《媵宠》 第1章 第1章 正值隆冬,才下过一场大雪。 鹅毛般的大雪洒洒扬扬飘了好几天,京城的百姓都担忧着这莫怕是要闹雪灾,谁知天居然晴了。 紫禁城里黄色的琉璃瓦上还笼罩着一层白,但宫道和甬道上的积雪却早已被清得干干净净。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明明是数九寒天,宫女和太监们却都是喜笑颜开,来去匆匆。 今儿是懿安皇太后大寿。 虽太后说了先帝殡天才不过一年,不宜大办,但皇帝仁孝,命皇后娘娘操办为太后贺寿事宜,只挑了那个三品以上的命妇和皇亲国戚们,于慈宁宫摆筵为太后贺寿。 慈宁宫里,一改平日的宁静。 后花园的听戏楼,一片锣鼓喧天的熙攘,太后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吵嚷的戏,但身边的宫女说了,民间家中有老人过寿都是如此,这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太后也知道这是皇帝和皇后为了逗她高兴,就说,那便摆吧。 热闹了一天,逢到下午听戏时太后倦了,就先回寝殿里歇息。 懿安皇太后穿着黄底儿金线绣龙凤的袍子,头上的凤冠和首饰都卸了,疲倦得歪靠在贵妃榻上的软枕上,阖着双目。 宫女跪在榻前,轻柔地为她捶着腿,见上方没了动静,才小心翼翼抬头看去。 只看此时的太后,谁能想到她的孙儿都已是舞勺之年,太后娘娘驻颜有术,先帝殡天时已垂垂老矣,唯独太后依旧受时光眷顾,明明不过只比先帝小十岁,却和皇后娘娘仿若是姐妹。 大抵只有这般女子,才能深受皇帝宠爱,宠冠六宫,最后不仅儿子成了皇帝,自己也成了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戏楼的动静隐隐还是能传来,青衣的唱词宛转悠扬——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 太后突然想起她年轻的时候。 那时她不过及笄之年,稚嫩天真,像一颗还未成熟的青梅。烟雨朦胧的江南,懵懂少女前途未卜,谁曾想日后竟有那般福气。 她原不过只是扬州一户人家养大的瘦马,因机缘巧合被陈家的女婿买下送到京中,又被送入东宫,为陈家所出的太子妃固宠。 其间风风雨雨再不细说,她再是软弱天真,也被这吃人的后宫逼成了心机深沉的女子。 前半生沉寂在先帝后宫,除了诞下三皇子,在这姹紫嫣红的宫里着实不起眼。直到近四十之年,为了儿孙为了自己,才豁出一切去争去抢。 所幸最后成了最大的赢家,先帝殡天,遗留妃嫔都被迁入寿康宫,独她以皇贵妃的位份坐上皇太后的位置,入住慈宁宫,受天下人奉养,假以时日殡天之后,还能和先帝同葬。 谁人不说她有福气,连懿安皇太后都觉得自己是走了大运气。 运气? 可在这宫里,最让人瞧不起的便是运气。 有运气能走一时之运,却走不了一世。 人人都觉得她做了太后定是高兴的,她也觉得自己该高兴,可她总会想起先帝驾崩时的场景—— 他比自己大了十岁,她驻颜有术,他嘴里不说,却总是偷偷找太医寻那养生之法。 即是如此,他还是走在她前头。 临走前,他攥着她的手,虽然什么都没有说,眼里却满是叹息。 “朕在帝陵等你……” 她埋首在他手上,泪水打湿了他的掌心,心中却满是茫然。身在这深宫里的女人,做戏已经成了本能,她已经分不清这眼泪到底为何而流。 她知道自己薨了后,定是要与他同葬,连先皇后都没有这个殊荣,他早就与她说了,他身边的位置只给她。 他驾崩后,她整整有两个月吃不香睡不好,后来她又想这样不是挺好?她终于不用再小心翼翼费尽心思地讨好他了,不用再怕帝心难测,更不用怕哪一日别的皇子压在她儿子的头上。 她倒不是贪那位置,只是争了那么多年,就必须得赢,不然她和她的儿孙都得死。 所以只能赢,不能输。 她赢了,她成了万万人之上的皇太后,她应该是高兴的才对。 …… 她是高兴的! …… “娘娘,太后娘娘……” 懿安皇太后睁开双目,映入眼中的是她心腹倩嬷嬷的脸庞。 “怎么了?哀家睡了多久。” 倩嬷嬷小声道:“娘娘没睡多久,是奴婢有事禀报。” 太后微蹙着眉,她心知倩嬷嬷不是无的放矢的性格,定是出了什么事,但好好的梦境被打断,难免有几分不愉。 “守冷宫的太监来报,庶人陈氏殁了。” “殁了?”太后愣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平静,“殁了就殁了吧,她岁数也不小了,真能熬。” 太后有些叹息。 倩嬷嬷瞅着她脸上表情,跟着附和:“可不是能熬,先帝殡天时就说不行了,一直这么吊着。也是您仁慈,珍稀的药材不要钱似的往冷宫里流,她还说您不怀好意,殊不知当年若不是您求情,她早就该随叛王赴死了,她可是偷活了这么多年。” “人死如灯灭,你也就不要排揎她了。吩咐下去,按妃位的规制于她下葬,也算是全了当年的一份的情谊。” 情谊? 太后无声地咀嚼了下,心里有些讥讽却又有些惆怅。至于倩嬷嬷的应诺,她完全没有听进耳里。 瞧瞧,最大的对头也死了,她应该高兴才对。 太后又睡着了,梦里依旧有戏腔在浅唱——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 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 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 盘儿‘出阁’了。 卖了一千八百两银子。 要知道扬州瘦马里,最上等的瘦马也不过只卖一千多两。一千八百两无疑是个高价,连着几日‘娘’都喜笑颜开,家里的娘也是欢天喜地。 不怪她们会这么高兴,扬州当地素来有这种‘规矩’,有那种穷人家养不起女儿的,便送到别人家去‘寄养’。 一般都是银货两讫,表面说是收养,其实是全了彼此的颜面。 而盘儿的情况和一般人不一样,她亲生爹娘和这户养瘦马的人家是拐着弯的亲戚,盘儿的娘当初也不是真想卖女儿,实在是家里无米下锅,才会把女儿送来换了几两纹银。 说的是待有钱后便来赎回,谁知一直凑不出银钱,盘儿便一直养在这里。跟着寄养在此处的姐儿们学规矩,学琴棋书画,倒也学得有模有样。前些日子有富户老爷前来挑瘦马,被‘娘’精心培养的姐儿们没挑中,倒看中了盘儿这个半路出家的。 ‘娘’知晓盘儿长得好,不然她也不会把盘儿留在家里养着,知道她那个表嫂是个难缠的,还不知这事能不能成,索性开了个高价。 一千八百两。 谁知对方竟然同意了。 这下‘娘’晕了,家里的娘也晕了,一番商量后,索性卖了女儿,二一添作五两家平分了这银子。 当然肯定不会是平分。 这不,这两日‘家’里闹腾得厉害,盘儿的娘频频上门,和家里的‘娘’吵了好几架,对着盘儿的时候,却又都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 后来也不知两人怎么达成一致,家里的娘来对盘儿说,让她莫怨,实在是家里太穷,盘儿的二哥至今还没娶亲,总不能一直打光棍,大哥家中的孩子又多,每年都要拉饥荒。 又说富户老爷买了她是做妾,比嫁给贫家做妻,那简直是掉进福窝里。说得是天花乱坠,还许诺是时给盘儿五十两银子当压箱底,又搂着她哭了半日,盘儿终于点头了。 隔日,家里的娘就欢天喜地拿着银子走了,临走时塞了盘儿五十两银子。 其实盘儿知道,她娘说的都是假话,如果真看重她,能将她一直放在这不领回去。还不是既想卖了她得银,又怕被人知道坏了名声。 有那几百两银子到手,想必这名声也可以不要了。 不过她就算知道又能如何,总比哪天撕破脸皮被卖进青楼的强,‘家中’姐姐就有过了年纪没被人挑走的,最后被卖进青楼,听其他姐姐说,那是一辈子都完了。 所以做妾就做妾吧,虽然那位富户老爷长得痴肥了些。 —— 盘儿就这么离开了苏州,一路坐船往京城的方向驶去。 沿路上那做盐商的老爷对她还不错,既不缺吃也不缺穿,还派了两个小丫头侍候她,就是看她的目光就有点奇怪。盘儿是个胆子小的,也形容不上来,反正是被吓得不轻,平时能待在舱房就待在舱房里不出来。 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怎么,盘儿这水乡长大的女子竟晕起船来,吐得是昏天地暗,没几日人就虚弱得只能卧床不起了。 “姑娘,奴婢服侍您喝药。” 一个身形瘦小的丫头端着药碗走进来,她穿了件绿色的比甲,面黄肌瘦的,衣裳似乎有些不合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站在床前的,是个与她同样瘦小的丫头,只是她是小脸,这个丫头身上挺瘦,却是个小圆脸,眼睛又大又圆,看着有几分天真烂漫之气。 两个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也没有什么力气,只能一起将盘儿扶起来,之后一人撑着她,一人服侍她喝药。 看得出两人在服侍人上是生手,就让她们这么喂着,一碗药半数顺着嘴角流了,幸亏盘儿面前垫了张帕子,不至于弄得满身都是。 盘儿咳了一声,道:“哀……我自己喝便是。” 也幸亏这两个丫头懵懵懂懂,盘儿醒来几日,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有异。若随便换个精明的丫头,早就从盘儿醒来后只字片语中洞悉真相。 是的,盘儿的瓤子换了。 此时的盘儿虽还是盘儿,却也是懿安皇太后。 只是这时的盘儿不过是个被人买下的瘦马,她还没有到陈家,也没有被陈家送进东宫,帮陈家嫡出的七姑娘,也就是当今的太子妃固宠,自然也没生下三皇子和十六皇子,之后还成了宠冠后宫的丽皇贵妃,直至儿子后来登了基,她又成了皇太后。 前一刻懿安皇太后方在慈宁宫睡下,今日是她生辰,皇帝仁孝,奉上天下奇珍为她贺寿。 见儿子儿媳恩爱,兄弟手足情深,阖宫上下风平浪静,懿安皇太后心满意足之余,也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功德圆满了,若问有没有什么遗憾,还真是没有。 谁知一睁眼竟回到她十五之年,被送往京城陈家的路上。 第2章 第2章 盘儿硬撑着把一碗药喝完,非但没有压下呕意,反而更想吐了。 香蒲也是个机灵的,忙从几上的小碟里拿起一颗盐津梅子,塞进盘儿口里。 那句‘放肆’,就这么硬生生被塞了回去。 懿安皇太后金尊玉贵,宫女太监服侍她,谁不是净手薰香,生怕腌臜了主子,如今倒好,竟被个蠢不知事的丫头腌臜了一回。 可—— 她却知道,她病得这些日子里,却是这两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尽心尽力服侍她,每日为她净身喂药从不懈怠。 懿安皇太后已经记不得当年有没有这么一场了,毕竟这些记忆太久远,她依稀记得自己在进京的路上好像确实病了一场,却没有病得这么严重。 到底是什么变了?难道是她重活回来的缘故? 盘儿无味地咬着口中的梅子,剧烈的酸意刺激着她口腔,致使口涎克制不住地泛滥着。 直到现在盘儿依旧想不通,她到底是庄周晓梦,等醒来后依旧是养尊处优的皇太后,还是真的又活了一场。 这个问题她想了几天都没想通,可她知道已经没时间给她想了。 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半路上裴永昌专门让船靠岸给她寻了个大夫来瞧,脉把过了,药也吃了不少,可她的病依旧没有起色,倒也不是什么重病,就是浑身酸软无力没办法下床。 眼见离京城没几日路程,她的病若还不能好,是时面临的下场毋庸置疑。毕竟裴永昌买她来是干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所以她得让自己赶紧好起来。 分神之间,青黛已经给盘儿净了面又擦了手和颈子,并将她放在床上。 盘儿试着使了使力,已经比前几日好了许多,虽还是酸软无力,但不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她抿了抿嘴,道:“香蒲,你去弄些热水来,还像昨日那样帮我热敷按摩。我感觉比前两天好多了,也许再来几次就能好。” 盘儿虽不懂医术,但她能感觉到自己这种情况养一阵子就能好,可她现在恰恰缺的就是时间,所以也只能拔苗助长,聊胜于无。 香蒲应声下去。 不多会儿,带着一个提着热水的小厮走进来。 正是初春之时,天还是有些冷的,不过床前燃了炭盆,倒是不觉得冷。 榻上,盘儿罗衫半褪。 墨绿色的绸被,更显她肌肤胜雪,肤色晶莹。 香蒲眼含羡慕,手下动作更是轻柔,生怕伤了姑娘这身好皮子。 两个小丫头忙得满头大汗,先是热敷,再是按摩,这按摩之法是姑娘交给她们的,也不知姑娘怎会懂得这些。 她们哪知道盘儿的瓤子早就换了,金尊玉贵的懿安皇太后什么没见识过,她初入宫那些年的日子并不好过,为了邀宠需要保持苗条的体态,每日都要练功半个时辰以上。 练完功,就得有人帮忙按摩放松筋骨,久而久之无师自通。 按完了胳膊和脊背,再是双腿和足,一场弄下来,盘儿满身大汗,香蒲和青黛也累得不轻。 可这两个丫头一声抱怨都无,又忙着给盘儿擦身穿衣。 而经历这么一场,盘儿也是困乏得紧,很快进入梦乡。 —— 就在众人都以为盘儿莫怕是不成了,谁知她的病情竟渐渐有了起色,等到通州时已经能下床走几步了。 到了通州就等于是到了京城,下船修整一日,裴永昌见盘儿虽还是虚弱,到底与之前病恹恹的不一样,就没再耽误往京城去了。 从通州到京城,也不过半日的路程。 次日天不亮,一行人就出发了,紧赶慢赶,赶在中午前到了京城。 陈家因为陈首辅深受皇帝器重,宅子置办在东华门附近的西堂子胡同。五进三路的大宅子,住着陈家四房人。 一路上,盘儿都是垂头跟在裴永昌身后,一直到二夫人所住云霞院,才抬头看了看周遭的情形。 五间带耳房的正房,院子里铺着青砖地面,正中是一座用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假山上有流水蜿蜒而下,山上奇花异草绽放,端的是罕见稀奇。院角又种有冬青树和石榴树,枝繁叶茂,欣欣向荣。 廊前,伫立着几个穿绿比甲的丫鬟,一见到裴永昌,便规规矩矩叫了声姑爷。一个穿蓝比甲的丫鬟快步迎上来,亲切地将裴永昌和盘儿迎了进去。 香蒲和青黛则被留在外头,两个丫头没什么见识,早已被陈家所显露的气势和富贵给镇得连头都不敢抬。 此时的裴永昌还不知道,陈家最近可不清净,他那岳母陈二夫人最近被其他几房私下的小动作给气得不轻。连着多日,云霞院的下人都是战战兢兢,生怕倒霉惹了主子的晦气。 这不,今日二夫人又发了场脾气,在房里大骂三夫人四夫人假仁假义、卑鄙无耻,又骂大夫人是个笑面虎,眼红她女儿是太子妃,就背地里给她下绊子。 就在这时,裴永昌来了。 —— 裴永昌是陈家二房的女婿,娶的是二房的庶长女。 彼时陈家还没有出个太子妃,光是清,还不够贵。再加上陈二老爷是个胸无大志的,虽有功名在身,却沉迷于书画山水之间,陈二夫人也心知指望丈夫做官怕是不成了,既然官捞不到,不如捞银子。 就凭着陈家这块阁老的牌子,二夫人给自己找了个做盐商的女婿。 别看盐商的名头不好听,但架不住有钱,裴永昌孝顺,逢年过节从不落空,不光肥了二房,也饱了陈家,裴家在扬州的生意自然也做得顺顺遂遂,从无人敢出手刁难。 陈家谁不知四姑爷(此排行是按陈家女儿总排行算)孝顺,二夫人但凡有点不舒服被四姑爷知道了,各种珍稀贵重的药材便宛如不要钱似的从扬州送来了,二老爷喜欢各种古画孤本,四姑爷但凡搜罗到,便赶忙往京中送。 就靠着这股水滴石穿的劲儿,裴永昌在陈家是真有脸面。尤其是在二房面前,陈二夫人几乎是把他当亲女婿看待。 于二夫人来说,大女婿是孝顺的,再加上现在府里个个都与她作对,连丈夫都不站在她这一边,大女婿自然就成了贴心人,听说裴永昌来了,忙让人把他叫进来说话。 …… 裴永昌和二夫人说话时,盘儿就侯在外面抱厦中。 正值阳春三月,云霞院花圃里的花已经开了,有月季、丁香、迎春花,相互辉映,竞相绽放,空气里带着淡淡的花香,让人闻之神清气爽。 盘儿半垂着头坐在那儿,时不时有丫鬟进进出出,她们穿着或蓝或绿的比甲,只看那通身的气派和打扮,便知晓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丫鬟。 甚至连之前的盘儿都有所不如。 到底一个是以色侍人的瘦马,一个却是大家婢女。不是有那句话,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两者的意义虽不中,亦不远矣。若是换做十五岁的盘儿,被这些如针般的目光看着,恐怕早已是坐立难安,幸亏盘儿内里的瓤子换了,所以也仅仅是垂目安坐。 在懿安皇太后那模糊的记忆里,当年似乎也是有这么一出。 彼时她不知内情,遭受如此侧目,只当是大家都知晓她瘦马的身份,心中自是自惭形秽,无颜见人。以至于后来被二夫人借由她谦卑的心态拿捏住她,对她予取予求,她也丝毫不敢反抗。 旁人对她略微施舍,她便感激涕零,旁人不假颜色,她也不敢多置一词,及至之后吃了那么些苦,才醒悟过来。 就在盘儿径自沉浸在回忆中时,院子里来了人,是二老爷身边的小厮。 说是二老爷今日休沐,听闻大姑爷来了,叫大姑爷过去说话。 二夫人自是不好再留裴永昌,而裴永昌离开时,也没有把盘儿带走,显然是故意留下的。 二夫人想了想,来到槅窗前,往斜侧的抱厦里看去。 从她这个方向去看,只能看见女子柔美的侧脸,这时刘妈妈送走裴永昌回来了,两人相携往次间走去。 “奶娘,你觉得此女如何?”坐下后,二夫人问道。 她四十多岁的年纪,但从外表看去,却顶多三十出头。穿了件褚红色绣瓜蝶纹的褙子,石青色的马面裙,乌黑的头发梳了个堕马髻,戴着赤金点翠的头面,显得十分贵气。 圆脸柳眉,体态丰腴,白皙的脸上有一双与面相不符的锐利凤目。 刘妈妈叹了口气:“夫人您觉得?” 二夫人摩挲了下指间的宝石戒指,抿了抿嘴道:“容貌倒还过得去,就是看着似乎小了些,且未免太过瘦弱了,这样病恹恹的女子送进去,真能讨了太子的喜欢?” 刘妈妈方才送人出去时也看了一眼,觉得盘儿的相貌也算极为出色,尤其是那柳亸花娇、盈盈楚楚之态让人侧目,不免有怜香惜玉之心。 至于二夫人为何会这么说,恐怕还是此女的面相犯了夫人的忌讳。二夫人平日里最是厌恶这等我见犹怜的柔弱女子,只是这陈年旧事,只有府里老人才知道,大姑爷哪里会知晓。 若撇开二夫人个人喜恶,此女倒是真合适。 想想之前送大姑爷出去时,说给她听的点拨话,刘妈妈犹豫了下,很聪明地绕开了这个话题。 “夫人可知何为瘦马?” 二夫人出身伯爵家,自然清楚是什么,左不过就是些以色侍人的下贱胚子,是她连说都嫌脏了嘴的东西。 “这瘦马便是有人投其所好,专门调教好用来服侍男人的女子,咱们女子和男人的眼光不同,也许咱们觉得不入眼的,恰恰能投其所好。且这样的人总比大夫人三夫人她们寻来的人好,真若沾上个亲戚关系,是时咱们姑娘如何出手钳制?既不能把人钳制在手中,还把人往太子身边送,无疑是分了咱们姑娘的宠,这样的人反倒最好,出身下贱,性命都捏在咱们手里,还不是咱们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些道理二夫人都懂,只是事关她的心头肉的女儿,实在容不得她不慎重。 想起她那做太子妃的女儿,二夫人既是骄傲又是懊恼道:“也是当年我急着讨好老夫人,把研儿送到她膝下养着,德言容功俱是没得挑,却养成了个心高气傲的性格。她只咬牙不说,当我们不知道那起子下贱胚子是如何给她添堵,眼睁睁看着女儿受苦,那真是挖了我这个当娘的心。” 第3章 第3章 二夫人连连扼腕叹息,刘妈妈自然不好说她嘴里那起子下贱胚子,都是有朝廷封号的,又是太子正经的妾室。 只是后宅之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太子倒是个处世做事有章法的,也尊重嫡妻,但架不住皇家以子嗣为大。 姑娘嫁入东宫已有五载,只诞下一女,一直未再有所出。这几年东宫是一个又一个往里面进人,尤其那胡良娣在生下一女后,如今再度有孕,如果这次对方要是生下庶长子,太子妃的地位危矣。 二夫人担忧女儿处境,最近一直心事重重,也是她做事不够周全,竟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大夫人从来是个笑面菩萨,转头就把这事捅给老夫人知道了,老夫人都知道,另外两房自然也知道了。 如今其他三房天天打着为太子妃解忧的招牌,寻了娘家亲戚中适龄女儿来家中做客。说是做客,还不是给老夫人挑看,就想从二房那顶顶尊贵的太子妃身上分一杯盅。 于陈家人来说,这是一家子的荣辱,可于二夫人来说,分她女儿的宠就是在喝她的血挖她的肉。 她即使想寻人帮衬女儿,也会寻个好拿捏的,怎会择了妯娌家拐着弯的侄女,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她那几个妯娌说得好,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姐妹才好互相帮衬。 帮衬? 这些泼皮户,指着谁看不出她们那些肮脏的心思! 可架不住老夫人态度暧昧,二夫人只能病急乱投医捎信给女婿裴永昌让他在江南寻一绝色,才会有盘儿的入京。 “既是大姑爷专门从江南寻来的,那必定是不错,如今夫人手里也没合适的人儿,难道真从家里丫鬟中挑?那些个小蹄子们放在外面是不差,可若是进了宫那是真不显。” 要知道这世间貌美的女子,都聚集在宫里,真要挑个人进去替太子妃固宠,怎么也要选个能说得过去的。 “把人叫进来我再细看看。” 很快,侯在抱厦的盘儿就被丫鬟领着来到二夫人的面前。 方才隔着帘子看,二夫人只觉得此女长得还行,此时认真端详,她似乎也明白女婿为何会择了个这样的人送来。 且不提姿容如何,最引人瞩目的反倒是此女那纤纤弱质之态,眉宇间可见温婉怯弱,却又格外有一种婉转风流,让人心中怜惜,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给她。 二夫人不自觉皱了皱眉,联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 在她记忆里,曾经也有这样一个人,惺惺作态,让她深恶痛绝。 就在二夫人观察盘儿时,盘儿也在偷看对方。 她现在的情绪十分奇怪,也非常复杂,她还没忘记自己前世半生坎坷的罪魁祸首是谁,便是这陈二夫人和太子妃母女两人。 可她又想起睡着之前,冷宫报来庶人陈氏殁了的消息。 她跟陈家的恩恩怨怨太多,拖的时间线也太久,若说曾经有恨,随着时间的磨砺,以及她们的下场都不太好,那些恨早已风吹云散,留下的只是复杂。可她偏偏又有一种明悟,哪怕重来一回,这宿世纠缠依旧解不开。 这一切情绪都隐藏在盘儿半垂的眼睑之下,二夫人又看了盘儿几眼,越看眉间皱得越紧。 一直观察她神色的刘妈妈心中暗暗直叫糟,正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二夫人突然出声了。 “让人领她下去。” 盘儿适当地露出一抹诚惶诚恐,让小丫头领下去了。 —— 往回走时,盘儿还在想这个问题。 难道说她重活一世,就是为了把曾经经历过的再经历一遍? 也许未来的某一日她能坐上太后的位置,可她刚入宫时候日子并不好过,甚至可以说举步维艰,是拼了大力气大运气才能走到最后,几番险死还生,她实在不想再来一遍。 可盘儿不是懵懂不知事的少女,她十分清楚以她目前的处境来看,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跑是不用想,她一个弱质女流,恐怕前脚跑出去,后脚就会被拐子卖进勾栏瓦舍。回家更不用说,一来她是裴永昌买来的,二来她就算回家,也只可能被家里人再卖一次。 当然她也可以故意扮丑,让二夫人厌恶自己,可盘儿没忘记如果陈家的事不成,她的下场只有两种,跟了裴永昌,或者被裴永昌送给其他人。 与龙姿凤章的太子爷相比,她自然不会选了别人。 毕竟那个男人也宠了自己大半辈子,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心早已在艰难漫长的宫廷生涯中,被消磨得一干二净,其实她也是心悦这个唯一的男人的。 盘儿又想起方才二夫人厌恶的神情,想来二夫人并没有看中她。 只是当初为何会定下她,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盘儿记得前世送她进宫是十分仓促的,彼时她满心忐忑,为未来忧心,为不明的前路垂泪,成天过得浑浑噩噩,很多事情根本没弄清楚就被送进宫了。 可经历了一世的盘儿却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陈家到底是官宦世家,帮太子妃固宠这种事关家族的大事,怎么可能草率为之? 送谁不送谁,看似就是挑个人,实则牵扯着大干系。陈家不止二房一家人,陈二老爷在陈家也算不得拔尖,却恰恰是二房出了个金尊玉贵的太子妃,这里面该有多少人羡慕眼红,恨不得在二房身上咬掉块肉下来。 所以这事根本不可能是二夫人一个人可以决定的。 不过盘儿也知道这事急不得,她初来乍到,又是这种尴尬的身份,现唯有静心等待小心筹谋方是正途。不管怎样,她都不会让自己陷入前世那般艰难的境地。 这么想想,盘儿到底静下心来,打算趁着有限的时间好好养养自己的身子。 …… 这一切不过是盘儿内心的纠葛,于香蒲和青黛两个小丫头来说,只发现姑娘突然大变态度。 往常吃得不比鸟多,总是吃两口就放下筷子,问她想吃什么都是没胃口,这几日倒是胃口大开,也让她们终于放下心来。 老爷可是说了,若是姑娘不好,她们也不会好。 香蒲和青黛不过是裴永昌临时现买来侍候盘儿的,没被买下之前两人天天饿肚子,现在的日子对她们来说就是掉到福窝里,自然一心一意想盘儿好,也不会瞧不上盘儿身份低贱。 可她们不会瞧不起,不代表别人也是这样。 大户人家就是这样,上面的主子不管内里如何,表面都是和善至极,生怕坏了体面,下面人却是牛蛇鬼神,捧高踩低的不在少数。 裴永昌是二房的姑爷,却带了不明来路的女人住进客院。刚开始还有人猜莫怕是四姑爷的妾,可又见四姑爷从不和那女子同居一室,这猜测自然就立不住。 后来就有流言传出,说这女子是四姑爷买来的扬州瘦马,打算送人办事之用。 这一切不过是小范围面积的流传,于裴永昌所住的客院来说,服侍的下人们难免有鄙夷怠慢之举,于整个陈家来说,却不过是风过水无痕。 倒是大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往老夫人院子里去得更勤勉了。 —— 香蒲怒气腾腾拎着食盒走进来。 青黛忙迎了上去,没等她走进落纱罩,就将她拉到了外间。 “你这又是怎么了?” “姑娘不过想吃碗鸡丝粥,她们就推三阻四的,又说菜单是厨房里早就定下的,又说厨房正忙着给各房备饭顾不得,让我来看她们就是故意刁难!” 青黛一边往里面看,一面小声道:“行了,你声音小点,咱们寄居在此,姑娘的前途又未定,小心给姑娘听见白惹她生气。” 香蒲不忿地翕张了下嘴唇,到底没说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像她们这种穷苦出身,再明白不过这个道理。 等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就和青黛进去了。 盘儿正坐在窗下的大炕上,望着窗外静静出神。 她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褙子,月白色的挑线褶裙,乌鸦鸦的头发只随意挽了个纂儿,插了根鎏金的簪子。 听见动静,她望了过来,见青黛手中拿着食盒,便主动从炕上下来了。 青黛打开食盒,把午饭拿出来。 三菜一汤,最简单不过的饭食。 没看到自己想吃的鸡丝粥,盘儿差不多也明白为何香蒲的脸色不对了。 不是盘儿矫情,非要吃那碗鸡丝粥,而是她被‘家里’养大,‘家里’对姐儿们的饭食有极为严苛的要求。 何为瘦马? 纵然有侮辱女子之嫌,但‘瘦’字恰恰切中要害。 时下女子以瘦为美,而到了江南此风更甚。瘦马的首要条件便是女子身形消瘦,腰肢细美,以不盈一握为最佳。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要求,这里且不提。 可也说了以瘦为美,这瘦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养瘦马的人家从小严格管控其饮食,以此来保持‘女儿’的体态。 像前世,懿安皇太后活了一辈子都没吃过几顿饱饭,为了维持身体的柔韧度,每日都要练功半个时辰,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先皇龙驭宾天。 可到那时也晚了,懿安皇太后因多年少食,胃被饿得奇小无比,又有严重的胃病,汤药断不得,更吃不了难以克化的食物,只能以粥代食。 此时的盘儿虽不如懿安皇太后那般严重,但已经被饿了这么多年,一时难以改善,只能先吃软和的粥慢慢调理着。 见盘儿也不动筷,香蒲和青黛心知瞒不过,两人对视一眼,磕磕绊绊将缘由道出。 盘儿也没说什么,静静吃饭。 她没动碗中的粳米饭,只挑了几筷子素菜吃了,就恹恹地放下筷子。 就知道会是这样,香蒲之前才会急成那样。让她来看每天吃这么少,是个人也受不了,姑娘的身子怎么能好? 可她们一个做丫头的又能怎样,只能看那些人的脸色! 这事盘儿本没放在心上,在哪儿都少不了捧高踩低之人,计较是计较不过来的。可见香蒲圆圆的小脸,气得像包子一样,她已经多少年没见过这种喜怒形于色的丫头,不免生了两分玩笑的心。 “不过是一点子吃食,何必与她们计较。” “可她们实在太欺负人了!” “那你去找了裴老爷,把这件事告诉他。” 第4章 第4章 听了这话,香蒲和青黛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不是其他,而是她们在姑娘身边也服侍的有一阵子了,姑娘的性格素来温和,很少提出什么要求,像今日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姑娘从不说什么,怎么这会倒是大变态度。 “我即是老爷带来的人,自然代表着老爷的颜面,她们欺了我,就是欺了老爷,裴老爷可是这府里的姑爷。”似乎看出两个小丫头的犹豫,盘儿柔声解释道。 她本就是水乡长大女子,说话自然带着属于江南女子的软糯。香蒲和青黛两人,一个是河南籍,一个是江西发大水被卖到扬州的,每次见姑娘这么柔声细语的说话,总是羡慕至极。 更不用说姑娘那身赛雪欺霜般的皮子,如羊脂白玉,触手生香,搁在青黛和香蒲两个没啥见识的小丫头眼里,那就是仙女。 这般仙女似的人物,即使被送了人为妾,那也定是富贵至极。再加上盘儿性子好,从不对下人打骂,也因此明明才侍候盘儿不久,香蒲和青黛却都存了想一直留在姑娘身边的心思。 心想姑娘是不是在试验她的忠诚,又想哪个主子身边也不会放个不会办事的下人,香蒲咬牙一跺脚道:“奴婢这便就去,总要让老爷替姑娘做主。” 盘儿莞尔一笑,清亮如水的眸子瞬间波光流传,以前美则美,但比她更美的不是没有,可此时竟一跃有了天人之姿,顾盼之间摄人心魄。 香蒲和青黛心驰神荡,更是笃定了姑娘以后的前途定不小。 香蒲下去了。 盘儿淡淡一笑,也没说什么,又去了炕上坐下。 她心知香蒲肯定是误会了,不过误会了也好,她本就存了探一探裴永昌的心思。如今的她太被动了,可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又处在这种复杂的环境,无疑是如无根的浮萍,想要做点什么,自然要借势。 而她目前唯一能想到可以借势的人,那就是裴永昌了。 —— 另一头,香蒲去寻裴永昌。 可惜没见着人,裴永昌哪里是她想见就能见了,不过转头裴永昌就从随从那里知道了香蒲来寻他的事。 本来裴永昌不打算来走这一趟,可他素来是个八面玲珑的性格,此番他京城之行,看似是替二夫人办事,实则对自己也有好处,做生意的都笃信善缘,能随手结个善缘,他并不排斥。 他刻意等了一会儿,才去了盘儿住处。 香蒲心知姑娘是个脸皮薄的,有些事情得做下人的出面,便拦在门外‘多嘴’地把陈府下人瞧不起姑娘,屡屡与姑娘为难的事都说了。 裴永昌听完也没说什么,入了屋中。 盘儿见裴永昌来了,忙下了炕来对他行了个福礼:“见过老爷。” 裴永昌见她螓首低垂,纤腰盈盈,姿态优美而不失柔顺,满意之余目光落在那褶裙下的莲足上,不免有些惋惜。 盘儿是个天足。 所谓天足,便是没有裹过脚的女子。 大周乃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建朝之初便明令禁止女子裹足,可惜民间愚民多阳奉阴违,尤其是江南一带,裹足之风更甚。 甚至达到了一种病态,所以瘦马除了身形纤细,腰肢细美外,还有便是要有一双三寸金莲。 这金莲美不美,也关系着瘦马的身价。 以瘦、小、尖、弯、香、软、正为上品。可盘儿却因为是半路出家,幼时根本没有缠过足,等送到‘家里’时已经过了年纪,这也是当初为何‘娘’觉得盘儿卖不出价格,漫天喊了个高价的原因所在。 谁知反而阴错阳差被裴永昌买了下。 见裴永昌目光落在自己的绣花鞋上,盘儿寒毛卓竖,一种膈应感上了心头。 她当然明白裴永昌为何会看她的脚,也许前世这个时候的她懵懵懂懂,重新再来一次的她却十分明白——宫里不会要一个裹了足的女子。 这也是裴永昌为何会在一众瘦马中,独独挑中她的原因。 “老爷请喝茶。” 盘儿从青黛手里接过茶盏,恭敬地放在炕桌上,她自己则在裴永昌坐下后,去了他对面坐下,也接了盏茶慢条斯理地喝着。 裴永昌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皱了皱眉。 盘儿眉眼不抬,柔声道:“不是什么好茶,老爷多包涵。” 这话里的意思实在太多,盘儿本就是裴永昌带到陈家的人,再加上有香蒲之前的告状,盘儿此言反而有异曲同工之妙。 若说香蒲之言,裴永昌根本没放在心上,反而有些不耐,那盘儿所言则让他感觉到十分没有面子。 别看裴永昌每次来到陈府,陈家的下人总是热情之至。可实际上那种热情是浮在表面的,明摆着是冲他的银子而来,那些人骨子里根本瞧不起他。 哪怕他富甲天下,哪怕这陈家的主子们没少收他好处,士农工商,大周朝虽没有禁止商人家子弟不得入仕,可地位依旧排在末列。 裴永昌又不傻,怎会看不出来。 盘儿也知晓见好就收的道理,美目一转又道:“这几日总有陌生的丫鬟婆子走错地方,妾身等不过初来乍到,什么人也不认识,也不敢出去乱走,就是这些人看着脸生,又一而再再而三,不免就寻人问了几句。原来那几人有的是府上大夫人院子里的,也有三夫人四夫人院子里的,也不知为何几位夫人院子里的人会来这里打听消息,奴家也不懂这其中原因,便说给老爷听。” 裴永昌目光一凝,须臾落在盘儿脸上。 “这些事你不要多管,只管养好身子便是。至于下人慢待,此事我自会处理。” “是。”盘儿柔声道,将闪烁的目光藏在卷翘的睫羽之下。 果然孝顺女婿如裴永昌,也有自己的心思。 人有不如我有,若不是动了别的心思,裴永昌何必把到嘴的肉舍了,还千里迢迢送到京城,打得不就是如若有一日她真富贵的心思。 可惜曾经的她不懂这一切,甚至对裴永昌避如蛇蝎,浪费了这一好助力,重来一次她自是不会放过。 思及这些,盘儿又道:“奴家还想要一个人。” 她历来少言,尤其在面对裴永昌的时候,因此裴永昌不禁愣了一下。 “是奴家寄养那户人家的一个教养妈妈,”她半垂了垂首,鬓角的一缕乌发掉落下来,衬着那晶莹剔透的雪肤,让人心生惊艳感,“家中的姐妹都是妈妈一手调教出来的,在养瘦马的人家中也算有点薄名,可惜妾身是个半路出家,有许多东西都没学到,这些东西对妾身有大助力,于老爷的大事也有大助力。” 裴永昌没忍住打了个激灵,这种感觉于他来说太陌生了,忙端了茶来喝以做遮掩。 同时,他的目光意味深长起来,突然对盘儿有些改观。 本以为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可通过方才所言,他才发现此女极为聪慧,且她似乎洞悉了自己的目的。 裴永昌眯了眯眼,目光在盘儿身上足上来回流连,眼中异光频闪。 他向来喜欢聪明人,因为聪明人通常容易打交道。 “我这便让人去安排,至于你,就好好养着,老爷还等着你替老爷办事。” 说及最后一句,他目光颇有意味,盘儿与他对视一眼,眼光盈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状似害羞地垂下首。 见此,裴永昌不禁更满意了,吩咐青黛好好侍候姑娘人就走了出去。 不多时,香蒲从外面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个荷包。 “姑娘、姑娘……” 她将荷包放在炕桌上,有些激动道:“这些都是老爷给的,老爷说姑娘想吃什么不用屈着,直接给银子让那些下人去安排,那些下人定不会不从。” 香蒲的心跳都快停了,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青黛也是惊喜万分。倒是盘儿,浑不在意地翻了翻荷包,似乎根本没把这点银子放在眼里。 荷包里银子很杂,银锭子银角子都有,大约有五六十两的样子。还有几张银票,面额都是一百两。 以盘儿曾经的眼光,自然不会将这些银子放在眼里,可这些银子现在恰恰正当用,能办好多事。 —— 有了银子,盘儿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一日三餐拿银子打点,那些跑腿的下人最是愿意接这种差事,几乎是盘儿想吃什么,厨房里就能弄来什么。 更不用说三餐之外的茶点热水果子,平时想要点热水还得看管热水婆子的脸色,现在不用说,就有人主动把热水送来。 所以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此言非虚。 盘儿还让人准备了些零嘴,让香蒲和青黛拿着零嘴出去玩。 她不能出去,是因为盯着她的人太多,可香蒲和青黛不过是两个十来岁的丫头,不往招眼的地方去,就寻了那扫地洗菜的粗使丫头说话,总能打听到点细碎的消息。 尤其是香蒲,在外面人缘很好,没几天下来就有人主动上门来寻她玩了。 期间裴永昌来过一趟,说是寻人的事已经让人去办了,盘儿见他行色匆匆,言语间颇有暗示,恐怕自有计量。 盘儿也没多说,只是言语之中点了点——枪打出头鸟,不管几位夫人那儿是何意,其实并不影响什么,反正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何必得罪人。 裴永昌浑身一震,心中不禁想她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怎会知道他在愁什么。 这几日他正为送盘儿入东宫的事忙着,本以为不会太难,谁知事情远比想象中复杂,府里几位夫人竟都有想寻人进宫帮衬太子妃的想法,而且这事仅二夫人一人说了不算,还得过老夫人那一关。 如此一来,这事就难办了,盘儿的说法倒让他眼睛一亮,又有了新主意。 又想,之前盘儿能提点他几位夫人派人来客院探消息,又猜出他的目的,必然有其消息来源渠道。可他却知道平时盘儿从来足不出户,尤其又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 如此看来,此女真是了不得了! 裴永昌看盘儿的目光更是欣赏,之后急急忙忙走了,恐怕是将盘儿的话听进了心里。 至于盘儿什么都没管,一心只管养身体,平时听香蒲说些陈府的琐碎事,就当打发时间。 而她想看到的局面,很快就来了。 第5章 第5章 荣安堂是陈家老夫人所居之地。 此时荣安堂的东梢间里,陈老夫人正在和余妈妈说话。 说的正是二房的事。 其实二夫人并不知道,就算没有大夫人把事捅到老夫人面前,陈老夫人也是要寻着机会把这件事办成的。 太子妃六岁之后就养在她的膝下,让她来看这个孙女被她教得极好,唯独就是性子不容人。 而这不容人的性子,陈老夫人觉得是随了二夫人的根。 “四姑爷这趟从江南寻了个瘦马,二夫人也见过人了,让老奴来看,这事不日就能成。”余妈妈一边给老夫人捏着肩,一边轻声说道。 老夫人闭着眼睛,手里拨动着佛珠:“若不是七丫头是个不容人的,我又何必费这些心。” “有您看着,必定错不了,这府里能越来越好,多亏您老把持。” “我到底年纪大了,也有顾不到的地方。就说这七丫头,若不是当年她出嫁时闹了那么一场,谁能想到她竟是这种性子,可惜当时知道也晚了,如今就盼她能想开些,哪怕她能抬举个人养个庶子在手里,也比这样硬撑下去强。” 提起当年那事,余妈妈也是知情人之一。 大户人家的女儿出嫁,陪嫁可谓是面面俱全,包含了其起居坐卧,甚至从生到死的一切用物,有的还甚至有陪嫁棺材的,就是告诉夫家,我们家嫁女儿连棺木都不用夫家准备。若是碰到那些累世的官宦之家,还要给自家姑娘寻几个姿容出色的丫鬟一起陪过去。 这是留作备用的,若是女儿在夫家需要,可直接开脸用来服侍丈夫,也免得被其他外人分了宠。 当年陈家就是这么安排的,因着七姑娘是做太子妃,还专门寻了几个容貌出众的。可惜家里人的苦心,七姑娘一点没看见,表面上不敢驳了长辈的苦心,私下里连番使计竟利用自己几个哥哥,把那几个陪嫁丫鬟都撇了下。 事情发生后,老夫人很是震怒。 可事已至此,再加上七姑娘今非昔比,老夫人就算不满,也不会和她撕破脸皮。又心悸七姑娘的心思深沉,此事在未发生之前,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漏,还让家人有苦说不出,想来她受老夫人教养,估计也把老夫人的手段学会了几分。 本来老夫人还担心她嫁入宫里,宫中形势复杂,她难以立足,如今见她这般手段,倒又放下几分心。 原想着你既驳了家人的好意,若能让自己顺顺遂遂也就罢,可事实证明有些东西存在即为必要。 近几年来,东宫发生的种种陈家人也尽收于眼中,太子妃的所作所为让老夫人这种世家妇出身的来看,无疑是一场笑话。 只可惜鞭长莫及,她就算想指点孙女,一来不容易见着,二来太子妃太有主意,也不能把这种事挑明了说,也因此如今的局势才会发展成这样。 一切不过是为了通过二夫人的手,把人送进去,至于送进去的是谁,老夫人还真不在乎。 她不过是为了稳固太子妃的地位,维持陈家的体面罢了。 “老夫人您也别忧心,太子妃必定能懂得您的苦心,都是从小女儿家过来的,自然明白这小女儿家的心事,谁不期望一生一世一双人?也就只有等经历了明白了,才知道其中的利害之处。” “但愿如此吧。”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那三位夫人那里该如何处置?还有齐大太太、唯大太太、如姑奶奶最近可没少往家里跑。” 齐大太太、唯大太太、如姑奶奶都是陈家旁枝的几个女眷,在陈府也算有点体面的,不然也不会能频频上家里来。 “其他人也就罢,奴婢就怕大夫人心中不好想。”余妈妈又道。 老夫人的面色暗了暗,余妈妈能想到的她怎么会想不到。 陈家乃江西大族,诗书传家,族中子弟入仕为官的不在少数。 陈老太爷所在的这一支原本不过是陈氏一族的旁枝,因出了个内阁首辅,在族中地位不同往日语。 陈首辅膝下有四子,一门四进士。 长子陈平文,乃建武十年的进士,官拜礼部侍郎;次子陈平武,算是兄弟几个最胸无大志的,只有一个举人的功名在身,还是太子妃嫁入东宫以后,才荫恩了个五品的散官在身;三子陈平章是庶出,寄在老夫人的名下,是建武十八年的进士,如今外放在山西任参政;四子也是陈阁老的幼子,不过二十有五,便考中了进士,还是庶吉士,如今在翰林院。 所以说陈家满门清贵,真不是虚言。 当年傅皇后为太子求娶陈家的女儿,是看重陈阁老历经两朝,对皇家忠心耿耿的份上,也是看中陈家清贵传世,在士林中执牛耳的地位。 按理说,陈平文是陈家长子,陈阁老已是耳顺之年,要不了几年就会致仕,是时自然是陈平文上去,该由大房里选适龄女儿。可偏偏大房的嫡长女嫡次女都已出嫁,嫡幼女只有十三,太子却已是加冠之年,岁数不合适。 庶女中倒有适龄的,可怎么能拿庶女去配太子。 而二房的七姑娘从小养在老夫人身边,德言容功皆出色,再加上二房算是四房中前程最差的一个,作为父母的陈首辅和陈老夫人不免有些偏心,各种原因考虑下,最终定了二房的女儿。 认真来说,二房是沾了大房的光,若不是大房心存退让,也是顾忌九姑娘年纪太小,嫁过去没办法立即诞下皇嗣,不然怎么也不会轮到七姑娘。 当初大夫人便对此事心存不满,所以这回大夫人虽没有明言,却将娘家的一个侄女接到了陈府小住。 意思再明显不过,想得到太子妃的提携。 老夫人能拒了三房四房,甚至旁枝那几个奶奶太太的,却不能罔顾大夫人的意思,不然这婆媳就没办法做了。 再说了,太子妃以后还要仰仗伯父撑腰。 “那你的意思?” 余妈妈恭恭敬敬道:“奴婢哪敢有什么意思,不过是给老夫人提个醒,也免得您和大夫人之间起了罅隙,闹得不美。不过奴婢觉得,反正都要费一场事,送一个送两个其实并不妨碍什么,这样一来也不妨碍两位夫人的情分。至于有没有那个福分,还要看自己的造化。” 老夫人没有说话,显然正在深思。 良久,她徐徐吐出一口气,睁开眼道:“就这么办吧。” 身后的余妈妈面露一丝喜色,很快又隐了去。 等晚上服侍老夫人歇下后,余妈妈离开了荣安堂。 她虽在老夫人身边服侍,但有夫有子,所以每天下值以后还要出府回家。不过她家的宅子就在陈府后面,这一片住的都是陈家的下人,离陈府就隔着一条巷子,从后门出来就是了。 余妈妈快走到后门时,从斜侧里走出来个婆子打扮模样的人,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问她是不是回家。 说着,又说到给这婆子的儿子说亲的事上,两人就去了一旁的角落里说话。 “这是夫人谢谢你的,”婆子往余妈妈手里塞了个荷包,眼睛却看着不远处守后门的婆子,“夫人说,妈妈的情谊记下了,以后定不辜负。” 余妈妈脸上挂着一抹淡笑,将荷包收进怀里,之后又随便和这婆子唠了几句闲话,就离开了。 她这也不算背主,不过是顺手推一把的事,老夫人上了年纪,以后大夫人才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她自然不会得罪大夫人。 —— 云霞院,自打二夫人从荣安堂里回来,正房的大门便紧紧闭合。 往常门前总要候着几个丫鬟,今日一个都不见,偌大的院子里鸦雀无声。 正房里,二夫人高举一个冰裂纹的梅瓶,想要狠狠地砸下去,却被刘妈妈从身后抱住了腰。 “夫人,您什么都不念,总要念念太子妃。您前脚从老夫人那儿回来,后脚就在院子里闹出动静,恐怕到时候整个府里都知道您对老夫人不满了。” 二夫人气得胸脯上下起伏,脸色煞白,眼中却泛着红血丝,俨然是被气恨了。 她连连跺脚骂道:“那个老虔婆,平日里吃斋念佛装着一副菩萨模样,实际上心肠最毒不过,她这哪里是想送人,她这是想把我研儿往绝路上逼!还有赵氏,平时见人三分笑,其实满肚子男盗女娼!” 刘妈妈连连劝道:“夫人您说的老奴都知道,可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您也知道太子妃为难,这种时候您若是乱了方寸,太子妃怎么办?您消消气,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总不至于让人骑在头上。” 趁着二夫人恍神,刘妈妈对边上的翡翠使了个眼色。 翡翠忙把二夫人手中的梅瓶夺了,刘妈妈趁机又扶二夫人往次间去了,并命人打水来服侍夫人净面。 等二夫人净了面,刘妈妈一边给她揉着太阳穴,一边劝道:“夫人您出身高贵,再明白不过这大家里头的糟心事,姑娘往小里说是一家主母,往大里说未来是堂堂的一国之母,咱们防得住一时,防不住一世,何必自己给自己找气受。 “您自己之前也说了,姑娘太不懂事,奴婢劝您姑娘年纪还小,出嫁不过几年,想不开也是正常。可姑娘糊涂,您不能糊涂啊。那宫里进人是能拦得住的?再往远点说,未来太子爷登了大宝,后宫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是时又该怎么办? “您可还记得王姨娘?当初您恼恨她受宠,日日和老爷闹,闹来闹去反倒闹得夫妻生分,连老夫人都说您的不是。之后您使计对付了那王姨娘,又趁机给老爷纳了洪姨娘、钱姨娘,男人都是贪花好色的,不出一年,老爷自己就对王姨娘淡了。后来王姨娘抑郁而终,您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一个大对头。” 刘妈妈温言温语,劝得苦口婆心:“您让大姑爷在江南寻个绝色,不就是存了这个心思,如今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就算大夫人给您出手下绊子,可您别忘了大夫人那侄女出身河南赵氏,最是讲究女子德行。 “这样的女子若是做大家妇,自然是没什么挑,可夫人别忘了,男人怎么会喜欢这种总是端着的女子,若论讨男人喜欢,还是得那些下贱的,下贱的才能放下身段百般笼络。之前您瞧不中大姑爷送来的那瘦马,实则让奴婢来看,正正好。 “咱们别的不让她做,只要她能替太子妃拢住太子,等太子妃生下嫡子,稳坐太子妃的位置,就什么都不怕了。那赵姑娘,现在我们顾忌亲戚身份,不免束手束脚,可若进了宫,她就是个妾,还不是任太子妃拿捏。” 第6章 第6章 经过这一番劝解,二夫人到底恢复了一些冷静。 她徐徐长吐一口气,道:“奶娘你说的我不是不懂,我就是气不过赵氏背地里玩花招。” 刘妈妈道:“夫人您这就想差了,再退一步讲,若她是时和太子妃作对,别的不说,咱们陈家就饶不了她,是时您看大夫人是向着她侄女,还是向着陈家,有她的苦处受。” 二夫人露出一抹笑,似乎已经看见大夫人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的情形了。 “那奶娘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老夫人说让我明天就进宫,把事情跟太子妃说了,我听老夫人那意思,是想把赵曦月当妾抬进东宫。赵氏那个贱人,竟说动老夫人让抬那赵曦月给太子做妾!” 说到最后,二夫人又恼怒起来,显然恨大夫人至深。 “老夫人怎么说,您就怎么做,为今之计,还是要劝好太子妃,毕竟太子妃现在还得家里撑腰,若不是咱们家实在不合适再进人到东宫,又哪轮得到赵家的女儿。不过如此一来,三夫人四夫人的念想就落空了,夫人何不趁机做个好人,也要让三夫人四夫人知道该恨谁。” “这好人我定是要做的,她让我难受,我也不会让她好过!还有那赵曦月,赵氏不说让她帮太子妃替太子开枝散叶吗?我就让她好好的替太子开枝散叶!” 之后二夫人又和刘妈妈说了些私房话,就歇下了不提。 次日,二夫人收拾妥当打算进宫,谁知临出门时被老夫人叫住了。 老夫人还是不放心让二夫人去和太子妃交涉,再加上太子妃自打入了东宫后,除了逢年过节宫中筵宴远远能瞧见一面,老夫人已经许久未曾和太子妃说过话了。 今天进宫,她除了打算办这件事外,估计还存着点拨的心思。 按下不提,盘儿第二天就收到了消息。 消息是香蒲传来的,不过是小丫头们之间的琐碎话。 盘儿只知道老夫人把二夫人叫去荣安堂,回来的时候似面带怒气,今儿一大早老夫人就和二夫人一同进了宫,就心知她让裴永昌办的事办成了。 容不得她多想,因为裴永昌把晴姑姑送来了。 —— 盘儿自打七岁被家里送去寄养,就再也没回过家。 除了逢年过节,家里的娘偶尔会过来探望她。 她处境尴尬,说是被寄养的女儿,偏偏又不是。‘娘’虽然待她不亲近,但家里其他姐姐学什么,也是让她跟着学一些的。 于是不免和晴姑姑相处要多一些。 晴姑姑便是‘家里’的教养妈妈,她出身风尘,命也苦。据说当年是秦淮河的头牌,沦落风尘多年,最后寻了个待她真心的读书人,便自赎下嫁了。 原想这算是脱离苦水,谁知世事无常。男人喜新厌旧,说是爱重,不过是贪爱好颜色,待真是日日相处,里头的苦水就一点点漫了上来。 那男人说是文采风流,实则在举业上一事无成。 家中有老母,也有两个侍候的下人,却是外强中干,早就家道中落。晴姑姑嫁过去没几年家里就支撑不下去了,只能靠晴姑姑攒下的私房贴补家用。 就这,婆婆还嫌弃她出身下贱,败坏了儿子的名声。屡屡刁难不说,见晴姑姑一直无所出,还逼着儿媳给儿子纳妾。 等到那纳来的妾生下庶子,家里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男人读书出身,百无一用,又不愿出外谋生,晴姑姑侍候了婆母,还要操心家中生计,日子越来越难过。眼见那恶毒的小妾谗言让男人趁着晴姑姑还没有年老色衰,将她卖掉换银子,晴姑姑无奈奋起给自己找了个营生。 这营生便是替人调教家中的瘦马。 晴姑姑本就是瘦马出身,又受过‘名师’指点,沦落风尘的那些年所见所闻也不少,深谙此道。 就靠着这营生,晴姑姑才保全了自己,可夫妻之间也是名存实亡。晴姑姑平时是不回家的,只每次那男人来要银子的时候,夫妻才会见面。 晴姑姑心疼盘儿处境,私下里教过盘儿很多东西,虽学得不精,但也帮过盘儿很多。 前世的盘儿就像这世一样,被裴永昌送进陈家,又被送入东宫。 因中间没有她拉拢裴永昌搅局,便只送了她一人。 这无疑是在太子妃心中扎了根刺,所以盘儿入东宫后处境并不好。太子妃既想利用她笼络太子,却又见不得她受宠,对她屡屡磋磨打压。 她不谙世事,又生性胆小,只知自己是陈家买来固宠用的,又被太子妃控制在手中,就要为其办事,敢怒不敢言,屡屡退让。 不光如此,太子妃不想让她怀上身子,不止一次对她暗中下手。盘儿就是靠着跟晴姑姑学的那点医理和调香的手段,才发现了这一事情。 之后她能生下三皇子,也都是因为这。 等后来她终于有了能力,曾命人去扬州寻过晴姑姑,可那已是五六年之后,那时晴姑姑早就已经死了。 她派去的人说,晴姑姑是被那小妾煽动,生生被那男人打死的。 …… 一时间盘儿心绪百转,望着晴姑姑的目光也透露着一种哀光。 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忙把跪在面前的晴姑姑扶了起来。 “我想事情想走了神,姑姑快起来,盘儿当不起你跪。” 晴姑姑近四十的年纪,皮肤白皙,柳眉凤目,体态微丰,看得出年轻时姿容不差,只可惜这些年境遇不好,满脸尘霜,眼角和额头上也已有了细细密密的皱纹。 她穿一身檀香色的褙子,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纂儿,打扮得十分干净利落,言谈举止之间格外有一种风韵,让人赏心悦目。 “什么当不当得起,该是拜一拜的,以后姑娘就是奴婢的主子了。”估计是裴永昌对晴姑姑说了什么,她才会有这么一说。 盘儿让晴姑姑在对面的炕上坐下,又让香蒲上了茶。她见晴姑姑的脸颊上有处淤青,不免多看了两眼。 晴姑姑低头抚面道:“多亏了姑娘命人去寻了我,那杀才被那小妇煽动,说我昧下银子不给家里,便寻了借口把我叫回家中,将我痛打一顿关在家里不让出门,非得把我逼服了,承诺以后所赚银两尽数给家里,才放我出来。” 也是巧,裴永昌派去的人找到那户人家,才知道晴姑姑回家了。之后又寻到晴姑姑的夫家,正巧碰上晴姑姑被关在家中受虐打。 裴永昌在扬州有钱有势,连府台大人都要给几分颜面,更不用说是个落魄书生家。只拿出些许银钱,那家人便觍着脸主动把晴姑姑送上前,为了表示自己懂事,还主动签了卖妻的契书。 听完晴姑姑的诉说,盘儿再次庆幸自己的主意及时,不然晴姑姑下场危矣。 两人说了些旧事,期间盘儿也屏退左右,把自己的处境吐露些许给晴姑姑知道。晴姑姑也心知凡事有利必有弊,如今也容不得她反悔,其实在她来想,只要能脱身狼窝,在哪儿都比被那家人磋磨的强。 等到下午,裴永昌来了一趟。 说事成了,陈家已经定下送入宫的人选,除了盘儿,还有大夫人的侄女。 只是大夫人的侄女是作为妾抬入东宫,盘儿则是充作丫鬟进宫,还是要跟在太子妃身边。 盘儿虽有些叹息,表面上也没说什么。 她的谋算自然不止这些,不然今生的她和前世的她还有什么区别,照样是要做太子妃的奴婢,照样要被她捏在手里打压。且进了宫后,她背上太子妃奴婢的身份,到时候再想从太子妃手里出来就不容易了,只能明面对上,要么就是伏低做小一辈子。 不过这些事她不会跟裴永昌明说,得靠她自己的手段,才能让裴永昌死心塌地为她所用。 而同时香蒲和青黛两个丫头却是如丧考妣,因为裴永昌也也说了,如果盘儿作为丫鬟进宫,自己都是奴婢,肯定不能带人进宫服侍。 晴姑姑之所以能同去,还是他借口晴姑姑是盘儿的奶娘,身边就这一个亲人,实在离不得。二夫人想着这正是钳制盘儿的手段,打算送到太子妃手里让她握着,才会同意。 连着几天两个丫头都神情低落。 她们本就是裴永昌临时现买来服侍盘儿的,如果不能留在姑娘身边侍候,还不知以后会流落到哪儿。像她们这种年纪的小丫头,好点被人买下当丫鬟,不好的流落到下等的暗娼窑子也不是什么罕见事。 盘儿看了几天,实在有些不忍心,便将她们叫到面前。 “只要你们尽心服侍,听我的话,我肯定带你们一同入宫。” 两个丫头先是一喜,旋即又忐忑:“可、老爷说了,顶多只能带姑姑。” 晴姑姑也挺喜欢这两个小丫头,这几天她们低落归低落,可从没有露出过嫉妒不满的神色。 她这一辈子,见多了常人见不到的人间惨剧,幼年遭遇是一处,在秦淮河畔又是一处,而当了教养妈妈以后,也见多了不过稚龄便被家人卖了的小女孩,为了学艺,挨饿挨打都是家常便饭。 像当年的盘儿,像现在的香蒲和青黛,越懂事的孩子越是让人不忍心。 她不禁看向盘儿。 与盘儿重逢的这些日子,她也感觉出盘儿的性格大变。可人还是那个人,会有这么大的转变肯定是碰上了大变故。 想着当初盘儿的家人做出的种种,以及盘儿的娘卖女儿卖得毫不犹豫的架势,她又能理解这种变化。让她来看,以前的盘儿性格实在太善良,为人也太软弱。这样的孩子,有人庇护也就罢,离了庇护又该如何。 像她们这样的人,自己都掉进苦水窝里,如果自己都不能为自己打算,以后苦日子多着呢,所以她也庆幸盘儿的这种变化。她哪里知道,前世盘儿就是苦水咽够了,才学会使计为自己筹谋,可不仅仅只是扬州那些人的缘故。 “所以我才说让你们听我的话。”说着,盘儿招了招手,让两个丫头靠到近前来,对她们做了些吩咐。 两个丫头又惊又疑,有些不懂难道做了这些,裴老爷就会同意她们跟在姑娘身边? 晴姑姑倒是笑了,对盘儿道:“光凭这两个小丫头可还不够。” 盘儿转目一笑:“所以,二夫人派来的那李荣家的,不管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们都只管听着看着,她越是嚣张,我们接下来的事才好办。” 这李荣家的,是二夫人刚派来教盘儿规矩的妈妈。大抵是怕盘儿这枚棋子脱出掌控,所以教规矩是假,施威才是真,她不过只来了两天,香蒲等人就叫苦不迭,足以见得此人有多难缠。 只是李荣家的和这事又有什么关系? 两个丫头还是懵懵懂懂,但见姑娘和姑姑都这么说了,也只能听着,之后按照盘儿的吩咐去办事不提。 第7章 第7章 送赵姑娘和盘儿入宫这件事,在陈家多多少少还是激起了些波澜,尤其最近三夫人和四夫人没少给大夫人找事。 都知晓三夫人四夫人这是恼了大夫人从中截胡,下人们私底下没少议论纷纷。 趁着这势头,盘儿又指使香蒲青黛出去传了些二夫人也是被大夫人逼迫,才会同意让大夫人侄女进宫的话。 本来二夫人就想置身事外,挑唆三夫人和四夫人跟大夫人斗,对这些话自然听之任之,还觉得下面奴才会办事,打赏了不少人。这更是让陈家的一些下人觉得摸对了主子的心思,为此没少传这些话,闹得沸沸扬扬。 自然而然就传到大夫人耳朵里,大夫人心中生恼,表面没如何,私下里却没少针对二夫人,两人打擂台打得是如火如荼。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陈府的主子下人们都弃了夹衣换上春衫。 裴永昌出手大方,曾提及要为盘儿置办衣物和首饰,却被盘儿拒了。 她虽和裴永昌达成私下合作,但此时到底是在陈家,能少一事是一事,若是招了二夫人的眼,不光盘儿危矣,裴永昌这个女婿也堪忧。 裴永昌到底是个男人,哪里懂得这些内宅阴私,经由盘儿的点拨,更是觉得自己当初买下盘儿实乃明智之选。 心中对她十分看重,表面上什么都不能做,还得避嫌,私下却没少给盘儿塞银子塞银票,让她尽管用就是,他什么不多就是银子多。 且不提这些琐事,这日二夫人命人招盘儿前去云霞院。 盘儿知晓二夫人不喜自己,更不用说想见她,心中十分疑惑。她进里间梳妆打扮,却命晴姑姑去套传话丫头的话。 晴姑姑塞了那丫头一块银角子,对方就吐露实情了。 原来这叫丹儿的丫头也不知二夫人叫盘儿去做什么,只知道同时还请了大太太的侄女赵姑娘。 不多时,盘儿就出来了。 她穿了件湖色杭绸素面褙子,下着豆青色褶裙,头发只简单地挽了个纂儿,插一根再简单不过的银簪。 衣裳都是半新不旧的,看起来再寒碜不过,却极为符合盘儿的身份。 临出来之前香蒲还说盘儿的衣裳太素了,不如赵姑娘的亮眼。这些日子,盘儿都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香蒲却暗里去瞧过那赵姑娘,种种富贵,天姿国色不必说,香蒲心里是生怕盘儿被人比下去了。 只是盘儿的心思哪里会与她说得太明白,只是笑笑不言。 盘儿带着青黛,跟在丹儿后面,顺着夹道一路往云霞院走去。 走到半路时,迎面走来两个人。 一个人近中年,面孔白皙,长眉俊目,穿一身靛蓝色的直裰,腰间系着块羊脂白玉的玉佩,满身儒雅之气。一个却是随从模样打扮,显然这中年男子是陈家的某位主子。 似乎没料到迎面会来人,那中年男子抬目看了过来,目光顿了顿,落在盘儿的身上。 丹儿拉着盘儿主仆避到一旁,深蹲行礼:“二老爷。” 盘儿目光一凝,看了过去。 却只看了一眼,又见对面的目光直往她来了,忙垂下头。 陈平武收回眼神,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去?” 丹儿心中虽有些疑惑二老爷怎么会问这等琐事,但还是老老实实说了,说是二夫人请盘儿姑娘过去说话。 对于家中的事,陈平武是知道一些的,这阵子二夫人也没少在他耳边说些酸言酸语,说大夫人如何如何,太子妃又如何如何。 让陈平武来看,宫里形势复杂,太子妃独木难支,家中不能再送女儿进宫,可大夫人娘家是河南赵氏,大房的长子陈清华又娶了赵家的女儿,那即将被抬进东宫做妾的赵曦月,乃陈清华之妻的妹妹。 这种关系再亲近不过,又可避免皇上猜忌,唯独二夫人后宅妇孺不懂事,总觉得是大夫人故意给她使绊子。 只是这种事陈平武也不会和二夫人细说,反正说了她也听不进去。 那盘儿的身份,不言而喻。 可她的长相…… 二老爷已经走过去了,盘儿却依旧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背后。 她僵直着脊背往前走,心中存了良久的一件事,渐渐有了明悟。 只是她顾不得细想,转眼间已经到了云霞院,她也见到了久闻大名的赵姑娘——赵曦月。 前世是没有赵曦月的,盘儿也不知是不是前世她没有拉拢裴永昌搅局,才会没有此女的出现。可现在两人俨然有了交集,且不提以后入了宫如何,二夫人今日把她和赵曦月同叫了来,显然不是无的放矢。 翡翠说二夫人午睡还没起,让两人在宴息室里候着,又命丫头端来了茶水果子。 等丫鬟们下去了,宴息室就剩了两人。 赵曦月穿了件莲青色蝶穿花的杭绸褙子,天水碧的挑线裙子,乌黑的头发梳着随云髻,戴着金累丝红宝的珠钗,肌肤赛雪,面如海棠,十分漂亮。 与她比起来,盘儿就寒碜多了。 赵曦月的目光只在盘儿身上停留了一瞬,就移开了。她早就听说二房托人在江南寻了个瘦马,打算送进宫帮太子妃固宠。 让她来看,这种行径简直让人笑话,姿容出色又如何,难道不知太子爷历来厌恶声色犬马之辈,自然也不会喜欢这种女子。 不足为惧! 盘儿何等眼色,只看那赵曦月眼角撇除的余光,便知晓对方是如何想她。 只是她早已习惯了,不,是‘盘儿’早已习惯了。 甚至是前世,太子得登大宝,她因是东宫老人,初封了贵人,后来又当上丽妃,只因她是太子妃的奴婢,太子妃哪怕当了皇后以后,依旧不忘打压她。她明明可以分宫另住,陈皇后却说舍不得她不放人,将她桎梏在坤宁宫,明明是主子,却连个奴才都不如。 所以宫里人人都知她出身低贱,看着她脸是笑的,目光却鄙夷。 直到什么时候呢? 直到钺儿长大成人了,皇后依旧不肯放过她,不光要她当一辈子的奴才,还要让她儿子给当太子的奴才,她才下了狠心与皇后斗,使尽手段讨了陛下的喜爱。 她虽人近中年,可在陛下身边待了二十多年,也不是待假的。宫里的花儿开了败,败了开,能依旧待在陛下身边,临幸不断的没几个。以前她存了避让之心,一心一意只想保存自己和儿子,退无可退的时候,就只有豁出去了。 幸亏陛下心里还是有她的,加上她一心一意笼络,陛下对她的宠爱也越来越多,丽妃晋丽皇贵妃宠冠后宫之时,这种目光才绝迹了。 直到她后来成了皇太后,所有曾经瞧不起她的人都对她俯首下拜。 不过是一瞬间,盘儿的脑海中便闪过沧海桑田,等她再抬起头来,赵曦月正端着茶盏喝茶。 是上等的茉莉香片,盘儿只嗅香气便知晓,可其中还多加了一味东西。 她对药理不过一知半解,仅懂的一点还是跟晴姑姑学来的,她之所以会知道里面加了东西,是因为她对这香片茶实在太熟悉了。 见赵曦月等得焦躁,一口接一口的喝着茶,盘儿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旋即又趁用帕子擦嘴时吐在帕子上。 帕子不是丝制,时下贵人们多喜用丝帕,觉得帕面丝滑柔顺,看起来体面不说,也不容易脏。盘儿却喜欢用棉帕,寻那吸水的细棉布的制成,看起来是没那么光鲜,但好用。 前世这棉帕子不知救了她多少回。 拭干净嘴角,盘儿放下茶盏,柔声道:“夫人估计马上就到了,赵姑娘还是少喝些茶水,也免得等下要去净房误了事。” 赵曦月没料到盘儿会跟自己说话,瞥了她一眼,没吱声,却又啜了口茶。 明摆着是没把盘儿的话听进耳里,反而怪她多事。 盘儿心里暗叹一声。 罢,仁至义尽。 她依旧觉得是因为她让裴永昌搅局,才会有赵曦月的出现,本想顺嘴提醒她一两句,谁知对方听不进去,那就怨不得她了。 这时,花罩上的珠帘响了,翡翠先走了进来,转身又撑起珠帘。 见此,两人忙站了起来。 不多时,穿一身大红洒金折枝牡丹褙子的二夫人,便在刘妈妈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二夫人在紫檀透雕万字梅花纹的罗汉床坐下,盘儿和赵曦月俱都行了礼,才在二夫人的示意下又坐下。 “多日不见,曦月似乎又漂亮了不少。” “谢二叔母的夸赞,曦月反而觉得二叔母更容光焕发了。” 这不过是一句客套话,长辈夸了小辈,小辈自然要投桃报李,可听在二夫人耳中,不免思及起大房的逼迫,又见赵曦月艳若桃李,一身打扮格外光彩照人,心中便更添了几分恨意。 她目光在紫檀花几上的茶盏上落了一下,又移了开,脸上浮起一抹笑,嘴上却说赵曦月的小嘴更甜了。 因为没人把盘儿放在眼里,她观察的自然更多,也就没忽略二夫人的小动作。 之前该敲打的敲打了,该教的规矩也教了,这是指盘儿,赵曦月也轮不到二夫人教导。今日二夫人叫她们过来,看来就只是为了‘喝茶’。 果然,二夫人和她们说了些家常话,又点了点姐妹要同心同德。这话还是说给赵曦月听的,就让两人散了。 出了云霞院大门,赵曦月脸上浮起一抹冷笑。 让她来看,二夫人这就是困兽之斗,不过是发泄心中的怨气,反正再过半个月她就要进宫了,也忍不了她几天。 “赵姐姐。”盘儿对赵曦月点了点头,意做道别。 赵曦月瞥了她一眼,眼神讥诮:“谁是你姐姐,我可没有你这种妹妹!”那个‘这种’,被她刻意加重了语调。说完,她冷哼了一声,就带着贴身丫鬟走了。 青黛欲言又止,盘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又笑了笑,方领着她往客院走去。 宴息室,二夫人正和翡翠说话。 听了刘妈妈指使,翡翠上前把两个茶盏揭开看了看。 “一个怕喝多了茶上净房在您面前丢丑,一个倒是贪这上等的香片没少喝。”这贪饮的自然指的是赵曦月。 听了翡翠的话,二夫人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不怕她这时候猖狂,迟早让她知道我的厉害,”她拿起帕子按了按嘴角,又道:“反正她们觉得我这是做困兽斗,这些日子就每天叫了她们来喝茶。” 刘妈妈和翡翠俱是默然。 二夫人又问起赵曦月和盘儿相处的情形。 翡翠答道:“奴婢听银儿说,赵姑娘似乎不大瞧得起盘儿姑娘。” 二夫人更是笑的得意:“瞧不起才好,等下让李荣家的多点拨点拨她,挑得两人斗得你死我活,我研儿才能坐收渔翁之利。” 第8章 第8章 陈平武回到临碧轩,依旧在想方才见到的女子。 这临碧轩乃他书房,因临着一池湖水,湖畔绿柳遍植,方取了此名。 屋子面阔三间,俱都打通了,只以数个多宝阁隔开。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屋中那个比寻常书案宽大了不少的书案,上面放着笔架笔洗纸镇等物,书案旁放了数个青花大缸,缸里插着许多画轴。 人人都知陈家二老爷在科举上不中,于官场上也没有寸进,殊不知陈平武心不在此上,他更崇仰的是魏晋时期的名士,寄情于山水书画之间,清俊通脱,纵情山水,只以文采诉风流,哪是以学问求功名。 说白了,陈平武有些不屑庶务。 不过他在书画上确实有些才学,人称九恒居士,他的书画在市面上,千金难求。 陈平武在书房静坐半晌,突然站起来在身后的书橱里翻找片刻,方找出一副画来。 摊开,画中是一女子。 虽没有倾城之貌,却有柳亸花娇之态。 若是盘儿在,定会发现她与画中女子虽相貌有些差异,但眉眼之间十分相似。都是眉如远黛,眼含秋水,顾盼之间我见犹怜。 “柳儿……” 愣神片刻,陈平武突然大叫一声陈才,很快就从门外走进来一名青衣男子。 “老爷,可是有什么事?” “你看方才那女子……” 陈才乃陈家家生子,跟随陈平武多年,自然清楚老爷的心思。方才陈平武异样之态也落于他眼中,他不免也多瞧了那女子两眼。 回来后见老爷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他心里正想老爷怕是又‘触景生情’,果不然这就来了。 “老爷,那女子确实有几分肖似王姨娘,可王姨娘已经不在了。” 陈平武喃喃了一声‘媛儿’。 陈才当即浑身一震,才知道老爷究竟是想到哪儿了。 他的笑容有点干,道:“当年出了那样的事确实让人痛心,可此女乃扬州籍,扬州离京城何止千里,她是被大姑爷寻来的瘦马,不会这么巧的。” 还有一句陈才没说,当年那种情形,都知晓十姑娘肯定是不在了,只是他知晓陈平武的心结,这话自然不敢明说。 陈平武恍惚良久,徐徐叹了一口气:“也许是我想多了吧。” 挥了挥手,让陈才下去了。 —— 另一头,盘儿刚回到客院不久,李荣家的就寻来了。 她请李荣家的坐下,青黛上了茶。 李荣家的大模大样坐在椅子上,她穿着秋香色比甲,梳了个油光水滑的圆髻,头上插着嵌了玛瑙的老银插梳,耳垂上戴着鎏金的耳钉,她生得圆盘脸,却长了对三角眼,言谈之间眼中厉光频现,一看就不好惹。 实际上也不好惹,若不是盘儿是个两世人,恐怕早就被她磋磨得苦不堪言。这老婆子也刁钻,寻常让盘儿学规矩,都是学了一遍又一遍,有哪个动作不到位,便寻了那细柳条抽打。 让你疼了,身上还不会留下伤疤。 不光如此,李荣家的骂人也极为难听,开口闭口小蹄子下作玩意。骂盘儿倒是少,骂香蒲和青黛居多,其实也就是杀鸡给猴看,想拿捏住盘儿为二夫人所用。 盘儿心知若她拿银两打点,这老货绝对会大变脸,可为了怕横生枝节,她还是忍下了。 这会儿她刚从云霞院回来,转头李荣家的就过来了,看这架势又是来敲打她。 果然之后李荣家的没少说话,除了敲打盘儿,还不忘给大房和赵曦月上眼药。 说赵曦月瞧不上她,是因为盘儿出身下贱,说赵曦月出身河南赵家,那赵家如何如何,自然瞧不上盘儿这种出身的。不过没关系,只要盘儿日后靠着太子妃,多为太子妃出力,自然能将此人踩在脚下。 有时候盘儿忍不住会想,太子妃是不是非二夫人所生,为何明明是母女,手段却相差如此之远。 前世她和太子妃斗了一辈子,太子妃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若换成二夫人的话,太子妃别说当皇后,恐怕尸骨早就没了。 转念再想,其实这手段不是没用,是因为她多活了一世,见多了这些牛鬼蛇神,像前世她不就被这些人拿捏得稳稳的。 应付走李荣家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晴姑姑叹了一句:“也难为您了。” 话音刚落,裴永昌来了。 裴永昌和盘儿所住的小院毗邻,自然清楚这阵子二夫人是怎么拿捏盘儿的。 照例是坐下上茶,这次盘儿一改之前的态度,而是说了说今日见到赵曦月的事,又提了提李荣家的来说的话。 之后又道:“奴家觉得这火候也差不多,您可以跟二夫人说收我做义妹,和赵姑娘一样当做妾抬入东宫,也免得大夫人和赵姑娘太得意,真当二夫人是怕了她们。” 裴永昌一愣,没料到盘儿会这么说。 转念再想,觉得什么都通了。 思及盘儿总使着丫头出去玩,再思及这些日子陈家的局势,他的目光隐隐含着惊叹。 能收盘儿为义妹自然是有好处的。 一来他在东宫那里算是过了明路,以后别人提及盘儿的身份,都会说是陈家二房大女婿的义妹。 别看这一小点区别,须知哪怕是守牧一方的高官,大名也不一定能入太子的耳,若哪日盘儿受宠,太子不好抬举陈家,自然会抬举她的家人。 再来,盘儿将不会受制二房。 之前说将盘儿当做丫鬟送进去,裴永昌心里也不是没想法。 奴婢便是任人拿捏驱使,为人所用,以后天天在太子妃眼皮子底下,想要真正得宠还得看太子妃的脸色,是时如何为他所用。可做妾就不一样了,至少明面上太子妃不会做得太过。 且这阵子二夫人拿捏盘儿的手段,裴永昌也不是没见识过,心里也有隐忧,怕为她人做嫁衣裳。 能做盐商,还把生意做这么大,自然不是蠢人。裴永昌还算有决断,当下同意了,就匆匆走了。 他自然不会现下就去提这事,而是利用云霞院的一些奴婢在二夫人耳边煽风点火。 本来裴永昌作为二夫人的女婿,少不了和云霞院里的人打交道,平时大家都收过裴永昌的好处,此时自然方便操作。 尤其还有刘妈妈,这些年为了在二房面前刷存在感,裴永昌没少给刘妈妈一家子送银子,如今又是大笔银子往手里塞,刘妈妈也不敢拒绝。 再加上最近三房四房和大夫人打擂台,风波闹得不小,老夫人也出面插手了,训斥了三夫人和四夫人。 思及家里以后还是大夫人掌家,三夫人四夫人也不想把大夫人得罪狠了,都想祸水东引,没少在下人面前说些是二夫人利用她们,和大夫人打擂台的话。 几方一挑唆,此时裴永昌再出面,二夫人心想输人不输阵,裴永昌是自己女婿,就算给那瘦马抬高身份,也不过是想恶心大夫人,当即就答应下来。 为此还做了不少抬举盘儿的事,例如送衣裳送首饰之类的,言必称让赵曦月多照顾盘儿妹妹,毕竟盘儿比赵曦月小。 大夫人和赵曦月素来心高气傲,被二夫人弄得这手气得不轻,她赵家的嫡出女儿竟被等同一个瘦马视之,谁能受得了。 就这么纷纷扰扰到了四月十二这一日,两顶小轿被接进东宫。 —— 今日东宫有喜,虽就是抬两个侍妾进门,但都知晓这两位是太子妃娘家人,所以东宫还是给了几分颜面。 太子妃吩咐下来,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收拾院子,打扫屋子,最后在院子里挂了红灯笼,还扎了些红绸,算是图个喜气。 已是掌灯时分,东宫的甬道和廊下都挂起了六角琉璃宫灯。 衬着这皇家富贵阵势,小院里的那几个红灯笼自然寒碜得不能再寒碜。 太子妃所住的继德堂中,此时一片寂静。 用罢膳,太子妃就去抄佛经了。 太子妃抄经时,最忌有人打搅,所以宫女太监们进出都格外谨慎,轻手轻脚的,生怕惹了主子厌烦。 也是知道主子今儿心情不爽。 “殿下回了吗?” 书案前,端站着一个桃李年华的女子,她穿一身湘妃色缂丝凤穿牡丹的妆花褙子,雪青色八幅湘裙,头上梳着朝阳髻,戴七凤流苏赤金红宝的凤钗。 她长着鹅蛋脸,丹凤眼,鼻梁挺直,嘴唇稍薄,明明只是站着,却十分有威仪,让人不敢轻视。 立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陈嬷嬷,默了一瞬后答道:“听富春说,太子爷在前面还有事,今晚恐怕是不会去小院了。” 这小院不偏指某一处,而是这座五进院东宫的第四进,那里住的都是太子的妾,一共八座小跨院,不过太子向来懂得节制,不重女色,如今不过只四座小院里住的有人。 往后就有五座了,谁叫今儿又进了新人。 进了新人! 这无疑是在太子妃心口上挖肉。 陈嬷嬷看着太子妃的目光,不禁带了几分心疼。想着前些日子老夫人进宫,点拨太子妃的那些话,哪怕陈嬷嬷明白老夫人是为了太子妃好,也不禁有些心寒。 哪个女子愿意把丈夫让给别的女人,可谁叫太子妃是太子妃呢?日后要母仪天下的人,就注定要含笑望新人。 哪怕心口上还滴着血。 太子妃手上一紧,那句‘故名极乐’的乐字的最后一笔便写坏了。 面上却是淡笑着,反而劝着陈嬷嬷:“奶娘,你不用为我担忧,我心里明白着呢,祖母她老人家说得对,抬谁不是抬呢,我也能多两个帮手,总比……” 总比皇后娘娘命她抬人入东宫的强。 当年太子妃初嫁太子,也是要强过一阵。 太子于女色上不注重,身边除了太子妃,就只有两个侍候他多年原本是司寝的宫女。太子不提,太子妃也就不提,直到太子妃嫁入东宫一年无所出,皇后娘娘忍不住了。 刚好碰上选秀,就给东宫赏了人,还一下子赏了两个。 一年过去,这一年除了徐良媛生下太子长女,东宫还是无其他所出,皇后挑了大同总兵胡炳成的嫡女,给太子做了良娣。 后来太子妃生下太子次女,胡良娣生下太子第三女,至此东宫依旧无男丁诞下,这下傅皇后更急了,没少明里暗里敲打太子妃,又抬举胡良娣,故意给太子妃难看。 眼见胡良娣再度怀了身孕,太子妃处境越发艰难,只能主动帮太子纳妾。说白了,就是形式不容人,可明白归明白,太子妃到底是陈嬷嬷奶大了,自然心疼她。 心知太子妃说的话言不由衷,陈嬷嬷拭起泪来,可又不知该怎么劝太子妃,只能说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 太子妃的手越收越紧,终究失了那份平常心,便丢了笔。 富春带着两个宫女走进来,先扶着太子妃去炕上坐下,方服侍她净手。 一个跪着端盆,一个撩着水帮太子妃洗。等洗毕了,富春从身边宫女的手上接过帕子,为太子妃擦拭干净水。 又捧了香膏来,挖出一团在掌心里搓匀捂热了,细细地帮太子妃涂上每一个指缝。 如是这般下来,等人都退下去了,富春又端了盏茶,太子妃这才长出一口气喝了半盏茶。 “让小路子去前头问问,到底今天东宫进新人,我这个太子妃总要大度。” 第9章 第9章 不多时,小路子就回来了。 站在门外大声禀报,说是太子爷招了田先生说话,今日就歇在毓庆宫。 其实这东宫就叫毓庆宫,以前乃是太子读书之地,后来改成东宫时扩建过。正门叫前星门,前殿叫惇本殿,是太子与东宫属臣议事之地。 惇本殿后面是毓庆宫,乃太子书房及所居之处。毓庆宫后面是继德堂,现由太子妃所居,继德堂后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侧各四个小跨院,最后一进乃东宫的膳房及杂役宫女太监们所居之处。 太子纯孝仁厚,性情温和,不重女色,平日里极少来后院。即使来了,也多数都在继德堂,少数才会去小院。 别看现在天黑了,东宫里少有人走动,其实都盯着前面呢。 尤其是继德堂的动静。 见小路子出了继德堂,消息就传到后面去了。等再过一会儿,小路子从前面回来,只他一人,面带喜色,是什么结果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了。 太子素来行事有度,这种时候是万万不会打太子妃脸的。 眼见夜越来越深,几个小院都熄了灯,只有一个小院门前的红灯笼还亮着,随着夜风轻轻摇摆着,绽放着晕红色的光。 —— 玉萍从窗子里往外看了看,回头对赵曦月说:“姑娘,对面熄灯了。” 这座小院共三处可以住人的地方,正房、东厢、西厢。 也不知太子妃是装糊涂还是怎么,按理说赵曦月出身河南赵家,身份比盘儿高,可以住正房的,却被安排到东厢。 盘儿住西厢,两两对望。 就为了这事,赵曦月生了不小的气。 本来她就因为二夫人故意打她的脸气得不轻。今日进东宫,她和盘儿一样只能带两个丫头一个妈妈,坐着同样的小轿,同样不能带任何嫁妆,只是几个包袱了事,同样只能封个最低等的奉仪。 她竟跟个瘦马是同等待遇。 不过二夫人的理由充足,哪怕是普通人家纳妾,也都是这般阵仗,难道进宫就不是妾了,反而为了不落人口柄,更要低调。 好不容易在两个丫头的劝解下消了气,赵曦月又惦记今晚太子会去谁那儿过夜。 今天东宫进新人,哪怕是图个喜庆,太子爷也该寻一处过夜。 两个人,只有一个人能承宠,所以赵曦月憋着劲呢。 谁知一等太子不来,二等还是不来,她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敢用膳,生怕被太子撞上了出丑,可是太子还是没来。 “也许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吧?”玉霞小声说。 玉萍道:“对面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竟早早就把灯熄了,估计是不敢跟姑娘争,主动退让呢。不过这样也好,更衬得姑娘您懂事乖巧。” 就靠着这句话,赵曦月正了正早已僵硬的身子,继续等待着。 —— 西厢那头,其实也经历了一番谈话。 别说赵曦月这边计较着,盘儿那边也是,不过计较的不是盘儿,是香蒲和青黛两个丫头。 香蒲历来是个开朗的性子,胆子也大,不像青黛话少,早就在盘儿耳边叨叨也不知太子爷晚上会去谁那儿过夜。 就如同对面东厢的想法,香蒲也认为今天东宫进新人,太子总要选个地方过夜。早就知道彼此是对头,心里都憋着劲儿呢,尤其赵曦月素来表现得看不起盘儿,香蒲就憋着劲今晚太子一定会上姑娘这,好好的打一打对面的脸。 盘儿也没说什么,让人服侍她更衣净面又散了发髻。 为此,香蒲还有点不愿意,觉得盘儿应该打扮好,这样才能讨太子喜欢。 见香蒲不大点小丫头,长着一张小圆脸,大眼睛,一笑起来十分可爱,说起这话来也不害臊,盘儿忍不住调侃她:“太子爷今晚不会来了。” 这话可把香蒲吓得不轻,连着问为什么。 当时盘儿刚被拆了头发,正让晴姑姑用梳子帮她通头。 乌鸦鸦的头发,长及腰臀,盘儿长得是瘦,但腰肢极细,此时坐在妆台前,从身后看去,衬着那缎子似的长发,越发显得那曲线勾人。 “不光不会来这边,也不会去对面。” “可为什么呢?” 香蒲还是不解,盘儿但笑不语。 等晴姑姑帮着在身上涂了一层香脂,又按了会摩,盘儿就让熄灯歇下了。 —— 天还没亮,继德堂里已经有了动静。 太子妃向来习惯了寅时四刻起,虽太子不用上早朝,但早些年在上书房读书时,一般都是卯时早读,这习惯太子妃也是跟太子学来的。 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忙碌着。 等太子妃收拾好,富秋端上一盏红枣枸杞香茶,服侍太子妃喝下。 太子妃每日清晨起来,都会喝这么一盏茶。一盏茶喝下去,心平静了,脑子也清楚了。 太子身边大太监福禄的干儿子张来顺来报,说是等会太子爷会过来用早膳。 富春上前塞了张来顺一块银子,太子妃面露一丝喜色,太子已经许久没来继德堂用早膳了。 她站起来吩咐道:“殿下口味清淡,那些荤菜就少上些,多让膳房准备些素的爽口的。” 小路子响亮亮地应了一声,就忙去后面膳房安排了。太子妃复又坐下,从妆台上的镜子里看仪容可还合适,陈嬷嬷见她如此上心,也就顺着意帮她正了正头上的金钗。 不一会儿,太子就来了。 太子每次来都有独有的动静,常是一连串紧凑而轻巧的脚步声后,跟着一个不疾不徐的步子。 太子妃听久了,也就记在心里,所以明明坐在里头,也知道这是太子来了。 她起身迎了出去。 太子穿了身藏青色锦袍,用暗金线绣了云纹,腰间挂了枚羊脂白玉的玉佩。他肩膀很宽,身材高大挺拔,面容俊朗,格外有种温润儒雅感。 只是神色太过温和,就像烟雨朦胧的江南,隔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让人看不清楚后面到底是什么。 她又何尝看清楚过! 太子在太子妃蹲下行礼前扶住她,两人相携去了八仙桌前坐下。 早膳已经摆得差不多了,桌上的地方有些不大够,又挪了几张紫檀的长条案,上面琳琅满目摆得都是吃食。 等太子拿起银箸,太子妃也跟着拿起。 侍膳太监夹菜、试毒,跟着又随太子的眼神,将他想吃的一道道菜放进他面前的粉彩小碟里,一顿饭吃得是鸦雀无声,连碗勺相碰的声音都没有。 食不言寝不语。 太子历来是这种习惯,太子妃在家里时,只有逢长辈们在时才会如此,如今倒也学得像老僧入定。 太子吃了一碗燕窝百合粥,又吃了几个面点,并一筷子清蒸鸭子,一筷子口蘑锅烧鸡,其他素菜都是一两筷子,倒是那道素锅子太子多吃了两筷子。太子妃记在心里。 太子放下筷子,太子妃也就忙跟着放下筷子。 太子看过来,太子妃拿帕子按了按嘴角道:“殿下可吃好了?妾身一大早胃口不佳,就少吃些。” 两人漱口净手后,去了正堂坐下。 趁宫女上茶空档,太子妃说了昨日进新人的事,又说太子要多注意身子,不要太劳累。 边上站着的福禄觉得太子妃不太会说话,都知道太子如今领了个修书的差,虽不至于闲得快发霉,但和入了朝的齐王和楚王相比,就比较轻闲了。 让一个轻闲的人不要太劳累,也不知这到底是关心还是讥讽,尤其最近太子心情不佳。不过太子心情不佳这事一般人看不出来,也只有像福禄这种从小侍候到大的能看出些端倪。 宫里给太子上了清茶,太子妃照例是香片。几个太监轻手轻脚把剩下的早膳撤了桌,那边富秋来禀报说胡良娣等人来请安了。 此时刚是卯正,不算早,但也不晚。 当然这仅是对请安的时间而言,实际上外面天还没大亮。 随着一声传唤,门前的帘子被掀了开,胡良娣等人低着头鱼贯而入。一一拜下行了礼,太子妃让赐座。 这时候几人显然放松了许多,徐良媛笑着问太子妃可用了早膳,胡良娣忙着对太子眉目传情。 何良媛嘴唇轻抿,看着太子的目光隐隐有着幽怨。刘承徽和马承徽则半垂着头坐在椅子里,像个隐形人似的。 太子妃将下面一切动静都尽收眼底,唇角含笑,抬了抬手道:“也别让新人等久了,把人叫进来吧。” 不多时,盘儿和赵曦月被引了进来。 方才她们同样守在外面,却未经通传不得入内。虽已是四月中旬,一大早上还是有些凉意。盘儿早有经验,出门时穿了披风,倒是赵曦月一心只想艳冠群芳,被冻得瑟瑟发抖,却又怕在人前出丑只能强忍着。 听了里面传唤,盘儿脱下披风递给香蒲,和赵曦月一同被宫女引了进去。 堂中的琉璃灯耀耀生辉,屋子里还残存食物的香气,看样子是刚用完早膳。盘儿垂头不敢乱看,双手垂放在身侧静静站着。 新人进门,第二天要向主母要敬茶。 富夏带着一个小宫女端了茶来,又在太子妃和太子面前摆了两个锦垫。 赵曦月先上前,跪下。 端茶先敬给太子妃,又敬太子,方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太子妃打赏了一支珠钗。 然后是盘儿,过程与赵曦月般无二致。 轮到敬茶给太子时,盘儿隐隐嗅到那股熟悉的迦南香味。 太子有一金丝白奇楠沉香手串,底色白润,珠子上有一道道若隐若现的金丝,因为盘玩久了,上面已生出一层薄薄的包浆,色如玉石,珍稀非常。 这手串太子常年不离身,奇楠又称迦南,最上等的奇楠香气经久不散,甚至可以根据体温散发出或浓或淡的香气,也因此太子即使不薰香,身上也总是带着淡淡的迦南香。 一时间盘儿不禁有些恍惚,觉得像是做梦一样,有一种不真实感。 她不禁回忆起前世她初见太子的情形。 彼时她初来乍到,因是充作奴婢被送进东宫,自然要服侍在太子妃身边。她不懂宫规,规矩也不大好,太子妃便命人她。怕她生二心,寻常几乎不让她出门,直到太子妃爆出有孕,才让她在人前走动,却从不让她往太子身边凑。 那次也是巧,她不知太子会来,一不小心撞上了,她胆子小又怕受罚,便躲到柱子后面。 心嗵嗵直跳,远远看去,只知道太子身材很高大。 后来太子妃因身怀有孕不能侍寝,又不想便宜胡良娣,便命了她侍寝。 第一次和太子提这事时,她正是充当宫女在一旁侍候茶水,太子听了太子妃的话,只是看了她一眼,没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但之后就借口还有事走了。第二次太子妃再提,太子留下了。 她记得就在这继德堂的偏殿里,她瑟瑟发抖,却努力讨好。因为她知道只有讨好了太子爷,让他下次还来找她,才能救自己。 第二日太子又来了。 她心里很欢喜,后来才发现自己实在太天真,太子素来不重女色,从没有连续两天找同一个人侍寝过。就因为这连着两日的宠,扎了太子妃的心,太子妃表面不说什么,下面的宫女却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后来她才知道她是太子妃的奴婢,即使有宠,她也不能留住,也不敢留,再往后她就再也不敢刻意邀宠了,直到…… 恍惚之间,盘儿只看到上首处藏青色金绣暗纹的袍摆,在烛光下跳跃闪动着金光。他的手大而修长,骨节如玉,放在宝座的扶手上。 淡黄色金丝白奇楠手串上坠有明黄色璎珞穗子,状似随意地垂下来,轻轻摆动着。 盘儿说不出心中悲喜,忍不住半抬起头,正好撞进那幽深似海的瞳子里。 第10章 第10章 太子不显地蹙起眉。 盘儿心里一个激灵,同时也回归现实,忙垂下眼将茶举得与眉平齐。 “殿下?”太子妃感觉到异常,侧脸询问道。 太子把腕上的手串捏进手里,才伸出大掌。 茶盏被拿走了,只略微沾了沾了薄唇,被放在福禄所捧的托盘上。 “起吧。” 盘儿忙站了起来,垂头往后退了几步。 太子妃含笑道:“赵奉仪和苏奉仪初来乍到,以后有不懂的多问问在座的各位姐姐,或者来问本宫也可,望尔等恪尽妇道,好好服侍殿下,早日为殿下开枝散叶。” “是。” 太子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跟着站起来了。 太子盘了盘腕上的手串,做了个不用送手势,就离开了。 太子未免也太寡言了。这是赵曦月的心声。 东宫的老人们却是早就习惯了,太子不是寡言,而是不太爱说多余的话。他是个温和的性子,但就因这习惯,总让人觉得淡淡的。 待什么都淡淡的。 等太子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太子妃的声音打破寂静。 “今日赵奉仪和苏奉仪初来乍到,大家姐妹之间互相认识认识。望尔等日后可以和睦相处。” 盘儿这才抬起头,看向记忆中那些有的印象深刻,有的却早已模糊的面孔。 坐在上首处右侧宝座上的,正是太子妃陈氏。 她穿一身正红色缂丝蝶恋花的妆花褙子,靛蓝色八幅湘裙,裙摆上滚着织金裙襕,头梳朝阳髻,戴七凤流苏赤金红宝的凤钗。她长相算不得多出众,但五官端庄而大气,脊梁挺得笔直,十分有威仪,倒让人不敢小觑。 左侧下首第一位的是胡良娣,也是日后的胡贵妃。 此女长相极为妩媚,犹如盛开的海棠。今日她穿了身海棠色洒金折枝牡丹的褙子,梳着随云髻,戴成套赤金点翠的头面。 是个妩媚又不失贵气的美人! 坐在胡良娣对面的是徐良媛,与胡良娣相比,徐良媛的长相就稍显硬朗了,浓眉大眼,挺鼻朱唇,只看面相倒是个性格爽朗的美人。 徐良媛下首是何良媛,她生得柳眉细目,气质出尘,穿一身柳青色杭绸褙子,雪锻云纹的褶裙。样子看起来有些高傲,其他人都有意无意地打量着盘儿和赵曦月,就她出尘忘我,眉宇间隐隐有着幽怨。 再来就是刘承徽和马承徽,两人相貌都不太出众,只能算是中等偏下。 一个是圆脸,看着一脸福相,一个是瓜子脸,稍显瘦弱。两人都很是低调,衣着打扮也是如此,一个穿秋香色褙子,一个穿竹青色褙子,颜色老气横秋,再半垂着头坐在最下面,很轻易就被人忽略了。 东宫妃嫔可设太子妃一人,良娣二人,良媛六人,承徽十人,昭训十六人,奉仪二十四人。 不过太子素来不重女色,不加昨日刚进门的两个新人,才不过五个妾室。也许五个妾对普通人家来说,已经算是非常多了,可相比几个成年皇子动辄后院十几二十人,太子已经算得上是清心寡欲了。 这五个妾室中,除了胡良娣为皇后所赐,大周制太子无侧妃,良娣即为侧妃,再加上胡良娣生育了太子第三女,如今又怀了一胎,在东宫算是十分受宠了。 然后是徐良媛。 徐良媛乃武将之女,性格豪爽,大大咧咧,向来以太子妃为马首是瞻,再加上过门后就生下了太子长女,也算是十分有体面。 除过二人,何良媛性格高冷,一直没什么宠,刘承徽和马承徽是太子身边最老的人,两人长相平平无奇,太子一年到头难得去一次,在东宫几乎算是隐形人。 这就是当下东宫大概的局势。 盘儿和赵曦月作为后来人,位份又是最低的奉仪,自是要对其他人一一行礼。 胡良娣笑盈盈地对太子妃道,“两位妹妹长得可真是好,太子妃娘家不愧是出美人的地方,个个都这么水嫩。” 这话有点讥讽意味,赵曦月和盘儿都不傻,自然不敢贸然开口,只是低着头装害羞。 太子妃笑着瞥了她一眼:“胡妹妹谬赞了,有胡妹妹的天香国色在,谁又敢专美于前。” “那倒也是,只是到底比不得年轻的小姑娘,尤其自打有了身子后,我这脸就不如往日光鲜了,也多亏皇后娘娘之前赐了雪容膏和玉容粉,才让妹妹敢于出门见人。”说着,胡良娣漫不经心地抚了抚微凸的小腹。 一时间,堂上所有人都的目光都落在她小腹上。 盘儿也看了过去,不是早就知道,她还真没注意打扮如此光鲜亮丽的胡良娣,其实还怀着身孕。 看肚子大小,应该有四个多月了。 太子妃没有说话,脸上最还端着浅笑,但眼底却藏着几分冷色。 这时候徐良媛说话了。 “这雪容膏和玉容粉乃贡品,咱们东宫也就太子妃得了一份,转手就给了胡姐姐,如今皇后娘娘又赐了胡姐姐一份。殿下素来宠爱姐姐也就罢,连带皇后娘娘和太子妃也十分看重胡姐姐,真是让人羡慕。” 说是羡慕,但她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表现的。 果然,她话音一转又道:“这不,太子妃体恤胡姐姐身怀有孕不便,恐怕不能侍奉殿下,这才寻了两个妹妹来,也算是替胡姐姐分忧了。” 这话极为扎心窝子,不过也正好回了之前胡良娣讥讽的话。 胡良娣脸上的假笑维持不下去,露出怒色:“你——” 徐良媛浓眉一挑,笑了:“怎么,难道妹妹说的不对?” “行了,你们俩也不怕人笑话,都是东宫老人儿,怎么说话一点都不懂忌讳。”太子妃似有些恼怒,皱眉道。 徐良媛忙笑着讨饶:“太子妃还不知妾身的性子,妾身惯是口没遮拦,得罪人不自觉,跟胡姐姐也闹习惯了,胡姐姐可是从不怪我的,噢?”说着,她往胡良娣看了去。 胡良娣撑起假笑:“我自是不会和妹妹计较。” 太子妃无奈地摇摇头:“罢,一群不省心的,你们也不用陪着了,都散了吧。” 众人忙站了起来,曲膝行礼后,方鱼贯而出。 趁着出门转身的空档,盘儿回头看了一眼。 就见太子妃端坐在上首处,脸很冷,眉间似有疲倦,但眼中却绽放着一种奇异的光。 她不敢再多看,低头出去了。 等人都走后,陈嬷嬷扶着太子妃去了次间暖炕上坐下:“太子妃怎么不留两位奉仪说话?” 太子妃柳眉先是蹙起,再是舒展:“不急。” 陈嬷嬷欲言又止。 太子妃看了她一眼道:“这两人初来乍到,还是先看几天性情再说。” 陈嬷嬷点点头,想起方才胡良娣的放肆,不免有些抱怨:“这胡良娣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敢明晃晃当众给您难堪,真当自己肚子里揣块儿肉就了不得了。” 可不是了不得,胡良娣敢和太子妃叫板,不就是仗着肚子里那块肉,又仗着背后有皇后娘娘撑腰。 思及此,太子妃脸上不免浮起一抹苦涩:“母后本就对我心中有怨,觉得我嫁入东宫多年,却一直未能替殿下生下嫡子。当初指了她入门,不就是为了让她与我作对,如今她再度有孕,母后更是抬举她,也不怪她会如此嚣张。” “皇后娘娘真是不懂得体恤人,她自己便吃了庶出儿子的苦,如今那齐王楚王在朝中风头正盛,倒还要压了太子爷一头,不就是因为庶出的生在嫡出的前头,如今还要把这苦让您再吃一遍,抬举那个小妖精。 “也幸亏太子爷懂得体恤,不管怎样从不会人前让您难堪,也不让其他人越过您。瞧昨日进了新人,太子爷往后面踏都没踏一步,一大早又过来陪您用早膳,不就是为了给您做脸,告诉那些贱人们您的位置稳如泰山。让老奴说,您就只管安心,把身子养好了,再给太子爷生个嫡子,咱们就什么都不怕了。” “是啊,什么都不怕了。”太子妃神情似喜又似悲,说悲来其中夹杂着些甜蜜,可若说是甜蜜中间又难掩苦涩,总而言之是五味杂全。 她斜靠在引枕上,不自觉地抚了抚小腹:“我不着急,只要这次……”思及心事,她的手渐渐收紧。 第11章 第11章 因为都住在一处,回去的路上不免同了路。 从走路的架势就能看出当下东宫的局势,胡良娣带着一众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在前,徐良媛在后,两人明明在继德堂差点没吵起来,出来后倒是很安静,谁也不理谁。 徐良媛后面不远处,何良媛带着两个宫女走在右后侧。离何良媛有些距离的是刘承徽和马承徽,两人都是各带一个宫女,默默伴而行。 再往后就是盘儿和赵曦月了。 两人所住的院子在最后面,便目送着其他人一一进了院子后,才到了她们的住处。 进了院子,赵曦月理都没理盘儿,领着玉萍进东厢了。 盘儿回了西厢,香蒲迎了上来。 她服侍盘儿脱下披风,又将她引到东间的暖炕上坐下,脱鞋擦手换家常衣裳。一通忙罢,晴姑姑去端了盏热茶来。 这东西厢是同样的规制,都是三间屋子带两间耳房,后面还有个后罩房。 正中是厅堂,西间是书房,东间将隔墙的耳房打通了,分成了两大间和一小间。靠外面的次间做起居之用,设了暖炕,往里是卧房,摆了张黑漆雕如意万福的拔步床。设有妆台、桌几、衣柜和屏风。 屏风后面是做净房和浴房之用的小间。 盘儿喝了盏热茶,心里舒服多了。 香蒲问:“姑娘是再睡一会儿,还是先用早膳?” 早上因为起得太早,自然是没有用早膳的,趁着盘儿去继德堂敬茶的功夫,香蒲也把大致情况了解了一下。 东宫有专门的膳房,供应早中晚膳。 到用膳时,各院的宫女太监去膳房提膳。当然,想吃什么,只要不超出份例,也可以提前把菜单给膳房,膳房自会做好,到点来提。 但盘儿只是个最低等的奉仪,份例并不多,指望着份例想吃好,那是不容易了。不过据说可以使银子,这是香蒲打听来的,暂且还没试过。 另外,由于奉仪乃太子最低等的侍妾,按例身边可设管事姑姑或嬷嬷一人,宫女四人,跑腿打杂太监两人。之前盘儿还没回来时,内务府已经把人派过来了,就在旁边耳房里候着。 说话间,早膳提回来了。 早膳极为丰富,分量都不多,但做得很精致,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盘儿也饿了,吃得极香,就是胃太小,吃几口就饱了。她也不敢多吃,让同样没来得及吃早饭的青黛拎下去吃了,也免得浪费。 之后晴姑姑和香蒲侍候盘儿漱口净手,两人才去了堂间,香蒲把侯在耳房的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叫了进来。 “奴婢奴才,参见苏奉仪。” 两个宫女跪在前面,两个太监则跪在靠门边的位置。这是顾忌着初入宫的新人嫌恶太监这种阉人,也免得冲撞了主子。 盘儿心知肚明,也没说什么,将目光先放在两个宫女身上。 这两个宫女容貌极为普通,只能算是清秀,一个年纪似乎小点,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一个面相沉稳,看样子年纪在二十左右。 果然让她们自报名字和年纪后,盘儿没有猜错。其实这两个人中还有个熟人,以至于盘儿心情有些复杂。 “罢,不管你们以前叫什么,从今往后,你叫白芷,你还叫白术。” 白术看了盘儿一眼,低下头没有说话。她本就叫白术,没想到这苏奉仪竟没给她改名。而白芷就是那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女,见此忙磕头道:“谢奉仪赐名。” 接下来是两个小太监自报姓名,一个叫小德子,一个叫小田子。两个小太监年纪都不大,都是十五六岁,一个高瘦面相很机灵,一个矮胖看着就是个憨实的。 “咱们屋里也就这么几个人,但总要分工明确,也免得以后出了什么事,大家互相推诿闹得不美。至于赏罚——” 盘儿顿了顿,道:“该罚的时候我不会心慈手软,该赏的也不会少了你们的。现在我初来乍到,你们以前没与我相处过,也不太清楚我的性子。不过以后慢慢相处就知道了,只要你们不做出什么背主的事,日后我肯定不会亏待你们。 “以后这屋里的事都由晴姑姑管着,晴姑姑与我是多年的情义,希望你们能像敬我一样敬重她。青黛细心,管屋里的茶点,白术管首饰和钱匣子,白芷管衣裳和库房。至于香蒲,你管吃食和对外的一切事情,小德子和小田子也归你管。” 这一番话,让屋中的几人面色俱是变幻不定。 青黛也就罢,她本就是个老实的,在主子身边分管茶水也不算冷落。香蒲一听说首饰钱匣子和衣裳都让两个新来的管了,反而让她去管外面和两个小太监,不免就觉得有些委屈。 至于白术和白芷两人,她们入宫多年,也算了解宫里的情形。这苏奉仪的安排看似随意,其实恰恰切中要害。 比起入口的东西来说,衣裳首饰甚至财物都是次要,命都没了,还要这些身外物来做甚,所以仅从这一点她们就能看出,新主子是个不好蒙骗的,且并不信任她们。 不过刚见面,现在说信任未免太早了。若一上来这苏奉仪便表现的很信任她们,她们心里才要犯嘀咕。 不为其他,宫里的人都趋利而生,投个什么样的主子,这主子以后有没有前途,各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太天真的人在这宫里活不下去,但如果主子是在做戏试探,她们也得掂量掂量以后该怎么表现。 倒是两个小太监没太纠结,他们也清楚进屋服侍没他们的份,所以也就不那么患得患失了。 把大致的都安排好,盘儿借口要睡回笼觉去了里间。 实则是想跟香蒲青黛和晴姑姑她们说话,白术她们也明白这点,都自己给自己找事做出去了。 香蒲的小脸上依旧还带着委屈。 盘儿让青黛服侍她更衣,晴姑姑将香蒲拉过来,笑着拍了她肩膀一下,道:“主子如此信任你,还不快谢谢主子。” 香蒲一脸懵状。 还是太小了,虽然机灵聪明,胆子也大,但还是得慢慢。不过香蒲和青黛是裴永昌从扬州买来的,来历知根知底,盘儿如今初来乍到,宫里的情况又容不得有疏忽,也只能用她们。 “以前在陈府也就罢,姑娘不过是寄居,如今入了这东宫,这妻妾相争,轻则损伤子嗣,重则要人性命,而后宅女子身娇体弱,想要动什么手脚一般都是由口而入,把进口的东西都给你管着,难道这不是信任?” 晴姑姑的话,让香蒲彻底混乱了。 还算她不笨,当即扑通一声跪下来:“姑娘、不、奉、奉仪、主子……”她语无伦次着,好一会儿才终于把话说通顺,“奴婢说不出好听的话,以后奴婢一定给主子管好吃食,定不让人有机可乘。” “好了,快起来,”盘儿去了床沿上坐下,又对晴姑姑道,“她们两个还小,以后还有劳姑姑多教教她们。” “主子放心,奴婢定会好好教导她们。” 盘儿又对香蒲和青黛说:“至于你们,别总想着和人争一时长短,你们是外面带进来的,宫里的规矩又严,凡事少说多看不懂就问,不光可以问我和晴姑姑,也可以问白术他们。” 香蒲就有点不解了,“奉仪不是说那几个人不能轻易信任吗?” 盘儿笑了笑:“这也要因地制宜,这几个人都是内务府派来的,可能其中会有别人人,但也可能没有。至于有还是没有,与你们向他们请教没太大关系,日后多观察多琢磨,自然心里就会有答案。 “另外,哪有千日防贼的?你们只需把该做的事都做好,让他们找不到漏洞,自然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其实这些人也不是不能用,关键要看怎么用,这宫里奴才众多,想分到主子身边来侍候不容易,能到这里来,说明他们已经胜过了不少人,必然有其可取之处,如果用好了也能帮上很多忙。” 盘儿说这些话的时候,香蒲和青黛都是静静聆听,包括晴姑姑,也一脸若有所思。 对于这紫禁城,她们其实都是新人,要学的东西还有许多。倒是奉仪,知道的也未免太多了吧。 香蒲和青黛也就罢,晴姑姑不免多看了盘儿一眼。 盘儿心知自己惹了怀疑,忙转移话题道:“对了青黛,我们现在还有多少银子?” 青黛忙去了衣柜里,翻出一个钱箱子。 打开箱子,盘儿的所有家当都在这。 临进宫前,裴永昌给了盘儿五千两面额大小不等的银票,以及金银锞子各一匣子,大约都是一百两,还有两百两的现银,都是五两一个的银锭子。 可谓是考虑的十分周全,准备的也很全面了。 这些银子如果不大手大脚随便乱花,够盘儿在宫里用十年了。可若是想出头,或者做点什么,可能也就只够用个几年。 商人就是商人,凡做事必有其深意。 且不提前面裴永昌所下的力气,几年的时间足够让人看清盘儿是不是个可造之材。如果是,以后裴永昌只有捧着供着她的份,如果不是,这几千两银子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倒不是说他在银钱上算计盘儿什么,不过是以此来提醒她罢了。 盘儿想了想道:“把多余的这些都收起来锁着,外面就留些散银子吧。另外等会香蒲你拿点银子出去,每人打赏一两,既然想用人,肯定不能小气了。” 香蒲脆生生地应了句是,之后三人就下去了。盘儿躺在床上,竹青色的软罗帐子低低垂下,依稀能听见香蒲说话的声音。 大致就是些主子打赏的话,小田子小德子谢赏的声音特别响亮。 盘儿不禁又想起白术。 白术是前世她承宠后,太子妃怕落人口柄,安排在她身边服侍的宫女之一。当时安排了两个宫女,另一个是太子妃的人,至于白术是不是,她一直不敢肯定。 为何会这么说? 因为她能感觉到白术和那个宫女是一伙的,但白术总会背着人做些有利于她的事。 就像当初她有了身子,因为就在太子妃眼皮子下面,贴身服侍的人又都是太子妃的人,根本瞒不住。可那阵子白术却有意无意帮她遮掩,一直到过了三个月,实在瞒不住了才为人知晓。 还有她生产时难产,命悬一线,也是白术寻机捅出去,最终让她活了一命。 曾经她问过白术,白术只是不言,不过白术也没在她身边留太久,后来被放出宫了。 而她为何会那么做,则成了一个不解之谜。 其实盘儿心中有点明悟,但此事没印证过,没想到这一世白术又来到她的身边。 —— 盘儿这一觉,一直睡到中午才醒。 因为不用出去,她就随便穿了身家常的衣裳,头发也没梳太复杂的髻,只随便挽了个纂儿,插了根白玉簪子。 屋里似乎重新打扫过,家具光洁一新,地上隐隐带着点水渍,桌几上及多宝阁上似乎多了些摆设,堂屋中堂画下的大案上,则摆了许多杂物。 盘儿出去时,白术正带着青黛给窗户换窗纱,香蒲和白芷抱着一些瓷器四处摆放,连小德子和小田子都没闲着,正站在门前的屋檐下,往上悬挂着什么东西。 一见盘儿出来了,都停下手里的动作要给她行礼。 盘儿摆了摆手,让她们各自忙着,晴姑姑从外面走进来,跟盘儿说之前她睡着时内务府的人过来铺宫了。 所谓铺宫,就是指宫妃入住某处宫室后,内务府会奉命送来合乎其规制的用物和器具。奉仪虽只是太子侍妾,但太子乃储君,规制下帝一等,太子的侍妾也算是宫妃。 按规制,皇后以下不得用金器,嫔以下不得用银器,当然赏赐除外。按照盘儿的份例,她只能用铜器和锡器以及不带龙纹的瓷器,且这些铜器锡器瓷器都有额定数量,不得超过,损坏后自己补上。 除过送来铺宫的物件以外,内务府还送了盘儿的份例。 这份例分为年例和日例,包含了宫妃从吃穿到用的一应物什,例如按照盘儿的份例,她一年有年俸三十两、云缎一匹、素缎一匹、彭缎、宫绸、潞绸各一匹,还有纺丝及绣线之类不等,甚至还包含了棉花。 宫里不另供衣裳,只发布料自己做,这些东西是一年的用量。 另外日例有炭、蜡烛、茶叶、白糖以及米、面、羊肉、鸡、鸭……不,按照盘儿的分例,她是没有鸡鸭鱼羊牛肉的,每日只有猪肉两斤,想吃份例以外的可以,花银子。 这些日常供应不发给宫妃的,而是发给膳房或者库房,需要就去领,超过了份例就没有了。 第12章 第12章 盘儿听完晴姑姑的话,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光她,晴姑姑也有点懵了。 她才知道原来宫里的贵人,也不如市井中人想象的那样,过得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吃只鸡还不行,还得花银子。 幸亏她性格沉稳,当着外人面也没露出什么端倪,只在盘儿面前才显露出了些不敢置信。 至于盘儿,她其实是知道这些的,只是前世她日子过得艰难,关注的根本不是这些身外之物的东西。等开始有余力关注时,她已经是妃位了,也不在乎这点。她只是听晴姑姑说‘吃只鸡还没有,必须花银子’,感觉有点窘罢了。 她,懿安皇太后,吃鸡还得给人塞银子才有。 显然这‘吃只鸡还没有,必须花银子’,影响得不止盘儿一个,连香蒲和青黛看着盘儿,都是一脸同情。 香蒲体贴道:“主子午膳想吃什么?没关系,他们不给,奴婢拿银子去试试。” 盘儿想了想,犹豫道:“那要不,就来只?” 诡异的来只鸡! 除了白术白芷小德子小田子外,另外三人都是赞同意见,格外义愤填膺。 那就来只鸡! 香蒲去洗了手,往怀里揣了点银子,就把小德子叫上,两人一起去膳房提午膳。白术默了默,继续带着青黛换窗纱。 每到春末夏初之际,紫禁城的窗户纸都会从纸换成窗纱。之前这院子没人住,窗纱就一直没换,方才送来的份例里就有一匹纱,这活儿青黛和香蒲没干过,白术就带着她们干上了。 换了窗纱后,果然屋子里亮堂多了,也格外觉得清爽。 盘儿让她们都去洗了手歇一歇,有活下午再干就是,心里却在想一个问题,裴永昌给的那些银子,她原想着节省点能用五六年,照这么看来,也许根本用不了那么久。 她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可以因为形势逼迫忍一时,但不可能为了省银子一直忍着。夏天得有冰,冬天得有炭,黑炭是不用的,都只用最上等的红罗炭,可刚才晴姑姑跟她说了,她的份例里没有冰,而且也没有红罗炭,只有黑炭。 黑炭有烟! 夏天没冰,她住的又是西厢,这日子怎么过。 盘儿突然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太简单了,她以为她进了宫后,只要远离太子妃,老实低调的过自己的日子,到时候把钺儿生出来,就算完成了一半任务。 现在想想,她竟然还在生存的边缘线上挣扎着。 这个问题盘儿没想太久,因为香蒲提着她点的那只鸡回来了。 除了鸡以外,还有两个小炒,炒木耳肉丝和炒三样儿,另外还有一道清拌粉皮儿,一道木须菜。鸡是红烧的,放了大油和豆瓣,汤汁红艳艳的,十分浓稠,里面还放了山药。 盘儿很怀疑昨晚的那一桌席面和今早的早膳,是膳房特意为新人准备的。果然香蒲帮她摆膳时与她说了,说膳房的一个姓张的小太监说了,之前那两顿是贺新人进门,既然份例已经下来了,以后就按份例安排膳食。 其实那张姓小太监还说了些刺人的话,不过香蒲银子一塞,他就哑了,立马阴阳脸变成大笑脸,还点拨了香蒲和小德子,说是其实也有人可以吃超过份例以外的东西,不用另外给膳房银子。 说这话的时候,正好胡良娣身边的宫女如画去提膳。 负责给她拿膳的小太监,那满脸巴结的那样子,简直让人不堪入目。膳房当时做了不少菜出来,临出门了还在往食盒里塞。 香蒲当时心里就不舒服了,不过她没说什么,她幼年吃过的苦不计其数,明白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可她懂,不代表玉萍也懂。 玉萍打小在赵曦月身边侍候,世家姑娘们身边的大丫鬟,走出去比普通富户家的千金也不差,什么时候因为一碗吃食被人甩过脸子了? 她点菜,负责给她拿膳的小太监说没有,还刺了她两句。 玉萍顿时恼了,在膳房里闹了起来。 香蒲走时,玉萍还在那里吵呢,也没人理会她,中午正是膳房忙的时候,谁顾得搭理她。不过这事也传到了继德堂,下午太子妃就派了个老嬷嬷来,也没说别的,就说教一教玉萍和玉霞的规矩。 这事还把香蒲和青黛连累上了,因为第二天去继德堂请安时太子妃说了,都是从宫外带进来的,要教一起教,也免得不懂规矩再生事。 盘儿和赵曦月什么也不敢说,说什么呢,谁叫丫鬟不懂事。 —— 老嬷嬷姓李,据说以前是专门小宫女出身的。 规矩特别严,手也特别黑。 就这么被她教了几日,香蒲等人都是叫苦不迭,每天回来身上都带着伤。 这也就罢,此事还有一个很大的影响就是——东宫里人越来越不把这个院里的人放在眼里了,具体体现在膳房和继德堂。 膳房是每天都要打交道的地方,本来看着银子的份上,别人还有点笑脸,现在笑脸也没了,还时不时总想找点事多要银子。 而继德堂那边,盘儿作为侍妾,每天都要去给太子妃请安。在继德堂服侍的人,因为服侍的是太子妃,格外高人一等,所以平时看盘儿这些做妾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 其实还是有区别,区别就在有的会客气,有的不客气,还有的直接就当成空气。 现在盘儿和赵曦月就是空气,谁叫两人进门也有多些天了,不但太子没有临幸二人,还让太子妃下了脸。 在这东宫,太子和太子妃就是风向标。 之前盘儿还在想太子妃会以什么样的面孔,面对她和赵曦月两人。毕竟从身份上来看,三人同属一个阵营,但从感情而言,太子妃是迫于无奈将两人抬进宫的,肯定会觉得碍眼。 却万万没想到,既不是拉拢,也不是打压,而是借着丫鬟做筏子,下了她们的面子,既敲打了两人,告诉她们在这东宫的后宅谁才是主子,又暂时断了她们的臂膀,更展现了自己的公平公正。 一箭三雕! —— 香蒲和青黛暂时不能用,白术、白芷和两个小太监,不免都被盘儿‘重用’了起来。 本来几人还因为初来乍到,不适宜和老人争宠犹豫着,凡事从来不争不抢,这下子被赶鸭子上架。 同时,也让盘儿对他们有了些了解。 就好比这白芷吧,有点傻大姐的性格,据她自己所称,她进宫也有好几年了,却还是有点傻乎乎的。 她似乎很怕李嬷嬷,见到李嬷嬷来这个院子,她就绕道走,为此还摔了一跤,摔得不轻,鼻青脸肿的,模样特滑稽。 据她自己说,她当年刚进宫当小宫女的时候,就被李嬷嬷过,都有阴影啦。 那李嬷嬷还记得她,称她为胖丫头,后来白芷才坦诚,她刚进宫那会儿有点胖,还特别能吃,可能是以前在家里总吃不饱,进宫后白面馒头管够,她一顿能吃五个。 要知道宫里供应宫女太监的白面馒头,一个比男人拳头还大。 盘儿就心想,这白芷应该不是太子妃的人,太子妃也不会派个这么憨的人来。 还有就是小德子。 和小田子不同,小德子特别会来事,就像当初他比小田子更早的和香蒲打好了关系一样。为了牢固这点关系,这几天香蒲和青黛每天回来身上都带着伤,青一块紫一块的,为此他特意自告奋勇去给两人找药酒。 还真让他找来了,据说是从御药房里弄来的。 也没花银子,不过事后盘儿还是打赏了他一个银锞子。 这是在展现自己的价值!宫里这么多奴才,能被分到主子身边服侍的没几个,你不上来有的是人,这不小德子就上来了,至少是跟小田子相比而言。 而且小德子的消息还算灵通,时不时就能给盘儿递点消息。 例如太子爷好些天没来后院了,就前儿在继德堂坐了坐,这几天本该是何良媛和刘承徽侍寝,因为太子爷没来后院,刘承徽也就罢,她从来就是个透明人儿,何良媛可气得不轻。 为何会说气得不轻,还被人知道了呢? 因为何良媛生气和别人不大一样,别的主子生气要么生闷气,要么气往奴才身上撒,这何良媛倒好,她只要心里不爽快了,半夜就得抚琴。 何良媛所住的院子和盘儿不在一个方向,所以这边倒是没听见什么动静,据说对面和她住一个方向的刘承徽和马承徽,这几天被吵得不轻。 这个据说,是盘儿自己观察来了。 因为连着几天早上去请安,刘承徽和马承徽都挂着一对乌眼圈,用香粉盖都没盖住,两人的精神也不好,蔫头耷脑的。 本来大家都看在眼里,太子妃没说话,旁人也说不了什么,这天早上太子妃却是发了火。 “你也太不像话了!闹腾什么闹腾?” 何良媛大抵第一次被这么下脸子,坐在那儿用帕子掩着脸呜呜直哭。 “你还有脸哭,太子爷日里繁忙,不常来后院,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你这么闹腾是说我这个太子妃不公,还是指责太子爷不到你院子里去?”平时素来淡定的太子妃,今儿也不知怎么,火气是相当大,说话也格外不留情面。 这帽子实在太大了,何良媛不敢戴。 她身子一软,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 “平时你们不管怎么样,私底下闹腾什么,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事也别太过了!太子爷乃储君,这宫里宫外多少人看着?让外头人知道了会怎么说?说太子爷治家不严!别的时候也就罢,若是谁连累太子爷坏了名声,我首先第一个就饶不了她。” 说完,太子妃就烦躁地挥了挥手,“罢,都退下吧,何良媛闭门思过半个月,抄女戒十遍,解禁后交来我看。” 下面人都站了起来,又行了礼,方鱼贯而出。何良媛也被贴身宫女搀走了。 等所有人都走后,太子妃还是阴着脸。 陈嬷嬷低声劝道:“太子妃也别生气,免得伤了身子。” “我倒不想生气,可那楚王妃今日竟在太后那儿挤兑我,不就是仗着自己怀了身孕。”太子妃一边揉着眉心一边说。 说白了,何良媛今日也是受了牵连,太子妃唯独没生儿子这事上腰杆子不硬,又是当着太后面落了排揎,不怪她会气成这样。 “这事也急不来,您这个月小日子过了快半个月,要不请吴太医过来瞧瞧?” 太子妃还是皱着眉,却不禁摩挲了下小腹。 “还是再等几日再说。”顿了顿,她又道:“这马上就要排下个月侍寝的日子了,恐怕到时候又得热闹。那两个不是坐的住吗,提前把消息放给她们知道,经过之前的事再加上这一回,我就不信她们还坐的住。” 说着,太子妃露出一抹冷笑。 第13章 第13章 也确实坐不住,至少东厢那边急了。 连着几天,赵嬷嬷都在院子里发作奴才。自然不是她们带进宫的,而是内务府那边分派过来的。 同住一个院子,这边吵吵,那边不免就听了动静。盘儿也就罢,她心知肚明新人进门,太子肯定要给太子妃做脸,一时半会不会来这个院子,可下面人却有点坐不住了。 这不,连晴姑姑都暗自与她商量是不是想个办法,盘儿不好明说,只能说不着急。正说着,白术进来禀报说小德子求见,盘儿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心想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不多时,小德子进来了,规规矩矩在门口给盘儿磕了个头。 “起来吧,什么事?” 小德子忙爬了起来,来到炕边弯着腰站着。 “奴才方才打听到,继德堂那边正命人在各院问各位主子的小日子呢。” 他说话细声细气的,是格外压低了嗓音。这种声音和距离,给人一种他与盘儿正在说私密话感觉。宫里的人就是这样,时时刻刻不忘给自己造势,这势自然是造给别人看的,让人觉得自己跟主子亲近,旁人就不敢小瞧。 “咱们宫里和乾西五所那边不太一样,各位主子们侍寝日子都是每个月头太子妃排下的。先询了上个月主子们的小日子,照着例子,避开小日子为各位主子排下个月侍寝的日子。以前咱们宫里有六位主子,合每人五天,太子妃也是五天,如今多了两位,恐怕这几日宫里不会太平静。” 小德子的话点到即止,这是等着盘儿往下问,也是怕说错话了给自己招祸,但其实盘儿是知道这件事的。 这规矩是太子妃定下的,说是防止妻妾争宠,有伤天和,就把每人侍寝的日子都提前定下来,非侍寝日子,不得故意邀宠。 因此,东宫里还有一盏特制的琉璃灯,轮到谁侍寝,这盏灯就挂在谁院子外头。这是方便太子来到后院记忆今晚该歇在那儿,毕竟太子不像皇帝,还有个绿头牌什么的。 当然若是太子执意想去其他地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据盘儿所知,这种事情还没发生过,至少前世没有。太子向来给太子妃面子,在这上头不会让她没脸,但盘儿也会想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太子才会对来后院不太热衷,十分寡淡。 太子妃因为此举,还在宫里得了个贤名,周贵妃和高贤妃没少说给齐王妃、楚王妃听,意思让她们多学学太子妃大度。 不过盘儿知道太子妃此举还有其他目的,这里暂不细说。 后宫女子有宠没宠,跟侍寝是直接挂上钩的,侍寝不光关系着宠爱,还关系着子嗣。这宫里的女人谁不想要个子嗣,有了子嗣,就有了以后。 怪不得小德子会急慌慌的找过来,这应该是目前这院里最关心的事了。果然是个机灵的! “有人来咱们院问过了?”盘儿的话问到点子上了。 白术低着头,小德子也缩着脖子,唯有晴姑姑似有所思的模样。 最后还是小德子开口说话了。 “还没呢,也许晚点就该轮到咱们了。” 晚点? 如果晚点会来,小德子至于这么急慌慌来找?其他院子都去了,唯独没来这个院子,继德堂那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故意憋着她们呢,等着她们过去立投名状。 自打盘儿和赵曦月入东宫以来,太子妃从不主动留两人说话,而两人也太‘安分老实’了,太子妃不留,她们也不主动过去亲近。 让盘儿来想,赵曦月恐怕是还有傲气,也是大太太和二太太闹得太僵,她不想和太子妃低头。至于盘儿自己,她巴不得离太子妃远点,自然不想去生事。 如今我不去就山,山逼着你去。 “要不主子去太子妃那儿坐坐?”小德子小声建议道。这话估计埋在他心里多时,这时候才说出来。 “还是先看看对面的动静再说吧。” 其实盘儿是打定主意不去了。 —— 同样的话题,对面东厢也在进行着。 不过却已经是下午了,东厢的消息到底不如西厢灵通。而赵曦月也不如盘儿镇定,听完后,牙齿都快咬碎了。 “她这到底想干什么?挟怨报复?故意给我难堪?” 赵曦月的奶娘赵嬷嬷低声劝道:“姑娘您的声音小点,若让那些人听到,到时候传出去,还不知道她怎么给您穿小鞋呢。” 赵曦月板着脸,眼泪花却直在眼里打转:“还要怎么穿?来的第二天就拿我的贴身丫头下我脸,这进门也十多天了,她也不劝着太子爷来我屋里,如今连给我排侍寝日子的打算都没有,她这是想逼着我去求她呢。” 赵嬷嬷满脸苦涩,叹了口气道:“那要不?咱们就去求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咱们先借着她寻机会侍寝,等姑娘有了身子后,自然不用再去求她。” “她自己都没生下儿子,能会让我生?” “那胡良娣不是怀上了?这宫里可不像外面,还讲究个主母未生下嫡子,妾室不得有孕,皇家可是非常注重子嗣,她嫁进来也有五年之久了,还不是连个蛋都没下,如果她能生,还能抬了姑娘和对面那位进门?” 听了赵嬷嬷的话,赵曦月想了想,也觉得是个这个道理。 “陈家可是打着我们生了儿子,想抱给她养的想法。”这事赵曦月早就知道,大夫人也与她明言过。 “就算抱过去又怎样,只要您这个亲娘还在,谁还能越过您去?您可和别人不同,她再是怎么心里恨,也不敢对您下手,要不陈赵两家的关系就坏了。而且等到时候孩子生下来,也由不着她,您承了宠,又替太子爷生了儿子,到时候您小意儿求一求养在身边,谅她也不敢明夺。” “可你别忘了,对面还有一个。与其让我生,还不如让对面那个生,对面那个无依无靠,说是被姓裴的盐商收做了义妹,其实就是个外人,外人才更好拿捏。” “所以您才要抢在前头,等到时候您笼络了太子爷,哪还有对面那位的事,现在说别的都是假,有宠才是真。”赵嬷嬷信誓旦旦道。 赵曦月被她这么一劝,心思也活了。 “那我这就便去?” “紧早不紧晚。”赵嬷嬷赞同道。又叫了玉萍和玉霞进来给赵曦月梳妆打扮,至于内务府分来的那几个人,至今赵曦月还没叫他们进来服侍过。 等收拾好后,赵曦月又有点犹豫了。 “还是等等吧,免得被对面看了去,她心里该不知怎么嘲笑我。” 赵嬷嬷忙把她拉起来:“我的姑娘啊,这是在乎颜面的时候?嘲笑?等您有了宠,对面没有,才是您嘲笑她的时候。” 赵曦月就这么被赵嬷嬷推出了屋,还让玉萍跟在一旁小心服侍着。等她前脚刚走,后脚消息就被传到盘儿耳里了。 这下连晴姑姑都坐不住了。 “主子,要不您也去坐坐?” 盘儿满脸无奈:“姑姑,您就信我一次好不好?别着急。” 她都这么说了,晴姑姑也只能听着。 —— 赵曦月去了继德堂后,回来后据说挺高兴。 也没见东厢那边闹出什么动静,想来应该还算顺利。 之后,连着几天每次去请安后,她都要借故多留一会儿,甚至偶尔下午无事还会去找太子妃说话。 这动静不光落在盘儿眼里,也落在其他人眼里。 于是其他人看盘儿的眼神就越来越奇怪。 也是该奇怪,别看东宫就这几个人,寻常大家都是足不出户,实则每次来个新人,也不过一两日的时间就能把对方的底儿摸透。盘儿是什么来路,又是来干什么的,大家心里都门清。 原该是她急着巴结太子妃的,偏偏她就是不动,倒是这个赵曦月平时架子端得挺高,没想到放下身段后也是殷勤得很。 再去请安碰上时,胡良娣就不免讥了赵曦月两句。 不过胡良娣也是个能人,哪怕是说讥讽话,也让人抓不着手脚,赵曦月只能白受气。回院子后把气发在内务府派来的那几个奴才身上,转头又往继德堂去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天,到月底最后一天,侍寝的日子排下来了。 不光有赵曦月,还有盘儿。 太子妃历来自诩做事公正,不管私底下如何,表面是绝不会让人抓住把柄。不过赵曦月这殷勤也没有白献,她的日子赫然排在了最前头。 如今胡良娣有孕,自然不能侍寝,除过她以外,还有七人,每人四天,剩下那两三天,太子就自便了。 太子妃是初一初二,赵曦月的四天被分成两份,分别是初三初四和初十初十一。 而盘儿,则被排到了中下旬,分别是十七十八和二十八二十九。就看这排寝的顺序,东宫上下也该知道谁在太子妃跟前得脸了,至于盘儿,只差在脸上写四个大字‘不受待见’。 小德子的消息还算灵通,出去转了一圈,就把所有人的侍寝时间摸了个七七八八。 听完小德子的话,晴姑姑的脸色惊疑不定。 不过当着小德子的面,她也没说什么,转头却把盘儿拉到了里间。 “主子,按照您这日子来算,太子妃恐怕不仅仅是不待见您,还打着不想让您有身子的主意,你可得赶紧想个办法。” 盘儿不禁一笑,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其实这事刚开始她也不知道,还是前世侍奉太子有一阵子了才发现——太子妃安排人侍寝的日子很有深意。 时下人总以为女子月事前后最容易怀孕,所以一般大家主母或宫里敬事房排宫妃侍寝日子,都是谁得脸谁有势力谁塞银子多,就把谁的侍寝日子排在这些日子里,殊不知恰恰相反。 只是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而盘儿恰恰是其中之一。 盘儿之所以会知道,还是晴姑姑告诉她的。 晴姑姑出身风尘,青楼女子日里迎来送往,最怕的就是珠胎暗结。而最上等的青楼女子,她们从小受青楼里培养,不光初夜要卖大价钱,以后侍候客人价格都要高出寻常许多。 若是有贵人帮忙赎身,这又是一笔大进账,所以老鸨子也不会把生意给做绝了。给楼子里姑娘灌绝育药,那是下等娼窑才会干出的事,寻常她们就是靠避子汤以及算日子来控制有孕的。 这样一来,日后若有人帮忙赎身,还能诞下子嗣,免得老无所依。所以要说这世上谁拿捏这个拿捏的准,还要数这些术有专攻的人。 晴姑姑怜惜盘儿,早先就把这些事私下告诉了她,也是心知盘儿日后只能为妾,为了以后的日子,自然要早早诞下子嗣,也免得被耽误了。 这也是为何晴姑姑只一眼就看出太子妃的心思,殊不知太子妃哪是光这么对付盘儿,而是其他人也这么对付。 就靠着这一手,及二太太家学渊源的香片茶,太子妃想让谁有身子,谁就能有,想不让谁生,谁就生不出来。 太子身体康健,为何至今只有三个女儿,还要应在这处。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胡良娣就算是例外吧,盘儿猜测胡良娣大抵也发现了其中蹊跷,才能接连有孕。 至于徐良媛,盘儿虽当时不在,也能猜出大概情形。 徐良媛进门时,正是东宫无后太子妃压力大的时候,徐良媛一进门就投了诚,太子妃自然会抬举她。如果徐良媛那一胎是个儿子,孩子定被太子妃抱走了,就因为是个女儿才能留下。 第14章 第14章 “那现在如何是好?您总要想个办法?”晴姑姑说道。 盘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不急,日子还长着呢。” 晴姑姑不禁有点丧气:“您这定力未免也太好了,您瞧瞧对面那个,难道真要让她比下去?” 纵是见惯各种场面的晴姑姑,在这院子里待久了也不免生了几分躁。 实则这恰恰就是太子妃想看到的,宫里的女子不管是艳冠群芳,还是默默无闻,就没几个简单人物。她们最擅长无声渗透,借势行事,捧高踩低,手段多得让人诧异人怎么能生这么多心眼子。 瞧瞧,太子妃什么都不用干,就让东西两厢都着急了,再捧一个压一个,日后还不是斗得你死我活。 到时候会便宜谁?自然便宜太子妃。 “姑姑您忘了枪打出头鸟?再说,如今这情形,她能不能承宠还是未知。而太子爷是个注重规矩的,我初来乍到,两者之间又毫无情分,您觉得太子爷会为了一个新人驳了太子妃的脸面?再说,小德子就算消息还算灵通,也做不了让太子爷来我屋里的主,我们又不能到前头去拉人,所以还是等等吧,等到该我侍寝的日子再看看。” 晴姑姑想了想,也觉得这话有些道理,也就只能这么着了。 —— 华灯初上,小院门前亮起一盏璀璨夺目的琉璃灯。 八角宫灯的样式,上面绘着龙凤呈祥,其下缀着正红色的璎珞,怎么看怎么喜庆。 玉萍已经找着借口出去看了好几次,这盏灯可是为了她们主子而挂。 而打从今儿白日开始,东厢西厢的气氛就颇为怪异,西厢的人是紧绷着神经,生怕主子生恼,心里却又暗暗生气被对面夺了头筹。 尤其随着侍寝日子出来,恐怕东宫上上下下都知道苏奉仪既不得太子眼,也不得太子妃眼。 膳房那边,塞的银子是一日比一日多,陪着小心不说,还受着白眼气。平时奴才们出去,也处处不得意。 两厢一结合,能看对面顺眼? 至于东厢那边,今儿格外神采飞扬,奴才们说话声音都大了不少。尤其临近傍晚的时候,东厢就叫了水来沐浴,奴才们进进出出送水倒水,别提多刺眼了。 “让她落空了才好!”香蒲低声咒道。 “行了,多大点事儿。”盘儿笑着说。 下午无事,盘儿就叫了人备纸,打算做一副双陆。 上等瘦马琴棋书画、抹骨牌打双陆、管家算账无一不精,盘儿除了没有一双三寸金莲,也能算得上是上等瘦马,所以她打双陆打得极好。 不过还有个晴姑姑,盘儿师承于她,徒弟要是能赢了师傅,那师傅也该回家重新学艺了。不过打双陆讲究运气,盘儿运气还算不错,下午有输有赢,输多赢少,等香蒲和青黛学规矩回来了,便拉着两个丫头也来学,以后也好凑人数。 很快天就黑了,盘儿随便吃了些晚膳,继续打双陆。 她不打,让香蒲青黛和白术白芷玩,小田子和小德子在边上助兴。一屋子人从主到仆,玩的是高高兴兴。也是有意给盘儿找乐子,怕她暗自生气,小德子和小田子各种搞怪逗趣,惹得满屋子都是笑声。 可这笑声让对面人看,却是窘迫之下的自娱自乐。 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几个奴才都有些坐不住了,面上打着双陆,眼睛却不停地往窗外看。小田子找借口出去溜了一趟,回来后面色如常,继续打双陆。 见此,所有人都知道太子爷还没来。 盘儿心里暗叹一口,却佯装不知。 过了会儿,小德子也找借口出去了一趟,他出去的时间有点长,过了许久才回来。他脸上带着笑意,刚走进来就道:“太子爷被胡良娣使人截走了。” 众人皆是疑惑,小德子也没卖关子。 原来这几日三郡主病了,时下幼年的孩子极其容易夭折,哪怕是富贵如皇宫,养不住的孩子也不再少数。 太子妃已经帮着叫过太医了,谁知今天傍晚三郡主又发了高烧,胡良娣心中惶惶,刚好听说太子进了后院,就命人去把太子截走了。 都这个点了,太子被叫去看女儿了,想来今晚是不会去赵曦月那儿了,也不怪小德子会高兴成这样。 得到这消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自然也不想打双陆了。 眼见时候不早了,香蒲小声问:“主子,要不奴婢等侍候您歇息。” 盘儿瞥了他们一眼,点点头。 一夜无梦。 次日去请安,盘儿出门时没见对面有动静,一直等她到了继德堂,在外面站了会儿,赵曦月才姗姗来迟。 她脸上擦了脂粉,即是如此也没掩住眼眶下的乌青,神色很是憔悴。 刚到的徐良媛笑了一声,道:“妹妹昨晚这是没睡好?听说昨晚太子爷被胡姐姐叫走了。你也别生气,胡姐姐向来霸道惯了,以前姐姐我也不是没碰见过这种事。” 赵曦月脸色一暗,眼中闪过一丝激愤,没有说话。 富冬从里面走出来,叫了众人进去。 按照东宫的惯例,早上请安一般都是卯时二刻,因为太子妃在受了她们的请安后,还要去给皇后请安,甚至偶尔还要给太后请安,因此紧早不紧晚,偶尔有变动会另命人传话。 进去后,太子妃端坐在首位上,她打扮的极为规整,满头珠翠甚至华丽,俨然打算等会就会去坤宁宫。 一一行了礼后,太子妃赐座,又让人奉了茶。 照例是香片。 香片其实就是所谓的花茶,这种茶花香四溢,格外受女子喜爱。今日上的就是荷香味的香片,格外有一种幽幽的清香。 “三郡主这几日有些不好,昨晚又请了太医,胡良娣这几日的请安我也给她免了,让她好好照顾三郡主。至于赵奉仪,姐妹之间当和睦相处,不要心中生怨。” 怎么可能心中没有怨? 不过赵曦月还是捏着帕子,撑着笑道:“妾身自是不会的。” “昨晚因三郡主的事,我今日有些起晚了,要先去坤宁宫给母后请安。你们坐一会儿喝了茶再走,这是今年新贡上来的香片,内务府知道我喜欢特意送来了,你们尝尝。”说完,太子妃就走了,浩浩荡荡跟她走了许多人,堂里就只留了两个小宫女侍候。 新茶,又是太子妃赏的,自是要多喝些,也免得不给太子妃面子。 几个人坐在那里干喝茶,也不说话,不过盘儿能感觉到其他人看赵曦月的目光很意味深长,心中不禁暗暗摇头。 又坐了会儿,徐良媛站起来走了。 她走了,其他人跟着接二连三的走了。 盘儿本想和赵曦月错开,谁知别人都走了,赵曦月还没动静。见此,她只能站起来往外走,谁知刚走到门前,就听见身后也有了动静。 盘儿带着白术埋头往回走,正走着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你也得意不到哪儿去!” 盘儿看着赵曦月的背影,有种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感觉。 整整一天,对面东厢都没什么动静,太监宫女们进出轻手轻脚。主子得不得意,其实从身边的侍候的人就能看出来。 相反西厢这边就肆意多了,小田子和小德子在外面说话格外大声,香蒲和青黛进出时都面带微笑,也不嫌弃那李嬷嬷磋磨人了。 盘儿有点不喜欢这样。 前世身处在这紫禁城,看多了捧高踩低和机锋阴谋,她自诩自己算不得是个好人,但也从来不干那落井下石的事。 就把人都叫了进来,让他们都收敛些。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得意时不忘形,失意时更不能忘形,更何况我现在还没得意呢,我不管别人那儿是怎样,但在我这你们都要记住这些话。” 白术看了盘儿一眼,白芷说了句是,倒是小德子话挺多,连连说以后再不敢犯了。等再出去时,所有人都收敛了不少。 临近傍晚,东厢那边低落归低落,还是有人打了水来给赵曦月沐浴。赵嬷嬷也出来了趟,颇有点指桑骂槐的意味,把几个奴才骂得狗血淋头。 夜幕降临。 因为知道今晚太子大抵又不会来,西厢上下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都安适多了。倒是香蒲出去瞅了瞅对面的动静,回来说了句赵奉仪今晚大概又难以安眠了。 盘儿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好说什么。早上赵曦月对她示威,别人不知道但当时香蒲在,这丫头心里憋着气呢,不让她奚落两句,她估计也难受。 “行了,你看别人做什么,天色也不早了,你让人去备水来服侍我沐浴,今天早点歇着,明天一大早还要去请安。” 香蒲对盘儿顽皮地笑了笑,就领命下去了。 不多时,热水提了来,盘儿带着香蒲去了浴间,正解了衣裳,就听见外面一阵动静。 动静颇大,隐约还夹杂着小德子一句‘殿下万安’。 盘儿忙出了去,人刚走出里间,就看见太子步了进来。 今日太子穿了身雨过天晴色长袍,衬得他面容更是清隽,他身材高大挺拔,脊背总是笔直的,仪态极好,一种温雅而雍容的感觉。 看见盘儿的样子,太子不显地皱了下眉。 盘儿下意识去摸衣襟,才发现刚在里头香蒲正给她更衣,外衫都解开了,她竟然这样衣衫不整就出来了。 “殿下赎罪,方才妾身在里头打算沐浴,一时情急才会如此。”说到后面,她红了脸,是紧张的,也是窘的。 是的,盘儿很紧张。 天晓得她在面对太子的时候为何会紧张,似乎从前世到了今世,又处在这个环境,她的代入就完全生了差错。 她代入的不是两鬓斑白面容冷峻的建平帝,她也不是养尊处优被他宠了多年的皇贵妃,而是她就是刚入东宫的苏奉仪,他是那个年轻清俊的太子爷。 前世,初入东宫,她面对太子时的紧张忐忑,似乎一下子就降临在她的身上。幸亏旁边还有个香蒲,香蒲从后面戳了她一下,顿时将盘儿戳回了现实。 “殿下您坐,香蒲青黛快上茶。” 盘儿忙走过去,请太子去炕上坐下。 她自己为了掩饰心乱如麻,则去盯看香蒲青黛上茶,直到她从青黛手里接过茶,放在炕几上,才终于稍微冷静点了。 “殿下今日怎会来妾身这儿……” 话刚出口,盘儿就意思到自己说错话了,这话是在赶太子走?她恨不得打自己一下,又忙道:“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妾身意思是……今晚应该是赵奉仪侍寝的日子……” 难道说太子是走错门了? 第15章 第15章 好吧,太子还真是走错门了。 东宫进新人,是什么来路,又是为何进来的,太子虽漠不关心,但也是门清。他向来给太子妃颜面,所以新人进门当晚,他谁那儿也没去。 他了解太子妃,也清楚太子妃平时制衡后院的手段。傅皇后虽贵为皇后,但却不得宠,他从小是看着母后过来的,所以他不会不给嫡妻面子,甚至偶尔还会去全对方的颜面。 让太子来看,太子妃为了避免后院失和,给后院女子安排侍寝的日子,虽不乏小心思,但他愿意配合,毕竟他也不愿闹出后院失和的事。所以他等着太子妃排下侍寝日子,才打算到新人这儿,到底是太子妃娘家人,这个体面他是会给的。 昨日胡良娣为何拦他,他也清楚原因,但有三郡主在里头,最近三郡主不好,他也是知道的,所以他在胡良娣院子里陪了三郡主大半夜,后来天色太晚他又歇在那儿。 胡良娣不能侍寝,便推了身边的一个宫女,被他给驳了,他还不至于饥渴成这样,去临幸一个宫女。 事后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因为他禁了口,下面人自然不敢乱说。不过他已经打算好今晚还是要过来一趟,胡良娣借着三郡主想打太子妃的脸,这个脸他得给出去。 琉璃灯是太子妃弄出的噱头,偶尔走在甬道看着那盏璀璨夺目的琉璃灯,太子也会想太子妃为了避免失和所以制衡后院,可为何又要弄出这盏灯,难道不知晚上看见这盏灯,有多少人会心中暗自生怨,日积月累,必定生乱。 曾经太子以为自己娶了个端庄贤惠知晓轻重的妻子,可随着这几年过下来,又渐渐不这么想了。 太子就是想着这些步入这个院子,所以他根本忘了问福禄今晚该是谁侍寝,没人敢说太子走错门了,谁敢说呢? 盘儿也不敢,至少现在不敢。 不过话已经说了,只能弥补。她忙凑了上前,像以往侍候建平帝那样,为他脱鞋上炕捏肩放松,等把人靴子脱了下来,她也跟着上了炕,伏在太子身后正打算为他捏肩。 她这才发现两人初次见面,她这么做好像有点太不含蓄。 不过又晚了,事情已经做了,她就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 “殿下肯定累了,妾身就想帮您放松放松。” 她满脸通红,怯生生的,衬着那水眸,那纤细的身子,真是我见犹怜。 太子就算有点诧异,好吧,是十分诧异,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嗯了一声。 盘儿不禁又回想起当年第一次侍候他的时候,她也慌中出乱,他也没有怪她,听了她的解释,他也是这么嗯了一声。 有些东西你以为你已经忘记了,实则并没有,只是深埋在记忆里,等待重启的那一刻。 盘儿陷入回忆中,手下轻轻地揉按着。 她当瘦马那会儿就学过这些侍候人的手段,前世又干了那么多次,早就知道力道的轻重,也知道怎么捏他才会舒服。 所以太子这会儿很舒服,因为长时间伏案而僵硬的颈子轻松多了。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早在方才,多余的人都下了去,只香蒲和青黛守在次间的门外。对了,还有福禄,连他的干儿子张来顺都去了门外看着。 福禄低着头,不敢往那处看,其实方才他已经偷偷看了很多眼,简直不敢置信这苏奉仪胆子这么大,也不敢置信太子会随了她。 太子看似随和,但也有许多旁人不能碰触的禁忌,例如太子爷从不会让一个女人与他如此亲近,哪怕是太子妃,哪怕是胡良娣。 这位苏奉仪胆子实在是太大了,不愧是那种出身! 福禄又暗自咂嘴,看来扬州瘦马能闻名天下,也不是没道理。倒不是他瞧不起盘儿的出身,经过此事,他再怎么傻也知道这苏奉仪日后前程定不小,哪是他能看不起的,而这宫里最是不讲究出身的地方。 出身低贱又如何,能进了主子的眼,那就是本事。 太子的脊背极直,即使坐在这炕上,也丝毫不见懈怠。手下的肌理结实而又富有弹性,也许旁人不知,见太子看似温文儒雅,便以为他便是手无缚鸡之力,实则太子的也是有功夫的。 骑射、剑法都很好,只是少有人知。 他的袍子很薄,那肌理上的温度透过指尖便传递到盘儿身上,大抵是这具身子从没这么侍候过人,不一会儿,盘儿就觉得有些累了。 捏完肩后,盘儿的手指惯性就滑上那结实的颈子。 指下的颈椎硬硬的,盘儿还用指尖压了压,才找到穴位下了力气去揉捏。指下的身子僵硬了一下,盘儿没有注意,她鼻尖全是他身上的迦南香。 纤白的指尖被人按住了,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搓了一下,太子的嗓音有点低沉:“安置吧。” 盘儿有点晕,这是要侍寝了? 她那声嗯刚出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动静,似乎有人在说话,盘儿还听到张来顺正低声斥着什么。 是东厢的人发现太子走错了门,找了过来? 门外廊下,张来顺阴着一张脸,眼睛死死地盯着跪在他面前的宫女。 是玉萍。 除过这些从宫外带进来还不懂规矩的,旁人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冒出来。 太子爷就算走错了门又如何,是个小小的奉仪可置喙的?再是委屈也得给我受着,这就是宫里的规矩,张来顺还从没见过有这么大胆的奴婢,命是不想要了? 怕外面动静扰了主子的兴致,张来顺压着嗓子道:“你和你主子要是不想要命了,就尽管嚷,别怪咱家没提醒你。” “可、可今晚明明就该是我家主子侍寝才是……”玉萍流着眼泪,磕磕绊绊把话说出来。 太子走错了门,东厢那边也是刚发现。 知道后,她家姑娘顿时不得了了,又是嚷着下三滥的东西也敢来截她的胡,又是要让人去把太子请回来。 赵嬷嬷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好,玉萍和玉霞也慌了,还是内务府拨来的那两个宫女死死拦着,又是让赵曦月别嚷嚷,免得惹祸。 要是事情闹大了,赵奉仪也就罢,她们当奴婢可就是个死的下场。 这么一来,都冷静了,可还是不甘心啊,尤其昨晚被胡良娣截了胡,赵曦月受了一肚子气更不甘心了。 赵嬷嬷就出主意让下面宫女过去一趟,总是要让太子爷知道是走错了门,谁知道对面那苏奉仪会不会故意瞒着不说。反正宫女不懂事,到时候太子爷也责怪不到赵奉仪身上来。 内务府拨来的那两个宫女怎么都不愿,只跪在那儿说不能这么干,也不敢这么干。使唤不动人,这不就只有赵奉仪的贴身丫鬟能当事了。 来之前玉萍心里就忐忑,她还没意识到宫里规矩的厉害,但看那两个宫女那样,也知道这事不好办。 来了后,张来顺一顿黑脸,又这么恐吓她,她早就被吓得浑身发软,就是心里对主子那点忠心,支撑着她把这话说了出来。 张来顺一听这话,被气笑了。 也懒得再跟她废话,招了招手,从暗处走出来两个身材高大粗壮的太监。 “快把人拖走,这没眼力见儿的东西!” 张来顺觉得晦气极了,掸了掸衣袍摆子。见福禄从里头走出来,他忙凑到跟前去,叫了声干爹。 福禄问他怎么回事,他凑在耳根子旁把来龙去脉说了。 福禄斜了他一眼,又笑着踢了他一脚,才转身回到里面,轻描淡写道:“回主子的话,没什么事,就是有个不懂事的奴才,张来顺已经处理了。” 太子嗯了一声。 那就继续安置吧。 太子往里间走去,盘儿跟在后面,香蒲和青黛有点慌,不知道该干什么。福禄在心里笑骂一声,压着嗓子提点:“还不快去备热水,备好后等会儿用!” 香蒲和青黛忙去了。 里间,太子在床前站定,盘儿上前服侍他更衣。 描着暗绣的袍子,盘扣一颗颗被解了开,盘儿低着头,也不敢去看太子,就这么慢慢地解着。可靠近斜襟那处还有两颗盘扣,盘儿身形娇小,太子又生得高大,只及他肩膀,想要解开那两颗盘扣势必要抬头。 盘儿不敢抬头,她还没想好等会上榻了该怎么办。 犹豫之间,就见一只大掌伸了过来,捏住她的手。 “方才见你很镇定,怎么这会儿慌了?”太子声音里带着不显的笑意。 “妾身、妾身……” 盘儿还在琢磨怎么说,太子已经松开手,自己脱了那袍子,又转身去了榻上坐下。 盘儿只能跟了过去。 太子抬目看她,眼神幽深幽深的,“杵在那儿做甚?歇下吧。” 可你倒是动啊,躺下啊,你不躺下我怎么歇? 盘儿觉得太子有点故意为难她,心里有些委屈。后面那些年他可从来不这样的,可现在不是那时候了。 她心里也有点上火,这是曾经被这个人宠来的娇气,对别人她不这样,唯独对他,她就是忍不住,总会想后来的那些年,这个人是如何如何娇惯她的,如今却待她这样。 索性方才他讥她胆大,她就胆大给他看。 盘儿就势坐在了太子腿上,环上他的颈子,轻柔的叫了声殿下。 太子眼神一暗。 掐着她腰的手一下子收紧了,太子低低的道:“你胆子倒是挺大的。” “太子爷……” 她的声音软糯,细声细气的。 太子回应她的是,掐着她腰的力道更大了。 盘儿知道太子是不会亲人的,堂堂的太子怎么会去亲人,尤其是亲一个女人,跟她以沫相濡,哪怕是太子妃也从未曾有过。 别问盘儿为何会知道,因为前世太子就不会,他临幸人的时候从不会去取悦对方,也不会去做多余的动作。还是她承了宠后,觉得实在难熬,一点点去带他,慢慢他才知道这些。 方才盘儿在榻前犹豫,就是犹豫这个,她事前根本没有准备,到时候肯定要受一番苦处的。会大着胆子去亲他,是一时情难自禁,也是不想让自己受苦。 他抵着她唇,嘴里含糊道:“你好大的胆子……” 她就是不说话。 这时外面传来了动静,动静还有点大。 福禄踉跄着从外面进了来,隔着屏风都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忐忑。 “主子,胡良娣院里来人,说三郡主不好了。” 第16章 第16章 盘儿是知道三郡主的,前世三郡主就是个体弱多病的胚子。 胡良娣总是借着三郡主向太子邀宠,这事她也知道,但因为当时被关在继德堂,知道的并不详细。 但她知道三郡主后来夭折了。 并不是这个时候,要比这时候晚一些,但具体时间盘儿已经记不清了,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尤其她刚进东宫那会,刚开始活得浑浑噩噩,后来又被太子妃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她之所以会知道,也是通过继德堂奴才们之间的闲言碎语,据说胡良娣因为三郡主病的事没少闹腾,甚至有两回还从太子妃这把太子截走了。 太子妃倒没生气(表面上),但下面奴才们都气得不轻,才让盘儿听了些碎言碎语。 之前盘儿就在想,也许三郡主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不好的,那今晚赵曦月的侍寝又堪忧,可能未来几个月东宫恐怕都不能安生。 谁知,晚上太子出现了,还走错了门,更因为她的放肆,打算让她侍寝。两人都上榻了,谁知胡良娣又来搅合了。 太子临走时看了盘儿一眼,盘儿把人送走后,就回了榻上躺着。 她是在想心事,香蒲和青黛却觉得她是不高兴,毕竟把人从床上拉走了,搁谁谁也不会高兴。 “这胡良娣未免也太过分了,昨晚拦了一遍,今天又来!”香蒲气呼呼的。 所以说人都有幸灾乐祸的劣根性,之前笑话对面东厢时也不觉得,轮到自己了就气得不得了。 “行了,少说两句,三郡主恐怕是真不好了。”盘儿道。 “奴婢却觉得胡良娣就是故意的。” 晴姑姑走进来,刚好听见香蒲的话,斥道:“你怎么跟着李嬷嬷学了这么久的规矩还是没学聪明,主子是你能议论的?这话在这屋里说说也就罢,被人听见了小心没了性命。” 之前晴姑姑已经回后罩房歇下了,听说太子来了又匆忙起来,也不敢进来,就在边上耳房候着,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自然也没漏下。 香蒲挨了训,蔫头耷脑的:“姑姑,我错了。” 玉萍被人拖走时,香蒲也看着呢,她现在才意识到宫里和外面是不一样的。 “好了,都去歇着吧,我也歇下了,明儿还要起早去请安。” 而且还有一场仗要打,就凭今晚太子走错了门,赵曦月明天就不会放过她。不过这会儿盘儿心里倒是挺高兴的,她觉得自己和太子的这个开端还算不错。到底有了交集,太子会不会惦着自己呢? 虽然有点不要脸,但盘儿觉得会。 果然第二天去请安,昨晚太子走错门的事,都知道了。 个个眼神都是意味深长,赵曦月脸色十分憔悴,也难看得吓人,眼神差点没吞了盘儿。 要是换做以前,太子妃肯定要出面说两句看似大度实则挑拨的话,可今日她也顾不上了。 三郡主是真的不好了。 昨天下午还醒了,让人喂了点稀粥,到晚上时突发高热,浑身抽搐,胡良娣被吓得魂飞魄散,才会明知太子已经进盘儿的屋里有一会儿了,还壮着胆子让人来叫。 实在是慌不择乱。 太子妃也被惊扰了,当时就过去了。 请了太医过来,又是施针,又是灌药,到了半夜热才退了下去。太子守了大半夜才走,太子妃自然也不好走,只能在旁边陪着,所以她今天根本没精神应付这些。 “都散了吧。你们与其有功夫在这里争风吃醋,不如去看看三郡主,一个个都不省心!” 挨了通训斥,所有人都老实了,等从继德堂出去,也没当即就走,而是约着去看三郡主。 因为胡良娣有太多次前科,所以三郡主病了,大家也都以为她是故意借着孩子邀宠,这次眼看着不是了,总是要去看看,尤其太子妃又提了,哪怕是做给太子看。 约好去的时间,众人当即就散了不提。 盘儿回去后就让人拿银子,去内务府造办处做了个长命锁。 不大的小锁片,上面雕刻着福寿禄的花样,掂在手里不轻也不重,大约有三四两的样子,正适合三郡主这个年纪戴。 当然三郡主肯定不会戴,送与受彼此都心知肚明,不过就是个意思。 胡良娣所住的院子俨然是几个小院里最大的,也是布置最豪华的。据说她对面那个院子也有这么大,太子按例可封两位良娣,如今只有一位,所以对面那个院子如今还空着。 众人去看了三郡主,又说了些不咸不淡的安慰话,之后各自奉上礼物。轮到盘儿时,胡良娣多看了一眼,道:“你倒是个有心的。” 这话听不出什么味道,可盘儿在宫里待久了,自然知晓宫里的生存之道。 宫里送礼最忌讳送吃的穿的,相反像她这样的最安全。薄薄的一片,里面也藏不了什么机巧,自然也不会落人手柄或者为人陷害。 盘儿看胡良娣娇艳中带着点憔悴的神色,再看三郡主那单薄瘦小的身子及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就权当她是好话。 她这人别的不擅长,最擅长自我安慰,毕竟要不是她的心这么大,前世的那头三十多年里,她也活不下去。 胡良娣自然不会留她们喝茶,于是一行人也没有多留很快就走了。 —— 三郡主的病,让东宫的上空笼罩了一层阴霾。 太子子嗣艰难,就这么三个女儿,如果再少一个,虽不至于天要塌下来,却也是一件让人挺不快的事。 连着多日,太医们都在东宫里进进出出。 甚至连傅皇后都听说了,把太医院的院使鲍院使都派了来。鲍院使医术高超,专为成安帝和傅皇后及太后看病,也许鲍院使能妙手回春。 鲍院使连着多日进出东宫,据说连药方都换了好几个,三郡主的病终于有了起色。其实三郡主也没什么大病,就是胎里不足容易生病,再加上年纪小,可能很寻常的一场风寒,都能让她病入膏肓。 据说三郡主就是受了场凉,才会突然病得这么厉害。 说是奶娘没看护好,还被胡良娣给发现了,当时胡良娣就要把人在院子里杖毙了,被太子妃知道后阻了下来。 随着这几年齐王楚王接连入朝后得势,相反太子好不容易领了个差事,还是替成安帝修什么《成安大典》。 成安帝临政近二十载,自诩文治武功还不错,如今又天下太平,就想修一部集合古今文化典藏的旷世奇书,以求流芳百世,若干年后人们再提起他,不是从青史,而是看到这部《成安大典》就能想起他的威名。 这部《成安大典》太子已经修了近五年了,从大婚后就开始修,成安帝俨然还打算让太子继续修下去,一点都没有让他临朝的打算。 如今东宫处境不好,正值风头浪尖之上,若是胡良娣杖毙了三郡主的奶娘,还不知外面会传成什么样,太子妃自然要阻止。 可这行径俨然是把胡良娣给得罪了,甚至因此延伸出可能奶娘就是被太子妃收买了,才会对三郡主下手。 当然后面这些是盘儿自己猜测的,因为自打这事后,胡良娣俨然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先是借着三郡主的病不来请安,三郡主的病见起色后,又借着自己动了胎气要养胎不能来请安,倒是期间她往坤宁宫跑了两趟,这架势哪里是动了胎气。 太子妃面上看不出喜怒,可脸色却一天比一天差。不过她对三郡主可一点都没有疏忽,日日嘘寒问暖,哪怕胡良娣给了脸色看,也依旧照做不误。 如是这般几天下来,太子妃突然有一天在继德堂晕倒了。 请了太医来请脉,爆出太子妃有孕的事。 这件事又发生的比前世要早,盘儿发现自打她重活以后,很多事都变了。 —— 太子妃有孕自然是喜事。 前脚消息传出来,后脚后院里的女人们宛如流水般都去了。 别人都去了,盘儿自然也要去。 徐良媛在太子妃面前素来得脸,满屋子人就听见她嘴不停的说着讨喜话,其他人都在后面眼巴巴的。 胡良娣没来,盘儿不信她没收到消息,大抵是不愿来,抑或是正在院子里发愁。 太子妃一旦有孕,这后院势必有所变动。 变动是好是坏,谁都说不出来,但对胡良娣的影响无疑是最大的。靠着这个肚子,她俨然要把太子妃压下去的架势,在皇后娘娘那里也十分得脸。如今太子妃有孕,若是生出个嫡子来,就算她也生了个儿子,这庶子总比嫡子要低一头。 果然,盘儿等人刚站定说了没两句话,坤宁宫派人送东西来了。 出面的人是傅皇后身边得脸的宫女念秋。 “……娘娘让您养好身子,若有什么事只管命人去坤宁宫说。” 太子妃穿了件藕荷色的褙子,端坐在床榻上,她面色有些苍白,精神也不太好,但行举得体,态度宠辱不惊。 “劳烦母后为我操心了,我定会好好养好身子,争取为殿下生个小皇孙—。” “那奴婢就不打扰了,也免得扰了太子妃休息。”念秋又行了一礼后,就打算告退了。 “姑姑慢走,富春你送念秋姑姑出去。” 要不怎么说宫里人都擅长睁眼说瞎话,明明这屋里还站着这么大一群人,念秋却好像没看见似的,非说怕扰了太子妃休息。 不过坤宁宫派人来,送东西是假,表明态度才是真。 傅皇后出身世家大族,若不是太子妃一直不能替太子生下嫡长子,东宫的子嗣也不丰,傅皇后又何必明里暗里给太子妃难堪,还抬举胡良娣。如今太子妃既有了身孕,不管她怀的是男是女,胡良娣都要靠边站了,因为傅皇后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给太子妃添堵。 所以宫里的女人就是能屈能伸,尤其身在高位,雷霆雨露皆是恩,奚落你时不留情面,抬举你时也能把架势摆出来。 经历这么一场,之后徐良媛的讨喜话更是不要钱的往外扔,连何良媛这个素来高冷的,也磕磕绊绊说了两句好听话。 太子妃有孕,就不能侍寝了,按照她的秉性,如今好不容易翻身,势必要抬举人打压胡良娣。 而胡良娣自诩有宠从来独来独往,又因为三郡主的事给了太子妃难堪。太子妃抬举人,她必然也会有动作,东宫动荡在即,谁能拔了头筹,谁说不定就是下一个体面人。 徐良媛不用说,自然是太子妃这一派的,何良媛动向不明,就今日来看,可能也会倒向太子妃。刘承徽和马承徽就更不用说,早就是隐形人了,那就只剩盘儿和赵曦月了。 赵曦月之前就投向了太子妃,剩下盘儿虽表面上是太子妃的人,实则双方并不热络,盘儿心想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大概不会太安静。 从继德堂回去后,盘儿便吩咐下面的人,人前人后说话小心谨慎,也免得招惹了祸事。 第17章 第17章 等所有人走后,太子妃虽还是面色苍白,但脸上带着笑容。 陈嬷嬷带着富秋几个进进出出,给屋子里通风散气,方才来了那么多人,个个都擦粉薰香,还是不同味道的香,聚在一起的味道可想而知。 尤其太子妃身在孕中,这乱七八糟的香还是少闻为妙。 等屋子里的味道恢复清新,富春端了盏刚炖好的血燕来,陈嬷嬷接过来端到床边。 “太子妃喝些血燕,补补元气。” “我有孕的事大概很快就会传出宫外,家里那边还没传话,不管如何,还是递个消息出去,也免得显得生分了。” 陈嬷嬷瞅了一眼她的神色,应下了。 心里却在想之前太子妃生下二郡主后,一直没有身孕,宫里皇后娘娘逼她也就算了,府里那边也逼着她。知道其实是为了太子妃好,可感情上总是会受伤,如今太子妃怀了身孕,恐怕府里会很高兴吧。 “就因为我一直怀不上,家里对我颇有怨词,如今我顺着他们的意抬了人进门,还是怀着身孕的时候,想必府里的人进宫后会表现一番羞愧。母后那儿也是,不然何至于前脚太医来诊了脉,后脚她就命人来与我做脸,还不是怕被人说,她待我刻薄。”太子妃嘴角噙着笑道。 之前太医诊脉,太子妃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子,盘儿和赵曦月进门也就才一个多月,正好是在这之前怀上的。世人多同情弱者,旁人听了这事不会说别的,只会非议傅皇后待太子妃刻薄,儿媳怀着身子还让人往东宫抬人。 尤其高贵妃和周贤妃从来不是省油的灯,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打击中宫一系的好机会。太子处事谨慎,旁人很难抓住他的错处,但傅皇后就不一样了,太子之所以是太子,是因为其母是皇后,是中宫嫡子。 可若是傅皇后不是皇后了呢? 太子妃当然不会自毁长城,毕竟太子的荣辱也关系她的身份地位,但她也不介意在恰当的时候给皇后添点堵,就当全了她憋了好几年的这口气吧。 “您还是好好休息吧,最近因三郡主的事,您也是心力交瘁,别伤了肚里的孩子。”陈嬷嬷劝道。 太子妃却往后靠了靠,神情有些亢奋:“奶娘你放心,这点我还是知道的,你说我这阵子如何对三郡主,殿下也看在眼里,我可是怀着身孕殚精竭虑,殿下会怎么想?” 陈嬷嬷没料到太子妃会这么问,愣了一下,道:“以后殿下必定会更看重您。” 太子妃笑了一下,忽然神色又黯淡下来:“奶娘,虽然我不说,但我知道自从齐奉仪胎死腹中后,还有那刘承徽怀了三个月小产,殿下就疑上我了,可我……”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动静,期间夹杂着富秋的一句问安。 按理说,继德堂不该有这么不懂事的奴才,可富秋却在外面问了安,这是在提醒里头有人来了。 太子很快就进来了。 有人搬了椅子来,太子在床榻前坐下,陈嬷嬷退去了一旁。 “殿下……” “你躺好,不用行礼。”太子按住想起身的太子妃。 太子妃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红晕,人又在软枕上靠了下来。 “你这阵子也劳累了,既然怀着身子,就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好。” “妾身省得,定会以身子为重。” 太子点点头,沉默下来。 感受着这份沉默,太子妃心里有点难受。 什么时候她和殿下之间只剩下沉默了,他竟没有话跟她说。虽然太子向来话不多,心思也让人难以猜透,但以前却不是这样的。 是自打齐奉仪胎死腹中,刘承徽无故小产,太子才对她越来越淡了。 可他为何不想想她的处境,嫡子未生,就让庶子生在前头,若干年后她会不会又是一个傅皇后,她的儿子会不会踏上太子的老路。 太子妃不禁又想自己好不容易怀上的这个孩子。 想来太子一直没有儿子,压力也是挺大的,可他却从没有对她抱怨过,所以就算有不睦,也不是不能挽回,她现在可是怀上了,说不定就是个男胎。 “殿下不用担心妾身的身子,妾身向来康健,只是最近月事有些紊乱,也没想到月事没来是有了身子了。幸亏这孩子还算争气,倒也没出什么岔子,就是最近累了些,不过歇一歇就好。” 太子看向太子妃,眼神暗了暗:“你既知道要多休息,就好好休息吧,多静心养一养。” 说着,他站起来道:“前面还有事,我晚些时候再过来看你。” 太子妃点点头,太子便走了。 她感觉到太子的态度有点奇怪,但想着他是从前面过来的,想必是有什么事临时被打断了,倒也没有多想。 —— 太子出了继德堂,其他奴才都远远地在后面跟着,就福禄随在一旁。 福禄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太子的脸色,头垂得更低。 方才太子妃说的话,他也听见了。 可太子妃却不知道,继德堂的动静太子殿下都看着呢,包括之前借着陈嬷嬷偶感风寒叫了一次太医。 所以太子妃说她不知道怀了身子,这话肯定是假的。 而太子妃明知自己身怀有孕,这阵子三郡主病重却跟着忙前忙后,还陪着太子守了两晚上,之后也是一派关心之至的模样,甚至还把自己累晕了。还有刚抬进来的那两个新人,是打着替太子妃分忧解难进的东宫。 这事是皇后娘娘一直施压,太子妃才办下的。 太子妃到底想干什么呢?给皇后娘娘难堪?又故意把自己累晕,是为了在太子面前表现自己的贤良淑德? 是的,太子妃所做的这一切,无不是在表现自己贤良淑德与大度。 可未免把人都当傻子看了。 但福禄又能理解这种行径,宫里的女人从不放过任何一点可以表现自己的机会,说来也是可怜,可这种表现却是借着傅皇后,借着太子来彰显自己,太子大抵也高兴不起来,明明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福禄暗叹了一口,却什么也不敢说。 —— 坤宁宫,念秋回去后,傅皇后就将她叫了去。 傅皇后四十多岁的年纪,柳眉长目,面相和太子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显娇柔一些。她保养得还算不错,头发乌黑亮丽,就是眉间有几道深深的皱纹,显示她平时忧虑多于欢愉。 “太子妃可还好?” “回娘娘的话,太子妃是极好的,奴婢去的时候,东宫的侍妾们都去给太子妃道喜了。不过胡良娣倒是没去,怕是还没收到消息?” 后面这句,念秋说得极轻,都知道这不过是托词,别人都收到消息了,胡良娣又怎么会没收到。 大抵这会儿正在不高兴吧。 “她是被本宫纵容坏了,倒失了本分。”傅皇后皱眉道,顿了顿,她又说:“也是个蠢的,这种时候我又怎么会给了她难堪。” 这个她,指的是太子妃。 边上的念慈犹豫了一下,道:“太子妃有孕,这是好事。只是太子妃未免也不注意了吧,自己怀了身子,难道自己也不知道?之前头里还生了一个。她这又是往东宫抬人,又是照料三郡主累得晕倒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咱们娘娘怎么她了!” 念秋瞪了念慈一眼,斥道:“你在娘娘面前说这些做什么!” “奴婢不也是……” “行了!”傅皇后的声音打断了两个宫女的对话,她有些疲惫地往身后的引枕上靠了靠,又揉了揉眉心,“不管她打什么样的主意,这当头我该给她做得面子就一定要做,那胡良娣也是时候该敲打下,免得她分不清主次。” “可娘娘……” “她是太子妃,若她这次能为太子生下嫡子,我背上几分名义倒也算不得什么。” 念慈小声道:“奴婢就怕高贵妃和周贤妃又拿了这事做筏子,当着陛下面前说您的不是。娘娘有多难,旁人不知道,咱们这些身边的都清楚,太子妃她……”说到最后,念慈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傅皇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挥手让她们都退下了。 念慈本来还不想走,被念秋拉了下去,可不过一会儿,两人又回来了,念慈脸上带着笑意,向傅皇后禀报:“娘娘,殿下来了。” 能在坤宁宫被这么称呼,除过太子无疑,傅皇后坐了起来,这期间太子已经走进来了。 “母后。” 太子给傅皇后行礼,被她一把拉住了。 “到了母后这,还用这么讲规矩?”傅皇后笑道,一面指使着宫女们上茶拿果子点心,这是还把太子当以前还在上书房读书那会儿对付呢,太子也就看着。 傅皇后又拉着太子去了炕上坐下,才道:“怎么这种时候过来看母后了?” “刚好无事,又想起来了,就过来给母后请安。” 傅皇后摇头笑了笑,见端上来的果子里有一碟洋莓,便让太子吃。 太子是男儿,男儿少有喜欢吃甜食吃这些红艳艳的吃食的,可太子却喜欢吃洋莓,知道的人并不多。 太子吃了几颗,就停了手,傅皇后看了一眼,暗暗叹了口气,让念秋拿了帕子服侍他擦手。 之后,母子俩又说了些别的闲话,太子见时候也不早了,就告辞了。 等他走后,傅皇后静静地坐在炕上出神,想起太子妃,想起她肚里的孩子,又想起方才太子明明喜欢却只吃了几颗就克制住了的样子,一种悲上了心头。 念慈送了太子回来,见傅皇后的神色,不禁愣一下叫了声娘娘。 傅皇后抬了抬手,道:“好了,你不用再说,这里没傻子,她以为她赢了,殊不知……”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 盘儿所猜并没有错,果然所有人都动了。 现如今每天请安的时间无形加长,以前都是坐一坐,顶多喝杯茶就会走,现在被各人寻着借口,总是往后拖了又拖。 哪怕太子妃身体不适,不会在外面留太久,甚至偶尔人没有出来就让她们都散了,但还是有人留下来。留下来一个,其他人自然不甘心,就变成都留下来了,盘儿心里就算再想走,也不想当那出头的椽子。 太子妃这里俨然成了热灶,都想来烧一烧。 这天请安回去后,盘儿被累得不轻。 进了屋,就直往炕上去了,蹬掉脚上的绣鞋,往炕上一歪,还拿了个小靠枕垫在腰后面。 就这么坐一上午前后左右都不挨边的椅子,还坐的硬凳子,椅子上虽有垫子,但现在天气热了,都是换成了单层,只是做装饰用,并不能缓解久坐不动的臀。 盘儿不光屁股疼,腰也疼。 晴姑姑有点心疼,亲自给她揉腰,香蒲和青黛则又是端茶,又是拿果子给盘儿垫肚子。 虽然已经快中午,马上就要吃午膳了,但盘儿没用早膳,还是先吃点再说。 “看来以后得提前叫早膳了,主子还是吃了再去请安,不然就这么挺着,久了对身子也不好。”香蒲说道。 盘儿有气无力的,“行吧,以后我再早起一点,晚上早点睡。” 白芷进来说小德子有事禀报。 现在小德子俨然成了这西厢的万事通,这一看就是有什么消息要禀给盘儿,别说盘儿了,连香蒲她们都表现得十分好奇。 不多时,小德子来了,还是在门口跪下磕了头才进来。 “主子,胡良娣身边的小豆子今儿在膳房,和赵奉仪身边的小六子说了话。” 第18章 第18章 自打吃了那几次亏后,现在赵曦月也意识到光靠她带进宫的三人不够用,就学着盘儿重用起内务府派来的人了。 小六子就是她身边的太监之一,用小德子的话说叫长得歪瓜裂枣,也不知怎么就派到主子们身边来了。 实际上小六子长得并不丑,就是身形瘦小,有点尖嘴猴腮,这样的面相看着就不怎么讨喜。 听了这话,盘儿换个姿势正想着怎么说,倒是香蒲说话了。 “胡良娣身边的人去接触赵奉仪的人?她这是想干什么?拉了赵奉仪为己用?可、可赵奉仪不是太子妃的人?” 盘儿揉了揉眉心,道:“你别忘了我在别人眼里也是太子妃的人,可胡良娣也命人和小德子搭过话。” 这倒是实话,只是太子妃做事向来有深意,也不屑得主动向盘儿二人示好。之前她已经逼着赵曦月投诚,估计接下来正打算收拾盘儿,可惜出了三郡主的事,接着她又有了身孕,大抵是一时间也没顾上。 所以盘儿虽脑门子上挂着太子妃的牌匾,实际上两人并没有更深一层的接触,更没有所谓的投诚了。 “胡良娣不会在乎这些,她现在才不会管谁是谁的人,不接茬她没损失,接了茬更好,现成打太子妃脸的工具。且你们别忘了太子妃身边还有个更得脸的徐良媛,不过徐良媛已经有一个孩子了。” 东宫里能孕有两个孩子的,只有胡良娣,而且这第二个还揣在肚子里。太子妃不可能在形式不明之前,让徐良媛再怀上一个,只会拉一个更迫切想承宠的人收为己用,这样对方才会尽心尽力给胡良娣添堵。 不过这事赵曦月可不知道,她也清楚徐良媛在太子妃身边得脸,胡良娣身边却没有得用的人,会不会因此动了倒向胡良娣的心思? 尤其之前大夫人和二夫人之间还有那般龃龉,赵曦月向太子妃低头,恐怕心里还憋着一口气。 就算她不动,也该要让她动一动。 截止至今,盘儿并没有打算想和太子妃对上的想法。前世是前世,尤其太子妃的下场也算不得好,她心里的那些怨早就烟消云散了,只要太子妃这一世不主动对她下手,她还是要顾念着这份‘提携之恩’。 而且盘儿已经有些受不了当下这种乱成一锅粥的局面,是骡子是马还是拉出来遛遛,也免得继续像这样每天耗下去,她还得跟在一旁吃苦受罪。 “小德子香蒲,你们过来。”她招了招手。 香蒲一看主子这架势,就知道接下来有事办了。 ——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半下午正热的时候,往往就是院子里最安静的时候。 玉霞被热得心发慌,便让纯儿看着屋里,自己出来想找个地方吹吹风纳凉。 往常在家里,这个时候早该用冰了,可来到宫里,奉仪的份例竟然没冰。玉霞倒也见对面的太监每天都要提几盒子东西回来,她猜那是冰,可总不能往人屋子里钻了去看。 她私下打听过,拿银子塞管冰的太监,其实可以弄到冰的,但价钱太贵了。她家姑娘进宫得匆忙,临行前就大夫人给塞了些银子。进宫后,处处都要花银子打点,为了点冰就把银子花光了,姑娘现在还没得宠,以后该怎么办。 再加上赵嬷嬷看银子看得紧,只能不了了之。 奉仪都没冰用,他们这些下人自然就别说了。玉霞知道院子里有个夹角,每天下午都有过堂风,她时不时就会去散散凉,谁知今天去了,那地处竟然有人。 还是西厢的人。 “主子屋里有冰,香蒲姐姐怎么不在屋里凉快,竟出来跟我们一样蹭这穿堂风?” “屋里实在太闷,趁着主子睡了,出来散散……” “对了香蒲姐姐,你跟我们说说,主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就是胡良娣那儿,那小豆子不是……你跟我们说说,我们也知道走出去该是个什么态度……” “……你们这些油滑刁钻的……行了行了,你们也别怪我没提点你们,太子妃明摆着不待见咱们主子,又被对面的抢了先,咱们主子肯定不想被对面压在头上,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 玉霞没有往下面再听下去了,脚下不停就回了东厢。 她自然没发现等她走后,那三人就没说话,而是对视而笑,小德子还嬉皮笑脸问香蒲他演的像不像,被香蒲一阵笑骂。 赵曦月也被热得难受,做梦都梦到自己被火炉子烤。 可赵嬷嬷说了,女子不宜受凉,冰还是少用的好,免得影响子嗣,她也只能忍着。正难受着,被玉霞给叫醒了。 玉霞的动静太大,睡在次间小榻上的赵嬷嬷也被吵醒了。 她把方才听到的话一说,顿时两人都没瞌睡了。 胡良娣派身边人跟她们接触,赵曦月和赵嬷嬷再傻也明白其中的意思,现当下后院里也就何良媛与这院子里的两个人当用,徐良媛是太子妃的人,赵曦月虽被太子妃捧了一把,但能感觉自己还是不如徐良媛在太子妃面前得脸。 且她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这几日太子妃一直不接她的岔,她总不能明着跟太子妃说想得到抬举,再说还有个徐良媛虎视眈眈呢。 所以当胡良娣派人和赵曦月接触时,她就犹豫了,心里既想胡良娣独来独往没帮手,投了她也是个法子,可之前她才投了太子妃,赵曦月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还是要点脸的。 如今…… “姑娘,你可得赶紧想个章程,也是老奴想差了,这胡良娣既然能派人跟您接触,肯定不会漏下对面那个,若是让她抢了先可怎么办?”赵嬷嬷道。 听了这话,赵曦月更加慌了,有些六神无主。 “老奴之前就说了,其实投了胡良娣也是条路子,她如今大着肚子,太子妃明摆着接下来要打压她,她肯定会拉拢人抗衡。这种时候看着复杂,恰恰是姑娘的机会,太子妃和胡良娣都不能承宠,若是姑娘在这时候冒了头,趁机怀上身子,以后就什么也都不愁了。” 玉霞也觉得赵嬷嬷说得很有理,道:“姑娘,不管怎么样,千万不能让对面抢了头筹,您别忘了玉萍。” 玉萍那日被拖下去打了二十板子,到现在还在后罩房里养伤。 赵曦月心想,现在已经让对面那个抢了先机,虽然事情被胡良娣搅黄了,但太子爷定对她有了印象,可自己长得什么样,恐怕太子爷还不知道。等太子妃有孕这风头过了,太子爷肯定要找人侍寝,一个有了印象的人,怎么也比不知道长什么样的人有优势。 哪怕赵曦月再想不承认,也不得否认盘儿长得也是蛮勾人的。尤其又是瘦马出身,她再是鄙夷,也知道瘦马深谙侍候男人之法。 如果这个时候输在前头,被人耻笑也就罢,谁知道日后还有没有她的翻身之地。入了东宫这段日子虽短,却也让赵曦月意识到宫里和外面的不同,入宫之前她从不担心以后,可入了宫才发现太子妃根本不按牌理出牌,她竟然不提携她,反而无动于衷。 冷眼、嘲笑、讥讽、挤兑,这阵子赵曦月受够了,她素来心高气傲。一个心高气傲的人遭遇了逆境,最迫切的就是翻身,把所有曾经瞧不起她的人都踩在脚下。 “玉霞,你让小六子去找小豆子说话。罢,还是我亲自去一趟。” 等下午醒来后,听说赵曦月去胡良娣那儿看三郡主了,盘儿不禁有些感叹:“还是有点太嫩了。” 想想也是,赵曦月一个姑娘家,哪里懂得宫里这些阴私,倒是有个赵嬷嬷,可赵嬷嬷那一套适用在外面,可不适用在宫里。 盘儿都收到消息了,太子妃自然也收到消息。 正在喝安胎药的她,露出一抹冷笑,低头又舀了一勺喂进嘴里。 “这赵奉仪也真是,她忘了这是捧谁家的碗,连点脸都不要了,明儿二夫人进宫来,太子妃您可要好好告她一状。”陈嬷嬷怒道。 “告状有什么用,娘还能进宫来处置她不曾?” “总要让家里人知道,费尽心思送了个什么东西进来!”陈嬷嬷嘴也毒,估计是被气恨了,顿了顿,她又有点头疼:“那太子妃打算怎么办?就这么任她投向胡良娣?” “别急,我自有法子对付她。” 晚上太子来看太子妃的时候,太子妃向他提了新人进门还未承宠的事。 —— 说这事的时候,太子妃和太子刚用完膳。 自打太子妃有孕后,太子每天都会过来坐一坐。 每当这个时候,太子妃还是挺感动了,她知道太子这是给她做脸,也是在安她的心。可她又不免想到从她这儿走后,太子还会去胡良娣那儿坐坐,虽说是看三郡主,可三郡主是胡良娣生的。 于是这种感动顿时就打消了,又回归到自己的肚子上。 她觉得女人还是靠儿子才靠得住,像她娘还有祖母不都是如此。男人再有宠爱的妾又如何,且不说他们能不能护住,色弛则爱衰,男人一生中总有那些开了败败了开的花儿,可来来去去,只要正妻能养个争气的儿子,他最终还是要回到正妻的身边。 陈老夫人的话在太子妃耳边蓦地响起,所以只要她这胎能生下嫡长子,她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想到这里,太子妃的笑容更是得体:“殿下虽说忙着差事,可还是要多注意身子,劳逸结合方是正途。” 劳逸结合就是去找女人,还是找太子妃安排的女人? 太子眉眼淡淡的,盘了盘手串道:“你既然怀着身孕,就不要操心这些无谓的事。” “妾身乃殿下的妻子,就算怀着身孕,也要分出几份心思照顾丈夫,这是妾身的职责。殿下放心,妾身的身子没有什么大碍的,定能生个健健康康的小皇孙。”说到小皇孙时,太子妃眉眼都是笑。 这种笑太子还从没有见过,也许是见过,他已经忘了。 这时,陈嬷嬷端了碗药进来,是安胎药。 太医开的,每日三碗。 既然是药,肯定不会好喝,隔着老远都能闻见药味。 陈嬷嬷将药碗递给太子妃,又从富春手里拿了罐李子糖,一边服侍太子妃喝药,一边忧心道:“殿下说的是,太子妃也该多注意身子,太医都说您心血亏损,气血也有些不足,安胎药日日喝着,还是保养身子为重。像下午您不又被气得头晕……” 太子妃斥道:“乱说什么话!”又忙对太子道,“您别听陈嬷嬷瞎说,她就是关心则乱。” 气得头晕? 太子抬眸看了陈嬷嬷一眼,又去看太子妃。 太子妃没有说话,只佯装无事喝药。 太子默了默,缓声道:“既然琐事冗杂,就好好养胎,可把后院的事交给陈嬷嬷或者高嬷嬷也成。” 高嬷嬷是太子乳母,以前管着东宫的事,自打太子妃嫁进门后就荣养了。因着她也没有后辈子嗣,还待在东宫,不过寻常极少出来。 一听说把后院的管事权交出来,太子妃的脸僵了一下,忙道:“您别听陈嬷嬷胡说,她就是关心则乱而已。” 既然给出的建议,太子妃不愿听,太子也就不想再说什么了。 见太子妃喝完安胎药,他站了起来:“你早些歇息。” 这是要走了? 太子妃忙想站起来送,想想陈嬷嬷刚说她身子不好,又坐了下来,只指挥着富春把太子送出去。 等人走了后,太子妃才道:“奶娘,我都说了有些话不能说。” “不说殿下能知道您的辛苦?且殿下这会儿肯定去看三郡主了,胡良娣肯定又要在殿下面前说些谗言,她现在就巴不得拿那起子人来恶心您。” 这章程是之前太子妃和陈嬷嬷拿下的,提了侍寝是次,在太子面前告状是真。可怎么告状,也讲究策略了。 宫里历来不缺少背后告黑状的人,有的黑状告得好,有的适得其反。当面直说就落了下层,要让人自己去想。 所以前脚太子妃这边方说了有人故意去气太子妃,后脚胡良娣不提赵曦月也就罢,一提恰恰就中了太子妃的埋伏。 太子不傻,当然知道赵曦月的来路,太子妃的人让胡良娣提携了,那太子妃为何会生气不是一目了然? 太子妃心里也觉得陈嬷嬷这样做没错,可方才太子那道眼神,总是让她想起来心悸。她又觉得自己是多想了,太医也说了有孕之人就会胡思乱想。 等太子从胡良娣院子里走出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抬头往后看去,两排小院鳞次栉比,其中有一座小院门前挂着盏琉璃灯,在昏暗的甬道里格外醒目。 太子突然感觉到一阵厌烦。 “主子?”福禄在后面小声问了句。 “回书房。” 福禄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正打算抬步跟在后面走,谁知太子突然调转了方向。 太子的步伐很急,至少比他平时慢条斯理的步伐要快了许多。 福禄追在后面,心想主子大抵是心里有气吧。事情太多太杂,前朝的事,后宫的事,还有宫外面的事,这些事一件都错不得,太子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可回来后东宫还有这么多破事。 太子终于停了脚步,没有停在斜对面那盏挂着琉璃灯的院前。 福禄瞅了一眼,心里一个激灵。 等他再次抬头,太子已经走进去了,进了西厢。 第19章 第19章 用了晚膳后,盘儿见时间还早。 索性也睡不着,便让白术在卧房的地上给她铺了块毯子,把今天该做的功课做了。 盘儿每日都要练功半个时辰,功是柔功,还是晴姑姑教给她的。只可惜她学得太晚,骨头已经长硬了,据晴姑姑说若是从小就练,可以让整个身体柔弱无骨,怎么弯曲对折都不费力气。 瘦马乃以色侍人,练好了柔功在床榻上有无穷妙用,更可强身健体。前世盘儿持之以恒,这门柔功从来没拉下过。 就因为她这认真劲儿,晴姑姑说她的柔功虽达不到登峰造极地步,但也够用了。 一场功练完,盘儿出了一身香汗。 让人打水进来服侍她沐浴,白芷的脸色怪怪的,每次盘儿练功时除了晴姑姑,从不让人在一旁看着,不过都是贴身服侍,多少还是知道点。 沐浴完,盘儿去了床上,晴姑姑端了几罐子自制的香膏,为她涂抹并按摩。这些香膏一部分是晴姑姑从扬州带过来的,还有些是没进宫前在陈府做好带进宫的。 “主子这些日子改了膳食,也不是没作用,奴婢瞧着这里比以往大多了。”晴姑姑笑着说,手下没停。 盘儿不免有些赧然,红着小脸:“姑姑你快别说了。” “羞个什么?你小时候可没少让姑姑这么盘捏。不过这样也好,长年累月的控制着少食,到底与身子不宜,你既打定主意了,就别半途而废了。” “就怕到时候身段坏了。”盘儿低低地道。 说白了,她心里也不是没有担忧,前世建平帝宠爱她,她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身姿纤细驻颜有术,可等那最后十几年里,她又觉得不是。 总而言之就是挺矛盾的。但重活一世,盘儿觉得自己除了邀宠,还应该有点别的,这也是她为何改了膳食习惯的原因。 “只要功继续练着,就不怕身段会坏,日里注意些就是。瘦马要求身段纤弱还要有一双金莲,不过是满足某些男人的一些怪癖,你可知与扬州瘦马同样闻名天下的,还有何人?” 不等盘儿答,晴姑姑又道:“还有大同的婆姨,西湖的船娘和泰山姑子。后两者且不提,不过是因身份得来的野趣,而大同的婆姨在《青楼韵语》里还排在扬州瘦马前头,皆因大同婆姨丰乳肥臀又擅媚功而得名。 “那大同的婆姨在幼年时,便每日坐瓮练习媚功,与我教你的柔功有异曲同工之妙。说来当年我有一姐妹,便是大同来的,当时在秦淮河畔可是大有名声,彼时我也算是楼子里的头牌之一,在她面前也要退一射之地。所以正常男人的审美,还是较为喜欢丰腴一些的女子。” 晴姑姑让盘儿翻了个身,又在她背上涂上香脂:“所以啊,你就安心吧,有姑姑在,总要让你在这里头拔尖。甭管瘦也好,丰腴也好,男人说白了就图床上那点事,你要是能在这上头讨好了,就算要星星月亮,他也得摘下来给你。” 后面这几句,晴姑姑特意压低了腔调,说得盘儿的小脸臊得极红。 可转念想想,上辈子不就是这样,因她侍候的好,太子就一直没忘记过她。之后太子登基当了皇帝,她作为皇帝妃嫔的那些年,虽然算不得极宠,但宠幸一直没断过。 就这么断断续续一直到钺儿长大了,她被逼着去争去抢,使了浑身解数去笼络他,然后宠爱就越来越多,虽不至于摘星星摘月亮,可也是头一份了。 “姑姑……” 想到前世的一些事,盘儿不禁软了身子。 晴姑姑见她小脸红彤彤的,眉眼软绵,像含着一汪春水,不禁更是疼惜,“你啊,命比姑姑好,不管怎样来到了这里,就不用受外面的那些苦处。以后小心筹谋,怎么都不会缺了好日子过,只是这地方太复杂了,还得小心谨慎才是。” “嗯。”盘儿软软地应了声。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动静,还不及盘儿反应过来,屋里就多了个人。 还是个男人。 一身天青色锦袍衬得他气质清朗,身姿挺俊,如苍松翠柏般。腰间垂着一枚羊脂白玉的龙形玉佩,腕间的珠串蜿蜒盘旋,明黄色的璎珞低垂,他单手负于身后,又格外有一种雍容从容的气质。 福禄也跟着进来,一看到床榻上情况不对,忙退到屏风外头。晴姑姑也有点傻了,不过还算她机警,不动声色地从床榻上下来了,退了出去。 香蒲哭丧着一张小脸,低声对她说:“奴婢想拦,没拦住。” 太子是她们能拦的吗? 福禄瞪了这小宫女一眼,挥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了。 屋里,盘儿拥着被子傻坐在那儿,方才她忙乱之下,只来得及将被子拉过来遮住自己,可惜有些亡羊补牢,该看见的早被人看见了。 晕黄的灯光下,香肩上仿佛涂了层油脂,泛着莹润雪白的光。绸被是莲青色,这颜色本就衬肤色,更显那肌理晶莹剔透,让人心中叹为观止。 再之后,发生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直到感受到那仿佛被劈开了的疼,盘儿才反应过来她忘了做事前准备,也忘了让他怜惜些。 那沉重的、一下一下的钝疼,让她从未有过的清醒,她已经不是懿安皇太后了,她就是盘儿。 屋外,福禄听着宛如娇莺般声声切切的求饶声,打了个激灵的同时,也忍不住暗道一句真娇气。 这可是旁人求不来的恩宠,有宠就受着,第一次谁不疼啊,不疼才不正常。 可在听到那越是求饶,越是大的动静后,他臊红了一张老脸,忙挥手赶人。都赶到外面去,包括他自己,才低骂了一声:“一群没眼力见儿的!” —— 到最后时,盘儿哭了。 她觉得自己挺丢人的。 且不说她是个瘦马,前世也不是没经历过,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不过是重来一次,她竟然第一反应不是想办法,而是哭。 可实在是太疼了。 且哭都哭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只能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把脸揉吧揉吧,就当做没发生这事。 屋里很安静,只有男子事后的微微有些不稳的呼吸声。 盘儿在想自己该怎么办。按理说,她该挺着不适的身子,起来叫人备水,服侍太子擦洗,再让人把床单被褥换一换。 可她就是不想动,也是太疼了,一动就疼。 这个棒槌! 盘儿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声,可骂完又想他真是有个棒槌。 怨谁呢?怨太子有个棒槌?可她现在是苏奉仪,就是干这事的,别人求都求不来,她可真矫情。 盘儿脑子里还乱得一团糟,旁边太子动了。 想着她方才哭得一团糟的样子,太子半坐起来,清了清嗓子,伸手拉了拉她身上的蚕茧:“可是伤着了?” 盘儿蠕动了一下,没吱声。 太子从没经历过这种事,以往也不是没人侍寝过,过程虽有些不适,但没人会表现出来,还会表现得像得了莫大的恩宠,他第一次碰见侍寝中有人哭出来的人,还闷在被子里不愿理他。 转念又想,她方才哭得越狠,他越是用了力气。 想着她年纪不大,才十五岁,还是个小姑娘,且她比寻常人来的纤细,到处都细细软软的,而他自己看着斯文,其实五六岁就练武习骑射,所以她定是伤着了。 “起来我看看,伤着了就让福禄去叫太医。” “不准去叫太医!” 盘儿一下子从被子里出来了,红着一张小脸,脸上还有着泪痕。再看露在被子外的一些地方,有点地方白,有的地方红,那红色现在已经渐渐退了,隐隐有些泛青的样子。 “不准叫太医?”太子的目光暗了暗,嗓子沙哑地重复了一遍。 盘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吸了吸鼻子,把绸被往上抱了抱,把脸遮住一大半,只露了双眼睛在外头:“我就是有点疼,把太医叫来多丢人。” 太子笑了。 是看她这可怜样儿,也是她说的这句丢人。 又看她成了这样,这样一个小姑娘,他确实不知道体恤。心中不禁有些怜爱,嗓音又温柔了几分:“那让人备了水,你去洗一洗泡个澡,就能舒服些。” 说着,他套上亵裤打算下榻。 盘儿的第一反应不是太子这么关心她,而是他要走了? 她想起当年在继德堂偏殿侍候太子,他总是事后就走的。她心里对这种行径特别不舒服,但也知道这事不是她能置喙的。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嘴比脑子快:“你要走?你不准走!” 听到自己声音嚷着,盘儿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现在可不是当年那个宠她宠到她说什么都不会生气的建平帝。 想弥补,却又知道是亡羊补牢,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软着嗓子道:“殿下你别走,妾身舍不得你走。” 两人都还光着呢,就盘儿身上抱了床绸被,她急得伸手去抱他,绸被自然滑落下来。 太子的脸僵了僵,瞪着那又起了反应的某个地方,想去推手在半空顿了顿,转为拍了拍她光裸的肩膀,温声道:“你先去泡澡,我不走。” 之后就是盘儿去浴间沐浴,太子在外面收拾,等盘儿从浴间里走出来,床榻上的用物都换过了,太子穿了中衣躺在外侧,她拢了拢身上的袍子从脚头爬进里面。 方才她在浴间里,已经让晴姑姑帮忙上了药,现在舒服多了,动作也比方才要顺畅些。 “上药了?” 盘儿心想他怎么知道,转瞬又想到他素来观察入微。 她窘着脸嗯了声,在他身边躺了下。 隔着一层帘帐,床上的光线很暗,静悄悄的。 她想起那最后的十几年里,他们几乎夜夜相伴入眠,早就习惯了彼此,所以他殡天后,她经常一夜一夜的睡不着。 此时嗅到那熟悉的迦南香味,盘儿屏住呼吸,哽着嗓子,那一口气在嗓子和肺里来来回回地徘徊,她佯装无事侧首埋进被子里,憋了自己良久,才将那口气吐出,同时一滴眼泪也无声地没入绸被中。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动了动。 一点点往那边磨蹭,直到感觉到了体温,她闭着眼睛,索性破罐子破摔一骨碌钻进他怀里。 太子一直关注着她的动静,所以知道她没睡,是在装睡。不过他也没好出言戳破,却万万没想到她竟敢这么干。 他有些不习惯地想去推她,可她的手臂却紧紧地箍着他的腰,推了也不松开,反而埋在里头咕哝了句‘我就要抱着’。 好大的胆子! 这大抵是太子这辈子,碰见过的最胆大的女子,‘不准、我’来来回回被她说了好几遍,曾何几时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 可男人在床上,尤其是面对一个刚被自己折腾的不轻的小姑娘,她年纪还不大,身娇体又软,这种时候什么都能硬,唯独心肠硬不起来。 尤其动静闹大了,福禄在外头肯定要进来。 让人知道他堂堂的太子,被一个小姑娘抱着不丢,他还拿她没办法,他太子的颜面都可以不要了。 太子决定忍了,但还是有点生气,手掌在她腰上揉了揉:“方才不叫着疼,现在又来招惹我。” 盘儿多精啊,当即知道这男人就是口硬心软,更是爱娇了。 “这样舒服一点。” 可你舒服了,我不舒服啊。 没人知道这一夜太子是念着经睡着的。 第20章 第20章 次日两人都起迟了,不光是盘儿,太子也是。 福禄已经在外头犹犹豫豫,几次想进来叫,都没敢吱声,一直都快卯时了,他才壮着胆子猫在屏风后面叫了声主子。 太子向来觉浅,当即就醒了。 动了一下,才发现身上压在个人,然后昨晚的记忆全部回笼。他想起自己昨晚是快三更了才睡着,今天自然起晚了。 同时盘儿也醒了,记忆也全部回笼,而且一大早出奇的清醒,她意识到自己昨晚干了很多出格的事。 不过这会儿后悔也来不及了,她也没脸说后悔,就特别老实地服侍太子梳洗更衣,一直到把太子送走,才慌慌忙忙梳洗打扮往继德堂去了。 昨晚盘儿睡得挺好,她并不知道昨晚后院没几个能睡得好的。 太子从胡良娣院子出来,扭头往盘儿所住的小院里来了。 刚开始胡良娣还很得意,之前她特意在太子面前提了赵奉仪来探望三郡主的事,转头太子就去了赵奉仪的院子。 胡良娣虽心里有些酸楚,但只要一想到太子妃知道后大抵又会气得不轻,她就十分高兴,谁知过会儿有人来禀说是弄错了,太子确实去了赵奉仪的院子里,但那院子里可不止住着赵奉仪一个人。 连太子妃收到消息后都有点懵,忍不住去想她昨天有没有在太子面前提苏奉仪的事。 其实按理她应该提的,毕竟想打压一个,必然要捧一个起来,可话到嘴边说不出来,又因陈嬷嬷的话,太子突然要走,这事就没提。 可既然没说,太子为何去了苏奉仪那儿? 是那个苏奉仪运气太好,还是虽然她没明说,但太子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太子妃还是觉得应该是后者,就像陈嬷嬷总说的那样,太子还是顾念着夫妻情分的,从不会故意给她没脸,也不容许这后院有人能越过她。 于是心里的那点不舒服顿时没有了,再想想自己的肚子,和胡良娣知道后估计气得要吐血,太子妃心里还是高兴居多。 也因此明明今天盘儿来请安有些迟了,太子妃还是很和煦,还说她今天感觉身子舒服多了,才出来陪大家坐坐。 已经连着好几天了,每天请安时太子妃都不会出来,今天却身子舒坦出来了。同样出现还有胡良娣,也不知她到底如何想的,明明借口胎气不稳好多日子不来继德堂了,偏偏今天也来了。 大概是来看盘儿的。 也确实是来看盘儿的,打从盘儿进来后,胡良娣的眼睛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同样如此的还有一人,便是赵曦月。 赵曦月心中又恼又恨,既想竟然让她抢了先,又想是不是太子妃在后面鼓动的,心里忐忑自己投向胡良娣是不是错误之举,又不知道该如何补救。 其实赵曦月也清楚,她的路走得太绝对,也把自己的路走绝了。 再投向太子妃是不可能了,她只能跟着胡良娣一条道走到黑,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太子妃身边除了这苏盘儿,还有徐良媛。 瞧瞧徐良媛只差在她身边甩眼刀子了。这么想了想,赵曦月到底心里平静了些。 平静下来不免就想搞事,她瞅了一眼老实巴交坐在斜对面的刘承徽,道:“苏奉仪应该谢谢刘姐姐才对,昨晚明明应该是刘姐姐侍寝才对。” 是的,昨晚是刘承徽侍寝的日子。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往那处想,包括盘儿。也是刘承徽和马承徽在这东宫太透明了,像隐形人似的,所以盘儿根本没当成回事。 此时被赵曦月提及,盘儿既有些懊恼,也有些猝不及防的羞愧。她觉得自己昨晚若是抢了徐良媛何良媛的侍寝,甚至是赵曦月的,她说不定都会头疼一下,可偏偏是刘承徽的,她竟就宛若无事了。 盘儿向来是个遇强则强的性子,颇有韧性,可让她这么明晃晃欺负一个老实人,她也做不出来。不过让她当面道歉,她也有些说不出口,这种情况她若是说了什么软话,恐怕这以后东宫里人人都敢欺辱她了。 她只能默不作声,半垂下眼帘。 倒是刘承徽,反应比盘儿大多了,她连连摆手,笑得既尴尬,又让人觉得有几分可笑的可怜。 “我不在意的,我真不在意。” 因为这么一场事,让紧绷的气氛顿消,反而让人有几分忍俊不住。之后胡良娣临走时,颇瞧了盘儿和刘承徽好几眼,眼神十分有意味。 何良媛则是含怨一瞥。 倒是赵曦月,幸灾乐祸看了盘儿好几眼,刘承徽这个事主则拉着马承徽匆匆忙忙走了,谁也没搭腔。 —— 盘儿回去后,继德堂来了赏赐。 说是惯例,每次有新人进门承宠后,太子妃都会赏东西。 东西大多都是布料,一改早先内务府送来的份例布料,都是些时兴颜色鲜亮的好料子。 还赏了几样首饰。 太子妃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打扮好看点,好好替她争脸。 香蒲和青黛等很高兴,包括晴姑姑,也给出主意这些布料做些什么款式的衣裳才好看。倒是盘儿显得很平静,其他人没看出什么,晴姑姑看出了点端倪。 “这是怎么了?”等进了里间只剩了两个人,晴姑姑才问道。 “没什么。” 晴姑姑有些感叹,将她拉到妆台前坐下。 不光她能顺着镜子看到盘儿平顺的眉眼,盘儿也能看清楚自己。 “姑姑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不过在其位谋其政,咱们的命该如此,多想无益。” 盘儿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良久才吐出一口气,也觉得自己太矫情了。 想什么呢?不舒服什么呢? 她本就是因固宠才入宫,如今承了宠,太子妃非但没生气,反而抬举是好事,她又有什么不高兴的? 邀宠是她的本分,她只要趁着太子妃有孕期间,确定自己的地位,若是能趁机怀上钺儿更好。 其他的事都不该是她想的。 盘儿觉得自己是乱了,以为重活了一世,也许很多东西会不一样。其实没什么不一样,她是应时而生,注定有些人有些事越不过躲不开逃不了,她若想日后路走得平顺,就不该去庸人自扰。 毕竟她上一世能走到最后,无外乎想得开心态好,有些人输就输在这上头,所以—— “姑姑你放心,我没多想别的,我就想啊,我是不是该去太子妃那儿谢赏。”盘儿看着镜中的自己,笑着说。 —— 太子整整一天都有些不对劲。 这是福禄观察来的。 认真来说,太子的定力很好。若是不好,他现在也不会坐在这个位置上,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只想着抓他的把柄,却苦求不得。 甚至一部书一修就是五年,若是换成别人恐怕早就坚持不下去了。尤其又是太子这位份,恐怕早就在寻思圣心难测,庶子当道,处境堪忧什么的,唯独太子仿佛没事人似的,不疾不徐地修着书,甚至私下该安排的也没少安排。 福禄能看出来,太子爷是真想把这部书修好,所以他平时很认真。 可今日却无缘无故走神了好几回,尤其是自打从继德堂出来后,能明显感觉出他心情不愉。 是因为太子妃?还是苏奉仪? 不知为何福禄想起了苏奉仪,想起那新承恩宠娇无力的模样,想起太子从那院子里出来时难得一见神清气爽。 不就是幸了个合胃口的女人。可福禄又想起之前在继德堂,太子妃那眉开眼笑的样子,想起她提起苏奉仪刻意的口吻。 福禄突然意识到,苏奉仪是太子妃的人。 昨晚太子去幸了苏奉仪,想必很合太子妃的心意吧,以至于高兴成那样。 福禄觉得自己都搞快不懂这些女人们到底在想什么了,怕人说自己善妒,所以弄些虚套来,人是自己抬进来的,高兴的是她,不高兴的还是她。 他也搞不懂太子的想法,想遂了太子妃愿的是他,遂了却又不高兴的还是他。 其实不就是幸个女人? 合胃口就多幸两次,不合胃口就不去,就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就搞这么复杂! 不过这话他不敢说,只敢搁在心里偷偷想想。眼角瞅见他干儿子张来顺的袍角在门边闪了一下,福禄抬目看了书案后的太子一眼,悄悄下去了。 “什么事?” 张来顺笑得讨好:“干爹,刚才刘元来报了点事。” “哪位?胡良娣?” 张来顺摇了摇头,声音压得低低的,“是昨晚那位。太子妃赏了小院的苏奉仪,苏奉仪刚去继德堂谢赏了。” 福禄听了这话,搁在心里品了品,方摆摆手让张来顺退下了。他自己则又进了书房,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猫着。 他继续想心事。 福禄没想到那苏奉仪竟进了刘元的眼,刘元在这东宫看似不显,可这里头上上下下很多事可能他不知道,但刘元知道,刘元干得就是这活儿。 自打东宫连着出了那两场事,刘元就从书房侍候调到库房去了,其实是明贬暗升,之后后院那边但凡有点刘元觉得可以报上来的事,都会事无巨细地报上来。 以往这些消息都集中在继德堂、胡良娣、徐良媛这几处,其他几个地方也有,但都是些零零碎碎,万万没想到这苏奉仪不过就昨晚侍寝了那么一回,就让刘元这龟儿子上了心。 福禄知道刘元看着凡事不沾,实际上从不干那无谓之事,他的命都是太子爷的,自然也不可能背叛,既然急慌慌地把苏奉仪的消息递上来,就说明有递上来的必要。 须知福禄虽是太子身边的大太监,但这个地位不是不能取代。 俗话说铁打的主子,流水的奴才。用谁不是用呢,这宫里什么不多,就是奴才多,在一处当差的奴才们看似和睦,其实都挖空心思想往上头爬。太子这边规矩严,不允许有哪些互相踩的事发生,那能不能爬上去,就看会不会替主子办差事了。 想当初刘元会被调去库房,还是福禄耍了心思,就是觉得这小子看着年轻,实际上对他还是有点威胁。 如今刘元比他先意识到这位苏奉仪非比寻常。 不,不是他福禄意识比人浅短,是因为他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他还在这里琢磨主子的心思犹豫着要不要卖个好,殊不知下面人已经动了。 有时候有的人输不是输在比别人蠢上,而是输在想得太多。 这么想了一会儿,福禄挺直了腰杆,瞅了瞅角落里的西洋钟,又把腰弯下去凑到书案旁边。 “爷,时候也不早了,要不先让人传了晚膳来用?” 第21章 第21章 太子抬眸看了看墙角的大座钟,时针已经指到酉时二刻,也就是下午五点的时候。 宫里人人都爱这西洋来的玩意儿,尤其是这大座钟,太子却嫌它吵,走起来滴滴答答,到了整点还鸣叫。后来造办处一个师傅琢磨了大半年,终于把声音都给去了,还能大座钟运行如常,毓庆宫里才摆了这东西。 太子没有说话,又把目光投注在书案上。 这是没听进去了? 福禄默了默,又道:“您在这儿也坐了大半天,总得顾念顾念身子。这会儿正是各院用晚膳的时候,要不奴才命人把晚膳摆在苏奉仪那儿,您去看看苏奉仪?” 这次太子又抬起头,目光却落在福禄身上。 福禄本想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可太子的目光压力实在太大,他额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顺着鼻翼往下滴,终于忍不住跪了下来。 “自己去领罚。”福禄低低地应了声,就忙出去了。 出去后叫了人,也没让执刑的太监下轻手,硬挨了十板子。 张来顺慌得手忙脚乱,想说话又不敢说,只能在旁边看着。等打完后,他忙过去把福禄扶了起来,想问他到底怎么了,怎么什么动静都没就受了罚,又想搀他去值房里上药,被福禄一把推了开。 “嘴都给我闭紧些,不该说的不要说。”福禄啐了口唾沫道,自己又一瘸一拐进了书房。 张来顺领着一众太监应诺。毓庆宫的规矩,他们这些在太子身边服侍的再清楚不过,这里头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往外说,睡觉也得把嘴给捂严实了。 等福禄进去时,殿中已经有些暗了,他又忙叫人掌灯。随着一盏盏烛火燃起,书房里顿时亮堂了起来。 太子抬目看了他一眼,虽什么也没说,但福禄却松了口气。 心里暗暗骂刘元王八犊子害人,又庆幸这顿打挨得好,挨了打才说明摸对了主子的心思。 太子突然扔了笔,往后靠了靠,捏着眉心。 一个奴才竟妄图揣测主子心思!打了他不屈! 可他却不能否认福禄确实猜到了点子上,他确实是因为昨晚的事懊恼着。懊恼的不光是昨晚破例太多,也是因为他今天突然意识到那娇气的小姑娘是太子妃的人。 对于太子妃这个人,太子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知道她是原配,是发妻,他该对她尊重,全她的颜面,毕竟夫妻一体,这几年东宫又是多事之秋,可后来太子却发现,因为他的纵容,太子妃越来越不像话了。 有些事情他不能明说,是不宜将事情闹出来,也是要给她颜面,却也不能任她这么折腾下去。所以胡良娣被立了起来,一改东宫后院太子妃一家独大的境况,她似乎也知道哪儿错了,渐渐有了收敛。 可治标却不能治本,之后太子妃做出的一些事,太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知道太子妃只要一天没生下嫡子,这事就不会完。可如今她怀上了,似乎依旧没完,想想中午太子妃说的那些话,太子一大早的好心情就全被破坏了。 福禄见太子扔了笔,忙上来又是洗笔又是收捡桌案。 看这老货如此殷勤的模样,太子瞥了他一眼:“知道自己哪儿错了?” 福禄笑得又是讨好,又是委屈,咕哝道:“奴才倒没想那么多,奴才就觉得主子好不容易碰个侍候合心意的人,觉得好就多去两回,也没什么。” 太子一愣,旋即笑了。 他站了起来,轻踢了福禄一脚:“滚!” “主子不用晚膳?奴才这便去让人传膳。”似乎也看出太子不是真怒,向来稳重的大太监福禄也学那小太监嬉皮笑脸的。 “你不是说把晚膳摆到苏奉仪那儿,就摆过去吧。” —— 今儿西厢上下格外喜气洋洋。 苏奉仪侍了寝,太子妃又赏了东西,别提多扬眉吐气了。 香蒲去膳房提膳回来,兴高采烈的,盘儿这才知道原来是膳房多塞了香蒲两个菜,不用塞好处的。 盘儿现在的食量还是不佳,但吃东西已经不挑了,软硬甜辣都可以吃。但晴姑姑说了,要想保持体态,还是要注意吃食,所以如今她多是吃瓜果蔬菜及鸡鸭鱼,少数吃主食和一些牛羊肉。 猪肉是不吃的,荤油也不吃。 像今儿晚膳,除了熬得粘稠的红枣小米粥,还有牛肉脯丝一碟,清炒地三鲜一碟,鲜菇牛肉肠一碟,卤煮咸鸭一碟,麻油拌木耳一碟,两小碟腌的咸香脆的小酱菜。 面点有四样,枣泥糕,放红豆沙的山药糕,还有香葱小花卷和龙眼包子。 里面有几样都不是盘儿份例里该有的,却被端了上来。看样子膳房那边还是挺有眼色的,昨晚太子刚歇在西厢,今儿太子妃又赏了东西,到晚上时他们的孝敬就来了。 所谓受宠,什么叫宠,这就是宠,来自于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盘儿是见怪不怪了,香蒲青黛几个小丫头倒是挺高兴,连白术都不禁露出几分笑意,盘儿多看了她一眼。 膳摆好后,盘儿刚拿起筷子,就听见外面院子有动静。 她还没站起身,太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见太子,盘儿一时有些发愣,她没想到太子会在这时候来,按照她对太子的估摸,他就算觉得服侍得合心意,也不会连着两天来找同一个人。这无关乎喜欢不喜欢,不过是性格使然。 但她比脑子反应快,忙上前行了礼。 太子抬手叫起。 盘儿看看刚摆好的桌子,问道:“殿下可是用了晚膳?妾身这儿刚坐下,若是没用,妾身让他们再去准备几个菜?” 这边正说着,那边福禄做了个手势,就有几个提着食盒的太监走进来了。 这自然是福禄的巴结之举,那边太子刚放了话,福禄就命人安排上了,等太子从前面到后院来,膳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这时候自然轮不上香蒲她们侍候了,不过能在太子身边侍候的,都是奴才里头拔尖的,摆起膳来是又快又稳,连点动静都没。等两人来到桌前,膳已经摆好了,盘儿也不知自己是该坐还是站着侍膳,只能选了稳妥的做。 见她还站着,太子抬眸看了她一眼:“坐下用。” 盘儿就坐下了。 太子有专门的试毒太监,不过这次倒是没出动,他平时的膳食专门有人盯着做,这种情况自然不需要有人试毒,也是福禄故意卖好,心想太子每次在继德堂用膳,用的拘谨,吃得也少,到妾这儿来就是来享受的,何必弄几个侍膳太监在旁边杵着碍眼。 再说有他也就够了,不行了苏奉仪还能搭把手。 别人不清楚这事,盘儿却是极为清楚,知道太子私下不是个规矩大的人。见没人侍膳,她就挑拣了几筷子菜夹给太子,都是太子喜欢吃的。 她不以为然,旁边的福禄却是心肝都颤了,不禁想自己这么干是不是错了,难道这苏奉仪还私下还打听过主子的口味,要不怎么夹的都是主子爱吃的菜? 转念再想这苏奉仪哪有那么大的本事,那就是太子妃透露的,可连太子妃都不知道太子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啊。 可要说贸来的,那这人运气未免也太好了吧。 盘儿何等眼色,当即意识到自己又出错了,只能笑着道:“妾身也不知殿下爱吃什么,就捡了妾身爱吃的,殿下千万莫怪。” 这倒不是虚言,再是胃口相驳的两个人处在一起久了,口味就会慢慢变得一样。 例如盘儿前世虽吃得少,很多东西也不吃,但她喜欢吃的无一不是建平帝喜欢吃的。她喜欢吃的,建平帝也会跟着吃两口,渐渐也就喜欢吃了。 一听这话,福禄当即松了口气。 太子却有些忍俊不住,为这老货的戏多莞尔。再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一改前两回的胆大,不禁蹙了蹙眉,心也软了。 “无妨。” 一顿饭吃得是鸦雀无声,不过盘儿倒是没少为太子布膳。也是习惯了,索性已经做了,本就是无伤大雅的事,也不拘什么。 前世每当盘儿为建平帝布膳的时候,他也没少替她夹菜,不过这就不用想了,现在的太子也不是日后的建平帝。这倒让盘儿多了几分不甘心,想让‘他’回来,却又知道这事根本急不来。 用罢膳,太子并没有想走的意思,盘儿只能陪着。 他去盘儿的书房看了看,见书架上寥寥无几的书,以及没怎么动过的书案,绕到书案前,见纸镇下压了张纸,便拿起来看。盘儿跟着看过去,才发现是她那日画坏了的双陆图。 大概是她没说,香蒲她们也不敢乱扔,就还一直留着,而盘儿这些日子没怎么用上书房,倒是给忘了。 “你会玩双陆?” “会一些,殿下可会?” 这不是废话,太子自然是会的,不过是盘儿眼见两人这么杵着太无聊,故意给彼此找些事来做罢了。 见太子点头,盘儿就装得兴致勃勃让人去拿了她做的双陆来。 她做的这副双陆极为简单,也是碍于材料有限,连棋盘都没有,不过是用纸画了图阵为底图,棋子是木头做的,是小德子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木块,上面让盘儿用毛笔写了字。本来盘儿想找造办处做副精美的,碍于不想惹眼,只能这么了之。 盘儿让人把双陆图置于炕桌上,她和太子各据一方,一共三十枚棋子,黑白各分十五。 配有骰子,另有筹计算输赢,不过双陆高手都会在心中默算,用不用有人在旁边算输赢倒是不妨。 不过主子们想玩,自然要玩得高兴,福禄就专门找了个人在旁边算筹,他不精通这个,身边的小太监也没人会,最后还是请了晴姑姑来算。 前世盘儿和建平帝玩过双陆,就知道他是高手,所以特别谨慎。 不过是双陆这东西,除了靠算,还得有几分运气。所以刚开始玩的时候,盘儿和太子各有输赢,可玩着玩着盘儿就输多赢少了。 后来她才发现太子竟会投骰子。 这事哪怕是前世她都没发现的,骰子自然没做手脚,这点盘儿还是知道的。所谓太子会投骰子就是他似乎很精通,想让骰子出几点就能出几点,盘儿观察了两盘才发现。 “不玩了,殿下这么会耍赖,谁还玩得赢啊。”她丢了骰子,赖皮道。 福禄恨不得把她拖出去打两板子醒醒脑,白术几个也被吓得不轻,倒是太子十分受用她这副模样,难掩欢颜地哈哈大笑了几声。 “我怎么耍赖了?” “您这么会玩骰子,这我还怎么玩的赢!”盘儿一脸娇嗔,拉着他的衣袖摇了摇:“为了以示公平,你得把这手绝活儿教了我才成,你把我教会了,咱俩就势均力敌了。” 太子哪里见过这么赖皮这么会撒娇的妾室,不免有些窘迫,却又受用得很。又见她年纪小,自己长了她十岁,也是存了让心。 “这个不太好学,也是当年我还小的时候,身边太监们教的。” 第22章 第22章 太子没说的是,他整整学了三个月才学会,为此还耽误了功课。幸亏他从小天资聪慧,才险险过关,可这事却被成安帝知道了,父皇当着几个兄弟的面训斥了他,说他不堪为储,玩物丧志。 那个时候他还不懂为何同样是儿子,却会有区别待遇,为何二哥可以,四弟可以,偏偏轮到他却不行,后来母后对他说,因为他是太子。 他是大周的太子,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所以别人可以他不可以。 他把这话听进去了,事事做在人前,从不允许出疏漏,后来才发现这句话其实也不对。 想到这里,太子的眸色不禁暗了暗。 盘儿下意识靠过去,问:“殿下您怎么了?” 太子去看她,想着两人本来挺高兴的。 “没什么,你既想学,我就教你。” 两人开开心心学起玩骰子,福禄这会儿也不暗道苏奉仪胆大了,见太子难得高兴,就把屋里侍候的人都撵了出去。 盘儿手劲儿不对,太子教她如何使力用巧劲儿,她面上连连点头,可亲手去试总是不行,急得小脸通红,太子只能将她拉进怀里手把手教她。 “你要这样,不能不用力,但力要收着用……” 盘儿侧脸看他。 灯光下,从她这个角度去看,他下颌的弧度近乎完美。方正却又不会显得太过,精致但又不会阴柔,颈子修长有力,喉结凸起,十分具有男性阳刚之气。 她不禁在上头蹭了蹭,又亲了一口,太子的动作瞬时顿住了。 盘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心肺之间都是他的味道。 这种味道让人恍惚而沉醉,想深深的埋在里面,紧紧地包围住她。 盘儿突然觉得上天让她重活,定是来补偿她的,让她重遇年轻时候的他,来补足她好不容易渐入佳境却面临时光残忍只剩自己一人的悲剧。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他在皇帝里头已经算是长寿的了,可她依旧活得比他久,而他们之间错过了太多太多年。 这一刻,盘儿什么也不愿去想,什么太子妃胡良娣东宫,就让时间在这一刻停顿。 “你想要了?”两人靠得很近,所以这话几乎是贴着耳朵说的,尤其他嗓音低沉富有磁性,格外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亲近和亲昵,让人耳朵发麻。 呃? 盘儿晃了晃不清醒的脑子,觉得他的思路有点诡异,转念再想她突然亲了他,他以为她迫不及待想与他敦伦,这么说也没错。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脸颊依旧埋在他颈处,小声道:“殿下身上好香啊,这种味道妾身好喜欢。” 太子浑身紧绷,面上却佯做正经:“这是手串的味道。” 他盘了盘手里的佛珠,拿给盘儿看。 他的手十分修长,骨节如玉,是一双极为漂亮的手。 盘儿却置若罔闻,手甚至伸了上去,环住他的颈子。她像一个沉迷于花香之间的少女,低低地嗅着,呼吸喷洒之间,太子就觉得颈上热辣辣的,毛孔似乎在一瞬间大开,变得敏感至极。 佛珠掉落在炕桌上,发出一阵暗哑的响动。福禄听到动静,伸了个头进来,又在下一瞬忙缩了回去。 “去榻上……” “殿下你捏疼我了……” 两人完全是鸡同鸭讲,不过还是去榻上了,至于怎么去的,事后两人都不知道。 这次盘儿一改上次的被动,变得主动起来。 太子被她压在榻上,她骑在他的腰腹上,手指在他喉结上盘旋。 太子压在嗓子里的‘放肆’,来回转了几个圈,都没说出来,也是喘得太厉害。何曾有人这般在他面前放肆过? 颠龙倒凤?太子没见识过,自认也不会有人敢在他身上这般施为,可偏偏竟然有个大胆的人破例了。 而他竟没有想要喝止的打算,也是顾不上来,眼见盘儿将他的衣襟撩开了。 是的,撩开。 因为现在太子的注意力,都在那根纤白的手指上,就看着那根手指在他身上划来划去,又眼见它钻进衣襟,在里头肆意放火。 “你……” “殿下……” —— 因着盘儿的刻意撩拨反被压,动静一直闹到三更才停下。 外面的福禄终于吐出一口气,望了望一脸疲色加窘色的晴姑姑和白术,疲惫地挥了挥手,让她们都去歇着。 今夜眼见他是歇不成了,那就继续守着吧。 晴姑姑想了想,步到近前来,低声道:“奴婢让人把耳房收拾出来了,公公还是去歇一会儿,您日里跟着殿下百般忙碌,夜里不歇可不成,这边由奴婢看着就事,怕耽误了差事您说个时候,到时候奴婢让人叫您。” 福禄瞅了晴姑姑一眼,才发现这苏奉仪身边还有个还挺会办事的人。 想了想,他点点头,也是之前刚挨了板子,本就是强撑着,如果不歇一会儿,明日他恐怕支撑不住。 小德子也一直没去回去呢,就在回廊下蹲着打瞌睡,晴姑姑让白术去把他叫醒了,由他侍候福禄去歇息。 小德子虽被叫醒了,却一点不快都没有,这可是太子爷身边的大太监,往日里巴结都巴结不到,如今让他侍候,自是各种奉承体贴不提。 而晴姑姑虽面带疲色,但还是露出一抹笑意,她知道今晚过后,不管怎样,这东宫后院里都有姑娘的一席之地了。 至于东厢那边,也有人没睡呢。 赵曦月流了一晚上的眼泪,赵嬷嬷也是连连扇自己老脸,说都是她胡乱出主意,不该让赵曦月那么快跳出去,就算想出头,也该继续奉承着太子妃,不然也不会便宜对面的。 这东西厢本就是两对面,离得也近,那边声响稍微大点,这边就能模糊着听见。 玉萍玉霞来回进出几趟,嘴里骂盘儿是个骚蹄子,竟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知羞。这话她们敢说,纯儿香儿和小六子他们却不敢说。也没人提醒她们,也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明摆着听不进去反而落埋怨不是。 反正这东厢事事都不顺,下面的奴才办事也什么劲儿。 一直到眼瞅着福禄都去歇下了,这边也才都去歇了。 —— 次日起来,两人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备水沐浴。 等都沐浴后出来了,盘儿服侍太子更衣。 大抵是经历了昨晚,两人都有点不自在,尤其盘儿,头垂得都快到胸口了。 一到晚上就大胆,天一亮就怂了的小姑娘。太子垂目看了看她,临走前捏了捏她的手。 就因为这一下,盘儿临去继德堂之前都挺高兴的。等到了继德堂,看见站在门外似乎站了很久的赵曦月,盘儿嘴角的笑也不禁收了起来。 其他人陆陆续续都来了,富春走了出来,叫众人进去。又说太子妃今儿身子有些不爽,让她们喝了茶就回去。 胡良娣照旧是没来,她不在,太子妃也不在,向来话多的徐良媛都安静多了。徐良媛的目光在盘儿身上转了又转,笑了笑。 等所有人都走后,盘儿暗暗叹了一口,也起身走了出去。 临出门时,打帘子的宫女看了她一眼。 盘儿垂眸走出继德堂,刚走出去没多远,身边的香蒲轻轻撞了她一下。 竟有人在前面等着她,正是刘承徽和马承徽两人。 对于这两个人,盘儿前世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太子登基后大封后宫,两人只得了贵人的位份,再之后就不知道了。 不过这两人关系倒是极好,从来同进同出,当了贵人后也住在同一个宫里。 “刘承徽、马承徽。”眼见到了近前,两人丝毫没有想走的意思,反而看着她,盘儿屈膝行了个福礼。 刘承徽似乎感觉受了盘儿的礼,有些难以适应,想躲又没躲开,有点慌张。 “苏奉仪,我等你不是其他事,就是想说说昨天那事,我是真的不在意。”说完后,她就拉着马承徽匆匆走了。 盘儿愣在当场。 就只是为了说这一句话? 她不禁皱起眉。不为其他,而是一个不像能干出这种‘多余’事的人,恰恰反而多余干了这件事。 她怎么都觉得很怪。不过盘儿也没多想,只当是刘承徽处事太谨慎,也太胆小,她不过是个新人,不过两晚上的临幸,竟能让她怕到如此。 可盘儿却知道太子从没有连着两晚临幸一个人的惯例,至少这世是没有的,而且这两晚不该是她侍寝,偏偏太子却来了她的院子。 所以太子妃今儿身子不爽,也是因为这? 盘儿感觉心有点累。 香蒲道:“主子,她这是看您得宠示弱呢。” 盘儿看向她,忍不住笑了笑:“什么得宠不得宠,尽胡说。” 香蒲可爱地皱了皱鼻子:“奴婢只知道不招人妒是庸才。” “你还懂这话?” “奴婢也是听人说的。” 盘儿顿时心情好多了。是啊,不招人妒是庸才,如果现在她都受不住,还谈什么以后。 第23章 第23章 用罢早膳,太子去了惇本殿靠东侧的围房。 这里本是东宫属臣值房之用,因现在太子领了修书的差事,这差事琐务繁琐,自然也不能都太子一个人干,成安帝便从翰林院挑了几个人协同太子修书,办公之地就设在此处。 太子到时,其他人都已经到了,见太子从外面走进来,俱是恭敬地行了揖礼。太子点点头,越过他们往里面走去。 靠最里端有一间僻静的值房,充作太子日常之用。太子去了书案后坐下,就有小太监上了茶。 夏日的阳光是极好的,尤其是早上的时候,临着墙的一排槛窗都打了开,照得满是通明,窗外的墙根下种了两株芭蕉和几丛竹子,虽面积不大,但十分雅致。 太子心情很好,不禁想起昨晚的事。 想到今早她收拾被他撕烂的那两件衣裳时,露出埋怨的小眼神,不禁道:“让人开了库房,给苏奉仪送些做衣裳的料子。” 站在旁边的福禄还没反应过来,听清了忙记了。 “多送几匹。” 听了补充,福禄忍不住看了太子一眼,应诺下去办了。 太子既然说了,东西肯定是要赏下去的,可没说经过太子妃,那就是要走太子的内库。 太子的内库和东宫的内库并不是一处,东宫的内库如今由太子妃管着,里面的东西只限于后院这处,也会有些额外的东西,例如让太子妃拿去赏人送礼之类的物什,一般都是由太子的内库提前分下去,由太子妃做处置。 而太子的内库也分两处,既有外库,又有私库。外库算是公用,比较混杂,私库是太子个人的库房了,里面所藏之多,反正福禄是暂时没弄清楚。 这地方有专人去管,就在毓庆宫后面,福禄怕下面人办不好差,让张来顺先侍候太子,自己亲自去办了。 就因为这张来顺还颇为感到稀奇,以为干爹是去办主子吩咐下的大事,殊不知就是给个奉仪送做衣裳的料子。 实在不是福禄太小题大做,而是他跟在太子身边这么久,还从没见过他给人送衣料。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如赏太子妃、胡良娣,但那都不是这种口气,还怕他送少了,补充说让多送几匹。 男人宠爱女人,福禄虽是个太监,但在宫里也见多了,他自诩自家主子不是那样的人,如今破了天荒。 所以这既是送衣料,又不是。 为了这次破天荒,福禄坚决要亲自去看着,一定要把这差事办好了。把那位主儿哄高兴了,主子去了,就能把主子哄高兴,主子高兴了,下面人自然也都皆大欢喜。 看守太子内库的是个叫许长富的老太监,说起来老,也不过四十多岁,福禄跟他比起来还要虚小十岁。也算是太子心腹之一,不然也不能在这儿。 见福禄来了,许长富还有点慎重其事,以为他是来替太子取东西的,谁知却是取给女人做衣裳的布料。 许长富将他领进库房中专门存衣料的地方,见福禄东一指西一指的,看样子要拿的似乎不少。他用胳膊肘撞了撞对方,笑着问:“怎么?太子爷要大赏后院,怎么你亲自来了?” 福禄见差不多了,就吩咐身边的小太监把东西送到苏奉仪那儿去,还叮嘱小太监去了放客气点儿。这边才顾上许长富说话,不过见到这架势,许长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咂着嘴比了个手势:“怎么?那地方终于要三足鼎立了?” 福禄含蓄地笑了笑,有点卖关子的味道。 “你关心这事做甚?” “怎么不关心?虽咱守着这地方,万事不沾身,只管把这些死物看好就行,但这死物也关联着活人嘛,总不能哪天一伸头,发现外面天都变天了还不知道。” 福禄咂了咂嘴:“哎呀,这事我也不知怎么说,到底怎么样还得再看看,再看看。” 说完,他就匆匆忙忙走了,许长富在后面骂了他一声老滑头,转头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去打听打听那位苏奉仪的事,他方才可是听到了,东西都是送到苏奉仪那儿的。 因福禄这差事办得太体贴,再加上东西也确实多,所以从毓庆宫出来往后院去的这一路,看似路程极短,实则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眼见那些东西流水般的都送到苏奉仪那儿去了,气急败坏暗中妒忌的不知有多少人。太子妃那儿也收到了消息,她刚从坤宁宫回来,就听说了这事,脸上得体的笑容僵了下来。 见此,陈嬷嬷忙让禀报的人下去了,又让人侍候太子妃更衣洗漱,待太子妃换上一身家常衣裳,环佩饰物都卸了下,本来光鲜亮丽威严得体的太子妃,不过是个面容有些苍白的女子。 妆台前,陈嬷嬷给她按摩着头,富春束手站在一旁。 “那位倒是个不得了的,不愧是二夫人精挑细选送进来的,老奴看那赵奉仪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太子妃这下总算安心了,由她压着胡良娣那边,且不说胡良娣会不会一气之下孩子生不出来,就算生下来了,等能再次出山时,外面大抵早就变天了。” 太子妃苦笑,顺着镜子看了陈嬷嬷一眼,摩挲了下她的手道:“奶娘,我知道你是在故意宽慰我。我明白,我也懂。” 陈嬷嬷低了低头,掩下眼中的水迹,强笑道:“老奴可不是宽慰太子妃,不过事实如此罢了。太子妃现在紧要是养好胎,只要这胎养好了,生下嫡子,任是谁也越不过您去。不过就是个下三滥的玩意儿,咱们且用着她,以后如果不用了,随手打发了就是。” 太子妃心中有些茫然,她心里知道这样是最好的,可同时她心里又有一层阴霾。 这层阴霾是近一两年太子的变化留下给她的,如今这种感觉更甚,向来信心十足的她似乎突然就没那么有自信了。 真的只要她生下了嫡子,所有人都越不过她去了? 这答案注定是未知。 过了会儿,太子妃还是打起精神来,吩咐富春赏几样东西去苏奉仪那儿。 苏奉仪是她的人,太子赏东西也是给她做脸,不管如何,这个面子她也要做下去。 这么想想,太子妃又振作起来。 —— 看着桌上堆成一座小山的布料,西厢上上下下都十分高兴。 这可是太子爷赏下来的。尤其小德子说太子爷极少赏人东西,还赏这么多,意义就格外不一样了。 要不怎么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呢,太子赏完继德堂那边跟着就又赏了,中午香蒲去提膳时,膳房那样不光塞了好几个不在分例里的菜,还多给拿了好几样糕点和一些新鲜的瓜果。 都没要银子,都是硬塞过来的。 不光香蒲和小德子提过去的两个食盒塞满了,又另多拿了几个食盒,怕他们不好拿,膳房还派了两个小太监帮忙送。 这一路招摇的架势,生怕人不知道似的。 看到这么些果子,盘儿有些头疼。 夏日本就是瓜果多的时候,所以膳房不光送了时鲜的桃子、李子、沙果、西瓜等,还有平时不容易见着的荔枝和洋莓。 荔枝也就罢,大周的运河极为发达,这东西早就不算是稀奇物了,只要应季,运到京城来不算什么罕见事。可这洋莓却是西洋传进来的,种植不易,前世盘儿便极为喜欢吃这种果子,有进贡的洋莓上来,内务府那边都是紧着咸福宫,后来她当了太后,又紧着慈宁宫。 也不知膳房是从哪儿弄来了这么一碟,盘儿估计整个东宫都没多少,如今却送到她这儿了。还有那西瓜,膳房估计也是图精致,都是切了片的,上面还插根了银叉子供以取用。 盘儿再怎么喜欢吃瓜果,这么多一下子也吃不了,坏了又实在可惜。小德子灵机一动,说去库房一趟,过了会儿回来,身后跟了两个小太监,抬了个偌大的冰釜。 这冰釜与寻常的冰釜不同,乃是内造,样式精美自是不必说,除了可以放冰块用来降暑,中间还有个小箱子模样的构造。这样一来既可以解暑,又能用来存一时吃不完的瓜果,一举两得。 方才盘儿就想到这东西,只是按照她的份例,用不了这东西,没想到小德子就给弄来了。 香蒲可没见过这种稀罕玩意,围着转了好几个圈,那边青黛正吩咐人去摆着,又拿了银子打赏那两个小太监把人送走,这边她就拉着小德子问上了。 小德子学着一些大太监的姿态,掸了掸衣袍,大模大样道:“咱主子为人低调,也不愿为难下面人,其实这东西好弄得很。我不过去库房说奉仪屋里有些一时吃不完的瓜果,放坏了实在可惜,他们就主动提了这东西,怕我弄不回来,还专门让人帮我抬。”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香蒲不相信道:“你就别骗我了,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晴姑姑顺着帘子瞥了他们一眼,对盘儿道:“这俩活宝。” 盘儿也忍不住笑了。 晴姑姑摩挲了下那冰釜,认真地看了看,把正中那盖子揭了,看了看藏在里面的瓜果,又摸了摸那触手冰凉的铜壁,道:“还别说,这东西倒是真好。” “只要冰不断,存个两三天是没问题的,而且冰镇过的瓜果吃了也解暑。”盘儿说。 “就是用冰也比以前用冰盆费。” 奉仪的份例里没冰,这些冰都是盘儿让人拿银子打点来的,用了这冰釜,也就意味着以后要花银子打点来更多的冰。晴姑姑不是没见识的人,但这些日子也不是没见着盘儿花银子的速度,不免有些忧心。 “费冰就费冰吧,左不过也用不了几个月……” 屋里正说着话,外面来人了,小德子见是熟人,忙迎了出去。 “怎么这会儿几位哥哥来了?” 小德子是睁眼说瞎话,没见着人家手里提着东西呢? 为首的太监大约有二十多岁的模样,生得长眉细目,十分秀气。见小德子迎过来,他忙堆起了笑,亲热地走到近前,道:“这不是见弟弟今儿没来拿冰,我刚好没事,寻思着你恐怕忙着,就专门过来跑一趟。让我说,你平日在主子身边侍候也忙,以后就别每天跑了,我若有空我亲自给你送来,我若没空,就让下面小太监送。” 说着,他回头命道:“快把东西搬去安置,动作都轻点,别扰了主子。” 瞧这话说得好听的,腔调还抑扬顿挫,像唱大戏似的。 第24章 第24章 跟着一同来的两个小太监,忙手搭手把一个大箱子给抬进去了。脚边还放着一个,等着下趟。 小德子回头冲小田子和香蒲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看着,才转头和这太监笑语:“那怎么敢劳烦冯哥哥,我不过是个帮主子跑腿的小太监,哪有什么忙不忙的。今儿也是膳房送来的瓜果太多,主子生性节俭,怕东西坏了,瞅着这天热成这样,我就往库房跑了一趟,才会耽误去拿冰。以后还是弟弟我亲自去,你们日里那么忙,哪能麻烦哥哥。” “不麻烦不麻烦,给主子办事,也是我们当奴才的本分。” 说话之间,东西就全搬进去了,根本没劳动小田子他们动手。 眼见差事也办好了,这姓冯的太监抓起小德子的胳膊,拍了拍道:“就这么说定了,我还有事呢,就不跟你聊了,改天有空我请你吃酒。” 小德子笑盈盈地将三人送走,等人走后,他才收起脸上的笑,冲着那边呸了一口。等转过头,对上香蒲和小田子时,又是一副无奈的笑脸:“这起子人都是些捧高踩低的,眼瞅着咱们主子得宠了,这就赶紧过来烧热灶。” 香蒲笑骂了他一声,转身进屋了,把这事告诉了盘儿。 另一头,冯太监带着两个小太监往回走,有个圆头圆脑的小太监颇为有点不服气:“冯哥哥又何必跑这趟,让我们来也就行了,平白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冯太监冲着他头打了一巴掌,骂道:“你懂什么!膳房、库房都动了,我们还能安坐着?你忘了平时那小子来拿冰,塞给我们多少好处,你们给了人家多少脸色?我们这些管冰的,一年到头也就这天气能得意两天,寻常时候哪能见着我们的人影,眼瞅着这位主子要一飞冲天,我们还不赶紧巴结着,等着人家得意了回头来找我们的麻烦?” “冯哥哥怎么就看出她就要一飞冲天了?” “怎么看出的啊?”冯太监笑得十分玩味,又拍了拍他脑袋瓜子:“这就是为何我能当哥哥,还能管着你们的原因。行了,别废话,往后碰到这位主儿的事都紧醒点,跑勤快点儿,说不定入了眼也能跟着一飞冲天。” 就如同冯太监方才所言,他们这些管冰的在东宫算是颇为受冷落的地方,一年到头也就夏天几个月忙一忙,平时都是闲着。若是当做养老的地方,自然也不错,可谁叫冯太监还年轻,还想往上挣一挣,自然什么路子都不想放过。 让他来看,小德子这小子运气可真不错,进来就分到这么一个有前途的主子身边,日后真等太子爷登了基,走出去也是一宫的大总管。 不过能冒出头,自然不是运气好能解释,想到小德子方才跟他打哈哈的样子,冯太监暗暗在心里呸了一口。 —— 盘儿十分喜欢吃冰镇过的瓜果。 反正没事,又是闲坐着,没事就让白术端一碟吃着,吃着吃着一碟就没有了,又让人拿,让晴姑姑给拦住了。 “就算解暑,主子也要少吃这些寒凉的东西。” 盘儿拿着团扇扇了扇风,道:“这么热的天,也不下场雨来凉快凉快,屋里都快闷死人了。” 晴姑姑无奈地看了眼被竹帘挡的严严实实的窗户,又见即使有竹帘挡着也有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西厢迎着西晒,每到下午就是正热的时候,别说奉仪觉得热,她其实也热得不轻。 她抹了把额上的汗道:“今儿送来的冰多,屋里摆了两处,要不奴婢让白芷她们给您打打扇子?” 说着,她去叫了人,让白芷和青黛各拿一把大扇子对着冰山扇风,这样一来凉气就能吹到盘儿那儿,也能降一降暑气。 扇了会儿,盘儿见白芷和青黛也是满头大汗的,烦躁道:“算了,别扇了,别没给我降暑,反倒让你们中暑了,都去歇着去,反正过一会儿就能凉快了。” 等太阳落了山,再让人打水把门前洒上水,屋里的地再拖一拖,窗户大开,摆上冰山……这么想了想,盘儿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白芷两个下去了,晴姑姑让香蒲用小盆装了几块冰,拿到炕桌上放着。她自己来到炕沿坐下,拿着扇子轻扇着。 如此以来,两人都能凉爽不少,也有心情说话了。 “膳房送来的那碟洋莓,主子怎么不吃,奴婢见你很喜欢吃的。” 今天盘儿吃了桃吃了李,还吃了冰镇的西瓜,唯独对那碟洋莓手下留情了,也就刚冰镇时吃了几颗,就没再舍得吃了。 “好东西自然要省着吃。”不好明言,盘儿只能绕着圈子说。 晴姑姑笑了笑:“就算这东西稀罕,膳房那边能送一碟,肯定还有第二碟,如果吃完了不再给了,大不了拿银子打点。” 晴姑姑的经历算得上是大起大落,富到极时家里败落又沦落风尘,在风尘里摔打那会儿,虽是苦了点,但在吃用上却从没受过苦。从良后没遇见个好男人,又把尘世间的苦吃了一遍,所以平时晴姑姑虽表现的极为仔细,但并不是个小气的人。 从她这口气中就能听出。 盘儿亲昵地笑了笑:“还是不了,谁知道拿银子打点还有没有呢,再说我也不是舍不得吃。” 为了表现自己舍得,她让香蒲从冰釜里将那盘洋莓端了出来。 红艳艳,嫩滴滴的,上面还散发着诱人的凉气和香甜,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盘儿看了一眼又一眼,还是道:“用个小碗捡一点出来,剩下的还放着。” 晴姑姑笑看了她一眼,还是个小姑娘呢。 盘儿用银叉子叉来吃,因为东西稀罕,下口时就有点犹豫。咬一口,香甜的汁水都出来了,将她的小口染得红艳艳的。 盘儿吃完一颗,突然叉了一颗喂进晴姑姑嘴里:“姑姑也尝尝。” 晴姑姑猝不及防被喂了满嘴,随着那香甜的果肉化为汁水流进嗓子里,她总算明白盘儿为何会舍不得吃了。 盘儿还要再喂,被她拒了。 “姑姑不吃了,当姑姑跟你一样还小啊。” 这不过是彼此之间亲昵的话,却让盘儿有些恍然。 小? 她可不小了,两辈子加起来的年纪早就够进棺材了。 只是盘儿一直没忘记曾经晴姑姑所说的话,想要驻颜有术,光靠外物还不够,还得保持愉快而年轻的心态,这才是容颜永驻的秘方。 这不过是一句闲语,却被前世盘儿奉为醒世良言,也是宫里的日子太寂寞,她如果不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日子大概早就过不下去,于是才会想到这句‘托词’。后来就这么保持着,她确实比常人要显得年轻,然后就这么一直保持了下去。 烦恼不过是一时的,毕竟日子得是自己来过嘛,开心总比每天烦着好。 吃了一小碗洋莓,盘儿觉得极为满足,也不觉得热了,懒洋洋地靠在晴姑姑的腿上,让她扇着风就这么睡着了。 晴姑姑也就这么一直给她打着扇子,她这一生没有自己的子女,盘儿就像她的女儿。 屋里静悄悄的,青黛和白芷去收拾了下回来,见主子睡着了,两人也没吱声就悄悄下去了。 对面隐隐又传来一句骂声,到底是什么,也没人能听清楚。两人对视之间,突然有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对于一个做奴才的来说,摊上一个好主子比什么都强。 —— 盘儿醒来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香蒲和小德子去拿晚膳,这边她去沐浴换了衣裳,又让人把屋里屋外用水泼了一遍,窗户打开,换上冰山,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也有心情吃饭了。 今天一天盘儿都没怎么吃东西,除了吃了些瓜果,晚上这顿就多吃了些。 吃完后,她在屋里转圈消食,见外头有风,就去外面纳凉。 似乎见到她在外头纳凉,东厢那边的人十分吃惊,奴才们进进出出,连赵嬷嬷都站在门口往对面看了看,盘儿看见就当没看见。 等消了食,盘儿才回屋,白术正在整理冰釜里的瓜果,一些已经切了块的不能过夜,盘儿也吃不下了,就让白术她们端下去吃了。 自然又提起那碟洋莓,盘儿让人端了出来,忍不住看了看窗外,叉了一颗喂进嘴里。 是的,盘儿是有意留下这碟洋莓的,她知道太子喜欢吃。 可太子今天会不会来还是两说,盘儿心里知道他今晚肯定不会来了,毕竟已经连着两晚上,但心里就是想留下。 再不来我就把它吃完,到时候一颗都不给你留下。 抱着这种想法,盘儿吃了一颗又一颗。越吃越没味儿,还剩下半碟子,她看了看正打算让人拿去收着,外面院子里突然有动静。 “殿下。” 赵曦月穿了身水红色的夏衫,月白色的褶裙,衬着她那花容月貌,端的是十分诱人。 天色本就暗了,只东西厢的廊下挂着灯,光线朦朦胧胧的,所谓月下看美人儿,这便是了。 太子的眉皱得很紧,福禄跟他一样。 只是主子可以不出声,不代表他也可以不出声,悄悄瞅了眼主子的神色,福禄决定还是不要等主子坏了心情,忙使了个眼色,上来两个太监把赵曦月给挡住了。 然后太子就走了。 “殿下——” 这边的动静,西厢那边早就发现了,正心里窝火着,见太子往这边来了,忙都藏了起来当隐形人。盘儿也是听了动静出来看,当时她没意识到自己行径,等听到那声凄厉的‘殿下’,她才反应过来。 不过这时候已经晚了,太子已经看见她了。 太子睇了她一眼,似乎在问她怎么站在这儿。 门边上的盘儿摸了摸发髻,有点发窘。 难道说想看看有人截我胡能不能截走?只能不说话,心里还有点小恼意,扭头羞答答地走了。 她那别扭的样子可没瞒过太子的眼睛,惹得他发笑跟在后头进了屋。见她也不理自己,太子可不会哄人,只能自己去炕上坐下了。 他摩挲了下手腕上的佛珠,看了看她的背影,正琢磨着怎么开口,这时盘儿端了两碟果子过来,放在炕几上。 “这是膳房今日送来的,新鲜着呢,殿下用过晚膳没,如果没用,妾身让人去备了。” “吃了才过来的。”太子清了清嗓子道。 其实他是从继德堂用了晚膳才过来的,不过这事他肯定不会挑明说,盘儿也不会问,两人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那果子上。 一个是有心,想知道他高不高兴,一个是意外,没想到膳房把这东西送来了。 这次进贡上来的洋莓,东宫也分了一篓,除了给继德堂送了一碟,毓庆宫这边福禄做主留了一碟,其他就没管了。太子只知道这件事,具体不清楚,不过他知道如果按盘儿的位份,是不会有这东西的。 这些刁奴,倒会揣摩人的心思! 太子叉起一颗喂进嘴里。 用冰镇过的,入嘴就带着一股凉气,更显得这洋莓甘甜可口。随着咀嚼,丰盈的汁水沾湿了薄唇,淡白色的唇,染了红色的汁水,给太子增添了一丝不同于平时的气质。 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以前盘儿也没发现太子好看。只觉得他威严、得体、雍容、不动声色,帝王之心难猜,现在才发现太子真的很好看。 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见她眼巴巴的瞅着,太子犹豫了一下,叉了一颗递过去。 盘儿看了那洋莓一眼,又看了太子一眼,张开小口咬住。 第25章 第25章 粉嫩润泽的小口,配着红艳艳的洋莓,形成了一副绝美的画面。 有红色的汁水溢出嘴角,眼见就要滴落,太子下意识抬手,却见一点粉色在眼前闪过,嫣红的汁水就被吸进去了。 他咳了声,微微偏开眼:“你倒不嫌冰牙。” 下一刻直接哑了,因为那颗洋莓被塞了过来,是被盘儿用嘴塞过来的。 太子不是不知有些人过得淫靡,让美人以口哺酒什么的,他自诩这些跟他沾不上干系。可此时美人恩难酬,他根本来不及想接还是不接,就接下了。 一颗洋莓两个人吃,也就是一人一口的事,可这颗洋莓却被吃了很久。 唇齿交缠,呼吸相容,这一刻谁也端不住。 瞅到这一幕的奴才,没一个敢进来的,都缩着头在外面,至于里面侍候的,也都垂着头当鹌鹑。 后来就吃到了床上。 这才是主题,也是太子来这趟的目的。虽然昨晚他还回去了,但他并没有忘记开端,即使当时他也挺愉快的,但这和愉不愉快没无关,和男人的颜面有关。 太子一主动,盘儿就害怕。 眼见自己失了先机,她自认是个弱女子,力气肯定不如太子,只能环着他颈子,轻咬着那薄唇,勾着他的舌尖嬉戏。 当然手下也没停,根本顾不得羞耻,就急切地拉着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移着。 这架势太猛,又把太子弄得有点懵了,于是趁着这点空档盘儿的目的迅速得逞,等太子反应过来她拉着自己做了什么,除了用指尖继续探索,再也做不了其他。 ……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虽然比不了上次,但比第一次来说已经好受了许多。 盘儿知道太子的耐力,所以就算起初感觉还不够,但并不担忧,果然没多久感觉就来了。 再之后她就糊涂了,她一糊涂就喜欢胡言乱语,至于最后说了什么羞人的话,她根本就记不清。就记得太子咬着她的嘴唇,说她尽胡言乱语。 次日,太子神清气爽地离开了小院。 刚走出大门没几步,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清了清嗓子道:“刚进贡上来的洋莓,苏奉仪喜欢吃,给她那儿送一些去。” 到底是苏奉仪喜欢吃,还是您喜欢吃啊? 这个问题福禄很识趣没问出口。 不过有事奴才服其劳,要不要奴才是干什么的,奴才就是干这事的。福禄心里默默念叨,打算等会就吩咐下去办。 —— 于上面人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于下面人来说,却不知要找多少为难。 福禄以为不过是件极为简单的事情,就随口吩咐了个小太监去办,可话传到膳房那里,却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这事先惊动了膳房管杂务的贾太监,当时一听这话,贾太监就难上了。 无他,剩下的洋莓都被人拿走了。 拿走的不是别人,正是继德堂的富秋。 事情也是巧,洋莓是稀罕物,又是贡品,不过这东西是吃食,又不能放,所以上面主子们处置完,就直接送到膳房来了,打得主意就是让膳房看着分一分完事。 本来按理说这东西没盘儿的份儿,是贾太监见新人得宠,想卖盘儿一个好,就做主送了一碟。 理是这么个理,事也没办错,可问题就出在太子妃那儿之前就得了一碟,大抵是觉得吃了还顺口,昨儿也没说,突然今天早上继德堂的富秋来了,把剩下的都拿走了。 富秋刚走没多久,跟毓庆宫来传话的小太监大概是前后脚。 贾太监心想就是一口吃的,再说太子妃也没表现出多喜欢这洋莓,以前东宫也不是没分到过,太子妃都是让下面人分了,说不定这次又是拿来赏后院的妾。 出于这个原因,他就没多想,怕下面小太监不会办事得罪人,自己亲自追了出去,拦住富秋让她均了一碟出来。 当时富秋也没说什么,表情变都没变,就是问了问是送到哪个院子,又是谁发的话,贾太监就如实说了。 这头贾太监回来还得意自己把事给办成了,谁知等他干爹王太监知道后,差点没一巴掌把他呼到南墙上。 “你说你这办的叫什么事,给太子妃的东西要回来,送到苏奉仪那儿。你是生怕挑不动两个主子打擂台?咱们那个太子妃是个什么性子,这几年你还没看出来?这事太子爷要是不知道也就罢,知道了能要了你小子的狗命!” “你可真会办事,老子活了一辈子,临到头被你这个王八犊子给害死了。” 贾太监何曾见过向来老谋深算的干爹,如此这般模样。说来他能坐上这位置,还多亏了干爹。 他其实心里本来没当成回事,被王太监这一通打骂,会过来意思,也是吓得冷汗直流。 可这事没完,王太监打完了骂完了不算,还把贾太监拎着出去打了一顿板子,才整了整衣袍出了东宫,舍了这张老脸皮,还倒贴了不少银子,才从内务府又弄了一些洋莓。 拿到东西后,他没敢往继德堂送,而是往毓庆宫请罪去了。 也没敢直接求见太子,先找到福禄把这事跟他说了。 说起来王太监在东宫膳房里侍候了二十多年,不是吹的,打从太子小时候就管着他吃饭,膳房这块儿一直是他管着。 他现在老了,没办法亲自下厨侍候主子了,就天天盯着膳房,太子把膳房给他管,足以证明是信任他办事稳重不出差错,却万万没想到今儿竟闹出这么一场事,这事还跟自己有关。 福禄心里那个晦气啊,就别提了。 又看王太监实在可怜。别看王太监现在在他面前装得可怜,可当年他还是小太监时,王太监就是爷爷了,福禄也不敢把他得罪死了。又寻思这事跟自己也扯得上一点关系,说起来也是他办事不牢,就好言好语和王太监商量看这事怎么办。 让他没想到的是,王太监办事滴水不漏,不光事先就把贾太监打了,还去内务府又弄来了洋莓,又主动过来请罪,如今就只差太子那儿的最后一关。 “东西我没敢往那边送,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还真得主子发个话,我可不敢随意处置,也免得办坏了事。”王太监苦着脸,连连叹气。 福禄想了想,说:“行吧,您老把事办得这么全乎,我就先去探探爷的口风。不过能不能办妥了,我还真不敢给您老打包票。” 这事看着不过是口吃食,可若是结合了太子和太子妃不睦,事情就闹大发了。本来太子和太子妃的关系就紧张,如今除了这么档子事,往大里可以说是膳房故意挑得两个主子打擂台,还把苏奉仪给牵扯上了。 这道理别人不懂,福禄懂,在东宫侍候了几十年的王太监也懂,要不贾太监没当成回事,王太监却如此慎重其事,不惜小题大做。 “我明白,就全托福公公你了。” 福禄点点头,转身进了书房。 也没敢直接说,而是在一旁琢磨着怎么开口。 他在这儿琢磨上了,太子又怎会没发现他的异常,看了他好几眼,他都没反应,太子将笔搁在笔架上,又拿起旁边的帕子拭了拭手。 “说吧,什么事。” 福禄的脸一苦,也没敢遮掩,就把事全说了。 太子听完后,起先就觉得很可笑,为了一碟子洋莓事情都闹到他这儿来了,转瞬想透了福禄和王太监为何会这么慎重其事,又觉得心里有点晦涩。 他不禁揉了揉眉心,他和太子妃之间已经紧张到连下面人都严阵以待了? 整个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福禄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突然,太子的声音响起了。 “东西就不用往继德堂送了,要都要了再送像什么话,送苏奉仪那儿去吧。” 福禄下意识看了太子一眼,此时太子已经又拿起笔,伏案写着什么。不过已经不需要瞧了,太子的话已经显露了他的意思。 之后,福禄出去把事跟王太监说了。 “你这回运气倒是好,爷向来重规矩,估计今日心情好,竟然没发作。” 王太监看了福禄一眼,一种不用言喻的默契:“还不是主子疼惜我侍候了几十年,今天给我一份体面。行吧,福公公事多繁忙,我就不打扰了,回去好好教教我那不成器的干儿子去,就靠他这办事的糊涂,以后把老子的命送了都不知道为甚。” 福禄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等王太监走后,张来顺凑到了跟前来:“干爹,您和王爷爷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福禄斜了他一眼,笑骂:“都说是打哑谜了,还能告诉你?!” —— 太子妃确实对洋莓这东西不怎么喜欢。 当然也不是讨厌,就是觉得不就是个果子,怎么就稀罕成这样。既然别人都觉得稀罕,觉得能得了就是有脸,她并不介意拿这给人做脸面。 这次她同样也没当成回事,可这回她有身子了,自打太医诊出她有身子后,肚子里的孩子似乎就知道折腾了,之前明明挺好的,现在却有些害口。 再加上天热,太医说她体虚又不能用冰,于是她的食量日渐下降。 这回富春也是心存给太子妃改个口的心思,东西送过来她就端上来了,还故意讨好说这是太子爷专门命人送来的。 当时太子妃整个人恹恹的,就没吃。晚上用了晚膳,太子妃在屋里散步消食,看见几上放的这一碟子洋莓,在灯光下红艳艳的,格外诱人。就随手拿了一颗喂进嘴里,一尝之下竟出奇甘甜。 太子把一碟子洋莓都吃了,富春富秋几个喜出望外,终于找到太子妃能吃下的吃食了。富秋本打算当时就去膳房把剩下的都拿回来,被太子妃阻了,如今因她有了身孕,继德堂的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让人知道还以为她故作姿态,就说让富秋明儿再去,因此才会生了这么场事。 其实若是早些拿回来,贾太监也不至于追出来讨,偏偏就这么巧。 如今东西倒是拿回来了,却怎么想怎么让人膈应。 一开始富秋没打算告诉太子妃,怕她坏了心情,可她是个藏不住事的,就把这事跟向来稳重的富春说了。两人说话时也没注意,谁曾想就被太子妃听见了。 太子妃当时没说什么,等富夏把东西洗了端上来,太子妃一把将东西全掀在了地上。 扑通扑通地上跪了几个,陈嬷嬷听到动静出了来,问怎么回事。 富秋就把事说了,听完后陈嬷嬷脸色也阴了,斥道:“让我说你们就是不懂事,这一点点事至于闹到太子妃这儿?” 又劝太子妃:“估计也是巧合,上面发了话,下面奴才怕办差不利,又想着您不喜欢这物,才会敢壮着胆子让富秋帮忙均了一些过去。” 第26章 第26章 不得不说,陈嬷嬷算是猜中了个十乘十。 可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这在外人眼里就是太子殿下不给太子妃的脸,为了个小小的奉仪,就下了继德堂的面子。 陈嬷嬷也清楚这么解释不通,让富秋几个都下去了,才来到太子妃身边。 “左不过就是个玩意儿,新建的茅厕还有三天香,殿下估计也就是随口一句话,就像随便打赏个什么玩意给下人。您可千万别多想,万万不当因为这点事给自己找不痛快。” 该说的陈嬷嬷都说了,太子妃能说什么呢。她不可能因为这点事与太子闹不痛快,也犯不着,可她心里不痛快又该怎么办? 太子妃也知道为了自己,最近陈嬷嬷没少劳心费神,也不想让她担心,之后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 可终究不是心里没感觉,等晚上太子来继德堂用膳的时候,她提了提徐良媛所出的大郡主。 说大郡主今儿来寻了二郡主玩儿,让她没想到的是,大郡主小小年纪已经会背诗了。 大郡主乃太子长女,三岁过半虚四岁,平时深受太子喜爱,这个年纪的孩子会背诗,尤其还是个女孩,确实是一件值得令人夸赞的事。 若是没有上午那件事,这不过就是普通的一句话,可结合到上午发生的事,太子不免想多了。 太子脾气温和是出自于教养,也是从小的经历告知他有些事急躁没用,可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认真说来,太子算得上是天之骄子了,一个生下来就受万众瞩目,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人,怎可能没点傲气。 只是太子的傲气藏得深,他不愿在人前表现出来,也是觉得没必要。 如今太子妃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试图越过他的底线。 这一切心思都藏在太子的淡淡的眉眼之下,表面上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除了福禄似心有所感,偷偷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太子爷会在上午发生那样的事,晚上来继德堂用膳,本就做着给太子妃做脸的想法,也是在安她的心,更是告诉下面人,太子妃就是太子妃,是谁也越不过去的,可太子妃偏偏这么要强。 等用罢膳,太子走了。 太子妃心想太子应该会去徐良媛那儿,毕竟太子一向看重女儿,这种事她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不说回回都能如意,三回里也能成两回。 她心里甚至有点得意,也有点鄙夷盘儿,心想我能让你得宠,也能让人瓜分了你的宠,以至于忽视了陈嬷嬷欲言又止的眼神。 不过这一切没持续多久,随着下面人来报殿下往去了苏奉仪那儿去了,终于支离破碎。 —— 太子已经连着多天宿在盘儿这儿了,且自那天晚上过后,也连着多日没去继德堂用膳。 就因为这些,太子妃和太子闹矛盾的事,东宫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却没有一个人敢在人前提及。 尤其随着这事之后,之前在膳房发生的事也被有心人知道,闹矛盾的原因就出来了。 原来都是因为苏奉仪呀! 一时间盘儿在东宫风头无二,俨然有了盛宠的架势。 可对于这一切,盘儿却有些反应迟钝。 其实也不是她迟钝,开始是迟钝,只是沉浸在‘太子又来了’的欢喜中,可渐渐她就感觉出不对劲了。再结合小德子已经多天没来向她禀报那些杂七杂八的消息,她让人把小德子叫来一通逼问,才知道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竟成了太子和太子妃闹矛盾的起因? 因为这事,盘儿难得生了气。 倒也没罚小德子,可小德子自己就绷不住了,哭丧着脸跪在盘儿面前,说这些事他不敢说,也是怕给主子添堵,再说了就算主子知道又能怎样,难道还敢能把太子爷往门外撵不成? 是啊,难道还能把太子往门外推? 盘儿不会这么干,也不可能这么干。 打从重活回来,她就打定了主意,她一定不让旧事重演,更不会像前世那么傻,把送上门的宠爱往门外推。 因为太子妃不会感激她,反而会更恨她。既然如此,她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这些道理虽然浅显,却是盘儿前世花了近二十年才堪透,可谓是疼过之后才领悟。 既然不能推,那就只有受着,受到受不住的那一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盘儿不愧多活了一世,有些事情想得也透彻,既然想明白了,那就没事了,又开始每日沉浸在自己给自己寻乐子,顺便想想太子的日子里。 这样的日子说难过也难过,说好过也好过,端看人怎么想,盘儿过得很愉快,晴姑姑就把心收回了肚子里。 可私底下她却把西厢所有奴才都叫到一处说了话,大概的内容就是警醒他们平时人前人后不要得意忘形,万万不能让人抓住什么把柄,给主子惹了祸事。 同时重点提醒小德子,让他多注意外面的动静,有什么不对就来报。次者是香蒲和青黛,让她们万万把好盘儿的吃食。 这些话是当着白芷白术的面说的,也是心存试探之意。其实接触了这么久,晴姑姑也看出白芷白术不像是暗怀心思的人,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背后有没有另一张脸,如今盘儿正在紧要关头,她一定得把这个关给她把住。 就在无形之中,盘儿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具体表现在向来高冷的何良媛,突然在今天请安后从继德堂里出来时,对盘儿笑了一笑,以及刘承徽竟主动来小院找盘儿说话。 前者也就罢,后者却让小院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是万万不会让人觉得内心虔诚的,只会让人觉得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对此,西厢所有奴才都意见统一,觉得是刘承徽和马承徽无宠,见盘儿得宠,想从她这儿分一杯盅。 试想想,太子最近几乎每天都会来盘儿这,她们频频前来,不就是打着想偶遇太子的主意? 连向来稳重的白术都偶尔露出一丝忧心忡忡,盘儿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明悟了。 可她总觉得事情又没有这么简单,为何会这么想她一时也说不清楚,就是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日,刘承徽又来了,借口说盘儿这凉快,过来说说话顺便蹭点凉气。 说来刘承徽也可怜,算是最早侍候太子的人,混到如今却连个冰都没混上用。盘儿不能说自己大度,竟然能和太子别的女人和睦相处,只是前世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前世她宫里时不时就有人前来拜访,及至等她升皇贵妃后,更是不知道有多少无宠嫔妃来奉承她。每当这个时候,盘儿都不会多想,既然人家想奉承,那就受着吧,别人想都想不来的。 宫里的女人日子过得太无聊,这其实也是一个打发时间的方式。 所以盘儿挺安之若素的,倒是香蒲,那不高兴差点没写在脸上,盘儿怕她惹事,就跟晴姑姑说刘承徽来时,不让她出来侍候。 如是连着几回,刘承徽和盘儿从衣裳的样式聊到所用的脂粉,再聊到鞋子上的绣样,聊到最后今天终于没话聊了,只能干坐着。 刘承徽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当,一直有点欲言又止的。 不过她不说,盘儿也不会主动去问,这种套路她前世见过太多,说话就说话告密就告密,偏偏喜欢故作姿态,前世盘儿就不会惯着这些人,这世更不用说。 不过她也清楚。从刘承徽主动寻过来,她就输了,不管她想说什么想干什么,迟早露馅。前世漫长的宫廷生涯,盘儿什么都没学会,唯独就学得十分有耐心。 “苏妹妹……” 正在看书的盘儿抬起头,有些好奇地看着对方:“刘姐姐,怎么了?” 刘承徽勉强一笑,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盘儿又把目光投注在书上头,看得兴致来了,还叫白术端了盘切好的冰镇西瓜来。她随口让了让刘承徽,刘承徽只是摇头,她也就不提了,继续看书,一边用银叉子挑了西瓜吃。 说起来这书也是有来历的,自打太子频频来盘儿这儿,渐渐就开始觉得她的书房实在太寒碜。其实一开始看见盘儿的书房,太子就这么觉得,只是当时没有说。 书房没书能叫书房? 于是他隔三差五就会命福禄寻一些书送过来,就当给盘儿填充书橱。有些还似乎是以前太子用过的,上面写了不少注释。 盘儿识字,却从不看太正经的书,什么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之类的一律不看,顶多偶尔看看乡野志异或话本子什么的,看话本子还是她前世无聊时养成的习惯。 可这回看到太子让人送来的书,她却来了兴致,把所有的书都翻了翻,寻了那上面有太子注释的,根据笔迹的变化,从头到尾看了起来。 她在这书里寻了不少乐子,似乎看到了太子从懵懂少年,一直成长到如今这般地步。这一切都是她前世从没参与过的,所以她很有兴致。 盘儿看书看得聚精会神,刘承徽却更是坐立难安了。犹豫了好几下,她站了起来:“既然苏妹妹还忙着,我就不多打扰了。” 也不知她哪只眼睛看出她忙了。盘儿心里暗忖着,面上却笑了笑道:“我不忙,反正刘姐姐也没事,再坐坐就是了。” “还是不坐了。” 盘儿也没再说什么挽留的话,可刘承徽却在走到帘子那处时,突然停下脚步,像是终于有了决断,往盘儿这儿走了几步。 “苏妹妹,我有件事想跟你说,请出了我口进了你耳,我不希望再被其他人知道,毕竟说这些话,姐姐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刘承徽语气极为仓促,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却又迫切想说出口。 这下倒是把盘儿的兴趣勾引出来了,她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对方。 刘承徽被她看得局促,眼睛垂了下来。 这是一个很老实的人,面相就长得老实,现在却干了不太老实的事。这才是勾起盘儿兴趣的原因,也是让她愿意这么一直应付此人的原因,更让她想起了之前刘承徽多此一举跑到她面前说她不在意的事。 “刘姐姐说来听听就是,你放心,我定不会告诉旁人。”说着,她还把一旁服侍白术给挥退了。 刘承徽点点头,笑得还是勉强,不过到底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苏妹妹如今得宠,就该想想以后的事,对子嗣方面还是上些心。若是身子有什么不好,可寻了太医来看看,反正这对苏妹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说是不是?” 第27章 第27章 盘儿眨了眨眼,眼神有点意味深长起来。 刘承徽也没敢看她,似乎显得很慌张:“姐姐出身民间,家里以前有人做过大夫,曾听人说过女子不宜薰香,也不宜喝那些带着香气的茶……香这东西用得好则好,用得不好极损伤身体,妹妹还要多注意才是。” 盘儿不想绕圈子了,问道:“刘姐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承徽忽的一下抬起头,眼神闪烁:“我没想说什么,就是想起一些曾经在家里听说过的事,就当是说个乐子给苏妹妹听。苏妹妹听得进去也好,听不进去也罢,姐姐天生不会说话,妹妹可千万莫怪。” 说完,她就匆匆忙忙转身走了,这行举实在是失仪得很。不过她是承徽,盘儿不过是个最低等的奉仪,倒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盘儿揉了揉眉心,端起手边的茶来喝。 晴姑姑从里头走了出来,面色沉凝:“她闹了这么半天,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盘儿啜了口茶,道:“姑姑难道你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让我小心太子妃呢。” 说来说去,饶了这么多弯子,其他的话都是虚言,那句带着香气的茶才是重点。 于盘儿来说,她重活了一世,自然知道太子妃背后做下的事,可她若是没有重活呢? 一个突然得宠的女子,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后宫女子再是圣宠无双,最终想的还是子嗣。 因为有了子嗣,才会有未来的保障,毕竟谁也不敢说自己能得宠一辈子。 如此一来,刘承徽的行举就显得很有深意了,借着来找她说话,实则是为了提醒她小心太子妃。若是盘儿是个城府不深的,又或是行事莽撞的,会怎么干?定是心中疑窦,寻了太子不管怎么样都要请个太医来。 有太医诊脉,身体里的某些隐晦,自然就公之于众。 不不不,还是想错了,太子妃那花茶乃是二夫人家中不传之谜,能叱咤后宅这么久,就是因为大夫通过诊脉根本诊不出什么问题。 前世盘儿也不是没找过太医,可无一人能发现端倪,至于盘儿怎么会猜忌上那花茶的,还是因为晴姑姑。 晴姑姑家里祖上就是做太医了,不知因为犯了什么事,才会落得全家男丁被诛,女的全部被发卖教坊司的下场。当初晴姑姑是因为年纪小,再加上有人暗中帮衬,才没沦落教坊司,可依旧逃不过沦落风尘的下场。 因为家学渊源,晴姑姑还是懂点医理的,但她最擅长的却不是医理,而是调香。 其实前世盘儿根本没发现茶里头的问题,只是发现太子妃让人给她燃的香里有问题,才会心中提防,以至于连她的茶都不敢喝,东西也不敢吃。后来断断续续观察,才猜出是这茶里有问题,可具体是什么问题,她根本说不清道不明,只知道是妨碍子嗣。 而她之所以会弄明白,还是这次入了东宫后,她故意找了个借口,把觉得茶有问题的事告诉了晴姑姑。晴姑姑通过她的帕子上残茶,发现茶没问题,是茶里放了一种花蜜。 香片茶本就是花茶,花茶喝得就是花香四溢,这种茶极为受女子追捧,女子都喜甜口,放些花蜜增添其甘甜,这种做法并没错。 错就错在这花蜜不是别的,是薰草的花蜜。 所谓薰草,又称香草,此草在古书上多有记载,又因多产于永州零陵,也有人称之为零陵香。 薰草乃是最常见的香草,多用于调香配料,可在《医林集要方》中却有一关于薰草的偏方——用薰草研韧末,黄酒途服二钱,连服五日,可在一年之内不受孕。 这偏方算不得冷门,很多避子汤里便掺有薰草。但薰草即是香草,香味就难以遮掩,普通人只要知道香草是什么味道,轻易就可分辨出。 所以这种东西极少会有人用在后宅阴私上。 无他,太容易被发现。 可太子妃的茶里却舍了熏草,而是采用了熏草的花蜜,若不是晴姑姑嗅觉过人,幼年又听说过有这种据说每年产量极少的花蜜,是绝对不会发现的。 通过花蜜,薰草浓郁的香气被去掉,就不再令人容易发觉。虽然药性大减,但也多了一层从脉象上看不出来的益处。 晴姑姑说,这种茶对女子身体的损伤微乎其微,多于用前朝贵族女子避孕之用。因为药性轻,便需每日都服,才可起避子效用。再结合太子妃排侍寝日子的手段,几乎可以算是万无一失。 这件事是盘儿花了两世时间,还是机缘巧合下才知道了些内情,刘承徽不可能会知道。那么如此说来刘承徽定是和盘儿一样发现了茶中有疑点,却找不到证据。但她还是以此来提醒盘儿,是想让盘儿提防太子妃? 是了,只能是这个原因。 就像她前世一样,身体没问题却一直怀不上,自然是哪儿出错了,只要心中有提防,就会避其如蛇蝎,看对方做什么都是别有居心。 可刘承徽为何要这么做? 提点了盘儿,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 若说她是想从盘儿这儿分一杯盅实在不像,这几回刘承徽来是来,但一般都不会留到太阳落山,若真是想从盘儿这分宠,她肯定冲着偶遇太子来的,可她恰恰又避过了这个时间。 盘儿心中有些烦躁。 人就是这么奇怪,不知道的时候好奇,若是半知半解那就更令人烦躁了。可就算真有人将答案公示出来,又会半信半疑去想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又或是骗人的。 她觉得刘承徽成功了,至少成功搅坏了她的心情。 “不管她,她若是还有目的,肯定还要来。” 可刘承徽却没再来了,甚至人前人后和盘儿除了寒暄再无其他的话,甚至有些躲着她。 —— 申时刚过,毓庆宫就有人来传了话,说太子爷等会儿会过来用膳。 刚好香蒲正打算去膳房安排晚膳,盘儿就又加了几个太子爱吃的菜,命香蒲一并安排了。 酉时过半,太子来了。 随着他的到来,西厢外面多了许多太监,相反东厢那边安静得仿佛没人似的,大门紧紧地闭着,连奴才都看不到一个。 那日赵曦月在院子里拦了太子的去路,虽事后太子并未降下责罚,也让赵曦月颜面尽失。于是她就病了,已经连着很多天没去继德堂请安了,不过继德堂那儿倒是告了病,太子妃还为她请了太医来看诊。 从那以后,东厢上上下下都变得异常低调,只偶尔传出的浓烈的药味,诠释了里头人的处境不好。 太子走进西厢时,身上还带着腾腾的热气。 他穿了身杏黄色绣龙纹的袍子,看样子是刚从外面回来,里三层外三层的,盘儿看着就热,他倒是处之泰然。 不过太子就有这样的魅力,本来挺热的看着他就不热了,只有那汗湿了衣领子,告知人其实他也是挺热的。 “您还是先沐个浴,换身衣裳吧。”说完,盘儿也没等太子答应,就命人去备水了。 太子笑看了她一眼,已经放弃去说服她要懂得规矩。 说来也是,太子向来是个注重规矩的人,偏偏规矩在盘儿在屡屡被破。也是盘儿知晓轻重,和他处了几乎一辈子,她太清楚在太子面前,什么可以触犯,什么不可以触犯。 所以尺度拿捏得极为恰当,太子也只能听之任之。 现在天热,一日里太子总要沐浴两三次,所以身上也不会太脏,只是过了遍水洗了汗渍就出来了。因他来盘儿这来得频繁,福禄专门命人放了几套他的家常衣裳在这里。 等换了身轻薄的夏衫,连太子都不免松了口气。 松弛的同时,也皱起了眉。随着这些日子频繁前来,太子也意识到盘儿住的这西厢时不大舒适。 想想看,迎着西晒,必定闷热。 给盘儿换个院子,对太子来说不算什么,可…… 膳已经摆好了,盘儿笑眯眯地请太子同去用。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太子的习惯,这茬也就被略过了。 用完晚膳,两人下起围棋。 这是自打盘儿发现打双陆打不赢太子,又想出的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可惜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前世几乎没怎么下过围棋的太子,竟然又是个围棋高手。 想想,双陆打得好的人,怎可能围棋下的不好。按理说,君子六艺中,围棋才是主流,所以盘儿又被虐了。 被虐的同时,太子也意识到这么玩下去,她又要想别的招来对付他了,遂明里暗里让着她。 一个下棋的高手通常让人也是让得不动声色,所以当盘儿各种赢太子后,开始她也以为自己只是运气,毕竟赢得也少,总是一子两子的。可次数多了,她不免就觉得定是她棋艺大增,才会能赢了他。 毕竟以前她也是个棋艺高手呢。 呃,盘儿所以为的棋艺高手,是当初在养瘦马人家那里,和教棋艺的师傅下棋,她能和对方下的旗鼓相当,这也是她认为自己是个棋艺高手的根本。 她也不想想,一个教女子棋艺的女师傅,能和被当做储君培养的太子相比?围棋可是最能体现一个人的谋略和布局。 今晚盘儿又大获全胜,三局赢了两局,她十分高兴。 十分高兴的她在榻上也就格外温顺,几乎是太子要怎样就怎样,也不自作主张了。这又是一番别样的感受,哪个男子不希望自己在女人面前能大展雄风,自然不希望被压着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情到浓时,太子抹了抹她额上的汗,看着她道:“过阵子给你换个院子,这阵子先忍忍。” 实在是热,憋了一天的热气怎会因太阳落山后这一会儿时间就能散去,太子也不是没有感觉,只是他有他的顾虑。 太子眼里有些不显的霭色,盘儿隔着被汗湿的眼睫看着他,突然她笑了笑,环上他的颈子,在他脸颊上蹭了蹭,娇声道:“你都不嫌弃,我怎会委屈。” 第28章 第28章 是的,太子怕盘儿委屈。 这种想法并不明显,只是觉得若是换成别人,恐怕早就委屈上了,她却从来不提,除了膳房那儿的一些吃食,她也从不额外生事,甚至最近太子妃那儿没少给她脸色,她却是提都没提过。 再想想平时太子妃和胡良娣,笑脸之下还不忘给对方上眼药,太子在她唇上碾了碾,喑哑道:“真不委屈?” 盘儿睨了他一眼。 这阵子盘儿本就被滋润得频繁,以前还微微带些青涩,如今褪去了青涩,增添了些属于女人的妩媚。本就是水波流转的眼睛,因这含嗔带娇的一眼,那股子春意随着波光就刺进了人心里。 太子呼吸一紧,抱紧她。 盘儿微微喘着,小声凑到他耳边说:“您都因为我和太子妃闹了矛盾,我哪还敢委屈,再委屈就成众矢之的了。妾身胆子小,就想和殿下这样好好的,不想当众矢之的。” 这是自打那事发生后,盘儿第一次在太子面前提起此事,也算做出了回应,告知太子她知晓轻重。 “好好的。”太子无声喃喃,心里更是爱怜,揉了揉掌下的软肉,声音里带着点儿笑意:“真是个小精怪!” “是什么小精怪?狐狸精,还是玉兔精?”盘儿凑了上来,嘴唇红艳艳的,水光润泽,又娇又美。 “是个吸人精血的小妖精。”太子咬牙切齿道。 过了会儿,他翻了个身,将盘儿抱了起来。 也没多躺,坐起来叫人备水。 各自洗了后,回到床上,两人隔了些距离躺着,感觉舒服多了。 不过这并没有持续太久,盘儿醒着的时候还知道两个人贴得太近会热,等她睡着后就什么也不管了,习惯性就往那边挤。 一直把太子逼到床沿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人揽进怀里。 结果就是睡到半夜,两人都被热醒了,然后分开,然后又重复一遍,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沐浴。 夏天亮的早,还不到卯时外面的天已经麻麻亮了。 太子从浴间里出来,盘儿上前服侍他穿衣。 中衣、外衣、腰带、玉佩,临走时,太子摸了摸盘儿的脸,盘儿觉得他眼神有点奇怪,不过她还赶着要去继德堂请安,就没有多想。 —— 盘儿心里存着事,对刘承徽前后的反差,不免就落了痕迹。 这天请安,太子妃又没有见她们,让她们坐了一个时辰的冷板凳,又喝了茶就各自散了。 出门的时候,打帘子的宫女手滑了一下,差点没砸到盘儿。香蒲反应极快,用胳膊一拦挡住了,又喝斥那宫女怎么做事的。 刘承徽和马承徽走在盘儿前面,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和盘儿的目光对上。 那小宫女连连告罪,盘儿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她下次小心些。她见刘承徽看自己,就对她点了点头,谁知对方竟然扯了马承徽一下,就匆匆忙忙走了。 这可真是! “听说刘承徽前几日经常去苏奉仪那儿小坐,说是苏奉仪那儿的茶极好喝?” 耳侧突然响起一个十分清冷的女声,是何良媛。 盘儿收回目光,对何良媛笑了笑,道:“刘姐姐实在夸赞了,不过就是普通的茶,哪里比得过太子妃这儿的茶好喝。” 何良媛不置可否,也没说其他别的,盘儿以为她就是随口一句话,谁知就在两人先后从继德堂出来的时候,何良媛在她身后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挺疑惑为何她前后态度变得这么快?” 盘儿站住脚步,转身看向何良媛。 她脸色带着淡淡的嘲讽,但因长相本就是清冷款,倒是不让人厌恶。 “她这个人,胆子极小,偏偏又想凡事不得罪人,不得罪任何人。但凡有人得宠,她就要去奉承一二,可惜做不到有始有终,等于白费力气。” “何姐姐的意思是,刘承徽不光去过我那儿,以前也去过胡良娣那儿?”盘儿目光闪了闪,问道。 何良媛看了她一眼:“不光胡良娣,徐良媛那儿也去过,不过她只挑拣那风头盛的,诸如我这般的,倒是等不到她的大驾光临。” 盘儿点点头:“谢谢何姐姐了。” 何良媛似乎被噎了下:“你谢我做甚。” 盘儿笑了笑,有点意有所指:“谢谢何姐姐的提点,才不至于让我误会了。” 何良媛似乎有些诧异盘儿竟会这么想,但这么解释也不是不行,她冷着脸点了点头,就带着贴身宫女走了。 “这人未免也太高傲了吧,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香蒲小声说。 盘儿道:“你别这么说,阴阳怪气总比别有居心好。” 与其他人不同,盘儿对何良媛的观感还是极好的。 她清楚何良媛这个人的,太自傲了,对任何人都低不下头,不然也不至于一直被冷落。 是的,前世何良媛就是如此,及至到了太子登基大封后宫,她得了个嫔的位份,却一直没有宠,后来还不过四十就死了。 很多时候盘儿是忌讳提到这些在她记忆里已经‘死了’的人,这会让她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但这不妨碍她对何良媛的观感。 也许她对何良媛的观感好,是因为两人之间从没有发生过不睦,一个无宠的人,谁又跟她计较的起来。可人生有很多事,都不是能掰扯得清楚的,至少现在盘儿不讨厌她。 而方才盘儿感谢她的那句话,也是真心的,因为何良媛的一句无心之言,盘儿似乎有些明白刘承徽到底想干什么了。 对每个风头无二的人都逢迎谄媚,这是外人的观感,恐怕太子妃也是这么想的,才会对刘承徽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 可她是事主,却知道刘承徽是‘提点’了她。 刘承徽提点她,是为了让她提防太子妃,更甚者也可以延伸为想给太子妃找点事做,反正就是挑唆,能成自然好,不能成也没有损失。反正刘承徽胆小,喜欢逢迎风头盛的人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 且她很有分寸,不会过多接触,自然会让人理解为,前面的逢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其实没有想投靠谁的心,就想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谁也不要来找她的麻烦。 似乎所有人都是这么理解的,可盘儿却想到更深一层,一个做事这么迂回且有脑子的人,会是干出这些多余事的人吗?就像之前那次主动找她解释,恰恰是这种不合常理,让盘儿起了疑窦。 这次同样如此,而且盘儿还想起刘承徽主动找她解释那次之前,胡良娣意味深长的那一眼。 结合东宫后院里就胡良娣孕了两个子嗣,且此人极为喜欢截别人的胡,为此甚至招来无数怨愤,也依旧我行我素。胡良娣自然不是没脑子的人,不然前世不会成为胡贵妃,那么她这么做就让人值得怀疑了。 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盘儿没进东宫之前,胡良娣初入东宫,也曾风头盛了一段时间,刘承徽像这次找盘儿一样,和胡良娣有了接触。是不是可以说,她也提点了胡良娣,才会有胡良娣能孕有两个子嗣,且一直喜欢截胡别人,以此来避过太子妃为她安排的侍寝日子? 那刘承徽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事情的焦点依旧停留在太子妃身上,那么换一种说法,太子妃对刘承徽做过什么?以至于让她这么费尽心机也想拉拢人去提防她,又或是对付她? 回去后盘儿就叫来了小德子,让他去查一查刘承徽以前的事。 刘承徽以前的事并不难查,小德子不过出去找人喝了几顿酒,就问了个大概。 若说刘承徽和太子妃有什么过节,那真是降低了太子妃的等级。刘承徽素来老实不惹事,又胆小如鼠,虽侍候太子的年头久,但因太子不重女色,其实身上并没有什么宠。 太子妃进门后,她终于从‘通房丫头’晋为了正六品承徽,这个恩赏还是太子妃给的,她自然感激涕零。 若真说有什么不和谐的地方,那就是太子妃进门没多久后,刘承徽小产过一次。据说是刘承徽不知道自己有了,怀了三个月都不知道,当时刚好下雪,她好像是摔了一跤后,就小产了。 可这事根本和太子妃没什么牵扯,事后据说太子妃还为她请了太医,赏了不少补身子的药材下去。 难道就是因为这事,刘承徽和太子妃之间起了龃龉? 也许事情并不如‘据说’中那样,宫里有很多东西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光听别人说是得不到真相的。太子妃刚进门,自己还没诞下子嗣,就有妾室怀上了,太子妃会因此下手,盘儿并不意外。 可到底是不是,因为事情发生很久了,谁也不知道。盘儿只能找出这个她觉得是答案的答案,而刘承徽为何做这一切,不外乎想报复太子妃。 瞧瞧胡良娣,没少给太子妃添堵下绊子,太子妃自打生了二郡主后,一直没有身孕,且二郡主的身子一直不太好,难道这其中就没有胡良娣乃至其他人的原因? 也许刘承徽以为她会是下一个胡良娣,可惜她注定是想错了。 —— 感觉把这事弄明白后,盘儿的注意力终于回归到太子身上。 太子已经好几天没来了。 自打那次太子和太子妃闹矛盾后,太子就频频来找盘儿,连着持续了五日,才改了频率,变成隔一日来,或者隔两日来。 看似频率变了,实则这个频率可不低,要知道太子一个月里难得有几次来后院,还多数是上继德堂用膳,这样已经很频繁了。 这段时间他还从没有连续好几天没来过的例子。白术白芷也就罢,香蒲和青黛不免有些着急,盘儿已经发现有好几次香蒲似乎想说什么,被青黛拉了一把,这丫头就闭嘴了。 盘儿倒没有多想,这种他来不来她都要过日子的日子,她过了太久太久,早就习以为常。且自打太子表现出‘似乎真有那么点宠爱她’后,盘儿就禁了小德子对于太子在后院踪迹的禀报。 前世她就是这么干的,说她自欺欺人也好,说她掩耳盗铃也罢,她只是明白当人力不可抗拒,想太多无疑是庸人自扰。 她不想当一个庸人,索性就不知道最好。 “主子,今儿这汤如何?这可是膳房专门孝敬您的。”香蒲穿了身宫女规制的蓝色长比甲,如今吃得好穿得好,人也长开了。以前包子脸是蜡黄蜡黄的,现在是油红似白,更像个包子了。 一笑起来甜得要人命,每逢盘儿心情不好的时候,看到这张脸心情就好了。 “还不错,”盘儿用汤匙搅了搅碗里的汤,笑着瞥了她一眼,“怎么笑得这么开心,是不是又有人给香蒲姐姐塞好吃的了?” 香蒲本来还绷着,这下绷不住破功了。 “主子您可别这么调侃奴婢,那都是别人吹捧的。” 那个别人首推小德子,‘香蒲姐姐’就是从他这儿传出去的。明明香蒲是个不大的小丫头,还没及笄呢,因为盘儿得宠,走出去比她大的小的都叫香蒲姐姐,可把这小丫头给美的。 看她这扭捏样,把盘儿更是逗笑了。 香蒲也陪着笑了会儿,人往跟前凑了凑:“既然主子觉得好喝,要不给太子爷也送一盏过去?也显得您惦着太子爷。” 盘儿睇着她,意味深长的。她也没恼,也没羞,而是像香蒲那样,特意压低嗓子:“那你告诉我,这主意是谁给你出的?小德子?” “主子怎么知道……” 香蒲没防备,把小德子给卖了个干干净净。 第29章 第29章 话说出口,香蒲也反应过来了,低着头拽着衣角扭着:“其实奴婢们都是、都是……” “行了,别都是了,知道你们为了我好,不过送汤就算了。”盘儿将小碗搁在炕几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继续看书。 香蒲收拾碗时,还想说点什么,这时晴姑姑走了过来,将端着托盘的她推了出去。 “行了,主子比你们有主意,没事你和小德子别胡思乱想瞎折腾,这也就碰到奉仪主子脾气好不跟你们计较,换到别人,随便干涉主子的事,小心吃板子。” “姑姑……” “还不快去!” 香蒲下去了,晴姑姑看了盘儿一眼,见她状若无事,就什么也没说。 别看盘儿这会平静,其实她心里也有点小不愉。 别人做一件事就是做件事,可太子做的每一件事,都别有深意。就像他最近来她这里的频率吧,从日日来到隔一日就来,渐渐又演变成隔两日来,今儿是第三天没来了。 他是想让她渐渐习惯他不是每天都来,还是在告诉她有些事情她得习惯? 在盘儿来看,太子什么都好,就是他做事的手法太冷静,冷静到有时候显得残酷,甚至冷血。 幸亏‘她’早就习惯了,甚至已经修炼到可以从他的行径里,去猜度好的一面,而去忽略那些不好的。 就像他现在做的一样,毕竟他是太子,就算对她有一时之喜,也不可能日日陪着她只来她这里,那对她而言不是好,只会害了她。 她总有一天得习惯,而他现在就是在让她习惯。 若是换做前世的盘儿,在揣摩到建平帝的深意,通常会心领神会,可盘儿这次却不想心领神会了。 她突然把手里的书撂在炕几上,大声叫着香蒲。 香蒲正在外头和小德子打官司呢,小德子埋怨她把自己卖了,可香蒲天生就这个性子,年纪又小,所以与其说像打官司,不如说是两人闹着玩。 白术听到声音,出来找香蒲。 香蒲听说奉仪找她,忙就进屋去了。 “你过来。” 盘儿招了招手,让她凑到近前,一看到这架势,香蒲就激动的知道主子又有动作了。等她听完盘儿的吩咐,当即点点头就出去了。 香蒲出门叫了小德子,喊他一同去膳房。 小德子眼神疑惑,香蒲笑眯眯的:“还是我会办事吧,主子要给太子爷送汤呢。” 闻言,小德子也挺高兴的。主子不知道的,他们做奴才的要提点,主子不懂的,他们就要在一旁出主意。 送汤,这可是宫里邀宠不二法门!既可表现自己的贤惠,又能显示自己的存在感。要是太子爷喝了汤,想起主子的好,不就过来看主子了? “主子要送什么汤?是之前那党参枸杞炖猪心?这汤在夏日里喝安神定惊又补元气。” 香蒲摇了摇头,露出几分犹豫之色:“不是呢,主子要送的汤挺稀奇的,里面还要加一种药材,说是膳房里大概没有,要是难弄的话,就让我们给些好处。” “什么汤?膳房经常帮主子们炖些滋补的汤,应该不会没有要用的药材,到底是什么药材?” “好像叫肉苁蓉。对,是肉苁蓉枸杞炖羊腰子。” 说者不觉,听的人差点没一跤摔出去。 香蒲连忙去拉小德子:“你没事吧,怎么走着路都摔了。” 小德子站稳了,看了看香蒲脸上的懵懂无知,脸上浮起一抹古怪。 “主子当真说要这么送?” 香蒲连连点头:“当然,主子专门交代了。” 小德子抹了抹脸,想回去提醒提醒奉仪主子,转念再想奉仪主子打从入了这东宫,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偏偏就把鳌头给独占了,能是个没本事的人? 说不定主子有自己的注意呢?说不定送去了太子爷就高兴了呢? 小德子默默地在心里说服自己,之后去了膳房,他把香蒲支到外面,特意去找了贾太监说话。两人一番交谈,贾太监拍着胸脯说交给他了,小德子要给他银子,他还没要,说肉苁蓉不难弄。 他这边应承的好好的,扭头却去找了王太监,把这事跟他说了。 “干爹,你说是不是咱们爷不行啊,若不那位主儿怎么点名要这种汤?”他说得磕磕绊绊,犹犹豫豫。 王太监一巴掌就拍到他脑门上,骂道:“这话是你能说的?总归汤是那位主儿要的,她要咱们就给,那肉苁蓉不好弄,你去一趟御药房,至于剩下的跟咱们没关系,装聋作哑会不会?” “会,会。”贾太监连连应道,摸着热汗下去了。 —— 汤一直到下午才炖好,小德子亲自拎着食盒送去毓庆宫。 到了毓庆宫,听说他是苏奉仪身边的太监,就有人将他领到了福禄面前。 “你主子给殿下送补汤?” 小德子连连点头哈腰,就是笑容有点勉强:“主子专门交代膳房炖下的,还让奴才趁着热送来。” “行吧,东西给我。” 福禄接过食盒,挥挥手让小德子走了。 见小德子离开的步子极快,他还笑骂了声,才转身进了书房。 太子正在写字。 太子能有一笔让人人夸赞的字,多亏他勤学苦练,日日不缀,每逢有闲暇的时候,就会铺纸习上几篇字,一来养气,二来也可进益自己。 见中间太子停下的空档,福禄上前一步道:“爷,苏奉仪着人送了补汤来。” “送汤?” 太子疑惑地侧脸看过来,似乎有些诧异。他放下笔,从旁边拿起擦手的帕子,拭了拭手,才去了椅子上坐下。 “拿上来。” 不多时,有个小太监端着托盘上来了。 外来的东西在进太子嘴之前,是要经过试毒的,不过这事是别人管着,福禄也是把汤接过来,才看清是什么汤,差点没一个趔趄把汤扔出去。 当然,他的临场反应没这么差,站稳后他下意识就想把汤端下去,却被太子拦了。 “到底什么东西?端过来!” 福禄垂着头,塌着肩走了过去。 太子接过来那甜白瓷的汤盅一看,终于明白福禄为何反应失常了。 肉苁蓉? 这东西并不稀罕,但大周境内没有,乃是番邦的贡品。其功效深受很多男子喜爱,既能填补精血,又能壮阳补气。 别问太子为何知道,他就看傅皇后给成安帝送补汤多数时候会用到这个。 那另一样是? 太子拿着汤匙搅了搅,这是羊腰子? 好啊,又给他上肉苁蓉,又给他炖羊腰子,这是在说他…… 太子被气笑了。 笑完,他把汤给喝了,一滴不剩,在福禄惊恐的眼神里。 之后他继续写了会儿字,又去前头书房和人商议事情,这一忙就到了日落西山,他这才沉吟了一下道:“晚膳就摆在苏奉仪那儿。” —— 西厢的奴才只知道主子给太子送了汤,至于送了什么汤恐怕只有小德子知道。 因此当太子来时,所有人都没多想,甚至还挺高兴。就是盘儿的笑容有些僵,不过没人看出来。 因为太子来了,晚膳的桌上又多了不少菜。 荤的素的,冷的热的,还有一道虫草鸭子,配了八珍糕和龙眼小包子,及上面抹了层奶皮里面包着绵白糖的奶皮烧饼和咸口的葱油烧饼。 这烧饼是膳房的拿手绝活儿。把面和好,擀得极薄,上面撒上佐料和切得极碎的葱花及炒过的芝麻,卷成一团,再重新擀成饼状,下炉子烤了,吃得时候外酥里香,盘儿吃了一回就爱上了。 盘儿尤其喜欢吃咸口的,配着一道汤,她能吃好几个。今儿晚膳她就点名了要吃这饼,因为太子来了,又加了几道菜,还加了两道粥。 面点里,太子最不喜欢吃的就是饼,当然也不是不吃,只是不吃这种会掉渣的饼,太损形象。此时见盘儿吃得高兴,就不免跟着尝了尝,一尝之下味道竟然不错。 于是盘儿不过只吃了两个,他倒吃了四个,也是这饼做得不大,就巴掌大小。 吃罢晚膳,两人找事消食。 太子见盘儿最近爱看书,就不免想到她的字,让她写几个字给他看看。 这事可戳中盘儿痛脚了,前世她的字就写得不怎么样,没少被建平帝排揎,如今又来。 可她越是不愿,太子就越是好奇,两人磨蹭着去了书房,就因为盘儿不愿意,太子还亲手给她铺纸研墨。 事到临头,盘儿只能硬着头皮写了几个字。 太子拿起来看了看,又看了看盘儿:“你这字得练练。” “不练。” 又是嘴比脑子快的例子,也是这话前世盘儿没少跟建平帝这么说。她故技重施,苦着一张小脸,拉着他衣袖摇了摇:“我手没劲儿,练字练久了手疼。” 说着,她还把那白白嫩嫩的小手递给太子看。 太子拿在手里看了看,确实又小又白,手腕也纤细,想起自己为了练字吃过的苦,太子有点心软了。 想想,她练字干什么呢?又不用做文章,宫里的女子一年到头写不了几个字。当然也不是不写,宫里的女子都信佛,都抄佛经。可惜真心向佛的没几个,都是抄给别人看的,久而久之自己都觉得自己慈悲,实则慈悲的人在宫里早就死了。 盘儿并不知道因为这练字一事,太子竟然想了这么多。而太子心软归心软,面上他可不会这么表现。 “还是练练的好,于你自己也有好处。” 能有什么好处啊,后宫女子用得着写字? 根本用不上,再好的字也荒废了。倒也不是不写,盘儿知道宫里有不少人喜欢抄佛经来着,但这都是抄给皇帝看抄给太后看抄给皇后娘娘看,可她现在就是个东宫的小奉仪,也到不了几尊大佛面前,太子又不吃这个,她还是省省吧。 不过面上肯定不会这么说,她倒是诚诚恳恳跟太子说,以后有闲了定会练的。 太子看着她眼睛,心里有点质疑,总觉得她是在敷衍自己。 别看别人不敢,她可是敢得很,要不会给他送那样的汤? 想到这,太子心肠又硬了,一本正经道:“反正现在也无事,你就先练几张。我在这儿看会书,你练字。” 太子从书架上拿了一册书,去临窗的椅子上坐下。 盘儿站在那儿,觉得他就是故意报复自己,以前他可从不会干这样的事,难道说人年轻了还有点小孩子心性? 骑虎难下的她只能去叫了白术,让她给自己铺纸研墨。 她想磨蹭着想看太子会不会心软,为此没少欲言又止地看他,可太子心肠硬着呢,看都不看她一眼。 第30章 第30章 他肯定是在报复她! 盘儿心里很生气,但想到之前给他送的汤,又有点怂。既然他没说什么,只是让她练字,那就练呗。说不定他一个高兴忘了她干的事,她不就成功过关了? 别看之前让人送汤时,盘儿挺坚定的,但心里多多少少怕他恼羞成怒,如今他轻拿轻放,盘儿也愿意顺坡下驴。 辛辛苦苦写了几张大字,时候也不早了。 太子看过后,虽有些微词,但倒也没说什么。今天的盘儿出奇的老实,也格外的殷勤,太子洗漱时,她忙前忙后,只差亲手上了。 两人换了寝衣,上了榻。 盘儿安安静静地躺着,格外乖巧。 太子被她逗笑了,坐起来看着她:“怎么今天这么老实?” 她眨了眨眼,羞羞地说:“妾身一向本分。” “本分?”太子低喃,将她拉了过来。 盘儿的寝衣是新做的,上身是件掐腰的肚兜,下身是条薄绸的阔腿儿裤。这么穿凉快,可凉快了难免清凉。那裤子的腰低低的,险险悬在胯上,露出一截小腰肢,衬得小胸脯鼓鼓的,小屁股也格外挺翘。 太子顺手在屁股上打了一下:“那你今天给我送的那汤是个什么意思?” 来了,来了。 盘儿也不是没有应对的法子,眨着眼无辜道:“那汤怎么了?据说这汤最是滋补,尤其对男子好。” “对男子好?”太子低喃,被气笑了,又打了一下。 盘儿捂着臀,一脸委屈。 他顺手在上头揉了揉,低哑着嗓子道:“你这不就是在说我这几日没来你院子,是亏着了,又是肉苁蓉,又是羊腰子的,你想干什么?” 好吧,盘儿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她可不敢这么说,就是垂着头,也不说话。 太子无奈将她拉到面前来,柔声道:“不是说不想当众矢之的?” 是啊,嘴上这么说,心里也这么想,但其实心里是不想这么想的,所以她就放肆了。前世她从不会这么放肆,也是见了他待自己不同,也是就想放肆一回…… “我以后不敢了。” 太子本就没有兴师问罪的想法,此时见她娇娇怯怯的样儿,又想这样一个小姑娘,年纪还不大,却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肆意和莽撞,她其实已经很懂事了。 “孤没有怪你的意思,”这句话让太子说得格外感叹,“罢了,以后别这么干了,这东宫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若是被人知道了说出去,你以后怎么有脸出门,以后别干了就是,若是想孤了……” 他顿了顿,道:“就让人到毓庆宫传话,孤就来看你。” “真的?” 她一下子有了精神,环上他颈子问。 “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盘儿很高兴,知道太子说出这话意味着什么,她一高兴就不免笑开了花。爱娇地贴着他脸颊,撒着娇:“那我要是每天都想你怎么办?” 这话可真把太子难住了。 盘儿见他不言,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 “其实我也不是每天都想爷来我这儿过夜,就是偶尔白天也会想到爷啊。好吧好吧,那我就不每天想了,隔两天想一次行不行?” 这样一个小娇娇,娇娇气气柔柔媚媚的说想自己,又怕为难自己,说不每天想了,隔两天想一次。太子心里有些激荡,有些酸楚,又有些高兴,总而言之复杂到不行,万般心绪只化为一句‘你这个磨人精’。 为了应承这句磨人精,盘儿之后就真充当了一次真磨人精。 就她这段数,太子虽已经大有进步,却依旧不是对手。两人折腾到半夜,才歇下了。 福禄心累得很,看来那盏肉苁蓉炖羊腰子确实是大补啊,补得殿下大展雄风。 若是太子知道这老货敢这么想,估计能一脚把他踢到什刹海去。 —— 一个本来不打算来的,来了。 一个本来不想说的话,说了。 似乎就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盘儿格外黏人。具体表现就在于勾着太子的腰带,半天都舍不得丢,水灵灵的眼睛看他,欲言又止。 太子没把持住,说留下来用早膳,盘儿一下子就笑开了,进进出出忙着安排人去准备早膳。 一顿饭吃完,时候也不早了,就算太子不走,盘儿也得去继德堂请安了。 “好了,我中午过来陪你用膳。”揉了揉她的手,太子道。 得到这句承诺,盘儿总算不勾勾缠了,把太子送走后,就忙着打扮去继德堂。 她到时,门外已经站着人了,有何良媛,还有刘承徽和马承徽。徐良媛不在,但徐良媛的贴身宫女锦屏站在外头,后来盘儿才知道太子妃一大早吐得厉害,徐良媛进去侍候太子妃晨起了。 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也没人招呼她们,几个人只能继续站着。 期间,富秋富夏出来又进去了一趟,手里端着脸盆热水帕子,太子妃似乎害喜害得严重。 盘儿在心里算了算,太子妃的身孕应该快有四个月了,怎么这种时候还有反应,前世盘儿生过两个孩子,知道一般孕吐这东西撑过头三个月就会有所好转。 不过太子妃这本就不正常,三个月的时候闹孕吐,也许是推迟了? 这一站就是近一个时辰,期间何良媛似乎有些烦躁,时不时往里看看,又看盘儿和刘、马二人,看盘儿的居多,似乎很是谴责她为何能站得住。 盘儿心里苦笑,不管太子妃是真孕吐还是假孕吐,抑或是故意想晾着她,这都不是她能甩脸走人的理由。 她也没那个资本,她就是个小奉仪而已。 这时,富秋陪着徐良媛走了出来。 徐良媛脸色有些苍白,似乎累得不轻的样子,何良媛讥诮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富秋道:“太子妃身子不爽,今日就不留各位了。”说着,她对徐良媛点点头,人就进去了。 回去的路上,盘儿还在想,难道太子妃是真的身子不爽? 很快小德子就带来了最新消息,继德堂请了太医。 看来是真的不好了。 —— 继德堂里,一片低迷之气。 其实太子妃严重的不是孕吐,而是前些日子见红了。就在太子那日转头去了盘儿的小院,当时太子妃什么也没说,可半夜的时候就见红了。 陈嬷嬷说要去请太医,太子妃拦着没让。 就这么挨了一夜,第二天看下红不多也止住了,太子妃也没感觉到疼,请太医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想想也是,以太子妃的高傲,她怎么可能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自己的软弱。传出去成什么了?前脚太子和太子妃生了矛盾,后脚太子妃就闹着找太医,恐怕太子不会相信,反而觉得太子妃是故意为之。 陈嬷嬷心疼地不得了,恨不得吃了盘儿的血肉,所以在盘儿看来,这阵子太子妃总是晾她们做坐板凳,其实是太子妃卧床养胎。 可天气本就酷热,太子妃胃口不好又闹孕吐,所以这胎非但没有养好,反而太子妃越来越不好了。期间断断续续见了两次红,昨晚上又折腾了一夜,这不实在撑不住了,才叫了太医。 不过这一切盘儿并不知道,她只听小德子说继德堂似乎熏了艾,就陷入震惊中。 前世可没有这样的事发生,太子妃这胎可谓是安稳无恙地一直到临产,难道她重活了一世,事情就真的变了。 因为这事,太子本来答应好好的会过来用膳没来,盘儿也并未多想。太子妃都这样了,太子怎么可能一门心思陪小妾不去陪正妻。 盘儿心里想,经过这场事太子和太子妃的矛盾恐怕也闹不下去了,不管怎样,太子妃到底是太子正妻。 继德堂里,太子妃面色的苍白地躺在榻上。 屋里充斥着浓郁的艾叶味道,这种味道并不好闻,甚至可以说有些熏人。 太子坐在榻前,眼神深沉地看着她。 本来是夫妻,怎么会闹成这样?太子想来想去,没想出答案。 这一刻的太子妃无疑是脆弱的,褪去了平时的面具,她其实不过是个苍白憔悴的女子。 “殿下,我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若是我做错了,你告诉我好不好?而不是这样……”太子妃有些激动地道。 太子按住她,拍了拍她的胳膊道:“你别多想,好好养身子。” “可……” “太医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如果你再这样下去,这一胎很可能保不住。后院的事你现在也管不了,就交给陈嬷嬷打理,别多想,好好养身子,孤有空就会来看你。” 似乎最后这一句安抚了太子妃,她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又躺了回去。她似乎也极累,半阖的眼睛渐渐闭了上,进入梦乡。 陈嬷嬷在旁边直抹眼泪,太子蹙眉坐在那儿,坐了一会儿,站起身走了。 西一院里,挺着大肚子的胡良娣正在侍弄一盆栀子花。 那叶子绿油油的,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处,期间点缀着几个花苞,虽只是含苞待放,但已有了扑鼻的清香。 胡良娣手持一把锋利的剪刀,咔擦咔擦地剪着多余的绿叶,听完下面人的禀报,她嗤了一声,红唇微勾:“真是便宜她了。” “可不是,让奴婢说太子妃莫怕是装的,这是找不到台阶下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变着花样向太子爷示弱呢。”宫女如烟说道,似乎颇为对太子妃不耻。 胡良娣只笑不言,眼神幽幽,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这盆花修剪好了,胡良娣移动脚步左右看了看,见花枝对称,本来不登大雅之堂的栀子花被她修剪出风雅的味道,遂满意地点了点头。 “行了,不管她是装的还是真不好了,艾都熏上了,显然闹得不轻。既然如此,又何尝不是机会,”燃着蔻丹的纤纤玉指,摘下一朵花苞,搁在鼻尖上嗅了嗅。胡良娣眼波一转,笑了笑道,“去请刘承徽,就说她上次给三郡主送那套衣裳,三郡主很是喜欢,我出布料托她再帮忙做两身。” “是。” 第32章 第32章 怎么又提到大字了。 盘儿偷偷地翻了翻眼,在他身上揉了揉脸,也不吱声,格外乖巧,一看就是被吓着了。 太子笑了笑:“明天我让福禄给你换个院子,就挪到对面东三院。” 换院子? 盘儿一下子坐了起来:“殿下怎么想到给我换院子了?” 太子看了她一眼道:“你这屋子迎着西晒,夏天闷热,不是早就跟你说了,怎么不愿意?” “那倒没有。”她又躺了回去,抓着他的寝衣的衣角一顿揉搓,心里却想着事情。 想着最近外面闹的那事,他来就说自己不好好用膳,她最近胃口不好,他是怎么知道的? 要么是她身边有太子的人,要么就是膳房那边报给他的。 盘儿不认为自己身边有太子的人,那就是膳房了? 想到他因为知道自己最近胃口不好,就过来陪她用膳,还要给她换院子,是不是以为她吓着了?盘儿就心中一阵阵甜蜜,可同时她又想起太子妃。 “不是说还要等等吗?殿下,不怕太子妃知道了,不高兴?” 这话其实盘儿不想说的,可这个问题躲避不了,太子妃发了大招,事关嫡子,不管太子愿不愿意,面子都要给足了。 如今太子既然忙着大事,如果盘儿没猜错太子应该是在为入朝的事忙着,这事前世就有过,具体的她也不清楚,只知道成安帝一直不愿太子干涉朝政,但不知为何太子办成了。 既然有关朝政必然少不了陈家出力,这种时候把她拎出来,会不会又闹出什么事来? 听了这话,太子下意识的反应是皱了皱眉,转瞬他就明白盘儿的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也不认为她一个后院女子能知道朝廷上的事,既然不是朝廷,那就是太子妃。这种话换做任何一个男人听了都会不高兴,许诺妾室的东西竟怕正妻不高兴,不过太子众观大局,不免想多了一些。 陈家确实有用,但在这种大事上,陈家和太子妃却是分离的。陈家有陈家的处世方针,帮他不光是为了太子妃,也是为了陈家长久安稳之计。 “这事你不要管,既然说给你换,就给你换。” 盘儿也知道这话说得让他心中不愉了,不禁又往上贴了贴,伸手搂着他的腰。当然也没少做些小动作,拿指尖扣着他寝衣的下摆。 一看她这乖样,太子就板不住脸了:“快睡,明早还要早起。” 她柔柔地嗯了声,偎着他闭上了眼,这一夜睡得出奇的安稳。 第二天一大早太子就走了,没留下用早膳,不过走之前还不忘跟她说,让她好好吃饭多练字,过几天他来检查。 练字这茬,被盘儿本能忽略了。 至于吃饭怎么检查,她摸了摸自己的腰,不小心红了脸。 —— 太子吩咐下来的事,办得就是快。 盘儿从继德堂回来,这边已经来人了,是张来顺领着十多个小太监,来帮盘儿搬家。 打包、装箱,因为就搬到斜对面,再加上盘儿的东西也不算太多,所以还不算难处置。 其实盘儿的东西也不算少了,她入东宫的时候,也就带了几个包袱。这些日子内务府送来铺宫的,太子妃赏的,还有太子零零碎碎赏下的,以及那些书,一直忙到午时过了才算罢。 晴姑姑香蒲等人都是满脸喜气,总算不用和对面赵奉仪两两相望了。 还别说,一个得意,一个不得意,不管得不得意天天对着,心里都不痛快。随着盘儿越来越得宠,对面倒也不敢明着找茬,尤其随着赵曦月抱病,更是消停了不少,但这只是表面,私底下还是有些矛盾。 这些矛盾具体体现在奴才们之间,纯儿香儿小六子他们也就罢,他们是内务府出来的奴才,知进退识轻重,再加上侍候赵曦月的日子也短,根本算不上忠心。 可玉萍和玉霞还有赵嬷嬷就不一样了,她们是赵曦月身边的老人,根本意义上的立场就是对立的。且当初她们见过盘儿寒碜的样子,以及赵曦月奚落她时,她连话都不敢说一句的软弱。 如今这样一个人,爬到了她们主子头上,就算赵曦月服气,她们也不服气。 西厢的奴才都受了盘儿嘱咐,从不与东厢那边计较,可同住一个院子里,难免有些交际。 就比如说用来烧热水的小厨房,东西厢因都是给位份较低的妾室做的,本身并没有单独的小厨房,只有一个小厨房是两边公用的。 这小厨房平时也用不了几次,吃食都是从膳房过来,平时就是下面奴才们拿来热热吃食,以及烧热水之用。紫禁城里规矩严格,院中并无水井,每日所用的柴炭也是自己去领。 柴炭也就罢,领一次可以用很久,可水却是要日日挑。 所以每天都会有小太监挑了水送来,只送一缸水,不够用自己去后面挑。因着小厨房是两边公用,水缸也就分了两处。若是吃喝也就罢,上上下下所有人加起来,也吃不了多少,可主子沐浴洗漱频繁,就比较费水了。 自打盘儿得宠后,用的水也不用小德子和小田子自己挑了,去说一声,主动就有人送来。可东厢没有,奴才们又想省事怎么办? 反正水缸也没人看着,那就借用一点吧。 当然为了不让人发现,东厢的奴才也是比较收敛的,西厢这边就算知道了,见不过分,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自打那次赵曦月拦太子没拦下大失脸面后,她估计是面子过不去,也是内心焦灼就病倒了。 这下矛盾大了,表面上东厢格外低调,私底下香蒲几个却连着好几次发现西厢的水缸里落了脏东西。 水缸是盖着的,不用的时候从不打开,平时奴才们都仔细,就怕腌臜了主子,怎可能会落了脏东西。 那就是东厢的人为了报复干出来恶心人的。 当时香蒲就要找去东厢,被盘儿阻下了,她倒不是怕赵曦月,只是不想惹事,另外也是想着若不是她出面搅局,也许赵曦月不会入宫,也就不会经历这一切。 这注定是个无解的谜题,也许就算盘儿不搅局,这一世赵曦月同样也会入东宫,只是盘儿因为前世的关系,有些固执的这么想。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她就让香蒲她们另找个地方放水缸,让东厢的人接触不到就算了。 其中多给香蒲她们增加了不少负担,就不细说,总而言之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东厢见西厢有了防备,倒也没继续做其他事情。 如今能不用和东厢日日照面了,不怪她们会这么高兴。 而且屋子也比以前大了,估计是太子交代过,张来顺没把盘儿安排在东西厢,而是安排在正房。 就因为这事,盘儿觉得有些不好,犹豫了会儿,才把张来顺叫来问。 张来顺这个福禄的干儿子,又在太子身边侍候,在东宫可是极有脸面的。平时看人不说鼻孔朝天,也没有那么和蔼,如今却是满脸堆笑,那笑都快从眼睛里跑出来了,半弯着腰跟盘儿回话。 “回奉仪主子的话,这是福公公亲自吩咐下来的,说您的东西多,恐怕东西厢住不下。再说了,太子爷经常来您这儿,您住的宽敞了,爷也舒服点。刚好这事福公公还是能做点主的,就把这事给办了。” 盘儿才不信,若不是太子给了话,福禄办事素来谨慎,敢这么办?不过既然太子把事事都安排妥了,她也就没多做纠结。 “这屋里的摆设,都是这几日奴才们帮忙安置的,若是奉仪主子觉得不好,换了也行。您看看这儿……这帘子可太子爷亲自挑的,还有这花瓶……” 张来顺领着盘儿游觅了所有屋子。 正房还是三间带两间耳房的构架,但因为是两间的进深,就比以前的西厢大多了。 正中是堂间,堂间只用了一间半,从中堂画后面隔了个小隔间是茶水房;东间还是做书房用,不过靠外面还做了个宴息处,中间用顶天立地的多宝阁及花罩隔了开,临窗设了炕,炕下设了数把圈椅及花几。 西间并了一间耳房,除了靠外面的次间做起居之用,往里是卧房,靠里摆了张黑漆嵌螺钿花鸟的拔步床,妆台、桌几、衣柜都是一水的黑漆嵌了螺钿的,看着雅致又不失贵气。 门和床之前设了一架屏风,是黑漆嵌螺钿绣四季花卉的,这种屏风不挡光,却又能挡住人不会直接看到床的位置。 里间靠右侧,隔了两个小隔间,一间做浴房,另一间做净房,同时还捎带可以存放些东西。 张来顺等着盘儿说满意,毕竟以她的位份可住不了这样屋子,摆上这么些珍稀的玩意儿。 盘儿也确实很满意,她也当着张来顺适当地表现了自己的满意,等张来顺临走时,还让白术给封了二十两银子的封子。 等不相干的人都走了,香蒲总算可以表现下自己的喜悦了。 来来回回在屋里院子里到处看,隔一会儿就能听见她一惊一乍的喜悦声,还跑来给盘儿说,后罩房比以前大多了,专门有个地方可以当库房。还有一个小厨房,以后说不定还能在里面做点吃食什么的。 见惯了大场面的盘儿,就这么被感染着,心情竟然也出奇的好。 想着他昨晚说的话,又想他这是不是就是在哄她? 另一头,张来顺回去就到太子跟前回话了,说苏奉仪很喜欢刚换的新屋子,还打赏了他二十两银子。 这笔打赏在宫里来说,也算是极多了。 太子就想着看来她是真喜欢,又想她作为奉仪,一年下来的例银不过几十两。想了想,他又让张来顺送了一小箱子金银锞子过去,专门吩咐了别大张旗鼓。 刚换了屋子,现在又送银子来了,其实现在盘儿并不缺银子,但她也十分高兴。 晴姑姑等人见她摸着那箱金银锞子舍不得撒手,都知道主子这会儿高兴着呢,个个都笑眯眯的。 香蒲是个讨巧的,就凑到盘儿身边问她午膳想吃什么。 盘儿点了几个菜,还大方地从箱子里抓了一把银锞子递给她,让她拿下去几个人分分,剩下的打点膳房。 第33章 第33章 这边闹这么大的动静,其他几个院子都知道了。 自是不好上门来问的,有心的人就去了太子妃那儿。 如今太子妃的身体比之前好多了,什么也不想就静心养胎,脸上渐渐有了点肉,人也有气色多了。其实人就是没被逼到绝路上,当知晓自己承受不起失去的痛苦,就会选择最有理智的做法。 她必须保住这个孩子,哪怕内心如焚。 听完徐良媛试探的话,太子妃眉眼平静道:“难得她讨太子爷喜欢,天气酷热,她住的屋子又迎西晒,换个地方其实也好,也免得太子爷去了她那儿不舒坦。” 徐良媛仿若不认识太子妃似的看着她,旋即她也明白自己失态了,忙又低头掩饰地笑道:“妾身就是好奇,怎么突然就换院子了,我听下面的奴才说让还她住了正房呢,按规制低等奉仪只能住偏房的,咱们太子爷可真是难得破天荒,以前可从没见过他这么宠一个妾室。” 太子妃看着自己无意识紧抓着被面的手,缓缓放了开,微笑道:“不过就是个奉仪,太子爷愿意宠着就宠着,咱们怎么好干涉。不过也就是一时的新鲜,过阵子没那么新鲜了,也就是那回事。” 她拍了拍徐良媛的手,无视她慢慢变了脸色道:“你也是,都是东宫的老人了,还吃这种飞醋?别人不懂,难道你还不懂,这宫里的女子靠得是什么,还不是子嗣。所以我觉得,你与其把精神放在吃醋拈酸上头,不如想想怎么给殿下生个儿子,也好给大郡主做个伴。行了吧,我也累了,你下去吧。” 徐良媛站起来福了福身,退下了。 等她走后,太子妃砸了手边的药碗。 陈嬷嬷快步走进来,连声问怎么了。 太子妃冷笑道:“奶娘,你说我这个太子妃做着还有什么意思,他给人换院子,连告诉都不告诉我一声。” 陈嬷嬷老脸一紧,忙上前道:“太子妃可是说给苏奉仪换院子的事?这事老奴知道,前几日毓庆宫的福公公命人过来说过,只是当时您歇着,就把这事跟老奴说了。老奴年纪大了,这几天事也多,竟然忘了告诉您,您说这事弄的,都怪老奴……” 陈嬷嬷又是急又是悔,忙给富春等人打眼色,几个宫女上前说着劝解话,太子妃的脸色终于好了些。 “你是说毓庆宫来人说过,因为那屋子住着太热?” 陈嬷嬷道:“张来顺是这么说的,您说太子爷都发话了,派人过来知会一声是敬重太子妃,老奴一个当奴婢的也说不了什么。不过太子妃您何必动这个气,您忘了太医说的让你戒急戒怒?不过就是换个院子,再说了她也算是陈家的人,她得宠您也得脸,您可千万别听了那徐良媛的挑唆。” 太子妃的脸色半信半疑,总觉得陈嬷嬷的态度变得有些快,之前提起那姓苏的瘦马,还一口一个下作玩意儿,现在怎么说话口气倒有些向着她。 转念再想,她不就是因为这个人才会和太子闹了矛盾,后来她低头了,多多少少有些影响下面人吧。且她素来信任陈嬷嬷,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就没有多想。 太子妃的身子看着是好,其实还虚着,也受不得累,经过这么一会儿,只感觉身心疲惫,喝了一碗安胎药后,就睡下了。 另一头,陈嬷嬷领着富春等人下去了。 出了这道房门,陈嬷嬷才转身看着她们道:“嘴巴都闭紧些,那件事可千万不能在太子妃面前提及。” 是什么事,富春几个都知道,忙应了声是。 陈嬷嬷紧皱着眉,想起昨天张来顺来找她时说的话。 “……嬷嬷,您说这事闹得确实挺沸沸扬扬的,那苏奉仪又是个胆子小的,求到太子爷面前,你说不过是换个院子,爷肯定就准了,这不福公公就让我来继德堂报一声。” 当时陈嬷嬷心乱如麻,又哪能去细想,她自然也清楚太子发话了,这事肯定要办,可太子妃那儿怎么说?如果明说,势必要把最近东宫发生的事一一道出,那有些事势必瞒不住了。 这才是陈嬷嬷态度大变,替太子乃至盘儿说话的原因。 “嬷嬷,您得好好想想,这事奴婢恐怕瞒不了多久。”富春道。 春夏秋冬四个大宫女,又以富春最沉稳不过,如今她都这么说了,就说明事情的严重性。陈嬷嬷面色疲惫地叹了口气:“能瞒过一天是一天,现在太子妃的胎还不稳,不能让她为这事烦愁。” 话都说成这样了,也只能这样了。 —— 可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她们的意料。 本来这事已经快平息了,谁知就在这当头继德堂却又出了事。 一个小宫女半夜起夜,说看到了鬼火,被吓得痴痴傻傻,因为夜里闹出的动静太大,这下想瞒都瞒不住了。 卧房里,太子妃脸色极为难看:“这么大的事,你们就瞒着我?” 陈嬷嬷的老脸一片灰色:“老奴也是怕太子妃听了心烦,不利于养胎。”她本就上了年纪,最近内忧外患不止,继德堂的事她得看着,后院的事也得看着,早已是心力交瘁,昨晚又一夜没睡。 “我心烦,我为何要心烦?你们想瞒着,现在不还是让我知道了!”太子妃怒道,苍白的脸庞微微有些抽搐,显得有些神经质。 来了来了,陈嬷嬷就怕这个,当年对付那个齐奉仪,是太子妃嫁入东宫后第一次下那么狠的手,以前她或许知道但凡后宅少不了有些阴私手段,但与置人于死地以及亲自动手却是两码事。 尤其齐奉仪死的太惨了,她是难产而死的,孩子一直生不下来,疼了整整三天三夜,一直惨叫。太子妃作为主母,这个时候自然要等在外面,也好显示作为主母的贤惠,就因为这个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面上虽表现得没事,但她却整整做了一个多月的噩梦。 这些事别人不知道,服侍在她身边的亲近人却知晓,这才是陈嬷嬷为何会大着胆子也要瞒住她,可惜没瞒住。 陈嬷嬷老泪横流:“我的姑娘啊,你再不念,念念肚子里的小皇孙,你别想了,那齐奉仪的死跟你没关,是老奴命人做下的,她要是来找,就来找老奴就好了,”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陈嬷嬷又忙道:“再说,都多少年了,以前也没闹过,现在闹起来,这肯定是有人想对付您,怎么可能是闹……” “我当然知道是有人搞鬼,给我去查,狠狠的查!” 口说不及,太子妃感觉到小腹一阵抽疼,紧接着一阵热流而下。 陈嬷嬷等人见势不对,忙凑到近前,被子掀开,太子妃的雪白色的中裤上染了一片血色。 “快去请太医。” —— 这事发生在继德堂,又是半夜,事情就被捂了下来。 反正盘儿是不知道,只知道连着几天去继德堂,都没能进去。不光如此,富秋几个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她们一下,也不让她们在门外站了,直接就让她们回去。 嗅到那浓郁的艾烟的味道,盘儿猜测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太子妃又动胎气了。不过也没头绪,因为换了新房子,她最近几天都忙着布置新屋子,也没功夫去管这个。 如果没有意外,这个屋子她还要住好几年,自然得好好捯饬一下。 张来顺他们虽送来了不少摆件,也算是布置了一番,不过到底不精心,也不是盘儿喜欢的习惯的,她就按照自己习惯布置了一下。虽只是改动了一些家具摆设,和摆件的安放,却格外增添了一股雅致。 陷入忙碌的盘儿,自然没功夫去想太子又有几天没来了。 他也说了,他最近忙,有空就来看她。 太子确实忙着,但此时此刻却不是忙着外面的事。 福禄也知道主子事务繁忙,没敢把这几天东宫的事报给他,可眼见继德堂那边又出了一场乱子,这事可关系着子嗣,他也不敢再瞒。 听完福禄一番叙述,太子的脸色沉了下来。 “奴才已经命人去查过了,那个小宫女确实被吓得不轻,整个人痴痴傻傻的,问她什么也不知道说,只说看见了鬼火,还有白衣女鬼。”说到最后一个字,福禄低下头。 宫里最忌讳什么,不外乎这些鬼鬼神神巫蛊什么的,尤其东宫如今正值风头浪尖之上,事情传出去像什么样子,而且成安帝知道了也会过问。 “奴才已经让下面人禁口了,继德堂那儿陈嬷嬷也安排过了,当夜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都被看起来了,除过太子妃身边的贴身大宫女,其他人如何处置,因为是继德堂的奴才,奴才……” 太子挥了挥手,腕上的佛珠相撞发出阵阵响动。这般如此,足以证明太子的心中并不如表面的平静。 过了会儿,太子道:“这事你继续看着,命人再查,继德堂那儿的奴才……”他顿了顿,又道:“就由太子妃自己处理。” “是。” 福禄低头打算下去,脚步却有些迟滞。 太子瞥了他一眼,“还有什么话没说?下次若再这般,自己下去领板子。” 福禄忙道:“继德堂又请了太医,太子妃胎像似乎很不好,不过也没命人传话过来,似乎是有意……隐瞒。” 这次太子没控制住嘴角的冷笑,但却只是一闪即逝,他眉眼淡淡道:“既然没让人传话,就说明没有大碍,你就当做不知道。” 福禄也觉得自己这个话问得有点蠢,如果毓庆宫这边有任何反应,不是明摆着告诉太子妃,太子命人盯着继德堂。 见此,他忙应诺下去了,留下太子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任从窗外投射下的阴影笼罩在他脸上。 太子抬手捏了捏眉心,往椅子里靠了靠。 父皇为了不让他监国,竟打算让自己代替他南巡,这两件事实在太让人难以抉择,还真得好好斟酌一下。 这其实也算是成安帝的一个让步吧,毕竟太子也这么大了,德行上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成安帝若一味不讲理拦着他入朝,只会遭受天下人的非议。 这次太子就是利用这一点,命人鼓动群臣上书,大抵是这声势吓着了成安帝,他先是留中不发,再然后就拿出了打算让太子替自己南巡的幌子。 大周自建朝以来,历来有皇帝南巡的惯例,一来考察民情,毕竟江南一带的赋税占据了整个大周赋税近一半以上,二来也趁机观察下当地戎政,当然也有游觅名胜之因,毕竟江南的美景和富饶都是天下闻名。 但还从没有过太子替皇帝南巡的事发生。 南巡当然不是没好处,天高皇帝远,太子一直困守宫中,因为没有入朝,明面上根本无法接触朝臣,江南一带文风鼎盛,出了许多当代大儒和名士,江南之地的官员也是遍布朝堂,离了成安帝的眼皮子底下,做什么都极为方便。 可若是能在成安帝前去泰山封禅,拿到监国权利,对太子来说也是不同往日语。 天色越来越暗,有小太监进来掌了灯。 有风顺着窗子吹了进来,搅动了低垂在四周的轻纱,福禄走进来禀报:“主子,汪大人求见。” 太子想了想,站起来往前面围房处去了。 这一忙就忙到月上树梢,盘儿正打算睡下,太子却突然来了。 第34章 第34章 太子还没用晚膳,不过这事不用盘儿操心,福禄亲自命人去安排了。 因为马上就要歇着了,也没做什么难以克化的,膳房准备了一大碗鸡汤面,另备了四碟小菜,及一道鸭丝卷饼。 用鸡蛋掺了面摊的薄饼,比纸厚不到哪儿去,里面放了葱花及掌勺太监秘制的佐料,单着吃就很好吃。 鸭肉是从烤鸭上剔下的,晚上盘儿就吃了道烤全鸭,蘸了酱吃,此时把带着鸭皮的鸭肉切成丝,上面抹一层薄薄的酱,卷了饼来吃又是一种全然不同的风味。 盘儿看太子吃,自己也有点馋了,便讨了一张饼来吃。 吃完还想吃,太子无奈地看着她,说她肯定晚膳又没好好用。 其实才不是呢,盘儿晚膳吃得可饱了,就是练了一场功,又把之前吃进去的那点给消化了。 太子还专门让人拿了个小碗,将碗里的面分给了她一筷子,配着浓浓的鸡汤,吃着劲道又滑香的面,再吃上一张鸭丝卷饼,简直是人间极致的享受。 盘儿觉得前世天天苛待自己,浪费了宫里这么好的御厨,真是暴殄天物。转瞬又想吃了这顿,明天肯定要多长二两肉,再想太子说要来检查她有没有好好吃饭,顿时压力全无。 真的不是她馋嘴,就是这个人非要让她好好吃饭。 用完漱口,太子去沐浴后,两人上了榻。 因为都吃得很饱,也都懒洋洋的。盘儿摸着自己的小肚子,眯着眼感觉自己挺幸福的。 太子看她这样,被她逗笑了。 “又不是有人管着不让你吃,你这样要是被人看见,别人还以为东宫少了你这口吃的。” “那不一样,跟殿下一同用膳,我就格外吃得多。” “你说的意思,孤还有秀色可餐的这层意思?” “当然,”盘儿大大方方点点头,凑了上来,拿手指勾画着太子的眉眼,“殿下生得多俊,是妾身见过最俊的男子。瞧瞧这眉,浓淡相宜,瞧瞧这眼,狭长深邃,还有这鼻子……” 她说一声,在上面印下一个吻,就是口气怪怪的,不见魅惑,反倒有点可爱。 太子被她逗笑了,兴致也来了,将她拉到身上来,任她趴在自己的身上。 “还有什么,一并都说了吧。” 此时外面还亮着灯,但隔着一层帐子,光线就暗了不少。他衣襟半开的躺在那里,露出光滑结实的胸膛,墨色的长发披散,少了平时温文儒雅的气质,多了几分狂放不羁。 盘儿看得心醉神迷,脑子里全是他怎么这么俊呢? “还有这里,这里,这里……”她说一声,亲一口,“当然,还有这里……” 大太子的眼神暗了下来,看着她。 盘儿有点紧张,但这时候可不能示弱,她咽了咽口水,继续硬着头皮说:“所以说殿下无一处不好,妾身最喜欢了。” 其实盘儿想说的是,你快别看着我了,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可太子还是看着她,眸色越来越深,像里面藏着一口幽深的井。 “那你跟我说说,到底哪儿好?” 这—— 盘儿脸色爆红,一瞬间,红得像烫熟了的虾子。 “哪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她小声咕哝。 “你不说最是喜欢了?” “可、可……” “孤让你练的字,你可是练了?”太子眯了眯眼,表情正经起来。 呃?怎么又说到练字上了? 下一瞬盘儿发现,这个男人在威胁她。 怎么可以这样! “上次孤临走时,说过几天会来检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在她脖子下面打了个转:“你练的字呢?” 明摆着二选一的结果,要么老实招了,要么以后天天练字。 盘儿颓丧地抹了一把脸,打算识时务者为俊杰,反正已经够丢脸了。 她纤手轻抚发髻,凑到太子脸颊前,眼神魅惑:“那爷就听妾慢慢道来……” …… —— “总有一天,孤要死在你身上。”太子贴着她耳朵说了句。 盘儿被压得有点难受,无力地推了推他:“明明是你欺负人家。”说着,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殿下怎么会那样?” “什么那样?”太子微挑了挑眉看他,清俊的脸庞满是汗水,倒是与他增添了些不羁的气质。 这下倒儿害羞了,脸红彤彤的,支支吾吾不愿说。 太子笑了声,越发饶有兴味看她,盘儿不想理他了,转身把自己往被子里钻。 “起来洗洗,一身黏腻。” 他拉了她一把,起身将中裤套上,又叫人备水。不过起来时,他也没忘把床帐子放下来,知道她平时看似胆大包天,实则脸皮挺薄。 福禄领着两个提着热水的小太监,太子随他们进了浴间。不多时,白术和白芷也进来了,在另一个浴间里备了水,又将盘儿搀去沐浴。 盘儿特意让人把以前充作净房的小间改了,也改成了浴间,这样用起来方便一些。等她收拾好,又换了干净的衣裳,太子已经先她一步出来了,床榻上的被褥又被换了个遍。 盘儿忍不住有点脸红,觉得以后要多做几床被褥换洗,不然等天冷了就不够用了。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她已经在太子身边躺下了,这个时候是绝然睡不着了,盘儿免不了又拉着太子说了几句话。 自然又问到之前那事,太子就是不答。 两人正闹腾着,门突然被轻敲了两声,紧接着福禄出现在屏风后面,低声道:“殿下,继德堂又出事了。” —— 七月的天,夜里还是有点凉的,尤其盘儿听了福禄的禀报,更是觉得打心底的凉。 本来太子不让她来的,可这种情况下,太子都来了,哪有她还躲着的份儿。 天上有月,却是平时少见的毛月亮。 所谓毛月亮就是天上无云,月亮看起来朦朦胧胧的,像长了毛似的。 民间有句老话,毛月亮不出门,小心出门断了魂。这老话不知从什么时候流传起来的,但凡是有毛月亮出现,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事发生,久而久之人们就觉得是不祥之兆。 而这个不祥,多数与魑魅魍魉有关。 盘儿觉得寒毛卓竖,明明身上披了披风,还是觉得冷,总感觉有阴风顺着衣裳的缝隙往里吹。 此时继德堂已是一片灯火大作,明明该是明亮温暖的,却鸦雀无声,更是增添了几分怪诞之感。 随着太子一行人的到来,就像是打开了某个机巧,有人哭了起来。张来顺连声喝斥,哭声才止住了,变成了让人听了十分难受的哽咽声。 “到底怎么回事?” 富秋白着一张脸走了出来,将来龙去脉大致讲诉了一遍。 原来自打上次那事发生后,继德堂的奴才晚上就不敢单独起夜了,可起夜这东西哪能是人力可控制的。这不,有个小宫女睡前喝多了水,到半夜被憋醒了,就想上恭房。 她一个人不敢去,就拉着同屋的宫女一起。 两人出了屋门就后悔了,因为今天竟是难得一见的毛月亮,想起毛月亮的传闻,两人都吓得不轻。 可出都已经出来了,且宫女们平时用的恭房离住处并不远,被拉着一起的宫女被这么一吓,也有些想上恭房,两人就推推搡搡一起去了。 上完了出来正往回走时,两人看见一道亮光,不知不觉就跟着亮光走了,然后才发现那亮光不是别的,而是鬼火,还是一大片鬼火。 这两个宫女当即被吓得尖叫起来,吵醒了不少人,陆陆续续起来的人也有不少人看见鬼火了,其中就包括富秋。 后来可能是因为人多了,那鬼火渐渐就消散了,就在大家心有余悸之时,突然有人发现庭院里那颗芙蓉树上,竟然还吊死了个人。 被吊死的人已经被解了下来,放在不远处,怕腌臜了主子,上面盖了块白布。 盘儿没提防还有死人,下意识抱住太子的手臂,太子反手拍了拍她,稍作安抚。里面传来了些动静,是太子妃要出来被陈嬷嬷她们拦住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没惊着太子妃吧?” 一道女声突然在大门处响起,却是胡良娣带着人来了。 她挺着不小的肚子,身上披着披风,前呼后拥的,估计也是听到继德堂的动静,带着人寻过来看看。 不光有她,还有徐良媛、何良媛和刘承徽和马承徽,个个都是白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而说话的人正是徐良媛。 太子听到声音,本是下意识皱起眉,看到几个人都来了,不禁皱得更紧:“你们怎么都来了?” 胡良娣挺着肚子走过来,道:“这不是听见继德堂动静不小,怕太子妃这儿出了什么事,妾身就带着人过来看看,没曾想出门就碰见了徐妹妹和何妹妹。” 太子环视了她们一眼,道:“没什么事,更深露重,你们都回去。” 都站着不动,还有人往太子身边的盘儿身上看了看。 “你也回去。”这话是太子对盘儿说的。 盘儿正想应下,何良媛突然说话了,“殿下,最近东宫因鬼魅之说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您就算让妾身等回去,也该告诉我们到底怎么了,不然还不是暗中揣测,更添惊恐。如今东宫后院里,晚上已经没人敢出来行走了,长此下去,恐怕七月还没过完,还要再生事端。” 盘儿觉得何良媛的话挺有道理,有些事不是遮着掩着能解决的,但太子的顾虑他也明白,一来怕女人们胆子小,再吓坏一个得不偿失,二来也是怕人多口杂,事情传到了东宫外面。 很显然太子对何良媛的敢于直言有些不悦,不过他倒也没说什么,带头了进了堂中。盘儿和胡良娣几个,跟在他后面也进去了。 进了堂中,有着明亮的灯光,方才那种不安感似乎就淡了许多。 太子妃早就出来了,身上只穿了寝衣和外衫,也没穿足袜,身上披着的披风估计是现加上的。她面色极为苍白地站在堂中,嘴唇紧抿着,富春在一旁搀扶着她。 “你身子既不好,就回去歇着,此事孤会解决。” 太子妃凄厉一笑,旋即回归平静:“臣妾也想知道真相如何,最近东宫因这鬼魅之说闹得沸沸扬扬,继德堂又连着出了两场事,臣妾就想知道在这当头,到底哪个鬼魅想来害我!” 说着,她目光扫视在众人身上,眼神前所未有的狠厉。 第35章 第35章 显然太子妃说成这样,今日这事无法善了了。 盘儿坐在下面,观察了下众人,胡良娣垂眸抚着肚子,徐良媛的目光投注在太子妃身上,何良媛谁也没看,刘承徽和马承徽都是半垂着头。 其实盘儿也不信什么鬼魂之说,若是冤鬼能回来报复,这阖宫上下的人估计要死一半,可有人信,尤其是那些曾经做了恶事的人,不然太子妃能是现在这样? 这一局,明摆着是冲太子妃去的,就是想趁她病,要她命。 前世因为她沉寂在这继德堂中,受太子妃钳制,自然没有太子宠她,与太子妃发生不睦的事,所以太子妃这胎安安稳稳一直到生产。 可这一世变了,因着她从入东宫身份就不一样,太子妃失去了对她的钳制,她是太子的妾,侍候太子乃理所应当,太子妃哪怕碍于颜面也不能在明面上阻止。 期间又发生了什么,具体的盘儿并不知道,只知道因为太子和太子妃闹气,太子连在她这里宿了好几日,之后又连着来,而太子妃动了胎气。 太子妃难得怀上了这一胎,这个孩子对她的意义不用细述。她因心情起伏过大,胎像一直不好,这么好的时机,那些藏在暗中的人就出来了。先是趁太子妃不管事,闹出一场事,流言四起,太子妃知道后内忧外患,身体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天又闹了这么一场,估计目的与前头的打算是一样的。 那么到底是谁?这么费尽心机要害太子妃? 不知怎么,盘儿想起了刘承徽。 可她不觉得以刘承徽的手段,能做到这般地步,背后必然还有一个人,与她一样恨着太子妃,却又比刘承徽的势力更大,才能促使这一切。 盘儿看向胡良娣,总觉得她半垂着眸抚着肚子,但嘴角似乎勾了勾。 而就在盘儿暗自思索的期间,场中的局面已经发生了些变化,福禄来报说已经查清死者是谁了。 是继德堂的一个粗使小太监,平时沉默寡言,最近也未和其他人发生口角什么的。据说今晚临睡之前,还跟同屋几个人笑闹了会儿,没有自戕的嫌疑。 那就是人为了? 可谁能在继德堂的院子里头,把人给吊死,还不让他人发现呢? 此时外面灯光大作,气氛很是严峻,张来顺正带着人一个个审问,堂中的气氛再度凝固。宫女上了茶来,盘儿有点冷,就端起来尝了尝。 这次倒不是香片,就是普通的清茶。 太子一直盘着腕间的佛珠,显然不如表面平静,其实盘儿大概猜得到他的心思,如果与鬼魅无关,那就正中太子妃所言,害人的就堂中坐着的几个。 不管有宠没宠,都是他的妻妾,恐怕他心里也是不高兴的吧。 又过了大概两刻钟的样子,其他人的盘问也结束了,都没有什么嫌疑,他们也确实不知道这个小太监时怎么死的,包括他同屋的几个,夜深人静大家都睡下了,谁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其实想想也是,之前继德堂闹了那么一场事,晚上少有人敢四处走动,要么当差值夜,要么躲在屋子里。可若是换念想想,这同样也是一个契机,没人敢四处走动,自然方便暗中之人害人,不让人发现也不足为奇。 事情俨然已经陷入僵局了,太子放下茶盏,捏着腕上的佛珠道:“接着查,福禄你来查,至于你们,现在都回各自的院子……” 话音还没落,太子妃道:“殿下,还是再等等。” 她此言一出,堂上之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盘儿却下意识看了看门外。 紧接着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有的有些坐立难安,有的却是蹙着眉。胡良娣一怔后笑了笑道:“看来太子妃早就有了布置啊,也不知今晚这事是不是也是太子妃为了抓所谓的幕后真凶布置出来的。” 太子妃一拍宝座扶手,喝道:“胡良娣,你慎言!” 不愧是做久了太子妃,身上那份威严自是不必说,哪怕太子妃如今还病着,这一声怒喝也让许多人都不禁低下头。 太子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从门外走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一直没见着的陈嬷嬷。同时还有刘承徽院中的下人,以及胡良娣的贴身宫女如画。 她们是被人押着进来的。 如画进来就哭道:“主子,陈嬷嬷带人要闯院子,奴婢等和小李子他们拦着不让,陈嬷嬷就说我们不敬太子妃,要抓我们来处置。” 胡良娣懒洋洋地道:“那你们就让她们抓来了?” 如画跪在那儿,抹着眼泪:“奴婢等是主子的奴才,太子妃就算要处置我们,也得经过主子。陈嬷嬷逼得紧,奴婢实在无法,就跟着她同来分辨个清楚,如烟她们还守着院子,没有主子发话,就算让奴婢等人死,也不能让她们闯了院子。” 瞧瞧,这种奴才才是合格的奴才,盘儿不免分思想着,若是有一天香蒲她们也碰上这样的事,恐怕做不了这么妥当,不光没让陈嬷嬷的目的没得逞,还当着太子的面告了太子妃一状。 不过与之相比,刘承徽的奴才显然不中用,此时正腿脚发软地被人推搡了进来,人还没到近前,就瘫倒在地上。 刘承徽的脸一下子白了,盘儿心中有一种明悟,也许今日这事恐怕要结了。 对于如画的告状,陈嬷嬷视若无物,只是对太子和太子妃行过礼后,禀报道:“奴婢奉命前去搜查胡良娣和刘承徽的院子,从刘承徽的房间里搜到一包还未用完的白磷,当时搜到这包白磷时,刘承徽的贴身宫女颖儿拦着不让,等奴才发现里面是白磷后,她又吓得面色苍白。奴婢怀疑今晚上的事,就是刘承徽命人做下的,至于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主使人,奴才不知。” 盘儿看得越来越起劲儿了,高手过招就是这么让人激动,这峰回路转,这回马一枪,甚至是彼此之间的奴才也是锋芒毕现。 如画前脚告状,陈嬷嬷反手就将了一军。明明没必要说的话,偏偏让她说得背后好像还有主使人,且把人的思路往不让搜院子的胡良娣身上引。 果然,胡良娣的反击也来了。 “那照嬷嬷所言,这背后主使人是我了?我还倒要问问,为何太子妃不经过我这个良娣的同意,就让奴才搜我的院子。若是都搜了也就罢,一视同仁,偏偏就只搜我跟刘承徽的。刘承徽做了什么事关我什么,我与她可从无来往,平时也就是点头之交。 “哦,对,其实也不是没交往,前阵子三郡主病了,刘承徽送来的一套衣裳三郡主很喜欢,我就让人拿了料子又让她帮忙替三郡主再做两身。太子妃不会就因为这事,就想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那照这么说,以后这后院里的人最好见面不相识,谁也别跟谁有来往,免得被泼了脏水。” 太子妃板着脸,道:“胡良娣慎言,本宫可没这么说。” 胡良娣笑了起来:“您没说,你身边的奴才就是这么做的,反正到时候不管查出来是不是我,就因为你们今日之举,我就得被人猜忌是那个背后主使人?泼黑水也没有你们这种泼法。” 胡良娣越说越委屈,挺着大肚子站了起来,也不看太子妃,就委屈地看着太子。 良娣位同侧妃,若今日这事发生在徐良媛何良媛身上,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可胡良娣不一样,就不说她生了三郡主,肚子里还揣了一个,光凭她的位份,这事也不能随便处置。 不等太子说话,太子妃就率先道:“院子是我命人搜的,最近东宫流言四起,下面的奴才都人心惶惶,传出去让别人听了成什么了,我这个做太子妃的自然要管管。胡良娣你放心,不光搜了你的,其他人的也没落下,估计陈嬷嬷是急着回来回话,就先回来了。” 太子妃的这番话,让胡良娣彻底成了笑话。 也是陈嬷嬷老奸巨猾,竟然有意误导胡良娣,估计这也是她和太子妃顺手给胡良娣挖了个坑。 胡良娣讪讪地坐了回去,但嘴上可没服输:“你们又没有直说,这也不能怪我误会了。” 果然没多久,其他人都回来了,跟过来的还有徐良媛、何良媛以及盘儿身边的奴才。 盘儿跟着太子过来继德堂,身边就带了白术,其他人留在院子里。这趟跟着过来的是晴姑姑和香蒲,晴姑姑面色沉凝,香蒲是满脸委屈,一看就是院子被人搜过了。 盘儿扶额,她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不过她院子里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倒是不惧让人搜。 只是此事可一,不可二三,若搜查的人有意栽赃,这事就不好弄了。 因为想到这茬,徐良媛几个都是面色凝重,但也都没有说什么,现在也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其他人的院子里也没有搜出什么可疑之物,只有刘承徽。 “你这是栽赃!”刘承徽跪倒在地,哭道。又一步步膝行到太子面前,“殿下,婢妾不敢做这样的事,也不会做,太子妃无缘无故,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让人去搜婢妾院子。婢妾人在继德堂,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栽赃,婢妾不知道那白磷是怎么来的,婢妾也弄不到那东西。” “如果提前打招呼,刘承徽不是早就把东西毁尸灭迹,还能等着奴婢等人去搜?再说,奴婢还没说着白磷是用来干什么的,怎么刘承徽麻溜就想撇清了?看来你很清楚这白磷是用来干什么的。”陈嬷嬷道。 确实,一般的女子可不知道白磷这东西会自燃,且燃点很低,一旦自燃后就会随风漂浮在空中,形如鬼火。 盘儿之所以知道,还是建平帝晚年时有一阵子沉迷炼丹之术,虽这不过是建平帝故弄玄虚,用来迷惑他人,但彼时她并不知道,为了劝他,专门私底下了解了一些。 这白磷十分罕见,除了那些游方术士炼丹时会用到,便只有工部和神机营用来研制火药。常人不可见,自然也不知它能有什么用,没见着之前陈嬷嬷提起白磷,徐良媛等都是一头雾水,可刘承徽却表现得仿佛早知道是什么的样子。 刘承徽似乎也知道自己疏漏了,哭着解释:“婢妾并不知这白磷有何用,但陈嬷嬷信誓旦旦说这是害人之物,婢妾自然要为自己辩解。” 没人理会她,等陈嬷嬷把这白磷的特性说出来后,再结合她之前的反应,就等于是给刘承徽盖了章。 第36章 第36章 太子妃看着刘承徽连连冷笑,对太子说:“妾身不知到底哪儿得罪了刘承徽,竟如此让她如此费尽心机害我。妾身不甘连连被害,今晚出了这场事后,外面又闹得一片不可开交,灵机一动就命陈嬷嬷去搜后院,打得也是想可能会让对方措手不及,没想到竟然搜到了真凶。 “至于到底是不是真凶,或者背后还有他人,这刘承徽一个小小的承徽,如何能在东宫搅风搅雨,兴风作浪,妾身心有余力不足,已经没办法查下去了,还请殿下做主。” 事情发展到此时这个局面,真可谓是峰回路转,跌宕起伏。 谁能想到身体虚弱的太子妃,竟会回马一枪,趁着所有人都来继德堂看热闹,命陈嬷嬷去搜后院。 其实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法子,事情发生的仓促,若背后有鬼,那人定是来不及收拾后手,说不定就能查出真相。 可盘儿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感觉这一切发生的太顺理成章了,似乎就好像太子妃早就等着这一场事发生,然后坐看着闹得不可开交,等着大家都来继德堂探虚实,探她到底有没有出事,她却私下命人去搜院子。 至于盘儿为何会如此判断?全因太子妃平时最是要强看重颜面的人,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可能让继德堂乱成这副样子,可今日偏偏就乱了,还惊动了这么多人。 显然想通这一切的不止盘儿一个人,还有刘承徽,她的脸白得近乎死灰,却依旧在哭诉着,只是看起来分外无力。 太子看了她一眼,道:“福禄,把刘承徽带下去审问,还有她身边的一干奴才也一并审了,务必问出幕后可还有其他人,以及这白磷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是从何人手中所得,是谁夹带进宫,一一都要查问清楚。” “是。” 福禄抬了抬手,张来顺便带着几个太监过来押刘承徽下去。 因为是太子的妾,他们也没直接动手,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可刘承徽依旧啼哭不休,无奈只能去拉她。 “别拉我!” 刘承徽站了起来,圆脸上满是泪痕,却满是讥诮地看着太子妃。 “事情就是我做的,也不用审了,没有其他人,就是我一个人做下的。至于我为何要这么做,太子妃是不是忘了一报还一报?当年你命人在我屋前的台阶上泼水,害我摔了一跤,小心藏着三个多月的孩子没了。你以为你做的隐秘,别人不知道?还故作好人为我请太医送药材,你大概不知道,从齐姐姐出事后,我就防着你了。 “可,还是没防住,谁叫你是太子妃呢,这整个后院都是你管着,使动个奴才祸害我,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我的孩儿,我小心翼翼藏了三个月,换洗都要藏着人,就想等胎坐稳,还是被你害了……没人替我那可怜的孩儿伸冤,既然没有……那我就自己替我孩儿报仇……” 这一切转变的实在太快,也是平时刘承徽老实的形象太深入人心,此时她突然大变脸,旁人除了瞠目结舌,也做不了其他。 当然,可能也有她说的这些话的原因。 “你简直不知所谓,胡说八道,你雪天不当心非要出门摔了,反倒怨我说是我害你。”太子妃被气得浑身发抖,站起来有些激动道:“来人,快来人,快把这以下犯上不知所谓的贱婢给我拖下去!” 陈嬷嬷忙上前扶住她,又命人赶紧把刘承徽拖下去,可这一切发生的都没有场中的变化快。 “你以为这后院里就我一个人恨你?你想错了,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自己清楚,恨你的人多着呢可不止我一个……我诅咒你陈研,我诅咒你像齐姐姐那样难产三日,痛不欲生却生不下孩子,胎死腹中!我诅咒你想要而不可得,求什么老天不给你什么,我会在下面看着你的!” 说完,刘承徽一头撞在了旁边的柱子上。 盘儿下意识闭上眼,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 这一幕实在太令人震惊了,估计所有人都没想到刘承徽会当场把自己撞死。 鲜血流了满地,所有人都是惊魂未定。 马承徽痛哭出声,跌跌撞撞往刘承徽的尸首上扑去,太子妃怔在当场,宛如石化。 盘儿闭着眼睛,已经能猜出刘承徽为何如此决绝了。 恐怕想恶心太子妃是一个,另外她也有自己的考量。 她不可能暴露胡良娣,暴露了胡良娣,且不说胡良娣怀着身子会不会受到惩治,反正这一劫她一定是逃不过。到时候胡良娣会不会调头来报复马承徽,又或者太子妃因此迁怒马承徽? 毕竟两人同住一个院子,又同进同出,说刘承徽做下的事,马承徽一点都不知道不可能。 还有刘承徽身边的奴才,真这么审下去,个个都脱不了关系,说不定还会连累更多人。 这就是做宫里主子们的悲哀,做什么事之前要想清楚,想清楚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失败的结果。因为一旦失败,牵连的不止自己一个人,而是身边的奴才一个都跑不掉。 “主子,没气了。”福禄亲自去试过了鼻息,转头过来同太子禀报。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太子,心里想着这叫什么事。 太子盘了盘手里的佛珠,垂下的璎珞发出一连串不显的响动。 “把人抬下去,好好安葬。”说完,他站起来,走了。 盘儿也走了,因为太子临走时看了她一眼。 出了继德堂大门,太子站在不远处,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月色朦朦胧胧的,可此时看到这一幕,盘儿没了惧怕,只余下心疼。 是的,心疼。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太子。 这个时候的太子还不是日后的建平帝,他的人生不过只有短短的二十几年,他还没有成长到后来运筹帷幄,帝王心术运用得炉火纯青的地步。 前世,很多时候盘儿见建平帝做事,总会觉得他太冷静太冷血,她也总是忍不住会想,他是如何走到这一步,难道是天生如此。 很快她又觉得自己太想当然,没人能天生如此,那必然是经历了岁月,经历了太多太多,才会沉淀如此。 前世她来不及参与,她面对建平帝的时候,有真心仰慕,有故意做戏,也有刻意讨好,但同时还有一种怕。 哪怕是最后那些年,两人相处宛如寻常人家的夫妻,他对自己也是疼呵至极,可就因为那前几十年的印象,让她对他有一种深入骨子里的怕。 怕他的帝王心术,怕他会突然翻脸,怕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布局,怕也许在未来某一天他会突然冷落她。 可此时,她在命运的作弄下一下子回到几十年前,在这片天空之下,盘儿对眼前年轻的太子却有一种心疼感。 原来他在年轻的时候,也会因为一些小事困扰,会因为夫妻之间出现矛盾意气用事,甚至无奈,会因为一个侍妾悲愤自戕而感伤,却又迫于大局只能隐忍。 事情闹成这样,太子感伤的恐怕不止刘承徽的自戕,不止是她说得那些话,是不是也有今晚这件事? 太子妃对一切太胸有成竹,胸有成竹到让人觉得刻意,甚至忍不住去想,整件事到底是她将计就计,还是只是怀疑却没有证据,于是进行了栽赃。 胡良娣和刘承徽之前的话并非没有影响,就如同刘承徽给人老实的感觉根深蒂固,和太子妃做了快六年夫妻的太子,是否也是太清楚自己这个妻子的性格? 前世,盘儿从没有考量过这一切,她只知道她只用抓紧建平帝就行了。可重活了一世,很多事情改变了,本该是等太子妃所出的太子长大后,夫妻之间才会浮现的矛盾,在此时已经迫不及待地浮现了。 不不不,也许这些东西一直都存在,只是前世的她不知晓罢了。 这一切都只是盘儿一瞬间的胡思乱想,思绪之间她已走近太子。 “殿下。”她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太子侧目看她,神色很平静:“我让张来顺送你回去。” 他没有说自己去哪儿,盘儿也没有问,她想他大概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 事情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了,仿若那晚发生的事只是大家都做了一场梦。 对外,刘承徽以患病暴毙为名,装进一口薄棺悄悄运出了宫。 因为她是患病而亡,身边的奴才自然也要挪走,同时挪走的还有一部分继德堂的奴才,没人知道这些人去哪儿了,宫里人一般都不会深究这个。 马承徽病了,与此同时病了的还有太子妃。 不过她肚里的孩子依旧很顽固,似乎本就该来到这个世界,所以哪怕太子妃连动了好几次胎气,都没什么事。太医过来诊脉,左不过静心养胎的老三篇,严重时熏点艾,安胎药按时喝着,盘儿几乎可以预料到这个孩子生下来大概不会很康健。 值得一提的是,自打这件事发生后,太子荣养已久的乳母高嬷嬷就出山了,从陈嬷嬷手里接过后院的一切事宜。 继德堂那儿到底有没有闹,盘儿并不知道,她的所有精力都放在太子身上。 那次事后的第三天,太子就来盘儿的院子里了,看着跟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唯独不同的就是比以往更内敛,他也似乎很忙,有好几次盘儿见他都是一副很正式的打扮,一看就知是从外面回来的。 天气依旧炎热,但一早一晚多少有些凉意,熙熙攘攘中,眼看着八月中秋就要来了。 按照宫里的规矩,中秋佳节宫里是要摆宴的,还是大宴。 筵宴从中午开始,一直要摆到晚上,有款待王公大臣的,有招待皇亲国戚的,自然也少不了家宴。 这一天宫里所有主子们都会很忙碌,如果太子妃是好好的,她应该陪在太子身边,或是陪在傅皇后身边,可如今宫里上下都知道太子妃有孕了,且胎像有些不好,她也只能缺席。 这一次太子妃没有逞强,早早地就命人去坤宁宫请罪,说是时恐怕不能出席。太子知道后并没有说什么,可临近日子的前几天他却跟盘儿说,中秋节那日让她去侍候傅皇后。 这个侍候的意义可不寻常,当天傅皇后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势必要出现在各个筵宴上,跟在她身边,也就是意味着要在人前露脸。 盘儿不过是个最低等的奉仪,就算当天傅皇后身边需要人侍候,也该是胡良娣。 好吧,胡良娣也有身子了,那还有徐良媛和何良媛,怎么也轮不到她。 “害怕?” 盘儿有点窘,在他心里,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胆小啊? “妾身倒不是怕,只是这种场合我陪在皇后娘娘身边,合适吗?”她拉着太子的袖子,有点忐忑地道。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到时候还有胡良娣和徐良媛,再说孤也会去。” 那意思就是到时候不是她一个人,听了这话盘儿顿时松了一口气。 太子反而有些失笑,这小姑娘真是个没出息的,抬举她都不懂,换做别人恐怕争着抢着要去,轮到她反而觉得不合适。 可恰恰因为这个‘不合适’,让太子不免想了很多,看盘儿的眼神里也不禁多了点笑意。 怕她到时候不知道章程,估计也是让她心里好有个底儿,太子把当天她可能会经历的场面大概说了一遍。 左不过就是陪在傅皇后身边,宫里各处的宴上露下脸,还有就是十五这日,一大早会有命妇进宫到坤宁宫朝贺。 这些不用太子说,盘儿就知晓,前世见多了也经历多了的场面。 不过见灯光下,他的侧脸英俊而清隽,眉眼温和,嗓音低沉地跟自己说着话。她突然发现其实这样也不错,就让他把她当做不知事的小姑娘宠着也可以。 第37章 第37章 听说主子在中秋佳节这一日,要去坤宁宫侍候在皇后娘娘身边,盘儿身边所有的奴才都很高兴。 连夜赶制新衣裳,又准备首饰,晴姑姑更是把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连着两天每天都会在盘儿身上脸上涂涂抹抹一些东西,盘儿拦都拦不住。 到了当天,一大早盘儿就起了,白术青黛服侍她更衣梳头,晴姑姑为她着妆。 一通打扮下来,外面日头也上了三竿。 盘儿从镜中看了看自己,从头上拔了几根簪子下来,香蒲捧来的镯子她也只挑了一个,其他却是不戴了。 “行了,我又不是出风头去的,太子妃今日不能露脸,胡良娣也在,我位份最低,却打扮成这样,不是明摆着回来后不会消停。姑姑我就跟你明说了,今儿我去就是个陪衬,说不定皇后娘娘根本不需要我服侍,只是太子爷故意想给我长脸罢了。” 这一通话说完,屋里的奴才们顿时泄气了。 其实她们也不是不懂风头不能出太多的道理,只是突然天降喜事,一时有些忘形罢了。 “主子考虑的周全,那就这样吧。” 随后,盘儿就出门了,身边也没带别人,而是把白术带上了。 到了继德堂,胡良娣和徐良媛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太子妃也终于露了个脸。不过她穿得倒是素净,一身家常衣裳,并未过多装饰。 相反胡良娣却是一身盛装,海棠红洒金折枝牡丹对襟的宽袖夏衫,下着月华裙,梳着样式复杂的反绾髻,满头珠翠,格外富贵。 她嘴角噙着笑,人比以前要圆润些,但皮肤还是吹弹可破,虽然挺着个肚子,但并未损减她丝毫风华。 倒是徐良媛和以往别无不同,衣着打扮都是中规中矩,但能看出是精心打扮过,却不会太僭越。 盘儿进来后,堂中三人的目光就移了过来。 见她穿了件鹅黄色绣紫兰的对襟夏衫,下着茜红色八幅湘裙。头上梳着蝶髻,发髻上中规中矩地插了几根发簪用以点缀。 看她通身打扮,既展现了自己的姿容,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太过抢了谁的风头,又合了佳节要喜庆的标准。 胡良娣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就偏开了脸。 徐良媛笑着道:“苏妹妹今日打扮得可真漂亮。” 盘儿低着头,状似害羞地道:“谢徐姐姐的夸赞,不如徐姐姐。” 徐良媛碰了个软钉子,就不说话了,太子妃环视了三人一眼,目光在盘儿身上顿了顿。 “今日你们代表着东宫的颜面,望尔等谨言慎行,不要给东宫丢脸。”她脸色庄重,几乎没有多余的表情。 语毕,她端起茶盏,这是送客的意思。 胡良娣站了起来,扶着如画的手,对太子妃行了礼很敷衍的礼,就款款往门外走去。盘儿见徐良媛没动,跟在后面出去了。 她和胡良娣在庭院中站着等徐良媛,期间胡良娣也没跟她说话,只是盯着院中一个花圃端详。 那里以前种了棵芙蓉树,自打上次上面吊死个人后,树就被挖走了,现在换成了一排花圃,里头鲜花绽放。 这手笔,大抵也就只有宫里才有。 盘儿看了几眼,徐良媛就从里面出来了。 她也没说什么,似乎对让两人等她颇有些不以为然,实际上也能想象,徐良媛一直是立场分明地站在太子妃这一边,自然也不惧得罪任何人。 三人也没多说话,各自带着身边的人往大门外走去。 出了继德堂大门,就见如烟领着几个小太监站在不远处,身后停放着一架二人抬的肩舆。 似乎看出两人在看肩舆,胡良娣妩媚一笑:“这是皇后娘娘专门赏我的,体恤我身怀六甲,出入不便。” 徐良媛和盘儿自是不好说什么,只能笑笑,不过接下来的路程里,两人各带一个宫女走在胡良娣的大部队后面,颇有一种灰头土脸的感觉。 —— 从东宫到坤宁宫,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胡良娣坐着肩舆,自然比两人快很多,她似乎也有故意不等两人的意思,走得飞快,等盘儿和徐良媛到时,她已经坐着在里面喝茶了。 不是正殿,而是偏殿,傅皇后不在,就旁边陪侍着几个宫女。 见两人在宫女的引领下走了进来,胡良娣懒洋洋地道:“两位妹妹的脚程似乎不快,我已经给你们留茶了,快坐下喝了解解渴。” 这话奚落的味道实在太足了,盘儿惯例是不出声,没想到向来以直爽著称,有什么说什么的徐良媛,今日竟然也没说话。 两人去了椅子上坐下,刚坐下没多久,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宫女,她对几人笑了笑,来到盘儿和徐良媛面前:“天气炎热,两位小主还是随奴婢去梳洗一番,也免得等下见了娘娘失礼。” 确实,走来这么一路,盘儿和徐良媛虽不至于灰头土脸,但也有些汗流浃背的。 盘儿倒还好,前世有经验,仗着年纪小底子好,连脂粉都没擦,就上了些口脂。徐良媛脸上擦了妆粉,现在的妆粉都挺白的,以至于出了汗留下一道道汗迹,颇是有些不雅。 徐良媛尴尬地笑了笑,起身时看见盘儿那如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小脸儿,眼中闪过一丝不显的嫉妒。 “那就劳烦念慈姑姑了。” 盘儿没有见过念慈,但一听是念字辈儿的,便知晓大抵跟念秋一样,同是傅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怪不得进来后也没有行礼,又称呼她与徐良媛为小主。 别看她在东宫被人人前人后唤作主子,其实根本算不上是主子,不过是被人吹捧罢了。至于出了东宫,更是连半个主子都不算了,小主不过是雅称。 盘儿跟在徐良媛后面和念慈走了,胡良娣继续喝茶。 此时的她,倒是显出了几分尴尬,且从方才念慈的出现与她的口气中能听出,傅皇后不是有事在身,而是根本没见胡良娣,估计是打算一起见三人。 照这么看,胡良娣也不像她平时表现的那样,在傅皇后跟前十分得脸。 念慈领着两人到了一处净室,便有一行宫女鱼贯而入,服侍她们梳洗。 待她们梳洗整理好,念慈又领着她们去了方才的偏殿,之后她便走了。盘儿三人继续喝了会儿茶,这时来了一个小宫女,说皇后娘娘召见她们。 坤宁宫的大气磅礴,乃至富贵气势,自是不用说。盘儿走在最后面,一路上只是垂眸安静地走着路。 随着一道帘子被人掀起,似乎终于到了地方,盘儿继续盯着金砖地面往前走,见前头的徐良媛停住脚步,便跟着停下了,跪下行了叩拜大礼。 “行了,都起来吧。胡良娣有孕在身,念秋,让人给她搬张椅子。” 盘儿这才站起来看向宝座上的傅皇后。 对于傅皇后,她的记忆早已模糊,只记得是个端庄美丽的女子,就是稍显瘦弱了些,身体似乎也不太好,太子登基后没几年,作为皇太后的傅皇后就殡天了。 此时看过去,确实端庄美丽。 她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穿明黄色的吉服,皮肤十分白皙,长眉细目,眉眼之间有些像太子,只是更娇柔些,双眉之间有几道深深的皱纹,又给她添了几分严肃。 “你们是太子的内眷,既然来到坤宁宫,就别拘谨。今日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太子妃身体有恙,不能陪在本宫身边,才会择了你们来。你们既然能来,就说明平时是懂规矩的,今日跟在本宫身边,少说多看,谨言慎行。” “是。”三人俱是低眉垂目,异口同声道。 “时间还早,等会进宫朝贺的命妇们才会到,给她们俩也挪个座,先歇歇脚。” 傅皇后话音刚落,就有小宫女搬来了两张墩子,放在胡良娣下首处。在傅皇后面前,胡良娣因为肚子还能得张椅子,换成盘儿和徐良媛,就只能坐墩子了。 不过盘儿心里清楚,她能坐墩子,还是托了徐良媛的福,以她的位份,在这里其实跟个宫女没什么区别。 至少作为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念秋几个的品级就比她高。 干坐了会儿,有宫女进来禀报前来朝贺的命妇们,已经侯在坤宁门外了。这下盘儿几个连坐都不能坐了,去了一旁站着,看着那些按品大妆的命妇们,一排一排走进来对傅皇后行叩拜大礼。 傅皇后或是庄严肃穆,或是和蔼微笑,或是和煦地和对方说着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胡良娣面露艰难之色,念秋看了她一眼,附在傅皇后耳边说了句话,傅皇后点点头,念秋就把胡良娣领下去了。 盘儿和徐良媛继续站着,像个木头墩子似的,其实她们现在就是充作背景板之用。盘儿的脚已经开始有些疼了,但她知道离结束还早着呢,只能硬着头皮强撑着,偷偷在裙子下换着脚站。 等下一拨命妇入内的间隙,傅皇后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眼角余光看到盘儿和徐良媛站的方向。 “领她们也下去喝些茶吃些点心,等下就没空歇了。” “是,娘娘。” 盘儿终于松了口气,心里觉得傅皇后为人真是体贴温和,也没什么架子。 去偏殿后,没有见着胡良娣,大抵是跟宫女下去歇息了。期间盘儿和徐良媛也没说话,只管喝茶吃点心,还让宫女领着去了趟净房,就怕等会抽不出空来露丑。 盘儿想起晴姑姑她们昨天兴高采烈的样子,像是得了莫大的恩宠,再对比自己现在有些狼狈的情况,真是好鲜明的对比。 在这紫禁城里,若不能做那最上头的几个主子之一,其实就是驴屎蛋子外面光。但凡宫里有任何宫宴庆典,白受苦不说,还得陪着站陪着笑,比个宫女不过就好那么一点点。 之后的经历就不多细述,大致就是等命妇朝贺完,又挪去其他宫里设宴。 分了好几处设宴,盘儿等人就跟着傅皇后来回每个宫里停留一会儿,傅皇后受礼赐宴,盘儿就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当桩子。 其实盘儿也清楚,这整个殿里大抵没一个人松快的,甚至上的御宴也没几个人会吃。吃了喝了就会排泄,紫禁城看着富丽堂皇,其实连个茅厕都没有。反正据盘儿所知,宫外的那些命妇们视入宫赴宴为大难,都是抱着一整天滴米不进打算进来的。 盘儿并不知道,就在她暗自腹诽时,其实下面有很多人都在看她,能进宫朝贺的命妇哪会有傻子,看似个个恭恭敬敬,实则傅皇后身边换个宫女,她们都能看出来,自然看见了盘儿这个脸生的。 一直到下午申时的时候,才总算能歇一歇了。 盘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是挺佩服傅皇后的。穿着厚重的吉服,戴着沉重的凤冠,来来回回人前人后都得端着,所以能当皇后的都是非常人。 想到这里,盘儿突然有一种奇妙感。 因为她前世似乎就有这么一段心路历程,不过对象是现在的太子妃,以后的陈皇后。 “苏奉仪,奴婢带您去歇一歇,晚上还有赏月宴,另外陛下也在乾清宫设了家宴。” 宫女轻柔的声音,打断了盘儿的胡思乱想,她见徐良媛已经跟着宫女走了,就对跟她说话的小宫女点了点头。 谁知刚出偏殿的大门,竟见太子迎面朝这里走了过来。 太子穿了身杏黄色绣四龙袍,腰束金玉腰带,脚踩金绣龙纹皂靴。乌黑的头发在头顶上梳了发髻,不过比起平时,今日还戴了翼善冠。 这一身吉服让他看起来格外俊美,又多了几分威严。 “殿下,您怎么来了?”话说出口,盘儿才意识到旁边还有别人,忙住声了,只是拿眼睛去看太子。 第38章 第38章 太子没说话,只是做了个手势,就转身往旁边走去。 盘儿带着白术和那个小宫女跟在后面。 一番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一间僻静的宫室。 太子屏退左右,宫室里就只剩了两个人。 “刚好事忙完了,我过来看看你。” 其实太子没说的是,她素来娇气得很,让她练字她都嫌辛苦,恐怕招架不住今天这种场面,可这小姑娘又是个懂事的,怕是有苦也不会说。 这么想想,太子就有点担心了,刚好他来坤宁宫见傅皇后,就顺道过来瞧瞧盘儿。 “妾身还好,就是脚有点疼,腿也有些酸。” 太子温和地点点头,道:“等会让你那宫女给你捏捏松快一下,再吃点东西休息会儿,下午和晚上应该没什么其他事了,就是家宴和赏月宴。” 见他这样说,盘儿就知道他没留下来的打算。这是坤宁宫,多多少少得注意些,也就没腻歪上去撒个娇什么的,只是勾着他的手,看着他。 太子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小手:“这是坤宁宫,等晚上……”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不过还是把盘儿羞得有点抬不起头,嗔了他一眼,他在想什么呢! “好了,孤走了,这是孤幼年在坤宁宫的住处,你在这里休息便是。” 等太子走后,盘儿很没形象地去榻上歪了下来,又喊白术:“白术,你快过来帮我捏一捏。” 感觉稍微舒服了点,她起来围着整个殿中转了一圈。 这里竟是太子幼年时住的地方! 依稀还能看见到些孩童的气息,例如墙上挂的那把小巧的弓,一看就是小孩子用的,还有书房里格外高的椅子,和小一号的笔墨和砚台。 盘儿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还忍不住去那椅子上坐了一下,有点窘然地发现太子幼年用的书案桌椅,她用起来竟刚刚好。 另一边,坤宁宫的寝殿里,送走了太子,傅皇后也拆了凤冠脱了吉服,只着了一身中衣,半靠在贵妃榻上。 念慈给她捏着小腿,念秋则端了碗燕窝服侍她用。 “这么多年,本宫还从没见过太子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就是那个年纪小点的,看着挺瘦弱的?” 念慈笑着点点头:“那位就是苏奉仪。” “太子妃就算不能露面,有胡良娣也就行了,又弄个良媛来,怕人看出他是故意想给那小奉仪做脸?”傅皇后摇头笑了笑,挺有点无奈的样子。 念秋噙着笑道:“殿下年纪还轻,难得有个孟浪的时候。” 提起这个,自然不免又让傅皇后想起了太子妃,想到她多灾多难的这一胎,傅皇后不免有些烦愁。 “也不知道太子妃身子怎么样,这一胎……”也不知能不能稳稳当当地生下来。 这话说得念慈和念秋可不好接,两人对视一眼,道:“太子妃定能安安稳稳为殿下生下嫡子的。” 傅皇后揉了揉眉心:“我现在什么都不求,就想着太子能赶快有个嫡子,最好多生几个儿子,这样才稳当。” “定会有的,先开花后结果,老话不是有这么一句?如今不光太子妃怀着身孕,胡良娣也怀着呢,说不定两个都是小皇孙。” 这话傅皇后听着喜欢,不免露出了几分笑容。 “太子什么都好,就是在女色上寡淡了些,他不着急,我这个做娘的成天着急。太子妃又是个喜欢妒忌的,自己生不出来,也不帮着太子充盈后院,反倒要我这个做婆婆的伸手。弄来弄去弄得婆媳生分,她还在心里怨我,难道不知太子最着急的就是当下得有个儿子,那储君的位置才能坐得牢稳。”估计是这会子高兴,傅皇后难得抱怨了几句。 念秋也不好说太子妃的不是,只能说些太子妃年轻不懂事,以后就能明白的老三篇。倒是念慈颇有些不忿,不过她很识趣地没说话。 “行了,你也不用替她说话了,我这个儿媳妇我算是了解她的性格。不提她了,提起就让人心中郁闷,还是说说那个小奉仪,今儿我看她胆子好像挺小的样子,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人,我也没怎么看清楚面相。” “苏奉仪姿容出色,为人处世也很谨小慎微。” 但凡提到这种话题,一般懂事的奴才都会很谨慎,不会过多吹捧,但也不会贬低。不过傅皇后知道,能得了念秋这种评语,说明人很不错。 “是个懂事的就好。太子和太子妃不亲近,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也好,也免得琮儿他……” 说着,傅皇后不想说了,换了口气:“罢,这事我还是少说,说多了未免有给人宠妾灭妻的嫌疑,本来太子妃心里就怨我。他们年轻人的事由他们年轻人自己看着办,太子是个稳重的,再怎么样也不会做得太过,不过你们让人多看着些那小奉仪,胡良娣向来跋扈惯了,别让她在这坤宁宫欺负了那小奉仪,回头太子心里怪我。” “殿下哪会怪娘娘,不过娘娘放心,奴婢让人看着呢。” 正说着,进来一个小宫女禀报,说太子殿下绕到偏殿去看了苏奉仪,还把她带到纯祥殿歇息。 这事挺让傅皇后诧异的,纯祥殿是太子还没挪去东宫前的住处,这些年傅皇后一直没让人动,留着也能让太子偶尔来歇歇脚,如今竟把个小奉仪带进去歇息了。 因为这事,晚上去赴宴时,傅皇后在路上不免多看了盘儿两眼。 —— 盘儿总觉得傅皇后在看她,但她又觉得这念头挺无稽。 此时她们正走在前往乾清宫的路上,傅皇后身边前呼后拥,人多的数不清,看她一个小小的奉仪做什么。 胡思乱想之间,已经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正殿里,一派金碧辉煌之色,极人间富贵之能事。偌大的殿上摆了许多张条案,早就有许多人到了,一眼过去密密麻麻都是人头。 傅皇后作为皇后,自然是要压着轴出场,该来的除了成安帝都到了。 正中的高台上摆着三张桌案,中间有两张,分别是成安帝和傅皇后的位置,右侧斜下坐着一身盛装的高贵妃。 前世盘儿见过高贵妃,但也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此时见她明明已是坐四望五的年纪,却依旧风华绝代,倒也能明白为何她能坐上贵妃之位,还能和傅皇后争得旗鼓相当。 大皇子就是由高贵妃所出,封号齐,坐在左侧下首的第二位。他的后面摆着数张小案,分别坐着齐王府的女眷和孩子。 齐王下首处是二皇子楚王,二皇子系周贤妃所出。周贤妃坐在右侧第一位,也是四十多岁的年纪,与高贵妃的风华绝代不同,她的气质偏淑雅,看着是个很温和的人。 这就是目前后宫的三大巨头,傅皇后、高贵妃和周贤妃。 高周二人在潜邸时就深受当时不过是个亲王的成安帝喜爱,不然也不会抢在傅皇后前头生下皇子,等成安帝登基后,两人依旧荣宠不衰,和傅皇后斗了几十年,单一人自然不是皇后的对手,但两人联手却也能分庭相抗,甚至略占上风。 至于其他妃嫔,盘儿都不认识,也就没过多注意。 楚王下首坐着四皇子燕王,再往下的皇子们俱都还没成年加冠,身上自然也没有封号,只以皇子的齿序论之。 皇子们一般都是十八大婚,二十加冠,赐封号出宫建府。如今五皇子十八,刚大婚没多久,身后的小案坐着五皇子妃。六皇子今年十五,七皇子十二,八皇子九皇子尚且年幼,十皇子最近刚出生,还在襁褓中。 成安帝的妃嫔倒是挺多,但子嗣并不繁茂,大抵与他多年信道,并服食丹药有关。公主倒有十多个,不过到了年纪大多已经出嫁,年幼的被各自母妃领在身边坐在下面。 太子坐在左侧下首第一位,因着东宫的女眷都跟在傅皇后身边,他一个人坐在那儿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趁着傅皇后和高贵妃说话的功夫,念秋对她们示意了下,三人就从侧面走到太子身后坐下了。 过了会儿,有人领来了大郡主。 大郡主不过三岁多的年纪,但似乎已经开始学规矩了,仪态很好,规规矩矩在乳母的陪同下,来到徐良媛身边坐下。二郡主三郡主身子都不太好,三郡主又大病一场,刚稍微好些,自然不适合出席这种场合。 东宫也就来了这么几个人,对比旁边齐王、楚王、燕王三家的女眷,显得十分稀少。甚至连刚大婚的五皇子身后,都比这边看起来好些。 不过太子是个居士,多年修佛,素来清心寡欲淡女色,这件事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因此也没惹来几个侧目的。 又等了差不多一刻多钟的样子,成安帝来了。 他五十多岁的年纪,身形消瘦,肤色白皙,看着稍显单薄了些,但在一身明黄色龙袍的衬托下,也是满身威严,不同寻常。 殿中所有人都跪下行礼,成安帝叫了起,才来到龙案后坐下。 之后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上御宴起歌舞,一派歌舞升平的模样。 期间成安帝和几个成年儿子,及一些亲近的宗室说了些家常话,还赐了酒菜,杯盏交错之间,似乎与寻常的家宴也并无任何区别,就是宫里的排场大些。 太子稍显冷寂了点,成安帝问过了齐王楚王,唯独略过了他,倒也不是没与他说话,就是场面的寒暄话,与和齐王楚王说话又是一种不同的味道。 其实宫里谁不知道太子没有齐王楚王燕王几个得宠,但他的太子之位依旧坐得稳如泰山,这就是宗法祖制的力量,只要太子不出差错,谁也不得多置一词。 宴过一半,成安帝似乎喝了些酒,提到让太子替他南巡的事,甚至还勉励了他几句。 这算是一个惊雷砸下来,知道这事的人没几个,知道的大多忌讳莫深,等着看笑话,也就不觉得诧异。诸如盘儿这样的,第一次听说的,自是吃惊不已。 场上有人羡慕,有人幸灾乐祸,至于出于何等心思,那就只有各人自己知道了。 齐王端起酒盏,对太子虚敬了一下:“那我这个做大哥的就先恭喜太子殿下了,父皇竟让你代他去南巡。” 别看齐王的口气钦羡,但眼神可不是这么表示,满是调侃。他而立之年,身为皇子自是气度不凡,就是面相稍显有些阴柔了些,笑起来给人一种冷测测的感觉。 太子又怎会不知齐王在幸灾乐祸什么,这次从中插了一脚坏了他事的,就有齐王的人。他若真是离京去南巡,成安帝前往泰山祭天,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齐王和楚王代为监国。 也因此二人早已有默契,齐王敬完太子,楚王就上了。 与齐王不同,楚王不光身材高大魁梧,五官棱角分明,看着就气势逼人。他已经喝了不少酒了,此时敬太子酒,太子还没表示,他就一饮而尽了。 太子端起酒盏,被他打断:“老三,你这样可不行,哥哥们喝的都是酒,你怎么喝水?” 第39章 第39章 这边一起动静,殿中的目光都投注过来。 太子不喝酒,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幼年身体不好,虽不至于多灾多难,但也是小病小疼不断。 傅皇后就着急了,后来寻到护国寺的高僧慧明大师,慧明大师看过太子后,说他与佛有缘,既不能出家修行,那就做个在家修行的居士。 居士自然不如比丘的忌讳多,但该戒的也得戒,像五戒之中就有不饮酒这一条,所以太子平时从不饮酒,这是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实在有躲不开的场面,就以白水代之。 都知道的事,此时楚王故意纠缠,若说他不是故意的,谁也不信。不过他之前就喝了不少酒,方才还让成安帝赏了酒,再看他眼珠子有些红,也许是喝醉了? 下面正有人心里嘀咕着这个,就听见成安帝在上头说:“这个楚王,又喝多了,明知道太子不饮酒,还要纠缠他。” 好吧,这下楚王就算没喝多,也是喝多了。 喝醉的人百无禁忌,于是一旁的宗亲和皇子们都乐呵呵地看着楚王对太子胡搅蛮缠,非要让他自罚三杯。 只有五皇子似乎有些为太子着急,还上前拦了下,却被楚王一把挥了开。 楚王脸颊微红,呼吸之间喷洒着浓重的酒气:“老五,我跟你三哥说话,轮得上你这个当弟弟的插嘴?今天难得兄弟们都在,父皇也在,还有这么多宗亲,都是自家人,都是姓宗的,老三你就不能破回戒?你再推下去,就是不给哥哥我面子了。” 坐在上首处的傅皇后面露一丝焦虑之色,攥紧了凤袍的袖口。 她看向成安帝,启唇道:“陛下,您也知道慧明大师说的话,再说琮儿确实不饮酒,这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 高贵妃听了这话,笑了笑道:“皇后娘娘说的那都多少年的事了,太子幼年多病多灾,慧明大师才让他多研习佛法,寻求佛主保佑。至于那劳什子居士,咱们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不过就是做个样子。再说太子现在已经成年了,都当爹的人了,男子哪儿有不饮酒的,楚王的脾气谁不知道,他一喝多了就犯浑,连陛下都拿他没办法,您说是不是啊,陛下?” 话题绕来绕去,还是绕到成安帝身上。 成安帝捏着酒盏,对傅皇后笑道:“难得他们兄弟高兴,别管他们闹腾。对了皇后,这道荔枝肉还不错,你尝尝。” 太监总管王瑾年做了个手势,旁边上来个小太监端了那碟荔枝肉,放在傅皇后的面前。 皇帝赏菜,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莫大的荣幸,必须要尝尝。傅皇后拿起筷子,夹了块喂进嘴里,待咀嚼完后对成安帝勉强地笑了笑,说了句味道不错。 明明吃进嘴里是甜的,此时傅皇后心里却充满了愤怒。 从来就是这样,嫡妻嫡子还不如做妾的和庶子,永远是别人讨他欢心,永远别人都是对的。打从一开始她和成安帝的这场婚事就是个错,人人都说她有福气,一个不得宠亲王的王妃,最后竟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可从来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 傅皇后心绪不平之际,下面的场面已经生了变化。 就在众人都以为太子估计要发作的时候,没想到他竟然接下了那酒。 “既然二哥都这么说了,孤就却之不恭了。”太子嘴角噙着温和的笑,饮完这一盏,又让一旁的太监倒了两盏,俱都喝了下去。 楚王一愣后,伸手想去拍太子的背,谁知太子往侧里让了下,让他落了个空。他眼中闪过一抹不悦,脸上却笑着:“好好好,不愧是宗家的人,老三你好气魄!” 开了这个头,后面就止不住了。 方才太子与齐王喝的是水,此时齐王自然要纠缠不能厚此薄彼,又是自罚三杯。再是燕王、六皇子,连五皇子都被推着让去敬太子一杯,还有几个宗室上来凑趣。 盘儿眼瞅着太子喝了那么多酒,心里十分担忧,那酒盏看着就不小,也不知他会不会醉。 这不过是家宴中的一个小插曲,不过乾清宫的家宴并没有持续太久就结束了,因为还有今日的重头戏——赏月宴。 —— 赏月宴设在御花园的浮碧亭。 盘儿前世见多了宫里各种大宴小宴,也就不觉得稀奇,反而有些无聊。 既然是赏月宴,自然要以赏月为主,这种场合少不了吟诗作对,不过这和她们这些内眷们没什么关系,都是那些在成安帝面前得脸的大臣、宗亲及皇子们表现的时候。 十二岁的七皇子当众做了一首诗,迎来成安帝的夸奖和赏赐。连向来重武不重文的楚王都赋诗了一首,也博来了好彩头。 太子表现的中规中矩,既不过格又不会太差。盘儿坐在角落处,往那边的看着,也不过只能看见太子的侧脸。 整整一个下午没出现的胡良娣,此时倒是出现了,大抵是休息好了,格外容光焕发,和旁边的齐王妃楚王妃说着话。 太子妃没出现,她俨然一副代之的模样,不过盘儿看齐王妃和楚王妃那含蓄笑着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把她当成回事。 不过这种事就是当局者迷了,盘儿也没有多关注,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后,又往太子那边看了一眼。 那个楚王估计抱着想灌醉太子的打算,来到赏月宴上也不消停。盘儿在心里咒了此人两句,心想太子可千万别喝醉,也免得当众出丑就不好了。 等赏月宴快结束时,已经是亥时了。 成安帝先离了场,紧接着傅皇后就离场了,过了会儿有人过来请太子。盘儿一直瞅着那边的动静,眼巴巴地心里念着什么时候她们也能走。 正想着,傅皇后身边一个叫腊月的宫女过来请她们。 出了天一门,就见不远处傅皇后正与太子说话,因为离得远,倒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一旁早已备好了三台软轿,两台是宫里的贵人们惯用的,还有一台稍微大点的,盘儿瞅着似乎是给太子准备的。 胡良娣上轿子走了,徐良媛跟着后面也走了,倒是盘儿没人安排。 过了会儿,太子走过来,拉着盘儿进了软轿。 随着轿子被人抬起,盘儿有些不适地动了动,打从上轿后太子一直没说话,只是捏着她的手。 “殿下,是不是胃里难受?”盘儿问道。 太子身上的酒味儿很浓,隐隐还夹杂这一股奇特的浓香,盘儿嗅了嗅才发现是他那串佛珠散发的味道。这最上等的沉香金丝白奇楠果然名不虚传,竟然能根据人身上的温度散发着或浓或淡的香气。 可以相见,这会儿太子并不舒服。 盘儿有点心疼,将他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轿子很大,两个人坐都有宽裕,盘儿就让太子靠在她膝上,用手指给他揉着太阳穴。太子明明眼神很清亮,依旧听从了,被按了会儿,他笑了:“怎么?以为孤喝醉了?” “难道没有?平时不饮酒的人沾酒就会醉,尤其您今儿喝了这么多。” 太子笑笑不说话,捏了捏她的手。 路上的时候,盘儿还心想,说不定太子天赋异禀酒量过人,毕竟他实在看起来不像喝醉了,等回到小院后她就知道,太子其实还是喝醉了,只是他喝醉了和寻常人不一样。 回去后,下面奴才就是一通忙碌。 也实在是累得不轻,盘儿就把太子交给福禄几个侍候,自己让香蒲她们服侍着去沐浴了。 偌大的浴桶,里面撒满了芳香四溢的花瓣,水温刚刚好,不冷不热,盘儿泡一下感觉舒服多了。 青黛给她捏肩放松,捏得她昏昏欲睡。 正迷糊着,突然她感觉脚下一空,就好像站在悬崖边上,突然踩空了,她顿时惊醒了,才发现肩上的手有些不对劲。 青黛是双小手,如今换成了大掌,一看就知道这是男人的手。 她心里一惊,扭头看过去,竟是太子。 太子一头墨色的长发披散,只着了中衣裤,衣襟敞着,露出如玉石般结实的胸膛。他头发上还往下滴着水,打湿了他的衣裳,将那白色的布料濡湿成半透明状。 “殿下?” “可是舒服?” 灯光下,他眉眼清俊温和,眸色深幽,又隐隐透出一种光。 盘儿被他看得有点脸红,忍不住拉过擦身的帕子将胸前挡了挡。 “殿下你怎么来了?你还是去把头发擦一擦,我马上就洗好了。” “一个人沐浴没意思,我们一起洗。” 说着,太子踩上脚踏,进了浴桶。 浴桶挺大的,地方倒是够,就是水是按照盘儿的习惯装入的,突然多了个人进来,浴桶的水顿时溢了出去。 盘儿扶额,心想等会儿有的香蒲她们收拾了。同时心里又觉得太子有点怪,他平时可不会这么说话,尤其还是这种口气。 “殿下,你没事吧?”她端详了下太子的脸。 太子用手指挠了挠她脸颊:“你想什么呢?觉得孤喝醉了?” 他越是这么表现,盘儿越是觉得他喝醉了,只是喝醉的人不该是发酒疯,或者呼呼大睡,抑或是吐得昏天暗地,他怎么却是好像比平时活泼了不少? 是的,活泼,太子的语气和动作,都给盘儿一种换了个人的感觉,就是感觉这个人好活泼。 “既然你没喝醉,咱们就赶紧洗洗出去吧?” “你给我洗。” 盘儿又受惊了,却是什么也没说,拿起搓澡用的帕子,给他假装搓着肩膀,实则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动静。 这一切太子并没有发现,他眼睛看着水里呢。 注意力被转移的盘儿并没有发现,她把帕子拿走用了,用来遮掩不就没东西了? 太子观摩了会儿,用手指摩挲了几下下巴,又伸出一根手指逗弄了一下,道:“你这里似乎大了不少,孤记得以前就是个小包子,现在怎么成大包子了?” 盘儿僵硬地看着太子,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太子脖子以下的地方,以及他那只作孽的手。再抬头,看他满脸饶有兴味,她就发现他真是喝醉了。 小包子,大包子?平时他可不会说这种话。 天呐,为何太子会说这种话? 盘儿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殿下,妾身也洗好了,我们出去吧。” 太子不理她,就是低头观摩,一副很认真的样子:“你还没跟我说,为何变成了大包子?” 这不是包子! 再看他还拿手掂了掂,又道:“真的变了,重了不少。” 盘儿在想,自己要靠什么样的克制力,才能不一下把他手拍开? “殿下,你看水都快凉了,我们快出去吧。” 他皱着眉,看她:“凉了不是正好,可以解解热。” 她下意识伸手去摸了摸他身上,确实很烫,怕他着凉,她小声哀求着:“就算解热也不能泡太久,会着凉的。殿下你先跟我出去,等会儿去了榻上我再告诉你为何小包子变成大包子了。” 第40章 第40章 显然这个话题很勾太子,他老老实实从浴桶里出来了。 还站着让盘儿给他擦了身,又换了身干净的寝衣,期间一点都没捣乱,站得稳稳当当的。寝衣是白术抱进来的,白术本是想给盘儿搭把手,被盘儿拒了,太子现在明摆着不正常,就怕一个不好再刺激到他,她就怕今晚要在这浴间里耗上了。 上了榻,帐子也被放了下来。 盘儿还没歇下,拿着一大块棉帕子给太子一点点绞着头发,本来他是不愿意的,说盘儿骗他,为什么不说包子的事。 一旁服侍的福禄他们有点诧异,什么包子的事?被羞红了脸的盘儿挥退了,于是这剩下的事就只能她来干了。等人都下去后,盘儿才悄悄告诉他,头发擦干了才能告诉他包子的事。 太子也就老老实实让盘儿给擦头发。 真的很老实,双腿盘坐,两手放在膝上,脊背挺直,让盘儿不禁想起前世两个儿子刚去上书房时,就是这般模样,规规矩矩的。 实在太乖了,盘儿赶紧给他擦干了头发,又给自己擦了擦,才终于松了口气。 “是不是能说包子了?” 盘儿今儿快要被这包子噎死了,想了想,她忍着害臊,一本正经道:“其实这个很简单,我们平时吃的包子都是面做的,面在做包子之前要进行发酵,发酵后本来很小的一坨面,就会膨胀成一大坨,这样做出的包子才松软可口,所以小包子才变成了大包子。” “原来是这样。”太子喃喃,又点点头。 盘儿松了口气,又道:“对,就像现在天黑了,殿下该睡觉了,今天累了一天,快歇下吧。” 她又去拉太子躺下,太子也就躺下了,本来盘儿心想他喝醉了也不难应付,谁知太子躺下后并不老实,一会儿动一下,一会儿又动一下。 她本来闭着眼睛装睡,无奈只能睁眼去看他。 眼睛一睁,才发现他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吓了她一跳。 “殿、殿下,你怎么还不睡?” “我在想事情。”太子很认真的样子,眉心蹙了个小小的折。 “你在想什么事情?”盘儿的嗓音隐隐颤抖,实在经不起他这么一出又一出了。 “我在想,今天老大和老二逼着我喝酒的事。” 太子说得坦然,盘儿的心却在一下子收紧,克制不住地隐隐作痛,她偷偷看了太子一眼,发现他表情上并没有任何感伤的意思,好像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真是喝醉了啊。 她有点感叹,又有点唏嘘,胡思乱想了会儿,她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看着太子道:“殿下,你别多想,他们也就是逞一时的威风罢了。你想想,如果他们能奈何得了你,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恶心你?” 这话是盘儿早就想说了。于她来看,只有那些没本事却只能吠的狗,才会人前人后吠得那么大声,一般会咬人的狗都不叫,就譬如太子。 好吧,并不是她拿狗去比喻太子,只是这么个意思,所以盘儿看今日楚王和齐王的种种行举,真被恶心得不轻。 这用一句市井哩语就叫做,瘌蛤蟆趴在脚面上,咬不死你,恶心死你。 关键你一时半会儿还拿他没办法,你与他计较,降低了自己的水准,不与他计较,心里堵得慌,唯一能做的就是无视。 无视他,然后打心底地去鄙视他,让他再也动摇不了你丝毫情绪,才算是真正地赢了。 “瘌蛤蟆趴在脚面上,咬不死你,恶心死你?”太子喃喃重复,盘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将心里话说出来。 既然说出来了,她也不介意多说几句,就把心里想的话说了说。 太子认真地听着,他头发还没干,披散在枕头上,像最上等的缎子,散了发髻的他,少了平时的沉稳内敛,多了几分洒洒扬扬和年轻的稚嫩。 “无视他,然后打心底地去鄙视他,原来你也是这么想啊?”太子的眼睛随着喃喃声渐渐亮了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就想恶心下孤,孤不恶心孤如了你们的意,看你们还有什么好得意的。吃惊了吧,诧异了吧,两个傻子。” 这会儿盘儿已经习惯了太子酒醉后的说话模式,也是心里心疼他,就想顺着他,也是他这个样子实在太招人喜欢了,也特别招人疼,盘儿看着他的眼神又爱又怜,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抱着他的头,在他额上印了个亲亲,就陪着他演。 “当时我在后面看楚王那脸色,真是够难看的,殿下做的真好,咱们不跟他们计较。” “对,不跟他们计较,”太子也跟着点头,可很快他就皱起了眉头:“他们这么嚣张,都是父皇在后面给他们撑腰。” 这个话题有些敏感了,不过现在太子这样,盘儿大抵也没什么不敢说的话了。她很是义愤填膺道:“那是圣上没眼光,就看重了这么两个人,不过这些都没用,殿下你系出中宫,身份尊贵,做了近二十年的太子,早已在大臣和百姓们心中根深蒂固,只要你别犯错,圣上就算不愿意,还有祖宗家法压着。那起子人我们先不理他,再等几年且看他还得意!”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可真是我的解语花,怪不得孤这么疼爱你。” 见他大刺刺说着疼爱、解语花之类词汇,丝毫不感到羞耻,盘儿已经羞耻得快冒烟了,但同时心里也冒着泡泡。 平时殿下寡言少语,没想到喝醉了还有这等好处,这莫怕就是他心里话,平时谁也不说,只有喝醉了才说? “你怎么不说话?” 太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盘儿反应过来,忙道:“妾身在想怎么回答殿下,才足以表现我对殿下的敬佩之意。” “你随便说两句就行了。”他一挥手,倒是大方的很。 盘儿瞅了他一眼,这是认真的? 还真是认真的!太子看着她,一副等她说的样子。可到了此时,盘儿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听的话不是没有,就凭她多活了一世,脑子里多的是那些吹捧逢迎的话,但她又不想拿那种话来敷衍他。 现在她突然又不觉得他喝醉了有好处了,想想还是那种喝醉了就呼呼大睡的人比较省心。 接下来的时间里,盘儿就为这‘随便说两句’头疼着。 显然太子虽然醉了,但并不傻,她若是存心敷衍,一下子就能被他拆穿,于是她只能费尽心思想着,怎么说比较迎合他的话,但又不会令人太羞耻。 就这样,两人纠缠了半夜,到后面盘儿已经是半梦半醒之中,太子却亢奋得很,再之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 盘儿做了个梦。 梦见太子拿着两个包子,追着问她为什么包子这么大。盘儿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挺羞耻,就是不跟他说话,她跑开去藏了起来,太子在后面追她,追到一个悬崖边上,她被吓醒了。 她坐了起来,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亮了,而她身边少了个人。 香蒲似乎听到动静,撩开帐子走进来。 盘儿揉了揉眉心道:“殿下走了?什么时候了?” “回主子的话,刚卯时,殿下还没走,在浴间沐浴呢。”香蒲压着嗓子说。就她这样,不用她多说,盘儿就知道屋里还有外人在,这丫头才会这么懂规矩。 “侍候我起吧。” 等盘儿洗漱了又穿好衣裳,正坐在妆台前梳头时,太子从浴间出来了。 她这个位置,刚好可以从镜子里观察到浴间门口的动静,她就从镜子里偷偷看着太子。见他换了身雨过天晴色的袍子,散开的长发已经梳成了发髻,束在头顶上,又回归往日里一副内敛成稳又从容不迫的模样。 她在心里松了口气,心想这人总算正常了,转念又想起昨晚临睡前他逼着自己说的那些羞人的话,也不知道他喝醉后有没有记忆,心里有些紧张。 盘儿正出神着,镜中远处的人突然不见了,紧接着正给她梳头的晴姑姑避到一旁,镜中出现了一张脸。 太子半俯身从镜中看着她,道:“在想什么?” 她被吓了一跳,不过没跳起来,被太子摁住了。 “怎么,慌什么?” 是啊,她慌什么?若论昨晚做的丢脸事,明明是他比她多,所以她慌什么! 盘儿顿时不慌了,笑得娇嗔:“还不是殿下突然从镜子里冒出来,吓了妾身一跳。” “原来是我吓着你了啊。”太子的声音很轻,也很低沉。 嗯。她连连点头。 太子眼中浮起笑意:“我已经让人备了早膳,在外面等你。”说完,他就出去了,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看来他喝醉后肯定没有记忆,要不能这么镇定? 这么想了想,盘儿心里安稳了不少。 之后用早膳时,盘儿的眼睛一直在太子身上打转,太子向她看过来,她赶紧移开了眼,故作无事。 太子咽下最后一口粥,放下筷子,从福禄手里接过茶漱口,又净手擦手。 盘儿走神,又吃得慢,碗里的粥还有半碗,她也没放筷子,继续吃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太子,只觉得他一举一动都出奇的好看。 “孤近日可能要离开京城一趟。” 盘儿当即不吃了。 难道说是昨日成安帝所说的南巡?可盘儿也知道,一般帝王南巡都会选在天气正好的时候,例如阳春三月四月,这样来回一趟几个月,回程的路上也不会太冷,现在已经八月过半了,难道定下的是九月南巡,那年关前太子还能回京? “父皇命我代帝南巡,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下个月启程,这么一来,今年过年恐怕不在京里。” 盘儿顾不得诧异,忙道:“殿下带妾身一同吧?您放心,妾身在路上一定很听话,一定不给殿下找事,再说了您在路上也需要人服侍,把妾带上,路上也有人照料你……” 她小口一张,说的是天花乱坠,只差说太子若是不带她绝对是他的损失。福禄在一边听得冷汗直流,既为这苏奉仪的大胆,又为她的傻,殿下要是不想带她同去,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可很快他就发现,主子的心事有点难猜。 “这件事孤要考虑考虑。” 听了太子的话,盘儿直接傻了。 不为其他,他竟然要考虑,要知道太子向来是个处事很果决的人,如果他都要考虑了,就说明这事有点悬。 第41章 第41章 盘儿如丧考妣。 当然也没有这么夸张,垂头丧气是免不了的。想跟太子说情,却又不知说什么,可一想到太子走后,将她一个人留在东宫,面对太子妃、胡良娣还有徐良媛,她觉得等太子回来了,她肯定要脱一层皮。 毕竟她只是个小小的奉仪。 “殿下,那您一定要好好考虑。”到了最后,她也只能说这么一句试图挽回。 太子颔首,道:“你慢慢用,孤还有事先走了。” 盘儿忙放下筷子,一路将太子送了出去。 这次是送到院门口,弄得太子有点诧异,因为以前盘儿才没有这种觉悟。 “殿下,您可一定要好好考虑啊。” 这次太子没有颔首,而是嗯了声。顿了顿,他突然抬了抬手,将福禄一众人挥退到十步之外,才道:“昨晚孤似乎喝醉了,对之后发生的事也没什么印象,孤没有失仪吧?” 盘儿一愣,忙摇头:“没,殿下好着呢,回来沐浴后就歇下了。” “那就好。”太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有一缕头发掉落在脸颊边,抬手帮她往上抿了抿,就转身走了。 留下盘儿有点愣愣的,心里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喝醉后还有记忆?可这实在不符合太子的秉性,他这种性子若是知道自己昨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能还这么镇定自若地站在这里? 那他为何要这么问一句? 盘儿想了半天,想得头都疼了还是没结果,索性不想了,打算想想眼下的事,若是太子真不带她同去,接下她的日子该怎么过。 —— 连着多日太子都十分忙碌,也没有来盘儿这。 盘儿猜他肯定是忙着南巡的事。 历来南巡都对朝廷来说都是一件极为大的事,不说要准备个一两年,提前半年开始准备是必须的。如今太子被赶鸭子上架去南巡,又这么仓促,其中的事可以想象的繁琐。 而随着时间过去,太子那边一直没给她信,她渐渐也断了想跟去的念头,开始认真打算等太子走后,她该如何闭门过日子。 对此,盘儿提前就给身边的奴才们敲了警钟,让他们从现在开始低调做人,趁早歇了跟太子南巡的念头。 主子都这么说了,看来是真没希望了,颓丧完小德子他们就打起精神来,真正开始琢磨接下来的章程。 这期间,外面终于有了风声,成安帝已定下太子代为南巡的日子,就在九月初二,钦天监算过了,乃难得一见的好日子,万事大吉。 太子也来过盘儿这儿了,他并未提及要带盘儿南巡的时,盘儿自是不好再问,就当这事没戏。 这几日福禄都快忙疯了,太子出行自然非比寻常。 如今太子妃既然养着胎,为太子打点行装的事只能他来办。太子九月出行,距离春节只有三个月不到,年关肯定是不能回来了,等开了春被耽误的行程恐怕还要往前再走走,也就是说等太子从江南回来差不多已经是夏天了。 期间要跨越春夏秋冬整整四季,这中间光衣裳就要带去不少,更不用说太子平时的一些贴身用物。 终于把这件事忙完,福禄也能歇歇空出心思关心其他事情了。 这日从盘儿的院子里出来,福禄想起苏奉仪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自然不免又想到之前她说让殿下好好考虑的事。 “主子,您这趟出去真不带苏奉仪?” 太子瞥了他一眼。 他忙道:“奴才没有其他意思,奴才就是……”好奇。 如果打算带着,现在也该做准备了,如果不打算带,为何殿下不给苏奉仪个准信?瞧她方才那可怜样儿,福禄方才不过偷瞄了一眼,心都软了。 “多事!”太子噙着笑,踢了他一脚。 福禄顺着他那一脚,就跌了出去。当然是故意的,看太子高兴,故意逗趣呢。 等站稳了,他又凑到跟前道:“奴才也不是故意窥探主子心思,就是觉着吧如果打算带着苏奉仪一同,这会儿也该做做准备了。” “那还不去!” 福禄一愣,旋即明白了,道:“奴才这便去。” “悄悄的。” 太子只要一想到那晚她如何‘蒙骗’自己,就牙痒痒。小姑娘还跟他装机灵呢,就让她继续机灵着。 “是,奴才一定悄悄的。” —— 九月初一这日,太子妃在继德堂摆了家宴,算是给太子践行。 这是自打那次事后,太子妃和太子第一次同时出现在同一场合,其他人都忌讳莫深,倒是太子和太子妃都一副宛如无事的模样。 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 太子妃的胎暂时是保住了,但太医依旧让静养,所以如今后院的事是高嬷嬷管着的。太子这趟出去不打算带福禄,留着他看东宫,倒是把张来顺给带上了。 至于带不带侍妾随行侍候,太子妃没问,其他人自然也不敢问,权当是太子早就有了安排。 胡良娣很是伤心,她的生产日子就在十月底,眼见太子不在京里,是没办法看着孩子出生了。不过她倒也没多做矫情之态,知道太子最重规矩,容不得她在人前放肆。 期间三位小郡主也出现了,这还是盘儿第一次看见三位小郡主出现在人前,大郡主是最康健的,已经开始学规矩了,恭恭敬敬给太子磕了个头,说了些祝词。 二郡主和三郡主身体都不太好,看着都瘦瘦小小的,二位郡主连路都还走不稳当,都被奶娘抱在怀里。见了大郡主给太子磕头,还说祝词,胡良娣就让乳母把三郡主也放下来,这样二郡主就不能免俗了。 最后太子阻了,才没继续折腾下去。 看着两个病恹恹的女儿,太子再好的脾气,也难得有些气堵。 “既然病已经好了,就别成日将她拘在屋里,多在外面走动走动,把学走路的事也提上日程,别成日让奶娘抱着。” 这么冗长的话,对太子来说有些罕见了,胡良娣也意识到太子对三郡主至今不会走路有些微词,可前头还有个二郡主呢。 不过这话她没有说,只是连声应是,又说三郡主才两岁多,像这么大年纪不会走路的小童也不是没有,且三郡主也是才病了一场,才会被耽误了。 太子不置可否,不过也没有再去说二郡主。 太子妃向来把二郡主看得娇惯,平日将人拘在屋里,寻常人轻易见不到。这话与其说是太子说给胡良娣听的,不如说是说给她。 只是在二郡主教养上,太子和太子妃没少产生不愉,次数多了就不再提了。 太子妃似乎也意识到了,看了苍白瘦小的二郡主一眼,垂下眼帘一言不发。太子瞥到她的反应,眉不自觉蹙了蹙:“罢,都各自散了,孤不在的这些日子,望你们都谨言慎行,安分度日。” “是。” 众人鱼贯而出,只留下太子和太子妃二人。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安心养胎,有什么事多跟高嬷嬷商量,也许她能帮你出些主意,还有母后那里……” “殿下你放心,臣妾一定会看好东宫的。”太子妃说道,期间她抬了抬眼,不小心撞进太子的眼里,一种莫名的悲伤上了心头。 太子拨着佛珠,另一只手拍了拍腿,难得耐着性子多说几句:“你现在要做的是把胎养好,东宫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不用多操心。” 太子妃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太子,这是要夺她权了?虽然之前后院的事都交给了高嬷嬷,但并未摆到台面上说,现在他竟不顾体面拿到面上跟她说。 可她能说什么呢?太子妃突然发现她竟什么也说不了。 太子就知道她又误会了,心中一阵气堵得起伏不定。 罢罢罢,误会就误会吧,反正他只要稍微有些动作,她就会如惊弓之鸟胡思乱想,拦都拦不住。 他站起来道:“你早些休息。” “是。” 太子妃眼睁睁地看着太子走出去,眼泪终于滑出眼眶。 —— 盘儿没想到今天太子也会来她这儿。 按理说,明日太子要远行,今日该歇在太子妃那儿才是。不过想想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盘儿又能理解为何太子没留在继德堂。 剩下的就全然是高兴了。 明日太子就要走了,能多相处一会儿自然是好的,也因此今夜的盘儿格外殷勤,太子似乎也有这个意思,所以两人折腾了半夜才歇下,临睡之前盘儿还在想明天恐怕见不到太子了。 她明天一定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反正等她醒的时候,他人已经走了才好。 第二天盘儿确实睡到日上三竿,不过她不是在她屋里醒来的,是在车里。 刚醒时,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哪儿,幸亏晴姑姑就陪在她跟前,她才知道自己在南巡的车队里,恐怕这会儿已经快走出皇城了。 盘儿在晴姑姑的服侍下,穿上外衫又梳了发髻,才把注意力放在车外——安静中,隐隐带着些吵杂,这是在街上吧。 她悄悄地把车帘撩开一个小角,顺着往外看去。 此时队伍已经走出了皇城,街上的百姓就多了起来,大路两旁都是甲胄分明的禁卫军,看热闹的百姓都被拦在外围。 太子要代替皇帝南巡的消息,早就放了出去,今儿大家都是来看太子的。 在天子脚根下的京城里,哪怕是普通百姓也少不了能见着一些王公大臣勋贵国戚什么的,有的运气好,还有幸目睹过圣颜,可若说见太子还是头一遭。 尤其是太子代帝南巡,恐怕这个太子很受皇帝宠爱吧。 偌大的队伍中,皇太子独有的仪仗卤簿格外醒目,前面是执龙旗的龙旗队,黄青赤黑白各一,黄旗居中,其后是手持绛引幡、戟、戈、仪锽、羽葆幢、青方伞等仪仗队。 仪仗绵延了几十米,局中的皇太子金辂最为醒目。 太子穿一身规制的礼服,端坐在金辂里,透过垂在辂车四周的帷帐,围在道路两侧的百姓们依稀能太子俊美无俦的侧脸。 要知道皇亲国戚不难见,但见到的不是上了年纪,就是纨绔子弟,长得俊的可没几个。如今有个长得这么俊的皇太子,身份还这么高贵,之后等南巡队伍过去后,市井里少不了有人砸嘴议论着这皇太子一看就是有威严的,长得也好,以后肯定是个明君之类的话。 互相传播最多的还属那些大娘们小媳妇们,太子在她们眼里那就是天仙般的人物,这样的皇太子以后做了皇帝,肯定是个好皇帝。 所以说人还是受眼睛管制,甭管了解不了解,第一面见到,长得好就是好。 且不提这边太子出巡对京城百姓造成的影响,另一边盘儿低着头弯着腰,掀着车帘往外看,一直看到快出永定门,才念念不舍地放下车帘。 旋即她就想起一件事,她怎么会从床上出现在南巡的车队里? 之后是晴姑姑给她解了疑惑。 “……福公公早就来说过了,但因为说要瞒着主子,奴婢就带着香蒲她们偷偷替主子收拾了行装。” 也就是说,上上下下都知道,就瞒着她一个了?怪不得她说最近香蒲也不愁眉苦脸了,都应在这儿啊。 第42章 第42章 “主子莫怪,殿下也是想给你个惊喜。”晴姑姑边说边看盘儿脸色,生怕她生气。 倒不怕她跟她生气,而是怕她生太子气,再在面上显露了出来,到底年纪还小。 盘儿气得牙痒痒,惊喜?恐怕是惊吓吧,亏她这阵子百般讨好,那人就是不动如山,生受了她的讨好,却不办事。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丧权辱国地不知道妥协了几回,他明明懂她想什么,就是不松口,临走时安排了这出,她就想掉转头回去。 好吧,她是不会回去的,但还是会气。 “姑姑你也是,怎么就帮他瞒着我?”盘儿娇嗔道。 晴姑姑一看她这样,心就放下了,心一松脸上就有了笑:“福公公专门交代过,你说我们……你知道也就算了,千万别带上脸。” 盘儿又有点感动,又有点无奈:“姑姑,我懂。”她知道晴姑姑其实是为了她好,说白了她就是个以色侍人的妾,哪里够得上去和太子置气。 不过她心里的事,晴姑姑却不懂,她自然也不会跟她解释,她活了两世,能拿捏稳和太子相处时的度,再说还有那天晚上的事,盘儿总觉得太子让瞒着她,似乎跟那天晚上的事有关。 难道说他第二天酒醒了,其实是还有前一天晚上记忆的? 想想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忽悠太子的,又是怎么大逆不道对他又是摸头又是亲额,像哄小孩子似的,盘儿心里的气忽的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会真和这事有关吧? 她心里正嘀咕着,突然低垂的珠帘被人掀了开,太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车都没停,这人是怎么上来的? 晴姑姑忙从跪坐改为跪,弓腰对太子行礼。 太子摆了摆手,晴姑姑忙往车的外层去了。 这辆车是太子出行用的车,比普通的马车要大好几倍,分内外两层。外层便比普通马车大两三倍,设了桌几以及煮茶的风炉等等,供以起居闲坐之用;里层则设了一张榻,虽然比不上家中的拔步床,但也够睡下两个人了。 整辆车用了八匹马来拉动,设了两个驾车的车夫,另还有人随时护佑在侧,以防马儿在跑动时发生意外。 仅从这乘车就能看出皇族底蕴的深厚,拉车的马儿得专门训练过,包括车夫也是,且这车跑起来人坐在里面根本感觉不到颠簸,这也是盘儿醒来后没感觉自己是在车上的原因。 “这车跑得不快,对女子来说难以登上,对男子来说却不算什么。”太子穿着一身礼服,格外的繁重,他一边说一边让盘儿服侍他更衣,盘儿也就老老实实上了,一点都没有方才生小气的模样。 把衣裳冠全都摘下,又换上一身轻便的白底儿金绣五龙的长袍,太子来到榻上坐下,盘儿没有别的地方坐,只能坐在他身边。 “队伍太长,恐怕等到通州,已经是晚上了。你才醒,还没用早膳,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等会陪我一起用一些。” 正说着,外面就传来晴姑姑的声音,说是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太子和盘儿来到外面。这车上的桌几都是特制的,碗碟放在上头纹丝不动,所以这顿早膳用起来与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虽然不如平时丰盛,但有肉有菜,有粥有面点,也算十分齐备了,都还热乎乎的,也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备下的。 整整一个下午,都是在路上度过。 太子睡了一觉,盘儿看了半册话本子,之后太子起了,两人又下了会儿棋。 这期间太子看了盘儿一眼又一眼,因为她难得十分沉静,也十分乖巧,一般这种时候都是她十分心虚想讨好人的时候,但不会这么话少,相反话会很多。 “怎么?因为孤让人瞒着你的事生气?” “没,没!”盘儿反应过来,连连摇头。 太子一副你就别掩饰的样子,盘儿能怎么说,难道说我确实有点生气,但我心虚啊,就不敢生气? 这话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 “妾身真的没有生气。” 见她这么说,太子似乎相信她了,颔首道:“带你随行是临时现定下的,因为路上这一趟估计不会太平静,带上你不太方便,毕竟你是女子。” 一听说不会太平静,盘儿顿时打了个激灵,脑子里各种场景纷纷上演。 什么刺客、下毒、暗夜袭击,看太子不顺眼的人太多了,齐王和楚王的势力都不小,他们一直屈于人下,就是因为太子占了个名正言顺,乃是中宫嫡子。 如果这个中宫嫡子没有了,他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太子盘玩着手串,有点忍俊不住。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东西除了温驯娇气,还有另外一面。自打那天晚上后,太子再看盘儿那张乖巧的脸,就会忍不住替她配上潜意词。 就像那天晚上她说得那些话一样,方才说没有生气,心里肯定想你是太子,你那么厉害,我惹不起你,我肯定不会生气,但我会在心里偷偷的唾弃你,鄙夷你。 诸如现在……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太子发现他还真有点不知道。 面上却是轻咳了一声,道:“怎么?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没,没,”可盘儿还是有点忍不住,毕竟这是性命攸关,“殿下,是不是真的很危险?会不会有人派刺客,或是在饮水中下毒什么的,那这一路上怎么办,难道一直防着别人下手?你说我们要不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太子喃喃,眼神意味深长起来。 “对啊,就是弄几个替身什么的,或者兵分几路,混淆视听。” “孤还不知道,原来你还懂兵法?” 盘儿一个激灵,知道自己似乎露馅了,忙遮掩道:“妾身不懂什么兵法,但无聊时看了不少殿下送来的书,还有话本子什么的,里面都有说啊。” “什么话本子还讲这些!” 盘儿才不会说话本子从来不讲这些,讲的都是些书生和大户人家小姐,或者纨绔公子和小尼姑的乱七八糟。 这些话本子的起源于江南一带各种戏的风靡,戏需要戏本子才能演,便有许多落魄书生靠给人写戏本子为生。但写戏本子到底路子太窄,能有多少戏班子买戏本子,又能将之排成戏演出来?赚来的钱根本不够糊口。 久而久之,就有书商发现这些戏本子在一些大户人家的女眷中十分盛行,就有人专门请落魄书生写这种话本子,长点的故事能分十几册出,短点的一册能收纳好几个小故事。 盘儿以前还是瘦马那会儿,就从家里姐姐们手中借看过这种话本子,曾经还动过念头想写话本子赚点银钱,那时候的她心思很简单,就想自己能赚来银钱,说不定就能回家了,不用再被寄养在养瘦马的人家里,后来尝试了下,发现自己根本不是那个材料。 当然那是出阁之前的盘儿,见识浅薄,也没什么阅历,每日所见所闻除了‘家里’的,就是从姐姐们口里听来的各种事,以及晴姑姑口中。若是换做现在的盘儿,就靠这两世的经历,写个话本子肯定不在话下。 盘儿的思绪一时飘得有点远,且有点小激动,没能写话本子赚钱可是她两世的憾事,她到底要不要重新拾起来呢? 不过她现在该想的不是写话本子,而是怎么回答太子的问题。 “妾身看过的话本子实在太多了,也记不清到底是哪本上面写着,以前寄养在‘娘’家里,平时无事也没什么能打发时间,便有姐姐们偷偷从市井上弄来话本子,我跟着看了不少。” “寄养?” 盘儿也没遮掩,点点头。 太子这次南巡肯定是要去扬州的,毕竟扬州的富裕天下闻名,又是两淮盐场的集合地。她作为扬州人,是时免不了会提及她的身世甚至来历,还不如现在就打个伏笔,也免得到时候尴尬。 不过盘儿也清楚太子肯定知道她的来历,可太子知道,与从她口里获知又是两码事。 作为一个内心对太子十分仰慕的内宅妇孺,就该对他坦诚相待,这事两世盘儿归纳出的经验,这样他才会对你了解,了解了才会亲近,一切都是潜移默化的。 “那照这么说来,你还有亲生父母?” “是啊。” 盘儿将自己的经历讲了讲,大概就是年幼时家中无米下锅,娘将她送到了拐着弯的表婶家中,换了几两纹银。这表婶杜伟亮家就是扬州那些专门养瘦马的人家。因为家里一直凑不出银钱来赎她,她就一直被寄养在那里,直到这次出阁。 她说得很简单,也就寥寥几句就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太子却听得脸越来越黑。再去看她,脸上并无怨恨之色,他就觉得这真是个傻丫头。 “你娘哪是没银子赎你,是不想赎你,又怕被人说卖女儿,索性便将你一直养在那儿。若真是简单的寄养,你那个‘娘’能请师傅教你学艺?估计她们早就商量好到时候卖了你换银子的事,只是当着你又是另一副说辞。” 这事盘儿当然知道,不过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被人卖了才知道。其实心里隐隐是有些明悟的,只是还有期望,直到真出阁时才明白,那些期望都是奢望。 “我现在懂了,那时候不是小还不懂事。”盘儿有点窘。 太子心里又是疼又是怜,真是个傻丫头,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银子! 可不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关键她还一点抱怨都没有。 “笨丫头!” 太子点了点盘儿的额头,她捂着脸往旁边躲,哭丧着一张脸。 他又把她拉回来,心想幸亏来到他的身边,有他看着,以后这样的事应该不会再发生了。 第43章 第43章 到通州时,果然天已经黑了。 通州乃是京城的门户,又是运河终点,此地商贾云集,千船聚泊,繁华不下于京城。不光有各地会馆,朝廷的驿馆和招待外国使节的四方馆也在此设有据点。 南巡队伍在驿馆落下脚,这里早就准备好了接驾的一切事宜。 外面盘儿不清楚,反正安排给太子的地方一切都是尽善尽美,甚至她这个随侍在身边的小奉仪被安排的屋子都不错。 晚膳随便用了些,盘儿正准备睡下的时候,太子过来了。 都累了一天,也没做其他事,收拾一番就歇下了。 第二天盘儿起得挺早,但是直到巳时才出发,期间过程繁琐就暂不细述,反正盘儿是替太子挺累的,皇家出巡,连出门起航的仪式都无比繁琐。 等从通州码头上了南下的船,已经是下午了。 —— 盘儿本想推门进去,听到里面的训斥声,停了步。 张来顺看见她,踩着猫步走过来将她请到一旁后,才小声道:“奉仪可是来寻主子的?主子这会儿正发火呢。” 能让太子发火,也算是难得了。等张来顺跟她说了个大致的来龙去脉,盘儿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通州乃是运河终点,每天有成千上万条船会来到此地,可打从前天开始,因为南巡队伍起航之事,通惠河就被禁止普通商船通行了,有不少南北通商的商船如今都停在天津等着开禁,以至于造成河道拥堵,百姓怨声载道。 这事太子本来不知道,还是南巡船队碰见进京述职的河南布政使高邑。高邑见到御船,以他的品级自然不是远远避开,而是该上船来请安问个好。尤其他和太子有旧,曾在太子幼年时给他讲过经义。 太子就是从他口中得知这件事的,高邑也是随口一说,说要不是他坐的官船,又打出自己的旗号,恐怕不会给通行,有不少船如今都堵在天津外头。 这不,高邑前脚走,后脚太子就把随行的太仆寺少卿舒大人叫来发作了。 “既然殿下有公务在,我还是先回去吧。” “千万别……”张来顺情急之下,差点没上去把盘儿的腿抱住,他陪着笑,笑得格外讨好:“奉仪主子,您可千万别走,殿下之前就说了,奉仪若是来,直管领进去就是,您还是在边上等等。奴才领您去坐一坐,也就是喝盏茶的功夫。” 盘儿又怎会不知张来顺在想什么,太子怒成这样,等里头的舒大人走了,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有她在里面挡一挡,反正凡事也找不到他们头上。 一群耍滑刁钻的奴才! 不过盘儿也没拒绝,毕竟她也有些担心太子。她跟着张来顺去了旁边一间临着水的宴息处坐下了,这屋子里有一排槛窗,此时槛窗大开,可对江面上一览无遗,果然是好景致。 书房里,此时太仆寺少卿舒平来是冷汗直流,也满腹委屈。 可他也清楚太子正在怒上,容不得他辩驳,等太子去了书案后沉着脸坐下,他才开始小声解释什么惯例就是这样,也是为了大驾的安危,反正说了挺多。 太子这会儿怒火消下,也清楚自己是迁怒了,积弊已久的事情,还真怪不上一个小小的太仆寺的少卿。 可打从京里出来,从通州驿馆,到出行启航,这一路繁琐的种种,都让他有种不厌其烦感。 他从小生在皇宫长在皇宫,也清楚皇家规矩繁琐,有些东西让外人来看,都是些不必要的步骤,可既然存在这么多年,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已经出京了,还是这种样子,那是不是之后他每到一地,当地官员都是大张旗鼓夹道相迎? 太子只想到四个字,劳民伤财。 太子不是个做事没章法的,倒也没再继续发作,只是让舒平来在明天之前交一份接下来的行程以及到地方的安排后,就让他退下了。 这个倒是难不到舒平来,因为在南巡队伍出发之前,礼部就列过一系列章程。例如几日到达天津,几日行经德州、清江等地,这些都是提前定好的。 按理说这个细则该拿给太子看看,但因为南巡队伍启程的太突然,事多繁忙,就暂时忘了这事。 所以他也没走,用口头就把大致跟太子说了一遍。 “也就是说朝廷不会强要求地方官员接驾?” 舒平来点点头:“大致是这样,但您要知道难得御驾南巡一次,那些地方官好不容易目睹一次圣颜,肯定会费尽心思接驾的。其实像这种事,殿下不用烦忧,即是人情,又是惯例,那些地方官钻营官场多年,深谙轻重之深浅,不会做得太过。” 对方还有剩下的话没说完,但太子已明白其中深意。 这种事于他来说,也不是没有好处。 太子既是朝廷的面子,又是稳定江山社稷之必备,有了太子,就不容易闹出争储之事,朝臣们的心就不会乱,只会一心一意为朝廷做事,而不是结党营私,勾结倾轧。 虽如今的局面已经有这种倾向,到底有他这个封储已久的太子在,那些蠢蠢欲动的朝臣不敢轻举妄动,其他人自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太子到底是什么? 很多时候就是一个标志,有了这个标志就代表出生正统,乃天选之子。可太子这层标志背后的人又是如何,那些朝臣们并不知道。所以太子入朝不光是为了培养太子熟悉朝臣和朝政,为以后接下皇位打下基础,也是为了让朝臣们对这个大位继承人有个具体印象。 他因成安帝内心偏颇,一直入朝被阻,好不容易借着成安帝登泰山祭天之事,想拿下监国权,又被人回马一枪支出京南巡。 看似被撇开了,其实这也恰恰是他的机会,不是想多和朝臣们来往熟悉吗?可别拿地方官不当回事,恰恰是这种占据了整个朝廷大半以上江山的地方官,才是朝廷真正的基石。 太子冷静下来了。 他看了舒平来一眼,觉得这个太仆寺少卿有点意思。他以为成安帝安排舒平来作为这趟南巡的随侍大臣,此人定少不了给他找事闹幺蛾子,没想到他竟会提点他。 转瞬太子也就明白为何会如此了。 什么叫做名正言顺?为何太子之位人人都想?想的恰恰就是这份名正言顺。因为名正言顺,朝臣都视他为正统,他所认为的提点其实于这些人来看不过是下意识所为。 从龙之功人人想,与其跟着别人,何不选了他这个最正统的太子? 这也许就是成安帝为何会千方百计阻拦他入朝的真正原因。 太子缓和了面色,道:“舒大人,须知通惠河乃通往京师运河的唯一通道,仅因南巡之事,便因此致民商之船尽皆被阻,太过兴师动众,也与圣太祖皇帝南巡之初衷违背。孤这趟是第一次出京,你作为这次随侍在侧的总管大臣,孤对你寄予厚望,还望你能了孤之所想解百姓之困,所谓惯例人情通俗也,一切都要基于不劳民伤财之上。船队马上就快到天津了,天津历来是京城的门户,又因南巡船队,多些民商船被阻在此,这次可万万不要再发生此类之事。” 舒平来听了这话,似是非常感动,当即大拜后高声:“太子大贤!下官在此替百姓叩谢太子贤德。殿下放心,下官这便下去拿出具体章程,再与天津当地官员商议,尽量做到不劳民伤财,不因南巡队伍阻扰了百姓日常之行。” 舒平来退下后,太子独坐半晌,方站起走了出去。 盘儿正坐在窗前,看江面上的风景。 她突然想起当初她进京时也是经过通惠河,当日千帆过目之景象,让人瞠目结舌之余,也不免感叹此处的繁华,如今这江面上甚是平静,反倒让她有些认不出来了。 “在想什么?” “我在想当初进京时,也是走的通惠河,当时江面上有好多船,一路上走走停停,因为用的是商船,总要给过路的官船让道,如今江面上这般的平静,倒让人有些认不出来了。” 也许这就是权势的好处,可同时伴随着而来的还有高处不胜寒。 太子真怀疑就这么一路南下,难道真能体察民情? 所听到的所看到的,都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谁又知道这副景象下到底有多少才是真。 本来太子的打算是不跟着南巡队伍走,半路上兵分两路,也算是微服私行,他利用南巡拉拢朝臣之余,也想看看这座未来将属于自己的江山到底是什么样,可方才舒平来的话又让他犹豫了。 太子从小所习的就是大儒之道,帝王之术,书上、圣人言乃至身边人,甚至他的太师太傅,都告知他为君之道,必要先存百姓,先百姓,后君王,可他眼睛所看到的却告诉他,这些话都是假的。 很小的时候他就告诉自己,日后等自己做了皇帝,一定要当个好皇帝好君父,可真的事到临头才发现,君父也可以因一己之利轻易舍弃自己的初衷。 “你说有人想做一件事,可在做成这件事前,他必须要做一些有违初衷的事,那么他想做的那件事可还有意义?” 太子竟不自觉说出自己的心声,盘儿诧异地看过来。 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忙装着不懂地眨了眨眼,问道:“那这个人想做的这件事可重要?与那些让他有违初衷的事相比较?” 太子说完就有些后悔了,可在面对盘儿这种另辟蹊径的不答反问,反倒有了些兴趣。 他认真地想了想,道:“他必须做这些有违初衷的事,才能顺利完成他想做的那件事,等他完成他想做的那件事以后,他就可以去摧毁这些让他有违初衷的弊……端。”最后的‘政’字,被他灵机一动换成了‘端’字。 可即使他完成了他想做的那件事,他也不可能去摧毁这些让他不快的弊政。盘儿心里默默地想着。 作为一个众观两世之人,她总算明白为何前世建平帝那么勤于朝政了,他可以日日埋在乾清宫御书房里不出来,一个月只来后宫几次,都是为了他的朝政;他可以殚精竭虑,哪怕龙体抱恙也不忘看折子,都是为了他的朝政。 可哪怕穷尽他所能,他依旧有一些哪怕他身为一国之君都不能完成的事。 盘儿想起了很多,想起前世他为了两淮盐政弊政殚精竭虑,却也是他五十之年才解决掉这一事情,还有沿海一带…… 这些有的是她从他偶尔的只字片语,有的是从她大儿子宗钺那里所知晓,这世上总有一些让人难以抉择的境遇,你会面临选择,会权衡利弊,然后渐渐拖慢你想走过去的步伐。 可这一切,盘儿不能说,她只能笑着道:“那就再等等,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大抵也就是这个道理?” 是啊,他可以再等等,总有一日扫清这些藏污纳垢和弊政成风。 双眸一合一启之间,太子的目光已转为坚定,他低头看了看坐在窗前的女子。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她黑发如墨,衬着下面的肤色越发白皙,秀气的鼻子挺翘,给她楚楚可人的面相增添了几分娇俏,嘴唇是淡粉色的,像极了西府海棠的花瓣,诱人得很。 他低下头,印了上去。 第44章 第44章 盘儿接受到这个吻,才意识到太子做了什么。 太子是个极为克制的人,不管他在床笫之间再狂放,可在外面他也从不会和她亲热,拉手环抱已是极限,更可况是吻。 可在这种氛围下,天气秋高气爽,江面上流水声声,隐隐有船破开水面往前行驶的动静,有飞鸟从江面上低飞而过,旋即又盘旋而上,沿岸似乎有歌声传来…… 她突然不想‘懂事’了,就想享受这份难得的亲昵。 她环上他的颈子。 半晌,他才放开,两人坐一张椅子,盘儿半伏在他怀里。 太子大掌在她颈后顺着,看着外面的江面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太子拍了拍她,盘儿直起身来。 他叫了声张来顺。 听到唤声,张来顺小心翼翼弓着腰进来了。 干爹在的时候,他总想着什么时候他要能坐上干爹的位置就好了,等让他正儿八经开始在太子身边服侍,他才知道他干爹能坐稳太子身边大太监的位置,有多么的不容易。 “去把我书案下那个锦盒拿过来。” 张来顺心里暗道是哪个锦盒,低声应道就下去了。 不多时,他捧了个盒子过来。这盒子倒也好找,书案下就这么一个盒子。 太子接过来,打开看了看,递给盘儿。 暗红色的丝绒上,放着一个通体呈粉色的发簪。 似乎是玉石的质地,簪体是玉白色的,簪头是一枝西府海棠。枝杈上有数个花苞,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娇艳绽开,花瓣红中透着白,白中又透着粉。乍一看去像芙蓉石,可细看却不是芙蓉石。 簪头上还点缀了些红宝石为边缀,黄宝石为蕊,更是让这枝西府海棠看起来栩栩如生。 好吧,细细地看了又看,盘儿又发现所谓的红黄宝石似乎都不是,看着倒像是珊瑚? 越看越像珊瑚,前世盘儿的库房里便有不少珊瑚摆件,尤其其中有一尊做成蟠桃树的珊瑚摆件最受她喜爱,摆在案上时常观摩赏玩。 赏玩多了她便知道,珊瑚因是海里所生,和一些玉石宝石的形成不一样,因受海水挤压,上面会有不显的纹路,这些纹路哪怕是最上等的工匠都无法去掉的。且珊瑚哪怕是同一颜色,细看去色调也不会完全相同,可谓是每一眼都有不同感受。 “眼光倒是不错,看出不是芙蓉石了?”太子浅笑道。 盘儿调皮地皱了皱鼻子,拉着他袖子道:“殿下快告诉我这是什么做的。” “是珊瑚。” “珊瑚不是红色的吗?”尤其又以红似血的珊瑚最为珍贵。 “珊瑚也有粉色和黄色的,珍稀非常,比血珊瑚还罕见。”见盘儿似乎想说什么,他道:“给你你就收着,又不是多稀奇的玩意,就是博个罕见吧,孤觉得倒是挺适合你。” 其实太子才不会说,这东西是他特地准备来哄她的,也是提防她因为他瞒着南巡的事生气。谁知她没生气,这东西倒是没有用武之地了,太子方才想到西府海棠时才想到这么个东西。 话都说成这样,盘儿自然不会拒绝了,其实她也没想拒绝。 男人给自己宠爱的女人送首饰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前世建平帝就不是个小气的人,她首饰里的珍稀物件足够让人瞠目结舌了,她不认为年轻了些的太子就是个小气的。 “那殿下帮我带上。” 得寸进尺了。不过看她这般爱娇,反正方才已经破例过了,太子倒也不在乎再破一次例。 他持起发簪,往她头上插去,盘儿头上已经戴了发簪了,不光有顶簪,还有挑心,以及用来点缀的分心、鬓簪。 所谓头面,一套才是头面啊。 本来是一套的头面,突然里头加了根发簪,哪怕这东西珍贵难得,看着也有些不协调。 太子还是有几分审美观的,见插上的位置不对,又取下来换个方向,还是不对,他开始折腾盘儿的头面。 盘儿骑虎难下,只能低着头让他施为。 等她颈子都低酸了,头面被拆了个精光,期间还把她头发扯疼了好几下,太子才折腾着把发簪戴好。 盘儿抬起头来,就先给了太子一眼,颇有点埋怨的意思。张来顺个狗腿子,早就捧着镜子在旁边等着呢,忙把手镜递过来。 她接过来一看,还真是好看。 “谢谢殿下。”这次是真笑开了颜,拿着镜子对着照,左看看又看看,越看越喜欢。 太子嗯了一声,掩饰自己半天才折腾好的微窘,将取下来的头面扔进那个盒子里,又扔给张来顺。 这下总算通体舒畅了。 盘儿得了东西格外殷勤,见时候也不早了,就让张来顺去传膳,两人就在这间房里用了膳不提。 —— 若说之前盘儿对太子的困扰还有些不懂,可很快她就明白了。 自打远离京师重地,一路南下而来,南巡的队伍走得极慢。 明明是坐船,按理说应该很快的,但架不住那些沿路会经过的州县官员前来接驾。 识趣的懂事的,顶多在沿岸摆些花哨,以示下官知晓太子南巡大驾从此经过,特以示敬意。不识趣的恨不得船队还离很远,就匆匆坐船前来拜谒,定要太子在当地下榻,也好让自己热情款待。 当然,明面上肯定不会这么说,只会请太子来当地体察民情。 说白了就是变着方想讨好太子,给他送好处,吃了喝了玩了乐了,送银子是下乘,送古董摆件送古画孤本,还有送美人的。 可把盘儿给气的,幸亏太子不是重色之人,送来的美人都被他拒了。 就这还防不胜防,眼见送美人不行了,人家就换个方式,送会唱小曲的歌女,会跳舞的舞女,说在路上给太子排忧解乏。也不当着太子面就送,送给下面人往船上送,毕竟这船队不止太子一人,还有些随行的官员和武将。 等人上了船,这就好操作了,下面也有人想讨好太子,免不了会借花献佛,这人不就到了太子跟前。 这下盘儿总算找到打发时间的乐子了,连着几天招了人来表演歌舞,上午听小曲,下午看跳舞,忙得太子来寻她,她都没空应付了。 这日,太子来寻盘儿,一问说奉仪不在,在临水阁听小曲呢。 所谓临水阁,其实也就是一间临着水边的厅堂,因为地方宽敞,多为设宴之用。这艘御船巨大,又只住了寥寥几人,因太子身边就带了这么一位妾室,如今船上的人都知道这位苏奉仪是个受宠的,她把这临水阁给征用了也无人敢说什么。 盘儿也没用正厅,用的是旁边的一个小间。听小曲嘛,地方也不需要太大,关键是地方舒坦就行,所以等太子来了,就见临窗下放了张贵妃榻,盘儿靠在贵妃榻上,一边吃着葡萄,一面听着小曲。 下面还搁了个小宫女给她捶腿。 这享受的架势!顿时把太子气笑了。 “好了,都下去吧。” 那唱小曲的是个身姿纤细的姑娘,年纪不大,花朵儿似的人物,一双眸子含羞带怯,可此时那眸子里却带了几分幽怨之色。 香蒲也是个厉害的,一看这骚蹄子当着主子面想勾引殿下,眼神一使,就有小宫女上来帮着忙把人给请出去了。 盘儿继续吃葡萄,看都不看他一眼。 太子来到贵妃榻前坐下,因为盘儿没给他特意留地方,坐得也不甚舒坦。他伸手将她一只腿往里放了放,盘儿挣了下没挣开,让他放过去了。 “小醋包!”他伸手在她腿上轻拍了一下,颇为无奈。 盘儿用指甲把水灵灵的葡萄剔开一个小口,吸溜一下葡萄进嘴了,皮剩了下来。太子看她吃得香,等她再拿起一颗葡萄剔开小口时,拿着她的手凑到嘴边,吸溜把葡萄吃进去了。 盘儿不吃了,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就撞进他怀里,也不说话,逮着他的衣襟一顿乱揪。 “人又不是孤要的,这不是设宴款待舒大人他们,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把人给弄上船的。” 盘儿就是不说话,手还是一下又一下揪着他衣襟上的滚边。 “你要是不喜欢,我让人把人挪到后面船上去,孤又不是那等还叫美人来唱小曲跳舞的人。” “人是孝敬太子爷的,太子爷忙着没空,妾身就帮你把美人享受了,也免得水灵灵的美人被白糟蹋了,怎么殿下口气反倒有几分埋怨之意?”盘儿声音小小的,颇有点哀怨。 太子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以前没发现你是个小醋包?” 盘儿又不说话了。 以前在东宫,后院里谁都比她大,谁都比她先来,她哪有资格当什么醋包。可现在不一样,如果让这些个人抢了她的人,她也不用重活了,直接回去当她的懿安皇太后算了。 “真是出来后,孤把你惯得不成样子了。你这要是在东宫,太子妃就能活剥了你。”一时不慎说错了话的太子,旋即就沉默了。 盘儿瞄了他一眼,很识趣地转移话题道:“其实妾身也不是拈酸,就是想看看她们的歌舞如何,好取长补短,谁知也不过如此。” 这话里的意思有点足,太子饶有兴味地看了她一眼,发出一个疑问声。 盘儿回了他一眼,走出去一通安排。 等香蒲进来回她一切都安排好后,她去将窗上的纱帘拉上,才来到房中的空地上站定,摆出一个有点奇怪的姿势。 身体弯曲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一瞬间整个人像突然没了骨头。 随着外面传来悠扬悦耳的琵琶声时,她突然有了动作。 只见她时而低眉抬腕,时而翻飞玉手,芙蓉面上点绛唇,袅娜腰肢纤纤,道不尽婉转风流。让太子这种看多了宫中舞伶的歌舞,略微有些惊艳感,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可很快琵琶声有了变化,她也突然变了神色,变得欲语还羞起来,眼神也勾魂缠绕。 她缓缓往后退去,纤纤玉手放在腰上,随着舞动渐渐解开了腰带。 随着腰带的解下,里面的衣衫已经完全散开了,若隐若现地露出里头海棠色的肚兜,她一个低肩一个扭胯,肩头上的外衫滑落下来,露出半截雪臂。 到了此时,那个站在空地上的女子俨然变成了一个妖精。 一件又一件的衣裳滑落在地。 海棠色的肚兜紧裹在她身上,下面是一条很薄微微有些透的纱裙,悬挂在圆润小巧的胯骨上,中间露出一段白皙细嫩的腰肢。 腰肢不盈一握,此时正随着舞动像水蛇般翻转腾扭着,雪臂线条优美,让人眼花缭乱。 “殿下,我这舞可好看?”盘儿的舞也不过可可,就如同方才太子所想那样,但架不住这舞他没看过啊。 太子招招手,道貌岸然:“你过来,我与你细说。” 然后她就过去了,被他拉进怀里。 第45章 第45章 清风拂栏,淡青色的轻纱随着风儿微微卷动着,时而飘起,时而落下。 贵妃榻上,盘儿坐在太子的腿上,身上还是穿着那一身,丝毫未动,脸色却是可怜兮兮的,颇有些想讨饶,却没办法开口的样子。 长长的裙摆低垂,隐隐有白皙闪过,时而又隐没了去,难熬得厉害,盘儿实在顾不住面子了,抖着嗓音道:“殿下,此乃白日,实在不宜太过……” 也不知是谁方才撩人撩得格外嚣张的,这会儿遭了现世报。 太子也不出声,如是过了差不多一刻钟,他才停下。 盘儿伏在他怀里,连呼吸都没力气了,身上抖得厉害,本来她该立即下来的,却一动也不想动,也是心里有怨气,想着看你怎么收场。 可太子一点都不含糊,歇了会儿,就叫张来顺备水。 盘儿隐隐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想死的心都有,所幸她背对着又埋着头,就当做谁都不认识她吧? “起来收拾收拾,人都下去了。” 那也没脸啊,如此这么一来,都知道她干什么了。人家私底下会怎么说她,就算表面不说,心里肯定会嘀咕,好个不要脸的,竟拉着端正贤德的太子白日宣淫。 对,别人只会说她,不会说太子。 盘儿突然发现自己上了太子的当,她干什么要这么想不开跳什么舞,活了两辈子她也就是年轻那会儿学了一阵,较什么真要什么强,这局面不管怎样都是她输。 心里带着羞恼,面上自然就带了点出来,太子拍了她一下,笑道:“叫你撩孤。” 撩你个大头鬼! 见热水和盆子都放在一旁的案几上,盘儿拿着东西避到旁边的纱帘后,找了个小角落将自己收拾了下。 水不好叫人收拾,顺着窗户就泼了出去,那个羞耻感简直别提了,盘儿觉得自己肯定是脑子被门挤了,才会干出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来。 之后她也没服侍太子,躲在边上看着窗外的风景,等太子自己收拾好,来到她的身边:“叫你下回还敢?!” 她下回肯定不敢了。 一场拈酸风波就这么平淡无奇的过去了,其他人见送上来的人太子也没受用,招都没招过一次,反倒是那位苏奉仪叫着赏了几次歌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妇道人家拈酸可真是可怕,关键这位太子爷还纵着她。 想着太子不太重女色传闻,大家倒也释然了,人家太子爷是真不好这一口,以后都消停些吧。 天气渐渐冷了,虽越往前走越靠近南方,但已经是十月底了,暖和也暖和不到哪儿去。 盘儿是习惯了江南的气候,但这些京城来的北方人却受不了这种湿冷湿冷,却一直不见下雪的天气。船上已经开始用炭盆了,可现在他们不过刚走到徐州府,离扬州府还隔着个淮安府。 盘儿真怀疑他们在年关前能到扬州?如果不能到,恐怕年后的行程又要推后了,本来按照太子的计划时,年关前在扬州落脚,等开春后再往苏杭等地去。 这日,船上迎来了当地驿站送来的家书和邸报。 邸报也就罢,太子是日日都要看的,隔三差五就会有当地驿站的人来送,可家书却是头一回。 家书上报的不是其他事,正是胡良娣生了的事。胡良娣已于十月二十二生下一名小郡主,母女均安。 看完家书,太子不显地蹙了蹙眉。 盘儿心想,就算他从来不表示,心里肯定也是想要一个儿子的吧,如今胡良娣生了小郡主,就只能再看太子妃了。她其实并不意外胡良娣会生个小郡主,因为前世就是这样,看来这一世嫡长子还是要出自太子妃的肚子啊。 回到自己的房里后,盘儿坐在那儿想心事。 晴姑姑偷偷看了她一眼,心里微微地叹了口气。她以为盘儿在想自己,前些日子盘儿的月事刚走,显然是没怀上。太子来找她的次数不算少,这出来后又是独宠,这般都没能怀上,只能说是年纪还是太小了。 晚上太子过来了,两人恩爱一番,快登顶时太子说了句让她给他生个儿子。 其实盘儿并不急这事,前世她能生下两个儿子,这世肯定不会比前世少,只是前世她是在太子妃生了嫡长子后,又怀了一胎,才怀上身子的。 如果照这么来算,她还得再等等? 可盘儿又觉得不会,她前世那么久才怀上,是因为太子妃暗地里做了手脚,这一世她可都是一一避过了,也许不会等到那么晚。 这个问题注定是想不出结果的,盘儿随便想想就没想了,不过她倒也做了一系列措施。例如完事后在臀下垫个枕头躺一会儿,而不是当即就去沐浴,还例如有几日她拉着太子频繁敦伦。 其实太子是个挺克制的性格,度过刚开始那阵新鲜劲儿,他也不是非要夜夜春宵的主儿,都是隔两天一回两回的,只要盘儿不是故意撩拨他。 太子被盘儿这一套套弄得目不暇接,问她干什么她也不瞒着,就实话实说,说这样有助孕之效。可把太子给诧异的,说就她鬼花样多,盘儿听了爱娇一笑,太子爷拿她也没办法。 接下来的路程就在这些零碎中度过了,当然太子其实也是挺忙了,白日里见地方官,偶尔逢着某个府城大县,还要下船去当地看看。 一路走走停停,南巡队伍终于在十一月底到了清河。 清河又名清江浦,乃大运河最重要的枢纽之一,此地交汇着黄河、里运河、大运河和淮河四道水系,并直接通往入海口。是漕粮最大的储地之一,江南河道总督衙门以及淮扬道治所都设在此地,素来有九省通衢、天下粮仓之美名。 这种地方太子肯定是驻留一段时间的,可现在已经十一月底了,离扬州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并要经过宝应和高邮两地,眼见是年前无法到扬州了,说不定过年还要在半路上过。 几番商议之后,太子在清河驻留了十日后,直接换船趋往扬州,而南巡队伍则继续在路上慢慢走。 这是太子深思熟虑下的结果,别的地方也就罢,扬州这地方他是一定要看一看的。 自己亲眼看,而不是等人都安排好了后再看。 轻装简行就是快,也不过五六日的时间,就到了富甲天下闻名的扬州。 这个时候的扬州可没什么美景可以看,不过临近年关,市井闹市上倒是挺热闹的,百姓们都忙着办年货准备过年。 太子这趟轻装简行,不过只带了二十多个护卫,此地没有人提前准备接驾,一切都只能自己安置。 在客栈里包了个院子住了一日,次日太子洗马蒋奕便出去置办了处宅子。 这趟太子南巡,东宫属臣带了数人,不过来扬州只带了蒋奕一人。这蒋奕看似不过是个詹事府司经局从五品的太子洗马,其实本身是安阳伯世子。安阳伯府蒋家和晋国公府傅家是姻亲,所以这蒋奕也是太子心腹,平时一些太子不好出面办的事都是他来办。 因为买的仓促,自然买不到什么太好的宅子,不过让盘儿来看还是不错的,三进的院子,家具摆设样样齐备,还带个挺大的院子,江南的园林甲天下,随便一处宅子的后花园都有无数美景。 搬去新宅子后,终于安静了。 大抵是没有住过客栈,明明包了个独院,但还是觉得很吵。 休息了两日,太子打算出门去逛逛,自然少不了带着盘儿这个当地人。也是好不容易微服私巡一次,又临着年关,这趟一行人里,除了盘儿、晴姑姑、香蒲、青黛几个,其他都是男人。 初来乍到想请个厨娘根本请不到合适的,现在宅子里头,盘儿和太子的膳食由晴姑姑亲手做,至于其他人都是酒楼送来。 这不,这两日闲来无事,盘儿也会去厨房看晴姑姑做饭,突然就来了兴趣,想跟着试试。 其实盘儿是会做饭的,但很久没做过了,加上前世有好几十年了,但这并不能阻拦她的兴趣。 这次出门就是她缠着太子要同去的。哦,现在不能叫太子了,而是宗三爷,还是盘儿给太子取的,说是出门在外不能太子太子爷的叫,得有个民间用的俗名。 太子姓宗,单名一个琮字。 琮又指玉器,庙堂之玉器,不过时下不适宜动不动就称呼全名,太子排行为三,于是就是宗三爷了。 为了出这趟门,他们还乔装了一番,太子不适宜走漏行迹,而他又想四处看看扬州的真实面貌,最恰当的就是扮作平民百姓。 为此,盘儿头一日就命人去寻了几身普通的布衫来,看着太过崭新,她还让香蒲把衣裳拿去过水,使劲揉搓敲打,最后放在熏笼上烤干,就是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 次日出门前,一行人换了个衣裳。 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哪怕是太子,穿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棉袍,也成了一个似乎有些落魄的读书人。 盘儿穿了身小碎花的棉袄,下身是条棕绒的裙子,乌鸦鸦的头发只随意挽了个髻,也没戴什么首饰,就插了根银簪子。觉得还是难掩自己的姿色,她又命香蒲找了块儿蓝布来,当做包头包在头上。 赫然是一个新婚初嫁的小媳妇出现在众人面前。 香蒲换了身姜黄色的袄子,成了灰头土脸的丫头。张来顺也换了身旧衣裳,如果不去深究他稍显有些尖细的嗓门,还是挺像个随从的。 蒋奕带着几个护卫,藏在人群里护持左右,就这样一行人出了门。 盘儿有些上瘾了,告诉太子想要看一个地方的真实面貌,就要深入市井之间。而市井中最能体现人生百态的,莫过于菜市、酒肆、茶楼,因为他们此时身处在城东,也不怕碰见苏家人,见太子答应后,盘儿就领着他往菜市去了。 菜市里果然热闹。 尤其正处年关,这会儿正是百姓忙着办年货的时候,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还有鸡鸭鹅羊的叫声,还有卖鱼的。扬州这地方最常见的就是各种鱼虾,海鱼淡水鱼都有,有卖鱼的小贩用几个大木盆装着鲜活的鱼,一个大娘去选,谁知手没拿牢稳,鱼弹跳了出去落在人群里,当即遭来一阵吴语软侬的骂声。 江南人就算骂人,声音也是软绵绵的。 还有卖羊肉的屠户现场杀羊,所在的方圆几米内空无一人,等羊杀好了,瞬时围上去一群人。你几斤我几斤的一通买,不一会儿一头羊就卖得只剩羊头了。 “我想吃羊杂汤。”盘儿小声和太子说。 太子还没见过这样的热闹的场面,充满了烟火气息。听见盘儿跟自己说话,他还愣了一下,这在向来沉稳从容的太子身上,是绝对见不着的。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咳了声道:“你要想吃,我让他们去买。” 第46章 第46章 “还用得着他们?说好了今日微服私巡的,咱们自己去买吧。哎,那边有卖竹篮子的,我们去买个菜篮子。” 太子还来不及说话,盘儿就往那边去了,他只能跟了过去。 张来顺领着香蒲跟在后面。 周围到处都是人,作为皇太子,太子哪怕是和亲生父母,都极少会有这么近的距离。且人多了,味道就杂,泥土味,血腥味,鸡鸭身上的味道,他拿出一块帕子半掩着鼻子,尽量避着人走了过去。 等他过去时,盘儿已经挑得乐不思蜀了。 卖手编竹篮的是个老汉,看皮肤色泽和打扮似乎是附近乡下的。他的手艺很好,面前摆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竹篮竹篓子,小的只有巴掌大,大的却能装进个人是没问题的。 盘儿先拿起一个适合用来买菜的菜篮,看着又觉得那些小巧的篮子十分可爱,颜色也鲜艳,红的绿的蓝的紫的都有,用来装花或者装些针头线脑的挺好。 她看着这也喜欢,看着那个也不错,手里抓了好几个,问那老汉价格。 “小的五文,大的十文,买五个小的,可以再送个小的,大的就不能送了。”看不出来,这老汉还挺会做生意的。 旋即,盘儿就被这么便宜的价钱给惊呆了。 让她算算,一两银子大约可以换九百多个铜钱,也就是说买大的可以买九十多个,小的就能买两百个了。这一摊子的货,能有两百个? 她大致看了看,也就是说着一摊子货还卖不到一两银子。 “老人家,你这东西卖得这么便宜,划算吗?会不会有点太便宜了?” 老汉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但还是笑呵呵的:“没有什么划算不划算的,不过是趁着冬天农闲编了东西出来卖,贴补下家用。这篮子上的颜色都是用我们乡下土法染成的,看着颜色是单调了些,但是不会掉色,这些藤条都是山里砍来的,不值什么钱,也就是废个功夫。” 好质朴诚实的人! 盘儿本来觉得自己拿多了,现在决定都把它买了,她下意识想去拿银子,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带银子,转身想找香蒲,谁知道没看到香蒲,倒是看见了太子。 “爷,你带银子了吗?” 太子的脸微微有些僵硬,他也是平时从来身上不带银子的主儿,就算打赏人,身边还跟着福禄呢。 两人对望中,都有一种属于贵人的尴尬。 幸亏张来顺带着香蒲很快就挤过来了,盘儿看见香蒲后,终于松了口气。 香蒲平时跟在她身边,身上总要揣几个打赏人的荷包,一定有银子的。果然还是香蒲万能啊,从怀里掏出几个荷包,又从荷包里掏出打赏人用的银锞子。 这些银锞子都是内造的,为了让贵人们拿着体面,要么是瓜子花生的造型,要么做成生肖寿桃什么的,这东西就算给了老汉,老汉也敢收才成。 危机之际,张来顺前来救场。 张来顺再一次佩服自己脑瓜子够使,怪不得他干爹一众小太监里就挑中了他当干儿子。 在盘儿香蒲欣慰的眼神中,张来顺掏出一个银角子递给老汉,他感受到太子殿下对他头来赞赏的目光,顿时觉得自己人生圆满了。 “怎么给银子,这半上午的,我也没做几个生意,没有钱找。”老汉接了银子,有点手忙脚乱。 “不用找了,就当赏你的。”张来顺十分大方说。 话音刚落下,迎来盘儿不赞同的目光,张来顺本来高涨的气儿顿时泄了。他没有敢去看太子,怕主子嫌他蠢。 说得好好微服私巡,怎么把宫里的惯用话都拿出来了。 盘儿掩嘴笑了笑,将手里的篮子都塞进他怀里,走了。 还没忘拉着太子。 张来顺蔫头耷脑跟在后头。香蒲在旁边笑,本来她一直挺怕太子殿下身边这些太监的,现在才发现这些人其实跟她们没什么两样,都有犯蠢的时候。 盘儿去买了羊肉,还买了些羊杂,另买了些可以配的翘头菜,打算回去做一锅羊肉汤喝,还能烧羊肉来吃。 张来顺还算是个聪明的,从那个摊临走前,回头又拿了个背篓,那老汉没管他收钱。如今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篮子被他一个个套好,放进背篓里的,还空出不少地方,可以装买下的菜。 这件事让盘儿狠狠地夸了他几句,因为随着慢慢往前走,她买下的东西越来越多了。指望她和香蒲拿,那是不可能的,两人也没这个力气,太子不用想,唯一能用的只有张来顺。 盘儿在一个卖鸡蛋的小摊前停下脚步。 “这鸡蛋好,你看这色泽白中透着粉,一看就新鲜。”盘儿对太子说。 这事太子可不擅长,反正自打进了这菜市,他就一直保持着沉默,就看着盘儿仿佛鱼儿入了江河,四处撒欢,看着这也想买那也想买。 他哪知晓盘儿看似市井出身,实际上经历了前世几十年的宫廷生涯,对于所谓的民间也是充满了好奇心,以及久别重逢的兴奋。 太子没接腔,但卖鸡蛋的小贩接腔了。 “大娘子眼光真好,这些鸡蛋都是最近这些天刚下的,我把我们村里的鸡蛋都收了上来,趁着新鲜拿出来卖。” 盘儿笑吟吟的,跟他一面搭着腔,一面选鸡蛋:“你老倒是会做生意,还知道把村里的鸡蛋都收上来卖,你家养了几只鸡啊,下的鸡蛋够家里吃吗?这一个鸡蛋多少文,能赚到钱吗?” “家里能养多少鸡,左不过就是十来只,冬天鸡下蛋少,价钱也比夏天的时候高些,都舍不得吃呢,都拿来卖,也能给屋里婆娘换点针头线脑啥的。一个鸡蛋两文钱,你要是买的多,我就算你三个五文。你尽管放心,这整个菜市上就属我的鸡蛋最新鲜最大。” 太子跟着一路看过来,总觉得盘儿的话比平时多了许多,细细看下来才发现她有时候说的话很有深意。 像此时,仅通过不多的交谈,就把这农人家境以及他所在村子的情形弄清楚了。 连鸡蛋都舍不得吃,想必家境算不得好,但过得应该也不差,没看见那老农是笑眯眯的? 不过一个鸡蛋两文钱,真算得上是便宜了。不知想到什么,太子的脸色变得有点怪,那边盘儿还在和老农说着话。 “两文倒是不贵,不过夏天一个卖多少文?难道比两文还少?” “夏天鸡蛋放不得,鸡下的也多,所以就卖得便宜,两个三文,一文一个也是卖过的。” “那倒真是便宜。” 说话间,鸡蛋已经买好了,盘儿也没敢多买,只买了三十多个,就怕张来顺不好拿,等回去都打碎了。 这老农倒是个周全的,还送了点稻草给他们,说是把鸡蛋垫起来,也免得碎了。 盘儿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太子没跟上来,回头看去,他面色怪怪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三爷?” “买好了?走吧。” “你怎么了?” 太子摇摇头,说了句没什么。 其实他是想到有一年,恭亲王因病抱恙,领的内务府的差事让他兼过一阵。下面往上递的账册他看过,他记得当时里面鸡蛋是一百五十文一个。 太子还不算太不知实务,只记得光东宫一个小小的良媛,每日分例里便有十个鸡蛋,诸如这般品级的妃嫔在宫里比比皆是,一日要耗费多少,一月又要耗费多少,宫里每月光鸡蛋一项支出,就得不少银子。 他觉得这鸡蛋太贵了。 记得当时那个太监对他说,说下这鸡蛋的鸡都是用上等谷米喂养,喝得是山泉水,吃得是最好的粮食,为了给贵人们补身,每日还要喂上等的药材不等,因此才是这个价。 当时他没想太多,只当就是如此,如今看这市井之中一个鸡蛋不过一两文钱,还是百姓从自己嘴里抠出来的,只想到四个字——民脂民膏。 当然,太子也想到宫里的贪腐之事,历来宫里就少不了有些欺上瞒下坑蒙拐骗的奴才,禁都禁不住,内务府藏污纳垢,他也早有所耳闻,却没有什么比这一次让他更有直面冲击感。 一个鸡蛋的价格敢往上多翻一百多倍,那其他别的呢? 太子有一种浑身冰凉之感,眼前闪过这一路行来,那些地方官极尽奢靡设宴款待,还有送上的那些古董字画。 一个知县年俸禄不过七十多两,一个四品知府年俸禄不过三百两,可他们随便送一副字画便价值千金。 银从何来? 不过还是民脂民膏。 看着这菜市里多数都是洋溢的笑脸,太子突然有一种不是滋味的感觉,就像是赤身裸体站在这大街上。 也因此接下来,他显得异样沉默。 盘儿观察到这一切,突然想起的竟也是建平帝登基后,大力整顿内务府贪墨之事,所以也算是心有灵犀吧。 可同时她也想到建平帝登基后,因大力整顿贪官污吏,以至于没少被人骂做心狠手辣,毫无怜悯之心。历来这世上最杀人不见血的就是文人,而恰恰也是这一帮人当着官,所以口诛笔伐全由他们。 建平帝年轻的时候,名声并不好,还是后来慢慢上了年纪,手段变得更圆滑隐忍,这一切才渐渐有了改善。 因为这档子事,菜市自然逛不下去了。不过东西也买的差不多了,一行人就往回走。 盘儿笑着跟太子说:“其实咱们南方的普通百姓日子挺好过的,地方富裕,连带百姓的日子都好过。一年有两季稻,就能收成两次,就好比方才那老农,也就农闲时出来做做小生意贴补家用,一年的收成加这些零碎也是够嚼用的。”她这是有意开解他。 “两季稻?” “第一季是三月种,小暑收,第二季是大暑种,十月收。不过据说好像得气候温暖的地方才可以,北方是种不了的,所以我听说南方的百姓日子比北方百姓好过许多。” 太子陷入沉思中。 这一切都是他以前从没接触过的,百姓以何为生?自然是种田,可怎么种,他并不知晓,他只知晓百姓种了田,是要缴苛捐杂税的,朝廷只管收税,而这些东西到了他的眼前,则是一个个数字。 这些数字是由何变来,为何偶尔会多,偶尔会少?下面报上来某年某地旱涝,上面只用管——哦,该免赋税了。 却从来没有想过,为何有些地方丰收,有些地方歉收,为何歉收,什么原因造成,可有补救的方法? 在今天以前,太子都有信心自己日后若是登基,一定能当个好皇帝。可现在他却犹豫了,他自诩学富五车,通古博今,实际上不足的地方太多太多。 不过同时他也是庆幸的,因为他的发现的早,还有补救的机会。 他突然觉得今天这个菜买的不错,以后可以多出来买菜。 第47章 第47章 就在太子陷入深思时,盘儿也在想一个问题,她到底要不要多说几句话。她知道太子会专门微服私巡来到扬州,必然有其目的。 什么目的? 扬州除了盐,大抵也没什么事值得堂堂一个太子关心了。 盘儿不知前世建平帝是何时起了整顿盐务之心,但她知道这件事是他年过五十才找到恰当的时机着手,他布了一个很大的局,其中牵扯之广她不过管中窥豹,但事情却牵扯到她的大儿子魏王宗钺。 魏王就是通过盐政改革才认识日后的魏王妃,她的儿媳妇方凤笙,甚至陈皇后所出的太子倒台,也是因为此事。虽然这件事魏王牵扯的并不深,但她心里明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 若是此时由她插手,提前引得太子对两淮盐政上心,会不会改变以后的格局。 那到时候她的儿子儿媳妇,乃至她两个可爱的小孙孙小孙女,还会不会出现?陈皇后所出的太子还能不能倒台,她的儿子还能不能坐上皇帝的位置? 这一切牵扯的实在太广了,至少盘儿目前没办法做出决断。 可恰恰也就是在这时,从不远处的街角走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青年,他穿一身石青色的棉袍,却是歪歪斜斜套在身上,像被谁拉扯过似的,他一面一瘸一拐往外走,一面回头冲某个方向吐口水骂着什么。 一个不经意地抬头,他看到这个方向,下意识愣了下,喊了句什么,但对方并没有听见,很快人影就隐没在人群中。 —— 盘儿回头看了看。 太子问道:“怎么了?” 盘儿摇了摇头,说:“走吧。” 她方才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可她打扮成这样,谁能认得出来啊。当然也不是没人认得出来,不过认得出来的那几个人都在城北,平时根本不会来这种地方。 因为宅子离这里不远,两人是一路步行回去的。 蒋奕带着几个彪形大汉跟在后面,看着背着背篓被累得气喘吁吁的张来顺,以及走在前头的落魄书生打扮的太子,以及市井小媳妇打扮的苏奉仪,脸色之怪也算是平生仅有了。 不过他今天受到的惊吓,也是平生仅有。 回到宅子,盘儿就兴冲冲让人抬着她买的那框东西去厨房了。 晴姑姑厨艺还不错,什么菜都能做几个,但最精通的还是南方菜系。她翻了翻背篓,心里已经中午定好要做什么菜了,反正就盘儿和太子两人吃,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四菜一汤就够了。 剩下多余的,她和香蒲青黛还有张来顺吃,至于其他人,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盘儿说要做一个羊杂汤,羊杂这东西好吃但不好洗,晴姑姑和盘儿都没洗过,最后还是香蒲把羊杂端到井边去洗,青黛给她打下手烧热水什么,盘儿则跑去折腾她买回来的陶罐。 扬州人冬天有喝羊杂汤的习惯,浓浓一碗羊杂汤,上面撒些香菜碎,好喝又去寒气,一般都是烧火的时候用陶罐来炖的,所以盘儿专门买了个陶罐。 不光有陶罐,还顺带了几个粗陶的碗,大的小的都有,用来装菜装汤都不错。晴姑姑看了,笑话她找这种野趣。 可人生漫漫这么长,不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那有什么意思。 就因为这罐羊杂汤,和几个陶罐陶碗,盘儿折腾了一上午,粗陶的物什用之前要先抹油浸一浸。这法子还是香蒲告诉她的,普通的农户肯定舍不得这么弄,但谁叫盘儿就是拿着来玩。 午饭做好了,都是普通的家常菜。 一个东坡肉,一个肉片炒茭白,一个青菜烧豆腐,一个羊肉炖萝卜,还有一条清蒸鲈鱼。中间摆了一大碗浓白浓白,上面点缀了些香菜碎的羊杂汤。 太子看着桌上的粗陶器物愣了一下,旋即想起这是之前盘儿在菜式上买下的。他以为她买来就是个捎头,没想到竟会拿上来用。 “这汤是我做的,爷你多喝两碗,”盘儿指了指那羊杂汤,又见他盯着菜碗和饭碗不动,“这些碗用来装饭装菜都挺好的,你别看着不好看,其实可干净了,我洗了一个上午。” “没有嫌不好看,就是看着有点奇怪。” 确实奇怪,宫里的用的器物一切都尽善尽美,官窑里最上等的那一批首先送到的就是宫里,太子还从没有用过这种连釉都没上的粗陶碗。摸着不是触手生温,也不是细腻柔润,而是涩涩的。 想到普通百姓都用这种器物,太子倒也不排斥。方才他回来反思了一下,他现在欠缺的就是对下层百姓的认知。因为站得太高,看得太广太大,自然也就忽略脚下最基础的地方。 太子端起碗,率先喝了一碗盘儿做的羊杂汤。 一尝之下,味道竟然不错。 几乎没有放任何多余的佐料,自然也不像宫里炖个汤里面都要丢点药材什么的,以至于喝在嘴里都是药味儿。 就是很纯正的羊肉汤味儿,但去掉了膻味儿,又放了些胡椒,格外鲜美。 “是不是觉得很鲜?还记得我顺带买的那两条小鱼吗?都丢里面一起炖了。是谁说的,一个鱼一个羊,合在一起就是鲜。” 太子被她逗笑了,道:“你也坐下吃。” 这一顿饭,两人吃得格外入口。 太子大概是出于心态原因,盘儿则全是沉醉在自己手艺也不错上头。 —— 苏海回到家,丫头小红正端着菜往桌上摆。 一张八仙桌,主位上坐着苏家的男主人苏大田,女主人姚金枝,以及大儿子苏江、大儿媳妇苗翠香,两个孙子毛蛋和铁蛋。 苏海还没有成亲,本来亲事都谈好了,聘礼也都过了,谁知苏家出了场事,苏海的丈人家就把婚事给退了。 姚金枝把二儿子骂得狗血淋头,苏江和苗翠香也是满腹怨气,可事情已经出了又能怎么样,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苏海被人打折腿。可苏家靠着卖女儿的银子,刚到手没多久就这么去了个精光。 这银子当初可是姚金枝从表亲赵五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来的,为此她不惜撒泼打滚跟赵五的媳妇宋氏闹了好几日。 宋氏眼见这婆娘不好缠,也是最近家里生意频频上门,不想让她搅黄了事,就把银子分了她一半。期间宋氏怄得几天几夜都没睡着觉,觉得白养了苏盘儿这么多年,就不细说。 苏家一朝有了钱,可谓是翻身大改变。 置办宅子,买丫头买婆子,给家里男人女人置办衣裳首饰,花去了不少。本来剩下的银子姚金枝打算找个相熟的人,存在钱庄里吃红利,或者做个什么小本生意,也能把一家人的日子过起来,谁知苏海在赌坊里欠了赌债,都赔给了人家。 苏海本就有个好赌的毛病,才至于年纪一大把还娶不上媳妇。不过以前家里穷,就赌个三文五文的,也不敢去赌坊,就几个相熟的人凑在一起玩几把,谁知本想去赌坊开开眼界,倒也让他赢了两日,转天连本带利输了个精光,还借了五百两银子的高利贷。 这下苏家赔了钱,光换了个人回来,手头的银子没了不说,姚金枝还把给自己和儿媳妇置办的金首饰都卖了,才将将凑够。下人自然是养不起了,都卖了,如今家里就留了个烧火做饭的老婆子,和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看样子年后也得卖。 所以姚金枝看着二儿子从外面回来,就一肚子气,心里觉得老二肯定又去赌坊了。 于是苏海饭碗还没端上手,就挨了老娘一通破口大骂。 骂得他烦躁不已,两个小侄儿又吓得嗷嗷直哭,他摔了筷子火道:“我没去赌坊,没去,哪儿有银子去!” 苏海恼了,姚金枝倒安静了,端起碗来仿佛没事人似的吃饭。 见她这样,苏海那股憋屈劲儿别提了,可他从小到大都不是他老娘的对手。 “娘,我今儿好像在东市口看见盘儿了。” “盘儿?”下一瞬姚金枝的反应不是问女儿,而是——“你去城东干什么?还敢说你没去赌坊?” “我真没去,是大智让我帮他送个东西,我路过那儿。哎,娘,你不是说盘儿被卖给一个贵人老爷了,她怎么会还在扬州?” 提起被卖掉的女儿,姚金枝略微有几分不自在,嚷道:“贵人老爷难道就不能是扬州人了?再说,卖都已经卖了,你提她做什么?” “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认错,我看她衣着打扮倒不像是跟了贵人老爷,反而像嫁了个穷人家。身边跟了个男人,长得倒不错,就是穿得还不如我,好像挺穷的样子。” 听了这话,苏家一家几口面面相觑,苏大田依旧咪着自己的小酒,模样十分陶醉。 “喝喝喝,你就知道喝,一天不灌你那黄汤你就不能过是不是?!”姚金枝心里本就烦躁,眼角瞥到苏大田那样子,顿时炸开了。 “你们说你们的话,关我什么事,喝个酒还不让我喝是怎么了?”苏大田惹不起躲得起,端着一碟花生米,拎着酒瓶子避开了。 经过这一番闹腾,方才话题自然无疾而终,苏海也看出娘不愿提这事,也就不再提了,就是心里有点可惜。 “你说你当初把人留下来给我当媳妇多好,非要把人给卖了。” 姚金枝前脚刚坐下,后脚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个小王八羔子,老娘还没找你的事,你倒说起老娘了。当初那银子是老娘一个人花了,不都是被你个败家玩意儿给整没了?如今就剩了这么套宅子,手里败得精光,我告诉你,过完年就给我滚回码头上扛货去,再给我往赌坊里走,老娘打断你的腿!” 一顿饭吃得是鸡飞狗跳,回房后苗翠香跟苏江说,要是能分家才好,就这么跟你娘过着,我要短寿十年。 苏江不愿意听这种话,虽然他也烦他娘,但为人子女就是要孝顺,父母在不分家,再说老二浑是浑了点,到底是他亲弟弟。 “你嫁来我家,我家是什么样,你也知道。现在虽然银子被老二败光了,但到底还有这套宅子,难道这套宅子还装不下你?” 苗翠香顿时不吱声了。 自己干坐了会儿,她凑到苏江身边:“你说老二说的那到底是真的假的,难道小妹跟了贵人老爷,不讨人喜欢,人家又把她卖了?” 苏江的脸一下子黑了:“别在这儿瞎胡叨叨,你要是不想被娘骂,就少提这事。” “我提提怎么了?”她有些委屈道。 但看男人一副不愿意跟她再说的样子,苗翠香倒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 另一头苏海点了姚金枝的炮仗,可没落好。 都快年关了,被姚金枝亲自押着去了码头,让他跟着那些码头上的劳力帮人装卸货物。 以前苏海就是干这工的,不过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苏家近半年发生的事,整个码头大半数人都知道,发了笔横财,谁知被苏海这小子给祸祸了,如今又回码头扛货了。暗中笑话他的不再少数,当初叫苏海去赌坊的一个叫大旺的劳力,见了苏海,就过来问他晚上还去赌坊不。 “去你娘去,老子没银子去什么赌坊?” 大旺递给他个暧昧的眼色:“没银子可以借啊,我给你作担保……” “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苏海骂道,又给了他一脚,大旺灰溜溜走了。 一个黝黑高壮的青年走过来,皱着眉对苏海道:“海子,你少跟大旺来往,吃那么大个亏还不长记性?” 苏海想到之前那事,就怄得想吐血,可谁也不怨,谁叫他管不住自己的手。不过二回他是不会再去了,就算去也不会跟大旺一起。 “大智,这事不用你说,我知道。” 叫大智的青年点点头,拍了拍他肩膀:“你也别想太多,脚踏实地些,好好干活,总不会缺了饭吃。” 可苏海想到自己输的那些银子就不甘心,也不愿跟大智再多说这事。两家以前是邻居,谁知道他娘会不会想不开来找大智问,所以自己的事苏海一般不跟大智细说。 不免就想起昨天的事。 “对了,我昨天在东市口好像看见盘儿了……” “盘儿?”大智愣住了。 苏海点点头:“也不知是不是认错人了,但应该没认错,不过这丫头的样子跟以前比变了很多。说来也是奇怪,我听我娘说盘儿被个富户老爷给买去了,但我看她穿得并不好,身边跟了个男人,穿得还不如我,也不知……”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可大智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第48章 第48章 “盘儿!” 正低头在摊子上挑拣春联的盘儿,转头就看见站在身后不远处的薛大智和苏海。 她下意识皱了下眉。 边上的香蒲好奇地左右看看,没敢吱声。 “真的是你啊……盘儿。”大抵是这句话有点假,大智说得格外局促,说着就忍不住挠了挠头。 盘儿就知道,他肯定是说谎了。 确实也是,那日苏海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连着几天,每天一大早大智就会绕大半个扬州城来到东市口蹲点,就想看能不能碰见盘儿。 谁知还真叫他碰上了,可惜这个时候他反倒不敢上前了。连着几天,他发现盘儿每天上午都会来这里买东西,今天就硬把大智给拉上了,硬生生等到了盘儿。 “海子,你不是找盘儿有话说,怎么不说?”见盘儿看着自己,大智就慌了,拿胳膊肘撞了撞苏海。 苏海心里直想骂娘,也不知是谁找盘儿有话说,也不知是谁想知道盘儿现在过得好不好。 苏薛两家是邻居,薛大智从小就喜欢盘儿,可惜盘儿八岁被姚金枝送到了赵五家里。表面说是寄养,实则大人们都知道是干什么的,可大智当时不过是个半大不小的小子,哪里清楚是什么意思,只当盘儿真是寄养在亲戚家。 毕竟苏家的房子不大,没有空余的房间给盘儿住,他是知道的。 所以之后他还是隔三差五去找盘儿。直到后来大了,他明白了却又不死心了,两人就一直还有来往,不过就是邻家哥哥和邻家妹妹的关系。 直到从他娘口里知道薛家把盘儿卖了,发了笔横财,他整个人直接傻了。在他心里,他拼命干活,就是为了攒够银子好找姚婶子说娶盘儿的事,在薛大智心里,他还是不信姚婶会卖掉女儿,苏家就是缺银子,如果他能攒出一大笔聘礼,说不定苏家就会同意他和盘儿的婚事了。 可惜没等到他攒够银子,佳人就不见了。 这次听苏海说见到盘儿,薛大智也是真心想知道盘儿过得好不好,毕竟在普通的市井百姓眼里,当妾的就没一个能过好日子,还不是成天受大妇的打骂。 若是盘儿过得好,他自然真心祝福她,虽然这会让他很难受。若是过不好……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苏海也不想在人前驳了大智的脸面,再说他也想知道盘儿现在过得怎么样。 “那啥……前几天在这儿看见了你,叫了你一声你也没理我,不是我说,我怎么也是你二哥,怎么叫你也不应?”话还没说到,苏海就故态复萌成平时的秉性了。 盘儿向来不喜欢这个二哥,在心里翻了个白银,面上却道:“我没听见。” “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理我?怎么,跟了贵人老爷,连亲哥哥都不认了?” 眼见苏海越说越不像样子,大智将他推到一旁,道:“盘儿你别理苏海,他就是嘴上不饶人,其实你二哥他挺关心你的。我们来找你,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就是想知道你过得好吗?” 看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身形高大的青年,盘儿的心情一时起伏不定。 她不是真正的苏盘儿,她是懿安皇太后,可她没忘记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苏盘儿’也没忘记,盘儿觉得这个年轻的身子,对她本尊来说,还是有一定影响的,作为懿安皇太后的她,按理说见到这个人后心情应该不会起伏成这样,可现在恰恰就成这样了。 “大智哥……”称呼出口之际,盘儿就愣了一下。 “盘儿!”见盘儿还像以前那样唤自己,大智很激动。 盘儿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我现在过得挺不错,也嫁了……” 正说着,太子带着张来顺从旁边走了出来。 “这是——” 盘儿下意识就有点懵,有种见旧情人被丈夫抓到的局促感,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琮哥,这是我以前的邻居,这是我二哥,”答完太子,她忙又对大智和苏海说,“二哥,大智哥,我过得挺好的,这是我……丈夫,是给人做账房的。” “你不是被贵人老爷买……”大智撞了苏海一下,将他的话打断了。 “你过得好就行,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你现在住在哪儿,改天我和海子一去看你?” “这……”盘儿下意识看了太子一眼,见太子也没别的表示,她把目前住的地方的地址告诉了薛大智。 “我们也不知道能在这里住多久,可能年后就要离开了。” 大智点点头,就匆匆忙忙把苏海拉走了。 等两人走后,盘儿看向太子。 “没想到在这会碰见他们,我二哥他有些好逸恶劳,所以我跟他说三爷你是个做账房的……” 这也是盘儿灵机一动下想到的说法,不过太子这身打扮也挺像个落魄的书生给人家做账房。 太子深究的倒不是这个。 “那个大智哥是谁?” 盘儿总觉得太子的声音有点怪怪的,但看他的表情又挺正常,她也来不及多想,就答道:“他是苏家邻居薛家的大儿子薛大智,因为两家走得近,从小到大就像我哥哥一样,反正比我二哥更像一个哥哥。” 哥哥?太子无声地咀嚼了下,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盘儿一眼。 方才他去文房四宝店看看笔墨,盘儿看见有卖灯笼和春联的,说买两个红灯笼回去挂着。他从文房四宝店出来,就看见盘儿身前多了两个男人。 反正方才太子看薛大智看盘儿的眼神,可不像是个哥哥。 青梅竹马? —— 因为出了这茬事,几人没再多逛就回去了。 盘儿有点头疼苏家人会不会来找她的事,幸亏之前她临机一动说太子是做账房的,在富户家里做账房,这倒也能说得过去的。 苏家人她还不确定会不会来找,但她知道薛大智一定会来,当初她被卖掉时,薛大智去乡下了,至那以后两人就再未见面,哪怕是一个从小关心她的邻家哥哥,也会关心一下她日子到底过得怎样。 尤其今天被苏海那么一打岔,有些话也没说完。 薛大智就是这样一个性格,敦厚、老实也有毅力,也就是所谓的有点一根筋,他肯定会想尽千方百计弄清楚‘她被卖了’之后日子过得好不好。 “苏盘儿”不懂,前世的懿安皇太后也是后来才明白,她和大智哥之间除了青梅竹马,还有点郎有情妾有意的意思。只是那时候她还太小,也没来得及明悟,就被迫分离了,等时间久了,就什么都淡了。 可方才盘儿没忽略薛大智看她的眼神。 真是头疼!这事要是让太子知道了…… “在想什么?” 冷不丁旁边就冒出来这样一个问话,盘儿下意识转头,看见了太子的脸。 “没,没想什么,我在想等下让人去把买的那几个灯笼挂起来,”说着,她就站了起来,“爷,我去看看,早点挂上看着也喜庆。” 盘儿整个人就只差写着几个大字‘我很心虚’,以至于太子看着她的背影良久。 等盘儿出去后,她也意识到了,本来就没什么事,她心虚什么啊,这样一来不更是惹人怀疑。 可反应过来也晚了,盘儿还得想一套说辞怎么劝服太子,让他到时候陪着她演一场戏,也好把大智哥和苏家人给应付了。 为了表示自己一点都不心虚,盘儿接下来显得干劲儿十足。 外面的灯笼让那些护卫拿去挂,里面的灯笼她就把张来顺和香蒲叫来帮忙,她在下面指挥。 香蒲扶着梯子,张来顺颤颤巍巍地爬到梯子上。 他有多久没干这种活儿了?心里直叫娘,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摔了。可下面有苏奉仪看着,屋里还坐着太子,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奉仪主子,您看好了没?” 其实方才张来顺已经把灯笼挂上了,可盘儿说差一点。 就因为这句话,两人掰扯了半天,才把意思弄明白。 原来扬州这边有忌讳在腊月里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尤其是贴春联挂灯笼时,歪了不能说歪了低了也不能说低了,要说往上。反正就是要往吉利上说,实在有些话不好代替,就往含糊里说。 所以张来顺方才把灯笼给挂歪了,盘儿没说歪了,说差一点。可张来顺不懂差一点啊,到底是差哪一点? “行,很好。” 听到这句话,张来顺松了口气,腿打着颤从梯子上爬下来。 盘儿进了屋里,笑盈盈地对太子说:“爷,方才妾身准备联和福字来着,但想着您的字写那么好,让别人占了门楣多不像样子,要不您给写几副?”她其实也有点讨好的意思,前世建平帝最喜欢写了福字往下赏了,也就是所谓的赐福。 “写春联和福字需要红纸。” “红纸妾身买了。” 她叫青黛去把红纸拿来,又亲亲热热拉着太子去了书房。到了书房,她殷勤的很,又是铺纸又是研墨,还把笔也给准备好了,就等着太子下笔。 因为这座宅子有四个大门,正门,左右角门和后门,再加上正院的大门,也就是至少要写五副大的。还有厨房仓房,这是民间过年必不可少要贴春联的地方,寓意着招财进宝和五谷丰登,所以还得两副小的。 福字那就更不用说,越多越好。 至此,盘儿也觉得这么写下来有点太多了,她怎么能劳动太子来干这种事?可已经骑虎难下了,只能硬着头皮。 于是福字她没敢说数量,就说随便写几个。 盘儿负责裁纸,太子就负责写。 等她在青黛的帮助下,把纸张裁好了,也被累得不轻。看太子肆意挥洒毛病的模样,颇有些不是滋味。可她什么也不敢说,谁叫她心虚,还有求于人。 太子写了十几张福字,这倒让盘儿松了口气。等太子停笔,伸手要帕子擦手,她忙识趣地把提前准备好的递了过去。 简直跟平时张来顺福禄他们侍候太子没什么两样。然后东西拿到手后,还得装着观赏一下,说几句好听的赞美话。不过太子写得也确实是好,盘儿虽然不喜欢练字,但也看过不少名家名作,知道太子的笔墨能算得上是上层。 她并不知道等她和太子离开扬州后,有许多人慕名而来观赏门外的那几副春联,不过到底是用纸写的,经不起风吹日晒,也就大半年的时间就褪色了,被那有心人捧回去,只差没装裱起来供奉着。 等忙完这一切,也都中午了。 用午饭的时候,盘儿还是极尽殷勤,差点没把太子当祖宗侍候。太子本是心中不愉,倒被她这样儿给逗乐了,之后盘儿摆出要跟他说话的样子,他还装作疑惑看了她一眼。 “妾身想跟您说点事,就是上午不是碰见妾身二哥了,妾身怕到时候他找过来,就谎称殿下是做账房的……” 听盘儿磕磕绊绊说完,太子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们找过来,是时让我陪你演场戏?” 盘儿连连点头。 “是演给大智哥看,还是你二哥看?” 她没提防他会这么问一句,愣住了。 第49章 第49章 盘儿有点慌,下意识去看太子的眼睛。 可这时张来顺匆匆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上了漆封的密函。 太子望过去,张来顺忙把密函递了上来。 平时太子拆这种上了漆封的密函,都是用玉刀,现在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太子随手撕开信,打开来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突然他站了起来,又对盘儿说:“我要去高邮一趟,你待在这,我会留几个人下来保护你。” “现在去高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盘儿下意识问道。话出口,她才反应自己犯了忌讳。 谁知太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没事,别担心,是南巡队伍在高邮那儿出了点事,我过去一趟。” 盘儿连忙点头,太子连衣裳都没顾得换,便让张来顺去找蒋奕,点齐护卫走了。 —— 太子走了后,盘儿也蔫了。 平时总是兴匆匆的,拉着太子去这儿逛逛去那儿看看,这几天她却连大门都不往外迈一步,府里日常需要的菜都是香蒲和青黛出去买的。 她在想那天的事,想他是不是吃醋了? 她不是很确定,但根本没给她一个确定的机会,太子就走了。盘儿又对沮丧,感叹自己的运气不好,不可否认那一刻当太子问出那句话,她心里忐忑之余却也有一丝掩不住的惊喜。 如果他真是吃醋了,是不是代表他心里已经有一点她了?自打盘儿突然重回年轻,她总是去回避自己和建平帝在一起的那几十年,不去想那时候他如何如何,而是就把他当做一个全新的年轻的没有那几十年经历的建平帝去对待。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心悦,甚至是前世,两人是经历了很多年的风风雨雨,是她没有行差踏错一步,才渐渐走进他的心里,直到被他捧在手心里。 这种心悦太卑微了,卑微到盘儿从不去细想究竟,她也总告诉自己,没有两情相悦,不过是他宠她,她受着而已。 可自从她重活,她发现很多事情变了,同时变了的还有他。 她这才发现,原来‘建平帝’也不是永远的高高在上,也不是帝王心思难测,他也有脆弱、迷惘甚至孤独孩子气的一面。 他的每一面都让她惊喜,都让她感觉两人的距离在渐渐缩小,可到底缩小到什么样的距离?她到底还需要走多远才能到尽头,她并不知道。 而这次的事让她看到了契机,只可惜被破坏了。 想完了这一切,盘儿又开始担忧太子的安危。 南巡队伍在路上出事,那就只能是遇袭,高邮有江苏最大的淡水湖之一高邮湖,乃是由几个湖组成,那里水路稠密,错综复杂,难道是谁趁机动手了? 这一切没人能回答她,她只能静静等待。 而就在这个时候,不出盘儿的所料,大智和苏海上门了。 听了有人来禀报,她忙去换了身衣裳,又去了提前准备好的一处临着后门的小跨院里等着。 不多时,香蒲把两个人领了进来。 “盘儿,真没看出来啊,你这小日子过得还挺不错,还有丫鬟侍候?”苏海人还没走进来,声音就在外面响了起来。 他所说的丫鬟便是指香蒲。 “我哪有什么丫鬟,这是府里的丫鬟,住在人家府里得守人家的规矩,若不是大智哥来了,我才不会让人领你进来,你快别瞎胡说了,小心让人听见。”盘儿站在屋里说。 “瞧你说的什么话,冲你哥甩脸是不是?不是我说你这丫头,从小就会跟我顶牛。” 这倒是实话,盘儿小时候最是可爱不过,人人见着都喜欢,就是和苏海不合。 “行了苏海,说好的今天是来看盘儿的,你就别跟她斗嘴了。”大智在旁边劝道。 盘儿也没让他们,自己在圆桌前坐下了。 这屋子小,不过三间房,所以中间的堂屋也没放待客用的椅子,而是搁了一张圆桌并几个圆凳子。 “坐吧,没什么好茶,你们将就着喝。”盘儿从茶盘里拿出几个敞口的茶杯,从茶壶里倒出几杯茶。 一般用这种茶具的,就说明茶叶不好,犯不上单独泡。可对于苏海和大智来说,他们根本分不清茶的好坏,不过喝着解个渴罢了。 苏海一面端着杯子喝茶,一面眼睛就围着屋子转。转来转去得出个结论,盘儿的日子过得也没比家里强。 不过能住在这宅子里头,男人又是做账房的,恐怕深受上面的器重,应该不会缺银子才对。 他在这边嘀咕,那边大智已经和盘儿说上话了。 大智追着就是一通问,问她怎么嫁人了,问她过得怎么样,问得盘儿是一阵头晕脑胀。 “大智哥,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盘儿编了个似是而非的故事,大概就是她被那富户老爷买去后,就跟着他回乡了,谁知那人半路上突发急病死了,她跟着对方的仆人回到家乡,没想到家中主母不容,将她撵了出来,就在她最窘迫难堪的时候,碰见了现在这个丈夫。 对方非但没嫌弃她的出身,反而以诚相待,于是她就嫁给了此人。之后就是来扬州谋生了,对方靠着读过几年书,在这户人家府上做了个账房,两人才在这里安顿了下来。 “靠读几年书就能做账房?恐怕这小子跟这户人家还有几分亲戚关系吧?”苏海平时在码头,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自然也懂得这些内里究竟。 “我这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个,不过老爷对我们挺不错的。”盘儿道。 大智在一旁听见这个‘妇道人家’,心酸不已,旋即他振作起来,问:“那他对你可好?” 可好? 自然是挺好的,至少比前世好多了。 “他对我挺好的。” “那我就放心了。”大智喃喃道。心中有些复杂,他有点厌恶现在的自己,既希望那个人能对盘儿好,毕竟盘儿的命实在太苦,可真当听说那个人对她好,他又有一点不甘。 不甘什么呢?只怪他没本事。 “那他不嫌弃以前给人做过妾?”苏海突然道。 盘儿有让人把苏海拖出去打一顿的冲动,这就是她最讨厌苏海的原因,他说话总是不合时宜的口没遮拦,而且喜欢哪儿疼往哪儿戳。 “海子,你到底说什么呢!那个人不嫌弃盘儿,说明是个好人,也说明盘儿有福气。”大智起先说得掷地有声,提及‘那个人’声音就慢慢弱了下来。 苏海又见盘儿也对他怒目相视,忙道:“好吧好吧,是我说错话了,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盘儿不想理他。 问大智:“大智哥,你最近过得怎么样,薛婶子可是张罗给我娶个嫂子了?” 大智没提防盘儿会问这种话,一时间又是心酸又是惆怅。 “还没呢,我不着急,不着急。” 其实大智已经快二十了,怎么可能不着急。 “我记得薛婶一向很喜欢秀梅姐的,秀梅姐应该还没嫁人吧,我记得秀梅姐一向对大智哥好,不如大智哥把秀梅姐娶了,也免得耽误了秀梅姐。”盘儿用玩笑的口气道。 秀梅也是他们的青梅竹马之一,与大智的认识和相处要比大智跟盘儿久多了,毕竟盘儿八岁后离开了那条巷子。 “秀梅还没嫁人。我们不说这个了,对了,怎么今天那个人……你丈夫不在?”大智问道。 “他啊?他跟老爷出门收账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苏海听了,忙问道:“跟老爷出门收账?说明我这个妹夫还挺能行啊,挺受器重的。要不盘儿你跟我妹夫说说,让他也把我弄到这府里来做个账房?” 盘儿闭了闭眼,忍耐道:“你把自己的事先弄清楚再说,再说了人家要那么多账房做什么,都养着白吃饭啊,就你这还一口一个妹夫的,抢妹夫的差事?” “那不当账房,做个其他别的事也行,难道你希望你哥一辈子就当个苦力。”苏海舔着脸说,说着说着就理直气壮了。 “家里不是从赵五家分到一半卖我的银子,那么多银子随便做个小生意也够家里的糊口了。” 苏海窒了窒道:“你别提那银子,那点银子够干什么,总得有个可靠能一直做的活儿,才不至于坐吃山空。” 听了这话,盘儿倒有点稀奇。 什么时候好吃懒做,好逸恶劳的苏海,竟然知道不坐吃山空了。她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盯着苏海看了几眼。 “看什么看,让你帮你亲哥找个活儿干,你就推三阻四的,还有没有把我当你亲哥?”苏海咋咋呼呼道。 盘儿在心里翻了翻眼,关键你也不是我亲哥啊,能有把亲女儿给卖了的?几百两银子,几十年的养育之恩也够还了,更何况就养了她几年,现在倒在这儿说什么亲哥亲妹的。 不过盘儿也不知道苏海知不知道自己不是苏家亲生的,又不好当面戳破,只能从实际上跟他说:“我就这么跟你说吧,这府里上上下下除了做主子的,其他都是卖身进府的奴才,仅有那么几个人,要么跟府里沾亲带故,要么就是靠本事吃饭。例如你妹夫我们当家的,虽在科举上蹉跎,但他饱读诗书又会算账为人又聪明,所以在这里做了账房。还有府里的西席,人家也是凭本事吃饭的,你读过书?也就认得几个字,字都认不齐全,人家请你来干什么?” “哎,你倒怨我不识字了,那能怨我吗?还不是咱家里穷,爹就是个做苦力的,自然也只能养两个做苦力的儿子,咱家要是有那个条件供我念书,说不定我下了场就能考个状元,至于这么被耽误了?” 盘儿每次跟苏海说话,都是又生气又无奈。 说他好高骛远,确实是,但他有时候说的话也有些歪理。 确实按当下这个世道,真正从贫寒读出来的没几个人,因为读书这件事本身就不是穷人干的,每年光笔墨纸砚就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几乎可以让普通人家嚼用一两年了。 若是农人,来一场天灾就得全家勒紧肚皮扛饥荒,更不用说读书。 而苏家的家境确实不好,以前苏江苏海还没长大时,就指着苏大田做苦力赚钱,姚金枝偶尔出去接一些手工回来做,贴补家用,才将将把三个孩子养大了。 盘儿还记得小时候,姚金枝经常在嘴里念叨,说是苏州好,苏州比扬州好,在苏州若是全家供一台织机,怎么也能把日子过起来。 可扬州这地方织造行业却并不发达,说白了这个城池有着与之不符的繁华,而这种繁华都是因两淮盐场的盐都得从扬州经过才造就的。因为盐商的到来,这里一天比一天的繁荣,繁荣得超过它本身能够负荷的。 富人在这里,自然是不错的,因为扬州什么都有,全天下再稀罕的东西,苏州可能没有,但扬州一定有,因为扬州有富甲天下一掷千金面不改色的盐商。 可穷人在这里,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因为人们都知道扬州富裕,所以扬州的物价很高,甚至比苏州还高。 姚金枝是苏州人,这些都是小时候盘儿从她口里听来的。那时候她也发出过疑问,既然扬州不好,为何还要待在扬州,不能去苏州吗? 当时姚金枝是怎么回答她的? “扬州是你爹的根,人离了根就不能活,再说去苏州咱们也没房子,你婆家没几个人了。” 姚金枝也是穷苦出身,不然也不会背井离乡嫁到扬州来。 这恰恰也正是盘儿恨不起来苏家这些人的原因,因为从小她看家里的米缸就没满过,每次都是没米了,姚金枝才扣扣索索摸出一些铜板,让苏江和苏海去买米回来做饭吃。 她不知道这种家境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把她捡回来,增添家中的负累。 要说就为了卖她换银子,当时就能卖,为何会等到十多年后。且苏家人对她一直不错,反正盘儿以前还在家的时候,就算家里没米下锅了,但有苏江苏海的一口,就有她一口。 所以‘苏盘儿’被养在赵五家的那些年,一直想回家,想等娘凑够银子把她带回家,所以当初被卖了,她心里是怨的。那个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自己不是苏家的人,是真的对这家人产生了真实的感情。 一直到后来的许久,她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另有隐秘,可恰恰就是因为她后来知道了,在想起这家人后才会很复杂。 “哎,妹夫你回来了啊?刚我还在跟盘儿说起你,不是说你出去收账了。” 盘儿抬头看去,就见太子站在门外,有些风尘仆仆的,还是穿着那身旧衣裳。 第50章 第50章 苏海向来擅长自说自话。 别看盘儿烦他,实际上他若是想奉承哪个人,说是口绽莲花都不为过。用扬州当地哩语说,就是个城油子,既稀大六缸,又喜欢充老卵。 大概的意思就是,这人从小在城里长大,见过的人多市面也多,就油滑了。做人做事不认真,还喜欢充大头充面子。 盘儿忙站起来,迎了过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 其实太子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就在盘儿说他是她当家的,说他饱读诗书人也聪明时。盘儿也想起这茬了,忍不住想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他有没有听见。 “那事情都办好了?” “都办好了。” 苏海挤了过来,拉着太子的胳膊就往里走:“妹夫你可算回来了,上次也没说到话,今天我们可要好好的聊一聊。” “二哥,你做什么?他刚从外面回来……” 太子安抚道:“无妨。” 苏海小人得志便猖狂,一边对太子挤眉弄眼,一面对盘儿说:“听没听咱妹夫说的,无妨。无妨就是没事的意思,我跟我妹夫亲热,你个姑娘家家的往边上去。” 盘儿现在可不是小姑娘了,而是成了亲的妇人,不过苏海也是一时没改过来。 苏海拉着太子就往桌前坐,盘儿很无奈,走出去叫香蒲,让她去沏茶送来,最好再给太子拿身衣裳换一换。 她站在外面等着给香蒲搭手,同时分心关心屋里的情况,就听见苏海拉着太子一通狂侃,也不知苏海得知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个账房,而是太子,会不会还这么能说。 不多会儿,香蒲就回来了。 盘儿端了茶盘进去,顺道给香蒲打掩护,香蒲则拿着衣裳偷偷搁到里间去了。 “都说女娃子外向,妹夫你瞧见没,这就是外向。我这个做哥的来,她给我喝这种大碗茶,你一回来就上好茶了。” 本来盘儿没觉得有什么的,被苏海这么一说,不免就有点窘。 太子也有点窘,大抵是从没见过苏海这么自来熟的人。至于大智,打从太子一出现,他就沉默得厉害。 “这茶是我刚从外面带回来的,她不知道。”太子突然说。 苏海一副不信的表情,盘儿也是惊疑不定,太子竟会帮她解释。而太子在经过最初的些许混乱,已经差不多摸清跟苏海说话的步骤了。 他点点头:“我方才回来时听人说舅兄过来了,就找别人借了些好茶,想着招待舅兄。” “瞧瞧,瞧瞧!所以我说女娃子就是外向,瞧我这妹夫做人多大气!” 盘儿差点没气个仰倒跌,什么事都能扯到女娃子外向上面! 太子看了她一眼,眼中带了点笑意。 盘儿见此更气了,气完了还有点窘。 “……我与妹夫一见如故,什么都别说了,今儿我做东,等会我们去德顺来摆上一桌,就当给妹夫接风洗尘。这是咱们第二次见面,不对,上次没说上话,这次算是第一次,我这个做大舅子的,怎么也要请你一顿酒。” 说着,他望了望外面的天,道:“时候也快到饭点了,妹夫你要不要去换身衣裳洗漱下,如果不换,咱们这就去。” 盘儿拦都没拦住,太子也没换什么衣裳,就这么被苏海拉走了。 她在后门好不容易追上太子,也顾不得多说,一把将他拉到一旁。 “我二哥他有点人来疯,还喜欢充面子,也不知他身上有没有带银子就喊你去喝酒。他若是说了什么,你别见怪,回来跟我说。你也不能喝酒,就跟他说不喝,喝茶好了。这荷包你带上,他若真没带银子,你就把账付了,也免得闹出事来丢丑。” 匆匆几句说完,盘儿塞了个荷包在太子手里。这时苏海已经又上来了,嚷嚷着小两口有什么话非要这时候说,寒碜他们这些没娶媳妇的是不是。 明明这话是调侃太子的,盘儿也没忍住了红了下脸。 这头三人前脚出门,后脚盘儿就去叫张来顺了。让他跟着去,还让他喊上几个侍卫,悄悄地在边上看着。 这些不用盘儿吩咐,张来顺已经去安排了,最后盘儿还是不放心,让人套了马车亲自跟着去了。 —— 所谓的‘德顺来’,听着名字似乎很大气,其实就是个小酒馆, 面阔三间的小二层楼,从地段和位置乃至大堂的摆设,就能看出这家小酒馆也就是招待些班夫走卒的地方。 苏海说是摆一桌就真是摆一桌,不说应有尽有,也是鸡鸭鱼肉都有,自然也少不了酒。 “妹夫啊,我对你一见如故……” 这边桌上苏海拉着太子一个劲儿劝酒,另一个桌上坐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看似也在喝酒聊天,实际上眼睛一直盯着这边的桌子。 门外街对角停着一辆马车,盘儿带着香蒲坐在里头。 中间因为过了饭点,两人也没吃东西,香蒲去了旁边卖烧饼的摊子买了两个烧饼,两人吃了就当是午饭。 这一顿喝到未时才散,三人下楼时,太子想到盘儿说结账的事,就打算去柜台结账,却被苏海一把拉住了。 苏海酒气熏天的:“妹夫,说好了是哥哥请,就是哥哥请,你付什么帐,你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太子哪里应付过这等喝醉了的人胡搅蛮缠之态,只能不说话了。 “行了,你快家去吧,免得我那妹子回头骂我搅你,说好了是哥哥请,就是哥哥请啊。” 大智对太子道:“我送他回去就是。” 他今天也喝了不少,开始是心里不服气,觉得这人就是脸长得好看点,凭什么能配上盘儿,莽着劲儿敬了太子几个,太子也没矫情都一一接下了。大智也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之后自然就成了自己跟自己较劲儿,喝闷酒。 黝黑的脸膛,喝得黑中带红,不过吃力气饭的人酒量都大,倒是没见醉。 “我还用得着你送?就你这酒量!”苏海斜着眼看大智,伸手赶他:“行了行了,你们都走,我去放个水,喝口茶就回去。大智你下午不是还要上工?快去吧!我等会要回家去一趟,跟我娘说点事。” 大智是清楚苏海酒量的,知道他没喝醉,倒也没说什么,就和太子一同出了这家小酒馆。 到了门前,眼见就要分东西,大智眼中闪过一阵波动,看着太子道:“你对盘儿好一点!你若是对她不好——” 他顿了顿,借着酒气道:“还有我等着她!”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子揉了揉眉心,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 酒馆里,苏海管伙计要了碗茶。 那年纪不大的跑堂伙计睨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什么,去倒了一碗大碗茶出来,递给他。 苏海接过来,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 他嘴里叼了根牙签,瘫坐在椅子上,和那伙计吹起水来,说自己马上就要出人头地了,以后也跟着贵人老爷办事。 这小伙计在德顺来干了好几年了,苏海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不过这个常客也是个泼皮户,十回有五回来吃饭身上都没带银子要挂账。 这次挂,下次过来了给,也有连挂好几回,一直催着都不见给的。 要说欠的银子也不多,都是人老几辈的扬州人,也都知道住在哪儿,犯不上上门去要。上次苏海带人来吃饭,前两顿的没给,又挂了一顿,老板娘就说了下回来不先付钱就不给他上菜。 可这回人来了,还带了个有那么点模样的人,像个读书人,不像以前带来的那些地痞无赖们。再加上突然又来了一桌客,点的菜多要的酒也多,馆子小人手少,就有点忙,也顾不得跟他攀扯。 小伙计就嘀咕着这次苏海能不能付账,老板娘可交代了一定让他盯着把帐给结了。 他一面擦桌子一面盯着苏海的动静,对方似乎真有点喝多了,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不一会儿就坐在条凳上打起了呼噜。 小伙子走上前去,想将他拍醒,看看苏海那肌肉虬结的膀子,再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忍了忍,放下手。 “这人怎么在这就睡着了?”他嘴里嘀咕着,嘀咕的声音很大,那边打呼噜的人一点都没受到影响。 小伙计又回去擦桌子,这时里头老板娘叫他。 他下意识往里走,不放心又回头看了看条凳上的人,见对方还是呼噜震天,遂放下心来,想着就是进去说句话的功夫,应该没事。 谁知他前脚进去,后脚凳子上的人就一跃而起,溜了。 直到跑出老远,苏海才露出洋洋得意之态,嘴里叼的牙签上下晃动:“小样儿,这样就想盯着你爷爷?!” —— 另一头,太子独自一人往回走。 刚走出这条街,盘儿坐的马车就跟上来了。 “他是不是缠着你喝酒了?你也真是,让你喝你就喝,我不是跟你说了,你就直接说不会喝……” 话音说到最后,她看着太子黝黑的眸子,渐渐消了音。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跟谁说话,夫妻都是演出来的,他是太子,紫禁城里还有太子妃胡良娣徐良媛,她就是个妾而已,以她现在的位份,连玉牒都上不了。 “殿下,妾身……” “你二哥太能说话了,我就没把持住。” 要说苏海也是个能人,感情深一口闷,第一回见面又要闷,他是大舅兄,他是妹夫,还得喝。本来太子打算浅尝即止,稀里糊涂就喝了不少。 “你二哥挺有趣的。” 呃? 这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 盘儿眨了眨眼,道:“他这个人吧,除了好吃懒做,好高骛远,好逸恶劳,其实也没干过什么坏事。” 太子扶着额笑了,靠在引枕上:“你这是在夸他,还是在贬他?” 盘儿去看他。他这个样子可有点不正常,难道又是喝醉了? “既不是夸他,也不是贬他,他这人烦人得很。既然没烦到殿下,反而让殿下觉得他很有趣,妾身就松了一口气。” 太子突然凑到她脸颊边,呼吸之间除了浓郁的酒味,还有一股迦南香。 “你可知孤每次听你说妾身妾身的,孤就别扭。孤看你向来胆子挺大,总是在孤面前我我我的,我的挺好的,怎么时不时就换口?” 盘儿能说是偶尔她忘形了才说‘我’,反应过来了就是‘妾身’,当然若是有别人在场时,她肯定要谦卑点,也免得落人口舌,不过私底下自称换来换去,大多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个原因肯定不能明说,她只能道:“是妾身失仪,妾身以后一定谨记……”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用嘴堵了回去。 第51章 第51章 盘儿确定太子是真喝醉了。 不然他不可能这么行举狂放,在大街上就这么亲她。 他上回喝醉时可没这样,在榻上厮磨半天,除了逼她说些让人羞恼的话,什么都没干。 “殿下……”直到他松开,盘儿才喘过来气儿。 “下回别妾身妾身的了,太生硬了。”太子将盘儿放开了一些,不过一只手却抓着她的手,搁在掌心里盘玩着。 这到底是褒还是贬!是真心话,还是故意嘲讽? 盘儿想不通,也闹不清太子到底有没有喝醉,不过喝醉的人都是惹不起的爷,她还记得上回疑似太子喝醉后还会有记忆的事,自然不会瞎说。 因为瞎说要负责。 她岔开话题:“殿下这趟去高邮,可还一切顺利?我还以为您赶在年前回来就不错了。” 她不过就是一句打岔的闲话,谁知太子却认真回答道:“谈不上顺利不顺利,不过是些蛇鼠之辈以为能趁着地利之便行刺,就袭击了船队,谁知孤不在船上,让他们落了个空。” 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其实是船队里有内奸,那些人里通外合趁夜袭击,直奔太子所住的舱房,却不知道里面的人根本不是太子,不过是个替身。 这便是当初太子和舒平来商量的计划,也是他能说服舒平来让他独自前往扬州的原因。对方因为错估真实情况,非但没成功,反倒被瓮中捉鳖,不过那些人都是硬茬子,被抓了后就服毒自尽了,一句口供都没有问出。 这般套路和手法,一看就是哪家养的死士,倒是断了让人查下去的线,却也让太子猜出左不过就是那几个人。 如今南巡队伍尚停在高邮州,表面上休养生息,给人一种还在继续往下的假象,实际上暗地里太子则回了扬州。 按理说他不该回来的,可他想到她让他帮忙演场戏的事,就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 “那殿下现在白龙鱼服在扬州,若是走漏了风声……” “别担心,孤都安排好了,不会走漏风声的。” 太子已经把受到行刺的事递回了京城,想必现在京里一片混乱,自然也没人会把目光放在扬州。 “对了,我看你二哥对我似乎有所求,你可知道他想求什么?” 盘儿无奈脸,又不意外被太子看出来了。 太子何等人物,若是看不出苏海这点浅显的小心思,这个太子的位置该早就拱手让人了。 她捏了捏手指,低头道:“你别管他,他就是眼高手低,想让我跟你说让你寻个法子把他弄到那府上谋个差事。你说府上哪有什么差事给他啊,我又是蒙他的,也不能明说。” “原来是这样。” 太子点点头,忽然又道:“那个叫大智的人,也跟我说了些话。” “什么话?”盘儿顿时警惕。 太子不说话,眼神微眯,上下打量着盘儿,那眼神别提让人多局促了。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她干笑。 他还是不说话。 盘儿有点慌了,解释道:“我真的跟大智哥没什么,就是从小一起长大,后来我被送到了‘娘’家里,苏家那边就没怎么回去了,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去一趟,见面也少……” “孤又没说什么,你慌什么。” “我……” 不是你的眼神太渗人了?盘儿心里非常委屈。 “本来孤觉得没什么,看你这么慌,看来还是有点什么了?”太子用两根手指揉着太阳穴,他本就是大马金刀地在坐在那里,此时一只手肘搁在膝上揉着额,另一只手捏着她的手。 那眼神,那架势,像换了个人似的。 可惜盘儿这会儿根本没心思关注这个,全在他说的话上。 “我发誓,真没什么。” 太子还是睇着她,不说话。 “不信算了!”她火也上来了,扭过身,谁知手还在人家手里。 拽一下,没拽回来,再拽一下,还是不松开。 他往回拉了一下,将她扯进怀里,难得低声下气:“我跟你闹着玩的。” 这下轮到盘儿生气了,脸虽对着,但眼帘却下垂,一看就是拒绝交流的姿态。 “生气了?”他伸出另一只大掌,挠了挠了她下巴。 她躲,没躲开。 再挠一下:“真,生气了?” “你别挠我!”她拍了他手一下。 啪的一声,把两人都惊到了。 盘儿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殿下,妾……” “这下不生气了?”他状若无事,又将她扯回怀里,大掌移到她柔弱无骨的小手上:“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娇气了,成天没上没下的,这也就是在外面,在宫里不知道挨了多少板子了。” 他态度越软,她就越娇,伏在他怀里,小声说:“谁叫你欺负我,人家都要发誓了,你还不信!” 太子哼了声,空出一只手来揉额头。 看样子真没少喝,就算没喝醉,大抵也差不多了。 “我帮你揉,”她偎在他怀里给他揉额头,见他眉宇渐渐松开,她揉得更是用心,“都让你别喝酒,非不听。对了,大智哥跟你说什么了?” “你想知道?”一提这茬,太子眼神就变了,与他平时温和的样子一点都搭。” “那你到底说不说?” “他说让我对你好点,我若对你不好,还有他等着你。” 这个薛大智! 怪不得她说太子今天怪怪的,原来应在这儿。 —— 隔了两天,苏海又来了,在后门上报了宗三的名字。 其实他并不知道太子的名字,只知道他姓宗,人称宗三。 守门的人让他等着,过了一会儿有人领他进去了,这次苏海单刀直入,直接就说了想请他帮忙寻个活儿做,还让他不要跟盘儿说,免得她又埋汰他。 太子的说辞倒是和盘儿之前跟苏海说的差不多,不过相对委婉了些,只说暂时确实没有合适他的事,不过会帮他留意。 苏海虽有些失望,但也没说什么,临走的时候倒是说了句,让他初二记得带盘儿回娘家,说是他娘交代的。 说完苏海就走了,看样子是真有些失望,根本没注意太子并没有应承他。 太子回去后,盘儿问他苏海找他什么事。 他把大概说了一下,盘儿嘟囔道:“就知道他是为了这事。” 太子看了她一眼,道:“你真不想给你二哥找个差事做?” 能从太子口里说出的差事,自然不会是苏海想的反正只要不是做苦力,能跟在富户老爷身边沾点光最好,那种普普通通的活儿,必然是非比寻常。 好吧,通俗点讲,如果太子真伸手了,对苏家人而言就是一朝上了青天。 所以盘儿下意识愣了一下。 她为何会愣? 因为在她的想法里,她和苏家人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养育之恩已经从将她卖了中抵消,以后是桥归桥路归路。她之所以不捅破,是给彼此留点面子,也是不想闹得太难看,毕竟太子白龙鱼服在扬州,还是少惹人注意的好。 可扪心自问,她难道对苏家人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如果真没有,她何必费尽心机编这个谎,还让太子纡尊降贵陪她演戏?就是想安安稳稳把这阵子度过去,等年后他们走了,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就算还在扬州,跟苏家人也不会有任何交集,就这样渐渐地平平淡淡地遗忘彼此最好。 可如果真能忘,按理她现在不是苏盘儿,而是懿安皇太后,几十年没见的所谓的‘家人’,视作路人就是了。 盘儿并不能骗自己,有些记忆轻易就会忘掉,可有些记忆却刻得比想象中更深。 深到什么地步? 深到她现在都还记得姚金枝一边骂她,一边在巷子里扯着嗓子喊她回家吃饭的样子。 那次是她记忆中第一次姚金枝骂她,因为她把家里的汤盆给摔了,就那么一个,姚金枝心疼得不得了,就骂了她几句。 她那时候还小,多少岁已经不记得了,但女孩子脸皮都薄,她就觉得娘骂自己了,委屈了,就要去躲起来不给她找到,除非她找到自己她才回去。 她明明听见她的喊声,就是不理她。 后来天黑了,肚子饿了,又害怕,就灰溜溜地往回走,还没走到家门口,就被姚金枝抓住了连拍了好几下。她一直在外面找她,并不知道她其实就躲在屋后面。 “你个死伢子,要是被拍花子地拐走了,咋弄?” 她也还记得,她被卖掉的前一天,姚金枝来劝她跟她说的话。 “……你长得好,咱们这样的人家守不住你这样的女伢子,与其等你再长开点被人看中了,使些手段弄去糟蹋了,不如现在跟人走了也好……” “……你就当娘欠你的吧,娘穷怕了,见到这么多银子就挪不动道了……有了这些银子,你爹也能歇歇了,你大哥二哥以后也能奔个前程,不至于人老几代人都给人当苦力……” “……你就当我没养你这一场,我也不是你娘,从今往后你欠我的,都还清了……” 盘儿轻摇了下头,神色迷茫:“我不知道……” 太子看得有点心疼,道:“那就别想了。” 之后盘儿就没想了,却还是情绪低落了大半日。本来太子打算把苏海的话转达给她的,如此一来,他也没有再提。 这期间,从高邮那边递来一封京城送来的家书。 太子妃生了,生下了太子的第一个儿子。 —— 信是太子妃亲自写的。 信里的她很高兴,跟太子说了很多话,也跟太子进行了很多展望,同时也让太子给孩子取个名,差人送回京城。 当时太子看信的时候,盘儿也在。 她不小心看到一眼,顿时整个人都尴尬了。 一种莫名其妙的尴尬。 也因此她故意找了个借口,就从书房里退了出来,她并没有发现太子看着她背影的眼神若有所思。 晚上,太子出奇卖力,要了盘儿三次才算罢休。 盘儿被累得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自然也想不起平时她弄的那些所谓的助孕手段,反倒是太子帮她在臀下塞了个枕头。 当时那场面,盘儿不知道太子尴不尴尬,反正她是窘得厉害。之后联想起白日那事,以及他这动作里所带的深意,她又有点想哭。 这大抵是盘儿两世加起来最为窘迫的时候了,身上盖着被子,被子里光着身子,臀下塞了个枕头,却又泪水充盈了眼眶。 后来她把它当成汗,在枕头上抹掉了,被太子一顿嫌弃。 太子一般嫌弃是不会说出口的,不过等盘儿从浴间里出来后,发现平时不会换的枕头也给换掉了。 第52章 第52章 过小年的时候,太子跟盘儿转述了苏海说的话,盘儿没吭声。 腊月二十九,过年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就只等着过年了。 这大抵是盘儿过得最充实的一个年,提前从腊月二十开始,她就和晴姑姑折腾着办所谓的年货。 鸡鸭鱼肉,能想到的都买了,还有各种饴糖和果子,明明这些东西比不上宫里,也粗糙的可以,她依旧兴致勃勃地像普通人家办年货那样,每样都要买一些回来。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 盘儿不光一一都照着做了,还做了许多炸货。 这都是扬州当地的土俗,鸡鸭鱼肉不拘什么,都能切块用佐料腌了,再沾上面粉放在油锅里炸。 炸得金黄,放在篮子里,吊在房梁上,可以一直吃到腊月结束不会坏掉。不拘是炖菜吃,还是蒸着吃,又或者做锅子吃,怎么吃都是美味。 在香蒲的建议下,她们还炸了麻叶。 据香蒲说这是她们老家的吃食,把面和好擀成片状,不拘切成什么样,还能做花型。然后入油锅炸,炸成金黄色捞出,上面洒了糖或者盐巴都好吃。 盘儿尝了下,也就那样,就占了个酥脆,香蒲却吃得哭了起来,边吃边哭,说想家了。 不过她家太远了,在河南,离扬州何止千山万水。 其实都想家了,盘儿却没有家可以想。 不过她也想通了一件事,转头她碰见太子,跟他说初二想去苏家一趟。 反正他们年后就要离开这里了,这大抵是最后一次见面,就当是一个告别吧。 除夕这天,团年饭就盘儿和太子两个人吃,香蒲晴姑姑她们也摆了一桌。那些侍卫们的团年饭是新请的一个厨娘操持的,这厨娘手艺不过尔尔,但最起码过年期间外面酒楼不开门,也可以保证侍卫们有饭吃。 盘儿本来跟太子说要守夜,谁知跟太子下棋下着下着就睡着了,等再次醒来时,却是外面传来的鞭炮和烟火声。 似乎整个扬州城一下子就醒了,香蒲匆匆从外面走进来,道:“主子,有人放花炮呢,站在院子里就能看见,好多!” 盘儿想起一件事,对太子道:“殿下,快,咱们去看花炮。每年这个时候,江家和其他几个盐商的府上就会放花炮,整个扬州城都能看到。” 她套上鞋就往外跑,也没穿披风。 太子下了罗汉床,顺手接过青黛手里的披风,跟了出去。 在院子里确实能看到,但还是稍显低了些,刚好这宅子里有栋三层的小楼,盘儿拉着太子就往外走,说是去那里看烟花。 天上繁星点点,有月。 而更为闪亮的却是天上铁树银花般的烟火,各种形状颜色的都有,当烟花在天空中绽放到极致,倾泻下来,美得让人窒息。 “殿下你知道吗?扬州城的家家户户除夕这晚都一定会守夜,大人小孩都是,因为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有盐商比着赛似的放花炮,能整整放一个多时辰呢。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我听我大哥说,好像是两个盐商赌气,放花炮一直放到天麻麻亮,那天扬州城有一大半人都熬了一夜,就是我实在熬不住睡着了。” “那需要不少银子吧?” 盘儿下意识嗔了他一眼,想说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情调,怎么什么都能扯上银子。转瞬就反应过来了,这种烟花造价不菲,随便放上几十个,近千两银子就没了,从子时一直放到天快亮,那得需要多少银子? 连皇宫都没有这样的手笔,偏偏一个小小的盐商这么干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盐商的银子从哪儿来?从盐上头,那盐是谁家的?是朝廷的,是姓宗的。 盘儿猜测太子有种自己家的银子,被这些败家玩意儿给糟蹋了的愤慨。 “应该需要不少银子,这些花炮和普通的炮仗可不一样。” 说了等于没说,太子睨了她一眼,想想她一个内宅女子哪里懂得这些,估计算过最大的帐就是手里那点脂粉银子。盘儿若是知道他这句心声,大抵要回一句少瞧不起人。 两人静静地看着烟花。 天还是很冷了,被寒风吹着,盘儿忍不住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去看太子才发现他大概出来的急,就穿了件很薄的家常棉袍。 她伸手去摸了摸他的手,真的很冷啊。 “殿下,要不我们回去吧?” “你不是想看烟花?” “可你穿得这么少……”说着,盘儿想了个法子,将身上披风解下来,让太子披着,然后她钻进他怀里,从披风里露一个头出来。 他个头生得高大,她站直了也就只及他颈子,刚刚可以这么站着。整个人靠在太子怀里,盘儿觉得比自己一个人暖和多了。 “花样还挺多。”太子笑了声,允了她。 她笑了笑没说话,指着天上那几朵盛开的菊花让太子看,窒息地等着它在天空消散。 看了会儿,她突然道:“对了,初一按理说要走亲戚的,但我们也没有亲戚可以走,那干什么呢?” 太子想了想,道:“下棋。” 可盘儿已经不想下棋了,她发现太子在打发闲散时间上特别没有天赋,见她主动找他下了几回棋,他就只会下棋了。 “可我不想下棋了,我又下不过你。” “那打双陆?”太子在很认真的想。 盘儿也不想打双陆,可实在没什么玩的了,那就只能打双陆了。 —— 初二这天,盘儿起得不算早。 别看她已经和太子说了初二去苏家,甚至也准备了去苏家要带的年礼,但她还是挺犹豫的。 但没让她犹豫多久,苏海就帮她做出决定了。 扬州有个风俗习惯,新嫁娘头一回回娘家,若是娘家重视的话,会专门使人上门接。 苏海亲自来了,还专门赶了辆车。 驴车,只有车架子,没有车棚。等盘儿和太子来到车前,她突然有一种想转头回去的冲动。 但想想,其实当地人的普通人家大多都是用这种车,马车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用的。 试想,马本就是紧缺军资,寻常人一般买不到,就算买的到,一匹马需要百两纹银,哪个普通人家吃饱了闲疯了买匹马回来拉车,还是驴车骡车更经济实惠。 这大抵也是太子第一次坐这种车。 两位事主不知道,反正暗中带着人护卫的蒋奕有一种神经错乱之感。 当驴车停在一座一进院的小宅子前,盘儿才知道苏家人换房子了。 以前苏家人住在城北,如今虽还在城北,却远离了贫民窟。 说是贫民窟,其实只是个口头称呼,那地方因为靠着排放污水的北城河,旁边又是处理整个扬州城的‘粪政’,越靠边上的人家越穷,有的连房子都搭不起,就是个窝棚。 苏家以前虽也在里头,最起码还有个房子,算是中等人家。但扬州城里都知道,住在这里头的都是穷人,如今苏家总算可以挣脱那个地方了。 盘儿看着眼前这座平平无奇的小宅子,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不禁想今天自己是不是来错了。 思绪之间,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站着个四十多岁体态微胖的妇人,她颧骨有些高,面相也有些显老,黑头发里夹杂着一些灰色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盘儿。 “站在那儿做甚,还让我出去请你?” 姚金枝的态度颇有些冷硬,太子看了盘儿一眼,没有说话。 这时,苏大田从里面走出来,道:“快进去吧,你娘早就在念叨着你,昨天连亲戚都没走,就在家里准备今天的菜。这是你男人吧?快进来,等会咱爷俩好好喝一盅。” 苏大田就是这点好,脾气好,平时无论姚金枝说什么,他都不发脾气。 因为他的出面招呼,场面总算没太尴尬,苏海似乎去还车了,等过了一会儿他也回来了,气氛更是热闹。 “盘儿。” “小姑。” 苏江和苗翠香笑着和盘儿打招呼,与苗翠香眼中带着好奇不同,苏江的笑容有些尴尬。 “哥,嫂子。” 直到盘儿叫了人,苏江才稍微没那么尴尬了,又对苗翠香使眼色,让她赶紧让两个孩子叫人。 毛蛋和铁蛋一个五岁,一个三岁,两个孩子长得都像苏江,就是眉眼有些和苗翠香相似。也是跟姑姑不熟悉,大点的毛蛋还好,铁蛋却是藏在娘裙子后面不出来。 盘儿从袖子里掏出两个小红封,一个孩子塞了一个,说就当是压岁钱。 这俩小子也是个见钱眼开的,当即待盘儿亲热了不少,一口一个姑姑叫着,惹得苗翠香对苏江直使眼色,心里又好奇红封里到底塞了多少钱。 之后苗翠香领着两个小的帮姚金枝做饭去了,苏江则加入苏家男人和太子拉家常中。这些家常具体体现在老家是哪儿的,家里还有什么人,每个月能赚多少银子,能养家吗? 说得不会像是在盘问,但又方方面面都能扯上些关系,然后由点及面扩散开来。 太子有种眼前这三个貌似寻常的男人正与他对棋的错觉,且是一打三,无论他怎么突围,都能让人又给重新拉回去继续方才的话题。 唯独苏江的段数有点低,看得出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所以这种拉家常让他做的十分生硬,像似被人交代过迫于无奈下的行径。 另一头,苗翠香出去后就将两个儿子拉回了东厢。 毛蛋已经大了,东西不好要,她就管铁蛋下手,三岁的铁蛋哪里懂得银子的好处,娘要就给了。 苗翠香打开来看,一拍大腿,没想到她这小姑子出手还挺大方的,红封里装了个五钱的碎银子。 “毛蛋,把你的也给娘看看,小孩子手里不能拿银子,给娘帮你收着,以后给你娶媳妇。” “不给,就不给!” 毛蛋边说边躲,眼见躲不过就往外面跑,跑到灶房里去找姚金枝。对姚金枝嚷道,说是娘抢他的银子。 苗翠香尴尬地跟在后面,叫了声娘。 姚金枝板着脸道:“盘儿给的?给了多少?” “铁蛋那个装了五钱,毛蛋的……这不,他不给我看……” “成天掉到钱眼里了,给我拿过来!她的银子我都不要,你也敢收?”姚金枝板着脸,像谁欠了她二百两银子似的。 打从上次苏海回来跟姚金枝说,见到盘儿和她男人了,她就是这个样子。最近苏家一直低气压,谁都知道姚金枝不能惹了,惹了就爆发。 苗翠香蔫头耷脑的,把银子掏了出来。 姚金枝二话没说夺过去,连毛蛋手里的都要走了,毛蛋吭都没敢吭一声,足以见得在苏家里姚金枝就是天。 之后姚金枝把银子收起来,又叫苗翠香帮忙做饭就不提。中午的饭做得还挺丰盛,有鸡有鸭有鱼有肉,盘儿想着卖自己的那几百两银子,也就不诧异姚金枝的大方了。 男人喝酒,女人吃饭,总是要吃得快一些。 那头苏大田还在劝女婿喝酒,这边姚金枝把盘儿叫到了房里去。 “打从你二哥说见到了你,我就觉得他没动什么好主意,他跟你说什么提什么要求,你都别理他,就跟他说有意见了来找我说。” 盘儿站在那儿,抿着嘴说:“他也没提什么,就是说让琮哥给他找个活做,因为也没有合适的,就没再说了。” “他能做什么?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眼高手低的东西!你别理他就成了!你只管跟你男人好好过日子,就算现在不好过,”姚金枝顿了下,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板着脸移开眼睛:“以后总能好起来。” 盘儿总觉得这次见到姚金枝,她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她可不会这么说话,也不会这么生硬。明明是她让回来的,她想象过无数场景,就没想象出姚金枝会是这种表现。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就站在那儿,屋里的气氛渐渐凝滞。 姚金枝突然站了起来,去屋里的一个柜子里翻了翻,翻出了一个破旧的荷包。 她拿着东西又来到床沿上坐下,抹了把脸,抬头看着盘儿道:“那次我跟你说,你就当我没养你这一场,我也不是你娘,从今往后你欠我的,都还清了,这话并不是赌气的话。其实你不是我亲生的,当初我把你捡回来,养了你一场,后来又把你给卖了,也算两清了。 “这次叫你回来,一是怕你二哥找你们两口子麻烦,你碍于情面不好拒绝,二也是把你亲生父母的东西还给你。当初我还以为这东西被你二哥偷去卖了,还是这次搬家才找到,等拿了东西,就跟你男人回吧,你不是我亲生的,以后苏家的事你也不要再管。” 第53章 第53章 今天来之前,盘儿想到了任何可能。 比如说姚金枝会压着她让太子帮衬苏海找活儿,这是她所想的最大的可能,毕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甚至已经想好自己可能会有的反应,她一定会讥讽苏家人几句,再拒绝掉,以泄心头藏了许久的郁气。 却万万没想到姚金枝竟然跟她说的是这件事。 这是前世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前世她没有来扬州,也没见到苏家人,自然不会发生今天这一幕。前世对她自己身世的猜测,是出自于身边总是有些形迹可疑的人出没,是出自于某些人自作聪明。 后来她否认了,她拒绝和那些人扯上任何关系,也就将事情真正的真相沉于海底,她知道结果,却不知道过程。 那是不是就是说,她今天可以在姚金枝口中获知部分过程? 盘儿将那东西接了过来,打开来看才发现是一块很小的玉珏。 玉并不是什么好玉,当然这是相对于她的眼光而言,实际上对普通平民来说,这算的上是个好东西了。就是东西太小了,只有成人拇指大小,上面没有任何雕饰,只刻了个‘媛’字,用一根已经泛白的红绳系着,像是专门给小孩子戴的。 “……当初我是在码头附近的烂石滩上捡到你的,我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为什么鬼迷心窍把你给捡回来了。你身上的衣裳穿得很好,长得也好,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我把你捡回去后才有点后怕,怕被人误会我是拍花子的…… “你爹那时候在码头当苦力,我就让他盯着码头上的动静,可一直没有人找你,我猜你莫怕是被拍花子的拐了卖给人牙子,这种来路不明的人丢了,一般人牙子都不敢找,怕出事……后来我就把你带了回来,谎称以前就生了,因为照顾不过来放在苏州娘家,刚好有一年我曾有段时间回了娘家大半年,倒也没有人猜疑你的身份。” “那你当初捡到我的时候,我多大了?” “三四岁吧,”姚金枝抿了抿头发,又想了一下:“应该只有三岁多点,我看你说话吃饭走路都挺好的,刚来的时候也知道要找娘找奶娘,后来再等你大点,你就忘了以前的事,曾经我试探的问过你,你对小时候这件事并没有印象。” 盘儿摩挲着手中的玉珏,脑中那个只有姓氏的女人的形象一下子就丰满起来了。 她想象着她摩挲着这块玉珏良久,悬挂上刚出生的女儿颈上。这玉对那家人来说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应该是那女人自己的东西。 当时她给女儿戴上这块玉珏时在想什么呢? 一定是心中充满了祝愿,寄期女儿能康康健健,长命百岁。 盘儿突然感觉到心中一股针扎似的疼,疼得她渐渐不能呼吸。 姚金枝还在继续说着,似乎想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她。 “……你的那身衣裳我本来想留着,可有一年家里拉饥荒太久,就拿到当铺里当了,就给你留下了这块玉,我想总有一天应该能用上……你那时候刚来时,虽还不知事,但一看就是个娇养的小姐,皮肤细细嫩嫩的,嘴也刁,家里做的饭你都不吃,嫌弃咽不进去,后来饿狠了,还是吃…… “……你爹不想要你,让我把你扔了,我实在舍不得……扔哪儿去啊,多漂亮的小姑娘,说不定还是落在人牙子手里……当初我生你二哥时,人人都说怀的是个闺女,我也想要个闺女,谁知还是个臭小子……心想也就是多张嘴,女孩子家家的吃不了多少……” “说不定以后长大了,还能换更多银子是吗?” 姚金枝一直喃喃自语,盘儿这句话似乎一下子戳到她痛处,她下意识想跳起来,却又不知为何坐了下去。 她斜着身子坐着,一直保持这种姿势,抹了把脸道:“你就当我是这么想的吧,所以你欠我的已经还清了,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用那句话说叫桥归桥路归路。” 盘儿深吸了口气,正想说什么,门边突然传来一个响动。 她看过去,才发现太子站在门口,不光有他,还有苏大田、苏江和苏海。 太子眼神深邃地看着她,苏大田似乎很尴尬,道:“瞧瞧,你们说这些干什么,这真是……” “快走!这个也还给你,还有你买的那些东西,我之前说话算话,你欠我的已经还清了,就当我没养你这一场。” 姚金枝站起来,将那两个小红包塞给盘儿,又赶所有人出去,一直去了堂屋,她把案几上盘儿带来几样年礼都拿过来,一股脑塞给了太子。 “走吧,赶紧走!” 太子看了盘儿一眼,用另一只手牵着她,走了。 等人走出了院门,堂屋里还是一片寂静。 苏海道:“娘你这是干什么呢?!” 这话点燃了炮仗。 “干什么?干我应该干的事,你想让你老娘干什么?别说她不是我亲生的,就算是亲生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少把注意往她身上打,你可别忘了卖她的银子可一大半都被你这败家玩意儿给败没有了!” 苏海也恼了,又是恼又是羞:“娘,你还提这事做什么,我不也是被人……”被人下了圈套。 “我不提你不长记性!有多大的碗吃多少饭!老娘说你这一辈子就是个不成器的,你还不服气,你数数你从小到大干过什么能让人拿来夸赞的事?还有你苏大田,若不是你不中用,养不活这一家人,我至于去把她给卖了……我亏良心,我姚金枝这一辈子穷是穷了点,从不干亏良心的事,可我不光把良心亏了,我还把自己的女儿给卖了……” 这段话前半段让人气得咬牙切齿,不光语气呛人,而且严重损伤了两个苏家男人的颜面,可后半段却因为姚金枝声音里的低落与哽咽,让人无端就局促起来。 姚金枝又回了里屋,将门从里面紧紧地关上。 苏大田对苏海做了个眼色,又对他摇了摇头,苏海颓丧地叹了口气,甩门走了。 大过年的,却闹成这样,苏江和苗翠香两口子面面相觑,却都不知该说什么。 —— 马车上,盘儿埋在太子怀里。 打从上车后她就这样,也不说话,也不起来。 太子轻拍着她的背,很轻很轻,动作也隐隐透出一种笨拙。 感觉到胸口的湿润已经透过棉袍沁入到里面来,他安抚的动作快了也略微有些急促,又用另一只手去摸她的脸。 “别哭了。既然有东西留下,肯定能找到,孤命人去找。” 盘儿在他怀里揉了揉脸,瓮声道:“我不是想找亲生父母,我只是、只是……心里有些难受。我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要哭……她平时是个挺凶的人,街坊邻居都说她是个泼妇,小时候我跟巷子里的小孩在一起玩耍,从来没吃过亏,有人打我了,大哥比我们都大,不跟我们一处玩,二哥知道了,都会帮我打回去,二哥打不过,她就领着我去上人家家里找,非要让我打回去才罢休…… “……我记得有一回,有个比我跟二哥都大的小胖子把我推了,二哥去跟人家打没打赢反而被打了,回去被她知道了。那小胖子的爹是个屠户,长得也高壮,附近的人都不敢惹他,她拎了个烧火棍就去了,站在人家门外骂了整整一天,硬逼着人家出来道歉赔礼……” “……所以那时她把我寄养到那户人家,我真以为就是寄养……爹的腰伤了,家里没米了,说不定就是让我在那家吃几天饭就能回去……我就等啊等……爹那段时间不能干活,我怕哥他们没饭吃,还偷偷把饭偷出去往家里送……她把我硬赶了回去,让我好好在那里待着…… “我是真没想到她会把我卖了,也许是不敢相信……来之前我就做好了准备,就当是个告别,他们若不提什么也罢,若是提了我定要狠狠地损他们一顿,却没想到她跟我说我不是她亲生的……” 太子就一直静静地听着,听她说着憋在心里已久的话。直到马车停下了许久,她也安静不言了许久,他才拍了拍她肩膀:“好了,不哭了吧,再哭等会被下人看见了,你这个做主子的该没面子了。” 盘儿这才坐直起身,眼睛红红的,还有点肿,脸也红红的,这是被闷的。 “哪有你这么安慰人的?” “把眼泪擦一擦,先进去,等会让人给你煮两个鸡蛋,在眼睛下面滚一滚。” 盘儿就好奇了,“你怎么知道这个?” 难道说太子也偷偷哭过? 太子从她表情洞悉了她想的,瞥了她一眼:“你在想什么!” 他不过是看他母后经常这样,才会知道。宫里的奴才不允许哭,其实主子们又有几个会哭的?人前人后都不允许的,因为这是示弱,主子一旦示弱了,下面的奴才都会人心浮躁。 盘儿顿时不敢说了。 太子看她这样,颇有些无奈。 你说她胆子大吧,她有时候胆大的让人瞠目结舌,但有时候她又会极为胆小,太子总有一种她其实怕他的感觉。平时的话,她怕他其实也好,免得被他惯得无法无天,所以太子都是坐视不管的。而这个时候,小姑娘刚经历了一场人生颠覆,哭成那个样子,太子不免就心软了。 就把傅皇后的一些事告诉了她,就当是交换吧。 其实傅皇后不得宠在宫里不是什么秘密,必然有背后神伤的时候,但以前盘儿都是猜测,这次通过太子寥寥几句描述,一个人前端庄秀丽,人后会因丈夫冷漠而黯然神伤的皇后的形象才立体饱满起来。 那太子对太子妃的容忍和容让,是不是就是因为傅皇后?盘儿有一种洞悉了什么的明悟。 之后回去了,两人午睡时,盘儿把那枚玉珏拿给太子看。 玉珏没有任何奇特之处,玉质也很普通,只上面刻着一个‘媛’字。 “这么说来,你的名字应该是叫媛儿?” 盘儿皱眉想了想,道:“应该算是吧。” “媛,婵媛,女嬃之婵媛兮,寓意着美丽的意思。” 盘儿当然知道媛其中的寓意,但没想到太子信口就来了一句……反正她也听不懂,但知道是极好的话。 “以后孤就叫你媛媛吧,就当是个小字。” 盘儿怎么听怎么觉得怪,但看太子一副‘孤觉得极好’的样子,只能摸摸鼻子什么也不说。 想着,她又道:“殿下都给我取小字了,那我平时叫殿下什么?总觉得你呀殿下什么的,一个不端,一个太生硬。” 太子瞥了她一眼:“你不是叫过?” “什么时候的事?”盘儿有点懵。 转瞬反应过来,她似乎叫过他——琮哥? 难道他觉得这个称呼好?又有点感叹太子取名的审美真是有点一言难尽。不过既然他不嫌弃,她是媛媛,他就是琮哥,公平了! 第54章 第54章 太子说帮盘儿寻找亲生父母,盘儿没拒绝。 那块玉珏实在太普通了,光凭着这个可不好找,若不是上辈子机缘巧合,她其实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只能说一切都是上天注定。 不过既然太子愿意帮她找,她也不会拒绝,就当是提前打个伏笔吧,若是事情的走向和前世重合了呢。 这个月盘儿的月事推迟了,晴姑姑隐隐有些兴奋,盘儿与她说让她别想太多,说不定就是推迟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推迟个几天很正常。 她觉得有些事还是躲不过,前世她因太子妃的缘故,直到太子妃怀上第二胎又夭折,才与胡良娣同时怀上,胡良娣生得比她早,诞下了二皇子,她迟了些日子,所以钺儿排行为三。 她想着事情还会照着前世的轨迹进行,她应该是跟前世差不多的日子怀上,哪知推迟了整整十日,月事还是没来。晴姑姑嘴上没说,却吩咐香蒲和青黛平日里的仔细些,吃食上也更仔细了。 三人牢牢地守着这个秘密,但平时看盘儿的眼神里都带着一种狂热,让盘儿有种错觉,自己怀上的不是个孩子,而是个金疙瘩。 同时晴姑姑也建议盘儿跟太子分房睡,这事让盘儿纠结了几日,不过还没在她这里通过,就被太子知道了。 “延了多少天?” 盘儿说有半个月了,她和太子说这种私密事,总有一种羞窘的感觉。 “这个时候把脉应该把不出来吧?”这话是问晴姑姑的,晴姑姑毕竟年长些,盘儿说白了还是个小丫头,哪里懂得妇人怀胎这种事。 “回殿下的话,应该再过些日子脉象上才会有所反应,不过若是医术高明行医年代久的大夫,可能能看出来。” 太子点点头,对盘儿道:“再过几日,南巡的队伍就到扬州了,随行中有个姓王的太医医术还不错,到时候让他来给你请脉。” 盘儿点头的同时,也有些错愕,这么快就到扬州了? 转念想想,也是该来了,毕竟南巡队伍的任务是南巡,总不能一直停留在某个地方。 不过如此一来,他们就要搬离这里了。 盘儿环顾四周,明明房子不过尔尔,她却有一种不舍感。 晚上用了晚饭,太子陪了盘儿一会儿,就打算去前头的书房。 他这行径以前可从来没有过,盘儿拉着他的衣袖就问道:“殿下,你要走了?” 太子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去书房睡。” “你去书房睡做什么?” 看着太子意味深长的眼神,她才反应过来,她疑似有身子了,为了胎儿稳妥,自然分房最好。 可盘儿恰恰觉得这样不成,这也是她纠结这么多天的原因。 如今他们南巡在外,太子身边就她一个人,本来那些人就喜欢给太子送美人什么的,多亏她看得紧,才没让那些人得逞,如果她真跟太子分房了,不是给人可趁之机? “分房其实也是好的,可妾身……”她说着,犹豫地看了太子一眼,模样颇为柔弱可怜,“妾身夜里一个人睡在不熟悉的地方会害怕,以前刚进东宫的时候,妾身就经常一晚一晚的睡不着,还是殿下来了以后……” 就在盘儿说话的时候,张来顺已经在给香蒲她们做手势让她们下去了,包括他自己,也连忙退了出去,在外面猫着。 主子们的私密话可不能听,听多了不光掉耳朵,说不定还要掉脑袋。 太子点了点头,格外意味深长:“那你的意思?” 盘儿忙攀上他手臂,笑得讨好:“妾身就想,到底有没有怀上还说不准了,要不现在就不先分房了?” 太子考虑了下,考虑得时间有点长,盘儿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那行吧,等太医来后请了脉再说。” 盘儿很高兴,心里暗忖,等太医来了,我还有别的法子,就不信你不就范。 之后两人洗漱了睡下,盘儿故态复萌,睡着睡着就往太子身上贴,其实她现在还没完全睡着,模模糊糊对外界还是有点意识。 就隐隐约约听见太子说了一句,“磨人精。” —— 南巡队伍的到来,让整个扬州城都沸腾了。 扬州的码头多,南巡船队停在东城门外的码头上,惹得无数平民百姓去看热闹,明明旁边有不少官兵把守戒严,依旧消除不掉他们的热情。 哪怕是远远隔着人群看一眼也好呢,以后说出去也能吹嘘下。 因为人手有限,手下衙役们都去挡热情的百姓了,扬州府知府陆平山就专门让人从码头上抽调了一批劳力,帮南巡队伍搬运随行之物。 这些大冬天只穿了身薄衫的劳力们,手扶着独轮车,其上放着一个又一个的箱笼,沿路两边都有兵卒把守,双目炯炯有神地巡视四周。 能让劳力们搬运的自然是随行官员的一些私人用物,太子的东西也不会让他们搬,自有人安排。就见偌大的码头上被分了两条路,一条路用来运物,另一条有更多的兵卒把守,是用来走的。 “那就是咱们大周的太子爷?”趁着卸货的过程中,劳力们一边擦着汗一边议论着。 其实从他们这个距离,根本看不清人脸,只能远远的看着有个穿着黄衫的人被一群人前呼后拥往外行去。 “天生金尊玉贵,你说咱们要是能托生成太子,不,哪怕是个皇子,现在也不用在这儿了。”有人钦羡道。 “赶紧干活儿吧你,尽瞎胡说,若是让工头听见,你就等着吃鞭子!” “还不让人想想了真是!” “你们快看,后面还有女人,这不会都是太子爷的妾吧?”随着一个粗嗓门刻意压低了的低嚷,一瞬间附近周遭的劳力们都纷纷抬头看去。 就见有一个带着帏帽的女子,让几个丫鬟拥簇着跟在后面徐徐缓行,有那些懂点门道的人嗤道:“就只有一个,看到那个用纱把脸遮着的了没?那个才是宫里的娘娘,其他都是侍候人的宫女。” “就算是宫女,我瞧着身段也都不错……” 明明看不清楚,但只要在男人堆里看到那么点娇艳的色彩,就足够让这些娶不起媳妇,只能偶尔找个暗娼窑子纾解下欲望的劳力们,津津乐道许久了。 苏海有些烦躁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又低下头来抹了一把汗。 他这动静让旁人看见,就有人调侃他:“怎么了海子?平时你聊起这个来最是热闹,今天怎么不吭声了?” 苏海搡了凑过来的那人一把:“你当老子跟你们一样,成天浑身的力气没地方使,就想女人裤裆的事?” “哎哟,说的好像你不想那点事似的……” 大智走过来道:“行了,徐子,赶紧干活吧,这要是让工头发现了,吃鞭子都是小事,那可是京城来的贵人。” 大智为人吃苦耐劳,人又仗义,平时别人有个什么事都是能帮一把就是一把,所以在这群人里还算有点威信。 见他都这么说了,几个劳力都不再说话了,忙起手下的事。 大智帮着苏海把车上的箱子搬下来,道:“海子你最近怎么了?成天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是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没事!”苏海说道,将肩膀上的巾子往脖子上一搭,推着独轮车走远了。 大智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里带着担忧。 —— 太子带着盘儿等人,昨天就上了御船。 今天跟着队伍又从船上下来,尤其是太子还专门露了下脸。 出了码头,就有车队在一旁等着了。 上了车,车队缓缓前行,一路上就听见外面人声鼎沸,走了段路程才渐渐安静下来。 扬州没有专门的行宫,以前成安帝和先帝南巡都是住在江家的别院里,这次同样如此,早早的江家这边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这是独属江家的荣光,谁不知道万岁爷和先帝爷每次南巡都是住在江家,就因为这个,江家才能一直稳坐扬州十大盐商之首的位置,同时还是两淮盐商的总商。 外人只道盐商就是盐商,殊不知盐商的分类极为繁杂,有场商、坝商、运商、散商、窝商,总商等。 其中总商权利最大,每年开纲滚总由总商带头汇集,朝廷的盐课由其代为催缴,一切与官府来往的公私浮费和摊补都由其摊派,有半官半商之身。 而江家更是世袭的总商,和朝廷的官府来往密切。江家的靠山不是某个官,某股势力,而是当今圣上。 早在江家数代之前,江家的家主便有‘以布衣结交天子’的名头,自那以后每次天子下江南,多数为江家接驾。更不用说朝廷但凡有事,江家都积极为朝廷筹措赈灾银与军饷等,江家历代家主都有朝廷加封的官衔在身,可谓荣耀至极。 所以每次只要圣上南巡,就是江家得意的时候了。 这不,其他人都想入门而不可得,江家人已经把太子奉为座上宾了。 到了后,盘儿和晴姑姑等人忙着安顿,太子已经被清走了,说是前去饮宴。也有丫鬟过来在门外禀报,说是已经给奉仪准备好席面了,问可是要传膳。 盘儿这会儿还不饿,就说等会儿再用。 太子的预计是在扬州待一个月,这期间会一直住在江园里,所以很多东西都得开了箱笼归置。 一直到午时都快过了,盘儿才让人传了膳,又让晴姑姑她们也赶紧去用饭,累了一上午。 用罢膳她就歇下了。 而与此同时,裴永昌正站在江园外头,跟门房以及江园的护院掰扯。 最终他还是没能入内,哪怕他扯破大天说这次侍奉太子南巡的苏奉仪是他妹子,门房也没让他进去。 平时以裴永昌的架子,哪里会跟个门房在这里掰扯,今儿倒是被个小鬼挡了路。他哪里知道每次这个时候,便有数不尽人想上门套近乎,或是各种走门路想入了圣眼,以此来取代江家的地位。 为此,江家早就有防范了。 这种时候上门,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随便让人进。 裴永昌临走时,狠狠地呸了一口。 第55章 第55章 恭恭敬敬将太子送回住处,江城父子二人才转身往外走。 “看出什么了?” 江富摩挲了下鼻梁,道:“这位太子爷可比圣上的心思深沉多了。” 江城乃是现任江家的家主,看他貌不其扬,只是个干瘦的小老头,实则是位在扬州跺一跺脚扬州就要震三震的主儿。江富是他的长子,深受其看重,年纪不大就跟在父亲身边打理家中生意。 上回成安帝南巡的时候,江富就服侍在父亲身边,虽然只能陪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但也见识过这位万岁爷的秉性,此番接太子大驾,江城将之带在身边,既有带他开阔眼界的意思,也有为了让儿子和太子爷打好关系的念头。 毕竟江家能有这般运势,全靠掌家人和皇家的关系,这个皇家不是指别人,而是皇帝。 在江家人眼里,太子已稳坐太子之位近二十载,如无意外就是下个大位继承人,之前江家其他人还有感怎么好好的南巡,万岁爷不来反倒派太子来了,江城却觉得正是好时机。 此番打好关系,也总比日后这位主儿登了基,让其他人抢到前头的好,所以这次江城接太子大驾,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实则费了大心思。 这次是江家人第一次和太子见面,方才摆的酒宴与其说是给太子接风洗尘,不如说让江家人对太子的秉性有个大体的印象。所说之言,看似平常,实则无不含着深意,这也是江城为何会问江富的原因。 “你既看了出来,那就好好的侍候,万万切记就算不能得到好感,也不能太子爷恶了你。这其中的分寸,你现在也不小了,跟在为父身边也有十余年,自己掌握住其中分寸。”江城抚着胡须道。 “是,父亲。” “我们江家能与皇家关系如此之好,无外乎想人所想,解人所难,这八个字看似轻飘无力,实则要想做好极难。用来招待那些官员们的手段先放一放,我听说太子这次南巡只带了一个侍妾,是位姓苏的奉仪,据说极为得宠爱,且此女颇有些善妒,所以还是先看看情况,千万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小瞧了这枕头风,若是因枕头风惹来厌恶,得不偿失,要知道我们江家能和皇家有如此好的关系,可不是光凭送女人。” 江富被说得冷汗直流,因为江城恰恰说中了他的准备,如今他别院里正养着几个顶尖的瘦马,便是有这个想法。 “是,父亲。” “我看太子爷性格温和,言谈之间颇为有物,又听闻他从小饱读诗书,深受几位翰林院的大儒夸赞,想来也是个好文之人,你多办几场雅集会,也让太子爷知道,我们江家不是那种只会修园子、养戏子、享美食的粗鄙盐商,与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是,父亲。” 这时,一个仆人匆匆行来。 “老爷,少爷。” 江城抬了抬手,道:“何事?” 那仆人低头禀报:“不出老爷所料,徐家、陈家、汪家、裴家等都来人了,但都拦在外面没让进来。” 扬州十大盐商自有次序,这次序则是按照家族势力和底蕴排成,江家不用说,自然是为首,另有徐、陈、汪、乔、包、卢、马、裴、黄几家。 按理说下人来禀报,都是言语简练,自然不会带上排在末端的裴家,这仆人之所以会这么说,恰恰是因为之前耳闻裴永昌在门房那里的说辞。不过此人只当裴永昌故意想寻借口,以此得见圣颜,诸如此类这般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也就没当回事,此时说来不过是这件事给他留了印象,下意识带出口。 果然江城一挥手道:“做得好,这些个人个个都想吃现成的,让他们摊补公私浮费时,个个都叫穷,现在倒是来了,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之后江城又交代了仆人和江富几句,就散了不提。 —— 盘儿睡得迷迷糊糊,就感觉身边多了个人。 睁开一隙眼缝往外看,就看见他形状极好的下颚。 今天天气甚好,阳光明媚,虽还是初春,但早已不冷了。江家的园子修得好,给太子安排的住处自然景色都是最佳的,听着外面若隐若现的流水声以及鸟雀叽喳清脆的叫声,无端就让人心情愉悦。 她没有说话,顺势将脸在他胸膛上揉了揉,感觉到一阵微微的震动,似乎是他笑了。 她顺势抬起头看了过去,就见太子眼含笑意地看着她,见她愿意睁眼了,揉了揉她披散的长发:“怎么跟个小狗似的。” “哪有!” 她微微打了个哈欠,又道:“殿下饮完宴了?菜可好吃,酒可好喝?” 这话有点意思。 “你午膳可用了?” 她在他怀里点点头:“自是用了的。以前吧,觉得自己也算是个扬州人,淮扬菜吃得也算不少了,今天来到这里,才发现我以前真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太子发出个疑问声。 盘儿继续道:“今天光给我摆的席面就有八冷荤八素菜八荤菜,还有六个大菜。我记得有个彩拼,好像叫福禄三星报喜来着,用的是酱牛肉、山菌、鸡蛋、春笋打底的,看着好看,吃着也好吃,就是分量太多了。还有油爆河虾、糟醉蛏子、水晶肴肉、盐水鸭干、烤乳猪皮、麻油三丝、琥珀核桃、蜜汁双丁等等,菜太多了,我也记不全了。 “你说光听这菜名其实也很普通,也不是没吃过,但做得那叫一个精致。有一道蒜香排骨,排骨是炸过的,上面也不知裹着什么,外酥里嫩,吃起来除了一个香字,不知道怎么形容。 “还有那个水晶肴肉,其实就是镇江肴肉,我问过丫鬟,那丫鬟说这道菜还是以猪蹄为原料,但是光加各种秘料腌制就得腌整整三日,等腌好后,用整鸡整鸭还有猪大骨头熬汤,汤要熬够十二个时辰,再下猪蹄去熬煮,要用文火慢慢焖煮到肉骨自动脱落,皮肉酥烂,再用冰镇凝结成块。我听得脑门都大了,但真是好吃。还有那个烤乳猪皮,要择了三个月只有二十斤的乳猪为原料,月份太短,皮不够劲道,月份太长,皮就老了……” 随着她的诉说,太子的眸色暗了暗,他笑了笑道:“倒没看出你是个贪吃的。” 盘儿说得理直气壮:“不是我贪吃,是做得太好吃了。不过我食量小,也没吃多少,剩下了好多,都赏给香蒲她们用了,几个人都被撑得不轻。” 说到撑得不轻,她下意识摸了摸小腹。 睡了一觉,总算没有撑胀的感觉了,不过盘儿也有点诧异自己现在的克化能力,以前她吃这么多,若是不消食半个时辰,是难以安适的,今天却是倒头就睡了,可能是因为太累了? “孤今天吃的宴也很丰盛。”丰盛的比起宫里的也不差。 不对,正确的来说,比宫里更精细,选用的食材更罕见。 盘儿吃得也就是寻常就能找来的食材,难的是烹制的过程,可太子今日所用的,不说是龙髓凤肝,也算是十分罕见了。太子不是没见识的人,但他却知道今日吃的很多东西,都是这个月份没有的。 他早就听说过,盐商之富,富甲天下,今日打从进了这园子里,才真正见识到。 “你还想再睡?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盘儿其实已经没什么瞌睡了,但见太子刚回来,今天还没歇息到,就陪着他又躺了会儿,睡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太子的作息向来有规律,午睡的话顶多半个时辰,两人就起了。 起了后,喝了一盏茶,盘儿之前进来就知道这园子的景致不错,便拉着太子去园中赏景。 这园子的景色确实不错,简直步步都是景,盘儿只想到几个字‘虽有人作,但宛如天工’,简直把江南的园林发挥到极致。 前世盘儿自打入了紫禁城后,一辈子都没出过京城,紫禁城建筑大气磅礴,若说景色如何不过尔尔,唯一修得最具江南特色的就是西苑,那西苑可是历经几朝修建出来的,可若是跟这里相比,贵气雅致有之,景色却不如。 当然也有扬州天生具有地利之便的原因在,但也能想象只他们看到的这片园子就要花多少银子。 看似风雅,实则都是银子堆起来的。 盘儿心里隐隐有些叹息,太子也不见欢愉,眉间可见冷色。 盘儿觉得这江家有点傻,你有钱就有钱吧,拿出来给人看,尤其还是给将来的天下之主看做什么,是想告诉太子你比他这个太子还有钱,还是想把家产都奉上啊? 其实她也清楚,接驾看似光耀至极,其实也难。接待的太过简朴,怕会觉得招待不周,接待的太过奢靡,怕招了忌讳。 且江家不是第一次接驾,成安帝三次南巡都是江家接的驾,甚至是先帝爷那会儿,那只能说太子这个做孙子的,和亲爹亲爷爷的‘审美’不一样。 盘儿虽见太子脸上冷气直冒,但想来他是不会发作的,看来前世建平帝一直惦记两淮盐政,说不定和这江家就有关系。 这时,一个仆从打扮模样的人走了过来,人还没到近前,就被张来顺手下的小太监给拦住了。 过了会儿,小太监来报给张来顺,张来顺又凑到太子跟前道:“主子,那仆从说若是赏景闷了,前头听音阁还安排了戏。这江南人最是喜欢听戏,尤其是扬州人,一般家里有些钱的都会在家里养个戏班子,听说这江家的戏班子在扬州乃至整个江南都大有名气。” 后来这段话是张来顺自己加上的,一般在主子们身边服侍的奴才都得精通这个,不说要无所不知,也得知道不少,不然主子问起来当奴才的都抓瞎,那还干什么,换人吧。 “那就去看看。” 之后一行人就挪步去听音阁了,那仆人在前面引路,看得出是个训练有素的,行为举止都是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过格,又不会失仪。 这听音阁修建的也不同寻常,正好建在一处小湖上。 明明不过二月初,湖面上竟然开了些荷花,湖中有各色锦鲤,游得很是欢快。 是水榭建造,临着湖的一面大开,围以木制的围栏,距离这边正对面的方向,有一石台,石台上搭建了戏楼,可谓是美轮美奂。 坐下后,就有人上了茶。 这茶也和平时不一样,不是一样,而是好几样。 盘儿的是一碗藕粉,加了冰糖、瓜子仁、核桃仁以及杏酪,另一碗是铁观音加了小桔饼、红枣和桂圆肉甜口茶。 太子的则是一盏上等的雨前龙井,及一碗八宝茶。 还有茶食,有四样干果,四样鲜果,四样点心,四样蜜饯,共十六碟。 太子也就罢,他只喝清茶,八宝茶这种甜口的却是碰都没碰,盘儿已经很久没吃过藕粉了,看着就喜欢,拿了银勺舀来吃,一面吃,时不时还喝茶来解甜腻,两者相配竟然恰到好处,让人感叹其中用心。 有仆人来问可要点戏。 太子向来是不看戏,就算看,也是宫里摆宴,偶尔陪着傅皇后看一会儿。前世盘儿也不怎么爱看戏,可她突然想起她来之前听的那折牡丹亭,就点了牡丹亭惊梦那一折。 不多会儿,对面台上便有乐声传来。 随着乐声徐徐传来,一个身段扮相皆十分出众的‘女子’从帘幕之后走了出来。 第56章 第56章 按理说,看台和戏楼隔得有些距离,会影响扩音的。 也不知道这座听音阁是怎么建造的,竟丝毫不影响扩音,反而有聚音之效。盘儿还是看了会儿,才看出来的,只觉得那青衣就仿佛是在耳边低吟浅唱。 太子似乎看出她所想,对她遥指了一下那水面,盘儿也明白过来,原来是借着水来扩音聚音,真是奇思妙想。 要说品戏,盘儿真不懂,也就看个热闹。 但太子懂一些,就算懂得不全面,也知晓看戏看得就是戏子的身段、唱功以及扮相。身段、唱功且不提,扮相不仅仅是指戏子的穿衣打扮和妆容,还有整个戏台的布置。 这些都是最耗费银子的。 还有这二月盛开的荷花,这水榭里一水的紫檀木,不仅仅是指家具,只太子入目所见,连临着水的围栏以及这地面都是用紫檀造就,价值不菲。 不得不说,在这种地方看戏是一种享受,盘儿本来不耐烦看这种咿咿呀呀的戏,竟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尤其是那个演杜丽娘的青衣,格外吸引她。 太子就见她眼珠不错地黏在上头看。 “很好看?” “还行吧,我以前没怎么看过戏,这次竟然也看懂了。而且爷你看这个杜丽娘的扮相,真好看,这身段,还有这脸蛋,眼含秋水,却又娇而不媚……” “他是个男人。” 呃? 好吧,盘儿也是才反应过来。 她知道很多唱戏的戏子都是反串,也就是男人演女人,她还知道有很多纨绔子弟包戏子的,这个‘包’可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有好男风之嫌。 旋即她又想到太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挑眼去瞅他,谁知他反倒正过脸,让她只能看见侧脸。 不会是生气了吧? 她暗自嘀咕,想了想,突然对太子招了招手,又笑得灿烂:“殿下,爷……” “做甚?”太子终于愿意赏她个正脸了。 “你靠过来一点。” 太子往这边靠了靠,她还嫌不够,继续招手。太子又往这边侧了侧,侧到她能够着了,才抓住她的袖子把他往这边拉了拉,又凑到他耳边道:“爷,我看他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比我还好看,我有点不服气。在盘儿心里,殿下才是最俊的男子,最俊最俊的。” 太子被她逗笑了,旋即又有点老脸微臊。 “看戏就看戏,坐好了看,没规矩。” 她又赶紧去坐好了,姿势格外的端庄贤淑。 太子见她这样儿,又是一笑。 戏很快就结束了,盘儿看完后还有点意犹未尽,眼见外面天色见暗,两人离开了这听音阁。 还没走出大门,就见不远处站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老者身材干瘦,打扮得像个文士,年轻的那个不过普通相貌,但也是一身书生的打扮。 能在这里出现,还是这种打扮,自然除过江城父子不做他想。 父子二人走到太子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又对盘儿行了一礼。盘儿也没躲,全受着了。 江城这才道:“殿下,下官在翠云筑摆了宴,殿下可是移步去品尝一二?” 太子侧脸去看了看盘儿,江城忙道:“也为奉仪娘娘备了酒宴,翠云筑景色优美,用来赏月是极佳的,这个时候过去正好可以看见月亮缓缓升起,夜幕渐渐低垂,别有一番风趣。” 太子挑了挑眉,意做询问。 盘儿却是摇了摇头,对他说:“妾身还是不去了,下午逛久了有点累。” 太子颔首道:“那你就先回去,王太医应该也来了,你让人去叫了他给你请脉。” 提起这茬,盘儿才想起这件事,忙点头应下,又对太子说让他别饮酒,就带着香蒲青黛匆匆走了。 临走的时候,连行礼都忘了。 江富暗暗咂舌,不禁感叹还是父亲做事老辣,若他真是不识趣往上奉两个美人儿侍候,且不说新人能不能受宠,这苏奉仪恐怕就要给他吃个挂落,就看她和太子相处这劲儿,说是颇为受宠恐怕还轻了。 之后一行人往翠云筑行去不提。盘儿回到住处,晴姑姑就来禀报说王太医等的有一会儿了。 忙把人叫上来。 宫里太医请脉自有规矩,不过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所以盘儿也没让人打帘子什么的,只在腕上覆了一丝帕,就让王太医上前请脉了。 王太医恭恭敬敬的半弯着腰站着,面色沉着,但从他半垂的眼皮下眼珠时不时动一动,能看出他正在细细诊断。 不多时,他后退一步,拱手贺道:“恭喜奉仪,贺喜奉仪,此乃滑脉。” 若是没生育过的女子,自然不懂这滑脉是什么,但盘儿前世生育过,自然知道这滑脉就是喜脉。 “可看得出来多久了?”她面露喜色问道。 “回奉仪的话,一个多月,不足两个月,不过脉象已经很明显了,且……” “如何?” “微臣虽擅长大方脉,但家传的医术却是妇人科,所以也是有几样独门绝技。奉仪的脉象实而有力,滑如滚珠,说明母亲的身体康健,胎儿也很稳固。但微臣摸着,倒不像是一道,还有一道脉虽不如这道明显有力,但也若隐若现,所以微臣怀疑奉仪这胎莫怕是双胎。” 盘儿本来扶着小几,手肘却突然滑落,亏得她反应迅速,及时躲开了,却也让一旁的晴姑姑和香蒲她们受了不少的惊吓。 “主子,可是撞着了?” 盘儿无意识地抚着手肘,摇头:“没事,没事……” 都能看出她神色有些恍惚,但若说是喜色又有些勉强。晴姑姑不免有些忧心,但王太医还在,她也不好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盘儿才恢复平静:“你可确定?” 王太医有些犹豫,但看了盘儿一眼,还是垂下头道:“奉仪知道,太医们在宫里当差,很多话都不敢说得太满,唯恐招来祸事。但奉仪的脉象微臣敢打包票,有八成以上是,只是日子还短,尚看不确定,再过月余就能见分晓。” “那行,过阵子我再招你来请脉,这件事先不要对任何人说,还是等确定后再说,免得空欢喜一场。” “是。” 晴姑姑把王太医送了出去,顺道问一问有什么要忌讳的,其实这些事她也懂,不过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半吊子,自是问太医才最为稳妥。 这边香蒲和青黛都高兴傻了,两个傻丫头笑得半天都合不拢嘴,就没有发现盘儿脸上的喜色不多。 其实这件事并没有出乎盘儿所料,只是当事情真来了以后,她还是有些恍然。 前世没几个人知道,怀三皇子那一胎时,盘儿不是怀了一个,而是双胎。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还是临到生产时难产生不出来,她才知道自己怀了两个。可到那时候已经晚了,她因为肚子过大,生第一个时耗费太多的时间,等把第一个生出来后,才发现肚子里还有一个,最后后面那个孩子出了娘胎,哭都没哭一声就没气了。 听接生嬷嬷说,是孩子憋在肚子里时间太长,也是她孕期补得太多。怀双胎最忌胡乱补身子,一不小心胎儿养得过大,就容易出事。 她想起她刚怀上时,怕太子妃知道小心隐藏,不敢吃自己的饭菜,就吃白术她们的。 后来肚子藏不下去了,被太子妃知道了,她想太子妃肯定会不高兴的,毕竟二皇子自打出生后身子一直不好,她这时候怀上了无疑是在扎她的心窝,幸亏跟着没多久胡良娣那边也爆出有孕的事,她才松了一口气。 期间太子来看过她一回,也不知太子跟太子妃说了什么,从那以后她的膳食就大变样。 据富秋的说法,都是太子妃孕期吃什么,就给她吃什么,免得某些人自己不长肉,倒怨咱们太子妃亏待了她。 她吃得战战兢兢,但想来太子妃应该不会再做什么了,她在太子妃宫里有好处也有坏处,这好处就是她如今怀着身子,吃食又是太子妃准备的,若真有个万一,她也脱不了关系。 就这么一直到临产前,期间她一直没出什么事。 后来才知道在这宫里想要一个无权无势女人的命实在太简单了,就好比这吃食,单挑出去谁也不能说太子妃有错,还要说待她真心实意。 可下场却是孩子过大,死了一个,而她虽侥幸生下一个,却是伤了身体,之后一直未再能遇喜。调养了二十多年,自己都不想遇喜这件事了,却在四十多岁老蚌生珠,又添了十六皇子。 这件事连太子都不知道,记得当初富秋是怎么跟她说的? “太子妃刚夭折了二公子,心情一直不愉,你也知道咱们太子爷子嗣上头困难,如今皇后娘娘凤体抱恙,前头刚因二公子的夭折伤心难过,如今病中连掌宫大权都暂交给了高贵妃和周贤妃打理,如果这事再传出去,皇后娘娘还不知会受到什么样的打击,咱们东宫现在正值风头浪尖之上……” 她知道这是太子妃的意思,为了保全儿子,竟然就傻得就同意了。以至于她那可怜的女儿无名无分,连香火都没办法受到供奉,只除了她逢了忌日私下烧些纸钱。 前世她一直回避这件事,身边知道的人也没几个,后来白术也被放出宫了,就更没人知道了。索性没人提起,她就一直遗忘着,只有辗转梦回之际,才会偶尔回忆起。 若论盘儿前世从什么时候开始恨太子妃,就是从这个时候。 她生来卑贱,眼界浅薄,性格也单纯懦弱,这大抵是卑贱之人都有的通病,就是太过容易满足现状,总是得过且过,太能忍耐,轻易就能做到苟且偷生。 被太子妃那般对待,她不恨,因为她觉得自己本就是个工具,偶尔承宠之时心中也会心有不甘,但她觉得自己该认命。心悦太子却不敢靠近,她也不怨,她本就是靠着太子妃才能来到这紫禁城,她能抢任何人的风头,唯独不能抢太子妃的。 可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她开始恨,开始怨,开始不甘,开始反抗…… 后来等自己终于可以辟宫另居,她跟自己说了无数次早知道。 早知道…… 这世上没有早知道,千金难买后悔药。 现在早知道来了。 盘儿径自出这神,并没有发现本来在翠云筑饮宴的太子竟然回来了。直到太子走到她面前,她才反应过来。 “爷……” 太子嗯了声,想去摸摸她的头,发现她梳着发髻,手又落在她肩上,发现拍一拍也不合适,最后落在她手背上。 “好好养身子,给孤生一个……康健的孩子。” 第57章 第57章 盘儿知道太子为何会这么说,因为太子妃所出的大公子身体不太好。 据说从娘胎里生下来,就连着请了好几次太医。 从大公子出生到现在京里来过好几回信,有是太子妃命人送来的,也有福禄送来的。 太子妃的信里大多是报喜不报忧,只说大公子长大了一些,又吃胖了之类,而福禄的信里却原原本本把最近东宫发生的事都禀了上来。 其中具体不细说,但太子已经对大公子的身子有了个具体的认知。 这是他期待已久的嫡长子,却是这样的身体。 太子的情绪向来不显,看着温温和和,实际上却隔着一层让人看不透的雾。盘儿没看出太子是不是伤心失望,只是每次收到信后,他都会一个人在书房里坐很久。 康健? 这大抵是太子目前唯一的所求吧。 “爷你放心,我一定会给爷生个康健的孩子。” 当初生小十六时,那时盘儿的年纪已经不轻了,她可是穷尽所能,甚至建平帝也命了太医院及咸福宫上下全力照料着,所以她对安胎养胎这事还算有经验,就不信她重活了一世,不能把两个孩子都生下来。 盘儿本来心里还有些不安的,此时倒多了一份信心。 说完这个,她又想起太子怎么回来了的事。 “爷,你不是在饮宴,怎么回来了?” 这事还要说到张来顺手下的一个叫小钱子的太监身上,晴姑姑送王太监出去,两人说话时被他听了一耳朵。他也算是深得张来顺真传,知道奴才们什么时候讨好最吃香,这不就忙不迭跑到翠云筑给太子报喜去了。 一听见这事,太子的宴都不吃了,忙赶了回来。 不过这事太子不会给盘儿知道,免得有损自己的体面。 “太无趣。除了骄奢淫逸,孤想不到别的说辞。” 盘儿也就没有多想,只当江家人又露富扎了太子的心窝子。 之后两人一同用了膳,又散步消了食,临到晚上歇息时,盘儿仿若无事人一样,安排着人给太子准备沐浴后要穿的衣裳,还让人铺了床。 太子要是还明白她的意思,该不用活了,转念想想她这么小的年纪就怀了身子,本来就是个胆小的,夜里一个人睡还害怕,又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就多陪她几日,总要让她习惯了才好分房。 而另一头,对于太子突然被请走,江城父子俩是挺尴尬的。 听说和苏奉仪有关,就让人下去问了问。 这事倒也不难查,因为本就没有刻意隐瞒,于是江城父子很快就收到‘太医诊脉,诊出苏奉仪遇喜’的消息了。 “爹,你看这事——” 江城皱着眉:“太子爷子嗣不丰,就一个刚出生的大公子,据说身子似乎不好,如果苏奉仪这一胎能生下个皇子……”他突然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命下面人精心侍候着,能有多精心就多精心,她提出什么都尽量满足,把她当你爹供着都行,至于琼儿那事,暂时就算了。” 江富有些吃惊:“爹,琼儿可是咱们家最出色的女儿,若能送到太子爷身边,等她有出息了,咱们以后就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江城摆了摆手,站了起来,来回踱着步。 “你还太年轻,还看不懂这里面的门道,这位主儿虽是中宫嫡出,但并不受万岁爷喜爱,万岁爷如今不过知命之年,未来如何还说不准。” “可您明明跟我说,太子即位的可能是最大。” “都说了是可能。” “可……”江富犹豫了一下,道:“您既怕牵扯太深,以后若有个万一,为何又如此费尽苦心操持接驾事宜?” 江城转过身,看着儿子:“接驾乃分内之事,我们认得是朝廷的太子,不管是谁,只要他是太子,就是咱们江家的主子。这种是任何人都挑不出错处的,可若是有了姻亲关系,就不是你想撇清就能撇清的,本来对送上琼儿这事,我就一直犹豫,若不是你娘……” 顿了顿,他又道:“你娘也是妇人之见,我们江家现在还是稳妥为宜。” 江富有些不赞同:“别人都在挖空心思,独我们依旧固步不前。爹,你大概不知道那位苏奉仪是谁?” 江城一愣,问道:“是谁?” “她是裴家那位大爷,借着裴家与太子妃娘家的姻亲关系,送到东宫的。那裴家不过娶了个陈家不得宠的庶女,就一直在扬州城里耀武扬威,就因为这事,爹你对裴家也是颇为容让,让裴家占了多少好处?可惜喂了个喂不饱的白眼狼,人家闷不吭自己给自己又找了条路子,再是娶了个太子妃娘家不得宠的庶女又如何,但架不住人家会攀附。” 江富说得心绪有些难平,按辈分来算,裴永昌虽比他大了近十岁,但算是与他同辈,在扬州城里他的名声比裴永昌好,但裴永昌有个不成器的老子,就把儿子显出来了。 裴家是不如江家许多,可就说近些年,裴家的势头可不比江家小。如果还照着他爹想的稳妥为上,恐怕再过几年江家总商的位置就要姓裴了。 “这事儿子也是下午才知道,之前大忠来禀报徐家陈家汪家的人都来了,其中就漏了这么件事,事后大忠跟儿子提了一句,儿子觉得不对,就让人去查了下。裴永昌去年三月的时候确实去了趟京城,就是那次把人送进东宫的。” 其实江富还是没完全说实话,他是因他爹中午那段话,对那姓苏的奉仪起了好奇心,就命人去查查对方的来路,想着说不定能走走这位苏奉仪的路子。吩咐的人正好是大忠,大忠就顺口把之前裴永昌在门房大放厥词的事说了。 如果一来江富就更好奇了,谁知这一查不要紧,虽查的不是太具体,但应该差不离。 江富听了江太太的话,原本是打算想送两个瘦马试试太子的秉性,若是个好渔色的,到时候就该他妹子江琼上场了。可惜连着被他爹泼了好几场冷水,弄得他也有些心绪难平,才会在此时顶撞了他爹。 其实江城一直也挺犹豫的,只是想稳妥的心思占了上风,此时听儿子说来,倒真是得动动心思,可—— “以前我们不是没送过人,你看现在可有一个出头的?宫里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能在宫里熬出头的,就琼儿那样真不是谁的对手。”江城捏着胡子说,语气有些飘忽。 江富低着头,没有说话。 “罢,反正也不急于一时,还是再看看,过几日再做决定也不迟。” “是,爹。”江富嘴里应道,心里却颇不以为然。 江城也心知儿子秉性,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 —— 盘儿之前就觉得自己嗜睡,食量也比以往大了些。 这下总算找到理由了,头三个月百无禁忌,再加上江家的厨子确实不错,她就敞开了胃口吃喝,也不怕吃多了会坏了身段。 这边她开开心心的吃吃喝喝,顺道不忘赏赏园子里头的景儿,时不时去听个戏,小日子过得悠哉。 不得不说,有钱也有有钱的好处,她想吃什么,只要吩咐下去了,江家就能给弄来。那听音阁也是对她全部敞开,想听什么戏了,直接点就是了,如今江家的戏班子快成她一个人的了。 这么一来,盘儿又觉得有势好,太子的势就是好仗,只要她好好巴着这位爷,不光现在能仗势,以后的势还能让她仗几十年。 重活以来,盘儿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未来无限光明,心情好,气色就好,没几天下了人就吃胖了一圈。 以前她是个瓜子脸,现在虽还是瓜子脸,但小脸圆润不少。这些日子太子有点忙,江家连着好几回牵头办什么雅集会,太子借此结识了不少江南一带的才子、名家、大儒乃至地方士绅。 他早出晚归的,倒是没注意这个,突然发现盘儿小脸圆润了,还有些诧异。 他的诧异让盘儿有些敏感,下意识就想到了——“你是嫌我吃胖了?” 太子倒没有嫌她吃胖,不过她的反应倒把太子逗笑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又伸手捏了捏她油红似白的小脸,认真道:“是胖了点。” 胖这个字可跟盘儿从来沾不上边,哪怕前世怀小十六的时候,建平帝也总是嫌弃她太瘦,说她只长肚子不长肉,身子看起来太单薄,还斥责御膳房是不是不尽心。 果然还是老夫老妻好,以前只有她嫌弃他老的,哪有他嫌弃她的时候,现在倒轮到他嫌弃她了。 盘儿一时有些灰心丧气,怀着身子的妇人情绪本就波动大,这大概就是一种潜意识,知道自己有身子了,便有意放纵。之前她不确定是不是怀上的时候,还不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能说都是惯的。 而太子一见她不笑了,也有点不适应,瞅了她一眼,忙收起玩笑心:“孤真没嫌弃你,倒是以前觉得你太瘦了。” 所以说人都是惯的,你不惯他了,他也蔫了。 “真的?” “真的。”为了强调是真的,太子语气格外坚定,又道:“孤就喜欢你吃胖些,以前孤还担心你身子太弱,怕养不好孩子,如此一来倒不担心了。” 显然太子的说法很能说服盘儿,可能是那句喜欢,盘儿的神色好多了,又变得有点娇娇的,拉着他的手有点娇羞说:“其实我也没有吃多少,可能是江南的水养人吧。” “看来江南的水真是养人。” 第58章 第58章 这边两人难得偷闲说着没营养的话,另一头裴永昌却恨不得把江家人给吞吃了。 知晓这次盘儿跟着太子来南巡了,裴永昌第一百次感叹自己的眼光好,他从小运气就好,连他爹都不得不承认。 当年裴俊闯了大祸,差点没把裴家赖以为生的盐商窝本给抵出去,是裴永昌机缘巧合把事情给解决了。 自那以后,裴永昌就从一众兄弟里脱颖而出了,再是小妇养的又怎么样,盐商家从来不讲究大小房,能者居之,如果没有意外,以后他那群兄弟们都要靠他赏饭吃。 能娶到陈家庶女又是一桩,人人都说他走了大运气,裴永昌都是笑而不语。 还有就是这回了,刚开始裴永昌真没抱多大期望,就觉得有个机会不利用一下实在对不起自己,人有不如我有,有个枕头风在边上吹,总比他这个太子妃娘家的庶出女婿来的直接。 没想到那苏奉仪竟真有这么大的造化。 可问题是他得见着人才行,江家人防其他几家跟防偷鱼吃的野猫一样,江园那边进不去,他也听闻江家最近在办雅集会,可关键他就算知道,他也见不着人。 没办法,裴永昌只能从别处动歪点子。 盘儿的来历裴永昌是知根知底的,从京城回来他就命人查过了,没去和苏家人照面,是那时候还没必要。 如今裴永昌从被他买通的江园外围的仆人口中得知,随侍太子南巡的苏奉仪如今刚怀上身子,如果没有意外,这就是他以后最大的出路,苏家人自然要提上日程。 裴永昌人虽长得简单粗暴,办事可从不简单粗暴,不然他也不会有今天。 知道锦上添花容易,但雪中送炭最得人好感,所以他就在苏家最需要雪中送炭时出现了。 苏家最近正在闹分家,正确来说是苗翠香在闹。 她把铁蛋和毛蛋都带回了娘家,还放了狠话,只要苏家一天不分家,她就一天不回来。 苏海又惹了事,他恶习不改,又在赌坊里欠了两百两银子,赌坊里追债的打手已经上门了。 若说上一次是被人下了套,这一次就完全是他自找的。 他心里不服气上次被坑的那些银子,就想一雪前耻,把之前被坑的银子赢回来。谁知银子没赢回来,借大智的二十两也输进去了,又借了赌坊二百两。 他说赌坊的庄家出千,问题是光凭他一张嘴,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不光人被打了一顿,欠下的银子也不给时间宽限了,打手直接上门讨债。 且不提苏家人是如何震惊,苗翠香知道这件事当场就爆发了,和苏江吵了一架,后来又听说姚金枝打算把房子卖了给苏海还债,就闹腾着回娘家了。 可姚金枝最后还是把宅子卖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苏海被人打死。 老扬州的人都知道赌坊的那些人不能惹,在扬州开赌坊谁没几个后台,不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能惹得起的,除非你想家破人亡。 把银子还给赌坊后,一家人又搬回了以前那座只有三间房,灶房和苏海的屋都是另搭的,又破又烂的老房子里。 这房子当初姚金枝是打算卖掉的,可惜没人买,也幸好没卖出去,不然一家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裴永昌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苏海面前的。 苏海瘸着一条腿正在一家小酒肆里喝酒,大智在一旁劝他。 “海子,你别喝了。” “……大智,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我娘说我没出息,说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眼高手低,注定一辈子就这样了。可我不服气,我真的不服气,我苏海不比别人笨,也不比别人傻,凭什么别人能行,我就不行……” 苏海满身酒气,醉得像滩烂泥,还在不停地往嘴里灌着酒。别人是借酒消愁,他是越喝越清醒,想消愁都没办法。 大智叹着气:“海子,我承认你聪明,脑子也活,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赌上头动心思,摔了一次你还不长记性,这事真怨不了别人。” 所以说大智真不太会劝人,这话算的上扎心窝了。 “我知道不能怨别人,就怨我自己,可我想来想去就觉得只有赌上头来银子最快……我上回被他们合起伙坑了一把,自己回去后私底下也琢磨过……不怕你笑我,我还偷偷练了投骰子,觉得能行我才会去,谁知道……” 谁知道终究是嫩了点,赌坊赚得钵满盆满难道就只靠做套出千?里面的水深着呢,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了。 大智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劝道:“我的银子不着急还,你还是别喝了,好好回去把腿养好,有这把力气,总不会缺口饭吃。” 回去?回哪儿去? 苏海苦笑,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行了,我知道了。” 大智还是不放心:“还是我送你回去,你腿上还有伤,不能这么喝!”说着,他去夺了苏海手里的酒瓶,搁在桌上,就要扶他走。 老板忙上前要酒钱。 明知道苏海现在身无分文,大智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腰带中拿出一角碎银子帮他把酒钱付了。 出了酒肆外,苏海推了他一把:“……你也别送我了,小心被你娘看见……我现在就是一滩臭狗屎,谁沾谁臭,别闹得你娘背地里又说你,我自己回去……” 这次苏海出事后,大智也背了一点锅,姚金枝有些埋怨他不该借银子给苏海,不知怎么这事就被大智的娘薛婶知道了,两家的女人因此还闹了些口舌。 大智有点担忧地看着他:“你一个人能行?” “有什么能行不能行的?你还不知道我的酒量,赶紧去,我自己一个人慢慢就回去了。” 大智走了,走了一段路又转回来:“还是我扶你回去。” “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跟个娘们似的!” 大智只能走了。 苏海的腿受了伤,只能一瘸一拐的走,他形容狼藉,自打那天出事后就再未梳洗过了,也就比乞丐好那么一点点。 走在路上,时不时有人从一旁经过,用较为侧目的眼光看他。里面有诧异,有嫌弃,有厌恶……似乎他真就是一滩臭狗屎。 苏海抬头看了看天,本来还有些阳光,此时却是被厚厚的云层笼罩。 他反而觉得这样更安适,刺目的阳光总让他有种毫毛毕现之感,他一屁股在路边坐了下来,什么也不想,就那么坐着。 几个小童结伴跑过来,从这里经过。 “是个叫花子啊……” “快走快走……” 苏海半耷拉着眼皮,一动也不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 “你是苏海?” 苏海睁开醉眼惺忪的眼睛,看了对方一眼。 —— “你说你能帮我还欠下的帐,还能让我就此翻身?你是裴家的人?” 裴家在扬州也算颇有名头,提到具体的普通百姓自然不知道,但说起扬州的十大盐商,却没几个人不知道。 裴家虽陪末座,但对苏海这样的人来说已经算是头顶上的天了。 “是我喝醉了,还是我在做梦,还是你是来骗我的?”苏海讽笑,依旧毫无形象地斜坐在那里。 裴永昌站在他面前,身后不远处是一辆看起来颇为阔气的马车。 “你喝没喝醉我不知道,但你没有做梦,我也没有骗你。” “那就是你在说天书了?裴家人?裴家人找我?找我做什么?” “你恐怕还不知道,我就是将你妹妹买走的那个人……” 裴永昌将大致的情形说了一下,着重在他有多么看重盘儿,又是如何帮她,如今盘儿飞黄腾达了,有些小事就不宜出面了,为了让她无后顾之忧,他才特意来找苏海。 他并没有说他现在连盘儿的面都见不到的事,别看裴永昌在贵人们面前能伏低做小,但在像苏海这样的人面前,他的架势也能端得起来。 “你这还真是说天书,你说我妹妹现在成了太子的妾室……”苏海越说声音越低,想到那个叫宗三的气质。 看似温和,但他总觉得隔了一层什么,似乎离得很近,可当你迈过去又觉得走不近,永远是那样的距离。也因此他每次和这个男人说话时,总有一种局促感,尤其是在单独说话的情况下。 可每当他这么想时,那种感觉又没了,下次依旧,所以他是有些……惧那个男人的。 惧这个字,在苏海的生命里是不存在的,他以为是无稽,此时才有一种彻悟感,将这个男人的脸和那个黄衫子的人联系起来,竟丝毫没有违和。 “所以你们苏家的机会来了,应该说是你苏海的机会,你大抵不想永远这样吧……” 裴永昌继续说着,期间看了他一眼,虽然不显,但还是让苏海看到一种嫌恶。 他大概不知道,他其实是和太子照过面的,还在一起喝过酒吃过饭……想到这里,再去看裴永昌的脸,与他眼里不显的嫌恶,苏海竟有一种痛快感。 “……只要靠着你妹妹,只要太子爷随便赏个恩惠下来,就足够你一辈子享用不尽了……” 苏海低头看着脚边一块不大的石头。 裴永昌则对他的迟钝隐隐感到不耐。只看着苏海所作所为,他不该是个迟钝的人,偏偏他说了这么半天,他竟然没什么反应,正确的应该是说反应不如裴永昌所想那般模样。 苏海突然捡起那块石头,扔了过来。 “滚!” “你……”裴永昌诧异、震惊、错愕乃至不敢置信。 看着他的表情,苏海心里的畅快感更多了,他又说了一句滚。 “你——”裴永昌的脸乍青乍白,像开了染坊似的,“你不识抬举!” “既然知道我不识抬举,你还不滚!”苏海站了起来,他本就生得高壮,又是干体力活的,一身腱子肉颇为骇人,尤其是露出这般穷凶极恶之态。 “谁知道你从哪儿钻营来的,就算我妹子发达了,我要沾她的光,难道还靠你个外人不成?滚!当你爷爷好骗是不是?什么人都想来骗你爷爷一下!” 裴永昌这趟出来为了显示平易近人,就带了个车夫和一个随从,而且他也不可能拿苏海怎么样,只能一边说着不识抬举,一边往后退着。 他很快就坐车走了,苏海抬头看了看天,又一屁股坐在路边。 他看着脚下的青石板地面,突然捂着眼睛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在笑裴永昌,还是笑自己。 笑了一会儿,他又成了面无表情,靠坐在那里。 天上下起雨来。 春雨贵如油,但这种时候下雨,总是让人觉得太糟糕。 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见到这个人动也不动地坐在路边,都是侧目一二就匆匆忙忙走了。 雨越下越大,渐渐地打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衣裳。 苏海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却还是一动也不动。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渐渐再无一人,整条大街上似乎就剩了他一人。 这时,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他面前。 上面下来了个大汉,将他往车上拽,苏海下意识去挣扎,却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就这么被带走了。 路上没有人跟他说话,那大汉仿佛是个木头人。 苏海也不是没问他想做什么,他却一言不发。 不知过去了多久,车停了下来,苏海又被拽下车。 他的腿受了伤,对方似乎毫无顾忌,像拖一条死狗似的,直到他被推进那间干燥而温暖的房间里。 他看到那个温和却又疏离的男人。 似乎换了身打扮,整个人就变了,此时对方身上的疏离感越发重了,隐隐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 “你把我弄过来做什么?”这一次苏海没有叫妹夫,似乎那句妹夫就是一个笑话。 “孤看看你是不是一滩烂泥。” 苏海下意识想骂,骂声却出不了口,只能改为讥笑,不过这份讥更多的却是对他自己的。 门边传来一阵动静,似乎有什么人进来了。 “何事?” “奉仪主子问您可是要回去用晚膳。”禀报的人声音格外轻,似乎也没看见房间正中瘫着苏海这么个人。 可此人的声音苏海却很熟悉,那天喝酒隔壁桌上的一个人,当时他听了这个人的声音,心里还想这人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怎么说话有点像娘们。 此时看来,原来是太监啊。 “孤等会过去。” 人又退出去了,从始至终苏海没抬头。 他听到一阵极为轻的脚步声,顺着看过去,就看见一双穿着黑色皂靴的脚,以及男子缎面袍摆上绣着的繁复花纹。 靴子底儿是雪白雪白的,这种极为洁净的颜色平时是和苏海,甚至苏家一家人沾不上关系的。靴面是黑色绒制,一种光泽度极好的黑绒,上面用金线点缀的绣着龙纹,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一种不显金光。 “她有身子了。” “就算你是一滩烂泥,孤看在她的面子上,也愿意给你个机会。至于是不是烂泥,就看你自己了。” 丢下这话,男子就走了,缎面的袍摆像流水一样从苏海的眼前滑过。 有人走了进来,将他带走了。 第59章 第59章 盘儿看着外面的雨。 雨打得窗外芭蕉叶啪啪直响,乍一听过去声音很杂,细听却能听出特殊的韵律。 她伸手够了一下,冰凉的雨水打湿了手,让她下意识瑟缩一下,却又去伸手够,晴姑姑忙走了过来,说她还是小孩子心性,要把窗子关上,她拦着不让。 太子就是这时候走进来的。 “殿下。”盘儿转过身唤道,作势要起来,这时太子已经走到近前了,将她按住。 “在做什么?” 见她手上还沾着雨珠,又忆起方才进来时看到的场景,太子从香蒲手里接过帕子,给她拭干,又搁在手里搓了搓,搓热了。 “你又不是小孩。” “我就是小孩啊。”她说得理直气壮的,叉着腰,微微挺起小腹,小鼻子还皱了皱,又把太子给逗笑了,浑然有种自己养了个女儿的错觉。 “好吧,你是小孩儿。”他分神对晴姑姑说:“不是要用膳了,命人传上来。”然后进去换了身家常的衣裳,两人才相携往外面走去。 晚膳依旧很丰盛。 盘儿瞅了眼,有绍酒鸭胗、什锦烤麸、蜜汁火方、酒炙牛肉、盐焗乳鸽、酱焖鱼嘴等菜。一大半都是淮扬菜,也都是她爱吃的,可能因为今天下雨寒气重,还有个一品锅。 所谓一品锅,就是一个汤锅,这个菜没有一定要放什么东西进去的标准,都是随性。不过江家的厨子做得精细,这一品锅之前盘儿吃了两回,里面有鸡有鸭有鱼丸、肉丸、整鸽,可能还有些东西,她不知道。 总而言之煨成一锅,煨得软烂汤汁奶白,待锅子煨好后,放入几样时鲜的青菜、山菌、干丝、笋片、鸡丝、火腿丝等。汤喝起来浓香无比,菜吃着也鲜,盘儿能就着喝两碗汤,还能用汤泡着吃一碗饭。 有回太子见她这么吃,颇为嫌弃,说只有小狗小猫才会这么吃饭。但架不住盘儿就喜欢这么吃。等第二回,太子就不说了,知道说了也没用。 这次果不其然,一上来盘儿就让香蒲给她盛碗汤。 一碗汤喝下去,浑身都热了。 总不能自己吃,让太子看着,她又让香蒲给太子也盛一碗,被太子拒了。 认真来说这汤做得挺好,够鲜,但架不住太子一看到这个汤,就想起盘儿拿来泡饭吃的样子。 “这样吃其实没什么不好,扬州人很多都是吃汤泡饭的,我们这里有道菜叫九丝汤,其实这个菜和九丝汤的做法差不多,即是汤也是菜,菜配饭吃也没错呀。” 反正盘儿说什么都成扯出一通歪理来,这是最近太子才发现的。 就因为她的这种插科打诨,吃饭都不消停,食不言寝不语的太子如今也稍许有些改变,用膳的时候也不是一句话都不说了,偶尔也会就着这菜好不好吃跟她说几句。 见她吃的大眼微眯,一脸陶醉的样子,太子有点怀疑是不是东宫的膳房厨艺还是不行,心里动了走的时候让江家均两个厨子的想法。 一顿饭吃完,盘儿又吃撑了。 不过今天外面下雨,可没有给她散步遛弯的地方,只能在屋子里转。太子去喝茶看邸报,她就在屋里转圈,转着也不消停,时不时把窗户打开看看外面。 一会儿听她跟下人说:“这雨也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 一会儿又听她说:“雨终于停了。” 不过这时候天也黑了,自然还是不能出去,她又折腾去做小衣裳。 是的,这几天盘儿又给自己找了个活儿干,给孩子做衣裳。 江家送了许多布料来,她精挑细选了几天,最后还是选了几匹最不起眼的细棉布,让香蒲她们帮忙给裁成巴掌大小,美曰其名给未出生的孩子做衣裳。 别问太子怎么知道的,盘儿折腾的时候他就像现在这样,在一旁喝茶看密函邸报。他记得刚开始的一次她裁了很多布料出来,然后这些奇形怪状的布料越来越少,最后就剩下她手里那几块了。 于是太子得出了一个结论,她针线不行。 不过这事无伤大雅,反正也用不着她做针线,下面多的是人做。这阵子太子忙,还怕她闷在这院子里头太闷,现在看来她太会给自己找事做了。 盘儿做了会儿针线,就把东西丢到一旁,根本不用太子担心她盯时间长了伤眼睛什么的。 她就一盏茶的热度,也是针线不行,做着做着就沮丧了,就不想做了,然后就扔开了。 根据她的说辞是不着急,反正离孩子出生还有这么久,太子怀疑等到时候孩子出生了,她的小衣裳也不一定能做好。 因为这茬事,他还专门交代了张来顺,让他去跟晴姑姑说,让她盯着些,等过阵子找两个针线好的绣娘一并做齐备了,别听苏奉仪的大包大揽,指望她不行的。 其实不用张来顺提醒,晴姑姑也知道,盘儿是她教出来的,这丫头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唯独针线上不行。 盘儿没东西来打发自己了,就跑来厮磨太子。 下棋她不中,打双陆她也打不赢,她最近刚寻了个新的玩意——下五子棋。 五子棋的起源比围棋还早,可惜因为太简单了,玩的人并不多,很多人家都是拿来给幼童当做学围棋的启蒙。不过据说五子棋传到倭国后,在那里很是风靡,举国上下男女老少都会玩。 这个据说是前世盘儿听来的。 其实若是认真去玩,就能发现五子棋趣味无穷。第一它简单,不用像围棋那样下一步算十步,当然也不是不用算,就是不用太费脑。第二就是很快就能分胜负了,不用像下围棋那样得耐着性子下很久。 盘儿一般都是要自己先走的,然后太子再走,等她连上三颗子后就会发现自己的路都被太子堵死了,她就会采取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套路,一通胡乱走,只管去堵太子的路,这种下法通常她下十盘能赢五盘。 赢率如此之高,她自然兴趣盎然。 可也说了是通常,实际上有人让她,她不自知。 通常她下错了还会悔棋,为此太子说了她多少回,什么悔棋不是真君子,起手无悔之类的,她一般都会采取耍赖示弱等做法。 耍赖耍不过,就装可怜,然后太子就服软了,让她悔。 时间就慢慢这样打发了,就在盘儿打了第一个哈欠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琴声。 她顿时像打鸡血了似的,振奋起来。 “又来了!” 至此,太子倒有些哭笑不得,总觉得对她认识越深,她的面孔就越多,就像在挖一个里面藏了很多东西的宝藏,每一铲子下去,总有惊喜出来。 也可以说是惊吓,毕竟有时候盘儿的反应有点不似寻常人,反正太子是挺纳闷的。 就好比现在。 这琴声也不是第一回出现了,已经连着出现了快半个月,听得出弹琴之人琴艺高超,在太子所听过的也属前列了。 谁是弹琴之人?谁闲的没事晚上在这弹琴?太子没什么好奇心,反倒是盘儿使着张来顺去查,最后得到的结果是江城的第六女江琼。 提起这江琼,反正据张来顺打听,江家从上到下无不对她大加赞扬,什么扬州第一美女呀,什么性格温柔,贤淑得体,待下宽厚,反正都是些赞美词,人人都说好。 这样一个千金大小姐,晚上不睡觉,在附近的亭子里弹琴,想干什么? 其实大家都知道,按理说盘儿该又要醋了的。可她非但没醋,每次听到琴声都宛如打了鸡血,还拉着太子鉴赏一二。 反应不似寻常妇人。 太子甚至怀疑之前她总是开窗子看外面雨停了没,就是在等这琴声。 且不提江琼这种雨天还顶着初春的寒气在外面弹琴,这边盘儿也就振奋了一下,就又开始打哈欠了。 也是该歇下了,这种天不冷不热用来睡觉是最好的。 她最近好像有点嗜睡。太子瞥了她一眼心想。 洗漱上了榻,盘儿乖乖去里面躺好,外面依旧琴声悠悠,隐隐夹杂着些哀怨,似乎在说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太子就好奇上了,“怎么小醋包这回不醋了?” 盘儿就等太子这话,她猜他肯定憋不住。 “我为何要醋啊?” 太子半靠在枕头上,瞥了她一眼,一副‘你就别装了,孤就等着你醋’的模样。 当然这是盘儿从太子的表情中读出来的,其中还加了些她的脑补,但她肯定不会说实话。她也来了精神,坐了起来,双腿盘着,一副要跟太子促膝长谈的模样。 太子去拉她,让她躺好,她还有点不解,太子瞥了她肚子一眼,盘儿就有点窘窘的,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她肚子一点都没显,怎么可能窝着肚子。 不过太子这么体贴,她还是受用无穷的,顺势就靠近他怀里。 “我就不懂了,殿下为何会觉得我会醋?” “难道不是?” “殿下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见,就因为一个琴声,妾身为什么要醋啊?会弹琴很了不起?妾身的琴艺虽然不是极好,但也能弹几首曲子,我犯得上去醋她?” 太子没说话,但明显是在说就是如此。 “再说了,大家都说好的,里面肯定有蹊跷。就拿妾身自己来打比方,小时候我是我们住的那一片最漂亮的小姑娘,不是我自夸,我长得好,待人又有礼懂事,那些大娘大婶们人前都夸我好。 “你道怎么着?其实那都是表面上,私底下没少有人说我长得不像我爹,肯定是我娘回娘家时偷人生出来的,还有人说我娘那会儿回娘家回去那么久,就是嫌弃我爹没本事,跟人跑了,后来人家又不要我娘了,我娘才回来的。” 盘儿匀了口气,继续说:“你看,就是普通的市井百姓,也有这么多是非,不能说人性本恶吧,只能说有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一切不合乎常理的,都能让他们猜出点故事来。 “我家以前住的那地方,殿下没去看过,是整个扬州城最破的地方,又脏又乱。住那里的人都是这个城里的下等百姓,都是些做苦力的、澡堂子里给人搓澡的、装神弄鬼的道婆、逢了红白喜事给人做吹打的、走街串巷的卖狗皮膏药的、坑蒙拐骗的地痞,也就是常人口中的下九流。 “大人忙于生计,不免就疏忽了孩子,里面的小孩没几个收拾得干净的。像我娘那个人,性格要强,穷是穷了点,家里孩子大人都要收拾的干净,平时才舒服。可在那种地方,你干净你不合群你就招了人眼,再加上我爹那个人木讷,说好听点叫憨厚没脾气,说难听点就叫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男人立不住,女人就得厉害,不然一家大小在那里都会受人欺负,所以附近的人都吃过我娘的厉害。再加上我跟我哥他们,在孩子堆里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了,几样加起来就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了。你说她们传的那些话不是故意挑事么,就为了这事,我娘跟几个妇人打了好几架,说要撕了她们的破嘴。” 盘儿兴致来了,一顿夸夸其谈。 她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太多,不好意思地侧头对太子笑了笑,赶紧进入正题:“我打这个比方的意思,就是说这样的才是常态,一样东西它不可能十全十美,有人说好,必然会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说不好。都说的好的那是什么?咱们现在住在江家的园子里头,上上下下的人都姓江,所以有些话不可尽信。” 太子也来了兴趣,睇着她:“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江家的姑娘不如张来顺打听来的那样,既贤淑大方,又温柔得体,还长得极美。” 盘儿拐着弯说人坏话也不含糊,点点头:“差不多是这样吧。” 太子笑了,只笑不言。 她被他笑恼了,娇嗔道:“难道我说得不对?” “对,怎么不对,孤才发现你很聪明。” “我一直都很聪明的。” 见太子又不说话了,她又恼了,“难道不是?难道殿下不觉得我聪明?” “有点小聪明。” “就只有点小聪明?” 太子笑着说:“好吧,比小聪明还多一些。” “就仅仅是这样?” “这样难道还不够?你看你说了这么长的故事,就在拐着弯说别人弄虚作假,不如人说的那样好,”太子本来慢条斯理在说,见她有了恼羞成怒的苗头,忙加快语速:“关键是孤还觉得挺有道理的,你说你是不是挺聪明的,这样就不错了,孤平时可不怎么夸人。” “殿下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她看着他,模样挺认真的。 太子点了点头,她顿时笑开了,偎进怀里,也不说话了,格外乖顺。 “说来说去,还不是个小醋包。”太子低喃了一句。 第60章 第60章 见太子说自己是个小醋包,盘儿听见就当没听见。 在恰当的时候适时醋一下,关键他也吃这套,不是挺好的。 “琮哥,你说江家人想干什么?想把女儿送给你?” 太子睨着她的顶发,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我倒不是明知故问,我就是觉得江城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聪明人还干这种老套的事?” 这阵子盘儿明眼可见太子对江家的态度渐渐缓和,若说以前太子是被江家的富扎了眼,还扎了心,当然这是盘儿的形容词,其实太子不过是在她面前言谈之间露出了些苗头,人前是极为沉着的,颇有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 那么现在太子的态度已经极为缓和了,反正就盘儿听到的最近他赞江家的话是越来越多,以前那种时不时讥一句的几乎没有再出现。 江家人能做到这样,说明掌家人极为聪明,懂得平衡露富与含而不露的精髓。也就是说,他即使露富了,也会让你视若平常,甚至还会做一些其他别的事,以此让你觉得他的用处比他的富有更大的用处。 盘儿相信哪怕是成安帝南巡来到江家,肯定也经过这样一番心路历程。 你一个做盐商的比我这个天下之主还富有,是想自己给自己招祸?可既然能坐到成安帝乃至太子这个位置,目光必然不会局限在小小的银子上头。 试问,天下都是你的,就好像你有一个很大的饼,你还会去在乎饼上的那颗小芝麻?就算这颗小芝麻扎眼了点,但这个小芝麻若有大用处,那就另当别论了。 盘儿想到前世建平帝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伸手去动江家,甚至外面还谣传江家的靠山就是建平帝,对此他既没否认也没承认,但给江家的恩赏却不少,江家总商的位置也一直坐着,直到两淮盐政改革,大势所趋,江家才渐渐没落。 前世因为后期要争宠夺嫡,盘儿对外面的事还是有些了解的,大周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太平盛世下却仿佛是个漏了的筛子。 北边打仗要军饷,西南时不时有小国想进犯,海上还有海寇,黄河年年泛滥,不是东边旱了,就是西边涝了。成安帝奢侈成性,从这次的南巡就能看出,若不是他铺张惯了,下面人能敢那么干? 他留给的建平帝的,并不是个富裕的江山,而是一个需要到处补漏的破船。 所以这些盐商还有用,所以江家还有用,所以两淮乱不得,所以建平帝迟迟没有动手,一直拖到晚年? 盘儿觉得自己获知了真相。 这边,太子对盘儿的说法有些莞尔。 “老套?老套却很有用。” 这句平平无奇的话,让盘儿顿时警惕了。 一方面是太子对江家人的心思,一方面则是来自自己的出处。 “难道殿下对那个江琼动了心思?”她的态度颇有些小哀怨,那架势仿佛是在说你要敢说是,她就敢从床上跳下去。心里却同时在暗叹,自己先是为了苏家人乱了心神,又因为怀了身子,倒是忘了裴永昌这茬事。 “你把孤想成什么了?”太子笑着打了她屁股一下,又怕打坏了揉了揉。 她赶忙顺竿子往上爬:“那就是说殿下不会收下江琼了?” 太子睨她:“还说自己不是个小醋包,今天拐着弯各种给孤下套,是不是就想让孤趁了你的心思?” “我哪有什么心思啊?”她说得有点小心虚。 “行了,你就安心好好养胎,孤不会收下江家的女儿,以江城的谨慎,他也不会贸然就把女儿送上来,这肯定是下面有人自作聪明了。”说到最后,太子眸色暗了暗。 盘儿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坦白,如果现在不坦白,也不知道裴永昌这阵子有没有见到太子……她再一次在心里唾弃自己放松警惕了,肯定是太子的态度让她没有像以前那样事事周全。 这在前世就有苗头,想当初她是多警惕多小心的一个人,后来被建平帝宠得越来越傻,什么事都得让他看着盯着。 光这句话建平帝就不知跟她说了几回,其实她也是有意为之,对于一个无所不能的帝王,既然像太子妃那样聪明的不讨他喜欢,那她就傻一点好了。 傻一点笨一点才好,他不放心就会盯着你,盯着盯着就成习惯了,就会把你放在心里。只是她脱缰脱得有点出乎自己的意料,不过后来习惯了也就习惯了。 所以盘儿觉得都是太子的错,都是前世的这些苗头又出来了,她才变得没有这么警惕,现在还要想着亡羊补牢。 “其实吧,妾身还有一件事忘记说了。”她又坐起来,格外忐忑小心地说。 太子从她脸上就看到了两个字——心虚。 他脑子一转,差不多就对是什么事心里有些数了,面上却是问道:“何事?” “就是吧,把妾身买了送去陈家的人,好像是个盐商。具体的当时我也不敢问,还是到了陈家后,听陈家的下人说了几句,那个人姓裴,都称呼他裴老爷,说是二夫人的女婿。我……妾身……本来早就想说的,但又觉得这是太子妃家的亲戚,跟妾身也没太大的关系,说了不是自作多情,可现在……” “可现在发现自己好像得宠了,跟以前不一样了,江家上杆子想把人送上来却不可得,就想起这件事了,怕裴家在上面动文章,所以……” “琮哥,你可真聪明,比我聪明多了。” 她一下子就扑上来,吓了太子一跳,瞪了她一眼提示她也不注意肚子。 她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又摇了摇他手臂撒娇。 本来晚上睡觉就要拆发髻,盘儿生得纤细,一拆发髻披散着头发,看着就更显小了。 这样的她,怎么让人生得起气来,再说她肚里还有个孩子。而且这件事太子本就知道,之所以不提,就是等着她自己提。 这期间自然少不了会有些许猜疑她是故意不提,还是真的忘了,又或是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在他面前提起裴家人。 事实证明这个小姑娘没让他失望。 大概是因为太子身边的女人,或多或少都是和朝堂有一定的联系,太子并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太聪明,但是太蠢了也不行。 说来说去就是有一个度,你不能太蠢,蠢到让太子烦厌,但也不能太聪明。太聪明的通常太有主见,手就伸得越发长,还喜欢自作聪明。 所以说太子看着温和,其实也不是那么好侍候的人,这大抵是宗家男人的天性。 而盘儿这个度就掌握的很好,认真深究,太子也清楚她不是表现出来的这么烂漫天真,从之前她会借着由头来侧面告诉他一些民间的事,还有这次吃醋拐着弯不想让他收下江家的女儿,就能知道她其实挺聪明的。 可这个度让太子舒服,既显现出了自己的小心思,让他知道你在想什么,又让他觉得一切还在掌握之中。这种时候,在大局上处于居高临下的太子,就会觉得就算有点小心思,也不是不能接受。 说白了,就是合了心意,合了心意自然觉得怎么都好,怎样都有解释。若是换做太子妃,恐怕她刚开个头,太子就要多想了。 “裴家最近倒是没少上蹿下跳,不过江家人防得严。”太子寥寥几句,算是这茬就略过了。 安全过关。 盘儿又放心了,她一放心就像没骨头似的又靠在太子怀里。 太子揉了揉她的腰,真是个了连敷衍都不愿做全套的小娇娇。胆子小,爱撒娇,有时候你会觉得她刻意这样,但转瞬她自己就给自己拆台了,让人哭笑不得。 “那殿下打算见裴家人吗?” 啧,这会儿又不叫琮哥了。太子暗自啧了声。 “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说的很坦然:“我提前做好准备啊,想想该怎么面对裴老爷,是谨慎小心点,还是仗着自己是太子爷的宠妾,耀武扬威一番,也不用给他什么面子。” 太子胸膛发出一阵阵震动。 还是个开心果。也不知她成天脑子里在想什么。 不过太子倒是愿意给她出主意。 “你是孤的人,自然不用对一个盐商小心翼翼,你对江家人怎么没这么客气?” 盘儿语塞。 “临进宫的时候,他背着人塞了我几千两银子,说让我用来打点来着。” 太子被她那样儿以及她的话,给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外面响起一阵动静,但人没进来。 “你可真是个没出息的。”太子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她眉心。 “这不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嘛。”她窘道。她可是很有良心的,不会光拿银子不做事也就算了,还要反踩人家一脚。 “银子拿了也就拿了,他的银子你受得起,”太子眉眼间带着不经意的睥睨,属于皇太子的锋芒才倾泻了些许出来,“但也不用对他太客气,你对江家人是什么样,就对他什么样,这样的人都识趣,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盘儿哦了一声。 “你自己要把架子端起来,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不用怵他。”太子有点不放心,又交代道。 “不过是个小小的盐商而已。” “不过既然他把你送到孤身边,孤明天就见一见他,算是给他点恩赏。” —— 太子对御下之道向来运用的炉火纯青。 别看只是见一见,江家人估计又要着急了。 他对江家的人从反感,到觉得可以用,暂时不能动,也不是没自己的心思的。说白了这就是在对弈,江家所有的安排,乃至太子的每一次赴宴出门去雅集会去结交那些文人大儒,以及双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过招。 江家隔着空往上递招,既要谦逊,但也不能太谦逊,看似在露富盛情款待太子,又召集一众文人办雅集会,不过是示好,也是展现自己能力的一种方式。 而太子居高临下,见招拆招,态度不能软,也不能太硬,就算之后心思有所转变,也不会让江家人就这么放心了。 见裴永昌,既有借着盘儿的事恩赏之意,也有告诉江家人的意思,你们的意思孤都明白了,但孤不是非你们不可。 也算是敲一个警钟吧。 这些事盘儿并不知道,她也不知太子见裴永昌的过程,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江家那边又是什么反应。只知道裴永昌被人领着过来见她时,态度出奇的谦逊。 “坐吧。”盘儿指了指下面的椅子道。 第61章 第61章 裴永昌看着那张椅子,一时间竟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他费尽心思,想见太子不可得,没想到好事就这么降临了。 来之前他还在感叹自己聪明,知道给自己铺路,见到太子后,才发现自己是自作聪明。 他自诩在他这个年纪里,能做到他这种地步的没几个,现在才知道为何别人是皇太子,他就是个小盐商。他以为自己机关算尽,殊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人家都知道,至此裴永昌再一次感激苏海的不识抬举,不然在太子爷眼里…… 想想他就不寒而栗,也因此他被人领出去后,才发现自己出了满身大汗。 到了盘儿这,自然也不敢造次。 奉仪虽小,背后却站了个洞若观火的太子爷,裴永昌的小心思都收了起来,整个人显得十分拘谨。 香蒲端了碟樱桃上来,盘儿正拈着一个个的吃,一边对裴永昌笑道:“之前我还在跟太子爷说,裴东家是个处事豪爽大气的,怎么今天叫了坐又不坐。” 见此,裴永昌只能在下面坐了下,一面尬笑,一面道:“奉仪抬举了。” 这大概是个极大的落差对比,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一年前盘儿指着裴永昌高抬贵手,自己才能求个稳妥,一年后裴永昌在她面前坐都不敢坐,实在让人有些感叹。 因为盘儿只是吃着樱桃,也没说话,裴永昌的目光悄悄落在她的身上。 嫣红色的衫,月白色的裙,看似样式简单,不过是身家常衣裳,但以裴永昌的目光去看,不光料子是一等一的,上面的刺绣也很精美。气色也比一年前好多了,整个人圆润了不少,但变化最大的还是气质。 方才裴永昌乍一看去,还有些没认出来,但细细在脑子里想,又想不出此女当初是何等模样。 不过不管怎样,此时冷静下来裴永昌也明白那位太子爷的意思,往事不可追忆,现在这位对他来说就是主子娘娘,只能敬着。 盘儿接过帕子,拭了拭嘴又擦了手,才看向裴永昌:“裴东家最近可好?” “回奉仪的话,自然是好的。” “那就行,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后宅女子,对外面的事插不上什么言也插不上什么手,不过这次殿下召见了你,想必江家对你也不敢再轻忽。你我二人既有个义兄妹的名分在,这个我是认的,如今我不过有幸在太子爷南巡时侍候在身侧,虽现在有了身孕,但未来如何尚且说不分明,只望你在外行事小心谨慎。” 这段话里每一句的音调起伏,对裴永昌来说,都是对盘儿的一个新的认知。 他现在唯一想法就是,宫里真的很能锻炼人,一年前他不过觉得有些小聪明的女子,如今不光多了几分上位者的气息,还多了几分高深莫测。 乍一听去,这些话很是平常,实则句句都带着深意。 她知道他被挡在门外的窘态,这次太子爷独独召见了他,是因为她的原因,虽然她说对外面的事插不上什么言,但那不过是客气话。有了这次召见,江家对他的态度必然会大转变,但同时也会提防着他。 所以说机遇和危险都是并存的,一旦今日之事传开,他以后可就不是太子妃娘家庶女婿的身份,而是有个得宠的妹妹是太子宠妾。这件事同样会传到陈家去,也就是说他上了这艘船下不去了。 这一切都脱出裴永昌来之前的所料,在他的想法里,两面讨好才是正途,可打从他被召了来,整件事已然脱缰。 他现在面对的一个问题就是,二选一,这条船他到底上不上? 显然他很难以抉择,也因此额上竟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盘儿瞥了他一眼,端起茶来慢条斯理的喝着。 没有过去多久,裴永昌用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拱手道:“小民谨记奉仪教诲。” 盘儿满意地点点头,之后又和裴永昌说了些闲话,就让人把他领下去了。同时她心里也在想,太子到底想干什么? 召见了裴永昌,又让人把他领来见她,这无疑是在帮她跟裴家卖好。可要知道,裴永昌是陈家的人,身上还有一层陈家女婿的身份。 今日他从这个门出去,想必明日关于裴永昌有个得宠的妹妹是太子宠妾这事,就会被传得沸沸扬扬,他与陈家的关系必然会破裂。 难道说他是在帮她挖太子妃娘家的墙角?把这个墙角改头换面改姓苏? 盘儿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有点闹不懂太子在想什么了。 不过不管太子在想什么,显然这事是一时半会没办法弄清楚的。时间不知不觉进入了三月,江南的三月是真正意义上的春暖花开,南巡的队伍也该离开扬州了。 这期间,因为通扬运河连着扬州,这条运河是整个淮南盐场的命脉,每日从此经过的商船、盐船不计其数,因此引得太子带着人轻装简行从通扬运河走了一趟。 说是轻装简行,但有江家在怎么可能轻装简行,他们又是东道主,于是由江家人开道,太子带了南巡队伍里一部分人,去见识了一番那些产盐的盐场盐坝。 这一趟来回差不多去了大半个月,等太子回来就面临王太医的禀报,说是苏奉仪怀的是双胎。 双胎? 宗姓一族也不是没有双胎诞下过,不过那要追溯到先帝爷那会儿,当时有个妃嫔生下了双胎,极为受先帝宠爱,不过这两个孩子都没活下来,都在十岁以前夭折了。 太子出身宫廷,自然想的也更多,那两个孩子看似夭折了,实则不过是人祸。因为是一男一女的龙凤胎,龙凤呈祥,先帝爷觉得是祥瑞,自然多受看重。但宫里可不光只有这对双胎,还有其他皇子公主,这些皇子公主身后还有各自的母妃乃至外家。 众矢之的下,于是就防不胜防了。 不过这一切太子并没有跟盘儿说,只是暗中叮嘱晴姑姑,让她看好盘儿身边的一切事物,又叮嘱张来顺,让他分出一只眼睛看着苏奉仪那边。 虽然在南巡路上,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但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如果苏奉仪出了什么问题,这趟他就不用回京了。 这句‘不用回京’把张来顺刺激的,差点没打了鸡血,只差把自己劈成两半,一边分上一半。 琐事不提,在三月下旬之时,南巡队伍终于在扬州码头启程。 而与此同时,扬州城北,也有一名青年背上行囊离开家门。 姚金枝面露灰败之色地看着门的方向,喃喃自语:“从小我就管不住你,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走了也好……” 旁边,苏江把苗翠香推搡进屋,低吼道:“若不是你闹,老二至于这样?” “这关我什么事,真是的……” —— 在启程之前,太子也曾考虑过将盘儿留在江家养胎。 可转念想想,往下一路都是坐船,船上平稳,盘儿又不晕船,倒不如带在身边。 事实上盘儿也挺争气的,自打怀上除了嗜睡食量大了以外,再无其他任何反应,连晴姑姑都说她命好,她可是见过那种怀上就开始吐,一直吐到孩子快生的妇人。 春夏之际下江南,果然是最好的时候。 一路上各色美景就不比说,各种吃食也极为丰富。 盘儿就这么一路从镇江吃到常州再吃到苏州,南巡队伍在苏州停留了近一个月时间。苏州的繁华可是丝毫不逊扬州,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盘儿在苏州没见识到姚金枝口中所说的户户置织机的场景,不过她倒是赏了下当地最大的桑园。 接下来就是松江,松江棉布甲天下,松江的织造也不比苏州差。再往下就是嘉兴,这时已经出了江苏,不过一般南巡都是要到了杭州以后再返程。 等返程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底了。 这期间,盘儿的肚子就像吹气球似的胀大了,太子甚至总有种错觉,他出去一日回来,就感觉盘儿的肚子大了一些。 看得他是心惊胆战,总怕她被肚子给带摔了。 其实盘儿的肚子并没有太大,不过比寻常同月份的肚子大上一些而已,太子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自打过了三个月后,晴姑姑和盘儿自己便有意克制自己的食量。 截止至今,效果还算不错,她本人其实并没有吃胖太多,还是细胳膊细腿的,于是就显得肚子大了。 王太医被太子召了几次,次次问的都是这样可行,王太医的意思也是双胎不易养得过大,不然到时候生的时候不好生。 因为这句不好生,在回程的路上太子罕见催促行程,就想赶快回到京城。 盘儿如今的肚子已经快七个月了,如果路上不耽误,回程也就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王太医说双胎可能会早产,这些都是要考虑的,所以太子一边命人寻稳婆,做着各种早产的准备,甚至各种药材都备了一车,一边往京城赶。 赶在八月十五之前,南巡队伍终于回到了京城,至此太子已经整整离京了近一年的时间。 东宫那边,自打收到太子已经入城门的消息,就准备着接驾事宜。 太子妃领着胡良娣等人,早早就打扮好了,只等着消息传回来。 等有消息说太子进了紫禁城,又坐了半盏茶的时间,太子妃便领着一众人去了东宫大门前。 这一站就站了近一个时辰。 太子出了乾清宫,太子去了坤宁宫,又出来了。这些消息一个个往回递着,等有人禀太子往东宫来了,东宫门前浩浩荡荡地跪了一片。 只除了太子妃和胡良娣还站着。 终于看见人了。 太子比起以前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面容更是清隽了,似乎也瘦了些,但气度更是从容不迫。 太子妃想到自打太子离开后,这一年发生的种种,竟有种泪水不自觉盈满眼眶的感觉。 “参见殿下。” 太子伸手扶住她,又对胡良娣叫了起。 他正打算说什么,这时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传来,本来扶着太子妃的手顿时松开了,太子转头看向身后。 车在众人面前停了下。 紫禁城里极少会用畜生拉的车,因为畜生不可控,而且腌臜,一般就算用也不会到主子跟前,所以主子们一般都是用肩舆或者软轿之类的。 盘儿在通州下了船后,就改为坐马车,等入紫禁城时,太子想到她坐了快一天的马车,现在再折腾换车,实在不便,所以这车直接从东华门拉了进来。 张来顺亲自跟车,他早就从车辕上下来了,跟在旁边走。此时马车停下,他忙殷勤的去掀开车帘。这行举单看其实并没有什么,但在这种情况下,就显得尤为刺眼。 “奉仪主子,您可千万小心点儿。” 盘儿是真的被累得不轻,马车再是不颠簸,她现在月份也大了,躺着难受坐着也难受,此时总算到了,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心里一松,身上的难受就反应出来了,晴姑姑和张来顺两人来搀她下车,都差点没搀住。 太子心惊胆战拉了她一把,等人站稳,他目光就往晴姑姑和张来顺头上去了。 盘儿拉了拉他:“是我自己腿软没站好,不怨他们。” “苏奉仪的肚子竟然这么大了。”太子妃上前一步道,脸上笑得倒是无懈可击,只是眼睛却看着盘儿的肚子。 “参加太子妃。”盘儿忙后退一步,从太子怀里退了出来,要向太子妃行礼。 第62章 第62章 一双染着香气的手扶住了她。 手指修长而白皙,尾指和无名指戴着十分精美的护甲。 “行了,你肚子这么大,还行什么礼。我倒是敢受,就怕咱们太子爷不乐意。”太子妃笑着说。 整句话前半句还不错,可到后面就变味道了。如此一来,就算盘儿不想行礼,恐怕也不行了。 盘儿忙又退了两步,躬身下蹲行礼。 她挺着偌大的肚子,平常弯腰都有些困难,更不用说行礼了。太子看她那吃力的样子,脸上肉眼可见冒着冷气。 太子妃也愣了下,她没料到盘儿真会当众服软。 她想着此人被太子带着南巡,一去就是快一年,据说风头可是盛,就这一年里硬是没让别人近太子的身,她想她如今身怀六甲,定会借故不行礼或者恃宠而骄,到时候她捏着这个把柄,怎么收拾她也不迟,万万没想到她竟真就这么能屈能伸。 “瞧你,我不过跟你玩笑一句,你竟就当真了。快起来快起来,莫要伤着肚子。” 只可惜这话说出来也晚了,反而让场面十分尴尬。 胡良娣瞥了她一眼,笑着走上前扶着盘儿道:“太子妃就是喜欢跟我们开玩笑,妾身也就罢,向来是个脾气刁钻的,没少惹太子妃生气,苏妹妹年纪小,胆子定然也小,快别害怕,咱们太子妃就是喜欢开玩笑。” 所以说,宫里真是处处都是机锋,这才刚到东宫门前,话还没说上几句,机锋就开始了。 胡良娣这话看似在替太子妃说话,实则无不是在太子眼皮子下给太子妃上眼药,同时还联合了盘儿这个新宠。 瞧瞧,太子妃就是这种没肚量的,咱们联手吧? 盘儿没敢接茬,对胡良娣感激地笑了笑,站在旁边没吱声。 太子收回目光,环视众人:“都起吧。”然后率先带着人就进去了。 福禄忙不迭追了过去,一边跟身边人做手势,让他们分出两个去看护苏奉仪进去。 谁知张来顺竟主动凑上前,去扶了盘儿。 福禄心里暗啐了一口,这小兔子又攀高枝了。 —— 小院这边,白术等人早就做好了准备。 尤其是小德子,自打主子走了后,他就像没娘的孩子一样,以前走出去都是德哥哥,现在走出去谁也不认识他。 不过倒也没人为难他,不得不说这也算难得。 听说太子爷快回来了,小德子就天天掰着指头算日子,如今可算回来了,他老早就巴在门口等着,就想让主子回来的第一时间就看见他小德子。 谁知人倒是看见了,怎么边上还跟这个太监? 等走近了,小德子才发现是张来顺,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还想着莫是哪个不长眼的抢了他位置,张来顺不要紧,张公公是太子爷的人。 “主子哎,主子你可算回来了。”要不是宫里不允许哭,小德子只差痛哭流涕来表示自己对主子的回归有多么期望。 他前前后后在盘儿身边打转,实在也是挤不进去,左边有晴姑姑,右边有张来顺,哪边都不是他能挤的,他就只能在前面一路小跑的带路。 等盘儿进去坐下了,他还巴在门外面,一副‘我虽然很想进去,但我要懂规矩’的模样。 盘儿被他逗笑了,招招手:“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小德子忙连滚带爬的进了来,跪在那儿嘴甜道:“没人欺负奴才呢,奴才就是想主子了,主子一天不在,奴才们就觉得一天没有主心骨,主子一回来,奴才们觉得天都亮了。” 同样也巴在门外,但做得没有小德子那么过分的小田子在心里暗啐:马屁精,臭狗屎,就你能! 还就是他能!同样都知道主子回来了,小德子就能在里面,他就在外面。小田子扇了自己一巴掌,叫你不中用。 “行了行了,瞧你嘴甜的。”盘儿笑眯眯地说。 说话间揉了揉自己的腰,她正想说什么,看见张来顺还站在边上,便道:“劳烦张公公了,我这没什么事了,张公公也赶紧回去歇着吧,累了一天。” “奴才不累呢,既然奉仪主子这儿没事了,奴才就回去回话了。” 盘儿笑着点点头,看了香蒲一眼。 香蒲还没反应过来,白术忙上前一步将张来顺送了出去,临走时还塞了张来顺一个荷包。 本来张来顺不想接的,他敢接谁的荷包也不敢接里面那位的,想想这是回到宫里,便还是入境随俗把东西接下了,又嗔道一句苏主子就是客气。 等张来顺出去后,盘儿就连忙道:“快快快,扶我去炕上歪一会儿,实在是腰疼。” 晴姑姑和香蒲几个忙搭着手把她扶了进去,等脱了鞋在炕上坐下,盘儿顺手轻戳了香蒲一下,看着她摇了摇头:“你也该紧紧神儿了,多跟白术学学。” 嗔怪中带着亲热,香蒲有点颓丧地摸了摸脑门。这是出去久了,反应都不如别人了,看来以后还真要跟白术多学学。 青黛虽没挨训斥,但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晴姑姑亲手给盘儿揉腰,白术和白芷却又是倒水又是端果子,来来去去的忙着,眼里都带着喜色。尤其是小德子,若不是主子贴身不用他服侍,他早就黏上来了。 “你们也都别瞎忙了,反正回来了。对了,我走了以后,这宫里发生什么事没有?” 要说没有也没有,但要说有还真有,主要就集中在继德堂和胡良娣这两处。 太子走后不到两个月,胡良娣生下了四郡主,这下胡良娣可不得意了,本来信誓旦旦以为这是个小皇孙,谁知又是个女儿。 自那以后胡良娣就格外低调,也不开口闭口皇后娘娘了,也不找着借口不去给太子妃请安了。 至于继德堂那儿,也甚是平静,肚里的孩子占据了太子妃全副心神,一心一意就想着保胎。中间有两回险些要早产,被太医妙手回春给稳住了,即是如此太子妃还是早产了大半个月,大公子生下来身子也不太康健。 要说不康健其实还是轻的,福禄大抵还是怕坏了太子爷的心情,说得轻了不少。据小德子描述,光大公子还在月子里的时候,就请了五回太医,鲍院使差点没就住在东宫。 一直到过了百日,才稍微好了些,不过平时太子妃看得很紧,从不往继德堂外面带。皇后娘娘第一次见亲孙子,还是亲自往东宫跑了一趟,不过自此太子长子身体羸弱的风声也传了出去。 据说为了这事,太子妃很是生气。 至于怎么个生气法,为何又要因为这生气,就不是小德子能打听到的了。不过盘儿知道是为什么,傅皇后急着东宫有皇孙诞下,是为了稳固太子的地位,而太子妃急着想生个儿子,则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 如今大公子身体不好,等于二人所想的东西都打了折,太子长子传出身体羸弱的风声,等于削减了这个皇孙的作用,不怪傅皇后会失望。 其实盘儿真心希望大公子的身体能康康健健,因为只有这样,太子妃才能少作妖,是时就算她生下儿子,也不用被当成出头的椽子。 盘儿觉得有些头疼,遂决定不再去想了,睡一觉养养精神再说。 这一觉就睡到天黑,还是香蒲来禀报,太子妃在继德堂设了宴,才把盘儿叫醒了。 匆匆收拾一番,去了继德堂,等盘儿到时,该到的几乎都到了。 过了会儿,太子和太子妃相携从里面出来,盘儿见太子眉宇间有着一丝不显的冷凝。 这是见着大公子了?她在心里暗暗地猜。 因为快一年没见着太子了,今日宴上的气氛格外热闹。 这个热闹不是指表面上,实际上太子一贯食不言寝不语的秉性再度回归,整个宴上寂静无声。她指的是光就她看见的,除了一直低着头的马承徽外,所有人都在对太子眉目传情。 太子妃也是个例外,她没对太子眉目传情,而是忙着盯下面的妾室们。 走了快一年,今天是头日归,太子妃又设了宴,示好的态度如此明显,想必太子今晚会留在继德堂吧。 盘儿心里有点涩涩的想,旋即她又觉得她也是在外面待久了。 别看外面那些被人送上来的女人她吃点飞醋不要紧,东宫的女人可轮不上她吃醋,这里每个人都比她来得早,太子也不会允许她吃这种醋,平时闹着玩也就罢,宫里跟其他地方不一样。 盘儿低着头只管吃面前的菜,一面想想前世的事,渐渐地倒也平静了下来。 所以等退下的时候,她看都没看太子一眼。 太子留在继德堂,他没在用完膳当即就走,本身就说明了态度。 盘儿回去后,也没嚷着找话本子来看,也没有说吃撑了要走走消食,回去后就说要歇下了。 香蒲和青黛还有点闹不明白,倒是晴姑姑和白术一副洞若观火的模样。等侍候着让盘儿躺下后,晴姑姑留了下来。 “我守你一会儿,别多想,早点睡。” 盘儿有点失笑,又有点感动,还有点窘,难道她就做那么明显? 她阖上双目,放空所有的心思,任自己进入梦乡。 开始是睡不着的,甚至能听见晴姑姑的呼吸声和轻轻给她打扇子的声响,渐渐地思绪越来越模糊。 她感觉自己被压得很难受,下意识往后靠了靠,谁知落了个空,当即就醒了。她往身后摸了一下,空的,顿时有种想哭的冲动。 一只大掌伸过来,扶住她歪斜着的身子。 “怎么睡个觉也这么不老实?” 第63章 第63章 听到熟悉的声音,盘儿下意识一个转身就想往那边扑,却高估了自己的身子,差点没把腰给扭了。 幸亏太子早有防备,用手扶着她的腰,在她转身之际摁住了她。 太子早就知道她不是个稳重的,平时的稳重都是装出来的样子,也被她这样吓出一身冷汗。 “就算看到孤再高些,你也该当心身子,”又看她粉白的小脸上,还带着泪痕,两只眼睛水汪汪的,顿时心又软了,“见到孤就这么高兴?” 太子的眼神有些复杂,是盘儿不懂的复杂。 他向来是个冷静而理智的人,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在恰当的时间里该做什么,所以他今天陪着太子妃出现在家宴上,又在家宴结束后没走。 太子妃是东宫的主母,不管她有再多的不对,只要明面上她一天还是太子妃,这个体面他就要给。且他离京这一年多来,太子妃独自在京中支撑的辛苦他也是知晓的,回京的第一天留在继德堂,这就是在宣示太子妃的地位不可动摇。 尤其如今东宫内忧外患,长子又身体羸弱,东宫里面更是不能乱。 可他还是从继德堂离开了,来到这里。 他想起刚到门前太子妃就给她下马威,他碍于人前不能驳了太子妃的面子,她怯弱地受下了;想起家宴上,她从始至终不敢抬头看自己。 因为知道她私下里真实的一面,这样的盘儿出奇让太子觉得别扭,甚至有些难受。 说不清道不明,也因此方才用膳的时候,他从始至终眉头都是皱着的。后来他在继德堂坐了很久,太子妃也很安分,只跟他说一些铎儿的事,表现得可谓是尽善尽美,可他还是觉得很烦躁。 总是会想,之前行的那个礼,有没有伤着肚子,虽然张来顺回来说苏奉仪无事,但太子总觉得她向来懂事也不生事,是不是不舒服也不敢说,要么太子妃摆宴她来得那么迟? 然后他就顺应本心来看看她,没想到竟会看到这一幕——这傻丫头睡得迷迷糊糊还在往身后摸。 摸什么呢? 他今天又不在!都是被他给惯的! 底线就是这么一点点被破坏,从一开始想着安抚她几日,到她习以为常,但凡他有点想分房的苗头,她就眼泪汪汪的。有时候就是很直白的不高兴,有时候表面装得很高兴,私下还会做些小动作来宣示她的不愿意。 然后他就想着,反正他又没打算收人,不分就不分吧。 这个小娇娇就像是块狗皮膏药,就得黏着腻着,哪怕什么都不做,你只要待在她身边,她就能高兴得笑开了颜。情绪直白的让人觉得惨不忍睹,以至于太子才发现原来私底下她是这样的,看来进了东宫真是让她隐藏真实性情了。 “都是孤把你给惯的!一个人就不能好好睡觉了?” “我没有。”她垂着眼帘,眼角还带着点泪花,可怜兮兮的。 “那方才要是没孤拦你一把,你是不是滚床下了?” 盘儿想说还有晴姑姑呢,就算没晴姑姑也还有香蒲她们,但又怕牵连了下人,只能苦着一张小脸:“我就是睡迷糊了……” 谁都知道她在说谎,太子也不好戳破她,只是叹了一口气:“你这样,让孤拿你怎么办?” 这句话说得盘儿又有点鼻酸了,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为什么会哭,她也不知道,是因为心里的那点酸涩,还是因为他这句无奈的怎么办?从南巡回来,当进入到这座紫禁城里,她就好像突然被关进一座笼子里。 她看见了太子妃,看见了胡良娣,看见了徐良媛等人,才发现太子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以后还有几年几十年,无数个漫漫长夜,在尝到了两个人只有彼此的甜蜜,她还能守过那仿佛没有尽头的漫漫长夜? 盘儿突然发现自己迷惘了,想不透,想不通,只能哭。 太子外袍都没脱,上了床,把她搂在怀里。 “孤知道你是个懂事,也欣慰你很懂事。”可真正看见她这么懂事,太子心里又有点不舒服,他理不清这种不舒服,他此时的心也很乱,只能尽量心平气和去劝她,抑或是安抚? “可你要知道,这是宫里,太子妃她毕竟是太子妃,铎儿的身子不好,这种情况下她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孤……”面对这双盈满泪水的大眼,太子突然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第一次发现也有自己硬不下的心肠。 “你还怀着身子,哭成这样,怎么养胎!”他胡乱用袖子抹着她脸上的眼泪,盘儿也就垂着脸让他抹,像一头乖巧的小兽。 太子想着自己想说的话,想让她明白的道理,越发心浮气躁,“以后别这样了,”他胡乱撸了她的背两把,又拍了拍:“好好把身子养好,好好生下孩子,以后、你要好好的,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嗯。” 盘儿轻轻地嗯了一声,埋进他怀里。 够了,真的已经够了。了解到太子和前世建平帝的性格,盘儿才知道说出这些话对他来说,有多么的难。 他是有把她放在心里吧,所以她还有什么可没有耐心的,她应该更有耐心才对,这辈子一定比前世更好。 “媛媛一定听琮哥的话。” 这并不是一句撒娇的话,可对应之前南巡的时候,格外让太子复杂。 她是媛媛,他是琮哥,不是苏奉仪和太子。 太子看着她的发顶,沉沉地却又无奈甜蜜地叹了口气,这样的一个人儿,让他拿她怎么办? 夜,还漫长。 福禄听着里面没动静了,才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了。 他和干儿子张来顺还站在回廊下,吹着凉爽的夜风。 “干爹,您瞧着了吧,儿子不让您进去是对的吧?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您是没见着哦,咱们太子爷和苏奉仪在江南的时候,那股甜蜜劲儿,儿子看着都不好意思。”张来顺掐着嗓子眼小声说,脸上却笑得格外猥琐。 “您是不知道,苏奉仪那脑子,活得哟,就不像这宫里出来的,不对,她本来就不是宫里出来的。儿子的意思是,那邀宠的手段简直是花样儿翻新,反正儿子是没见过,但关键咱们爷就吃这套,被她哄得哟,你不知道这一路上多少人往上送女人,个个都是闭月羞花倾城之貌,咱们爷就是柳下惠在世不动心……” 福禄啪的一声打了他脑袋一下,啐道:“瞎胡说什么!” 张来顺连忙陪笑:“是儿子说错话了,不过儿子不是想说咱们爷如何,就是想说奉仪主子厉害,”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心服口服的模样,“您就瞅吧,都这样了,咱们爷就是愿意天天陪着。还怕有那不识趣的人暗中干出什么事,让儿子分出一个眼睛看着,明儿肯定还要吩咐您,您可把这边看好了,爷肯定高兴。” “老子还用你个臭小子教?!几天没挨打了,现在来指点你爹起来了。”福禄笑骂。 张来顺嘿嘿嘿嘿的。 “行了,亏得爹没白养你一场。行啊臭小子,看来再过几年,爹该给你挪位置了。”福禄颇有意味地上下打量着他。 “儿子哪敢啊,儿子也就取个巧,在这宫里,咱们爷身边可缺不了干爹您这样的人,儿子也就只配给您打个下手啥的。” 福禄又拍了拍他肩膀,笑而不语。 —— 可能因为昨晚哭多了,第二天起来盘儿的眼睛有点肿。 晴姑姑拿了刚煮好的鸡蛋给她滚眼下,太子陪她用了早膳后才走,临走时不放心地看了她好几眼。 她忙装出一副乖巧我肯定懂事的模样。 太子无奈摇头:“好好养身子,想吃什么了跟膳房说,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两个厨子专门分给你用。你月份也不小了,就别去继德堂请安了。” 盘儿有点犹豫:“可不去继德堂,妾身怕……” “胡良娣当初到你这个月份,也没去请安。你说你有时候胆大包天,有时候胆子又小的像老鼠,这事我会去跟太子妃说,你好好养身子。” 太子都说成这样了,盘儿只能点头。 “孤明天再过来看你。” 也就是今晚不会来了?不过盘儿想想太子离京了一年才回来,恐怕很多事早已堆积如山了,还有南巡回来后也该有所布置。想着太子有这么多要忙的事,她也就不去想太子晚上歇在哪儿的事了。 她现在最主要的是养胎,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 送走了太子,盘儿就开始忙上了,也是给自己找点事做。 这次她从江南回来,带了很多东西,有太子买给她的,有她自己买下的好玩的玩意,更多的却是这一路上别人送的。 想想,太子就带了这么一位侍妾同行,肯定是个得宠的。所以孝敬太子之余,也没忘孝敬一下盘儿。 这些东西有的价值不菲,有的珍稀难见,盘儿曾经也问过太子怎么办,太子说既然能送到她手上,那她就收下。反正太子自己也没少收。 这大抵是时下的一种通病,想药示好必然要送礼,不收礼不光上面人觉得不自在,下面人也会忐忑。例如不收我的礼,是不是对我不满,是不是哪儿侍候的不周,是不是在警告我送的太少? 太子当着盘儿的面抨击过这种陋习,可抨击归抨击,他还是收下了。 尤其临回京之前,太子把自己收的礼拿出一半填了盘儿的箱笼,于是她的箱笼数量暴增。从离京时不过带了十来个箱笼,到这趟回来光两个人都抬不动的箱笼就有近百个。 这意味着盘儿变成了一个小富婆。 盘儿最喜欢看人整理箱笼了,因为总会刨出一些她已经遗忘了再次看见又十分惊喜和惊奇的玩意儿。 光整理这些箱笼和库房,就让盘儿忙了好几日。 这几日她就径自沉浸在这上头,对外面发生的事一律不问不管,自然不知道打从她回来开始,东宫内里就掀起了一波很大的震荡。 第64章 第64章 苏奉仪怀的是双胎! 太子爷专门从江南弄了两个厨子回来,就是因为苏奉仪是扬州人,喜欢吃淮扬菜! 苏奉仪自打回来后,就没去继德堂请安! 自然没人敢当人面说这种话,但能在宫里混着的人又有几个是傻子,个个眼里都有水,谁看不出来这些。 就不说别的,就说苏奉仪回来那日,光奴才们帮着抬箱笼就整整抬了一个下午。据说那箱笼重得两个人都抬不动,得四个人。 能装进箱笼里的自然是好东西,苏奉仪走的时候才带了多少东西,如今又带了多少东西回来,个个心里都有一本账。 于是小德子又变成德哥哥了,走哪儿都人前人后被人跟着,还有许多人想走通他的门路到苏奉仪身边侍候,因为明摆着待苏奉仪生产完,小主子身边得有人侍候。 这可是一条通天大道,等太子爷继了位,小主子长大后最差也是个亲王,能从小在身边服侍,以后一个王府大太监的位置跑不掉。再说了,说不定小主子运气好还能更进一步呢,想想就激动得浑身直打哆嗦。 继德堂里,本来好不容易振奋起来的士气,又被打得支离破碎。 太子妃经历了生气,恐慌,再生气,再到麻木。 不,说白了还是恐慌占了上风。 若说没发现刘承徽的事之前,太子妃对太子行事套路还算有迹可循,可自打这次事后,太子就不像以前那般给她做脸了。 之前还不显,那会儿她忙着保胎,后来太子又出京南巡,等于是给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个缓和期。 随着铎儿诞下,因为忐忑,她给太子去了不少信,夫妻二人在信中说说孩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她以为那件事过去了,殊不知根本没过去,而是变得更糟糕。 从那天晚上太子只在继德堂坐了坐,就去了苏奉仪那儿,太子妃便感觉到了。她以为是之前在东宫大门外,她给了苏奉仪一个下马威,太子对她心生不满,才会如此。 她甚至有些埋怨自己沉不住气,打算好了明天对太子低低头,再说说铎儿的事,说不定就能缓和。谁知倒是见着太子了,太子却跟她说苏奉仪的月份太大了,就把请安免了吧。 这之后的一件件一宗宗,哪怕是点儿芝麻大小的事,也让太子妃锥心似的疼。陈嬷嬷本来不允许人往上报,是她命人必须报上来。 然后她听着听着,倒也冷静了下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太子妃对自己说,再这样下去,她就要输了,她输了不要紧,二郡主和铎儿怎么办? 想这件事的时候,太子妃正在大公子的房里。 二郡主很喜欢弟弟,每天都要来看一看。太子走的这一年来,太子妃忙着儿子的事,也没忘记二郡主,知晓太子不喜欢她把二郡主看得太娇,就硬着心肠逼着孩子走路学规矩。 如今二郡主也学得有模有样,不到四岁的小姑娘,已经有了大郡主当初的模样。其实认真去看,太子妃才明白太子为何喜欢大郡主,反而对二郡主淡淡的,她以前是一叶障目了。 人总要经历些打击,才能更清楚地看清自己,太子妃觉得自己现在就在经历这些。 所以她前所未有的冷静,陈嬷嬷等人都怕她又一时糊涂做出什么事,她却安之若素镇定非常。也所以之后听说皇后娘娘召苏奉仪去坤宁宫说话,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吩咐多跟几个人侍候,务必不能出事。 陈嬷嬷几个很诧异,太子妃面上无事,苦笑却在心。 —— 盘儿坐着软轿,被人一路抬到坤宁宫。 说出来可能有点没出息,前世在紫禁城里坐肩舆乃至建平帝的龙辇她都坐过,此时坐这样一顶软轿,她却有点心惊胆战。 不光是皇后娘娘要见她的事,还有太子妃。 太子妃竟然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命着多带些人同去,免得路上出了岔子。 说实话盘儿很诧异,但更多的却是一种下意识的防备。 好吧,她是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反常即为妖。不光盘儿,连晴姑姑都格外慎重,不光香蒲青黛带上了,还把白术和小德子也带上了。 如果小院里下人再多点的话,她肯定不介意多带几个自己人,可惜盘儿身边拢共就这么几个人,已是倾巢之力。 一路上很平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到了坤宁宫。 念慈带着人等在外面,盘儿下了轿就忙迎了过来。 倒不是说盘儿一个小小的奉仪,值得她来逢迎巴结,而是盘儿的肚子实在太大了,哪怕是念慈第一眼看到也有些吃惊。皇后娘娘召苏奉仪来说话是好事,可万万不能变成了坏事。 包括傅皇后,等盘儿进来后,就诧异地赶紧命人赐了座。 “本宫知道你怀了双胎,没想到你肚子这么大?太医怎么说,这样可是好?” 盘儿坐在下面,老老实实地回话:“王太医隔几日就会来请脉,说孩子都好呢,娘娘觉得妾身肚子大是因为妾身身上瘦,自打王太医诊出是双胎后,妾身平时就不怎么敢吃东西,王太医说孩子不能养太大,不然到时候不好生也容易早产。” “原来是这样。” 见傅皇后还是有点忧心忡忡的,念慈笑着道:“娘娘,既然是太医说的,肯定没错了。奴婢以前在民间也听过一句话,在娘肚子里多待一日,顶得上在外头多养一个月,虽说太医跟您说,怀双胎早产的可能很大,但宫里这么多太医,苏奉仪肯定能平平安安诞下小皇孙的。” 傅皇后点点头,看向盘儿道:“本宫现在什么都不求,只望你能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养个康健的小皇孙。本来你这个月份,还怀的是双胎,本宫不该将你召来的,但不召来看看总是不放心。如今见着你还好,本宫就放心多了,既然太医管着不让你多吃,那就吃点合口的,想吃什么跟膳房说,不用拘着。” “谢娘娘恩典,妾身一定不拘着自己。”盘儿恭恭敬敬道。 傅皇后对她的态度很满意:“本宫之前就看你是个乖巧懂事的,太子也跟本宫说你是个懂事的,所以本宫就破个例,如果这次你能帮太子诞下个康健的小皇孙,本宫就亲自给你请封良娣的位份。” 这次盘儿有点憋不住了,诧异地抬头看向傅皇后。 她想过等孩子生下后,太子可能会给她晋位份,却没想到此事竟是傅皇后提起,还是良娣的位置。 要知道太子不过只能立两位良娣,大周制太子无侧妃,良娣即为侧妃。 所谓的三妻四妾,并不仅是指男子妻妾众多,而是古礼中一种流传已久的陋习。诸如汉简中有记载,男子除了正妻,还有偏妻、下妻等,《北史》中有云:古诸侯娶九女,士有一妻二妾;甚至古制天子后宫,皇后之外还有三夫人,这三夫人其实也是妻的一种。 时过境迁,古礼早已从一夫多妻制,改为了一夫一妻多妾制,也就是说一夫只能有一妻,其他都是妾。 但凡事总有例外,要不那些侧妃、平妻是从何而来,还有一些商人家弄出的两头大,不过是有些人为了区别妾室中地位较高的女子,而弄出的噱头,本身并不受朝廷律法承认,但世俗却认可。 这些盘儿并没有深究过,她只知道如果她能成为良娣,就能上玉牒了。 是的,虽东宫妃嫔众多,但真正具有正式名分的只有妃与良娣。是可以上玉牒的,虽只是以良娣某氏记之,但若是生育有子嗣,玉牒上便会在其名下记上由其所出子嗣的名字。 而其他人,除非是生育有功,才会在所生孩子的名字下小小的记上一笔,乃某氏所出。 看似不过一上一下,实则意义却非同寻常。 宫里向来讲究‘母以子贵’、‘子以母贵’,两者看似相似,实则意义大相径庭。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妃位所出的孩子,能和一个小小的贵人所出的孩子相比?哪怕贵人因为生育有功,被晋了位份,与同类相比还是要矮上一头。 而傅皇后的话明显就是在许诺,会先让盘儿坐上良娣的位置,因为皇家凡有子嗣诞下,是需一年甚至几年后才能上玉牒的。这与时下孩子容易早夭有关,在此就不细述。 这一切思绪不过发生在电石火花之间,旋即盘儿就适当地露出几分惊喜,并作势要跪下谢恩。 被傅皇后阻了。 “行了,你也不用多礼,本宫说的话你记在心里,也不要四处宣扬,本宫等着你给东宫立下一功。” 傅皇后向来人前自制,能说出这些话,足以证明那些关于太子长子体弱的流言蜚语,对中宫一系不是没有影响,可能影响极大,傅皇后今日才会失态。 盘儿半垂着眼帘默默想着,面上却是只点头应是,之后傅皇后命人将她送出坤宁宫不提。 这头盘儿被送走后,一直没有说话的念秋有些忧心道:“娘娘如此对她许诺,若她是个沉不住的气的,恐怕又要生出事端了。” 傅皇后道:“你也觉得本宫是着急了?可,本宫确实是急了。那两个贱婢命人四处宣扬太子长子体弱,又说太子年逾二十有五,子嗣上头却极为单薄,甚至牵扯出太子幼年体弱的事,妖言惑众说这体弱恐怕是有根儿。如今朝堂上甚至有愚昧无知的大臣上奏,说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当另议太子。” 她怒拍了扶手一下,越说脸上怒色越重:“这般情况下,陈氏若是个聪明的,就该明白其中的轻重,她就算想怨我,我也是不管了,反正我这儿媳妇没少怨我。她自己造了多少孽,她自己心里清楚,不是她,太子的子嗣能会单薄成这样?!我能容着她继续坐在这个太子妃的位置上,已经是给她脸了。” 傅皇后都说成这样了,念秋自然不好再多说。 说白了,作为傅皇后的心腹宫女,她对太子妃也不是没有怨气。堂堂的皇后想见亲孙子,还得亲自跑去探望,虽这与大公子体弱也有关,但大公子既然挺过了百日,就没有外人想象得那么严重。 体弱确实,却也没有弱到不堪的地步,不过是太子妃把孩子看得太重。 当然,看得重,这其实也没错。可傅皇后明里暗里都暗示过太子妃把孩子抱来给自己看看,太子妃就是置若罔闻,也许她是没看懂傅皇后的暗示?但最起码能说明一个本质,她没把傅皇后放在眼里。 傅皇后一直见不着孙子,实在寝食难安,没办法就亲自去了一趟。果然去了一趟后,被人小题大做了,她自己心中暗暗后悔且不提,太子妃似乎也有埋怨的意思,已经许久没来坤宁宫请安了。 说是要照料大公子,实则谁不知到底为何。 想到这些,念秋又觉得娘娘这么做没错,这世上就是有些人仗着别人脾气好就肆无忌惮,就得让她狠狠地吃一回亏,她才能识趣。 这是念慈的原话,念秋此时竟觉得颇有道理。 第65章 第65章 一路上,晴姑姑都有些欲言又止。 方才香蒲等人都在殿外候着,唯独她跟着进殿侍候了,所以傅皇后的话,她都听在耳里。 直到回到院子里,盘儿才对晴姑姑说:“行了,那话听听就罢,确实于我有好处,但别忘了前提。” 是啊,前提是盘儿能替太子诞下一个康健的小皇孙。 傅皇后也是病急乱投医,急得有些失态了。盘儿隐隐感叹。 “这话别传出去,要不继德堂那边恐怕不好想,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成,以前怎样,以后还怎样。” 晴姑姑点点头,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至于盘儿,前世见惯了大风大浪,自然能够安之若素。多年的宫廷生涯告诉她,人的得失心不要太盛,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过如此。 晚上太子来了,来之后看了盘儿好几眼。 当时正在用膳,盘儿被看得一头雾水,摸了自己的脸好几下。 怎么了?难道是她吃胖了,还是又瘦了? 没闹明白,她就看回去,两人在膳桌上用眼神你来我往的看,旁边奴才们都是心惊胆战的,生怕出了什么岔子,这两个人倒是一点觉悟都没有。 用罢膳,去炕上坐下。 “殿下看我做甚?” “不是你总看孤,孤才看你?” 见她似乎要恼了,太子清清嗓子转移话题:“对了,听说母后今天召了你去说话?” 盘儿眨眨眼,难道太子今天来了就看她,是因为这事? “皇后娘娘召妾身去也没有其他事,就是想看看妾身。” 显然这种说法无法瞒过太子,他看了盘儿一眼,摩挲着腕上的佛珠盘玩着。 “好吧,其实皇后娘娘还跟妾身说了一些话。” 太子挑了挑眉。 盘儿看了福禄一眼,福禄忙做个手势把所有人都挥退了。 她往太子跟前挪了挪,小声道:“皇后娘娘跟我说,若我能给殿下生个康健的小皇孙,就封我当良娣。” 啧。太子忍不住啧了下嘴,是因为傅皇后的话,也是因为盘儿小心翼翼这样儿。 怎么说呢,她这样就像个小童想分享玩伴秘密,一定要找个背人的地方,还要神秘兮兮的。 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当然,这句并不是贬义,反正太子是挺无奈的,既为她如此上不得台面,自己非但没觉得小家子气,反而觉得挺好,又为傅皇后的病急乱投医而无奈。 其实来之前太子心里就有数,他母后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把人折腾过去。既然召去了,必然有原因,恐怕当众给她撑腰,警告继德堂是一回,许诺良娣又是一回。 他母后肯定是想着怕他顾忌继德堂颜面,有些事不好撕掳开了说,怕太子妃揣着明白当糊涂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所以宁愿自己当这个恶人。至于病急乱投医这个,则和最近中宫一系的处境有关。 “行了,你也不要太有压力,母后说着你听着,别多想,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孤该给你的肯定给你。” 这是当娘的前头许诺,当儿子后头打包票? 盘儿心里高兴得很,傅皇后那么跟她说,她都没有这么高兴。 “真是个没出息的。”见她乐成这样儿,太子忍不住道。 盘儿嗔了他一眼。 嗔完,她扬声叫香蒲,让给她备水沐浴。 虽然已经进入八月了,但天还是闷热,尤其她是仨身子,随便动一下就是一身汗。 “殿下你坐会儿,我去沐个浴。”等水备好后,盘儿就让人搀着去了。 如今盘儿这样,顶多也就只能给自己解个衣裳,其他弯腰伸胳膊之类的,都比较困难。每次沐浴时,至少得三四个人服侍她,现在她也不用浴桶了,而是用澡盆。 方圆两米的一个澡盆,盆沿很低,中间放着一把缩小加改矮版的椅子,盘儿坐在里头,让人舀水往身上浇。 这样洗的快,反正是夏天,也不用进出浴桶,省得脚滑出了什么意外。 进来时青黛在泡茶,就换了白术。 香蒲和白术给盘儿解着衣裳,随着一件件衣裳解下,露出盘儿有些臃肿的身子。她如今看似胳膊腿儿给以前相差不大,也就腰腹胀起来了,其实不止,胸也像吹了气似的,变大了很多。 晴姑姑蹲着看了看她肚子下方,又伸手摸了摸,道:“润膏还是得每天擦,主子您要是感觉肚皮哪儿痒了,就一定记得跟奴婢们说,多擦点润膏,也免得以后生了留下纹路。” 盘儿点点头,伸手给白术,想让她扶着进澡盆,谁知白术却没动。直到她转头,白术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 “没,奴婢有点走神了。”白术说着,眼睛却放在盘儿颈子上。 那里,戴着姚金枝给盘儿那块儿玉珏。 很不起眼的一个东西,以如今盘儿的身份戴这样一个东西,倒是让人有点诧异。 之后等盘儿坐好了,白术一面拿着水瓢往她身上浇水,一面道:“以前好像没看见主子戴这个。” 盘儿拈起那玉珏,漫不经心道:“这是我这趟回扬州,我娘给我的,说是我小时候经常戴的,我见玉质虽不好,但总归是个念想,就戴上了。” 她说着,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看着白术。 白术一愣,低头道:“奴婢说以前怎么没见着主子戴。” 之后沐了浴,盘儿去床上躺着,让晴姑姑帮着涂润膏。 “姑姑,等会下去了,你让香蒲多看着些白术,看她最近跟谁有来往。” 晴姑姑当即正色道:“你是觉得白术有问题?” “倒也不是,姑姑你知道这东西的来历,”盘儿将颈上的玉珏拿起来,之前在扬州时,盘儿就把这事跟晴姑姑说了,“这么久了,你应该了解白术的性格,她从来不会对多余的事好奇,却突然问起我颈子上的玉珏,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没说我还不觉得,这么一说——你的意思是说她见过这块玉珏?” “应该没见过,但她既然留意上这块玉珏,肯定是有原因,总而言之先让人看着,再探探背后是不是有其他原因。” 其实今日突然叫白术进来侍候沐浴,就是盘儿有意为之,她前世一直有个猜测,可惜还没等她印证,白术就出宫了,自那以后再未见面,事情自然就成了一个谜。 “奴婢知道了,奴婢让青黛和香蒲都看着些。” “看着什么?”太子从外面走进来。 他走得无声无息,人进来了才吭声,吓了盘儿一跳。她忙拉过旁边的被子,将自己遮了起来。 “殿下,你怎么进来也不说话?”她嚷着。 “怎么?你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妾身现在身子肿成这样,哪能给你看见。”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太子没忍住,笑了两声。刚好这时晴姑姑也见势不对退出去了,他来到床前坐下,扯了扯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茧的盘儿。 “行了,你什么地方我没见过,快起来,别压着肚子了。” 盘儿磨磨蹭蹭地坐起来,脸红红的:“那你先出去,等我穿了衣裳你再进来。”说着,她又指使太子去浴间里给她拿香蒲她们备好的寝衣。 太子轻车熟路的往屏风后面去,不多时拿着衣裳出来,递给盘儿。 盘儿还是推他:“那你去帐子外面,等我穿好了再进来。” 太子只能去帐子外面,挺无奈的。 不多会儿,里面传来一个说我穿好的声音,太子撩了帐子进去,差点没把他再惊回去。 无他,盘儿穿得衣裳有些不对。 自打有了身子后,盘儿的寝衣就全部换了个遍,以前都是掐腰的,现在换成腰腹处都是放松。 这寝衣大抵是新做的,反正太子以前没见盘儿穿过。 烟紫色的薄纱,倒是不透,有些仿古唐时的样式。 宽松大袖,抹胸式的裙,齐胸以下都是宽松的,但偏偏在胸那处包裹得极好,露出一道不浅的沟,外面罩了一层淡紫色的轻纱。 太子轻咳了两声:“你什么时候做了这套衣裳?” “好看吗?在杭州那会儿已经做好了,只是我没穿。”这样的衣裳自然有特殊的用处,寻常时候怎么会拿出来。 “挺、咳、挺好的。对了,孤想起书房还有些事……” 话还没出口,她就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殿下今晚不留下了?可是媛媛舍不得你走。” 太子顿了顿脚,无奈又回到床前,将她的手抓在手里揉了揉:“你可真是个磨人精,孤还不是……罢,孤先去沐浴。” 等太子沐浴出来,盘儿已经躺得好好的,等着他呢。 她现在肚子太大,不能平躺,只能侧卧。 这身衣裳很好的将她的肚子都藏了起来,若是不细看,还当是个绝世美人正等着人来采撷。 自然是想多了,太子就算再急色,也不至于急色至此,所以两人躺下后,还是以说话为主。 盘儿也没瞒着太子,把白术问她玉珏的事告诉太子了,只是略过了前世的事,就是觉得有点好奇,好奇白术怎么会问这种事。 “也可能是我多想了,说不定就是随口一句话,不过反正也没事干,白术素来少出门,让香蒲她们看着也不费什么事。” “你倒是不傻。” 本来太子回来后就打算把盘儿身边筛一遍,不过也就这么几个人,太子见她回来后也一直没动静,正想着怎么跟她说,没想到她不忙着筛身边的人,反倒对宫女一句好奇的问话上了心。 但如果白术真是她说的那种性格,倒是挺可疑的。 “你既然吩咐了晴姑姑,就让她办去就是。” 盘儿嗯了一声,有点心不在焉。 须臾,太子一把按住被子,呼吸不稳了起来。 “孤就知道你不老实!” 她就侧在那儿对他笑,脸红红的,声音小小的,“妾身不是怕殿下憋久了对身子不好,以前不也是这样,又没什么。” 第66章 第66章 但凡是男人,恐怕就没有受得住这个的。 所以太子虽表面上义正言辞,实际上抵抗得并不是那么有力。 接下的场面就有些不雅观了,太子捏着手中的软肉,呼吸越来越急促,直到终于溃不成军。 盘儿也喘得厉害,眼角殷红,眼儿水汪汪的,从枕下摸出一方帕子,拭了拭手,才躺下歇息。 太子有点咬牙切齿,还有点恼羞成怒,咬了咬她的唇:“还说你不是个小醋包,非要把孤榨干了,你才安心是不是?” 她把被子拉起来,缩着脸,装睡。 太子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隔着被子拍了她的屁股一下,才下去收拾。不多会儿人就回来了,外面的灯只留了一盏,光线昏昏暗暗的。 “快睡。”他把被子盖好,又掖了掖她那边的。 盘儿没有吱声。 过了会儿,太子睁眼往下看,她还是缩在那儿,也没睡,眼睛晶晶亮。 “不准再使坏。”顿了下,他又道:“再过一个月,你差不多就会生了,等出了月子,孤再陪你。” 她还是没说话,就是有点小气恼地把脸在他身上揉了揉,太子将她往上拉一些。闷在被子里,也不知道什么坏习惯。 第二天盘儿睡到辰时五刻才醒,太子已经走了。 起来梳洗用了早膳,晴姑姑来禀报说内务府安排的接生嬷嬷来了。 像盘儿这个月份,又是双胎,早就该准备待产事宜。这几天忙完后,晴姑姑就带着香蒲白术等人,把东西厢收拾了出来。 东厢做产房,西厢安排稳婆暂住。 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两个稳婆也被带进了宫,这两人算是整个江苏最好的稳婆了,是裴永昌专门寻了送来的。因着盘儿月份在这,太子也怕中途或者什么都还没准备好,她就发动了,索性就把人带进了宫来。 不过按规矩,内务府也是要安排接生嬷嬷的。 除了接生嬷嬷以外,还有十几个奶口,都是身强体壮乳汁丰盈的,专门带过来让盘儿挑。 “人是张公公领过来的,说是这些人娘娘和殿下都查过的,让主子择合意的挑。” 这些事情盘儿经历过,就是当初生小十六的时候。 生钺儿时,她万般不由己,也因此生小十六时特别上心,也清楚中间的一些门道。她让香蒲把人叫上来,先挑接生嬷嬷,各自问了她们一些问题,择出两个。 再是奶口,挑奶口可不像挑接生嬷嬷,接生嬷嬷要懂得多,碰见突发状况不会慌,奶口以后等孩子长大些,说不定就成了乳母,自然要择了那处事大方,面貌端正,干净整洁,又比较有责任心的。 可仅从第一面就判断出是否合适,显然有些不太现实,盘儿选了六个合眼缘的奶口,让香蒲领下去安顿。 之后自然要细细观察,就暂不细述。 小院里人多了,不免就热闹起来,同时面临的还有盘儿身边的人不太够用的境况。 可要说用人,看似简单,实则也复杂,太子也提出给盘儿身边添些人,盘儿想了想,没同意,只缠着太子让他把毓庆宫的太监使几个来先帮忙干些杂活儿,添人的话以后再说。 现如今小院一下子增了这么多人,光这些接生嬷嬷和奶口,就够盘儿和晴姑姑她们忙的。她如今正在紧要时候,与其日日提防这些新来的人是不是别人派来的,还不如就紧凑着用。 不像宫里其他妃嫔,比起用宫女,盘儿更喜欢用太监。 再往下说可能就有些现实和残酷了,宫女到了二十五就能放出宫,有家有牵挂,羁绊多自然容易被利用。可太监就不一样了,都是无根之人,就算有家也是早就从族谱上除名,免得给祖宗蒙羞,甚至是很多小太监就是在外面过不下去了,才会被送进宫来。 这样的人无牵无挂,只要你能给他想要的,用起来比宫女简单的多。 不得不说,盘儿这种想法又和太子重合了,从太子身边清一水的太监,只有几个宫女就能看出他的态度。 太子这头应了盘儿,转头回去后就把事交给了福禄,让福禄挑几个人送去小院。 福禄自是上心不已,能在毓庆宫侍候,来历都是清楚的,就是得敲打敲打,也免得送过去惹了主子的嫌,反而败坏他自己的名声。 而另一头,小德子却求到盘儿身边,说管冰的冯太监想挪到盘儿这儿来侍候。 其实冯太监早就在小德子身上使劲,那会儿盘儿还在江南,她有孕的消息传回来,他就动心思了。 盘儿一走就是一年,没主子的奴才在这宫里就是无根的浮萍,少不了有些看不惯小德子或者之前被他得罪过的人,对他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甚至偶尔还顺手使个小绊子穿个小鞋什么的。 冯太监没少帮他,还三五不时喊他喝酒。交情是一天比一天深,到最后哪怕小德子明白冯太监有可能抢了他的风头,也磨不开脸拒绝。 这不,就求到盘儿的面前了。 盘儿还算了解小德子,只瞧小田子被他挤兑得都没地方站,能让他开口帮忙说话的,说明这人是个能人。 而且她也听明白冯太监的意思了,说想到她身边侍候是假话,想借着她到孩子身边侍候才是真。 水至清则无鱼,这宫里谁没有点心思呢?所以盘儿并不排斥这种小心思,她也想过等孩子生下来后,身边肯定要放几个放心的人,但以她目前的情况来看,是心有余力不足,根本也没给机会和时间来让她培植人手。 如今有人主动送上门来,盘儿想了想,说要见见人再说。 隔了一日,冯太监就被小德子领来了。 是个很年轻的太监,岁数不大不小刚刚好,二十多岁。 为何会说刚刚好呢? 太小的挡不住事,还得历练,像盘儿自己身边用着小德子,是这小子够机灵,就算他年纪小还不够沉稳,但有盘儿自己坐镇,自然不怕他办坏了事。 可孩子就不一样了,宫里养孩子自有方法,亲娘亲自上手的没几个,都是生下来由身边宫女太监侍候着,喂奶及贴身的事有乳母和宫女,再配个管事的大太监。等到过了五岁,就要挪到乾西五所自己辟宫另居,更是需要身边要个能挡事的人。 所以说冯太监送上门的也挺是时候的。 再看他面相清秀,衣衫整洁,双目清亮却并不会太灵活,说明是个内心自有方圆,且行事较为沉稳的人。 反正给盘儿的第一印象是挺好的。 盘儿也没含糊:“行吧,你既然有想来侍候的心,待我与殿下说一声,你就挪过来。暂时我这里还没什么事,你就先跟着小德子,等有了事我自会给你安排。” 冯太监当即跪下来,磕头道:“谢主子恩典。” 他也是个有决断的,回去后就把东西收拾了,平时跟着他的几个小太监颇有些不能理解,说好好的怎么就要挪地方了,没有升反而被降了。 也确实,盘儿不过是个最低等的奉仪,她身边侍候的太监连品级都没有。冯太监管着东宫的冰,怎么说也有个品级,如今从有品级混到无品级,不是越混越回过去了? 有人猜冯太监是得罪了什么人,所以被人收拾了。也有人只是替他可惜或是幸灾乐祸,只有那些心里有数的人知道这小子冲着什么去的,私下没少暗自唾骂,怎么让他给抢在前头了。 不过不是怀了两个吗,被冯太监抢了一个,还有一个呢。 以至于连着好些日子,盘儿的身边出来了许多主动献殷勤的人,接触不到主子,小德子和香蒲她们就吃香了。 那叫一个热闹。 —— 对于盘儿身边的动静,太子尽收眼底。 见她知晓培植自己的人手,福禄本来还有点很忐忑,毕竟太子一向厌恶后院的女人手伸太长。 所以当盘儿开口找太子把冯太监要过来时,福禄很是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虽然冯太监表面上不是太子的人,但认真来说整个东宫的奴才哪一个不是太子殿下的?冯太监管着冰的,这地方看似无足轻重,实则跟各处都能打上交道,非是一般人可坐不牢稳这种位置。 苏奉仪要一个这样的人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野心了?想仗着自己现在得宠,马上又要生了就想对抗太子妃?福禄各种浮想联翩,甚至想着说不定主子会冷上苏奉仪一阵儿。 这是太子向来的处事方法,处在他这个位置,有许多话不能说的太明白,就只能用某种方式来显示自己的不满,识趣的下次自然不会再犯。 谁知福禄没等来太子冷落苏奉仪,反而见主子有点乐见其成的欣慰? 反正福禄是有些看不懂了。 这日,又是王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日子。 可王太医没来,反而来了位姓董的太医。听张来顺说了盘儿才知晓,原来太后最近身子有些不爽,王太医精通大方脉,也是太医院的老人,就被叫到慈宁宫去侍候太后了。 这不,王太医想着盘儿这儿不能缺人,就把董太医荐了来。 据说这个董太医十分擅长小儿科和妇人科,但因为年纪不够大,太医院通常是那种胡子花白垂垂老矣的太医吃香,越是年纪大的太医越吃香,所以董太医在太医院不太被重用,平时都是给宫里一些低等嫔妃看诊。 不过王太医给董太医打包票了,以他的医术绝对够看护盘儿这种情况,再不济还有他,只是他得看顾着太后那边,不能做到随传随到,而以盘儿的情况恰恰需要随传随到,所以暂时先用着,不行了再说。 这话是张来顺传来的,盘儿就猜是不是有人故意借着太后给太子下绊子。毕竟太后的凤体一直是鲍院使来看的,什么时候轮上了王太医? 怎么说呢,王太医虽医术精湛,但在太医院还坐不上前三把交椅,不然也不会被派去跟着南巡。王太医大抵也清楚这情况,当初借着盘儿的身子,有主动向太子示好的意思。 既然他本人是这样一种状况,竟被派去侍候太后了,整件事怎么看都透露出一种诡异。不过盘儿也没有多说,换太医就换太医吧,太子都说了不行了再换,说明这董太医还是可以一试的。 经过这一番事,等董太医来请脉时,盘儿就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确实年轻,至少头发胡子都是黑的,整个人的面相看起来十分严肃古板,不过诊脉诊得倒很细致。盘儿不知道是不是王太医之前透露过她身体的情况,总而言之他诊的大致和王太医看的一致。 又提出了些新看法,诸如最近盘儿有些孕期浮肿,她以前没这种情况的,现在肿得以前的绣鞋已经穿不进去了。 “奉仪在晚上临睡前要少饮水,待会儿微臣会开两个方子,不是药方,而是膳方,每日饮两次,不可多饮,应该可以改善。” “劳烦董太医了。” “不劳烦,微臣这便下去开方,奉仪可派人与我同去,其中一些忌讳微臣会详尽告知。” 这事从来是晴姑姑来做的,盘儿就去看晴姑姑,谁知她似乎不知在想什么,有点走神。 “姑姑?” “主子?” “你跟董太医去一下,他会把膳方其中避讳告知于你。” “是,奴婢这便就去。” 等晴姑姑出去后,盘儿看着她的背影有点若有所思,难道是认识? 第67章 第67章 晴姑姑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单子。 她大致跟盘儿说了下情况,就拿下去安排了。这期间盘儿观察了下,没看出任何端倪,也许是她多想了? 可但凡提到太医,盘儿总会敏感地想到晴姑姑的来历,曾出生太医世家,因为祖上获罪,落了个满门男丁被诛,女的全被发卖教坊司的下场。 大抵因为前世的经历,再加上太医的特殊身份,盘儿总觉得是不是和后宫争斗有关,因为只有这样,下场才会这般惨烈。可细算一下晴姑姑的年纪,这事似乎发生的挺久远了,不是成安朝,应该是建武朝,也就是先帝爷那会儿。 想了会儿,想不出所以然来,盘儿就没再想了,她觉得如果晴姑姑碰到什么事,肯定会告诉她,之所以没告诉,肯定是她觉得没必要。 若说这世上最不会害自己的人,大抵就是晴姑姑了,两人的命运其实有点相似,算是有种同病相怜之感。 孩子出生以后要穿的衣裳,在南巡路上就已经准备好了,因为有前世的经验在,盘儿把男童女童的衣裳都备下了,嘴上说的是有备无患,其实她心里还是觉得定是和前世一样是龙凤胎。 不过尿布倒是没准备,在一个姓杨的接生嬷嬷的提议下,盘儿开始带着人准备尿布。趁着天气好,最近小院靠后罩房的那片空地,挂满了尿布。 尿布不能裁了新布就用,要细细的搓软了,用滚水烫几遍,再放在太阳底下暴晒。 这事还没忙完,就又有一个姓潘的稳婆告诉香蒲,该准备剪子、铜盆、烧酒之类的物什了。尤其是烧酒,越纯的越好,要多准备些,最好是那种最烈的烧刀子。 看似这两件事很平常,盘儿却感觉属于稳婆和接生嬷嬷之间的争斗已经开始了。 一边是宫里的,自诩技艺精湛,侍候的都是贵人们;一边来自民间,能在扬州等地混出偌大的名头,显然也是不差,谁也不服谁,不就成这样了。 晴姑姑有些忧心,觉得这样各自为政并不有利盘儿,须知到生产的时候,一件极小的事,就足以造成不能挽回的损失。如果生产不顺,必须动用某种帮助生产的手段时,这几个人意见不合,到底是听谁的呢? 总要选个领头的,这样才能上下一致。 盘儿也明白这个道理,但选谁呢?她对如何给人接生,其实并不太懂,只能先看着,多看看再下决定。 很快八月十五就到了,这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气之一,自然不能视作等闲,每逢这个时候也是宫里最热闹的时候。 尤其今年据说还有几个番邦小国前来朝贡,是时诸国使节都会出席在筵宴上,所以今年的中秋宫宴不是摆一日,而是摆三日。 从八月十四开始,到八月十六止,这三天也是一年之中月亮最圆的时候, 这次的赏月宴就和盘儿没什么关系了,她身子这般状况也不适宜参加这种宫宴。不过太子妃、胡良娣、徐良媛都要去,其他人就各自在自己院子里待着。 太子妃提前就开始忙上了,宫宴是傅皇后一手操持,作为儿媳妇又是太子妃的她,自然不能视若无事,需要跟在一旁协助。 当初太子南巡,东宫后院之事是由高嬷嬷管着,等太子妃生下大公子,大公子满百日后渐渐没那么容易病后,太子妃就把后院的事接了过来,高嬷嬷又开始荣养。这趟太子回来,也没提让高嬷嬷复出,后院的事就还一直是太子妃管着。 最近太子妃没什么时间打理后院,就由陈嬷嬷代管。因宫宴期间宫里出入的人很多也很杂,太子妃提了加强门户看管事宜,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事,每次都是如此,盘儿因着最近没去继德堂请安,不过继德堂那边专门派人来说过了。 太子妃最近的变化有些大,盘儿虽没和她见过几面,但也能感觉出来。她觉得这种变化是好的,不管怎样她都衷心的不想和太子妃对上,尤其是在当下这种时候。 宫里的热闹并没有影响到小院,除了小德子出去了一趟回来说,现在进出没以前那么方便了。 不过这本身就是小德子的问题,寻常没人看着,这小子前面后面四处乱窜,不过这也是他能打听来很多消息的必要所在,所以盘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有人看管门户,还是老实些吧。 昨晚睡觉时,盘儿就觉得腰有些疼。 是那种说不出来的坠疼,肚皮也疼,晴姑姑给她擦了润膏,并没有缓解。盘儿还算有些经验,没有找太医,而是把接生嬷嬷叫了来。 经过一位稳婆一位接生嬷嬷的摸胎向,得出一个结论,这是胎儿入盆了。胎儿一旦入盆,肚子就会下沉,感觉坠疼是正常的。等完全入盆后,差不多半个月之内就会生了。 得知这一消息,盘儿还是挺高兴的,终于快熬到头了。 可等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突然就发动了。 毫无预兆,当时她正在用晚膳,突然感觉身下一热,一股热流涌了出来。孕期到了后期,会频繁的起夜上净房,这些盘儿都是知道的,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失禁? 当时她还有点羞恼,叫了晴姑姑进去换衣裳,可很快就发现这不是失禁。 整个小院顿时都动了,晴姑姑赶紧给盘儿换了衣裳,又叫香蒲她们来扶人,说把盘儿扶去产房。 盘儿自诩有经验,知道就算发动了,还要等很久才能生,而且她晚膳还没用完。她知道这时候不能慌,要保存体力,就要多吃点,等会才有力气生孩子,就强忍着把晚膳吃完了。 吃完后,才去产房,几个接生婆都在那里等着呢。 姓杨的接生嬷嬷把潘稳婆挤了开,伸手在盘儿裙子里探了一下,道:“我的奉仪主子,都破水了,您还有精神用膳。快,快把苏奉仪扶到床上躺着去。” 一听这话,都有点慌神,盘儿倒还挺镇定,道:“不是说发动后,还要等很久才会生吗?与其等会儿弄东西给我吃让我补充体力,不如吃饱了再生。” 杨嬷嬷很是有点气恼:“这是谁跟奉仪说的?这是瞎胡说,见红和破水是不一样的,见红了没破水是会拖很久,但先破水人就必须躺着,免得宫口没开全羊水就流干了,到时候没有羊水润滑,孩子怎么往下生?” 看得出这杨嬷嬷是以为潘稳婆两人给盘儿灌输的错误念头,她自然心虚不好说是自己拿着前世当例子,没想到是不懂装懂了。 “那我现在没事吧?”因为这气氛太紧张,盘儿不禁也有些紧张了。 “目前没事,奉仪先保存体力,疼了别叫,告诉奴婢您什么时候疼,奴婢帮您记着阵痛的时间。” 经过这么一出,不用说杨嬷嬷就成了领头人,晴姑姑和香蒲等人对她也颇为看重,问她各种需要做什么准备等等事宜。 过了会儿,盘儿感觉有些疼,冷不丁的几下,让她疼得忍不住皱眉。 杨嬷嬷一直观察着她,问她是不是疼了,疼了多久,盘儿也就如实告知了,杨嬷嬷说照这么看还早,让大家都别慌神,该做准备就做准备去。又跟盘儿说,若是还想吃东西,可以再吃一些,最后不忘提醒说太医和催产药都要提前准备好。 这事不用杨嬷嬷吩咐,晴姑姑已经命人去请太医了。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下来,小院里却是灯火大作。 因为太子妃不在,盘儿发动的事就没往继德堂里报,直到小院的太监出去请太医时,陈嬷嬷才知道这件事。 “怎么这时候发动了?月份还没到吧?” 可这种事谁说得清楚,再说了双胎早产的可能性本来就比较大。 “嬷嬷,那头还等着钥匙呢。” 天黑后,前院通往后院的两处宫门就锁上了,后院这边只有继德堂有钥匙,这守门的老嬷嬷也是来请钥匙的。 一听这话,陈嬷嬷心里就有点不乐意了。 她这阵子看多了后院的人各种去捧苏奉仪的臭脚,心里早就憋着一口气。所以说这人也是奇怪,以前太子妃沉不住气的时候,陈嬷嬷劝她一定要沉住气,等太子妃能沉住气的时候,陈嬷嬷又替她觉得委屈。 可不是委屈吗,后院大小事都得她管,管的好了没人感激她,管的不好了就全是太子妃的错。 “怎么你亲自跑来了,不是苏奉仪的人来请钥匙?”陈嬷嬷瞅了那老嬷嬷一眼。 “这不是奴婢是熟门熟路嘛。”老嬷嬷低头陪着笑,她能说是她为了示好,所以才亲自跑了这么一趟? “行吧,你等着,我去取钥匙。”陈嬷嬷也没打算为难,知道生孩子这事非比寻常。 她走了出去,刚走出没多远,就碰见一个宫女急急往这边走过来。 见到她就急急道:“嬷嬷,大公子吐奶了,吐得有些吓人,奶娘让奴婢请您过去一趟。” 陈嬷嬷没忘记要去取钥匙的事,可这当头她下意识就把这事扔脑后了,大公子是太子妃目前唯一的依靠,自然是大公子重要。 等去了后,四个奶娘站了一屋,个个都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其中有一个奶娘抱着大公子,吓得呜呜直哭,大公子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嬷嬷走过去一看,就见奶娘身上沾了许多呈粘稠状的奶块儿,还有大公子脸上星星点点全都是,连鼻子里都有。 “你们都是死的不成?就不知道给大公子收拾下?” “嬷嬷,奴婢……” 也是事发突然,本来大公子好好的躺着,谁知突然就从嘴角往外沁奶,婴孩吃奶后吐奶也是正常,一般竖着抱起来拍拍就好了。 谁知不抱还好,一抱起来大公子就呈喷射状往外喷着奶,甚至顺着鼻子往外流。几个奶娘哪里见过这般情况,这不就只顾慌得赶紧让人去请陈嬷嬷来。 “快去请太医,弄了热帕子来给大公子擦擦……” 因为这档子事,陈嬷嬷也顾不得磨蹭了,忙去取了钥匙,让人去请太医。 小院这边,杨嬷嬷以为盘儿还要拖个几个时辰才会生,谁知她发作的突然,发作的也快。 之前杨嬷嬷记了下,苏奉仪的阵痛是一炷香的时间一次,可等下一次就变成了一刻钟,第三次的时候连一刻钟都不到。且疼得时间也越来越长,开始就是几下,之后就是频繁地疼,中间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这是生得急啊。 杨嬷嬷连忙让人把遮挡用的床单撑起来,俯身去看了下宫口,只开了两指不到。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她也是满头大汗,看过后转头问道:“太医请来了没有?催产药熬好了没?” 正说着,小德子从外面跑了进来。 晴姑姑抓着他就问:“太医请来了没?” 小德子就是来禀报这事的,他哭丧着一张脸道:“请来了倒是请来了,但人被继德堂拦走了。” “什么?” 床上的盘儿早就被疼得脸发白了。听到这话,她道:“别着急,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 “奴才去请太医,谁知门被下了钥,守门的老嬷嬷说她去取钥匙。等了快一刻钟,钥匙取来了,旁边跟着富冬,奴才就想说不定是继德堂怕出事为了周全,就专门择了人跟着,也就没多想…… “……今天宫里有宴,轮值的太医倒也挺多的,但都被叫去宴上侍候了,就剩了一个太医被奴才请了来,奴才心里还想运气还算不错,谁知等到回来后,富冬却带着人把太医引去了继德堂,说是大公子发病了,急需得太医看诊,让主子先等等。” 第68章 第68章 小德子说得还算有条理,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 那到底是继德堂想从中作梗,还是大公子真不好了?盘儿此时的脑子一片混乱,她倒想冷静下来,但实在太疼了。 “去请王太医,或者董太医也行。” “奴才问过了,王太医在太后身边服侍,董太医今天不当值。”这才是小德子哭丧着脸的主要原因。 “主子,继德堂那边就是故意的,她们故意拿着大公子当由头,就是想害您!”小德子大抵也是急了,口没遮拦道。 整个东厢一片寂静,都低着头,没一个人敢说话。心里都暗自唾骂小德子,没事说这种话做甚,他敢说,她们不敢听,这无意间撞破主子们之间的阴私,不管今天苏奉仪有没有事,她们恐怕下场都不会好。 即使是杨嬷嬷,了解宫里一向做事手法的她,脸也不禁地白了起来。 这种时候,盘儿有些沙哑的嗓音就成了唯一的定海神针:“命人出宫,出宫去请董太医。如果请不来董太医,随便请个大夫也行。” “可奴才们没有出宫的腰牌,出不去啊。”小德子绝望道。 话音还没落,晴姑姑就走过去,对着他的脑门打了一下。 “没办法就想办法,这么一点事就让你慌了,你不是素来机灵吗?命人去找太子爷,找福公公找张公公……” “奴才有一法子。”一个声音在外间的门口响起。 是冯太监。 他本姓冯,大名单字海。 自打盘儿开始发动,这院子里的奴才们就都绷紧了神经,能进来的就在里面服侍,像冯海这种不能进来的,就一直在外面盯着动静。 “什么法子?” “奴才去找刘元。现在去请太子爷肯定来不及了,再说也不知太子爷在何处,一来一回还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刘元以前是太子爷的人,后来被派去管仓房,像他们这样的人在宫里门道都深,肯定有办法出宫。如果是以前,奴才也有办法,但自打来侍候主子后,出宫腰牌就交上去了。” “那你快去,这事就交给你了,把王太医亲自带回来,让他提前把催产药准备好,我的情况也告诉他。小德子,你带着人去寻太子爷,别就紧着自己来,从毓庆宫拨来的那几个小太监,他们肯定比你有法子。” “是。” 两人应声就下去了。 盘儿说完这些话,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她闭着眼深吸气来缓解疼痛。 感觉稍微好了点,她才又吃力对杨嬷嬷等人道:“你们别慌,只要今天你们尽心尽力,我一定保住你们的命。” 说是这么说,这话却并没有能缓解杨嬷嬷等人的紧张,尤其是宫里的两个接生嬷嬷。 大抵也清楚这种事根本不是小小的一个奉仪能说了算的,她们显然走神了,做事也比之前束手束脚了很多。 这时,钱稳婆两人倒是发挥了作用,她们是宫外来的,也不懂杨嬷嬷她们在怕什么,只晓得不能让苏奉仪出事,一旦她出事了,别说自己,估计连一家子都不能安稳。 两人把杨嬷嬷她们挤开,上前去看盘儿的宫口。 钱稳婆经验丰富,也知道就照这情形恐怕是不上催产药不行了,只能和田稳婆两人一个给盘儿轻揉着腰腹缓解疼痛,一个与她说话转移注意力。 —— 另一头,继德堂里。 太医已经开了药,奶娘们也把药熬好送了来,这般月份的小孩注定喂药不好喂,一碗药只灌进去了一半,还把大公子弄得哇哇直哭,奶娘们也被折腾的满身大汗。 哄了半天,大公子终于被哄睡了,屋里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恰恰是这种寂静,特别让人觉得难熬。 富冬将陈嬷嬷偷偷拉了出去,问道:“嬷嬷,这样能行?那边还等着要太医。” “什么能行不能行?大公子如今这样,太医不看着些能行?生孩子哪有那么快的,有的人疼一天一夜都不到生的时候,让她等等有什么?” 富冬面露犹豫为难之色,方才她把太医拦下引到继德堂,全凭着心里一股替主子委屈的气,等把事做了,这会儿又有点后怕。 苏奉仪怀了双胎的事,上面本就重视,尤其是皇后娘娘,还专门把人叫去坤宁宫说话。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哪怕不是因为她们拦走太医的原因,恐怕到时候追责也会在她们身上。 且这件事根本不是太子妃吩咐的,都是她们自己私下做的,到时候这事若是害了太子妃? 富冬越想心里越不安,忍不住看了陈嬷嬷好几眼。 就见她老脸紧绷,眼睛却不是看着里面的大公子,而是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显然正在走神,脸皮神经质地抽搐着,看着并不显,可细看过去就能看出那微微抖颤的弧度。 陈嬷嬷这是在怕? 富冬心里一慌:“嬷嬷!” 陈嬷嬷转头看向她,一把抓住她双手,压低了嗓子道:“你也觉得她抢了太子妃风头是不是?如今还没生呢,就这样了,她若是真生出个小皇孙,还不知会怎么骑在太子妃头上,我这也是替太子妃分忧解难。” “可……” “你看大公子多可怜,都八个多月了,身子还不如那些满百日的壮实,七活八不活,她怀的又是双胎,指不定能不能生下来。再说,这事也怨不得咱们,比起一个奉仪,自然是大公子重要,咱们可是继德堂的奴才,难道不为自己的主子去为别人?就算真有人怪罪下来,我们也是忠心为主的奴才,实在是太担心大公子,才会罔顾那边。” 富冬克制不住地抖了起来,她以为陈嬷嬷就是想给那边点苦头吃,万万没想到陈嬷嬷竟是打这种主意。 其实她不该意外的,如果不是打这种主意,陈嬷嬷至于会大费周章弄这么一出,她被人当出头的椽子了,这老货自己想死,还要拉上她。 可富冬却说不出一句话,事情已经这样了,根本不是她的能力就能改变,她只能硬着头皮跟陈嬷嬷一条道走到黑,早知道是这样今天她就该求着太子妃跟着出去,而不是留在家里。 就在富冬胡思乱想的间隙,陈嬷嬷已经走了进去。 也不知她跟那年轻的太医说了什么,对方明显露出为难之色,却又不得不听从。富冬心里很乱地走进去,刚站定,身后一个声音蓦地响起。 “陈嬷嬷,刘公公求见。” 吓得富冬顿时一哆嗦,转头斥道:“你动静小点!” 陈嬷嬷皱着眉:“什么刘公公?” 小宫女面露委屈之态:“就是管库房的刘元刘公公。” “他来找我做甚?”陈嬷嬷道。旋即她想起一件事,这刘元好像是从毓庆宫出来的,似乎是犯了什么错,被太子爷罚去管库房。 陈嬷嬷倒不怕这人,因为这样的人明摆着就是失了主子的心,可沾上太子的关系,尤其在这当头,让她心里莫名不安。 且她和刘元从无往来,他来找她做什么? “咱家自然找陈嬷嬷有事相商。” 还不及陈嬷嬷拿出章程,那小宫女突然被人推开,从后面走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长脸太监。 陈嬷嬷被吓了一跳:“你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擅闯大公子的房?大公子如今正病着,吓着你能担待得起?!” 刘元笑盈盈的,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哟,嬷嬷瞧你说的,咱家哪有那般粗鲁,就能吓着大公子了,也是事出有因。您瞧宫里这两日摆宴,贵人们开心免不了喝多了吹了风要点什么解酒药解酒汤之类的,咱们陛下和娘娘都仔细,专门每处安排了一个太医。这不,太医院的人手就不够了,就这么一个太医被请了来,继德堂这边说大公子犯了病要紧着先看,可苏奉仪那边还等着生孩子呢,咱家就想要不让太医先给开副催产药用着,等您这边忙完了,再把太医送过去?” “你——” “可、可,我这就来开。”里面那位年轻的太医匆忙走过来,他额上还有冷汗,可见心里也清楚这是被搅进主子们争斗之中了。可他一个最末等的太医,能插什么言,左不过就求个保命。 如今苏奉仪那边的人找了过来,不管如何,他总能脱去一桩罪名。 来之前因为小德子说苏奉仪要生了,所以太医是带了催产药的,他把药方拿出来,又从随身药箱里拿出一包药材。为了避嫌,他本来还想把药包打开来看,对照药方把药材清点一下,谁知一把就被刘元夺了过去。 刘元对陈嬷嬷一拱手道:“既然拿到了药,咱家就不打扰嬷嬷了。”丢下这话,他就走了。 等出了继德堂,冯海跟在边上道:“还是刘哥哥本事大,奴才就没想到这法子。” 刘元瞥了他一眼,他不是没想到,而是根本闯不进继德堂。 “行了,别浪费这些口舌,我瞅那太医太年轻,苏奉仪的身子平时也不是他看着的,还是要把董太医请进宫。你拿了我的腰牌,再带几个人出宫去请他,我这边命人去寻太子爷,看能不能把王太医请来。 “还算你小子聪明,知道求到我面前来!” 冯海摸着头嘿嘿一笑,接过腰牌忙不迭走了。 —— 太子嘴角噙着得体的笑,目光放在众人瞩目的中央。 殿中仙乐袅袅,舞伶舞得美轮美奂,众人欢声笑语,一片歌舞升平之态。 感觉到福禄又出现在身后,太子微微侧了侧脸,做询问之态。福禄抹了一把汗,心里唾道这叫什么事,却也不敢瞒太子,把事情大致附在他耳边说了一遍。 “三弟真是日理万机,今儿如此好的日子,还不忘忙你那些事。福禄,你跟咱们太子爷说什么呢,说来我听听?”捏着酒盏的楚王,似笑非笑道。 “不过是件小事,”太子盘了盘腕上的手串,笑意不及眼底:“后院有个侍妾要生了,下面的奴才们不当用,就报了过来,”说着,他又对福禄道:“你去慈宁宫,把事情禀明太后,太后她老人家向来体恤小辈,不会不把王太医借出来的。” “是。”福禄应道,匆匆忙忙退了下去。 听到王太医,楚王剑眉动了动:“可是你那个怀双胎的妾室要生了?这好像还不够月份吧,还真会挑日子,八月十五要生了。” “没想到二哥如此关心孤的后宅之事,不过让孤来说,二哥还是多关心关心楚王府的后院才好,三天两头闹出人命,父皇就算再宠着二哥,恐怕也少不了要训斥几句。” “你——”楚王面露一丝厉色。 这时,方离开又回来的齐王插进二人之间:“二弟和三弟倒是亲热,说什么呢,说给本王听听?” 别看楚王经常帮着齐王对付太子,但两人也是面和心不合,表面笑呵呵背地捅刀子的事没少干过,自然不会跟他细说自己被太子反讽的事。 太子也不愿多生事,齐王自然落个没趣。 不过他能做大哥,自然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仿若无事地又和楚王太子说些闲话,倒也把这茬略过去了。 一直到亥时过半,宴才散。 今日因有外国使节,所以太子妃这班女人们的赏月宴和男人们不在一处。从澄瑞亭里出来,太子妃就在问下面人太子那边的宴可是散了。 奴才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太子妃想着那边肯定没这边散的早,就带着人往浮碧亭去了。横跨整个御花园,到了浮碧亭外围,远远就看着那边还是一片灯火通明,隐隐有乐声传来。 太子妃择了一个地方站着,让人去请示太子。 不多会儿,人回来了。 “回太子妃的话,殿下已经走了。” “走了?” “是,刚走没多久,说是苏奉仪要生了,殿下回东宫了。” 太子妃正在想这月份还没到,怎么就要生了,突然从后面扑上来一个人,跪在她面前。 是富冬。 “太子妃,救命!” 第69章 第69章 东宫里一片灯火大作。 太子妃一路行来,明明四处安静至极,可衬着这通明的灯光,莫名就让人心里不安。 蠢货!蠢货!蠢货! 太子妃回来的路上,已经骂了一千次一万次,可再怎么骂也没用,事情已经出了。奴才办错了事,承担后果的就是主子。 现在她该想的是怎么取得太子的谅解,而不是慌。 可怎么取得?太子能谅解她?还有前车之鉴在,再加上这件事,他肯定会更厌恶她? 太子妃觉得命运很会捉弄人,就在她好不容易想通了,沉下心来,什么也不管,就想先把仅剩的那点夫妻情分给拾回来。 她该认清现实,不该掩耳盗铃的捂着耳朵当做太子不知道,其实他都知道,只是看在夫妻情分上容了她。所以她跟他之间不是没有挽救的机会,只要她能放下身段,只要她暂时不去对付别的女人。 她已经有嫡长子了,可嫡长子身体太弱,为了稳妥起见,她还需要一个嫡子。所以明明内心如焚,她依旧忍着没去对付苏盘儿,她觉得这是展现她大度以及证明自己的一个机会。 太子不是宠那个女人,到时候定会满意她的态度,觉得她这个太子妃还是好的,时间长了,太子就会忘掉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就能再给她个孩子。 今日宫里赴宴,太子妃能明显感觉到太子对自己的态度有所缓和,至少不像之前那样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可偏偏发生了这样的事。 陈嬷嬷?富冬? 救命?谁来救她? 继德堂里也是一片灯火通明,却是安静至极。 太子妃路过门前,脚步未停继续往后走,身后跟了一连串低着头的奴才,除了轻微的脚步声,连一丝多余的呼吸声都没有。 越来越近,太子妃甚至已经能听见女人生产时发出的痛苦的呻吟声。这种声音刺激着她的耳膜,让她想起了很多事…… 她看着不远处的灯光,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 太子端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盘着珠串。 随着里面的呻吟声,他时不时换个姿势,珠串被他盘得撞在椅子扶手上啪啪直响。 福禄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有小太监进来换茶,他忙走了过去,将茶接了过来,又轻轻地放在太子手边。 “主子,您别着急,女人生孩子就是这样,都得疼一遭,不疼那孩子不能出来。您看现在王太医来了,董太医也来了,有两位太医看着肯定没事,方才晴姑姑不也派人出来说,奉仪主子的胎位正着呢,一会儿就能生出来。” 太子瞥了他一眼:“话多。” 一旁喝茶的胡良娣掩着嘴笑道:“福公公也是,明知道咱们爷担心着苏奉仪,这会儿什么劝慰的话都听不进去。不过呀,让我瞅着苏奉仪是个有福气的,肯定能母子仨都均安。” 福禄老脸一赧,“良娣说的是。”就退到边上站着不动了。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请安的动静,太子妃走了进来。 “苏奉仪可还好?我听到消息就赶忙赶回来了,殿下别担心,苏奉仪肯定能稳稳当当诞下孩儿。” 太子看着太子妃,眼中带着不显的冷。 太子妃被看得越来越尴尬,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僵硬:“殿下,您怎么这么看着臣妾?您走的时候也没让人给臣妾传话,还是澄瑞亭那边散了,臣妾才知道苏奉仪发动的事,匆匆忙忙就赶了回来,继德堂都没回去……” “行了,坐吧。”太子不耐烦挥了挥手里的珠串,冷着脸道。 胡良娣噗地笑了一声,又戛然而止,无形中就让气氛更尴尬了。 太子妃去看胡良娣,对方笑了笑,带点挑衅的意思。 不过胡良娣也没与她对视太久,而是看了太子一眼,才道:“让我说,咱们太子妃向来是最大度不过,都没回去看看大公子,就先来看苏奉仪。” 太子妃明明已经想好见到太子就立即请罪,可胡良娣等人在此,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又被这么接二连三的刺着,她心里也是十分心浮气躁。 “胡良娣你说这话是为何意?我乃太子妃,东宫有妃嫔生产,我本就该关心一二,怎么放在你口里就变了腔调?” 胡良娣脸色讪讪的,口气可一点都没示弱:“妾身这不也是关心太子妃嘛,您大概不知道,苏奉仪傍晚那会儿就发作了,可凑巧大公子又在这时候犯了病,陈嬷嬷就让人把请来给苏奉仪看诊的太医给拦去了继德堂。哎哟不是我说,这未免也太凑巧了,你是不知道啊,我收到消息来看苏奉仪,那小脸疼得,一片惨白……” “你血口喷人……” “都给我闭嘴!” 太子闭了闭眼,挥了挥手:“你们都回去,这里不用你们陪着。” “殿下……” 福禄走上来,陪着笑:“两位主子,您们看这儿也不清净,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胡良娣扭了扭身子,对着太子屈了屈膝走了。 太子妃犹豫了一下,也知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至于徐良媛何良媛等人,同太子行了礼后,跟在太子妃后面鱼贯而出。 刚踏进院门,憋了许久的如画没忍住笑了一声。 “主子,这次太子妃肯定完了。您说陈嬷嬷平时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尽干糊涂事,要是有本事一下就能把人拍死也好,关键这种漏洞百出的法子也能被她用了,最后用成了这样。” 胡良娣瞥了她一眼,“你懂什么?你要是处在她那个位置,不一定能受住这个诱惑。想想,两边积怨已久,明明一个是另一个的附庸,偏偏因咱们太子爷宠得厉害,就硬是被颠了个个儿。这边生了个病秧子,那边怀的可是祥瑞的双胎,这里面至少有一个儿子吧,这两边岁数离得这么近,继德堂那边能安心? “陈嬷嬷充其量就是帮太子妃做了个决定,换做是她自己面临今天这情况,说不定也会这么做。 “不过若换做她来做,肯定要做得更隐晦一些。 “你们且看着,咱们这位太子妃可没那么容易倒,也就是损掉两个奴才的事。要不怎么说女人出嫁以后还得指望娘家,只要陈家还在,太子爷就算把她当成摆设摆在那儿,也不会废了她。” 这话里意思太多,如画等几个宫女都默默地消化着。 胡良娣却是低嗤了声:“再说,我本就没想她被废,就算废了她,也便宜不了我,还不如就当个摆设。” —— 与此同时,太子妃刚迈入继德堂。 她走进正堂,屋里一片寂静,富春富夏富秋几个都不敢说话,只有跟着后面的富冬若有似无的抽泣着。 太子妃去了上首的宝座坐了坐,又站了起来,往厢房行了去。 那里正是大公子的住处。 屋里的灯光很是柔和,太子妃迈进去就发现里面一片安宁,陈嬷嬷正坐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大公子。 “太子妃。” 陈嬷嬷站了起来,面色平静地当场跪下,既没有求饶也没有怨恨,只是静静地跪在那儿。 太子妃看着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嬷嬷!” “太子妃恕罪,这事都是老奴一个人干出来的,那苏奉仪张扬跋扈,仗着陪侍太子爷南巡就不把继德堂上上下下放在眼里,还出言讥讽老奴,老奴心胸狭窄,早就对她积怨已深,才会一时糊涂办下这种错事,等会儿老奴就去找太子爷请罪去……” “嬷嬷,你别这么说,殿下没有派人来,这里没有外人,你不用这么说,我都明白,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太子妃哭了起来。 她素来要强,人前人后都不轻易哭,因为她觉得哭就是自己没本事,是代表自己输了,没有人会同情,只会招来笑话。 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她实在忍不住了。 她撑不住了。 她不知道该怨谁,怨陈嬷嬷?也许之前心里确实是有一些,可当听见陈嬷嬷说的这些话,往昔发生的一些事都浮在她眼前。 她想起幼时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有陈嬷嬷的怀抱等着她,娘为了讨好祖母,就把她送去了荣安堂。她其实不想去那儿,那么多姐妹都想讨好祖母,都想住进荣安堂,偏就她一个人去了。 她害怕。 是陈嬷嬷一直陪着她,鼓励她,给她出主意,后来等她被封了太子妃,又陪着她出嫁。 “……太子妃你别哭……老奴不后悔,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不过我会做的更周全些……老奴万万没想到太子爷会把刘元安插进来当钉子,更没想到苏奉仪竟能和刘元搭上关系……可就算只有一成的机会,拼上老奴这条命,我也要去试试……” 主仆二人,一个站着哭,一个抱着对方的腿老泪横流,看着着实让人感慨唏嘘。 富春几个也是泪水涟涟。 本以为就要这么一直持续下去,谁知动静太大把大公子惊醒了。屋里又是一片混乱,等大公子又睡下后,太子妃回房洗了漱,才又继续和陈嬷嬷说话。 “……就算老奴把所有事都扛下来,太子爷必然还要迁怒太子妃,为今之计只望那边千万别出事,能安稳生下孩子,到时候太子妃主动去请罪,才能博一个好印象……只要有陈家在,太子爷不会废了您,可您以后也要万万当心,护好大公子,别给人下手的机会…… “……以太子爷的性格,他肯定不会为难您,也不会让人欺辱了您,那苏奉仪老奴瞅着不是个爱生事的,不过这也说不定,但老奴觉得太子妃以后不易与她为敌,怎么说您与她也有一份提携之恩,她若是知恩图报,就不该与您为难…… “……倒是胡良娣,此人一直不安分……大公子最近一直挺好,怎么就突然吐奶吐成那般模样,还正巧是苏奉仪发动的时候……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老奴根本来不及细想,后来事发后老奴想了想,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老奴觉得那几个奶娘里,肯定有人有问题,太子妃别打草惊蛇,暗暗的查,再不济告诉太子爷,让他去查……你只用咬着不知情,老奴也只管咬着实在太担心大公子,才会办了糊涂事,把这件事的苗头透给太子爷知晓…… “还有太医院那儿,怎么就那么巧所有太医都被招了出去,就留了个愣头青在那儿,董太医又不当值……还有苏奉仪发作的也太突然了,她的身子一向挺好,若是有早产的迹象,太医肯定早就禀上来了…… “……这宫里多少人盯着咱们东宫,这些都是能利用的,只要能把这滩水搅混了,太子妃就别怕……至于以后,你要沉住气,只要有大公子在,谁都越不过去您,咱们大公子虽然弱了点,但不是不能养好,这是宫里,别处养不好的孩子这里一定能养好……” “嬷嬷……”太子妃又哭了起来。 “别哭,太子妃别哭,”陈嬷嬷轻抚着她的背,强撑起笑:“老奴今儿就放肆一回,多跟太子妃说说话,等天亮以后,太子妃就领着老奴去请罪……” …… 这个夜,注定比想象中更漫长。 丑时五刻,小院里终于响起一阵婴孩的啼哭声。 “是位小郡主,还有一个,要等等……” 一阵杂乱的动静后,生产的动静还在继续,用来补气的参汤已经送了两碗进去,终于在东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又一道婴孩的啼哭声响起。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太子站了起来,起来的动作微微有些迟缓。 “是位小公子。母子均安。” 与此同时,太子妃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裳,领着陈嬷嬷出现在小院外面。 第70章 第70章 盘儿自诩常年练功,体力还是不错的,前世也生过两次孩子,明白女子生产有多疼,可等第一个孩子生出来时,她还是差点没虚脱。 最后等稳婆往她嘴里灌参汤时,她已经疼得意识模糊了。 直到第二个生出来,她再次庆幸宫外的这两个稳婆留的对。 她们不懂得宫里的门道,所以胆子大敢下手,第一个生下来后,第二个胎位不正,先出来的是腿,是这两个稳婆把腿推回去,又拼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胎位正过来,才安稳把孩子生下来。 至于宫里的那两位接生嬷嬷早就吓傻了,盘儿却笑了。 “主子,主子,是一位小皇孙,还有一位小郡主。” 盘儿白着脸道:“孩子都还好吗?” 晴姑姑心疼地眼泪直落,又连连点头:“都好,都好,小皇孙也好,没事,方才奴婢亲自看过了。虽然比小郡主小了点,但小腿可有力气了,哭声也洪亮。” 当时把腿推回去,盘儿一直怕伤着孩子,钱稳婆说没事,她手下有衡量,也不是第一回了。不过盘儿还是不放心,孩子还没生下来时,她就嘱咐晴姑姑到时要好好看看。 听到这句话,她总算放心了。 “把孩子抱给太子爷看看,我睡一会儿。” 晴姑姑抹了把眼泪:“你睡,我让香蒲守着你。” 之后收拾产房,把孩子清洗了裹上包被就不细述,等一切都收拾好了,晴姑姑才和钱稳婆两人抱着孩子出去。 太子站在那儿,双手背在身后。 “恭喜殿下……” “你主子可好?” 这话让晴姑姑制式的道喜话,顿时说不出口了。明明活了一辈子,风风浪浪见识多了,这一刻眼泪却忍不住脱框而出。 她嗵的一声跪了下来:“殿下您要给主子做主,主子这回吃了大苦了。” 这边话音还没落,面前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盘儿迷迷糊糊就觉得面前有个人影,她明明已经困极了,还是睁开了眼皮缝去瞄了一眼。 “琮哥,你怎么进来了,男子不能进产房的。” “我来看看你。”熬了一夜,太子的脸色也有些憔悴,尤其这几日宫里忙,他跟那些牛鬼蛇神打交道,也是身心疲惫。脸庞本就清隽,此时更显得眼眶下陷了,倒是轮廓立体了不少,还是俊。 盘儿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 “我听姑姑说,你在外面坐了一夜,快去歇着吧。孩子看过了吗,我听姑姑说,两个都好呢。” “看过了,确实都挺好。”太子撒谎撒得面不改色,又把她的被子往上掖了掖:“你也累了,先睡一觉养养精神。” “嗯,那你也去歇着。”盘儿打了个哈欠说。 “孤等会就去。” 盘儿迷迷糊糊睡着了,大抵真的是累极了,还打着小小的呼噜。 看着她睡沉了,太子才起身,临走时回头看了两眼,把她脸上垂下发丝往一旁拨了拨才出去。 门外晴姑姑和钱稳婆抱着孩子,地上还跪了一群想说贺喜话主子却消失的奴才们,真是起来也不是不起来也不是,只能一直跪着。 直到太子走出来,来到晴姑姑身前撩开包被去看孩子,那格外响亮的贺喜声才接连而出。 太子妃就是这时带着陈嬷嬷走入院门的。 东方刚刚泛起第一抹鱼肚白,天色还略显昏暗,雾蒙蒙的。 两人走进来时,就像两道鬼魂撞了进来,却在一瞬间听到那接连响起的道喜声,似乎连这院子里的雾气都被冲淡了。 太子妃静静地站着,她感觉有些冷。 似乎知道她冷,旁边伸出一只老手握住她的手。 “嬷嬷,我想回去。”她近乎喃喃道。 明明低哑无声,却似乎被身旁的人洞悉,陈嬷嬷摇了摇头,指了指前面的方向:“您要面对。” 面对? 面对的结果就是从此卑躬屈膝舍了自己的傲气,就是亲手把自己的奶娘送上死路? 太子妃从没有像这一刻那样,觉得自己是个虚伪无比的人。她明明可以说不,明明知道陈嬷嬷为何要拉着她来请罪,什么都知道,可过去了那么漫长的一夜,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说出一句可以庇护陈嬷嬷的话。 终归究底,她是自私胆小的,她以为自己成了太子妃,就能无所畏惧,静静回头看她那被甩在身后的二十多年,她才发现自己怕的东西太多太多。 不知道站了多久,感觉天空一点点亮了,渐渐有细碎的金光投射下来。太子妃甚至没有去看来来往往总会诧异看她一眼的那些目光,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她以为自己要站到天荒地老,可他最后还是出现了。 就站在她面前,皱眉看着她。 曾何几时,太子妃以为这个男人将会是与她最亲密的人,毕竟他们是夫妻,结发为夫妻。可又是曾何几时,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她想到他的时候越来越少,而每次想到他,都与一些让她不悦的事有关。 曾经她觉得,不管怎样他还是看重她的,也就意味着两人之间不是不能挽回。可从没有像此时这样让她冷静的意识到,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看似无形,却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道又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也许终她一生,都越不过去。 她突然怀疑陈嬷嬷说的法子可能行? 是陈嬷嬷突然跪下的声音,打断了太子妃的思绪。 “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一时糊涂办下错事,可当时……” 听见这个声音,太子妃突然意识到她还得站着,也必须得站着。 —— 毓庆宫 回来后太子依旧没睡,而是去了书房。 从昨晚他回来后,就动了的一切力量,在短短一夜的时间里,将他所有想知道的东西都汇集。 这世上没有所谓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凡是有人去做,必然会有痕迹。是谁曾经说过,当巧合太多就成了一种刻意,陈嬷嬷能想到的事,太子何尝不会想到。 只是要想拿到确切证据也极为难,都明白的道理,自然会不遗余力扫尾抹掉痕迹。 所以东宫的杂役院里死了一个貌不其扬的小太监,这个小太监虽然不起眼,但恰恰和膳房的一个粗使太监是老乡。 东宫这边只查到这么一点,也足够让人浮想联翩了。 而向成安帝建议各个举办宫宴的殿外,都放一个太医有备无患,这话是周贤妃说的。起因是摩罗国的大使,在第一天的宫宴上,因为喝多了酒癫疾犯了,吓到了不少人。 至于太后头风复发,向太后举荐王太医的是高贵妃。 宫里做事从来就是这样,看似平淡无奇,却又若有似无,可等你想去抓证据,却什么也抓不到。 福禄出去了,不多会儿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王太医。 “虽然没有找到源头,但通过苏奉仪的脉象,她确实是服用了某种不知名的东西,才会突然早产。此物对人体并没有害,只会刺激孕期妇人的宫道,使其剧烈收缩,因而引发早产。 “苏奉仪身子向来康健,两位小主子在肚子里也养的好,这阵子董太医与苏奉仪诊脉,曾与微臣商议过此事,说胎儿越来越大,脉象虽有力但隐隐有胎窘之相,还想着要不要替苏奉仪催产,却又怕办坏了事,这次的事无形之中也算帮了一把,苏奉仪有殿下庇护,自然福星高照。” 太子隐隐有些不耐:“别跟孤说这些场面话,你只说可是伤了身体?” 王太医一愣后,忙道:“那倒没有,就是有些伤了元气,但产褥期适当延长,日后再细心调养一二,并不妨碍什么。” 太子点点头,挥手让王太医退下。 福禄亲自将王太医领了出去,走出门外,才与他低声道:“你也是,殿下心里这会儿正躁着,你说些之乎者也的套路话,不是找着挨排揎。” 对方这略有些亲昵的口气,让王太医一时有点不能习惯,但转瞬他也反应过来,在南巡时他可是对太子表示过投诚之意,之后太子把苏奉仪交给她看顾,显然是颇为信任。 不知不觉晋升为‘心腹’的王太医,自然也就不觉得福禄的态度突兀了,略有些委屈道:“那你说我怎么说,难道说怎么防都没防住别人下手,这不是找着给太子爷添堵,我自然要捡了好的说。” “还算你聪明!”福禄笑道。 等把人送走了,张来顺忙凑到跟前来:“干爹,您什么时候跟他这么亲热了?”他往王太医的背影撇了撇嘴。 “老子跟谁亲热,还要跟你小子交代?”福禄顺手拍了他一巴掌。 “儿子这不也是好奇吗?”张来顺陪着笑。 “好奇,你好奇的过来吗?没听过一句话,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福禄斜眼去看他,又见他可怜巴巴那样儿,不耐烦地招了招手,“罢了罢了,你过来我跟你说。” 张来顺忙一改可怜,凑了过去。 “我跟你说,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太医,不然哪天犯到他手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这?”张来顺还等着继续听教诲,谁知就这么完了。 “你以为还有什么?”福禄瞥了他一眼,大步往门里走去。 他自然不会说,奴才除了侍候主子,还要懂得拾遗补漏,主子考虑到的,你得想在前头,主子没考虑到的,你要帮着圆场。那些捧高踩低见着主子一时不耐烦就急不可耐想踩人的,都是落了下层,只要这人主子以后还会用,谁敢说以后谁求不到人头上。 瞧刘元不就是个例子,冷不丁就让这小子立了大功。 福禄觉得自己屁股后面火烧火燎的。 —— 直到洗三这日,盘儿才彻底觉得自己睡饱了。 虽然她生下了龙凤胎,其中还有个是东宫期盼已久的小皇孙,可她位份在此,皇宫里的人无亲戚,来参加洗三的不过只有胡良娣等东宫的一众妃嫔,太子妃没有来,她抱病了,却让人送来两个沉甸甸的长命锁。 看着这金灿灿的长命锁,盘儿竟读出了示好的意味,她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觉。 坤宁宫也来人了。 自然不是傅皇后,而是傅皇后身边的念秋。 念秋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说要回去好好说给娘娘听,也能让娘娘开心开心。 念秋不光给添了盆,临走时也留下了两个长命锁。等所有人都走后,盘儿看着面前一字排行的长命锁,除了大小重量质地不一样外,都是长命锁。 她突然有种感觉,以后自己收到长命锁的机会会很多,大抵是结下了不解之缘。 方才洗三时,两个孩子都受了惊,尤其是小郡主,哭得可是厉害。嗓门高的能掀房顶,倒是小的那个也就哼唧了两声,一看就是个乖巧的。 奶娘把孩子抱去哄,这会儿哄好了送过来,两个大红色襁褓并排放在盘儿面前,她看着就开心。 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看不够。 晴姑姑她们也是喜笑颜开的,似乎自打孩子生下后,整个小院里的人都碰到了喜事。 可不是喜事吗? 对于主子来说,有了孩子就代表以后有了依靠,而对于奴才们来说,主子有了依靠,她们自然也有了依靠。宫里的女人都靠宠爱来活,而宠爱从来都是虚无缥缈的,只有孩子才是最牢靠的。 用小德子和香蒲私下唠嗑的一句话,哪怕太子爷有天厌了咱们主子,为了两个小主子,也得来看看,这不就是机会,这不就是倚仗,任谁都不敢瞧轻一眼。 就为了这句话,香蒲差点没把小德子打得满头包。 香蒲说,咱们主子才不会失宠! 话题转回来,盘儿自己看了也就算了,还拉着晴姑姑看。 “姑姑,我怎么看他们两个都长得一样?”这话盘儿已经跟晴姑姑说了好几回了。 晴姑姑笑嗔了她一眼:“怎么会一样呢?明明小郡主是杏眼,这是随了您。小公子是随了殿下,是丹凤眼。” 第71章 第71章 盘儿转头继续研究,怎么都没看出两个脸还有些肿,以至于眼睛都是眯眯眼的奶娃子脸上,有任何杏眼和丹凤眼的迹象。 至于她为何会研究如此仔细,这还与她迫切想从小男娃身上看出有没有前世大儿子宗钺的痕迹。 大抵是重活这种事太玄乎,盘儿总对前世没有发生的事有些不确定,尤其是那些脱出原本轨迹的事情。打从孕中的时候,她内心就暗暗害怕,若是她没把钺儿生出来该怎么办。 如今孩子生下来了,她也是想确定一下,却怎么都想不起前世钺儿刚生下来时的模样,总觉得又像,又不像。 “您现在看不出来也正常,刚出生的孩子轮廓都不明显,身上的红都没褪下去,等再过阵子就好了。”晴姑姑道。 “真的?” “当然是真的。”晴姑姑说得有点无奈,因为这话她也跟盘儿说了好几次,但她每次都似乎不放心一样。 “其实吧,我就是觉得两个孩子长得一样不好。”盘儿有些赧然地道。 这也是她另一个担心的地方,前世女儿没有活下来,这世女儿先出来了,相反儿子却成了老二。她只要一想起前世大儿子的黑脸,就忍不住把他套在此时软软呼呼的女儿身上,然后一阵不寒而栗。 这要是都长一样了,女儿还能嫁出去? 不得不说,盘儿是想多了。 正说着,太子从外面走了进去:“在说什么?” “正好殿下你来了,你快来看看,晴姑姑说咱们女儿是杏眼,这是随了我,说儿子是丹凤眼,是随了你,你快看看到底是不是?我可担心两个孩子长一样了,这是随了哪一边都不好,随了儿子,女儿以后怎么出嫁?可要是随了女儿的长相,会不会显得太阴柔?” 太子刚坐下,就接受到连珠炮似的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听明白了,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又想她兴趣盎然,难得总算有了点精神,不像前两天那样看起来有气无力的,也就愿意顺着她去看看。 他看了又看,才找出点端倪:“你看,女儿的眼皮宽一些,儿子的眼皮窄了点。” 太子的手修长且有力,骨节分明,一点都不像他面相给人的感觉。手指又白又长,指甲是专门修剪过的,呈现一种健康的透明色,此时隔着距离轻点着,无端就让盘儿看痴了眼。 “怎么?没看出来?” “有了,有了,有点感觉了,似乎真的是凤眼啊。”盘儿端详了下太子,又去看儿子,钺儿前世就生了一双凤眼,这是他与建平帝最像地方,其他地方到底像谁,反正盘儿觉得不像自己。 “看来看去,还是觉得凤眼好看,我总觉得我的眼轮廓太短,生在女子身上还好,若是男子身上就不太协调了,幸好像你。” 这长吁气的模样,把太子逗笑了。 “你就喜欢胡思乱想。” 说到胡思乱想,太子想起一件事,眉不禁蹙了起来。 盘儿看了他一眼,就当做没看见,低头去逗两个孩子。 大的还好,似乎脾气挺不好的,一逗就皱眉,小的则只顾闭着眼,颇有点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意味。 这么看看,又有点像钺儿了,钺儿小时候就是这么老成,像个小大人似的。 “对了,孤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是跟太子妃有关……”看着这双澄净的大眼,太子到嘴边的话,突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哪知盘儿却是一笑,道:“可是和那日的事有关?” 太子微抿着嘴角,轻点头。 “虽然不知道殿下查的结果如何,但我觉得应该不是太子妃的手笔,是下面人自作主张吧?” 太子一愣,道:“你为何会这么说?” 盘儿自嘲一笑:“觉得没必要吧,太子妃那么聪明,怎么会在这时候干出这种明摆着给自己找事的事,这种事她就算干成了,害得我们母子仨一尸三命,好处其实没有多少,反而会败坏自己的名声,须知太子妃乃未来的一国之母,当是以贤德行于世,坏了名声随时都会面临大臣的弹劾被废,只有自作聪明的奴才,才会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这段话既让太子很诧异,也让他听得心惊肉跳。 诧异的是盘儿的聪慧超出他的想象,心惊肉跳的是那句一尸三命和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尽胡说,什么话你都敢往外面说。这也就是在孤面前,若是在外头……” “这不是没在外头嘛。”她眨了眨眼道,一副讨巧卖乖的模样。 “下次不许再说这种话。” 盘儿也不知道太子是哪根神经不对,还要一而再嘱咐她,她想着是不是她从市井学来的那句哩语,好像是有点犯忌讳。 她哪知晓她跟太子的神经完全不在一条线路上。 “这件事太子妃确实不知情,但她逃不掉一个管教下人不严的罪名,那些以下犯上的下人她自会处理,至于你——”太子看了盘儿一眼,道,“受委屈了。不过你放心,孤不会让你白受委屈……” 这时,小郡主似乎被吵着了,哭了起来。 盘儿忙对太子摆摆手,让他别说了。 等把奶娘叫进来,将两个孩子抱下去,她才分神对太子道:“我知道殿下肯定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当时太子什么也没说,可等他走出去后,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他站在毓庆宫前,能看见远处一片又一片绵延起伏的明黄色琉璃瓦,突然觉得自己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位,还是太低了。 而另一头的盘儿,又何尝不知太子欲言又止下的潜意词。 哪怕这事真是太子妃指使的,太子也不会处理太子妃,更何况不是的,不过是一个奴才的自作主张。 宫里就是这么不公平,哪怕你心里有再多的不平忿怨不甘,想咆哮着就算奴才干的,也该株连主子,也没有什么用。人大一级压死人,主子说是奴才干的就是奴才干的,尤其奴才还上杆子说是自己干的,这种事根本就扯不清楚。 而且宫里人做事向来隐蔽,说是草灰蛇线伏脉千里也不为过,有些事情根本找不到确切证明。 没有证据,就不能随意处置人,因为每个人背后都有自己的势力和靠山,都是千丝万缕攀着层层面面的关系。所以很多时候分析一件事的真相,就得靠直觉,靠利益的分配。 例如,像她的这件事,她若是出了事,对谁有好处?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胡良娣。 瞧瞧,这一招下来既解决了她,又对付了太子妃,说是一石二鸟都不为过。 当然还有东宫以外的一些人,如今太子本就被人拿着子嗣作为攻讦的把柄,她怀了双胎,有很大的可能其中有一个是男丁。她和孩子如果出事了,不是更印证太子子嗣困难命中无子那些流言蜚语。 所以盘儿很怀疑,这件事表面上似乎就是陈嬷嬷一时不冷静干出来的,实际上背后应该还有其他推手。 不过太子既然不想让她知晓,那她就不知道吧,反正她也没能力报仇。 至于太子会不会给自己报仇,这个盘儿一点都不怀疑,因为太子看似温和,其实向来是个记仇的。 转头,盘儿就把这件事丢在脑后了,她在想是不是该给两个孩子取个乳名,总不能每天都是小公子小郡主这么叫着。 毕竟东宫可不止一位小公子,也不止一位小郡主。 儿子也就罢,盘儿依旧受前世的影响,觉得这个名字还该是交由太子来定,因为前世就是太子取。 那就先想女儿的。 为此,盘儿想了许多乳名,例如宝慧、安福之类的等等,一般乳名都别有寓意,诸如含着对孩子寄期和祝福。 还有那种取贱名用来挡灾的,这是香蒲给的主意,说她们乡下都是这样,怕孩子不好养活,就要取个贱名。 盘儿觉得这样挺好,不禁又想些小草,丫蛋之类的名儿,越想越觉得自己往一条奇怪的路上走去了。 还是一日她抱着女儿,跟她鼻子抵着鼻子,亲昵的说真是个丑丫头,小丑丑,给了她灵感。 “不如就叫丑丑吧。”看着女儿暂时还没长开,依旧红彤彤的小脸,盘儿说,“丑丑?丑丑!嗯,如果你不反对,那娘以后就这么叫了。” 边上的晴姑姑有点着急,哪有给女孩取丑字当名的,可见盘儿兴趣盎然的样儿,她又不知怎么反对。 正好太子这时过来了,手中拿了张纸,递给盘儿看。 上面写了两个字,一个是钺,一个是婤。 这不用明说,用眼睛都能分辨出男女。 盘儿先是有些感叹,觉得终于和前世重合了,看来她生下的肯定还是她的钺儿。 下一刻诡异的发现,婤和丑同音。 “殿下,正好我也有件事跟你说,我给咱们女儿取了个乳名。” —— 自打那晚回来后,富冬就待在自己房里。 整整几天了,没人跟她说话,也没人来问她怎么样。 富冬觉得有些发冷,明明她觉得自己没有错,可当她站在太子妃身后,听见陈嬷嬷和太子妃说的那些话时,她就觉得自己完了。 她觉得自己心里的那点事没人知道,指使她做事的是陈嬷嬷,咬着不放太医的也是她,她也劝过了,陈嬷嬷就是不听。 事情被人捅破了,捅到了太子爷那儿。 听人说太子爷从外面回来了,直奔苏奉仪的小院去了,富冬就止不住的打寒颤。所以她脑子一蒙,就干了件事,谁也没跟说,跑去找太子妃救命。 她努力回忆自己诉说整件事时,可有任何将责任推到陈嬷嬷身上的话,却一丝一毫都回忆不起来。 她觉得自己是没有的,可为何富春她们都没来看她问她如何,就这么任她一个人待在房里? 陈嬷嬷可是说了她坏话?太子妃可是觉得她懦弱又临阵脱逃还推卸责任? 没人能回答她。 直到富秋推开她的房门,她看到富秋隐隐含着叹息的眼神。 “太子妃饶命,奴才当时真有劝嬷嬷,可嬷嬷她不听……” 富春急急走过来,将疯狂磕头的她拉住,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你说什么呢,嬷嬷、嬷嬷她已经走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 富冬顿时呆住了。 陈嬷嬷死了? 怎么死的?是太子爷赐死的? 隐在帐子后面的太子妃,终于说话了。声音沙哑而低沉。 “你也侍候了我一场,可再继续待在我身边,却是不合适了。等会嬷嬷就要送出去了,你就帮我送她一程吧。” 送?怎么送? 暮色降临之际,神武门最侧面的门洞里,一辆简陋的骡车运着口薄棺慢慢往外走去。 旁边走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宫女,正是抱着包袱瑟瑟发抖的富冬。 哪怕已经走到这里,她依旧没觉得安稳。 她能不能活下去?也许吧? 第72章 第72章 “你是说,你给女儿取了乳名叫丑丑?”太子说得十分缓慢。 说的时候他还看了被盘儿抱在怀里的女儿一眼,出了娘胎的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今天比洗三那天看起来又要好看了不少,本来有些皱皱的小脸现在不皱了,就是皮子还很红,看起来吹弹可破,让人不敢轻易碰触。 确实不怎么好看,但刚出生的婴孩都这样,也跟丑沾不上任何关系。 “用于人名的话,还是婤(zhou)比较合适,婉婤。”太子含蓄道。 这就有点尴尬了,盘儿自作多情的觉得丑和婤同音,恰恰说明了她和太子心有灵犀一点通,但实际上人家根本不是婤(chou),而是婤。 最重要的是,婉婤,这个名字听起来真不错。 “那就叫婉婤了?” 太子颔首:“你大概不知,宗姓皇族取名自有规制,到了钺儿他们这一代,男性皇嗣是金字辈,名中需带金,而女性皇嗣,名中最好带女字。婉字,柔顺,婉约娉婷,婤字与婉字有相互辉映之意。” 这一套套的,不愧是学富五车的太子,盘儿自愧不如。 “那还能叫丑丑吗?” 见她如此热衷这个乳名,太子想了一下,儿子女儿的名字都是他所取,乳名让亲娘来取也是应当。 其实这里面还有点故事,齐王楚王家有男嗣诞下,都是由成安帝赐名,太子料想父皇定会疏忽掉这件事,索性便自己想了。 当初给大公子宗铎想名时,太子就拟了好几个名字,当时盘儿已经有孕了,打的便是一并拟出来择用的主意。 太子想了又想,把铎字给了大公子,钺字留了下。 所以二子的名字是早就取好的,倒是女儿的名字让太子颇是费了些脑子。 “如果你实在喜欢,用着也无妨。” 其实太子想的是,反正要不了几年就会有封号了,乳名也就是幼时用一下。而且奴才们不敢叫主子的乳名,这名儿说白了也就是盘儿自己叫叫。 她既然喜欢,那就容着她。 “那就这么说定了,婉婤乳名就叫丑丑,至于钺儿……”盘儿看了旁边安静的儿子一眼,把女儿塞给太子,将儿子抱起来,“我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不如就叫钺儿。” “都随你。” 既然商定了,盘儿又放下了一件心事。见太子也没其他别的事,就赶他走。 也不是为别的,而是她现在不太好闻。 虽然八月已经算是入秋了,但天气还是很热,生产那日出了那么多汗,之后又不能沐浴,只是在洗三那日用热帕子给她擦了擦,盘儿觉得自己这几天都快臭了。 女子都是爱好的,尤其在自己心悦的男子面前,哪怕盘儿再怎么自诩有前世的经验,也不敢说太子不会被她给腌臜了。 太子对她赶他颇为不解:“怎么,你困了?孤来的时候听人说,你刚睡醒。” 盘儿只能实话实话,又有些赧然道:“姑姑已经在想办法了,说是制一种可以去味儿的头粉,帮把我头发通一通。你没看见我这几天都带着包头,可不是怕受凉,而是味道实在不太好闻。” 她说得一脸窘相,太子反而失笑。 “罢,我前头还有事,就先去了,晚点过来看你跟孩子。” 等太子走后,盘儿总算松了口气,又叫着香蒲把晴姑姑找来,等晴姑姑来后,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不用她说话,晴姑姑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快别急,奴婢已经制好了,只是还要拿给太医看一下,我这便就去太医院走一趟。” “那姑姑你快去快回。”盘儿一面说,一面没忍住用指尖挠了挠头皮,不敢狠挠,又挠不到痒处,越挠越觉得痒,最终只能化为一脸可怜相。 晴姑姑失笑了下,忙拿着东西出门了。 到了太医院,里头的人进进出出,似乎十分忙碌。 王太医不在,董太医倒是在。 其实这头粉晴姑姑早就制好了,之所以没拿出来,就是因为还要拿给太医看过才能用。平日里王太医肯定是不在的,别的太医不能放心用,只能是董太医,但晴姑姑并不想见董太医。 “晴儿,你来了。”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董太医忙把晴姑姑领到自己的值房。 值房里很安静,两人却有些两对相无言。 晴姑姑低着头,把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主子嫌自己腌臜,总想折腾着沐浴,但月子里你是知道的,所以我做了头粉,想给她通通头发,也能让她舒服些。” 董太医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拿过那包头粉去看。 不光看,还用鼻子去闻,拿手指沾点用嘴去尝。 “岳伯娘的手艺,你倒是学得极好。” 一句话,开启了两个人陈年的记忆。 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吧,却是小的青梅竹马。董家和岳家一样,都是医术传家,两家的当家人也都是在宫里做太医,平时因为脾气说得来,两家来往还算频繁。 董太医从小和祖父学医,岳晴因是女子,自然学不了家传的医术,反倒是和母亲学调香以及一些简单的妇人症。岳晴的外祖母是个医女,也算是家学渊源。 因为长辈之间的关系,两个小的不免就有了来往,幼时的董成也就愿意找岳晴玩,两家的大人见两个小的两小无猜,还为他们口头定下了婚事。 可惜这一切在岳晴八岁那年,全部都被毁了。 岳家人一夕之间被下了狱,董家根本来不及为其奔走,岳家的男丁就全部被诛,女眷全被发放教坊司。 说是发去教坊司其实就是场面话,只看岳家男丁的下场,就知道这些女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充为军妓。这是一些罪臣家女眷除了死之外,最为悲惨的下场。 岳家成年的女眷不堪受辱,纷纷赴死,一些年幼的则留在教坊司,打算养大了作为官妓。岳家的这场事明眼人哪怕不知内情,也知道是闯了滔天大祸,董家不敢再轻易出头,还是董成再三苦求,董成的祖父念着老友一场相交,念着稚子无辜,把岳晴从教坊司买了出来。 却不敢留在家里,而是送回了岳家的老家淮安。 那里是岳家祖籍,家中还有祠堂和宗族,总会有人管这个无辜的小女孩。 当初董成答应过祖父,把岳晴救出来后,两人再不相见,婚约自然也取消了。不过董成长大后去找过岳晴,却根本不知她的下落。 他哪知晓岳晴被送回老家,可惜宗族败落,一些旁系亲戚也不愿收留她,甚至有那坏了心肠的人见她既是罪臣家眷,又生得还有些姿色,便怂恿族人将她再度卖掉。美曰其名是为了避祸,实则不过是贪图钱财。 所以属于岳晴的悲剧并没有停止,不过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后,再度跌入深渊。大抵是有着之前的经历,小小的岳晴也算是死心了,被卖了也就被卖了,老鸨让她好好跟着学艺她就好好学,之后到了年纪挂牌出阁在红尘中沉浮。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兜兜转转几十年,她会在宫里又碰见董成。 可往事已矣,就算见面了又怎样?晴姑姑不是太能理解董成的激动和复杂,她也不想理解,甚至有些逃避。 “这里面若是再加一味白蔹会更好,更好的吸收发上的油脂和汗液。”董太医的声音打破沉寂。 晴姑姑依旧垂着眼帘:“既然董太医觉得好,就加一味吧,只是我那里并没有多余的草药,这是方子,董太医制好后让人去说一声,是时候我命人来取。不过还望能尽快,因为主子催得很急。” “你若急用,我这便去碾一些白蔹加进去,你等等。” 不多会儿,董成拿着东西回来了,衣袍上沾了些灰白色的粉末。 见晴姑姑目光落在自己袍子上,他低头去拍了拍:“他们碾得不够细,我又碾了几下。” 自然不会是只几下的,董成从小都是这样,做事仔细。 想到这里,晴姑姑抿了抿嘴道:“既然东西弄好了,那我就先走了,剩下的有劳董太医。” 董成还想说什么,却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 一路上,晴姑姑的心绪都不算平稳,不过等回到东宫,她已经冷静了下来。 进了屋,盘儿还在跟两个孩子玩。 她也是个任性的,明明有奶娘,就是喜欢亲自看着孩子。只要孩子是醒着的,就让人把孩子抱过来,并排放在床里面。 一大两下都躺着,明明两个小的什么都不懂,还喜欢跟他们说话,一会儿摸摸小手,一会儿摸摸小脸,晴姑姑突然意识到她想看孩子是真的,但其实更像是拿他们打发时间。 盘儿突然嚷嚷起来:“香蒲,快,尿了。” 出神的晴姑姑忙走了进去,香蒲和青黛也来了,三人搭着手给丑丑换了尿布。这边刚换完,钺儿也尿了。 盘儿窘着脸坐在那儿看人给儿子换尿布,一边不忘埋汰儿子:“姐姐尿你也尿,小尿包。” 钺儿面无表情地回了她一个带口水的泡泡。 “姑姑,你看他会吐泡泡。”盘儿大惊小怪道。 晴姑姑看了一眼,还真是。 “小主子现在还小,不到流口水的时候,有时候唾液分泌不了,就会吐泡泡。” “才发现姑姑你什么都懂。”盘儿有些感叹道。 晴姑姑懂得可多了,至于为何懂这些?这还与她幼时在爹娘身边耳濡目染有关,时下男尊女卑,大夫通常都是男人,但也会有一些医女存于世,大多都是给一些富户人家的女眷看诊。 而这些病都是不太适宜给男大夫看的,自然也少不了一些幼儿的病症,不过晴姑姑懂得不多,也就会些粗浅的。 她今天怎么了?怎么总是想些以前的事! 盘儿的声音打断了晴姑姑的思绪:“姑姑,你去太医院见到董太医了?” “见到了,东西已经拿了回来,不过只够一次的分量,其他的董太医说他来制。” 盘儿目光闪了闪,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那可真好,快快快,你快给我弄弄,我真的已经快受不了了。” 之后两个孩子被奶娘抱走了,盘儿则去了椅子上,让晴姑姑和香蒲帮她通发。 用帕子把头发半裹起来,撒上头粉,包一会儿,然后拿着篦子从头到尾的梳,把附在头发上的头粉都梳下来。 等梳完,再抖一抖,抖干净了,本来盘儿觉得粘成一条一条头发顿时都舒散开了,像刚洗了头发一样。关键是这头粉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格外好闻。 之后是用热帕子擦身,从头到脚擦一遍,擦完换上干净的寝衣,盘儿感觉舒服多了。 “这东西好,让董太医多制一些,殿下让我坐够两个月的月子,如果真这样的话,这两个月我可能就要靠它了。” 晴姑姑抿着嘴笑:“殿下也是心疼主子生产时吃了苦,多养养也是好的。顺道奴婢也帮您调理一下,等您出了月子就能恢复如初。” 对此,盘儿可是抱着很大的期待,因为前世就靠着一个曾经晴姑姑教给她的密招,就让她即使生下钺儿后也受用无穷,难道晴姑姑还有什么密招?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虽然坐月子从膳食到起居要求都甚严,但眼看着两个孩子一天一个变化,盘儿还是过得极为欢乐的。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太子妃竟然主动上折子为盘儿请封良娣之位,说其为东宫绵延子嗣有功,又生下难得一见的祥瑞龙凤胎,理应册封良娣。 第73章 第73章 此事一出,可是惊诧了不少人。 须知宫里嫔妃晋升,要么是上位者主动封赏,要么是资历够了。而像东宫这种情况,除了傅皇后与太子,也就太子妃有这个资格为盘儿请封。 而且此举别有一层意味,恰恰说明了东宫妻妾和谐。 本来傅皇后的懿旨都拟好了,这下生了这桩事。 念秋来问傅皇后。 傅皇后笑了笑道:“既然她能想明白这个道理,本宫就做个顺水人情吧。” 事情被盘儿知道后,她也挺诧异的,不过这到底是件好事,很快册封旨意就下了。 因为盘儿如今还在坐月子,自然不能举行册封仪式,不过旨意都下了,份例和规制也都该提一提。 正好胡良娣对面还有个院子空着,那院子的规制与面积都与胡良娣那边相等,太子就吩咐福禄让人去收拾出来。谁知福禄的派过去的人还没去,太子妃已经命人收拾上了。 对于太子妃的这番变化,东宫众人都是挺诧异的。 可诧异归诧异,这本该是太子妃应做的事,旁人倒也说不了什么。 太子本以为太子妃做完这件事,怎么也要在人前表现一番,谁知继德堂那边一点动静都没,似乎做完了分内的事,其他就再不管了。 倒是富春去毓庆宫禀报了一声,说给苏良娣准备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还顺道问了一声二公子和五郡主可是要办满月宴,如果办的话,太子妃会提前准备。 对于满月宴这事,太子考虑了一下,是不打算大办,就在东宫里庆贺一下便罢。 一来,龙凤胎的诞下已经出尽风头,二来也是考虑到大公子当初就没有大摆满月宴。太子妃所生的大公子身子本就不好,大公子不办,二公子办,这会给外面人一个什么讯号,外人又会怎么揣测,这与目前东宫求稳的态度有些相驳。 为此,太子还专门去和盘儿解释了下。 盘儿倒是并不在意,她一直觉得能把两个孩子都安稳生下,已经是福气了,她又被封了良娣,再大摆满月宴,这加起来的福气太多,她倒是不怕什么,就怕两个孩子还小,受不了这福气。 “等周岁时再补。” 盘儿越是不说什么,太子越是感觉有些愧疚。 这种时候盘儿说不了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插科打诨说点别的,诸如今日丑丑怎么了,钺儿又怎样了,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正提到两个孩子,奶娘们就把两个孩子抱过来了。 已经满月的丑丑和钺儿真和当初刚生下来是两个样子,也是奶娘的奶水好,这两个小家伙都吃得挺壮实。尤其褪去了胎里带出的红,两个小家伙就一天比一天白,油红似白的,看着就康健。 唯独就是,比起姐姐来说,钺儿要小上一圈。 不过身子倒是挺好的,也能吃也能睡。 盘儿猜是在胎里被姐姐抢了养分,先天就比不上。不过丑丑确实比弟弟能吃,钺儿吃奶吃一会儿就饱了,她至少要吃上一刻钟。 所以明明都是小藕节似的胳膊腿儿,丑丑的小藕节就是要比弟弟粗一些。 现在盘儿抱丑丑已经明显有些吃力了,看着被脸上胖肉挤成和弟弟一样是丹凤眼的女儿,盘儿突然有一瞬间的清醒:“殿下,你说她会不会有点胖了?” 这个问题明显超出太子预料,他认真的端详了下,对照了下大郡主二郡主三郡主同时期的样子,确实似乎好像胖了点。 但太子又不这么觉得,他觉得是那几个孩子都有些体弱的原因。 婉婤一看就很康健,所以稍微胖些也没什么。 这么想了想,太子道:“她才刚满月,襁褓里的婴孩都是胖胖的,等大一些才会瘦下来。” “晴姑姑也是这么说,但我都快抱不动她了。” 曾经给她有这种感觉的,是前世的钺儿。 当初钺儿生下来就挺重,那时候她不放心太子妃安排的奶娘,就偷偷亲自喂儿子。当时她心里还觉得儿子可怜,别人都是吃奶娘的奶,他却要吃亲娘的奶。 为何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奶娘都是吃特制的膳食,而她怕被人害了,从怀上时就吃的是白术的膳食,她的膳则给白术吃。宫女的膳食自然不会多好,所以她觉得她的奶是不养人的,为了以量凑质,她每次都会多喂一些。 就沉浸在这种自哀自怨的心态中,直到钺儿快两个月被抱出去见人时,她才被警醒。 胡良娣说这孩子实在太胖了,那会儿盘儿虽胆小,却并不傻,能看出胡良娣是真嫌弃,而不是羡慕。 再看看比钺儿大不了多少的二公子,挺壮实的,看着就康健,但并不像钺儿一样胖得眼睛都快挤没了,她才意识到儿子是真的胖,并不是襁褓里的孩子都这样。 可她却没有改,依旧如故,等到周岁时,钺儿已经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小胖子。宫里人人都知道太子的三子胖得出奇,幸亏太子表面上什么都没有说,既然太子都不说,别人在表面上自然也不敢多说,不过私底下的嘲笑却是少不了的。 直到钺儿过了三岁,在她有意的节制下,才慢慢瘦了下来。 盘儿现在觉得女儿就有这种苗头,当初故意把儿子喂那么胖是为了自保,现在可犯不上这么干了,女儿可千万别吃成了个小胖妞。 “你抱不动她,是因为你没力气,不是有奶娘和宫女,让她们抱就是了。”太子道。 所以说人都是很容易受到身边人的影响的,听太子这么一说,盘儿又觉得女儿不胖了,胖乎乎的才可爱。 “真是个小胖丫头,可不能再胖了,再胖了眼睛都快没有了。来,给爹爹抱抱。” 在经过最初的诧异,现在太子已经习惯了盘儿这种跟孩子说话的模式,就是对她的突如其来还不能适应,例如现在,她一面说一面就把孩子塞了过来。 这样的事,她不是第一次干,但每次太子都有点不能适应。 无他,时下人讲究抱孙不抱子,更不用说女儿了,而且他还是太子,哪怕是太子妃都不敢把宗铎塞给他抱。 可她却塞成习惯了。 不过孩子已经塞过来了,太子也不能说抱孩子太有损他的形象,只能接下来。幸亏福禄机灵,每次发生这种事的时候都会清场。 女儿刚一进手,太子就感觉手里一沉。 他抱稳后,掂了掂,似乎比上次他抱的时候重了不少。 低头去端详,对上女儿被挤成跟弟弟一样是丹凤眼的眼睛,这话是盘儿的原话,第一次听时太子还被逗笑了。 “呜啊唔嗯……”丑丑见眼前换了张脸,似乎有点兴奋,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调,还吐出了一串泡泡。 “又流口水了,小心爹爹嫌弃你,”盘儿忙拿起帕子,给她擦了擦,“晴姑姑说你可能要长牙,你才多大啊,就长牙。” “呜啊呜啊嗯……” 盘儿一脸甜蜜的嫌弃,点了点她小胖脸说:“真是个丑丫头,看你以后长大了嫁不出去怎么办?” “呜啊呜啊嗯……” 感觉到有人瞪自己,盘儿才看向太子。 “孤的女儿怎么可能嫁不出去。” 盘儿干笑:“我就是说说而已。”忙把儿子抱起来逗着,当做掩饰。 太子对她真是挺无奈的,天天说女儿丑的是她,怕以后嫁不出去的也是她。等临走时,太子还回头看了看,心里在想婉婤是不是真的有点胖? —— 到了满月这天,东宫上下都喜气洋洋。 虽然没有大摆满月宴,但奴才们都赏了三个月的月钱。中午太子妃在继德堂设了家宴,期间盘儿就带着两个孩子过来露了一面。 可能有太子在,大家相对都比较收敛,不过盘儿并没忽略那些钦羡的目光。这其中里头最具存在感的目光就是赵曦月,时隔一年多之久,她终于从自己的院子里出来了。 不过盘儿看她似乎没什么长进,只从她那又羡又妒的眼神就能看出,她这些日子白把自己关了起来。 反倒是太子妃,真的变化挺大,一副温和含笑的模样,不知为何让盘儿想起前世的陈皇后。 前世陈皇后就是这般笑的,自打重生后,盘儿总觉得太子妃给她的感觉不太对味儿,她想着是年轻了几十岁的关系,现在终于找到这种感觉了。 盘儿并没有久留。 本来对外宣称的就是伤了身体,要多坐一个月的月子调养,所以她待了一会儿就带着孩子回去了。 倒是礼没少收,人人都送了一份礼,包括赵曦月。 回去后,因为之前的关系,盘儿特意把小德子叫来问他最近继德堂的动静。 据小德子描述,继德堂那边最近贤惠了很多,似乎终于像一个合格的太子妃了。不光替盘儿请了封,做在前头把院子收拾好了,只等盘儿入住,还替抱病有阵子的马承徽请了太医,召了总是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赵奉仪说话。 而且特别勤勉,自打生下大公子后,太子妃就极少去坤宁宫请安,现在每天都去,不光去坤宁宫,还去慈宁宫,每天两处都不拉下,忙得风风火火。 “每天都去慈宁宫?”盘儿诧异道。 要知道太后并不是太喜欢太子妃,大抵是因为成安帝不喜太子的态度太明显,所以太后待东宫一系并不亲近。 不过太后并不是成安帝亲生母亲,她是以正宫皇后之位坐上太后的位置,成安帝亲母妃早逝,所以宫里也就这么一位太后。太后大抵也清楚这件事,平时为人处世都是极为温和,对宫里众人也都是一碗水端平,倒是挑不出什么错来。 “是的,太子妃每天都会去慈宁宫请安。” 这倒是让人有些诧异了,以前太子妃也就是初一十五去应付下差事,估计也是明白怎么着太后都不会喜欢自己,根本不愿白费力气,现在倒是上心了。 这些事加起来处处都透着蹊跷,可转瞬盘儿也就想明白了。 太子妃明知道她和太子之间的关系难以修复,两人也缺乏信任,如果想稳固自己的太子妃位,必然要给自己找个靠山。 每日不拉去坤宁宫请安是一,这是为了不想让人挑了她的错处,至于去慈宁宫,恐怕是真想给自己找靠山了。 可太后? 盘儿虽对太后不熟悉,但只看太后处事风格就知道这是个聪明人,没有亲儿子到底腰杆不硬,所以太后都是跟着成安帝的态度做事。 成安帝看重高贵妃周贤妃,她就对这两人有那么点看重,但对傅皇后也不差。成安帝既然不喜欢太子,太后能喜欢太子妃? 可很快盘儿就知道她想错了,因为太子妃竟为了护住在御花园赏景的太后,把自己的腿摔断了。 第74章 第74章 事情经过到底如何,盘儿不得而知,只知道是慈宁宫的人亲自将太子妃送回来的。 这种情况下,她也不能装傻充愣,只能叫晴姑姑她们来帮自己收拾一下,往继德堂去一趟。 幸好她已经坐满了一个月的月子,后面偶尔出来一趟,也不妨碍什么事。 继德堂里汇集一堂,除了太子不在,其他人都来了。 她们并没有能见到太子妃本人,因为太医还在里面看诊呢,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盘儿心里想着太子妃到底伤得怎么样。 摔断了腿,这其实是个笼统话,但能用上断字,想必是很严重了。 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太子妃才让人把她们叫进去,进去时正好是慈宁宫的安嬷嬷打算走了。 这安嬷嬷是太后她老人家的心腹,哪怕是宫里的几位大头见到她都得敬三分,盘儿见胡良娣目光闪了闪,猜测两人心里大概在想同一件事。 “太子妃,您多休息,过几日奴婢再代太后她老人家来看您。” “嬷嬷慢走,富春快送送嬷嬷。” 路过众人,胡良娣盘儿等人俱是点头示意叫了声安嬷嬷,安嬷嬷微笑点头,很快就离开了。 屋里静了下来,大抵是和太子妃都不亲近,一时间竟没有人说话。 盘儿下意识去看徐良媛,竟从对方脸上看到一丝尴尬,却是一闪即逝,徐良媛很快走上去对太子妃嘘寒问暖。 太子妃表情淡淡的。 盘儿见二人相处这种状态,难道说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矛盾,致使两人闹崩了? 其实倒也没发生什么矛盾,还是与刘承徽那件事有关。 那次之后徐良媛来继德堂便少了,当然这也与太子妃静心养胎不怎么见人有关,总归来说太子不在东宫,也闹不出什么矛盾,只是经过近一年的疏离,到底不如往日亲密了。 这趟太子回京后,徐良媛再度活跃起来,两人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徐良媛来继德堂也来的勤。可很快就发生了盘儿生产的那件事,那次事后徐良媛再未单独来过继德堂。 “一点小事,竟也劳动你们来看我。行了,我人没什么事,腿也没断,不过是有些骨裂,养一阵子就能好了,你们都回去吧。”太子妃端坐着床上,虽面色有些苍白,但极为镇定。 说着,她将目光投到盘儿身上:“尤其是苏良娣,你还坐着月子,还是好好回去养你的身子。” “谢太子妃体恤,只是太子妃受伤,妾身再怎么样也得过来看看。” 都知道彼此的话都很虚,不过也没人深究。太子妃也没当回事,点点头,就让富秋领着她们下去了。 等她们走了后,太子妃才面露痛苦之色,额上的冷汗也出来了。 “太子妃……”富夏在边上心疼得直抹眼泪。 “行了,真没什么事,没把腿摔断就是万幸,这伤其实已经很轻了。”太子妃半垂着眼帘,摩挲着自己的伤腿,似乎在想什么,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富夏不赞同,骨头被撞一下都很疼,更何况是骨裂,伤筋动骨一百天,老话是不会说错的。 可她又说不了什么,只能默默地把眼泪擦擦,让小宫女去催缓解疼痛的药可是熬好了。 另一头,一行人走出继德堂。 恍然不觉,似乎天一下子就冷了起来,天地之间一片萧瑟,哪怕是紫禁城也不禁笼罩上一层灰黄色。 晴姑姑本就不赞同今天盘儿出来,因为今天风很大,出来前用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张脸在外面,出来后一行人就急急往回走,谁知半路却被人从后面叫住了。 “苏良娣,怎么走这么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急着去干什么。”胡良娣依旧穿得艳光四射,虽然外面风大加了件披风,却并不像盘儿这样裹得严严实实。 盘儿垂眸浅笑:“胡姐姐尽会开妹妹的玩笑,明知道妹妹如今是什么情况。” “也是,你如今还坐着月子,倒是我不这个姐姐当得有些不体贴了,”胡良娣低声喃喃,旋即腔调一换道:“罢了,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不知苏妹妹对太子妃这阵子可是有了解,又有什么想法?” 这是想拉拢她,还是想拉她统一战线?难道说胡良娣也意识到危机了? 这话盘儿肯定不会问出来,不过她并不介意和胡良娣交流,毕竟宫里可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她和胡良娣也没什么大的矛盾,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了解想法倒没有什么,妹妹是个愚钝的,成天关在院子里就见那一片四方天,消息也不如姐姐灵通。不过倒是觉得,现在的太子妃越来越有太子妃的样子了,其实这样也好,太子妃贤德大度,咱们下面这些做妾的才有好日子过,大家都和和美美的,太子爷也能少些烦心事。” 说完这话,盘儿就对胡良娣点点头道:“妹妹就不多留了,这外面的风实在大得厉害,你也知道妹妹这会儿不能吹风,先走一步。” 很快盘儿一行人的身影,就消失在胡良娣等人视线尽头。 如画几个硬顶着风被吹着,不免都有些瑟瑟发抖,倒是胡良娣依旧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一行人缓缓走回院子,等进了院门,如画才道:“主子,让奴婢来看,那苏良娣分明就是在敷衍你,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 胡良娣瞥了她一眼:“你懂什么。”说着,脚步未停进了屋里。 直到在屋里坐下,又把热茶端在手里,如画才找到空说话:“可奴才实在没听出她说了什么有用的话。” “让你听出来,你不也成主子了?”顿了顿,胡良娣才又道:“真没想到,此人年纪是小了些,倒是个聪明的。不过也是,不聪明还不早就被太子妃生吞活剥了,还能生下祥瑞还跟我平起平坐?你们看她的话似是平平无奇,细细琢磨就能琢磨出味道来。 “说自己愚钝是自谦,成天就看那一片四方天消息不如我灵通,是在告诉我,我知道的,其实她也知道。说太子妃越来越有太子妃的样子了,是在说太子妃这番变化背后的目的,包括剩下的话无不是在呼应这句。太子妃贤德,东宫才会和睦,殿下才会高兴。 “如今东宫正是风头浪尖儿,我听爹爹说,陛下已经同意让殿下入朝参政了,这当头上不易生事,谁生事谁就是犯了殿下的忌讳,所以最近都给我消停点儿,憋不住脾气的就少给我出门,别在外头惹了事,回头说我这个做主子的不护着你们。” 话说到最后,反成了训斥奴才,不过如画她们也知道轻重,齐齐应了句是,还说一定会警醒下面人。 “看不出来,这等消息她都知道,此女不可小觑啊。”胡良娣摸着指甲喃喃道。 如烟在一旁插了一句:“那主子,咱们以后对她?” 胡良娣听了这话,挑眉瞥了她一眼:“你主子是良娣,她也是良娣,她有儿子生了祥瑞,你主子还没儿子,你说你应该对她什么态度?” 如烟顿时蔫巴了,委屈道:“奴婢不是怕办坏了事,所以特意多问一句。” “行了,要不了多久人家就搬到对面去了,以后都客气点儿,说不定我与她之间还能联手,不然就照太子妃这动静来看,日后我们可能都要吃大苦头。” —— 胡良娣并不知道,盘儿的那句话其实有一部分是结合了前世的一些事说下的,她哪里会知道成安帝已经同意太子入朝的消息。 这些日子太子没少来看她和两个孩子,但大多都是白天的时候,且来去匆匆,盘儿能看出他很忙,却不知在忙什么。 太子也不愿就这事与她多说。总的来说,太子并不是一个会和女人讨论朝政大事的人。他的处事方式更多是,他把外在的一切都解决安排好,你只用安安心心吃吃喝喝养好孩子打扮得美美的,在他来看你时,让他心情愉悦感觉到放松舒服就行了。 在前世时,盘儿也挺羡慕自己的儿媳妇方凤笙。 凤笙本就聪明,又是被家里当做儿子养大的,和钺儿认识之初,两人就是斗智斗勇,之后才两心相悦琴瑟和谐。所以魏王府有什么事,钺儿从不瞒着她,她也能很好的帮钺儿处理一些事,不管是宫里的还是朝政上的。 盘儿觉得夫妻就该如此,才能真正达到心灵同通。 可羡慕归羡慕,一来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建平帝的妻子,哪怕是后来的那十年里,陈皇后已然被送去冷宫,陛下也独宠她很久很久了,她也没这种想法;二来她也不是那块料。 前世那些不相干的外人提起太后,总觉得她能坐上这个位置,定是个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的女人,许多人还没见着她,就吓得瑟瑟发抖了,见了面自然不用说,更是老实得像鹌鹑。 其实扪心自问,盘儿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她能走到最后那一步,可能是因为运气好,可能是她深谙保命低调之法,但还有一部分却是建平帝有意无意的看顾。 当时感觉不出来,后来偶尔静静地回头看那几十年,如果没有他的看顾,她可能早就没影儿了,至于还能一直处在宫里,自以为苟且地躲在角落里静静绽放,吸引怜花之人的欣赏? 那都是笑话,回顾以前她的那些保命手法,其实拙劣得让人不忍直视,那最后的十年里,盘儿很多次都想问问他,当初是怎么看待她年轻时那么蠢的,可惜这话从始至终没问出口。 既然太子不跟她说,盘儿就觉得没她知道的必要。 胡良娣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也嗅到太子妃改变后的危机,想拉拢她联手。不过现在说这些未免还太早了,毕竟太子妃养伤都还得一段时间。与其现在去纠结这些无谓的事,不如先想想她什么时候挪院子。 毕竟搬家可不是一件小事,再过阵子天就要冷了,到时候越发不好搬。所以盘儿虽还在屋里坐着月子,却已经命香蒲她们开始打包收拾东西了。 先把库房里的东西搬过去,本来小院的库房已经不够用了,塞得人腿都插不进去,现在换了院子,那院子里的库房很大,还有两处,足够盘儿用来放她和两个孩子的东西了。 库房挪完,就是一些零碎的,这些东西都好搬,也不过两天时间就收拾完了。等香蒲几个把那边的正房都布置好,盘儿当天就带着两个孩子搬过去了。 实在是自打进入十月后,天就变得越来越冷,小院里没有地龙,只能烧炭盆,可像钺儿和丑丑这般月份的孩子,炭盆烧多了会上火,那个院子里有地龙,早搬早安省。 按理说乔迁之喜总要庆贺下的,不过盘儿还没出月子,自然是不办了。倒是奴才们都多赏了一个月的月钱,就当是这阵子辛苦的奖励。 继德堂送来了贺礼,跟着胡良娣徐良媛等人都送了礼来。 盘儿想了想,回了些礼回去,大多都是她从江南带回来一些当地的玩意,不值什么钱,但胜在有新意。当初她刚回京时,就各处都送了一些,这次再送一些,不过专门挑了上次没有的。 继德堂那边也有一份,礼除了在胡良娣等人都有的基础上,又加重了一些,还特意让白术同去谢了太子妃的贺礼。 这是盘儿第一次给太子妃送礼,以前太子妃给她东西是赏,现在是送。有送自然有回,礼尚往来,同时也说明了盘儿身份的改变,处事自然与以往不同。 就在紫禁城落下今年第一场薄雪时,盘儿终于出月子了。 第75章 第75章 “姑姑,这东西还要用多久啊?” 屋里烧着地龙,暖意融融,床上铺着海棠红妆花刺绣的床褥,又绵又软,隐隐还似乎有一股幽香。 藕色的帐子后面,盘儿蜷着腿坐在床上,只露了半截身子在外面,还有一张红彤彤的小脸。 “从你下红没了就开始用,也有一个多月了,至少也得用够两个月,你再坚持坚持,这东西用了对你好,你可别嫌羞,姑姑一身本事可都用在你身上了。”晴姑姑笑着道,手里还端着一个水盆,里面似乎放了什么东西。 “哦,那你别让香蒲她们进来。” “是。”随着带着笑的声音落下,晴姑姑端着东西出去了,临出去前还体贴的把门给关上了。 盘儿捏着个玉盒钻进被子,把自己完完整整盖起来。 闷在被子里一阵捣腾,时而见她皱眉,时而红霞满脸,姿势也有些奇怪。良久,她终于恢复如常,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又觉得不对,将双腿支了起来,而后就开始深呼吸浅呼吸,照着晴姑姑教她的那样去做。 是的,这就是晴姑姑所谓的秘术,和床笫之间有关。 妇人在生产之后,哪怕身段恢复如初,也难免与未生产过的妇人不同,这秘术就是来补足其中不足的。 晴姑姑说很有效,是青楼那些头牌们日日都得练的,前世盘儿就自己偷偷练过,确实有用。不过现在晴姑姑本尊在此,于是就在基础上还加了点东西。 这些东西都是她在扬州那会儿置办下的,看来晴姑姑对盘儿很上心,刚怀上时就考虑到这方面了。 盘儿吸气呼气,时不时还抬手帮着调整下角度。 她做事向来专心,自然没发现外面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要知道宫里虽然安静,但奴才们不可能不说话,偶尔还是能听到一些声音的,完全消了音明摆着有异常,可惜她太忙了。 太子掀开帘子,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 美人儿酥肩半露,绯红色的绸衣从肩头滑落下来,露出里面玉白色的肚兜,泼墨似的眉眼,黑发雪肤,红唇被一排贝齿半咬着,柳眉也皱着,似乎碰见了什么为难事儿。 再往下看去,海棠红的被褥严严实实覆在娇躯之上,却在末尾露了端倪。骨肉均匀的小腿儿下,是一只不大不小的玉足,脚趾微翘,指甲上涂了凤仙花汁,一种微微带着透明的红,十分水润,衬得玉足格外诱人。 此时那脚趾时而张开,时而曲起,太子正盯着那脚研究着,就见小东西刷的一下钻进被子消失不见了,榻上的人也瞬时坐了起来。 “殿下,你怎么来了?怎么进来也不说话,吓了我一跳。” “吓着你了?”太子轻咳一声,在榻沿上坐了下来,上下打量着她。 盘儿被看得格外局促,赶紧把掉落肩头的衣裳拉了上来。 “殿下,你怎么这时候来了,不忙吗?” 太子看了看窗外,现在正是下午。 他最近为入朝参政之事忙着,刚把这件事落实了没多久,这几天下面递上来的奏折,内阁都会送一部分到东宫。 他看了一下午的奏折,眼睛乏得很,就想过来看看她,最近也是来的少了。谁知来了后,外面的奴才个个鬼鬼祟祟,她在里面明明没睡,却不知在弄什么。 “孤记得今天是你出月子的日子。” 盘儿因为自己歪,不免就想歪了。 难道说因为她服侍的好,所以太子有些饥渴难耐,大白天就来找她做羞羞事?要是平时她肯定不介意,可现在—— “殿下记性真好,都记得这么清楚。”她笑得格外灿烂,格外好看,手里却紧紧地抱着被子,整个人也蜷在被子里,一点都没有打算出来的意思。 “婉婤和钺儿呢?孤记得你平时没事就会把他们抱过来陪自己,怎么今天不在?” “他们啊?两个孩子睡着了,奶娘就抱走了啊。” “这都什么时候了,现在还睡着?”太子问。 其实也不怪太子这么问,他虽没有亲眼看着两个孩子的作息,但他每次来了,盘儿都会说。所以久而久之太子也知道两个孩子自打出了月子,觉就越来越少,以前一天里有一大半时间在睡觉,现在除了晚上外,上午下午各睡一个时辰,其他时间都要玩。 当然,这个月份的孩子也玩不了什么,但他是醒着的,醒着了就喜欢到处看,看些颜色鲜艳的东西。 “今天可能上午玩累了,所以下午就多睡一会儿。”其实是盘儿特意把人都支开了,包括俩孩子。 “那你这是累了,打算睡一会儿?”太子眼神落在盘儿身上的被子上。 “是、是啊。” 太子颔首,道:“那孤陪你睡一会儿,刚好也累了。”说着太子就把外袍脱下了,又脱了鞋,上了榻来。 盘儿像是在躲什么,往后面缩去,缩着缩着也觉得这么做太惹人嫌疑了,忙躺了下来。 太子去拉被子,她扯着被子不让拉。 “不是,殿下,你等一会儿……” “为何?” “这……”盘儿能说她现在不适宜见人,心中又有些恼外面的香蒲她们,怎么太子来了,也不知道知会她一声。 她哪知道,她每次跟晴姑姑神神秘秘躲进屋里,就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了,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这是忌讳。心情好奇主子干什么,都是各种猜测,这回太子来后要进来,忠心耿耿的香蒲还在外头拦了一下,可惜没拦住,被福禄提溜走了。 “你被子里藏了什么东西,怕孤看见了?”趁着盘儿走神,太子一面说一面把被子拉开了,等看到里面的景象,先是一愣,再是脸黑了。 “苏盘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盘儿又想去捂脸,又想跟太子解释,可这种情况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清楚。 “殿下,你听我说……” “你想说什么?” “我这样是有缘故的……” “什么缘故?让孤来看,你就是胆大包天,都是孤成天把你给纵的,你可真是……” 太子大抵从没有气成这样过,其实也不是没有,就是没有这么复杂。 整件事完全伤害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且心态极为复杂难以描述,所以太子才会这么失态。 不得不说,盘儿之前想歪了,这会儿太子也想歪了。 “真的是有缘故的,你听我解释。”盘儿这会儿什么都顾不得了,忙巴在太子的胳膊上,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她说得脸颊通红,太子听得半信半疑。 “真的,不信你看还有药膏,”她从被子里摸出那个玉盒,打开后果然里面还有个小玉瓶。 太子有点难以置信:“就是为了?” 盘儿点头如捣蒜,“就是为了,我都用了好多回了,姑姑说再用一阵子就可以不用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太子的眼神渐渐变了。 —— 一场事罢,两人都累得厉害。 尤其是盘儿,嗓子都哑了。床上也是一片狼藉,隐隐还有些白色可疑水渍,太子将盘儿抱起去了浴间,不多会儿就有人进来收拾了。 这一通闹腾,等结束时天都黑了,反正太子也没打算走,两人沐浴回来后,就没起来。 盘儿还惦着之前的事,又是讨好又是巴结又是试探,就想让太子同意她偷偷给孩子喂奶的事。 “这事要是传出去……” “不会传出去的,就晴姑姑和香蒲她们知道,她们不会往外说的。”盘儿赶紧打包票。 “那行吧。” 太子答应得太爽快,盘儿反而有些不能适应,转念再想结果最重要,她也就没有再多想。自然不知道日后便宜的不是别人,恰恰是孩子他爹,当然这是后话。 说完闲话,自然就剩正经事了。 “再过两日礼部会过来行册封大礼,你让下面人准备一下。” 盘儿点头。 “给你院子里添的人,明天就会送过来。” 盘儿又点头。 “你别不上心,虽然这些人孤让人筛过了,但百密还有一疏,让亲近的人多看着些……” 说到这里,太子颇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没把她早产其实另有原因说出来。她本来在这事上就不是个聪明的,从她身边人经常在她面前不守规矩就能看出来。即使让她知道了,除了害怕、着急、诚惶诚恐,生怕被人害了,估计也没其他办法。 想着已经叮嘱刘元盯着这边,又有那个冯海在,太子倒是稍微放了些心。 “逢上天气好,多把钺儿和婉婤抱给母后看看,她一直惦着,但身份在此,又不能亲自来。” 距离傅皇后上回也是头一回见到两个孩子,还是刚满月那会儿,念秋亲自带着人把两个孩子抱走了,整整留了一个下午才送回来。 盘儿听了这话,下意识就想点头,旋即又发现有点不对。 太子让她抱孩子去给皇后娘娘看?她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呢? 倒不是说其他,他这是明摆着赞同她去坤宁宫。 要知道,当初胡良娣怀着身子的时候,因为爱往坤宁宫跑,太子对她十分冷淡,若不是探望三郡主,几乎都不怎么去她院子里。 盘儿当然知道太子为何会这样,因为胡良娣如此明摆着是想借傅皇后的势,来压太子妃,坏了后院的规矩和体统。 她以为太子是不愿意自己的妾,去亲近自己的亲娘,毕竟傅皇后除了是太子亲娘的身份,还有个皇后的身份。所以她即是一国之母,还是太子妃的婆婆,一旦被人借势,对太子妃就是双重打压。 像当初胡良娣那会儿,太子妃自傲成那样,还不是忍气吞声办了许多心不甘情不愿的事。例如她当初能入东宫,就与这有关。 那太子还让她去坤宁宫?而且那意思似乎还可以不限一次? 她没忍住看了太子一眼。 第76章 第76章 太子又想失笑。 无他,她的一些小动作真是拙劣得让人不忍直视,尤其是现在。 心里既疑惑又诧异,还有些不敢置信,又好奇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便探头探脑偷看他。 说她聪明确实聪明,至少太子妃不能明白的东西,她是明白的,她明白他不是太喜欢妾室去亲近母后。 可此一时非彼一时,最近太子妃动作不断,难道她就不着急? 好吧,她似乎真不着急,反正太子来了以后,没看出她有任何着急的模样,悠哉悠哉关着门过自己的小日子,方才被他识破她有事瞒着他,还想赶他走。 哪个妾室会像她这样? 没有人敢像她这样! 所以这么一个说聪明又不聪明,说不聪明又还有点聪明,说胆大其实胆子有时候很小,说胆子小偶尔胆大能包天,常常想事做事都不在点子上的,有时候太子真的挺无奈。 难道要他跟她明说,多去母后那儿对你有好处? 太子真的挺怀疑,像她这种性格,真能护住两个孩子。 可能因为身心都舒畅了,太子把这句话也说出来了,没说前面那句,而是后面这句,说得颇为感叹。 盘儿一听见这话,就皱上眉了。 怎么?他怀疑她护不住两个孩子? 旋即就明白他这话明显是在对应让她抱着孩子多去坤宁宫的话,难道说太子也洞悉了太子妃这一番动作背后的目的? 觉得有些不放心了,所以才会提点她? “刚好妾身也出月子了,明天就带钺儿和丑丑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太子很满意地点点头。 又躺了一会儿,两人都有些饿了,就起来更衣让人传膳。 晚膳吃得羊肉汤,这是盘儿下午那会儿吩咐的,冬日里的头一场雪,喝点羊肉汤可以驱寒。 是很普通的做法,就像当初盘儿在扬州做过的那一次一样,不过御厨的手艺肯定不是盘儿能比的。 原滋原味的羊肉汤,膻腥味儿全无,熬得奶白奶白的,上面洒了一些香菜碎,配上现烤的各种口味的饼,盘儿不小心又吃多了。 太子吃得也颇为感慨,让他想到去年在扬州那时候的日子,明明也过去没多久,却因为回到了宫里,事情太多也太杂,竟恍惚似乎过去了很久。 因为这些回忆,太子用膳的时候眼中总带点笑意,心情也明显好了很多。这让整整一天都绷紧着神经的福禄不禁松了口气,主子在政务上有些不顺,脾气难免难测,还是苏主子有办法。 膳罢,盘儿见时候还早,又问下人两个孩子可是醒着,听说是醒着的,就让人把孩子抱了过来。 太子‘被迫’抱了女儿,又抱了儿子,就这么两相交替的抱,他能明显感觉到女儿比儿子沉手了不止一点。不过到底孩子还小,他也就没说什么,只是把这件事压在心底。 玩了一会儿,盘儿见两个孩子精神有些不好,就让奶娘把孩子抱下去睡了,她和太子也歇下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盘儿说到做到,见外面虽有些冷,但难得有点太阳,就让晴姑姑下去安排,打算带两个孩子去趟坤宁宫。 这话说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却十分繁复。 要带两个孩子出门,且坤宁宫离东宫有些距离,抱孩子的人至少得带四个。还有襁褓中的婴孩随时会拉会尿,所以尿布也少不了,换的衣裳也得带两身,提防若是拉了尿了弄脏了衣裳。 宫里规矩大,自然讲究也多,在外头婴孩不小心尿湿了衣裳,隔一下甚至烤干了还能继续穿,在宫里这样就是腌臜主子。虽然以婉婤和钺儿的身份也算是主子之一,但主子上头还有那么多长辈呢。 还有盘儿身边也需要服侍的人,于是等出门的时候就是浩浩荡荡一大队人。 备了三抬暖轿,盘儿带着晴姑姑坐一辆,奶娘抱着孩子各带一个宫女,分别坐两抬。 盘儿把青黛和白术安排在暖轿里。 这些奶娘她还不是知根知底,只能用最简单的法子去防止发生任何意外,那就是奶娘每次和孩子独处的时候,身边必须要有至少不止一个宫女。就好像宫里不准奴才单独一人出所在的宫院,必须有一个人陪同,也算是个互相监视的意思。 为此盘儿还把青黛和白术暂时安排去了东厢,等那边调教出可以放心的人后再回来。再有冯海和小德子在一旁看着,足够了。 很快就到了坤宁宫外,盘儿率先下了轿,让奶娘抱着孩子先在暖轿里等着,等会儿再出来。 等人进去通报后,很快念秋就从里面迎出来了。 “苏良娣今日怎么过来了?没说让人提前来说一声,轿子里可是两位小主子?快随奴婢进去吧。” “我刚出月子,就想来坤宁宫谢恩,想着皇后娘娘也有阵子没见到两个孩子了,就顺便带了过来。也是出门前临时决定的,就忘了叫人提前来说。” 明摆着念秋这是客气话,哪有孙儿去见祖母,还要提前让人去通传一声的? 宫里可从来不少主动上门,被扔在外头吃闭门羹的。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哪能随便一个人想见就能见的,不见你是正常,见你就是恩赏了,反正盘儿没有觉得自己的脸很大,所以还是保守些的好。 “娘娘早就在念叨呢,想着外面天冷,两位小主子还小,就没让人去请两位小主子过来。” 一边说话一边往里头走,后面晴姑姑陪着两个奶娘也跟着来了。 等进了殿中,一片暖意迎面扑来,盘儿在宫女的服侍下脱了外面的披风,又把手炉给了香蒲,才领着两个奶娘和晴姑姑往里面去了。 “参加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把婉婤和钺儿也带过来了?怎么过来的,外面天这么冷,小心冻着孩子。”待盘儿坐下后,傅皇后道。 盘儿自然不会把这话曲解成责备,不过是当祖母的担心孩子,毕竟以当下这种环境,哪怕是宫里一场风寒夭折个七八岁的孩子,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更不用说这种襁褓里的孩子了。 “回娘娘的话,坐着暖轿来的,轿子四周都挡着厚帘子,只露了一条缝隙用来透气,轿子里还烧了暖炉。来了后,也没敢让下轿,等念秋姑姑来了,才让下轿,走这一路也没多大会儿时间,不怕着凉的。” “那就好,下回若是来,天还冷的话,就让人把轿子抬进来。本宫虽然是皇后,但也是两个孩子的祖母,当着孙儿面不用摆皇后的架子。” 傅皇后这话算是真心实意了,盘儿也没推辞客气,而是应了句是。 因为这,不免让傅皇后又对她另眼相看几分。 本来就是个有福气的,当初她还怕她若是运气不好,生两个小郡主,或者生两个小皇孙可怎么办。 要是两个小郡主也就罢,若是两个长得一样的小皇孙,以前宫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这样的孩子就算养大了,也没有一丝继承大统的可能,毕竟皇帝不能有个跟自己长得一样的人。 虽然这么说稍显早了些,但太子本就因为子嗣单薄受人攻讦,长子体弱,后面的次子就带点以示正听的意味,若两个都是男嗣,不免又受人非议,等于没有什么大用。 所以当听说苏奉仪生了一对龙凤胎,连傅皇后都不免感叹来得及时。 因为这对龙凤胎,最近给傅皇后长了不少脸,她也是真心实意希望这两个孩子好。若是换做一般人听了她说这话,怎么也要推辞一二,谁知这苏良娣什么也没说就应下了。 让人别人来看,未免有些狂妄,可让傅皇后此时来看就是通透。知道对孩子什么最好,不矫情,也不虚伪得弄那些虚套的。 “快抱来给皇祖母看看,婉婤似乎又吃胖了,瞧这小脸蛋吃得多好,白里透红的。”投桃报李,傅皇后就专门先抱了孙女来看。一旁念秋等人也纷纷附和,一片欢声笑语。 再之后就是钺儿了。 盘儿观察了下,傅皇后虽对钺儿格外另眼相看,但对婉婤也不差。也是婉婤沾了弟弟的光,太子的女儿也有好几个了,反正盘儿是没见过傅皇后对别的小郡主有多亲近。 “真好,钺儿虽然没有姐姐吃得胖,但是康健就好,身子骨也硬。方才本宫抱着他,见他脖子已经能支起来了,想必再过不久小人儿自己就能当事,你把孩子养得好。”傅皇后抱了一会儿,把孩子交给念秋,对盘儿道。 “谢娘娘夸赞,妾身当不得,平时多数都是奶娘看着的。” 傅皇后有些失笑:“你倒是个不居功的,奶娘再会看孩子,难道还能越过当娘的。能在宫里做奶娘的个个都不差,为何有的孩子养得好,有的孩子养得不好,所以这个还是得看亲娘。” 盘儿不好说什么,只能低头只笑不语。 “看着孩子好,本宫就放心了,现在这天一天比一天冷,你平日里要多上心两个孩子。奶娘们也要多上心,要知道小主子好,你们才能好,小主子若是不好,你们一家子老小都不能好。” 两个奶娘一听这话,忙跪了下来,又是表忠心又是谢教诲。 傅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又对她们道:“多的本宫就不多说,苏良娣是个好性人儿,但两位小皇孙还有本宫这个皇祖母,有太子这个亲爹,你们若是侍候的好,以后晋了乳母,跟在小主子身边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若是侍候的不好,本宫也定不饶她。” “是,奴婢等必然尽心服侍小主子。” “行吧,念慈你带她们下去歇歇脚,顺便看看孩子可是饿了或者尿了,本宫和苏良娣说说话。” “是,娘娘。” 等两个奶娘跟着下去后,傅皇后才看着盘儿道:“你可别怪本宫越俎代庖,你年纪小,不知道宫里这些奴才们私下里的门道。本宫听说你就挑了四个奶娘?少是少了些,但少也有少的好处。这些个奴才们有时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心,就是彼此之间争风吃醋互相倾轧扯后腿,就是为了把自己显出来,好求那独一份。 “就因为这个,不知道坏了多少事,所以你平时也要注意这几个奶娘之间的关系,多敲打敲打她们,也让她们能尽心服侍。孩子太小,万事都得注意,提上一百二十颗心都不算少,本宫算是过来人,这也是肺腑之言。” 其实说白了,傅皇后说的这些话,不外乎传达一个意思。 她怕盘儿养不住两个孩子,所以宁愿自己做了恶人敲打奶娘,皇后的话总比一个太子良娣的话更有威慑力。可说一千道一万,皇后不能帮盘儿看着,凡事还得靠她自己。 第77章 第77章 这是一份做长辈对孙儿的爱护之心,哪怕对待的不是盘儿,也让她打心底的感激。 “谢娘娘,妾身一定谨记娘娘的话,好好的看着两个孩子。” 说完这句,她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当初选奶娘的时候,妾身只打算选一个来着,但身边的宫女说一般都是四个奶娘。人多有多的好处,妾身就想人少是非少,而且妾身也不太会管人,能少找不少事,没想到竟得了娘娘的夸赞。” 傅皇后前面说了场面话,后面说了体己话,若盘儿只说场面话,这天注定聊不下去了,此时她也说些体己话,又是两个孩子的内容,傅皇后不免就听进去了。 为此,傅皇后没少点拨她,等一通话说下来,外面时间也不早了。 盘儿忙出言告辞。 傅皇后又让人把两个孩子抱上来看了看,才让盘儿领着走了。临走时,傅皇后把念秋使出来,让她送盘儿出去。 等把人送走后,念秋转回来就见傅皇后歪在炕上,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娘娘,这苏奉仪倒是客气的,临走时还塞了奴婢一个荷包。”念秋笑着把荷包拿出来,给傅皇后看了看。 “给你你就收着,她人年纪小,心思倒是通透。”傅皇后笑着道。 顿了顿,她又有些叹息:“这样乖巧的人,总是难以让人硬下心肠。人有福气,也通透乖顺,即使讨好人也不让人厌恶,你们说我是站儿媳妇呢,还是站孙子?” 这话就有点让人不好接了,看似是说家常的话,却关系着东宫。 念秋和念慈面面相觑一番,还是念秋开了口:“娘娘喜欢谁,就多亲近谁,谁也说不得二字。” 傅皇后点点头:“理倒是这么个理,你们也知道我心软,总觉得太子妃可怜。不过她倒是个心思多的,也用不着我可怜。” 提起这话,念秋和念慈倒不敢再接话了。 太子妃之前做出的事,坤宁宫上下谁人不知,倒是一改态度待皇后娘娘越发恭敬,晨昏定省皆不拉,可也没少往慈宁宫跑,甚至还为太后摔伤了腿。 傅皇后倒和慈宁宫那位没什么恩怨,但一个儿媳妇亲近婆婆也就罢,还去亲近婆婆的婆婆,尤其再结合之前太子妃和傅皇后的一些私下矛盾,太子妃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她是心知肚明讨不了傅皇后的喜欢,就往太后身上使劲呢。 按理说,这样做没错,聪明人都会这么考虑,可未免就是太聪明了,聪明的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尤其是傅皇后本人。 “罢了,稚子无辜,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活法,用不着我们这些蠢人多操心。倒是太子是个刻板的性子,以前胡良娣来亲近我,他嘴里不说我,却没少冷落人家,如今我那两个孙儿可经不起冷落,不然还不知冒出什么妖魔鬼怪,我得敲打敲打他,等下午命人去把太子叫来,本宫跟他说说体己话。” 念秋念慈忙应是,心里不免有些感叹,这大抵就是笨人有笨福吧? —— 太子被叫去坤宁宫,本以为傅皇后是与他商议什么事,没想到却受到一番敲打。 傅皇后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他不要因为苏良娣来亲近自己,就冷落了人家。 哪怕太子觉得眼前这局面正好是他想看到的,也不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于是晚上的时候他又去了盘儿的院子。 去了后,用膳说话自是不提,也没少拿眼睛看盘儿。 看得盘儿都感觉出来了,问他怎么了? 太子能说他有点吃醋?傅皇后看似温和,其实极少维护什么人,太子的性子其实有一半都是随了傅皇后,还有另一半是宫里的环境养成。 这话肯定不能明说,于是千言万语化为一句——“没想到你还是个本事的,不过见了几回就讨了母后喜欢。” 太子这是在吃醋吗? 盘儿嗅到了酸味。 她自谦一把:“母后哪是喜欢我,不过是喜欢钺儿和丑丑,爱屋及乌的情况下,才对我另眼相看几分。” 太子挑了挑眉,明摆着不信。 “不信算了,不过能讨人喜欢也是我的本事啊,难道殿下不希望皇后娘娘喜欢我?” “你就会胡搅蛮缠。”他捏了捏她脸颊。 盘儿反应有些大,当即就哎呦一声,捂着脸倒在炕上。太子有点没设防,本来觉得她是装的,但看她一直捂着脸也不起来,就俯身去看。 谁知道看到她从指缝里露出来,带着笑意的两只大眼睛。 “你骗人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好了啊。” “谁让殿下捏我脸,我的脸那么嫩,哪里经得起殿下的手劲儿,你看都捏红了……”她歪在那儿,露出一点给他看。 一看苗头不对,福禄就赶紧做手势赶人,自己也猫着腰出去了。 “孤没看见红。” “你看,好疼啊。”她凑近了给他看,装得似模似样。 “孤看你就是装的,孤又没使劲儿。”说是这么说,太子还是看了两眼。 “殿下的手劲儿自己不觉得,但我的脸又软又嫩,哪能相比。” “那你说怎么办吧?”其实太子的意思就是我捏都捏了,难道你还想捏回来?谁知这人打蛇顺杆爬。 “殿下亲亲,亲亲就不疼了。” 她说了不算,还厚着脸皮往那边凑。可把太子给逗笑了,用薄唇在上面印了下,又捏了捏她鼻子。 “你老实交代,母后是不是就是这么被你哄住的?” “不是我哄的,是丑丑哄的,你不知道这丫头可喜欢笑了,皇后娘娘一抱她,她就咧着嘴对皇后娘娘笑,可会讨人喜欢了。” “是婉婤,小心被你叫丑了,你不是担心以后嫁不出去,还叫丑丑?”太子很正视这个问题,已经好几次出言纠正她了。 “可你不是说——孤的女儿还担心嫁不出去?”她直起脊背,单手负在身后,模仿太子平时说话的口气。 “还说你不是胡搅蛮缠。” 两人闹了一通,好不容易消停了。 “既然母后喜欢,你就多带孩子去,孤平日里忙,去坤宁宫多了也不好,二姐一大家子人,平时也不能总进宫,母后一个人也孤单。”太子说得颇为感慨。 于是等太子妃好不容易养了一个多月的伤,赶在过年前几天终于能出门了,突然就发现她的靠山还没落实,但苏盘儿已经给自己找了座靠山。 —— 每到过年的时候,宫里总是最忙碌的。 奴才们忙,忙着侍候主子,忙着宫里大宴小宴。主子们也忙,忙着四处走动请安,忙着各处赴宴。 一通忙下来,都挺累的,不过今年倒是发生了件奇事——太后竟行走都把太子妃带在身边,对她也颇为另眼相看。 知道来龙去脉的自然明白是为何,不知道的不免四处打听,过年期间宫里的宴多,宴多人就多,如此一来太子妃至孝的名声就传了出去。 慈宁宫,每到这个时候通常也是最热闹的。 各宫的妃嫔,下面的孙子孙女乃至重孙们,还有京中一些王公勋贵大臣们家的女眷,都少不了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不过一般下午太后是不见人的,成安帝这几日也忙,大宴小宴都得露露脸,想着有两日没来给太后请安了,便过来了一趟。 来的时候,太后午睡刚起没多久。 太后近七十年的年纪,早年的一头乌发早已变成了华发,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后挽了个髻,也没戴凤冠,就穿了身家常的衣裳。只看她面相,慈眉善目,是个和蔼的老人,大抵是爱笑,眼角有着细细密密的纹路。 “这几日皇帝也忙,好不容易封了玺,却根本没闲下。玲珑快去把给皇帝熬的汤端过来,你这两日没来,我倒想让人给你送去,又怕送去的不是时候,正好你来了,喝一碗补补元气。”太后吩咐完宫女,又对成安帝说。 成安帝坐在她下首处,身上还穿着吉服,显然是刚忙完过来的。 “有劳母后挂念了,这几日也确实事挺多,想着母后这儿也热闹,就专门挑了下午来。” 母子俩正说着话,玲珑端着汤进来了。 显然成安帝也不是第一回喝了,接过来端着就喝了起来。 太后有些感叹:“你也得顾念自己的龙体,我这里你就不要挂心了,我上了年纪,有精神就多应付会儿,没精神就少应付就是。” “儿子省得,母后也要多顾着自己的身体。” 太后点点头:“说起这事,我倒不免想起那次在御花园,多亏太子妃在我后面挡了一把,不然你母后这把年纪,恐怕就在凤床上起不来了,最后反倒她在床上养了一个多月的腿。人上了年纪,不免心就软,太子妃是个孝顺的,她愿意服侍在我身边,我也不好逐了她。” 看似闲话家常,太后却是在向成安帝解释过年这几日为何把太子妃带在身边的原因。 所谓投桃报李,哪怕是做主子的,面上也不能做得太绝情绝义,不然下面的人怎么想,太子妃为了太后摔断了腿,等好不容易养好伤,太后却对其冷淡,若真是这样,恐怕背后少不了有人非议。 成安帝也明白这个意思,倒是未多置一词。 “母后若是真喜欢,多带在身旁也没什么。” 之后母子俩又说了会儿话,成安帝说还有事,就告退了。等他走了以后,玲珑不免露出忧心之态道:“娘娘,这事陛下不会怪罪吧。” “怪罪?”太后笑了笑,拍了拍腿道:“他能怪罪我什么?怎么说我也是他嫡母,若不是本宫儿子没了,若不是本宫将他记在名下,他也坐不上这个位置。人要知恩图报,不然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他待本宫至孝,本宫自然要与他母慈子孝,不过皇帝这人心眼有点小,本宫已经与他解释过了,能不能听进去那就是他自己的事。” 说白了,再怎么样她也是皇太后,她是不想和皇帝闹矛盾,所以多顺着他的意思。可若是不想顺着意,皇帝也不能将她如何,尤其还是这样一件小事。 太后觉得若是皇帝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这皇帝也就白当了。 其实以太后的眼光,她是看不中成安帝的,可当时迫于无奈,只能矮子里头拔将军。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对这个儿子也算有些了解,贤能算不上,不过占个老实不惹事,偏偏皇帝当久了,又养得有些自以为是,还狂妄自大。 就像当下,颇有贤名的中宫太子不看重,偏偏看重几个小妇养的儿子,让太后来看,这不是聪明人所为,就是乱国之兆。只是她到底上了年纪,儿子又不是亲生的,自然不好多说什么的,表面上也就罢,私下里言谈之间不免有些轻视。 玲珑听出太后话里的潜意词,只是这事就不是她能插上嘴的,只能默默不言。 “对了,听说那个叫什么苏良娣的,就是生了龙凤胎的那个,最近往坤宁宫去的勤?”太后突然问道。 慈宁宫自然也有慈宁宫的消息渠道,所以对坤宁宫的一些事也是知道的。玲珑点头道:“回娘娘的话,此人姓苏,刚册封了良娣没多久,她最近经常带着两位小皇孙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太后点点头:“怪不得我说太子妃最近来我这儿来得勤,明明腿伤都还未全部康复。今天早上我见她站久了,转身下去时背后的衣裳都被汗打湿了,也是个可怜见的。” 太后的语气含糊不清,玲珑自然不好接话,主仆二人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寒冬的暖阳透过槅窗洒射进来,为殿中增添了几分暖意。 第78章 第78章 按理说,以盘儿的位份,是到不了太后面前的。 也就是初一那日,跟在傅皇后后面来慈宁宫对太后进行朝拜,不过当时人很多,盘儿夹在人群里,站位又偏靠后,所以只是远远的瞧了太后一眼,只知道她是个挺慈眉善目的老人。 也不知是谁提起了太子家的龙凤胎,太后竟宣盘儿带着龙凤胎去觐见。 去之前盘儿还是有些紧张的,众所周知太后对太子妃颇为另眼相看,会不会因此对她看不顺眼?她当然知道太后不会当众为难她,但宫里为难人的法子实在太多了,多的是让你有苦说不出。 不过紧张也得去,这不是她所能抗衡的。 对于慈宁宫这地,盘儿还是较为熟悉的,毕竟她做太后的时候,也在这里住了快一年的时间,一砖一瓦乃至房梁上的藻井,都让她熟悉。本来盘儿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着这难题是不是太子妃故意给她出的,谁知进了殿里,不光太子妃在,高贵妃和周贤妃也在。 几乎是她走进去的一瞬间,殿中的目光就聚集在她的身上。 “这就是苏良娣?长得真是好。太后娘娘您看,是不是个花朵儿似的人物?”高贵妃笑着对太后道。 “瞧这个人,倒羡慕起人家年轻的小姑娘了。”太后满脸都是笑,对周贤妃说。 周贤妃掩着嘴笑:“高姐姐素来喜欢羡慕那些年轻的妃嫔,妹妹经常与她说,年轻有年轻的鲜嫩,这是咱们这些上了年纪的比不了的,但也有那些年纪妃子比不了的风韵,诸如高姐姐,谁不说高姐姐风华绝代,气质过人。” “你真是个刁钻的,瞧你那张小口厉害的哦,亏得陛下还与我说贤妃温婉贤淑,端方秀丽,要是让陛下看到你刁钻的这一面,看他以后还这么说不说了。” 两位高等嫔妃一番你来我往,太后夹在中间只是端着笑,倒是不发表任何意见。见这边差不多已经消停了,太后才笑着道:“行了你们,真是没个正形儿,可别吓着了苏良娣,说好是看看龙凤胎的,你们倒是打起来了。” 明显太后的口气不是斥责,高贵妃和周贤妃随便撒个娇卖个乖也就过去了。盘儿看得出二人很受太后的喜爱,这些具体说不上来,只从她们说话的口气和态度就能看出。 可能因为是小辈,太子妃在这里是没有座的,只是太子妃是站在上首,而她是站在下首。 看来今天这场事不是太子妃弄出来的,只希望接下来太子妃聪明点不要给她出难题,让她把上面这三位应付过去再说。 这些念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盘儿恭恭敬敬行了礼,直到太后叫了起,又说把孩子抱过来看看,才侧身看向身后的两个奶娘。 眼中的意思奶娘们都清楚,来之前盘儿就交代过了。 两个奶娘小心翼翼把孩子抱上去,自然是先给太后看。 “这两个孩子倒是养得壮实,只是这当姐姐比弟弟还要壮一些。”太后边端详着边道。 盘儿道:“回太后的话,此乃胎里带出来的,太医说多养些日子,渐渐差距就能拉小了。” “还真是挺壮的,瞧这小脸蛋胖的,肉乎乎的。”高贵妃和周贤妃都站了起来,来到太后身边看孩子。 不光看,还下手去摸,只是高贵妃的手还没伸过去,就被太后阻止了。 “真是不仔细,像个孩子似的,还不快把护甲给去了。”太后笑着嗔道。 这般口气,倒是没让高贵妃显得尴尬,她自己一笑后,也连忙说自己是疏忽了,忙让贴身宫女帮自己去了护甲,才去抚了抚钺儿的小脸蛋。 此时看也看过了,摸也摸过了,太后收回手往后靠了靠,高贵妃和周贤妃很识趣地回到座位上,两个奶娘抱着孩子退到一旁,盘儿也松了口气。 太后看着盘儿道:“东宫子嗣单薄,你能生下龙凤双胎也算是有功。如今你的位份既然已经晋了,哀家就不大赏你了,玲珑——” 随着太后的话音,玲珑身后走出一个宫女,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来到盘儿身边。 “望你日后恪守本分,好好的侍候太子和太子妃,多为东宫绵延子嗣,到时候哀家还赏你。” “谢太后娘娘赏赐,妾身定谨遵太后教诲。”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盘儿退下了。 等走出慈宁宫,盘儿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很多。 太后终究是个睿智的老人,那种因偏袒一个,而去打压另一个的事,根本不会在她这里发生,须知她虽是一个小小的良娣,却也是太子良娣。 无缘无故太后刁难太子良娣,这种事若让外人知晓会怎么想,都以为太后对东宫有所不满,对日后的大位继承人有所不满。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太后混迹后宫几十载,又怎么会不明白。 盘儿猜今日之事大抵是高贵妃或者周贤妃,见太子妃侍候在太后身边,临机一动故意弄出的绊子,不管是太子妃基于心中不忿干出什么事,抑或是太后为了全太子妃颜面,故意给她使点什么难看。 简而言之,只要今日弄出点事儿,恐怕明日东宫妻妾不和,太子妃并没有表面的贤德大度,以及太后对东宫有所不满,就要到处传得沸沸扬扬了。 哪怕是盘儿临出门前,也没想到会面对这样一个局面,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无不暗藏杀机。 幸亏平稳度过了。 太后虽让她恪守本分,却也让她多为东宫绵延子嗣,算是两厢相抵了。 而另一头,高贵妃和周贤妃又坐了一会儿,就出言告退了。 太子妃端详了下太后的脸色,正打算也出言告退,谁知太后却在此时说话了。 “是不是有些失望今日哀家为何没帮你压一压那苏良娣?” 太子妃脸色一僵,当即低着头跪了下来。 太后制止道:“行了,你腿还没全好,以为能瞒过哀家?玲珑去把她扶起来,挪个座儿。” 玲珑走过去把太子妃搀了起来,又将她搀到椅子上坐下。 经过这一番,太子妃额上早已布满了汗珠,是被惊的,也是疼的。玲珑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她,太子妃对玲珑笑了笑,接过帕子将额头上的汗随意擦了下。 “皇祖母,妾身……” 太后抬抬手:“你想说什么,哀家都知道。你既然知晓高周二人提议想看龙凤胎,本就没打什么好主意,知道隐忍怕被二人借机利用,那就应该明白哀家为何会这么做。当人正妻,尤其是当太子妃,是天下间最不好做的差事,上有皇后太后,下有无数妾室侍妾,外面尚还有无数人虎视眈眈等着抓你的错处。轻不得,重不得,错不得,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当年哀家也曾做过太子妃,知道里面的苦处。” 说到最后,太后面色和缓,对太子妃笑了笑。 太子妃的眼泪顿时出来了,却又赶忙低头用帕子擦了擦。 “须知太子妃,太子在前,妃在后。你首先是太子妃,才是一个正妻,最后才是你自己,所以你要舍小我就大我,只有东宫安,太子安,太子妃才能安,若是弄错了顺序,就是万般皆不是,万般落下层了。” “皇祖母……”太子妃愣愣道,这些道理她隐隐约约似乎明白,却从没有人跟她剖析得如此透彻过。 “在宫里,女子可以是弱势,也可以是完全的强势,皆看你如何借势。你舍了你婆婆,就了哀家,看似落了下层,其实也不是没有好处,傅皇后乃中宫一系固有的资源,她于她身上下功夫,并不能有显而易见的成效,相反若是哀家,则能为东宫带来不少助益。” 这话让太子妃克制不住地红了脸,她当初确实是这么想的。 她想的其实很简单,如果要牢固自己的地位,必然要让自己有用,陈家只能保她不被废,可若是想再更进一步却很难,所以她需要一个有力的靠山,甚至同时还对东宫有用,这样才能永保地位,没想到却被太后看出来了。 “你看你既然能明白这个道理,自然也就明白你与那苏良娣不管私下有再多矛盾,可在外面的时候,你们却有个共同点,你们都代表着东宫。哀家的这番话看似有些绕,但若你能真正听进去听明白,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对你有大益处。” 顿了顿,太后又道:“哀家今天也累了一天,这会儿有些乏,你刚才站那么久又跪了那么一下,回去好生看看你的腿,别硬撑着。宫里的女人什么都不多,就是时间多,所以有些事不要着急,日子还长着呢,哀家也不急着就等你尽这么一会儿的孝心。” 太子妃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后退下了,今日太后说的这些话足够她琢磨很长时间。 等太子妃走了后,玲珑虽没有说话,但没有说话就已经足以说明什么了。 太后失笑了下:“是不是挺诧异哀家为何要点拨她?” 玲珑想了想,点点头。 “不过是有那么点同病相怜的感觉吧,能坐上太子妃的位置,未必日后能当上皇后,能当上皇后,未必就说明你就赢了,因为你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当上太后。女人这一生太苦了,在家里和姐妹斗,出嫁了和妾室通房斗和妯娌叔伯们斗,等好不容易当家做主了,还得为儿女孙子继续斗。你看哀家这一辈子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如今没了儿子也没了孙子,倒是轻省了许多,难得看见一个年轻时跟我这么像的人,不免就忍不住多说两句。” 玲珑的岁数也不小了,别看太后叫她玲珑,实则她走出去所有人都要叫她一声嬷嬷。她也算是陪着太后一路走过来,自然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 一听太后说儿子没了也没了孙子这口气,玲珑的眼眶就湿了。 “你说当初我若是能碰到一个点拨我的人,是不是就能少走很多弯路,是不是我的睿儿……罢,还是少说这些让人不开心的。哀家虽然老了,也管不动什么事了,到底还是一国的太后,有些态度该摆出来,还是要摆出来,不为个人喜恶,就当是为了黎民百姓。” 玲珑当下跪下道:“太后大智,乃我大周朝黎民之福。” 太后被逗笑了,“行了,你还跟我弄这些虚套。” 玲珑也有点窘,擦擦眼泪站了起来:“奴婢说得也不是虚言,若不是为了百姓,您何必掺和这么一档子事。” “就当是为以前做过的事赎罪吧。说起这事,你陪我去给佛祖烧柱香,也有几日把这事都给忽略了……” —— 这个年一直到正月十六才算是结束了,哪怕是盘儿也不禁松了口气。 实在是太累了,累得倒不是身,而是心。 总体来说,这个年对东宫而言是好的。 太子妃的孝名广传,太后也极为罕见地显露了立场。不管内里究竟如何,至少从表面上太后和东宫是联系在了一起,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值得人揣摩很久了。 像这种事,自然不会立竿见影有成效,但仅从内阁已经会把成安帝批过红的折子送到东宫来给太子看,就足以看出端倪。虽这本身就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似乎和太后的态度关系不大,但好事碰见好事,总是让人有一种好事连连之感。 太子妃又翻身了。 对此,盘儿早就见怪不怪了,前世陈皇后就大起大落好多回,她似乎格外有一种韧性,不管这一次怎么样,她永远不会认输,永远还会再回来。 殿下去继德堂用了午膳。这事被小德子报上来,盘儿笑着斥了他几句。 小德子挠着脑袋,跪在那儿说得磕磕绊绊:“奴才,这不是太子妃……” 其实不用小德子明言,盘儿就明白他的意思。 东宫的风向最近又变了,变得连小德子都觉得心不安,想借着这事提醒她提高警惕。 可怎么提高警惕? 太子妃是太子妃,她虽为良娣却是个妾,只要太子妃不犯错,谁也不得多置一词,就算犯了错,也不是她能够评头论足的,更何况是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事,根本轮不上她说什么。 “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如果这样你们就急了,还是多关起门来练练耐心。行了,以后这样的事少报上来,免得让人以为我刻意窥探继德堂的动静。” 笑盈盈地说完,盘儿又对晴姑姑道:“对了,姑姑,前儿奶娘跟我说钺儿能自己坐一会儿了,我昨天逗他两回,他也不愿意搭理我,我们看看孩子去,也快六个月了,三翻六坐七八爬……” 第79章 第79章 说话间,两人的身影没入门外。 小德子自讨了个没趣,蔫头耷脑从地上爬起来。 “你就喜欢没事找事。”香蒲拉着小德子,去了门外一个没人的地方,才低声训斥他。 “我怎么没事找事了?主子最近太安逸了,尤其是自打生了两个小主子后,咱们在这儿悠闲度日,继德堂那边动作不断,你说等太子妃彻底翻身后,她能饶得了咱们主子?” “什么饶不饶的,咱们主子可没做过什么对太子妃任何不敬的事,说来说去还是她对不起咱们主子,就算想找茬也得有个由头吧。再说了,还有皇后娘娘还有太子爷呢,太子爷那么看重主子,能坐视太子妃欺负咱们主子?”香蒲不服气道。 “你懂个什么!”小德子跟她说不清楚,只能丧气道。 “我什么都不懂,我就知道咱们主子聪慧过人,又有太子爷皇后娘娘还有两位小主子,不是任谁都可以欺负的。” “你真以为宫里欺负人就得明火执仗摆在台面上?你没看见徐良媛又巴结上太子妃了,还有赵奉仪,若是太子妃抬举抬举那姓赵的,就以她恨我们主子那样,那不就是一条没拴绳子的疯狗,不管不顾就能咬过来。” 一提这茬,香蒲也有些上心了。 “那你说太子妃真会抬举那个姓赵的?” “这可不好说,就算现在不抬举,等太子妃真和太子爷关系缓和了,也定然会抬举。你想想,若是你之前做坏事被人抓住了,下回你还亲自上不?肯定得藏在后面使着别人上啊。” “照这么说,还真得提醒提醒主子了。罢了,这事你别管,你只管盯着外头,我悄悄跟主子提两句。” —— 前头走了个小德子,后面来了个香蒲。 等香蒲下去后,盘儿一边摆弄着儿子和女儿,一边失笑地摇了摇头。 晴姑姑道:“也说明这两个忠心,就怕主子吃了亏。” 婉婤是个懒的,无论娘怎么摆她,她都不愿使劲儿。盘儿专门弄了两床褥子垫在后面,就想让孩子借着褥子搭劲儿能坐起来,可惜对婉婤来说效用不大,一会儿就把她弄烦了,小眉头一皱,嘴里哇啦哇啦抗议着。 晴姑姑只能将她抱起来,放在膝上,让她面朝外靠在自己胸前坐着,总算不闹腾了。 弟弟钺儿就听话多了,似乎能坐起来让他十分好奇,难得显出些几分顽皮。盘儿将他放好后,他就撑着头四处看,平衡一被打破,人就倒了。 脸朝褥子倒了下去,这把脸一蒙,可给他急的,小胳膊小腿各种乱划拉。盘儿被逗得哈哈大笑,没忘过去将他扶起来,给他规整好,又在他左右各塞了个小靠枕,让他可以借力。 这样一来好多了,钺儿终于能够稳稳当当坐住了,露出一个只有两颗牙齿的笑。 这期间,盘儿也没忘和晴姑姑说话:“他们的意思我懂,可姑姑你要知道,若是那边弄点什么阴谋诡计,咱们还能做些文章。可若是使的是阳谋,我们最好还是静静地看着吧。” 这就是阴谋和阳谋最大的区别,阴谋见不得人,见不得人的事就容易被人利用。而阳谋走得便是正大光明和堂堂正正。 徐良媛和赵曦月去亲近太子妃是错吗? 不是,妾室亲近主母乃天经地义。 太子妃想要抬举二人是错吗? 也不是,后院妻妾要想和睦,必然有来有往才是正途。 其实盘儿想的根本不是这件事,而是去年本该选秀,被南巡和泰山祭天耽误了,今年必然要补上。 前天她在坤宁宫时,不小心听到一耳朵,说是去南边采选的船已经快到天津了,想必不日就能进京。 一旦选秀,以太子后院目前这几个人,东宫必然要进人,这才是目前最大的问题。 —— 盘儿所想没错,没过多久,选秀的消息就传出来了。 大周选秀不同于前朝,前朝选秀不计出身,不计家里有没有做官的,只要是家世清白的适龄女子都可参加选秀。 可大周选秀制却加了一条,凡五品官以上人家的女儿,也可参加选秀。 每次选秀都是宫里的一大盛事,从三月一直持续到五月,整整要选两个月。每当这个时候,连宫里的鸟叫声都格外清脆,似乎这件事给紫禁城增添无限生机。 可不是如此,毕竟选秀可不光都是为了皇帝,皇族中有适龄男嗣也会借机在此时安排。还有那些已经大婚了的皇子们,皇家子嗣为重,每当这个时候,哪个后院都要添上几个人。 因为也干系着己身,所以大家对选秀都是颇为瞩目。 哪个秀女长得好,哪家又出了个长得好身份又高贵的贵女,连宫里的小太监都能一一给你说上来。就像听故事似的,这就给了小德子发挥的地方,什么某秀女踩了谁谁谁的脚,某秀女晚上不睡觉跑到御花园去被宫里的侍卫抓了,某秀女颇受某娘娘的喜爱,已经叫过去说了几回话了。 这次选秀是傅皇后主持的,高贵妃和周贤妃陪选,先把合适的留下来,等成安帝和太后都看过了,才会安排各自去处。 能被留下的秀女自然都是一等一的,说是千里挑一都不为过,这些人有的能成为皇帝的妃嫔,有的会被赐给某皇子某国戚为妾,各有各的出路,各有各的想法,自然闹出的事也就多。 盘儿听过了也就罢,只是最近她给傅皇后请安时,见傅皇后似乎有些憔悴,好像累得不轻。 “皇后娘娘,妾身见您最近气色似乎不太好,还是要多顾念凤体。”临走时,盘儿没忍住说了一句。 “本宫就是最近晚上睡得不太好,也是宫里最近人太多,实在吵得慌。” 略微表示下关心之意就够了,多的盘儿也不好多说,就带着抱着孩子的奶娘退下了。 等她走后,傅皇后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叫念慈过来给自己按按头。 “娘娘,您也别太烦心,那俞家和姜家的女儿就算不能进东宫,周贤妃也不会便宜了高贵妃,有她们争抢的。” 每次选秀的时候,同时也将在宫里拉开一场无形的战争。 年轻那会儿怕进了新人分了自己的恩宠,上了年纪要替儿子打算,小门小户自然是不要的,秀女身后所附带的家族势力乃是人脉,这些都需要酌量。 而且很多时候,你觉得好的,说不定别人也觉得好,于是一场争夺战不期而至。而怎么争才好看,才不会落了下层,又能如了自己的愿,这就要看各自手腕了。 “谁知道她们会不会联手,压下了本宫,一边瓜分一个?不行,本宫不能坐以待毙,就算自己不能如愿,也不能便宜了她们,你让人去储秀宫安排下,择一个引去给陛下见上一面,本宫记得姜家的女儿体态轻盈,有小飞燕的美名,陛下这两年最喜欢这样的,剩下的一个就让她们去争去抢。另外李家……” 盘儿刚走出坤宁宫大门,就看见不远处走来一行人。 走近了才发现是五皇子妃戚氏。 五皇子最近刚被封了越王,马上就要出宫建府了,不过建府还需要等一阵子,就还住在宫里。 五皇子的出身并不高,母妃不过是个宫女,又不怎么得宠,到现在还只是个嫔。因为淑嫔和傅皇后走得挺近的,连带几个兄弟之间太子也就和五皇子关系稍微近些。 男人关系近,女人自然关系也就近了。 盘儿跟戚氏见过好几面,是个温柔内秀的性子,为人也十分腼腆,平时极少出门。不过就最近这大半个月里,盘儿已经在坤宁宫撞见过戚氏好几回了,没想到今天又碰见了。 “五皇子妃。” “小三嫂。” 说起这个小三嫂还是有点来历的,是过年的时候有一次五皇子这么叫了,戚氏才跟着这么叫。不过人前的时候戚氏从不这么叫的,人后才会如此。 她和盘儿称不上关系很亲近,大抵是之前过年宫里摆宴,两人被安排在一处坐过几次,再加上彼此的性子都是那种不生事比较低调的,所以见面也能说两句话。 “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在呢。” 戚氏含蓄地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之后两人也没多说话,就各奔东西了。 盘儿的心里隐隐有些叹息,她知道戚氏为何最近往坤宁宫跑得勤,这还与淑嫔有点关系。 当初五皇子娶正妃,因为淑嫔母子在宫里本就不得宠,算是比较透明的存在,所以当初挑五皇子妃时选得并不是高门户的。 戚氏不过是个五品小京官家的女儿。 据说五皇子妃还是傅皇后看中的,淑嫔也点头了,才定下的。可能是因为这两年儿子又大了一些,再加上自打太子入了朝后,五皇子跟在身边沾了光,也领了差事,淑嫔现在觉得儿子有些本事了,就隐隐有些不满足现状。 上回盘儿来时就听了一耳朵,似乎是淑嫔有意给五皇子挑个身份高点的侧妃。 所以说有些人在宫里不出头,还是有几分原因的,就譬如这淑嫔,儿媳妇出身不高,弄个身份高点的侧妃回来,这是想干什么呢?生怕府里不嫌乱。 这是傅皇后的原话,盘儿就是进去时听了一耳朵,傅皇后对此很是不满,但又磨不过淑嫔。 这不,戚氏大抵也知道这事了,最近就总往坤宁宫跑,大抵是想让傅皇后打消这个念头,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以上只是盘儿根据现有的进行揣测,不过她觉得八九不离十。 前世越王也跟建平帝关系亲近,她记得前世越王府就有个不省心的侧妃,不过这事也到不了她面前,对她而言就像是个过耳就忘的故事,也没多关注过。 但她知道前世的越王妃是早逝了,后来那个不省心的侧妃被扶正了,就是因为别人说起这茬,她才对越王妃有了点初步的印象。之前在宫宴上见到活的五皇子妃,她分外不能适应,还是后来又见了几面才稍微好了些。 这一场选秀,又何止搅乱了一个人的心,不过盘儿觉得就照五皇子妃这种性格和处事方式,恐怕也阻止不了什么。 只是这事与她也无关,不过看看就罢。 熙熙攘攘,五月过去了,赶在一年之中最热的时间,选秀终于结束了。 成安帝添了数位美人且不提,齐王府、楚王府与燕王府各进了两人,乾西五所五皇子的院子也进了两人。 东宫进人是最多的,总共进了四人。 本来傅皇后定的是两个人,谁知太后也赏了两个,据说是太子妃求了太后,说东宫子嗣单薄,太后才赏了人下来。 第80章 第80章 消息报上来时,盘儿正在和两个孩子玩。 自打过了半岁,婉婤和钺儿就是一天一个样,刚开始还不会坐,后来会坐了还能支着脑袋到处看,再后来就会爬了。 也是自打这个时候,两个小的身边就更离不得人了,时时刻刻都得有人盯着,因为一个不留神就爬没影了。 尤其是婉婤,她生得比弟弟壮,胳膊腿儿也结实,当初钺儿比她先会坐,后来倒是她比弟弟更先学会爬。 盘儿实在怕他们掉下来摔了,没办法就在两个孩子住的东厢里铺了一层厚厚的红毯,尖锐的有棱有角的东西全部收起来,还有那些体积小重量轻的,得提防他们想扶着东西站起来,承重不够砸到人。 别说九个月的孩子还不能站,最近婉婤就有这苗头,往常让她坐炕上她就坐着,现在不满足坐着了,总想扶着东西往起撑。 这会儿婉婤就扶着炕桌,颤颤巍巍地试着想站起来。盘儿一直在旁边盯着,双手在后面大张提防 她站不稳摔了,等小德子把话说完,屋里顿时安静了。 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婉婤还吭哧吭哧使着劲儿。 盘儿有些不习惯这种安静,挑眼看了看下面,个个都低着头,好像天都快塌了似的。 她没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她真就如同太子所言是个醋包,醋得连身边人都以为她听到这个消息定不会高兴? 到底是什么给了她们这个错觉? 盘儿很认真的回想,应该跟南巡路上她吃的那两回醋有关。尤其是头一回,别人给太子送美人,她把美人招来看歌舞,估计下面人都能看出来,要不后面会传太子的苏奉仪是个醋性大的。 还有后头在江家那一回,为了给江家的女儿挖坑,她没少说些言不由心阴阳怪气的小酸话,来暗示太子自己吃醋了,大抵就是这些给了她们错觉。 可此一时非彼一时,这里是东宫,就算进人也是正经经过选秀进来的,是长辈赐下来的,她难道还能不依了不成? 好吧,她承认她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也只是有一点,她清楚自己的斤两,绝对没有她们表现得这么严重,现在倒弄得她醋也不是,不醋也不是了。 接下来的气氛有些诡异,晴姑姑似乎也怕她心情不好,把人都赶了下去。 唯有婉婤还在继续跟炕桌较劲儿,钺儿端坐在炕桌的另一头,手里指着盘中条状的羊奶酥,似乎想吃的样子。 说起这羊奶子做的酥饼,还是膳房那边供上来的,择了新鲜羊奶煮沸加杏仁去腥,等放凉后就用这羊奶子和面,里面加鸡蛋,面要和的瓷实,然后揉成一条一条的,放在炉膛里烤熟。 这东西放凉了后就硬得像抵门棍,但用来给婴孩磨牙最好,盘儿也不知膳房那边是怎么想出来的,反正婉婤喜欢,钺儿也喜欢,每次塞一根在小手里,能坐那儿啃半个时辰。 盘儿很怀疑他们能把这东西吃进去,后来才发现两个孩子其实很聪明,他们会用嘴慢慢啃软了抿在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晴姑姑拿起一根掰成两半,一半给了钺儿,另一半打算给婉婤,让她别跟炕桌较劲儿了。可这小丫头犟,平时挺喜欢的,今儿就是不看在眼里,吭哧吭哧使一把劲儿站起来,可惜没站稳又跌坐了回去。 她发出一阵很不高兴的呜啦声,继续较劲儿。 “这丫头也不知随了谁,我小时候可没这么犟。”盘儿失笑道。 见晴姑姑也不说话,她看了晴姑姑一眼:“姑姑,你不会也以为我心里不痛快吧。” 晴姑姑这才认真去看她,笑了笑,又叹了口气:“你要是能想开也好,本来我还寻思怎么劝你。若是在外头,你就算撒点小脾气也没什么,可这里不是外头,是紫禁城。你有了两个孩子,现在也当娘了,做事时要考虑周全。可我又觉得这么说太残忍,毕竟你自己都是个孩子。 “世人都说女子不能妒,可女子善妒乃是天性,但怎么妒就是门学问了。当初这门学问姑姑自己都没钻研透,就被现实冲击得面目全非,想指点你吧,又不知从何说起,身边也没有合适的例子,只能说当初南巡时你做的不错,女子吃点小醋可以,但若是因为吃醋把自己弄得面目狰狞,未免落了下层。” 盘儿笑了笑,从盘中掰了一条奶子酥搁在嘴里嚼:“姑姑放心呢,我清楚自己的斤两,太子妃都没醋,哪轮得上我。” 若是换做以前,晴姑姑肯定默不作声了,这是却问了句,“真的?” 看来是真的放心不下她啊。 盘儿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主子做成自己这样了,是不是有点失败?还是她最近太放松自己了?怎么个个都不放心她似的。 她前世可是走到过最后的女人,现在才哪儿到哪儿,不过进几个人就值得如此小题大做,那以后每三年一次选秀,太子作为储君回回都不会拉下,她如果真要吃醋还不把她淹死了? 盘儿觉得自己想得挺有道理,点头肯定道:“当然是真的。” 说是这么说,盘儿却发现自己成了易碎品,整整一天身边的奴才都是轻手轻脚,连向来爱吵爱笑爱闹的香蒲都不笑了,小脸绷得紧紧的,像谁欠了她几两银子。 盘儿总不能当奴才们面申明自己没事,只能当做无事什么也不说。 下午太子来了,看打扮似乎是从外面回来的,坐下后就拉着她的手直打量她。 “殿下,怎么了?” 太子没说话。 盘儿见他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裳,只能换个话题:“还去前头吗,不去了妾身就服侍你换身衣裳,天这么热,你还穿这么厚。” 太子想了想道:“不去了,孤留下来陪你。” 盘儿被这句陪你惊到了,总体来说太子不是个会说甜言蜜语的人,而且最近太子很忙,这事她是知道的。距离太子上一次来她这儿是四天前,再上一次是五天前,本来她还寻思着是不是自己人老珠黄失宠了,从香蒲嘴里才知道,太子最近就没来后院。 这消息自然不是香蒲打听来的,而是小德子告诉她。自打那回她训了小德子,这小子就变花样了,不再把事情禀报给她,而是说给香蒲听,香蒲自己琢磨着要不要告诉她。 近半个月来太子就来了后院三回,一回是中午,在继德堂用午膳,当天晚上来她这里了,再就是上次来她这儿。 所以这么忙的太子,突然把小半下午加整整一晚上的时间空出来陪她,说实话盘儿有点受宠若惊。 在太子说出这样的话后,盘儿自然不能让下人服侍他更衣了,两人去了里间,她亲自从柜子里找出太子的家常衣裳,捧出来侍候他换。 解扣子解腰带,盘儿干得轻车熟路,倒是太子看着她的发顶,有点欲言又止。 说什么呢?说就算进了新人也不要怕,他不会冷落她。说他以为太子妃学好了,谁知倒是学好了,就是学得太好了。 这些话都不能说,太子自己都说不出口。 这半年来太子妃的变化他都是看在眼里,见太子妃懂事了,他其实内心也是挺欣慰的,不怕走错了路,就怕错了还不知道回头,还要一头撞在南墙上。 他甚至考虑过,如果太子妃能这么一直保持下去,等再过几年,前头几个孩子都站住了,他就再给太子妃一个孩子。 谁知这念头刚起,太子妃管太后要人了。 太子顿时觉得心里五味杂全。 可他能挑太子妃的错吗? 不能,太子妃没有做错,甚至不妒不争,还主动往东宫要人。 他能说从太子妃转变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等着太子妃掀开底牌,如今终于真相大白,原来一切的一切都为了这个? 不能,这话说出来就真的证明他的心是偏了。 其实太子的心早就偏了,只是他还没意识到,出了这次的事后,他才明白过来。 太子妃去讨好太后当靠山,他觉得这里头有猫腻转头就提醒盘儿该去讨好母后了,这头太子妃刚管太后要人,下一瞬间太子就觉得她终于暴露了自己的目的,一切都是为了想对付他护在后面的这个女人。 但冷静下来想一想,太子妃其实做的都没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偏的是他的心。 可要说太子妃的目的全然单纯,内心没有一丝一毫想对付媛媛的意思,太子也不信。 要不他怎么会说太子妃学得太好了,瞧瞧,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谁也挑不出错处。 而这边等他寻过来,媛媛似乎对他为何而来全然不明就里,有时候太子也不觉得自己偏心就是错。 这样一个糊涂蛋似的女人,他如果不看着点,不光她自己成了砧板上的肉,还要连累两个孩子。 被自己脑补得颇为无奈的太子,看着盘儿的目光也就越发恨铁不成钢起来。 “殿下,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眼神有点怪怪的。”盘儿摸着他衣襟道。 “没什么,孤就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学聪明一些。”太子一副老父亲操心傻闺女的口气。 聪明? 聪明的太子妃正等着稳坐钓鱼台,坐山观虎斗,聪明的胡良娣恐怕已经计划好如何借着新人给太子妃添堵了,可你偏偏来了不聪明的我这儿。 盘儿有时候觉得男人们其实都挺自私的,他一面要求你宽容大度,一面要求你要聪明懂事,你不能太蠢,太蠢了他会对你失望,但你也不能太聪明,太聪明尤其是位高权重的女人,太容易给男人危机感。你既要上的了厅堂当得了宗妇,私下里还要懂情趣会撒娇,满足他大男人的心态。 其实盘儿很想跟下面人说,有时候真不是她活得太漫不经心太安逸,而是现实不容许。唱戏的唱到最高境界也不过把下面人唱哭了,可迟早还是有出戏的一天,最安逸的做法就是把自己放进去,先把自己骗过了再说。 所以真不是她不聪明不动脑,只是她都习惯了。 “叹什么气?” 直到听到太子的声音,盘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叹了口气。 显然他又想多了,眉是皱着的,眼神是沉凝复杂的。 看着他的眼神,盘儿心想,所以他还是有一点把自己放在心里的吧?不然为何今天急匆匆的过来了,还怕她多想吃醋,怕太子妃的手腕太高,她不是太子妃的对手,所以明火执仗来给她撑腰了? 所以苏盘儿,别太贪心了,这一世已经比前世好了很多很多。 被自己感动到了的盘儿当即趴进太子怀里,说了一句没什么。 可怎么可能没什么呢? 太子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说不出口,最终只化为一句——“什么都好,就是醋性太大。” 醋包的名头已经牢牢戴在头上的盘儿,表示自己什么也不想说。 不用说,那就用做的,所以这天晚上盘儿特别热情。 也幸亏太子是个定力好的,以前常年禁欲,对这种事也不太热衷,若是换个夜夜笙歌的,恐怕直接交代在盘儿手里。 —— 连着几天,每天晚上太子都会过来。 哪怕什么都不干,就是躺在床上说话。 盘儿身边的人又开始精神抖擞起来,虽不称不上走路有风,但也差不离了。 因这动静,东宫上上下下又得出一个结论——就算太子妃翻身了,苏良娣也没有失宠啊,瞧瞧这架势,东宫妃嫔有一个算一个,谁不是拍马也不及。 有毓庆宫的态度在这儿,本就没有几个人敢捧高踩低,如此一来更没有人敢了,甚至有人暗暗打赌,就算那几个新人进门了,恐怕也抢不了苏良娣的风头。 很快,新人就进门了。 当天晚上太子照例没有露面。不过他不是在毓庆宫,而是盘儿院子里。下午的时候,盘儿让小德子往毓庆宫送了叠纸,说是最近练的字,请太子爷品鉴。 太子翻了翻,丝毫没有长进不说,比以前更差了,刚好当时他手上没事,就去了盘儿的院子,这一进去人就没出来。 第81章 第81章 其实本来说好先练字的,可盘儿是个三心二意的。 纸都铺好了,她说想孩子了,还跟太子说婉婤会站了。这事太子不太相信,且不说大郡主当年都是一岁多才学会走路,二郡主和三郡主两岁多了都是让奶娘抱着的。 盘儿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 天气炎热,哪怕屋里放了冰盆,也解不了多少暑气。婉婤和钺儿两个都穿着大红色的小肚兜,下面穿了条半截的小短裤。 衣裳一脱,明显婉婤比钺儿胖了许多,不过钺儿的个头倒不比姐姐矮,反而比姐姐高了点,就是比姐姐瘦了一些。 一见着父王,两个孩子的眼睛就亮了,只是婉婤表现得更明显一些,伸出小手就往太子那使劲儿,要抱抱。 “见了父王就要抱,小人精。”盘儿笑着把塞到太子怀里,又把儿子接过来。 那头,太子刚把女儿抱住了,婉婤就不甘寂寞了,抓着太子的衣襟就往起挣,把太子弄得手忙脚乱的。 “她这是想要什么东西?” 盘儿幸灾乐祸道:“她想要站。你这么抱着她,别抱太紧了,这丫头的精力越来越旺盛了,两个奶娘都看不住她,还得再加两个宫女,每天四个人围着她转,个个都被累得不轻。” 她一面说,一面把钺儿放在一旁,去帮太子摆抱姿,终于没有人按着自己了,婉婤嗖的一下就拽着太子的衣襟站起来了。 站起来她还不安分,小脚在太子大腿上踩着,嘴里发出兴奋噢噢声,似乎还想往上窜。 “她的腿很有力气。”太子眼含诧异地看着女儿。 这时,炕桌那里发出一阵脆响,却是钺儿撑着去炕桌上够东西,把茶盏打翻了。 “钺儿,你想要什么?吃吃,还是喝喝?” 钺儿看都不看炕桌一眼,看着这边,伸出两只小胖手拍了拍,摊开。 这是要抱。 还是盘儿教给两个孩子的,像这个月份大小的孩子,正处于想说说不出口,想走没办法走的阶段,但已经开始有自己的情绪和意思了。一旦得不到满足,就会发脾气哭闹。 盘儿只能平时吩咐奶娘们,教他们分辨一些东西,想吃什么就可以指一下,想喝就可以指杯子。两个孩子都很聪明,教两次就能认识东西了。 至于抱这个动作是盘儿专门教的。 无他,钺儿本就乖巧,情绪也不如姐姐外放,婉婤想要抱了就会伸手往那边挣,独他就坐在那里眼巴巴的看着。当然这个眼巴巴是盘儿自己脑补,反正她就是看不惯,就私下叫儿子想要抱抱了,拍拍手,娘就知道了。 “钺儿这是吃醋了,看父王只抱姐姐,不抱钺儿是不是?” 显然盘儿的话太复杂了,钺儿根本听不懂,不过孩子不懂,孩子爹懂啊,这话本来就是说给孩子爹听的。 孩子爹看了她一眼,说了句‘花样多’,把女儿放下了,从她手里接过儿子。 孩子娘则去抱女儿,不过盘儿这小身板可禁不起婉婤这么折腾,她让香蒲她们把炕桌收拾干净,把婉婤塞在炕桌前,这笨丫头就开始跟炕桌较上劲儿了。 太子还是知道儿子的,知道他比女儿听话,也乖巧的多。 每次他抱婉婤,婉婤都在他身上折腾,扯衣襟拽腰带都是轻的,他却都是老老实实坐着。 可这回钺儿也不老实了,竟也拿手拽太子的衣襟。拽住了还不算,嗖的一下他也站起来了。 在屋里所有诧异的目光中。 盘儿反应最大:“钺儿你什么时候会站了,娘怎么不知道!” 反正让盘儿去看,她没有发现儿子任何不甘于坐的意图,他很安静也很乖巧,这个安静乖巧是相对姐姐而言,偏偏乖巧的这个今天干了件惊天动地的事。 钺儿不会说话,自然也不能答她。 他慢慢又坐回太子腿上,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风淡云轻的模样。 当然这都是外人脑补的,可比起婉婤平时的咋咋呼呼,这样很能给人一种高深莫测感。 太子吃惊之外,还觉得这孩子很聪明,知道吃醋,知道表现自己。 一个才十个月大的孩子。 他和一双同样细长却缩小了他几号的眼睛对上,脑中蹦出‘神童’两个字。不过太子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知道现在说这个未免尚且早了些。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时间自然不早了,也到了要用晚膳的时候。 现在婉婤和钺儿已经可以开始吃一些饭了,都是粥、汤、煮得软烂的面等一些不太硬的食物。 本来奶娘们都不赞同,周岁都没有过,怎么能添饭。就不提一般富贵人家的孩子都是吃奶吃到一岁多才开始慢慢添饭,皇宫里的孩子吃奶吃到三五岁的也不在少数。 宫里的人都认为奶是好东西,尤其是人奶子。 可盘儿却基于前世的经验,前世因为她是自己喂养钺儿,到了孩子七八个月的时候,奶已经不够吃了,没办法她就只能用粥和面给他添补些。 谁知钺儿吃得很好,牙也长得好,渐渐吃饭就越来越多,奶水则成了添补的。 而且这样养出的孩子身体很壮实,钺儿幼时几乎没生过什么病,后来小十六也是这么养大,同样养得极好。所以这回盘儿几乎没怎么犹豫,在两个孩子七个多月大,已经展现出对吃有很大的兴趣时,让奶娘们给他们添些稀粥,循序渐进的慢慢加。 不过这事暂时还瞒着太子,所以到了用膳的时候,盘儿就让人把孩子抱下去了。 用罢了膳要消食,自然就提起了练字。 两人去了书房。 太子看了一下,觉得盘儿的姿势并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事她下笔的力度,也就是手腕用力不当。 他走过去手把手教她写,“该轻的时候要轻,该重的时候要重,横竖撇捺折,转弯的时候要写出力度,字的风骨就能出来……” 盘儿听得头昏脑涨,不免就有点走神。 侧头看他侧脸,本就长得俊,还这么专注,身上的味道也好闻。尤其是下颚,盘儿曾经研究过,一个人的面相长得好不好,和鼻子有关,也和下颚有关。只要下颚长得精致的人,一般都不会丑到哪儿去。 她没忍住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轻轻的那种。 太子以为她又在顽皮,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捏了捏,谁知她又咬了一下,还在上面舔了两口。 这下意思不会曲解了,太子的手往下,在她大腿和臀处捏了捏。 接下来就是水到渠成了。 太子不算是个太古板的人,但还是第一次在书房里做这种事,书房和次间就隔着道帘子,根本不隔音,奴才们都在外头守着。那感觉又激动又刺激,两个人都是这样,等一场事罢,不但字没练成,书案上还被弄得一片狼藉。 尤其是盘儿新做的裙子,被染了好几处墨黑,眼见是不能再穿了。 “都怪你。” 这条裙子盘儿挺喜欢的,关键是做这条裙子的配色好,烟色配着暗桃红的香云纱,几乎不用增添任何刺绣,就是一条很美的裙子。 是贡品。 盘儿就这一匹,还是傅皇后赏她的。除了做这条裙子,剩下的用来做了两个肚兜。 太子也有点窘,至于为何会窘就不用细说了。 “咳,内务府新送来了一批料子,明儿我让福禄一样给你送些过来。” “那这些怎么办?”盘儿指的是桌上的一片狼藉,裙子都弄脏了,想想那些纸张什么的。 “让下人来收拾。”太子说得不以为然,然后人就走了。 走了? 是的,去西间卧房里去了。 留下盘儿哭丧着脸看着满桌子的狼藉,他好意思她可不好意思,只能自己收拾。把那些疑似有可疑物体的纸都揉吧揉吧扔火盆里,然后叫来香蒲。 “主子,没事吧?”香蒲以为是两个主子闹脾气了,不然太子爷怎么一个人去卧房里了。 “能有什么事?就是爷让我练字,我把砚台弄翻了,裙子也弄脏了。这些你拿去烧了,都是我写废的。”她指了指火盆,就匆匆忙忙走了。 等两人都沐了浴,在床上躺下,太子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奇怪。 盘儿问他笑什么,他也不说。 她就去挠他痒痒,盘儿知道太子的痒痒肉在哪儿,一挠一个准,太子无奈只能说出实情。 说她是个醋包。 醋包就醋包吧,反正他已经给她定性了。 第二天盘儿起得很晚,太子都起来了,她还没有动静。 等太子沐了浴更完衣,床上还是没有动静,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走了。 昨晚太子是歇在苏良娣那儿的,东宫上上下下都知道,太子妃也知道。对于太子突如其来如此宠爱苏良娣,太子妃是挺诧异的。 倒不是说太子以前就不宠爱盘儿,而是太子妃知道太子最近很忙,于是不可避免就不怎么来后院。 最近突然高频率去盘儿的院子,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可太子妃不想明白,因为一旦明白就证明她这条路还是走错了,她已经没有精力也没有可能再去换第二条路走,她只能置若罔闻。 幸亏的是今天早上太子还是出现在继德堂,倒是盘儿没有出现。 “苏良娣身子有些不爽。” 这是太子给出的解释,没有人敢质疑。那些满腹压不住的诸如到底是哪儿不爽,为何不爽,为何明明不爽太子爷你昨晚还歇那儿,都被这句话压了回去。 盘儿起来后就听说太子说她身子不爽的事,既然他都给她圆场了,她就继续不爽吧。 出于这种默契又有点诡异的心态,接下来的十多日里,盘儿一直身子不爽,但也没忘让人往毓庆宫送点东西去。 时而是练的字,时而是一碗汤,时而是她诗兴大发做出的狗屁不通的诗,还有词,用太子的话说,这都是些淫词艳曲,上不得台面。 不过他倒是挺受用得很,每次收到东西转头肯定要过来。 一般都是佯怒开头,说她学问不好,还不认真多学,写的诗平仄不对称,字也不好之类的云云。盘儿都是撒个娇卖个乖就过去了,一般都是以太子指点她作诗为告终。 填了诗作了词,自然人也不用走了,于是东宫后院最近天天都在上演苏良娣身子不爽太子爷天天都要去看她的戏码。 如是这般半个月下来,盘儿就算足不出户也知道外头恨自己的人很多,不过她现在不想管这个,事是他弄出来的,他自己去收场,就当她任性一回。 可偏偏太子就是佯作不知,陪着她闹腾,颇有点看谁骑虎难下的意味。 太子妃已经帮盘儿叫了回太医,被盘儿给糊弄过去了,这已经是太子妃第二次请太医为‘身子不爽的苏良娣’诊脉。 就在盘儿忍不住去想是不是该适可而止的时候,太医为她诊出了喜脉。 第82章 第82章 这个喜脉让盘儿震惊了好久都缓不过来神儿。 同样吃惊的还有晴姑姑。 她竟然怀了两个多月都不知道! 晴姑姑去送太医,旁边侍候的香蒲青黛都是一脸懵状。 本来她们就是未成亲的小姑娘,哪里懂得这事,只听过主子偷偷跟晴姑姑说不用操心避子什么的,没想到主子这就又怀上了? 晴姑姑回来了,咳了一声:“你也别太吃惊,怀上了是好事,太医不说了你身子挺康健的?” 盘儿干笑了几下,突然道:“还是把王太医叫来诊一遍更放心。” 方才那太医是太子妃请来的,盘儿并不熟识,在宫里还是用熟识的太医更为放心一些。 晴姑姑让香蒲去请王太医,过了一会儿,她没把王太医请来,倒把董太医请来了。说是王太医今日家中有事,不当值。 董太医也不是不能用,只是——盘儿看了眼晴姑姑,她半耷拉着眼皮站在那儿,似乎波澜不惊,但——她目光往下移,看到晴姑姑交握在腹前袖下紧紧捏在一起的手。 “董太医就董太医吧。”盘儿道。 香蒲出去把董太医领了进来。 董太医还与以前并无两样,一身规制的官袍,斜挎着一个药箱。站定后,先恭恭敬敬给盘儿行了个揖礼,就默默站着不动。 直到香蒲在盘儿腕间覆了块儿帕子,他才躬身走到近前,一手挽袖,一手伸过来。 没有过去太久,他往后退了一步道:“恭喜良娣,此乃喜脉。” 连董太医都诊出来了,这下盘儿再也不会抱着侥幸心觉得是误诊了。她看了晴姑姑一眼,晴姑姑也接到这个眼神,略微犹豫了一下,她走过去把董太医叫了出去,两人避到外面耳语。 不多会儿,晴姑姑回来了,附在盘儿耳边说了几句话。 话里大概意思就是,以来没来月事判断会不会遇喜是不可取的,妇人给孩子哺乳一般都不会来月事,但没来月事并不妨碍遇喜,一般遇喜前期并不影响奶水,但渐渐的奶水就会越来越少,直到消失。 盘儿悄悄在心里印证了下,她最近的奶水是越来越少了,她还以为是…… 真是!一时间盘儿羞恼至极,又对自己的愚蠢感到无颜见人。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动静,也就是眨个眼的功夫,太子走了进来。 他几个大步就来到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下她,见董太医走了进来,就在盘儿身边坐下了。 董太医给太子行礼,太子叫了起,问道:“苏良娣的身子怎么样?” 董太医把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又补充了些许详细,诸如苏良娣身体康健,安胎药不用喝之类的等等。 等董太医被送走后,太子看着盘儿,盘儿也看着他。 两人默默对望,盘儿有点绷不住了,正想问问他这么看着她做甚,他突然伸出指头点了点她。颇有点恨得咬牙切齿的样子,却又太浮于表面,以至于显得不太坚定。 “你可真是胡闹!” 这是在说最近盘儿换着花样作妖,就因为她的作妖,两人没少胡天胡地,可她还怀着身子两人都不知道,如果这中间要是出了点事,太子想想就心有余悸。 “这又不能怨我……”盘儿小声辩驳。 太子瞪她一眼,只差明说你一个当娘的有没有身子,自己不知道? 盘儿还真不知道,她把太子拉低了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等听完后,太子也不禁老脸一臊:“真是这样?” 她点点头。 本心来说,盘儿是没打算近期再生孩子的,这两个小的还没养大,哪有那个功夫再生一个。这边她还得意偷偷给孩子喂奶月事不来,连避子汤都省了,谁知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见和自己也扯上了那么点关系,太子顿时没脾气了。 挑眼看看她,盘儿的身段其实早在刚出月子的时候就恢复了,不过那时候还稍显丰腴了些,随着婉婤和钺儿渐渐大了,她也回归了以前的消瘦。 唯独就是因为喂奶,胸比以前大了许多。 总体来说,还是有些单薄。 太子不免有些忧心,哪怕他是个男人,也知道连着生孩子不好,虽然方才董太医并没有说什么不好,但这并不能减轻他的顾虑。 “你又要受苦了。” 听了这话,盘儿有一瞬间的怔忪,却也有一些感动。 他从来都是这样,情绪内敛,让人堪不透他内心所想,但他却又是个很体贴的性子。就像当初她怀小十六,明明他的子嗣不丰,换做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说出不要这孩子的话,他却说了。 他私下还找太医问过,说以她当初那个年纪并不适宜再孕育子嗣,恐会伤了母体,于是他并不让她生,还是她硬拗着要把孩子留住的。 “殿下不要担忧,你看妾身当初怀钺儿他们时不是挺好的。” 当初盘儿有孕,太子算是全程参与,亲眼看着她从小腹平坦,到肚子一点点大了,再到瓜熟蒂落。 也是盘儿争气,几乎没什么反应,想到这些,太子也稍许放下了心。 “想吃什么就跟膳房说,你胎还没坐稳,就暂时别去太子妃那儿请安了。” 太子也没想太多,就觉得以她的醋性,恐怕去了后心里也不舒坦,别看她在自己面前胆子很大,人前胆子却小,若是别人再说个什么酸话,她估计也不会还嘴。 稳妥起见,还是就在院子里养胎的好。 这个盘儿不排斥,就默认了下来。 —— 苏良娣有孕的事,很快就传到了继德堂。 听到这个消息后,太子妃沉默了一会儿。 她有时候真的挺怀疑,有的人是不是天生就是命好,别人求不得,她却连着来。转念再想想太子去她那儿的频率,几乎是一枝独秀,也是该来了。 她又想到自打新人进门后,太子一系列所作所为。 徐良媛说都是姓苏的是个狐媚子,太子妃却万万不信的,太子不是那种为了女色不顾体面的人,恐怕会这样也是在告诉她他的态度。 而她却心里颇为不忿,明知却故犯,还连着请太医去给苏良娣看诊,就是想告诉太子,就算你袒护也没用,我照样能把她逼出来。 早就知道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她还是被冲昏了头,试图和太子对抗,是慌了吗?就在她找太后要了人后,太子不顾体面连着宿在苏盘儿那,她就慌了。 太子妃突然站了起来,急急往外面走去。 到了大公子的房门前,她的脚步顿了顿,才继续往里面走。 宗铎睡了,快两岁的幼童应该没那么多觉的,可他身体不好,平时又极少出去,只能闷在屋里,于是不免就睡的时候居多。 看着榻上皮肤白到近乎透明,甚至能看见下面青色血管的儿子,太子妃觉得有些陌生,她总是要下面人精心侍候,可她已经有多久没认真看看孩子了? 明明陈嬷嬷走之前,她答应好一定会养好铎儿,可她这些日子却在干什么?她频繁来往在东宫和慈宁宫、坤宁宫之间,举凡宫里有宴,她必然不拉下,她费尽心机想着怎么讨好太后,怎么才能给自己挣到更多的名声。 她发现有了名声真好,凭着名声她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可太子不过简简单单的一个举动,就告诉她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她是太子妃,她有贤名有地位,可她只有一个病怏怏的长子,而太子暂时没有再跟她生一个的打算。那个女人什么都没有,可她有宠,所以生了双胎,现在很快又怀上了。 她和太子已经多少时间没有同房了,他每次来继德堂都是用午膳,明明意味深长,她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原来从始至终太子都没有原谅她,他一直在等着看她怎么去做。 太子妃感觉很痛苦,因为在她不知不觉中,显然太子已经决定了某件事,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有改变,她只能顺着他的想法做下去,不然只有一个下场。 这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本以为自己找到浮出水面的方法,却发现根本是枉然,她只有认命地顺着系在手腕上的那条线,不做任何抵抗,才能活下去。 太子妃哭了。 —— 乳母缩在一旁瑟瑟发抖,不懂太子妃为何突然闯进来,怎么又突然哭了。 显然这不是好事,进退不得,她只能杵在那儿。 不知过去了多久,太子妃挺了挺脊梁转过身,等她转身的时候脸上的泪痕早已消失,仿佛方才抖着肩膀只是乳母的错觉。 “趁着天气好,不热的时候就多带大公子出去走走透透气,别总把人拘在屋里。还有,他若是想站了,就让他多站站,快两岁的孩子也该学会走路了。” 提起大公子,乳母显然有许多话可以说。 “太子妃放心呢,大公子虽然不常出门,但二郡主总来看大公子,姐弟俩经常玩着呢,二郡主也说要让大公子早点学会走路,所以平时大公子有精神时,奴婢们都会撑着大公子四处站站走走,现在大公子也能走两步了。” 显然这是今天唯一能让太子妃高兴的事,她有些欣慰的点点头,同时心里也有些自责,她一个大人反倒不如女儿。 想到这里,她想起也有很久没去二郡主屋里看看了,便吩咐奶娘小心侍候后,就转道去了二郡主屋里。 二郡主也有五岁了,今年春上刚从东厢搬了出来,挪到继德堂旁边的小跨院里。 小跨院里开了两扇门,一扇门通往继德堂,一扇门通往后头的后花园。宫里的孩子都早熟,公主皇子们五六岁就要辟宫另居了,这般也是为了能让孩子早些独立。 太子显然对几个女儿很上心,今年春天刚在毓庆宫后面设了处女学,择了两个学问不错的女官前来教导女儿们读书。 大郡主和二郡主已经入学了,三郡主还不足五岁,不过过阵子大概也要入学。 太子妃来的时候,二郡主正在书案前提笔描红,显然她这般年纪练字还有些吃力了。她身子弱,乳母和宫女们也不敢在屋里放冰,额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汗珠。 小宫女一边打着扇子一边说:“二郡主您就歇歇吧,反正就算写不好,先生也不会罚您。” “那如果照你说的,反正写不写先生都不敢罚,何不也不用去了,那父王专门设处女学用来干什么。” 小宫女不说话了,二郡主放下笔,拿起帕子擦擦汗,抬头就看见太子妃站在门口。 “见过母妃,母妃您怎么来了?”二郡主绕出书案,来到太子妃跟前先行了礼,才眼露好奇地看着她。 看着这样的女儿,太子妃也感到很陌生,似乎自打女儿学会走路,开始跟着嬷嬷学规矩,她又怀了铎儿,母女之间就渐渐疏远了。 她总是太忙,忙着安胎忙着生气忙着算计人忙着挣名声找靠山,却唯独忽略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孩子才是她的根本,曾经她担心二郡主养不活,又担心铎儿养不住,现在两个孩子都很好。 幸好两个孩子都很好。 “母妃今天有空,就过来看看你。去女学后可还适应,先生讲得可还能听懂,母妃让人准备了一套笔墨纸砚,一直想拿给你,却忙忘了,等会母妃就让富春去拿过来。” “真的吗母妃,大姐进学时,徐庶母就送了她一套。不过大姐分了我一半,等会母妃送了我,明日我去学里也分大姐一半。” 一直跟在后面的富春忙道:“奴婢这便让人去拿。” 等东西拿过来后,二郡主很高兴,母女俩也说了很多话。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二郡主邀请太子妃留下用午膳,太子妃答应了,显然这让二郡主更是高兴,小脸上都是笑。 可这让太子妃却很是心酸,暗自谴责自己不提。 用膳的时候,二郡主有些犹豫道:“母妃,其实弟弟没有你想的那么身体不好,他就是身子弱了点,能不能别让乳母总把他拘在屋里。” 太子妃的眼泪差点脱眶而出,不过她忍住了,说了句好。 第83章 第83章 知道苏良娣又怀上了,有的人不敢置信,但跟随而来的又是庆幸。 这其中就包括胡良娣。 扪心自问,她承认这种情绪有点太贬低自己,似乎就是输给了那个女人,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风头太足了。 太子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明明以前寡淡得厉害,一月里能有十日来后院就不错了,这其中一大半还要被太子妃瓜分,其他人能临上一两日就是烧高香。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都旱着也就旱着了,太子妃是争不了的,别看胡良娣没少和太子妃挑衅,可她实际上很清楚其中的度,傅皇后能容忍的度,太子能容忍的度。既然不能和太子妃争,她当其他人中的头一人总行了。 曾经胡良娣还沾沾自喜,后来见过什么叫别人都旱着,就那一处涝,她就明白什么叫做不公平了。 可不公平的事早就发生了,就在太子妃和她都怀着身子的时候,如果可以再来一次,哪怕怀着身子挣破头,胡良娣也要跟去南巡,可惜没机会给她重来一次。 一步落后,步步落后,现在她倒沦落到捡别人的下水菜,反倒还沾沾自喜。胡良娣相信沾沾自喜不止她一人,肯定还有别人,所以她的情绪也就没那么严重了。 第二天一众人齐聚继德堂。 太子妃不在,过了会儿才姗姗出来,说是去看大公子和二郡主了。 没等胡良娣这个老人儿说话,新人中因为胆子大往太子妃这跑得勤,所以格外显得高调的李良媛说话了。 “太子妃,妾身听说苏良娣她有身子了?那妾身等要不要去探望一二?” 这次四个新人中,两人封了良媛,两人封了最低等的奉仪,这李良媛就是两位良媛其中之一。 其出身公主府,祖母是长顺长公主,因长顺长公主幼年时被皇太后养过,所以在一干公主中还算出挑。 长顺长公主的驸马就姓李,李良媛是公主府二房的女儿,因着是被太后赐来的,又是太子妃亲自求的人,李良媛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是太子妃的人,所以自打入了东宫以来,一直往继德堂走的勤,这种时候问出这种话,也就不显得突兀了。 不得不说,皇家出来的人就是和一般小门户的不一样,明明李良媛不是这个意思,却偏偏被冠上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太子妃心知肚明,这都是在等着她做主呢。 可她为何要给她们做主,明眼可见太子短时间不会给她孩子了,不想便宜苏盘儿,便宜给她们她又会有什么好处?说不定还里外不是人,又给自己树敌。 想到这里,太子妃不免有些意兴阑珊。 “你们若是想去就去,这事就不用跟本宫说了。行了,本宫还要去慈宁宫请安,就不留你们了,各自忙去吧。” 直到太子妃都隐身至帘子后了,一众人都还有些不敢置信,不过这是继德堂,不是说话的地方。 等出去了外面,李良媛想了想,问胡良娣:“胡姐姐,您说太子妃这是什么意思啊,是让我们去,还是不去?” 胡良娣目光一转:“你们去不去拉着我说什么。行了,我还要回去看看两位郡主,就不跟各位妹妹说了啊。”说着,她就急匆匆的走了。 李良媛又去拉徐良媛:“徐姐姐……” “李妹妹,你看我这也要回去看看大郡主,也分不出空跟你说话,等有闲了再说。”说完,徐良媛也走了。 李良媛又是无辜,又是丧气,不禁跺了跺脚。 何良媛噗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啊?” 何良媛收回笑,又恢复平时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走了。 可把李良媛给恨的,又是跺脚,又是揉帕子。 “李姐姐算了,咱们也快走吧,站在这儿太招眼了。”身材娇小的钱奉仪劝道。她也是这次进门的新人之一,因为父亲的官衔较低,只封了个最低等的奉仪。 “招什么招眼?我又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李良媛斥道,转头看见钟良媛,忙上前一步道:“钟妹妹咱们一同走,不理她们。” 钟良媛看了脸臊得通红的钱奉仪,以及站在旁边没说话的乔奉仪一眼,什么也没说,同李良媛一同走了。 “钟妹妹你说怎么办?太子妃不管,其他人都不想搀和,难道咱们就这么着了?都这么久了,太子爷就没往我屋里……”说到最后,李良媛有点说不下去了,到底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这种话怎么好出口。 钟良媛低头苦笑一声:“别说你,咱们谁不是这样,你也别着急,这种事着急没用。” “可再不着着急,咱们都成笑柄了。那狐媚子不是会勾引人嘛,这下她有了身孕,我就不信她还能把太子爷往她屋里拽,这可就轮到咱们出头的时候了,太子妃不管,咱们自己得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钟良媛冷不丁问道。 一提到办法,两人都没什么好章程,毕竟东宫后院规矩严格,她们进来这阵子也深有体会。 再说,就算有办法,也不会跟对方说。别看她们姐姐长妹妹短的,实则谁不是跟彼此较着劲儿,场面话可以说,掏心窝子的话就算了吧。 另一头,钱奉仪和乔奉仪往回走,两人住在同一个院子。 到了庭院时,两人要分东西,乔奉仪突然站定脚步。 “不是我说你,上杆子的事少做些,你真当人家跟你姐姐妹妹就是拿你当姐妹看了?” “你——” 钱奉仪的脸涨得通红,她身边的小宫女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 可钱奉仪知道乔奉仪为何这么说,初来乍到,两人又是住同一个院子,自然比较亲近,可她这阵子心里有点急,就想走走别人的路子。东宫的老人儿们都不怎么搭理她们这些新人,就只能是李钟两人之间选一个,李良媛比钟良媛来得亲切,她不免就多亲近了些,因此冷淡了乔奉仪。 谁知道李良媛今天会当众突然翻脸不认人。 眼看着乔奉仪进了西厢大门,钱奉仪只能绞着帕子往回走。 她身边的小宫女道:“主子您别生气,让奴婢来看这乔奉仪就是嫉妒您和李良媛的走得近。李良媛方才连着被落了两下脸,心里肯定不舒坦,才会迁怒您的,您等有空了再往李良媛那儿去一趟,肯定还跟以前一样。” —— 最终,李良媛还是决定去东一院探探。 苏良娣有孕,作为同是姐妹,理应去看看道声喜,二来也是自打李良媛等人进门,就没见过传说中那个非常得宠的苏良娣。 为此,她不惜拉上了钟良媛还有钱奉仪充数。 去的时候时间还有些早,但对她们这些每天都要去继德堂请安的人却不早了。也是她们来的不是时候,来的时候盘儿正在吐。 似乎在昭示盘儿这胎的不顺,本来不知道的时候根本没反应,前脚诊出喜脉,第二天盘儿就吐上了。 刚开始感觉有些泛呕,盘儿还只当是吃坏了肚子,还把董太医叫来诊一次。 董太医说她并无任何异常,孕吐对于怀着身子的妇人其实挺正常的。经过董太医这么一提示,盘儿才把泛呕和孕吐挂上钩。 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往常喜欢吃的现在也不喜欢吃了,闻着什么都有味儿,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必然是要吐一遍的,不把隔夜饭吐出来不罢休。 晴姑姑等人第一次经历这种事,都有些手忙脚乱的。 还有太子,早上他起了见她有了动静,还以为怎么今天太阳打东边起来了,她终于不跟自己闹小气儿了,这想法没持续多久,就见盘儿捂着嘴,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差点没从床上掉下来。 他衣裳还没穿好,就一个大步上去把人从床沿上捞起来,又气急败坏叫人,呼呼啦啦一群人都涌了进来。 晴姑姑领着香蒲等人,又是端唾盂,又是端温水。 盘儿对着唾盂一通吐,吐得眼泪都出来了,终于吐完了。 她喝着温水喘着气儿,太子皱着眉,脸黑得像锅底。至于福禄,早就猫出去让人去叫太医了。 李良媛她们就是这时候来的。 “我真的没事,就是孕吐。” 经过前两天的经验,盘儿知道早上吐过这么一回至少能让她再坚持一会儿,趁着这会儿她打算去吃些东西,就忙让晴姑姑她们帮忙穿衣打扮,一切都往简单处弄。等去了外面坐下,等着摆膳的空档,她才和太子解释。 太子明摆着不信,不过太医没来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他难得阴着一张脸,任谁都知道他心情不好。 门边上,白芷有些犹豫。 还是盘儿看见了她,问道:“怎么了?有事就进来说。” “主子,李良媛她们来探望您了。” “李良媛?”东宫什么时候有李良媛了。 白芷立马提醒道:“就是新进门的那几位。” 盘儿就去瞄太子。 这下太子脸也不黑了,似乎隐约还有些尴尬。是被盘儿的眼神看尴尬的。 “那就叫进来吧。”盘儿的眼睛依旧看着太子说。 “你这么看着孤做甚,她们又不是我叫来的。”太子咳了声道。 “还不是因为太子爷在我这儿,她们知道了才过来的,不然就我这样的,不对,不然我们也不认识,人家也犯不上来我这儿。” “瞧你这说话阴阳怪气的。”太子被逗得有些失笑。 盘儿哼了哼。 “真不像样子。” 听得出太子这话就是说说,语气也软着,盘儿倒有些不依了。 “你现在嫌我不像样子了?以前怎么不嫌,是不是看我人老珠黄……”她一面佯装抹着眼泪,一面假哭道。 太子眉心直跳,忙道:“打住,你最近又看了什么话本子?” 像这样的事盘儿以前也不是没闹过,就是以前在扬州的时候,扬州的戏班子多书局也多,话本子自然也多,盘儿看到兴处,还拿来跟太子演过。 这一看就是在演糟糠妻,被陈世美的丈夫抛弃了。 这头太子审问盘儿看了什么话本子,那头正被引进来的几人卡在门处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隐隐能听见里面有女人的哭声,还有太子爷的斥责声。 这是苏良娣惹得太子爷不悦了? “……就是从扬州带回来的……”盘儿见瞒不过去,只有老实交代,她当初从江南那边可是带了整整一箱话本子回来。 只是回来时快临产了,也没功夫看,生下孩子了又忙孩子,也就最近为了打发时间,摸了几本出来看。 “小精怪,花样多,小心以后把婉婤教坏了。”太子捏了捏她脸颊道。 盘儿暗自腹诽,教坏了才好,不然太老实受人欺负。 前世盘儿没女儿,但建平帝有女儿,个个都被教成了大家闺秀,压不住公主府的女官和嬷嬷,又管不住丈夫纳妾,没少回宫来诉苦。 建平帝表面不说什么,背地里没少当她发火,所以打从生下女儿后,盘儿就暗自决定了,以后女儿一定要教的泼辣一些,反正不能像宫里的那些公主,免得以后出嫁被人欺负了。 这边两人说着小话,门那边传来动静,白芷先进来的,站定后才招了招手,那边香蒲领着一众人进来了。 第84章 第84章 盘儿忙咳了一声,坐直了。 太子也侧身去端炕桌上的茶。 李良媛等人被人领着走进来,先要穿过一道玉石串就的帘子,才能进入次间。穿过帘子的时候,钟良媛侧目了一下,但很快就被炕上的两人吸引住目光。 炕上铺着浅驼色洋毡,上面铺着掐金丝滚边的玉簟席,蟹壳青色的靠背和引枕,上面绣着白梅,格外的素雅别致。炕桌和下面的椅子条几都是一水的紫檀,多宝阁上摆着各式摆件,每一件都是难得一见的珍稀之物。 这几个人也去过胡良娣的院子,格局大小都是差不多的,但只看摆件和屋里的布置,就能看出这两位良娣谁胜一筹,胡良娣可是东宫老人儿,而这苏良娣不过进门不到三年。 至此,李良媛倒也能理解为何一提到这苏良娣,胡良娣是那副如噎在喉的样子。 再看其面相,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小巧挺直的鼻梁,最为让人侧目就是一双盈盈泛着波光的含情目,以及一身欺霜赛雪般的皮子。 不过如此,李良媛心里暗自道。 她听说这苏良娣是瘦马出身,只当是个多难得一见的倾城美人,才能把太子爷迷得如痴如醉,原来不过长得就这样啊。 很快,李良媛的目光就被坐在左侧的太子吸引住了。 也不过看了几眼,小脸就一片嫣红,显然是想到什么不可言说的事。 太子不禁蹙了蹙眉,旋即感觉手上一疼。 却是盘儿的小手从炕桌下钻过来,在他手上捏了一把。抬头去看人,眼睛都气红了,真是个小醋包。不过此女倒真是有些无状,看男人竟然这般看法,也不知当初怎么过了大选。 太子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脆响,顿时惊醒了无数人。 “参见太子殿下,见过苏良娣。” 盘儿也不说话。 太子有点头疼,半垂着眉眼,抬了抬手。 几个人都站了起来,杵在那儿,看着也不像样子。盘儿才道:“香蒲,给李良媛她们挪个座,说来是看我,哪能都站着。” 挪了座,又上了茶,屋里安静得让人有些尴尬。 这时,福禄跑出来解围了,站在门外禀报:“主子,董太医请来了。” 太子这才抬起眼,道:“行了,你们都退下吧,若是想看人,等苏良娣过阵子身子舒坦了再来。” 刚坐下的几人只能又站起来,行了礼,鱼贯退了出去。 与董太医擦身而过。 等走出去了,李良媛还回头在看,她似乎想说什么,被钟良媛扯了一把止住了。 一直到出了院门,李良媛才道:“太医都请了,她身子不会有什么不好吧?” 钟良媛用那种特诧异特无语的目光去看她,往旁边挪了一步:“你要是没事想找事,别连累我。李纯儿,这是宫里,不是宫外,你能不能改一改你的口没遮拦?” 都是京中的贵女,李良媛是公主府家的女儿,钟良媛的父亲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正四品的大员,两人自然是认识的,不过关系尔尔罢了。 “我就是好奇,你这么说我做什么。”李良媛有些委屈道。 “行了,我院子里还有的事,先走一步,就不陪你们了。”说完,钟良媛就带着贴身宫女匆匆走了。 留下李良媛很是委屈,对钱奉仪忿道:“瞧瞧她这是什么态度,哪有这么对人说话的。” 钱奉仪干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心里却打定主意以后也要离这个李良媛远一点。以前看她心无城府很好亲近,现在看起来却脑子似乎差根弦儿。 站在苏良娣院门口,就敢说人家身子是不是不好,这若是让别人给听去了。据说这苏良娣很得太子宠爱,又生了祥瑞龙凤胎,皇后娘娘对其也颇为看重,这般人物若真是计较起来给她们穿小鞋,十个她们也不够受。 想到这里,钱奉仪道:“李姐姐,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也快回去吧。” 屋里,等太子听完董太医所言‘孕吐乃正常反应,可以适当喝一些缓解孕吐的药,但是药三分毒,还是不喝为好’等话,就挥着手让对方退下了。 他把手掌翻过来看了看,又看了盘儿一眼,盘儿顿时心虚了。 “谁叫她那么看你,哪有那么看人的。”娇嗔着说完,盘儿自己都觉得手臂上寒毛卓竖,其实当时她偷偷去捏太子,根本就没过脑,但总要把这事给圆了。 太子格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盘儿抬头就对上了这眼,脑子一抽,人就巴了过去。 “在我屋里,她都敢那么看你,你只能给我看。” 太子发出个疑惑的鼻音,微调轻扬,格外的磁性好听。 盘儿半天都没从这眼神和这鼻音里头出来,直到听到太子问道:“看什么?” “看你啊,爷你这么俊。”她说得格外讨好。 太子绷不住,被逗笑了,摸了摸她脸颊:“孤说你是个醋包,你总是不认。”这话他是压着嗓子说的。 说完,他又道:“时候也不早了,去用早膳,若实在难受,就把董太医留下的那药煎了服,少喝一些,应该没事。” 盘儿嘴里答应了,心里却根本没有想喝那药的打算。 前世她生了两胎,大抵是体贴娘,两个孩子都没怎么闹腾,不过她儿媳妇凤笙怀第三胎时闹得厉害,吃什么都不香,闻着什么都作呕,又赶着夏天苦夏,可是把人折腾的不轻,后来还是挪到西苑去避暑,才终于不吐了。 没想到她这一胎也赶上了夏天。不过去西苑就别想了,太子现在正忙熟悉政务,怎么也不可能离开紫禁城。 —— 盘儿自打诊出有孕后,就没有再去过坤宁宫。 正好瞅着今天是个阴天,外面也没太阳,她打算去一趟坤宁宫。 刚走进坤宁门,就看见五皇子妃带着几个宫女匆匆朝宫门这里走来,眼睛有点红,像是哭过了。和盘儿打了个照面,也没说话,只是匆匆点了个头,人就出去了。 进了殿去了东暖阁,傅皇后正歪在炕上让念秋按着头。 盘儿来坤宁宫也算是熟门熟路,刚曲膝行礼就被傅皇后叫起了,又赐了座,坐在下面。 “本宫之前还在跟念秋念叨你,说你又怀上了,身子可好,太医怎么说,我听太子说你好像吐得厉害?” 盘儿也没遮掩,点点头道:“是吐得有些厉害,不过太医说此乃常事,可能过段时间就能好了,所以也一直没来给娘娘请安,今日见外头没那么热了,才出了趟门。” “既然不舒服,就不用总往本宫这儿跑,多顾念顾念自己的身子。当初本宫怀着太子时,也是吐得厉害,一直吐到快五六个月了才止住,多吃些酸的,腌的梅子什么的,多少能压一压,不过尽量还是让自己多吃些饭,不然人受不住。” “谢娘娘关怀,妾身一点会记得的。” 傅皇后点点头,唠家常似的又道:“方才你进来时,可是碰见了戚氏?” “碰见了,只是妾身见五皇子妃的眼睛似乎有些红。”盘儿说得有些迟疑。 一提这事,傅皇后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之态:“她啊,本宫也不知道怎么说她,生来是个软性子,淑嫔又是个喜欢作妖的,如今五皇子的后院又弄个更能作妖的去了。她受了两回气,大抵受不住了,就跑来找本宫诉苦。” 显然傅皇后头疼就与这事有关,她说得也格外激动。 “不是本宫说她,一个侧妃难道还能爬到她头上去不成,自己端不住能怨得了谁?她心里不舒坦,就跟五皇子闹,闹来闹去闹得男人更不愿意亲近她,这不是适得其反。她又有儿子,以后王位由儿子继承,难道还怕那侧妃跟她翻天不成……” 这时,念秋突然说话了。 “娘娘,这些话您又不是没和五皇子妃说过,她自己是个不堪点化了,旁人说了什么也没什么用,您又何必生气,还是喝些茶消消气。” 念秋可不是个不懂事的人,傅皇后旋即反应过来,盘儿也是比较得宠的侧妃,跟她说这些不是摆明了指着秃驴骂和尚? 傅皇后也是气糊涂了,平时她可不会这样,也忙遮掩道:“喝茶喝茶,本宫说这些,别把你也弄得跟着上火。” 盘儿仿佛没听出什么似的,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尝了一口笑着道:“这茶可真不错,娘娘这儿的好东西就是多。” “这是新贡上来的银针,你若是喜欢,等会儿让念秋给你包一些,不过你怀着身子,茶还是少喝。” 两人说了会儿茶,傅皇后见盘儿对方才那话没有多想,才终于放下心来。 其实盘儿也不会多想,一来多想无用,二来她和傅皇后也没什么矛盾,她又怀着身子,傅皇后不可能借着话来敲打她。 且傅皇后说得是实情,这种想法是当下大多数正室们都会有的想法。 嫡庶不可逆,不管是皇位王位也好,还是普通人家继承家产也好,也是先嫡再长,无嫡才是长。 不过皇家也有皇家的好处,就譬如五皇子,他已经封了越王,之所以没正式叫上,是因为还没出宫建府。他以后的王位自然由他和戚氏的嫡长子继承,其他儿子则是封郡王。 不管怎样,只要能冠上宗这个姓,总不会缺了那口饭吃倒是真的。想当初她不也是指着钺儿能封个王,安稳当他的逍遥王爷也就算了,可惜事与愿违。 晚上太子过来,盘儿跟他说了这事。 太子沉吟一下道:“老五最近确实不像话,居然学会宠妾灭妻了。” 等话说出来,发现盘儿没接话,才反应过来盘儿也是妾。 他咳了一声:“不能混淆为一团,孤跟老五不一样。” 盘儿嘴里没说话,眼里却无不是在说,有什么不一样的。 “孤的情况和老五不一样,老五的王妃又没犯错……” 话听到一半,盘儿顿时从炕上下去了,往里屋去了,速度快到太子都没反应过来。 站在门边上当柱子的福禄,当即转过身去,全把自己当柱子了。 这会儿就他一个人侍候,宫女们都在更外面候着呢,太子倒也没那么难堪了,坐了会儿,喝了会儿茶,摸了摸鼻子,也进里屋去了。 进去见她面朝里躺在榻上,像是睡着了,但肯定没睡着。 他站了站,撩开帐子,在床沿上坐下。 “起来,像什么话。” 也没人理他。 “孤又没说你什么,你气什么。” 还是没理人理他。 他转身去掰她肩膀,轻掰了下没动,才发现她正偷偷哭呢。 也没声音,就是流了一脸的眼泪。 太子声音急了,“我又没说你什么,你哭什么。” 不说还好,一说盘儿直接哭出了声。 “怎么越活越小,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他把她拉起来,用手抹着她眼泪道。 她瓮声说:“我本来就还小,还没十八呢。” 第85章 第85章 说到这里,太子才发现她真的还小,比他小了十岁。 这么小的人儿已经给他生了两个孩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心顿时就软了。 “好了,别哭了,孤又没说你什么。孤方才话都没说完,你就气跑了,你看看谁敢在孤面前像你这样。再说,你跟那郭氏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妾,都是把正妻逼得没有活路的狐媚子。太子妃表面上没什么,我就不信她不当着太后说什么,太后能赐两个人过来?” “你看你,绕来绕去又绕到那两个人身上了,孤连她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说着,太子顿了顿又道:“你这性子要改改,醋性这么大,孤这里能容得了你,若是让太后,哪怕是母后知道了,你看她们能不能容得了你。” 宫里能容许一个有着盛宠的妃嫔,只要她于皇嗣有功,但绝对容不下一个善妒的女人。太子妃再怎么胆大,前些年她不愿东宫进人还要做些手段遮掩下,不然哪会有盘儿的进宫。 “我就是心里不舒坦!” 她搂着太子颈子就啜泣上了,哭了几声又道:“我也不是为了这个想哭来着,那你跟我说,若是、若是当初太子妃没有犯错,你还会对我这么好?” 这大抵是盘儿两世都脱不掉的一个结,她一直认为前世自己之所以能赢,是赢在能忍,赢在不犯错,赢在懂得笼络,赢在没犯了建平帝的逆鳞上头。前世建平帝虽和陈皇后有所不睦,但不管是表面上还是一直保持着平衡的状态。 还是直到陈皇后的太子渐渐大了,渐渐不听母后管了,渐渐开始不甘心当个太子,手伸得越来越长,两淮盐政被他搅合得一团糟,江浙沿海一带也不予多让,建平帝忍到极限,再加上两淮盐政出了场事,直接把太子牵连下了马。 太子被废,中宫一系突遭大难,又有人趁机落井下石,一拥而上围攻之,中宫一系露出颓态。一步错,步步错,陈皇后为了太子屡犯建平帝忌讳却不自知,这时候就把她显出来了,她才能慢慢走到他身边,走到他心里。 其实那时候她一直在想,若是他选中的不是魏王,而是吴王,会不会得到盛宠的就是胡贵妃,而不是她。 毕竟他对中宫一系不满已久,早年太子深受他看重,以至于这些年来也积攒了不少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又有陈家在其后,可谓是尾大不掉。于是不管是在前朝还是在宫里,他都需要有一个压制中宫一系的工具。 尤其是在宫里,陈皇后不犯错,在明面上哪怕是皇帝也不能随意处置,因为动一发而牵全身,只有让她犯错,只有一个宠冠六宫的宠妃,才能钳制住陈皇后。 所谓的帝王之术,从来都是平衡之术啊。 这个疑惑前世盘儿从没有问出过口,他宠她,她就受着,他说他在帝陵里等她,她想也许这就是他能给她最好的,却没想到她把疑惑带到了这一世。 这一世虽然因为她改变了开头,不是当奴婢,而是作为低等侍妾进入东宫,但一些事情似乎还照着原有的轨迹进行着。只是有些事提前了,又有她的插局,很多早就埋下的隐患被提前引燃。 太子和太子妃夫妻之间的矛盾早现,因此有太子突然来找她的事发生,她趁机把握,后来太子一改常态接连临幸,当时盘儿就猜太子肯定是和太子妃闹了矛盾,虽然没有得到太子口头上的证实,但实际上后续发展已经很明显了。 她还是借由这件事插了进来。 那如果,太子和太子妃没有夫妻矛盾,他可还会这么对她好? 盘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不该说的话,竟然说出了口。别看她在他面前看似胆大无比,实际上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她哪怕是在梦里都不会弄错。 这话不该说的,若是他的回答不如她所想,若是他觉得她犯了他的忌讳,他会怎么对她? 她有两个孩子,肚里还揣着一个,他再怎么样也不会让她太难堪,他顶多就会冷着她而已。 他本来政务就繁忙,能来是看她怀着身子太艰难,是忙里偷闲,他完全可以借着公事忙不来了。 忙上一阵,等她自己冷静下来,以后就再不敢犯了。 他总是这么对付他的妃嫔,看似温和顾忌着对方颜面,实则冷酷无情不自知。有的时候不是所有人都能那么通透,可能她根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可能等她明白过来也晚了,太子妃不就是这样,她难道还能和太子妃去比不成? 盘儿一通胡思乱想,越想越偏离正题,而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太子也在想。 想那个如果。 想了会儿,他觉得很无稽,遂道:“没有如果,怎么会有如果。” 是了,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也是他和她的不同,他是太子,他是宗琮,但他不是建平帝,而那个对她好的建平帝已经不在了。 盘儿顿时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她重活回来干什么?就是为了把钺儿和小十六生出来?可在她原本的地方,钺儿和小十六都在,还有凤儿,还有她几个可爱的孙子孙女。 她在那里是太后,万万人之上,谁也不敢给她脸色,让她难堪,她不用讨好任何人,她活得很舒坦惬意。 除了没有他而已。 可有没有他重要吗? 她隔着泪水看了他清俊的脸庞一眼,如果能让她选择,她愿意回去吗? 盘儿突然发现她竟不能马上给出答案。 这里有晴姑姑有香蒲有小德子有白术白芷,有钺儿和婉婤,有她肚子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小十六的孩子,还有他。 他已经对她很好很好了,唯一的区别就是前世他不用关注除了她以外的任何女人,因为那些人不是被贬了庶人,就是成了隐形人。而这一世,他还不是皇帝,他的掣肘还很多,他们还没有经历那么多年…… 太子被她哭得有点懵,不懂为何他都答了,怎么没哄住,反倒哭得更厉害了。 难道是答的不对?或是她没听懂他的意思? 他试图说得更简单易懂点:“人的性格都是早就注定的,太子妃的性子太不安分,也太倔强。其实孤已经明理暗里暗示过她很多次,她其实能够明白,却拒绝明白,所以一切都是早就注定了的,这些问题迟早会爆发,只是早晚而已。” 他摆出促膝长谈的姿态,微蹙着眉,态度很认真地跟她分析着,只是并不擅长或者从没有这样过,所以显得有些迟缓。 “那你还没有说,会不会对我好?”她瓮着鼻子说,小脸哭得红彤彤的,鼻尖也红。 太子有点不懂她为何会纠缠这个问题,但还是试着去回答她:“应该会,也许不会这么快,但孤跟你相处很、很舒服。 “你的性子这么娇气,胆子又这么小,没有孤看着你,你大概会被太子妃吃得死死的,都不敢动弹一下,大概会受不少苦。 “不过你老实懂事,太子妃应该能容得下你,毕竟你是她的人,等时间久了,孤应该就能发现你的好处……” 他说得很慢,似乎一面想一面说。 太子何曾这般过,倒把盘儿给逗笑了,又哭又笑道:“什么好处啊?” 一见她笑了,太子似乎也松了口气,挑了挑眉:“你说什么好处?” “我不知道什么好处。”她倒在榻上,捂着脸躲,似乎很羞的样子。 太子顺势就覆了上去,手肘撑着榻,抵着她的唇,另一只手捏着她的鼻尖道:“小精怪,磨人精,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这会儿你又不知道了。” “我才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了。”她捂着眼睛小声说。 他咬了咬她嘴唇,在上头亲了两下:“所以孤才说你磨人精,都当娘了人了,眼泪还这么多,以后生个喜欢哭的孩子看你怎么办?”他的口气微微有些叹息,似乎真为此而忧愁。 “应该不会吧?”她有点被吓到了,想了想小十六也不爱哭啊,但这个时候明显不是生小十六的时候,那生出来的孩子还能是小十六? 说实话,盘儿有点迷茫了,她下意识摸了摸肚子。 见她摸肚子,太子也反应过来她还怀着身孕,坐了起来:“不闹了,别伤着孩子。” 盘儿也忙坐了起来,低着头拿手背去抹眼泪,有点无颜见人的模样。 一场莫名其妙的闹别扭就这么无疾而终,等到了夜里,身边的人睡着了,太子却是若有所思。 第二天,又是以晨吐拉开帷幕。 太子见她吐成这样,站在床榻前,眉皱得很紧:“这生下来估计也是个混世魔王。” 盘儿吐掉嘴里最后一口酸水,让香蒲搀着用温水漱了漱口,又喝了两口温的酸梅汤才道:“我听皇后娘娘说,她当初怀着殿下的时候,也吐得厉害,吐到五六个月才止住。” 太子错愕脸。 一屋子奴才都低着头,全当自己是个聋的。 太子看了盘儿一眼,掸了掸衣角向外面走去。 “孤在外面等你用早膳。” 福禄跟着出去了。 晴姑姑不赞同地看了盘儿一眼,道:“你也是,这是殿下性子好,换个性子不好的,肯定跟你急。” 盘儿干笑了下,没说话。 事实上证明太子确实有先见之明,这确实个混世魔王,还没出娘胎就折腾盘儿到五六个月才消停。 等出了娘胎,第一声啼哭特别响亮,一听就是个精力旺盛的。 而等他会走会跑了,更不得了了,能把房顶掀了,让盘儿不禁感叹太子取名字取得真有先见之明。 钤。 既指印,又可指兵书,还通管束之意。 这毛孩子就得管! 第86章 第86章 婉婤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 她刚从女学里散学,就听说弟弟闯祸了,后院都没回,就先来到了宗钺的院子里。 果然在这里找到了宗钤。 宫女半夏手里拿着婉婤的书袋,气喘吁吁地跟在她后头,追都追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见郡主消失在自己眼前。 她扶着膝,想叫声郡主,想到这里是什么地方,又被憋了回去。 “你说你惹他做什么?高贵妃本就护短,又一直想找皇祖母的岔,你把他打了,不是明摆着给人送把柄?” 婉婤人还没站定,就把宗钤从宗钺身后拽了出来。 别看宗钤才三岁多点,个头可不低,比大哥也就只矮了半个脑壳,长得虎头虎脑的,也挺壮实,一看就是能惹是生非的主儿。 不过他这会儿可老实得很,自打他把宗镞给打了,先是被大哥训,又是被大姐训,据说齐王家的唐侧妃已经找到东宫来了,他怕被娘打,就赶紧藏到了大哥这里,谁知还是被大姐给找到了。 “谁叫他招惹我来着,他抢我鞭子!”宗钤说得十分倔强,典型的我虽然怕被娘打,但我一点都不怂。 “他抢你鞭子,你就把人打了?你打也就打了,打那些看不见的地方也好,照着人家眼窝子打,你生怕人家不会告状是不是?”婉婤说得恨铁不成钢。 边上的德全低头抿着嘴笑,宗钺也在笑。 笑着笑着,见婉婤瞪了过来,宗钺忙瞪了德全一眼,又站出来道:“行了,你这到底是在训他,还是在教他使坏,若是让娘听见,估计又要罚你描红。” 婉婤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娘让她描红。 别看她说话一派老成,其实也就刚五岁,才进的女学。宗钺和她一胞双胎,自然也进学了,却是在上书房读书。 大周惯例,皇子皇孙们满了五岁,都要去上书房读书,宗钺也去了没多久。大哥大姐一进学,就没人陪宗钤玩了,为此他闹了不少天,闹着也要去上书房。这事盘儿可当不了家,太子也只当是幼童稚语没放在心上,谁知这小家伙也不知怎么就说动了宗钺,将他带到上书房去了。 不过是带了个小跟班,又是太子家的孩子,即使先生们都知道,也没人说什么。宗钤才去了这是第二回,他去也不是在里头读书,而是在外面让小太监陪着玩,等里头皇孙们读书间隙休息时,上书房门外就热闹了。 有几个年纪和宗钺差不多大的小皇孙,也是今年刚入上书房,好不容易熬到散了课,自然要出来放放风,宗钤个头高,混在里头看着倒不显眼。 都是不大点的孩子,虽然皇宫里的孩子都早熟,但也有那种不懂事的。这不,齐王家的老五宗镞见宗钤手里的鞭子好看,就上去抢他的鞭子,谁知鞭子没抢到反被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要是被别人揍了也就罢,宗镞也不过才五岁,算是上书房里最小的孩子之一。都是堂兄弟,同龄孩子打架,家中大人也不好出面告状。谁知事后一打听,竟是被太子家的混世魔王老三给揍了,那孩子也就三岁多点,五岁的被三岁的打了,这下宗镞不依了,觉得失了颜面,回去就管亲娘唐侧妃告状。 唐侧妃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尤其这儿子还挺得齐王看重,自然如珠如宝的看待。一见儿子被打得鼻青脸肿,又管自己哭诉,当即就领着宗镞去找高贵妃告状。 就这还不算完,又择道来了东宫,非要给儿子讨个公道。如今正在继德堂太子妃那儿坐着呢,非要等着盘儿把罪魁祸首领出来说个一二三。 婉婤见大弟这么说,翻了他一眼:“你别告诉娘,娘不就不知道了。我当然是在教他,年纪这么小还成天喜欢四处乱跑,以后少不了跟上书房那些人打交道,被人欺负了怎么办?让我说按宗镞也真是的,打熟了就够丢脸了,还告状告得满宫皆知。” 好吧,这还叫什么训弟,分明是弟弟打抱不平来着。 盘儿站在门外,听得一肚子火。 半夏和宗钺身边的奴才还想进去给小主子们通风报信,被她瞪了一眼,都扎着头不做声了。 “你也是,你就没看着他些?你把人带去了,你不看着。”婉婤埋怨道。 宗钺一脸冤枉:“这回我可没带他,是他自己偷偷跑去的。上回带他也是他实在烦人,缠着我磨了好几天,我心想他可怜……” “可怜?他哪儿可怜了?”婉婤嫌弃道。 一姐一兄都一脸嫌弃地看着宗钤,这小子倒是不自觉,一点都没觉得害臊什么的,大抵是饿了,自己爬到椅子上去桌上拿糕点吃,还不忘喝两口茶解解腻。 真是愁人! 婉婤和宗钺同时这么想着,可二弟是娘生的,又跟他们是一母同胞,自然是不能不管的。 “吃吃吃,你倒是不害怕。我跟你说,等会我带你去找娘请罪,你记得装可怜些,多哭两声,说是宗镞先打你的,你才还手,到时候我和宗钺在旁边帮你求求情,我再让人把父王请来,有父王在一旁,娘再怎么样也要顾忌着颜面,不会对你太凶。”婉婤苦口婆心地说。 外面的盘儿却气炸了。 就女儿所言,她平时没对着太子的时候,在孩子们眼里就是个凶巴巴的娘? 半夏的腿都软了,心里连连喊道,我的郡主啊,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这下别说替三公子求情了,谁替你求情啊。 她忙对一旁的德财使眼色,德财一头雾水,直到看到半夏的口型,才知道半夏这是让他去请太子爷来。 德财摇头,半夏瞪他,两人一番你来我往,德财撑不住偷偷贴着墙边溜了。 这时,盘儿已经进去了。 手里操着一把戒尺,黑着脸走了进去。 “娘。” 顿时,婉婤就蔫了,宗钤也不梗着脖子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哭唧唧那是女人家才干的事’了,宗钺也一改方才闲适之态,忙站了起来。 “娘。” 看着面前排排站的三个孩子。 婉婤看似蔫了,实则还在偷眼看她,宗钺则忧心地看了看大姐和弟弟,只有宗钤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不过看得出是强撑出来的。 盘儿的气顿时消了一半。 不管怎么样,三个孩子之间的手足之情,还是令人赞道的。都还这么小,就知道要护着手足,虽然这护着的方法不太正确。 随着三个孩子渐渐长大,盘儿也想过怎样才能教好孩子们,毕竟这里是皇宫,一母同胞反目成仇的也不再少数,幸亏在这方面几个孩子没让她怎么操心。 除了这个,其他地方让人操心的就太多了。 首先是婉婤,作为三个孩子中最大的,虽然她只比宗钺大了两个时辰不到,也是大姐。可这个当大姐的,却一点都没有当大姐的样子,从小就显露出极为霸道的一面,等长大了一点后,对娃娃珠串这些女孩子们都喜欢的东西不喜欢,反而喜欢舞刀弄剑。 也是太子给惯的,见女儿喜欢,便找了师傅来教她。宫里像她这么大的女孩,个个都文静端庄,已经有大家闺秀的雏形了,她却像个野小子似的,别人跟着娘学描红学针线,她则是学鞭子学骑马。 这不,最近太子又弄了一匹温驯的小母马送给她,可把她给高兴坏了,散了学先要去马场上跑两圈再回来,成天风风火火的,别的女孩子都养得白白嫩嫩,唯独她被晒得比男孩还黑。 至于钤儿,那就不用说,反正三个孩子里,盘儿最头疼的就是他。又闷又犟一根筋,成天闯祸不断,她活了两辈子,脸全丢在这个孩子身上。 盘儿想到之前唐侧妃带着宗镞寻到东宫,这般情况自然要先找太子妃。 这两年太子妃估计是看透了太子的心思,也是把心思都投在两个孩子身上,所以格外显得平和。平时为人处世,也是公平公正,倒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而作为同是太子的妃嫔,两人平时少不了有些往来,她待太子妃恭恭敬敬,太子妃也待她还算不差,至少表面上是极为和平的。 看得出太子妃现在越发沉稳老练了,若是换做以前,出了这般事,她就算不在里头煽风点火,也不会帮她说任何话。可今日唐侧妃寻来,她到的时候,从唐侧妃的口吻中,能明显听出太子妃向着宗钤说了不少话。 既然是自己孩子打了别人家的孩子,她少不了见面就要先道歉,可惜这唐侧妃格外不依不饶,没少话里夹枪带棍,最后竟是太子妃帮她合伙将唐侧妃给应付走了。 公心上来说,彼此都是东宫的人,这事看着是小,说不定会被人小题大做惹出什么事,太子妃帮她也无可厚非。可私心上,盘儿的心里却格外有一种羞恼,这种羞恼倒不是针对任何人,大抵是出于在老对头面前丢了丑。 也因此她前脚从继德堂出来,后脚就操上戒尺寻来了。 本来想揍老二一顿,让他好好长个记性,也免得以后再惹祸,这会儿见三个孩子这样,她倒下不了手。 “真是让人不省心!”她去了椅子上坐下,还是一副气怒的样子。 婉婤道:“娘,你也不能怪宗钤,要不是宗镞先来撩他,他也不会打人。” “是啊娘,二弟毕竟还小。”宗钺也劝道。 倒是宗钤倒是很有志气,见大哥大姐为自己说情,还颇有些不领情的样子,嚷着:“一人做事一人当,娘你要想打就打,我不反抗。” 太子刚走到门前,就听到这句‘一人做事一人当’,再见她气得脸发黑坐在那儿似乎要发作,他咳了一声走了进去。 “父王!” 连着三声父王,各是不同腔调,而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宗钤麻溜跑到父王身后躲着去了。 是谁说这孩子一根筋来着,倒是挺机灵的很,方才知道没办法反抗,索性被打得有体面些,现在救兵来了立马认怂。 太子眼中含笑,脸却板着:“又惹你娘生气了?” 宗钤道:“他抢我鞭子,我才揍他,那鞭子是父王送我的,敢抢我的,揍不死他。” 盘儿见他这不知悔改的样儿,当即火儿蹭蹭就上来了,操着戒尺走了过来。 “你给我出来。” 太子拉住她,宗钤忙跑了出去。 婉婤看看爹娘,又看看门外,跟了出去。 宗钺也没多留,慢慢地走了出去。 屋里就剩了盘儿和太子两人,连福禄都躲在外面。 他现在学聪明了,逢着有事的时候躲远点就没错了,也免得若是苏良娣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又或是太子哄人说了什么有失体面的话,他是当柱子呢还是躲出去呢,怎么都不好,事后还要被主子敲打,不如趁早躲远点。 “你就护着他就是!” “孤哪有护着他,这小子也是,跑得太快了。”太子摸着鼻子道。 第87章 第87章 这几年太子的变化也很大。 首先,他比以前更加沉稳内敛了,越发给人一种看不透的感觉,大抵是与手中的权利渐渐越来越多有关。 大周的男子年过三十开始蓄须,所以太子也把胡子给蓄出来了,只下巴上留了一些短须,因为平时修剪得精心,倒是不显老,反而让他容貌更是清俊,又多了一层出尘感。 至于盘儿,大抵先天就是个瘦底子,这两年倒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身段依旧纤瘦,倒是少了那种病怏怏的瘦弱感,多了一份娇艳和雍容。 “那你说这事怎么办?你不知道,方才唐侧妃亲自找了来,我给人赔礼道歉做低伏小,别提多丢脸了。这事也就算了,再不管管,等他以后再大些,谁知道还能惹出什么事。” 相比盘儿这个娘,太子看儿子自然又是另一层角度。 “钤儿没你说的这么糟,你看他小是小,其实挺有自己的主见,他以前怎么没闯出这样的祸?要不是这次被人抢鞭子,他也不会动手打人。” 好吧,三个孩子再加上孩子的爹都认为没做错,就她这个娘觉得错了,那这事还有说下去的必要? 盘儿气呼呼地去了椅子上坐下,太子跟着也过来了。 “反正你是他爹,他闯祸了你收拾烂摊子,你说没错就没错吧。今天我看唐侧妃那样子,似乎没有善罢甘休的打算,若是被人小题大做,会不会给娘娘惹事?”本来气呼呼的,话说到最后,反而成了担忧。 其实盘儿想说的还有一句,会不会给太子惹麻烦。 她虽是个后宅妇孺,但这两年多少也知道些,随着太子在朝中培植的亲信越来越多,不可避免就和齐王楚王等人越发对立起来。 表面上是亲兄弟你好我好他也好,实则去了几次宫宴盘儿就能看出,这两人看太子的眼神能把他给吃了,平日里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攻击太子的机会,别说会不会小题大做,是肯定会小题大做的。 她想高贵妃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成安帝面前说事,傅皇后肯定被挤兑得又要气一场,说不定成安帝还会把太子叫过去斥责一顿,毕竟他可是难得能找到机会能斥责太子这个儿子。 “没事。”太子有些失笑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为她的忧心忡忡。 “真没事?” “真没。” 好吧,别看盘儿忧心忡忡的,但如果太子真这么说,她也就不这么想了,她知道太子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不担心了?时候也不早了,回去用晚膳吧。” 两人往外走,期间盘儿吩咐宗钺院子里的人,让他们去跟三个孩子说回东一院用晚膳。等她和太子回了院子,过了一会儿,三个孩子回来了。 外间里,奴才们正在摆膳,三个孩子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洗脸净手。 一时间,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宗钤又故态复萌撩水去泼大哥大姐,宗钺是哥哥忍着了,婉婤可不会跟他客气,将他捞过来揍了几下屁股。 宗钤跑来找盘儿告状,盘儿一点都不心疼他。 闹完,开始用膳。 如今太子的食不言寝不语早就被破坏得面目全非,三个加起来才十几岁的小孩,跟他们说食不言寝不语也太早了。尤其盘儿就是首犯,太子不说她,自然也不能教训几个孩子,于是这种‘恶习’就被保留了下来。 “你得吃菜,再把菜挑出来不吃,娘就让他们把菜给切碎了熬粥给你吃。” 宗钤被吓到了。 正确来说是被菜粥给吓到了,他惯是喜欢吃肉不喜吃菜,盘儿为了对付他,就让人给他熬菜粥吃,那些菜被切得碎碎的,他挑都挑不出来,吃在嘴里滑滑的烂烂的,用宗钤的话来说就是好恶心。 宗钤吃菜就像是在吃毒药,婉婤记着他方才捣蛋,又夹了一筷子口蘑菜心给他。 “娘让你吃菜是为你好,多吃些。” 一桌几个人眼里都是笑,唯独宗钤苦着脸,像被上大刑。 等吃罢后,太子问了问宗钺的功课,宗钺原原本本将先生今日在上书房教的东西道了出来。 别看皇子皇孙们五岁去上书房,实际上启蒙都早,若是没有点基础就去上书房,那只能惹来笑话,所以宗钺三岁就启蒙了。有专门的先生教,平时太子也会教一些。 相比男孩,女孩们就要放松多了,太子只问了女儿几句功课上的事,之后就是父女撒娇的时间。 盘儿觉得婉婤会撒娇是随了自己,看她平时风风火火不像个女孩,关键她撒起娇来太子就是吃,一副老父亲很欣慰的样儿,婉婤也只能太子撒娇,跟盘儿撒娇的时候都少。 盘儿觉得自己吃醋了,等三个孩子走了后,太子失笑地看了她一眼,一副孤都心里明白的意思。 这几年随着孩子们都大了,东宫的房子也改建了不少。 太子让人在毓庆宫后面的东侧起了几个院子,专门给宗铎宗钺他们住,男孩去上书房读书前就挪到前面来,也免得长于妇人之手。 又在继德堂的西侧起了几个小院,给几位郡主住,同样是五岁之后就要分院。 其实以宗钤这个年纪,还不到分院子住的时候,不过自打宗钺和婉婤搬了院子,他就不乐意住东一院了,一月里有大半时间要去大哥大姐院子里住。宗钺和婉婤虽嫌弃他讨嫌,但总体来说还是很照顾这个小弟的,都会带着他。 回院子的路上,婉婤还在跟小弟说让他以后别闯祸了,下次可救不了他。 期间大抵是没说尽兴,婉婤见时候还早,就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跟着宗钺宗钤两兄弟往前面去了。 还没走到院门前,就见门口站着两个人,正是宗铎带着贴身小太监进忠。 今年还不到六岁的宗铎,已经有了太子长子的仪态。穿一身青色的袍子,长身玉立,大抵是太子的基因好,东宫几个男嗣的个子都挺高,远超同龄人,所以宗铎已经有了几分风度翩翩的优雅之态,让人有一种看见太子幼年时的模样,只是身子稍显单薄了些。 而宗钺在见到宗钤的一瞬间,也顿时更成熟内敛了,叫了声大哥。 婉婤和宗钤也都叫了大哥。 “没什么事吧?我回来后在母妃那儿听说了唐侧妃寻来的事,苏良娣素来待宗钤严厉,宗钤你没有挨训斥吧?” 宗钤看了他一眼,说了句没,就低下了头。 “还是挨训了,这会儿心情正不好着。”弟弟失礼,当哥的自然要为其遮掩,宗钺有点无奈对宗铎道。 “宗钤本就还小,闯了祸也是正常,再说也是宗镞先惹事,宗钤你别不高兴,回头大哥让人把上回父王送我的鞭子拿来送你,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 宗钺有点为难道:“大哥,还是不用了,我娘已经把他的鞭子搜走了,再给他弄一根,到时候指不定他又闯什么祸。” 宗铎倒也没坚持,“既然这样,那就算了。” 之后兄弟俩又寒暄了几句,三人目送着宗铎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路沉默地进了院子,等进了屋里后,婉婤才对宗钤说道:“让你不争气,别人看笑话来了吧。” 宗钺道:“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他还小又不懂。” “他哪儿小,他懂得可多。方才大哥说要把父皇送他的鞭子送他,他怎么不抢着开口要?换平时早就乐呵呵应下了。” 宗钤倔强道:“我才不要他的,父王送我了!” 提起这鞭子,还是有点故事的。 大周皇室除了注重皇子皇孙们的学业,同样也注重他们的功夫和骑射。一般男丁在五岁后入上书房,上午读书,下午都会抽出一两个时辰去校场让武艺师傅打磨筋骨练骑射。 所以在孩子们五岁后,除了送一套笔墨纸砚外,还要送一根马鞭,用来勉励他们多多用功。 宗铎入上书房时,太子特意让人寻了上等的犀牛皮和牛筋,鞣制了两根鞭子。 黑色的鞭体缠以金丝,手柄是墨玉的。小孩子哪里送得住这诱惑,当初宗钤见到宗铎的鞭子时,就十分喜欢,等另一条落在宗钺手里后,他就更把持不住了,缠磨了太子许久,太子才让人又做了一根。 不过做的要小两号,适合宗钤这个年纪拿着玩耍。所以宗钤向来宝贝自己的鞭子,不然今天能把宗镞给揍了。 “你既不要他的东西,就该知道少在外头闯祸,免得给娘丢脸面。” “知道了。”宗钤蔫蔫地道。 “行了,你也少说两句,慢慢教他。”宗钺劝道。 婉婤道:“我倒想少说两句,可你不说,娘也不管,别让他到时候长成了小傻子。” “你才小傻子呢!”宗钤做了个鬼脸,往里间跑了去,侍候的太监忙跟了过去。 宗钺有点无奈道:“娘向来心大,当初不也没教过我们,我们现在不也成这样了?宫里的环境如此,等他再大一点,不用教自己就会明白。” “行吧,你说什么都有理,反正他跟你的时候多,你还是多教他点东西,我回去了,下午出了一身汗,回去沐个浴。” 丢下这话,婉婤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宗钺则进了里间,打算言传身教的教弟弟。 婉婤回去后,就让宫女们备水她洗了个澡,刚从浴间里出来,正让人擦着头发,二郡主婉姝来了。 “五妹妹,这么早就打算歇下了?”婉姝上身穿松江白绫绣幽兰的薄衫,下着粉色的褶裙,已经快十岁的女孩已经有了少女娴静的模样,眉眼间肖似太子妃,看得出日后也是个美人儿。 婉婤下了炕,请婉姝来炕上坐,才又回到炕上让小宫女给自己擦头发。 “下午出了不少汗,回来先沐浴,免得衣裳黏在身上黏答答的,不舒服。” 婉姝有些羡慕地看了被婉婤随手放在桌上的鞭子一眼,道:“五妹妹又去练骑马了?” “我身量还不够,只能骑着马让小太监拉着跑两圈,也就过过瘾罢了。” “真好。” 见婉姝面露羡慕,婉婤不以为然道:“二姐若是想学骑马,跟父王说了,到时候咱们一起练。” 婉姝的小脸上闪过意动,但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行的,我身子骨没五妹妹壮实。” 既然婉姝都说不行了,婉婤也就没再劝她,反正这话也不知说了几遍,说得婉婤都厌倦了,但为了场面,还是得说。 “宗钤没事吧?我听人说苏良娣很生气,没有罚宗钤吧?” “没呢,我娘就是一时生气,再说宗钤那么小也不懂事,父王也说这事不怪宗钤。” “父王知道了?那就好,我还怕苏良娣罚了宗钤,”婉姝笑着道,站了起来,“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五妹妹你忙着,我去找大姐说说话。” “二姐,那我就不送你了。” 等婉姝走后,半夏有点欲言又止道:“郡主,你不是交代奴婢们,当着二郡主面不要提太子殿下在东一院的事。” “她不是想知道我娘会不会罚宗钤,想知道父王知道是什么反应,我就让她知道。”婉婤的口气十分不耐。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不该提父王,但先是宗铎再是婉姝,表面上是大哥二姐关心下面的弟弟妹妹,但总让人有种说不上的感觉。这样的事也不是发生第一回了,可能立场不一样想法就会不一样,婉婤总觉得他们别有居心。 让她来看,大人们之间的事不该跟下面的孩子扯上关系,无奈她这么想别人不是这么想的。再说她娘也是父王上了玉牒的正经妃嫔,就因为得宠些就被人这么防着,也太让人心里不舒服了。 想了会儿,婉婤觉得头疼至极,遂就不再去想了。 等头发被擦得差不多干了,她想到方才父王问了她的字,又让宫女们去铺纸研墨说要练字。 别看她嘴上不在乎,其实还是不想让父王失望的。 第88章 第88章 婉姝到大郡主婉娴的屋里时,三郡主婉婵正领着妹妹四郡主婉姵往外走。 婉婵比婉姝小一岁,今年不到八岁,样貌随了胡良娣,颇为明艳。婉姵就不像娘和姐姐了,清清秀秀的,平时话也少,是个腼腆的性子。 “二姐,来找大姐说话?我和婉姵正要回去。” “看时间还早,来找大姐说说话,你们回去后也早些休息。”婉姝挺直了脊梁,端着娴静的笑说。 婉娴听到婉姝的声音,迎了出来。 婉婵应了声,又对婉娴点点头,就带着婉姵走了。 “四妹妹刚分院子,正有些不习惯呢,三妹妹就带她来我这里坐坐。”婉娴道。 “四妹妹有些胆子小,应该让她和三妹妹住些日子,等习惯了再自己住的。”婉姝一面和她说着话,两人就进屋里去了。 另一头,婉婵领着婉姵回了院子,刚走进院门就道:“你猜她从哪儿去的大姐那儿?” 婉姵犹豫了下,摇了摇头。 婉婵对妹妹的笨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她肯定是从五妹妹那儿去的,不信等我进去问小邓子。” 果然进去后,婉婵把小邓子叫来问,得到的答案是二郡主刚从五郡主的院子里出来,就去了大郡主那儿。 “你看我说的是不是?怪不得娘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咱们这个二姐可跟她那个娘如同一辙。” 这话自然不是婉婵说的,原话是胡良娣说的,被婉婵听了去,如今拿来教导妹妹。 “你以后跟她打交道多留心,别被她卖了还给她数银子。” 婉姵小声说:“我觉得二姐人挺好的。” 在婉婵的瞪视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音。 “虚伪的人难道还能让人看出她的虚伪?娘都这么说,你就听着就是了。再说你以为她真的好?不过自诩是嫡出,在我们面前装些样子罢了,不信你现在去五妹妹的院子里看,五妹妹保准被她气得不轻。东一院发生点事,继德堂多上杆子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继德堂的人对东一院的人多上心。” 婉婵一通说,婉姵不敢惹姐姐生气,只能边听边点头。 —— 送走婉姝后,婉娴的贴身宫女小荷道:“郡主,您又何必和二郡主说那些话,三郡主带四郡主不过是来串门子,没得让二郡主反倒觉得咱们心虚。” 婉娴正在看书,白皙清秀的脸庞在灯光的照射下,格外显得皮肤晶莹剔透。 闻言,她抬起头:“不过是一句的功夫,能说就说一说,也免得起了嫌隙。” “奴婢就是替您累得慌。” 累? 可不是累,随着姐妹们慢慢都大了,大郡主性子好,又是长姐,不免就成了几个妹妹们之间的枢纽。二郡主有事了来找大郡主,三郡主有事了也来找大郡主,就是五郡主不怎么来找。 不过小荷觉得五郡主是年纪还小,等再大点懂得再多些,恐怕也要来。 其实偶尔来找也没什么,就当是姐妹之间的走动,但三郡主和四郡主的娘是胡良娣,二郡主的娘是太子妃,大郡主的娘徐良媛又和太子妃亲近,继德堂和西一院虽没有明面上的不合,但私下里不合是东宫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 尤其东宫再发生点什么事,例如这回,都来了还碰在一起,就多少有些尴尬了。 大郡主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不然之前在门口撞见时她也不会多此一举跟二郡主说那些话。 “幸亏五郡主不爱说这些琐碎话,不然郡主您……” 婉娴被小荷的样子逗笑了,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两人正说着话,单嬷嬷走进来,道:“小荷,郡主正在看书,你不要打扰她,出去玩去。” 屋里当即安静下来,小荷看了婉娴一眼,躬身退下了。 “嬷嬷,小荷没有打扰到我,只是我看书累了,与她说说话。” “大郡主,您别嫌老奴嘴碎,让老奴来看这小荷越来越不像话了,仗着郡主您疼她,什么都敢在您面前说。您这么做其实很对,继德堂和西一院的矛盾,您肯定不能在里面掺和,三郡主来了您念在姐妹之间的份上,应付一二也无可厚非,把话解释清楚了,二郡主不多想,继德堂那儿自然也不会多想。老奴相信,这话要是说给良媛来听,她肯定也是这么个意见。” 婉娴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单嬷嬷说得其实并没有错,她也是这么想的,但小荷——却也没有坏心,只是心疼她活得累,觉得她生为大郡主又是长姐,却太看重二郡主的感受,坠了自己的身份,活得委屈。 婉娴有时候也挺讨厌自己的性格,瞻前顾后想得太多,可她不想多又能怎么办,毕竟她们西二院和东一院及西一院不能相比。 “嬷嬷,你也别责罚小荷,以后我多教教她就是了。” “既然郡主这么说,老奴自然是听郡主的。” —— 东一院里。 一场情事罢,盘儿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起来去洗洗。” “我不想动。” 盘儿磨蹭着不想动弹,还是见太子把人叫进来后,才披上衣裳去了浴间。 等沐了浴,重新换上干净的寝衣,在榻上躺下,感觉舒服多了。 这天,也不过刚进入五月,就热成了这样。 太子想的却是陕甘总督报上来的,关于陕西和甘肃两地的旱情,就照这么发展下去,今年两地是旱定了。 既然有灾,肯定要赈,这个时候赈,总比能灾情扩大了去赈更好,若是补救得当,说不定等秋收时还能挽回一些。 可怎么赈,派谁去赈,就需要商榷了。 一提到这件事,太子就忍不住直皱眉,曾经他对朝廷的办事效率太失望了,一件事要议很多次,谁是谁派系的,派系的利益又该如何瓜分,怎么才能做到平衡,便宜不了你,自然也便宜不了我,光朝堂上打嘴仗就要打上半个月一个月,等章程拿出来,事情也被耽误了。 可等真正身陷其中时,他倒也能明白其中的苦衷,有时候不是不能让,而是必须不能让。因为一旦让步,就不是一步了,可能让出去的就是先机,是机会,是很多。 但又特别厌烦,白天的时候人前还好,一到夜深人静,他就止不住叹息。 “殿下,怎么不睡,可是有心事?”本以为盘儿睡着了,谁知她却没睡着,动了一下,靠了过来。 “你怎么还没睡?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朝堂上有些事。” 一听说是朝堂上的事,盘儿顿时不问了,太子也没有再多说的意思,换了话题:“对了,宫里这两日可能要去西苑避暑,你提前把准备做一做,也免得到时候忙乱。” “去避暑,那殿下你去吗?”盘儿来了兴致。 自打西苑被大修了一次后,成安帝就热衷去西苑赏游,每年都要去上一回两回,作为后宫嫔妃,傅皇后自然要随同,但太子就不一定去了,距离上回太子带着家眷去西苑,还是前年的事。 “自然要去。”不去他父皇也不会安心。 剩下这句话,太子没说。这两年成安帝越来越防范他了,但似乎也知道防范没用,手段就简单粗暴起来,粗略来讲就是他去哪儿,都要把太子带上。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就睡下了,一夜无话。 果然到了第二天,下午的时候继德堂来人请了盘儿过去,说是去商量去西苑避暑的事情。 盘儿到了后,胡良娣、徐良媛等人都在,都是东宫如今有生养的妃嫔。 太子妃也没说多的闲话,把要去西苑避暑的事大概说了一下,其中包含要去的时日,以及可以带多少奴才和多少行李。 虽然是东宫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整个宫里的人都去,能去的都是有生养的嫔妃。 这几年来,东宫没有再进人,中间也选过一次秀,傅皇后要给东宫添人,却被太子拒了。而这几年除了盘儿外,陆续也有其他人生下了孩子,都是东宫的老人,一个是胡良娣,一个是何良媛。 何良媛于成安二十三年生六郡主婉姈,胡良娣于成安二十四年生四公子宗玹。 胡良娣终于生了儿子,算是得偿心愿,所以这几年也消停了,几乎不再主动生事。让盘儿不是诧异的不是这个,而是前世的二皇子吴王宗玹,因为她的提前涉足,这一世成了四皇子,名字还是叫宗玹。 还有一个人值得一提,就是那位钟良媛,于成安二十四年生下了五公子宗锏。 当初第一次见面,盘儿一时还没忆起来,事后想想总觉得此女面熟,还是后来五公子诞下,听说太子为其取名为宗锏,她才想起前世的七皇子安王就叫宗锏。 那五六两位皇子呢?还有若是她没记错,安王的母妃是早逝了,这也是她对钟良媛没印象的原因。 不过今日钟良媛不在,自打生了孩子后,她的身子就不大好,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都是病着的。这事东宫上下都知道,想来这次西苑避暑之行,她是不会去的。 果然,太子妃又单独提了这事。 “我命人去请钟良媛,她这阵子身子又有些不爽,西苑就不去了。这趟不止我们东宫同去伴驾,齐王、楚王、燕王、越王等都会同去,望你们能谨言慎行,不要给东宫惹祸。” “是。”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各自回去打理行装。” —— 听说要去西苑避暑,婉婤从女学里回来就来到东一院。 “娘,真的要去西苑?那我能不能把小红一起带去。”小红就是太子给她弄来的那匹马的名字,是一匹棕红色的小母马。 婉婤最近急着想练会骑马,对爱驹很是上心,平时就算不骑,也要去马房里看看。看看奴才们有没有苛待她的小红,有没有侍候的好之类的。 “这事你问娘没用,还是问你父王,西苑里山水多,你骑马做什么?” 距离婉婤上次去西苑,还是她三岁的时候,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她感觉几乎没什么印象,就是记得有这么件事。宫里人人都说西苑好,也好玩,她就想把小红也带去,打着玩也不忘练练骑马的主意,谁知道盘儿的一句话就让她丧气了。 “真不能骑马啊?” 盘儿见女儿噘着嘴满脸不悦的样子,将她拉到怀里来:“娘天天不管你,你都成疯丫头了,这次去西苑不止咱们东宫的人,除了你皇祖父皇祖母,还有许多你皇祖父的妃嫔,以及齐王府楚王府等其他几个王府的人,你把小红带过去,不是明摆着给你皇祖母找事,到时候别人说起太子家的那个疯丫头,你让你皇祖母怎么回?” “谁敢说我是太子家的疯丫头啊?再说了,娘,女儿也不是疯丫头啊,哪有你这么说女儿的娘?”婉婤不依起来。 第89章 第89章 婉婤难得对盘儿撒娇。 一时间,盘儿搂着女儿,心中无限感慨。 宫里这地方人复杂,孩子们也都早熟。之前在宗钺院子里,听到婉婤对宗钤说得那些话,盘儿心中不是没有感触。 大人们之间的勾心斗角,闹得孩子们也受了牵连,可盘儿却佯装不知。认真来讲,她心里虽有些遗憾孩子们失去了童真,却并不持反对态度。毕竟在这宫里,天真的人可活不下去,什么都没有活下去最为重要。所以难得见女儿这般娇憨地撒娇,她心里也是极为受用的。 受用归受用,她还是硬下心肠道:“反正是不能带小红,你就算带去了,也没地方让你敞开了跑,带去做什么。” “我不管,我去找父王说。”说着,婉婤就从盘儿怀里钻了出来,一溜烟的跑了,盘儿叫都没叫住,只能无奈地对晴姑姑摇了摇头。 晴姑姑笑着道:“太子殿下疼爱五郡主,说不定就答应了。” 另一头,婉婤去了毓庆宫,太子正在书房中跟人议事。 福禄这货远远瞧见五郡主风风火火朝这里来了,当即脚下打了个转儿,说要去出恭,让张来顺守着。 可怜的张来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身影从眼前闪过,他嘴里还含着‘大胆’两个字,在看清是五郡主后,声音在嗓子里打了转咽了回去。 “父王!” 太子朝门处看了一眼,抬了抬手,书房里正在禀事的两个穿着官袍的官员,便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父王!” 这一声比方才那一声就娇多了,婉婤跑了过去,抱着太子的手臂,摇着道:“娘不让女儿带小红一同去西苑,父王您跟娘说说,就让女儿带吧。” 太子酝酿的‘胡闹’,还没吐出来,就被摇没了。 “下次再乱闯父王的书房,我就把你的小红没收了。” “父王。”婉婤可怜巴巴的。 太子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认真来说,婉婤长得是极为像盘儿的,都是细瘦的身条,脸型和眼睛特别像。尤其是那一双大眼睛,泫然欲泣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可惜这孩子是个跳脱的,年纪又小,也不知道爱好。别的女孩都是白白净净,唯独她被晒成了健康的蜜色,不过庄稼是别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反正太子看着是极为顺眼。 “你带小红做甚?西苑水多山石多,跑马是跑不起来,你娘不让你带是对的。” 婉婤有点懵了。 一般她使出撒娇大法,父王不说百依百顺,但能答应的都会答应她。娘这么说,父王也这么说,看来是真不能带了。 “可一去几个月,小红怎么办?” 太子有些失笑,孩子就是孩子,问出的问题都这么童稚。 “自然是让马房的太监管着,等你回来了,就会发现小红长大了很多。” 也只能这样了。 —— 很快就到了启程去西苑的日子。 西苑就临着紫禁城,中间就隔着一条长街,西苑的大门正对着西华门,也就是从这边挪到了对面。 不过宫里的规矩多,自然不可能让主子们走着去,于是车马轿子都是齐备的,连东宫的妃嫔都是坐着马车去的西苑。 因为离得近,自然也称不上车马劳顿什么的,所以在春耦斋里安顿下来,婉婤和宗钺还有精神领着宗钤四处逛逛,就当熟悉环境。 这春耦斋盘儿并不是第一次住,上回来西苑,就是住在这里。 春耦斋属静谷中建筑之一,静谷中除了春耦斋以外,还有纯一斋、爱翠楼、植秀轩、虚白筑等。静谷分属南海建筑之一,从静谷的东门出去,就能遥遥看见立在水中央的瀛台。 瀛台是整个西苑南海的精华所在,其四面临水,由亭台楼阁、假山廊榭组成,其上花草树木遍植,殿阁嵯峨,水天一色,恍若人间仙境,故名瀛台。 一般皇帝带后妃来西苑避暑,多是住在瀛台,这次也一样,所以静谷的位置还算占优,去瀛台请安方便。 当然位置更好的还有颐年堂和丰泽园,此两处由齐王和楚王领着家眷所住,不过这两处地方不如静谷大,齐王府和楚王府来的家眷也不多,住这两处倒是十分恰当,从表面上是挑不出任何偏颇的。 盘儿带着晴姑姑等人打理着行装,宗钺婉婤三个孩子出去逛了一圈就回来了,大抵也知道西苑如今住的人多,没有敢四处乱闯。 中午,太子没有过来用膳,盘儿陪着三个孩子用了。 期间张来顺过来了一趟,说太子爷在瀛台,陛下在瀛台设了宴。 这次自然不光帝后、后宫嫔妃们及几个皇子们来西苑,一同伴驾而来的还有些皇亲国戚,以及数位位高权重的大臣,不过他们多数都住在中海和北海周遭。 下午,太子回来了,似乎喝了酒,盘儿闻着他身上有酒味。 自打那次在楚王手里破例后,似乎就打开了太子饮酒的闸门,反正自此再是推脱不掉,不过太子还是有衡量的,一般都不会让自己喝醉,凡是逢宴,福禄身上都备了解酒药。 太子脱了外袍,在床上躺了下来。 盘儿让人给他准备了解酒茶,又用温水擦了头脸。擦完,她正准备去把帕子放下,被太子攥住手。 “上来陪孤躺一会儿。” 其实盘儿本就在午睡的,这会儿倒是没觉了,但还是上榻陪太子躺了会儿,睡了大概半个时辰的样子,福禄来禀报说是有事,太子起身更衣梳洗匆匆离去了。 有时候看太子这样子,盘儿也替他感觉到累,却又说不了什么。不过她并没有想太久,因为三个孩子来了,说是想出去逛一逛。 见外头的日头已经没那么烈了,盘儿也没拒绝,领着婉婤他们及晴姑姑等人浩浩荡荡出了春耦斋。 静谷里,早已被孩子们逛遍了,既然说是出去逛逛肯定是去外面。出了静谷大门,便是荷风蕙露亭,往东是丰泽园和颐年堂,往北是居仁堂,往西没什么景致看,盘儿想了想,领着孩子们往东边走,打算临着水四处看看。 刚走出没多远,就碰见越王妃领着长子宗锲和女儿淑姀。 盘儿和越王妃相交不多,但两家的孩子来往还算频繁,宗锲比宗钺要长上一岁,自打宗钺进上书房,对他十分照顾,而婉婤除了东宫的姐妹们,就和越王府的淑姀玩得还算好。 所以远远看见了,大人还没说话,两边的孩子倒是说上了。 “我就知道淑姀你也会来,有空多来找我玩,要不我去找你也行。” 见此,盘儿和越王妃没有说话倒亲密了几分,见都是领着孩子出门看景致的,接下来的路程自然同行。 越王妃的身子不大好,盘儿见她面色苍白,但难掩秀丽,猜测是不是都是闷出病的。以前两人在坤宁宫时不时还能照一面,自打五皇子出宫开了府,见到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 盘儿偶尔只听说越王妃的身子不好,相反那位姓郭的侧妃倒是风头很足,不过对此她也没有太多的关心。 “这西苑和紫禁城真是不一样……”太亲近的话不好说,自然只能说景儿了。 远远地跟在后面,淑姀悄悄和婉婤说:“我娘很少出门,外面也几乎没什么相交的人,你能不能跟你娘说说,请她有空的时候,多邀邀我娘出门透透气?我娘她身子一直不好,太医说其实没什么大病,我觉得她都是闷出来的。” 淑姀清秀的小脸上满是请求,婉婤自然说不了拒绝的话。 对于越王府的事,因着和淑姀相交,她还是知道点的,但由于是正妃和侧妃之争,她本身是由侧妃所生养,就没有立场说话了。 “其实我娘出门也少,不过来西苑应该不一样了,这里大,比东宫大太多了,景致也好,到时候我悄悄跟我娘说说。不过你也要多劝你娘,让她别总是闷着,闷久了肯定会生病。” “你不知道,这趟来西苑,我娘本来不打算来的,还是我跟大哥劝着,她才答应。” 别看婉婤小大人似的,像这种话题再往深里说,她就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了,只能面露同情之色的看着淑姀。 “你放心,我肯定跟我娘说。” 半路见到有一处凉亭,盘儿和越王妃进去坐下歇脚。 孩子们倒是没进来,而是站在水边拿着鹅卵石打水漂,见孩子们玩得开心,两人也难掩高兴,又不忘吩咐奴才们看好小主子们。 盘儿是感慨孩子们终于显露出童真的一面,她哪知晓越王妃也是差不多同样的心情,因为自己不中用,不免两个孩子就背负起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明明年纪才这么小一点。 这趟出来,越王妃才知道两个孩子也还有另一面,也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做娘的有多失职。 她将目光投向盘儿。 虽然她甚少出门,但对这位东宫的宠妃却是慕名已久。多年前就认识,也见过面说过话,却因为自己那点小心思,以至于彼此之间并不亲近。 可宗钺和婉婤却是极好的,越王妃虽也与两个孩子几乎没有说过太多的话,却听过儿女们多次提起二人,言谈之间甚是亲近,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她想,也许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也许这个‘宠妃’是个好的,能养出那般知事懂礼又阔达的孩子们,本人又能差到哪儿去。 越王妃一瞬间想了太多,不免面色就哀恸起来,盘儿瞥见了,倒想装作没看见,却终究不太忍心。 “这西苑风景极美,逢着天好的时候多出门散散,也能让自己神清气爽。” “苏良娣说得极是,本来这次我还不打算来的,是淑姀劝着我说,出来散散对身子也好。”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就站了起来,凉亭附近有一片竹林,看起来格外清幽,两人就往那处走了走。 盘儿看出越王妃似乎想跟自己说什么话,就没让晴姑姑跟着,越王妃也挥退了身边人。 “苏良娣,我日里见宗锲和淑姀总是提及宗钺和婉婤,孩子们也甚是亲近,我有一句话一直想问你,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越王妃犹豫道。 盘儿想了想,道:“越王妃但说便是。” “你能告诉我,怎么才能讨男人喜欢?我说的不是别人,是我家王爷……”大抵也知道这话实在太冒昧了,越王妃说得磕磕绊绊,苍白的脸也红了起来,盘儿本来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见到她这样,倒有几分不忍来。 “或者说,如何能让自己能好受……” “这不是五弟妹?”一个男声从身后传来,盘儿和越王妃都转头看过去,就见楚王领着七皇子站在离这里大约有七八丈远的地方。 越王妃当即松了口气,也意识到自己唐突了,这样的话在外面说,若是让别人听见,那成什么样子,幸亏楚王二人离这里远,应该是没有听见的。 “二哥安好,七弟安好。” “见过楚王殿下,见过七皇子。” 楚王笑了笑,走了过来。 “五弟妹就不用多礼,这位是——苏良娣吧?”楚王上下打量了盘儿一眼,道。 两人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尤其宫里的宫宴也频繁,对彼此的身份都是知晓的,只是一个皇子,一个是太子妾室,自然是不曾说话的。 盘儿也不知是出于楚王和太子是对头的关系,还是楚王的眼神太具有侵略性,抑或是他这明知故问的话,她感到一阵阵不适,微微地笑了笑,就装作寻孩子,往孩子们那儿看去。 越王妃也为楚王突然上前来打招呼,感觉到十分诧异。 见此,也跟着看过去,又道:“婉婤和淑姀是不是在找我们?” 盘儿道:“好像是。” 越王妃忙对楚王点了点头:“二哥,孩子们正在找我和苏良娣,我等妇孺就不多留了。” 两人屈了屈膝,缓缓离开了。 楚王摸着下巴笑了,对七皇子扬了扬下巴:“是个美人儿吧,这就是你太子皇兄最为宠爱的妾室。” 七皇子是有点傻的,这是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表面上看着挺正常的,可也快十八了,都快成年能出去建府了,其实脑子跟个小孩子差不多。 到底是皇子,也没人敢说,不过成安帝倒是极为不喜七皇子,这也是众所皆知的事。 闻言,七皇子挠了挠脑袋,瓮声道:“我听小豆子说,太子皇兄最宠爱的妾是那个叫什么胡良娣的,不是这个姓苏的。” “那是假的,骗人的,你太子皇兄故布迷障呢。” 第90章 第90章 因为这场事,盘儿和越王妃莫名就多了层亲密感。 往那边走时,越王妃悄悄道:“楚王和我们王爷不大亲近,没想到今日他竟会和我打招呼。” 盘儿心中却有不同的想法,大抵是感觉敏锐,她反倒觉得楚王突然驻步是因为她。可楚王除了看了她一眼,又明知故问,倒没有做出什么别的。 不过这种话对越王妃也不好说,她只能不好意思地道:“我在东宫,少见外人,尤其是外男,猛的一见,倒是有点慌。” 越王妃理解地笑了笑,心里越发觉得这苏良娣倒是个坦诚之人,心里对她那点偏见早就抛去了九霄云外。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几个孩子身边了,借着和孩子说话,盘儿回头看了看。 楚王和七皇子已经不在了,她当即松了口气。 “行了,都玩了一身汗,这西苑里头水多,你们行走不能甩了奴才,得身边带着人才能出来,出来之前要跟娘提前说一声,知道了吗?”盘儿这话特意是说给婉婤和宗钤听的,宗钺她倒是不担心,这孩子向来是个知道轻重的。 “知道了娘。” 越王妃也觉得盘儿说得很有道理,让宗锲和淑姀听着,以后也要这么做才行。 两家的孩子都应着是,见时候也不早了,便转头往回走。 在荷风蕙露亭前,盘儿和越王妃约好下次有空出来散心,两家的孩子也约好彼此寻着玩,便分道扬镳了。 盘儿很久没走这么多路了,腿有些酸痛,香蒲给她捏着腿,宗钺和婉婤则去了书房练字。方才出去之前就说好了,玩回来了每人要写两篇大字。 这话其实是管婉婤来着,这孩子什么都没随盘儿,就是不愿描红写大字随了她,字写得惨不忍睹。不过她这个年纪,倒是不用过于担忧,但盘儿心想,女儿总要胜过自己才成。 快用晚膳的时候,太子回来了。 一起用了晚膳,因着有几个孩子打岔,盘儿也忘了和太子说今日碰见楚王的事,等睡下后想起来了,同时想起的还有越王妃那话。 盘儿觉得越王妃大抵是病急乱投医,才会说出如此出格的话,以她的性格,错过这次,下次想必不会再提了。至此,她倒有点庆幸楚王和七皇子的出现,打断了这次的对话,不然她该如何答对方,想想就头疼。 不过盘儿没想到是,越王妃显然没这么容易就放弃。 也是她领着两个孩子回居仁堂时,偶遇了郭侧妃,郭侧妃说了两句带刺的话,越王妃嘴上不敌,受了一肚子气。她原本想自己受气也就受气了,可淑姀还小,虽然平时害羞内敛,却也不愿娘受这样的气,就一状告到越王那儿。 谁知当时郭侧妃也在,被她混淆黑白几句,越王反倒斥了淑姀说她不尊重长辈,事情惊动了越王妃,夫妻不可避免大吵一架,回去后越王妃更是气得头晕流泪不提。 所以她第二天就不请自来,来到春耦斋找盘儿。 盘儿对她的突然到访有些诧异,但见她比昨天更不好的脸色,以及眼中隐隐含着悲怆,已经对她的来意有几分明悟。 宫女们上了茶后,她就将人都遣出去了,把茶往越王妃面前递了递,道:“王妃,先喝些茶。” 越王妃喝了茶,借着喝茶的功夫让自己平心静气,但在开口的一瞬间,还是让意难平冲掉了那股故作的淡定。 她把昨晚发生的事大概的说了说,又垂眉自嘲笑道:“也不怕苏良娣你笑话,想当初我和我家王爷也是恩爱过一阵儿的,虽进门前他身边就有侍寝的宫女,但他自打我进门后就不再亲近了,我心里头也是有几分欢喜的…… “……当初母妃看中她,想择了她赐给我家王爷,我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都是京里的人,虽她的门第高,我家的门第低,但对她的风闻我也是听过几句。说我不自信也好,说我心眼小也罢,我记得你那时候怀着宗钺婉婤他们,我们还在坤宁宫碰见过两回,那时候我真是体面都不要了,就是不想让她进门。可惜敌不过宫里的‘规矩’,抵不过‘孝道’…… “……等她进门后,果然府里我能站的地方越来越少,越来越小。我恨自己的不争气,又想这么过下去也就罢了,左不过就是忍气吞声,可孩子们渐渐大了,我有时候看见我的孩子在她的孩子面前忍气吞声,我都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我也知道我今天来的唐突,话也问得唐突,可娘家那里我不想让父母担忧,身边也没人能说这些话了……” 越王妃一面说,一面就垂泪起来。 盘儿坐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她觉得越王妃就是在自己和自己为难,皇家的女人难做,若是自己都想不开,恐怕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不免就想起当宗玹等太子其他孩子出生时,她一直佯装无事,却终究还是有些心里不太舒服。 她一直不愿知道太子在后院的动向,就是不想直面去面对,也算是掩耳盗铃,太子也确实来她这里居多,尤其自打三个孩子生下,他几乎日日都会来,偶尔有时候不来,她就只当他公务繁忙歇在书房。 可真当结果出来,她没办法掩耳盗铃了。 难受吗?当然难受,但也没有想象中难受,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似乎有些事依旧照着前世的轨迹进行着,让她有一种踏实感。 日子还是得过,似真似假和太子闹了两场小脾气,他似乎也有点明白她生气的点在哪处。嘴里说着她醋性大,不容人,被别人知道了如何如何,来得也更勤了。 高兴吗?似乎有些高兴,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为什么没有,她也不知道。就是不愿太多的去探索这个问题,总觉得有些事想多了就会信念坍塌。 所以自己都没弄明白的事,怎么指点别人? 可看着越王妃泪眼婆娑的样子,盘儿心情也很复杂,并不仅仅是因为对方,也是因为自己,因为太子妃,因为这种妻妾注定对面的局面。 方才越王妃向她哭诉时她就在想,是不是在太子妃心里,她也是这样的? “其实这件事,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和王妃去说,毕竟处境不同,地位不同,说出话可能没有什么用,就好比您是正妃,您对立的人是侧妃是妾室,我也是个妾室,我的立场显然和正妻是不一样的。” “不,你误会了,”越王妃有点慌,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仓皇道:“我不是想让你向着我说话什么的,就是想跟你学学,学学怎么讨男人喜欢,我觉得我家王爷宠爱她,就是因为我不如她讨喜欢……我看你那么讨太子爷喜欢,我就……我其实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 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可你已经让我有些尴尬了。 盘儿在心里叹了口气,压下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而是又正视了越王妃一遍。 想必,她定是很爱越王的,不然又何必自甘堕落,自我贬低,委屈求全成这样,必然有某种坚定的念头,才促使她能做到这样。 如果照这么来看,她好像又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爱太子。这个念头刚浮起,就被盘儿立马按下了,她觉得自己现在紧要是止住越王妃的眼泪,不然她可能要被眼泪淹没了。 盘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会哭人。这句并不是贬义,毕竟前世她见过各种各样的泪水,包括她自己,哭得都没有这么真。 “其实想讨人喜欢很简单,他喜欢什么,你就去做什么。” “他喜欢什么,我就去做什么?”果然这话打断了越王妃的眼泪,她喃喃自语着,似乎有些不懂,“就只是这样?” 盘儿点点头,就只是这样。 她尝试把自己的立场换成太子妃的立场,又道:“譬如,他不喜欢你吃醋,你就不要吃醋了,吃醋的女人有时候是很丑的,把自己弄得面目狰狞咄咄逼人,男人必然不喜欢。” “吃醋的女人很丑,面目狰狞?”越王妃去触摸自己的脸,她曾经吃过很多醋,她也知道自己当时的样子肯定很丑,他也说过她越来越不像她自己了,可她就是她自己,还能是谁? “可吃醋还能控制?” “自然是不好控制的,不过慢慢有意识的去控制,应该就会好点吧。就譬如我每次想吃醋的时候,我就想想太子妃都不吃醋,我吃得哪门子酸醋。” 显然盘儿这种调侃的口气,让越王妃很是难以接受。她甚至有点怀疑这是不是故意敷衍她,可当她看见盘儿嘴角不显的苦笑,她又不这么想了,迟疑了。 “当你不吃醋了,你才能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去想想他喜欢你什么样,你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喜欢。” 让他愧疚,让他惦记你,让他相信你说的,让他渐渐受你左右,让他……盘儿觉得自己跟越王府那个郭侧妃没有什么分别,区别就在于那个人太嚣张,她不嚣张而已。 所以她有什么资格对人品头论足,有什么资格去指点作为正妻的越王妃? 其实还有一句话,是最切中要害,不过盘儿不想说。因为这句话太出格了,只要不爱就好了。 只要你不爱,就能做好属于这个身份应该做好的一切,就能冷静地去争宠,去使手段,让他因为你的懂事你的体贴而更喜欢你。 有什么声音在她耳边咆哮,那是前世陈皇后被囚于冷宫前最后说过的话—— “……你以为他是真的宠你?你错了,他心里只有他的江山,他的社稷,他是为了他的江山社稷才会宠你的,你以为你真的赢了?你错了!我会等着的,我会看到你输得像我一样……” “……你以为那个贱人是真的爱你?不,她不爱你,只有我才是最爱你的……” …… 门外,太子背着手站在那儿,四周的奴才都垂着头瑟缩在一旁。 唯有福禄站得稍微近点,但听到里头苏良娣如何指点越王妃,他也是冷汗直流。这是嫌日子过得太安生了吧,越王府的事跟你什么关系,瞎掺和什么。 果然他偷眼瞧着太子的脸越来越黑,直到转身离开,他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要出大事了。 第91章 第91章 把越王妃送走后,盘儿有一种重活了一遍的感觉。 她觉得这个人还是离远点距离比较好,不然还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样让自己更复杂难堪的事。 她觉得有些渴,茶盏里没有茶了,才想起叫人。 香蒲跑了进来,一脸如丧考妣。 “怎么了这是?” “太子爷方才来了,主子你把奴婢们都屏退了在里头跟越王妃说了什么,奴婢方才瞧太子爷的脸色不大好看,转身人就走了。” 盘儿心里咯噔一声,旋即有些无力地摸了摸脸颊。 他听到了什么?大概听到了不少大逆不道的话,他向来是个心神很深,却又心细如发,疑心病很重的人。不是想到了什么,肯定不会就这么走了,让奴才们看去了,还以为两人闹了什么矛盾,到时候又不知后院会生出什么事来,他向来懂得权衡利弊,不看僧面看三个孩子面,也不会让她难堪。 既然走了,说明问题很严重啊。 但盘儿已经不想再去想这个问题了,她觉得今天一天连来了两场事心里有些累。 这边,盘儿有些意兴阑珊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用膳睡觉,和三个孩子说说笑笑,闲来无事看看话本在园子里头赏赏景,与平时别无不同,殊不知下面的奴才们早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开始香蒲没把这事当成多大的事,只当太子爷听见主子和越王妃说了什么不得体话,一时间有些生气。主子也不是没惹过太子爷生气,一般太子爷都不会真生气,可太子爷已经三天没来了,这可不正常。 主子到底和越王妃说了什么? 现在暗自嘀咕的可不止香蒲一个人,连晴姑姑都欲言又止地在盘儿面前露出好几回端倪。 “真没什么事。”盘儿放下手里的话本子,有些无力地说,“就是些越王府的事,可能太子爷觉得我管了不该管的事,一时有点恼了。” 这话说得盘儿自己都不自信,自然瞒不过了解她的晴姑姑。 可晴姑姑也不好戳破她,毕竟她也能看出来盘儿这几日有些魂不守舍,有些东西她能管,有些东西她管不了,这就是她管不了的。 “要不,你给太子爷送盅汤,或者送首诗去?”晴姑姑出着主意。 这是平时小德子和香蒲才会出的馊主意,没想到晴姑姑也会拿来用,看来下面人真的都慌了啊。 攘外必先安内,这个道理盘儿还是懂的,但现在问题根本不是送盏汤送首诗能解决问题的,恐怕太子看了更会生恼,更质疑其中的真情假意。 盘儿想她可能要失宠了,转念想想三个孩子,又觉得不会,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然宫里的女人费尽心思生孩子做什么,不就是为了体面。 到底会不会? 她认真的再想,又觉得会。 毕竟这是有关男人尊严的问题,高高在上尊荣了一辈子的太子爷,习惯了女人都是男人的附庸,一个心里眼里只有他,为此不惜犯忌讳吃醋闹小气儿的妾。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这个妾其实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爱自己,肯定会受不了吧,肯定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尊严受到了挑战,观念受到了挑衅…… 盘儿不想再想了,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可她突然就失去了想去笼络想去拉回的念头。 她开始去想,如果她失宠了,又该如何过接下来的日子。 她生了两个儿子,还有个女儿,宫里的时间看似难熬,其实也没那么难熬,很快孩子们就会长大了,她的孩子都是些有出息的,以后定能给她依靠。而现在太子妃也学聪明了,她应该不会来对付失宠了的自己,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失宠的人,还需要她纡尊降贵去对付? 下面的奴才肯定会人心惶惶,不过过阵子也就习惯了,可能少不了有些奴才会捧高踩低,但她有儿子,还有两个,下面的奴才难道不担心小主子们长大了,回头收拾他们? 盘儿觉得自己的境遇印证了宫里的一句老俗话,任你宠冠六宫,不如生儿子来的实际。 再说还有皇后娘娘,就凭着这么多年的笼络,她就不信娘娘能知道她失宠了不管她,当当靠山,撑撑虎皮还是能行的。 这么想想,盘儿又不慌了。 唯独就是三个孩子,平时习惯了在她这儿能看到父王,太子与他们相处的时间也很多,远超其他兄弟姐妹,突然见少了,肯定会不习惯。 而一个男人但凡对你不宠了,心肯定不偏了,既然不偏娘,自然也不会偏孩子,孩子们肯定不习惯,要给几个孩子提前做做心理准备才是。 所以当天晚上用了晚膳,已经连着几天没看见父王的两个大的,都感觉出了异常。唯独那个小的,还一脸傻乎乎的样儿,为晚膳中有他最喜欢吃的饼而高兴。 又听说娘要给他们讲话本子,宗钤更高兴了。 以前睡觉前,娘都会给他讲话本子,自打他长大后,娘就不讲了,父王也说他大了,不让讲了,说他该一个人睡。 盘儿拿出事先找好的话本子,翻了又翻,还是觉得里头的故事不太适合说明当下情况。 她怎么才能借着讲别人的故事,来隐晦的告知孩子们‘娘可能失宠,你们以后可能会受牵连’这件事,话本子都是讲才子佳人,公主糟糠男人享尽齐人之乐的故事,跟现实根本不搭边啊。 她把书又翻了一遍,没有发现两张大点的小脸已经越来越紧绷,还彼此交换着眼色。 盘儿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孩子们都大了,懂得也多,遮遮掩掩反而会让他们心里更不安。 她屏退了左右,才对三个孩子道:“娘惹了你们父王生气,可能要失宠了,这也是你们父王最近几天为何没来的原因。娘今天这么跟你们说,就是希望你们能习惯父王不来的日子。” 她故意说得很轻松:“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你们想想父王也不只有你们,还有其他儿女,父王在娘这里陪你们的时候,其他人就要受到冷落,风水轮流转,大家交替着来才公平……” 盘儿有些说不下去了,她到底在说什么? 婉婤的小脸很严肃:“很严重吗?” 盘儿看着女儿,点点头,“有些严重。” “那婉婤去撒撒娇,父王能来看娘吗?”平时看着一副小大人似的婉婤,终究还是不过才五岁多大的孩子。 盘儿答不出来了,她觉得自己真混账,前世她就是这么过来的,为什么这世就非要作,低低头怎么了,男人不就是要靠哄。 就凭着她对他的了解,她有百八十种办法将他哄回来,犟什么?拿孩子犟什么? 她摸了摸女儿的头。 前世没有婉婤,她为了不想被太子妃忌惮,也交代年幼的宗钺不要和父皇太亲近,所以前世宗钺长大后的性子才会那么冷硬。 父爱是什么,盘儿说不上来,但她却忆起幼年苏大田将她扛在肩头上,拿着刚到手并不多的工钱带她去买饴糖的场景。 人的一生总需要一些刻骨铭心却又足够温暖的场景,来支撑着自己在未来艰难的路上走下去。 已经这么难了。 盘儿能想象未来三个孩子的路有多么难走,婉婤也就罢,是个女孩,以后就是嫁人相夫教子,可宗钺和宗钤呢? 宗钺前世走得那么艰难,她一直觉得是自己这个做娘的拖后腿,因为她的出身,让他背负了属于他这个皇子不该有的屈辱。所以她逼着自己去揣摩,去讨好,去伪装,去迎合。 不过是继续再走一次老路而已! 盘儿皱着眉,却又故作轻松道:“好吧,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娘跟你们父王吵架了,心里有些担忧罢了。不过以前也不是没吵过,所以你们也不要太担心,大不了娘主动去跟你们父王认错。” “认错就可以了?” 也许可以吧?其实盘儿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确定,但当着孩子肯定不能这么表现。 —— 从正房里出来,宗钺和婉婤对视一眼:“很严重。” 两个声音几乎是异口同声。 婉婤急道:“我去找父王。” 宗钺一把拉住她,压低着声音道:“你别多生事,你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既然娘那么说,她肯定有主意的。” “真的?”显然婉婤也很不确定,因为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娘这样。 宗钺道:“如果不行了,我们再想想办法。” 屋里,盘儿松了一口气,也没叫香蒲她们进来,自己去了里间,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想了会儿,她朝衣柜和箱笼的方向走去。 打开在里面一通翻找,翻出了一个锦盒和一条帕子。锦盒是装其他东西的,她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将帕子塞了进去。 盖上,放在那里。 想了想,又打开,将乱塞进去的帕子拿出来,叠好,又放了进去。 她转头又想拿出的东西放哪儿,也懒得多想,塞到柜子里,香蒲她们看到自会收拾。 她拿着锦盒坐了会儿,才走了出去,扬声叫人。 香蒲和青黛走了进来。 “把这东西拿给小德子,让他送到福禄手里,交给太子爷。” 香蒲的小脸一下子就亮了,忙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 静谷里的景致极美,但建筑并不太多,稍微大点的地方都为各位主子们占了。 本来太子是住在春耦斋,如今和盘儿闹了别扭,就挪到了翠竹林一侧的三间小室里住着。 这地方也就胜在一个环境清幽,实则有些简陋,还有些逼仄。福禄心里替太子那个委屈哟,可他又说不了什么,最近气氛不好,他和张来顺都是头扎在裤裆里做人。 东间里灯火通明,太子正伏案看着奏章。 福禄悄摸摸走进来,在旁边站定了。 太子不出声,他也不敢吱声打扰,最后还是他坚持不住,小声说春耦斋让人送东西来了。 太子依旧看着奏章,福禄的头越垂越低,心想自己干吗要看小德子可怜,他这么可怜怎么没人看见。 突然,太子将手里的奏章扔到一旁,吓得福禄就是一个哆嗦。 太子静坐了一会儿,盘着腕上的手串,越盘越快。 “还不拿上来。” 福禄忙低头应是,匆匆出去了,很快就拿了个锦盒折了回来。 是一个很普通的大红色锦盒。 太子定定地看了几眼,眼中有些嫌弃,但还是打了开。 里面只放了一块儿白色的帕子,式样简单,连花样都没绣,却是她常用的。 她惯是喜欢用这种净面的棉帕子,还美曰其名说好用。 太子翻了翻,除了一块帕子再无其他,帕子上也什么都没有。这让他不禁想到以前她写歪诗的时候,曾经改过别人的一首情诗—— 不写情词不写诗, 一方素帕寄相思。 郎君着意翻覆看, 横也思来竖也思。 当时他拿了诗说她胡闹,她娇气又厚脸皮道:“既然写得不满意,那以后我就给殿下送素帕了,到时候殿下拿着帕子就能知道我的意思。” 说是这么说,她却没有送过,还是改别人的歪诗给他送,让他啼笑皆非还苦笑不得。 如今倒是送来了。 他不禁又想起那日她说的话—— “……当你不吃醋了,你才能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去想想他喜欢你什么样,你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喜欢……” 所以明明南巡的时候,她醋得不行,回到宫里却越来越收敛,所以婉姈出生时,她还跟他闹了场小气儿,他以为宗铉出生,她肯定又要闹一场,心里还想着怎么哄她,谁知她却没有闹,原来是冷静了下来。 为什么会冷静下来?为什么能冷静下来? 若说刚开始还有怒火,现在早就没有了,太子就是心里特委屈,特不是滋味。 他对她还不够好? 他捏着帕子良久,最终还是站了起来。 第92章 第92章 嘿!主子就是能行,还真有用! 小德子和香蒲彼此交换着眼神,脸上带着很明显的高兴。 太子走了进来,盘儿看到他有一瞬间的怔忪,眼睛里浮起了什么,可还没等太子看清楚,就褪了下去。 时候已经不早了,这个点儿早就过了用晚膳的时候,太子爷这会儿来晚上肯定是不走了。奴才们又是备水,又是备衣裳,像以前一样,没有发现福禄一直站在角落不显的位置,没有像以前那样笑眯眯的,而是拼命低着头。 东西都备好了,太子就往浴间里走。 盘儿想了想,去了床沿上坐下。 她其实已经准备歇下了,没想到太子这会儿会来。 他真来了?为何这么平静,为何什么也不说? 不多会儿,太子就沐浴出来了。 一系青色的寝衣,还是出自盘儿之手,外表看着还行,其实金玉其外,针脚稀疏得不行,可谁叫是主子专门给太子爷做的,所以香蒲她们就喜欢寻来给太子穿,太子也就穿着,浑然不觉得埋汰。 奴才们都下去了,屋里一片寂静。 太子来到床前站定,就站在盘儿面前。 盘儿有点怂,心里想太子会不会打她?也许这是压抑下的平静,转念又想他从不打人,更别说妇人了,怎么说她也给他生了三个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要是真打了她,明儿她就去找皇后娘娘做主去。 这么想了想,盘儿胆儿又大了些,侧身想上榻用来掩饰自己的慌张。 谁知刚转过身,就被人一把拉住手腕,她诧异转头,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被人吻住了。 身体比脑子更诚实,盘儿觉得自己还是喜欢太子的,他除了有太子妃还有胡良娣她们,真的对她相当纵容了。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一个对他的另眼相看诚恐诚惶,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的宠爱,总觉得这一切都太虚幻,一个又冷眼看着这一切,让自己冷静,再冷静一些。 就好像她不是重活回来,而是懿安皇太后占了苏盘儿的身体,她虽然是主导,但身体里还有一个人。 彼此已经相当熟悉了,知道对方的敏感之处,再加上也有好多天没有过了,似乎就像隔了很久似的,格外的贪。 一场事罢,两人都是精疲力尽,汗水浸湿了彼此的头发。 盘儿闭着眼睛喘气,突然感觉到一只大掌抚上她的后颈。 “孤现在有些看不透你了。” “那你为何还要来?”话说出口,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闭上嘴,同时也闭上眼,就当一切从没发生过。 为何? 也许是习惯了,但又不可否认他其实一直在等着她的解释,他想他生气的姿态已经摆的这么明显了,她识趣点就该早早来解释清楚! 可她一天没来,两天还是没来,三天还是没来。 所以看到她送的帕子,他就来了。 来了就后悔了,他来了就是代表原谅了她,可她还没跟他解释清楚那话是什么意思。奴才们又太自作聪明,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如果他来了又走了,这消息大抵是藏不住,明天就会传遍整个静谷。 是时,她怎么出去见人,三个孩子又怎么出去见人? 若是太子妃又故态复萌,若是…… 所以他留了下来,已经打定主意要冷她几天,让她知道自己很生气,可当从浴间出来,看着她坐在床榻上,穿着绣鞋的脚在脚踏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她大概不知道她有个不好的习惯,一旦紧张了脚就会动来动去,他想她也许是在跟他赌气,才没有找他解释。 “你不是给孤送了素帕?” 盘儿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睛里冒出来了,她也想到当初她给他送歪诗那一阵,曾经因为那首歪诗说过的笑语。 就是知道彼此都知道,她才会送了那帕子,就想着攻心为上。 然后他就来了,还什么也没说。 她把脸在太子肩膀上揉了揉,小声说:“我以为我要失宠了来着。” 太子无声地叹了口气,良久才道:“不会让你失宠的。” 再之后就没有话了,明明两个人都是浑身黏腻,却没有一个人提出要去沐浴洗洗什么的,就这么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起来,是太子先醒的,他一动盘儿就醒了。 盘儿没睁眼,感觉到他起来了,又感觉到他去了浴间,她想了想,也起了来。 她比太子先从浴间里出来,等太子出来时,她正坐在妆台前让人梳妆。从镜子里看见他走了出来,盘儿站了起来,来到他面前,从太监们手里接过衣裳,替他更衣,整理衣襟腰带盘扣,就像以前那样。 似乎一切都过去了,两人还一起用了早膳。 用早膳的时候,婉婤他们来了,父王父王叫得格外响亮。 膳桌上充斥着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其实主要还是婉婤话多,似乎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可到底有没有什么区别,从彼此都突然变得小心翼翼的态度,也许就能看出些端倪。 —— 盘儿去瀛台给傅皇后请安。 听了念秋说,才知道快到傅皇后的寿辰了。 平时傅皇后是不办的,除非整日子,她总说岁月已老,红颜不在,办一次就代表自己老了一岁。 可这次却是五十大寿,不办不行。 内务府拿了几个章程出来,傅皇后看过了删删减减,才定下就在西苑里头办,也免得回紫禁城办,规矩太繁琐,也太兴师动众。 还有十天就是正日子了,盘儿回去后就开始发愁自己要送什么。按常理说她是太子的妾室,东宫送一份礼就可以了,可傅皇后到底是自己的靠山,之前盘儿觉得自己要失宠了,也把傅皇后算在计划中的靠山之内。 说她趋炎附势也好,说她太过势力也罢,就当尽一份孝心。 为了此事,她愁得不行,专门命人回东宫把自己库房的册子拿过来看,总觉得还是不满意。 太子回来就看见她为了这事折腾,也不说什么,就看着她折腾。一直到临近前夕的两日,太子才善心大发告诉她傅皇后喜欢名琴,那次南巡有人送了盘儿一把叫‘海月清辉’的琴,盘儿没那个闲情逸致去抚琴,一直压箱底,就送那个便是。 盘儿这才反应过来,合则他就是故意看着她发愁?若是换做以前,她肯定就埋怨上了,这次却没有。 太子目光暗了暗,却什么也没说。 孩子们从外头回来了,自打来到西苑,婉婤和宗钤就像鱼儿进了大海,格外如鱼得水,成天都和越王府的两个孩子约着到处去玩,宗钺本来还想用用功,又觉得大姐和小弟太会闯祸,只能跟着。 本来盘儿还怕他们出去遇到什么意外,谁知太子早就安排好了,不光安排了几个高壮的太监跟着,随行还有护卫。 没几天下来几个孩子就晒黑了一圈,却又格外高兴,跟在宫里时那副老成的样子完全不同。 她跟在宫里的时候也不同了,太子看她板着脸眼中却带着笑训着宗钤,可惜没坚持住,很快就笑了起来。 乍一看去,可能笑得并不端庄,但却很真实。 太子恍然才发现她跟着自己也有六年多了,从十五到双十年华,却极少见她这样笑,只有在南巡的时候见到过,似乎回了紫禁城,她就必须全副武装。 其实,他何尝不也是。 “父王,你看宗钤捉的小鱼。”婉婤提着那个不大的小桶,跑了过来。 是锦鲤,却还是小鱼苗,不大的小桶里装了四五条。 “你们还太小,不要往水边去。”话说出口,太子也意识到说这些没用,西苑里什么都不多,就是水多,想当年他幼时学凫水就是在西苑里学的。 母后说是怕他落水,其实是怕人害了他。 “明日父王安排人教你们凫水。”太子想了想后道。 “真的?”婉婤的眼睛顿时亮了。 “你是女孩,你就不用学了。”盘儿走过来道。 “为什么女孩就不用学了?娘,我也想学,两个弟弟都能学,为何我不能学,父王——”婉婤使出撒娇大法。 太子看了盘儿一眼,才对女儿说:“你娘也是为你好,等你再大一些,出门就会越来越少,你弟弟他们不同。” “有什么不同?我比宗钤还大。” 其实也没什么不同,难道男孩怕落水,女孩就不怕了? 不,是宫里的男嗣更重要一些,可太子并不愿把这种念头附加在自己女儿身上。他觉得他的女儿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无忧无虑的长大就好,这些阴暗的复杂的该是男人去操劳。 也因此太子对儿子大多严厉,但对女儿们却十分宠爱,这其中尤其是婉婤。 “罢,你要想学就学吧,我让人找两个会水的嬷嬷看着你。” “谢谢父王,父王你实在太好了,婉婤最喜欢父王了。”婉婤高兴道,差点没抱住太子的颈子亲他两下。 盘儿嗔道:“真是个疯丫头,高兴起来就胡言乱语,没一点规矩。” “怎么就胡言乱语了?”太子有些不满说。 女儿敬仰父亲,这是很正常的事,就像妾仰慕夫主,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似乎都意识到这个,盘儿没说话,太子也没说话。 幸亏宗钤跑过来,找姐姐要自己抓的小鱼,才把这茬略过了。 第93章 第93章 太子和春耦斋那位闹脾气的事,太子妃早就察觉出来了。 其实不光是她,胡良娣也知道。 无他,太子都从春耦斋去了翠竹林的小室里住,难道这还不明显? 胡良娣忍不住幸灾乐祸,心里暗想到底是什么事让太子都对她恼上了,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如画道:“让奴婢来说,巴望她失宠的人肯定很多,说不定还有人会踩上一脚呢。” 这个人,自然指的是太子妃。 “行了,咱们太子妃才没有这么见识浅薄呢,人家现在就一心一意想把大公子养好,哪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胡良娣吃着葡萄,嗔了她一眼。 “她要是真把太子爷惹恼了,自此失了宠,主子您说——” “想什么呢,轮到谁,也轮不上你家主子。”胡良娣看似笑骂,眼神却暗了暗。 要说不想要宠是假的,但胡良娣心知肚明自己也就这样了。 孩子她已经生了三个,算是唯一能和那位比肩的,她有家世有身份有地位,若是孩子再多了,太子妃该被她挤兑的没地方站了。 当初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太子会再给她一个孩子。自打生了宗铉以后,她是什么都不想了,别看她那么说太子妃,其实她何尝不也是这样。 其实胡良娣并不意外盘儿能得宠,因为从身份上就最合适,出身低贱,却又是太子妃的人,没有娘家,等于只能依靠太子。在她和太子妃相持不下的情况下,她出头是最好的。 最后果然是她出头了。 所以说这人的命啊,有时候真是天注定,你强求不得,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但内心深处,胡良娣还是希望能看到那位苏良娣能狠狠地跌一个跟头,因为这才符合宫里的常理。 也不过四天。 四天后,胡良娣嗤笑了声,说不清是在笑别人,还是笑自己。 “都老实点,别没事给自己找事。” —— 纯一斋,太子妃收到太子去了春耦斋的消息。 “主子。”富春犹豫道。 太子妃眉眼低垂,喝着茶:“都跟你说,让你别打听这些事了,没得心烦,多想想母后过寿送什么才是正理。” 见太子妃不愿多说,富春忙道:“奴婢觉得那副绣了一千个寿字的绣品就不错,您不是早就准备好了,衬景儿又合意。” “衬景儿倒是衬景儿,就是未免太过普通了些。” 这时,富秋走了进来,禀报说大公子和二郡主来了。 不多时,两人就进来了。 “娘。” 太子妃放下茶盏,露出笑容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婉姝和宗铎不显地对了眼神,才笑着道:“女儿给皇祖母做了双鞋,拿来给娘看看,就是女儿手艺差了鞋,也不知当做寿礼送给皇祖母能不能行。” 太子妃接过来看得十分仔细,边看边道:“不错,你才多大,能给皇祖母做鞋已经很不错了,重要的不是手艺,而是心意,你皇祖母肯定会喜欢的。” 婉姝松了口气,笑着说:“既然娘这么说,女儿就放心了。” 母女之间又说了几句话,期间太子妃还不忘问问宗铎的功课,并督促他就算来了西苑,也不能拉下功课,宗铎一一应是,太子妃反倒有些不忍心了。 “功课不能拉下,身子也得顾念着,娘让嬷嬷给你熬得补汤,你每日要记得喝。” “娘,您放心,儿子都记着呢。” 太子妃十分欣慰上下打量了下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了就行,要知道你好,我和你姐姐也就好了。” 宗铎有些欲言又止,但终究没说出口,因为婉姝打断了他。 “娘你放心,弟弟好着呢。” 等两人从正房里出来,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我方才看娘挺好的,她好像并不在乎春耦斋那边如何。”宗铎犹豫了一下道。 “能不好吗?就算不好,也不会给我们看见的。”婉姝低声道。 “姐,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用功的。” 婉姝收起低落的心情,露出一个笑,看着弟弟:“姐姐知道你会好好用功的,娘说的没错,只要你好了,我和娘都会好,只要你好了,谁也越不过你去。” 说到这句时,她的眼睛看向了春耦斋的方向。 —— 宗钤很宝贝他的小鱼,用膳的时候还要把小桶放在一边。 平时总是闲不住,今天倒好,没事就围着他的小桶打转。盘儿见他喜欢,又想这鱼也不能就放在桶里养着,就让人去找了个青花的大碗,放上清水,碗底放几块儿鹅卵石,再把鱼放进去,可把宗钤给喜欢坏了。 这下不是围着小桶打转了,是围着青花碗打转。 晴姑姑说这碗恐怕养不了鱼,水是死水,且水也太浅了。都是水边上长大的,盘儿自然也懂这个道理,但现在也只能暂时这样了。 不过却给她找了个活儿干,她打算给儿子做一个人造的鱼池,不需要太大,这样回了紫禁城也有地方放,就算不来西苑,也有鱼儿看。 其实宫里养鱼的人并不少,多数都是用大缸来养,盘儿却嫌弃大缸死板,就那么一点地方,关键总是要换水,一个侍候不当就会死鱼。以前她养过一阵儿,见三天两头死鱼,虽然鱼儿不值钱,但从小在江南水边长大的她,也不太待见这种场面,就没有再养了。 她总结了一下,鱼容易死,是因为水是死水。想要有情趣一点,自然要借鉴江南的园林奇石。 就这么琢磨着,一时竟让她冒出了许多想法,忙叫着香蒲她们帮她铺纸研墨。 要用石头垒出一个假山,假山上要有青苔才有野趣,最好做一架小号的石桥,这样才符合小桥流水假山的意境。下面自然是一口缸,青花的大缸太花哨了,用石头琢出的缸体才符合。 连废了好几张纸,终于让盘儿画出了一个雏形。 可流水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让水循环起来,这样才能是活水。 太子走进来,就看到的是这样一副画面——她挽着低垂的蝶髻,鬓角垂下了几缕碎发,黑发雪肤红唇,窗外投射进来的光,仿佛给她嵌了一道金边。莲青色的衫子,更显肤色晶莹剔透,身上并未戴多的首饰,仅执笔的手腕上戴了个通体碧绿的镯子。 “在做什么?” 盘儿正出着神,就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太子瞧过去,心里暗道,字写得不怎么样,画倒是不错。这个不错也仅仅是指画出了东西的原态,不至于让太子不认识。 “怎么想起弄这个?” “钤儿不是喜欢嘛,难得他这么喜欢,有鱼儿看了也不调皮了,等到时候回到宫里,也能有个东西让他来打发时间。” 倒是考虑的周全。且她十分注重孩子们,这份注重对太子来说是有点让他诧异的。譬如,宫里的妇人从不会亲自喂养孩子,但她会;还譬如,宫里的孩子都是奶娘宫女太监们带大的,她却总是喜欢亲力亲为。 虽不至于亲自上手,但从来事无巨细,包括今天吃了什么穿了什么,她都会问一问。 等孩子们再大一点了,她还会带着孩子们一起睡,给他们讲一些稀奇古怪的乡野故事。两个大的也就算了,宗钤尤其黏人,尤其是他会说话会走路后,经常一到晚上就钻到娘床上不下来了。 为此太子没少背着盘儿跟宗钤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例如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总跟娘睡,男子汉大丈夫就该一个人睡。这也是盘儿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小儿子总把男子汉大丈夫挂在嘴边的原因。 “可以在这里加一个水车。”太子一面说,一面拿过盘儿手里的笔,也不过寥寥几笔,一个栩栩如生的小型水车,就出现在画中假山的一旁。 “水车需要有流水才能动,可这上面需要的恰恰是流动的水。”盘儿提出异议。 “只要让水车动起来,就能利用水车上的桶把水运到空中,再从假山上流下。这个内造局应该能做出来,大的恐怕还有些困难,但你的这个这么小。” 说白了,就是哄孩子的小玩意儿,根本不是难题,太子以前见过,才会说得这么笃定。 既然太子说行,那就行吧。 之后太子说让人把图送到内造局,盘儿嫌这张纸被自己染了墨点不太好看,说要重新再画一张,可画到水车时却有些困难了。 她虽然见过水车,但并没有细细观摩过,脑子里只有个大概印象,若是画成观赏画还行,反正就看个轮廓,可若是拿去让内造局照本宣科做出来,就不能这么马虎了。 她也不开口,就捏着笔也不动。 太子叹了口气,走过去,从身后捏住她的手,执笔在纸上画。 淡淡的迦南香包围住她,盘儿何等敏锐,自然察觉到他叹的那口气,以及这几日两人相处时的不显的僵硬,反正至少没以前那么融洽了。 是因为那个问题,他没问出口,她也没给出解释吧? 可怎么解释?她根本不知道,只能佯装不知。 就在她恍神间,已经画好了。 盘儿定睛去看,虽然是他捏着她的手画的,但还是能明显是两个人画的,而且一个是大人,一个是小孩。 她就是那个小孩。 这是要让她丢人丢到内造局啊! “你画这么好做什么?”她埋怨道。 太子错愕,又失笑:“不是我画的好,是你画的太差。” 他说话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无端就让她耳朵热了起来,且渐渐发烫。 “你耳朵怎么红了?”太子的眼神极为敏锐,很快就看到了。 “你站的太近,热到我了。”她嗔道,又去推太子。 太子伸手在她耳朵上挠了挠,她又忙去捂,两人像孩子一样,就这么闹了起来,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对上,两人都愣了一下。 还是盘儿打破了寂静,“既然画好了,就赶紧拿去内造局吧。” 太子颔首,叫了声福禄。 —— 傅皇后的寿宴,安排在琼华岛。 这琼华岛不在南海,而在北海。 琼华岛于北,瀛台于南,两个地方正好隔着金鳌玉蝀桥和蜈蚣桥呈对持状态。琼华岛以山土堆就成岛,岛上有广寒殿、仁智殿、悦心殿等,一般西苑若是举行大型宫宴,都是设在此处。 岛上奇石嶙峋,构山筑洞,形成一种山石间有亭台楼榭,宫宇间玲石叠垒,秀若天成的奇骏之美。而在岛的北侧又临水修建了一道弧形游廊,游廊上筑有许多亭台与水榭,实乃赏景的一个好去处。 所以说琼华岛上的景致丝毫不逊于瀛台,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到了正日子这一天,琼华岛上十分热闹,东宫众人也是齐齐到场。 太子自然是不在这处的,向傅皇后贺了寿后,就去成安帝那边了,东宫的女眷则都陪在傅皇后身边,又一一奉上寿礼。 太子妃送的是一副以黑缎为底,用金线绣出的一千个形状各异的寿字,并衬以紫檀屏风。端的是气派又不失雅致,最重要的据说这刺绣是太子妃亲自绣的,格外又是一份心意。 傅皇后笑眯眯的收下了。 胡良娣送的是一座白玉观音,乍一看去不是很引人瞩目,但傅皇后拿在手中观赏时就发现,这座观音乃是暖玉所制。 盘儿则就送的是那架名叫海月清辉的古琴,因为不是什么特别有名的琴,倒让外人见了觉得有几分诧异,心道这位苏良娣是不是送礼送得太随意了。 可傅皇后却是颇有意味地看了盘儿一眼,知道这是她那太子儿子提点的,外人可极少有人知道她喜欢古琴的。 因此这三份儿寿礼一对比,孰重孰轻就明白了。 第94章 第94章 东宫的孩子们也都有寿礼奉上。 大郡主二郡主三郡主她们送的都是绣品,像她们这么大,也能做些绣品了,虽然手艺比不上针线局,但之前也说了,重要的是份心意。四郡主婉姵送的是佛经,据说是她亲手抄的,字写得虽然不好,但重要的还是份心意。 宗铎送的是一块玉佩,上等的羊脂白玉雕着寿蝠,看着并不显眼,但傅皇后似乎很喜欢,拿着看了又看,还笑着赞了宗铎几句。 宗钺则是一个玉的摆件,普普通通的那一种,既不会太挑眼,也不会太过格,挺符合他的年纪和身份。 至于婉婤,本来盘儿给她出主意让她送鞋送荷包什么的,反正也不用她亲手做,宫女们做好了,她在缝上几针,傅皇后也清楚婉婤的性格,必定不会见怪。 谁知婉婤却不同意,自己回去翻箱倒柜,找出一些她幼年时盘儿拿给她玩,被她拆碎的珠串。 其中有珍珠、碧玺、猫眼石、绿松石、玳瑁石等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石头,她自己捯饬着挑选了些合适的,给串了起来,做成了一串可以戴着腕上的珠串。 等做好后,盘儿看了一下,婉婤看似大大咧咧,但其实挺会配色的,这配色一看就适合傅皇后平时穿戴,不会大红大紫太花哨。后来婉婤就自己找了个盒子,一份寿礼就这么成了。 傅皇后拿到之后果然喜欢,又听说是婉婤亲手做的,连道她有心思。这可是几个女孩中,傅皇后唯一夸赞过的,男孩中则就是宗铎得了赞赏。 可惜姐姐的风头很快就被宗钤给抢了,因为宗钤也给傅皇后准备了一份寿礼。 这份寿礼除了宗钤身边的太监宫女,谁也不知道,宗钤大抵看婉婤就这么神神秘秘,也有学有样。盘儿觉得他人小,反正也送不了什么,说不定就是他的一些小木剑小木马什么的,也就没管他。 同样是一个锦盒,但比婉婤那个大多了。 一看他也要送寿礼,傅皇后十分诧异,不过宗钤才不管这个,让傅皇后坐好,他也到下面站好,恭恭敬敬给傅皇后磕了头,还说了句祝词。 这可把傅皇后惊到了,连连对身旁人说,这么小点的孩子,做起事来也是有板有眼的。 盘儿被一堆异样目光包围住,没有欣喜,反而有些尴尬,心里暗道这小子也不知道送了什么。若是真送个小木马啥的,弄出这么大的风头,旁人还要说他们母子哗众取宠,故意扮丑呢。 很快就到了揭晓寿礼的时候,宗钤领着捧着寿礼的冯海到了傅皇后面前。 他人小个子矮,力气再大也比不上成人,就让冯海半蹲着,他亲手把锦盒的盖子揭开了。 锦盒的盖子一打开,四周的盒壁就自动落下,露出一口青花的大碗。碗体上的青花全是寿字的模样,碗底放了几块鹅卵石,水质剔透,里面游着两尾小鱼。 正是宗钤之前自己亲手捉的小鱼。 “孙儿就捉了几条,送给皇祖母两条。”说着,他还颇有些依依不舍,明明嘴里说送人,眼睛却一直看着。 傅皇后摆出疑问姿态,这时候当娘的就要出来说话了。 盘儿有点窘道:“这鱼是他自己捉来的,他宝贝得像什么似的,这几日天天摆在床头看。本来他闹着说要送寿礼给皇后娘娘,妾身还以为他就是闹着玩,没想到把这东西送来了。” “好,很好,孩子的心意嘛。”傅皇后笑道,又问宗钤:“你的宝贝你舍得送给皇祖母啊?” 宗钤确实舍不得,但还是道:“父王教导我们,说为人子孙要知晓孝道,虽然钤儿很舍不得,但皇祖母过寿,理应送上自己的宝贝,我就只有这么点宝贝。”就分给了皇祖母一半。 剩下的话,他虽没说,傅皇后却看明白了,下面的人也都明白了。 晋国公府的大夫人笑道:“三公子真是孝顺呢。” “可不是。” “我家那小孙子,跟三公子差不多大,哪里懂得这些,不愧是太子殿下家的孩子。” 一时间,下面站着的一众命妇们都是纷纷赞道。 傅皇后笑了起来,摸着他的头说:“嗯,钤儿有孝心,皇祖母肯定会照顾好你的宝贝小鱼。” 整个贺寿过程中一直很平淡,除了太子妃送的寿礼让人侧目了些,现在所有风头倒被个三岁多的孩子给抢了。这么大点的孩子能懂什么,肯定是当娘的教的。不过谁叫人家教的好,能讨得了皇后娘娘的喜欢,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太子妃微笑地站在那儿,看不出喜怒,胡良娣眼神在盘儿和太子妃身上来回流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至于东宫的几个孩子,虽都强制镇定着,但到底年纪都不大,难免露出羡慕的情绪。宗钺的情绪不显,婉婤则是一副与荣有焉的模样,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这要不是人多,盘儿猜她肯定要赞宗钤一句,做得好。 但盘儿却知道,送鱼肯定是宗钤自己想出来的,但他做不了这么细致,还有说的这些话。 她将目光放在冯海身上,脸上虽笑着,笑意却未上眼底。 今日寿宴,东宫女眷并未占到太多戏份。 毕竟这西苑里的后宫妃嫔乃至皇亲国戚家的女眷并不少,且今日乃是皇后千秋,于情于理都该有外命妇的到场,所以今日前来贺寿的命妇还有很多。 中间趁着空档,盘儿说去净房,除了带了香蒲,还把冯海叫出来了。 冯海心知是什么事,刚进净房就跪了下来。 “他才多大,你就教他争宠,看来你的心倒是挺大的。本来我是信任你,觉得钤儿小,怕他被人带坏了,才把你安排到他身边,你倒好!” 冯海匍匐在地上,低声道:“主子,送鱼是小公子自己提出的,奴才就是帮他准备了锦盒和碗。” “还想狡辩,他说的那些话不是你教的?” “确实是奴才教的。奴才就想着,您让人打听大公子送什么,才给二公子备了那么一份寿礼,甚至郡主的寿礼您也不上心,任郡主自己安排。奴才们其实都懂您的意思,您就是不想和那边争,可是您就不想想二公子五郡主的心情? “奴才知道这么说,是奴才僭越了,哪怕主子今儿要了奴才的脑袋,奴才还是想说,让确实得让,可让也要有个度,若是让成了习惯,这个习惯不是指您,而是二公子,以后他还能如何在大公子面前抬起头?” 这话实在像个惊雷,香蒲当即骂道:“冯海,你真是胆子大得包了天,当着主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说着,她又转头向盘儿求情,“主子,你就饶了冯海这一回吧,这几年他跟在两位公子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肯定是魔怔了,您回头让二公子罚了他,狠狠地罚。” “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盘儿突然问。 香蒲顿时哑了,过了会儿才犹犹豫豫道:“奴婢就是觉得您总是不愿和太子妃那边争,太子妃对大公子的功课多上心,您却很少问二公子的功课,来了西苑后,奴婢听说大公子日日还是被太子妃拘着用功,二公子却是跟着三公子他们到处玩,您什么也不说……” 来了宫里这些年,香蒲也早已不是当初的香蒲,学聪明了很多。 其实几年下来,许多人都或多或少的变了,唯独她还是故步自封,总想着天下太平。 盘儿不禁想起前世,钺儿人前人后对宗铎退让的样子,是啊重来一世,为何还总要让,难道让了就能避免以后无法避免的争执?不能,因为利益在那里,迟早有一天矛盾会激发。 冯海打得主意是,借着让钤儿出头,以此让东一院扬眉吐气,同时也是给宗钺一种暗示,你不能出头是因为环境身份所限,但弟弟没这种顾虑,他毕竟还小,出头了也不会让人太过忌惮,这样就把他忍着的郁气通过其他方式平和了,不至于一直埋在心里。 确实是有心思。且今日宗钤说得那话,恐怕连太子妃都挑不出错。三岁的孩子都能如此孝顺,东宫定然是上行下效,这般小的孩子才会如此。就算其中有做戏的成分,但没有人会不识趣的捅破,所以瑕不掩瑜,对东宫乃至整个中宫一系都是好的。 盘儿叹了一口气,有些复杂地看了趴在地上的冯海一眼:“以后不要再擅作主张了,有什么事报上来,我不是那种听不进话的主子。” 冯海心中一喜,当即磕了个响头道:“奴才知道了,奴才定会遵循主子的吩咐。” 之后冯海退了出去,盘儿用净房,整个过程她都是若有所思,香蒲却不敢再多插言。 —— 宫宴从中午就摆上了,一直持续到晚上。 此乃皇后的五十大寿,自然不能等闲视之,哪怕傅皇后再三说陕甘一带有灾,一切从简,内务府的安排依旧十分丰富。 晚上的宴还没开,岛的北面就燃起烟火。 墨蓝色苍穹之下,众人齐聚在视线最好的地地处观赏烟火。辽阔无垠的天际,灿烂夺目的烟花,足足燃了一刻多钟,实在让人叹为观止。连盘儿这前世见多了大场面的人,也不禁感叹内务府办事的巧妙。 观赏完烟花,自然是继续进宴,宴就摆在弧形游廊的那些水榭之中,分着好几处。隔着一段距离就有一处灯火璀璨,期间还点缀着烛火点点,若是远远瞧过来,墨色的夜空,静谧的水色,其上串联了一串长长的夜明珠,美得就像一副画。 因着男宾和女宾不在一处,所以晚宴也就婉婤陪在盘儿身边。 不是在宫里,气氛自然就放松许多,时不时有命妇上前与太子妃敬酒说话,宫里妃嫔的宴不在这里,这里身份最为贵重的就是太子妃了。 越王妃被安排在盘儿身边,婉婤已经隔着席案和淑姀说了许多话了,盘儿也和越王妃说了些闲话。 不过她倒没有问越王妃那次回去后如何,越王妃也没有提,好像那天的事没有发生过,不过盘儿倒是见越王妃气色好了些。 也许是西苑里的景色确实宜人,人心情好了,气色自然也好。 富秋突然走到盘儿身后来,低声道:“见过良娣,太子爷那边命人来说,三公子顽皮和齐王府的五公子又打起来了,让你去把三公子领回来。” 盘儿听完后一愣,又有些头疼,这孩子怎么又打人了?又有些薄恼,心想怪着太子你不是说宗钤那么干没错,现在知道头疼了。 她也没多想,跟婉婤说让她自己待一会儿,又跟越王妃说让她帮忙看顾下女儿,并把白术留了下来,就跟富秋走了。 去了水榭外,不是福禄,是个有些脸熟的太监。 盘儿虽叫不上名字,但知道他是毓庆宫侍候的,就没多想带着香蒲跟对方走了。 一路行来,夜风习习,虽然天黑,但游廊上都挂了宫灯,倒是不显暗。 这条弧形游廊完全是江南园林的风格,是倚着山石而建,其中点缀着各种奇石假山,时而登高,时而下行,走着走着盘儿觉得光线有些暗,抬头看了看四周确实还在游廊上,只是因为山石的遮挡,倒是看不见远处那点璀璨的灯火了。 前面带路的太监似乎察觉到她的步子慢了,转身道:“苏主子,再有一段路就到了。” 盘儿继续跟着走,又走了一会儿,突然一阵风吹来,分神之际前面的太监背影一闪,人就消失不见了。 她心里一惊,当即停下脚步。 正想转身,从侧面的假山后转出一个人,正是一身蓝色锦袍的楚王。 第95章 第95章 盘儿下意识去抓香蒲的手。 这时,背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香蒲被人捂着嘴拖了走。盘儿转头去看,只能看到一个人影隐没在假山后,无奈把目光又投注到楚王的身上。 “不知楚王殿下请了妾身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妾身出来之前,整个水榭里的人都知道,还请越王妃帮忙看会儿孩子,实在不适宜在外面耽误太久。” 盘儿尽力缓和自己的语调,不想让自己显得很惊慌失措,可她心里清楚,楚王既然安排了这一出,肯定是来者不善。 也许她此生最大的危机,就要应在这处了,能不能脱身而出,还要看运气。 楚王噙着笑,英俊的脸庞在昏暗的光鲜下,显得格外不怀好意,就像是捉了老鼠的猫,充满了残忍的戏谑。 “你说这么多,就是想提醒本王会有人来寻你?本王既然让人把你弄了出来,就有把握短时间里,不会有人来寻你,所以你也就别浪费力气了。” 盘儿笑得很僵硬:“那不知楚王殿下为何要为难我这个妇道人家?我只是个内宅妇人,想必也没碍着楚王殿下什么事吧?” 楚王看了她一眼,似乎很诧异她会这么说。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心软,食指摸了下下巴道:“谁叫你是太子最宠爱的女人呢。” 盘儿干笑:“楚王殿下是不是弄错了,前有太子妃胡良娣,东宫还有其他妃嫔,实在当不起你如此夸奖。” 楚王似乎不愿意在这儿跟她浪费口舌,手一挥道:“行了,本王不否认你好像挺聪明的样子,不过我那太子弟弟故布迷障能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 说着,他往斜侧看了看,道:“人弄来了没?都速度些,当这里是自家的庭院?” 他话音还没落下,就隐约听见斜侧小道里传来一阵不显的脚步声,楚王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有闲情逸致来看盘儿了,上下打量着她:“倒是可惜了,本王其实挺好奇被太子护得这么紧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滋味,想必滋味是不错的,可惜要便宜一个傻子了。” 他目光极为淫邪,盘儿也听说过楚王为人残暴不羁,贪好女色,楚王府的女人多得让人数不清。 且他这话里的意思,盘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转身想就跑,却被脚边的石头绊倒在地,她试图想起来,脚踝却疼得厉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太监打扮模样的人扶着个男人走了过来。 那男人低垂着头,是昏迷的状态,但看其衣着打扮,好像是某位皇子。 “爷,七皇子实在不听使唤,非要闹着去放河灯,就是不愿跟奴才过来,奴才就把他打晕了。” 楚王皱眉,斥道:“你把他打晕了,还怎么成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罢,本来还说要便宜一个傻子,看来只能本王亲自上阵了。” 说着,他向盘儿走了过来,无视她的挣扎将她从地上拽起,往更里处走去。 “你们都退远些,想看你家爷办事不成?” 那扶着七皇子的太监,忙把人扔在一旁,就连忙退开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松开!”盘儿想挣扎,却根本撼动不了楚王。 “你说爷想干什么,我想干什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楚王将她压在一块石头上道,嘴里喷出来的气息隐隐带着酒气,熏得盘儿几欲作呕。 “楚王,这里可是皇家禁苑,你就不怕被人撞破了,背一个侮辱太子良娣的罪名?!” “行了吧,你也就别挣扎了,你不挣扎了,爷还让你好受点,你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就别怪我不怜香惜玉了……” —— 男人们的宴就比女人们的宴要旖旎多了。 身穿淡粉色轻纱宫装的舞伶们,随着奏乐翩翩起舞着,宴上杯盏交错,欢声笑语不断。 燕王捏着酒盏,看向空下的位置道:“二哥去哪儿了?去了这么一阵子还不见回来。” 隔着两张案的齐王笑着道:“他身边有太监,你还怕他不见了不成?怕又是看中哪个宫女,跟美人儿幽会去了吧。” 楚王的风流事和荒唐事,兄弟们之间无人不知。 西苑对比起宫里,规矩相对来说就没有那么森严,在西苑服侍的宫女虽也是宫女,却完全不能跟紫禁城里的宫女相比。这里常年见不到主子们,主子们来避暑时,看似繁花似锦,等主子们走了,她们又要在这里熬苦日子。 再美的景儿,就这么日复一日的熬,尤其又都是花季年华,谁都会生出几分不甘心。所以每当宫里的贵人们来西苑避暑,总会有一些不甘心的宫女想出头,尤其是这些皇子们,既年轻又长得英俊,若是能有幸承宠一回,被要到身边侍候,从此就是飞上枝头,就算做不了凤凰,至少不用在这里苦熬。 而苍蝇不叮无缝蛋,反正据齐王他们所知,楚王这阵子在西苑,已经幸了好几个宫女了。 齐王和燕王语气暧昧地说着楚王的风流事,坐在中间的太子纹波不动,目视着前方,看似在看歌舞,实际上并未忽略掉上首处成安帝和一些大臣们的谈笑风生。 齐王突然端着酒盏凑近了,“怎么?老三你就不好奇楚王干什么去了?” 太子看了他一眼,道:“大哥不是说二哥去和美人幽会了?孤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怎么会不感兴趣呢,我以为你应该感兴趣才是……” 正说着,福禄突然走了过来,面上隐隐带着焦虑之色,附在太子耳边禀道:“皇后娘娘命人去请苏良娣,谁料水榭那边的人却说,殿下您把苏良娣请过来了,还说是三公子顽皮打了齐王府的五公子,让苏良娣来把三公子带回去。” 咔擦一声,太子手中的酒盏碎了,酒液流了他一手。 他看向齐王,齐王对他举杯遥敬,眼神颇有意味。 “老三,你这么看着本王做什么?本王可一直坐在这里动都没动,我早就说了你应该会感兴趣老二去哪儿了,谁知你却不感兴趣。”齐王低声咕哝,声音不大不小,恰恰仅限两个人之间能听见。 燕王似乎看出苗头,只往这边靠,却什么也没听见。 太子看着齐王,袖下的手却松了,任酒盏跌落在自己膝上,又用袖子将碎掉的酒盏扫落。这一番动作做得平静至极,因有条案遮挡,倒是让其他人瞧不出什么究竟。 他站了起来,转身离了宴。 齐王在他身后道:“老三你去哪儿啊,不会又是出恭吧,老二出恭,你也出恭,看来你们这酒量还是真是不行啊。” 这里的动静并未在宴上引起任何波澜,顶多有人注意到太子退席了,又听齐王说楚王和太子酒量不行,只当是兄弟们之间的笑语。 出了这处水榭,夜风顿时大了起来。 太子的脸上这时才露出一片冰寒:“让人去找。” “奴才已经让人去找了。主子,要不您还是回席上,也免得陛下等下问起来,奴才现在就去盯着让人找,肯定能找到苏良娣,说不定就是闹误会了,苏良娣现在已经去了皇后娘娘那儿,或是已经回去了。” 后面这话福禄都说得不太自信,方才齐王那话他也听见了,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阴谋。可同时福禄也意识到一种危机,齐王既然无遮无拦敢当面说出这种话,必然笃定这个阴谋太子一定会上套,现在紧要的是太子最好还是在宴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一来才可以以不变应万变。 福禄都能想明白的问题,太子又怎可能不明白,可他比福禄更了解齐王的诡诈。幼时从来都是齐王在背后怂恿楚王与他为难,他自己轻易不露痕迹,一般都是在中间做好人,这个习惯一直到彼此都长大成人了,他也没改过。 这次齐王都出面点拨了,想必事情已经严重到一定地步,至于齐王到底是真点拨,还是故意引他上钩,这还要看接下来的。 果然,太子的念头刚罢,从斜侧里走出来一个小太监。 “太子殿下这是要去何处?外面风大,路上也昏暗,可是要奴才引路?” 这小太监低垂着头,不过穿一身规制的太监服,看样子是最低等的太监,只能侍候在外面,可说出的话却无不是深有意味。 福禄心里一急,当即上去扯住了他的衣领子:“你若识趣,就老实交代……” 太子打断了他的话:“行了,你问他没什么用。” “可主子——” 太子现在心里已经明白了,这是一个局,一个拿盘儿当做饵的局,局里到底有什么等着他,暂时还不知晓,但想来必定对他来说是致命一击。当然他也可以不管不顾就此转头回到宴上,以不变应万变。 这是他向来的处事方法,他的敌人太多,若说都防备起来肯定不现实,唯有稳,以不变应万变。 可那个饵的情况就堪忧了。 楚王向来是个荒唐的,孤男寡女,不管楚王会不会做出什么,这次事后盘儿只能是个死。因为他若不赴局,想坐收渔翁之利的齐王必然不会浪费一番布置,会把事情闹大。 是时太子良娣闹出丑事,只有一个暴毙的下场,她所生的三个孩子因此受到牵连,成为弃子,东宫受创,他因此颜面受辱。 若是他赴局—— “前面带路。” 那个小太监战战兢兢说:“奴才只有这一盏灯笼,顶多二人同行,多的人就不要来了。” “带路!” “主子!”福禄急道。 “行了,他们不敢杀我。”只敢设局让他不得不被废,这种情况下若是太子无辜枉死,将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有嫌疑的不过这么几个人,若是背上这个污点,谁也得不到好处,只会把好事便宜下面几个小的。 太子跟小太监走了。 福禄急得直跺脚,忙去安排吩咐,又带着东宫的侍卫寻了过去。 —— 楚王很急躁,根本没他口气中的闲情逸致。 盘儿猜这是一个局,具体什么局她暂时不知道,反正她是局里最重要的工具,而他现在就想把这个局做成,然后栽赃给七皇子,很可能后续还会有人撞破,所以他才会这么急。 盘儿现在根本冷静不下来,去分析这是个什么局,又该怎么去破局,她只知道她要完了,这一遭下来不管她下场如何,她肯定会死,至于她的孩子们,可能会就此蒙羞,可能会……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慌,娇声道:“如果楚王殿下只是贪图妾身的美色,妾身倒愿意委身于您,只望您能给妾身留条活路,毕竟妾身还有孩子。” 听得出她很慌张,却又想自救,才会装得一副愿意屈意承欢的模样,却又泪水涟涟不甘不愿。 楚王再次感叹此女聪明,却又有些不屑,愚昧无知的女人,大概不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不过楚王从来不习惯去强迫女人,尤其是美人,若是美人愿意主动,他自然是高兴的。 且此女哭得模样,颇有一番诱人之态,反正楚王是没有见过有女人能哭得这么美,又这么诱人,这么想让人去摧残这种美,让她哭得更狠一些。 他不禁欲心大作,却又故作姿态道:“那本王就等着看你表现,你若是表现的好,本王便就向太子讨了你又如何?” 盘儿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若是她就是个普通的侍妾也就罢,她可是太子良娣,上了皇家玉牒,还为太子诞下了三个子嗣。她若真失身于楚王,且不提太子是如何反应,这整个紫禁城都不会允许她再去跟了楚王,她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 这楚王明摆着是拿话骗无知妇孺! 可再恨又如何,她还是强撑出娇媚的笑,又一手环上楚王的颈子,眼波流传得睇着他,另一手放在自己的衣襟上,似解非解。 楚王向来风流荒唐惯了,自然明白这小妇人是想跟他玩情趣呢。 心里猫抓似的样,又有些急,道:“赶紧的,别让本王亲自动手。” 盘儿也不理他,依旧慢条斯理的解着衣襟,渐渐衣襟打了开。夏天本就穿得薄,外衫里头也就一层薄薄的中衣。 这里光线昏暗,但倒也瞧得分明,就见那羊脂白玉色的皮子在粉色的纱下若隐若现,绝美至极又添了一股肉欲之感。 楚王道:“看不出,你这身段还不错,怪不得……” 说话间,纱衫已经也被盘儿解开了,终于露出下面的皮肉来。弧度鼓得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瘦,却足够诱人了,兜儿已经遮不住下面的风景了,似遮非遮似掩非掩露出半条颇为深的沟,让人不禁猜测下面到底是何等美妙的风景。 楚王的眼睛都红了,扑了上去。 盘儿紧抿着嘴角,压着那股作呕感,拔下头上的簪子,对着楚王的颈子狠狠地插了下去。 这一下拼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拼尽了她所有的恨意。 恨自己太过疏忽,也是自打进宫以来,除了那次生产,她的生活一直很平静安逸,这种平静给了她一种错觉,认为她的周遭是很安全的,让她丧失了警惕心。 恨楚王他们这些男人争皇位也就罢,为何要牵连一个妇人,更恨自己没有提前明悟,从始至终东宫都是一体,任何人都会被利用被陷害成为打击太子的一颗棋子。太子妃是,胡良娣是,她也是…… 当然也有后悔,如果早知道她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她一定一定不会和太子闹别扭,以至于两人之间的那个结至今都没有说清楚。 如果他知道自己受辱,会是个什么反应,会不会心疼,会不会觉得屈辱,或者会不会认为她太不争气,竟然被人利用了,都怪他平时把自己保护得太好了…… 万般思绪之间,受疼的楚王发出一声嘶吼,可声音还没出来,就被盘儿用手堵了回去。 她死死地堵着他,拼尽自己的全力。 同时,另一只手也没忘使尽力气,插进去,搅着。甚至楚王往后倒了下去,她也死死地堵着,任凭自己被摔得遍体鳞伤。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阵寒风吹过来,下面的人已经没有动静了。 盘儿动了一下,她去拔簪子,随着一道血箭喷射出来,楚王抽搐了一下,吓得她直往后躲。 这簪子是特制的,大抵出于前世早年的记忆,她初入宫前对宫里的一切很不安,所以在入宫前她让香蒲专门去首饰铺子做了几支特制的银簪,簪头都是花状,簪身却是银掺了铜加硬,并将簪身前半部分磨成了尖锐状。 刚入东宫的时候,她不管戴什么头面,都会戴一根这样的银簪。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就算她记不住,青黛她们也会帮她戴上一根。今天早上梳妆好,盘儿摸着头上的簪子还失笑了下,没想到晚上就用上了。 盘儿庆幸,却头脑一片混乱,突然有一双扶住了她,她吓得就使劲挣扎起来,却被对方紧紧地抱住。 直到闻到那股迦南香,她才意识到是谁。 “殿下!” “没事了,没事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他没有得逞……我、我拿簪子刺了他……我好像杀、杀人、人了……” 太子抚着她的背,安抚道:“没事了,别怕,杀了就杀了。” 盘儿猛地惊醒过来:“不对,这是一个局,你怎么就过来了?是不是有人引你过来的?快走、你快走!” 看她这样,太子将她抱得更紧:“没事,你冷静些,孤说没事就没事!我们现在就走,你别慌!” 他扶起盘儿,听见她吃疼声,才知道她的脚受伤了,便将她抱了起来。两人正要离开,太子突然顿住脚步,转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楚王。 此时的楚王依旧轻轻抽搐着,只是没有之前那么明显了,显然他还没死,但也离死不远了。 他眼神一冷,伸出手:“剑。” 从暗里走出一个黑衣人,奉上一把在昏暗中闪着银光的剑。这时,远处传来阵阵人声,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有什么人过来了。 太子接过剑,没有犹豫地信手一挥,长剑划过,楚王的头颅应声而落。 之后三人便离开了,夜风拂过,也不过将浓重的血腥味吹得飘散了一些。 不过须臾,这里就爆出一声尖叫。 —— 到了一处明亮的宫室,盘儿才发现自己的狼狈,而太子身上也被沾满了血污。 没有时间给她说话,几个宫女太监进进出出,备水为两人沐浴更衣,对二人身上的血污却看都没看一眼,盘儿心里暗暗猜测这应该是太子或者傅皇后的人。 一直到梳洗干净了,又把窗扇打开让血腥味散掉,盘儿才稍微冷静了下。 她看着那边正在整理衣冠的太子,他穿了一身与方才一模一样的衣裳。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这种情况下能弄来这么一身衣裳,足以证明太子的心思缜密以及他在这西苑里的能量了。 “你在这里先休息一会儿,孤出去一趟。” “你先别!”因为心里很急,盘儿的声音有些尖锐。 “你听话,在这里先休息,孤等会儿回来陪你,现在外面……”后面的话太子没有说,却足够盘儿浮想联翩。 她杀了一个亲王,虽然最后那下是太子补上的,却也不能抹除这个事实。这个亲王是皇子之尊,还有个得宠的母妃,周贤妃一系的势力何其庞大,她现在杀了其中最重要也是最核心的楚王,这是闯了什么样的滔天大祸。 看太子的态度明显是打算保下她,可保下她他会遭遇什么样的事,还有之前他是怎么找过来的,楚王一系又有什么阴谋?这一切的一切都宛如一盘乱麻扔在她的面前,让她心中千头万绪却找不到起源。 “你先别走,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过来的,是不是有人故意引你过来,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盘儿的情绪十分激动,以至于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太子见她这样,走了过来,将她抱住。 “没事,孤说没事就没事!你别慌,也别怕,外面的事孤会处理,你好好待在这里,等会我让人把三个孩子送过来,让他们陪着你,等晚点孤就过来陪你。”太子的声音很温和,却充满了坚定。 似乎真的没事了,盘儿渐渐冷静下来。 “若是真的没办法,你就、你就把我交出去……”她小脸上一片惨白,抖着嘴唇说。 明明很害怕,但还是这么说。太子闭了闭眼,环着她的手紧了紧:“你就对孤这么没自信,孤用得着牺牲一个女人,来保全自己?”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盘儿摇着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就是觉得心里极为不安,像是想起了什么,却又偏偏抓不着,这一切让她很不安,很焦躁。 “不对,还有件事,应该还有件事……”一道灵感突然闪过她的脑海,她抓着太子的衣襟就道:“七皇子,我们忘了七皇子,你去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七皇子?楚王让人把他弄了来,大概想让七皇子侮辱了我,可七皇子不来,楚王的手下就把他打晕了,我看到他的时候还是晕着的,所以楚王没办法只能亲自动手……” 接下来的话盘儿没有说了,似乎想到了什么难堪的事。 可方才太子到后看到她衣衫不整,已经能想象出楚王做了什么。且楚王的伤口在后颈,是什么样的情况下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仅凭一根簪子就能杀死一个成年男子,太子虽没有看见当时情形,但能想到其中的惨烈。 他只恨自己没有再快一些到,也许她就不用经历这些了,也不会像现在怕成这样。 七皇子? 如此一来,太子倒也明白这场局到底是什么。 也许是楚王和齐王合谋,也许是个连环局,先把盘儿骗出来,利用傻子七皇子侮辱了她造成事实,再把他引过去。 他见到宠爱的女人被辱肯定会怒,就算他十分冷静不做什么,但对方肯定布了前招,七皇子必然会死,这样他才能背上一个为了宠妾被辱对弟弟痛下杀手的罪名,到时候再被人撞破,他就只有被废的下场。 太子没想太久,让福禄去问方才那个暗卫可是留意到七皇子。 他匆忙前去,孤身一人,只身边暗中跟了个暗卫。暗卫没有报来,太子猜测肯定是疏漏了,果然福禄回来禀报说没有留意到七皇子。 那七皇子就成这场局里唯一的破绽了。 可这也不能怪谁,盘儿遭遇这种事,现在能想起还有个七皇子已经很不错了,当时又有人找了过来,他们怕漏了行迹只能没有扫尾就匆匆离开。如果七皇子没有被人发现还好,可怎么可能不被人发现,若是被人发现,又或者看到了什么……这个世上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的。 “去把人找出来,若是方便就……”太子眼中厉光一闪。 可不等他的话说完,张来顺匆匆跑了进来。 “主子,陛下招您前去问话。” 第96章 第96章 这句话让室里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盘儿鞋都没穿,光着脚从榻上跑下来了。 “这可怎么办?是不是被人发现了?还是我去……”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一把抱起了,几个大步人已经被放在榻上。盘儿还想说什么,却被太子掩上了嘴。 “孤已经说了,外面的事我来处理,你先休息。” 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太子从没有在她的眼里看到过这么多内容,可已经没有时间给他来细想那是什么了,外面还有太多的事等着他去处理去周旋。而盘儿也是第一次看见太子如此深沉的眼神,前世在建平帝身上倒是见过几次,太子还是第一次。 “那我等你回来。” 太子点点头,然后很快就走了。 随着他的离去,宫室里安静了下来,盘儿觉得很冷,忍不住环了环双臂。 出了宫室,太子才露出凝重之色,福禄跟在后面也不敢多说话。 月色朦脓,却早已没了之前的旖旎,反而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匆匆过来禀报:“殿下,只查到有几个宫女想抄近路,谁知却走岔了路,不小心撞见……已经死了的楚王殿下和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七皇子,声音引来了带人巡逻的禁卫军副统领吴大人,吴大人在附近搜了一遍,又找到苏良娣身边的香蒲晕倒在附近。” 竟然还有个香蒲。太子转念再想,盘儿出来肯定要带宫女,这香蒲大概是早就被人打晕了扔在一旁。 如果说只一个七皇子,定不至于这么快父皇就让人找他去问话,必然是有什么指向才会如此。可现在已经没时间给太子去懊恼,为什么走之前没让人扫尾,当时能及时找到她并离了那处,没让人当场撞破,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所以现在就算有什么需要拾遗补缺,对比最坏的结果,也不算什么了。 太子点点头,又下命道:“去查查那几个宫女的身份,以及当时她们所当值的地方,为何又要抄近路,还有吴行所带的那批侍卫的底细。” 其实太子心知肚明,既然能把人从明面上摆出来,必然是方方面面没有漏洞,任何行为都有可解释的说法,但谁又知道对方不会有疏忽,很多时候机会都是从极小的细节中找出来的,这也是他做事一向的方法。 这边刚吩咐完,远处匆匆行来一行人,只提了一盏灯笼,看打扮是几个太监,可走到近处,念秋却从里头走出来了。 念秋神色匆匆,面色沉凝:“娘娘暂时离不开,让奴婢过来一趟,如今齐王和燕王都咬着说殿下和楚王是前后脚离开的,而水榭那头贞阳侯夫人又说苏良娣半道离开过水榭,说是太子殿下命人将她请去的,当时身边就是带着香蒲,并且有好几位夫人与她作证。也是对方动作太快,直接就让人去水榭那头找人问话,当时许多人还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 “那些大臣和命妇们如今?” “齐王一系和楚王一系似乎想有意想闹大,娘娘根本没有提防,现在差不多已经人尽皆知了。” 太子陷入沉思中,其他人都一言不发,知道东宫乃至中宫一系最大的危机就在此刻。 念秋心中隐隐有些埋怨,却也知晓这事不能怨苏良娣,若是太子当时不离席,外面就算发生滔天大的事,也与他没什么关系,可惜…… 她隐隐看着太子的目光,略有些复杂。 念秋跟着傅皇后也有些年头了,虽然不至于是从小看着太子长大,也算是看了他这么多年,万万没想到从来行事有章有法从不让人担心出错的太子,竟会明知道是个陷阱,还主动往里头跳。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为今之计只有想怎么才能脱身。 突然,一个细弱的声音传了过来。 “妾身同殿下一起去吧。” 是盘儿,只穿着一身薄衫站在门那处。 太子的眉拧得很紧,沉着脸走了过去,还不等他出言,盘儿就抱上他的手臂,将他拉下来一点,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说话的时候她强忍着害臊,说完后又对太子点点头:“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虽然可能会有损你名声,但……而且有我在,香蒲不会乱说话,她人很聪明的,我们主仆之间有默契,她肯定会顺着我来说话。” 唯独就是此遭过后,她的名声可能不好了,太子暗想,不过现在这也是唯一不用大动干戈的办法了。 “我现在就去更衣,你等我一会儿。还有,最好让人弄清楚香蒲现在醒了没,若是醒了有没有说什么话。” 很快盘儿就更衣出来了,因为夜风清凉,她外面还加了件披风。 就在她和太子前去回话的路上,已经又有消息递了过来,香蒲还没醒,也就是说那些人从香蒲口中并未得到任何不利东宫的证词。 太子想了想,在福禄耳边吩咐了句什么,福禄忙隐身退开了。 —— 漪澜堂,正是成安帝今日设宴的地方。 这北岸的弧形游廊是倚山石建造,沿岸以漪澜堂为中心,建起一条游廊套亭台水榭,水榭又套游廊的建筑,游廊忽开忽合,忽直忽折,宛如一条缀了明珠的彩带。而彩带之后又是奇石嶙峋,草木葱郁,曲径通幽,漪澜堂、道宁斋等靠内围的建筑就在此处。 这种典型江南园林式的建筑美则美,实则弊端太多。无他,假山多必然暗角多,往日看着是曲径通幽,如今却成了催命符。 瞧瞧今日不就是,谁能料想到堂堂的楚王竟会死在这种地方。 此时的漪澜堂气氛一片压抑,哭得伤心欲绝几欲求死的周贤妃已经被扶下去了,但贞阳侯还在,正黑着一张老脸坐在下处,他身材粗壮,豹头环眼,看得出是个武将出身。 他正是周贤妃的哥哥,也是楚王的舅舅,本人也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兼五军都督府后军都督,不说权势滔天,也算是手握兵权。 不过那是以前,今日楚王出事,对周家的打击难以想象,贞阳侯能继续坐在这里,而不是去撕碎那害了他外甥的人,全靠着打磨了几十年的定力,以及现在成安帝和傅皇后都在。 不光二人在,傅皇后的娘家晋国公府的人也在,还有恭亲王、高贵妃以及齐王、燕王、越王等人。 “太子殿下到了。”有太监进来禀报。 这一声让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门处,太子身边还跟着一人,但没有进来,此人穿着披风,但能看出是个女人。 “不知父皇招儿臣来,可有什么事?” “你这个孽子,还不快快招了你对楚王做了什么?!”成安帝拍案喝道。 成安帝今日高兴,虽是皇后的寿辰,但皇后能办出这般声势浩大的寿辰,全仰仗他这个皇帝当得好,再加上臣子们都识趣,他格外高兴。人一高兴,不免喝多了些,白日那会儿就喝了不少,晚上又喝多了。 所以他其实现在是有些醉了的,心里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本人也震怒震惊,可由于人已经被酒麻痹了,以至于身体和脸都有些不听使唤,也因此举动显得有些浮夸,且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不过没人关注这个,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太子身上。 “父皇,儿臣已经听说了二哥的事,儿臣也觉得很痛心,但儿臣就不解了,二哥出事与儿臣有什么关系,为何儿臣刚到父皇就如此斥责儿臣?”太子不卑不亢道。 这时,晋国公世子傅韬说话了。 “陛下,臣也觉得无凭无据就把弑兄的罪名往太子身上扣,有些不太妥当。” 晋国公虽在,但今日乃皇后寿辰,哪有父亲给女儿拜寿的道理,所以今日晋国公府到的都是和傅皇后同辈的或是小辈。傅韬乃是傅皇后亲弟弟,也是京三营之一五军营的指挥使,秉承了老晋国公的武将的做派,也是一派铁血之气,说起话也掷地有声。 且他这话说得极狠,方才哪怕所有苗头都指着太子,甚至有些人话里话外都往太子身上攀扯,也无一人敢明说太子弑兄,偏偏傅韬将这话毫无遮掩地撕掳了出来,等于将那最后一层遮羞布直接扯了掉。 “臣妾知晓陛下喜欢楚王,不喜欢太子,但臣妾乃中宫皇后,我儿乃堂堂的一国太子,陛下若实在不喜我们母子,就把我们废了吧,别随便就拿莫须有的罪名往我们身上栽赃。”傅韬的话音刚落下,傅皇后接声道,神色略有些哀怨。 “朕怎么就是栽赃了?太子那什么良娣的贴身宫女不是晕倒在那处,下面人也核实了,那良娣半途离了宴,说是被太子命人请走了,宫女是跟着一同出来的,如今宫女却晕倒在楚王出事的附近,两者之间难道没有关系?” “妾身不懂这其中有什么关系,如今那宫女依旧昏迷不醒,事情都还没有弄明白,凭什么说这事与我皇儿有关!”傅皇后不退不让,把成安帝噎得脸色发红发紫,显然被气得不轻。 见这世上最尊贵的一对夫妻,像市井夫妻一般吵起来,恭亲王不禁头疼至极,但这地方如今也就只有他能出面劝劝,便道:“陛下,其实皇后娘娘说的也没错,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太子乃国之储君,还是谨慎些好。” 听了这话,成安帝即使心里明白知道自己此话说得不慎重,也对傅皇后泼不下脸面,遂一甩袖子道:“朕说不赢你!” 傅皇后不再说话,看似端庄地坐着,太子却能看到她眼中的忧虑之色。 他母后素来讲究体面,今日能和父皇当众闹成这样,显然是心里有些慌了。如今香蒲依旧昏迷,唯一能作证的七皇子是个傻子。 但傻子也有嘴,也能说话,如今让几方人同时看着,以免发生什么威逼串供之事。其实太子心里清楚,七皇子之言是占着最重要的一环,相比香蒲的作用就没那么大了,但宫里很多事都是瞬息万变,有时候也不是那么看重所谓的证据,如何定论就看接下来的周旋了。 “既然还有个宫女,臣以为可以把那宫女弄过来问话,也别管什么昏不昏迷了,不过是个奴才,如今楚王出了这样的事,别说一个奴才,拿十个奴才来赔命也不为过。”贞阳侯道。 他此时的身份也能算得上是苦主了,此言倒不为过。 堂中众人一番对视,由成安帝发话让人把香蒲带上来。 这时,太子说话了。 “儿臣见父皇似因二哥的死对儿臣有些疑虑,又听闻在二哥出事的附近发现了太子良娣苏氏的贴身宫女,儿臣之前一直和苏氏在一起,所以就把她也带过来了,可是要叫她也进来问话?” 高贵妃笑着插言:“太子的想法倒是周全,但暂时还是不用了吧,还是先问问这宫女,你说呢陛下?” 高贵妃这是怕盘儿主仆当众串供呢,其他人心知肚明,都是表示支持态度。 成安帝也点头道:“还是先审问宫女。” 太子只能不再说话。 —— 不多时,香蒲就被人带上来了。 她模样有些狼狈,不光衣衫有些破损,发髻也乱糟糟的,脸上沾了不少草屑。估计是为了证明这宫女确实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带上来之前也没人将她弄醒,而是到了堂上之后,带人上来的太监当场又是掐人中,又是打脸,没几下就把人弄醒了。 香蒲悠悠转醒,看得出她有点懵,躺在那儿半天没缓过神,又摸着后脑勺面露痛苦之色吸声叫疼。 “赶快起来,主子要问话!” 那太监见香蒲还卧倒着,踢了她一脚,香蒲被踢得倒了下去,趁着翻滚的一瞬间,她已经看清堂中情形,在看到太子后,她眼睛一亮,又俯了下去,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瑟瑟缩缩地跪在那儿。 “王瑾年,还是你来问吧。”成安帝道。 王瑾年低头应了声是,往前走了两步。 “你可是苏良娣的宫女?” 香蒲低着头答:“是。” “你可是和苏良娣一同半途离了席,是因为太子殿下让人把苏良娣请过去了。” “是。” “那见到太子殿下后,你为何又单独离开了……” “等等,陛下,这奴才到底问的什么话?这般问话与串供有什么分别!”却是不知何时,周贤妃来了。她脸色苍白,却气势汹汹地发出质疑,一改平时给人温婉大方的印象。 王瑾年露出委屈之态:“陛下,老奴实在没有啊,那不这么问该怎么问?既然贤妃娘娘猜疑奴才,要不再换个人来问?” 第97章 第97章 王瑾年也跟着成安帝几十年了,平时深受信任。 成安帝虽也觉得王瑾年的话有些不妥,但要说挑错还真挑不出什么错,只能当是周贤妃死了儿子,一时有些吹毛求疵了。 为了安抚周贤妃,成安帝也换了个人,还是他身边的御前太监,但身份和地位没王瑾年那么高。 可话头已经被王瑾年一时不慎递出去了,香蒲平时就机灵,她心知肚明主子身上发生的事不能给任何人知晓,既然说主子是和太子爷在一起,太子爷也没出声反驳,她自然就顺着话说。 说主子见到太子爷后,就吩咐她回去拿东西,谁知她也不知道怎么迷了路,正想找路回去,谁知被人从后面打了一下,就晕倒了。 那问话的太监倒想尽忠职守,方方面面甚至换着角度去问香蒲,可惜只要话头对上了,其他的怎么问都不妨碍,就算有什么,盘儿和香蒲见的都是太子身边的人,眨个眼的功夫就能对好说辞。 事情陷入僵局,这时高贵妃突然道:“之前我听人说,太子请苏良娣过去,是以孩子为借口,可当时东宫的几位小公子明明是和皇后娘娘及臣妾等在一处。” 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说太子请人就请人,为何要说出这种借口,未免让人猜疑。而周贤妃早就被丧子一事打击得神魂丧失,见审问宫女没有进展,不免就把这事当做把柄,当即目露凶光地看着太子。 太子露出了点尴尬的表情,不多不少,恰到正好让人能看出来,但又不至于太窘迫。 他犹豫不言,而周贤妃仿佛抓到什么把柄似的,连声追问,傅皇后斥她不顾体面,一时间场面极为混乱。 最后太子还是说出了实情。 “孤出来散酒,见月色甚美,就让人把苏良娣邀过来共同赏月,因人多场合不好明言,便寻了借口。” “赏月乃光明正大,为何要寻借口?” 高贵妃见周贤妃越问越不像话,再问就不占理了,忙插言道:“周贤妃既然心存猜忌,无论太子殿下怎么说都不信,还是把苏良娣叫进来问问吧。” 周贤妃也觉得太子太滴水不漏了,出声让人把盘儿传进来。 不多时,盘儿就进来了。 进来后,她恭恭敬敬行了礼,又问了安,也没人叫起,还是傅皇后叫了她起。 高贵妃笑着道:“苏良娣你也别慌张,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之前太子殿下让人把你请走的事。” “贵妃娘娘但问便是,妾身定然知无不言。” “那好,本宫便代周姐姐问了。”高贵妃笑着说,见周贤妃并未表示反对,才道:“太子殿下让人请你过去,是为何事?” “殿下命人请妾身过去乃是赏月。” “可若是本宫没弄错,太子当时让人去请你,是以东宫的三公子为借口才是。” 盘儿小心翼翼抬头看了高贵妃一眼,才有些脸红又有些怯怯地道:“确实如此,当时到了地方妾身也很好奇,但想来是殿下假托的借口,毕竟当时场合人多,太子妃和胡姐姐她们也在,不想让、让人知道吧。” 如果按照盘儿的意思,太子假托借口除了不想让外人知道他这种场合和妾室幽会,还是不想让太子妃等人知道,想掩人耳目。 其实这么说不是不能说过去,太子身份尊贵,万众瞩目,稍微不慎就会给人宠妾灭妻之嫌。而男人嘛,有个宠爱的妾其实是挺正常的事,背着正妻不想让其知道有宠爱妾室的行举也是挺正常的事。 再看这苏良娣,长得国色天香,眉间却怯弱娇嫩,想来也是个胆小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若是撒谎,肯定做不到这么镇定。再说在场这么多人个个都火眼晶晶,既然都没看出什么,说明此言不虚。 唯有高贵妃和齐王心中明白真相如何,可且不说太子,连这苏良娣都表现得滴水不漏。他们什么都安排好了,总想就算这事不成,也要让太子狠狠脱上一层皮,却没算到王瑾年这老匹夫,竟然和太子有一腿,当着面就敢帮太子串供,关键成安帝还不觉得有什么。 自此,两人心中警铃大作,原看着太子不显山不露水,偶尔齐王和楚王有任何挑衅之举,他都是持退让态度,却没想到他藏得这么深。 如今看来,今日这事不成,似乎也不值得意外了。 高贵妃心中所想,周贤妃自然不知道,她见高贵妃不问了,心里既骂高贵妃临阵脱逃,又恨对方肯定在楚王之死有嫌疑。可她现在已经顾不上了,太子肯定是害死楚王的真凶之一,她必须把太子脱下水为儿子报仇。 至于齐王和高贵妃,都等着,她一个不会放过。 “你说你们是赏月就是赏月,可有人证明?” 面对周贤妃的咄咄逼人,盘儿有点懵了。 “娘娘若是不信,可以问殿下,还有福禄他们。” “赏月就能赏了这么久?”周贤妃步步紧逼。 “这——”盘儿的脸色顿时变得极红,却磕磕绊绊说不出话。 “问你话,怎么不说?!” 这时,傅韬站起来说话了。 “贤妃娘娘,说起来您是娘娘,又是太子殿下的庶母,臣是太子舅父,就仗着身份多说一句。年少慕艾乃人之常情,殿下虽已为人父,但也没到灭人欲的地步,他与苏良娣一个是夫主一个是妾室,两人既非偷情又非苟且,难道两人私下做了什么还要一五一十向您表明不成? “您这是审犯人,还是问话呢?这是把太子当做犯人审了不成?贞阳侯,这事你就不管管?还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就任着贤妃娘娘这么闹?楚王不幸遇事,我等也是心怀同情,不免再三退让,但也别把人的容忍当做心虚胆怯,若真想闹个分明,明儿咱们就去朝堂上分辨个清楚,反正此事也早已是人尽皆知,正好让大家来论论太子弑兄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以至于在母后寿宴上闹出这档子事来!” 傅韬言语简练,却句句直逼核心。 既说贤妃有逼供之嫌,又说贞阳侯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想看着贤妃闹以泄心中怨气,又威逼说要去朝堂上分辨,以证明己方没有任何心虚嫌疑之处。 这番话且不提他人如何分辨,反正至少临时被拉来当见证的恭亲王是偏向了太子一方。 是呀,太子当他好好的太子不好,杀了楚王对他有什么好处?这件事就算内里有任何机锋,也定是旁人想栽赃到太子头上,要不那位苏良娣的宫女为何会晕倒在楚王出事的附近? 若是太子杀人,定会扫尾清理现场,不会留下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东西。 恭亲王哪知晓事发突然,太子本就是硬着头皮前去,之所以没被人当场撞破,是因为他去的够快,也是临时发生了盘儿受辱狠绝的杀了楚王的这个意外。当时时间紧急,太子只能速速带着盘儿离开,哪里还顾得什么收尾,才会出了这么多纰漏。 “都是皇亲,何必把这等丑事闹到朝堂上去,没得让那些朝臣们笑话。贤妃娘娘,你也冷静些,晋国公世子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太子到底是一国储君,你这般逼问他与妾室的私事,实在不妥。” 恭亲王按辈分是成安帝的堂叔,又掌管着宗人府,在一众皇亲之中,也算是极为德高望重的人物,他既然都这么说了,贤妃、贞阳侯哪怕是晋国公世子都说不了什么。 “皇叔所言甚至,这般事闹去朝堂,你们是怕朕的脸不够丢是吗?!”成安帝皱着眉道。 “不是还有七皇子,七皇子当时不是醒着,把人叫过来问问。”恭亲王也清楚这事没个结论,恐怕贤妃和贞阳侯不会善罢甘休,遂这么道。 成安帝点头,让人去把七皇子叫过来。 不多时,去请人的小太监回来了,低声禀道:“回陛下的话,七皇子实在被吓得不轻,到现在都没开口说话,人也木木讷讷的,李太监说想给七皇子请个太医来看看,但因为主子们发了话,不让任何人接近七皇子,所以这事……” “这——”成安帝目光巡视一圈,落在恭亲王的脸上,“皇叔你看这——” 恭亲王哪里不清楚成安帝是方才落了傅皇后和晋国公世子的排揎,才表现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若是平时,才没有这么尊重他这个皇叔。 他把目光在贤妃和贞阳侯脸上落了落,沉吟道:“还是问问吧,就别叫上来了,让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各派一人,随着陛下的人去问话。七皇子那孩子可怜,平时也是个烂漫天真的,活得无忧无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想来与这孩子无关,还是不要做得太过,免得先帝和太祖皇帝在天上心都不安。” 恭亲王这话,明显是借着七皇子在隐喻有些人做事太过,连一个傻子皇子都不放过,小心伤了天和。 其他人都面色晦暗。 而成安帝也不知道听没听没明白,一听说先帝和太祖皇帝就忙做得一副正颜肃色的模样,郑重道:“皇叔所言甚是,朕对老七那孩子也是极为心疼的,你们去问话的时候都给朕收着些,那是朕的皇子,不是犯人!” 成安帝这话倒是有点意味深长,因为他平时就对七皇子比较厌恶,现在倒说起这话来了。且这句犯人也有对应之前晋国公世子说贤妃的话,难道说陛下其实心知肚明这事和太子没关系,借此来嘲讽贤妃的? 浮起这念头的不过几人,旋即想法就淡下去了,因为从始至终成安帝的表现就不像对太子有任何另眼相看的苗头,太子到后他就兴师问罪,怎可能帮太子说话。 奴才们应声下去,堂中再度陷入寂静,有宫女上来给众人都换了茶。倒是太子和盘儿一直站着,不过这会儿大家的心思都不在这处,也没人去计较这个。 过了差不多一刻多钟,去问话的人回来了。 七皇子虽然说了点有用的话,但并不详细。去问话的人想尽办法才让他开口,却只说了放河灯和黑衣人,而且一提到黑衣人他就吓得捂着头瑟瑟发抖,再问不出任何话。 黑衣人,那就是刺客了? 难道是刺客杀了楚王? 虽然大家都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因为七皇子身边还死了两个太监,但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也只能以刺客定论。 时间已经不早了,已经快四更天,等于为了这事折腾了快一夜。 成安帝站了起来,吩咐禁军侍卫搜查整个西苑就走了,算是为这件事暂时画上一个告终。 第98章 第98章 周贤妃和贞阳侯自然是不甘心的,临走时周贤妃还满怀忿怨地看了太子一眼。 可不甘也没用,大势已去。 太子有不在场的证据,七皇子又说楚王是被黑衣人所害,恭亲王的意思明显偏向太子。而成安帝之前的话音也十分明显,不希望这件事被闹到朝堂上去,所以以刺客为终结是最好的结局。 至于到底有没有那个刺客,禁军侍卫搜查西苑会不会有什么结果,其实不过是演给外人看的一场戏。 太子和盘儿走出漪澜堂,一阵夜风吹来,盘儿不禁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她感觉到太子拉住她的手,她垂了垂头,回握了回去。这时太子转过头,她也跟着看了过去,就看见傅皇后站在后面不远处。 太子看了盘儿一眼,盘儿跟着张来顺往外面去了,太子走到傅皇后身前,傅皇后神情略有些疲惫,似乎欲言又止,却又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 母子二人相互对视,傅皇后叹了一口气道:“回去好好歇着,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太子点点头。看见走过来的傅韬,道:“舅舅,时候也不早了,我送您去歇下,等明日再回府?” 傅韬大掌拍了拍太子的肩膀:“行了,还用得着你送,随便找个太监送我就是,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太子让福禄安排人送傅韬去歇息,又送走傅皇后,正准备离开,被站在不远处的齐王叫住了。 齐王也刚送走高贵妃,但他一直没走,显然是有什么话想和太子说。 “没想到这样都能让你逃过一劫,不得不说老三你让哥哥有些刮目相看了。”齐王身材高大,长相却肖似高贵妃,所以看起来有些阴柔。他脸上带着笑,若是站在远处往这里看过来,还以为兄弟二人在说什么亲近话。 “大哥你想不到的事多着呢,就像二哥也想不到今天他会死一样。所以人还是要有些敬畏心,所谓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必遭天谴。” 太子回以微笑,只看他神态温和,口气平缓,估计任谁都想不出太子会说出这种诛心之言。 齐王当即被激怒了,气极反笑。 “那你的意思是你是天命是大人还是圣人了?” “孤可没这么说,孤不过是心怀感叹罢了,想那有些人机关算尽,也不知砍掉一处臂膀又惹来一个疯子,会是个什么下场。又想着天道伦常皆有迹可循,常人不可违也,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本王怎么才发现自己的太子弟弟竟也是个喜逞口舌之能的人。” “孤之前就说了,大哥不知道的事多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大哥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孤也得回了。”太子不想再跟齐王打嘴官司,丢下话准备离开,谁知却被齐王从身后一把扯住。 立在不远处东宫侍卫,顿时做上前状,太子摆了摆手。 他看了过去,齐王回他以瞪视。 只是他的眼神平静,齐王的眼神却太不平静。 齐王的话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迸溅出来的,“你老实说,那益寿如意膏是不是你命人献给父皇的?” 太子有些诧异,脸色却纹波不动。 他轻笑了一声,道:“没想到大哥竟会疑上孤,孤本来还疑是大哥命人做下的。” 成安帝信道不信佛,早年在潜邸时就是如此,只是太祖皇帝和先帝信佛,佛教在大周虽不是国教,但地位也差不多等同是国教了,因此他信道并没有大张旗鼓,甚至登基后,也一直是遮遮掩掩。 直至成安十四年,成安帝大病了一场,病愈后他就越来越荒唐了,竟然迷信起那些道士们说的话,相信什么能够益寿延年的长生不老仙丹。 尤其是近些年,以前成安帝还知道避讳,也是顾忌着宫里还有太后。等西苑大修好后,他尝到这皇家禁苑的妙处,就把那些道士术士们挪到西苑来了,每年他都会亲自来赏游一两次。 说是去赏游,不如说是来服用仙丹易经洗髓。 是的,易经洗髓。 刚开始太子听到下面人来报,还有些不敢置信,可事实证明成安帝就是这么想的,也不知是天性就是如此,还是皇帝当久了人上了年纪龙体又不太好,就病急乱投医信了这个。 不过近几年成安帝的龙体倒是比以前好了不少,以前总是脸色隐隐发灰发青,这几年倒见了几分红润之色。却也仅仅只维持了几年罢了,近一两年又隐隐有衰败之态。 太子曾命人暗中查过也了解过,猜测那所谓的‘仙丹’确实对人体有一定好处,但这好处只是一时的,等过了时效,弊端自然就显现出来。 为了掩饰这些弊端,最近那些道人们又给成安帝进了一种仙药,据说叫什么益寿如意膏,太子让人弄来看过,其实就是前朝被严禁的福寿膏,又叫阿芙蓉。 这种药乃是番邦贡品,在前朝时经常被一些贵人当做壮阳药来服用,服用久了就成瘾难戒,前朝因为吃死过一个皇帝,后被严禁,民间便少见此物。 太子原本以为此事是齐王楚王背后所为,就是为了讨好成安帝,没想到齐王竟会疑是他,不过他是不会详说这些内情的,而显然齐王也不信他这话。 “本王?本王做这事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只有你,本王不信你不知那益寿如意膏的害处,若是父皇有个三长两短,还不是你得益!”齐王厉色道。 其实他的猜测也没有什么错,毕竟太子乃名正言顺的太子,若是成安帝不幸驾崩,理应由太子即位。等太子即位了,像齐王这些兄弟们,要么离京就藩被一辈子困死在封地,要么留在京城当个闲散亲王,一辈子处在太子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所以他的猜测也不是没有道理。 太子也懒得与他解释:“不管大哥信不信,此事与孤无关。不过大哥既然这么说了,孤倒怀疑,难道今日这事就是因为你们猜疑孤对父皇下手,所以才会做下的?” 齐王没有防备,脸上露出一丝狼狈之态。 太子心下晦暗,也没等他回答,而是丢下一句‘时候也不早了,大哥也早些回去安歇’,就走了。 —— 太子没想到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竟然还有关系。 可转念他倒也明白为何了,齐王楚王猜忌他对成安帝暗中下手,就是为了早日登基,他们明面上无法阻止,又不敢去触成安帝的霉头,便只能狗急跳墙对他下手。 幸好媛媛够决绝,那个叫香蒲的小宫女也够聪明,王瑾年也够识趣,就是七皇子…… 思绪之间,太子已经走到盘儿面前。 两人对看一眼,也没说话,就往回走去。 回程的路并不好走,一来这时候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二来也是奇石林立,往日还能欣赏出几分美来,今日却因为这般环境无端遭受大祸,折腾了一夜都没合眼,自然看起来便有几分不耐。 张来顺和一个小太监在前面撑着灯笼,福禄伴在一旁,后面又跟着几个侍卫,知道不是说话的地方,盘儿也就什么也没说。 直到回静谷的车,盘儿才犹豫地向太子开口道:“七皇子他……” 太子明白她的意思,当时在场唯一黑衣人就是太子身边的暗卫。其实在宫里,太子一般是不带暗卫的,紫禁城里建筑方正,大开大合,树木也不甚多,并不利于暗卫藏身,还是来到西苑后,西苑里环境复杂,太子才带了暗卫。 也不是时时都带着,而是看情况。 当时那种情况,太子虽急着带盘儿离开,但他和那名暗卫也对周遭环境了然在心,当时有没有他人在场他们肯定不会疏漏。既然没有发现七皇子,也就是他并不在现场,盘儿之前的说法也印证了,七皇子是被扔在附近。 既然七皇子不在现场,他又是从何处看到的黑衣人?通过之前回话太监的所言,七皇子虽言语模糊不清,但表达的意思还算清楚,他要去放河灯,看到黑衣人,就不知道了。 可盘儿却说是个太监打扮模样的人把七皇子扶来的,那就意味着七皇子并没有看到什么黑衣人,他在说谎。 他为何要说谎? 一个宫里人人都知道是个傻子的七皇子竟会说谎?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七皇子并不傻,可能他当时看到了什么,也可能是之前他被人打晕也是假的,他知道有人想害他,为了自保才会装作被吓得痴痴傻傻。 盘儿心情十分复杂,既是因为她和太子能顺利脱身,是因为七皇子之言,又有一种如坐针毡之感,而这种感觉来自于秘密被人知晓。 “若七皇子真是装傻,殿下会怎么办?” 太子看了盘儿一眼,道:“你觉得孤会怎么办?” 盘儿下意识想到是灭口,因为之前她说出七皇子当时可能在场,太子第一反应就是处理掉这个人。 可方才还有救命之恩在,转头就把人给灭口了,盘儿总觉得有些…… “行了,你把孤当成什么了?他装了这么多年不容易,今天又卖了孤一个人情,孤不会不记他的好。” 又见她脸色一直不太好,太子道:“你也不要多想了,外面的事孤会处理,你若是困了,就靠在孤怀里先睡一会儿。” 盘儿也没矫情,连披风带人都钻到太子怀里,嗅着他身上的迦南香,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心安。 车微微晃悠地往前走着,晃得盘儿有点昏昏欲睡,太子却极为清醒,黑暗中他眉心微蹙,显然正在思索着什么事。 毕竟此事看似结束了,其实远远不是结束,后续的一些扫尾之事,周贤妃一系绝望之下的反扑,齐王的暗中算计,还有燕王的冷眼旁观和伺机以待,这些都需要太子去考虑去思索。 “其实你可以不来的,为何要来?”之前盘儿回头时,并没有忽略傅皇后的眼神,尤其那一眼并不是看着太子,而是看她。 太子一下一下无意识抚着盘儿肩头的手顿住了。 过了许久,他才道:“孤不想你出任何事。” “若是今日他们的阴谋得逞,你可会后悔?” “这件事并没有发生。”太子从不会多余浪费精力去想一些没发生的事。 “如果呢?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来吗?”她抬起头来,双目盈盈地看着他。 太子有些愣住了,伸出手指去抚了抚她的眉梢。 他想了一会儿,才道:“应该会的。孤说了,不想让你出任何事。” 盘儿笑了,又埋到他怀里去了。 我也是,如果重来一次,我依旧会选择来到你的身边。谢谢你没有让我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曾经的曾经我差一点就后悔了。 盘儿想着,心绪一时有些激荡起伏。 第一次,她没有去压抑,而是顺从了心中所想。 她环上了太子的颈子,伏在他肩上,轻声喃喃:“你知道吗,殿下,曾经的曾经我其实是好喜欢你,但我不能喜欢你,因为对你放下的心思越多,我就越不能容人。我只能佯装无事,将这份心思藏起来,藏得深深的,藏得自己都以为快忘掉了,今天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才想起来。” 第99章 第99章 从车上下来,盘儿就一直低垂着头。 看都不看太子一眼。 进了春耦斋的门,她忙快几步走了进去,问晴姑姑几个孩子呢。 晴姑姑眼里藏着担忧,却什么也没说,而是说几个孩子都睡下了,盘儿不放心,大抵也是有意想躲太子,便去了几个孩子房间。 今晚如此阵势,下面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是出了事,所以三个孩子睡在一张床上。宗钺睡在外面,婉婤睡在最里面,宗钤还是睡在正中间。 盘儿刚在床前站定,宗钺就睁开了双眼,终究是个孩子,还做不到像大人们那样即使心中焦虑,也能表明装得若无其事。 他当即坐了起来,叫了声娘。 盘儿对他做了个手势,声音在后半段被压低了,并未吵醒宗钤和婉婤。 “娘,你没事吧?” 事发突然,当时宗钺姐弟三人知道出事了,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傅皇后怕忙中出错,就提前让人把几个孩子送回静谷了,等回到春耦斋,见娘和香蒲一直没有回来,再加上听了婉婤回来后说的话,宗钺才意识到可能是娘出事了。 三个孩子找晴姑姑探问究竟,可晴姑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宗钺让人把冯海叫来了,从冯海嘴里才知道二皇叔死了,其他的还是不知道。就这么熬了小半夜,三个孩子实在撑不住才睡下了,宗钺心事多,一直没睡着。 盘儿坐在床沿上,抚了抚儿子的小脑袋。 “没事呢,什么事都没了,别担心。” “真的没事?”宗钺有些不信。 “真没事。”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婉婤醒了,一看到盘儿就扑了过来,并哭道:“娘,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当时有人过来问话,我看太子妃母亲脸色那么难看,又斥骂富秋,说她办了糊涂事,当时娘就是跟富秋走的,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真得没事,不是还有你们父王在吗,怎么可能有事?”盘儿抚着女儿的背哄道。 婉婤的哭声把宗钤弄醒了,这下可就混乱了,宗钤也抱着盘儿哭,哭声差点没把房顶给掀了,还把太子也给吵了来。 两个小的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哭得太子有点哭笑不得,却又能明白这场事吓到了几个孩子。 他咳了两声,道:“好了,你们都还小,外面就算发生了什么事,也与你们无关。早些休息,父王和你们娘也该去休息了。” 婉婤从后面捅了宗钤一下,宗钤道:“可是我想跟娘睡。” 盘儿没敢直视太子,干笑了两声:“那要不我就陪孩子们睡算了,他们今天也吓到了,陪陪他们。” 谁知太子却持反对态度,也没跟盘儿废话,对儿子道:“你都多大了,还跟娘睡,你忘了父王跟你说的话?”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长于妇人之手……” 太子满意地点点头,“你们都早些歇息,父王和你们娘也去歇着了。” 他抬步往外走,见盘儿没动,伸手去拉了她一下。 盘儿往回扯,眼睛瞪着太子。 太子又拉,才把人拉走了。 宗钺和婉婤看到这一幕,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一脸沮丧的宗钤,安慰道:“好啦好啦,快睡了,不是有大哥和大姐陪你。” 宗钤点点头,躺了回去,嘴里还喃喃着:“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该一个人睡。” —— 另一头,出了房门,盘儿才道:“什么叫不能长于妇人之手?原来殿下私底下都是这么教宗钤的,这是不想让儿子和娘亲近?” 太子没想到盘儿会计较这句话,还以为她是想躲他,才不愿跟他出来。 “孤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长于妇人之手,殿下分明就是看不起妇人,妇人怎么了?没有妇人,孩子能生出来?” 盘儿气呼呼地走了,太子站在原地想了想,才跟了过去。 等进了房,盘儿正坐在妆台前拆发髻和首饰,太子顺着镜子看了她一眼,解释道:“孤都跟你说了,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盘儿没理他。 太子站了站,自觉有些没趣,扬声叫了福禄进来服侍他更衣。一直猫在门外听动静的福禄忙低着头进来了。太子进了浴间,等再出来时盘儿已经在床上躺下了,面朝里躺着。 他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觉得她的生气有些浮于表面。 手肘撑着床,越过去看了她一眼,她眼睛紧闭着,好似睡熟了的模样。 他失笑了一声:“你躲着孤做甚?” 是啊,她躲着他干什么,不就是说了点心里的话,说完有些羞就有点后悔了。可话说都说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 “是因为我问你的那话?” 之前在路上,太子听了盘儿的话很受震动,也终于弄明白那日她和越王妃说的话里的意思。震动完,他的注意力反倒聚焦在曾经上面,问盘儿曾经的曾经是什么时候。盘儿不回他,刚好又到了,这茬就被暂时略过了,此时旧事重提。 可盘儿怕得就是这啊。她动了一下,道:“我好困啊,想睡了,你难道不困,还是睡一会儿起来了再说话。” 她一副‘我真的很困很疲倦很乏’的样子。 太子把她翻过来,她就是别着不让翻,他却偏要翻看看她的脸,两人闹着闹着就成了一上一下的姿势。 不知怎么就纠缠到了一处,这一次太子比以前的每次都认真,认真地亲着她吻着她,尤其是集中在她肩颈之上。 当两人结为一体时,盘儿的下巴放在他肩上哽声道:“我差点以为我回不来了,就算回来也是必死的下场。我就特别恨他,特别不甘,所以我勾引他,趁他放松警惕的时候,用簪子插进了他后颈,我就想我死也要拖个垫背的…… “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坏,特别狠,我跟你说女人狠起来很可怕……我居然杀人了……” 太子停下,认真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抹了抹她额上的汗和脸上的眼泪。 “好了,都过去了,别想了。” 可怎么能过去,毕竟事情发生了,还闹得这么大,盘儿还亲手杀了个人,之前是因为事情还没解决,回来后又要安抚孩子们和下人,盘儿一直没表现出什么,一直绷着,这会儿放松下来,情绪却有些崩溃了。 “别多想了,人不是你杀的,是我杀的,孤早就想杀他,一直忍了这么多年……” 在太子的安抚下,盘儿慢慢恢复平静。 平静下来的她,也觉得自己哭得有点丑,拽过被子,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她想挡着脸,不让太子看,太子却去拽她的被子,不让她挡脸,说也不怕闷着了。 盘儿羞恼至极,腰上一个用力,将太子压在了下面。 接下来自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等快到极致时,盘儿才伏在太子耳边道:“那个曾经的曾经,我现在不会告诉你,等以后……可能我们都老了,我再告诉你……” —— 纯一斋里,灯一直亮着。 太子妃坐在椅子里,旁边几上的六角羊皮宫灯静静地燃着,屋里漂浮着安神香的气息,但太子妃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安神。 富秋跪在她脚边,一直这么跪着。 她已经忘了自己跪了多长时间,眼泪也干了,整个人像个木塑的人儿。 有脚步声响起,是富夏走了进来。 “太子妃,殿下和苏良娣回来了,直接就往春耦斋去了,奴婢们也没敢拦。” 太子妃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今晚这么多事,想必殿下也是累了。”说是这么说,她却没有动,又坐了一会儿,见没有人来,才站了起来。 再是累了,也该让奴才们来禀一声,至少让她安心,可太子却没有这么做,也许他根本是忘了。 太子妃觉得心里有些空,又觉得自己实在太喜欢胡思乱想。 也许旁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却清楚,知道楚王死了,且这件事和苏盘儿有什么关系,因此把太子给连累上了,可能这本来就是针对东宫的一个局,苏盘儿不过是被搅合了进去。 太子妃倒不是关心苏氏如何了,在她心里,现在儿子宗铎是第一位,东宫的安稳是第二位,再然后才是其他。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事竟也把她搅合了进去,起因都是因为富秋这个蠢货。 见太子妃动了,富秋又低低啜泣起来:“奴婢也没想到那黄海会被人收买,他跟奴婢是同乡,平时毓庆宫有什么事,他能说的也会跟奴婢递点消息,奴婢是真没有想到他竟是别人安插到东宫的钉子。他说太子爷请苏良娣过去,奴婢就没有多想,心想就是传个话的事,且太子妃也在,说不定就是太子爷让把话传给太子妃,再让太子妃转给苏良娣,谁知道……” 这话富秋已经说了很多遍,说的次数太多,不光她自己疲惫的毫无情绪起伏,太子妃听得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了。 该骂的话之前都骂了,现在就只等太子如何发作了。 自打陈嬷嬷走后,太子妃就觉得自己对身边的奴才淡了很多,侍候多年的又如何,还不是各有各的心思,她关心不来,她自身都难保。 富夏去拉富秋,想让她别哭了。 太子妃回头看了一眼,道:“行了,你也别哭了,这事还不知道会不会牵连上我和大公子,现在不是我饶不饶你,而是太子爷能不能饶你。下去歇着吧,我也去歇着了,再不歇就要天亮了。” 等天亮后,无穷无尽的事多着呢。 太子妃叹了一声,往里间走去。 第100章 第100章 等盘儿醒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她动了一下,才发现太子还没走。 他怎么这会儿都没起,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按照太子秉性他今天肯定会非常忙碌,难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她自己在心里胡思乱想,殊不知方才动的那一下,和眼皮下乱动的眼珠早已泄了她的底儿,太子轻笑一声,拍了拍她道:“还不快起来,婉婤他们已经来问了三遍。” 一听这话,盘儿顿时从床上坐起来了。 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肚兜没穿,寝衣乱七八糟挂在身上,太子比她也没好到哪儿去,平时衣衫整齐是他的标准,现在也是长发披肩,寝衣大敞,颇增了些不羁之态。 之后叫奴才备水沐浴更衣梳妆不提,盘儿问过晴姑姑才知道已经是巳时了,索性叫了膳早膳和午膳一起吃。 用罢膳太子就打算走了,盘儿知道他能压着那么多事陪她一上午已经很不错了,估计是昨晚自己情绪失控吓到了他。 临走时,太子还有带点犹豫,看了盘儿好几眼。 “殿下,我没事了。” 太子似乎有些不信,看了看她,又摸了摸她的鬓发,才道:“别多想,等我忙完了陪你用晚膳。” “好。” 太子这才走了。 另一头,纯一斋那里太子妃却一上午都有些魂不守舍。 昨晚说是歇下了,却一直没能睡着,天刚亮她就起了,心想以太子的秉性今早肯定会过来一趟。毕竟黄海和富秋这里才是源头,他若是想查什么,肯定要先从这里。 谁知一等不至,二等还是不至,富春让人摆了早膳,她也没什么心情用。还是婉姝和宗铎来了,她陪着两个孩子用了一些。 筷子刚放下,胡良娣她们就来了。 这趟来西苑的,就是东宫几个有生养的妃嫔,因为不是在宫里,相对规矩就没有那么严谨,傅皇后都没有让妃嫔在西苑还要每日向她来请安,太子妃自然不能越过傅皇后。 平时也没见她们积极,今儿倒好竟然齐齐到场,太子妃自然知晓她们所为何来。 毕竟昨晚都在那处水榭之中,当时发生的事大家都历历在目,估计昨晚没睡着的不知她一个。 不过太子妃忧虑的是不想牵连自己,其他人想的大抵是苏氏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只可惜注定让她们失望了。 太子妃收拢这些杂思,眉眼不抬地端着茶喝,等放下茶盏才道:“怎么今日诸位妹妹到的这么齐,是有什么大喜事?” 胡良娣等人没料到太子妃今日说话会如此冲人,几人面面相觑一番,还是由胡良娣开口了。 “妾身倒也没什么事,就是见今日天气晴朗,就想着来给太子妃请安,没想到在门前碰到其他妹妹,看来我们倒是都想到一处了啊。” 胡良娣掩着嘴笑,笑得倒是毫不尴尬,可惜何良媛等人功力不如她,免不了暗中有些咬牙切齿,可让她们直接出言问太子妃,苏良娣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们也不敢问出口。 于是接下来就是打着哈哈喝着茶,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一直这么挺着,直到太子来了。 太子看到堂中坐了这么人,也有些诧异,旋即眉头就不显地一蹙。 等众人请了安,太子就抬抬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孤和太子妃有些事要说。” 太子明摆着不想让她们知道,胡良娣等人只能收下多余的好奇心退下了。 等一众人都退了下去,太子妃才道:“不管殿下信不信,此事与臣妾无关。” 太子当然知道事情和太子妃没有什么关系。 他沉吟了一下,道:“黄海已经死了,早上被人发现失足落水死在蜈蚣桥下,那个叫富秋的宫女,孤需要带走问话。” 这事太子妃已经预料到了,也没多说什么,便让人去把富秋带来交给福禄。 太子似乎很意外太子妃的态度,毕竟她向来都很看重身边的奴婢,尤其跟着她陪嫁进东宫的那些人。 见她如此果断,也没多想什么,只当太子妃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既然该办的事办了,太子就打算离开,他站起来对太子妃道:“孤还忙,你不用送。你多敲打敲打下面的奴才,最近西苑大抵不会太平静,还是谨慎些的好。” 太子妃坐在椅子上,看着太子步出了门。 其实太子话里的意思她懂,除了让她谨慎小心外,还有些埋怨她不会御下让人钻了空子。 不过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太子妃只能这么想。 她一个人单独坐了许久,才叫来了富春和富夏,让她们带着人把下面的人都筛一遍。这次的事是出在苏氏身上,幸亏安然无恙,若是出在她和铎儿身上,还能这么幸运? 至于楚王为何而亡,苏氏到底有没有出事,太子妃并没有好奇,也不想去问,毕竟在宫里,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而且太子妃也下意识抵触不想去细思这件事,若太子真因楚王动了苏氏就杀了楚王,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太子妃想想就不寒而栗。 富春和富夏接了吩咐,两人却有些欲言又止,但终究没说什么,就退下去了。 “富春姐姐,你说富秋会不会死?”一直快走出回廊,富夏才小声道。 富春的脸色一凝,低声道:“这些都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先把太子妃吩咐办的差事办了才是正经。我平日说你们办事不经心,做事太不谨慎,你们还不信,瞅瞅这闹得什么事。” “主子是太子妃,身份贵重,在她身边当差提上一万颗心都不为过。” 富夏呐呐不言,心里却生了怯意。 本来她还想留在主子身边多侍候几年,毕竟她在太子妃身边侍候,家里一家子都荣耀,家里也一直没给她说亲事,还是她娘见她都拖到二十多了,上回见她才提了一句。 这才几年,先是陈嬷嬷没了,跟着是富冬,现在是富秋,什么时候会轮上她?她人笨,也不如富春姐姐仔细,要不等下次见到家里人就让他们去安排安排,到时候在主子面前求个恩典,以她太子妃身边的贴身宫女的身份,怎么也不至于嫁的太差。 —— 富秋没有死,太子那边问完话,就把富秋送了回来。 反倒是太子妃让人杖了富秋三十下,这三十下打下去富秋只剩了一口气,富夏原本想着说不定富秋会像富冬那样,被送出宫去,谁知太子妃却没有将她送走,反而让她在身边养着。 富夏想太子妃到底是仁义的,后来发现富春心事重重,才明白过来意思。 不管怎样,富秋牵扯上皇家阴私,能留她一命,已经是太子看在她是太子妃陪嫁的份上。而太子妃主动杖了富秋三十,恰恰也是在向太子表明,她与此事并没有什么关系,二来也是杜绝后患。 知道皇家阴私的奴才能让她出宫? 哪怕她知道的并不多,可能只有一些,甚至无关紧要,但也注定富秋这辈子是甭想出宫了。 没瞧见最近西苑死了不少奴才,失足落水的尤其多,以前几个月下来都见不着一个失足落水的,如今倒是连着出了好几个。 富春因为忙着筛人没空,富夏倒是去看过富秋几回,知道富秋有一条腿被打得出了问题。这所有的一切加起来更是吓得她不想再继续待在宫里,私下偷偷安排自己出宫的事不提。 另一头,盘儿忍了几日才去傅皇后那里请安。 去了后,傅皇后对她倒也不太冷淡,但还是能明显感觉出和以前是有了差别。笑还是那样的笑,甚至言语上都没有什么异常,可盘儿就是能感觉出傅皇后待她冷淡了。 她佯装不知,依旧如故,等她离开后,念秋有些犹豫道:“娘娘,其实苏良娣也挺无辜的,她也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 傅皇后自然知道盘儿是无辜的,可太子为了她以身犯险,须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在一个当娘的眼里就是错。 念秋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就说了这么一句就没再说了。 这件事似乎让傅皇后很烦躁,她皱眉想了一会儿,就没再想了,岔开了话题问道:“高贵妃那儿如何?” 念秋犹豫了一下道:“高家人送来的那几个人,一直被高贵妃养在身边,前日她借着请陛下过去赏曲的时候,奉上了两人,很得陛下喜爱,昨晚陛下又去了高贵妃那儿。” “她也终于憋不住了。”傅皇后冷笑道。 自打那日的事发生后,周贤妃虽当时表现的言行无状,可之后就异常的乖顺。 到底是死了个儿子,还是自己喜欢的儿子,成安帝免不了去安慰同病相怜的周贤妃。而周贤妃本就是走的柔顺婉约路线,自然少不了在成安帝面前做些西子捧心的伤心之态,因此引得成安帝更是怜惜,连着多日都宿在周贤妃那儿。 而从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并不是,中宫一系吃了这么大的闷亏,自然不会放过始作俑者。 周贤妃一系也就罢,随着楚王的死,周贤妃一系也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中宫一系的力量主要集中在齐王身上,就想趁着高贵妃一系手忙脚乱之时,能打压多少就打压多少。 显然中宫一系这么做不是没有效用,周贤妃如今隐隐有针对高贵妃之态,而高贵妃也怕周贤妃这个疯狗乱咬人,那几个高家人搜罗到的美人儿,已经送到她身边有些日子了,因高贵妃善妒,倒是未能到的圣前。 如今仓皇之际,高贵妃倒把美人送了上去,显然是怕周贤妃借着亡子之事得了成安帝的怜爱,转过头来与她为难。 乱,越乱越好。 傅皇后被高周二人联手打压了这么多年,如今才一解心头上的郁气。 “还有七皇子那儿,”说到七皇子,傅皇后的表情有些复杂,“太子让多看顾着七皇子,你多上些心,别让人欺了他。说来这孩子也是可怜,当年……” 当年之后,傅皇后没有再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陷入回忆中。 良久才道:“以前本宫从不相信一报还一报,如今倒是相信了,如果周贤妃早知道她对李嫔做的那些事,若干年后会被李嫔的‘傻儿子’报回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这话念秋倒是答不了,只能默默地听着。 第101章 第101章 另一头,七皇子的日子确实不那么好过。 事后,他就被送回了住处。 太医请了,药也没少喝,却一直没见什么成效,七皇子还是痴痴傻傻的。以前顶多就是大人的身体小孩子的心性,天真又烂漫,也会说会笑会闹着四处去玩。如今倒好,也不笑了,话都不怎么说,成天缩在屋子里,嘴里总喊着黑衣人杀人了。 小豆子是个忠心的,傅皇后寿宴那日也是他幸运,早上起来有些拉肚子,自然不能服侍在七皇子身边。他心里还怕别人侍候不当,莫让七皇子出了什么事,谁知果然出事了。 不光七皇子被吓得更傻了,跟在七皇子身边侍候的两个太监都死了。 事后,小豆子也被惊得一把冷汗,却又庆幸自己的运气好,再多的他就没多想了,让七皇子忍不住暗叹傻人有傻福。 小豆子见七皇子成日闷在屋里也不是事,就劝他去外面玩,不走远了,就在附近,连蛐蛐、蚂蚁、小鸟都搬出来了,才说动七皇子愿意出门。 自然不止两人出门,旁边还跟了几个太监,这是自打那次事后,就分过来照顾七皇子的。 说是照顾,更像是监视。 七皇子一边拿着小棍在树下戳蚂蚁,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那几个人。小豆子根本没发现这些机锋,还觉得七皇子看着闷闷不乐的,又亲自爬到树上给七皇子掏了个鸟窝,从里面摸了几个鸟蛋想哄他开心。 “鸟、鸟!”七皇子果然开心了,又疑惑道:“可鸟不是这样的啊。” 小豆子见主子总算有了点笑,抹了一把汗解释道:“小鸟都是鸟蛋变的,等再过阵子鸟蛋里就能出小鸟了。” “那我们把鸟蛋养着。” 小豆子艰难解释:“鸟蛋是不能养的,不对,养是养不出小鸟,得用孵的。” “什么是夫?” “不是夫,是孵,孵鸟,孵小鸡。得母鸟自己亲自孵,才能孵出小鸟。” 七皇子似乎还没弄懂孵的意思,旁边的一个太监早就看着这边,此时笑道:“七皇子你别听他说,其实人也能孵鸟,把鸟蛋揣在怀里揣两天,就能生出小鸟了。” 这明显就是笑语,且有不尊重七皇子戏耍之嫌。不过小豆子在七皇子身边待的久,见多了这种状况,他惹不起这些人,只能拉着七皇子躲远些。 谁知七皇子却把这话听在耳里,吵着说要孵小鸟,还要把鸟蛋揣在怀里。 小豆子又气又急,不敢跟那几个太监发火,又怕再把七皇子刺激了,只能顺着他,亲自去找了个荷包来,将那几个鸟蛋放在荷包里,让七皇子戴在上,说只要他小心点别压坏了鸟蛋,说不定就能孵出小鸟。 于是七皇子就高兴了,总算见着点生气,也不去想什么黑衣人了,而是成天拿着荷包对什么人都说他在孵小鸟,很快就能生出小鸟了。 因此惹来不少奴才们笑话不提,这事也通过念秋传到了傅皇后的耳里。 傅皇后想了想,大抵是又想到李嫔那个可怜的女人了,就跟念秋说,让她把七皇子叫来,她看看。 自打那件事出了后,七皇子的生活看似平静,其实傅皇后想也知道定然少不了有人暗中监视。 毕竟七皇子是不是真被吓得更傻了,还有待酌量。 反正七皇子现在已经被人视为可能是中宫一系,她索性就拿出姿态,她是七皇子的嫡母,母后关心生病的儿子也属正常。这样一来,怎么也能让那孩子的日子好过一些。 次日,七皇子就被召来了。 七皇子还认得傅皇后,见到傅皇后就喊母后,还把荷包捧给她看,说自己孵的小鸟。 傅皇后爱怜地抚了抚他的脑袋,又帮他整理了下那个荷包,才道:“母后看到了,等環儿把小鸟孵出来,到时候再拿给母后看。” 七皇子目光闪了闪,天真地说了声:“好。” —— 外面的纷纷扰扰,离东宫的女眷到底还是很远。 日子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倒是东宫的孩子出门少了,但凡出门都是成群结队,要么就是在静谷里读书。 这地方环境清幽,用来读书是极好的,盘儿督促宗钺用功且是不提,她也拉着婉婤,开始教她一些针线之类女儿家都会的东西。 婉婤自然不想学,可自打经历那场事后,她似乎又懂事了不少。既然娘说让学,她就学,因此手指上被扎了不少洞,没少被她闹着找太子撒娇。 宗钤是个闲不住的野性子,不过等太子把盘儿要的鱼缸做回来,倒把他全部注意力吸引走了。 那鱼缸做得格外精致,简直就是照着太子送到内造局的图原样做出来的,假山流水小桥,假山上还生了些青苔。 本来盘儿以为是青苔是假的,谁知摸上去竟然是真的,连假山都是取的太湖石做出来的。 不得不让人感叹里头所花的心思。 假山旁立着一架小巧的水车,恰恰也是这个水车让整个鱼缸都活了起来,水车无风自转,随着它的转动,鱼缸里的水被运到了假山上,顺着假山流淌而下,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瀑布。 别说宗钤这么大的孩子看着喜欢了,连盘儿看着都觉得稀奇,东西送过来时,围着看了半天,还是通过内造局的太监的解释,她才弄懂其中的原理。 原来内造局接到这个差事后,也着实头疼了几天,既然是主子要的东西,自然一切都要往精细里头做。 这东西明显是用来养鱼的,其中奇思妙想也给内造局打开了不少思路,有人说这水车转动,可以把死水变成活水,这样一来鱼儿在鱼缸里头就不怕死了。 既然如此,这水车肯定要不间断的运转,一时的运转,他们倒也能做出来的,利用人力乃至风力促使,他们也能做出来。 可鱼缸肯定是要摆在屋里,屋里没风,找个奴才在旁边光侍候这一个鱼缸,显然也有点不现实,于是难题还出在这不间断的动力上头。 后来还是一个工匠给出了主意,这还要提到内造局研究那些西洋钟,就不细说。简而言之,这个工匠觉得也许能借用那些西洋钟里头的齿轮,既然西洋钟都能通过一次上劲儿,走好几天,为什么不能把齿轮装到水车里,也用人为上劲儿,来让水车运转起来。 这个思路顿时让内造局的人茅塞顿开,要不怎么说内造局就是跟一般地方不一样,别处的西洋钟都是精贵东西,在这里,因着先帝最是喜欢收集这些西洋钟,宫里倒有不少这些东西。 有那些年久失修的,或是出于各种问题坏了,反正最后让他们凑出了一套小的齿轮,装进了水车上。拧上发条,水车就能动起来,据他们的试验,上一次劲儿能动小半天。 时间是有些短,还做不到西洋钟那样能走几天,不过据说内造局还在研究这东西,打算等做好了再送一个过来,这个先紧着用。 内造局的太监是这么说的,还给盘儿演示了一下,盘儿见之大喜,不光打赏了这太监,还另封了一份赏银,让这太监带回去分了。 宗钤拿到鱼缸可宝贝了,当时就把自己的鱼儿挪了过来。 见着鱼儿在缸里游来游去,水车哗啦哗啦转着,带着水流淌而下,这小子整整看了一个下午,直到晚上太子来了,还舍不得走。最后盘儿只能让几个太监把东西挪到他屋里去了,当娘的还有些依依不舍。 太子笑话她:“又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明儿让内造局再做一个送来。” “哪有那么多坏的西洋钟用来拆齿轮,要是这齿轮能自己做就好了。” 盘儿并不知道因为她这一句话,太子就把话递到了内造局。 太子爷的话,内造局自然不敢轻忽,其实他们也在想这个问题,毕竟那鱼缸的好处是显而易见,说不定还能献给别的主子再得些赏识什么的。 不过既然有太子爷的话,内造局自然放开手脚来研究这东西,之后他们倒也造出了这种能运转的齿轮,虽与西洋钟里头的不一样,但也能用。 因这东西做的精巧,又着实有趣好玩,后来风靡整个紫禁城,因此又风靡了整个京城,以至于越来越多的人对西洋钟里的齿轮产生了兴趣,又用到其他地方,不过这是后话,就不细述。 随着时间的过去,天渐渐地冷了,若是换做以前早该安排着回紫禁城的事了,可今年成安帝那边却一直没有动静。 而恰恰就在这个时候,东宫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钟良媛殁了。 —— 自打生了孩子,钟良媛的身子一直不好。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生产的时候出了些问题,因此患上了产漏之症。 这产漏之症用通俗点的话来说,就是指妇人在产后下红不止,势急且出血多者为崩,出血少却淋漓不断为漏。 不是崩的话,相对就没有那么严重,说白了就是慢性病,得慢慢调养着。太医请了,药也一直都吃着,不过钟良媛的产漏一直没好。 这种病看似不严重,对宫里的女人来说却是大病。 无他,后宫妃嫔来月事,都要提前挂红不能侍寝,更不用说是产漏了。钟良媛一月里有半月都病着,其实就是指的她这产漏之症。 而且长年累月这么流着血,是个人她也受不住,东宫里有不少人猜钟良媛这病若是一直不好,恐怕过几年人就悬了。猜是这么猜,人一直还好着,却万万没想到突然就没了。 因为东宫的主子们都在西苑,这事报过来相对就没那么快。 反正没赵曦月快,西苑这边的人之所以会知道钟良媛没了,还是赵曦月抱着五公子来了,说是李良媛要抢孩子,众人才知道这件事。 东宫里殁了个良媛,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赵曦月这架势俨然是要把事情闹大的节奏。 把太子都给惊动了,问清楚怎么回事后,罕见地发了一顿脾气。 这顿脾气出现得没头没脑,主要冲着赵曦月去的,但要说太子为这么个在东宫几乎是隐形人的人发怒,也说不过去。 事后,赵曦月被扔在了纯一斋,五公子也暂时留在纯一斋太子妃那儿,太子则回了春耦斋。 盘儿知道太子不高兴,见他去了书房,也没过去打扰他。还是外面天都快黑了,到了掌灯的时间,她才借着掌灯去了书房。 这一盏烛光自然不能给书房增辉多少。昏暗中,太子的脸庞平静,却充满了疲倦。 盘儿猜测是最近外面的事太多,再加上这件事闹出来,一燃了太子心中久藏的郁气,才会让他发这么大的火。 “你当初生婉婤他们时无故早产,孤当时查出了些东西,但线索却断了。那之后孤就让人又把东宫筛了一遍,看似干净了,可何良媛和钟良媛生产的时候,或多或少都出了些岔子。” 所以钟良媛才会患了产漏之症,而何良媛本人虽没事,但六郡主的身子一直不太好? 这些事太子从未和她说过,而盘儿因为出于避讳心态,并未对何良媛和钟良媛生产时过多关注,只知道一个产漏,一个早产了,六郡主生下来有些体弱,却万万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些事。 “总有一天,孤要把那些人的爪子都剁了!”太子冷然道。 他向来脾气温和,盘儿还是第一次见他说出这般冷厉的话,是出于对东宫子嗣不顺的怒火,还是出于愧疚? 至于为何会愧疚,也许以前盘儿有些不懂,现在似乎有些懂了。 第102章 第102章 太子是个很沉默也从不愿解释的性格。 很多时候,他做的一些事,乍一看去似乎很平常,其实很久以后细想起来才会很有深意。 在他的认知里,东宫的女眷都是他的责任,他也许不会宠你甚至对你很冷淡,但他会将你纳入他的羽翼之下,尽可能尽最大力量的给你安稳给你平静的生活。 就好像这些年,东宫外一直危机四伏,但真正波及到东宫里面的危机,其实并没有多少。 而恰恰就是这种看似很安宁的风平浪静,给了她一种很安全的错觉,让她轻忽了来自外面的危机,以至于之前闹出那么一场事。 其实外面一点都不安全,也一点都不平静,只是他将危险都隔离在东宫之外。 太子知道争斗带来的余波有多么惨烈,也清楚宫里斗起来是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早年太子妃貌似‘吃醋’的行径,他心知肚明却默许了。他不重女色,甚少来后院,是出于心性习惯,也是出于不想因为自己让谁被刻意对付刻意针对。 太子妃是太子妃,天生身份具有优势,没人敢随意对太子妃下手。而胡良娣出身大族,其本身底蕴深厚家族势力庞大,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下手的对象。 唯独她,这个突然冒头出来的,不光出身卑贱,还无依无靠,仰仗的只能是他的宠爱。 甚至因为活得太‘没有心机’,以至于从不知道培养自己的势力,一切都是随遇而安。却又身负盛宠,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活靶子。 盘儿心想,他肯定对她很头疼,却又很无奈,大抵花了不少力气让人看着她,可光看着她没用,从她难产那次就能看出端倪。 她生了双胎,又得傅皇后看重,本身就处于风口浪尖,没多久又怀上了。她猜就在她怀着身子待产的那段时间,大抵暗中发生过不少事,可她却无知无觉,甚至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了,一切都是那么风平浪静。 不过是她以为的风平浪静。 有些时候,某种不合常理本身就透露着一定的诡异,不是你运气有多好,也不是你命有多好,而是有人在暗中护着你。 太子妃不过只有一子一女,她出身卑微,却有两子一女,其中还有一对是受万众瞩目的龙凤胎。 所以一直无宠甚至在前世早亡的何良媛突然有了宠,生下了前世没有的六郡主。 所以胡良娣在生下两个女儿后,一直没动静,突然又怀上一胎,生下了四公子。还有钟良媛。 尤其是钟良媛,她不同于何良媛,本身就是东宫老人,不管有宠无宠,多多少少有些自保的手段。钟良媛初来乍到,又是新人,另外几个新人都没孩子,独她有了,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挑衅。 难道她的产漏之症,真是被外人下的手? 那些人做事太具有宫里的特色了,宫里人做事从来都是乍一看去不显眼,实则千丝万缕,方方面面都会利用到,让你无知无觉中了招,即使发现了端倪,也早已备好了替死鬼。 就好像她难产那回,太子妃就是那个替死鬼,查下去只会是窝里斗,而不是和别人有关。 所以他才会愧疚吧? 不光是没有保护好妾室的原因,也是因为那么点刻意。因为刻意,因为人现在死了,所以情绪就被放大了。 可这一切她通通都不知道,她枉是多活了一世,自诩聪明,其实这些端倪睁开眼就能看见,她却拒绝看见,甚至为此跟他闹了不少脾气。 也不知道她现在懂了会不会太晚? 盘儿埋在太子的肩上,眼泪不知何时打湿了他的衣衫。 “你哭什么?”在意识到肩上的湿润后,太子甚至有些不解,也有点莫名其妙。他低头看了看她,想把她掰起来看,“吓着你了?” “没,”她不抬脸,也不给他看,只是埋在那里摇了摇头,“我以后会让自己变聪明些。”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显然哪怕太子智谋无双,也堪不透女人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思和莫名其妙的忧伤。 “孤又没嫌你笨。”他抚了抚她后颈,揉了揉又捏了捏,很亲密的姿态。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让自己变聪明点。”至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太子有点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肩头,郁郁之气顿消,倒有点被她逗笑了,长指挠了挠她脸颊:“时候也不早了,出去用晚膳吧。” —— 太子的一场怒火就这么无疾而终。 连福禄都不得不感叹苏良娣得宠还是有道理的,至少这本事就不一般。 用了晚膳,太子惯例问了问宗钺的功课,又享受了一番婉婤的‘父王你看我手指头都被扎破了,但我还是决定要给父王做个荷包,你等着啊’之类的撒娇,就和盘儿歇下了。 两人就是很单纯地躺着,什么也没做,太子一副若有所思之态,显然正想着什么事。 “福禄。” 须臾,福禄就匆匆进来了,隔着屏风站着。 “主子。” “你让人去查查钟良媛为何突然就没了,死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这事根本就不用查,福禄早就防备太子会问,所以趁着太子在书房里生气的时候,就使人回东宫找刘元去了。 一番查探和审问,差不多可以凑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自打钟良媛生下五公子,又患上产漏之症后,就突然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往日几乎没什么人与她来往,现在不光李良媛、钱奉仪和乔奉仪,乃至赵曦月,都对她十分热情。 平时嘘寒问暖也就罢,还不忘三五不时上门探望,一次两次也就罢,次数多了不免就透露出几分意味深长。 东宫表面上没人说什么,实际上私下不少人说钟良媛恐怕挺不了几年。毕竟这产漏之症难愈,钟良媛身子的状况也是有目共睹的,不过是在拖日子。太子爷也是好性,竟就把五公子让钟良媛养着,提都没提挪出去的事,也不怕钟良媛养不好。 可也有人说,就是因为钟良媛身子不好,太子爷才没把五公子挪出去,毕竟钟良媛为何如此,大家都知道,把命根子挪出去,钟良媛还能活? 甭管说什么,说的人不过是一时议论,但架不住那些对宠爱已经绝望之人想给自己找条后路。 宫里的女人最想的莫过于孩子,明摆着钟良媛活不了多久,到时候五公子不就没娘了?若是自己能养了五公子,不就是自己后半辈子的依靠? 人们通常只想着自己如何如何,却忘了去体谅别人能不能接受。 钟良媛身子本就不好,这些人来一次就等于是在她伤口上洒一次盐,长此以往她身子还能好? 只能是越来越衰败。而这次太子偕同妻妾去西苑避暑,钟良媛自觉晦气,就没有随同,谁知偏巧不巧得了一场风寒。 这种病若是换个身体康健的,不过闭门不出半个月,吃段时间的药就能好,可对于她来说,无疑是即将干涸的井里又扔了一把火。 得知钟良媛情况不好的消息,李良媛等人上门更是勤了,话里话外都有深意。这更是火上浇油,两厢这么一凑,钟良媛就不行了。 可她至始至终都没松口说出要把五公子给谁养的话,也因此李良媛等人更是争得不可开交,钟良媛这边还没咽气,几个人就在病床前争上了。等钟良媛贴身宫女发现情况不对,主子没气儿了,当初吓得哭了起来。 场面乱得一片不可开交,赵曦月便趁着乱把五公子抱走了,美曰其名说是去送给太子妃,让太子妃来决断,实则她动的什么心思大家都明白。 太子听完后,又是大怒:“一群愚妇!” 福禄吓得不敢吱声。 盘儿在帐子里扯了扯他袖子,道:“你也别生气,事情已经出了,现在最重要的五皇子的归属。恐怕一天没出结果,她们一天都不会消停。” 福禄连连点头,又低头道:“天还没黑的时候,李良媛也来了西苑。” 太子怒极反笑:“什么时候东宫成了随便让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 福禄缩着脖子道:“钟良媛当时刚没,赵奉仪打着有人抢孩子,要把五公子送到太子妃手里的名义,主子是知道她身份的,下面人也不敢拦。” 至于李良媛则完全就是胡搅蛮缠了,这李良媛也是东宫里的一朵奇葩,完全没有自知之明,且她歪理特别多。盘儿并未与她相交过,说话的次数也少,但她也是见识过李良媛胡搅蛮缠的时候。 说好听点叫没有心机,说难听点就是蠢不自知,就是因为太蠢了,表面上大家对她客客气气,其实没什么人把她放在眼里。 刚进东宫的时候,她也没少被人坑,可她要是受了点什么委屈,从来不是忍气吞声,都会闹得人尽皆知。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这人惹不得,反正她也没宠,人又蠢,渐渐也没什么人会对付她了。 不得不说,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侥幸。 此时李良媛就在纯一斋中,已经快亥时了,换着平时太子妃早就歇下了,可她现在被吵得脑仁生疼,还被李良媛缠着不放。 她已经暗里明里说了几次自己要歇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甚至已经进里间了,李良媛还跟了过来。 富夏拦着她,有些急了,道:“李良媛,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行?太子妃已经累了一天,这事太子妃根本做不了主,得是太子爷做主,太子爷如今在苏良娣那儿,要不您去苏良娣那儿找太子爷说这事?” “富夏!”太子妃喝止道。 她揉了揉眉心,板着脸看着李良媛:“你现在退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富春让人送李良媛去歇息。” “是。” 李良媛这才不甘不愿走了。 —— 今天太子妃也算倒了霉,莫名其妙赵曦月来了,还抱着五公子,说钟良媛没了,其他人想抢孩子,要把孩子送到她手里。 惹出一场轩然大波不算,太子也罕见地发了场怒。 等太子走后,太子妃这边还要忙着收场。 五公子才一岁多,这般大小的孩子本就不好带,也离不了奶娘,太子妃操持着安顿五公子的事,还要操持着把奶娘和贴身宫女从东宫接过来。这边赵曦月一直不走,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太子妃看着亲戚关系的份上,把五公子给她养。 这些年下来,早就把赵曦月的傲气磨得丁点不剩,她也清楚自己想在东宫立足,必须要有靠山。 哪怕不是靠山,是个幌子呢,也得把虎皮撑起来。 所以她一改早先的态度,格外亲近太子妃,人前人后都拿自己是太子妃娘家人做旗帜。这样一来,其他人才不会轻视了她,下面的奴才也不敢辱了她。 以前她还对盘儿还有些不服气,这些年下来不服气早就没了,她也对能获得太子宠爱绝了望。于她来看,能养五皇子就是她唯一的出路,也是她以后在东宫立足的根本,所以她绝不会放过。 可她都想得到的事,别人自然也能想到,那边好不容易将她应付了让她下去休息,这边李良媛又来了。 等人走后,太子妃去了榻上躺下,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富夏给她捏着腿。 富春将人送走后,回来的时候给太子妃端了碗安神茶。 “太子妃,您喝茶。” “走了?消停了?” 富春道:“估计明日一大早就要来。” 太子妃顿时感觉头疼起来,只揉着太阳穴不说话。 富春犹豫了一下,问道:“太子妃,这件事您是如何打算的?” 如何打算?五公子肯定是要有人养的,不是赵曦月就是李良媛,可两人都不是什么好的人选。对了,还有个徐良媛,徐良媛也没有儿子。 不过徐良媛倒沉得住气,没留下来与她说话。 “奴婢倒是觉得,与其把五公子给别人养,不如太子妃您留在身边养着。” 第103章 第103章 正琢磨徐良媛养五公子合不合适的太子妃,愣了一下。 “东一院那边两个儿子,您只有大公子和二郡主,钟家不过是个没有底蕴的文官之家,也才发迹没多久,五公子也这么大了,您养在身边正合适,以后哪怕是给大公子当个帮手?” 说完,富春也意识到自己僭越了,忙道:“这是奴婢的一点看法,奴婢这话有些僭越了。” 给太子妃揉着腿的富夏,眨了眨眼,又垂下头去,仿佛没听见似的。 可太子妃却陷入沉思。 是啊,她想到了所有人,却唯独忘了自己。铎儿身子不好,虽现在养得好了些,但终究与同龄的孩子不一样,孩子们现在还小,她与那苏氏自然没什么可争的,可若是孩子们都长大了,若是殿下登基了呢? 如果到时候殿下登了基,她是中宫皇后,铎儿自然是中宫嫡子,可苏氏却是宠妃,还有两个儿子。那两个儿子没一个简单的,瞧瞧傅皇后寿宴上,连小小年纪的宗钤都知道争宠了。 这就是讯号。 再是中宫嫡子又如何,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有个偏了心的爹在那儿。 太子妃没说话,显然是动心了。 富春也没再多说,有些事奴婢可以适当点一点,但话太多反而容易惹来厌恶,毕竟主子也不傻。 “我想想。好了,你们也累了一天,都下去歇着吧。” “是。” —— 富春所猜没有错,第二天一大早太子妃还没起,李良媛就来了。 不光她来了,赵曦月也来了。 两人可是针尖对麦芒,李良媛本就是个泼辣的,站在门外就跟赵曦月吵了起来,先说赵曦月趁乱抱走五公子其心可诛,若是五公子没出事还好,若是出了事怎么对得起钟姐姐。 又说她是良媛,赵曦月是奉仪,轮着谁也轮不到。 赵曦月位份确实是低,但她这不是打着太子妃娘家人的旗帜?赵曦月自然也不蠢,她还是能明白太子妃就只有一个大公子,若是把五公子给她养,天然就是大公子的助力,到时候陈赵两家拧成一股绳,还会怕姓苏的? 昨儿赵曦月就是这么跟太子妃说的,所以除了位份以外,还有家族势力的因素。 太子妃还躺在床上,就被气得起来了。 让富春去把两个人叫进来,别在外面丢人了,在东宫自己人面前丢人也就罢,可这是西苑。 可消息还是传到了太子耳里,以至于太子一大早起来脸色就不好。 “你觉得锏儿给谁养合适?” 盘儿下意识反应这是不是太子在拿话试探她,抬眼见他脸色阴沉,眉间微蹙,显然心情极差。又暗道自己死性不改,他拿这话试探她做什么,有些事到底和前世不一样了。 “殿下想把五公子给谁养呢?” “徐良媛也是东宫的老人了,只有大郡主傍身,可赵奉仪是太子妃娘家人,太子妃……”太子顿了顿,似乎也知道在盘儿面前说太子妃如何不太好,岔开了话,“李良媛出自长顺长公主府,她倒不是个心思多的,就是闹腾得慌。” 盘儿细细想了一下,这确实是当下最合适的三人。 赵曦月是太子妃的娘家人,太子妃如今只有一子,把孩子给赵曦月养了,等同是在给大公子养助力;李良媛心性单纯,但她背靠长公主府,长顺长公主曾被太后养过,本身公主府也不搀和任何势力的纷争,超然物外,李良媛养了五公子,至少没人敢随意下手去害五公子。 至于徐良媛,早先盘儿刚进东宫时,人人都说徐良媛大大咧咧说话口没遮拦,实际上让盘儿来看,徐良媛其实很聪明。 这些年徐良媛一直不出头不惹事,对太子妃是不近不远,对她不得罪不亲近,似乎一门心思就想养大郡主,让她来养五公子,不管是从资历还是身份都够。 毕竟太子在权衡这些的同时,还要考虑养母能不能护得住五公子。 太子的话说得盘儿有些不好答,说给赵曦月,就显得她太刻意了,说给李良媛,又有针对太子妃的嫌疑,于是她只能选了相对较为稳妥的徐良媛。 “徐良媛为人细心稳重,从大郡主就能看出徐良媛是个会养孩子的。” 太子点点头:“孤考虑再三,也觉得她合适。”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之后用完早膳太子就走了,盘儿猜他可能是出纯一斋和太子妃定下这件事。 果然,还不到中午,消息就放出来了。 钟良媛病丧,太子爷吩咐厚葬,五皇子年幼可怜,交由徐良媛抚养。 —— 纯一斋,太子妃看了富春一眼,苦笑道:“如今倒也不用多想了。” 富春免不了心里替太子妃委屈,太子爷哪是来和太子妃商量,分明是事情定下了过来说一声,名义倒要太子妃来背。 虽然说是太子爷发的话,但李良媛和赵奉仪缠磨太子妃这么久,最后却没能如愿,能不怨太子妃? 可谁叫她是太子妃呢。 “本来我还有些犹豫,正好不犹豫了,让人吩咐一下,把五皇子的东西都送到徐良媛那儿去。既然要做,就做全套,也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还当是我心中不愿。” “是,太子妃,您放心奴婢一定安排妥当。” 植秀轩里,大郡主十分诧异地看着徐良媛:“娘,女儿以后真有个弟弟了?” 徐良媛抿着嘴笑,摸了摸女儿的额发:“是啊,以后婉娴就有弟弟了。” 徐良媛身边的锦屏、锦玉也满脸喜气洋洋:“是啊,大郡主,以后咱们西二院终于有个小公子了,以后也有人给大郡主撑腰了。” “要奴婢说还是太子爷心里有咱们主子,知道咱们主子把大郡主养得好,所以就把五公子送来了,如了主子的心愿。” 徐良媛笑盈盈地道:“行了,你们两个泼皮嘴巧的,还不快让人去收拾收拾,等会儿五公子送来就得有地方住,还有奶娘宫女,以前的人先用着,等过阵子了不合适再换,锦玉你这些日子什么都别管,先帮我看着五公子,只要五公子好好的,我定然有赏。” “是,主子。” 整个植秀轩都沉浸在一片喜气之中,忙了整整一个上午,等五公子终于安顿下来睡着了,徐良媛守在床边上看了又看,脸上满是笑意和满足。 “好好看着五公子,侍候的好了,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是,主子。” 徐良媛这才领着锦屏离开了。 等回到房间,徐良媛在贵妃榻上靠了下来,虽眉宇间都是疲惫,但脸上一直带着笑。 锦屏给她揉着额头。 “东宫那边可安排好了?” “主子您放心,早就安排好了,翠柳是内务府的人,如今钟良媛殁了,她年纪也到了,也该是时候出宫了。” 徐良媛满意地点点头:“那就行。就是可怜了钟良媛,可即使没有我,那些人也不会放过她,谁叫她没有本事,怀里还抱着块肉,如同幼儿抱着赤金行于闹市,就算没有翠柳在旁边煽风点火,她也活不了多久,所以钟良媛你可别怪我,我会好好替你养大五公子的。” 声音到了最后近乎耳语,徐良媛也渐渐进入梦乡。 她也着实有些累了,等她醒来,从此生活将会截然不同,不过谁又知道呢? —— 瀛台,涵元殿。 王瑾年带着一众太监守在外面,殿中隐隐传来女子的娇嗔和笑语,声色旖旎撩人,可无一人敢伸头往里去看。 “王爷爷,您说咱们万岁爷打算什么时候才回宫啊,这天也渐渐冷了下来,西苑里冬天可没有宫里好过。” 王瑾年失笑,拍了小太监脑袋一下:“你寻思这个做什么,主子怎么说,咱们怎么听就是……” 这边正说着话,里面传来成安帝叫王瑾年的声音。 王瑾年忙低着头往里头去了,进去后也没有抬头乱看,却准确无误地来到龙榻前。 “把朕的仙药拿来。” “陛下……”王瑾年有些犹豫,因为之前成安帝刚服用过仙药,才会叫人来侍寝,这连着又服,难道说—— “朕让你去拿,就去拿,哪儿来得那么多废话!” 王瑾年忙应是,低着头出去了,不多会儿捧了个锦盒过来。 成安帝接过药丸,捏开蜡封扔掉,又从王瑾年手里接过茶盏,将药服下,之后就急不可耐地扑向龙榻上的两个美人。 帐子里再度传来不可言说的声音,王瑾年默默地退下。 方才奉药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就见成安帝目赤如鸠眼,神情亢奋,可脸色却红润中隐现灰败。 王瑾年感觉这怕是不好,却提都不敢提一句,因为以前他也不是没提过,成安帝却浑然不当回事,反而还训斥他管得太多。 所以真不怪他起了别的心思,毕竟是人都想活命,他也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王瑾年一面想着一面往外走,刚抬头将额上的汗抹掉,里面突然传来一个尖叫声。 插播个番外之钟良媛 插播个番外之钟良媛 钟淑钰在进东宫之前,也曾设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大概是什么模样。 他应该文质彬彬,风度翩翩,应该是个读书人,身上有功名,以后应该会做个官,她会像她娘一样在家中相夫教子,做一个官夫人。 可能丈夫免不了会纳几个妾,但这些也没什么,她娘说了妾就是玩意,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当个小猫小狗养着就行,也越不过你去。 她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给人做妾,即使那个人是世上最尊贵的男人之一。 太子,未来的九五之尊。 在知晓自己可能被皇太后看中,送入东宫为妾时,钟淑钰就打听过了。 据说太子学富五车,为人温和有礼,是个翩翩君子,生得也英俊出挑。虽然年纪大了她十岁,但她娘说了,男人年纪大点才知道疼人。 可太子疼人? 钟淑钰不敢想象,她对这种决定不能说不,也不能拒绝,她只能静静地等待命运的降临,然后尽可能去打听东宫的事情,在心中描绘出太子的模样,然后将他当成是自己的如意郎君。 其实钟淑钰很明白她的想象都是假的,太子早就有了太子妃,据说还有两个很得宠的良娣,她入了东宫不过只能做个良媛,可出于少女心态,她还是满怀着期望进了东宫。 进东宫的第一天,她的幻想就破灭了。 她知道她和公主府的李良媛是同时进门的,她也清楚太子爷这天晚上不可能分身去两处,只能二选一。 她曾想过太子可能不会来自己这里,但她没想到太子哪儿也没去。 这一夜是钟淑钰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夜,第二天去太子妃那儿请安,东宫后院所有的妃嫔都来了,唯独缺了一人。 钟淑钰自此知道了苏良娣的名字。 ——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苏良娣的三个字充斥着钟淑钰的耳膜。 哪怕宫里规矩严格,有些风声和闲言碎语还是免不了会传到人耳朵里去,尤其她对面还住了个李良媛。 此女粗鄙骄纵,却是个什么心机的,话也多,人也沉不住气,她知道的很多事都是从她口中得知。 钟淑钰也曾经猜测过李良媛是不是故意说这些话给她听,想挑唆着她去和苏良娣斗。且不说她有没有这种资格,她也没那么傻,所以猜测也仅仅是猜测,钟淑钰甚至从没和李良媛提过这件事。 可那个名字还是源源不断地钻进她的耳朵,在那些无数个空寂的夜里,让她辗转反侧。 据说苏良娣是太子妃娘家送进宫来帮忙固宠的,谁知此女心机颇深,竟翻脸不认人;据说苏良娣很得太子爷宠爱,以前太子爷极少来后院,现在却为她破了例,连胡良娣都不是她的对手,胡良娣可是东宫的老人,以前得宠时连太子妃都不放在眼里;据说洞房那天太子爷之所以哪处也没去,也是因为苏良娣…… 太多的据说,所以等钟淑钰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苏良娣时,哪怕她向来循规蹈矩,是个人人夸赞的大家闺秀,也免不了在心里泛酸,脑中闪过一句不过如此。 她不知道当时李良媛也是这么想的。 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在之后的日子里,这个不过如此的女人独占宠爱,甚至大着肚子还要霸占着太子爷,矫称自己害喜难受,拉着太子爷日日陪着她。 钟淑钰曾远远见过孕中的苏良娣,那是在太子妃的生辰宴上。 早先还颇具姿色的女人,因为孕期的折磨变得浮肿不堪,钟淑钰看见李良媛眼里的讥笑,可她的心却有些凉。 如果连这样一个人都争不过,那以后她可还有机会? 因为这个念头,也因为盼到失去了希望,她渐渐对能不能得宠的事也就淡了。 反正也不止她一人。 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奇怪,若是别人有,你没有,你自然觉得难熬,可若是别人没有,你也没有,似乎就没那么难熬了。 —— 宫里的日子十分难熬。 很多时候,钟淑钰都是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静静地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景色。 说是景色,不过是方寸大的地方,花圃里种了些平常的花,还不如她在闺阁的时候。 这样的景色也许她要看一生,每每想到这些她就不寒而栗,所以很多时候她总会回想起自己在闺阁的日子。 那时候她才十三四岁,还没有及笄,烦恼似乎与她没什么关系,人生最大的事情就是自己将来会嫁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今那个人就在那里,她却触不可及。 …… 钟淑钰没有想到有一天太子爷会来到她的院子。 下人们惊喜到失态,她也失态了,盼了太久的事,突然就这么来了,她脑子里一团糟。 她看见太子爷皱了眉,她心里隐隐叫遭,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事后,太子没留下过夜,而是走了。 她终于被临幸了,可也不过就是这样,她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但身边的宫女太监们很高兴,似乎从此她就能飞黄腾达,成为太子的宠妃。她觉得荒谬可笑,却又被动的高兴着,她看见李良媛眼中隐隐含着的妒忌,她心里甚至隐隐有种病态的痛快感。 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子没有再来过,小院里的宫女和太监终于不再高兴了,而是变得小心翼翼。 她想她终究是弄砸了,可同时心里也松了口气。 知道自己遇喜了,她很久都没反应过来,翠柳激动地跟她说,主子以后总算有依靠了,她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太子妃赏了东西,太子爷也赏了东西,她的院子里添了几个人侍候,就在她不知不觉中,她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自此,她才有了真实感。 这就是她以后的依靠,钟家的依靠,她总算不负爹爹的所望,没有白进宫了一趟,也没白当一场钟家的女儿。 她想她的日子以后会更好过,她会有一个孩子,男也好女也行,终于有人能陪着自己了。 很多时候,钟淑钰总会做一个梦。 梦里有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她却隐隐知道这是自己的夫君,她和他一同坐在炕上,有几个穿红戴绿的女人站在下面。 她心里对这几个女人很讨厌,便不免迁怒了他,偷偷的在桌子下掐了他一把。他脸色无奈,却对她笑了笑,似乎在讨饶,她却含怒带娇的嗔了他一眼…… 梦做到这里,她总会醒过来。 醒过来她才会发现,她又梦到第一次见苏良娣的时候了。 —— 钟淑钰已经很久很做过这个梦了。 醒来后,发现屋里有些闷热,她也出了很多汗。 她叫了声翠柳。 翠柳很快就进来了,将她从床上扶了起来,又在她身后垫了个软枕。 “主子,怎么了?可是又不舒坦了?” 钟淑钰摇了摇头,觉得浑身乏力,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却又心里发燥得慌。汗水润湿了她的额发,让她觉得到处都黏黏腻腻的。 她有些虚弱道:“我有些热,你拿些水来给我擦擦身子。” 翠柳去了,很快就带着人进来了。 等钟淑钰擦了身,换了干净的衣裳,又在床榻上靠下,不免就想起了儿子。 “锏儿可是醒了?抱来给我看看。” 不多时,宗锏就被抱过来了。才一岁多的他吃得白白胖胖,已经会说些简单的字了,见着钟淑钰就喊娘。 一见着儿子,钟淑钰死灰的脸顿时亮了,也笑了起来。 可她却不敢抱儿子,甚至让奶娘站得远远的,就怕给儿子也染上风寒了。 隔着很远看了又看,不一会儿钟淑钰就倦了,翠柳让人把小公子抱了下去,才服侍她躺下。 “主子,您别担心小公子,小公子好着呢。小公子现在认得您了,您别心焦,好好养病,那些人夺不走小公子的。” 可钟淑钰又怎么可能不心焦,她的身子她自己清楚,最近这段时间越来越乏力了,一动就出虚汗,一出虚汗就冷,从骨头缝里钻出的冷。 尤其得了这场风寒后,她连坐都没力气了,她知道自己大限快到了。 她不怕死,她什么都不怕,她就怕她死了以后,锏儿怎么办? 那些人个个都想抢她儿子,她还没死呢,她们就天天上门。姐姐长妹妹短,一个个笑颜如花,下面却藏着吃绝户头的心思。 钟淑钰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怕她的儿子落在这些人手里会被分吃了,可她到底该怎么办?去求太子,还是去求太子妃? 不管求谁,若是她没了,这般大的孩子总是需要一个娘的,而这个娘也只能在太子的妻妾里挑。 如果可以,钟淑钰是希望苏良娣能帮自己把孩子养着的。 其实这几年下来,钟淑钰已经明白了当年初见苏良娣,在她那里看到的一些东西,太子爷待苏良娣是不同的,和其他人都不同。 因为苏良娣不同,所以她生的孩子也受人钦羡,如果她能养下锏儿,这样锏儿也能多见见太子爷,不至于没了娘也没有爹的关怀。 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苏良娣已经有两个儿子三个孩子,若是再多一个儿子,恐怕太子妃都不会允许。 钟淑钰咳了起来,翠柳一边给她拍着背,一边淌着泪。 她猜测自己的脸色一定极为难看,不然向来稳重的翠柳不会这样。 “主子您不要多想了,只要您好好的,小公子谁也夺不去的。” 咳了一场,钟淑钰面如金纸,她伸手在翠柳的手上拍了拍:“别哭,我知道你是个好的,幸亏有你,若不然我还不知道她们藏了那么肮脏的心思。我不会如她们愿的,哪怕等我死后,让太子爷来定让谁养锏儿,我也不会答应她们……” 她说着说着就没了力气,渐渐陷入昏睡中。 隐隐听见似乎有人来了,翠柳的一声惊喝,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赵奉仪,奴婢就是个奴才,可我家主子还在。她是良媛,你是奉仪,良媛的屋子是能随便闯的?” “我这不也是担心钟姐姐的身体,过来探探她……” 隐隐的又有一个人的声音传来。 “你怎么又来了,人家钟姐姐不待见你,你难道不知道?” “你不也来了……” “李姐姐、赵姐姐,你们还是别吵了……” …… 钟淑钰心里憋了一口气,她想跳起来把这些人都赶走,可她一点力气都没了。 她甚至感觉到自己渐渐变轻了起来,越来越轻。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光亮,莫名的她就觉得那是她该去的地方,而她还在那道白光里看见她闺房院子里搭的那座秋千,那个坐在秋千上正笑着的少女。 少女口中吟着诗:“……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她还看到了爹娘。 娘正在默默垂泪,爹的脸色难看。 “能进宫选秀那是莫大的福分,若是能被选中,留在太子爷身边侍候,那是钟家祖宗的荣耀。这次东宫肯定会进新人,我虽官位不高,但在清流中自有人脉,说不定咱们家钰儿能当选,你又何必……” “钰儿生性纯善,宫里是什么样,你难道不知道?她进了宫能好过?说不定填了那火坑!我不求我女儿以后能当娘娘当主子,我只求她能嫁入寻常人家,有夫有子,安稳一生……” “你这愚妇,真是!” “你说我愚妇就愚妇,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若真是把她送进宫,我也不活了……” “……罢,不进宫那就不进吧。” “真的?” “我还骗你不成。” 娘喜笑颜开,抹了抹眼泪:“我这便就去和钰儿说,她这阵子一直闷闷不乐……” 钟淑钰闭上眼睛,投入那道白光之中。 第104章 第104章 太子正在春耦斋用晚膳,刚拿起筷子,有人来了。 福禄出去了,又匆匆回来,脸色凝重地附在太子耳边说了几句话。 盘儿就见太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匆匆站起,就想往门外走去,才想起盘儿顿了顿脚步。 “你待在这儿,哪儿也别去,瀛台出了点事,孤去看看。” “好。”盘儿点头,她看得出事情肯定不像太子说得这么轻描淡写,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等太子到时,涵元殿与寻常没什么区别,可若是细看那些守在殿门外的奴才,就能看出些端倪。 太子进了殿中,王瑾年脸色一片惨白地从帘子后走出来,哭丧着一张脸。 “太子爷,您快进去看看吧,现在可该如何是好?奴才谁也没敢通知,就把信儿递给了您,这事估计瞒不了多久,您得速速决断。” 太子撩开帘子走进去,榻上的成安帝似乎被人重新安置过,正平躺在龙榻上。他身上还盖着绸被,除了脸色极其灰败,呼吸细微到几不可查,几乎与正在熟睡中并没有什么分别。 龙榻的一旁,两个衣衫裸露的女子被人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丢在角落里。因为嘴被堵着,发不出任何声音,不过她们能看见,一见到太子就目露哀求之色,似乎想求太子网开一面。 “陛下恐怕是不好了,奴才怎么叫都没反应,当时那种情况,若是叫了太医来,事情就瞒不住了,到时候陛下龙颜不保……”王瑾年絮絮叨叨地说,显然这时候心神俱乱。 “人还有气?” 王瑾年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还有,还有,不过……” 不过也就只剩一口气,王瑾年在宫里多年,见多了各种各样的死人,和各种各样人死前的样子,所以这点还是能分辨清楚。 “去请太医,把王太医请过来。再去把母后请过来。”太子吩咐道。 王瑾年似乎很难以理解太子的做法,似乎想说什么,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太子这是在吩咐别人。 见福禄应声下去办差,太子才看了王瑾年一眼:“王大伴,有时候人太聪明了,并不一定就是好事。” 说完,太子就出了内殿,似乎打算出去安排什么事。 而王瑾年却是一惊之下,冷汗直流。 是的,因为他聪明,因为他想对太子卖好,所以他独独提前通知了太子。就是想让太子提前做准备,也免得被其他人知道抢了先机,或者闹出什么事。 仅凭这一个功劳,就够他后半生无忧了。 可若这不是一个意外,而是一个局,如果太子真的听信,急慌慌就想踢掉老爹登基,对成安帝还剩一口气的事置之不理,往轻点说叫尽人事听天命,往重点说这就是谋逆了。 若是此事再被其他人发现或是利用,太子将会完全被置于不堪的境地,到时候明明是好事办成了坏事,别说太子登基了,性命都有可能不保,而他也不用想什么晚年了,直接抹了脖子死去吧。 因为这种认知,接下来王瑾年对太子言听计从,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一点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而傅皇后也很快来了。 果然上位者的想法,和下面的奴才就是不同。 为何下位者只能当下位者?不光是因为血脉身份的天然制约,也是因为从小所生长的环境,以及所存在的位置,让他们达不到那种高度,制约了他们的眼界和大局观。 傅皇后的意思是和太子一样,不光找来了太医为成安帝诊脉,她还命人去请了高贵妃、周贤妃等嫔妃,并让人往紫禁城向太后去报信了。 整整一夜,涵元殿的灯火未熄。 所有人都守在这儿,包括齐王、燕王、越王等一众皇子,还有他们的母妃。傅皇后和太子也守在这儿,看似一切风平浪静,大家似乎都在为成安帝的安危而担忧着,实际上私下里该动的都在动着。 天还没亮,太后便匆匆赶至。 怕走漏了风声,她没敢坐凤辇,而是坐了一辆普通的小车,由几个护卫护送着来了。 一身常服的她,刚在殿中站定,就对傅皇后和太子道:“你们做的很好。尤其是太子,识大体懂进退,为人沉稳有度,不愧是我大周的太子,大周能有你为太子,乃是大周的福气。” 这话实在太‘重’了,太后还从没有在人前说出过这样有分量的话。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傅皇后和太子的所作所为,太后都一一看在眼里,对此她是十分满意的。 没有急于求成而露短,没有计较得失而遮遮掩掩,而是大大方方让众人都知晓,这才是身为正统的度量和气势。 如果身为正统,反而学那些小家子气的做派,那才是要贻笑大方。 皇太后的话,让除了傅皇后和太子以外的人,目光都闪了闪。 尤其是高贵妃和齐王,不免想到太后是不是洞悉了他们私下的小动作,因此有些坐立难安魂不守舍,在这里就不细述。 “皇帝实在太不像话了,哀家表面不好言语,怕损了他的颜面,可没少暗示他要节制,要保重龙体,如今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太医呢,皇帝现在如何?” 王太医步了上来,恭恭敬敬将成安帝的大体情况说了一下。 大概的意思就是暂时命是保住了,至于以后能不能保住,这是未知。而且由于成安帝这病不太体面,是马上风,这种病也是脑卒中的一种。一般患了这样病的人,就算人清醒过来,也可能口齿不清,面部不受控制,更甚者会瘫在床榻上,吃喝拉撒都得人侍候。 让人侍候这不难,紫禁城里什么最多,不用说自然是奴才最多。 可堂堂一个皇帝,未来可能会说不了话,会控制不住唾液,乃甚至连床榻都没办法起,动都不能动一下,以后如何处理政务? 太后陷入沉默,所有人都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太后才道:“等皇帝醒了再说,政务先由内阁管着,太子监国,一切事情还是要等皇帝醒来,才能再议后事。” “哀家知道你们也守了一夜,都累得不轻,这里由哀家看着,你们都去歇歇吧,再是年轻,也经不得这般苦熬,毕竟这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有定数的。” 太后都这么说了,众人只能一一行礼后,就鱼贯地退了出去。 高贵妃却被太后留住了,太后说有话要与她说。 “你皇祖母久经宫中争斗,别看她上了年纪,人明白着呢。她既然说出那种话,又让你监国,就是代表站着东宫这一边,你也不要太过忧虑,去做你的大事,这里由母后盯着。” 因为地方不合适,所以傅皇后的话极短也极为简练,太子也看出傅皇后没打算离开。毕竟她是皇后,哪怕太后说让她去歇着,她也要把面子做周全。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出错。 “儿子知道了。母后你也注意身体。” 傅皇后笑着点头:“快去吧。” 目送着太子走后,傅皇后才回头往殿中行去,刚走到门外,就听见里面高贵妃正在哭着解释着什么。 傅皇后特意在外面站了站,过了一会儿,正低头拭着泪的高贵妃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并未说什么话,高贵妃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低着头离开了。 太后看见傅皇后又回来了,有点诧异。 “你这孩子!罢,既然你有这份心,就守着皇帝吧,毕竟是夫妻一场。他就是有些糊涂,耳根子也有些软,其实心倒是不坏。” 显然这安慰之词太过浮面,傅皇后只是低了低头没有说话。 —— 成安帝卧病昏迷的事为众人知晓,同时太子也陷入一片忙碌之中。 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盘儿什么也帮不了,只能在膳食上用些心,等他回来了,盯着他多用一些。 在事发后的第十天,成安帝终于在太医们的努力下醒过来了。 就如同王太医说的那样,成安帝的情况并不好,甚至极为严重,不光说不了话,人也不能动,唯一能动的大概就是眼珠。 显然成安帝这样是没办法再处理朝政的,就算等他哪日能动弹了,也只能拼全力保养龙体,做不了其他。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即位成安帝晋为太上皇之事,由朝臣们上书,皇太后同意,并交由内阁领众臣来议,被正式提上日程。 显然这是势不可挡的,所以哪怕高贵妃和齐王焦虑如热锅上的蚂蚁,也无济于事。 此事很顺利被通过,不光内阁众臣在议案上附了印,皇太后也在议案上用了金印。登基大典交由礼部去操办,时间就定在半个月之后。 这点时间自然极为仓促,可事从紧急,一切从简,且如今成安帝重病着,太子也无心去弄这些。 这日,太子按惯例来涵元殿请安,正巧碰上刚从里面出来的齐王。 齐王看着太子,神色难掩焦躁,像被困住了的兽,除了做困兽之斗,再无其他。 “你老实说,父皇这样是不是你害的?” 太子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大哥慎言,父皇出事,最先报给的就是母后,母后可并未对高贵妃遮掩什么。做到这般依旧让你猜忌,孤没什么话好说。” “你能瞒过天下人,你还能瞒得过我?让人给父皇进如意延寿膏是你,若不是你暗中作祟,我母妃不会给父皇献美,如今也不会被太后禁足,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齐王激动道。 “大哥,你是不是弄错了?其实让孤来说,会是如今这般局面,应该怪大哥才是。如果不是你和楚王算计孤,楚王不会死,楚王不死,周贤妃就不会针对你和高贵妃,如果周贤妃不针对高贵妃,高贵妃也不会怕失宠给父皇献美人,如果没有那两个美人,父皇也不会变成这般模样。” 这些话太子特意压低了嗓音,几乎是贴近了齐王说,但他神色很平和,平和得没有任何情绪。 “所以孤之前说了,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必遭天谴。你为何沦落这般境地,应该问问你自己才是,而不是问孤。” “你——” 齐王捏紧拳头,打向太子。 太子适时后退一步,紧接着就有侍卫涌上来,把齐王给制住了。 “齐王殿下对父皇病情太过关切,以至于焦虑成疾,才会言行无状。这事孤不怪他,还不快把齐王殿下送回去。” “是。” 也不过转个头的功夫,齐王无状在涵元殿前对太子动手的消息就传了个遍。 齐王再是恼怒,高贵妃再是埋怨都无用,以前他们可没少用这种手段,如今被报复到自己身上来,才明白其中的酸涩和憋屈。 —— 太子登基之前,必然要先回紫禁城。 再加上现在天气渐渐转冷,西苑也不再适宜居住,包括成安帝,都得挪回去。 浩浩荡荡几日,终于各自归位。 因为太子还没登基,东宫的女眷都还住在东宫里。 到了正日子的这一天,天还没亮盘儿就起了。 太子不在,举行登基大典之前,要焚香斋戒三日,更甚者按照规矩得斋戒十五日,不过事从紧急,只能简略。 按理说没盘儿什么事,可她就是莫名兴奋,所以早早就起来了,等着听外面的动静。 东方刚泛起第一抹鱼肚白,隐隐有钟鼓齐鸣之声传来了。 这一番动静声势浩大,响彻整个紫禁城乃至整个内城,甚至外城都能隐隐约约听见,让人知晓这是新帝即位了。 东宫都能听见,乾清宫自然也能听见。 傅皇后一身规制的皇后吉服,站在龙榻前。成安帝也被从睡梦中惊醒了,他努力去分辨,在听明白是什么动静后,整个人开始挣扎起来。 似乎想阻止,似乎想反对,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他除了能发出啊啊的叫喊声,只有控制不住从嘴角淌下的口涎。 极其没有体面,极其的难看,让人忍不住感叹哪怕生为九五之尊,在病魔的面前也是这般无力。 傅皇后也很感叹,她拿起明黄色帕子,给成安帝拭了拭嘴角。 “瞧瞧你,怎么现在成这样了。忘了告诉你,今天是琮儿登基的好日子,瞧瞧这动静,恐怕整个京城的人都能听见。” “至于你,病成了这样,以后就好好做你的太上皇,我知道你心疼周贤妃失了子,又喜欢高贵妃的娇艳骄纵,你放心我会让她们陪着你的。等琮儿的登基之事一罢,我就让他下旨,封高贵妃和周贤妃为高贵太妃和周贤太妃,让她们永永远远地陪伴在你身边。” “高不高兴?” “我知道你肯定是高兴的。” “本宫也很高兴,因为本宫和本宫儿子总算能摆脱你了。” 第105章 第105章 整个说话的过程,傅皇后一直是微笑着的,笑得极为端庄得体,就像她当初嫁给成安帝时那样,极为美丽。 却不受成安帝喜欢。 为何会不喜欢?这个问题成安帝从没有想过,他也不想去想这个问题。 傅皇后出身晋国公府,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却嫁给了一个不受宠的王爷。当初知道自己被赐婚,对方还是晋国公府的嫡长女,成安帝是有些懵的,但不得不说,他心里很高兴。 可当傅皇后嫁进来后,他渐渐就没那么高兴了。 妻子出身高贵,他却不过是个宫女生下的皇子,从小不受重视,甚至屡屡遭受冷眼,所以很多时候他甚至有些敬畏这个妻子的。 丈夫敬畏妻子,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当骄纵美丽的高贵妃出现,温柔且善解人意的周贤妃出现,还有更多更多的女人,成安帝就越发不愿面对傅皇后了。 到他后来登基成了皇帝,他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却发现他依旧拿这个女人没什么办法。 她人前端庄大度,人后善待妃嫔,让人挑不出错来,她还生了个儿子,稳稳的坐在她皇后的位置上。 一直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成安帝已经忘了当初的敬畏。他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所有人都该屈居他之下。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没有忘记,一直都没有忘记。 就像此时。 你这个毒妇!这句话成安帝已经骂了很多次,发出的却只能是啊啊声。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臣妾就不打扰陛下歇息了。陛下好好安歇,这样才能保重龙体。” 傅皇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才直起腰理了理吉服,转身离去。 一旁侍候的太监连头都不敢抬,浑就当自己是聋了瞎了。 —— 新帝登基,自然要挪宫。 可新帝却说父皇抱病,挪宫之事不急,还是傅太后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既已为君,就理应挪去乾清宫,这样才能着手太上皇的妃嫔安置,总不能太上皇的妃嫔一直住在新帝的后宫里,这样做也不合适。 新帝考虑再三,终于允了,让人拿出紫禁城的舆图,着手为太上皇选一处适合颐养天年之地。 盘儿到时,宗琮正站在龙案之前看舆图。 如今福禄也算是鸟枪换了大炮,一身崭新的太监总管的衣裳穿在身上,不光神清气爽,还格外气派体面。 不过脸还是那张脸,甚至见到盘儿笑得更灿烂了。 “苏主子这边请。” 盘儿被福禄引了进来,穿着龙袍的宗琮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招了招手:“过来帮朕看看。” 从这个朕字,盘儿就察觉出太子已经很快进入了角色,再瞅了瞅他不过一些日子没见,人又瘦了一圈,倒是更精神了。 让她不禁看了福禄一眼,感叹有什么样的奴才就有什么样的主子。 盘儿走了过去,宗琮很自然的拉着她道:“朕本来看中了这处,可这里这里临着畅音阁恐怕不太适合养病,反倒不如这里。” 她看了看舆图,宗琮所指的两处地方几乎处于同一个水平线。 养心殿在西,宁寿宫在东,中间是乾清宫、斋宫、东宫及奉先殿。后三者且不提,因为不管是建筑群的规模,还是里头的陈设,都不如前头两处。 “是为太上皇选宫殿?养心殿小虽小,却据说刚修了没几年?宁寿宫确实不僻静,每次宫里有宫宴,这里总是最热闹。” 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好之处,但这两个地方已经是最合适太上皇居住的地方了。再往后,一是看着不体面,二来也进入后宫范围,哪有太上皇住后宫的,没得让人笑话。 成安帝如今虽动弹不得,可他只要一天没死,一天就是太上皇,不管宗琮对他看法如何,大面上是要能说得过去。 “除了太上皇,太妃们也要择地方挪宫吧?” 不得不说,盘儿的话正中了宗琮的心事。 最近他为这件事没少焦头烂额。 登基大典一完,按照规矩就是大封,先是封太皇太后,再是太上皇后。 就如同现在一样,因为多出一个太上皇后,这住的地方还真不好选。宫里的建筑看似繁多,实则谁该住哪儿,都是自有定论。本朝还没出现过两宫太后,虽然一个是太上皇后,一个是太皇太后。 没有旧例可依,宗琮只能让人翻阅前朝卷宗可有旧例,最后还是傅皇后主动解决了这一事情。 太皇太后乃是长者,理应继续住在慈宁宫,她住寿康宫就是。 可宗琮总觉得委屈了母后,毕竟寿康宫乃是太妃太嫔们所居之地,规模大小远远不及坤宁宫。如今傅皇后好不容易熬成了皇太后,住的地方反而变差了。 傅皇后却说无事,嫌地方不够好可以再修,而且寿康宫毗邻慈宁宫,更适合她尽孝于太皇太后跟前。 在傅皇后的坚持下,事情就这么暂且定了。 如此一来,傅皇后住了太妃太嫔们的地方,其他人就要找地方安置,这也是宗琮连自己妻妾都没来及安置,便匆匆打算先把太上皇及太妃们安置下来的原因。 可这又碰上一件头疼事,因为太上皇的妃嫔实在太多了。 这事还是宗琮打算拟封太妃诏书前,让福禄把太上皇的所有妃嫔名单拿上来看了才发现的。 早先太上皇还没抱病时,东西六宫就被塞得满满当当,有好几处宫里都住着几个妃嫔。就算如今晋了太妃,待遇可以稍微差点,以前三四个人住一个宫,如今再往里面加一倍,可这也得有地方塞才行。 所以今天与其是说给太上皇选颐养天年的地方,不如说宗琮在寻地方想把那些太妃们都先安置了。 “那照陛下这么说,不如请太后她老人家住在宁寿宫,这么互调一下,您可以这样。”盘儿在舆图上虚划一下,将东西六宫以乾清宫坤宁宫为线,一化为二。 “这样一来,太上皇住养心殿,和太妃太嫔们以及太皇太后住在西半路,陛下领着太上皇后以及东宫的妃嫔住东半路。把西六宫分给太妃们来住,一来毗邻养心殿,又临着慈宁宫,方便太妃们去宁寿宫侍疾,以及去慈宁宫尽孝,大臣们听说陛下把西六宫分出来给太妃们住,只会说陛下至孝,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而于傅太后来说,她就可以更彻底地脱离太上皇和那些太妃们了,也有益傅太后的心情。 不过后面这话,盘儿没有说。 宗琮不禁露出笑容:“你这想法倒是不错,”他沉吟了一会儿,说,“就这么定了。” 说着,他拿起朱笔,在舆图上画出一道线,同时又在养心殿上写上‘太上皇’的字样,高贵妃及周贤妃分别住在永寿宫和启祥宫,正好在养心殿后面。 寿康宫和其他几宫,他则填上太上皇一些高等嫔妃的名字,至于低等嫔妃,就看着塞吧,一个宫里塞几个,总是能够塞下的。 解决了这一事情,宗琮不禁心情大好,又拉着盘儿来到舆图的东侧。 “本来朕说让你住永寿宫,从凤彩门出去就是。这么一来,你就只能住景仁宫了,朕从龙光门走。” 他的话惹得盘儿噗地一笑,笑完又有点羞。 永寿宫和景仁宫是东西六宫中最毗邻乾清宫的地方,比皇后住的坤宁宫还近,乾清宫两侧各开凤彩门和龙光门,直通西长街和东长街,景仁宫就在东长街第一个,这也是宗琮此话的来由。 盘儿已经和宗琮好些日子没见了。 自打宗琮登基后,因琐事及政务繁忙,就一直留在乾清宫。而盘儿顾忌着体面,也没主动让奴才们递个信儿什么的,免得让人说都还没册封呢,怎么就憋不住了。 新帝登基,风头浪尖,越是这个时候,东宫的人越是要低调。 许久不见,自然是极为想的,可来了就碰见他正忙着事,两人自然顾不得叙什么相思之情,此时宗琮这话里三分调侃外,还有五分亲昵,剩下两分就有点调戏的味道了,所以盘儿就羞了。 而宗琮,本就素了快一个多月,此时见她人比花娇,心中不禁一荡。 索性扔了朱笔,将人打横了抱起,往里面去了。 一番云雨,两人不见疲惫反而很精神。 这阵子为了避讳,宗琮虽留在乾清宫,住的却不是正殿,而是配殿。他身边一水的太监,也没有宫女,只能让福禄把留在外面的香蒲叫进来侍候盘儿梳洗。 就因为这事,盘儿颇觉得丢脸,又是让人备水,还专门叫人进来侍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她和宗琮干了什么,要知道太上皇还是正殿呢。 宗琮却说,这又不是守孝。 见他浑然不当回事,盘儿也只能佯装出大大方方的样子。两人一番收拾后,宗琮又去了书房,估计是打算把分配宫殿的活儿一气儿干完,也好让下面人去安排。 盘儿既然定了景仁宫,太子妃如无意外就是坤宁宫。至于其他人,等盘儿梳妆好过去看,宗琮已经安排完了。 胡良娣是承乾宫,徐良媛是延禧宫,何良媛是永和宫,李良媛是钟粹宫,赵曦月在景阳宫。 正正好,六宫主位都有了,让盘儿有点诧异的是赵曦月也能当一宫主位。转念再想,六宫主位都齐全了,他这是不打算再进人了? 宫里有规矩,一宫主位需得是嫔位以上,宗琮一下子把六个宫都给填满了,以后就算想再封也没办法,因为没地方,只有等太上皇的太妃们殁了,不过很显然太上皇那么妃嫔,一时半会儿是挪不出地方的。 见盘儿看的时间有点长,宗琮笑着道:“这样不是刚好如了你的愿,真是个小醋包。”说着,他还专门点了点赵曦月的名字。 这又跟小醋包有什么关系?好吧,盘儿不否认建议把西六宫挪去给太妃们住,是有一点自己的私心,但既然是私心,哪能拿出来说。 她嗔了他一眼,把他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做出无奈的样子。 闹完,他扔给福禄一本折子,又让福禄把这舆图也拿走,福禄弓着腰上前把舆图卷好,连同折子一同抱下去了。 宗琮转头问盘儿:“不好奇朕封你个什么?” 有什么可好奇的,都六宫主位之一了,怎么也得是个妃吧?她就不信她孩子都给他生了三个,他给她个嫔位坐。 既然六宫主位都给了出去,四妃的位置肯定是满的,其实盘儿心里想,他应该会给她个贵妃坐,四妃之首。 不过她表面肯定不会这么说,而是故作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 “不好奇。” “既然不好奇,那就算了。” 盘儿抿嘴,难道不该是她不好奇,他偏要跟她说才是,如今倒不按牌理出牌了。 见她气呼呼的样子,他伸出长指挠了挠她的脸颊,可挠归挠,他依旧没有告诉盘儿。 盘儿也泼不下面子去问,只能忍着等圣旨下来再揭晓结果。 第106章 第106章 既然来了,宗琮也没让盘儿走,留她在这里过夜。 这边不过是一件很寻常的事,除了盘儿心里暗想过这事若是让太子妃知道了,肯定心里不好想。不过她也不愿败坏宗琮的兴致,毕竟他这段时间很累,宫里宫外都得操心,老臣新臣都得安抚,难得放松。 而另一头东宫那边,不出盘儿所料引起了一阵震荡,甚至震荡比她想象中更大。 主因还是太子登了基,一直没下大封诏书所致。 太子妃自然想不到宗琮是卡在太上皇那儿了,毕竟太上皇还在,他作为儿子,哪能太上皇和太上皇的妃嫔不安顿好,反而先急着安顿自己的后宫,没得让人挑拣,如今本就是万众瞩目,新帝登基,谁不是都盯着。 大封诏书一直没下,太子妃的心就一直不安,毕竟也不是没有太子妃做不成皇后的事发生,若是新帝真就被那个狐媚子给迷惑了,想把后位给她? 太子妃不禁又想起楚王之死那事,事后她也想过了,当时那种情况,只可能是太子为了苏盘儿把楚王给杀了。 他竟然弑兄,还把自己处在那么危险的位置?所以就算一时糊涂了把后位给她,也不值得稀奇。 太子妃天天想,越想越焦虑。 富春约莫是知道点太子妃在焦虑什么,但这种事她也不敢劝,谁知道会不会挑动太子妃哪根敏感的神经。 于是整个继德堂就这么焦灼着。 直到今天乾清宫来人把盘儿给传走了,据说跟来的还有一副肩舆,这是生怕人走累了,还得抬着去不成? 哪怕太子妃一直跟自己说,陛下刚登基,肯定政务繁忙,他肯定要先忙完朝堂上的事,才会有心思来安顿后宫。 可现在明显有空闲了,他没有下诏书,反而把那个女人传了去?去干什么?是不是商量封后的事? 太子妃没再想了,她去了佛堂。 如今继德堂后面专门辟了一处佛堂,每当她心绪不宁,她就去佛堂里待一会儿。这些年,她的忍性和耐性,都是这么练出来的。 富春却觉得这么着不成,想了想,让人出宫给陈府那边递句话。太子妃现在明显需要有人开解,这事可不是她一个当奴婢能做的。 太子妃整整在佛堂里待了一个下午,而当天晚上没睡的何止她一个人。 等到第二天,听说苏良娣留在乾清宫一直没回来,许多人都坐不住了。明明这段时间因为在西苑,之后又回宫太子登基,请安之事已经被停了好些日子,一大早没有人相约,就齐齐来到继德堂外。 既然都来了,太子妃自然不可能不见。 照样是老套路,请安坐下喝茶,茶都快喝完了,却没有一个人提苏良娣留在乾清宫没回来的事,都是你看我我看你想等着别人开口。 徐良媛倒是不在乎这事,她现在有子万事足,可都来了她自然也不能特立独行,这里头就她是最闲适的。 还有一个闲适的人是胡良娣,与其说她好奇苏良娣留在乾清宫的事,不如说她好奇太子妃的反应,因为自打进来后,她的眼睛珠子一直黏在太子妃的脸上,似乎不挖出点太子妃的气急败坏,有点不甘心的模样。 最后还是李良媛开口了,真不愧众人对她的评价——蠢且没脑子。 “太子妃,听说苏良娣去乾清宫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您说陛下把她叫去做什么啊,怎么没说把妾身等都一起叫去,妾身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乾清宫长什么样。就算不让妾身等去,要去也该是太子妃去才是,怎么轮到她一个小小的良娣了?” 太子妃黑着脸,道:“这么想去乾清宫?本宫现在就让人把你送过去好不好?” “那就不用了。”李良媛连连摆手,也看出太子妃不高兴了,忙噤了声。 “都回去待着,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消停!”说完,太子妃就进去了。 太子妃已经很久没这般发过怒了,诸如胡良娣这种老人也就罢,像钱奉仪这样的,难免有些胆怯。 出来后,也不敢说话,就各自往各自住的院子去了。 李良媛很委屈:“太子妃冲我发火做什么,要发火也该是冲着苏良娣才是。” 胡良娣掩嘴笑了笑,走了。 徐良媛也走了。 李良媛自己委屈的都没趣儿,也气呼呼走了。 —— 陈家人第二天就进宫了,来的人是太子妃亲娘陈二夫人。 二夫人到后,就拉着太子妃的手上下打量着她,又道:“富春让人回去递了话,我就赶忙着想进宫看你。本来老夫人还不愿让我来,说让你大伯母来,你是我女儿,让她个做大伯母的来做甚,是能说体己话啊还是干什么,所以还是我来了。” 太子妃去看富春,富春忙跪了下来。 当着二夫人的面,太子妃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让她起来,又把所有人都挥退了,留下母女俩说话。 “那个小贱人是不是又欺了你?娘当初真是瞎了眼,竟觉得她老实安分,也是你大姐夫太会装。不对,他现在不是你大姐夫了,这姓裴的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娘待他与亲女婿也没什么分别了,他倒好,自己去捧那个小贱人的臭脚,反而和咱们陈家疏远了。” 这事太子妃早就知道,可要说裴永昌是故意跟陈家疏远,也有点冤枉了他。 是二夫人得知太子南巡时发生的事情,去信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裴永昌还亲自上京去陈家请罪了,二夫人不但没见他,还派人去扬州让大女儿和裴永昌和离。 二夫人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庶女在她手里能落什么好,好不容易脱出苦水,裴永昌这人虽爱养几个瘦马,家里也有不少妾室,但她是阁老家的女儿,裴家上上下下都把她供着。 现在让她和裴永昌和离,和离了以后怎么办?二夫人只图发泄自己的怒火,对她的以后却一点都不考虑,那庶女自然不愿。 如此一来,虽还挂着女儿女婿的名头,但实际上彼此之间已经没什么情分了。 钳不住裴永昌,二夫人自然也没什么好手段钳制盘儿,这几年每逢宫里有宫宴,她进宫也没少给太子妃出些主意,可她出的那些主意不是下药,就是收买人陷害。 至此太子妃才发现,自己以前的毛病出在哪儿,为何太子会对她越来越冷淡。 因为那时候她的眼光实在太狭隘,手段对宫里人来说也太拙劣,太子妃如何自省如何自惭形秽且不提,二夫人出的主意她是一个都没用,等于二夫人白说了。 这趟富春递话回去,老夫人不用多想就知道孙女在焦虑什么,她本来想亲自进宫提点提点太子妃的,可这种风头浪尖之上,越是分量重的人,越是要谨言慎行。 如今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陈家乃至太子妃都是万众瞩目。 老夫人本来打算让大夫人来,大夫人在她眼里一直是个稳重的,肯定能把她的意思传达到。 可二夫人偏又闹着要亲自来,闹得实在不像话,老夫人又拗不过她,最后只能是二夫人来了。 老夫人还自我安慰,二夫人是太子妃亲娘,她这时候进宫也能说得过去,不会太显眼。她若是知道二夫人上来就和太子妃说了这么一通话,估计要气得从荣安堂里跳出来把二夫人抓回去。 “方才我还没进东宫,就听人说新帝把那小贱人召去乾清宫了,是不是有这事?”二夫人又问。 太子妃倒警醒起来,问道:“娘,你听谁说的?” “还能是谁,就是两个太监。”二夫人没当回事。 太子妃却追问道:“你说清楚,到底是哪儿碰见的,什么样的太监,你怎么才会听见这事的?” 二夫人有点不解太子妃的态度,但还是老实答道:“就是进了神武门,往东宫走的路上,我是从御花园过来的,就在御花园的夹道里,有两个小太监说话,突然就提到了这事,还说新帝一直没下封后诏书,是不是这其中还有什么值得琢磨的地方,毕竟东宫那位苏良娣得宠是众所皆知的事情。” 到了此时,太子妃反倒冷静下来了。 二夫人见她也不说话,有点急了:“你问这些做什么,难道说的不对?可若不是因为这事,富春至于背着人让人往府里递信,还不是怕中间出了什么疏漏。你祖母倒好,一点都不着急,还让我跟你说让你别急,安安静静地等着之类的话,让我说你祖母就是老糊涂了,这种事能是等着的?” 太子妃深吸一口气,道:“娘,我们都着别人的道了。” “什么意思?” 太子妃有些疲累地叹了口气,道:“确实有这事不假,陛下也确实召了她去乾清宫,因为封后诏书一直没下,富春又让人往宫外递信,可能就被人留意上了,那两个小太监可能是故意有人安排把话说给你听的,又或是陈家其他人听。” 陈家人不在宫里,若是在宫里听见这话,肯定以为宫里人人皆知,太子妃地位堪忧。而太子妃若是不急,也不会让贴身宫女往外递信了。 两厢这么一凑,若是陈家人或者太子妃闹出什么事来,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场笑话,就是出自东宫,出自他的太子妃。 到时候新帝有何颜面见人?若是他一个恼怒不封太子妃为后,势必让陈家人难堪。陈家可是一直是拥护太子的铁杆,在文臣中执牛耳地位,若是两者闹出不睦,等于是两者皆败的下场。 新帝会不会败还不好说,毕竟他已经是皇帝了,但陈家乃至她这个太子妃是绝对没好下场。 入宫这么多年,太子妃没少感觉到宫里的机锋,但要说真正的危机,除了西苑楚王死的那一场,这还是第一次碰见这种针对她而来的恶意。 让她打从骨子里冷,也由衷庆幸自己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同时也冷静了下来。她不应该去猜忌陛下,哪怕陛下对她也就只保留了一点夫妻情分,可如今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陛下的性格,不可能做出自打脸的事情。 这么想想,她倒也平静下来,反而去劝二夫人。 “娘,你不要多想,递信是富春私下里做的,女儿其实没什么事。我与陛下多年夫妻,还有铎儿,他不可能置夫妻感情于不顾,不封我做皇后。” “那你说这事到底是谁做下的,怎么这么恶毒,难道是那个小贱人?”二夫人现在对盘儿可是厌恶至极,什么都能往她身上想。 “她倒也没那个能耐,应该是高贵妃和齐王,又或是钱德妃、燕王。” 太子妃更倾向是齐王一系,齐王未能如愿,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登基,心中憋屈是可以想象,而高贵妃在宫里颇有势力,安排两个小太监说些墙角话,对她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就算不是她,你也不能对她轻忽,这都在乾清宫待两天了,陛下也不知道避讳些,亲爹都还在乾清宫里躺着,他倒和小妾你侬我侬上了,也不怕别人非议……” 太子妃大惊,又气怒:“噤声!娘我只当你是维护女儿,可这种话你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没得连累女儿连累家里,这种话怎么能随意出口,你真是……” 二夫人话说完,也意识到不对,又见女儿气成这样,也有点讪讪的。 “我也不是故意……” 这时,富夏在外面说话,说是有事要禀。 太子妃叫了进,富夏道:“主子,苏良娣回来了。” 正说着,富春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明显的喜色。 “主子,封后的诏书下来了,宣旨的太监就在门外。” 第107章 第107章 如果说宗琮留她一晚,盘儿还没有多想。 可第二天她明明已经打算回东宫去了,他却依旧没有想让她回去的意思,盘儿就猜到这里头可能有什么深意。 只是他不说,她也不好问,见他把折子都拿回来看,还让福禄拿了几册话本子给她打发时间,她也就只能拿着看了起来。 临窗设有炕,盘儿坐在炕上。 开始还想着这是乾清宫,多多少少要保持仪态,渐渐她就忘了这茬事,越来越没有样子。本来是坐着,渐渐成了歪着,再然后就成了靠躺着。 边上的几子上除了放了糕点,还有两个果子盘,里面放着枣和石榴,还有一碟子葡萄。 葡萄已经被盘儿吃光了,她又开始啃起冬枣。 这个时候的冬枣特别甜,皮薄肉多,又香又脆,唯独一点不好的就是吃起来有声音。 福禄低着头站在门边,就听着原本屋里只有沙沙的笔尖和纸张摩擦发出的声音,突然中间出现一个听着就让人觉得牙酸的动静。 咔嗞、咔嗞…… 福禄抬头去看了看,就见苏主子正闲适地歪在炕上一边吃着枣,一边看着话本子。他往书案那头瞅了一眼,见主子停了笔,也往那边看了一眼。 看归看,却什么也没说,福禄自然什么都不敢说了。 咔嗞、咔嗞…… 咔嗞了一会儿,宗琮放下朱笔,来到炕沿上坐下。 “这么好吃?” “甜,不信你尝尝。”她手递过去,才发现这个上面她咬了一口,正要缩回来拿个完整的,谁知被他拿着手就把那颗枣吃了。 “确实挺甜的。”他说。 伸手拿过一个又塞回她手里,才道:“朕准备把宁寿宫和延禧宫之间的那几个院子重新修一下,到时候给婉婤她们住。宗钺他们不住乾西五所,改去南三所住,那边离宁寿宫近,乾西五所就留给朕那几个还未成年的弟弟们住,正好离父皇的养心殿也近。” 盘儿知道南三所在哪儿,但不知道延禧宫和宁寿宫之间还有几个院子,可能是因为前世她住在西六宫,对东六宫的一些角落倒不是很清楚。 “顺着东一长街出去就是,那边地方宽敞,离宁寿宫也近,我让张来顺领着你去看看,正好你也可以给婉婤挑个院子,看到时候怎么布置。” 一提到这茬,盘儿的兴趣就来了,女儿未来一直要住到出嫁的地方,她自然要看看。 看归看,她还是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嫌我在这儿吵着你了?” 宗琮笑着揉了揉她额头:“明知故问。” “那这个不能怪我,吃枣本来就有声音。” 有声音你还吃?当着皇帝面前发出不雅的声音,就是御前失仪。 盘儿就是故意的,谁知他不上套,反而用别的东西把她支走了,关键她被支得还心甘情愿。 出了配殿的大门,一路往龙光门走去,盘儿走得格外拘谨。 无他,这乾清宫里的人大多她都不认识,而且成安帝现在还没挪走,一想到这茬,她就难免觉得拘谨。 出了龙光门,她不禁松了一口气,张来顺脸上也有笑了,往跟前凑了凑道:“苏主子,往这边走。” 一行人不过盘儿和香蒲,以及张来顺和两个随行太监。路过景仁宫的时候,盘儿不禁看了一眼。 张来顺特别体贴道:“里面的人正往外挪呢,陛下吩咐了,等里面的人挪出来,就把里头全部整修一遍,保准主子住进去的时候焕然一新。” 盘儿听到那句全部整修一遍,不禁问道:“住这里的是哪位娘娘?” “是高贵妃娘娘,不过现在不是贵妃娘娘了,是高太贵妃。” 盘儿心下大悟,怪不得说要全部整修呢,确实要整修。 说整修不过是明面上的话,估计是要掘地三尺查一遍,才能放心住进去。毕竟宫里害人的手段可是千奇百怪,既然让高贵妃挪宫,她肯定猜得到是给新帝嫔妃住的,若是随便留下点害人的东西,关键住进去的人还察觉不到,到时候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越过了延禧宫,到了长街最末端的位置。 有一道门,紫禁城里最多的就是门,有的门有名,有的门没有名,这道门就是没有名字的。 据张来顺说这里的几座院子,以前是空着的,后来给了太上皇的一些不受宠的嫔妃居住。所以不光门无名,里头的院子也没挂牌匾,都是好几个人住一个院子,怪不得宗琮说要重新修。 这样的地方,自然也看不出什么,建筑都是紫禁城一贯的坐北朝南,正好有六个院子,比不上东六宫任何一个宫殿,但地方也不小了,给郡主她们住也足够。 从南朝北纵向一共六个院子,盘儿也没挑拣,就择了第二个院子进去看了看。主体自然是不用动的,修的都是细节,包括院子里的砖都得掘了重新换。 盘儿在心里记着院子的整体构造,打算回去好好给女儿布置一个闺房。 是的,闺房。 当年盘儿幼时,最想要的就是有一个自己的闺房。 那时候苏家的房子不够住,她小时候跟姚金枝睡,再大点就让人头疼了。后来将她送去寄养,其中有个理由就是家里实在没地方住。毕竟苏家是两个儿子,苏江和苏海还住一个屋,总不能让盘儿去和两个哥哥住。 这也是盘儿为何对布置屋子有着极大兴趣的原因。 回去后,盘儿就忙上了,忙了一个下午不过只弄出个雏形。她的画艺不错,但仅是指画那种比较抽象的山水画,碰到这种要求细节比较精细的,就有点抓瞎,只能慢慢弄。 不过倒给她打发了不少时间,下午宗琮也出去了,据张来顺说是去御书房,毕竟这里只是新帝暂时住的地方,见大臣自然不能是在这里。 晚上,宗琮快戌时了才回来,见盘儿没用膳还有些诧异。 “妾身吃了点心,想等着陛下回来了一起用。” 显然这个人习惯多想了,眼睛只往福禄就看了过去。可福禄也很无辜啊,他一直跟着主子身边,苏主子这边的事他也不知道。 “去问张来顺。” 福禄忙下去了。 盘儿解释道:“我真就是想等等你,没想到你这么晚才回来。” “朕和大臣议事,一时忘了时间。” 恐怕不是这一次吧,以前建平帝就经常这样,不然后来他也不会积劳成疾。 盘儿看了他一眼,也没明说,而是道:“忙归忙,膳也得用,你也别责怪张来顺,他问过是不是传膳,是我自己想等你一起的。香蒲,你跟福公公说一声,让他安排人传膳。” “是。” 宗琮显然是饿了,食量比平时大了许多。 盘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等饭后消完食两人就歇下了,盘儿和他说了说看完院子后,对里面打算怎么布置的一些想法。 都是些琐碎话,宗琮明明有些心不在焉,却也一一答着她。 诸如想好了,就告诉福禄和张来顺,让他们去安排。还有家具摆设什么的,可以去内务府看,挑好了让他们记下。还有景仁宫那边,等重修好估计还得一阵子,想要怎么修,也可以提前想好安排下去之类的。 盘儿着实替他累,忙完了外面的事,还得想着安抚她。 她埋在他怀里,抚了抚他最近瘦了不少,几乎能摸到下面肋骨的胸膛,道:“快睡吧,我知道你肯定很困了,我也困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外面天还没亮,宗琮就醒了。 盘儿还正在熟睡中,他也没叫她,将她放了开,轻手轻脚地起来了,正打算去外间更衣洗漱,谁知盘儿打着哈欠也坐起来了。 “妾身服侍陛下更衣。” “你再睡会儿,时间还早。” “不早了,等会陪陛下用了早膳,妾身就该回东宫了。” 宗琮正套着外衫,突然停下动作,他做了个手势,福禄等人就鱼贯退了出去。他转过身,来到床前坐下。 “朕又没赶你走,你倒急着回去。” 盘儿笑着说:“不能因为陛下一直没撵我,我就赖着不走啊,到底不合规矩。” 宗琮看着她的发顶,良久微叹了口气,音调也低沉了不少。 “本来朕打算给你个皇贵妃的位置,可皇贵妃位同副后,本朝还从没有立过,又是朕登基之初,太上皇犹在,齐王等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封你做皇贵妃,会让人误以为皇后地位不稳,恐会生乱,于大局不合。你放心,等过两年,朕就……” “好了,陛下,我懂。”她埋进他怀里。 从他不合规制把她叫来乾清宫,她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包括留她在这里两日,包括给她选宫殿,给婉婤选住处等等,无不是在补偿她。 他以为的补偿。其实盘儿根本没想到他一起初是想封自己当皇贵妃的,毕竟前世她能封皇贵妃,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建平帝想压制陈皇后,还有她生了小十六。 因为他想封她皇贵妃,却为了要顾全大局,只能暂时放弃这个念头,他便觉得愧疚了,便刚一登基就将她往盛宠的位置上放。 就凭着还没正名就被召来了乾清宫的两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管是东宫也好,还是紫禁城也好,恐怕没一个人敢轻忽她。 “我真的明白,其实贵妃和皇贵妃也没什么区别。”她环着他颈子,小声说。 宗琮早就知道她善解人意,但第一次她的善解人意让他觉得有些局促,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揉了揉又拍了拍她的背。 用完早膳,宗琮便要去上朝了。 这是盘儿(这一世)第一次看他穿得如此正式,明黄色的龙袍让他显得十分威严,冲淡了那股温和的气质,多了几分让人不敢直视的锐利。 “外面天还没亮,你再睡一会儿再回去。” 盘儿没有拒绝,等宗琮走后,她又转头睡了个回笼觉。毕竟他都帮她把架子搭起来了,她没道理再半途而废。 这一觉睡到了巳时,起了后盘儿就回东宫了,还是坐着她去的时候坐的那副肩舆。 回到东一院,晴姑姑带着人前来迎她,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洋,唯独晴姑姑有点欲言又止。 回了屋,正打算说说话,有人来报大封的圣旨来了,太子妃召众人去继德堂。 此时继德堂里,也同样是一片喜气洋洋,甚至隐隐带着点激动。 圣旨是陛下发的,这又是他的妻妾,所以宣旨太监一点架子都没有,到了继德堂就漏了口风,所以继德堂如今上上下下都知道太子妃要封后了。 接旨自然不能等同视之,又是摆香案,又是做准备。 二夫人乃外命妇,不适合在现场,只能在屋里待着。等东宫一众妃嫔都到后,并按着次序都跪下接旨,宣旨太监才展开明黄色的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妃陈氏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 先是太子妃,再是盘儿,然后是胡良娣等人。 太子妃毫无意外的被册立为皇后,盘儿是贵妃,胡良娣是淑妃,徐良媛是德妃,何良媛是贤妃。李良媛和赵曦月封嫔,马奉仪和钱奉仪乔奉仪则是为贵人,东宫一众妻妾一个没拉。 除了李良媛稍微有点意外,自己竟被和一个奉仪等同视之,只封了嫔位,不过这种场合,她也不敢说什么。 第108章 第108章 虽然心里早就预料到,自己可能要屈居于某人之下。 但真当结果出来了,胡良娣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以前同是良娣时,大家不分大小,还能佯装无事,现在一个后来的居然压在她这个先来的头上。 可压也就压了,没看见太子妃也没说什么? 胡良娣侧首看看正堂,陈家的二夫人来了,这件事她是知晓的。恐怕也是急了,所以急匆匆就来了,谁知正好册封圣旨就下了,简直让人觉得滑稽。 这么一想,胡良娣心里就舒服了,反正压得也不是她一个。 宣旨的太监已经走了,院子里只剩东宫自己人。 见太子妃没说让她们走,而是转身进去了,一行人就跟着进去了。 太子妃端坐在首位上,环视下面。 “我知道最近大家都有些着急,册封圣旨一日没下,你们一日心都不安。可到底都是东宫的老人,陛下的秉性你们也知晓,多的本宫也就不说了,最近这些日子大家谨言慎行,在没挪宫之前不要闹出什么事来,也少出外走动,也免得让人非议东宫女眷不够庄重。须知地方就在那儿,该是谁的跑不掉,静心等待便是。” 这话乍一听去挺正常,可要是结合当下情形来听,不免有些意有所指。 几道目光投过来,落在盘儿身上,盘儿抬头向四周看了看。 太子妃这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咳了两声,道:“本宫说你们呢,你们看苏良娣做甚?” “妾身等不敢。” “真是一群不省心的,都退下吧。” “是。” 一行人退了出去,李良媛本来还想找太子妃说说自己册封的事,谁知横生枝节,现在也不敢说了,蔫蔫地走在最前头。 太子妃目送这一行人出去,柳眉微蹙,为自己的不冷静感到懊恼。 可连着发生的事太多,而之前二夫人的话对太子妃也不是没影响,只是知道着了别人道的危机意识占了上风。突然事情逆转,封后圣旨下了,她是皇后,而苏氏不过是个妃。 她终究越不过她去。 太子妃一时心绪起伏过大,难免有种忍辱负重如今一朝翻身的激动,便一时不慎说错了话。恐怕那话不会让苏氏觉得难堪,反而给人一种她小人得志之感,让人暗中嘲笑。 这边太子妃正懊恼着,富春等人也不敢说话,那边二夫人见人都走了,便从次间走了出来,满脸都是喜色。 “好好好,圣旨终于下来了,为娘的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娘。” “那姓苏的封了贵妃?她何德何能,竟然能封上贵妃!” 太子妃心中厌恶之感更重,她觉得自己之所以会失态都是因为二夫人的态度影响了她,于是语气不免就有些不好:“封她做贵妃是陛下的意思,难道娘你说她不够格,就是不够格?” 这趟进宫,二夫人真觉得女儿变了太多,让她琢磨不透心思了。又觉得女儿大抵心中也恼,可又说不出苦处,听了她的话自然不乐意。 “娘说错了话还不成?” 见二夫人认错,太子妃也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对,放软了声调:“娘,这到底是在宫里,不是在家里,有些话可以说,但有些话不能说。”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对,我女儿现在是皇后了,以后就是皇后娘娘了,我得赶快给皇后娘娘行个礼……” 二夫人装着腔作着势,脸上却是笑眯眯的,把太子妃也弄得有些赧然,忙去扶她,嗔道:“娘,您干什么呢。” “当然是恭贺皇后娘娘啊,以后再见面了,娘见你也要行礼了。” 富春等人忙也凑趣地都跪了下来,道:“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 太子妃道:“我娘笑话我,你们也笑话起我来了?” “奴婢哪敢,奴婢等是真心祝贺娘娘。”富春带头笑着说。 一通笑闹,闲杂的人都退下了,就留了富春富夏在屋里侍候。 二夫人和太子妃说了几句体己话,又道:“多得我也就不说,想来你在宫里多年,是有自己的主张。但还有一件事你可别轻忽了,我来之前你祖母专门交代过,让你别担心封后的事,但册封太子的事一定要上上心。” 这时的二夫人俨然忘了之前她是怎么骂老夫人老糊涂的,又把老夫人的话搬了出来。不过这确实是陈家目前最关心的事,想出个皇后其实不难,难得是同时也把太子给封了。 太子妃乃太子原配正妻,又没有犯什么大错,册封她为后理所应当,不册封朝臣才要非议。后宅女子看不透,喜欢计较一时长短,陈家的男人们哪会如此短视,他们注重的反倒是立太子的事。 毕竟众所周知,陛下长子体弱,次子三子既聪明又康健,还同是宠妃苏氏所生。可别轻忽了女人的作用,宠妃的分量为何会那么重,从不在于她的出身,而是在于她对男人的影响。 东宫也就罢,虽然在宫里,但规矩约束太多,有些宫里的墨守成规其实并不通用东宫。实际上皇宫才是最不讲究出身的地方,只要能得宠,谁敢说谁就一定能压过谁,那些史书上的例子还少吗? 子凭母贵,母凭子贵,这两样是相辅相成的,就照那苏氏如今这势头,还真不好说宗铎就一定能封上太子,毕竟他还有最大一处短板,天生体弱。 太子妃本来还没来得及想到这件事,一听二夫人的话,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陈家人想到的事,她也能想到,甚至想到的更多。 这种事现在下结论,还有些为时尚早,她只能安抚二夫人说自己会放在心上,陛下素来重视铎儿,肯定不会封了别人做太子。 说归这么说,她自己心里都没底儿,也因此等二夫人走后她不见欢颜,反而更加凝重。 富春看着满是唏嘘,觉得这宫里就像看不到头,本以为封后就是女子一生最大的荣光了,可现在瞅着好像刚开始。 —— 确实也刚开始。 就好像一些书里说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那不过是书里的终点,现实中的日子依旧持续着。 有了册封,到底身份是不一样了,虽然还住在东宫,也可以关心一下外面的事,而不会遭受非议,而是名正言顺。 至少对太子妃来说,事情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本来为太上皇及众太妃们挪宫,这事是宗琮一手操持的,如今有了皇后,皇后也该把宫里的事接起来。 宗琮让福禄送来好几摞卷宗,还有一本列明了该如何安排的折子,内务府的人最近也频繁进出东宫,就在为此事忙碌着。 太子妃忙着的同时,盘儿也在忙着。 宗琮说让她想想景仁宫和婉婤的院子怎么修怎么布置,似乎并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打算这么做。 内务府的人已经来了好几趟,都是问具体章程。 如此一来,盘儿和婉婤母女二人终于有事做了。 在亲娘的带领下,婉婤对修自己未来将要住的地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那是一天一个想法,把盘儿折腾得顿时后悔了,后悔不该挑起女儿的兴趣,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 另一边,有了册封做什么事也方便了,所以也就隔了一天,宗琮又命人来传盘儿去乾清宫。 有时候去半日,有时候去一日,总是要在那里过夜的。如此这般几次下来,不光乾清宫的人认识了苏贵妃,平时走在宫里,见到各处的奴才都是毕恭毕敬的。 有时候有些事看似没必要,其实很有必要,尤其在宫里,势都是这么起来的。 于是册封典还没正式下来,宫里人人都知道新帝有个苏贵妃很得宠,还知道苏贵妃以后就住在景仁宫。 也所以内务府的人往东一院跑得更勤快了。 婉婤现在下了学就操心自己院子的事,也不去练武跑马了,回来后要么去东一院,要么在自己的院子里。也学着盘儿那样画图,不过她画的图实在不堪入目,为此婉婤下了决心要把画学起来,最后倒成了她长大后唯一能拿出手的‘才艺’。 当然这是后话,事实上现学也来不及,她只能从宫女里挑一个会画画的,她说让人帮着画,倒也不耽误事。 她这么折腾,自然瞒不过毗邻住着的婉娴、婉姝、婉婵等人。 婉娴几个也就罢,到底大了,多多少少都有些自己的心思,有些话也不会随意乱说。可婉姵跟婉婤差不多大,小女孩哪有不稀罕这些的,见婉婤给自己院子里加了个鱼池,又种了花儿种了树,还搭了秋千,就眼馋得不得了,说要是自己院子能这么修就好了。 这话一说出来,婉婵就拉了她一把。 这时,婉姵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却又改不了口。 婉婤倒是极大方说:“我修院子是跟着我娘的住处一起修的,婉姵你要是喜欢这么弄,可以回去跟胡娘娘说一说,说不定她就许了。” 这不过是随口一句话,却把婉婵点炸了。 “你以为我娘跟你娘一样得宠?婉婤你是不是故意拿话刺婉姵?” 婉婤听了这话有点懵,她因为出身宫廷,所以比寻常孩子的懂事,也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那都是很浮于表面的,也不会精细到说一句话还要在脑子里想想是不是有问题。 “三姐,你怎么这么说,我就是随口一句话。” 旁边的婉娴婉姝都没有说话,婉婤忙又跟婉姵解释:“四姐,我可真没有故意想刺你的意思。” 婉姵道:“我知道,你别急,”她又对婉婵说,“三姐,婉婤真没有那种心思,你又何必这么说她……” “对对对,我是炮筒子,我为我自己出头,白疼你了!”说完,婉婵就气呼呼的走了。她的贴身宫女忙跟了上。 这种情况闹得实在不好看,婉娴站起来道:“婉婤,你也别多想,你知道婉婵她就是个炮筒子,说起话来也有口无心,我和婉姝去劝劝她。” 婉婤抿着嘴点点头,婉娴和婉姝就走了。 “我真的没事,我也知道你是有口无心的,我替三姐向你道歉。”婉姵满脸窘红,大抵也不好受,眼泪都快出来了。 婉婤能说什么呢,只能点头反而还要去安慰婉姵,不过婉姵也没有多留,很快就走了。 这大抵是婉婤有生以来经历的第一场如此尴尬的事情。 似乎谁都没有错,可似乎谁都心里不舒服,婉婤不是没有发觉婉娴和婉姝的态度也不太对。换做以前,婉娴这个做大姐的肯定不会坐视闹成这样的,可今天偏偏就没管。 心里有事,不免脸上就带了痕迹,到底是个小孩子。 盘儿发觉了,就问婉婤怎么了。 婉婤也没瞒娘,老老实实说了。 盘儿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不知该怎么劝解女儿。 怎么劝呢?说因为你们不是一个娘生的,因为你娘得宠,她们的娘不得宠,所以哪怕是姐妹之间,也难免有些差别。 这些差别虽然细微,但它就是存在,可能随着时间的过去,会越积累越多。宫里就是这样,很多事是没有什么道理而言,得宠的嫔妃风光无限,不得宠的嫔妃连冬日里用的炭都会被人克扣。 不平衡吗?嫉妒吗? 自然会的。 可怎么解决? 自然卯足了劲争宠,也好改变自己境遇。 所以有时候宫里争宠,并不是你不想争就能不争的,来自于身边周遭方方面面都会逼着你去争去抢。 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不光是妃嫔之间,宫里的孩子之间也是这样。同样都是龙子凤孙,有的人高高在上,受下面奴才们的追捧,有的却就像隐形人,奴才们不踩你一脚就是好的。 盘儿说不出悲天怜悯的话,她只能保证她和她的孩子不会遭受这种欺辱。 可这种话怎么和婉婤这么小的孩子解释? 说的太深,未免显得残酷,说的太浅,她以后肯定还会受到同样的伤害。 别看婉婤平时好像很‘懂事’,其实盘儿知道她还是把婉婤养得太没有心机,所以她除了对继德堂那边的人有些敌视与防备,诸如胡良娣徐良媛她们,也就是婉娴婉婵她们,是没有敌视和防备的。 也因此才会受伤。 第109章 第109章 盘儿还在整理说辞,婉婤却说话了。 “娘,其实这事也怨女儿,女儿也是一时得意过了头,才会那么说,明知道三姐平时喜欢计较这些,却忘了。” 盘儿没忍住,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怎么会怨婉婤呢,婉婤还小,说错话做错事挺正常,不过你能明白自己错了,就说明还不算错。那你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 婉婤有些愣住了,她以为娘说她错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娘竟然真的认为她错了。 “女儿……” 盘儿拍了拍她的肩膀,放缓声调:“你看你既然明知道婉婵是个喜欢计较的,你却偏偏当着她面说出那种话,娘知道你是一时失言,毕竟但凡是人总有一时忘形的时候。那你可知道她为何会那么生气,认为你是在拿话刺婉姵?” “因为我有的,四姐没有。”说出这话时,婉婤极为犹豫,像是确定又像不确定。 盘儿赞赏地点点头:“对,因为你有的,她没有。人都是有嫉妒心的,你看你修院子是因为你父皇许诺给了娘,也是父皇对你的偏爱,可同样都是女儿,父皇偏爱了你,就难免疏忽了别人。若你是婉姵,今日看到父皇给了别人你没有的,你会不会生气难过?” 婉婤想了想,道:“女儿肯定会。” 大概是盘儿举得例子太严重了,婉婤似乎也想多了,她似乎格外不能接受父皇对别人比对自己更好,小脸涨红起来,有点想哭的样子。 “你看光是一个也许,你都受不住了,更何况是别人。” 婉婤低下头:“女儿知道错了,女儿明日就去和三姐四姐道歉。” 盘儿笑了笑,又抚了抚她的小脑袋:“娘这么跟你举例说明,并不是要让你去道歉,而是告诉你人分三六九等,有些事情是比不了也比不得的,就好比你看宫里的那些宫女和太监,为什么他们偏偏就要当奴才侍候人,而你却可以高高在上享受他们的侍候?” “那是因为我是父皇的女儿,父皇是太子还是皇帝,女儿天生就是金枝玉叶。”这个婉婤倒回答的极快,口气也极为肯定。 盘儿发现跟婉婤有点说不下去了,这孩子太擅长转移话题,可她这么说又没错。不能因为她出身卑微,没有婉婤的这种想法,就认为她是错的。 血脉、出身天生就制约人们的一切,有的生下来就吃糠咽菜,有的天生就含着金汤匙出生,这是无解的,不是你不甘不愿就能逆转。你不想让自己活得激愤,活得愤世嫉俗,就只能保持平和心,然后通过自己的双手努力去争取。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不卑不亢,不怒不怨。 “这跟娘说的是差不多的道理,可有些东西有的人有,有的人注定没有,那拥有这一切的人是错吗?” 婉婤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可那些没有的人嫉妒那些有的人怎么办?” “离她远远的。” 盘儿觉得女儿已经有些进入状态了,点了点头道:“这种想法没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嫉妒是人的情绪,有时候可能她自己都不能控制,更何况说是外人,你不想受到伤害或者对方嫉妒之下过激的情绪,离这种人远一些也没错。可若是你远离不了她怎么办?” “为何会远离不了,我不喜欢她就离她远远的就好了。”婉婤发出疑问。 “那比如你不喜欢婉婵,可她名义上是你三姐,同样是你父皇的女儿,你们住在同一个地方,又在同一个地方读书,偶尔有家宴了都要出席,还有平时免不了会碰上,又该怎么办?” “娘的意思是女儿该把自己有的,但她没有的东西藏起来?”婉婤很会举一反三。 “娘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人和人之间相处,若不想闹得彼此矛盾很大,彼此都不开心,确实可以偶尔藏藏拙。可之前你也说了,你是父皇的女儿,天生的金枝玉叶,并不一定要去屈就别人,这个时候怎么处事就要视情况而定了。而万变不离其宗的一点就是,要守住本心。” “守住本心?” “对,你若是认为自己没错,而是对方反应过大,那么不管她说了什么,你都是没错的。既然如此,为何要伤心难过?同理,你若是错了,找对方道歉就好了,她若是能接受,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接受,你也不要勉强。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和人是不能交好的,不能交好那就便罢,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来我扫榻相逢,你不来,我宠辱不惊。你现在还小,娘偶尔说的一些话,可能你现在听不太懂,但以后你慢慢就会懂了。” 婉婤一面听着,一面点着头,陷入沉思中。 盘儿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跟女儿说,但俗话说贪多嚼不烂,一些东西她也只能慢慢地去教她。 “没想到你还挺会教女儿的。” 门边传来一个声音,盘儿看过去,才发现是宗琮来了。 身边还跟着宗钺和宗钤,宗钺表情怪怪的,大抵是顾忌着父皇在没敢出声,却又想极力去暗示娘,可惜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盘儿和女儿说话说得太认真,根本没看见。 “陛下怎么来了?” 宗琮一面走进来,一面道:“朕想着多日没考过孩子们的功课了,便回东宫来看一看,没想到会碰见你在教女。婉婤怎么了?” 婉婤颇是感觉无颜见人,大抵是以为父皇知道她做出的错事,窘红着一张小脸,也不说话。 其实宗琮早就来了,就在她说自己是金枝玉叶那会儿,具体不清楚,但知道是婉婤和婉婵闹矛盾了。 “其实也没什么,说来也怪你,你让内务府给婉婤修院子,却没给婉婵她们修。这般年纪的小姑娘,难免因为一点小事闹别扭。这不,婉婵跟她闹别扭,她心里不舒坦了,你这个当父皇的不在,我这个当娘的也只能临阵磨刀开解开解她。”盘儿笑着说,也没遮掩。 宗琮不禁老脸微窘,这事怨来怨去,倒怨他头上了? 不过这事若真较真起来,还真是他偏心了。 宗琮倒也没遮掩,估计也是想哄婉婤,道:“这事是父皇的错,父皇这阵子忙就没顾得管这些,都是父皇的女儿,父皇怎可能只给婉婤修院子,不给她们修,只是父皇忘了跟她们说这件事。福禄,你差个人每个郡主那边知会一声。” 福禄忙应声下去办了。 “父皇也给大姐她们修?”婉婤这会儿也不窘了,凑上来问。 宗琮来到炕上坐下,挠了挠女儿的脸蛋:“怎么?父皇也给她们修,你又不高兴了?” 婉婤嘟着嘴,别别扭扭地说:“那倒也没有啦。” “就是心里有点小吃醋,觉得自己不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了。”当娘的在一旁拆台。 “娘——”婉婤撒着娇,又窘起来了,“哪有你这么说女儿的。” 宗琮失笑道:“真是个小丫头。那好,父皇答应你,到时候多给你一些好东西,你高兴没?” “高兴了。”婉婤这丫头倒是不遮掩。 这边说完了,婉婤又下了炕和两个弟弟说话,宗琮嫌孩子多闹腾,让他们去东屋玩去。 等孩子们走后,他瞥着盘儿:“你来我扫榻相逢,你不来,我宠辱不惊?你就是这么对付朕的?” 这是哪儿跟哪儿? 盘儿也不是没应付的法子,笑着抚了抚他方才被婉婤撒娇撒痴弄皱的衣襟:“妾身又不是小孩子,难道陛下真想让妾身当你嘴里的醋包啊,成天顶着个醋坛子满宫里乱转。” 这话就说得有些深意了,宗琮瞥了她一眼,笑笑没说话,手上却捏了捏她脸颊。 “小精怪。”过了会儿,他才有些无奈道。 盘儿飞了他一眼,抚了抚鬓角:“不是小精怪,都是老精怪了,都三个孩子的娘了。” “那你的意思是朕是更老的精怪?” 盘儿忙捂着脸往一旁躲:“这是陛下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宗琮这次够不着了,只能望洋兴叹。 既然来了,又是快吃晚膳的点儿,肯定是要留下来用晚膳的。 宗琮已经很久没和婉婤他们一起用过膳了,几个孩子都很高兴。 尤其是婉婤,这会儿也记不得之前发生的事了,和父皇又是说又是笑,还要把自己画的图给父皇看。还是盘儿阻了,说等用完膳再说。 等用罢膳,婉婤的图早就拿过来准备着了。 她拿到书房摊开父皇和娘弟弟们看,还跟宗琮一一解说,很有架势的模样。 宗钺道:“大姐的这个池子好,父皇给儿子也修一个吧。” “我也要,我要养小鱼。”提起养鱼的事,宗钤自然不会轻忽。 宗琮笑看着几个孩子,大方道:“好,都修。”却不禁想起之前考校宗铎和宗钺功课时,宗铎拘谨的样子。 宗铎是长子,他难免寄予厚望,所以平时对他的学业很上心。 只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宗铎对他并不亲近,甚至还有些生疏,尤其对比媛媛的几个孩子来说,尤其明显。 宗琮不免想自己是不是对待孩子太过严厉了,又或者疏忽了,毕竟这些年他忙着朝中的大事,难免对几个孩子有所疏忽,自然关心不够。 女儿也就罢,宗琮在几个女儿面前一直都是慈父的态度,宽容居多,可能也是见得少的原因,可儿子都是等同的对待,宗钺却能毫不拘束的管自己要东西,宗铎想说什么话却欲言又止遮遮掩掩。 方才他明显想说什么,却又碍于宗钺也在。 宗琮不可否认皇家的儿孙机锋多,但他经历了太多的这些,并不希望他的孩子也这样,尤其几个孩子都不大,未必没有掰过来的可能。 自然不免又想到婉婤的修院子上,所以等歇下之后,宗琮难得对盘儿叹了口气道:“朕还是对几个孩子疏忽了。” 盘儿倒没有多想,只当是在说婉婤那事。 “小姑娘们年纪都还小,为了个珠花都会争得脸红,但也都是一时的,过后就又好得跟什么似的。你不是许诺给她们修院子嘛,没什么事的,婉婤就是还小,一时没明白过来意思。” 她哪知晓宗琮想得很远,已经想到立太子的事上了。 也是朝堂上有大臣提起过,不过因为太上皇还没挪宫,新帝连自己的家事都还没安顿好,封后大典都还没办,自然也不可能有心思去想这个,所以也就寥寥几个大臣提了几句,也没人附和就罢。 可宗琮却是早就考虑上了。 第110章 第110章 另一边,继德堂里。 太子妃,不,现在应该称呼陈皇后了,也正和儿女们用膳。 膳桌上安安静静的,陈皇后向来规矩很严,尤其是在儿女们的教养上。她不是没听人说过东一院那边几个孩子和陛下相处时的情形,了解后就越发管束两个孩子。 虽嘴里从没有说过,但言行举止无不是在说别跟那有些人学,没得失了体面。 也因此每次母子几个用膳一直都很安静。既然不说话,难免会走神,反正走神了母亲也不会发现。 婉姝想的是之前在婉婤院子里,大姐婉娴不说话,她就更应该拿出嫡公主的风范,好好劝解妹妹们要友好,可她一时不冷静反倒和婉娴一起走了。 等走出院门,她就后悔了,却又没脸再回去。 这么好施惠于婉婤的机会,她却放过了,若是让母后知道,她肯定会很失望吧。 而宗铎则还在想之前父皇考校他和宗钺功课的事。 虽然他比宗钺年长近一岁,但不能不否认宗钺很聪明。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宗钺却总能很轻易地追上他,他现在已经学到《大学》的第十章,这一章学完,就可以读《中庸》。 他原本以为宗钺赶不上他,谁知今日父皇考校‘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他竟然答的比他更好。 宗铎能看出当时父皇眼中的赞赏,这种赞赏曾经他也得到过,当时他很激动很兴奋,那时宗钺就站在他身边,他却并没有过多的关注他。这一次同样的情形出现在他的身上,他想宗钺当时的心情肯定跟他现在一样,要不他能背着地里赶超上来? 可能因为两个孩子的表情太忧心忡忡,所以这次他们的走神被陈皇后发现了。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放下筷子,问道。 见母后放下了筷子,婉姝和宗铎都放下了筷子。婉姝以为母后是看出她有心事了,也没敢隐瞒,其实她也知道隐瞒不住,母后要想知道问问她身边的宫女就知道了,她就一五一十把之前发生的事说了。 她虽然没明说自己为何跟婉娴走了,但陈皇后又怎会看不出来。 “婉姝,母后曾跟你说过,你是我跟你父皇的嫡女,是跟别人不一样的。何为嫡,何为庶,那是她们一辈子都越不过去的坎儿,所以有时候不要学婉娴她们那么眼皮子浅,她有的,母后自然也会给你。” 婉姝向来自尊心很强,被母后那句眼皮子浅刺激到了,眼睛红了起来。 宗铎看母后教大姐,也不敢多说话。 “就像你后悔自己走了,这种想法其实很对,只有弱者才会逃避,那种时候离开,其实是一种露怯,你露怯了你嫉妒了就是代表自己输了。当时那种情况你站出来安抚好下面的妹妹,才是嫡公主的风范,以后婉娴又有什么脸面在你面前摆长姐的架子?” 婉姝咬着下唇道:“女儿以后知道该怎么做了。” 陈皇后点点头,又道:“娘跟你说这些,并不是谴责你的意思,毕竟你还小,而你父皇确实偏疼婉婤。”还有那个女人。 不过后面这句话,她自然不会在女儿面前说,只是微微低沉的声音暴露了她所有心思。 婉姝抽噎着说:“女儿其实就是嫉妒她,嫉妒她能讨父皇喜爱,女儿并不比她差,可父皇他……” 陈皇后陷入沉默,心里又是疼又是愤怒。 可她能怎么跟女儿说,说因为你娘不如婉婤的娘讨你父皇喜欢,所以你父皇偏疼婉婤,这话说出来,就代表她像自己跟女儿说的那样,是输了。 她只能端起笑道:“婉婤还小,又会撒娇又会卖痴,但你大了,又怎么能跟她比,再过两年你就是大姑娘了,如今你父皇登了基,你就是公主,还是中宫所出的嫡公主,越发要谨言慎行,因为宫里宫外的人都看着。她有的,你有,她没有的,你也有,你又何必与她去计较。 “婉娴虽在你们姐妹中为长,可她娘却只是你父皇的妾室,你们之间只差半岁,所以你就越发该拿起嫡公主的架势,把这个姐姐做好。你做的好,你父皇自然看在眼里,他向来喜欢懂事的孩子。” 这番话极长,但婉姝已经能明白里面的意思了。 撒娇撒痴那是年纪小的女儿做的,等再大些婉婤自然没脸面再这么做了,到时候懂事的她就会显出来。所以婉婤婉婵等人越是不懂事,她越要显得懂事,这样以后才是父皇最贴心的女儿。 “女儿懂了。” 话音刚落下,富夏进来禀报说陛下身边的张来顺来了。 陈皇后忙道把人叫进来。 不多时,张来顺就进来了,恭恭敬敬行了礼,才说了要给婉姝修院子的事,又说是下面奴才办差不利,也是最近内务府最近忙着给太上皇和太妃们挪宫疏忽了,本来陛下交代下来是给所有公主都重新整修院子,他们却没有把差事办好。 这不过是场面话,其实都知道是什么含义,肯定是陛下知道婉婤和婉婵闹别扭的事,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偏心,才会下了这么道命令。 不过明白归明白,谁也不会戳破。 陈皇后笑着看着婉姝道:“赶明的见着你父皇,可得好好谢谢他,这可是你父皇一片疼女之心。也是婉婵太任性,都多大了,还和妹妹争东西,婉婤才多大,回来婉姝就跟本宫说了,本宫还说明儿打算跟胡淑妃说说,让她好好教教婉婵,以前在东宫少出门,以后都是公主了,自然不能还和以前那般。” 这后面的话自然是跟张来顺说的,张来顺满脸堆笑,并不发表任何意见。 等张来顺被富夏送走后,陈皇后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些。 “陛下还在东一院里?” 旁边的富春道:“是。之前刚传了晚膳。” “本宫倒是小瞧了她,倒一点都不遮掩。瞧瞧你们苏娘娘,多会做人,知道这事瞒不过,索性便跟你们父皇直说了。一场事闹到最后,就婉婤一个人受了委屈,其他都是不懂事的,欺负最小的妹妹。” 说着,陈皇后抿了抿嘴:“瞧娘跟你们说这些做什么,这是大人们之间的事,与你们无关。婉姝你记住娘说的话,铎儿你多在学业上用功就行了。” “是。” —— 从东一院回来,时候已经不早了。 已经是十月底了,却一直没有下雪,倒是天冷得够呛。 宗钺回去后,下面奴才就端上了热水,先给他净面擦手,又服侍他去炕上坐着。 见时候也不早了,德全轻声道:“主子还是歇下吧。” 正在想什么的宗钺却是醒过神来,道:“还是不歇了,我再去练会儿字。”说着,他便下了炕。 德全拦也拦不住,只能跟在后面急道:“天这么冷,这时候练字还不冻手,若是让娘娘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 “你别告诉娘不就行了。” 德全嘴里没说,心里却在想,就算奴才不告诉,还有冯公公呢。 自打宗钺分了院子,冯海一直是跟在宗钺身边的,德全就是他提拔上来的,年纪虽不大,但为人细心稳重。后来宗钤也大了,虽还不到分院子的时候,但那小子是个不甘寂寞的,总喜欢四处乱跑,又喜欢往哥哥姐姐院子里钻。 盘儿怕他出事,就让冯海兼顾着看着,所以冯海虽如今在宗钤身边多些,实际上头上还顶着二皇子身边太监总管的名头。不过他倒也是个能人,就算看着宗钤,宗钺身边的事他也是事无巨细。 尤其经历了上回那件事,冯海和盘儿主仆二人也算是坦诚公布了,以前冯海还会帮着宗钺瞒些事,现在倒不会了,都会一一禀上去。 “我又不练太久,你和德财不说,他也不会主动问,说不定就瞒混过去了,”见德全还是不甘不愿的样子,德财也听到动静进来了,似乎也想帮着劝劝,宗钺又道,“你们去瞅瞅隔壁院子可是熄了灯?” 一提这话,德全和德财顿时不说话了。 以前还不觉得,自打二皇子也进了上书房,隔壁的大皇子就突然用功上了。早先这边院子里的人还没察觉,还是一次听下面奴才们说闲话,才知道大皇子那边熄灯越来越晚。 如今两位皇子表面上也就罢,私下里都较着劲儿,德全和德财可不傻,大皇子体弱,又只大了二皇子不到一岁,陈皇后有地位,但他们娘娘有宠,现在未立太子,鹿死谁手还说不定,自然不会拦着二皇子和隔壁较劲儿。 就算是冯公公在,恐怕也不会的,于是两人也就不吱声了。 —— 隔壁院子里,宗铎从回来一直闷在书房里默书。 他默书并不是读,而是抄。 学到哪儿抄哪儿,一遍不够就抄十遍,总能记住。先生不是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正好也练字了。 何年已经出去看次间里的西洋钟好几遍,一直欲言又止,面现担忧之色。 终于听见西洋钟撞了十下,他憋不住了,低声道:“主子,您还是去歇着吧,不然明早该起不来去上书房了。” 宗铎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抄着。 这般年纪大的孩子,哪怕桌椅都放低了,坐着抄书也很艰难,还不如站着,所以宗铎大多时候都是站着的,只有脚累了才会坐一会儿。 身量还没有长成,腰背却挺得笔直,手腕和手肘也是端得平平的。 何年总觉得大皇子太逼着自己了,可皇后娘娘如今就指着大皇子,所以有时候他也不敢劝太多,尤其今日在继德堂又发生了那样事。 从继德堂里出来,何年就觉得大皇子情绪有点不对头,果然回来跟自己较上劲儿了。 宗铎咳了两声。 他心里也清楚若是他咳狠了,何年大概又要罗嗦些让顾念顾念身上的话,所以下意识一直是忍着的,即使咳也是闷咳。 可这一咳就收不住了,连咳了十好几下,还一直停不住。 何年忙端了水来给他喝,又忙给他抚背。好不容易停下,何年道:“大皇子还是快歇着吧,您不能这么熬着了,免得伤了身子,”见宗铎似乎还有些不愿,他忙说,“你若是还这么下去,奴才就只能禀给皇后娘娘,娘娘若是知道您如今不顾惜身子,肯定会伤心的。” 话都说成这样,宗铎只能听了何年的话去歇息。 到底这阵子熬狠了,也是天气太冷,半夜突然下了雪,所以早上起来时宗铎便咳得有些严重。 何年说今日不去上书房了,他去禀了娘娘,向上书房那边告假,宗铎却坚持要去。 实在拗不过他,何年只能让小太监给宗铎穿得厚厚的,还加了件裘皮的披风,又择了个身强体壮的太监,专门抱着他去。 可刚走到乾清门,他就坚持要下来,何年抬头一看,看见不远处正往里走着的二皇子。 第111章 第111章 上书房里的规矩是卯入申出,所以来读书的皇子皇孙们自然要起的早。 若是住在宫里也就罢,若是在宫外出门的时候估计天还没亮。 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说越是龙子凤孙越要磨砺自己,再加上现在冬天,天亮得晚,所以也不过只有麻麻亮,行走在宫道上还要打着灯笼。 各家灯笼上面的标志也不一样,德财看见后面东宫的灯笼,忙低声说了句话,宗钺转头看了一眼,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着。 等宗铎走近了,才叫了声大哥,又道:“我今日起得早,出来的时候见大哥的院门还关着,就先来了,想着下雪路上不好走怕迟了,早知道就是前后脚,就该等等大哥。” 离得远宗铎也看不清宗钺的脸色,只当他说得是真心话,不过他也没听进去就是了,他现在就怕自己咳了,到时候宗钺又关心他的身体,便忙道:“时候也不早了,快进去吧。” 果然比他们早的大有人在,如今新帝登了基,以前是皇孙的现在成了旁支,各家的心思都不一样。 有那种特别不服气是太子登了基的,也有明知不可违就低头老实做人的,总体来说还是后者多,所以宗铎和宗钺一走进来,便被几个同龄的孩子围住了。 尤其是宗铎,可谓是万众瞩目,就算那年纪大他们许多,不好做出讨好之态的,也都是对其投以瞩目的目光。 宗钺自然也有玩伴,首推就是越王府的宗锲了。 如今随着新帝登基,一直跟在太子身边的越王也是水涨船高,以前宗锲在上书房就是个不怎么显眼的,现在也有几个玩伴,不过他和宗钺是早就好了,关系自然不一般。 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有人咳了几声,其他人还以为是先生来了,忙去了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直到看向门外,发现先生并没有来,又见咳嗽的是宗铎,目光都聚集到了那处。 有人关心道:“大皇子,你没什么事吧?” 宗铎一边掩着嘴,压住咳意,一边道:“没事。” 话音还没落,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咳声,众多关切的询问声中,再有咳嗽声已是不显了。 这时,门边传来一个声音:“让诸位公子温的书可是温好了?” 正是翰林院侍读学士温成茂,也是上书房的总先生,总管上书房一众皇子皇孙的学业。其本人学识渊博,但为人严肃古板,是这一众皇子皇孙最为惧怕的先生之一。 “温先生。”众人俱是站起行揖礼。 这规矩也是太祖皇帝定下的,所谓为学者莫重于尊师,虽然都是皇子皇孙,除了那极个别人,见谁都不用拜,但师傅还是要尊重的。 “诸位公子都坐下吧,昨日……” 屋中本是极为安静,只闻得温先生的声音,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温成茂将目光落在宗铎的身上,问道:“大皇子可是有不适?” 宗铎忙止住咳声道:“学生并无不适,只是今早起来吹了些风,”说是这么说,他的脸却因为憋咳嗽憋得泛红。 何年端着温水忙走了进来,还不忘跟温先生告了声罪。 喝下温水,宗铎终于好多了,何年忙又退了出去,温先生也没有说什么,继续着之前未完的话。 之后就是检查昨日布置让温的书,有的人温过了,有的却没有,温先生却也没有含糊,该罚的罚,该夸的夸。 宗铎和宗钺都得了夸赞,就是期间宗铎免不了咳嗽几声,因此惹来目光连连。 早就听闻大皇子的身体不太好,平时大家倒没有觉得,只觉得大皇子比同龄人稍显单薄了些,但他个头又比同龄人高,倒是显不出什么。如今不过昨夜下了场雪,今日他就受了寒,看来体弱之言不虚啊。 上书房里年纪小的那一拨人倒觉不出什么,毕竟年纪还小,可年纪稍微大些的早就懂事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年纪不过只差半岁,一个乃中宫嫡子,一个为宠妃之子,一个体弱,一个康健,如今储君未立,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这一切从表面上倒显不出什么,不过课余之间找宗钺说话的人更多了。 上书房就在乾清宫里,处在乾清宫内东侧南庑,这里的事情自然也瞒不过宗琮。尤其又是宗铎的事,所以还不到中午宗琮就知道了。 得知这一消息后,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表情稍显有些凝重。 过了申时,宗琮回了一趟东宫,哪儿也没去,而是去了宗铎的院子。 他去的时候,宗铎正被何年捂在床上发汗,何年说要禀报给陈皇后,宗铎就是不同意,还发了顿脾气,何年这才罢,只能两厢折合去榻上躺着。 见陛下来了,所有人都很吃惊,尤其是宗铎,他想下榻给父皇行礼,却被宗琮按住了。 “你既身体不舒坦,就躺着。” “儿子没有什么不舒坦的,就是早上吹了风,咳了几声,何年就大惊小怪非得让儿子在床上躺着。” 大抵是情绪有些激动,宗铎又咳了几声,顿时他的脸涨红了起来,就好像说谎被人抓住了一样,难堪和窘迫在他脸上交织。 宗琮何等眼色,自然尽落于眼底,他在心里叹了一口,表面却好像没看出什么,训斥何年还不拿水来,又说这屋里的炭火好像怎么不热,是不是奴才不精心。 等到福禄装模作样去把屋里的奴才都训了一顿,这边宗铎也恢复了平静。 到底年纪不大,哪看得出这里头的机锋,也是父皇第一次表现得如此对他关怀备至,他的眼中满满都是孺慕之情,倒是忘了之前自己遮掩的事。 “当年父皇像你这么大时,最是贪玩,小太监们会的花样多,还跟着他们学着玩骰子,被你皇祖父知道了,还训了朕一顿,说朕顽劣不堪。朕之前听温大人说,说宗镞他们还没读到《大学》,你《大学》已经快学完了,昨日朕就想说,像你这般大的年纪,不要总逼着自己读书,无事的时候多玩一玩,劳逸结合,这样的书才能读的好。” 宗琮说话时,宗铎一直认真的听着,听闻父皇像自己这么大还玩骰子,他还有些不敢置信,又见父皇这么夸自己,不禁有些羞涩起来。 等父皇话说完,他忙正了正色道:“母后说,儿子乃父皇的长子,当以学业为重。” 听到这话,宗琮甩了甩腕上的手串:“你母后……” 顿了顿,之后的话到底没有再说,而是转了话题道:“你既吹了风,就让奴才们去请太医过来看看,也免得拖成了风寒。福禄,你让人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朕还有事,过两日再来看你。” 宗铎本来想说不用请太医的话,也被憋了回去。 等宗琮走后,他才有些犹豫地问何年:“父皇可是生我气了?” 何年之前就被陛下那通训斥吓破了胆,哪顾得去看陛下到底生没生气,便安抚道:“陛下怎可能生大皇子的气,就算生气也是因为奴才们没侍候好,陛下不是还让福公公去请太医来给大皇子瞧瞧?这说明陛下是看重大皇子的。” 听了这话,宗铎的心就放了下,却又有些头疼等会若是太医来了,这事肯定瞒不住母后了。 —— 走出院门,宗琮长吐了一口气。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能让他像这样了,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他从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方才拿着幼年的事甚至歪曲了一些事实说给宗铎听,说那些话的时候他格外局促,从没有过的感受,可这一番话却被全然无视了,敌不过一个母后说。 这种时候,福禄真恨不得自己眼睛是瞎的耳朵是聋的,可惜这都是臆想,他也只能杵在一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见陛下也不走,天上又飘起雪花,他壮着胆子道:“苏贵妃那儿估计还没叫膳呢,陛下要不要去用晚膳?” 宗琮也没说话,抬步走了,方向正是往后院。 到了东一院,盘儿和三个孩子都在西暖阁里。 母子几个坐在炕上,炕上的东西都被挪开了,就放了个小炕桌,宗钺脸上沾着墨,正苦着脸趴在炕桌上在画着什么,盘儿则脸色红扑扑的,好像刚笑完。 “在做什么?” “父皇。” 几个孩子平时都和父皇随意惯了,现在又还没挪出东宫,对于尊卑意识还不分明。尤其还有盘儿这么个放肆的,哪怕宗琮登了基,也没见她像样的行过几次礼,三个孩子叫了声父皇便罢,也没有专门要下炕行礼什么的。 盘儿给他挪出点位置,让他坐,又笑着道:“宗钤让宗钺给他画院子,这不婉婤那图画好了,他找不到人使唤,就使唤上哥哥了。” “娘不给画。”显然宗钤也不傻,知道告状。 “自食其力,有没有听说过?你姐姐都是自己画的,也没劳动娘啊。”盘儿说得很是理直气壮,一点都没有欺负儿子的自觉。 婉婤不好意思道:“娘,那图不是女儿自己画的,是宫女画的。” 宗钤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忙去看盘儿,盘儿一点都不憷他,“那你也去找个宫女画。” 与其找宫女,还不如找大哥,宗钤忙趴回桌子前,似模似样地指挥着宗钺给这里添点东西,那里添点东西。 宗琮来了,自然不能和孩子们闹了。 盘儿和他去了次间的椅子上坐下,又让青黛上了茶。上茶的间隙中,她问香蒲什么时间了,香蒲答了,又说外面下雪了。 盘儿忙去门口看了会儿雪,昨夜下雪她根本不知道,早上起来雪停了,这会儿听说下雪了,自然稀奇。 她只管看她的,也没管宗琮,还是宗琮见她出去的时间长了,怕她着凉,把人叫了回来。 吹了一阵冷风,她的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却是神采奕奕的。 宗琮道:“婉婤都比你稳重。” 盘儿飞了他一眼没说话,转头去交代香蒲让去把晚膳传上来。 晚膳吃得是羊肉锅子,这种天气吃锅子最是暖和,黄铜的锅子下面还有个添炭的地方,把羊肉吃一些下去,还能往里头添些洞子菜。 这洞子菜可是稀罕,是京郊皇庄上贡上来的,大冬天的吃时鲜的蔬菜,这整个京里也就皇宫和一些达官贵人家才有的享受。 盘儿最是喜欢吃羊肉汤涮出的菜,宗钺宗钤都捡着羊肉去吃了,就她和婉婤对菜感兴趣,真不愧是母女。 宗琮是荤素都不挑,也都能吃一些,平时他一个人在乾清宫用膳,都是随便吃一些就罢,虽然都是御厨做出来的,但吃完了根本没什么特别深的印象。方才看到晚膳就一个羊肉锅,他还觉得有些简陋了,心想是不是膳房慢待了媛媛,转念想想又觉得不会,那是皇后中间做了什么? 可见母子三个都丝毫不以为然,此时饭过一半,确实吃得身心都舒坦,又见三个孩子吃得浑然忘我,他甚至隐隐有些嫉妒了。 因为这点小心思,用罢晚膳他就赶三个孩子走。 说赶自然有些夸大,不过是说天黑了早点歇。盘儿见外头雪越来越大,将三个孩子留了下,反正东厢他们都是住久了的,东西什么都齐备,就别冒着雪回去了。 三个孩子去了东厢不提,扭头盘儿看了看宗琮,总觉得今晚他的情绪有点不对。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天冷自然是不沐浴的,两人泡了脚,就到榻上去了。 被褥松软,隐隐还有一股幽香,两人睡一个被窝,暖融融的。 盘儿被熏得有点昏昏欲睡,恍惚间就听见他说话了。 “你觉得能当太子是不是一件好事?” 第112章 第112章 这话顿时让盘儿一个激灵清醒了。 怎么,这是打算要立太子了? 盘儿其实并不意外宗琮会动立太子的念头,这种旧俗历来都是如此,皇帝登基,除了要大封前朝后宫,最该考虑的一件事就是立太子。 毕竟储君乃是国之根本,一般能当上皇帝的人年纪都不会小,多数早就有了儿子,且不止一个。人们都崇尚多子多福,可看看皇家就知道了,有时候这个道理也不全然都对。 皇子们一天天长大,身边附庸之人会越来越多,有形的无形的,潜意识的下意识的,所有人都在投注。能不能保得家族再昌盛百年?谁不想永永久久? 前世,起初她从不敢想宗钺能坐上皇帝的位置,毕竟太子的地位稳如泰山。还是后来渐渐有了苗头,她又发现宗钺也有那种心思,她才渐渐动了心思。 可在这之前,就是宗琮没提这事之前,她根本没想到这件事,可能下意识觉得这一世很多事情改变了,也就没往这上头想。她觉得宗钺年纪还小,暂时不用去想这些,此时宗琮的话,让她顿时醒过来了。 怎么回答呢? 虽然她现在和他渐入佳境,两人也有了那么点心贴心的意味,他也愿意跟她说一些烦恼的事,但这些琐碎事和立太子是不一样的。 立太子太敏感了,尤其次子宗钺又是她生的。 所以她在他怀里翻了个身道:“陛下这话问得好奇怪,妾身又没有当过太子,怎么知道当太子好还是不好?这话应该问陛下才对,您以前不就是太子吗?” “朕以前是太子,但很久以前,朕其实是不想当这个太子的。” 盘儿沉默下来,宗琮也没有说话,陷入回忆。 人人都以为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未来的九五之尊,必定是风光无限,备受重视的。殊不知这一切都是枷锁,都是让其如履薄冰的存在。 以前的很多记忆宗琮从不愿意去回想,那些年背负着母后和自己的日子,那些年背地里拼了命读书,表面却装作风淡云轻的日子,那些气恼也要装作大度的日子,那些明知不怀好意也笑着面对的日子,那些明枪和暗箭,那些每天都要绷紧的神经,那些逼着自己面面俱全从无疏漏,那些…… 所以今天看见宗铎似乎有走他老路嫌疑的时候,宗琮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若是他身体好,他可能复杂中会有欣慰,可偏偏他身体不好,还要和宗钺较劲儿。 可他又不能指责孩子,指责他不该太用功,至于宗钺那就更无辜了,难道聪明读书好有好胜心就是一种错? 宗琮可以预料到等一切尘埃落定,朝堂上肯定要掀起一阵立太子的热议。 是时候又该如何? “琮哥你还是不要多想了,毕竟那些事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当了皇帝,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跟我说有很多事要做?你还有那么多重要的大事要做,又何必想这些小事。” 是啊,他还有很多大事。 不得不说盘儿还是挺会安慰人,不,是转移注意力的,宗琮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到政务上。 他陷入思索中,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她的背,盘儿则轻轻松了口气。 —— 明明是数九寒天,陈皇后却是十分积极,每日都会询问宁寿宫修葺进度。 这眼见没两个月就是年节了,每年的初一外命妇都会入宫朝贺,尤其又是新帝登基的第一年,意义格外不寻常,可宁寿宫没修好,傅太后就没办法从坤宁宫挪出来。 又连着下了两场雪,修葺只能暂停。 陈皇后心焦如火,表面上却又不能说什么,适逢这时宗铎又生了病,虽然只是咳,但拖了半月都还不好,这更是火上浇油。 紧接着又是封后大典,以及东宫众嫔妃的册封礼。 忙完这茬,都成名正言顺的娘娘了,虽然还没有挪宫,但几个位份较低不能作为一宫主位的妃嫔们,都动了小心思,寻思着等挪宫后去哪位娘娘宫里住。 坤宁宫和景仁宫自然是不用想了,一个是皇后住的地方,一个是苏贵妃的居所。苏贵妃素来独来独往,和谁都不亲近,人家正当宠,也不可能弄个人去自己宫里分宠。那就只剩胡淑妃周贤妃等人的宫里。 刚开始胡淑妃见钱贵人等人频频上门,还有点诧异她们所为何来?不过她向来是个荤素不忌的,又最嫌看热闹不嫌事大,人家来她就见见,反正大冬天的也没事干,有人陪说话陪奉承不也是挺好的。 直到钱贵人露出了点口风,胡淑妃直接鼻子都快气歪了,罕见地发了场火,把钱乔二人给撵走了。 钱乔二人还有点委屈,不愿就不愿了,何必发这么大的火。这事被李嫔知道了,还专门去笑话了她们一通。 “你们不去苏贵妃那儿,往胡淑妃那儿跑,不是摆明了说人家没宠,还需要你们两个去帮忙?” 钱乔二人大悟,悟完了还是得去啊,不然东六宫每个宫都有主位,要是都不要她们,或者她们被皇后塞给了李嫔可怎么办? 她们又去徐贤妃那儿,徐贤妃很果断,直接以五皇子最近不适,不适宜有人上门拒绝了。 经过这两茬,何德妃自然也不傻,于是六郡主也有点不舒坦了。 于是就只剩了李嫔和赵嫔两处。 这时候李嫔可得意了,你们不是嫌弃我没宠不想住我宫里,现在来干什么?直接就把院门紧闭了,再于是赵嫔那里最近很是热闹。 这些都是盘儿听下面人说话,就像听说书一样,听完她泼了一盆子冷水:“皇后都没挪宫,其他人还想往哪儿挪,她们现在忙这个是不是太早了?” 事实上证明盘儿所言没有错,一直到离年关只有几天时,陈皇后终于绝望地认知到今年她是不可能挪宫的,还得住在东宫。 什么命妇朝贺,什么高居凤座受人朝拜那是不用想了。 除夕这日,宗琮在乾清宫办了家宴,到场的人极多,除了各个王爷及家眷,一些亲近的宗亲们,还有太上皇后、太皇太后,及数位太妃和东宫的女眷们。 气氛十分融洽,虽然可能有些是假象,至少证明大多数人已经认同了新帝登基的这一现实。 用完家宴还没罢,宗琮又领着众人亲赴养心殿,去探望太上皇。 这个除夕养心殿大抵是整个紫禁城里唯一没有喜庆气氛的地方,太上皇要养病,自然要安静,尤其太上皇自打病了后,不能说话,脾气就一天比一天差,奴才在边上侍候着都是小心翼翼兼垂头丧气的。 一众人穿着吉服来探望太上皇的场面,格外显得讥讽。 可如今没人敢挑这种刺,毕竟新帝能在这当头还想着太上皇,已经很不容易了,就算拿出去说也是至孝。 倒是太上皇显得异常不平静,嘴里啊啊啊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过这一切并没有人关注。 唯独齐王,借着太上皇的表现闹了一场,训斥奴才是不是侍候的不精心,那话里意有所指似乎说宗琮待太上皇就是表面上的孝顺,实际上暗地里让人磋磨太上皇,不然太上皇会是这种表现? 可没人相信他的话,且不说这么多太妃都在,日日都要排着队来侍疾的。这事还是盘儿给宗琮出的主意,侍疾是假,避嫌是真。齐王这么闹,倒显得他太不讲理,同时也隐隐显现出他穷途末路之态。 毕竟,他若是真拿宗琮有办法,至于小题大做借着这么点小事来闹?在场的宗亲们不少,自然心里各有衡量。 初一,新帝祭祖太庙,并在大朝会上正是宣布改元,年号建平。 与此同时,坤宁宫里也正热闹着。 外命妇一一列着队进来朝贺,傅太后居于中,陈皇后居于左下,盘儿等新帝嫔妃都立于两侧。 都是一身的华丽的吉服,匆忙之间赶这么多吉服,也真是难为内务府了,不过这架势倒也真有些新年号新气象的势头。 可不是新年新气象,自打初五开了玺,宗琮就是各种大动作不断。 盘儿也没关心朝政上的事,就是听说陈皇后的父亲被封侯了。 承恩侯,这是只有皇亲国戚才有的殊荣,一般封了皇后后,都会加荫母族,不过倒是比前世低了一等,前世可是公爵位。 陈皇后很高兴也很得意,盘儿去请安时,都能看出她脸上的喜色。 不过如此一来,陈皇后就更急着挪宫了,好不容易把正月过完,她又关心上宁寿宫修葺的事。 这期间东六宫也在进行简单的整修,唯一大修的就是景仁宫了,还有就是几位公主们的住处,以及皇子们住的南三所。 赶在三月前,宗铎和宗钺挪去了南三所,盘儿专门过去看了好几趟,油漆新刷的,门窗也新换过来,家具摆设都是新的,她还专门开了库房,给宗钺添了不少摆设什么的。 四月,宁寿宫终于修葺完毕。 陈皇后亲自监督里面的布置和摆设,待一切弄罢,又等了半个月才在去坤宁宫请安的时候,小心地提了提宁寿宫已经修好的事。 当时盘儿就在场,如今成了新帝的妃嫔,自然不能像以前懒散了。 皇后那儿也就罢,到底上头还有太上皇后和太皇太后,她也不能成天摆着架子等着众嫔妃来请安,所以还是聚在坤宁宫,给傅太后请了安,酌情是否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倒不是傅太后不愿意去,而是太皇太后也心知肚明自己年纪大了,天天折腾讨人嫌,一个月里也就初一十五来请安她不会说什么,其他别的时候来她都嫌吵,久而久之去的就渐渐少了。 虽然当时陈皇后说话已经很讲究方式了,并不是开门见山,而是借着公主们住的院子提了一句,但盘儿还是看见傅太后和身边的念秋对视了一眼。 这动作可就有点意味深长了。 所以说皇后真不是普通人能做的,盘儿再一次感叹。 倒不是说傅太后以前尝过做皇后的苦处,如今还要挑拣陈皇后。你想宫里就这么大,陈皇后的一些行举难道不会落人耳目,盯着宁寿宫修葺的进程,往好里说是孝顺事无巨细,往坏里说就是急着想让傅太后从坤宁宫搬出来。 可要说她一个做皇后的,想急着入主坤宁宫也没错。 所以人心就是这样,谁都没错,可偏偏就在日常生活里无意中就聚集了无数的矛盾。 幸好这一切都跟她无关,盘儿由衷庆幸。 傅太后倒也没怎么耽误,第二天就命下面奴才们收拾上了。她当皇后多年,也在坤宁宫住了几十年,东西是可以想象的多。 宗琮听说后,还专门去了一趟,说宁寿宫刚修好,还是等里面的漆散一阵子再挪,反正也不急。 傅太后也没说什么,只说先把东西慢慢挪过去就是。 倒是宗琮出来时,念慈当着他把昨日的事说了。 问盘儿为何知道? 因为正巧当天她被招去了乾清宫,宗琮难得当着她发了顿火,展示了对陈皇后的不满。 他倒是越来越不避讳盘儿了,可盘儿捉急啊。你说他当着自己说皇后的不好,她作为一个宠妃,到底是劝,还是不劝呢? 第113章 第113章 乾清宫东暖阁里,一片鸦雀无声。 只有倒霉催的盘儿和福禄在,福禄一个劲儿盯着脚下的金砖地面,盘儿坐在南窗的大炕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至于宗琮就坐在他对面,腕上的手串甩得啪啪响。 可也仅仅是啪啪响而已。 “你怎么不说话?”宗琮似乎也反应过来,看向盘儿。换做平时,她早就出声劝了,今日却是异常的沉静。 平时盘儿也算受了福禄不少方便,此时自然要与人方便,她对福禄做了个让他退下的手势,才把自己的茶盏端到他面前。 至于他的那个,早就被他打翻了。 “陛下想听臣妾说什么呢?” 他蹙眉瞥了她一眼,她一般若是把臣妾两个字带上,就说明又要开始装腔作势了。 “平时也没见你对朕毕恭毕敬,这会儿倒臣妾上了。”他恨得牙痒,摁了她脑门一下,虽然不重,也让盘儿捂着疼呼了一声。 “疼!”有了这声娇嗔,自然也就好开口了,她一面翻着白眼,一面埋怨道:“这是您跟皇后娘娘两个人的事,你让我说什么好?我若是向着皇后娘娘说话,你肯定不高兴,你不高兴了,我能落上好?我若不向着皇后娘娘说话,那成什么了?搁在别人耳朵里,我就是那挑唆你和皇后娘娘闹矛盾的妖妃。” “你生她的气,你只管气好了,反正不管我的事,我就在边上看着就好了。也免得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就我这小身板既不够您的一根指头,也不够皇后娘娘发个怒,我还是老老实实就成。” 她这一番话,倒把宗琮逗得哭笑不得。 “有你说的这么可怜?都不够朕一指头?” 盘儿靠了上去,拿着他的手指比划了一下:“没听过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我就是那百万里头的小麻虾。” “那也没有你说得这么可怜,你怎么也是朕的贵妃,怎么就不够皇后发个怒?” “不就是那么个意思,你还较上真了。”她耍赖道。 宗琮哼了声,将她搂在怀里,拿手揉了她肩头两下,又拍了拍。 盘儿看他这样,摸了摸他衣襟道:“其实你也别太上火,也许太后她老人家根本没放在心上,念慈姑姑也是,怎么就把这事跟你说上了,这事若让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了,指不定还要罚念慈姑姑。” “那你的意思是念慈就该什么都不跟朕说,让母后受委屈?” 盘儿也拿眼睛去瞧他,只差明说了‘瞧瞧吧,瞧瞧吧,我说什么了,这事搀和进去就好处’。 宗琮被她看得老脸微臊,忙道:“朕没有责怪或者迁怒你的意思,”旋即,他微微叹了口气,“母后这一辈子很苦,朕就是不想让她都当了太后,还要受别人的气。” 一个不受宠的皇后,身边群狼环伺,还有个不靠谱时时刻刻都想废掉她的丈夫,宗琮当太子的这些年有多难,他就知道自己的母后有多难,甚至比他更难,因为当他还年幼还无法保护自己的时候,全靠傅皇后护着。 如今他当了皇帝,就好像一个突然飞黄腾达的儿子,就想让母亲安安稳稳享受富贵,心情都是一样的,哪怕是九五之尊与常人也没什么区别。 这些盘儿都明白,所以她才觉得陈皇后不太聪明。 陈皇后似乎真的不擅长讨建平帝的欢心,每次一件很平常的事让她来做,明明很简单,她都能把它给搞砸。 也许人家根本就没想讨他的欢心呢?毕竟傅皇后不就是个例子,只要自己不出错,娘家又够稳,就算皇帝不喜也不能轻易废掉。 如果陈皇后真这么想,她也就缺个当太子的儿子了。 盘儿无聊地这么想着,不过她也没想太多,毕竟宗琮还在她面前,还难得一副长吁短叹的样子,她自然要劝慰一二。 “陛下也许是多想了,谁又能给太后她老人家气受?你要是真觉得太后不高兴,不如去坤宁宫陪太后用顿晚膳?为人父母,你给她千金万宝,不如承欢膝下更来得贴心。” “承欢膝下?”宗琮重复道。 “其实就是陪着用膳,说说话什么的,太后一个人在坤宁宫,看似坤宁宫人很多,都是些宫女太监,想必平时也很寂寞吧?”盘儿也知道让宗琮承欢谁的膝下,他肯定做不出来,只能换一种方式来说。 “用膳?”他看了看窗外,想了想后道:“那就去用膳,时候也不早了,正好你陪朕一同去。” 被拉了壮丁的盘儿,就只能一同去了。 —— 可能因为带着某种目的去坤宁宫,盘儿能看出宗琮在踏入坤宁宫时,步伐有些犹豫。 不过这种时候也就只能装没看见了,也免得他尴尬。 等进去后,见到傅皇后的反应,盘儿倒能理解宗琮为何会尴尬了,可能这母子两个在一起相处的时间真的很少吧? 听说宗琮要留下用晚膳,傅太后大概用了平生所有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失态,她忙命念慈去准备,虽然嘴里没说什么,但能看出她诧异中带着高兴。 不过也就是一时的,很快傅太后就恢复了以往的风度。 她将目光放在盘儿身上一瞬,笑着对宗琮道:“本宫倒没想到贵妃会陪着皇帝来本宫这儿陪本宫用膳,早知道本宫就让人提前把晚膳备上了。人上了年纪,用膳就用的简单,就怕菜到时候不合皇帝的胃口。” 这明显就是在递话,递话的对象自然不是宗琮,而是盘儿。 只可惜平时挺精明的宗琮,今日就像全天下在母亲面前的儿子一样,竟没发现话里的端倪,而是认真去思考回答:“儿子什么都能用,母后不用担心。” 盘儿却心领神会,对香蒲使了个眼色,香蒲忙下去了,还没等她出去,念秋就跟了过来,笑眯眯地领着她出去了。 不多时,二人再回来,没惊动任何人,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傅太后看到念秋递过来的眼神,终于松了口气。 说来她这母后做得也失败,琮儿幼时还好,随着越长越大,他人就越来越有主见,再加上她忙他也忙,她忙着和那些嫔妃和高周二人斗,他忙着学业忙着提防兄弟忙着朝里朝外各种事,母子之间不免就渐渐疏远了。 直到他成年大婚,也不太适宜总往坤宁宫来,平时母子就算见面,也多是说正事,极少说什么闲话家常的话,更不用说这种私下单独在一起用膳。 日子久了,她这个做母亲的竟不知道儿子口味如何,还得请他身边的贵妃帮忙。 想着之前对盘儿的疏远,以及她一直不改态度来给她请安,虽然话不如往日多,还是一日既往,不会过分殷勤,但也不会疏远,傅太后偶尔看向盘儿的眼神不禁复杂了起来。 她自己生的,还是清楚他的个性。之前念慈多嘴那事,转头就被她知道了,所以她大抵能明白皇帝为何会突然过来陪她用晚膳,在这里面起了作用的又是谁。 也许这对母子真的不擅长闲话家常,之后的气氛多少有些生硬,傅太后只能转头和盘儿闲聊,因为有着之前相处的铺垫,两人倒是不显生疏,到底没让气氛变得太过尴尬。 等念慈来禀报晚膳已经传上来了,两个女人都不禁松了口气。同时看了一眼在边上没显示出任何不耐,反倒听闲话听得很认真的男人,两人交换一个不用多说的眼色。 在这个眼色对上后,两人都愣了一下。 之后就是去用晚膳了,看清了桌上的菜,宗琮不禁心中感慨万千,想着自己不知道母后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可母后却知道他的喜好。 其实宗琮对口腹之欲倒不重,他那就是那种喜欢就多吃一口,不喜欢吃就少吃一口,哪怕一桌膳没一个他喜欢吃的菜,他也都会每个菜吃上一两口的性子,所以很难让人洞悉他到底喜欢吃什么。 不是跟他相处久了,观察得又细微很难发现,盘儿也是托了前世的福。 而且今晚的膳食并不丰富,相较于平日里傅太后和宗琮用的御膳,一个桌子都摆不下,还得用几个条几帮着摆,只是简简单单地十个菜和两个汤。 宗琮没发现这膳食安排得很眼熟,还只当是傅太后所言,人上了年纪,晚膳就吃得简单的缘故。他哪知晓香蒲那丫头既机灵但又一根筋,念秋问她陛下喜欢吃什么,她就把盘儿平时安排的菜挑拣了十多个出来。 还特地跟念秋说,万岁爷就不喜欢排场,就喜欢简单点儿的。 其实是盘儿不喜欢用个膳弄一堆的菜,吃又吃不了,浪费了又可惜。而且菜多了就需要人侍膳,吃个饭还弄个人在边上侍候,哪怕她活了两辈子都不习惯,平时能尽量简单点儿,就尽量简单一些。 所幸宗琮接受度也挺高,从没有提出过任何意义,于是就成了她院子里的约定俗成。 一顿膳用得安静至极,连碗筷相撞的声音都没有,这大抵是宫里的通病。不过都极为高兴,至少临走时,盘儿见傅太后很高兴,而走出坤宁宫后,宗琮也显得很高兴。 天已经黑了,福禄领着几个太监跟在后面。 从坤宁宫到乾清宫这一路上廊庑上都悬了宫灯,倒是不用人在前面打灯笼。 宗琮走得很慢,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在享受这舒爽的夜风。 他忽然停下脚步,侧首就看见她含着笑的样子。 晕黄色的灯光,静静的夜色,所谓灯下看美人儿,月下赏美人,不过如此。 他不禁拉上她的手,搁在手里搓了搓,有很多话想说,却只化为一句:“让你费心了。” 聪明如宗琮,也许一时没反应过来,又怎可能一直不明白,自然知道她在今日这事里头费了多少心思。 “以后朕会尽量抽空,多来陪陪母后,今日才发现母后已经有白头发了。” “你也多去,朕看母后挺喜欢你的。” “母后孤单太久了,也是朕疏忽了,婉婤和钤儿都是热闹的,你带着他们多来,也让母后享受一下儿孙承欢膝下……” 走了一路,他说了一路,就是些细碎的语言。 他说着,她听着,记在心里。 —— 当时气氛太好,盘儿不好扫兴。 转头见宗琮竟真的督促她多带几个孩子去坤宁宫,她不禁有些头大。 别看婉婤他们小时候,她总往坤宁宫带,那会儿是想借着孩子给自己找靠山,后来就少了。就算她去,她也极少带孩子们过去。 无他,东宫的孩子可不止这几个,那会儿好不容易东宫后院里平静下来,大家都各过各的日子互不干扰,盘儿清楚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都有自己孩子,都有了往后的依靠,自然不折腾了。 可你拿孩子去争宠,这是想做什么? 本来她在东宫后院就风头太盛,她的随便一个动作都可能激起别人的反应。尤其事关孩子,尤其孩子们渐渐也大了。 这种话她不好当着宗琮面说,只能提醒他上次婉婤那事,大概的意思就是要提都提提,去不去是她们的事,说不说可就是你这个做父皇偏心的事了。 宗琮倒也听进去了,之后的两次家宴上他也都提过这事。 没有明说,只是说了说孝道之类的话,也不知是不是他说得太隐晦,之后盘儿观察了一下,好像都没有什么动静。 这期间,过了一个端午节,端午节过完傅太后终于挪宫了。 第114章 第章 傅太后挪宫这事还是宗琮一手安排的。 本来在端午节之前太后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是他说临近端午,等过完节了再挪也不迟,还让钦天监算了个黄道吉日。 他都发话了,旁人自然也不敢说什么。 陈皇后也不知有没有发现这其中的端倪,盘儿猜可能是发现了,因为这里头有几天陈皇后显得不太高兴。 不过这几分根本不显的不高兴并没有持续几天,陈皇后就恢复如常了。 依旧如故,不过这次是盯着东六宫修葺的进度,以及公主们住的地方。盘儿也没见她还想跟太后解释几句什么的,更没有上乾清宫请罪的意思。 其实盘儿知道她这种反应才是对的,若是这时候显露出心虚气短,不是正说明了之前自己是做错了?只有继续做下去,这样才可以里子面子都全了。 大抵是因为盘儿知道背后有这么多事,所以难免有些诧异陈皇后的反应,她甚至隐隐感觉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可能成真了。 陈皇后确实是这么想的。 当了皇后的这些天,也许时间还不长,对她的影响却极大。 尤其年节的那些日子,因为没有挪宫,她只能跟在傅太后身边,因此引发了很多感悟。这些感悟是有的是从羡慕中而来,有的是自己想来的,曾经的曾经她一直迷惘自己的路该怎么走下去,现在不就有个现成的例子? 这个年节,同样也是傅太后最风光的日子,当上皇后对宫里的女人来说还不是终点,当上太后,有个当皇帝的儿子,才是真真的终点,人间的极致。 傅太后同样也不受宠,甚至处境比她更难,她身边只有个苏贵妃是个大威胁,傅太后却有高贵妃和周贤妃两个对手,还有这满宫的妃嫔。可人家还是顺顺当当把太子儿子养大,顺顺当当让太子儿子继了位,自己成了太后。 傅太后为何能最终获得胜利,能坐在凤座上受所有人朝拜?就是因为她有个当太子的儿子。 所以她现在也就差个当太子的儿子了。 —— 太后挪去宁寿宫后,陈皇后并没有急着挪进去。 而是让内务府也简单地整修了一下,这时候东六宫和公主院已经修好了,内务府集中精力去做,也不过只花了十来日的功夫。 择了个黄道吉日,皇后正式挪宫至坤宁宫。 因为是皇后挪宫,架势格外不一样,规格不过比太后挪宫只下了一等,盘儿等一众妃嫔身穿吉服,列位在坤宁宫殿前,恭迎皇后入主。 皇后挪完宫,就是其他妃嫔了,本来计划是同一日,但因着盘儿院子里的东西实在太多,拖拖拉拉搬了三四天才完,自然不可能是同一日。 盘儿也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感受,当时她也顾不得,不过等挪完宫后去坤宁宫请安时,她见胡淑妃看她的脸色有些臭。 不过这也并不能影响什么,日子照样在过着,挪了宫以后各处就渐渐进入了正轨,因为各自住在各自的宫里,盘儿对外面发生的事有些迟钝,直到听下面的小太监议论起万岁爷要把敬事房撤了,她才知道原来暗中建平帝和陈皇后已经交了好几次手了。 大概情况是这样的,自打陈皇后入主坤宁宫后,就担起了身为皇后的义务和责任。 嫔妃们的分例,各宫的花销,这些事都是由内务府管着的,她只用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什么人该赏该罚发句话就行了,也就是所谓的账事都不管。 新帝的妃嫔本来就少,自然也没有什么可赏可罚的,陈皇后正琢磨着再给自己找点什么事做,谁知道敬事房的太监找上门了。 新帝登基以后敬事房自然也该提上日程,只是因为之前嫔妃们都还没挪宫,相对就没那么正式,现在宫都挪了,各宫的绿头牌也该挂上了。 经过这个提醒,陈皇后才想起忘了敬事房这茬。也是自打盘儿入了东宫以后,她定的那套侍寝规矩就如同成了虚设,久而久之她也没脸弄了,索性什么也不管,可能是这种想法带了过来,她竟忘了这件事。 这是宫里惯有的规矩,陈皇后自然没有不同意之理,就准了敬事房禀的事。敬事房做好绿头牌,又到各宫问了妃嫔们月事的日子后,就把绿头牌挂上了,还端到了宗琮面前。 这阵子宗琮正为河南境内有河道决堤,淹了大片农田,致使许多百姓背井离乡纷纷涌至河北,甚至还有些人跑到京畿重地来了而头疼。 为了这件事,他没少在朝堂上发火,也有几日没招盘儿来乾清宫了,盘儿还想着他约莫是忙。偏偏就在这当头,敬事房把绿头牌端了上来,宗琮当场就把放绿头牌的托盘给掀了。 奴才们跪了一地,他腕上的佛珠甩得啪啪直响。 “滚,都滚!” 他压低了嗓子说,声音并不大,福禄却吓得赶紧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了。可他又不能走,还得进去,进去后还不知道什么下场,福禄就想起了苏贵妃,忙给干儿子张来顺使眼色。 “快去,快去把你苏主子请来去。” 张来顺应道,忙不迭就打算走了,这时门里传来一个声音:“把你苏主子请来做什么?帮你们一群不中用的东西善后?” 陛下何曾这样过,这下福禄也不装样子了,和张来顺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一群不中用的东西,个个尸位素餐,拿着朕的俸禄,连件事都办不好!” 显然这话有点一语双关之用,宗琮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瞥了福禄一眼:“是谁让他们把那东西端上来的?” 不怪宗琮反应大,他登基也有大半年了,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东西,今儿倒好,瞅着这时候端上来了,也不怪他会迁怒。其实也不光是迁怒,反常即为妖,这是宫廷出身的人下意识的反应。 这事福禄倒清楚点,毕竟敬事房的动作可不小。 也是敬事房沉寂了太久,本来敬事房作为内务府外宫里最吃香的地方,平时就油水很大,就因为太上皇和新帝这点事,大半年都没派上用途了,里面太监们平日的花销可都指着这这点油水,自然挖空了心思就想冒头。 这满宫上下除了乾清宫,也就坤宁宫有资格插手这事,那群孙子不敢来乾清宫,这不就逮着坤宁宫使劲儿了。 反正据福禄知晓敬事房的人没少给坤宁宫那边的宫女太监塞好处,话才能递到陈皇后面前。 而陈皇后也就管了。 想到这里,连福禄都不得不叹一口气,皇后娘娘的运气不好,这事搁在什么时候,陛下都不会发这么大的火,偏偏赶着正火上头的时候,再结合陈皇后以前做太子妃时做的那些事,估计陛下又要多想了。 果然宗琮多想了,他冷笑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转过身,在即将踏步往里走时,才丢下一句。 “朕一不高兴,你就想找你苏主子,以后再这样,自己去领板子。” “是。” 所以盘儿根本不知道宗琮中间发了几场火的事,更不知道这回宗琮没给陈皇后脸,前一天掀了绿头牌的托盘,第二天就让人去撤了敬事房。 敬事房的人听闻这一消息,简直就像天塌了一样。他们这群人平时就指着在敬事房当差耀武扬威,连各宫娘娘都得敬他们三分,如果把敬事房撤了,无疑是要他们的命,就有那心思活的人求到陈皇后面前。 说都是根据她的吩咐才把各宫娘娘的绿头牌都挂上了,谁知不知怎么惹了万岁爷的恼,万岁爷现在要撤敬事房,娘娘救命啊! 第115章 第115章 陈皇后最近很忙。 眼见进入六月,天就越来越热了,这个时候也该是用冰的时候了。 这么大个紫禁城处处都要用冰,自然是哪宫的主子风光,哪宫的主子地位显赫,先紧着哪宫的主子。 坤宁宫和景仁宫是必不可少的,虽说都有分例定额,但一般内务府不会计较这个,都是紧够了紧多了送。还有慈宁宫、宁寿宫和南三所及公主院,这几处地方也是不能轻忽的。 剩下是东六宫其他五宫,有皇子有公主的妃嫔也不能少了,至于其他地方,那就是酌情处理了。 什么叫酌情? 诸如高贵太妃和周贤太妃,这两位在宫里威风已久,虽现在一朝天子一朝臣,免不了渐渐走向落寞,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想打落水狗也不是这种时候,所以能满足还是尽量满足。 但其他太妃就没有这么好了,甚至有些连太嫔都不是的太贵人,内务府那头连人名都挂不上,偶尔分例的东西少了,东西次了,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倒不是说都被下面太监克扣了,就比如这冰吧,一年就存够那么些,有些年成热,有些年成又没那么热,用冰的数量自然都不一样。宫里规矩从明面上除了皇帝,每个人的分例都是定额,有的人敞开了用,免不了就用超了。 用超了怎么办?自然拿其他的补,补到最后东西自然就缺了,缺了有些不紧要的地方就可以少送或者不送,管这事的奴才们至少要保证了上面那些重要的主子们用冰的时候内务府还能拿出来,而不至于要东西没有,那就成3笑话了。 本来作为低等嫔妃分例中冰的数量就极少,更何况是太贵人这种隔着代的低等嫔妃,所以就有人冰的分例被克扣了。 也不知是怎么闹的,就有几个太贵人结伴来找坤宁宫找陈皇后。 这些太贵人们也不傻,看年轻不过和陈皇后差不多大小,却以小充大,拿着身份去压陈皇后,要让她给个说法,有点人唱红脸,自然有人唱白脸,总而言之就是一片混乱。 “……皇后娘娘,说来我等还是您的庶母,就算我们位卑言轻,但太上皇可还在呢,太上皇如今还在,您就这么对我们,就不怕被朝臣们戳脊梁骨?” “田妹妹,你又何必这么说,皇后娘娘初登后位,一时有所疏忽也是难免的。” “内务府的那些奴才就是见人下菜碟,人走茶凉,太上皇还没走呢,我们这些就凉了,明儿直接拖出去埋了吧。” “韩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实在不行咱们就去找太上皇后找太皇太后,就不信这偌大的紫禁城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陈皇后的太阳穴一炸一炸的疼,偏偏还要深呼吸压住想发怒的冲动,撑起笑:“各位太贵人怎么能这么说,此事本宫真不知道,若不这样,诸位太贵人先回去,我让人去把内务府的人找来问问?” “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把我们使弄回去,转头又把这事给忘了。不是我们为难皇后娘娘,而是皇后娘娘也该体谅我们,见一趟皇后娘娘实在不容易。” “可不是,皇后娘娘也别怪我们姐妹这么闹,实在是皇后娘娘的门槛太高,我们不闹进不来啊!” 陈皇后压着怒气:“诸位太贵人放心,此事本宫定然不会疏忽,再退一步说,诸位太贵人身份在此,见不到本宫,不是还有太上皇后太皇太后,本宫又怎可能把事情闹到太上皇后和太皇太后那儿,扰了两位老人家的清净。” 听闻这话,下面站着的几个穿得极为素净,但素净中夹杂着娇艳女人面面相觑一番,最终还是同意了。 把人送走后,富春回来看着陈皇后隐含着暗怒的脸,没敢说话。 “去把王东来给我叫来!” “是。” 不多时,王东来就被叫来了。 他四十多岁的年纪,是个细条的身材,大抵是太监当久了,低头弯腰习惯了,从颈子到肩背那处总是不直,看着让人颇为不习惯。 其实在宫里待久了就知道,在宫里待的年头长的太监大多都是这样,这是通病。 陈皇后也没多说,把方才几位太贵妃的话复述了一遍:“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何没往上报?若不是你们拦着,她们今日至于在坤宁宫闹成这样?” 王东来一脸冤枉道:“娘娘,这事可真不怪奴才们,您说自打您入主坤宁宫后,多少人想上门讨亲近,您身份尊贵,总不能宫里有个人儿想见您,奴才们就报上来,那娘娘成天什么事都不用做了,就管着见人。而且奴才也真没印象这几个太贵人来过,奴才这就下去问问那些小兔崽子们,看是谁忘记把事报上来了,奴才一定不饶了他们。” 他的所言也不是没道理,某个官升了官都免不了有无数人想上门奉承,更不用说堂堂的皇后。如果每个人都见,每件事下面奴才都要事无巨细禀上来,陈皇后每天什么都不用干了,就管着见人和听人禀报算了。 所以这种时候,一般总管太监和管门户的太监最是重要,至少得是办事稳重的,还要是自己心腹,不然指不定哪会儿闹出个什么事来,当主子的却完全被蒙在鼓里。 陈皇后对王东来也甚是不满,这种不满不光是她觉得王东来对自己有点敷衍,还因为王东来不是她的人。 继德堂和坤宁宫不一样,太子妃和皇后也不一样,坤宁宫更大了皇后的位置更重要了,免不了就有人手不够的问题。 本来以前太子妃身边的总管太监是何年,可现在何年在南三所跟着宗铎,也就造成陈皇后现在身边人手紧凑,除了富春等几个宫女嬷嬷是她用久的,其他人都是内务府分派来的。 陈皇后很清楚王东来在敷衍自己,但她现在不能发作。 “好了,你下去吧,以后若再发生这种事,你自己去慎刑司领板子。” 王东来唯唯诺诺下去了。 等人走后,殿中就剩了自己人,富春忧心道:“娘娘,这么着也不成,谁知他们还能弄出什么纰漏来,到时候还要让娘娘来收场。” “本宫又怎会不知道这些,可现在你有更好的人把王东来给替了?” 富春不说话了,替了王东来容易,可坤宁宫还有那么多太监,这些人不听使唤也不行,得把所有人都收拢了,才能治标又治本。 “这事先放放,等会你亲自去内务府一趟……” 这边正说着话,有人进来禀报了。 “禀娘娘,敬事房的人求见。” 想起敬事房的绿头牌已经挂上了,这大概是敬事房的人拿着彤史册来让她用印?这么说来,昨晚陛下翻牌子了,翻得是谁的牌子,不会又是姓苏? 这不过是陈皇后的一些杂思,不多时敬事房的人就进来了,人刚走到近前,就扑通往地上一跪。 “娘娘救命啊!” —— 另一头,王东来刚踏出殿门,就有个长脸太监从边上凑过来了。 “王总管,皇后娘娘没难为您吧?” 王东来瞥了他一眼,嗤笑道:“她能为难我什么?” “小的、小的这不也是担忧您嘛。”长脸太监陪着笑。 “行了,当咱家不知道你们心思?”王东来拍了他脑袋一下,挺直了腰:“什么事都没有。” 长脸太监点点头,又道:“那这样下去能行?若是皇后娘娘一时气恼把咱们都给换了?毕竟这坤宁宫现在也算是好去处,好多人打破头了都想挤进来。”他边说边笑,话语中却含着担忧。 “换?往哪儿换?再换还不是内务府出来的人,咱们都是内务府出来的,里面人什么秉性难道不清楚?知道这地方好,所以才都会动心思,不让咱们这位娘娘体会下朝中没人不好办事的苦处,她能重用你?就只有先乱上一阵,乱得尝到了苦处,咱们再拨乱反正,这样才会得重用受倚重,不然还不如那几个宫女。” 王东来往殿里头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宫女自然指的富春她们。 长脸太监也明白王东来说的道理,倒没再说什么,就是难免忧心忡忡,毕竟他们这些人能从各处分到坤宁宫来,都是花费了大力气大价钱的,若是弄砸了…… “行了,办你的差去,这事咱家心里有数。难道咱们皇后娘娘不知道换一拨人还是这样,不如把现有的收拢了?等着,好处马上就来了,皇后娘娘不但不会换了咱们,反而会施恩下面的人,来收拢人心。” 这偌大的紫禁城,主子们日日钻研怎么和同样是主子们的人斗,那奴才们钻研什么?自然是钻研主子们。 所以对这些主子们的心思,这些奴才不说能拿捏个十成,七八成总是有的。谁愿意当奴才?谁愿意见人就跪?谁不愿意往上爬,当奴才上的奴才? 可怎么当,怎么爬,那也是讲究方式的。 “等咱家得了重用,是不会忘了提携你们的……” 话还没说完,殿里就传来一阵杂响,听着好像是茶盏砸在地上的声音。 两人交换一个眼色。 长脸太监道:“是昨儿万岁爷掀了绿头牌的事?” 王东来在心里琢磨了下,道:“恐怕还不止。” 这时候的他还不知建平帝打算撤了内务府的事,不过不得不说他也是一语成谶了。 —— 殿里,陈皇后心中既怒又悲,还有满腔的怒火和悲愤在她胸口突突地跳着,急于倾泻而出。 方才她听了敬事房人的话,下意识就想到了景仁宫那位。 毕竟这两年多来她可是一人专宠,本来陛下就去别人那儿少,自打钟良媛怀上五皇子后,他就再未临幸过其他人。 很多时候陈皇后不愿去深思这个问题,她是皇后,她有嫡长子,她用不着宠爱,可他把敬事房撤了这是想干什么,想椒房专宠? 这就挑战她的底线了。 陈皇后气得额头一阵阵的疼,手也抖了起来。 富春大惊,斥骂道:“还不滚下去,气着了皇后娘娘,到时候拿你的命填!” 敬事房的太监可不怕这句话,毕竟能在敬事房待着的谁不是在宫里打滚多年的老油条,如果这么就被气着了,宫里该没剩几个主子了。见自己的目的达成了,他也没有再坚持,忙装得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退了下去。 富春想劝陈皇后,却不知该怎么劝。 这时王东来的身影在门外闪了一下,她忙道:“娘娘,您先别急,谁知道敬事房的人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再说陛下的脾气您也知道,无缘无故陛下怎可能发那么大的火儿,肯定是那奴才瞒了什么,奴婢问问王东来。” 从东宫挪出来的这一个多月,富春也感觉到东宫和宫里真不一样,以前娘娘凭着她们几个完全就够使了,现在却根本不够用,既然用谁不是用,不如就用眼前的。 王东来听到自己的名字,忙就蹿了进来。 “富春姑娘,叫咱家何事?” “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那敬事房的陈太监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奴才这就让人把那小子堵在坤宁宫里,先教训一顿给娘娘出气。”说着,他就撸起袖子往外走。 这会儿陈皇后也缓过劲儿来了,忙制止道:“闹出去成何体统。” “奴才这不也是……”王东来陪着笑,倒有几分憨厚的样子。 富春看了陈皇后一眼,得到她的应许后,才把敬事房来禀的事大致地说了说。 王东来略微思索了一下道:“娘娘您可千万别嫌奴才说话不恭敬,让奴才来说,大概是敬事房的人说话夸大了。这群孙子奴才知道,平时惯喜欢耀武扬威,仗着自己在敬事房当差,各宫娘娘们都得给几分脸面,颇是人五人六的。奴才虽不知道具体情况,但猜测是不是他们做了什么触怒了陛下,陛下才会一怒之下要撤了敬事房。 “这群孙子见祸惹大了,惹出事来了,就赶忙来找您……背锅,你若是管了这事,陛下不想折了您的脸面,肯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们的差事保住了,自然什么都不用怕了。 “可让奴才来说,这种时候娘娘您可千万别出头,您想陛下发了怒要撤敬事房,您这种时候出来说不能撤,这不是明摆着和陛下打擂台?这宫里谁最大啊,自然是陛下,还有太皇太后、太上皇后和太上皇,当然还有娘娘您,但您又何必为了这事去惹怒陛下,不值当啊。” 王东来的这番分析倒也没错,甚至有点另辟蹊径点拨了平时陈皇后想不到的那一环,也是她不想去想。 可王东来并不清楚以前东宫的情况,诸如苏贵妃独宠,诸如建平帝为了苏贵妃冒天下之大不韪杀了楚王这些事。 前者东宫人人都知道,宫里的人即使不知道,现在也渐渐都知道了,后者陈皇后谁也没敢说,包括富春。 就是因为这些零零碎碎的加起来,才致使陈皇后气成这样,甚至隐隐还有一种恐慌,只是这些终究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陈皇后也没打算跟一个奴才说清楚。 “那你的意思是?” “奴才倒没有什么别的主意,只是琢磨这事也许太上皇后她老人家插手更合适?” 这个想法倒是跟陈皇后想到一处了,这种情况下她不想硬顶建平帝,只能求助傅太后。 等王东来下去后,陈皇后沉吟道:“此人倒是可以一用。” 富春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会让人先盯着他。” 陈皇后坐了一会儿,等想好去了该怎么说后,才坐着肩舆往宁寿宫去了。 据说,皇后面上隐有泪痕,神色隐见落寞。 就是因为这个,事情才传到盘儿耳朵里。 —— 听到这话时,盘儿正在庭院里喂鱼。 如今这鱼池在母子几个的院子里算是通用了,景仁宫里也有一个,就在临着东南角的角落里。方圆两丈大小,假山瀑布,小桥流水,一切做得虽然秀气,但是十分精致。 水车带动了水,流淌而下,发出阵阵水声,听着就让人觉得愉悦。 池中养了几条不大的金鱼,这种地方养锦鲤自然是不够的,金鱼恰恰好,所以内务府专门收罗了几种俯观最美的品种,诸如朝天,诸如蝶尾和凤尾。 盘儿最是喜欢蝶尾和凤尾,游起来尾巴特别好看。 不过内务府的人说了,要是想把鱼养好,平时要多喂活食,所以景仁宫专门有个太监平时负责喂养这些金鱼,盘儿无事时也会来喂一喂。 “敬事房的人胆子倒也真大,前脚陛下说要撤了敬事房,后脚他们就跑去坤宁宫了,指着还嫌事儿闹得不够大。” 冯海道:“他们也是怕丢了差事,才会冒险去求皇后娘娘,谁叫皇后娘娘开头管了这事,现在撒手不管面子也不太好看。” 之前盘儿听见下面人说,就把冯海叫来了,若论景仁宫里谁的消息最灵通,莫过于冯海。 盘儿也觉得当初收下冯海真是先见之明,以前在东宫时还不觉得,只觉得他办事稳重,人也很灵活会来事。来到宫里后,冯海里里外外做了不少事,让盘儿更是感叹这人收的值。 诸如坤宁宫奴才背地里搞事的事,景仁宫一概是没有的,因为从第一天入主进来,内务府分派来的奴才们就全被敲打了一遍,不光由冯海把着,还有小德子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 再加上乾清宫那边只差天天招苏贵妃过去伴驾,这动静阖宫上下都看着,谁敢闲的没事来触这个霉头?再说还有冯海小德子香蒲白术和晴姑姑她们,也轮不到他们出头。 就算有什么小心思,也都消停了。 其实这些宫里的机锋盘儿都懂,但她光懂没用,还得下面人也懂,这样才能方方面面制约新来的人。 所以她才会觉得冯海好用,因为很多事不用她说,他就能心领神会去办了。 “皇后娘娘去求太上皇后,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再多盘儿就没说了,关于建平帝一些隐晦的心思,她也不可能和冯海去说清楚。 冯海见主子不愿多说,也没再说什么,本来他还怕这事会波及到主子,瞅着见乾清宫那边一直没召主子过去,就猜到陛下可能也不想波及到主子。 陛下对主子有这份心,他们景仁宫还有什么好怕的,就等着看戏吧。 “最近让他们少出门,没事就在宫里头的待着,也免得出去惹是生非。” “是。奴才会吩咐下去的,也会交代小德子。” 盘儿但笑不语,挑眼瞅瞅不远处站着时不时往这边看的小德子。以前是哥们,现在倒成上下了,不过小德子的年纪是小了些,还得磨练几年。 她把手上的残渣拍干净,又从香蒲手里接了块帕子擦了擦,就往殿里去了。 远远的,小德子见冯海没跟上,一溜烟就凑了过来。 “主子……” 亏得他不是宫女,是宫女该上手给盘儿捶腿捏肩了。 “怎么了?又有什么话想说?” “没。” 小德子能说什么,敢说什么,说冯海那孙子抢了自己主子跟前最得脸太监的位置。你说他都去侍候二皇子三皇子了,没事还往主子身边凑做什么。 “行了,多跟你冯哥哥学学,他迟早还要回南三所。” 一听到这话,小德子眼睛立马就亮了。 香蒲把他撵出去,道:“没得嫌人!” 盘儿笑了笑,心里却在想陈皇后去了傅太后那儿,太后可会管? —— 宁寿宫里,傅太后十分头疼。 但又不好发作,毕竟这也是陈皇后第一次在她面前摆出这般羸弱之态。 说着说着眼泪都出来了,傅太后还是第一次见好强的儿媳妇这般。 “本宫都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要不皇后你先回去,等本宫见到皇帝了说说他?不过皇帝这阵子也忙,河南发了大水,当地官员无能竟使得流民四起,往京畿重地而来,连通州都有流民了,也不怪他会急上火,他肯定不是冲着皇后你去的,肯定是下面奴才办事不用心惹怒了他。 “本宫的儿子,本宫还是清楚的,不是有什么事定不会迁怒,这敬事房的人也是,朝廷都出了大事了,这会儿让皇帝翻牌子,不是找着挨训斥,现在龙颜大怒知道错了,念秋啊,这敬事房的人是要管管了。” 念秋忙道:“是,奴才等会就去给内务府递话。” 傅太后才又把目光投向陈皇后的身上,道:“行吧,你就先回去吧,等皇帝来了本宫问问他。” 陈皇后只能站起来,对傅太后行了礼,而后就退下了。 等人走后,傅太后对念秋道:“有时候我也就不明白了,两人明明是夫妻,按理说是最了解彼此性格的人,她却偏偏每次总往炮口上撞。论起聪明,她还真不如那苏贵妃。” 这话说得念秋还真不好接,只能说敬事房的人不是东西,竟然怂恿着皇后这时候往炮口上撞。 可这恰恰也反应了陈皇后的窘境,作为一个皇后不说要面面俱到,至少要对皇帝这个宫里最大的人的动向有所了解,例如最近朝堂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陛下的心情如何等等。 傅太后都能点出缘由,偏偏陈皇后无知无觉,恰恰说明了她的后位根本没有坐稳。 当皇后容易,坐稳后位却难,这个道理再没有人比傅太后这个曾经也当过皇后的人更心知肚明了。 第116章 第116章 基于这些,傅太后在宗琮来向她请安时,就提了提这事。 宗琮端着茶喝的动作顿了一下。 傅太后道:“昨日皇后来本宫这儿,神色很是诚惶诚恐,说是一个不慎惹恼了皇帝,如今皇帝大怒要把敬事房撤了,撤了敬事房是小,就怕坏了祖宗规矩。” 这话明显不是陈皇后会说的,陈皇后也不会说这种话,宗琮心知肚明,只能说是母后在隐晦的通过皇后之言,警醒他不要闹得夫妻失和,惹得人笑话。 “母后说的,儿子明白,儿子并不是与她置气,不过是内务府的人越来越不像话了,所以儿子打算借着撤敬事房的事,敲打一下内务府。” 顿了顿,宗琮又道:“现在有些人不太安分,内务府里头也有人忘了谁才是主子,最近零零碎碎闹出了不少事,皇后心思不在宫务上头,难免有所疏漏。” 傅太后一听这话,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你说的可是田太贵人她们借着由头闹到坤宁宫去的事?”不等宗琮回答,傅太后想了想又道:“此事确实有人在背后挑唆之嫌,不然以田太贵人几人的性格,万万也不敢闹去坤宁宫去。也是本宫疏忽了,最近住在这宁寿宫远离那些人,倒忘了有些人一直没死心。” “此事母后倒不用烦扰,当初让您挪来宁寿宫,就是想让您清净清净,也免得那些牛鬼蛇神都来上门找您,扰了您的清净。” “皇帝孝顺,本宫是知晓的,只是处在这宫里,又哪能真正的清净。太上皇还在,本宫这个太上皇后总归还是要管一管事的。” 之后两人都没有说话,显然都在思索着什么事。 傅太后看了儿子一眼,道:“至于你说皇后的心思不在宫务上头,本宫倒觉得你冤枉皇后了,不在宫务上至于因为这次的事惹恼了你?” 这话说得宗琮倒不好答了,总不能跟母后明着说陈氏此人聪明倒是挺聪明,就是聪明没用对路,稍微安省些她就会闹出点幺蛾子。看似鸡毛蒜皮,事情也不大,一次两次也就罢,次数多了难免惹人心烦。 此言他注定是不好与傅太后讲的,只能默不作声。 傅太后又看了儿子一眼,劝道:“皇帝啊,有时候你也不要太苛求皇后,她还年轻,犯错了也不是不能改,她到底是你的皇后。她是皇后,肩上的担子难免比旁人重些,顾虑的多,考虑的也多,又是刚开始,你也知道这宫里的奴才惯是喜欢阳奉阴违,有好处就上,办砸了差事就找主子抗事也不是没有,给她些时间,渐渐就能好了。” “母后说的,儿子知道了。” 可傅太后一瞅他那神色,就知道他是没听进去。不过再多的,她也不能说了,再说多她这个当母后的也要惹人嫌了。 之后宗琮并没有在宁寿宫留太久,借着前朝还有事就走了。 等他走后,傅太后略显有些惆怅地坐了一会儿,问念秋:“你说,本宫今天的话是不是有些多?” 念秋想了想,道:“娘娘也是不想让帝后失和,闹得外面人看笑话。” 傅太后苦笑了一下,道:“我生的,我清楚,他明摆着是没把我的话听进去。也是皇后太不中用了,成日里就惦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当初有那点功夫跟本宫计较挪宫的事,不如好好把身边整顿整顿,得用的人一个没收拢,弄得现在倒让几个奴才就把她耍得团团转,惹出这么多事来。” 说着说着,傅太后就有些恼了,揉了揉眉心。 念秋忙上前帮她按着,按了会儿,她才又有些怅然道:“皇帝心细,方才本宫那话肯定让他多想了,以为本宫有隐射苏贵妃之嫌。苏贵妃隔三差五就来宁寿宫请安,婉婤几个孩子也孝顺,时不时就来本宫这承欢膝下。本宫人老了,糊涂了,受了人的好处不为人说话,反倒偏帮那些不中用的。” 念秋想到那句‘她是皇后,肩上的胆子难免比旁人重些’,也确实觉得有些意有所指,又见傅太后这样,就有些着急了,忙道:“娘娘,陛下是您亲生,又怎么会这般想您,您想多了。” 傅太后叹了口气:“本宫想没想多,本宫知道。皇帝说皇后心思没用在宫务上,就是意有所指,是在说皇后心思都在立太子上头。方才本宫本来想多说一句,想了想终究是没说,人上了年纪,就是要认老,本宫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当年太后总是凡事不管了,不是不想管,是管不得。儿子大了,自己有自己的心思,管多了惹人烦……” 提到立太子的事,念秋也不敢过多插言,只能在旁边默默听着。等傅太后之后稍微平静了点,又借着别的事岔开了话题不提。 从宁寿宫出来,就是东二长街。 穿过公主院旁的那道宫门,就到了景仁宫和延禧宫前面的长街上,宗琮路过景仁宫,想了想,走了进去。 景仁宫里头很安静,这种安静与平时的氛围颇为不同。 可能因为孩子多,宗琮每次来总觉得热热闹闹的,今日却难得寂静。小德子看见他,忙就要上前行礼问安,被他挥手止住了。踏进殿中,青黛和白芷也是同样如此,宗琮就这么无声无息走到了书房,人还没进去,就看见盘儿颇为安静的正在伏案写着什么。 真是难得。难道说终于觉得自己的字不好,想着要多练练了? 盘儿写得颇为专注,宗琮走到她的身边都没自觉。 此时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为侠女陈红绡和心上人墨尘的决裂而心绪起伏着。 是的,盘儿正在写话本子。 看多了,虽然每次看每次都在嫌弃内容老套狗血,但她每次还在看。后来实在找不到能入眼的,她就把自己写给自己看的事提上了日程。 开始就是随便构思,越想越激动,就没事的时候写一写,差不多也写了快两年了,这是她写的第三个故事,讲的是个侠女和六扇门捕头的故事。 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包括她身边,也就是晴姑姑和香蒲知道。 以前看话本子也不觉得,轮到自己写的时候盘儿就格外有一种羞耻感,每次都要把人撵出去,自己偷偷地在书房里捣腾,平时手稿全部藏起来锁在匣子里,所以宗琮也不知道有这件事。 “墨尘脸庞冷肃,在月光下俊美得宛如不是凡人,他眼中含着不显的哀伤道,红绡,你杀了朝廷命官,我作为六扇门总捕头必须将你捉拿归案……”宗琮念道。 盘儿听见他的声音,头都没抬,忙站起来去收捡桌案,可惜手忙脚乱之余,把砚台给打翻了,里面的墨倾泻在手稿上,弄出大片污黑。 好吧,这下也不用收拾了。 怎么可能! 盘儿忙叫着香蒲青黛,让她们拿棉帕子来,又怕赶不及,拿出自己的帕子小心翼翼覆在墨上,希望赶紧能吸掉墨,免得毁了她的手稿。 一边忙着,她一边嗔道:“你进来也不说一声,吓死我了,上面泼了这么多墨,若是毁了东西,我再记不得写了什么就完了,都怨你!” 见她这样,宗琮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袖口:“朕就想看看你在干什么。你这是在写话本子?” 不愧是同床共枕之人,宗琮还算比较了解盘儿的。 这时候盘儿反倒窘了,忙道:“没有,不是的。” “那墨尘是谁?还在月光下俊美得不似凡人,不是凡人那就是神佛了,你看寺庙里的佛像有长得俊美的?!” “哎呀,都跟你说不是的就不是的了,你看你把我桌上弄得,都收拾不回来了……” 香蒲青黛两个拿着棉布帕,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只能在旁边犹犹豫豫诚惶诚恐。至于福禄,这老货最是聪明,根本就没跟进来。 好不容易这边弄停当,两人去了次间的炕上坐下,盘儿看都不看宗琮一眼,大抵这会儿还窘着。 而宗琮也知道她生气了,放软了声调:“你写话本子也没什么,还用得着偷偷摸摸?” 盘儿瞪过来,目光在接触到他脸时,顿时变得气馁无比,也心知瞒不过。 “我就是写着玩。” “拿来给朕看看?” “不行。” 说完后,盘儿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跟皇帝说话,可又不想改口,于是就在改口与不改口之间徘徊着。 而宗琮也看出她的窘态,端起茶盏若无其事地啜了一口,才道:“你写话本子不就是给人看的,不给人看怎么知道写得好不好。” 这倒也是实话,也是盘儿平时挺困惑的一个问题。她已经写了这是第三个故事了,还从没有给人看过,到底写得好不好看,她总会一面觉得自己写得还行,一面又怀疑这是她的错觉。 “你若是不拿,我就让香蒲去拿了给朕看。” 宗琮适当威胁,盘儿终于屈服了,也没命香蒲她们去,而是自己亲自去书房拿了手稿又转了回来。 挺厚的一叠,用针线在边缘装订了,只看那针脚,宗琮就知道是她亲手装订的。 盘儿放下手稿,匆匆说了一句我出去喂鱼,就出去了。 平时池子里的鱼都是喂活食,盘儿可不敢喂那些虫什么的,所以平时下面人给她准备的都是提前做好的鱼食。 平时都是一撮一撮的喂,今天改成了一颗一颗地往里丢,大抵鱼儿也是饿了,都浮出水面,张着圆圆的小嘴讨食吃。 盘儿一见到这样,就扛不住了,注意力转移到鱼上头。终于把手里鱼食都喂完,她想了想,折回了殿里。 次间,宗琮正拿着手稿在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看奏折。 就是眉心蹙着。 盘儿心惴惴,越想越羞恼,就磨蹭着缠上去想把手稿夺回来。 “你来就是为了看这的?要不,不看了,我们说说话?” 宗琮笑睨了她一眼,将她手拉过来揉了揉:“朕就看看,你羞什么。” “我才没有羞,我就是觉得你平时看奏折看多了,该多歇歇眼睛……” 宗琮将她拉进怀里,不免就想到母后之前说的话,心情有些阴郁起来。 他确实是替媛媛委屈了,就是因为她通透她懂事,似乎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她私下里劝着他多去探望母后,多尽孝道,平时也没少往永寿宫跑,还带着孩子们也去给母后解闷。 哪怕是做了这些,在母后心里依旧是大局重要,哪怕陈氏并不讨她喜欢,她依旧替陈氏说话。 只因为陈氏是皇后,帝后不能在人前闹出失和的事,只因为陈氏代表的是他的脸面,也是宁寿宫的脸面,所以这个脸面就不能丢。 他其实也是这样的人,他和母后的性子其实挺像的,可就是因为了解自己,他才觉得媛媛委屈了。 因为她是借由陈家而来,她在陈氏面前总是低声下气的,陈氏明明没少暗中针对她,她总是佯装无事,从来不争也不抢。 难道真是没感觉? 怎么可能,不过是知道陈氏为大,不想争了抢了让他在中间为难。 哪怕这回,明明中间没她的事,他还专门冷了她几天没召她去乾清宫,偏偏就因为她的特殊,皇后和母后都觉得事情跟她有关系,母后甚至猜疑他是不是为了她才打算撤掉敬事房,话里话外有敲打的意思。 “这六扇门的捕头,朕虽不知道具体每天要干什么,但既然掌管追凶缉盗,肯定每天很忙,哪有空天天和个女飞贼亲亲我我。差事都不干了,成天跟在女飞贼后面,我要是管他的官员,肯定撤了他。” 宗琮突然就这么说,盘儿本来还没反应过来,旋即明白他是在说她话本子里的男主墨尘。 第117章 第117章 盘儿顿时窘了。 “你是皇帝,你怎么知道总捕头成天干什么?再说人家本来就是追凶缉盗,在干正经差事。还有什么叫女飞贼,人家明明是女侠,劫富济贫来着!” “是,劫富济贫。”宗琮佯做正经道,但眼中的那点笑意泄了他的底儿。 眼见她就要恼羞成怒了,他赶忙道:“你说的都对,这里面的狗官确实该杀。方才朕看了一下,觉得这话本子的内容很有新意,跟你以前看的那些都不同,不如朕让人拿到宫外,找个人帮你印了?” 这话顿时把盘儿的注意力转移了。 “能行?”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怎么不行,写了不就是给人看的。那有些人写得什么狗屁诗,不也是印了还美曰其名起个什么雅号,逢了诗会就拿出来沽名钓誉一番。” 宗琮说的这是之前在南巡时发生的事,江南一带多文人雅士,但也有沽名钓誉或者金玉其外之辈,中间他就见过一两个名声在外的雅士,看着模样和架势还行,实则等他回去翻了翻对方奉上的大作,差点没把茶给喷了。 这事盘儿也知晓,也因此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可若是被人说写得不好怎么办?”真动真格起来,盘儿反而有些忐忑了。 宗琮瞅着她的样子,本来只是想哄她不生气的话,此时倒放在心上。 他想了想,道:“好与不好,还得他人看了才知,你若是不能接受别人的批判,那倒还不如不写。” 显然他还没真正弄懂女人的心思,听了他这么说,盘儿反而有些不高兴了。 “哪有你这么劝人的,就不会说点好听的话。” 好听的话? 建平帝何曾说过好听的话给人听,以前当太子时没有,这会儿当皇帝更不会有了。可谁叫她是例外,早就不知在她身上破了多少回例,再多破几个也没什么了。 “朕不也是想给你做好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你心里不痛快。” 盘儿自然不会忽略他话里示弱的意思,瞥了他一眼道:“写个话本子,又不是什么名家大作,哪会有什么人批判,顶多就是书商不收,或者印了没人买而已。”这些事她以前在扬州时关注过,自然知道里面窍门。 “怎么会没人买,总有人买的。你把东西交给朕,朕让人去安排。”宗琮甚至暗暗打算,如果到时候真的没人买,他就差人多买些。 谁知盘儿却道:“你政务那么忙,为了这点小事劳烦你,我可没那么大的脸面。再说了,这事你肯定不会自己去做,左不过就是安排给下面人,下面人一看您都出面了,肯定赔着本也要把东西印了,说不定还包印包买,那有个什么意思?您别管,这事我自己来办。” 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宗琮就好奇了。 “你打算怎么办?” “不告诉你。” 别看盘儿神神秘秘的,其实宗琮不动脑就知道,她肯定是打算派个太监出去,假装是个落魄秀才,再找个书坊把书稿卖给书商。至于书坊收不收那就是另说了,但以宗琮的眼光来看,卖掉应该不难。 不过她既然说让他不管,他就不管了,过阵子总能知道结果如何。 眼看时候也不早了,宗琮就没打算走,留在景仁宫用了晚膳。 用罢晚膳,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歇,他让福禄去乾清宫把他的折子抱来一摞,又让人在炕桌上多点了一盏灯,靠在炕上看折子。 盘儿也没事干,索性让人拿了笔墨纸砚来,在他对面坐着继续写自己未完成的手稿。 一人一边,倒是十分和谐。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色也渐渐浓了。 盘儿感觉脸上有点痒,也没当回事,只是用手蹭了蹭,就继续埋头写着。谁知感觉不对,伸手一看,才发现手背上有一抹红色。 红色是她脸上的。 她抬头看过去,才发现对面那个人拈着朱笔笑看着她,她这才感觉到脸上有点不对,伸手再一抹,又是一片红色。 “你在我脸上做什么了?” 说着,她就拿着自己的手往他脸上抹去,宗琮没提防她会这么胆大,被抹了个正着,然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谁让你先弄我的。”她嗔道,急匆匆下炕去找镜子,香蒲和福禄他们见里头也没叫,也不敢进来。 盘儿去了镜子前,才发现自己成了个大花脸。 额头上还好,他给她画了个梅花的图案,就当做是花钿了。 可脸颊上的? 有一边没被她破坏,那俨然是一只乌龟?! 盘儿快被气晕了,见他跟了进来,抱怨道:“你都多大人了,都是孩子的爹了,怎么还玩这种小孩子玩的东西。” “朕觉得朕画得挺好。”他欣赏着她额心那朵梅花道。 “那我等会儿也给你画一朵?” “朕是男子,不用贴花黄。” 反正他最大,他怎么说都有理。 盘儿也没跟他辩说,之后她见用帕子实在擦不干净,就去了浴间。 浴间一角有个架子,架子上有镜,镜下放了个铜盆,盆里有水,是平时盘儿用来净面的地方。里面的水用过之后宫女们就会换掉,所以水是干净的。 她用水把脸洗了洗,终于洗干净了。 擦干脸,见他在一旁站着,脸上还有一道红色,像长了一条红色的猫胡子,她忍住笑,看了看盆里红色的水,虚情假意道:“陛下要不要也洗一下?不过这盆里的水被臣妾弄污了,您等等,臣妾这就让人进来换一盆。” 让人进来换水,不就让别人看到他不端正的样子,到时候他脸面何在? 宗琮从镜中看看自己的脸,一把抓住她,也一脸正色道:“水就不用换了,反正是爱妃用过的,平时爱妃也不是没和朕共浴过,朕不嫌弃你,所以爱妃就用帕子沾了水给朕擦擦就是。” 明摆着形势比人强,盘儿也只能屈就了。 她从帕子上择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沾了水,站在他面前给他擦脸,擦着擦着就忍不住趴在他怀里笑了起来,即是笑他的样子,也是笑他说的爱妃。 “笑什么?” “没、没……唔……” 福禄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听了一会儿,终于放下心来站直了。 正好撞到边上的香蒲,他挺了挺胸膛,摆出总管太监的架势:“小丫头听什么听,还不快下去。” 香蒲蔫蔫地走了,边走还边忍不住回头不忿地看了福禄一眼。 说我不该听,您老人家不也在听墙角。 —— 宗琮所猜没错,盘儿刚开始确实是这种打算,找个太监出去乔装是个落魄秀才,把书稿给卖了。 可经过昨天,她又有了不同的想法。 时下的书坊多是两极分化,用白话点来说,有的是走正经路线,印的是四书五经、经史子集,抑或是各种名家大作、时文、考题类,这种书坊里的书通常是极为昂贵的,不过相对来说刻版精美,纸质极佳,墨用得也是好墨。 还有一种就是走下层路线,出售各类白话、乡野志异类的书籍。当下有这么一句俗话,卖古书不如卖时文,印时文不如印白话,说的就是这种下层路线的接受面更为广泛。 接受广泛就代表买的人多,买的人多说明里面就有利可图,也就造成书商蜂拥而至进入市场,为了抢夺生意,以低价博噱头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既然价格低廉,相对自然也有不好之处。 就好比南巡时盘儿在扬州买回来的话本子,好点的最多不会超过二两银子,次的几十文都能买。不过她通常都是选了最好的买,因为次等的虽然便宜,但纸质差,刻版也极为粗糙,印出的字迹模糊不说,说不定还会染得满手都是墨,根本就看不了。 可即使最贵的,让她来看也粗糙。如果她真打算把自己的手稿印成书,又怎么能接受被做成这种样子面世,所以她打算让人出宫去收一家书坊。 这样一来她的手稿有地方安排了,就算卖不出去,印得精美点看着心里也高兴。 除过这件事,书坊该做的生意继续做,什么也不耽误,就当为婉婤投个小铺子给她赚点胭脂水粉银子。 盘儿把这事交给了冯海。 现在冯海已经成万能的,盘儿也开始觉得身边的人不太够用,但这种事急不来,只能慢慢来。 而另一头,宗琮虽没有再提撤掉敬事房的事,但敬事房的人也不敢再往乾清宫凑,安分得比之前太上皇刚病倒那会儿还安分。 陈皇后见这件事解决了,虽结果不尽如人意,但也让她松了口气,终于空下手来她最想办的大事,可她很快就发现事情发展得有些不太妙。 第118章 第118章 陈家,常松堂。 陈家的男人们俱在,坐在首位上的赫然是陈家的家主陈鉴。 陈鉴已经是近七十的年纪,早已垂垂老矣,穿一身灰色的长袍,满头花白的头发在头顶上挽了个髻,只一根竹簪固定。 乍一看去不过是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但仅凭他说话之间老眼中精光频闪,就能看出此人不同寻常。 此时他神色颇为凝重,双目半阖着,靠在椅子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下面,陈大老爷和陈二老爷俱都没说话,倒是陈三老爷和陈四老爷一直在说着当下朝中的形式。 陈三老爷陈平章一直外放在外,也是近些日子才回京,他是回京来述职的,另一个也是打算留在京里。不过当时陈家正值风头浪尖之上,不适宜有太大动作,所以他暂时以抱病为由养病在家,实际上是等等陈家下一步该如何走。 毕竟陈家乃一体,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陈二老爷陈平武自打封了承恩侯后,那个五品小官的差事就没再做了,本身就是个闲散差事,做不做其实并不影响什么,现在关键是陈平文及老太爷陈鉴的大事。 陈家本来的计划是陈鉴告老后,大老爷陈平文填补进内阁,可陈鉴一直没告老,这件事就一直拖着。 陈鉴眼见已近古稀之年,他本早就该致仕了,一直拖着早些年是为了太子登基之事,现在没告老,不过是为了陈家的未来。 毕竟建平帝还未封太子,陈家还没出一个太子外孙,陈首辅又哪能安心致仕。 “让儿子来看,陛下似乎并没有现在立太子的打算。”陈平文突然说道。 他的话让陈平章和陈平谦的零散碎语顿时停下了,陈鉴也睁开了双目。陈平章和陈平谦去看爹,陈首辅抚了抚长须,又把茶端起啜了一口,才道:“老大没说错,陛下确实没有现在立太子的打算。” 他话音里隐隐含着叹息,又格外有一种暮色与沧桑,那是属于年轮的磨砺。 “如果陛下真打算立太子,不会至今不回应朝堂上的呼声。立太子非同小可,乃是国之大事,而铎儿的身体确实羸弱了些,不怪乎陛下会犹豫。” “可铎儿即是嫡又是长,不立他,难道去立二皇子?”陈四老爷陈平谦道,颇有一种不可思议及啼笑皆非之感。 他算是说了一句大实话,陈家人一直在琢磨,可没有一个人愿意把这句话诉之于口。 皇后为何屡屡催促,不恰恰是印证了这句话? “不管如何,这个太子之位必须是铎儿的。”陈平章道。不然陈家辛苦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到底为了什么,他一直在外面外放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不想惹来猜忌,故意营造出陈家老实安分之态。 还有陈平武,为何一直以来碌碌无为,难道仅仅是他胸无大志,不屑俗务? 陈家的路其实早就定下了,若是有一天陈老太爷退下,必然是陈平文顶上他的位置,就算不能为首辅,一个阁老是跑不掉的。 陈平章外放,陈四陈平谦年纪最小,留在翰林院,前可进后可退,而二房则出了个太子妃。 位极人臣哪能够?毕竟陈家已经有个位极人臣的陈首辅,再往上一步就是天子也出自陈家,这并不是谋反的意思,指的是天子拥有陈家的血脉。 “这事急不得,陛下最近在朝中的动作颇大,内阁中他对汪阁老颇为另眼相看,恐有让他接我位置的意思。如果我们再鼓动朝臣册立铎儿为太子,未免显得有些太过显眼。” 而且陈鉴还有些隐晦的话没说,他早年就透出风声要退,一退就是这么多年,在建平帝登基之初他就形式般上书告老,被建平帝留住了,可彼此都心知肚明他留不了多久,毕竟他年纪到了,一直占着位置未免给人贪恋权柄的印象。 而且太子也不太适宜有个高居首辅之位的曾外祖,这样一来就有外戚势大的嫌疑。这些作为一个纵横朝堂多年的老臣,陈鉴都知道,甚至几个儿子不明白的,他也明白。 所以现在就形成了一个尴尬的处境,建平帝一天不封太子,他一天不敢致仕,而他一天不致仕,建平帝一天就可能不会封太子。 现在他琢磨的就是这个‘可能’,至于儿子们所言可能会封二皇子之言,陈鉴其实完全没听进耳朵里。 以陛下的性格,要么不封这个太子,既然要封,不可能越过铎儿,转去封二皇子。 这一切陈平文也想到了,他看了父亲一眼,犹豫了一下,没有将想问的话问出口。 而另一边,陈平谦和陈平章正在说着陛下会立二皇子的可能,不可避免就说到那个人人都知道的极为得宠的苏贵妃。 说到苏贵妃,自然不免会提到陈皇后。 陈平谦也觉得如今太子一直封不下来,就是与陈皇后不得宠有关,不免抱怨道:“二哥,你也该让二嫂多进宫教教皇后娘娘,她若能把二嫂的手段学会五分,说不定现在也不会是这样。” 这话有调侃揶揄之嫌,谁知陈平武却仿佛没听见似的,还是陈平谦又叫了他一声,才回过神来。 “二哥,你在想什么,我跟你说话都没听见。” 陈平武掩饰一笑道:“我最近刚得了一画……” 陈平谦打断他道:“行了,你别说画了,现在不是品画的时候,等哪天弟弟有空再陪二哥品画,现在说得是皇后娘娘,你也该让二嫂多进宫去教教皇后娘娘,不然何至于被个瘦马压在头上。” 提起这件事,陈家所有人都觉得憋气,可憋气也没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事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他们身上,可惜当初这事陈家的男人根本不上心,是让女人们去操持的。可偏偏就是不起眼还不上心的一件小事,如今铸成大错。 早知如此。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早知如此? 这种能左右朝堂大局的事,必然是一时半会儿商量不出来的,且陈平文一直有话想跟父亲说,所以常松堂这里很快就散了。 临走前,陈鉴交代几个儿子谨言慎行,当下这关头宁愿不做也不要做错。 按下不提常松堂这边,陈鉴和长子两人对陈鉴致仕是否可能会促成封太子进行了猜测,另一头陈平武回到临碧轩,枯坐良久,陷入沉思之中。 陈才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守着。 书房里很安静,只偶尔有烛台的哔剥声响起。 “陈才,你说我是否要把媛儿的事告诉给爹。” 显然陈平武想了这么久,就是在想这件事。 陈才犹豫了一下,想了想才道:“这件事老爷一直没说,且只凭一个宫女禀来之言,就确定如此大的事,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当然这只是小的一己之言,到底如何还得老爷自己决断。” “应该是不会错的,她长得那么像柳儿,尤其是眼睛,当初我见她便觉得她像。尤其还有那块玉珏,那是柳儿家传之物,当初生下媛儿后,她就让人在上面雕了媛儿的乳名,悬在媛儿身上,应该不会错的。” 陈才还是觉得草率,关键是事情太大,他几乎可以预料若是这件事爆发,会在陈家引起什么样的震动。 若是弄错了,到时候可就成笑话了。 “不如老爷让人把那玉珏的图临摹出来,递出宫给老爷看看,老爷再做决断如何?” 不是陈才做事太小心,而是陈家看似和睦,其实也不是铁板一块,尤其随着太子妃成了皇后,陈平武被封侯,二房不可避免就水涨船高。虽然如今府里从表面上还看不出来,但一些细微之处已经显现出矛盾了。 陈平武不屑俗务,对府里的事也不上心,但据陈才知晓就最近这段时间,大夫人和二夫人明里暗里已经打了好几回擂台。这件事也许对陈平武没什么影响,对大房和二房却有很大的影响,毕竟大房二房各有子女各有妻妾,而且迟早有一天会影响到陈平文和陈平武两兄弟身上。 陈才决定这件事一罢,就把这些事禀报给老爷,其实他是清楚陈平武心头上的事不解决,以他的性格,他是不会空出手来处理府里头的事的。 陈平武也觉得陈才这提议不错,遂决定下来打算递话到宫里,让人临摹一份图出来。 这事还得二夫人去办,所以陈平武去了趟云霞院。 二夫人对丈夫的到来有些吃惊,但也挺高兴的,高高兴兴服侍丈夫更衣洗漱,夫妻二人这才歇下。 这时陈平武才跟二夫人说,让她进宫去看看皇后,说皇后一个人在宫里也挺孤单的,二夫人作为亲娘应该多去看看。 二夫人一想,也是有一阵子没去探望皇后了,也是最近大夫人一直跟她不对付,她就顾得在府里和大夫人斗了。不过这些女人之间的事,二夫人也不会跟丈夫说,一跟他说,他肯定要顾忌兄弟颜面,让她敬着大夫人,难道她就得白受大夫人的气不成? 明明是她女儿命不好,嫁了人又当了寡妇,她还没说大夫人不嫌晦气,把个新寡的女儿接到府里来住,孝期都还没出,她倒挑剔当年若不是把太子妃之位让给二房,她的女儿就不会当寡妇,现在当皇后的就是她的女儿。 虽然这话大夫人没有明说,但二夫人会想啊,指着谁看不出她的那些意有所指! 现在进宫可跟以前不同了,以前她是太子妃的亲娘,太子妃到底算不得宫里真正的主子,如今她成了皇后娘娘的亲娘,进宫时那叫一个风光。 二夫人当即就决定明天就进宫,正好气气那对母女。 一夜无话,次日二夫人就操持着进宫的事的,她如今作为承恩侯夫人,又是皇后的娘,进宫是不需要提前递牌子的。 以前她进宫身边只能带一人,现在进宫就没有这种顾忌了,不过二夫人用惯了老人儿。 现如今刘妈妈年纪大了,虽然还没荣养,但也不如往日那般事事劳心,二夫人身边的几个丫鬟,得用的琥珀和翡翠都成了媳妇子,现在依旧在她身边当差。 琥珀是个稳重的,二夫人用惯了她,就把她带上了,还带了两个稳重的小丫头。进宫到底不同在府里,所以二夫人还算十分谨慎。 一共坐了两辆车,一辆坐着二夫人,另一辆坐着几个丫鬟。临上车时,其中一个丫鬟发现琥珀还没上车,就四处找她,远远看见琥珀正在和陈才说话。 “琥珀姐姐,就等你了。那是二老爷身边的陈总管吧,二老爷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琥珀看了这丫鬟一眼,也没挑拣什么,道:“二老爷有事要交代夫人。” 这时丫鬟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不吱声了。 第119章 第119章 二夫人在次间和陈皇后说话,琥珀等人自然留在了外面 琥珀看到富夏,笑着上前一步道:“富夏姐姐,我……” 富夏一副我明白的样子,笑着说:“走吧,我领你去。” 琥珀回头对两个丫鬟说:“你们好好守在这儿,我去去就来。” 这坤宁宫里自然没有给一个下人用的恭房,所以富夏把琥珀领到自己屋里去了。 进了屋,琥珀道:“富夏姐姐上次跟我说的事,我已经都办好了,专门跟刘妈妈讨了个好,让她在二夫人面前替您说话,二夫人已经答应了,就看这边你什么时候跟皇后娘娘说,府里那边是不用担心的。” 富夏露出几分喜色,也松了口气,抓着琥珀的手说:“妹妹,谢谢你了。” 琥珀毫不在意道:“谢什么,咱们都是一个府里的人,你娘和我娘还相熟,多少年的关系,又不费什么功夫。就是妹妹替姐姐有些可惜,在皇后娘娘身边当差多体面,好不容易熬出头,如今却要出宫回去嫁人,未免有些可惜了。” 富夏自然不好跟琥珀说自己的心思,筹谋了一两年,好不容易能出宫,等出去了她也算安心。 “我这人没什么出息,心也不大,就想女子总要嫁人的,再说我娘有个那样的病,我总是放不下心的,不如早点出宫嫁人,也能顺带着照顾老娘。” “也倒是这个理。”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琥珀就提出想见见白术。 白术这个人富夏是知道的,也是陈家的人之一,但与她们这些家生子不同,白术是替陈家办事的。 富夏只知道这些人都是老太爷这几十年来陆陆续续安排进宫的,有的是宫女,有的是太监,都是些苦命人,很小就被送进宫了,也不需要让他们办什么大事,就是做个耳目。 这些年来苏贵妃那儿的那一些事,都是白术透给娘娘这边知晓的,到底这颗暗棋埋得太深,埋得地方又太好,对方一直也没发现,陈皇后将之看得极为重要,轻易不敢动用。 以前琥珀也见过白术两回,说府里有事要吩咐,富夏也不敢多问,后来见什么事也没发生,只当是探问苏良娣的事,所以这次琥珀又提出这要求,富夏也没多想,就去琢磨怎么让人把白术叫出来了。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以前都在东宫,现在却一个在坤宁宫,一个在景仁宫,还隔着条长街。 到底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若说办其他事不容易,寻个机会把一个宫女叫出来却再容易不过。 白术前脚出了景仁宫大门,后脚就有个小太监跟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小德子就把消息报到盘儿这儿了。 “主子,坤宁宫那边又使人把白术叫出去了。还寻着借口说是老乡找她,可还是逃不过小德子的火眼金睛。” 盘儿失笑,骂了他一声滑头,又问:“今儿坤宁宫是不是来人了?” “主子真是料事如神,今儿承恩侯夫人进宫了。” 盘儿点点头,代表知道了,但并没有说什么。 边上的香蒲有些忍不住道:“主子,既然明知道白术卖主,您为何还要留着她啊?” 这事早就憋在香蒲的心里,不光是她,包括小德子和晴姑姑都挺疑惑的,只是主子不说,她们也不好追问。 不过这些年下来,白术就只见过那边两三回,她们谨防死守下来也没发生什么事,似乎就是传了一些这边的事。 这话盘儿其实早就回答过香蒲了,当初她是这么说的—— “就算把白术清掉了,指不定又塞过来几个,而且我们并不一定能摸清楚底细,不如就一直留着她,从这两回来看,她也就是传了一些话过去,无伤大雅。” 说是这么说,这种说法却并不能抹除掉香蒲等人心中的不安,对白术多多少少有些隔阂,平时商量什么事也都是背着对方。 “自然有我的用意,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白术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盘儿还是叫她来身边侍候。 其实这几年盘儿对她真还不错,虽不如香蒲和青黛,但比起白芷来说,又更要得用一些。如今盘儿做了贵妃,她又晋了一等大宫女,走出去人人都要叫一声白术姐姐。 一大早天还没亮,盘儿就把宗琮送走了。 转头睡了个回笼觉,也不过睡了半个时辰不到,她就起了。 让香蒲和青黛服侍着进了浴间,白术带着人整理床铺。白术向来细心,一般盘儿的床从不让下面的小宫女经手,都是她亲自整理的。 刚拿起软枕,从上面滑落个东西,一条不起眼的红绳上,穿了一个同样不起眼的玉珏,却让白术的目光为之一凝。 她拾起来,也没敢多看,就攥在手里。 这时,盘儿从遇见出来了,又去了妆台前。白术这里也准备的差不多了,最后放软枕时,她将东西顺手塞在枕头下。 期间,盘儿也没意识到颈上的玉珏不见了,梳妆更衣用罢早膳,就往坤宁宫去了。 今天白术没跟在一旁侍候,盘儿带了青黛。 盘儿平时带人出去都是没定数的,一般都是看见谁就择谁。 主子不在,景仁宫里特别安静。 白芷这两日有些不舒坦,娘娘给了恩典让她静心养几天再回来当差,所以如今白芷的活儿都被白术兼着。 吩咐小宫女把庭院里的花圃打理干净,白术瞅见香蒲去了书房,大抵是去那边抹尘,她则拿了抹布进了寝殿。 将妆台和条案花几都擦了一遍,白术来到床榻前。 黄花梨透雕鸾凤和鸣的拔步床,每层的悬柱上都雕刻凤凰和百花花卉,床前的挂落是双凤的透雕,上面悬着淡黄色的帐子。 里面现在没睡人,帐子自然是悬挂起来了,露出里头的松软的被褥和枕头。布料上都是熏了香的,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幽香。 白术擦了床柱子,把手在衣裳上抹了抹,就探手入了枕下。 东西还在。虽然是早就知道的结果,毕竟东西是她放的,枕头也没人动过,但白术心里还是松了一下。 她把东西拿到眼前细细观摩,希望把所有的一切都记牢。这事等贵妃娘娘回来就得主动说了,不然就是她办事不细心。 白术正看得聚精会神,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白术,你在干什么!” —— 去了坤宁宫,又去了宁寿宫。 因着今日是十五,所以还去了趟慈宁宫,等盘儿回来时,已经是巳时过半了。 盘儿还来不及喝口茶,就面临了香蒲和白术两个一等大宫女打架的事。 倒不是真打架,就是香蒲说白术偷贵妃的东西,白术不承认说没有,是整理床铺时掉出来的。可香蒲就是不依不饶,据说在盘儿没回来之前,两人已经吵了一架。 景仁宫里除了四个一等大宫女,还有八个二等宫女。 这些宫女不同于粗使宫女,不能进殿侍候,平时都是在殿里给四个大宫女打下手,她们中很多都是白术教出来的,且平时香蒲给人的感觉就不太稳重,自然不若稳重的白术有威信,大家自然有所偏向。 所以香蒲说归说,吵归吵,却没有一个人向着她说话,反而都在说白术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仅凭这点,就能看出白术和香蒲的区别在哪儿了,盘儿看了香蒲一眼,香蒲蔫蔫地垂了垂头,但还是颇为不服气地看着白术一眼。 盘儿心想,这丫头越来越会演戏了,面上却佯装恼怒道:“行了,都下去,这事本宫自有主张。” 等不相干的人都下去后,屋里只剩了香蒲和晴姑姑还有青黛。 盘儿道:“白术,你应该知道本宫很清楚香蒲不会说谎,这事你有什么解释没?” 白术半垂着头:“既然主子都给奴婢定罪了,奴婢无话可说。” 要不怎么说人分百种,形形色色,有的人好对付,有的人不好对付,白术就是奴婢中那种极不好对付的。 盘儿放下茶盏,又调整了下坐姿才道:“那我们换个话题说,我一直觉得你对我的那块玉很感兴趣,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白术露出一丝苦笑,低声道:“原来主子特意落了玉,又佯装不知,把奴婢一人留下,带走了青黛,留下了香蒲,就是给奴婢设了个局,等着奴婢露陷。看来主子早就怀疑上奴婢了,却一直留着奴婢。” 第120章 第120章 盘儿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难道你不是故意露出马脚让小德子抓到?不然以他的道行,不一定能抓到你的马脚。” 听了这话,白术顿时不说话了。 香蒲眼睛瞪大了,与青黛面面相觑,难道说她们能抓到白术的马脚,其实是白术主动露了马脚给她们抓? 这简直是…… 盘儿叹了口气,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术抬头看了她一眼:“奴婢马上就二十五了,以主子的性格,如果奴婢提出要出宫,主子肯定会许了。” 所以说白术是打算在出宫之前露点马脚给她们知道,是想全了这份主仆之情,还是想正好暴露脱身离开? 以盘儿对白术的了解,应该是前者吧,她终究还是不想骗她。就像前世一样,她也是故意露了马脚给她知道,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盘儿猜测过白术的下落,想她应该是出宫了,又想以她做过的和知道的事,陈家又哪里会放了她。所以这次哪怕明知白术来历不同寻常,盘儿依旧将她留在身边,不光是为了给自己的解惑,也是想保全她。 所以她不处理白术,一直佯装无事,若不是这次陈家和陈皇后的动作太大了,她依然没有揭破白术的打算。 “那你能告诉我你上头的主子是谁?坤宁宫那位?还是陈家?”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贵妃娘娘,白术冷眼旁观一直觉得娘娘是个很聪明的人,偶尔就算有什么不聪明之举,可事后总能证明她这样才是对的。 看似从来不争,可该有的都有了,不该有的也有了,白术不是没见过陛下和娘娘相处时的样子,与寻常的夫妻没什么分别。 也许这就是命。 曾经白术假设过若娘娘真和坤宁宫那位争起来,她并不觉得坤宁宫那位是对手,所以她对自己的立场定位很分明,她的主子从来不是坤宁宫那位,甚至陈家那边也是基于幼年时的救命之恩,才答允为那边办事。 只办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毕竟白术进宫多年,很擅长低调保命之法,她想她若是做了什么伤害娘娘的事,首先陛下都饶不了她,娘娘知不知道她不知晓,但她知道其实刘元一直让人盯着东一院,现在是景仁宫。 幸亏那边也没做出过这种吩咐。 左不过已经露馅了,白术也没有遮掩的打算,将自己的来历大致说了一下。 历来朝中重臣乃至一些皇亲勋贵们,都少不了会在皇宫安插眼线,有的只是有个耳目方便自己,有的是为了其他,这里暂不叙述。这种情况会因为对方的地位越来越显赫,而发展的越来越多。 像陈家起初在宫里安插眼线,只是为了多几个耳目,为了做得小心隐蔽,他们通常都会择了灾地买一些失怙的孩子,养一段时间,然后寻了法子送进宫来为奴为婢。 这种比从宫里收买人更妥帖更不容易背叛,但花费的时间也需要很长,因为这些孩子可能到不了能递出有用消息的那一步就死了,又或者一直到不了什么重要的位置,但只要在宫里,又哪里会有废棋,诸如白术这样留存下来的人,在太子妃进宫的时候就有用了。 最起码在宫里手里有自己的人,就比较好办事,像当年齐奉仪和刘承徽就是这么出事的。同样,也因为太子妃不恰当的使用,折损了不少陈家为数不多的耳目。 白术能到盘儿身边是出自太子妃的安排,在此之前她虽在宫里极不显眼,但也有自己的能量,尤其身份同样的人难免会互通有无,她以为自己可能会像一些‘前辈’那样,或是成功了,或是没成功死了,或是成功了也被牵连死了。 直到她接到来自陈家的另一道命令,她觉得自己的转机来了。 也许她能功成身退地离开这里。 “你也是个苦命的。”听完白术的话,盘儿有些唏嘘。 甚至晴姑姑她们,也是满脸感叹之色,香蒲历来是个情绪外露的,抹了抹泛红的眼角。 “大不了以后我不排挤你了。” 她这话,倒是让一众人都有点哭笑不得之感。 接下来自然是继续说白术接到的那道命令,她的话让所有人都很诧异,除了盘儿。 其实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盘儿已经能拼凑出前世一些事的来龙去脉,而现在听了这些话,她心中有一种落到实处之感。 果然如此。 那如果照这么看,前世白术可能根本没如她和她想象那样离开皇宫,也许是出了某些意外死了。毕竟以当时的情况来看,陈家不可能会让她离开,不知怎么盘儿想到了陈皇后。 显然现在去猜度前世的事,是没有结果的。而现在还有场面需要盘儿应付,毕竟她作为事主,在知道可能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父母,没有点反应不太正常。 “你的意思是,我可能是陈家二老爷失散多年的女儿?他在陈家见过我,觉得我眼熟才会吩咐你暗中查探的事?” 白术看了盘儿一眼,点点头道:“这件事其实一直是不敢肯定的,毕竟人有相似,直到您从扬州带回了那块玉珏。” 盘儿半晌没说话,过了会儿才道:“这块玉也带回来几年了,可之前你一直没动过它,怎么现在那边倒想着要临摹这块玉的样子去确定一下?” 白术没有说话,晴姑姑看了看盘儿,显然两人都想到了。 之前白术没动,是因为那边并没有打算认回盘儿,也可能是觉得现在认了只会添乱,不会有任何好处,而现在自然是有想认回的想法,就算没有也是想确定盘儿的身份。 为何? 自然与立太子有关。 这阵子宗琮虽然没有提过,但盘儿还是多多少少知道朝堂上现在关于早立太子的呼声很高。这肯定少不了本来就有朝臣是这么想的,但肯定也有陈皇后乃至陈家的作用。 陛下一直没给回应,所以那边也许急了。 亲情? 也许亲情这东西只能存在于回忆之中,曾经盘儿对这位陈二老爷还是挺有好感的,虽然他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甚至没有认回她,可能他有他的考虑和顾虑,但只从白术帮了她那么多,她就算不感激他,也没有什么厌恶之感。 可现在撕掉那层想象中的皮,才发现这世上的一切都逃过利益。 因为利益,这个女儿可以不认,同样因为利益,这个女儿也可以认。 幸亏她从没有想认回这些人的想法。 盘儿长吐出一口气,抬眼才发现下面几个人都眼含担忧地看着她。 其实现在就挺好,她有眼前的这几个人,有喜欢搞怪的小德子,有冯海,还有他和三个孩子,这样就挺好,其他的也不需要了。 “他既然那么吩咐你,你就临摹一份递回去,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是。” “至于你,现在出宫显然不太现实,就算我放你离开,陈家那边可能也不会放你,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吧。” 说完这话,盘儿就起身进寝殿了。 晴姑姑让香蒲她们都各忙各的去,暂时别进去打扰了,她也没有进去。 —— 还不到中午,宗琮就来了。 他来的时候,盘儿正躺在床上,发髻拆了,外衫也脱了,一脸懒散之态。 大抵宫里的妃嫔也就她是这个样子了,谁不是规规矩矩工工整整,生怕若是宫里来了人,让人看到不雅之态,唯独她从来不讲究这个。 “听说,你宫里今天出事了?” 这个‘听说’有点意味深长啊,盘儿也没戳破自己宫里有他眼线的事,其实这件事两人都是心知肚明,因为宗琮从来不在她面前遮掩,就像这次一样主动暴露过了好几次。不过他从来也不多事,除非就像这次,他觉得这件事有必要问一问。 “其实也没什么事。” 宗琮显然不信,没什么事能是这样。 盘儿也看出来了,主动伸出手让他抱着,直到偎进他怀里,她才低声道:“我可能找到我的亲生父母了。” 这句话俨然很具有爆炸性,毕竟早在扬州那会儿,宗琮就答应过要帮她找亲生父母,可一直没有什么进展,现在盘儿坐在宫里,就说可能找到亲身父母了,那这个亲生父母是谁? 宗琮不愧是宗琮,很快就想到这个人可能他知道,甚至可能跟媛媛接触过,不然以她接触人的情况来看,根本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和今天的事有关?”宗琮说的是景仁宫闹贼的事,本来这种小事不值得一提,可福禄说那个人是白术。 对于白术,宗琮还是有些印象的,觉得这个宫女很沉稳,办事也很老练,白术出问题,显然这事对景仁宫来说不小,所以他前脚处理完政务,后脚就来了。 盘儿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才道:“我让人把白术叫来,让她说吧,我不想说。不过你也别为难她,她这几年也没干出什么不利于我的事。” 不多时,白术被叫来了。 被叫来之前她心里就有准备,所以根本不用盘儿吩咐,她就把之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包括自己的来历,以及为何来到盘儿身边,以及这次所谓的闹贼事件。 当然其中肯定没说盘儿是故意给她下套让她露馅的事情,这根本不用提点,是宫里人首要具备的意识。 香蒲本来还有点着急,怕娘娘的话和白术的对不上,又怕白术不该说的也说了,事实证明她真是想多了。 宗琮听完,不可避免有些震惊,甚至觉得太巧合了。 可媛媛不可能骗他,整件事包括媛媛不是苏家亲生的,另有亲生父母,都是在他眼皮子下发生的,这个宫女也不敢说谎,她说得每一个点,包括昨日承恩侯夫人进宫,同时带来了吩咐,都能对上。 也就是说这件事是真的。 而同时,宗琮也想到媛媛为何会心情低落的原因。 几年了,都从没有想过要印证过,偏偏这种时候想到了。 为何? 所以说盘儿和宗琮的思路还是有共同点的,两人都想到了一处。 这般情况下,媛媛会心情低落自然也不值得意外,想找了许久的亲生父母这般情况下出现了,换谁心情都会不好。 “他们不是想印证?就把东西临摹一份递出去,朕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一句话彻底将这件事定性了,盘儿反倒过来劝他:“你也别生气,其实我也没什么,就是有点意外。” 意外?恐怕不止是意外吧。 本来是个名门贵女,哪怕是个庶女,但想来以陈家的家世,长大后也不愁嫁得不好的,偏偏才几岁大就丢了,还沦落去了千里之外的扬州。 宗琮早就猜到媛媛的来历可能不寻常,至少不是苏家那种低贱的出身,首先姚金枝的话是其一,再来就是这般大小的孩子,若真如姚金枝说的那样养得很娇惯,说明家世不差,怎可能会丢? 宗琮不同于其他男人,他从小长在宫廷,见多了女人们斗起来什么手段都能用出来的事情,所以他下意识就想到了是后院之争,甚至锁定了二夫人。 不过到底是不是,还有待查证。 “时候也不早了,等会婉婤和宗钤就过来了,你还不赶快起来,梳妆打扮下,免得让孩子担心。朕今天没什么政务,中午陪你用膳。” 盘儿还不想动,直到他拧了拧她脸颊,才磨蹭了几下从他怀里出来,从榻上下来,让香蒲服侍着穿衣。 第121章 第121章 更了衣,自然要梳妆。 盘儿的底子好,极少擦脂粉,唯独有一点就是她的眉色淡,所以平时就算不上妆粉,也要描一描眉。 见她把人挥退了,自己凑在镜前画眉,那模样颇为可爱。宗琮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肩,在她侧首看他,才拿过她手里的眉黛。 “做甚?” “朕给你画。” “你能画好?” 显然这质疑有点打击到宗琮的男性自尊,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才道:“你的画和朕的画比来如何?” 这是能凑在一起比的?画画是画画,画眉是画眉。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说话间宗琮已经将她拉近了,端详了两眼后,已经持起眉黛在她眉上画了起来。 盘儿有点紧张,也想好了反正等下他若是画的不好看,她肯定是要去洗了的。 不等她想完,这边已经停了手,她忙往镜前凑去看。 一看之下,才发现他手艺竟然不错。 “你还给谁画过了呀?”她一边看着,一边漫不经心问道。 宗琮一愣之下,反应过来,失笑道:“朕还能给谁画,朕可没有这种闲情逸致。”说得倒是掷地有声,冠冕堂皇。 盘儿转念想想也是,他哪是懂得这种闺房之乐的。 再看看镜中的自己,确实画得极好,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盘儿之所以不让香蒲她们来画,就是觉得她们不是下手重了就是下手轻了,也就晴姑姑能摸准她想要的浓淡,没想到他也行。 再去看他就顺眼亲昵多了。 “那臣妾就谢陛下的画眉之功了。”她站起来,还佯装福了福身。 “顽皮!” 然后牵着她就往外面去了。 之后等婉婤和宗钤过来用午膳,就暂不细述了。 另一头,盘儿也没问白术怎么把东西送出去,等下午的时候,白术就来禀报东西送出去了。 陈家,陈平武从陈才手里接到那张纸,看完之后就陷入激动中。 真是媛媛。 如果真照白术所言,媛媛是侥幸没死,反而流落到了扬州,被扬州的一户穷苦人家收留了。后来那户人家养不活孩子,就把媛媛送去了养瘦马的人家,时隔十多年后,裴永昌凑巧听了岳母的交代,在江南寻一绝色,凑巧就寻到的是媛媛。 那件事至今陈平武都不愿意深想,因为充满了太多让他不愿意回首的东西。 他和柳儿本是青梅竹马,柳儿是他娘也就是老夫人娘家的一个外甥女,因为自幼失怙,送到了老夫人身边养着。 他和柳儿一直郎有情妾有意,可惜柳儿没有娘家,家里自然不愿让他娶柳儿,于是给他定了伯府出身的刘氏。当初他的打算是等他娶妻后,就纳了柳儿做贵妾,家里虽然没有明说,显然也是默认的,事情就这么办了。 二夫人进门一年后,陈平武纳了王柳儿做了贵妾。 在陈平武的想法里,这也算是两全其美的做法了,可事实上现实远比他的想象更要残酷。 二夫人起初是不知道还有王柳儿这个人的,也是老夫人管的紧,自打发现二儿子有想娶王柳儿的想法后,就把她遣到了庄子上去住。本想着等陈平武娶了妻,说不定过阵子就忘了,谁知陈平武一直惦着,中间老夫人想把王柳儿嫁出去,也被他所阻。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老夫人也下不了狠心,就默许了,只让儿子许诺刘氏进门一年内,不能和王柳儿见面,一年后若是他还想纳人进门,就把人抬进来给他做妾。 一年后,王柳儿进门,二夫人本来也没当成回事,虽然贵妾的身份高了些,但据说是老夫人娘家的外甥女,二夫人也不好说什么。私下却把老夫人恨了个透,这也是二夫人一直对老夫人不亲近的原因之一。 日子一天天过去,渐渐二夫人就发现事情不对劲了,这哪是纳了个妾,俨然比她这个正牌夫人还要吃香。 陈平武只差日日宿在王姨娘房里,这期间妻妾之间自然少不了有些争斗,可有男人在一旁帮着,二夫人注定不是对手。 既然明面上不行,那就暗中来,就靠着从亲娘手里学到的一些手段,直到二夫人先后生下两子一女后,王姨娘依旧没有所出。陈平武只当她是身子差了些,倒也没放在心上。 偏偏就在陈平武不抱希望时,王姨娘怀上了,生下的自然就是媛媛了,也是两人唯一的骨肉。 千盼万盼终于来了,大抵是时下男人都是这么想的,他爱一个女人,就是要给她孩子,所以陈平武费了很大的劲儿,终于有了回报,对这个女儿是可以想象的宠爱。 那时候二夫人的处境十分不好,本就有个得宠的贵妾压了她这个正妻,关键她还拿此女没办法,老夫人就算再明事理,多少还是偏着王姨娘的。 毕竟养在身边多年,平时也是个听话懂事的,若不是儿子荒唐,怎么也不至于给人做妾。再加上二夫人从小出身伯府,性格有些骄纵跋扈,因为老夫人做主把王姨娘抬进来,她觉得自己受骗了委屈了,平日里对老夫人也有所不恭。 公婆那里不受待见,丈夫又有心爱的人,可以想象这偌大的陈府里,二夫人的处境如何,尤其还上有兄嫂,下有妯娌。 也就是这时候,二夫人把七姑娘送到荣安堂老夫人身边的。 这期间又过去两年,乳名媛媛的十姑娘一天天长大了,也一天比一天可爱。本就长得好,又从小就听话懂事,连老夫人都十分喜欢。 一日,二夫人带二房的孩子去庙里烧香祈福,同去的还有三夫人及三房的几个孩子。本来还小的十姑娘是不该去的,当时凑巧她在老夫人那儿玩,又见大家都去,为何不带她去,就闹着要一起,便把人带上了。 谁知恰恰就是这趟出了事。 当时河北一带闹灾,流民大量涌往京师重地,就因为提防有流民,出府的时候还多带了一些护卫,谁知回程的路上碰到有冒做流民的土匪劫道。 在大量流民以及说不清是流民还是土匪的冲击,虽最后护卫稳住了局面,却发现丢了两辆马车,而十姑娘恰恰就在其中一辆车里,随同一起的还有一个奶娘,两个婆子和几个丫鬟。 事情发生之后,王姨娘当场就病倒了。 虽起源是去烧香,但烧香是三夫人提及的,当时会带上十姑娘纯属巧合。甚至若真是追究,从老夫人、三夫人到二夫人,哪怕是年幼的七姑娘都有责任,因为当时二夫人本说让奶娘把哭闹的十姑娘抱走,是七姑娘说了一句就带上吧。 根本没办法追责,而官府也没查到那伙儿土匪的存在,可能根本不是土匪,就是流民为了生存才大着胆子劫道,谁也说不清楚,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十姑娘还小,这般大小的孩子养不住也正常,陈家这边对外宣称的是夭折。可这件事于谁来说都能随意就过去了,唯独对于作为娘的王姨娘来说过不去。 她先是病了一场,病了一场后就‘疯’了,一见到陈平武就对他说,说是二夫人害了媛媛,就是她故意害了媛媛。 陈平武虽有所猜疑,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又没有证据,事情再闹下去只会把三夫人老夫人都牵扯出来,陈家的颜面何存,只能尽力安抚她。 他想善解人意的王姨娘只是一时没办法接受,慢慢的她肯定能接受的,可她低估了王姨娘的执拗。 就这么闹了几个月,陈平武被闹累了,二夫人又适时以王姨娘抱病不适合服侍老爷,又给陈平武从外面抬了个姨娘,并从身边丫鬟里头选了两个开脸做了通房。 有了软玉温香的调剂,陈平武去看王姨娘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后来又过了大半年,王姨娘郁郁而终。 当然,这一切暗里的纠葛陈平武是不知道的,只是打从王姨娘死后,他就开始愧疚上了。 他想自己若是再耐心一点,也许柳儿不会走,她本就失了好不容易才有的女儿,会接受不了也是应该的,他就应该多陪陪她,而不是被闹得烦了,就不想再面对她。 基于各种心情,这件事久而久之就成了陈平武的心结,所有人都以为随着时间这件事早就过去了,其实还没有过去。 陈平武在书房里整整坐了一个晚上。 陈才也不敢打扰,只能在一旁陪着。 天方破晓之际,陈平武才动了动。 “老爷。”顿了顿,陈才又道:“您还是去歇着吧,您就算高兴找回了十姑娘,也该顾念自己的身体。” 高兴? 若是高兴,他为何会犹豫一直拖着?不过是自欺欺人,一直不想决断罢了。 “这件事还是暂时不告诉给爹了,你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陈才一愣,之前还大张旗鼓想确认身份,为的就是打算禀报给老太爷,怎么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反而又不说了。 不过这终究是老爷的事,他作为一个下人也不好插言,只能低声应是。 第122章 第122章 坤宁宫 宗铎一路走进来,见宫女们喜气洋洋,有两人手里还拿着红布。等进去后,先向母后行了礼,他才问道:“母后,是宫里要办什么喜事?” 陈皇后道:“哪是要办什么喜事,是富夏要出宫嫁人了,母后想着她也跟在母后身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出宫总要让她风光一些,让人给她准备了一些嫁妆。” 宗铎有些诧异:“原来富夏姑姑要出宫了?” 别说宗铎诧异,富夏跟陈皇后说这事的时候,陈皇后也很诧异。到底是跟在身边的老人,富夏家中也有父母,陈皇后也不能阻着人出宫阖家团圆。 又想着这是自己当皇后第一次身边的大宫女出宫,陈皇后就想总要弄得风光些,所以这两日也赏了富夏不少东西。 “你富夏姑姑也到年纪了,再拖下去就不合适了。” 这种事宗铎也插不上什么嘴,就没说什么。 陈皇后端详他,见他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露出笑容:“娘吩咐嬷嬷给你熬得补汤每日都要喝,平时就算温书也要顾着身体,可别再偷偷背着母后不顾念身子了,不然下次母后可不仅仅是打何年几板子的事。” 自打去年冬天宗铎病了那场后,这话隔三差五陈皇后总会说一次。实在是宗铎那次咳得太厉害,断断续续咳了三个多月,才稍微好了一些。谁知春上时又有点复发了,太医说春天万物复苏,有些沉疴就会复发,药是每天不拉的吃,快入夏时才终于彻底好了。 人如今好了,却也不是没有后遗症,太医叮嘱天一冷就要注意保暖,免得成了根,再复发后就难治了。却也是因为这场病,让许多人对大皇子的体弱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陈皇后觉得封太子的事受阻,恰恰就与这场病有关。 可现在说这些未免也太晚了,她也不可能和宗铎说这些,经过这次的事后,陈皇后才发现儿子是个心思重的,不想让他再多想给身体增添负担。 “儿子会谨记母后的话,一定不再强迫自己用功。”说到最后,宗铎低下了头,陈皇后却因为看见王东来在门口闪了一下,没注意看到这一幕。 她一边寻思着王东来又有什么事要禀,一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之后又跟他说了几句话,宗铎就离开了。 等人走后,王东来进来了。 陈皇后眉眼冷淡:“又有什么事?” 别看她是这种神色,其实这阵子把王东来用起来后,确实给她帮了不少的忙的,到底王东来的出头一直让她有点耿耿于怀,所以她对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按理说,这种时候,奴才不该说出来让娘娘扫兴的,毕竟富夏也跟在娘娘身边多年,奴才也犹豫了好几天……” “行了,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别含含糊糊的。” 其实陈皇后又怎么不明白,若是犹豫,人就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王东来摆明了有什么不利于富夏的事要说。 可是富夏,不知为何陈皇后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奴才手下的小柯子发现富夏和景仁宫的白术来往丛密,也就这几天她们已经通过人联系两回了,前天白术还拿了些东西给富夏,因为离得远也没看清楚是什么,但富夏第二天就让人把东西带出了宫。” 本来刚开始的时候,陈皇后听得脸上浮起了一抹讽笑,可听着听着她就意识到有点不对,皱起了眉。 “这事你确定?” “奴才当然确定,若不是确定,奴才也不敢报到皇后娘娘这里来。” 陈皇后想了想,道:“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王东来忙下去了。 等出了殿外,走出一些距离,小柯子跟了上来。 “王哥哥,这事能行?富夏都快出宫,这时候搞她……” “所以说这是咱们仁慈,反正她也要出宫了,这种时候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淑妃宫里都派人送东西了,皇后也不会拿富夏怎么样。什么叫搞她不搞她,苍蝇不叮无缝蛋,若不是她自己行事见不得人,能让我们抓到把柄?” 小柯子没敢说话,总不能说王哥哥说自己是苍蝇。 “经过这一遭,皇后娘娘就该知道,不管是自己人,还是宫里的人,谁有用谁就是得用的奴才。” “就怕这事若是挑起皇后娘娘和苏贵妃斗起来……” 王东来瞥了小柯子一眼,嘴里没说心里却道,就是要斗起来,不斗起来哪有奴才们干活儿的地方。还以为没斗起来啊,早就斗起来了,天真! 不过这话他不会和小柯子明说。 —— 王东来告密的时候,富春也在。 等人走后,富春道:“娘娘,您可千万别听了王东来的挑唆,白术是咱们的人,这事没几个人知道。” “可是本宫最近可没吩咐她去联系白术。” 富春顿时不说话了。 “去把富夏叫来,本宫问问她。” “奴婢这便就去,娘娘,富夏她不可能会背叛您的,她老子娘都在府里。”富春犹豫地说着,人就下去了。 不多时,富夏跟着富春过来了。 看得出富春求情归求情,但并没有提前告诉富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富夏脸上还带了点喜色,大抵以为又是哪宫的娘娘赏了她什么东西。 陈皇后看了富春一眼,富春就上前把王东来告密的事说了。 “富夏,你快跟娘娘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富夏下意识就想到是不是自己偷偷背着皇后娘娘,操持着想出宫的事,被皇后娘娘知道了。转念一想王东来告密的是她和白术来往丛密,而这件事娘娘不知道。 如果是这事,她就不怕了,不过富夏还是犹豫地看了陈皇后一眼道:“这件事是二夫人身边的琥珀吩咐奴婢做的,说是府里的主子吩咐下来的差事。” “府里的主子,哪个主子?”陈皇后很快就听出富夏话音里的含糊之意。 “这事奴婢也不清楚,也不敢多问,富春姐姐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富春姐姐你可要给妹妹作证,奴婢真的没有叛主。” 陈皇后的目光挪到富春的身上,富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其实要说清楚这件事,还要说到之前。 那时候陈皇后刚和太子大婚,到底身份不一样,陈家人也怕太子妃在宫里受了别人的暗算,所以就把几个人名告知了太子妃,告诉她这些人可以用。 毕竟陈家在宫里的能量有限,他们就算往里头送人,也做不到想把什么人安排在什么地方就安排在什么地方,所以这几个人或是就在东宫当差,或是在坤宁宫慈宁宫当差,都是太子妃能用上的。 也是陈家能拿出的能上台面的为数不多的人手中的一部分。 太子妃当时拿到名单,可是高兴了一阵,因为这样就代表自己进入陈家的核心,她就不再是以前那个很多事都做不了主的陈家七姑娘。 当时的她没有想到,陈家既然能拿出这一部分人,手里肯定还捏着另一部分人,这些人不可能完全都交到她的手里,毕竟陈家也有自己的用处。也许她也想到过,但这种情况她并不能阻止。 后来随着太子妃手里这些人慢慢被折损掉,陈家倒也给补充了几个,白术就是其中之一,而人的名单都是通过陈家某位女眷进宫探望太子妃时,传递进来的。偶尔陈家也会吩咐她们做点别的事,例如探听某些消息,这些都是不会经过太子妃的。 同理,这些人是陈家的人,受陈家人掌控,富春富夏她们难道就能例外?她们同样是陈家人,还有老子娘在陈家,难道陈家吩咐她们做事还能不做? 偶尔传递消息,或者办个什么事,难免会用上她们,她们多是不会细问,事情办罢就罢,也不会掺和太深。 这些太子妃都是心知肚明的,以前她也碰到过,表现的有些不高兴,但并没有多问。久而久之,已经成了约定俗成。 只是随着她的身份渐渐产生变化,以前是太子妃,现在成了皇后,身边还有个嫡长子,心态自然也会产生变化。从她方才问出‘府里的主子,哪个主子?’就能看出,这也是富春为何会跪下来的原因。 毕竟她作为陈皇后的心腹,主子的心态变化她再清楚不过了。 解释是不用解释了,富夏为何帮陈家做事没报上来,原因就在此。陈皇后现在关注的也不是这个,除了家里那边依旧不改做派俨然是没把她放在眼里的愤怒外,她还关心陈家让富夏帮着联系白术做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前几天二夫人进宫,琥珀让把白术叫出来,两人似乎说了什么事,转天白术给了奴婢一点东西,让奴婢找人带出宫交给琥珀。”富夏道。 “什么东西?” 这个富夏倒知道,毕竟她找人往宫外带,哪怕她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若是夹带什么不该夹带出宫的,也免不了要去慎刑司走一趟。 “是一张纸,上面好像是一个花样子,但看着又像是一个画了块玉佩的图。” “到底是花样子,还是玉佩的图?”对于富夏的模棱两可,陈皇后有些不耐。 “应该是块玉佩的图样,只是那玉佩的样式太简单了,上面什么都没有,就是有个‘媛’字。” “圆字?” “是女字旁的媛,婵媛,淑媛的媛。” 陈皇后浑身一震,忙道:“你去,你去把图画出来给我看。” 她的样子有点吓到富春和富夏了,两人也顾不得跪了,富夏忙出去了,看样子是去书房。陈皇后不放心,跟着去了,富春心里疑窦丛生,但也跟了上去。 很快富夏的图就画好了,虽然画功奇差,但能看出原形是什么。 就是一个圆形的物体,上面雕了个媛字。 富春和富夏根本看不出什么,但陈皇后又怎会看不出。 她以为她已经忘了这个东西,事实上有些记忆哪怕埋得很深,也依旧无法忘记。 “七姐姐……” …… 那个小姑娘很可爱,笑起来能甜死人,眼睛又大又亮。 那时候她已经去祖母那儿两年了,也懂了很多事,知道自己不该去喜欢她,知道就是她的娘害得她娘日日垂泪,才把她送到祖母这儿来的。 可她每次来祖母这儿,就喜欢缠着跟她玩。 陈嬷嬷说,哦,那时候还是陈妈妈。陈妈妈说,让她不要亲近十姑娘,别看十姑娘人小,其实是个小人精,没看着老夫人多喜欢她。 又说王姨娘当初被老夫人养过,现在见七姑娘您得了老夫人的喜爱,就把十姑娘使过来争宠。 十姑娘是故意缠着您玩,就是想在荣安堂多留一会儿,多讨老夫人喜欢,您可不能让她如愿。 若是到时候老夫人要养十姑娘,不养七姑娘您了,您就要搬出荣安堂了。 那时候家里姐妹众多,唯独她是头一份的尊荣,就因为她养在荣安堂里,连娘都因为她养在荣安堂,那些贱皮子奴才们终于不敢人前敷衍人后笑话了。 如果她从荣安堂搬出去…… 从那以后,她就不喜欢她了,人前对她笑,对她好,带她玩,人后却不理她。可她还是喜欢缠着她玩。 是啊,她太小了,根本分不出敌我,不知道打从她生下的那一刻,她们就注定是对头。 爹爹似乎很高兴她们之间好,她就对她越发好,好的她天天围着自己喊七姐姐。 直到那一天…… 第123章 第123章 那一天的事,陈皇后到现在都还记得。 她知道她娘会对付王姨娘,现在不过是隐忍和伺机以待,可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那天眼见娘说着不带她去,却对她使了个眼色,她脑子下意识一蒙,就说了句带她去吧。 去的时候,她还领着她坐在一起,不过回来的时候就分开了。 她猜肯定要出什么事,后来果然出事了。 那天的事也把幼年的她吓到了,回来她就大病了一场,等病好后就听说十妹妹夭折了,她其实知道是人丢了。 事后她还问过娘,娘似乎不太愿意提起的样子,只说我也不造孽,把人往远处卖就行了。 后来她曾想过,那么小的年纪卖得太远肯定吃不了路上的苦,说不定娘是敷衍她,人可能早就没了。 没想到,消失了十几年的人,现在出现了。 是你回来了吗? “去把白术给本宫找来,这个图样她到底是从哪儿临摹来的?” 富春刚应声要下去办,却又被陈皇后叫住:“先别去。”说完,她就往内室去了,也没叫富春富夏跟上,两人也没敢跟过去。 现在都意识到,可能问题就出在那张图样上, 陈皇后整整一个下午都没出寝殿,坤宁宫安静得吓人。 宫女太监们都是识眼色的,自然也不敢笑了,都猜是不是富夏姐姐做了什么惹了皇后娘娘,因为是富夏被叫走后,皇后娘娘才这样的。 这终究只是外人的猜测,王东来几个却得意自己又办成了一件事。 于陈皇后来说,她虽没有去证实,但已经猜测这东西可能就是苏贵妃的,不然陈家何至于会用上白术?甚至明里暗里背着她好几次吩咐白术办事。 陈家是如何发现苏贵妃的身份,甚至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是不是早就发现了,却佯装不知故意把人送进来,就是为了给陈家埋一步暗棋? 为何之前不提,反而现在却提上了? 陈皇后脑子里有太多的不解,但她同时也意识到这时候提起苏贵妃身世的事,肯定是和立太子有关。是不是陈家觉得大皇子不中用,现在想暗中投向二皇子三皇子,觉得苏贵妃比自己更得宠,陛下拖着不立太子,就是还想着还有二皇子三皇子? 一直想到天都黑了,也没有人敢进来掌灯,陈皇后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了,再想自己就要疯魔了。 她把富春叫进来掌灯,又用了一些晚膳,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过了一夜,第二天她吩咐富春选个恰当的时间,把白术叫出来,她有些事情要问白术。 富春也不敢多问,应下了。 富春也不知什么才是恰当的时候,想着肯定是不能让苏贵妃知道,毕竟白术这颗暗棋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用上。 听人说,陛下把苏贵妃招去了乾清宫,她就忙命人去找白术。 吩咐的人是个绿腰的宫女,这个宫女就是白术名义上的老乡,现在也不在坤宁宫当差,还在东宫做洒扫宫女。当初就是出于这种考虑,才没把人带出来。 绿腰来找白术时,白术正在补觉。 每次贵妃去了乾清宫,就是她们这些贴身宫女休息的时候,自然是能补觉就补觉,能干点私活干点私活。 她在补觉,香蒲刚洗了贴身小衣裳回来,听说绿腰来找白术,道:“她这种时候来找你做甚?难道说又有差事吩咐你了?可今天没听说皇后娘娘的娘家有来人啊?” 香蒲能想到的事,白术又怎么想不到,她只会想到更多。 不过她也没明说,只说去见了才知道。等见了绿腰,绿腰说坤宁宫那边叫她去一趟,说完这话,又把自己做的鞋底给了白术一双做掩饰,绿腰就走了。 白术拿着鞋底心事重重回到屋里,香蒲问她怎么回事,听说是坤宁宫那边叫她过去一趟,连声说让她别去。 “陈家没来人,坤宁宫叫你过去干什么,你可千万别去,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可白术却有自己的想法,哪怕是娘娘在宫里,肯定也是会让她去的,因为只有她去了,才会知道对方有什么打算。 这就是娘娘会留下她的原因,也是陛下还留她在娘娘身边的原因,她不能不去。 这种道理白术不会跟香蒲深说,只说自己还是去一趟,让她放心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香蒲眼见劝不住她,等白术走了后,她想了想,吩咐小德子看好家,自己就匆匆往乾清宫去了。 乾清宫里,盘儿午睡刚醒。 明黄色的帘幔低垂,殿里十分安静。 其实宗琮把盘儿叫过来,就是让她来陪自己午睡的,谁知临时有政务,他就起了,盘儿则继续睡。 明明东西暖阁隔得有些距离,盘儿还是隐隐约约能听到西暖阁那边传来的暴怒声。 她微微叹了口气,这是又发生什么事了。自打他登基以后,脾气一天比一天差,看来这几天要给他炖些清心解火的汤来喝才是。 这种遭遇前世并不是没有过,不过那也是后十多年了,但那时候建平帝的脾气已经修得极好,很少见到他有暴怒的时候。 盘儿觉得这是一个过渡期,等皇帝当久了,再多的事碰见了也都见怪不怪了,他可能渐渐就能好些了。 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盘儿隔着帐子往外去看,就看到有个身影走了进来,在屏风边上就站定了,低声道:“娘娘可是醒了?” “有事?” “娘娘身边的香蒲来了,说有事禀报。” “你叫她进来吧,正好服侍我起来。” 不多时,青黛和香蒲就进来了,青黛是之前跟着盘儿一起来乾清宫的。不过乾清宫这地方不同于他处,寻常时候她也是侯在外面。 两人撩起帐子,将盘儿扶了起来,又拿来衣裳服侍她穿。 香蒲手里动着,嘴也没闲下,压低了嗓子道:“主子,你快去救救白术吧,之前她那个老乡又来了,说是坤宁宫叫她去一趟,奴婢看白术的脸色不太对头,就壮着胆子来乾清宫找您。” 她的话虽简短,但已经反应了很多问题,盘儿忙自己也动上手了,一边急道:“你怎么不早点说。” “奴婢说得已经够早了。”香蒲委屈道。 其实盘儿不该这么不冷静的,她是想到了前世白术的销声匿迹,无缘无故一个人就不见了,问其他人却说白术是到了年纪,如今出宫去了。 那时候她处境并不好,眼界也有限,什么也都做不了主,想不到如此深刻,后来静下心想一想,可能白术并不是出宫了,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可到那时候想这些也是枉然,毕竟时过境迁。 重来一次,虽然很多事情不一样了,一些核心却没有变,陈家是通过进宫探望皇后才完成一些消息的交流,既然消息要交流,肯定需要人来传递。 这种时候琥珀和白术做的事,不一定能瞒住陈皇后,前世盘儿就猜测陈皇后肯定早就知道她身份的事,不然后来不会一直铁了心就要压着她,还有好几次她看陈皇后看她的眼神有些怪。 那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这里头的事,还有些一头雾水,此时想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陈皇后早就知道了。 那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不是就是白术消失的那时候? 可惜这一切没有人能回答她,她只能通过自己有限的所知去拼凑。 如果她是陈皇后,她在知道这一事情后会怎么办? 前世的时候她没有得宠,所以陈皇后可能就是把白术这个漏洞给处理了,只要这件事她没有知道,就天下太平了,反正当时她在陈皇后手里,如何摆置全看她。 可是不对,白术会到她身边,是二老爷想查清她的身份,可没有这块玉珏,他是怎么查清的?也许是去了扬州,查到了苏家,从姚金枝手里拿到了东西。 但从陈家的反应来看,他们可能一直不知道,二老爷把事情真相隐瞒了下来,直到若干年后,陈家知道这件事,才在她身上动了主意。 到了这一世,很多事的轨迹不一样了。 她跟太子南巡去了扬州,提前拿到玉珏,又主动在白术面前暴露了玉珏一事,二老爷通过玉珏确认了她的身份,之前没想确定她的身份,可能是认为没必要,可能是出于某些矛盾的心理,但主要原因还是立太子不顺,让他动了某些心思。 之前盘儿让白术把图样递出去后,就等着陈家的反应,甚至宗琮也命人暗中盯了陈家,可陈家一直没什么反应,却万万没想到有了反应的会是陈皇后。 也就是说,二老爷可能依旧打算把事情隐瞒了下来,却同样不知何种原因被陈皇后知道了,陈皇后慌乱之下打从从源头抓起。 就是白术。 只有通过白术才可能知道她知不知道这件事,才能决定下一步如何做,但不管如何,白术可能要有危险了。 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不过是一瞬间从盘儿脑子里闪过,她穿好了衣裳后,就带着青黛和香蒲出了乾清宫。 临走时跟张来顺说了一句,宫里有点事,她要回去一趟,让他等会禀给陛下。 然后没等他回应,人就走了,留下张来顺错愕脸。 —— 坤宁宫 白术到来后,没有意外被富春带着人强行带到了陈皇后面前。 也没有意外面临了一系列追问,诸如是谁吩咐她办事的,办的又是什么事,那图里的玉佩又是谁的。 白术都是回答,不知,只是听上面吩咐行事。 但她的话显然逻辑不通,什么都不知道,她怎么知道去临摹图样?还有玉佩的主人她也不交代,明摆着就是骗鬼。 陈皇后怒了,也是没有耐心,就让富春赏了她几耳光。 白术依旧不说,这次是多一个字都不愿意说了,紧紧的闭上了嘴。 “我倒不知道,我陈家的奴才现在倒转头效忠起别人去了,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这么袒护她!”陈皇后怒极反笑。 什么迷魂汤? 白术也不知道,她在宫里也有十几年了,什么样的苦没吃过,什么样的责难没碰到过,宫里这地方不是人待的,小宫女进了宫,最先面临的一关就是挨打,挨那些大宫女的打那些嬷嬷们的打。 宫里不是人人都得意的,受气的人不计其数,火气不能朝主子们发,甚至不能朝同是宫女的人身上发,那就只有朝小宫女头上发了。 挨打挨饿都是家常便饭,等待得年头长了,渐渐就会好了许多。白术以前也在主子们身边服侍过,不过侍候的是个小贵人,仗着脸蛋生得好又得了几天宠就得意猖狂,打骂奴才,随便发脾气,没过两年人就没了,她又回到四处做杂使宫女的处境。 她也说不上苏主子是哪儿好? 至少在她身边待着,她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她会体谅下人,在她身边待着很开心,是她在宫里难得放松的几年日子。 甚至是香蒲、青黛、小德子他们,虽难免会闹些小矛盾,但都鲜活得像一幅画,跟宫里其他人都不一样。 最重要的是白术知道她这一来,就活不成了,来之前她就知道,所以既然是个死,她总要忠于一方。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是谁了?” 白术的态度显然激怒了陈皇后,她对富春使了个眼色,富春就又上前去扇白术的耳光。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动静,就听见小宫女嚷着‘贵妃娘娘,您怎么能擅闯坤宁宫’,盘儿就带着人闯进来了。 “皇后娘娘,不知您把臣妾的大宫女叫来坤宁宫,这又是打又是骂,是为何意?难道是对臣妾有什么不满,所以就把怒气发到了宫女身上?” 第124章 第124章 香蒲是个机灵的。 知道主子要去坤宁宫,提前就往回跑,叫了好几个太监和宫女来。本来在外面是被拦住的,可苏贵妃一意要往里闯,下面的宫女太监也不敢拦,到时候若出了什么事,皇后娘娘肯定是没事的,他们可就不好说。 所以一边是真闯,一边是假拦,竟让盘儿带着人直接闯到了殿里。 陈皇后在看到盘儿的一瞬间,就坐直了腰,同时也收起了脸上气急败坏的表情。 听了盘儿的话,她脸色只是有些阴沉道:“富春,你来回答苏贵妃。” 富春忙站直了,双手交于腹下方,半垂着头,仿佛方才打人的不是她,这恭敬的姿势和这仪态任谁都挑不出错,不愧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回贵妃娘娘的话,叫白术来是因为不久之前她在内务府领东西,其中出了些差错,谁知白术过来后出言不逊,冒犯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才会命奴婢教训她。” “白术是景仁宫的人,她前阵子领东西领错了,不是内务府的人出面,反倒要劳烦皇后娘娘亲自过问。再说,景仁宫领错了东西,本宫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当时不说,事后反倒兴师问罪?” 富春的话明摆着就是托词,既然是托词就禁不起深究。 不过显然富春也不是无的放矢,所以她也没有慌。 “白术在内务府领了两张紫貂皮,按后宫的规制,贵妃分例中无上等紫貂皮,只有皇后和太上皇后及太皇太后才有,此乃僭越,白术身为贵妃大宫女不该不知道这个规矩,所以皇后娘娘才会传她过来问话。” 这事盘儿倒还真知道,虽然现在天还没冷,但下面的宫女已经在给她准备过冬的用物。诸如家常的衣帽鞋,除非是吉服,一般都是领了东西回来让下面擅长针线的宫女们做的。 白术平时稳重妥当,所以景仁宫和内务府打交道都是她在管着,前阵子她就跟盘儿说了,她本是去领貂皮回来给她做帽子和抹额,不曾想内务府新到了一批上等的紫貂皮,就孝敬了景仁宫两张。 这种事从明面上是犯了规矩的,但宫里都是如此这般行事,哪宫的娘娘得宠,内务府也会看眼色,难免就孝敬些不在份例之内的东西。 盘儿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她受的不在份例之内的东西多了去,就好比宗琮让人送来给她做衣裳做披风的,比上等紫貂更好的皮子也不是没有,万万没想到这会儿会被富春拿来说事。 看来坤宁宫等着想抓她的小辫子,不是一天两天,不然能她从内务府得了两张紫貂皮就被富春一个宫女知道了? 不过盘儿也不是没有应对法子,来之前她就清楚今天这事不能善了,不过她无所谓,反正闹大了怕的不该是她。 盘儿看都没看富春一眼,将贵妃的架势摆得很足:“白术,奴婢跟主子说话该怎么说?” 本来被打倒在地,在盘儿进来后,就站起来在边上低着头的白术答道:“回娘娘的话,为了以示恭敬,奴婢们跟主子说话当带敬语,言必称回主子的话。” “那好,她冒犯本宫了,给本宫教训她!” 白术也没含糊,上前两步就拽住了富春的衣襟。 富春还在错愕之中:“你不能打我……” “一个奴婢,连奴婢都不会说,多给本宫赏她几巴掌,教教她规矩。” “是。” 陈皇后急怒道:“苏贵妃你想做甚?” 此时盘儿已经去了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陈皇后在首位的凤座上,她则随便在末端择了个位置坐,看似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可气势一点都没输人。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本来是来找娘娘说说家常,未曾想这富春如此不懂规矩,为了避免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出去丢了皇后娘娘的脸,臣妾就越俎代庖替娘娘教训教训她,教教她规矩,免得她以后出去给皇后娘娘惹事。” 说话之间,白术的巴掌已经抡上去了。 是的,抡。 之前富春就是这么打她的,如今贵妃娘娘冒着和皇后彻底翻脸的危险来救她,她自然要同样打回去。 富春没有鬼哭狼嚎,只是到底下手重,难免吃疼几声。 倒是陈皇后受不住了。 她长这么大,从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如此放肆,也从没有如此让人下过脸面。陈皇后这两日本就煎熬,她当然知道她把白术叫过来并不明智,可与命人回家询问,此举反而更让她有周旋余地。 若是陈家本就不知道,反而被她一问坏了事,是时事情摊到了台面上,她不再是陈家在宫里唯一的女儿,不是便宜了姓苏的这个贱人! 陈家十姑娘早就死了,既然姓了苏,最好就一辈子姓苏! “你知道了?” 陈皇后的眼神有点吓到了盘儿,这种眼神她也就在前世穷途末路要被关入冷宫时的陈皇后身上见过,没想到这一世这么早她就穷途末路了。 “知道什么?” 啪啪地巴掌声中,这样的对话是极为诡异的。 “你明知本宫在说什么!” “你怕?” “本宫怕什么,本宫乃陛下原配发妻,本宫乃中宫皇后,本宫只要一天没犯错,陛下一天就废不掉我,你也不过只是个贵妃而已,本宫怕你?”陈皇后冷笑道,可眼中的一些东西却骗不过盘儿这个两世的老对头。 “我姓苏,不姓陈。你为之不惜拼掉性命的东西,其实对别人来说不值得一提。”说着,盘儿有些意兴阑珊地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白术也停了手,跟在后面。 “我就不信你不贪图一个富贵的家世!”陈皇后从凤座上站了起来,按着扶手嘶喊道。 当初建平帝登基时,只封了盘儿的贵妃位,未尝没有她身份太低,不适宜一下子拔得太高的意思。 盘儿站定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以为陈家对我们而言,真是好?” 如果好,为何建平帝一直不立太子? 这个道理也同样适用于盘儿身上,她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还有了贵妃的位置,真的不需要再多一个陈家了。 陈皇后一屁股坐在凤座上。 她自然懂苏氏话里的意思,她不是没想过陛下一直不封铎儿当太子,是不是因为陈家的缘故。陈家已经有一个首辅,一个礼部侍郎,还有一个皇后,如果再多一个太子,若干年后,这江山到底是姓宗还是姓陈? 可她能怎么办? 陈姓对她来说是助力,也是束缚,不是因为姓陈,她不会被选做太子妃,同理不是姓陈她可能早就被苏氏压了下去。 她只能姓陈,她也只姓陈。 ——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虽长街上有宫女太监悄悄张望,可也仅仅只敢偷看。 回到景仁宫,白术道:“若不是因为奴婢……” 盘儿摇了摇头,笑着道:“迟早有这么一天,我并无认回陈家的想法,也免得她张皇之下做出什么更难以挽回的事,撕开来说反而更便宜。” 所以盘儿是有意把话敞开说,她早就在等这个机会,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快去让香蒲给你擦些药,到底是姑娘家,别坏了脸。” 香蒲把白术拉了下去,还故意与她说笑。 白术嘴上没说什么,看着香蒲的眼睛却软了许多。今日若不是香蒲,就她这么闷着撞过去,只能是一个死的下场,幸亏香蒲又‘多事’了。 盘儿也没去乾清宫,等到用晚膳时见宗琮没来,她反而松了口气,想着他肯定是政务很忙,暂时顾不得这点小事,也给她一些缓冲的余地,想想到时候怎么解释。 遂让人传了膳,和三个孩子一同用了起来。 今日聚得倒是挺齐,随着上书房的功课日渐繁重,宗钺并不是日日都会来景仁宫用膳,而东宫的女学也被宗琮挪到了宫里,就在公主院临着宁寿宫那一长排围房里。 现在婉婤越来越大,女学的先生除了教导她们读书识字,女工和琴棋书画也提上了日常。 婉婤也不敢说不学,不过有着之前手指被扎洞的经历,她现在也不太反抗学这个。而琴棋书画之中,她倒是对画很感兴趣,这点倒是出乎盘儿的意料。 至于宗钤,眼见也快要满五岁了,一到五岁就要入上书房,所以提前就挪去了南三所。 不过自打他大了知道事了,就爱缠着哥哥姐姐,住在盘儿宫里的次数倒少,所以一听说要挪院子了,他比任何人都高兴,倒让盘儿这个当娘的有种儿大不中留的感叹。 平时母子几个在一起用膳从来安静不了,今儿也不知怎么了宗钺和婉婤竟然没怎么说话,连向来闹腾的宗钤话也变少了。 “怎么了,你们这是?” 宗钺神色有些担忧道:“儿子听说娘和皇后娘娘闹了矛盾,因为一个宫女闯了坤宁宫?” 这消息倒是传得真快,宗钺都听说了。 盘儿去看婉婤和宗钤,显然这两个也知道了。 “没什么事,就是皇后娘娘把白术扣下了,娘过去找她讨罢了。” “那她为何要扣白术,咱们景仁宫的人也是她坤宁宫能随便乱扣的!”婉婤不忿道。 盘儿点了点她额头:“瞧瞧,都是娘把你惯坏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也不小了,难道不知道?就算这事心里明白,也不能乱说,皇后娘娘作为六宫之主,总理后宫大权,她叫一个宫女去问话乃是理所当然,不过是因为白术是娘的贴身宫女,娘才去管她要的。” “那她明知道白术是娘贴身大宫女,还随意就扣,分明就是欺负娘!” 婉婤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这次谁欺负谁还不好说。 “娘就像你说的那么没用,随随便便就被人欺负了?再说还有你们父皇,皇后娘娘她不敢随意欺负我。好了,这都是大人们的事,你们才多大,就操心大人们的事,也不怕未老先衰。娘没事的,你们平时该是什么样就什么样,好好用功多上心学业,至于你别调皮捣蛋就行了,剩下的娘自会处理。” 这个调皮捣蛋自然说的是宗钤,他颇有些不服气,小嘴瘪了瘪。至于宗钺和婉婤两人,则对了个眼色,什么也没再说。 用罢了晚膳,宗钺他们留下陪盘儿,还故意说说笑笑逗她开心。 到底还是小孩子,有时候面上做不到那么全面,总是时不时看窗外,大抵是想说父皇今日怎么没来,却又没好明言。 直到盘儿说让他们回去休息,婉婤甚至给宗钤使眼色,让他仗着小今天留下来陪娘睡,可惜宗钤是个不懂眼色的,还问大姐冲自己挤眼睛做甚,是不是眼睛不舒服。 可把婉婤给气的,盘儿却是哭笑不得赶他们回去,就在这时宗琮来了。 “父皇。” 宗琮坐下后,环视了孩子们一眼,又看了看盘儿,才道:“这都几时了,还没回去休息,宗钺明日还要去上书房,早上可是能起来?” 宗钺笑着挠了挠脑袋道:“陪母妃说话一时说忘了,儿子这就便回了。” 三个孩子一同离开,盘儿专门吩咐人让路上灯笼打亮些,别让摔着了。等孩子们都走了后,她才问宗琮用过晚膳了没。 果然是没用的。 “大同一时不慎被关外的金人突袭,虽然侥幸没失守,但大同总兵胡炳成重伤,如今大同形式一片混乱,朕哪有心思用晚膳。” 第125章 第125章 大同,胡炳成? 这是胡淑妃的娘家了。 不过盘儿也没说什么,只是道:“就算你操心边关的事情,也该用晚膳。你用不用晚膳,跟大同乱不乱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你不用晚膳,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一堆歪理!”宗琮点了点她额头。 她也没理他,转身出去吩咐香蒲她们传些晚膳过来。 福禄忙凑了过来,道:“娘娘,晚膳奴才早就命人备着呢,就是陛下没心思用,不用香蒲去传,奴才这就让人端上来。” 不多时,晚膳就传上来了。 大抵是想时候晚了,免得吃得太硬晚上不克化,所以膳里头还有一道素面。 面色微黄,盘儿瞅着像是用鸡蛋和的面,这福禄为了宗琮的吃食,可谓是费尽苦心。估计也是知道边关生乱,陛下大抵没什么心思用膳,说不定又是随便对付两口算了,所以在面里头动的心思多。 果然最后宗琮就盯着面吃了,虽然盘儿还主动给他夹了几筷子菜,他耐着性子,也没用下几口。 一碗面吃下去,人舒服多了,宗琮喝了盏茶,才有心情跟盘儿说话。 “今天上皇后宫里头去了?”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皇后娘娘把白术叫走了,我这人心眼小,怕她刁难白术,自然要过去把人要回来。” “又粉饰太平。”宗琮笑了下道。 “我哪有粉饰太平,事实确实如此嘛,”她眨了眨眼,调皮道,“皇后娘娘说内务府孝敬了我两张上等紫貂皮,不在我的份例之内,却被白术明知故犯领了回去,所以就找白术问话。白术也是个死脑袋,就不知道推脱,挨了好些个巴掌,我气不过就找由头把富春给教训了。” 她捂着脸道:“其实我也知道错了,不该冒犯皇后娘娘,可人家到底也是个宠妃,宫里人人都知道,皇后娘娘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我也要脸啊,今天这事若是就这么过了,以后都要欺负我头上了,所以她打了我宫女,我就打了她的宫女。” 宗琮被她这副唱念做打的样子给逗笑了,拍着她的手,“还说你不是粉饰太平。” “真不是粉饰太平。对了,我还跟皇后娘娘说了几句话,我说我姓苏姓了二十多年,没打算改姓,让她别担心,别找我麻烦,我胆子小……” “你啊,真是个磨人精,亏朕还担心你在皇后宫里吃了亏。” 盘儿拿眼睛去瞅他:“你担心我在皇后宫里吃亏,也没见你来救我,害我想了半天法子才脱身。” “你连皇后的大宫女都打了,还担心走不出来?”他伸手去拧她脸颊。 她捂着脸,就是不给他拧。 两人闹了一通,心情不好的心情也好了,事情也说清楚了,遂上榻歇息,毕竟宗琮今天也累了一天,一整天都没怎么消停。 —— 事情似乎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自然是不可能的,就算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宫里头这么多双眼睛,就算不知道内情如何,也知道这次贵妃和皇后是真闹僵了。 傅太后也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佯装不知,总之次日去请安没听她提起。倒是皇后这头,事发的第二天她还撑着去宁寿宫请了安,回头就病倒了。 宣了太医,太医开了药,这下阖宫上下都知道皇后病了。接下来几日皇后免了众妃的请安,又向宁寿宫告了病,就闭门在坤宁宫养病。 坤宁宫里,陈皇后面色苍白地躺在凤床上。 宗铎和婉姝刚走。 事情闹成这样,宗钺都能知道,他们自然也知晓。可与宗钺的心情不同的是,母后俨然是在苏贵妃手里吃了亏。 表面上说的是景仁宫领了不属贵妃份例的上等紫貂皮,皇后才发作了贵妃身边不懂事的奴才,为此内务府还专门使了个太监出来领罪。 谁知转天陛下就吩咐赏了景仁宫,不光有紫貂,还有黑狐、银狐,连向来少见今年贡品里就只有两张的海龙皮,都赏了一张过去。 还有一张在傅太后那儿,这一张是宗琮自己的。 这次打脸可打得有些太狠了,这也是陈皇后转头回去就病了的原因。 富春眼睛都下陷了,都是这两天熬的和哭的。 她劝陈皇后:“娘娘,就算您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大皇子和二公主。” 陈皇后反倒很平静,除了脸色苍白些,倒与平常无二,伸手拍了拍她:“我没事,我就是想安静几天。” “可是——”富春犹豫了一下,将下滑的被子往上掖了掖:“再过几日就是八月十五了,若是您一直病着,陛下说不定……” 剩下的话,富春没说完,但是陈皇后会想。 说不定就会把宫务移交给苏贵妃,毕竟八月十五乃中秋佳节,每年这个时候宫里都要举办宫宴,总得有个管事的人。这宫权一旦交出去,就凭着现在这势头,恐怕再要回来就有些困难了。 宫权这东西看似轻飘飘,甚至因为内务府的存在,极大的削减了宫权的重量。可对于后宫妃嫔来说,却无意是掐中了她们的命脉。 就算那个人有宠,她奈何不了她,但还有别人呢。陈皇后可没忘记身后还有个胡淑妃,此人自打入东宫一直与她做对,趁人病要人命这事在宫里历来不少见,她可不想落草凤凰不如鸡,被人趁机打了落水狗。 所以陈皇后一下子就精神了。 “你说的对。其实本宫这两天也想明白了,既然那苏氏不屑认回陈家,陈家那边如何想如何打算反倒在其次,陈家只能跟本宫绑在一条船上,鹿死谁手还说不定。” 陈皇后坐了起来,却因为头晕又倒了回去,富春忙扶住她道:“娘娘,就算您想逞强,也要顾念凤体,还是先吃些东西再说。只要有这个心气儿,就不怕会输,到底您是中宫皇后。” 之后富春下去给陈皇后准备吃食就不细述。 —— 盘儿本来还怕傅太后发作自己,谁曾想居然没有。 扭头见坤宁宫抱病,她倒有点窘了。 怎么感觉好像欺负了人? 当然这就是一时的念头,事实上日子该怎么过,还在怎么过。又因为陛下赏了景仁宫,这下景仁宫上上下下都有脸面了,下面奴才个个劲头儿十足,连那日被香蒲叫过去凑场几个宫女和太监,说起那日的事都是绘声绘色。 虽然她们没进去,也没目睹整个过程,可之前娘娘闯坤宁宫的架势她们看见了。 她们可不怕坤宁宫呢,且娘娘仁义,没瞧见就因为白术姐姐被坤宁宫刁难,娘娘就亲自去把人要回来了,跟着这样的主子才安心。 盘儿倒没想到因为这事,让景仁宫上下成了一心,一些刚分来的本来还没有归属感的宫女太监顿时变了态度,以能当景仁宫的人为荣。不过这事也是能预料得到的。 “行了行了,小话儿在宫里自己人面前说说也就罢,出去可记得把嘴给咱家闭紧些,也免得给娘娘招祸。”冯海笑着说,几个小宫女和小太监笑嘻嘻地一哄而散,他抬步走进殿中。 “娘娘,坤宁宫那边好了,刚宣了太医。” 盘儿正坐在炕上喝茶,听闻此言,放下茶盏,又让香蒲给冯海挪了个座,才道:“这事能预料的到,皇后娘娘的韧性可非一般人能比的。”她前世早就有经验了。 之前宗琮也提过让盘儿把中秋节这摊子事接下,却被她给拒了。她只推脱说,皇后娘娘说不定就好了,宗琮心知她不想再冒头,也就没多说。不过彼此都心知肚明,如果陈皇后凤体一直不好,这事她总要接下来。 冯海之前还跟盘儿提了提这事,让她做做准备,盘儿只让他等等再看,果然不出她的所料。 “既然皇后娘娘都好了,以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别因为那日的事就轻了骨头,到时候惹了事我肯定不饶他。”盘儿道。 “娘娘放心,奴才一定交代好下面。” —— 陈皇后的康愈速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过转念想想马上就要来临的中秋佳节,倒也能明白她为何能好的这么快。 等陈皇后病愈后带着妃嫔去跟傅太后请安时,傅太后看着她,态度倒没有什么变化,道:“皇后好了就行,也别太辛苦,有些事该放给下面人做,就让下面人去做,宫里这么多事,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也难怪会累坏身子。” “谢母后的关心。” 这边婆媳两个说着客套话,那边李嫔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她赶忙拿着帕子按了按嘴角,用眼睛去瞅太后和皇后,她怎么觉得太后这话有些意有所指呢?胡思乱想着,她又看了看坐在前头的苏贵妃。 盘儿自然没发现李嫔的眼神,她下首处坐着胡淑妃,见胡淑妃神色难掩憔悴,她借着放茶盏的空档低声道:“淑妃不用担忧,令尊肯定没事的。” 胡淑妃看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算是笑着应承了。 其实想想也是,就凭胡淑妃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这回陈皇后丢了这么大的脸面,她却没上蹿下跳看热闹,实属反常。 傅太后自然也注意到这点,等和皇后说完了话,又对胡淑妃道:“淑妃定是十分担忧胡总兵,你放心皇帝这次派钦差前往大同时,随同还带了两名太医,胡总兵定会转危为安。” “谢太后,谢陛下隆恩。” 面上带着感恩的笑,嘴里也是这么说着,可胡淑妃心里却十分苦涩。 她爹若是抗击金人受的伤也就罢,偏偏是金人突袭了大同,她爹急怒之下追出了城,不幸中了敌人埋伏,才坠马摔伤了。虽侥幸保住了性命,但人至今未醒。 现在说丢不丢脸都是次要了,重要的是人如何,且就算人醒了,一时半会儿肯定不能带兵。 大同乃九边重镇之一,金人今年既选择大同作为突破口,肯定不是无的放矢,所以朝廷也不可能等着她爹伤愈,必然会另派主将。这次陛下与其说是派了钦差前去探望她爹,不如说是已经做好了换将的打算,只是顾忌着她爹颜面才这么对外宣称。 可显然这些话是不适宜在这种场合说的,宫里历来少不了捧高踩低之人,一见别人失势,恨不得立马就踩上来,幸亏皇后只顾跟苏贵妃斗着,也没顾上她,不然还不知道她现在怎样。 按下这件事不提,胡淑妃如何胡家如何,对整个皇宫来说,到底只是小事。 很快中秋节就来临了,宫里再度恢复到一片热闹之中。 第126章 第126章 盘儿总结了一下,每次宫里办宫宴都是老三样。 站班、看命妇朝贺以及赴宴。 至于男人们那里是如何,盘儿不知道,但她每次都期望上午快点结束,结束站班她就能轻松了。 下午趁着空档回宫歇息,问了一下才知道建平帝那儿还没结束,盘儿就睡下了。睡了不到一个时辰醒了,匆匆梳妆打扮去了宁寿宫,就听人说边关传来捷报,陛下龙心大悦。 宁寿宫临着畅音阁,畅音阁是紫禁城里最大的戏楼之一。 不过能在宫宴上,被默许来畅音阁听戏的,无一不是京中达官显贵家的女眷。盘儿到时,傅太后已经在了,身边除了陈皇后,还围着一圈命妇。 戏台上正在演着戏,多数人都聚精会神看着,盘儿就悄悄找了个角落,落座下来。 因为晚上没什么正经的场合,盘儿就没穿吉服,而是穿得常服,再加上戏台上锣鼓喧天,她的落座倒没惹来侧目。 有宫女上来奉了茶,问了可是要挪座,盘儿摇了摇头。 一盏茶刚喝了几口,边上就有几个命妇说起闲话了。 如今这事在宫里已经传开了,俱因捷报是报到宫宴上的,大抵也知道陛下这些日字正因为边关的战况心情不美,特意报上来讨喜的。 之前盘儿所谓的抽空去歇息,就是在宴上比她位高的人物都离席了,她便也离开。或是回去休息,或是换身衣裳,这是宫里的约定俗成,也就宫里的太后和娘娘们有这个特权,像其他命妇还是要一直等着宫宴用完的。 就好比傅太后看着是比盘儿来的早,其实在宫宴刚开始没多久就离席了,陈皇后在傅太后离席后没多久离开的,盘儿比她又要晚一点。 因此这些命妇们都听说了,盘儿的消息反倒晚了些。 据说,边关那处那些金人之前并不止突袭了大同一处,同时还突袭了宣府,只因宣府的伤亡可以忽略不计,京中才不知晓。 两处重镇都以为金人只是突袭了自己,便设重兵严防死守,怕金人卷土重来。谁知对方虚晃了一枪,大抵也是在关内安排了探子,获知大同总兵胡炳成重伤昏迷,就暗中集中了兵力再度突袭大同。 大同本就缺了主将,又因奸细暗中散播谣言闹得人心惶惶,即使设了重兵严防死守,也被金人打得够呛。毕竟是以寡敌众,本以为对方兵分两路,谁知都冲大同来了,当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就在这危机时刻,榆林关来了援兵。 其实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援兵,而是榆林一个游击带着手下的骑兵巡防边线时,发现金人的动向有异。这人也是个胆子大的,就带着手下为数不多的人缀在后面来了。 到了后,发现情况不对,此时正好是大同驻军被打得节节败退之际。要不怎么说这个人胆子大呢,他也没算算自己手里有多少人,是不是人家的对手,就虚张声势假装是援兵到了,从后方突袭了金人。 这一突袭,彻底把金人打蒙了,还以为是真有援兵来了。 他们本就兵力不足,才会使计攻打宣府和大同两处,看似两实,实际上是一虚一实。可能是自己用诡诈,也怕是大周的人使用阴谋诡计,故意想诱敌深入,实则是想包他们饺子。 又想大同之后还有太原,若是太原再来了援兵,这领头的金人将军心生退意。退意一生,士气就不足,队伍顿时被打散了,虽然跑掉的金人多,却也被斩首了几百级,这金人将军也被人活捉了。 事后一查,也是巧了,这金人将军竟是个小王。 也就是大王的儿子,类似皇子的意思。 这个功劳可就不小了,足够抹平大同之前失利的那一次。这不,大抵也清楚朝廷对大同局势十分不满,就专门派人进京来献俘了。 这事就发生在总兵胡炳成重伤之后没几天,估计这会儿朝廷派去大同的钦差还没到,捷报就报进京了。 那献俘的队伍大概半个月后就能抵达京城,捷报是八百里加急先到的。而那献俘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游击,据说这个金人的皇子也是那个游击抓到的。 这不过是茶饭之余的闲谈,盘儿虽听得津津有味的,但并未多想。很快就有人发现她坐在角落里,叫了声贵妃娘娘,然后傅太后那边就听见了,叫她过去。 过去后也没说什么闲话,就是傅太后嗔怪她怎么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了,盘儿则是害羞地笑了笑,说不想打扰太上皇后和各位夫人们看戏。 这说话期间,一旁坐着的夫人们都有意无意观察着傅太后和盘儿,当然也还有陈皇后,多数目光都是在盘儿身上。 这苏贵妃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倒称得上天香国色,但要说极美也不是,偏偏让陛下一宠就是这么多年,从还是东宫那会儿就极为受宠,如今倒好成了贵妃,连皇后都要被她压一头去。 当然这些话是没有人在明面上说的,甚至连打量的目光都极为隐晦,让人察觉不出。之后的闲话中,这些心思更从没有表露在言语和行举中,待陈皇后和盘儿都是毕恭毕敬的。 有傅太后在,坐在附近的夫人们都是上了年纪的,自然没有什么话和陈皇后盘儿这种小一辈的说,这些夫人们都是十分稳重的。直到景仁宫突然来了个太监,给盘儿报喜。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舅老爷在大同立了功,据说马上就要进京献俘了。消息刚递到景仁宫,香蒲姐姐她们都不在,奴才就斗胆来给娘娘报信了。” 来人正是小田子。 就是那个被小德子压得一直没冒头的小田子。 这事盘儿也知晓,所以她下意识以为是不是有人又给她挖了个什么坑,想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要不哪儿冒出了个什么舅老爷。 她脸上含笑,眼睛却瞪着小田子,心里斟酌说什么样的话,才能把眼前这场面应付过去。若是有人故意坑她,对方肯定还有后手,她又该怎么应付。 “娘娘是高兴坏了吧?朝廷的捷报都报到陛下那里了,不会有错的。” 听到陛下,盘儿醒了神。 小田子既然提到陛下,肯定意有所指,他也不敢明知道帮人害了他就是个死的下场,而明知故犯。 这时,旁边有人低声议论着大同、献俘、游击的字样,还有人主动跟傅太后解释。 于是低声议论的越来越多,盘儿听到有人说:“那个立功的游击好像是姓苏,跟贵妃娘娘是同一个姓呢。” “这个我倒是没注意……” 盘儿忙嗔道:“这种事拿到这种地方来说什么,没得扰了太上皇后和各位夫人们看戏,还不快下去。” 小田子也意识到自己惹祸了,忙磕了个头就下去了。 虽是如此,之后却没少有人问盘儿其中的事,还有人打听‘舅老爷’有多大,可是有婚配之类的,盘儿都是含含糊糊的,状似好像不愿多提怕抢了风头,实际上连她自己都是一头雾水。 好不容易把这边应付了,盘儿借着去净房暂时离开了畅音阁的主楼。 刚走出去,就看见小田子站在外面冒充侍候的太监。 她领着香蒲一路往净房走去,小田子跟了上来,进了净房,小田子就把来龙去脉说了。 原来盘儿走后,福禄就来了,这事都是福禄吩咐给他的。也是凑巧,那会儿小德子不在,差事就被小田子给抢了。 要不小田子怎么被小德子一直压着呢,终究还是差点,具体他也说不清楚,也没敢多问,只说是福公公说的,说苏家的苏海从大同立功回来了。 不过盘儿差不多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看来就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宗琮把苏海弄去边关了。 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她。 可能在扬州那时候他就做了布置,却一直跟她说过。 自然是高兴的,同时还有一种水汽充斥着她眼眶,盘儿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小田子应声就出去了。 盘儿带着香蒲过了一会儿才出去。 显然香蒲也很好奇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但她自然没盘儿想得透彻,不过也不敢多问,毕竟不是地方。 之后就是看戏看得时间差不多了,去赴晚宴。 盘儿能感觉到很多人有意无意都在看她,看来之前在畅音阁发生的那一幕被许多人都知道了。 她们会怎么想? 原来苏贵妃竟然是有娘家的,不是说是个瘦马出身? 其实关于苏贵妃是不是瘦马出身,很多人都是存疑的,毕竟瘦马都会裹足,苏贵妃平时出现在人面前,都是正装打扮长裙及地,但还是能观察到她是没有裹过足的。 不过对于苏贵妃是陈家人送进宫这件事,倒是没什么可质疑的,关于陈家人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事当初可是惹了不少京里的人笑话。 笑话归笑话,却也让人更不敢轻忽这个苏贵妃。 毕竟本是受制陈家,却让她硬生生掰成了和陈皇后势均力敌,甚至还要压对方一头,有这份能耐的人又有几个是简单的。 旁人的这些心思,盘儿自是不知晓,她只知道畅音阁那一场事后,之后的晚宴和赏月宴上,那些夫人们对她似乎更恭敬了,而陈皇后和胡淑妃看她的目光很复杂,里面还隐隐有着忌惮。 赏月宴过半,盘儿就回景仁宫了。 过来差不多两刻钟,宗琮也回来了。 他喝了酒,身上染了淡淡的酒气,倒是迦南香比平时要浓一些。盘儿感觉他似乎喝醉了,因为他每次喝醉了或者接近醉的时候,眼神和举动就格外不一样。 就比如,平时在奴才们面前,他极少会对她做出太亲昵的姿态,但一旦喝多了,小动作就特别多,或是搂着她的腰,或是拉着手,摸摸脸之类的,像个小孩子。 “你先喝了解酒汤,喝完了去洗洗,有话等会儿说。” 这时候盘儿已经洗漱好了,穿着一身海棠红色的寝衣,人被宗琮搂在怀里,她推都推不开。 “你服侍朕洗。” “我都洗好了,怎么服侍你洗。” 见娘娘和陛下正在缠磨,福禄和香蒲他们自然赶紧就退下了,生怕多留一刻,到时候眼睛不想要了。 “就得你服侍。”他搂着她的腰,眼神格外有侵略性,盘儿自然就懂了。 磨不过,两人去了浴间,一通胡乱折腾罢,盘儿精疲力尽。 去了榻上躺下,她已经没有想说话的欲望了,甚至满肚子的不解,她都懒得这会儿问,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可他却是兴趣盎然,一点睡意都没有。 “苏海要回来的事,福禄跟你说没有?” “福禄倒是没亲自跟我说,他是来了景仁宫……”盘儿把之前的事大概说了一下。 闻言,宗琮嗤笑一声:“这老货,倒是会卖乖讨巧。” 第127章 第127章 其实在宫里,身边的奴才好不好用,区别是挺大的。 有的人会来事,有的人不会来事。 就比如这件事,可能宗琮交代的只是让福禄去把苏海要回来的事,禀报给苏贵妃。但福禄自己会琢磨啊,主子为何要在这种时候禀报,哪怕就算刚收到的捷报,晚点再说也不是不行。 这种时候,其中的意思就有点多了。 不会办事的奴才,听什么就是什么,可会办事的奴才,办出来的事就格外事半功倍。 所以福禄专门折去了景仁宫,让景仁宫的人来报喜,还专门择了小田子。难道福禄寻常在景仁宫进进出出,不知道小田子这人老实是老实,就是太老实了,为何没等一会儿找小德子? 这都是有喻义的。 于是今日的事就演变成了这样,恐怕不用怎么宣扬,今日来宫里的赴宴的人都知道苏贵妃是有娘家的,娘家的哥哥刚立了功,马上就要到京城了。 有个宠妃的妹妹,自己还立了功,毫无意外又是个朝廷新贵啊,看来以后京里又要多一家人,姓苏的一家人。 而且这事办得还极有面子,至少对盘儿来说,里子面子都足了。 不过像福禄这样的奴才还是少,除了要有一副玲珑心肝,还得多少年修炼才能修炼到家。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到当时还是太子的建平帝身边,毕竟宫里环境复杂,你不行你不中用,早就被比你行的人替下来了。 所以宗琮嘴里虽是嗤骂,却似乎一点都没有责怪福禄的意思。 “你什么时候把苏海弄到边关去了?”说到这里,盘儿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手指扣着宗琮的衣襟。 宗琮低头看了她一眼,抓住她捣乱的手:“扬州的时候,当时朕没见裴永昌之前,裴永昌找过他,朕觉得他还是有一点可取之处,就给了他一个机会。” “有一点可取之处?” 盘儿猜想,那阵子裴永昌求入无门,肯定动了不少心思,会去找苏家人可以预料。也就是说裴永昌去找苏海,苏海知道了她和太子的身份,却没有找上门,所以在宗琮的眼里还算有点可取之处。 “根子没有坏,很难有人能抵挡得住这种诱惑,尤其是他们那种身份。”他淡淡地道。 说得倒也是,盘儿一直觉得苏家人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其实本身并不是太坏的人。 “就只是一个机会?”显然盘儿不信过程有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因为他这个人太会藏了,说不定背后还帮了苏海一把。 而且要说苏海不过六七年的时间,就能成长到能上战场,反正盘儿是有点不敢置信的。 “就只是一个机会,你以为朕成天哪有那么多空去搭理这种小事。” 小事? 这话听得盘儿又有点不高兴了,倒不是说苏家不是小事,而是跟她牵扯在一起还能是小事?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顺耳。 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往里面扭了扭身子。 显然这就是生气的预兆,弄得宗琮脸色一窘,有点弄不明白她怎么生气了? “怎么了?”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小事还让你去搭理啊,你干脆别搭理我得了,睡你的乾清宫去。” 搭理苏海的事怎么又和搭理她扯上关系了? 虽然宗琮不懂,但不代表他没有眼色,这是感觉不受重视了?可还要怎么受重视?他只差把路铺在她脚边上了,事事都上心过问,要不今天能想起来让福禄传话? 宗琮也有点气闷,可眼角余光看见她白皙的侧脸,又不想大晚上的在床上还闹别扭,他清了清嗓子道:“自然不是小事,朕只是打了个比方。” “真的?”人扭过来了,还眼睛发亮地看着自己。 “当然是真的,真是小事的话,朕犯得着这么上心?”示弱的话一句说出口,后面的自然也就容易出口了。宗琮老脸微赧,不过灯光不亮,倒是看不显。 她也没说话,就是环上他的颈子,半垂的眼角带着羞,似乎很不好意思地摇了摇,显然也是在示弱。 好吧,这茬算是过了。 不过她这样倒是极美,宗琮心里叹着气,大掌无奈地在她背心上揉了揉,道:“时候也不早了,快睡吧。” 一夜无话。 —— 别看陈皇后作为皇后,在这种场合众目睽睽之下,想找间隙和亲娘说几句不能让外人听去的话,也是极为不容易的。 还是在赏月宴上,才找到机会。 两人找了处僻静的宫室,陈皇后吩咐富夏在外面守着,富春在门里边守着,才坐下和二夫人说话。 听完女儿的话,二夫人整个人都僵硬了。 那种表现像是不敢置信,但又不得不信,就像吃了什么东西噎住似的。 “你是说她就是那贱人的女儿?查清楚了?确定了?” 陈皇后神色复杂地看着二夫人,尤其是她的表情,她想她当初肯定也是这样的。 “她有个玉佩,我见过,就是上面雕着她名字的那块玉。” 那块玉二夫人也见过,当时还心里嘲笑王姨娘破落户,竟然弄块这样的玉给女儿戴上。她完全没将那块玉放在心里,事实证明就算过去再多年,记忆里还是有这件事。 “那她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不早说,早点……”二夫人有些歇斯底里了,她平时可从不会这样说话。 早说又能怎样,再把人弄丢一次?更何况她也就是才知道。 陈皇后也知道这地方不太适宜说话,毕竟离赏月宴的地方并不远,她深吸了一口气,撇除杂念极力去安抚二夫人,又告诉她这是宫里,容不得失态,同时还把自己发现端倪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娘,你现在先别着急,她并没有想认回陈家的打算,你看今日宴上的那动静,就是陛下或是她自己,在给自己造势,弄出一个苏家,正好和陈家撇清关系。我今天告诉你这事也不是让你着急来的,而是让你帮我盯着家里,尤其是父亲那边……” 陈皇后顿了顿,拿着帕子拭着眼角:“父亲似乎还没跟家里说,既然他还没说,就别说了,他若是说了,女儿就活不成了。” 她这样,反倒让二夫人冷静了下来。 是啊,当年能设出诛心之局的人,怎么可能是傻子,只是陈皇后的话太突然,说出的事也太突然。 怎么?这是报应?现在报应回来了? 二夫人不信报应,若是有报应,那些作恶多端的人怎么没死,还都好好的活着? 而眼下最重要的事恰恰就是女儿所言,不管陈平武是基于何等原因暂时没把这事说出口,他都不应该再说出口了。 苏贵妃如今本就得势,若是让陈家人知道她其实是陈家的血脉,到时候她的公公和大伯小叔他们会如何? 就是因为嫁进陈家的念头久,所以再没有人比二夫人更了解陈家那群人。 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逐利而生,什么事都可以轻易因利益而动摇,尤其是这种可以左右陈家百年基业的大事。他们说不定会做两手打算,更不会下力气帮着女儿把太子立下了。 如果太子一直确定不下来,女儿会是什么下场?二夫人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 又看女儿哭得忐忑伤心,她抱住女儿,面庞抽搐中带着狰狞,安慰道:“你别慌,也别哭,娘当年能治死那对母女,现在就算她活过来了,娘同样也能治死她……” 陈皇后打断她的话,气急败坏道:“娘,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死不死的?她现在是贵妃,还是正当宠的贵妃,到底是她治死你,还是你治死她? “现在别提这些了,我现在也不跟她争什么宠,这都是以后的事,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别让爹把这件事告诉家里,哪怕是为了女儿,为了哥哥,为了你以后能成为陈家的老封君。 “娘,你不是一直羡慕祖母?等铎儿成了太子,陈家谁也不敢给你脸色看,你可是太子的外祖母,未来皇帝的外祖母,他身上流着您的血,您是他最亲的人,陈家又有谁敢不将你放在眼里?” “你爹不会那么傻,怎么说你也是他亲生的,再说你可是中宫皇后。”二夫人眼神闪烁,似乎想起了什么,有点底气不足。 陈皇后扶着她的肩,直视着她:“是皇后,但还可以废。娘,你没看见陛下不过登基一载,女儿在这宫里都快没地方站了?姓苏的那个女人就是个妖精,跟她那娘一样,都是为了蛊惑男人而生。现在唯有把铎儿的太子之位确定下来,陛下才会为了大局,不会轻易动我。” 可能是陈皇后的眼神太深沉,也可能是她的表情太沉重,也可能是她咬牙切齿的说‘跟她那娘一样’的样子,让二夫人终于彻彻底底冷静下来了。 “好,娘明白了,娘回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哪怕是求你爹,也不会让他说出去。” 陈皇后点了点头,紧张的脸庞放松下来,露出一个缓和的笑容。 “若是铎儿能当上太子,全多亏了娘。” “现在说这些做什么,你是我生的,铎儿是我外孙,娘不帮着你们,难道帮着外人去?你也别担心,你爹就算不看在我们母子的份上,还有你大哥和你弟弟,他总是要顾念他们。”二夫人抿了抿鬓角道。 母女俩又说了几句闲话,陈皇后就让二夫人先出去了,她晚点再出去,也免得落了人眼。 等二夫人走后,富春犹豫地看着陈皇后。 “怎么了?有话就说。” 富春想了想,还是说了。 “娘娘,这件事老爷本是不知道,如今二夫人主动戳破,不是明摆着告诉老爷当年的事另有隐情?” 恐怕另有隐情还是轻的,明摆着是不打自招,就看她娘能不能在瞒住他爹的情况下,把这件事说圆了。 不过陈皇后现在也顾不得这些,只有让他爹放弃把这件事说出来,陈家才会一门心思来帮她。 至于她娘—— 在大局面前,个人总是要让步的,就像她和她娘说的那样,只要等铎儿成了太子,谁又敢不将她们放在眼里? 按下不提,经历的这样的事,在接下来的赏月宴中,二夫人自然是没什么心思的。 陈家大夫人洞悉了二夫人的心不在焉,心想着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她也没有多想,明显这种场合不是走神的时候。 等赏月宴结束,陈家男人和女眷都是分开走的,一直到宫门外才汇合。 这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二夫人只能按下满腔的忐忑,在心里琢磨回去后怎么和老爷说,才会让他既同意这件事,又不会对她猜疑。 显然她亲女儿今日给她出了个难题,可二夫人不得不硬着头皮上,这其中的轻重她还是明白的。 哪怕不是为了女儿为了外孙,为了她的两个儿子和以后。 第128章 第128章 陈平武早就发现妻子的目光一直流连在自己身上,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可刘氏能有什么话想跟他说? 回到府里,他本来准备回临碧轩,却未曾想翡翠来请他,说二夫人找他有事相商。 到了云霞院,陈平武一直等二夫人说话,可她非但没说,反而让丫头侍候她沐浴更衣。 他心里想难道这又是什么新招式,不过他身边最近可没新添什么姨娘,二房后院里一直挺安静,也无人能与她一较长短,越过她这二夫人去,她弄这一出到底为何? 到底现在上了年纪,若是以前陈平武不会有这个耐心,但现在他反而有耐心看看她到底又想弄什么幺蛾子。 二夫人是真的紧张,她已经在心里来来去去琢磨了许久,都没找到太完美的说辞。 若是避重就轻,到时候出了什么漏子,二夫人了解丈夫的脾气,他就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你若是好好说也就罢,若是让他发现了骗他,他绝对不会让她如愿以偿。 只能实话实说,可该怎么实话实说,说到哪种地步? 等二夫人从房里出来,陈平武已经打算走了,她忙忙上前拉住他。 “老爷先别走,妾身是真有事情跟老爷说。要不老爷先去沐浴,我们进里屋说?” 陈平武皱眉看了她一眼,从她手里拿出自己的手臂,眼中透露出疏离。 “就在这里说吧。” 二夫人心里一疼,他总是这样,却也是习惯了,遂撇除杂念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她自然不会提那陈年往事,只是说皇后无意间发现白术让富夏托人带出宫的图,认出那是十妹妹的东西。后来白术经不起她的逼问,就实话实话了,道出了苏贵妃真正的身份。 陈平武有些错愕,也有些恍然。 他的行事确实经不起推敲,防得住外人,却未必能防住自己人,尤其还是皇后,不过他倒也没觉得此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不说,是有自己的思量,并不意味这件事不能见光。 二夫人装出感叹的样子:“我还以为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十丫头大抵……万万没想到她竟有如此造化。” 陈平武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竟有一种啼笑皆非之感。 可能因为他太过自责,也许十多年前的事别人能忘记,他却是历历在目,明明想起来觉得痛彻心扉,却总是控制不住去想。 他还没忘记当年她有多么不待见柳儿,花样百出地和柳儿斗,虽后来安分了,大抵有种先入为主的感觉,所以陈平武一直觉得她的安分带着一种刻意。 当时他还年纪,看不透其中的玄机,只觉得夫人终于学会大度了,可后来因为某些事,因为他克制不住自虐地回忆,所以记忆越来越鲜明,一些以前不懂的,后来也慢慢明白了。 可这时候也上了年纪,儿女纷纷长大,成婚生子,都是当祖父的人了,他不可能因为不待见她就休了她,那就只能这样过下去。 现在,一个厌恶柳儿厌恶到连孩子都不放过的人,竟然跟他感叹。 二夫人并没有发现陈平武眼中带着冷色,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感叹了几句,因此她又牵出皇后知道后的心情复杂,以及当下的局势,乃至不得不对立的局面。 甚至还帮着皇后许诺,若是大皇子能被封上太子,她以后一定会善待这个庶出妹妹,毕竟当年皇后还是极为喜欢十妹妹的。 为此,二夫人不惜一一举例,说的都是往年的事,说得十分有感情。 她哪知晓她的真实面目早已被人洞悉,之说以不说是事情过去了太多年,是事情牵扯了老夫人乃至三夫人,是顾虑彼此乃至儿女们的面子,并不意味陈平武就是个傻子。 所以她以为的动感情,在他眼里全都成了做作和虚伪。 陈平武算是陈家内房男人中唯一的例外,大抵他天生不屑俗物,对做官也没什么太大的野心,他骨子里反而有几分书生气,也就是所谓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一件让他如噎在喉多年的事,能这么忍下来,全是为了陈家的颜面,为了顾全大局,他甚至用尽了平生的力气去忍,去漠视。 因为这种忍耐和漠视的重量,加重了他的心结,致使他对那件事一直不能释怀,以至于他花了二十多年去回忆去怀念那个女人,企图用曾经美好的记忆去淡化心里的自责,却未曾想根本没用,反而让他更是忘不掉柳儿,忘不掉那一切。 这一切就像喷涌而至的洪水,他的忍耐和底线就像是被不断垒高却岌岌可危的河堤,现在因为二夫人的虚伪和做作,这道河堤轰然崩塌,洪水倾泻而至。 “你说这么多,到底是想说什么?” 二夫人的话被打断了,以至于让她酝酿好的情绪和感情竟一时接不上,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皇后心中很忐忑,怕就在立太子的节骨眼上,苏贵妃的身份曝光了,是时于铎儿立太子不宜,所以……” “所以你今天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我,别曝光媛儿的身份?” 二夫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岔开了话:“皇后如今也为难,陛下本就不喜欢她,只宠爱苏贵妃,这当头若是事情被他人知晓,陛下更不会立铎儿为太子了,皇后就铎儿这么一个依靠,可苏贵妃不一样,她不光有宠爱,还有两个儿子……” “陛下为何不喜欢皇后,难道皇后自己心里没有数?” 二夫人一愣,看向丈夫泛着冷光的眼眸。 有些事瞒得过别人,又怎么可能瞒过自己人,尤其是还是亲生父母,宫里的一些人手多数都是陈家通过陈平武交到陈皇后手里的,毕竟旁人也不适宜说这些私密事,虽是长辈,到底男女有别,还是亲生父亲更合适一些。 所以陈皇后刚入东宫那会儿,做的一些事,为何又折掉的一些人手,陈平武就算知道的不全面,也知道部分。 他当时是怎么和刘氏说的? 说太子妃身份在此,谁也越不过她去,当务之急是东宫必须要有子嗣,这样的太子的地位才稳固,别让太子妃把夫妻情分磨没了。 可刘氏是怎么做的? 陈平武就算没有看到整个过程,也知道她会如何和太子妃说,又会如何给她出主意。因为她在他面前义愤填膺地阐述过,女人没有嫡长子,地位不稳固之类的话。 没办法,他只能跟大哥商量,以后就让大嫂入宫,大嫂性格稳重,也能多教太子妃一些道理。可她却因为这事,在府里没少闹腾针对大嫂,为此大嫂心里也落了埋怨,索性丢手不管了。 她就是愚妇,还蠢不自知! 二夫人被丈夫的冷眼看得透骨生寒,她不自觉地喃喃:“你就算不为了女儿,难道不想想儿子?” 是啊,儿子。 如果因为这件事影响了皇后和立太子,长子次子又该如何自处,皇后又该自处,他这个做父亲的已经对不起了一个,难道还要再去对不起其他几个? 于事无补,影响大局。 所以他又忍下了。 偏偏就在他忍下的时候,有些人自作聪明偏偏来试探他。 “好好地待在这,消停些,不然我不保证这件事我能一直隐瞒下去。”说完,陈平武就拂袖而去了。 二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悲喜交加。 悲得是他冷硬的态度,喜得是他这是答应了? —— 陈家发生的一切,盘儿自是不知晓的。 婉婤和宗钤在知道自己有舅舅了,就缠着她问了很多关于苏海的事。 可她该怎么说? 说这个舅舅其实是你们便宜的舅舅,她和这个舅舅也不是太亲,正确的是说颇有些针尖对麦芒的意味。小时候还好,长大后她颇有些看不惯苏海的一些坏毛病,尤其见得也少,所以每当好不容易见到,她总是会挑他的刺,以至于总会闹得很不愉快? 盘儿只能捡一些小时候的事说。 诸如你们娘小时候长得可美啦,是远近闻名的小美人儿,总有一些臭小子喜欢来欺负娘,你们舅舅总会领着娘去打回来。 婉婤和宗钤脑子里就会出现一副画面——一个穿着裙子的小姑娘站在旁边,场中是两个小子正在打架,打得尘土飞扬,小姑娘吓得瑟瑟发抖,小子打赢后虽然脸上受了伤,但却是得意一笑。 还诸如,苏家以前家境不好,都吃不起糕点也吃不起饴糖,每次你们外公偷偷藏几文的私房钱,都会拿来给娘买糖吃。你们舅舅就吃不到,外公说小子难道还跟个女伢子比。 然后两个小的就会斗气,扭头又好了。偶尔你们舅舅不知从哪儿弄来了糖,都会拿到娘面前显摆一下,但他也都会一边肉疼一边掰一块大的分给她。 类似的诸如还有很多,也因此婉婤和宗钤心中关于舅舅的形象越来越丰满。 宗钤甚至由己度人跟婉婤说,等他再长大一点,如果有臭小子欺负大姐,我也帮你打架。 婉婤嗤他,说他还没她厉害,她自己就能打回去。姐弟俩闹一通别扭,扭头又好了。 盘儿费劲脑汁和孩子们说着‘舅舅的事’,偶尔也会进入反思,其实苏海对她还不错来着,她为何懂事后总是会针对他? 可能因为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那时候又被娘寄养了,心中就压抑了很多的不忿,觉得不好的事情都得被女孩承受。苏江比她大很多,两人从小就不太亲近,反而是年纪相近的苏海关系更亲近一些。 苏海经常会去看她,时不时还会给她带点东西什么的,可她却觉得那是家里对她的补偿,越发心中不忿,于是苏海就首当其冲。 往事回忆起来,总是会让人感叹不已,盘儿也没想太多。 很快就到了献俘这一日。 作为天子脚下的老百姓,消息从来都是最灵通的,所以边关战事不利这事,最近没少在市井流传。 这种时候当然要稳定民心,也因此献俘的阵仗被做得很大。 盘儿处在深宫,自然是看不到的,倒是婉婤和宗钤闹着要去看,被盘儿给拒了,说到时候人肯定很多,容易出事。 姐弟俩无法,只能在献俘完后苏海进宫的时候,把他堵在宫道上了。 “你是舅舅?” 婉婤看着眼前这个黑黑壮壮的男子,怎么都跟舅舅挂不上边。 苏海突然被两个小孩堵住了,他挠了挠后脑勺,见两个孩子衣衫华丽,显然不是寻常人,能在紫禁城乱跑的小孩又有几个,还叫他舅舅。 那就只有一个结果,这是盘儿的孩子。 他不禁有些感叹,脸上却是笑了,一口大白牙在阳光下灼灼发亮。 他蹲了下来:“你是三皇子,你是五公主吧?” 第129章 第129章 苏海本就高壮,毕竟是做苦力的出身。 这些年在边关,每日操练跑马,练得越发黝黑魁梧。配着一身黑色的轻甲,看着就像一座小山,不过细看上去倒是挺英俊的,气质刚毅飒爽,与以往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他哪怕蹲下,也比两个孩子高。 不过婉婤倒是并不怕他。 “我是婉婤,他是宗钤,”婉婤一本正经地介绍说,又道,“我和弟弟就是来看看你,你应该是要去见父皇的吧,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苏海被眼前的小女娃说得一愣一愣的,明明年纪也不大,好像也就六七岁的样子,说起话来却一板一眼的,仿佛方才仰着头看他的小女娃是他的错觉。 他出身市井,去了边关后,打交道的也都是些大老爷们,连京中的贵女都没见过,哪里见过宫里的孩子,自然不知道像婉婤这样的身份,即使才六七岁大,也非常懂事了,而且礼仪也十分好。 他挠了挠头,站了起来:“那你们回去?要不要我送你们?” “不用了,有宫女和太监。”说着,婉婤往不远处看了看,苏海顺着看过去,才发现那边站着几个宫女太监,显然是服侍这俩孩子的。 他这才放下心来,犹豫了一下,道:“等我见过了陛下……我给你们还带了点东西,只是这会儿没带在身上。等改天或者我抽空,让人给你们送去。” 显然苏海是十分不擅长跟小孩子打交道的,尤其是这种长着一张稚嫩的脸,却看起来十分稳重的孩子,话说得也颠三倒四。另一个原因其实也是他不熟悉宫里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送东西,会不会不合规矩之类的。 婉婤点点头,端庄地行了一个礼:“那就谢谢舅舅了。” 说完,她就拉着宗钤走了,若是不看她捏着弟弟手腕的样子,其实已经有了贵女的模样。 苏海看着两人背影,失笑一摇头,离开这里。 “姐,你为什么不让我跟舅舅多说说话,他好高也好壮,比洪师傅还高壮,又会打仗,肯定很厉害。”宗钤说。 婉婤死死地拉着他:“行了,又不急这一会儿,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咱们偷偷跑到宫道上来,就已经过格了。第一次见舅舅,你就不想给舅舅一个好的印象,非要让他觉得你是个憨傻黑才高兴?” 这憨傻黑是婉婤专门挤兑宗钤的话,意思就是说他既憨又傻还黑,也是刚经过一个夏天,宗钤又总喜欢在外面跑,确实晒黑了不少。 一经姐姐提醒,宗钤也意识到了。 “你说得倒也对,可是我还想问问他功夫到底好不好,能不能教我。” “不着急,来日方长,我们赶紧回去,要是让娘知道我们偷跑出来就是干这事的,肯定要生气。” —— 盘儿自然不知道女儿和小儿子会不死心,偷偷跑到宫道上去堵苏海,就是为了看看他长什么样。 她也接到消息说苏海进宫了。 不过她想她应该见不到苏海,毕竟她是后宫女眷,见外男太不合适,哪怕是‘亲哥哥’。 谁知道过了一会儿乾清宫来人了,说苏将军一会儿会来景仁宫探望贵妃娘娘,是陛下特许的。 不多时,苏海就被人引到了景仁宫。 是张来顺引来的,随同的还有两个御前侍卫。 盘儿在正殿见了苏海。 一个坐在上头,华服着身,满头珠翠,煞是贵气逼人。 一个站在下头,身穿黑色的轻甲,气质变了,也黑了更魁梧了。 都有些恍然,大概是许多往事不堪回首。 “你还好吧?”说出这话,苏海才失笑一声,道:“瞧我这说得什么话,你自然是极好的,方才见到婉婤和宗钤,两个孩子也很好很懂事,没想到这才几年的时间,你都有孩子了,还不止一个。” “婉婤和宗钤偷偷跑去见你了?就知道他们肯定按捺不住。” 有了这话开头,似乎场面就没有那么多尴尬了,苏海也坐了下来,盘儿还让人奉了茶。 不过两人也没说别的什么,毕竟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彼此也心知肚明,又都有心结。 一个觉得自己以前太荒唐,做了不少混账事;一个是心绪复杂,明明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以后还将会自己的‘家人’,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所以这一场谈话其实并不成功,说话最多的还是苏海,盘儿大多数只是默默听着。不过苏海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讲了讲自己在边关的事,却略过了其中的艰难辛苦。 其实不用说盘儿也知道,宗琮做事看似周全妥当,但对于外人来说,却总是含着几分冷酷。 他说只给了一个机会,那就是一个机会,不会有任何多余的,他也没功夫去关注这种小事。 可以想见,苏海一个全然没有底子的普通人,能在短短六七年的时间里,晋升为一个游击将军。这游击将军看似只是个从五品的官衔,也根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将军,就是个统称。 但对苏海来说,能达到这个地步,也是极为不容易了。 可能其中付出了无数的汗水和辛劳,甚至可能几番险死还生,毕竟沙场无情。不过他这个人从来报喜不报忧,这一点盘儿还是知道的。 “我已经让人南下去接爹娘和大哥他们进京了,我这些年也有些积蓄,供养他们在京中生活还是没问题的,尤其这次陛下还赏了不少东西。” 闻言,盘儿一愣,又有些恍然。 也是该提上日程了,毕竟苏家不是苏海一个人,既然宗琮给她造了势,想彻底堵死陈家那边,就必然要有苏家出现在京里。 盘儿猜测可能之前宗琮提点过他,苏海才会有这么一说。 “你放心,他们不会来打扰你的,等过阵子我回边关,看爹娘的意见,如果可以,我会他们带到边关去。那边的气候虽不如江南,但其实也有自己的好处,待久了觉得比江南那种雨都黏黏糊糊的地方舒服多了。” 整段话一直含蓄拘谨,只有最后一句才显出苏海的真实性格。 盘儿垂了垂眼帘,道:“你觉得舒服,不代表爹娘也会觉得舒服,如果他们不愿意去,就待在京里也没什么。” 苏海没有附和,也没有认同,安静地又坐了一会儿,他笑了笑站起来:“时候也不早了,我也不能多留,就先走了。” 盘儿点了点头,叫香蒲送他出去。 过了会儿,香蒲回来说,舅老爷有东西送给两位皇子和公主,只是东西在宫外放着,怕不方便,她专门派了小田子和另外一个小太监跟着去拿。 不多时,东西就搬回来了。 是个不大不小的箱子。 箱子看起来很普通,上面刷着黑漆,锁还有点绣了。 打开一看,里面放的东西倒是让人出乎意料。 有一把弯刀,牛皮的刀鞘,上前镶着一些宝石,很有异族特色,应该是关外的东西。有三个赤金的项圈,很普通的样式,也没嵌什么宝石,就是金子做的,看起来沉甸甸的。 还有两把牛角的小弓,这是里面最不起眼的,甚至极为粗糙。以及一些金锭子银锭子,和一小盒颜色很亮很润的白珠。 这杂七杂八的,若不是盘儿知道苏海现在的身份,还会以为他是劫了某个富商家的库房。 最后是小田子给盘儿解了惑。 “这些都是舅老爷从他近些年的战利品中挑出来的,项圈弯刀弓是给几位小主子的,其他的是给娘娘的。对了,这弓还是舅老爷没事时亲手做的。” 小田子说话时是低着头的,他在宫里侍候,好东西见到过太多太多,自然看得出舅老爷送的就是些普通东西,还弄得这么杂乱。 他生怕娘娘会生气,谁知偷眼往上瞄了一眼,娘娘的表情却十分复杂。 香蒲就在边上,见盘儿目光落在东西上,忙拿了一样上来给她看。 “舅老爷也是用心了,这项圈沉甸甸的,大抵用了不少金子。” 旁人不知道,香蒲却清楚当年的苏海是什么样,苏家又是什么出身,能拿出这些东西来,已经很不错了。 盘儿看得却又更深了一些,她看得出这项圈年代有些久了,金色都黯淡了。 当然,这是对于‘贵人们’而言,其实对于普通人来说,金子就是好东西,很亮很闪。三个一模一样的项圈,显然不是战利品,那就是得了战利品后与人换了金子去找人打的。 可惜男人们都没什么眼光,不讲究样式,就觉得重、沉手就是好的。 “把这些都拿去收起来,这几样留下,宗钤若是看见了肯定会很高兴,他就喜欢这些。” 香蒲忙附和道:“可不是,三皇子早就想要一把小弓了。” 第130章 第130章 不出盘儿所料,宗钤果然喜欢。 他早就想要一把弓了,但父皇说他年纪尚小,筋骨还不足以去拉弓,自然没人敢给他玩弓。此时见到有一把大小长短都挺趁手的小弓,简直就是爱不释手。 当时宗琮也在,把另一把弓拿起,试着拉了拉。 出乎他的所料,这弓看着做得粗糙,却是真材实料,意思也就说不是那种哄小孩的花架子的弓,而是能真正射出箭矢的弓。 且重量还不轻,大概在一斗左右的样子,对于幼童来说,这般重量的弓已经算得上具有杀伤力,估计是专门根据宗钺和宗钤年纪做的,会让他们感觉到吃力,但又不会拉不开,让现在的他们用来练射箭刚刚好。 “他倒是有心了。” 宗琮也听说了,苏海给盘儿送了不少东西,据说都是在边关时缴获的战利品。 宗钤对战利品这一词十分好奇,包括宗钺、婉婤都一脸好奇的样子,宗琮就大概给他们讲了讲边关的一些事情。 大周承继前朝,设九边重镇,用来抵御边关之外的游牧民族。这九边重镇本就是抵御模式,也就意味着极少会率大量兵力出境征伐,可光一味的只守不攻未免太过被动,但大量出兵关外的气候环境都是要素,曾经太祖皇帝也试过派大量兵力深入草原,却发现太损耗兵力,且补给难以补充,遂只能作罢。 于是九边重镇就回归了防守抵御模式,但是每年都会派出轻骑锐卒出关对其进行突袭,也就是所谓‘捣巢’。 战果斐然。 关外气候严峻,物资也极为贫瘠,这些游牧民族若不是备战时期,都是分布在草原上。若是利用好斥候,每次捣巢都能轻而易举重创对方,以至于让其只顾休养生息,而空不出精力南下打草谷。 这种负责捣巢的队伍一般人数都不多,大多都是百十来骑,多则三五百就是最多的。既然是以少打多,采取闪电式游击的模式,这些骑兵必然十分危险,尤其深入敌腹,一旦受伤,治疗不及,马革裹尸已是最好的下场。 为了激励手下的猛将,边关就有这样一个约定俗成,出关捣巢,兵卒得到的战利品一律不用上缴,都归个人。 宗琮还多说了些苏海的事迹,说他在榆林关曾创造过一个奇迹,出关捣巢十多次,俱都完整归来。 要知道这可是极为罕见的事,出关深入敌腹本就意外众多,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丢了性命更是家常便饭,几进几出已是难得,苏海不过到边关六七年的时间,每年重镇派出捣巢的行动也就一两次,也就是说他几乎次次都没落下。 完全是在拿自己的命在拼。 这些东西三个孩子意识不到,但并不代表盘儿也意识不到,这也就是他为何能当上游击将军,为何能拿出这些战利品,还说能供养起父母的原因? 至于宗钤和婉婤则都是眼神灼灼发亮,只差明说舅舅好厉害。 这不过是晚膳前的小对话,之后用膳时宗钤还不忘让父皇再多给他讲讲那些大将军们的事,宗琮实在被缠磨得不行,只能拿出食不言寝不语来让他闭嘴用膳。 可等用罢膳,宗钤主动就黏过来了,还想让父皇给他讲些边关的事。 边上,盘儿一脸取笑,只差明说自己弄出来的事自己收场。 不过宗琮也不是没有应付的法子,他道:“父皇给苏海赐了宅子,等他安顿下来,是时父皇让人送你去,让他讲给你听。父皇是皇帝,一直待在京城,这些都是听来的,不如他知道的多。” 这话果然把宗钤敷衍过去了,等孩子们走后,盘儿才道:“你还给他赐了宅子?” 宗琮看了她一眼:“他生擒了图努哈,按功赐他一套宅子,也没什么。” 盘儿没有说话,宗琮也知道她别扭的心态,也没多说什么,之后两人洗漱歇下不提。 —— 北运河,正是天津通往京城的河段。 从这里开始就离京城越来越近了,而因为临近京师重地,各路的官船和漕船也越发的多,尤其正赶上秋粮上京的时候,河道中密密麻麻挤满了船只,说是千帆竞渡都不为过。 苏家人也坐的是官船,相对于民船和商船更要便宜些,最起码见到官船和漕船不用让道。这一路坐船北上千里,苏家人也算是开了眼界,知道哪怕是普普通通的坐船,也都有无数的规矩。 普通的民用船和商船、货船,见到漕船和官船是要让道的,若是在一段河道也就罢,顶多只耽误一时,可这一路行来数千里,若是见船就让,恐怕耽误的不止是几日时间。 这也是为何同样的路程,民船却走得最慢的原因,不是因为船只不行,而是因为规矩太多。 尤其是停泊等待开闸过坝的时候,可以一直停着几天都过不去,之前苏家人就见识过,再次庆幸苏海是派了官船来接他们。 官船?官? 苏家人万万没想到的,苏海一去几年了无音讯,等再有消息竟然成了官,现在要接他们到京城享福去了。 苏家人既高兴又诧异,临走时苗翠香说要把老屋卖掉,反正以后也不回来了,姚金枝没同意。为此婆媳俩还争了两句,不过苗翠香没敢和婆婆顶嘴,现在小叔子发达了,说要接公婆上京享福,他们不过是顺带的。 之前来接他们的人到了后,苗翠香还怕公婆不带他们,特意让两个儿子在公婆屋里睡了两个晚上,还说了些舍不得爷奶的话。儿媳妇的这点小心思,姚金枝心知肚明,不过她也没戳破。 这不过是些琐碎事,总而言之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近,苏家人的心情也越来越激动忐忑。 终于船只到了通州,大抵提前就报过信,所以苏海早就在通州码头等着了。 下了船,也顾不得叙旧什么的,苏家人分别上了两辆马车,苏海则带着几个手下亲兵骑着马,一行人往京城方向而去。 这还是姚金枝第一次坐马车,跟平时坐的驴车区别很大,至少头上有顶了,不怕风吹日晒。她和苏大田一辆车,也不怕丢面子什么的,上了车就四处摸了摸又看了看,苏大田笑话她没见识,她翻白眼说就你有见识。 等终于弄明白车窗是可以打开的,她从里面把车窗打了开,苏海正好骑着马走在旁边不远处。 看着儿子那黝黑的皮肤,和变了许多的脸庞,姚金枝潸然泪下。 “哭什么呢!让人看见了多不好。”苏大田忙把车窗关上了,才又道:“这本来是高兴事,你哭哭啼啼的,让海子那些朋友看见了,该惹人笑话了。” 他以为跟着苏海的那几个亲兵是苏海的朋友。 “我哭关你什么事,还不能哭了?!我哭我儿子在外面也不知道受了什么苦,当将军你以为就是名字好听?是要打仗上战场的,还不知遭了什么罪,才熬成这样。” 苏大田也有些叹息:“你也是,儿子没出息,你说他天天好吃懒做,儿子有了出息,你又这样。” 姚金枝不说话了,哪个当父母的不是这样,但该心疼的难道不心疼?不过这会儿她也懒得和苏大田说话。 后面那辆车上,苗翠香也偷偷打开了车窗,只开了一条缝,小心翼翼地看着外面的风景,脸色难掩激动却又有些忐忑不安。 期间,狗蛋和毛蛋闹着也要往外看,都被她一巴掌拍了回去。 “看什么看?!都老实待着,别给我丢人都丢到外面去了。” 等她看够了,转头看见点着头打瞌睡的苏江,顿时就来了气:“你也睡得着,两个小崽子闹我你就跟没看见似的。” 她捅了苏江的腰两把,将他捅得睁开眼,面带埋怨道:“你干什么啊。” “我什么都不干,我说了你给我记着,等到了地方,你多和苏海聊聊,套套兄弟情,若是能行,让苏海也拉拔下你,你发达了我们娘仨脸上才有光。” “你听见了没?” 苏江拨开她的手,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我跟老二不用讲这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把老二得罪狠了,现在怕人不待见你吧?若是真不待见,你就自己回扬州老屋去,反正老屋也没卖,到时候我带着两个儿子在京里。” 这明显就是挤兑话,苗翠香却没有底气反驳。 她当初想让婆婆卖老屋,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怕苏海若真是记她的仇赶她,若是没有老屋,她没地方去,自然就可以带着男人和两个儿子黏上公婆了,如今倒好,孩子他爹竟让她一个人回去。 就算是玩笑话,苗翠香也怄得厉害。 按下这些不提,赶在中午之前,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城。 从外城一路往里走,进了内城,宗琮赐给苏海的宅子在内城靠近外城的边缘处。地段是差了点,比不了那些达官贵人,但对苏海一个才从五品的游击将军来说,能在这里拥有一座宅子,已经提前了同僚们很多步。 要知道哪怕是边关的总兵参将,在这里也难有一套宅子。不光是因为内城是达官贵人齐聚的地方,也是地方就这么大,贵人们却一年比一年多,几乎没有人会卖掉这里的宅子,就算卖也是天价。 而且内城中有许多宅子都是朝廷的,是陛下用来施恩臣子的,所以每当这里多出一户人家,不说整个内城都知道,至少附近周遭的住户是知晓的,甚至早就打听好主人的来路,也好为之后的敦亲睦邻做好准备。 三进的宅子,从外面看去丝毫不起眼,与附近其他宅子没什么区别,门楣的牌匾上只写了苏府两个字。 可对于苏家人来说,也算是开了眼界的,光大门口的影壁,就让他们看了好多眼。不是说他们以前没见识过,而是这以后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地方了。 府里很冷清,只有两个小丫头出来侍候。 苏海道:“宅子是陛下刚赏下的,我也没来得及置办下人,明天我就去人市上多买几个下人回来。” “不用了不用了,有两个丫头已经很不错了,还买人回来做什么?”姚金枝说。 苗翠香道:“娘,你这就不懂了吧,这么大的地方,没下人打理怎么行,小叔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用意,你就只管听着就行,你说是吧小叔?”脸上讨好之意很明显。 苏海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跟苏大田和姚金枝道:“我让人送了两桌席面,等会儿爹娘你们先用着,我的那些兄弟今天陪我走了一趟,我得先把他们招呼好了,等会就回来。” “你去忙就是,不用管我们,这不是还有丫头,我们自己就行。” 说是这么说,苏海却回来的很快,他脸膛微红,看样子是陪着喝了些酒。 他到的时候,苏家人还正在吃席面。 苏家人哪里吃过这么丰盛的席面,大人们还好,多少还要顾忌些,怕边上的两个丫鬟笑话,可毛蛋狗蛋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吃得是又快又狠,苗翠香打都打不住,弄得桌上一片狼藉。 “老二你吃了没,要不再坐下吃点。”苏江咽下嘴里的肉,嘴角还带着油,说道。 “是呀,你也再坐下吃点。” 苏海看了看桌上,这时姚金枝也反应过来了,道:“都是你两个侄儿,像饿鬼投胎似的,弄得这一桌席面成这样了……” 苏海道:“娘,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吃就是,我去旁边坐会儿,等会儿还有些话跟你们说。” 说着,他去了堂屋的椅子上坐下。 这种情况,自然席面也吃不下去了。 毛蛋和铁蛋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让下桌也不下,气得苗翠香打了他们几下。姚金枝又拦她打孩子,反正就是鸡飞狗跳的。 好不容易弄罢,两个小的也在丫鬟的服侍下擦干净了,去了堂屋都一一坐下。 苏海才道:“盘儿如今也在京城。” 第131章 第131章 听了这话,苏家人面面相觑,然后下意识就去看姚金枝。 这件事就是姚金枝不能戳的伤口,谁点谁爆,也不知为何苏海竟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提起这个。 “你怎么会提到她。”最后还是姚金枝主动开口了。 苏海看了娘一眼,斟酌了下道:“这事你们总是要知道的,盘儿那男人不是普通人,他是太子爷,那次是太子南巡,盘儿是他的侍妾,才会一同来到扬州。现如今太子爷登基了,成了万岁爷,盘儿现在是贵妃娘娘。” 从苏海开始说,苏家人就处于震惊之中,直到他说完,所有人直接就呆了。 呆了好久,是姚金枝打破了寂静。 “她怎么会成了太子的妾?” “当年买下盘儿的那个盐商,与当今皇后的娘家陈家有些关系,当初会买下盘儿就是为了送入宫替当时的太子妃固宠。如今盘儿成了娘娘,你们按规矩应该是外戚的身份,不过盘儿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我说这些除了是告诉你们这件事,另外也是近日你们可能会召进宫,不想你们给她惹出什么事来。” 这‘娘娘’、‘外戚’、‘进宫’什么的,听得苗翠香心花怒放,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美事。 直到苏江看不过眼拽了她一把,她才反应过来,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顿时脸上一红,道:“那照小叔这么说来,咱们家应该多感谢感谢那个盐商,还有皇后娘娘,若不然咱们盘儿如何能有这般造化,都成宫里的娘娘了。” 别看苗翠香出身市井,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她没见过她听过戏啊,戏里都说宫里的娘娘都是吃香的喝辣的,是所有官见到都要跪的。 她记得她看过一个叫什么来着的戏,那里头的贵妃娘娘说要某个大官的头,就把那个大官的头给砍了,简直是不要太威风。 如今自己成了外戚,娘娘的亲戚,是不是也能那么威风,也能成天吃香的喝辣的,出去人人见着自己都要跪,都要喊声夫人。其实方才苗翠香就是在想这个,她匆忙之际胡乱说了一句,也好让大家别看自己了,谁知却让苏海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大哥大嫂,我有些事要跟爹娘说,你们能不能先避一避?” “什么事啊,还能不让我们听。”苗翠香抱怨道。 苏江一把拉起她,又叫上两个儿子就往外走:“老二说让我们避一避,你就避一避,哪儿有那么多废话,肯定是你不能听的事。” “是有关娘娘的事,确实不适宜大哥和大嫂听。” 其实主要是苗翠香,苏江的性格苏海还是知道的,他这人别看没什么出息,人也很平庸,但嘴很紧,不该说的绝对不会说,可苗翠香就…… 有些事当丈夫的知道了,妻子肯定也知道了,这也是为何苏海连苏江都瞒的原因。 屋里就剩下苏大田、姚金枝和苏海三人。 “她的事你也不用跟我说,我当初说不沾她光,她就算成了娘娘,我也不沾。你这个将军是不是就是你妹妹帮你弄的?是不是你知道太子爷的身份,当时没跟家里说,背着家里偷偷跟着盘儿来京城了?” 姚金枝本来还说得有些别别扭扭的,越说越觉得自己说中了真相,当场蹦了起来,下意识就想找鸡毛掸子去打苏海。可这里又不是扬州老屋,那根打苏海打秃噜了鸡毛掸子早就不在了,在苏海离家那会儿姚金枝就将之压箱底了,如今自然没东西可找,气势顿时就折了一半。 不过姚金枝是谁?她只要有精神气儿,庙里的菩萨都敢骂,没有鸡毛掸子,就抡着巴掌上了。 苏海也是被亲娘打出了阴影,下意识就抱头去躲,哪还有他平时在边关时的威风。 “我让你不学好,我让你不听我的话,去祸害你妹妹……” 直到挨了好几下,苏海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娘的手,同时自己也失笑不已。 “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在京城还怎么打仗,我一直在榆林,直到这次立了功才被召到京城。” 他大致将生擒了图努哈的事讲了一遍,自然不可避免就说到大同遭遇袭击,他带人巡防时发现了敌踪,从后面突袭了敌人,解了大同之困。 姚金枝是个妇道人家,哪里听得懂这些,但苏大田听得懂啊,他平时干活儿闲下时,或者等活儿的时候,路边的茶铺里少不了会有些说书的。 说书经常会说到打仗,男人嘛再是窝囊,也有几分血气,最是向往这种马革裹尸的壮烈,听着就让人热血沸腾。 如今自己儿子竟然加入到这种只在说书里听到的场面,苏大田就问得特别详细,从苏海怎么发现的敌踪,当时的心情如何,装备可是精良等等等等,简直是事无巨细的问。 问一句两句也就罢,姚金枝就耐着性子,谁知老头子这么多破问题,就算苏海有耐心跟他说,她也没耐心,当即就把苏大田赶到了一边说他废话多。 这下苏大田蔫了,也不问了,坐在一旁不说话,苏海只能说等有空了再和他说,苏大田这才有了点振奋之色。 “说正事,刚才你大嫂提到要感谢皇后娘娘,你脸阴成那样是怎么回事?”不愧是亲娘,哪怕好些年没见,也看得出儿子的脸色。 苏海当即收了笑,把盘儿的身世,以及当下的形势大概说了一遍。 “陛下虽没有明言,但我能想到他定是不希望娘娘和陈家人有什么关系。爹娘你们想想,若是皇后和正当宠的贵妃是一家人,万岁爷还能安稳?大皇子是皇后生的,二皇子三皇子是娘娘生的,陛下子嗣单薄,只有五个皇子,皇后和娘娘就占了三个。 “所以我就把你们从扬州接过来了,本来我是打算这趟回来或是回扬州一趟,或是把你们带到边关,可当下的情况实在不允许,我们必须帮着娘娘让万岁爷安心。” 苏海说的事太难以让人消化了,盘儿是陈家人,和当今皇后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也就罢,这其中还牵扯着什么皇子大臣,不过姚金枝和苏大田虽听不太懂,但也明白一个道理,皇帝希望娘娘是他们苏家的人,而不是和陈家有什么牵扯。 “陈家既然有你说的这么厉害,家里丢了个女儿都找不到?他们到底是怎么把孩子弄丢的,怎么连个平民百姓都不如?” 这个—— 这就要牵扯到后宅阴私上头了,具体详细苏海也不太清楚,毕竟他刚进京也没多久,很多事情根本打听不到,只是从陛下只字片语,以及福公公点拨之中明白了当下的形势。 但他猜测应该是和陈家二夫人,也就是盘儿的嫡母有关。 “那照你这么说,这个二夫人真不是个东西,就算不是亲生的,那么大的家业能缺孩子一口饭吃,怎么就把孩子给扔了?”姚金枝特别不能理解道。 想想也是,她一个市井妇孺出身,哪里懂得什么妻妾之争,大宅门里的阴私。别说苏大田纳不起妾,就算能纳得起,估计也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暂时情况就是这样,娘你只要记住,娘娘就是咱们苏家的孩子,是你亲生的,其他的你可以不用管。我明天就去买下人,过两天可能宫里也会来人,教你和大嫂一些规矩什么的,也免得到时候你和大嫂进宫时闹出什么笑话,给娘娘丢脸。还有爹,你也要跟着学学,说不定陛下到时候会召你觐见。” 一听自己也要进宫,还要见皇帝老爷,苏大田顿时腿有点软了。 “我不去行不行?” “我只说可能。”苏海也只能这么说。 —— 外头,苗翠香和苏江拉拉扯扯地跟在丫鬟后面,往给他们安排的院子行去。 进去后,丫鬟领着他们四处看了看,又把什么地方是什么用处说了说,就退下了。 等丫鬟离开后,苗翠香就围着屋子转了起来,四处看四处摸,看见什么物什都咂嘴。 看完摸完,她来到苏江面前,道:“你说老二跟爹娘说什么话不能让我们听?” “老二不说了,是娘娘的事。” “娘娘的事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听,怎么说你也是他大哥,我也是他大嫂,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他到底还尊不尊重我们了?”苗翠香有些委屈道。 “你行了吧你,你刚才怎么不说?怎么不在娘面前说你长嫂如母?你看娘怎么收拾你!起开起开,累了一路,我去睡一会儿。” 苏江去了里头的卧房,坐到榻上时还摸了摸下面松软的被褥,才露出一个笑倒了上去。 谁知还没安生一会儿,苗翠香把两个孩子打发去外面院子里玩,又跟来了。 “我成天说你傻,你还不信,你瞧瞧老二把盘儿、不,娘娘巴结得多好,如今将军当着,大宅子住着。你还是个大哥,怎么轮到你就成了当大哥的还要巴着弟弟,你就不会给自己筹谋筹谋?”苗翠香边说边扭着衣角,心里那个激动那个难耐,简直就像猫抓似的,恨不得眼前的东西都是自己的,自己的男人才是将军,该是老二靠着他们才是。 她去摇苏江:“我跟你说,等明儿见到娘娘,你就多跟她说说以前的事,让她也给你弄个将军做做。” “你行了,你男人是个能打仗上战场的?你就不怕我死在战场上,你当了寡妇?”苏江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翻着白眼把她往边上搡,让她别摇自己,一边又道:“老二那是自己挣出来的,我早就跟你说老二以后肯定是个有出息的,你们都不信,现在相信了吧。” “什么有出息没出息的,还不是指望娘娘,把娘娘巴结好了,就能当将军……” 苗翠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江一把搡开了,这次可不像刚才,力道很轻,差点把她搡得摔下去。 苏江坐了起来,冷笑道:“你是又想回娘家了吧?你可别忘了当初是你闹着要分家,把老二给逼走的。现在老二有出息了,我们是搭着爹娘才能跟着来京城跟着享福,你要是有福不会享,想些乱七八糟的,别说娘会不会收拾你,我首先就饶不了你。” 说完,他就扭头倒在榻上,没理苗翠香了。 苗翠香这下可不得了了,又是哭又是上前推搡苏江,苏江就是不理她,推着哭着她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把眼泪擦了擦干坐在那儿。 “我不就是眼气老二当了将军,也想让你跟着有出息些。”她小声咕哝着。 “你男人是不是那块儿料,你不清楚,我自己清楚。起开,别挨我,让我睡一会儿。” —— 苏家人就这么在苏府里安顿了下来。 苏海买下人,给府里置办东西,给家人置办衣裳首饰,每天都是极为忙碌。而苏家人已经从免不了大惊小怪,到现在已经麻木了。 所以等盘儿从宗琮嘴里听说苏家人进京了,专门从内务府派了两个嬷嬷来教苏家人规矩时,苏家人已经学会了一点淡定自如。 看得出他们虽衣着打扮都和京中人无疑,但行为举止还是透露出一种局促,一种下层人突然乍富的无措。 宫里的人又有几个是傻子,既然贵妃娘娘选了她们来,来之前还专门点拨了她们一下,大抵就是防备有这种情况发生。两个嬷嬷也没露出轻视之态,而是极为认真的开始教苏家人规矩。 不光是宫里的规矩,还有一些简单的仪态,甚至是平时怎么穿衣打扮,怎么说话处事。 姚金枝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个比她年纪还小的妇人当闺女教。 她倒不想学,可也怕出去给儿子给女儿招来笑话,可能是苏海那句要帮着娘娘安万岁爷的心激励她,她私底下抱怨归抱怨,面上还是挺认真的。 就这么过去了大半个月,虽然苏家人离京中那些贵人还差着很远的距离,但入宫觐见却是没问题了。 消息传到宫里,第二天宫里就来了辆车,接了姚金枝和苗翠香进宫。 至于苏大田和苏江,他们到底是男人,这次打得又是贵妃娘娘见家人的名义,自然没他们什么事。 第132章 第132章 马车围着内城绕了小半圈,在神武门前停了下。 霍嬷嬷一边跟两人讲着女眷入宫都是从神武门走,一边请两人下车。 宫门前禁军侍卫林立,霍嬷嬷亲自过去说明了来由,又把手里的牌子给对方看,这些禁军侍卫才大手一挥,让出一条道来。 幽深的宫门长有十多米,每往里走一步,就加重一份心理负担,倒是能从门洞里看到外面的蓝天,也因此姚金枝和苗翠香的步履不禁急促起来。 霍嬷嬷也没说什么,第一次进宫的人都会这样,等从这里走多了就能习以为常。 等终于从门洞里出来,一片豁然开朗。 宫里独有的红墙黄瓦,还有那依稀能看见葱葱郁郁的树木奇石,偶尔有一两个宫女太监从此处经过,都是穿着宫里独有样式的衣裳,让苗翠香顿时不敢乱看了。 霍嬷嬷陪在姚金枝身边,低声与她道:“老夫人可还记得奴婢之前跟您说的,目视前方,不要忽略了脚下,切勿东张西望,也不要低着头,即使想看清楚周遭的情形,也要缓、慢,要显得漫不经心。” 两人往前走着,苗翠香跟在后面,听到霍嬷嬷的话,顿时不敢乱看,又听见不要低着头,顿时又把头扬起。 听说她们走得是御花园,是皇帝和妃子们才能赏的园子,姚金枝和苗翠香都是拼尽全力才没东张西望,也是时不时就有宫女太监路过,怕丢了脸面。 从御花园东角的宫门出来,到了东一长街,宫里的氛围更是浓重了,重重的红墙,像看不到尽头似的,明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出细碎的金光。 远处似乎围着几个人,等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个宫女跪着,另一个高个宫女正在说话。 隐隐约约能听见:“……娘娘你都敢冒犯……娘娘说了,让你在这里跪三个时辰醒一醒……” 说完,高个宫女就带着人走了,就留了那个身材瘦弱的宫女低着头跪在那里,看样子十分可怜。 霍嬷嬷微笑着低声道:“宫里规矩森严,讲究打人不打脸,所以一般惩治不听话的宫女都是罚跪着,这么一场跪下来,腿即使不废,也有多日不能走路,次数多了,腿就坏了。再甚者就是打板子,宫里的板子和外面的不一样,几板子挨下来就能丢掉一条命。” 苗翠香本就心里同情这宫女,又见霍嬷嬷微笑着说出这么些话,诧异地就像看到怪物似的。转念再想,方才一路走来确实看见所有宫女见到她们都是笑着的,哪怕当时没笑,在见到她们的一瞬间也要堆起笑。 苗翠香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就这样走进宫门高大的景仁宫。 白术和白芷迎了出来。 “麻烦霍嬷嬷了。” “哪里的话,娘娘吩咐下的差事,老奴自要用心办着。” 白芷领着霍嬷嬷去配殿的耳房里喝茶歇脚,白术则领着两人往里走去。 偌大的庭院,草木繁茂,一角有处小池,假山耸立,水车带动着水流从假山上倾泻而下,水中鱼儿游得甚欢。 说雕梁画栋都不足以描述景仁宫主殿的富丽堂皇,一切都诠释尽了属于皇家的富贵和威势。上了几层台阶,终于到了殿前,门外有打帘子的宫女,见到她们来了,就忙把帘子打了起来。 白术侧过身,服侍姚金枝先进,再是苗翠香。 “娘娘在西暖阁候着呢。” 殿中十分安静,不知道越过几道落纱罩和屏风,终于到了西暖阁,这期间哪怕是苗翠香都不敢乱看了。 再抬头就看见临窗的炕上坐着一个宫装美人。 还是姚金枝先回过神来,想起霍嬷嬷说的话,作势就要下拜行礼。 “白术,把老夫人扶起来,赐座。” 至于苗翠香倒没人管她,所以她跟在婆婆后面结结实实磕了个头,才听见上面说:“大嫂快起吧。” 可把苗翠香怄的,知道让你娘不拜,怎么就不想想我这个大嫂,可这话她才不敢在这时候说,反而堆出一个笑给了盘儿。 盘儿含着笑瞥了她一眼,也赐了座。 不是她不容人,厚此薄彼,而是她听霍嬷嬷说了,苗翠香此人市侩精明,说白了就是有点小聪明,所以有些欺软怕硬,苏家其他人都不是惹祸的根,唯独她有那么点兆头,所以她专门让霍嬷嬷多照顾她,务必要把那根儿给拔了。 等茶水点心果子都上齐了,盘儿才看向姚金枝道:“娘,这些年可好?” 听到这句娘,又听她问自己可好,姚金枝一时心绪复杂,感慨万千。 不过这地方也不是给她感慨的时候,她道:“好,你呢,可好?” “自然是好的。” 殿里陷入一片沉默之中,说白了今日这场不过是演给旁人看的戏。 盘儿懂,姚金枝多少也懂点。 贵妃娘娘的娘家人进了京,自然要进宫拜见娘娘的,可私底下她们都清楚,母女所有的情分早就随着在扬州那会儿,姚金枝一句‘你不欠我的了’都消失殆尽,再见面却是物是人非。 盘儿有些感叹,就把注意力分散跟了苗翠香说话。问了问毛蛋和铁蛋可好,大哥可好,父亲可好的的话。 可这些话总有说完问完的时候,见着姚金枝依旧沉默不言的样子,盘儿也有些意兴阑珊,正想说些中午留下用膳实际上有送客之意的话。这时候门外转角处的帘子响了几声。 香蒲走进来道:“二皇子三皇子和五公主来了。” 盘儿这才想起昨日与宗琮说起这事,中间提到三个孩子是不是也要见见苏家人,宗琮说自然是该见见的,还允许三个孩子中间可以从上书房女学里抽空过来见见。 “这是宗钺,这是婉婤,这是宗钤。” 三个孩子正在想行什么礼,按地位他们可行礼可不行礼,可若是按长幼来说,见了外祖母,自然是要跪下磕头的。 还是宗钺带了头,撩起袍子下摆打算跪下磕头,却被姚金枝一把抱住了。 “不用磕头,不用磕头。” “是啊,二皇子可千万别行礼,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讲究。”苗翠香讨好说。 姚金枝看了看宗钺,又看了看婉婤,尤其看到婉婤的时候,眼神十分复杂:“长得真像你娘小时候。” 这话说得盘儿心情也复杂起来。 姚金枝从怀里掏出三个荷包:“外祖母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们,这是三个长命锁,外祖母希望你们都好好的,永远都好好的。” 言语很平实,东西拿在手里也没有任何奇特之处,但三个孩子还是感受到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祝愿和期许。 “谢外祖母。” “不谢,不谢。”说着,姚金枝站了起来,对盘儿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不多留了,今日见到娘娘好,就放心了,改日若有机会再来看娘娘。” 盘儿没有说话,她当然看得出姚金枝是因为她有些别扭,才提出要离开的。 可要留她们吗? 不等盘儿开口留,姚金枝已经带着苗翠香往外走去。 苗翠香似乎还不想走,姚金枝一眼过去她就蔫了,蔫头耷脑跟在后面。 盘儿叹了口气,对有些无措的香蒲道:“送老夫人出去吧,吩咐霍嬷嬷用心侍候着,等她功成归来,我必定有赏。” “是。” 宗钺他们也似乎感觉到娘和外祖母之间气氛有些诡异,但这种时候也不敢说什么,等姚金枝两人走后,他们就告退各自回上书房和女学了。 过了会儿香蒲回来:“娘娘,老夫人已经送走了。” 盘儿点点头,也没说什么,似乎陷入沉思中。 她有些意兴阑珊地歪在炕上,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在她脑中回放着,还有一些以前的事,想了半天还是一团杂乱,遂不再去想了,坐了起来要下炕。 香蒲忙过来给她穿鞋。 她去了外面庭院里,让人拿了一小包鱼食来,见鱼儿发现有人靠近,当即涌了过来,对着水面张合着小口,顿时心情好了不少。 “一群贪吃的,瞧你们最近吃的,再吃胖些这池子就养不下你们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撒着鱼食。觉得站着不舒服,想蹲下又难看,香蒲忙打手势让人搬了张椅子过来。 就坐在池子前看鱼,微风拂过,让人神清气爽。 这时宫门那处似乎来了人,一个守门的小太监上前与之说话,盘儿也没放在心上。 不多时,小太监匆忙跑了过来,道:“娘娘,老夫人在御花园和承恩侯夫人打起来了。” 乍一听老夫人,盘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旋即明白指的是姚金枝。那承恩侯夫人就是陈家二夫人了,这两个人怎么会打起来了? 盘儿也顾不得喂鱼了,带着人匆匆往御花园赶去。 —— 此时的御花园,万春亭旁边的那条小道上,满地的狼藉。 繁茂的草丛和花朵东倒西歪,草屑残花满地,述说着方才的激烈。不远处有宫女和太监们探头探脑,却不敢靠近。 霍嬷嬷一脸凝重,吩咐最先上前的太监去驱散那些来看热闹的宫女太监,而对于眼前这两个人,她却觉得头大如斗。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姚金枝本就心绪复杂,回程的路上自然也没说话,一行人就赶着往宫门外走。 她干惯了粗活,步子本就快,急着想离开霍嬷嬷自然就赶不上她了,最后倒成了她在前面带头,后面几个人脚步不停地追在后面。 姚金枝不认识路,但她记得大概的方向,而且来时霍嬷嬷就跟她说过了,在御花园里迷路了不要慌,只要盯着一个方向走,总能到头。往北是承光门,西面千秋亭,东面是万春亭,南边就是坤宁门了。 不过坤宁宫寻常人不能进,要走旁边的宫门。 所以她就记着一直往前就是北,就能到承光门,承光门再往外就能出宫了。 她的方向感也没错,可因为御花园里的树木假山众多,很多路都不是直线的,来的时候霍嬷嬷是带着她们靠边走的,这样不容易碰见来赏景的妃嫔或者进宫的命妇,可回程她在前头,走着走着就走到中部位置了。 不过走哪儿其实不妨碍什么,只是霍嬷嬷是宫里人,宫里人办事谨慎,又想着苏家人是第一次进宫,才会如此选择路线。 后来她见姚金枝的方向是对的,也没阻止。谁知偏巧不巧碰见进宫来的承恩侯夫人。 这些日子二夫人过得格外压抑,表面上似乎无事,但陈平武自那天的事以后就再没来过她的云霞院。 虽然到了她这个年纪,已经不注重丈夫的宠爱了,但二房的姨娘众多,一见老爷连初一十五都不上夫人那儿,就有人动心思了。 其实也都是点小心思,想着夫人不受老爷待见了,现在不正式她们活跃的时候,其中一个姓白的姨娘就拔了头筹。 这白姨娘本就懂点文墨,平日里也能和陈平武聊聊风花雪月什么的,这几日陈平武心情不太好,她倒也能解解闷。 去的次数多了,自然就给人白姨娘最近很得宠的架势,这白姨娘也是年轻,又是个后宅女子,她倒能管得住自己不招摇免得惹祸,可她管不住身边的下人。 这不,白姨娘身边的丫头就和云霞院里的丫头,在大厨房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上了。 本来不是多大的事,二夫人心情烦闷又获知最近陈平武经常去白姨娘那儿,就不免生了杀鸡儆猴的心思,让人去了白姨娘的院子里,把那丫头打了顿板子。 看似打了丫头,其实也是在打白姨娘的脸啊。 陈平武再来,白姨娘就诉了苦。 第133章 第133章 事情已经发生过了,陈平武自然也不好做什么,不过扭头他就赏了白姨娘许多东西。 这么一来,在下人眼里,就成了老爷为了白姨娘和夫人两个打擂台。 于是二夫人就更郁闷了,想想这事的源头是谁?自然是那苏贵妃。 大抵也是抱着倾诉的心态,顺便也是想给皇后通个气,说说最近陈家发生的事,所以二夫人就进宫了。 自打上次那事后,琥珀就被二夫人冷待了,虽然现在还撵走,但琥珀既然敢帮着陈平武背着她干了这么多事,二夫人肯定不能留她,这次进宫二夫人就带了翡翠。 她进宫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自然不需要有人领着,主仆二人进了承光门,就顺着御花园里的路往坤宁宫走去。 之前在神武门那儿,二夫人就听说今日苏贵妃的娘家人也进宫了,这俨然是新仇旧恨加在了一起,好不容易走到御花园这种没那么多宫女太监来来去去的地方了,二夫人就冲翡翠抱怨了几句。 大意就是说野鸡翻身当了凤凰,就仗着皇上宠,现在破落户也进宫了之类的。 具体的霍嬷嬷也没听清楚,因为姚金枝在前头,姚金枝听见后就冲了过去,等她赶上来,两人已经动起手了。 是姚金枝先动手的。 她嘴上功夫向来厉害,但一般都是在和她能吵在一处的人的面前才能显现厉害,二夫人俨然和她就是两种人。 她冲上来问道你说谁。 二夫人虽然不知道她身份,但也不憷她,就回了句:“你是谁?我说谁关你什么事,难道你就是那破落户?” 本就是一句话,谁知偏巧就是正主。 姚金枝也意识到自己动嘴就是泼妇骂街,太损形象,那就动手吧。 二夫人哪里遇见过这种人,上来话都没说两句,她就被人按在地上,扇了两巴掌。 姚金枝边打边骂:“让你嘴贱,你才是破落户,你全家都是破落户。” 霍嬷嬷赶上来,大惊失色道:“打不得,打不得,这是皇后娘娘的母亲。” 不听这话还好,毕竟姚金枝也不想惹事,打人完全是冲动了。一听这话倒好,原来这就是那坏了心肠把盘儿扔了的嫡母啊。 新仇旧恨加一起,姚金枝也不理霍嬷嬷了,闷头就是扇巴掌。翡翠上前来要阻止,被后来的苗翠香拦住了。 苗翠香被累得气喘吁吁,还不忘给婆婆帮忙。 别的她不知道,她就知道今儿要是在她眼皮子底下让婆婆吃了亏,回去后苏江肯定饶不了她,说不定要把她送回扬州。 她胸脯子一挺,拦住翡翠:“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两个老妇人打架,你插什么手。” “让开!”翡翠急了,去撞她。 “呦,你这小娘皮还挺泼辣的,没吃过亏长过教训是不是?”苗翠香撸起袖子也上了。 等霍嬷嬷终于叫来人把人拉开,几人早已是鬓乱钗横,身上滚得都是草屑残花。二夫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也流血了,翡翠也被打得不轻。 姚金枝脸上就是挨了几下,但相对来说情况要好一点。不过苗翠香就不好了,翡翠是丫鬟本就是服侍人的,力气也大,两人打得是旗鼓相当,头发被拽得乱七八糟,脸上也被抓了好几道血口子。 这下事情闹大了,霍嬷嬷一面在心里想着自己的下场,一面着急让人去景仁宫报信,当然还有坤宁宫。 这事已经不是她能解决的了。 —— 事情传得比想象中更快,宗琮竟然也知道了。 也因此等胡淑妃等人纷纷赶至御花园时,已经换了场地,挪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里,二夫人一边让陈皇后看着脸上的伤,一边小声啜泣着。再配着边上站着被打得脸上都是血口子的翡翠,场景十分惨烈。 而另一边就是一脸无奈的盘儿,和理直气壮站在那的姚金枝和没比翡翠好到哪儿去的苗翠香。 宗琮坐在首位,看不清脸色如何,问道:“谁来说说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霍嬷嬷就琢磨上了,她本就是奉了贵妃的命令办差,苏家人是她引进宫的,如今路上出了这种事,不管怎么样她逃不了一个失职的罪名。承恩公夫人伤成这样,皇后娘娘肯饶不了她,她现在只有抱紧贵妃娘娘的大腿,说不定还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这些念头不过一瞬间闪过她的脑海,面上霍嬷嬷则是恭恭敬敬,甚至还有点难言之隐的样子,看了陈皇后一眼。 “事情发生的太快,奴婢在后面,好像是承恩侯夫人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被苏老夫人听见了。” “你血口喷人!”二夫人斥道,同时因为扯到嘴角的伤口,疼得她忍不住抽气。 霍嬷嬷被吓得就是一哆嗦,忙又道:“具体的奴婢也没听清楚。” 再之后就不出声了。 也不用她再说了,事情已经明摆着,一个进宫一个出宫,无缘无故怎么可能没有缘由就打起来。一个是世家夫人,一个是贵妃的亲娘,都是有身份的人,难道就不顾体面? 可体面对于姚金枝这种人来说,就是暂时还没悟透的东西,在她眼里现在体面还不值几个钱,人能受气,心不能受气,这是她一贯的宗旨。 也是她太不按套路出牌,换做平常的世家夫人,就算听见了二夫人背地说自家不是,也只会忍气吞声,事后从别处找补回来。她倒好,上来就大打出手,除了把二夫人打蒙了之余,也把场面打得不可收拾了。 陈皇后本来听说这事,就想着怎么才能掰成有利于自己的局面,最好顺便再给景仁宫吃个排揎最好。 可惜事情闹得太大,连陛下都惊动了,宗琮人还在乾清宫,就发话让福禄来了,直接把所有人都叫到了坤宁宫,她自然也来不及和二夫人对说词。 只能不说话,盘儿也不清楚具体情况是怎样,默默无言。 倒是姚金枝说上了。 “陛下,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位什么夫人确实是民妇打的,她说话太难听,还拿话讥讽民妇,民妇不过是个市井妇人,也不会说什么道理,动嘴不赢那就动手了。” 二夫人好像抓住了什么把柄,立马道:“陛下,您看她主动认罪了,就是她先动手打得臣妇,臣妇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她上来就动手,臣妇在京中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如此肆无忌惮之人,在宫里就敢动手打臣妇这一品诰命夫人,还请陛下给臣妇做主。” 陈皇后半垂着眼帘,似乎很是伤心道:“陛下,臣妾入宫多年,一直无缘在母亲身边服侍,没想到今日母亲竟在臣妾眼皮子底下被人打了。别的话臣妾也不好说,还请陛下秉公处置。” 话说成这副样子,盘儿再不说话就不像话了。 “陛下,按理说臣妾该避嫌,但臣妾素来了解母亲,若不是有人欺人太甚,她是绝不会做出这般事情的,还请陛下明鉴。” 宗琮将目光移到姚金枝身上,问道:“苏老夫人,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姚金枝就在这儿等着呢。 这种让人评理的场合她见识过太多,不过平时评理的大多数都是街坊领里,也不是像现在这样打了诰命夫人,而是邻里之间扯皮拉筋。 就算评理之人换成皇帝,但万变不离其宗。其实方才说那话,姚金枝就是故意给人挖坑的,这叫什么来着,欲扬先抑,她是莽撞不假,但她可不蠢。 “民妇没什么想说的,但是民妇想请陛下给贵妃娘娘做主。民妇就是个乡野村妇,没见过世面,也不懂什么规矩,可民妇也知道一个夫人没有贵妃娘娘大。这位叫什么的夫人在御花园里说贵妃娘娘是野鸡翻身,还说苏家是破落户,就仗着野鸡翻身如今也进宫了。 “说苏家也就算了,苏家本就是贫民出身,对于贵人们来说就是个破落户,可贵妃娘娘跟在陛下身边多年,皇子公主都给陛下生了几个,贵妃娘娘是野鸡,那贵妃娘娘生的皇子公主是什么?民妇当时听了实在气不过,就冲上去质问她,她还说关民妇什么事,难道民妇就是那破落户?民妇才跟她动了手。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她当着民妇面就这样。民妇打人确实是民妇错了,陛下如何惩治民妇,民妇没有二话,但是此人对贵妃娘娘不敬,还请陛下替娘娘做主。” 说完,姚金枝就往地上一跪,盘儿去拉她都没拉起来。 索性也不拉了,盘儿跟着跪了下,含着泪道:“没想到承恩侯夫人言辞如此之粗鄙,简直让人……陛下,臣妾什么都不说了,您看着办吧,要罚就把我们母女都罚了,最好把臣妾撵出宫去,也免得臣妾这只野鸡污了皇宫的地方。” 陈皇后面露震惊,低声问二夫人:“娘,你真这么说了?” “我没有……她听错了,她污蔑我……”这边二夫人还在想着怎么解释,那边苗翠香又说上话了。 “陛下,你可别怪民妇插嘴啊,不是她说得这么难听,民妇的婆婆一大把年纪了,至于能跟她动手?有些人就是嘴上不把门,喜欢背地里说人坏话,被人抓到现行还死不认账。 “碰到这样的人,我们能怎么办?说理说不赢人家,没人家会说,能红口白牙前脚说的话,后脚就自己嚼嚼咽了。咽下这口气,可这话听着多侮辱人,是个人也咽不下去啊,这不就动上手了。” 她口气凉凉的,还边说边往二夫人陈皇后那儿斜眼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说的那有些人是谁。 一旁的宫女太监们都憋着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可把陈皇后给气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二夫人也一口气没上来,她灵机一动,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富春忙叫了两声夫人,陈皇后也大惊失色去摇她,却没把人摇醒,只能急着让人去叫太医。 事情到了此时,已经完全沦为一场了闹剧。 宗琮清了清嗓子,陈皇后转头看了他一眼,忙回身跪了下来。 他也不说话,陈皇后却不能不说话。 “陛下,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孰是孰非也说不清楚,可母亲她已经伤成了这样……”意思也就是说看在二夫人伤成这样,姚金枝又没吃亏,要不就这么算了? 宗琮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皇后,承恩侯夫人是得管管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想必不用朕来说,这事若是传扬出去,成了什么样子?恐怕贵妃丢脸的同时,皇后脸上也不好看吧。” 毕竟是承恩侯夫人先口出秽语的。 陈皇后低垂着头:“陛下,母亲回家后一定会在家闭门思过,等她伤好一点了,臣妾就让她去苏家请罪。” 宗琮点点头:“既然皇后已经有了决断,朕也就不多言了,就是委屈贵妃了。”说着,他看了盘儿一眼。 盘儿心道他肯定看出自己是装的了,小声说了句臣妾不委屈,但明显就是碍于皇后的身份,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场面算是圆过来了。 之后不是坤宁宫的人自然得离开,宗琮没有多留,回了乾清宫,盘儿则把姚金枝和苗翠香领回了景仁宫。 普通的伤药宫里都是常备,让宫女们服侍着二人梳洗整理好了衣裳和发髻,又在脸上擦了药,盘儿才道:“你听见了也就听见了,跟她动什么手。” “这种人不教训教训她,还不知道她能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 “你一把年纪了,身体又不好,跟人动手若是吃亏了怎么办?” “吃不了亏,就她那样走个路都得让人搀着的,我一个打几个。” 母女俩谁也没看谁,就这么说着话,别扭是不用提了,但也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熟稔。 似乎又回到了往昔,那会儿盘儿已经懂事了,每次姚金枝在外头跟人吵架动了手,她都会这么抱怨着,一边还不忘给她看伤。 苗翠香在旁边,东瞄瞄西瞄瞄,也没敢插嘴。 “那个,陛下不会因为这事怪你吧?”姚金枝看了盘儿一眼,道。 盘儿心里复杂起来,瞅了瞅她脸上的伤,才撑起精神答:“没事,陛下不是那种不分是非的人,你放心,不会拿我怎么样。” “那就行。” 坐了会儿,吃了盏茶,姚金枝站了起来:“耽误了这么久,也该出宫了。” “我让人送你。” 等人走出去了,盘儿才似乎想起什么吩咐青黛,让她把伤药带几瓶,以姚金枝的性格,这种小伤肯定不会找大夫。 过了一会儿,送人出宫的白术没回来,倒是冯海来了。 冯海脸上带着笑,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方才陛下下了旨,封老太爷为永顺伯,旨意如今已经递出宫去了。” 第134章 第134章 坤宁宫,等所有人离去后,殿中一片寂静。 陈皇后收回着急的表情,看着躺在贵妃榻上如今还陷入‘昏迷’之中的二夫人。起先二夫人是没动的,大抵也感觉到不对,眼珠子动了动,醒了过来。 睁开眼就看见一脸冷色的女儿,顿时心就虚了。 “我怎么知道随便说两句就会被这愚妇撞见?就算撞见,她不是该忍气吞声,以后找补我也不怕她,谁知道她不按牌理出牌跟我动上手了。” 二夫人越说越委屈,脸上的伤也很疼,疼得她龇牙咧嘴。又想今日闹出这么大的笑话,估计不用一天时间就要传遍整个京城,便也急了。 “你还不快下命封口,也免得这事传出去了丢人!” “你还知道丢人?闹成这样,是能封口关得住的?你大概不知道,事情发生没多久,宫里其他妃嫔就都知道了,如今现在外面指不定传成什么样!你平时在府里也就罢,进了宫还能惹出这么大的事!” 陈皇后的冷脸冷语刺激到了二夫人。 “难道这事怨我?在家里为了铎儿立太子的事,你爹给我脸色看,让个姨娘打我脸也就罢,进了宫本想仗仗女儿的威势,又被人这般羞辱!我不也是替你委屈,替你不平,不然我用得着就说道她?” 二夫人边说边就哭了起来,“之前我在神武门外看见停了一辆打着苏家徽记的马车,就问了一句,谁知道就是苏贵妃的苏家,我也就随口和翡翠说了两句抱怨话,我怎么知道会那么巧被人听见。现在你不安慰我就罢,反而说我的不是,有你这么当女儿的……” 见向来好强的二夫人哭成这样,陈皇后也知道这件事完全就是意外,就是苏家人不按牌理出牌,不然今日绝不会发生这等事。 “我也不是责怪你,我也心疼你,只是你说这当头出了这样的事,丢脸都是其次,若是坏了铎儿封太子的事怎么办。” 毕竟这事传扬出去,实在太难听了,皇后的娘和贵妃的娘在御花园大打出手,皆因皇后的娘说贵妃是只野鸡,苏家是破落户。 这个笑话足够京里的人笑话几个月了。 就算彼此再怎么敌视,表面上至少要过得去,这是贵人们一贯的行事作风。事情传出去,别人绝不会笑话苏贵妃,只会说承恩侯夫人行事无状,有辱贵妇的脸面。而且皇后的亲娘都是这般态度,皇后本人是什么态度,不是再明显不过? 是时,她怎么见人,怎么和姓苏的那女人在人前保持和谐? 真是人前和谐的话,人家会说她虚伪都是装的,可若是不和谐的话,就有损她皇后要宽容大度的名声了。 好吧,现在她也没什么宽容大度的名声了。好了千次万次,只要错了这么一次,就足以击垮她好不容易维持的局面。 一提起立太子的事,二夫人自然也不做声了,就是闷着声哭。 陈皇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无力地站在那里,直到富春来报说太医来了。 “还是让太医看看吧,也免得脸上留了伤。” 本来二夫人不想看太医的,免得在太医面前丢人,听了这话,也顾不得丢人什么的,毕竟对于妇道人家来说,脸还是挺重要的。 这边太医刚给二夫人上了药,又开了些内服的清心去火的药,王东来匆匆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陛下刚下了封苏贵妃之父永顺伯的旨意。” 陈皇后正端着茶盏喝茶,听到这话,手里的茶盏顿时歪了,茶水淌了满手还自觉。 —— 回去的路上,苗翠香没怎么敢跟姚金枝说话。 直到回到苏府,见到其他人。 “你们这是怎么了?”看到两人的样子,苏大田惊道。 “你别跟我说,你在宫里和人打架了?”丈夫不愧是丈夫,苏江还算比较了解妻子的。 苗翠香看了婆婆一眼,小声道:“这事跟我没关系,我不也是为了帮娘。” 姚金枝抿了抿头发,有点恼羞成怒:“什么怎么了不怎么了?老娘在外面如何,还要跟你们说?” “可你这是进宫……” 干脆苏大田也不说了,忙让苏江去找苏海来。 就因为这事,他挨了姚金枝好几个白眼,还说他大惊小怪。 等苏海来,姚金枝已经进卧房了。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落在苗翠香身上。 苗翠香这会儿只比姚金枝狼狈,不会更好,一见大家都看自己,忙摆手道:“你们别问我,娘不说,我可不敢说。” 这时,姚金枝从里面出来了,换了身家常的衣裳。 她板着脸,道:“想要知道什么,我跟你们说,其实也没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之后,带出一个轰天巨雷。 “娘你是说,你在皇宫里把皇后的亲娘承恩侯夫人给打了?”哪怕是苏海,也免不了吃惊。 姚金枝有点恼羞成怒,但十分理直气壮:“若不是她嘴贱乱说,我至于在皇宫里跟她动手?” “可……” 苏海有点头疼地看了老娘一眼,可打都已经打了,如今只能看后续如何,他甚至在想要不要进宫和娘娘商量一下,这事该怎么办? “你那是什么样子?天又没塌下来!陛下都说承恩侯夫人是该管管了,娘娘也说没事。”见儿子那天都要塌下来的样子,姚金枝不满道。 “真的?” “当然是真的,难道老娘还骗你不成?” 可他娘以前不是没有过这种前科,所以苏海很怀疑有她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苏江和苏大田也不知该怎么办,只知道这事不小,看似现在过去了,还不知会引起什么样的余波。 “等我进宫和娘娘……” 苏海正说着,一个小丫鬟跑了进来。 “二老爷,宫里、宫里来人了。” —— 等把圣旨接完,苏家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这怎么闯了祸,打了人,反倒给封爵位了? 还是苏海率先反应过来,忙走到宣旨太监张来顺的面前,道:“劳烦公公了。” 他也没事先准备,只能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就往张来顺手里塞。 张来顺可不敢接,两人推来推去,还是没扛过苏海的手脚快,东西直接塞进他的怀里。 受人好处,且本来张来顺就打算卖个好,就笑着道:“苏将军真是客气了。陛下还赏了个宅子给苏伯爷,大概明日内务府就会派人来,带伯爷去看看宅子。若是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直接跟内务府说,让他们再调整添置就成。” 这话就轮不到苏海接腔了,得是‘苏伯爷’上。 苏大田冷不丁就成伯爷了,根本反应不过来,还是姚金枝暗中掐了他一把,他才忙笑呵呵上前了,却只是点头,不知道说话。 姚金枝无法,上前一步道:“谢谢公公了。” “伯夫人不用客气,您的命妇服大概需要等一阵子,毕竟您也知道,这东西得现赶制。不过陛下交代过,一切都紧快紧好,这样等冬至宫里大宴上,您也能穿上进宫。” 之后又寒暄了几句,苏海就把张来顺送走。 等他回来后,苏大田还拿着那圣旨站在院子里头。 “爹,还站在这里做甚,快进去吧。” 一家人共聚一堂,坐在那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还是姚金枝说话了,“我就说陛下没有怪罪,要是怪罪,能封老头子个伯爷。伯爷伯爷,这到底是个什么爵位?” 苏海这会儿做什么表情都显多余,当年他深入敌腹时被人三面包抄,都没有今日受到的惊吓多。 他也没废话,就把大周爵位制大概给家人讲诉了一遍。 其实说白了,这爵位就是封给外戚的,抬高妃嫔母家出身,苏海早就想过这事,但他没想到陛下一出手就是封了个伯爵。 要知道皇后的母家也不过是个侯,侯和伯只差一级,可皇后父亲本就出身陈家,身上也有官身,封侯其实并不让人诧异,反倒是苏家这种白丁,一朝封爵,可谓是一跃进了龙门。 苏海免不了有点不是滋味感。 无他,他在边关多年,最耳熟能详的就是同僚们在作战时激励自己,说多立战功,以后说不定也能封爵。谁曾想到,他倒没有立到什么滔天之功,反倒是他爹平白就得了个爵位。 这真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就是跟着娘娘升天的鸡犬。 到底只是些杂思,那边苏家人早就议论上了。 苏大田这才表露出惊喜之态,连连道自己就是伯爷了?苏江和苗翠香都在一旁凑趣恭喜,姚金枝则翻着白眼,脸上却带着笑。 毕竟这是喜事,都是高兴的。 等惊喜完,苏海泼了一盆冷水:“身份不一样了,以后爹娘更要谨言慎行。” 姚金枝觉得儿子意有所指,难得心虚地动了动。 “这爵位是陛下看在娘娘的面子上,才封下的,是为了抬高娘娘和皇子公主们的身份,以后爹娘大哥大嫂凡做事时,多想想娘娘的处境,就知道该怎么做事了。” 一提到盘儿处境,连苗翠香都露出凝重之态。 承恩侯夫人敢那么在宫里说娘娘,看似不过是几句闲言,恰恰也说明了形势很严峻。 “如今皇后和陈家一直想为大皇子请封太子之位,但陛下一直没有表态。但这事迟早有一天会拿到面上来说。如今朝中有很多人猜测,陛下不封大皇子,是因为娘娘受宠,陛下有偏向次子的嫌疑,这个关节眼上,你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是代表着娘娘。就像今天承恩侯夫人,看似不过是娘与她之间的矛盾,其实远远不止这样,也可能会影响到皇后甚至大皇子……” 苏海几乎是掰碎了跟家人说,就想让他们在短暂时间里,能清楚严峻的事态。 之前是忙着进宫,忙着安顿府里,也是他没料到陛下会一上来就封爵,所以他每次提到朝中皇宫的事,都说得很粗浅。如今还这样俨然是不行的了,他只能用最笨的办法,那就是一股脑灌输进去。 苏家的这场谈话进行了很久,直到外面天都黑了才结束。 不过苏海也说了,明日继续。 按下这边不提,景仁宫那里可是一片喜气洋洋。 无他,之前承恩侯夫人那样骂娘娘,不就是因为娘娘母家不显。如今倒好了,陛下转头就封了个爵,娘娘还有个能打仗立了功的哥哥,看谁以后还敢挑娘娘的家世。 表现得最明显的就是香蒲了。 其实也不仅仅是她,可能景仁宫上上下下都是这么想的,不过也就她不会遮掩情绪,还在盘儿面前晃来晃去,可不就看见她了。 见她乐得进进出出都带笑,盘儿也忍不住感叹,当下的人还是讲究家世。 她孤身一个人,哪怕站得再高,都会有人对她不自信,可以诋毁侮辱。其实想想也是,一个身后没有任何靠山的宠妃能得宠几时? 一年、两年、十年? 一旦失宠,宫里以前不是没有孕育了皇子还失宠的嫔妃,即使比那些无子嫔妃要好一些,处境也极为艰难,谁都能在头上踩一脚,连带儿子都得低头做人。 可有娘家有家世的就不一样了,再是失宠了,也不会被轻忽,别人就想来踩踩你,还得掂量掂量。而本身势力达到一定的程度,甚至皇帝都不会视若等闲。 陈皇后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盘儿也不免在心里揣测宗琮的意思。 上辈子跟了他那么久,她还算极为了解他性格的,他最是厌恶势大的外戚,一般都是采取压制的手段,可为何又要这么抬举苏家人? 还有,现如今正是皇后和陈家请封太子的敏感时期,他这么做是做给陈家和朝臣们看? 那如此一来,不是明显激化了矛盾? 倒不是说她这一方有任何势力,毕竟苏家初来乍到,苏海又是个小小的游击将军,根本称不上有什么势力。 但陈家屹立朝堂多年,有附庸他们人有跟随者,必然被触动利益的一方,去反对他们。 盘儿虽对朝堂上的所知不太多,但因为有冯海在的原因,多多少少还是能知道点皮毛。 这些日子陈家已经发动过几次请封太子的朝议,却有不少朝臣反对,且都是拿大皇子体弱说事。 对此,宗琮既没附议,也没表态。 这种时候他的任何行举都会被有心人过度理解,会不会是陛下有意抬举二皇子,和大皇子打擂台? 如此一来,朝堂必定生乱,这可不符合他的秉性。 第135章 第135章 这种猜想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可因为事情有些严重,等晚上宗琮来了后,盘儿的脸上不免带了些出来。 宗琮起先什么也没说,等用完膳,他让福禄拿了几本折子来看,却见盘儿有些魂不守舍地翻着话本子。 半天翻一页,明显心思没在上头。 他放下折子。 这次盘儿倒是醒过来了,看了他一眼,见他是去端茶喝,视线又回归在话本子上,谁知宗琮放了茶盏,反而叫人把炕桌给撤到了一旁。 如此一来,两人之间就没有格挡了。 “怎么今天没弄你的话本子?” 这句话显然不是指她手里的话本子,而是她写的话本子。可最近这么多事,一出连着一出,盘儿哪有心思弄这个,再说了她本就是用来无事时打发时间的。 她掰了掰手指,没说话。 “有话想跟朕说?” 那倒是真的。 盘儿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为何会封了父亲爵位?” 她会这么问,宗琮还真不意外,她向来敏感,心思也通透。 要知道听见承恩侯夫人那么说,当时宗琮不愤怒是假的,只是他惯是习惯隐藏情绪,不想因为情绪让场面失控。 可回了乾清宫后,他就下了这么一道旨意。 下了旨后,他也独自想了想,自己这么做对不对,可他总是会想起方才在坤宁宫那会儿,她含泪跪下来的样子,还有承恩侯夫人扭曲着脸咆哮的样子。 封苏家是早就打算好的,可怎么封如何封才不会影响大局,这也是他早就酌量过的。 按照他之前的打算,封个镇国将军恰到好处,这样既不会让朝臣过度解读,也算是给苏家抬了身份。 按理说,是该给个爵位的,但当初他因对皇后不满,只封了皇后母家侯爵,贵妃自然要下一等,因着最近立太子风波不断,两等是最为恰当的。可偏巧出了这么个事,承恩侯夫人敢在宫里堂而皇之说媛媛是只野鸡,苏家是破落户。 他一怒之下,索性提了伯爵。 侯爵和伯爵只差一等,可在当下的情况就会被人解读成,陛下是因为估计皇后的面子,才会只下一等,不然也该是个侯了。 这种解读平时也就罢,当下这种时候很可能会引起很大的风波。 事情他也想过,旨意已经下了,要说后悔也没什么后悔的,却万万没想到来了后她反倒忧心忡忡了。 “朕都没担忧,怎么你倒担忧上了?你就当朕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吧。” 他话音里带着笑,盘儿反倒被他说羞了。欺上去摸了摸他胸前的龙纹,低着头道:“你当时又没戴冠,再说我又不是什么红颜。” “朕就是打个比方。没想到你心思这么重,朕没担忧上,你倒担忧上了,难道封了你爹伯爵你不高兴?” 盘儿品了品心情,嗔了他一眼道:“自然是高兴的。我不也是怕你从中为难。你今日本就下了皇后的脸面,还让承恩侯夫人去苏府道歉,转头又封了伯爵,我怕皇后娘娘心里不好想。” 一提到皇后,宗琮脸上的笑就淡了。 “你只关心她好不好想,怎么不想想自己?要不是朕知道你素来脾气不小,还要当你是个没脾气的,就会在朕面前耍横。” “哪有,我不也是怕影响了……朝政。”最后两个字,盘儿说得很轻,宗琮以前从不与她谈论朝政,现在虽多了些,但到底和立太子无关。 立太子这个话题太敏感了,她轻易不会碰触,就怕触到了他的底线。 宗琮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环着她肩的手拍了拍,又揉了揉:“行了,朕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是啊,他都不担心,她担心什么。 她长出一口气,睇着他道:“这是你说的,反正到时候天塌下来,还有你在前头顶着。” 说着说着,她自己倒笑了起来,是被脑中他在前面顶着,她躲在他背后的场景给闹笑了。 她一笑,他也笑了,拨了拨她的鼻尖说她顽皮。 —— 就如同陈皇后所担忧的那样,这件事果然传得很快。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而无一例外说苏贵妃苏家的极少,大多都是说皇后和承恩侯夫人。 毕竟众所皆知,苏贵妃出身不好,那么苏贵妃的娘出身自然也不好了。一个市井粗妇,你能要求她有多高? 人性就是如此,你站在他(她)够不到的位置,他只会仰望着你,可等有一天突然发现地位如此高的人也不过如此,人性中的劣根性就会爆发,他就会乐此不疲地议论你的丑事,来达到心理上的满足。 当然也避免不了有些有心人故意搅局,那就是另在外的事了。 这件事影响极大,至少于陈家人来说,哪怕陈鉴这般地位,都有相熟的朝臣调侃似的说起这件事。 本来最近陈家就在发力,想发动朝臣说服陛下立太子。如今你想和别人谈正事,人家跟你说你儿媳妇或者弟妹如何如何,可以想见陈鉴和陈平文的心情。 本来按理说女眷的事,男人是不管的,这次父子二人俱都破例,找了陈平武来,让他好好管管自己的媳妇。 怎么管? 陈平武现在都不想看见二夫人,且自打那次惹了事回府后,二夫人就一直闭门在云霞院里养病,足不出户。 可亲爹都发话了,陈平武只能照办,去了云霞院一趟,毫无意外夫妻二人再度大吵了一架。 这种时候老夫人就该出面了。 现在老夫人也上了年纪,尤其近两年身体越发不好,就不怎么管府里的事,没想到她就是打个眼的功夫,就能闹出这么多事。 她把二夫人叫到荣安堂,从当下的处境到皇后的处境等等,只差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才说服二夫人答应不日就去苏府道歉。 不管怎样,这样多多少少能挽回一些局面。 等二夫人走后,余妈妈有些感叹道:“倒劳烦您还要跟着操心了。”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只要我还一天是这府里的老封君,一天就得管着,瞧瞧这才多久没管,就闹出这么多事来。等哪天我死了,就算再有什么事,我就算想管也管不着了。” “您可千万别说这种话,您肯定长命百岁的。” 老夫人失笑了下,人要有自知之明,这才几年她身体就衰败成这样,还不知能活几年呢。 想到这里,自然就想到府里的一些事上。 “老大媳妇倒是个清楚的,可她与我与老二媳妇有心结,她记恨我当年力主把七丫头嫁入东宫,而没选了九丫头,如今九丫头过得不好,她又怎么会伸手去管二房母女的事情。 “她怎么不想想若是选了九丫头,且不说九丫头年纪不够,嫁过去根本没办法生育皇嗣,太上皇后那里如何能愿,且晴儿的爹官位高,不像老二是个淡泊名利,真若是选了晴儿,太上皇又怎会答应。其实早在之前,陈家就和太上皇后有了默契,会择了二房的女儿,在这当时是最恰当的,偏偏她就是看不开。” 这些事余妈妈也知晓,只是这事就不是她能插嘴的了,她只能安慰老夫人道:“大夫人也是因为九姑娘日子过得艰难,才会一时生了怨怼,时间久了,她自己就能想明白。” 老夫人无奈笑了笑,没说话。 这本就是一笔扯不清的糊涂账,当年想得是七丫头身份合适年纪也合适,当然私底下的默契是不能公之于众的,只能说是年纪合适,这样嫁过去就能诞下皇嗣,也能迅速的站稳。 谁知道七丫头是个不争气的,几年都没生下儿子,就因为这事老大媳妇没少暗中看笑话。 好不容易日子久了,事情淡了,谁知又闹出九丫头丧夫之事,再度旧事重提,弄得老大媳妇就是不愿搀和二房的事,也是二房的刘氏是个糊涂的,喜欢和大嫂一较长短,把人给得罪狠了。 “罢了,只希望她这次能听话些,把去苏府道歉的事办好,就算不是为了我的安生,也是为了她自己。” “二夫人这次肯定能把事情办好的。” —— 二夫人憋了满肚子气,差点没当场把有些话扔回老夫人的脸上。 可回去静静想一想,老夫人确实说得也有理,如今外面风头不利于皇后和大皇子,起因是因为她这个皇后的娘太无状。 虽然这只占了很小一部分原因,但如今想把这事快速平息下来,赶在冬至祭天之前把立太子的事定下,她就必须把认错的姿态摆出来。 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该丢的脸已经丢完了,皇后也当着陛下面许诺自己会登门道歉,事情就没有再转圜的余地,这也是二夫人为何没拒了老夫人的原因。 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二夫人索性也不挣扎了,让人准备了一份厚礼,第二天就坐着车去了苏府。 在来之前的路上,二夫人已经想好该怎么说,怎么道歉。 她甚至阴暗的想,若是她姿态摆得如此低下,那粗妇却给脸不要才好,这样一来她就能扭转局面,到时候就成苏贵妃的娘不容人,人家低声下气上门道歉,她却态度恶劣。 二夫人甚至想好到时候怎么让人宣扬开,她想了一路想得心花怒放,谁知道等到了苏府,苏家人竟然不在。 看门的仆人说了,老太爷和老夫人以及大老爷和大夫人去看陛下新赐的伯爵府去了,二老爷也不在。 也就是说,如今苏府连个能见客的人都没有。 本是信誓旦旦,谁知却落了空,二夫人的心情别提了,心里自然没少骂苏家人没见识,不就是新赐的宅子,有什么好看的,值得全家人都去看?! 第136章 第136章 还别说,苏家人就是没见识。 上次去看新赐下的府,因着是内务府的人领着,只去了苏海和苏大田,潦草一看回来了,家里的妇人都没见着是什么样。 本来苗翠香一直怂恿苏江说去看看,姚金枝不让他们出去,说是外面最近闹得沸沸扬扬,还是少出门为宜,也免得显得苏家人太没见识。 终于忍了十多天,连姚金枝都忍不住了,索性一家人都去。 御赐的伯爵府就是不一样,首先规制就不同了,之前苏海不过是个从五品的武将,有许多逾制的东西都不能用,如今成了伯爵府,首先正堂的构架就不同了,五间七架,看着就阔气。 更不用说这府里的花花草草了,还有那些梁栋上的雕花和镂刻,一切极尽华美之能事。 苏家人看得心花怒放,喜笑颜开。 府里还有些下人,是跟着宅邸一起赐下的,据说是宅子的上个主人搬走后,就一直留在宅子里负责日常洒扫的,这下连下人都能省下不少。 齐全了,齐全了,到时候把苏府里的被褥和日常用物搬过来,就算是齐全了。 当然这也是苏家人的想法,实则一个府邸运转,光凭这点怎么可能齐全。且不说这里,等苏家人回到家后,就听门房说了,承恩侯夫人上门了,可惜家中无人,又走了。 她来做什么? 苏海回来后,给家人解了惑。 “我以为她说上门道歉,就是说着玩的。”姚金枝道。 苏海皱着眉,显然正在思索着什么:“陈家人会上门,恐怕和最近的风头有关。”他把最近在外面打听来的事,和家里人大致说了说。 如今苏海身上没有差事,成天还这么忙,自然是忙着熟悉京里的情况,和打听各种事。他虽在京里没有根基,也不认识什么人,但架不住他身上有一层苏贵妃亲哥哥的光圈,走出去多的是人套近乎。 这种情况,龙蛇混杂,就需要一定的分辨能力了,幸亏苏海当初在扬州,三教九流也算都见过,自然不惧这些套路。苏家其他人看着他每天回来都是酒气熏天,还以为他是与同僚喝酒,实则都是和这些人打交道去了。 他也会挑拣对象,都是些身份不是太高,但相对消息很灵通的人,所以对如今朝中的局势,以及陈家的动向,也算是有些了解。 关于立太子的事,苏海没跟盘儿商量过,甚至两人根本没有说过这种话题,且以苏海目前的能力,也根本做不了什么左右朝堂的事,就只能是保守为本,若是再能给陈家使使不着痕迹的绊子,那就更好了。 因此转头苏海就跟姚金枝他们说了,让他们最近不要待在府里,既然伯爵府那边什么都要安置,就多去那边。 苏大田他们还有点不明所以,倒是姚金枝很快就明白儿子的意思了。 见苏江连着问怎么了,她极为不耐地道:“什么怎么了,就是不想碰见陈家人,你想他们这种时候上门干什么?肯定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要是她来了后,回去冤枉我又打了她怎么办,又没有个见证人,可又不能人在府里却不见人家,传出去肯定不好听,老二是这个意思吧?” 姚金枝话糙理不糙。 苏海点点头。 苏江三人恍然大悟。 既然商定好了,接下来的日子里苏家人就起早贪黑的出门,反正那边的永顺伯府大,随便折腾点什么,一天时间就过去了。 而这一边,二夫人在第一天受挫而归后,自然是不甘心的,于是第二天又上门来了。 可苏家人还是不在。 她就不服气上了,难道连着三天都不在,次日再来,谁知还是不在。 问门房,门房说老太爷和老夫人他们刚进京,一些衣裳用物都不是很齐备,所以这几天都在外头采买。让二夫人又是一通鄙夷,破落户就是破落户,真正的富贵人家买什么东西还用出门,让下人去打声招呼,自有人上门来。 可鄙夷完,她想见的人还是没见到,最后还是翡翠在一旁插了句嘴,夫人是不是给苏家提前递个拜帖,这样一来他们就没理由出门避着不见了。 二夫人这才想起还有拜帖一说,也是她打心底就没瞧得起苏家,觉得递拜帖就是抬举他们了。在她的想法里,她上门了苏家人就应该在那儿等着,可惜现实完全不如她预想的那样。 没办法,二夫人只能让人准备拜帖。 这次她学聪明了,没有再亲自上门,而是让人递了拜帖,打算定下见面的时间,再亲自上门。 谁知道派去的人回来却说,苏府那边说最近暂时没空见客,因为要忙着挪府搬家。 搬家? 二夫人被气得不轻,但也没办法了,她上门人家不见,递拜帖人家搬家。 本来她对上门道歉这事,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既然没办法了,她就去找老夫人。将事情大概说了说,老夫人陷入沉默中。 半天才说了句,“这苏家也是个不好对付的。” 可不是不好对付,这群人出身底下,自然不讲究脸面什么的,反正你挑理也没用,人家就是不要那份体面,你能怎么办? 老夫人只能让二夫人回去,这件事就算不了了之了。 而同时,朝堂上也不甚平静,越来越多的朝臣加入进来,或是本就忧心江山社稷,或是出于别种目的,总而言之立太子的风潮越来越大,渐渐激起了一股浪潮。 甚至连着几天,都在因为这件事而争吵着,弄得其他政务都无法当朝处理。 可宗琮依旧沉默着,朝臣们吵归他们吵,他却一直没有表态,直到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尚书,当朝跪了下来,并取下官帽,叩着头哭道立太子乃国之根本,储君不立,国将不稳。 此人正是工部尚书闫本清,为人正直清廉,却因为上了年纪而显得有些腐朽僵化。要说他有什么私心,宗琮倒不信,他就是腐朽派的领军人物,将三纲五常奉为上。 这样的人对朝廷忠心归忠心,但有时候就是有那么点不识趣,每次宗琮若是做出点出格的事,这群人首先就跳出来了,告诉他陛下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会如何如何。如果宗琮还要坚持,他们就会哭太祖皇帝,哭太上皇,再不济还有自脱官帽,当朝撞柱冒死进谏一出。 而这群人也恰恰是立太子的中坚人物,也是最难对付的一群。 因为他们其实是没有什么私欲的,就是觉得理应如此,新帝登基本该早立太子,而立太子自然除过中宫嫡出不做他想。 “闫大人,你先起来吧,你这般如此,难道是逼迫朕?” “老臣不敢逼迫陛下,老臣不过是忧心江山忧心社稷,储君不立,国将不稳……” 宗琮站了起来:“放肆!难道我堂堂大周,竟会因为储君未立,就江山社稷皆不稳了?” “老臣并没有此意,可近日朝中风向不恰恰是证明了此言,如今朝臣们哪有心思关心政务,关心百姓民生,反而都是拉帮结派为了立储一事争论不休。” 这恰恰也是这群人难对付的地方之一,不怕得罪人,这种明摆着是得罪人话都敢说。可试想,皇帝都不怕得罪了,难道还怕得罪大臣们? 所以这也是这群人能存活于朝堂上的原因,哪怕有时候再不受皇帝待见,皇帝也得忍着他们,不然朝堂上都是一片阿谀奉承之辈,谁敢对他说真话。 宗琮复又坐了下来,盘了盘腕上的珠串。 他没有说话,而是扫视着下面这一众大臣们,直到有些人禁不住他目光中的重压,一一都垂下头去,才出声道:“闫大人所言,你们可是听明白了?” “你们身为朝臣,食朝廷俸禄,当为朝廷效力,而不是该为一己之私置于江山社稷不顾。” 听了这话,众多目光纷纷移到左上首第一位的站排。 那里就站着陈首辅陈鉴。 陈鉴只觉得老脸上一片片火辣,不管陛下此言是不是意有所指,当所有人都觉得是在说他,那就是说他了。 “立储之事,朕心中自有酌量,尔等以后不要再议。几位皇子尚且年幼,心性未定,朕初登大宝,有利于社稷之事一件未做,暂时没有打算立皇储。朝廷严令禁止朝臣结党营私,望尔等牢记,若有下回,朕定不轻饶。” 说完,宗琮就走了。 随着司礼太监高呼一声退朝,代表着下朝了,下面顿时响起阵阵议论声。 闫本清直接蒙了,跪在那儿也不知道起来,他原本是想劝谏让陛下早立皇储,万万没想到竟会被陛下借此申斥大臣们结党营私。 直到有人来拉他:“闫大人,您快起来吧。” “这、这事弄的……” 回他的不过是一声声叹息。 就在后面不远处,第一次下朝时陈鉴身边没聚人,似乎都有意的暂时忘了他的存在。 —— 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瞬时就传遍了朝野内外。 以前陛下不表态,现在终于表态了,竟然以皇子们心性未定,自己初登基为由,暂时不打算立储。 这句话看似拒绝了这件事,恰恰也透露出很多信息。 若是属意大皇子,当不会说几位皇子年幼心性未定,既然是几位皇子,说明陛下心目中对储君的人选,包括但不限于只是大皇子。 如此一来,里面的意义就丰富了。 可不管如何,陛下如今已经表明态度,再拉帮结派当朝提出立太子之事就是结党营私。 风头正大,谁也不敢触犯,哪怕是闫本清这种持反对态度的大臣们,一时间都沉默非常,不再敢在人前提起此事。 南三所里,宗铎听到这个消息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让进。 何年知道他是个心思重,也不敢耽误,就把这消息递到了坤宁宫。 坤宁宫里,陈皇后正在发怒,却也顾不得生气了,忙赶到去了南三所。 “母后。” 本来进来后,见书房里一片昏暗,陈皇后还有些担心,正让人去掌灯,宗铎从昏暗里走了出来。 等灯点燃,书房里明亮多了,一种温暖的光芒。 陈皇后在椅子上坐下,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道:“你父皇不立太子,有他自己的酌量,确实你年纪也太小了。” “父皇五岁被立为太子,儿子如今已经七岁了。” 这个理由确实不怎么好,可陈皇后该怎么跟儿子说,说你父皇心目中属意的太子不是你,而是那个贱人生得贱种。这些不好的话,陈皇后并不愿在年幼的儿子面前说。 “其实母后你不说,儿子也知道,父皇想立二弟当太子。只因为我是中宫嫡子,越不过去,才会推说不想立太子。”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第137章 第137章 旋即,陈皇后又想宗铎已经七岁了,懂很多事了,她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毕竟他做都不怕,还怕人说。 一时间,她心绪百转,想了很多很多,有悲愤有无奈有委屈,可终究这一切是不适合呈现在儿子面前的。 她收拢情绪,长出一口气,扶着宗铎的肩道:“铎儿,你要知道你是中宫嫡出,只要母后还在这皇后的位置上坐一天,谁都越不过你去。你也不要多思多想,你父皇如何想不重要,毕竟立储乃是国之大事,还有那么多朝臣看着。再说还有你曾外祖,你只要做好自己,让旁人没有挑拣,剩下的事母后和曾外祖会为你打点。” “可前阵子外祖母才闹出那样的笑话,人家现在都在笑话陈家,是不是儿子这次没立上太子,与这件事也有关?” 陈皇后微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着宫外递进来的话,她道:“苏家人有意与你外祖母为难,你外祖母也上门道歉了,可苏家人一直不见她。”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果也已经造成了,若说没有影响肯定是假的,毕竟因为此事,中宫一系的声誉也受到损害。 宗铎没有说话,对母亲的安抚有些不耐烦。 他总是听着母亲的话,要保持自己作为嫡出长子的仪范,要用功念书学业出众,其他的他都可以不用管。 可结果呢? 结果还不如苏贵妃的一句话,不如宗钺在父皇面前承欢膝下,不如宗钤的卖蠢,甚至不如婉婤。 二姐说得对,他们背后做的一切父皇是看不到的,因为父皇总去苏贵妃那儿,见到宗钺他们的次数多,难免会有偏爱。 相反,父皇几乎不怎么去坤宁宫,连带他们也受了冷待。 如果这个时候,他们还依旧为了那所谓可笑的嫡出颜面而继续端着,处境只会越来越尴尬。 此时的宗铎还说不出埋怨母后的话,但心态已然渐渐生了变化,这种变化是极为细微的,却日积月累一日日地增多。 他只是忍不住去猜想,若是母后像苏贵妃那样得父皇的宠爱,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他会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也会是大周的太子,尊荣、光耀、体面都将是他一个人的,而不是他一个中宫嫡出却要去委曲求全。 只可惜这些猜想注定没有结果,而陈皇后眼见宗铎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低落,抑或是伤心什么的,也松了一口气。 吩咐他用功读书,又让何年他们好好侍候着,她就急急走了。 她要去操持下一次请封太子的事,这次不成还有下次,总有一日陛下抵不过压力,一定会封铎儿为太子的。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陈家的顶梁柱陈鉴正面临着窘境。 这个窘境就是他要不要告老致仕。 —— 汉人王朝讲究的是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虽随着朝代迁变,这种定义已经被一代又一代的帝王集权压缩,但大面上还是如此。 主要体现在,若非重要场合,大臣们是不用见着君王就要跪的,也体现在帝王非一般情况不会轻易杀文官大臣,或是抄家或是流放,总要给文臣留些体面。 还例如,大臣的劝谏帝王哪怕心里不愿听,面上还是要表现出从谏如流,就好比宗琮即使讨厌像闫本清这种迂腐的官员,依旧会留着他。还体现在大臣若是到了一定的年纪,上书乞骸骨,帝王总是要留一留的,哪怕是没留住,隔三差五也是要慰问下,甚至赏些东西下去。 这样才能显现出君臣和睦,乃甚至帝王不是过河拆桥、人走茶凉之辈。 这般情况一般都是发生在君臣彼此都有默契的情况下,就好像以陈鉴的身份乃至地位,他第一次上书致仕,作为皇帝的宗琮肯定是不能答应,还要说些挽留话。 若是大臣只是做戏,一次也就够了,帝王和大臣彼此之间都有面子,两厢得益。可若是大臣真动了心思要退,或者是说年纪到了,再不退就不像话了,自然还要上第二次折子。 这一次就要受大臣的身份,乃至是否受帝王信赖重用等等诸多影响了,若是些不重要的人,或者没那么受重用,这次帝王一般都会允了。 同理,若不是,自然还要留第二次。 一般不会超过三次,超过三次,帝王多多少少心里都有些不太舒服,我给你荣宠,配合你演戏,不是专门用来给你长面子的,所以大臣们也得掂量着,这第三次折子递上去,可能就真被退了。 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大臣故意仗着宠信作,皇帝一怒之下许了他致使,然后此人直接傻眼了。 陈鉴在宗琮登基时,就上了一次乞骸骨的折子,被宗琮挽留。 他见拖的时候太久,在今年初又上了一次,按理说这第三次应该来了,可他却一直拖着。 若是平时无事,他大不了觍着老脸继续拖下去,可之前朝堂上陛下还说出这么一番话,他再拖下去在外人眼里就成了眷权不放之人,还有何颜面在朝堂上立足? 尤其汪阁老最近一直干劲儿十足,那姿态只差等他退下去就接任了,两厢事这么一凑,陈首辅的处境就尴尬了。 尴尬了总要找台阶下。 陈鉴回去想了想,又跟大儿子陈平文商量了一下,第二天就闹出因偶感风寒卧病在家的事。 这件事自然是要报到内阁的,甚至乾清宫那边也要递信,要不皇帝见我上朝你不来,还要问到底什么情况。 获知陈首辅患病在家,宗琮什么也没有说,还关切了几句,却并没有派太医上陈府。 若是派太医,怎么也是表现帝王的重视,如果大臣只是为了面子才卧病,这么一来也有台阶下了,过几日自然会传出太医妙手回春,某某某大臣病愈的消息。 可陛下不派太医,接下来的戏该怎么演,难道说自己就好了?不药而愈?那病这一场做什么呢? 不但面子不全,里子也不保。 陈鉴又气又急,也是当了这些年的首辅,不管是先帝还是朝中大臣,从没有人如此不给他脸过,宗琮的过河拆桥让他难得失态。 失态归失态,架子已经搭起了,戏就要唱下去,陈首辅只能继续病下去。 陈皇后就是这时候把信递出宫的,可以想见陈家是何等心情。 再之后陈皇后也得知陈家的情况了,现在不是立不立太子的事儿了,而是她祖父的首辅之位还能不能保住,如果不能保住,下一步又该如何。 而随着陈首辅连续告病十多日,内阁没有首辅有些事情势必受到影响,宗琮遂下令命汪次辅暂领内阁诸事,又当着朝臣们的面感叹了一番陈首辅为朝廷鞠躬尽瘁这么多年,真是劳苦功高,他现在病倒在家,朕的心十分担忧的话。 俗话说听话听音,如果再听不出圣心如何,这么多年的朝臣该白当了,当下就有许多人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于是外面渐渐就有传闻说,陈首辅病倒,陛下十分担忧,只恨不能代之。 这一话乍一听去没问题,可细品味道就不同了,听到事主耳里就更不同了。 你陈首辅年纪大了就要服老,该退就退,何必占着位置不丢,还劳烦陛下为你担忧。 君为臣忧,你担当得起? 内阁左不过就那么几个位置,退下一个首辅,升上一个次辅,下面自然又空出位置了。有的想入阁的,有的已经是阁臣,还想更进一步的,这都是涌动的暗潮。 而这股暗潮就在冬至祭天之后,汇集成洪流,冲垮了陈首辅的坚持。 他索性上书乞骸骨,同时私下里为陈平文入阁做着手。这一切都发生得不疾不徐,似乎风平浪静,实际上朝堂上的漩涡又岂是卷倒了一人。 于盘儿这种后宫嫔妃来说,似乎什么也没发生,陈首辅就要致仕了。 当然不限于她,因为宗琮的只字片语,再加上冯海的消息,以及之前冯海听命在京中收了家书铺,那书铺地处闹市,小道消息特别多,几厢这么一凑,让她凑出了事情大概的演变。 这一次宗琮并没有过多挽留,而是顺水推舟就准了陈首辅的上书。为了表示恩宠,还给陈鉴保留了正一品光禄大夫的散阶,大概意思就是你就算致仕了,朝廷还是会一份俸禄,管你终老的。 事情办完后,宗琮当天傍晚来到景仁宫。 盘儿见他心情不错,心知肚明为何,却并不明言。 心情大好的他,还帮着盘儿去院子里喂了鱼,盘儿站在廊下看他那难得轻松的样子,心里暗骂一声腹黑。 兵不血刃的就把屹立多年不到的首辅给告老了,可不是腹黑。盘儿甚至猜测他之前对立太子的事一直不回应,就等着这出呢。 亏她还担心影响朝政什么的,呸,真是多担心了。 想归这么想,其实盘儿也是挺高兴的,走了过去,从他手里拿过鱼食,嗔道:“就这么几条鱼,再让你这么喂,该给我喂死的。这鱼一次不能喂太多。” 宗琮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转瞬大手一挥道:“这池子终究是小了些,朕改元第一年政务繁忙,等明年入夏就去西苑,那边的鱼多,到时候你想怎么喂怎么喂。” 是你想怎么喂就怎么喂吧? “陛下今日似乎很高兴?” 宗琮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睛微亮,似有调侃之意,旋即想到自己不稳重的事了,不免老脸一臊。到底高兴,又是在她面前,遂生了玩笑之心。 他做出一副忧心的姿态,道:“陈首辅病体难愈,无奈只能告老,朕痛失栋梁,心情又哪能好?” 盘儿也蹙着眉,一副跟着担忧的模样:“那陛下晚膳还用不用了?还是用些吧,臣妾今日专门吩咐御膳房做了好几样陛下爱吃的菜。陛下就算为老臣担忧,也不该影响用膳才是,要不多可惜。” 前面还好,说到最后一句终于变了意思。 他欺身过来,几乎是脸对着脸:“可惜什么。” 她没崩住,笑了起来:“当然是可惜陛下吃不到爱吃的菜了,不过钤儿肯定很高兴,父皇少吃点,他又能多吃点了……” “顽皮!”他伸手去搂她的腰,她不让他搂,往后躲。 旁边服侍的宫女太监们顿时就躲开了,躲不开的也都移开了眼睛,不敢多看。 两人正笑闹着,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细微的叫父皇的声音。 转头去看,才发现是宗铎。 不光有宗铎,还有宗钺和宗钤。 第138章 第138章 看到宗铎那一瞬间,盘儿顿时尴尬了。 脸极烫,她觉得自己肯定脸红了,忙背过身,同时没忘瞪宗琮一眼。 其实宗琮也尴尬得不轻,这种场面让孩子撞上了。 不过盘儿能躲,他可不能躲。 他单手负在身后,以拳堵唇咳了两声,道:“都散学了?” 宗铎恭恭敬敬道:“是,父皇,上书房里散学了。出来的路上碰见二弟和三弟,和二弟三弟聊得投机,眼见已经到了景仁宫门前,就想着进来给苏娘娘请个安。” 他这边说着不打紧,其他人都是面色怪异。 盘儿就不提了,大皇子来给她请安? 至于宗钺,忙垂了垂头,掩下眼中的诧异,同时没忘暗暗地瞪宗钤一眼,宗铎可不是跟他聊得投机,而是和宗钤聊得投机。 知道宗钤喜武不喜读书,就跟他聊骑马射箭什么的,他又不好出言赶人,没想到竟让他跟到景仁宫里来了。 “进去吧,朕考考你们的功课。”想着也有一阵子没考校孩子们功课了,宗琮道。 一行人遂进了里面。 盘儿避开了,假装去看宫女们准备茶点,实际上是空出地方给父子几个说话。香蒲跟进茶房,小声说了句:“大皇子怎么来景仁宫了?” “我还想问问你们怎么回事。”盘儿道。 “奴婢哪知道,奴婢就见他是跟二皇子三皇子一同进来的,奴婢跟娘娘使了好几个眼色,可娘娘也没看到,奴婢正打算出声,大皇子就说话了。”香蒲有点委屈。 盘儿也知道这事不能怪香蒲,要怪就怪那个人不庄重,在院子里就跟她闹起来。也是没想到,她这景仁宫一向少有外人来,没想到今天大皇子竟然来了,这可真有点破了天荒。 “估计是跟着钺儿他们走忘了,到了门前再走未免显得太失礼,所以才进来请了安。” 盘儿一切都往好处想,也是因为不管她和皇后如何,都不愿将宗铎几个才几岁大的孩子想得太有心机。 可事实证明她这么想有点早,因为不光宗铎来了,婉姝也来了。 是和婉婤一起来的,两人都是从女学里下了学过来的。要说宗铎是来坤宁宫,跟着宗钺他们走忘了路,她还相信,可婉姝—— 盘儿跟婉姝并没有打过交道,就知道这个女孩很八面玲珑。是的,用八面玲珑形容一个女孩确实不恰当,但盘儿想不出除了这个以外更好的词汇。 自打宗琮登了基,大公主婉娴的存在感就变得很低,相反婉姝渐渐崭露头角,这个可以理解为婉娴不想和中宫嫡出的婉姝一较长短,也不是不能理解。 婉姝不光对姐妹们好,偶尔婉婤和婉婵她们闹了矛盾,也都是她出面调解,盘儿听婉婤提过几次,甚至平时偶尔宫里有宫宴,婉姝已经能跟在陈皇后身边帮她打理一些琐务。 盘儿旁观过几次,有模有样的,简直不像个孩子。 其实也确实不是孩子了,到底也十岁多了,如果算虚岁已经十一了。 按下这些不提,婉姝的到来似乎让有些尴尬的气氛活跃了不少,本就是小女儿,做儿子的不敢在父皇面前撒野,女儿就没这么多忌讳了,偶尔露一些小女儿的娇态,和婉婤说说笑笑,倒也能让宗琮一展龙颜。 本来时候就不早了,也临近要用晚膳的时候,自然不能这时候赶两个孩子走,只能留他们同用。 这话还是盘儿提出来的,若是让宗琮提出,多少有点变味儿,不如她自己主动些。 用膳的时候,宗铎和婉姝格外拘谨,大抵是极少能和父皇坐在一个膳桌上用膳。 两人不光吃得少,也不说话。 倒是宗钺他们,宗钺和婉婤估计有外人在,相对庄重些,可宗钤一个毛手毛脚的小毛孩,又是个小吃货,哪里顾得去管这些,时不时让盘儿给他夹个菜什么的。 一般就盘儿和宗琮以及三个孩子用膳,是不用人侍膳的,孩子们就算胳膊短够不着有些菜,有盘儿偶尔还有当爹的帮帮忙也就够了。 宗钤刚开始还顾忌有大哥和二姐在,吃着吃着就忘了,指挥着娘给自己夹菜。宗琮坐在一旁,见她被指挥的,半天没吃上一口,就大手一伸将宗钤要吃的笋片夹了一筷子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 “好好用膳,别折腾你娘。” 事做完,他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看了看旁边相对拘谨的宗铎和婉姝,也伸手给他们一人夹了一筷子,不过相对来说动作就没有那么随意了。 “你们也都用,别拘谨。” “谢父皇。” 两人垂下头去,虽还是默默地用膳,倒是比之前吃得多多了。 用罢膳,漱口净手后,就该回了。 既然是几个孩子一起来的,自然要一起走,毕竟都住在一起。天冷,黑得也早,盘儿吩咐人多打两盏灯笼,又嘱咐宗钺回去就歇下,别又贪读夜书,还让宗钤回去后不准备捣蛋,缠着宗钺陪他玩。 婉婤也不忘吩咐一遍,才让他们都走了。 晚上的紫禁城一点都没有白日的富丽堂皇,反而因为高墙长街而显得有些阴森。 一群太监宫女护着几人,旁边还跟了几个侍卫。 走出景仁宫大门,婉姝她们就和宗钺他们分道扬镳了,目送了两个女孩走后,宗铎和宗钺他们又往前走。 “苏娘娘待你们真好。”宗铎道。 他想到方才临走时的情形,虽然母后也会叮嘱他,但口气和样子完全和苏贵妃叮嘱宗钺他们不一样。宗铎也说不出是什么不一样,就是觉得不一样。 宗钺还在琢磨怎么回他,宗钤就插话了。 “她是母妃是娘,肯定待我们好了,难道母后待大哥不好?” 这话问得宗铎有些无言以对,他想了想,是啊,母后对他确实也挺好的。 “母后自然待我也是好的。” 接下来回程的路上是一路无声,似乎都在想着彼此的心事。在院门前分开,目送着宗钺领着宗钤进了院门,宗铎还站着一动不动。 直到何年在旁边叫了声大皇子,他才反应过来,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进了屋里,宫女太监们围了上来为他解下披风,又用稍微烫一点的水擦脸擦手洗脚,趁着洗脚的空档,嬷嬷端来了一碗补汤。 其实这汤并不难喝,但就因为同样的人端着同样的汤让他喝多了,宗铎总有一种排斥感。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喝下了,他知道他若是不愿喝,嬷嬷又要开始唠叨,何年大抵也不消停,指不定明日会跟母后说。 毕竟天气冷了,他身边的人生怕他的咳疾又犯。 这么想着,他没忍住轻咳了声。 果然嬷嬷和何年的脸色都变了,嬷嬷小心翼翼问道:“大皇子,您可有哪儿不舒服的地方?” “没。嬷嬷你下去吧,我没事。” 嬷嬷低着头,端着托盘下去了,可何年还没有下去,虽然没有说话,却眼带担忧地看着他。 之后就是上榻休息了,如今天气冷,身边的人是决然不会让他读书的。 可能因为担心他哪儿有不舒服又瞒着不说,何年今晚守夜,睡在屏风外的小榻上。屋里静悄悄的,只墙角亮着一盏灯,光线照到他这里已经极暗了。 宗铎睁着眼睛,看着床顶上的承尘,脑子里闪过在景仁宫发生的一幕一幕。 他从没有见过父皇和母后那样,不是院子里笑闹,那时候他也挺尴尬,却强忍着没露出诧异的表情。他想的是相处时的场景,那些眼神和表情他还不能分清楚是什么,但觉得似乎是这样才是和谐的。 该是母后和父皇这样,可父皇和母后却偏偏不是这样。 反倒是苏贵妃。 宗铎终于有一点能明白,为何苏贵妃那么受宠了,为何父皇那么稳重自制的人,能在她面前露出那样一面。 因为不一样,可到底什么不一样,宗铎依旧说不出来。 父皇今天竟然给他夹菜了。 黑暗中,宗铎的眼睛很亮。 是不是平时父皇和宗钺他们在一起,都是这样的? 他心中有些嫉妒,可同时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只要他在努力努力,父皇待他就会像宗钺他们一样的了。 就这么静静想着,他渐渐进入梦乡。 —— 景仁宫 宗琮和盘儿也歇下了,不过两人都没睡。 盘儿在想今日宗铎和婉姝的出现,宗琮在想什么,只看他时不时总会低微的感叹一声,就能知道。 她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遂撑起来看了看他,拍了拍他胸口:“好了,白天叹也就罢,晚上你也叹,不是挺高兴的嘛。” 宗琮抓住她的手,将她搂进怀里:“朕就是有些感叹宗铎那孩子。” 这事盘儿就不好插嘴了,她也猜得到宗琮是在想宗铎。宗铎也意识到在盘儿面前说宗铎,她肯定什么也不好说,叹了一声就没再说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起来,外面下雪了,雪下得不大,但是一直没停。送走宗琮后,盘儿也没睡回笼觉,就在心里琢磨着宗钺他们那儿的冬衣够不够,要不要再添些什么。 其实她想这些完全是无谓的,早在刚入秋那会儿,冬衣就制成了,从外面穿的到里面穿的,屋里穿的,还有大毛的披风斗篷,每个孩子那儿都做了四五件。 可盘儿依旧觉得不够,可能是孩子们都正在长身体,前头做的衣服,后头就不能穿了,也是做娘的免不了会担心,她让香蒲派两个人去南三所和公主院看看,务必要让皇子公主们穿暖和了才能出门。 过了一会儿,去的人回来了,说两边都安排得很妥当,让娘娘别担心。 等下午的时候,雪终于停了,外面却积了很厚的雪。 盘儿体恤下人,让他们先别冒着雪清积雪,清几条平时走的比较多的路就行了,等雪停了再清,所以这会儿满院子的人都在清积雪呢。 把雪铲了堆在树下,若是结冻的地面还要撒上粗盐,盘儿穿上披风去院子里看了看她的鱼,见水池四周还存有积雪,但池中的水却是活的,水里的鱼游得挺欢实,当即放下心了。 香蒲道:“娘娘您别担心,当初修这池子,专门让挖深了一些,水深下面的水就影响不大,这些鱼在露天的湖里都能活,在这儿肯定也能活。” “就怕不好活,这些鱼种是内务府好不容易收罗来的,不能和那些大锦鲤比。” “下面还有炕道,小东子专门找了两个小太监分班看着呢。” 盘儿伸手摸了摸池水,见水温确定不低,终于露出了笑容:“小东子这法子不错,你等会儿帮我赏他。” 小东子是专门负责给盘儿养鱼的太监,眼见天越来越冷,他就动了心思。 这种小金鱼和大锦鲤不一样,怕到时候天一冷下来,鱼就冻死了。鱼死了,他就是差事没办好,肯定要受罚,于是他就琢磨出了个点子,在鱼池下面挖了个炕道,从外面烧火,热气顺着炕道下去,就能保证水温。 当时提起这事,盘儿还有点似信非信,毕竟这种养鱼的法子从没听说过,不过还是准了小东子去做,颇是费了些功夫,这炕道才修好。其实修炕道并不难,关键就在于怎么修才好看,不会影响院子里的格局,又能把炕道藏起来。 不过这事可难不倒内务府,没几日就办成了。 见鱼还是好好的,盘儿进了里面,坐下喝了会儿茶,又看了会儿书,就听见外面有宫女太监说皇子们回来了。 不光有宗钺宗钤,还有宗铎。 第139章 第139章 看到宗铎,盘儿有些诧异,今天宗琮可不在啊,中午的时候张来顺才来说过,说陛下有政务,中午就没过来用膳。 不过这些话可不能当着面说,就像盘儿明知道宗铎是来碰宗琮的,她也不能明说。她现在终于有些能明白宗琮为何会感叹了。 现在她还不好说,宗铎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一个才不过七岁大的孩子,就算他藏了一些小心机,但也不可否认里面也有一份孺慕之情。 想到这里,盘儿忙道:“大皇子也来了,快来炕上坐,炕上暖和些,青黛去把早就熬好的姜糖茶端来,给几位皇子一人倒一盏。” 宗铎实在推拒不了,只能脱了外面的大毛披风,去了炕上坐下。 他和宗钺坐一边,宗钤和盘儿坐一边。 茶很快就端上来了。 浓浓的一碗,是棕红色的,泛着微微的辛辣和淡淡的甘甜味儿。 宗铎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糖了,一来嬷嬷总说他要少吃糖,免得坏了牙齿,等后来他那次病了以后,太医当时说不能吃糖,这件事就被身边人奉为准则,视糖为大忌。 边上的何年似乎想说什么,宗铎看了他一眼,将姜糖茶喝下去了。 有点微微的烫,但喝了很暖,等喝完后,浑身上下都暖了。 宗钤说着热,盘儿从他背后的衣领子探手进去摸了摸,让香蒲领着他进去换衣裳,换件薄袄。 父皇既然不在,再继续留下就有些不好了。宗铎忙下了榻,对盘儿道:“已经喝了茶,铎儿就不久留了。” 盘儿也不好多留他,又怕他回去的路上出了什么事,只能叮嘱他让他慢些走,外面雪天路滑,免得摔了。 宗铎应是,就离开了。 等他走后,宗钺看着娘道:“今日上书房散了学,大哥就又找我们同路,他说来给父皇给您请安,儿子也不好说什么。” 盘儿有些感叹,正好宗钤这会儿也从里面出来了。 这是个跳脱的,过来了就往盘儿身上跳,盘儿一把搂住他,道:“他既说来请安,就来请安就是,你也别多说什么。” “可——” 盘儿按下复杂的心思,去端详儿子的表情,看得出宗钺对宗铎此举也极为别扭的,但要说厌恶还称不上。 “还记得娘怎么跟你们说的,你们父皇不止你们三个,还有其他儿女,儿女们亲近父亲乃人之常情,你们不要觉得他们多亲近了父皇,就抢了你们什么,父皇对你们的疼爱都是一样的。” 宗钺想了想,道:“大哥会这样,是不是因为没立上太子的事?” 这是母子俩第一次就立太子进行对话,之前盘儿也想着怎么和儿子说,说些诸如对立太子这事你不要多想也不要多上心,顺其自然,可又觉得这话太刻意,若是钺儿本来没想这事,被她说动了心思呢? 于是便一直没说过。此时既然宗钺提起了,盘儿也没避着他,就把里头的一些事跟他说了。 说完,盘儿又道:“娘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多想,只是你也大了,有些事娘也不想瞒着你,免得越瞒着你你越想知道。可以你现在的年纪,不该去关注立太子的这件事,你们父皇刚登基没多久,短时间内他是不会考虑立太子的,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好好念书,多学东西充实自己。” 为此她不惜拿着宗琮举例,告诉宗钺当初你父皇幼年的时候,读了多少书,还每日不忘练武强身健体。 只有拥有好的身体,才能读更多的书,同理拥有好的心态,才能把书读进去。 这是盘儿两辈子的阅历积累,倒不是说她读书如何,而是人生的道理大多都是一通百通。 宗钺听完娘的话,陷入沉思中,半晌才点了点头道:“儿子知道了。” —— 而就在景仁宫里母教子的同时,公主院婉姝的屋里,也在进行一场对话。 宗铎心想已经走到这里来了,再来经过了昨天二姐肯定也有话对他说,他就专门去了一趟公主院。 “你昨天做得很好,就像姐跟你说的那样,你心里越是嫉妒,越不能嫉妒,因为当你心里有嫉妒,你就会表现出来。父皇是什么人,他肯定能看出来,他若是看出来了,肯定会不高兴。 “父皇是父亲,肯定希望儿女的关系融洽,本来坤宁宫和景仁宫就是对立的,你突然这样,难免会让人猜疑你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你只有事事都做好,才会让人不那么想,才能让父皇相信你是真心想亲近他。” 宗铎忍了忍,道:“大姐难道不是真心想亲近父皇?” 婉姝被问得一愣,忙道:“我自然是想亲近父皇的,但你别忘了我们要做的事。” “我们要做的事……”宗铎喃喃。 “我们要争得父皇的宠爱,这样你才能坐上太子之位。” 宗铎犹豫了一下:“其实苏娘娘这个人挺好的。” 婉姝之前一直沉浸在教导弟弟的氛围中,突然听宗铎这么说了一句,猛地抬头去看他:“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宗铎被大姐的目光刺得瑟缩了一下,叫了声姐。 婉姝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可别忘了,我们现在这样到底是谁害的。为何我是嫡出的公主,反倒不如婉婤得父皇宠爱,还有你,明明是中宫嫡子,却封不了太子。” “我……” “还有母后,明明是中宫皇后,如今在苏贵妃面前还要退一射之地,铎儿你可千万别假戏真做了,姐让你和他们好,是为了让你亲近父皇,而不是让你真去和他们好的。” 宗铎嗫嚅着嘴唇,过了会儿才道:“可姐你又让我跟他们好,发自内心的好,以免被父皇看出来,又让我心里记着我们是对立的,我实在……” 婉姝有些复杂地看着弟弟,想想他还小,肯定做不到这样。甚至是她,别看她教弟弟时这么说,自己都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天衣无缝。 她想了想,才道:“你只要心里还记住这一点就好,平时就像现在这样就行。” “不知道母后那里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眼见姐姐不说这事了,宗铎又想起这件事,这才是他有些担心的事,也是他为何会来这趟的原因。 他和姐姐做的这件事,并没有给母后知晓。 但母后肯定会知晓的,也就这两天的事。 “这事你别担心,等会儿我就去坤宁宫跟母后说,母后肯定不会不高兴的。”婉姝道。 只能是这样了。 之后宗铎并没有留太久,就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 景仁宫 晚膳刚上桌,宗琮来了。 他戴着黑狐皮的帽子,披风上都是细碎的雪花,福禄手里拿着一把伞,看来外面又下雪来,且雪势不小。 用完晚膳,三个孩子就走了。 宗琮歪在炕上,捏着眉心,盘儿见他一脸疲累,便去了他身后给他捏着肩膀。 捏了好一会儿,肩膀才放松下来,显然是忙了一天,皮肉都一直紧绷着。 她说起了宗铎今日来了的事。 听完后,宗琮陷入沉默中。 这种沉默的气氛俨然有些尴尬,甚至随着时间过去,尴尬滋生得越来越多。 盘儿有些讪讪地道:“大皇子还小,想亲近父亲也是正常的,你也……” 宗琮拉住她的手,拍了拍:“为难你了。” 为难她? 盘儿倒真没觉得为难什么的,就是觉得有些别扭。 想想,她和陈皇后不对付,可偏偏大皇子又总往景仁宫跑,若是陈皇后知道了会怎么想,这会不会又激起一场争斗?抑或是这件事陈皇后本就知道,是母子几个联合起来打了什么主意? 盘儿虽尽量不让自己把孩子想得坏了,甚至不想让宗钺多想,尽量跟他说得很平和,但也不是没有忧患意识,这些她都是会想到的。 基于这种心态,才会觉得别扭。 盘儿也觉得自己心情挺复杂,按理说她该敌视中宫一系的,乃至宗铎,对于这个孩子,她很多时候想起他总会下意识去厌恶。 毕竟前世宗铎对宗钺做的一些事,正是激起她奋力去反抗的诱因,所以心情可想而知。可同时她也没忘记这到底不是前世了,前世那张跋扈中透露出一些蛮横的小脸,现在是一张总是带着苍白,甚至隐隐有些病色的小脸。 她到底硬不下心肠。 都是孩子。 就是因此前世失了婉婤,又对宗钺的关爱不够,这一世盘儿才会双倍的补给他们。还有宗钤,这个前世没有的孩子,别看他平时调皮捣蛋,盘儿没少收拾他,却也是爱在了心坎里。 所以,所以就对孩子硬不下来心肠了吧。 她因为心绪复杂,表情自然种种纠结。 这一切宗琮自然不会忽视,摩挲着她的手,声音有些低沉道:“朕知道你是好的,是心疼孩子,但皇后……” 他顿了顿,过了良久,才缓缓道:“朕不希望宗铎日后随了她。” “可朕知道你也难做。皇后这个人本就喜欢多想,为了避免你和皇后不必要的纷争,也让你能自在些,以后朕每日逢了他们快散学,就把他们叫到乾清宫去。 “顺便也考考他们学问,一举两得。” 这段话,他是间歇性说完的,说到最后这句俨然语气轻快了不少,显然是找到了合适的处置方法。 “可你平时政务这么忙,还天天考问孩子们的学问,能忙得过来?” 似乎听出她口气里的轻松之意,宗琮也放松了许多,笑道:“怎么忙不过来?忙里偷闲嘛,毕竟都是朕的儿子,子不教父之过,还是要管起来的。” 盘儿被他说笑了,倒在他肩头上,笑着说:“那以后你可把宗钤管起来,这孩子我是没办法管了。方才我听宗钺说,他在上书房又闯祸了,被温先生给罚了。” 前脚刚说完子不教父之过,后脚宗钤就闯祸了,这明显就是在调侃他。 “管!怎么不管?!明日朕就跟温成茂说,下次宗钤再闯祸,就给朕狠狠地罚他。” “这可不行,怎么轮到宗铎就是轻拿轻放,轮到宗钤就是要狠狠地罚?钤儿虽不在,我这个做娘的可不依你!” “这不是宗铎和钤儿不一样嘛……” 话没说完,两人都安静了下来,宗琮本来摩挲着她的手,动作也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盘儿才叹道:“你还是多关心关心大皇子,我真不会吃醋,我相信钺儿他们肯定也不会吃醋,大皇子是个挺乖巧的孩子,也难……” 至于难什么,不用盘儿说,宗琮就知道。 而且盘儿也不希望大皇子日后被陈皇后带歪了,不管将来如何,以后如何,甚至若是大皇子真被宗琮教好了,以后会不会影响什么,至少目前她希望孩子们都是好的。 宗琮拍了拍她的手,没有说话。 不过第二天,他就让福禄盯着时间,等上书房那边散了学,就把三位皇子叫过来,他要考问功课。 第140章 第140章 第一次被叫去乾清宫考问功课,宗铎还没多想什么。 可等第二次刚巧是在他想找宗钺他们同行,乾清宫又来了人。父皇可从没有这么频繁的考问过他们的学问。 似乎知道他似有不解,宗琮道:“你们也不小了,父皇就算政务再忙,你们的学业还是该多关心关心,以后每日散学后来乾清宫一趟,朕考考你们的学问。” “是,父皇。” “好了,都回吧。” 三人退了出去。 等走出殿门,宗铎突然意识到他似乎明白为何父皇会这么做了。是不想他去景仁宫打扰苏贵妃吧,还是宗钺他们告状了? “大哥。” 宗钺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宗铎看向宗钺,突然觉得这张脸很陌生,让他忍不住会猜想这张貌似平和的脸下,是不是很厌恶自己。 也许二姐说的没错,他们本就该是对立的。 “大哥,你怎么了?快走吧,我看好像又要下雪了。” 其实按照宗钺的想法,他不想等宗铎,可现在就在乾清宫殿门外,若他不管不问就扔下宗铎带着宗钤走了,肯定不太好。娘说得对,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都不能让人挑出大错。 宗铎忙拉下披风的兜帽,跟了上去,又状似无意道:“也不知父皇为何会突然兴起考问我们功课的想法。” “父皇不是说了吗,说我们年纪也大了,该是多关注关注我们学业的事。” 宗铎看了宗钺一眼,见他仿佛真是不知情的样子,也许不是宗钺他们在父皇面前告状?只是父皇真觉得该对他们上上心了? “……这样不是挺好的,如此一来,就能每天都能见到父皇了。” 确实挺好的,也许他真是想多了,他想要和父皇多亲近亲近,让父皇知道他的好,他也是很孝顺的,现在想要的得到了,他做什么还胡思乱想。 “是挺好的。” —— 陈皇后对于宗铎连着几次来景仁宫的事知不知道,盘儿也不太清楚。 因为陈皇后并没有任何表示。 而随着宗琮插手,宗铎也终于不往景仁宫来了,这让她不禁松了口气。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每年紫禁城到了冬季的时候总是特别的冷,盘儿起初还没觉得什么,直到慈宁宫传出消息说太皇太后病了,她才意识到今天的雪似乎下得有些多。 太皇太后到底上了年纪,天冷得太久,稍微不注意受了寒,就是一场病。 其实就是普通的风寒。 太皇太后虽这么说,但盘儿还是从她脸上看到一丝衰败之色。 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太皇太后的病一直不见好,傅太后召集众妃嫔去慈宁宫再度探望,并要求留下来侍疾,被太皇太后拒绝了。 “行了,你的身子骨也不怎么好,我一个老太婆哪有不让儿媳辈的侍疾,反而让孙儿媳们来侍疾的道理?都是花骨朵儿一样的人儿,都领着回去吧,你们在这我还不安生。”太皇太后笑着道。 最终傅太后还是领着众人回去了,倒是陈皇后留了下来。 她的留下既让人诧异,又不让人诧异,毕竟陈皇后受太皇太后喜爱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 整个年就是在这种氛围度过的,太皇太后不好,除了初一那一日,宫里并没有摆多余的宫宴。 初一下午盘儿这些妃嫔还去了养心殿,说是探望太上皇,其实也就是在寝殿门外站了站。 盘儿倒是见到了周贤太妃和高贵太妃,两人都苍老的厉害,以前油光水滑的乌发,现在哪怕再怎么遮掩,也能看到上面的斑白。 脸颊一瘦下来,皱纹就出来了,倒是挺有精神的模样,只看她们时不时对上的眼神,就知道这二人现在斗得如火如荼。 初一那天姚金枝也进宫了,因为当时命妇太多,和盘儿也没说上话。 等到初八她又来了,是跟盘儿说苏海打算年后回边关的事。 经过这几个月的熏陶,姚金枝表面已经有了贵妇的模样,但前提是她别说话。一开口说话,就原形毕露。 不过都知道她的出身,再加上苏家有个正当宠的贵妃,不管是不想计较还是不敢计较,总而言之苏家现在也会出门交际,不过交往的只有一两家,倒也没闹出什么笑话。 听了这话,盘儿陷入沉默中。 姚金枝看了她一眼,道:“我的意思是一家人都去边关,可有这么大的伯爵府在,再来据说有爵位在身的不能随意离开京城,你爹肯定是不能离京的,你二哥的意思是他一个人去,我们留在京城。” “这样倒也行。”盘儿方才沉默,就是在想如果苏海走了,没人在一旁看着苏家人,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俨然这种想法是不对的,毕竟苏海也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京城,他有他的想法和抱负,所以有些东西苏家人需要学会自己面对。 “我进宫来跟你说,就是想让你放心,家里我会看着的,你爹的性格你知道,就是个老好人。你大哥也省心,就是你大嫂,不过她是个妇道人家,行走我都把她带上,出不了什么大事。” 盘儿点点头,道:“那二哥什么时候走?” “等开春了吧,天稍微暖和一些。” —— 苏海的即将离开,在京里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除了宗钤。 宗钤被宗琮命人送去永顺伯府一次,当时是三个孩子一起的,也算是见见外祖和大舅父。宗钤很喜欢苏海,尤其喜欢听他讲些战场上的事,回来后更加积极的要求练武,上午在上书房读书,下午就去演武场扎马步。 刚开始学练武的孩子是很吃苦受罪的,每天扎完马步回来,腿硬邦邦的,有次他叫着腿疼,盘儿给他揉腿,差点没掉眼泪。 之后宗钤又单独去过苏家两次,都是缠着他讲战场上的事来着,所以对苏海即将离开回边关,宗钤的反应尤其大。 不过这小子也是个懂事的,听说舅舅是回边关守卫边疆,他倒也是能理解的,还说等他长大了,他也去边关。 小童之言自然没人将之放在心上,随着苏海的离开,盘儿和孩子们的生活再度恢复平静。 就在这时,朝中隐隐有热议,说新帝登基后后宫一直空虚,当是该重提选秀之事,充盈后宫了。 其实这事去年就说过一次,不过当时被宗琮以刚登基为由拒绝了,如今旧事重提。不过这次不像上回立太子那事,宗琮很快就给了回答。 宗琮说,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都身体抱恙,朕无心他事,此时不要再提。 只能是不提了,毕竟百事孝为先。 同时,朝堂经历了一番大变动后,也逐渐稳定下来。 汪阁老续任为首辅,陈鉴告老,陈平文入直文渊阁。 看似说起来似乎也就是一两句话的事,其实为了陈平文能入阁,陈家颇是费了一番力气,各种交换妥协,甚至陈平章为此再度前往地方就任,没有留在京中。 其中陈家的变动与震荡,又岂是一两句话能说得完的。 所以当盘儿听说陈平文入阁了,还诧异了一下,因为这件事在前世是没有发生的。 前世她虽不知道具体详细,但大概还是清楚的,前世陈鉴退了后,陈家似乎为陈平文的入阁费了很大的力气,却依旧没有成功,后来交换成陈家的姻亲赵家的赵书杰入阁,陈家彻底分家后回归老家江西。 前世盘儿对陈家的急流勇退十分诧异,毕竟就当时陈家情况来看是属于巅峰,正是风光的好时候,却偏偏急流勇退了,而且还近乎破釜沉舟地把陈家一分为二,承恩公是一脉,陈家回江西的人又是一脉,甚至几十年不再来往。 这一世直接目睹全程,而不是事后靠各种信息拼凑出真相,盘儿终于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宗琮的手段。 打从一开始登基,他就着手要对付陈家。 前世建平帝对立大皇子为太子并没有什么异议,所以只要陈家沉下来,沉到一定的程度,太子自然就立下了。 可这一世大皇子体弱,还有些其他各方面的因素,致使宗琮现在并不想这么早就立下太子,所以还是陈鉴告老,但换为陈平文入阁。 盘儿甚至忍不住猜想,若她是陈家当家人,她就会走上一世的路线,彻底破釜沉舟,积累留待以后。可转念再想,与上面失去了默契,在立太子的事上没有确切的把握,陈家又怎么敢破釜沉舟? 若是他们破釜沉舟,陛下依旧不改念头又该怎么办? 她并不知道,她其实是真相的,陈家确实就此事商议过,才会定下目前的方针。当下这种情况,已经陈家能努力到的最好的情形了。 天气渐渐转热,盘儿想到去年宗琮答应自己的事,去西苑避暑。 不过见他最近似乎很忙,她也没有主动提。 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太皇太后的凤体稍微好了些,人也有些精神,却觉得慈宁宫有些太安静,遂招了京中一些勋贵和皇亲国戚家的女孩入宫陪伴。 人也不多,也就四五个人的模样,都是花季少女,穿红戴绿叽叽喳喳看着就热闹。 可这种行举却无疑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在紫禁城里引起阵阵暗潮。 值得一提的,还有胡家的事。 就在最近这段期间,不管是宫里宫外都发生了诸多事,同时受到震荡的还有胡家。 胡淑妃之父胡炳成那次重伤后,人终于醒来了,可因受伤太重,即使已经好了,以后也不能领兵了,自然不适宜还坐在大同总兵的位置上。 为了以示恩德,宗琮将胡家人召回了京,并封为襄城侯。 胡家人几代人为大周镇守大同,战功赫赫,这个襄城侯的位置也是当得起了。这不,当时天气寒冷胡家人不适合上京,开春就上京了。 宗琮又是赐宅子,又把京三营指挥使的位置交给了胡家长子胡栋。虽然比不上胡家在大同重兵在握,但也算是极为恩宠了,所以最近胡淑妃渐渐又有精神了,得知这一消息,就赶到了景仁宫。 很难以令人置信,胡淑妃竟能和盘儿说到一起去。 胡淑妃这人出身将门,性格爽朗,以前从没接触过,只觉得此人霸道骄纵,但是挺聪明的。后来和胡淑妃接触的次数多了,盘儿越发觉得此人聪明。 她似乎心也很大,似乎有子万事足,从没有在盘儿面前显露出嫉妒眼红什么的。反正两人来往也少,也就是见了面交谈几句。 要说两人为何会有来往,还是那次胡炳成受伤后,当时情况未明,在宁寿宫里,盘儿安慰了她一句,以至于扯出话头傅太后说了些话,让胡淑妃得知了一些内情,也算是安了她的心。 她似乎就记住这事了,胡炳成醒来的消息传到京里后,就专门和盘儿道谢过。 毕竟两人也不是死仇,盘儿就让人找了些药材送了过去,就当是礼尚往来了。 就因为这,以后在坤宁宫或是宁寿宫,两人也能说上几句话,但也仅仅就是几句话而已,像这种胡淑妃专门跑到景仁宫来和盘儿八卦,还是第一次。 “我觉得这事肯定坤宁宫那位,为了对付你弄出来的。”说了一通话后,胡淑妃点入正题。 盘儿心知肚明,但面上肯定不能这么说。 “也许太皇太后真是孤单久了。” “不信你就看着吧。” 第141章 第141章 以两人的身份和关系来说,注定就是交浅言也浅的状态。 彼此也都心知肚明,所以盘儿也没多说什么,胡淑妃说完这话就借口还有事走了。 等胡淑妃走后,香蒲有些担忧地看着主子:“娘娘,奴婢觉得胡淑妃说得挺有道理,肯定是皇后娘娘想对付你。” 盘儿笑了笑:“行了,她就算真想对付我,你家娘娘也没招,就让她对付吧,毕竟人家可是搬出太皇太后这座大山。” 其实让盘儿诧异的不是陈皇后,而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一向不太爱管宫里的事,也明白管多了得罪人还惹人嫌,以她的身份来说没必要,那为何又帮了皇后这次? 这次可不像宗琮还是太子那回,那时候宗琮是太子,宫里选秀长辈赐妾乃是理所应当,现在傅太后这个亲娘都还没说什么话,反倒太皇太后这个隔着辈儿的祖母插手管上了,以太皇太后的性格着实不该。 可不管该不该,事情已经发生了,盘儿也只能静待后续。 后续没几日就来了。 一日下午趁着风和日丽,宗琮叫盘儿去御花园赏景。 当时去的时候盘儿就觉得诧异,因为宗琮是个只有政务,没有休闲玩乐的性格,尤其他登基后,这种性格更是被诠释得淋漓尽致,他每日的空闲时间大概就是孩子们都散学后,他也忙完了,去景仁宫的时候。 所以喊她去赏景,这还是头一回。 去了后,果然御花园里的景色不错。 正是四五月百花盛开的好时机,御花园里也是一片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盘儿也就渐渐忘了来时的疑惑。 “这朵牡丹不错。” 盘儿正侧头看过去,就觉得发间微微一动,他收手又负于身后。她伸手触了触,摸到柔软的花瓣,不禁莞尔一笑。 笑之余,眼角瞅到不远处的树后有一角海棠红色的布料闪过。 她觉得有点眼熟,旋即才反应过来她最是喜欢穿海棠红,所以才会觉得眼熟。宫里能穿这种颜色衣裳的只有妃嫔,而现在东六宫的妃嫔都是东宫里的老人,大抵是日子久了也没有想争宠的心,是决然不会也敢做出这等事。 那些太妃们不会穿这种颜色,会是何人似乎不用继续再猜了。 “原来你今日叫我出来赏景,不是为了赏景,是别有用心啊。”盘儿看了他一眼,道。 宗琮失笑了一声,也没瞒她,见方才给她戴的花有点插歪了,伸手给她正了正:“朕也是不想闹出些什么有辱宫廷的事,你说要是有谁对朕投怀送抱,这事又传到你耳朵里,你不又要跟朕拈酸吃醋闹小气儿?” 盘儿瞅了他一眼,假装不悦道:“臣妾已经多久没吃过醋了,反倒陛下天天记着这点小事,应该是陛下小气才是。” “要不是朕凡事顾忌着你,你早就醋海生波了……” 话说了一半,宗琮收了声。 盘儿瞅他,见他脸上有些赧然,又想装得一脸正经来掩饰,当着他面笑了两声,又岔开话题道:“那照陛下这么说,陛下是知道有什么人想做出什么有辱宫廷的事了?” 宗琮目光往一旁斜,盘儿顺着看过去,看到了福禄,当即恍然大悟。 应该是宫里来了客人,又是太皇太后召到宫里来的,连胡淑妃盘儿都能看出太皇太后想做什么,宗琮又怎么看不出。 但他肯定不能冲到慈宁宫去反对的,自然要让下面人多看着点,免得闹出什么尴尬事。 而福禄的能力,盘儿也是知道的,所以应该是福禄得到了什么消息,这消息又被他禀给宗琮了,所以才有今日的御花园赏景之行。 “也难为陛下了,忙里偷闲陪臣妾来赏景。” “小没良心!”宗琮嗤笑了一声,低声道:“朕每天陪你的时间还不够多。” “自然是多的,人家不也就说着玩嘛。” 这边拉着袖子撒娇,那边福禄的眼睛就斜到地上去了,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太皇太后也是年纪大了,尽办些糊涂事。” 这事就不是盘儿能插嘴的了,毕竟太皇太后是长辈,别看宗琮当着她面抱怨一两句,人面上也不会这么说。 “罢了,若是这次后这几个人还不送走,朕就带你去西苑。朕记得去年答应过你这事,正好去西苑避避暑,天气炎热,大臣们日日上朝也辛苦,去西苑就没那么多规矩了。” 按下不提,原本盘儿以为宗琮做得这么明显,太皇太后该明白其中的意思。 在宫里活久了的人,首先必要学会的就是读懂潜意词,毕竟有些时候有些话是不能当着明面讲的。 就好比这次的事,若是宗琮亲自去或者派人去慈宁宫把话讲明,就是不尊敬太皇太后,不孝顺,太不给太皇太后面子。太皇太后颜面受损,自然损伤的是祖孙之间的情分。 他们通常打交道的方式就是通过某件事来表明态度,聪明人的做法就是读明白了,就速速收手,可偏偏这次这个公认宫里最聪明的人,没有办出聪明事。 于是又过了十来日,宗琮就下命去西苑避暑了。 晓谕后宫妃嫔是一个,宁寿宫慈宁宫和养心殿他还亲自去了一趟。当时盘儿不在场,也不知慈宁宫那边情况如何,总而言之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去的人除了太上皇及高贵太妃、周贤太妃,还有太上皇后,以及盘儿、胡淑妃等人,和几位皇子公主们。 倒是陈皇后没去,说要在太皇太后面前尽孝。 这话从表面上去看,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但因为这句话又惹得宗琮不快。试想,皇后不去西苑说要留在太皇太后面前尽孝,把太皇太后撇下去西苑的皇帝不就是不孝了? 这件事也就盘儿知道,面上是没有人能看出来的。 西苑里风景优美,十分适合暑夏来赏玩就不必说了。 不过与之前不同,这次盘儿则跟着宗琮住进了瀛台。瀛台的风景乃南海最佳,三面临水,喂鱼垂钓都是绝佳的好地处。 怕耽误孩子们学业,宗琮专门从上书房抽了两位先生,来西苑教导几位皇子读书。自然婉娴她们也不会拉下,每日孩子们上午读书,下午玩,日子过得比在紫禁城里闲适多了。 宗琮最近又多了个垂钓的兴趣,这让盘儿不禁有种仿若当年的错觉。 前世在建平帝最后那近十年里,因为上了年纪,再加上身体也不好了,他也不怎么喜欢住紫禁城,带着她来西苑为多。那时候他就有个垂钓的兴趣,可以往岸边一坐就是一下午。 定力十足。 她瞅了又瞅那张依旧俊朗的脸庞,觉得孩子们还小,他和她离老也还早。 前世他龙体一直很好,后来之所以会衰败那么快,全因为他不分昼夜的操劳政务,把底子都给掏空了,这一世她必然不会让旧事重演。 所以西苑真是个好地方,以后可以多来来。 她也这么说了。 宗琮笑了笑:“倒让人你乐不思蜀了。” “我就觉得你多来这里也能放松放松,政务那么多,一天办不完两天也办不完,办了这件还有另一件,但时间过去了一天,这一天就回不来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倒有几分禅意。 宗琮品了品,倒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可想归想,放纵了一下午,第二天他又进入忙碌的状态,虽然在西苑不用上朝,但他每天召来议事的大臣可不少。 甚至为了方便议事,还把一些大臣们也召来了西苑,不过都让他们住在东海附近,这样也方便他随时召人。 所以没几天,盘儿就发现进出瀛台的大臣们多了。 他也似乎知道盘儿不待见他这么不分昼夜的忙碌,以前在紫禁城的时候,他都会把所有今天要处理的事在白天都忙完,晚上的时间自然空下来了。 现在是集中把事情在上午最迟不超过未时处理完,这样一来太阳还没西斜,外面日头也没有之前那么烈了,两人四处走一走逛一逛,偶尔泛舟湖上,也是怡然自乐。 宗钺他们前年就学会了凫水,当时还是宗琮命人教他们学的。只是还没来得及熟悉水性,后面就发生了那么多事,盘儿管着他们,他们自然就没机会下水了。 这次来了西苑,自然要旧事重提。 当年宗钤还小,他所谓的学,就是身上系两个水鳔子在水里扑腾,所以这次主要是他学。 宗铎见了十分羡慕,当初宗钺他们学凫水这事他是知道的,可是母后不让他学,说光天化日之下坦胸露体乃粗鄙之举,再说他体弱,若是下水着凉了。 这次他提出也想学,宗琮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第142章 第142章 另一边,大片垂柳之后,婉婤肆意地在水里游着,旁边不远处停着两只柳叶小舟,上面站了几个会水性的嬷嬷,时刻都盯着水里,怕五公主出了什么意外。 按理说,公主这种身份不该做这种事的。 但当年宗琮就允婉婤学凫水了,现在自然没有不准的道理,尤其四周清了场,婉婤也还小,倒称不上是有辱体面。 岸上,婉娴婉姝婉婵几个都穿着轻薄的夏衫,在树荫下乘凉,看着水里的婉婤,脸颊微微泛红,额上有些薄汗的婉姵十分羡慕,对婉婵道:“三姐,我也想学。” “你学这个做什么?你是公主,可千万别跟她学,还要不要体面了?” 婉姵委屈道:“可父皇都允了,父皇宠爱婉婤,说明婉婤这样就很讨父皇喜欢。再说大哥说想学,父皇不也允了,就算是女孩子,咱们现在不还小嘛,又没有别的人。” 这话倒说的婉婵一愣,但还是嘴硬道:“让母妃知道了,看她回去怎么骂你。” 婉姵翕张了下嘴唇,不说话了。 婉婵教训完妹妹,目光落在婉姝身上,见她有些魂不守舍的,眼珠一转笑道:“二姐,你也是,宗铎学凫水你都不管管?你放心让他下水?” 婉姝本来正在想那边是什么情况,抬眼一看婉婵明显等着看笑话的表情,遂淡了神色道:“有父皇看着,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说是这么说,婉姝却一直竖着耳朵,因为婉婤要下水,她们自然就被隔到了这边来,不然按婉姝的想法,她该是在一旁看着弟弟。 因为这种想法,她看水里的婉婤就特别不顺眼,见大姐婉娴坐在一旁,一直也没说话,她道:“大姐,你也该管管婉婤,一点都没有做公主的样子。” 婉娴苦笑。这时候想到她是当大姐的了,心里自然免不了有些不愉,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这是父皇允的,我一个做人女儿的,哪能质疑父皇的决定。” 婉姝顿时心里一阵气堵,觉得所有人都在跟她作对,天气又热,让她心浮气躁起来。 婉娴看了她一眼,柔声道:“其实我觉得婉婤这样挺好,无忧无虑的,如果连公主都不能随心所欲做些自己想做的事,那世上女子的难处可想而知。还是能趁无忧无虑的时候,好好玩一玩,莫负好时光。” 几个女孩里,婉娴是最大的,已经十一岁了,虚十二。 在民间一般像这个年纪的少女,都要开始筹谋着说亲了,挑选合适的人一两年,及笄之前把亲事定下,亲事定下就好说了,及笄后出嫁,或者多留两年都行。最近徐贤妃就在琢磨这件事,胡淑妃那里还是有点消息的,所以这事婉婵也知道。 隧道:“大姐,你婚事的事怎么样了?徐娘娘可是择好了人选?” 到底是少女,提到这种事都是有些羞的,婉娴红了脸,道:“快别说了,这种事哪是我们能说的。再说我娘也没有要给我定婚事,我才多大。” 婉婵讪讪的,也知道再说下去大姐要恼了。 她虽骄纵,但也知道不能得罪大姐,她本来就和婉姝不对付,再跟大姐闹了矛盾,结果可想而知。隧道:“我也就是听说两句,再说大姐你还是多留几年陪着妹妹们,不然我也舍不得你。” “什么舍不得?”却是婉婤从水边冒出头来,把几个女孩都吓了一跳。 婉娴道:“婉婤你要不要上来,小心着凉。” 婉婤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不了,大姐不会着凉的,水里很凉快,你们要不要下来试试?” 这话迎来了一连串的摇头。 —— 那边,有宗钤在,就注定安静不了。 尤其宗铎新学,难免手忙脚乱。 所以就见两个水鸭子在边扑腾得水花四溅,宗钺浮在不远处笑看着,时不时游过去帮弟弟调整角度。 宗钤到底是学过,不一会儿就找到感觉了,虽然水鳔子还不能取下来,但已经可以不用人托着就能乱扑腾游几下。 宗铎那边就有点麻烦了,护在边上的侍卫们本就怕让大皇子呛到水,所以难免束手束脚。 两边的力都是反着的,也就造成越是想稳妥,越是稳妥不了。 何年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却又顾忌着陛下就在旁边,不敢上前嚷嚷。殊不知宗琮虽坐在一旁和盘儿说话,目光却一直没落下这里。 “还是让大皇子缓缓吧,我怕他……” 宗琮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没事,朕看着,实在不行……” 正说着,那边宗铎吃了口水,在水里呛咳起来,旁边的侍卫忙一把将他抱起。 宗琮走了过去。 宗铎抬头就看见父皇站在岸上。 “父皇……” “实在不行,就上岸缓缓。” 宗铎最听不得的就是不行,一边咳着一边道:“父皇,我能行。” 宗琮蹲了下来,看着他道:“能不能行是后话,最重要的是量力而行,徐徐图之,而不是一上来就逼自己这么紧。你本就是新学,新学呛水都是很正常的事,当年父皇学凫水,也呛过很多次水,才慢慢学会的。 “学东西最忌急躁,要戒急戒躁,稳妥为上,这样才是正策,而不是准备不够充分,临时慌手慌脚,乱了方寸。现在你起来,换身衣裳,好好回忆回忆侍卫们怎么告诉你让自己浮起来的话,多思多想,这样下一次就能做的更好了。” 就在宗琮说话间,不光宗钺游了过来,连宗钤都不随意乱扑腾了。 可能父皇现在说的话,对他们而来来说太深奥,可能只能听懂表面的一层意思,但只要能记住也许就能受益无穷。 盘儿在一旁感叹,他这是在教子呢。 前世她没见过这种场面,也没机会见着,她只见过因太子不顺他意,让他或是雷霆大怒,或是剑眉深锁的样子。 似乎重来一次,很多事都变了,但盘儿觉得这种变化是好的,至少让她见到了他不同的样子。 这样的他像一个父亲,而不是一个帝王。 回去的路上,宗琮感叹:“铎儿这孩子还是太好强。” “好强是好事,总比浑浑噩噩不堪点化的好。”盘儿笑着说。 “我就怕好强会害了他。” 毕竟陈皇后不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好强其实没错,最怕的就是没有与之相符的能力,却要强撑着好强。越是好强,越是做不好,心里急躁,进入恶性循环。 盘儿没有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 宗琮又道:“他不如钺儿这孩子通透,懂得量力而行,也是你教的好。” 盘儿没防备他会这么说,站定了脚步,笑看着他:“你还是老实说吧,是不是怕我心里不乐意,所以故意这么说着想哄了我开心,免得我跟你闹?” 宗琮也站定脚步,咳了两声:“朕有你说的这么市侩?其实这话是真心话,朕虽跟孩子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每天考问他们的学问,还是能看出一些东西来的,宗铎生怕会落后宗钺,就算今日落下了,明日定要补回来,甚至补得更好更多。而宗钺恰恰相反,朕看得出他是按照稳定的步骤在学,哪怕落下了宗铎,他也没有因此而急躁,根基打得很牢稳。” 看他一面说一面感叹的模样,盘儿似乎终于明白今日他为何会让宗铎下水了。 是想告诉他人力有所不逮的道理?告诉他人要学会面对挫折,而不是逃避它,忽视它?更要正视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干出太多超出自己能力的事,因为就算一时可以了,总有一天会因为不稳的根基而轰然崩塌。 “你也不要着急,教孩子不是一日两日能完成的事,而是日积月累,耳濡目染。” 宗琮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也因此颇有些感叹,甚至生出一种若是宗铎是媛媛所生,他现在肯定不会这么头疼。 当然这种想法不过是臆想,很快他就收起来了。等晚上被翻红浪的时候,他抵着她的额头说:“再给朕生个小皇子。” —— 下午那会儿没玩尽兴,再加上似乎要下雨,屋里很是闷热。 宗钺看了会儿书,瞅瞅外面的天色,站起来道:“去湖边走走。” 德全和德财在后面就跟上了,还没忘叫上几个侍卫,随同保护。 天已经黑了。 墨黑色的夜空繁星点点,却隐隐有乌云笼罩,若隐若现。 这里到底是瀛台,所以沿道两边隔几步就有一个石灯座,里面燃了特制的油灯,尤其是沿着水边,照得水面上也一片闪亮,乍一看去十分美丽。 宗钺正琢磨着怎么才能说服德全德财让他下水泡泡,而且不禀报给冯海或者母妃,却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借口。 正边走边思索着,听见前面不远处有人声。 “大皇子,这可千万使不得。”何年愁眉苦脸道,那神情似乎天都要塌下来。 “有什么使不得的,这不是有两个侍卫看着,你们都不说,谁都不知道。”宗铎道。 “可这水里冷啊。” “能有多冷,这么热的天。以前母后也是这么跟我说,可今日我下水了,水一点都不冷。”宗铎说得很执拗,眼神里充满了坚定,隐隐又藏着威胁:“难道你们希望明日我在父皇面前还出丑?” 那两个侍卫一直没敢说话,见此忙摇了摇头。 也就剩下何年了,宗铎又去看他:“难道你希望我输给二弟?” “可是大皇子,您要顾念自己的身子。” 见何年口气有所软化,宗铎声音也软了,“我不练久了,就练一会儿。让他们俩看着,还有这水鳔子,不会出事的。” 何年到底没拗过他,所以宗铎终于如愿下水了。 晚上的水,还是有些冷的,但宗铎觉得自己还是能撑得住。 其实父皇说的话,他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有些事情他真不希望输,就算不说输赢,他也不希望自己在宗钺面前出丑。 他是大哥。 宗铎练了一会儿,免不了会呛水,何年就在岸上大惊小怪的,宗钺听到的人声就是他说话的声音。 “大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可能是因为太乱了,直到宗钺等人走近了,宗铎几人才发现。 “我……” 昏暗中,宗铎的脸窘红,只是看不明显。 他能怎么说?说不想说给他,所以就偷偷在这里偷学? 宗钺也不知有没有发现他的窘态,又道:“我也嫌天气太热,正想下水泡泡呢,可是这两个奴才不让我下去。你们看,大哥都下水了,就别拦着我了。” 说着,宗钺就开始脱衣裳,德全和德财心里那个冤枉,简直就别提了。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这下两边的人倒是都有了默契,就是要看住两个小主子,千万别让他们出事,还有就是泡一泡就得了,赶紧说服他们上岸才是正途。 涵元殿,一场事罢,两人都是大汗淋漓,他也不起来,还压在她身上。 盘儿就推了推他,他还是不动。 “你快起来。” “给朕再生个小皇子。” 盘儿的脸红彤彤的,嗔道:“这哪里是说生就能生出来的。” 直到他起来了,拉上帐子,披上外衫叫了人进来服侍。帐子里的盘儿才反应过来他为何压了自己那么久,这让她想到了当年怀宗钺婉婤那会儿,她为了受孕使出来的昏招。 这人,真是的! 过了一会儿,盘儿才套上衣裳下榻了。 两人先后从浴间里出来,刚在榻上躺下,福禄来了。 就站在屏风外面,禀报两位皇子偷偷下水练凫水的事情,包括大皇子偷练,被二皇子撞见了,陪他下去一起练的事都说了。 “真是胡闹!”宗琮道。 屏风外面的福禄抖了抖,生怕陛下会龙颜大怒,转念想想有贵妃娘娘在,他心里又放松了一些。 过了会儿,里面又传来一个声音。 “罢,既然他们兄弟在一起练凫水,就练着吧。你找人盯好了,再过一会儿就让上来,水里凉。” “是。” 福禄走后,宗琮有些感叹地对盘儿说:“钺儿是个好的,小小年纪就知道顾全哥哥的颜面。” 他这么说,盘儿倒不好说宗钺胡闹的话了。 不过她心里也挺诧异的,宗钺竟然知道去顾全宗铎的颜面。 对于宗钺,其实盘儿一直有种不知道该怎么去教的感觉,因为很多东西都变了,所以前世的经验全然不通用,她教婉婤和宗钤他们还好,对他反而是瞎子过河摸着走。 很多时候,她都尽力把他当成一个孩子,但很多时候又忍不住会受到前世影响,将他当做一个成人去对待。 幸亏这孩子出落的,到目前为止盘儿是挺满意的,沉稳又不失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也知道照顾冲动的姐姐和调皮的弟弟,是几个孩子里让她最放心也最安心的。 第143章 第143章 “你也别总是夸他,小心他骄傲了。” “他当得起朕夸,朕一直怕他们兄弟……” 如果连年幼的时候都处不好,长大后可想而知,在皇家里见多了兄弟阋墙的事,宗琮自然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这大抵是当皇帝的都有的矛盾心态,也是他最近为何会对教导孩子们下这么多心思的原因。 他的心思盘儿自然明白,她也没说什么。 过了差不多两刻钟的样子,听福禄来禀两位皇子都回住处了,两人就歇下了。 —— “大哥,你现在是不是能感觉到自己可以浮起来了?千万别紧张,越是紧张越要不让自己慌,因为人一慌,手脚就不停指挥,在水里就会失去平衡。有水鳔子带着你,不会沉下去的,只要稳住自己,慢慢找到感觉就好了……” 看得出宗铎对他的到来很别扭,既然已经别扭了,宗钺索性上前把自己的经验告知他。 再加上有两个侍卫在一旁帮忙,很快宗铎就找到了感觉。 他试着让侍卫游远些,让他自己来,试着游了一下,他竟然能游起来了,虽然只能游几下就失去平衡了,但只要放松就还能借着水鳔子的浮力浮在水面上。 他抬起头,就看见一旁浮在水里,头发脸上都是水,但眼睛在月色及灯光下照耀得很亮的宗钺。 “二弟,谢谢你。” 宗钺一愣,笑着说:“谢什么,其实我也没帮到什么。” 两人似乎都有点羞涩,有点局促,因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似乎这一刻,没有什么对立的立场,两人只是单纯的兄弟。 宗钺动了一下,扬起一阵水花,这时有脚步声传来。 张来顺走过来了,弓着身道:“两位小主子,陛下吩咐了,让别玩太久,夜深了,水里凉。” 父皇竟然知道了? 两人一阵面面相觑,转念在想,这是瀛台,怎可能没有父皇不知道的事。 宗铎顿时羞愧不已,为自己幼稚的心态自惭形秽,而宗钺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到底性格要爽朗些,遂笑着道:“张公公,我们这就起来。” 一直到两人从水里出来了,边上立马走出两个人用披风将他们裹了起来,又将他们送回去。 张来顺目送一群人离开,才匆匆转身回去回话。 —— 次日,一大早婉姝就来到了宗铎的住处。 自然是继续昨日未说完的话,让他不要再尝试学什么凫水,也免得着凉了之类的。 昨晚回来后,宗铎很开心,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终于学会了凫水的要领,还有别的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本来今天计划着,一定要把凫水学会了,也要让父皇知道他是可以的,谁知二姐过来又说这种话,顿时让他心情一阵郁闷。 “姐,你既说让我要讨父皇喜欢,父皇如果不喜欢,能带宗钺他们去凫水,之前父皇就鼓励宗钺他们学,说明父皇是希望我们什么都能会一些的,昨天明明学得好好的,今天不学了,父皇会怎么看待我?” 婉姝顿时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才道:“我也是担心你的身子。” “我的身子很好。” 说着,他感觉到嗓子有点痒,忍不住咳了两声。 这咳嗽声顿时让婉姝激动了,道:“你看看,你看看,你还说你身子好,这不咳上了?这才几月,肯定是着凉了。” “我没有,我真没有。不信你问何年,我昨天回来后咳了没咳,我就是突然嗓子有点痒。” 边上的何年给做了证,他也怕大皇子昨晚回来会着凉,专门熬了姜汤,还泡了热水,所幸大皇子从昨晚到今天早上都是好好的。 “昨晚没咳,不代表你就是没着凉,要不能会没事觉得嗓子痒?” 这么一说,何年倒也有些担忧,忍不住看向宗铎。 “我说我没有,就是没有……”剩下的话,被一连串咳嗽打断了,宗铎咳了起来,拍背喂水都没止住,他自己也急得脸颊通红,也没止住。 婉姝顿时慌了,吩咐何年去找太医,宗铎想制止都没喊住。 都请太医了,这事自然瞒不住了,宗琮亲自过来了。 一同来的还有盘儿。 两人坐在堂中的椅子上,盘儿时不时给宗铎端茶放茶盏,王太医从里面走了出来。 “如何?” 王太医犹豫了一下:“大皇子并无大碍。” “可朕听说咳得很厉害。” “这个……” 这个王太医就不知道怎么说了,也是他为何会在里面逗留这么久的原因。 这是他第一次给大皇子请脉,从脉象上来看,大皇子胎里带弱,自然底子不佳,但也不至于有外面谣传的那么弱。弱是弱了点,但只要多锻炼,日后体魄自然会强健。 可恰恰就因为身份重要,再加上又有早先的传闻,王太医反而不确定自己把脉是否准确了,毕竟大皇子体弱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他说出一个相反的结论,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找事。 若是以后陛下将大皇子的身体交给他,若是中间再出了什么岔子,王太医并不意外皇后娘娘肯定会生吞活剥了他,说不定还要牵连老小。 就如同晴姑姑曾经跟盘儿说的那样,宫里的御医就是这样,生性太过谨慎,以至于对很多病症来说,他们都是保守治疗。实在也是不得不谨慎,因为一旦出了岔子,就是牵连一家子的大事。 此时王太医就是这种想法,也因此显得有几分犹豫,不过他生性就不是那种会遮掩的性格,这也是为何以前他在太医院里医术精湛却不受重用的原因,还是宗琮登基后,才跟着水涨船高。 “老臣大抵医术不精,并没有诊出大皇子又如何不好的迹象,除了胎里带弱。按理说,大皇子不该会咳成这样,也可能是内有湿气,未浮于表面,还需多观察几日。” 他这也算是一番实话了。 宗琮沉吟道:“那就再观察两日看看,说不定是之前那场病留下了根儿。” 按下不提,等从这里离开后,宗琮难免露出剑眉深锁之态,盘儿见了也不好劝什么。 毕竟这事是他同意的,如今大皇子病了,想必心里是有些自责的。 没等王太医再观察下去,下午陈皇后就把鲍院使派来了。 大皇子的身体一直是鲍院使调养的,陈皇后也向来笃信鲍院使,所以鲍院使如今俨然成了中宫一系御用的太医。 如此一来,王太医自然要退避三舍,将大皇子的病案交给鲍院使。 宗钺听说宗铎病了的事,不免想到昨晚的事,有些犹豫要不要去探望一二,因为拿不定主意,他来找了盘儿。 “你要是想去就去,别顾虑其他的。娘不是跟你说过了,你们现在还小,大人们如何暂时还跟你们没什么关系,而且你父皇也是希望你们兄弟之间都能好好的。娘说的,你听明白了吗?” “儿子明白了。” 盘儿摸了摸他的头,既为儿子的懂事感到欣慰,又为他们这么小就要考虑权衡而感到有些悲哀。 终归,这都是多余的情绪,她也没想太久。 另一边,鲍院使的到来,让宗铎身边进入了严加防备的状态。 嬷嬷和何年只差将他围起来了,这么热的天,冰也不给用了。后来实在架不住太热,就把冰放在了卧房的门口,让两个小太监把着扇扇子,聊以慰藉。 宗钺来的时候,有点诧异这屋里怎么这么热,转念再想大哥病了,倒也能理解。 “大哥。” 等见到床榻上白着一张脸的宗铎,他反倒不知怎么说话。 “都是我……” 宗铎并没有错过宗钺脸上的愧疚,经过昨晚,他其实对宗钺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不管母后和二姐怎么说,至少宗钺对他是没有坏心的。 要不能前头知道他病了,就立马过来了,估计是心里愧疚,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害他病了。 实际上他的病——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病了没有,他觉得自己是没有病的,可都说他病了,他也确实咳得越来越厉害。 “我没事,就是有点咳嗽。” 旁边围了一群宫女太监嬷嬷,宗钺也不知道怎么说,又怕大哥是瞒着母后才闹出的事,自己说了给他露馅了,也就不敢再多说了。 “既然大哥没事,那我就放心了。”他露出一个笑容。 宗铎也笑了,“所以你别担心,过几天就能好了。” 宗钺没有多留,他就算年纪不大,也能看出大哥身边的人对他很防备,他也留不住。 等宗钺走了,嬷嬷道:“大皇子,您可别相信二皇子是真心来探望您的,他就是做给圣上看。” 宗铎抿着嘴,没有说话。 嬷嬷叹了口气道:“老奴也是为了您好,您想……” “行了,嬷嬷你出去,我要睡一会儿。” 到底大皇子的病虽给大家都带来了一层阴影,但也不至于影响到生活,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 就在这个时候,宫里突然传来消息,说太皇太后不行了。 第144章 第144章 当时收到消息是晚上。 这种时候递消息来打扰皇帝,说明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宗琮也没耽误,立马下命回宫,不光他一个,而是都回。其实想想也是,太皇太后若真有个万一,这些人都是该陪在身边。 慈宁宫里,陈皇后正伏在太皇太后床沿上低声哭泣,玲珑站在一旁也是一脸悲怆。 太皇太后安详地躺在风床上,神色很是放松,道:“瞧瞧你们,哀家都没觉得什么,你们倒是都哭上了。” “太皇太后,都是我……” 太皇太后拍了拍陈皇后的发髻,“跟你没关系,哀家上了年纪,上一次就觉得时间恐怕不会多了,不然也不会接了那几个小丫头进宫,原想能帮你一把是一把,却万万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了。” 陈皇后抬起头,脸上都是泪痕,她是真的伤心,她本来以为太皇太后的身子逐渐转好了,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回光返照。 从昨天到今天,她整个人都是懵的,既自惭形秽自己卑劣的心思,太皇太后明明这样了,她还借此做文章,又感到一种恐慌,若是太皇太后驾崩了,她以后该怎么办,这宫里还有能给她站的地方? 再来,这么久的陪伴,不管当初报着什么心思来的,都有一份真感情在里面,也因此她格外接受不了。 太皇太后何尝不也是这样,不然一向聪明的她,何至于出了昏招,就是感觉到自己时间不久了,索性仗着身份糊涂一回。 “人生七十古来稀,哀家也快七十了,活够了。唯独就是玲珑和你,我放心不下,其实你这个人聪明倒是聪明,就是太聪明了,在这世上啊,其实女人是不用这么聪明的,越聪明的女人活得越是累。” 这段话是太皇太后断断续续说出来的,说两句歇一会儿,也是实在精力不够了,能撑到现在完全是太医们怕太皇太后这时候驾崩了,没见着陛下,到时候他们都得吃挂落,所以用了参汤吊着。 太皇太后其实昨儿就不怎么好了,但她一直让瞒着外头,说不想让一群人都来送她,她不喜欢这种场景。还是这会儿见情况实在不对,太医才跟玲珑求了情,让把消息递到了宁寿宫和西苑。 “……以后别这么好强了,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好啊坏啊都掖着,谁还能知道你的苦?你太像哀家了,好强了一辈子,临到老了才发现其实自己是最不聪明的,男人们啊也不喜欢这样的女人,他们喜欢那种会哭会闹娇气的,哀家一个,傅氏一个,还有你,都是吃多了这种苦……” 傅太后收到消息后,急匆匆赶来,刚踏入寝殿,就听到了这句话,眼泪悬些没掉下来。 “太皇太后。” “你来了?哀家本来不想让你们知道,是不是玲珑不听话,偷偷告诉你们了?” 看着太皇太后苍老的脸颊,握着她枯瘦的手,傅太后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瞧瞧,我就是不想看见你们哭我。我端庄贤淑了一辈子,难得我快死了,想任性一回,你们也不容着我……” “容着容着,只要太皇太后好好的,怎么都容着。” “别宽慰我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等到紫禁城,已经是快亥时了,一入宫门就能感觉到一种紧张感。 宗琮直往慈宁宫而去,步伐很快,盘儿跟的十分吃力。 到最后,几乎是他拉着她走。 她知道他心里很急迫,这次去西苑的诱因,本就是太皇太后接了几个贵女入宫,如果这当头要是太皇太后没了。 这个罪名下来,哪怕宗琮乃一国之君,恐怕都要难受好一阵子,说不定日后还会留在史书上。 所以盘儿绷着一口气跟着他走,福禄等人的步子也很快,几乎是小跑了。 远远就看见慈宁宫灯火通明一片。 没有哭声,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在进殿里之前,宗琮对盘儿既快又低地道:“你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匀下气,等着胡淑妃她们来了,再一同进来,朕先进去。” 他的身影很快就没入帘幔之后,盘儿站定了往一旁退了退,香蒲陪着她身边,无声地站着。 “皇祖母。” “你也来了?”太皇太后已经没什么力气抬手了,只是手指动了动,脸上却是笑着的。 “皇祖母,朕……” “好了,孩子,不说其他的,你能来送皇祖母,皇祖母很欣慰。也是皇祖母任性了,忘了你是皇帝还有之前的事,若真是悄无声息就没了,你肯定受人指摘。来了就好,还是玲珑办事妥帖,不像哀家都老糊涂了……” “皇祖母一点都没糊涂,是朕不好,不该和皇祖母怄气……” 宗琮跪在榻前,紧握着太皇太后的手。 他和太皇天后其实算不得很亲近,但他却没忘记,幼年时他和母后陷入困境时,很多次都是太皇太后帮了他们。 所以此时宗琮心里非常自责,不管怎样自己都不该觉得这又是陈氏弄出的幺蛾子,就和太皇太后置气。 “是皇祖母糊涂了,办了糊涂事……其实皇祖母都明白,只是吧,心疼陈氏,就像当年心疼自己一样……” 太皇太后脸上是笑着的,眼神却十分朦胧,似乎在透过什么看什么。 陈皇后在一旁痛哭出声,她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忙转身避了开去。 越来越多的人收到消息,汇集到紫禁城来,整个紫禁城都在轻轻颤鸣着,似乎整个城都在为之哀悼。 长顺长公主刚踏入慈宁门,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哭声,当即腿一软,跌倒在地上,悲怆出声:“母后……” —— 紫禁城一夜之间笼罩上一层雪白。 所有艳色的东西都被收了起来,或是被蒙上一层白布。 太皇太后驾崩,陛下哀,下令缀朝十日,全国居丧二十七日,京中百姓摘冠缨、服素缟,一个月内不准嫁娶,不准屠宰,一百天内不准作乐。 自大丧之日起,京中各寺、观鸣钟三万次,在京五品以上的所有官员及命妇,都要来紫禁城哭临。 这一套丧仪规制俨然是极为繁琐且折腾人,却无一人敢质疑,甚至走在大街上,也无一人敢露出多余的笑容。这种时候若是犯了忌讳,那就是陪着太皇太后驾鹤西去的下场。 按理说,宗琮作为帝王,有些规矩他是不用遵守地那么严谨。 他却一一都照着做了。 帝王都如此,下面的大臣们和宫里的嫔妃们自然不敢轻忽,只能陪着。这期间闹出多少体弱之人支撑不住晕倒的事,就不细述了。 而就在这时候也爆出了一件事,苏贵妃有孕了。 盘儿就在哭临的时候晕倒的,她这几日确实不太舒服,她以为是心情的缘故,而整个紫禁城都在为太皇太后哀悼,她这种时候叫太医实在太显眼,她也就忍着了,谁知却是有了。 收到消息后,宗琮匆匆赶了过来。 他黑色龙袍上套着一件麻服,清隽的脸庞下陷了不少,脸上的胡子也没修剪,显得格外憔悴。 “身体不适怎么没说?” “其实我没感觉到哪儿有不舒服的地方,也就是这几天没什么胃口。你也别光说我,你也得注意身体,别太苛责自己。” 虽然太皇太后已经说不怪宗琮了,可他却内心十分自责,反正盘儿这两天见他种种举动,似乎就像借着严苛繁琐的规矩,来惩罚自己。 “虽然这话很老套,很多人都说过了,但我还是想说,我倒下也就倒下了,你却不能把自己折腾倒下了。” 宗琮抓紧她的手,紧着声音道:“你也不能倒下。” 他紧张的神情倒是取悦了盘儿,让她脸上小小地露出一抹笑来,“我就是打个比方来着,你和我都不能倒下,这样总行了吧?” 他终于也露出了点舒缓的表情,紧接着眉宇间浮起疲惫。 盘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要不,你就在这儿先睡一觉在说,就当是陪我吧,我也累了,这几日起早贪黑的。” 宗琮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下来。 叫了人进来服侍他更衣,又随意擦了擦手脸,就掀了被子上了榻。盘儿早就给他空出位置了,两人并肩躺在榻上,感觉由衷的放松。 身体舒服了,但精神还紧绷着,所以说归说,其实都还没什么睡意。 “朕之前还在说让你给朕生个小皇子,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盘儿才不想跟他说,之前她一直让董太医配了药偷偷的吃,所以这几年才没怀上。倒不是说她背着他做什么,而是这种问题若是提出来说,必然要说得太透。诸如孩子们都太小,她哪有心思再生一个,诸如陈皇后大皇子、朝堂局势之类的。 但显然这种思路在他来看,可能难以理解,说不定会误会什么,所以还不如不知道。不过盘儿猜他肯定心里有数,不然至于那几日天天跟她说想让她生个小皇子,其实在那之前她就把药给停了。 也是随着宗钤搬去南三所,景仁宫太安静了,她觉得是时候该再生个孩子了。 “你快睡吧,睡到时候了我叫你。” 宗琮往下躺了躺,盘儿没动,倒致使他位置低了,她反而在上面。不过盘儿也没含糊,顺手将他的头抱进怀里。 他动了下,脸往她这边侧了侧,低声咕哝:“你把朕当宗钤了。” 不过这么睡倒是挺舒服的,怪不得宗钤那小子总是要闹着跟娘睡。宗琮索性也不动了,一头扎进她柔软的怀里,嗅着那淡淡的清香,进入梦乡。 —— 连着一个多月,紫禁城都是一片低迷之色,哪怕明明太皇太后驾崩的事已经过去了。 养心殿的太上皇也有些不好,也不知道是太皇太后的去世刺激到了他,还是怎么?中间晕倒过一次,病情反倒更严重了。 以前经过太医们的细心调养,太上皇的手脚都能动一动,虽然还是不能坐起来,但已经能掀药碗拿东西扔人,现在倒好一下子回到当初。 还不如当初,因为人已经没有精神气儿了,平时挺暴躁的,现在平静了下面的奴才们反倒害怕起来。 太医将事情报给宗琮,说的比较保守,说太上皇也就剩半年的时间了。宗琮过去看了看,估摸着也就近两个月的事。 看来紫禁城又要办一场大型的丧礼,这边他跟盘儿私下里说了说,那边对于高贵太妃和徐贤太妃来说,却无疑是天塌了。 只要太上皇不死,她们就算是太妃,也不是旧人。可若是太上皇死了,就凭宫里现在在这势头,她们只有一个下场,就是跟那些太妃一样,住在逼仄的宫室里,成天过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连一件鲜亮的衣裳都不敢穿的日子。 自打新帝登基以来,高贵太妃也不是没私下做过事。 可且不说齐王在宫外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宫里这边傅太后也没放松她。倒也不是对付她,就是身边无形的种种就压制得她不能像以前那般肆意。 甚至内务府的奴才光在出漏子,只要她不安分一点,不是今日短了这,就是明日缺了那。她若是安分了,立马恢复往昔。 这是在变着法告诉她,让她老实一些呢。 高贵太妃能不老实吗? 确实能。 可她能做什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所以她只能就闷在养心殿里,和徐贤太妃斗,因为不斗,实在是没事做了。 可不管怎么样,太上皇还是一天比一天不好起来,眼见就没几天日子了。 第145章 第145章 齐王已经不能向以前那样随意进出宫了。 而高贵太妃也不能随意向以往那样,想递消息就能递出去,所以等齐王得到消息时,太上皇已经很不好了。 宗琮不见他不理他,他只能放下心中的不忿,甚至是他自以为是的架子,恭恭敬敬上了折子,说想进宫探望太上皇。 一天没信,两天还是没信,直到第三天宫里才来人,告诉他陛下允了。 允了? 齐王心中不忿,可这股不忿太无力,他也没功夫想这些,他能预感到太上皇驾崩后,他的处境会更不好。 可如今已经这样了,他就算急着进宫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可能还是有不甘心在隐隐作祟吧。 新帝也才不过登基两年,齐王的两鬓已经多了许多斑白,人也比以前苍老了不少。 太上皇的驾崩没有出乎宫里众人的预料,甚至可能说大家早就做好的准备,可太上皇一直挺着,挺过了两年多,终究还是没挺过来。 除了有些人不能接受以外,其他人倒是挺平静的。 三个多月的时间,紫禁城经历了两场大丧,别说宫里的人了,那些大臣们和皇亲国戚们,也被折腾得不轻。 所以等着大臣和命妇进宫来哭临时,比起当初太皇太后过世,总要显出几分有气无力。 倒是齐王高贵太妃哭得很伤心,众人肉眼能看出的伤心,也许可能他们哭得不是太上皇,而是自己。 宗琮依旧一丝不苟照着步骤进行着,没有任何懈怠,一场事下来,人又瘦了一圈,不过人人都说陛下至孝。 这中间还发生了一件事,大皇子在哭临的时候病倒了,之前在太皇太后的丧仪中,大皇子就病倒过一次,这次带着病,又是这么冷的天,也难怪会再次病倒。 这似乎更是落实了大皇子的体弱之说,似乎不知不觉中这种说法就已经深入人心了。 天气越来越冷了,眼见已经进入年关。 据说因为连着两年气候严寒,边关外的鞑靼人和金人的牛羊受不住寒冷大量死亡,致使他们被迫不得不攻击边关。尤其是今天刚入秋的时候,攻势十分猛烈。 边关又打仗了,除了朝廷为了此事一次又一次的朝议,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到宫里甚至普通百姓的生活,当时京中百姓关注更多的是太上皇的驾崩。 宗琮每天都在忙碌着,似乎俨然忘了盘儿交代他的话,现在连景仁宫都没什么功夫来了,成天都待在乾清宫里处理政务。 忽然有一天抽空过来,才发现盘儿的肚子已经很大了。 有点出乎他意料的大。 “王太医说可能是双胎。” 不是可能,一般王太医说出的话都极为保守,他说可能是,那就是是了。 宗琮诧异。 想想陈家没有双胎的经历,只有宗家以前有过,难道是隔代遗传,都遗传到媛媛肚子里了? “辛苦你了。” “不辛苦。”盘儿道。 她倒也不是说的虚话,这一胎本就没折腾她,她到目前为止都是吃好喝好,什么感觉都没有,肚子就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而宗钺他们,突然又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来了,都特别体贴娘,每天都要来景仁宫看娘。 尤其是婉婤,只差搬回景仁宫住。 她特别想要个妹妹,至于弟弟就算了,宗钤就够她烦得了。 所以在这种环境的包围下,除了太上皇的丧仪让她跟着辛苦了两日,其实也都因为她有身子减半了,倒真没受什么罪。 “这胎生完,就别生了,孩子也够了。” 其实在宗琮的想法里,倒真不计较什么叫多子多福。光是宗铎一个,已经够让他头疼了,儿子有几个足够了。 盘儿嘴里应是,心里却想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她还没把小十六生下来。倒不是说她想给宗琮再生许多孩子,她总觉得小十六这一世肯定还等着她把他生下来。 不过这也是以后的事了,以后的事的以后再说。 “对了,大皇子的身子,最近还好吧?”盘儿问道。 一提起这事,宗琮就皱了眉。 那日在西苑,王太医的话虽说得含糊,但宗琮并不是没有放在心上。这些日子一直为太皇太后太上皇的丧仪忙着,他也抽空把王太医叫过来问了。 按照王太医的说法,宗铎其实身子并不很差,只是先天不足,后天经过调养完全可以调养过来,可现在大皇子的身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差了起来,是不是和心态有关系。 关于心理和病理这个论证,其实太医们也是都有研讨过的,众说纷纭。但心态确实能帮助病人改善病症,最起来病好得快一些是显而易见的。 当然,王太医有很多顾忌,所以说得很含蓄,但还是很清楚透露给宗聪知道了,大皇子的病可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看得太紧张。 其实宫里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有类似的问题,就好像曾经盘儿也跟晴姑姑私下聊过,说民间的孩子很少有养不住的,只有病了治不起才会造成夭折,养不住的孩子很少。 你看他们日日在街上在巷子里跑着玩耍,有的脏得像个泥人,也都是极为康健的。恰恰是宫里,看得越精细越容易出问题。 显然这种说法和宫里的环境不符,盘儿也没有人去聊这些,不过她对宗钺他们,除了日常穿暖吃饱,别的都是顺其自然。 生病了就吃药,好的差不多了就可以不用管了,也不会成天担心孩子会不会生病什么的。 宗琮知道盘儿是怎么养孩子的,所以他能感觉到其中的差别,心里也觉得王太医说得很有可能。 是陈皇后把宗铎看得太严实了,以至于宗铎的身体非但没有养好,反而越来越差。 只是这话他怎么跟皇后说,且他也不是很确定到底真是宗铎的底子差,还是大人的态度影响了孩子。好不容易试着跟陈皇后提了提,话不过刚开了个头,陈皇后就一副拒绝和他说这个问题的表情。 俨然是把宗铎在西苑病得那一场,全怪到宗琮头上了。 觉得就是他不关心宗铎,非要宗铎和宗钺他们一样,才会致使宗铎病了这一场。 宗琮被气得不轻,这话自然说不下去了。 “你怀着身子,别担心宗铎,宗铎有皇后管着。” 这话一听就是带着气的话,盘儿倒不是操心操到了宗铎头上,而是担心他还为这事气着。 他若是一直气着,气坏了龙体,损失的就是她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别生气了,反正都有皇后看着,皇后娘娘还能对自己亲儿子不好?” 宗琮顿时不说话了。 话音一转:“你现在倒学会拿话刺朕了。” 盘儿笑眯眯的,“我是怕你一直气着,又没有办法,愁坏了身体,瞧瞧你最近瘦了多少,我吃胖了,你倒瘦了。” 她边说边摸着他胸膛,说到最后,隐隐有埋怨之意,里头却是满满的关心。 宗琮抓着她的手,叹道:“放心,等这阵子忙罢之后,朕就能补回来,到时候你看着朕补。”说着说着,声音没了,显然脑子里又在想政务。 盘儿已经见过他这样太多次,每次有什么事情较为棘手,他就算跟她说着话,还能分出一半的心思去想政务,所以也就没打扰他,只是这么和他静静地坐着,就觉得岁月静好。 “对了,这次苏海倒挺争气的,朕觉得他不能独挡一面,所以这回他回边关,虽把他弄去了大同,却只给了参将的位置。这次洪从亮领兵不利,要不是他从一旁力挽狂澜,大同说不定就要失守。” 虽然就算大同失守,也不会危及什么,毕竟大同这个方向本就是个要塞,而且不是什么易守之地,所以大同往里还有太原这一关。可若是大同真失守了,边关百姓受苦不说,朝廷也会颜面尽失。 当然事情也没宗琮说的这么简单,洪从亮本就是新上任的总兵,大同作为边塞多年,局势复杂,新上任的总兵走马上任本就没那么容易,下面少不了会有人不服,下面一乱自然没办法同心抗敌,这都是能想象的到的。 可即使宗琮想象的到,他也不会去管这些,上位者本就看到的只会是结果。至于过程,那是臣子们该去操心的事。 “你也别太夸他,说不定就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这一听就是谦虚的话,宗琮也没当回事,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他就回乾清宫了。 其实边关也就算了,就算乱,也暂时不会失控,现在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国库没银子给边关发军饷了。 这才是让宗琮最近很头疼的事。 —— 其实打从宗琮登基,接手的就是个国库不怎么充盈的王朝。 大周疆域辽阔,今儿这旱了明儿那涝了,一出问题朝廷就要补银子。至于发下的银子能不能进百姓腰包,那还要另说。 太上皇晚年大兴土木,西苑不光修了,还往外扩了。好看是好看了,这砸下去的都是银子。 如今轮到正事时,偏偏没了银子,边关的军饷一直是朝廷国库支出的大头。反正年年都是不够,年年都是拆东墙补西墙,平时也就罢,一打起仗来,难免捉襟见肘。 “老臣以为,不若命人向江家递个口信,让他们负责聚集盐商们捐输一二,总不至于缺了边关那些将士一口粮吃。”汪首辅道。 话音还没落下,上面砸下来一本折子。 “朕乃堂堂大周的天子,富有四海,偌大的朝廷国库没银两,竟要劳动几个盐商报效捐输给朕?” “这……” 汪首辅垂下头去,建平帝能这么想,不代表太上皇也是如此。 每次朝廷要是哪儿缺银子禀上来,户部只要一哭穷,太上皇就是命人找盐商捐输。次数太多,官员们也都习惯了,其实汪首辅有预感这事提了肯定要挨申斥,毕竟若是陛下若有这种念头,可能去年就开口了,却一直没开这个口,说明他在心里是排斥这么干的。 也是打交道的时间不短了,汪首辅对这位君王的性格也是有一定了解的。 “三千万两,三千多万两!就这么一大笔银子,你们让朕以后如何有颜面面对那些个商人?有何颜面去整顿两淮盐务?”这三千万两不是别的,正是这些年来两淮那些盐商报效捐输给朝廷银子的总额,这个数额也是刚被宗琮知晓,他才会发这么大的火。 “不管成安朝如何,这个口子在朕这里不能开,你再召集人议一议,从其他别的地方想想办法,总之边关的军饷不能少,军粮也不能少,其他事容后再议。” “是。” 盘儿刚走进殿门,就听见西暖阁那边的响动。 她站了站,正打算往东暖阁去,碰见汪首辅从里面走出来。 见到她,汪首辅拱手施了一礼,盘儿也没敢全受,侧身只受了半礼。 汪首辅离开了,盘儿睨了张来顺一眼:“就知道你们请我来,没什么好事。” 张来顺挠了挠头,堆着笑:“这不是陛下今儿一天都没怎么进膳,福总管实在担心,就把娘娘给请来了。” 不光是请,只差把盘儿给抬来了,暖轿布置得舒舒服服,既挡风又不会不透气,抬轿子的太监都是平时给宗琮抬龙辇的。 就怕这种天气把大着肚子的苏贵妃请来,若是路上出个什么事,砍了他们所有人的脑袋都不够赔。 “行了,我进去看看……” 话音还没落下,里面就传来宗琮的声音:“你们是不是又把贵妃请来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掀了从里面帘子走了出来。 果然一见到盘儿大着肚子站在那儿,他脸色就变了。 不等宗琮开口斥责,盘儿就道:“你也别怪他们,我听说你今日一天都没怎么进膳,就算政务再忙,膳总是要进的,若是饿坏了怎么办?这话跟你说了一百遍,你总是听不进去,只能我来了。” 第146章 第146章 这时福禄也从里面跟出来了,仿佛猫似的悄无声息,缩在一旁没说话。 宗琮几步上来,拉着她就往东暖阁走去。 进了里面,两人上了炕,福禄领着人进来端茶,知道盘儿有孕喝茶不好,专门给她准备的是一盏枸杞红枣茶。 盘儿端起茶来看了看,因为还有些烫就没喝,道:“你也别发火,他们还不是担心你的龙体,若不何必吃力不讨好。” 这个道理宗琮自然是明白的,只是福禄他们一见他发怒就找她来灭火,让他格外心里不待见。 如今媛媛怀着身子,宗琮总是尽量不想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呈现给她,这也是为何最近他忙起来极少往景仁宫去的原因,怕她也跟着上火。 “方才站在门口就听你说三千万两,难道边关的军饷就需要三千万两?” 其实盘儿知道三千万两是什么,这还要追溯到前世,当年宗钺南下办差的事情。当时两淮盐务早已从皮到骨子里都烂透了,盐商们看似风光,实则外强中干。 官盐堆积在盐场,只因盐商从盐场提盐开始就要处处打点,官盐不赚钱,上面摊补的浮费乃至对朝廷报效捐输的数额太高,只能买通官员夹带私盐获利,以至于私盐横行。 朝廷收不上来盐税,反倒是从下面一个小小的盐场大使到两淮盐运使,哪怕是过路的一个监掣署的一个小官,都肥的流油。 沆瀣一气,治无可治。 当时宗钺南下回京,盘儿从儿子口里听说了这些。 关键都知道盐务弊政成风,却没有人敢管,不光因为那些盐商背后少不了有些朝中大员,乃甚至皇亲国戚当靠山,更因为事情早就恶性循环了,朝廷都动不了。 就譬如那那总商江家,他们的靠山早先是太上皇,后来是建平帝。吃人家嘴短拿人家的手软,吃了拿了难道转头还对付人家? 关键是这偌大的江山其实就是个早就漏了的筛子,建平帝登基以后也算是励精图治,堪称有为,却架不住到处补漏,朝廷没钱,少不了需要盐商捐输一二,才能勉力支撑着看似繁花似锦的太平盛世。 盘儿猜,他发火归发火,最后总要妥协。 因为只有那里才是最便宜的,不用周旋各种势力,也不怕会动摇根本,就能弄来银子以解燃眉之急。 至此,她也算明白前世为何他对两淮的执念那么深,甚至不惜拔掉当时的太子,摧毁中宫一系的依仗,都要动手整顿两淮盐务,全因这股火一直憋在心里,憋了几十年。 而这边宗琮大抵也是心火直冒,就没瞒着盘儿,把先帝当政这些年让扬州那些盐商一共给朝廷报效捐输了三千多万两银子的事都说了。 其实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为何大周内外交困还能维持这太平盛世,全因有两淮盐务这个钱袋子。 两淮盐课居天下盐税之半,这句话可不是吹来的。而朝廷几个大头的税课,除了盐就是茶,还有些矿税,那就是九牛一毛不值得一提了。就像朝廷从来不指望从农人手里收税,来养活着偌大的江山一样。 “我当年在扬州时,人人都说扬州盐商富甲天下,吃穿用度无不精美。可我爹我哥他们都在码头上干活,每年从运盐河行径扬州的盐船不计其数,免不得知道些内情。其实那些盐商的日子也不好过,一路走一路打点,到了扬州抽检,个个都骂娘。 “这些银子自然不会是盐商自己出,只能加在盐价上,扬州因为地利,吃盐并不昂贵,据说其他地方官盐价昂,以至于百姓吃不起,只能去买私盐来吃,甚至扬州当地百姓就有买私盐来吃的。 “而那些私盐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其实恰恰就是盐商们从盐场里夹带出来的,因为不需要盐引,自然不需被朝廷征收盐课,索性都是要一路打点,那些官吏拿人手短,自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通行无阻了。” “还有这等事?!” 宗琮震惊,又道:“怪不得朕说官盐滞销,他们每次递折子上来,要么说天灾气候盐场今年出盐不多,要么说盐场积盐无数,却无人来提,每年都有积压的盐引。朕还说难道引岸区的百姓都不吃盐了,他们又跟朕说私盐泛滥,打击无力,总之就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原来都是他们都是监守自盗了。” 宗琮坐不住了,在下面来来回回地走着,越走步子越急。 盘儿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这些话也算是取巧了,她爹他们确实听说过许多事情,但只限于皮毛,其中很多的都是她根据前世的一些经验说出来的。 “朕要治他们的罪!重重地治罪!”怒到极致,宗琮也显得很不冷静了,大抵也是他以前根本不知道这一层面的事。 其实想想也是,他不过登基两载,接触两淮盐务也就是近些年的事,他可能想到里面少不得藏污纳垢,却没想到会至此。自然不像前世积攒了几十年,对很多东西都深谙在心。 福禄他们个个吓得都跪了下来,劝陛下息怒。 盘儿依旧坐着,甚至神色很淡定。 “陛下说要治罪,是想治谁的罪呢?只治某一官,显然治标不治本,因为根都烂掉了,除非把所有人都换掉。可若是换掉所有人,两淮盐政势必乱成一片,非但不起任何作用,反而会让那里更乱。” “你的意思是说,两淮盐政要改革?”宗琮站定脚步,看了过来。 盘儿眨眨眼,端起茶来喝:“这个臣妾就不懂了,臣妾也就知道些皮毛。” 见她这样,宗琮反倒莫名其妙气消了,他来到炕上坐下,也端来茶喝。 “朕倒不知道,你竟然懂这么多。” 这个盘儿早有准备,笑得很神秘,把福禄他们都赶出去了,才小声道:“上次我写了个六扇门总捕头,你说我不知所谓,如果总捕头天天跟在女贼后面跑,那像什么话,差事都不办了。你知道我就在扬州待的时间长,所以这次我打算写个当师爷的姑娘,因为爹陷入盐政贪腐案而被砍头,这姑娘为了替爹翻案,潜入官衙,最终替亲爹洗清冤屈的故事。” “姑娘还能当师爷,朕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宗琮被引起了兴趣,道。 盘儿心道:你不知道的还多呢,当年受你重视的太子,就是被这姑娘舍得一身剐敢把太子拉下马的。 这不过是盘儿临时起的念头,但恰恰也说明了她心里的隐忧。 前世钺儿是去扬州办差,才会认识儿媳妇凤笙,可这一世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宗钺会不会像前世那样去扬州还是未知,还有凤笙。所以盘儿下意识总想留住点东西,也许这点东西未来就是儿子和儿媳妇的姻缘线。 面上她却道:“这不都是杜撰嘛,那些话本子里穷小子被皇帝看中,非要不顾人家早有糟糠之妻还要把公主下嫁的事可有?” “荒谬!朕的公主有那么低贱?!” “所以都是杜撰嘛,要不这样我就写一个年轻有为相貌英俊的官员,其实他有隐藏身份,是个皇子,但这姑娘不知道。皇子是来肃清盐务弊政,而姑娘是来替爹洗清冤屈,两人在查案之中滋生了感情……” 她一面说,一面放下了茶盏就想下炕,显得很兴奋:“我觉得这个想法好,我本来还犯愁给这姑娘配个什么样的小后生。” 宗琮一把拉住她:“你干什么去?” “我……” “你也不看看你的肚子。” 盘儿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有点窘地又坐回来了。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陛下,还是先别说这些了,我让福禄去传膳,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这……” 本来宗琮打算召人拿些两淮盐政历年的账册以及奏折来看看,这么一来不就是恰恰应了他刚说的,想一出是一出。 见她笑得捉狭,宗琮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福禄叫了进来。 —— 坤宁宫 自打宗铎这次病倒,陈皇后亲自将他从南三所里接回了坤宁宫养病。 坤宁宫一片低迷之色,宫女太监们进出都是轻手轻脚的,生怕触动了皇后娘娘某根神经。 东配殿里,地龙被烧得暖融融的,厚厚的棉帘将门窗都挡得严严实实,只门边留了一道缝,供着室内通风散气。 床榻那处,宗铎正皱眉看着面前的药碗。 他虽没有说,但显然很排斥,事实上这几日宗铎确实有些闹腾,不愿意喝药,用膳也用得少,人也很沉默。 其实之前宗铎就闹了一回,说自己没事,可身边所有人都把他看的紧,让他不要闹,好好吃药避着风别受凉,很快就能好了。 可事实上,他却觉得自己越病越重了。 “娘一直觉得你懂事,怎么现在却越来越不懂事了?”陈皇后最近也消瘦得厉害,一是为了太皇太后过世,她在宫里处境为难,二也是为了儿子的病,还有姓苏的那女人又怀上了,宫里隐隐流传说是双胎。 这些心病加一起,差点没击垮她。 之所以没被击垮,就是她还有儿女,还有眼前这个希望。 “你已经是母后的全部希望了,你怎么就不懂,苏贵妃又怀上了,说是双胎,她还有宗钺他们,如果这一胎再生下龙凤胎或者一对皇子,这宫里还有我们母子站的地方?母后一直不愿意和你说这些,但你这孩子实在太不懂事了,难道就不懂母后和你姐姐就指望你了?” “母后……” “快把药喝了,马上过年时宫里势必要来许多人,之前你连着两次病倒,母后听你舅父说,朝中已经隐隐有人私下议论,你必须要证明给他们看,你是好好的,之前也是因为太过伤心先帝和太皇太后的逝世,才会病倒。” 宗铎把药碗接过来,默默地喝了下去。 事实上证明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道理没错,这个年因为先帝和太皇太后先后驾鹤西去,宫里自然不会太热闹。 不过一些皇亲国戚和勋贵大臣也都进宫了,可宗铎却没有如陈皇后预想那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其实宗铎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知为何却在腊月二十八那日咳疾又犯了。 这种情况下,就算陈皇后再怎么想‘一雪前耻’,也只能让宗铎待在宫里不见人。不见人还好,还可以有解释的说辞,若是见了人,越发遮掩不住。 她现在就像一个屋子漏了很多洞的人,堵住了这边,那边漏了,堵住了那边,这边漏了。 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下来,整个人看起来阴郁的厉害。 她并不知道,一个人的精神面貌也同样可以反映其本身的状况,所以这个年还没过完,关于大皇子病重,皇后忧虑不堪的流言就被传得沸沸扬扬,堵都堵不住。 一直到春天快过了,宗铎才终于能出门见人,暂时刹住了这些流言蜚语。 不过这阵风头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苏贵妃生了。 第147章 第147章 盘儿打从怀上这一胎就受万众瞩目,毕竟这可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胎。 也恰恰说明了苏贵妃受宠,要是不看东六宫都住着人,只当是专宠一人了。 值得一提的是,先帝虽已龙驭宾天,但陛下并没有让那些太妃们挪宫,一是挪也没处挪,真要是挪的话,势必委屈太妃们,所以宗琮这一行举多受宫里宫外的人的赞誉。 都说陛下至孝,宁愿委屈自己,也不委屈先帝的太妃们。 实际上事实是怎么样,宫里也只有少部分人心里有数。 盘儿自然也心里有数,所以她身心舒畅,安安稳稳一直怀到快临产,都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王太医说她情况好,到时候生产肯定不会太困难。 这般情况下,其中琐事就不用细说了。等到盘儿发动这一日,一切都是熟门熟路,包括香蒲她们都不慌了,先吃些东西,再沐浴,等都弄好了,才进产房。 早上发作的,等宗琮下了朝过来,已经生下来一个了,另一个还在娘肚子里舍不得出来。 不光宗琮来了,傅太后也来了,还有陈皇后等一众妃嫔们。 毕竟太后都来了,她们避着不露面也不好,不知道的人还当她们是对苏贵妃有所不满。 本想着女人生孩子这事,就是个受折磨的事,生一天一夜都生不出来的也再少数,谁知她们不过刚坐下吃杯茶,就生了一个。 听说是个小皇子,傅太后脸上的笑就没收起来过,等宗琮来了,她反倒安慰他来了,说第一个既然生了,第二个就快。 谁知道这第二个一直过了午时才生下来,可把一众人等得心焦不已。毕竟太后和陛下都坐在这儿,也没提用膳什么的,她们难道还能提前告退,就为了回去用顿午膳? 第二个是个小公主。 可能后生下来的都比较弱,没抢过前头的哥哥姐姐,所以小公主生下来和当年宗钺差不多,都是挺瘦小的。 不过哭声倒是响亮,一听就知道是个康健的。 这下婉婤和宗钤的愿望都满足了,因为婉婤总念叨想要个妹妹,宗钤就念叨想要个小弟弟,有弟弟就有人陪着他玩了,到时候他学武功,也教弟弟武功。 一通场面上的道贺,其他人各自散去,傅太后也回了。 跟着坐了一上午,也累得不轻。 宗琮这才进产房去看盘儿,虽然他也不是头一回进产房了,但宫里忌讳多,私下也就算了,面上总要做一些遮掩。 回去的路上,傅太后坐着肩舆,念秋跟在一旁,见太后脸上的笑就没停过,道:“这下太后的心总算事安了,龙凤呈祥,多好的兆头。也免得那有些人造谣生事说自打陛下登基以来,不是这儿涝了,就是那儿旱了,边关又连着打仗。” 提起这事,傅太后的脸就冷了下来:“还不是齐王造孽,憋了满肚子坏水,见拿皇帝没办法,就在这上头做功夫。” “这次陛下将齐王送出京去就藩,想必他日后只能安安分分的,奴婢瞧着启祥宫那位最近挺安分的,也没闹什么事了。” 傅太后冷笑一声:“她想得倒是好,作完了孽就想跟儿子出京就藩,哀家放了她,永寿宫那个也不会放过她,就放着她们两个斗着吧,反正斗了一辈子。” 念秋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本想说点好听的,竟让太后不高兴了。之后就没再提高贵太妃她们,而是说苏贵妃刚生下的小皇子和小公主长得真招人喜欢。 听了这话,傅太后脸上浮起了笑:“哀家早就说她是个有福气的,也是巧了,每次都正赶上关节眼儿上。哀家瞧小公主长得像婉婤,以后长大了肯定也是个美人胚子。” “奴婢倒觉得小皇子的眉眼间倒有些肖似太后,十分清秀。”念慈在一旁插嘴道。 “真的?哀家倒是没觉出来。行了行了,知道你们想逗哀家开心。”傅太后笑着道,须臾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感叹道:“哀家瞧皇后最近又清减了不少,想来这些日子挺是煎熬。” 可怪谁呢?怪宗琮,怪傅太后? 谁也怪不上。 就她这折腾劲儿,要不是瞧着她有几分可怜,傅太后早就插手管上了。 这件事就不是念秋和念慈能插得上嘴的了,两人只能默默无声,接下来的路程一行人就在沉默中回到宁寿宫。 等在殿中坐下后,傅太后才道:“她也不待见我管,哀家也管不着,就是……”可怜了宗铎那孩子。 念慈劝道:“皇后娘娘向来有主见,太后还是少操些她的心,这眼瞅着快入夏了,不若太后挪去西苑避暑,若是舍不得五公主,就把几位公主都带上,也热闹些,您也开心。” “这个主意不错,等到时候再看看,看皇帝今年可是要去西苑避暑。” —— 苏贵妃又生了一对龙凤胎,这消息顷刻就传到了宫外。 别处且不提,永顺伯府这边姚金枝忙就折腾上了。 让下人把她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都清点齐了,等什么都准备好了,她才想起这个时候入宫,且不提贵妃刚生了孩子肯定在休息,再过会儿天都黑了,还是等明日再入宫。 次日,姚金枝起了个大早,带着苗翠香顺顺当当进了宫,又到了景仁宫。 盘儿正在用膳,昨天吃了点东西就歇下了,一觉睡到半夜,又吃了些东西继续睡,也就刚才醒。 不过月子里的日子都是没白天没黑夜的,景仁宫的小厨房里排着班轮值,灶就没熄过,吃食都是齐备的,自然想吃什么马上就能入口。 不过她刚生产完,也吃不了太油腻或者难克化的,左不过就是些面粥什么的。 “你把孩子生下来,我就放心了。”姚金枝说。 这近一年多的时间里,永顺伯府的人免不了会进宫,或是宫中有宴,或是进宫探望盘儿,又或是说些苏海在边关的事,母女两人现在也没那么多别扭了。 永顺伯府在京里如今还算顺当,也没发生什么事,这跟苏家人都比较老实安分有关。 苏大田最近迷上养鸟了,苏江去年找了个小差事做着,这事还是宗琮给安排的,位置不显眼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足够他打发时间了。 至于姚金枝和苗翠香,如今不愁吃不愁穿,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偶尔有人家府上办事,邀贴送上门,她们也会去一去,反正有姚金枝看着,苗翠香也很老实。 因为不老实,会被婆婆送回扬州。这是姚金枝车马放明说过的话,所以她也不敢造次。 “胎位正,又有太医和接生嬷嬷看着,没什么事。” 姚金枝瞅了瞅她气色,见她气色红润,显然没吃到什么苦处。 “那就行,想当初我生你二哥的时候,疼了两天两夜,当时我就说这小子生下来肯定是个皮的,最后果然……” 声音越到后面越低沉,盘儿知道她是想到苏海了。 边关那边一直都没什么消停,一旦提到领兵打仗,自然少不了伤亡。于外人来说,不过就是一件事,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可是于家中有人在战场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日日都受着煎熬。 “苏海那边没什么事,可能最近会回趟京。” “真的?” “我也就听陛下说了两句,应该没错。” 姚金枝没忍住老泪横流:“知道他好就行了,我就放心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求,就求你们几个都安安稳稳的。” “娘,娘娘刚生完孩子,你当她面哭什么,多不好。”苗翠香道。 “是是是,倒是我没忍住。孩子呢,孩子可是醒着,要是醒着抱来我看看,我还给他们准备了点东西……” —— 有上回的经验在,盘儿这次自然又坐了两个月的月子。 到底是宗琮登基以来宫里第一次添皇子公主,还是祥瑞的龙凤胎,基于之前那些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宗琮大抵也有肃清的意思,就在宫里摆了满月宴。 宴上,盘儿就是冒了个头,就回景仁宫了。 即是如此,也少不了有些皇亲与大臣家的女眷与她道喜攀谈,这架势和声势与以往截然不同。 到底为何不同,在场的人谁不明白? 大皇子本就体弱,如今非但没好,反而三天两头见病。反倒二皇子一直康健,据说在上书房读书也很用功勤勉,没少受那些大儒们的赞赏。 苏贵妃本就受宠,如今又诞下一对龙凤胎,这俨然就是势头越来越好的架势。若是大皇子真不中用了,下面人家苏贵妃有二三两位皇子,还有六皇子,总能轮上一个,也就不难理解这些人的态度了。 而女眷们的态度通常也能反映府上男主人的态度,陈皇后也明白这个道理,也因此她嘴角抿得越发紧了。 因着盘儿还坐着月子,可以提前离席,也没人计较。 陈皇后是皇后,反而要一直在这儿撑场面,本来按理说她宴过一半就能走了,也不知出于何等原因,她今日竟然一直没走。 等宴罢回到坤宁宫,陈皇后发了顿脾气。 下面人虽不至于抱头鼠窜,但都是噤若寒蝉,富春躲不了,只能在旁边陪着。 殿外,王东来和两个太监站在回廊下头。 王东来紧皱着眉头,这两个人却是抱怨不休。 “早知道当初是这样,咱们动动关系去景仁宫也行,就算上头有个冯海压着,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成天出去不扬眉吐气不说,谁把咱们放在眼里啊。” “可不是。” 王东来不说话,不代表他心里没想法,眼见两人越说越不像话了,他呵斥道:“噤声,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们瞎胡说,小心被人听见了,还扬眉吐气,脑袋都不保!” 殿里,富春硬生生陪着主子沉默了快半个时辰,陈皇后突然说话了。 “让人出宫去家里递句话,让我娘进宫一趟。” 第148章 第148章 二夫人很快就进宫了。 其实也就是旧事重提,陈皇后让二夫人带话回去,问陈家人是否能将立太子的事提上日程。 二夫人面现为难,却什么也没说,就回去了。 其实陈皇后着急,她何尝不着急,只是她比陈皇后更了解如今陈家的状况。 现如今为了立太子的事,二夫人也开始密切关心前院的事,甚至因为她要带话进宫,也了解了一些常人了解不到的。 两相结合下,差不多就能凑出当下的局势。 陈家大老爷陈平文入阁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如意,他入阁太仓促,是挤掉其他人进去的,自然动了很多人的利益链条,又没有陈首辅在上头压着,所以可以想见平日里少不了有人故意针对他。 而内阁之中,汪阁老也算根深蒂固,当初为了把陈首辅挤下台,两家也算交过恶,所以就算表面上汪阁老从不刻意针对,在内阁里他也被排挤了。 两相作用下,如今陈平文的日子很难过,自顾尚且不暇,又哪里有功夫去操持立太子的事。四老爷陈平谦倒是管着,可他官位不高,又待的是翰林院这种清闲的地方,很多时候家族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陈家如今这样,敢于附庸他的人自然也少。 可这种事二夫人又哪敢跟女儿说,若是陈皇后知道了,再急出个什么病来,更是得不偿失,所以二夫人也只能敷衍着她,回头就往老夫人那儿使劲儿。 这次苏贵妃诞下龙凤胎,陛下专门摆宫宴庆贺,虽关于苏贵妃的封赏还没下来,但极有可能往上晋一晋位份。 如果她封了皇贵妃—— 这种情况下,二夫人也不敢再避重就轻,回去后就把陈皇后的话给带到了,甚至让陈家这边一定给个说法,不然她真应付不了陈皇后这边了。 二夫人这一年多做的,虽不至于说尽善尽美,也是尽量平衡陈家和坤宁宫那边了,这少不了老夫人的指点和苦口婆心,但也说明她现在是真懂事了。 她都这么说了,看来坤宁宫那边是真拖不下去了。老夫人无法,只能把几个儿子叫来商量。 如今老夫人也算心力交瘁了,为了避嫌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告老就是玩笑,陈鉴告老后没多久,就回江西老家了。 如今这偌大的陈府里,除了陈平文,也就靠她撑着。 “皇后的话,你们也听见了,如果这次苏贵妃封了皇贵妃,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们应该能明白。”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点到即止。 陈平文摩挲着手指,半垂着眼帘,显然似乎还在想其他别的什么事。 陈平谦看看大哥和二哥,见两人都不说话,道:“皇后也是的,光逼着家里有什么用。如今这种情况,爹刚退下去没多久,大哥在内阁又没站稳,时机实在不符合啊。” 是啊,等待时机。 官场上什么都讲究等待时机,急不得,慌不得。 当初只说再图后事,可这短短一两年之间陈家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可谓是翻天覆地。以前陈首辅还在时,虽就是有这么个人在内阁,可那就不一样,陈家办什么事都是顺风顺水。 如今还是陈家有个人在内阁,境遇就完全不同了,陈家顺风顺水惯了,感到不适的何止陈平文一个人。包括陈平谦,以前在翰林院也是呼朋唤友一群人,陈鉴那么仓促退下以后,身边也冷清了许多。 人走茶凉,自古不变的道理。 现在越拖下去,时机越不对,明明苏贵妃那边什么都没做,苏家人甚至在京里就是一个笑话,泥腿子出身就因为出了个有出息的女儿,竟也在京中占了一席之地。 一家子全凭了苏贵妃一个人在宫里撑着。 可人家偏偏就是一个人,力敌他们这一大家子人而不败,甚至有力压之势。以前陈平谦提起高家徐家,总是不屑一顾,觉得他们就是靠女人起来的,指望着裙带关系,不得长久。 若是现在还让他来说,他再也不会瞧不起妇人了,因为不在局中的人,是感觉不到那种从四面八万而来的压迫感。 “四叔总说时机时机,我是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再拖下去,也许局面只会越变越差。”二夫人没忍住道。 也是这次事棘手,二夫人又逼得厉害,老夫人无法就把她留下了,也免得让她埋怨还以为是老夫人从中拦了什么,以至于事一直没有进展。 “妇道人家,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余地。”见大哥面色微凝,陈平武斥道。 二夫人嗫嚅了下嘴唇,没有说话。 “大哥,若是时机不对,就再等等。如今陈家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势必要把事情办成,不然就成笑话了。”陈平武道。他这说的也算是大实话,也是陈平文一直犹豫的原因。 这时,陈平文也总算有话说了。 “再斟酌斟酌,二弟妹你也别着急,家中着急的不止你一个,可有些事情还是要顾全大局的。” 陈平文说完就以还有公务离开了,其他人自然也都散了。 二夫人和陈平武难得夫妻同路往回走。 路走到半途,二夫人突然道:“你说大哥会不会觉得研儿是我们二房的女儿,所以如今不想管了?” 陈平武拂袖道:“瞎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你可别忘了,如今家里当家的可不是爹,而是你大哥。认真说来,你身上有侯爵的位置,我们二房已经算是另一家人了,只是家里没分家,才会一起住着。” 当年封侯的时候,其实上面也赐的有相应的侯爵府,可陈家人讲究同气连枝,陈平武自然不会从家里搬出去。 “那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肮脏,大哥如今也难,爹退了后,全靠着他一个人支撑着。” 二夫人冷笑:“我想得肮脏?你既说出这种话,难道你没有这种感觉?不过掩耳盗铃罢了,”越说,二夫人的埋怨越多,“研儿难道不是你的女儿,我成天跟着忙里忙外,反倒是你一副不关自己事的样子,成天只顾帮着你大哥顾全大局,好像研儿只有我这个亲娘,没你这个亲爹,一点都不着急似的。” 陈平武为何不着急?自然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让陈家视为大敌的苏贵妃其实是他的女儿。 二夫人说完后,也顿时反应了过来。 她目露震惊:“你可别忘了皇后,忘了咱们儿子!” 陈平武斥道:“我觉得你现在就是魔怔了,懒得与你多说!” 说完,他就匆匆走了,那背影怎么看都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姿态,好像被二夫人戳中了什么。 他并不知道,这件事却让二夫人惦在心里。 且不提这边,因为二夫人逆反的心态,老夫人只能把大夫人赵氏派进宫,让她多劝劝陈皇后,让她别着急。 二夫人本来说不去的,不知为何又跟了上。 大夫人赵氏说来说去就是那套说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讲局势讲时机,讲得陈皇后越发心浮气躁,甚至有些明悟了如今宫外恐怕形势更差,更不利于中宫一系,所以陈家才会是这种态度。 为了避开大夫人,她找了个由头把大夫人支去御花园赏花了,留下了二夫人说话。 大夫人也心知肚明,并未多说什么。 陈皇后和二夫人说了半天话,都看她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问道:“娘,你到底在想什么,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 “我在想你爹……” “你想我爹做甚?” 二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也是昨儿她一天都惦着这件事,想了半夜都没睡着,今天难免恍神。 眼见瞒不过去,二夫人就把事情跟陈皇后说了。 “你是说大伯现在不太想管我们二房的事了?” “可不是,你想想以前老太爷还在京里的时候,是老太爷当家,拥立铎儿当太子一直是老太医心头大事,一家子自然都往一处使劲。可你瞧瞧自打老太爷回江西后,他们可干过一件有用的事,你大伯都去操心他那阁老位置坐不坐得稳了!” “那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二夫人讪讪的,也有点委屈:“我这不是也刚看出点苗头,也是怕你在宫里担心着急,才会尽量想稳住你,谁知道你大伯藏得那么深,表面上又是商量对策,又是事事上心的,实则一直不出力。” “如今陈家也就大伯身居高位,他若是坐不稳阁老的位置,陈家自然受创,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应当。”陈皇后情绪不明道。 这就像一个有钱的人,他有钱让自己吃饱穿暖,才会去追求更高一层次的东西,诸如养花养鸟增添点情趣什么的。可若是他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哪有精力去管别的。 道理虽粗,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意思。陈皇后也能明白,但明白跟理解就是两码事了。 “所以我爹现在看见陈家境况艰难,又动了想认回她的心思?”大抵是今天知道的事太多,连番打击下,陈皇后反倒极为冷静。 二夫人看了女儿一眼:“我也只是猜测。” 她把昨天发生的事又大致说了一遍,包括她的话以及陈平武的反应等等,说得极为详细。 而陈皇后却一点想去听的心思都没有,现在的她于陈家来说,是个只会添麻烦没有任何助力的人,于她爹来说,是时刻都能抛弃的弃子。 “娘,不管怎么样,你一定不能让爹把这件事说出来。不然,你、我、铎儿、还有我那两个兄弟,都会成别人眼里的笑话!”陈皇后握着二夫人的手,道。 可不是,若是以前皇后还没露出颓势时说,只会让人羡慕陈家会生女儿,锦上添花。外面就算有些流言蜚语,也不会太影响陈皇后本身,顶多是陈家的立场会摇摆。 但现在说,且不提陈家那边如何,别人只会觉得陈皇后自认不是苏贵妃对手,才会想和对方求和。至于对方会如何反应,这就是未知了。 而且这事一暴露,二房嫡出这一房就是彻彻底底成笑话了,陈家二房的庶女如何能丢,这跟正室有没有什么关系? 外人定然诸多猜测,免不了会想,当娘的当年不敌一个姨娘,现在当女儿的成了皇后,还是比不过人家苏贵妃。 所以不用陈皇后说,二夫人也意识到了严重性。 之后母女又说了一些话,这时大夫人也从御花园里回来了,二人才出宫回家。 —— 坤宁宫发生的一切,盘儿自然不知晓。 她顶多只知道最近陈家人进宫的很频繁,似乎在筹谋着什么事。 能筹谋什么事? 害她是不可能的,如今随着先帝的驾崩,那些太妃们都格外安分,齐王也被弄出京了,如今这宫里只差被宗琮经营成铁桶一片,陈皇后就算把她给害了,孩子们也还都在呢,根本治标不治本,冒得风险也太大。 那就只能是立太子的事了。 这事盘儿更不着急,显然宗琮现在没有打算立太子的想法,他这个人向来主意正,虽不至于独裁专制,但也轻易不动摇。 所以她如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新生的两个孩子身上,就是太后去西苑避暑把婉婤给带走了,让她这里多少显得有些冷清。 大的是哥哥,单名一个钜字,宗钜。 小的是妹妹,名字叫婉嫤。 两个名字都是宗琮取的,没有乳名,盘儿现在对给孩子取乳名也绝望了,当初婉婤的乳名丑丑,平时也就她叫叫,可还没用过三岁,就被女儿严词表示拒绝了。 所以这次盘儿干脆不取了,省事。 “娘娘,内务府把您的吉服送来了,您要不要看看?” “怎么这么快?”盘儿诧异道。 第149章 第149章 如今盘儿还没出月子,答应到时候封她做皇贵妃,是宗琮早就许诺下的。圣旨已经写好了,盘儿还看过,但是没往下发,只说等她出月子再说。 所以这事几乎没几个人知道。 内务府怎么就知道了? “好像是陛下吩咐的。内务府的那群人也是精怪,估计想提前在您这讨个好,这不就送过来了。”小德子俏皮道。 盘儿嗔了他一眼:“行了,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身衣裳。” 自然不一样了,别看贵妃和皇贵妃就是一字之差,实际上身份地位完全不同。贵妃就是个妃,哪怕加了个贵字,还是个妃。但皇贵妃却位同副后,能分理后宫大权,有点相当于民间的平妻。 所以景仁宫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挺高兴的,小德子就是其中一员。 “行了,低调低调,别惹了外人的笑话。” 说归这么说,屋里的人都挺高兴的,晴姑姑也是满怀欣慰。 盘儿看着她道:“如今我也快出月子了,到时候就能操持姑姑出嫁的事。” 这话说得晴姑姑老脸一红,董太医丧妻之后一直没娶,又在宫里偶遇当年的青梅竹马,这一去也快十年了,就靠着这水磨的功夫,终于把晴姑姑磨得愿意嫁给她了。 本来去年就该把婚事提上日程,可当时盘儿怀上了,晴姑姑顾忌着她身子,就说等她生了后再出嫁。 如今也算是好事成双了。 “还有你们,可别说我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主子,若是有什么想法就说,也别总拖着,女儿家越拖久了越难嫁。”盘儿对香蒲她们又道。 虽说宫女按规矩是二十五以后才能出宫,但到底是贵妃身边的宫女,只要盘儿发句话,想出宫其实很简单。自打香蒲和青黛过了二十以后,这事盘儿每年都会提几句,可这几个丫头都没有想出宫的打算。 白术是出不了,现在在景仁宫,日子过得平稳顺遂,于她这种从小经历过诸多苦难的人来说,这样就挺好。就算出宫了,她也不知道上哪儿,也没有想嫁人的想法,更别说还要提防陈家的报复。 可能是这种想法形象了香蒲和青黛,两人一点都不着急。 至于白芷,向来话少,盘儿听香蒲说白芷有出宫的打算,好像宫外还有家人什么,只是她也不着急出宫,说等过阵子再说。 “主子天天赶我们出宫,好像一点都没有舍不得我们似的。”香蒲道。 “我倒想把你们一直留在身边,就怕等再过几年你们都怨我。” 这不过是一些闲话,说说也就罢了,刚好奶娘们把孩子抱了过来,又围着孩子说起闲话来。 宗琮来了。 屋里的人忙行礼,该下去的都下去了。 盘儿没让奶娘把孩子抱下去,而是放在床上,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有空来,今日不忙?” 宗琮的小心思自然不会明说,只说这会儿没什么政务,出来散散。有一句没一句跟盘儿说着话,见小女儿把小手喂进嘴里,他没忍住伸手去拉了一下。 一个锲而不舍地拉,一个锲而不舍地喂,两人倒是较上劲儿了。 过了会儿,宗琮才若无其事地四处看了看,问:“内务府没把东西送过来?” 盘儿没忍住,噗地笑了声:“你来就是问这个” “顺道问一问。”他还是一副很正经的样子。 谁知道来了东西没见着,也没见到她有很高兴的样子。 “东西我让他们收到配殿了,还没来得及看,不是刚送来嘛,我总要端着点,也免得被下面人笑话沉不住气。”她也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 说到最后,两个人都笑了。 “太后把宗钺婉婤他们都带去了西苑,如今上书房没有读书声,乾清宫倒是清冷不少。” 这次太后去西苑,本来只打算带婉婤等几个公主去的,宗琮想了想,又和太后商量了下,索性连男孩都一同带去了。 当时盘儿正在坐月子,他则以政务繁忙没有同去,所以也就太后和孩子们去了。 “陛下若是想去,现在去也不迟,正好避暑了。” 宗琮思索了下,摇了摇头。 其实盘儿知道他为何不去,左不过还是为了宗铎,这次太后把宗铎也带过去了,打得名头就是孙儿孙女都去了,自然不能漏下宗铎一个,陈皇后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若是宗琮也带着后妃去西苑,陈皇后怎可能不跟去,这就给有违当初他想把宗铎跟陈皇后隔开一阵子的初衷了。 可婉姝还在。 不过这话盘儿没说,毕竟不是亲生的,又是陈皇后的女儿,她说了未免让他多想,也是不想给他增添烦心事。 等盘儿出月子后,封皇贵妃的圣旨就下了。 这是预料得到的结果,京中有些人家在内务府里有根基,早就知道这件事,但对于陈家来说,还是一个冲击。 对坤宁宫就更是冲击了。 所以陈皇后病了。 —— 与此同时,陈家那边整个府里的气氛都十分低迷。 尤其是陈平武,他所站的位置和二夫人不同,二夫人只看得见她和皇后女儿大皇子外孙以及两个儿子的层面,他看到的却是整个陈家。 大哥确实有不尽力之嫌,可大哥自己都焦头烂额,他又怎么好去逼着大哥为当皇后的女儿出力。 说白了,现在陈家连自己的根基都可能保不住,怎么可能分心思去办其他。 而这一切压力,乃至陈家最近这些年的动荡,甚至他爹的告老,都来自于苏贵妃。 媛媛,他的亲女儿。 所以陈平武这些年也十分煎熬,一边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要顾全大局,一边又觉得都是他的隐瞒,以至于陈家现在遭受了这么多,每一次陈家发生动荡,他都要煎熬一次。 二夫人猜他想把这件事告诉家里,其实并没有想错,陈平武是有这个打算,只是还一直犹豫着。 可他并不知道,暗中一直有双眼睛盯着他,包括他的犹豫和挣扎,更低估了一个压抑了许久的女人,一个不受丈夫宠爱,事事都要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女人,属于她的疯狂。 尤其是陈皇后病了,宗铎又被带去了西苑,这一切更是促使了这种疯狂。 所以陈平武出事了。 事情发生的很仓促,当时正好是晚上,事情发生后很快就被陈家其他人知道了。 牵扯在其中的不光有陈平武,以及陈家的一个护院,还有白姨娘。老夫人虽是震惊难过,但还算有手腕,当即就把整件事给压了下来。 对外则宣称的是,陈平武一直患有心悸,才会突然暴毙。而白姨娘这个几乎不为外人所知的妇人,则人还没入棺,就跟着殉夫了。 至于那个护院,没人知晓其下落,包括二夫人都不知晓。陈家死了几个毫不起眼的下人,又发卖了一批人,整件事似乎船过水无痕。 只除了陈皇后要守孝了。 盘儿之所以知道这件事,还是宗琮在景仁宫里发了顿火。 当时他脸色极为难看,对陈皇后的厌恶流于言表,一点都不加以掩饰,盘儿怀疑,若不是为了顾全大局,为了宗铎的名声,他肯定当下就废了陈皇后。 还好她聪明,见他进来时脸色不对,就把所有人都遣下去了,有福禄在外面看着,倒也不用担心这般隐秘的事情被外人知晓。 盘儿听了半天,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心里极为不舒服,一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感,就是觉得十分堵,有些荒谬,有些诧异,有些悲哀。 “那这件事皇后知道吗?”第一次,她称呼陈皇后是这种口气,没带敬语。 宗琮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这件事是二夫人自己办下的,不过起源却是因为陈皇后,甚至是因为她。 “你不要多想,朕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不高兴的。”宗琮见她脸色不太好,反而劝道。 盘儿笑得有点悲凉:“我倒不是不高兴,只是有些诧异罢了。” 为了权利,人到底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女逼母,母没办法了只能堵住源头。盘儿一直觉得二夫人是个不太聪明的人,可这次她办事似乎跟不聪明一点关系都没。 为了掩饰自己,她利用了白姨娘和那个护院的私情,又收买胁迫了那个护院,还在陈平武的酒里下了药。 陈平武饮了酒后去白姨娘处,他本来今天在另一位姨娘那儿的,当然这是白姨娘收到的消息,其实这消息是假的,才会大着胆子跟情夫幽会。 谁知被陈平武撞了个正着,陈平武撞破奸情,大怒之下取了墙上的剑,要杀了那护院,未曾想到却被护院反夺了剑,反手刺了一剑。 一剑刺到要害处。 接下来的事,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这里的事惊动了下人,又惊动其他人,陈家人闻讯而来,没想到看见的竟是这样的丑事。 再是痛恨那个护院和白姨娘又如何,这种事却万万不能声张出去,不然陈家的颜面都没了,还成了悬挂在所有人头上摘都摘不掉的奇耻大辱。 老夫人联合陈平文把事情压了下来,又肃清了陈家内部,处置了白姨娘和那个护院,却万万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正好趁了二夫人的意。 估计二夫人做梦都没想到,其实暗中还有一双眼睛。 宗琮当初安排人盯着陈家,一是因为陈家特殊的地位,二也是因为盘儿的身世,所以盯的方向从前院扩大了后宅,万万没想到竟会撞上这件事。 此时陈皇后正在坤宁宫为了父亲的去世伤怀,并放出风声要守孝,搁在宗琮眼里就成了虚伪做作遮掩了。 “你也别不高兴,索性皇后抱病又要守孝,朕带你去西苑散散心。” 第150章 第150章 到底和以前不一样了。 宗琮一声令下,下面就很快操办起来。 本来就说得他和盘儿去西苑,谁知胡淑妃和徐贤妃竟然来了景仁宫,说想同去看看孩子们。 也不是什么大事,盘儿就同意了。 西苑,宗玹跟在宗钤背后追得满头大汗,边追边喊道:“三哥、三哥……” 宗钤无奈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总是跟着我做什么!” 明明两人也就差了两岁,一个七岁,一个五岁,七岁的这个高且壮,五岁的这个矮且圆。 宗钤对什么都是一会儿的热度,唯独在练武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现在随着练武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与兄弟们也体现了些差别。 差别就是他个头能追上亲大哥宗钺,且还要比他更壮一些,再加上大夏天难免晒黑,他又日日风吹日晒,让盘儿难免怀疑自己生了个黑小子。 至于宗玹,从小被胡淑妃养得娇,就像宫里大多数孩子一样,小脸白白嫩嫩的,年纪小还没抽条,就像颗小包子。 可小包子却对黑小子极为敢兴趣,明明与他同龄的宗锏都不敢往边上凑,他自打来到西苑后就成天跟在宗钤身后,三哥长三哥短,比学嘴的八哥还讨人嫌。 反正宗钤挺烦他,浪费他功夫练武。 “我去练骑马,你跟着我做什么。” 因为婉婤和宗钤对马都感兴趣,所以如今西苑也修了个小型的跑马场,宗钤每天都要去练一会儿,因为舅舅说了,想上战场打仗骑术必须精良。 “我也去练骑马?”小包子宗玹道,小嘴红艳艳的,衬着白嫩的胖脸蛋,十分可爱。 宗钤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会骑马?别上去了就摔下来。” “我就算不会骑,我可以让太监牵着慢慢走,不都是要慢慢学来的嘛。”宗玹有理有据道。 宗钤琢磨了下,还是觉得带他去就是给自己找麻烦,隧道:“我不去骑马了,我去找二哥。” “那我也去找二哥。” 于是接下来依旧是宗钤大步在前头走,宗玹在后面追的状况。 在赏鱼台那里找到了宗钺,不光他在,宗铎也在,还有婉婤婉婵她们,以及宗锏。几乎是除了盘儿刚生下没多久的两个小的,皇子公主们都在这儿。 宗钤一见到婉婵,忙对紧追自己不舍的宗玹道:“三姐四姐都在,正好了。” 其实不用说,婉婵和婉姵已经看到跑得满头大汗的宗玹,忙对他招招手,让他过来帮他擦汗。 宗玹比她们都小,胡淑妃又向来看得娇惯,连带婉婵和婉姵都对他照顾得很细致。这趟皇太后带孩子们来西苑避暑,胡淑妃不能主动跟来,来之前可是再三叮嘱让婉婵和婉姵照顾好弟弟。 所以婉婵一看见宗玹那狼狈样,就直皱眉,期间有些不满地看了宗钤几眼,还瞪了宗玹一眼,不过做得隐晦,倒是没人注意到。 婉姝就坐在宗铎旁边,另一边是婉娴领着五皇子宗锏,再加上宗钤到了后,就往婉婤身后一站,看她喂鱼。除了六公主婉姈稍微单了些,不过婉姈黏婉婤黏得紧,对其他姐姐们倒都是不近不远的样子。 “二哥,怎么都聚在这儿了?”宗钤问道。 “我跟大哥行经这里,见婉婤她们在这儿喂鱼,就一同坐了坐。”宗钺答道。 皇子到底与公主们不同,公主们能识字,女功再学一学,其他的都是可学可不学,而皇子们学的就多了,四书五经,经史子集都得有所涉猎。 这趟来西苑,宗琮照例是从上书房抽了几位先生陪同来,每日读书是绝不能拉下的。不过到底是在西苑,相对也就没在上书房时的严谨,除了宗铎和宗钺自制力好,日日都是不拉,宗钤不用说了,在紫禁城时,他都是每日只半天去上书房,下午去练武,而宗玹和宗锏都才五岁,也刚进上书房,性子还没养定,自然对读书还散漫。 所以宗钺和宗铎是刚下了学,从这里路过,见大家都在,就过来歇脚赏鱼。 说了会儿闲话,坐了一会儿,婉姝就在说起风了,让宗铎别一直坐在水边,提醒他回去。 如此一来,其他人自然也要走了。 各自散去,都是同母的一块儿走,婉姈则跟在婉婤身边,刚好两人的住处在一起。 且不提这边,另一头刚走开了些,婉婵就把宗玹训上了。 “你成天跟在他身后跑什么,人家又不待见你!你是没皮没脸,还是怎么,怎么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 婉姵见姐姐说话有点狠,忙劝道:“三姐,铉儿这不还小嘛。” “小什么小?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分不清远近亲疏,认不得亲姐姐是谁?” 婉姵顿时不说话了。 “你管我跟在谁后面,我就喜欢跟着三哥,让你管!臭丫头,讨厌鬼!”宗玹踢了婉婵一脚,同时跑远了,边跑还边对两个姐姐做鬼脸,这模样哪有之前对着宗钤时那么温驯可爱。 侍候他的宫女太监忙跟在后面追了上去,婉婵则被气得直跳脚,对婉姵道:“你瞧瞧他!” 又对宗玹的背影喊道:“小心等回宫了我告诉母妃!” 那边回应她的是转头又一个鬼脸。 这边婉姝陪着宗铎慢慢走,那步子慢得生怕走快一点就让宗铎喘上了。 婉姝的脸色不太好,道:“你瞧见没,承乾宫的宗玹和延禧宫的婉姈,都跟景仁宫的人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宗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中宫失势已经越来越明显了,以前怎么不见宗玹和婉姈亲近景仁宫?偏偏这回来了西苑就如此明显,当然也有可能是各自母妃都不在身边,年纪小难免释放天性,可还是证明中宫一系失势了。 这一切宗铎都明白,就是明白他才痛苦。 “二姐,今日先生夸了我,说我学得很快,说不定很快就能追上进度了。”宗铎岔开话道。 从去年开始,他断断续续一直病着,上书房自然是去不了的,还是今年最近才又把功课捡起来。 听了这话,婉姝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你也别太用功过了,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宗铎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在没人注意地时候露出一个苍白的笑。 这时,急急走过来一个太监,禀道:“大皇子二公主,太后她老人家请您们过去一趟。” 见这架势似乎出什么事了? —— 到底是外祖,就算陈皇后顾忌身份,不能亲自去陈家,宗铎和婉姝还是要去一趟的。 两人也说不上来有多么悲伤,倒是陈家低迷的气氛让二人为之侧目。 二夫人进宫一趟回来就病了,说是伤心过度。 宗铎和婉姝来时,也没有亲自来迎接他们。 倒是临走时,叫去了云霞院。 两人看二夫人那脸色和模样,似乎真的病得不轻,到底见面少,说有多深的感情自然是假话,所以两人只是干巴巴地问候了几句,就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二夫人就赶紧让翡翠把帘子都拉上了,屋里顿时黑漆漆的一片。 不多时,墙角亮起了一盏灯。 翡翠走了过来,有些担忧问道:“夫人,您还好吧。” “好,自然是好的。” 可怎么能够好,到底这事实在太大了,二夫人也不是没有心理负担。尤其是陈平武的小殓,丈夫逝世,一般都是由妻子打理遗体的,自那天起二夫人心病就越来越重,人前还好,人后就显得有点怕光。 “陈才找到了吗?” 翡翠摇了摇头:“还没有。” “他无缘无故不可能会消失,找找,找找,他向来跟老爷跟得紧,不可能会无缘无故消失。” 翡翠也知道其中的利害性,心里虽也慌得很,但还是应了声并下去办了。 陈平武的死对紫禁城乃至西苑,都没有太多的影响。 随着宗琮带着盘儿挪去西苑后,西苑里更是热闹了起来。 宗玹成天跟着宗钤跑,闹得宗琮都知道了,打算也给他找个师傅教他练武。胡淑妃来后,婉婵就跟她告了状,让婉婵奇怪的是,她母妃似乎浑不在意的模样。 一直到她连着抱怨了好几回,胡淑妃才道:“你弟弟这样不是挺好,以往几个月难得见一回,现在你弟弟去了上书房,你父皇也开始关心他的功课了,又给他找师傅练武。不是娘说你,你要是能把婉姈的功夫学到一半,以后娘也不用操心你了。” 这话说得婉婵一愣,还是边上的婉姵扯了扯她,她才明白过来,顿时小脸被气得涨红。 “你的意思就是让我学着婉姈去巴结婉婤?我比婉婤大,她一个小丫头,倒让我去巴结她?” 要不胡淑妃怎么懒得教大女儿呢,这孩子也不知跟谁学的,一根筋心眼还小,连她一层都没学会。 想起这个,胡淑妃也来了气,点着她的额头道:“娘让你去巴结婉婤了?混脸熟会不会?你看婉姈一直跟着你何娘娘在永和宫里度日,婉姈也极少出来,为何来了西苑婉姈就和婉婤好上了? “这是人家永和宫的人懂得借风顺势,因为何德妃不得宠,婉姈自然得宠不到哪儿去,难道就这么一辈子浑浑噩噩过去了,等长大后随便被你父皇指个人嫁出去? “人还有个远近亲疏,婉婤得宠,所以婉姈就和婉婤好,多好几次不自然被你父皇看见了,都是女儿,你父皇难道还能厚此薄彼?难道非要就像你这样,背着地里拈酸吃醋,到你父皇面前就吓得不敢说话,你这样在你父皇眼里就会落一个小气的印象,能受喜欢?” “可、可……”婉婵说不出话了,她也不小了,都十一了,女孩子自然是要脸面的,被娘这么训斥一通,眼圈就红了。 婉姵吓得在后面拉她,让她不要跟娘顶嘴了,她却一把挥开妹妹,道:“那这道理你以前怎么不跟我说?” 胡淑妃语塞,她能说她也是最近才悟透的道理? 谁没些不甘心呢,总要慢慢才能认清楚现实。现实就是那个姓苏的女人一迷陛下就是十多年,谁都看不进去眼了。 不甘心不服气又能如何,难道还沦落成皇后那样去? 不如老老实实的该谋好处谋好处,毕竟到了她们这个年纪,孩子们也都大了,说宠爱未免太浅薄。哪怕有一天那个人失宠了,得宠的也不会是她们,只是那些比她们更为年轻的女子。 这个道理何德妃看得最透,所以这些年也是她过得最安稳最舒心,如今到了婉姈该出来见人的时候,不用费什么力气婉姈就知道找婉婤好,而其他人还在纠结还在挣扎还在不甘。 “你娘也是最近才看透,人还是认清现实最好,难道你不想当一个受父皇宠爱的女儿?”胡淑妃叹了一口气,道。 自然是想的。 婉婵眼圈还是红的,神情却若有所思。 “就算你再看不懂,你看看铉儿如今和宗锏的区别就懂了。” —— 区别就是,宗玹已经让父皇亲自找师傅学武了,宗锏还是那个闷在角落里不出声的小弟弟。 明明两个人同龄。 徐贤妃素来处事低调,所以宗锏也极少出现在人前,还是现在大一点了,要去上书房了,才见的人多一些。 大抵是随了姐姐和母妃,所以宗锏虽然年纪小小,但一向很沉默。 沉默的孩子通常受人忽视,但表面上沉默,不代表心里也同样沉默。 “母妃,我也想去找二哥三哥玩,你看宗玹他现在……” 说到后面,宗锏说不下去了,大抵也知道母妃听了后恐怕会不高兴。 徐贤妃放下手里的卷宗,将宗锏拉近了道:“不是母妃不愿让你同宗钺宗钤他们好,而是就不说别的,你总要顾忌你大哥的想法。” “可我去亲近大哥,您也是不愿的。”宗锏偷偷地瞧了母妃一眼后,道。 “你若是亲近宗铎,若是宗铎和宗钤对你不睦,你又怎么办?” “可是……” 徐贤妃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道:“如今两个宫里争得相持不下,咱们延禧宫历来不愿惹是生非,所以还是少些来往的好。你现在还小,不用去多想这些,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用功读书,你书读得好,父皇自然就能看见你,而不是像宗玹那样哗众取宠,惹人笑话。” 顿了顿,她又道:“母妃昨日让你默的书,可是默好了?” 一提起读书,宗锏就沉默了下来,摇了摇头。 “那就去默书吧,等会儿母妃去检查。” 宗锏小小的身子很快就消失在帘子后,徐贤妃才把卷宗又拿起来看着。 其实不光是宗锏,婉娴也是这么交代了,所以这些年来婉娴也越发沉默了,倒没有以前当大姐样子,事事都被婉姝抢了先。 不过如此一来婉娴倒比以前过得更舒心了,婉娴也清楚母妃向来有主意,见到母妃教弟弟,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徐贤妃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 “婉娴,你看看这个人如何?” 徐贤妃所拿的卷宗不是别的,正是当下京中各家与婉娴年纪相仿,或者相差不大的少年的生平、家世以及小像。 第151章 第151章 这一切盘儿并不知道,还是在傅太后那儿见到徐贤妃拿着册子给太后看,才知道徐贤妃现在已经在给婉娴操持选驸马的事。 其实徐贤妃也不是第一次办这事,之前就听说在操持,但拿到台面上说还是第一回。 婉娴红着脸坐在一旁,徐贤妃看了她一眼,对太后说道:“臣妾让这丫头选,这丫头太腼腆,总说一切都听臣妾的,臣妾哪敢做她的主,这不就寻太后来给出主意了。” 傅太后笑呵呵的,也没说什么,将那册子接了过来。 这时候,诸如盘儿这种在边上喝茶的,自然就不能说话了。 太后看了一会儿,放下册子道:“贤妃细心稳重,选的这些人都还不错,只是哀家一向觉得这事还得看孩子的意愿,光是我们这些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来看,未免选得孩子不中意。婉娴,这里头可有你中意的?” 婉娴的脸更红了,半垂着头,小声地说了一句:“其实孙女现在还没想这件事呢。” 盘儿看得出婉娴说这句话,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说的时候还看了徐贤妃一眼。 不过徐贤妃似乎没注意到,婉娴的话音还没落下,她就笑着说话了。 “太后您瞧瞧,每次问她,她都是这样,倒是让我臣妾这个做母妃的愁死了。” 傅太后笑着说:“孩子既然说没还想这件事,那缓缓就是,咱们皇家的公主还能愁嫁?” 自然是不愁嫁的,但女子多是这般年纪操心婚事,等定下后再过两年就能出嫁了。再说婉娴后面还有婉姝,两人就差了一岁,若是都赶着差不多的年纪操持婚事,好的哪里轮的上婉娴。 这也是徐贤妃为何这么早放出风声,又一直上心想找个合适人选的主要原因。 “你也别太急上火,孩子多留两年也没什么。”傅太后又道。 不过她这劝慰之词显然徐贤妃似乎没听进去,也能听明白了但心里不想这么做,面上倒是应的不急,但没坐多久就带着婉娴告退了。 “以后你可不能学她,婉婤要给我多留两年。”等徐贤妃走后,傅太后突然道。 盘儿没想到这事还能扯到自己身上,听完后心下失笑:“太后,您看婉婤天天跟个野丫头似的,臣妾就算着急想给她选个驸马,也得她人开窍才行,臣妾估摸着这孩子以后会是个老大难。” “老大难就老大难,皇家的公主还能操心出嫁?多的是人求娶。这贤妃平时哀家看着挺通透个人,怎么在这事倒是犯糊涂了,婉娴明显对这事有些排斥,她反倒不顾孩子意愿着急上了,总拿着民间说事,公主能和民女相比?” 傅太后开始口气挺不好的,说着说着感叹上了,“女子的好年岁本就在未出闺阁这十多年,这也是一生当中最好的日子,民间碍于风气,家中女儿多数都是早早出嫁,如今托生到这皇宫里,还要去守那些破规矩,不是本末倒置。不管怎么样,婉婤以后要多留几年。” “是,太后。” 顿了顿,盘儿见太后眉宇不展,又劝道:“贤妃到底就大公主这么一个女儿,可能以前也没有养女儿的经验,就拿着宫外的风气当经验了。” “你倒替她说上话了?”傅太后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不过很快她就岔开了话题,让盘儿叫奶娘把两个小的抱上来给她看看,今日盘儿来主要是带两个小的来给太后请安的,谁知临时碰上徐贤妃也来了。 太后现在就喜欢孩子,连宗钤那个混世魔王在她眼里都是有朝气泼实,对两个奶娃娃自然是没什么提抗力的。 也是如今日子过得顺遂,都当太后了,自然也不用掩饰情绪和喜恶,还把婉嫤和宗钜都抱了会儿。 两个小的倒是挺给皇祖母面子,既没尿也没拉更没哭闹,笑呵呵的看着就讨人喜欢,只差让太后留在静谷了。 不过太后也没真留,见外头日头起来了,就让盘儿早点回瀛台,也免得日头大了晒着了孩子。 等人都走后,太后才道:“也亏她心思单纯,也是皇帝护久了,如今看着倒比刚进宫那会儿看着更不谙世事。” 这口气自然不是讥讽,意味什么复杂,还带着一些感叹。 念秋和念慈不明所以,只能看着她。 傅太后也没遮掩,端着茶啜了一口,才道:“你们道贤妃方才那本册子里都有什么?温家的次子,蒋家的幼子,还有傅家二房的长子。”这才是重点。 傅家? 这不就是傅太后的那个傅家,晋国公府? 而傅家二房,就是傅太后英年早逝二弟那一房。 傅家二公子是战死的,死后就留下一孤儿寡母,可恰恰就是这样,二房这对孤儿寡母在傅家的地位很特殊,晋国公老两口对其一直十分看重,大房三房也对其颇多照顾。 按理说二房这个长子在京中是不好婚配的,毕竟地位尴尬,时下人们联姻讲究的是强强联合,好的人家看不上二房的孤儿寡母,就算傅家其他两房都对其照顾又如何,若干年后还是得靠自己,说不定还要靠岳丈家。 差的人家傅家自己就看不上,毕竟门第在那儿。 可若是公主,就没有这么多忌讳了,一来是傅太后娘家人,傅太后就会多多照顾,二来婉娴是公主,亲爹是皇帝,以宗琮的性格,只要婉娴不触犯其底线,当父亲的怎么也不会让女儿过得差。 几厢一结合,徐贤妃动的这个心思就有点意味深长了。 甚至她突然过来请太后做主,说不定就是想试探太后的心思。如果太后着急侄子的婚配,自然会觉得亲上加亲更好。 堂堂的一个公主嫁给傅家二房的孤子,也算是下嫁,傅家自然要感激徐贤妃这一脉。 若是不懂内里的自然要问,徐贤妃费尽心思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在于她还有个儿子啊,而宗琮春秋鼎盛,谁知道能活多少年,皇位未必就能落在前头几个大的身上,历代传位给幼子的皇帝,或者儿子没活过老子的也不再少数。 反正就是嫁一个女儿,却能把整个晋国公府拉过来,甚至还有傅太后,这个宗琮十分重视的母后。 这笔账实在太划算了! 再加上徐贤妃向来低调,婉娴和宗锏也很低调,这么早就开始着手布局着实不起眼。就算退一步来说,不为了儿子,婉娴嫁给傅家的长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一举几得! 要不,傅太后怎会感叹盘儿越来越不谙世事,都是皇帝护多了。 她这边还在帮人家说话,其实也是怕太后上火,那边人家不动声色就在对付她呢。以当下这种局势,中宫一系势弱,徐贤妃虚晃一枪不就是想对付她? 这一切因着念秋和念慈一直跟在太后身边,也知道许多外面人不知道事,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除了感叹徐贤妃藏得深,倒没有其他想法。 更不会有傅太后多想了的念头,以傅太后在宫里的经验,她既然这么说,就肯定是了。 “皇贵妃倒是个心思少的,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平时待奴婢们也都是有一句说一句,从不做那些虚头,去年冬天给太后做护膝的时候,还挑了两块好皮子给奴婢跟念慈都做了,也不遮掩,说自己针线活儿不好,都是下面宫女们做的。”念秋道。 这倒是实情,也是每年都会上演的,平时盘儿少不了给宁寿宫孝敬些东西,东西也不起眼,更不贵重,都是些当用的,自然也少不了念秋和念慈的。 念慈也笑着道:“太后总说都是陛下护着的,何尝不也是您护着的,太后又不喜欢心思多的,也就别嫌弃皇贵妃了。” 这倒把太后弄得失笑了,笑骂道:“两个人被人小恩小惠收买了,倒跑到我面前替她说好话,还用得到你们说?!” 倒确实不用说,婉婤、宗钤往宁寿宫跑得勤,平日里言语里免不了提几句母妃什么的。傅太后本因楚王那事,多多少少对盘儿心里有些隔阂,之后也淡了不少,就靠着水磨的几年如一日的不变,还有几个孩子,倒挑不出什么刺了。 甚至这几回宗琮借口不选秀,傅太后何尝不清楚原因,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概这就应了她所言被小恩小惠收买了。 “不说你们,哀家何尝不也是!心思少有心思少的好处,你们看那有些人不就是心思多折腾的?好好的日子,非要折腾得七零八碎,到最后还不知怎么后悔。”傅太后说得颇为感叹。 念秋和念慈也知道在说谁,自然不好插言。 盘儿回去后,说闲话时就把这事跟宗琮说了。 徐贤妃给婉娴选驸马的时,宗琮多多少少听闻到了点,还以为是未雨绸缪,没想到都到太后那儿了。 “太后好像想多留婉娴几年,但贤妃好像没太听进去,等贤妃走了,太后跟我说让我多留婉婤几年,不准嫁早了。”盘儿也没瞒着宗琮,一五一十都说了,包括傅太后的感叹之语。 “女儿家最好的日子确实就是还在闺阁的十几年,太后这种想法没错,倒是贤妃,着急个什么,婉娴才十四。”宗琮道。 盘儿瞅了他一眼:“怎么说得好像你很懂这些女儿家似的?” 宗琮倒不是真懂很多,只是幼年跟在傅太后身边,免不了听到些长吁短叹。 女儿家嫁了人,就万般不由己,从娘家去了夫家,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所有人哪怕是丈夫都是陌生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若是年纪小点的,恐怕在夫家受了委屈,回到娘家也不敢说。 幸亏他的女儿都是公主,公主就算出嫁了还有公主府,所以宗琮也没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盘儿也没放在心上,毕竟都是闲话。 不过转头再看婉婤时,不免多了几分复杂。 一直觉得就是小点点的孩子,突然都能说亲,再过几年都可以嫁人了,盘儿凭生出一种自己老了,孩子们也大了的感叹。 而婉婤平时宫里也就罢,在西苑就是个野性子,也不过来了两个月,好不容易冬天捂回来的肤色又晒黑了,成了蜜色。 康健倒是康健,就是看着不像个女孩子。 盘儿有点着急,也是闲得慌,就让白术帮着调些膏脂,让半夏每晚公主沐浴后,帮她涂一层在身上。 聊胜于无吧,也免得她再黑下去。 盘儿觉得把女儿养得糙了,想当年她在婉婤这个年纪,晴姑姑可是把她们教得很精致,日头不能多晒,沐浴后必要擦润肤的膏脂,这是当初自己还小的时候就懂了的事。 且不提这边,盘儿带着孩子们在西苑里过得无忧无虑,苏家那边却已经急得老房子起火了。 无他,陈才竟然找到了苏家。 第152章 第152章 要说这事其实还应在苏江身上。 如今他身为永顺伯府的大公子,有个得宠的贵妃妹妹,身上还有个琐事不多几乎白领俸禄的闲差,这已经是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日子。 要说苏江这个人其实也简单,心思不多,没什么野心,最重要的就是有自知之明。他清楚自己的底细,也没把自己看得多高,领了差事后每日照常点卯,按点出衙。 可能因为身处的环境,他所在的衙门是一个叫僧录司的地方,说白了就是管理大周境内所有和尚的衙门。 地方的府州县有低阶僧官,大多是以僧代官,京中的僧录司就不一样了,都是正经的官员。可要说有什么事,还真没什么事,他又是个从八品的右义觉,就更没什么事了。 毕竟身份在此,同僚乃至上级也不会把衙门里的事推给他来做。 公务少,空闲的时间就多,他毕竟也有个差事在身,不可能不和人交际,不过他所在僧录司是个清冷衙门,本身官位也不高,结交的也都是些低阶小官吏们。 也不是没有高官结交他,不过他一般都敬而远之,再加上做人着实低调,久而久之也没人来找他了。 苏江平时过得日子也十分简单,衙门府里两点一线,顶多偶尔和友人出去喝个小酒什么的,去的地方还都是那些不起眼的小酒肆酒楼的。 陈才就是他在这种地方认识的,不过彼时他并不知道陈才的身份,陈才也不会说实话,而是谎称是个小货商,两人也算聊得来,还在一起喝了几回酒。 他并不知道陈才其实陈平武派来的,陈平武这个人也挺纠结,既然女儿都不打算认,何必再想更多,可他偏偏不是这样,总想关心关心捡到女儿这户人家是怎么样的,所以陈才才会冒充小货商来接近苏江。 小货商好啊,说明没什么身家,会出现在这种小酒肆不惹人嫌疑,而且货商也能解释为何陈才很久才出现一次的原因。 苏江这边把人家当成了熟人,甚至知己,殊不知人家身份都是假的。 可陈才在出事后,却一再庆幸留了这么一条后路,因为当时他从陈家出来后,哪儿也没想,就想到了苏江。 他向苏江求助,说自己这趟来京城半路碰见了劫匪,把货和银子都抢走了,他已经递信回老家了,不日老家那边就会派人来给他送银子,想在苏江家借住一段时间。 苏江见他狼狈,也没多想,就把人带回来了。 所以就在二夫人派人到处找陈才,不惜动用娘家的力量时,陈才就躲在苏家,以至于一无所获,成了她的心病。 而苏家这边,苏江也一直没发现陈才的身份,陈才时不时的出门让他误以为是打听货的消息,甚至还想帮他报官,却被陈才拒了。 发现有异常的,还是苗翠香。 现在苗翠香最怕的只有两件事,被婆婆送回扬州,以及丈夫纳妾。 以前没过上好日子,就想哪天富贵了买几个丫头侍候自己,吃燕窝人参吃一碗倒一碗,等真正过上这种富贵日子,她就发现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痛快。 当贵妇人不光要学会做戏,还要学会管住自己的嘴,这对那些出身世家名门的贵妇们来说,不过像吃饭喝茶一般容易,但对苗翠香这种出身和性格来说,就很不容易了。 因为她说错话,挨了婆婆多少训斥。 好不容易终于能出门见人交际了,她又发现家家户户都不止一个主母,还有很多姨娘通房。 她偶尔在旁边听来的,那些主母跟姨娘斗的故事,足够她听几天都不腻。可听完了扭头一看,对于苏江来说,自己不就是糟糠妻,若是苏江动了心思纳妾怎么办? 婆婆能管得住?她肯定也不会管,毕竟婆婆总嫌弃她生了两个臭小子,连个丫头都生不出来,纳妾正好生女孩儿了。 于是有一阵子苗翠香特别注意穿衣打扮,还没少去胭脂水粉铺买些香膏胭脂什么的,回来打扮自己。 她自我感觉不错,落在姚金枝眼里就成唱大戏的了,让她赶紧把脸洗洗干净了,别出去丢人。 说归说,姚金枝扭头却跟盘儿说了,又把霍嬷嬷给请到府里来,专门教了她几日怎么穿衣打扮。 毕竟苗翠香年纪也不太大,女子爱好乃是正常,总管着也不是事。 所以苗翠香特别注意苏江动向,平时也管他管得严,突然见丈夫没事就往偏院里跑,她估摸着苏江莫是在家里养了个暖床丫头,专门不给她知道,谁知道苏江是养了个大男人在府里。 于是陈才这才进入苏家人的眼里。 苏江是男人,粗心大意,白天又有大半时间不在府里,可姚金枝和苗翠香不一样,没几天姚金枝就觉得这人有些不对。 一个外地来京城做生意的小货商,在京中也没几个熟人,怎么就弄得总往府外跑,还看着鬼鬼祟祟的? 把大儿子叫来一问,才知道这个叫陈江的是儿子在酒馆里认识的。 相交也没多少次,甚至连对方的籍贯家在何处都不知道,就敢往家里领?姚金枝二话不说,就要把人往外赶,苏江不愿意,觉得损了自己的颜面,母子之前闹了顿脾气。 可姚金枝这个人向来就是吃软不吃硬,本来就是猜疑,这下看这个寄居人就更不顺眼了,瞅着苏江去衙门的时候,她亲自出面赶人了。 要说换做之前,陈才自然就走了,可二夫人寻陈才不得,就求助了娘家。 定平伯府刘家在京中勋贵圈儿里只能算得上中等偏下的家世,这几年刘家也没出几个特别有出息的男丁,都是指着祖上荫恩过日子,但架不住刘家在京城这片也算是地头蛇。 二夫人的兄弟有一个在五城兵马司当差,交好的三教九流的也挺多,抓一个小小的逃仆自然事半功倍。不光如此,二夫人还借着陈平武有遗物丢失,与陈才失踪也挂上了钩,把事情报到了顺天府衙门。 所以现在明里暗里都有人抓陈才,这也是他前阵子敢出门,这几天闭门不出的原因。 这种时候姚金枝赶他,不是将他往死路上逼? 陈才当初动了心思寻上苏江,就是给自己留了后路,他当时其实对陈平武的死因并不清楚,只意识到这其中有些不对,故意藏起来,就是想查清楚真相。 如今虽然真相还没查清楚,但差不多已经明白是和二夫人有关了,要不刘家人为何急着抓他? 至于二夫人为何会对老爷下手? 这件事当初陈才就觉得不妥,曾说服过老爷不宜隐瞒,可陈平武听不进去他的劝,却没想到最后命丧毒妇之手。 陈才这阵子总出门,就是去查那个护院和白姨娘的娘家去了,白姨娘娘家并无异常,只是痛心女儿的想不开,可那护院一家老小却莫名其妙消失了。 陈才倒也犹豫过要不要回陈家,把这件事告诉大老爷和老夫人,让他们替老爷做主,可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压下了。 他做了多年陈家的家仆,对陈家的行为处事还算有些了解,陈平武的死已经被作为心疾暴毙而告终,就算有他的告密,陈家一时半会也不会拿二夫人如何,毕竟二夫人还有两个儿子,还有皇后这个女儿。 一旦事情暴露,陈皇后首当其冲,陈家自然不会愿意面对这种损失,所以他回陈家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姚金枝心里正暗骂着这人看着面相挺老实,怎么脸皮如此之厚,她的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苏家不欢迎这种来路不明的人。 而这边陈才在经历过一番挣扎,最终想给老爷报仇以及想自保的心占了上风,扑通一声在姚金枝的面前跪了下来。 他也没隐瞒,从当年陈平武发现端倪,却隐忍不发,只让人在宫里查探盘儿的身份,以及之后发生的事都说了。 陈才其实想得很简单,也很实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苏家和陈家就是对立的,中间还有这么一层复杂的关系。 就算别的不提,苏贵妃现在肯定想扳倒陈皇后,而他就是扳倒陈皇后的那个利器。 其实如果能够重来一次,若是知道他当时只是觉得不对下意识藏了起来,就能引发后面的这么多事,也许陈才会迟疑。 可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现在的如果就是他被赶出苏家,就是死路一条,蝼蚁尚且偷生,他也不例外。 可他没料到姚金枝的反应却是—— “你这人可真够居心叵测的,你家老爷死了就死了,你想替他报仇找别处,跑到我们家来做甚?!” 姚金枝丢下这话,就急急走了。 临走时还没忘让人看着陈才,别让他给跑了,转头她则把一家子都叫了来,共商大事。 “要不就把这事禀给娘娘吧?”当了两年伯爷如今已经当得十分富态的苏大田道。 苏江虽心情复杂,但也跟着点了点头。 “不能说!”姚金枝一拍桌子,道:“且不说娘娘这会儿在西苑,咱们也不好往里头递信,这事若是让娘娘知道了,她是告诉陛下,还是不告诉?告诉了陛下,陛下必然要惩治皇后,惩治了皇后就祸害了大皇子,也许一时没事,时间久了,若是陛下怨起娘娘了怎么办?” “这事谁往上捅都行,唯独不能是娘娘,更不能是苏家!”姚金枝一锤定音,苏家其他人都不敢说话。 说着说着,姚金枝又恨起大儿子来,骂道:“我瞧你日里老实,原来肚子里也藏了东西,一声不吭就敢把人往家里领,这要是领回个强盗土匪,杀了你一家子,你都不知道!” 她说的这事肯定不会发生,毕竟是伯府,大小现在也有几个护院护卫了,什么强盗单一人就能闯伯府?苏江也是这种心思才会大意没多想,当然也与他太容易相信人有关。 “如今把这么个祸根领回来,咱们是装不知道还是知道?若是不知道,以后被陛下知道了,还当是娘娘和咱们背后故意想干什么!看了这两年你都还没看懂,娘娘现在不需要我们帮着干什么,别给她找事就行了!” 苏江被骂得垂头丧气,苏大田和苗翠香都不敢出声。 “不行,这个人不能久留,得立马把他撵走。”姚金枝站了起来。 “可是娘,你把他撵走了,他肯定会没了性命。”苏江犹豫道。 “没了性命就没了性命吧,这是他的命,反正他不能留在这儿,留在哪儿都不能留在苏家。” 第153章 第153章 姚金枝亲自去了偏院,让陈才赶紧离开。 陈才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苏家人竟然撵他走,难道苏家就不想扳倒皇后了? 其实姚金枝之前说他害人时,就已经预兆了这种结果,可惜陈才还是不太了解苏家人的行为处事。 他甚至主动点出要不要问问苏贵妃,而不是苏家人自己就做主了,姚金枝置若罔闻。 “这位陈大兄弟,你也别说我们无情无义什么的,你跟我们苏家也扯不上有什么情义,你要真想替你家老爷报仇,你去衙门里告状,你去击天鼓你去干什么都行,这件事都和我们苏家无关,我们苏家不想掺和你们陈家的事,也不想惹祸上身,所以还是请你快走吧。” 话都说成这样,陈才再不走也不行了。 他双目赤红,大抵也清楚自己的下场,面色死寂地离开了。 是苗翠香陪着婆婆一同来的。 见了他这样离开,忍不住道:“娘,不会出什么事吧?我怎么瞅着他神色有些不对?” “管他能有什么事,只要跟咱家无关就行了!”说完,姚金枝就急急离开这里,又吩咐下人紧闭门户,最近几天府里上上下下少出门。 就是因为如此,苏家的消息慢人一步,一直到等外面闹大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那日陈才从苏家离开,也清楚就算自己再躲下去,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可能是姚金枝随口一说给了他新想法。 顺天府衙门不能去,二夫人既然在顺天府报官说他是他逃仆,肯定早有布置,而姚金枝所言去衙门告状去击天鼓都是无稽之谈,想要告皇亲国戚乃至达官贵人,还是得去大理寺。 所以他离开苏家就往大理寺去了。 状告承恩侯夫人刘氏弑夫。 事情在当时闹得极为大,陈才也怕大理寺里面有二夫人乃至陈家的人,以至于把案子压了下来,所以专门写了份诉状,并在大理寺门前长跪不起。 一直到大理寺卿舒平来亲自出来接下诉状,他才同对方一起进了大理寺。 可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已经是遮掩不下去了,所以消息顷刻就传遍京城,整个京城的人都在议论纷纷,猜测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 毕竟这承恩侯夫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家的二夫人,也就是当今皇后的亲娘。 皇后的亲娘弑夫? 这恐怕近几年京中最为劲爆的消息了。 苏家人还是从家中出去采买的仆人嘴里,听说了这一事情,但此时距离事发已经过了一天有多了。 苏家人无法,只能匆匆去西苑,打算把事情来龙去脉告诉盘儿,也好让她早知内情提前做好打算。 殊不知此时西苑也是一片震动。 京里人都知道了,西苑里住了这么多娘娘,怎可能不知道,所以这两日频频有娘娘家的亲眷前来西苑求见。 苏家人也毫无意外的顺利地见到了盘儿。 “我怎知随口一句话,他竟真就去告了御状,还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我不怕别的,就怕被有心人知晓他是从苏家出来的,让陛下误会了你。本就不想牵扯你,我才把他撵走,早知道是这样,我就继续把他藏着就是了,大不了就当个爷供起来。” 姚金枝说得忧心忡忡,担忧之意流于言表,甚至说着说着眼眶就湿了起来,眼带愧疚地看着盘儿。 “没事,不要担心。” “真没事?”姚金枝不放心地问。 其实还真不如盘儿说得这般轻描淡写,事情发生后,宗琮震怒自然不必说,太后那里也是颇为震惊。 事情是昨天报到西苑来的,盘儿本来没放在心上,可结合了姚金枝的话以及昨晚宗琮没过来,似乎就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了。 是啊,以宗琮的性格怎可能不查,陈才前脚从苏家出来,扭头就去了大理寺,换谁都会以为这事是苏家弄出来的,目的就是苏贵妃的心大了,想扳倒陈皇后当皇后了。 可这种猜测盘儿怎可能和姚金枝说,又牵扯了她和宗琮的私事,只能安慰了姚金枝几句,就让她回去了。 等人走后,她才头疼起来。 苏家这次真是好心办了坏事,她该怎么办? —— 此时春耦斋里,傅太后和宗琮坐在堂中,旁边只有念秋侍候着。 “此事你心中有数便罢,这事傅家既然能知道,别人肯定也能知道,哀家想着恐怕瞒不了多久,你早晚也会知道,索性也就不瞒你了。不过让哀家来看,她倒不像是个有这么多心思的,而且手段太低劣,着实不符合她一贯的处事风格。”静了半晌后,傅太后道。 “母后……” “如果真是她做错了事,你就念念她也陪你这么多年,又生了婉婤几个,铎儿已经那样了,难道让下面几个孩子都受牵连?” 宗琮被太后这一出着实弄得啼笑皆非,不禁又喊了一声:“母后!” “怎么?我的话你已经听不进去了?现在成皇帝了,就专断独行了……” 宗琮忙打断道:“母后,这件事朕早就知道。” 这话成功打断了傅太后故作出来的絮絮叨叨,她也算是破例了,这世上除了宗琮,大抵第一次有人能让她像这样。 知道这件事后,傅太后又是生气又是着急,还恨铁不成钢,怎么前脚才夸了她,后脚就闹出这种事?又想她的面孔真就是装出来的,实则心机深沉,这些年她这个老糊涂都是被骗了? 各种想法交织,又想着婉婤宗钤,还有刚生下的两个小的那么讨人喜欢。傅太后不平顺了大半辈子,现在的日子她过得很满意,母慈子孝,孙儿绕膝,想着宫里这地方干什么不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了又想还是把宗琮叫过来,把傅家得来的消息告知他了。 说完后又帮着盘儿说好话,就想让儿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算了,谁知宗琮竟然说他早就知道了。 转念再想,他现在都是皇帝了,当年当太子那会儿,除过傅家以外,手里也有不少自己的力量,更何况是皇帝,她这儿子一向有主见,倒也不意外他会知道。 “事情其实有点复杂,母后你别急,听朕慢慢跟你说……” 听完来龙去脉后,傅太后真是陷入震惊良久,才回过神来。 “那照这么说,苏贵妃其实是陈家那个丢了的庶女,而刘氏弑夫是真事,不是有人刻意捏造构陷?” 宗琮点点头:“此事朕一直命人盯着,唯独就是这陈才,没想到他竟会跑到苏家去。要说陈才和苏家有什么来往,那都是荒谬,朕也一直在查是不是有人从背后安排,才会把陈苏两家都牵扯到这件事中来。” 傅太后当即想到了贤妃,沉吟了一下,将徐贤妃想和傅家联姻做出的种种姿态大概叙述了一下。 “哀家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她,这事你还是得细查,但也别冤枉了人。不过让哀家来看,徐家倒没有这种手笔。”毕竟徐家的力量都是在宣化一带。 要说这徐家,在京中着实不起眼,且徐家本身就不太起眼,虽是将门,但没出个什么有名的大将,不过家中倒是世代都在宣化一带,也就是九边重镇之一宣府,颇有根基。 当年傅太后为儿子选妃,也不是没酌量的,众所皆知的好人家自然轮不上太子,就算成安帝同意,高周两人也会出手搅局,于是她和傅家商量了一下,索性折中。 陈家的太子妃是其一,毕竟太子也需要在文官里有一定的力量,其他人诸如胡良娣徐良媛,也就是如今的胡淑妃和徐贤妃,都是将门之女。 一个在大同,一个在宣府,徐家虽从表面上不如胡家,但在宣府也是经营已久,而傅家的三爷在榆林关。 这三处距离京城都不远,当初打得主意就是真有哪天有个万一,联合傅家在京三营的根基,轻而易举就能改写既定事实。 当然这是最后一步的打算,也就是所谓的伏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这一步,所以傅太后对徐家还算是有些了解。 “朕让人去查查,母后不用过多担忧。” 傅太后点了点头,有些感叹:“要真如你这么说的,她倒是受了不少委屈,也难为她能忍得住了。哀家见她对宗铎还算不错,连婉姝丫头都挑不出什么错。” “所以朕倒没觉得此事是苏家人故意布置,她与陈苏两家都有心结,哪怕她真动了什么心思,也不会去用苏家人干这种事。” 傅太后听完,瞅了儿子一眼:“你倒对她十分了解的。” 口气分明带了几分揶揄,当娘的调侃儿子,儿子自然觉得老脸赧然,幸亏脸皮也算是久经锻炼了,倒是看不出什么。 “毕竟她也跟在朕身边快十年了。” 一时之间母子二人面色各有感叹,就不细述。 宗琮站了起来:“那母后您先歇着,朕还有事要办。” 傅太后颔首,目送儿子离开了。 等宗琮走后,她看着念秋道:“你说这叫什么孽缘,也算是报应吧。” 这话自然是说盘儿和陈家乃至陈皇后二夫人的一些纠葛。 可不是报应!兜兜转转还是一报还一报! —— 盘儿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这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也是她不想因为瞒着宗琮,与他起什么隔阂。 “朕刚从太后那里过来,你就过来了,现如今这事在京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宗琮听完后,有些失笑道。 也就是说苏家终究慢人了一步,也可能苏家采买仆人在外头听说这件事,可能都是有心人故意告知的,就是看苏家人可怜,大家都知道了,就苏家还蒙在鼓里。 亏她娘急慌慌跑来,就是怕这件事拖累了她,殊不知其实闹了个笑话。 她也闹了个大笑话,之前还暗中猜测昨晚他没过来,是不是以为这件事是她弄出来的,心里纠结了半天,殊不知人家早知道了。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说。”盘儿脸色大窘。 宗琮将她拉到面前:“此事毫无头绪,朕也正命人在查那陈才背后可是另有什么主使者,为的就是把陈苏两家都牵扯进来。” 如果这步棋真是其他人所下,那这个人就有些让人觉得恐怖了。不光洞悉了陈苏两家乃至陈皇后和盘儿的纠葛,还能利用彼此的敌对,说不定二夫人突如其来的疯狂之举,也可能是对方推波助澜。 一个局推了两个人入水,这事暴露陈皇后是不会好了,而此事和苏家若有牵扯,以宗琮的性格必然对她心生隔阂,久而久之盘儿说不定会失宠。 可谓是一箭几雕。 只可惜对方没算准宗琮对盘儿性情的了解,甚至是信任的程度,连傅太后这个做亲娘的,都怕儿子获知后会大怒,还想从中说好话,更何况是别人。 也算是百密一疏吧。 当然前提是背后有那么个人。 可如果照盘儿所言,这件事倒成巧合了。 苏家人怕给盘儿惹麻烦,所以撵走了陈才,万万没想到陈才走投无路竟会去大理寺告状。 第154章 第154章 之前宗琮没处置,是忌惮背后这个人,想查清到底是谁,再确定之后的章程。所以大理寺那里一直拖着,陈才也被关在大理寺的大牢里,不准任何人探视。 如今既然知道事情是巧合,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这件事对皇家来说再是丑事,闹到这种地步,也该有个结果公之于众。 可怎么审,怎么公众,就值得斟酌了。 不过宗琮出于谨慎,还是让人查了一番,之后才给大理寺那边递了话。 二夫人被从陈家请去了大理寺,说是请走,实际上是寺卿舒平来亲自上门拿人的。 他在前院和陈平文客套,让手下去了后院,出于对女眷尤其又是贵妇,现在还没定罪,还不知结果会如何,所以大理寺的人还算客气,恭恭敬敬地在院门外候着,也没往里闯,等二夫人自己出来。 可即是如此,也足够让二夫人颜面尽失,尤其现在外面闹成这样,不用多说她的名声也全毁了。 她还想做最后挣扎,似乎想证明自己,一直在院子里闹着不出去,说是被人冤枉了,一个下贱的奴仆状告主人,竟就让她堂堂的一品诰命夫人去大理寺走一趟。 还叫嚣要进宫,要请皇后娘娘做主。 直到舒平来终于和陈平文客套完,听说这边的事还没办罢,陈平文亲自走了一趟,让几个婆子把二夫人从屋里请了出来。 颜面尽失! 当时二夫人心里又是慌又是急,又觉得无颜见人,不经意见看到大伯的眼神,才发现里面藏着透骨的寒意。 看来陈家人已经洞悉事情的真相,而她的挣扎和诉苦在旁人眼里都是笑话?! 陈才到底和大理寺说了什么,这个大理寺卿又和陈平文说了什么,之前事发的时候,陈家人虽是疑惑,但在二夫人的强词夺理下,倒也没相信外面的谣言。 毕竟陈才是逃仆,还偷了陈平武书房里不少东西,说不定是被逼急了,又或是被谁利用了,才会来攀咬二夫人。 可舒平来的一句话,就让陈平文彻底打消了庇护弟妹的想法。 “知道舒某为何至今才来?这种事自然瞒不了圣听,陛下已经命人查过,那陈才所言不虚,至少关于贵府二夫人弑夫一事是确有此事,至于为何原因其中具体还得要查证后才知晓。” 所以现在根本不是陈平文说能庇护就能庇护的,再说他也想弄清楚事情真相,他和陈平武同母所出,兄弟之间的关系一向极好,陈平武的惨死也让他很是痛心疾首,如果凶手真是刘氏,他是决然不会放过她的。 “我要见娘,我要见我儿,你们不能带我走……”二夫人歇斯底里,不顾体面在婆子的钳制中挣扎着。 这时,人群分了开,老夫人带着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面若寒霜,显然也知道了事情原委。 “你好好去吧,若真是被人冤枉,我陈家不会放过那个冤枉你的人。若此事属实,不管你是何等原因作出这般猪狗不如的事情,我陈家也饶不了你!” 二房的两个嫡子陈清平和陈清亭站在祖母身后,踟蹰不前,面露复杂之色地看着母亲被带走。 等二夫人被带走后,老夫人顿时仿若被抽去了骨头,倒在余妈妈身上。 陈清平和陈清亭忙上前叫了声祖母。 “你们都是好的,识大体知分寸,若你娘真是被冤枉的,放心她肯定还能回来的。” 可他娘真是冤枉的吗? 大概也出于对母亲的认知,这件事连陈清平和陈清亭都不敢肯定。 —— 二夫人被带到大理寺后,就被关在一间单独的牢房中。 这牢房环境不差,有桌椅床榻,看得出是给身份不一般的人住的。 将她关在这里后,就没有人再来过,也没有二夫人想象中的提审,当堂对质什么的。 牢房里不见天日,只以烛火照明,安静得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去了多久,有人来给她送饭,铁门下端的小窗口被从外打开,一个托盘塞了进来。 上面放着一碗饭,一碗菜,虽不至于很好,但在这种地方已经算得上是很好的饭食了。 那个洞口再度闭合,二夫人跑过去叫人,可外面的人根本不理她,似乎这里本就是她一人。 这种情况,待一会儿也就罢,可若是待的时间长了,人就会陷入焦躁绝望之中。二夫人就经历了这番情况,也因此她不过坚持了一夜,就开始大吵大闹地叫人。 可除了有人来送饭,根本没人理会她。 根据送饭的次数,她判断自己已经被关了三日了,这期间没有任何人来。而她本人也从歇斯底里,变得麻木疲惫。 本来天气就热,被闷在这里头,连个梳洗的地方都没有,只有一个恭桶放在角落的屏风后,也不过两天下来,二夫人就变得蓬头垢面,身上散发出浓郁的酸臭味儿。 富春进来时,还没有察觉,站定后差点没被熏厥过去。 她也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差点没认出这就是平时雍容华贵的二夫人。 “夫人!” “你是……你是富春,皇后可知道我被关起来了?”本来木讷的二夫人,一下子仿若打了鸡血似的振奋过来,眼睛里透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光芒。 富春目睹这一幕,哪怕她久经历练,也忍不住有种寒毛卓竖之感。强忍着心里不舒服的感觉,悄悄把二夫人紧抓着自己的手,拉开了一些。 可惜二夫人太用力,她没能成功。 “夫人,您先冷静冷静,奴婢给您带了些吃的。这还是皇后娘娘专门交代的,就怕您在这里吃不饱穿不暖。” 富春放下食盒,从里面往外拿东西。 “我现在不想吃东西,我就想知道我还能不能出去?” “这……”富春犹豫了一下,眉眼不抬道:“夫人您还是先吃些东西再说。” 二夫人瞪着她,脸颊克制不住抽搐着,她突然冷笑了一下,又迅速收回,整个人神色十分怪异。 “你来肯定不是想让我吃东西,说说你来的目的吧。” “奴婢……” “快说,我被关久了,关得脑袋有些迷糊,说不定等会儿就不想听你说了。” 富春无奈,只能袒露目的。 自然不会直说的,她只说了目前陈皇后掌握的一些情况,诸如陛下已经查清事情来龙去脉,也找了刘家的人。 刘家也就是二夫人的哥哥,已经道出自己帮妹妹胁迫那名护院的事,包括事后送走那家人。 二夫人说的是送走,但男人做事跟女人不一样,讲究斩草除根,就把那家人都给杀了。 这也是为何不光陈才找不到那家人,宗琮的人也没找到的原因。 也就是说,现在不需要什么证人证词,光二夫人的亲哥哥的供词,就足够将二夫人定罪了。 不过—— 说到这里,富春口风一转:“到底陛下还是念着夫妻之情的,也是怜悯大皇子可怜,从小体弱,如今又要受到牵扯,所以……” “所以什么?”二夫人顿了顿,冷笑起来:“所以陛下的意思是整件事让我一人扛?还是皇后是这么想的?” 最后一句,戳中了富春的心思,让她惊疑不定地看着二夫人。 是的,其实这些都不是宗琮的意思,他也没必要去做得这么细致。怜悯大皇子自然是有的,不想牵连他也是有的,他不过是回了趟紫禁城,见了陈皇后一面,甚至没有跟她说一句话,只是福禄将目前外面大致情况说了一说,陈皇后就心领神会了。 她也不得不心领神会,宗琮会做出这般姿态,是顾忌大皇子,绝不会是因为她。不管她心情如何,再如何懊恼痛恨后悔,终归究底她最想的保全也是大皇子。 所以这件事只能是二夫人扛下来,尽量淡化甚至抹掉其中的纠葛,尤其是盘儿和陈家的纠葛,把整件事都归咎于二夫人和陈平武之间的夫妻矛盾,才能淡化所有的一切。 才不至于让京里的人一直津津乐道讨论皇家的事,议论皇家的人,而是把众人视线转移到夫妻矛盾上。 宗琮虽然没有明说,但陈皇后明白他的意思,这就是交换条件。 不光是保护宗铎,也是保全盘儿不受人议论。打从一开始他安排苏家人进京,宗琮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苏贵妃就是苏家的人。 跟陈家人没有任何关系。 陈皇后笑自己,笑自己痴愚,笑自己傻。她现在终于明白那天盘儿在坤宁宫所说的话了。 “我姓苏,不姓陈,你为之不惜拼掉性命的东西,其实对别人来说不值得一提。” 确实不值得一提,因为早就有人把事事都帮她安排好了!她确实不需要一个富贵的家世,甚至不需要那些只会拖后腿的家人。 因为她有帝王的宠爱! 可即使明白过来也晚了,现在她只能照着宗琮的意思去做,也许还能保全自己。 也仅仅是也许而已。 因此才会有富春的到来。 “……夫人就算不想想别人,总要想想大爷和二爷,还有刘家的三爷,您总不希望他们也受到牵连。只有您这么做了,事情才是最好的收场,陛下才不会迁怒,其他人才不会受到牵连。” 是皇后不会受到牵连吧? 二夫人突然想到当初,皇后也是这么劝说她的,让她哪怕为了儿孙也要帮她。 “皇后娘娘考虑得很周全,这件事确实不适合再牵连别人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妾身会安排好的。” 二夫人笑着,也不知是在笑别人,还是在笑自己。 她抿了抿杂乱的鬓角,这才有了那个曾经不可一世侯夫人的样子。 “我这女儿啊,样样随了我,随了我的刚强,随了我的心高气傲,随了我的不服输,哪怕是走到绝境,还要硬拼出一条路来。” 她睨了富春一眼,道:“你回去和娘娘说,就说娘娘的意思,妾身懂了,让娘娘放心。” “妾身在这里祝娘娘富贵永昌,心想事成。” 说着,二夫人站了起来,微提裙摆跪下,行了个三跪九叩的大礼。 二夫人这样,富春也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又慌又乱,丢下句既然夫人明白自是好的,就匆匆离开了。 是夜,承恩候夫人自戕于大理寺内。 临死前留下一封手书,其上道明了她与陈平武夫妻三十多载的恩怨纠葛。 对于陈平武的死,她并没有细诉,但想必大理寺会帮她安排得妥妥当当。 果不其然,事发后大理寺卿默哀,之后以妻妾争宠作为整个案子的告终。 第155章 第155章 富春出了这处牢房,就将披风上的兜帽拉了起来。 有人过来将她引出去,出了大理寺的后门,她就匆匆坐上马车回宫了。 回宫复了命,陈皇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自己关在寝殿中,富春战战兢兢过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有消息传进宫,说是承恩侯夫人殁了。 整个坤宁宫里一片死寂,尤其是寝殿的所在,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富春怕出事,索性把侍候的宫女都遣走了,自己留在寝殿里侍候。 不知道过去了很久,这期间富春一直在帘子外试探着想进去,却又却步。直到里面已经整整一天都没传来任何动静,她心里的害怕也达到了顶点,壮着胆子进去了。 里面光线昏暗,富春去点了一盏宫灯,转身就看见一个身影盘膝坐在床上,吓了她一跳,才发现人影是陈皇后。 “娘娘……”她压低了嗓子喊。 身影动了一下,一道沙哑的嗓音传了出来:“富春?” 见娘娘终于愿意说话了,富春也松了口气,走上前道:“娘娘,您一天都没用膳了,奴婢去准备些膳食,您多少吃些。” “娘娘?”帐后的人自嘲的讥笑了一声,又道:“也不知道这个娘娘还能当多久。” 富春的脸色暗了暗,劝道:“娘娘,您别多想,陛下既然没有说其他,自然是没有那种念头的。陛下做这些就是为了怕影响了大皇子殿下,只要陛下还有这种念头,娘娘您肯定没事的。” “可你也说了只要陛下还有这种念头,也许等哪天这种念头就没了。” “不会的,咱们殿下那么好,陛下怎么可能舍得。” “那照这么说,以后我这个做亲娘的,还得指着铎儿了。人家都是子凭母贵,我这个不争气的娘,倒给我儿拖后腿了。” “娘娘,您别多想,保重凤体……” “她最后有什么话跟我说吗?”声音突然打断道。 富春窒了窒,过了会儿才低声道:“夫人什么也没说,她是希望娘娘好好的,还希望娘娘富贵永昌,心想事成。” 她省略了二夫人之前说的那些话,因为明显二夫人的意思是带着讥讽自嘲的意味,可这种话怎么能拿出来说。 帐后的人没有说话,富春只看到在灯光的投射下,黑色影子微微颤动,直到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腰弯了下来,双手捂住脸。 她的心里也十分难受,别开脸擦了擦眼角。 “我对不起我娘,她为我殚精竭虑,最后反倒是我一手将她送上绝路……” “娘娘。” 门边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是水晶帘子互相碰撞发出的响动,富春转过头去,就看见婉姝和宗铎站在那里。 两人一脸震惊。 —— 太后心疼俩孩子无辜,把事情告诉他们后,就命人将他们送回宫,这样一来也好让母子仨商量一下祭祀的事。 人死为大,不管怎样,最后的孝道也该表示下。 所以婉姝和宗铎就回紫禁城了,万万没想到进了坤宁宫后,宫女太监都忌讳莫深,外面也没什么人走动,来到寝殿竟听了这么一番话。 宗铎的手被姐姐捏得很疼,他还在怔忪之中,婉姝已经冲到床榻前了。 “是母后让阿婆自戕的?” 婉姝比宗铎大,她记事早,二夫人经常进宫探望皇后,每次都少不了给她带些宫外的小玩意,乃甚至婉姝长大一些后,二夫人也少不了与她准备些衣裳和首饰,说宫里是宫里的,阿婆是阿婆的。 虽随着婉姝渐渐大了,和二夫人没以前那么亲近了,但毕竟幼年的感情还在,所以婉姝私下都是叫二夫人阿婆。得知外祖父的死与阿婆有关,婉姝本就痛心不已,如今阿婆也没了,她本以为这些都是外祖和阿婆夫妻之间的事,太后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却万万没想到其中还有内情。 “你为什么要让阿婆去死?为什么啊!”婉姝有些崩溃道,哪怕她平时再多的心思,到底不过才十三岁,根本接受不了这些。 阿婆是母后的亲娘,亲女儿让亲娘去死? 可能是女儿的表情和质问也刺激到了陈皇后,她一把掀开了帐子,露出苍白憔悴的脸庞。 “为什么?来,我告诉你们为什么!” 之后,陈皇后毫无保留的把事情来龙去脉都说了出来。 她可能出于泄愤,也可能是压抑久了,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 “你说我跟你阿婆到底为了什么?”陈皇后双目赤红地看着儿女,一字一句道:“为了什么?难道为了我们自己?” 婉姝的目光下意识看向弟弟,宗铎本就处于震惊中,被看得顿时一愣,旋即一抹痛苦从眼中闪过。 “你们父皇宠妾灭妻,母后自知无能为力,只能尽量为你们多争取一些。婉姝你是嫡出的公主,铎儿是嫡出长子,本就该得到你们应有的尊荣,可事事不顺,你们外祖心中只有陈家,只有他那个早亡的宠妾,想认回苏贵妃,你们阿婆被逼无奈,才会做出那般事。 “却万万没想到最终还是暴露了,为了保护你们,你们阿婆把所有的苦水都自己吞下了,将所有事一人扛了起来。母后也痛心疾首,可怎么办呢?事情如果真继续演变下去,所有的事都会曝露在人前,是时母后和你们该如何自处,该如何见人,你们想过没有?” 没有,但现在已经开始想了。 为了隐藏罪恶,为了替宗铎请封太子位,承恩侯夫人不惜杀夫,这在任何时候都是耸人听闻的事情。皇家向来注重颜面和声誉,必然从重从严处理,即使婉姝和宗铎有皇家子弟的身份在,也注定在将来要泯灭于众。 他们只能一辈子活在阴影里,活在角落里,才不至于让人们因为看到他们而旧事重提,再次让皇家颜面扫地。 婉姝哭了起来,不知道在哭什么,陈皇后也在哭,母女两人抱头痛哭。 倒是宗铎没哭,只是他的脸色极为苍白,白得像纸。 他嘴唇被咬得很紧,很快就渗出血丝来。 “所以你们要知道,以后母后就只剩你们了,你们也只剩了母后。婉姝,你要做好姐姐,多讨你父皇喜欢,还有铎儿,你要好好读书,要把宗钺给比下去…… “不急,我们不急的,一年不行,可以五年,五年不够,还有十年……我们可以慢慢来……我们背负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铎儿你以后肯定比宗钺好,母后失宠了没关系,哪怕母后被关在这坤宁宫一辈子都没关系,只要你们好好的,总有一天失去的都能拿回来……” —— 事情从发生后,一直传得沸沸扬扬。 以夫妻恩怨作为告终,有的人信了,有的人却没信,可真相如何,到底不过是管中窥豹,只能平添诸多猜测。 就像傅太后说得那样,傅家人都知道了,自然也有其他知道的人。所以关于陈才在去大理寺之前,曾在苏家逗留过,这件事只限于那么几家知道。 打从大理寺给出结果后,这件事就再没有人提起过,除了引发了诸多揣测,同时对苏贵妃的忌惮又更深了一层。 这种事陛下都为苏贵妃压下来了,吃亏的最终还是中宫一系,孰轻孰重自见分明。 天气见凉,到西苑去避暑的人们再度挪回紫禁城。 大抵是因为这个夏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所以今年挪回宫的时间比以往都晚,挪回去没多久,天就真正的冷了下来。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坤宁宫的陈皇后一直抱病在身,宫务没人打理,宗琮和盘儿说了好几次,她才接了下来。 看似仿佛没什么事,当娘娘的只用高高在上的坐在那儿,动动嘴就好了,实际上俨然不是。 这些盘儿前世就经历过,她陷入一片忙碌之中,幸亏有过打理宫务的经验,上手倒是极快的。可她闲暇的时间却被占用了,让她再次感叹人占得越高,所承担的东西就越多。 她不过打理个宫务就有诸多感叹,可想而知宗琮把整个江山扛起来,是一份什么样的重任。 也因此她最近闲下来时特别贤惠,往乾清宫跑得也勤,每次都要炖些汤或者补品什么的带过去,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不禁让宗琮侧目,心想这是太阳打从哪儿出来了。 倒不是说盘儿平时不贤惠,只是她很少搞这些虚套,送汤送补品那是她刚进宫时玩剩下的,后来随着两人感情日渐见好,渐渐有了那么点老夫老妻的意味,这种虚套事自然是不做了。 宗琮一边舀着汤喝,一面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盘儿翻了他一个白眼:“这不是心疼你天天这么辛苦,想多给你补补。你既然不喜欢,那我明儿不送了。” 都说明儿了,说明她早就打算好明天还送的,宗琮自然不会识趣,忙说明天还等着她送汤来喝。 苏海早就说要回京一趟,可边关事多繁杂,一直到进入腊月才赶回来。 兄妹二人匆匆见了一面,也没什么话说,苏海也不可能跟妹妹聊战场上的事,只说了说之前陈才住进苏家那事。倒是宗钤很高兴舅舅回来了,连着几天都缠磨着盘儿要去永顺伯府,盘儿无奈,只能允了他。 又是一年的年节。 建平三年发生了那么多事,但对宫里似乎没什么影响,包括这一年一次的大朝会,包括初一命妇进宫朝拜。 独今年皇后抱病没露面,本来说是皇贵妃代之的,被盘儿给拒了,索性省略了这一套,而是都去宁寿宫拜太后。 一直到过了正月十五,年节的味道才淡了些,苏海过了十五就回边关了,这一次他升了副总兵。 以他这个年纪,升得算是极快了,但以他的功劳来说,却又不算快。 不过人们往往只看得到自己想看到的,所以再结合人家有个皇贵妃的妹妹,别说副总兵了,假以时日当个总兵也是能做的。 紫禁城的春天向来比京里其他地方要来的快一些,御花园里四季常青的树木依旧繁茂,花儿们也舒展了新枝,等待着吐露芬芳的时刻。 这几日徐贤妃往景仁宫跑得有些勤,皆因大公主婉娴的婚事。 翻过年婉娴就十五了,马上就是及笄的大姑娘,徐贤妃想趁着宫里打算给婉娴办及笄的事情,把挑选驸马的事也提上日程。 如今皇后待在坤宁宫不管事,自然要找皇贵妃的,也因此这个平时只管扫门前雪的徐贤妃,最近才如此殷勤。 到底是正经事,盘儿也不好拒绝,她当着宗琮面提了一句这事,宗琮也没说什么,只道是办就是。 那就办吧。 第156章 第156章 及笄是当下女子的成年礼,就像男子十八加冠礼一样。 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其中也是挺复杂的,规矩也十分繁琐,尤其是宫里公主的及笄礼,在规矩程度上又要复杂一些。 这是盘儿第一次操办这种事,自然是事无巨细。 其实就算她不上心,还有徐贤妃上心,徐贤妃似乎很注重婉娴的及笄礼,就着其中的细节来找盘儿商量过很多次。 笄礼上的观礼者多为女性,其中主人、正宾、赞者、赞礼、摈者和执事皆不可缺少,不过宫里有女官和礼官,这种事倒是不用多费心,就是在正宾的人选上,可是让徐贤妃费了不少心思。 她还似真似假提出过让盘儿给婉娴当正宾,被盘儿给拒了,再怎么样皇后还在坤宁宫,可轮不到她来出这个风头,徐贤妃估计也就是意思地说了说,之后也没有再提。 最后正宾被定为恭亲王妃。 到了正日子这一天,延禧宫共聚一堂。 诸如盘儿、胡淑妃等都是观礼人。 一番极为复杂的程序后,穿着褚红色深衣的婉娴退到了内室,婉姝婉婵等人都在这儿等着呢。 此时婉娴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已经被挽成了发髻,上面插着笄、簪、钗。虽因着是笄礼,发簪的样式都极为简单朴素,以典雅大方为主,不太符合她们这个年纪女孩的审美,但已经让婉婵她们都十分羡慕了。 女子未及笄之前,是不得佩戴簪钗的,都是以头花宫花缠珠作为头饰当做点缀,发髻的梳法也不同,未及笄之前都是梳双丫髻、双环垂髫髻,及笄之后就能全部梳起来了。 额发还是依旧,等到出阁嫁人的那一日,额发方能全部梳起来,代表着已经成为人妇。 婉姵摸了摸大姐的发簪,满脸钦羡:“真好,我什么时候才能及笄啊。” 今天是婉娴的好日子,大抵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面色格外红润,气色也比平时好。 她笑着摸了摸婉姵的双丫髻,道:“没几年了,再过两年婉姵也是大姑娘了。” 婉姵红着脸羞涩地笑了笑。 这时,有宫女把各宫娘娘们送的贺礼捧了进来。 既然是及笄礼,自然送的是簪子钗什么的,锦盒一打开,亮闪闪一片,女孩们都围过去看婉娴的簪子,满是感叹。 倒不是说她们没见过世面,不过是这般年纪大小女孩的通病,处于女孩和少女之间,开始懂得美,钦羡那些年长的貌美的女性,自然希望自己也可以快快长大,也好穿戴那些好看的衣裳和首饰。 婉姝看了看,唯独婉婤没围上去,只是无聊地坐在那儿甩着腕上红色的鞭尾玩。 婉婤向来喜欢舞刀弄剑,可她到底是个公主,折中就成了骑马射箭,骑马少不了用鞭子,所以她最近刚跟着武艺师傅学了一套鞭法。 这条朱红色的皮鞭是宗琮专门让人选了最上等的牛皮牛筋鞣制而成,婉婤刚得没多久十分喜欢,再加上这鞭子是给女子用的,相对就比较细短,她将它环在手臂上,寻常时宽大的衣袖放下来,就看不见了。 “婉婤,你怎么不去看看?”婉姝笑了笑,问道。 “我又不喜欢这些。”说着,婉婤又甩了甩鞭尾,有点百无聊赖的样子。 “也是,你还小,再说了苏贵妃那儿多的是好东西,你也看不上这些。” 这话婉姝是笑着说的,声音也不大,仅限两人能听见的音量。 婉婤抬头看了她一眼,对上的是婉姝灿烂又不失得体的笑容,从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所以婉婤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她站了起来,走过去跟婉娴说:“大姐,我母妃大概要走了,我也回了啊。” 婉娴也没多想,遂点了点头,婉婤就走了。 等出去后,刚好盘儿正准备离开,母女二人一同往回走。 路上时,婉婤抱怨道:“二姐现在说话越来越阴阳怪气了,听着觉得刺耳,去看又什么都看不出来,女儿现在越来越不想见到她。”说着,她把方才的事告诉了盘儿。 盘儿听完,道:“既然不喜欢,就索性离她远一些,皇后一直抱病,婉姝大概心里是不舒服。” 反正自打那次事后,婉姝的变化是挺让盘儿吃惊的,以前不管私底下如何,面上至少是看不出来。现在依旧面上不显,但她时不时总会刺婉婤两句。 可你转头去看她,又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就纯粹是心里不舒服,故意泄恨似的说两句让别人也不舒服的话。 人的处境总能轻易地改变人的性格,婉姝一向给人很有嫡出公主的风范,如今也不禁落入俗套。可盘儿什么也不能说,说什么呢,胜利者去言论失败者,不管好话坏话都会给人一种气度小趁机打落水狗的嫌疑,所以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婉婤现在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也只是随口跟母妃抱怨两句就罢。 及笄礼罢,没过两天徐贤妃又来到景仁宫,找盘儿说选驸马的事。 这事盘儿早就知会过宗琮,宗琮没什么异议,也因此她就答应了徐贤妃。可怎么选,是个怎么样的章程还没定下,徐贤妃过来说的就是这件事。 她本来说想在宫里办一场赏花宴,被盘儿给驳了,说男子赏什么花,这样一来不是明摆着明说公主要选驸马。 若是能选的中也就罢,不能选中公主的颜面何存,婉娴毕竟还小,这般年纪的少女脸皮都很薄,这样的主意不妥当。 徐贤妃被臊红了脸,因为皇贵妃说的是实话,考虑得也比较周全,倒显得她这个做母妃的有些欠考虑的。 盘儿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先回去,回头本宫跟陛下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让陛下牵头办个赛马会或者春狩什么的。咱们到底是后宫嫔妃,驸马的人选都是外男,许多事都不太方便,还是陛下出面比较合适。” 徐贤妃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道:“那就谢谢娘娘了,妾身告退。” 她退了出去,临出门时眼神复杂地侧头看了盘儿一眼,盘儿心里正在琢磨到底是赛马会合适还是春猎合适,倒是没留意到。 傍晚的时候,宗琮过来了。 用晚膳的时候,盘儿跟他提了这件事。 “你考虑得倒是挺妥当,这种事确实不太适宜你们出面,”宗琮琢磨了下,道,“不如这样,那就春狩吧,本来就有大臣跟朕提这件事,也是朕登基以来政务繁忙,倒把每年一次的春狩给给忘了,不如今年就在南苑办一场春狩。” 其实倒不是宗琮刻意遗忘,也是成安帝没带好头,成安帝不擅骑射,以至于对狩猎并不太感兴趣,经常是几年才一次,久而久之宫里的人似乎都没有这个认知。 宗钺、婉婤、宗钤都在,方才盘儿和宗琮说话时,婉婤和宗钤就竖着耳朵在听,一听说父皇答应办春狩了,两人都很高兴,眼睛亮晶晶的。 宗钤甚至连膳都不想用了,说回去整理下弓箭,也好到时候用,被盘儿给叫住了。 “好好用膳,不然到时候谁都能去,就你不能去。” 宗钤去看父皇,心想父皇最大,父皇若是帮他,娘肯定什么也不会说。 谁知宗琮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用自己的膳,还问盘儿碗里的是什么汤,怎么今天的汤格外鲜。 盘儿睨了儿子一眼,才去答他:“是桂花干贝炖豆腐。好喝吧,再多喝一碗。” —— 接下来几日里,宫里所有人都在为春狩做准备。 别人就不提了,景仁宫这边,盘儿操持着让人给自己还有几个孩子,每人都要做几身骑装。 宫里掀起了一股骑装热,尤其是婉婤,本就不耐烦穿裙子,她平时在练马场都是穿骑装的,回来的时候才换裙子。这下简直如鱼得水,新做好的骑装刚出来,她就捡了一身新的换上。 还专门去给宗琮和太后看,问他们好不好看,自然是好看的。这下陛下和太后都不说什么了,盘儿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皇家狩猎场在南苑,虽南苑和西苑就错一个字,但南苑并不在京里,而是在距离京城大约五十多里的地方。 这里处于永定河流域,地势较低,水源密布,形成了大片的湖面和水泡子,造就了一片水丰草茂的游猎胜地。 一般好地方都是皇家的,更何况是这种地方,所以虽然在成安朝这南苑就没被用上几回,但里头运转一切如常,据悉里头不光有大量的太监值守,光海户就有千余人。 所谓的海户,不是指沿海一带的海户,而是针对南苑所设一种特殊户民的称呼。南苑有南海子,当时京中有北海子,故一直沿用至今。这些人除了负责皇家猎场的日常运转,还有专门的人负责豢养各类家禽走兽,种植各类果蔬以供内廷使用。 上面发了话,南苑那边就很快把行宫接驾事宜准备好了。 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御驾及宫里诸位娘娘就由禁卫军护持着浩浩荡荡前往南苑,随行的还有诸多皇亲国戚及勋贵大臣们。 到了团河行宫,这头盘儿带着香蒲等人刚把处于行宫的住处安顿好,那边婉婤和宗钤就仿佛脱了缰的野马,说要出去跑马。 宗钺无法,只能跟着去了,盘儿忙吩咐人让多派些侍卫跟着。 正说着,宗琮来了,说带她出去看看。 他也穿了身骑装,玄色暗纹的底儿,边缘滚了一道暗金色的滚边,格外的英姿飒爽又不失尊贵气息,与平时他的样子截然不同。 盘儿去换了身骑装。 海棠红的底色,没有绣花,只腰间配了一条紫灰色的腰封,显得腰极细,身段玲珑有致。 先坐车出行宫,到了外面才换马。 盘儿不会骑马,两人同骑,身后跟着大队的侍卫。 第157章 第157章 南苑的风景格外与京中不一样,是一种广阔无垠的美。 一望无际的平原,时不时就能看见湖泊水潭,让人心旷神怡。 盘儿却被吓得紧紧抓着宗琮的衣裳,后背死死地贴在他胸膛上。无他,不会骑马的人这么一路电掣风驰地跑出来,她又坐在前面,那种感觉可想而知。 “你、你跑慢点……” 风打碎了她的声音,盘儿感觉到他胸膛微微震动,才知道他是在笑,有点恼羞成怒。 “你笑什么!” 他没有说话,在一处水泡子前停了下。 “要不朕教你骑马吧?婉婤都会骑马。” 前句话还好,后一句话音不对,这是在嘲笑她? “京里不会骑马的妇人多了,又不光我一个!”她闹着要下来,宗琮无奈只能先下马,然后伸手想把她从马上抱下来。 他的坐骑是一匹银灰色的马,很是矫健高大,盘儿只能从跨骑变成侧过身,才能让宗琮接住。可她上马的时候不觉得,下马的时候看着下面那么高,马儿还时不时交换着跺蹄,她就不敢动了。 宗琮装作没看见,只是伸手让她侧过来,他肯定能接住她,盘儿紧紧地抓着马鞍,一动也不敢动。想暗示他一下自己不敢,却又碍着面子,就这么僵持着。 “你扶着马鞍,把那条腿拿过来,不会掉下来的。” 盘儿心里的气鼓了泄,泄了鼓,索性眼睛一闭,抬起一条腿。可就在她抬腿时,她明显感觉到马儿动了动,她感觉到一阵不稳,慌忙之下忙就想去坐稳,可惜这时候已经晚了。 她感觉自己在往下掉,只能闭上眼睛,拼命压着嗓子里的尖叫。 她掉进一个结实的怀抱。 睁开眼,就看见他在笑:“都跟你说了没事,又不高,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胆小。” 她不说话,脚踩到实地胆子肥了,从他怀里出了来,恼道:“谁让你故意吓我,你就是故意的。” 他笑得更是灿烂。 暖阳下,他的脸颊上蒙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碎金,隐隐发着光。 “朕怎么知道你这么胆小,平时胆子挺大的。你还是得多练练,不然过几天春狩,你就只能在边上看了。” “我本来打算的就是在边上看。” “那多没意思。”他甩了甩马鞭,笑着说。 这时,跟在后面的大队侍卫都跟上来了,不过也没敢靠近,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要不这样?朕教你骑马?” “不学。” “你不学等下怎么回去?” 盘儿一愣,这倒是个问题,她迟疑地看了看旁边的马。 “朕的追风可从来没有给别人骑过,它很温驯,不会乱动乱跑。其实你坐在马上觉得很高,从下面看就不会觉得高,只是没骑过马的人都会这么觉得。” “我还是不学了。” 宗琮挑眉看了她一眼:“朕只是这么提议,不学就不学吧。” 那边的护卫见到水泡子里有野鸭子,就有人不甘寂寞想打几只回去下酒,离得老远就见有几个人铺散开来,有人搭弓射箭,有人负责捡猎物,忙活了起来。 福禄这趟也跟出来了,站在旁边看,宗琮也看了过去。 正看着,感觉有人在拉他衣袖。 “那要不我就试试?” 宗琮失笑,怎么以前没发现她还有这么一面。 难得今日闲情逸致,他牵着盘儿去了追风旁边,从上马下马开始教起。 水泡子那一头,侍卫们隐隐能看到这边的场景。 侍卫甲有点感叹道:“没看出来,咱们万岁爷还是这么怜香惜玉的一个人。” 侍卫乙道:“若是给你一个像皇贵妃一样的大美人,保准你也怜香惜玉。” 侍卫丙说:“其实宫里比皇贵妃长得好的娘娘不是没有,也奇了怪咱们万岁爷就是宠爱皇贵妃,这都多少年了。” 既然能说出这种话,显然以前是东宫的老人,实际上现在在这里的侍卫,大多都是东宫的老人。 “都给我边上去,倒学起婆娘们碎起嘴来了。” 说小话的几个侍卫顿时一哄而散。 …… “你要放松,别用腿夹马腹,你夹紧马腹它会以为你是驱使它往前走……身体微微前倾,但是要放松,手握紧缰绳,但也不要太紧……” 其实要说盘儿也不是真胆小,就是妇道人家难免对马这种庞然大物有一种下意识的畏惧,尤其又是骑在马上。 不过她做好心理准备,又有宗琮在边上看着,给她牵着马,她倒也没那么怕了,不一会儿就能一个人骑在马上,让宗琮牵着缰绳领着到处走几圈。 她这边越来越有感觉,似乎终于感觉到一些骑马的乐趣,殊不知宗琮已经牵着她围着这一片转了十来圈了。 宗琮给人牵马,这大抵是头一回。 “要不要试着跑两步?” 她眼睛晶晶亮地看着他,有点跃跃欲试,又有些胆怯。 “朕带你找找感觉。” 说着,他扶着马鞍上了来,这一次盘儿已经知道坐在马上该保持什么样的坐姿和状态了,倒不如之前的紧张。 “看着我的手。”他抖了抖缰绳,又轻轻地夹了下马腹,追风就小步走了起来,先是走,然后是小跑,小跑了一会儿,速度越来越快。 风,迎面扑来。 盘儿心里虽还是紧张,但已经能感受到骑马时那种畅快感了。 不免分神看了看他,见他神态专注,腰背肩都挺得很直,她就靠在他怀里,似乎什么都不用担心。 “看朕做什么?”他分神问道。 “就看陛下很俊的呢。” 他胸膛微微颤动,马速放慢了些,垂眼见她脸颊红红的,格外有一种娇羞之态,也不免有些心驰神荡。 环着她腰的手不禁紧了紧,道:“你不是总说朕老嘛。” “老跟俊这两者又不冲突,再说人家说你老,又不是真说你老,只是不想你成天扑在政务上,废寝忘食的。” “好吧,朕把这话理解成你觉得朕冷落了你,以后朕多抽时间陪你,春天来南苑春狩,夏天去西苑避暑。” “那秋天和冬天呢?”她狡黠一笑。 宗琮愣了一下,认真地想了想,才说:“秋天就算了,秋天事多繁忙,冬天朕记得京郊有处皇庄,里面有汤泉,改天让人修处行宫,冬天带你去泡汤泉。” “修行宫要花银子,等朝廷有银子来再说吧,而且这事若是让外人知道了,我成什么了?” “成祸国殃民的妖妃了。” 说着,他笑了起来,盘儿不依他,去揪他的衣襟。 揪着揪着,两人就近了一处。 不知什么时候,追风停了下来。 盘儿清醒过来,瞬时红了脸,往四周看了看,幸亏周遭没有人。倒有一小队侍卫跟在后面不远处,不过有宗琮挡着,倒看不出他们方才做了什么。 “回去吧。”她小声道。 宗琮低头笑看了她一眼,驱使追风掉头。 回程的路上碰见了越王,越王带着越王妃,两人都穿着骑装,越王骑了匹黑色高头大马,越王妃骑了匹枣红色的小母马,两人能相携出游,倒是瞧着感情似乎不错。 这让盘儿不禁侧目,她还没忘记当初越王妃憔悴苍白的样子,向她寻求解决办法,难道说问题已经解决了? 越王远远的就下了马,戚氏也跟着下了来。 两人走近了,行礼道:“参见皇兄,参见皇贵妃。” 盘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和宗琮同骑着,偷偷用手捅了捅他的腰,宗琮心领神会下了马,又把她从马上抱了下来。 盘儿这时才明白,方才她不敢下马,他明明有解决法子,是故意逼着她往下跳来着。 不过这会儿肯定不是声讨的时候,她故作端庄之态对越王夫妻二人点了点头,去了一旁站着,留下空间让越王和宗琮说话。 戚氏也跟了过来。 两人站着看了会儿不远处水泡子里野鸭野鹅,戚氏突然道:“谢谢皇贵妃了。” “这谢从何来?” 戚氏往越王那边看了一眼,道:“谢谢娘娘的点化之恩,如今妾身与王爷感情不错,郭侧妃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孩子们也日渐开朗,这一切都多亏了娘娘当初的点化。” 这话就有些言重了,盘儿回忆起当时自己和戚氏说的话,就因为这事她还和宗琮闹了顿脾气。 难道说戚氏真照着她说的去做了? 如果不爱…… 可—— 她目露震惊地看着戚氏,一时间心绪起伏不定,十分复杂。 戚氏似乎看出她吃惊,微微一笑道:“不是谁都能像娘娘这么幸运的,这么多年了陛下一直对您一如既往,将他人视若等闲。就如同娘娘说的那样,当你没那么在乎了,就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冷静地想想他到底喜欢你什么样,他喜欢端庄大度,喜欢偶尔小意儿…… “等真正冷静下来,妾身才发现那郭侧妃也没有如妾身所想象的那么难对付,她就是故意激怒我,激怒我在王爷面前言行无状,以此来激起王爷对我的反感与厌恶,只信她所说的,当我不慌了,冷静了,才发现她其实就是个跳梁小丑,不堪一击。” “那你……”盘儿目光复杂,一时不知改说什么。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王爷好,孩子们好,我也挺好,王爷现在也不去她房里了。只是偶尔难免会困惑,他喜欢的这个我,到底是真的我,还是假的我。”说到最后,戚氏的声音低落下来。 所以还是在乎的,只是强逼着不让自己在乎,这样就不会心疼不会癫狂。 前世盘儿没有经历过戚氏的这番遭遇,但她曾经也困惑过他喜欢的这个人是不是真正的自己。所以她心慌胆怯,不敢迈步,直到重活了一世,没有上辈子的重负,她渐渐放开了自己,将真性情一点点展露在他面前。 他接受不错,甚至超过她的想象,两人的心也越靠越近,甚至渐渐可以去掉了帝王和妃嫔之间的屏障,而不是说什么做什么都担心他会龙颜大怒,会担心他猜忌。曾经这是让她头疼的事,因为这是她从前世带过来养成了几十年下意识的习惯,可经过了这十多年,似乎不知不觉中这道屏障已经渐渐消失了。 “既然困惑,就把困惑交给时间吧。” 戚氏一愣,目光中透着不解。 “也许时间会告诉你答案。” 盘儿只能这么说,毕竟现在好就是好了,为何要去细究为何才会好。而她的经历不能复制,她只能忠心的希望戚氏有一天能像她一样,和越王解开心结,这样才算是真正的夫妻吧。 这些想法并未困惑盘儿太久,因为越王和宗琮已经说完话,过来找戚氏了。 两人和盘儿道了别,相携去了停马的地方,戚氏上马时,越王在旁边看着,还伸手扶了她一把,行举可见细心之处,也看得出戚氏是刚学马没多久。 至于是谁教的,不用说自然是越王。 往回走时,盘儿依旧觉得十分感叹。 宗琮察觉到她的情绪,问道:“方才和越王妃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了说越王妃最近过得不错,府里风平浪静,和越王的感情也一日比一日好了。” 要不怎么说宗琮在某个时候,和盘儿的思路是相同的,他也想到那日被他听见媛媛和越王妃说的话。 “你说你们男人有时候真奇怪,我们当女人的也挺累的,还得顺着毛捋。” “你这是在说驭夫术?” “是驭夫术吗?难道陛下是在夸我驭夫有术?”她笑着,回头看他。 他盯着她,半晌才在她嘴唇上咬了一口,抵着她嘴唇道:“以后有什么事不准瞒着我,想说什么了就直接说,别搞驭夫有术这一套。” 盘儿的嘴被堵着,呜呜啦啦也说不清楚,直到他松开,才嗯了一声。 转头的时候,脸却在偷笑。 男人呐。 第158章 第158章 一旦扯上皇家,做什么事规矩都极为繁琐。 尤其是春狩,似乎还蕴含着某种特别的寓意,不光事先准备复杂,反正盘儿听说还找钦天监算了吉时。 不过她也没关注这个,最近这几日她都忙着练马呢。只要宗琮有空闲,两人就驱马出行宫,找个敞亮的地方练马。 几日下来,盘儿也能骑着马自己小跑一会儿了,不过还是得人看着,因为她还不会控制马,若是马听错指令跑快了,她就会吓得哇哇乱叫。 宗钺他们跟娘出来练过一次马,盘儿很成功地被孩子们取笑了,虽然孩子们不觉得是取笑,但当娘的还是恼羞成怒了,把孩子们都撵走,就和宗琮两个人练。 反正被他嘲笑惯了,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行宫里的人一日比一日多,不过那些皇亲国戚和勋贵大臣们都不是住在这处行宫,而是住在行宫靠外围的地方。 婉婤和宗钤几个每天都要出去,盘儿远远撞见过一次,都是些同龄的少年们一同外出游玩。京中少有勋贵家子弟不会骑马的,甚至还有些贵女们,也会骑马。 不过这种贵女还是极少数,只几个勋贵家的女儿胆敢如此,其他贵女们还是只敢远观,不敢轻易尝试。 如此一来婉婤倒有玩伴了,没几天下来就结交了几个玩伴,成天骑着马和以宗钺为首的一众少年们,四处跑着打些野鸡兔子什么的。 “婉婤,你总这么跑出去,就不怕苏娘娘说你?”婉姵见婉婤一身骑装,兴匆匆地往外走,不免有些担忧叫住她道。 “四姐,你就别担心我了,我母妃不会说我的。你看当初让你跟我学骑马你又不学,现在也不能跟我和婉姀一同出去玩了。让我说,四姐你还是把马学一学,也免得春狩的时候只能坐在帐篷里无聊。” 婉婤不过随口这么一说,和婉姵几个寒暄了几句,就匆匆忙忙走了。 婉姵有点无奈,又有点羡慕地看了她背影一会儿,回头对几个姐姐笑了笑。 婉姝道:“你管她做甚,听说苏娘娘最近也在学骑马,还是父皇手把手教的呢,苏娘娘肯定不会管着婉婤不让她骑马的。” “原来是这样啊。” 说的也是,打从一开始婉婤学骑马学凫水,皇贵妃都不会管着她,现在自然也不会管了。虽然姐姐总会背地里说婉婤这样不好,那样不端庄,但婉姵还是很羡慕,觉得这样似乎活得很痛快。 几人本是在屋子里待得闷了,就约着出门散散,谁知半路会遇见婉婤,倒让几人出去散散的心有些淡了。 今天婉娴一直有点心不在焉,婉姝看了她一眼道:“大姐,你今天怎么了?” “没,没什么。”婉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我就是有点走神。” “大姐是不是在想……”剩下的话,婉姝没说完,只是以抿着嘴眼中含笑替代。即使如此,也把婉娴说害羞了,捏着小拳头追着要收拾婉姝。 一通闹罢,几人往外走,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尤其是婉姝,时不时总会看婉娴一眼,又时不时低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前头,婉婵正缠着婉娴,问她徐贤妃这次给她看好的驸马人选有哪几个,让她说了,到时候也好给她参谋参谋。 婉娴红着脸一直不愿说,说着说着姐妹之间又打闹起来,婉姝却突然道:“要不,我们也去找父皇,说想学马?” 这话让几个人都回头看了过来,其中也包括才七岁的婉姈。 婉姝道:“在这行宫里,不会骑马真是挺不方便,你看婉婤骑马就出去了,咱们用走的,又慢又累,而且就算想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也不容易看见,没有借口出行宫。” 说起来是从宫里来到了宫外,实际上跟宫里没什么区别,出来之前几个宫的人都在给主子们赶骑装,可即使赶出来又能怎样,她们顶多就是在春狩当日穿出来应应景,又不骑马又不打猎,只能像婉婤说的那样坐在帐篷里无聊。 若是大家都这样,其实也就这样了,可偏偏其中有个另类。 看婉婤活得这么肆无忌惮,就算平时总拿她还小不用太多顾忌当借口,可现在她也快十岁了,依旧如此,可以料想以后也是如此的,夜深人静的时候,羡慕总会悄无声息的泛上来。 “我觉得二姐的主意不错,大姐你就不想出去看看,说不定还能看见我未来的大姐夫。”婉婵笑着说。 婉娴又羞得拿拳头去轻捶她,但面色迟疑,显然也是动心了。 如是这般,虽是都有点半推半就的样子,但几个公主还是结伴去找了父皇,提了想学马的事情。 宗琮自然不会反对,大抵是爱屋及乌,也可能是看婉婤看久了,他偶尔甚至觉得婉婤这样才像真正的公主。 康健、活泼、肆意。 相反上面几个大点的女儿,他反而有些觉得太文静了,个个都是细细瘦瘦的身条,白到近乎没有血色的肤色,看着就不康健,缺乏生气。 他大手一挥允了,还专门吩咐福禄多派些侍卫太监看护着公主们。 婉娴几个回去换衣裳,轮到婉婵和婉姵一起的时候,婉婵才面露讥讽之色。 “三姐,你笑什么?” 婉婵瞄了妹妹一眼:“我笑啊,有的人心怀叵测,有的人暗藏鬼胎,其实母妃说的没错,让人觉得心思最多的那个宫里的人,其实心思是最少的,反而是那些看着就老实沉默的心思才最多。” “三姐,你说什么呢,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听不懂才好,我就想看看这两个人都冲着一个目标去,到时候会不会打起来。” 婉姵是有点迟钝,也是心眼没姐姐多,但并不代表她傻。 她捂着嘴,一脸诧异:“难道三姐你的意思是说大姐和二姐看中了同一个驸马,可这不是还没开始选吗,而且你方才缠着大姐问,大姐不是没说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婉婵斜了妹妹一眼:“人家肯定不会说了,不说就有人打主意,若是说出来被截胡了怎么办?”毕竟婉婵也就比婉姝小一岁,也十三了,要是想定婚事的话,也是可以定了。 “你就等着看好戏吧。”说完,婉婵进了内室。 —— 连着几天,婉婤几个每次回来都能拿几只兔子和野鸡,有一次还拎了只孢子。 盘儿知道他们去打猎了,因为同行的人年纪都不大,也就在附近打打猎,没敢往深处走,本来她还有点担心的,把这事跟宗琮私下说了。 宗琮说这些猎物都没什么威胁性,都是下面人筛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大型走兽才会放出来让人通行的外围。 再往深处走,有几片地方的走兽相对就要多一些,不光有鹿,还有狼、狐狸、熊什么的。不过那是专门为春狩准备的地方,是单独隔离的,现在不会放人进去。 盘儿这才放下心来。 婉娴几个学骑马的事,她也知道了,她倒没多想,甚至因为这事更是激起了她要学会骑马的愿望,也免得到时候小辈们都学会了,她却没学会,惹人笑话。 如是又过了几天,终于到了春狩的正日子。 春狩一共是三日,为了增添趣味性,宗琮甚至拿了东西出来作为赏赐,按每日计算,太阳落山之前,谁的猎物最多,谁就是当日的优胜者,所有在南苑的皇亲国戚,乃至勋贵大臣家的子弟,都可以参与。 其实赏赐倒是其次,许多皇亲国戚乃至勋贵家,他们要么是像苏家这样,靠裙带关系封侯封公,要么天生就是皇族,大多数人还是祖辈创下不世之功才能封侯拜将,他们没有像文官家子弟那样读书考科举作为出仕的习惯,都是受祖辈荫恩。 可家家子孙都不少,萌荫一个两个也就罢,其他人要想挣个出身,最为捷径的路就是一朝入了圣眼,从此飞黄腾达光耀门楣。 所以这次春狩的意义大家都明白的,京中但凡稍微有些家世的子弟们都来了。若是按照以往,这种场合少说也要十四以上才能参与,但因为几个皇子的年纪都不大,所以还来了些年纪小的。 为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整个场面十分声势浩大,宫妃们坐在帐篷里,只能远远看见那里聚集了无数人和马。 春狩的第一箭,是由宗琮发出。 箭是特制的,射出去自带哨声,随着箭响,大地一时都为之颤动,那震动甚至能传到帐篷这里。 盘儿借口离开帐篷,外面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 不多时,宗琮也来了。 他换去了盔甲,穿了身骑装,上半身罩了一件轻甲,玄色的底儿配着银灰色的轻甲,人看起来格外精神奕奕。 “走吧,朕带你打猎去。” 这是两人早就说好的,只要盘儿学会了骑马,宗琮就带她去打猎。 第159章 第159章 盘儿踏上马镫,翻身上马。 她现在已经能自己上下马了,当然姿势肯定没有宗琮那么顺畅,但已经相对不错了。 上了马后,她睇了宗琮一眼,眼神颇有些得意。 宗琮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两人一同驱着马往里行去,左右身后跟了许多侍卫。 既然带着盘儿,自然不能往太深的地方走,这片区域越靠里猛兽越多,相对靠外围的地方就安全不少,不会有太大的野兽。 这期间宗琮未动一箭,倒是侍卫们打了不少野鸡野兔什么的,这是杀鸡动牛刀,不过谁叫陛下带了皇贵妃,今天是陪皇贵妃出门游玩的,可不是让他们来打猎的。 “也不知道宗钺婉婤他们怎么样了?” “朕专门派了侍卫在他们身边,侍卫不会带他们往太深的地方走,只在外围转转,不会有事的。” 殊不知另一头,宗钺宗钤和婉婤他们已经分开了。 婉婤这会儿特别烦,她最近跟着大家打多了野鸡野兔,都是十多岁的年纪,他们这一帮人最大的不过十四,最小的也就是宗钤了。 都是勋贵皇亲家的子弟,自然护卫环绕,也不用担心安全上的问题,所以这种小猎物打多了,大家都对春狩这天满怀期待,因为这里的飞禽走兽更多,说不定能打到狐狸或者狼什么的。 宗琮射出响箭时,他们就在最外围的地方,毕竟年纪都不大,这场比试自然没他们什么事。大家各自散开后,他们就朝早就定好的方向行去,谁知婉婤却被人叫住了。 正是婉婵几个。 除了婉姵和婉姈不在,婉娴婉姝婉婵三个都在,让一群侍卫拥簇着。 这些天婉婤也没关注她们,不知什么时候她们竟然把马给学会了,到底骑术如何暂且不知道,总而言之她们一身骑装,骑在马上似模似样的。 装备也很齐全,不过就相对花哨多了。金色的马鞍马镫,弓箭也有,弓是金色的,上面嵌了很多宝石,箭筒也是如此,看起来十分华丽。箭筒里也放了几支箭矢,箭尾上的羽毛格外的白洁。 一看就是花架子! 也不知是谁找来哄她们的,婉婤暗想,她可不信之前还不骑马的几人,现在就能打猎了。 婉娴她们叫婉婤一起,刚好几个少年都不想带女孩子。 婉婤也就罢,关键还有婉姀。婉婤拉弓射箭都很熟稔,婉姀却是个累赘,平时打只野鸡野兔她都能花容失色,若不是看在宗锲的份上,他们早就不带婉姀了。 几位公主的主意正中一群少年的下怀,撇下两个女孩,他们就能天高海阔任鸟飞了,于是婉婤和婉姀就这么被留了下来。 宗钺驱着马来到婉婤面前:“姐,你既然跟着大姐她们,就不要往里走了,就在附近转一转,等明天……” 剩下的话宗钺没说,却让婉婤的心情终于好了点。 “姐,你别生气啊,等我下午回来的时候给你猎只狐狸,冬天给你做衣裳穿。” 婉婤翻着白眼看弟弟,见他那样只差眉飞色舞了,气得拿鞭子凌空甩了一下。 “等你猎了狐狸给我做衣裳,我还不如指望小钺。” 宗锲交代婉姀:“别乱跑,跟着婉婤,我留几个侍卫给你,太阳若是烈了,就回去。” “知道了,哥。”婉姀乖巧道。 一群少年嘻嘻哈哈骑着马跑远了,侍卫紧跟而上,还留了十来个。其中有几个是越王府的侍卫,还有几个是宗钺留下保护婉婤的。 “你们打算去哪儿打猎?”再郁闷也要面对现实,婉婤驱着马来到婉娴几个面前问道。不同于婉娴她们,婉婤的马上光箭筒就挂了三个,她背后还背了一个。 “打猎就算了吧,要不就在附近转转?”婉娴和婉姝对看了一眼,道。 她们当然也听得出来婉婤的不满,可她们不熟悉地形,又不会打猎在这里面做甚,自然需要有个人来遮掩。 这遮掩就是婉婤了。 婉婤以为她们是凑巧碰见的,殊不知婉娴几个早就瞄上她了,就等着这时候把她叫下来,陪着自己。 “不打猎你们来这里做什么?逛着玩啊,逛着玩可以在外面逛着玩,”似乎也知道自己口气不好,婉婤移开目光道,“算了,还是我让人带路吧。” 她叫来一个侍卫,让对方带路。 侍卫心领神会,跟在这群金枝玉叶身边,自然稳妥为宜,但又要考虑到五公主的心情,所以就往里面走一点,不要深入沿着外围走最佳。 一行人让侍卫护持着往里走去,婉姀骑术不错,一直跟在婉婤身边。倒是婉娴几个,让婉婤特别无语。 她果然没猜错,这几个人就是来捣乱的,马都不会骑,只能慢慢走,这种速度就是用来踏青的。 踏青的都比她们快。 索性已经打定主意,今天就要浪费在她们身上了,说不定她们坚持不了多久就要回去,到时候她可以再出来,所以之后婉婤也没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时不时抽出箭矢射上一箭,她的箭法还不错,五箭能有三箭射中猎物,都是些野鸡野兔,射中了自有侍卫驱马前去捡猎物,顺道把她的箭捡回来。 这期间少不了引来婉娴等人的惊叫,婉姀大抵是见多了,反倒比三人好多了。 “大姐、二姐、三姐,这里本就是猎场,打猎都是很稀疏平常的事情,说不定等会儿还会碰见什么野兽,你们若是真怕,要不咱们回去?” 婉娴露出一个不适的笑容,细声道:“既然已经出来了,就别扫兴了。” “大姐说的是,总有个习惯的过程,再说还有这么多侍卫,就算来了野兽也不用怕。”婉姝附和道。 “正是。” 婉婵看了两人一眼,没说话。 既然劝退不了她们,那就继续走吧。 因为婉娴几个速度太慢,自然拖慢了一行人的脚程,婉婤就当今天是在外面打猎了,时而驱着马往前,时而驱着马往后,总之不会远离,不一会儿其中一个侍卫马上的篓子里就装满了猎物。 “要不我们往里面再走走?”似乎也看出他们一直是横向着走,婉娴建议道。 她这行举可有些反常,婉婤还是较为了解大姐的,说她是公主里头的典范都不为过。言行举止都很符合公主的仪范,从不会僭越,性格也温柔大方。 可若说她对打猎感兴趣,那就是天方夜谭了,本来婉婤对三个姐姐偷偷练了骑马还缠上她就有些疑惑,现在更是疑惑了。 “还是别往里面去了,若真是碰见个猛兽就不好了。”婉姀劝道。 “不是有这么多侍卫吗?我看婉婤一直意兴阑珊,估计是我们扫了她的兴,反正有侍卫,我们就往里面走一走,也不妨碍什么。”婉姝道。 婉姝是公主,婉姀不过是个郡主,见她都这么说了,自然不好说什么,却有点为难地看着婉婤。 婉婤也没说什么,又把刚才那个护卫叫了过来,附耳跟他说了几句话,一行人就改变了方向。 这一路行来都十分安静,除了鸟叫声,连点人声都没有。而且树也越来越多,胆子小的多多少少会有些害怕。 婉姝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道:“明明都是往这个方向走,怎么一个人也没碰见?” 婉婤目光一闪:“二姐你想碰见谁?” “倒也不是想碰见谁,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婉姝讪讪地笑了笑道。 “……这一片林子纵向很深,是专门的猎场,面积宽且广,看着人很多,其实撒进来也没多少,艺高人胆大的人都会深入腹内,我们走的其实还是外围。”其中一个侍卫道。 “原来是这样。” “那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深入腹内?” 婉娴和婉姝的话几乎是异口同声。 婉婤皱着眉:“二姐,你总想着深入腹内做什么?那里可不适合你们去,就是我,只带几个侍卫也不敢进去。” “我也不是想深入腹内,就是好奇问问。”说话之间,婉姝和婉娴交换了个眼色,两人眼中可见失望。 婉婤对那侍卫使了个眼色,之后的路程看似深入,其实已经渐渐偏移,又走成了横向。 接下来的路程依旧如故,婉婤已经懒得再去打那些野鸡野兔了,而婉娴三个额上可见薄汗,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 婉婵道:“不如我们回去吧,这么走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婉娴和婉姝对视一眼,点点头。 “那就回去吧。” 估计就是这句话撑着,所以回去的路上婉婤走得很快,可婉娴几个却状况频出。 一会儿渴了,一会儿饿了,一会儿想停下来休息休息。 骑着马也能累? 其实是不正确的骑姿,让她们不光浑身酸痛,大腿内侧也被磨得很疼。 无奈,婉婤只能让停下来休息。 反正打了那么多野鸡野兔,随便烤几只来吃,就足够他们这些人中午吃一顿了。 侍卫们都训练有素,下了马后,几个人负责喂马,几个人去打水处理猎物,剩下的人则是护持在左右。 这会儿婉娴她们也顾不得什么仪范了,坐在地上,想去摸摸腿的内侧,却又碍着这么多人,只能强忍着。 婉婵早就后悔了,跟着出来看什么戏,早知道是这样,她还不如跟着母妃坐在帐篷里和婉姵待着。 猎物很快就处理好了,烤得呈金黄色,看着就香。 这种事婉婤也不是第一次干了,接过一根兔腿就啃了起来,侍卫去拿给婉娴几个,她们却连连摇头。 可她们出来时根本没带干粮,婉婤看见了,去了小红身边,从它身上取了个小袋子下来,扔给几人。 里面是她带的干粮,也是她最近跟着打猎多了,一般每个人马上不光带的有干粮水囊,连盐巴火折子伤药这些东西都会带上一份。 婉娴和婉姝啃着干面饼,婉婵拿了一块,实在啃不进去,见婉婤和婉姀吃兔肉吃得喷香,就寻侍卫也要了根兔子腿啃了起来。 竟然超乎想象的美味。 现在说什么仪态体面,人饿的时候也不讲究这些了。 婉娴和婉姝啃着干巴巴的饼子,心里颇不是滋味,却又没脸开口要。 吃完了就继续往回走,上马的时候婉娴差点没摔下来,可这里除了她们几个女孩,都是大男人,她只能自己骑马走。 其中的折磨就别提了。 正走着,有个侍卫回头往身后看了看,后面并没有人。 不光是他,其他几个侍卫也有所察觉,婉婤正想问怎么回事,就听见阵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众人俱是疑惑,但有经验的侍卫已经开始喊着让所有人都避开,往远处避。可恰恰不好的是,就这一条路,旁边都是密林,这么多人马肯定不可能一时全避进去。 婉婤已经听了话,主动往里面走,婉姀有点慌,越王府的几个侍卫当即涌了上来,纷纷下马,把她的马牵着往里走。 婉娴三人也被侍卫牵着往里走,大抵是心里有点慌,婉姝一个不稳从马上掉了下来。幸亏旁边的侍卫眼尖手快,扶了她一把。 可已经来不及了,马蹄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这边冲来,声声不绝。 她们本就骑得小母马,温驯但胆子不大,马儿顿时受惊了,在侍卫们手里挣扎嘶鸣。 三处都出了状况。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随着阵阵诧异声和吆喝声,就见紧跟在这几匹疾驰而过的马后面是一头庞然大物。 它呈四脚着地状态,看似体格庞大,但跑得很快。 赫然是一头熊。 不止一头,在它身后不远处,还奔着一头稍微小点的母熊。这头母熊其中一只眼睛已经变成了血窟窿,一边奔着一边咆哮着,俨然一副被激怒的样子。 “不好!” 第160章 第160章 “宋明,你真是把人给害死了。摸谁不好,你去摸熊!摸了大熊也就罢,你摸熊崽子做什么!熊崽子能没有熊爹熊娘看着?春天的熊最是凶,饿了一个冬天,这会儿正是捕食的时候,寻常碰上一个就算倒霉的,你能招来俩!”赵辰抱怨道。 宋明,也就是这个惹祸的少年,也不过才十六岁。生了一张小圆脸,看着很是干净爽朗,却是几个人里头最会惹是生非的。 此时他正一边抹着汗,一边拼了命驱着马往前跑,听了这话面色讪讪,什么也不敢说。 几个人相约一同打猎,都是老熟人,以前经常一起到处打猎,配合自然不用说。可谁曾想方才停下歇脚顺便用吃点东西垫肚子的时候,宋明竟然摸了个熊窝。 不光摸了熊窝,还把里头的一头熊崽子抱了出来,他正和赵辰几个显摆着,傅磬的脸色就变了,让他把熊崽子扔了。 他要和傅磬理论,傅磬也没理他,让都赶紧收拾收拾了走人,可这时已经晚了。 先是闻讯而来的母熊。 心想要是能把这头母熊猎了,今天他们说不定就能拿个头名,几个人都来了兴致,让侍卫们在旁边骚扰,他们则拿了弓箭游走攻击。 谁知母熊后面还跟了头公熊,就他们这十几个人俨然不是对手,傅磬这次说走,没人反对。 可祸已经闯了,母熊被傅磬射瞎了一只眼,而慌中出错,被宋明扔在地上的熊崽子在他们走的时候,不知被谁的马蹄子踩了一脚,眼见是活不成了。 这不,被彻底激怒疯狂的两头熊,就这么一路追了过来。 疾驰之中,远远看见前方有一群人,几个人一边喊着快跑,一边就疾驰而过。 傅磬勒紧马缰绳停了下来。 赵辰回头看他:“傅磬,你怎么不走了?” “你们没看见那群人中有几个少女,而且我看那些侍卫的装备,是宫里的人。” 一听见这话,几个人都停了下来,宋明冲势最猛,停下后一阵小跑,又折了回来。 既然是宫里的人,还是少女,不用想不是郡主也是公主,若是真让其中一个出了事,傅磬也就罢,他是晋国公府的人,其他几人虽都是侯府伯府家的子弟,但相对来说家中势力不过中流,回去后肯定讨不了好果子吃。 而且几个人也不是那种贪生怕死,想祸水东引之人,也是年纪轻,初生牛犊不怕虎,所以一行人又折了回去。 到时,场面乱得一片不可开交。 哭声、尖叫声、痛呼声、惨叫声混成一团,侍卫们匆忙抵抗,又要护着几个差点坠马的公主,一个照面上来,就被公熊拍飞了两人。 熊这种猛兽,一般不是饿极了,是不会攻击人的。野外碰到熊,只管麻溜跑就是了,它也不见得会来追你。 可也有情况除外,一是刚冬眠结束,正处于捕食期,二就是有不识趣的人故意招惹。尤其是母熊,一般母熊的战斗力是不如公熊的,但若是护崽子的母熊,连公熊都要退避三舍。 婉娴几个从小长于深宫,哪里见过这种野兽。 看那血盆大口,感受到迎面扑来的腥味,早就吓懵了。懵完就是哭,婉婤叫她们快跑,她们都没反应,被几个侍卫像拖死狗的似的,拖进了树林子。 这一耽误,再加上几人连上马都做不到,本来想跑的也不能跑了,只能战做一团。 傅磬等人到时,看到的就是这种局面。 所谓一猪二熊三老虎,也是猛兽中最难对付的三种走兽。 野猪皮糙肉厚速度快,还有一对獠牙,寻常的箭矢或者刀剑打上去,根本伤不了其分毫。但也不是没有对付的办法,往眼睛招呼就对了。 恰恰是熊,它可以直立行走,相对来说就多了两只蒲扇大的熊掌可以用,皮毛厚脂肪多,远攻可能箭矢射上去,根本伤不了分毫。近战的话,此兽力大无穷,寻常人根本近不了身,只会被其打飞。 因是匆忙之间的抵抗,根本来不及拉远距离就被近身了,所以侍卫们很是吃了些亏,不过到底是禁军侍卫,一般人也不会被派出来保护皇子公主,都是侍卫中的精锐,所以他们很快就稳了下来。 有的人远攻骚扰,有人近身搏斗,倒也战得旗鼓相当。 傅磬等人见之大定,忙都冲上去帮忙,而跟他们跑散的侍卫们这时也追了上来,场面渐渐稳了下来。 可到底有人兽之分,这两头熊又处于狂暴之中,就算打持久战,他们这么点人不过刚刚能把局面控制住,显然没办法车轮战。 那就只有速战速决! 傅磬对晋国公府的几个侍卫一使眼色,抽出了一直绑在马腹上的,几个侍卫也纷纷弃弓取下。 他们所携带的是特制的,杆中套杆,平时为了方便携带都是不过只有三尺来长,用时把枪杆组起来,就能用来对敌。 几人下马往战圈靠近。 若是有行伍出身的人在场,就能看出他们使用的是小三才阵,此阵多用于军队之中小面积接触战,多是一人局中,左右各一用以掩护,还有尾翼从旁支应。 傅磬就处于尖端的位置。 才不过十六岁的少年,穿一身玄色的骑装,肩背笔直如松,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气势,只是身形稍显单薄了些。但见他挺直的肩膀,和手持的那杆铁枪,却是任谁都不敢轻忽。 这就是见过血的士兵和禁军侍卫的区别,侍卫们因为是护卫皇宫的安全,以防备为主,武功的路子多取轻巧,甚至有些花哨的。 而从战场下来的人,从不讲究好看与否,攻击只讲究快很准,以最快的速度最狠的攻击杀死敌人。 所以一个照面,公熊就受了伤。 见这几个人架势格外与寻常人不同,应付的似乎也不吃力,一直围攻公熊的几个侍卫当即退了开,转为去帮围攻母熊的侍卫们。 战场一分为二,一边是十多个侍卫围攻母熊,一边是傅磬带着四个侍卫组成三才阵围攻公熊。 显然是傅磬这边更具备可观性,就见他们攻击得不慌不忙,游刃有余,公熊连连受伤,越发狂暴,蒲扇大的熊掌擂得胸脯啪啪直响,吼声震天。 可能是该吓得也都吓够了,这会儿婉娴几个也镇定了下来,抹了抹眼泪,从小树林里看着这边的情况。 不过眼神大多都集中在傅磬的身上。 就见他一个虚晃避开公熊的蒲扇,几步连退,将正面让给左翼,后翼疾冲上前,他先是借力在树干上弹跳了几下,踩上后翼的脊背,两人同时发力,他从侧后方飞射过去。 笔直,就像一把射出的巨型箭矢,直直从公熊的颈后钉了进去,将公熊钉死在地上。 所有人都抹了一把汗,公熊还在抽搐着。 他臂上肌肉虬结,奋力一拔,大量鲜血喷涌而出,浇了他一头一脸,可眼见公熊断气了。 之后母熊自是不必细说。 等战斗结束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松气之余也不禁向傅磬投去赞赏的目光。 “好你个傅磬,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武功高手啊。”宋明激动地拍了他肩膀一下道。 赵辰说:“也就是你没看出来,我早就说傅磬非一般人。” “不过侥幸而已,也是几位叔叔帮了大忙。”傅磬道。 他所说的叔叔,指的是晋国公府的几个侍卫,他们都是晋国公从战场上带下来的,表面貌不其扬,实则勇武非常,晋国公府的每个男丁,身边都有几个这样的人。 “四公子赞誉了,还是四公子武艺大进,今非昔比。”其中一个侍卫哈哈一笑后道。 那边听说了‘四公子’,又叫傅磬,婉娴和婉姝的眼光都闪了闪,之后都转为一种相对较为炽烈的目光,投向了那个满身兽血模样有点骇人的少年。 唯独婉婤是个例外,她已经跑出去询问侍卫的伤亡如何了。 幸亏没有人死,不过有几个侍卫的伤有点重,之后一行人闲话也没有多说,带着受伤的人和打死的熊,匆匆往外围赶去。 另一头,盘儿和宗琮那儿,俨然就是一场野外踏青。 中间宗琮教了盘儿射箭,可惜她手臂没有力气,宗琮用的弓又过大,她根本拉不动,后来是侍卫也不知去哪儿寻了个小弓来,给盘儿使。 却也就是摆了个花架子。 之后盘儿见自己学得有模有样,又见宗琮拿着她的手射箭十射九中,不禁信心倍增,再见有野兔路过,她拦着不让宗琮打,自己架起弓去打。 倒也打中了,可惜野兔腿一弹就跑了,显然是射箭的人力气太小,根本没伤到人家皮毛。 盘儿大窘,旁边的侍卫都憋着不敢笑,倒是宗琮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盘儿半天没理他。 中午的时候就地扎营。 侍卫们把猎物都处理好,又撒上佐料,就能上火烤了。 盘儿见着好玩,亲自动手烤了只野鸡。 她手艺还算不错,相比男人们要好挺多,一只野鸡足够她和宗琮两人吃了,不过她还尝了尝兔子肉。 歇息了一会儿,见时间也不早了,就往回走。 盘儿惯是有午睡的习惯,吃饱了就想睡,宗琮见她骑在马上还心不在焉,就让她过来和自己同骑。 靠在他怀里,又被他用披风裹着,不一会儿盘儿就睡着了,等再次醒来就是听见有人禀报,说几位公主出事了。 要不怎么说,说话不能大喘气呢。 听到被晋国公府的四公子救了,现在人已经回营地了,盘儿松了口气。 可还是担心,一行人加快速度往回赶。 到了后,见婉婤全须全尾地站在那儿,盘儿冲上去一把将她抱住。 抱完,一巴掌打在屁股上。 “以后还出去打猎不?” 婉婤大窘,因为旁边还有别人。 傅磬低咳了一声,抱拳行礼道:“参见皇贵妃,参见陛下。” 第161章 第161章 宗琮嗯了一声,走了进来。 手负在身后,很有皇帝的威严和架势。 盘儿也窘了,她也是又气又急的缘故,根本没注意旁边还站着个少年。 “傅磬,朕都听说了,多亏了你出手相帮,才没让朕的几个公主出事。” 宗琮大马金刀地在椅子上坐下来。 说着,对婉婤招了招手:“谢过你表叔了没有?” “谢过表叔。”婉婤行了个福礼,不过她一身骑装,身上还沾了些碎草屑,灰头土脸也没来得及梳洗,哪里像个公主,倒像个野丫头。 傅磬让过身,只受了半礼,对婉婤点了点头后,才又对宗琮道:“其实这事说起来也怪我们,是我们一同的人招惹了母熊,才连累几位公主受了惊吓。五公主其实挺勇敢的,也没有被吓哭,中间一直帮衬着射箭骚扰那熊,很有陛下的勇武之风。” 盘儿诧异地看着女儿,宗琮则笑道:“这丫头皮惯了,朕和她母妃也不怎么管得住她,成天就喜欢舞刀弄剑的……” “父皇!”婉婤抗议。 “瞧瞧。”说着,宗琮又笑了起来,傅磬只是抿嘴浅笑。 之后盘儿就和婉婤退出去了。 两人回到景仁宫所在的帐篷,盘儿才拉着婉婤问她,有没有哪儿受伤。 婉婤摇了摇头。 盘儿又问她怎么和婉娴她们搅合到一起去了。其实婉婤跟宗钺他们在一起,侍卫众多,她反而不担心出事,恰恰是这样,她才知道后担心得不得了。 婉婤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说回来的路上,见到婉娴和婉姝总想找着借口和傅磬说话。 本来她还以为莫是这两人看中了傅磬,想让他当驸马,刚父皇的那番话,让她意识到傅磬还有这么一层身份。 其实想想也是,傅太后出身晋国公府,晋国公府的子弟多多少少都和宗琮有拐着弯的亲戚关系,傅磬看似没比她们大多少,但很多时候辈分是不能按年龄来算的。 “这下傅磬是我们的表叔,大姐和二姐应该就不会动什么心思了吧。” 盘儿却抱着相反的态度,她甚至想得更多。 说不定这次婉娴和婉姝闹出这么多幺蛾子,就是冲着傅磬去的。她甚至想到那日徐贤妃拿了册子去给太后看,太后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当时她只以为太后是那么一说,顶多是话里似乎有话,现在看来,说不定当时徐贤妃就把傅磬夹在里头,太后才会那么说,说她竟然帮徐贤妃说话。 盘儿拍额,觉得自己反应慢半拍。 婉婤见娘突然这样,十分诧异,忙问道怎么了。 现在女儿也这么大了,而现在坤宁宫和延禧宫明显就走的是长辈不出面,使着儿女在前头的路子,她自然也不能让婉婤稀里糊涂的,尤其今天这事证明了,恐怕日后像这样的事还多。 她拉着婉婤坐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娘,你的意思是说,婉娴和婉姝都想让表叔当驸马?母后和徐娘娘都是这么想的,可他不是我们的表叔吗?” 所以说婉婤还是小了,看似很明白宫里的一些事情,实际上有些还是不懂。 盘儿也不知怎么跟她解释,皇家偶尔辈分其实挺乱的,因为皇家的姻亲多,拐着弯去算,都能扯上亲戚关系,也因此就会造成表舅娶了外甥女,叔叔娶了侄女之类的事发生。 她只是很含糊模糊地大概地解释了一下,大概也就让婉婤明白了,这种事其实也不是不能发生,只是要看当下的情况,要因地制宜因人制宜之类的。 婉婤也不知听没听明白,点了点头。 “总之,你不要搅合到她们里头去,她们要是再拉着你做什么,你就躲开知道了吗?” “知道了。” —— 另一头,婉姝梳洗完出来,面对的就是弟弟关切的目光。 宗铎这种身体,自然只能看着其他人肆意地策马奔腾,所以来南苑的这些日子,他极少会在外面露面,就怕发生了旁人叫他去打猎,他当众出丑的事情。 所以今天出去打猎的人都走了,独他和胡淑妃等一群女眷坐在帐篷里,自然是难以安适的,所以等人都走了后,他就避回了帐篷,一直到听说了婉姝她们差点没出事才出来看看情况。 婉姝对他自然是极力安抚,又说这是意外,宗铎见二姐确实没什么事,就离开了。 宫女上了茶,婉姝接过来刚啜了一口,这时婉娴来了。 婉娴俨然也刚梳洗过,没有穿骑装,换了身藕荷色的衣裙。这个年纪的少女都是水嫩的,她的气质偏温婉,像一朵静静绽放的幽兰。 婉姝以前从不会觉得自己长得不如婉娴,也不知是如今的心态不一样,还是这就是及笄了和没及笄的差别,尤其是今天,婉姝几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样的婉娴十分美丽。 是自己有所不如的。 与已经具备女子该有的柔美的婉娴相比,自己就像一个还没长开的毛丫头。 而心事重重的婉娴,并没有发现婉姝的目光近乎挑剔的放在她身上。 “大姐,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婉姝站了起来,笑着道。 “我就想来看看你怎么样了。母后也不在这儿,怕你没伤药,所以给你送些伤药来。” 两人表面无伤,伤药是涂哪里的,自然不用说。 方才婉娴回去梳洗时,徐贤妃看到她大腿内侧的伤,快心疼死了。 少女细细嫩嫩的皮子,哪里经得起马鞍长久摩擦,尤其她们又没有经验,自然不知道裤子上这个部位该多胎一层绒布,也能隔上一隔,又刚学骑马没多久,骑姿不正确,自然会受伤。 本来婉娴该是留在帐篷里休息的,可她实在心中难安,才会找了过来。 “我已经上过药了,不过还是谢谢大姐了。”婉姝让宫女把药接了过来,又请婉娴坐下。 宫女给婉娴上了茶,她有些魂不守舍地啜着。 婉姝心知肚明她来干什么,却又不好明说,只能两人相对无言地喝茶。 喝了一会儿茶,似乎婉娴终于做好心理建设了,启唇道:“婉姝,你觉得傅磬怎么样?” 婉姝放下茶盏,有点诧异道:“大姐,你怎么突然问我这话?”旋即,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有点暧昧地笑看着婉娴,“看来大姐真是看中他了啊?” 这个‘他’字,让婉娴红了脸,嗫嚅道:“你不是早就知道……” 是的,婉姝早就知道。 婉婵没把婉娴的心思逼出来,反倒是后来私底下被婉姝逼了出来。婉娴不好把母妃的心思明说,碍于少女容易害羞,婉姝又逼得紧,就遮遮掩掩把心思说了些。 其实所谓的说心思,就是说看了傅磬的小像,觉得似乎还不错。婉姝自然心领神会,甚至很有姐妹情谊地说到时候会帮她,这也是之前两人为何会一唱一和地拉着婉婤一起,甚至想往里面走的原因所在。 她们本是抱着想偶遇傅磬的想法,谁知道现实远超出她们的估计,还闹出这么一场事。幸亏最后也算是阴错阳差了,不光没出事,反而和傅磬偶遇了。 本来婉娴心里还挺感激婉姝的,可回程的路上她就感觉出了些不寻常。 如果说婉姝是帮她,为何她总是想寻着傅磬说话? 大抵是女性都有的直觉,婉娴就觉得婉姝的行径格外让她心里不舒服,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多想了,可心里实在不舒服,才会偷偷背着徐贤妃来找了婉姝,就想问一问婉姝到底怎么想的。 可很显然,以她现在的脸皮,她是没办法当面质问出这种话来的。 婉姝似乎没看出婉娴的纠结,笑着说:“不过傅磬确实少年英雄,与其他同龄的勋贵子弟完全不同,你看之前他那几个同伴,完全就是他的陪衬,以十六之龄能搏击狂暴的公熊,这份实力是寻常成年男子都不具备的。大姐,你有福气了。” 本来前面的话听得婉娴很忐忑,谁知婉姝话音一转,最后这句话倒是让她的心安了不少。 “真的吗?你也觉得他好?”问的同时,她眼睛紧紧地盯着婉姝。 婉姝抬眼直视她,“自然是好的,大姐看中的人,能不好?” 婉娴这才放下心来,又坐了一会儿,就匆匆走了。 等她走了后,婉姝独坐良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等傍晚宗钺他们回来,才知道大姐差点出事了。 兄弟俩自是一通关切不必说。 宗钤还说了,让大姐以后跟着自己,他肯定能保护大姐的,这话把宗钺婉婤和盘儿都给惹笑了。 因为从婉婤的口中得知了傅磬的勇武,宗钤最是崇拜武力高强的人,之后的篝火宴上,他在傅磬身边跟前跟后的套近乎,还让傅磬同意明日带着他一同去打猎。 由于那两头熊的原因,今日的狩猎傅磬毫无意义是头名。 要知道哪怕在深入腹内,也极少能碰见熊的,更不用说一次两头。 本来傅磬不愿接受的,毕竟能猎了这两头熊,离不开大家的齐心协力,但赵辰等人没脸跟他争,侍卫们也觉得他的功劳最大,在大家都推崇的情况下,这两头熊就被归到了他的名下。 这次傅磬也算是一举成名,之前他因没成年,再加上晋国公府素来处事低调的原因,在京中一直籍籍无名,恐怕经过这次京里所有人都会知道还有这么个人。 真是英雄出少年,不愧是晋国公家的子弟。 次日,照例是狩猎。 本来盘儿今天打算把婉婤留在身边,谁知婉婤不干,非要跟着宗钺他们一起出去打猎。听说傅磬今日也会一同,而且宗琮说会加派侍卫,她才同意下来。 宗琮也出去狩猎了。 随同的都是一些皇亲和勋贵大臣们,昨天他破例陪了盘儿一天,这种场合少不了要君臣之间联络下情义。 像宫里各种筵宴乃至春狩秋狩,其实都是便于帝王和臣子们联络感情,乃至施恩示恩的,所以这种事自然避免不了。 盘儿把他们送走后,又和胡淑妃她们说了些闲话,就回帐篷里睡了一天,一直到傍晚陆陆续续人都回来了,她才从帐篷里出来。 今天宗钺他们满载而归。 其实昨天他们打到的猎物就不少,但相比今天还是有所不如,今天队伍里不光加入了傅磬,还有赵辰几个。 赵辰和宋明他们勋贵子弟的出身,又还没成年,也没报着扬名立万的念头,能跟在傅磬身边在两位皇子们边上刷刷存在感也不错。 队伍一扩充,猎物自然多了。 尤其赵辰他们总是约着去打猎去踏青,会玩,玩法也多,人也开朗会逗乐子,总而言之今天的狩猎过程很愉快,大家脸上都没淡过笑。 包括向来不怎么喜欢笑的傅磬,都被宋明和赵辰一唱一和逗笑了不少次。更不用说宗钤了,嚷嚷着明天还一起。 —— 篝火宴分了两拨。 男人们一拨,女眷们一拨。 不过地方有限,也没有隔得很开,两边就中间隔了两堆篝火。 方才婉娴远远就听见宗钤的话了,碍于是女子身份,她也不好上前,也因此处在其中的女子婉婤就被她看进眼里了。 “婉婤,你们明日还出去打猎?” 听了她的话,婉姝和婉婵都看向坐在旁边,正在拿着刀剃鹿腿吃着的婉婤。 婉婤在这群女眷中真是个异类,别人就算吃这些烤好的肉,也都是让人弄好了,切成细条或者小块。甚至有些女眷嫌腥不愿吃,表面上看不出来,但面前放的东西一直没动。 她倒好,估计也是今天跑出去打猎实在饿了,坐下后就开始吃,浑然忘我的吃。 不过没一人发出质疑之言,没看到人家亲娘坐在上头,再说五公主受宠是众所皆知的,所以不管人心里怎么想,至少表面上没人敢质疑。 “这个要看情况,应该还是要去的。”婉婤将嘴里的鹿肉咽下去后道。 “那傅磬还跟你们一同?” 婉婤疑惑地眨眨眼,旋即装作才明白过来的样子。 “大姐你是问表叔啊?傅磬按照辈分,应该是我们的表叔,虽然也不一定这么叫,但我还是觉得叫表叔比较好。另外,我也不知道表叔会不会去。” 这句话顿时把婉娴给噎住了,婉姝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边上的婉婵低头笑了笑,叫来侍膳的宫女,让她倒一杯茶给婉婤。 “婉婤,你吃了这么多油腻的,喝点茶,去去油。” “谢谢三姐。” 第162章 第162章 显然婉婤的话噎得婉娴不轻,之后不光婉娴,连婉姝都没有来找婉婤说话。 婉婤倒是安生了不少。 等她吃完后,叫来宫女服侍她净手漱口。 这个时候,她俨然又像换了个人,那通身的气派和仪态,一看就是出身皇族,是寻常勋贵家女儿不能相比的。 所以公主就是公主,偶尔粗放那是特立独行,再说以人家的身份,也不用事事端着给人看。 端着是怕人说,可就以五公主的身份,谁敢说? 于是在场的女眷们心理都起了奇异的变化,倒一改之前觉得五公主太过粗俗的想法。 首位上,宗琮已经喝了不少酒。 皇后不在,自然是皇贵妃坐右侧。 按理说,皇贵妃的位置不该摆成正的,而是该微微倾斜往下一点,也不知是下面的奴才们没注意还是怎么,盘儿也是坐下后才发觉。 不过这时候再起来已经晚了,只能继续坐着,不过她倒是观察了一下,似乎没人注意到这点,也让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向来晚上吃得清淡,这已经连着两晚上都吃这些烤过的肉,便不怎么有胃口。 酒是果酒,倒是不醉人,她便不免多喝了两杯,一边听着宗琮和大臣们说着场面话。 这种宴上哪里少得了鹿血酒,尤其今日有人打了头活鹿回来,专门献给了陛下。之前宗琮就吩咐了,让人去处理了,赐给每人一碗。 不多时东西端了上来,宗琮这里自然少不了。盘儿瞄了一眼,场上光线不太好,毕竟是以篝火照明,她也就隐隐约约能看个轮廓,只知道黑乎乎的一碗。 宗琮见她在看,低声道:“要不要尝尝?” 盘儿目光放在下头,也学着他目视前方说闲话:“这鹿血酒不是专门给男人喝的?” “你还知道这些。”他低笑了声,这时候下面人都端起碗来,越王带头说敬陛下,宗琮就把碗端了起来,这茬算是略过了。 张来顺领着个端着托盘的小太监过来,走到近前才低声道:“陛下说娘娘胃口不好,专门让人送来一些粥,还有几碟小菜。” 粥是青菜粥,里面似乎放了些虾仁,菜就是蔬菜了,都是绿叶菜,仅有一碟是腌过的小脆瓜。 盘儿见之大喜,这里不同在行宫,行宫自然是什么都有的,来到这里就要住帐篷,吃烤肉,她已经荤了这是第二天了,就想吃点清淡的,素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宴上许多人都看见皇贵妃坐在上头开始吃东西了。 所有人的桌面上都以盘碟为主,放的是烤好的肉,独她这里是精致的小碟小碗,不用说自然是单独开了小灶。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而年纪小的,诸如宗钺他们,宴过一半就离了席。傅磬也离了席,宗钤缠着让他教他使枪。 还是宗钺将他拉走的,说时候也不早了,小心等会儿让母妃知道了,明天不让他再出去。又说也累了一天,傅磬也该回去歇息了。 傅磬目送两位皇子离开,才转身往回走。 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傅公子。” 傅磬回身看去,正是婉娴、婉姝两位公主。 “见过两位公主。”傅磬抱拳行礼了。 “傅公子快别多礼了,你这是准备回去歇息?”婉娴红着脸不说话,婉姝只能站出来代劳之。 “是的,二公主。” “昨天的事,还没正式谢谢傅公子,谢傅公子的救命之恩。昨天我与姐姐也实在太狼狈了,刚学骑术没多久,心里也想一展我皇家女儿的风范,却未曾想到竟弄巧成拙,倒是惹来了不少笑话。”婉姝浅笑着说,话里一点都不避讳昨日的狼狈,倒是让人有些诧异她的态度,又感叹她的风度。 可傅磬却半垂着眼帘,目不斜视道:“公主言重了,哪有人敢笑话公主。” 婉姝俏媚眼做给瞎子看,自然是有的不甘心的,遂又道:“听说你们明日还要出去打猎,不知能否带上我和大姐,我们也想多跟着历练历练,也免得以后再闹出什么笑话……” “大姐二姐,你们在这儿啊。” 是婉婤。 不光是她,还有宗琮和盘儿。 盘儿见宗琮也喝了不少,就问他是否回去,反正也宴过一半了,宗琮就带着盘儿离了席,顺道把婉婤也给带走了。 却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婉娴婉姝和傅磬说话。 婉姝也就罢,还能保持镇定,婉娴的脸色当即就变了。不过这里光线不是太明亮,倒是瞧不分明。 “表叔,你也在这儿?”婉婤装出一副刚看见傅磬的样子,又道:“是打算回去歇息?那表叔你快去吧,明天一大早还要早起。” 傅磬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等面对宗琮和盘儿时,就转为一副严肃恭谨的模样。 “陛下,那我就先告退了。” 宗琮点点头,等傅磬离开后,才把目光投注在两个女儿身上。 “父皇。” 婉娴和婉姝走近了,行了礼。 “女儿和大姐准备回去,没想到会碰见傅公子。”婉姝道。 婉娴忙点头,却没敢抬头:“没想到会这么巧。” 宗琮的目光顿了顿,才道:“既然是这样,那你们就快回去吧。到底是女子,这里不是行宫也不是宫里,行走在外身边还是要带几个奴才的。福禄,让人送两位公主回去,顺便问问两位公主身边的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身边没跟人?” “是。” 明摆着父皇对她们单独行走在外十分不满,但这种情况下,两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蔫蔫地跟两个太监走了。 到了帐篷,让人把婉婤也送了回去,等把所有人遣退了,宗琮脸上才露出几分怒色。 盘儿叹了口气,把茶盏端来递给他:“你也别上火,先喝些解酒茶。” 大抵是喝酒喝得燥热,又心火难平,宗琮扯了扯衣襟,又任性得像个孩子似的把脚上的两只靴子都踢掉。 才接过茶盏来,灌了一口。 可依旧没缓解多少,他又开始扯身上的衣裳,行举之中明显就带着气。盘儿倒看得有些想笑,也没说话,就看着他扯衣裳。 一直到扯得就剩中衣中裤,他才在榻上坐了下来。 “婉娴和婉姝实在让朕太失望了,朕总觉得她们二人温婉贤淑,堪为我大周公主。万万没想到她们竟会做出这等事,之前侍卫们向朕禀报,种种丑态朕只当是遇事惊慌,现在看来不是遇事惊慌,是根本不怕,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 侍卫私下会向宗琮禀报这事,盘儿根本不知晓。 她只想这事肯定瞒不了几日,宗琮总会知道的,也没有因为婉婤的话,就向他告状什么的,昨日见他什么也没说,只当他心疼女儿。万万没想到他其实心知肚明,只是隐忍不发,今日又撞到这一幕,也难怪他会怒成这样了。 “年少慕艾,乃是人之常情,难道陛下年轻的时候就没有慕艾的时候?” “这跟这又扯上什么关系了?”说是这么说,宗琮还是认真地想了想,要说慕艾这件事,他还真没有过。 太小就目睹了宫里女人的种种丑陋,所以哪怕成年后他对女人也没什么兴趣,尤其是宫里的女人,总有一种下意识防备心。 而且他成天忙着读书,忙着了解政务,乃至京中各勋贵大臣的秉性家世关联,以及边关的种种都来不及了,哪有什么时间去慕艾。 “年少慕艾?难不成你有过?是不是那个大智哥?”他眼睛一咪。 这问题直接把盘儿给问懵了,她本是想换个角度劝劝他别生气,没想到竟把自己坑进来了。 什么大智哥不大智哥的?宗琮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而且提到大智哥有两回。一回就是这次,还有一回是那次去扬州。 “你想到哪儿去了?”盘儿干笑说。 第163章 第163章 宗琮眯着眼上下打量她。 怎么看怎么觉得她脸上的窘,透露出一种嫌疑。 他还没忘记当年在扬州,那个薛大智临走时警告他的话——你若是对她不好,还有我等着他。 他的皇贵妃还需要一个升斗小民去等着? 这边眯着眼想事儿,那边盘儿突然开始抹起眼泪来。 就坐在床角那儿抹眼泪,宗琮忙坐直了身子,一把将她拉过来。 “怎么哭起来了?” “你说我为何哭?都多少年的事了,你还记着,有你这样的人,成天还说我打翻了醋坛子,明明是你酿了一坛子陈年老醋,越老越酸,没事就拿出来尝一口,然后拿出来故意气人。” “这个……”宗琮有点窘。 “婉婤和钺儿都这么大了,都十多年的事了,你成天还拿这事说事,说不定人家都孩子成群了。” 他咳了两声:“朕这不是……有点吃你跟他一同青梅竹马的醋……”不然一件事能记这么久。后面这句说得极为含糊不清,很快他话音一转道:“说来说去,还是陈家不像话!” 盘儿拿眼睛瞅他:“怎么又扯到陈家了?” “你想,若不是陈家二房夫妻太能作妖,你当年也不会丢,自然不会遇上那个薛大智,说不定母后当年看中的就是你,不会是陈氏。” 显然他这话有点无理取闹了,就算当年盘儿没丢,傅太后也不会看中她,毕竟陈皇后是嫡,她是庶,怎可能嫡女不就,而去就一个庶女。 更甚者若是当年盘儿没丢,她没经历过底层百姓的劳苦挣扎,没见识过人世间百态,也养不出她这般通透的性子。 可能在陈平武的宠爱下,她会是另一个陈氏,骄纵、跋扈,她可能会不善良,太看重利益,可能在高门大户的后宅熏陶下,也变成了一个双目只看得见那一块四方天的妇孺。 甚至可能王姨娘最终也没斗过二夫人,以至于她也受到牵连,王姨娘可能会死,她可能变成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女,最终被二夫人嫁给一个上了年纪的鳏夫,或者一个表面看起来年轻上进,实际上家中贫穷,还有个厉害老母的举子。 她会在劳苦磋磨中慢慢失去自己的风华,会整日沉浸在柴米油盐和婆婆斗智斗法当中,可能丈夫会一直贫困,也可能有朝一日他会发达,但却会妻妾成群,她会和对方过着两看相厌互不干涉的日子。 甚至她没有重活一次,她依旧是那个胆小懦弱没什么眼界的瘦马盘儿,可能她会再度被二夫人及陈皇后拿捏的稳稳的,她可能会一直忍耐,甚至可能婉婤会再度没了,直到终于有一天她奋起反抗。 那个时候,他会对她另眼相看吗? 也许会吧,也许她依旧要花十年,甚至几十年,去攻克去揣摩他的心思,即使他会越来越宠爱她,她依旧心虚这是自己谋来的,自己都没有真情实意,又怎么寄望他能给予真心。 也许两人会一直相伴,但终究会留下遗憾,就好像当初他驾崩了后,她空坐在富丽堂皇的慈宁宫中,经常会一发呆就是大半日。 所以成也萧何败萧何,一切都是相辅相成的,都是命中注定。 她一直不说话,宗琮还忐忑她是不是还在生气,正想着再说点什么,突然就见她泪如雨下。 “好了,都是朕错了,朕不该吃这些不着边际的醋……” 却被人一下子抱住颈子。 “琮哥,我觉得我会遇见你,都是命中注定的,命中注定我会丢,会被苏家收养,后来又兜兜转转来到东宫。可是我觉得这样很好,能遇上你,都值了……” 宗琮本来正抚着她脊背的大掌,顿住了,许久才在她背上揉了一把,将她抱紧了。 接下来自然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等事罢,福禄带着人给靠最里端屏风后的浴桶里注入了热水,两人才起来沐浴梳洗。 这会儿宗琮酒也解了,两人回到榻上后,一点睡意都无。 “你方才说的年少慕艾是何意?” 其实宗琮差不多能明白盘儿的意思,现在不过是没话找话说。 盘儿斜了他一眼,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谁没年轻过,尤其像婉娴婉姝这种少女,平时在宫里也见不到什么外男,难得出来一趟,见到一个长相俊美又能力出众的少年,难免有慕艾的心思,你既然是做父亲的,就不要太过苛责了。” 宗琮听完了有些失笑,又有些感触,她本来就在他怀里,他揉了揉她的肩膀道:“朕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难道你看不出后面的意思?” 盘儿顿了一下:“大人的心思如何,我终究觉得不该影响到孩子。孩子错了,作为长辈的可以管教,却不能厌恶。” 其实她是太了解宗琮的秉性了,可能他的时间都被大量的政务占据,也可能天性如此,他若是厌恶了什么人,就会远离搭理都不搭理你,眼睁睁看着你作死,一直到触犯到他的底线,他才会出手。 可那毕竟是针对外人。 从宗铎身上,盘儿可以看出,其实他也是有一副慈父之心的。由此可见,他即使言语之间对婉娴婉姝十分失望,也不是真正的失望。 而且,一个人的心只有这么多,多给了你,自然少了别人的。陈皇后等人也就罢,这是天生就不可调停的,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可能出于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一切,对宗铎婉娴他们,宗琮和盘儿多多少少都有些愧疚的。 宗琮是出于一个父亲的愧疚,至于盘儿就是类似那种抢了别人东西的愧疚,所以对于孩子们,不管他们是什么心思,是好是坏,她平时能大度宽容都是尽量大度宽容。 “要是婉娴婉姝她们是你养的就好了。”宗琮发出感叹。 盘儿失笑:“上回是宗铎,这次是婉娴婉姝,你不会真把我当成很宽容大度的人,帮你养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说着,她眼睛又斜了过来。 “瞧你,又吃醋了,”宗琮有点窘,解释道,“这不是朕有些感叹,有一个好的母亲就能把孩子教好,朕也不用成天这么头疼了,就是说说而已,又不是真让你养。” “不是真的就好。”她哼了声。 他伸手挠了挠她的下巴,见她不笑又去挠她的腰,终于把她给挠笑了。 “那你说这事怎么办?朕以前还从没为女儿烦过心。” 盘儿沉吟了一下:“既然是不可能,那就彻底断了她们的心思,告诉她们是不可能的,也正好可以彻底死心了。免得你态度不清,让她们又曲解出什么意思,横生枝节。” “朕的态度还不明显?” 从让婉婤叫表叔开始,就是想通过婉婤的嘴去警惕婉娴婉姝两人。女儿家都脸皮薄,难道真要他这个做父亲的亲自当面说明白,到时候两个女孩没脸见人,他也尴尬。 盘儿看了他一眼:“你呀,哪儿都好,就是太爱把跟宫里人打交道乃至和大臣们打交道的习惯,用在自己的家眷身上。有的潜意词别人能看懂听懂,有的却不能,也可能是听懂了,心里却不愿意那么做,索性装糊涂,这个时候你就该当机立断说出来,不可就是不可,而不是指望她们能自己想明白。” 陈皇后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之后两人又聊了几句,就歇下了。 可想法虽好,还来不及宗琮去实施,又闹出幺蛾子了。 幺蛾子出自婉姝身上。 婉娴到底脸皮薄,回去哭了一晚上,第二天连门都没出。 可婉姝却仗着陈皇后不在,她和宗铎加上他们身边所有人她最大,第二天早早就准备好了,在路上等着婉婤他们。 也不知她是怎么避开别人的耳目,总而言之等婉婤等人出发后,她就在路边等着。这种情况下,自然也不好说不带上她,也因此今日的气氛格外不同之前的两天。 说笑声没了,赵辰和宋明看看婉姝,又看看冷着一张脸的傅磬。 不过傅磬向来是一张冷脸,倒是看不出分毫。 整整一上午,大家在狩猎上都没有什么进展,就是顾忌着婉姝在。 她骑术不行,自然不能游走,只能让侍卫们驱马赶了些猎物过来,大家一通乱射,解决了中午没东西吃的尴尬处境。 他们找了一处水潭落脚,这水潭大抵是山泉水流下来的,十分清澈。潭边密布了许多石头,形成了一些浅水洼,能清晰地看见水洼里有小鱼在游动。 傅磬主动拿了猎物去处理,宋明想了想,跟了上去。 “你说你也是,人家又没干什么,就不能笑一笑?这可是公主,可不是那些矫情做作的贵女们。” 公主就不矫情做作了?什么想法。 傅磬睨了他一眼:“我又没拦着你,你可以多笑笑。” “那我就去了。”谁知宋明话音一转后道。 年少慕艾乃人之常情,尤其这个美丽的少女还有一层尊贵的身份,宋明早就想凑在一边献殷勤了,是顾虑着傅磬。 既然傅磬都这么说,他自然就没负担了。 看着这边的情况,婉婤连眨了好几下眼。 宗钺拉了她一把,低声道:“行了姐,你别管他们之间的事。” “我想管也管不过来。”婉婤丢下一句话,就往宗钤身边去了。 宗钤见水潭那边,有侍卫正用削尖了的竹子从水潭里扎鱼,就跑过去凑热闹。看着看着,他也想试试,就管侍卫们要了一根竹子。 这些天相处下来,侍卫也知道三皇子小是小,却是个豪爽大方的性子,就找了一根给他,还在旁边给他指位置加油叫好。 闹得一片热火朝天。 婉婤到底是女孩子,也不能像宗钤那个脱了靴子裤腿挽上来光着脚去下水,见傅磬所在的岩石上还有很大空位,就踩着石头过来了。 “表叔。” 傅磬表面如常,实则内心微窘。 虽说婉婤也不大,但他也才十六,就被人叫表叔,尤其对比婉娴两人的傅公子,这声表叔格外刺耳。 傅磬总觉得婉婤这么叫他,有点刻意的味道,但想想才不过十岁大的女孩,连少女都不是,自然觉得自己是多想了。 “你站稳些,这石头上有苔。” 婉婤笑眯眯的:“没事,表叔,我看着呢,”又扬声去招呼宗钤,“你到底抓不抓的到,抓不到就回来,别给人捣乱。” 宗钤距离两条鱼都差之毫厘让鱼给跑了,这会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里,被姐姐这么招呼了一声,恼道:“大姐,你别给我捣乱才是。” 说着,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婉婤叉着腰笑,笑得水潭边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那边,婉姝眼睛一直盯着这里,身边却有个苍蝇一直嗡嗡嗡。 她又不好发作,突然道:“要不,我们也去那边看看?” 宋明沉醉在婉姝的笑容中,根本没注意她在说什么,只管点头就是了。之后婉姝往那边走,他就跟在后面。 婉姝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头往那边挪,宋明在背后大惊小怪让她当心些。婉姝本就慌,怕掉进水里,他还在那儿分散她的注意力,红着一张小脸就瞪了过来。 宋明被她瞪得一愣。 “你别离我太近了。”说完,婉姝就快步往前走,步子一大,重心就不稳,不过她也就剩两步就到大岩石边上了。 婉婤见她过来,又走得不稳,忙伸手去拉她。 幸亏她力气比寻常女孩大,把婉姝给拉了上来,一旁围观的人才松了口气。 “二姐,你怎么也过来了?” 婉姝松了口气,道:“我过来看宗钤捉鱼。” 谁知话音还没落,她脚下一滑,人往水里歪了去。掉下去的过程中,又撞到了婉婤,婉婤也跟着滑下去。 就在众人的惊呼声还没出口,傅磬眼明手快一把拉住婉婤,而婉姝就没这个运气了,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幸亏当时傅磬为了处理猎物,专门选了处水深的地方,不然还不知婉姝掉下去会摔成什么样。 当即就有侍卫冲了过来,不过没宋明快。 宋明本就在边上,当即跳进水潭中。 “婉姝公主你别怕,我来救你。” 婉姝本就不会水,掉下去可想而知,猛吃了几口水后,让她心脏急剧收缩,根本听不清也顾不得去听别人说的话。 宋明的水性倒不错,可架不住人落水后大多数都比较惊慌,他本是想扶着婉姝的肩膀,把她带过来,谁知人刚靠过去,就被人紧紧抱住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傅磬站在石头上,就见那小子笑得五迷三道的,自己就快被拖进水里了还没自觉。 这时,在水潭边扎鱼的侍卫也过来了几个,手里还拿着竹子。 傅磬对他们做了个手势,当即就有人把竹子凌空扔了过来。 最后两人是被傅磬用竹子捞起来的。 婉姝上岸后脸就白了,啪的给了宋明一巴掌。 第164章 第164章 宋明被打懵了。 看到婉姝衣衫尽湿的狼狈样子,才意识到怎么回事。 婉姝到底不小了,都快及笄了,这般年纪的少女被人在水里抱了搂,搂了抱,之前婉姝惊吓太过,宋明已经拉着傅磬递过来的竹子爬上岸了,她还紧紧地搂着人家的颈子不丢。 这般亲密的姿态,可全被在场人都看去了。 她的闺誉何存,声誉何存? 宋明红着一张脸,磕磕绊绊道:“那个、那个……我会……我会负责的……” “谁让你负责!”婉姝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去冲婉婤发火,“你当时为何不拉住我。” 婉婤无辜落得一头包,也有点恼了,道:“二姐,你差点把我也带下去了,要不是表叔拉住了我……” 婉姝瞪了傅磬一眼,哇一声哭了起来。 这般情况下,自然什么都继续不下去了。 幸亏侍卫们所带装备挺齐全的,有人拿了张毯子来,让婉姝先裹着,又忙去生火,用仅有的两张毯子围出一个地方,供婉姝进去烤干衣裳。 衣裳烤干后,鱼和肉也都烤好了,大家匆匆吃了一吃,就急急忙忙往回赶。 发生了这样的事,不用人禀报,宗琮也知道了。 宗琮心里本就对婉姝不满,早上起了后,他和盘儿一同用了早膳。春狩本是三日,但孩子们没玩尽兴,求着让再延延,其实主要是宗钤和婉婤,宗琮就又延了两日。 用罢膳后,他就想到昨晚的事了,谁知一问之下,婉娴倒老老实实在帐篷里待着,婉姝则和婉婤他们打猎去了。 这两天傅磬一只和婉婤他们在一起,她为何而去自然不用明说。盘儿见他心情不好,就拉他出去散心,说前日出去打猎挺好玩的,等两人下午回来,就听说了婉姝的事。 婉姝落水了,是定远侯府的宋明救起来的。 定远侯府是个落魄了勋贵家,在京中不过末流之列,早先祖上的时候挺风光,也是祖宗跟在太祖皇帝身边立下汗马功劳,才被封侯的。 可惜后辈子孙不争气,以前惹过事,差点没被夺了爵,是念在曾是功臣的份上,才算罢,不过却被降了等,自那以后就一蹶不振。 这般人物自然不入宗琮的眼,所以说起定远侯府的宋明,他想了好一会儿都没对上号。还是盘儿提醒他,是不是跟在傅磬身边那两个少年之一。 之后福禄禀上来,果然如此。 堂堂的公主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外男搂搂抱抱,虽是权宜之计,人家也是为了救人,可若是婉姝不跟上去,能发生这样的事? 两厢凑在一起,宗琮怒了。 这次是真怒。 盘儿也不好插嘴,只能什么也不说。 她本想着到底是公主,难道还能像普通女子那样,被人损了清誉就嫁给对方?可还没到傍晚,这件事就在营地悄悄地传了起来。 反正知道的人不少,也是当时婉婤他们回来的时间太突兀了,婉姝本是光鲜靓丽的出去,谁知灰头土脸的回来,衣裳也是皱巴巴的,傻子也知道出事了。 尤其宗琮不在,也没人下个禁口令什么的,所以这事就没瞒住。 怎么办? 从回来后,婉姝就躲在帐篷里不出来,反倒是今天一天没出门的婉娴出来了。 婉娴和婉婵婉姵婉姈前来探望婉姝,宫女在外面拦住了她们,无论她们怎么说,都是二公主不见任何人。 几人只能转头回去。 婉姵有点着急道:“二姐也太倒霉了,这事可怎么办啊?” 婉姈没出声,婉婵瞪了她一眼,怨她多嘴,婉娴却是冷冷一笑:“我道她是个好的,谁知心思这么多,只能说自作自受吧。” 向来温柔的婉娴,可从没有说过这种刺人的话,几人都有点发愣。 婉婵看了婉娴的脸一眼,被她脸上的冷色一惊,不禁打了个哆嗦。这时婉娴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扭头就走了。 等回去后,婉婵把这事告诉了胡淑妃。 胡淑妃笑盈盈的:“所以啊,这就是有娘和没娘的区别,没娘自然没人管,光她一个小丫头能做成什么,说起来是个公主,可说出的话没人听。你们瞧瞧若是婉婤发生了这种事,皇贵妃保准把所有人的口都封得严严实实的,谁也不敢多提。哪怕是你们,有为娘的护着,也不会传成这样,唯独她……” 几位公主里,唯独婉姝的亲娘陈皇后没来,甚至是婉姈,何德妃可是向来不喜欢出门与人交际的性子,这趟为了婉姈,也跟着来了。 “所以人啊,千万别自作聪明,尤其是你们这些半大不小的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有点小心思,就聪明过人了。欺负人家脸皮薄,性子软,婉娴再是不中用,背后还站着个贤妃呢。” “娘,你的意思是说,现在闹成这样,徐娘娘也插手了?”婉婵诧异道。 胡淑妃睇了女儿一眼:“你说呢?贤妃和婉娴冲着什么去的,你不知道?她坑了婉娴,想从中截胡,贤妃能饶过她?而她自己,想打兔子的没打到,反而被兔子给打了,这事要是传回宫里,还不知咱们那位娘娘要气成什么样了。” 婉婵和婉姵噤若寒蝉,一言不发。 —— 出了这样的事,以至于最后一天的狩猎反倒有几分草草收场之感。 先起驾回了行宫,在行宫逗留了一日,大队人马就回紫禁城了。 这期间婉姝一直没露面,宗铎虽露了面,但脸上总是愁色密布,以至于大家高高兴兴出宫,回宫的时候反而不高兴了。 宗琮也一直没说对婉姝的处置,但盘儿差不多已经明白他的想法了。 这期间盘儿在景仁宫里,听说陈皇后出坤宁宫了,去了乾清宫一趟。 她和宗琮说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具体详细不知道,但之后宗琮一连串行举显然证明了陈皇后不过是做无用功。 宗琮下了赐婚圣旨,但这份圣旨与普通赐婚圣旨不同,还夹了另外一份圣旨。 这份圣旨的内容是指派定远侯府三房嫡幼子宋明前往大同服兵役三年,三年之后方可归。 圣旨发下后,定远侯府三房首先便是晴天霹雳,三太太抱着宋明差点没哭厥过去。 虽然宋明平时调皮捣蛋,没少在外头闯祸,可这次闯得非但不是祸,反而可能是喜事,谁知临到头来了这么一道圣旨,简直就是把喜事变成了丧事。 宋明这样子,让他去上战场,不是让他送命吗? 陛下这哪里是赐婚,是想让他送死,等人死了,也不用把女儿嫁过来了。 这份圣旨一时之间在京中引起一片哗然,但胆敢议论的却没有几人。哪怕是宋家人,也只敢偷偷在低下抱怨一句,面上一句怨言都不敢说,还得高呼万岁领旨谢恩。 独盘儿对婉婤道:“你们父皇这是在保护你们,若有前例在此,谁知以后会不会有旁人再动什么歪心思,你们姐妹以后估计连人都不敢见了。” 宗琮此举就是告诉世人,皇家的威严不容侵犯,不管此事到底是意外还是蓄意,想要娶皇家的公主就得走正路子来,歪门邪道的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小命。 此事过去的第三天,宋明把赵辰和傅磬都叫了出来。 他没敢选明眼的地方,挑了家不起眼的小酒馆。 “我是真没想那么多,也许刚开始确实有想尚公主的心思,毕竟你们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可后来我是真没有。”他一头乱发,娃娃脸上满是颓唐。 赵辰拍了拍他肩膀,道:“行了,别人不知道,我和傅磬知道你的。” 宋明叹了口气,操起桌上的酒灌了一口。 傅磬道:“跟你们说件事,最近我也要离京了,去的地方也是大同。我大伯说让我先去历练历练,傅家人都是在战场上博出身,我自然也不例外。” 其实三人之所以相交,除了性格外,多多少少都有些相似之处。 傅磬虽是傅家人,但没有父亲,只有娘。傅家再是光鲜,叔伯们再是对他诸多照顾,可也有自己的子女,必然有兼顾不到的地方,年幼时也就罢,等长大后必然要自己博出身。 而定远侯家宋家和城南伯赵家都是勋贵里头垫底的,而他们既不是长房的嫡子嫡孙,在家里长辈面前也不太受宠,若是父辈出息还好,关键是都没出息,一旦长辈过世,家里面临分家,他们可能连住的宅子都没有了。 所以傅磬反倒觉得宋明被逼去边关,是一件好事,不逼一逼,也许一辈子就这样了。 “真的,你也去大同,那咱们不是能一起了?有傅磬你陪着,我就没那么怕了,说了不怕你们笑,我是真的挺怕死的……” 这边,宋明由愁转喜,抱着傅磬一边摇着,一边宣泄自己的喜悦之意,那边赵辰却是一脸若有所思。 等三个少年吃了酒,往外走的时候,赵辰突然道:“那我也去,我跟你们一起,老子就不信了,我就不能给自己挣个出身!成天窝在这京城里,天天看长房那一家子脸色吃饭,我也是受够了,既然你们都去,我也去!” 月亮刚上树梢,三个少年相视而笑,也许定下自己的前路是那么匆忙那么草率,但谁又知道这不是一件好事呢? 第165章 第165章 等傅磬要离京的消息传到宫里时,盘儿正陷入一片忙碌之中。 宗钜和婉嫤也满周岁了,当下的习俗是周岁的孩子要行抓周礼,为了不让宗钜和婉嫤在抓周礼上闹出什么笑话,盘儿临时抱佛脚打算教一教两个孩子。 男孩自然选书、印章、刀剑之类的比较合适,而女孩则是女红之类的,当然书也是不错的。 为了方便两个小的抓取,但又不会伤着他们,盘儿让内造局做了几个缩小版刀剑、绣绷,没事的时候就把两个小的放在炕上,逗着他们爬过来拿。 只可惜进展不是太佳。 可能因为是两个,其中一个总能轻易的被另一个转移注意力,以至于两个孩子闹成一团,又或是半途被其他东西吸引住了。 “钜儿,你看娘手里是什么?”盘儿拿着一把小木剑摇了摇,对坐在炕脚上的小宗钜道。 小宗钜穿着合身的褂裤,两只小胖腿盘着,见娘对自己笑得那么灿烂,就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了。 婉嫤一看哥哥爬,也往前爬。 宗钜一边回头看妹妹,一边爬,似乎有点不服气这个小家伙比自己爬得还快,他哦了两声,挪到窗子那处,扶着墙把自己往上撑。 一下,两下,终于起来了。 他得意地看着婉嫤,喊了声妹。 那意思似乎在说,妹你看哥都站起来了,你还在爬呢。 这下婉嫤也不服气了,改爬为坐,然后挪着小屁股去了墙边。 她也想站起来,其实她也能站,这不是年纪还小嘛,也懂得支撑物要找牢固的,只觉得哥哥站在这儿就是柱子,她就顺手去拽宗钜。 一下,两下,她还没站起来,倒是把宗钜给拽倒了。 宗钜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婉嫤被哥哥压在下面,也哭了。 盘儿直扶额,心想这叫什么事,每次不是不感兴趣不理她,就是两个小的折腾起来,反正总是要出各种意外。 她气得把手里的木剑扔到一旁,这下宗钜也不哭了,飞速爬过来把木剑拿起把玩,还冲着娘亲摇了摇,似乎在说我拿到了。 盘儿气得把他抓过来,对着小屁股打了一下,又恨恨地对着他胖脸蛋亲了一口。 “小坏蛋!” “你怎么又在打宗钜?”是当爹的来了。 宗琮估计刚下朝,身上还穿着龙袍带着冠。 盘儿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就看见我打他了啊,这臭小子总是故意气我。” 宗琮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不用问,只看宗钜手里那木剑,就知道她在做什么,之前他就说了她,平时不用功,临时抱佛脚,被她一顿嗔怨。 这边,他还来不及说话,婉嫤看见父皇了,忙往这里爬过来,嘴里连叫了几声父。 她粉嘟嘟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被父皇抱进怀里,就一把抓住他衣襟,往盘儿和宗钜指了去。 “怎么?是母妃打你了,还是宗钜这臭小子欺负你了?” 因为这句调侃式的‘母妃打你了’,盘儿又给了他一个白眼,本来打算给他让个座,也不给让了,宗琮只能抱着女儿就坐在炕沿上。 婉嫤似乎也听得懂,又指了指哥哥,宗钜当即也不玩木剑了,扶着娘的肩膀站了起来,叫了声妹。 小胖脸笑眯眯的,婉嫤当即也不告状了,拍着巴掌叫了声哥。 两个小的聚到一处玩,宗琮和盘儿说话,提到了傅磬要离京的事。 盘儿听了不以为然,唯独就是宗钤了。 大抵是宫里能和宗钤玩到一处的人少,他对傅磬格外感兴趣的,回来后说了好几回要去晋国公府,宗琮也准了。 第一次去就在晋国公府住了两晚上,据说缠着傅磬教他枪法,回来后就整天念叨着还要去,还想说服父皇同意让傅磬教自己武功,只是一直没有下文。 若是这个消息被宗钤知道了,他肯定会极为失望的。 果然,宗钤知道后,心情很是低落了几日,不过他也接受了这个现实,毕竟他现在也不小了,也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等到傅磬离京的那一天,宗钤提前就准备好了要去送他。 不光有他,还有婉婤。 婉婤是陪着他去的。 “表叔,你等着,等我再大一些,我就去边关找你。”宗钤信誓旦旦说。 傅磬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等着你。” 当时说这话的时候,连傅磬都没当成真,却未曾想到若干年后一语成谶,而宗钤也不负众望在很多年后成为了一代名将,‘战神’之名传遍整个大周。 当然,这是后话。 轮到婉婤时,她难得有些沉默,抿着嘴,看着傅磬。 傅磬看了看眼前的小丫头,像拍宗钤那样,也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再过两年就成大姑娘了,大姑娘就该有个大姑娘的样子,以后别再跟着宗钤四处疯跑了。” 听了这话,婉婤有点恼:“原来在表叔心里,就是这么想我的啊。” 傅磬倒不是这么看她,只是觉得女孩子还是文静些好,他在宫外,听到的流言蜚语也多,其中自然也包括五公主的。 他觉得婉婤是个好孩子,不该这么被人私下议论,可让他说让婉婤改变秉性去迎合大众的话,他又说不出口。 这不该是他说的话,他也不知该怎么去和婉婤说,只觉得这两个孩子能亲自来送他,他总该说一些祝福的话。 可惜他不善言辞,只能又拍了拍婉婤,就回到赵辰宋明一起。 “你们快回,我们也该出发了。” 宗钤点了点头。 婉婤没有说话,绷着脸,一直到三人骑着马的身影走远了,才叫着宗钤说该回宫了。 —— 傅磬的离京并未在京里惊起任何波澜,而宫里这边,更是船过水无痕。 转眼间就到了宗珒和婉嫤抓周的日子。 在这之前盘儿就做好各种准备了,这次抓周宫里没打算大办,毕竟满月的时候大办过一场,若这次再大办,未免风头太过。 除过宗琮、太后和宫里的妃嫔,也就皇亲国戚中较为亲近的人家会到,让盘儿没想到的是陈皇后竟然也出面了。 也不过才大半年没有见过面,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陈皇后今年也就三十出头,可这次出现在人前,竟比以前苍老了许多,头发还是乌黑油亮,但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 宽大的凤袍穿在她的身上,看得出来是新做的,但依旧有些不合身,显得空空荡荡的。因为瘦了,脸上的棱角越发分明,威严中又夹杂着一种咄咄逼人。 陈皇后抚了抚鬓角:“皇贵妃怎么如此看着本宫?” 盘儿垂下眼帘:“许久没有见到娘娘了,有些诧异罢了。” 殿中早已站了无数人,仅首位上宗琮和太后坐着。 正中央的位置放了用十几张条案拼成的巨大长桌,上面放了许多小玩意,有笔墨纸砚、四书五经、女戒女德乃至刀枪棍棒、弓箭、胭脂水粉、印章等物,还有些糕点,简直是五花八门,显然是给宗钜和婉嫤准备的。 而现在抓周礼还没开始。 因为陈皇后的突然出现,殿中一时之间陷入寂静。 陈皇后似乎毫无察觉,笑着道:“毕竟今日是宗钜和婉嫤的好日子,我再是凤体抱恙,也该露个面。” 说着,她越过盘儿,往首位的方向走去。 “太后,陛下。”陈皇后躬身行礼,从仪态和礼仪上,尽显独属皇后的典范。 宗琮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是盘了盘腕上的珠串。 太后看了儿子一眼,又去看陈皇后,道:“既然来了,就坐下观礼吧。” 话说完,太后才意识到没有皇后的座儿。 首位上就摆了两把椅子,宗琮下首摆着盘儿的座儿,整个殿里也就这三个人有座,其他人都是站着观礼的。 还是念秋反应快,忙使眼色让人去挪个座来,就摆在太后的下首处。可因为盘儿的座儿是先摆上的,就在左下微微倾斜一点的位置,右边属于陈皇后的座无论怎么摆,都不会在她之上。 只能就这么放着了,从下面去看,两人的座儿几乎不相上下,呈平行状态。 这若是放在普通人家,根本不是什么事,可皇宫里规矩大,谁该坐在什么位置,位置该怎么摆放,都有讲究。 诸如皇贵妃在位份上要比皇后低,她的座儿就该低皇后一头。可这时候再去挪皇贵妃的座儿未免做得太过显眼。 且就以皇贵妃的势头,谁敢冒着去得罪她的危险? 哪怕这是永寿宫,下面的奴才们不敢,念秋念慈倒是够资格,可她们若是动了,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太后的态度。 太后无缘无故可能当众去打皇贵妃的脸? 毕竟整件事皇贵妃也挺无辜,皇后之前没说要来,突然就来了,谁都没准备。 所以也只能这么着了。 宗琮和太后都不说话,陈皇后似乎没有察觉到其中的机锋,座儿挪来之后她就坐下了。见陈皇后坐下后,盘儿也去了自己的座上坐下了。 下面的人见到这一切,都是目光闪了闪,心里如何去想且不提,面上倒根本看不出心思。 还是胡淑妃打破了沉寂。 “这是不是快到吉时了?快把咱们的六皇子和七公主请出来,莫错过了吉时。” 这声音一响,殿里该动的人都动了。 不多会儿,宗钜和婉嫤都被奶娘抱了来。 两个孩子长得好,养得也好,穿着一身红衣裳,就像年画里的孩子。见到熟人,两个孩子就叫了起来,又是娘又是父,还有奶。 奶是在叫傅太后的。 听到这奶声奶气的声音,傅太后顿时装不出端庄严肃的表象了,笑了起来。 一见奶笑了,两个小的张着手都要太后抱,奶娘低声劝也不听,小身子挣着要往太后那个方向。 最后没办法,盘儿本来站起来打算制止的,让太后指挥着念秋念慈把俩孩子抱了过去。 两个都挨着抱了抱,两个小的才满意。 自然有人凑趣说道:“太后,这俩孩子真聪明。” “可不是。”下面几个宗亲家的女眷纷纷附和。 太后笑着摆手:“都是你们夸的,夸出来的。” 之后的抓周礼有惊无险的渡过,让盘儿不禁松了口气。 本来她还自暴自弃的想着,不管两个孩子抓了什么,都尽人事听天命,可能由于陈皇后的出现,她突然就不想在对方面前丢脸了。 心里生怕两个小的抓错了东西,惹来人的笑话,幸亏她平时没少临时抱佛脚,大抵还是有些作用的,婉嫤抓了朵花花,得了一个日后定然容貌倾城的美誉,宗钜抓了本书,得了个日后定然聪明过人学富五车的祝词。 都是好的兆头。 礼罢,太后留了几个相对关系亲近的女眷用膳,其他人各自散去。 盘儿先带着两个小的告退了,陈皇后也没多留,似乎她这次出面就如同她说得那样,就因为今天是婉嫤和宗钜的好日子,她才会露面。 可盘儿总觉得有些玄机,因为她太了解陈皇后了,陈皇后这个人从不愿多做无用功的事情,也就是所谓的无利不起早。 所以凡是做了必然有因。 因此,她还对坤宁宫那边的动静上心了几天,可这期间陈皇后并未再出宫门,又恢复了往日深居简出的状态。 而这头,宗钤因为傅磬离京,很是心情低落了一阵。 盘儿也说不了什么,只能安慰他过几年傅磬就会回来了。 宗琮给他添了个新师傅,据说当年是教傅磬的,这一下子就把宗钤的注意力给转移了,他每日练武越发用功,倒也没空去想那个让他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的少年表叔了。 不过傅磬曾经跟他说过的话,他都一一记在心里,变成了他的动力,明明练武十分辛苦,他却从不言苦。 宗琮见儿子有了自己的目标,倒也心中甚是安慰,之后宗钤表现的不太愿意去上书房,想把精力都放在习武和学习兵法上,他只说了要想兵法运用如神,必然要饱读各类典籍,傅磬习武时可从没有拉下过读书的事。 仅这一句话,就打消了宗钤不想读书的念头。 当然这不过是闲话。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景仁宫的日子波澜不惊,盘儿养着两个小的,平时倒也不会太烦闷。 与之相反,陈皇后却活跃了起来。 她的活跃更多的体现在宫里各种筵宴上,举凡宫里办筵宴她必然不会缺席,宴罢后,她又恢复深居简出的态度。 不过随着一次次她的露面,也让宫里的局势显得颇有机锋起来。 暗中揣测的人无数,连宗琮都当着盘儿面抱怨了几句皇后也不知道想干什么,甚至下面的奴才们,都以为皇后这次肯定要出手对付皇贵妃,谁知陈皇后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包括二公主和大皇子都低调得厉害。 一直到盘儿接二连三听说徐贤妃去了坤宁宫,又听说胡淑妃也打算给三公主挑驸马了,她这才突然明白陈皇后这大半年种种行举的用意。 恐怕说要对付她是假,冲着延禧宫才是真。 第166章 第166章 自打傅磬离京后,婉娴很是低落了一阵。 连太后都有所察觉,问她是怎么了,婉娴却说没怎么,实际上明白的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徐贤妃一直很沉默,整个延禧宫也是低调得厉害,似乎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徐贤妃沉寂了一阵,就又开始着手操持着为婉娴选驸马的事。 因为皇后不再紧闭宫门养病,这次她自然不能越过皇后来寻皇贵妃。 以前盘儿是不愿过多插手,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她一个皇贵妃插手婉娴的婚事算什么,人家亲娘还在,所以人选都是徐贤妃拿来给她看,她随意看看就罢。 可这次就不一样了,皇后在自然是要寻皇后做主,徐贤妃去了趟坤宁宫,陈皇后也没说什么,只说把名册留下来看看,徐贤妃就把名册留下了。 可坤宁宫这边一直没有动静,无奈徐贤妃只能又找来坤宁宫,陈皇后也没说别的,只说大皇子最近咳疾犯了,她没顾得上看,这几天就看看,到时候让人给延禧宫传话。 徐贤妃只能回去。 谁知这一拖就拖到过完年节,偏巧这时候又传出胡淑妃要给三公主的选驸马的消息。 若是平时,这行举显然没什么问题,毕竟婉婵也十四快十五了,可这种时候,尤其再结合本来深居简出的皇后突然开始在人前行走。 宫里看待事情,从来不能只看表面,若是再结合二公主婉姝自打被赐婚后,就一直没怎么再人前露面,最近胡淑妃也一改之前不和皇后来往的性子,去了坤宁宫几趟,似乎不难猜测陈皇后的用意。 陈皇后明显是打算在婉娴婚事上做文章,既然你坑了我的女儿,我坑坑你的女儿又何妨? 果然,没几天陈皇后就把众嫔妃都招了去,当了众人的面说了两位公主都要择婿的事,还说正好不如赶巧,索性就一同选了吧。 还让其他人若有合适人选不妨建议一二,不管是出于巴结胡淑妃,还是讨好徐贤妃或是皇后也好,果然也有人提了几个人,都是京中的一些青年才俊。 陈皇后笑吟吟的,还夸了李嫔和乔贵人,之后一群人就散了。 之后几天,陈皇后表现得对此事极为上心,不光让人在京中打听,还上宁寿宫了几趟,就为了和太后商量此事。 几天后,陈皇后拿出两份新的名册,给了徐贤妃和胡淑妃二人。 徐贤妃一看,差点就气炸了。 无他,她之前择的几个人选,几乎全部消失了,她猜说不定就在胡淑妃手里的册子上,可她又不能管胡淑妃要了册子来看。 至于当面质问陈皇后,这从来不是她的性格,所以徐贤妃就拿着册子回去了。 回去她左思右想,越想越心浮气躁,让人去公主院把婉娴叫了来。 婉娴最近清瘦了不少,小脸只剩了巴掌大,衣裳都宽了。 她过了十五就不再去女学上课了,每日就闷在院子里看书发呆做绣活儿,话也越来越少,徐贤妃见她这样子,心里越发恼恨,把宫女太监都遣退了,将手里的册子扔在她怀里。 “之前是我魔怔了,原想着那傅磬是个没爹的,以后前程未定,若你能嫁于他,一来太后那里高兴,二来对我们是大助益,可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坤宁宫势弱,皇后被皇贵妃压得连宫门都不出,中宫无计可施,可若是能和傅家扯上这么一层关系,无疑是天然的盟友,也有利于大皇子。 “是我们自己疏忽了这一切,也是皇后心机太深,竟把婉姝使了出来,可事情发展到现在,你父皇的态度乃至太后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傅家子弟不会尚公主,那傅磬已经离京这么久了,你天天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母妃……” “为娘的为了你,只差舍了这张脸皮对皇后。你倒好,成天魂不守舍的,说给你选驸马你不愿,一说你就哭哭啼啼,现在也好了,干脆不用选了,你以后就待在宫里,等哪天你父皇随便把你指个人。” 徐贤妃说完,就端起茶来喝,哪知入嘴的是冷茶,她啪的一声将茶盏扔在地上。显然这阵子发生的一切磨掉了她所有耐心,她平时极少会这么沉不住气的。 婉娴的裙摆被溅过来的茶水打湿了,本来月白色的裙子被染了好几处茶污。她一动也没动,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她低着头,泪水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上。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孩童说话的声音。 “母妃呢?怎么门关着?” 是五皇子散学回来了。 徐贤妃看他看得精细,早膳也就罢,晚膳定然是要在延禧宫用的。 门从外面被推了开,见到里面的场景,宗锏一愣。 “母妃,这是怎么了?您可是生气了?” 徐贤妃堆起笑,将他拉到面前来:“母妃没有生气,是跟你姐姐说话,却不小心打翻了茶盏,”一边笑着和宗锏说,她一面扬声吩咐着,“还不来人收拾一下,再把大公主扶下去换条裙子。” 锦屏领着几个宫女走了进来,留下几个人收拾残局,她则扶着婉娴下去了。 等出去后,锦屏才叹了口气道:“大公主也莫怨娘娘,娘娘为了您的事,也算费尽了心思,坤宁宫那边屡屡刁难,今天又闹出这档子事,娘娘心里实在不快。” 为了她? 听着身后殿中传来徐贤妃对宗锏嘘寒问暖的声音,婉娴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不禁苦涩一笑。 她拿出帕子拭了拭脸,又俯身去擦裙子。 锦屏要给她擦,她没让。 她擦得很仔细,可脏了到底是脏了,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的。 她放弃了,直起腰来说道:“我先回去了,你帮我跟母妃说一声,择婿之事任凭她做主,女儿没有任何异议。” 说完,她就急急走了。 锦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 与此同时,承乾宫里也上演着母亲和女儿对话的场景。 不过相较于延禧宫这边,承乾宫这里的气氛就好多了。 “你四表哥虽不是长子,以后也不能继承爵位,但他为人脾气温和,配你是正正好的,你嫁去胡家后,也不用担心会受人欺负,你舅舅舅母都会对你好,是时肯定要建公主府的,到时候你想住公主府就住公主府,不愿意住就住侯府,日子肯定过得不会差。” 胡淑妃边说边摩挲着手里的册子,越说越高兴,脸上笑盈盈的。 婉婵被说得有些含羞,低着头扭了扭,犹豫道:“那母妃说得那事可是真的?女儿总觉得自己年纪还不到,这么匆匆忙忙就把婚事给定了,是不是……” 一提起这事,胡淑妃脸上的笑容顿时收了起来。 “这事可是你舅父歃血为盟的兄弟传回来的消息,此人母妃也曾经见过,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安南的东山朝和西山朝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东山朝不止一次向朝廷求援,可因为边关战事频繁,朝廷只是空头安抚,从未做出过任何实事。 “以至于去年东山朝被灭,西山朝占领了整个安南,安南的位置何其重要,如今安南愿奉大周为主国,要来京城朝贡,若在此时提出求娶公主,以全两国之谊,你父皇很可能会和亲一位公主。如今其他几位公主年纪都不够,只有你和婉娴适龄,难道你愿意去安南和亲?若不是想把你留在京城,母妃何必为了你得罪贤妃一场,又对皇后卖好讨巧。” 第167章 第167章 听完后,婉婵久久不语。 过了会儿,才道:“那女儿嫁就是了。” 胡淑妃笑骂道:“瞧你那不甘不愿的样子,就你这样大聪明没有,小聪明有那么一点,也就嫁给你表哥,你以后不会遭罪,娘还能害了你不成。” 婉婵低着头:“女儿、女儿就是觉得表哥太温吞了。” 这话迎来胡淑妃一个白眼:“就你这脾气,不找个温吞的,天天小两口吵架。行了,就这么定了,明天娘去寻了皇后再去寻太后,把事情定下来,也免得夜长梦多。” 这时,婉姵说话了。 “那如果是这样,大姐不就要去和亲了?” 这话让胡淑妃和婉婵顿时看了过来,婉婵本来想掐妹妹一把,碍于母妃在不好下手。 胡淑妃半晌才说话:“那你是想你亲姐姐去和亲?” 婉姵忙摇头,三姐虽对她平时都是凶巴巴的,但其实很护着她,这点她还是知道的。 “既然不想婉婵去,那就只能是婉娴去。这件事你们两人在外面都不要露了口风,也免得到时候贤妃有了准备,从中坏了婉婵的婚事,又或是她也把婉娴给配出去,皇后因此恼恨,事情落在婉姵头上。在这宫里,自顾尚且不暇,又哪能有功夫去操心别人,也是娘不得宠,若是娘有皇贵妃那份恩宠,也不用这么小心谋算,斤斤计较了。”说着,胡淑妃叹了口气。 婉婵和婉姵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娘的眼角竟然也有了皱纹。这可能与她喜欢笑有关,但也说明人真的上了年纪。 等出了承乾宫后,婉婵对婉姵说道:“你那多余的同情心可千万别往不该洒的地方洒,你瞧瞧二姐,贤妃娘娘和大姐可比想象中有主意,我俩年纪临着,若不是有大姐顶在前头,不是我就是你。” “三姐,我知道了。” 按下不提,胡淑妃果然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很快就定下了人选。 因为和皇后有默契,坤宁宫那边没有生出任何枝节,永寿宫那边自然不必说。太后一听说是胡淑妃娘家侄儿,又听胡淑妃说其本人脾气温和,也觉得挺配婉婵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 之后没几天,三公主定了驸马的事,就传遍了整个紫禁城。 皇家嫁女儿,规矩自然繁琐,也不可能发生男方上门提亲什么的,一般都得皇帝下旨赐婚。 不过事情已经过到了明路上,宗琮暂时没下圣旨,也是顾忌着还有婉娴在前头,既然说一起选驸马,还是等婉娴定了人选再说,这样一来也不会显得下面两个妹妹都定了人,大姐却没有动静。 可胡淑妃却有点急了,想了想隔了两天求上了景仁宫。 “这事妾身不好和陛下明说,妾身娘家人其实早就看中了婉婵,妾身也是早早就看中了妾身那侄儿,都觉得两个人合适。事情虽然敲定了,但陛下还没下圣旨,妾身也知道陛下是想等着大公主也定下后,一同下了圣旨,可娘娘也知道徐贤妃那边……” 胡淑妃顿了顿,不用明说盘儿就想到陈皇后故意刁难贤妃之举。 “恐怕一时半会儿想定下也不容易,所以就想托娘娘帮着和陛下说说,看能不能先把婉婵的事定下,这样一来妾身娘家人也安心了,就可以准备着操持婚事事宜。” “这……” 本来盘儿以为皇后是想借着承乾宫和延禧宫打擂台,可没想到转眼胡淑妃就把婉婵的婚事敲定了,也没有发生两人看中一人之类的事,显然她之前所想并不正确。 而且就淑妃这些年的表现,她倒是紧闭宫门一门心思就想把几个孩子养大,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虽然喜欢看热闹的秉性不改,反倒是她比贤妃还要安分些,就从她把婉婵定给娘家侄儿就能看出。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就是转句话的功夫,以宗琮的性格,不可能会不允。 可盘儿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想不出什么不对劲,只能得出一个可能皇后想把淑妃拉下水和贤妃斗,但淑妃不愿搅合进去,索性早早就把婉婵的婚事给定下了,也免得横生枝节。 “这样吧,等本宫见到陛下后,会跟他提一提,至于陛下会不会同意,这事我不敢给淑妃打保票。” “无妨无妨,只托娘娘带句话就可,就凭娘娘的面子,陛下肯定会同意的。妾身这就告退了,等着娘娘的好消息。”说完,胡淑妃就匆匆走了,看那样子好像十分高兴,解决了心头一件大事的模样。 盘儿倒有些失笑。 谁能想到不过十来年的时间,很多事情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依稀还记得当年第一次去继德堂请安,见到淑妃半倚在座儿上,抚着肚子,斜睨着她和赵嫔的模样。 说不出的娇艳逼人,像是在看你,实际上根本没有看入眼。 如今,倒成了淑妃为了一件小事,不惜上门来与她说好话。 都是为了儿女。 也因此等见到宗琮后,盘儿就把这件事跟宗琮说了。 最近宗琮的心情不太好,大周看似繁花似锦,实则等他真正坐上这个位置,才发现内忧外患不断。 北方有鞑靼人和金人,沿海有海寇,南边有缅国。 因为京城处在北方,所以对朝廷来说,北方的鞑靼人和金人才是大敌,所以朝廷设九边重镇,用来抵御外敌入侵。 沿海的海寇因为有靖海侯驻守,这些年没翻起什么风浪,倒是南边的缅国一直不太安分。 朝廷不是没有出兵远征过缅国,在建武朝年间,就成远征过两次。可缅国天气潮湿,气候炎热,当地多丛林山地,大周的兵士根本无法习惯那里的气候和环境,又是深入作战,补给线拉得太长,人力物力耗费巨大。 到最后虽然赢了,但也只是表面上,实际上只是险胜,而朝廷也无力再战。毕竟大周这么辽阔的疆域,还有北方的外敌虎视眈眈,哪能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在这么一个弹丸之地上。 缅国奉大周为主国,却也不过只持续了数十年,缅国就再度故态复萌,对大周敷衍了事,连该有的朝贡都没了,平时也没少打一打周遭同是大周属国的小国,以至于小国连连找大周求援。 大周下旨申斥,缅国表面敷衍,实际上还是阳奉阴违。 其实纵观近代各朝的历史,缅国一直是这种近乎无赖的态度,我打不赢你,被你打服了,我就对你俯首称臣,等过几年休养生息够了,又会开始上蹿下跳起来。 所以到后来,干脆也不打了,大周则是转为扶持周边的小国,有这些小国或是政权隔着,相对南疆的局势也能稳定些。 安南的东山朝就是这么被扶起来的,可缅国也不是没有对付的办法,转为扶持了安南另一个政权西山朝。就这样两边打过来打过去,也打了好多年,东山朝但凡遇事就往大周求援。 可能这样的事闹得太多,大周根本没当成回事,也是这几年大周边关战事频繁,根本没能力去派兵支援它,以至于东山朝被灭。 获知这一消息后,大周自然要派使臣前去申斥,西山朝态度也挺诚恳的,说愿意像以前安南那样奉大周为主国,并打算随同使臣前往京城朝贡。 实际上西山朝的前任东家正是缅国,现在自己统一了安南,说把前任东家扔了就扔了?所以这朝贡到底是个含义,恐怕是个人都能洞悉其中的玄机。 最近宗琮和内阁主要商议的就是这件事,按照宗琮的想法,直接派兵连同缅国一起打下最好。 可想法终究是想法,现实却是不太支持的,所以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对于胡淑妃的请求,他也没多想,毕竟淑妃求到盘儿面前,就算不给淑妃这个面子,盘儿的面子总要顾虑的,所以他也只是犹豫了一下,就许了。 盘儿本来想跟他说说皇后故意卡着婉娴婚事的事,见他情绪不太好,也没有提出来让他烦心。 反倒是宗琮向盘儿抱怨了许多,说了些皇帝难当,本以为当了皇帝,就能想干什么干什么,等当了皇帝才发现这种想法不太切合实际。 恰恰是当了皇帝后,掣肘才越来越多,顾虑才越来越多,因为他每走一步都要想想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会不会影响大局。 两淮盐政是如此,安南缅国又是如此,还有些方方面面的一些小地方,他不满太久,却都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能驻步不前。 “人力有穷时,哪怕是皇帝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不能一下子做完,就慢慢来,总有一天会做完的。” 见她还冥思苦想怎么劝他,宗琮反倒失笑了,往她怀里靠了靠,又捏着她的手道:“朕总说不把这些事带回来烦你,没想到总是控制不住。” 盘儿给他揉着额头,柔声道:“你是累了,累了就歇一歇,别把自己逼太紧,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和那些阁老们在宫里如何议,总是要等人到了京城才知道对方打得什么主意。不过是个弹丸小国,真若是犯了国威,虽远但必诛之。” “你还懂得这句话。”宗琮笑了。 “为何就不能懂,陛下这是瞧不起妇道人家啊。” 两人闹了一通,盘儿又留他睡了会,一直到下午,宗琮才精神奕奕地离开景仁宫。 也就隔了一天,给婉婵赐婚的圣旨就下了,胡淑妃拿到圣旨后,终于松了口气。 而另一头,延禧宫那边又沉寂了下来,盘儿本以为莫是徐贤妃看出皇后拿捏的态度,不想与皇后冲突,并不知道这其中还有婉娴这一环。 那日婉娴离开后,锦屏就把话转达给徐贤妃了。 徐贤妃一听到这话,就知道婉娴这是跟自己怄气呢。她本就是一肚子气,遂也就把婚配的事扔开不提,母女斗起气来。 又过了一个多月,安南的朝贡使者入京了。 这一次安南似乎很有诚意,不光来了使者和一位王弟,随同还来了两位王子。 有番邦使节到访,自然是皇宫的一大盛事。 不管如何,大国的风度还是要有的,宫里自然设宴款待不提,而婉婵也终于明白了母妃的担忧。 之前宫里摆宴的时候,她专门派人去瞧了那两位王子,打扮稀奇古怪不说,一个黑得像炭,一个胖得像猪,若是她被配了这样的人,直接一头撞死算了。 婉婵知道了,婉姵自然也知道了。 也因此晚上宫里摆宴时,她看见婉娴时,眼神十分复杂。 “大姐。” “怎么了?” 看着前面走着的三姐,婉姵忙摇了摇头,垂下头道:“没什么。” 第168章 第168章 晚宴设在建福宫。 此时建福宫正殿中,早已是一副歌舞升平之态。 宗琮坐于首位龙椅上,左下首坐着安南的阿怒王的王弟赵乌,赵乌下首就是两位安南国的王子了。他的右下首坐着陈皇后和盘儿,再下面是四妃其他几人,公主们都在宫妃身后的角落里。 而以宗铎为首的几位皇子,则与安南国的两位王子坐在同一处,其他皇亲勋贵乃至大臣们则分散在两侧。 这两位王子一个叫赵婴,一个叫赵齐。 叫赵婴的这个,看样貌约有二十来岁,身形消瘦,皮肤黝黑。似乎安南人都挺黑的,不过这个赵婴比起其他人,又要黑了许多。因为入境随俗,他穿了大周的汉服,颜色却选得有些不符,乃是一身雨过天晴色的袍子。 这种颜色衬着他的肤色,把他衬得更是黑了几分,不过他倒是不以为然,顾盼之间坦然自若。 而是赵齐就截然与他相反了,又白又胖,从入了座就开始朵颐大嚼,不一会儿案上的东西就被他吃没了。赵乌对宗琮表示歉意,说赵齐王子天生能吃,宗琮倒不以为意,不过是些吃食,就让太监们再上。 太监们这已经是给他上了第三席了,就看他这种吃法,估计还得再上一席。 他的这种吃法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殿中的人都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着。包括盘儿都在心里嘀咕这人未免也太能吃了吧。 赵齐又吃完一席后,终于抹了抹油嘴,又把一双油手搁在衣袍上抹了抹,突然开口了。 “我听说大周的人武艺都十分高超,我这趟来就是想找人比比,我是王子,你也是王子,不如咱们较量较量?!”他话音一转,对身边的宗铎说道。 宗铎一愣。 殿中其他人哗然。 宗琮看了过来,又看了看赵乌。 赵乌笑得有些尴尬,道:“陛下,我们这位赵齐王子从小就是个武痴,一直久闻大周的大名,这趟前来大周,本是没打算带他的,无奈他非要一同,他又是我们王后的独子,深受宠爱。另外,别看赵齐王子身形高大,其实他今年才不过只有十一岁,倒算不得欺负陛下的皇子。” 这种体格才十一? 赵齐其实算不得多高,但他人生得魁梧又胖,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小山,看着就比宗铎大了不止一倍,还比他高了一头,这也是方才众人哗然的原因。 以为此子已经成年了,却想当众以大欺小。 而赵乌话里的意思也十分明白,赵齐王子年幼不懂事,但出身高贵,他仰慕大周人的武艺,才会说出此言。大周作为泱泱上国,出于大国的国威和体面,都该展现自己的风度。 其实宗琮知道安南国打得什么主意,这就是一些小国都有的通病。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里耀武扬威,觉得天上地下自己最大,跑到别人那儿就想逞一逞威风。 赢了,自然是大国丢了颜面,发生了这样的事,以后更是会频繁不断被人挑衅。输了也没关系,反正小国比不赢大国也没什么,而大国为了展现自己的风度,是不该与小国计较的。 说白了就是不要脸皮的套路,关键历朝历代举凡扯到邦交上,类似这种事极多,简直不胜枚举。 诸如前朝,经常有一些小番邦,带着所谓的本国特产前来朝贡。一大群人吃了喝了,临走时还能带走大批赏赐,而这些赏赐远远超过这些人带来贡品的价值。 于是便有几个小国尝到甜头了,每年都会来朝贡,于是就发生这样一件奇事。 因为这些小国所在的地方距离京城路途遥远,他们经常会一年之中,连着数次派出使臣,而通常这个时候,上一趟前去朝贡的人还没回来。 其实人家把时间算得很精准,上一趟朝贡的人正在回程的路上,这一趟的人正在去的路上,说不定双方还会相遇,在路上还能交流交流说些什么好听的话,才能让大方的皇帝多赏些东西下来,也好回去复命。 难道那些当皇帝的都蠢,连帐都不会算了? 当然不是,很多都是为了泱泱上国的颜面,乃至于一些其他邦交的问题,被这些不要脸皮的人赶鸭子上架了。说不定能使臣走后,他也会心疼那些赐下来的东西,够拿来做什么了,当然这是题外话。 现在的局面就是宗琮不能拒绝赵齐王子提出的,小小的、冒昧的请求。 “赵齐王子不愧英雄少年,可朕的大皇子并不通武艺。”宗琮微笑地捏着酒盏道,从面上倒看不出他什么心思。 下首,宗铎的脸本就窘红,听闻此言,他的脸更红了,隐隐还带着白。 “既然你不行,那就你吧。”赵齐一指宗铎身边的宗钺。 盘儿差点一下子站了起来,却强制镇定着,捏着自己裙摆,脸上还挂着笑容,眼睛却往宗琮看了过去。 都不傻,安南国既然提出这种要求,就说明这个叫赵齐王子的肯定不如他表现得那么酒囊饭袋,说不定有过人之处,才会敢在这种场面提出这等要求。 就不说其他,只看他那身板,高高瘦瘦的宗钺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且这一世,因为没有前世那么多顾忌,宗钺主要心思都放在读书上面,并不像前世那样极小的时候就开始学武,他又怎么可能打得过此人。 宗钺倒是没含糊,站了起来。 他心里也清楚,这种场合不能让父皇再丢颜面了,能不能赢在其次,关键输人不能输阵。 “你们到底打不打?磨蹭个什么?”赵齐王子一边说,一边半个蒲扇大的手掌就往宗钺挥了来。 宗钺没提防他会突然动手,正在想是躲还是硬抗,一只手从斜面里插了进来,挡住赵齐王子的手掌。 “我大哥二哥都比你大,打你胜之不武,我差不多跟你同龄,要打,我们打。” 是宗钤。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宗钤一改幼年的调皮捣蛋话多闹腾,最近这一两年倒越来越沉默了。 盘儿觉得是练武练多了的问题,曾经还跟宗琮私下抱怨过,且不提这些,之前他一直坐在席上,一句话也没说,倒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没想到会在此时突然站出来。 赵齐对自己的力气心中有数,见这个矮了自己半头的少年,竟然能挡住他的力气,也生了兴趣。 “好好好,那就我们来打。” 话音还没落,两人各自出了几招。 赵齐王子以掌为主,因为体格过大,走得是大开大合的路子。而他攻势太猛,宗钤一时之间只能以抵挡为主,手腕隐隐作疼,也对赵齐此人的实力有了个大体认知。 直到两人去了殿中的空地上,宗钤才改守为攻。 他也没跟赵齐硬拼,而是四方游走,把赵齐气得是哇啦哇啦,一顿胡乱挥掌。 这边变了攻击速度,宗钤自然被影响得节奏有些乱了,赵齐虽然体格大,但他速度并不慢,只是也不快罢了。 宗钤挨了一掌,倒飞出去。 殿中哗然声此起彼伏,盘儿也忍不住叫了声‘钤儿’。 可话音刚落,宗钤又弹了回来,揉了揉手腕,道:“再来!” 两人战得旗鼓相当,虽都是稚龄,却不敢让人小觑,因为二人显然不能等同寻常的同龄少年,甚至可能有些成人,都不是二人对手。 比试已经持续得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有分出胜负,两个少年也是越打越来劲,但随着时间的过去,显然他们的体力也有些跟不上了,两人都喘了起来,喘息得幅度越来越大。 宗钤一直在等待机会,见赵齐露出空门,他紧抓对方手臂,脚下一绊,将之摔倒在地。 轰的一声。 宗钤翻身而上,骑在赵齐的身上,两条腿紧紧地压着对方的手臂,同时拳头没停,都往赵齐的头脸上招呼去了。 之前赵齐虽挨了宗钤几下,但他皮粗肉厚,根本没感觉到疼,现在头脸被人这么打,又反抗不成,对方的腿像铁柱一样,死死地钳制着,不一会儿就被打得晕头转向,放弃了抵抗。 “服了没服?没服咱们继续!” “服了,服了……” “是我们大周厉害,还是你们安南的厉害?” “大周厉害……” 宗钤站了起来,露出一个笑。 龙椅上,宗琮也露出了笑,倒是赵乌的脸色更难看了。 “陛下的皇子不愧英雄少年,假以时日必是不得了的人物。” “赵卿谬赞了,不过是小儿们之间胡闹罢了,还不快把赵齐王子扶下去,寻个太医来看看伤。” 之后宴上,宗钤几乎成了宴上的主角,场上夸赞声赞扬声不断,相反宗铎的笑容却有些勉强。而安南国的人格外安分,也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宴罢,回了景仁宫。 今晚宗琮又喝了不少酒,在浴间里就缠磨起盘儿来,好不容易去了榻上,他越发的兴奋,盘儿被烙饼子似的翻过来翻过去。 “服了没服?没服咱们继续!” “服了,服了……” “是我们大周厉害,还是你们安南的厉害?” “大周厉害……” 盘儿狠狠地抱住他颈子,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这个老不休! 第169章 第169章 次日,天还没亮宗琮就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把怀里的人放开,又把手臂抽了出来,翻身下了榻。这期间盘儿也就是动了动,人却没醒。 与此同时,福禄已经领着人进来了。 宗琮走到屏风外头,福禄便走到跟前来,从小太监捧的托盘里拿起衣裳,为主子更衣。 空了一个托盘,捧托盘的小太监立马退下,又换一个上来。整个过程鸦雀无声,必须保证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既然皇贵妃没醒,肯定是不打算起了,陛下历来娇惯皇贵妃,总是任她睡,不让吵着了。有回一个小太监不懂事的说了句话,陛下当即看了过来,第二天这小太监就被换了。 从万岁爷跟前侍候被扫落下去,即使还在乾清宫服侍,地位也截然不同,所以这些人心里都有数呢,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福禄为宗琮打理衣襟,目光在他颈子上停顿了一下,手就不动了。 宗琮何其敏感,顺着就摸了过去,也没感觉,还是他去了盘儿的妆台前,从镜子里才看到自己脖子上多了个东西。 位置不偏不倚,刚好在衣领子上头。 没遮住。 他又摸了摸,想起昨晚发生的事,不禁老脸一阵赧然。等去了屏风外头时,又恢复一贯威严沉稳的模样。 不用他说,福禄已经吩咐人再去换一套衣裳了,等再穿上后,刚好把那印子给遮住。 于是上早朝的时候,众大臣就发现今日陛下穿得格外厚实,这么热的天包得严严实实的。 当然,表面上却无人敢多置一词。 —— 宫里连着摆了好几天的宴,紫禁城里能摆宴的地方轮了个遍。 从皇亲国戚,到勋贵大臣,盘儿就见这走马灯似的宴,觉得这次是宗琮招待番邦使节手笔最大的一回,估计京里四品以上的官员被轮了一回。 既然是招待,安南国的使节自然不能缺席,赵乌得到场,两位王子也得到场。 可赵齐王子却被宗钤打得鼻青脸肿的。 于是赵齐王子就带着这张脸连着吃了好几天宫宴,他倒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和宗钤不打不相识,还表现得颇为亲近。 而赵乌和赵婴则被气得不轻。 无他,这么醒目的人物,却又鼻青脸肿的,是个人都会偷偷问一句怎么了?于是安南挑衅不成反被殴,三皇子力敌安南王子的事迹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大家乐此不疲得议论着,连赵乌等人住在四方馆里,都能听到有人偷偷议论,饱受异样的瞩目,心情可想而知。 所以宗琮每场宴上都笑容满满,乍一看去似乎很平常,盘儿却从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再结合当下情况一看,这人真是越老心眼越小了。 本来盘儿以为事情也就这样了,却万万没想到又发生了一件事,一时之间在宫里引起阵阵风浪。 安南国的赵婴王子,竟当众在宫宴上求娶大周的公主。说是结两姓之好,安南也将会是大周永远的属国,奉大周为主。 而这不光是他一个人的想法,他的父王也是如此期望的。 当时盘儿不在,只知道待宫宴结束后,事情就传了开。 宗琮当场并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回绝。 可宫里清楚他性格的,不止盘儿一人,陛下处事素来果断,他既然没有回绝,就说明这件事很有可能会发生。 消息传到延禧宫后,徐贤妃当场砸了茶盏。 至此,她终于明白皇后在耍什么花招了,想要拖延婉娴的婚事是假,想把婉娴拿去和亲才是真。 还有淑妃,要说这事淑妃不知道,徐贤妃是万万不信的。淑妃素来对婉婵婉姵的婚事不上心,以前她为婉娴选驸马时,她总说婉婵婉姵还小,不着急这事。 突然就要给婉婵选驸马了,她原本以为是皇后和淑妃合着伙来拿捏她,没想到淑妃真是给女儿选驸马。当时她还觉得自己是多想了,就没放在心上。 合则就都等着这一出。 婉娴也慌了,刚走进延禧宫大门,就哭了起来。 徐贤妃本就心情烦躁,一见她又哭哭啼啼,就觉得自己上辈子真是欠了她了。费心费力为她谋算,她倒好,和自己闹起脾气来了,要不是因为她闹脾气,婚事能拖到现在? 此时的徐贤妃完全忘了是她和女儿赌气,撒手不管,择婿的事才会被暂停。 “你现在哭有什么用?当初好言好语跟你说,你怎么不听?现在知道急了,晚了!” 婉娴只是哭也不说话。 随便择个驸马和嫁去番邦和亲又是两码事,她自然心里不愿意的,且赵婴王子她远远也见过,若是把她嫁给那样一个人,她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她心里本就委屈,又听贤妃这么说,哭得更是厉害。 “行了行了,你也先别就顾着哭,母妃来想想办法。” “真的有办法吗?” 婉娴也不傻,婉姝和婉婵的婚事都已经定下了,圣旨都下了,自然不会更改。而婉婤太小,再说皇贵妃也不可能让婉婤去和亲,就以父皇宠爱婉婤的程度,拿任何一个女儿去和亲,也不会拿婉婤去,所以只能是她,她的年纪最符合。 面对女儿的疑问,徐贤妃哑然无声,可不管怎么样,让婉娴去和亲她也是不愿的。 因为此事在宫里激起了多少议论和风浪,就不细说,第二天徐家的大夫人侯氏就进宫了。 徐家的根基虽然在宣化,但即是武将又是皇亲国戚,怎可能不在京中留人,所以徐家在京中也是有府邸的,由大夫人侯氏带着几个孩子住在京中。 另一个也是便于和贤妃联系,若是贤妃在宫里有个什么事,通过侯氏就能把消息传回徐家。 侯氏到了后,就和徐贤妃避到内室说话。 侯氏也听说这个消息了,自然知道这次外甥女堪忧,她在宫外,徐家在京里也自有消息渠道,所以知道的比贤妃还要多。 这两日陛下正与一众阁老商议此事,朝中对此事都是持赞同的态度,毕竟安南拿出的条件十分诱人。 除了安南会永远奉大周为主国,永远和大周统一战线以外,安南还拿出了两处银矿作为聘礼。 这件事是没有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只私下里安南的使节和大周负责接待外宾的大臣透露了口风,至于安南国为何会突然倒戈大周,其实也与这几处矿有关。 这几处矿地本属安南的地界,却在多年前被缅国夺去了,只是缅国并不知道这地方有银矿,只有安南高层王族才清楚内情。而只看东山朝和西山朝的名字就能看出,两者有很大的牵连,这西山朝的王其实和东山朝的王是亲兄弟,他自然也清楚内情。 如今西山朝统一了安南,自然想把自己的东西拿回去,他们也趁内乱之际,把这地方夺了回来,因为此地极为贫瘠,寸草不生,又人迹罕见,缅国也没当成回事。 但光夺回还要开采才能出矿,一旦开采不就被缅国知道了,缅国能不打过来? 这才是安南这次会派使节前来大周朝贡,并提出联姻的原因。 光让大周口头许诺,安南自然是不放心的,且说是把几处矿当做聘礼,实际上还是两国一同开采。 也只有联姻才能让彼此都放心安心。 “也就是说,这一次陛下很可能会答应?” 侯氏点了点头,道:“大周虽疆域辽阔,但银矿极少,为何朝廷明知靖海侯有带头走私海货的嫌疑,却从来只是置若罔闻,皆因靖海侯能从倭国带回大量的白银,这次朝廷若是能拿下两处银矿,给大周带来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 听完大嫂的话,徐贤妃陷入沉默之中。 侯氏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其实你换个念头来想,这件事又截然不同了。” “大嫂何意?” “你想想,开采一处银矿至少需要十年以上甚至几十年,更何况两处,也就意味着朝廷要和安南保持几十年以上的和睦。若是婉娴能嫁过去,等于变成了其中的枢纽,不光安南那边要把她当菩萨供起来,大周这边何尝不也是? “而你,作为后宫妃嫔,若能主动为陛下分忧,陛下会如何看待?哪怕皇贵妃再受宠,陛下看在这件事上,也不会不给你面子,若是陛下再给你个皇子?” 听到这里,徐贤妃失笑:“大嫂你说什么呢,我都什么年纪了。” 徐贤妃今年也有三十有多了,女人过了三十就不是鲜花绿叶,而且到了这个年纪就该自持身份了。哪怕寻常豪门大户里,主母过了三十也不敢多留丈夫同房,会被人嗤笑为人不端,而是该替丈夫广纳年轻的妾室才是。 徐贤妃的亲娘是这样,侯氏何尝不也是这样,这也是为何独留侯氏在京的另一个原因。其实侯氏的丈夫也就是徐贤妃的大哥,在宣化还有不少年轻貌美的妾室伴在身边,也用不着侯氏来侍候。 而宫里虽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宫妃年过三十就不再侍寝了。 这个不再侍寝指的是不挂绿头牌,因为绿头牌最起初的原因就是为了皇族繁衍子嗣,当然皇帝若是喜欢那个宫妃,就算去她宫里也没什么,不过这时候就不是以繁衍子嗣为目的了。 这也是为何近些年胡淑妃等人都非常安分的另一个原因,毕竟岁月不饶人。 “就算陛下不给皇子,那陛下肯定会重视五皇子,你想想五皇子的姐姐被和亲去了安南,五皇子能不跟着水涨船高?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就看你舍不舍得婉娴了。” 徐贤妃没有说话,显然侯氏的话让她动心了。 “五皇子还不记事就被你养着,就认你这么个亲娘,他好你不就好了,女人还是要指望着儿子。就不说远了,就拿我来说,若不是你大哥前头几个儿子都是我生的,宣化的那些小妖精们还不知要怎么翻天,可就因为浩儿他们在,我的位置不是稳稳当当的。” “大嫂,大哥他们也是这个意思?” 侯氏道:“这事传不了这么快,这是我自己想的,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不过我已经给你大哥他们去信了,走得是八百里加急,想必这两日就能有信送过来。” 徐贤妃吐出一口气道:“那就先等等,看看大哥那边怎么说,我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你好好想想。” 可徐贤妃没想到的是,这些话都被婉娴听了去。 婉娴听闻舅母来了,就想是不是徐家那边想到什么办法了,谁知来了后宫女却说娘娘和舅夫人在里头说话。 婉娴从小长在延禧宫,自然对这宫里的情况十分熟悉,她借口去配殿看会儿书,等宫女们都下去了,她却从后头浴间的小门绕去了正殿。 所以徐贤妃和侯氏说的时候,她就在里面听着。 听完后,她抹了抹眼泪,就又回配殿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请婉娴,说娘娘叫她过去说话,其实也是侯氏进宫一趟,明知婉娴在,不可能不见她。 “行了,你们娘俩也别为这事怄气了,到底是亲生的,难道你母妃还能不管你?舅母已经给你大舅去信了,婉娴乖孩子别慌,咱们肯定能想到办法的。” 婉娴垂着眼帘被侯氏搂在怀里,心里却从未有过的苦涩。 以前只盼望快快长大,就能帮到娘,帮到弟弟,可她现在却宁愿自己没有长大,也许她的世界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全然崩塌。 第170章 第170章 盘儿自然也洞悉了宗琮的态度。 她本来不想插言的,见他连着几日都在乾清宫里和大臣们议这件事,显然大周对那两处银矿的态度是势在必得,那么也就是说必然要和亲一位公主了。 婉婤对此事也似乎挺欲言又止,虽然表现得不显,但只从她问盘儿‘大姐真要去和亲了’,就能看出这孩子的心思。 只是怕给母妃找麻烦,她才没表现出自己的情绪。终归究底到底从小一起长大,婉娴对下面几个弟弟妹妹都是挺不错的,乍一听到大姐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和亲,心情都不会太好。 瞅着今天外头日头不烈,盘儿让人准备了肩舆,去了趟乾清宫。 到的时候,宗琮正坐在西暖阁的龙案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真打算让婉娴去和亲呀?” 宗琮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对她招了招手,等她来到近前,才一把将她拉坐在自己的膝上。 “朕自然是不想的。” “可是两处银矿也势在必得?” 宗琮把玩着她的手指,失笑道:“有时候你说话喜欢绕着弯子,有时候却又这么直接,若不是朕惯着你,不招来一顿怒火都是好的。” “可你不是没发火吗?”她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说。 他揉了揉额头,沉吟了一下,才道:“大周内忧外患不止,边关最近虽消停了,但据传回的消息说,三年之内很可能又会掀起一场战火。朕平生有几愿,一愿彻底驱除鞑虏,永除边关战火。二愿百姓安居乐业,不再饿死人。边关、海上、两淮、缅国,都是朕的心头大患……” 说到这里,他没有往下说了。 “说是几愿,怎么就只说了两愿,还有呢?” 好吧,宗琮的感叹又成功被她的话打散了,他失笑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还愿你好我也好,能活得长长久久,白头到老。当然还有孩子们,朕的孩子也不多,自然也希望他们都能好的。” 这是宗琮第一次说出白头到老的话,却让盘儿没想到的是,竟是这种情况下说出来的。 却一点都不违和,让她由衷的觉得安心贴心。 “那你能舍得把婉娴和亲出去呀?”她转过头,搂着他的脖子说。 “自然是不舍得的,婉娴这孩子文静贤淑,虽然做错过事,但根子却是好的,就是被贤妃给耽误了。所以朕打算从几位亲王家的女儿中挑选一个,封为公主,与安南缔结两国之好。” 盘儿眨了眨眼,这样也行? 这样没什么不行,就不知事情会落到谁的身上了。 人性总是自私的,只要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万事大吉。虽然这也没盘儿什么事,但若是这样能全了宗琮的一片爱女之心,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食君俸禄,为君效力,为何那些皇亲国戚能什么都不干,就可以白受朝廷的俸禄?很大层面上就表现在这上头,该你效力的时候,你就该站出来。 —— 也知道婉婤心里惦着这事,所以回去后盘儿就跟她说了。 婉婤听完后很高兴,想着这几日大姐郁郁寡欢,回到公主院就去了婉娴的院子里。 去的时候婉娴正在偷偷的哭,屋里也没留宫女,她坐在炕上拿着一本书,却看着看着就掉起眼泪来。 “大姐。” “婉婤,你来了。”见到婉婤,婉娴忙把眼泪抹了抹,又堆起笑来。 可婉婤眼神好,早就看见大姐正在偷偷抹眼泪了。 想到母妃告诉自己的事,婉婤忙走了过去:“大姐,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啊?” 婉婤想了想,挥手让跟进来的宫女下去,宫女毕竟是婉娴院子里的人,所以犹豫地看了看婉娴。 “都下去吧。”婉娴道。 等人都下去后,婉婤才说:“大姐你别伤心了,父皇根本没有打算让你去和亲,母妃专门去问过这事,父皇打算从几位皇叔家选一个人去安南和亲。” 婉娴没料到婉婤带来的会是这样一个消息,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了,大姐,难道你不高兴?” “高兴。”说着,婉娴又哭了起来,又哭又笑的,看起来格外狼狈。 “所以我就说嘛,父皇其实是挺疼我们的,他怎么舍得让我们去和亲的,所以大姐你也就别伤心了。” 婉娴擦了擦眼泪,拉着婉婤的手,道:“婉婤谢谢你,也谢谢苏娘娘。” 她这样,婉婤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大姐谢什么,我们到底是姐妹,再说母妃也没做什么,就是问了问父皇的意思。所以母妃跟我说了后,我就过来找你了,也是想让你安心。” “还是谢谢你和苏娘娘。” 其实婉娴又怎么不清楚,这事根本跟景仁宫没任何关系,可婉婤和皇贵妃却很上心,不光皇贵妃专门去问了父皇,婉婤知道后第一时间就来告诉她了,就是怕她会想不开。 这些年来,婉娴没少在宫里听到别人议论皇贵妃这个人,甚至她的母妃都不能免俗,可这些年下来,其实婉娴也看得出来,皇贵妃是个好人,也许就是这样,父皇才会那么宠爱她吧。 “大姐,你这下不担心了吧?” 婉娴点点头,心里却依旧沉甸甸的。 —— 按理说这样其实也就没什么事了,可让盘儿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件事还是引起了一场风波。 而风波却和越王府有关。 还是越王妃进宫来找她,盘儿才知道究竟。 原来那日宗琮和盘儿说了那事后,就给几个王府透露了口风。 如今齐王远在封地,楚王英年早逝,只剩下一家子孤儿寡母,待楚王长子成年后继承了王位,宗琮就让楚王这一系出京去藩地了。 京里如今还剩下的亲王,只有燕王、越王、安王、鲁王。 安王是先帝的六皇子,年纪比前头几个哥哥都小,今年不过二十有七。而鲁王就是七皇子了,宗琮登基后,就给七皇子寻访了个名医,这名医医术精湛,却隐身在山野之间,少在人前露面。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总之是把七皇子的痴病给治好了,当时这事在京中引起了很大议论,都说当今爱护弟弟,瞧瞧这傻子鲁王的病都给治好了。 但不是没影响,就因为这傻子的名头,鲁王二十有四,依旧没有婚配,他本人似乎对大婚这事也不怎么感兴趣,宗琮跟他说了几次,都被他给拒了。 这不过是题外话,却也表现出了一个问题,鲁王没有大婚,自然没有女儿,安王今年才二十七,就算十八大婚,安王府的郡主顶多也就十岁。 那就只剩下燕王和越王了。 不巧的是,燕王家虽有嫡女一人,年纪也适合的,但据说早已订婚,只是燕王府还没来得及和宫里通气,还有一个是庶女。 以当下这种局势,若是朝廷打算敷衍安南,选个庶女封了公主,也不是不行,但恰恰现在是不能敷衍的时候。 毕竟两国要保持几十年的和睦,安南已经把诚意拿出来了,现在就该是大周表现诚意的时候了。 越王家倒有两个女儿,嫡女就是婉姀了,与婉婤同龄,今年十二,庶女是侧妃戚氏所出,比婉姀大一岁。 越王妃本来以为轮不上婉姀的,谁知越王也不知是哪根筋抽了,得知了燕王府的情形,就非说要让婉姀去和亲。 夫妻二人自是大吵一架。 越王的理由也很充足,皇兄一直对他诸多照顾,平时也十分倚重他,食君俸禄,为君效力,如今皇兄碰到了难题,他就该站出来替君分忧。 所以虽然他也很舍不得女儿,但还是硬下心肠说让婉姀去和亲。 越王妃自然不能接受,婉姀才多大啊,更何况是嫁去那么远的地方,中间可能侧妃戚氏也出来挑拨了,总而言之夫妻两人闹得很僵。 今天越王进宫来说要同陛下说和亲的事,越王前脚出门,越王妃后脚就进宫了。 哪儿也没去,来景仁宫求见了盘儿。 盘儿很是头疼,你说这叫什么事,本来宗琮说已经有解决的法子了,她就没再多想,万万没想到还能闹了这么一出。 “妾身与他说,有燕王家的庶女,她的年纪也合适,再不济还有那个贱人生的女儿,并不一定非要嫡女,婉姀才多大,让她嫁去安南不是要了她的命?可他非是不听,那个贱人也从中挑唆,说只有嫡女才能显示对陛下的忠心,才能显示越王府没有敷衍陛下,说公主嫁过去要和大周一条心,只有忠心对大周,才会不心生怨怼……可皇贵妃您说说,这事让妾身怎么受得住……” 越王妃从进门就在哭,盘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想了想,只能把消息递给了乾清宫那边。 不多时,越王过来了。 因为要避讳,他人没有进景仁宫,只说要把越王妃接走,可越王妃就是不走,说一旦回去了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了。 直到宗琮亲自出面,并当着越王妃的面许诺,不会让婉姀去和亲,越王妃这才和越王走了。 人虽走了,却也把人的心情都闹坏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宗琮叹了口气道:“朕本来不想召齐王府和楚王府的人回京,看样子只能从这两个府里挑了。” 就如同越王所想的那样,和亲虽然简单,但和亲公主和大周,正确来讲是和朝廷是不是一条心,就很关键了。 这次的和亲不同于他时,和亲公主乃是两国之间的枢纽,安南那边局势本就复杂,若是和亲公主对和亲之事心存怨怼,再闹出什么事来,等于埋下了隐患,以后的事更多。 可现在燕、越两个王府都没有合适的人选,就只能是从齐王府和楚王府选了。 期间,宗琮也对燕越两个王府有些微词,主要还是集中在燕王府那处,早不定亲晚不定亲,偏偏一说这事就定亲了。 至于越王府,盘儿和宗琮也看得出这夫妻二人多多少少有做戏的嫌疑,但婉姀毕竟年纪还小,为人父母心疼女儿也无可厚非。 按下不提,就在宗琮打算下旨召楚王府和齐王府适龄女儿入京之时,又发生了一件事。 徐贤妃亲自去了乾清宫,说大公主愿意前往安南和亲,替父皇分忧解难。 消息一经传出,宫里所有人都哗然。 有的想这贤妃莫是脑子进水了,旁人唯恐避之不及,她反倒是上杆子了。可无人敢多置一词,毕竟这是有关朝廷社稷的大事。 盘儿也很吃惊,因为之前婉婤还跟她说,婉娴为了和亲之事很是担忧,知道自己不用和亲后很高兴,怎么现在就突然愿意了? 第171章 第171章 觉得有所疑虑的不止盘儿一人,还有宗琮。 他并没有当即就答复徐贤妃,而是第二天把婉娴召了过来。 婉娴最近瘦得很厉害,衣裳都空了。 这样能是自愿去和亲的?宗琮很是不悦,觉得贤妃是故意在玩小聪明,心中对她的不满已经达到了极点。 甚至超过了曾经对陈皇后。无他,陈皇后再是幺蛾子多,对自己亲生的孩子,都是极为疼爱的。 难道宗琮就不知道陈皇后前阵子故意拿捏徐贤妃的事? 只是婉姝受了委屈,陈皇后也是替女儿出气,不管如何,徐贤妃不该去在孩子身上动注意,是该受到教训,所以他漠视了。 动孩子已经超过宗琮心里的底线,所以他此时是真真正正对徐贤妃感到一种厌恶感,这种厌恶感是不掺杂其他情绪的,就是厌恶。 “父皇从没有想让你去和亲的意思,所以朕也不需要你来分忧解难。” 前面的父皇,是用父亲的身份来表述,后面的朕则是代表着帝王,不管是于公于私来说,宗琮都没有想牺牲女儿去做什么的想法。 婉娴自然也听懂了。 她突然明白了,以前自己偷偷的在心里揣测父皇是不是不疼爱自己,真的很可笑。有时候父母对子女的疼爱,不是用一句‘乖女儿’,不是用亲近来表示,有的人平时很疼爱自己,却可以在利益相关时,毫不犹豫地轻易舍弃自己。 恰恰是她以为的只疼爱婉婤的父皇,其实对她的疼爱一点都不少。 若说来之前,婉娴心中还憋了许多郁气,她会下这种决定,全是因为被最亲近的人当傻子似的欺瞒哄骗,是赌气下的结果,可现在她突然释然了。 她擦干净眼泪,对着宗琮露出一个很得体的笑,挺直了脊背:“女儿身为大周的公主,享受着百姓的奉养,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如今大周需要一位公主去建立与安南国的邦交,去缓和甚至促成彼此之间和睦的关系,女儿生为大周的公主,责无旁贷必须站出来,而且女儿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宗琮眼含震惊,没想到婉娴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说白了,这就是当下男子们都有的心态。 女儿是拿来疼的,学业如何无妨,只要读书识字即可,等出嫁的时候准备大笔嫁妆,保证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不在婆家受人欺负,这就是疼女儿了。 与对儿子不同,儿子以后要成家立业,要传宗接代,甚至要继承家业。 就好比宗琮,他平时考宗钺等人的学问,都会让他们去多思考,甚至鼓励他们往家国大业百姓民生去想,他没有想到婉娴竟会有这种大局观,甚至知道什么是国,什么是家,什么是属于皇族应有的责任。 这些问题,可能许多成年男子都想不到,就算想得到却做不到,可婉娴一个弱女子却懂了。 “你能这么想,父皇很欣慰。” “但安南距离京城何止千里之遥,那里的环境气候都与京城不同。不管如何,朕作为一个父亲,都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去那个地方受苦。” 婉娴笑得更灿烂了,虽然眼中含着泪,但这个笑容极美。 “女儿明白父皇的一片爱女之心,但也请父皇理解女儿的想法。如今几位皇叔府上没有适龄女儿,楚王和齐王两个府上与父皇不睦,女儿是当下最合适的人选,而且有您和大周站在女儿身后,又有谁敢欺负女儿?” “可……” “还请父皇成全女儿!”婉娴提起裙摆,跪了下来。 —— 婉娴的决定让所有人都很吃惊。 包括盘儿听到宗琮转述给她的话,也诧异本来以为的弱女子,其实一点都不弱,内心也是很强大的。 既然有着这么强大的内心,盘儿突然觉得婉娴去和亲也并不一定是一件坏事,毕竟日子是人过出来的。 但很显然像她这么想的人很少,包括宗琮都有些忧心忡忡的。 可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既然定下来了,自然要和安南国那边通气。 赵婴王子却突然提出一个请求,说想当面见见婉娴公主,问一下她是否是真心实意想嫁给自己,没有任何勉强。 这个要求乍一听去很怪异,但也不算太过格。 可能赵婴王子也顾虑着婉娴是不是心不甘情不愿,这同样也反应赵婴王子很重视这次的联姻,所以宗琮想了想后同意了。 公主见外男自然规矩繁琐。 两人见面的地点定在御花园的一处凉亭中,四周无遮无拦,亭外站了不少宫女和太监,这样一来亭子里发生了什么也能及时发现。 “我很诧异竟会是你嫁给我,我本以为陛下会随便选个你们大周的宗室女来敷衍我,没想到竟是您这位大周陛下的长女。” “两国之间的邦交当以诚相待,我父皇是个君子,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婉娴半垂着眼帘,道。 赵婴深深地看了她白净的脸蛋一眼,又道:“我不是王后所生,用你们大周的话,并不是父王的嫡子。但请相信我,只要你是真心想嫁于我,我一定会给予你同等的荣耀,我即是你,你即是我,我在安南是何等地位,你必同之。” 安南因为一直是大周属国,当地人多多少少都会说大周的官话,只是到底是番邦,所以口音有些奇怪。尤其这般咬文嚼字,就更显得奇怪了,所以婉娴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过去,就被他眼中的郑重给看愣了。 其实认真来说,赵婴并不丑,只是肤色比大周寻常人要黑一些,尤其初来大周,也不会穿戴的搭配,自然显得十分怪异。 大抵是打算离开大周了,今天他穿了身很具有安南特色的玄色劲装。玄色为底,衣襟袖口配以绚丽的颜色,头上戴着缠帽,左耳戴了一只金色圆圈状的耳饰。 他脸庞黝黑,但棱角分明,虽然称不上俊美,但绝对与丑没什么关系,反而很有一种异族的魅力。 “婉娴公主,我在安南等你。” 说完,赵婴就转身大步离去,婉娴发了会儿愣,才失笑摇了摇头,也离开了。 安南国的使节离开了,似乎给紫禁城并没有带来任何变化。 可婉娴的变化却极大,她开始不再闷在院子里,开始重回女学读书,甚至找到了婉婤,让婉婤教她骑术和武功。 “大姐,你不是会骑马了吗?” 婉娴的脸有点红,却笑得很坦诚:“在南苑学的就是个花架子,回来后我腿都磨破了,我想跟你多学学,听人说安南多山地丛林,那边出入肯定不能坐马车或者轿子,所以我想还是把骑术学会的好。 “至于武功,我觉得我现在身体太弱了,既然说那边苦,我肯定要把自己练得壮实些,这样才能好好的在那边待下去。” “可是练武很辛苦的。”婉婤有些犹豫道。 当年没人把她想练武放在心上,再加上她是公主,即使是父皇找来的师傅,也不敢对她下狠手。即是如此,在刚开始学的时候,她也吃了很多苦。 “没关系,我不怕苦。”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婉娴就开始和婉婤每天都去练马场。 上午去女学,下午练马场或者演武场,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婉娴本来白净的皮肤就晒黑了不少。 却显得康健了许多,人也变得有朝气多了。 宗琮知道这一切后,终于放下心来。 也许媛媛说的没错,婉娴去和亲并不是一件坏事,一个内心强大的人,又有什么是不能战胜的。 可徐贤妃却并不是这么想的,她只觉得婉娴现在没那么乖顺了,有一种脱出掌控的感觉。 她感觉女儿还是在跟自己闹脾气,让她很气急败坏。 基于婉娴已经有阵子没来延禧宫了,徐贤妃亲自去了公主院,在院子里见到刚从练马场回来的婉娴。 婉娴穿着骑装,手里拿着马鞭,脸被晒得红扑扑的,满头大汗。 进门就叫宫女给自己备水沐浴,没想到抬眼竟看到母妃站在屋里。 “母妃。”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母妃?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可有一点皇家公主的仪态?你去找谁不好,偏偏跟着婉婤搅合在一起,她以后嫁不出去,难道你也想嫁不出去?” 婉娴收回脸上的怔忪,表情有些冷淡:“母妃恐怕忘了,明年我就要嫁去安南了,又怎么会嫁不出去。” 徐贤妃也是一时失言,被女儿顶撞了一句,又见她这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说来说去,你还是怨母妃,可我和徐家也不是没想过办法,当时那种情况,越王妃真是闹到宫里来了,这种时候难道真让你父皇去召远在封地的楚王府和齐王府的人进京?你是你父皇的长女,这种时候就应该知晓大义……” “所以女儿就自请去和亲了,母妃您说的大义女儿全都明白,女儿也照着您说的做了,难道这样还不行?” “可……”徐贤妃语塞,她转身在椅子里坐下,拿起帕子抹了抹眼角,声音低落下来,“可你这个样子,还不是在怨母妃。” 婉娴抿了抿嘴角,垂下眼帘道:“女儿并没有怨母妃,女儿只是觉得安南气候环境和大周都不同,女儿身子太弱,想练的壮实些,也免得半途死在路上,毕竟翻一翻史书,历朝历代这样的公主不是没有。” “瞧瞧,瞧瞧你这么说,不是在挖母妃的心。”贤妃哭得更厉害了。 婉娴只觉得可笑,从未有过的可笑,她也觉得很累,打从心底的疲累。 “女儿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既然母妃打算让女儿去和亲,难道就没有这种认知,只是觉得就当嫁出去就算了?” 还别说,贤妃还真是这么想,当初侯氏所言她不是没有犹豫,可婉娴总是要出嫁的,嫁给谁不是嫁呢,皇后横插一手,就算不和亲,还不知道会嫁个什么样的人。与其如此,不如嫁得更有利些。 “所以母妃,女儿现在做的又有什么错?只是尽量想让自己以后好点罢了。您是我的母妃,这是谁也没办法改变的事实,您的意思女儿也尊重了,只是以后母妃还是不要再管着女儿了,毕竟女儿也大了,马上就是要出嫁的人,有这点心思,您不如多花在弟弟身上。” “说来说去,你这是怨我偏疼你弟弟了,母妃以前不是与你说过,你弟弟到底不是母妃亲生的,稍微有些差池,母妃就是不尽责,而且他比你小,以后你和母妃都要指着你弟弟……” 其实最后一句才是真话,只是要剔除一个我。婉娴默默想着,突然道:“所以母妃就把女儿送去和亲了?” 徐贤妃愣住了。 第172章 第172章 时间过得很快,翻过年刚入春,皇宫里就开始忙碌起来。 这次是为安平公主备嫁。 安平是婉娴的封号,貌似平平无奇,却颇有寓意。宗琮登基以来,年号是建平,一个封号里面既包含了大周的年号,又附带了安南国的安字,可以想象陛下的重视。 虽然内务府和礼部该准备的,早已准备妥当,但架不住陛下和太后一次又一次给安平公主添嫁妆,如今临近安平公主出嫁的前夕,宫妃们这边自然是要有所表示。 坤宁宫、景仁宫、承乾宫各个宫里,不管大小嫔妃都送了添妆,这次可不是添箱了,而是几箱几箱的送,手笔之大,让人叹为观止。 毕竟安平公主是去和亲的,在很多人心里,和亲都是不好的,日子肯定过得不如在宫里,这种时候谁也不会小气。 婉婤左思右想,把自己的鞭子送给了婉娴,还把自己首饰捡了一箱子。 婉娴一直很喜欢她这条红色鞭子,这也是婉婤的心头之物,可这回大姐都要走了,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见面,婉婤就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让了出来。 婉婵、婉姵、婉姈也各有表示,尤其婉婵和婉姵,送的东西分量特别重,甚至是胡淑妃之前给婉娴添妆的时候,东西也送得特别重,都快赶上景仁宫了。 “大姐,我……” 婉娴摸了摸婉姵的额发,笑着道:“行吧,既然是姐妹的一番心意,我就都收下了,也不跟你们客气。” “大姐……” 婉姵眼含愧疚,打从大姐要去和亲的事发生,她就一直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总觉得都是因为自己的自私,才致使大姐沦落如此境地。 这些日子她也都躲着婉娴走,这些婉娴又怎么看不出来?只是是是非非,谁都有各自的立场,谁都会做错事,到了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行了,出嫁是好事,别都愁眉苦脸的,你们也都大了,指不定哪会儿就出嫁了,到时候我肯定不在,但希望你们都能嫁个如意郎君,以后顺顺遂遂的。” 婉姵哭了起来,婉婵和婉婤虽没有哭出声,但眼眶里都有泪水。 这时,宫女来报,几位皇子来了给大公主添妆了。 婉娴道:“好了,快都别哭了,免得让宗钤几个看见,笑话你们这些做姐姐的。” 一直到月上树梢,婉娴院子里的人才散了,宫女正打算关上门,谁知婉姝竟然来了。 这两年婉姝变得越来越乖张,以前是八面玲珑,现在见谁都是一张冷脸,也不怎么在人前露面。 “我倒是小瞧了你。” 顿了顿,婉姝又道:“这是我的添妆,希望你在安南能过得好。” 她连门都没进,说完就转身走了,她的贴身宫女忙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婉娴的宫女,跟了上去。 “你也是,希望你能过得好。” 婉姝的步子顿了顿,没有回头走了。 —— 本来按理说,安南那边只需要派使节过来迎亲,赵婴是不用亲自来的。 可他却亲自来了。 整个迎亲仪式办得很盛大,而大周这边送亲队伍更旁大。 以鲁王为首,随同还有个十多个文武大臣,因为这次除了送亲以外,他们到了安南还要在当地商议开采仪式,光护送送亲队伍的兵士就有近两千人。 宗琮亲自带着文武百官,以及一众皇亲国戚和后宫妃嫔,在永定门目送着送亲队伍的离开。 盘儿和孩子们站在一起,见婉婤面露怅然之色,轻轻地拍了拍她肩膀。 宗钺和宗钤也都是差不多的,婉娴是他们之中最大的一个,虽不至于长姐如母,可从小一起长大,不管以前基于各宫的立场,各自的母妃如何,其实对外来说,他们都是一体。 宗钺想得是现在大周还不够强大,也许等哪天大周足够强大了,就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而宗钤想的跟他差不多,却是截然不同的方向,他想得是如果大周军队足够强大,能荡平缅国,也许大周就不用去考虑去制衡,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而与此同时,徐贤妃那边也甚是不平静,倒在身后宫女的肩上,哭得泣不成声。 可当下这种情况,都是能理解的。 一直到坐上回宫的车,徐贤妃才拉着锦屏的手说:“她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这孩子是怨上我了啊。” 锦屏能说什么,只能安抚地拍了拍娘娘的手。 “娘娘,您多想了,大公主到底是您的亲生女儿。” —— 婉娴的离去似乎没改变紫禁城的一砖一瓦,可到底有没有改变,看几个孩子就知道了。 宗钺读书读得越发用功,有什么不懂的以前只会闷着头自己解决,现在则是请教先生请教父皇,而宗钤练武练得越发认真,甚至还求了父皇,让他在京中寻了几个多年为将的勋贵大臣作为自己的先生,教导他兵法。 婉婤则越来越文静了。 以前那个嘻嘻哈哈做什么都风风火火的女孩,似乎一下子就成熟了,越来越有公主的样子。 而其他几位公主,相互之间的走动比以前频繁多了,似乎也意识到当姐妹的时候难免磕磕绊绊斗嘴怄气,实际上能做姐妹,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 日出日落,春去秋来,时光的流逝似乎对紫禁城并没有什么影响,都是日复一日的富丽堂皇,充满了皇家威严。 可里头的人,却在一天天的老着,一天天的长大着。 这两年中发生了很多事,继白芷出宫后,香蒲和青黛也纷纷出嫁,丈夫都是宫里的侍卫,大小是个官。两人从小就苦,如今也能坐上官太太,享享福了。 晴姑姑终于怀上了。 她和董太医成亲后,就没想过生孩子的事,谁知老蚌怀珠。自打她怀上后,董太医就和太医院告假了,回家小心的侍候着,十月怀胎后,生下个大胖小子,洗三满月的时候盘儿都赏了东西。 只有白术还留在盘儿身边,盘儿也问她要不要嫁,可她还是一如既往是那个态度,盘儿总不能强迫她,只能将她留着。 盘儿身边又添了几个大宫女,都是草字辈儿的,这是当初香蒲的戏言。说她和青黛白术她们都是草字辈儿的,名字都是草,所以后来的宫女也多是以此为名。 婉娴出嫁后的第二年,婉婵也出嫁了,本该是轮到婉姝的,可边关当时不太平静,宋明就没有回来。 谁知这一拖就把三年之期拖过了,如今婉姝都十八了,盘儿也能看出陈皇后很急,可再急也没用,圣旨已下。再说宋明去了边关后,因为表现出色,跟在傅磬身边也混了个游击将军。 当然这其中肯定有提拔准驸马的意思,暂且不论,所以这婚肯定是悔不掉的,只能继续拖着。 对了,还有苏海也升总兵了,是九边重镇里头最年轻的总兵。 不过如今倒没有人非议什么,毕竟皇贵妃的地位摆在那儿,苏海本人的实力也毋庸置疑,只看这些年大同大大小小也打过不少次仗,都胜得极为漂亮,就能看出。 不知不觉中,孩子们就大了。 盘儿平时没这种感觉的,还是大嫂苗翠香来寻她商量毛蛋和铁蛋的婚事,她才意识到自己也不年轻了。 哦对了,现在不能叫毛蛋铁蛋了,当初进京后没多久,苏大田就给两个孙子改了名儿,说以前的名儿太没有气势。 所以他专门也不知道是托了谁,给毛蛋铁蛋分别改名为:苏兆嘉、苏兆明。 寓意也不错,听起来也文雅,于是就这么叫着了。 这些年,苏家没什么变化,除了因为皇贵妃地位的稳固,以及苏海升了总兵后,外面的人越发正视起苏家来了,水涨船高是必定的。这不,两个孩子的婚事才会让苗翠香头疼。 以前在扬州时,她总是发愁家里穷,生两个臭小子,以后娶不到媳妇怎么办。现在不用愁了,她不过有一次在外面透了口风,上门说亲托人说项的人就纷沓而至了,差点没把苏家的门槛踩破。 她和婆婆实在扛不住,就赶紧进宫来找皇贵妃拿主意了。 其实本来就该得皇贵妃拿主意,这是苏家人共同的默契。 盘儿翻了翻手上的册子,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又继续翻着。 她看得很仔细,也很平静,倒是苗翠香不甚平静的看着小姑子。见她皮肤白皙柔润,一头长发乌黑油亮,在脑后挽了个简单的髻。 柳眉水目,琼鼻朱唇,明明身上的首饰戴的极少,衣裳也穿得家常衣裳,甚至还不如外面的一些富家太太们穿戴的好,可就是格外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尊贵气息。 这样貌,这身段,这行举气质,苗翠香总觉得这时候的小姑子比当年在扬州那时候更俊了。似乎老天爷格外厚待她,一点都不显老,不像她…… 想着,苗翠香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有点哀怨。 盘儿正差异今日大嫂怎么没说话,平时她进宫来,可是向来话很多,也就是娘在旁边镇着,她才能消停些。 抬眼就看见苗翠香在摸自己的脸,遂问道:“大嫂,你怎么了?” 苗翠香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娘娘皮子真好,也不知道怎么养的。你说这些年吧,我也没少买些贵的脂粉涂在脸上,可这脸啊,就是不如娘娘的嫩。” 盘儿不禁莞尔一笑,眼波流转之间摄人心魄。反正苗翠香是终于懂了,为何陛下能宠娘娘这么些年,都是有原因的。 “其实也没怎么养,就是平时白术做些脂膏,沐浴净面后擦一擦罢了。对了,大嫂,家里是什么意思,看中了哪两家?” 第173章 第173章 闻言,苗翠香忙坐直了身子,自是不好和娘娘说最近因为毛蛋铁蛋的婚事,家里没少闹腾。 无他,苗翠香第一次娶儿媳妇,自然想给儿子捡好的。 要容貌出众,家世不差,最好屁股大,能生儿子,就跟她一样。别看苗翠香总是抱怨说,婆婆总说她光生儿子不生丫头,实际上她还挺得意这件事的。 这还与她大前年老蚌怀珠,又给苏江生了个儿子有关,这里就暂不细述。总而言之,如今有了条件,儿媳妇自然不能差。 为此,苗翠香被姚金枝连番打脸,先从苏兆嘉和苏兆明说起,又说到苏江和苗翠香头上,反正两个小辈还好,这两口子差点没被姚金枝埋汰得一文钱不值。 可姚金枝难道说错了吗? 确实也没错,苏江自己都是个闲散小官,苗翠香连个诰命夫人都不知,只是个低等诰命。之所以能宫里宫外通行无阻,那是仗了娘娘的面子,仗了小叔子的面子,他们自己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其实这么说也不中肯,毕竟苏江是苏江的长子,外戚的爵位多是只传一代,但当年盘儿升皇贵妃时,宗琮多加了条旨意,由一世改为三世,也就是可传三代。 如果没有意外,这永顺伯的爵位会落在苏江这个长子身上,但苏江和苗翠香没这种自觉啊,总觉得自己就是跟着老爹老娘蹭饭吃,才能得到现在的一切,爵位是想都不敢想。 所以苗翠香被姚金枝这么一顿数落,顿时跌入现实,也不折腾了。 后来苏家人又商议数次,定下了几个官位不高爵位不显的人家,但相对来说,家风正经,女儿的人品德行都不错。 尤其是这个家风,当初苗翠香对姚金枝让苏家人去多方位各方面打听对方的家风,很是疑惑了一番。 姚金枝的回答很简单粗暴,买猪看圈。 就为了这句话,苗翠香困惑了很久,这娶媳妇和买猪有什么关系。后来和苏江两口子躺在榻上时,苏江给她解释了一番。 “你想,买猪崽要看什么,肯定要看母猪肥不肥壮不壮,有没有病。卖猪的人家侍候得精细,母猪康健,猪崽吃得饱养的肥,自然不容易有病,我娘说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丈夫的这番言辞,把苗翠香都听皱脸了。 那就是说,她未来的儿媳妇就是猪崽,未来的亲家母就是母猪了?这什么跟什么啊。 其实苗翠香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买猪和娶儿媳妇有什么关系,不过她还是这么跟盘儿说了,还跟小姑子抱怨了几句,说婆婆把未来的孙儿媳妇当猪崽看待的事。 盘儿听得忍俊不住,觉得大嫂和娘在一起肯定是好多大戏,可惜她看不到,不过听一听也不错。 之后她把苗翠香拿来的册子留下,说过几天再给她答复。 其实她是怕苏家人还是有什么地方没考虑到,自己再琢磨琢磨,让冯海帮着打听下更来得放心。另外,这事也要在宗琮面前过个明路。 苗翠香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等晚上的时候,盘儿和宗琮躺在榻上说闲话,她就把买猪看圈的事说了,宗琮听得直皱眉。 后来想了想,他才道:“岳母说的话糙理不糙。一个家的家风不正,养出来的孩子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尤其是女儿,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多都是受母亲或者家里的潜移默化。” “那照这么来说,以后我们娶儿媳妇也可以参考这个?” 宗琮失笑,捏了捏她胳膊:“等你以后当了婆婆时再说。” “也要不了几年了,宗钺婉婤他们都是十四了,突然发现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十几年都过去了。”盘儿说得有些感叹。 “是感叹自己也老了?”宗琮哼了哼。 “也老了?我怎么可能老。”盘儿一下子坐了起来,道:“前阵子宫里摆宴,还有几个国公夫人侯夫人说我和婉婤在一起,不像母女,反而像姐妹呢。哪像你,自打蓄了这胡子,只会是爹,不会是哥哥。” “尽胡说八道,朕这是成熟稳重。”宗琮打了她屁股一下,另一只手摸了摸胡子,忍不住在心里琢磨,自己是不是真老了。 又去看了看她,只见她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洒落下来,披得满肩,衬着她本就纤瘦的体态,更显得宛如少女般。 明明是孩子的娘了,过几年就要当婆婆了,反而还像没出阁的少女似的。 “你这是嫌朕老了?”他斜眼去看她。 其实这一幕这些年也没少上演,反正只要宗琮说出这句话,就等于拿到了皇帝的金牌,一般盘儿都是极尽安抚。 同样的套路,两人也不嫌烦,反而有点乐不思蜀的意味。 腻歪了一阵儿,盘儿躺回了原位又道:“反正我是想过了,不想让宗钺大婚太早了,等他性格再成熟稳重些,应该也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到时候不拘身份家世,只要让他娶个自己喜欢的就成了。” “不拘身份家世,你倒是想得挺开。”宗琮又哼了哼。 盘儿扭脸去看他,趴在他怀里,跟他脸对脸道:“难道不对?想想,当爹的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还至于让我儿子去寻人联姻,自然是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就娶个什么样的。” 宗琮笑着去捏她的脸:“朕就当你是在讨好朕了。嗯,不错,嘴真甜,朕听了龙心甚悦。来,让朕尝尝,你嘴里是不是抹了蜜……” 盘儿躲着不让他亲,当然肯定是假躲。 福禄在外面听到动静,忍不住叹了口气,挑眼就看见站在一旁安之若素的白术。 比了比门的方向,白术点点头,他就退下去休息了。 —— 第二天早上用膳的时候,两人又说起苏家要娶儿媳妇的事。 关于对象和人家,昨晚盘儿说闲话时,都跟宗琮说了,只是说着说着就跑题了,自然没了下文。 宗琮临放筷子时跟盘儿说,让定了日子跟他说一声,到时候总要赏些东西下去,一来是给苏家面子,二来就当是给新嫁娘一些体面。 这就是过了明路了。 回头盘儿就让冯海派人去打听了,之后又根据前世的记忆进行了筛选,最终留下了三家。 至于剩下的如何选择,就让苏家自己去做决定,总不能她全做主了,也不太好看。 过了差不多十来天,苗翠香就进宫来说了。 说定下了两家,一个给了毛蛋,一个给了铁蛋。好不容易选次儿媳妇,反正哥俩也就错两岁,不如一起定下。 这倒让盘儿有些诧异,她本以为要先给大侄子办,等大的成亲隔一年,再给小的办,没想到苏家人倒是会省事。 转念再想想,铁蛋也不小了,毛蛋今年十九,铁蛋十七,两个都是适婚年纪,先定下隔阵子再办一场,倒也没什么。 按下不提,苏家人很快就给大同那边去了信,问苏海今年可能回来一趟。 苏海也有还几年没回来了,每次总说回来回来,但总是有事拖着。 为了这事,姚金枝没少抹眼泪,又觉得儿子位高责任重该是如此,又心疼苏海一把年纪了,连个媳妇都没娶。 要不是京里需要她坐镇看着,她早就杀到大同去了,压着苏海,也要让他娶个媳妇回来。 苏海很快就给苏家回了信,说侄儿成亲,他肯定要回来了一趟的,说七月的时候能回来一趟,苏家人就把婚事给定在七月了。 赶是赶了点,但苏家这边不是有难处,再说了女方家的家世地位都不如苏家,当初女儿被苏家挑中了还有些吃惊,此时自然没有二话。 再加上苏家的给聘礼多,宫里皇贵妃也赏了东西下来,如此一来里子面子都有了,女方家更是连最后一点的意见都没了,和苏家有商有量准备两个小辈的婚事。 当然,这是题外话,就不细述。 时间进入五月,本来宗琮打算带盘儿去西苑避暑,未曾想边关传来金人和鞑靼人都有异动的消息,事情就被拖了下来。 其实对于边关那边,三年一小仗,十年一大仗,但逢灾年荒年天气有异,总是有仗要打,朝廷也都习惯了。 前年和去年,兵部的人就在猜测,这距离十年一大仗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怎么关外没什么动静。 当然,这种猜测可不是幸灾乐祸,更不是没事找事的臆想。 和关外的那些游牧民族对持了这么多年,若是追溯到前朝,也有近百年的历史了,朝廷早就摸出了一定的规律。 关外天气酷寒,冷热温差大,又没有农作物,只靠放牧为生。当然近多年金人和鞑靼人自己也研究出一套适合他们当地的种植之法,可这套种植之法出来的年头尚短,对方也没有精通这方面的人,以至于产量极低,所以他们大多时候还是靠放牧以及侵略其他人为生。 所以逢有大旱、雪灾的时候,大周受灾,他们自然也会受到侵害。 这种情况下,好不容易熬过严冬,这些饥寒交迫了一个冬天的人们,第二年春天肯定要侵扰边关,以此来获得继续存活下去的物资。若是逢了旱灾,或者部落里发生战争,秋天出来打草谷自然也是必然的。 而且但凡有人的地方,就存在争斗,难道那些异族人就没有内部争斗了?各个部落族群,若是把名字列出来,足以让大周人眼花缭乱,所以他们的内斗同时也会拖延他们的袭击边关的步伐。 这些东西大周都研究透了,各个重镇也没少派探子深入腹内,各种消息汇集到一起,自然有一套‘预知’的办法,这样对付起他们来才能事半功倍。 所以各种情况都表现出,近两年边关肯定会发生一场大战,可能不仅仅局限于某个边关重镇。 为此朝廷早就开始暗中做各种准备了,军饷军粮这一块自然不用说,武器军备也一直筹备着。 这也是宗琮为何一听说边关有异动,就暂时放下去西苑避暑的原因所在。 —— 今年的天,格外的热,刚进入五月,宫里就开始用冰了。 陈皇后一直没说要接过宫务的事,所以宫务这块儿盘儿就还管着,内务府那边已经跟她通过气儿了,照今年这种情况来看,恐怕存的冰不够用。 盘儿自是安排他们,去皇庄或者南苑,把那边存的冰拉一些回宫里来,务必不能缺了各处的日常用度。 另一头,她也没少听下面人抱怨。 可不是抱怨吗?若是换做以前,他们这些在主子身边服侍的,早就去西苑那神仙才能待地方避暑了,今年看样子只能待在紫禁城,主子们受罪,奴才们自然也跟着受罪。 当然,这也都只是闲话。 六月,边关有战事爆发了。 这种情况下,苏海七月自然是回不来了。 盘儿猜想姚金枝肯定又要不高兴一阵,殊不知情况比她想得更严重,还是苗翠香进宫说了,她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姚金枝想着儿子七月要回京,灵机一动想了个法子逼苏海成亲,那就是先斩后奏。 反正只要人回来了,事情自然由她说了算,所以她就把把最后的那家给苏海定下了。 苏家人都知道,怕盘儿知道了不高兴又或是漏了口风什么的,所以连宫里这边都瞒着了。而外面人只当是给苏家长房的儿子办婚事,根本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苏海本人一份。 第174章 第174章 如今新郎都回不来,还怎么成亲? 盘儿听完后,直接说了句胡闹。可转念想想,也能明白姚金枝的焦虑,想想苏海今年也三十有多了,这个年纪在大周还没成家,着实也罕见。 事情已经这样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盘儿倒有心情去询问挑的是那户人家。 苗翠香道:“还能是哪户人家?就是娘看中的那户呗。” 说起来这里头还有个故事,只听苗翠香的口气,就知道她看不中这个姑娘。当然前提是选儿媳妇,这也是为何三家里,她独独挑了另两家当儿媳妇,舍了姚金枝看中的这个。 为了这事,婆媳俩没少闹口角。 不过姚金枝也是个大度的,心想当婆婆的挑儿媳妇,得婆婆看中才行,她这个隔着辈儿的喜欢也没什么用,也免得以后闹得婆媳不睦,反而害了人家姑娘,遂就定了那两家,后来给苏海定下这个姑娘,未曾没有补偿自己心愿的想法。 因为让姚金枝来看,这姑娘是真好。 可让局外人来看,却没那么好。 无他,这姑娘年纪大,据说都二十了还没出嫁,爹是都察院一个七品的御史。这么低微的官衔,御史再是地位在朝中特殊,可只要不贪,家里的情况就不可能太好,所以这户人家也是挺穷的。 反正让苗翠香如今的眼光来看,她是看不中这样的人家。 对了,这位姑娘还是个丧妇长女。这里就要扯到当下人衡量嫁娶的不成文的规矩了,五不娶之一,就有丧妇长女不可娶,无教戒也。 大意就是,从小失了母亲,没有人教养,这样的人品行不可靠。 当初苗翠香之所以把这个姑娘给剔除了,就是反用了姚金枝说的买猪看圈的话,可把姚金枝气得不轻,之后自然作罢,当然这是题外话。 其实这位姓郑的姑娘,除了没有母亲,下面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弟妹,家里就只有一个爹。郑御史在朝中小有声望,也是个直言敢谏的性格,家中有一套小两进的宅子,一家人也是和和乐乐。 当初姚金枝之所以会和郑姑娘结缘,就是有一次她上街,车夫赶车不小心撞到了对方。 按理说,换到一般人都会不依不饶,或是见苏家富贵,就要攀附而上,又或是讹诈一笔。 可人家也就让姚金枝送到医馆去包扎了伤口,之后就要自己回家了。还是姚金枝实在过意不去,不光把人送了回去,之后亲自还上门送了些补品药材什么的。 当时郑御史也在,坚决不收。 为此还跟姚金枝生了口角,要不是姚金枝能言善道,东西就要拿回去了,后来姚金枝把郑御史说得一阵气堵,之后就成了郑家的常客。 这些事之前苗翠香就跟盘儿说过,所以盘儿一听大嫂这般口气,自己就对上号了。 原来是那家啊。 “娘既然和对方认识又熟悉,和对方家里讲一讲,应该可以把婚期往后延一延。” “延倒是没什么,郑家那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不是娘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一面怨小叔成天耗在边关,又气他运气不好回不来,拖累了人家姑娘跟着丢脸,毕竟事情都定好了。” 说完,苗翠香又道:“娘娘也别跟着着急,我就是来跟您把事说一说,让您心里有个数就行。” “那毛蛋的婚事怎么办?” 可能是苗翠香一口一个毛蛋铁蛋的叫着,盘儿现在也跟着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叫人大名。 “毛蛋的婚事自然拖不了,娘也说了,就不等小叔了。不过这事不能跟他说,等战事停了就得让他回来,郑家这边还等着呢。” 苏家这边的想法虽好,但战事却没停,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形式。 这次是鞑靼人和金人一同集结兵力袭击边关,似乎双方早已有了默契,甚至不用人过多猜想,就能得出一个双方暗中早已有了勾结的事实。 宗琮待在乾清宫的时候越来越多,每堂上和京中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边关的战事。 有捷报传来,朝里朝外自然一片乐呵,可若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或是哪儿战事失利,气氛自然一片低迷。 就连宫里的太监宫女们,这些日子也都对战事上心得很,因为战事如何很大程度就反应着上头的主子心情是好是坏。 想想,陛下都不高兴了,谁敢高兴?自然是低着头做人,都老实消停些吧。 这种情况下,自然是不适合办喜事的,所以苏家就和对方商量了一下,把婚礼往后拖一拖。 八月中秋,宫里没有摆宴,也没心情摆宴。 当时辽东一带接连失陷,蓟州首当其冲,蓟州背后就是京城,天子守国门可不是说假的。 与此同时,宣府、大同都陷入战火之中。 金人在攻占了辽东后,没有停下来喘息,又集中了大半兵力攻打蓟州,同时剩余兵力联合鞑靼人和一些其他小的部落则集中在宣府大同的方向。 八月二十,榆林关被袭击,进入紧急备战状态,也就意味着只有太原可以支援各处。诸如宁夏镇,固原镇等几处重镇,因距离太过遥远,都是鞭长莫及。 偶尔零星有小捷报传来,可蓟州形式不容乐观,自然也让人高兴不起来。 九月初七,大同传来捷报,已击退了围守大同多时的敌军,同时斩伤斩首数千,敌军所剩余部涌往宣府方向,大同和太原两处已集结兵力支援宣府。 当时宣府已经陷入四面受敌的状况,大同和太原有援兵到来,显然是解了燃眉之急。 之后形势是一片大好,接二连三有捷报传入京城。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大同总兵苏海深陷敌人重围,可能已重伤身死或是被擒。 消息传入京城,一片哗然。 紧接着又有数个不好的消息传来,宣府西路张家冲,中路葛岭连接失守,现如今边关军中已隐隐有谣言流传—— 大同总兵苏海可能没有死,而是被擒了。 他被擒后为了苟且偷生,背叛了大周,才会发生张家冲和葛岭连接失守的事情。 —— 宣府 宋明的脸涨得通红,狠狠地砸了面前一个身形粗壮的汉子一拳。 “你别拦着我,我要跟他们理论。” 此人眉头都没皱一下,扶着宋明的肩道:“你现在跟他们理论又有何用,总戎(指主将、统帅)已经失踪了,现如今生死未卜,宣府这边就剩你我,若连我们都被赶走,可就没人能在这里寻常总戎和傅将军了,若他们真是陷入困境,不是连最后一丝救援的希望都没了?” “可你听听他们说的那些话,若是早知道来宣府以后会是这种情况,我们还不如就在大同安安稳稳坐等着看戏就罢……” “休得胡说!就算不为这些人,为了宣府的百姓,为了大周的百姓,为了你是大周人,为了陛下……”孟庆荣沉沉地压了压他的肩,安抚道:“这种时候谁都能乱,我们自己不能乱,谁都能慌,我们不能慌。” 宋明一身盔甲,盔甲上沾满了灰尘和血污,显然是已多日没洗刷,他脸上也是红一块黑一块的,若是此地有京中熟识他的人,定是认不出他来。 “我不跟你说了,你总会让我忍、忍、忍,我这就带人去找总戎。”说完,宋明就步伐极快地大步走了。 孟庆荣回身看着他的背影,沉沉地叹了口气。 谁也没想到这回敌军会虚晃一枪,这次金人和鞑靼人勾结之事,其实边关各处重镇早已洞悉,之后敌军的战略布局,也无不是在如此昭示。 经过这些年的养精蓄锐,金人早已聚集了无数力量,甚至连纵横草原的鞑靼人,说白了也不过是金人的马前卒。 金人在辽东一带连番大捷,致使军队士气十足,看似围困大同和太原的是鞑靼人,其实主要将领还是金人。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苏海生擒的金人王子图努哈的亲弟弟耳必赫。 据说耳必赫和图努哈兄弟情深,这次耳必赫会自请远离前线侧移到宣府大同一带来,就是为了替图努哈报仇。 因为这个情报,所以当敌军再度重演当年分兵攻击之时,大同这边料定必然是攻击大同为实,宣府为虚。 谁知道恰恰相反,反而是宣府为实,大同这边是虚的。 先机就被这么耽误,虽然苏海及时洞悉了敌人的阴谋,彻底击溃了围守大同多时的敌军,宣府却已陷入一片战火之中。 两地距离不远,自然是要守望相助。 为了万无一失,苏海把大同近八成兵力留了下,继续戒备。只带了两成兵力,及太原分派出来的援兵,远赴宣府支援。 刚开始形势还不错,有了援兵,宣府驻军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隙。双方汇合后,又反攻开始收复被攻陷的失地,可苏海却在青边镇遭遇敌人陷阱后失踪了。 同时失踪的还有傅磬。 如今两人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军中却已开始流传苏海已叛国的消息,为了这件事,大同的人和宣府的人打了数架,差点引起军中哗变。 为此,宣府总兵施淄只能遣离大同兵,仅留下孟庆荣和宋明带了不足五百人留在此地。 想到这里孟庆荣收起愁容,转为一脸冷肃。 不管如何,他是一定要找到总戎的,且剩下的人绝不能再生乱了。 第175章 第175章 京中,永顺伯府。 姚金枝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骂道:“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我儿怎么可能投向那些个什么人!” “娘,是鞑靼人。”边上的苏海道。 “我管他是什么大大人,还是小小人,总而言之我儿苏海不会叛国。” 若说伤心难过,自然是伤心难过的,当时苏海失踪的消息传回来后,姚金枝当场就晕了过去。 哭了整整两日,提起这事就哭,可还没来得及伤心过头,外面就有流言说苏总兵叛国了,也因此张家冲和葛岭才会失守。 这下可把姚金枝给点爆了,也不哭了,更不伤心了,最近这些日子没少因为此事和外面人吵架。 弄得京里有些人家家中办事都不敢请永顺伯府了,生怕永顺伯夫人又去砸场。可就这么闹腾多了,流言非但没有止住,反而愈演愈烈,姚金枝的小题大做未曾没有虚张声势的意味。 所以苏家人最近都焦头烂额的,也蔫头耷脑,提不起来精神。 不光姚金枝一人,苏家乃至苏大田在外面也遭受了冷遇,妇人们也就罢,对时局的洞悉反应都不如男人,以前苏家男人走在外面,都是人人追捧的对象,现在则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对象。 哪怕避不开,也不敢与之交谈过多,都是敷衍了事哈哈两句,就赶紧走人了。 所以哪怕苏家人再迟钝,也意识到情况渐渐不容乐观。 “伯爷、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会不会说话?”姚金枝怒道。 来报信的下人忙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又道:“都是小的太心急了,才会说错了话。是翠花胡同的毛家人来了,好像是、好像是……” “好像是什么?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毛家人好像是来退亲的,小的看他们抬了很多箱子,好像是当初府里抬到毛家去的聘礼。” “什么?!” —— 姚金枝绷着一张脸,看着毛太太。 苗翠香还在那里跟毛太太缠磨,问她怎么好好的要退亲,两个孩子的婚礼差点都办了,要不是边关有战事,形势不太好,你想想大家都在关心边关战事,你们两家敲锣打鼓的办喜事,这不是找着触霉头吗。 哪怕是为了皇贵妃的名声,所以两家就把婚事推迟了,万万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了这样。 毛太太一直支支吾吾没有正面回答,可苗翠香就是这种性格,打破砂锅问到底,眼见苗翠香对毛家的下人说,让他们把东西抬回去,事情弄错了,毛家没想退亲,毛太太终于忍不住了。 “苏家的门第本就比我们家高,当时结亲时,我们家就觉得有些不安心,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们家想了想,还是不该攀附这么高的门第,也免得咱家姑娘受不住这福气。这不我家老爷就说了,不如还是把婚事退了吧,你们家是男方,也不会吃亏,聘礼我也都抬来了,一文不少,你们派个人清点下,咱就回了。” “什么门第高,门第低的,我们家不嫌弃毛家的门第低。”苗翠香忙道。 要不姚金枝说苗翠香不识眼色呢,毛太太明显就说的场面话,是为了退亲,却又不想把苏家得罪狠了才会这么说。 姚金枝就在边上冷眼看着,看着苗翠香缠磨毛太太。 毛太太终于被缠磨得快崩溃了,道:“现在外头人人都说苏海叛国了,我们家小门小户的,不想为了结个亲就给家里惹来祸事,您家海涵了。” 说完,她拿帕子掩着脸对下人们道:“走了走了,都杵在这儿做甚!” 一行人仿佛背后有鬼追似的,匆匆走了。 堂中一片寂静,下人们都不敢吱声。 苗翠香看了看婆婆,又看了看公公。 苏大田叹了口气,姚金枝绷着脸道:“退亲了就退亲了吧,好女不愁嫁,好儿不愁娶,都散了,好好干你们的活儿。”后面这句是对下人们说的。 一众下人忙都散了。 “娘。”苗翠香一跺脚,捂着脸哭道:“我真丢人啊!” “你还知道你丢人?没了张屠户难道还要吃带毛的猪不成?!”姚金枝骂道,腰杆挺得很直。 可之后局势依旧不见好,永宁镇的失守,彻底将失踪的苏海再度推到风头浪尖之上。 无他,永宁镇之前是苏海来到宣化后收复的,此地易守难攻,当初会失守是宣府没有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被收复回来后,就对整个防御布局进行了整顿和更变,如果不是熟悉具体情况的,敌军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攻下永宁,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出了内奸。 而那个内奸就是已经失踪的苏海。 永宁这场突袭致使大周伤亡惨重,大周的军队多是依仗城池、堡垒、边壕、塞垣等军事工程和敌军对垒,偶有遭遇战也都是速战速决,毕竟他们经营边关多年,在此地早已建造了无数可以抵御的防御措施。 五里一边壕,十里一堡,五十里一营寨,他们随时都可以退守下一道防御线,对敌人进行收割,没必要造成己方太大的伤亡。 这也是几处边关重镇守卫边关久了,都有的通病。 他们极少愿意越过边关,去关外打击敌人,气候环境是一个问题,漫无边际的广阔场地也是一个问题,这些游牧民族就像边关外的野草,是怎么也打不干净打不完的。 被打狠了,他们就退守草原深处,总不能一直追下去,可等他们缓过劲儿来,他们又来了。 历代都有不少边关守将不忿这些人的作战之风,也曾深入过。 可事实证明拉锯太长的补给线,足以让任何人头大。而不熟悉地形加上关外的恶劣天气,很可能就是全部沦陷的下场。 谁经得起这么大的伤亡?消息若是传回朝廷,不管怎么解释,都是一个兵败的结论。文官有百言不如一默的规则,武将也有无过就是功的约定俗成。 所以久而久之,边关的将领都形成了这种作战风格,大概也就苏海是个例外,才会致使这些年就他战功不断不断步步高升的假象。 当然,这都是题外话,事实上本就是一锅热油,突然又加了一把火进去,就致使这锅油沸了。 苏家人首当其冲,于是继毛家来退亲之后,给苏兆明定下的那家人也来退亲了。 本来说好是今年苏兆嘉成亲,明年是苏兆明,这下也不用成亲了。 苏家人大受打击,哪怕是姚金枝向来好强,在听完外头那么多风言风语后,又连着遭遇了这两场事,也有点受不住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就算此时郑家也上门退亲,姚金枝也不意外。 可郑家人上门了,却不是来退亲的。 来的人正是郑大姑娘,郑秀莹。 等郑秀莹走了后,姚金枝擦了擦眼泪,睨着苗翠香。 “这么好的姑娘,当初给你你不要。只要老二还活着,她就是我苏家的儿媳妇!” —— 姚金枝并不知道,其实这中间是另有蹊跷。 郑御史为人刚正不阿,敢于谏言,但也仅限于在大是大非上没有问题的时候。可这回苏海是跟叛国扯上关系,也容不得他心里不嘀咕。 可一般刚正不阿的人都好面子,郑御史见女儿一直没说什么,也不好直接和郑秀莹说想退亲的事。 就像黄家盯着毛家的动静一样,郑御史也盯着毛黄两家人,眼见两家人都上门退亲了,他心里就跟猫抓似的,火烧火燎的。 可郑家的情况和一般家里的情况不同,一来郑家穷,家里上上下下就一个看门的老仆,一个厨房的婆子,还有个丫头说是服侍郑秀莹的,实际上一大家子人的事都要做。 郑母去的早,郑御史是个男人,难免不细心,所以郑秀莹十岁就当家了。 郑御史的衣食住行都是郑秀莹给安排的,甚至郑御史拿了俸禄第一件事不是干别的,是回家给女儿收起来。 这种情况下,郑御史也不敢得罪女儿,尤其是在他试探了说了两回,都被女儿打岔给打过去了。 郑御史就着急了,转过头给小儿子小女儿说好话,想让他们帮着提一提,郑家小弟小妹也机灵,只说不敢。 郑御史更着急了,尤其在朝中已经开始有人弹劾苏海,并要求把清查永顺伯府,且这股风浪越来越大,显然不是他这个小御史能承受的。 郑御史愁啊,愁得头发一把一把掉。 郑御史也怕,怕得胡子也一把一把掉,被揪的。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一次下朝的时候,他被陛下留下说话了。 要知道像他这样的御史,就是朝堂上的一根站柱,平时闷不吭,吭声的时候人见人烦,陛下也烦他们。 陛下能留他们说话? 偏偏就留了,还说了一句让人觉得意味深长的话。 陛下就问了问他,是不是和苏家结亲了? 陛下这是想干什么,打算处置苏家人,以平众人之怒火,顺带还想处置苏家的姻亲? 可郑御史琢磨了下,总觉得不是。 处置了苏家,不就是要处置皇贵妃? 到目前为止,暂时朝堂上还没有人敢把这件事往皇贵妃身上扯,一旦有人出来提了,就立马有人站出来说话。 说且不说苏海本人下落不明,事情也未定,只是以讹传讹,再没听说过外臣有罪,还株连宫妃的。更何况是皇贵妃,对大周有功,生育了三位皇子,两位公主的高位嫔妃,那是不是也得把皇子公主们都给株连了? 这话的分量太重了,更何况上面还坐着个宠了这位宫妃十多年的皇帝,谁敢小命都不要了,直接往龙脸上扔石头,自然是低头不做声了。 几次下来,自然无人敢再提。 这般情形,怎么都透露出几分诡异,似乎有人不想把皇贵妃给扯进这场风波。既然如此,是不是能猜作是陛下命人做的,那么陛下问的这句话,意思就很明显了。 朕已经知道毛黄两家人和苏家退亲的事了,显然这么做是不对的,郑家若是聪明,就识趣点儿。 两厢原因下,郑御史终于和女儿进行了一番对话。 大意就是说,爹还是知晓做人要讲究仁义礼智信的,苏家如今正逢大难,若是郑家上门退亲,无疑是火上浇油,所以你爹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而爹也相信陛下必定会明察秋毫,若苏海真做出叛国之事,也必定不会牵连到郑家来。 其实后面这句才是他想说的话吧? 按下不提,这才有郑秀莹这次上门的事发生。 其实郑秀莹又怎会不知道爹在想什么,可能因为她是女子,没有那么多的大局观,她只是觉得永顺伯夫人很好,很像她的记忆中的娘,这也是郑秀莹为何会同意婚事的另一个原因。 而且据永顺伯夫人描述,苏海是一个调皮捣蛋,没少闯祸,但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从他能孤身一人远赴边关,几年之后蜕变归来,自己闯出一片天地,就能看出他这个人一定品行不会太差。 一个年逾三十,为了镇守边关,依旧没有娶妻生子的人,会叛国? 郑秀莹不信。 —— 郑秀莹不信,可有很多人却是信的。 毕竟拥有自己分辨能力的人又有几个,很多人都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 而紫禁城里的人同样也不例外。 外面的风声多多少少都会传进宫里,所以盘儿的处境就尴尬了。 当然这种尴尬,可能是出于自己的心态,也可能是外人的目光。下面奴才们的目光多是闪烁,陈皇后的目光镇定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胡淑妃眼里隐隐含着同情。 景仁宫里的奴才们,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小心翼翼,说话做事都是轻手轻脚。其实盘儿知道他们是怕她心情不好,惹了她生气,但她心情不好的原因何尝不也是因为这些。 有形的压力无形的压力,似乎无孔不入向她涌来,而她还必须装得若无其事。 毕竟下面还有几个孩子,若是她都慌了,孩子们怎么办? 盘儿也能看出宗琮在尽力安抚她,他现在政务一处理完,就会来景仁宫陪她,甚至床榻上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还向她保证过,就算苏海真做出了什么事,他也不会让任何事牵连上她。 可盘儿的心情却好不起来,若她是个普通的女人,她自然就信了他的这番说词。可她不是,所以她知道如果真落实了苏海叛国之事,不管是朝里还是朝外的抨击,都会向她涌来,他就算能扛住一时,难道还能扛住一辈子? 他如果还想当个明君,就不能护着一个有着叛国罪名哥哥的贵妃。 众怒难平! 但盘儿也只能尽量一切都往好处想,她前世命运多舛,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这一世顺顺遂遂到了现在,平生也就碰过两大劫。 当年楚王之死是一,这大抵就是第二个了。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受到影响的自然不止盘儿,还有宗钺婉婤等人。 宗钺刚走出南三所大门,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宗铎。 十五岁的宗铎已经成为了一个翩翩少年,就是身形稍显瘦弱了,比常人显得白皙了不少的肤色,让他显得有些单薄有些脆弱。 像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好看却易碎。 而只比他小一岁的宗钺,却比他结实了不少,身形修长,双肩宽而有力,明明年岁还不大,但已经有了成年男子拥有的沉稳。 “二弟。” “大哥。” 宗铎笑了笑:“我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说,别多想。” 宗钺微微颔首,道:“大哥放心。” 宗铎点点头,就走了。 曾经西苑的兄弟之情就好像镜花水月,回到了紫禁城后,尤其中间又夹着陈皇后,两人就算偶尔互相问候嘘寒问暖,都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尴尬。 宗铎也不太愿意和宗钺交流,毕竟这些年发生了这么多事,好的坏的尴尬的高兴的,终归究底不是没有影响的。 宗钺默默往回走着,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德全跟在后面,瞅了瞅小主子的神色,一言也不敢发。 谁知回去后,婉婤却在等他。 婉婤皱着眉,眉宇间带着很明显的烦闷,她大抵是没地方待了,又不想去景仁宫,才会跑到宗钺这儿来。 “大姐,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宗钺在椅子上坐下来。 有人奉了茶,他端起茶盏,轻轻地啜了一口。 婉婤坐在他对面看着,恍惚有一种看到父皇的感觉。她这个弟弟真是越来越像父皇了。 等喝了几口茶,宗钺才道:“刚才在门口碰见了大哥,说了几句话。” “说了什么,你们还能有话说?” 所以说,不管婉婤外在是否文静,其实里子都没变,只是多了一层表象,给外人看的表象。 宗钺失笑,道:“其实也没说什么,只是大哥让我别多想。” 婉婤没有说话,陷入沉默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宗钺也没有说话。 静了一会儿,宗钺才苦笑道:“我现在才知道,站在上面的人跟下面的人说话,总觉得自己态度已经很平和,很平易近人了,但让下面的人来看,还是高人一等,还是带着一种俯视的居高临下。” 显然这话婉婤是没听懂的,瞪着一双和娘亲极为相似的大眼睛,看着弟弟。 婉婤身上也就这双眼睛像盘儿,这是宗琮的原话。 “什么意思?”见宗钺也不解释,她追问。 “就是大哥,”宗钺耐着性子解释,“我以前总是跟大哥说,让他别多想,别太在意自己的身体,现在才觉得哪怕我以为这是安慰的话,可能在大哥耳朵里都不是这样的。就像方才——” 他顿了一顿:“我明明知道大哥其实是好意,是背着母后想安慰我,可我心里明明知道,脑子却想着他是不是在等着看我的笑话。你看,这就是人性的劣根性,所以推己及人,我想我以前说的话,可能在大哥耳里并不是那么中听,可能我们之间越来越尴尬,就是与此有关。” 婉婤认真地听,又想了会儿,还是没明白。 她向来说话直接,便问道:“你说舅舅真的叛国了?” 看来受到影响的不止他一人,宗钺心里苦笑。 “自然不会的,舅舅不是那样的人。” “宗钤也这么说,我来之前问过他,他很生气。这臭小子一生气就去演武场了,你说他练了一身硬邦邦的肉,有什么用啊,也不知道安慰安慰我这个姐姐,就知道对那些刀枪棍棒使劲儿。” “那这么说来,大姐是想让我安慰你了?” 婉婤撇了撇嘴角,往引枕上一靠:“也不是,我就是心里实在烦得慌,又没个人说话,半夏他们好像生怕我碎了似的,说话都恨不得掐着嗓子说,我实在是烦,又不想去打扰母妃……” 提到盘儿,婉婤顿时不说话了,宗钺也郑重了神色。 “这事不管如何,你出了这里都别带在脸上,母妃怕我们担心,这阵子都撑着,在父皇面前也撑着,我就怕她撑不住。” 顿了顿,宗钺又道:“你这阵子把宗钜和婉嫤也看起来,别让他们去烦母妃,还有宗钤。宗钤倒不担心他乱说话。我们毕竟是长兄长姐,这种时候就该把事帮母妃撑起来。” “知道,不用你多说。” —— 说是这么说,形势却越发严峻了。 哪怕有宗琮压着,朝堂上关于应该处置永顺伯府的声音却越来越大,有些大臣以为搜查永顺伯府说不定能搜出苏海叛国的证据,甚至又有人提及了皇贵妃。 而且这一次,就着苏海叛国该不该处置皇贵妃的事,他们还在朝堂上吵了起来。 这就好像有个人坐在家里想,如果天上掉下来十两金子,我捡到后该怎么花一样荒谬,毕竟事情还没发生。 可恰恰就有这么荒谬的事发生了,同时也说明一个问题,事态已经严峻到连宗琮这个皇帝都压不住的地步。 宗琮当朝发了顿脾气,退朝。 事情却传到了后宫。 第二天众嫔妃去宁寿宫请安,太后说话了。 “最近外头风言风语特别多,哀家别的不管,就管在这宫里乌七八糟的事还是少传,有那些功夫多在佛堂里烧烧香拜拜佛,为那些在边关饱受战火肆掠的百姓诵经祈福都比嚼舌根来得强。念秋啊,传令下去,若是再让哀家在这宫里听到那些风言风语,谁说的拔谁的舌头。” “是。”念秋领命下去了。 一众嫔妃心下晦暗。 这是太后在替皇贵妃说话了?也不知道她上辈子积了什么德,陛下护着,太后也护着。 按下不提,等众嫔妃退下时,太后把盘儿留了下来。 “你也别多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旦夕祸福难定,没到最后谁敢就把事情说死了?哀家当年也碰到过这种事,那会儿皇帝才三岁,还没封上太子,大臣们的笔诛口伐,这宫里的唾沫星子,快把哀家淹死了,可哀家还是挺了过来。身子是自个的,嘴长在别人身上,为了别人说出的话,来让自个受罪,这笔账怎么算都是亏。” 盘儿低着头,拭了拭眼角:“谢太后,臣妾知道了。” 可形势却不容乐观,尤其在宣化又失了一镇后,风浪席卷了整个朝堂。 宗琮迫于压力,只能命人搜查永顺伯府,却交代不能动人,只能搜物。 永顺伯府被搜了个底儿朝天,在苏大田书房的一处暗格里,搜出了一叠书信。 书信是苏海和某个金人将领来往的书信,也是他里通外敌是证据。 事情一经爆出,满朝哗然。 第176章 第176章 晨光熹微,整个京城正处于苏醒之中。 吱呀一声,永顺伯府的西角门从里面打了开,一个手拿着扫把还揉着眼睛仆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刚出来就被一股臭烘烘的味道,给熏得往后趔趄了一下,紧接着就被眼前的一切给惊呆了。 就见眼前的地面门上都被泼了大滩的粪水,奇臭无比,他忙不顾沾脏了鞋底往正门跑去,果然正门和东脚门都没能免俗。 事情报进府里,整个永顺伯府都震动了。 姚金枝站在门里看着外面的惨况,气得浑身打颤,苏大田也脸色一片漆黑。苏江和苗翠香没敢说话,苏兆嘉和苏兆明面露苦笑。 那日搜了永顺伯府后,整个京城就炸开了锅。 因为姚金枝当场提出异议,甚至闹进了宫里,说苏家人大字不识一个,苏海二十有多仅能识字一百多个,也就会写自己的名字。他已有数载未归,怎么可能和金人将领来往的书信会放在永顺伯府,甚至还放在其父苏大田的书房里。 而苏家的这个书房,说白了就是个摆设,苏大田是从不去的,也就每日负责洒扫的下人会进去洒扫。 因为这件事出了异议,所以最近朝廷对这件事正处于僵持之中。 一部分觉得这是有人刻意栽赃,还有一大部分觉得苏海叛国的事实已有证据,就该把苏家人收押审问。 因宗琮一力坚持,永顺伯现如今还跟以前一样,并没有被封府,府里一切如常,却万万没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 苏大田黑着一张脸,扭头就往府里走去。 姚金枝也没搭理他,待心里那股气好不容易压下之后,才道:“让人来,把这里都收拾收拾。” 下人们都是噤如寒蝉,发生了这样的事,府里上上下下都朝不保夕,现在还要处理这些粪污,要说心中没有抱怨肯定是不可能的,只是想着宫里还有皇贵妃娘娘,他们再是胆大妄为,也不敢这时候提出另谋出路的想法。 姚金枝往里走时,腰就塌了。 苗翠香忙在旁边扶住她,担心地叫了声娘,苏兆嘉和苏兆明扶住了姚金枝另一边,也担忧地叫了声祖母。 “我没事,”姚金枝站直了,将两边的手都推开,“老二没回来,我不会倒下去的。就是你们爹,平时任事不管,现在也担不起一点事,家里里里外外全靠我一人撑着,我真是上辈子瞎了眼,才会摊上这么一个男人……” 话音还没落,就见一身朝服的苏大田从里面走了出来。 苏家人都是一愣。 身负爵位的人是可以上朝的,自然也有朝服,可像苏家这种外戚,一家子人就靠着永顺伯这个爵位过日子,自然也跟上朝这种事没什么关系了。 可现在苏大田却是一身朝服,这是打算去哪儿的? “老头子,你这是去干什么?” “我去上朝,跟他们撕掳开了说道说道。” —— 此时朝堂上,正为了对永顺伯府的处置吵得一片不可开交。 宗琮阴着一张脸坐在上头。 福禄站在一旁,耷拉着眼皮,时而看看陛下,时而瞅瞅下面的动静,心里的苦水都快泛出来了。 让他来说,这些大臣们就是吃饱了撑的,永顺伯府是陛下的外戚,如何处置自然是陛下说了算,与他们什么关系,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闹得陛下龙心不悦,他们这些人也跟着遭殃。 这时,有太监急急从外面步进来,一见这番情形,下面的大臣们顿时消停了。 举凡胆敢在朝议时闯进来,肯定是又发生什么大事了,难道是边关又有捷报或者不好的消息? “禀陛下,永顺伯现在在外面,说要觐见陛下。” 一众大臣们面面相觑,心里又是诧异又是奇怪,永顺伯闯到这地方来干什么?其实这些大臣们,心里多多少少都会对外戚有几分瞧不起,指望着女人裙带在外面耀武扬威。 哪像他们,都是靠着正途一步步走上来的,能站在这里参与朝政大事,就是他们与外戚的区别。 此时的他们浑然忘了其实外戚也可以上朝,只是身上没有正经差事,上朝来做什么,自然少有人到这地方来。 宗琮宣了可,很快永顺伯就被领进来了。 永顺伯身量极高,至少比寻常男子是高出不少,苏家的男人个头都不矮。不过近些年养尊处优的日子,早已把永顺伯养得发了福,一身结实的腱子肉被微微挺起的小腹取代。 乍一看上去,倒有几分富贵人家老爷的架势,但与伯爷的气势是完全没关系的,因为苏大田本就是个老好人,见人一脸笑,也端不起来架子。 不过他今天倒是一脸严肃,配着他这身微微有些紧的朝服,也能看出其郑重之意。他站定后,先是对坐在龙椅上的宗琮,深鞠为礼,而后站直了。 “陛下,从事发之初,永顺伯府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虽家中妇人胡闹一通,给了伯府喘息的机会,但想必如今站在这里的各位大人们,心中是没有把妇人之言当成回事的,甚至觉得陛下是为了皇贵妃故意包庇永顺伯府。今日既来到这朝堂,微臣就索性坦白直言,先对各位大人们陈述一番苏家的状况,也好澄清如今永顺伯府未被全家下狱,不是陛下包庇,而是确实事有蹊跷。” “你说。” 得到了宗琮的默许,苏大田就转身面对一众朝臣了。 他一人,而文武百官加起来也有近百人,可以想见其中的压力,可他还是面无表情地说了起来。 “我苏家略过这一辈儿往上数,两代都是扬州良民,再往上说其实苏家就是泥腿子出身,在未来到京中之前,我苏家住在扬州城北,其实若去过扬州的人都知道,那就是扬州当地的贫民窟,里面所住的人都是扬州城的下等人。我苏大田大字不识,以前是做劳力出身,我大儿子是,我小儿子也是,也就是你们所言那个叛了国的苏海。 “是我家小女有幸去了陛下身边侍候,苏家一家子才翻了身。对,苏家人就是诸位大人们平时口中所说的外戚,是靠着女儿的裙带才能来到京城这地方,能和你们这些大人们同堂而处。” 苏大田停顿了下,微微抽动嘴角:“我们苏家一家子都是靠着陛下才能过上人上人的日子,不幸小儿在军中又有那么点资质,以至于才能在陛下的提携下步步高升。不过这是你们外面人的说法,实际上别的也就罢,说我儿苏海能坐上总兵位置,完全是靠着陛下提携,我心里还是有几分不服气的。 “我儿已有三年未归,家中有老父老母无法侍奉在前,如今年逾三十有多,至今没有婚配,每次拙荆催促,他总是各种推辞。为何?人在战场上,万般不由己,边关尚没安,他如何能安?无奈,拙荆只能私自与他定亲,甚至假借侄儿成亲之事想诓骗他回京把婚事办了,我家与苏海跟何人定了亲,想必在场的大人们都是门清吧? “这般情况下,我儿如何里通外敌背叛大周与金人沆瀣一气,不顾民族大义家国荣辱?这是其一。我们一家子乃至皇贵妃都在京中,苏海若真是叛国,难道真置于我们不顾?难道他真就是畜生,父母兄弟都不要了?畜生如此的他,何必在边关虚度这些年,为何不回京不娶妻?这是其二。” 苏大田的质问并不有力,甚至只能说把话说通顺罢了,显然他本人是不太适合这种场合,乃至于这种掷地有声的说话方式。 可他的这一连串质问,却没一个人能答上来。 “我苏大田大字不识一个,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那我们就只能说说实际的,再往深处说,说说你们这些大人们一直想说,却没敢说的话。皇贵妃替陛下孕育了三位皇子两位公主,深受陛下宠爱,如今储君没立,陛下长子体弱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如果没有意外,未来的大位继承人便是出自皇贵妃所出。 “皇贵妃已经富贵至极,我们苏家索性都已经是外戚了,靠着裙带关系都能得到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为之眼红眼馋的东西,我们躺着都能富贵三代,甚至更多。苏海为何要叛国?他叛国有什么好处,难道说金人能给他的东西更多?难道说金人的大王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他来坐?!” 殿中一片寂静,无一人敢答。 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说不定他是擒了后,屈打成招。” 苏大田望了过去,虽没找到说话的这个人,却道:“被擒无法脱困,但可以死。我苏大田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想必诸位大人博学多才饱读诗书,应该能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如果你们是苏海,你们被擒后无法脱困,会怎么选择。” “当然是慷慨就死,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既然生为武将,当有这种认知,如果没有这种认知,也坐不上总兵的位置,总戎一方边关重镇。”说话的人是一名武将。 “这位大人所言有理,我苏大田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的话,但这么浅显的道理摆在这里,却还有人笃信苏海叛国,我苏家一家人都该去死。本来若只是针对苏家也就罢,偏偏就有人以此来攻击皇贵妃一个妇孺,我苏大田虽窝囊了一辈子,也要站起来澄清一二,以至于说了这么些大逆不道的话,还望陛下赎罪。” 说完,苏大田跪了下来。 “朕恕你无罪,起来吧。” 可苏大田没起来,反而又道:“臣还有一事,臣怀疑有人故意对苏家栽赃,以此来抹黑苏总兵及皇贵妃,叛国之名不容小觑,若是被那些人落实,不光皇贵妃会受到牵连,甚至皇贵妃所出的皇子公主也会受到牵连,其中利害臣不用再细述,所以臣请陛下彻查。” 宗琮沉吟了一下,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下方:“众爱卿以为呢?” “这……” “最近诸位爱卿为了此事也吵了有些日子了,哪怕是民间打官司,也是有控诉有自白,永顺伯作为苏海之父,既提出异议,朝廷自然也是要尊重的,所以这事就交给大理寺吧,好好的查查苏海乃至苏家人真有叛国之嫌。在事情未查明之前,叛国之论勿要再提,不然就是居心叵测,当以同犯论之。” 说完,他站了起来,走了。 退朝声起,下面却还是一片寂静,一改之前每次退朝后大家都要议论几声的习惯。 之后就是各自散去,却都是步履匆匆,而慢慢走在宫道上的永顺伯显然就是个异类,却无一敢多说一言。 第177章 第177章 打从这件事发生后,盘儿的处境就更尴尬了。 虽姚金枝进宫闹了一场,提出了一些异议,朝堂上对此事也进入僵持。可显然这些对她的尴尬,是没办法缓解的。 她本打算自请禁足,如此一来也能缓解宗琮在朝堂上的压力,毕竟没当场捉拿永顺伯府的人,全靠他的一力坚持。 可这件事却被宗琮给驳了。 “如果你被禁足,不管是你自请,还是出于朕的授意,都会被说成是陛下迁怒皇贵妃,皇贵妃因此被禁足,你有没有想过宗钺他们该如何自处?” 这话宛如一盆冷水泼在盘儿头上,让她顿时清醒了过来,自然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也就是说,她还得继续佯装无事人一样,在宫里露面行走。 太后这几日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免了众嫔妃的请安,可皇后还在,自然请安的场合就转到了坤宁宫。 陈皇后听众妃嫔说完闲话,见盘儿闷不做声,有些悲天怜悯地道:“皇贵妃还在为苏总兵的事发愁?其实让本宫来看,皇贵妃全然不用为此发愁,毕竟陛下是相信皇贵妃,也是相信苏家的,你说是不是?” 盘儿本来正在神游,突然冷不丁听了这么一句,抬起头来道:“皇后娘娘说的是。” 陈皇后扯了扯嘴角,将目光移开,心里却有些气堵。 这几日无论她说什么,皇贵妃都是这样一副样子,不软不硬也不生气,颇让她有种无从下手之感。 转念她再一想皇贵妃的处境,心情又好了,也因此格外有心情又和赵嫔等人说了说今年似乎冷得开始早了些之类的闲话。 除了李嫔和乔贵人她们附和,其他人都是一言不发,所以说这种请安的场合其实是挺尴尬的,但每天这种尴尬都在上演。 说了一会儿,陈皇后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挥手让众人散了。 一众人鱼贯而出,正巧碰见王东来急急从外面走进来,貌似有什么急事。 “娘娘……” 直到陈皇后往门那处看了一眼,王东来才意识到其他娘娘还没走出去,他似乎有点着急了。 等人都走后,他才低声把今日早朝上的事都说了。 陈皇后手下一个不稳,打了茶盏。 —— 坤宁门外,盘儿走在前头,其他人都跟在后面,或近或远。 等目送她坐上肩舆后,众人才各自散了。 赵嫔站在那儿冷笑一声,道:“都这样了,还得意个什么,也就仗着陛下偏宠她,还故作姿态。” 没有人回应她的话,三妃都坐上肩舆匆匆离开了,似乎全然没有听见。 诸如李嫔就表现的夸张了,她大声地问钱贵人鞋上的新花样是什么,两人就一边说着新花样,一边领着宫女太监走了。 仅留下赵嫔一人,她也觉得很是没趣,又觉得大跌颜面,冷笑一声,领着人走了。 另一头,冯海凑在肩舆旁边,低声禀报方才在朝堂上发生的事。 盘儿听完,似乎并不吃惊。 冯海凑趣道:“经过伯爷这么一撕掳,等于把事情都给撕掳开了,事情发生到现在,其实很多大人们都心知肚明,但碍于各自的派系和立场,只能都装糊涂。如今把事情撕掳开了,心里自有打算的大人们自然不敢再掺和,那些别有目的的人,再下场时也该掂量掂量会不会被人说居心叵测。” 盘儿沉吟了一下,道:“这种事本就不好查,陛下说是彻查其实不过是做给外人看,故意拖延时间罢了。” 冯海又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 说白了,现在那些人就是咬死了‘死无对证’,才会故意进行栽赃,手段之拙劣,让人叹为观止。 但也不得不说,这种手段还是极有效果的,恰恰利用了边关接连失利,恰恰利用了民众对边关战事的关注,企图用人言压倒景仁宫乃至永顺伯府,只要两边有一边出错,就是满盘皆输的下场。 不然事发之时,盘儿何至于还要自请禁足? 而这种事想要彻查明白,是根本不可能的。 永顺伯说有人栽赃,那栽赃的人呢?谁故意栽赃?抓到现行没有?可如果能抓到现行,也不至于让人就在府里搜出这种东西。 所以想要查清楚这件事,无异于大海捞针,不然当时就查出来了,何至于拖到现在。 现在的情况就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为何闹成这样,但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根本不愿意把整件事的真相起因可能依旧与争储有关,提到台面上来说。 宗琮不能说,盘儿也不能说。 那么谁能说?只能是永顺伯府的人来说。 正确来说是永顺伯。 他出身低贱,大字不识一个,为人窝囊老好,却又有着乍然富贵的狂妄无知,他的站出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可恰恰就是这样,他所说的话也宛如把最后一层遮羞布扯了下来,赤裸裸地公示在朝堂上。 苏海在边关生死不明,却有人恶意揣测栽赃说他叛国,其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扳倒皇贵妃。 如果苏海真背负上这个名义,皇贵妃有个叛国的兄长自然难辞其咎,与之影响的自然还有三位皇子,等于对方一箭几雕,彻底拔出了景仁宫这一系的障碍物。 把叛国旁引到争储之上,就能起一个釜底抽薪的作用,顺便也能拨开本就混了的水面,看看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同时也是将对方的军。 我出招了,你接还是不接? —— “永顺伯可真是狂妄,竟敢这么说,本宫就说皇贵妃狼子野心,现在终于暴露出真面目了。”陈皇后在一拍案几怒道。 王东来急道:“娘娘,现在根本不是担心这个问题的时候,而是这件事后,可有朝臣再敢站出来议苏海叛国之事,还有陈家那里,恐怕极难鼓动朝臣再提这件事了。” 这番话宛如一盆冷水浇在陈皇后的头上,她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你的意思是……” “娘娘不若和那边联手吧,咱们在边关无人,可对方在宣化一带却是地头蛇,他们当初对付苏海,何尝不也是抱着这个念头,只是没想到半路会杀出我们,拿了先机。 “如今朝堂之上显然无计可施,再继续针对下去,无疑是不打自招,可若是苏海真死了,一切都会成定局。到时候娘娘可命人再重提此事,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只要苏海一直失踪下去,这些总会聚成惊涛骇浪彻底击垮皇贵妃,但前提是苏海死了,死无对证。” “只要苏海死了……”陈皇后静静思索半响,终于下了决心。 —— 其实问题的根本还是在苏海身上,如果他能现身,一切事情都能解决,如果他死了,这也不过是缓兵之计。 盘儿的柳眉依旧蹙着:“我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二哥,总觉得此事并不完全像她的所为,倒像是跟人联手了。” 冯海凝重了脸色:“娘娘您是说?” “二哥一直不现身,显然是碰见了困境。当然这是我们假设他还活着的基础上。他在大周境内,却不能现身,他不会不知道自己不现身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也就说明他遇见了无法现身的困境,或者是不能现身。我有些怀疑是不是宣府那边有什么东西逼着他不能现身。” “可娘娘您别忘了一同失踪的还有傅家人,边关谁胆子那么大竟敢连傅家人一起对付?” “所以我说他们百密一疏,这次事发后,所有人都对傅磬的存在三缄其口,闭口不谈,似乎都遗忘了这个同样也失踪的人。殊不知这样恰恰反应了,这件事是背后有人操作,因为不敢拉傅家下水,所以才会傅磬的存在闭口不提。” 而宗琮何尝不也是恰恰明白这点,才会从始至终对外面的风言风语采取冷眼旁观的姿态。 包括太后,为何那么明显地替盘儿撑腰,其实都与这件事有关。 设下这个局的人根本没想到,中间会生出傅磬这个意外,以至于露出了最大的马脚,反而让盘儿和宗琮及傅太后形成了统一的战线。 可明明还有个傅磬,为何最终事情依旧发展成这样,难道说设下这局的人蠢不自知? 当然不是。 可能这个局是由两个人布下,对接出现问题,其中一人根本不知道傅磬也失踪了的事情。也可能只是抱着侥幸心,只是明白若是放过这次机会,可能以后再也没机会扳倒盘儿了。 “娘娘,您是怀疑徐家?那这件事是不是该禀给陛下?”冯海出主意道。 盘儿想了想,摇了摇头:“不,陛下可能心里早就有数,只是没有证据,才隐忍不发。这次我们来个反倒其行,她们不是就冲着储位来的吗?你去找人……让他们在朝堂上重提立储之事,别提二皇子,就提大皇子。她不是想火上浇油烧死我么,我倒要看看最后到底烧的是谁。” 第178章 第178章 徐贤妃砸了茶盏,砸了花瓶。 砸到手边无东西可砸,才消停下来。 锦屏亲自带着人进来收拾,加起来不过三个人,用衣裳把碎片包了,装在箱子里抬出去,埋在庭院的树下。 等殿里清理完,徐贤妃已经去了炕上喝茶,仿佛方才那一幕不过是镜花水月,她还是那个气质和煦的贤妃。 其实以前徐良媛不是这种性格,当年盘儿对她的评价是言行无状,但是为人极为聪明。可不知什么时候,贤妃就成这样了。 “愚蠢至极,坏了我的好事不说,还弄砸了一切!” 可能盘儿并不知道,宗琮独宠了她这么多年,已经给人了一种根深蒂固的形象,似乎皇贵妃就是不可战胜,无法摧毁的。 手段早已用尽,却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反而把自己的处境弄得越来越糟,陈皇后就是最好的例子。 既然宫里无法瓦解,只能从外面了。 什么外面? 苏家人,苏海。 所以当苏海带兵支援宣府,不过正中别人下怀,他在外面和金人拼命的时候,已经有人针对他布下了一个死局。 可最终却没能找到他的尸首,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苏海失踪了。 与之一同的还有傅家傅磬。 因为出了这两个意外,定好的计划不得不中止,贤妃向来做事谨慎,她知道整件事还有个最大的意外和漏洞,她若是出手,成功的可能性不过只有七成。 她不能冒这个险,而且以徐家的力量还不足以做到有些事。 可要是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她实在不甘心,所以陈皇后成功进入她的眼底,这么好的枪,不用实在太可惜了。 却万万没想到,陈皇后竟然把事情弄砸了。 不,是没有人想到永顺伯竟然敢那么说,他竟然敢说出那么大逆不道之言,几乎是把所有人的脸皮都撕了下来,曝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狂妄、无知、跋扈、不知所谓!下贱人!”说着,贤妃又砸了手里的茶盏。 屋里侍候的宫女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这时锦屏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附在她耳旁说了句话。 “娘娘,王公公让人传话,皇后娘娘想和您谈一谈。” 徐贤妃只是冷冷一笑,道:“她跟我有什么谈的?” 锦屏没敢说话。 说是这么说,徐贤妃最终还是去了,为的不过是不想功亏一篑。 其实都不想功亏一篑,因为这是扳倒皇贵妃最好的机会,若是错过了这一次,也许这辈子都没希望了。 在经过一番交谈后,皇后和贤妃对视的同时,这个念头同时浮现在两人的脑中。 —— 可惜事情的糟糕程度,远超出了两人的想象,而她们所谓的结盟,很快就变得支离破碎。 永顺伯的那番话,引起的骚动比想象中更大,第二天就有朝臣重提立储之事,还美曰其名以安社稷之稳。 跳出来了一个,自然还有第二个,越来越多的大臣跳出来推举储君的人选。 有推举大皇子的,也有推举二皇子的,可惜推举二皇子的呼声太低,还没说出口就被别人以苏海尚且还在失踪中,为了规避嫌疑,二皇子实在不宜被议储,给堵了回去。 陈平文急得满头大汗,却一言不发,等下朝后还有人远远就与他打招呼,调侃他怎么陈大人脸色如此之难看,明明应该高兴才是。 高兴什么? 大皇子的呼声如此之高。 可陈平文怎么高兴得起来,怎么敢高兴。 回去后,他就动用了手里所有的力量,差点没耳提面命让大家明天都警醒点儿,如果再旧事重提,就都举荐二皇子。 此时他也不顾不得怕招人耳目了,或者会招来陛下的猜忌,实在这般情形无疑是在把陈家架在火上烤,只差明说就是陈家故意陷害永顺伯府。 瞧瞧昨日永顺伯才说出那样的话,今日就有人重提立储之事,还都推举大皇子。逢有人举荐二皇子,就有人用苏海之事堵回去。 这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关键陈家有苦无处诉。难道说自己没有陷害苏家,或是不想让人大皇子为储,至少不是现在? 可谁曾想陈平文计划的倒是好,也都按照他的想法在进行着,中途却又杀出另一匹黑马,竟有人举荐起五皇子宗锏。 说五皇子虽才十一,但已显敦厚之心性,于读书之上也颇有天赋,多受人夸赞。又说安平公主出嫁安南后,两国情义日益深厚,银矿的开采也是渐入佳境,这都离不开安平公主在其中作用。 如今边关战火四起,朝廷之所以没捉襟见肘,与此也有很大的关系。陛下正值壮年,龙马精神,大皇子体弱,二皇子当避嫌,五皇子年纪正合适,既不会太大,又不会小的看不出品行,合该是五皇子为储才是正途。 事实上别说,自打婉娴嫁到安南后,宗锏不可避免水涨船高起来。 安南这几年每年必会派人朝贡,以加深两国之前情义,这种时候宗锏必然要出场。哪怕宗琮再是厌恶贤妃为了儿子牺牲女儿的做法,却也不可避免为了给婉娴长面子,而抬举宗锏。 所以在朝臣们眼里,五皇子其实也挺受陛下喜爱的,也不是不能为储。 一滩水就这么被搅浑了,连着多日朝中你方唱吧我登场,都在议论立储的事,哪里还有人记得起苏海叛不叛国。 而刚开始大皇子呼声最高的时候,陈皇后虽坐立难安,但到底没往徐贤妃身上联想,可眼见五皇子的呼声也高了起来。 合则徐氏这贱人说要结盟,都是哄骗她的,实际上人家早有打算,这是拿着她做梯子,来抬举她那个捡来养的便宜儿子? 殊不知徐贤妃同时也在猜忌她,觉得陈皇后是打算借机把大皇子推上太子之位,怕人说自己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所以才把五皇子拉出来做筏子。 可事情演变成这样,由不得她们不争下去了。 谁也不敢去猜对方没有阴谋,因为这事若是让对方办成了,等于绝了自己的后路。所以谁也赌不起那个万一,虽然明知道事情发生的太过巧合了,也得硬着头皮争下去。 —— 宗琮踏入殿中。 殿里十分安静,白术见了他,忙走了过来行礼。 “你们娘娘呢?” “娘娘在暖阁。” 宗琮大步往里头走,白术忙站了起来,想拦却又不敢去拦。没敢跟上去的福禄忙冲她打手势,两人站在那儿你看我我看你,到底是没跟上去。 盘儿正靠在炕上看话本子,一看宗琮走进来,下意识就跳下炕,往里头跑去。 天冷,地龙早就烧起来了,其实地上是不冷的,但宗琮见她鞋都不穿就在地上跑,当即恼了。 几个大步追了过去,等他进寝殿时,盘儿已经躲到了床榻上,帐子拉得严严实实,似乎这样就能抵挡住他的到来。 宗琮被气笑了。 “你出来。” “我不出来。” “你鞋都不穿就下地跑,真是朕把你纵的是不是?” 里面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我也就是忘了。” “是躲朕吧。说说,你打算躲朕躲到什么时候?”宗琮一掀袍摆,在床沿上坐了下。 过了会儿,帐子那处有动静,盘儿把帐子撩了开,老老实实地跪坐在那里。 “其实我也没想躲你啊,这不是……” “这不是做错事了?”他哼了哼。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她扭捏了下,道。 宗琮斜睨着她:“那你说的意思,朕知道了,就该装不知道,就不该来问你。” 忽的一下,人就过来了,扒着他往他腿上坐,还搂着他颈子。 “其实我是希望你来问我的,我这不是没脸见你嘛。”她垂着眼帘说。 盘儿这样,倒把宗琮给弄失笑了,更多的却是无奈。 “明知道朕知道后可能会生气,还是偷偷做了?” “我也没偷偷。” “是的,你没偷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瞧瞧谁使个手段像你这样,只差明着告诉朕你就是来搅浑水的。”他点了点她额头。 她吃疼往回缩,嘴里还倒抽着气。 倒把宗琮弄得真以为点疼她了,去扒拉她的手看她额头。 “装,你就会装。” 她却嘻嘻笑了起来,搂着他蹭了蹭才道:“这不是知道你不喜欢把事情往孩子们身上牵扯,可我吃了这么大个亏,心里实在气得慌。而且我爹说的那些话,其实还没动上根本,只有把她们都拖进来,这潭水才会彻底被搅浑。”才能拖延时间。 “所以你就找人举荐大皇子,又找人举荐五皇子?” 盘儿掰了掰手指:“其实冯海找了什么人,你不都知道,就那么一两个,还不是正中某些人的下怀,所以才会闹腾起来。” 宗琮哼哼笑了两声,没说话。 盘儿瞅了瞅他,又去拉了拉他衣袖:“真生气了?” 他睨了她一眼:“朕要是真生气,会来景仁宫。” “就知道陛下最宽容大度了,皇帝肚里能撑船。” “嘴甜。”他捏了捏她鼻尖,嘴里喃喃着,眼神却又漂浮开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 盘儿也在想自己的心事:“也不知道我二哥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 “晋国公府正让人在边关找,可现在那边局势混乱,暂时还没有结果。”说着,宗琮叹了口气。 “希望他们都好好的,不然……” 不然之后,盘儿并没有说,但宗琮明白其中的意思。 —— 宗锏刚从上书房散学。 因为顾忌着母妃的话,所以他平时都是最后一个走,从不会和其他兄弟结伴回南三所。 从景运门出来,沿着箭亭旁的宫道走。 他走得很沉默,身后跟着他的贴身太监四喜。 突然听到有几个太监正在说小话,就在南三所御茶膳房的墙根下。 “你说贤妃娘娘为了五皇子殿下,这是和皇后娘娘对上了?瞧瞧最近朝堂上的动静,这是拼了大力气啊,让我说,这又不是亲生的……” “说你傻,你还愣,这宫里谁管是不是亲生的,养在自己名下,那就是亲生的,以后若五皇子真能坐上那位置,还不是贤妃入主慈宁宫……” “可我听人说当年那位死的有些蹊跷,本来好好的,陛下带东宫妃嫔都去了西苑避暑,唯独那位身子不中用留了下来。陛下前脚走,后脚那位人就不行了,我听人说,当年李嫔和赵嫔没少为了五皇子打得头破血流,至今两人都是对头,就是为了这事,那会儿都猜着五皇子会记在李嫔的名下,毕竟不是公主府的人嘛,没想到偏偏就落在她手上……” 四喜一个激灵,忙冲那边骂了一句:“都在说什么!” 第179章 第179章 几个小太监一看到五皇子的脸,顿时一哄就散了。 宗锏紧紧地抿着嘴,也没说话。 四喜悄悄看了看小主子的脸色,低声道:“主子,你别听他们乱说。” 事实上宗锏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母妃亲生的,曾经他以为是的,可母妃却没有瞒他,在他懂事后就告诉他,他亲娘其实另有其人。 只是因病过世了,父皇就把他给了母妃养,她会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的疼的。 刚知道那会儿,他极为别扭,可母妃待他极好,他就渐渐不去想这件事了。这些年,宗锏也没少听些风言风语,说他不是贤妃亲生的,可今天这种话,却是第一次听说。 “……当年那位死得有些蹊跷……” “……陛下前脚走,后脚人就不行了,本来好好的……” “……李嫔和赵嫔没少为了五皇子打得头破血流,至今两人都是对头,就是为了这事……” “……那会儿都猜着五皇子会记在李嫔的名下……偏偏就落在她手上……” 偏偏,她? —— 宗锏表明上没有任何事,回到南三所后,却坐在桌前发了很久的呆。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因为大哥二哥读书都很厉害,他也希望有一天能像两个哥哥那样,所以哪怕每天从上书房回来后,也会独自默书。 四喜瞅了瞅外面的天色,欲言又止道:“主子,是不是该去延禧宫用晚膳了?” “四喜,你说她为什么会死?” 这个她,不言而喻指的就是钟良媛,那个连陛下登基都没有熬到的女人。 四喜被吓得一抖,忙道:“我的小主子啊,您千万别再想这件事了,那些个人都是胡叨叨,他们才多大年纪,能知道当年的事?娘娘对您多好,您又不是看不见,娘娘是把您当亲生的看待的。” 宗锏默默地想了想,道:“我知道,他们都说母妃把大姐送去和亲,就是为了我。怪不得大姐临走的那两年,不怎么跟我说话,我还以为大姐是忙。” 今天宗锏的出人意料之语实在太多了,四喜被吓得不轻,不想听也不敢再听,忙去扶他道:“这些都是您多想了,主子,去延禧宫真不能再耽误了。” 可到底还是迟了,宗锏到时,徐贤妃正坐在膳桌前等着。 见他来了,贤妃倒没有多想。 “是不是今日读书读忘了,母妃都跟你说过,再是用功读书,也要注意身子。” “儿子知道,儿子不是读书读忘了,是……” “是什么?”正在安排人摆膳的贤妃,分神问道。 宗锏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的异常反应,贤妃自然看在心里,只是这会儿要用膳,就没多问。 用膳时,她依旧像以往那样对宗锏关怀备至,还不忘问问他今天上书房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宗锏一一都答了,又见母妃如此关切自己,心中更是对自己因为两句话而产生的揣测感到羞愧。 这般年纪的孩子,哪里藏得住事,尤其是在贤妃这种人的面前。就如同那清可见底的小溪,一眼过去就能看清楚下面的东西。 等用完膳,贤妃屏退左右,问宗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宗锏起先不说,实在被贤妃逼问急了,才问了句:“母妃,我娘是怎么死的?” 贤妃的柳眉当即竖了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笑问道:“为何会这么问?” 宗锏看了看她,只摇头也不说话。 贤妃急了,让锦屏去把四喜叫进来。 本来四喜也不敢说的,可贤妃说要对他动板子,才一五一十都说了。 听完,贤妃气得浑身发抖,站了起来。 “好哇,合则表面说要结盟,实际上就是冲着坑我来的,如今又命人挑拨我们母子之间的关系。陈皇后,我跟你势不两立!” 她怒击炕桌,旋即吃疼了一声,才发现指甲断了。 锦屏忙上前来看她手可有受伤,宗锏也有些急了,觉得都是自己受了挑拨,才会惹母妃生气。 “母妃,母妃你别生气,都是儿子的错……” “锏儿,最近朝堂上发生的事,你应该多多少少也有听说,这都是皇后的阴谋,全为了挑拨我们母子的关系。当年你娘在紫禁城,母妃和其他人随身侍候你父皇在西苑,本就是互不干涉,母妃听说你娘没了,也很吃惊难过,毕竟钟妹妹是个性子温婉的好人。 “会把你给母妃,是你父皇做下的决定。要说当初促使你娘早早离世,该是李嫔和赵嫔逼迫太过,她们眼见你娘病体孱弱,一直想把你要过去养,甚至皇后当初也动过这个心思,才会致使你娘心急之下大怒而去。而那赵嫔背后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后。赵嫔和皇后之间的关系,你应该是知道的?” 贤妃扶着宗锏的肩膀,样子有些急切,似乎很怕他会被人误导因此误会了自己。 宗锏自然知道赵嫔和皇后的关系,他忙点了点头,“母妃,儿子知道,都是儿子的错,听了人的挑唆。” 说着,他羞愧地低下了头。 贤妃将他一把抱进怀里,温声道:“傻孩子,你才多大,哪里知道这宫里坏心眼的人多了去。只要我们母子好好的,就不怕被人挑唆了去。” 她声音温和,充满了慈爱,可在宗锏看不到的地方,眼神却是又黑又沉。 皇后,你动我儿子,可就别怪我动你儿子了。 —— 此时在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长城之外,苏海紧紧地咬着牙关,承受着来自马匹颠簸之苦。 他本就受了伤,又被傅磬负在马屁股上。 一旦马儿狂奔起来,不把人颠得七荤八素都是好的,更别提养伤了。可没办法,鞑靼人本就不把自己人当成人,他们的人受了伤,都是自行处理,将领是从来不会管的,若是没有金疮药,就只有一个等死的下场。 现如今苏海总算明白,为何有些边镇的走私总是屡禁不止,最受这些草原人欢迎的除了铁制品,就是各种伤药。 朝廷明令禁止铁制品外流入草原,一旦被边关驻军抓住,砍头都是最好的下场。相反伤药就不会查得那么严了,所以总会有些人冒着危险把一些大周早就不用的劣质伤药卖到草原来。 价钱极其昂贵,而鞑靼人中多数只有那种极为富裕的人,才会买上一两瓶用来防身。 一旦部落首领召集人马侵袭边关,马匹自备,伤药自给,甚至干粮都带的极少,顶多带上水囊和酒囊,其他的就全靠抢了。 像被苏海和傅磬抢的这两个鞑靼人,除了两匹马外,真可谓是穷得让人发指。 浑身上下就一身破衣裳,一把破刀,除了水囊外,能吃的只有两块巴掌大、黑乎乎的肉干,这几天他们就靠着这两块肉干为生。 苏海一边往嘴里咽着血沫,一边在心里想,看来又要冒着风险再去抢两个人,他感觉自己快饿死了。 手里还不忘分神去捶傅磬的腰,吊在马上喊道:“你跑慢点儿。” 风吹散了他的声音,旁人倒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除了骑着马从他们身旁奔驰而过的几个鞑靼人,一边露出嘲笑,一边发出嘘声。 鞑靼人平时也就罢,被召集出战时,是不会有人救助受伤的同伴。 他们自身都难保,伤药补给什么都没有,再拖上一个受伤的同伴,只会是把自己也害死的下场。 久而久之,真有同伴受了重伤不能上马离开,他们都会冷漠地离开,顶多留下一些食物。 也所以见被傅磬扮作的鞑靼人,马上还拖着这么一个行将就死的人,见到的人无不十分诧异。心里都想着,这大抵又是个愣头青,估计也是第一次出战,若是出战过几回,谁又会干这么愚蠢的事? 在夜幕即将来临时,他们选了一个小土包后作为今晚休歇的场所。 这一群人不过几十人,装扮五花八门,似乎并不是一个部落的。 事实上每次大汗招兵出战,几场仗打下来,同一个部落的人大多都会被打散。像他们这样的游兵散将,都是以前的队伍被打散下的剩余。 或是五六人,或是七八人,渐渐加进来的人越来越多。 或是自己打游击,或是跟着大队伍后面捡饭吃,也因此他们这群人里并没有首领,甚至互不相识,这也是为何苏海和傅磬能混在这一群人里的原因。 那日苏海中了埋伏,差不多已是必死之境,他以为这次肯定要回老家了,没想到被傅磬给救了。 等他醒过来,就见一个穿着鞑靼人衣裳的人驮着自己,他还以为自己是被俘虏了,第一反应就是攻击,却没想到撞进一双清冷的瞳子里。 边关风沙大,水源也少,有时候打起仗来,几个月不洗澡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谁都不比谁干净,所以苏海也见过傅磬脏得只剩一双眼睛能看的样子。 现在的傅磬就剩了一双眼睛,脸上其他地方都被胡子所笼罩。 事后他才知晓,傅磬救了他后,因当时形势实在危机,他也没顾得多想就抢了一个鞑靼人的马和衣裳,又从死尸上剥了一身衣裳给他换上了。 就这么且走且停,竟跟着一批游勇散将跑出了边关。 如今他们跟着这群鞑靼人已经有一阵子了,因为苏海除了胸口中了一箭外,腿上也中了一箭,暂时不能行走,只能就这么被傅磬像驮死人一样驮着。 把苏海从马屁股上搬下来后,傅磬就去找草料喂马了。 鞑靼人都是如此,马比自己重要,都是先喂了马,再准备自己吃。回来后,傅磬从囊袋里掏出一块儿肉干扔给苏海。 说是一块,其实也就指头长短,他手里也拿着一块,默默地坐在苏海身边吃着。 苏海艰难地把肉干咬下一块,又咀嚼吞咽下去,低声道:“这种日子老子过够了,老子快饿死了,我看那络腮胡子的囊袋里有不少吃的,不如今晚抢了他?” 鞑靼的成年男人大多都是络腮胡子,不过傅磬知道苏海说的谁。 这位苏总兵平时在军营里,一副威严沉稳不容侵犯的模样,可骨子里还是地痞流氓的本性。 这些日子他们没少抢人,这里自然只有鞑靼人,别看苏海不能动弹,但他抢人的鬼主意多的让傅磬瞠目结舌,不过恰恰是这样,他们这一伤一残才能在这里活下来。 傅磬也受了伤,只是不重而已。 对于苏海的提议,傅磬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在吃完肉干后,就把取暖的火给生着了。 草原上温差极大,他们又没有帐篷,如果没有火堆取暖是绝对过不了夜的。 第180章 第180章 入目之间,燃起一个个火堆,在昏暗的夜色下绽放出温暖的光芒。 许多人已经合衣倒在火堆旁,但大多数都还醒着。 眼见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他们这些游兵散将在不冷的时候四处游荡还能持续,但天冷后是绝对不行的。 所以这几日,他们就商量是不是找到大队伍汇合。 其实鞑靼人也不傻,他们宁愿当游兵散将,也不愿和大队伍汇合,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想当炮灰。 大部落的有各自的首领,将领有自己的嫡系,像他们这样小部落或者部落的人被打散的,一旦开战就是马前卒。 谁也不愿当马前卒,自然能混一天是一天,可天气一天天寒冷,补给跟不上,能打得猎物也所剩无几,迟早有一天必须汇合,就是看早晚。 他们现在商量的就是这个问题,还是再拖一拖? 苏海和傅磬也在商量去路。 不过他们的去路就比这些人渺茫多了,宣府是绝不会能再回去了,虽不知道到底是谁背后在对付他们,但显然对方就是想要他们的命。 正确的是苏海的命,傅磬不过是受到了牵连。 “要是让老子知道他是谁,非捏爆这龟儿子的脑袋。”苏海低声骂道。这句话他已经骂了无数次,每当受罪、疼痛的时候就要骂一骂,似乎就能给他无限动力。 不过确实好像挺有用的,因为几次傅磬都以为苏海要死了,他就这么一边迷迷糊糊地骂着,一边伤势见好,眼见人是死不掉了。 “如果你至今还不知道想要你命的人是谁,就算回去也是一条死路。” 苏海的低声咒骂被堵了回去,一是因为这句话,二是因为说话的人是傅磬。他平时没少这么骂过,可这沉默的小子从不接他的腔,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难道你知道?” “你的仇人,我怎么可能知道。” “那不是废话,老子的仇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是谁?” 能在这种环境说出这样的话,也算是极为无耻了,傅磬在心里把眼前这个男人和二皇子三皇子及五公主乃至皇贵妃拉到一起,怎么都觉得不是一家人。 “能在当时那种情形设局害你,一有大仇,二在宣府势力不小。你想一想,说不定能有个思路。” 苏海想了一会儿,道:“老子在大同的仇人多了去,但在宣府还真没几个。谁跟我有这么大的仇?老子大小也是个总兵,还有个皇贵妃的妹妹,这是命都不想要了?” “说不定就是因为皇贵妃,对方才会对你下手。” 傅磬的话说出来,让苏海顿时有一种破开云雾见天明之感,这阵子他总是往自己身上想,想来想去没头绪,可要说和皇贵妃有关。 “你小子有目标了?”苏海撞了他一下,问道。 傅磬感受着他的力道,觉得他的伤应该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也许明天就可以去抢一匹马来,让他自己跟在后面,也免得他还要驮他。 这其实并不是很大的问题,问题是苏海嘴碎,比宋明还吵。 “据我所知,宫里的徐贤妃出自宣化徐家。” 苏海有一种被雷劈似的清明,大脑快速转动,很快就确定了目标对象。 “他奶奶的,我就说那王八龟儿子干甚总是有意无意地针对我,老子可是来当援兵的。原想是不是害怕老子抢了他的功劳,原来应在这儿。” 倒不是说苏海反应比人慢半拍,或者脑子不如傅磬,而是他的出身造就他根基薄弱,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大同经营,也极少来宣府,自然不如傅磬这种世家子弟,在极小的时候就被家中刻意培养着。 像这种谁家跟谁家有姻亲,谁家又和谁家牵着关系,当他们开始懂事时,就必须要清楚这些事。而且晋国公府手里捏的消息,也远不是苏海这等出身能比的。 哪怕是加上盘儿,都难以望其项背。 再来,徐家人在宣府并没有什么高级将领,苏海是总兵,看到的自然是总兵副总兵之流,哪会看到一个小小的参将。 这次是典型的老虎被豺狼给打伤了。 输的不是实力,而是防不胜防。 “徐家在宣化经营已久,说是地头蛇也不为过,虽然最高将领不过是参将,但这样的参将徐家却不止一个。而且徐家子弟成年后多数是从军,很多都是在宣化一带,密布各边镇营寨。” 这也是当初晋国公府会想到和徐家这样一个家族联姻的原因,表面丝毫不起眼,却经营得根深蒂固。当初只是作为一步后路,万万没想到一去十多载,徐家倒掉转头来对付晋国公府了。 当然傅磬不是主因,恐怕致使傅磬失踪,徐家人现在也是万分懊恼,他们的主要目标还是苏海。 “那照这么来说,宣府是不能回去了?” 傅磬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苏海老脸微窘,他也就是随口一句话,宣府不能回去,是两人早就熟知的事情。 “那我们就往大同走。” “我现在怕的就是,大同那边也出问题了。” “你的意思是?”苏海猛地一下坐起来,扯动了伤口,让他疼得忍不住抽气往后倒去。 这边的动静似乎惊动了其他人,最大那堆火前围坐了的一群人中,有一个人回首用鞑靼语说道:“砮马察,怎么了?” 傅磬忙用鞑靼语回道:“我的同伴扯到了伤口。” 那边传来一阵哈哈大笑,之后就再没管这边。而苏海看了看这边的动静,才急道:“你的意思是说——”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苏海毕竟也失踪了这么久,一个总兵失踪,肯定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就算徐家本身的意思是想让他死,可若是他失踪了,同样也可以做很多事。 而且恰恰是失踪才容易操作,死了会有尸体,怎么也能落一个为国战死的名头。可若是失踪,可以是叛国,可以是奸细,那就是别人想怎么说,就能怎么往头上安了。 这样一来,怕大同那边被‘奸细’策反,很可能一并高级将领全都换掉,说不定里面就有对方的人,他们千辛万苦赶回大同,不定又是一个死局等着他们。 “那照你这么说,我们还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了。不对,我们可以去榆林。”苏海看着傅磬的目光灼灼发亮,他怎么会忘掉这小子的身份。 “榆林那边正在打仗,我们不一定能进去。” 榆林关这些年被傅家人经营得宛如铁桶一般,出关容易进关难,尤其他们又是这么一身打扮,还没到近前就被人射死了。 再说那边还有鞑靼人和金人,莫名其妙两个鞑靼人不听指挥往榆林关跑,不是明摆着是奸细,鞑靼人也不会饶了他们。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也就是说要坐以待毙了?” “还是先看看情况,再图后事。” 之后那边围坐的人散了,这边自然也不能再说话,只能各做休息不提。 夜越来越深,到了后半夜,值夜的人换班。 睡到半夜被叫醒,精神状态可想而知,不一会儿负责守夜的人就又睡过去了,可这时却有人有了动静。 一声闷响后,深夜依旧寂静无声。 到了第二天启程时,发现少了一人,众人才在一个背角处发现被打晕了的络腮胡。 络腮胡醒了后,马匹还在,刀也在,唯独少了食物,气得他是哇啦哇啦一通大叫。可他又不敢说去搜其他人的囊袋,只能自认倒霉。 其实类似这样的事,经常在鞑靼人中发生,被抢的人只能自认倒霉,或者再去抢别人。 按下不提,因为络腮胡在那群人中还算有些话语权,致使接下来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向大部队靠拢。 之后进行简单的收编,这群人就被并进了这个大队伍,而在这期间苏海的伤势也好得极快,很快就能自己骑马行走了。 似乎傅磬的猜测给了他无限动力。 其实想想也是,两人虽嘴上没说,但都知晓徐家无缘无故肯定不会对付苏海,必然有其目的。 那么能是什么目的呢? 自然是冲着皇贵妃和三位皇子去的。 若苏海真被扣上了叛国奸细的大帽子,想必京里皇贵妃的处境也不甚好。 —— 盘儿的处境如何且不提,最近宫里却因皇后和徐贤妃相斗,而显得机锋四起。 表面上两人依旧和睦,实际上各自眼中的锋芒已经是笑容所遮盖不住的。每次请安时,盘儿照例是一言不发,胡淑妃却是颇有兴致,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可不是看好戏。 明明隆冬将至,这宫里的热乎却远超以前的任何时候。 先从徐贤妃那边说起,所谓两虎相争,必有死伤。 那日徐贤妃获知皇后使阴私手段,挑唆她和五皇子母子之情后,扭头没几天就原样照搬到了大皇子宗铎身上。 宗铎一直都知道父皇是不喜母后的,可为何不喜,他却不知道。 他以为是皇贵妃的原因,这也是他对景仁宫内心纠结的原因之一,明明知道皇贵妃是个好人,却心里总记着是她抢了父皇,才致使父皇和母后不合。 可这些日子他却从身边的人或是路边耳闻,听到了许多他所不知晓的事情。 一旦有了个引子,尤其这件事困扰他已久,自然就想知道真相。宗铎到底是坤宁宫的人,又是陈皇后唯一的依仗,坤宁宫一些隐秘的事情乃至服侍已久的老人,宗铎都知道。 几番打听询问后,虽所有人都是三缄其口,可就从她们都遮遮掩掩的样子,宗铎差不多就得到了真相。 如遭雷劈! 宗铎万万没想到母后竟然是这样一个人,他知道在这宫里没有几个人是全然干净的,有很多人做出违背良心的事可能也出于无奈。 父皇还是太子时,有孕的妃嫔接连惨遭毒手,他还能理解为母后的不容易。可皇贵妃当年被丢呢,还有暴毙的外祖父和自戕的外祖母,这又是怨谁? 宗铎找不到答案了。 怪不得外祖父和外祖母相继去世后,母后会闭门那么久,说是养病,恐怕是没脸见人吧? 而宗铎的异常,自然也被陈皇后获知,一番查问后,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这简直动了陈皇后的逆鳞。 没有哪个母亲希望自己丑陋的面孔暴露在孩子面前,哪怕世上所有人都知道也没关系,可当孩子用那种质疑、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你的时候,足以让任何母亲心碎并疯狂。 所以接下来,哪怕徐贤妃再严防死守,都没能防住一些闲言碎语出现在宗锏的耳里。 甚至在腊月二十五又生出一件事,钟家的钟夫人突然递了牌子进宫。 谁也没求见,而是去宁寿宫求见了皇太后。 第181章 第181章 钟夫人是正四品的命妇,按理说是可以觐见皇太后的。 尤其她又多了一层身份,是五皇子的外祖母。 只是钟家做人低调,从不在人前宣扬此事,再加上中间还有贤妃,当年贤妃把五皇子养在身边,是发生在建平帝还未登基之前。 在其登基后,五皇子就养在贤妃身边,久而久之,不是有心人宫外极少有人知道这件事。 但傅太后知道,而且最近宫里的机锋她也都看在眼里,只是岁数大了,也懒得去管这些事。 可钟夫人突如其来的求见,着实显得有些异常,本来太后这阵子凤体不适,是不见外命妇,今日却破例见了钟夫人。 太后赐了座,钟夫人本来坐下了,却又听太后说让人上茶时,扑通一声在地上跪了下来。 “太后。” “这是怎么了?念慈,快把钟恭人扶起来,有话就说话,怎么突然就跪上了?” 钟夫人匍匐在地,未语泪先流。 “实在是臣妇所说之言,难以启齿,太后就让臣妇跪着说吧。” 钟夫人怎么都不愿起来,念慈无奈只能收回手,傅太后深吸一口气,往后靠进凤座里。 “那你就说吧。” 钟夫人磕了一个头,才徐徐说出来由。 “臣妇只有一女,姓钟,名淑钰,年方十六被选入东宫,服侍在太子殿下身边。小女性格温顺,秀外慧中……其实当初臣妇本不想让女儿入宫选秀,无奈她爹坚持……谁知小女命薄,在诞下五皇子后没多久就殁了。 “为此,臣妇没少埋怨丈夫,怨他为何要让女儿进宫。可事情既已发生,能为太子殿下绵延子嗣,也是小女的福气,只是她命薄,没福气去享这份福,渐渐臣妇倒也释怀。又思及五皇子孤苦无依,但见殿下为五皇子选了养母徐良媛,贤妃的贤名,宫里宫外都是知道些的,渐渐臣妇连这最后一份心也放下了…… “臣妇想着养母难为,又怕五皇子念及生母,坏了和养母之间的情分,平时哪怕入宫在宫宴上见了面,也多是默默关注,不敢上前攀谈。只当五皇子的外家是徐家,而不是钟家,只要对五皇子好,我钟家是绝无怨言的。” 钟夫人这段话并不长,却条理分明,且一片拳拳之心,让人感同身受。 可傅太后知道还有下文,事实上在场的人都能听出,钟夫人定有后话要说,才会说出这些话。 “不巧,前些日子钟府买了一批下人,这些人中有一家三口,而那个妇人正是当初服侍过小女的宫女,因夫家遭遇横祸,无奈一家三口自卖其身。本来臣妇是不知道的,还是家中下人与其攀谈,才知道这中间的由来。 “小女的芳华早逝,这些年已经成了臣妇的心病,听闻此妇人当年在东宫侍候过小女,就将她调到身边,想听听她讲诉些小女在宫里的事。也不知这叫翠柳的妇人是被臣妇一片爱女之心感动,还是心中有愧,就告诉了臣妇一个秘密,而这秘密正与小女撒手人寰有关。” 傅太后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直到摸到了茶盏,才稍显镇定些。 到底是岁月不饶人,以前她何等场面没见过,现如今竟需要借外物的才能掩饰心情的起伏。 傅太后喝了口茶,才道:“你继续说。” 而此时钟夫人已经抬起头来,满面泪痕,神色激动。 “钟家可以不认外孙,可以强忍血亲在前不相识,但钟家决不允许钟家的外孙认贼作母。当年小女之所以会香消玉损,与贤妃娘娘有脱不了的关系,而贤妃娘娘想小女死的目的,正是为了抚养五皇子。如今那翠柳就在神武门外,太后可宣来详问,就知晓臣妇有没有信口污蔑贤妃娘娘。” 说完,她重重磕了一个头后,就匍匐在地再不出声。 傅太后心里咯噔一声,忍不住揉了揉额角:“钟恭人先起身,哀家这便命人去宣那翠柳,如若真如你所言,哀家定会与你做主的。” 很快翠柳就被招去宁寿宫了,而此时宫里并不知晓发生了这等事。 就在宣翠柳觐见的同时,太后已经命人去内务府调当年在东宫服侍宫人的名册,只是一查便知,当年服侍在钟良媛身边的贴身大宫女,正是名叫翠柳。 而此人也是当初亲眼目睹钟良媛过世之人。 之后等翠柳被招到宁寿宫后,先是一番问话和询问,用来核实身份,一一都对应后,翠柳就把当初的来龙去脉交代了。 她因当初急着出宫和青梅竹马成亲,却苦于年头不够手中又无银,就受了徐良媛的收买,从中挑唆煽风点火,造成钟良媛病情加重,以至于后来不堪重负而亡。 “恶有恶报,民妇虽出宫嫁人,却屡遭磨难,孩子生了四个,却只养活了一个,父母也是先后因病去世,今年又因家乡遭了洪水,无奈只能背井离乡,实在活不下去了,才会自卖其身。 “却未曾想到竟被钟家人买下。老爷夫人待下人温厚,民妇实在受不住内心的谴责,才会道出实情,只愿太后能饶了民妇的小命,可怜民妇那小儿从小有病,都是民妇这个做娘的做了孽……” 翠柳伏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坐在一旁的盘儿却心下晦暗。 之前查出名册中确实有翠柳这个人,傅太后就让人把宗琮请过来了,当时正巧宗琮就在景仁宫,所以盘儿也跟了来。 没想到竟会看到一出大戏。就是大戏出现的时间未免太巧合,所以盘儿才心下晦暗。 她趁着空档看了宗琮一眼。 宗琮紧皱着眉,显然极为不悦,似乎感受到盘儿正在看自己,他转过目光看了她一眼。 盘儿冲他眨了眨眼。 现如今两人差不多已经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仅看对方的小动作,就能洞悉其心中所想。 所以宗琮自然很顺利就解读了她的意思——你怎么看?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他乜了她一眼——你觉得? 盘儿又眨了眨眼——感觉有点蹊跷,可实在真情实意。 没见着太后都被动容了吗? 不过傅太后这会儿可没功夫去关注翠柳的说辞,皇帝就坐在她身边,他当着面和皇贵妃‘眉目传情’,太后自然也不会漏下。 太后咳了一声:“皇帝,你怎么看?” 宗琮忙坐直了,顺手又把打算放下的茶盏拎了回来,遮掩的拂了拂茶沫,却又再度放下。 “母后的意思?” “这是皇帝后宫的事,自然是皇帝做主。” “那要不这样,把贤妃叫来问问?” 皇帝既然这么说了,自然这么办了。 不多会儿,贤妃就被传来了。 不过来的不光有贤妃,还有陈皇后和胡淑妃。 “臣妾见贤妃急匆匆往宁寿宫而来,还以为是母后有什么事,便跟着过来了,还望母后和陛下不要责怪。”陈皇后福了福身后,道。 胡淑妃笑得有些羞涩:“妾身刚好打算去坤宁宫和娘娘说话,既然碰上了,也就跟着来了。” “既然来了,那就坐吧。”太后道。 这宫里有什么事是遮掩不住,没瞧见宁寿宫前脚在神武门宣人,又去请了皇帝,后脚都知道肯定是生了什么事。 确实发生了事,还不是小事。 听完念慈的转述后,徐贤妃就陷入震惊中。 她踉跄地往后一退,呼道:“冤枉,臣妾冤枉,还望陛下和太后给臣妾做主。当年妾身随侍陛下身侧,人尚在西苑,怎可能凌空指使人让人对钟良媛下手,且臣妾的为人,陛下和太后都知晓,臣妾怎可能做出这般事情。” 第182章 第182章 为人? 什么为人? 若是以前,贤妃的为人确实不错,可自打婉娴的婚事开始,蒙在贤妃脸上的那层纱就渐渐掉落了。 很多事是经不起深思的,而很多人也不是真老实,只是没机会,也没到关键时候,一旦到了关键时候就原形毕露了。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与贤妃比起来,陈皇后算是笨的了。 而贤妃才算是藏得深。 宗琮的嘴角抿得很紧。 别人不清楚,盘儿却知道他在气什么。 依稀记得当年钟良媛香消玉损时,他为此事还心情低落过,自责过。 他的自责隐晦而又深沉,虽整件事对盘儿来说,她是得到了好处的,她是借着这件事才发现宗琮对自己的保护,不然也许她就是另一个钟良媛。 因为足够刻骨铭心,她才印象深刻。 她很想安慰一下他,可惜却不是场合。 那边,徐贤妃依旧在做着自我辩解。 “还请太后和陛下为臣妾做主,臣妾根本不认识她,怎能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就擅自定了臣妾的罪名。” 傅太后神色有些冷淡:“贤妃你不要激动,哀家和皇帝没有现在就定你罪的意思。” 这时,贤妃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了,忙道:“可这般场合,这般质问,实在容不得臣妾不多想。” 说着,她哭了起来,本就生得容貌不差,一哭起来真是梨花带雨。 “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臣妾,还请太后和陛下做主。” 如果说是栽赃陷害,其实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时机敏感,若是早一些或是晚一些,都不会让人多想,可偏偏是这个时候。 是徐贤妃和陈皇后正因立太子的事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 那到底是真有人故意栽赃陷害,还是徐贤妃狡辩? “贤妃,你看着本宫做甚?难道是想说本宫栽赃你?”陈皇后皱着眉,不敢置信地瞪着贤妃道。 “到底是不是皇后娘娘,那就只有皇后娘娘自己清楚了。”贤妃偏着脸,一边抹泪一边说。 盘儿直想捂脸,怎么以前没发现皇后如此愚蠢? 不,是贤妃太了解怎么激怒陈皇后了,所以不过几个眼神几句话,就能把陈皇后激得主动跳了出来。 倒显得陈皇后有些做贼心虚。 还是太后出面制止了这出丑的一面。 “都消停些,现在让翠柳来说,你说你是被徐贤妃收买,可有证据?” 跪在下面的翠柳摇了摇头,道:“民妇并没有证据,不过当初贤妃娘娘是通过她身边的锦玉给了民妇一百两银子,可那些银子这些年已经花得精光……” “锦玉很多年前已经出宫了,你既说你当时在东宫服侍钟良媛,自然知道我的贴身大宫女的名字,谁知道你是不是受某些人指使,故意来栽赃陷害我。”贤妃打断道。 陈皇后气得脸发青。 钟夫人也有些急了,去看翠柳,又去看太后。 “那翠柳,你可还有什么能证明你所言?” 翠柳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她脸色有些灰败,似乎也有点急了,道:“当年是锦玉主动找上民妇,问民妇可是急着想出宫,当初民妇也很诧异,她怎会知道这件事。可民妇鬼迷了心窍,因为家里的人来说,大亮哥也就是民妇现在的丈夫,家里催得很急,已经等不下去了。民妇想着能得一笔银子,又能出宫和大亮哥成婚,才会做下这般没良心的事情。 “其实钟良媛对奴婢很好的,奴婢这些年每每回想起这件事,也深深懊悔着。民妇这次会道出真相,是真心向钟夫人忏悔,也是想替民妇的儿子积德。这么多年过去了,民妇确实也拿不出什么证据,但民妇向天发誓,若是民妇今日所言有虚,就让民妇天打五雷轰,连最后这个小儿子也保不住。” 翠柳可谓是字字血泪。 话说完,殿中一片寂静。 太后神色颇为动容,倒不是人上了年纪心软什么的,而是都做过母亲,翠柳生了四个孩儿,却连着夭折了三个,只留下一个还是体弱多病。这回要不是逢上大难,孩子又病了,不会一家人自卖其身。 可以想见她能拿自己和孩子发誓,是下了多大的狠心。 徐贤妃连连冷笑:“你拿不出证据,却又只想凭着一个人人皆知的人名就来污蔑本宫?若是发誓能证明己身,臣妾也可以发誓。” 她转身面向太后和宗琮,三指朝天,神色郑重:“臣妾以徐氏这个宗姓起誓,若臣妾真害了钟良媛,就让臣妾永坠阿鼻,让徐氏一族名誉尽扫,永世不能翻身。” 好吧,这下都发誓了,事情再度回到了原点。 事情到底是真是假,徐贤妃是真的害了钟良媛,还是被人陷害诬陷。 傅太后也很头疼,看了看儿子,才问钟夫人:“钟恭人可还有什么话想说?” 这会儿钟夫人也算看清楚形势,没有确凿的证据,势必定不了贤妃的罪,她想为女儿讨个公道的想法自然要落空。 心里自然是不甘心的,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而且钟夫人也上了年纪了,折腾了这些日子,看似她只是领着人进宫告状,实际上钟家何尝不是经历过挣扎和纠葛。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哪怕她拼尽全力,依旧无法为女儿讨个公道。 她脸色一片灰暗:“臣妇没什么想说的,只想见一见五皇子殿下。” 太后思虑再三,到底是同意了。 一场事就这么罢了,看似徐贤妃似乎毫发无伤全身而退,可是不是毫发无伤,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事后,盘儿也曾和宗琮私下里讨论过此事。 两人都拿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实在是整件事太扑朔迷离,看似都有理,看似都挺无辜,可看着都挺有嫌疑。 到底是有些偏向的,虽然不显,不然太后也不会当场答应钟夫人见五皇子了。 当时盘儿看了下徐贤妃的脸色,她的脸色十分难看。 让徐贤妃脸色难看的还在后面,因为钟家人似乎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年节宫里摆宴时,钟夫人还主动找了五皇子说话。 因为这一出,关于五皇子是钟家女儿所出的事才广为流传,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贤妃只是五皇子的养母,并不是亲生的母亲。 而贤妃的处境也渐渐尴尬起来,本来因为五皇子被议储,举凡宫里有宴,还是挺多命妇来与她套近乎的,现在反倒变成了和钟夫人套近乎。 为此,陈皇后没少看笑话,就暂不细表了。 与此同时,因为两人的相斗,盘儿的处境自然有所改善。 但也仅仅是有所改善罢了,大理寺一直没查出结果,没有结果就是没有结论,永顺伯府和苏海依旧还没洗清所谓叛国的罪名。 虽然暂时没有大臣再拿此说事,可朝堂上关于议储的时候,一旦提及皇贵妃所出的二皇子三皇子乃至六皇子,便有人拿苏海暂且失踪,永顺伯尚且还没洗清嫌疑的话搪塞。 到了此时,盘儿其实对苏海还活着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因为边关至今没有传回来关于苏海的任何消息。 一个人失踪了近半年之久,还能活着吗? —— 只有一个人对苏海还活着满怀信心,这个人就是宗钤。 他甚至打算偷偷去边关找舅舅,可惜刚实施了一半,就被婉婤发现了。 “大姐……” “我告诉你,你想偷偷一个人去边关,那是不可能的。要去也行,带上我。”婉婤显然早已有所准备,从身后拿出一个偌大的包袱,这时才把站在她身后的半夏显现出来。 半夏苦着一张小脸,眼泪都快出来了。 公主自从发现三皇子有异动,就开始偷偷的收拾东西,这些自然是婉婤不擅长的。不擅长没关系,不是还有半夏吗,所以可怜的半夏就被婉婤拉下水了。 帮着公主准备吃食,准备衣裳,准备银两,还被公主偷偷威胁,要是敢说出去,就把是她准备的东西的事都说出去。 半夏除非是小命不想要了,不然只能乖乖听话。事实上她就算乖乖听话,可能小命也不保,不过比起眼前的威胁已经不算什么了。 可半夏还是想试图说服三皇子和五公主,不要私自离宫出走。 这事若是让人知道了,那是要出大乱子的,到时候皇贵妃该怎么办?只可惜两人已经在兴头上,根本听不进去,一番交涉后(其实是有人威胁,有人屈服),终于达成一致,一起出宫去边关找舅舅。 事情既已定下,自然是各自回去,约好第二天一同寻机会出宫。 大抵是抱着这种念头,当天晚上两人还去了景仁宫陪了盘儿一会儿,罕见得没吵没闹,要知道平时这姐弟俩可是最爱斗嘴的。 次日,两人连同半夏藏身在运玉泉的车中打算出宫,还没走到宫门,就被人提溜了回去。 若真让他们就这么混出宫去,宗琮这个皇帝白当了。 所以年纪小,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天真,他们以为的无缝,实则漏洞百出,亲爹早就看在眼里,只是隐忍不发,就想看看这两个小兔崽子到底想闹什么。 盘儿收到消息,当即赶去了乾清宫。 她难得这么激动,抡起巴掌就对着宗钤打了几下。 其实她也想打婉婤来着,毕竟她是姐姐,发现弟弟打算私自离宫,竟然不制止,反而同流合污。可看着婉婤白白嫩恩的小脸,再看看旁边黑高壮的儿子。 儿子皮粗肉厚,打了不心疼。 “我是缺了你们吃,还是缺了你们穿,你们跑出宫去,要是碰到什么危险,想过娘怎么办没有?” 这个他们还真没想到,婉婤之前也偷偷找过舆图看过,从舆图上看去宣府其实离京城没多远,她觉得十天就能走个来回,所以很快就能回来了。 盘儿打了不解恨,想再打又心疼手疼,看见旁边放着两个包袱,就走过去打了开。 “常服、骑装、夜行装、馒头、包子……你们带包子做什么?” “路上吃啊。”婉婤小声答。 偷偷地看了一眼坐在边上喝茶的父皇,可父皇看都不看她一眼,以前父皇不这样的,说明了父皇也很生气。婉婤没了依仗,自然声音小了。 “包子里面有菜有肉,能让你们一直放着路上不坏?”说着,盘儿继续翻,“还知道带金子,这是怕路上要花钱?既然知道带金子,难道不知道金子平时并不流通,你在大街上拿块金子出来,就你们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后脚就有人把你们抢了。” 盘儿越说越生气。 婉婤小声道:“应该不会吧。再说了还有宗钤,他会武功,能把歹人打跑,再说我也会武功。” 说到后面,她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觉得自己这想法挺不错的,殊不知平时她可从来不夸宗钤武艺好。 而宗钤在旁边已经想捂脸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大姐这么天真。 “双拳难敌四手,他一个能打几个?若是旁人下迷香、下蒙汗药怎么办?” 此言一出,两个孩子都用很诧异的目光看着盘儿。 “娘,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听你们父皇说的。别打岔,就说平民老百姓,有几个是用金子的,你们拿着金子出去,觉得有人敢收?” 婉婤十分委屈:“这些东西都是半夏帮忙收拾的。” 可怜的半夏,就这么成功被主子给买了,一直缩在旁边跪着的半夏,哪怕已经吓得瑟瑟发抖,这会儿也要为小命努力了。 “其实奴婢想给主子收拾银子的,可银匣子里着实没找到银子,只有些银锞子,可那东西一看就是宫里的,奴婢、奴婢就只能、只能……” 听到这里,盘儿真不知自己该怒还是该笑了。 她去了宗琮旁边坐下,对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该你出场了,孩子他爹。 宗琮放下茶盏,道:“你们打算出宫干什么?” 下面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婉婤开口了。 “女儿发现宗钤想私自离宫去边关找舅舅,就想跟他一起去。” 一听到这话,盘儿的怒气顿时就消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感。 见她面色怔忪,宗琮看了看两个孩子道:“你们年纪尚小,又没出过宫,不知道外面人心险恶,不管去干什么或是找谁,不该不跟父皇和你们娘说。这次念你们是第一回,父皇就不重罚你们了,回去每个人把《大学》抄十遍,不抄完不准出门。” 等两人被领下去,宗琮才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也别多想。” “也不知道二哥怎么样了,明明知道他活着的可能性很小,但我还是希望他是活着的。”盘儿靠在他肩头说。 宗琮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殊不知此时苏海也正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他原本和傅磬打算往榆林走,谁知道被大部队带去了蓟州。 如今的蓟州,正是一片战火连天。 金人似乎下了狠气,不攻下蓟州誓不罢休。 换作以往,入冬就该撤兵了,可今年金人却全然没有这个打算。一车又一车的军备和补给从后方运过来,似乎打下的辽东给了金人很充足的物资。 军营里的帐篷越来越多,接天连地,苏海两人就被并在其中的一个小队中。 第183章 第183章 这期间苏海和傅磬少不了被安排上战场。 两人自然不可能自己人打自己人,一边混在里面充人数,一边寻机会想离开。中间几番险象环生,都侥幸被两人逃过。 想着也不能一直这样,苏海就动了歪脑筋,把两人弄到了养马的地方暂时充当养马的胡哈。 胡哈就相当于大周军营里专门饲养战马的兵卒,不过在金人这边相对就要更辛苦更脏一些。 因为金人大多都是骑兵,战马自然也多,所以胡哈都是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儿,吃得却是整个营地最差的伙食。 但最起码不用再上战场了。 他们所在的地方也是营地最靠外围的地方,苏海也正是看中了这点。可惜预想远远不如计划,这群胡哈里头有个叫翁嚓的头人,对下面的胡哈极尽苛刻严厉。 再加上已进入隆冬,这种时候草原上几乎没有肆意游荡的鞑靼人或者金人,致使苏海的逃跑计划只能被拖延。 这日,苏海正在给马切草料,头上和衣裳上沾满了草屑的傅磬突然过来拉了他一把。 此时哪怕傅磬的亲生爹娘在此,恐怕都认不出儿子了,苏海自然也差不多。 苏海对傅磬投以疑惑的眼神,傅磬说了句跟我来,就牵了一匹马出去了。苏海忙跟着也牵了一匹马。 金人对于战马的饲养,有着极为严苛的要求。 例如吃的饲料如何,每日需饮水多少,且每天还要牵着马出去‘活动’一定的时间,此时两人牵着马往外走,倒也没人对他们投以瞩目的眼光。 到了营地边缘,这里几乎已经见不到有什么闲人了,不远处有两个高耸的了望台,下面的营栅里排列了数个帐篷,时不时有金人士兵进进出出。 这些人正是看守这个出口士兵。 却视线极为开阔,就见在营栅外面,约有一二十骑。只从打扮上来看,一时难以分辨来人的身份。 他们的穿着很怪异,穿着大周的棉袍,外面却又罩着皮袄,有些像金人军队中的高级将领,却又不像。 而苏海和傅磬来到这里的时候,正好看见从营地里同样奔出几十骑,与那些人经过一番交谈后,又从营地里跑出几十骑后,这一群人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尽头。 “看出问题了吗?” 苏海咬着牙:“那些人是大周人。” 是的,也许从衣着打扮上看不出端倪,但战马却能很轻易的分辨出来。哪怕追溯到前朝,大周境内的良驹也极少,以前和草原关系还不僵持的时候,都是通过马市互换战马。 因为战马受制于人,前朝的皇帝深感此事不能长久,便命下面的官员四处收罗血统优良的种马,以此来保证能繁育出属于自己国家的战马。 可惜这种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经过许多代的提纯和改善马匹的血统,渐渐也繁育出一种叫做河北马的战马。 到了大周,这种马又被称为大周马。 这种马耐力极好,却天生比草原上的战马腿短,单看并不觉得,可若是和草原上的马放在一起,能明显看出马身要比草原马矮上一些。 方才那些来历不明的人,骑的便都是大周马。 战马乃军备物资,不可能会流到外界,尤其还出现在这种地方,所以这群骑着大周马的人来历不言而喻,应该是某处边镇的将士。 大周有军方的将领和金人勾结。 这是首先出现在苏海脑中的念头。 而他和傅磬已经在这遛马有些时间了,这么冷的天,天上还下着小雪,这两个人却回去,已经引起营栅那边守门金人士兵的注意了。 对方冲这边呼喝了几声,又打了几个手势,苏海忙对那边低头哈腰躬了躬身,就忙叫傅磬回去了。 回去后,他心情并不能平静,甚至五内俱焚。恨不得当下就冲出营栅,跟上去看看这群人到底去干甚,又或是密谋了什么。 可现实就是他根本出不去,只能待在这里。也是机会不凑巧,翁嚓又来了,在马房里一通呼喝斥骂,处在马房里的胡哈们俱是点头哈腰。 此人不依不饶,寻了个偷懒的由头,拿出鞭子不分青红皂白挥了过来。 在鞭梢打上苏海时,他一只手快如闪电地抓住了鞭子,翁嚓诧异而又恼怒,正想破口大骂。傅磬忙走过来,把鞭子从苏海手里拿出来,又低声说了几句他今天身体不适,对翁嚓道歉的话。 翁嚓也不知是被扫了兴,还是被苏海惊到了,骂骂咧咧了几句就走了。 “我知道你心急,可现在根本不是着急的时候。”之后,趁着四周无人,傅磬对苏海道。 苏海双目赤红,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将手里的草料扔在地上,人便走了。 —— 紫禁城,延禧宫。 宗锏从外面走进来,他穿着裘皮的披风,头上戴着狐皮的帽子。 进来后,宫女们就围了上来,替他脱下帽子和披风,又用布巾掸掉靴子上的残雪。一番罢后,他进了暖阁中,徐贤妃正在这里等着他。 “外面可是冷?瞧你手凉的,快坐下暖暖。” 这时,锦屏已经暖着红糖姜茶进来了,徐贤妃亲自将茶盏塞进宗锏的手里。 宗锏默默地喝茶,贤妃自然也少不了些嘘寒问暖的话。 不管外头风言风语如何,贤妃一直没改变对宗锏关心的态度,可惜随着钟家人出现后,母子两人之间的相处越来越尴尬,贤妃心力交瘁,已经快绷不住了。 之后问了问宗锏学业上的事,他也都一一答了。 这期间宫女们忙着摆膳,母子二人一同用了晚膳,眼见外头的天色越来越暗,贤妃也不好留宗锏,吩咐奴才们好好侍候,把宗锏送走了。 等宗锏走后,她有些无力地倒在引枕上。 锦屏看她情绪不对,忙把闲杂人都遣退了下去。 “娘娘……”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你看本宫和皇后相斗,可有得到什么好处?本宫没有,她同样也没有,反倒是皇贵妃,悠然自得,哪里还像是亲哥哥背着叛国名义的模样。现在冷静想一想,本宫觉得这一切都是皇贵妃的诡计,就是挑着本宫和皇后斗,她才好坐收渔翁之利。” 锦屏没有出声,显然以她的脑子,她能明白其中的纠葛,却根本没办法给出任何建议。 “你去和王东来说一声,让他把这个信儿透露给皇后,如果坤宁宫和延禧宫再斗下去,只会便宜景仁宫,我就不信陈妍她会好死她这个庶出的妹妹?!” “可皇后那般恨娘娘。”锦屏有些犹豫。 贤妃冷笑:“你放心,她知道轻重,她若是想斗,本宫奉陪到底,但前提是皇贵妃倒了,不然我跟她就算斗得你死我活,只要有皇贵妃在那儿狐媚陛下,我和她的儿子都坐不上太子之位。” 按下不提,暂时休战的信儿很快就被王东来递给了陈皇后。 其实最近陈皇后何尝不也是有了这种明悟,只可惜这种事一旦开始,就不是她说能收手就收手的。因为她不知道她收手后,徐贤妃那边可会收手。 陈皇后本来还疑惑徐贤妃是不是故意诓骗自己,谁知接下来不管是朝堂还是宫里,徐贤妃一系俨然偃旗息鼓,陈皇后一系自然也鸣金收兵。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两个人现在根本称不上是朋友,说是仇人也不为,但因着有个共同目标的,自然能达成暂时的一致。 徐贤妃递话来说想合作,陈皇后半信半疑,不过徐贤妃的‘诚意’很快就来了。 而且这份‘诚意’,比她想象中更大,当然这是后话。 —— 像翁嚓这样的人,说白了就是欺善怕恶的无耻小人,怎可能会放过这一茬。 所以他的报复很快就来了。 上面下发命令,要调集一批人前往宣府,有战马自然少不了胡哈跟随,翁嚓就把苏海和傅磬挑了去。 另还有几个胡哈。大家都是唉声叹气的,这么寒冷的天气离开温暖的营地,简直就是活受罪,可上面的命令又不能不听从。 按下不提,这次金人派兵竟达到两万之众。 打从进入冬天后,金人就收缩兵力了,宣府大同榆林的分兵都聚集到了蓟州。此时又突然分兵着实异常,这也是苏海二人愿意混在里面跟去看看的原因。 苏海总觉得此事与那天他和傅磬看到的那一幕有关。 赶在去宣府的路上,苏海在心里算了算,才突然发现如果按照大周的农历来算,此时正是年节。 若是换做以往,他此时应该是和军营的弟兄们一同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现在流落在外,却前途未卜。 还有京城那边,也不知道如何了。 —— 金人在外头又是扎营停驻,又是排兵布阵,很快就惊动了宣府的高层。 敌人突然撤兵,着实让他们松了口气,可这才过了多久,人又回来了,而且这次的人数俨然不少。 又是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因为这种认知,在宣府内部引起阵阵骚动,施淄已经坐在宣府总兵的位置有几十年了,他如今年事已高,若不是边关极缺他这种作战经验丰富的大将,早该是解甲归田的年纪。 可为了边关安稳,他依旧坐镇在这里。 这大半年来,宣府先是经历被围攻的大战,又遭遇大同总兵在宣府失踪,之后连番有边镇失守。 施淄可谓是心力交瘁,既得攘外,又得安内。 好不容易敌人退兵后,他就病倒了。 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明显精力不济,这次金人再度来袭,他只能拖着病体再度坐镇总后,也心知心力恐怕不足,不免对被自己信赖的手下诸多嘱咐。 尤其是徐桐,徐桐在他手下已近二十载,是施淄亲眼看着他从一个愣头青小子,长成为如今能镇守一方的大将,之前副总兵战死后,施淄就把徐桐提到副总兵的位置。 虽只是暂代,但这在边关几乎成了约定俗成,一般总兵是有这个资格选出受自己赏识手下作为副手,朝廷为了边关上下和睦,一般也不会制止,多是文书在兵部那边过一遍就能定下。 所以现在虽还差一道任命文书,但徐桐在宣府差不多已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宣府驻军的安防和调动,也有属于自己的权利。 徐桐从大帐里走出来,一个武将模样打扮的人就凑了上来。 “总戎对桐哥信任有加,待这次战罢,若总戎解甲归田,这总兵的位置就是桐哥的了。” 徐桐是个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的男子。 看得出年轻的时候长得还算英俊,即使现在已是不惑之年,也丝毫没有损伤他的英俊,反而增添了不少沉稳和成熟的气质。 他嘴角露出一个笑,道:“现在说这些未免也太早。” 说着,他突然话音一转:“那边可是安排好了?” 闻言,这名男子目光一凝,声音压低了不少:“已经全都安排好。经过这次,这顶帽子可就彻底扣在苏海头上,摘不下了,京中娘娘那里……就是耳必赫的要求……” 徐桐冷冷一笑:“所以说金人就是蠢,我们且应着他,到时候我们虚晃一枪再来个瓮中捉鳖,反而是大功一件。娘娘那里的事虽重要,但我怎可能放过快到手的总兵位置,兵不厌诈,也活该他倒霉。” “桐哥你说的是,此事之后咱们徐家的风光指日可待,再不用屈于人下,京中有娘娘有五皇子,宣府有咱们,是时……” “行了,先别得意,把事情办好再说。”徐桐打断道。 —— 金人这边的布置,着实让苏海有些看不懂。 不过他只是最低等的胡哈,高层如何定计他也不清楚,也就只能从外面看点皮毛罢了。 这日金人再度排兵布阵,连最低等的胡哈都征用了,俨然是全员出动。 到了阵前,就见最前方的阵地摆了一架了望台。 上面站着两个士兵,但旗杆上却绑着一个人。 因为他们所处的位置在最后方,那人又是绑在高空中,根本看不清这个人样貌,只能看到这个人半死不活,头发披散,似乎穿了身大周人的铠甲。 难道这是金人什么时候俘虏了一个大周的高层将领。 起初,苏海还在心里这么想着。 俨然阵前的布置,也在金人士兵中引起了不少骚动,虽立于阵前,却没妨碍消息蔓延着。 就在金人对着城门上大周人叫阵的同时,苏海也知道此人的身份。 “看到没,那就是大同总兵苏海,就是个活阎王,杀了不少鞑靼人和我们的人。” “据说还俘虏过金人的王子,首领恨他入骨,几番攻打大同,就是为了找他报仇。” 这次阵营里,除了金人,也有不少鞑靼人,各种语言在阵营里流传着。 苏海恰恰两种语言都懂,这些话就这么进入他耳中。 那是苏海,那他是谁? 第184章 第184章 接下来,一切都陷入混乱之中。 金人进行了一番叫阵,城楼上虽因此事产生了一阵骚动,却并没有过多理会。 毕竟大周也不可能为了一个被俘虏的将领,就大开城门放弃敌人进城。而金人似乎也只是示威之举,很快就把了望台后移,发起了一场小型的进攻。 半个时辰后,双方各有伤亡,金人这方鸣金收兵。 且不提金人这边如何,宣府那边却因‘苏海真被俘虏’的事,引发了各种震动。 消息像四面八方传递而去,京城自然少不了,可以料想此事若被众人所知,接下来会引起一场怎样的风暴。 处于阵营后方的金人士兵,还没轮到己方上场,前面就鸣金收兵了。 期间苏海一次又一次想试图像那座了望台靠近,都被傅磬制止。回到营地后,再一次拉住想出去的苏海,道:“你到现在还没看明白这件事?” 苏海如遭雷击,同时这话也宛如一盆冷水浇在他头上,让他彻底的清醒过来。 之前那些大周人,还有今天这一幕幕,无不是显示双方有所勾结。那么今日这场毋庸置疑,就是两边合伙演的一场戏,就是为了证实‘苏海’确实被金人俘虏了。 “我估计京城那边至今还胶着着,不然他们不会出此下策。”傅磬沉声道。 苏海恨恨地抹了一把脸,道:“但形势也不容乐观,动用上这么一着,我妹妹还有家人肯定危险了。” 接下来半晌两人都没有说话,令人窒息的沉默一直持续。 苏海突然动脚踢起堆放在四周的草料,干燥的草料四处飞舞着,像下了一场大雪。而他一面踢着,一面重重地咬紧牙关,脸颊在沉默中抽搐。 从未有过的窝囊感,让他仿若又回到十几年前,那个用嬉笑怒骂面对世人,实则内心深处有着深深挫败感的苏海身上。 “事情没这么简单,金人愿意和那群王八蛋勾结,肯定是那群王八蛋许诺了什么。什么足以买动耳必赫陪着他们演这场戏,还死伤了这么多人?必然是有足够大的利益。”苏海说道。 显然他虽怒到极致,但并没有失去应有的判断。 两人在面面相觑中,从对方眼里读出相同的讯息。 —— 因为有着这么一层提防,在接下来的数日里,苏海和傅磬拼尽了全力盯着军营的动静。 苏海甚至动用了方法,买通了管他们的士兵,将二人调去分管高级将领的马匹。 对方还以为两人是怕死,因为若打起仗来,哪怕是最低等的胡哈也要上战场,但只有一类人是例外。例如留守看管营地的,负责后勤的,像替高级将领们打理马匹的胡哈,也可以是个例外。 不过苏海塞过去的东西太珍贵了,所以对方笑话归笑话,但还是把这事给办了。 苏海塞过去的是一瓶金疮药,也是他和傅磬两人身上仅剩的一瓶了。 这种大周上等金疮药在草原上虽然稀有,但不是没有,高级将领不用说,像普通人若是碰上了大运,也不是不能珍藏一瓶。 所以这个士兵也没多猜疑。 耳必赫是个很谨慎的人,也有着游牧民族都有的天性,那就是爱惜自己的战马。 他每天都会去马厩查看自己的战马,甚至亲自喂它吃草料。 这两日他发现战云的胃口比之前好多了,打从入冬以来,战云的胃口就不是很好。 战云是匹老马,跟着耳必赫南征北战了许多年,按理说这样的老马早该换掉了,耳必赫却不舍得换掉战云,他总觉得是战云给他带来了幸运,才能让他在这么多战斗中一直保存性命,而不是像自己的一些兄弟,死的死伤的伤。 所以明知战云的状态不是太好,这次耳必赫依旧把它带了出来,对于战云最近胃口不是太好的事情,他也非常担忧。 听说是新换了侍候马的胡哈,今天来给战云喂草料时,他还夸了苏海一句。 他哪里知晓身后不远处那个肮脏卑微的胡哈,就是他的仇人苏海,自然更不知道苏海此时正压抑着想当场干翻他的冲动。 苏海已经对自己说了无数遍,现在是在金人的营地,他就算想干什么,也得寻找机会。 当然他会有这种念头,也离不开这几日傅磬的劝说。 “多吃点,老伙计多吃点,明天就要辛苦你了,等这次回去后,我就让你彻底安养,到时候你也不用再跟着我……”耳必赫一边喂马,一边低声和马儿说着话,战云抖了抖耳朵,更是大口吃了起来。 苏海望了傅磬一眼。 这两天可没听说又要出战,那耳必赫的意思是? 等耳必赫走后,两人商量了许久都没结论,只得出一个认知,可能这两日会有一场小的突袭战,只是大多人没听说,他们自然也没听说了。 果然第二天军营里有了异动,耳必赫突然进行分兵,打算调一批人突袭宣府的西路新开一带。 当然,在队伍还没出发之前,这些东西底层士兵是不知道的,只知道上面人要调兵。 而更让人诧异的是苏海和傅磬也在其列。 等出发后才知道,原来带队的人是耳必赫,是耳必赫亲自吩咐下来,把新换的两个胡哈带上,大概是为了照顾他的战马战云。 经过一天的急行军,这批人来到新开附近。 他们没有进行安营扎寨,而是原地待命。期间苏海见金人斥候大批量来来往往的出没,且不光是前往新开,而是后方也有,就猜到后方也有金人的军队。 可能这次耳必赫并不止调集了一批人,而是两批,甚至可能还有其他的伏兵。 这时候哪怕是傻子也知道,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 战争开始的毫无预兆,似乎是大周的一队人发现了金人的军队,先是一场小型接触战,对方因人数不敌,迅速退后。 此时金人士气正足,自然趁势就追了过去。 新开是一座小型边镇,因前方有几处边镇接连失守,致使这里成为了西路的最前线,战火很快在这里被拉开。 经过了半天多的战斗,新开的大周驻军被击溃,金人占领了这座边镇。 苏海本以为金人至少要在这里休整一番,再图谋后事,谁知他的猜测出错,金人非但没有打算休整,反而准备趁胜追击。 就这么连着又夺下一处边镇,苏海和傅磬才确定这其中有猫腻。无他,战斗虽进行得十分激烈,但金人的伤亡并不重,且他也观察了下,大周那边的伤亡也不重。 这种伤亡,实在和这么激烈的战斗太不符合,反而像是双方在合伙演一场戏。 到了此时,又经历了之前那场‘苏海被金人俘虏’的戏码,苏海还有什么不懂的,看样子这就是双方勾结下的一种交换了。 金人帮大周那边的人演戏,大周那边的人自动让出边镇,以此来让耳必赫获得战功。 私欲误国! 苏海又被气得咬牙切齿,可现在再怎么生气也无济于事。 此时苏海已经和傅磬定计好,趁着这个机会,他是一定要回去的,怎么混出来,就怎么混回去,哪怕是赔上性命,也得回去,再不回去他怕京中的那边的事态已经控制不住了。 他可以料想‘自己被金人俘虏’的消息传回去后,对京城造成的什么样的震动,甚至是家人还有盘儿,恐怕现在的处境都不太好。 事实上苏海并没有猜错,盘儿如今的处境确实不好。 这一场风暴比之前那场更为猛烈,如今既已确定了苏海被金人俘虏的事,等于落实了之前苏海叛国的说法。 当初就说要将永顺伯府的人收押,是因为永顺伯府仗着皇贵妃受宠,才能暂时免俗,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所以盘儿这个皇贵妃首当其冲。 尤其宗琮力排众议,先对苏海叛国之事保持沉默,又对众大臣上书请奏将永顺伯府等一干人收押的折子留中不发,现在已经上升到妖妃当道,君王受惑的程度了。 宗琮在朝堂上发了顿脾气,扭头就有十多位大臣去左顺门跪哭,还有人去了永寿门前跪哭。 皇太后不得不出面。 这种情况,盘儿自然也不能不露面了,其实盘儿早就与宗琮说了,不管结果如何,先做个样子安抚大臣们就是,她愿意配合他演戏。 是宗琮被挑动了真火,硬是不愿,才把这场事闹大。 可如果不想闹大,就是按照百官的想法,不光要处置永顺伯府一干人,盘儿这个皇贵妃也免不了受到惩戒。 要么被禁足被废,要么被打入冷宫,宗琮怎么可能这么对待盘儿? 现在傅太后出面劝说,被折中成永顺伯府的人被收押,盘儿被禁足,不过是被禁足在乾清宫。 这是宗琮坚持的,为此傅太后十分感慨,就暂不细说。 “你这样,倒是让我落实了那妖妃之说。”盘儿笑着道。 宗琮紧抿着嘴唇,一句话都没有说。 “你也别生气……” 她温声还想劝他,话却被他打断了。 “如若不行,朕打算公布你和陈家的关系。” 这是宗琮深思熟虑后的想法,也是对目前来说,最好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保全盘儿,彻底将她从这件事里撇清出来。 当然这么做,也不是没有弊端。 首先永顺伯府那边势必要抛弃,可能对盘儿来说一时间情感上难以接受,再来就是陈家和陈皇后那边了,必然会发生很多后患。 可这些后患对当下严峻的情况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第185章 第185章 宗琮的说法让盘儿没办法反驳。 无他,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阵子他到底顶着什么样的压力。 他本是最厌恶前朝后宫牵扯不清,厌恶朝臣为了夺嫡之事党争倾轧,为了她,他主动忽视,甚至一手促成如今朝堂上混乱的局面。 包括她为了缓解压力转移目标,将大皇子五皇子拖下水,他也忽视了。 这阵子朝堂上闹成什么样,外面人又是怎么议论的,盘儿都清楚。 都这般形势了,他若是真觉得曝露她和陈家人的真实关系,能肃清朝堂,她又怎么可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去反对。 他可以为了她牺牲,她当然也可以。 哪怕是扔掉亲情,扔掉良心,扔掉一切。 可能因为盘儿没有说话,宗琮觉得她大抵心里有些难受,顿了顿,又道:“朕只是说万不得已,如果还有别的转机,也不一定要这么做……” 盘儿掩住他的唇,“我懂,我都听你的。” 说着,她偎进他的怀里,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都尽在不言之中。 —— 盘儿自从被禁足在乾清宫后,就住在昭仁殿中。 此殿处于乾清宫东后方,僻静清幽,自成一处,却又去往乾清宫极为方便。不过自打住进这里,盘儿就极少上乾清宫去了。 一来那里是宗琮处理政务的地方,平时少不了有大臣们进进出出,碰见了难免增添尴尬与非议。二来也是她现在毕竟是处于禁足中,就该有个禁足的样子。 天气稍暖,外面渐渐有了春天的绿意。 白术见娘娘总是闷在殿中,闷得也着实有点久了,就劝她出去走走。盘儿嘴里应着好,却总是说说就罢。 她虽被禁足在这里,但平时也不是见不着孩子的,隔三差五宗钺婉婤总会带着几个小的过来见见娘。 其实这个倒没有人制止,陛下的态度从把皇贵妃禁足在乾清宫,已经展现得很明显了,历来还没有听说过待罪之身的妃嫔,能被禁足禁在乾清宫的,哪怕是皇后娘娘来乾清宫住上一晚,还征得皇帝的同意。 因此,乾清宫从上到下待盘儿与以往别无不同,自然也不可能阻止她见皇子和公主们。 看得出几个孩子经历了这场事,个个都长大了不少。 宗钺、婉婤、宗钤虽尽力表现得与以往别无不同,可两个小的宗钜和婉嫤却漏了馅儿。这两个小的比前头哥哥姐姐们小了不少,平时都是千娇百宠,无忧无虑,现在娘被禁足外面闹成这样,看得出小脸上的笑容极为勉强。 盘儿安抚了一回,着实没什么用,就不再安慰了。 宫里就是这样,旦夕祸福难以意料,既然长在这地方,还是尽早认知到这些的好,这样才有忧患意识,才能在这里长得更好。 不过当着孩子的面,她还是极力让自己快乐些,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娘,你真的会没事吗?”背着哥哥姐姐,婉嫤还展露了自己的担忧。 “当然,娘不是跟你们说过。” “他们说,都是因为舅舅,才会害得娘被父皇禁足了。大哥大姐他们都说舅舅是个好人,可好人为何会叛国?” 这个问题盘儿没办法回答女儿,这些日子她也想过很多。 当日在边关城楼上看到苏海被人俘虏的不止一人,在宣府还有傅家人的存在,甚至宗琮为了防范徐家,也明里暗里往宣府派了不少人。 可不管是从表面传回来的消息,还是私下的密信,都证明了这件事并不是杜撰。 既然不是杜撰,那就是事实。 事实上就是苏海被金人俘虏了。 至于他有没有叛国,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被俘虏了,而没有立即去死,许多事情不是他干的,也是他的干的了,甚至边镇失守也都是他的责任,是他泄露了军机才致使前阵失利。 而苏大田在朝堂上说的那番话,则成了回吐在他脸上的一口唾沫,苏家在世人眼里,就是卖国贼。 是为了苟且偷生,不惜出卖国家民族的蠹虫。 要说心里不怨,肯定是不可能的,但盘儿总是不相信,那样的苏海……那样的苏海,怎么就成了卖国贼? 他是涅盘的凤凰,浴火重生,他在边关用六年的血泪锤炼,把自己锤炼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为何脊梁却又弯下了? 有时候,盘儿宁愿他是死了,却又脑海里总会浮现他的音容笑貌。浮现当年在京城再度见面,他抿着嘴唇跟她说话的样子,他挺直着脊梁离开时,背影在阳光的照射下拖得很长的场景。 “好人也不一定是不怕死的,在死亡的面前,每个人都会胆怯。有的人可以视死如归,有的人却贪生怕死,而被敌人俘虏后,敌人可能使出各种各样的手段去折磨你,意志不顽强的人很可能会受不住痛苦,做出许多违背自己良心和意愿的事。 “所以一个人的好与坏,与他有没有做错事情是没有关系的,一个好人可能偶尔他也会犯错,一个坏人可能偶尔他也会良心发现去做些好事,至于这个人到底是好是坏,我们根据本心去看待就好。” “可舅舅他……” “舅舅可对婉嫤不好过?” 婉嫤想了想后,摇了摇头:“虽然婉嫤只见过舅舅一面,甚至我都没印象了,还是听大哥大姐说的,但舅舅每年都会送婉嫤好多小玩意。” “那你喜欢可那些小玩意?” “喜欢。” “拿到的时候可高兴?舅舅既然每年都给婉嫤捎小玩意,说明舅舅是把婉嫤放在心里的。” “高兴。”婉嫤终于有了答案,笑着说:“所以说舅舅对婉嫤来说,是个好人。” “是的,舅舅对婉嫤对你大哥大姐二哥三哥都是好人,对娘对你外祖母外祖父大舅舅一家也都是好人。但如今他可能做错了事,因为他做出的这些事可能会对别人不好,所以在别人眼里,他可能就成了一个坏人了。” “娘为何要说好几个可能?” 盘儿抚了抚女儿的小脑袋,道:“因为就像娘刚才说的那样,舅舅被敌人俘虏后,敌人可能会使出各种手段去折磨他,也许他做出的选择并不受他自己的控制,这个时候我们就不该去苛责一个有着这般处境的人了。” “其实最可恨的是那些敌人,如果不是他们……” “是了。” —— 就在盘儿和女儿对话的同时,舅舅苏海正和人拼命。 是真的拼命。 双方合作各有算盘,徐桐请君入瓮,打算既全了自己的打算,又保住自己副总兵的位置,甚至打算更进一步去图谋总兵的位置。 而耳必赫这里也不是没有防备的。 他看似只领着一队人马,人数不过五千,实则正路那里不过留的是个空架子,军营里的所有人都被他分批调向了西路。 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在金人以为自己又攻陷了一座边镇时,被突然出现大周士兵包了饺子。 这些兵力都由徐桐的嫡系带领,一照面就是不留余力的攻击,耳必赫虽早就有了防备,还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一场大混战就在这座边镇里展开,不同于平时的两军交阵,既不是攻城战也不是防守战,而是赤裸裸真枪实战两军对垒。 鲜血、惨叫在这里交织,没人去看对面到底是什么人,只要看清了对方不是穿着自己的人衣裳,那就是敌人。 金人的优势在于骑兵厉害,他们本就是游牧民族,从小就长在马背上,可进入了城中,他们的优势被无限削弱。相反大周人却是步兵厉害,大周的步兵所向无敌,可不是假大空的虚话,于是耳必赫明明做了完全准备,却完全不是对手。 金人的军队被割据分裂,逐个击破。 如此好的机会,自然是苏海和傅磬逃离的最好时机。 本来两人已经准备跑了,甚至在某间空屋里找了几身汉人衣裳打算换装离开,苏海却临时变了主意。 “你先回去报信,小心点别被人暗算了,我还有事要做,就先不走了。”苏海拍了拍傅磬肩膀,转头就往外奔。 傅磬愣一下,忙问道:“你还有什么事要做?” 带着血腥味的风击打在苏海脸上,他抹了抹脸上的鲜血,回头喊道:“老子不甘心就这么窝窝囊囊的回去了,指不定百口莫辩,老子要回去,就要风风光光!” 哪怕是傅磬都被他弄懵了,也顾不得多想,一顿足随便卷了两身衣裳在包袱里往身上一绑,就追了出去。 想穿越这种大混战,就要抱着随时被人攻击的准备,可能是己方,可能是敌方。期间各种险象环生,苏海还挨了一刀,却根本没管伤势,只管闷着头在人群里穿梭。 傅磬甚至想放弃他不管他了,先把信传回去再说,却记着这大半年来两人生死相依的情分,做不到这个人犯傻时甩手不管。 就在这时,他看到苏海停下来了,而不远处正是耳必赫带着人马与人拼杀,却陷入混战之中的场景。 苏海扶了扶头上破羊皮帽子,又把身上的腰带紧了紧,便提着刀跑过去了。 进入人群他就是挥着刀一通胡乱砍杀,周遭的人被他这不分敌我的打法给镇住了,竟就让他暂时开出了一条通道,去了耳必赫的身边。 “保护首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保护首领!”他用金人话一通呼喊喝骂,同时奋力‘杀敌’。 边上的金人士兵都以为他是首领的嫡系,又或是后到的援兵,也都被他镇住了,更是奋力地与大周士兵拼杀。 因为这鼓劲儿,短时间里大周士兵的攻势被遏住,苏海趁着空隙对耳必赫说道:“首领,马恩河大人派我等前来保护首领,援兵马上就到了。” 马恩河正是金人高层将领之一。 闻言,耳必赫露出一个笑容:“我认识你,你是那个饲养战云的胡哈,你的忠心可嘉,回去后我一定会奖赏你的。” “只要能保护首领的安全,哪怕是拼掉小的性命也在所不惜,首领。这里实在太过危险,不如我们暂时避到一旁……” 苏海正寻思怎么把耳必赫给骗离开这里,就看到不远处正望向这里的傅磬,立马对他呼喊道:“你,就是你,还不快带着人给首领开出一条道,若是首领不小心被大周人的箭矢所伤,到时候要了你们的狗命。” 不得不说,苏海此言正说中耳必赫的心思。 金人擅长骑射,可要说拉弓射箭大周人自然也不差,尤其他们工匠厉害,会做一种叫做的东西。最小的只有手臂长,虽射程短,但指哪儿打哪儿,这种巷战弓箭根本施展不开,也怕伤到己方的人,可就没有这种顾虑了。 这次中了埋伏,是耳必赫意料之中的事情,却没想到对方居然会选在这种地方袭击,完全削弱了金人马背上的优势,只能弃马开战。他就怕对方阴险狡猾,若是准备了,也许就能无声无息收割掉他的性命。 谁人能不怕死呢,尤其耳必赫这种身份更是怕死,关键他不想死得这么憋屈窝囊,往旁边避一避,正中他的下怀。 傅磬学着苏海,也单刀开路,同时命令四周的金人士兵从一旁策应。 听闻是首领下命,金人的士兵自然无所不从,两人护着耳必赫且战且退,竟然来到了战圈边缘。 可此时已经有能听懂金人语言的大周士兵,听明白这群人叽里咕噜在喊什么了,又听说首领首领的,忙就高呼着‘那个人就是他们的头儿,擒贼先擒王’。 攻势一下子就往这边来了,金人士兵被命令抵抗,苏海和傅磬单手持刀,另一只拖着耳必赫往前奔去,竟把五大三粗的耳必赫拖得跌跌撞撞,昏头转向。 也是因为视角被遮挡的原因,耳必赫竟没有责怪两人,只当是情况危急。 好不容易避到一处土墙之下,耳必赫跌靠在上头喘气。刚想着站直了,也免得有损自己首领的威风,就见对面一个胡哈对他诡异一笑,旁边传来一个重击,将他敲晕在当场。 “好小子,反应够快。”苏海赞道。 “是总戎懂得浑水摸鱼才是。” 这算是夸奖吗? 好吧,苏海就当是了。 两人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就一个人扛上晕倒的耳必赫,一个人挥着大刀喊着:“首领身受重伤,都是狡猾的大周人暗箭伤人,跟他们拼了。” 就靠着这句车轱辘的话,他们所行一路上简直是所向披靡。 在大周人的眼里,金人长相都差不多,打扮都差不多,可在金人眼里却不是这样,首领的穿戴是什么样子,每个金人士兵都知道。 此时眼见首领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他们被下令断后,所有人都认真的执行着,还有人帮忙找来了战马。 在如此混乱的情况根本没人发现,这两个金人‘同伴’行迹十分诡异。 —— 早朝上,刚说了几件正事,就有人跳出来旧事重提。 说妖妃当诛,永顺伯府的人该尽快处置,这样才能给那些在边关战死的将领士兵们一个交代。 这人典型就是没眼色,对上面宗琮的大黑脸浑然不觉。 其实类似这般事这几日每天都会上演一出,宗琮一般都置之不理,可今日情况却与前几日迥异。 有了第一个跳出来的人,紧接着站出来说话的大臣们越来越多,俨然是早就计划好了,打算再一次施压让陛下对皇贵妃一系做出处置。 没有一个人替皇贵妃说话,以前碍于上面的暗示,多多少少都有人为了自己的管帽子,乃至以后平步青云,做出些附和圣意之事。可在大是大非面前,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陛下,请尽快做出处置,才能对天下人做出交代啊。”一位老大臣,老泪横流地跪了下来。 那模样仿佛宗琮就是家中不听话的孩子,大人们怎么劝导都无用,说不出的伤心和痛心。 确实有人推波助澜,暗中引导风向,可真正关心朝廷社稷的大臣也不是没有。他们更多的是觉得皇贵妃对陛下的影响实在太大,都这般情形了还要袒护,此乃乱国之兆。 接二连三有大臣跪了下来,一眼望去矮了一片人,而更多的人也都默默地跟着在往下跪着。 “古有魏玄成以死劝谏,抬棺上朝,今有我高有成冒死劝谏,先帝爷啊,老臣有负先帝所望,实在劝不了陛下,唯有以死明志了!” 一个悲怆的高呼声蓦地响起,就见太常寺卿高大人脱下官帽,就闷头往一旁的柱子撞去。 幸亏离柱子最近的一个文官眼明手快,忙一把将这位老大人给抱住了。 “你抱我做甚!”说着,高有成顿足痛哭了起来。 一时间,殿上只闻哭声,不见展颜。 宗琮站了起来。 “朕……”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宗琮紧紧地捏着手里的珠串,看着下方那一双双眼睛,真挚的、期望的、忐忑不安的、不怀好意的、暗藏心机的…… “朕有件事想说……” 这时,匆匆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太监,躬身禀报道:“陛下,边关有紧急军情禀报。” “说。”宗琮一抬手道。 太监从卷筒中抽出急报,照着上面念道:“经查,苏海叛国一事另有内情,今前大同总兵苏海与游击将军傅磬已擒获金人王子耳必赫,并诉宣府副总兵徐桐与金人勾结,捏造构陷其叛国……与金人暗通曲款,以边镇为利进行私下割让交易……苏傅二人已不日上京,臣王和山草上。” 话音还没落下,却是满殿哗然。 —— 苏海是躺着进京的。 那日带着耳必赫偷偷离开不过是个开始,其实他们所面对的最严峻的问题不是怎么脱离金人队伍,而是怎么安全回到大周去。 如今边关局势复杂,除了徐家还有没有被人想让苏海死,都是未知。 未知就代表危险,代表谁也不可信任。 期间他们走漏了行迹,不光被金人追杀,还被大周人围剿,可谓是危机四伏。 幸亏宣府有傅家人,有宗琮派去的人,同时还有宋明,这个一直没放弃在宣化一带寻找傅磬的人。 就是宋明发现他们的,后来又找到傅家人获得庇护。 可两人既要拖个累赘,还要在这种环境下保命,两人都受了不轻的伤。尤其是苏海,在到了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势时,他断了两条肋骨,身上刀伤箭伤不计其数,也是他命大,没伤中要害位置,才侥幸活下一条命来。 等人清醒之后,又获知京城的情形,他不顾伤势就要上京,谁劝都没用。 苏海说了,他是怎么被扣上这顶叛国的帽子,就要怎么把它摘下来,这些伤就是证明,正好了。 无奈,傅磬也只能跟着不顾伤势陪他上京。 不过他的伤就比苏海轻多了,他还能站着,苏海就只有躺在马车上。也是苏海获知京城形势严峻后,后来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才会受伤如此严重。 因为不能骑马,走得自然慢了,他们在路上整整走了十日,日夜兼程。 而此时紫禁城的上空终于多云转晴,有了那么点三月见春色的意味。 盘儿依旧住在乾清宫,却不是住昭仁殿了,而是搬去了乾清宫的寝宫。偶尔免不了会碰到一些大臣,这些大臣再见皇贵妃后,都是难掩讪讪之色。 孩子们终于开始有了笑容,盘儿也有了笑容,宗琮也不见总是剑眉紧缩了。可与之相反,徐贤妃却陷入一片诚惶诚恐之中,那日早朝上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转头她就知道了。 而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不是苏海苏总兵叛国,是徐家的人太坏,故意陷害人家。人都差点死了,可人家吉人自有天相,非但没死,反而又抓了个金人的王子回来。 照这么看,再过几年金人的大王都要被苏总兵抓绝后了,干得好,干得好。 于是徐家再现当初永顺伯府的遭遇,见了门打开有人出来,扔烂菜叶臭鸡蛋都是轻的,徐家人隔三差五就发现大门上被人泼了粪。 一次两次三次,索性徐家人也不敢出门,干脆不管它,也是没心思管,都担心着性命呢。 于是徐家就成了附近最臭不可闻的地方,谁从那里经过都要呸上一口。 徐贤妃自然也被禁足了。 她的禁足与盘儿的不同,不但延禧宫宫门前有专门人看守,里面也有人看守,就提防着徐贤妃‘寻机和徐家人联系’。 而另一头,苏家人一直被收押在大理寺监牢里。 因为身份太过特殊,倒不至于发生被折磨刑讯之事,除了被关起来,其他一应用物都不缺,牢房也是单独的。 这次边关的消息递回来后,宗琮就发了话,可把永顺伯府苏家人先放回去。大理寺这边也照办了,可现在轮到苏家人不愿出来了。 “如今我儿还未归来,案情也还没弄明白,我苏家人顶天立地,你们不总是说我们仗了皇贵妃的势,才让陛下袒护?该我们苏家人认的罪,我们认,抄家砍头随意。既然是诬陷,那就等苏海回来后,把事情弄明白,我们要堂堂正正从这里走出去,现在出去叫什么?” 来放人的官员讪讪地走了。 消息报回宫里,宗琮也有点尴尬。 盘儿笑着道:“我娘的倔脾气犯了,她也憋屈许久了,她既然想这样就这样吧。” “你可憋屈?”宗琮突然问道。 盘儿一愣,声音小了,“自然是有点儿的。” “委屈你了。朕明知事有蹊跷,却苦于没有证据,没办法与你庇护。” 盘儿伏在他怀里,拉着他的衣襟道:“你都说把皇贵妃禁足在乾清宫,我还有什么好委屈的?” 一时之间,两人都笑了,是被盘儿模仿宗琮当时说话的口气给逗笑了。 第186章 第186章 苏海和傅磬二人都受了伤,不能骑马,只能坐车。 闲来无事,自然少不了闲聊。 苏海现在很欣赏傅磬这小子,觉得他胆子大讲义气处事冷静武功也好,天生就是吃军营的这碗饭。欣赏之余,若不是自己没有女儿,简直就想把这小子收下当女婿了。 他虽没有女儿,但有两个外甥女啊,于是一路上闲聊中他免不了吹嘘下自己的两个外甥女,从大外甥女温柔贤惠,吹嘘到小外甥女聪明伶俐。 傅磬不想理他,知道这个人偶尔有那么点不着调,尤其脱离生死危机后,这种不着调简直被诠释的淋漓尽致。 这让他不禁猜疑,没出这场事之前在他印象中,那个威严沉稳的总戎,难道真实面目就是如此? 越是这么想,他越是不想理苏海了,一如两人还在鞑靼人里头的那些日子,他一贯保持沉默,对方一贯话多。 直到苏海车轱辘话的吹嘘话说太多,还逼着问他怎么看,傅磬终于忍不住了。 “你的外甥女是我侄女,她们要叫我表叔。” 这话直接让苏海闭口了,在心里琢磨了下亲戚关系,好像还真是这样。 眼见逗傅磬逗不起来乐子了,苏海就转头去逗耳必赫了。 自打被擒后,耳必赫有无数次想死的冲动,他万万没想到那个肮脏卑微的胡哈,竟然是就是他最大的仇人,最想杀掉的人——苏海。 如今他竟然被苏海给抓了。 可惜他手脚不能动,口也不能言,全身上下被捆得死死的,嘴里还被塞了个木塞,防止他咬舌自尽。 这样的人逗起来一点意思都没,除了瞪眼嘶吼别无其他,苏海就蔫巴了,终于愿意老老实实养伤了,而傅磬也终于能安静些了。 苏海进城的这一日,不知谁走漏了消息,竟是万人空巷。 人呢? 都聚到他进城的那条路上了。 当时苏海正翘着二郎腿躺在车里撩拨傅磬说话,跟他说表叔也其实没什么,关系远,再说了京里的勋贵们论起来,叔叔娶侄女的事也不少,如果真较起真来,也不会有那么多几代联姻的了,难道真不考虑考虑他那大侄女,人长得好,又温柔贤惠。 傅磬很想说,五公主跟温柔贤惠扯得上半文钱关系? 正想开口,就被外头的人声给打断了。 他询问怎么回事,外头负责护送的士兵说不知道,只说让他们别冒头,不然今天估计天黑了都到不了皇城。 接下来的路程几乎比龟速没快到哪儿去。 各种说话声、骂声、嘈杂声,苏海没冒头就知道后头囚车上的耳必赫,大概处境不好。 也许这就是他所言的风风光光回来了,却完全出乎他所料,没想到竟会产生这么大的震动。 —— 苏海已经从傅家人口中得知京中的大概情形,可他还是没预料到情形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从宫里出来,他就指挥着人将他往大理寺送,他浑身都充斥着怒气,可走到半路却又转回来了,回了永顺伯府。 次日,天还没亮,东方刚泛起第一抹鱼肚白。 东华门前聚集了无数前来上朝的官员,待宫门一开,官员们沉默无声地鱼贯而入。 从东华门到太和殿的路程相当远,此时天还没亮,行走之间自然少不了灯笼。 一路行来,就见前后左右星星点点,往近里凑就能发现每个灯笼上都有各自的名号。 这大抵也是独属紫禁城里的一道奇景,几乎一年之中有大半时间在这个时候都会上演。若是以前从没见过的,第一次见到恐怕会被吓得不轻,因为除了灯笼的光亮,不光没人说话,连脚步声都很轻。 大家都沉默的走着,一旦进了东华门后,几乎没有人会攀谈,可今日的情形却和以往不同。 不知从什么时候,就有人发现有阵阵耳语声,而大多数的人都停了脚步,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身后。 那里有一个人和其他人格外不同,别人都是走着的,他倒好,竟然让人用肩舆抬着。 等看清楚对方面容,倒明白是为何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苏海。 都听说苏海身负重伤,此时看来倒不假,就是没想到竟然连来上朝都没办法直立行走,还得人抬着? 几乎所有人都心中有数,恐怕今日朝堂上又将掀起一场大风暴。 没出乎他们所料,在经历过一番例行问话‘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后,别人站着他坐着的苏海就答曰有本要奏。 这一场早朝一直持续快午时才结束,整个过程就只闻苏海一人在说话。 他也没说别的,就把自己中了陷阱后的所见所闻所遭遇的,都事无巨细地一一讲诉了一遍。 期间话语中并没有针对性,可只从他所言,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明白其中是怎么回事。 而让宗琮来看,这小子恐怕是故意的,明明有些事可以简略,他却是知无不言事无巨细。 有些大臣已经上了年纪,哪经得起这般长时间的站立,平时宗琮体恤大臣们,早朝上都是能简略就简略,实在有事太繁琐,可以下朝了去乾清宫再议。 可今日苏海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摆明了是故意折腾人,所谓坐着说话不腰疼,反正宗琮是坐着,就听之任之。 其实还别说,见下面那一个个大臣们面露艰难之色,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宗琮这阵子憋了多少火,竟出奇地觉得爽快。 所以他格外体贴,还顾忌苏海有伤在身,让他别着急慢慢说,还让太监去给端盏热茶来,简直开创了早朝上的特例。 也所以一场早朝下来,除了苏海和宗琮,大抵也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不光是因为苏海所言比那日听到的,更骇人听闻,还因为整整站了一个上午,都被累得不轻。 一场无声的风暴席卷了整个京城,所有提到此事的人都忌讳莫深,也许确实有不少人受到煽动,可谁又知晓其中牵扯到的又有哪些人? 宗琮下令三司会审,不光动用了大理寺,还有都察院和刑部、兵部。兵部是因事牵兵部军务,作为监管来旁听的。 耳必赫的口供并不难问,他被苏海这么绑着堵着近一个月时间,进了大理寺刚被松绑,他就破口大骂了起来。 所以大理寺负责刑讯的官员还没下令动刑,他就一股脑都吐了出来。 除了骂大周人卑鄙无耻,就是骂大周人狡猾阴险,这大周人主要集中在跟他进行合作交易,却又转头给他设陷阱伏击他的徐桐身上,另外就是苏海了。 他出奇痛恨苏海,比痛恨徐桐还痛恨,动用了金人所能动用的所有语言去诅咒唾骂他。 可没有人去理会他,在获得了确凿的口供后,宗琮就下了命令将宣府徐家所有人收押,并押往京城。 宣府那边经历了一场动荡自是不必说,不过有傅家人在,还有宗琮事先安排好的后手,倒也没出大乱子。 而随着耳必赫被擒,剩下的金人余部就宛如一盘散沙,拿下他们不过是时间上的事。 徐家人的进京,又引起一场轰动。 京城的百姓早就听说了,徐家人和金人勾结不是第一回,很早以前他们就勾结在一起,互通有无。 徐家那么多人,大多都是行伍出身,他们要吃饭要升官要笼络底层的士兵,自然少不了大量的银子来支撑。 但凡和军营扯在一起,就少不了吃空饷,可宣府战事频繁,又能有多少空饷可以吃?那么多人,随便分一分就没了,所以很早以前徐家人就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势力,往草原走私朝廷明令禁止外流的铁器和各类草药。 他们最起先是和鞑靼人合作,也是经过鞑靼人的牵线,才和耳必赫有了联系。 就如之前所说,耳必赫虽是王子,但他的父王并不仅仅他一个王子,他还有很多兄弟,他若是想接替他父王的位置,必然需要势力。 什么又比战功来得更快? 同样,徐家人也需要升官,也需要战功。 所以合伙坑苏海这一回,真不是他们的第一次交易,诸如这样的事之前就发生过两回。 这才是真正的卖国贼,大蠹虫,一家子丧尽天良! 早在听说徐家人马上就要到京城了,就有很多百姓攒下了许多潲水垃圾,这一天全部用来招待徐家人了。 还有人提来了家里的马桶,不过也就往囚车上泼了两桶,就被旁人制止。实在这样的招数攻击面太广,人又多,难免错伤无辜。 等把人送到大理寺门前,别说徐家人吐了,负责押送他们的人也吐了。 大理寺这边很快就对徐家人进行了审讯,估计也是明白这次罪大滔天,左右也就是个死了,所以徐家人也没多做抵抗,就都如实招了。 就不提陷害苏海这回,光往草原走私铁器草药,就足够砍了徐家一家子的头,更不用提其中不小心说漏嘴的杀良冒功之类的事,简直是种种恶行,令人发指。 可在问到为何要设陷阱暗害苏海,徐家人却沉默了。 徐家的男人还算有骨气,并没有打算把徐贤妃招出来,他们心里明白徐家可能唯一能活命的就是娘娘。 说不定保下了娘娘,以后徐家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所以他们都不约而同将此事归咎于个人恩怨,是和苏海不和才会对他下手。 他们的想法挺好,却错估了徐家的女眷。 好生生的突然招来大祸,又被这般对待,徐家的女眷不堪受辱,有的在被往京城押送的路上,就或是悬梁或是吞金的去了,既然能侥幸活到现在,都是些贪生怕死的。 她们平时养尊处优惯了,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还管家里男人是从何处弄来银子,为何能升官发财,让她们的诰命越来越高,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只知道都是因为帮宫里娘娘推五皇子谋太子位,家里的男人才铸下这等大错,以至于招来灭门之祸。 心里的怨恨不必说,自然一股脑都说出来了。 于是继徐家人被下狱后,徐贤妃也被关了起来,却不是大理寺,而是慎刑司。 慎刑司这地方是宫里任何一个人都不愿去的地方,都知道进了慎刑司,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在里面掌管刑讯的都是些宫里的老嬷嬷和老太监,一个常年阴阳失调,性格多数都孤僻怪异,一个天生就比正常男人少了样东西,心理扭曲不必说。 尤其又久浸宫廷,宫里折腾人的手段简直五花八门,特别是折腾女人的手段。让你疼了却又不会留下什么痕迹,而且他们极其擅长侮辱人,可谓是从肉体到心灵都是一种折磨。 不过徐贤妃还咬牙坚持着,她心里很清楚她只有坚持到底才能有活路,不然只能是死路一条。 “听说了没,五皇子去跪乾清宫了,可惜陛下没有见他,倒是皇后娘娘竟出了面,还把五皇子带去了坤宁宫……” “你的意思是?” 寂静的牢房中,徐贤妃宛如一滩烂肉似的倒在草堆里,她浑身上下都疼,却说不出是哪儿疼。 还冷,打从骨子里冷。 只能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着,脑子宛如一团浆糊,可迷迷糊糊就听见有人说话。她紧紧地闭着眼睛,大脑却在转动分辨,听出了是那两个专门看守她的嬷嬷在说话。 只是平时她们总是疾言厉色,对她极尽嘲讽和侮辱,可这会儿说起话来,却多了几分闲适和快意,与以往板着一张脸截然不同。 因为言语中提到五皇子,徐贤妃不由地睁开双眼,想伸着脖子去听,却动弹不得。 “我能有什么意思,还不是看咱们这位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那位也这么大了,却落了个体弱的名头,宛如废人。如今这位来到这里,看样子是别想出去了,陛下会放过她,皇贵妃娘娘也不会放过她。这不,坤宁宫那边就动心思了……” “你是说……” “……真可怜,养了十几年的儿子为他筹谋,闹出这么多事来,还给家里招来大祸,如今却便宜别人了……” “可不是……” 她们在说,谁动心思,谁可怜? 她怎么会可怜?!她是徐家的嫡女,从小聪明过人,入了东宫,便封为良媛,生下太子长女。 徐贤妃知道皇后是个蠢人,她刚进东宫时就看出来了,所以她一直唯太子妃为马首是瞻,有些事她根本不用出手,在一旁煽风点火让太子妃出头就得了。 果然太子妃生不出来,就让她生了。 她早就摸清楚太子妃那点手段,后进来的胡良娣她根本没将其放在眼中,因为在她眼里,姓胡的那个女人也是个蠢人。 不过蠢的好,她足够蠢,太子妃才会为了对付她,而抬举她。 本来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打算再怀上一胎生个小皇孙,却万万没想到那个女人进宫了。 她的到来,让她的万全准备成了笑话,甚至胡良娣太子妃都成了笑话。 一个笑话也许难以自处,可那么多人都陪着她成了笑话,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自处了。 徐贤妃从小就从父兄身上学到一个道理,没有机会就给自己创造机会,没有优势就给自己找到优势。所以在终于认清争宠是争不过那个女人后,她就将目光放在了钟良媛身上。 多么好的一个对象,家世不显,为人柔弱。 却偏偏让她得了一个儿子! 这般悲风伤月的人就不该活在宫里,早晚都是个死,不如就把儿子送给她吧。 这些年来她是真的疼宗锏,不管是假戏真做抑或是真戏假做,甚至不惜为了儿子牺牲了女儿,可现在她的儿子竟然要被夺走了。 又是陈皇后! 先是钟家人,现在她自己都亲自上阵了,怪不得钟家会在那个时候跳出来,还摆明着要跟她作对。 徐贤妃早就知道钟家人背后是陈皇后,现在更是顿悟。 瞧瞧多好的盘算,只要能撇开她,让皇后把五皇子记在名下,皇后得了个康健的儿子,而钟家则得了个中宫嫡出的外孙。 双赢的结果。 徐贤妃的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嘴唇,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眼中却充满了恨毒的光芒。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外面两个嬷嬷在说完该说的话后,就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甚至有一个人不放心,还探头往里看了看。 见那面朝里的人,单薄的身躯正克制不住颤抖着,她对同伴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地走开了。 景仁宫,盘儿正站在鱼池前往水里撒着鱼食。 天气暖和了,鱼儿游得也畅快,看起来格外喜人。 白术匆匆走了过来,凑到她身边说道:“娘娘,事情已经按照吩咐办了。” “一切可都安排妥当了?” 白术道:“娘娘您放心,冯海没让自己的人去办,而是借用了个坤宁宫的人,那两个嬷嬷不会知道这事是景仁宫让办的。” 盘儿点了点头,将手里最后一点鱼食撒在水里,拍了拍手。 “忍了她们那么久,若这回还有个漏网之鱼,实在是不甘心呢。”她近乎无声地轻轻喃喃着,突然又失笑了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才抿着嘴看着遥远的天际。 —— 牢房的门被从外面打了开。 徐贤妃几乎都不用多想,就知道接下来会上演什么。 两个粗壮有力的嬷嬷将她从地上拽起,拖了出去,来到一间被火光照耀的昏暗的石室中。 石室中摆满了刑具,可这些刑具上却一尘不染,似乎从没有被动用过,又似乎经常有人打理。 长案后,坐着个约有四十多岁的太监,脸上带着太监们惯有的笑,看着她道:“贤妃娘娘,今日可有什么想说的?不是咱家说,您痛快点儿,咱们也痛快点儿,何必给自己自找苦吃呢?” 贤妃抬起苍白的脸,道:“本宫是陛下钦封的贤妃,陛下一日未废掉本宫的位份,你们一日就都得敬着本宫。你问本宫有什么想说的?本宫倒想问问你们,到底是受了谁的好处,竟敢刑讯堂堂贤妃?” 贤妃的说法惹来了石室中其他人的笑声,他们笑得满是轻蔑,似乎很诧异到了此般境地贤妃依旧如此天真。 “贤妃娘娘,您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若不是陛下下命,谁敢对您这位堂堂的贤妃用刑。陛下说了,以贤妃和徐家的能力,不足以做出这般事情,必然还有同谋。罢了,咱家也懒得和贤妃娘娘一而再再而三解释这些了,既然娘娘如此不识趣,那就别怪咱家心狠手辣了。” 说着,这太监一抬手,就走上来两个穷凶极恶的老嬷嬷的。 她们的手又粗又硬,拽得贤妃生疼,哪怕她再怎么注重体面,此时脸上也不禁露出几分惊慌。 “你们做什么,快走开。” “贤妃娘娘您就别挣扎了,公公不是说了,您痛快点儿,咱们自然也能痛快点儿。所以您也就别怪老奴们下手狠。瞧瞧,这可是专门为娘娘准备的上等银针,细若牛毛,娘娘这一身好皮子,都是用好东西养出来的,您放心,不会伤了您分毫,就是要吃点苦儿……” 眼见那银针越凑越近,贤妃绷不住了。 “如果本宫说出同谋,陛下就会放我出去?” 老嬷嬷停下动作,去看那太监。 “这事咱家就不知道了,还得看陛下的旨意。” 而此时,贤妃似乎完全崩溃了,语无伦次地说道:“是皇后,是陈皇后,就是她与本宫同谋,她让本宫让徐家人在宣府设下陷阱,她则让人在京中策应,一切都是为了扳倒皇贵妃,只有皇贵妃倒了,其他人才有机会。” 至于是什么机会,就不用明说了。 闻言,这太监神色凝重地看了看身边的同伴,而贤妃掩在一头乱发下的脸,却露出一个笑容。 陈皇后,好不了我,又怎么能好得了你,你不是想夺我儿子,我就让你连自己的儿子都失去! 第187章 第187章 宁寿宫 傅太后半倚在引枕上,看着下方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的儿子。 恐怕宗琮没自觉,每当他和母后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大多都是这般姿态,也让傅太后明白他的心中的坚持。 “皇帝,你可想好了?” “朕三翻四次给她机会,可她却一直不消停,这些年她的所作所为母后应是历历在目,可有半分做皇后的样子?” 傅太后叹了一口:“哀家倒不是向着他说话,只是怕大皇子难以自处。” 可宗铎难以自处,宗钺他们就不难以自处了? 宗琮对陈皇后早就没什么情分可言,想废了她也不是一时的念头,而是早就有了这种想法,却因为顾忌着宗铎,一直给陈皇后留了几分情面。可惜她却从不珍惜,这朝里朝外有多少风风雨雨都是她弄出来的? 如果不是她依旧不死心,以徐贤妃的能力做不出这场‘大事’,储君不立,国将不稳,那些大臣们说出这些话时,宗琮也不是没有感触。 他以为他可以将任何风波都控制在能掌控的范围之内,这场事的发生却狠狠地打了他的脸,从后宫牵扯到朝野,再从朝野到边关,不光良将忠臣受了屈辱,盘儿也免不了受委屈。 宗琮觉得该是做出抉择的时候了,不然这次不会对徐贤妃下手如此不留情面,贤妃是其一,皇后也是其一。 “于国来说,皇后不安分,国将不宁。于私来说,母后应该明白儿子想说什么。” “那你对储君人选,可有了定论?” 宗琮没答。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只是…… “罢,你既然想好了就去做吧,哀家早就说了,前朝的军国大事哀家不管,一切全凭皇帝做主。” —— 直到这场风暴波及到皇后身上,才算是真正拉开帷幕。 京里历来少不了明眼人,其实整件事是什么样,背后的主使者又是谁,到现在差不多已经分明了,事情的结果如何不过还是要看上面的意思。 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 当宫里传出消息,陈家与徐家叛国之事有关,所有听到这消息的人都心理不禁咯噔一声。 宫里有宫里的处事规矩,但凡牵扯到皇家,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也可能小事变成大事,都难以定论。 一般碰到什么丑事,或者什么会有损皇家声誉的,宫里都会相对选出一种委婉的手段。诸如某位妃嫔犯了错,按理是该赐死的,为了不引起太多的议论,于是就成了暴毙或者病逝。 又或是在你根本不知道的情况下,一些事情就发生了。 所以当宫里能传出这种消息时,就代表着一个讯号——这次不会大事化小,陛下要动手处置中宫一系了。 所有和陈家有关的人家不免都惶惶不安,各种上蹿下跳打听各路消息。 只是还不及他们打听出什么来,陈家就被封了府。 而与此同时,坤宁宫的皇后也被禁了足。 陈皇后如遭雷击,简直无妄之灾天上来,直到有人转述了徐贤妃的供词,她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说徐家勾结金人的事闹出来,陈皇后不害怕是假的。 但转念一想,此事与她又没有什么关系,她顶多是见势头不利皇贵妃,跟在后面多踩了几脚。至于之后她与徐贤妃密谋,完全被她忽略了。 一来,她只知道是徐家人对付了苏海,其他别的并不清楚,贤妃也不可能与她说得太过详细。二来这种事本就是口说无凭,要想拿下她这个皇后得真凭实据才行,只要她矢口否认,谁也拿她没办法。 按理说,她的这种想法也没错,可她恰恰忽略了一件事,宗琮对她早就没了忍耐性。 皇帝有没有忍耐性,区别还是挺大的。 当他因为某种原因还能忍着你的时候,什么事都不是事,可当他不想继续忍着你的时候,什么事都来了。 面对这种指控,陈皇后自然要否认。 可贤妃显然不是没有准备,将王东来供了出来。其实这王东来就是个风吹两面倒的小人,坤宁宫势弱,他不是没想另谋出路,景仁宫去不了,胡淑妃不好相与,自然贤妃就入了他的眼底。 甚至当初陈皇后会得到消息,趁势去借用人言对付盘儿,何尝不是贤妃授意,王东来在一旁出主意兼煽风点火。 对于王东来,陈皇后还是挺信任的,毕竟她考验这个人也多年了。 她更知道这些年下来,王东来也没少得罪皇贵妃,除了坤宁宫他没其他地方可再去,才会放心用他。 万万没想到这狗奴才藏了好几手。 连刑都没上,王东来都全招了,包括一奴二主,包括贤妃授意,包括他从中间为线,贤妃和皇后私下商议多次的事。 不过对于二人具体商议的内容,他就不知道了。 这恰恰也就是贤妃将他拎出来作证的原因,她和皇后密谈的事,出的她口入了她耳,旁边不可能留人的。 那内容是如何,就全凭她和陈皇后二人说了。 没有证据不要紧,徐贤妃是看准了这次陛下不会姑息的态度。 起先只是隔空传话,见皇后一直不认,索性就让她去了趟慎刑司。盘儿还是事后才知道,皇后竟和贤妃在慎刑司打了起来,两个女人穷途末路,都抛弃了身份和体面,竟宛如市井泼妇一样厮打在了一起。 两人都受了伤。据传话人说闲话得知,脸都抓烂了。 宫里的女人都留了一副漂亮的指甲,为了保护指甲不受损,甚至还有人戴上专门的护甲。 似乎仅仅只是为了好看,到了此时才展现出它应有的作用。 关于徐陈两家人,乃至其他一些涉案之人的处置很快就出来了。 徐家的结果没有出乎大家的意料,几乎是满门抄斩的下场,只有八岁以下的子嗣幸免于难,却被流放至岭南。 贤妃废黜封号,赐死。 倒是陈家的处置相对徐家来说,要好上不少,最起码没有死人,只是陈家的男丁全被罢了官,归返原籍,三代之内不许出仕,科举不录。 外人多以为是前首辅陈鉴不惜拖着老迈残躯,从老家江西赶到京城求情的缘故,实际上只有那些许人知晓,陈家之所以没死人,还是看在盘儿的面子上。 到底有着血脉关系,如果陈家因为盘儿全家被诛,时下的人还是讲究积德福报的,就当是为盘儿积德了。 值得一提的是,陈家在出事后闹出了一场笑话,以至于让京中的人议论了很久。 事发后,陈家的男人倒没说什么,可妇人们却闹了一场事,陈家的大夫人赵氏为了撇清和陈皇后的关系,专门将陈家的族谱拿了出来,说很多年前陈家其他几房就和二房分家了,只是分家没分府。 为此不惜拿出陈平武爵位说事,可惜却没有人理她,不过徒增笑料罢了。 以至于年迈老衰的陈鉴求情无果后,不禁老泪横流,深深懊悔当初就该把陈家给彻底分家了,也不至于发生这么多事。 人们在遭遇灾祸时,总会拿出如果论,可陈鉴根本没有去想,即使那时候陈家彻底分了家,其实不过也就是个形式罢了,陈家依旧会替陈皇后出谋划策,依旧会被牵扯进争储旋涡当中,这从当初陈家决定把陈妍送入宫为太子妃时就注定了。 此时的他哪里知道,上一世是没有这一场的事的,而他也没有活这么久,自然没看到前世江西陈家掺和进夺嫡之事,以至于连江西的根基都不保。 这一世已经比前世好多了,最起码江西的根基依旧在,就是三代不能出仕有点太严苛,若是三代不准出仕,可以料想若干年后江西陈只能沦落成最普通的耕读之家,不过那也是后话。 而陈皇后的下场自然也不好,废后诏书拿到坤宁宫去宣读,她当场就疯了。 是真疯。 宗琮让太医去诊过了,太医说是受了巨大的刺激,才会精神失常。 可能会好,但也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 先帝龙驭宾天后,这些年也有一些上了年纪的太妃陆陆续续过世,所以西六宫也空下来不少。 不过宗琮拢共就这么几个妃嫔,也没想着挪宫填进去的事,如今陈皇后成了这样,自然也需要安顿她的地方,于是宗琮就吩咐人把最靠边缘的咸福宫给收捡了出来,供废后居住。 富春依旧陪伴在废后身边,这场事后坤宁宫的奴才们多多少少都受了牵连,诸如富春这般亲信都去慎刑司走了一趟,而其他的也都散的散死的死。 按照富春当时的伤势,怎么也要养一阵子才能好,可当她听说娘娘疯了,就不顾病体回到了废后身边服侍,也算全了这份主仆之情。 可每当殿中寂静无声,只有娘娘喃喃自语说自己是陛下钦封的皇后时,富春看着从窗外照进来的暖阳,总会回想起当年她们春夏秋冬都在的时候。 如今也只剩她了。 而她也只剩娘娘了。 —— 这件事自然也牵扯到了婉姝和宗铎。 尤其是婉姝,自打自己婚事被定后,她就失去了所有精神气儿,也是心知肚明不管以后宋明有没有出息,是不是个窝囊废,她的丈夫也只能是他了。 一个女人的荣辱,除了儿子,就是丈夫。她再是大周的公主又如何,摊上一个这样的人,她的一辈子都毁了。 因为这种心态,她对外面发生的事并不是太上心。 除了当初皇贵妃被禁足后,她出来露了露面,可还不待宗铎被封太子,她说动母后想办法把她的婚事作废,苏海就回来了。 再之后就是一场大风暴,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母后竟然会被牵扯其中。 其实也不该意外是吗? 如果她还有这以前的心态,以她对母后了解的程度,应该能够发现的。 可发现了之后呢? 她是会劝阻母后,还是支持? 婉姝太清楚自己的性格了,她和母后的性格太像,所以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不过她作为女儿,还是要去进应尽的责任,所以她去了乾清宫求情,甚至不惜长跪不起,宗铎也去了。 可父皇除了让人把他们都送走,并没有改变主意。 之后两人就没有再去了,宗铎是没脸去,而婉姝是明白事情到了此般地步,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他们只能接受。 再之后两人知道父皇将母后安置在咸福宫,除了不能出宫门,不准任何人进去探望,吃穿用度都还是按照妃位的待遇。 后来两人求了宗琮,去看了看陈皇后,见她虽然精神失常,但相反身体状态还算不错,富春也侍候得很仔细,倒也渐渐放下心来。 按下不提,就在宫里因为废后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之际,苏家人也从大理寺出来了。 堂堂正正地从大门走了出来。 苏海早就把府里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撒盐过火盆用艾叶洗澡,都是按照扬州当地去晦气的习惯安排的。以前苏海每次在外头惹了事,姚金枝都会弄这么一出,让他去去晦气。 所以当姚金枝越过摆在大门正中央的火盆后,忍不住拍了儿子一巴掌:“你小子还记得这事……”说着,却又哭了起来,倒在苏海的肩头上。 苏海虽没有说话,但眼中也闪烁着水光。 —— 再大的风波总会随着时间过去而淡去。 虽然宫里一下子少了两位娘娘,但日子还是得过不是吗?倒是因为这事,接下来其他妃嫔都格外安分,连向来高调的李嫔,最近都低调了不少,宛如隐形人似的,不是非必要,绝不出宫门。 坤宁宫空了下来,可国不可一日无后。 可因为最近宗琮在朝堂上的动作颇大,着实引起一片人人自危,以至于无一人敢提起这件事。 宗琮忍了好些日子,都见盘儿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最后反倒是他忍不住了,主动问盘儿想不想做皇后。 其实盘儿知道宗琮最近在嘀咕什么,无他,宫里最近便有不少类似的猜测。诸如陈皇后被废后,谁是下一任的继后,陛下是会重新从宫外选皇后,还是把皇贵妃扶正。 对此,所有人都没有异议,都觉得肯定是皇贵妃被扶正。 包括太后,最近几日盘儿去请安,也没少拿意味深长的眼神瞅她。 那意思仿佛在说,行了,别装了,皇帝是不是早就给你透了口风,怎么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样子,反而像没事人? 胡淑妃也是如此,只差明着跟盘儿说恭喜了。 殊不知盘儿心里正纠结着呢。 皇后? 她两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一直以来陈皇后就像一座大山似的压在她头上,她两辈子宠冠六宫的时候,她都坐在那张凤椅上,以至于她从不敢妄想自己有一天能成为皇后。 如今皇后的宝座垂手可得,甚至她还没敢想,人人都觉得就应该是她。 她心情着实复杂,所以宗琮犯嘀咕的时候,她自然不好说什么。 心里既想他还不如早点摊明白了说,却又怕他摊明白了说,到时候她该怎么回应,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所以她有点愣神。 “怎么?难道你不想当朕的皇后?”见她这副表情,宗琮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问道。 “倒也不是不想,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有点懵。”盘儿露出一个说笑不是笑的笑容,“我总觉得皇后那个位置太高,我坐上去是不是有点够不着?” “够不着,有什么够不着的?”宗琮皱了眉,有点不懂她在想什么。 “你想,皇后要母仪天下,要是天下妇人之率表,我总觉得我可能做不好。”她说得有些忐忑,是真忐忑,这阵子她除了复杂,就是忐忑了。 皇后难为。 她旁观了两世,自然明白其中的艰难。 “你又没做过,怎么知道做不好?” “可若是大臣们不同意呢,若是太后她老人家不同意呢?” 宗琮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有些失笑:“让朕来看,你就是那万中无一的另类,别人知道能当皇后,都是喜不胜收,你反倒自己给自己出难题。大臣们不会不同意,太后她老人家也不会不同意。” 因为之前那场事,多少人觉得对不起苏家来着,可不要小瞧了这份心思,也许再过阵子宗琮还不敢保证,但现在他若是提出要立皇贵妃为后,绝不会有大臣反对。 至于太后,那就更不用说了,太后早就明示暗示了他多少回,问他是如何想的。 这些道理盘儿也懂,可她依旧还抱着那个也许呢,和宗琮商量还是先问问大臣们的意思再说,反正也不着急这一会儿。 宗琮明白她心中忐忑,倒也没驳了她,反正都是要走的流程,索性遂了她的意思。 而另一头,苏家人回家后,经过了一番休整。 现如今苏海虽已经可以直立行走了,但伤势还是没好全,只能继续在家养伤。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娘给他扔了个晴天霹雳,说给他定了个媳妇,已经耽误这么久了,不如趁着时候把婚事办了吧。 第188章 第188章 当时苏海正在喝茶,差点没把一口茶都喷出去。 姚金枝顿时不乐意了,道:“你这是样子?怎么每次提到让你娶媳妇,你都不愿意?你自己说说你多大年纪了,人家都说三十而立,你立起来了没?” 苏海干笑:“娘,我自然立起来了,只是娶媳妇这事不是还要看缘分,我这不是缘分没来。” “也不用你找什么缘分了,人我都给你定好了,现在就是跟你说一声,准备当新郎官就成。” “哎,不是娘,你到底给我定的谁?人都还没见着,你就让我把人娶回来,哪有这么娶媳妇的?”见姚金枝说完就走,苏海忙站起来拦住她道。 “你怎么不看看你一年到头不着家?反正我不管,人已经定下了,京里的人都知道,之前咱家哪样的时候,人家姑娘没背弃咱家,没闹着上门要退婚,这个媳妇无论如何你都得给我娶回来,而且要对人家一辈子好……” 说着,姚金枝哭了起来,说起毛蛋铁蛋被悔婚的事,又说家里被人扔烂菜叶泼粪,实在没办法苏大田都跑到朝堂上去申辩了。 自打苏家人从大理寺出来后,从没主动提过那阵子的遭遇,虽然苏海从别人嘴里听说了一些,到底也只是听来的,事后家人忌讳莫深,他自然也不好多问。 此时听起来,除了心酸,更多的却是愤怒和感慨。 “好了,娘,我都听你的。” “真的?”姚金枝擦擦眼泪问。 苏海无奈地点点头。 “别到时候不情不愿啊,郑家的姑娘是真好,你能把她娶回来,也不知道上辈子给哪个菩萨烧了香。” 苏海揽着娘的肩道:“我给您烧了香,您前世就是那庙里的观世音菩萨。” 姚金枝破涕为笑,点了点他:“贫嘴,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她就以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矫健步伐迅速离开了,哪里看得出刚才还哭了一场。 而苏海又怎么看不出娘耍的花招,只是不忍让她失望罢了。 真要成亲了? 若说没有想过成亲这事,肯定是假的。很多年前,苏海就知道男人到了年纪该娶妻生子,可那时候苏家穷,他看得上人家,人家看不上他,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以至于一直蹉跎。 再后来去了边关,倒真不想这事了,是明白说不定哪会儿就要把这一百几十斤送出去,娶妻生子?那不是拖累人家。 然后就这么一年年拖了下来,越拖越觉得一个人挺好的,可现在他却要成亲了。也不知道那个郑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真有娘说的那么好? —— 郑家那边既然当初就没悔婚,此时苏家提出趁着时候把婚事办了,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 其实当初在苏家人被收押在大理寺后,郑家也因为要不要悔婚闹过一阵儿。 只是当时根本见不到苏家人,郑御史又要面子做不出强上门把女儿笄贴要回来的事,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峰回路转。 苏海回来了,苏家也被平反了,可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当初两人的婚事已经筹备好了,是因为苏海人没回来才被耽误,如今东西都是现成的,操办起来自然也快。 就不提郑家这边喜气洋洋准备嫁女儿,毛家和黄家那边却是悔恨交加。 如果没有意外,陛下为了补偿,苏海肯定还要往上升一升,而现在朝中已经在议立后之事,没有意外就是皇贵妃被扶正。 后族加上永顺伯的爵位,再加上苏海这个年轻又前途无量的总兵,这样的婚事往哪里去找,可能错过这一个,几辈子都碰不上了。 毛太太左思右想,还是厚着脸来苏家了一趟。 打着来探望苏大太太的名头,其实就是苗翠香。她心知姚金枝不好惹,但苗翠香却是个城府浅的,说不定还能把苏大太太给说动,这事不就有了转圜的余地。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苗翠香可不好对付。 苗翠香这个人脸厚嘴厉害,谁要是得罪了她,能让她念叨几年。这之前毛家上门来退亲的事还历历在目,现在就想反悔了? 啊,呸。 苗翠香也没呸她,只是把之前毛太太拿来说苏家的话改了改,回给她了。 “毛家是书香门第,我们苏家不过是小门小户,当时结亲时,我们家就觉得有些不安心,觉得是高攀您家了。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您家又主动上门来退亲,我们家想了想,强扭的瓜不甜,退了就退了吧。 “咱家的孩子手脚俱全,长得也不差,虽然爹没出息点儿,但有个皇贵妃的姑姑,还有个当总兵的叔叔,婚事肯定是不愁的。您瞧瞧您家聘礼都给咱家退回来了,这就像那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咱家想的是结亲,可不是结怨,您还是赶紧回吧。” 毛太太被臊得满脸通红,却还想挽回:“什么门第高低的,咱家也不过是个小门小户。” 苗翠香笑了两声,斜眼看人:“您还知道您是小门小户啊,我以为你们毛家觉得自己是高门大户,多么不得了。不怕跟你说白了,当初苏家考虑毛家,就是觉得毛家清流出身,人口简单,虽然是小门小户,但没那么多幺蛾子事。可谁曾想这小门小户的,幺蛾子事还是那么多,这用我娘说的话,就叫做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现在是我家嫌您家太小门小户了。” “赶紧走吧,我可没功夫搭理你。” 话都说成这样了,苗翠香都直接赶人了,毛太太自然不能赖着不走,用帕子掩着脸走了。 等她走后,苗翠香才呸了一口,又吩咐下人:“以后毛家的人再来,一律不准进。” “是。” 反正让苗翠香来看,毛家人的脸皮是有够厚的。 就是换做是她,当初既然做出那等事,现在也是没脸再回头补救了。可让她万万没想到是,脸皮厚的不止一人,毛太太走后没多久,黄家也派人上门了。 把曾经对方说过的话再呸回对方脸上,是很爽快没错,可苗翠香到底不是刻薄的性格,这么连着应付两个也挺心累的。 晚上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她把这事说了,又安慰两个儿子,让他们别多想,以后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媳妇。 谁知苏兆明却有了别的想法。 “娘,我现在还小,不想成亲。” 苗翠香眼睛斜了过去:“怎么之前没听你说年纪小,不想成亲?” 这边的动静也把苏大田和姚金枝的目光吸引过来了,包括苏海,都看着侄儿。 苏兆明支支吾吾也不明说,苗翠香急了。 “你这臭小子到底在想什么,老实给我说!” 苏兆明忍了忍,终于放声道:“既然娘你让我说,那我就说了。我想过了,男儿立业才能成家,我打算这次二叔回边关的时候,也跟他去边关,等儿子闯出一番事业,再回来成亲不晚。” “你说什么?你竟然也要去边关,那地方是人去的?”也意识到自己话不对,苗翠香忙冲苏海解释道:“二叔,我不是说你啊,我是说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反正我已经想好了,我要跟二叔去边关,我要去建功立业。”苏兆明的脸庞虽看起来还很青涩,但写满了决然。 “你小子简直气死我了……” 苏海倒笑了起来,拍了拍侄儿的肩膀:“好小子,好志气,不过军营里的生活可是很苦的,一般人都坚持不住。” “二叔,我肯定能坚持的住……” 苗翠香眼见这叔侄俩聊得投机,家里其他人也不说话,忙把目光移到大儿子脸上。 可看苏兆嘉那神色不对,忙道:“那你呢?别告诉我,你也是这么想的?” 与弟弟相比,苏兆嘉显然斯文了不少,他也算是苏家唯一的读书人了,满身书卷气,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用苏江的那句话来说,简直不像苏家的种,不过这话可不是贬义,苏江说这话时很自豪。 “儿子这体格去边关恐怕不行,所以我打算明年科举时下场试一试,说不定能拿个功名回来。兆明说的没错,男儿立业再成家,经过了这次的事后,儿子总觉得若是当时能有一些能力,也不至于让家里人遭受那般苦难,自己却完全束手无策。” 显然这一场事的发生,对苏家人也不是没影响的,至少这两个小辈儿已经开始考虑的自己的前途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凡事都听家里的。 男儿有志气自然是好的,如果苏兆嘉和苏兆明依旧浑浑噩噩,就算老实不生事,也可能若干年后又是一个苏江。 倒不是苏江有什么不好,只是身份变了,地位也变了,也许就该想想未来。 “好,好小子你们,都有志气。大哥,你生了两个好儿子。” 一听这话,苏江就眯着眼笑了,哪里还去想老二去了边关有没有危险什么的,以至于之后两口子回房了,苗翠香跟他狠狠地闹了一场,说他一得意儿子都不顾了。 可说归说闹归闹,同意的话既然说出口,苏江也不好反悔。 而且要说苏江不想两个儿子以后有出息,肯定是假的,自己没出息没本事,谁不希望自己儿子以后也能做出一番事业。 不说像他二叔,至少要闯出一片天地,也不至于被人闹上门要退亲,连句说不的底气话都没有。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姚金枝和苏大田免不了会担心二个孙子,可他们也明白年轻人应该有自己的天地。 也许以前他们不懂,所谓的生活不过是碌碌无为,成天为了果腹而忙碌奔波,现在身份变了,也是该想想其他别的了。 —— 朝中关于立后之事,进行得十分顺畅。 就如同宗琮所言,现阶段是没有大臣会反对的,哪怕有些不和谐的声音,但大趋势如此,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盘儿被立后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也是难得见她如此犹豫纠结的样子,所以宗琮圣旨下得十分快,几乎是前脚朝堂上通过,次日就下了立后圣旨。 等立后圣旨下了,封后大典正在筹备之中,盘儿反倒不犹豫纠结了。 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人的一生总会面临着各种各样的改变,有好的有坏的,而人们所能够做到的,就是坦然去面对。没道理她能忍着废后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十几年,如今自己当了皇后,反倒不习惯了。 皇后再难做,她并不觉得自己会做得比废后还差。再说,皇后先是皇帝的妻子,才是一国之母。 妻子,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哪怕有再多的艰难险阻,她都觉得没什么了。 自己两辈子最想要的,其实不就是这个? 只是以前不敢想,也不能想,万万没想到现在垂手可得。 就在宫里正在筹备封后大典时,苏海的婚礼也如期进行了。 这一日永顺伯府宾客盈满,本来苏家人没打算宴请这么多客人的,还是苗翠香进宫和盘儿说这事,盘儿说让家里尽管往多处准备,是时候客人肯定很多。 苗翠香还有点半信半疑,姚金枝他们也犹豫准备太多,会不会到时候没那么多客人,丢脸浪费什么的。还是苏海说了,就照娘娘吩咐的去办。 到了正日子,从上午开始,就有宾客络绎不绝而来。 有的还知道是哪家哪户知道姓名,有的连姓名都不知,有的是出于烧热灶的攀附心态,还有的确实觉得之前对不住苏家,如今人家家里办喜事,送份礼就当是个歉意。 这两者大概是一半对一半吧,不管如何,来者都是客。 这是自打边关开战后,京中难得一盛事,估计数得上号数不上号的人家,都来苏家道喜了。 临近黄昏,去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往郑家而去。 本来苏海就打算带着傅磬、宋明,再带几个亲兵就罢,毕竟他在京里的朋友不多,谁知临时凑上来说要帮忙接亲的人数不胜数。 风光至极,热闹至极。 郑御史纠结了一年多的心,终于放下了。 等见到大女儿这就要去别人家了,也不禁老泪横流。 送走接亲队伍后,郑家小妹拍了拍老爹的手臂道:“爹,别怕,以后还有我呢,我姐会的我都会,你以后拿了俸禄回来,就交给我吧。” 郑御史嗯了声,反应过来才想着这是什么跟什么。 —— 月上枝头,宾客都散了。 苏海送走了客人,回到新房。 入目之间是一片红色,龙凤花烛高燃,让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有些如梦似幻。 郑秀莹已经脱了嫁衣,换上了一身家常的衣裳,面也净过了,露出清秀的容颜。 苏海倒是松了口气,说实在的,之前掀盖头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新娘美则美,但看着却有些像木头人,他心里还有些担心来着。 “你先睡,不用等我,我去沐浴。” “妾身还是等着夫君吧。” 因这夫君二字,倒让千杯不倒的苏海有点脚下打滑,不过他下盘功夫极好,倒是没让人发现,就是去浴间的动作有些仓促。 洗了两刻钟才洗完,两人有些尴尬的去了床前,又在床上躺下。 隔着帐子,外面的高烛倒没那么晃眼了,屋里很是安静。 苏海躺在那儿,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 “本来我想去你家问问你,可是愿意嫁我,可我想着之前那样你家都没悔婚,想来是愿意的。你放心,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嗯。” —— 因着还没行封后大典,再加上盘儿住景仁宫住习惯了,就没有挪去坤宁宫。本能上她对坤宁宫也有一定的排斥,大概也是那以前是陈皇后的居处。 宗琮说把坤宁宫大修一遍,盘儿想了想依旧还在打仗的蓟州,说还是先放放再说,反正也不急,再不济她平时就住着景仁宫,坤宁宫平时就放在那儿见见命妇们就罢。 宗琮也没反对,反正就是个形式。 有的人在乎这个形式,有的人并不在乎,就这些年他和媛媛相处的方式,其实也跟寻常的夫妻无疑了。 因为惦着苏海这对新婚夫妻今日要进宫谢恩,所以盘儿今天起得特别早。 正巧宗琮也要去上朝,两人一同去浴间洗漱,当然是分开两个浴间。 等回来了,盘儿为他梳发。 若是有闲若是赶上时候,宗琮的发都是盘儿来梳的,反正盘儿觉得对比给自己梳发来说,给宗琮梳起来简单多了。 也没有什么花样,也不用盘什么发髻,只用单独束一束起来,固定在头顶,擦一根玉簪就可以了。 然后再戴上冠。 “今天苏海两口子要进宫,等会我也要收拾收拾自己。”盘儿一边替宗琮整理着衣襟,一边道。 “终于愿意打扮打扮了?”他随手顺了顺掉落在她脸颊旁边的鬓发,笑着道。 倒不是说盘儿不愿打扮,她平时也都会稍作打扮的,只是不像寻常宫妃那样穿得那么华丽。 饰冠、太重的首饰之类,一律能不戴尽量不戴。 时下女子都是特别注重发髻上的装饰,可太过华美精致的首饰就意味着很重,就好比说皇贵妃按规制可戴八凤钗,就这么一套戴上,头重脚轻是必然的。 每次宫里有什么筵宴,盘儿按照规制大妆,一天下来头皮生疼,头颈都疼。以前年轻的时候也就罢,现在越是年纪大了,越不愿意弄这些花哨了。 “说得好像我平时都不打扮似的。”她嗔道。 宗琮笑了一声,摸摸她的脸颊走了。 盘儿转头回到妆台前,接下来就该白术她们为她收拾了。 这边刚穿戴好了一半,有人来报苏总兵夫妇进宫了,按规矩是要先去乾清宫的,所以等盘儿这边收拾完,去了炕上坐下,苏海两口子也已经到景仁宫门口了。 “参见皇后娘娘。” 两人一一行过礼后,盘儿忙叫起了,又赐了座。 待两人坐下后,她看了看苏海,又看了看新嫁娘。 见新郎官满面红光,新嫁娘也含羞带怯的,盘儿猜测新婚的两人应该是挺和睦的。 和睦就好,盘儿也希望苏海以后的生活中也不光只是边关打仗,也能与妻子琴瑟和谐,子孙绕膝。 之后在说话的过程中,盘儿见郑秀莹害羞归害羞,但言谈举止十分大方,且一但提到苏海或者看到苏海,眼中总会带着点异样的光芒。 那种光芒是什么,盘儿懂,自此更是放心了。 按下不提,很快就到了封后大典的这一日。 当封后大典开始,钟鼓齐鸣之时,整个紫禁城与整个内城,乃至外城都能隐隐听见宫里这番动静。 都知道这是新后的封后大典。 这动静自然也传到了咸福宫。 “这是什么声音?”正愣着的富春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旋即才发现竟是娘娘在问她。 “这是、这是……”她垂下头来,支吾不言。 一身素衫,头发乌黑亮丽不在,而是变成一种干涩的灰黑色的废后,突然大幅度地挥了挥手:“这到底是什么声音,怎么这么吵?” 富春想着不能刺激娘娘,忙道:“可能是宫里在办什么宴吧。”头却没敢抬。 “快去堵住,门窗都关住,太吵了,实在太吵了……” 富春忙去关四处的门窗,并没有发现本来精神失常的废后,胡乱挥舞的手停在半空中,眼中却有眼泪滑落。 “实在太吵了,太吵了……” 她说着,然后默默转身进了内室。 第189章 第189章 建平十年的下半年,注定是个多事的季节。 可于大周来说,却是好事连连。 因为耳必赫被擒,蓟州的战事陷入僵局之中,金人的大王再是儿子众多,有出息有能力能得他看重的,也不过只有几个,不巧的是耳必赫恰恰是其中之一。 不然打算从宣府那边找到突破口的大任,也不会被交给耳必赫。 而此时又发生了一件事,金人的老巢被人打了,虽然没打进去,却也给金人后方造成了极大的混乱。 带兵都不是别人,正是大周赴高丽国使节王端,而王端正是找高丽国借了道和兵。 高丽作为大周的附属国,两国之间一直关系友好,每一任的高丽王都由大周任命。金人打下了大半个辽东,却恰恰疏忽了毗邻的高丽。当初蓟州战火点燃之际,宗琮就从海路派了使节前往高丽。 高丽乃是岛国,有大半面积都临着海岸线,其中有附属海岛,距离辽东陆地行船不过只有半日的路程。 金人不通海战,恰恰大周水师还算强大,大周的海船也是举世闻名,金人堵在蓟州之外,万万没想到大周人会绕着走海路,借道高丽,从后方偷袭了他们的老巢。 历时快一年之久的战火终于停了。 不过金人自然不甘心,一面对大周放话,只要放了耳必赫王子,他们就退兵。殊不知是外强中干,家门口都被打了,还在硬撑。 直到大周从海路又过去了两万兵力,金人终于退兵了。 蓟州总兵趁胜追击,接连收复十余处失地,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就在边关连连传来捷报之际,养伤在家的苏海却是深深为自己不能参与到那场面去而连连感叹。 不过姚金枝已经放话了,他就算想回边关,也得等到年后。最好是等郑秀莹怀上后再走,那是最好不过,不过这话姚金枝没明说。 但她的意思谁都能看出来。 与此同时,盘儿这个刚坐上凤座的新后,正在为二公主婉姝的婚事发愁着。 按理说宋明也回来了,应该重提婉姝的婚事,可宋家那边一直没动静,婉姝从来也不露面,这件事她到底是管,还是不管。 不管,现在废后被囚在咸福宫,精神已然失常,势必操持不了女儿的婚事,总不能任婉姝一直蹉跎。可若是管,盘儿总觉得有点尴尬,怕别人非议她的手伸得太长,前脚陈皇后刚被废,后脚她就管上别人女儿的婚事了。 最重要的是,明摆着婉姝对这门婚事很不待见,到时候若闹出什么不睦,她的处境就更尴尬了。 私底下琢磨了几天,盘儿瞅着机会把这事跟宗琮说了。 她也没遮掩,就实话实说。 宗琮却笑了。 “你现在是皇后,在名义上是她的母后,母后关心女儿的人生大事,乃是理所当然。” 所以要不怎么说男人天生的脑回路,就是跟女人不一样? 就说宗琮,才智、心性、谋略、性格都是没的说,可有些小事他仿佛就是差根筋,也可能是男人天性如此,没有那么细致敏感。 “那若是婉姝不愿,再闹出什么事,不是明摆着让人看笑话。反正我不管,你是当爹的,这事你得管。” 盘儿也懒得跟他说什么少女心思敏感,估计在婉姝眼里,叫她一声母后就是认贼作母之类的话,拿出耍赖的招数。 幸好此时殿中只有两人,奴婢们都被遣了下去,不然让人看见新后这样,盘儿的皇后威严恐怕也拯救不回来了。 “你是皇后,公主们的事该是你管着,你怎么又推给朕了?”宗琮有点无奈。他最近十分忙碌,朝堂上正就在皮岛设镇驻兵,从后方牵制金人忙得如火如荼,每天议事都要议到晚上,哪有空去操心这点小事。 “那你到底是管不管?” 她都吊在他颈子上了,他能不管吗? 反正事情是早已定下的,如今不过是走个流程,而且这事自然由内务府和礼部操持。 “朕吩咐给内务府和礼部。” 这下盘儿总算高兴了。 —— 乾清宫这边发了话,内务府和礼部自然立马开始张罗。 公主府是早就建好的,嫁衣什么的也早就备好了,可当嫁衣送到公主院时,待内务府的人走后,婉姝却掀了托盘。 宫女们吓得跪了一地,齐嬷嬷忙走过来,把人都赶出去了。 “公主,您千不念万不念,总要念念自己的处境。如今娘娘那样了,又是陛下早就赐下的婚,这事若让人知道了,可怎生是好?” 齐嬷嬷是婉姝的乳母,婉姝是她奶大的,又从小跟在身边侍候,直到分来了公主院,十几年下来早就把婉姝当亲女儿看待了,说得自然是推心置腹的话。 可婉姝向来有主意惯了,齐嬷嬷是管不了她的,也就只能说说罢了。见婉姝一脸怒色,她劝了几句无用,只能叹了口气下去了。 过了会儿,宗铎来了。 “二姐。” “是嬷嬷让人去把你叫来劝我的?她真是越来越多事了,难道你也要来劝我,让我别跟她闹?”那个她,不言而喻指的是新后。 宗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奈地又叫了声大姐。 婉姝连连冷笑:“让我来说,你就是被她迷了心,小时候就有样儿,举凡说到景仁宫,你都是一副勉勉强强的样子,连句不好的话都不愿说。现在母后成了那样,皇后的位置也被她抢去了,你明明是个嫡子,现在成了废后之子,难道你还觉得她是好人?不是她,母后能成那样?” 宗铎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皱着眉。 “不怕你觉得她好。等着,现在她能唆使父皇把我嫁到宋家去,明儿就能随便给你找个落魄的勋贵之女塞给你当皇子妃,还美曰其名劳心劳力,人人都说她好,到时候就该你倒霉。” “二姐!” “我现在也看透了,全当母后就生了我一个,至于你从来跟我们不是一条心……” “二姐!” “二姐!” 宗铎从没有这么大声的说过话,婉姝被惊得停顿下来。 再去看宗铎,还不及她开口,就被他满脸痛苦的样子给震住了。 “二姐,你的婚事是父皇下旨赐婚,起因是什么,你最清楚不过。母后为何被废,你也知道,不是陈家和徐家不惜拿着军务大事来构陷苏家,事情能会闹到这种地步?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算继续闹下去又有何用,圣旨是父皇下的,难道你要闹到父皇对你也厌恶,随便找个人家把你嫁出去,日后连宫都不让你回你才愿意,母后也见不着,你才愿意? “二姐今年已经快十九了,和宋家的婚事是早些年就定下的,宋明虽不至于有什么大能耐,可弟弟也托人打听过了,他能从京中一游手好闲的纨绔公子,成长到在边关也算是一员猛将,以后也算是大有前途。至于二姐说我和你、母后不是一条心,弟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说的弟弟已经说完了,二姐听不听得进去,我也管不了,就先走了。” 说完,宗铎转身离开。 婉姝怔怔地看着弟弟的背影,竟看出了佝偻之态。 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她掩住眼睛,背过身。 —— 盘儿本来还担心婉姝会闹,谁知一直到了正日子都是风平浪静的,也终于让她放了心。 于宋家来说,迎娶公主可是一件大事,可因为婉姝的身份,多多少少有几分尴尬。 无他,二公主乃是废后之女,废后明摆着和新后是对头。 若说之前陛下赐婚时,那对宋家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喜事,虽然之后喜事因为宋明被扔去边关而显得喜忧参半,可到底也是喜事。 现如今叫什么? 宋家娶了废后之女,会不会被新后视为眼中钉?新后诞下了三个皇子,无论以后如何,总有一个会是将来的皇帝。 此事会不会影响宋家以后的前程?虽然现在宋家也没有什么前程可言,不过是顶个勋贵的帽子浑浑度日罢了。可架不住人会联想,这么一联想这门婚事就不是什么喜事了。 本来最近定远侯府就因三房家的宋明突然有出息了,闹出不少磕磕绊绊的小矛盾,妯娌们夹枪带棍绵里藏针让三太太很是精疲力尽。 宋明回京后,定远侯府一直没上宫里主动请婚,恰恰与这两点有关。 所以正日子这天,定远侯府的场面虽是热闹,但多多少少都藏着几分隐忧,不过外人都是看热闹了,只有明眼人才能看出几分内情。 “怎么,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你倒是有些愁眉苦脸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在大同那会儿你没少念叨要博个出身,让她对你刮目相看。如今人娶回来了,你倒成这样了。”赵辰一手拎着酒坛子,一手拍着新郎官宋明的肩膀道。 出来敬酒的宋明灌了一口酒,叹着气道:“你不懂。” 赵辰哈哈笑了起来,揽着他肩道:“有什么不懂的,咱两家不都是差不多的情况。让我说,你在边关打了几年仗,倒把自己打得婆婆妈妈了,大不了分家出来自立门户,再说你还多个公主府,怕个什么,你说是不是傅磬?” 傅磬但笑不语,宋明如梦初醒。 是啊,他现在已经可以自立门户了,何必为家中的这些琐碎头疼,还担心婉姝嫁进来后,因为家中的事,闹得不太好看。 其实宋明也不光担忧这些,他也清楚婉姝对嫁给他的事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 “不跟你们说了,敬完你们我就回新房了。” “要不要我们去听听墙角?”赵辰笑得一脸暧昧。 “去你的。” —— 又嫁出一个女儿,哪怕是宗琮都有几分岁月不饶人之感。 胡淑妃这阵子又在操持婉姵的婚事。 见此,宗琮和盘儿说:“婉婤还小,你可别急。” 小吗?已经不小了,婉婤都十五了,及笄了。 盘儿表面应是,其实心里早就在琢磨驸马的人选。她是舍不得把女儿嫁出去的,可又不能不嫁,只能先在心里琢磨着,这样再等两年到了婉婤该出嫁的时候,也不会临时抱佛脚。 她想给女儿选个好的,且不管家世如何,最起码家里不能乱七八糟,最好能一辈子不纳妾。 盘儿两辈子都吃足了妻妾之争的苦处,不希望有一天婉婤变成废后那样,谁在未出阁之前不是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可很多时候有些人有些事总会推着你不由自主往前走,以至于一错再错,无法挽回。 她甚至联想到,若婉婤出嫁后,驸马在外头养了小,到时候婉婤回宫来找她做主,她又该怎么办? 转头看看女儿那烂漫不知事的样子,她甚至有些犹豫要不要与她讲些婚后的事情,也好让她心里有个准备,不至于到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落差太大。 可该怎么说呢,说对于男人来说,都是贪恋新鲜的,你是公主,他是驸马,他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公主府养妾室,可在自己家就不敢保证了。 长顺大长公主不就是个例子,驸马对她也是恭恭敬敬唯唯诺诺,可年轻的时候也没少在李府养几个通房姨娘什么的,长顺大长公主年轻的时候,没少进宫找太皇太后哭诉做主。 这些事盘儿都是听傅太后说来的。 可盘儿总觉得这种话,不太容易开口和女儿说。 在她心里,婉婤还是那个肉乎乎喜欢笑的胖丫头,一直都没长大,大抵全天下的娘都是这种心态。 好不容易等盘儿想好了说辞,刚开头没说几句,婉婤就说道:“女儿以后若是找驸马,一定要找个像父皇这样对母后的好的。” “你觉得你父皇对母后好?”盘儿心情有点小诡异。 婉婤用一种无法言说的目光去看她,让盘儿顿时明悟了婉婤已经不是那个肉乎乎的小婴孩了。 她这么大了,又出生宫廷,可能该明白的不该明白的,她都知道一些。包括妻妾之道,这世上又有什么地方比宫里的妃嫔斗得更厉害,更能展现妻妾之道的地方? “女儿会找一个自己心悦的,也心悦自己的。” 盘儿又吃了一惊,心悦?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悦的人了?” 婉婤一愣,立马道:“女儿只是打个比方,若是彼此不心悦,也不会像父皇和母后这样了,这样才是夫妻。若彼此不心悦,成为夫妻干什么?” 不得不说,盘儿今天受到的惊吓实在太多了,婉婤简直出乎她所料。也让她明白,她看待女儿的目光可能有局限性,以至于接连诧异。 这次对话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之后盘儿也没少旁敲侧击打探婉婤的心事。 可也不知婉婤是真没有心悦的对象,还是太会掩饰,竟没让她得到任何有效的信息。 可怀疑还在心底泛着泡泡,因为婉婤的那一愣的神情。 扭头她慎重其事对宗琮道:“告诉你一件事,咱们女儿可能有心悦的对象了。” 老父亲宗琮也吃了一惊,“心悦的对象,是哪个臭小子?” 盘儿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说猜测。 不得不说,全天下爹娘的心态大抵都是同样的,宗琮疑惑归疑惑,还是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为此,不惜在和宗钺说话的时候,旁敲侧击从宗钺那里套话。 两人毕竟是双生姐弟,婉婤向来和宗钺亲近。如果说宗钤是疼爱,对宗钺则就是有种无法言说的亲密感。 像婉嫤和宗钜就是如此。 这是哪怕同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都没办法超越属于一胞双生的亲密感。 可惜宗钺那里也没套出什么有用的话。 等宗钺走出乾清宫,才露出几分凝重之色,不禁蹙起眉。 —— “大姐,我听母后说,二舅父年后就要离京了。” “是吗?这事我好像也听母后说过。”说着,婉婤疑惑地看了宗钺一眼。 她还是比较了解宗钺性格的,宗钺是那种无事不会说废话的人,但凡他说话,必然有其诱因或者目的。 估计也是双生的关系,两人格外有一种心灵感应,几乎是对方动动眉眼,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婉婤了解宗钺,宗钺何尝不也是了解她。 “傅磬也要离京了,这次他们不是去大同宣府,而是去皮岛。”比起婉婤,宗钺还是要多知道一些,她作为一个公主不可能会知道的事。 毕竟宗钺现在也不小了,平时宗琮难免会拿一些军国大事来与他商议,其实也是考考他的应对能力,有意在培养他关于处理朝政上的一些能力。 像打算把皮岛经营成牵制金人大后方的一个军事重地,这件事知道人不少,但打算派谁去,知道的却没几个。 婉婤愣了一下:“皮岛那么远,都到高丽了,派二舅父去也就罢,怎么把表叔也给派去了,难道那地方一个人还不够?” 话都说到这地步,宗钺还有什么不懂的,神色不免复杂起来。 “父皇前阵子冲我打听关于你驸马的事,问我你可有什么心悦的对象,估计是母后让父皇问的,想提前为你做好打算?” 婉婤一下子就局促起来。 可能在外人来看不显,可让宗钺来看却是太明显了。 “心悦对象?我怎么可能有什么心悦的对象,再说我才多大,皇祖母可是说了要等我十八以后再说招驸马的事。母后怎么现在就提前说招驸马的事了,不行,我得去跟她说,我现在可不想嫁。” 说完,婉婤急急就想走,却被宗钺拦了下来。 “大姐,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对傅表叔……” “什么傅表叔不傅表叔的,你在说什么呢。” “大姐!”宗钺无奈道。 见婉婤还是一副拒绝跟他交流的样子,他低声道:“大姐你要知道傅表叔的身份,以及和我们的关系。如果你真是对他……你一定要好好想明白,这件事就算被父皇母后知道了,他们也不一定会同意,再说还有皇祖母。” 婉婤紧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见此,宗钺无奈只能打住不说了。 —— 又到了送别时刻。 之前听说苏海和傅磬要离京了,宗钤就跟父皇提出,也想跟着一起去的事。 可惜这事却被宗琮给驳了。 最终折中成再等两年,现在宗钤到底还有些小,等再过两年,到时候他也有十六了,再说去边关去皮岛历练的事。 平时难得见上一面,送别的时候自然不能错过,所以不光宗钤来了,婉婤也来了。 “二舅、傅磬,你们等着我,等再过两年我就去皮岛找你们。”宗钤道。 苏海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好好打磨自己的功夫,多读点兵书,别吃你二舅我吃过的亏。你看傅磬兵书读得好,鬼点子就比我多,多读兵书,少走弯路,二舅在皮岛等着你。” 另一边,婉婤正在和傅磬说话。 “听说皮岛是不毛之地,上面什么都没有,肯定很苦。我二舅他看着没事,实际上受伤受多了,一身的伤病,下雨天不好的时候总是叫疼。表叔,到时候还望你能多照顾照顾他,看着他,别让他跟不要命似的。” 傅磬看着她。 心里却想起当年他离京的时候,她不过是个小丫头,现在都会关心舅舅了,也许真如别人所言,女大十八变,也许苏海的大外甥女真如他所言那样,温柔贤惠又大方。 想到这里,傅磬心情有些诡异。 “你放心,我会看着他的。” “嗯,那就谢谢表叔了,还有你,表叔你也要注意安全。” 婉婤魂不守舍地说着,心里有些急,忍不住往宗钤那边看了看。 傅磬见此,也不禁往那边看了看。 那边舅甥俩正肩勾肩的在说体己话,那模样哪像舅甥,反倒像好兄弟。 “怎么了?” “没,没什么。” 眼见那边苏海和宗钤松了彼此的肩膀,似乎谈话即将结束,婉婤急了。 不禁上前一步,凑到傅磬面前,却因为冲势太猛,差点没撞进他怀里,还是傅磬伸出双手稳住了她。 “表叔,等再过两年,你回京来给我当驸马好不好?如果到时候你不回来,我就去皮岛找你!” 说完,婉婤就退了开,往宗钤那边走去。 傅磬则愣在当场。 第190章 第190章 天气一天天的冷下来,宫里却热闹起来。 好不容易朝堂上终于消停下来,又有人提起早立太子之事。 这几乎就成了老三篇,只要太子一日未立,总有人会提一提,甚至因此谈及江山社稷朝堂之稳。以至于只要是文武百官,都快对这种熟悉的套路和说辞厌倦了。 可再厌倦还是要提。 大臣是干什么的?不就是帮助陛下处理朝政,维护江山社稷之稳,当然这只是表面的说辞,实际上也是想尽快确定也要站队。 不过现在说站队就有点废话了,苏皇后三个儿子,只要靠准这一边,就绝对不会错,所以如今请早立太子,不过是出于义务、套路、甚至习惯。 这一次,高居在龙座上的陛下,罕见没有回避,而是说要考虑考虑。 如此一来,几乎所有的大臣都心领神会,看来陛下自始至终属意的都是二皇子啊。这宫里讲究母贫子贵、子凭母贵,确实没有虚言,换个娘娘生的儿子,态度立马就不一样了。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一人,甚至少不了偷偷议论一些苏皇后的事,有那么些嘴碎的贵妇们回家听了老爷说,转头在某府赏梅宴上或是喜宴上,就要偷偷议论两句。 从苏皇后的出身,到这也有十几年了吧,看陛下这态度,这么多年都不选秀,恐怕也就是只这位了。 这位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好事,苏家的祖坟上到底烧了什么香,这全天下的事都让这么一位给摊上了。到结尾时总要加上一句,看看咱们,真是羡慕都羡慕不来。 这消息同时也传到了宗铎的耳里。 听到后,他像平时那样在上书房读书,散了学回南三所。 只是回来后不免在书案前坐久了一些。 “主子,您也不要多想了。”进忠小声道,想劝慰一下主子。 宗铎先是失笑,再是恍然。 其实这几年差距在无形中就被拉开了,他有个咳疾在身,一到天冷的时候或者季节交替就会犯,这种时候也只能闭门养病。 每当他养一阵子病再度出门,就会发现什么不一样了,上书房的先生对待宗钺更加亲近、认真、仔细了,宗钺似乎又结交了什么新友人,父皇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叫宗钺去乾清宫议事了,每次宫里有宴,聚在宗钺身边的人总比他更多。 有形的无形的,似乎都在告诉他,两人的差距越来越大,他不可能成为太子。他甚至也跟母后说过,母后的反应却是大怒一场,让他以后不准再这么想,转头却又对他的咳疾深感厌恶甚至无奈,叮嘱他一定要好好养着,千万别犯病。 想到这里,宗铎忍不住咳了几声,进忠忙凑到近前来,手里已经熟稔地端了一盏热茶。 “主子喝一些,暖一暖。” 宗铎笑,他想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 因着宗铎昨日咳得有些厉害,进忠就想劝他这几日别去上书房了。 可现在废后被关在咸福宫,何年也被送去服侍废后了,现如今宗铎的身边也没人能劝住他。 快到午时时,乾清宫突然来人,把宗铎请了过去。 宗琮在东暖阁里。 似乎已经传膳了,炕桌上和下面的条案上摆满了各种佳肴。见宗铎走进来,宗琮便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让宗铎也坐下用一些。 是福禄带着人侍膳的,他安排得很仔细也很细心,大抵也知道宗铎用膳的习惯,上来就给他盛了一碗汤。 喝下热汤,宗铎浑身上下都暖了。 “觉得对口就多喝些,这是你苏娘娘让人送来的,她每到冬日里最是喜炖羊肉汤,说喝了暖身驱寒,比那些什么补汤有用多了。”父皇的话音里隐隐带了些嫌弃,但宗铎细品却又觉得不是。 至于是什么,他也说不明白。 他更多的却是想这是羊肉汤?母后和他身边的人从不让他吃羊肉乃至和羊肉有关的任何东西。 因为太医说羊肉是发物,可能诱发他的咳疾,甚至何年进忠为了不让他吃,还哄过幼年的他,说羊肉膻腥味儿太足,那些鞑靼人和金人们为何身上总带着一股常年去不掉的膻腥味儿,就是因为羊肉吃多了。 可方才宗铎喝的那盏汤,不光没有任何奇怪的味道,反而很鲜。 “儿子以为羊肉汤应该有膻腥味儿,没想到竟然出奇鲜美。” 闻言,宗琮笑了笑道:“你苏娘娘说是擅烹,其实也就是这羊肉汤炖的能入口。她总说鱼和羊加起来就是一个鲜字,这里头估计放了鱼同炖用来提鲜。” “苏娘娘倒是奇思妙想。” 之后用膳的过程中很安静,宗铎也在吃,但动筷得极少。 一直到宗琮放下了筷子,他便也跟着放下了,上来了几个太监轻手轻脚地撤桌。宗琮则下了炕,往里面走去,宗铎也下炕跟了去。 “还不知道父皇这次叫儿子来,是所为何事?” 本来背着手正看着墙上一幅画的宗琮,转过身来,神色颇为复杂。 “朕叫你来,是为了立太子的事。” 宗铎垂着头,想轻松地笑一笑,却发现自己竟笑不出来,只能用略显有些仓促的口气道:“儿子明白父皇的意思,儿子虽为长子,但这些年来着实不中用,又抱着这样一副身子,不如二弟太多。其实儿子这些年也明白,若不是顾忌儿子的存在,父皇也不会坐视朝堂上生了那么乱子,而不伸手去管。” 确实,宗铎说得并没有错。 而促使宗琮下定决心立太子,也恰恰是之前那场事。储君不立,国将不稳,这并不是假大空的虚言。 随着皇子们越来越大,人心就会越来越躁动,哪怕你本身并不想动,也会有人推着让最具可能的彼此处在对立的场面之上。 宗琮登基了这么多年,对于处理朝政已经算得上是得心应手,可让他觉得最难测的依旧是人心。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然驾熟就轻,可人心总会再度给他上一堂新的课,告知他也许人心将会是他一辈子堪不透的问题。 他的心情很复杂,宗铎也出乎他所料的懂事。他拍了拍宗铎的肩膀,有些语重心长地道:“你能明白就好。大周看似繁花似锦,实则隐忧太多,朝堂上不能再乱了,只有上下一心众志成城,父皇想做的一些事才能做下去。” “其实很早以前,父皇就想告诉你,太子这个位置并不好坐,如坐针毡,如被架在烈油之上,你天性喜多思多想,身子有不好,父皇就怕你承受不住这种压力。” “而就算不是太子也没什么,你把身子养好,等再过两年待你成年,就能替父皇分担一些政务了。” “你和宗钺都是父皇的好儿子,你们即是兄弟又是手足,希望你们以后都能视对方为手足,互帮互助,互为依靠,朕是从兄弟阋墙中走过来的,真不希望看到你们以后也成这样。” 宗琮难得说了这么多话,也是他唯一一次和宗铎说这些推心置腹之言。 正是知道这些,宗铎听到最后被热泪盈满了眼眶。 “是,父皇,儿子一定谨记。” —— 这一场属于父子之间的对话,没有人知道。 哪怕是宗铎回去,也没向任何人透口风。 而宗琮把宗钺叫过去也说了话,具体说了什么,同样没人知道,也就盘儿发现这对父子神神秘秘的。她问起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却不约而同都同她卖起关子了。 冬去春来,又是到了新的一年。 这一次立太子的事终于定下来了,可能大家都心里有数,以至于当圣旨发下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太吃惊。 宗钺从南三所搬去了东宫,这个曾经他父皇住过的地方。 太子并不是住进东宫就叫太子,当确定身份的这一刻,属于皇太子应有的一切都会启动。 诸如皇太子有专门的太傅,这些人都久浸官场多年或者是一些饱读诗书的大儒,他们会从处世之道到处理朝政各个方面去教导太子。 而作为帝王的,同样也会带着未来的继承人去处理各种朝臣,教导他如何去跟大臣们打交道,不再像以前那样只限于一些皮毛。 同样,当坐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势必少不了一些附庸而上的人,择优而选,这些人都将是太子登基以后的班底。当然,现在说这些还都早,一切都只是在进行之中。 翻过年宗铎也十七了,一般皇子们到了这个年纪,就要开始议婚。 皇子们都是十八大婚,之后出宫建府,这种时候若有个女主人自然要便宜许多。 这又是盘儿的事,就如同婉姝当初嫁人那样,她又头疼了,甚至比婉姝那会儿更头疼。 婉姝是已经订了婚的,走的不过是个形式,可宗铎这次却是连个皇子妃的人选都没有,选个什么样的人家,什么样的人品,都是要操心的事。 这次盘儿不敢把事扔给宗琮了,毕竟宗琮这阵子也忙。 皮岛那边百废待兴,而海上最近并不平静,皮岛的建设乃至能不能成为牵制金人的一把刀,要取决于海路是否通畅,可沿海一带隔三差五闹海寇,宗琮最近忙得就是这事。 为了避嫌,为了慎重,傅太后就被盘儿烦上了。 她先派人把京中各家符合品级的贵女都打听一遍,剔除那些身份不够的,家风不正的,光这些事就让她忙了一个多月。 然后拿着去找太后商量。 太后也清楚她的难做,帮着她参谋,又删减了一些,最后定了九人。 索性送佛送到西,太后也没让盘儿插手,把告知宗铎的事揽了下来。择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太后让人把宗铎传去了宁寿宫。 一番闲话之后,太后把这事说了。 其实别说皇帝,太后在对待宗铎的时候,也不免有些过于慎重。知道这孩子无辜,可身份太过特殊,身子又不太好,以至于轻也不是重也不是。 “皇祖母的心,孙儿都明白,可孙儿现在还不想成亲。” 太后有些诧异:“为何不想成亲?” 宗铎想了想道:“孙儿一直久居宫中,从未看过宫外的天地是什么样的,什么样的女子好,孙儿也全无依据。孙儿就想反正明年孙儿也要出宫建府了,就想等等再看,孙儿想寻一个自己的心悦,她也同样心悦孙儿的女子为妻,还望皇祖母成全。” 听完后,太后不免有些叹息。 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她现在上了年纪,这心悦一词却频繁出现在她耳廓里,是以往几十年都未曾发生过的事。 是因为皇帝跟皇后?所以才促发了这一切? 心悦啊。 太后思及婉婤对自己说要找个心悦男子时的场景,不禁更是感叹。心悦好啊,哪个女子年轻的时候没有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梦。 “那皇祖母就不勉强你了。” 等宗铎走后,太后才有些语重心长地和同样这些年也老了不少的念秋道:“年轻,真好。” —— 皇子建府自然要早作筹备,首先这择地建府就是个大问题。 紫禁城屹立多年,大周也传了几代了,内城中一些好的位置早就被各种皇亲国戚勋贵大臣占光了。 幸亏是皇家,缺了谁的也缺不了皇子皇孙的,所以礼部很快就择了一处地方。 宗琮拿到舆图认真地看了看,满意了,才让人把舆图拿给宗铎看。甚至许了他,王府如何建,都由他自己决定。 父皇这是在补偿他。 宗铎心里明白,也没推辞,于是接下来的一年里他也没怎么去上书房了,而是都忙着建府的事。 和内务府礼部交涉,和工部打交道,天天早出晚归的,按理说这般辛劳以他的身子可能承受不住,可今年入了冬,他竟然没犯病。 而另一头,宗琮也正为给宗铎一个什么样的封号,而深思熟虑着。 考虑了几日,才定下‘睿’这一字。 建平十二年春,大皇子封睿王,出宫建府。 自此朝堂之上更是清明,各安其位,各司其职。 而二年之期已到,宗钤早就在缠磨着父皇,让他履行诺言允许他去皮岛历练。 宗琮说:“这还要看你母后的意思。” 于是宗钤就跑去缠磨盘儿了。 这孩子大过一年就沉默冷肃一年,现如今突然做出幼时那般撒娇卖痴的模样,说实话盘儿颇为不习惯。 也耐不住他缠磨,尤其婉婤也在一旁帮着说话,最终还是松了口。 实际上盘儿会答应也有另外一层考虑,宗钤总要长大的,与其困他在京中,等再过几年被人怂恿着和他大哥斗起来,不如让他去开辟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可儿行千里母担忧,挂心忧虑自然少不了的,这不宗钤还没出京,盘儿就忧虑上了。 当着孩子们不敢展露,私下里却没少‘折磨’宗琮,有时候半夜睡着睡着,她突然就来一句,钤儿还这么小,去边关能行? 宗琮能做什么呢,也能理解她的心情,只能尽力安抚了。 终于到了送走宗钤的这一天。 皇子出行自然非同寻常,宗琮干脆安排他跟着派去皮岛的特使一同走,先去南京,从南京走海路前往皮岛。 盘儿自然没有送他,不过宗钤临走之前,来向母后磕了头的。 等人走后,盘儿哭了大半天,眼泪就没停过。 她怕被人看着了有失皇后体面,把所有人都遣下去了,抓着宗琮衣袖哭。哭一会儿,停一停,想起来又哭一会儿,停一停,于是整整一天宗琮就顾着陪她了,连朝政上的事都没处理。 幸亏现在朝堂上也没什么大事,耽误一天两天的也不算什么。 “也不知道他去了皮岛会怎么样,那地方那么危险。” “放心,没事的。”宗琮拍了拍她肩头。 等过两天盘儿的情绪总算好了些,不再提到宗钤就忍不住眼泪了,才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她好像有几天都没见着婉婤了,包括宗钤离开的那天,她也没露面。 盘儿吩咐人去把五公主请过来,等人去了公主院后,才知道五公主不见了。 景仁宫顿时炸了锅。 起先盘儿还想瞒着找找,说不定婉婤又调皮了,谁知怎么找都没找到,于是宗琮也知道了。 再之后太后也知道了。 这些年,太后最是疼爱婉婤,这下天都快塌了,还不赶紧找。不过婉婤贴身服侍的几个宫女都不见了,想来是婉婤自主离开的,不是出了什么事,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 最后还是婉姈透了口风,婉姵出嫁后,也就婉姈和婉婤最好。婉姈说,五姐曾经跟她说过,等宗钤去皮岛的时候,她也要跟着一同去。 当时她以为只是玩笑,没想到现在闹出这种事,说不定婉婤就是和宗钤一同走了。 别说,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 宫里不可能莫名其妙丢个人,只有可能是出了‘内鬼’,而这个内鬼除过即将出宫的宗钤不做他想。 宗琮当即命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追了上去,很快消息就递回来了。 五公主确实是跟三皇子在一起。 而且五公主不回来,说要跟三皇子一同去皮岛探望舅舅。 消息传回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又觉得婉婤胡闹,一个姑娘家还是个公主,竟然跑那么远就是为了去探望舅舅。 可这个理由也不是不能说服人,而且宗钤随行的人力兵力都很充足,从安全上来说,是没问题的。就是有点坏了规矩,也怕坏了婉婤名声,不过下道禁口令,也不是什么事。 “婉婤也是被闷坏了,再过两年就要出嫁了,可能这就是最后一回出门游玩,就让她去玩一趟吧。”太后道。 太后都这么说了,盘儿和宗琮能说什么。 “就当她出门踏青,过阵子朕就让人把她送回来。”出了永寿宫,宗琮捏着盘儿的手道。 盘儿嗔了他一眼,一个二个的,一个是慈父一个是疼孙女的外祖母,现在都不讲规矩体统了,她还能说什么。 可让盘儿没想到是,她以为几个月就能回来的女儿,历时一年之久才回来,且回来后还给她扔了个晴天霹雳。 第191章 第191章 “你和傅磬……” 寂静的殿中,传来盘儿有些艰涩的声音。 看着脸上明显带着娇羞之色的女儿,这种神态是与女儿的形象完全无关,反而像个有了意中人的少女,盘儿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实在是这件事太让她吃惊。 在宗钤等人到皮岛没多久后,皮岛就爆发了一系列战争。 金人自然不可能坐视大后方旁边蹲着一头猛虎,虽然这头猛虎还只是幼虎,可恰恰就需要在幼虎还没成长之前,斩掉它。 只可惜前方战事依旧胶着,金人虽已撤兵,可大周并没有打算略过此事不算,明摆着打算趁胜追击收复辽东一带,也是给皮岛提供充裕的时间供其发展。 一根蜡烛两头烧,就致使金人并不会派太多兵力来攻打皮岛,他们又极其不擅长水战,所以皮岛虽战事频繁,但并没有阻碍其发展。 不过却耽误了婉婤的归来。 盘儿每隔一阵子都会让人带话过去,可不凑巧的是每次皮岛都有战事,以至于等婉婤回来,已经历时一年之久了。 可不管怎么样,人总是回来了,虽然黑了瘦了,但到底是完完整整的,盘儿还是挺高兴的。 可她的高兴还没持续几日,就被从永寿宫传来的消息给炸懵了。 这次带人送婉婤回京的傅磬,竟然主动向太后求娶婉婤。 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自此,盘儿潜藏在心底已久的疑惑终于有了解答。 当初婉婤的那一愣,她暗中猜测女儿是不是有意中人,后来这事不了了之。还有两次傅磬离京,婉婤都去送了,表面上是宗钤去送人,实际上婉婤完全可以不去。还有就是这回的事,为何不远千里去看舅舅。 看舅舅是假,看傅磬才是真。 “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被娘当面询问这种事,婉婤自然是害羞的,可她见娘的面色那么震惊,又略微有些局促和难堪。 “其实我跟他……” “你之前就相中他了?所以你才会说要找个心悦的对象,还有那两次他离京,你不是跟着宗钤去的,是自己想去,包括这回,也不是去探望你二舅,而是去看傅磬?” 大抵是盘儿的口气不太好,也可能她的话太尖锐,婉婤的脸上渐渐挂不住了,露出了难堪的神色,同时也红了眼。 “我……” “到底是不是?” 婉婤深吸一口气,点头:“是。” “可是他是你表叔!”盘儿低喊。 “又不是亲表叔,中间还隔那么远。”婉婤倔强地说道,眼泪终于掉下来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明明之前还把他当表叔来着,后来他走了,我总是会莫名其妙想起他,怕他会在边关受伤,怕他死在那里,总是不由自主变着法打听他的消息……我就想,也许这就是心悦了……” “那次你跟宗钤想离宫出走,就是想去找他?” “也不光是想去找他,也是想找舅舅。”婉婤抹着眼泪道。 盘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虽没有问的很清楚明白,但已经差不多能弄懂其中的脉络。 十来岁的年纪,本就是对外在的一切都持着好奇热情的态度,突遭生死劫难,半路杀出个英雄少年。 虽然这个少年英雄比自己的辈分高,但这个时候应该是敬仰为多。 不知从何时开始,敬仰就慢慢变质了,成为了仰慕,可懵懵懂懂少女又怎么能明白此时自己的心思。 直到又逢大劫,人生正处于低谷甚至很可能世界就是天翻地覆,这个已经成为男子的少年再度出现了。 他的出现甚至解开了所有危机,让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于是仰慕终于压制不住了。 “那他和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问题其实问了两遍,但你和他的位置一转变,味道顿时变了。 婉婤自然也听出来了。 她忍着眼泪:“他没有跟我开始,就是临去皮岛的时候,我跟他说让他过两年回来给我当驸马,如果他不回来,我就去皮岛找他,然后我就去了。” 盘儿扶着额头,半晌都没有出声,心情之复杂已经超过了往昔任何时候。 女儿有了意中人,甚至不惜千里追过去,这件事不光在当下是一件令人惊世骇俗的事情,对亲人的冲击的也是可以想象。 过了许久,她才道:“太后和你父皇并不一定会同意,他毕竟是你表叔。” “那母后会反对女儿吗?又或是母后可会支持女儿?”婉婤拉着盘儿的手,睁着一双泪眼婆娑的大眼睛,看着她。 “我……” “母后……”婉婤扑进了盘儿的怀里,又开始哭了起来,她哭得很忐忑也很无助,一改之前刚回来时的愉快。 说白了,心里不是不慌,也不是不明白这么做是不对的,只是很想去见他的想法冲垮了一切理智。 “你胆子实在太大了,这段时间娘总是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管着你,以至于把你养得胆大妄为的性格。你就没想想,你就这么傻乎乎地过去了,人家若是拒绝了你,你该怎么办?” 盘儿抚着女儿单薄的脊梁,想打她两下,却又下不去手。 “女儿有想过,女儿就想可能这一辈子,就只能任性这么一回了……我实在不甘心,所以我就想……若是他真对女儿无动于衷,我就回来,到时候听母后的话招个驸马,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 母女相拥着,说了很多很多话。 这算是一次彻底的坦诚心扉,做女儿的把心底藏了许久的心思,乃至于一些难以启齿的感情想法,都一一说了出来。 直到婉婤沉沉睡去,盘儿才放下她,让人拿了床薄毯与她盖上,出了这处暖阁。 刚越过屏风,就看见屏风后站着个男子。 一身龙袍,身形消瘦但挺拔,正是宗琮。 盘儿早就知道宗琮来了,因此她只是略微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两人去了偏殿。 “你是做爹的,你说说这事怎么办吧?” “婉婤的胆子实在太大了。”宗琮在盘儿身边坐下,甩了甩腕上的佛珠。 盘儿从宫女手里接过茶,递给他:“还不是你给惯的,把她惯得无法无天,什么事情都敢做。” 老父亲就有些不赞同了,“这叫什么无法无天?婉婤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窈窕淑女君子……” 说着,他住了声,也知道这么形容是反了,应该是窈窕君子淑女好逑才是。 可能出于在自己女儿身上就变成淑女好逑,宗琮颇有些不忿道:“这傅磬也是,婉婤都表现得这么明白了,他怎么就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还让婉婤追去了皮岛,难道觉得朕的公主配不上他?朕的公主可是金枝玉叶,千娇百宠……” 盘儿看着当即又从皇帝化身老父亲的他,眨了眨眼道:“那你的意思,就是不反对了?” 宗琮当即不出声了。 盘儿也就不说话,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其实这事也不是太难办,傅磬那小子还算有担当,寻了太后求亲,就是……”就是心里有些不妥帖,明明是表弟,现在娶了自己的女儿,那以后到底是表弟还是女婿? “难得婉婤竟然也有了意中人。” 最终这句话成了结语,说白了父母都是疼爱子女的,也许惊世骇俗也许难以接受,可这一切在父母对子女的关爱中,可能都算不了什么。 “就怕太后那里……”盘儿有些担忧道。 太后当时没同意,显然对这件事也难以接受,而且这件事对傅家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冲击。傅磬能顶着压力求到太后面前来,也是让盘儿这么快释怀的原因之一。 “太后其实挺疼傅磬的,不过让朕诧异的是傅磬能说服二舅母。” —— 太后最终还是同意了。 毕竟两个都是自己疼爱的孩子。 婉婤的婚事就这么定下了,免不了外面会有些风言风语,但显然这也是强强联合。苏皇后的嫡长女嫁给了傅家二房的嫡子,甚至有很多人认为这是太后做下的决定。 毕竟赐婚懿旨是由太后下的。 所以难免会有人觉得太后这是在为傅家谋算,一朝天子一朝臣,再是舅家,到底隔了一层。但娶个太子一胞双生的亲姐姐,就完全没这种顾虑了,哪怕日后太子接了大位,他顾虑着亲姐姐,也会对傅家手下留情。 毕竟功高震主,这是每个世家大族都会担心的事情。 于是太后就这么背上了黑锅,可恰恰也是因为这样,倒没人对这门亲事过多非议。除非是打算得罪傅家得罪皇后一系,同时还得罪了太后和陛下,这世上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一起得罪这么多人。 再于是所有人都这门婚事都是持着祝福的态度,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同时,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影响的,有着太后和傅家在身后,太子的地位自然更稳固了。也打消了一些人的小心思,当然这是题外话。 因为傅磬要赶着回皮岛,下一次回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孩子的婚事最好是紧着这阵子赶紧办了。 多多少少有些仓促,可婉婤年纪在此,为她备嫁是盘儿早就提上日程的事,她为婉婤准备的嫁妆早就准备的差不多,剩下的就是内务府和礼部那边了。 有宫里三大巨头的态度在,内务府和礼部自然不敢耽误,只差把手边所有事都扔下,全心全意准备五公主的出嫁之时。 唯独就是公主府,可能有些赶不及了,虽然公主府早就在修,却只修了一半,一时半会也赶不及。 不过婉婤的打算是大婚后,跟着傅磬去皮岛,公主府一时之间能不能修好,也不妨碍。 因此盘儿自然少不了有些担忧,表面上看着不显,私下里差点没跟宗琮说,把傅磬调回京来,这样也能天天看着女儿,也不至于会担心小两口在外头出了什么事。 这终究只是想想,毕竟傅磬有自己的人生和自己的抱负,恰恰越是位高权重,越不能擅自做出违背对方意愿的事情。若真是盘儿宗琮这么做,对婉婤来说就不是好了,而是想造出一对怨偶。 所以这种念头也只限于想一想,两人私下说一说也就罢。 很快就到了婉婤出嫁的日子,这是盘儿两辈子第一次送嫁女儿,其中的复杂心情就别提了。 等送走婉婤,她抓着宗琮又哭了一场,让宗琮感叹她真是越活越小,现在越来越爱哭了。 为此,两人自然少不了缠磨会儿,也算是老夫老妻又寻到的一个新的情趣,就不细述。 新婚三日,归宁之时,盘儿见婉婤面色红润,面带羞色,就是精神有些萎靡不振。 再问到傅磬可是对她不好,婉婤报以低头脸红之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盘儿心下晦暗,真是老了啊,女儿都嫁人了,说不定过些日子还要当外祖母了。 婉婤和傅磬在京中又逗留了十日,就启程去皮岛了。 这一去就是千山万水,归期不定了。 —— 为了给盘儿散心,明明才刚入夏,宗琮就下旨去了西苑避暑。 孩子们自然也跟来了。 包括睿王,宗琮也专门下旨传他来西苑伴驾。 出宫建府后没多久,宗琮就给睿王安排了差事,在户部当差。虽就是个小小的主事,但睿王做得很是用心。 每天都是精神奕奕的,人也看着比以前有精神气儿多了。 至少据盘儿观察,是如此。 “你父皇在里面和宗钺说话,正等着你呢。” 宗铎恭恭敬敬地对盘儿行了礼,道:“谢母后,儿臣这便进去了。” 盘儿点点头,一边摇着团扇,一边就和白术走远了。 外面日头不烈,两人顺着林荫小道去了观鱼亭,白术捧着鱼食,盘儿时不时拿一些往水里丢。 “睿王可比二公主懂事多了,人也知礼懂礼。” 提起二公主婉姝,盘儿的面色暗了暗。 婉姝出嫁后,一直没怎么消停,反正隔三差五总能听到些关于她大闹定远侯府的消息,这其中的家事太过复杂,外人也说不清明,反正宗琮听到后很不悦就是了。 哪怕是和宋明,似乎也有很多矛盾,宋明本是武将,大小也是个游击将军,因为婉姝不让他去边关,宋明这两年就一直待在京里,盘儿对婉姝也没有太多关注,只知道夫妻总是闹别扭。 这不,之前婉婤出嫁时,婉姝回宫了一趟。 盘儿听下面人说,婉姝对宋明颇多抱怨,说宋明还有想跟傅磬去皮岛的意思。婉姝这趟回宫,除了是给婉婤送嫁,就是想跟婉婤说让傅磬别带宋明同去。 你说这叫什么事? 反正盘儿听说了只有一个想法——婉姝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具体内里她也不知道,反正宋明是没能成行,中间可能夫妻二人又闹过,这次宋明是打定主意要走了,婉姝闹腾也没用,她就跑到西苑来了。 一是找睿王撑腰,二是找太后做主。 暂时还没找到盘儿面前,她索性就当做不知,不过实际上还是知道的。 “二公主的事我也不好插手,不过太后和陛下也不会让我管就是了。” 又散了会儿,盘儿就带着白术回去了。 回去后,宗钺和睿王已经走了,宗琮正在看折子。天气热,屋里放了冰山,有个太监站在墙角处打扇子。 “神神秘秘的,你跟宗钺和宗铎说了什么,还要背着我?” 宗琮抬目,见她穿一身水红色的夏衫,衬得皮肤欺霜赛雪,墨发朱唇,手里拿着把团扇摇着,十分美丽,哪里像几个孩子的娘。 他笑了笑:“是政务上的事。” 说着,他揉了揉眉心:“朕打算把宗钺和宗铎派出去,算是替朕微服私巡吧。” “何处?”说实话,盘儿是有些诧异的。 他对她招了招手,待她来到身边,将她拉坐在膝上,又把她手里的团扇拿开,拿着她纤纤玉手放在自己太阳穴上,让盘儿轻轻地替他揉着,才道:“扬州和福建。” 盘儿心里明白了。 扬州有两淮盐政,有盐商、盐税,福建有靖远侯府,有海商、海税。所谓开源节流,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安南的银矿虽大大缓解了大周国库的压力,到底不能一直依仗那边。 金人还在辽东,皮岛正在建设,大周地域辽阔,今天这儿涝了明天哪儿旱了,黄河年年决堤,需要银子的地方太多了。 总不能都找百姓找耕种的农人去征收,那就只有想想别的办法了。 盐茶两项是朝廷科以重税的大头,每个盐商茶商都在抱怨税重,可朝廷这些年能收上来的盐税却越来越少了。 为何?自然是有原因的。 这些原因都需要人去查探,去解决,这也是宗琮打算派两个儿子出京的原因之一,一来老子只信任儿子,二来也是历练之故。 这些盘儿都知道,她甚至还知道两淮盐政的症结点在哪儿,但她却不能明说。顶多只能点拨一二宗钺,等待水到渠成罢了。 “那你打算怎么安排?谁去扬州,谁去福建?” 宗琮沉吟了下:“宗钺去扬州,宗铎去福建。” 盘儿倒也明白他为何这么安排,一来盐税之重要性不用说,这件事压在他心底多年,他早就迫不及待想解决了,会安排宗钺去,自然是更看重这个。 至于福建及沿海一带的问题,这个地方积病太久,各方势力复杂,不光是靖远侯府,还有地方大族,有各路的商人,有官,盘根错节。哪怕是前世,宗钺和儿媳妇凤笙一同,也是花了近十年才不过将将见了点清明。 显然是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了,他把宗铎安排过去,未尝没有把宗铎支出京的想法。 再是慈父之心,到底也是帝王,既然已经定了下继承人,宗琮未尝没有自己的考虑和酌量。 “既然你已经想好,那就行。”她一边柔声道,一边揉着他的额头。 他抓住她一只手,含笑睇着她:“这次没有不舍得儿子要远离你了?” “自然是舍不得的,不过不是国事为重嘛。” “皇后贤德。” 这口气一听就是调侃的,盘儿捏起粉拳捶了他两下。 第192章 第192章 两人闹了一通。 宗琮又道:“朕打算把宋明也派出去,让他随睿王一同赴福建。” 闻言,盘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见他长眉微蹙,想来他也清楚婉姝最近的闹得这一出一出,在定远侯府和公主府里闹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跑来找太后做主。 太后上了年纪,本就有头风之症,平时哪怕是宗琮,也是尽量不让太后劳心就不打扰她老人家,现在倒被婉姝搅了安宁,来趟西苑避暑都不安生。 “也是定远侯府太不清净,不然婉姝也不会变得这么不懂事。”盘儿劝道。不过这话说得她自己都尴尬,自然也没什么说服力。 “她就是顺风顺水惯了,也是陈氏没教好。嫁于宋明,她自觉下嫁,心中不甘,自然看什么都不顺眼,定远侯府就算再多的不清净,谁又敢去惹她堂堂一个公主。宋明在边关经历一番磨砺,未来未尝不能独当一面,她却把人拘在京中,生生想把一个有志男儿给圈成笼子里的鸟。” “宋明想离京也好,就让他陪着睿王去福建,这下她总没什么话可说了。” 就听宗琮这语气,显然对婉姝这个女儿的不满积压太久,可到底是女儿,就算不满他也没顶着硬来,而是折中打算把宋明送去福建。 盘儿只希望婉姝不要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了,也免得彻底触怒宗琮,真把宋明派到边关,她就得不偿失了。 另一头,宗钺和宗铎走出涵元殿。 两人都是若有所思,显然都在想父皇之前说的事情。 一直到走出瀛台,两人即将分道,宗钺突然道:“大哥,我那有些关于福建的卷宗,若不你跟我去趟静谷,你拿回去看看。” 宗钺因为是太子,对朝中的一些事,乃至宗琮的一些心思都没瞒他,所以对于两淮盐政乃至沿海一带的问题,他早就深谙在心,平时也没少让人收集些情报卷宗之类的参详。 可宗铎却是初次接触,他既没有准备,等到福建后说不定就是两眼一抹黑。 宗钺此时将自己收集的东西拿出来,显然有示好之意,宗铎自然不会拒绝了,遂笑着点了点头,便随宗钺去了静谷。 兄弟二人在书房待了许久,连晚膳都是在书房里随便用了用就罢。 今日父皇与他们推心置腹的一番交谈,至少在宗铎来看,是深受鼓舞的。 父皇并没有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哪怕他不是太子,也依旧是他的儿子,依旧能帮父皇排忧解难,为朝廷效力。 因为报着这么一份心思,再加上来后和宗钺的一番交谈,让他感触颇深,除了有感自己真的不如宗钺,也对未来去了福建后渐渐有了些模糊的想法。 一直到了深夜,德全前来提醒过,两人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宗钺失笑了下,认真地看着宗铎道:“大哥,父皇心病不外乎三处,边关是一处,两淮又是一处,还有便是沿海一代了。可沿海一带形势复杂,地方士族和豪贾众多,各地官员与他们盘根错节,你去了后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当稳扎稳打。” “你放心,我明白。” “如今三弟去了皮岛,显然有自己的抱负,剩下这两处就看我们的。只要我兄弟齐心协力,定能为朝廷扫除毒瘤,为大周赢来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宗铎慎重地点点头。 宗钺站起来送他。 忽然宗铎却转过身,对他作揖道:“谢谢你,二弟。” 宗钺忙扶住他:“谢什么,大哥千万别这么说。” “大哥明白,你其实是在帮我……” 宗钺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们到底是兄弟。” “是啊,兄弟。” 宗铎喃喃,忽而失笑,抬起头来看着宗钺,白皙如玉的脸上,一双眼睛灼灼发亮,“大哥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父皇失望,也不会让你失望的。” 出了静谷的大门,伴随着明月清风,宗铎一路往回走去。 有生以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看明白自己的前路。 世上并不只有太子那一条路,他的世界也不该被成为太子而占据,就算再换一条路,换一个身份,他相信自己也能走出属于自己的人生。 因为各种想法,乃至心中的那股冲劲儿,宗铎的心情出奇得好。 可回去后听身边的太监说,二公主又来找他了,还在这里等了许久,发了顿脾气才走,宗铎不免叹了口气,俊秀的长眉也皱起了。 没有出乎宗铎的意料,第二天婉姝又来了。 来了后就是一通抱怨,又问宗铎昨天去静谷做什么,难道还跟太子打成了一片? 继婉姝出嫁后,宗铎就出宫建了府,公主府和瑞王府都在京城,而睿王府又没有王妃,免不了婉姝这个做姐姐的,会时不时去趟睿王府,充当一下主人对王府的一切指手画脚。 反正进忠他们对二公主是越来越不满了,太子已立,大局已定,殿下如今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郁郁寡欢、愁眉不展。好不容易有了差事做,渐渐心情好了,身子也好了不少,但每次公主来都会破坏殿下的好心情。 宗铎也看在眼里,却不忍斥责进忠他们。 论起进忠他们的忠心,自然毋庸置疑,可二姐也是在关心他,只是关心的方向不对罢了。 他现在已经不像幼年时那样了,对每个人的一句话都听进耳里听进心里,而是学会了去屏蔽那些他不以为然的。 所以婉姝的质问,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回应。 婉姝似乎也没把这件事当成回事,很快就把话题转移到不让宋明去边关上头。 昨日父皇已经露了口风,会把宋明派遣给他,随他一同出京,宗铎对婉姝最近的所作所为也心知肚明,本就有想和她认真谈谈的想法。 他也没瞒婉姝,把父皇的意思说了。 在婉姝吃惊之下要说话之前,他打断了她,道:“二姐,按理说你和姐夫的事我不该插嘴,可你再这么闹腾下去,只会是夫妻分崩离析的下场。你嫌弃姐夫出身不高,可姐夫没靠祖宗萌荫大小也做了个游击将军,你嫌弃定远侯府勾心斗角,姐夫跟你住在公主府,连定远侯府都不怎么回了,你说打仗没前途又危险,拘着姐夫在京中这么久,他也一直没说什么。 “姐夫一直让着你,纵着你,你就没想想有一天他不纵着你时,你又该如何?” 只瞧婉姝气色红润,身段明显比还在没出嫁前圆润了许多,就知道她现在过得并不差。 可这个差与不差,不过是在人心。 人心不足,自然做什么看什么都觉得不顺,可如果连眼前的日子都过不好,再多想那么多又有何用。 “父皇的意思恐怕没人能动摇,正好你和姐夫分开些日子,你也好好在京中想想以后,好好想想如果有天姐夫真厌了你,你可能承受?” 显然宗铎的话对婉姝冲击很大,陷入沉默的她被宗铎送走了。 等婉姝走后,进忠问道:“殿下,咱们真要去福建了?” “也不光是福建,浙江、广州,我们都能去看一看、走一走。” —— 另一边,在宗钺临行之前,盘儿抽了个空把儿子叫过来说话。 除了问了问他去了扬州后的打算,便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东西和想法都说了。 “你去了扬州后,不如还是学着你父皇当初微服私巡,别显露身份。当你肩负着太子这样一重身份,与你作为平民百姓去看扬州,应该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 “可以去泰州看一看,《盐志法》曾有云:盐课居赋税之半,两淮盐课又居天下之半,其下设三分司,分别是泰州、通州、淮安,三分司中又以泰州为之最,其出盐量曾达天下之五六。” “除了淮南的盐场,还有淮北,以前淮北的盐场出产量并不次于淮南的盐场,可因为水患泛滥,造成当地河道积淤,官府因为各方面原因疏通不利,久而久之淮北的盐场便没落了,母后幼年时曾听说过淮北盐场有人用晒盐法,可不知为何原因,竟没能推广。” “还有两淮盐场缉拿私盐的事情,朝廷屡屡打击私盐,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些私盐贩子比想象中更为聪明,很多时候都会给自己披上一层外衣,甚至当地盐商也不免与他们同流合污,乃甚至一些盐商,他们本身就是私盐贩子……” 盘儿说了很多,都是似是而非,多是以幼年听人说加以搪塞和遮掩。 宗钺很吃惊母后竟然懂这么多,甚至很多母后的所言,他都是闻所未闻过的。 可思及母后从小长在扬州,外祖一家又是在扬州码头上干活,南来北往的人众多,运盐船多是从此经过,会听到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东西也并不足以为奇。 宗钺也清楚母后的性格,从不是无的放矢的性格,自然都把这些话记在心里,说不定去了后会派上大用。 “母后放心,儿子一定把母后的话谨记在心。” “裴家可以用,这些年来裴永昌对母后乃至你们也是恭恭敬敬,小心逢迎,但是怎么用,你心中要有数。裴永昌是个很聪明的人,一不小心你就会被他牵着鼻子走,所以你得心中有酌量。还有……” 宗钺等待母后的交代,殊不知盘儿此时心里正在琢磨,要不要想个法子把儿子支去一趟绍兴。 如果她没算错,凤儿现年也不过十三四岁,这个时候她是在绍兴还是在扬州? 之前她也曾查过,两淮盐运使现在并不叫周广瑞,凤儿的爹方彦是周广瑞的师爷,如果周广瑞不是两淮盐运使,那方彦可是跟在此人身旁,是否还会像前世那样被卷入‘盐引息银案’,落得被砍头的下场,以至于凤儿一介女流不惜女扮男装潜入官场为爹翻案? 太多的不确定,以至于盘儿根本无从说起。 “母后,还有什么,您尽管吩咐便是。” 盘儿笑了笑,遮掩道:“没什么,母后就是想说绍兴是个好地方,绍兴的师爷也是闻名天下,记得有这么一句话,所谓无绍不成衙,江浙一带很多官员的师爷都是绍兴籍。若是你在扬州缺人手,可去绍兴寻一个好师爷,他们同乡之间很多消息都是经常互通有无,说不定能事半功倍。” 宗钺目光疑惑地看着母后,总觉得连这些事母后都知道,未免也太神奇了。 也许是父皇告诉母后的?宗钺知道父皇和母后之间几乎是无话不说,也许就被母后听进耳里记在心里,转头告诉了他,就想避免他去了以后寸步难行。 这一片爱子之心,宗钺是不会忽略的。 他作为长子,不像婉婤是个女儿可以撒娇,不像宗钤可以耍无奈,他的性格也说不出太感性的话,只能给母后磕了个头,权当是临行之前的辞行。 “母后,儿子一定会谨记您的所言。” 想着明日大儿子也要离京了,一股不舍袭上盘儿的心头,泪水盈满她的眼眶,可她却是强忍着。 “注意安全,就算这次去了事情办不成也没关系,弊政不是一日两日可扫除,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儿子明白。” 第193章 第193章 宗铎和宗钺是一同离京的。 都是往南,却是两个地方。 宋明也和宗铎一同走了,这次婉姝没有闹,反正表面上没闹,至于私下里有没有,盘儿也不可能会知道。 这接连离开了三个孩子,哪怕盘儿向来心大,也不免觉得有些孤寂了。 幸亏的是还有婉嫤和宗钜,却又让盘儿不免又想,若再过些年,等婉嫤和宗钜也大了,到时候她又该怎么办? 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十六。 她一直觉得十六会在前世的那个时候来,再加上孩子也着实多了,这些年她一直喝着董太医配的避子药。 宗琮的意思也是让她不要再生了,免得伤身,现在她不禁想是不是该把避子药停了。 当然也只是想想,毕竟离十六来的时候还有好几年,除了十六外,她并没有打算再生别的孩子。 尤其随着孩子们一年大过一年,他们不再仅仅是娘的儿女,也有属于自己的人生。雏鸟总有一天会离开母鸟,盘儿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就好像一整颗心被分了好几分,她也顶多再给婉嫤宗钜和十六留下一份了,别的已经无能为力了。 夏过秋来,秋去冬来,冬至的那一日盘儿收到一封宗钺的书信。 信里说了一些他去扬州后的所见所闻,口气以轻松为主,从淮扬菜到扬州八景,他也去了一趟泰州,竟然亲眼目睹了一场私盐贩子走私私盐。 虽然他在信里并未提及任何危险,但盘儿还是能从中洞悉过程并不简单。 可她该相信宗钺,前世那般境地他都能为自己闯下一片基业,这一世同样也可以。 盘儿这些年收到的书信挺多,多是从皮岛送回京的。 有宗钤的,有婉婤的,有时候两人的书信并不会同时送回来,似乎是突然想起娘了,有什么话想说就把信递回来了,恰恰是这样频繁的书信,让盘儿觉得这俩孩子离自己并不远。 她也养成了回信的习惯。 每一封都会认真回过去,和孩子们说说京城,说说今天吃了什么,你们父皇又怎么样了,说说池子里的鱼,甚至和婉婤,还会说说只有母女俩才会说的体己话。 当然他们偶尔来信,也不仅仅只是给盘儿的,父皇也会有,还有宗钜和婉嫤。 反正据盘儿所知,婉婤和婉嫤姐妹之间也有书信来往,至于具体内容她就不知道了。婉嫤也是个小机灵,想看大姐给娘写的信娘不给看,她就也和娘藏起属于她和大姐的小秘密了。 所以盘儿看完宗钺的信后,又想着这会儿没什么事,就去了书房,让白术给她研墨,她来回信。 她写得浑然忘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白术明明穿的是浅蓝色的棉袍,怎么变成黄色滚黑狐毛的衣袖了? 再一抬头,竟是宗琮。 他半撩着袖子,也不知给她研了多久墨了。 “你什么时候来了?” “来了有一会儿了。”见砚台里的墨也差不多了,他放下墨锭道。 盘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落在一旁儿子写给她的信上,不禁瞅了他一眼:“难道钺儿没给你这个父皇写?” 自然是写了的,却是密折。 密折上能说体己话?顶多在末尾问声安。 可能限于父与子及君与臣的身份,天生就注定等孩子们都大了,都会和父皇疏远。倒不是生疏的那种疏远,就是绝不会像对着娘一样,可以说着撒娇的话,可以和娘说一些发生在身边很小的事情。 宗琮能说他有点嫉妒吗? 反正嫉妒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婉婤还没出嫁那会儿就嫉妒,觉得女儿和儿子都白养了。 “宗钺都跟你说什么了?”他撩起袍摆,来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盘儿也没动,就是下笔速度加快了。 “能说什么。要不,我们交换着看?”她边说边飞了他一眼。 他快很准地接到这个眼色,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其实这不过是玩笑话,两人都有默契,就好像宗琮虽会问盘儿,却就是随口一句话,盘儿也是如此。 倒不是说宗琮有意瞒着她有关政务上的事,而是都清楚出门在外,又是碰触到了多数人的利益链条。 这世上有多少穷凶极恶的人,为了银子胆大包天,抄家灭族杀头都不怕,宗钺去扬州肯定不会太顺利,这其中的事给盘儿知晓了,不过是平添她的烦扰。 所以谈正事的密折递到了乾清宫,说些闲话安稳母后的心的书信递到了景仁宫。 盘儿用目光极快地扫了一遍回信,想了想在最后加了一句,可有去绍兴,才放下笔。 她去了宗琮身边,叹了口气道:“只希望一切都顺利吧。” 他拉着她的手,拍了拍:“放心,没什么事。” —— 事实上也确实没什么事。 本就是微服私巡,这消息除了宫里的极个别人知道,很多人都不知太子去哪儿了。 睿王对外的宣称是出京走走看看,就当是云游。而太子的失踪,还是过了一阵子才有人发现。 对此,宗琮不主动提及,自然也没人敢来当面问他。 少不了有话转话问到皇后这儿的,盘儿却从不直面回答,只是说太子向来有手足之情,她想念三皇子和五公主了,于是自然而然被人曲解成太子是去皮岛了。 就在盘儿在信中问宗钺可有去绍兴时,殊不知宗钺此时就在绍兴。 他从北到南走了一趟,看过了扬州,也去过了泰州,甚至有些问题他都亲眼目睹了,可他依旧觉得了解得不够透彻,还得再透彻一些才行,却有一种无从下手之感,于是不可避免想到母后所言,绍兴是个好地方,绍兴的师爷有大用处。 且这一路行来,他也听到过不少绍兴师爷的事迹,就动了去绍兴走一趟的心思。 反正也不急在一时,就当是四处游历吧。 宗钺到绍兴城的那一日,绍兴城里格外热闹。 他对这种热闹不明所以,问过之后才知道今日院试放榜之日。 江浙一带历来文风鼎盛,历朝历代都是科举大省,而江浙的才子之多,也是举朝内外皆知的事情。 尤其绍兴一带历来是人文荟萃之地,浙江的才子十之五六出自绍兴,名头响有响的好处,好处就是出去一提是绍兴,大家都知道这地方出才子,可不好的地方恰恰也就是有才之人太多。 想想每次科举拢共就取那么多人,取了你就没了他,若不是在绍兴,随便择一地,考个秀才都是轻松至极的事情,偏偏就在这里,秀才都成了老大难。 也因此,每次院试放榜,都是最让让绍兴城里百姓津津乐道的时候。 须知,在他们心里,能在绍兴考中秀才,乡试一个举人是绝对不在话下。绍兴当地人崇仰才子,但他们崇仰的才子都是才子中的才子。 而今年院试,竟然出了个才十三岁的秀才公,还是案首。 整个绍兴城都轰动了。 也是宗钺会选地方,他所在酒楼恰恰就临着府衙没多远。 这边刚打听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见楼下走过来一群人,一旁还有许多路人在指指点点。 这群人做书生打扮,个个都是文质彬彬,但行走之间挺胸阔步,一派意气风发之态。 宗钺耳尖目明,已经听到下面有人说这群人就是新晋的秀才公了。 “凤甫贤弟,咱们说好的聚一聚,就当是庆贺,怎么倒是你如此扫兴?” “实在不是我不凑趣,而是等着回家。” “凤甫贤弟乃是此次院试的案首,你都走了,咱们还有什么意思?” “正是。” “正是。” 因为楼下的这番纠缠,宗钺不免看过去几眼。 就见那位被人叫做是凤甫贤弟的是个文质少年,看模样似乎还不大,个子都矮了其他人一头,却生得眉目清秀。 尤其是一双眉毛,飞入鬓角,格外有一种神采飞扬之感。 “实在是今日家中有事,各位贤兄莫怪,改日我请你们酒可好?”方凤甫连连作揖,又是陪笑,又是告饶,到底是让他走了。 而这边宗钺失笑了声,十三岁的案首,也算是天纵奇才了。 第194章 第194章 因这初来乍到的印象,倒让宗钺对绍兴产生了兴趣。 之后的几日里,他就在这座酒楼里住了下来,闲暇之余在城里四处走走看看,倒又多了一层对绍兴的认知。 绍兴这地方地窄民稠,严重的人口和土地比例失调,致使绍兴当地人比江浙一带其他地方的人更具有危机感。 他们极少会在举业上驻足不前,一旦不成,就会另谋其他出路。 什么才是其他出路? 教书经商乃是下层,上层当是以幕为业,谋求进身之途。 一来幕主多为官员,可结交权贵,如果幕主平步青云,身为幕僚自然前途不小。二来也提前可以熟悉衙门杂务,如有一日登科中举,是时自然事半功倍。 文风鼎盛的氛围,再加上这种竞争激烈的环境,也所以宗钺在绍兴的这几日里,没少听见有人没考上院试,打算另谋出路的话。 多数都是同乡、亲友、师生之间互相提携引荐,自此宗钺倒不怀疑母后所言,这些绍兴籍的师爷经常在一起互通有无了。 他生出也请一个师爷的念头。 既然是做他的师爷,自然要是绍兴最好的师爷。绍兴这地方也奇怪,这些日子宗钺没少听说些世家什么的。 当然这种世家在宗钺这种皇族子弟的耳里,近乎于玩笑,这种词汇更倾向于是指一家子都是做这个行当的,且做出了名声。 例如绍兴一带最有的名的师爷世家,有方家,程家、盛家等。 宗钺也没多想,就近选了方家。 他没想到在这里竟然再度见到那个‘凤甫贤弟’,而他竟是方家的人。 —— 其实不是宗钺瞧不起做师爷的,而是会去做师爷首先就是科举上无进展,师爷不过是他们另谋出路的一种手段。 一个十三岁的案首,还是方家族长的独子,看样子到了这一代方家的传承莫怕是要断了。 “我爹?我爹并不在绍兴,公子若真是想请位师爷,我方家还有其他优秀子弟,不如我让人去请过来,为你引荐一二?” 宗钺沉吟了下,道:“岳某主动寻上门来,就是听闻方家主枝一脉名声在外,若是旁系分支之人……” 剩下的话宗钺虽没有再说,但方凤笙明白他的意思,意思就是看不中呗。 才十三岁的凤笙如今还有着属于这个年纪的意气,当即道:“公子没见过,又怎生知道不合适?” 她见这位公子衣衫平常,但行为举止格外有一种与寻常人不同的派头,便料想对方出身不简单。对于对方自称没有官身,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她倒是并不太信。 有些贵人官老爷做事都喜欢遮遮掩掩,诸如这种隐瞒身份来寻师爷的,凤笙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自然练就一双火眼晶睛。 她也没给宗钺制止的机会,想着七房被她称作为大贤侄儿的守孝在家,如今刚出孝期,正是待出山之际。大贤为人沉稳,办事老练,跟着这么个公子哥,也许能谋个出身。便吩咐给一旁的仆人,让他去把人请来。 不多时,方大贤就被请来了。 凤笙对宗钺作揖示意,走出门外去与方大贤说话。 她以为隔得距离够远,说话的声音也够低了,殊不知宗钺从小出身宫廷,皇家自有秘术,便习得一身看口型闻字意的本事。 其实这说白了,只要是正统的太子出身,多多少少都会点儿。 为何? 你想每次早朝或者大朝会的时候,下面密密麻麻都是大臣,有时候大臣的音量不够,又或是大臣们交头接耳说小话,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的皇帝急不急? 久而久之,都能看懂些口语。 诸如现在,那边凤笙正在和方大贤说话,就被宗钺读出来了。 “……此人出身应该不差,虽然他自称无名小卒……人是年轻了点,但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就是好应付……大贤侄儿你做事沉稳,应该不在话下……不过虽然人家年轻,但也不要报着敷衍的心态,可千万别坏了方家的名声……” 凤笙说话之间,见坐在堂上的宗钺看着外面,还时不时与他笑笑,但并未影响她对大贤侄儿的吩咐和交代。 而那个大贤侄儿—— 宗钺古怪地看了一眼那四十多岁留一把山羊胡,看面相沉稳拘谨一副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再看看站在他面前明显嫩得像把青葱似的‘凤甫贤弟’。 关键别说,那大贤侄儿丝毫没有因为方凤甫的年纪小,就对他敷衍了事,模样很是尊敬。 宗钺突然有种啼笑皆非之感。 又过了会儿,两人走进来了。 凤笙作为主人家,自然要对两者之间进行介绍和引荐,宗钺也就装模作样地问了方大贤一些话。 之后见他没有明言,凤笙就对方大贤使了个眼色,让他先退了出去,才去问宗钺如何? 似乎看出宗钺有些看不中方大贤,她还说了些方大贤以前的事迹,诸如前任东家和前前任东家官居何位之类的等等。 其实方大贤的这几任东家,最高的不过是个五品知州,以宗钺的眼光来看,还真有些看不中。 “其实凤甫贤弟,我也不瞒你,你看我这等年纪,再看看你这位大贤侄儿的年纪,着实有些不合适。你看这样,不知凤甫贤弟可有出府为幕的打算,不如来给我做个幕僚?” “我?幕僚你?” 凤笙太过吃惊了,以至于有些瞠目结舌。 无他,她年纪在此,今日会出面应酬客人,不过是她爹不在,作为‘方家族长之子’,有客上门,自然要款待。 可恰恰就是她年纪在此,她觉得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提出这种近乎有些荒谬的要求。 “怎么?你不愿?”宗钺好笑地看着她的小脸,那种瞠目结舌的模样与之前她应对如常的样子截然不同,竟有几分可爱。 “不是,岳公子,我年纪……而且……” 宗钺摇了摇了扇子:“无妨,我这个人什么都讲究眼缘,觉得你合适那就合适了,年纪小点也无妨,凤甫贤弟你身为这一次院试的案首,以后前途定然无量,就当是提前结个善缘。” “可……不是,我……” “凤甫贤弟,岳某虽不才,但也小有身份,你若是能成为我的幕僚,以后不说前途无量,至少一个官身我是可以许给你的。”说着,他收拢了折扇,虽还是含着笑,但一股气势油然而生,竟给凤笙一种感觉,他所言并不为虚。 再看看门外,这位岳公子的三位随从。 一个年轻消瘦,但看起来格外干练,而另外两个一看就是练家子,那架势还不是普通的练家子。 “让我考虑考虑。”不知怎么,凤笙就说出了这句话。 —— 把岳公子送走后,方凤笙不禁有种精疲力尽之感。 她往后院走去,行走之间若是碰见府中丫鬟,见了她的装扮,都是低头叫了声少爷。 其实凤笙并不是少爷,而是姑娘。 只是她从小被方彦当做儿子养大,不说文韬武略,至少在读书方面都是方彦手把手启蒙的。甚至方家的族学她也去学过一阵子,只是随着年纪大了,虽族人对她女扮男装不好多作质疑,到底男女七岁不同席,后来方彦就专门聘了西席,在家中教导她。 事实上凤笙确实天资聪慧,远胜于一般人,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能考中秀才的功名,还拿了个案首。 可她到底是个女儿家,她是方凤笙,方凤甫不过是个假名。 不过随着她在绍兴当地的名头越来越响,经常有人问到方家来,族人多是以族长之子佯称,久而久之就成了方彦有一子一女,系出一胞双生。 她爹不得已只能在族谱上加了一笔,伪造了方凤甫之名,这也是她敢下场去应试的原因之一。 但也仅仅是如此了,凤笙起初不过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比男儿差,可自打她拿了案首之后,各种琐事琐务就与日俱增起来,也让她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了。 方凤甫不会成为举人,更不能成为进士。 可—— 怎么甘心? 她饱读圣贤之书,不说文采风流,也算出类拔萃,若真让她像时下那些女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不如让她死了。 “少爷,太太请您过去呢。” 凤笙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往正院走去。 何氏体弱,自打生下凤笙后,多数的时间都是卧病在床,不过她对凤笙这个独女还是颇为关心的。 “你又出门去了?”一见凤笙这身打扮,何氏就有点急了。 “娘,我没有出门,不过是家中来了客人,爹不在,我出面招待一下。” “就算有客上门,可以让你堂爷爷大堂叔三堂叔他们出面招待,又何须你一个姑娘家如此。” “别人到底登的是方家族长的家门,又怎好让大堂叔他们代为招待,那不是显示我主枝一脉无人?” 谁知这话,又让何氏想多了。 “说来说去,其实都怪我,若是我能为你爹生下个儿子,也不至于你爹不在家,也无人支应门户。是我对不起你爹,他乃主枝单传,我又只生了你……” 何氏边说边哭了起来,只见她身子单薄,弱不胜衣,本就是一脸病色,偏偏又哭成这样,让人不禁感同身受。 可这些话凤笙却听了很多很多次,已经数不清的次数了。是啊,就是因为她是女儿,所以母亲因没有为父亲传宗接代而懊恼,以至于郁结在心,病体更弱。都是因为她是女儿,以至于方家主枝一脉,竟落得无人传承的境地。 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不服气,就算读书读得好,考中了秀才,拿下了头名案首又如何,女儿身都成为了一把禁锢着她的枷锁,一辈子都挣不脱。 凤笙突然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一个会影响她一辈子的决定。 “娘,你别哭了,爹过几日就从山西回来了,这次爹的主家周大人要在扬州任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扬州离绍兴不远,爹让我去扬州找他,顺便也是避避风头。” 其实凤笙是谎称了,方彦得知凤笙拿下了案首,欣慰之余也不是没有想法,在信中命凤笙最近在家不要出门,他不日就会回家一趟。 “你爹终于从山西回来了?那他会不会归家来?也是,他跟在主家身边,又哪能说归家就归家,也是我拖累的你爹,若不是我汤药不断,他也不至于远走他乡,有家不能回。你去了扬州后,要叮嘱你爹寒时加衣,热时减衣,多注意身体……” 一提起方彦,何氏顿时忘记了哭泣,絮絮叨叨交代起女儿来。 凤笙心中隐隐有些愧疚,但想到爹回来后很可能就要管着自己,她心中的那丝愧疚又被压下去了。 次日,凤笙去了宗钺所在的客栈,答应了与他为幕的事情,但有一个条件,就是要带上方大贤。 毕竟他年纪在此,出门在外家人也不太放心,身边带个族人也能让家人放心些。 宗钺欣然答允。 而就在凤笙离家之前,她还给方彦身边的随从管家禹叔去了封信,把事情大概说了说。 禹叔从小就疼她,定会帮她从一旁周旋。 只是让凤笙没想到是,这位岳公子的目的地竟然也是扬州,以至于父女之后竟在扬州相遇。 当然这是后话,就不细述了。 —— 盘儿还是大半年后,才听说太子身边多了位年纪不大的方姓幕僚。 这位叫做方凤甫的幕僚,看似年纪轻轻,但为人机智很有谋略,且他还有一层身份,竟是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周广瑞首席师爷之子。 盘儿这才知晓,有些事情还是按照原有的轨迹在发展,只是中间出现了这层意外,想必周广瑞不会含冤而死,方彦不会被牵连而亡,凤儿不用因避祸被方彦匆忙送嫁出门。 以至于一年后,方彦惨死,凤儿愤而和前夫和离,女扮男装潜入官场替父翻案,之后又与宗钺相遇。 这一世命运的轨迹都比前世早,也比前世好,盘儿甚至已经能看到若干年后儿子儿媳大婚后,她的小孙子小孙女出生的场景。 宗钺到底知不知道这位凤甫贤弟其实是个姑娘家? 盘儿决定还是不告诉儿子了,等他自己发现,想必到那时候场景一定会十分美妙。 “在笑什么?” 盘儿但笑不语,却和宗琮说起太子身边那个方姓的幕僚。 简直如数家珍,似乎对对方十分了解,让宗琮不禁侧目。 还是若干年后,当宗钺回来告知父皇母后,想要娶一位姓方的姑娘为太子妃,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女扮男装的方姓幕僚时。 不知为何,宗琮竟想到当时媛媛露出的那一笑。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方凤甫其实是个姑娘了?” 盘儿眨了眨眼。 明明也是年近四十的年纪,可这些年下来盘儿却丝毫不见老,反倒是宗琮两鬓已然斑白,让他平添出一种自己已然苍老,而她还风华正茂之感。 尤其这眨眼的动作,有点心虚,有点俏皮,看着还像是个小姑娘。 就像当年她初入东宫之际,青春貌美,娇俏可人,嫩得像一颗小青葱。 “没有呀,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还瞒朕。”宗琮坐下来,捏了捏她的脸颊。她挡着不让捏,怕他给捏皱了。 以前是没有这种顾虑的,可随着年纪上来了,她就越来越注重这个。偏偏宗琮喜欢跟她唱反调,越是不让捏,他越是喜欢找着间隙就捏一把。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又没见过她,怎么可能知道她是个姑娘家?”她捂着脸颊道。 “那你的意思?” 提起正事,盘儿忙坐直了,“既然钺儿喜欢,就让他娶个自己心悦的吧。” 宗琮哼笑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心悦? 不知为何,可能出于这几年儿女们接连出嫁或是大婚,宗琮这两年也多出几分岁月不饶人之感,而这种心态下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喜欢回忆以往。 “那你跟朕说,当年你可是心悦朕?” 盘儿挑眉,这件事以前不是说过,而且这些年他时不时就要问一下,每次她都答了,他还要问,如今又来了。 “你猜。” 这次轮宗琮皱眉了,“这种事怎么让朕猜。” “你不试着猜猜,怎么就知道自己猜不到?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我好像有了。” “有了?”宗琮一时没反应过来,转瞬才有些震惊地看着她。 盘儿点点头,脸上满是笑容:“我已经给他想好乳名了,不如就叫石榴或者小石榴也可以……” 宗琮的思路很成功被她给带偏了,“孩子现在还没出生,还不知是男是女,你就取个石榴的乳名,若是个皇子呢?” “如果是皇子,那就叫十六吧,小十六,这个乳名也不错……” 第195章 第195章 因为临睡之前,两人都在因为小石榴这件事在缠磨,以至于宗琮睡着后,突然梦到一大片硕果累累的石榴,反而有些失笑,心中明白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石榴长得真好,红艳艳的皮,一个有拳头大。 宗琮站在树下看着头顶上的石榴,总有一种怕这石榴会突然掉下来的感觉。 心里正想着,一个东西坠了下来,他眼明手快接住,果然掉下来了。 他心里还埋怨,皇后也是,种这么大一颗石榴树做甚,可心中却隐隐又有感觉,他记得这颗石榴树被掘了。 那年中元节继德堂突然生事,有个太监吊死在这颗石榴树上,太子妃就让人把这颗树掘了,后来这地方就改成了一片花圃。 宗琮感觉到一种错乱。 皇后应该是媛媛,为何他心中提起皇后时,竟然和陈氏挂上了勾。 他不禁往四周看去,空无一人,也是空无一人的寂静。 这里是继德堂? 正想着,他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他顺着望了过去,竟看到年轻时候的媛媛。 不过比起他记忆中爱笑俏皮的媛媛,这个长相肖似媛媛的姑娘,看起来似乎怯生生的。 尤其是那对眼睛,让宗琮不禁想到有一年去打猎时猎到的鹿。 他不禁皱起眉,他其实没想皱眉的,不知为何眉竟皱了起来。而且心里还想着,陈氏又想闹什么幺蛾子,难道他的态度还不够明显? 可他很快就看到那个长相肖似媛媛的姑娘缩到柱子后面去了。 是他皱眉吓到了她? 宗琮真真正正感觉到一种诡异感,以至于他接下来步伐不由自主往里走去,这根本不是来自自己的意愿,他反而没那么震惊了。 太子妃挺着肚子迎了上来,见太子手里握着颗石榴,有些诧异。 “殿下……” 宗琮感觉自己将石榴换了个手,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外头那棵树的果子该摘了,刚才差点砸到孤。” “竟发生了这等事?也是妾身这阵子有了身子懒怠,忘了吩咐她们,妾身这就让人去摘了。” 宗琮坐在堂间喝茶的功夫,就见富春几个抱了几篓子石榴进来了。 这石榴长得真好,他又想起临睡前媛媛跟自己撒娇缠磨说孩子生了就要叫小石榴。 石榴,寓意着多子多福。 太子妃最大的想望估计就是生个儿子,之前一直怀不上,不知什么时候她就让人移了颗石榴树到继德堂。 因为这事,母后还跟自己提过,说太子妃做得也太显了。 宫里说话做事讲究含而不露,倒不是母后在埋怨陈氏,不过是你把自己的想法暴露了出来,这就可能会成为旁人眼中的软肋,平白被人利用。 不过移了石榴树后,太子妃倒是生下了东宫的嫡长子。 宗琮坐在那儿胡思乱想之际,就听太子妃道:“今年这果子倒是结的多,凑巧我又怀上了,也算讨了个喜气。这样吧,就把这些石榴每个院送一些,给盘儿也送几个去。” 说到盘儿时,太子妃侧首看了一眼太子。 宗琮竟很诡异地接收到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同时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不悦感,可还是同时他也十分震惊。 盘儿…… 除了诧异盘儿外,更诧异的是太子妃的暗示,而他竟然心里明白,太子妃是不想让胡良娣捡漏,才会在自己有身子后,想从身边推个人出来。 这个人就是那个长相肖似媛媛,也叫盘儿的宫女。 至此,宗琮终于感觉到这个梦有点意思了。 石榴被富秋拿了下去,晚膳也提上来了。 照例是布膳、侍膳,一顿膳吃得鸦雀无声。 到宫女们上来服侍太子和太子妃漱口净手,宗琮心中同时又有一种明悟,他今晚会歇在继德堂。 胡良娣最近没少上蹿下跳,太子妃不顾身子又怀了一胎,于情于理他都该做出点表示。 攘外必先安内。 太子微微阖目,盘了盘腕上的佛珠。 “时候不早了,你先歇着。”坐了会儿,太子站了起来。 太子妃忙也跟着站了起来:“妾身已经让人把偏殿收拾好了,若不让盘儿服侍殿下安置?” 宗琮用眼角余光往后看,就见在太子妃身后,富秋搡了盘儿一把,她忙凑了上来,低着头站在太子妃身边。 他没有说话,往外走了去。 没有否认就是默认,太子妃忙看了盘儿一眼,让她赶紧跟上去。 从始至终福禄都没有说话,头垂得很低,宗琮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肯定知道‘他’的心情会不大好。 这老小子鸡贼,最会趋利避害,每逢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会老实得像一只鹌鹑。 其实宗琮现在心情没什么不好,可他的这具身子的心情却不好。 经过这一会儿的时间,宗琮也算看明白了,他似乎在做一场梦,但梦里的一切都和现实中不太一样,而梦里的‘他’似乎有自己的自主力。 他可以看,可想凭自己的意志力去说去做,却没有办法。 就好像在看一场皮影戏,只因为他‘身处其中’,更能感受‘他’的种种体会和感受,可想去干扰皮影戏的发展,却是做不到。 唯一的例外就是,宗琮看了看手里的石榴。 这是他方才为了试验,主动拿在手里的,然后这颗石榴就一直在他手里了。 “殿下,奴婢服侍您更衣。”正在试图把石榴通过自己的意志力放在案几上的宗琮,终于成功了,他像一个突然得到新玩具的幼童,不禁露出一抹笑。 盘儿也正好看到这抹笑,不禁地愣了一下。 再之后她就不敢多看了,低垂着头为太子更衣。 更完衣是沐浴,这件事就不用盘儿代劳了,自有福禄带着人做。 寂静的室中,单薄的少女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了眼床榻,一咬唇捏着衣襟的手,终于动了。 其实宗琮在进浴间前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为‘他’竟然想的是,那就这样吧,也免得太子妃再闹出别的幺蛾子。 所以之后看见藏在帐子后,含羞带怯、酥肩半露的盘儿,宗琮的心中竟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在想,这事若让媛媛知道了,肯定要跟他闹。又想在梦里,他也控制不住这个‘自己’,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像个不解风情的木头,单刀直入,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多余的温存乃至前戏。 看着她嘴唇被咬出了血迹,看她瑟瑟发抖,想她肯定很疼,他本来想伸手安抚一下她,却无能为力。 原来他做了这么一场荒诞的梦,就是为了做一场春梦? 宗琮心里竟浮起这种诡异的想法。 事后,‘他’坐了起来,看了她一眼,俊眉微微蹙起,似乎也为自己的失控感觉到不适。 又见她可怜的样子,不禁道:“孤让人备水,你去沐个浴。” 平时惯是温和的嗓音,不知为何今日竟有些冷硬。 宗琮看到她瑟缩了一下。 等她从浴间里出来时,太子已经穿戴整齐了,似乎打算离开。 宗琮早就在心里唾弃了‘他’好几遍,可心里却隐隐有种明悟,这才是他的性格。也许‘他’本来就是他。 见太子抬步要走,盘儿忙跪了下来:“恭送太子殿下。” 她身子很疼,腿也很软,摇摇欲坠,心里就想他走了也好,她也能歇一歇。突然感觉头顶上多了片阴影,她下意识抬头,撞入眼中的是一颗石榴。 一颗皮薄多汁的石榴,红艳艳的皮,甚至能嗅到上面淡淡的清香。 之前有宫女给她送了一颗,说是太子妃赏下来的,盘儿尝了,真甜,汁水也多。很大的一颗石榴,竟然不一会儿就被她吃光了。 她不由自主伸手接了下,对上宗琮的眼睛。 这是太子爷赏她的? 太子转身走了,盘儿抱着石榴默默地想。 第196章 第196章 盘儿想了会儿,就去睡下了。 等再次醒来,是被人叫醒的。 “起了起了,都什么时候了还睡,还真以为侍了一次寝,就是主子了?” 盘儿揉着眼睛坐起来,明明浑身酸疼,却还是忙就下了榻。 琴儿翻着眼睛斜瞅着她,眼睛在她身上来回睃着。 就见她如春梦初醒,脸颊红润,隐隐带着春色,就连盘儿腿脚无力下榻时差点没摔了,在琴儿眼里也是被太子爷给疼爱狠了,才会如此。 琴儿脸上带着遮掩不住的嫉妒。 富春富夏等四个大宫女相貌平平无奇,下面早就有宫女们猜测太子妃提拔人肯定会从她们之中选。谁曾想太子妃娘家送来这么个人,不中用不说,行为举止也不够大方,小家子气的很。 若说唯一能看的,就是那张脸吧,和身上那股楚楚可怜之态。 见盘儿一直被太子妃压着,其实琴儿她们还是挺高兴的,心想太子妃定是瞧她不中用,才会弃她不用,谁曾想太子妃这回有了孕,提拔的还是她。 所以琴儿又怎么会看她顺眼? “你可真是能行啊,太子妃都起了你还睡,难道还打算让太子妃来请你不成?别怪我没提醒你,太子妃那儿已经问了你几次,小心去了挨训斥。”琴儿一面说,一面眼睛在床榻上睃巡着。 “这是什么?”她一伸手将枕边的那颗大石榴捞进手里,还不及看清楚,东西就被盘儿夺了去。 “这是我的。”盘儿紧紧地把石榴抱进怀里。 琴儿瞪了她一眼,气笑道:“不过就是一颗石榴,还真当谁稀罕?” 可不是稀罕,石榴寓意着多子多福,若说太子妃把庭院里那棵石榴结下的果子给其他几个院送,不过是出于面子,可也给盘儿送了一颗。 还是当着太子爷面说的,恰恰是前脚说了这话,后脚太子爷就临幸了盘儿,那意思就再明白不过了。 太子妃也觉得东宫子嗣太少,不想胡良娣生,而是想抬举身边人生。 想想,盘儿是继德堂的人,生了孩子也是太子妃一系的,以后自然会成为大皇子的好帮手。 这对主子们来说,不过是抬举个人的事,可对于下面的奴婢们来说,能生下太子爷的子嗣,那就是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不怪琴儿会嫉妒成这样,说话的时候脸都变了形状。 盘儿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还明白自己的处境,于是只能保持着默不作声。 琴儿讽了两句,见盘儿也不接腔,遂也有种很无趣之感。她目光又落在床榻上,在看清被褥下的床单上有点点红斑,眼神顿时又变了。 盘儿也跟着看了过去,这次她没有给琴儿说话的机会,道:“这里我来收拾就是。” 她平时并不是住在这偏殿里,而是在后罩房,昨晚实在是太累了,又没人来让她回去,她就在这里睡下了。 床褥自然也没有换,没想到竟被琴儿看个正着。 那种东西被看见了,盘儿自然又是羞又是急,落在琴儿眼里又成了刺疼她眼睛的毒刺。 “还真以为我是来侍候你的?你算什么东西?就侍这么一回寝,指不定太子爷不会再来第二次,还真以为你跟咱们不一样了。”琴儿在继德堂就是负责洒扫偏殿的宫女,才会有这么一说。 她气呼呼往外走,觉得盘儿挡了自己的道,将她往旁边撞了一下,还不解恨顺手掐了盘儿一把。 “你给我等着。”这句话声音很小,却传入盘儿的耳中。 可她根本顾不得这些,将床榻上的床单被褥都收拾了收拾,一路躲着人抱回后罩房自己的住处。又忙洗了把脸随意挽了个发髻,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就急匆匆往正殿去了。 她在门外求见,有宫女进去通传。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的人才让她进。 盘儿从昨晚到现在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又经历了昨晚那场事,早已是精疲力尽饥肠辘辘,往里走时步履微微有些蹒跚。 太子妃正坐在炕上喝茶, 盘儿只来及从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就忙跪了下来。 “起晚了?” “回太子妃的话,奴婢不小心睡迟了,才会耽误了时间。” 她匍匐在地,只听得上面似乎传来一声细不可查的轻笑,就听太子妃又道:“你第一次承宠,会如此也是正常,瞧瞧当初胡良娣刚进东宫时,第一次承宠不也是这样。真是可怜见的,富秋还不快挪个小墩子来,让她坐着。” 富秋挪了墩子来,盘儿却不敢坐。 进东宫来到太子妃身边也有些日子了,所以她对太子妃的性格乃至她话音里的一些潜意词都能听懂。 胡良娣第一次承宠,恃宠而骄第二天不来给太子妃请安,就因为这件事太子妃就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所以这话与其说她是可怜见的,不如说是在警告她。 这种情况,她怎么敢坐。 “瞧瞧,盘儿这丫头就是这么听话懂事,是你们都比不了的。平时我稍微对你们和悦些颜色,你们就跟我蹬鼻子上脸,再瞧瞧盘儿。”太子妃这话是含笑说的。 富春几个对视一眼,笑着道:“还不是太子妃惯的,太子妃现在倒挑起奴婢们的错儿了,既然太子妃今日说了,以后奴婢们就跟着盘儿多学学。” “瞧瞧这口气,还怨上我这当主子的了?” 殿中一片笑声。 盘儿跪在那里,也只能陪着笑。 太子妃笑过后,目光落回盘儿的身上:“你是我娘家送来的人,我日里让人拘着你管着你,也是为了你好,毕竟宫里和宫外不一样,规矩太多,一旦不小心犯了规矩,我是护着你还是不护着? “不护着,说来你是我娘家送来的人,护着会被人挑拣不够公平大度。人人都羡慕本宫这太子妃之位,殊不知这位置并不好坐。” “太子妃说的是,奴婢明白。” “既然你侍候了太子爷,身份自然和寻常的宫女不一样了,再住后罩房也不太合适。这样吧,以后你就搬到偏殿的耳房去住着,本宫再派个宫女侍候你……” 说到宫女时,太子妃看向富春。 富春想了想道:“琴儿负责偏殿洒扫,不如就她?” 太子妃点了点头:“那就她吧。你放心,只要你忠心对本宫,本宫总不至于亏待了你。” “是,太子妃,谢太子妃。” “行了,你下去吧。”太子妃抬了抬手。 等盘儿下去后,富秋才道:“太子妃,您这般抬举她,可会纵得她骄纵?瞧瞧今天,才刚侍寝头一回,竟然敢睡迟。” “骄纵她倒是不敢,这些日子你们难道看不出来?是个胆小的。至于睡迟,想必也是昨晚受了苦,经过今天这事,她下次必定不敢了。” 至于为何昨晚受苦,今早才会睡迟,富春几个都是黄花大闺女,虽然多少知道点儿,但还是有些懵懵懂懂,不过太子妃既然这么说,她们自然不好再质疑。 而另一边,琴儿接到命令,说太子妃让她以后侍候盘儿,整个人都快爆炸了。 当然这不过是形容词,实际上在宫里,哪怕是再胆大愚蠢的人,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人可以欺什么人不可以欺。 所以琴儿也就只敢在帮盘儿收拾屋子的时候,小声抱怨几句。 所说的不外乎,也不知太子爷还会不会来,太子妃干甚抬举这种人之类的。 坐在屋里的盘儿,默默地听着外面时不时传来的小声抱怨,摸了摸手里红艳艳的石榴。 她将皮剥开,掰了几颗喂进嘴里。 好甜。 —— 盘儿睡到半夜的时候醒了,是被热醒的。 她伸手摸了摸身边的人,宗琮的身上很烫,还出了汗。 她忙坐了起来,又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发现上面并不热,汗也是凉的,正这么想着,身边的人突然坐了起来。 “你怎么了?出了这么多汗?” “朕方才做了个梦。” 盘儿一愣:“什么梦?” “朕梦见你了。” 呃…… 这是大半夜在说情话? 之后宗琮去沐浴,盘儿叫了人来把床榻上的被褥都换了,才坐在榻上想着这件事。 宗琮性格本就内敛,这些年说过的情话加起来屈指可数,他只会默默地做些对你好在乎你的事,哪会说这些肉麻兮兮的情话。 没想到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等两人都躺下后,她偎了上来:“你刚才说的是真的,真的做梦梦到我了?” 她眉眼软软的,眼角还带着笑,一看就非常高兴愉悦。 宗琮脑子一转,就知道她想到什么方向去了。不过见她这么爱娇,心情也极为不错,抚了抚她脸颊嗯了一声。 “那梦到了什么?” 一提起这个,宗琮就不自觉皱起眉,不过盘儿埋在他怀里,自然也没看到这一幕。 “其实也没什么,就梦到陈氏欺负你了。” 陈氏欺负她? 盘儿面色古怪起来,忍不住撑起来看了他的脸庞一眼。 他怎么会做这种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却也不禁让她想到很多年前,也就是年轻时的那会儿的一些事:“你老实说,你当年是不是特别怕太子妃欺负我?” 这下轮到宗琮呃了。 认真想一想,确实是有的。 这些是基于对陈氏的性格了解之上,他当时确实觉得如果真斗起来,媛媛不会是陈氏的对手。 甚至现在让他来想,他依旧是这么觉得的。 媛媛心太软,也太有底线,又看重感情,而陈氏,不提也罢。 得到他的默认后,盘儿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来。宗琮本来在想心事,见她笑得像偷了油的老鼠,忍不住道:“笑什么?” “没什么。” 虽是这么说,盘儿的好心情却连着保持了好几天,以至于让她没有发现宗琮这几日在面对她的时候,特别容易走神,偶尔看她的眼神也挺怪的。 宗琮一直以为这就是场梦,梦过了无痕,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梦竟然接着做了下去。 而陈氏也确实如他所言欺负了那个和媛媛长得一模一样的‘盘儿’,他甚至觉得这就是媛媛,只是性格有些不同。 可即使是这张脸,也让宗琮格外难以忍受。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他’明明对盘儿有些不同寻常的在意,例如他连着去找她了两次,例如在继德堂时不时就会观察四周,见到她了还会多看一眼。 宗琮太了解自己的,也因此也了解‘他’,虽然这些迹象不太明显,却恰恰是在意的一种。 可‘他’却在隐隐约约了解到,陈氏不会像面上那么好去对待盘儿,甚至可能会苛责她时,选择了漠视。 只是为了所谓的大局? 不,其实在愤怒的表面之下,宗琮心里也清楚,其实漠视才是保护。 当然也是因为不爱。 是的,这个梦里的‘他’还没有像现实中那样在意她,在意到不愿意让她去受任何的委屈。 在第三次又再度做起这个梦时,宗琮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了。 他选择了石榴。 再又一次‘他’从偏殿离开,他把早就准备好的石榴,像第一次那样塞给了盘儿。 第197章 第197章 一个、两个、三个…… “还真以为自己就是主子了?不过跟我们一样都是奴婢……”屏风外,琴儿一边摔摔打打地擦着多宝阁,一边小声抱怨着。 可这声音却极为清晰地传到屏风后,传入盘儿的耳朵里。 她坐在床上,帐子是拉着的,默不作声地听着,看着摆在面前的三个圆滚滚的石榴。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睡,这人跟人真是不一样……” 其实之前琴儿不是这样的,随着太子爷来找她第二次第三次,琴儿一改之前含酸带刺的态度,变得曲意逢迎起来,她也看了几日琴儿的笑脸。 可突然她又恶劣了起来。 比起以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却又似乎被什么人指点过,在服侍上面她做的让人无法挑错,唯独就是嘴‘碎了’些。 除了些含酸带刺的话,还少不了一些敲打之言。 盘儿其实看见富秋来找琴儿说话了,自那以后琴儿就态度大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琴儿的态度恰恰反应了富秋的态度,而富秋则代表着太子妃。 是因为太子爷来找了她几回吗? 一个、两个、三个…… 盘儿又一次数了数面前的石榴,除过第一次太子爷赏她的那颗,之后太子爷又给她的,她都留着没吃。 太子爷为何要给她石榴?他可知道石榴代表的寓意? 这些日子盘儿想了很多答案,都觉得有些荒诞无稽,太子爷不可能会知道她喜欢吃石榴,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几个石榴都是太子亲手给她的。 太子爷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这几回他虽然还是不怎么跟她说话,但比起第一次却温柔了很多。 也许太子爷是知道石榴的寓意的,既然亲手给她就是想赏她,可能是碍于她是太子妃的奴婢,大明大白赏她太扎眼,所以就换了这么一个方式? 若是太子爷赏她金银珠宝,反而没这几个石榴让盘儿惊喜。 因为这会让她觉得这是独属她和太子爷的秘密。 “你到底还打算睡多久?午饭都不吃了?别到时候把自己饿得病恹恹的,却又埋怨是我们侍候得不经心……” 听到脚步声,盘儿忙把石榴都塞到枕头下,把头发理了理,才掀开帐子下了床。 “总算起了?”琴儿斜着眼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将手里的抹布扔在旁边的几上:“那等着吧,我去给你拿午饭。” 不多会儿,午饭就拿回来了。 很简单的两个菜,就是普通宫女的饭食,连富春她们的饭食都比不上。不过太子妃那边没有特意交代过,小厨房也不可能单独给盘儿安排饭食。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规矩。 实际上哪个稍微得脸的宫女,没受过小厨房的示好?时不时就有一点规矩之外的加菜,什么点心果子从来不缺,反正盘儿这里是从没有过的。 甚至同样的饭食,她的可能还要比别人差一些。 因为宫女太监们都是吃大锅饭,去的时间早晚都可能影响到饭食的质量。 见盘儿看着面前的菜,琴儿道:“可别嫌弃,谁叫你的起得这么晚,等我去了厨房,已经没什么菜了,还连累我也跟着吃剩饭剩菜。” 盘儿看了眼她嘴上的油光,没有说话。 她默默地拿起筷子,吃了些菜,又吃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筷子。 琴儿走过来,看着桌上的残留道:“还真是主子的身子宫女的命,挑三拣四的,你要是实在嫌弃,就去跟太子妃说说,说不定太子妃看在你是娘家送进来的人,给你几分厚待。” 她脸上是笑,眼中藏满了恶意,似乎想等着看盘儿的笑话。 盘儿又怎会不懂她的心思,继续保持沉默。 傍晚的时候,太子来了。 每次太子爷来继德堂的时候,气氛就格外不一样,宫女太监们说话做事的声音都是能放低尽量放低,所以盘儿哪怕在自己屋里,都能知道太子爷来了。 琴儿也成了噤了声的老鼠,盘儿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总算能消停些了。 盘儿心想正殿那边应该不会召自己过去服侍,自打太子爷找了她几回后,似乎就扎了太子妃的眼,以前太子爷来继德堂,还会专门叫她过去充个人数,最近这些日子也不叫了。 她本来打算用过晚饭后,就歇下的。 谁知这边琴儿刚把晚饭拿回来,富秋来了。 “太子妃叫你过去服侍。” 盘儿将讶然藏在半垂的眼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胡良娣闹出什么幺蛾子了,让太子妃感觉到危机了? 以前盘儿没搬来偏殿耳房住时,虽活动范围只限于后罩房那一片,但因为宫女太监们都住那里,也能借此听到不少关于东宫的事情。可现在搬到这里了,消息反倒闭塞了。 盘儿会有此判断,还是根据之前对东宫形势的了解,判断而出。 她跟在富秋后面去了正殿,殿门外正站着十多个手提着膳盒的太监,还有几个太监正步履轻快地往里面送食盒摆膳。 即是如此,殿中也一片鸦雀无声。 她悄声跟在富秋身后进去了,找了个地方站定,不多时晚膳摆好了,过了会儿太子和太子妃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在膳桌前落座,福禄带着四个侍膳太监站在太子身后,富秋从后面推了盘儿一下,她连忙来到太子妃身后站定,却没敢抬头。 富春站在太子妃的左手边。 太子拿起筷子,用膳就这么开始了。 盘儿只管给太子妃布膳,太子那边没敢插手。 太子妃和太子静静地用着膳,反正盘儿是挺佩服他们的,竟然能用膳时一点声音都不发出。 她曾经偷偷的私下试了试,想要做到极难,反正她是暂时做不到这样。 “这道片皮鸭肉不错,殿下可要尝一尝?”太子妃笑着说,见太子没说话,她又道:“盘儿。” “是。” 盘儿忙用长筷夹了一块片皮鸭肉,放进面前的小碟里,又端着小碟去了太子身边。 太子顿了下,夹起来吃了。 太子妃的笑容顿时更灿烂了,道:“殿下,味道如何?” 太子抬目看了她一眼,余光往旁边动了动:“还不错。” “既然殿下喜欢就行,这是继德堂小厨房里的厨娘刚研究出的新菜式,妾身自打有了身子后,胃口一直不太好,她们就想方设法为妾身开胃,用这片皮的鸭肉沾了酱卷上薄饼吃,又是一种不同的风味。” 这次太子就没接话了,太子妃自然不好继续下去,只能接着用膳。 一顿膳用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盘儿见富春额上都是汗,就猜想她大概也不轻松。 太子和太子妃挪去喝茶,她动了动有些酸的小腿,继续站桩。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富秋突然急急走过来,暗捅了盘儿一下。盘儿醒过神,忙跟了过去,是太子打算走了。 “时候也不早了,殿下不如留在偏殿里休息?妾身让盘儿服侍您?”太子妃站在太子身后道。 她虽说得克制,但在场的人都明白她口吻中的挽留之意。盘儿因为消息闭塞不清楚,可其他人知道最近三郡主又病了,借着这事最近胡良娣没少干出拦截之事。 为此,太子妃没少被落脸面,不然这回她也不会搬出盘儿这个让她如噎在喉的人,还做出种种主动之举。 太子没有说话,脚步也未停,太子妃看了盘儿一眼。 盘儿眼露急色,却不敢开口,富秋又从后面捅了她一下,让没有防备的她往前趔趄了一下。 就在这时,太子的脚步顿了顿,在迈出门后,没有下了台阶,而是往右边的廊道走去。 这是去偏殿的方向。 盘儿一愣后,忙在富秋的推搡下,跟出了门。她脑子有点蒙心也有点慌,闷着头就想赶紧跟上去,谁知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顿时被撞懵了,她也根本反应不过来,直到有人拽住她,她才终于站稳了。 “走个路都走不好?” “殿下,我……奴婢……” 太子松开手,转过身,“跟上。” 盘儿忙跟上了。 等进了屋,盘儿才发现太子进的竟然是她的屋子,而不是偏殿的正殿。 她正想说点什么,提醒太子爷走错地方了,太子在环视了一番屋子后,目光在圆桌上落了下,最终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盘儿有点慌,想去把桌上的盘碗收捡一下,却又不敢动。 这时,福禄悄声无息地带着两个太监走进来了。 一个收拾桌子,一个奉茶,他则去了边上站着。 “你还没用膳?” 还不等盘儿答,太子看了福禄一眼,福禄忙走了出去。 也不知福禄从哪儿变来的,盘儿感觉还没过去多长时间,也就是她琢磨跟太子说点什么的空档,福禄就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 上面放了一碗面,还有两个小菜。 他把托盘放在桌上,见屋里这副情形,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堆着笑对盘儿道:“盘儿姑娘,快来用一些吧,这不用晚膳可不行,毕竟……”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不过盘儿却听懂了他的潜意词——毕竟等会还要服侍殿下,不吃饱可不行。 她顿时羞红了脸,头也垂得低低的。 过了会儿,才走到桌前坐下。 这时,太子已经挪到床榻上坐着了。 这间耳房并不大,一个大通间,从中间用落纱罩隔了下,就是里外两间。外面放了张圆桌和几个圆凳,落纱罩里面就是床,还有个妆台,和一个屏风。 平时把落纱罩上的帘子放下,就能起到一个隔挡的作用,此时落纱罩上的帘子是收起来的,所以等于盘儿和太子还是同处一间室中。 都能看到彼此,也因此盘儿连饭都不会吃了。 她尽量想学着曾经偷偷私下学的,让人用饭时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奈何福禄端来的是面。 吃面怎么可能不发出声音?而且盘儿确实也饿了。 就只能一面忍着饥肠辘辘,一面咽着口水用筷子卷了面,小口小口吃着。期间筷子和小碟发出碰撞声,羞得她连菜都不敢吃了,就吃面。 太子眼角余光看到这边,怎么都想不通用个膳,她竟然就能羞成这样? 太容易害羞了。 似乎脑子里出现了什么旖旎的景色,他目光不禁暗了暗。 这么坐着并不舒服,他把身子侧了侧又往后靠了靠,靠在软枕上,旋即腰间就被什么东西给硌着了。 他顺手摸了一把,摸出一个石榴,再伸手又是一个石榴。 盘儿根本来不及制止,就看见太子把三个石榴都给摸了出来。 “这是……”太子拿起一个端详。 盘儿冲过来,把石榴夺过来,另外两个也都拿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这是孤给你的?” 盘儿低着头也不说话。 “怎么放在这儿?你没吃?” “我……奴婢……”盘儿羞得满脸通红,一种秘密被人发现的羞耻感,以至于她根本说不出话,“奴婢……奴婢……这就去放起来……” 她还没抬步,人就一个天旋地转,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抬眼就看到太子深邃的眼睛。 他俊眉微蹙:“孤问你话,你还没答。” 盘儿就觉得心嗵嗵直跳,好不容易把自己撑坐起来,才小声道:“这是奴婢的宝贝,奴婢舍不得吃。” 太子的目光沉了下来。 为何会给她石榴,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就是给了,还让福禄专门准备好,临走的时候给了她。 看得出她从起初的震惊,到后来的惊喜,竟然莫名心情会很好。 不过是个吃食,她却觉得是自己的宝贝。想着方才看到圆桌上的东西,那些东西连他身边的太监都不吃,陈氏竟然给她吃这个。 还有刚才走进来,屋里连个迎人的宫女都没有,她的处境不言而喻。 陈氏就是这样,想要用人却极为吝啬,想要装大度却总是只能做到一半,只能做面子做不了里子,殊不知恰恰是她这样的,才会让人觉得荒诞滑稽。 盈盈大眼中满是忐忑,太子目光落了下来,伸手抚了抚她的脸。 “既然喜欢,孤明儿多赏你一些,不用舍不得吃。” 第198章 第198章 宗钺的婚事确定后,宫里自然为操持太子大婚之事忙了起来。 与此同时,盘儿发现宗琮的情绪突然好了起来,一改之前的阴郁和低沉。 盘儿在发现宗琮情绪不好时,曾暗中关注过,最近朝里朝外都没有什么事,两淮盐政的改革渐入佳境,边关因为有皮岛的牵制,最近一两年都没有打仗,睿王在沿海一带有了新的进展。 一切都在往好处发展,实在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心情不愉。 盘儿心里正嘀咕着,想着要不要抽个空劝慰一下他,顺便再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知突然多云转晴了。 她自是好奇到底怎么了,可每次当她有意无意询问,宗琮都是笑笑不答。 眼神却有点古怪,致使她更是好奇心大盛。 可惜她最近实在太忙,宗钺的年纪早就过了二十,却一直没有大婚,为了这件事,朝中有不少大臣都提出了异议。 这股劲儿简直不逊当年宗琮刚登基,大臣们建议他广纳后宫的时候,太后也心急不已,既然都催得紧,这大婚自然早早办了为宜。 私下里都知道未来的太子妃是太子身边的幕僚‘方凤甫’,可明面上却不能敷衍过去,幸好方彦跟在周广瑞身边,为盐政改革之事出了不少力气,也算是立了奇功。 这不,之前任了泰州知县,现在又升到盐运使司了。 大小也是个官,虽然这官和京中高官比起,算不得什么,但至少也是个官身。 赐婚圣旨一下,太子妃所出的方家就成了万众瞩目之地。 再一想太子之前几下江南,去的地方正是两淮一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太子去扬州办差,偶遇了那小官之女,可能中间还发生了一段风流韵事。 总而言之,这绍兴方家就是祖坟上冒了青烟。要知道自打太子成年后,看着太子妃那位置的不止一家两家,谁曾想被个程咬金半路杀了出来。 可不管怎样,圣旨一下,事情就成了定局。 太子妃位是不用想了,那太子良娣良媛之位是不是还能想一想呢?当然这种心思都是沉在台面之下,暂且不表。 盘儿这辈子第一次娶儿媳妇当婆婆,自然事无巨细。 相反宗琮这个皇帝爹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了,这无所事事自然是盘儿心中所想。这天夜里,睡到半夜时,盘儿突然醒了,睁开眼就看见身边人笑得一脸诡异。 “你到底怎么了?半夜不睡笑什么?明天不上朝了?” 宗琮忙正经了面孔,咳了一声,道:“朕也就突然醒了。” 盘儿用怀疑的目光看他:“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而且这事还跟我有关?” 怎么也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彼此都极为了解的,尤其盘儿素来心思敏锐。 “没,能有什么事。” 可恰恰宗琮这般表现更是证实了盘儿的猜测。 她干脆也不睡了,一个翻身就骑在他的腰上。 二话不说,手就往宗琮的腰间去了。 别看宗琮平时皇帝威严架子端得高,其实没人知道他特别怕痒,尤其是腰间往上的某个地方,‘死穴’是一掐一个准。 他笑了起来,“你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盘儿还在‘逼供’:“你到底说不说?” 屏风外传来一个轻微的脚步声,守夜宫女的声音传了进来:“娘娘?” “没事,下去。” “行了行了,快别闹了,让人知道你皇后威严何存?”宗琮笑咳着,一边用手去抓盘儿的手。 盘儿的手纤细又滑嫩,出奇的灵活,“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宗琮眼见抓不住她的手,抓住了一只还有另一只,便将她拉进怀里,有些感叹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朕最近做了个梦。” “最近做了个梦?” 这话可不同寻常,一般人说这种话时,都是前阵子做了个梦,或者昨天前天,都有确切的时间。 最近?也就是最近每天都在做? 显然这事太荒诞无稽了,不过盘儿还是耐着性子等着他解答。 “就是一个梦做了很多天。” “还有这等事?”旋即,盘儿又道:“那这梦是和我有关?” 宗琮的目光沉了下来,点点头。 他也没瞒盘儿,就把梦的大概说了一遍,并没有发现靠在他怀里的盘儿脸色极为古怪。 “朕觉得那个太子就是自己,也觉得那个盘儿就是你,你说这事奇不奇怪?真是天地之所大,无奇不有,这也算是朕的一段奇缘了。” “那方才陛下睡着睡着,就笑了起来,也是因为这事?” 宗琮莫名有点尴尬,遮掩地咳了一声道:“朕见那人素来冷静自制,难得违背初衷做出失控之举,便觉得心情愉悦。” 说白了就是一种幸灾乐祸,毕竟当年宗琮做这样的事可不少,当初觉得困惑甚至不安,此时见到另一个自己也这样,不免有种看戏的感觉。 所以说哪怕平时再端着的人,也难免有捉狭的一面。 见盘儿沉默得有些异常,宗琮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一般没什么就是有什么,这个不光通用宗琮,也通用盘儿。 “之前还在说朕有什么事瞒着你,现在轮到你瞒朕了?” “没有。”盘儿动了一下。 宗琮哼笑了声,睨着她。 盘儿有些无奈,长吐出一口气道:“其实我也做过类似的梦。” 这下论宗琮诧异了。 之前他讲自己的梦境时,盘儿就觉得一饮一啄皆有天意,那件事她当做秘密隐藏了大半辈子,也曾考虑过要不要跟他说,却都被她否定了。 可这些年下来,两人彼此之间几乎是没什么秘密了,可她却藏着秘密,偶尔辗转梦回想起时,难免心里会觉得沉甸甸的。 万万没想到上天竟然会让他做这么一个梦,而这个梦竟然神奇到因为他的插足,而转向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从自己重生开始,到这个梦,一切都神奇得让人对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有种莫名的笃信感,所以盘儿觉得也许是时候告诉他这件事了。 她却没有直说,而是选择了同样以做梦的方式,让宗琮得知了上辈子的一些事情。 更让他有一种诡异的认知感,如果在那个梦里,没有他借着石榴背后插手,也许梦的轨迹就会像盘儿所梦到的那样。 梦里的盘儿会成为太子妃的奴婢,婉婤会因为陈氏的毒手胎死腹中,盘儿带着宗钺依旧屈于陈氏手下饱受委屈。 对于这一切,‘他’是不知情的。 也许即使知情,他也会不管不问。 他生来谨慎,而梦里的盘儿害羞胆小,她惧怕太子妃,也怕自己,又怎么敢主动靠近。 而两人之间没有独属两人的那点特殊,他不可能对她太过上心,又觉得她是太子妃的人,他贸然插手只会打破表面的平静,所以只会漠视。 盘儿的梦只讲到她封了丽妃,就戛然而止了。甚至中间极为平淡,她的情绪也很平静,但宗琮还是从中读出了很多不平静。 “这个梦是我还没进东宫之前,在进京路上大病的那一场做下的,甚至有些场景都模糊了。我本是就觉得是一场梦,谁知道来到京城后进了陈家,有很多东西都一一印照。当时我实在害怕,就说动了裴永昌借用陈家内部之争,将我与赵曦月作为最低等的妾一起送入了东宫,后来的事陛下应该也都知道了。” “这就是这些年来赵嫔屡屡对你挑衅,你都置之不理的原因?” 到底还是心中有愧的,如果没有盘儿说动裴永昌插手,也许就不会有赵曦月的入宫,也许她就不会在宫里独守空房几十年。 几十年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什么?几乎是整个人生。 她偶尔不忿的挑衅,比起这些又算得上什么呢,当然也是盘儿本就处于高位,一个处在高位的人何必对一个可怜的人咄咄逼人呢。这样也许虚伪,可未尝不是她保持本心的一种仁慈。 “不对,你怎么知道这事的?”安静了一会儿,盘儿突然醒神问道。 直到接触到宗琮饶有兴味的眼神,盘儿才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有点蠢。 换做那种口舌油滑的人,自然会说句关于你的一切事我都知道,可宗琮这样的性子,显然说不出这等话,不过一个眼神也足以盘儿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心里甜甜地靠了过去,静静地偎在他的怀里,小声道:“所以我觉得我和琮哥能相遇,定是上天注定,只希望你梦里的琮哥和盘儿也能好好的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揉了揉她肩头,又轻拍了两下。 —— 继上次琴儿在太子面前做出不端之事,被福禄当场拎出去后。 次日,太子妃就给盘儿换了两个宫女。 这两个宫女一个叫白术,一个叫白芨。 盘儿很喜欢那个叫白术的宫女,觉得她沉稳懂事又能干,虽然话不多,但办事极有章法。 自打白术来了后,她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再也不用吃那些剩菜剩饭了。不过盘儿也知道,这也是因为太子爷的缘故。 那日太子爷许诺了她以后,第二天就让人送了一篓石榴来,个个都红润饱满,一看就是极好的石榴。 盘儿即是高兴,又是害怕。 高兴的是太子爷也许记住她了,害怕的却是怕扎了太子妃的眼和心。 幸亏之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太子爷又来找了她几回,并不频繁,但似乎也没忘记她。 太子妃终于变了态度,开始拉着她说些亲热话和笼络的话,可盘儿现在已经不是刚进东宫那时的盘儿了,她看得出太子妃眼底笑意下的冷意。 心中更是提防,毕竟太子妃的一些手段,外面人不了解,继德堂的人却多多少少都知道些,盘儿也有所耳闻。 太子妃的月份越来越大,胎像却不太好,太医们连着几日进进出出,太子妃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肚子上面。 似乎终于消停了些,盘儿却发现白术和富秋有来往。 也许不该诧异的,毕竟太子妃往她身边放人,怎可能不放自己的人,会有眼线也挺正常。 她发现自己的小日子迟了,白术和白芨似乎都没有察觉,盘儿心中忐忑,却表面也佯装不知。 这阵子太子似乎一直忙着外面的事,已经很久没踏足后院了,就这么拖过了一个月,盘儿心中隐约明白自己似乎怀上了。 她心里其实挺害怕白术和白芨知道,但也知道这种事很难得瞒住贴身宫女,她只能尽量瞒过一日是一日,拖得时间越久,孩子越稳当。 就在盘儿内心焦灼之际,这日太子突然来了。 他去正殿里探了探太子妃,就来了盘儿屋里。 如今盘儿虽还住在耳房,屋里却是大变样,家具摆设一水都换遍了,那日太子来了盘儿屋里走后,太子妃就命人把她屋里的东西都换了。 太子来后什么也没做,似乎就是单纯的歇息,这也让盘儿不禁松了口气。 她心里犹豫要不要把自己有身子的事告诉太子爷,却又怕他并不会高兴,毕竟太子妃怀像不好,正殿那边又是熏艾,皇后娘娘也派人来探过好几次,太子偶尔来继德堂,都是匆匆来匆匆去。 方才太子进门时,眉是皱着的。 他心情并不好,也许是因为太子妃胎的事,她现在说了,他会不会觉得是因为她冲着太子妃了? 可不知怎么盘儿突然想到了那一篓石榴,想到两人之间偶尔的温存,太子爷是个温柔的人,也许他不会那么想。 “殿下,奴婢、奴婢有一件事想、想告诉您。” 正陷入沉思的太子抬目,看向她。 这一看就把盘儿看紧张了,两只手不自觉缠到了一处,太子不禁皱了皱眉,将她缠在一起的两只手拉开。 “怎么一紧张就绞手?何事?” 盘儿把手藏在了背后,手背上依旧还有他手上的温度:“就是……就是……奴婢好像有了……” 第199章 第199章 这话似乎让太子一时之间不能理解,疑惑地看了看她。 她羞得低下头:“奴婢小日子已经迟了一个多月,好像是怀上了。” 太子只震惊了一刻,就转为平静,见她两只手在背后绞来绞去,没忍住又去拉了开,并握着道:“怀上了就怀上了,这是好事。” “真是好事吗?”盘儿心里实在高兴,没忍住欺上去问。 直到太子怀上她的腰,在她小腹上摸了摸,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同时也震惊于太子的举动。 “这都不算好事,那什么才算?” “也不是,奴婢就是……” “就是什么?”太子眉心微蹙看着她。 “没,没什么……” 直到盘儿睡着后,太子依旧没睡着。 他自然知道盘儿方才那句‘没什么’是句违心之言,之前她脸上犹豫,即是笑着也难掩勉强之色,自然没瞒过太子。 为何会如此? 太子妃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格,如今她胎像不稳,盘儿又怀上了,搁在她眼里无疑是眼中钉肉中刺。 可盘儿却是陈氏推到他身边的,就是想抢了胡良娣的风头,宁愿让身边人生,也不愿胡良娣生。 也许她不会。 你又怎么知道她不会?陈氏的性格,这么多年你还没看明白?别人遇喜都是高兴万分,她为何高兴不起来? 莫名的,他心底浮起这样一个声音。 太子有些烦躁,他看了看身边的人,松开手坐了起来。 似乎听到里面的动静,福禄的身影出现在帐子外面。 “殿下。” “去把白芨叫来。” 不多时,白芨就被叫过来了,太子只着中衣去了外间。 屋中昏暗的灯光,静静地亮着,白芨跪在太子面前。 “你主子有孕的事,你可知晓?” 白芨匍匐在地:“奴婢知晓,只是见苏主子似乎想瞒着,奴婢就佯装不知了。另,白术似乎也知道,但奇怪的是她竟然也隐忍不发,据奴婢暗中观察,她并没有将此事告知他人。” 太子没有说话,白芨继续禀报着:“这些日子奴婢曾数次发现苏主子的饭食中被人动了手脚,奴婢都出手干预了,奴婢还发现白术也出手过,奴婢怀疑她身份有异,似乎并不单纯是太子妃的人。不过一切都在观察之中,暂时尚不敢确定。” 太子点了点头,屋中再度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这时,太子心底再度浮现一个声音。 瞧瞧,你就不该对她抱有希望,她就是这么一个人,表面上装着为胡良娣所辱,想抬举身边的人,实际上哪怕是抬举自己人,她暗中该做的事一件都没少做。这是你派人看着了,才会致使有些事没发生,如果没有呢。 “你退下吧。” “是。”白芨小心翼翼爬了起来,在抬头之际犹豫地看了太子一眼,到底什么也没说退下去了。 太子也没和福禄说话,又回了里间。 一夜无话,次日盘儿醒得很早。 等太子醒后,她才跟着起来了,服侍着太子更衣洗漱,一如以往。 到太子快走时,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太子看了她一眼,刚迈出的步子顿住了,站在原地对她招了招手。 她忙过去了。 “你小心身子,这几日孤给你挪个院子。” 太子走了,盘儿却依旧陷入震惊之中。 —— 本来盘儿心里还想,太子爷说给她挪院子是真是假。 她是太子妃的奴婢,明摆着太子妃是打算把她养在自己的院子的里,太子爷会为了她跟太子妃做对? 之后几日没动静,盘儿又不想了。 也许太子爷就是说说而已,也许太子爷回毓庆宫后,觉得为了个奴婢和太子妃撕破脸皮不值当?毕竟哪怕是胡良娣,太子爷在人前的态度,也是维护太子妃的地位,不容许任何人侵犯她的威严。 盘儿又沉默下来。 她的这些情绪也许外人不知,白术和白芨却有所察觉,除了略显忧虑地看她一眼,别的什么也不能做。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继德堂突然来了个钦天监的官员。 说是坤宁宫皇后娘娘命他过来看看,虽然没有明说,但举凡扯到钦天监,不恰恰是与风水命理地势星象等有关,继德堂的人自然恭恭敬敬,对此官的问话也是知无不言。 这中年官员围着继德堂四处转了一圈,除了没进正殿,时不时看着某个方向对富春一通寻常人听不懂的长篇大论。 “……太子妃属兔,与属鸡的相冲,此地可有人属鸡?” 听闻此言,富春一时也答不出来,只说需要下去问问,谁知这官抚着胡子又道:“生肖相冲之说,到底玄幻,可太子妃此时乃非常时期,能避讳些还是避讳些得好。” “谢大人,奴婢会将此事禀报给太子妃的。”顿了下,富春又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要避讳?” “那倒没有。” 等把这官员送走,富春就把这事跟太子妃说了。 这阵子太子妃的身子着实不太好,她怀的这胎起初还不错,突然胎像就不好了,太子妃暗中没少猜测是不是有人冲自己下手,或者被什么冲着了。 只是此时东宫乃非常时期,不宜大动干戈,她也不好明火执仗找人来给自己看看风水什么的,只能隐忍不发,如今钦天监的人都这么说了,自然为她所笃信。 富春下去问了一通,又查了继德堂所有人的名册。 一看属鸡的人还真不少,有三个宫女两个太监都属鸡,这也就罢,大不了送走便是,可盘儿竟然也属鸡。 难道把她也送走不成? 这事可就难办了。 “太子妃,不如就把她迁出去?”见太子妃不言,富春犹豫了下道。 陈嬷嬷忙说:“这可不行,胡良娣现在巴不得太子妃倒霉,她一旦被迁出去,胡良娣肯定会拉拢她,是时她生了二心怎么办?人不在自己手底下,可不一定能看得住。” “可太子妃的身子……” 这才是当务之急,若是这一胎能安安稳稳生下来,指不定是个皇子。若是个皇子,太子妃的地位就稳固了。大皇子二皇子都出于太子妃,还怕其他人? 其实太子妃也挺犹豫的,陈嬷嬷说的意思她明白,什么都没有把人看在手下最稳妥。 且太子妃嘴里没说,心里却十分清楚,这两年太子对她是越来越寡淡了,平时就算歇在继德堂,两人也极少发生敦伦之事。 胡良娣院里如何她不清楚,她就知道每次太子歇在偏殿,偏殿没少要水。男人都是贪恋鲜嫩的,哪怕太子妃心中酸楚至极,也不得不这么安慰自己。 盘儿在继德堂,就是继德堂的人,就好像宫里那些娘娘们,谁宫里没养几个颜色好的把圣上留在自己宫里? 可搁在外人眼里就是某某宫有宠,不会论其他。 真把盘儿迁出去,太子爷会不会来继德堂的次数会越来越少,只限于是日子的时候来两趟? 这些心思太子妃是不会跟奴才们说的,所以她表面也只是说容后再提,显然一时也拿不定章程。 谁知当晚她又见了一些红,这次她绷不住了,太医走后,她就把陈嬷嬷和富春叫了来,让明日就把盘儿迁走。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陈嬷嬷也只能自我安慰了。 “太子妃这般安排也不错,给她个最低等的位份,那是个胆小的,老奴去多敲打敲打她,白术不还在她身边?不怕她不一条心就向着太子妃,到时候在她身边再多安排几个咱们的人,总能将她看得死死的。” 可惜计划不如变化快,过了两天胡良娣院里突然传来有孕的消息,紧接着盘儿也传出有孕了。 —— 大婚的日子定在八月初六。 太子大婚非比寻常,定下日子后就晓谕了天下。临近正日子的时候,京城里格外热闹,大周的附属国乃至一些周边的番邦小国俱皆派了使节入京道贺。 安南国也来人了,这次来的是安南国的王世子夫妻二人。 正是赵婴和安平公主婉娴。 婉姝也和宋明从福建回来了。那次宋明走后不到半年,婉姝就从京城追去了福建。当时这事还让盘儿和宗琮私下讨论过。 宗琮说婉姝胡闹,盘儿却说,说不定婉姝是想开了。 事实上在男女之事,宗琮确实不如盘儿,还真让她说对了。之后婉姝就和宋明一直在福建,如今孩子都生了,这次是一家三口一起回的京。 一同回京的还有宗铎。 另外,婉婤和傅磬也回来了,婉婤还带着四个月大的肚子。 这事盘儿可不知道,之前也一直没信儿传回来,她还跟宗琮暗中嘀咕婉婤成亲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怀上,宗琮还说婉婤还小,晚两年生孩子也好。 这些年随着盘儿一次又一次生产,宗琮也了解到不少生育的常识。反正据王太医说,女子太早生产其实并不好,过了双十年华生育是最好的,这个时候女子身体康健,不但不容易碰上难产之事,生下的孩子也康健。 也因此他才有这么一说。 没曾想这次回来竟然挺着肚子,又是自己的心肝宝贝,盘儿又是第一次当外祖母,婉婤初回来的几日,只差围着女儿转了。 还是宗琮制止了她,因为她的月份也不小了。 提起这事,当初还闹了点尴尬,本来盘儿对自己再度有孕还不觉得什么,没想到女儿也挺着肚子站在自己面前,这就有点尴尬了。 也让她意识到什么叫老蚌怀珠。 为了这事,她私下跟宗琮还闹了一回,说都是因为他,才会让自己遭遇如此尴尬的事。 不过这是闲话,就不细述。 姐妹们都到齐,也算汇聚一堂。 婉娴、婉姝、婉姵、婉姈都是孩子娘了,也就婉婤是头次怀胎,姐妹们就围绕着婉婤有孕的事以及孩子的事聊起来了。 这次是婉娴出嫁十多年第一次回京,现在的她和以前的婉娴截然是两个样子。其实婉娴出嫁前就有了端倪,但都没有这次再见的变化大。 人黑了,也丰腴了,如果说以前的婉娴是单薄的文静的,现在的她却是康健丰满的。从身段上就能看出,眉宇间洋溢着自信和满满的笑意,一看就过得极好。 确实也好,大周一直在安南驻派有使节。 据悉这些年来,赵婴除了婉娴一人,没有纳过妾,所有子嗣尽皆由婉娴所出。两人共同孕育了两子一女,日子过得幸福美满。 婉姝的变化也很大,自打定了婚事后,她见着姐妹了,都是一张冷脸,似乎谁欠了她似的,这次却多了笑容,话也多了。似乎再度回到当初,但比那时候却多了一份真诚。 同样变化极大的还有婉婵,她算是姐妹之中如今出落得最富态的一个了,但红光满脸、气色极好,虽然嘴里少不了抱怨驸马没什么出息,可任谁都能听出这话有些言不由衷。 “三姐,你就别抱怨姐夫了,姐夫待你还不够好啊?”婉姵笑着说,有点取笑的意味。 “好什么好啊,他也就这点本事。” 听了婉婵这话,大家都笑了起来。 “你们也别笑我,让我说我最羡慕的就是大姐,瞧瞧大姐才是真正的肆意洒脱,哪像咱们一辈子就在京城这一片四方天中,连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时间婉娴、婉婤还有婉姝的目光都复杂了起来。 姐妹中也就她们三人是出过京的,原因却各不一样。 “大姐,你跟我说说,你去了安南以后的故事呗,还有你跟姐夫的故事。”婉嫤好奇地凑上来道。 十五岁的少女,正是处于对一切都好奇的年纪,尤其是感情上的事情。要不了两年婉嫤也要出嫁了,她能看出大姐和大姐夫的感情是极好的。 婉婤和傅磬的感情也好,但过程已经被她缠磨得她都知道了,现在就轮到了婉娴。 婉婵也在一旁凑趣:“是啊是啊,大姐你就说说呗。” “说什么啊,你们真是的。”婉娴笑着啐道,眼神却朦胧了起来。 第200章 第200章 其实刚开始婉娴和赵婴去了安南,日子过得并不算太好。 赵婴在安南的处境并不好,就如同他所言他不是王后所出,不过是安南王和一个女奴所生。 安南的国情和大周不同,但本质上还是有很多地方相差不大,毕竟安南作为大周的附属国,当地很多东西都受了大周文化的影响。 赵婴的出身就相当于是大周某个高门大户的老爷,和通房丫头所生出的孩子,且其母还是通房里头最下等的那种。又由于安南并不像大周百姓那样重视子嗣,也是安南王的儿子太多,所以赵婴的处境可以想象。 幼年的处境几乎没比普通奴隶好到哪儿去,他又有这样一重身份,总是为出身比他好的兄弟们欺负。还是赵婴渐渐长大了,又习了一身好武艺,才渐渐入了安南王的眼,将他带在身边,也为安南的统一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可恰恰是这样,才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以至于来和大周和谈,竟派了他出使。 就当时情况来看,安南三番五次驳了大周上国的面子,若真是大周国的君王心中记恨,这趟出使很可能有去无回。 甚至是赵齐,也是赵婴不得已下的计策,拉上了赵齐,王后一系总不至于暗中出手暗害,也不至于他来到大周,既要应付大周的怒火,还要防着被人暗害。 包括那两处银矿,也不是安南王的意思。 安南王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还是赵婴幼年一次机缘巧合,才发现了这个秘密,后来攻打东山朝时,他刻意将那片地方占了下来,谁也没想到那片不毛之地下有银矿,而赵婴就是凭着这片银矿为自己再一次赢得了立足的资本。 这趟出使大周,本就是出自他的策略,表面上他是被各方势力逼迫而来,实际上不过正中下怀,他想借着银矿将大周这个庞然大物拉拢到自己身后,来对付属于安南内部的纷争。 究其一生,赵婴这一辈子所获得的任何东西,都是夹缝中寻找生机,在一次又一次赌命之中,他才能站得越来越高。 这是他人生当中最大的一场赌局,一旦赢了,自此境况大变,一旦输了,等回到安南之后他首先面对的就是王后一系的报复,还有无数的刀枪剑雨。 不得不说,他赌赢了,甚至还为自己赢来了一个娇妻。 按照赵婴所想,他拿出银矿,大周必然会同意他的求亲。只要是大周名义上的公主,不管身份如何,他都能借此为依仗。 至于对方是谁,不重要。 可让他没想到是,大周的君王是个君子,不光许了公主,还是自己的长女。更没让他想到的是,这位公主竟是自愿嫁给他。 那日去和婉娴见面,他所说的话都是他早就想好的,也决定好了的。只要她真心以待,他必然不负君。 所以在新婚第三天,他和婉娴走在回安南的路上时,他便据实已告,将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告知了婉娴。 婉娴唯一的感觉就是,这个人的胆子实在太大了,就是个十足的赌徒。 可恰恰也是因为赵婴的坦诚相告,致使二人回到安南之后,夫妻同心,枪口一致对外。虽过程十分艰难,甚至凶险,可恰恰在这个过程中,两人的感情也越来越深。 他们只有彼此,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和平安稳确实很好,可若是没有一次又一次的考验,两颗心如何靠得如此近? 现如今赵婴的身份被确定为王世子,也就意味着安南王逝世后,他就是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安南王。 相对的,夫妻二人身上的担子自然也重了,婉娴这个世子夫人却做得极好,在内能当贤内助,在外还能帮着赵婴出谋划策。 当然这一切,婉娴肯定不能原原本本都说出来,只是挑拣了些零碎讲了讲。 即是如此,也是听得婉婵婉嫤等人惊叹连连,一面羡慕,一面还不忘感叹大姐能有今天,着实是不容易的。 等故事讲完,时候也不早了,几人约好改日再续,相继散去。 临着婉娴走时,却被婉婤叫住了。 “大姐。” “怎么了?” 见着回首看着自己的婉娴,眉宇间满是自信的笑意,婉婤突然有种感觉,大姐是过得真好。 这样一来,她压在心底的一些事也能放松了。 可终归究底,她对婉娴还是有些歉意,当初不明白,等自己识得情滋味后,她才发现那时候大姐是真的喜欢傅磬。 可当时她却觉得大姐虚伪,甚至故意叫表叔想点醒她,等临到自己的时候,她每一次回忆起当时的事,都有一种自惭形秽感,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幼稚,也不懂事。 甚至想,若是没有自己的搅局,是不是大姐不会去和亲,而是嫁给了傅磬? 久而久之,这几乎成了她的心病。 其实婉婤也知道自己这么想,有点钻牛角尖了,但今日见到大姐过得好,她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大姐,对不起,当年……” 以婉娴的聪慧,又怎么不知道为何五妹看她的目光是那么复杂?婉婤的驸马是傅磬,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了。 “谁都有年轻不懂事的时候,现在的我们,回想起当初的我们,都是幼稚的、可笑的、天真的。别多想了,我和你大姐夫真得很好。”婉娴拍了拍婉婤的手臂道。 “那我就放心了。” 婉娴点点头,笑着道:“快去休息吧,你这个时候不能累着,改天我们再一起说话。” 目送着婉娴离去的身影,婉婤打从心底有一种由衷的放松感,笑容不禁上了面。 婉娴走了出去,刚走到宫门,就看见婉姝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什么人。 似乎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婉姝转过头来。 姐妹对视,目光交错之间,似乎经历了沧海桑田。 婉姝歉意一笑:“大姐,一直以来都欠你句对不起,当时年轻气盛不懂事,做错了很多事,现在偶尔回想起来,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希望我的歉意来得不会太迟。虽然这么说有些亡羊补牢,毕竟伤害已经造成,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说着,她敛衽行了一礼。 婉娴笑了笑:“我不怪你。” 婉姝抬眼看她,看得很认真。 婉娴的面色有些怅然,也有些感叹:“也许当时确实挺恨你的,但后来又不怪了。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当时确实不能理解也不懂,但后来就明白了,不过是各有各的处境和难处,各有各的立场罢了。你对我歉意,我何尝不也是,如果不是因为我母妃出手,你也不会就那么被定了亲事……” “我不怪大姐你。”顿了顿,婉姝垂目又道:“当时确实挺怨的,觉得天下所有人都对不起我,可后来想想何尝不是自己做错了事,才会致使如此。 “一饮一啄皆有天意,我刚嫁给宋明的时候,心中满怀着怨怼,也多亏他一直对我如初,才能给我改正的机会,我现在跟他也过得很好。”说到最后,她看着婉娴,脸上带着笑,那笑一看就知是发自内心的笑。 “那就好。你看这不是挺好的,也算是阴错阳差吧。” “是啊。” 说着,两人对视而笑,而往日的恩恩怨怨都随着时间随着这个笑而淡去了。 —— 因为宗钺的这场婚礼,多年未见的兄弟姐妹们再度重聚。 宗钺这个新郎官春风得意自是不提,可同时长他一岁却没有大婚的宗铎,却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不光婉姝着急,太后着急,宗琮和盘儿也着急。 可宗铎这个人,现在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见过的市面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有主见了。 旁人与他说,他都是淡淡一笑,说句不着急。 碰到太后这样的长辈,他只说还没寻到心仪的女子,这次回京后,不光宗琮找他说了话,太后也找他说了话。 说归说,他还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样子,若是急性子的人看到他这样,真是要被急疯。 婉姝就是个急性子,从宗铎这边行不通,她就发动了所有姐妹出主意,怎么也要趁着这个机会把宗铎的婚事给办了。 可怎么办? 宫里已经很多年没选秀了。 选秀也有选秀的好处,不光有对方的生平家世,还能看到样貌考验其德行,早先时候皇子们大婚都是这么选来着。 如今选秀被荒废,无疑只能另辟蹊径。 婉婵、婉姵、婉姈被托以重任,她们常年在京,京中有什么淑女她们应该都知晓,也能挑出几个品行端正相貌出众的供她参考。 下面这些孩子们的举动,自然被盘儿和宗琮纳入眼底,两人也只是笑笑,任她们所为。 说不定就把宗铎给攻克了呢,现如今宗铎的老大难问题成了两人都非常头疼的事。 闲暇养胎之余,盘儿也没少问宗琮那个梦还在做没。 宗琮能怎么说? 难道说梦里的那个自己,现在正在重蹈自己曾经的覆辙,和‘盘儿’谈情说爱起来了? 肯定没有这么浅显,但宗琮瞅着有那么点当初的那个劲儿。此时的他颇有一种老父亲的心态,既有些幸灾乐祸,但也有些感叹和欣慰。 …… “殿下,您怎么来了?” “难道你不希望孤来?”太子见她慌慌忙忙的样子,人那么瘦,却挺着个不小的肚子,还想给他行礼,忙一把拉住她。 “不是,妾身没有不想殿下来,就是、就是……”盘儿讷讷不言,放在太子手里的小手,不安地动了动。 “就是什么?”边说,太子边往里头走去,在炕上坐了下。 盘儿亦步亦趋地跟过来了,“就是殿下不是昨天才来过。” 刚在边上站稳的福禄,差点没一个趔趄摔出去。 这个苏奉仪是蠢还是傻,这东宫后院里谁不是对太子爷的到来翘首以盼,她倒好,还挑拣昨儿太子爷来过了。 福禄悄悄地瞅了眼主子的脸色,约莫在上面看到了些尴尬的神色,忙赶紧把头低下去,只当自己没看见。 太子确实有点尴尬,但他的尴尬怎么可能让人看出来,遂趁着端茶来喝的动作遮掩了下,才岔开话题道:“孤怎么瞧着你好像越来越瘦了?” 搞不懂怎么又说到自己瘦上头了,不过盘儿老实,忙摸了摸自己的后腰和胳膊。 “妾身不瘦啊,好像还吃胖了点儿。”为了证明,她还把手臂捏了捏,捏起的那点衣裳就当是肉吧。 其实盘儿知道自己瘦,她从小就瘦,按照她娘说的,她就小时候胖过,胖乎乎的,十分可爱,可长大一点记事后,就没有胖过了。 后来去了养瘦马的人家,天天不让吃,自然继续瘦。久而久之,吃得少就成了她的习惯。 其实她也知道怀孕的妇人应该多吃些,可前阵子太医刚来诊过,说她怀的是双胎。盘儿虽没有生过孩子,但是见过街坊邻居的妇人生过,她记得幼年时隔壁家的黄婶生狗栓子的时候,叫得那叫一个凄惨。 整整生了两天两夜,那种吓人的惨叫也持续了两天两夜,两家墙挨着墙,甚至共用一堵墙,以至于她很小的时候就对生孩子这件事有些阴影。 事后记得听娘说,黄婶就是有身子的时候吃多了,才会那么难生。 因为这个话题,又引发一众老妇人小媳妇们开始讨论起生孩子经,以至于盘儿在旁边听了不少耳朵,所以她知道到时候要想生产顺利,她就不能吃得太多。 也以至于她现在瘦得也就显了个肚子。 第201章 第201章 太子挑眉看她。 她这蠢样真是蠢得让人不忍直视,却奇异得似乎又是宫里的一道风景。 宫里没有这么单纯天真的人,像这样的人早就死了。 她是怎么在太子妃手下活了这么久的? 太子想,大概就因为老实吧。 老实、单纯、胆子小、心思也简单,他突然似乎有些明白陈家人为何会送个这样的人进东宫,因为太容易拿捏了。 “你应该多吃些,不然供不上肚里的孩子。”太子放下茶盏,又道:“听说太子妃给你送了不少补品?” 听了这话,盘儿就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忙道:“是有这事,多谢太子妃的恩德。只是妾身胃口不太好,平时食量也小,吃的不多,那么好的东西给妾身吃,实在是糟蹋了。” 糟蹋? 太子又挑了下眉。 她似乎一点都没自觉,她怀了他的子嗣,哪怕是再上等的山珍海味也是能吃的,尤其她又怀了双胎。 最近因为这事,宫里没少议论纷纷,双胎可不常见,若是能生下龙凤双胎,将是大吉之兆,连他那素来对他只有面子情的父皇,都忍不住问了几句。 可见一斑。 这个笨丫头还诧异他怎么又来了,就没想想他若是不常来,怎么镇得住那些藏在暗处的妖魔鬼怪。 当然这么做也不是没有弊端,只是这些事太子也不会和盘儿细说。 那边,盘儿见太子径自不出声,其实心里已经有点慌了。 知道他是因为自己太瘦而生气,心里既觉得有些甜,又急着想解释,就把幼年听来的那些关于有孕的妇人不能吃太多的事,都说了出来。 太子一面想着心事,一面听着她说,觉得还是有些道理的。 民间的孩子容易养,宫里的孩子却总是养不住,滑胎小产难产的不胜枚举,虽然这可能是暗中有人动手脚,可未尝不是养胎养得太精细。 不过这些太子也不太懂,遂让福禄去把王太医叫了来。 王太医来了后,先请了脉,才道:“苏奉仪说得未尝没有道理,有些食材补品哪怕是寻常人来享用,也偶有消受不起的事发生,也就是所谓的不受补,更何况是有孕的妇人,少吃些补品是好的。” 王太医的话让在场的人,一时脸色都有些晦暗莫名。 自打盘儿有孕后,继德堂那边可没少往这里送补品,都是一等一的好物,让外人瞠目结舌。 瞠目结舌什么? 自然是太子妃对苏奉仪的好,这估计都是太子妃自己用的东西,却送给一个小小的奉仪用。 不愧是太子妃自己的人。 可这也只是局外人的看法,实则在场的几个人里可有不少了解太子妃的秉性,结合王太医的话,再加上太子妃那么殷勤的送补品,似乎就有点深意了。 盘儿却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一切,有点羞涩地笑了笑道:“我就是觉得那些好东西给我用有些糟蹋了。那王太医,我现在的身子可好?” 王太医眉眼低垂地恰到好处,答:“方才老臣观了苏奉仪的脉象,虽是瘦,但身体还算康泰,不过少食还是得有个度,毕竟随着胎儿越来越大,需要的养分也会越来越多。这样吧,老臣回去后列一个单子,把每日能吃的食材都列出来,隔些日子来请一次平安脉,是时根据情况来调整?” 太子沉吟了一下,道:“那苏奉仪的身子就交给你了。” 王太医也明白轻重,当即应声道一定会竭尽所能。 等王太医走后,盘儿不禁露出了些笑容。 她自己管控着吃食,其实心里也没谱的很,总怕会害了孩子,有太医帮着看着,她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这事了。 “现在不担心了?” 盘儿笑了笑,表情格外不好意思,手却悄悄地拉上太子的衣袖,小幅度地摇了摇。 似乎在撒娇,又似乎在告饶。 太子也不禁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可想到方才王太医说的话,眼神却不禁暗了暗。 两人一起用了晚膳,用罢后太子似乎要走。 “殿下,您要走了吗?”盘儿有些不舍。 太子看了她一眼,“怎么,不想让孤走?” “没。” 还说没,脸上却不是这么写的。 太子想了一下道:“罢,孤今天也没什么事,就留下来陪你吧。” 盘儿的脸一下子就亮了,灿烂得让太子又不忍直视了,却莫名心情跟着也好了起来。 之后太子去浴间洗漱,盘儿殷勤得还想进去服侍,被福禄给拦住了。 “奉仪主子,您挺着肚子,这种小事怎么能让您做,老奴来就好,老奴来就好。” 盘儿窘得不得了,瞄了眼自己的肚子,蔫蔫地走了。 她让白术和白芨备了些水,也去沐了浴。 换了件水红色的寝衣,提前就上榻了。这寝衣是她想的样子,带着白术她们做的,就怕有一天太子在这里留宿,她大着肚子露了丑态。 尤其随着她的肚子越来越大,顾虑也越来越重。 仿唐式样子的高腰襦裙,因为是寝衣,也就薄薄的两层,恰到好处地露出了纤细的锁骨和肩窝,但在腰腹以下却是宽松的,正好遮了她的肚子。 宗琮踏出浴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眼睛在她纤细雪白的颈子上打了个转,目光不禁暗了暗。就在宗琮看见盘儿时,盘儿也看见了他。 见他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后,似乎打湿了些,还往下滴着水。单薄的中衣裤,衣襟并没有绑好,微微露出了些胸膛。 微微凸起的喉结,属于男性才有的颈脖线条,带着一种阳刚的力度。她的心怦怦直跳,忍不住撇开眼,不敢再看。 好一会儿,她才平稳了呼吸,正想说点什么,突然身边坐了个人。 明明离着些距离,她却似乎能感觉到属于他的温度,淡淡的迦南香,一种独属太子才会有的味道。 “快睡吧。” 盘儿忙去里面想躺好,却突然想起他的湿发:“殿下,您的发还没擦干,”说着,她从床头柜子上拿起一块棉帕子,“还是擦干了再睡吧,也免得头疼。” 这事自然不能让太子自己做,于是盘儿代劳了。 她又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十分害怕被太子发现了,所以手下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擦好了。 帐子被放了下来,外面的灯也一盏盏熄去,只留了墙角的一盏,为整个内室染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微光。 很安静,盘儿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其实这样的场合并不少,但每次盘儿都很紧张,她已经告诉自己别紧张了,甚至事后还懊恼自己的表现太差,可该紧张还是紧张。 她觉得自己要说点什么,才缓解这种情况。 “殿下,你睡着了吗?” 这种问题不是蠢问题,刚躺下能睡得这么快。 太子轻哼了一声,就当是告诉她自己没睡着。 “那殿下咱们说说话吧?” 过了一会儿,太子才答:“你想说什么?” 呃…… 盘儿又哑了,其实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但是话头是她提起的,她就得负责圆了,不然太子会怎么想她,觉得她莫名其妙? “殿下,你去过扬州没?妾身从小就长在扬州,扬州是个……” ……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自己说话把自己说睡着的,太子失笑地摇了摇头,瞅了一眼她熟睡的脸,帮她将被子往上掖了掖,便也躺下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直到听身边人呼吸转为平缓后许久,盘儿才动了一下。 过了几息,她又动了一下,把自己撑了起来。 借着昏暗的灯光,她认真地端详着太子的脸。 看了很久很久,她才低头偷偷地在那张薄唇上亲了一下。 这举动似乎让她有些慌张,她忙又去躺好了,还把眼睛闭上,并没有发现昏暗中太子的眼睛睁开了,久久都没有闭上。 第202章 第202章 次日,王太医的单子就送过来了。 盘儿把单子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方对白术和白芨道:“以后就照着王太医的单子来安排吃食,把太子妃送来的那些补品都收起来。那么好的东西,给我吃了实在糟蹋,还是留着等孩子生下来以后补身子的时候用。” 白芨点点头,道:“是,奴婢这便去安排。” 说着,她含笑看了白术一眼。 真以为这位主儿傻啊,让她来看可不傻,傻的能让太子爷把王太医安排过来,还打着旗子可以不吃太子妃送来的补品,却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恐怕继德堂那位要气闭了气过去。 当初被安排到盘儿身边,白芨并没有当成回事,只觉得是这个人除了一张脸,无一处出挑,也不知怎么会入了太子爷的眼。 可随着时间过去,却悄悄变了想法。 就照如今的形式来看,恐怕以后东宫的大戏要连番登场了。 莫名的,白芨竟有些期待。 而对于白芨的眼神,白术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只是半垂着眼帘沉默着。这时盘儿让白术把自己的针线簸箩拿来,自打有孕后,盘儿就折腾着给孩子做些小衣裳。 其实以她的针线活儿,做些小衣裳倒不困难,可谁曾想她又突发奇想做大人的衣裳。那布料选色一看就是男子的,却又不让人问是给谁做的。 反正这院子里她最大,就由她折腾吧。 只是做着做着就笑起来,那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无一人敢说。 —— 婉姝连着去了两趟睿王府,才找到宗铎。 “躲着我,你怎么不躲着我了?”婉姝颇有些没好气,翻着白眼看着弟弟。 宗铎摸着鼻子失笑道:“二姐,我没躲着你,不过是有些公务要忙。” “公务?你在京里能有什么公务?还不是知道我在帮你选王妃,就故意躲着我,故意不见我!” 这种事宗铎怎好和婉姝细说,只能无奈道:“二姐……” “反正我不管,你今年多大你自己清楚,宗钺都大婚了,你却一点动静都没。在福建,你成天跑得不见人影说是为了公务为了朝廷我信,可这趟回京总没事了吧,反正我不管这趟出京之前,你一定要把王妃给我娶进门,不然我就去求父皇让他留你在京里,直到你大婚为止。” “二姐……” “上回我回京探望娘,她都神志不清了,都还记得铎儿要大婚生子之事……” 一提起这事,两人都沉默下来,连婉姝都不说话了。 她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复杂地看了弟弟一眼:“铎儿,你别说二姐逼你,成家方能立业,你这样如何让娘安心?” 宗铎半垂着眼帘,过了会儿,才失笑了一声抬起眼,道:“可大姐,娘尚在咸福宫浑浑噩噩,我如何能安心成家生子?我手里的差事如今已渐入佳境,这两年正是关键时候,实在分心不得,也耽误不得。 “等我把手里的差事办完,想必以我的功劳,向父皇求一个接娘出宫,他定不会回绝了我,到时候我就带着娘在沿海一带寻一处地方住着,说不定对她的病情会有缓解,等到那时候,我再操心娶妻生子的事情也不着急。” “你……”婉姝震惊地看着他,没想到宗铎的心思竟然这儿。 她就说宗铎为何那么拼命,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他的身份完全不用那样,可他却屡屡犯险。 虽然宋明从不与她明说,甚至很多事情也都瞒着她,可她还是能知道宗铎做的一些事情其实是很危险的。 其实婉姝嘴里不说,心里还是有些埋怨宗铎的,一离京就是这么多年,这趟回来了也没去看娘,娘以前真是白疼他了。 可此时再来看,也许这个弟弟的心思,她从来没有看透过。 “你想立功把娘接出来,其实和你成婚生子并不抵触。” 怎可能不抵触?既然娶进门的是个人,自然有自己的心事,想当初她不也拴着宋明不愿让他去边关,为此两人没少闹腾。如果娶进门的睿王妃不愿意宗铎涉险,又或者不愿他去沿海,闹起来怎么办? 婉姝自己都是女人,自然明白女人的一些小心思,所以连她都说得颇为没有自信。 “二姐,也就两年的时间,我向你保证三年之内,等我把差事办成把娘接出宫,到时候一定娶妻生子。” “三年?” 宗铎点点头。 想了会儿,婉姝才道:“那好吧,多的我也就不说了,只望你能记得这句话。至于娘那里……”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脸色复杂起来,“你也不要太勉强。我相信娘若是神智还清明,肯定不愿你做那些危险的事,去换来接她出宫。” 宗铎笑了笑:“二姐,我也不光是为了娘,也是为了大周。” 上升到国的程度上,就不是婉姝能理解的了,她也不懂这些,姐弟二人又说了些闲话,婉姝便回去了。 —— 本以为婉姝动如此大的干戈,这次总能见着些动静,谁知什么都没有。 而随着宗钺大婚过后,宗铎就离京了,竟然没等婉姝和宋明先走了。 “你就放睿王离京了?也不操心他的大婚之事?”盘儿好奇问道。 “睿王有要务在身,国事为大,他既然现在不想大婚,就由着他去吧,过两年再说。”其实对于宗铎的心思,宗琮多多少少明白点儿,心里自然感叹不已,不过这种事也不好跟盘儿细说。 时间一天天过去,随着宗铎离京后,婉娴、婉姝等人都接二连三离去了,宫里再度清冷下来。 婉婤却被盘儿给留下了,她月份也不小了,长途跋涉回皮岛,皮岛现在是战略要地,上面军汉多,男人多,军医也有,但接生婆就没有了。 即使有,也都是些乡野出身自己琢磨的那套接生方法,盘儿实在不放心,毕竟婉婤是第一胎,就硬把她留了下来。 傅磬没有留下,如今苏海已经不在皮岛了,而是去了辽东,现如今皮岛就靠傅磬和宗钤镇守。 这次傅磬陪着婉婤回京,以至于宗钤必须留守,这也是独独宗钤没有出现的原因所在。 离得太久,就怕岛上会出事,毕竟宗钤还太年轻,比起经验还是不如傅磬的。 有着婉婤的陪伴,盘儿倒并不寂寞。 两个都是大肚婆,又是亲近的母女关系,一起养胎说话,时间也容易打发。 而就在宗琮的梦里,盘儿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 大得让太子心惊胆战。 每次看到她,都生怕以她的小身板撑不住她那个大肚子。也再三询问过了王太医,王太医每次请脉都说一切挺好,双胎的肚子会比怀单胎要大,这都是正常事。 就在盘儿怀胎六个月的时候,太子妃生了。 生得十分艰难。 那日的动静几乎惊动了整个东宫,甚至盘儿都挺着肚子陪了半宿,毕竟大家都去了,她若是不去,实在对不起太子妃平日对她的‘好’。 幸亏太医们医术高明,接生的嬷嬷也都是老手熟手,才让太子妃安全诞下孩子。 生的是个皇子,生下来也活着,可是身体却似乎极弱。刚生下来的时候,也不哭,接生嬷嬷连着拍了好几巴掌,才能听见极其细微的哭声。 表面上自然是大吉大利的喜事,可包括太子脸上都带着一层忧虑,因为太医跟他说了,二公子实在太弱,夭折的可能性极大。 不出所料,二公子没挺过满月就没了。 东宫的气氛一片低迷,宫女太监们一改平时的做派,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了不少。坤宁宫那边收到了消息,据说皇后娘娘还哭了一场。 太子的心情也不甚佳。 这种情况,盘儿只能紧闭院门老老实实养胎,幸亏她还有个肚子作为推脱,不用出去碍人眼。 据说,二公子没了当晚,太子妃在继德堂发了场疯。说都是胡良娣暗中找人咒了她,才会致使她胎像不稳二公子夭折。 巫蛊之事在宫里向来是大忌,太子妃说出这般话简直就是疯了,她甚至还去胡良娣院子里大闹了一场,幸亏被太子所阻。 这些事旁人不知晓,盘儿还是听太子提了一句。 没过周岁的孩子夭折,一般是不排齿序的,等又过了一个多月,胡良娣生下了一个小公子,哪怕是盘儿都不禁脊背发凉,心想这下太子妃肯定要视胡良娣为死敌了。 当然这也都是台面下的想法,实际上面上还是一片平静。太子妃因为二公子的夭折抱病了一阵,现在也好了,大家又开始每日去继德堂请安的日子。 反正让盘儿来看,哪怕她眼神不怎么滴,也能看出其中的机锋。 因为连着发生了这么多事,盘儿不免就藏了心思,越是临近临产的日子,越是焦虑,甚至整晚整晚睡不着。 这事,没几天就被太子知道了。 他来了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晚上留宿在此。 盘儿怕他知道,就装睡。 可越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冒出来,有时候她自己都控制不住,还有孕后期频繁的如厕。 中间折腾了一次,还把太子吵醒了,之后盘儿躺在榻上,明明想让自己睡着却睡不着,明明不想如厕,却渐渐感觉到又想去了。 这些交杂在一起,她难受地哭了起来。 想让自己偷偷地哭两下,就当是发泄了,可控制不住越哭越厉害。 太子叹了口气,坐了起来。 “怎么了?” “殿下。”盘儿回过神,想让自己停住眼泪,却怎么都停不住了。 “你到底怎么了?哭什么?” “我……” “孤问你也不说?” “呜……”她一面哭,一面抹着眼泪:“我想如厕……我害怕……” “自己不敢去,所以害怕?”太子的眉心拧成了一个小结,“不是有宫女陪着?难道要孤陪着你?” “不是、不是,我自己去就好了。” 太子便叫了人,让白芨扶着盘儿去了净房。 过了一会儿,人回来了,这下总算没哭了,太子却没放过。 “这不是挺好的,你怕什么?” “我……” 一说,盘儿又想哭了,心里刚想,眼泪就克制不住流了下来。 太子又叹了口气,他今晚叹过的气,大概比他一年的都多。他将她拉进怀里,中间因为身体笨拙不好挪动,盘儿即使拼命想让自己灵活点,不让他太费劲儿,却心有余力不足,致使眼泪流得越发多,都快把太子给淹了。 终于把人弄进怀里了,太子拍了拍她道:“你怕什么,跟孤说。” 盘儿磨蹭了一会儿,才哽咽出口:“……妾身现在又丑又胖又笨拙,光吵着殿下歇息,总是想如厕……” “王太医不是说,这都是正常的事。” “……妾身因为肚子太大,肚子下面的皮都裂开了,长了好多好多棕色的纹路,我拼命地偷偷擦膏脂,似乎也没什么用……她们说这些东西去不掉,可能一辈子都会留在肚子上面……如果是这样,那就太丑了,以后还怎么侍寝……” 她断断续续才把这段话说完,太子的眉心又拧成一个小结。 “我看看?” 他说着,就去掀盘儿的衫子,盘儿伸着一双小胖手按着不让他掀。 “别看,真的很丑,我自己看不见,只能从镜子里看。可镜子模糊成那样,看起来都触目惊心……” 可就她这样的,还能阻得了太子?太子很成功的掀开了。 认真地端详了下,还伸手摸了摸。 “疼不疼?” 她老实地点点头:“疼。不过抹点润膏就没那么疼了。” “没事,宫里有最上等的碧玉膏,祛疤的效果最是好,到时候孤给你弄两瓶涂上就好了。” 盘儿睁着一双泪眼:“不是说最上等碧玉膏十分罕见,每年的贡品中也就只有三瓶,都在陛下或者太后她老人家那儿。” 太子抿着嘴没说话,他一个太子若是连两瓶碧玉膏都弄不来,这太子不当也罢。 盘儿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闭着嘴不吱声了。 过了会儿,太子伸手给她擦了擦脸:“现在总没有什么怕了的吧?” 盘儿偎在他怀里,小声说:“还是有的。妾身怕若是生产不顺利,到时候若是有什么事……”就再也见不到殿下了。 “不准胡说。上次太子妃难产,不也是好好的,宫里的太医多,接生嬷嬷都是老手,肯定会没事的。” “妾身还怕若是生完孩子后,丑了老了,到时候殿下不来看妾身了……” “放心,不会让你失宠的。” 第203章 第203章 盘儿一动,宗琮便醒了。 “想去净房了?” 盘儿嗯了一声,人还有点迷迷糊糊的,却憋得有些难受。 宗琮坐了起来,也没叫人,扶着她肩头将她撑坐起来。因为起夜频繁,盘儿睡在外侧,她打着小哈欠眯着眼睛踩在脚踏上,用脚探着鞋子。 他见她这样,叹了一口气,下了榻,将鞋帮她套上。 再之后扶着她去净房,不过是水到渠成。 经过这一会儿,盘儿已经清醒了,宗琮站在旁边,她将他撵了出去,还不许他站在屏风外头,让他把宫女叫来。 宗琮嗤笑一声,似乎在说你的什么丑样子朕没见过? 可还是不能给他瞅见啊,如厕会有声音,那多尴尬。 等折腾了这么一通,两人回到床上再度躺下,一时都没了困意。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生?明明董太医说就在近日。”盘儿摸着肚皮说。 “接生嬷嬷不是说你还没入盆?” “我刚才感觉往下坠了一下,应该是入盆了吧?” 她说得风淡云轻,宗琮却蹭的一下又坐起来了。 也没理她,让人去把接生嬷嬷叫来。 一时间,陷入沉睡中的坤宁宫都被惊醒了。 灯光大作。 两个接生嬷嬷被叫来时,一点困意都没有,显然都是训练有素。 盘儿被穿上衣裳折腾了起来,两个嬷嬷围着她,分别上手去探摸。之后两人对视一眼,才恭敬答道:“回陛下,娘娘这确实是入盆了,十日内应该就会生。” 宗琮沉吟了一下:“你们下去吧,十日内把皇后一切待产准备都提前做好。” “是。” 随着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寝殿中再度安静下来。 “其实你别太紧张,我都生了几胎了,不会有什么事的。”盘儿安慰道。 宗琮才不会承认自己紧张,但话语却稍微有些暴露:“你生宗钜他们多大年纪,现在多大年纪?” “你的意思就是嫌我老了呗。” “尽瞎胡说,朕嫌你老做什么。” 那就是紧张了呗。 她往他身上靠了靠,感觉他环住自己才道:“那就别多想,快睡吧,我困了,你明天还有早朝。” 盘儿其实并不知道,宗琮经历着两份紧张,梦里梦外都是她要待产了。 现实中也就罢,现在宫里清净,也没什么幺蛾子,可梦里就没那么好了,不过太子提前就命人看着盘儿,虽难免有事情发生,但也安安稳稳到了临产前夕。 而让人惊奇的是,梦里梦外明明节气不一样,但生产的预估都是这几日,所以可以想象宗琮的心情,睁眼是她要临产了,闭眼也是,能不紧张才有鬼。 毕竟盘儿也是近四十的年纪,这个年纪还生孩子,算是极为罕见了。太医院早就被下命做好万全准备,甚至临产各种突发状况,都已经做了无数次设想和演练。 这一切宗琮并未跟盘儿说,就怕弄得她也紧张起来,那就不好了。 —— 盘儿发动得也算是预料之内的事,当时婉婤也在坤宁宫,眼睁睁看着母后发动,还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 甚至还吃了些糕点,若不是母后命人去收拾产房,她根本不知道母后发动了。 可恰恰是这样,让婉婤并不慌张,甚至之后轮到她自己生产时,她都知道该如何才能让自己更稳妥更节省力气的把孩子生出来,当然这是后话。 盘儿这里生得波澜不惊,宗琮从乾清宫那边赶来没多久,孩子就生下了。 是个小皇子。 盘儿生完后,还有余力,让人把孩子抱来自己看了看,说了句以后乳名就叫十六吧,才让人把孩子抱出去给当爹的看。 宗琮看到孩子的第一瞬间,脑子里冒出的想法不是别的,而是——还真是个小子,那以后就叫十六了? 盘儿是洗三时,才想起问宗琮梦里的盘儿生了没? 生了,就在盘儿生产的当晚,梦里的盘儿也生了。 却是十分惊险。 哪怕太子再怎么认为是完全准备,可危机通常是在不经间发生。 在这里,命运发生了诡异的雷同,就如同当初盘儿生婉婤他们时一样,赶得时间并不是那么凑巧,正好在中秋节。 太医院的太医都被叫去了宫宴上值守,继德堂那里的刁难,好不容易找了个太医来,催产药也开来了,谁知接生嬷嬷却被人动了手脚。 若不是白术一直暗中盯着几个接生嬷嬷,发现正在接生的那个嬷嬷连着两次不动声色试图把露出头的孩子往回推,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当时太子刚从宫宴上赶回来,就坐在外面,这嬷嬷当场就被拖了出去,剩下的几个不管心里有鬼没鬼,总而言之是不敢再动手脚了,才终于安全把孩子生了下来。 生完后,盘儿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求太子保住白术。 白术明摆着是知道什么,却不敢言明,可不管她到底是谁的人,又有什么样的心思,既然她出手救了盘儿,背后之人肯定不会放过她。 “那你的意思是说,这次梦里‘我’的身份会提前暴露?” “‘他’已经知道白术是陈家的人了。” 盘儿心情有些诡异,她本以为上天让宗琮做这个梦,是为了契合她的重活,又或者觉得她上辈子太委屈了,也让他知道知道,让他用一辈子来补偿她。 她甚至抱着一种看笑话的心态,万万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脱轨。似乎让他做这个梦,就是为了让他作为契机,去改变梦里‘盘儿’的命运。 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佛道都说世界为三千大千世界,也许在一个世界里,她经历了前世,可在其他世界里,‘盘儿’可能在幼年,可能在刚上京的途中,可能在刚入东宫的时候,可能在还未与他相见的时候。 不管是什么时候,他和她的命运都是交缠的,他与她总会相遇,总会发生很多很多故事。 也许这些故事有好有坏,甚至过程可能不会那么平静,但两人总会心心相印,而注定与她(他)相伴一生的,也都是他(她)。 “也不知道这个梦会做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都可,也许是一生?” 盘儿笑着沉吟了一下:“其实这样也不错,那你以后每天都要讲给我听。” “你都这么说了,朕还能说不?” 番外之宗铎一 番外之宗铎(一) 赶到福州时,正好是夜里。 码头上早已有人等着。 天上正在下小雨,细细密密的。 如歌手里抱着披风,撑着伞快步迎上来:“爷,您当心脚下。”说着,她把伞递给进忠,将披风为宗铎披了上。 “怎么你来了?”宗琮以拳堵唇咳了两声,清俊的脸上难掩疲色。到底是秋冬交替之间,他路上赶得急,这两日身子有些不爽。 如歌瞪向进忠,似乎在埋怨他没侍候好。 进忠用眼神跟她打官司,殿下赶路赶得急,这事又不是他一个当奴才能制止的,他倒也劝过,可殿下不听。 宗铎轻笑了一声:“你别瞪进忠,是我急着想赶回来,毕竟在京里也耽误了不少时间。” 如歌顿时缓和了表情:“我就是觉得他既然跟着您回京,就该把您侍候好。” “不怪他。” 说着,他往前迈步,如歌忙把伞从进忠手里抢了过来,跟了上去。 如歌是宗铎刚到福建时,因为惹了一个当地的商人,对方不清楚他的身份,就买通了在福建一带颇有名声的猛虎帮,想买他的性命。 猛虎帮接连出手几次,俱都被宗铎躲过了,似乎也意识到这是个硬茬子,猛虎帮便换了策略,把如歌派了出来。 当时宗铎正在怡春阁和人谈生意,如歌就扮作楼子里的头牌之一。 初见宗铎,如歌还挺诧异就是这个看似病弱的青年,竟能让帮里的好手接连铩羽而归?可事实证明,小瞧了自己的敌人,就是轻忽自己的性命。 不过宗铎没杀如歌,放了她。 之后,如歌又扮作酒楼里的跑堂小二,车行的车夫,可俱皆被宗铎识破,古有诸葛亮七擒孟获,今有宗铎三擒如歌。 第三次宗铎将如歌放了后,如歌有点崩溃了。 问他想干什么。 宗铎什么也没有说,可不久之后如歌主动寻到宗铎,说要在他身边为奴为婢,只希望他能放过猛虎帮。 这个时候,在经历了一通围剿后,猛虎帮已经意识到自己惹了不能惹的人。 如歌是猛虎帮龙头老大之女,全名孟如歌。 …… 回到宅子后,如歌劝宗铎早些歇下。 他嘴里应是,却没有离开书房的打算。 当初宗铎赴福建后,听了宗钺的话选择了微服私巡,先是扮作商人,成立了‘荣顺商号’,后收服了猛虎帮,这些年下来荣顺商号在沿海一带也是大有名声。 没人知道这荣顺商号是怎么冒出来,在有人注意到时就以势不可挡之势吞并了不少人的生意。 现如今宗铎在外面另有名头,人称荣三爷。 沿海一带的官员都知道睿王在福建,可观察了一阵,睿王并没有任何动作,每次出王府都是寻一些文人墨客吟诗作对、喝茶下棋。也有人发现荣顺商号似乎跟睿王有些关系,但没有人把那个雷厉风行手段老辣的荣三爷,和温文尔雅的睿王划上等号。 在他们看来,睿王之所以来福建,是被圣上放逐了。 想想,苏皇后再是贤良淑德,能把一个占据着长子名义的皇子放在京里碍眼?枕头风一吹,这不睿王就到福建来了。 来了就来了吧,只要别耽误他们发财就好。 “您明日还要去见黑龙帮的人,还要坐船出海,还是早些歇着吧?” 宗铎从卷宗上抬起头来,微笑着道:“如歌你还是先去歇息吧,这里不用你侍候,我看完了这些,等会儿就歇下。” “你这人怎么就不听劝呢!”如歌道。 她气得跺了跺脚,见宗铎还是含笑着看着她,红色的身影像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门砰地一声被从外面带上。 屋里有些安静,气氛也有些尴尬。 进忠瞅了瞅主子的神色,小声道:“如歌姑娘也是担忧殿下的身子。” 宗铎往后靠了靠,揉了揉眉心:“我知道,可明天要去见黑龙帮,一去还不知几日能归,琐事繁杂,这些东西不看完只会越积攒越多。” 进忠顿时不说话了。 见王爷径自看着门的方向,只当他在为如歌姑娘生气而发愁,他犹豫了一下,又道:“我听小邓子说,殿下回京后,猛虎帮的人来找过如歌姑娘,就是如歌姑娘那个未婚夫,姓赵的那个,似乎还有点不死心。殿下您既然挺喜欢如歌姑娘的,不如早早将她收房,给个名分什么的,这样一来您身边也有个人侍候,也能免去那姓赵的再来。” “瞎胡说什么!”宗铎皱眉斥道。 进忠当即被吓得噤了声。 宗铎叹了口气:“进忠,你别乱想,我与她早有约定,明年便是五年之期,是时她自当归家……” 门外传来扑通一声,似乎是什么重物坠落在地。 进忠忙去开了门,门外却空无一人,只地上掉落了一个托盘和一套衣裳。 衣裳是玄底暗纹,大袖的样式。 这是荣三爷独有的颜色。 与睿王不同,荣三爷惯是一身玄色,而睿王却常是穿一身雨过天晴色的袍子,气质和煦,清俊儒雅。 会出现在这里,还拿着这些东西的,只会是如歌,看来如歌是听见方才里面说的话了。 进忠回头看了看主子,才发现宗铎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后,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门外。 这次看来是真要生气了。进忠暗暗想着。 谁知临着次日清晨宗铎出门时,如歌又出现了。 她还是一身耀目的红色劲装,乌黑油亮的头发编了一条大辫子,垂在左肩上。身形高挑,身段玲珑有致,手腕和脚腕上都绑了绑带,背后背着一对鸳鸯刀。 如歌出现后,并不和宗铎说话,明摆着是生气了。 宗铎问她可是用了早膳,她也不理。 一旁的进忠眉眼皆有眼色,就是心中隐隐感叹,这般出色的女子可惜是个江湖人,身份太低了,不然……不然殿下何至于说出五年之后归家之言。 让进忠来看,殿下是喜欢如歌的,不然这样一个人何至于能出现在殿下身边? 说是保护,誓死效忠? 堂堂大周的皇子,身份尊贵的睿王,至于需要一个江湖人在身边保护?可进忠又闹不懂主子在想什么,成天这般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在身边晃来晃去,也能让他丝毫不动心,清心寡欲得简直就像个和尚。 闲话不多说,一行人很快去城外疾驰而去。 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的样子,才来到一处海滩上。 海滩上布满了礁石,常人难以踏足,宗铎不会武功,走得自然慢,如歌跟在他身后,似乎有些急了,踏步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腰,几个掠身就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刚站定,她就匆匆放开手,脸有点红,但还是板得像是谁欠了她几百两银子,看都不看宗铎一眼。 宗铎失笑,正想说点什么话缓和,这时水面上有了动静。 众人皆眺望过去,就见水面上划来数条小舟。 长不过一丈半,船底极浅,全靠人力划动。最前方的小舟上站着一个人,身形挺拔,看模样不是一般人。 “睿王殿下。”待船将将靠岸后,船头上的人几个跃步踏过来,恭敬地向宗铎行了礼。 宗铎抬手:“不用多礼。” “这里不是港口,大船进不来,只能用这种船来接殿下了。” 宗铎微微点头,命道:“上船。” 话音刚落下,随行的侍卫们已经迅速上前了。 这里头也就进忠和宗铎不会武功,宗铎又被如歌掠上了船,这领头之人看到这一幕微微有些诧异,可见站定后的睿王不以为然的模样,倒也没露出诧异的神色。 就是可怜了进忠,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上船来,衣服还被海水打湿了。 再对比宗铎连袍角衣袖都没乱,真是人和人不能比。 船往前行了约莫一刻钟,终于见到大船了。 是一艘高约二十多米的庞然大物。 尤其小船行到近侧,从下往上看去,更是感觉到这艘船的巨大。船舷上隔几米便有一个黑黝黝的大孔,只要在沿海一带待过些日子,便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炮口,上面装备了佛朗机炮。 这是一艘装备精良的战船。 船上很快放下了软梯,一行人相继登上战船。 这时,又一个穿着灰色劲装的中年男子带着人走了过来。 “睿王殿下。” “周副将,不用多礼,这次麻烦你跟我走一趟了。” “睿王殿下言重了。属下来之前,秦王殿下专门交代过,一切为睿王殿下马首是瞻,定要助殿下成事。且这些年若不是您支持皮岛,我们这几回也不能把那些金人打得满地找牙。” 这些年宗铎借着商号赚了不少银子,可银子尽皆花在皮岛上头。 大周有水师,水师却集中在闽浙福建一带,那次借着海路从皮岛突袭金人大后方,已经让苏海等人意识到海路的重要。 去了皮岛后,皮岛四面环水,地理位置优越,可之前也说了大周是以步兵为主,为了对抗关外的那些游牧民族,后来才发展骑兵。 可关外已经耗尽了朝廷的所有精力,因着沿海一带总闹海寇,水师也能分上一杯羹,却也只是一块大饼中其中的一角。轮到皮岛时,人力物力朝廷尽皆给支持,可听说皮岛还要练水师,一些大臣们就说话了。 也是以国库的能力,实在再经不起组建一个水师。 士兵容易,但战船乃至上面配备的火器,这才是大头。 战船上没有火炮能还是战船? 可大周的火炮在陆地上用用还行,炸膛顶多也就是死几个人,可配备在战船上,可能是直接损耗掉一艘战船。 要知道造一艘战船可价格不菲。 也就是说,只能去找那些佛郎机人买佛朗机炮。 可佛朗机炮也价格不菲啊,且想要买到并不是那么容易,再加上一些其他零零总总的原因,皮岛组建水师计划破灭。 但宗钤并不死心,而宗铎来到沿海一带,也意识到当地大商和一些当地官员的根深蒂固,而去了海上,腰杆硬不硬,能不能干成大事,还得有自己的战船才可。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沿海一带的大商多是通过海货赚得钵满盆满,你运一船货出海,光靠货船上的那点武装力量,说不定出海就被抢了,自己没有武装力量,只能去走靖海侯府的路子。 可恰恰宗铎最想绕开的就是靖海侯府。 所以这兄弟二人一拍即合,一个负责出银子,一个在皮岛偷偷造海船练水师,这些年下来也算是有些成绩了,这也是宗铎为何会选在这个时候,去和黑龙帮谈判。 番外之宗铎二 番外之宗铎(二) 黑龙帮在沿海一带颇有名声,几乎是家喻户晓的地步。 有的幼童不懂事哭闹,家里的大人都会说再不听话,黑龙帮就把你抓去喂鱼。 人人都这么说,可对于黑龙帮到底有多大势力,却从没有人弄清楚过,只知道黑龙帮是一伙海寇,海寇里最厉害的。 可这些年黑龙帮的势力却有所衰减,自龙帮前任大龙头死后,由现任的大龙头接任,黑龙帮的势力就一年不如一年。 尤其随着靖海侯府和五岳会眉来眼去,五岳会背靠黑市赚得钵满盆满,有了银子自然大力招揽帮众建造战船,更是挤压得黑龙帮不断收缩己方地盘,一改早些年叱咤整个东南海的威势。 宗铎会选了黑龙帮,便是看中了这点。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和黑龙帮早就有所接触,双方也合作过几回,但是却未曾见过对方的龙头老大。 船已经往前行去了,全力加速起来,乘风破浪。 如歌还是第一次出海,便站在甲板上看海。 美丽的女子通常惹人瞩目,尤其又是这般特立独行的,一看就功夫不差,所以甲板上来来去去的水兵,目光有意无意都会在如歌的身上短暂停留少许,移开,再不经意又移了上去。 宗铎就坐在二楼临窗的船舱之中,有一面很大的槛窗,刚好可以看见甲板上的一些情形。 见海风吹刮在如歌身上,卷得她衣带飘飘,有一种她要腾云飞去之感。 忽的,如歌似有察觉,回头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如歌的眼中隐隐有一丝哀怨。 宗铎无声地叹了一口,撑起笑容正想与她招呼,谁知如歌却扭过头去,走了。 临近傍晚,战船来到一处无人的荒岛。 这里已经有一艘船正等着了。 同样都是战船,同样都是武装精良,不同的是对方的桅杆上挂着一面旗子,红底儿黑龙。 那占据着整面旗子的黑龙,龙爪雄劲,体态矫健,活灵活现的。 宗铎看了却不禁皱了皱眉。 在大周龙是皇族才可配备的纹饰,却未曾想到在这海外之地,一个小小的海帮竟然也敢堂而皇之的用上。 可法外之地,百无禁忌,这也许就是他们敢如此胆大妄为的原因所在了。 只是宗铎本身就生为皇族,才会觉得碍眼。 甲板上,双方已经进行会面了,宗铎却在船舱中没有露面。 直到商量好上岛一谈后,双方的战船很快就靠了岸,先是各下来一群人上岛去布置,这些都是当面进行的,也是证明彼此没有设下埋伏。 毕竟初次见面,双方彼此都是己方势力的龙头,安全当是慎之又慎。 等宗铎下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顺着沿路高燃的火把光亮,一路前去安排好的营地,其中有一处帐篷外的火光格外明亮。 帐篷外站着几个身穿着黑色劲装的大汉,每人身上都别着一把大刀。 可对比起宗铎身后一身火红的如歌,以及以周副将为首的一众将士们,虽然为了遮掩身份,他们也都穿着劲装,但那股正规军的气势却是有所不如的。 方一照面,就落了下风。 站在帐篷外笑面相迎的一名男子,目光暗了暗,堆起笑迎了上来。 “荣三爷,这边请。” 一身玄色衣袍的宗铎点了点头,微微有些苍白的脸在火光的照射下,有一种如玉般的温润。 身形修长,但到底有些单薄了,可他眉宇间那股浑不在意的淡漠,却让人有几分不敢直视。 其他人都留在帐外,就周副将和如歌跟着宗铎进去了。 踏入账内,居中只摆了两把椅子,其中一把上面坐着一个穿着大红色衣裙的女子。 只见其皮肤白皙,眉目如画,甚是娇艳。 她正在倒茶,听到动静也未曾侧脸看过来,直到滚烫的茶汤注入杯中七八分时,方满意地收回手看了过来,眼波流转之中一股魅惑油然而生。 好一个艳如牡丹的女子! 难道她就是黑龙帮的龙头? 只看她那身欺霜赛雪的皮子,也不是在海上风吹日晒、刀口舔血的海寇。 宗铎的诧异只持续了一瞬,遂转为平静。 去了对方对面坐下。 “大龙头?” “正是。” 女子微笑着轻启唇道,声音有些沙哑,微微带着磁性。 女子极少有这种声线,可恰恰是这种声线,为此女的魅力又增添了几分。 同样都是一身红衣,若说如歌是颗还微微泛着红的桃子,那此女就是一颗已经熟透了的蜜桃。 饱满多汁,一般男子都受不了这种女子的魅惑,都会为其如痴如醉。 如歌紧了紧牙齿,暗瞪了对方一眼。 谁知这一眼,就被此女看见了,含笑着望了过来。 “这就是荣三爷身边的如歌姑娘吧? 长得真是好。” 两人都穿红衣,方才又发生了这样的龃龉,帐中就这么几个人,自然对一切都尽收眼底,此女说出这般话,就让人有些搞不懂到底是真夸赞,还是真讥讽了。 可若说讥讽,人家的笑容又十分真诚。 “她正是如歌,还不知大龙头如何称呼?” 随着宗铎这句话,这茬算是略过了,如歌本想讥回去,也被打断了,只能气呼呼地站在一旁。 相比之下,又输了大龙头一筹,女子之间本就存在攀比,尤其初见面又闹出这等事,就注定如歌和这个大龙头不能共和平相处。 “我是茹娘,荣三爷叫我茹儿也可。” 大龙头淡笑着道。 只见她神色淡漠,嘴角含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明明活该是个魅惑人心的妖精,偏偏她这般姿态又有几分不显的威仪,以至于说出这等暧昧的话,却让人起不了任何暧昧的心思。 不容小觑。 这是宗铎与此女初见的第一个想法。 “你让谁叫你茹儿,真是不知羞!” 一个声音冒了出来,正是如歌不忿开口了。 她的情绪太不遮掩了,只看表情就知道她心里肯定在骂死妖精,乱勾引人。 大龙头笑了。 虽没有说话,但宗铎不能不说话,不然闹僵了,这次的事就不用谈了。 “如歌,你先出去。” “我不出去!” “你去外面看看” “我不去!” 宗铎有点头疼,没想到如歌会在这时候闹起来。 “那你接下来不要说话了。” 他的声音还是很温和,但看着如歌的眼神却写满了警告。 如歌咬着下唇,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才点了点头。 “没想到荣三爷竟是如此这般温柔的人,真是让茹娘没想到。” 一旁的茹娘眼瞅着这一幕,笑着说道。 宗铎侧过脸来,眉眼清淡:“如歌毕竟跟了我这些年,忠心耿耿,想必大龙头也有不少得力属下,必然有所纵容。” “只是属下?” 茹娘突然这么问了一句。 宗铎没接话。 她笑了笑对着面前的茶盏抬手相引:“三爷,喝茶。” 宗铎端起茶盏,看了茹娘一眼,才抬手饮下。 如歌本想制止,可想到宗铎不让她说话,用行动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好茶!” 茹娘笑出了声:“三爷,爽快人。” “彼此彼此罢了。” 这一番哑谜打得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双方初次见面,又是打着合作的招牌,最基本的信任是必须要有的。 如果说外面的战船是威慑,是展现自己实力,彼此戒备是出于安全考虑,那么这盏茶就是证明荣三爷敢不敢信任,又或是会不会信任黑龙帮了。 茹娘拿着茶水试探,宗铎毫不忌讳饮了,这就是一种示好,以及彼此合作良好的开端。 再之后的谈话不过是水到渠成。 荣顺商号荣三爷和黑龙帮合作的就是开黑市的事宜,靠抢劫货船及过路商人的海寇不过是下层的一些海寇,手下养这么多人,这么多战船和火炮,这些都得银子。 而在海上,没什么比黑市来银子更快了。 五岳会不就是借着和靖海侯府合作,开起了黑市,由靖海侯府手下水师为那些大小商人保驾护航送往五岳会所设的黑市。 出海时抽水头赚一道银子,黑市上岸又是一道,交易的时候如果通过黑市交易所又是一道。 层层扒皮。 可就是因为五岳会即是盗,又和官方有些交往合作,不通过靖海侯府门下,出海的货船碰上一个抢一个,致使那些商人不得不为了货物安全,走靖海侯府的海路。 海路指向五岳会的黑市,银子自然全都来了。 有了银子,就有帮众,就有火炮,就能造战船,于是五岳会的地盘越来越大,实力越来越强。 而黑龙帮当初恰恰是不屑和官府合作,才错失了机会,以至于如今隐隐有被五岳会压一头的势头。 现在,荣顺商号就是充当靖海侯府的角色,以自身如今在沿海一带商人中的势力,从中牵头引着商人们去往黑龙帮的黑市。 总有人不忿靖海侯府及五岳会的强势,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所以当荣顺商号递出合作的橄榄枝,黑龙帮自然就接下了。 “三爷真是分毫不让,也不怜悯下我这弱女子管着这么一大票兄弟,生计难讨的苦处?” “大龙头手下有这么多人要养,我也不逞多让,彼此各退一步,才是正途。” 茹娘眼见这荣三爷颇有点油盐不进的架势,强硬也好,示弱也罢,甚至她不惜送上美色,都被对方视若无睹了,心里自然有些不忿。 可到了她这个位置,个人情绪都是靠后的,遂笑了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来人,拿酒。” 很快,从帐外走进来一个拿着酒坛酒碗的大汉。 两碗酒一一斟上,茹娘率先端起一碗,“那我先就敬三爷了。” 宗铎端起酒碗,两人一同饮下。 相视之中,合作已然达成,至于后续那就是后续的事了。 —— 到了这时,已经是深夜。 自然不会赶夜路返航,于是就在岛上扎营停驻,明日再走。 离开了这处帐篷,一直走到火光暗一些的地方,宗铎的脚步才略微显了些不稳。 宗铎不能喝酒,他身边的人都知道。 他幼年体弱,也就这些年把身子养好了些,可肠胃却弱,太刺激的或者刺激大的都不能用。 如歌这会儿已经没功夫去和那个什么茹娘计较了,扶着他道:“爷,你没事吧?” “没事。” 说是这么说,回到自己的帐中后,宗铎的脸色却是极为苍白。 尤其他又穿着一身玄色衣裳,更是衬得面白如纸。 之前进忠没跟过来,他毕竟不会武,若是有个意外,拖着宗铎一个也就罢,加上他又是个累赘。 这会儿帐篷扎好了,他自然要跟过来服侍,见王爷脸色这么难看,他就匆匆忙忙出去找热汤了。 方才宗铎和大龙头在帐篷里谈事时,跟来的人都各自解决了填饱肚子的问题,热汤也是有的,进忠便去寻了一碗,让如歌服侍宗铎用下,他则又去寻热水。 经过这么一番,宗铎总算好些了。 “别折腾了,我没事,明日就能回去,回去再说。” 进忠点了点头,端着污水出去倒,宗铎则阖目躺在软铺上。 如歌看着他的脸,也不说话,只是看着。 宗铎感觉到她的目光,睁眼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后道:“方才你那般说话,我们和黑龙帮这次合作的事不容有忽,我才让你别说话。 另外。 你也得管管自己的脾气,在家里也就罢,在外面”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如歌就是一肚子气:“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这样!” 也许如歌的心思确实不如大龙头深,可女子都有一种直觉,那就是对自己敌人的直觉。 所以如歌不光察觉到大龙头针对自己的恶意,也感觉到大龙头对宗铎的意思。 “我对她早就有所耳闻,出了名的黑寡妇。 先跟老子,再跟儿子,黑龙帮之前的大龙头就是被她吸干的,才会那么早就死,把位置给了她,为了坐稳自己的位置,黑龙帮不少把头都是她的入幕之宾,她就是个不要脸的!” 如歌的脾气确实不好,平时的行为举止也与京中的贵女们格外不同,言行粗放,有一种属于江湖儿女的洒脱。 可她却从少这般恶语伤人,这言语中的恶劣,甚至让宗铎不禁都侧目。 “不管她如何,她能坐上黑龙帮龙头之位,定然有自己的本事” “说白了,你就是看中她了,也想当她的入幕之宾是不是? !” 这话就有些僭越了。 不管如何在明面上还是荣三爷的‘奴婢’,一个奴婢去置喙主子是不是想当谁的入幕之宾,明显这就不是应该说的话。 也意识到了,含泪瞪了宗铎一眼,被风卷了似的跑了。 出门时,撞到进忠。 等人走后,进忠走进来,听见主子沉沉地叹了口气,可他却什么也不敢说。 番外之宗铎三 番外之宗铎(三) 还是在那处帐中,茹娘也正在和人说话。 与她说话的人,正是方才站在帐篷前相迎的男子。 此人姓郑,名中承,人称郑军师。 正是黑龙帮现在的军师,在帮里地位特殊,深受茹娘的信赖。 “方才我观这位荣三爷带来的人,颇有些军中之人的气质,恐怕这位荣三爷的背景,并不如我们之前所查到的那么单纯。” “一个手握大量财富、来历成谜的人,和江南织造有些许关系,甫一来到沿海,就靠着手里的织物拿下了一笔笔旁人做不了的生意。 别人弄不来的丝绸,他能弄来,别人弄不到的茶叶,他也能弄来,甚至官窑的瓷器——” 说着,茹娘顿了顿,又笑道:“手段神乎其神,暗中与他下绊子的商号不知几许,可都低估了他的实力,以至于眼睁睁看着荣顺商号坐大,在广州福建浙江一带,大小也成是个人物。 现如今指着荣顺商号拿货的大小商人不知几许,手里捏得都是海外畅销的货源,不怪乎能发展到今时今日的地步。 “如今又和军中有些联系,这位荣三爷真是让我有点意外,忍不住想知道他背后到底还有多少隐秘,真正的身份又是怎样?” 说到最后,茹娘近乎喃喃自语。 郑中承看了她一眼,道:“既然敢在靖海侯府嘴下夺食,想必来历不简单,只看今日这阵势,倒是解了之前我们的担忧。” 何种担忧? 自然是觉得荣顺商号只是个做生意的,恐怕想和靖海侯府扳手腕恐怕还有些困难。 可今日一看,虽不至于对上就一定会赢,但也不一定会输。 莫名的这位荣三爷就是给了人一种自信,似乎靖海侯府也没什么好怕的。 当然,处在黑龙帮这种地位,也不一定会怕靖海侯府,都是刀口上舔血的,尤其他们这些做海寇的,最是胆大妄为不过,再不济就远走海外,官府拿他们也没什么办法,不然也不会屡屡剿寇却无用。 只是既然想开门做生意,自然诸多顾虑,也不想荣顺商号这边出什么纰漏,以至于合作不成最后反成了笑话。 “说的也是,管他是什么来路,他的来路越是厉害,于我们的合作更是有益。 趁这机会,你派人多试探试探他手下的人,看看到底是什么来路。” 茹娘吩咐道。 说到底,荣三爷这个人还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要知道茹娘的好奇心可不多。 想到这里,郑中承又看了茹娘一眼。 —— 东方刚泛起鱼肚白,营地里的人便都醒了。 打柴、生火、原地造饭,一切忙碌得有条不紊。 毕竟昨日双方主事人的态度都摆在这儿,所以两边的人偶尔也会交谈。 宗铎踏出帐篷,看到的就是这副欣欣向荣的场景。 有个红色身影在人群里格外醒目,正是如歌。 她正蹲在火堆上的吊锅前煮着什么,一边和身边的人说话,可当看见宗铎出来后,脸上的笑容顿时收起来了,别开了脸。 “如歌姑娘熬得粥真好吃,还有没,再给我一碗。” 如歌看了看吊锅里的粥,又看了看捧着碗正冲着自己笑得灿烂的大汉,犹豫了一下,道:“剩的不多,我还要留一些。” 大汉正遗憾的还想说点什么,他旁边一个捧着饭碗的汉子,一把拉住他:“一碗还填不够你的肚子? 如歌姑娘一大早起来,亲自去岸边找来的食材,又亲手熬了粥,你还真当是给你吃的? 差不多就行了。” 大汉正想反驳,看见了站在帐篷外的宗铎,忙和同伴走了。 如歌只看粥,不看人。 去拿淡水的进忠走了过来,道:“爷,水备好了。” 宗铎与他去了帐篷后,等再回来时,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就是面上微微有些水汽,显然是去洗漱了。 “这个给你。” 正准备踏入帐篷的宗铎眼前出现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放了一大碗粥。 粥的稀稠合适,里面似乎放了切碎了的蛤蜊和蟹脚,还有些青色的菜叶,香气扑鼻,闻着就让人口涎泛滥。 “我错了,我昨天不该那么骂人,可她三番二次针对我,还那么对你我、我”说着,如歌的嘴抿了起来,小脸上满是倔强。 明明是来认错的,可惜终究功败垂成,说不出违背心意的话。 宗铎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听到这声叹气,如歌的眼圈红了起来,低下头道:“大不了以后我见到她退避三舍,再不跟她起冲突就是。” 宗铎眼角余光看着她踢着石块的脚,嗯了一声。 听到这声嗯,如歌的表情顿时鲜活了起来,似乎很高兴,但心里还是难掩委屈,可又高兴居多。 “这是我专门一大早起来熬的粥,你昨晚喝了酒,吃些粥暖暖胃。 咱们进去吧。” 两人正相携打算进帐篷,这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三爷起得这么早啊。” 一听到这声音,如歌便宛如被针扎了似的,回身看了过去。 就见茹娘今日又换了身衣裳,一身束腰大袖的湛蓝色衣裙,显示了身段但又不失利落,发髻的样式也变了,多余的金饰头面都拆了,只乌黑柔顺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简单的髻,用同是湛蓝色的发带束着。 比起昨日,今日的茹娘才稍显有点海寇的样子,虽然她的模样在海寇中还是违和,但最起码她既然能做大龙头,平时决然不会用昨天那副样子出现在手下面前。 也就是说,如歌说茹娘故意针对她,其实并不是无的放矢。 “大龙头早。” 宗铎微微颔首。 茹娘笑得妩媚,看了眼如歌手里的托盘道:“三爷这是用早饭? 是粥?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有人熬粥,闻着倒是挺香的。” 她堂堂黑龙帮的大龙头,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这种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如歌面露急色,攥紧了托盘,宗铎看了她一眼。 两人一通眼神交流。 如歌不甘不愿开口道:“锅里还剩了些,若是大龙头不嫌弃,我这便让人去盛来。” “不嫌弃,不嫌弃,怎会嫌弃呢? 看样子这粥是如歌姑娘煮的吧,没想到如歌姑娘一介江湖儿女,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千面罗刹,竟能洗手作羹汤,着实让茹娘十分佩服。” 茹娘笑得格外灿烂。 如歌眉心一皱,正想讥回去,却想到方才跟宗铎保证的事,顿时咽下了到嗓子眼的话。 目光扫到一旁的进忠,她道:“进忠,你去给大龙头盛粥。” 倒霉的进忠被抓了壮丁,反驳无能地去盛粥,如歌则端着托盘进了帐篷。 眼见进忠已经把粥送过去了,宗铎微微颔首道:“大龙头慢用。” 便也进了帐篷里。 茹娘笑了笑,转身进帐。 —— “快趁热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宗铎在矮案前坐下,拿起放在旁边的汤匙搅了搅,舀起一勺吃下。 “好吃吗? 我里面放了下蛤蜊,还抓了几只螃蟹把肉给剃了本来做了一大锅,谁知他们这个要一碗那个要一碗,就剩了这么多,还被那女人要走了剩下的” 宗铎放下汤匙,问道:“你吃了吗?” 正撑着下巴一面看他喝粥,一面说话的如歌愣了一下。 看到这表情,宗铎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你去拿个碗来。” “我不饿,等会随便吃点干粮得了。 跟你不一样,我肠胃好着呢,你快吃,你昨天喝了酒” 剩下的话,在宗铎眼神中消了音。 如歌蔫蔫地起身去找碗,再回来宗铎亲自把粥分了,如歌拒也没用。 等真把粥吃进嘴里后,她也是极为高兴的,脸上都是笑,眉眼飞扬,明艳照人。 余光看到她脸上的笑,宗铎不禁有些恍神,也有些感叹。 无忧无虑的,真好。 “对了,爷,咱们等会就走吗?” 经过这么一番,两人的关系再度回到以前,如歌显然轻松快乐了许多,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时不时舀起粥来吃,眼睛却一直在宗铎脸上打转。 “等会命人收拾东西,便启程回去。” “真好,终于不用再看见那个女人”剩下的话,再度在宗铎眼神里消音。 如歌有点尴尬,也有点窘,撑着笑岔开话题道:“那我等会儿就去和他们说。” 宗铎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计划却碰上了变化。 之前如歌煮粥,那股香气把很多人的馋虫都勾出来了,想着这是海上,什么不多就是海里的海货多,有人嫌弃一大早光啃干粮太干,就结伴去了海边。 谁知这一去不打紧,竟捕了不少鱼回来,还有昨晚海潮冲上岸的蛤蜊螃蟹什么的,简直是满载而归。 于是之前没去的人也去了,还有人凑趣说四处看看能不能打到猎,又猎了几只野兔子和野鸡野鸟什么的。 这可是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天上飞的,都齐活了。 本来昨天就赶了一天的路,昨晚也是随便应付了一顿凑活,还有很多人忙着守卫尽挨饿去了,等终于空下来有功夫吃东西了,天色太晚懒得折腾,等于是饿了一夜,此时看到这么多的美味佳肴,都是食指大动。 皇帝也不饿差兵,于是行程被拖延,大龙头和宗铎这边都下了命,吃了这顿再启程。 要不怎么说人的感情很多都是吃出来的,大家齐心协力处理食材,又齐心协力去造饭,一来一去之间,不免多了许多交流。 看着下面人和睦相处,茹娘和宗铎也挺高兴的,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双方既然以后会合作,自然彼此和睦的好,总比你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的强。 “看来还是如歌姑娘有本事,一锅粥就把他们的馋虫都勾起来了。 一群吃货,以前也没看他们有这么积极过!” 茹娘笑骂道。 “大龙头谬赞了。” 如歌皮笑肉不笑道。 这时有人把处理好的食物送上来,有烤的有煮的有烧的,还有人去船上搬来了不少酒。 也不拘什么,就三五成群席地而坐大快朵颐了起来。 “三爷,我敬你。” 茹娘端起酒碗道。 “三爷不喝酒,昨晚已属破例,大龙头若是想喝酒,我找个人来陪你便是。” 挡下道。 “三爷不喝酒?” 茹娘十分诧异。 宗铎微微颔首,神情淡然。 茹娘露出失望的表情,眼波一转,目光落在如歌身上:“既然三爷不喝,那如歌姑娘陪我喝可好? 这里就我们两个女人,也算是有缘。”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如歌只能应下了。 宗铎看了两人一眼,没有说话。 果然之后不出他所料,两个女人竟拼起酒来。 如歌的酒量不差,至少比得上一个成年男子也不弱,可让人诧异的是茹娘的酒量更好。 反正如歌的脸颊已经红似火,她却还是如常。 可若是结合她的身份,似乎也没什么好诧异的。 “如歌姑娘,我再敬你,女子不容易,更何况是混迹江湖,你也算是难得的女中豪杰了。” “不敢当不敢当。” 如歌嘴里说着话,手已经又去端酒碗了,这时一只大掌伸了过来,从她手里拿下酒碗。 “大龙头,适可而止。” 看着对方的脸色,茹娘愣了一下,笑了。 都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彼此话里的意思。 荣三爷这是在说,他已经洞悉了从昨晚见面开始,她刻意以如歌为引子,似乎想激起矛盾,观察他的应对方式。 人人都知荣三爷身边的千面罗刹常年一身红衣,大龙头同是女人,却刻意这么打扮,明摆着是故意的。 言语中又三翻四次故意激怒如歌,如果真归咎于女人天生的敌对,又或者是说跟那点小心思有关,未免对不起她以一介女流之身坐在这个位置上。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从始至终大龙头都在试探。 而荣三爷心知肚明她的试探,却默许了。 但前提是别过格。 大抵也就只有如歌这个傻姑娘,以为大龙头是对宗铎起了心思想勾引他,为此没少恨得咬牙切齿。 明明被戳破了,茹娘却并不尴尬,笑得更是娇媚。 “荣三爷可真是怜香惜玉。” 语气中隐隐有着感叹,也隐隐有点可惜。 至于这话是什么意思,反正如歌是听不懂,她这会儿已经醉得差不多,睁着一双大眼看看宗铎又去看茹娘,总觉得眼前的人都是双影的。 宗铎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 他把酒碗放下,从进忠手里接过水囊,打开,塞进如歌手里。 见她光捧着也不喝,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推着水囊下端给她喂水。 一切弄罢之后,他站了起来:“急着赶路,大龙头,以后再叙。” 一见他站起来后,他手下的人都跟着站起来了,不过这会儿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也不妨碍。 “那就以后再叙了。” 茹娘站起来道。 宗铎又对她拱拱手,就对扶着如歌的进忠使了个眼色,率先走了。 上了船,先把如歌送进舱房,外面的人正等着收拾残局的兄弟们回来,也好启程。 舱房里,如歌却发起酒疯来,拽着宗铎的衣袖就是不丢。 宗铎吩咐进忠去弄解酒汤,他这边却把如歌按在榻上,想把自己的袖子抽回来。 十分狼狈,也是如歌的力气太大,把宗铎的衣裳拽得歪歪扭扭的。 他何曾这般过! “别闹,等会进忠就把解酒汤拿来了。” “你是谁? 你是爷? 三爷?” 如歌凑了上来,似乎看不清楚,把脸贴得很近不说,还伸手抱住了他的脸。 宗铎伸手想把她的手拿下,可一个不防人就一阵天翻地覆被压在下头。 “三爷,荣三爷,睿王,都是你!” 如歌嘿嘿傻笑起来:“是你,正好!我跟你说,我警告你,你以后不准再对那个女人笑,听到没?” 说着,她还拍了宗铎肩膀一下。 番外之宗铎四 番外之宗铎(四) 宗铎吃疼了一下。 如歌却毫无察觉,继续逼着追问:“你听到没? 怎么不说话?” 酒气喷洒在宗铎脸上,如歌的脸已经快贴到他的脸上了,他往后偏着头,试图哄她先起来。 “你先起来,起来后我们慢慢说。” “起来?” 如歌眯着眼睛,嘟囔着:“我好不容易才捉到你,起来你就跑了!你快跟我保证,以后不准对那个什么茹儿笑了。” “茹儿? 她也真不嫌害臊,脸皮厚得比得上城墙,我都没让你叫我如儿,她怎么敢说出这种话!” 如歌说得义愤填膺,宗铎却是一愣。 “你想让我叫你如儿?” “明明我才是如儿,她凭什么让你叫她如儿!还是咱们先认识了,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出生入死,我还救了你好几回呢,她算哪颗葱哪颗蒜!” 宗铎的目光复杂起来。 看着她通红的脸蛋,喟叹了一口:“我都知道,也都记得。” “那你叫我一声如儿听听?” 她气呼呼地蛮横要求道。 见他也不说话,威胁着:“你再不叫,我咬你哦!” 说着,她真对着他下巴咬了一口。 宗铎吃疼,摸着下巴上的牙印,目光晦暗难测。 “你再不叫,我还咬你!我不光咬你,我还揍你!” 她压在他身上,挥舞着小拳头威胁着,“你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如儿。” 如歌正准备再凑上去,突然嘿嘿笑了起来。 “真好听,你再叫一声。” 她笑得极傻,脸上却有一点娇羞之态。 “如儿” “还要听。” “如儿。” “爷” 站在门口的进忠快尴尬死了,他怎么这么没有眼力劲儿就闯进来了,坏了如歌姑娘的好事,就不提如歌醒酒了后会不会揍他,他自己也懊恼死了。 难得主子碰上这等好事,成了才是喜乐见闻。 “进来。” 进忠本来想往后面缩,被宗铎叫停了。 宗铎推开如歌,坐了起来。 他咳了两声,歇力坐直了:“把解酒汤端来,让如歌服下。” 其实如果不去看他下巴上那个牙齿印,以及歪歪扭扭的衣襟,还是蛮有荣三爷的威严。 可惜没有如果,以至于泄了他的底儿。 幸亏进忠是宫里出身,什么不懂都可以,就是不能不懂识趣儿,才不至于让场面太尴尬。 之后喝解酒汤时,又闹了一场,进忠根本弄不住如歌,她又不配合,还是宗铎也伸手帮忙,才把一碗解酒汤灌了下去。 终于消停了。 如歌似乎终于闹腾累了,也似乎是解酒汤起了作用,陷入沉睡之中。 宗铎理了理衣襟,正想问问外面的情况,却突然听到了一声惨叫。 而这声惨叫似乎拉开了混乱的序幕,外面人声大躁起来,甲板上响起来来回回的脚步声,隐隐有人在嘶喊着什么。 有人仓皇来禀报:“王爷,有人袭击。” —— 袭击的人非常聪明,也似乎早有准备,竟选在这个时候。 岛上收拾残局的人还没回来,船上人员缺失,而当初双方为何会选在这座荒岛上碰面,就是这座不起眼的小岛上竟有两处难得一见的深水港,可以让战船靠岸停泊。 可由于港口局限,以至于船在进出时都需得小心仔细,以免触礁撞破船底,平时无事时也就罢,这种时候若碰上了袭击,即使想坐船远遁都不行。 宗铎顺着窗户往下看去,就见战船已经被几艘小型的乌艚船围住,其中还有些更小的鹰船和网梭船。 这些船乍一看去不起眼,甚至对比这艘巨大的战船不值得一提,可恰恰却是海战中多数会用到的船只。 一般在海战中,大型战船开战多数是以炮火彼此试探,再派小型船靠近骚扰,双管齐下。 这些小型船的船身不长,却极为灵活,穿梭在炮火箭雨之间,让人防不胜防。 甚至是海战中的突袭战,更会频繁用到,若是船上的船员疏于防备,什么时候被人摸上船都不知道。 这次就是如此,船上的士兵们根本没提防会有人在这里偷袭,以至于被人从后方借以绳索攀上船才发现敌人踪迹。 可发现时已经晚了,敌人人数不少,前扑后拥的,以至于战斗当即爆发。 而同时,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岛上传来的打杀声和火铳声。 宗铎的心沉了下来。 到底是谁? 是有人故意阻挠荣顺商号和黑龙帮结盟? 还是黑龙帮设下的陷阱? 周副将带着人匆匆赶来了。 “殿下,情况不妙,若是换做平时,撞两下这些船就废了,可现在进退不得,以咱们的人手根本没办法阻止那么人往上攀爬。” 说话之间,顺着窗子肉眼可见又有人从船舷上爬了上来。 都是穿着黑色的劲装,手提着大刀,如狼似虎地凶恶。 惨叫声不绝于耳,有自己人的,也有敌人的。 周副将的手下再是训练有素的精兵,也双拳难敌四手。 弃船那是不可能,且不提这么大一艘战船造价不菲,任谁都不会放弃。 没了船,他们只能退守荒岛,若是被人围住,还是一个死的下场。 危机就这么不期而遇,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时候。 “殿下,属下已经让人放了信号弹,赵城很快就会带着人前来救援,他们的船只小,可以在这片水域随意航行,岛上也给了信号,他们不会念战,很快就会靠拢过来。” “光是靠拢有何用? 若是被双面夹击,只会让这些人枉然送死,让他们以保存实力为主,见机行事。” “这该死的黑龙帮,竟然突然玩这么一手。” 其中一个武将骂道。 “不一定是黑龙帮。 黑龙帮很清楚他们必须寻条出路,才能与五岳会抗衡,不然迟早是被吞并灭帮的下场,五岳会和黑龙帮素有旧怨,不可能会放过他们。” 所以即使黑龙帮不与他们合作,也不会冒着再多一个对头的可能袭击他们。 “那殿下的意思是不是黑龙帮,而是有人不想看着荣顺商号和黑龙帮结盟?” “先不说这个,船上可守得住?” 周副将神色凝重起来,道:“暂时无事,可若真是黑龙帮那边暗下黑手,而赵城提前被敌人发现并进行围剿,可能就有些” 他的话虽没有说完,但都明白他的意思。 赵城带着一部分人未曾同行而是埋伏在外,就是为了提防黑龙帮搞什么鬼,也好从一旁策应。 双方是第一次见面,又是在茫茫大海上,都会事先留一手。 可敌人选在这时候袭击,显然不是无的放矢,可能早就盯上他们了,也可能就是黑龙帮设了陷阱。 那赵城的隐匿是否成功,是否已经被敌人提前发现,这些都是未知之事。 “你让人放信号弹,赵城那边可是有回应?” 睿王不愧是睿王,一下子就洞悉了本质,周副将的脸色难看了起来,摇了摇头。 宗铎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把希望都放在赵城那边,吩咐下去让大家不要懈怠,此战当是生死之战。 你们也不要都护在我身边,出去应战才是。” “可殿下您” 见宗铎面色坚决,周副将也不是个犹豫不决的性格,遂点了点头道:“属下留下几个人保护殿下,剩下的人跟本将出去应战。” “是。” 舱房里再度安静下来。 突然一下子这么安静,听着外面的声响,竟恍若是两个世界。 “殿下,您让周副将带着人走了,可若是真有贼人闯到这里”进忠实在心中难安,忍不住道。 “就算周副将护持在我左右,若外面的人都败了,终究逃不过一个死的下场。” “可” 进忠一咬牙一跺脚,从靴子里拔出把匕首,持在手中,虽吓得瑟瑟发抖,但还是坚决道:“殿下放心,奴才一定会护在您身边,绝不让那些贼人闯进来。” 宗铎失笑,恐怕真有敌人闯进来时,以进忠这小身板恐怕一击之力都承受不住。 要不怎么说,说什么来什么呢? 没过多会儿,外面就传来打斗声,似乎有人摸进来了,打算擒贼先擒王。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进忠急得上蹿下跳,看着一旁呼呼大睡的如歌,忍不住埋怨道:“这种时候你倒是睡得极香,也不知起来保护殿下。” 说着,他还去摇了如歌两下,可如歌醉成这样,恐怕天塌下来都不知道。 “行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用付出代价的,但凡想成事必然要面对重重阻碍,乃至危机。 我宗铎一生,幼年能活下来,是穷尽皇族所能,向天借命,都说我活不长久,可也险险活了二十多载。 “来到沿海一带,举步维艰,困难重重,做小商时,抢了别人的生意,对方要买我性命,做了大商,挡了别人的财路,遇见多少尔虞吾诈陷阱坑害。 荣顺商号从无到有,我动了多少人的利益,就有多少人想我死,可我依旧走了过来,可见老天不想收我,所以不到最后关头,还是不要慌,也不要乱。” 说着,宗铎拿起旁边的佩剑。 佩剑并不重,纹饰精致,镶金嵌玉。 以前还在京城的时候,他不能练武,但为了和宗钺较劲儿,也偷偷习了一二剑法,自诩虽不是什么高手,但尚有自保之力。 真等到出京后,才发现这一切都是花架子,和那些刀口舔血做亡命买卖的人来比,简直不值得一提。 可真到了危急之时,花架子也得拿出来救命了。 进忠见此,也忙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持起匕首。 一声惨叫后,接下来是令人窒息的安静。 门突然从外面撞了开,一个黑衣大汉撞了进来。 一见屋中两人,眼睛就亮了,对外面招呼道:“我说什么呢,在外面和那些人拼命没意思,真正的大头还在这舱房之中。 兄弟们,咱们立功的时候到了。” 说着,从门外又闯进来两名大汉,虽是衣衫褴褛,血迹斑斑,却双目发红,神情亢奋,显然不是什么善类。 “这位就是荣三爷吧? 据说荣三爷手无缚鸡之力,全靠千面罗刹的保护,才能安稳苟活多年。 千面罗刹呢? 追男人追到你这份上,也真是让江湖上的豪杰都笑话了,不光自己倒贴男人,还拿着猛虎帮也去倒贴,啧啧,怎么今日不在,不知道你的如意郎君要没命了?” 也是方才如歌闹得凶,床帐子早就在一通胡闹下被扯拽了下来,之后周副将他们又来了。 宗铎出身宫廷,向来注重礼仪,进忠懂其眼色,方才有人来报信时就把床帐子放下了。 这间舱房虽然很大,但一览无余,这几个人倒没发现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宗铎脸色阴沉,不光是因为危机上了门,也是此人之言。 他何等玲珑心肝,不管这伙人是哪路人马,料想就是混迹在这海上的海寇,连不着内陆的海寇都能说出此等言语,想必江湖上的言论早已不堪入耳,只是他不是江湖人,自然听不到这些。 可如歌却是,她不可能不知道。 他真的想象不到,当如歌在听到这些言词后,如何还能在面对他时笑得那么开心快活。 甚至是昨日,大龙头的言语乍一听去似乎是试探,但结合到这件事,未尝没有讥笑如歌之意,所以如歌才会怒成那样,而他竟然觉得她不懂事。 许久以来不明白的事,似乎突然就明白了。 宗铎很想回头看一眼,可他歇力压制着这种冲动。 罢罢罢,她护他多回,这次就当还她了,至于不够还的,下一世 “索命就索命,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 清俊的眉梢眼角,满是摄人的寒意。 可这几名大汉却只当听了笑话,竟哈哈大笑起来。 “荣三爷,管你再是厉害,如今成了老子们砧板上的肉,就不要怨我们下手无情。 我先把你送下去,再去找你的老姘头千面罗刹,到时候你们一对老相好在下面相会,可不要太感谢我们。” 显然这三人也没忘记正事,笑完就步步紧逼过来。 进忠拿着匕首勇敢地冲了过去,可还没到近前,就被人一脚踹飞了,倒在地上痛苦。 宗铎抽出剑去挡,可双拳难敌四手,佩剑很快就被打飞,利刃架在了脖子上。 “江湖上人人都说,荣三爷是千面罗刹的命,让我看来倒像是千面罗刹是荣三爷的命才对,这千面罗刹一不在,荣三爷就要丢命了。” 三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嘲弄的恶意。 蓦地,突然一个女声响起:“你们在找我?” 随着话音,一道锋利的银色刀芒闪了过来,击退了架在宗铎脖子上的利刃。 说话之人顺手一扯,把宗铎扯到了自己身后。 “千面罗刹!” 如歌二话不说,就挥刀连攻,攻势又快又急。 三人没有防备,连着退了十多步。 “老娘不过睡个觉,你们叫魂似的叫,想要我的命啊? 那就先收了你们的命再说!” 别看如歌是个女子,刀法却走大开大合的刚猛路线,她又用的是双刀,竟与三人战得旗鼓相当。 突然一声痛呼响起,紧接着是一名大汉的骂声:“臭竟然偷袭”旋即此人便没气了,颈子上赫然插着一根短箭。 却是如歌对敌之际,没忘放了一发袖里箭,正中其中一人要害。 “跟你们这种人还讲什么明枪暗箭? 你们怎么不说你们三打一呢!” 趁着因同伴死亡心思恍乱之际,如歌一面说话一面又刺中一人。 就剩一个了。 而那名大汉眼见两个同伴接连惨死,哪里还有之前的猖狂。 说白了他们就是海寇里的小喽罗,武功不过稀疏平常,只是仗着自己人多才敢猖狂。 “你别过来,你可别过来!” “你刚才不是说要送我们下去相会? 我先下去送你们相会如何?” 又一声惨叫,世界终于安静了。 “你刚才没喝醉?” 荣三爷不愧是荣三爷,很快就通过只字片语洞悉了事情的真相。 背着他的如歌眼珠子乱转,这时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传来,期间还夹杂着周副将的声音,忙干笑道:“我喝醉了,我真的喝醉了,我去睡一会儿,谁也别叫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