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公主千岁》 001死胎 “啊——” 初冬十月的夜森冷且阴暗,此时正是夜半三更,女人近乎绝望的尖叫声夹杂着痛苦的悲泣时高时低的回荡在空荡荡的宫殿群中间十分瘆人。萋鴀鴀晓 大秦的皇室这两代人丁不旺,先帝爷早逝,四十二岁驾崩之时身后就只留下两位皇子跟四位公主,太子十岁登基,也是到了九年后的今天才迎来了第一个孩子,可那祁贵人怀胎十月还偏偏遇上难产,这不,已经连着疼了两天两夜了,孩子始终没能生下来。 安宁殿里灯火通明,数十个宫女嬷嬷都低垂着脑袋来来回回的忙碌却没人敢吭声,整个院子里既热闹又安静,只能听见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一盆一盆的热水被端进去,不多时满是腥味的血水又被端出来。 “嬷嬷,奶娘——”已经嚎叫到沙哑的女声里带着惊惧的喘息声低低的悲泣,“我不生了,我好痛,我不行——不行,我没有力气了,求求你们——啊——” 年老的妇人焦急的也跟着哭出来,在旁边不断的劝慰,“小姐,您再撑一撑,再撑一撑,就好了——” “贵人,用力啊,”稳婆更是满头大汗不断的催促,“快快快,再拿碗药来灌下去,贵人您再忍忍,可千万别睡,已经开到两指了,就快了。” 一阵吵嚷声过后安宁殿里又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不多时一个身材微胖的嬷嬷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走出来,跨过高大的门槛直接迈着小碎步拐到旁边的回廊上。 门外的回廊上一身金色凤袍的女子安静的站着,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发髻高高挽起,一眼看去雍容华贵。 那女子模样生的很俊秀,就是身子有些单薄,描摹的十分精致的妆容已经掩盖不住脸上过于苍白的颜色。 她的神色不安的看着眼前不断往来的宫人婆子,死咬着的下唇上隐隐有一丝血迹渗出来。 旁边跟着的宫女晴云看见了忙从袖子里抽出帕子心疼帮她擦了擦,“公主,您已经在这守了两天了,奴婢看您的脸色好差,要不还是回宫歇一会儿吧,奴婢替您守在这,有消息就马上回去告诉您。” 看着她眼中关切的神色,秦菁感激的握了下晴云的手,她的手指枯瘦此时在冷风中站得久了更是冰凉一片与死人一般。 “公主——”晴云猛地打了个寒战,心里一酸险些就要落下泪来,恰在此时李嬷嬷已经到了跟前。 秦菁原本空洞的眸子里瞬间多了点颜色,放开晴云的手迎上去。 “李嬷嬷,里头怎么样了?”秦菁开口,因为长时间的疲累干渴她的声音听起来低哑且无力。 “唉!”李嬷嬷拧着眉使劲的捶着大腿叹了口气一脸愁苦的又扭头去看身后的寝殿,“公主,这祁贵人都疼了两天两夜了,虽然太医给下了好多剂药吊劲儿,可眼见着已经是没有力气了,孩子到现在还没露头,这可怎么办啊?” 大约是药力又起了作用,李嬷嬷这么说着里头已经稍稍安静了会儿的祁贵人又是尖叫着痛哭起来,“奶娘救我,我好痛——” 她哭的凄凉,秦菁听着心里不忍,一时精神就有些恍惚。 “唉!”李嬷嬷重重的又叹了口气,无计可施之下突然快步走到台阶底下的院子里,仰头看着天上的几颗残星双手合十拜了拜,“皇天厚土,太后娘娘在天有灵,可千万要保佑皇上,保佑祁贵人母子平安啊!” 秦菁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转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一刻她也想起了自己的母后,那个为了保全自己儿子的皇位而被逼走上绝路自缢死掉的女人。 是啊,母后她生前为了护住自己跟宣儿连命都舍了,此时她若在天有灵定然不能看着他们走到绝路吧? 这样一想她心里又隐隐升起一点微弱的希望。 “传本宫的懿旨——”秦菁无力的闭了下眼,再睁开眼时原本空茫无神的瞳孔里突然闪过一抹决绝的冷色。 李嬷嬷听到她的声音赶紧拿袖子抹了把泪回过身来,待到看清她眼中黑白分明的凛冽光芒时竟是狠狠的愣了一下。 秦菁毕竟是她看着从小长大的孩子,自小就不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虽然太后娘娘仙游之后她为了守住小皇帝变了很多,人前人后的脾气也改了很多,但在骨子里她却始终不是这种面冷心冷的人。 敛了敛神,李嬷嬷快走两步迎上去,“公主,您有什么吩咐?” 秦菁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寝殿,然后微微吐出一口气,“李嬷嬷你进去告诉祁贵人,只要今天她能顺利诞下皇子,明日早朝过后她就是我大秦的皇后!”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祁贵人的身世并不显赫,虽然家世清白算个书香门第,可她父亲却只是个区区五品的地方官,祁贵人虽是他的嫡长女,但是以她这样的身份想要坐上一国之母的位子显然是极为勉强。 更何况秦菁既非太后又非皇帝,她区区一个公主夸下这样的海口,若是换在别处定会被人视为笑柄,但在大秦王朝,她这一句话却高过圣旨无人敢驳。 大家心照不宣,大秦现在的这个皇帝原是个傻子,快二十岁的人了还颠颠傻傻像个七八岁的孩童,再加上太后早逝,皇室之中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她这个一母所出的嫡姐—— 荣安长公主。 虽然朝臣从一开始就反对女子干政,可是宣帝主不了事,总不能看他在朝堂上胡闹,为了阻塞悠悠众口便只能把秦菁推了出来。 朝堂之上垂帘听政,后宫之中手持凤印掌管一切,虽然没有额外追加一个“摄政公主”的头衔,但在朝臣子民心中她已然就是占了这个位子了。 秦菁这样说了李嬷嬷也不敢怠慢,赶紧应了声就跑进去传信。 不知道是不是秦菁的这句话起了作用,李嬷嬷进去传旨出来不久突然听见里面大喜过望的一片欢呼声。 “啊,生了,生了!” 秦菁心下一紧,双手拢在袖子里死死的攥住了袖口暗暗祈祷千万要是个皇子。 她竖起耳朵细细的等着听,可是继方才那一阵欢呼声过后安宁殿里突然出其不意的安静下来,只在一瞬间就泯灭了人生,死一般的沉寂。 李嬷嬷跟晴云面面相觑,秦菁的心开始往下沉—— 因为她一直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 “我去看看!”过了好一会儿李嬷嬷才回过神来,抓着裙摆还不待抬脚里面负责接生的稳婆却是双手捧着个黄布做成的襁褓步履沉重的走出来。 不同于别家生了孩子的喜气洋洋,稳婆的脸上挂着泪痕一脸的悲切。 秦菁瞪大了眼愣愣的看着,她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却又努力的逼迫自己回避那个念头,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稳婆把那个裹着东西的襁褓双手呈送到她面前。 整个宫殿里鸦雀无声,先前往来奔走的宫女婆子都在四下里站着,几十道目光齐刷刷的投射到她身上。 秦菁突然想要转身走掉,可脚下又像是生了根挪动不了分毫的距离。 她挣扎了好久,抬了三次手想要掀开那个襁褓瞧一眼,可是手擎到半空又总是一次次狠狠的再收回去。 她的手抬到第四遍的时候已经颤抖的不像样子,脸色亦是青白相加十分的难看。 “公主别看了,”稳婆看着她极力挣扎的样子终于不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绝望道,“是个死胎!” 秦菁的手刚是触到那襁褓一角却没有来得及扯住稳婆已经哭着跪了下去。 死胎?秦菁顿觉天旋地转双腿一软险些从台阶上栽下去,好在一手扶住了身边的廊柱才勉强稳住身形。 “这不可能!”李嬷嬷愕然瞪大眼恼怒的大叫一声,大着胆子上前掀开那稳婆手里举着的黄布瞧了一眼紧跟着眼泪就落下来,悲戚嚎道,“这真真是作孽啊,太后娘娘,这可怎么办啊!” 李嬷嬷跪到秦菁脚下拽着她凤袍的裙角悲痛的大声哭喊,院子里的宫人当中开始传来很低的议论声。 秦菁茫然的站着,心里越发的觉得冷,她打了个寒战,回头去看着黑的透彻的夜色喃喃低语,“果然是天不肯佑我与宣儿么?” 安宁殿里正要乱作一团的时候院子外头匆匆走近一个人来,身形偏瘦,手抱拂尘健步如飞。 来人是管海盛,当年先帝身边的近侍,如今亦是跟在秦宣身边的大太监,在宫里可谓只手遮天的大内总管。 这些年他一直随侍在秦宣身边伺候他的起居,现在夜半三更他却只身跑来这里—— 秦菁心下一慌,跪在脚边的李嬷嬷眼珠子咕噜一转已经起身迎了上去 早些年先帝还在的时候管海盛是先帝面前的红人而李嬷嬷则是皇后眼中的心腹,宫闱之中总有些人是要互相依傍的,所以俩人私底下是有些交情的。 “大总管怎么来了?”李嬷嬷把管海盛往旁边拉开一步跟他交换了个眼色,秦菁紧跟着也已经迎到面前,神色慌乱道,“可是皇上那里出了什么事?” “不是!”管海盛收了拂尘本本分分的弯身对秦菁施了一礼。 听到秦宣没事,秦菁松了口气。 因为孩子的事儿她的精神恍惚一直没太缓过劲来,等她缓过神来发现管海盛还一直保持着这个弯腰屈膝的姿势站在跟前就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到底出什么事了?”她强作镇定的开口,冰冷的手心里隐隐有些湿。 “公主殿下,”管海盛开口,说着又欲言又止的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刚刚宫门守卫来报,说洛王爷带人把四处宫门全部围住了不许任何人进出,连宫里负责采买的太监都被挡了回来。” ------题外话------ 打个滚,新人新文,请多关照O(n_n)O~ 002逼宫 秦菁脸色一白,脚下紧跟着一个踉跄。萋鴀鴀晓 “公主小心!”晴云慌忙上前扶住她。 秦菁隔开她的手,自己稳了稳身形往前挪了一小步站在管海盛面前颤声道,“什么时候的事了?” 管海盛始终低垂着脑袋,偷偷拿眼角的余光打量一遍她苍白如纸的脸色,这才小心翼翼的试着开口道,“已经——整整两天了!” 两天?想来也该是这样。 自从九年前宣儿登基以来蓝太妃那一党人就无不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这么久,为的就是要把宣儿拉下马取而代之,如今这样的大好机会他们怎会放过? 封锁宫门,这是想要借机逼宫是么? 这么大的阵仗无非就是冲着祁贵人的肚子来的,他们的盘算秦菁知道,如果祁贵人诞下公主,那么名正言顺,宣儿不堪大用又后继无人,退位让贤指日可待;如若不是,那么重兵围困之下,这个孩子的性别还不是由他们来论断? 可偏偏人算不如天算,祁贵人没有福气只诞下一个死婴,连这道事都给他们省了。 看透了这一点秦菁反倒泰然许多,抬眸平静的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三处城门各屯兵一万,周都尉的探子禀明,还有云都的三处城门也被重兵封锁,约莫有八万步兵,五万轻骑!” 秦洛不过是个手无实权的空头王爷,就算手下养了些食客门人,加起来数百人已经是极限。 “十三万?”秦菁面无表情的低吟一声,心里却不复先前的惊慌,“他哪儿的来那么多人?” 这个公主并不是个有手腕的女人,莫不是被吓傻了? 管海盛心里嘀咕,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恭敬回道,“江北大营的驻军被调回来了!” 云都北部的十里之外有一处卷龙江,江北常年驻守了二十万精兵,为的就是护卫云都,若是朝中有人心怀不轨,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那边便能就近调动人马前来护驾。 江北大营的驻军首领原是先帝的心腹白家人,可自七年前白奕自请去了西北戍边以后那部分的兵权也放了出去,只是秦菁万没想到时至今日那道本是为云都设置的保护网反而成了困死他们的天罗地网。 洛王有备而来,就算这两天她一直守在安宁殿看着祁贵人生孩子无暇他顾,可是城门守卫的通报会拖到这时候才来已经可以说明问题了。 “殿下准备怎么办?”管海盛见她不语就小心翼翼的试着打破沉默。 怎么办?无非就是大势已去,还能怎么办? “公公还是先回宣儿身边去吧!”秦菁心里冷笑一声,脸上表情淡漠的抬眸看了他一眼,“看着他,别让他乱跑,我晚点就过去。” 在宫里呆了几十年,管海盛也是个聪明人,揣度到她的意思也没说什么就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看着他出了院子,李嬷嬷这才脸色发青的凑上来焦急道,“公主,怕是要不好了,您快些拿个主意吧!” “我知道!”秦菁低低的应了声,扭头看一眼身后的安宁殿吩咐她,“祁贵人这边嬷嬷留下来看着吧,好好照顾她,这两天她也受苦了。” “这个自然,老奴明白!”李嬷嬷应道,待要再说什么的时候秦菁已经转身对晴云道,“我们也先回去吧!” “是!”晴云小声应着,福了个身跟着她转身出了院子。 “哎!”李嬷嬷张了张嘴,但见她身姿萧索的那个背影心里一酸手又垂了下去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下半夜降了霜,地面上都是薄薄的一层,秦菁打发了随行的仪仗只带着晴云主仆两个徒步往回走,她开始平静的思索一些往事。 因为宣儿心智不足的缘故,当年为了防止他继位后外戚干政霍乱朝纲,满朝文武联名上书要求杀母留子以绝后患,为了保全儿子的皇位,萧文皇后饮恨自缢而亡,但先帝多疑仍是不放心,继而又大力打压了萧文皇后的母家。 萧家是名门望族,时年秦菁的外祖父萧澄昱已经是三朝元老官拜一品的礼部尚书,同样是为了护住外孙的地位,老人主动请辞告老还乡,萧氏一族被迫迁出京城。 一年后先帝因病暴毙,因着当年他对萧氏一族的承诺秦宣得以顺利登上帝位,成为九五之尊,而秦菁这个皇帝嫡姐亦是今非昔比,成了整个大秦皇室里最为尊贵的女人。 其实秦菁明白,虽然表面上他们是给了她一个垂帘听政的名头,实际上却是架空了他们姐弟的实权,身在高位这么多年,她体会最多的却是高处不胜寒的绝望跟无奈。 更何况当年因为夺位落败蓝太妃跟洛王一直心有不甘,这两年两人羽翼渐丰又隐隐有卷土重来之势。 每日里陪着宣儿批阅奏折也养成了她在政治上敏锐的观察力,秦菁不是感觉不到近两年朝臣之中的中的异动,只是现在失去母家的支撑宣儿又是这么个状况,她能怎样?勉力支撑到这一天只希望宣儿后继有人能在一定程度上稳固他的地位,打消朝臣的顾虑罢了。 用她母后的生命跟外公一家的富贵前程为代价为宣儿换来的这个皇位,她誓死都要守住,不容有失。 所以对祁贵人肚里的这个孩子秦菁是倾尽了所有的心血报了太大的希望,只是万万想不到满怀希望的盼了十个月等来的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秦洛已经把这座皇宫围困了整整两天,现在尘埃落定他没了顾虑,最迟等到天明应该就会动手了吧。 什么皇帝?什么嫡长公主?过了明天她要拿什么再去护住宣儿的周全?如果她的母后还在,如果她的外公还在,他们怎会落入这样的境地? 这样想着秦菁不禁苦笑出声,抬起头前面赫然已经是她富丽堂皇的寝宫。 这座宫殿是她自小便就住着的,十年前她大婚之日先帝降旨又在宫外为她起了一座驸马府,被花轿抬出宫门的那一刻她一直以为可以跟苏晋阳天长地久的过一辈子,可是兜兜转转几个月她便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终究属于别人的东西都长久不了,果然这里才是她的“家”她的归宿。 “公主!”一直守在门边神色慌张四处张望的侍女苏雨已经快跑着迎上来。 她的脸色阴沉十分的不好看,秦菁有些发愣,脚下步子停住顿了一下苏雨已经走到她身边,附在她耳边轻声道,“驸马回来了!” ------题外话------ 四面楚歌,好苦逼的女猪脚╮(╯_╰)╭ 003驸马 打发了晴云跟苏雨下去休息,秦菁独自一人跨进乾和宫的大门往自己的寝殿走去。萋鴀鴀晓 偌大的寝殿里到处都是金碧辉煌的琉璃或者色彩明艳的幔帐,可是这里的摆设越多越华丽秦菁身处其中就越发觉得冷清荒芜。 她迈过高高的门槛跨进门去,苏晋阳果然是回来了,正一个人坐在卧房的圆桌前提着个酒壶面无表情的自斟自酌,琉璃的灯罩将烛火的颜色渲染的很通透,映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脸部几近完美的轮廓。 事实上他确实是个非常俊美脱俗的男子,最起码在初见他时秦菁是这样觉得,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像是一缕明亮的阳光就那么猝不及防的照进她的心里,然后就生了根的疯长。 而现在—— 虽然容貌未曾改变,秦菁觉得自己已经很难在他身上再找到当初那种安定而美好的感觉了,不知何时起他的性格开始变得孤僻,整个人也都跟着阴郁起来,现在让秦菁每次看到他都会有一种森森的寒意从心底里冒出来。 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其实秦菁一直记得,就是在秦宁死掉的那个夜里。 她知道他一直就不喜欢她,而在那一夜他看她的眼神突然之间就彻底从冷漠变成仇恨,他说是她杀了他心爱的女人,神情暴戾完全不肯听她一个字的辩解。 这座偌大的宫殿建的富丽堂皇,秦菁抬头四下看了看,虽然他回来了,可她依然觉得很冷。 她站在门口静静的看他一眼然后就默默转身往后殿的浴房走去。 苏晋阳冷眼旁观看着她如游魂般轻飘飘的背影突然嗤笑一声,“你就不问我为什么回来?或者怎么回来的?” 他怎么回来的?所有的宫门都被秦洛跟蓝太妃的人封死了,只有他可以来去自如,其中藏了怎样的猫腻不是很明白么? 很多的事她都不是不知道,只是因为爱他所以她愿意装作什么都知道,然后他就觉得她很蠢,不可理喻。 而事实上她真的很蠢,明知道他不爱她也永远都不可能爱她,还要这么死心塌地的守着盼着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苏晋阳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重重砸在秦菁的胸口上,顷刻间她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像是被什么狠狠碾压过一般疼到骨髓里。 秦菁身子剧烈一颤,下意识的抬手抓住胸口的衣服回转身涩涩的笑了,“十年夫妻,这就是你要给我结局?” “这场夫妻不是我要与你做的,你有怎样的结局也是自找,与我无关。” 苏晋阳冷冷的看着她,他也觉出了这个女人在他眼里的陌生,她已经不若当年那般骄傲轻狂,以前若是遇到这样的事她铁定是会抓着他的手臂歇斯底里的尖叫或者哭泣的。 想到之前种种,苏晋阳厌恶的皱了下眉,然后仰头灌了一口酒。 他抬手取过放在旁边的酒壶想要再倒,秦菁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桌前毫无预兆的伸手挡住了杯口。 因为始料未及,苏晋阳壶里的酒就倾到了她的手背上。 她的手指枯瘦,关节处有些明显的凸出来,再加上惨白的肤色映衬着十分的碍眼。 酒水滑过秦菁的指缝汩汩流到铺着红色缎子桌布的圆桌上,苏晋阳看着眼前与他记忆里完全不同的那只手有些微愣,过了会儿他才抬眸看向她。 她整个人都藏在那件华丽的凤袍下面,下巴尖尖的瘦的甚至有些可怜。 苏晋阳这才恍然记起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的看过她一次了,他搜肠刮肚的试着想了下她以前的样子,可是他想不起来。 秦菁的脸色惨白,死死的咬着唇看他,良久之后才似是妥协了认真问道,“你们会要宣儿的命么?” 提到秦宣她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彩,苏晋阳也终于找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他面无表情的从她脸上移开目光,“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谁的江山谁的皇位对他而言其实真的都没有关系,他只是想要摆脱这个可恶的女人,仅此而已。 苏晋阳的话冰冷绝情,秦菁的理智溃散,突然一把握住掌下的酒杯疯了似的用力甩了出去,杯子砸在墙壁上,碎瓷片溅的到处都是。 她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痛苦眼神死死的盯着他,歇斯底里的大声的吼,“苏晋阳,我到底欠了你什么了你要这样对我?” 严格说来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撒泼耍狠,苏晋阳的眸子眯成一条线缓缓由桌旁站起来,把她瘦弱的身体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他的眸子冰冷不带情绪,冷静的反问,“你说呢?”语气出人意料的温柔,像是情人间的耳语。 秦菁打了个寒战,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爱他给了他所有的爱就可以弥补,可是她用了整整十年时间却发现赔了夫人又折兵,他不领情,也从来就没打算原谅她。 她欠了他什么?不管他信与不信,关于秦宁的死秦菁都觉得是有必要再跟他解释一次,可是这一天她真的很累,累到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况且三年前苏晋阳自请离京到现在没有只言片语,一场夫妻做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可说的? 身体里面紧绷的神经就在那一瞬间完全的松懈下来,秦菁嘲讽牵了牵嘴角,然后往后几步从他的阴影笼罩下退出来转身进了后面的浴房。 浴房跟寝殿是连着的,中间只隔了一条光线晦暗的走廊,沿路没有点灯根本看不清路,但却丝毫没能阻碍到秦菁的脚步,她目不斜视一步步走到回廊的尽头。 浴房里的热水是苏雨提前准备好的,秦菁推门进去,水雾缭绕顷刻间扑面而来,终于让她在这冰冷的冬夜里找到一丝温暖,身子一软的同时后背虚弱的抵到身后的墙壁上。 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等到觉得身上又恢复了些力气秦菁才又重新睁眼,双手撑着身后的墙壁站起身来,一件一件除掉身上繁复的凤袍。 浴房的地面是用黑色的大理石砌成的,被温水氤氲着暖暖的透过脚心一点一点的攀爬上身体,秦菁下到池子里,双手抱着膝盖把自己埋进温热的池水里,温热的水浸染到皮肤上融入血液,身上也跟着慢慢的暖和起来,可是她依然觉得冷,跟周围的环境都无关,就是心里的某个角落结了冰,那种森森的寒意透出来她猛地打了个寒战就痴痴的笑了。 睁开眼,苏晋阳不知何时已经跟了进来,正蹲在水池边上目光深沉的看着她藏在水下的身子出神。 ------题外话------ 好冷清,自己打个滚先~ 004不配 苏晋阳的眸光沉得很深,像往常一样带着一丝让人完全看不透的情绪。萋鴀鴀晓 他们夫妻十年,即便关系处的一直不甚融洽却也有过不少次的肌肤之亲,但是因为心里一直存在的隔阂加重了陌生感,秦菁仍然不习惯这样坦呈在他面前。 她埋在水下的身子下意识的缩了缩,然后转身从另一侧的池边爬上去从立在旁边的琉璃屏风上扯了件浴袍披上。 苏晋阳还蹲在池边没有动,秦菁扫了他一眼就面无表情的往门口走去,可是错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却突然伸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大理石的地面沾了水有些滑腻,因为他的身子蹲的很低这一拉的力道有点偏,秦菁始料未及差一点又栽进池子里,好在他又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的后腰,自己起身的同时连带着也把她带了起来。 “三年没见,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苏晋阳的声音很冷,带着惯有的嘲讽语气。 明明已经是四面楚歌的境地了秦菁还能这么泰然处之,这不能不让他困惑,只不过他把这份好奇心隐藏的很好,没有丝毫的显露。 说到底他就是回来看她的笑话,想看她在他面前服软求饶的。 秦菁低头看一眼他扣在她腕上的手,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错了!”她说,声音低弱,带着一声轻微的叹息。 苏晋阳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嘲讽一笑,“你说什么?” “我错了!”秦菁重复,这一次她的声音清楚很多,缓缓的抬眸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一遍,“苏晋阳我说我错了!” 十年!他等她的忏悔等了十年,可是这一刻如愿以偿的时候苏晋阳突然发现自己手足无措。 “呵——”他皱了眉,由鼻息间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后面居然不知道说什么。 “苏晋阳,我真的错了!”秦菁微微仰着头平静的看着他,说着忽而就那么猝不及防的笑了出来。 这些年在他面前她一直都表现的小心翼翼,苏晋阳其实是从未见过她表情如此鲜明的一个笑容的。 他的眉头皱的更紧,秦菁笑着笑着却又打住,眸色一凛使劲的一把甩开他的手一直往后退开好几步才远远的看着他冷声道,“对着一个错了的人,我怎么可能做对事情你说是吗?” 遇到他是她此生犯下的第一个错误,爱上他更是她这一生最不可原谅的错误。 可毕竟错了就是错了,而现在到了要为这个错误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秦菁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带着一抹决绝冷厉的恨意,她恨的是她自己,但是落在苏晋阳的眼睛里,他看到的却是她毫不留情退离他面前的那几步路。 这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她不再靠近他,像是躲瘟疫一样远远的避开。 也许是秦菁这个动作表现的过于激烈,苏晋阳的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他一个箭步上前再度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这一次他用了很大力气,秦菁的脑子嗡的一下,感觉手腕就要被他捏碎了一般。 “你放手!”她咬着牙愤愤的抬头看他。 但是这个眼神再度触了苏晋阳的底线,他也用同样凶悍的目光狠狠的回敬她,一字一顿的冷声告诫,“即便是错,这些错误也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不要用这种怨毒的口吻跟我说话,你不配!” “不配?”这两个字再一次不留情面的刺伤了她,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尖锐的疼痛刺上心口的同时秦菁突然就心如止水的安静下来。 她抬起头来看着苏晋阳的眸子淡声道,“我是不配,那么你放开我吧,别让我这种女人脏了你的手。” 苏晋阳的眸色沉得更深,两个人四目相对他却没有松手。 秦菁不想他耗下去,又试着拿手去掰他的手指,因为她反抗的太过激烈,苏晋阳就又恼了,不由分手突然一把捞起她把她打横抱起就往外面走。 “你放开我!”慌乱中秦菁惊叫一声,而当她整个人凌空而起落在他怀里的时候苏晋阳又是一愣。 她是真的很瘦,抱在怀里几乎没有什么重量,他的手压在她背上几乎都能触到皮肤下面精瘦的骨骼,那种感觉陌生的让他的心跳都跟着空了一拍。 其实他一直记得大婚当夜他们第一次在婚床上痴缠的情景,她赤果的雪白的胴、体带着少女的丰润与柔软陷在那片血样的红色被褥中几乎灼伤他的眼。 他一直都不是纵欲的男子,而且他不喜欢她是不容置疑的,但是那一晚他的理智跟感情却都着了魔似的陷在她身体的诱惑里无法自拔。 他不记得上一次拥抱她是什么时候了,他也想不明白这个女人的身体怎么会在突然之间干瘪的这么厉害,像一张苍白的纸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一般。 苏晋阳的心里有一根弦是莫名紧绷着的,他不顾她的挣扎强行把她抱回卧室的大床上,仿佛是真的怕她会突然消失一样,接跟着覆上她瘦弱的身子把她牢牢禁锢在身下。 他动手去扯她凌乱披在身上的那件宽大的浴袍,秦菁挣不过他就只能扯着嗓子跟他喊,“既然你这么厌恶我的存在又何必屈就自己来碰我?明天你就可以彻底摆脱我了不是吗?” 她的声音有点发颤,带着一种掩藏不住的恐惧。 她是真的很排斥同他做这种事,她这一生就只认定了苏晋阳这一个男人,她不知道男女之间的欢爱到底应该是怎样的滋味,但是她每一次都痛。 痛,但是她愿意承受,因为她爱,她以为这种痛便是女人需要为爱付出的代价,所以每一次她都默默的咬牙承受。 她从不主动跟他索要,但也从来不会拒绝他。 每次看着她在他身下眉头紧皱极力隐忍的模样,苏晋阳的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原以为这样的折磨她自己起码是会感到快意的,但事实又似乎不是那样,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他不愿意去深究,他只要知道她的痛苦就行了。 秦宁不可以白死,他这十年身不由己的日子也不是过过就算了的。 那是他第一次全身心的去喜欢一个女子,他永远忘不掉那个晚上自己在郊外找到秦宁时她衣衫散落满身血污遍体伤痕的样子,那么纯真而美好的一个女孩子,秦菁这个可恶的女人却让她以那样一种屈辱而悲惨的方式死去。 “别忘了,今天,至少在这一刻我们还是夫妻!”仇恨再度侵袭完全打压了他的理智,苏晋阳强行一把扯掉秦菁身上单薄的浴袍远远甩开。 ------题外话------ 偶家湄儿强烈要求女主速死,于是某万分的纠结ing~o(>_<)o~ ! 005疼痛 苏晋阳对待她从来都欠着温柔,总是蛮横的侵入掠夺,发泄一般。萋鴀鴀晓 虽然恐惧,但是明知道自己在力气上争不过他,秦菁也便不再徒劳的抗拒。 她的眸色清冷安静的看着头顶微微晃动的幔帐,死咬着下唇已经有丝丝鲜血渗出来。 以往的每一次她都总是习惯性的闭上眼咬着牙默默承受,每当看到她眼角滑落的泪痕他总能森冷的笑。 她与他成婚十载,爱了他不止十年,这却是头一次她的眼里完全看不到他。 苏晋阳发现的时候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身下动作也跟着慢了一拍,但是秦菁却是麻木的完全没有感觉到。 “痛吗?”他的手突然一把掐住她尖瘦的下巴,狠狠的逼问,“痛就哭出来,记住这痛是我给你的!” 秦菁,你真的会痛吗?那么就牢牢记住,这些痛是我还给你的。 你不是用你高高在上的身份给了我这一具婚姻的枷锁吗?现在后悔了吧?可是这还远远没有完。 痛吗?秦菁也这样问自己,她知道自己很痛,但是已经痛到麻木了。 这十年里他再怎么不待见她,对她再怎么样的冷淡疏离她都没有怪过他,可是这一次,他为了报复她竟然跟蓝太妃他们连成一气想要对宣儿下手? 他一直都知道,除了他,宣儿就是她的命。 尽管以前一直自欺欺人的不愿承认,但是这一刻秦菁终于承认了—— 他是真的恨她至此。 那么她还要继续再坚持什么呢? “我为什么要哭?”秦菁死咬着牙关,眸色清冷的迎上他的目光冷涩的笑,“反正自始至终我的眼泪在你眼里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不是吗?” 尽管两个人的身体紧密的贴合在一起秦菁仍然觉得冷,其实这些年的每一天她的心里无时无刻不是冷的。 她抬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唇角嘲讽的牵动了一下往旁边偏了偏脑袋不再说话。 无疑她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惹恼了苏晋阳,那个素来冷心冷面的男子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怒容。 她一把拉开她护在胸前的手臂禁锢在头顶,身下动作更加剧烈的撞击她的身体。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从这个女人这里得到什么,可是不管是顺从还是反抗,她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能激起他惯常隐藏的很好的脾气。 秦菁强撑着把眼镜睁大就是为了不让自己落泪,但是苏晋阳近乎疯狂的动作折磨的她几乎崩溃,感觉身体仿似被人撕裂了一般,每一根神经上印刻着疼痛。 “嗯——”当唇瓣上渗出的血珠汇聚了洒到枕头上时,秦菁严密死守的牙关终于把持不住由喉间溢出一声痛苦且耻辱的呻吟。 “苏晋阳你疯了!啊——你放开我!”她嘶哑着嗓子疯了似的尖叫,想要推开他可是双手都被他禁锢在头顶完全动不了,绝望之余终于还是再次落下泪来。 只是落泪而已,却再不是掺了喜怒哀乐情绪所致的哭泣。 她闹的很凶,完全忘记了自己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身份,如一个平常小女人一般在他面前哭闹。 苏晋阳一愣,但是紧跟着心里又升起一股怒气,因为他突然发现这个女人以往在他面前所表现出来的端庄大度的矜持都不过是做戏。 他不在乎她是怎样的人,却无法忍受那种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 盛怒之下他想远远的抛开她,但是因为她哭闹的太厉害他发现自己在她面前突然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 几乎是鬼使神差的他竟然俯身去吻她眼角的泪,继而亲吻她颤抖的唇瓣。 以前在清醒的时候他从不吻她,只有在最后冲刺到神智迷乱的时候才会忘了身下这女人有一张多么令人厌恶的脸孔,狂暴的蹂躏她的唇舌乃至于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战栗,但是她总是僵硬的不懂回应,因为他从不曾教过她男女之间的情事应该如何去迎合取悦对方。 每当这时候他的心里才会有一刻的平静,他会知道她还有把自己交给别人,他还是她唯一的男人,可以继续完全的占有她折磨她侮辱她。 秦菁的唇微微有些发凉,而这一次她唇上鲜血的味道突然让苏晋阳觉得迷恋,他着了魔似的舔吻她的唇,体内血液翻腾肆意的匍匐在她身上驰骋,到后来他几乎是用咬的,在她的脖子上,胸口上乃至于光洁的后背上都烙下他曾经占有过的痕迹。 因为太过痛苦,秦菁的眼泪几乎没有断过,一直到他发泄完她才逃也似的撑着虚弱的身体爬下床回到浴房重新把自己冲刷一遍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出门,出了门才发现晴云跟苏雨两个跪在门外隐忍着低低的啜泣。 她以为她们睡了,却忘了在今晚这样紧张的局势之下她们怎么可能睡得着,而现在看她们的反应就知道,方才寝殿里发生的一切她们定然是都听到了。 这两个丫头是一小儿就跟着她的,她的事情瞒不过她们,她们都知道她跟苏晋阳的关系不好,可是遭受这样的侮辱却是头一次。 晴云性子倔,一直死咬着牙关没让眼泪涌出来,眼中泪光也是晃动的相当明显。 “公主!”苏雨隐忍着眼泪一个头重重的叩在门口的青石砖上,恨恨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 “是啊,我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秦菁无力的闭上眼,她也这样问自己。 以前她是太傻总是心甘情愿的为苏晋阳委屈自己,可是现在—— 她不想再委屈自己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秦菁啊秦菁,堂堂的一国公主做到你这份上,真不如像秦苏一直期待的那样死了算了呵! 可偏偏她连死的权力都没有,因为她不能自私的扔下宣儿不管。 “你们两个起来吧!”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秦菁弯身去拉了两个侍女起身。 两个侍女都知道她近两年来身子弱,赶紧双双爬起来从两侧搀住她。 “别哭了,以后不会了!”秦菁抽出抽了帕子给苏雨擦了擦眼泪,提议道,“我们去看看宣儿吧!” “嗯!”这连日来她受到的打击已经够大了,晴云跟苏雨都不忍她再伤心,赶紧点头附和,主仆三人就徒步出了乾和宫。 秦宣所居的正阳宫在地理位置上位于后宫的中心,而秦菁的乾和宫偏后,两宫之间要从御花园的一角斜穿过去。 后半夜的气温很低,除了偶尔巡视而过的御林军宫里没什么人走动,御花园里假山林立树木丛生显得有些阴森。 苏雨胆子小,跟在秦菁身后一边快步的往前走一边偷眼四下打量,拐过一片花圃她突然一把拽了晴云的胳膊颤声道,“姐姐,那边——那边好像有鬼啊!” ------题外话------ 公主殿下:(双目无神)为毛我觉得自己成了苦情戏的女猪脚? 某岚:…… 006底线 “别瞎说!”鬼怪之论是宫里的大忌讳,晴云瞪她一眼忙是伸手捂住她的嘴。萋鴀鴀晓 彼时秦菁已经止了步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那片假山后面确乎是真的有一个人影隐藏其中。 呵,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了,还怕什么鬼? 秦菁定了定神,给晴云递了个眼色。 晴云会意点头,往前跨出一小步挡在秦菁面前冷声叱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躲在那,还不快出来?” “呵呵!”晴云话音未落那假山后面果然便是传出一个清亮的笑声,一个女子曼妙的身段儿款款而行径自走了过来。 “华泰公主?”晴云跟苏雨大为惊诧的沉吟一声,虽然不待见她也还是赶紧跪地行礼,“奴婢参见华泰公主!” 华泰公主秦苏是蓝太妃的长女,只比秦菁小一岁,自小到大她跟蓝太妃的心思都一样,因为秦菁嫡长公主的身份挡了她的路,所以姐妹二人一直不合。 当然了,后来二人同时对苏晋阳倾心这在宫里也不是什么秘密,虽然秦菁跟苏晋阳成婚之后秦苏也嫁了人,但二人却是越发的水火不容。 眼下秦洛围困了皇宫,以秦苏跋扈张扬的个性,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几乎是合情合理,秦菁丝毫也不觉得意外。 秦苏着一身深紫色的宫装款步而来,身上环佩叮当十分惬意的站在秦菁面前挑眉轻笑,“三更半夜的,皇姐这步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 虽然不甘愿,但在以前碍着彼此身份她见了秦菁也不敢放肆,这一回却连膝盖都没有弯一下。 苏雨看着心中不悦,刚要开口却被晴云拽了一把拦了下来。 苏雨愤愤的咬牙,攥着拳头还是很不甘心。 秦菁一动不动的看着秦苏走近并不答话,秦苏却不介意,又接着自己的话茬咯咯的笑了两声道,“哦我忘了,明天就是生死离别的关键时刻了,皇姐您这肯定是要去正阳宫见咱们可怜的皇帝陛下最后一面是吧?” 她说着故意啧啧叹了口气,仿佛是惋惜的很,脸上表情却灿烂夺目,完全的幸灾乐祸。 “我的事还犯不着你来过问!”秦菁冷眼看着,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跟她纠缠,说着抬脚就要离开。 窝窝囊囊在她长公主的阴影下活了下半辈子,好不容易等到扬眉吐气的这一刻,秦苏哪能放弃这羞辱她的大好机会。 “皇姐!”秦苏抿着唇轻声笑了笑,突然神色一敛,正色道,“听说——他回来了!” 她口中所谓的“他”指的无非就是苏晋阳,互相缠斗了小半辈子,这个女人心心念念的也就只有这么点儿事儿了。 秦菁的脸色不由一沉,秦苏看在眼里心底有一棵毒草疯长,突然就快慰起来,嘲讽笑道,“这一次他带给你带回的礼物皇姐可还满意?” 苏晋阳的背叛无疑是秦菁此生最痛,秦苏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所以好整以暇等着看她的笑话,可是等了半天却发现对方竟然面色如常,连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 听着她说完秦菁才淡漠的开口问了句,“你说完了?” “秦菁!”秦苏皱眉,不禁有些失望,她恨恨的咬牙,“明天过后你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变成我的,包括你长公主的身份和无上的荣耀——” 她说着故意顿了一下,看着秦菁的眼镜语气温柔的一字一顿补充:“还有他!” 苏晋阳的个性一贯让人捉摸不透,既然他恨毒了自己又与蓝太妃达成协议,会许秦苏以婚约也不是没有可能。 秦菁的心不由抽痛了一下,有片刻的失神。 “秦菁,你知道当初你以长公主的身份强逼他娶你的时候我有多恨吗?你知道眼睁睁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另娶别人是种什么滋味吗?”秦苏的眼睛里无法掩藏的突显出一股狠厉之色,目光怨毒的冷声笑道,“你等着看吧,我会把你当初给我的痛苦统统还给你,让你知道什么叫心痛欲裂,什么叫生不如死。” 所谓生不如死?还有比她现在的更惨烈的吗? 秦菁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女人嚣张跋扈的面孔,突然觉得好笑。 “你知道,他不爱你!”她说,并不是幸灾乐祸,而是用了一种平和且正直的语气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也不爱你!”秦苏被人戳中了痛处,她眼神一厉,紧跟着却又花枝招展的笑了出来,“而且宁表妹的死跟我没有半分关系。” 承袭了蓝太妃的一双妖娆美目,即使容貌生的并不见着有多出色,但是这女人一笑,眼底便有种别样的光彩勾人心魄。 关于苏晋阳的种种她已经死心,秦菁抬眼看了看天色,并不是很有耐性跟她耗下去,于是一声不吭的绕过她继续往正阳宫的方向走去。 一直以来苏晋阳的不爱都是用来攻击她的最有利的武器,没想到这一回竟然彻底失效了。 秦苏愣了片刻,回过神来突然就有点失控,两步追过去横手拦在秦菁面前。 “皇姐这么急着走是被我说到痛处了吗?”此时她脸上表情已经近乎扭曲,恨恨的瞪着秦菁恶意道,“你也别怨,说到底还是你们姐弟没有福气,好好的一个太子偏偏就是个废物傻子。” 傻子?废物?! 这样的话这些年来还是头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这般口无遮拦的说出来。 “华泰!”秦菁心头一震,脸上表情瞬时一凝一把抓住秦苏横在她面前的手臂将她往旁边推开,怒声道,“你不要太过分!” 失控之下秦菁的力气大的有些惊人,再加上秦苏本来也没有防备,竟然生生被她推了个踉跄。 她的目的本来就是激怒秦菁,所以虽然被推了一把此时秦苏脸上的表情还是难掩的得意。 “皇姐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稳了稳身形,秦苏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警告又盈盈的笑着回到秦菁面前,倨傲道,“你错就错在不肯认命!既然没有这份福气就该早早的把位子让出来,若不是你不知好歹非要替那傻子占着那个位子,说不定你们姐弟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如果不是你死占着长公主的名头,苏晋阳又何至于被你霸占那么久! 秦菁本来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她起冲突的,但是这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触她的底线,忍无可忍之下秦菁突然毫无征兆的扬手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题外话------ 咩。正文开始之前先把恶毒女配拉出来溜溜HOHO~ ! 007诅咒 “啪”的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夜色中分外清晰。萋鴀鴀晓 眼见着明天性命都有可能不保,秦苏没有想到秦菁居然敢动手打她,这一巴掌着实把她打懵了。 “你——”她捂着发烫的脸颊半晌才反应过来,眼中添了一抹疯狂的狠色就要扑上来把这一巴掌打还给秦菁。 因为深知她睚眦必报的个性,晴云跟苏雨早有准备,一左一右上去把她按住了。 “你们两个贱婢,居然胆敢动我!”秦苏气急了,满目猩红尖着嗓子咆哮。 “什么人在此喧哗?”这样以来动静就闹大了,园子里巡视的一队禁卫军听闻响动匆匆奔过来,待到看清眼前的场面不由惶惑。 “鬼叫什么,没看见是公主殿下吗?”晴云柳眉一挑大声说道。 见到有人过来,秦苏的气焰顿时大盛,因为被晴云跟苏雨两人制住动弹不得她便狠狠的冲着这队禁卫军的首领李胥怒声骂道,“你们这群废物,还不快把这两个以下犯上的贱婢给本宫拿下!” 眼下宫里宫外的形势这些禁卫军们也都心知肚明,虽然眼下是荣安公主为尊,但保不准天一亮就会变成华泰公主得势,得罪了哪一方他们都消受不起。 李胥吞了口唾沫,举棋不定很有些犹豫。 “你们都瞎了吗?洛王的军队此时就在宫外,你们还指望那傻子能翻的了身吗?”秦苏气急败坏,嘶声怒吼。 无疑她这一句话刚刚好说到众人的心坎上,李胥按在剑柄上的手指微动,秦菁冷不防就跟着横过去一眼。 这个长公主的性子虽然温和大度,但这十年间在这宫里却是她一家独大只手遮天的局面,李胥从骨子里还是认定了她的这个身份,竟然一时被她镇住。 “你这个狗奴才——”秦苏察觉事情不妙眼睛瞪得老大,刚要开口训斥,却见秦菁目色一寒,打断她的话厉声叱道,“跪下!” 看她的神情语气都不是在开玩笑,头一次见她这般疾言厉色,不知道为什么,秦苏心里突然抖了一下,看着她脸上阴霾的神色头皮隐隐有些发麻。 “你凭什么让我跪?”强压着心下的颤抖,秦苏愤恨的咬牙,“少拿你长公主的身份来压我,你得意什么?过了今天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什么都可以不计较,惟独秦宣是她此时的软肋。 “毕竟今天还没过呢!”秦菁眯了眯眼,眼底生凉,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讯号。 晴云跟苏雨也不手软,当机立断分别往秦苏腿弯处踹了一脚。 “啊——”秦苏惨叫一声,紧跟着身子一歪双膝重重的磕在地上。 “你们两个贱婢,你们等着,我会让你们不得好死的!”头一次受到这样的奇耻大辱,秦苏眼中泪光盈盈满是恶毒。 “华泰,我劝你口下积德,否则——”秦菁毫不避讳的径自走到她面前,面沉如水安静的看着她道,“不管明天怎样,现在我就可以先让你付出代价!” “哼!”秦苏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我就不信你还敢把我怎样!” 秦洛的人已经把皇宫团团围住,这个时候她是真的不信秦菁敢把她怎么样。 “是吗?”秦菁面无表情的冷笑一声,却是扭头对李胥说道,“明日一早洛王进了宫,且不说这江山宝座会由谁来坐,单是论及血统辈分,本宫始终是他的长姐,本宫若有什么闪失,说的轻了他是大逆不道,说的重了保不准就是个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以洛王的韬略——李胥,本宫倒想问问你,你觉得他会选择哪条路走?” 已经走到这一步,说白了,这个皇位秦洛已经是非拿不可了,只是他会选择一种怎样的方式却是不得而知。 秦菁的这番话吓了李胥一身冷汗,他看着眼前神情冰冷的女子,突然有一丝寒意从脚底冒出来。 是的,不管明日之后秦宣跟秦洛谁会登上高位,秦菁嫡长公主的身份都是不争的事实,即便就此失势,但她若真要对付他一个小小的禁军头领也不在话下。 短暂的权衡之后他果断的拿了主意,垂下头咬牙拱手道,“听长公主的吩咐!” 秦菁这个女人明显就是疯了,竟然半分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形势急转直下秦苏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脸色惊惧的有些发青,颤抖道,“秦——秦菁,你——你敢对我——” 这一回她是真的怕了,因为从秦菁近乎封冻的眼神中她突然心领神会了一个词语叫做“玉石俱焚”。 秦菁看着她眼底慢慢攀升出来的恐惧情绪心里不屑,就凭秦苏刚才那些歹毒恶意的挑衅她也确实动了玉石俱焚的心思,只是她可以不为自己考虑却不能不为秦宣留后路。 蓝太妃不择手段的小人行径这些年她领教的不少,如果她真的拉了秦苏垫背,那个女人势必会把这笔账算到宣儿头上。 “你到底还是本宫的亲皇妹!”心里盘算过后,秦菁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说到底她还是怕了洛儿的! 秦苏心下一喜,然则一个笑容还不及在脸上释放就见秦菁话锋一转又对李胥说道,“刚才的情形你们都看到了,华泰公主目无尊长,不仅见本宫而不跪还出言不逊,你们把她压下去关到永寿殿的佛堂去让她好好的思过三天以作小惩大诫!” 永寿殿是萧文皇后生前的寝宫,自她仙游以后已经多年无人居住。 明天一旦秦洛闯进宫门宫里势必乱成一团,蓝太妃母子正处在春风得意享受江山天下的兴头上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秦苏来,虽然关她个三五天并不足以要了她的命,但也是够她受的了。 晴云明白秦菁的打算,见到李胥还有犹豫就神色一敛拔高了音调再度对他施压,“你们都聋了?听不见长公主的话吗?” 李胥见着避无可避,终于还是咬咬牙,大手一挥指挥人上前左右扣住秦苏的肩膀把她拿下。 “你们这些狗奴才居然敢近我的身?”秦苏急怒攻心,双目圆瞪气的满脸通红,“秦菁你这贱人,你竟然这样对我,你——” 眼见着别人一再辱骂主子,苏雨有些难以自控。 “看来华泰你还是没长记性!”秦菁目光微微一动,赶在她动手之前先又给了秦苏一巴掌。 秦苏的嘴角磕破了,当时就溢出血来。 “你——”她有点气疯了,但眼见着自己受制于人讨不到好处就学乖了,话到一半又生生给咽了下去,咬牙切齿的对着秦菁道,“这一巴掌我会记住的!” “那就最好,本宫还生怕你不长记性!”秦菁无所谓的冷嗤一声,摆摆手道,“压下去!” “秦菁,你今天敢要这样对我你会后悔的!”秦苏的两眼仿佛能射出刀子,这一回她倒是没敢再闹,只是阴阳怪气的冷笑着道,“你记着,我一定会让你跟那个傻子付出代价,让你们不得好死!” 一句话怨毒且凄厉的在秦菁耳畔回响,带着深入骨髓的愤恨情绪。 秦菁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被人强行架走的狼狈背影,缓缓回味她这些恶毒诅咒的同时突然心口剧烈一缩,脑中嗡的一下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题外话------ 好吧,扇女配巴掌神马的其实很恶俗╮(╯_╰)╭ 008仇恨 “公主!”晴云见她身形不稳忙是上前扶了她一把,斟酌片刻才迟疑说道,“您——是不是从华泰公主的话里听出什么了?” 晴云也听出来了?原来不是自己多心了吗? 秦菁心头一震,下意识的握住她的手扭头看她。萋鴀鴀晓 晴云不忍与她对视,垂眸回避她的目光,试着道,“要不奴婢陪您去永寿殿——” 虽然表面上嚣张跋扈,但秦菁一早就知道她这个妹妹不可小觑。 说到底这秦苏还是个滴水不漏的个性,即便眼下整个皇宫都在秦洛的掌握之中她得意之际仍是不忘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以防万一。 “不用去了,她不会说的!”秦菁胸中怒意翻腾,使劲的抿了抿唇,“回乾和宫!” 苏雨不明所以本就被她二人的谈话听的一头雾水,此时见她临时起意要回去不禁大奇,“我们不是去正阳宫——” 晴云递给她一个制止的眼神,她便噤了声垂眸跟着。 秦菁当机立断的转身,刚一抬脚却见着前面山石旁边的小径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闪了过去。 “驸马?”秦菁一愣,反应过来突然拔高了音调冲他喊道,“你站住!” 其实苏晋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尾随秦菁出来,刚才他就一直躲在这边的树丛后面看着她跟秦苏争执,这会儿刚想不声不响的离开却被她撞了个正着,也许是心虚的缘故,他心里恼怒,脚下步子非但不停反倒加快了速度大步往回走。 这节骨眼上秦菁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形象,提着裙摆直接从花圃中间穿过去一把拉住他。 “你等等!”她急促的喘着气挡在他面前。 苏晋阳看着她抓在他腕上的手蹙了蹙眉,秦菁发现他目光的落点,心里苦笑一声就很识趣的松了手。 因为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苏晋阳的眸光在一瞬间沉得更深,秦菁却没有注意到。 “我有话想要问你!”她道,说着便是神色一敛,回头吩咐正要跟过来的晴云跟苏雨,“你们两个先退到一边去!” 两个宫女被她脸上突现的杀伐之气惊到,竟然同时一愣,反应半天才慌乱的福了福身惴惴不安的又退回花圃后面远远的往这边张望。 一直目送他们走远了秦菁才重新把目光移回苏晋阳脸上,苏晋阳还在为自己莫名其妙跟踪她的举动耿耿于怀,就不耐烦的看她一眼道,“你要问什么?” 秦菁能听到自己心脏紧凑的跳跃声,她死死的攥着藏于袖口下的掌心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开口,“宣儿出事那一年你是宫里的禁卫军统领!” 秦宣意外从树上摔下来的那天她因为淋雨受了风寒在昏睡,傍晚醒来后听闻消息匆匆赶过去永寿殿的路上刚好撞见了苏晋阳。 太子受伤这么大的事,既然那天是他在当班他就不可能不去出事的地方查看的。 苏晋阳这个人做事一丝不苟又心细如尘,如果秦宣的事不是意外,他勘察现场的时候就一定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因为紧张,秦菁的心跳的厉害,她只是试探性的开了个头儿后面的话却是怎么也不忍心亲口说出来。 苏晋阳自然明白她所指,因为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追问起这件事,他的眸光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动,却是死抿着唇眉头紧锁看着她眼底隐约泛起的泪花一语不发。 他越是这样秦菁便越是觉得他是知道些什么的,哪怕明知道当年他跟蓝太妃他们并无瓜葛。 “苏晋阳,我求你!”秦菁急了,突然就膝盖一弯在他脚边直挺挺跪了下去,拽着他的袖子恳切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算你告诉我我也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就算是死,你也要让我死个明白!” 苏晋阳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彻底震住,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室之女,这一生除了父母便只跪天地,这些年她在他面前摆足了姿态,即使他再怎么冷落她她都不曾这般低声下气的求过他什么,只因为她的膝下承载的是整个皇室的尊严与荣耀,宁死也不可容人践踏。 而这一刻,秦菁显然是已经不要身份不要尊严了。 没有什么,比真相更重要,她要知道,宣儿为什么会有今天的下场,而她自己又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路。 苏晋阳愣愣的看着她跪在他面前的薄弱姿态,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他突然觉得心头一堵。 他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拉她起来,但是手抬到一半突然却又隐忍着收回去。 “没人说过要你去死!”他的声音一贯阴冷,带着一丝厌恶的情绪甩袖就走。 “苏晋阳!”秦菁扑上去,死死拽住他的袍角。 苏晋阳的脚步被她绊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多年的涵养使然没能一脚踹开她。 秦菁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膝行着爬到他面前,再次仰起脸去看他。 “就算你再怎么厌恶我都好,看在我们好歹也是做了十年夫妻的情面上,我只要你一句实话,你成全我,告诉我——”秦菁双手颤抖死死抓着他的袍脚,目光坚定的仰头看着他一字字的顿恳切说道,“宣儿他会变成今天这样——到底是不是意外?” 苏晋阳还是不说话,可是他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却是越沉越深,最后终于在他沉默着扭头避开她视线的那个轻微动作的暗示之下,秦菁的心堕入万丈冰窟。 其实—— 她真的宁肯那就是一场意外。 “呵——”悲到极致,秦菁却是怒极反笑。 踉跄着步子从地上爬起来,她的目光不复清明,看着苏晋阳那张俊逸脱俗的脸突然觉得很可怕,“你明明知道宣儿是被人害的,你——” 她的指责带着浓烈的恨意冲击着他的耳膜,苏晋阳声音冰冷的打断她的话,“我说过,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与他无关?他还是用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判定了他们之间这一场荒唐婚姻的所有。 秦菁如遭雷击,身子剧烈一晃。 苏晋阳眉心一跳,赶紧拉了她一把。 秦菁稳住身形面如死灰的抬头看一眼他神色复杂的双眸,然后一把轻轻拂掉他扶在她上臂上的手。 晴云跟苏雨离得远,虽然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但也隐隐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劲,再顾不得秦菁的命令快步跑过来一左一右的扶她。 “公主,你没事吧?”晴云焦急的抽出帕子给她擦了擦额上冷汗。 秦菁咬咬牙,撑着她的手臂自己站稳了身子,她摇头,“没事,我们走吧!” 说完就好像真的没事一样撇了两个宫女步子稳稳的往御花园深处走去。 苏晋阳敏锐的捕捉到她转身前眼底那一抹决绝的狠色不由的冷嗤一声,语带嘲讽的警告,“都这个时候了,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再生事!” “谢谢!”秦菁闻言脚下一个踉跄,不过她没有回头,只闭了下眼,声音里带了一线绝望的荒凉又口齿清晰的重复了一遍,“谢谢你!” 晴云跟苏雨两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而丢下这意味不明的两个字之后秦菁便真就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她这一生,只跪过自己的父母跟皇祖母,即便是虎落平阳骨子里也总有着自己的骄傲,可是她不后悔今天把这份最后的自尊狠狠撕裂在苏晋阳脚下。 是她对这个男人的迷恋毁了自己的一生甚至宣儿的前程,而他回报她的桩桩件件都让她寒彻心扉。 蓝太妃,苏晋阳,你们好啊! 秦菁心里森凉的笑,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是真真的恨上了这个面冷心冷的男人。 009傻子 秦菁一行去到正阳宫的时候管海盛正抱了拂尘站在门宫门口的台阶上往左右两侧的御道上张望,见着她来仿似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赶紧迎上来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嗯!”秦菁颔首,问道,“宣儿睡了吗?” “还没!”管海盛应道,转身急忙引着她快步往里走,“皇上在殿后的院子里一直不肯睡,听说公主要过来就一直在等!” 秦菁皱了下眉,脚下不停跟着他一起穿过院子,一直走到寝殿门口才止了步子回头吩咐道,“你们都守在这,本宫自己进去!” 晴云跟苏雨不放心她却也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彼此对望一眼就顺从的点点头就此在殿门处止步。萋鴀鴀晓 管海盛不动声色的看了两个丫头一眼,又行了礼转身回了大门口。 秦菁独自一人进了秦宣的寝殿看了看,果然没见到他的人就顺着管海盛之前的指引找去了后殿,彼时秦宣正托腮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对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听闻秦菁的脚步声,他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奔过来抱她的胳膊,而是重新转过头去闷闷的低头叹了口气。 秦菁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歪过头去看他微笑道,“宣儿这是怎么了?见了皇姐还不高兴吗?” 秦宣低着头不说话,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秦菁觉得奇怪,就起身走到台阶下,俯身蹲在他面前探手拨开他额上垂下来的刘海露出他宝石般明亮清澈的一双眼睛。 虽是个男孩子,可是秦宣的样貌生的委实比她要出色,宽额挺鼻唇线优美,尤其是承袭了萧文皇后的那一双凤目别样出彩,笑起来就灼灼生辉,生生的把周遭的人或景物都衬的淡了光彩。 只可惜,他的这双眼永远留在了纯真无邪的九岁年华,看不到世态炎凉人心冷暖,也看不到那些恶人的毒计迫害。 秦菁勉强自己笑了笑,“谁惹宣儿不高兴了?跟皇姐说!” “皇姐,我是不是很惹人讨厌?”秦宣缓缓抬起头,长长的睫毛掩着眼睛里一层迷茫的水雾带了很多的委屈的神色紧张的看着秦菁的脸道,“那会儿我躲在柱子后面听到小泉子他们说明天二皇弟就要做皇帝了,他们都不要再跟着我了,皇姐是不是你也不要我了?” 秦宣的眼睛里带着孩子般天真的表情,有委屈也有不安。 小时候的他聪明俊俏十分的机灵,他明明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皇姐怎么会不要你!”秦菁的心狠狠的抽痛,“在皇姐眼里宣儿是最乖巧的孩子,二皇弟比不上你,谁都比不上你!” “可是他们——”秦宣迟疑的声音里礽带着一丝不安。 “我们不理那些不相干的人好么?有皇姐在,皇姐会护着你,宣儿不信皇姐吗?”秦菁抬手摸摸他的头,终于忍不住扭头往一边哽咽着落下落下一滴泪。 秦宣皱了眉,双手并用慌乱的拿手指来抹她眼角的泪,“皇姐怎么哭了?” 就算他的智商永远留在了九岁那边,他也是个十分体贴懂事的孩子。 想到方才在御花园里秦苏那些恶毒的诅咒,秦菁心如刀绞,痛的近乎无法呼吸。 “皇姐没有哭,就是被沙子迷了眼!”强忍着心底翻涌上来的酸涩秦菁抬手揉揉眼努力的冲他笑了笑,“外面风大,我们进去吧!” 秦宣也察觉了她的神色不对,但是有些事他理解起来却是很费力,他只知道皇姐不高兴的时候他不能再惹她生气,要顺着她让她高兴。 “嗯!”于是他便乖顺的点点头,站起来由秦菁拉着自己回了寝殿。 秦菁打发了所有宫女内侍,自己亲自给秦宣净了手脸又动手给他换睡袍。 秦宣不满的任由她摆布,张了几次嘴之后才终于忍不住小声的咕哝,“其实我可以自己洗脸穿衣服的!” “我们宣儿那么聪明,当然可以自己做!”秦菁微笑着抬手摸了摸他带着孩子气的天真表情的俊逸面庞,“可是今天皇姐想要帮你做。天快亮了,来,上床睡觉吧!” “嗯!”秦宣顺从的爬上床,钻到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冲着秦菁眨了眨眼睛,“皇姐在这陪我吗?” 他的眼睛明亮,笑起来的时候左半边脸颊上那个深深的梨涡现出来,给人一种清澈明媚的感觉。 秦菁抓着他的手在自己脸上蹭了蹭,轻声道,“睡吧,皇姐陪着你!” “嗯!”秦宣使劲的点了下头,然后顺从的闭上眼。 熬了一夜,他睡得很快,合上眼不多一会儿呼吸就慢慢趋于平稳。 他并不知道天一亮将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唇边还带着那一抹浅浅的笑,十分的安静。 秦菁突然觉得其实这样也好,最起码不用让他在恐惧中陪着自己熬过这让人胆寒心颤的一夜。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秦宣的脸颊蹭了蹭他唇边孩子般纯真无忧的睡颜,不禁也跟着笑了下,喃喃说道,“宣儿,不要怪皇姐,皇姐已经尽力了,以后就只能盼你能好好的活着!” 她的声音极轻,恍若梦呓,轻轻的把秦宣的手塞回被子里,站起身后便是头也不回的快步走了出去。 “公主,您哭了!”苏雨自门口迎上来给她递帕子,自己却是吸了吸鼻子紧跟着眼圈就红了。 “傻丫头!”秦菁并不辩解,接过她手里的帕子直接给她蹭了蹭眼角新滚出来的泪珠,“我们走吧!” “嗯!”苏雨点头,旁边的晴云也跟过来,主仆三人先后出了秦宣的寝殿。 管海盛守在门口赶紧迎上来送秦菁出门,一直到出了正阳宫的大门秦菁才停下来对他道,“管公公,有件事本宫还要麻烦您亲自跑一趟!” “殿下说哪里的话,您有话尽管吩咐老奴就是!”管海盛往她面前走了一步,扯着嘴角恭顺的垂下头。 秦菁抬了抬手,跟在身后的晴云马上会意上前把一个紧紧裹在怀里的黄布包袱递给她。 秦菁接过去把那个包袱递到管海盛面前,平静的开口,“请公公带着本宫的凤印去一趟宫门,请洛王跟诸位大臣进宫到启天殿等候,早朝已经废了三日,不能再拖下去了。” ------题外话------ 好吧,其实这只是过渡章o(╯□╰)o ! 010转机 但凡遇着这种情况,一般的人就只会下令死守,秦菁此刻却要打开宫门放洛王进来这完全不合常理。萋鴀鴀晓 管海盛眼睛瞪得老大诧异的张了张嘴,但是抬头看见秦菁脸上冷漠疏离的表情将出口的话又被逼了回去。 “老奴领旨!”他垂首应道,捧着凤印转身往南边宫门的方向走去。 秦菁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御道尽头她忽而眸光一凛收回了视线。 负责正阳宫守卫的禁军头领叫左翔,是当年白奕走后从江北大营调进宫里来的,为人安静话也不多,主要因为少时相识的缘故他对秦菁姐弟很尽心,这是也这么多年秦菁敢于放心把秦宣的安全交给他来负责的原因。 刚才管海盛在他就一语不发的站在门边的角落里,此时看到秦菁回头寻他这才提着剑快步下了台阶走到她面前,“公主!” “这里就交给你了!”在他面前秦菁倒是没有必要刻意的伪装,她冲他扯了下嘴角,忽而一个转身神色凛冽的对着门口所有守卫的禁军冷声命令,“好好看着皇上,把正阳宫的大门给本宫守牢了,明日早朝结束之前,没有本宫的懿旨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如果有人胆敢硬闯,就把他们的脑袋割了!” 认识她十多年,对于秦菁的个性左翔还是多少了解一点,这么久以来她一直都是个温顺宽容的个性,这一刻突然声色俱厉说出这样的狠话让左翔狠狠一愣。 他心里猛地打了个寒战,然后强压着心里涌出的这股寒意郑重的点头,“是!” 秦菁转身往回走,左翔突然开口叫住他,“公主!” 秦菁脚下一顿,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左翔抿抿唇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突然深吸了口气快走两步追上来。 他这个人素来话少,往常即使碰了面最多也就是点个头便算是招呼过。 秦菁心里狐疑,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走到面前。 “眼前的事——不要担心!”左翔道,开了口又好像是不太适应这样温言软语劝慰人的语气,眼见着就要三十岁的人了居然转眼脸就涨红了。 “嗯!”虽然明知道只是安慰的话秦菁还是感激的冲他笑笑点了下头,她再要转身的时候左翔突然神色一敛凑近她耳边沉声道,“阿奕正在赶回来!” 为了怕人听见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说完之后又恍若没事人似的迅速退回原来的位置跟她拉开距离,但是那个几个字却是重重的敲击在了秦菁的耳膜上。 “白奕?”秦菁有些失神,默念着这个名字嘴角突然莫名的弯了弯。 左翔一愣,总觉得她这个笑容透着点儿诡异,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又好像无从追究。 秦菁失神片刻又回头看了眼身后正阳宫的金匾,然后对晴云和苏雨道,“宣儿这里我不是很放心,你们两个也守在这儿吧!” 苏雨皱了皱眉有些犹豫,晴云却是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这两天天气不大好,看这天色,明日保不准就要下雪了,皇上这儿确实需要多个人照应,小雨你留下,我陪着公主回去。” 晴云说话时神色间一片自然,而且她也说的在理,苏雨就没有再争辩。 “嗯,那姐姐你们也小心些!”苏雨点了点头依依不舍的转身进了正阳宫的大门。 秦菁神色复杂的看了晴云一眼,终于也没再说什么,跟左翔道了别带着晴云离开。 左翔心不在焉的回味着方才她唇边的那抹笑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却只能紧锁着眉头看她离开。 回去的路上秦菁仍然没有传轿夫,待到行至无人处她便迫不及待的止了步子,一咬牙转身向晴云看去。 “晴云——”秦菁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公主,晴云五岁入宫,跟了您整整十八年了。”晴云并不多言,只是微微一笑陈述了一个事实。 她跟了她十八年,怎会不知道她方才临时起意要把自己跟苏雨留在正阳宫是动了怎样的心思? 不过也正是因为太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气,晴云虽然洞悉了秦菁的意图却并没有劝,只是静静的望着她道,“奴婢知道您明天要做什么,奴婢不会劝您也不会拦着您,但是不管怎样,都让我陪在您身边好吗?” 晴云的语气平静,神色间带着跟往常一样轻微的笑意,不卑不亢不骄不躁。 秦菁看着这女子脸上淡定从容的表情,心下突然一片释然—— 至少到了这一刻她并不是孤家寡人,还有一个人愿意陪着她的不是吗? “嗯!”眼角有些湿气涌上来,秦菁抓起晴云的手在掌中用力的握了握,突然话锋一转正色道,“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你要答应我。” 晴云微笑点头,“奴婢听您的吩咐!” “明天我准你跟着我,但是你什么都不准做,看着就行!”秦菁道,“过了今晚我就再护不了你们了,我会提前安排,明天等事情了了就让人打发你们去为母后守灵,到时候你必须要带着苏雨马上离宫。” 晴云和苏雨是自己的心腹,虽然方才在御花园她已经尽量避免让苏雨跟秦苏再起冲突,但这些年来彼此敌对的立场根深蒂固,以蓝太妃心胸狭隘的个性,一朝得势必然不会放过她们。 皇陵地处荒凉,常年间除了在那里服役建陵的工匠驻军鲜有人去,对两个娇弱的姑娘家而言,苦则苦矣,但纵观整个大秦的疆域之内也唯有那里才是连当朝天子都忌惮的去处,至少她们的命是保住了。 做下这样的安排秦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别人也就罢了,但是对晴云跟苏雨她多少还是有些不忍。 晴云却是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奴婢答应!” ------题外话------ 山雨欲来,公主殿下要发威了,咩~ ! 01一十年 秦菁回到乾和宫天色已经不早,管海盛着人过来通禀说已经照她的吩咐把洛王等人迎进了宫门。萋鴀鴀晓 秦菁略微颔首,这一天是个极为重要的日子,对秦洛而言是,对她更是,她必要盛装出席。 打发了来人,秦菁让晴云带了人进去给她梳妆。 苏晋阳回来之后洛王带人封锁了各处宫门的消息也如瘟疫般迅速的蹿遍这皇宫的每一个角落,乾和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都惶惶不安,连同看着秦菁的目光也变得怪异起来。 秦菁为人和气,这些年并不曾薄待他们,他们都深深畏惧着不敢去想他们主子明日之后的命运,当然此时他们更关心的是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毕竟蓝太妃不是个好相与的。 秦菁并不开口说话,因为不想在这个时候触及他们薄弱的心理防线来听他们哭,整个寝殿里的气氛沉闷且压抑。 “你们都出去守着吧,这里有我伺候行了!”晴云从外面端了盆温水进来,她的脸上始终带着平和的微笑。 侍女们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了,秦菁冲她感激的笑笑。 晴云湿了帕子递给秦菁擦手,一边取了桌上妆台上的犀牛角梳拿在手里道,“公主,今天奴婢还是给您梳凌云髻吧!” “过会儿吧。”秦菁按下她的手,“晴云你先进去把红木箱子里头收着的那件衣服给我拿出来吧!” “好!”晴云福了福身转身走了进去,不多时便又捧了个雕花的红木小箱出来放在了旁边的圆桌上。 秦菁走过去,晴云取了箱子开锁,然后小心翼翼的捧出里面收着一套凤袍。 这身衣服当年秦宣登基时内务府为她赶制的那件凤袍,那时候因为她还年少气盛不懂伪装,为了能在众人之前端出不可一世的皇家架子那件袍子就用了黑色的锦缎制成,配以金色的绲边,面料上再以金线绣出火凤祥云的图案,穿在身上浓烈的黑色硬是将她身上独属于少女的明媚风华掩去,像一具任人操控的木偶,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那时候她特别不喜欢这身衣服,但是现在她觉得这样的伪装很好。 衣服穿妥之后晴云给她梳了头,又去库里捧出一套纯金打造的首饰仔细的为她佩戴好,之后秦菁坐就回妆镜前细细的描眉。 十六岁的那个黎明,她也是这样盛装坐在镜前痴守着天明,等着那个男人来牵着她的手一起去启天殿拜别父皇母后,迎接一段新的人生。 那一天她身上嫁衣鲜亮艳红如血,眸色间更是掩不住的明亮光芒。 区区十年,她却感觉自己在这条路上走了整整一生,身心俱疲,镜子里的女人衰老且苍白,虽然涂了厚厚的胭脂仍然掩藏不住眼底的疲惫。 秦菁出去的时候苏晋阳正在院子里等她,他倒是一切如常,还穿着那身藏蓝色的朝服,长身而立的样子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秦菁突然觉得这场景很滑稽。 她淡漠的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而是独自转身朝宫外走去。 瞄着金线祥云的黑色凤袍拖在身后,她高高的扬起头颅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视的走在回廊上。 五更天,天还黑得很,回廊两侧挂着的灯笼映着她袖口领口大片的金线上光芒很盛。 那些描金的柱子上仿佛还沾染着当年少女纯真的笑声在屡屡回荡,那些如花的笑靥隐隐浮现脑中,像一个华美而瑰丽的梦。 十年时间,其实秦菁已经记不得自己当年的模样,那么撕心裂肺的去爱一个人,原来心是会累的也是会死的。 脚下的每一步路秦菁都走的很认真,她知道此时摆在她脚下的是一条不归路,其实从她认识苏晋阳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勇敢,而现在她后悔了,后悔了却再无法回头,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保持着最优雅的姿势继续走下去,永远不要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狼狈。 她这一生已经输的足够惨烈,她只是最后一次想要试着挽回一点可怜的尊严,那些被苏晋阳踩于脚下却从来不肯多看一眼的可怜的尊严。 苏晋阳眼看着她神色漠然的从他面前走过去,心里起了一股怒火突然有种冲动想要拉住她,但是她身上华丽的凤袍拖拽下来占据了很大的空间,他发现他一脚跨不过去,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她瘦弱却笔直的背影毫无留恋的走向那道长长的回廊的尽头彻底在他的世界里淡出。 那一刻,他觉得他对这个女人的厌恶情绪又加深了一层,她这种总是自以为是的姿态从一开始就让他极度反感。 上朝的时辰已经过了,苏晋阳不敢怠慢,赶紧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快步往回廊尽头走去,而当他赶到启天殿时却发现秦菁居然没有进去。 她一个人站在门口高高的台阶上,神色安然的在等他,朝阳的华彩映在她的身上,她整个人都高高在上,给人一种不容侵犯的凛冽气势。 九年前秦宣登基他看着她穿这一身衣服出现在启天殿,那时候因为太过紧张少女的面庞上带着一片生动的晕红,他看在眼里觉得别扭;而现在,还是这同样的一身装束,她脸上冷漠且疏离的表情却生生融入那片由堕落的黑色与高贵的金色矛盾镶嵌出来的身份里,浑然天成。 苏晋阳看的有些恍惚,他突然记起十年前的那一幕,她与他并肩走过这些高高的台阶一起进启天殿里接那道赐婚圣旨时的情形。 那时候她是那么小心翼翼的走在他的身边,眉眼低垂脸上净是少女妩媚娇羞的模样。 可是这一次她却先他一步,端着她荣安长公主的架子高高在上的俯视他。 苏晋阳的心里有点不痛快,秦菁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一直到他走近了才看着他幽幽的开口问道,“苏晋阳,你还是觉得是我欠了你的是么?” 九十九级的台阶横在他们中间,秦菁的声音并不太大,但还是清清楚楚的飘进苏晋阳的耳朵里。 这一夜之间这同一个问题她换了不同的方式追问了多次,苏晋阳不耐的蹙眉,脚下却是加快了步子踏上台阶朝她面前迎过去。 他不回答其实也在意料之中,秦菁心里自嘲的冷笑一声,突然又道,“好吧,那就当是我欠了你的吧!” 几个字斩钉截铁,痛快的很,说完也不等苏晋阳再反应就兀自转身进了大殿。 台阶上到一半苏晋阳的脚步彻底僵住,他猛的抬头往上看去,却发现那个原来他以为是在等待的身影已经决绝的转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题外话------ 公主殿下:(斜眼)题目不是注明是“重生”么?我怎么还不死? 慢热党某岚:(咬手帕)…… 012骨肉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大殿,文武百官已经等候多时。萋鴀鴀晓 秦洛站在众人之前长身而立,一身明黄的锦袍衬着他如玉的面庞整个人看上去丰神俊逸,别样的光彩照人。 想到前天夜里秦宣惊慌失措为她抹泪的情形,秦菁的心猛地被刺痛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薄凉的冷色目不斜视的从他面前走过去。 管海盛原是等在启天殿的,此时忙不迭跟着她的脚步上到台阶上面的九龙金漆宝座前。 “长公主,皇上呢?”自秦菁进门起他就一直扯着脖子往她身后在寻找些什么,此时忍不住的开口,那神情语气俨然已经成了洛王的亲信。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道理秦菁是明白的,所以他有这样的立场她不怪他,这这并不代表他这种卖主求荣的小人行径可以原谅。 秦菁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反问道,“怎么管公公觉得有什么事是本宫做不了主的吗?” 管海盛一滞,脸上讪讪的笑了笑垂首退到一旁。 秦菁高高在上,秦洛傲立在下,殿中的气氛一时渲染的很微妙。 “臣弟见过皇姐!”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的人是秦洛,他虽然不跪,却把那个深深一揖的礼节把握的极其到位,让人挑不出半点瑕疵。 明明就是挑衅,他还偏偏能做出这样一副滴水不漏的样子。 朝臣们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但既然秦洛起了头了,他们也恍然间明白,在江山天下的权柄真正交出去之前秦菁还是大秦皇室独一无二的嫡长公主。 虽然有疑虑他们却也不敢怠慢还是本分的跪地伏拜,高声喊道,“参见长公主,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时之间山野震荡,气势如虹。 不大不小的一个下马威,刚刚好让秦菁站在云端也能够看明白眼下的风到底朝向哪边吹。 她这个弟弟啊,自幼就有着超乎寻常的沉稳个性跟心计,经过这几年的磨练真是越发的炉火纯青了。 “众卿平身,皇上圣体违和,本宫今日代他过来有话要说!”秦菁心里感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微微笑道,“洛儿你上来!” 姐弟俩一唱一和,仿佛真就这么骨肉情深了。 大庭广众之下秦洛倒也不防备她,一手撩起袍角就款步上了台阶走到高处同她面对面道,“皇姐!” “嗯!”秦菁颔首,继而话锋一转对脚下群臣说道,“皇上的身子一直不好,这些年虽然得蒙众位大人倾力辅佐,支撑的也委实有些吃力。为了我大秦的江山基业,前些天皇上与本宫商议拟定了诏书把皇位传于洛王,不过这两天后宫家事烦乱就给耽搁了。” 她的面色平静不徐不缓的微笑,神情语气间竟是一派浑然天成的平和之气,看不出半点的失望与不甘,“正好今日洛王也回来了,管公公,您是先帝爷身边的老人儿,又服侍了皇上多年,今天的圣旨还是请您代为宣读吧。” 管海盛一震,赶紧垂下脑袋迈着小碎步过来接了那卷圣旨拔高了音调大声宣读起来。 也许是因为得来的太过容易,苏晋阳,包括对此事一直成竹在胸的秦洛都是一愣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管海盛双手托着那卷圣旨大气不敢出,秦菁走上前去从他手里接了亲自递到秦洛面前,顺带着用另一只手把他拉起来,一边心平气和道,“别跪着了,快起来!” 秦洛手里抓着那卷圣旨仍是有些惶然,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秦菁已经截断他的话,“你皇兄体弱,本就难当家国重任,早些年你尚年幼皇姐也有诸多的不放心,但是现在你业已成人,该是到了可以为你皇兄分忧的时候了。” 一席话说的语重心长,完全不容他拒绝。 秦洛心里怄的慌,但是他们处心积虑这么多年等的就是今时今日这一刻又不能拒之门外。 他暗暗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恭顺的垂下眼睑,“臣弟愚钝,皇姐的意思——” 不过就是个欲拒还迎的把戏,秦菁心里看的明白。 “愚钝有什么关系,再愚钝的人也可以学的聪明。”她无所谓的轻笑一声再次打断他的话,目光淡淡一扫看了眼堂下的苏晋阳。 她意有所指的话苏晋阳不是听不出来,他不禁轻轻皱了下眉。 但是秦菁会走出这步棋却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因为他知道,当年萧文皇后死前她对她有过承诺,这十年间她一直把秦宣的那个皇位视为生命。 他以为即便到了最后的关头她也会死守,歇斯底里的求一个鱼死网破,这么轻易的放手不合她的个性。 所以他不知道,早在来启天殿之前秦菁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她不让秦宣跟着来只是不愿让他当面承受那种被人生生从高拽下来的屈辱,虽然他根本不懂这些,但是所谓尊严却是摆在人前做给外人看的。 既然横竖都要是这样的结局,与其垂死挣扎被动的接受莫不如退一步大方的让出去。 从今以后,便是秦洛登上帝位,那么这个位子也只是她的施舍而已,以秦洛那么个心比天高的个性,偏偏有苦难言还不得活活怄死? 而这也正是她要的,既然她留不住这个皇位,也要得到它的人食之无味,以后只要秦洛他在位一天就永远摆脱不掉这份耻辱。 所以眼下的这个人情,她何必便宜了苏晋阳让他拿去送人? “今日本宫就在这里代替先帝和皇上把大秦的江山交给你,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大秦无二的九五之尊,记着父皇生前的训诫,一切社稷为重!”秦菁只是淡淡的看苏晋阳一眼就又把目光重新移回秦洛脸上,握着他的手郑重的告诫。 “臣弟谨遵父皇遗命,定然不敢忘了皇姐的训诫!”秦宣面上不骄不躁带着谦逊的微笑牙关却是咬得死紧。 “你现在是做了皇帝的人了,快莫要说什么训诫,让人听了成何体统,只不过咱们骨肉一场,皇姐才不得不交代你句罢了!”秦菁面容平静,脸上雍容高贵的笑维持的近乎无懈可击,“今天众位大人都在,正好本宫有几件事要当面嘱咐给你。” 秦洛能明显感觉到她这副超乎常人的冷静面孔下风波暗涌的狂澜,只是他现在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下,“皇姐请讲。” “本宫知道你为人谨慎又素来宽厚,会是个好皇帝,你皇兄得了你的庇佑本宫也很是放心。”秦菁心满意足的牵动嘴角,脸上笑容越发深。 名利场上讲求的从来都是斩草除根,秦菁这个愚蠢的女人,都到了这一步她居然还妄想能为秦宣留下后路么? 秦洛心中冷笑,嘴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推脱,“皇兄是福泽宽厚之人,又得祖宗庇佑自然福寿绵长。” “这天下需要祖宗福泽庇佑的地方太多,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断不如你更能让皇姐放心。”秦菁抿唇轻笑,仿佛是一定要吃死了他。 “皇——”秦洛还想再辩驳,秦菁却没给他机会,眸光一凛大声道,“今天我要你以大秦帝王九五之尊的身份当着满朝文武对我立誓,在你有生之年都会善待你皇兄,保他平安许他喜乐,直至你死!” 成天同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打交道,文字游戏秦菁玩的顺风顺水,她不要秦洛保证宣儿一生平安,毕竟以后她跟宣儿都不再是能力为自己的生命长度做主的人了,所以他要秦洛以他自己的一生起誓,只要他活着一日便不可薄待了宣儿。 而且她这摆明了就是给他设了个套儿,他想接这个皇位,那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这个小小的要求他不能拒绝。 没错,这就是威胁,就是交易。 ------题外话------ 咆哮帝某洛:(磨牙)劳资卧薪尝胆整十年,为毛不能给个威风凛凛华丽丽的出场? 某岚:(瞪眼)因为你不是猪脚哇(⊙o⊙) 013休书 本以为自己稳占上风,却在一瞬间落入这么个被动局面秦洛恨得牙根痒痒,但好在他还是足够聪明,没有在这个时候问一个“否则——” “这个自然,臣弟同皇兄骨肉情深!”秦洛不动声色的开口,心里仍是不屑。萋鴀鴀晓 对她起誓?虽然表面上有个姐弟的名分,谁都知道他们自始至终就不是一家人。 秦菁她以为她是谁?一个即将被废的公主,她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趾高气昂的说这种话? 面上维持着素雅的笑容,秦洛上前一步面对启天殿外的朗朗晴天竖起右手三指朗声开口,“秦氏子洛,今日在嫡姐荣安长公主面前立誓,有我一日便会护得皇兄周全,毫发无损,他日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好!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大秦的皇帝!”虽然是言不由衷,但是听到他这番话秦菁也终于满意,“你刚刚说的话字字句句皇姐都放在心上了,你也千万要记得。” 秦菁唇角微弯不再多言,上前动作轻柔的把那件从秦宣宫里拿出来的龙袍披在秦洛身上,旁边服侍的小太监见状赶忙上前帮着秦洛把衣服穿好。 秦菁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今日这个皇位是她亲手送出去的,而且注定永远拿不回来,但是能以此保全宣儿的性命,她以为值得。 “管公公,把玉玺拿来!”等到秦洛穿戴整齐秦菁才又开口。 “是!”管海盛小心翼翼的看她一眼,然后依言转身快步走下台阶从晴云手里接过那个托盘,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呈送到秦菁面前。 皇子逼宫夺位跟皇帝主动禅位两者之间的意义天差地别,秦洛心里有恨也有不甘,但是面对满朝文武悠悠众口他还是咬牙一撩袍角重重的屈膝跪了下去。 秦菁在心里冷笑,即便明知道下一刻她就会从云端跌入泥沼,但在这一刻,她仍然可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接受这个即将成为大秦王者的男人的跪拜之礼。 秦菁高高在上面容冷酷的俯视这个跪在她脚下的男人,然后缓缓抬手从身边管海盛手中擎着的托盘上提起那方用明黄绸缎裹着的传国玉玺。 “现在,答应本宫第二件事!”她并没有马上把玉玺交给他,而是居高临下神情冷漠的看着他。 秦洛跪在地上,用同样充满怨毒却伪装的谦逊的目光回望她,“皇姐尽管吩咐,臣弟定当遵从!” 他们之间从来就是这样的苦大仇深,谁也没指望过握手言和。 面对秦洛眼中不加掩饰的恨意,秦菁只是无所谓的牵了牵嘴角给一直站在身后柱子旁边的晴云使了个眼色。 晴云会意点了下头,然后小心翼翼的上前跪到秦洛旁边垂首把手里的托盘呈送到他面前。 托盘上一张纸外加一份折子,纸张是展开的,寥寥数语秦洛却没来得及看,只是目光落在最左侧的“休书”二字上就已经脸色一变诧异的扭头去看了眼堂下静立着的苏晋阳。 苏晋阳不明所以,但敏锐的察觉到托盘上摆着的东西定然同自己有关。 “皇姐——”秦洛收回目光迫不及待的抬头去看秦菁,尽量的好言相劝,“您与驸马的家事臣弟本来来不该过问,但此事事关皇室声誉,兹事体大,还请皇姐三思而后行。” 为了顾全苏晋阳的面子,秦洛说的十分隐晦,堂下朝臣不明所以,已经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既然你今日还肯称呼本宫一声皇姐就该明白,这封休书只是本宫的一个决定。”秦菁冷笑一声,虽然听到脚下一片哗然之声却连头都没回只是面不改色对秦洛道,“众所周知,本宫与驸马成婚十载一直貌合神离,这种日子本宫不想再屈就,所以昨夜已经签下休书与他断了夫妻间的情分。” “皇姐——”今时今日他能站在这里苏晋阳也出了不少力,过河拆桥的话怕是不好。 秦洛有些慌了,“这件事还是等到下朝再议吧,这些年驸马数次带兵出征为我大秦抵御外敌,于社稷有功,此时你若一意孤行与他签下离书怕是会惹人非议,损伤国本。” 等到下朝再议?殊不知她要的就是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的效果么? “是休书!”秦菁纠正,蛮横的打断他的话,半分情面都不留,“这件事本是本宫的私事,但今日本宫既然把这传国玉玺交予你,你便是我大秦皇室的一家之主,所以本宫要你即刻颁下圣旨昭告天下,荣安长公主休夫,自今日起苏晋阳与我大秦皇室再无半分瓜葛!” 是休夫不是和离,这个驸马当年是她放弃自我向父皇求来的,既然始终得不到,那么要丢弃也要自己动手。 是她不再要他了,从今以后他就只是一个她荣安长公主不要了的男人。 秦菁的语气决绝,苏晋阳突然明白昨晚床第之间她眉目间那些清明如冰的冷色到底是从何而来。 这个女人用她那让人厌弃的长公主的身份左右他的命运长达十年之久,这一刻却又当着文武百官面前给了他这样的侮辱。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火气上升到了极点,但是莫名其妙心里涌现更多的情绪却是无措跟茫然。 他从来就没想到这个女人在他面前居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盛怒之下藏于广袖下面的手掌收握成拳死死的攥着,脸色差的有些怕人。 秦洛看到了,心下突然一个轻颤。 今日他逼宫所动用的十三万精兵还是通过苏晋阳的手借调过来的,虽然眼见着自己就要登上高位成为九五之尊,但是对于这个性格阴晴不定的姐夫秦洛却一直明白他的能力不容小觑,他仍是不敢轻易开罪他。 “皇姐——”深吸一口气再度压下已经忍耐到极致的脾气,秦洛开口。 “颁旨!”秦菁语气冷漠决绝断然截断他的话。 ------题外话------ 公主殿下:(内牛满面)终于跟渣男离婚了,下一章我可以重生了吧?是吧?是吧?是吧? 某岚:…… 014反目 公主休夫原就有典可循,其实秦菁也不算标新立异。萋鴀鴀晓 前一刻还春风得意,秦洛觉得此时的自己像极了一只被锁进笼子里的困兽,左右为难之下手心里隐隐开始冒汗。 这一场所谓的登基大典已经让他憋屈到了极点,着是心机再怎么深沉他脸上的表情也不受控制的森寒起来定定的看着秦菁。 他忽而明白了这个女人的意图,表面上她是借口感情不和要跟自己的夫君一刀两断,实际上却也是暗指苏晋阳的背叛,她这是要杀鸡儆猴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否则她又何至于要把这种事搬到启天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来解决。 她想要让他在继位之始就动摇人心,这个女人—— 自己之前倒是小瞧了她! “既然皇姐说这是你们夫妻的家事,那我也不好擅自做主,遵从你们当事人的意愿也便是了!”秦洛压抑着脾气语气已经开始有些冰寒,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对台阶下面的苏晋阳道,“驸马,你怎么说?” 说到底秦菁还是皇室的嫡长公主,他不能公然忤逆她,于是顺着她的话轻描淡写的再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回他们夫妻之间。 秦菁会做到这样一步的确让苏晋阳大为光火,但他却是个太过理智的人,并不会因为一时意气而违背了自己的本心。 摆脱秦菁跟他们之间这一场莫名其妙的联姻本就是他所期望的,虽然立场已经从主动换成被动,到底他也找不出能自己回心转意的理由来。 “如你所愿!”冷哼一声,苏晋阳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 “求之不得!”秦菁唇角微扬一字一顿的回。 两个人,针锋相对,彼此的眼中尽是寒芒,仿佛曾经人后同榻而眠人前举案齐眉的一双璧人都与他们毫无关系一般。 秦洛恨不能早些打发了秦菁,既然苏晋阳开了口他也就没了顾忌,接过秦菁送到他面前的玉玺用了全力狠狠的压在那一纸休书之上,然后一撩袍角就势转身坐到了身后的金座之上,沉声道,“现在皇姐可是满意了?” 那样子明显是已经动了肝火。 秦菁不置可否,苏晋阳的眼里结了刀子死死的盯着她,但见她自始至终面色平静没有半分波澜,却在最后尘埃落定之时唇角隐约浮现出若有似无的一点笑意。 就是这一点冷若冰雪般的笑容如一条毒蛇般迅速攀上心头吞没了苏晋阳惯有的风度,让他不经大脑由心而发的狠狠的吐出一句话来。 “荣安长公主,你定要记着自己今日所为,千万不要后悔!”讽刺的意味极其明显。 荣安长公主?江山易主之后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而过了今天,她从云端跌入泥沼之后他就会变成辅佐新帝登基的有功之臣,从此以后云泥之别。 她当众给了他这样的侮辱,秦菁知道苏晋阳这是在威胁她。 可她就算是死他也断然不会多看她一眼,即便是她还占着他妻子的名分,还指望日后他会护着她么? 可是苏晋阳,既然拉下了我,你还想要就这样的平步青云—— 我告诉你,不可能! 秦菁并不理会他的挑衅,只是眸光一敛再对秦洛凌厉说道,“既然再非皇亲他也没有资格再随意的出入宫门,现在你为本宫做第三件事,将他官降三级贬出京城。” 说话间她的眉目间凝结一抹瘆人的寒气,实打实却是一副命令的语气,咄咄逼人。 朝臣之中引发一阵骚动,这一回秦洛是真的被逼急了,霍的拂袖起身,怒声说道,“皇姐,前面两件是家事臣弟都能答应你,但提携贬谪官员事关朝政,苏爱卿无过,只怕不能随着皇姐的喜怒来办。” 帝王的架子,他端起来倒是水到渠成毫不生疏。 “无过是吗?”秦菁丝毫不曾理会他眼中喷薄的怒意随意的抬了抬手,晴云忙把托盘上的那道折子递给她。 秦菁居高临下手臂一抖将那本折子展开在秦洛面前,目光却是犀利的扫过殿中众人道,“太史令大人何在?” 太史令已经年迈,而且任职四十年间都是太平盛世,他还是头一次经历朝堂之上江山易主这种剑拔弩张的场面,本来心里就已经甚是惶恐,此时被秦菁声色俱厉的点名叫到,竟然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伏在地上应道,“老臣在!” 秦菁只淡淡扫他一眼,清声问道,“先帝十七年陈州大旱,朝廷拨银一百万两命鲁国公长子为督察御史前往赈灾,此事你可还记得?” 她的目色平静不透波澜,说话间目光似是无意识的瞄了跟前的秦洛一眼。 秦洛下意识的扫了一眼殿中情形,朝臣面面相觑,显然也并不知道秦菁这样一个突兀的开端后面意味着什么,只有苏晋阳的眉心已经拧成了疙瘩,心里如堕火海被灼烧的厉害。 鲁国公是苏晋阳的外祖! 秦洛眉心一跳,虽然完全摸不着她话中头绪但隐隐却有了种即将被人算计到的预感。 而可笑的是他明明有了这种觉悟,但在满朝文武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把秦菁拉下去。 太史令一头雾水混混沌沌的抬头去看秦菁,但见她眉宇间煞气很重一片清冷,心里一惊赶紧又伏倒在地颤声道,“老臣记得。”他抖得厉害,顿了片刻才攒足了力气继续说道,“那一年灾情极重,陈州境内整整七个月滴雨未降,农户们接连两季颗粒无收,但是地方官员为了彰显政绩却迟迟不肯上报灾情,后来事情败露先帝大为震怒,连坐了陈州任上大小官员共计三十七人,并且开国库拨银百万、米粮两百万石,提携了当时的左副都御使许云山大人为左都御史前去主持赈灾事宜。后来还上折子报过一次,说是途经与陈州毗邻的立岷州境内遭遇歹人抢银,好在有惊无险,从鲁国公营中急调的军士斩杀了那些歹人,又夺了回来,因为此事,先帝还特意嘉奖了鲁国公府。” 太史令年岁虽高头脑却是极为清楚,秦菁对他的陈述极为满意,点头又道,“当年为鲁国公派兵击杀的歹人共有多少人太史令大人可还记得?” 太史令皱了下眉,随即笃定说道,“如果老臣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两百零四人。” “错了!”秦菁不以为然摇头,纠正道,“应该是两千九百四十二人!”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太史令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公主殿下莫要玩笑,接近三千人都能编成一支队伍了,哪里会生出那么多的歹人来?” “如果——”秦菁不为所动,眸光流转冷酷说道,“我说被杀的那些所谓歹人其实只是从陈州逃荒出来的饥民呢?” 苏晋阳,这一条欺君大罪压下来,我看你还如何翻身! ------题外话------ 渣驸马:(冷眼)一日夫妻百日恩,离婚协议书都签了为毛还要揭伦家的老底? 某岚:看我纯洁的眼神,揭你老底的是你前妇,不是我,你表来找我~ PS:据说人品跟人气都是一种很玄的东西,今天首推,加更一章,有妹纸说太慢热了,其实瓦奏素不甘心咱家闺女死前这么憋屈,一定要先绝地反击一把再挂掉~大家表着急,很快滴O(n_n)O~ 015罪状 “这——这——”太史令大惊失色,一脸的不可置信。萋鴀鴀晓 “皇姐!”秦洛拍案,冷嗤一声道,“朕虽然敬你,你也不要信口开河!鲁国公是三朝元老,怎会做出这种事情?” “鲁国公的人品本宫信得过,他当然不会做下这种大逆不道之事。”秦菁微微一笑,竟像是对鲁国公真有些赞许之意,只是眸底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清冷的寒气,她猛地抬眸看向殿中的苏晋阳,铿然怒道,“那是因为时年还是大内禁军统领的苏将军告假三日秘密前往陈州,并且蒙骗鲁国公,假借屠戮歹人之名诓骗鲁国公调兵,事后又欺上瞒下向父皇谎报功绩,以此提升鲁国公府的威望。” 鲁国公出身将门,战功赫赫,为当朝三公之首,若说只是为了诛杀几个歹人来提声望—— 尽管秦菁言之凿凿,但这话秦洛压根却是不信的。 他轻蔑的扯了下嘴角下意识去人堆里寻找苏晋阳的身影,却在触及他沉如死灰的面色之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苏晋阳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诡异目光,他的眼眸微微低垂,神色不太容易分辨,额上青筋却是跳跃的十分明显,藏在袖子底下的拳头也紧紧捏着,整个人像是一根绷紧的弓弦,带了很浓厚的煞气。 他那样子一眼看去像是怒到极致,却连一句辩驳的话都没有,更像是心虚。 秦洛的心里顿时又敲起鼓来,而秦菁却是寸步不让已经发难厉声道,“大理寺卿,给本宫站出来!” 大理寺卿季良琛是个胆小怕事的文弱书生,三年前由他的授业恩师左丞相司空南举荐,因为司空南同蓝太妃的父亲世昌伯是故交老友,秦菁起初并不同意,但是无奈他们却以更换帝师的条件做胁迫,为了不让那些居心叵测之辈近宣儿的身,最终秦菁也只得妥协。 可是这个人就是个软骨头,简直懦弱到骨子里,根本不堪大用,秦菁一直都很反感,此时便故意做大了声势斥他。 眼见着新登位的皇帝陛下被这位公主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季良琛胆怯,赶紧往右跨出一步伏倒在地,大声道,“臣在!” 秦菁大袖一挥把手里的折子重重的甩到他头上,道,“当年种种在这道折子上都写的很清楚,我朝的律法你最明白不过,你给本宫看看,就苏将军当年所为,依律应当如何处置?” 辅佐他登位的有功之臣转眼之间就便成了欺上瞒下胆大枉为的奸佞,这无疑是当众在打他的脸,秦洛的脸色铁青,一语不发。 季良琛趴在地砖上翻折子,趁着擦汗的空当偷偷抬眼去看秦菁,这位公主身上的杀气太重,他不由的胆战心惊,忙又垂下头去。 长公主的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折子上所述种种也条理分明没有丝毫破绽,可傻子都看得出来眼下皇帝陛下跟苏将军是一伙的,这种得罪人的事他干不习惯,不多时他身上官服已经被冷汗浸透,却是战战兢兢迟迟不敢吭声。 “怎么样?”秦菁耐心告罄,追问道,“季大人可有结论?” “依律——最重当可处以极刑!”季良琛一惊,脱口回道,随即又发现自己失言赶紧嗫嚅着又补充,“可毕竟此事还没有经过查证,臣也不敢妄断,或许——” “辛苦季大人了!”秦菁朗声截断他的话,示意晴云下去取回那份奏章,又转手递给秦洛道,“从事情的起因经过到人证物折子上头证均有罗列,皇弟你信不过本宫大可以交代大理寺去核实查证。” 说到查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法子他多得是,女人的目光终是短浅。 秦洛的心再度收回肚子里,刚要开口,一道低哑阴沉的男声却是抢了他的话茬。 “不用查了!”苏晋阳冷不防突然开口说道,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再度集中到他身上,但见他脸色沉郁目光幽暗,却是语气无比坚定,清楚说道,“长公主所言非虚,句句属实!” 当年他紧急告假赶往陈州是真,后来不忍鲁国公府百年的威名毁于一旦,强压着鲁国公没让他把请罪的折子递上去欺君罔上也是真的,而事实上当初真正诓骗鲁国公调兵屠戮灾民的人却是他的舅舅许云山。 当年许云山押解大批钱粮前往陈州,沿路刚好跟一队从灾区迁徙出来的灾民狭路相逢,那些饥民饿极了也顾不得许多,见他随行的车队运送了大批粮食不由分说就上去抢食。 饥饿之下人会变成野兽,三千灾民都红了眼,生生的把负责护送的官兵打杀了好些,场面一时失控极为混乱。 许云山到底是个文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时就吓傻了,说是有歹人劫粮惊慌失措的派人去请鲁国公的队伍镇压。 丢失那么数额的一笔粮饷,足够整个鲁国公府担着的了,鲁国公也是一时乱了方寸才欠下思量,当即指挥五千精兵前往镇压,而等事情压下去之后他自己也惊呆了。 而苏晋阳得知消息日夜兼程的赶过去也是晚了一步,当时鲁国公心灰意冷正准备陈书给景帝请罪,苏晋阳不忍他年老无依甚至受牢狱之苦,权衡之下果断毁了他请罪的奏折,劝服他为了鲁国公府的百年声望一不做二不休瞒下了这件事,并且下狠手湮灭了所有证据。 在这件事上苏晋阳虽然只是个善后的,手上却也沾了血,秦菁并不觉得这算冤枉了他。 “这条罪状坐实,将他削官收监都不为过,”她道,紧跟着眉梢一挑看向秦洛微微一笑,“只是本宫觉得皇上必定感怀鲁国公精忠报国的一片赤胆忠心,把苏将军连降三级以作小惩大诫也便罢了。” 秦洛真心被她这个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伤着了,几乎是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暴戾情绪,他的目光忽的收冷抬眸扫向殿中的文武百官,希望有人能够站出来说些什么把急转而下的风向给拉回去。 然则整个大殿之上鸦雀无声,所有人触及他的目光都仿似看不到一般自然而然的垂下头去掩饰,一时间场面陷入僵持。 ------题外话------ 公主殿下:(涕泪横流拽某岚袖子)本宫不要斗渣男了,求求你让我死了吧,再不死读者都跑光了~ 某岚:(两眼放光敲键盘)再等等,伦家正写的义愤填膺热血沸腾捏~ 围观群众:…… PS:我是勤劳的滴小蜜蜂啦啦啦,突然发现瓦家闺女隐隐有点气场全开的架势鸟,喜欢伦家的走收藏一下再一下嘛~ 016死敌 鲁国公府想要建功立业门路多的是,犯不着兵行险招抢这么点油头,虽然这宗罪状苏晋阳亲口认了,事情却也未必就是这样简单。萋鴀鴀晓 这些文武官员都是常年在官场上打滚混出来的,哪一个肚里的肠子不是绕了又绕,一眼便能看透其中玄机。 荣安长公主摆明了是有备而来,想要借此扳倒苏晋阳,而众人皆知之前她对这个驸马是如宝如贝的供着的,既然她手里握着他这么大一个把柄十多年都秘而不发,只怕当年也不乏包庇纵容之意,而现在翻脸无情——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长公主心有不甘拿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在秋后算账。 但朝堂之上从来最不缺的就是勾心斗角的阴谋算计,不想看着苏晋阳跟鲁国公府水涨船高的人太多,更何况皇室的家务事本就是本算不清的烂账,所以他们选择明哲保身隔岸观火。 朝臣之中众人神色各异,不乏幸灾乐祸之辈。 秦洛手里掐着那本奏章神色阴郁的抿唇看向苏晋阳,不得已只能自己开口道,“苏爱卿的为人朕是了解的,断不会只听皇姐的一面之词而做下论断。” 言下之意还是想给他一次申辩的机会,他虽然乐于借此铲除这个不受控制的臣子,但眼下却不是个好时机,因为在一个帝王的档案里,过河拆桥的前科很致命。 秦洛深沉的眸光里隐隐带了一种希望,希望苏晋阳能扭转乾坤给他一个台阶来下。 可是秦菁太清楚苏晋阳对鲁国公的感情了,他母亲是鲁国公的独女,自幼就很得宠,未出阁时在府中的地位甚至超过了她所有的兄弟,只可惜红颜薄命她去的太早,那时候苏晋阳不过五岁,国公夫人怜他便将他接回身边养着,苏晋阳也是个争气的,文韬武略都胜于他那些表兄弟,连带着鲁国公对他也另眼相看,寄予厚望,他们祖孙间的感情并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 否则以苏晋阳素来谨慎的行事作风,当年是断不会冒着欺君罔上的风险为他出头压下那件事。 而现在,虽然鲁国公已经仙游,苏晋阳也势必不忍他晚节不保,为了防止事态扩大牵扯出鲁国公,他只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担了。 秦菁也就是算准了这一点,因为苏晋阳的为人她太了解,凭他的心气儿,是断不会红口白牙的虚做狡辩,他只会认栽。 虽然秦洛言辞语气中都带了殷切的希望,明里暗里也给了不少的暗示,但是很遗憾,最终那个男人只是如秦菁预料好的那样对此嗤之以鼻,他甚至连一国之君的诘问都懒得多言,却是把森冷如冰的目光移到秦菁脸上恨恨说道,“秦菁,今天的事你记着,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秦菁?他从来就不屑于叫她的名字,因为她厌恶她的一切,包括这个名字,只有在极端愤怒的时候他才会这样的称呼她。 不会就这么算了?他还能怎么样?来日方长么?真可笑! 他们做了整整十年夫妻,看来苏晋阳还是一点都不了解她,今天她走到这一步早已经是穷途末路,她还会给他来日方长翻盘的机会么? “我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切已成定局,秦菁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然后无所谓的一步步走下台阶。 她的脊背依然挺的笔直,苏晋阳眼见她带着天之骄女与生俱来那种高贵冷艳的表情一步步朝他走来。 最后,她还是在他面前站定,朱唇微启心平气和的又问了他一遍,“苏晋阳,你还觉得是我欠了你的么?” 这里没有夫妻,没有君臣,他们只是一对曾经的怨偶今生的死敌。 “你——”苏晋阳的双眼充血死死的盯着秦菁脸上平和且虚伪的浅淡笑容半晌,最后居然真的连一句为自己申辩的话都没有留下就一甩衣袖转身往殿外走去。 秦菁看着他愤然离去的背影心里突兀的冷笑,原来她也是很乐于看到这个男人难以自控的狼狈的。 一场大戏看到最后,满朝文武的心思都很微妙,各自低垂着脑袋不敢吱声。 秦洛虽然在这一天之内登上高位却也是颜面扫地,他心中的不悦再也掩藏不住,对着秦菁站在堂下的侧影阴阳怪气的开口道,“一切都应了皇姐所求,皇姐还有什么人想要一并处置了的最好今天也都一并说了,但凡朕能做主的也都一并成全了你便是!”三分讥诮五分嘲讽,剩下五分则是由心而发深恶痛绝的愤恨。 此时秦菁眼里最见不得的莫过于他们母子,但她总不能要求他们当众自裁吧? “皇弟今日的恩典本宫铭感五内,定会念得!”秦菁面容宁静的四下扫视一遍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仿佛听不懂他话中深意一般微微笑道,“从今尔后大秦的天下以你为尊,别忘了你答应本宫的话!” 说完便是悄然转身孑然而去,再不理会这大殿之上波涛暗涌的勾心斗角。 秦菁从启天殿出来的时候天上飘了雪,雪势倒是不大,纷纷扬扬的白色沫子盐巴似的簌簌往下落,地面上薄薄的一层掩盖住原本深色的地砖,偌大的殿前广场竟然有种异常萧条的感觉。 苏晋阳独自站在台阶下静然而立,背影挺拔,也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秦菁从门边候着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他捧在手里的那把长剑提在手里走过去,然则人还不及走近,苏晋阳已经听闻她的脚步声霍的回转身来。 他的脸色阴沉,带着一种几乎可以说是诡异莫辨的神情死死盯着秦菁始终平静如一的脸孔半晌,终于忍不住压抑着开口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当年立岷州发生的事他不知道秦菁是如何知晓的,但既然他们之间仇怨已深,她都将那事抖出来了却又对他手下留情并没有借此机会赶尽杀绝,这着实说不过去。 “都沦落到这般田地了,你不是料准了我现在已经没有能力做任何事了吗?”秦菁反问,无喜无悲的径自说道,“我只是想要你知道,你能为鲁国公做到什么程度,我会为宣儿做的只会更胜于你。” 苏晋阳心头一震,就在两个人四目交接的那一瞬间他脑中突然飞快的闪过一丝后怕的感觉。 这个女人用最直接的方式给了他最严酷的警告,刚才启天殿上,他外祖一家的声名荣辱险些就在她的一念之间会飞烟灭! 眼见着自己最珍视的亲人被推到刀锋之上又束手无策,这种感觉—— 真的是太可怕了。 他手心里隐隐有些汗湿,再看向眼前这个面容宁静的女子竟然就生出一种出人意料的陌生感。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他又强横的冷嗤一声,“你若是真心为他着想,今日便不会这般盛气凌人的逼迫洛王。” 秦菁不置可否,垂眸摩挲着手里宝剑的剑鞘神色迷离。 苏晋阳看不到眼底的神色,也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跟着也有点晃神。 半晌,秦菁突然抬眸温婉的笑了下,道,“苏晋阳,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爱你?” ------题外话------ 某岚:咩,公主殿下乃笑里藏刀哇,苏渣渣乃要小心鸟~ PS:对手指,今天首推最后一天,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妹纸们包养我吧~~o(>_<)o~~ 017演戏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的举案齐眉再到后来的相敬如冰,从来就没有说过破格的话。萋鴀鴀晓 苏晋阳愕然一怔,而等他回过神来秦菁眼底的暖色已经悄然褪去变得森凉无比,就好像刚才那句含情脉脉的话根本就不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一样。 “这把剑是当年父皇招你为驸马时候所赐的信物,”她手里摸索着剑鞘上的图腾冷漠的看着他,薄凉的笑,“既然当年你是恁地不情愿娶我,其实是大可以拒绝的,那样的话,我们之间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喜欢他是真,但他们之间所谓的联姻却并非利用皇权直接单方面促成的结果,而是采用了一种比较迂回的方式,先命人送了一把宝剑过去投石问路。 太后提前跟鲁国公夫人通了气儿,而这把剑又是以景帝名义送过去的,如果苏晋阳也有意,那么皆大欢喜水到渠成,如若不然,也只是身为臣子的苏晋阳愧不敢受景帝所赐的一件礼物,怎么都与秦菁的声名无损也就是了。 管海盛带着宝剑登门的时候苏晋阳心里已经有数,他一直就不喜欢皇家那些骄纵跋扈的公主,当时也不是没有想过推却,可是鲁国公却极为看重这门婚事,而且苏晋阳自己也清楚,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的婚姻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再加上他深知外祖在自己身上寄了怎样的期望,他要建功立业,长公主驸马的头衔就是最好的助力,所以再三权衡之下,他还是收下了那柄剑算是默许了这桩婚事。 跟所有的政治联姻无二,成亲之后他们的日子过的虽然像一潭死水,但人前人后彼此也都挑不出对方的过失来,直至后来秦宁的死才终于把他们之间这一场将就着的婚姻推向万劫不复。 现在回头想想却不是秦菁没有给他留下余地,当初的这条路也是他自己选的,此时造成他们之间这样水火不容的局面,其中过错他却片面的全都归咎于这个女人,可—— 如果当初他真的拒绝了呢? 苏晋阳的精神有一瞬间的恍惚,恰在此时身后的启天殿里远远传来喧杂的议论声。 这天的早朝只是先对文武百官做下一个简单的交代,以定人心,秦洛要正式登基还是需要精心准备并且经过一系列繁复冗长的仪式洗礼,并不是这朝夕之间可以完成的事,想来是秦洛那边也交代完了,随着管海盛的一声高唱,启天殿的大门再度大开,不多时就有朝臣出现在门口的台阶上,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寒暄着往下走。 这一天秦洛也并没有从后殿离开,而是跟在众人之后带着管海盛从启天殿的正门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俯视一切,虽然离得很远,他整个人都只模糊成一个影子,但秦菁分明就能感觉到他阴暗森冷的目光带着*蚀骨的毒箭射向自己。 呵,看戏的人终于来了! 她抬头看着启天殿高高的飞檐眯了眯眼,唇角缓缓勾勒出一抹清浅的笑纹叹道,“这样的阳光真好!” 这一刻秦菁眼底的笑容近乎天真无邪,像是忘了自己的处境,完全的不知死活。 若在往常苏晋阳定然会觉得她没心没肺,但是这一天,经历了启天殿上那么剑拔弩张的一幕,他心里对这个女人已经生出很深的防备心理来。 他听着她的话,不动声色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发现这天的天气是有些奇怪,天上虽然一直在飘雪阳光却是异常明媚,只是因为气温低寒,照在身上也觉不出多少暖意。 扫视一圈之后他的目光还是落在秦洛的身上,分明也是感觉到对方目光中焚烧的恨意,他的瞳孔收缩一线又再度移向秦菁道,“咱们这位新帝的性情你再清楚不过,别说我没提醒你,你今天这么一闹的下场也不见得会比我好!” 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他对她说话的语气永远都带着讥讽。 秦菁偏过头去看他,唇畔扬起的弧度未变眼中温和的笑意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直至最后又变成清冷一片幽深的古井。 “我曾经以为立下一纸休书我们之间就可以恩怨全消,来世今生再没有半分瓜葛,到底我还是高看了我自己!”她突然从袖中掏出那纸休书狠狠的甩到苏晋阳脸上,字字清冷的说道,“你可以不爱我,我也可以不跟你计较这些年你是如何践踏我爱你的那颗心,可是我不能容忍你用伤害我身边的人来作为报复的手段。” 她的不能容忍便是以牙还牙,方才朝堂之上鲁国公的事已经给他上了无比生动的一课。 这一天之内苏晋阳自觉在秦菁面前自己已经有过太多次的无言以对,此时更是无话可说,脸上僵硬的表情却也不见得是歉疚。 “为了宣儿能够活着,我是拿秦洛跟蓝太妃没有办法,但是你——”秦菁兀自说着脸上慢慢流露出一片浓重的哀戚之情,她看着苏晋阳俊逸的脸孔微微苦笑的摇了摇头道,“苏晋阳,我觉得我没有办法原谅你,所以——我们之间定要是不死不休的!” 话音未落,秦菁已经拔剑出鞘猛地刺向苏晋阳。 她话里暗示太明显,苏晋阳下意识的起了防备,此时更是眼疾手快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本能的推拒,脑子里却在电石火花间察觉一丝异样。 秦菁如果真要杀他刚才在大殿之上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赐他一个死罪,犯不着明知道自己力所不及还要私底下跟他硬碰硬。 看着她眼底近乎封冻的冷笑,苏晋阳突然警醒,可是待他反应过来再要去夺她手里的剑时,就在这一推一拉之间秦菁已经借着他手上力道带着那道冷厉的剑锋狠狠的压向她自己的颈间。 剑锋割裂血肉的微弱触感沿着剑身迅速窜遍苏晋阳全身,他周身的血液凝固,瞳孔急剧的收缩却又在一瞬间无限涣散。 秦菁手里的宝剑铿然落地,她的人也如同一片枯败的落叶轻飘飘的往后栽去。 苏晋阳茫然的低下头去,却看到一截同样冷厉的剑锋突兀的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殷红的血液生动的沿着剑身奔涌,一滴一滴滚落在洁白的雪地上—— 那截突如其来的冰冷利刃恰是从他的后背刺透前胸,生生的贯穿了他的身体! 然后,一个奔雷般利落的影子从他身侧一闪而过,死死抱住了秦菁即将落地的身体。 ------题外话------ 无良某岚:咩,公主殿下我终于让你得偿所愿跟渣男同归于尽了,打个滚求抱抱~ 公主殿下:你自己滚吧,本宫已经等的麻木了(╰_╯)# ! 018凤血 “秦——菁——”男人近乎疯狂的嘶吼声震慑天际,那些三五成群走在台阶上文武百官都惊愕的瞪大了眼,脚下生根再挪动不了半步。萋鴀鴀晓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刚在朝堂之上荣安长公主才盛气凌人的把驸马爷整到身败名裂,可转身一出大殿驸马竟然恼羞成怒把长公主给抹了脖子了!这还不算,然后不知怎地,匆忙进宫的小白将军又把驸马给刺死了! 这、这、这——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殿前广场上人山人海却死一般的寂静,晴云独自站在人群之外远远的看着,此时终于缓缓屈膝跪了下去,两行热泪默无声息的滑过脸颊模糊了视线。 秦菁的心思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在骨子里她是那么倔强的一个人,既然明知道都是一样的下场,她又何苦要把这手刃死敌的快意让给别人? 更何况除了秦宣,她早已生无可恋,她的爱,她的痛,她执着了整整十年的守候如今已经化作对那个男人的满腔怨恨,所以她选择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来结束自己这一生错误的感情,同时也用自己的血为秦宣铺平了最后的一段路。 明知道彼此之间势不两立她却逼着秦洛发誓会善待秦宣,可是对一个活人的承诺往往做不了数的,但如果他立誓的对象是一个死人,在出尔反尔之余秦洛他就不得不掂量着来了。 在外人看来这一剑解决只是她跟苏晋阳之间的私怨,而实际上她却是用这样决绝的方式给了蓝太妃母子最后的震慑。 所以这一刻,人虽然倒下去了,秦菁的眼角眉梢分明都是在笑,笑着看秦洛站在高处却呆若木鸡的一脸狼狈相,跟苏晋阳眼中飞速变幻却再拿不住落点的复杂眸光。 除了晴云,没有人相信她竟能做到这一步,天上的雪花还在持续不断的往下飘,殿前广场上的人潮都仿佛被这股冷空气封冻,死一般沉寂的世界里唯一活着的人好像就只剩下白奕。 “秦菁!”他双目赤红两眼充血,声音颤抖,慌乱的试图用手按住秦菁颈边的伤口,可是温热的血水还是汩汩不断的从他指缝间喷出来,印在他月白色的袍子上绽开大朵大朵绚烂到近乎荼蘼的艳丽花朵。 苏晋阳空洞的瞳孔里映出两个人的影子,像是很难理解眼前的这幅场面,可秦菁就是固执的以为她应该让他亲眼看着她这样的死去,让他看着他曾经弃如敝履的女人幸福而满足的死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即使不爱,即使徒劳,她也要让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没有人爱她,也不是没有人喜欢她在乎她,只是因为她喜欢的是他,所以才一意孤行把自己强行锁进他的世界里。 苏晋阳你看,其实我真的什么都不欠你。 你的处心积虑的那些算计算什么?只是我不想同你互相算计罢了,只要我想,你的世界里还能剩下什么? 你的荣华富贵,你的钱权地位,还有那个你虽然心心念念却早就保护不了的女人,现在—— 还有你的命!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如果我不想了,你就一无所有。 既然你一定要觉得我这一生是我欠了你那我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要欠就多欠一点好了,反正到了今天我也不准备还了。 我爱了你十年,黄泉路上我不想寂寞的走,所以如你所愿,我不介意你再多厌恶我一点,跟着我下地狱也好,最起码纠缠了这么久我要给你也给我自己一个交代不是么? 虽然白奕用了全力支撑,秦菁的身子还是不受控制的缓缓坠落,但是自始至终她的嘴角都带着残忍且满足的微笑。 这一生只在嫁给苏晋阳为妻的那一天她才这样心满意足的笑过,只是那一次心里有着更多的不安跟不确定,而这一刻心里是安定且踏实的。 她看到苏晋阳胸口的血源源不断的涌出来,原以为会痛不欲生的心里竟是意外的畅快淋漓,仿佛她与他纠缠了这么久,所要等的就只是这最后一刻看他死在她面前的快意。 她一直都不愿意这么的恶毒,但是这一刻,她庆幸自己原来可以这样的恶毒! 苏晋阳的身子摇摇晃晃的支撑了好久,最后终于恍若坍塌般双膝落地重重的跪到了地上。 他双目惊惧的看着秦菁颈边缓缓蔓延出的血痕,可是心脏空了,他说不出话来,一切的一切只能痛苦的看着。 眼前白奕的面庞因为痛苦而扭曲,到最后微不可闻的低喃又变成克制不住的咆哮。 “秦——菁——” 听见他疯了似的唤自己的名字,秦菁已经慢慢溃散的神智突然在一瞬间清明起来。 白奕!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其实她的记忆里一直存着的已经是他七年前的样子了,带着永远玩世不恭的坏笑,那时候他的眸子总是很亮,他的笑容总是泛滥,好像永远不会疲倦一般。 此时看着他眼中近乎绝望的悲痛表情,秦菁突然觉得歉疚。 她一直都知道他喜欢她,喜欢了很久很久,可是她只喜欢苏晋阳,就一再决绝逼走了他。 她也知道一旦知道她出事他是肯定会赶回来的,于是千钧一发之际—— 她利用了他! 她不想就那么轻易的放过了苏晋阳,即使明知道他也不可能会爱秦苏,可是她连在一起的机会都不要给他们。 而且现在白奕为她站出来了,这才是她赌命来做这场戏的最终目的,白家人在大秦朝中所占的分量谁都清楚,此时摆明了白奕的立场就等同于为秦宣留下了至关重要的最后一道保命符。 眼前男人绝望的赤红双目中有什么温润的液体落下来砸在她的睫毛上,秦菁觉得她本来已经死去的心脏突然又奇迹般的跳动了一下。 在边塞吹了七年的风,白奕的肤色已经不似当年那般白皙如玉,曾经一度玩世不恭的轻狂锋芒敛去,让他的面孔显得深刻且俊美。 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秦菁突然有了一种微弱的渴望想要摸一摸他的脸。 她试着抬了抬手,拼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却只堪堪捏住他的袖口,他里面的衣服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的,滑腻的很,她的指尖只在上面打了个旋儿就力气耗尽重重的落了下去。 ------题外话------ 小白将军:(暴跳如雷掐某岚的脖子)爷等了整整十八章啊才出来露个脸,你丫的竟然还只给了一句台词就俩字,你敢把我台词加长么?敢么敢么敢么? 某岚:(心虚对手指)台词是就俩字,可你不是反复说了三遍么? 小白将军:(掀桌)爷又不是祥林嫂! 某岚:…… PS:咩咔咔,我们苦逼的公主殿下终于在大家异口同声的诅咒中shi掉了,撒花庆祝一下,下章开始我们强悍的公主殿下终于要雄赳赳的踏上那条彪悍的重生路鸟~ 019公主归来 漫天翻卷的雪花遮挡了视线,云都庞大的宫殿群被大雪掩埋,周遭白茫茫的世界仿似就要被吞噬一般彻骨的冰寒。萋鴀鴀晓 秦菁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雪地上,她身上描着金线的黑色凤袍铺洒了一地,忽然平地而起的北风卷起她衣衫的一角,带起袖口上栩栩如生恍若飞天的一只金色凤凰。 她静静的躺在那里,仰面朝天看着空中翻卷变幻的阴云,目光空洞,完全没有落点,白皙的颈项间是一条让人触目惊心的红色血线,浓稠腥甜的液体源源不断的从那个伤口里面涌出来,仿似永远不会干涸一般,慢慢的,一点一滴的把她身下大片洁白的雪地浸湿,然后再缓缓的,一丝一缕的向外扩散,直至最后整个视线里都是一片灼目的艳红,把整个天地完全的撕裂。 “母后无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宣儿被人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这么做,我不后悔,但是从今尔后,宣儿就只能托付给你了!” 母后临死前饮恨含笑的话语字字句句都还回荡在心间,可是她都辜负了。 秦菁知道,她这苦苦支撑的一生已经在这片漫天的血色中彻底的结束了,以一种在别人看来何其壮烈而自己却深以为耻的方式。 试问在这世上,但凡还有一线生机,谁会选择无法回头的死路? 眼见着母后惨死却无能为力,眼见着年迈的外公客死在外却伸不出援手,甚至于他们一步一步将整个萧家逼入绝境连根拔起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而现在,到了最后,拼尽全力也只勉强换了弟弟的一条命,虽然亲眼看见苏晋阳死,可她自己又究竟得到了什么? 说到底,她这一生,过的太不值得! 眼见着自己的至亲骨肉一个接一个的在自己面前折损,这种恨,不单单是一死便能烟消云散的! 乾和宫的寝殿之中,黄花梨木的睡榻上,秦菁猛地睁开眼弹坐起来,惊惧的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背心。 “公主,公主你终于醒了,”守在旁边的苏雨拿袖子抹了把泪,紧跟着喜极而泣的嗔道,“可担心死奴婢了。” 秦菁的眼底还是大片红与白交织的惨烈的画面,她的思绪一时间无法回拢,根本听不见苏雨的话,只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可是除了粘稠的汗水之外却没有触到意料之中的鲜血。 启天殿外她那么清楚的记得喉管被割裂的一瞬间那种让人警醒的痛楚,可是这一刻她听到却只是自己激烈而紧凑的心跳声。 她还活着?这怎么可能? 眼前的苏雨还梳着双平髻,眉目清亮一派天真,不过是个稚嫩女孩的模样。 秦菁迷茫的低头看着自己葱白细嫩的十指,有那么一瞬她甚至真的怀疑方才眼前那鲜血淋漓的一幕就只是一个可怕的噩梦,可是那十年间的印记点点滴滴她都记得那么清楚,又怎么可能只是一场梦? 她的思绪一时有些混乱,但指甲掐在掌心里那么警醒的痛楚让她明白自己是真的还活着,而且时光倒转,回到了不知名的年月里。 “今天是什么年月?”强压下心底的恐慌情绪,秦菁开口问道,却觉得喉间干涩,一过气儿就丝丝缕缕的疼。 “连着发了一天一夜的高热,我看公主您是真的烧糊涂了。”苏雨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恰好晴云笑着从门外进来。 外屋的宫女墨荷极有眼力的迎上去接过晴云手里的托盘,晴云端起上面的茶碗服侍秦菁喝了一口,回道,“这是景和十八年啊,前儿个才刚过了上元节,公主您忘了?宫宴上老祖宗还说该给您选驸马了呢。” “景和十八年?”秦菁低声呢喃,她的样子看上去浑浑噩噩,心里却从来没有这般清醒过,忖度之后她双目一亮猛的抓住晴云的手臂急切道,“前天是上元节?那今天是正月十七?” “呀——”晴云的身子被她大力一晃,手上的茶水洒了两人一身,着是性子再怎么沉稳此时她也不免蹙眉,担忧道,“可不?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秦菁一惊,眼睛瞪得老大,大声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一屋子的宫女都被她惊的不轻,晴云晃了下神才狐疑着回她,“午时刚过了一会儿吧!” 景和十八年的正月十七! 秦菁清楚的记得,当初就是在这一天的下午,秦宣“意外”从岳阳宫后院的一株老树上掉下来,摔坏了脑袋! 不,不可以! 秦菁脑中嗡的一下猛地站了起来,怒声道,“宣儿呢?” 晴云也被她吓的愣了下,然后赶紧回道,“现在是午睡的时间,太子殿下——应该在他自个儿宫里吧。” 如果这真是景和十八年的正月十七,那么这个时辰秦宣绝对不会在太子宫。 上一世她怨天尤人的被骗了那么久,现在既然老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就一定要阻止! 秦菁眼神一厉,快步往一侧的屏风走去,急切的吩咐道,“晴云把我的衣服拿来,苏雨,让宋月安去马房里给我把金线儿牵出来。” 苏雨觉得莫名其妙,愣在原地,双眼盈盈险些就要哭出来,嗫嚅道,“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秦菁心急如焚容不得她再分辨,厉声斥道,“快去!” “哦!”苏雨一慌,赶紧拿袖子抹了把泪,也再顾不得许多转身跌跌撞撞的奔出门去。 满屋子的宫女手忙脚乱的服侍秦菁穿衣服,晴云用温水打湿了帕子瞅空给她把脸上脖子上的汗水擦了,秦菁前脚已经出了殿门。 马房设在乾和宫的一处偏院里,离正门比较远,秦菁快步行至宫门处宋月安还没有到,她下意识的往大门两侧扫了一眼,眼前登时一花,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题外话------ 咩,某岚不负众望终于让咱家闺女在死去活来之后又站在大家面前鸟\(^o^)/~猜咱们公主殿下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谁? ! 020千钧一发 乾和宫左边原本空旷的宫道上鬼鬼祟祟的多出两个人来,看装束显而易见是一对主仆。萋鴀鴀晓 彼时为首那少年正有些焦躁不安的沿着宫墙来来回回的晃荡,时不时的踮脚蹿着往上跳,像是要越过围墙去瞧她宫里的动静,奈何宫墙太高,他跳了半天都是徒劳。 “少爷,少爷!”他身后跟着的蓝衫的小厮正急得满头大汗的原地跺脚,一边滑稽的张开双臂像是一副随时准备护着他的模样,一边神色慌张的四下里张望着小声劝道,“奴才求您了,咱走吧,这要让人看见了可是不得了的呀!” “怕人发现了你就闭嘴,别吵我!”那少年头也不回的翻了个白眼,往旁边又寻了一处稍微矮点的墙头试着往上蹿了两下。 “公子,少爷,主子,我的祖宗!”小厮急了,声音里带了明显的哭腔又不敢上去拦,只能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苦口婆心的劝,“这宫墙这么高您就别折腾了,一会儿若再磕了碰了,夫人非要了小人的命不可啊!” “哎呀,不会不会,少爷会护着你的!”少年被他唠叨的有些烦了,偏头满不在乎的摆摆手。 他那模样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样貌生得十分俊秀,就是肤色白的有点过分,反而显出几分娇气。头上玉冠束发,身上穿一件米色的织锦长袍,同色的软底靴子,外面罩一件白色的宽大狐裘,装裹之下更衬得他面色如玉俊俏非常。 秦菁微微皱了下眉,下意识的脱口沉吟一声,“白奕?” 正在墙根底下欲行不轨之事的两人俱是一惊,不约而同的扭头看过来。 “公主殿下!”看到立在大门口的秦菁,小厮月七腿一软就跪了下去,以头触地惶恐道,“奴才给长公主请安!” 白奕却是不惧她,虽然两人君臣有别,但他像是吃准了她敦厚宽容的个性一般,人前还勉强做做样子,私底下见了连头都懒得低一下,此时便是剑眉微蹙腰杆儿笔直的站在那。 秦菁狐疑的抬头看了眼旁边高高耸立的宫墙,心里颇为困惑,“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奕被她问的一愣,脸上神色难得显出几分窘迫,耳后也迅速攀上一层红晕。 “咳——”不过他的反应却是极快,忙拿拳头抵住嘴唇轻咳一声,马上又是脖子一梗,挑着眉寻衅般说道,“本少爷有皇上御赐的腰牌,我爱去哪里就去哪里,要你管!” 明显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叫人忍俊不禁。 他的目光异常明亮,看上去总是神采飞扬,又因为个性使然,隐隐透着点狡黠,生生的能晃花人眼。 这样的白奕已经是有多久没有见过了?想到上一世自己最后居心叵测利用他的那一幕,秦菁的意识突然恍惚了一下,正好宋月安牵了金线儿从旁边的小门出来,她便容不得多想迎上去接过马鞭。 “公主!”晴云抱了件紫貂毛领子的白色大氅追出来,快速的给她披在身上,嘱咐道,“刚才退了汗,别着凉。” “嗯!”秦菁应了声,手脚利索的翻身上马,旁边白奕莫名其妙的看了半天这会儿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拦在面前道,“你要干嘛?” 秦菁并不理会他,使劲拽了下缰绳,一扬鞭直接往他身上蹭去。 白奕打小就是家里的宝贝金疙瘩,半点亏都不曾吃过,惊惧之下脸色一白,却是浑然忘了躲避。 “少爷!”月七看在眼里魂都飞了,赶紧扑上去把往旁边拽了一般,白奕被他拽了个踉跄,而等他惊魂甫定的再往宫道上追出去时秦菁的马已经跑出去老远。 “喂,宫里不让骑马的你知不知道啊?喂——”扯着嗓子喊了两声无果,白奕急得跺脚,回头一巴掌拍到月七的后脑勺上,暴跳如雷,“赶紧的,去给爷弄匹马来!快啊!” 这位爷就是家里的活祖宗,月七怎么敢怠慢?可这违反宫规的事儿他也不敢帮衬,左右为难之下只能可怜巴巴的扭头去看晴云道,“晴云姐姐——” 晴云虽然不知道秦菁这是要去做什么但也觉出事有蹊跷,正苦于帮不上忙,眼见着白奕送上门来—— 她低头斟酌了一下,旁边的宋月安已经会意,匆匆折回门内又牵了匹马出来。 眼见着秦菁就要在宫道上跑没影了,白奕心里正着急便什么也顾不得,劈手夺过缰绳就上马追了出去。 岳阳宫地处皇宫西北角,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一处宫殿旧址,荒废已久,就落在冷宫边上,位置很偏。 秦菁心急如焚的策马疾驰,拐过一处宫墙拐角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噗噗”的响声,她下意识的抬头往后扫了一眼,却见天空上黑压压的一大群鸽子飞过,恰是朝着岳阳宫方向去的。 在云都鸽子大都家养,哪里会一次出现这么多? 秦菁心头一震,脑中如电石火光般闪过些什么,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她无暇把握,只是一种更深的恐惧压下来,压得她近乎喘不过气。 “驾!”她清叱一声,下狠手连着抽了四五下马股,追着那些鸽子狂奔。 白奕跟在后面,远远的看着这群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鸽子也是心头生疑,但见秦菁没命似的往前跑他便更急,也是马不停蹄一个劲儿的甩着鞭子撒丫子猛追,沿路两侧过往的宫女太监连带着巡逻的禁卫军都被他们冲散了不少,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横冲直撞的两个人摸不清状况。 秦菁一路疾行到了岳阳宫,果然远远的就看到秦宣身边的贴身太监小泉子鬼鬼祟祟的扒在门边四下里张望。 秦菁的一颗心登时提到嗓子眼,快速打马过去勒住缰绳。 “公主殿下?”小泉子脸色煞白哆哆嗦嗦的迎上来就想拦她。 “滚开!”秦菁跃下马背,就着手里的马鞭狠狠一鞭子将他挥到一旁,脚下生风提着裙子就往里闯。 小泉子的脸被鞭子打花了,疼的打了个滚,倒在地上瞎哼哼。 秦菁一脚踩着他的腰踏进门去,院子里紧跟着又迎出来两个小太监,他们本来是奉了秦宣的命令在前院把守,却见秦菁一脸煞气的冲进来,还哪里敢拦,屁滚尿流的趴到地上开始告饶。 此时秦菁也没有心情同他们计较,一路直闯过大殿进了后院。 因为常年疏于打理,岳阳宫的后院十分破败,几株老树长的倒是茂盛,冬日里脱了叶子孤零零的杵在那。 秦菁一进门就看见秦宣正颤巍巍的站在一株古木半腰的粗枝上,伸手想要去抓蹲在墙头的一只白色猫儿,树下十多个太监宫女围着,都仰着脖子焦急的喊,“殿下,殿下您当心呐!” 那只猫秦菁倒是认得,是太后宫里的爱宠,养了七八年了,还算是颇通人性。 秦菁心头一直提着一口气,刚要开口叫秦宣下来,恰在此时之前见到的那群鸽子压空而过。 秦菁心头一颤,还不及说什么,不知怎地那密密麻麻的鸽群中突然发出一声嘶鸣,紧跟着一只肥硕的大鸟轰然坠落,不偏不倚竟然直直的砸在了秦宣肩头上。 秦宣站在树上本来就身形不稳,乍一受惊就整个儿失去平衡,身子一歪突然倒头栽了下来。 ------题外话------ 咩,好吧,其实这才是这个二货小白将军的真面目,丫这么胆小怕事的,伦家肿么能放心把闺女交给他哇~o(╯□╰)o ! 021风水轮流 “啊,殿下——”尖锐的哭喊声突然铺天盖地的响起。萋鴀鴀晓 “宣儿!”秦菁惊叫一声,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推开挡在面前的两个宫女几步冲到树下,伸出手去,一手护着秦宣的后脑一手揽住他的腰身,死死的抱了他一把。 秦宣虽然只有九岁,到底是个体格壮实的男孩子,又因为是从高处坠落带着很大的冲击力,秦菁只是拦了他一下,只觉得肩膀剧烈一痛,不仅仅是秦宣,连带着她自己也一起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感觉怀里秦宣的身体僵直一动不动,秦菁脑中又是嗡的一声炸开,思维有一瞬间的空白。 “宣儿!”缓过神来她也顾不得肩上的剧痛,抽出护在他脑后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脸。 秦宣圆瞪着一双眼倒是没有晕,但显然是被吓的不轻,脸色惨白,双唇颤抖,瞳孔完全没有焦距的看着眼前的秦菁半晌才缓过神来。 “皇——”他张了张嘴,惊喜的刚要叫她,秦菁却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 “嘘!”她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暗示,然后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根子飞快的命令道,“闭眼!别说话!” 她的眼眸漆黑目光明亮,像一簇狂烈燃烧的火焰,又似乎藏了一丝狡黠。 秦宣从不曾见过她这般生动耀眼的表情,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艳,但他的反应也是极快,几乎是在秦菁给他暗示的同时已经薄唇一抿死死的合上了双眼。 小太子突然从树上摔下来,满院子的奴才七魂八魄早都飞了,所有人都乱成一团的奔跑尖叫,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姐弟间的这点小猫腻。 确定秦宣没事秦菁也终于放下心来,她心里松一口气,脸上表情却在一瞬间变的惊骇无比,仍是声嘶力竭的一遍遍喊秦宣的名字。 秦宣心里一阵疑惑却是死死的闭着眼一声不吭,仿佛真的晕死过去一般。 他虽然贪玩心思却玲珑,自然知道轻重,刚才秦菁那近乎警告性的一眼他是懂的,姑且不论秦菁这样做的原因,就单凭这是素来最疼惜他的皇姐的吩咐他就会毫无理由的服从。 秦菁撑着胳膊爬坐起来,这才察觉自己的右肩确乎是伤着了,疼的抬不起来,稍稍一动就是一身的冷汗。 她强忍着剧痛用另一只手把秦宣的脑袋搬到自己的膝盖上抱着,脸上神色慌乱中带了种近乎嗜血的暴戾表情,大声的吩咐道,“来人,快去准备软轿!” 眼见着闯了大祸了,奴才们都着了慌,忙不迭应声跌跌撞撞的分头往前殿跑去。 适才白奕刚奔到门口就正好目睹了秦菁奋不顾身扑过去接住秦宣的那个场面,眼见着两个人摔翻在地他整个人都呆住了,这会儿才猛地回过神来,赶紧往门边让开一步,等到奴才们都出去了他才快跑两步过去站在秦菁身后,一双明亮的眸子里光影闪烁,带着过分的紧张和局促,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话来,就只是欲言又止紧张的看着。 出去备轿的人很快折返,秦菁命人抱了秦宣就往外走。 白奕赶紧抬脚跟上,走到院门处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脚下步子就顿住了,略一思忖又快走两步折回院子里。 秦菁匆匆回头瞥了一眼,但见他走回树下弯身捡起那只死鸽子皱着眉端详起来,她这才完全放心,长出一口气快步跨出院门。 一行人穿过大殿轿子已经等在前面的院子里,秦菁略一抬头却见苏晋阳带着一队御林军匆匆赶来。 上一世是他辜负了她,而她亲手设计要了他的命,那冰天雪地里鲜血的味道仿佛还都充斥在鼻息间,秦菁曾经觉得,若就那样死了再见不到了也好,可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碰头了,这种感觉—— 真的很奇妙。 苏晋阳并没有穿侍卫服,而是穿了身简便的宝蓝色袍子,下摆上用银丝线绣着简单的云纹,整个人看上去利落干净,再加上相貌堂堂气度使然,让他走在众人之前显得十分出挑。 因为知道这边出了事他脚下的步子走的很急,急而不乱,脸上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表情,所有的情绪都表现在眉心堆起的褶皱里。 这个男人,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都是一样,对谁的态度里都透着冷漠跟疏离,她当初怎么就会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能化了他面上的这层冰,到头来却发现他身上最冷的并不是这张脸,而是内里的心肝肺。 说到底,终究还是她自不量力! “长公主!”苏晋阳快步走到跟前对秦菁施了一礼,继而目光便又落到侍卫怀里的秦宣身上,眉头不由皱的更紧道,“太子殿下怎么样?” 秦菁淡淡的与他对望一眼,眼底乍现的寒芒顿时盖住了之前刻意伪装出来的惊慌跟无措。 秦菁对他所持的不能说是敌意,只是冷漠中带了一丝深刻的嘲讽,若说只是因为秦宣受伤而对他有所迁怒,这个表情也未免牵强。 苏晋阳的眸光似是微微一动,但因为眸色太深根本窥探不清内里情绪。 死心之后秦菁反倒一眼都不愿意再多看到这个人。 “太子殿下摔着了,把所有的太医都请到永寿殿候着。”她极快的吩咐,说完就一弯身抱着秦宣坐进了轿子里。 轿帘落下来挡住了双方的视线,苏晋阳突然晃了下神,回头却见白奕慌慌张张的从后殿追出来,他眼底的颜色不由沉的更深,狐疑道,“白四少爷?” “呃……”白奕扯着脖子往门口看了眼,显然是没心思同他寒暄,只热络的迎上来拍了下他的肩膀道,“苏统领你来的正好,刚刚太子从后院的树上摔下来了,你快带人进去看看吧。”说完就一手抓了袍子越过他出了门。 这边回永寿殿的路上,轿子刚一离地秦宣就迫不及待的睁开眼,吊在秦菁的脖子上赖着唤了她一声,“皇姐!” 到了这会儿他也看出来秦菁是故意在跟所有人玩捉迷藏,他自己也觉得有趣便跃跃欲试,从头到尾都很配合,甚至知道现在轿子外头会有很多人跟着他就自发自觉的把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完全消化在口型中。 这小子,捉弄人的功夫倒是手到擒来。 秦菁轻点他的额头,宠溺的笑笑没有说话。 因为隔墙有耳,秦宣也再什么都没多问,只是乖顺的依在她的怀里,神情慵懒的像只嗜睡的猫,可那双眼睛却是又黑又亮闪着不安分的精光四下里乱瞄。 他这样子,分明就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秦菁看着他脸上生动的表情,觉得自己空冷了多年的心脏终于又慢慢的注入了温热的血液,真实的跃动起来。 原以为一死方休一了百了,可既然连黄泉阴司不肯渡她这只走投无路恶鬼,那么风水轮流,这一切的一切都还没有完! 秦菁微垂了眼睫低低的笑了声,没有人能够看到她眼底焚烧的浓烈血光,但这一切却已经开始了。 ------题外话------ 好吧,其实弟弟是个聪明的娃儿,根红苗正的好苗子,要好好调教哇~ ! 022后院点火 轿夫们脚下生风,一路将软轿抬回了永寿殿,彼时永寿殿的大总管季怀林已经得了消息带人在门口等候。萋鴀鴀晓 轿子落地秦菁还不是很放心,又悄声的嘱咐了秦宣一遍无论一会儿发生什么都不许睁眼,这才命人掀开轿帘把秦宣抱了出来。 季怀林见他双目紧闭一副毫无知觉的样子顿时心惊肉跳,惊悸不已,结结巴巴道,“太子殿下这是——” 秦菁却不理他,皱着眉快步往里走,语气急躁的问道,“太医呢?太医来了吗?” 季怀林满头是汗,跟在秦菁身后边走边回,“已经来了,杜太医还有另外的十三位太医都已经在宫中候着了。” 秦菁四下扫了眼,并没有见到萧文皇后不禁奇怪,回头问道,“母后呢?” “这个时辰皇后娘娘是在万寿宫陪太后娘娘一起礼佛的,奴才们怕惊动了太后,故而还不曾前去告知皇后娘娘!”季怀林谨慎道。 因为景帝膝下子嗣单薄,太后梁氏对两个孙子的事都格外上心,再加上秦宣贵为太子,她更是寄予厚望,此时若是知道秦宣出了意外—— 伤势的轻重姑且不论,这宫里也铁定是要闹翻天的。 所以季怀林的担忧是对的,在太医确诊之前这件事其实是不宜惊动太后的。 可如果不把事情闹大弄到尽人皆知的地步,宫里的这把火又怎么能够烧起来呢? 季怀林擦了把额上冷汗,一脸的焦急,只是他不知道,秦菁现在却是打着同他刚好相反的主意。 “宣儿不过就是摔了一下,咋呼什么,还不快去把母后请回来。”心里定了主意秦菁表现的比他更急的横他一眼,一脚跨进殿门。 她这看似慌不择言的一句话却把季怀林的嘴堵了个严实,此时他要再坚持反倒成了居心叵测诚心诅咒太子有事了。 “是,奴才这便就去!”季怀林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发现没办法开口,只能咬咬牙快步跑了出去。 秦菁看着他的背影,垂眸掩去眼底的冷笑,快步进了后殿。 上一世宣儿出事的当口自己还在高烧昏迷中,而等到傍晚她醒来匆匆赶到永寿殿,这件事所带起的最急的一波风浪已经被迅速的压了下去,所有人都沉浸在秦宣受创的悲伤气氛中无暇他顾,内里真相她也只是诸多“听说”而已,最后整件事就慢慢的不了了之了。 想来也是,那时候突然遭此横祸,母后正是悲伤过度心灰意冷的时候自然是没有心思追究别的,父皇又因为宣儿无故攀高气的一肚子火,处置了几个奴才也便再没了发挥的余地。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整个事情的经过她都亲眼见了,想大事化小颠倒黑白? 蓝太妃,哦,不,现在的蓝月湄不过是个小小的淑妃! 秦菁心里冷笑一声,这一回你再想不动声色的撇清只怕没那么容易,你就好好等着我为这件事送还给你的第一份回礼吧! 秦菁快步进了内殿,太医院的院史杜明远正跪在床边给秦宣诊脉,其他人也都围在床边紧张的看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慌张的神情,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偷偷拿袖子抹汗了。 大夫诊脉的时候最忌吵闹,秦菁也不打扰,就站在门默默的拧眉看着。 杜太医诊了很久,之后又唤了太医院里资格较老的林太医跟胡太医也分别上前去给秦宣把了脉,三个人的神色是一个比一个凝重,隐隐的又带了点莫名其妙的表情。 秦菁当然知道他们这是为什么,不过她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并不准备替他们解惑,直到半个时辰之后守在外殿的李嬷嬷欣喜的叫了声,“娘娘您可是回来了,快进去看看吧!” 秦菁心下一动,赶紧转身迎了出去,果然看到自己的母后萧文皇后由贴身的婢女兰竹搀扶着行色匆匆的从殿外进来。 “菁儿?”看到秦菁萧文皇后先是愣了下,然后就迫不及待的一把抓住她的手,双唇颤抖,脸色也有几分苍白的急急问道,“本宫听说宣儿摔着了?他怎么样了?没事吧?” “母后!”时隔十年之后再次看到天人永隔的母亲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秦菁眼底一热,眼眶里猝不及防的就滚出两行泪来。 萧文皇后自是无从理解此时秦菁心里复杂的情绪,她看在眼里直觉的就以为是秦宣的状况不好,身子一软紧跟着就是一个踉跄。 李嬷嬷和秦菁两个忙一左一右的搀住她,秦菁心里虽然不忍看她为此伤心,可如果秦宣现在完好无损的站起来,那么到了景帝跟太后面前这场风暴就无论如何也刮不起来了。 蓝淑妃他们既然有心要害宣儿,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的。 强压下心头的不忍,秦菁微微垂眸用了一种悲伤的却又像是拼命隐忍的语气低声劝道,“宣儿就是摔了一下,详细的情形容女儿稍后再禀,现在太医正在里头诊脉呢,母后别慌,一会儿先听听太医怎么说。” 萧文皇后心乱如麻,只能跟着她跌跌撞撞的进了内殿,急切的追问,“杜太医,宣儿他怎么样了?” 杜明远从秦宣的床边回过身来,先是带着太医院众人给她叩了个头,然后有条不紊的回道,“从脉象上看殿下应该只是受了惊吓,除了手臂跟脚踝的小片擦伤,并没有别的损伤。” 萧文皇后的眉头稍稍舒展开,但看了眼床上的秦宣紧跟着又皱的更紧,担忧道,“可是他怎么不醒呢?” “这个——”这个疑虑已经在杜明远心头盘踞良久,他也是大惑不解的摇了摇头,为难道,“微臣也很困惑,按理说,就算是受了惊吓殿下此时也该转醒了。” 一屋子的太医愁眉不展,萧文皇后的身子有点摇摇欲坠,恰在此时殿外突然一道冷肃的声音响起,带着三分清冷,七分怒意,让人肝胆俱颤。 “到底怎么回事?” 众人循声回头,便见景帝跟梁太后一前一后的从门外进来,屋子里的气氛一时肃杀到了极点。 秦菁深吸一口气随着众人俯身拜了下去,她明白时机已到,是时候添一把火把这皇宫内院里粉饰太平的伪装给烧起来了。 ------题外话------ 某岚:咕~(╯﹏╰)b公主殿下乃太坏鸟,一回来奏让皇后凉凉桑心~ 公主殿下:滚,你懂什么,本宫这叫逆境教育~ 某岚:(⊙o⊙)乃准备把皇后凉凉养成咩? 公主殿下:/(tot)/~养不成了,她太老了~ ! 023推波助澜 “到底怎么回事?”景帝沉着一张脸,说话间已经进了内殿。萋鴀鴀晓 “哀家听说太子摔着了,摔哪儿了?他人怎么样了?”梁太后紧随其后被贴身的孙嬷嬷和女官素心扶进来,却是越过他径自走到床前。 看着床上双眼紧闭的秦宣,她突然抚着胸口闭眼急促的喘了两口气,脸上露出不忍的神情。 “皇祖母莫要着急,一切都有父皇在呢。”秦菁见状,不动声色的上前代替素心的位置搀扶住梁太后的一只手臂。 刚才进门的时候因为人多梁太后并没有注意到秦菁也在场,此时见了她马上又想到秦宣,眼圈就红了,抬手用力握了把她的胳膊。 秦菁肩上一痛却是强自忍着冲她微微一笑,抬眸示意孙嬷嬷道,“嬷嬷,我们先把皇祖母扶到那边坐下吧!” 梁太后虽然疼爱秦宣,但毕竟秦宣是个男孩子,能陪在她身边的时间有限,而秦菁却是跟在萧文皇后身边自小养在她膝下的,真要计较起来,她最属意的还是秦菁这个孙女。 在这个节骨眼上旁人的话她未必肯听,但是听到秦菁这么温声软语的劝她,梁太后却没有拒绝,只是脸上阴霾一直没有散开。 太医院众人大气不敢出,杜明远伏在地上又把方才对萧文皇后说过的话原原本本的重复一遍,自始至终却不敢抬头去看景帝的脸色。 “什么叫应该醒了?朕是问你太子为什么还不醒!”景帝闻言勃然大怒,一脚把离他最近的胡太医踹翻在地。 自从迷恋上修仙之术他的性情就变得十分古怪,喜怒无常且自私狭隘,在上一世秦菁同自己的这位父亲便不亲厚,加之后来迫死萧文皇后的事,此时她对他甚至是带了几分怨恨的。 不过秦宣到底是他的嫡长子,又身在太子之位,他对这个儿子还是极为重视的。 胡太医强忍着剧痛爬起来,仍是惶恐的跪着,嘴里却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子丑演卯来。 照这样的事态发展下去景帝定是要迁怒太医院的,秦菁悄悄掩下眼睫,眼底流露出焦急的神色,突然惊异的抬头看向床上双目紧闭的秦宣道,“太医,方才宣儿从高处坠下本宫虽然扶了他一把,可他像是撞了头,您再好好看看!”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听说儿子磕了头萧文皇后也急了,甩开李嬷嬷的手快步扑到床边,把秦宣半抱在怀里就落下泪来,恳求道,“太医,您再好好看看,可别撞出什么毛病来。” 杜明远背上隐隐有些汗湿,他隐约觉得秦菁这是有意替他解围,再者毕竟现在秦宣死活的不肯睁眼是真,他也不敢辩驳,没办法,他便只好硬着头皮再回到床边跪下细细的又给秦宣请了一遍脉。 一屋子的人都把目光聚拢到床帏里面紧张的看着,杜明远翻了翻秦宣的眼皮又拆开他束起来的发丝仔细的检查了一遍他的头部,心里不禁打起鼓来。 他为皇室和京中权贵诊脉了数十年的脉,从没遇到这样的怪事,这太子明明脉象无异皮肉也不见损伤,他怎么就不醒呢? 秦菁看似无意的走过去,站在杜明远身后,语气里带着一丝焦灼道,“杜太医可要看仔细了,磕着头这事情可大可小的,宣儿他现在又一直的昏迷不醒的。” 杜明远眼皮一跳,突然从她这话中觉出一丝异样,他不禁回头看了秦菁一眼,但见她眼神关切十分不安的看着床上的秦宣,根本看不出任何的异样,不由也暗叹起自己多心。 可他就是觉得怪异,刚刚自己明明已经仔细检查过小太子的头部了,既没有伤口也没有淤血显然是无恙的,萧文皇后担心儿子的心情他可以理解,长公主怎么就信誓旦旦非要认定太子撞伤了头了? 他为人刻板,自有那么一股子执拗的犟脾气,不愿意趋炎附势,可眼下景帝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敢再触霉头,诊了半天只好一咬牙顺着秦菁的话茬违心说道,“如果真是撞着了——那大约是脑子里积了血块,这样也便解释了殿下因何昏迷不醒了。” “血块?”萧文皇后闻言再也支持不住,两眼一翻就倒在了李嬷嬷的臂弯里。 景帝一个头两个大,赶紧挥挥手示意李嬷嬷把人扶下去休息,而此时梁太后的整张脸却都已经青了,眉心皱纹迭起,说不出的愤怒,沉声叱道,“那宣儿会不会有事?” “太后莫要惊慌!”所谓的开弓没有回头箭,杜明远也是豁出去了索性一错到底,咬牙道,“老臣先开两幅消肿化瘀的方子煎了药给殿下服下,一切都等殿下醒了才能做出论断。” 秦宣不醒是个大麻烦,可就他目前的这个状况,他到底什么时候会醒杜明远的心里却是完全没底的。 不过只要梁太后信了他的话,那他太医院上下几十口人就能暂时逃过一劫,以便把脑袋记在脖子上继续想出对策来补救。 这种阳奉阴违的事杜明远还是第一次做,所以难免紧张,不过说到底终究还是他这些年在太医院积累下来的口碑帮了大忙,梁太后并不怀疑他的话,略一思忖便点头示意他开方子。 素心引着杜明远到外殿的书案上取了纸笔给他,杜明远强压着紊乱的心跳声执笔如飞快速的写下一张方子,吹干了墨迹递给素心。 素心捧着方子送回内殿给梁太后过目,梁太后心绪不宁只烦躁的扫了眼就摆摆手道,“赶紧的拿下去照着方子煎药吧。” 杜明远安排了两个人留在永寿殿候着随时听吩咐,然后就带着其他人一路惶惶的回到太医院另想对策。 景帝负手站在床边又默默的看了秦宣一会儿,面色阴沉的厉害,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太后走过去,站在背后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叹了口气对孙嬷嬷道,“先扶哀家到正殿去吧!” 她这个皇祖母虽然看上去老迈慈祥,骨子里却最是个有主意的,听她这样一说秦菁便明白她是已经从最初的伤心懊丧中走出来了,接下来便是要追究这整件事的始末了。 这些年宫里一直都是萧文皇后当家,至少是在明面上,梁太后已经多年不曾插手后宫之事。 孙嬷嬷心头一紧,脸上神色不由凝重起来,秦菁却恭顺的垂下眼睑佯装不知。 两人把梁太后扶到外殿的主位上坐了,梁太后厌烦的摆摆手。 孙嬷嬷会意,屈膝福了福,刚要转身往外走却见一个紫衫窈窕的娇俏少女施施然从殿外走了进来,肌肤胜雪,蛾眉微蹙,媚眼如丝,即使刻意的板起脸来掩盖笑颜也是十分的明媚活泼,赫然是华泰公主秦苏无疑。 明明做了亏心事却毫不避嫌,还能这么招摇过市找上门来推波助澜挑拨是非的,这宫里除了蓝淑妃母女只怕也找不到第二家来了。 秦菁看在眼里,突然微不可查的垂眸笑了下。 ------题外话------ 咩,东风起,公主殿下再加一把火,让太后娘娘熊熊的燃烧起来吧阿门~ ! 024挑拨离间 “孙女给太后请安!”秦苏跨进门槛先是对着梁太后盈盈一拜。萋鴀鴀晓 梁太后一直不喜她那张过于妖艳的脸,所以只是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仍然闭目捻佛珠。 孙嬷嬷神色复杂的看她一眼,却什么也没多言,默默的垂首退了出去,恰在此时景帝扶着管海盛的手从内殿出来。 “儿臣见过父皇!”秦苏的嘴角微微一挑,马上迎上去见礼。 蓝淑妃跋扈,虽然萧文皇后为后宫之主,但双方不睦却是由来已久,极少往来。 景帝看她的眼神不觉多了几分古怪却没有在言辞间表现出来,只淡淡的点点头,走到太后旁边的位子坐下,随口问道,“怎么过来了?” 相较于其他子女,景帝对秦苏一直有种特殊的感情,并且极其的纵容,这也是一直以来秦苏能在这座皇宫里为所欲为的最大资本。 如果说在这宫里秦菁母女依傍的是太后,那么景帝就是秦苏的靠山无疑。 宫女送了茶水上来,她马上乖巧的接了亲手送到景帝面前,这才娥眉微蹙担忧道,“我刚经过御花园时听说皇弟在岳阳宫爬树给摔着了就赶紧过来看看,皇弟他——没什么大碍吧?” 她问的殷切,可是在任何人听来隐藏更多的意味却是幸灾乐祸。 “你是说宣儿去岳阳宫爬树?”景帝刚刚入手的茶碗一晃,里面的茶水就晃出来不少,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下意识的回头往内殿扫了一眼,果然勃然大怒,额上青筋暴起猛地拍了下桌子,“他好端端的一个太子,平白无故的爬什么树?” 满屋子的奴才,连带着两个留下来看护秦宣的太医都腿一软仓皇的跪伏在地。 “父皇息怒!”秦苏心中暗喜,脸上却表现的极为惶恐,赶紧跟着屈膝跪了下去嗫嚅道,“皇弟毕竟年幼,许是一时贪玩,父皇训诫他两句也就罢了,气大伤身,切莫要动了肝火。” 秦宣现在的身份是一国太子,而非普通人家的孩子,他的一言一行都是要载入史册的,容不得半点差池。堂堂的一国储君无缘无故的去爬树还摔了下来,就算是摔出个好歹也只会沦为天下的笑柄,谁会同情? 想到上一世秦宣便是在被人这样耻笑的屈辱中度过的,秦菁不由的捏紧了手心。 她是痛恨蓝淑妃母女到了骨子里,恨不能亲手撕了她们,可上一世的针锋相对让她吃够了亏,现在她更明白借力打力的重要性,而梁太后—— 就是她此时手里握着的王牌! 所以她不急,不仅不急着为秦宣辩解,甚至是很惬意的冷眼旁观跟前这出声情并茂的戏码。 秦苏看似无邪的话却是句句正中景帝下怀,他额上青筋一跳,抬头孙嬷嬷正好跨过门槛从殿外快步走了进来。 看着跪了一地的奴才和太医,她心里震惊之余脸上表情却是无异,上前福了福道,“皇上,太后,奴婢已经把常总管请来了。” 一句话无疑又是火上浇油,景帝衣袖一抚,怒道,“常禄,给朕滚进来!” 常禄是太子宫的太监总管,早前也在景帝跟前服侍过几年,是管海盛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办事稳妥人又精明,很得景帝的信任,故而指派给了秦宣贴身服侍。 “奴才有罪,奴才有罪!”常禄自知闯了祸,还不及进门已经扑倒在地一个劲的告饶,景帝已经怒不可遏的霍然起身,一脚踹在了他的心口上骂道,“朕是信得过你才把太子托付给你,你平日里是怎么当差的?就教唆着他胡作非为吗?” “奴才不敢!”景帝这一脚踢的极重,常禄捂着胸口涕泪横流的爬回他脚下哭诉,“陛下,年关刚过,库房里移进来好些物什没来得及打理,今儿个一早奴才就带了人在清点整理库房,一时疏忽没顾上太子殿下才酿下大祸——奴才失职,奴才有罪!” 表面上常禄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并没有明言为自己开脱,但是字字句句却又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秦宣,倒是跟秦苏两个人的说辞配合的天衣无缝。 这两个人是拿捏住了景帝的脾气,想把这个黑锅推给宣儿自己背,他们以为只要景帝心里厌弃了秦宣,那么即便是他大难不死也再永难翻身,可是千算万算他们却忽略了一个人—— 景帝再大他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在这宫里还有一个至高无上的梁太后。 他们只顾挑唆景帝,却完全视梁太后如无物,真真的是得意忘形不知死活。 “没顾上?”此时梁太后突然低声一吼,猛地睁眼把手里的佛珠拍到了桌子上,嘶声道,“你这个太子宫的总管是干什么吃的?是那些个劳什子的物件精贵还是哀家的孙儿重要?你身为总管不知道服侍主子现在还在哀家面前说这些歪理——你——你——” 景帝在意的是他的朝政社稷,而梁太后不然,她更在乎皇室的血脉延续。 她是个心明如镜的深宫妇人,怎会听不出常禄避重就轻的辩解?此时已是怒极,自顾说着脸色都变了,憋得通红一片,手下颤抖不已的指着趴在地上已经不敢抬头的常禄。 “太后,太后您消消气,身子要紧!”孙嬷嬷见状,赶紧上去劝着给她抚着胸口顺气。 景帝的子嗣不旺,就只有秦宣跟秦洛两个儿子,因为蓝淑妃跋扈不讨喜,连带着太后对秦洛的祖孙情谊也显得寡淡,于是对秦宣就更是如珍如宝的宠着。 伤了他就等于伤了太后的心肝肉,她内里心疼不已还哪里劝得住,胸中郁结着一口气没提上来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此时秦苏已经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傻了眼,她从来就没见过梁太后如此凶神恶煞的一副嘴脸,在她的印象里这老太婆就是个倚老卖老的老不死,此时却见她满目凶光的狰狞表情,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因为她突然想起早些年蓝淑妃对她的警告,让她切莫小瞧了这位吃斋念佛的太后娘娘,说她在这宫里最是个厉害不过的角色。 一种突如其来的后怕感袭上心头,秦苏一时间两股瑟瑟,愣在那里完全的不知所措。 太后毕竟年事已高,这几年的身子明显大不如前,秦菁让人透露消息把她请过来原也只是为了把事情闹开,要真把她气出什么毛病来她也是要内疚的。 秦菁心中一动,忙对旁边的宫女招招手道,“快,端茶来!” 孙嬷嬷就近接了茶碗递过去,谁知道梁太后正在气头上,那手一碰到茶碗登时失控,常年吃斋念佛的慈祥妇人风度大失,一把抓着那瓷碗就狠狠的朝地上的常禄砸去。 ------题外话------ 咩,我们的恶毒女配再度现身,鉴于鸡蛋太贵,请大家抛砖头热烈热情的欢迎她撒~ ps:灰常感动瓦家湄儿和安凤妹纸帮瓦推文,凤儿的文文今天上架,预祝大卖O(n_n)O~ 025太后震怒 梁太后叱咤宫廷数十载,是个极有涵养的人,即便是当年先帝在时宫里嫔妃争斗厮杀最激烈的时候她都泰然处之游刃有余,如此失态就连孙嬷嬷也是第一次瞧见。萋鴀鴀晓 梁太后这一下子是发了狠,常禄心里惊惧却不敢躲,硬着头皮挨下那一只茶碗,额角瞬时涌出血来,混着滚热的茶水污了他一头一脸。 秦苏站在旁边又没有防备,剩下的半碗茶就泼到了她的鞋尖上,她吓得脸色惨白,尖叫一声不觉往后退开两步。 常禄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拼命的告饶,“太后饶命,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却再不敢替自己辩解一个字。 “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你还想活吗?”梁太后余怒未消,突然冷刺的笑了声,声音里带了说不出的诡异跟冷酷厉声叱道,“宣儿这么乖巧的一个孩子——你说,这好端端的他怎么会跑到岳阳宫去爬树?”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为了陷害秦宣而设的圈套,环环扣扣都经过精心的部署,只要所有的奴才都异口同声死咬着是秦宣自己贪玩受的伤,那么便是太后皇上震怒,却也是无可奈何的。 只可惜为了逃避嫌疑常禄一直守在太子宫,所以他不知道,当时匆忙赶到的秦菁亲眼目睹了一切。 心里快速这么一权衡,常禄便定了心。 秦菁冷眼看着他攥着袖口的五指紧了紧又紧了紧,知道他这是已经拿了主意要死扛到底了。 此时只要他再开口把这盆脏水往秦宣身上泼,那就等于是自找嫌疑,无法自圆其说之下,太后必定下令彻查,那么—— 最后到底能翻出什么惊天的秘密呢?秦菁倒是为此生出几分期待来了。 常禄一咬牙,突然大着胆子抬头对上太后的目光,此时他满脸血污,眼中却迸射出一股强而坚决的力量来,让那张脸孔显得分外骇人。 “太后——”常禄开口,可还不及说下去,门外突然有人尖着嗓子高喊一声“太后息怒”生生的截了他的话。 “太后息怒,太子殿下这也是出于对您的一片孝心啊!”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小泉子突然屁滚尿流的爬进来,在梁太后脚边不住的叩头,只是片刻额头就撞烂了,血肉模糊。 因为事出突然,太后跟景帝面面相觑,一脸的迷茫,小泉子便是越发大声的哭道,“中午那会儿奴才陪着殿下从练功房回去,路过岳阳宫的时候见到那院子有只猫,殿下认出那猫儿是太后的爱宠,怕它走失了惹太后伤心才跟进岳阳宫里去捉它,谁想那猫竟然窜到墙上去了,殿下这才爬的树,说到底殿下这也是对太后娘娘的一片孝心啊!” 秦菁心里冷笑一声,上一世他们的说辞可不是这样的,只道是宣儿自己贪玩上了树,景帝恼了他的不成气候,自然而然就不会把错记在这些奴才身上。 不过听了小泉子的这番话,秦菁倒是把事情的原委慢慢想通了,明知道宣儿不好骗,他们便抱了太后的那只猫引他上当,事后消灭证据,把猫抱走再把那只从天而降的鸽子清理掉,于是事情的真相就变成秦宣自己贪玩闯祸,而现在事情被自己撞破了,这条所为“真相”就不成立了,于是一计不成便又临时起意再生一计。 秦菁深深的看了一眼小泉子趴伏在地上的脊背,不觉沉吟一声,上一世他跟在宣儿身边那么久,自己居然从不知道他还有这般口才呢! 这小泉子的确是聪明,居然懂得把这顶高帽子套到太后头上,这宫里真是越发的人才辈出啊! 秦菁不动声色的把目光移向殿外,看了眼院子里跪了满地的那些奴才,心里婉婉一叹便有了论断—— 看来宣儿身边的人是一个也留不得了! 蓝淑妃的手伸的太长,自己若不先断她几根指甲警示,只怕她会越发的肆无忌惮。 听着小泉子的说辞,想到孙子是为了给自己尽孝才落到这般田地,太后震惊之余心里更是深深的懊恼。 她张了张嘴,一时竟是无话,眼圈却跟着湿了,滚出两行浑浊的老泪。 见着自己的母亲伤心景帝也着了慌,忙是上前劝道,“母后就算是怜惜儿子也请您莫要动气,太子如今生死未卜儿子已经十分痛心,您若再要为此气出个好歹,儿子是要负疚一辈子的。” 梁太后心里百感交集,但说到底她还是要心疼儿子的,抓着景帝是手隐忍半天终于缓缓的出了口气。 常言道关心则乱,小泉子利用的恰恰就是太后跟宣儿之间的祖孙情,想趁着太后动容蒙混过关,并且他几乎就要做到了。 见梁太后止了泪景帝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恶劣,转而对小泉子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奴才不敢撒谎,当时随行的其他人也都可以作证!”小泉子说着又重重往地上叩了两个头,目光稍稍一偏却见旁边的常禄还因为自己的临阵倒戈而表现出一脸的震惊,他心悸之余只想让常禄尽快回归状态接受这个事实,不得已突然抬头看向立于梁太后身侧的秦菁,大声道,“当时长公主也在场,奴才所言句句属实啊!” 先是秦宣爬树受伤,再者怎么连秦菁都牵扯在内了? 起初杜明远诊脉的时候秦菁是随口透露过自己在秦宣出事的时候扶了他一把,可那会儿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秦宣的伤势上并没有留意她的话,此时听小泉子这么一说,所有的目光都刷的一下射向她,脸上表情虽然不一,但却大都透着惊讶。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景帝,他丝丝的抽了口气,颇有些困惑的将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女儿上下打量一番,最后问道,“荣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语气里带了一丝不善的质问。 他对秦苏向来都直呼其名唤一声“苏儿”的,对自己却永远都是这么冷淡刻板的两个字——“荣安”,单从这个称呼上,彼此间的亲疏内外就可见一斑。 不过横竖这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秦菁倒是不在乎,此时她更关心的是要怎么把这台大戏风风火火的继续唱下去。 小泉子额头充血可怜巴巴的仰头看着她,要多无辜有多无辜,秦菁突然觉得好笑。 这狗奴才是要磨成精了不成?才刚利用完太后的护孙之情,转头又想拿自己当枪使替他作证脱罪? 想来上一世自己真的是过于仁慈才会让他们如此之“信任”,也罢,既然人家都求上门来了,她又何惧大大方方的送他们一程? 秦菁心里冷蔑一笑,突然膝盖一弯直直的跪在了景帝脚下,悲恸道,“父皇,儿臣无能!” ------题外话------ 捂脸,太后凉凉好可怕,看了半天白戏,下一章公主殿下终于要亲自出马鸟~ 抽死这群见利忘义不知死活的狗奴才,嗯哼~ ! 026以退为进 景帝脸上神色一震,颇有些莫名其妙。萋鴀鴀晓 “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梁太后茫然的回头看了孙嬷嬷一眼,显然也是不明所以。 秦菁腰杆笔直的跪在景帝脚下,抬头用一双蓄满泪水的闪亮眸子定定的看着他,眼中流露出强烈的悲伤情绪,她像是极力忍着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的说道,“晌午那会儿臣得了宫人禀报说宣儿在岳阳宫后面的院子爬树翻墙头,父皇和皇祖母是知道的,宣儿自幼便得欧阳太傅教导,虽然顽劣了些却也懂得分寸,平白无故是断不会做出这等损伤我皇家体面的事情来。儿臣当时也是困惑,但恐他闯出祸来还是赶了过去,这才知道原来是皇祖母的雪团儿走失了,宣儿一时着急就带了他宫里的奴才在帮着寻找。可不知怎的那猫却是上了墙头,宣儿去捉它的时候这才不慎落了下来。儿臣吓坏了,跑过去想要接下他,却只怪儿臣不是男儿身薄力弱,只拦了他一下还是让他伤着了。眼见着皇弟从树上摔下来儿臣却没能护住他,请父皇降罪!” 秦菁的说辞基本同小泉子无异,她并没有多强调什么,只是隐晦的告诉梁太后和景帝知道,秦宣出事的当口是带着他宫里的奴才一道儿的。 没有人能听出她话中的刻意,但景帝和梁太后都不是凡人,只要稍加思量他们就会自发自觉的察觉出这个致命伤。 虽然明知道如果她现在就声色俱厉的指责这些奴才玩忽职守会更立竿见影,但这几个奴才的狗命却不是她此时的目的,她要的是借由此事让众人看清楚这宫里的风向,所以便只有以退为进。 秦菁说着突然伏下身子重重的一个响头叩在景帝脚下,眼泪就滚了出来,“儿臣未能护住宣儿害他受伤,如今更是连累皇祖母和父皇母后伤心难过,请父皇降罪责罚儿臣!” 她的语调刚毅坚决又充满了自责,竟然没有半分惺惺作态的矜持。 景帝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女儿会有这样的胆量和勇气,他十分的震惊,而震惊之余整个人如遭雷击,伸出去想要扶起秦菁的手就那么僵硬的顿在半空一时间完全没了反应。 “阿弥陀佛!”而梁太后听着脸上已经是惊的雪白一片,抚着胸口后怕的几乎要晕倒,“宣儿那么大个人,你怎么就敢伸手去接?伤了他哀家固然痛心,你再要给带出个好歹来——这就等于是要了哀家的命了。” 她急得想要跺脚,可又因为是坐着的使不上力,情急之下忙是指着秦菁回头对孙嬷嬷道,“快,孙嬷嬷,你快把这孩子扶起来,让哀家看看,伤着哪里没有?” “是!”孙嬷嬷快步走上前去搀扶秦菁,谁知手刚触到秦菁的右臂却见她眉头一紧,突然咬牙痛呼一声往旁边躲过了。 孙嬷嬷一惊,再不敢动她分毫,喃喃道,“公主可是伤着哪里了?” 梁太后一听就急了,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秦菁哪敢劳动她亲自来扶,赶紧强撑着自己爬起来,勉力扯出一个微笑,摇头道,“孙女没事,就是碰了下胳膊!” 梁太后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惨白几乎没有血色,但可能是因为极力隐忍的缘故,额上竟是细密的一层汗珠。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怒气又升腾起来,梁太后目光一厉猛地看向跪在远处的两个太医,怒道,“你们这些太医都是死人吗?还不快给菁儿看看!” 留下来的是林太医和顾太医,林太医现任太医院的副院使,闻言自是理所应当的站出来给秦菁诊治。 因为宫中女眷身份尊贵,陌生男子不得轻易近身,所以一直以来宫里都流传着“金丝诊脉”一说,而如今秦菁是伤了胳膊,自然不能单凭诊脉做论断。 林太医上前先是郑重无比跪下来给她请了罪,得到首肯之后这才隔着衣服试着捏住她的右臂活动了一下。 她的肩膀似乎伤的不轻,自己根本抬不起来,被外力一动更是疼的厉害,秦菁虽然咬牙忍着,额上却又滚下豆大的汗珠来。 林太医仔细的给她检查了伤势,然后又有宫女取了丝帕搭在秦菁腕上让他就着诊了脉。 “怎么样?这孩子没事吧?”梁太后在旁边紧张的看着,想要伸手去触秦菁又像是怕会弄疼她,一只手颤巍巍的护在她袖子外侧颇有些不知所措。 林太医的语气稍有几分慎重的回道,“手腕上只是擦伤,没什么大碍,可是公主的肩膀脱臼了,得要马上接回去,拖久了容易留下后患呐。” “啊!”梁太后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急忙道,“那你赶紧的给治了,可不要留下什么病根才好。” 林太医收了诊箱往后退开一步,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接骨之术微臣并不精通,怕耽误了公主的伤势,请殿下稍侯,老臣这便回太医院请李太医过来。” 听闻秦菁只是肩膀脱臼,景帝也才稍稍放心,不耐烦的摆摆手道,“那就快去快回。” 旁边的梁太后把秦菁拉到自己旁边的椅子上坐着,还是紧锁着眉头目光小心翼翼的在她的手臂上逡巡,此时景帝却已经反过味儿来,目光一寒霍的扫向面前跪着的常禄跟小泉子等人冷声一嗤,“你们那么多人跟着,却都眼睁睁看着太子去攀高爬树吗?这皇宫上下难道就只有太子对太后有孝心吗?” 此言一出,屋子里刚刚缓和几分的气氛又瞬时落回冰点以下。 原是孙子受伤梁太后已经大为光火,这会儿连自己最疼爱的孙女也跟着受到牵连,她更是怒上加怒,不由的也跟着冷了脸骂道,“菁儿她一个弱质纤纤的姑娘家尚且知道奋不顾身的去接下宣儿,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你们这群奴才是要活活气死哀家吗?” 这一次她已经不似先前那般激动,肌肉松弛的嘴角甚至是微微翘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放佛微笑,可那一张皱纹迭起的脸上挂满冰渣更是让人寒彻肝胆,就连景帝看在眼里都是心头一颤。 他已经多久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露出这种诡异而冷酷的表情了?想到自己腥风血雨一路登上帝位的那些往事,他突然意识到这只已经熄了火的老凤又再度被人点燃了斗志。 他下意识的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猛然明白此时此地已经完全没了他开口的余地,于是将出口的话又生生的咽了回去,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旁观者。 此时的梁太后却是气定神闲的缓缓闭上眼,孙嬷嬷感知到她的心意忙把先前她扔到桌上的佛珠递到她手上。 梁太后面无表情的把手里紫檀木的佛珠往下捻到第三颗,缓缓的开口道,“来人,把这些个护主不力的奴才全都给哀家推出去砍了!” ------题外话------ 皇帝老爹乃的气场简直爆弱了,貌似某岚一时失手把这货写崩了o(╯□╰)o PS:今天俺改了个简介,乃们觉得肿么样?素不素比原来气场多了咩咔咔╭(╯3╰)╮~ 027宽厚仁慈 全部砍了,一个不留! 这就是梁太后的手段,素来雷厉风行,绝不手软。萋鴀鴀晓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小泉子惊呼一声,又是磕头如捣蒜,不仅是他,此时便是连同跪在院子里的宫女太监也都纷纷哀嚎起来,哭天喊地的告饶。 她这个祖母的心肠有多硬一般人是绝难想象的,想到当年种种秦菁心里不免感慨,当然,她并不觉得这些卖主求荣的奴才还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地方,他们既然有胆害人就必须承受相应的代价,难免一死,可这一世她要步步为营,却还得要留下他们为自己铺一步路。 “皇祖母,”秦菁略一忖度,便又站起来一步跨到梁太后面前跪了下去,抓着她凤袍的襟摆恳求道,“您素来都是最宽厚仁慈的,这些奴才固然该杀,可眼下——” 景帝能从另外的十三个兄弟中脱颖而出,梁太后有多少手段不消多说,但也许是年轻时杀孽太多的缘故,现在年岁大了便疑心生暗鬼,她对鬼神之事颇为忌惮,这也是她近些年来不问后宫诸事安心礼佛的原因。 此时想到暖帐里不省人事的孙儿,刚才还杀气腾腾的梁太后心头一跳,突然就犹豫了。 她手下捻佛珠的动作戛然而止,猛地睁眼看向面前言辞恳切的秦菁。 秦菁的眼中带着强烈的恳求,忧心忡忡的往内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梁太后的心便定了下来。 是的,这个时候,她是断断见不得血腥的! 秦菁一直在暗中观察她的脸色,此时敏锐的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惊惧情绪,她便知道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于是赶紧又加了一把火,轻声劝道,“一切还是都等宣儿醒过来再说吧!” 皇室杀人往往都是因为一时意气,过了这个茬儿很多的事情其实是都可以大事化小的,于是小泉子等人心中不觉隐隐生出一丝侥幸来。 不过他们也都够聪明,知道梁太后不好惹,便只是强自忍受着等待时机,再不敢多言为自己辩解,只是不住的砰砰砰的叩头以示诚意。 梁太后的眉心拧成了疙瘩,她倒不是心疼这些奴才的脑袋,但终于还是没能在“因果报应”的伦常中说服自己。 “罢了!”最后她闭了下眼,无力的摆摆手。 常禄等人心头登时一松,然则还不等这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传遍全身,梁太后已经霍的睁开眼,声音阴沉的怒声道,“别在哀家眼前给哀家添堵,全都滚到院子里跪着去给太子祈福,等太子醒了再行发落!” “是,是!奴才谢太后恩典!”一干人等纷纷叩首谢恩,像是怕梁太后会突然再变主意似的,小泉子和常禄两个也赶紧爬出殿外同其他人一起跪在了院子里。 事已至此,这件事就算暂时压下了,景帝跟梁太后却还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梁太后仍是闭目养神,等着李太医来给秦菁接胳膊,景帝则是紧抿双唇陪坐在一旁,目光略微有些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场戏看到这个份上秦苏早就胆战心惊,可两尊大佛都不动,她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贸然离开,无奈之下也只好垂下眼睑默无声息的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等着,心里却是暗暗恼恨自己不该来跑这一趟。 她原也就是沉不住气想来看秦宣死了没,顺便落井下石让父皇对他生厌,也算是为亲弟弟秦洛的前程铺路了,不曾想竟会卷进梁太后的怒火里,好戏没看成不说还差点栽进去。 这一切都要怪秦菁那个死女人,如果不是她,秦宣现在没准早就死透了,自己也不用想走不能走的留在这陪人演戏,真真是有苦难言 一屋子的人心思各异的安静坐着,林太医足足去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带着李太医匆匆赶了过来,李太医又给秦菁检查了一遍,便手脚利索的把她卸掉的肩膀给接了回去,之后又开了两张消肿化瘀的方子,嘱咐给晴云一些日常应该注意的事项这才背着药箱离开。 确定秦菁的伤势并无大碍只需休养梁太后这才放心,景帝深深的吐了口气也是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抖了抖袍角站起身来对梁太后道,“母后,您也劳累半天了,宣儿这里一时半会儿可能是还醒不过来的,儿子先送您回去歇着吧。” 梁太后素来冷静自制,除了方才盛怒之下的不自控以外,平时还是十分理智的。 她虽然担心秦宣,却也不过分为难自己,沉默片刻便是点头道,“也好!”说完回头对素心抬了抬下巴道,“你留在这吧,孩子醒了就赶紧着人回禀哀家。” “是!奴婢就守在这,请老祖宗安心。”素心微微颔首,福了福退到一旁。 见她这边交代好了,景帝亲自上前扶了太后的一只手慢慢往殿外走去,行至秦菁身边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就顿了下,略有些不忍的瞧了眼她伤到的肩膀道,“你受了伤也别在这待着了,早些回去养着。”语气里竟是难得一线柔情。 秦菁听在耳中心里并不见得有什么波澜,面色却是极为乖顺的垂下眼睑小声道,“谢父皇惦记,儿臣进去看过皇弟也便回去了,先送父皇和皇祖母出门吧。” 景帝没再说什么,径自扶了太后出门。 秦苏站在门口的座位前,指甲掐着掌心狠狠的瞪了秦菁一眼,眼里仿佛就要滴出血来。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景帝的眼里会只看到秦菁而忽视了她。 秦苏的个性又是个要强不吃亏的,她此时的心理秦菁几乎完全可以猜透。 所以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刻意的挑了下嘴角,露出一丝蔑笑,施施然扶着梁太后的另一只手臂跨出了门槛。 秦菁一路把景帝和梁太后送出了永寿殿的大门,看着二人上了辇车并且行出去百步之外这才重新转身进去,不想才刚抬脚行至门廊处便与从里面气势汹汹冲出来的秦苏狭路相逢。 ------题外话------ 公主殿下:居然木有把这些坏银拖出去大卸八块,本宫尊的是太太太仁慈鸟,嘤嘤嘤~ 某岚:(斜眼)这话还是等乃把后招出完再说吧~ 公主殿下:o(╯□╰)o ! 028如此兄弟 秦菁止了步子却不说话,只是耐性很好的看着她。萋鴀鴀晓 秦苏的眼神阴郁,放佛能从她脸上盯出两个洞来,瞪了她半天才恶狠狠的一字一顿道,“这回你得意了吧?高兴了吧?” 她故意让人引来了梁太后,又故意在旁边煽风点火让她大发雷霆充当了他们姐弟的庇护者,秦苏吃了瘪,会这么气急败坏也在情理之中,可这就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她还犯不着为此得意。 “皇妹慎言!”秦菁牵了牵嘴角,脸上笑得云淡风轻,眸子里却是彻骨的一片冷气看不出丝毫的笑意,“宣儿现在还生死未卜的躺在里面,这种得意了或者是高兴了的话皇妹还是藏在心里的好,我们彼此姐妹情深,本宫是不会怪你年少无知口无遮拦,可素心姑姑还在宫里看着呢,这话倘若传到皇祖母的耳朵里,我怕你以后都没有得意的机会了。” 梁太后的雷霆之怒她才刚见识过,这会儿还心里发颤没有完全平复下来,秦菁这个死女人居然又拿老太婆来压她! 秦苏气的七窍生烟,却也因为她温言软语的警告惊了一身的冷汗。 是的,现在那死老太婆护着秦菁姐弟的立场这么明显,万一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流言传到她的耳朵里,即使有父皇护着,也够她喝上两壶了。 惊惧之下秦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青白一片,她嘴唇颤抖的盯了秦菁半晌,终于还是没敢再耍狠,只是瞪一眼她的右臂狠狠跺了下脚,“多谢皇姐提点,妹妹谨记,皇姐你也多关心关心自己好好养着吧,可别留下什么病根故意惹太后心疼。” 说完就是冷声一哼,头也不回的冲出门去。 横竖是来日方长,秦菁并没有理会她,回头吩咐了晴云几句话,又把人都打发到殿外守着这才举步进了内殿。 景帝和梁太后走后内殿的人也都跟着撤了出去,此时安静的紧,秦菁挑开门口的珠帘跨进门去,却见秦宣已经睁开眼爬了起来,身上只穿了件明黄色的里衣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张宽大的红木雕花的大床中间。 他乌黑的发丝披散下来,微垂了脑袋,额前刘海遮挡住一半的视线,脸上表情看不太分明,压在被子上的右手却是死死的攥成拳头,小小的身子里像是被灌进了什么强大的意念而显出一丝颤抖。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曾见到这个孩子如此隐忍而倔强的一副模样,秦菁心跳微微一滞,心里也就有了几分明白。 她深吸一口气款步过去,挨着床沿坐下,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握住秦宣的一只手,慢慢扳开他的手指,心疼的揉着他细嫩的掌心里被掐出的道道红痕,脸上表情却是无比平静的开口说道,“刚才外头的动静你都听见了?”明明是个问句,她却用了种异常笃定的语气。 内外两殿之间本就离得不远,大白天的也没有关门,刚才外头群情激奋吵嚷的厉害,声音自然可以清清楚楚的传到秦宣的耳朵里。 他宫里那些奴才的说辞,秦苏绵里藏针的虚情假意,景帝的态度,梁太后的态度他都听听的明明白白,想来这个孩子是对此有了自己的想法,此时才会表现出这样一副郁郁难平的模样。 面对她的追问秦宣的态度显得有些迟疑,迟迟不肯开口,秦菁也不急,就坐在他身边静静的等着。 “是他!”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秦宣才突然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睛里燃着两团小小的火焰,带着说不出的耀眼光芒深深的望着秦菁的眼睛,他的嘴唇苍白,也不知道是因为惊惧还是气愤,声音里竟然带了一丝微弱的颤抖讶异说道,“是二皇弟,是二皇弟身边的路喜,是他告诉我皇祖母的雪团儿走失了,还把我引到了岳阳宫!” 他越说越急,最后情不自禁一把反握住秦菁的手,手心满满都是汗湿的潮气。 听到他的话秦菁也是大为震撼,她原以为这会是蓝淑妃为了儿子的前程而暗动的手脚,却是万万没有料到秦洛也会牵涉其中。 那个孩子只比秦宣小三个月,一个九岁的男童,即使生在腥风血雨的皇室宫廷—— 秦菁也很难想象他竟会有这样一副狠毒的心肠和心机,这小小的年纪已经可以这般毒辣,真真的让人匪夷所思。 想到前世的启天殿中秦洛阴郁隐含着浓烈恨意的双眼,秦菁突然觉得彻骨的寒意侵袭而来涌遍四肢百骸。 不过震惊之余她脸上的表情却表现的很平静,她抬手抚开秦宣额前刘海,把她的整张脸都暴露在黄昏阴暗的光线之下,微微笑了下,道,“这没有什么奇怪的!” 秦宣的脸上露出极为惊诧的表情,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最后还是气冲冲的脱口嚷道,“我们是兄弟!” “可你是太子他不是!”秦菁摇头叹了口气,用一种最是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缓慢说道,“这天下太子之位只有一个,将来的帝王之位也只有一个,你要让给他吗?” 秦宣毕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他从来就没有想的这么深远,不由的拧起了眉头。 “你不能让,他也不会领情!”秦菁伸手揉了揉他皱起的眉心继续道,“你想想,今时今日他的地位低于你时尚且可以为了这个太子之位而设计谋算于你,如果万一他得了这个位子把你踩在了脚下他会怎么做?” 秦菁知道她的这些话说的有些重,她也不想让秦宣小小年纪心里就埋下仇恨的种子,但生于皇室,便注定了他们的一生都将笼罩在明枪暗箭腥风血雨之中,避不开,逃不了。 若是不想任人鱼肉,最终沦为别人登上高位的踏脚石,那便只有先下手为强,把别人都踩在脚下。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前一世他们姐弟就是太过宽容才高估了权力面前人性的分量,秦洛和蓝太妃他们的所为已经为她上了无比生动的一课,她再不能重蹈覆辙。 ------题外话------ 咩,心狠手辣从娃娃抓起,公主殿下乃加油,早日把咱家亲小弟培养成才,姐弟二人双剑合璧扫平后宫,把那些不要脸的贱人统统干掉,哇咔咔~ ps:秦洛小盆友尊的是太JP了,大家给个建议,要先肿么虐他一虐给个教训哇? ! 029素心姑姑 思及此处,秦菁便狠下心肠更用力的握住秦宣的手,字字冰凉的说道,“宣儿你记着,生在帝王家,在这宫里除了彼此我们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我们的血亲是萧家人,这一生我们唯一可以倚傍的也只有他们!” 前世种种已经教会她太多,虽说皇权至上,但一个帝王若想在高处站稳脚跟他就绝不能只是孤家寡人,朝臣们见风使舵短时间内是无法把握的,只有与他们命运相关的萧家才是手边靠得住的最强的助力,换而言之也只有把萧家人在朝中的地位稳住,他们才不至于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任人鱼肉。萋鴀鴀晓 秦宣大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夹杂着恐慌的情绪,心里像是极力的挣扎了一下而做下论断,咬牙道,“我去告诉父皇!” “你不能告诉父皇!”秦菁摇头,把他的手攥在掌心里握了握。 秦宣迷惑了,眸子里笼了一层若有似无的雾气静静的看着眼前他皇姐脸上高贵雍容的微笑。 “你现在要做的是忍!”秦菁看着他的眼睛,字字坚忍,“你现在失去了什么,失去多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看你有没有手段拿回来。” 仿佛是从她温热的掌心里感知到什么未知的力量,秦宣长长的睫毛猛的扑闪了两下,然后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眸。 秦菁从内殿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一轮圆月挂在当空,把殿前院子里的地砖照的雪白一片,显得异常冰冷。 秦菁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深深吸了口气,侯在门外的晴云赶紧迎上来给她把大氅披上,秦菁冲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抬头正好看见素心亲自端了熬给秦宣的汤药从小厨房出来,便站在门口等她过来。 素心是近年来梁太后身边最得倚重的女官,风头仅次于梁太后的陪嫁孙嬷嬷。 她自幼孤苦双亲早亡,八岁便已经被卖入宫门,在大太监和老嬷嬷们的打压下没少吃苦头,一直熬到十三岁才偶得梁太后垂青带回了万寿宫服侍。 她性子寡淡从不与人相争,又心灵手巧谨守本分,所以很得太后的欢心,太后将她带在身边整七年,一直到二十岁才得了恩典放出宫去许了人家,夫婿是时年景帝身边的一个带刀侍卫,为人老诚十分的可靠,本以为苦尽甘来可以安心过几天好日子了,可她也着是红颜薄命,成婚不过半年丈夫便在一次刺杀中为了保护景帝而亡故。 太后怜她膝下无子,有意替她做主再说一门亲,不想这素心也是个性情中人,心里惦念着同亡夫之间的情意不愿再嫁,太后为之动容,又不忍她孤苦无依便破例又将她带回了宫里,提了正三品掌侍姑姑的位份服侍在侧。 说起来梁太后身边这位老成持重的素心姑姑此时也不过刚刚二十四岁,让人想来也是诸多感慨。 看见秦菁素心便径直走到她面前,微笑着福身见礼,“公主这是要回去了吗?” “本宫还要先去看过母后,宣儿这里要劳姑姑多费心了!”秦菁颔首,看一眼她手里托着药碗的托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这些杂事交代下去给宫女们去做就好,怎敢劳烦姑姑亲自动手?” 素心跟着垂眸笑了下,说话的态度还是与平常一般的谦卑道,“公主言重了,这些都是奴婢的本分。” 两个人又就着秦宣的事情寒暄了几句,秦菁便往旁边退开半步让了素心进门,一直到目送素心的背影消失这才款步下了台阶,却没有往宫外去,而是走了两步于跪伏在地的常禄面前止了步子道,“常公公,您这样只看戏不说话却是不对的。” 自方才从殿里出来她就注意到常禄一直在暗暗的窥测她,梁太后明明已经罚了他思过他却还是这般不知死活,看来是真的主意已定不准备再回头了。 常禄看着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艳丽裙角本就大为惊诧,此时听闻秦菁开口心里顿时一慌,下意识的抬头往她脸上看去。 夜色中秦菁的一张脸孔上完全看不出表情,眼神却是说不出的冷厉冰寒,在她的逼视之下,常禄发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秦菁与秦宣姐弟之间关系亲密,他又是秦宣的贴身侍从,双方平日里并不少见,但是这一次常禄突然觉得眼前的荣安长公主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让他不敢直视,他甚至荒唐的觉得自己这一天之内几次在生死线上徘徊的壮举,都像是都完全拿捏在这个女人的三言两语之间一样,真是见鬼。 秦菁冷眼看着他呆若木鸡的表情也便把他此时的心思拿捏的七八分,不由笑道,“怎么,常公公这是有话要对本宫说吗?” 察觉自己失态,常禄头皮一麻,赶紧以头触地哑声道,“奴才惶恐!” 这一次他是真的惶恐,他虽然不信这个素日里默默无闻的荣安长公主会有这样翻云覆雨的本事,却怎么也挥不去心头的重重疑窦。 “现在可不是惶恐的时候,”秦菁扯了扯唇角,脸上表情像是带了点笑意,可是眼底寒芒却透着丝丝冷意,缓声说道,“多用点心思替太子祈福吧,为着你自己的身家性命,本宫相信你会是这些奴才当中最诚心希望宣儿好起来的是不是?” 她这话里藏了深意,常禄心头剧烈一跳,忙是附和,“太子平日待奴才宽厚,这个——自然!”最后几个字声音明显的弱了下去,听来勉强的很。 “那就好!”秦菁颔首,不再与他计较,绕开他径自往宫外走去。 走到门口轿子还没来,晴云见着四下无人不由的拧紧眉头回身对秦菁福了福道,“公主,能容奴婢说句话吗?” 晴云的性子沉稳,极少会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 秦菁抬眸看她一眼,不禁哑然失笑,“你是想问我既然我明知道常禄这些人对宣儿存了二心,方才为什么不借皇祖母的手处置了他们?” 晴云迟疑着点点头,秦菁的目光却在那一瞬间由柔和的平静中沉入死海,变得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字字刺骨的冷声道,“他们必须得死,却不是现在,先把他们的脑袋暂且记在脖子上,我还有用!” 晴云看着她脸上这种鲜见的表情心头猛的一震,而等她回过神来秦菁已经先行一步往台阶下面走去,晴云赶紧收摄心神快步跟上。 ------题外话------ →_→突然觉得酱油党的素心姑姑也很有写头,话说我是不是想法太多了~ ! 030打击报复 万寿宫。萋鴀鴀晓 梁太后双目微阖侧身躺在美人榻上,身后的琉璃屏风映着殿中辉煌的灯火在她皱纹迭起的脸上投下一层颜色诡异的阴影,她的整张脸却像是一座完全没有表情的雕像,刻板而肃穆,与方才在永寿殿里怒气冲天形容生动的老妇判若两人,而这—— 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她是在这座吃人的宫廷里腥风血雨几十年走过来的,什么阵仗没见过? 方才因为秦宣的事她确实是动了肝火不假,却还不至于为此乱了方寸,所以她的声色俱厉里,虽然恼羞成怒的因素有之,但更多的却是刻意为之,以此表明自己对待这件事的立场。 因为有些人触了她的底线,她要给这后宫里那些不安分的人一些示警罢了。 横竖不过是做人前的一场戏,而现在关起门来却到了明算账的时候了。 此时原本应该在殿中服侍的宫女都已经被打发到了院子里,只孙嬷嬷一个人坐在旁边的墩子上一下一下力道适中的为她捶着腿。 梁太后闭目养了会儿神,突然貌似无意的开口问道,“那小畜生呢?” “已经寻回来了,奴婢吩咐云平锁在笼子里看着了。”孙嬷嬷道,低垂着眉眼并没有去看她的脸色,只是极为平常的问道,“太后要见吗?奴婢这便着人给您人抱进来?” “不用了!”梁太后阖着眼,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的摆摆手,“回头交代她们抱出去处理了吧。” 雪团儿那只猫是七年前羲和王出使异域带回来的稀有品种,毛色雪白顺滑无一丝的杂色,而且性子温和乖顺颇通人性,一直都很得梁太后的喜欢。 可是如今,它成了牵扯到秦宣受伤的关键。 就算它只是只畜生,也就算它是被人利用,它的存在都已经碍着了太后的眼,太后是断再见不得它了。 “奴婢明白!”孙嬷嬷点点头,观察着梁太后的脸色顿了下又迟疑道,“那今天这事儿太后您看——”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梁太后反问,她说话的语调虽然极为平和,言辞间却带了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冷酷味道,“那贱人,真的是越发放肆了!平日里她们就仗着皇帝的宠爱恃宠而骄,那些无伤大雅的把戏哀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全当没看见,不曾想她却是越发的出息了,居然把手伸到宣儿那里去了,她们眼里还有哀家的存在吗?往日里哀家总在你面前念叨那萧氏的性子过于敦厚,现在看来要是个个都如她一般哀家倒是可以少折点寿数了。” 梁太后口中所谓的贱人,孙嬷嬷自然是心里有数的,不过她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懂得这里头的道理,在主子没有自己言明之前绝不会自作主张去妄断揣度,于是只便只做附和状的轻声道,“太后若是对太子殿下过意不去,命人查办了也就是了。” “查什么?”梁太后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话,声音里带了一种变了调的阴冷道,“她还不是拿捏准了皇帝就这么两个儿子,哀家便是恼了她也不能看着我秦氏的江山后继无人,最后终究还是得要妥协的。更何况她既然敢做肯定已经把那些个狗胆包天的奴才拿捏住了,刚刚在永寿殿里的情形你也不是没看到。现在也就只能盼着宣儿醒了,否则也就是个死无对证。” 话到这里孙嬷嬷更加确定了梁太后的立场,她心里虽然是更在意秦宣一些的不假,可刚才太医也说了,秦宣似乎伤的很重,所以梁太后的态度就跟着变了,她—— 要为自己和整个皇室血脉的延续留后路。 换而言之如果秦宣能够转好活蹦乱跳的醒过来,那么要梁太后替他做主处置了那些恶人也未尝不可,如若不然,这个哑巴亏他也是吃定了。 这么一想,孙嬷嬷对秦宣倒是有些不忍。 “只是可怜了太子殿下小小年纪——”她叹了口气,又猛地察觉自己失言,好在梁太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心下快速一转,她便马上移开话题道,“不过依奴婢看,今日在永寿殿那边长公主的表现却像是与往日里有些不同的。”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人都有被逼急了的时候。”梁太后不以为然的闭目摆摆手,孙嬷嬷起身取过旁边的软垫给她靠在背后扶她坐起来,梁太后这才继续说道,“荣安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你别看她平日里一副默默无闻平和大度的模样,内里的性子却最是个倔强的,今天她那些话哀家也不是听不出来,她定然也是对这事儿的背后因果有所察觉了,往日里她同宣儿的姐弟情分就极为深厚,会站出来袒护弟弟也在情理之中。” 梁太后的这番话孙嬷嬷听完倒是一愣,因为她只是觉出今天秦菁据理力争时的那副气度与往日略有不同,却不曾想梁太后已经看到人家心坎里去了。 她还是略有几分不确定的皱了皱眉,“这么说来长公主却是个明白人?” 梁太后耷拉下眼皮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的情绪显露,过了一会儿她才又抬眸对孙嬷嬷道,“回头你就把哀家的话放出去,就说萧氏这段时间身子不适,太子伤了不能服侍跟前尽孝,再不见好的话就让洛儿暂且搬到永寿殿侍候汤药。” 皇后抱养普通嫔妃的孩子,或者位份稍高的嫔妃抚育出身低微的皇子公主的事,在这宫闱之中是最为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虽然眼下梁太后的心里未必真就定下了这个主意,但只是这个消息放出去就足够蓝淑妃食不安寝的惶恐一段时日了。 梁太后此人独霸后宫几十年,还从来没有在女人跟前吃过败仗,如今这些小辈都算计到她眼皮子底下了她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哪怕只是个小小的教训她也能做到让对方悔不当初。 孙嬷嬷看着她冷酷的眉眼片刻,只是很平静的点点头,“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题外话------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哇,太后娘娘V5~ 话说我看别人的文下留言都是追问楠竹的,难道咱家的妹纸乃们都性别歧视众女轻男咩? ! 031另辟蹊径 这边秦菁回到乾和宫并没有回寝殿休息,而是径自往后殿旁边的暖阁走去。萋鴀鴀晓 墨荷紧随其后去茶水房给她沏了碗茶端进来,秦菁坐在暖炕上气定神闲的慢慢品,不多时苏雨怀里抱着个长一尺宽约四寸用黄绿色锦缎装裹的锦盒来,道,“公主,您要的东西!” “嗯!”秦菁点点头,苏雨会意,走过去把那锦盒抱过去放在了她面前的炕桌上。 秦菁搁下茶碗,随手将盒子打开,那里面竟是躺了一尊与锦盒差不多大小的翡翠玉佛,整个玉色看上去十分的通透,几乎完全透明,不带半点瑕疵,一看就是冰翡翠中的上上之品。这么大块的天然翡翠已属罕见,那玉佛的雕工更是出自当朝玉石雕刻大家司徒老先生之手,细到须发纹理都处理的十分精妙,栩栩如生,烛火下那笑容仿佛会动,让人大为惊奇。 三个丫头看的眼都直了,秦菁却只淡淡扫了一眼就把盒子再度合上,往手边一推,抬头对晴云道,“你马上带着这尊玉佛去一趟尚书府,就说是本宫的意思请外祖母代为走一趟杜太医府上,将此物亲手赠予杜夫人!” 丫头们面面相觑,还是晴云最先反应过来,不解道,“公主的意思是——” “本宫想要唱这出双簧自然得要有人配合!”秦菁眨眨眼神秘一笑,只是低头呷了口茶,并不多做解释。 杜明远这个人医术超群难免心高气傲,今天虽然一时之间他措手不及被自己牵着鼻子走了,可回头等他想明白了肯定受不了这个打击,到时候保不准就会实话实说把宣儿的真实情况告诉景帝。 可偏偏他那犟脾气又是出了名的,想收买他很不容易,而且如果直接同他接触会很容易引起蓝淑妃他们的警觉,如此便只有另辟蹊径来把这件事摆平,寻一个意料之外的法子堵上他的嘴。 上一世身在高位十多年,攻心之术秦菁子是琢磨了不少的,而其中效果最为卓著的莫过于蛇打七寸,利用人心的弱点。 就如同鲁国公是苏晋阳的弱点一样,这杜明远自然也是有弱点的,而他的弱点不是别的,就是他那位伉俪数十年的结发妻子杜夫人。 杜夫人周氏出身将门,自幼跟随带兵的父亲生活在关外,一直长到十多岁才随着母亲一起回的京城,说来也算是天意,在他们回的路上巧不巧的就遇上了歹人劫道,已经把一个文弱书生打的奄奄一息。 那周氏自小长在军中,又跟着父亲习了些拳脚功夫,性子更是率真泼辣的紧,眼见着朗朗乾坤之下竟然有人大胆行凶,怒火中烧之下就带着随行的家人冲上去把那七八个歹人给绑了,还狠狠的甩了那领头的两个大巴掌,上演了一段美救英雄的千古佳话。 被救下的书生便是当年游历在外的杜明远。 杜明远是世家子弟,虽无官职但也经常偕同父兄出席京中一些王孙贵胄的宴会,见的都是弱柳扶风千娇百媚的小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的姑娘,感激之余当时就把人家给惦记上了。 只可惜他当时已经被打的只剩下半条命,很快便昏死过去,而等再清醒过来早已难觅佳人芳踪,他更为此郁结了好长一段时间,直至两年后,在齐郡王的婚宴上竟然再度遇上。 他心中雀跃,回府之后就马上向家中父母禀明了自己的心意,遣了媒婆去周府提亲。 周氏对这个斯斯文文的俏公子也颇有好感,如此便是两情相悦的结了门好亲,只是她那性格率真直爽却也霸道的很,成婚之后这脾气也不见得收敛,硬是把杜明远压制的死死的。 而这杜明远吧,说的通俗点就是惧内,说的好听了就是疼老婆。 在太医院因为艺术超群被捧得久了,皇帝老子的话他未必肯听,可回到家这位杜夫人却是说一不二的,前些年秦菁幼时可是亲眼见过他在大公主的婚宴上被杜夫人揪了耳根子怒骂的。 思及此,秦菁不禁抿唇笑了声,随即眸光一敛看向晴云道,“去吧!带上苏沐,路上别出什么岔子。” 晴云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心里突然明白三分,便是慎重的点点头,上前抱了那个盒子就走。 “哎!”苏雨见状却是急了,快跑两步上去将晴云拦下,跺着脚越过她对秦菁道,“公主,这尊玉佛可是尚书大人花了好大的功夫寻来给太后娘娘做寿礼用的,太后的寿辰就近了,你怎么这就轻易拿去送给别人了?” “没关系,”秦菁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又冲晴云抬了抬下巴,“照我的吩咐做吧!宣儿刚刚出了事,皇祖母一向是最疼他的,寿宴肯定也没心思操持了,到时候我再准备别的礼物应付下来也就是了。” “是!”晴云应了声,转身抱了锦盒出门,苏雨不服气的还想再追,却被墨荷一把拽住了。 墨荷是萧文皇后身边李嬷嬷的小女儿,与晴云同岁,生的弯眉细眼人又白净,看着十分顺眼,前世也是秦菁身边的得力丫头,只是早早的便离宫嫁人了。 她的心思也是玲珑,微微笑着对苏雨使了个眼色。 苏雨毕竟是小两岁,有些事一时还看不通透,但见她一脸的郑重其事也不敢再搅和,只还有些不情愿的低头去扯自己的裙子。 墨荷看着她孩子气的摸样摇头叹了口气,转身走到秦菁面前轻声道,“公主,时候不早了,您这病才刚好,今天又累了一天,奴婢先服侍您歇下吧!” 墨荷是乾和宫里的大宫女,平时要管的事情多,一般不在秦菁身边近前服侍,这天晴云不在便顶了她的缺。 “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候。”秦菁放下茶碗站起身来,摇摇头往寝殿的方向走去,唇边突然淡淡的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替我更衣吧,本宫要马上去御书房见父皇,再晚——可就赶不上好戏上演了。” ------题外话------ 某岚:(45度角明媚忧桑)所为才子佳人郎情妾意神马的,杜老头其实也曾年轻过~ 围观群众:(内牛满面)你丫的能不能表再写这些路人甲的风流韵事了?我们要的是剧情,要的是男女猪脚啊亲~ 某岚:(对手指)这个……也是剧情需要嘛~ ! 032负荆请罪 重新换了身衣服,秦菁命人备了轿子,吩咐墨荷跟苏雨守在自己宫里,便只身前往御书房求见景帝。萋鴀鴀晓 送她出了宫门,苏雨还是很不服气,回到殿中也没心思干活,只自顾坐在边上生闷气。 “好了好了,不就是尊佛像吗?”墨荷铺好了床回头见她还鼓着腮帮子想不开,不由的叹了口气,“眼下没有什么比太子殿下的安危更重要,公主这样做也是为殿下着想。” 苏雨当然知道秦菁送那东西过去是为了通人情的,可她就是想不开。 那尊玉佛乃是无价之宝,她总觉得送给一个区区太医的夫人是暴殄天物。 墨荷去拉她的手,她孩子气的一把甩掉,别过头去不理她。 每逢太后和景帝的寿诞,秦苏总要想方设法的来挤兑秦菁,墨荷知道,苏雨这丫头其实也并不就是心疼那尊佛像,只是担心秦菁在太后的寿宴上难堪罢了。 她知道,但是怕这丫头炸毛又不能说,为难之下索性便不再理会她,转身去抱了旁边凳子上新换下来的帐子往外走。 见她不肯搭理自己苏雨更是气了,霍的站起来,说话的底气却是明显弱了的强辩道,“可就算是公主要送那玉佛给杜夫人为什么要老夫人转赠?咱们自己送过去不是更能显出公主的恩典么?” 看来今天这层窗户纸若不给她捅破了,自己也是别想清净。 “太子殿下怎么就会突然出了这样的事?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墨荷暗叹一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苏雨闻言先是茫然的愣了下,然后就突然惊恐的捂住嘴巴,像是生怕自己一时失控会叫出来似的,显然是已经想明白了。 她强自劝了自己半天才勉强把声音找回来,面色煞白的颤声道,“你是说有人害——” “哎!”墨荷赶紧一把捂住她的嘴,神色凝重的冲她摇摇头,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把她拉着往边上靠了靠,低声说道,“有些事知道就行,莫要说出来!此时我们这乾和宫只怕也被人盯上了,你现在明目张胆的上杜太医的门不是明摆着告诉旁人杜太医同我们有私吗?” 这会儿苏雨也终于反应过来,可是突然想到晴云孤身一人去了尚书府,不由的又是心惊肉跳,一把抓住墨荷的手道,“那晴云姐姐会不会有危险?” “晴云到底也是公主身边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敢动她。”墨荷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慰道,“不是还有你大哥带人跟着吗?放心吧!” 苏沐是苏雨的同胞哥哥,比她要大上七岁,两个人自幼相依为命,后来又一同被卖入尚书府,本来是因为苏沐的身手不错萧澄昱想把他送给外孙女做侍卫的,可是苏雨离不开哥哥,秦菁去向梁太后讨要人情的时候就顺口捎上了她。 苏雨对自己的哥哥向来都是引以为傲的,听墨荷这么一说便是松了口气,可回头想想还是不很放心,“可他们既然能盯上咱们就未必不会在尚书府周围也布下眼线啊?我们送去杜府的东西还是会被发现的。” “时间紧迫,他们也未必能做到面面俱到,”墨荷莞尔,“而且他们要防防的也是尚书大人跟大老爷他们,老夫人的行踪反倒不会太有人在意。” 苏雨还是似懂非懂的皱着眉,墨荷却没心情再同她说这些,此时她更担心的是秦菁。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长公主同皇上虽然是父女,但彼此间的关系并不亲厚,眼下太子刚刚出了事,皇上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别人都说避之唯恐不及,自家公主怎么还就一反常态主动的往上凑呢? 墨荷抬头越过苏雨去看着殿外浓郁的夜色,也跟着担忧的皱起眉头来。 御书房。 秦菁下了轿子,远远的看见管海盛亲自抱了拂尘守在门口就知道自己来的正是时候,于是举步走了过去。 这管海盛素来都是最有眼力劲的,见她过来赶紧迎出十步之外,跪地行礼道,“奴才给长公主请安!” “公公不必多礼!”秦菁虚扶了一把,等着他从地上爬起来才带了三分好奇的问道,“这大冷天的,今天大总管怎么没在里头伺候?” “回长公主的话,入夜右丞相带了四公子过来,正在里头跟陛下叙话呢。”管海盛脸上陪着笑,回的很认真,说话间做不经意的回头往殿内瞄了一眼,试着道,“公主是要觐见皇上吗?” 白穆林会带着白奕过来必定是为了下午两人在宫中纵马一事,既然大家唱的都是负荆请罪这一出儿,那就算是同道中人,看来今晚这御书房是有的热闹了。 秦菁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暗示,只是面不改色的微微笑道,“是啊,烦劳公公替本宫通传一声吧。” 管海盛本以为告诉她白氏父子正在里头秦菁就会识趣的自动回避,不曾想这长公主看着挺聪敏的一个人关键时刻竟会装糊涂。 可毕竟景帝也没有明确下令说不见后宫,他被秦菁噎的嘴角笑容不受控制的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躬身道,“请公主稍候片刻!”说罢,收了拂尘转身快步进了殿内,不多时再出来的时候脸上更是笑的春风和煦,仿佛能开出朵花来,道,“长公主,陛下请您进去。” “有劳公公了!”秦菁微微颔首,越过他径自往殿中走去。 御书房也分内外两殿,外殿很大,是平日里景帝传召朝臣过来一起议事的地方,那些华贵的摆设都挨着墙脚,当中的地面上铺着做工精致的大红色毡毯,上面织着金色的皇家图腾,毡毯两侧则是左右各十八把雕花的红木椅子,平日里没人的时候就会显得很空旷。 管海盛并没有跟进来,秦菁扶着婢女的手跨过门槛,进门就看到白奕耸拉着脑袋跪在外殿当中的地毯上。 ------题外话------ 白奕:(捶地)你妹儿的,你就不能给爷来一回英明神武的出场秀么?肿么回回都是个孙子样~ 于是这货被众男暴打,众:(异口同声的)闭嘴!你特么好歹还露了两回脸了,我们呢?我们还连名字都没有被提到过呢~o(>_<)o~ 咩咔咔,谢谢冰兰妹子帮偶做的封面,好哈皮~ 033落井下石 只从北影上看白奕那跪姿姑且还算端正,可怎么看都带着三分敷衍。萋鴀鴀晓 秦菁从他身边走过去是时候脚下步子不由缓了半拍,白奕顺着她的鞋尖懒洋洋的抬起头,见到秦菁他倒也不觉得丢脸,本来还蔫蔫儿的,这回反倒马上抖擞了精神,眉毛一挑颇有几分挑衅意味的瞪了她一眼。 这个时候白奕,分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嘛! 因为带着前后两世的记忆,秦菁看着眼前这个如花似玉却处处与她针锋相对的少年,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这种复杂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她便马上收摄心神步调优雅的走进内殿对案后的景帝福了福道,“儿臣见过父皇!” 景帝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比之傍晚在永寿殿那会儿心情似乎也并不见好转。 秦菁却不在意,直起身子又转向侍立在侧的右丞相白穆林微微笑了下,道,“丞相大人也在啊!” 白穆林时年已过天命之年,但他的样貌并不显老,看上去至多也就四十五六的模样,加之面目生的又清俊,仍然能给人一种玉树临风之感。 只可惜他这个人性情孤傲又向来苛刻严肃,在秦菁的印象里他几乎是经年不笑的,那个吹胡子瞪眼的表情生生的破坏了这张脸的美感,让人避之而唯恐不及。 “微臣见过长公主!”白穆林上前半步施了一礼,回头狠狠的瞪了外殿的白奕一眼,气呼呼道,“微臣是带这个逆子来向陛下请罪的!” 朝堂之上的白穆林冷静自持是个风云人物,可只要事关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他的脾气就会变得异常暴躁,此时正在气头上有些控制不住,还有待再继续说下去,景帝已经开口接过话茬,颇有几分不悦的对秦菁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不在宫里好好歇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儿臣知道父皇政务繁忙,本不该前来打扰,但今日宫里出了这么多的事,儿臣实在惶恐!”秦菁微微垂下眼睑完全不去注意景帝的脸色,只是态度谦卑恭顺又字字清晰的说道,“儿臣此来与右丞相的缘由一样,都是向父皇请罪的。” 一个白穆林不依不饶已经搞的他相当头痛,这怎么又来了一个? 景帝觉得脑袋隐隐有些发胀,秦菁说着却已经主动上前一步,屈膝跪在了他的案前。 公主和皇帝之间牵连出来的应该算是皇族的家事,白穆林不便掺和,但是袖手旁观的看着处境又有几分尴尬,局促之下他又迁怒到自己那个不成气候的儿子身上,回头狠狠的瞪了白奕一眼。 白奕本来是因为秦菁突如其来的举动吃了一惊,一时间就连自己也是戴罪之身的身份也浑然忘了,正要抬头往内殿去看她,冷不防就收到自己父亲锐利如刀的一记冷眼,不得已又悻悻的垂下头去。 景帝案前,秦菁脊背笔直的跪着,她仰起脸庞,面容看似平静端庄眼底却涌动着巨大的悲伤情绪,字字清晰又缓慢的说道,“儿臣久居宫中却违犯宫规,携同朝廷命官之子在宫中纵马,此其一;儿臣身为公主,却枉顾自己的身份失礼于人前,此其二;儿臣身为人姊,危急时刻却未能护住胞弟,让父皇母后忧心,此其三。儿臣知道父皇仁爱,如若以上三罪您可以体谅儿臣对皇弟的袒护之情不予责罚,那么还有第四罪。儿臣为人臣民,眼见一国储君伤于自己面前而未能阻止,愧对我秦氏先祖和天下百姓,请父皇以帝王之尊秉公论断处置儿臣,儿臣绝无怨言。”说完,便是一个响头重重的叩在地上。 景帝吃惊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他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然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她说的头头是道,一口一个宫规,一口一个礼数,但归根结底却是在告诉他一句话—— 她这是因为秦宣的事儿跟她自己置上气了! 乍一听去是个女孩儿的蛮横心思,可她那些个一二三四的条条框框又把他给圈住了,若说前面三条都是他的家务事,敷衍着也就过去了,可秦菁这最后一条分明就是摆了他一道。 她的话说的太重太满,又是当着白穆林父子的面,让他自己都觉得如果不罚了她就对不起列祖列宗和他的江山社稷。 可偏偏,这件事的本身跟她是半点的因果关系都没有的啊! 华泰的伶俐是他自小便看在眼里的,但是荣安的这般口才却让他深深的震撼。 景帝震惊的看着这个倔强的女儿脸上近乎执拗的表情,她对秦宣的感情让他心里百味交杂,沉默之后他站起身,亲自绕到案前把秦菁扶起来,竟然像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一样弯身给她弹了弹裙摆上的褶皱,叹息道,“罢了罢了,宣儿出了这样的事朕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只字不再提及她纵马直闯岳阳宫一事。 白穆林在旁边不动声色的瞧着,此时瞳色突然转深微微眯了下眼。 “即使父皇仁慈不予怪罪,儿臣却是不能原谅自己的!”向来伴君如伴虎,秦菁当然知道适可而止,她并没有拒绝景帝的搀扶,只是低垂下眼睫就有一滴泪猝不及防的落在了景帝的手背上。 景帝心中大为震动,在身为一个帝王之前他到底还先是一个父亲,此时他所有的父爱都被秦菁的这滴泪勾了出来,再想到秦宣的境况也不由跟着叹了口气。 他用力握了下秦菁的手,待要再安慰两句的时候殿外突然一声清亮的娇笑传来。 “哟,四公子怎么跪在这儿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几人循声望去,但闻一阵幽香扑鼻,蓝淑妃身后跟着个手持托盘的女官袅袅娜娜的走了进来。 她先是看了外殿的白奕一眼,眼底闪过一丝隐约的得意,待到进了内殿看见秦菁也在场,这丝得意演变成了心旷神怡的痛快,惊喜道,“哎呀,荣安也在呢!” 其实这也不奇怪,因为白奕跪着她便理所应当的以为是受了景帝的责难,再看秦菁红了的眼圈自然不难联想到这俩人是因为中午的事被景帝罚了,却不知道人家父女君臣关起们来早就把这事儿说开了。 她大晚上的跑这一趟本来就是为着借题发挥整治萧文皇后母女的,哪能放过这大好机会?但她这个人虽然个性张扬跋扈,说话却懂得迂回,上来便是欢欢喜喜的对着秦菁笑道,“今儿个一下午,各宫里可是传的沸沸扬扬的,都在夸赞荣安你这一路策马而行的风采呢。你也知道,洛儿他样样都好,就唯独在骑射方面不甚长进,以后有机会你这个做皇姐的可得多教导他一些才是。” 明褒暗贬煽风点火的事她做起来向来得心应手,只是上辈子彼此缠斗了整十年,秦菁却是深谙此人个性—— 蓝淑妃此人最大的弱点就是贪心。 所以此刻,在她已然认定自己会被景帝重责的情况下,是绝对会落井下石再补上一道催命符的。 因为蓝淑妃的突然介入景帝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蓝氏看在眼里却曲解为秦菁的功劳。 她心里冷笑着,脸色表情突然表现的十分惊奇的扭头对景帝道,“啊呀对了,这么些年,臣妾竟然一直都不知道长公主的马术如此精湛呢,皇上知道吗?” 是啊,违犯宫规哪比得过欺君罔上的罪名?听到这话秦菁反倒慢慢松了口气。 蓝月湄,今天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了! ------题外话------ 啦啦啦,淑妃凉凉驾到,大家有啥表示没? PS:据说我的情节太慢了,我在拼命拼命的赶,可是为毛还是感觉很慢很慢涅~每天都定好了11点发文,可是只要摸着电脑我就等不得的提前发了,我果然是个急性子o(╯□╰)o 034锦上添花 但凡帝王都最忌讳臣子藏私,景帝当然也不例外,所以蓝太妃的这一招出的算是相当精妙。萋鴀鴀晓 只是如果秦菁是个皇子,景帝或许还会起疑她如此深藏不露是居心叵测,可惜她不过是个女子,大秦的民风虽然不是太保守,却也没有明文提倡女子抛头露面张扬生事的,就算她精通驭马之术又刻意隐瞒,景帝至多也只会当她是怕受责难而未敢声张罢了。 而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并且她不仅骑术精湛,箭术也是首屈一指,只不过因为她是秦氏的公主,必须端庄典雅高贵无双,所以便不能以此面目示人,这是苏晋阳同她做了十年的夫妻都不曾洞悉过的秘密,更莫说是旁人,所以即便是在上一世秦菁的忍力也是惊人的。 她会骑马横竖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责,反倒是蓝淑妃求胜心切,把这个挑拨离间的风吹的太过明显了些。 她的攻心之术当真是十分歹毒,只可惜棋差一招,用错了对象。 景帝的脸色不知不觉的暗下来,嘴角肌肉抖动阴测测的盯着眼前这个她宠爱已久的妃子,一直以来他都是恁的喜欢看她张扬妩媚的笑脸,此时却被这张脸上的明媚刺痛了神经。 藏在背后的一只手不觉收握成拳,他的声音冷的近乎不带温度的反问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当如何?” 蓝淑妃心头一跳,脸上笑容瞬时僵了,这才注意到景帝眼底泛起的寒意。 “臣妾——臣妾——”她几乎是被吓到了,心虚的一时不知应当如何是好。 秦菁看在眼里,不禁觉得好笑,只不过人家擅于落井下石,她却更乐意锦上添花。 “儿臣顽劣!”为了不至于在众人之前表现出过多的情绪,她刻意的垂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像是有些不安的小声道,“早些年少不更事,儿臣在行宫小住的时候随园子里的姑姑习了骑射之术聊作消遣,说来也只怪儿臣胆子小,若是像皇妹那般安分些,养几只爱宠解闷便不会让父皇为难了,儿臣知罪!” 秦苏其实是不养宠物的,秦菁这样说只是为了提醒景帝一件往事。 两年前的万寿节,景帝照例在宫中设宴宴请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同乐,宴会上安国侯府的三小姐赵水秀不慎碰翻了酒杯湿了秦苏的衣裳,本来不过是鸡毛蒜皮点小事儿,并且这赵三小姐也马上同秦苏赔过不是了,可秦苏却是不依不饶,后来趁着赵水秀如厕的机会指使贴身宫女从窗口放了条蛇进去,这赵小姐娇滴滴的一个姑娘家当场就被吓晕了过去,事后醒来却是直接疯了。 因为此事景帝大为震怒,但秦苏毕竟是他自小宠到大的女儿,再加上身份又是公主,他不能把皇家的脸面赔上去,就顺着蓝淑妃的话茬厚着脸皮称那蛇是秦苏养在宫里的宠物,这样一来蓄意害人就成了意外,又给了赵家好些赏赐算是把这事儿压下去了。 只不过朝臣们不是瞎子,秦苏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知肚明,可景帝有意护短谁又敢说什么?总之是那赵小姐吃了哑巴亏,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也就是那一次,在领教了景帝的冷脸以后秦苏刁钻毒辣的性格才稍稍有所收敛,并且景帝因此在朝臣之前损了威信,这对母女心虚的同时也最怕有人在景帝面前旧事重提。 听秦菁这么乍一开口,蓝淑妃的脑袋里面嗡的一下,她差一点就要尖叫着冲上去打歪秦菁的嘴,可是她虽然急功近利却不蠢,景帝那个模样明显是已经恼了她,她自然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哎呀,瞧瞧我这记性,一进门就只顾着说话倒把正事给忘了!”勉强压制住胸中涌动的情绪,蓝淑妃美目一转顿时就又若无其事的笑了起来,她转身捧过随行女官手里托着一个大盅,用玉碗盛了一些燕窝亲自递到景帝面前道,“臣妾听闻皇上晚膳都没用就特意命人煮了燕窝,龙体为重,皇上多少吃一点吧!” 若在平时景帝或许真的会被她就此哄住,但这一天前后发生了太多的事已经让他的心情烦闷到了极点,蓝淑妃此时毫不知愁的笑脸恰恰刺激了他,他猛的一挥袖就把那只玉碗掀翻在地。 “啊——”蓝淑妃没有防备,汤水洒了她一身,顿时脸色发白的愣在那。 “没心没肺!”景帝怒气正盛,指着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太子才刚出了事,你好歹是他的长辈,就不知道收敛点吗?这么吵吵嚷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得有多高兴呢!” 蓝淑妃此时才刚反应过来,她仓皇的跪在地上,也不敢去擦拭衣服上的污渍,委屈的落下泪来,一双纤纤玉手抓着景帝的袍角急忙辩解,“臣妾绝无此意,臣妾冤枉啊皇上!” 景帝平日里就最恨人哭哭啼啼,这会儿白家父子在场他便越发觉得蓝淑妃这个女人不识大体。 心情郁结之下他猛的一掌拍在身侧的书案上,冷声叱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蓝淑妃没有想到他会这么不依不饶,倒是一下子被他的气势震住,也忘了哭了,结结巴巴的仰头看着他完全不知如何应对,“臣妾——臣妾——” 因为方才哭的太凶,此时她脸上妆容已经完全花了,泪痕在香粉和胭脂间冲刷出两道印子挂在腮边,虽然是个梨花带雨的模样却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美感。 “滚回你的漱玉宫去呆着,在太子醒过来之前一步都不许给朕走出来,省的丢人现眼被人耻笑!”景帝看在眼里更觉心烦,抬脚一蹬甩开她就径自回到案后。 蓝淑妃歪在地上,已经是惊呆了。 “皇——”她本能的就想再扑上去求饶,旁边的女官香梨见着苗头不对赶紧上前打断她的话道,“娘娘,奴婢先扶您回去。” 蓝淑妃心有不甘的顺着她眼底的暗示往旁边看过去一眼,看到长身而立的白穆林这才幡然醒悟,明白自己慌不择路之下犯了怎样的错误。 景帝最好面子,可她刚刚种种所为却让他在自己的臣子面前颜面尽失。 她虽然争强好胜却不会绝了自己以后的路,于是咬咬牙爬起来再不辩解一个字,只对景帝福了福,道,“臣妾告退。”之后甚至连看都没有看秦菁一眼就顺从的转身退了出去。 秦菁当然不信她会这么走,果然不多时就听得门外她委委屈屈的一声叹息,对管海盛道,“皇上的晚膳都没吃,本宫这便回去吩咐小厨房做一些,过会儿公公着人过去端来吧。” 这个蓝淑妃,虽然做事高调又欠思量,但在拿捏景帝心思的方面,她确实是让人佩服的。 秦菁的心思微动,从门外收回目光,抬头却发现景帝正一脸阴沉的盯着她看。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坑了蓝淑妃的这一下是不能不付出相应的代价的,此时便是膝盖一弯不慌不忙的重新跪了下去。 ------题外话------ 咩,咱家公主殿下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至于咱的一技之长是啥时候偷偷学的,后面瓦再解释~ ! 035双双被罚 “荣安,你可知罪?”景帝的语气平和而不带一丝感情,那双眼睛却散发着幽暗的冷光毫不掩饰的投射在她脸上。萋鴀鴀晓 秦菁知道,他现在很生气,不,确切的说应该是愤怒。 先是秦苏挑拨离间后又是蓝淑妃落井下石,他虽然宠爱那对母女,但那却是以一个帝王高高在上的施舍方式,他的权威和尊严是断断不能容人践踏的。 虽然他还不知道秦宣的“意外”全然出自那对母女之手,但却亲眼看到他最宠爱的妃子和女儿三番两次拿他做瞎子一般的戏弄。 他可以纵容秦苏第一次,却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允许自己的女人爬到头上来,所以秦菁只是出言稍微激了他一下他便失控罚了蓝淑妃,而现在怒气平息下来,秦菁也便成了第二个蓝淑妃和秦苏,因为她同样戏耍了他高高在上的威严。 当然,景帝不会公开承认这一点,但就像他会迁怒于蓝淑妃的言行有失一样,秦菁也需要以别的方式接受他的报复。 “儿臣知罪!”秦菁同样表现的很平静,只是相对于景帝的表里不一,她是真的平静,并不多置一言。 景帝本以为她会说几句告饶的话也算是个台阶,可她就只是仪态端庄的跪在那里,紧抿着唇角,微微仰起头来看着自己,这倒让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了。 御书房里的气氛一时僵持住,白奕偷偷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扫视一眼旁边一直静默不语看白戏的白穆林,果然就见他一大步及时的跨出去,对着案后的景帝深深一揖,大声道,“长公主知书守礼性格温和敦厚,都是受了老臣这个孽子的教唆才会失礼于人前,陛下要罚,就让老臣的这个孽子代为受过吧!” 白奕闻言额角却是不受控制的跳了两跳,他不由的把脑袋垂的更低来掩饰自己这种近乎抽搐的表情。 秦菁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公主,受了皇帝的罚脸面上肯定不好看,白穆林的心里也确实是恼了白奕的不假,但现在他更大的目的却也是为了替景帝解围。 本来只要白奕把这错给担了这个台阶也就算铺好了,可是他自己声情并茂的吼了半天之后—— 却发现自己情绪高涨之下跑的太远,他那宝贝儿子居然没配合上来。 在这种情况之下是个人就会尴尬,但是好在此时白穆林脸上的怒气冲散了这种表情,他几乎是健步如飞的几步冲到外殿,猛地一巴掌拍在白奕的后脑勺上,怒道,“还不说实话!” 听着他手掌落下那啪的一声脆响,景帝的眉心不由猛地一跳,而秦菁看在眼里却突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终于明白白奕那个动不动都拍月七后脑勺的习惯是从何而来的了。 白奕蔫蔫儿的耷拉着脑袋跪在那里不说话,一眼看上去像是极其谦卑恭顺的样子,可是秦菁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此时心里定然是极不服气的。 而的确,白奕此时的心理非常微妙。 受罚什么的他倒是不怕,反正有他老爹跟家里世世代代几辈儿祖宗的老脸一起戳在那,景帝也不能真把他怎么样,最多也就是做做样子罚他跪两个时辰地砖或者干脆让白穆林把他带回家闭门思过几天罢了。 可他自己没皮没脸是真,他老爹怎么就能这么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当着别人的面给他自己的儿子没脸呢?就是这一点让白奕十分的郁闷。 他偷偷的挑起眼角看一眼自己老爹的那张棺材脸,但见他一脸的刚正不阿,把个大义灭亲的忠良之臣的角色扮演的那叫一个出神入化。 这老头子每回装模作样起来的时候都让人有种想冲上去踹他两脚的冲动,而白奕之所以克制住没有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比他老子要义气的多,起码他就不会在外人面前给他老爹下不来台。 这么一想,心里倒也不觉得就是那么憋屈了。 “回禀陛下,草民知罪!”他以头触地重重的叩首,再抬起头来突然目光如炬,郑重其事又字字坚定的说道,“长公主娴静文雅,高贵端庄,今日都是受了草民挑唆才会失礼于人前,看在公主也是为太子殿下的安危忧心的份上,请陛下责罚草民一人,而饶过无辜的殿下吧!” 他的脸上神色严谨,丝毫不掺假的,但是这些赞美之词从他嘴里说出来,不仅仅是秦菁,连他自己都别扭的浑身不自在。 既然是白穆林开了口,目的又是替自己解围,景帝也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于是便顺水推舟的摆摆手,“宫规不可废,今日你们在宫中纵马的确胆大妄为,不过既然你们已经知罪了,朕就网开一面,你们两个到御书房外头去跪到天明聊作小惩大诫吧!” “草民遵旨!” “儿臣遵旨!” 两个人各自伏地拜了一拜,然后便起身退了出去,白奕慢悠悠的走在前面,秦菁步调沉稳的跟在后面,一直走到殿前广场的正中心白奕才止了步子。 “唉!”他悠悠的叹了口气,回头满是同情的瞥了秦菁一眼,然后撩起袍角不甚情愿的对着御书房大门的方向跪了下去。 秦菁一声不吭的往旁边走开两步,与他同在一条线上跪下来。 她这么干脆利落的动作让白奕颇为惊奇,他侧目过去看怪物似的看了她半天,最后才找着感觉,带着一脸看笑话似的的表情打趣道,“喂,跪砖地的感觉怎么样?说说嘛!” 秦菁面不改色,连看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就那么直挺挺的跪着反问了他一句,“你自己不是也跪着?” 白奕本来还想奚落她两句,如此一来就完全没了发挥的余地。 他有些悻悻的,又耷拉下脑袋,老老实实的跪着,身子却有些松松垮垮的。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远处御书房的大门才被重新推开,白穆林从门槛里迈了出来。 “丞相大人要回去了吗?”管海盛笑着上前见礼,随即招呼身边新带的徒弟到跟前吩咐道,“天黑了路上不好走,咱家这边脱不开身,连子你提盏灯笼送丞相大人出宫吧。” “是,大总管!”被唤作连子的小太监赶紧从旁边取了个灯笼,迈着小碎步快速走过去,佝偻下身子对白穆林道,“丞相大人请!” “如此就谢过大总管了!”白穆林并不推拒,举步下了台阶,连子提着灯笼赶紧快跑两步跟在他身侧。 白穆林脚下生风目不斜视的往前走,一直从白奕的身边擦身而过之后才突然猛地止步踹了一下他的脚,沉声怒道,“跪好了!” 白奕本来就没有主心骨,被他踹的身子一歪,赶紧正身稳住,白穆林这才冷哼一声气呼呼的走了。 白奕松一口气,身上紧绷的那根弦儿才要松懈下来,身后那阵刚刚消失的脚步声就又急促的靠拢过来。 他一个机灵,立时挺直了腰板儿,可是片刻之后那人走近了却是径自绕到秦菁身侧止住步子。 ------题外话------ 为毛小白童鞋跟他老爹这一出整出来瓦突然觉得这文从正剧变喜剧了o(╯□╰)o ! 036误上贼船 来人脚踏官靴,身穿一件墨绿色的官服,步履匆匆。萋鴀鴀晓 他似乎是有些犹豫,脚下步子踟蹰片刻才对着秦菁深深的拜下去道,“微臣参见长公主!” 秦菁抬起眼眸看了杜明远一眼,眼中并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只是淡淡的开口问道,“院使大人是来向父皇禀报宣儿的伤势的吗?” “正是!”杜明远点头,紧跟着想到晚饭那会儿杜夫人耳提面命的那些话就觉得头疼。 因为秦宣一直没醒,太后下了死命令让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留在宫中伺候,杜明远正忙的焦头烂额的带着一众太医在研究对策却有医童来报,说是他家管事奉了杜夫人之命来给他送饭。 他们夫妻数十载,虽然因为杜夫人的那个火爆脾气外界的传言并不好听,但内里关系却是处的十分和睦融洽,平时如果哪天他宫中有事回去的晚了周氏都要亲自留灯等候,这会儿杜明远虽然脱不开身却不忍周氏为他挂心,于是就交代了林太医几句自己匆匆赶过去见管事,不曾想到了地方却发现是周氏亲自来了。 但见周氏面色凝重杜明远心中顿时生疑,问了才知道是荣安长公主请尚书夫人代为送了一份厚礼,请他务必尽力医好太子的病。 其实周氏倒不是贪财,只是个性爽直又是个热心肠,她自己本来就是做了***人了,乍一听闻秦宣摔着了就已经觉得孩子怪可怜的,再加上拿人手软的缘故便更觉得该尽一份心意,于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杜明远千万尽心,得到首肯这才愁容满面的走了。 杜明远送走了自家夫人心里却敲起了鼓,他本来也只是觉得秦宣的情况很蹊跷,这会儿就近乎是笃定了这种猜测,可—— 这荣安长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方才过来之前他又特意去永寿殿替秦宣仔细诊了一遍脉,从头到尾就是没有查出半分异样,他实在想不明白,当时明明是荣安公主明示暗示的说太子撞伤了头,后来又送了那么一份厚礼去他府上,她真的就只是为了让自己尽心替秦宣诊脉这么简单吗? 他本来是有意让医童递帖子去乾和宫亲自探一探秦菁的口风,得到的回复却是长公主去了御书房觐见皇上,刚好他那边又得了景帝的传召要询问秦宣的伤势,这便硬着头皮来了。 杜明远垂着头,貌似无意的仔细观察了一遍秦菁的表情,但见她神色无异,这才主动开口道,“方才微臣又去为太子殿下请过一遍脉。” “辛苦杜太医了!”秦菁面露感激的对他微微一笑,眼底眉梢却染着一丝浓厚的忧虑情绪,恳切道,“宣儿的伤势可有起色?” “这个——从脉象上看太子殿下的性命定是无虞的,请长公主放心,只是——”杜明远一筹莫展,他实在是不敢随意揣测秦菁的用意,但又分明觉得她那么重的一份礼送到自己府上肯定是别有用意。 他顿了一顿,才又试探着开口道,“殿下伤了头,要痊愈怕是得要费些周折。” 秦菁闻言,脸上突然现出一丝虚弱的苍白,像是略一失神之后她便勉力的笑笑,“他能平安就好。杜太医的医术本宫自然是信得过的,慢工出细活,本宫相信宣儿他吉人自有天相,终有一日太医会想出法子让他痊愈的,是不是?” 最后三个字她刻意的加重了尾音,乍一听去像是语气急切所至,杜明远看着她漆黑一片的瞳孔却是心头剧烈一跳—— 他分明是从那三个字里听出了三分警告的意味。 这一刻他终于确信,太子确实是无恙的,这一切都是荣安长公主的误导,所以她送去给周氏的那尊玉佛并不是为了敦促他为太子诊治,而是要收买他,让自己替她圆这个谎。 他虽然不知道秦菁此举的真正意图,但也能辨出这必定是一个巨大阴谋的前兆。 游走在后宫和官场多年,杜明远一直都明白明哲保身的重要性,他那个古怪的耿直脾气其实有很大一部分的用意都是刻意为之,为的就是不要卷进这些乌七八糟的后宫争斗之中,但这一次阴沟里翻船,已然是抽不开身了。 杜明远的后背隐隐有些汗湿,他脑中飞快的计较了一下对策,便打消了向景帝坦诚一切的念头。 因为他之前已经当着景帝和太后等人的面断了秦宣的伤势,此时若再反悔无疑就是给自己坐下一条欺君的罪名,而且在心理上他其实是不相信秦菁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会有这样的胆子来糊弄景帝,他直觉的就联想到站在她背后的萧文皇后,甚至是兵部尚书萧澄昱。 他虽然是太医院的院使,但说白了就是个替人诊病的大夫,这些人他是万万开罪不起的。 他十分的后悔,怪只怪之前自己一时情急竟然接了秦菁的话茬来渡一时之难,如今反过味来已经是骑虎难下,上了秦菁给他安排的这条贼船了。 知道回头无望,杜明远也便狠下心肠,咬牙点点头道,“这个自然,都是老臣的分内之责,臣一定会尽心替太子殿下诊治的。” “那本宫就先代父皇母后谢过太医了!”秦菁牵动嘴角,感激的冲他微微一笑,提醒他道,“父皇还在里面等着呢,院使大人快些进去吧。” “那老臣便先行一步了。”杜明远低垂着脑袋又是恭敬的作了一揖,这才快走两步跟着前面等候的小太监进了御书房。 隐瞒君上毕竟是大罪,因为心虚,他进门前又下意识的回头往殿前广场的方向看了秦菁一眼,此时离得远了他并不能看清对方的神色,却突然有种十分意外的感觉—— 远处的荣安公主分明是卑微的跪着的,可是那么小小的一个影子落在眼里却像是一座坚毅的雕像,四下里金碧辉煌的宫殿群,甚至于她身边容色出众的白家四少爷都成了陪衬的摆设,夜色中,那个脊背笔直的小小身躯爆发出一种慑人的气势,仿似可以撑开天地,风雨不毁! 他心头剧烈一颤,马上收摄心神快步走进门去。 跪在秦菁旁边的白奕一直若有所思的没有说话,此时看着他的背影走远,突然回头对秦菁道,“我说你也真是命大。” ------题外话------ 某岚:→_→公主殿下乃尊缺德,伦家杜老头那么年纪的乃都下的去手~ 公主殿下:(对手指)本宫这不是给他个机会多赚点棺材本么~ ! 037不出所料 “嗯?”秦菁直觉的以为白奕是从她跟杜明远的对话里听出了什么玄机,她心中一紧下意识的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但见对方的目光清澈明亮,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放心。萋鴀鴀晓 “你也不想想,太子那么大个人你也敢去接?运气差一点的还不活活砸死你!”白奕撇撇嘴,像是一副很看不上她的样子,语气刻薄的要命。 如若这还是在上一世,秦菁一定会恼怒的觉得他是恶意挑衅,但此刻细品之下觉出的却是一丝隐晦的暖意。 因为两个人针锋相对的久了,白奕对她说话的方式一直都是这样,那时候她不喜欢他的轻浮和不庄重,所以连带着对他的每一句话都没有好感,可是兜兜转转那么多年之后,最后恰是这个一直刁难她的少年矢志不渝的站在了她的身后。 命运和人心,真的是这世上最难捉摸的东西。 “我接的不是太子!”十年之后重新面前当年的白奕,秦菁的心里突然毫不设防的微笑了一下。 也许是这几年来第一次看到她和颜悦色的对着自己笑,白奕突然愣了一下,目光却因为她的话而写满了困惑。 秦菁看着他的眼睛,面容沉静字字清晰的说道,“他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与我血脉相连的我的亲弟弟!” 白奕脸上的神情剧烈一震,诧异的看着秦菁眼底近乎冷毅的平静,张了张嘴竟然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秦菁又是微微笑一笑却不再理会他,她重新收回目光去面对远处灯火通明的御书房,道,“白天你在树下捡到的那只鸽子呢?” 白奕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还是有点心不在焉的回道,“哦,我收起来了!” 秦菁面不改色的点点头,“回头你让月七送去给我吧!” 这一次白奕心里却是明显的惊异,他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深意扭头看了秦菁一眼,虽然没有从她的表情间看出半分的波澜,他却笃定的知道,这丫头也已经洞悉了其中的秘密。 当时他也只是觉得那鸽子死的蹊跷,心下生疑就趁乱收起来了,拿回去细查之下果然发现另有玄机。 有人要害秦宣这一点的意图是不容置疑的,只是因为事关重大,他连白穆林都没说,更是犹豫到底该不该告诉秦菁,却不曾想秦菁居然也注意到那只猝死的鸽子了。 他虽然嘴上不饶人,可说到底心里终究还是向着这个丫头的。 之前他不想告诉她是怕生出什么事来牵连到她,此时见着秦菁这样一副冷静自制的模样,白奕也知道是瞒不住了。 平复了一下呼吸,他稍稍挺直了腰板这才语气慎重的轻声说道,“我已经检查过了,那鸽子的腹部有淤血,应该是被人用弹弓一类的器具或者深厚的内功催力打下来的。” 说话间他小心翼翼的暗中观察着秦菁的反应,生怕她一时气愤而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但是出乎意料,秦菁听到他的陈述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来。 “果然如此!”她的语气轻快,反倒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 白奕一个机灵,觉得自己被她笑的浑身长刺,他有点惊慌的小声劝道,“你可别想不开,大不了我帮你去把凶手揪出来好了。” 这也算是白奕第一次在她面前服软,秦菁侧目看他一眼,最后却是阴测测的冷哼一声,“不需要!” 这是宫廷内院的战争,是独属于她和蓝太妃母子之间的对决,她不想也不需要让白奕牵扯其中,既然是仇人,自然是要手刃才能解恨的。 白奕看着她眼底变幻莫测的诡异光芒只当她是怒极失控,并不敢在这个时候再出言招惹她,于是强忍着闭上嘴巴。 杜明远在景帝的书房里呆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出来,为了避嫌,出来之后便没有再同秦菁打招呼,径自跟着引路的太监离开。 景帝随后也跟着走出来,他站在台阶上先是远远的看了秦菁和白奕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只转身带着管海盛走了。 因为不是寝宫,御书房这边夜里并不需要留宫女值夜,景帝走后里面负责服侍的宫女太监把里外打扫整理之后也便跟着离开,只在殿外留了八名内侍公公把门。 三更过后地面上已经降了薄薄的一层白霜,殿内的灯火尽数熄了,廊下的灯笼也只留了一半,整个殿前广场上的气氛突然之间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之中。 秦菁的膝盖已经跪的麻了,原本红润的脸颊冻得隐隐有些发青,她却暗暗咬着下唇极力隐忍着把跪姿端的一丝不苟,旁边的白奕却更像只被这寒霜打过的茄子,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 曾经一度秦菁很看重自己的膝盖,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不容侵犯,哪怕是对着景帝还有梁太后都觉得随意屈膝是一种莫大的耻辱,而现在重活一世她却看开了,就像她曾对秦宣说过的一样,就算此时她是跪着的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有一天她能昂首挺胸的站起来,把那些人妄图打压伤害他们母子的人统统踩在脚下,那这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想到蓝淑妃之前的狼狈,秦菁眼底突然闪过一丝寒芒,她掩饰性的垂下眼睑,却无意间发现旁边的白奕正贼头贼脑的回头张望。 秦菁心下生疑,稍一回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月七鬼鬼祟祟的从远处跑过来,等他离得近了秦菁才看清楚他那怀里鼓鼓囊囊的像是揣了什么东西的样子。 “少爷!”因为白奕受的是景帝的罚,月七并不敢近他的身,远远的冲他招了招手,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以手比划他怀里的东西。 秦菁觉得其中必定有什么猫腻,却不知道他们要搞什么名堂,不由的皱起眉头。 白奕像是极为明白月七所指,当即脸上就笑开了花,他回头扯着脖子看了眼御书房门口的动静,然后飞快的冲月七使了个眼色,道,“月七,去!” “嗯!”月七眼珠子一转用力的点点头,马上裹紧了怀里的东西扭头朝远处值夜的太监跑过去。 ------题外话------ 话说这里咱家公主殿下跟二货的小白童鞋算不算开始交心了o(╯□╰)o~ 看到这俩二货我就心焦,瓦的美艳帅锅锅们哇,啥时候乃们能全都出来溜一圈露露脸瓦就算功德圆满了~ ! 038无法无天 “这大冷天的,几位公公辛苦了啊!”常年跟在白奕身边,月七的脸皮也磨练的相当厚实,他蹭蹭蹭的跑过去就是热络的对着几个值夜的太监殷勤的搭话。萋鴀鴀晓 “都是为皇上当差的,这是咱们为人奴才的本分!”因为白奕在宫里走动的勤,月七也混了个脸熟,几个太监跟他并不是太见外,就是对着个孩子神情有点倨傲,但是这种狗仗人势的傲气却没能撑多久,突然有人使嗅了两下道,“什么味儿这么香,好像是桂花酿啊!” “公公的鼻子真灵,这就是城西蓬莱馆的桂花酿!”月七嘿嘿一笑,这才从怀里掏出那个藏着的酒葫芦,扒掉封口的软木塞在众人面前轻轻晃了一圈,浓烈清甜的酒香顿时就飘溢出来。 “真香啊!”小太监们肚里的酒虫子马上作起祟来,一个个馋的猛咽口水,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那个酒葫芦。 月七见着时机差不多了,就笑眯眯的把那葫芦主动送出去,脸上带着讨好的表情道,“这壶酒是小的特意偷带进来孝敬各位公公的,公公们都是在御前当差的,可要多关照些我家公子!” 这几个小太监不过是负责御书房把门的,离御前还远着呢,但是抬举人的话任凭谁听了都受用,几人听了当时便飘飘然的称大起来。 这边白奕满意的看着,趁机远远的给月七打了个手势。 月七会意的点点头,回头蹭了蹭旁边那个管事太监的肩膀,道,“这样冷的天,公公们先去那边的墙后喝一口,小的在这替您守会儿?” 御书房这边入夜后只要景帝一离开一般便不会再有人来,几个小太监犹豫着各自交换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想法不谋而合,还不及交代月七两句就追着那个手握酒葫芦的太监争先恐后的涌到不远处的墙壁后面偷酒喝去了。 骗走了这群人月七终于长出一口气,他回头拿袖子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这边的白奕已经舒活着筋骨坐在了地上。 他自己一边晃着膀子一边对秦菁道,“喂,跪这么久你膝盖不疼啊?现在又没人看着,歇会儿呗!” 以前秦菁就知道白奕这家伙恃宠而骄无法无天,现在看来他还真是被右丞相夫人给宠坏了,这些劳什子的鬼把戏居然耍到皇宫大内皇帝的御书房门口来了。 秦菁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并不理会他。 白奕撇撇嘴,自顾低头去鼓捣身上跪皱了的袍子,片刻之后突然随手扔了一团东西在秦菁面前,抬抬下巴道,“喏!” 因为他们是跪在广场正中,离着檐廊的灯笼很远光线射过来有些不明显,秦菁只能勉强辨认出那像是一团软布料做成的小物件。 她并没有去捡,只是狐疑的回头去看白奕,却见他正毫不讲究的坐在地上,撩开袍子正从膝盖上往下解什么东西,不多时就又抓了个跟她面前扔着的物件相同的东西一并送到她面前,眉毛挑高,用施恩般的语气慷慨说道,“给!” 秦菁看着他脸上固有的明媚神色,不觉伸手接下他递过来的东西,捏在手里摸了摸却是两片小垫子,展开来只有男人巴掌那么大,里面絮了厚厚的一层棉花,四角各缝了一条带子用于固定。 这东西秦菁还是第一次见,她不由得拧起眉头,脱口道,“这是什么?” “你傻啊!”白奕跟她说话却不讲究,吊儿郎当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鄙夷,“这地砖这么硬,就你那个娇惯的公主身子,真要跪上一夜,就算不残废也得落下病根。” 他仰面朝天的努努嘴,可等了半天却没见着秦菁的动作不由的急了,爬起来一把夺了那两片垫子,下意识的就想按下她自己动手帮她系上。 他们此时的关系毕竟已经不是年少无知时的玩伴了,秦菁蹙眉,肩膀微微一侧避开他的手。 白奕也马上察觉自己逾矩,脸上表情带了几分不自然的缩回手去,语气仍是顽劣不堪的催促道,“月七撑不了多久的,赶紧的吧!” 她今天这一出唱的是“苦肉计”不假,却没必要真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秦菁垂眸略一思忖便不再犹豫,一咬牙也跟着白奕坐到地上,背过身去将裙摆撩至小腿把那两片软垫隔着内衣裤绑在了膝盖上。 重新再跪下去的时候,膝下明显没有那么难受了,可是她却不知道要跟白奕说些什么,于是便自顾垂下眼睑不去看他。 白奕似乎并不在意,撩起袍角也跪回去,这时躲在墙根后偷酒喝的小太监们开始陆续的走出来。 他规规整整的跪着,就好像方才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一般,唇角却是扬起一个明显的弧度不无得意的对身侧的秦菁小声的炫耀,“怎么样还不错吧?我娘给我做的,平时是用来对付老头子的,今天便宜你了。” 秦菁稍稍偏过头去看他,白奕感觉到她的视线也侧目回望过来,夜色中他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潋起一层绝艳的光影,衬着他俊美的容颜,竟然有种动人心魄的力量。 秦菁一直都知道他的眼睛跟别人不一样,好像特别的黑,特别的亮,而且无论何时何地遇到他,那双眸子里总是带着不知疲倦的笑意。 醒过来的这几个时辰之内,除了秦宣出事那会儿的惊悸之外秦菁的心情一直很平静,只是每每看到白奕,尤其是对上他那双灿若星子的眸子,她心里总会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压着,让她莫名的难受,总也忘不了自己最后利用他时所带的愧疚。 她脸上的表情慢慢沉寂下去,带了种莫名的烦躁情绪低声问道,“那你呢?” “没所谓啊!”白奕大大咧咧的耸耸肩,眉尾上挑还是不忘用鄙夷的眼神瞪她一眼,道,“小爷打小儿练的就是这个!” 秦菁当然知道他是故意在自己面前逞能,只是她并没有揭穿他,只是藏在袖口下的双手不由的握紧,默默的垂下头去。 那之后白奕居然一反常态的没有再折腾,像是心悦诚服的安心被罚跪,而事实上他们也并没有跪到天亮,只四更多一点孙嬷嬷就过来传旨说是太后开恩免了对二人的处罚。 梁太后和景帝母子一心,一般情况下但凡的景帝颁下的旨意梁太后就不会弗他的意,而且这一次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实在是没有必要。 月七扶着白奕一瘸一拐的走了,秦菁看着白奕滑稽的背影目光不由的沉了沉,扭头对身边的墨荷道,“到底怎么回事?” ------题外话------ 小白童鞋乃这个二货,肿么就不知道消停点,作为一个一本正经的亲妈,某岚表示这货不是我亲生的,绝对是领养的嘤嘤嘤~ →_→传说中的跪的容易,穷摇奶奶乃看不见我~ 039愁云惨雾 墨荷闻言却是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道,“公主这回算是沾了四公子的光了。萋鴀鴀晓” 秦菁大惑不解,不由的皱起眉头道,“怎么?” “还不是丞相夫人心疼四公子么。”苏雨也咯咯的笑了起来,抢着说道,“早前那会儿四公子前脚才被白丞相揪进宫来请罪,丞相夫人后脚就跟着去了太后宫中哭诉求情。太后让华瑞姑姑过来打听了消息,见罚的也不重本来是不想理会的,可丞相夫人死活不依,就一直在太后宫里跪着不肯走。太后哪能真让她也跟着跪上一夜,到时候也不好向丞相大人交代,于是便只能松口遣人去知会了皇上,让她把人带回去了。” 想来也是,既然连别人的儿子都无罪开释了,梁太后也就没有理由再把自家孙女留在这天寒地冻的御书房门外晾着了,所以墨荷说她这次是沾了白奕的光倒是一点不假的。 秦菁想着,抬头远远追着白奕的背影看了两眼,唇边不由的闪过一丝自嘲的冷笑。 “公主您没事吧?手怎么这样凉,可不要再受了风寒才好。”墨荷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取了早就准备好的大氅给她披在身上,心疼的把她冰冷的指尖握在掌中搓着取暖。 “我没事,不过是做场戏罢了!”秦菁从她掌中抽出手来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回去吧!”说完就率先一步转身往回走。 乾和宫里晴云已经备好了热水,忙了一整天秦菁也是疲累的紧,沐浴之后就回寝殿歇下了。 次日一早,她先去万寿宫给梁太后问了安,之后又去永寿殿看过秦宣,出来的时候刚好跟从殿外匆匆而来的杜明远打了个照面。 他只带了自己的医童而并没有携同其他的太医一道过来,秦菁知道他这是已经定了心,决定配合自己演这场戏了。 她心中的石头落地脸上的神情却很寡淡,就着秦宣的病情同杜明远寒暄了两句便带着随行的宫女离去。 接下来的两天整个宫里的气氛都很变得沉闷异常,处处透着肃杀的诡异,景帝脸上的阴云一直不散,萧文皇后病在床上日日垂泪,秦宣因为一直没有醒不好随意挪动就一直留在永寿殿,梁太后每日倒是都会带着孙嬷嬷前去看上一眼,叹息声却是一声比一声重。 这几个人的性格就是这样,秦菁看在眼里并不奇怪,反倒是素来张扬跋扈的蓝淑妃一反常态,吃了那么大的亏居然也按捺下来,老老实实的呆在漱玉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秦宣是一直到第三日的黄昏才转醒过来,萧文皇后听闻了宫女的禀报是欢喜的又哭又笑,而等秦菁闻讯赶过去的时候,整个永寿殿里的气氛又已经再度冷凝,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太子醒了,他安静的坐在床上不哭不闹,看上去完好无损,可是待要细看之时却发现他那双原本灵动的眸子毫无光彩,像是蒙了尘的琉璃珠子一般完全看不出一丝的生气。 萧文皇后扑上去抱着他痛哭,他却像根本不认识她一样,呆呆傻傻的坐着,没有丝毫的反应。 景帝把这种情况看在眼里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险些站不稳,他寒着脸把杜明远喊进来,眼中惊慌的神色几乎掩盖不住的怒声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杜明远诚惶诚恐的跪伏在地,言辞间却不见得有多少慌乱,显然是已经准备好的说辞,道,“皇上,微臣已经尽力了,太子殿下的脑部受创,淤血短时间内不容易彻底清除,此时他能转醒已经是万幸了。” 梁太后听了这话却是急了,几乎是尖锐的叫喊出来,“这是什么意思?这孩子——” 她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秦宣一眼,但见他神色空洞目光完全没有落点只是痴痴的坐着,心下已经明白三分。 景帝脸上的颜色更是青一片白一片,但此时他明显已经缓过来了,咬咬牙道,“还有希望吗?” 为了防止情绪外泄,杜明远并没有抬头,他只是循着那夜在御书房前秦菁给她的暗示说道,“太子殿下有皇上和太后的福泽庇佑是一定会无恙的,这几日老臣已经和太医院的众位太医仔细的研习过殿下的伤势,只要对症下药再配合上针灸按摩之术,一点一点引导淤血化开,殿下自然便会痊愈。” 景帝等人闻言稍稍松了口气,梁太后的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开,她忧心忡忡的又看了秦宣一眼,道,“宣儿什么时候能好全了?” “这个——微臣却是不好说了!”杜明远道,稍稍迟疑着顿了一下才又继续,“只是殿下伤在了后脑却是万分凶险的,非一日之功可以速成,如若操之过急,万一打散的淤血不能完全化开而阻塞血管,反而会适得其反。” 他虽然笃定了秦宣会康复,但言下之意又给不出一个明确的期限。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又变得死寂,每个人都各怀心思的沉默着,却再没有人失控。 秦菁也是算准了时间,所以才让秦宣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才睁眼,她知道在这段时间之内已经足够让所有人做好心理准备来接受这个事实,没有人再方寸大乱的搅局她后面的计划才能按部就班的顺利进行下去。 半晌,还是景帝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沉默。 他起身走到梁太后面前,手掌覆在她皱纹迭起的手背上顿了顿,劝道,“母后,既然杜太医这么说了,您就放宽心吧,儿子先送您回去!” 梁太后抬头,两个人的眼底都藏着一线阴霾的彼此对望片刻,梁太后也只是叹了口气,默默的站起身来往殿外走去。 “恭送父皇,恭送皇祖母!”秦菁亲自把二人送上辇车,回头便敛了眸光吩咐晴云道,“你带人在殿外等着吧,本宫先进去看看宣儿。” “是!”晴云谨慎的点点头,在她进门之后顺手阖上了殿门。 “皇姐!”寝殿里秦宣见到她来已经飞快的跳下床,跑过来抱住她的一只胳膊。 秦菁抽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掌心里的汗水,抬头问道,“很紧张?” “嗯!”秦宣干吞了口唾沫用力的点点头,然后他踮起脚往秦菁身后看了眼紧闭的殿门突然就顽皮的笑了,晃着秦菁的胳膊眨眨眼道,“皇姐,刚才我装的像不像?” 秦宣毕竟年纪小,想要他声情并茂的去扮一个疯子难免多说多错,相对而言装傻卖呆却要容易的多。 “把父皇和皇祖母都蒙过去了你说像不像?”秦菁没好气的白他一眼,牵着他的手回到床边,叮嘱他道,“这几日你要小心些,便是在母后面前也莫要露出破绽,知道么?” 提起萧文皇后秦宣的眼中透出些失落的情绪来,有些不忍道,“是我害母后伤心了。” “母后没有宣儿想象的那么柔弱,为了你,她会挺过来的。”秦菁摸了摸他的头,眼中突然明亮一闪,轻声道,“这几天你自己留点神,我去偏殿劝劝母后。” 秦宣看着她眼中莫名晃动的光彩心里突然雀跃了一下,但回头想想又觉得很没道理,于是便只乖巧的点点头,“嗯!” ------题外话------ 我加速的码剧情,争取尽早把咱家口耐的男配门牵出来认认人,再握拳~ ! 040教母杀人 自从秦宣搬到永寿殿养伤以来萧文皇后便把正殿腾出来给了他,自己搬去了偏殿暂居。萋鴀鴀晓 她的身子骨本来就弱,再接二连三的受了这么多打击,已经是病下了。 秦菁带着晴云进去的时候萧文皇后正昏昏沉沉的侧卧在暖炕上休息,眼角的泪痕新干,一张脸孔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憔悴的让人揪心。 李嬷嬷服侍在侧,端了碗参汤送过去,期期艾艾的劝着,“娘娘,就算是为着太子着想,您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提到秦宣,萧文皇后原本毫无生气的双眼突然动了一动,紧跟着便是两行清泪顺着消瘦的脸颊滑落下来。 秦菁看着这样的场景不免暗暗的叹了口气。 上一世就是这样,母后因为宣儿的事情大受打击一蹶不振,恹恹的病了很久都没有走出这个阴影来,甚至顾及不到朝中风向的转变,直至后来群臣联名上书请求另立储君的折子端到面前,她整个人的火气才被一并激发出来,以至于歇斯底里之下怄着这一口气而做出了那样惨烈的决定。 说到底她这个人其实不是没有脾气的,只是太容易感情用事而被人左右情绪,进而失去先机罢了。 李嬷嬷眼见着劝萧文皇后不动,眼圈就跟着红了,秦菁抿抿唇走上前去道,“嬷嬷,我来吧!” 见到她来,李嬷嬷顿时生出一点希望来,犹豫了一下就把手里的瓷碗地给她。 秦菁接了那碗却是随手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回头对李嬷嬷露出一个笑容,道,“嬷嬷,打发他们先到殿外候着吧,母后身子不适受不得吵闹,我在这陪她说说话。” “是!”李嬷嬷会意,福了福身便把殿里一众宫女带了出去。 秦菁走过去,挨着萧文皇后坐下。 “菁儿!”萧文皇后猛的抬起头,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到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眼泪更是汹涌的簌簌往下落。 秦菁抓了她的一只手在掌中用力的握了握,只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却并不急着说话。 李嬷嬷去了一会儿又亲自端了两碗茶进来,回头吩咐人把内殿的门带上。 “唉!”她走过来把茶放在桌子上,看了眼萧文皇后病恹恹的模样心疼的叹了口气,转头对秦菁道,“公主您来的正好,还是您来劝劝皇后娘娘吧,自从小殿下伤了她便是这样伤痛欲绝不吃不喝,这眼见着已经瘦了一圈了。” 李嬷嬷说完就自觉的退开几步,站到了旁边,秦菁这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萧文皇后。 她的面容宁静目光平和,开口的语气也平淡的问道,“难道母后真的相信今天宣儿的事是场意外吗?” “意外?”萧文皇如遭雷击,身子剧烈一震就那么僵住了。 李嬷嬷头皮一麻,整颗心都堵在了嗓子眼。 萧文皇后并不是个糊涂人,从秦宣出事那一刻她心里就已经有数,可是这么大的事,没有确凿的证据捏在手里却是谁都不敢明着说出口的,稍有不慎保不准就要被人以诋毁陷害之名反咬一口。 这几日李嬷嬷心里虽然也是愤恨,却是强忍着管制住自己的舌头,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了哪句话而刺激了萧氏,让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秦菁是她看着长大的,也是个懂得分寸的人,她是万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会单刀直入的去揭萧文皇后的疮疤。 李嬷嬷顿时心惊肉跳,她下意识的想要上前劝一劝,却已经晚了。 萧文皇后在经过短暂的触动之后猛的回过神来,这个素来端庄和善的女人眼中突然现出一丝凛冽的杀气,怒声拍案,“他们真当本宫是瞎的吗?” 说话间她广袖一挥,放在手边的茶盏便飞了出去远远的砸在墙角的灯架上。 琉璃的灯罩被撞落在地,内殿里噼里啪啦响做一片。 此时晴云年纪毕竟还小,又是第一次见到素来雍容宽厚的皇后娘娘震怒,腿一软,忙是垂首趴到了地上。 “哎——”李嬷嬷慌忙想要上前,秦菁却冷不防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不能说是有多凌厉,射在人脸上却带了一种巨大的震慑力。 这一眼,分明就是警告。 李嬷嬷脚下一软,竟然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再不敢开口多说一个字。 内殿的门是关着的,外头的奴才并不清楚里面的状况,但听到这般响动也是吓得不轻,个个都低垂着脑袋心里砰砰直跳。 任何一个母亲都无法容忍别人伤害自己的子女,前一世的萧文皇后为了秦宣连命都舍了,现在她有这样的反应也是再寻常不过。 秦菁看在眼里,平静的站起身来,把放在另一边桌角的那碗茶端过去递给她,“母后!” 萧文皇后接过来抿了一口,她极力的想要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但胸口仍是剧烈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又重重的把手里茶碗撂下,茶水洒了一桌子。 “这些年蓝淑妃恃宠而骄在宫里惹了多少事?可她再怎么嚣张跋扈本宫也只当她是妇人见识没有与她计较,没想到她贪心不足,如今竟然敢打宣儿的主意,想来真是本宫养虎为患,害了宣儿。”她说着不由又落下泪来,只是相较于前一刻近乎绝望的悲伤哀痛,此时眼中却多了三分愤恨的怒气窜动,隐隐的便要喷薄而出。 一个人在极度伤心的时候可以忽视身边一切的人或事,而在他极度愤怒的时候却会把周遭环境对他所造成的影响无限的扩大化。 秦菁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已经达到了。 “这件事的缘由虽然我与母后都心知肚明,但到底是没能手把手的拿到她的把柄,父皇和皇祖母那边轻易是不容开口的。”她并不喜形于色,只是绕过桌子回到萧文皇后身边坐下,重新抓起她的右手在掌中握紧,坚定说道,“所以母后,宣儿现在越是这样您便越是不能倒下去,在这宫里有多少的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此时再若失去您的庇护,他要如何能在这重重宫闱之中立足?不管您有多伤心,有多痛心,女儿求您,为了宣儿,请您一定要保重自己!” 萧文皇后低头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是手掌,像是感知到某种巨大的力量,心头突然有种热血涌动。 是的,越是现在这种情况她就越是不能倒下去,更不能自暴自弃,如今她还是一国之母那些人就敢明目张胆的对她的儿子下手,可想而知,一旦自己从这个位子上跌下去,自己的一双儿女在这重重宫闱之中活的将会是何等凄惨。 瘦弱的身体里像是被一点一点注入了一股强大的意志力,萧文皇后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捏紧,在秦菁的手背上掐出了几道深深的指甲印。 最后,她抬起头,眼中泪光淡去,咬牙道,“那你说本宫现在应该怎么做?” 秦菁看着她瞳仁中迅速的窜起的那一小撮浓烈的火焰,红唇微启会心一笑,语气轻缓的吐出两个字,“杀人!” ------题外话------ 下面是推荐好友的文,作者都是软妹纸,躺倒任调戏,大家不要客气的尽情戳哈: 安凤《重生窈窕庶女》http:/read.xxsy.net/info/440607.html 西迟湄《重生之名门贵女》 花舞冰兰《帝王宠臣》 041杀鸡儆猴 秦菁的语气平淡,并没有透露过多的情绪,唇齿间吐出的那两个字却让人听来不寒而栗。萋鴀鴀晓 萧文皇后心头剧烈一颤,马上就明白过来。 眼下她虽然轻易动不得蓝淑妃母子,却总有动的了的人,莫不说她现在心中怒意滔天,就算只是为了做给外人看,这一次的事也断不能做一个哑巴亏给咽下去,否则那些人只会更加的有恃无恐。 可她到底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眼底犹豫的神色一闪而过,她扭头对李嬷嬷道,“宣儿身边的那些奴才呢?” 李嬷嬷快步上前,回道,“回禀娘娘,这两日太后娘娘往咱们宫里走的勤,长公主怕他们碍着太后的眼,就让奴才暂且把人都扣下了,就关在小厨房后面的厢房里。” 说白了,秦菁其实只是怕太后提前发难,而把常禄那些人藏起来了。 那些人是该死,却不能借梁太后的手,她要萧文皇后亲自动手,一则为了解气,二则也是为了让萧文皇后在宫中立威。 作为一国之母她的宽厚大度已经是极好的名声,但是作为这皇宫内院的当家主母,只有这个贤良的名声却是不够的。 萧文皇后思量片刻,咬牙道,“宣儿伤了的这几日各宫的主子都来探望过吗?” 李嬷嬷道,“除了常年卧病的李昭容和被陛下禁了足的蓝淑妃,其他人都来过了,那两家也遣人送了礼物过来。” “哦!”萧文皇后点头,垂眸略一思忖进而吩咐道,“嬷嬷,你传本宫的旨意下去,就说太子受伤劳动各宫前来探望本宫很是感激,明日一早让所有人都过来,本宫要当面致谢。” 这样吩咐下去的时候她的声音果决,语气间已经不带半分拖沓。 李嬷嬷神色复杂的偷偷瞄了秦菁一眼,然后慎重的点点头,“是。” “时候也不早了,母后也早些歇着吧。”眼见着尘埃落定,秦菁微笑着站起来,对李嬷嬷道,“吩咐下去传晚膳吧!” 李嬷嬷下意识的看了萧文皇后一眼,见她没有拒绝的意思,知道她这是真的已经想开了,不由感激的对着秦菁施了一礼道,“是,奴婢这便安排下去。” 秦菁颔首,回头对萧文皇后福了福,“儿臣先行告退。” 矮炕上萧文皇后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神色略微有点古怪,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秦菁也不在意,转身带着晴云往门口走去,此时萧文皇后却是突然回过神来,对着她的背影急切的叫了声,“菁儿——” 李嬷嬷见状赶紧过去伺候她穿上鞋子,她下了地却只往前跨出去一步又猛地顿住,神色间充满了恐惧和不安的看着秦菁的背影,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只是死死的攥着袖口不动了。 秦菁止步,听着身后的动静,片刻之后才缓缓转身,远远的对着萧文皇后展开一个笑容,道,“母后,曾经我也以为凡事与人为善留有三分余地总是好的,可事实证明我们错了。我们不争不夺,不见得别人就会安分守己,若是旁的事也便罢了,可每个人都有自己底线,母后你是知道的,我同你一样,都把宣儿看的很重,在这件事上,从今尔后都再没有一丝一毫转圜的余地。” 她的神色宁静,带着同往日里一样温婉平和的表情,唯一不同的是眼睛里沉寂到近乎冷酷的那抹幽光。 萧文皇后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神色有些混沌,又是半晌没有说话。 她与景帝不同,她是看着秦菁长大的,直觉上她总觉得自己的女儿今天是有什么地方不同了,可细看之下又找不出任何的破绽,不知不觉就信了秦菁的解释。 “你去吧!”她颓然的呼出一口气,摆摆手重新坐回暖炕上,道,“李嬷嬷,你送菁儿出去吧!” “是!”李嬷嬷领命带了秦菁出去,出了正殿的大门秦菁便止了步子回头冲她笑笑,“嬷嬷不用送了,去忙母后吩咐的事吧,本宫自己可以出去。”她说着顿了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哦对了,李昭容常年病着,皇祖母那边都开了恩典免了她每日的问安,她那里你便不用去了。” “是!”李嬷嬷恭敬的低头回道,虽然心有余悸,但想了想还是试探性的开口道,“那漱玉宫那边——” 漱玉宫和永寿殿的两位主子不对付众人皆知,平时蓝淑妃仗着景帝的宠爱就三天两头的借口身子不适不肯来永寿殿请安,可明日的事萧文皇后分明就是冲着蓝淑妃去的,李嬷嬷不免为难,生怕把这次的差事办砸了。 秦菁见她紧张,却是不以为然的笑笑,“近几年父皇极少宠幸新人,如今宫里除了母后,妃位之上的也就剩下贤妃和淑妃了,这两家哪容怠慢。” 这意思就是让她去请?李嬷嬷还是心中忐忑,“可是淑妃娘娘刚被陛下禁了足,奴婢怕她不肯来。” “那不过是父皇的一时气话,何况现在宣儿已经醒了,那禁足令便等于废止了,你只管把帖子送到就是,本宫可以跟你保证,她是她一定会来的!”就算只是为了看永寿殿的笑话蓝淑妃也是一定会来的。 李嬷嬷见她如此笃定,心里虽然怀疑却也不敢再多言,福身退了下去。 从永寿殿出来秦菁的唇边慢慢绽开一点不甚明显的笑容,在宫灯渲染的夜色下衬出她唇色如血,竟是透出丝丝诡异来。 晴云在旁边无意中窥见,心头顿时一跳,慌忙垂下头去做掩饰。 一路上相安无事的回到乾和宫,宫女送了一杯茶进来放在桌子上就转身退了出去,秦菁端起茶碗气定神闲的笼着水面上漂浮的茶叶,抬头看到晴云还魂不守舍的站在边上不由轻轻的笑了声道,“你想说什么?” ------题外话------ 推荐好友的文: 安凤《重生窈窕庶女》三娘重生,玩转侯门,两大男主火热角逐中~ 西迟湄《重生之名门贵女》半路郡主,为母寻仇,宅斗鸡飞狗跳ing~ 花舞冰兰《帝王宠臣》皇帝陛下和侍郎大人的激情碰撞,JQ乱飞~ 042将计就计 “啊?”晴云一愣,旋即便是反应过来,飞快的低下头道,“没什么!” 秦菁摇头,不由的笑了下,“你是不是想问,我刚刚为什么一定要教唆母后去处置宣儿身边的人?” “奴婢多嘴!”心思被料中,晴云赶忙屈膝跪了下去,咬咬牙道,“可是公主,奴婢确实不明白,现在太子殿下刚刚出了事,皇上那边必定伤心,此时皇后娘娘再这么一闹损了贤名,奴婢怕是皇上会不高兴!太子殿下身边的人纵然有失,您帮着处置了也就是了,何必非要劳动皇后娘娘?” “你说的对,处置几个阉人不是什么难事,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愿让母后的手上沾血,但这件事由我来做却是远不如借母后的手!”秦菁唇边的笑意隐去,她放下茶盏起身走过来亲自扶着晴云的胳膊把她拉起来,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带着种说不出的冷酷味道,“蓝淑妃不过小小一介嫔妃,你以为她因何敢对宣儿下手?” 既然秦宣的事不是意外,那这事必定跟蓝淑妃有关,这一点晴云是早就猜到了的,但至于蓝氏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她却是从未想过,此时被秦菁一提才恍然想起来这才是整个事情的关键。萋鴀鴀晓 蓝淑妃平日里就同萧文皇后不对付是真,但她到底不过一介嫔妃,即便是为了争宠立威也不该有这样的胆子算计到一国储君的头上来,难道—— 晴云拧眉沉思片刻,突然一惊,脱口道,“是为了洛王?他们——” “这天底下皇帝的宝座只有一把,宣儿挡了他们的路,他们自然要扫除障碍!”秦菁的眼中透出一丝蔑笑,却见不出有多少愤怒的情绪,便又重新走到桌旁坐下端起茶碗。 晴云的脸色略微有些发白,急急的跟过来,她心中慌乱便有些慌不择言,“可是——可是他们怎么敢?” “做都做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秦菁冷嗤一声,低头呷了口茶才又心平气和的继续道,“钱权富贵本来就是这世间最污浊的东西,让人一夜之间由人变鬼又有什么稀奇的?” 晴云垂下眼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却没能辩驳秦菁的话。 秦菁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是受了不小的震动,她停顿片刻,等晴云想明白了重新抬头看向自己才又开口继续说道,“既然她敢为了他的儿子铤而走险,我便要他们看到母后亦是会为了宣儿不顾一切,越是在这个时候我便越要让他们看清楚自己的身份,明白谁才是这后宫之主,也省的他们做起事来肆无忌惮。” 秦菁的个性晴云再清楚不过,她虽然素日里都与人为善却绝不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再加上她对秦宣的感情深厚不容置疑,可—— 这一次自家公主的作为确实有些极端,居然连萧文皇后的爱子之情都利用了。 晴云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直觉上她觉得秦菁这样做没有错,但在伦理上又会对萧文皇后生出一丝愧疚。 这样一想她便失了神,默默的垂下头,把整个事情又从头到尾思量一遍这才猛地察觉秦菁在对待秦宣这件事的态度上确实是有点不同寻常。 人前她虽然表现的十分悲切,但自己是她身边的人,背地里却从未在她脸上看到任何悲切的伤感,反而更多的是冷漠和愤恨。 脑中如电石火光般被什么东西剧烈一撞,晴云几乎是控制不住的脱口道,“那太子殿下——” “他没事!”秦菁并不避讳她,反问道,“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送那尊玉佛去给杜夫人?” 晴云一时哑然,其实她一直以为秦菁送那尊玉佛给杜明远是为了贿赂他让他全力以赴为秦宣疗伤的,此时经了秦菁的提点才恍然明白过来。 这杜明远本来就是太医院的院使,就算只是为了自己声望地位乃至他太医院一干人等的性命也必定会不遗余力的为秦宣诊治的,秦菁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的去笼络他,所以—— 秦菁送他那么重的礼,其实是为了封死他的嘴巴,让他配合着演戏的? “既然摆明是冲着宣儿来的,一计不成怎么可能就此放弃?与其让他们再继续为宣儿费心莫不如本宫将计就计就此成全了他们,也好让他们消停些时日。”秦菁兀自说着突然顿了一下,垂下眼睫略有些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道,“而且也只有宣儿这样,母后再做下什么父皇也不会过分追究。” 说到底,这宫里的女人就算位份再高贵,在没有座上太后的宝座之前也都还要看着皇帝的脸色过日子,她们的一言一行莫不需考虑到皇帝的态度,这种如履薄冰的日子,在外人看来虽然荣光无限,但真过起来却是十分辛苦的。 “可是您有必要瞒着皇后娘娘吗?奴婢看她这几日为了太子殿下的事已经添了病容了。”晴云虽然觉得秦菁说的有理,她也终究是个女子的柔弱心肠,一想到萧文皇后悲痛欲绝的样子心里就会觉得不忍,此时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困惑。 “我也是不得已,为了宣儿,她会挺过来的。”萧文皇后的看不开便是此时横在秦菁心中最大的魔魇,她用力的闭了下眼来压下胸中那股浮躁之气,这才重新抬眸对着晴云笑了下,“晴云你跟在我身边的时日不短,自然也摸透了母后的性情,她虽然可以为了宣儿赌一时之气处置了那些奴才,但毕竟也是手不够毒,心不够狠,而且她心里又不能不顾及萧家和外公,很多情况下必定放不开。这件事我做下来就是欺君的罪名,所要面对的是父皇,所以她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省的露出马脚。” 晴云心下一惊,这才猛地察觉经过这件事秦菁已经把景帝算计在内,可想而知一旦真相不慎外漏会引来什么可怕的恶果。 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家公主是哪里来的胆量居然敢跟景帝对着干,不由的就被惊出一身冷汗,不安道,“太子殿下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这样一来奴婢怕是自今日起皇上对他——” “没关系,”秦菁摇头,“宣儿他现在有太后的怜惜和庇佑,比什么都管用,至于别的——来日方长!” 经过这件事以后梁太后的心里对秦宣就会始终存有一丝愧疚,她会觉得这个孙子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多少是与自己有关,就算秦宣此时的状况再与江山无望,她也是断然不会允许别人再打他的主意,这一点从她之前毫不留情的处置了那只爱宠猫儿的事情上就可见一斑。 以秦宣这样的状况,保不准就会失去储君之位,可秦菁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间竟然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憾,反而是一幅很愉悦的乐见其成的表情,若不是她眸子近乎幽暗的冷光晃动,晴云真会以为她是完全不在意秦宣的死活的。 晴云心中不禁暗跳,自家公主的心思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样深不可测起来? ------题外话------ 公主殿下铤而走险,可怜的秦宣小盆友,从今以后就要开始一场装疯卖傻的生活鸟~至于教唆皇后娘娘杀人的真正原因,下章应该可以写到吧,望天~ ! 043风雨将至 永寿殿将会有一出大场面上演秦菁是知道的,可是次日一早她去太后处请安的时候刻意却耽误了个把时辰,不动声色的把这场戏给错过了。萋鴀鴀晓 虽然她也很想看看蓝淑妃在极度惊吓之下的反应,可如果每一件事发生的时候她都在场难免惹人嫌疑,不得已只能按捺下来。 近年来梁太后有个习惯,就是每日早起之后会先去佛堂念一个时辰的经,而这段时间内就算是发生了天大的事她也是不许人打扰的。 秦菁去的时候赶了个巧,正好她穿戴妥当要去佛堂。 “孙女来给皇祖母请安了,”这个时间是秦菁算准了的,她脸上却表现的极为歉疚的迎上去搀了梁太后的手臂告罪道,“刚刚过来的路上遇到四皇妹耽搁了一会儿,皇祖母这便要去佛堂了吗?” “长公主来了啊!”孙嬷嬷从屋里追出来,把一串佛珠挂到梁太后手上,笑着道,“太后刚还念叨,以为您不来了呢。” 按理说秦菁是主子,她与梁太后说话时是轮不到孙嬷嬷插嘴的,由此可见苏嬷嬷在梁太后跟前的分量。 “嬷嬷,我还怕来的多了,您会嫌我吵闹呢。”秦菁笑着拉了拉梁太后的手,嗔道,“皇祖母要去佛堂今天我便先回去吧,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这些天因为秦宣的事梁太后也是胸中郁结,脸上皱纹都显得越发深刻,宫里众人听闻那日她在永寿殿里大发雷霆的事都惧怕她的脾气,轻易不敢贸然登门来触霉头,只有秦菁风雨无阻仍是每日过来问安。 “你这孩子,竟也学会耍贫了。”此时见了秦菁她心里才颇有些宽慰,不禁笑着拍了拍秦菁的手臂手背道,“你不急着走就陪哀家去佛堂替你弟弟祈福吧。” 秦菁自然是不能拒绝,便点头随着她一起去了。 万寿宫的佛堂就设在后殿的正殿里头,梁太后素来就有收集各色玉佛的习惯,此时殿中供奉的各种佛像不下百尊,无论从玉石的成色还是佛像的雕工上看都是上品,这些佛像的尺寸不等,最大的一尊主佛像大小与真人相仿,用纯金打造的底座供奉在当中的檀香木供桌上,那玉色十分的青翠通透,更衬得大佛脸上笑容慈悲和善。 梁太后进去就径自走到主佛像前面拜了拜,然后就在蒲团上跪下来心平气和的捻佛珠,口中念念有词,但是声音极低根本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上一世对鬼神之说秦菁也是颇为敬畏,但是重活一世,平心而论她却是不信这些了,什么善恶因果不过那些懦弱的人或是做贼心虚的人用以自欺欺人的说辞罢了。 这一世,她要什么只会凭自己的双手去争,去夺,哪怕是去抢,却也再不会寄希望于他人的施舍一分一毫。 旁边梁太后的样子看似十分虔诚,秦菁随侍在侧也是平心静气的陪着,私底下却是竖起耳朵敏锐的注意着门外的动静,她知道,这里此时的平静正是山雨欲来的前兆,而且很快便会被打破。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门外就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只是走近了却又突然没了动静,显然是被孙嬷嬷拦下了。 这个时辰有人会来也是在秦菁的意料之中,想来是永寿殿那边萧文皇后已经动手了。 她的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冷冷一笑,便是安静的垂下头去不再理会。 也许是有人陪着的缘故,这一天梁太后的心绪十分安宁,一个时辰之后竟然还如老僧入定般并没有起来的意思。 可她这样沉得住气,外头的人却显然是没有这般耐性,不多时孙嬷嬷终于忍不住拍了拍门板,在外面提醒道,“太后,到时候传膳了。” 孙嬷嬷其人梁太后是知道,她慢慢的睁开眼,脸上表情依然很平静的扭头对秦菁道,“扶哀家起来吧。” “是,皇祖母。”秦菁微微一笑,起身过去搀着她的胳膊把她扶起来。 梁太后起身之后复又闭目对着那佛像拜了拜,这才由秦菁搀扶着出了门。 “太后!”孙嬷嬷迎上来,脸上带着慈善得体的笑容道,“御膳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奴婢这便着人给您传膳吗?” “嗯!”梁太后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转而对旁边的女官华瑞道,“皇帝那边用过了吗?” “陛下刚刚下朝又召了两位丞相大人在御书房议事,还不曾用过早膳。”华瑞答道。 “你过去御书房外头等着,等他忙完了,叫他过来跟哀家这里一起吃吧!”梁太后微微闭目喘了口气。 秦菁自然明白她这是个变相的逐客令,于是温婉的笑着说道,“既然皇祖母还要等父皇,那孙女便先行告退了。” “嗯!”梁太后握着她的手,脸上露出不舍的神情道,“难为你今天陪着哀家跪了这么久了。” “皇祖母说哪里的话,能陪着您是孙女的福气。”秦菁笑笑,并不再多言,上前对她行礼之后就扶着晴云的手转身离去。 孙嬷嬷上前接了秦菁方才的位子让梁太后搭了手,梁太后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秦菁出了院子,脸色不由的一沉,眼中凭空添了三分寒意的快步下了台阶,往前殿的方向边走边问,“又是哪个不省心的出了幺蛾子了?” “是永寿殿!”孙嬷嬷小心翼翼的回道,并不抬头去看她的脸色。 梁太后脚下步子猛地一顿,孙嬷嬷赶紧道,“是皇后娘娘当众处置了太子殿下身边的人。” “当众?”梁太后明显一愣,但只在一瞬间她的神色又变得异常平静,像是在听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抬脚继续从容不迫的往前走,道,“她是怎么做的?” 孙嬷嬷的脸色突然就变得十分难看,她张了张嘴又觉得难以启齿,最后只好垂下头来作掩饰,谨慎道,“奴才们嚼舌头的话奴婢不好乱说,素心已经过去瞧了,再过一时半刻就该回来了。” 梁太后见她神色有异,心中不免生疑。 那萧氏的个性她是知道的,却想不通她做了什么事会让孙嬷嬷如此的难以启齿。 不过到底她也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便只淡淡的“嗯”了声,脸上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表情,带着人回了前殿的暖阁。 ------题外话------ 猜,皇后凉凉做了虾米咩咔咔~ o(╯□╰)o山雨欲来都成了禁用词了,于是我被迫改标题了,囧死~ ! 044国母之威 秦菁回到乾和宫墨荷也已经带人把早膳摆了上来,因为这几天见她忧思不断,还特意让小厨房熬了秦菁喜欢的腊八粥。萋鴀鴀晓 秦菁净了手到餐桌旁坐下,墨荷笑着递了粥碗过去,“公主快尝尝,奴婢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回来,特意让人在小火上温着,还热乎着呢。” “好!”秦菁点点头,可不想才把碗端在手里,抬头却见院子里苏雨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大声道,“公主,外头出事了。” 因为跑的太急,进门时她差点被门槛绊倒,晴云赶紧上前扶了她一把,皱着眉教训道,“这么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传出去不是丢公主的脸吗?” “不是!哎呀,云姐姐不是啊,真的出大事了。”苏雨满脸是汗急得跺脚,眉毛都要飞起来了,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推开晴云快步跑到秦菁面前,急切道,“公主,你快去永寿殿看看吧,奴婢听说今儿个一早各宫去永寿殿请安的时候皇后娘娘当着后宫所有主子的面处置了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了。” 秦菁抬眸看她一眼,却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的低头尝了口粥,那粥煮的火候得当,香滑软糯十分可口,她忍不住又多吃了一口。 苏雨见她这种反应,一时呆住,张了张嘴,竟然再不知道说什么。 这样的结果晴云也是早有准备,但是闻言还是不免心中一跳,赶紧跟过来拽了苏雨一把道,“到底怎么回事?” “哦!”苏雨猛地回过神来,她心里正害怕也忘了再去关注秦菁的反应,颤声道,“说是皇后娘娘因为太子殿下的事情动了怒,今儿个一早各宫前去永寿殿请安,谁想一进门皇后娘娘便着人把之前扣着的朝阳宫的宫人拖了出来,当着各宫娘娘的面,近身侍候的宫女内侍共计三十六人全被堵了嘴,直接在永寿殿的院子里乱棍打死了,尸体也不许人收殓,都丢去了乱葬岗,其余的五十八人则交了慎刑司,每人赏了二十个板子赶出宫去了。” 若说只为替儿子报仇,萧文皇后大可以像梁太后说的那样直接把人拖出去砍了,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素来宽厚仁爱的正宫娘娘会使出这样狠戾的手段来处置这些人。 乱棍打死,只凭这四个字就可以想到当时永寿殿里的场面会有多么的惨烈血腥。 而且不仅如此,就连那些跟此事无关的宫人也都一并受了处罚,虽然只是放出宫去,这些人也都相当于罪人之身,定是讨不了好的。 晴云脸上的血色顷刻间就褪的干干净净,墨荷却是腿一软,已经跌在了地上。 “哦?”秦菁此时终于沉吟一声放下粥碗,她起身走过去把墨荷扶起来,这才转向苏雨道,“那各宫都是什么反应?” 苏雨的情绪很激动,根本无暇顾及她此时的反应有多反常,只是如实答道,“听说兰贵人和齐美人那几个胆子小些的当场就被那血腥味吓的晕死了过去,贤妃娘娘倒是还好,可淑妃娘娘从永寿殿出来的时候却被门槛绊着,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 被门槛绊的?是被吓破了胆吧! 秦菁原来以为她既然敢做下这般恶事定然是有些胆色,这么看来却是自己高估了那女人的胆量。 不得不说萧文皇后的这一出“杀鸡儆猴”做的是相当漂亮,从众人的反应上看,势必会给整个后宫以极大的震慑。 秦菁原还担心她会妇人之仁下不了狠手,此时听来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三个丫头都吓得不轻,她便摆摆手打发了她们下去,苏雨神思恍惚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晴云扶着墨荷往外走,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秦菁一眼,却见她已经回到桌前泰然的继续用早膳。 秦菁明明注意到晴云眼底不安的情绪,却假装没有看到。 表面上看她只是想要借此给蓝淑妃一点示警,并且在萧文皇后的配合下她这一场仗打的相当成功,只是还有一点更重要的原因她却是连晴云都没有告诉。 太后梁氏出自魏国公府,十四岁入宫之后便稳坐中宫之位,三十年间先帝身边各种美人儿层出不穷,她的地位自始至终却无一丝动摇。 当然皇后的地位稳固是与她身后屹立不倒的庞大母族是分不开的,但这位梁氏自身的手段也是可见一斑,并且—— 她并不是景帝的生母! 早年她自己是生育过一双儿女,但是都很不幸的夭折了,当时后宫里不乏出身低贱的嫔妃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她膝下抚养她都不为所动,直至几年后先帝十分宠爱的庆贵妃难产殒命,她才抱养了这个很受先帝器重的孩子。 后来先帝驾崩,在她的扶持之下景帝几经坎坷才得以登基为帝,梁氏做了太后,就转手把宫中大权交给了萧文皇后,自己搬去了万寿宫专心礼佛,转眼已经快二十年了。 这些年间她看是不管事了,秦菁心里却是看的一清二楚,自己的母后萧文皇后虽然干练端庄,但骨子里却是缺了那么一股子狠劲儿,加之她一开始就是梁太后看中的人,对梁太后极为敬重,所以遇到大事也总是习惯去请梁太后点拨一二。 当年秦菁也只当是他们婆媳之间的关系亲厚,后来萧文皇后被逼自裁她跑去万寿宫求救,在殿外跪了整整一夜梁太后都称病不出,那时候她才明白其实梁太后对萧文皇后的喜爱也是掺杂了培植利用的因素。 她调教她,支持她在宫中站稳脚跟,是对她报了希望的,可是最后在秦宣的事上萧文皇后却自乱阵脚让她失望了,以至于不闻不问的放弃了她。 可以说上一世的萧文皇后就是折在这上面的,这一世自己是断不能眼看着她再走上绝路。 女人,尤其是一个高高在上自诩无所不能的女人,她是很难会真心实意的去喜欢另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的,但是出于对自己这一生丰功伟绩的肯定,她却会欣赏与她有着类似秉性脾气的女人。 而此事一出,梁太后对萧文皇后必定改观,只要梁太后依然支持她,她就可以继续稳坐后宫之主的宝座。 秦菁闭上眼微微笑了下,宫里的这场风波此时已经相当于告一段落,但是作为这次事件的连锁反应,朝堂之上只怕马上也要另起波澜,那么下一步—— 她便是要去见见自己的外公,兵部尚书大人萧澄昱了。 ------题外话------ 嗯,皇后凉凉也不是省油的灯,淑妃凉凉乃要顶住哇,木有了乃这戏还要肿么唱下去╮(╯_╰)╭ ps:这章是公主殿下为毛非得逼皇后娘娘发威的真正原因,→_→太后娘娘这只老鸟尊可怕是不是? ! 045谣言四起 如秦菁所料,对于萧文皇后以雷霆手段处置了秦宣身边宫人一事,景帝和梁太后那边都采取了沉默的态度,谁都没有过问。萋鴀鴀晓 秦宣的伤势稳定之后就搬回了自己宫中居住,梁太后亲自吩咐内务府重新给他配了太监宫女服侍,景帝那边也让白穆林从江北大营调派了八名武功高强的心腹安插进昭阳宫,算是为了上次那事所做的示警。 这样一来秦宣那边就全都换成了新面孔,有了常禄小泉子等人的前车之鉴,秦菁倒不觉得短期内这些人敢耍什么花样,只是因为秦宣本身就带着秘密,没有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打掩护,即使是他日常的生活也有诸多不便。 梁太后那边原是有意把素心差过去,一则管理宫中事物,二则也好随时照料着秦宣,自己的人她用着放心。 只是素心是她身边最得力的人,她也是年纪大了,总希望身边多有几个可心的人陪着,态度上便有些犹豫,秦菁看在眼里就顺水推舟把晴云送了过去,太后也算满意。 此后每日里秦菁都会去昭阳宫呆上一会儿,打发了所有人,亲自教导秦宣看一些史书典籍,教他些道理。 而因为平日里总要在人前装傻做戏,独处的时候秦宣也显得格外活泛,总是皇姐长皇姐短的围着秦菁转,十分的乖巧懂事。 不过他们这里闭门锁户久了难免惹人嫌疑,所以秦菁呆的时间通常也不会太久,至多不超过两个时辰。 这日午后,姐弟两人正在案后练习书法,上一世秦宣登位之后所有的折子几乎都是秦菁代笔批阅的,她的书法也是下过苦工来练的,一手蝇头小楷字迹清秀隽永,笔墨所到之处又从内里透出一种苍劲刚毅之感,很多自诩书法大家都难以望其项背。 秦宣十分垂涎她这手字,就缠着要她教,秦菁手把手的引导他写了两张,正好墨荷送了茶水进来,就坐到一边去喝茶。 此时屋子里没有外人,加上晴云,一共只有他们主仆四个,秦宣在练字,晴云坐在门口的矮墩上做秀活儿,墨荷则在旁边打理多宝格上面的摆设,这样的情景十分的安宁静好。 秦菁眉眼染笑,低头呷一口茶,突然抬眸对墨荷道,“这几天宫里可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自上次的那件事之后,一般的事情她都不避讳秦宣,很多时候甚至是故意让他听一些。 墨荷一愣,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案后的秦宣,但见他正在专心练字头都不曾抬一下,这才慎重的开口说道,“听说那次的事情过后,蓝淑妃受了惊吓便病下了,这连着三四日都不曾下地。” 秦菁对此事显然是不感兴趣,只淡淡的“哦”了一声,就又问道,“还有呢?” 墨荷心里凸凸直跳,不安的回头看了门边的晴云一眼,但见对方也是一脸神色凝重的模样,不得已只好惴惴的垂下头道,“这个——因为是谣传,奴婢不敢说。” 秦菁的表情恬淡,低头看着杯中茶叶轻轻的笑了下道,“没挂系,你听到什么便实说好了,本宫不怪罪你也便是了。” “不知道是谁放出来的消息,这几日宫中总有传言,说是太子殿下的伤八成是好不了了,太后跟皇上那边似乎有意要将洛王殿下送到皇后娘娘身边抚养。”因为涉及到秦宣,墨荷说话的时候显得小心翼翼,一直悄悄留意着秦菁神色的变化,生怕触怒了她,可不曾想听了这话秦菁却是毫无预兆突然笑起来。 谁放出的消息?这么重大的消息,如果没有梁太后的授意谁敢随便乱嚼舌头? 说到底她这个皇祖母还是有够小气的,明明已经把秦宣受伤的事抛诸脑后了,还是不忘要给蓝淑妃一个下马威。 晴云和墨荷两个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墨荷忍不住道,“公主,怎么您都不担心么?万一皇上真的降旨把洛王过继到皇后娘娘膝下,那不就等同于放弃了太子殿下了吗?” 秦菁不置可否,像是兀自思量了很久,然后慢慢的开口道,“退一步讲,就算皇祖母和父皇真有此意,蓝淑妃会答应吗?” 秦洛到底是蓝淑妃的亲生儿子,这宫里本来就只有秦宣和秦洛两位皇子,眼下正是蓝淑妃利用这个儿子博得富贵的好时机,她怎会白白任人把儿子抢了去? 晴云想想还是不以为然,因为如果真的是景帝和梁太后有意,只怕蓝淑妃也是没有办法的。 秦菁看着她们二人的神色就料到她们心中所想,不由的摇摇头,眸光一敛冷笑道,“而且无论是父皇还是皇祖母,他们都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墨荷大为惊奇,道,“为什么?” 秦菁但笑不语,片刻之后才问,“这个消息传出来几日了?” “四五天前奴婢就听说了,只是没敢告诉公主。”墨荷小声道。 秦菁脸上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眼中笑意却是更深,“既然消息都传到了我们这里,那么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蓝淑妃必然会先我们一步听闻,那本宫问你,这几日你可曾听闻她宫里有任何的异动?她可曾为此去求过父皇护或者皇祖母?” 墨荷和晴云对望一眼,摇头道,“这个倒是不曾听说。” “这几日她不是病了么?许是顾不上?”晴云咬咬唇,忍不住的猜测。 秦菁冷嗤一声,不以为然,“这种事关生死前程的事,以蓝淑妃的那个个性,别说只是卧病,就算是病的只剩一口气,只怕也会让人把她抬到父皇面前去闹一场的。” 蓝淑妃确实是这样不肯吃亏的人,对于秦菁的话,这次两个丫头深以为然,但转念一想又是颇多疑惑。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会这样沉得住气必定是受了明白人的提点,别忘了,她身后有个世昌伯蓝家。”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锦蓝袍子的小小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他手里提着一张新写好的字,行走间脸上天真明澈的笑意不减,说出的话里却带一丝难以捉摸的冷漠味道。 ------题外话------ 某岚:(瞪眼)看来我们秦宣小盆友的养成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撒,公主殿下乃再接再厉~ 公主殿下:你哪儿整出这么一群二货,本宫是保姆么?天天都在调教人哇~ 某岚:(小声的)谁让乃是女主角呢,大不了明天牵只美男出来给乃加菜好了~ 公主殿下:→_→ PS:咩,和另外两个在xx写文的朋友一起建了个群,妹纸们不要大意的戳进来吧,作者都是软妹纸,大家一起玩哈~ 群号:181937118(重生游击队)验证信息就是这个二货的作者名或者文名哈O(n_n)O~ 046谁家公子 两个丫头俱是一惊,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天真烂漫的少年,仿佛只在出事的那一夜之间他身上就平添了一种内敛而强悍的气势,可偏偏人前人后还能这样不动声色的笑着等着。萋鴀鴀晓 这不过是年仅九岁的小小少年,甚至可以说他还只是个孩子,相对于秦菁而言,他的转变似乎让人更难接受。 “还不明白?”秦宣看着两个丫头脸上的表情,不由的用力叹了一口气,“世昌伯府虽然比不得鲁国公府和魏国公府在朝中的声望,但到底也是个延续百年的世家大族,皇祖母想要拆蓝淑妃的台就不得不掂量一下世昌伯府的分量,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做下这种事的。” 他努力的让自己声音听起来老成持重一些,但声线里那种还来不及褪去的稚嫩还是过多的暴露出这个孩子顽皮的心性。 秦菁看着他脸上刻意伪装出来的深奥表情不禁哑然失笑,笑过之后却是迅速敛起神色明知故问,“可如果不是皇祖母,这消息又是谁放出去的呢?” “皇姐你真笨,这个自然——”秦宣得意道,目光闪烁显得急切而兴奋,可是话到一半触及秦菁眼底深刻的笑意他又猛地打住,小嘴一撅,懊恼道,“皇姐你又拿我寻开心!” 这小子,虽然聪明过人,到底也还是童心未泯。 “皇姐下半辈子的富贵荣华可还都压在你的身上呢,巴结你都来不及,还哪里敢寻你的开心。”秦菁摇摇头,拉过他的一只手攥在手里,道,“来,让皇姐看看你写的字。” 秦宣把那张写满小字的宣纸递过去,看着她脸上温和明媚的笑容小眉头却是一点一点慢慢拧了起来,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个天字的捺收笔时没有打出去,字体虽然漂亮,但是缺了点气势。”秦菁兀自点着纸上的一个字,抬头见秦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奇怪,道,“怎么了?” 秦宣上前一步去拉她的手,眼睛里流露出不舍的神情,突然道,“皇姐,再过几天皇祖母的寿宴上,是不是就该给你选驸马了?” 秦菁一愣,胸口似是被什么突然一压,一时间竟然没能说出话来。 正月廿七,太后大寿。 景帝的意思是还照往年的习俗设宫宴邀百官入宫同庆,但梁太后却偶然风寒病下了,再加上宫里秦宣的事情才过南边战事又起,这样的多事之秋,景帝也无心行乐,便遵从梁太后的意愿,只在后宫设了家宴就算把这事儿对付过去了。 尚书夫人于氏的生辰只比梁太后晚了两天,一个是祖母,一个是外祖母,既然梁太后的寿宴都取消了,尚书府这边自然也没有大操大办的道理。 秦菁虽然位及公主之尊,进出宫门不受限制,可到底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平时不方便随意往外跑,这次正好借着贺寿之由提前一日备了寿礼去萧澄昱府上。 萧家的府邸建于城东的吉祥街,是在旧时一个富商的府宅上返修重建的,正门设在街尾的一条巷子里,因为巷子不宽,为了防止来往的马车阻塞行道,一般车驾都会停在巷口。 马车停下来,苏雨和墨荷先一步跳下车,车夫搬了脚蹬过来,秦菁扶着墨荷的手下了马车,目光落在旁边一驾很不起眼的油蓬马车不由的顿了顿。 因为是当今京中权贵的聚居地,吉祥街这片地方可以说是寸土寸金,炙手可热,进出往来的人家都是非富则贵,这辆马车停在这里未免显得格格不入。 秦菁心中生疑,刚要吩咐墨荷留意,正好巷子里传来开门声,抬头便见着萧府的管家亲自送了一对主仆出门。 走在前面的是个少年,看上去年纪不大,但他却像是极为畏寒的样子,云都的冬天明明已经过了最为寒冷的时段,他身上却仍然裹着一件厚重的紫貂裘的大氅,从领口以下把整个身子都裹了个严严实实,不透一丝的风寒,而露在外面的一张脸却是美的惊艳。 凤目狭长,眉飞入鬓,鼻梁高挺,生生的在那张美的几乎不分性别的脸孔上雕刻出一线刚毅的痕迹,两片薄唇微抿着,即使不笑唇角也自然的轻轻勾起一个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柔和的弧度,整个人站在那里的时候给人的感觉竟像是一副上好的水墨画,那么顺畅自然。 他的发丝黑且亮眼,像是上好的柔滑绸缎一般倾泻而下,发间只别了一根样式极为平常的青玉簪子,并不招摇。 他脸上的皮肤白的惊人,却不是那种健康透着红润的白,反而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不带丝毫血色,而与这肤色极不相称的却是他左侧眉尾的那一点朱砂痣,小小的一点若隐若现的藏在浓黑的眉毛里,红的艳丽逼人。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这张近乎完美的脸孔,秦菁却是忽而想起上一世自己被迫横剑自刎时的那个场景,漫天素白的雪色当中一道殷红的血线猛然在天地间裂开,绝美绝艳,却是最惨淡无比的收场。 秦菁的呼吸一滞,脚下步子突然不受控制的一个踉跄。 墨荷察觉她的神色不对,赶紧上前扶了她一把,刚好那少年迎面走过来。 两个人错肩而过的一瞬间,他微微侧目礼貌的对着秦菁颔首一笑,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个过场,那笑容根本不能算是热络,但是落在眼里却像是三月冰层刚刚融化的湖面,在阳光下泛起一层潋滟的光影,一直晃动着融入心房,温暖且安定。 生在内斗不断的皇室之家,秦菁渐渐的对出现在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带着一种本能的防备,可是这少年看似云淡风轻的一个微笑却像是带着仿佛天生的感染力,让人不觉的就看的痴了,完全移不开思绪去想别的。 那少年从她身边走过去并没有片刻滞留,就由小厮扶着上了那驾油蓬马车绝尘而去,一直到马蹄下激起的碎雪散尽了苏雨脸上还是一副激动莫名的痴傻表情,死死的扣着墨荷的手痴痴道,“刚才的那位公子生的真是漂亮啊!” 墨荷被她掐的手上生疼,这时也才勉强收回目光,揣测道,“可能是京中哪位新贵家的公子前来拜会尚书大人的吧。” “应该是二表兄他们谁的朋友吧。”秦菁笑笑,似乎对这少年的身份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回头对墨荷道,“去叫门吧!” ------题外话------ 咩。第二卷的最后一章,忍不住把偶家貌美如花的如风锅锅牵出来给大家认认人,病弱美男是某岚的大爱哇(&macr;﹃&macr;)口水~ 下一章开始转进第三卷,终于要开始风生水起的大乱斗了,会要有新人入场了哟,大家擦亮眼睛等着我吧咩咔咔~ 047草场围猎 阳春三月,冰雪消融。萋鴀鴀晓 猎物们休养生息了整个冬天,正是最为肥美的时候,按照皇家的惯例,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由景帝亲自主持在云都西北的草场上举行一次大规模的狩猎活动,届时不仅文武百官会领命同行,包括那些王孙贵胄里头的后起之秀和世家权贵的千金小姐都会一并受到邀请,来参加这场一年一度的盛会。 而这一年,因为梁太后的寿辰没能正经张罗景帝心中有愧,所以有意将这次狩猎的排场摆大,算是为为太后补办生辰,下令拟旨,官员五品以上,命妇三品以上,以及各家的公子小姐无论嫡庶出身皆在被邀之列。 随行的名单很快定下来,三月初十的黎明时分,一行数百辆豪华的马车从西华门出发,由皇家禁卫军护卫着浩浩荡荡的往猎场方向而去。 梁太后大病初愈,精神还算不错,为了陪她解闷秦菁就弃了自己的马车一并坐在她的銮驾上陪她饮茶聊天。 因为随行的队伍庞大,路上诸多不便,一直到傍晚时分才抵达目的地。 车队到了地方,文武百官都忙着彼此寒暄并且乐此不疲,各家的女眷则由特定的侍从领着去事先准备好的帐篷安顿。 秦菁跟随萧文皇后一起把梁太后送去了她的专属大帐,出来的时候见着四下里人头攒动,心里不免厌烦,就独自往驻扎地东边的一处人工牧场去散步。 夕阳西下,照着栅栏里面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啃食牧草的牛羊群,那场面十分的静谧平和,秦菁趴在栏杆上远远的看着,清风阵阵扑面而来,带起她耳畔散落的几缕碎发,时而扑上面颊痒痒的让人心醉。 当初就是在这一年的猎场上她遇到了苏晋阳,并且一见倾心,再见倾情,恨了终生。 那一天也是这样的黄昏,阳光正好,风景正好,她被四公主秦茜偷偷的叫来吹风。秦茜的年纪尚轻,正是贪玩的时候,一时兴起就拉着她爬到栅栏里追着羊群恐吓它们来取乐,后来不知怎的惹怒了旁边草场上的母牛,母牛红着眼疯了似的向两人冲了过来,情急之下她一把推开了秦茜,回过头来却是吓坏了,眼见着那牛角就要顶过来,双腿却像是冻住了一般完全动不了。就在她瞪大了眼惊恐的以为下一刻就要被这头发了疯的母牛顶翻在地时,突然从旁边飞出来一道人影把她扑倒在地,躲过了母牛的攻击。 那个人,就是苏晋阳。 他一声不吭的把她带出了牧场,脸上一直带着寒冷的愤怒表情,一直到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她才看到他后背上被牛角划开的那一道很深的血口子。 第二天她再见到他的时候,是他在景帝举行的围猎大赛上拔得头筹,俊逸骄傲的男子手持猎物高坐在马背之上,神情冷峻面孔刚毅,生生的晃花了她的眼。 在过去的整整十年间,秦菁一直觉得这个场面是那样的美好,好到可以让她付出一生的时光去追忆,可是现在梦醒时分才深深的记得,从苏晋阳第一眼看她的目光里就透着厌恶和轻视。 在他的眼里,她就是那么一个擅于惹是生非又骄纵任性的女人,后来甚至是恶毒的、不可理喻。 说到底,这一切的一切还都要归咎于自己的一厢情愿呵! 这样想着,秦菁不由自嘲的笑了笑,同时就听到身后一个温婉轻柔的女声响起,“皇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这个声音秦菁是熟悉的,她飞快的调整好面部表情,回转身去,果然就见大公主身着一袭婉约的白色罗裙微笑着朝她走来。 大公主的闺名唤作秦薇,比秦菁要大上六岁,封号长宁,取自长乐安宁之意,她是景帝的第一个孩子,出自已殁的齐文妃。 齐文妃是前大学士齐恒的小女儿,典型的大家闺秀,为人低调性子也柔顺,当初她是与萧文皇后同年入的太子宫,是景帝三媒六聘迎娶的侧妃,景帝继位之后她算是宫里资历最老的妃子,只是她身子骨弱,生下秦薇之后更是缠绵病榻,封妃不久便去世了。 时年萧文皇后膝下还没有自己的孩子,便将秦薇带在身边抚养,一直到她十五岁,许嫁给了永安侯世子郑硕。 秦薇的长相与她的生母文妃有三分相像,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天生的温婉含情楚楚动人,性子也是极为沉静端庄。 也许是自小长在一起的缘故,秦菁与她很是亲近,见她过来便是笑着迎上去道,“帐篷里丫头们在整理,乱的紧,我便出来透透气,皇姐怎么也出来了?” “绮儿被乳娘带出来玩,我正寻她呢,就看见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秦薇笑的温婉,那眼波柔柔的,仿佛要将人融化,秦菁之前的坏心情顷刻间就跟着烟消云散了。 姐妹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正说着话,秦薇的目光却定在远处突然不动了。 秦菁狐疑的扭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但见一个姿容绝丽的少女身后跟着四名身材健硕的护卫满面春风的款步而来。 她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杏眼桃腮,眉目清亮,穿一身宝蓝色的猎装,外罩一件剪裁合体的白狐皮的小坎肩,勾勒出纤细的腰身,灵动可人,脚蹬与衣裙同色的小短靴,靴子上由一流的刺绣师傅以银线绣出百鸟图腾,整个人从衣着到神情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她的步履轻盈欢快,彼时正是饶有兴致的四下里观望着从远处快步走过来。 从她这身装扮上看身份显然是不低的,可宫里宫外的宴会每年都有不少,她的那张脸却生分的紧。 秦薇皱了皱眉,疑惑的小声对秦菁道,“这是哪家的小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此次行猎,为了行动方便,擅长马术的闺阁小姐们也都预备了猎装,她这身打扮本来不足为奇,只是细看之下这身服饰与大秦人的装束还是有些细微差别的。 秦菁心中生疑,目光不由落在她身上多看了两眼,最后定格在她袄袖边缘一层紫云纹的怪异图腾上,心里就已经有数。 南面的战事初停,萧澄昱那边秘密传递进宫的消息是大晏已于月前派了使团前来议和,算算时日这半天也该是到了。 这少女的身份不言而喻。 就在秦菁不动声色打量她的时候,这少女的视线也刚好落在她们姐妹身上。 因为秦菁今天穿了一身明黄比较扎眼,她的目光便是漫不经心的先在秦菁身上走了一圈,见这女子的长相装束都不过泛泛,不由的轻蔑一笑,紧跟着美目一转,目光忽而落到秦菁旁边的长宁公主秦薇身上。 她的态度本来就不友善,此时眼底更名莫名涌现出一丝阴厉之色,突然毫无征兆扬鞭一指对身边的侍卫道,“唐虏,去,把她的眼珠子给我挖出来!” 秦菁和秦薇俱是一愣,然则还不及反应,便见着眼前一道巨大的黑影扑面而来。 ------题外话------ 咩,好多新人,某岚的手指头有点不够用,下一章继续往外牵,是帅锅,是帅锅喔(&macr;﹃&macr;) ! 048英雄救美 那叫做唐虏的侍卫身形迅捷如风,屈指为爪毫不容情的直取秦薇双目。萋鴀鴀晓 秦薇贵为公主,自幼就是被人捧着长大的,哪里见过这样胆大妄为敢公然对她动手的人,而且连个动手的理由都没有—— 那少女分明就是个疯子! 惊惧之下她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完全忘了反应,更别提闪躲。 旁边的秦菁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但是相较于养尊处优的秦薇而言她却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此时马上反应过来,用尽全力猛地推了秦薇一把。 秦薇身子一歪正好躲过唐虏袭来的一爪,尖叫着往旁边栽去。 唐虏一击不成哪肯罢休,回头紧跟着又扑了过去,这一次离的远了连秦菁都爱莫能助,她心口剧烈一缩,几乎下一眼就要看到秦薇血溅当场。 然则所有的变故就在一瞬间,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不知道突然从哪里蹿出来,而等到众人看清楚,他已经一手托住秦薇摇摇欲坠的身子,同时另一手扣住唐虏全力进攻的手腕用力一捏。 “啊——”只听见唐虏惨叫一声,硕大的身子便如遭雷击连着往后退出去七八步,方才还杀气腾腾的右手已经像是没了骨头似的垂了下来。 眼见着唐虏失手,那蓝衫少女大怒,也不等看清来人是谁,紧跟着手中软鞭一甩就狠狠的抽了过去。 那男子一手拖着秦薇的后腰脱不开身,感知到身后呼啸而至的鞭影,竟也不慌不忙,秦菁并没有看清他手底真实的动作,只见他手腕略一翻转,下一刻那道杀气浓厚的软鞭竟是软蛇一般在他的小臂上缠了数道,鞭尾却是牢牢握在他的掌中。 “放手!”那蓝衫少女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眼中尽是阴毒的狠色,待要挥鞭子再抽,那黑衫男子却是手上突然发力,她只觉得手心里一阵刺麻,下一刻鞭子已经脱手而出。 “你大胆——”蓝衫少女一愣,往前跨出一步,刚想发怒,却见自己身边的护卫都不觉惶恐的往后退开两步。 她心头猛地一跳,再抬头,那人已经稳住身形回转身来。 那是个甚为年轻的男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眉目生的十分抢眼,尤其是那双丹凤眼,眼尾斜挑而起,像是天生的柔情万种,让人看来不免怦然心跳,而且他整个面部的轮廓本来十分刚毅,此时被这双多情的眸子一衬,冷硬中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柔媚之感,刚与柔两种冲突明显的气质碰撞在一起,让他的笑容越发显得邪气魅惑。 他并没有如寻常男子一般束发,如墨的发丝随风扬起,与身上黑色的绣袍融为一体,带出一种狂妄邪佞的强大气场,让人不敢逼视。 对上他天生含情的双目,那蓝衫少女却像是见了鬼,脚下竟然不由自主往后退去半步,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 敏锐的察觉到当中的气氛不对,秦菁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迅速扫过,最后停在那男子的左手上顿住。 似乎是无意识的,他的那只手还搭在秦薇的腰间,垂眸对她微微一笑,道,“公主还好吧?” 公主?这个女人居然是大秦的公主吗? 蓝衫少女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的神情,但是她飞快的垂下头去做掩饰。 秦薇完全还处在惊吓之中没有回过神来,脸上煞白一片,不知作何反应。 莫说秦薇是个已婚妇人,就算只是个闺阁小姐,这人此时的举动也是大大的不妥,更何况秦菁分明是从他那双含情脉脉的凤眼中看出了一丝刻意。 直觉上她很不喜欢这个人,说白了也许是人对于危险天生的感知力让她觉得警惕,于是她走上前去,牵着秦薇的手不动声色的把她从那人的怀里带出来,抬头对他冷淡笑道,“国舅大人,男女有别,请您自重。” 她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情绪,付厉染色彩浓厚的黑眸中忽而闪过一丝浓厚的兴趣。 呵,这个女子竟能一眼看穿他的身份呢,真的是很有趣。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他负手而立看着眼前眉目清冷的少女,不由的笑了笑,“刚刚可是我救了你的皇姐,公主殿下这种态度却不像是对待救命恩人该有的。” “救命恩人吗?”秦菁反问,并不掩饰她对这个人的反感,冷声道,“不,你只是在尽自己的分内之责,相对而言,本宫觉得你更应该感激我皇姐的不予怪罪才是!” “皇妹!”此时秦薇才刚刚从恐惧中走出来,她没有洞悉到付厉染的身份,只是困惑的皱着眉,扯了下秦菁的袖子想劝她住口。 得益于付太后的裙带关系,付厉染自小就游走于大晏的宫廷之中,见惯了嚣张跋扈的公主皇子,此时他也只当秦菁是同他身后的婗靖公主一样的乖张丫头,不免轻蔑的摇摇头道,“公主殿下这话未免强词夺理,毕竟我不是你国中的子民,似乎没有保护公主殿下这样的责任吧?” 他的神色间带了一丝冷讽,秦菁看在眼里却是面不改色的轻声一笑,道,“可您是大晏的股肱之臣啊,国舅大人。”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尾音,几乎是一字一顿。 付厉染瞬间明白她话中所指,只是他很难相信,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家公主会有这样洞悉世事的头脑。 他微微的抽了口气,眼底玩笑的意味瞬间隐去,静静的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威风八面不可一世的少女。 若是换做别家闺秀,被他这样一个外貌出众又气质卓绝的男子盯上片刻,只怕都要羞窘的说不出话来,可是秦菁的脸上却不见半分为难,字字平稳的继续道,“这一次贵国的使团是带着十二分的诚意来的,如果婗靖公主真的伤了我皇姐,试问国舅大人,您要如何去对我父皇解释,又要如何对贵国的付太后、你的长姐交代?虽然这次的使团名单上没有你付国舅的大名,但你因何而来都不重要,只要你是大晏人,就要保持这样的立场不是吗?” 秦菁的质问咄咄逼人,掷地有声,付厉染黑眸里的颜色却在一直一直的往下沉。 ------题外话------ 腹黑强大又美艳的国舅大人闪亮亮滴登场自己撒把花欢迎下\(^o^)/~ ! 049国舅厉染 的确,他方才会出手救下秦薇并不是出于什么好意,只是不想让婗靖那丫头坏事,阻挠了两国和谈罢了。萋鴀鴀晓 但这出英雄救美的戏份也是实打实的,这丫头怎么就会想的那么远? 有那么一瞬间付厉染甚至恍然觉得自己是看到了一只肥美的猎物,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着要把她斩于刀下,彻底肃清,但是抬眸对上秦菁那双饱含着嘲讽和冷意的清亮的眸子时,那种嗜血的怒意就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这个少女,真的是不同寻常! 眸色连续变了几变之后,付厉染的眼底突然漫上一层柔软的近乎要化出水来的滔天笑意。 他微笑着上前一步,探出手去想要触摸眼前少女色泽莹润的粉颊,而且就差一点便要碰上去了,秦菁却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 两个人近在咫尺,秦菁微微仰着头,阳光流泻下来落在她扑闪如蝶翼的羽睫之上,将她眼底的波影晃动的有些迷离。 付厉染的这个举动近乎是在挑衅,并且这个男人的身上天生就带着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危险气息,而她之所以没有避让,不过是为了替自己背后的大秦朝撑场面而已。 付厉染的心里微微吃惊,脸上表情却是不留破绽的弹了弹袖口,就势把手背于身后笑道,“我记得大秦皇帝在你这个年岁的公主应该有两位,你是荣安?还是华泰?” 他的目光柔和,定定的望着她,完全是试探性的语气,几乎是不着痕迹的,他已经把这次谈话的核心从那个敏感的政治话题上岔开。 秦菁自然是察觉到了,但她却不准备点破,因为这次两国之间的事自有景帝去处理,与她没有关系。 “本宫是谁并不重要,还是请国舅大人看好您身边的这位婗靖公主吧,”短暂的对视之后,秦菁慢慢牵起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随后她抬眸扫了眼一直愣在旁边的婗靖公主道,“我皇姐的这双眼睛太贵重,若有什么损伤,只怕婗靖公主这条命搭上去也赔不起。” 付厉染出现之后婗靖就乖顺如一头小绵羊,唯唯诺诺的躲在后面不敢搭话,此时听到秦菁如此嚣张跋扈的挑衅终于忍不住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你说什么?”她满面通红的上前一步,双目圆瞪,指尖指着秦薇便是对着秦菁开口大骂,“她算什么东西?也敢同我相提并论吗?你这个——” 她越说语气,一时也忘了自己的身份,下意识的就要冲上去同秦菁厮打。 看着这个场面,付厉染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不耐,不过他却没有出手制止,而是微不可察的稍稍侧目扫了婗靖一眼。 触及他的眸光,婗靖的整个身子忽然不受控制的一抖,顿时噤了声,浑浑噩噩的站在原地再没有任何的动作。 秦菁不动声色的看着,完全把二人之间这种非同寻常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唇边不觉展开一丝玩味的笑意。 付厉染此时便是微微一笑,算是赔礼道,“这丫头平日里是被宠坏了,没有规矩,两位公主莫要见怪。” 虽然也隐约察觉到这个人的不同寻常,但直觉上秦薇还是感激他方才的出手相救的,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秦菁却是不动声色的往前挪出半步压下她的话头,仍是神情倨傲的冷声道,“这一次我皇姐宽厚不予追究也便罢了,下次换做别人却不见得都有这样的好脾气,告辞了。” 她兀自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拉着秦薇扭头就走。 几乎就在她们转过身去的那个瞬间,付厉染脸上所有的表情已经如变戏法般褪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张俊美恍若寒冰雕塑的神祗般冷酷的面孔。 因为太过了解他处置人的手段和喜怒无常的个性,旁边的四个护卫立时有所觉悟,惶惶然的垂下头去大气不敢出,反倒是婗靖毫无所察,正死死的瞪着秦菁姐妹徐徐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的跺脚。 大晏的付太后对待皇室子弟一贯都宠溺放任,婗靖虽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这小半辈子却都是活在她的庇荫之下,几时受过这份窝囊气?此时怒火中烧之下只觉得胸口都要炸开一般。 其实若要说到对付厉染的了解,她自然是比那四个护卫要知道的多一点,只是此刻单顾着与人斗狠而全然忘了最危险的人就在眼前罢了,而等她猛地察觉气氛不对反应过来,已经是眼前一黑—— 付厉染几乎是毫无征兆的反手一扬就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手下丝毫没有容情。 婗靖公主被她打的一个踉跄,腮边顿时现出五条清晰的血印。 从辈分上讲付厉染虽然是她的舅舅,婗靖却是上了玉牒的皇家公主,君臣有别,按理说付厉染是不可以对她不敬的,但是他这一巴掌下去却放佛是在情理之中,包括婗靖自己在内,竟然没有半个人质疑。 婗靖此时才是真的吓坏了,她捂着发烫的脸颊,眼睛里虽然噙着委屈的泪,却是死咬着下唇不敢吱声,只是充满恐惧的看着眼前这个姿容绝世的邪魅男子。 付厉染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那张脸还是俊美异常不带半分的瑕疵,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婗靖却是腿一软缓缓的跌在了地上。 “小——舅舅!”她的声音怯怯的,完全没了方才的霸道嚣张之气,像一只恐惧的兔子,畏缩着垂下眼眸。 付厉染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出口的声音低哑暗沉,几乎带着一种来自寒冰地狱的森冷味道,语调完全没有起伏的懒散道,“知道错在哪儿了?” “是!”婗靖不敢抬头,她努力的屏住呼吸仍然没有掩饰住声音里的颤抖。 付厉染已经是很不耐烦再看到她,漠然的转身大步离开。 婗靖畏惧的缓缓抬起头,此时夜幕降临晚风乍起,付厉染身上黑色的绣袍随风卷起,空旷辽远的草场上那一个桀骜挺拔的背影恍若暗夜中绝美的神祗,带走了这世间最后的一丝光亮。 婗靖的眼睛里突然燃起一丝灼热的光芒,在那一瞬间燃烧的近乎疯狂。 “六公主,您没事吧?”一直到付厉染的背影消失,杵在远处的护卫终于敢上前来,小心翼翼的试着问道。 婗靖回神,在他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神色诡异的对着茫茫夜色愤恨的冷笑一声—— “狐狸精!” ------题外话------ 其实瓦不喜欢暴力的娃子,十分纠结的该不想让瓦家厉染锅锅打女银,但最后还是觉得我特么想抽婗靖小妞一巴掌,于是为了一个酱油女,我毁了一个重量级男童鞋的男主光环了是么~o(>_<)o~ ! 050接风晚宴 秦菁拉着秦薇快步的离开,一直到身后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消失才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松了她的手。萋鴀鴀晓 秦薇的反应自始自终都是茫然,她之前虽是偶然听自己的夫君提起近期大晏会有使臣到访,却怎么也联系不到刚才那两个人身上去。 一个心狠手辣乖张跋扈的公主已经是让人匪夷所思,秦菁口中的国舅,那个看上去诡异莫测的黑袍男子么?他又是谁? 秦薇惊魂甫定脚下步子不由的慢了下来,等到回过神来,忙是快走两步追上去道,“皇妹,刚刚那人——” “大晏的付太后皇姐想必是知道的,我曾在一本闲书上看过现下一些世家大族的图腾,他是付家的人。”秦菁脚下不停,肃然打断她的话。 大晏国中如今由付太后掌权并不是什么秘密,秦薇闻言,再想到方才秦菁与付厉染对峙时所说的那些话不由大为惊诧,试探道,“那皇妹你刚说的使团名单又是怎么回事?” 秦菁尚未出阁,可虽是住在宫里,对朝堂之事也有颇多忌讳。 秦薇并不是个蠢人,秦菁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泰然道,“我不过是瞎蒙的,以眼下付家在大晏国中的地位,若是由他族中派人作为使臣前来,只怕人还没到排场就先起了,又怎会这般无声无息?” 大晏的付太后行事作风是出了名的高调,秦薇深以为然,但是想起方才那一幕还是心有余悸。 她想了想,还是很不安,“这个付国舅看着年纪不大,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会觉得好可怕!” 可怕?这两个字入耳,秦菁突然有种预感,也许再过个三年五载连她这位皇姐也会觉得自己今天的话是何其可笑,付厉染这个人,岂止是可怕而已! 当然,这些话她不会与秦薇说,她此时正在思量的是—— 这个男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也有同感,这个人绝不是好相与的。”秦菁心里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对秦薇道,“皇姐,今日的事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千万不要对旁人提起。” 涉及到两国之间的事当然要慎之又慎,秦薇略一思索便是飞快的点头,道,“这个自然,我知道轻重。” “嗯!”秦菁笑着握住她的手道,“天都黑了,我们也快些回去吧,绮儿寻不见你该要哭闹了。” 想到女儿,秦薇瞬间便把之前的不快抛诸脑后,美丽的脸孔上流露出柔和笑意,点头道,“好。” 一晚上相安无事,次日一早秦菁去梁太后帐中请安的时候果不其然就听到大晏使臣到来的消息,并且说是皇室有一位公主对大秦的民风文化很感兴趣,也在随行之列,却丝毫没有提及有关付厉染的一个字。 前段时间因为边境的草寇越境生事,两国之间起了不小的冲突,甚至双方都启用了军队,战事原本已经迫在眉睫一触即发,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短短不过半月之后大晏的付太后就命人递了议和书过来,言明一切冲突不过都是误会,并且迅速拟定了使团名单表示愿意化干戈为玉帛。 当初虽然是大晏人生事在先,但这些年大秦同西北边境上的西楚一直不睦,此时再与大晏交恶,这种腹背受敌的处境实在不妙,所以景帝虽然心中不悦也不得不从大局考虑,接了付太后的议和请求。 为了表示大晏对此次和谈的重视,付太后颁下懿旨,特意往西疆边境召回了她极为倚重的镇西大将军樊爵为正使,并携同其他大小官员一共十二名组成使团前来云都议和。 针对大晏使臣的接风宴设在晚上,这次围猎的相关事宜景帝仍是交给心腹白家人负责,不过白穆林年事已高并且近来身体又不大好,就上了道折子请求景帝由他的长子白爽代为主事。 景帝登位这些年列国之间一直没有大的战事,政治颇为安定,近年来朝中官员鲜有大的变动,那些老资历的臣子当中倚老卖老的不少,景帝本就有意从后辈中提拔几个有用之才平衡朝中势力,也就同意了,同时破格任命鲁国公的外孙苏晋阳和魏国公府的嫡长孙梁明翰为副使,协同白爽一起主事。 因为天寒宴会不能露天举行,白爽就命人将主帐的门脸拓开,开辟出外帐,宴席摆开足足绵延到一里之外,可谓蔚为壮观。 主帐内共设三十六席,主要招待的是皇室的宗亲和宫中女眷。 婗靖公主来自大晏的皇室,为表礼遇她的座位自然也是设立内帐,而男宾席上又破例加了左右丞相两桌和樊爵的一桌。 外帐也是分左右两侧设为男女席,两侧的酒桌呈放射状排开,正好留出中间视野开阔的梯形的场地以供歌舞之用。 入夜之后秦菁是跟着梁太后、景帝以及萧文皇后等人一同最后入席的,所到之处已经是酒菜飘香,热闹非常。 见着景帝一路过来,原先正在各自寒暄的文武百官和命妇小姐们都纷纷噤声,跪拜下去,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时间山野震荡,气势如虹。 景帝脸上的表情肃穆,扶着梁太后的手一路目不斜视的走过去,落座之后才缓声开口道,“朕今日命人在此摆下酒宴,一则适逢大晏使臣到访,为其接风,二则也是贺太后凤体康复之喜。众卿不必拘礼,大可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管海盛适时递上一杯酒,景帝率先一饮而尽,众人也相继举杯饮尽杯中酒,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回到座位上各自入席,酒宴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但凡酒宴自然少不了歌舞升平,可这一天景帝宣布开宴之后幕后乐师们奏出的曲调却极为雄浑,抑扬顿挫中带着一种极为铿锵的气势重重的击在众人心上,实在是与这样饮宴的场合显得格格不入。 席上的女眷们面面相觑,连梁太后都忍不住拧眉往旁边的萧文皇后那飘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萧文皇后脸上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轻轻的摇了摇头。 就在这婆媳二人间眼神一来一去交会的空当,帐外的夜色中突然传来一阵强劲的马蹄声,景帝的眸光瞬时一敛,白爽已经微笑着起身行礼道,“歌舞之前,今日还有个新节目,请陛下恩准。” 因为那阵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所有人的心里都绷紧了一根弦,此时见白爽脸上笑容一派自然不由都暗暗出了口气。 对于白家人,景帝自然是信任的,他脸上不悦的神色本来就压制着没有释放出来,此时紧跟着就露出一个赞许的神色点点头。 白爽没有多言,转身退回自己的座位坐下。 秦菁看在眼里,唇畔不觉轻轻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刚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正好收到对面座位上秦苏嘲弄的一记冷眼。 她这个妹妹,小气记仇的性子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秦菁佯装不查的垂眸抿了口酒。 帐外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循声望去,但见火光映射下一个身姿挺拔的小小少年身着银色盔甲,一马当先意气风发的奔驰而来。 ------题外话------ 据说我的情节很慢,于是我努力的赶,可是貌似还是慢啊~o(>_<)o~ ! 051大出风头 少年的神色肃然,眉目间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气质,目不斜视的打马而来。萋鴀鴀晓 他的身后跟着三百名精心挑选训练出来的铁骑兵,人人身上也都穿着银色的铠甲,火光下甲片映射出一片闪烁的夺目光华,骑兵们的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只是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根孩童手臂粗细的红色长杆,座下马蹄飞扬,如一面移动中的壁垒,步调整齐划一的快速压过来。 趁着马队逼近的空当,帐外事先安排好的四十名侍卫鱼贯而出,用矮桩和木板迅速搭建出一座简易的高台,之后又迅速的退了下去。 远处那少年行至帐前便收住缰绳,驭马登上高台,从容的调转马头,竖手为刀果断的挥下,同时声音洪亮的大喊一声,“止步!” 收到讯号,原本齐头并进的三百铁骑马上调整状态,不过片刻已经保持着原来的队形停了下来。 此时,少年不慌不忙的抽出腰间携带的红黄两色的小旗,他先以红旗为号打了个手势,骑兵们会意,迅速解下背上的长杆,展开了才发现那竟是一面面颜色鲜艳的大旗,旗面分为两色,正面为红,反面为黄。 少年一声令下,手上动作流畅利落的指挥着马队的行动,训练有素的马队不断变换着队形的在帐前广场上奔驰,两色的旗帜往来挥舞着,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旗帜展开掩盖住了下面战马和士兵的身影,众人远远望去,看到的只是铺天盖地不断变换的宏大场景。 马队时而分散成不同形状的阵列追逐着相继奔跑,红色的旗帜随着他们奔跑中带起的风声展开,急速旋转如一团团跃动的火焰,热烈而炫目;时而他们又会聚在一处,用力的摇旗呐喊,旗面翻滚像是一波紧压着一波的汹涌海浪,把草场上浓黑的夜色幻化成一片色彩鲜亮的汪洋;也时而有身姿矫健的士兵凌空而起,彼此配合着在翻卷的彩色浪涛中表演各种绝技,脱了缰的战马在草地上奔驰着,表演之后他们却还是可以稳稳的找回自己的战马坐回马背上,行动间竟然没有一人一马出错。 这些骑兵都是从骁骑营借调过来的,马术精湛不足为奇,但战马毕竟只是畜生,要让它们也配合的这样天衣无缝,可见为了这次表演,他们私底下已经演练过不知多少次了。 帐外的草地上渐渐起了风,大旗被风鼓动挥舞起来十分吃力,但这却丝毫没有影响到马队的表演,各种花样绝技层出不穷,引得宴会席上一片叫好声。 节目进行到尾声,高台上的少年收起旗子,台下三百铁骑又恢复成原来的矩形方阵集合好,少年从容的由从马背上取下弓弩,拉满弓弦一记响箭破空而出,短箭划过众人头顶,突破三十丈的距离铿然有声的钉入一根三丈高的柱子顶端,也不知道是触动了什么机关,柱子顶端原本结着的彩色球花突然炸裂,砰地一声,一簇七色火线直射天际,在最高处碎裂出无数的火花般纷纷坠落,如同万千星辉,给这片空旷荒凉的草场披上一层华丽的外衣。 于此同时,阵前的三百铁骑军动作齐整的把手里旗杆用力捶在地上,地皮震动的同时他们手中旗杆的顶部无数道光影飞窜而出。 万千烟火绚烂而起,将外面漆黑一片的夜空整个照亮,七彩火光的渲染下,众人视野大开,这时才惊奇的发现那阵列之中竟然另有玄机。 此时骑兵已经停止了舞旗,但是由东向西灌过来的劲风仍然把旗帜高高鼓起,旗面衔接起来,拼接而成的八个明黄大字赫然入目—— 山河永固,四海同心。 短暂的沉寂之后,宴席间响起一片啧啧的赞叹之声。 高台上的少年翻身跃下马背,小小的身影脊背挺的笔直一步一步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走入主帐,在当中的红色羊毛地毯上跪下去重重的叩首道,“儿臣祝我大秦山河永固,皇祖母、父皇、母后身体安康。” “洛儿?”因为刚刚马队离的远了,其实景帝并未看清楚秦洛的模样,此时看到他气宇轩昂的脸孔,震惊之余,脸上顿时露出一副大喜过望的神情,道,“怎么是你?” 因为景帝并未叫他起身,秦洛就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神态自若字字清晰道,“年前儿臣编排了这个节目,原就是想为太后皇祖母贺寿的,如今得皇天庇佑,皇祖母凤体安和,儿臣想借此机会向皇祖母道喜,所以未曾事先禀报父皇,请父皇恕罪。” 因为蓝淑妃的关系,梁太后连带着也不是很喜欢秦洛,此时她的脸上也难得露出慈祥的一缕笑容,轻声道,“这孩子也真是有心了。” 说是赞赏的语气,她的态度其实把持的很含糊,因为她并没有叫秦洛起身。 “洛儿你起来,想你这样小小年纪又孝心可嘉,要赏!”相对而言景帝脸上大喜过望的神色就更为明显,他大笑一声,几乎是有些兴奋的对管海盛招招手道,“管海盛,你去朕的皇帐里把北静王进献给朕的弯月弓拿来。” “是!”管海盛脸上笑起了褶子,忙不迭带着两个小太监退了出去,不多时,两个小太监合力托着一个用黄布盖住的大托盘从帐外进来。 “陛下,弓拿来了。”管海盛弯下腰身,道。 彼时景帝刚同樊爵对饮过一杯酒,兴头上,他的面色有些泛红,竟然亲自从座位上站起来,几步跨到管海盛面前一把抖开那块黄布,露出里面摆放的一把弓。 那把弓的弓身乃是上等紫衫木所制,颜色本来十分的内敛黯淡,但是经过能工巧匠的手在上面雕刻了盘龙云纹的细小图案,再把成色上等的金块熔为金水,把握时机在金水冷凝前注进图纹里,金木融为一体,十八条大小不等的金色飞龙盘踞其上,每条龙的口中都衔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红色宝石,最惹眼的中间一颗双龙戏珠,足有鸡蛋大小,通体莹润,光色滑腻,只是看着,仿佛就已经能够醉花人眼,整把弓看上去古朴中又显得格外华丽。 景帝喜形于色的取过长弓,管海盛已经极有眼色的递上一支箭。 景帝往前跨出一步,眼睛微微眯起看了眼正前方的那根柱子,手下动作极为顺畅的搭箭在弦,一收一放之间,席间众人只来得及看到眼前一道飞纵的冷光,下一刻,那支箭已经削开之前秦洛那支箭的箭尾,一并钉在了柱子上。 主帐这边离着那根柱子足有六十丈的距离,一般人的臂力跟眼力都是不及的。 众人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景帝一时间竟然连恭维的话都忘了,整个大帐里死寂一片,秦菁却是默无声息的垂下眼睫微微的笑了。 ------题外话------ 当我如此大手笔的开描写坏银并且把他写的金光灿灿的时候,我已经隐约看到你们手中的屠刀鸟,但是请你们一定熬相信我,这绝对是个好事╮(╯_╰)╭ ! 052一盆冷水 对于帐子里这种反常的寂静景帝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心情很好的拨弄了一下弓弦,回头把长弓往秦洛的方向一递,道,“洛儿你过来,今日这把弓,朕就赐给你了。萋鴀鴀晓” 此言一出,席间还处于震惊状态的众人纷纷回神。 秦洛从容的由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当中重新在景帝面前跪下,先是在他脚下重重叩了个头,然后抬起双臂接下了那张弓,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起来吧!”景帝随意的摆摆手,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回到座位上坐下,此时帐中刚刚冷凝的气氛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恢复过来。 大晏的镇西大将军樊爵第一个举杯,神色无比钦佩虔诚道,“素闻大秦的皇帝陛下文才武功样样精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臣敬陛下一杯,祝大秦国运昌隆,陛下和各位娘娘福体安泰。” “好!”景帝大笑一声,身边婢女递上酒杯,他仰头一饮而尽。 此时外帐中的官员也有人手持杯盏从座位上站起来,向景帝道喜。 秦菁抬眸看去,自然认得那人是季良琛,只不过此时他还官位地位,只是区区一个员外郎。 他脸上神色十分庄重的跪在地上大声道,“当年雷阳谷一战,臣等未有荣幸一睹陛下风采,今日可算是弥补了当年遗憾,我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重重的一个响头叩在地上。 当年先帝的子嗣颇丰,而且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景帝的帝王之途走的其实并不顺畅,虽然他一早被立为太子,但兄弟们个个虎视眈眈,这个位子他坐得并不安稳,甚至是在最后先帝即将病入膏肓之时,睿王叔在南方起事,想要直捣黄龙夺下帝位。 彼时先帝的身体已如强弩之末,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兄弟竟会在这个时候起了异心,愤恨之余一口鲜血喷在当场,再也没能从病榻上爬起来。 皇子们察言观色蠢蠢欲动,梁太后当机立断以侍疾为名把众皇子约束在御前,同时示意景帝秘密出京,带着梁国公急调回来的四十万大军去拦截睿王的反军。 睿王筹谋多年,手中把持的军队足有六十万,双方在天险之地雷阳谷对上并且展开一场惨烈的厮杀,从黎明一直到晌午,不止血流成河,就连三里之外的滁水湖都被将士的鲜血染红,最后关头却是景帝一弓在手,于百万军中一箭射穿睿王的喉咙,致使他当场毙命,震慑并且收服了他的叛军,才平息了这一场战乱。 而等到宫中的其他皇子反过味来,识破了梁太后的缓兵之计,景帝已经带着大军折返。 众皇子眼见着大势已去,不得已只好调转矛头,拥护景帝登上帝位,同时,景帝在雷阳谷一役中的风采为万民传诵。 只是近些年来养尊处优的久了,他的脾气又变得喜怒无常,当年的那些荣光之事也已经渐渐被人抛诸脑后,但是很显然,经过今日之事,这个帝王这一生中最为血腥也最为荣耀的一段历史又将重新回归人们的视线。 有人起了头,其他人当然也不甘落后,紧跟着又是一片山呼万岁之声,文武百官乃至命妇小姐们都对景帝的箭术和雷阳谷一役的风采赞叹不已,间或的秦洛少年英武的字句也会传到秦菁的耳朵里。 秦菁坐在桌案后面,微笑看着那个貌似纯真无邪的孩子。 不管经过此事梁太后的态度会不会骤然改变,但这个孩子在人前的举动不可谓不用心良苦,而且她更清楚的是之前因为秦宣的事他的情绪一度低落到了极点,此时见到眼前如此意气风发的秦洛—— 可想而知,作为一个父亲,他的心里会是怎样一种奇异的感受。 蓝太妃的这个时机把握的可谓相当有利! 不,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蓝家,毕竟这么不显山不露水的调动数百名骁骑营精英携同操练不是一个久居深宫的妇人可以轻易做到的。 秦菁心下沉吟,面上笑容却维持的温和大度无懈可击,只是相对而言,萧文皇后却不是这么沉得住气了。 秦宣那边这才出事多久,蓝淑妃和秦洛这一对母子就迫不及待的抢着出风头了,分明就是别有居心! 早在秦洛率众人出现的那一刻萧文皇后的脸上就已经控制不住的慢慢变色,想着独自被抛在宫中的儿子,她心里忍不住涌出一种强烈的悲戚之感。 神思恍惚之下她脸上表情有些麻木,虽然众人都在热络的恭维着秦洛的少年英武并不曾注意到她,但这种场合之下,她的情绪已经同这帐子里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秦菁看在眼里,便是唇角微扬展开一个纯净的笑容。 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蓝淑妃,突然扭头对景帝笑道,“二皇弟孝心可嘉,还是淑妃娘娘教导有方,父皇既然已经赏了二皇弟了,何不锦上添花也给淑妃娘娘一份恩典呢?” 秦菁此人处事一向低调,一直都是不显山不露水,人前也并不曾有过她与蓝淑妃不睦的先例,所以此时她会顺手推舟说出这样送人情的话来,众人也不觉有异,只是萧文皇后的脸色微微一变。 她暗暗捏了捏袖口,突然想到秦菁去劝她同来猎场时所说的那些话,垂眸抿了一口酒之后,脸上神色竟然奇迹般的恢复如常,也带上疏离且高贵的笑容。 景帝经过秦菁的提醒也是深以为然,但因为事出突然,他手指不经意的在琉璃杯盏的边沿缓缓蹭着,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最后却是抬头看向秦菁道,“荣安此言有理,那依你看,朕该赏淑妃些什么?” “父皇说这话可是要折煞儿臣了,”秦菁像是为难,随即便是弯起眼眸抿唇轻轻的笑了笑,“前朝大事自有父皇做主,而后宫内院又由母后持家,这样的主意哪容得儿臣来拿?” 当着大晏使臣的面,这样的推辞便是进退有度。 “也是!”景帝意味深长的看了秦菁一眼,眼底流露出些许赞许之色,然后回头看向身边的萧文皇后道,“皇后看看,可有什么合适的赏赐赐予淑妃?” 这些年来虽然圣宠不断,可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宝座却早已成为蓝淑妃心头一根刺。 景帝漫不经心的话像是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别人都还来不及反应,蓝淑妃的脸色—— 已经微微变了。 ------题外话------ 皇帝老爹其实不是个绣花大枕头,皇后凉凉在成长,啦啦啦,我越来越觉得这一家子很有戏份哇~ ! 053蓝家长孙 就算秦洛再争气,就算景帝再怎么宠爱自己,到了人前,国母的位置上仍然坐着一个萧氏。萋鴀鴀晓 明明是自己的儿子费了苦心来讨了皇帝的欢心,她却要匍匐在别的女人脚下来讨一份恩典,这样的现实,让她如何能够不恨? 蓝淑妃暗暗咬牙,脸上的笑容还在,声音里已经能听出一丝轻微的僵硬的推辞道,“洛儿今日的出息都是他自己刻苦努力,臣妾不敢居功,至于赏赐——还是算了。” 景帝却仿似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扭头看着萧文皇后,在外人看来帝后和谐,十分惬意。 秦菁的意图萧文皇后已经了然,她面上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抬眸对蓝淑妃道,“妹妹不是早就心仪皇贵太妃宫里那口香汤么,前两年皇贵太妃刚走,本宫也怕你住进去触景生情,这样下个月也满三年了,妹妹若是愿意,便搬过去吧,权当替太妃娘娘守宫,也为宫中姐妹尽一点孝心吧。” 荣华馆里的那口香汤取自宫里唯一的一处温泉水,一直是宫里众妃垂涎的对象,当年先帝宠爱皇贵妃赵氏就把荣华馆赐予她居住,因为她的地位过于尊崇,众人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并不敢有妄想。想来她也是命长,先帝死后又独占着那口香汤十几年,直至三年前才算寿终正寝。 前世的蓝淑妃也是十分心仪这口香汤,曾不止一次向梁太后讨要,梁太后却死活不肯松口,后来秦宣登基,秦菁又与苏晋阳的关系不睦,就借口辅佐帝君为名搬回了宫中,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梁太后居然命人推了荣华馆,把温泉水引到了她的乾和宫赐给了她,为此,蓝淑妃嫉恨了她很长一段时间。 对于宫里的这些东西,景帝是不甚在意的,闻言便是点了点头,“那口香汤是个好东西,难得皇后大度,淑妃,你还不出来谢恩!” 秦洛得了封赏,本是件让人扬眉吐气的大好事,而的确,早前荣华馆里的那口香汤她也是盯了好久的,之前向太后讨要了几次未果,如今虽然得偿所愿,却是要被萧氏以这样一副施舍的语气赐下来,心里又如何能高兴的起来? 可偏偏那女人还在末了摆了自己一道,一顶“为逝者尽孝”的大帽叩下来,便是让她有心推辞还开不了口,真真是一口气噎在胸口,近乎能将人怄死。 “既然如此,那臣妾便愧领了皇后娘娘的这份恩典了。”蓝淑妃咬牙站起来,走到御前跪地谢恩,一张娇媚的脸上笑容显得越发娇艳,秦菁却似乎能够看透这幅皮囊下扭曲的皮肉。 景帝难得龙心大悦,整个大帐里的气氛十分融洽,而此时与这热火朝天的气氛唯一极不相称的便是外帐男宾席第二十八桌上的蓝家大公子蓝玉衡。 蓝玉衡时年不过十八,是世昌伯府的长孙,他的眉目俊秀,穿一身蓝青色的织锦绣袍,玉冠束发,在一干华服的王孙公子中间不能算是多出色,但那双眸子里却有着超乎常人的沉稳和睿智。 此时他的眉头却是不易察觉的微微蹙起,眼神中略带了一丝冰冷的远远看着蓝淑妃跪伏在帝后面前的背影。 她很清楚蓝淑妃此时心中所想,而且他也实在是不喜欢自己这位姑母的处事作风,典型的妇人短视。 蓝淑妃此时只觉得跪着谢恩折辱了自己的身份,蓝玉衡却一直认为秦洛今日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就锋芒毕露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毕竟宫里的太子还在,萧文皇后还在,萧家的地位还在,他曾很努力的试着劝过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奈何他们一意孤行。 所谓乘胜追击趁热打铁,有时候却是急功近利,适得其反啊! 蓝玉衡微微叹了口气,旁边的蓝家三公子蓝玉华不由大为惊奇的回头看向他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大哥一直都是成竹在胸无往不利的,此时颓然叹气的表情让他很难接受。 “没什么!”蓝玉衡察觉自己失态,心中颇有几分懊恼,他掩饰性的轻咳一声,然后目光飘向主帐里面落在那个身着明黄羽衣,笑容安逸的女子身上,淡淡道,“三弟你看荣安长公主是不是很美?”他绝不相信这个女人替蓝淑妃请赏的言辞没有别的目的。 蓝玉华并没有在意他话语间的冷意,只是因为他莫名其妙的话一愣,然后他抬头去看秦菁,心里不由的嘀咕起来,“我还是觉得苏表姐要美得多。”说完就一脸陶醉的把目光移到秦菁对面的秦苏身上。 也许是蓝玉衡的目光太具挑战性,就在他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秦菁也突然抬眸向他看去。 因为离得远,其实他们并不能完全看透对方眼底的情绪,蓝玉衡并没有偷窥别人反被当场捉住的那种心虚,只是不动声色的端起桌上的酒杯饮尽一杯酒就顺势把目光移向别处。 秦菁也好像只是无意识的一瞥,视线也不在他身上多做逗留就径自移开,但其实蓝玉衡那一眼里的意思她看的分明。 蓝玉衡和苏晋阳是太学里的同窗,两人虽然没有什么交情,见了面也不免要寒暄两句,上一世秦菁只是偶尔见过他几次,但是后来秦洛围困皇宫之时,这个人却是坐镇他军中指挥若定的主帅。 苏晋阳,蓝玉衡,那个时候她不懂别人的步步为营,这一次却是断不能再给他们一丝一毫的机会。 封赏一事告一段落,秦洛带来的骑兵和高台旗杆等物都被请了出去,酒宴继续,丝竹之声响起,衣着暴露的舞姬鱼贯而入在云纹百花的厚毯上身段妖娆的翩翩起舞。 秦菁嘴角含笑,目光却是不经意的飘到帐外。 此时外面的风声已经退了不少,若单只是训练人马,秦洛和蓝家人下了苦心这不足为奇,可这天时地利人和凑到一块儿,连几时刮风几时下雨的时间都撞的刚刚好的—— 难道这就是所谓天定的命数么? ------题外话------ (⊙o⊙)蓝大公子!MYGOD!我真是太没节操了,肿么会写着写着又出现了一个男银~ 好吧,鉴于这货是坏银一伙的,乃们可以不把丫列入男配考虑,酱紫~ PS:谢谢小你和羽落妹纸的花花,打个滚~ 054表妹秦宁 酒宴一直进行到二更过半还没有要散场的意思,席间的婗靖公主脸上一直挂着率真的笑容,越发衬得她粉面俊俏,她又是巧舌如簧,把在座的后宫嫔妃和王妃们逗的频频发笑,整个酒宴都为她增色不少,甚至于一直以姿容艳丽著称的华泰公主秦苏都被她比了下去。萋鴀鴀晓 虽然明知道众人捧着这婗靖公主还有一条重要原因是因为她是大晏来的客人,故而不得不给她几分薄面,可习惯了在各种场合上众星拱月的秦苏还是受不了这样的落差的,自始至终她的脸色都不好看,却又碍着这样的场合不便发作,就只是极不友善的盯着婗靖,两道目光像是毒蛇般死死的缠着她不放。 婗靖自然是感觉到了,却像是毫不在意的模样,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自顾在众嫔妃中间周旋着卖乖讨好。 这样的宴会她们毕竟都只是陪衬,归根结底是谁出风头秦菁反正是无所谓,自始至终就只是面带微笑安静的看着。 秦薇的座位紧挨着秦菁,她的个性本来就安稳沉静,虽然因为傍晚的事心里对婗靖起了嫌隙,此时脸上的笑容依然文雅娴静,没有透露任何不该有的情绪。 对面秦苏旁边的四公主秦茜今年还只有十二岁,根本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让她不挪窝的坐上几个时辰已经是种折磨,更是顾不得去管别人的脸色,只是自顾自的拉着旁边康王家的安瑞郡主说笑。 秦菁的目光慢慢在主帐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最末一席一个娇娇弱弱的素白身影上稍稍定住。 秦宁呵,是她三皇姑锦绣公主的独女,荆王府的和婉郡主,苏晋阳念念一生都不忍相忘的女子呵! 说实话,论姿色,秦宁确是绝佳,肤白如玉,眉如远黛,一双剪水双瞳像是永远蓄着一滴即将垂落的泪,精致小巧的鼻子,还有水色丰润的嘴唇,最主要的是她的神情永远都是拘谨且羞涩的,像一朵待放的花苞,任凭哪个男人看了都不免怦然心动,激起他们想要采撷的*。 这么说吧,如果是秦宁和秦苏站在一起,每个人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艳光四射的秦苏,但最终留住众人目光的必定会是秦宁,所以苏晋阳会喜欢这样一个女人不足为奇。 秦宁与秦苏同岁,都是十五了,马上便要及笄,听说近来荆王府可是迎来送往十分的热闹,却不知道苏晋阳在这些人中能否拔得头筹抱得美人归了。 这样想着,秦菁不由玩味的牵了牵嘴角,一回头正好和婗靖公主似是无意的一道目光交错着擦了过去。 彼时婗靖正在忙着左右逢源,并没有心思搭理她,秦菁却沿着她刚刚目光移过来的方向看去,旁边座位上的秦薇正在含笑在给自己的女儿安绮擦拭嘴角糕点的残渣,眼睛笑的都眯了起来,显然是没有在意安绮以外的任何人。 可是秦菁看的分明,方才婗靖公主的目光里分明掩藏着一些很深很深的极为冷酷的东西。 双方之间明明没有任何的交集,可是这个婗靖公主,怎么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秦薇生出这么大的执念来? 秦菁觉得事情有些不同寻常,心里想着事后要提醒秦薇注意一些,但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酒宴进行到三更将近,景帝离席后不久,众人也便纷纷散去,只留下一些侍卫在协同内侍和宫女们打扫收拾。 秦菁回到自己的帐子里,沐浴之后很快入睡,次日起床,她先分别去梁太后和萧文皇后的帐子里问了安,之后就去马场赴秦薇的约。 秦薇先到一步,见着她来便是很高兴的冲她招手,“皇妹,在这里。” “方才去了皇祖母帐中请安,故而来晚了。”秦菁微笑着走过去,却见秦薇正盯着旁边草场里的一匹马失神,那马的额头上有一撮金色的毛发,十分显眼。 秦菁目光微微一动,招招手示意马夫把那匹马牵过来,拍了拍马头道,“它叫金线儿,性子虽然有些烈,脚程却是极快,皇姐要不要骑骑看?” 秦薇举手投足间都是温婉淑良的大家风范,但是她的马术精湛,在大秦的贵族之间并不是什么秘密。 “我已经多年不曾骑过马了,却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驾驭的了。”秦薇并不推拒,她仍是微笑,眼中神色却有一瞬间明显的黯然。 秦菁看在眼里只佯装不查,说话间秦薇却已经身姿利落的跃上马背,她的动作十分流畅,与平日里温柔恭谨的模样判若两人,清喝一声便打马而去。 秦菁看着她驰骋在风中的背影微微失神,旁边的马夫牵了别的马给她,她握着缰绳却不急着去追秦薇。 白奕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给她,金线儿的脚程她再清楚不过,一般的马匹很难与之匹敌。 秦薇骑马绕了一圈之后很快折返,额头上挂了一层细汗,面色显得红润生动,她微微喘息着冲秦菁抬了抬下巴道,“这马真是非同一般,皇妹哪里得来的?” “皇姐喜欢?那我送你便是!”秦菁笑笑,避重就轻的回道。 秦薇也不在意,脸上笑容更盛,仿佛又回到十几岁那般无忧无虑的年岁,她抬眼看了看远处的流云,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冲秦菁扬了扬手里马鞭,道,“现在时间还早,皇妹陪我四下里走走吧。” “好啊!”秦菁点头,这才转身跃上马背。 姐妹二人并驾齐驱,沿着草场的外围漫不经心的散步,惬意的聊一些童年的琐事,秦薇也偶尔会提到女儿安绮郡主,脸上一直洋溢着恬淡满足的笑容。 草场很大,沿着外缘走了一圈之后已经接近晌午,秦薇轻轻的吐了口气,扭头去看秦菁道,“时候不早了,绮儿该寻我了,咱们回去吧。” 秦菁看着她脸上已经恢复如寻常般平和的微笑,突然兴起道,“不如我们赛一圈再走吧!” 秦薇略微诧异,短暂的迟疑之后便是很高兴的点点头,道,“不过今日我占了皇妹的良驹,有失公允,我让你十丈。” “好!”秦菁也不推却,当即一甩马鞭狂奔而去。 秦薇驭马站在原地踟蹰,一直到目测秦菁差不多跑出去她之前许诺的距离,这才策马追去。 秦薇驭马的技艺纯熟,再加上金线儿的确脚力非凡,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秦菁已经听到她追来的马蹄声近在咫尺。 她一边奋力打马,一边压低了身子伏在马背上,扭头看过去,秦薇果然已经追了上来。 “皇妹,你要输了!”耳畔的风吹起两人的发丝在风中狂舞,秦薇得意的挑起唇角,紧跟着狠抽了一下马股,大声喝道,“驾!” 因为动作过于激烈,她的身子几乎是重重在马背上颠了一下,然后不知怎地,座下金线儿突然发出凄厉的一声嘶鸣,像是极为痛苦的样子,前蹄离地直立而起,险些将秦薇甩下马背。 “皇姐!”秦菁发现事情不妙,赶紧打马追上去,但金线儿一口气缓过来之后却突然像是发了狂,完全不顾秦薇拉扯缰绳的动作,撒开四蹄奋力的向前奔跑,最后越过一道栏杆竟然冲进了旁边的小树林里。 密林中行马是十分危险的事情,秦菁呼吸一滞,容不得多想也跟着打马埋头冲进了林子里。 ------题外话------ 咩咔咔,如果不是写到宴会,我居然忘了还有这么一支娇美的小百花软妹纸哇,表妹表妹,瓦来了…… PS:最近某岚RP下限,周一到今天周四已经上班迟到了三次,不是下雪就是堵车,买个移动电源吧,还没用,拿去充电就先把家里整个电路都烧了,凉水塞牙无限苦逼,打滚求安慰/(tot)/~~ 055密林遇险 那片林子已经荒废了整个冬天,此时地上满是*的落叶,头顶的林木无人打理,枯枝丛生。萋鴀鴀晓 好在秦薇惊慌失措只知道死死抱着马脖子,这样压低了身形,倒是没有被横生的树干打下马,秦菁也是极力的压低了身子趴伏在马背上,尽力想要追上去把秦薇拉过来,可是失控之下金线儿的脚程实在太快,她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保持秦薇不要脱离在她的视线之外。 此刻秦菁就只希望后面看着她们进来的马夫跟侍卫能快些找过来,否则凭她的一己之力,真是奈何不得的。 那林子初始进去时还有一条隐约的小径,而越往里去,有人出没的迹象就越是模糊。 金线儿慌不择路,最后就变成在那些高大的林木中间胡乱逃窜,偶尔也会奔到秦菁身边,但是它那样子太过疯狂,秦菁并不敢近它的身,看到它冲过来反而要远远躲开。 马背上的秦薇早已经吓的面无血色,颤抖不已。 秦菁远远看着,心急如焚,可是四下里观望一圈发现自己两手空空,根本无能为力,心里正着急呢,冷不防就听到身后的密林里传来隐约的马蹄声。 想来是援兵到了,秦菁攥紧掌心,循着那马蹄声回头看过去,不多时果然就见一骑轻骑驶入视线。 马背上的男子面容英俊,薄唇微抿,乍一见到坐在马背上在林子里踟蹰的秦菁,两道剑眉更是紧紧的皱了起来—— 赫然正是苏晋阳无疑。 此次围猎随行的人那么多,怎么偏偏会是他?真是冤孽! 秦菁心里嫌恶,此时却容不得她多想,苏晋阳已经策马奔至眼前。 “长公主,您无恙吧?”他问,声音里带着淡漠的疏离,很显然,是对秦菁给他带来的麻烦觉得很不满,却又碍于对方的身份不能公然苛责罢了。 这个男子一贯都性情高傲,其实只要有心,便会很容易从他的眼底读懂他心里真实的喜恶,只可惜当初的自己太过愚昧,连这么简单的察言观色都不懂。 秦菁心里嫌恶,却没有心情在这个时候跟他翻旧账,只是神色焦虑的抬手指向林子更深处疯狂奔走的金线儿道,“那匹马不知道怎么突然发了狂,皇姐快撑不住了,你有没有办法让它停下来。” 苏晋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在方才两人彼此照面寒暄的一瞬间,不知怎的,金线儿突然已经掉头向着这边冲了过来。 失控之下它的速度极快,眼见着便要和秦菁的马撞倒一处。 “皇妹,小心啊!”马背上秦薇惊恐的大声叫喊,可此时秦菁想要驭马避开已然是来不及了。 秦菁眉头一皱,当机立断的刚准备跳马保命,便觉得左臂被人用力一握,下一刻已经被苏晋阳拉下马背。 因为形势危急,苏晋阳这一下用了极大的力气,他本来是想把秦菁拉上自己的马背,可是大力之下秦菁的身子飞过来狠狠的撞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一时把持不住身形,情急之下只能伸出双臂把她的身子揽在怀里,就着那股撞击力倒下马背。 山林里地势不平,两人落在地上又顺着地势滚了两圈,秦菁的脑子被摔得有些混沌,最后只听到苏晋阳的一声闷哼,他的后背撞到了一处树干上才把这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止住。 而彼时,金线儿已经势如破竹从两人身边飞奔过去,秦菁的马受了惊吓早就无影无踪。 因为自己一直用尽全力护着秦菁,苏晋阳倒是没有多此一举的追问她的情况,只是翻身拉着她站起来便不再管她,径自跃上马背之后才回头对她道,“你自己当心,我去把大公主接下来。” 说罢,便是打马向着远处的秦薇方向奔去。 方才从马背上坠落下来的时候虽然有苏晋阳全力护着,但秦菁的左臂还是撞了一下,因为之前有旧伤初愈,她便试着活动了一下胳膊,确定无碍,赶紧的往前追出去两步去看苏晋阳那边的状况。 苏晋阳本来也是试图追上金线儿,但后来发现它奔跑的路线完全没有规则,不得已只能放弃了这个念头,观察之后选了一处它时常会经过的空地守株待兔。 从性格上讲苏晋阳其实是个非常稳妥且谨慎的人,他并不着急,只是蓄势待发的寻找时机,终于在金线儿第三次经过他面前的时候猛地伸出手去,只可惜动作慢了片刻,只撕下了秦薇的一小片袖口,如此又试了两次,都是差了一点。 马背上秦薇的身子已经开始如痉挛般轻轻的颤抖起来,秦菁知道她已经支撑到极限。 她咬咬牙,不经意的略一垂眸,却看到脚边卧着一把长弓和几支散落的羽箭,是之前从苏晋阳的马背上打落下来的。 她知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制服金线儿,否而再过一时三刻,保不准秦薇就会力气耗尽被甩下来,那马匹奔跑的速度又是那样快,真被它甩下来那后果不堪设想。 秦菁心里飞快的计较着,然则只是在电石火光间已经做下了决定。 她弯身捡起地上的弓箭,搭箭在弦,努力的平息下自己的心跳,把剑尖对准了奔跑中的金线儿。 苏晋阳无意中看见她的动作,但见她拉弓的姿势十分精准,心下生疑,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但是他也马上明白了这个女子的意图,更是心惊不已。 虽然他知道此时想要救下秦薇的唯一办法便是制服金线儿,可万一秦菁这一箭射偏惹怒了那马儿,只怕秦薇会死的更快。 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他下意识的想要出言阻止,但见那女子眉宇之间冷静自持没有丝毫颤抖的模样,心里突然涌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就那么毫不设防的相信了她一样。 秦菁抬头看他,两个人目光交错的一瞬间,彼此极有默契的互相点了点头。 然后等到下一次金线儿奔至苏晋阳面前的时候,秦菁正在瞄准的手指猛地松开,羽箭破空而出在乱树林中带起一声刺耳的长鸣,下一刻,已经精准无误的在金线儿的额头上开了一个血窟窿。 马儿发出惨烈的一声长鸣,然后轰然倒地。 苏晋阳瞅准时机,飞身而起上前接住被甩下来的秦薇,撞击之下两个人重重的摔在地上。 眼见着尘埃落定,秦菁松一口气,急忙提着裙子跑过去,走近了却发现两个人竟然都还保持着方才落地的姿势没有一丝一毫的移动。 她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却强压下那种不安试着叫了苏晋阳一声,“苏统领?” 苏晋阳闻言,脊背微一颤动,然后他慢慢拢着秦薇的身子爬坐起来,他的脸色极差,秦菁惊愕的发现他护在秦薇身后的右手上竟然殷红一片滴滴答答的鲜血正在不断的从他的指缝间落下来。 秦菁心里一凉,再也忍不住的慌乱起来。 她蹲下去,指尖几乎是忍不住的颤抖着轻轻扳过秦薇的身子,这才看清楚她的左肩胛处已经被一截尖锐的山石刺穿,衣衫上满满的都是腥甜味道极为浓烈的新鲜血液。 ------题外话------ o(>_<)o8素瓦想辣手摧花,只是剧情需要,大皇姐乃受苦了,如果乃可以撑着不要直接挂掉,伦家会记得给乃宣御医的~ PS:有个口耐的读者妹纸写了个篇文,推荐一下,大家多多支持哇O(n_n)O~ 《凤鸣于天》 056危在旦夕 “皇姐?”秦菁的心脏在剧烈的收缩,她的声音很小,试着叫了秦薇一声。萋鴀鴀晓 秦薇倒在苏晋阳的怀里,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脸色惨白,只是死死的闭着眼,眉头皱起来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前世今生,除了自己的死亡,秦菁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大片浓烈的血液,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至亲的皇姐,她只觉得眼睛刺痛,一时间所有的冷静溃散,完全没了主意。 相对而言苏晋阳就要冷静很多,他一把扶起秦薇,把她推到秦菁手里,吩咐道,“先扶着大公主。” “哦!”秦菁猛地回过神来,急忙按照他的吩咐去做,扶住秦薇已经失去支撑的身子。 苏晋阳快速的脱下自己的外袍,从下摆到后背整个儿撕开,只留下四条比较完整的长布条,把剩下的布料随手扔到一边。 然后他起身,快步走回自己的马旁,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掏出两个小瓷瓶,拿回来一把塞到秦菁的手里。 秦菁皱眉,手里抓着两个瓶子,神智还没完完全回笼,一时间有些茫然。 苏晋阳重新从她手里接过秦薇的身子,然后抬头目光深深的看着她道,“我这里只有金疮药,现在必须先给她把石条拔出来,方便止血,然后带她回营地那边找太医诊治。” 出事以后秦薇的伤口就一直在流血,秦菁知道,苏晋阳此时的决定是对的,如果不先止血,只怕等不到太医来救治,秦薇便已经先要因为流血过多而香消玉殒了。 虽然这样的事情她是第一次做,心里十分的紧张忐忑,但形势所迫也顾不得那么多。 秦菁咬牙,点点头,“好!” 秦薇是皇室的公主,出了事实在是没有办法交代。 苏晋阳显然也是有几分紧张的,他一手扶着秦薇的肩膀,一手握住那条刺穿秦薇肩膀的锋利石块的末端,然后深吸一口气,抬头对秦菁道,“一会儿我把石头拔出来,你马上把金疮药洒到她的伤口上,记住,动作一定要快!” “好!”秦菁点点头,把手里的瓶子打开,倒了好些药沫在手心里,然后抬眸跟苏晋阳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 苏晋阳抿抿唇,略微稳定了一下呼吸,手上猛地用力从秦薇后背上拔下了那块石条。 虽然是在昏迷当中,秦薇还是忍不住痛呼一声,她的身子猛地一震,紧跟着就瘫软下去,落在苏晋阳的膝膝盖上。 温热的血液如泉涌猛地从血洞里喷射出来,溅了秦菁一身一脸,她强忍着那种腥味吸入肺腑的不适,用抹了金疮药的手心迅速堵住秦薇的伤口。 苏晋阳此时也空出手来,从另一个瓶子里也倒了些药沫出来,捂在她前肩的伤口上。 过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察觉伤口处血液流出的的趋势减缓,两人才勉强稍稍松了口气。 秦菁取过旁边准备好的长布条,又在上面又洒了好些药粉,然后跟苏晋阳合力把秦薇的伤口绑好。 苏晋阳急急忙忙的抱着秦薇回到马旁,然后回头冲秦菁抬了抬下巴道,“你先上马!” 秦菁明白他的意图,她虽然不喜欢他这副完全命令式的语气却也知道秦薇危在旦夕事不宜迟,于是便顺从的翻身跨上马背。 苏晋阳把秦薇也扶到马背上,略微调整了下她的身子,让她的伤口尽量不被碰到的靠在秦菁怀里,这才牵起马缰快步往林子外头走去。 秦菁死死的抱着秦薇的身子坐在马背上,但见她的伤口不再流血这才慢慢放下心来,无事可做之下不由的开始思量起这整个事情的始末来。 这件事情绝不可能只是场意外,这一点是肯定的。 金线儿虽然性子有些劣,却从不曾有过这样失控甚至癫狂的时候,她确信是有人在金线儿身上动了手脚才让它发了疯,而这幕后黑手的目的—— 会是她吗? 毕竟,金线儿是她的坐骑。 可是又有什么人竟会这样的大胆?如果对方针对的对象真是自己,那么从方才的情形上看,那人分明是下了狠手,想要致她于死的。 她跟蓝淑妃和秦苏虽然势不两立,但到目前为止,毕竟明面上还没有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更何况秦洛才刚刚锋芒初露,那对母女也犯不着铤而走险急着要她的命,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事情败露,景帝和梁太后追究起来,极有可能牵扯到秦洛而毁了他的前程。 不,蓝淑妃不会这么蠢,而且就算是她不够精明,蓝家人也不会允许她这样做的。 千头万绪之下,秦菁不免有些失神,目光无意间四下里扫视一圈,最后却落在眼前苏晋阳的背影上。 这个世界还真是奇妙呢,上一世他出演了一次英雄救美便让自己一头栽了进去,这一世她不再这么天真了,甚至是有意避开他了,偏偏又是这么一出,而且比上一世还要惊险万状的多呢! 所谓命运这种东西——真真是很有趣呢! 这样想着,秦菁心里不由嘲讽的笑了。 因为怕秦薇的伤口再流血,苏晋阳并不敢走的太快,为了防止过度颠簸,他甚至也不敢抄近路,只能找一些地势平缓的的地方来走。 好在后面白爽也带着大批的援军正在一路找来,半个时辰之后双方就在密林深处遇到了。 白爽看到马背上浑身是血的两位公主便知道是出了大事,他大惊失色的跃下马背快速迎上前来,先是跟苏晋阳交换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急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苏晋阳的面色阴沉,回头看了一眼马背上昏迷不醒的秦薇道,“大公主伤得很重,快些送她回大帐召太医疗伤吧!” 整个事情的始末他并没有交代,秦菁很清楚这个人明哲保身的处事作风,他现在的不言语便是不要介入到这件事当中。 其实他这样更好,一切的原委便由着自己红口白牙的一张嘴来做定论了。 秦菁心里不耐,脸上表情却勉强镇定的对白爽道,“白将军,皇姐快撑不住了,麻烦你,快些送我们回大帐求医。” 看到秦薇伤的这样重,白爽也顾不得追问别的,只不过他们都是骑马而来,并没有随身带着担架,而身后跟着的禁卫军又都是男人,实在是不方便碰触公主的身子,权衡之下也只能维持现状了。 “好!”他神色凝重的点点头,马上回头指挥随行的禁卫军为秦菁开路。 苏晋阳的马被秦菁姐妹占了,便有士兵把自己的马让给他,他微微颔首却不急着上马,秦菁错过他身边的时候忽而顿了顿,道,“苏统领,还要麻烦你带人回去刚刚出事的地方,把本宫那匹马的尸体拖回来吧。” 她的身份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出口的话苏晋阳自然只有遵从。 “是!”苏晋阳淡淡点头,面无表情的拱手施了一礼,一直到秦菁跟着白爽的马队离开视线之外,他才带转身带着留下来的四十禁卫军重新往密林深处走去。 ------题外话------ (╰_╯)#到底是谁这么坏要害咱家公主殿下,一定要拖出来轮死咩咔咔 PS:这两章好血腥,某岚都看不下去了,瓦去扶墙吐一会儿== ! 057把水搅浑 前面有了熟悉地形的禁卫军开路,秦菁行马的速度也明显加快,大约两盏茶的功夫过后,终于走出密林,远远的看到了那一片密集的大帐。萋鴀鴀晓 刚刚闻讯过来接应的梁明翰见状,也是吃惊不小,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赶紧指挥人把秦菁她们两个扶下马,忐忑道,“大公主无碍吧?” “皇姐失血过多,昏死过去了,马上召集太急去她帐中诊治吧。”有侍卫抬了担架过来,秦菁帮着众人把秦薇扶上去,看着他们把秦薇抬走这才扭头问梁明翰道,“通知父皇和母后了吗?” “有人禀报说两位公主的坐骑无意间闯入了小树林,皇后娘娘那边已经得到消息,正在长公主的帐子里等候。”梁明翰道,“可是下午那会儿大晏的六公主带了礼物去拜访太后,正好太后身子不太舒坦,皇上也在那边,微臣想着在事情的始末还没有弄清楚之前还是不要惊动太后的好,故而就没有先着人过去禀报。” 因为有外客在,梁明翰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在情理之中。 “嗯!”秦菁微微颔首,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既然这样,就麻烦梁督军着人去通知母后,让她先行赶去皇姐的大帐吧。” “是,微臣立刻安排人去办。”梁明翰点头,回头招呼一个贴身侍从过来吩咐了两句,那侍从得令立刻攀上马背往营地方向奔去。 梁明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秦菁的时候,眼底的情绪还是有一丝犹豫,道,“那皇上那儿——” “至于父皇那边——”秦菁思忖着开口,可是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打住,只是缓缓抬头往主帐方向看过去一眼。 此时正是黄昏,夜幕降临之际操场上燃起无数篝火,映衬着那些洁白的帐篷,暖黄色的火光照射下,是一种十分温暖且舒适的感觉。 秦菁静静的看着,目光中却是突然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抬脚就往那灯火通明的帐篷群方向走去,“便由本宫亲自前去禀告父皇和皇祖母知道吧!” 她与秦薇都是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着爬下来的人,灰头土脸,衣服上也是血污弥漫脏乱不堪,虽说她是皇帝的亲生女儿,但是以这幅妆容前去面圣也是大不敬之罪。 梁明翰只当她是在林子里受了惊吓,进而忘了这些礼仪。 “哎——”他本就是个憨厚实诚的人,往前追出去一步刚想提醒她,手腕却被人猛地拽住。 梁明翰一愣,回头看来,身边却是一脸表情肃然的白爽。 白爽的目光也是一瞬不瞬的落在远处秦菁的背影上,夜色中有微风扬起,她的发丝有些散乱,连同满是污秽的衣裙都被风吹的飘洒起来,本是狼狈至极的一副扮相,但是这个单薄的背影却是脊背笔直,脚步沉稳,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惊慌或者失态的迹象。 所以说,他可以断定,这位荣安长公主是有意为之,她就是故意要以这样一副妆容去出现在景帝和梁太后的面前,且不管她这样做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人家祖孙父女之前的事,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白爽的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梁明翰突然被他拉住,又见着秦菁越走越走心里本就着急,不由的皱了皱眉道,“白大哥!” “由她去吧!”白爽心里暗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把目光从秦菁身上移回来,扭头看向另一侧秦薇大帐的方向道,“看样子大公主伤的不轻,眼下的耽误之急是确保她无虞,否则你我都要有大麻烦的。” 说完,便是松开梁明翰的手腕,率先一步往夜色中走去。 这次狩猎的所有相关事宜景帝都交予他们三个晚辈负责,如今秦薇却是出了这样的意外,他们谁都难逃干系。 经他一提梁明翰也缓过神来,他也很快辨清事情的轻重缓急,赶紧快步跟上。 秦菁一路火急火燎的快步往梁太后大帐的方向走去,沿路巡逻的禁卫军和往来的内侍宫女见她这样一副蓬头垢面的模样都大惊失色,但见她面色不善又实在不敢前去阻拦,只都识趣的躲到一边假装没有看见,任由她一路通行无阻的直闯到梁太后的大帐跟前。 梁太后跟前孙嬷嬷一直都是近身服侍的,如今她帐中有客人在,外头便差了得力的素心姑姑在守候。 素心远远的看着秦菁一路走过来,显然也是被她身上的鲜血吓到,目瞪口呆的愣在门口,竟也忘了见礼,更别说前去迎她,一直到秦菁走到她面前,她才被她身上浓烈的血腥味惊醒,惊慌道,“长公主殿下——您——您这是怎么了?” “素心姑姑!”秦菁对她展开一个虚弱的微笑,显得不是很有心情回答她的话,只是越过她身后往帐子里面看了看道,“皇祖母在里面吗?” “在的!”素心下意识的答,“大晏的婗靖公主过来请安,刚好皇上也来了,太后一时高兴就留了她一同用晚膳。” 用晚膳?想必里面的场面应该正热闹着,自己想要把水搅浑,这种场合是再适合不过的。 秦菁暗道自己这也算是赶上了好时机,脸上却是露出一幅惊喜的神情一把握住素心的手道,“父皇也在这里么?真是太好了,麻烦姑姑替本宫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本宫有要紧事必须要马上求见父皇!” 她的手凉的很,落在皮肤上甚至有些瘆人,素心顿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本来看她这一身血污的模样,素心就已经知道定然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此时再见她脸上如此慌乱的神情,也顾不得询问许多,咬咬牙道,“好,长公主稍候片刻,奴婢这便进去替您通传一声。” “那便多谢姑姑了!” 秦菁勉强露出一个微笑,素心福了福身,刚要撩开帘子进去,冷不防里面一股浓烈的香粉味道扑鼻而来,却见一个一身华服,面相刻薄的妇人从里头款步走了出来。 “太后帐前,你们吵闹什么?是诚心要惹老祖宗不痛快吗?” ------题外话------ 推荐好友的文: 安凤《重生窈窕庶女》 西迟湄《重生之名门贵女》 花舞冰兰《帝王宠臣》 058锦绣公主 那妇人的声音略有些尖锐,加上颐指气使的语气,就显得万分刺耳,让人十分不舒服。萋鴀鴀晓 素心见到她赶紧见礼道,“锦绣公主万福,是荣安长公主有要事前来求见皇上!” 其实锦绣公主的声音刚起秦菁便已经认出她来,只是这个女人素来不讨梁太后的喜欢,她倒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但只是一瞬间她便又明了,锦绣公主会厚着脸皮来讨梁太后的没趣八成还是为了秦宁的婚事。 锦绣公主听了素心的话,两道眉毛不由的往高处一挑,十分不耐的往帐外扫了一眼,狐疑道,“荣安?”可是待她看清眼前秦菁的模样,不由吓了一跳,几乎是失声的怒声斥道,“这大晚上的,你把自己弄成这幅鬼样子,还跑到太后这里,是诚心想要吓死人吗?” 对于她这个嚣张跋扈的姑姑,秦菁自始至终都没有好感,上一世她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作风,不与她有任何的交集,彼此间也算相安无事,可是后来因为你秦宁的死,锦绣公主和苏晋阳一样都把这笔账算在了自己头上,于是处处挤兑,到处散播对她不利的流言。 那时她总觉得这锦绣公主丧夫失女也是个可怜人,再加上在辈分上又是自己的长辈,所以处处忍让不与她计较。 而现在重活一世她却是看开了很多,就算众口铄金她百口莫辩,可她自己问心无愧,秦宁的死根本与她扯不上半分干系,又凭什么要在这些人面前作低服软,反倒让人觉得是自己做贼心虚了。 而再退一步讲,就算她对秦宁做了什么,既然已经注定了彼此间敌对的立场,她又何必给敌人让路,索性一路将这恶人做到底岂不是更痛快? 秦菁知道她此时的想法有些欠缺理智,说到底,她还是对苏晋阳耿耿于怀记恨至深的! 心里冷笑一声,秦菁的面上却保持着平和的表情抬头看了锦绣公主一眼道,“原来三皇姑也在这里,侄女有事必须要马上求见父皇,请三皇姑行个方便让出路来,让素心姑姑替我进去通报一声。” “你说什么?”锦绣公主不可置信的倒退一步,几乎是失声嚷道。 当年她的生母孙氏只是梁太后身边的一个三等宫女,后来因为略施手段爬上龙床才勉强为自己争了个贵人的名头,也正因为如此,这对母女始终不得梁太后的待见,再加上这孙贵人的出身寒微,宫里宫外都没有门路,锦绣公主跟着她自小就受尽了白眼,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对那些出身高贵的皇子公主天生就带着一种仇视心理。 秦菁怎么说都是她的晚辈,可是她此时说话时这种高高在上不卑不亢的语气恰恰是将锦绣公主灵魂深处那种隐藏了很久的自卑感给调动了出来。 她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怒火,动作上却像是为了故意提高自己的身份一般高高的昂起头颅,道,“太后娘娘帐子里此刻正在招待大晏来的贵客,只怕陛下抽不出时间见你,而且你现在这身打扮——啧啧——”她挑高了眉头,露出一副鄙夷的表情,冷冷道,“却不知道皇后娘娘那么高贵端庄的女子怎么会养出你这种不识大体的女儿来?你这样出来招摇,岂不是打了她的脸?面圣之前也知道把自己好好打理一番,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从那些下作地方跑出来的什么女子呢——” 皇室贵族之间,一言一行都很主意自己的身份修养,即便是训斥下人也都十分主意分寸,不会说些下九流的话来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这个锦绣公主实在是跋扈过头了! 素心的眉头不由的微微皱起。 而锦绣公主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她越说越得意,最后竟是自顾自的痴笑起来。 秦菁并不与她辩驳,目只是光冰冷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锦绣公主笑到一半,忽而感觉到她的目光,她从不曾见谁有过这样锐利的目光,不仅仅是不友善,那眼底仿佛是结了一层前年寒冰,化作道道利刃刺在她的脸上。 她只觉得肝胆为之一颤,竟然生生的胆怯起来。 所以下一刻,她笑不出来了,几乎是有些失态的拢着领口来阻挡那股拔地而起的寒意,脸上却是勉强摆出一副镇定的表情,斥道,“你干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我说错了吗?” 这个女人却是同蓝淑妃一样的敢做不敢当! 秦菁心下鄙夷,脸上却是瞬间绽开一抹轻柔的笑意来,往前一步,看着锦绣公主道,“三皇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本宫又不曾对你做下什么!” 锦绣公主的身份虽然不高,但有辈分摆在那里,以往秦菁都还是给她应有的尊重,但既然现在她口无遮拦不要脸面,自己又何必要捧着她,所以便刻意在她面前以本宫自称。 这丫头这是明目张胆的往她头上爬! 痛处再次被人踩到,锦绣公主勃然变色,刚要开口争论,秦菁却已经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转头对素心露出一个笑容道,“姑姑,本宫有些事情十万火急,麻烦您了!” 素心见她说的郑重,也不敢再耽搁,点点头便要转身往里去,却不想锦绣公主怒极,在拿秦菁没辙的情况之下竟然迁怒,抬手就给了素心一巴掌。 她这一巴掌用力极大,素心被她打的歪在地上,嘴角都渗出一丝鲜血来,但她却犹觉得不解气,抬起一脚就踩在素心的手背上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奴婢也敢贸贸然做主就去搅了太后和皇上用膳,那里头可是待着贵客呢,有什么差池你有几个脑袋担待?” 说着,仿佛是为了泄恨一般,鞋底狠狠的碾在素心的手背上。 素心碍于身份不能反抗,咬牙忍着,只是片刻额上已经滚下汗珠来。 秦菁虽然不忍素心为自己而受人欺辱,她却知道,这样的场合身份之下她是断不能同锦绣公主动手的,否则就会在舆论上占了下风,于是便强忍着没有做声。 因为这边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不消片刻穿梭在各个大帐中间巡逻的一队近卫军已经闻讯凑了过来,看着眼前的情形面面相觑。 眼见着时机已到,秦菁暗暗吐了口气,紧跟着便是目色一寒,冷眼扫过旁边的禁卫军道,“三皇姑醉酒失态,你们还不把她拉开?” ------题外话------ 白花表妹的霸王花老娘啦啦啦~好吧,其实三皇姑就是现出来找个存在感,还木有到她正式受虐的时候,现在我的首要任务奏素以180马的速度把伤了咱家大皇姐的凶手揪出来鞭尸一百遍哇~ PS:明天元旦好日子,接到通知本文明天正式上架,妹纸们等着瓦滴万更为大表姐报仇雪恨哇O(n_n)O~ 然后下面再次强力推荐几位好友的文,大家多多支持哇~ 安凤《重生窈窕庶女》 西迟湄《重生之名门贵女》 花舞冰兰《帝王宠臣》 ! 059众矢之的 禁卫军们被她的声色俱厉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的已经冲上前去把锦绣公主架开。萋鴀鴀晓 这锦绣公主生而彪悍,哪如秦苏那般好对付,当即就是大力挣脱了两个禁卫军的钳制,一人甩了他们一记耳光,怒骂道,“你们这些没眼的奴才,本宫是什么身份,你们居然敢动我?” 她这边正在撒泼耍狠,秦菁已经走过去扶起了素心,但见她的手背上已经被蹭破了一层皮渗出丝丝鲜血不由的蹙眉道,“姑姑还好吧?” “不碍的!”素心脸上没有丝毫怨怼的神色,只是微微笑着拉过袖子把自己受了伤的手臂掩上。 秦菁看她如此泰然处之,反而有些微愣。 旁边的锦绣公主还在对着禁卫军们大耍威风,秦菁看着她那不知死活的模样,不由的从心底发出声声冷笑道,“三皇姑,我劝你此时还是安静一点的好!” 锦绣公主闻言,身子猛地一颤,这才又想起这个罪魁祸首的丫头来。 这一回她是真的恼大了,已经完全不考虑后果的冲上来扬手就要往秦菁脸上掴去,秦菁也是毫不避讳,一把稳稳的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气势十足的一巴掌给拦下来。 不仅仅是巡逻的禁卫军,此时连四下里走动值夜的宫女太监也往这帐前聚拢了不少,把这门口围的是水泄不通。 秦菁看着眼前锦绣公主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孔,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维持的很镇定的表情突然褪去,换了一副十分震惊的神色,大声惊呼道,“三皇姑,帐子里的贵客再娇贵终究也只是别人的女儿,现在大皇姐受了重伤命在旦夕,您却这样费尽心机的阻挠我去向父皇禀报,究竟是何道理?难道三皇姑您是觉得在父皇和皇祖母心里我们这些亲生女儿的性命轻贱,竟是不如一个异国公主么?” 她的话字字句句都很清楚的飘进人群当中,锦绣公主看着她脸上无比生动的神色,心里一阵迷茫—— 什么叫大公主危在旦夕?什么又叫自己的女儿轻*不得比人的女儿?这不是变着法儿的骂景帝冷血无情么? 她本来也只是想找秦菁的茬,哪里知道秦薇出了事? 此时秦菁的话她听的云里雾里,但是一条污蔑君上的大罪压下来她当场也便慌了,根本来不及细问自己心中困惑之事,只是下意识的撇清,道,“我什么时候说皇上轻贱你们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到底是我血口喷人还是三皇姑你别有居心,还是要到父皇面前请他圣裁才能得见分晓。”秦菁冷哼一声,用力一把甩开她的手腕,回头对素心露出一歉疚的笑容道,“事情紧急,还是不劳姑姑通禀了,本宫直接进去向父皇陈清一切。” 说罢,便是一把抖开帘帐,快步走了进去。 锦绣公主被她甩到一边,慌乱中听闻她要到御前告状,不由的心下大惊,抓起裙摆就快步跟了进去。 秦菁脚下生风,面带煞气,快步的往里走,两侧侍立的宫女们见她这样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不由的纷纷避让。 锦绣公主气急败坏紧随其后的跟进来,看的众人更为惊愕。 主帐里面的晚膳已经上桌,梁太后,景帝,婗靖公主,以及景帝新近宠爱的瑜嫔正坐在桌旁用膳,因为婗靖刚刚说了个大晏的怪异风俗,瑜嫔正在掩嘴轻笑,景帝脸上也显得很和气,整个帐子里饭菜飘香,气氛十分之融洽。 婗靖拍拍手,她身后随侍的一个婢女便捧了个托盘上来,瑜嫔好奇道,“这是什么?” 婗靖神秘一笑,把托盘上的银盖子打开,清甜的酒香瞬时溢出来。 “我听说太后娘娘爱吃酒酿圆子,便让我随行的厨子做了一道,特意端来给太后娘娘品尝。”她笑吟吟的站起身来,取了小碗亲自盛了一碗圆子,捧着送到梁太后面前,那模样要多乖顺有多乖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便是太后的嫡亲孙女一般。 大晏的这个六公主讨人欢心的功夫的确是不一般,虽然明知道这或许并不是她的本性,梁太后也忍不住赞许的笑了笑道,“你这孩子也真是有心了。” “太后娘娘说哪里的话,婗靖没有福气,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祖母,可是见到您的第一眼就觉得极为亲切,您又对我这样好,还赐了我好些大秦盛产的好绸缎,我让厨子做份点心孝敬您也是应该的!”婗靖略显羞涩的垂下眼睫,那神情看上去倒像是完全不掺假的。 梁太后这个人其实并不平易近人,说她亲切的话连她自己都不信,只是恭维人的说辞每个人都爱听,所以她也毫不掩饰的眯起眼睛笑了。 下首的瑜嫔尖着鼻子闻了半天还是大为惊奇,忍不住道,“这酒酿圆子也不是第一次吃了,六公主端来的这一道,酒味似乎是格外的香甜啊!” 景帝闻言也不由的深嗅了两下,赞同道,“的确!” 婗靖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也分别给这二人每人盛了一碗送到他们手上,解释道,“这里面的酒我用的是自制的百花酿,春天花开的季节我特意带人去御花园里搜集了各种花的花瓣,然后再采集荷叶上露水,一并交给酿酒的师傅,让他用秘制的法子帮我酿就,后又封存了整整三年才取出来,故而酒香浓郁,要胜出别的酒好些。” 说起这百花酿,大秦的后宫之中也不少见,但是因为酿酒师傅各自的技艺不同,酿出来的酒味道也是千差万别,而婗靖的这种酒,无疑是上品中的上品,还不曾入口,人便已经先跟着酒香醉了三分。 梁太后舀起一勺在嘴边吹着去凉,谁想一个丸子刚要入口,便听见外头阴阳怪气的一声叫嚷,“荣安,荣安你给我站住!” 梁太后眉头一皱,勺子就又落回碗里,在座众人惊诧之余不由的齐齐抬头往门口的方向看去,但见灯火阑珊之下,秦菁一身衣衫染血,面色苍白,满眼焦灼之色的快步走了进来。 瑜嫔是大家大户出身的小姐,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阵仗,她一勺汤水凑近唇边,震惊之下烫的她手一抖,碗就脱手掉在了地上。 “荣安!”梁太后大为震惊,噌的一下站起来,她的指尖颤抖,惊恐万状的指着从门口进来的秦菁,几乎是语不成句道,“快——孙嬷嬷,你快,看看这孩子这是怎么了?” 孙嬷嬷看着太后的脸色,生怕她一口气缓不过来,于是赶紧顺着她的意思上前去迎秦菁,景帝却已经先她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步跨到秦菁面前。 他伸了伸手原是想去触摸女儿的脸,可是入眼她全身都是血污,袖子和外衫的裙摆上还有很多破败的划痕,就连原本清秀美丽的脸孔上都溅了几滴干涸的血液,竟然让他完全找不着地方下手,就只是震惊无比的看着她,眉心狂跳道,“你怎么弄成这幅模样?伤着哪里了吗?” 看到景帝,秦菁眼中顿时闪现出一种强烈的伤痛神色,紧接着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哽咽着一时无话。 景帝的手擎在半空尚且来不及收回来,那眼泪染了秦菁脸上的血污再落到他的手背上,他心里一热,突然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心里升起一股无名怒火,猛地抬头看向外头急急忙忙跟着跑进来的素心,怒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人能跟朕说清楚!” 感受到他的雷霆之怒,不仅是素心,便是方才还张扬跋扈的锦绣公主都跟着心头一跳。 素心急忙屈膝跪在地上,她垂下脑袋,并不敢去看景帝的脸色,只是为难道,“奴婢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在刚刚见着长公主满身是血的跑过来说要求见皇上,公主说——好像是大公主那边出了事!” 一个女儿突然变成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已经让景帝大为光火,再乍一听素心提到秦薇出事,他只觉得头脑发热,几乎是有些站不稳。 “父皇当心!”秦菁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他,此时梁太后也已经从座位上走过来,一把抓住秦菁的手道,“荣安,哀家知道你定然是受了委屈的,你有什么话就当着哀家的面说出来,自有哀家和皇帝给你做主。” 梁太后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个保障,秦菁面有戚戚然的拽着景帝的袖子突然跪倒在他脚下,仰起头道,“父皇,儿臣唐突,知道不该不经通传就跑进来,可儿臣实在害怕,您快些过去看看皇姐吧,皇姐她——她——”她说着便是有些慌不择言,目光凌乱的四下扫视一遍自己身上的血污,颤声道,“皇姐流了好多血,儿臣怎么叫她唤不醒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阿弥陀佛!”梁太后闻言,脚下突然一个踉跄,险些晕倒。 素心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跟孙嬷嬷合力把她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孙嬷嬷眼尖,一眼便看到素心手背上的伤痕,眉头不悦的拧起,但是碍着眼前的场面便是压下来没有马上追问。 “好好服侍太后!”景帝也再容不得多想,一把将秦菁从地上拉起来,抬脚就朝外走去,瑜嫔愣了半天神,此时赶紧快步跟上。 锦绣公主站在角落里,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间完全没了反应。 不管秦薇那边是出了什么事,就冲方才在帐子外面秦菁对她的态度,她以为这丫头此时冲进来必定是会借机告自己一状的,是以她才气急败坏的跟进来,却不曾想秦菁竟然半个字都没有提及自己,真真是虚惊一场。 其实站在秦菁的立场她又何曾不想借景帝之手给这锦绣公主一个教训,可毕竟事有轻重缓急,在秦薇生死未卜这样的紧要关头,她若还去抓着锦绣公主的一点把柄不放就未免显得刻意了。 而且反正素心手背上的伤是铁证,她又是在梁太后身边走动的人,太后见了肯定会追问,到时候锦绣公主所为自然可以上达天听,自己又何必要大包大揽,把一切的矛头都引向自己呢? 景帝既然已经走了,自己也不便在此多留。 秦菁快步走上前去瞧了瞧梁太后,见她并没有真的晕过去,只是一口气提不上来才有些虚弱这才放心,抬头对旁边的孙嬷嬷道,“皇祖母这里就交代给嬷嬷了,本宫也先去皇姐帐子里看看。” “哀家没事,你快去,”梁太后虚弱的靠在椅背上摆摆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急忙道,“素心,你也跟着去,长宁那边有什么情况就赶紧的回来告诉哀家。” “是!”素心点头,对她福了福。 秦菁知道事不宜迟,便带着素心转身往外走,经过婗靖公主旁边的时候却见她一脸木然的站着,到此时都还不曾回过神来,那样子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其实秦菁早就注意到了,从自己进门的那一刻起,婗靖就已经是这副模样,若是换做别家女子,见她这一头一脸鲜血的模样急匆匆的跑进来而吓到失语这不足为奇,可是这婗靖公主,能随随便便取人双目都不见得会眨一下眼,她此时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实在是说不通的。 秦菁侧目看着她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脑中突然灵光一现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但紧跟着又有更多的困惑,然后便是收摄心神,目不斜视的与她错肩而过。 当景帝匆匆赶过去的时候秦薇的帐子里已经挤满了太医和闻讯匆匆赶来探望的后妃们,萧文皇后守在秦薇的床前,看着她痛苦而扭曲的苍白脸孔,死死的攥着手指,关节处也已经微微泛白。 “皇上万福!”见着景帝进来,众人纷纷见礼,并且自发自觉的给他让出路来。 景帝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叫他们起身,几步已经跨到床前,伸手把半垂的幔帐掀起一角,往里头看了眼。 此时秦薇的伤口已经被太医重新处理过,清洗消毒并且重新上药包扎,但是因为那伤口太深,从她的后肩直接贯穿,所以血流量很大,仍然有大片的血渍浸透厚厚的绷带透出来。 自己的女儿都是金枝玉叶,哪一个不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几时受过这样的苦楚? 景帝见此情景,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紧接着他松开帐子,勉强定了定神才转身去看萧文皇后道,“长宁她还好吧?” 秦薇虽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却是她打小看着长大的,若要论及对待秦薇的感情,萧文皇后只怕是要比景帝还要深一些。 亲眼看见秦薇浑身是血的被人抬进来她的神情一直有些恍惚,此时听到景帝跟自己说话,萧文皇后才缓过神来,她又回头往帐子里看了一眼秦薇,眼中留露出不忍的神色道,“出了好多血,伤口太医已经帮着处理过了,不过这会儿因为伤口牵动而引发了高热,这情形——怕是不妙的。” 景帝闻言,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起来,扭头看了一眼侍候在侧的杜明远。 不待他开口,杜明远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赶紧在地上叩了一个头道,“皇上,老臣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给大公主诊治了,好在当时受了伤之后她那伤口处理的及时,否则这么重的伤光是失血也会要了命的。只是现在她这伤口发炎引发了体内热毒,臣已经开了清热消炎的方子命人去煎药了,如果公主她的求生意志够坚定的话,撑过两天把这股热毒压下去,那便是无碍了。” 除了在秦宣的事上一时不察而受了秦菁的前置之外,杜明远诊病从来都是实事求是,不会为了邀功而虚夸病情或者为了免于责难而谎报病患的真实病情。 他这话无疑是一盆冷水浇下来,大帐里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为之微微一变,当然,他们关心更多的却不是秦薇的生死而是自己的祸福。 他们此行明明就是出来狩猎散心的,怎么才到地方就出了这样大的晦气事?景帝龙颜不悦,可想而知,他们每个人接下来的日子都会如履薄冰,苦不堪言!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门外管海盛突然见着嗓子大声唱道,“太后娘娘驾到。”紧跟着门口的毡门被人掀开,孙嬷嬷和华瑞姑姑一人扶了梁太后的一只手神色慌张的快步走了进来。 “太后娘娘金安!”众人赶紧的再次俯首叩拜。 秦菁抬眼看去,却见婗靖公主竟然也跟在梁太后身后走了进来。 按理说她虽然不是大秦子民,但做客在此,得闻主人家出了事适当的关心一下也是必要。 秦菁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淡淡的扫视一圈,然后便是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 “行了行了,都起来。”这边梁太后看都没有心思多看这些人一眼,已经越过人群走到秦薇的床前。 她问的话大致与景帝无异,萧文皇后和杜明远便又把方才的话又对她重复了一遍。 同样的话听了两遍,此时景帝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极不耐烦的一甩袖子就往外帐走去,冷声斥道,“都在这里杵着做什么?没得耽误了太医给长宁诊治。” 众人闻言,再不敢多做逗留,赶紧随着他退到外帐。 景帝一屁股坐在主位上,旁边的宫女递上一杯茶,他接过来喝了一口才算勉强压制住心里的火气,回头沉着脸对管海盛道,“白爽呢?叫他进来见朕!” 他这样说便是要追究责任了,管海盛察言观色抱着拂尘上前小心翼翼的提醒道,“皇上,之前公主的马受惊跑进了林子里,已经被射杀,白将军和苏统领先后赶过去察看,还不曾回来。” 主事的不在,这事情一时半会却也不好追究,景帝的心里堵着一口火发不出来,脸色便是越发难看。 帐子里的其他人也都大气不敢出的陪着,纷纷垂下眼睑来掩饰眼底各样不同的情绪。 华泰公主秦苏是最早一拨进来的,一直跟在蓝淑妃的身后混在人群里头看热闹,横竖她是不关心秦薇的死活的,景帝的女儿,少一个她便能多得几分的皇宠,当然了,如果能一次折损一双更是再好不过。 此时她微微垂着脑袋,手指像是无意识的来回摆弄的腰间流苏,唇角悄悄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却又瞬间掩没。 然后,她缓缓抬头看向景帝,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道,“父皇,大皇姐无缘无故伤成这个样子,其中只怕另有隐情,咱们干等着也不是办法,还是要早点想办法把事情弄清楚,也好还大皇姐一个公道啊。”说话间她婉婉的叹了口气,像是无比痛心惋惜的样子再次垂下眼睑,掩去眼底那点幸灾乐祸的讽笑。 不管怎样,让秦薇出事的那匹马也是属于秦菁的,只凭这一条,今天这个干系只怕她是不能轻易推掉的。 秦苏一向眼高于顶,巴不得把所有其他的姐妹都踩在脚下,秦菁跟她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深知如果不是另有所图,不管人前人后她是绝不肯把这“皇姐”二字喊的这么顺溜,而此时她刻意强调秦薇出事之际只有自己一人在场,分明就是想把这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 方才秦菁是紧跟着景帝的脚步进来的,因为帐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她便没有往前挤,只是默无声息的站在众人身后,此时不由的暗自冷笑一声,缓缓抬起头来道,“皇姐出事的时候的确是与本宫同在一起,华泰你需不需要把大理寺卿请来,当众审一审本宫啊?” 她的语气清冷而染了一层薄怒,对于秦苏指桑骂槐的暗示丝毫没有撇清的意思,反而语气强硬,显得十分尖锐。 此言一出,众人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帐子里几十道目光不约而同纷纷向秦菁射来。 萧文皇后也是到了此时才注意到秦菁,见她浑身是血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心里突然一揪差一点就要窒息,什么也顾不得的排开人群冲到她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一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一边颤声问道,“菁儿,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秦菁反握住她的手,对她露出一个笑容算是安慰,然后便是松开她的手,穿过人群径自走到景帝面前一左一右与秦苏形成对峙。 “皇姐您误会了,这是怎么个话说的?”秦苏看到她就觉得心里不痛快,此时脸上便露出委屈的神情看了景帝一眼嗔道,“儿臣只是听说,大皇姐是和二皇姐一同赛马的时候那马误入到草场旁边的林子里才出了事,当时也没有别人在,所以才想,这件事的始末怕是还要二皇姐亲自解释一番的。” “苏儿也是好心,荣安你这么疾言厉色的难道还是心虚了不成?”蓝淑妃见状也连忙站出来帮忙,相对于秦苏的软刀子她却是口无遮拦毫无顾忌的。 “好心?”经过秦宣那件事之后,萧文皇后对这双母女已经不再容忍,此时见她们心思如此歹毒的攻击自己的女儿,顿时怒上心头,冷嗤道,“你两位皇姐刚刚死里逃生,华泰你若真是有心,今晚都留在这照看着长宁,别的人终究是外人,比不得你们姐妹情深,本宫用着不放心!” “苏儿这样小小年纪哪里是会照顾人的?长宁又在这样要紧的时候,皇后娘娘可不要太抬举这丫头了!”这个干系蓝淑妃自然是不肯担的,赶紧岔开话题,幽幽叹道,“大公主伤成这样便是臣妾看了都不忍心,文妃姐姐在天上看了还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子呢。” 开玩笑呢这是?现在这秦薇就只剩下半条命,活不活的成都两说,万一秦苏留下来照顾她,她要就这么死了岂不是还得受连累? 萧文皇后这话明摆着就是以牙还牙在挤兑蓝淑妃母女,后妃宫人们只当是太子出事以后萧文皇后受了刺激才会对青云直上的蓝淑妃母子如此苛刻,也并没有多想别的,此时更是纷纷垂下眼睑,不想卷入她们彼此的争斗中。 双方这么一搅和,景帝和梁太后脸上就都不怎么好看了,秦菁适时的走出来见礼,认真说道,“父皇,当时皇姐是与儿臣在一起骑马的不假,可儿臣也确实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跑着跑着皇姐的那匹马突然失控疯了一般冲进了旁边的林子里,儿臣只是怕皇姐有危险才也跟了进去,后来禁卫军统领苏晋阳紧跟着赶过去才救下了皇姐。儿臣知道的和看到的就只有这么多,至于皇妹所谓的隐情,只怕还是要等到白将军和苏统领他们回来才可以得见分晓。” 她并没有多做任何的猜测和辩解,只是实事求是的把当时的情况陈述了一遍,虽然蓝淑妃和秦苏费尽心思想把秦薇的这次意外跟她扯上关系,可是单凭一匹发了狂的马又能说明什么?最主要的是她跟秦薇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利益冲突,既然杀人动机不成立,那么其他的那些所谓证据就算再齐全,景帝和梁太后也是不会随便让她担下这个罪名的,所以她不怕。 而且梁太后向来不喜欢有人能够操控全局在她之上,秦菁自然不会去碰这个禁忌,她自己只要扮成一个弱者,自然会有人为她主持公道。 梁太后拉着她的手安慰了她两句,果然没有再多追问,侍女们奉了茶,众人一时无话各自低头饮茶,不多时就有人进来禀报说禁卫军统领苏晋阳求见,景帝赶紧命人将他引进来。 之前为了撕布条给秦薇包扎他的外袍已经破损,可想而知,为了此刻的面圣他已经匆匆回去换过衣服,此时他身上穿了件素净的月白色长袍,袖口和袍角以银色的丝线绣了几簇雅致的兰花,衬得他身上那种清冷孤傲之气愈发的明显,让人不易亲近。 “白将军还在处理善后,特命微臣前来向皇上复命。”苏晋阳走上前来,单膝跪在地上郑重的行礼。 “你先起来回话。”景帝点点头,神色凝重道,“管海盛说你和白爱卿一起去了长宁出事的地方查探,可有结果了?” “是,微臣正是奉了白将军之命回来向陛下禀告此事!”苏晋阳依言站起来,“微臣已经带人仔细勘察过现场,并且在长宁公主坐骑的马鞍下面发现了一枚钢钉。钢钉刺入马背,想必这就是当时导致那匹马失控的原因,应该是有人故意安置的,想要致马背上的人于死命。” 梁太后刚好从内帐走出来,在座的妃子们赶紧起身见礼,她看都不看一眼就扶着孙嬷嬷的手快步走到苏晋阳面前,厉声问道,“你是说有人故意在马鞍底下藏了这么一根钢钉,想要长宁的命?” 苏晋阳还不及回答,秦苏的脸上已经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冷哼道,“二皇姐,那匹马可是你宫中的爱马,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跟苏晋阳的陈词联系起来,她这话里的暗示就很是分明了。 像是发现了什么石破天惊的秘密一般,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再次齐刷刷的向秦菁射来。 秦菁只是冷眼看着秦苏,并没有急着为自己争辩。 “的确如此!”接下来开口的人是苏晋阳,他的眼中并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只是淡淡的抬眸看了秦菁一眼道,“微臣听闻那匹马是长公主所有,并且除了长公主以外很少交由他人驾驭,可是这样?” “是!”秦菁泰然处之的点了点头,眉心却是不易察觉的微微拧起一个细小的疙瘩。 以她对苏晋阳的了解,这个男人是冷心冷面自私自利惯了的,对什么事都喜欢采取置身事外的态度,所以在这件事上她原也没指望他会为自己说话,却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落井下石。 苏晋阳的话,自然而然引得秦苏心中一阵窃喜,不由的对他多看了两眼。 鲁国公的这个外孙是出了名的冷面公子,又性子倨傲素来不屑于溜须拍马的行径,故而虽然他在宫中当差已经一年有余,却从没有正面同秦苏打过交道,而秦苏对他的好奇心固然是有一点,但在骨子里她却也是个眼高于顶的个性,自然也不会主动上赶子往苏晋阳身边凑,此时也算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打量了他一回,细看之下,只觉得这男子眉目俊朗英气逼人,浑身上下却又透着一种近乎的疏离的冷漠,尤其是那双眼睛,墨黑如玉,目光深邃清冷,乍一见去让人近乎不敢逼视。 下意识的,秦苏便是觉得这男子与其他人是有些不同的,但究竟是哪里不同又有些说不明白。 秦菁的目光故作不经意的在二人脸上各自走了一圈,前世里秦苏对苏晋阳的执迷已经近乎达到疯狂的地步,哪怕是在自己同苏晋阳已经是夫妻关系的情况下她都没有死心,一直到十年之后还迫不及待的跑到自己面前炫耀她对这个男人唾手可得的所有权。 曾经一度秦菁也以为秦苏是真的喜欢苏晋阳至此,但是后来想想,秦苏这样自私狠辣的个性,她会真心实意的去对待谁?一开始她或许是对苏晋阳有一点好感不假,可最终迫使她对他念念不忘的原因只怕还是自己同苏晋阳的那段让人啼笑皆非的所谓婚姻,因为是她得到的,所以秦苏才会如此的不甘,耿耿于怀的想要据为己有,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子的么? 思及此,秦菁的心底不可遏止的漫上一丝讽笑,今生今世她是断然不会同苏晋阳再有半分的牵扯,却不知道秦苏与他之间又能否这么容易择的清。 “若是真的如此——”苏晋阳从头到尾都没有看秦苏一眼,只是语气平静的继续陈述事实,“那么微臣觉得殿下应该谢谢大公主,如果今天不是她误打误撞骑了这匹马——” “什么?你是说这次的事其实是有人要针对菁儿的吗?”苏晋阳的话还没有说完萧文皇后已经骤然一惊,噌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秦苏的脸色微微一变,就连秦菁心里也是难以置信,别人也许尚且还看不出什么来,可是她太了解苏晋阳了,这一次他肯说这些而没有等着景帝自己去根据事实做出分析判断,这—— 分明就已经是对自己的维护了! 着实定力再好,秦菁的眼中也不免闪过一丝惊诧。 “从目前的种种迹象上看的确是这样。”苏晋阳并没有注意到她眼底情绪的变化,他的表情平静,语气不卑不亢的继续道,“而且当时林子里形势万分危急,如果不是长公主当机立断一箭射杀了那匹发了狂的烈马,只怕后果会更严重。” 萧文皇后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她脸上一白,先是下意识的扫了蓝淑妃母女一眼,紧跟着又是猛地扭头看向景帝,带着求救的眼神道,“皇上——” 蓝淑妃眉心一跳,心里大叫不妙,本来她们母女只是想看秦菁的笑话故而才多说了几句煽风点火的话,可谁想此时风向急转之下秦菁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受害者,她们自然首当其冲要受到怀疑。 她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反击,长宁公主身边近身的姚女官却突然屈膝跪了下来,大声道,“陛下,是隋安,早前咱们公主说约了荣安长公主一起骑马,昨儿个夜里奴婢亲眼看到府上的管家隋安去了马棚那边,一定是他在公主的马鞍上做了手脚。”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秦菁暗自沉吟一声,猛地抬头去人群中搜寻婗靖公主的身影,却见对方脸上见鬼的神情比自己尤甚,心头顿时疑云笼罩,却又不得不按下心性,把探寻意味很浓厚的目光移回姚女官身上。 但显然,在场的其他人的想法还都与她大不相同,隋安是永安侯府的家奴,世代对郑家尽忠,如果说致使秦薇出事的那匹马是他动的手脚,那么其中的关系就十分微妙了—— 几乎是心有灵犀的,那些别具深意的目光纷纷投射到永安侯府的老妇人王氏身上。 秦薇不仅是她的儿媳,更是皇室的公主,不管是暗害儿媳还是谋害公主,哪条罪名压下来,对他们这种世家大族的声望都会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 郑老夫人气急败坏,几乎是失声叫嚷出来,“这青天白日的,你胡说什么!” 姚女官泪流满面的跪在地上,脸上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坚定道,“陛下和太后面前奴婢不敢胡说,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以把管家召来当面询问。” 这郑老夫人年轻时也是个厉害的角色,见着姚女官如此的信誓旦旦的模样,恨不能上去撕烂她的嘴,可是当着皇帝和太后、后妃们的面她又不能这么做,一口气顶在胸口,让她差点背过气去。 她缓了缓,最后还是做低了姿态也跪到景帝面前,陈情道,“皇上,咱们永安侯府是百年的世家,家规严整,有目共睹,硕儿又得陛下和长宁公主垂青招为驸马,这是御赐的恩宠,别人求也求不来的,我们感恩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动别的心思,皇上您可千万不要听这奴婢红口白牙的胡说啊,我们是断不会做出这大逆不道之事的。” 郑老夫人所言字字句句都在情理之中,若是换做别人出事这些话景帝也许还会分析忖度,但是在郑家人面前他虽是一国之君可在秦薇面前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父亲。 但凡人心,都是会长偏的! 景帝的目光阴郁的在郑老夫人和姚女官之间扫视一圈,然后沉声道,“管海盛!” “皇上!”郑老夫人心下一沉,再没了诰命夫人的仪态做派,几乎是脱口叫喊出来,但是话一出口她又马上察觉自己失态,此时她越是表现的急切反而越显得心虚啊! 景帝冷眼扫过来,郑老夫人心下一颤,顿时噤了声再不敢多做辩驳,但又因为心里不甘而憋着一口气泄不出去,生生把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对于这些老牌的世家臣子梁太后向来是袒护的,故而在事情还没有做下定论之前她的态度还算公正。 “一个奴婢的话不足取信,但长宁跟荣安都是哀家的亲孙女,今日居然有人这样的居心叵测把主意打到她们头上了,哀家也不能袖手旁观。”她说着端起茶碗呷了口茶,继而话锋一转不徐不缓的继续说道“哀家也不信永安侯府会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不过既然这丫头说她看见了——管海盛,你就去把永安侯府的管家叫来一问究竟,是非曲直自然可见分晓,到时候哀家自会让皇帝还你们一个公道。” 梁太后的话说到这份上郑老夫人也不好再坚持,只能咬咬牙点头称是。 “是!奴才这便吩咐下去。”管海盛走上前来见礼,然后躬身退到帐外吩咐道,“小井子,你去把永定侯府的管家找来。” “是!”小井子领命快步往远处跑去,管海盛刚要转身回去,却见远处一骑轻骑绝尘而来,不多时已经到了跟前。 一个穿着黑色大氅的男子身手利落的翻下马背,他随手把手里的马鞭和解下来的大氅都扔给了随侍的小厮,一边快步朝这边走来。 管海盛自然认得来人,他脸上调整了一个表情急忙迎上去,却没有将此时帐内的真实情形对他透露半分,只急急忙忙道,“侯爷您可是回来了,公主殿下伤的不轻,您快些进去瞧瞧吧。” 门口的毡门应声被人撩起,一个蟒袍玉带身姿挺拔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正是大驸马永安侯郑硕。 看到儿子回来,郑老夫人的心里慢慢有了片刻踏实。 可是郑硕刚一进来便已经察觉这帐子里的气氛不对,先是坐在上位的景帝一脸阴郁的盯着自己,仿佛要用眼睛在他身上戳两个洞,这种目光已经让他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再一细看,自己年迈的母亲竟然颤巍巍的跪在众人之前。 莫不是景帝因为秦薇受伤一事迁怒到自己府上? 他心里迅速的盘算着合适的开场白,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快步往里走,就在这时突然听见哇的一声孩子响亮的哭声,惊得众人心肝儿一颤。 下一刻,一直由奶娘牵着站在梁太后身后的安绮郡主已经像一个粉色的小炮仗一样飞快的蹿到郑硕面前,郑硕下意识的想要弯身去抱女儿,安绮郡主却是不由分说揪着他的袍子厮打起来,口中还不停哇哇大叫的哭喊着,“你还我娘亲,你还我娘亲!” 茫然之下郑硕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因为他突然感觉到这大帐里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像是在看一个即将千疮百孔的箭靶子,那种身为众矢之的的自觉让他不由自主的心惊肉跳起来。 ------题外话------ 元旦大喜,2013年的第一天,大吉大利好日子,今天第一天上架万更奉上,亲爱的们新年新气象哈皮每一天哇O(n_n)O~ PS:鉴于大家都很想念小白童鞋,瓦决定下一章把他牵出来给大家看看,然后关于大皇姐这次的意外的原因……呃,有点复杂,我尽快交代~ 060结下梁子 “绮儿乖,你娘亲没事的。萋鴀鴀晓”郑硕一愣,几乎是惊慌失措的蹲下去伸手就要去给安绮郡主擦眼泪,可安绮就是不依不饶,一边哭喊着要娘,一边手打脚踢的排斥他的靠近。 郑硕是武将出身,虽然近几年已经很少领兵,情急之下脾气终究还是暴躁些,不及那些土生土长的京官性格温和,况且进门之后他就已经敏锐的发现这帐子里的气氛不对,尚且还没来的及搞清楚状况,又哪里有心思哄孩子,只是碍着皇帝老丈人和梁太后这一众秦薇的娘家人在场又不好把安绮郡主推给奶娘,只能强压着性子去哄她。 “你还我娘亲!你还我娘亲!”安绮哭的很凶,眼泪鼻涕都一起流出来,弄了他一身,小孩子的指甲又薄又锋利,厮打中生生的在郑硕脸上挠出了两道血痕,弄的他狼狈不已。 如果说姚女官是被人收买来陷害永安侯的,可安绮不过五岁,又是永安侯的亲生女儿,她这样一个孩子会情绪失控而说出这样的话来又意味着什么?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置一词,秦菁心里虽然是有些心疼安绮,只是她很清楚,现在秦薇受伤的事既然牵扯到永安侯府,就算只是为了避嫌自己也不能去蹚这趟浑水,没得又要给人落下口实。 只是这种和事老的事她不能做,身为一国之母的萧文皇后却是做得的。 见着安绮哭的凶了声音都哑了,萧文皇后终是不忍,她见着旁边梁太后正是满头的乌云盖顶冷冷的盯着郑硕母子并没有站出来维护安绮的意思,不得已只能亲自离开座位去拉了安绮的手,笑道,“绮儿不哭了,到外婆这里来!” 秦薇的生母文妃早逝,她出嫁之后但凡回宫,除了去梁太后处请安也多是在萧文皇后处,萧文皇后又为人和气,安绮与她便很亲近。 大约也是被自己母亲的伤势吓到了,此时看到萧文皇后拉她,安绮便像是看到了亲人,一头扑到她怀里,哭的反而更凶的大嚷大叫,“皇外婆,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她那一张小脸早就哭花了,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全都甩到萧文皇后的紫团金绣云纹牡丹的凤袍上,萧文皇后却是不以为意,从袖子里掏出帕子给她擦拭脸上的污垢,一边回头指了指内帐柔声的劝着她道,“绮儿乖,不闹了,你娘亲受了伤正在里头休息,我们不要吵到她。” 安绮一听自己这样吵闹会打扰到秦薇休息,心里顿时一阵难过,竟然猛地止了哭声,眨巴着一双水旺旺旺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萧文皇后,只是因为方才哭的凶了一时不能完全控制住,小肩膀还跟筛子似的一抽一抽的抖。 郑硕和郑老夫人见状脸上都不免露出尴尬的神情,但心里更多的却是惶恐和不安。 郑老夫人是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孙女跟儿子虽然不能说有多亲近,也从没闹过别扭,怎么此时到了御前竟是这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偏偏还说出这样的话来,真真的让她胆战心惊。 而郑硕,则更是有苦难言,这些年他与秦薇之间虽然貌合神离,但至少表面上却维持的异常和睦,这是连郑老夫人都不知道的他们夫妻间的秘密,一方面他瞒着郑老夫人是怕她担心,二则也因为秦薇的身份特殊,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落到景帝的耳朵里,对自己的仕途也会造成一定的影响,前天夜里他也是酒宴上喝高了,不知怎的就跟秦薇起了冲突,开天辟地头一回,当时又忘了避讳安绮在场,却不想就这么竟让这这孩子对自己起了戒心了。 此时郑硕自然是懊恼的要死,就凭着刚才安绮又哭又闹的这一幕,景帝一怒之下就可以给他编排一个苛待妻女的罪名,思及此处,郑硕猛地又是一身的冷汗,他慌忙解释,“陛下,这段时间因为卷龙江重建堤坝一事臣一直在外巡视,鲜有时间回家,进而忽略了长宁和安绮母女,请陛下见谅。” “就只是忽略么?”景帝的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因为极力压抑的愤怒终于破胸而出,他突然猛地一掌拍到手边的小方桌上,震得桌上茶碗的茶水都洒了出来。 满帐子的人都赶紧垂下头去不敢出声,安绮的身子一颤,整个人都躲在萧文皇后怀里瑟瑟发抖。 萧文皇后给她擦干净了眼泪,再抬头看这满屋子黑压压的一片人影不由的叹了口气,扭头对梁太后道,“太后,您看这——” 梁太后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道,“这里吵闹的紧,这孩子又受了惊吓,长宁这里不方便,今晚你就辛苦一点先带着她吧。” 虽然从方才安绮的表现上看她也认定这孩子定然是知道些什么他们这些外人不知道的内情的,只是安绮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又是她的外孙,此时这孩子正在伤心的时候,纵使她再怎么想要把这件事的原委弄清楚,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把这样一个孩子做犯人一般的询问。 “是,谢太后的恩典,绮儿是臣妾的外孙,照顾她是臣妾的本分。”萧文皇后感激的点点头,转身抱起安绮,微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头又给景帝和梁太后见了礼便先一步离开。 帐子里景帝的目光阴测测的盯了郑硕半晌,一直到他的整个后背都湿了才冷声说道,“永安侯,长宁身边的女官指证她今日受伤是你府上管家在马鞍上动了手脚,方才你进来之前朕已经问过了,而你母亲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件事——你要如何对朕交代?” 郑硕心跳一滞,脸上顿时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方才接到消息赶回来的路上关于秦薇出事的始末他是囫囵的停了一些的,却万没想到竟会扯到自己身上,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自己镇定下来,重重的在地上扣了个头,理直气壮的大声道,“皇上,这是子虚乌有的事,微臣冤枉啊!长宁是臣的发妻,是臣女儿的生母,臣实在没有理由害她。更何况她又是陛下的爱女,皇室的公主,臣是打死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说到底其实他还是心虚的,但此时此刻却不能表现出来,而且他也在赌,虽然事出突然他一时还分析不出姚女官这样的做的原因,他却在赌姚女官和秦薇之间多年的主仆情谊,赌她不会拿秦薇的声誉来做扳倒自己的筹码。 其实若要说是驸马有意谋害公主,在座的也绝少有人会信,夫妻间再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也犯不着拿整个家族的前途命运来冒险,谋害公主啊,这罪名一旦被落实,那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值得永安侯这样做呢? “奴婢是公主的陪嫁,在她身边多年,有些话公主怕陛下忧心故而一直压在心里不肯相告,可今天奴婢却是无论如何也要替她说出口的。”只是姚女官信誓旦旦,半分都不肯退让,她满面怒容的瞪着郑硕,眼睛里竟然毫不掩饰的都是即将喷薄而出的怨毒之色,又是一个响头重重的叩在地上,正色道,“若要说到驸马与公主结怨的理由自然是有的!” 郑硕眉心一跳,刚要开口说话,郑老夫人已经怒不可遏的指着姚女官的鼻尖喷了她一脸的口水,大声的怒骂,“你这贱人,我郑家一向待你不薄,陛下面前你为何要信口雌黄的污蔑我们?你说!” “奴婢是公主是奴婢,纵然是跟随公主嫁到侯府也是遵从皇上和太后娘娘的旨意为了服侍公主而去的。”姚女官却不买她的帐,冷声一声,只对着景帝和梁太后声泪俱下的哭诉道,“皇上,太后,你们是知道的,公主嫁过去永安侯府已经六年,在外人眼里一直都与驸马伉俪情深夫妻和顺,可是公主生下安绮郡主之后,这几年膝下再无所出,老夫人又把传宗接代的事看的很重,已经不止一次在外抱怨说是着急抱孙子,这些事都是有据可循的,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亲自派人去查,看看奴婢有没有撒谎或是冤枉了老夫人。” 郑老夫人听了她这番话已经是急的险些要吐血,自古以来,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世家大族都将传宗接代看做是天下独一份的大事,莫说是他们这样的世家,就算是平头百姓家取了只不生蛋的母鸡也是可以名正言顺的休了再娶,可偏偏他们家娶的是皇帝的女儿,要说休弃也只有公主休驸马的,这个媳妇他们家肯定是主动送不走的,她也是心里着急,某次在同几位命妇闲聊时就随口说了句着急抱孙子的话,却不想竟被这个奴婢听了去,还拿出来大肆宣扬,反倒成了她有意对皇家不敬。 郑老夫人这边气的几乎背过气去,郑硕那边已经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那件事他一直捂得很严实,本以为是不可能走漏风声的,但是听了姚女官这么一个开场白,他已经明白,自己以为遮掩的天衣无缝的秘密定然是已经被人洞悉。 这若是在他自己家中,此时只怕他已经要下令将这姚女官堵了嘴巴拖出去杖毙了,可偏偏眼前的状况容不得他半分开口说话的余地,顷刻之间他心里已经是一片透心凉,而果不其然就听到姚女官语带悲愤的继续说道,“本来公主以为驸马与自己感情甚笃,是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可不曾想驸马的心思竟是与老夫人无二,渐渐的就对公主也有了怨言,只是碍着陛下和太后的脸面又是不能纳妾的,可就在几个月前,公主却得了消息,说驸马在外头养了外室,并且已经足有两年之久!” 姚女官说到此处,帐子里已经是一片抽气之声。 郑老夫人瞪大了眼,盛怒之下已经是乱了分寸,就只是一遍遍嘶声的怒吼,“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姚女官扬起头,脸上没有半分惧色,“事到如今老夫人还要妄图遮掩吗?现在那人就在城北的平安巷里住着,六个月大的身子已然是铁证,明知道一查便明,奴婢又何必编排出子虚乌有的事情来冤枉你们?” 郑老夫人闻言,顷刻间便像是被一记闷雷劈中了脑门,整个人都不会动了,半晌之后才缓缓扭头一脸惊诧的看向自己的儿子。 众人的目光在郑家人脸上皴巡而过,而此时郑硕已经脸色铁青,额上青筋不停的抖动着说不出一句话来,虽然他还没有承认,但是这个反应已经是相当于验证了姚女官方才的一番指证。 郑硕此举分明就是在打皇家脸面,皇帝肯把女儿嫁给你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你却不识抬举在外面养人?这不仅表明你对皇室赐予的婚姻不满,更是对公主和整个皇室颜面上的侮辱。 景帝腮边的肌肉跳动,终于狠狠的把手边的一个茶碗劈头狠狠砸在郑硕的身上,怒道,“永安侯,你做的好事!” 郑硕理亏,却也不敢强辩,满身的茶叶沫子更不敢去擦,而既然打了皇家的脸,这后果郑老夫人根本不敢去想,直接两眼一翻就晕死过去。 郑硕顿时慌了,扑过去一把抱住自己的母亲,试着想把她叫醒。 姚女官却不肯见好就收,继续道,“皇上,公主的性子您是再清楚不过的,出了这种事又是家丑,她是宁肯自己受了这份委屈也不肯向您诉苦的,更何况您也是知道的,公主疼惜安绮郡主的心与陛下的爱女之心无二,尽管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为了郡主她也是不预备将此事抖出来,只是这伤心难过自然是有的,不免就与驸马起了几次口角,不曾想驸马竟会怀恨在心,指使隋安做出这种事来。皇上,公主可是您的亲生女儿,自小被您捧在手心里疼着爱着长大的,现在却要受这样的苦,奴婢实在是不忍心,就算公主醒来会责罚奴婢,奴婢今日拼死也要道出事情,请陛下主持公道。” 姚女官的话字字句句掷地有声,说话间更是声情并茂的又在地上叩了几个头,额头上青了一片。 几个性子软些的后妃命妇们看见了,都于心不忍的别过头去,婉婉叹息,“唉,大公主真是可怜啊!这要是有个什么,安绮郡主小小年纪又要怎么办!” 在景帝还有做下最后的论断之前是没有人会点名道姓的编排永安侯府的不是的,但这些不软不硬的话却已然是将矛头指了过去。 “一派胡言!”郑硕已经被逼到了极点,满眼通红仿佛要吃人一般狠狠的瞪了姚女官一眼,转而又不得不压下火气对景帝陈情道,“皇上,微臣也是一时糊涂才背着长宁做下这样不体面的事,可臣与她夫妻多年,感情深厚,是断不会因为这样就去害她的性命,这显而易见是有人要陷害微臣啊!” 此时他虽然言辞恳切,却再没有人会相信他一丝一毫,姚女官作势垂下眼睑去抹泪,悄悄掩去眼底的冷笑,就在这时,门口的毡门再次被人打开,小井子满头是汗的快步走了进来,径自跪到景帝面前惶惶的告罪道,“皇上恕罪,奴才办差不利,带人寻遍了这整个大营四周,都没有发现永安侯府管家的踪影,后来听一个昨儿个晚上值夜的禁卫军说——” 他说着却是欲言又止,有些畏惧的悄悄拿眼角余光看了郑硕一眼。 这一天之内郑硕已经接连受了数次打击,他立时便是明白了什么,就听小井子低声的继续说道,“那禁卫军说今儿破晓看见一个好像是侯府管家的人偷偷骑马离开围场了,他当时上去查问,那人给他看了永安侯爷的令牌,说是侯爷旧疾复发,要他出营买药。” “买药?”景帝的眼睛里再也不含一丝一毫的温度,看着郑硕讽刺道,“你身上的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朕随身带着的太医都治不了还非得着人出去买药吗?” “陛下,臣从不曾差遣隋安出营啊!”郑硕急忙辩解,他直觉的认为秦安是跟姚女官一样被人收买了故而做出这样一出戏来诬陷自己,但转念一想,隋安毕竟跟了他多年而且一直忠心耿耿,被人收买的可能性不大,反而更可能是被人借故灭了口了。 到底是什么人会设下这样一个局,千方百计的想要逼死他?只是此刻他却没有心思来想这些,重要的先稳住景帝,不能让他一口先定了郑家的罪名,这样才又翻盘的机会。 这样一想,郑硕也便冷静许多,他稍稍缓了口气,尽量的让自己的思维维持镇静的继续道,“皇上,既然姚女官指证是隋安在马上动了手脚去害长宁,可现在又找不到他的人来亲口证实,陛下又如何认定不是有人红口白牙故意设计来诬陷微臣呢?退一步讲,就算臣有心要害长宁,可臣听闻当时马场的人和很多在附近走动的侍卫们都看到了,长宁和荣安公主是彼此交换了坐骑走的,臣如何能够未卜先知,设下这样的圈套啊?” “这才说明永安侯你聪明啊!”永乐公主秦茜天真烂漫,还是个心直口快的孩子心性,眼见着一个姐姐受苦另一个姐姐又险些受屈,她早就安奈不住,此时再也不顾陆贤妃私底下的阻拦一步跨出来,跑到众人之前指着郑硕怒声道,“谁都知道大皇姐已经好些年不骑马了,并没有自己专门的坐骑,你想用这个法子害她,可是马棚里那么多马你又不能每一匹都动手脚,可是你却知道她会和二皇姐在一起,所以就铤而走险把主意打到二皇姐专用的马匹身上,就算当时大皇姐没有和二皇姐换马,可如果二皇姐出了事她也肯定不会不管,到时候还不是两个人一起出事?” 这些话虽然只是她单方面的猜测,但也可谓头头是道,虽然法子是冒险了点儿并且又没有失足成功的把握,一般人不会用,但在逻辑上却是完全成立的。 郑硕已然是怒气冲天,他用一种近乎是要吃人的目光死死的盯着秦茜,怒道,“这不过是四公主你想当然的一厢情愿,便要用这种臆想的理由来作为给我永安侯府定罪的证据么?这样的理由说出去,莫不说我郑家上下不服,若是传到天下百姓的耳朵里,别人还会以为是陛下为了维护爱女而草率定案冤枉了臣子,到时候只怕是要损了陛下的圣明。” 郑硕到底是在官场上打滚多年的人,那口才和应变能力哪是秦茜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能比的,三言两语就给景帝扣了一顶大帽子,让人觉得此时景帝若是定了他们郑家的罪反而是徇私枉法了。 “你——”秦茜被他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张小脸羞得通红。 贤妃见不得女儿受委屈,着实她的性子再低调内敛也忍不住站出来把秦茜拉回座位上坐下,小声斥道,“是非曲直自有你父皇论断,你纵是再疼惜你皇姐也不可以越俎代庖,知道么?” 她这话说的不显山不露水,看似单纯斥责秦茜的不懂规矩,可是秦菁听在耳朵里却差点失声笑出来。 不管是这一世的前些年还是上一世的后些年,贤妃在这宫里一直都行事低调默默无闻,却是端把这妃位坐的稳稳当当,秦菁以前只觉得她是会做人懂得这宫里的生存之道,此时听了她这句话方才明白,这位一直看似敦厚大度的妃子也不是个善茬,脾气还是相当有一些的,她这分明就是在暗示郑硕方才那些话里的逾矩之处,责难他不该已悠悠之口做借口来混淆景帝的判断。 座上景帝和梁太后的脸色都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却没有人再立时开口说话。 虽然明知道自己已然成为众矢之的,但是在这样生死攸关的大时刻郑硕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做困兽之斗,他必须,为自己争取时间来找出破绽扭转败局。 “皇上——”深吸一口气,郑硕强作镇定的再次开口。 “父皇,能不能容儿臣说句话?”一直隐没在人群中冷眼旁观的秦菁此时突然站出来,打断郑硕的正预备开始的慷慨陈词。 “皇——”秦菁与秦薇的关系向来亲厚,此时郑硕已经被这一连串的落井下石打击的几乎情绪失控,他两眼一瞪便要再分辨,秦菁已经上前一步屈膝对景帝和梁太后施了一礼,语气淡定从容的开口说道,“父皇,眼下皇姐昏迷不醒,实在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儿臣知道您疼惜皇姐,可侯爷所言也是合情合理,而且找不到隋安此人也算是死无对证,这个时候,我们还是莫要妄加揣测的好,一切都等皇姐醒来问明原委再做定夺吧。” 不是她有意偏帮郑硕,而是因为她太了解景帝坐在一国之君的那个位子上必定会有的决断,尽管郑硕以一个臣子的身份说出那样不知轻重的话欠妥当,但无疑他却是说到了点子上,就算是为了阻塞悠悠众口,在此时没有人赃并获之前他也是断不会把永安侯怎样,只是他在等着一个台阶。 后妃们短视已然是一边倒的局面,若在往常这个和事老的角色肯定是会落在梁太后的身上,只是此刻涉及到皇室的一位公主受伤,她心里窝着一口火便不太愿意管这档子闲事,所以迟迟不愿意开口。 彼此间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秦菁是知道他们的心思的,既然一定会是这样的结果,自己站出来送给他们双方一个人情又何妨。 包括景帝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秦菁会站出来为永安侯解围,万分惊愕之下他们都用一种看怪物似的眼神看着她,只有梁太后微眯起眼睛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置可否。 秦菁一身沾了血污的裙子站在人前,面色如常,没有半分的异常。 短暂的沉默之后景帝也是察觉时机到了,他一撩袍角突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冷冷的盯着郑硕匍匐在地的脊背看了片刻,然后下了命令,道,“管海盛你马上吩咐下去,单独辟出两座帐篷把永安侯府的人暂且看管起来,没有朕是旨意,不准他们随意走动,另外马上传朕的旨意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把逃掉的那个奴才给朕抓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罢,便是不再理会任何人,一抬脚快步出了大帐。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见着人不过是听他两句分辨,见着尸首也就是个畏罪自杀的名头,其实对整件事情的发展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这一点郑硕心里再明白不过,但这期间所能拖延的时间对他而言却是万分宝贵的。 郑硕的心里稍稍有一瞬间的安定,帐外紧跟着有八名禁卫军冲进来把他和郑老夫人以及郑家其他的女眷一并押了出去,梁太后冷眼看着这一幕自始至终一声不吭,此时也便站起来径自离开。 “儿臣恭送父皇,皇祖母!”秦菁屈膝,二人先后离去。 梁太后走到门口脚下突然顿了半步,孙嬷嬷马上会意,回头道,“各位娘娘、夫人小姐们受惊,也散了吧!”说完便是扶了梁太后的手走出门去。 一台大戏唱到这里也算暂时告一段落,方才一直吓得大气不敢出的后妃命妇们这才争相抚着胸口,按照互相间的尊卑位份竟然有序的往外走去。 秦苏跟在蓝淑妃的身侧,经过秦菁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了半步,满是嘲讽的冷笑一声道,“你倒是好心,居然吃饱了撑的去替永安侯说话,也不想想,若非是大皇姐误打误撞的骑了你的马,你自己会是怎么个下场。” 在外人看来她的确是以德报怨了,只是她的私心却是不能对人讲的,虽然她跟所有人一样对这件事的真相充满好奇,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既然人家把她牵扯进去了,她便不能干等着看戏,她要是手握乾坤做这个下棋之人,而非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 而且在她看来,这局棋还是蛮有趣的。 秦菁面色微微含笑,并不理会秦苏言语间的讽刺之意,只是眨了眨眼轻声笑道,“怎么今日伤的不是本宫而不是大皇姐,皇妹你很失望么?” 之前因为苏晋阳的证词秦苏已经吃过一次亏,此时她心有余悸竟然一时哑然的没敢还嘴,愤愤的瞪了秦菁一眼就快步走了出去。 旁边的姚女官死死的咬着下唇,脸上露出说不尽的失望之色,秦菁微微侧目,正好便与她若有所思的目光撞了个正着,许是心虚的缘故,她马上垂下头去掩饰眼底的情绪,袖子底下的手指更是因为紧张而死死的攥着。 她原以为这样景帝和梁太后就一定会处置了郑家的,本是志在必得,却怎么也想不通这个素来与秦薇交好的荣安长公主会站出来为郑硕说话而彻底打乱了她全盘的计划。 她很怕,这件事她费尽了心力谋划,最终还是会功亏一篑。 只是这种迫切的心情她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一味的垂下头去做掩饰。 秦菁不甚在意的看了她两眼,轻轻叹了口气道,“好好照顾你家公主,本宫先行回去换身衣服,晚些时候再来探望皇姐。” 秦菁只字不再提及方才那件事,姚女官心中诧异却不敢多言,只是极力隐忍着点点头道,“奴婢明白,一定尽心照顾公主。” 秦菁点点头,抬眸四下搜寻一圈,却见婗靖公主还一动不动的站在方才的地方像是在走神,便微微含笑的故意走到她身边道,“婗靖公主这模样倒像是十分为我皇姐担心啊,还不走么?”说完也不待她反应就越过她身边往门口走去。 因为方才的刻意逗留,此时帐子里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门口的侍婢撑起毡门等着秦菁出去方才放下,紧跟着却是一声清喝在背后响起。 “你站住!”女子的声音清亮刺耳,又带着说不出的愤怒情绪,婗靖公主一把甩开大帐门口的毡门追了出来。 因为她接二连三的寻衅生事,这几天秦菁对这个女人已经厌倦到了极点,所以并不打算理会她,只是头也不回的快步往前走。 “我叫你站住,你听见没有?”婗靖见她如此,心里一恼,情急之下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扣住她的肩膀,阻了她的去路。 秦菁侧目看一眼她落在自己肩上的嫩白小手,唇边不觉跟着泛起一丝冷笑。 横竖她们都是见过彼此真面目的人,在她面前秦菁倒也不必刻意伪装自己,冷淡的情绪完全不加掩饰的开口道,“婗靖公主,有话说话,本宫劝你还是莫要对我动手动脚的好。” 自己不过是情急之下拉了她一把,婗靖一时之间有些糊涂,不明白秦菁这阴阳怪气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由的蹙紧了眉头。 秦菁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抓住她的手腕一把甩开,又嫌恶的弹了弹自己的肩膀。 之前在林子里乱走的时候她身上衣服被树枝刮了好些划痕,此时又沾满了血污,这幅扮相真的是同“高贵”二字扯不上半分关系,她的这个动作无疑是给了婗靖公主一种无言的侮辱。 秦菁说完拔腿就走,婗靖脸上却是勃然变色。 她白皙的脸孔上因为愤怒而染上一层潮红,面容瞬间变得扭曲,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再次一把扣住秦菁的手腕,尖锐道,“本宫叫你站住,你聋了吗?” 婗靖的狠辣秦菁是见识过的,她很清楚事态如此发展下去婗靖下一步的动作会是什么,但是赶在她因恼羞成怒而动手之前,秦菁却是牵起唇角微微的笑了。 婗靖一愣,一时半会儿手下反而忘了动作,下意识的脱口道,“你笑什么?” “演戏啊!”秦菁眨眨眼,脸上笑容却是更盛,紧接着她便在婗靖一脸迷茫的注视下煞有介事的四下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还是落回婗靖的手背上,语气无比温柔又带着一丝惋惜的说道,“公主殿下你还是放开本宫的好,回头万一再让国舅大人看见,以为你是对本宫做了什么不雅的举动,咱们彼此之间怕是说不清楚。” 虽然当时付厉染并没有当着自己的面对婗靖怎样,但是秦菁却很清楚的看到了婗靖面对他时那种诚惶诚恐万分畏惧的神情。 其实自从两天前那匆匆一瞥之后,付厉染就再不曾露过面,大晏的使臣当中也没有任何人在任何场合之下提及此人,就好像他真的不曾来过一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秦菁心里总有种笃定的感觉,他就在这里,隐藏在某个未知的角落里盯着这猎场上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而接下来婗靖公主的反应—— 又恰恰的证明了这一点。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猛地松开秦菁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样,甚至于脚下都不受控制的往后退开半步。 当然,这只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而等她察觉到自己失态的时候,几乎是气急败坏,却再没有逾矩的动作,只是远远指着秦菁斥道,“你少拿小舅舅来压我,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我实话告诉你,如果不是看在大秦皇帝的面子上,你们这些庸脂俗粉的女人便是被我一刀杀了,小舅舅也懒得看上一眼。” 在她的心里,付厉染那个男人就是一个等同于神一样的存在。 现在的他俊美邪魅,却更冷酷,秦菁这个女人竟然妄图他会她另眼相看?哈!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秦菁与婗靖的心思显然不在一处,付厉染的态度立场怎样都与她没有关系。 “说的就是这个话!”此时她便敛了神色,目光阴冷的看着婗靖道,“同样,如果你的身份不是大晏的公主,你以为本宫还会这么心平气和的站在这里同你说话吗?所以,咱们双方心照不宣,我给你三分脸面,你也不要做些上不得台面上的事,大家相安无事就最好,否则真要撕破脸,只怕你也讨不到便宜。” 秦菁这话算是个极为明显的暗示,大晏的付太后会动用了樊爵前来,表明她是下了大本钱要促成次日的议和之举,若是这婗靖公主有什么举动让双方生出嫌隙来,那么其实根本都不用秦菁出手,付太后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在这一点上付厉染已经已最直接的方式给过她一次警告,婗靖虽然心狠手辣,却更懂得惜命,她不会拿自己的荣华富贵和身家性命去挑战付太后的耐性。 只是如此这般被秦菁指着鼻子冷嘲热讽,她也实在咽不下去这口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究是被气的狠了。 秦菁也不在乎,反正从初次见面就已经注定她们之间彼此看不上眼,而且这婗靖公主又非善类,此时把这个梁子正式结下来也是无关痛痒的。 秦菁不以为意的弹了弹袖口,垂眸微笑道,“对了,方才婗靖公主急急忙忙的追出来,是有什么要紧话要同本宫说吗?” 婗靖猛的回过神来,但是触及她眼中似笑非笑的目光,话未出口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微微一变又闭上了嘴巴。 “本宫想说,荣安公主你真是大方,居然舍得把自己的爱马让给长宁公主,如若不然,现在里面躺着的只怕要是你了。”深吸一口气,婗靖的脸色虽然还是很难看,但表情上已经平定下来,尔后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大不了的秘密一样猛的捂住嘴巴,做出一种极为吃惊的表情惊呼道,“你该不是故意的吧?” 有人在金线儿身上动了手脚,这一点她百口莫辩,婗靖虽然做事冲动,但在反应上还是够快的。 秦菁不置可否,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而她的不辩驳落在婗靖眼里就成了无言以对。 仿佛有那么一瞬间,婗靖觉得自己是找回了场子,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瞪着秦菁笑的越发开心,道,“哦,我差点忘了,荣安公主向来自诩对长宁公主姐妹情深,当然是不会做下这种事的。哎呀,只是这样的巧合之下,啧啧,却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相信你呢!”说着,像是极为同情秦菁此时的遭遇般惋惜的叹了口气,然后慢条细理的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裙摆就袅袅娜娜的走了。 秦菁冷眼看着她脚步轻快的背影逐渐走远,脸上泰然处之的神情没有丝毫改变,就在这时从旁边的一处帐子后面款步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今天穿了一身红,做工华贵的锦袍下摆用金线织着大多大多炙烈绽放的牡丹,这样浓烈色彩的对照下越发衬得他肤白如玉,眸灿若星。 那袍子做的像是有些大,不怎么合身,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让他的样子看上去在高贵中又多出几分慵懒的味道,虽然不讲究,让人看在眼里却挑不出他丝毫的毛病来,反而赏心悦目,分外舒心。 白奕笑眯眯的晃悠过来,目光却没往秦菁身上移,只是一手环胸一手摩挲着下巴,远远看着婗靖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琢磨半晌。 秦菁侧目看他,难得有心情调侃他道,“躲在旁边看了半天了,还没看够?” 倒不是她耳聪目明,只是白奕这家伙分明就是刻意为之,说是听墙角,却故意把个袍角露了半边出来,站在她这个角度上,刚好看的一清二楚。 白奕闻言,扭过头来和她对视一眼,忽而目光明媚的笑了。 “是她做的!”他道,是完全笃定的语气。 ------题外话------ 一次写这么多,其实我找不到合适的标题还提示主要内容了o(╯□╰)o ps:小白童鞋华丽丽的再度登场,这次的造型很惊艳啊有木有(&macr;﹃&macr;)啥?乃说应该改名叫小红?表了吧,偶记得武林外传里李大嘴养的那只鸡叫小红哇~ 061那时年少 秦菁微微诧异,忍不住的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萋鴀鴀晓 现在看来这件事是与婗靖有关不假,可白奕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就连她自己也只是因为刚开始在太后那里见到婗靖反常的举动,再联系到晚宴上婗靖对秦薇别有居心的注目而产生的一丝怀疑,而在刚才婗靖情急之下追着她出来的那一刻,她也已经笃定了这个猜测。 因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婗靖做的,所以在看到有人义正词严的出来指证永安侯的杀妻之罪时,她才会因为一时不解而追着自己出来想问一个究竟,如果不是自己刻意拿付厉染来转移开话题,只怕这真相早就被她一时冲动的亲口说出来了。 可这件事明明不是郑硕做的,还偏偏会有不止一个人站出来一口咬定他是凶手,这又意味着什么? 毫无疑问,是有人刻意的想要把这个罪名栽到郑硕身上,换而言之—— 就是有人想要他的命! 郑硕堂堂一个永安侯,有权有势,又是大公主的驸马,那个有胆子布局算计他的人必定不是凡人。 而且既然连景帝都相信了那些所谓目击者的证词,她又何必站出来坏人家的好事呢?所以就算是做人情都好,她也是要堵严了婗靖的嘴巴,只是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深仇大恨,竟会有人处心积虑来取郑硕的性命。 秦菁看着远处漆黑一片的夜色,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不过她很快收摄心神回头看向白奕,不冷不热的扯了下嘴角道,“你怎么知道是她?” 白奕随手甩着腰间的一块翠玉挂饰,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道,“我好奇啊!”他说着便是开始从袖子往外掏东西,但是因为他这个人平日里随意惯了,穿衣服向来都不讲究,掏了半天才从三层的袖子里头掏出一块蓝布包着的东西来递给秦菁。 秦菁狐疑的看他一眼,接过那蓝布打开。 白奕喜形于色,几乎是得意洋洋的挑高了眉头继续道,“我刚带着林太医去验了金线儿的尸体,又拿从那马鞍上取下的钢钉比对过。”他说着又从秦菁手里把东西拿回来,用那块蓝布包着拈起躺在里面的一根犹沾着几缕鲜血的短钉反复看了两眼道,“这根钢钉的钉头是经过处理的,把原本尖锐的地方稍微磨平了,然后固定在马鞍下面,因为钉头不够尖锐,而且安放的位置又不在正中间,所以长宁公主那种身量的女子坐上去还不足以马上把钢钉压入马背,但如果是颠簸的剧烈了,这钉子便很容易借着冲击力刺透皮肉,让马匹在剧痛之下失控。” 当时的情况秦菁记得很清楚,的确是在秦薇用力策马之后金线儿才突然嘶鸣一声,进而发了疯似的一头撞进了林子里。 白奕的话虽然有理,但只凭这一根外形普通的钉子却不能作为他给婗靖公主定罪的理由。 秦菁拧眉慢慢摸索着手里的钉子反复仔细的看了一遍,并没有在上面发现特殊的标记,不得已,只能再把目光移给白奕道,“这钉子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当然有!”白奕不能苟同的撇撇嘴,然后把那枚短钉往蓝布里一包塞回秦菁手里,洋洋自得的挑高了嘴角道,“整个太医院里林太医是最通药理的,我已经让他帮忙验过了,这钉子上头原是啐了毒的。” 秦菁心头一震,恍然想起了那些几乎已经被她忽略掉的细节。 如果诚如白奕所言,金线儿是因为被这根钢钉扎了才会性情大变,但是一根钢钉刺肉所能产生的效果又能有多大?怎么会让它几近疯狂的跑了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有停止的迹象? 此时她才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只是不管对方的最终目的是自己还是秦薇,可是对于两个可以说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心思已经可以歹毒至此的—— 大晏的这位六公主确是丧心病狂,令人发指的! 秦菁的眸子微微眯起来,心底忍不住的泛起一丝冷笑。 旁边的白奕见她不语还以为她是不肯相信,就十分鄙夷的冲她抬了抬下巴,道,“你不会真以为被钉子扎一下就能让金线儿发疯吧?” 这个人,明明比她还要大上几个月,怎么就是这样没脸没皮,放佛就以时时处处与她争锋抬杠为乐呢! 秦菁微微皱眉,却没有把心里的情绪表现的太明显,只是单刀直入的问道,“这上头是什么毒?” “这钉子上面啐的毒叫神仙愿!”白奕解释,脸上自得的神色毫不掩饰的显摆道,“普天之下唯有大晏宫廷豢养的巫医才能调制出来,用量少的时候可以迷惑人的心智,比任何的严刑拷打都管用,除非是意志极为坚定的人,否则很少有人能够抵御它的催眠,而在用药超过一定剂量的时候它就会变成致命的毒药,在血液里产生某种催动因子,让中毒者神智失控,做出各种疯狂的举动,自残或者伤及他人,直至最后精疲力竭而亡故。” 因为一直以来都对这些污秽之物不感兴趣,神仙愿这种东西秦菁还是第一次听说,但显然它对这东西的药效并不是很感兴趣,只是在摸清了整个事情的始末之后神情淡漠的斜睨白奕一眼,道,“所以你来这里是要向父皇揭发真凶的么?” 嘴上虽然这样问,可在心里她却已经笃定了白奕此来不会是这样的目的,否则以他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只怕早就冲进去把真相捅出来,好让白穆林当场跳脚了,又何至于站在这里与自己交代这么多? 虽然明知道秦菁这是拿话在激他,可白奕闻言还是马上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两眼一瞪,登时炸了毛的大声道,“你真当我傻么?要揭穿凶手你怎么不去?要说家事那也是你们家的事,你都能看着大公主受苦无动于衷,我为什么要狗拿耗子去得罪人?” 在他的印象里,这几年来这丫头一直都对他敬而远之,明显是拿他没辙的,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被她反将一军,这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心里的火苗正噌噌的往上窜,冷不防却听见秦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其实这几年她久居深宫,白奕所能见到她的机会并不多,而且绝大多数时候的碰面又是在人来人往的宫宴上,那种场合之下她都是高高在上摆出一副高贵端庄的模样,即便是笑也显得拘谨而寡淡,然则此刻,秦菁的这个笑容却极真实,明亮的眸子弯起一个明显的弧度却掩盖不住眼底晃动的水色,那里面的光影极深且清,借着旁边帐子外头点来照明的火把,他能清楚的看到自己映在她眼底的那抹影像。 那双眼睛,像是两道漩涡完全埋葬了他所有的思想,有那么一瞬间,白奕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戛然而止,一切的一切都定格在眼前这女子不经意的一个笑容里。 其实单论长相,秦菁只可以勉强算是个美人,白皙的皮肤,纤细的眉眼,红润的唇色,微笑起来的样子大方得体,比起艳光四射的秦苏,甚至于亭亭玉立的秦宁,她都不是最惹眼的,可是站在一众华服的贵族小姐们当中,他却每每都能第一眼就看到她。 如今细数起来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再见过她这样单纯而随性的一个笑容了? 白奕心中剧动,然则这种翻天覆地的情绪波动只持续了不过片刻,因为他在秦菁蓄满笑意的眸子里猛然意识到她此时发笑的原因—— 什么叫狗拿耗子?尽管此刻他是觉得那个心狠手辣的大晏六公主比臭虫还不如,可他是坚决一定的不能自贬身份的! 察觉到自己的这个比喻欠恰当,白奕脸上微微一片燥红,梗着脖子赶紧改口道,“我是说才懒得管你们家的闲事!” 所为“家”这个词,对皇室而言永远都是讽刺的。 只是折腾了整整一天,纵使秦菁此刻的心情再好也没了力气与他在这里继续辩论下去,便是有些疲惫的摆摆手道,“随便你了,我先回去了。” “喂——”白奕见她要走,下意识的就往前追出去一步。 “还有事儿?”秦菁止步,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两个人之间隔着短短十步不到的距离,旁边用来照明的火光恰到好处的掩盖住白奕脸上的窘色,自他从行宫回来,整整六年时间这个丫头跟他之间就再没有心平气和的讲过话,此刻眼前静谧祥和的气氛分明让他觉得有些适应不过来。 他一贯都被人笑做无法无天的二世祖,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所有的那些随性和洒脱搬到这个丫头面前就统统失效了,独自面对她的时候他甚至会紧张,以往他都习惯以那三分烂笑来掩饰,此时此刻,却连笑都觉得勉强。 其实他就只是单纯的想问一句“你还好吧?”四个字,堵在胸口,生生的让这口气给憋出了内伤就是死活开不了口,白奕几乎忍不住要捶胸顿足把这口气给顺过来,但又碍于正处在秦菁的眼皮子底下而不得不强撑着来保持脸上淡定的表情。 可想而知,他脸上所表现出来的这种“淡定”—— 呃……很微妙。 秦菁皱眉看着他,可是等了半天都等到一个字,莫名其妙之下就径自转身走了。 白奕死命的攥着袖子底下的手指,终究再没有挪出去一步,一直到秦菁走远了月七才贼头贼脑的从旁边的帐子后面跑出来。 “少爷?”他试着上前唤了白奕一声,再一看自家少爷脸上整个儿红艳艳的那片胭脂色,竟是比他身上那身大红衣裳还要亮眼几分,不由大惊失色的失声道,“少爷,少爷您着凉了?” “鬼叫什么!”还没见过活人能被一句话给憋死的,白奕抬手毫不留情的拍了一下月七的后脑勺,月七瞬间缩着脖子噤了声,再一抬头却发现自家少爷已经火烧屁股似的跑没影了。 因为秦薇的事,这一夜秦菁睡的并不很安稳,次日一早天才破晓她便起身去秦薇的帐子里询问她的状况。 彼时秦薇还没有醒过来,杜明远还在外帐不停的调制方子想方设法的给她退热,秦菁过去仔细的询问了他一遍秦薇的状况,出来后先去梁太后那儿跟她交代了一番,又去萧文皇后那里陪着萧文皇后和安绮一起用了早膳,再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金线儿那边的详细情形前天夜里白爽已经跟景帝做了详尽的汇报,当然,神仙愿的部分是被刻意掩去了,倒不是说为了两国和谈而牺牲秦薇,只是因为中间突然牵扯出永安侯府,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谁也不愿意贸然担这个干系,便只选择了静观其变。 经过这一夜的斟酌,对于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秦菁的心里其实已经整理出了一个清晰的脉络,不过因为其中不乏自已的推断臆测的部分,还有不少细节的地方有待推敲。 营地那边因为聚集了很多命妇小姐的帐篷,白日里总是吵闹的紧,为了躲清闲,从萧文皇后处出来之后秦菁就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直接离群想寻一处僻静的地方来想些事情,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等到停下来时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又到了草场边上驯养马匹的栅栏外面。 “哟,长公主大安!”马棚外面的管事见她过来赶紧笑着迎上来见礼,因为知道她刚刚折损了一匹良驹,那管事便有意讨好,便是笑道,“殿下,奴才这里有几匹北漠进献的良驹,性子温顺脚程也快,要不——奴才牵一批出来给您试试?” 金线儿跟了她多年,就这么突然没了,秦菁心里确实有些不舍,此时再说骑马也觉得兴致缺缺。 她抬头看了那管事一眼,但见对方笑的殷勤,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道,“还是下次吧,今天本宫就想这么走走。” 见她推拒那管事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陪着笑讪讪的退了下去。 秦菁心不在焉的继续绕着草场周围的栅栏慢悠悠的走,正在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儿失神,冷不防就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飞驰而来,她本以为是离营办事的士兵急着回来复命所以跑的急了些便没有在意,却不想那马儿跑的飞快,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带起的一阵风竟然险些将她带倒。 马背上那人大约也是知道闯了祸,随便是长“吁”一声猛地收住缰绳,秦菁不悦的抬眸看去,晌午的阳光刺眼逼的她不得不抬起手来遮挡,光线缓和过来之后却看到白奕笑的一脸绚烂高坐在马背上得意洋洋的俯视她。 “怎么又是你?”见到是他,秦菁便有些头痛,也立刻明白他是有意为之。 “怎么就不能是我了?”白奕却不自觉,嬉皮笑脸的冲她扬了扬手里的马鞭,道,“走路多无聊,这里又没有外人,来啊,一起跑两圈!” 这个时候她确实没有心情同他赛马玩乐,秦菁便很直接的摇了摇头,道,“不了,我马上就回去。”算是委婉的拒绝。 “怎么,没有跑的顺手的马?我借你一匹啊?”白奕看着鬼精灵的一个人,此时却像是完全听不懂她的暗示,撇撇嘴很是慷慨的说道,然后也不等秦菁首肯就把两指凑近唇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像是受到了某种特定的讯号,远处的马场上马群里突然传出一声近乎的亢奋的嘶鸣,紧接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高头大马突然奔跑起来,四蹄飞溅越过半人高的栅栏向着这边直直的奔过来。 这匹马秦菁自然是认得是,是白奕的坐骑,因为通体的毛色又黑又亮,只在额头处有一小撮状似闪电的白色毛发,白奕便为它取名“黑电”,说起来倒是和金线儿颇有几分神似的。 白奕就势又吹了两声口哨,黑电听到更是四蹄生风跑的更为欢畅,片刻之后已经奔到两人面前,打了个响鼻哼哧哼哧的吐着气。 看到它,秦菁倒是觉得颇为亲切,不禁伸手摸了摸它前额的“闪电”,失声笑道,“黑电!” 白奕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但是转瞬即逝,他驭马凑过去,从黑电背上的褡裢里取了马鞭甩给秦菁,扬眉道,“上马啊!” 秦菁本来是不愿意跟着他一起疯的,却又有些拗不过他的死皮赖脸,她心里苦笑一声,没办法只能依言翻身爬上马背,谁曾想白奕居然诚心使坏,还没等她坐稳就已经一巴掌拍在了马股上,马儿受了惊吓撒开四蹄就向外蹿了出去。 秦菁被他吓了一跳,赶紧全力收紧缰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黑电控制住,怒气冲冲的调转马头看过去,果然被抛在后面的白奕早已经笑得前仰后合,阳光下他的眉目俊朗,灼灼生辉,放佛看作弄到她便是件了不起的开心事。 就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有些模糊而遥远的影子突然在脑海中一一闪现,秦菁心里那些本来是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气突然就烟消云散了,她开始神思恍惚的回忆一些往事。 白奕的父亲白穆林是位居当朝百官之首的右丞相,而他的家族白氏又可谓大秦朝最为久盛不衰的一个世家大族。 白氏的先祖白桐是个天下难得一见的奇才,文韬武略,惊才艳绝,是当年辅佐太祖皇帝夺得天下的股肱之臣,太祖皇帝对其非常倚重,江山初定之时甚至有意封他一个异姓王,与之共享天下。但这白桐却是个难得的明白人,直言白氏一族愿世代居于臣子之位而谢绝了太祖恩典,太祖感怀于心,以大秦朝百官之首的右丞相之位许之,并且降下恩典许白氏子孙世袭此位,只要白氏一族还有一人尚存,那么右丞相一职就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秦氏当政的七百年间,白家的右丞相世袭到白穆林这里已经是整整十七代。 白穆林的父亲早亡,他是十五岁便承袭了这个官位,如今已经三十八载。 白穆林虽是个文官却极有谋略胆识过人,政治上的外交手段更是一流,曾经少时便领兵抵御北漠人的滋扰,以区区三万步兵连挫对方十万铁骑军,先帝对其大为赞赏,并且破格命时年还是太子的景帝行了跪拜大礼尊其为师,所以现在在景帝的眼里白穆林不仅是他所倚重的臣子更是他的授业恩师,和辅佐他一路登上帝位的引路人,进而给了他超越所有臣子的尊重和信任,白氏一族在大秦朝中的地位更是一时无两。 而在白穆林这个光芒万丈的右丞相身上,坊间流传最广的却不是他在政坛上的丰功伟绩,反而是他作为一个男人一生只对一个女人专情的那份担当—— 他是整个大秦朝所有五品以上官员中唯一一个没有纳妾的男人。 白穆林同夫人于氏是青梅竹马的远房表亲,两人自幼一同长大感情甚笃,成婚三十余年一共育有四子,白爽、白洵、白奇这几个年纪相仿的都已经步入仕途并且成家立室,个个出类拔萃,白奕排行老幺,当年白穆林是在三十七岁上才得了这个儿子,而彼时白夫人已经年过四十,彼此对这个天赐的老来子都上心的很,尤其是右丞相夫人,宠爱这个儿子在整个云都是出了名的,真真的是拿他做心肝宝贝儿一般的宠着护着,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白奕两岁的时候生了天花,病的很重,儿子还没说怎么样呢,白夫人就差点先跟着去了,好在这小子也是命大,正遇上个行走江湖的游医路经云都,开了张土方子硬是九死一生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不过自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白奕的身体都不大好,再加上云都的气候冬日冷寒夏日燥热,一到寒暑两季他就病的更勤,景帝体恤右丞相夫妇的爱子之心,破例开了恩典,准许白夫人带着儿子住到了陵阳的行宫里休养,一住就是十年。 秦菁七岁那年萧文皇后诞下秦宣,鲜有精力顾及到她,那段时间她的情绪一度特别低落甚至有点喜怒无常,所以那年夏日往行宫避暑之后她自己去向梁太后请命留在了行宫小住,也就是那个时候她认识的白奕。 那是个夕阳斜照的黄昏,暑气退的差不多了她便带着墨荷溜到行宫西北角的清晖园想偷偷的牵一匹马来骑,因为行宫这边只在每年夏季最热的时候皇帝才会带着后妃们过来暂住一两个月,所以大多数时候这个地方的管理都很松散,她们并没有费多少事就从马房里牵了一匹马出来。 那是秦菁第一次骑马,因为没有经验她选的是一匹看上去十分高大强壮的战马,那马的性情又不十分温顺,她足足试了大半个时辰摔了无数个跟头愣是没能爬上马背,心里正在气馁的时候,回头就看到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漂亮男孩子蹲在身后的假山石上托腮看着她笑。 那男孩子的目光明亮,确切的说是璀璨如繁星闪烁,她还从来不曾见谁有过那样明媚清澈的笑脸,当时就觉得连眼睛都被刺的痛了一下,恍惚的要命。 见她回头,他便从山石上跳下来,走到她面前落落大方的自报家门,“我叫白奕,神采奕奕的奕,你叫什么?” 神采奕奕,简直人如其名,这个名字对白奕来说可谓再贴切不过,只是他的不礼貌让秦菁下意识的皱了眉头,想到这家伙很可能一直就躲在暗处看自己的笑话,她就带了点坏心眼,极其冷淡的回他,“秦菁!” 其实她的原意是想拿自己长公主的身份教训一番这个不懂礼数的毛头小子,本以为对方会诚惶诚恐,可是听到她的名字那男孩子脸上的表情却很自然,像是完全没听过的样子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 秦菁在大失所望的同时又突然觉得这样很好玩,她眨眨眼狡黠的笑了,并没有解释。 之后的那段时间她都同白奕混在一起,她的骑射之术也都是源自白奕的言传身教,但是她在这方面天赋过人,大有青出于蓝的架势,曾经一度让白奕这个为人师表的大为惶恐。 秦菁走的前一天晌午,白奕让人递了纸条叫她出去送了她一匹马,枣红色的野马,毛色并不见得有多漂亮,但是身姿矫健,跑起来特别带劲,秦菁看到的第一眼就欢喜的跳起来。 因为那马的额头有一小撮金色的毛,秦菁就兴奋的叫它“金线儿”,也是从那一天开始白奕身边跟着的——一直是黑电! 那天他们在行宫后面的草场上纵马疯跑了整个下午,一直到马儿跑累了才并肩而归。 夕阳西下把两个人小小的影子拉得很长,秦菁眯着眼兀自笑的很开心,白奕却突然回过头来眨巴着眼睛一字一顿十分严肃的说道,“等我回去了,去乾和宫看你!” “你知道我是谁?”秦菁的声音脱线,几乎是尖锐的叫喊出来。 然后就在那一瞬间她发现白奕脸上的笑容变了,那种天真无邪的明媚里居然满满的都是坏笑的因子。 秦菁的脸蛋涨的通红,一马鞭甩过去,白奕却如一条光滑的泥鳅轻巧的侧身躲过,腿上瞬时发力夹了一下马肚子就蹿了老远。 他高坐在马背上,扭身回来冲着她大声的笑,“秦姓是国姓,谁不知道皇上的荣安长公主叫秦菁?你还当我傻呢?你自己才是个傻瓜!笨蛋!” 草场上平地刮起了很大的风,把他的声音吹浮起来,飘散的哪哪儿都是,秦菁被他气得浑身发抖,那个时候她就认定这白奕的本性就是只狡诈的狐狸,她对他所有的好感都在那个刻意的谎言里烟消云散了。 次日一早长公主的銮驾启程回京,白奕没有来送行,秦菁坐在马车里,偷偷的扒在窗口的缝隙那里往后看了好远好远,她心里愤愤的想,那个说瞎话的小子一定是不敢再出现在她的面前的了。 两年后,白奕如约回到了云都的右丞相府,可是她再见他的时候却从心底里对他当初的戏耍记了仇,再一丝一毫也不肯与他亲近,处处的敬而远之。 正因为这样,所以在云都,没有人知道他们曾是旧相识,亦没有人懂得他们之间曾经策马奔腾无拘无束的那些童年与欢乐。 也许白奕一直都不明白他们之间为什么再回不到从前那样单纯的岁月里,可是秦菁知道,从她回到云都重新走进这座四面高墙的皇宫内城时,那样的岁月就已经再不属于她了。 她是皇室的公主,这样的身份已然注定—— 白奕,和她生命里那段短暂而叛逆的时光一样,都必须从记忆深处抹除。 众人之前她是荣安长公主,可是前世的白奕,他却一直都不明白,他总是固执的以为她应当是那年那月在那片无边的草场上可以让他放开了心胸大声喊着“秦菁,秦菁”的那个骄傲而倔强的女孩子。 虽然她一直都明白白奕为什么总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可是她不能陪他一起留住那些明明已经丢掉了的光阴啊。 她还有宣儿,还有她的母后和外公,也有她自己的那些责任和使命,所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与白奕,永远都是不可能走到同一个世界的人。 这样想着秦菁是思绪不免有些飘远,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白奕已经策马追到了跟前。 他坐在马背上仍是笑的没心没肺的在她面前晃了晃右手的五根手指头,鄙夷道,“怎么?这就吓傻了?” “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了金线儿!”秦菁笑笑,故意往旁边移开目光错开与他的对视,因为不想与他斗嘴,她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 “死了匹马而已,至于这么要不死活的么?”白奕漫不经心的翻了翻眼皮,小声的嘀咕,然后他像是有些沉痛的摆摆手,不耐烦道,“算了算了,我最烦你们女人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了,就当我好事做到底,把黑电给你吧!” 秦菁一愣下意识的抬头看他,他的眉头紧皱像是真的十分厌烦,但是在两个人四目交接的一瞬间秦菁却是已经明白,他今天突然出现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找借口把黑电送给她。 洞悉了他的意图,秦菁只觉的心头发涩,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阻塞在喉头十分的不自在。 “我不要!”因为不想跟他牵扯太多,她就本能的拒绝。 白奕眉心微微一蹙,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当初金线儿也是我送给你的,你怎么不说不要?” 秦菁被他噎了一下,一时哑然,竟是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两个人相顾无言各自沉默半晌,秦菁抿抿唇,突然迟疑的开口道,“白奕——” “嗯?”白奕抬头,挑高了眉毛,递给她一个挑衅意味十分明显的眼神。 也许是真的觉得前世今生欠他的太多,每每遇到他这样蛮横且直接的目光秦菁的心里就本能的心虚,然后哪怕是最最委婉的澄清都觉得难以启齿,她本来只是想告诉他“你不用对我这么好”,可是目光撞进他清澈明亮的双瞳里,这些话就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最后就只剩下尴尬。 心情暴躁之下秦菁的脾气其实也不是那么好的,瞬时就黑了脸,一声不吭的调转马头打马就走。 白奕踟蹰在原地愣了愣,随即又是打马快速的追了上去,也不说话,上来就故技重施又往黑电的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他手下极有分寸,用的力气倒是不大,黑电奔出去数丈之后就慢悠悠的又停了下来,然后他再追上去,着实秦菁的耐性再好也是被他逼得极了,于是到他第四次再追上来的时候,远远听着他的马蹄声靠近,秦菁咬咬牙突然调转马头快速的迎了上去。 她行马的速度极快又是丝毫不知避让,白奕始料未及赶紧往旁边闪去,就在两人错肩而过的一瞬间,秦菁的眼底突然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亮,手里鞭子一甩猛的抽在了白奕座下的马股之上。 相较于白奕的点到为止,这一下她却是卯足了力气,就听那马嘶鸣一声立时就窜了出去,白奕大惊失色赶紧去拉那马缰,还是身子摇摇晃晃被颠的七晕八素跑出去只有百丈才勉强稳住身形,胃里翻腾差点吐出来。 秦菁从后面打马追上去,低头把玩着手里马鞭扬眉一笑,“还来么?” 白奕刚刚吃了亏,一张俊脸窘的通红,他却是个不服输的,当即一梗脖子打马就走,“走啊,我们赛一圈!” 此时秦菁的玩性也难得被调动起来,“驾!”广袤无边的草场上只听见她一声清喝,那一剪女子窈窕的身影便像是一朵飘飞的粉色流云在天地间划开一道夺人眼球的旖旎亮色。 草场边沿的小径上,苏晋阳一身玄色长衫牵着一骑马不徐不缓的慢慢走过,身后偶尔有通讯兵策马而过,他小心的退到旁边避让,一抬头便看到远处的草场上年轻的男子和女子马蹄如飞并驾而行的身影,带起满地的杂草飞扬,和彼此脸上的笑靥如花。 彼时正在奔跑中那女子的裙裾如风,洋洋洒洒的飘荡在风里,脸上绽开的笑容明艳生动,像是暖春三月开遍枝头的野桃花,那么的生动活泼,他觉得很奇怪,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自己竟然一眼就认出她来,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又忽然想起小树林里她神情冷艳搭箭射杀金线儿的那个场景,手段狠辣,出手无情。 这样的秦菁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或者确切的说像秦菁这样的一个人让他很难理解,她可以是端庄高贵的,可以是明艳活泼的,甚至是狠辣果决的,这么多方面的性格居然在一天之内不断的交错出现在这同一个女子身上,这种极端的冲撞和反差偏偏她操控自如,把握的如鱼得水,如果不是亲眼得见,谁能相信这会是同一个人? 这个荣安长公主,真的是有些不可捉摸,他一直都习惯了冷眼旁观一切,可是遇到她,他却突然发现这世上竟然还有他看不透和把握不住的事情,这种悬空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苏晋阳远远的看着竟然走了神,正在恍惚间,突然有人用力的拍了下他的肩膀,女孩子软糯清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晋哥哥!” 苏晋阳心头一跳,马上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回转身去,果然就看见秦宁眉目含笑,娇娇俏俏的站在他身后。 看到他,她总是很开心的样子,微微撅起嘴嗔道,“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干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傻站着?” 这个女孩子,安静而美好,单薄又弱小的让人心疼,每次看到她,苏晋阳都觉得心里最柔软的那根弦会被她触动,脸上封冻的表情也不得已的为她化开。 “太医不是叮嘱过,你身子不好尽量少吹风,怎么又跑出来了?”他抬手为她整了整披风的领子,把她的领口裹严实了, “我——”秦宁张了张嘴,可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脸颊上瞬间爬上三分明艳的光晕,她掩饰着垂下头去小声道,“我闷嘛,对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闲来无事一个人走走,回去吧!”苏晋阳的神情寡淡,可是不知为什么,转身之前他竟鬼使神差的又回头去看了远处的白奕和秦菁一眼。 秦宁眷恋的目光一直悄悄停留在他脸上,此时好奇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突然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往前跨出去一步,回头不解的对苏晋阳道,“咦,那边的不是荣安表姐和白丞相家的四公子么?” 这种看上去郎情妾意的场面传出去不知道会有多少的流言蜚语,好在秦宁也是有分寸的人,苏晋阳倒也不担心她会口无遮拦的惹出祸事,此时他更上心的是她的身体—— 因为来猎场的这一路颠簸,她这两天的状况又不太好。 “嗯!”苏晋阳点点头,发现她的修鞋踩踩到了旁边杂草丛中就握着她的手把她带出来。 秦宁的目光还是久久不愿从远处的那对人影上移开,她虽然极力的想要掩盖眼底的神色,但那种落落寡欢的神情还是不经意的流露出来,最后,她抬起头,一双剪水的双瞳氤氲着水汽直直的望进苏晋阳的心里,失落的低声说道,“可惜我的身子不争气,否则就可以像他们那样同你一起骑马了,晋哥哥,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很羡慕他们,可以那么幸福,那么快乐。” 所谓“幸福”这个字眼让苏晋阳的心突然就刺痛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是觉得浑身的血液凝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一贯都不愿意听到秦宁这样自怨自艾的话,一直的一直他都那么尽心尽力的想要护着她,宠着她,可是那些明明是看似触手可得的幸福—— 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竟会变的患得患失起来。 恰在此时远处的白奕因为赛马赢了秦菁而大笑起来,苏晋阳回头,刚刚好见到秦菁毫无预兆的一脚直接把他从马背上掀了下去。 苏晋阳心里苦涩一笑,回头轻轻拉过秦宁的手把她扶上马背,牵着马慢慢往营地的方向走去,再不肯开口多说一句话,而他刚刚差一点脱口告诉秦宁的那句话是—— 现在有多幸福,将来就有多伤! ------题外话------ /(tot)/~我终于更了,过了11点还木有写完我突然发现我紧张了,颤巍巍的敲不动键盘啊啊啊~ PS:大皇姐事件明天处理,为了满足你们热情呼唤小白的愿望,这一章是小白的专场,话说这世上有比我还可爱的作者么,简直是有求必应啊有木有\(^o^)/~ 062杀人灭口 一直到这天的傍晚秦薇才重新转醒,景帝马上宣了所有太医会诊,最后确定她只是热度还有些未退,但性命无虞这才放心。萋鴀鴀晓 因为失血过多,此时秦薇的身体还过度虚弱,似乎每说一句话都会牵动到伤口,额上止不住的往外泌汗。 梁太后自己年岁大了见不得血腥,又见她这样,自然心惊不已,再不敢让人打扰,便只吩咐素心留下来负责照看就遣散了其他人。 秦菁陪同素心一起把帐子里的其他人都送出去,素心见她留到最后心里就已经有数,转身对她福了福道,“皇后娘娘那边带着安绮郡主脱不开身,想必是还不知道长宁公主醒来的消息,这里可否麻烦长公先替奴婢照看一二,奴婢过去给她传个信儿?” 光是这帐子里服侍的婢女就有十多人,若是只为了传个口信,实在是没有必要劳动素心亲自跑一趟的,既然彼此间都对这事儿心知肚明,秦菁也不点破,只是感激的冲她笑笑,道,“那便劳烦姑姑了!” 素心微微一笑,道了声不敢,然后便带着两名婢女转身走了出去。 秦菁重新回到内帐,秦薇见她去而复返便知道她是不放心自己,此时她的身子虚弱还不能随意挪动,便只是躺在床上扭头对她笑了笑。 秦菁回她同样的一个笑容,走到桌前倒了杯水亲自端到她床前,道,“皇姐烧了一天,先喝口水吧!” 秦薇并不拒绝,只是感激的冲她笑笑,微微颔首。 因为怕车牵扯到伤口,秦菁也不敢贸然移动她的身子,便坐在床边用勺子一勺一勺亲手喂了她半杯水。 放下杯子,秦菁又从袖子里掏出帕子给她拭了拭唇边的水迹。 此时秦薇的脸色苍白如纸,唇边一点细微的笑容都很显得很勉强,但是在那种极度虚弱的表情之下,却愈发衬的她的眉目温良雅致,如同画师笔下破纸而出的一支水墨风荷,美的那么柔弱而高雅,让人近乎移不开视线。 秦菁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微微失神,手下动作便不由的跟着一滞。 秦薇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便是微微一笑,开口道,“昨儿个——我把你吓着了吧?”连着烧了一天一夜,此时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更因为呼吸间牵扯到伤口而致使音节有些断断续续的变调,脸上却是勉强保持的这一个笑容道,“回去歇着吧,我——没事了!” 最后一个字音吐出来,她便是狠狠的闭上眼去平复自己血管里翻滚的血液。 秦菁看着她痛苦不堪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慢慢沉淀,沉默片刻之后她抬手招呼了墨荷过来把手里剩下的半杯水递给她。 两个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秦菁对墨荷使了个眼色,墨荷会意,立刻福了福身带着帐子里的一众丫鬟退了出去,片刻之后帐子里就只剩下他们姐妹两人,周围的空气一时间静的近乎让人觉得尴尬。 秦薇是个心思玲珑的女子,当时已经发现这里的气氛似乎有点不对头,她抬眸想要从秦菁的神情间查找出一丝端倪,却见对方的面容平和,眼底更是一片近乎让人心惊的沉静光彩,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跳突然有一瞬间的不安稳,面上却是极力的维持出一派自然的表情,不解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皇姐,说真的,你昨天真的把我吓到了。”秦菁半垂了眼眸掩去眼底那种不该有的情绪,她用力的抿抿唇,再抬头的时候突然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嘴角道,“可是现在,我已经不怕了,皇姐怕吗?” 看似是极为关切的话语,配合上这副表情就别具深意了。 秦薇心头猛地一跳,像是在电石火光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美眸之中瞬间掠过一层惊疑不定的光影,却又快的让人来不及捕捉已经飞快的消失不见。 她的嘴唇动了动,然后虚弱的闭上眼往旁边偏过头去,“皇妹,我累了,想再休息会儿。” 这是个逐客令,可秦菁却像是根本听不懂对方的暗示一样坐在床边根本没有动,如果说之前秦菁的心里已经有十分的笃定,那么此刻她却是已经从秦薇这个微小的举动中证实她之前所推断出来的一切。 不过因为心里早有准备,她倒也不觉得吃惊,只是移开目光若有所思的盯着远处桌案上尤且冒着热气的茶盏默默出神。 秦薇闭着眼,呼吸慢慢平复像是又睡着了,帐子里一时变得极静,放佛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才能证明这里还是一个拥有活人存在的世界。 半晌,一直到桌上的那杯茶凉透了,秦菁才重新收回目光兀自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手指片刻,也不管秦薇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只是自顾自的平静说道,“父皇已经命人把永安侯府的一干人等统统收押起来了,这个消息想把姚女官还没来得及同皇姐说吧?” 因为梁太后留了素心在这里守着,所以秦薇刚一苏醒这消息便已经传了出去,是以她确实没有单独接触姚女官的机会。 而景帝之所以圈禁了永安侯一家却对这个指证他们谋害公主的姚女官无所动作自然也是有原因的,毕竟在这件事上姚女官是个彻头彻尾的主动出击者,倘若她在此时逃走或是有了任何不当的举动都无疑是反向证明了她的心虚,到时候哪怕是找不到隋安来对质,她的那些所谓指控也会变得功亏一篑毫无意义。 而且当众揭发了永安侯的忤逆大罪,这对一个一无身份二无背景的小小女官而言,本身就是个豁出性命去的赌局,要知道当初郑硕的父亲老永安侯郑世明可是景帝的救命恩人,也正是因为郑世明在一次行刺事件中替景帝挡剑而亡,景帝才会感念他的恩德将秦薇下嫁给了他了儿子,否则以区区一个半没落的永安侯府的分量,只怕要角逐这个大驸马的位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景帝对永安侯府的感情非同一般众人皆知,而且他近年来的性情本就多变阴晴不定,当时若是他有意维护永安侯府根本不听姚女官的分辨之词而直接以一个诬告朝廷命官的罪名直接处置了她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即便是此时他已下令将此事压下再审,这姚女官也必定感受到了自己刀尖上起舞的处境,指不定什么时候景帝一改主意,她就会人头落地,而能支撑她一直留在这里把这个指控者的角色演绎到底的—— 要么她就是真的问心无愧,而要么她就是非得要有绝对坚强的意志力,方能抵御的住这种随时接受死亡威胁的心里压力。 可偏偏这一天一夜以来这姚女官不只是行动如常,更是兢兢业业的守在秦薇的床前照顾她,把一个护主忠仆的角色扮演的不带半分差池,如此一来看在外人眼里便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她所言非虚,的确是郑硕暗中捣鬼想要致秦薇于死,而另一种则是她们主仆二人串通一气合谋算计了郑硕,毕竟姚女官的话头头是道,揭了不少人家夫妻间的隐秘,若有不实虚构之处,秦薇醒来一经证实她仍是逃不了一个诬告之罪。 当然了,秦薇温顺大度又与世无争的性格是被众人看在眼里的,大家从根本上就不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更何况他们夫妻间就算有矛盾那毕竟也都是关起门来的小事,可一旦郑硕死了秦薇就是名符其实的寡妇,身边又带着个女儿,就算她位列公主之尊,只怕下半辈子的人生也是要彻底葬送了的。 所以无论于情于理,秦薇都是不可能这样做的,她就只适合扮演一个受害者的角色,来等着博取众人的同情。 秦菁看着秦薇脸上此时虚弱的神色,心里由衷的叹了口气。 郑硕是秦薇的夫婿,可是听到他被景帝关押起来的消息她的脸上却是静无波澜,放佛只是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小事一般,没有惊诧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那样子安静的像是夏日荷塘里一株静默安详的睡莲,完全超脱在世态炎凉之外,最后只是目光涣散的看着头顶的幔帐轻声的问了句,“绮儿呢?” “绮儿没事,不过受了点惊吓,现在暂时留在母后那里,有母后陪着。”秦菁也不打扰她,只是一五一十的如实回道。 “那就好!”秦薇闻言这才微微牵动唇角在唇边展开一点宽慰的笑容然后又不声不响的重新闭上眼。 秦薇死死的闭着眼,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愿意再开口,秦菁却也不走,又坐在床边盯着她苍白的脸颊若有所思的看了很久,最后还是轻声叹了口气打破沉默。 “安绮——是纪云霄的血脉,对不对?”她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有些话,其实她不想说,此时此刻却也不得不说了,秦薇会拿自己的性命做筹码去设计构陷永安侯必定是要有一个说的过去的借口,而在这世界上,除了安绮,她一无所有。 秦薇闻言,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猛然睁开眼,因为惊惧她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更加苍白和虚弱,她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秦菁,苍白干涩的嘴唇痉挛似的一下接着一下轻微的颤抖,最后却只是勉强吐出了语无伦次的三个字,“皇妹你——” 话一出口她便乍然察觉自己失语,想要横加掩饰又觉得会是欲盖弥彰,不免暗暗攥紧了被子底下的拳头,也许是因为过度紧张而导致身上的肌肉绷紧,衣衫下面的伤口处又有一点殷红的血迹渗出来。 “皇妹在说什么,本宫不懂。”最后,她用力的咬咬牙,语气虽然决绝声音里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秦菁看着她胸前的血迹,眉头微微皱起来,但只片刻又故作不经意的缓缓垂眸笑了下,道,“没什么,皇姐你能平安醒来就好,只是可怜了我那金线儿。” 秦薇讶然,本来她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幸,此时却是明了—— 她这个皇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冷凝,几乎手脚冰凉,心里迅速盘算着该要如何应对她接下来会有的盘问,又要用什么样的筹码去堵秦菁的口。 虽然自幼长在一块儿,她跟秦菁之间姐妹情分较之其他的兄弟姊妹是要亲厚一些,可是她并不傻,也很明白在这宫闱之中的所为血缘关系一旦搬到各自对等的利益面前会变得多么薄弱,在彼此间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她们是手足情深的姐妹,更何况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已经不只是设计构陷自己的夫婿这样一条简单的罪名,更有在景帝面前的欺君之罪。 她这个皇妹冰雪聪明,而上一次从她反击婗靖公主和付国舅的手段上看,更有着远胜于一般人的胆量和谋略,在这样性命攸关的事情上,她会拿她自己的前程富贵为自己遮掩吗?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她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秦薇的心里七上八下,一时间完全拿不定主意,但是出人意料的,秦菁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抬手给她掖了掖被角道,“伤口好像裂开了,皇姐你自己小心些,我去叫杜太医进来给你看看。” 说完之后便是微微一笑,起身走了出去。 秦菁从秦薇那儿回到自己的大帐天已经完全黑了,苏雨进来掌了灯就带着宫女们出去准备传膳,晴云因为留在宫里照顾秦宣而没有随行,此时帐子里就只剩下墨荷一个人伺候。 知道秦菁前天夜里没有睡好,墨荷便泡了杯安神茶送到她手上,虽然刚才秦菁和秦薇叙话时她没有在跟前,但只从秦菁故意支开众人的举动中她心里已经有数,她虽然讶异于一向温柔娴静的大公主竟然会有这样的算计和心肠,更不知道秦薇与郑硕间的恩怨,却更担心自家主子会卷进去。 “公主,您不要怪奴婢多嘴,奴婢知道您心疼大公主,可这件事毕竟是她与永安侯的家事,您——”眼前没有外人墨荷便忍不住的开口,说话间她刻意小心的观察着秦菁的脸色,试着道,“可以不必介意的。” 如果她是有意撇清,那么才在秦薇那就大可以跟着众人一起离开,何必要独独留下来趟那趟浑水? 想来墨荷也是猜透了她的心思才会这样问,所以秦菁也不避讳她,她端起茶碗抿了口茶,一抬头却忍不住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道,“皇姐的个性一直都软糯善良,却不曾想她的演技竟是这样好。”听似感慨的语气,墨荷听在耳朵里却总觉得是有一丝异样。 秦菁见她不解,索性放下茶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你要知道,一个人可以无限制的对别人下狠手,可是对自己——如果不是逼到走投无路,谁能有这份心肠?” 对于秦薇,其实她是有着一种同命相连的相惜之感,想到上一世自己孤身于绝境中勉力支撑的那种绝望和痛苦,再看到如今这样一个四立无援的秦薇,此刻她的心情只怕是无人能够理解的。 姐妹仇视,兄弟对立,明明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皇祖母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袖手旁观,甚至于一路辛苦跋涉到最后才猛然发现自己一直倾尽真心相待的男人早已不在身边,自己原以为坦荡一世的锦绣人生竟然生生活成了别人眼中的笑料,那种疼痛与绝望,即便是此时想来还是心底一片荒凉。 墨荷注意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寒芒,心头一紧,刚要说话,正好外面一个婢女掀开外帐门口的毡门走了进来。 墨荷马上摆正了神色快步迎出去道,“什么事?” 那婢女低眉顺眼的屈膝福了福道,“墨荷姐姐,是长宁公主身边的姚女官求见,说是长宁公主身子不适,想请咱们公主过去瞧瞧。” 秦薇身子不适请太医诊治也便是了,再有什么大事也该直接禀告给景帝和萧文皇后知道,什么时候轮到事无巨细都要向自家公主知会的了? “知道了,你让她等会儿,我这便进去禀报公主知道。”墨荷心里不悦,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摆摆手打发了婢女出去。 依着秦菁的身份,她的帐子是要比一般的命妇小姐的要华丽宽敞一些,只是出门在外相对于宫里还是简陋的很,此时内外两帐之间就隔了一挂翡翠珠帘,两个丫头在外间的对话她自然是听到了。 墨荷回来的时候已经沉下脸来,满眼的担忧之色道,“在这个时候——偏偏又是姚女官,公主,咱们还是避嫌的好,要不就让奴婢出去打发了她吧。” 此一时彼一时,姚女官如今可是多少人眼皮子底下的敏感人物,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上门,目的自然不简单。 “这一次皇姐明摆着是拿她自己的性命做下的这个局,且不说她这样做的真实原因究竟是什么,就只冲这一点,我帮她一把也是应该的。”秦菁从美人榻上站起来,低头整理好裙摆上的褶皱,却是毫不在意的抬脚往门口走去。 墨荷微微一愣,见实在劝不住她就赶紧提着裙摆快步跟上。 外面负责守门的婢女打起毡门,秦菁刚一走出去,旁边等候的姚女官已经急急忙忙的迎上来见礼道,“长公主,请您快去看看我家公主吧,太医说,她的状况很是不好。” 她眼中的神色慌乱,没有半点做作的痕迹,声音颤抖的放佛就要哭出来。 墨荷原只以为她是有什么图谋而特意借故来见秦菁的,此时见她这一副情真意切的表情反而大大的诧异,有些不知所措。 不管是做戏还是真的情之所至,人家既然已经求到了家门口,自己再推脱反而成了不近人情了。 秦菁心里微微一哂,脸上表情也跟着飞速转变,显得尤为惊讶道,“什么叫情况不好?” “您走之后杜太医就进去给我们公主止血,可是不知道怎么就是止不住,公主的身子受创本来就没有缓过劲来,没撑一会儿就又昏死过去了。”因为伤口处理不及时,秦薇的命本来就已经是从鬼门关里强拉回来的,如果此时再出血,那她的情况便是真的不容乐观。 “通知父皇和母后了吗?”秦菁容不得多想,赶紧一把搀扶了姚女官起来。 姚女官神色焦灼的摇摇头,“皇上那里奴婢去过了,可是皇上正在和两位丞相大人议事,大总管说不敢贸然进去打扰,皇后娘娘那边也着人前去通禀了,只是奴婢实在害怕,不得已只好过来请殿下帮忙拿个主意。” 景帝不方便接见,萧文皇后又是个不担事的,姚女官的话在情在理完全没有破绽,秦菁当即也不再迟疑,匆匆回头吩咐了墨荷几句就跟着她快步往秦薇帐子的方向走去。 姚女官垂首快步走在前面,步子显得有些慌乱,其实在秦菁借口拒绝墨荷随行的时候她便有了一瞬间的迟疑,只是却已经没有退路。 两个人一前一后步履匆匆的在林立的帐篷中间穿梭,秦菁很快发现姚女官几乎是慌不择路,绕过几个帐子之后已经飞快的甩掉了身后众人的视线,横竖周围都是到处四下里巡逻的禁卫军,只要自己大喊一声马上就会有人冲过来救驾,秦菁倒也不怕她会对自己怎样,而且她心里也几乎是笃定了姚女官此行的目的应该是找自己求助的,所以她便安之若素佯装对周围的一切好无所察的随着姚女官的脚步一路前行。 而此时的姚女官却没有她这样的好心情,她是来找秦菁求助的不错,但是这样性命攸关的事却是需要好好斟酌怎样开口才能打动秦菁为她所用,她心里暗暗思忖着要寻一个合适的开场白,心不在焉之下脚下步子就渐渐的慢了下来。 两人绕过最后一座圆顶帐篷已经接近营地的边缘,再往前便是为随行侍卫临时搭建的长条帐篷,正是用晚膳的时辰,士兵们也都聚到远处开灶做饭,此时帐子里是没有人的。 姚女官还在魂不守舍的埋头快步往前走,秦菁无奈的摇摇头,还是先她一步止了步子,叹了口气道,“姚女官,不必走了!” 姚女官本来正在走神,乍一闻听秦菁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脱口道,“长公主,还没到!” 秦菁停下来,低头整了整裙摆,像是无意识的四下打量一遍,最后才是缓缓开口说道,“这里四下无人,岂不正是个好去处?你有什么话便直说了吧,看看足不足以说服本宫恕你的刻意诓骗之罪。” 她的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带了一点笑意,偏偏那双漆黑的眼眸当中染了夜色的微凉,怎么看都让人遍体生寒。 “公——公主——”姚女官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的意图从一开始就已经被人识破,她张了张嘴,刚刚准备好的说辞早已抛到九霄云外,震惊的看着秦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菁见她这副模样,知道自己先发制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便不再跟她耗下去,单刀直入的反诘道,“怎么难道你不是谎报皇姐的病情故意将本宫引至此处的吗?” 姚女官脸上露出一丝几乎可以称之为恐惧的惊异神情,但是很快的,像是已经下了某种决心一样,这种恐慌的情绪瞬间消散,她膝盖一弯便直直的跪在了秦菁的脚边,仰起脸来字字坚定地说道,“奴婢知道长公主蕙质兰心,这点小伎俩定然瞒不过您的眼睛,可奴婢也知道,长公主您宅心仁厚是最宽厚善良的人,您同我们公主是一起长大的,这一次也唯有您能救她。” 姚女官说着便是一个响头郑重的叩在地上,野地里很多的碎石瓦砾她也不避讳,额角恰巧被石块磕破,紧跟着就流出血来。 若是还在当年,秦菁或许马上便会动容,可是这一世她学的精明了许多,明知道是苦肉计的戏码又怎么会这样轻易的照单全收?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秦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缓缓说道,“你这话本宫怎么就听不懂呢?皇姐的伤自有太医替她诊治,本宫身上又不曾揣着灵丹妙药。” “长公主!”以秦菁的指挥不可能听不懂她话里的暗示,姚女官见她不肯上钩,被逼无奈之下终于暗暗咬牙下了决心,凄然笑道,“事到如今,奴婢也不敢再作隐瞒——您马鞍下面的那根钢钉并不是隋安放的。” “姚女官,你是皇姐身边得力的人,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这样的道理你还不懂么?”那根钢钉是婗靖公主的手笔,自然不可能是隋安放的,秦菁虽然心知肚明脸上表情却是忽的冷凝下来,怒声斥道,“之前可是你在父皇跟皇祖母面前诅咒发誓的指证永安侯谋害皇姐的,现在莫不是糊涂了?你可知道就凭你刚才说的这句话,本宫就能奏请父皇定你一个诬陷忠良的罪名?” 姚女官已然是豁出去了,虽然还摸不透秦菁的心思,她却也不甚畏惧,只是死咬着牙关脸上露出坚定之色,道,“奴婢的罪过奴婢愿意领受,可大公主是无辜的,奴婢是实在不忍再看他继续在永安侯府受苦才会擅作主张出此下策的。” 秦薇同郑硕之间原就没有半分情意,虽然当初秦薇出嫁的时候秦菁年纪尚小,但有些事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那一年秦薇及笄,因为母妃早逝她心里感怀,行了及笄礼的次日便奏请景帝乔装了带了两个随从去到供奉着齐文妃灵位的灵隐寺烧香请愿,不巧的是那一天正值上元佳节,灵隐寺正在举行庙会,秦薇又是初次独自出宫,和身边的随从都不熟悉那一片的环境,行走间就被拥挤的行人冲散了,十五岁的青葱少女又生的美丽灵动,不知怎的就惹了当地一个地痞小霸王的眼,不由分说便是上来强抢,秦薇当即花容失色,恰巧那一年新晋的吏部侍郎纪云霄经过救下了她。 纪云霄其人正是双十年华人又生的风流俊俏,内里更是学富五车文武全才,亦是那一年殿试三甲的魁首,很得景帝的赏识和器重,与秦薇可谓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的绝配,再加上他们彼此间一见钟情,成就的自然是一段金玉良缘。 景帝见他们彼此有意,再加上有纪云霄的授业恩师白穆林亲自保媒,也欲玉成此事,便办下圣旨赐婚。 大秦虽有男女大防之说,但订了婚的男女之间却不是很忌讳,那段时间秦薇与纪云霄便经常相约一同游玩,或吟诗对弈或纵马踏青,很是羡煞了一干自诩才子佳人的风流雅士,这本来是水到渠成的一段好姻缘,奈何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她们婚期将至的前三个月,纪云霄奉命巡视南方水患时却传来噩耗,说他坠下正在紧急修建的防洪堤坝而葬身江河,竟然连尸首都没有捞到。 秦薇闻讯大受打击,一度卧床不起,偏偏这时永安侯府上了折子要为世子郑硕求取秦薇,秦薇同纪云霄虽然还没有正式成婚但到底是定过亲的,景帝为了脸面声望本来也是不肯的,可是好巧不巧紧跟着重阳晚宴上闹出了刺客事件,郑世明一死,景帝心里对永安侯府便存了愧疚,不仅钦赐郑硕世袭了爵位还把秦薇指给了他。 因为郑硕本就对秦薇存了求娶之心,而两人婚后的日子也过的和顺便绝少有人会往旁的地方想,但由这次是事情看来这两人之间实际上是用“怨偶”二字来形容也不为过的。 “事到如今奴婢也顾不得我家公主的面子了,早些年长公主您年纪还小,可能不记得,当初大公主的驸马人选并不是永安侯啊,”秦菁想着不由微微失神,姚女官便是面有恨色,语带悲戚的继续说道,“若不是纪大人意外亡故,这驸马是怎么也轮不到他郑家人身上?当初大公主嫁过去本就是不情愿的,但是为了皇室的尊荣和陛下的脸面,仍然强颜欢笑的与永安侯做了六年的夫妻,可是这些年她与驸马的关系看似很好,实际上大驸马这个人心胸狭隘,早就因为当年纪大人的事而记恨上了公主,私底下想尽了办法折磨她,昨儿个奴婢是顾及大公主的脸面而故意遮掩,奴婢说她养外室已经是给他留足了情面,不仅如此,他更是隔三差五就带些下贱的女人回府厮混,甚至有一回还被公主撞见了跟茶水房新来的婢女一起在主卧房里——” 姚女官说到此处已经咬牙切齿愤恨到了极点,秦菁更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郑硕此人心胸狭隘她是有所耳闻的,却不曾想背地里竟然如此乱来,难道他就不怕秦薇回宫将他的所作所为禀告给景帝知道吗?但转念一想她又马上明白过来,秦薇也有致命的把柄捏在郑硕手上,安绮就是她的致命伤,一旦让景帝知道了安绮的真实出身,只怕是这个孩子马上就会被灭口已遮掩家丑。 秦薇这些年来遭受的痛苦让秦菁大为震惊,想到她每次在人前竭力微笑的样子,胸口就被压着一口气,异常的难受,只是震惊之余她也马上意识到此刻并不是追求这些既定事实的时候,便不着痕迹的敛了神色,又把话题带回去道,“你刚说那马鞍下面的钢钉其实不是隋安放的?” “是!”姚女官用力的擦干脸上泪痕,点头承认。 “哦?这倒是怪了,难道那钉子会自己长到马鞍底下?”秦菁脸上露出几分惊疑之色,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话的冷嗤一声,道,“你还不肯说实话吗?那马鞍上到底是谁做的手脚?” “是——”姚女官被她的声色俱厉吓了一跳,可是张了张嘴,话到一半却又戛然而止。 她是真的不知道那枚钢钉究竟是哪里来的,本来她还以为是秦薇临时起意而做下的,却没有来得及告知自己,可是刚才秦菁走后她也跟秦薇证实过,竟然连秦薇也不知道那枚钉子的来由,只不过是她遛马的时候感知到马鞍下面被人动了手脚,便灵机一动而利用了这个契机。 其实说来她这举动也着实是十分冒险,亏得这姚女官应变的能力非同一般,立时便明白了她的意图,进而迅速安排上演了一出御前告状的戏码把脏水泼到永安侯身上。 从她在景帝面前站出来的那一刻起姚女官就已经是报了必死之心,此时面对秦菁的质问,为护秦薇她本来是想自己把这个罪名担下来,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与秦薇主仆情深,就算她此时承认了别人也必定会认为是秦薇与她合谋上演的一出苦肉计。 思绪飞转之下姚女官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便定了主意,她抬起头来看着秦菁字字恳切道,“长公主,那枚钢钉的由来奴婢确实不知,奴婢只是在听闻大公主出事之后临时起意才想着把这个罪名嫁祸给永安侯,以便让公主借机摆脱他。”她说着却是欲言又止的顿了一顿,试探着小声说道,“但是众人皆知那金线儿是您的坐骑,且不说那马鞍上是谁做了手脚,就冲着我家公主此时命悬一线的处境,请您可怜可怜她,帮她一把吧!” 姚女官说完,不等秦菁反应已经砰砰砰的在地上磕起头来,全然不顾那些瓦砾碎石的撞击,不过片刻额头已经磕烂了,血肉模糊甚是骇人。 虽然明知道她对自己所言的一切不可能全是实情,但只冲她袒护秦薇的这片赤胆忠心,自己再这么袖手旁观便说不过去了。 “够了!”深吸一口气,秦菁冷声喝止了她不停叩头的动作,道,“是皇姐让你来找宫本的?” “长公主不是的,这是奴婢一厢情愿的主意,大公主并不知情。”姚女官抬起头来慌忙摆手,像是生怕把秦薇牵扯进来的样子。 说到底秦薇的个性秦菁还是了解的,她的脾气虽好,骨子里却也是个倔强骄傲的个性,既然之前她不肯在自己面前坦诚一切,此时是定然不会借再姚女官之口再来求自己。 她微微吐出一口气,冷眼扫了姚女官一眼,“所以呢?你想让本宫做什么?” 姚女官的心里瞬时燃起一线希望,她一张脸上血泪交流,带着说不出的哀求语气道“长公主,奴婢也是逼不得已才来求您的,您是知道的,皇上心里对着老侯爷总有几分愧疚,今时今日他虽然圈禁了侯府的一干人等,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未必真就会处置了他们,只是如今事情闹到一步,一旦驸马翻身,必定会将此事加倍报复在公主身上,所以——所以——”她话到一半却吞吞吐吐的迟疑起来,目光凌乱的四下里漂移了半天才像是下了决心重新抬头对上秦菁冷然无波的双眸道,“众所周知,在宫里太后娘娘是最听您的话的——” 姚女官的话点到即止但意思很明显,景帝虽然是整个事件的决裁者,但梁太后的态度他却是不能不顾及的,而现如今在这宫里梁太后最为倚重的人便是秦菁,只要秦菁能煽动的了梁太后,那么永安侯一家不死也得死。这份心思虽然歹毒,但在此时你死我亡的关键时刻—— 还是应了那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因为拿不准秦菁最终的态度,姚女官虽然说的期期艾艾,眼睛里却是希望与绝望交汇在一起的复杂光彩,矛盾的让她自己都惶惶不安。 而此时秦菁想到的却是写经年往事,上一世,她这位贤良淑德温婉大度的皇姐其实并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在外人看来她的确是过的美满幸福,可事实上她却只活到二十七岁就因为病体缠绵而香消玉殒,这命数,几乎是同她的母妃齐文妃一模一样的,而安绮—— 紧随其后也跟着夭折了。 那时候她只是为秦薇和安绮觉得痛心和惋惜,现在整个脉络逐渐清晰起来,也许秦薇郁郁寡欢缠绵病榻是真,至少安绮的死,必定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也许就是因为知道按照前世的轨迹发展下去秦薇母女一定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所以她才愿意多管闲事的帮她一把,尽管这一次秦薇算是间接利用了自己,但是无可否认,在秦菁的心里,她其实是真的很喜欢这个皇姐的,尽管—— 她此时展现在她眼前的一面有可能都是假的。 秦菁沉默着与姚女官对望片刻,最后才是不冷不热的随口问道,“那个隋安现在何处?” 听她这样问便是应承下来了,姚女官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喜色赶紧回道,“大驸马养在外面的女人实则是隋安的表亲,前天夜里云都传信来说那贱人动了胎气情况不大好,当时大驸马正跟几位同僚进山狩猎,隋安便是偷偷去了那个贱人那里。”姚女官想了想,赶紧的又补充,“早在告知皇上之前奴婢已经遣人过去了,皇上派出去的人应当是找不到他了。” “死无对证?”这样说来隋安便是已经被灭了口,只是以景帝对郑世明的心思,死无对证之下只怕还是会不了了之。 “是!”姚女官点头,脸上还是忍不住的露出焦灼之色道,“所以眼下唯一能促成此事的便只有太后娘娘了。” “你以为皇祖母是那么好糊弄的吗?只怕她心里早就对这件事的原委猜测的七七八八了,此时我去一说无疑便是坐实了她的猜测。”秦菁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以皇祖母的个性,知道有人戏耍于她,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的确,梁太后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她断是不肯受人愚弄的,到时恼羞成怒之下指不定就会适得其反。 姚女官顿时胆战心惊起来,后背很快便被汗水浸透了,缓了半晌之后她才勉强收摄心神仰头对秦菁道,“那——现在便只能听天由命了吗?” “那道不尽然,本宫始终相信事在人为。”秦菁微微闭目摇了摇头,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姚女官分明看到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一闪而过的诡谲光影,那一抹幽光仿佛是燃自地狱的鬼火,只明亮一闪便如锐利的刀锋猛地豁开人的心口,透进一股风来。 姚女官几乎是被她吓到了,口中却是不受控制的脱口道,“是——什么——办法?” “办法自然是有的!”秦菁感觉到她的颤抖,便是微微一笑弯身拉着她的手将她扶起来,她看着她一直一直在微笑,那双眼睛里却是任凭姚女官怎么用心寻找都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笑意,最后她却在她的唇齿翁合间听到了那几乎微不可闻却字字诛心的两个音节—— “你!死!” ------题外话------ 不好意思妹纸们,在连绵暴风雪的摧残下一向自诩体格健壮如牛的某只昨天终于光荣的被放倒了,今天一整天总觉得脑袋往家里了,到现在才把今天的口粮憋出来,让妹子们久等了,因为我感冒了就不嘴嘴你们了,心领神会哈~ ps:我实在撑不住了,现在要滚去睡,明天的稿子还跟天上的浮云飘在一起,所以……你们懂得,明天应该更的也会很晚,要睡美容觉的妹子表等,后天早上看也是一样滴O(n_n)O~ 063半夜惊魂 诚然,秦菁这一句话虽然并非无风起浪,却也故意含了三分的刻意,有意想要想唬一唬姚女官。萋鴀鴀晓 姚女官闻言,突然遍体生寒,猛地倒退一步,用一种近乎可以称之为恐惧的目光惶惶不定的瞪了秦菁半晌,但见对方神色如常,竟然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她一则心惊,一则困惑,怔了半晌才勉强定了定神,几乎是从牙缝里字字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来,道,“奴婢愚钝,长公主的意思——” 虽然为了协助秦薇促成此事她早早的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死亡面前,其实若是真要说到无所畏惧,怕也没有人能轻易办到,所以此时,她会有次反应也算正常。 虽然已经是三月,在这荒郊野外的,夜里的气温仍然很低,秦菁不徐不缓的端起双手把两手抄在袖子里,之后才是目光沉静如水的抬眸看向她道,“姚女官你是个聪明人,本宫也不同你绕圈子,诚如你方才所说,父皇对老永安侯的感情还是有的,轻易更是不会动了大驸马,此时隋安虽死,你可以说他是畏罪潜逃,大驸马又不是死人,他未必就不会反诘是你们编排了子虚乌有的罪名而心虚,进而杀人灭口,造下了这一桩死无对证的悬案,最后这件事的决定权还不是在于父皇权衡之下的一句话?” 的确,若要坐实了永安侯的罪名,最好的法子莫过于人赃并获,让他无从狡辩,若能动隋安亲自站出来指证他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其实当初这个法子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可隋安是永安侯府的家生家养的奴才,一直都是郑硕的左膀右臂,对郑硕忠心耿耿,实在是不容易撬开,再者但凡身在高位的人,哪个手底下没有做过几件见不得人的龌龊事,隋安既然与郑硕视为一体,这些事自然是桩桩件件参与在内,扳倒了郑硕也就等同于断了自己的活路,在身家性命面前,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话才真真的成了鬼话,所以,这种人实在是他们动不得的。 这些话姚女官自然也反复考虑过了,也是不得已她们才会退而求其次的灭了隋安的口,本以为借着景帝起头上的那把火没准可以赌一把,却不想景帝还是安奈下来,并没有再气头上立刻处置了郑硕,反而给了他喘气的机会,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不得已而找上了秦菁,希望能借梁太后的手再加一把火。 说实话,在开始打定了秦菁的主意的时候姚女官也只是想趁乱利用一把秦菁跟秦薇之间的姐妹情谊,她却不曾想这位看上去默默无闻的荣安长公主竟然是这样一个心思万般通透的人儿,不但没有听从自己的教唆,反而冷眼旁观,把整个事情的利害拿捏的分毫不差,心里佩服之余她更是心惊。 姚女官心里着急,脸上表情也跟着有些控制不住的慌乱起来,只是想到刚才秦菁那意味深长的两个字,她还是心底里犯怵,头脑里几乎是半片空白的才勉强问道,“长公主方才那话——” “这杀人灭口的戏码既然是你一手设计的,我便还是这句话,只是——”秦菁微微一笑,脸上却不见得有多少波澜,只是她话到一半便又中途打住,缓缓的走到一旁远远的看了眼天边昏暗的夜色道,“杀人的是谁,却是会左右父皇最终决断的关键。” 她的声音不大,尽头夜里微凉的冷风里却让姚女官听的极为分明,她的心跳一滞,脸上血色便紧跟着褪下去三分,已然是明了了秦菁的暗示。 隋安是郑硕的人,他的死原就是不作数的,横竖就是一个杀人灭口,这条罪名栽到双方谁的身上都能说得过去,可如果是作为指证方的自己被人灭了口,那这意义就会大不一样。 姚女官心中一喜,眼中光彩便是明亮一闪,像是看到了某种强烈的希望一般,但紧跟着这抹光亮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无声的沉默。 要她拿自己的命去成全秦薇,这本就是件强人所难的事。 虽然自己的身份高高在上,从出生伊始接受的便是这种“贱民之命如蝼蚁”的思想熏陶,但那终究也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啊,所以秦菁心里虽是舍不得秦薇的,她却也是不准备去胁迫姚女官做什么。 “本宫不过是据事论事,给你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讲明白,至于具体到底要怎么做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的。”轻轻叹了口气,秦菁转身上前一步拍了下姚女官的肩膀,可是不知怎的姚女官顿时便像是被蛰了一般,身子竟如筛糠般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远处的篝火前已经有士兵用完饭陆陆续续的朝这边走来,秦菁又看了姚女官一眼便不再理她,兀自转身顺着原路离开。 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虽然不能说是仁至义尽,这也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其实若要说到惩治郑硕更直接见效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只不过眼下蓝淑妃和秦洛对他们母子三人如狼似虎的盯着,她实在是不愿意就此站出来出这个风头。 其实说到底,她也终究还是副薄凉的冷硬心肠,就因为秦薇不是她一母所出的亲姐姐,她便留了一线余地,不想刻意的去淌这趟浑水,回头想想若是秦宣受苦,只怕她已经是不管不顾的使尽了手段也要灭了郑硕来保全他的。 这样想着,秦菁心里不免苦涩一笑,脚下却是不停的快步回了自己的大帐。 自她走后墨荷就很不放心,一直亲自守在帐篷外面等着,心里盘算着,若是再过半个时辰秦菁还不回来就去秦薇那边寻她,此时见她短短的时间便已去而复返,不由的大为惊奇,急忙放下手里的绣活儿喜出望外的迎上来,“公主,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大公主那——没事了吗?” “走到半路我突然觉得有点冷,就打发了姚女官先走,回来加件衣服。”秦菁笑笑,径自越过她进了帐子。 墨荷一愣,随即便是明白了什么,也不再罗嗦,转身快步跟上她,捧着针线筐一起进了帐子,彼时苏雨已经带人把晚膳摆上桌,墨荷看了一眼随侍在侧是宫女们,摆摆手道,“我伺候公主添件衣服,你们都先出去。” “是!”宫女们垂首应道,纷纷福身往外走去。 秦菁目光微微一动却没有吭声,一直到目送那些宫女全部退出帐子这才转向墨荷道,“宫里有消息了?” “是!”墨荷点头,神色凝重的快步走上前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比小指头还要略微细些的小竹筒呈到秦菁面前道,“太子殿下的飞鸽传书,这会儿您刚跟姚女官离开便收到了。” 秦菁接过那小竹筒捏在手里,竹筒极细,藏在里面的纸条轻易不容易抖出来,墨荷拔下头上的一根银簪递过来,秦菁接了,小心翼翼把竹筒里的字条取出,展开来看了一眼却是忍不住的哑然失笑道,“这小子倒是长本事了,这么犄角旮旯的事情也能打听出来。” 墨荷见她笑的开心,心里大惑不解的皱了皱眉,却是强忍着好奇心一个字都没有问,而是转身走到旁边的灯架前取下灯罩,把里面的蜡烛捧过来送到秦菁面前。 秦菁护着袖子把那纸条在烛火上引燃,火光明灭不定摇摇曳曳的照在她白皙精致的脸孔上,更是衬出她眸子里明亮幽深的光影闪烁,那张尚显稚嫩的脸孔上竟然带了一种动人心魄的美感,墨荷看着竟然晃了下神,反应过来,她赶紧放下蜡烛取过旁边的一个铜盆让秦菁把快要烧尽的纸条扔进去,火蛇最后猛地一跃之后那张方才还引了秦菁莫名发笑的纸条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墨荷转身去把同盆里的灰烬处理掉,又收了传送信纸的小竹筒,再把蜡烛放回灯架上,一切回归原样之后她又走回秦菁面前,道,“公主,奴婢叫人进来伺候您用膳吗?” 秦菁侧目看了一眼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的碗碟,想了想还是作罢,又从桌旁站起来道,“姚女官都亲自找上门来了,大皇姐那边我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眼才好,回来再吃吧。” 秦菁的胃口本来就小,再加上这两天连连出事扰了心情,她已经连着几顿饭没有正经吃过了,墨荷心疼不已,但看她脸上肃然的神色又知道她是有正经事急着要办,当下也不敢再全,只能忧心忡忡的看着她离开。 秦菁重新折回秦薇那里的时候姚女官也已经回去,她已经重新洗漱换了衣服,额上的磕破的伤口也刻意的修饰过,再用厚重的刘海遮掩住,几乎看不出端倪。 双方在大帐外头打了个照面,姚女官的目光微微一动像是有些微愣,紧跟着又飞快的垂下头去掩饰住眼底那种复杂的情绪,上前行礼道,“奴婢见过长公主。” “嗯!”秦菁目不斜视的微笑点头,像是之前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只往她身后的帐子里看了一眼道,“皇姐还在睡着吗?” “皇后娘娘带着郡主来探望大公主才刚刚离开,所以公主此刻还不曾歇下。”姚女官道。 “哦,倒是本宫来的不巧了。”秦菁沉吟着轻笑一声,顿了顿又道,“皇姐用膳了吗?” “还没有,大公主刚刚醒来又心情郁结,说是——没有胃口。”提到秦薇此时的境况,姚女官心焦之余声音里不免带了几分不自然。 秦菁微微叹了口气,安慰道,“皇姐受了这么重的伤,胃口不好也是有的,你吩咐下去让厨房准备点清淡的饭食一会儿送过来,本宫先进去陪黄姐姐说说话。” 经过方才那事姚女官再看到秦菁怎么都有几分心虚,此时她偷偷的抬眼看过来,却见对方的神态自然像是根本不以为意的样子,心里更是打起了鼓,惴惴不安的赶紧应声退了下去。 守门的婢女打开毡门把秦菁让进去,秦菁摆摆手把帐内服侍的宫人一并打发出去,径自朝内帐走去。 此时四下无人,秦薇也丝毫没有力气掩饰脸上的倦色,她神色木然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仰面看着头顶的幔帐不知道在想什么,听闻外面的脚步声也是不以为意的样子,连眼珠子都没有转一下,像是对周遭的一切都满不关心的样子。 秦菁走过去,也不往她的床边靠,只在桌旁选了个离她最近的位子坐下,隔着五步之遥的距离静默不语的看着她。 秦薇本来是不准备说话的,但终于还是受不了她这样明目张胆的审视,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沙哑道,“皇妹怎么又来了?” 她说这话的语气已经再不复往日里姐妹情深的和气,反而带了些冷刺,硌在心里十分的不舒服。 进门之后秦菁脸上装饰性的笑容就已经悄无声息的掩去,此时对于她的冷淡也不甚在意,只是目光一顺不顺的盯着床帐半掩之下她苍白如纸却依旧美丽的侧脸,心平气和却字字清晰的反问道,“皇姐,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对我说实话吗?” 之前自己都已经表明了不愿多言,秦菁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听不懂,却不曾想她原来还是不死心,再一次的找上门来刨根问底。 “我知道,姚儿一定去找过你了,她也是一时心急才会慌不择路,她说过的那些话你听听也便罢了,不用往心里去。”秦薇心中苦笑,微微向床的内侧偏了偏脑袋,悲凉道,“该说的她应该也都同你说过了,现在既然你特意的来了,我便同你承认了也是无妨的,的确,这件事是我与姚儿合谋嫁祸于他的,这种病恹恹的日子我也是过够了,不管接下来父皇要如何决断我都认命,生也罢,死也罢,全都听天由命,我只是再不愿意同他把这种貌合神离的夫妻相扮下去了。” 她脸上的表情哀婉,看似开诚布公的一番话,秦菁听在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摇了摇头。 “是么?”眼见着秦薇还是如此的冥顽不灵,秦菁索性从桌旁站起来走到她的床前,居高临下表情冷肃的看着她道,“如果皇姐你仅是不想同永安侯过下去,大可以借此机会走请父皇准许你们签下离书,各奔前程便是,以皇姐你素来宽容敦厚的个性,若是没有一个不死不休的理由,本宫真的很难相信你因何非要将他置于死地方肯善罢甘休。” 在经历了苏晋阳的狠心绝情之后,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的那些话,在秦菁眼中不过用来骗鬼的,只是凡事都有因果,纵使秦薇将郑硕恨入骨髓也总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依照姚女官的说辞,郑硕的所为虽然是过分了,可毕竟秦薇不爱他,更犯不着为了他跟其他女人之间的风流韵事搭上自己的命,更何况她很清楚自己一旦有什么意外安绮郡主也会跟着受连累,所以—— 与郑硕同归于尽么……这样的理由还是不够的。 秦菁这样说已然是没有再给秦薇留余地,秦薇虽然知道她不好糊弄,却也没想到她的心思竟会精细到此,心慌之余她还是咬紧牙关死活不肯多说一个字,态度上更是说不出的冷淡生疏。 这么被人干晾着秦菁倒也不以为意,脸上表情反而更加平和的叹了口气道,“本宫知道皇姐你如今身子虚弱只怕脑子也不是很清楚,既然你想不起来,本宫便给你个提示?” 她用了个实打实商量的语气,秦薇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把目光从墙壁的一侧一回来,狐疑的抬头看向她的脸。 因为秦菁站在床前,背着光而遮掩了身后大片的烛火,此时她脸上的神色并不分明,反倒是那双眼睛,眸光明亮灼灼生辉,带着一种异常明亮的精光直直的投射在秦薇脸上,不知道为什么,秦薇会突然觉得自己的整个心思都像是被她的目光看穿,她下意识的抬手抓紧领口,仿佛只要这样便能将心事藏起来一般,嘴里却是不受控制的脱口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菁弯身在她床边坐下,垂下眼睫毛,似笑非笑的弯了弯嘴角,道,“我很好奇,七年前的上元节,在灵隐寺前意图轻薄皇姐你的究竟是什么人?” 最后一个字吐出来,情景的目光忽的收冷,乍然抬眸向秦薇脸上扫去。 秦薇本来就已经被她的话惊到脑中空白,此时更是完全失控,竟然忘了身上还有重伤未愈,两手猛地一撑床板就要坐起来,却又因为巨动之下牵扯了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顿时涌遍全身,额头上顿时就滚下豆大的汗珠来。 她此时近乎全然失控的动作已然证实了一切,秦菁心下了然,又怕她这样乱动真的会再次撕裂伤口,赶紧起身把她重新安置到枕头上躺下。 其实整个事情在接到秦宣的飞鸽传书时秦菁就已经想通了,此时她会来找秦薇,不过是想在从她口中做最后的证实罢了。 秦薇继承了她母亲文妃的美貌和气度,很早之前就已经才名在外,大约是早在以前的宫宴上郑硕便已经盯上了她,只是那时秦薇的年纪尚小又没有契机,没办法请景帝赐婚,后来适逢那日上元节他去灵隐寺游玩,人群中偶然见到一个与他朝思暮想的佳人长相十分相似的女子,一时心动难以自制就生了歹念上前轻薄,偏巧新上任的吏部侍郎纪云霄是一雅士,也爱凑这花灯会上的热闹,好巧不巧的又给赶上这茬儿,生生的就把郑硕的好事给搅和黄了。 承认那时候他还并不知道自己而已轻薄的佳人正是长宁公主本人,而这件事若是闹大了传扬出去对秦薇的名声也是个损伤,所以她回宫之后也是横加遮掩并没有道出郑硕此人,只道是有地痞恶霸生事被吏部侍郎给挡下了,只是这事儿虽然瞒得过景帝,后来在秦薇同纪云霄看对眼的时候,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郑硕却是很快明白了真相,先是被纪云霄搅了好事,后又被横刀夺爱—— 只是郑硕这人度量狭窄是出了名的,秦菁微微叹了口气,“想必是在那个时候永安侯就已经恨上纪大人了吧!” 秦薇不肯言语,只是偏过头去,手里死死的攥着被角,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沿着眼角滑下来。 秦菁从袖子里抽了帕子递过去,秦薇捏在手里,可是因为双手抖的太厉害竟是怎么也送不到脸上去,几经挣扎之后她的整个人就像是瞬间垮了下来,忍不住的哭出声音。 “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如果早知道这样会害了他,我是宁肯这一辈子都不曾遇到过他,他是那么出色的一个人,本该有个好前程的,安安稳稳的过一生的,都是因为我,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啊!”秦薇哭的肝肠寸断,再顾不得半分皇家公主的仪态气度,这些心事她暗藏在心里许多年不能对任何人讲,此时一朝爆发便如洪水猛兽侵袭,仿佛只在一瞬间就已经要把她这么多年勉力强撑起来的意志力全部冲散了。 秦菁看着心里发酸,本想劝她两句,可是斟酌半天却发现无从说起。 相比于当年她被苏晋阳背叛的那种恨,此时秦薇的心里除了恨只怕更多的还是痛,因为最终她对苏晋阳还是放下了,所以她可以羞辱他伤害他,用最冷酷的手段把他亏欠自己的桩桩件件都讨回来,可是秦薇呢?纪云霄死了,又偏偏死在她最爱他的那个时候,那一刻她的整个世界都是要随着他的死讯一起天崩地裂的,而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景帝还在那个时候逼迫她嫁给了一个自己根本就不爱的男人。 深吸一口气来稳定心里波动的情绪,秦菁缓缓伸手搭在秦薇抽搐的肩膀上拍了拍。 秦薇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缓缓的从被子里抬起头,朦胧着双眼转头看过来,眼睛里伤痛和绝望的神色交织在一起,仿佛在这座大帐里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翻起惊涛骇浪的狂潮,要将这里的一切统统淹没。 最后,她垂下眼睑,唇角为弯蔓延出一个说不清是苦涩还是讽刺的笑容,字字诛心的说道,“皇妹你说的对,他对我好与不好我其实是无所谓的,可是——云霄——”提到那个人的名字,秦薇喉头抖动声音变得异常艰涩,紧跟着又是两行热泪滚落,为了压下这种泛滥的情绪,她唯有死死的咬住下唇来阻止即将破胸而出的悲切的哭声。 纪云霄的死果然是与郑硕有关,虽然是早就已经隐隐猜到会是这样的原因,此时秦菁还是忍不住的倒抽一口凉气。 秦薇缓过一口气来,突然哀哀的开口道,“皇妹,你觉得父皇会怎么处置他?” “他?”秦菁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她说的人是郑硕,不由的抬眸往秦薇脸上扫了一眼道,“隋安一直没有找到,仅凭姚女官的一面之词能有多大的分量皇姐应该也是有数的,何必还要问我。” 秦薇这话本就是在试探她的态度,她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刻意装了傻而已。 秦薇早已是心如死灰,此时听了这话却是出人意料突然吃吃的笑了出来,随后紧跟着竟是目光一厉,突然咬牙说道,“那如果——我死了呢?” 因为她有惊无险的捡了条命回来,所以姚女官对郑硕的指证也跟着失了力道,而此时她若是因为这场算计而殒命,那么意义就会大不一样,皇室死了一位公主,郑硕是唯一的嫌烦,到时候即使没有十足的证据,景帝也便不得不杀了他来给秦薇抵命,他的女儿是不可以枉死的,就算只是为了他身为一国之君的尊严,也定是要拉一个人来给她垫背。 秦薇平时都是温温婉婉的一副柔弱闺秀模样,此时说话的表情却是面目狰狞,若是不熟悉的人见了只怕是被她吓到。 秦菁虽然理解她心里对郑硕此人的仇恨,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极端的话来,震惊之余不由的拧起了眉头。 秦薇见她不语,便是凄然一笑,郑重的握了她的手道,“绮儿托付给你,我放心。” 因为失血,她是指尖变得异常冰冷,触在皮肤上的感觉让人警醒,秦菁眸色深深的看着她,脸上表情却是阴郁的很,半晌之后还是哑然一笑,道,“就像当年的文妃之于皇姐你一样么?” 秦薇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提到齐文妃,困惑至于不免微愣。 她这个皇姐,显然是已经被仇恨埋没理智了,秦菁看着她摇了摇头,随后起身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这才悠悠说道,“皇姐你是在母后的膝下被抚育长大的,可是扪心自问,皇姐你有真的把母后当成自己的生母对待吗?绮儿跟着我,我最多可以保证她衣食无忧,更何况我也不是母后,她做到的事我却未必可以,皇姐真的这样放心吗?” 从纪云霄死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生无可恋,可是说到底此时她苟延残喘至今,就是因为放不下安绮。 就在秦菁旧事重提的那一刻,她已经动了要追随纪云霄而去的决心,可是安绮—— 放佛是刚刚燃起的希望又在猛然间被人以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秦薇的身子一晃,软软的重新跌回床上。 从秦薇处再出来的时候夜色已经弥漫下来,冷风阵阵吹的人遍体生寒,因为听说安绮晚上哭闹前天夜里萧文皇后一夜没睡,秦菁不放心就顺路去萧文皇后那里把安绮待到自己的帐子里过夜。 夜半三更,所有人都进入梦乡,原本空旷的草场上点缀着无数的白色的油毡帐篷和四散的篝火,倒是别有一番趣味,远远看去也是一片宁静祥和的之景。 “啊——”突然平地而起的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像是一道锋芒犀利的冷箭猛的刺穿人的耳朵。 景帝被从睡梦中惊醒猛的弹坐起来,她身边本来安卧的瑜嫔也赶紧跟着爬起来,脸上显出惊惶的神色。 “快来人啊,有刺客,快——”一个嬷嬷惊慌失措的叫嚷声,可是她只喊到一半声音就戛然而止。 景帝眉心一跳,瑜嫔赶紧招呼留在帐内值夜的女官取了景帝的外袍过来,正在手忙脚乱的替他穿戴,外头管海盛已经怀抱拂尘快步走了进来。 “管海盛,外头出什么事了?”景帝沉着脸道,一边不耐烦的甩掉瑜嫔正在为他整理衣襟的手,快步朝管海盛走去。 管海盛的神色有些慌张,忙是回道,“回禀陛下,好像是后面的哪个帐子里闹了刺客,具体的情形还不清楚,苏统领已经带人赶过去了。” 景帝一听,勃然变色,像是头顶上瞬时罩下一片乌云,把整张脸上的颜色都给掩住了。 三月的狩猎节是年年都要按步照班的举行的,却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接二连三的生出这么多的事情来,先是秦薇出事到现在还只悬着半条命不死不活,后又是永安侯被一个女官指证是谋害秦薇的凶手,狠狠的打了他的脸,这些事还都不得调查处置,怎么突然就又闹起此刻来了?想来他的心情也是不能好了的。 “皇上——”瑜嫔见他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娇娇弱弱的走上前去扶了他一只手臂,本是准备劝慰两句的,景帝盛怒之下还哪有心思去消受美人恩,几乎是眼带嫌恶的猛地回头瞪了她一眼。 这两年景帝的身体状况其实并不大好,虽然服食钦天监进献的丹药之后脸上逐渐养出了红润的血色,精神也好了许多,但在无形中整个人却是迅速消瘦下去,脸颊上几乎没有什么肉,便是眼窝也显得很深,再加上此时他的目光阴厉,那双黑洞洞的眼睛里就像是突然射出两把冰刀来,吓的瑜嫔脸上一白,猛地松了手,再不敢碰触他分毫,只是低着头嗫嚅道,“夜里风寒,皇上要当心身子。” “哼!”景帝似笑非笑的冷哼一声,又瞪了她一眼,帐内服侍的宫女使劲低垂着脑袋呈上一件黑色皮毛的大氅,管海盛也不再指望瑜嫔,忙是快步迎上去接过来个景帝披在身上,景帝不耐烦的抖开他正要帮忙系带子的手,扭头已经健步如飞的快步走了出去。 明明不干她的事儿却平白无故的受了一记冷眼,瑜嫔心里委屈,抬起头来已经泪盈于睫,死死的捏着绣了精致芙蓉花的袖口几乎是要哭出来。 她身边得力的女官见她想不开,赶紧的上来小心翼翼的提点道,“娘娘,咱们也出去看看吧。” 外面抓刺客的呼声越来越高,瑜嫔一愣,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尽管景帝方才对她的脾气发的有些莫名其妙,但伴君如伴虎这话却是早在她入宫之初便已经了解的,外头出了事,既然景帝已经出去了,为了不再惹他嫌恶,自己也该赶紧的跟出去一看究竟。 “好,赶紧的伺候本宫更衣。”虽然此刻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但她也终究是女眷,就算只是为了皇家的体面也不能衣衫不整的就跑出去。 女官得令点点头,她回头招了招手,帐内服侍的其他宫女忙不迭凑上上,七手八脚的帮着瑜嫔整理穿戴。 瑜嫔裹着狐裘慌慌张张奔出皇帐的时候,四下里其他的后妃也都着装妥当由身边得力的宫女嬷嬷扶着出来看情况,不过为了表示她们都是受了惊吓而临时起身,大多数人都是披散着头发,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很慌张,四下里观望着往景帝的方向凑来。 “贤妃姐姐,这是怎么了?”静贵人进宫多年也是宫里的老人,素来与贤妃交情不错,慌乱中还是从人群里找到她,一把握住她的手,指尖上却在微微颤抖。 贤妃虽然性子稳健,但也终究是个养尊处优的女流之辈,心里自然也是七上八下的不太平,她勉强正了正色,刚想安慰静贵人两句,身后刚好蓝淑妃面色怒色的带着秦苏从帐子里出来。 虽然同为妃位,但是在蓝淑妃面前贤妃却总有些小家子气的模样,当即便不再多言,只是安抚性的拍了拍静贵人的手背道,“且看看再说。” 这边后妃贵妇们由各自的侍卫护着才纷纷走出来,另一边也由孙嬷嬷和华瑞姑姑两人搀扶着快步走了过来,她脸上神色慌张,过来先是一把握住景帝的手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道,“皇帝,哀家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喊着抓刺客,你没事吧?” “儿子没事,已经让人去看了。”景帝回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算是安慰,正在说话间,一个侍已经挤过人群快速奔到景帝面前单膝跪下去行礼道,“回禀陛下,奴才已经查探过了,是长公主那边出事了,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奴才们赶过去的时候发现安绮郡主的奶娘被刺死在门口,现在那边的帐子已经给围起来了,苏统领正在与刺客缠斗。” 听说是秦菁那边出了事,秦苏差点当场笑出来,心道巴不得她就此被刺客杀了才好,不过她也知道这种情绪不能外露,便只垂下眼睑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这些贼人,真是太猖狂了,哀家倒要看看,他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梁太后听闻是秦菁那边出了事不由的勃然变色,不由分手的甩开景帝手就不管不顾的大步朝她帐子的方向走去。 景帝本来也是吃惊,怎么偏巧不巧就是秦菁和安绮那边出事,此时见到梁太后发怒也顾不得再想别的,赶紧示意侍卫们跟上去道,“还不护着太后。”说罢也便快步追了上去。 众人一见景帝和梁太后都走了也不敢原地杵着,赶紧的也都跟上。 景帝扶着梁太后的手带着身后浩浩荡荡的一群后妃奴才们匆匆往秦菁那边赶,还不到眼前已经迎面而来的一阵浓烟呛了两眼泪,众人掩住口鼻循声望去,却见那帐篷门口的毡门竟然烧了一半,透过半掩的门帘,那帐篷里头浓烟滚滚虽然看不清具体情形,隐约的却能分辨出乒乒乓乓的兵器碰撞声。 梁太后的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瞪得老大的怒声嚷道,“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荣安呢?” 那帐子原来已经被赶来救驾的禁卫军围的水泄不通,众人正在紧张的警戒之中并没有注意周围的动静,此时回头却见景帝和梁太后都到了,也是吓得一身冷汗。 一个副官赶紧收了手里长刀迎上来跪地请安,满头大汗的回道,“里头的情况末将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半夜巡逻忽而听到长公主这边的帐子这边有人喊刺客就赶过来查看,可是奴才们过来的时候这里已经起了火,门口被断下来才椽柱封死了,苏统领早咱们一步,已经进去了,里面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 “什么?你是说荣安还在里面?”景帝勃然大怒,一脚踹开他,几步挤过人群奔到了大帐跟前,对身后的禁卫军命令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救火?” 那副官刚被景帝踹了一脚,心口疼的说不出话来,此时也什么都顾不得的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刚要往景帝眼前走,却被旁边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蹿出来的一道人影撞翻在地。 那人的身形极快,头上顶了床棉被看不到脸孔,而等到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冲进了帐子在火蛇的吞噬下迅速淹没了身形。 那帐篷此时已经烧了大半,连顶上都有些地方被烧透了嘶嘶的蹿出几缕火苗,这个时候还往里闯的,这不是不要命吗?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正在面面相觑的时候,却见着右丞相白穆林的夫人于氏一把甩开搀扶她的婢女冲出来就往那帐篷的方向扑去。 景帝大惊,赶紧指挥人将她拦下,于氏在挣扎之中只歇斯底里的大叫一声,“奕儿!”然后紧跟着便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064螳螂捕蝉 右丞相夫人的这一出打了景帝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氏身边的贴身丫鬟泞花已经扑过来把自家夫人抢在怀里,一手死命的去掐她的人中一边抬起头来泪流满面的大声道,“皇上,我家四少爷进帐子里去救长公主了。萋鴀鴀晓” 白奕就是白夫人的命根子,这要是被一场火给烧没了,也就等于是要了白夫人的命。 其实泞花原本情急之下是想求景帝赶紧派人去救白奕出来的,可是话到嘴边她又猛地想起来皇帝自己的亲生女儿荣安长公主也在火场里头,这个时候若是指名道姓的表示只关心自家四少爷的死活便是大不敬,所以也是便生生的把这话咽了下去,换了个委婉点的方式。 “什么?你说刚刚冲进火场的是白奕?”景帝大为惊诧,此时便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白奕这个孩子平时是什么德行他是看在眼里的,他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他会往这种危险的地方凑。 再者白穆林与这于氏伉俪情深,他虽然平时对白奕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过于严苛,景帝却也不是不明白,这白穆林同白夫人的想法原是一样,都对白奕这个老来子心疼的不得了,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他委实也是没有办法对白穆林交代的。 此时不仅仅是景帝,就连在场的所有后妃,臣子和命妇们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众人正在惊诧之中,白爽和梁明翰也已经听到消息,分头带了大队人马提着水桶来救火。 白爽刚刚赶到近前却是看到自己的母亲白夫人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他心里顿时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一面回头吩咐梁明翰道,“快去救火。”一面已经一个箭步冲到白夫人跟前,蹲下去将她的身子从泞花怀里接过来,掐着她的肩膀神惊慌失措大声道,“母亲?” 也不知道是被他掐的疼了还是听到儿子的呼声于是与他心有灵犀,在白爽的这一声呼唤之下,于氏身子一颤竟然睁了眼。 “母亲!”白爽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刚想交代泞花先把她扶下去休息,白夫人却是猛地一把攥住他的手背,簌簌的落下泪来。 “爽儿,爽儿——”极度的担忧之下她几乎是语无伦次,目光凌乱的四下里扫视着,手指颤巍巍的指着那顶着了火的帐篷却是怎么都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泞花在旁边看着也急了,一跺脚代替她说道,“大少爷,四少爷和荣安长公主都在帐篷里。” 白奕这小子,怎么偏在这个时候添乱! 白爽自然自己的父亲母亲对这个弟弟的感情,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此刻惊闻此言,脑子里的血嗖的一下被抽的干干净净,从头到脚都出了一身的冷汗,急忙把泞花推给白夫人起身奔到火场前去看情况。 那边梁明翰已经指挥着人开始救火,上百桶的冷水骤然泼向火海,本来熊熊燃烧的火苗猛地压了一下,然则还不及众人松一口气,那火苗嗖的一下就又窜了起来,如此反复试了三次而无果,梁明翰已经急出了一身的冷汗。 白爽快步走过去道,“怎么样?” “白大哥!”梁明翰毫无形象的拿袖子猛擦了两把脸上的臭汗,焦急道,“为了防雨,这些帐篷上都刷了一层桐油,此时遇火就着,根本就压不住啊。” 滚油着火最好的办法便是以沙土压下,可这里方圆百里皆是草场树林,一时间哪里弄得到足够是沙土,再者此时这帐子已经烧了不短的时间,外围的毡墙已经几乎整个被引燃,如果再不能马上把火势控制住,回头里面的椽柱烧断,里面的人就算不被烧死也有可能被活活砸死的。 白爽心急如焚,慌乱之下目光不经意的四下里一瞥,刚刚好看到远处他们方才骑过来的十数匹战马被火光惊吓到而惶惶不安的嘶鸣,负责看马的几个士兵都是用力的拉紧缰绳以防止它们发狂挣脱。 白爽脑中灵光一闪,立时有了主意,回头吩咐梁明翰一声,“去找些结实点的麻绳来。”说着便是快步走到外围,指挥士兵把那些战马牵到近处。 景帝眉头紧锁的看着,虽然还不是十分明白他的意图,但见他一副沉着有度的模样,心里却跟着莫名的有些安定下来。 梁明翰找了绳子回来,白爽亲自带人把那些绳子的一头系在马上,另一头却绑了铁钩,固定在烧着了的油毡上,此时他的意图已经很明显,梁明翰也是一点就通,很默契的与他分别守了东西两个方向,然后随着白爽一声令下,士兵们一齐抽出随身佩戴的短刀扎向马股,马儿吃痛之下伴着声声嘶鸣没了命的向着四面八方奔跑起来。 原本固定的很结实的油毡墙壁瞬时被撕开,四零八落的随着那些奔跑的战马被拖的老远,紧跟着就有负责善后的禁卫军策马跟上去扑灭了四下散落的火种。 大帐这边,帐篷被撕裂的一瞬间,屋顶上瞬时落下无数细碎的火星来,众人惊惧的目光穿过那些火光看过去,却见里面刀光剑影映着熊熊火光跳跃不止,正是苏晋阳手持长剑在同一个手握双刀的刺客缠斗,旁边的白奕也已经找到秦菁,正一手提了把短剑一手死死的扣住秦菁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若不是白爽先一步想出办法,他其实是正准备用短剑在毡墙上划开一个出口送秦菁出去的,却不曾想整个帐篷的外衣会在瞬间被人扒开,将帐子里的整个情形暴露在漫天星辉之下,紧跟着就是一片火星雨兜头洒了下来。 之前白奕顶在头上的棉被已经被他强行披在了秦菁身上,然则见着火星垂落他却仍是不管不顾扑过去,猛地伸手拉倒旁边的翡翠屏风,屏风倒下去重重的砸在他背上,却也正好挡住落下来的那些火花。 这边突然见了天光,正苏晋阳缠斗的刺客顿时乱了方寸,已经完全顾不得此次出动的任务,拔腿便要逃走,苏晋阳见状,立时闪身追上去,斜刺一剑,生生的将他拦下,就在这一来一去之间两人的身上就已经被火星引燃了数个地方。 惊慌失措之下那刺客再一眼看到外面重重叠叠的人群,手下招式已经明显的力不从心,苏晋阳瞅准时机一脚挑起落在旁边的断桌腿踢向他的膝盖处,那刺客闪躲不及,惨叫一声就腿一软摔在了地上,刚要再反抗已经被苏晋阳一柄冷剑架在了喉头,惊了他一身的冷汗。 感觉到火势过去,白奕一脚踹开压在两人的身上的屏风,就拉着秦菁转身奔出火场,与此同时白爽的人也已经冲上来,又是几十桶冷水一阵猛泼,不消片刻,原本来火势冲天的行刺现场已经万物萧条,再难寻见一个火星,就只剩下阵阵浓烟从烧了一半的椽柱桌椅上冒出来,外面的人也这才把里面的真实情况看清楚。 这帐篷上头最大的横梁早已经在打斗中被削断了一根,落下来,不偏不倚刚好将一个刺客拦腰压在地上,因为动弹不得,此时那人已经被大火烤成了焦炭,面目全非,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道,只能从身形上勉强辨别出那是一个人。 “啊,好可怕!”永乐公主秦茜见状,不由的失声尖叫猛地抬手捂住脸,而人群里亦有不少的命妇小姐因为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骇人的情形跑到旁边去干呕起来。 不过一切也总算是有惊无险,尘埃落定。 “奕儿!”见着白奕死里逃生,白夫人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冲将上去的,彼时白奕还死死的抓着秦菁的手腕没来得及放开,却被白夫人强横的冲上去抱了个满怀,又哭又笑心肝宝贝的叫着。 秦菁被她生生隔开,冲撞之下不由的往后连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刚一回过神来墨荷跟苏雨已经满脸是泪的扑过来,拉着她上下检查打量,一边喃喃的念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快让奴婢看看,公主您伤着哪里了没有?” “我没事!”因为这一场事故事出突然,便是秦菁也始料未及,此时惊魂甫定之下又被她们围着脱不开身,只能敷衍。 墨荷跟苏雨拉着她从头到脚连手指头都一根一根的仔细比对过,最后确定她只是袖子烧了半边而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损伤这才求爷爷告***松开她。 秦菁本来还在思量这整件事情的起因,思路却也不得已的被她们的唠叨声打断,正在失神的时候她猛然想到白奕,不由的抬头去人群里寻他。 而彼时,白奕还被白夫人死死的抱着脱不开身,却是不知怎的,就在秦菁抬头向他看去的那个瞬间他像是有所预见一般,竟然也刚好抬头向她投来一瞥。 就在两个人四目交接的一瞬间,他的眉眼弯起,突然咧嘴露出一个笑容,没有往日里的刁钻刻薄,只是很单纯的一个笑容,温暖平静,倒像是宽慰的意思。 然则只是在电石火光间飞纵的一瞬,他就已经被白夫人强行拉到了旁边,而他给她的那个笑容,恍若惊鸿一瞥,就那么在秦菁的心里猝不及防的扎了根,一时间竟让她有些无措起来。 其实方才看到白奕满身是火突然冲进帐篷的那一瞬她就已经被他惊到了,若在平时他送她点无伤大雅的小玩意儿,她也便一笑置之的领受了,横竖不过是他那性子活泛贪玩没什么正经,彼此间都不必认真的,她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白奕会在那样九死一生的时刻,冲到帐篷里去找她。 起初在火海中她听到他“秦菁,秦菁”的叫着喊她的名字,还以为是自己被烟熏火燎呛得一时间神智不清楚,可是当他抖开身上用来遮掩火光的被子骤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思想几乎是瞬间停滞,完完全全的没了思考。 “白——奕——”她皱着眉,不可置信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就像小时候每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咧嘴对她笑笑,可是这一次,他这一个笑容还不及彻底绽放就已经一把握住她的手,字字平稳的告诉她,“别怕,我带你走!” 说到“怕”,秦菁当时其实真是怕极了的,虽然表面上她一直在苏晋阳的面前维持的很镇定,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当那群刺客持刀冲进来自己又被困在火海里不得脱身的时候,她的指甲已经暗暗的在掌心里掐出了血痕。 哪怕是景帝也好,萧文皇后也好,他们担心的一定都是她能不能平安的走出这个帐子,却是不会有人会有那样的闲情来追问一句“你怕么?” 就在那个瞬间秦菁的心里突然起了极大的震动,她的思绪迅速回转到前世的最后一刻,心里就难过的快要滴出血来。 是的,难过,她原以为今生今世她对任何人都不会再有这种懦弱也无用的心情了,而可笑的是那一刻她却分不清自己的这种情绪到底是对自己的还是留给白奕的。 秦菁在心里暗暗品味着这种劫后余生的心情,不禁就有点走神,然后就看到梁太后从人群中走出来,双手紧紧的攥着她的手掌不安道,“孩子,你没事吧?快让哀家看看,伤着哪里了没有?” 在自己的存在与她不构成威胁的时候,其实秦菁是相信梁太后对她是有着三分真心的。 “皇祖母,孙女没事!”秦菁嘴角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心里却是明白此刻并不是可以供她诉苦博取同情的时候,于是她便轻拍了下梁太后的手背算是安慰,然后转向景帝施了一礼道,“父皇!” 景帝刚才已经趁乱上下打量她一番,此时见她无恙便是长长的舒了口气,然后紧跟着便是面色一沉,扭头对苏晋阳道,“把那个逮着的刺客给朕带上来。” “是!”苏晋阳领命,然后往旁侧让开半步,身后四个侍卫便把那个已然是被五花大绑的刺客半拖半拽的推到景帝面前。 方才在打斗中那刺客的膝盖受了伤,本来站着就已经不是很稳,可是他看到景帝却是没有半分畏惧的模样,只是表情怪异的冷笑一声,就往旁边偏过头去,竟然毫不畏惧对方一国之君的身份。 “大胆,见到陛下竟敢不跪?”旁边押解他的侍卫见他如此不由的勃然大怒,一脚狠狠踹在他受了伤的膝盖上。 那刺客身子一歪,伤处重重砸在地面上,他忍不住的咬牙闷哼一声,紧跟着却是又要挣扎着站起来,奈何身边四个侍卫全力压制,挣扎之下他根本讨不到半分便宜,最后却被几个人从头到脚整个的按在了泥地里,啃了一嘴的泥。 景帝见他态度如此强硬也是大为震惊,这样的人就已经不能归结为刺客一类了,或者更确切的说应该将他划归死士一列。 这样的人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动用的了的,景帝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目光却是凛冽无比的睥睨他道,“把他脸上的面罩给朕拿下来。” 侍卫得令,忙是弯身一把扯到他脸上蒙面黑巾,那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皮肤微黑,相貌平平,在场的众人都不由的把目光移到他脸上仔细打量一番,却都觉得面生的很,竟然没有一人认得。 景帝的目光阴唳仿佛要在他脸上戳出两个洞来,口中却是不动声色的冷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因何夜闯围场行刺荣安公主?老老实实的回答,朕还可以饶你不死。” 出了这样的事,不死也是不行的,景帝这话显然也就是做做样子,若是换做一般的刺客,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心理防线或许还会出现一丝的漏洞,可是这个人—— 秦菁的目光悄无声息的在他毫无惧色的脸上游走一圈之后,还是在心里由衷的摇了摇头。 果不其然,那人紧接着答复景帝还是一声由牙缝里迸发出来的冷笑,然后就是紧咬着牙关不肯吭声了。 秦苏此人素来刻薄狠毒,在宫里整治了不知道多少的宫女太监,在她看来不管是再怎么傲气再怎么硬骨头的,那些人也终究是些下贱的玩物,就算是有谁熬过了几样宫刑,可一旦到了死亡线上,便是钉子也要开口说话的。 眼前这个刺客明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居然连一点生机也不为自己争取吗? 她目瞪口呆,心里却出人意料的澎湃起来,像是起了一种征服欲,变得跃跃欲试。 于是,几乎是不可置信的,她上前一步,指着被人强按在地上的刺客尖锐的说道,“你这大胆的贱民,是聋了还是哑了?父皇的话你难道听不到吗?” 那刺客自诩七尺男儿,他可以为了任务而受辱于景帝面前,但秦苏这样一个黄毛丫头跳出来对他颐指气使却是他的自尊心所不能容许的,他猛地抬头看向秦苏,突然张开嘴大声的笑起来,那笑声浑厚而带着戾气,充斥在众人的耳膜之上,竟然生生的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秦苏被他笑的头皮发麻,但是为了面子却也不肯后退,紧跟着目色一厉的怒声道,“你笑什么?我父皇面前你还这样的猖狂不知死活,你真真是——” “哈!”那刺客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诡谲和冷硬,满是不屑的瞧了景帝一眼道,“你父皇算什么东西?也要我肯不肯看在眼里才是!” 这种话景帝还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听到,就算眼前这是个抱了必死之心的刺客,可现在他已然被俘,就算只是为了换个痛快点的死法,也是断不该这样口无遮拦的咒骂皇帝的。 这个刺客,难道是已经被吓疯了不成? 瑜嫔因为之前刚刚领教过景帝寒透骨髓的一记冷眼,此时正是心有余悸的时候,闻言不由的身子一软险些跌倒。 “娘娘小心!”她身边婢女赶紧上前搀扶住她。 景帝被这刺客的一顿臭骂,脸上颜色已经红橙黄绿变化的相当精彩,嘴角不停的抖动着,仿佛一口火气冲上来就要把自己都烧着了。 “你——你——”秦苏更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她从没想到有人居然敢像骂一只狗一样这样当面的折辱景帝高高在上的权威,怒极之下她也忘了分寸,两步跨上前去,蹲下去一把揪起那刺客的衣领就给了他两个耳光。 宫里的主子自恃身份,即便是要惩治奴才也鲜有自己亲自操刀上阵的时候,秦苏此时的举动明明是已经失了身份,只是众人都被那刺客两句话给惊住了,反倒没人在意她此刻做了什么。 那刺客在打斗中本来就已经受了苏晋阳的掌伤,此时再被她用尽全力的两个耳光打下来,嘴里噗的一口血水喷出来,污了她一头一脸,而他自己则是头一歪竟然就那么昏死过去。 秦苏此时已经是被吓傻了,她这一辈子还是头一次这么狼狈,短暂的怔愣之后她迅速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抬手抹了把脸,气的顿时就哭出来,抬手就又要往那刺客脸上掴去。 梁太后本来就不喜欢她,再见她此时在人前一闹,虽是有个维护景帝的由头,这些举动做下来也是大大的损伤了皇家的体面。 “还不住手!”她沉着脸冷叱一声,立时扭头狠瞪了旁边的蓝淑妃一眼道,“还叫人去把华泰拉开,堂堂的一国公主还要点脸面体统不要了?你平时都是怎么管教她的?” 蓝淑妃被梁太后的声色俱厉吓了一跳,赶紧挥挥手示意身边的婢女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公主扶过来。” “是!”两个婢女都是她的心腹,闻言赶紧上前一左一右把秦苏拉开。 秦苏自觉是在这个刺客面前吃了亏,哪里肯就这样善罢甘休,一把推了其中的一个婢女一下,那婢女被她掀翻在地,还来不及爬起来却见她已经冲将上去又是狠狠给了那刺客一记耳光。 这一回那刺客本就在昏迷中,被她一巴掌下去脑袋跟失去骨头牵连了似的甩了甩,秦苏只觉得手掌抚过他面前粘稠一片,再一低头细看不由哇的一声尖叫着跳开,直直的扑到蓝淑妃怀里死死的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一手指着身后的刺客尖声道,“母妃,好可怕!” 她自己一脸血,此时又沾了蓝淑妃一身,蓝淑妃心头一阵恶心,却下意识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那刺客的右脸被秦苏一只手掌掴了,竟然活脱脱的一颗眼珠子跟着从眼窝里滚落出来,摔在景帝脚边的草丛里,上面黑白分明的颜色直直落在众人的眼睛里,已经不能用“骇人”二字来形容。 一时间草场上女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瞬间已经有十来个胆小的后妃、命妇倒了下去,景帝更是被脚边的那个玩意惊到,下意识的往后退开两步。 秦菁见这情形也是胃里一阵翻腾,心里却是暗叫一声不妙,苏晋阳眼尖已经上前一把捏起那刺客的下巴看了眼,果不其然他紧跟着便是脸色一沉,回头惋惜的对景帝摇了摇头道,“已经断气了,是中毒!” 有些经过专门训练的死士的确是这样,他们的主人为了防止他们在任务期间叛逃或者被俘之后倒戈,都会让他们事先准备好烈性的毒药随身带着,有的用特殊的胶囊裹住藏在口腔里,有的也可能会缝在衣领里,在执行任务期间一旦他们被俘或者不堪刑讯之苦便可以咬破毒囊自裁。 苏晋阳是自幼跟着鲁国公在军中长大,这些伎俩他都心里有数,也早有防备,在刚刚擒获这刺客时他便已经命人仔细检查过他的口腔和身上离着牙关较近的地方,并没有发现藏毒之处,所以现在就只有另外一种可能—— 这刺客是在接受任务之后就已经事先服用了慢性毒药。 他的主人预先给他设计好了回去复命的时间,一旦他任务失败或者有所拖延而不能在预定的时间内执行完毕,就会因为还不及回去服用解药而毒发。 所以他就是因为料准了这一点,知道自己此行必死,所以刚才才会毫不理会景帝开出的条件,只是一心的等死。 秦菁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不过因为一早她也便料到从这刺客口中定然逼问不出什么,此时也不见得有多失望。 事情闹到这会儿景帝也是打从心底里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沉着脸回头吩咐管海盛把些无关人等都遣散了,等到该走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那边林太医也已经验查完毕那刺客的尸首,此时那具尸首早已经是面色灰黑,七孔流血,没有了半点人模样。 林太医在宫里服侍多年,虽然偶尔也见过些死状凄惨的宫女太监的尸体,但这样吓人却也还是第一次碰到。 验完尸,他从医童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手,然后跪到景帝面前回道,“陛下,臣已经查验过了,这刺客应当是事先服用了慢性毒药而不及回去服食解药才毒发而亡的。”结果刚好跟秦菁的推测不谋而合。 事情得到证实,景帝的面色不由沉得更加难看,他沉默片刻才摆摆手示意林太医退下,之后,他缓缓抬头目光肃然的在白爽、苏晋阳、梁明翰脸上走了一圈,最后才道,“你们怎么看?” 苏晋阳他们三人彼此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最后还是由白爽站出来,神色凝重的开口说道,“这样看来这批刺客应该是经过特殊训练而培养出来的死士,只怕这幕后操纵之人也是非同一般。 苏晋阳回头又往那具尸首上扫了一眼,亦是赞同道,”从微臣刚才与他们交手的情况上看,这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且出手狠辣,招招致命,绝非一般人所能训练出来的。“说话间,他微微蹙了眉头,拿眼角的余光扫了站的稍远的秦菁一眼。 其实当时冲进帐子里的刺客一共是四个,除了这一个,另外还有两个已经在打斗中被他杀了,所以之前众人看到的只是他在零零落落的火苗中间与最后一人血战,而这四个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的功夫底子虽然不薄,但是以一敌四,他本来就不占便宜,若不是这些刺客初进门时被秦菁以迷香粉迷晕了两个,怕是他也轻易应付不下。 苏晋阳其实是不明白,秦菁这样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怎么会睡觉的时候还随身在枕头底下藏着迷香粉,只是见她自始至终一直没有提及这事他便觉得她是不愿意让人知道,故而也便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刻意的在景帝面前过滤掉这一条。 那个四个刺客身上他们已经搜遍了,甚至于连衣服都扒开来把他们全身上下检查了个干净,既没有发现能证明他身份的信物,也没有从他身上找出任何的标记暗示,此时看来想要证实他们身份的线索已经完全断了。 几个人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景帝这便是把目光移给一直处于案发第一线的秦菁,面色沉重道,“荣安,你觉得呢?” 之前他之所以一直没有问及秦菁当时的状况,不过是觉得她一介女流又是个养尊处优的公主,惊慌失措之下也必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此时会把目光投给她也是不得已。 “其实儿臣也不是很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菁款步走上前去,亦是一筹莫展的对着景帝摇了摇头道,“当时儿臣已经睡下了,后来半夜里突然听到安绮的奶娘惨叫就赶紧的想要起来看个究竟,不曾想才刚下地那四个人已经持刀冲了进来,帐子里值夜的两个女官想要逃出去求救,也被他们杀了——” 秦菁兀自说着眉头不由的皱的更紧,她仔细的回忆了一遍当时那些人闯进大帐时的举动,当时他们虽然发现了她但在冲将上来对她动手时却分明是有了一时半刻的延缓,反而在她的屋子里四下打量的一番,像是—— 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 可是她的帐篷里都不过是些寻常的摆设,若说他们是为钱财而来,云都边上的大户多得是,哪里犯得着闯皇帐来劫她这一点家什? 既然他们不是为财,那难道是—— “这几个人——好像不是冲着儿臣来的。”秦菁心头一紧,脑中紧跟着飞快的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真相便是呼之欲出,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看着景帝,一句一句像是在一边自我消化一边缓缓说道,“晚上的时候儿臣听闻安绮在母后的帐子里闹脾气,便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帐子里过夜,可谁曾想要睡觉的时候她却哭闹着要找母后,不得已,儿臣便又着人悄悄的将她送回了母后那里,会不会是——” 会是郑硕吗? 不,他不会的,就算他记恨安绮不是他的血脉,可是这么多年他都能按捺下去不动声色,眼下又是在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的节骨眼上,不管是他是对安绮动手还是对秦薇或者姚女官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动手,无疑都是自断后路,让自己死的更快而已。 而且他永安侯府虽然是有那么点家底,但是要训练出这样一批不要命的死士,他郑硕还没有这样大的手笔。 可—— 如果不是郑硕,又有什么人会对安绮这样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动手呢? 秦菁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忽而想到方才这边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居然一直没有见到萧文皇后出来,她心头一紧,忙是对景帝说道,“父皇,我去母后帐子那边看看。” “快去吧!”景帝听她那么一说,心思自然是同她想到一处,立时便是扬扬手对苏晋阳和梁明翰两个道,“你们两个也跟着一起过去看看。” “臣遵旨!” 苏晋阳和梁明翰对视一眼,忙不迭跟上秦菁的步子。 侍卫牵了他们各自的坐骑过来,三个人相继翻身上马,秦菁率先一扬鞭已经跑出去五丈之外。 苏晋阳和梁明翰也不敢怠慢,赶紧打马跟上,三骑快马脚下生风朝萧文皇后大帐的方向奔去,而景帝则是带着白爽和一干朝臣回到皇帐商量对策。 虽然明知道一旦萧文皇后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会早就有消息传出来,但秦菁仍是控制不住的心跳加快,她几乎是一路狂奔的穿过林立的帐篷,找到了萧文皇后那里,一直到远远的看着那帐篷里透出来的暖黄色灯光,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收住缰绳狠狠的吐出两口气。 帐子外头守门的女官看见她过来,急忙迎出来两步见礼道,“给长公主请安!” “起来吧!”秦菁翻身下马,斜睨她一眼,然后把缰绳往旁边的内侍手里一塞,脚下仍是片刻不停的往前走,道,“母后跟安绮都还好吧?” “是!”女官答道,恭顺的跟在她身后往回走,边走边道,“方才外头闹得凶,安绮郡主吓坏了,哭闹了好一会儿,娘娘抽不开身,一直抱着她哄,这会儿才刚刚睡着。” 两人正在说话间已经到了大帐门口,苏晋阳和梁明翰不方便进去,便很自觉的退到旁边等着,那女官走上前去为秦菁打开毡门,不曾想秦菁才刚抬脚想要往里走,里面萧文皇后却是披着一身暗红色的貂皮大氅神色慌张的快步走了出来,母女两个一进一出险些撞了个满怀。 萧文皇后一愣,随后发现来人正是秦菁,她马上就是眼圈一红,赶紧抬手擦了擦,又双手拉过秦菁的手拢在袖子里急切道,“菁儿,本宫听说你那边刚刚出事了,怎么样,伤到哪里了没有?” “好在是有惊无险,女儿没事!”秦菁笑笑,宽慰的用力握住她的手指。 萧文皇后却还是不放心,见她脸色有些烟熏的痕迹,心里便是一揪,抿抿唇心疼的没能说出话来。 “外面天凉,我们进去说!”秦菁心里摇了摇头,面上却是平静如常的拉着她的手走进门去,女官目送她们进去,刚要放下毡门,西北边草地上却忽然平地而起一阵激烈的马蹄声。 自从来了此处猎场,营地的外围便经常会有骑兵来回巡逻,有一两声马蹄声本来是不足为奇的,可是不知怎地,这一天秦菁的心里就是不安稳,直觉的就止了步子扭头朝远处那马蹄声响起的方向看过去一眼。 萧文皇后的帐子与景帝的皇帐隔的不远,都是处于极中心的位置,前后左右被许多大大小小的帐篷包围着,远处的光景其实根本看不到许多。 苏晋阳和梁明翰也是十分机敏的人,见她如此也马上有所顿悟,分头往外走出去几步从错落的帐篷间隙里去查看远处的情况。 萧文皇后不明所以,见到他们个个如此紧张兮兮的样子,心头困惑,不由问道,“怎么了?” 秦菁紧紧的拧着眉头,其实她也说不上究竟是怎么了,就是潜意识里有种直觉,总觉得今天这事儿没有这么容易完。 那边苏晋阳和梁明翰也扯着脖子看了半天一无所获,梁明翰就有些急了,一把按在苏晋阳的肩膀上道,“还是我去看看吧。” 他们在这里若非是爬到帐篷顶上,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花样来,苏晋阳与他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梁明翰重重的点了下头,撩起衣摆刚要往回走,就在这时便是一声突兀的尖叫声再次划破天际,但是因为离得远了,听的并不真切,但只从这声势上判断必然是出了大事的,紧跟着就起了很大的吵闹声,人多嘴杂的大声嚷嚷着,更是分辨不出关键信息来。 仿佛是那种不安的预感在瞬间得到了印证,秦菁的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两步又从帐子里走了出来,吩咐门外的女官道,“快去打听下,到底是什么事?” “是!”那女官神色紧张,福了福身快步跑开,秦菁死死的攥着袖口下面的掌心,她的胸口里有一团火焰在激烈的跳动,仿佛马上便要燃烧起来,她用力的掐着掌心想要逼迫自己忍住,却终于还是没能把那点耐性支撑到女官回来,一甩衣袖就快跑几步到旁边的柱子上解下她的马。 萧文皇后见她刚刚来了就又要走,心急之余赶紧快走两步追到她身后道,“还是先等着听听消息吧!” “母后,我只是去看一眼,今天这事儿——”秦菁心乱如麻,想着便是拍了拍萧文皇后的手背算是安慰道,“我去看一眼,马上就回。” 萧文皇后见到劝她不住,犹豫了一下也便不再坚持,反而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给她披在身上,担忧道,“外头乱,小心点。” “女儿明白!”秦菁微微一笑,当即也便不再迟疑,翻身跃上马背。 萧文皇后这边地理位置有利她倒是不必过于担心,可转念一想还是多加一层保障的好,临行前她便忽的守住马缰回头看了苏晋阳一眼道,“母后这里劳烦苏统领多调派些人手过来,今夜正是多事之时,小心为上,千万不要有什么闪失。” 既然已经断定今晚的刺客是冲着安绮来的,苏晋阳也是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但见她不肯名言必然是不想让萧文皇后知道了担心,于是也只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保证道,“微臣自当尽力。” 秦菁收回目光,又看了萧文皇后一眼,最后还是忍不住的叮嘱道,“母后,今夜只怕是不能太平了,还是别人安绮出来了。” 此时知道安绮在萧文皇后这里的人并不多,这样做也就相当于是对她的另外一重保障。 萧文皇后只当她是担心安绮受惊,便是慎重的点头应允。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秦菁也不再迟疑,立时调转马头,快速的打马离去。 之前秦菁那边闹了刺客事件那些命妇小姐们刚刚受了惊吓,不想才回到帐子里歇下,外头就又是锣鼓震天沸沸扬扬的闹腾起来,他们这些人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最爱的就是看热闹,虽然受了惊却还是按捺不下好奇心又争相从帐子里跑出来,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议论起来。 秦菁一路策马目不斜视的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终于在经过左丞相司徒南家的帐篷门外时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竟是秦薇被人掳走了。 ------题外话------ 咩,这两天感冒感的我昏天黑地,发现这一万字对我而言真是个折磨,光是码完回头检查就要查我一个多小时,想个标题半小时,刚说我双引号没成对不让我更新我又找了半个小时,头发大把大把的掉,我明天还要早起上班,于是如果突然有一天我更的少了,你们表怪我,那说明我实在是顶不住了亲/(ㄒoㄒ)/~ Ps:然后大家表把这次咱家公主被刺的事情栽到郑硕那厮头上,他这是根草,正式上不了饭桌滴,一定木有这么大的手笔╮(╯_╰)╭ 065秘密使命 西北方向的草场边缘十余骑快马飞驰而过,他们全部都身着黑色的夜行衣,座下所骑的马匹也都的精心挑出来的通体毛色乌黑的漠北良驹,这一晚星朗无月,整个马队与夜色融为一体,若不是那马蹄声嘈杂的太过明显,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附近正有这么一支精锐的马队行过。萋鴀鴀晓 “救命,啊——”在那马队中时而传出一两声女子尖锐而恐慌的呼救声,细看之下便是不难辨出,在那群夜行人中间竟还夹杂着一片素净的浅蓝色衣角,赫然是个女子被倒搭在其中一个人的马背上正朝远处的山林中急速奔跑而去。 此时猎场周围已经号角声四起,紧随在那队黑衣人之后的上百名禁卫军已经穷追不舍的跟了上去。 秦菁颠簸在马背上远远的看过去,她断定那马背上被劫持的女子赫然就是长宁公主秦薇无疑。 秦薇身上还带着伤,此时再经过这一番折腾,若是不能马上将她救下,只怕时间拖得越久她本身存在的危险也便越大。 秦菁使劲的皱着眉头,形势紧急之下也容不得多下,她便是压下身形,用力的狂策马股取道帐篷群中的捷径向着草场西北边快速追了上去。 因为有了帐篷的遮掩,她的行踪反而没有引起那些正在奔命中的黑衣人的注意,一直到她策马从最后一顶帐子的遮掩下斜冲而出,前面的马队里才有负责断后的传信的人发现了她。 彼时秦菁身上一身红色大氅在夜风中扬起,猎猎作响,而她的马已经超过追的最紧的那队禁卫军,成了距离那些黑衣人最近的追击者。 她驭马的技艺又十分的纯熟规整,远远看去,只见黑色的天幕之下一个女子窈窕矫健的身影飞纵而过,带着一种说不尽的飒爽傲然之资,甚是夺人眼球。 因为没有想到最先追上他们的会是个女子,着实训练有素,那黑衣人乍一见她也难免愣了下,随即才是反应过来,赶紧的打马往前追上去两步,大声对着最前面领队的一人道,“主子,后面有人追上来了。” 跑在最前面的黑衣人个子娇小,他虽然同其他人一样也是头发束起黑巾蒙面,但黑色的夜行衣外头却还裹了一件宽大的披风,将她的整个身子包裹起来。 听闻后面的人禀报,她目露凶光不耐烦的扭头往后看了一眼,待到看清楚马背上那个女子的身影时,眉头更是死死的皱了起来,心里不禁暗骂,“又是她!” 他像是有些迟疑,但是短暂的权衡之后还是一咬牙,继续策马向前飞驰,厉声吩咐道,“大局为重,不用管她,我们进树林,甩掉他们。”当机立断的做下决定之后他便果断的用力一扯缰绳,掌控着座下飞驰的骏马扭头往旁边树林的方向跑去。 他身后的黑衣人也都训练有毒,得令之后立时跟随他调转马头一路一路狂奔。 秦菁在后面看着他们突然改变行马路线也是立时明白了那黑衣人的意图,眼下自己追得正紧又人多势众,明面上这些黑衣人想要甩掉他们很不容易,而密林之中虽然不易行马却很容易隐藏,一旦他们弃马跑进树林,随便找处草丛灌木隐藏起来,在这样黑的夜里是绝难再被揪出来的。 秦薇在他们手里自己的手脚本来就被束缚,到时候就连唯一一个可用的“火攻”的法子也不敢贸然启用,势必处于被动。 洞悉了对方想法之后,她是断不能让他们得逞的,她的目光飞快的在那些黑衣人中间扫视一圈,最后锁定在为首那人的北影上定住。 方才她已经看的分明,这些人都以这个小个子马首是瞻,现在想要阻断他们的行程便只能从他身上先下手了。 打定了注意之后,她一边压低了身形尽量的加快前行速度,一边探出手去从身后的马鞍上解下随身携带的一张短弓,这套弓箭是当时白奕送黑电给她的时候放在马背上忘了取回去的,弓形与一般的弓稍有不同,整个的尺寸也要小上一些,她闲暇无聊的时候曾经试射过,这弓虽然小巧,但因为做工精良材料上乘,用起来十分的趁手,而且射程相对于普通弓箭要远上一些。 当时她也是看了喜欢,再见白奕并没有找上门来讨要所以也便没有马上还给他,就一直搭在马背上随身带着。 因为草场上地势平坦,所以马匹比较好驾驭,秦菁取了弓,然后小心的试着一点一点松开缰绳,沉住气慢慢的稳住身形之后便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探到箭囊里取了支箭出来,搭在弦上。 马背上过于颠簸,射箭不容易瞄准,她也不甚着急,把箭头对着领头那黑衣人背心比划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心里有了底才是眸色乍然一敛猛地松了手,嗖的一声一道响箭破空而出,那领头的黑衣人反应也是相当机敏,听闻身后的风声他的回头看过来,便听见离他最近的随从惊慌失措的大声道,“主子小心!” 那人想要把剑替他挡箭已然来不及,为首的黑衣人骤然一惊,想要闪躲也是明显的时间不够,千钧一发之际她身子只作势刚要往旁边侧去那箭头已然削过他的左臂擦着皮肉划了过去。 骑在马背上的人本来就身形不稳容易摇晃,他吃痛之下闷哼一声,紧跟着却是身体失衡竟然被那一箭给生生撞下了马,重重的摔在地上连着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下来。 那些尾随他的黑衣人见她出事都大为惊慌,当即纷纷刹马回过头来救他。 两个离他最近的黑衣人翻下马背将他扶起来,不安道,“主子,没事吧?” “蠢货!”那领头的黑衣人怒骂一声,一把甩开他们的扶持自己站起来,然则就在这一来一去之间他担心的事已经发生了,秦菁,连同方才追在最前面的那队禁卫军都已经向他们围拢过来,迅速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状态的包围圈。 所有的黑衣人眼中都流露出愕然的神情,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突然的变故,但他们的反应也是很快,马上迅速往中心聚拢,围成一个圈,把那为首的黑衣人连带着被他们掳劫到的秦薇一起护在正中。 此时秦薇的身子已然十分虚弱,被其中一个黑衣人钳制着她还近乎站不稳,神智也像是有些模糊,她的眉头紧皱,半迷蒙着眼睛痛苦不堪的四下里打量了好久才像是慢慢认出了秦菁来,口中喃喃的低呼了一声,“荣安?” 秦菁却不理会她,只一马当先的走在众人最前面,面色从容不紧不慢的收了手里的弓,最后才是居高临下的对着那黑衣人冷嗤一声,缓缓说道,“怎么样,这场你追我赶的游戏咱们是就此打住还是——你们还想继续?” 她说这话的时候无论是神情和语气中都露出轻蔑和桀骜,那为首的黑衣人显然是被她刺激到了,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 方才落马的时候她身上的披风在草地上滚落了,此时毫无遮掩之下,那身段就十分明显的显露出来一个女子的模样。 身后禁卫军中有人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抽气声,秦菁却是面色如常,仿佛早就料定如此一般,只是好整以暇微笑的看着她。 当然,这个所谓微笑只是就她此时嘴角上翘的表情而言,而她的那双眼睛里却是冷如冰雪封冻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看着马下那女子的眼睛字字微凉的说道,“你们还需要考虑吗?” 那黑衣女子与她四目相对,眼中露出明显的怨毒之色,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安排的天衣无缝的计划竟会败在这个不起眼的女人身上,而且还阴沟里翻船,落到此时这种尴尬的境地。 只不过她却也还算镇定,并没有因此就方寸打断,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突然上前一步一把从旁边的黑衣人手里揪过秦薇,拔出靴子里藏着的一把匕首架在她的喉头,然后紧跟着便是目色一寒,一仰脖子对着秦菁冷声说道,“长宁公主在我手里,马上带着你的人退下,否则,我现在就要她的命。” 她的声音果决狠厉,说话间的每一个尾音都断的很利落,说完像是为了证实自己言出必践一样,不由分说手腕已经微微一动,秦薇白皙的脖子上就添了一道浅伤,紧跟着便有血珠涌出来。 秦薇吃痛的低呼一声,柔弱的身子紧跟着又是晃了两晃,似乎更加站不稳了。 秦菁看在眼里,虽然心里着急却也知道,她要保持在这种对峙中的主导地位就一定不能在对方的面前露出任何的破绽,一定不能让对方反客为主握住秦薇以作为限制她的把柄,否则到时候非但救不了秦薇,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这样想着她面色便是不动声色的轻声笑了起来,那黑衣人被她笑的一愣,随意恼怒道,“你笑什么,横竖你不肯退下去咱们就是鱼死网破,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吗?” “你敢吗?”秦菁不以为然的摇头,脸上笑容不由更深的深深叹了口气感慨道,“你们本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杀人,现在又何必拿这样的话来对我虚张声势?” 她说话的语气十分笃定,那黑衣人闻言眉头却是不易察觉的微微皱起来。 她着实是不相信秦菁这个女人会洞悉他们的意图,紧跟着却听到对方在略一停顿之后突然诡异一笑,形容间像是带了三分顽皮意味的飞快说道,“而起我皇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要找的东西就永远都拿不到了。” 那黑衣女子闻言,眼睛猛地瞪得老大,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秦菁摇了摇头,竟然完全失态,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你派出去的人没能带走安绮。”秦菁却是没有让她问完就已经略带几分遗憾神情的出声打断她的话。 他们这次行动的目的是绝密的,就连她身边这些随行的黑衣人都不知道她要劫持秦薇的真实意图,这个荣安长公主—— 不,这不可能! 若说方才还是惊诧,那么此刻那女子眼中的神情就完全可以用“恐惧”二字来涵盖,她脚下一个踉跄竟然也顾不得被挟持在手的秦薇,猛地后退半步。 “主子小心!”她身边的随从赶紧一把扶住她的手臂,她的目光却是牢牢锁定在秦菁的脸上,仿佛要透过她的脸把她的心事看穿一般,片刻都移不开视线。 秦菁被她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逗得再次哑然失笑,叹息说道,“或许你们并不是很了解我皇姐的个性,那件东西对她的意义非同一般,如果没有拿到安绮做筹码,你们觉得能拿捏住她几成?” 说是威胁的话,却句句都说在那黑衣人的心坎上,她耳朵里听着,手下已经紧紧的攥成了拳头,像是几经权衡之下,终于暗暗下了决心。 的确,她现在坚持下去并不是没有希望能够带走秦薇,可眼下这个已然是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再者她也的确没有收到前去劫持安绮的那四个死士的事成的暗号,所以极有可能就是秦菁的话是真的,那死命死士已经失手,这样一来她便先是失去了一个出奇制胜的筹码,万一秦薇不肯就范,再经过这番争斗把她折磨死,反而得不偿失。 主意定下来,其实只在一瞬间她已经飞快侧目对旁边驾着秦薇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这个暗示虽然隐晦,可秦菁在高处还是很容易看的清清楚楚,她心里暗叫一声不妙,却还没来得及吩咐身边禁卫军防备,那黑衣人已经一手抓起秦薇的肩膀用力一推将她抛了出来。 “公主!”侍卫们都被吓坏了,惊呼之下纷纷跃起去救秦薇,眼前的场面顿时乱成一片,好在有惊无险,秦菁身边的苏沐是所有人中身手最好的,第一个飞纵出去把秦薇接了下来。 苏沐知道秦菁的心思,接住她之后立时回头跟秦菁交换了一个让她安定的眼神。 秦薇没事,秦菁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而就在这场面混乱的一瞬间功夫那些黑衣人已经抓住时机迅速的后疾退,往身后的树林里四散隐没了身影。 虽然她会追过来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秦薇,可这些黑衣人也没有随意放过的道理,秦菁目色一寒,当机立断的挥挥手道,“苏沐,找两个人先把皇姐送回去,你们随本宫去追。”说罢,已经先行一步打马往顺林的方向追去。 “公主!”苏沐见她一人先行,心急之余还是先照她的吩咐赶紧安排了人送秦薇回去,然后迅速翻上马背追着她进了树林。 这林子里树木很盛,要在黑灯瞎火间寻找几个刻意藏匿的人确实很不容易,秦菁一边敏锐的主意的周围的动静一边不徐不缓的打马前行,只是越往里走树木越是茂盛,最后就连天上的星光也被那些浓茂的松柏叶子遮掩住了。 苏沐控马紧贴在她身侧跟上,准备随时为她挡下不可预知的危险,此时他也不免皱了眉头,提醒道,“公主,这样走下去也不是办法。” 秦菁心里烦躁,随手扯下旁边灌木上的一片叶子,刚要揉搓了扔出去,却猛然间察觉那叶子入手的触感似乎是有些不对劲,凑近眼前想要查看究竟便是闻到一股腥甜的血腥味,这时她才猛然想起那个领头的女刺客是受了伤的。 秦菁沉吟一声,紧跟着便是灵机一动,探手从苏沐马背的褡裢里捞起一个酒壶来,扔给他道,“苏沐,点火把来。” 苏沐个性沉稳安静,平日里话也不多,唯一的嗜好便是四下无人时自己喝上一口,所以他的马背上会随身带着一两壶酒这个习惯秦菁是知道的。 “是!”苏沐接了酒壶,马上便是从自己的衣摆上撕下一块布,然后拔剑出鞘就地取材削了一截树枝下来,再手脚麻利的把那布条缠在树枝一头,淋上酒水之后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引燃,便是一个临时造就出来应急的火把了。 身后的禁卫军们有样血样,也纷纷从袍子上撕下布条来,片刻之后就周围就亮起十几只火把来。 秦菁对苏沐使了个眼色,苏沐会意,举着火把凑近她身边的灌木丛那仔细查看片刻,果然就见着那些叶子上面零星的落了几滴新鲜血液在上面。 “血还没有凝,应该就在这附近。”他说着便是神色凝重的四下里扫视一圈。 “继续找,循着这些血迹走,一定要赶在天亮前把他们给本宫找出来。”秦菁冷声一笑,又便打马往林子深处走去。 秦菁虽是这样吩咐,心里却也已经有所准备,毕竟那些黑衣人的身手俱是不错,想要从这林子里隐遁逃走并非难事。 一行人兜兜转转的又在树林里绕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一无所获,就在众人渐渐觉得心灰意冷的时候,突然一个侍卫指着远处大声道,“公主您看,前面好像有火光。” 这片林子位于其庐山的背阴面,隶属于皇室的猎场的一部分,按理说闲杂人等是不可以随意出入的,所以在这里见到人烟几乎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众人心下狐疑却都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果然就见着一丛浓密的灌木后面有隐隐的火光闪烁。 “这里怎么会有人?”苏沐警惕的把手按在剑柄上,回头对秦菁道,“公主在这里稍后片刻,奴才先去看看。” 诚如苏沐所言,这里是大秦皇室的地盘,是不可能有闲杂人等随意进入的,所以她并不担心那灌木后面的火光会自己有什么不利,当即便是玩味的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用了,还是本宫亲自过去看看吧。”说着便是打马朝着那火光走去。 苏沐见她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拧着眉,紧张的带人紧紧跟着她。 那火光实际上离得并不远,众人绕过几个树丛之后便在一处比较开阔的平地上见到了那堆吸引他们凑过来的篝火—— 以及一个手持树枝神色悠然的坐在旁边撩动火苗的俊美男子。 他身上穿了一身样式极为简单的黑色衫子,外头裹着毛色尚好的黑色大裘,神色悠然的坐着,眉目如画,墨发如丝般倾泻下来,映着跃动的火光发出柔和的光亮,发间插了根碧玉的簪子,也是极普通的款式,但那整个人让人一眼看过去就有种卓然之感。 许是被逐渐逼近的马蹄声所打扰,秦菁他们尚未走到近前他已经抬眸看了过去,他的瞳色是纯正的黑,却又像是与一般人不同,波光潋滟,不笑亦是含情,看过来就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这张脸孔,这双眼睛,不是那个行踪诡异莫辨的付国舅又能是谁? 这个人,果然是还在这里,秦菁心里暗笑一声,面上已经不动声色的打马走到他的对面。 两个人,四目相对,此时她正披着一身红色大氅神情冷肃的高坐在马背之上,眼前的火光映着她清秀的脸孔,带着一丝异常明艳动人的光芒,她的身后跟着大批黑压压的禁卫军,在那些冰冷铠甲的衬托下,就更将她纤秀挺拔的身影凸现出来,其他人反而成了陪衬。 付厉染坐在篝火旁倒塌下来的一截枯木上微微的眯起眼,唇角扬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看了半天却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她身上,神情间竟然是毫不隐讳的欣赏意味。 莫说秦菁的身份贵为一国公主,就算只是个普通的姑娘家,他这样一个看似初次见面男人也是不该这样毫不遮拦的盯着人家看的,这在贵族中间是被视为极其不礼貌的行为的。 偏偏秦菁的耐性极好,就是不愠不火的任由他看着,直至他身后跟随的副将忍不住站出来,以马鞭指着付厉染大声叱道,“你是什么人?不知道是皇家圈禁的私人猎场吗?怎么会深夜在此?” 付厉染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这里,这当然不会只是个偶然的巧合,秦菁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等着听他的说辞。 “哦?原来这里竟是皇家的圈地,倒是我唐突了。”付厉染闻言脸上表情倒是显出几分惊讶,这才抖了抖身上的狐裘站起来,往前走来的同时还满是好奇的四下里看了看,最后走到秦菁的马前风度十足的对她拱手施了一礼,微微笑道,“在下不过区区一个山野闲人,原是在对面的其庐山上寻一株野灵芝的,不曾想天晚了下山不及竟是误闯了皇家的猎场,真是罪过了。” 他说的婉婉动听,字字句句又都谦卑谨慎,不仅合情合理,还让人几乎找不到话来责难他。 大晏的这个国舅大人啊,秦菁此时其实是真的有些好奇他是生性如此,还是演戏的功夫一流,上一回演的是英雄救美的风流国舅爷,这次摇身一变又把个温文守礼的大家公子拿捏的恰到好处。 不过看着他演戏倒是件别有趣味的事,秦菁冷眼看着他,唇畔却是轻轻扬起一个弧度,极为友好的翻身上马走上前去,说道,“夜里露重,本宫有些不生风寒,这位先生,不知道可否借您的火堆取取暖?” 从他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女子他就觉出了她的不同寻常,此时他的眼底更是闪过一丝玩味,脸上却是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温文一笑,“如此良辰,有佳人相伴,此种机缘求之难得,在下荣幸之至。” 一个笑容,尺度合宜,斌斌知礼。 秦菁轻描淡写的看他一眼,然后便不再理会他,转而回头吩咐随行的禁卫军道,“本宫要在这里休息片刻,你们继续去找,不管找得到找不到,一炷香之后再回到这里集合。” “是!”众人领命,各自打马往四下里分散开继续寻找,只有苏沐留了下来,不过他也很识趣的退到稍远的地方,尽量不妨碍到这边秦菁他们,只是精神一刻也不肯放松的注意这这边的一举一动。 等到目送众人走远,付厉染已经迫不及待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感慨着叹息道,“荒山野地,孤男寡女,荣安长公主你的胆量真是非同一般呢!” “彼此彼此!”秦菁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马鞭,也是唇角微弯回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只不过相对于付厉染顾左右而言他的嗜好,此时她却不想跟他在这兜圈子,便是抬起头来,单刀直入的开口道,“方才本宫没有当众揭穿国舅大人的身份,你便是欠了本宫一个人情,现在咱们人情对人情,国舅大人可否对本宫解释一番您今夜指使婗靖公主劫持本宫的皇姐和外甥究竟意欲何为啊?” 秦菁的语气虽然温婉,但是字字句句却都正中点子上,完全的不留余地。 在此时他出现在这里拦下秦菁替婗靖善后的同时付厉染就已经没想过要在她面前再遮掩这件事,只是他也没想到秦菁竟会这么直接的问出来,心里着是大为惊诧了一把,只是他却并没有把这种情绪表露出来,面上仍是笑的云淡风轻的抬头看天,沉吟半晌之后,再忽而回眸一笑,沉吟着说道,“上一回在草场上是我主动站出来维护了你皇姐,或者公主殿下你会觉得我是对长宁长公主有意——” 他这话,分明就是刻意敷衍,想他堂堂的一个国舅爷,又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公子,说出这种轻薄的话来确是有损身份的。 秦菁听在耳中只是一笑置之,反而调侃道,“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国舅大人您确乎是忘记了,我皇姐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嫁为他人妇,君子有成人之美,就算国舅大人您为人心虚不会以君子二字自居,却也是该断了这样的念头的,否则传出去,没得被人笑话。” 这个荣安长公主的嘴巴着实是厉害的很,付厉染闻言,不禁笑着摇了摇头,不予评断。 秦菁斜睨他一眼,见他还是没有坦诚的意思,便是稍稍敛了眸光,冲他挑眉一笑道,“不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皇姐才貌双全,一直都是追求者众,国舅大人对她有意也还说得过去。”她说着便像是无意间想起了什么,故作惊讶的咦了一声道,“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当年我皇姐的未婚夫婿,状元郎纪大人的祖籍原始贵国的五洲城吧?” 五洲纪家原是大晏皇室的家臣,因为人才辈出,每一辈的子孙中都有智慧过人的贤明之士,所以数百年来大晏的帝师一职多由纪家人出任,当年纪家对于晏氏的意义——虽然比不得今天的白氏之于大秦,却也颇有几分相近之处,一直标榜大晏七大世家之中,可谓曾经荣极一时。 但也许是遵循了盛极必衰的自然规矩,这样声明鼎盛的一个世家大族却在一夕之间彻底的没落,衰败了下去。 大约是在百年以前,大晏的皇室之中因为大位之争而引发了一场战乱,时年大晏的国君晏文帝刚刚晏驾,他二十多个儿子当中最有实力竞争皇位的太子晏麟和三皇子,襄王晏翔之间就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因为早就探知了三皇子的野心,太子晏麟依仗着常年坐镇皇都的优势,手握三万禁卫军迅速控制了大晏的皇都五洲城,暂时封锁了文帝死讯,并且紧罗密布的安排登基的相关事宜,想要趁着晏翔征战在外先一步登上帝位,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木已成舟,纵使晏翔不服,再要使用任何卑劣的手段想要将他从帝位上拉下来,也便不得不思量思量能不能逃得过天下臣民悠悠众口的职责。 而事实上这个襄王晏翔的心机之深却是远远超出了太子的预料,文帝驾崩的当天早已经有太子身边的亲信被他买通将消息传了出去,而晏翔得到消息却是按兵不动,仍然按部就班的练兵守边,期间还同正在对峙的大商军队打了一仗,伏击对方三千精英铁骑军,大获全胜。 当然,这些都不过是他做在人前用以掩人耳目的表象而已,而事实上他早在得到消息之后就已经秘密离营,带着从他的外公齐国公那里调派过来的精兵二十万,绕开管道取径人迹罕至的沼泽密林之地包抄回到了五洲城,那个在战场上指挥若定的的“三皇子”也不是他早早部署,安插在自己身边,随时准备拿出来鱼目混珠的替身而已,因为两人的身量相仿,面向也有五分相像,再加之战场上都是厚甲护身,一般人很难辨别真伪,便当他是还是坐镇军中,不曾离开。 彼时,的五洲城里太子还在洋洋得意的准备祭天大典,做着一朝登上皇位的美梦,而就在十日后他的登基大典上却是传来一个惊天的消息—— 襄王已经带人将整个五洲城团团围住,并且打出诛杀乱臣贼子的旗号,要为枉死的文帝报仇,要的正是他太子晏麟的项上人头。 文帝明明是寿终正寝自己亡故的,襄王却把这样的一个屎盆子叩到自己头上,太子在震惊之余大为震怒,可偏偏襄王给出的理由很充沛—— 如果文帝的死因光明正大,你太子又因何要封锁他的死讯,又这般急着筹备,甚至不等通知诸位皇子藩王回来吊唁奔丧就要登基上位,这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 太子防备众位皇子是真,可谋害自己生身父亲弑亲夺位这样的罪名叩下来他却着实冤枉,奈何事实摆在眼前,他便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襄王却是个心思歹毒做事周密的人,又暗地里推动了几个亲信乔装混进城,把太子的所谓罪状无限制夸大的散播出去。 所谓众口铄金,就在五洲城内流言四起,街头巷尾百姓议论纷纷的时候,太子已经忍不住的方寸大乱,立刻派人前去捉拿那些造谣者,只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流言蜚语这种事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压制住的?罪魁祸首虽然伏诛,外面流言的风声却是越来越大,直至最后他不得已的派出军队到坊间镇压,如此以来非但没能为自己平反,反而让外人更加确信他是因为做贼心虚才会迁怒于这些无辜平民,一时间人人自危,青天白日里也都家家闭门锁户,短短几日之内,整个五洲城就风声鹤唳,形势急转直下变得万分紧张。 太子失去民心,地位已经变得岌岌可危,但五洲城毕竟是座屹立几朝的古都,其中防御工事修筑的更为牢固,强攻之下亦非一朝一夕可破。 襄王却擅于攻人心计,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倒也并不马上攻城,而是按兵不动,只是派人死死守住各处城门,断了城内粮草和他们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重压之下,朝臣之中更是人心惶惶,终于,在六日后的一个深夜,西南城门的守城校尉林素不堪压力主动打开了城门向襄王投诚。 襄王当即指挥大军长驱直入,太子手上不过区区三万禁卫军,哪里是他二十万勇猛大军的敌手,双方在皇宫外面的栈道上厮杀了整夜,用“血流成河、四横遍野”八个字来形容再不为过,最后太子终因寡不敌众而落败,在黎明之际仓皇逃回内城躲避。 此时的襄王已经丧失了继续与他缠斗下去的耐性,竟然毫不顾及宫中先帝的遗孤,一把大火将整座皇宫付之一炬,太子和他残余下来的三千禁卫军都被活活困死宫中。 要知道这座皇都乃是晏氏的祖宗传承了三百余年留下来的家底老本,襄王此举本就已是惊世骇俗,之后他更是彻底舍弃了这座古都,将大晏一国的都城迁往百里外的大名府,在哪里重新修葺了更为奢华的宫殿,继位成皇。 当然,为了排除异己,襄王继位后的一件事便是开始大肆诛杀太子一党的余孽,当时纪氏一族的掌舵者纪潇何正是晏麟的授业恩师,首当其冲便是第一个受到打击迫害的。 只是他这个人很有远见,又对每个皇子的性情了解的十分透彻,早在文帝驾崩太子却刻意隐瞒秘不发丧的时候,他已经预感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太子虽然有才但却缺少手段,他那样的人之适合在盛世之中称王,而要在大位之争上拔得头筹,他却断不是心机深沉手腕狠辣的襄王对手。只是襄王这个人暴戾多疑,他们纪氏一族又一直拥护储君,早就被视为太子一体,即便此时放下身段向他投诚他也势必不会相信。 所以纪潇何权衡之下,早在襄王回銮之前已经妥当安排自己的家小以省亲为名离开了五洲城,当然他深知襄王必定会追查到底斩草除根,不得已只能放弃了自己的家族在大晏国中的百年荣耀,举家逃离大晏来到大秦,并且以纪氏一族传承下来的上千幅墨宝名画进献了大秦皇帝,为自己的家族在云都求得了一席安身之处。 襄王知道后自然不肯罢休,派了时辰以捉拿乱党之名上门讨要纪氏遗孤,态度十分的蛮横。 彼时的大秦的国势正盛,正是如日中天,自然不肯受他的胁迫,再加之大秦皇帝拿人的手软,又为了面子,便明言将纪家人护下了。 襄王虽然强横,却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叛臣不顾大局,不得已也只能将此事暂且作罢。 本来这件事到这也就算完了,可不曾想后面居然又生出枝节来,襄王继位以后虽然在政治上治理得力,可大晏国中却开始连年灾祸,频繁的遭受水患旱灾的侵袭,冬日里一场连绵半月的大雪将整个西北草原上的牲畜全部冻死,牧民们流离失所,一时间怨声载道,后来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慢慢的就有传言说是太子晏麟被自己的亲兄弟以卑劣的手段害死而心存怨恨,阴魂不散,后来更有甚者,说他在死前曾经立下重誓诅咒晏翔和他身后世代帝王国运不盛,灾祸不断。 当然了,这些鬼神之说不足以取信,晏翔在平息谣言的同时却意外洞悉了一个秘密。 早在大晏建国之初,为保国运昌盛,太祖皇帝听从一位得道天师的谏言选取一处风水宝地建了一座地下宫殿,殿中九座足金打造的巨龙雕像以五行八卦的方式排列成阵,守住阵眼处的龙脉所在,以此保佑晏氏历代帝王大业不衰。 而为了防止居心叵测之人暗中捣毁龙脉,这座地下宫殿的具体所在就被刻在了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上,由大晏的历代帝王贴身保存,世代相传下去。当初文帝晏驾之后那颗珠子就随着不知所踪,晏翔原以为它是随着晏麟一同葬身火海,可谁曾想他派出暗卫秘密调查的最终结果却是这颗记录着大晏朝龙脉所在的夜明珠竟是被纪家人趁乱带出了五洲城,并且据可靠线报显示,一直都藏在纪家人身上。 国中灾祸连年不断,晏翔便开始暗暗疑心是纪家人怀恨破坏了龙脉所致,一心想要拿回那颗珠子,以便查看修复,但是这种天机大事他又怕传到秦帝或者别国控权者的耳朵里而钻了空子,故而不能明目张胆的前去讨要,一再的拖延之下反倒越是拿纪家人没有办法。 后来晏翔晏驾,他的子孙承袭皇位之后,虽然大晏国内也偶有灾祸发生但比起前些年已然是缓和许多,渐渐的便也绝少有人联想到此时,直至这一代付太后把权之后,这个女人疑心生暗鬼,故而就又想起了龙脉一事。 付太后一向自傲,此次她会如因殷勤的提出结盟的请求本身就是个极大的漏洞,也难怪秦菁会怀疑,再加上付厉染的暗中出现,她就更加笃定此事必有内幕,却不曾想竟是冲着秦薇来的。 秦菁提及这话时的神情显得尤为天真,不带半分的政治立场。 “所以呢?”付厉染的脸上虽然一直是无懈可击的笑着的,心里却已瞬间被寒冰包裹,再没有了一丝一毫的闲情逸致。 这个男人对自己情绪的掌控力果然是不同一般,就这样便透出这个人的可怕来。 既然是要撕破脸的,秦菁倒也不甚惧他,她抖了抖袖子,往旁侧移开两步神色静远的看着巨木之外的夜空悠然说道,“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以你国舅大人这样的尊贵的身份,千里迢迢跋涉来到我大秦国中,若说只是为了游玩,莫说是本宫,你随便拿出去与什么人说,只怕也是没人会相信的。”她兀自说着便是有所感触的垂眸一笑,紧跟着却是霍的转身,目光凌厉的无比的看向付厉染,转而换了副语气,一字一字无比清晰的说道,“所以你们此行的目的,议和是假,寻找贵国遗落多年的龙脉所在,才是国舅大人你此次莅临敝国的秘密使命,对不对?” ------题外话------ 刚刚码出来,还没来得及捉虫,马上过12点了,我先发上来给午夜场的妹子过过瘾,这章的大致内容就是讲的这些,个别细节的地方我再回头改,有妹纸看着不顺畅的,等我明天改好了可以再重新看一下哈~ 066与虎谋皮 眼前女子的眉眼凌厉,目光冷艳,偏偏唇角不合时宜的微微翘起,润泽如蜜的唇色在旁边火光的映照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此刻她的脸上就带着这样一个恒古的微笑着的表情,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萋鴀鴀晓 付厉染心底的情绪有一瞬间的压抑,他这一生,即便是在他的长姐付太后面前也从来不曾这样的被动过,此刻他就只觉得胸中血气翻腾,不胜烦躁,可偏偏对面那女子神色镇定片刻不离的望着他,让他不得不把这种反常的情绪拼命的压制下去。 无可否认,这一回他是真的动了怒。 本来这一次的事情付太后安排的十分隐秘,为了避人耳目,她甚至都没有告诉樊爵,而是暗中交代给了毫不起眼的六公主婗靖去办,只因为婗靖是个女子又是在皇室中娇生惯养长大的,这丫头又天赋异禀有着一幅看似天真烂漫的伪装,一般人绝少能够想到她这样一个女孩子身上竟会背负着大晏使臣此次前来大秦国议和的真实使命。 付厉染虽不看好婗靖,但在起初得了探子密报时也还觉得付太后的这个宝压得虽然是冒险一点,可是贵在兵行险招出奇制胜,胜算还是很高的,而现在看来,他向来自诩运筹帷幄的长姐这一次却是完完全全的失算了。 只是他仍然很难相信,眼前这个看似平凡无奇的少女又是如何洞悉了付太后的意图,要知道,大晏的龙脉一事已经搁置多年,如今即便是在大晏朝中也已经绝少有人会记得了,可偏偏婗靖在这边才刚有所行动就已经被秦菁从头到尾一眼看穿。 即使这件事从头到尾他付厉染都没有参与谋划,办事不利的是婗靖,筹谋不当的是付太后,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他头上至少还顶着一个大晏国舅爷的名头,在外人面前,这两个女人的失败,也相当于一个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而这种耻辱又是他不能忍受的。 就在那一瞬间付厉染脸上刻意伪装出来的笑容突然消失不见,他的目光顷刻之间就沉如深海,两道凛冽却充满探究意味的视线慢慢聚拢的在秦菁脸上逡巡起来,从她冷厉的眉峰、潋滟的眸光上一一走过,又落在她弯起的唇角上略微踟蹰,最后定格在她领口裸露出来的一小段皮肤上不再有分毫的移动。 此时秦菁的身上正披着萧文皇后给她的大氅,那大氅是用上好的雪貂皮制成,再拿特殊的染料染成深红色,那皮毛的质地莹润顺滑,火光下反射出点点光线映在她的脖子上,就更衬得皮肤莹白如玉,十分动人。 付厉染的目光停在那里,视线却像是可以直接穿透皮肉直接攫住她皮肤下面跳跃不止的大动脉,眼睛里更是流露出了一种只有在他看到猎物时才会出现的冷冽的幽光,若有所思的缓缓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的那种冷酷森寒到近乎诡异的视线秦菁自然是感觉到了,而且那种感觉很不好,像是如芒在背却又深深的刺入骨头里,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虽然本身的接触就不多,但这却也是她第一次在付厉染的身上感知到这种近乎于嗜血的怒意,即使她并不了解他,但在潜意识里秦菁却是笃定的知道,他此时展现在她面前的这一面才是这个男人的本来面目,眼下的处境让她生生的有了一种与虎谋皮的觉悟来。 只不过与虎谋皮总好过坐以待毙,等着被别人生吞活剥不是? 秦菁暗暗的提了口气硬是把心里那种如芒在背的不适感给压了下去,然后她缓缓的收摄心神,面上仍是带着那种恒久的浅淡笑容从容说道,“本宫自己说出来的话自然是心中有数的,而国舅大人的警告本宫也收到了。” 付厉染落在她颈项间的那两道危险的视线分明就是威胁,他在警告她,只要她敢招惹他,他便能立刻扼断她的喉咙,让她再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这说明这个男人有着绝对强势的性格,他不允许任何人能够掌控在他之上,而通常这样的人最无法容忍的便是不知死活的蠢材。 秦菁不蠢,所以她知道此刻更不能在他面前装蠢,要对付付厉染这种人,最好的方法不是认低服软也不是妄自尊大的硬碰硬,而是要以一种绝对对等的姿态与他公平公正的讲一讲彼此的筹码,把条件谈妥。 正是因为认清了这一点事实,所以明明感知到他放出的危险讯号秦菁却并没有避让,而是挺直了脊背以一种对等的姿态微笑的看着他,字字铿然道,“只是国舅大人你也要明白,正因此时面前站着的人是你,本宫才会在这里心平气和的同你说话。否则——”她说着不由抿唇笑了笑,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带了三分狠厉的冷色继续道,“单凭婗靖公主今日对我皇姐和绮儿的所作所为,本宫便是此时下令烧了这座山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放火烧山虽然可以泄一时之气,可婗靖他们不是死人自然不会留在这里坐以待毙,秦菁说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只是个暗示,变相的告诉付厉染,今天这件事最终将会以怎样的结局收场全都在她的一念之间,因为秦薇的身上并没有因此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如果她说把人跟丢了,景帝虽然也许顺不过气来,可毕竟捉拿凶徒不是她一个姑娘家的职责,在拿捏不到其他可靠线索的情况下,这事儿最终也只能雷声大雨点小的不了了之;而她若要真想揭穿今日之事的法子也多的是,毕竟婗靖身上带着伤就是铁证如山,只要她对景帝禀明一切,这次议和的事吹了是小,到时候不管是婗靖公主还是婗靖公主后背的大晏都绝对逃脱不了干系。 付厉染可以不把区区一个婗靖公主的死活看在眼里,却不得不维护付太后面子和整个大晏的声誉。 付厉染没有软肋,但他却有他自己的处事立场和必须坚持的事,所以秦菁的暗示并不能说是完全无效。 眼中的神色阴晴不定的变了几变之后,付厉染突然一反常态,脸上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放荡不羁的笑容,突然慢慢倾身向着秦菁凑过来。 因为始料未及,秦菁的心跳突然一滞,她茫然的看着那张突然在她眼前无限放大的俊美容颜,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是本能的想要后退避开,但是很快的她便洞悉了付厉染此举的意图—— 他就是故意在逼她,想要以这种方式让她失态或者方寸大乱,以便于报复她胆敢同他讲条件的放肆行径。 这个男人,还真是有够小气的。 秦菁心里暗笑一声,却是很快镇定下来,眼见着付厉染那双放满桃花的妖娆凤目缓缓逼近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远处的苏沐看见,下意识的已经奔出来两三步,但见秦菁那边没有半分的惊慌或者暗示,权衡之下又生生的按捺着性子退了回去。 付厉染更是暗暗吃惊,的确,这本来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一出恶作剧,却没有想到秦菁居然能这样冷静,在他的美色诱迫之下都完全的不受干扰。 两个人的呼吸越来越近,他看着她清冷的眸子里自己的影像越来越清晰,不知怎的,突然心思微动就那么在平地间起了点邪念,有了种想要一亲芳泽的冲动,而且他也几乎就要得逞,可是就在最后两个人的鼻尖只差毫厘便要触在一起的那个瞬间,秦菁突然意识到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她眉头一皱,突然往旁边偏了下脑袋。 两个人耳侧的碎发交错的从彼此的面颊上轻轻扫过,带起皮肤上细若清风的一点微弱的触感。 偷香不成,可谓一个沉重的打击,付厉染眸中神色瞬间恢复了原来的清明之态,可即便知道是假象,当下的这个情景也总能让人遐想到一点若有似无的暧昧,他竟然留恋着没有马上退开,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的凑近秦菁耳边轻声道,“其实解决这件事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你永远都不能说话。”声音轻缓,语气低沉,仿若情人间的耳语般细腻,但吐出来的字贯连成句却让人不寒而栗,冷到骨子里。 陌生男子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像一条滑腻而柔软的小蛇轻轻扫射着她的皮肤,秦菁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但她却很快镇定下来,信手捻起付厉染肩上的一小片落叶,顺势不动声色的从他气息的包围之下退了出来,摇摇头道,“如果本宫死于非命,以国舅大人的智慧自然是不必担这干系,但是为了编排出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来让我父皇心悦诚服的接受,只怕也要花费不少的功夫力气,而且本宫与国舅大人素无仇怨,我们之间自然有更好的相处方式,若要说是非得论个生死——何必呢?” 付厉染看一眼她脸上信心满满的笑容,眼中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但是紧跟着他便也是饶有兴致的笑了笑,反问道,“你的筹码呢?” “哪有条件还没有谈拢就先嚷着要看别人筹码的道理?”秦菁不能苟同闭眼出了口气,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冷然道,“不过本宫今天既然敢站在这里同国舅大人这样说话,手里自然拿捏着你会感兴趣的东西。” 不管是秦薇在猎场这边暂住的大帐还是她在云都永安侯府里居住的卧房,里里外外付太后都已经派人暗中搜查了无数次,却始终一无所获,难道—— 付厉染的目光微微一动,忽然想起了什么便跟着不可思议的抽了口气道,“那颗珠子——在你手上?” 秦菁摇头,就在付厉染眉头皱起的一瞬间,她紧跟又是释然的笑了笑,提醒他道,“两日之内我救过她们母女三次。” 早在来云都之前付厉染就已经命人将有关秦薇的一切都做了详细的调查,从她的出身、性格、母家背景,再到她从小到做过的每一件事,事无巨细都已经有人对他做了详细的回禀,分析之后他也发现了一个极为有趣的事情,秦薇为人低调又宽容大度,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类的女子,她这一生都处于皇室的保护之下,表面上看是养成了她软糯温和的个性,但是偏偏从对纪云霄一事的分析上看又是另一番情形,她很在意纪云霄,甚至在他死后还能不顾一切的为了他抗旨拒婚,可见她实际上的性格里是有着极度刚强的一面的,而在被迫与永安侯成婚之后她又能迅速的沉下性子几年如一日的安分过日子,这又说明她在骨子里其实是个十分坚韧的人。 隐忍,刚强,有情有义,这种女人的嘴巴可是轻易不容易撬开的,而且偏偏他们要的那件东西非同一般,是她至爱之人留给她的念想。 这样一想,付厉染倒也觉得秦菁的存在未尝不是条捷径,这一瞬间他眼中神色便有了几分松动。 秦菁敏锐的察觉到他神情间的变化,却只佯装不查的试着道,“国舅大人考虑的怎么样?现在我们之间可以冷静下来平心静气的谈一谈了吗?” 付厉染抿着唇与她对望片刻,终于负手走到旁边,看着丛林深处的阴影冷然道,“那么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秦菁微微一笑,款步走到他的侧后方,抬眸与他看着同一个方向淡淡的开口道,“本宫的事都是小事,不必脏了国舅大人的手,只不过作为我们化干戈为玉帛的诚意,本宫有两个问题想要向国舅大人请教一二。” 付厉染侧目看她,但见她眉宇间一片宁静,神色淡远,仿佛是极为平常的模样。 他心中暗暗惊叹这个女子在面对生死大事之时超乎常人的定力,口中却是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道,“你说!” 秦菁从远处收回目光,扭头对他笑笑,“你们的目的是那颗珠子,但是要下手的目标是我皇姐,在这件事上如果没有一个知根知底的内应与你们协作,定然是不成的,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其实她话刚说到一半,付厉染就已经听到了尾声,这一次他着实是没有料到秦菁的心思居然深沉到了如此地步,把事情看的这样远。 因为有之前边境上的事件做前提,这一次大晏派出来使讲和无论在谁看来这都是是情理之中的事,当然,这要是在没有人知道当初边境悍匪扰民一事实则是付太后一手精心策划出来的事故的前提下,而她这样做的目的,就是因为与人达成共识,要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名正言顺的送一批人来大秦来替他办事。 涉及到政治立场,他们之间永远都是敌非友,秦菁的这个问题明显是在触他的底线,可偏偏自己有言在先,他又不能拒绝。 付厉染眼中的神色有一线极不明显的迟疑,就在秦菁以为他会直言拒绝的时候,他已经自若的开口说道,“听说永安侯已经被大秦的皇帝陛下下令扣押起来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这一次大出所料的人是秦菁,她几乎可以说是讶然的猛然拧紧了眉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付厉染。 付厉染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却显然不预备成全她心中困惑,只是云淡风轻的笑着把目光移开。 纵使眼前的这个女子的心思再怎么玲珑剔透她也永远不会明白,付太后的盟友不见得就是他的,所以他倒也没有必要必须替那些人遮掩,反倒是她,越发让他有种另眼相看的感觉。 秦菁看着他刻意留给自己的那个侧影,仿佛连他呈现在自己眼中影像也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是啊,可他区区一个永安侯,要跟付太后那样堂堂的一国之母谈合作——”最后她还是勉强自己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之前的话题上,神情冷漠道,“他不配。” 从目前的情况上看,虽然他们肯定是已经打过郑硕的主意,想要以他为突破口去夺取秦薇的手里的东西,但说到底郑硕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手段攀上付太后这棵高枝? 付厉染闻言,却是哑然失笑,叹息着摇了摇头道,“既然你什么都猜到了又何必非要从我这里问个究竟,你想到了什么,便是什么,你觉得是谁,那便是谁。” 说到底他们彼此都是攻人心计的个中高手,此时倒也凭着这种无孔不入的算计达成了心有灵犀的默契。 其实早在那天的晚宴上秦菁就已经对大晏的这次所谓议和之举有了额外的看法,如今再从付厉染的口中得到证实,那便说明她的猜测都没有错。 秦菁心里冷笑一声,面上便是加裹了一层寒霜,突然抬头看向付厉染道,“他们跟付太后达成了怎样的协议?” 付厉染一愣,在他的印象里眼前的这个女子的嗔笑怒骂皆是戏,此刻突然面对她如此不加掩饰的冰冷面孔反倒让他有些适应不过来。 他胸中的血液急速的涌动着,看着她,又仿佛是在看自己,看着看着最后就渐渐忍不住的失声笑了起来。 秦菁不知道他因何发笑,她此时只关心蓝淑妃和蓝家的下一步棋,以及付太后会给他们怎样的助力。 “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付厉染兀自笑过之后心情突然变得很好,竟是破天荒的主动道,“不过公主殿下若是感兴趣,我倒是可以帮你打听一二。” “他们之间的事我没有兴趣。”不曾想秦菁竟是想也不想的直言拒绝。 因为料准了她必有后招,付厉染倒是不为所动,果不其然,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忽而诡异一笑,道,“不过,国舅大人要是也有兴趣的话,你我之间也来做一笔交易,如何?” 067合作伙伴 且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能力,至少在关系上付厉染是大晏付皇后的嫡亲兄弟,不管于情于理,现在秦菁居然要他去拆付太后的台,怎么听都像是天方夜谭。萋鴀鴀晓 可偏偏她说话间的神情和语气都分外认真,却是看不出一丝一毫玩笑的意思。 付厉染眼带玩味的目光停在秦菁脸上顿了片刻,开口的语气却很寡淡,“怎么个交易法?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你要为你做什么?” 他要的那颗记录着大晏国龙脉所在的夜明珠,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他现在只是好奇秦菁会给自己开出怎样的条件来作为交换的筹码。 跟付厉染这样的人谈条件其实是一件很冒险的事,秦菁看着他那张五官构造堪称巧夺天工的脸孔,缓缓的露出一个微笑道,“国舅大人您身份尊贵又惊才艳绝、谋略无双,本宫一介女流怎敢在你面前指手画脚?” 她说着便是微微的垂下眼睫,像是有些羞赧谦逊的模样。 恭维人的话谁都乐于听,只是她会选在这个时候给他戴高帽,付厉染的心里却是分毫都受用不起来的。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她,黑眸幽深恍若深不见底的潭水,冷夜中泛起一丝潋滟的光影,很容易便能让人沉陷其中。 他不说话,这就是说他对她接下来的话还是有兴趣的,秦菁也不逼他表态,只是气定神闲的继续道,“本宫要求的只有一条,不管贵国的付太后许诺了蓝家什么,本宫都不想看到它兑现。” 她不想知道蓝家和付太后达成了怎样的协议,她要的只是毁了她们的图谋,既然付太后在远在大晏她操纵不了,又何必自不量力的却做些无谓的事情呢? 付厉染闻言差一眼又失声笑出来,这个丫头,还真是毒辣的很,她嘴上说是对蓝家和付氏的交易不敢兴趣,实际上却是彻彻底底的惦记着呢。 他不置可否,似笑非笑的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么大的事,可不是凭你这一句话就能作数的,要知道,我长姐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公主殿下的这个要求是否严苛了点儿?” “那就要看国舅大人的本事了。”秦菁并不气馁,眉宇间的神情却像是对他报了十成十的信心。 付厉染明白她这种自信却是从何而来,虽然众所周知付太后很钟爱他这个弟弟,可在大晏他此时也不过是空有官职拿空饷的闲人罢了,怎么这丫头才见过了两面便就这样笃定的盯上他了? 付厉染耸耸肩,像是有些为难道,“这件事我怕是没有办法应你,诚如你当时所言,再怎么说我也大晏人——” “可是国舅大人现在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吗?”秦菁笑容满面的上前一步打断他的话,“今晚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结果也已经是板上钉钉,婗靖公主没有完成任务,国舅大人觉得如果你们再动一次手,成功的几率会有多大?” 这件事本就是一锤子定音的买卖,既然婗靖一击不成,就已经完全没有了二次下手的可能,否则只会引秦人的怀疑,到时候他们谁都别想活着走出这座猎场。 秦菁这话不能算是威胁,只能算是陈述了一个既定事实。 付厉染虽然觉得这话刺耳,却也不得不承认,字字句句她都说到了点子上。 付太后这龙脉的秘密势在必得,绝对不会轻易罢手,这样的话她在大秦这边就必须要有一个可以助她成事的内应,换而言之,秦菁此时想要阻挠蓝家同她的合作,就必须自己给她提供这个契机和平台。 所以,拉下蓝家,由她取而代之,就是唯一的办法。 可是她很聪明,付太后毕竟不是寻常人,若她自己是亲自修书示好,保不准在途中就会出现差错,一旦私心被人截获,轻而易举就能给她编排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倒是人赃并获她便是百口莫辩,而取道付厉染就大不一样了,这些话是她面对面同他亲口陈述的,没有白纸黑字就等于死无对证,即便日后有人洞悉了此时想要借题发挥她也反咬一口,反栽那人应该恶意诬陷的罪名,更何况付厉染是付太后最为亲近的弟弟,由他牵线搭桥的话就等于是事先多了一重保障,可谓一举两得。 绕来绕去说了半天,这丫头的最终目的却是把他当天上那种飞来飞去的信鸽来使了。 付厉染心里有种有苦说出的感觉,他轻轻的吐了口气,像是有些无奈,“所以说了这么多,公主殿下的言下之意就是想请我做个和事老,给您和我长姐之间牵条线了?” “不!”秦菁果断摇头,字字清晰的再强调,“与本宫做下这笔交易的人只能是付国舅你!” 明明付太后才是大晏最高的控权者,也唯有与她之间所达成的协议才是最可靠的,付厉染十分讶异于秦菁此时的坚持,但他脸上露出的却是受宠若惊的感觉,不由的笑道,“公主殿下对在下如此厚爱,反倒叫我不好推却了?” 秦菁但笑不语,显然是不准备成全他心里的困惑。 这个丫头不仅软硬不吃,装傻充愣的功夫也是一流。 付厉染心里总是悬着条线,虽然无关痛痒,但是在那里搭着也总让他觉得膈应,他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丫头是在处心积虑的算计着他的什么,可偏偏就是什么端倪也看不出来。 这场失尽先机的游戏让他参与其中觉得味同嚼蜡,可是这个空前的挑战又撺掇着他的心,让他欲罢不能,最后便只能让步。 “最难消受美人恩,既然公主殿下抬爱,我便不自量力的先应下你便是!”他负手而立,向天空中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紧跟着便是眸光一敛收拾了眼中笑意重新看向秦菁道,“今日小六事败,我长姐那边势必不肯罢休,我需要向她交代,所以我们之间——”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保证这场交易可以在完全的秘密的情况下进行。 “还是那句话,”秦菁却并不关心这些,她微微一笑竖手打断他的话,“本宫说过只是同你做个交易,所以我只要结果,至于具体要怎么做,全凭国舅大人做主。” 她的目的就是要给蓝家造成阻力,只是这样的不计后果,让人看在眼里多少有点不顾死活的意思在里头,可见这女子的心肠冷硬非同一般。 付厉染觉得他越发看不透眼前的这个少女了,在他得到的资料里,大秦的这位长公主除了性格稍微刚毅了一点之外,也就是个寻常皇家公主的空架子,得益于付太后的裙带关系,他自幼就是游走在大晏的宫廷之中长大的,在他的眼中,那些所谓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里败絮其中的多了去了,可是大秦的这位长公主—— 她肚子里装着的东西似乎是非同一般。 付厉染深深的看她一眼,随后便是点点头,没有在这件事再做计较,只道,“我要的东西你有把握?” 即使无可否认他在心里已经对眼前的这少女升出了一种挡不住的兴趣,但这却并不代表着他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去做一桩亏本的买卖。 “这个自然!事成之后我一定会选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把那颗珠子交给你!”秦菁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紧跟着她的目光晃了一晃,笑意中就藏了一线阴霾的继续说道,“加之之前蓝家对付太后许下的所有——本宫也会一并送到国舅大人的手上。” 通过方才的交谈,付厉染的脾气她也摸得七八分,他虽然可以为了赌一时的快意答应与她合作,却绝对不是个肯于轻易吃亏的个性,他们之间的这桩买卖本来就是建立在推翻蓝家同付太后之间交易的基础之上,如果她开出的价码不能完胜对方,又有什么理由让付厉染为她卖命呢? 秦菁会自发主动的提升许诺给他的筹码,这一点却是大大的超乎付厉染的意料之外。 他的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几乎是不加掩饰的脱口道,“你知道蓝氏许诺给我长姐的是什么吗?” 蓝氏的许诺,已经破了一国之君的底线,他们许诺给付太后的除了帮助她的人顺利接近秦薇以外还有两国边境绵延三百里的一片牧草肥美的草原和连着的五座城池。 而他们要的,是晏氏的暗中扶持,甚至必要的时候在两国边境屯兵施压以逼迫景帝将储君之位传给秦洛。 蓝家人的目的,不用想秦菁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而至于蓝氏许诺给付太后的—— “这片天下尚且没有永远的主人,又有什么东西是会永远属于一个人的?”秦菁牵动嘴角微微露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言下之意,她不在乎送出去的是什么,却不保证不会用别的手段再抢夺回来。 人都说过河拆桥,桥还没过就嚷嚷着自己会反咬一口的豺狼虎豹付厉染也是第一次见到。 “好!”他快意的仰头大笑一声,随后却是猝不及防的突然倾身往亲近面前凑过来,不同于上一次试探性的审视,这一次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秦菁心里正在纳闷,冷不防就听到身后的林子里隐约的呼喊声,那个声音由远及近最后慢慢的在耳朵里成型,叫的竟然是她的名字! 白奕?在这世上,除了白奕,再没有人敢把这两个字叫出口了。 秦菁心跳一滞,再看眼前近在咫尺的付厉染,突然就莫名的有点心虚起来,她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开,却不知道付厉染的手怎么就落在她身后拖住她的后腰,阻止了这个避瘟疫似的的动作。 他的目光深邃,直直的落在她的脸上,带了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他的整张脸上泛起一种近乎是邪魅的光彩。 身后白奕的呼喊声越来越近,此时秦菁已然明白了付厉染的意图,她皱起眉头,十分不耐的瞪了付厉染一眼,压低了声音却掩饰不住声音的怒意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当然知道付厉染不能对她做什么,可这个人分明就没安好心,不由的挣扎起来,奈何对方的力气太大她根本奈何不得。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不过是想要告诉你,咱们——一言为定!”付厉染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像是不经意的,那双充满魅惑和黑暗气息的凤眼却是一寸一寸刻意逼近她的脸孔,那双眼睛里像是藏了巨大的漩涡,仿佛是要将她深深的吸附进去。 因为挣不开手下的钳制,为了躲避他,秦菁只能拼命的往后仰着脖子回避,心急如焚的时候她分明看见白奕已经策马奔到眼前。 “秦菁!”而下一刻他已经气喘吁吁的翻下马背,一个箭步冲上前就要来抓她的手臂。 付厉染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恶意的微笑,偏偏扶着她的后腰一个灵巧的转身将她带到一边,让白奕扑了个空,险些跌到旁边的火堆上。 付厉染却是一改方才死皮赖脸的摸样,像是要被蛰了手似的赶紧松开她,温文尔雅的关切道,“野地里坑多,小心不要绊倒了。”仿佛方才的那个瞬间他只是好心的扶了她一把而已。 白奕稳住身形,回过头来的第一件事却是不由分说一把将秦菁拉到自己身后,却是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红着眼死死的盯着付厉染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个通透。 偏偏付厉染脸上表情一派自然,还温文尔雅的同他点头致意,让他一肚子的活就是找不到借口发出来,耳根子后面都憋红了。 这个白奕,明明这么大的人了,还动辄就耍小孩子脾气! 秦菁皱着眉,越过他去瞪了对面罪魁祸首的付厉染一眼,看到的却是对方眼中更为深刻的笑意。 这个人心机深沉深不可测,白奕那个性子跟他杠上是绝对要吃亏的,秦菁实在看不过去,赶紧反拉过白奕的袖子将他拉到一边,不悦道,“你又跟出来做什么?没得让丞相夫人知道了再操心。” 白奕本还是余怒未消的回头在瞪付厉染,这回听闻秦菁竟然上来就劈头盖脸的责问他,心里一恼就梗着脖子气冲冲的脱口反诘道,“我还没说,营地那边那么多禁卫军跟着,你又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秦菁被他噎了一下,本来是有意解释两句,但不经意的一抬头却见付厉染正在远处好整以暇的看着,想到方才被这个人算计的事她就心里不爽快,不期然就把这口火发在了白奕身上,脸一沉的冷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谁要管你?你真当本少爷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么?”白奕见她如此,那股子无法无天的少爷脾气就瞬间又被激发起来,但话一出口又觉得无法自圆其说,窘迫之下他便强横的打量了秦菁一遍,冷冷嗤了一声道,“皇后娘娘到处在找你,我只是不想看我大哥跟你受连累而已。” 此时一炷香的功夫已经过去,秦菁派出去的禁卫军们陆续折返,只是很遗憾,所有人都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秦菁看着他们垂头丧气的模样也由衷遗憾的叹了口气,不冷不热的回头扫了一眼还在旁边闹脾气的白奕道,“先回去吧,天快亮了,回头奏请父皇再派人追查吧。” 事实山捉拿刺客这种事讲究的是趁热打铁,既然没能人赃并获在节骨眼的拿下,事后再要追查无异于大海捞针,希望就渺茫了。 白奕冷着脸斜睨她一眼,显然是对这事没兴趣,直接越过她先行一步爬上了马背,只是他上了马却不走,一直到秦菁上马离开这才慢慢的错过她半个身位不紧不慢的跟着。 一路上白奕再没有说一句话,脸上更是破天荒的再没见他一丝一毫的笑容,秦菁被他这脾气治的哭笑不得,却也没有精力哄他,便由他去了。 一行人不紧不慢的出了那林子,天色已经朦胧着慢慢亮了起来,秦菁微微吐了口气,刚要吩咐随行的禁卫军们各自回营休息却身子却被后面的人骤然冲出来给不小心撞了一下,等她稳住身形抬头看去,却见白奕那一人一马已经箭一样奔出去老远。 她心里叹了口气,然后收摄心神摆摆手道,“大家忙了一夜都辛苦了,各自回营休息去吧,父皇那边本宫会亲自过去回禀。” “是!”侍卫们应声,紧跟着便是调转马头纷纷离去,等到目送众人离开,秦菁才扭头对身边马背上的苏沐露出一个笑容道,“走吧,我们也回去了。” “是!”苏沐点点头,却不知道为什么而显得有点心不在焉,没走几步已经落在后面。 “苏沐!”秦菁察觉他的情绪反常就叫了他一声,他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赶紧打马追上来两步,却因为方才的失职而略有些尴尬的垂下头去。 苏沐其实与她跟白奕同岁,这一年都是十六,但也许是自幼失去双亲的,他在成长的过程中一直扮演着家长的角色在保护苏雨,所以这个少年的性格里就逐渐有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沧桑,他不喜欢笑,也不喜欢与人交流,大多数的时候都与他的剑为伴,严苛死守的像是个老头子。 秦菁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苏沐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讶然的抬头看她一眼,目光与秦菁相撞的一瞬间,他又马上拘谨的垂下头去,这才迟疑着说道,“奴才只是觉得大晏的这位国舅爷似乎绝非池中物!” 付厉染?秦靖一愣,但转念一想,方才她在跟付厉染周旋的时候苏沐就守在边上,能从中看出一二也不足为奇。 从她重生回来的那天起就注定了她以后的人生必定多风多雨,苏沐虽然身手好又对她忠心耿耿,但因为性格耿直反而不是十分的机灵,不曾想这会儿竟然开始慢慢开窍了。 对于苏沐的眼力,秦菁心里赞赏的点点头,表面上却做不经意的哦了一声,道,“何以见得?” 苏沐眼中的神色十分严肃,这一次却是毫不犹豫的接口道,“能让公主另眼相看的人自然不是寻常人。” 恭维人的话苏沐向来不屑于说,却也正是他脸上此时十分认真的表情让秦菁心头压了口气,哭笑不得的泄不出去。 苏沐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她情绪的变化,他警觉的四下看了眼,见着周遭没有异动这才皱了眉头低声道,“公主,既然蓝家在那边有了动作,只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秦菁回过神来,心里默默过了一遍他的话,眼中却是笑意弥漫无比讽刺的笑了道,“不肯罢休又怎样?怪只怪他们眼拙,连合作伙伴都挑错了人,还谈什么成就大事!” 说完便是猛地一甩马鞭,向着大营的方向飞驰而去。 大晏上一代的君主宁帝体弱,再加上贪恋酒色无所节制,在二十四岁上就已经晏驾,之后由年仅三岁的太子晏英继位,视为英帝,同时尊其母前皇后付氏为圣睿皇太后,垂帘听政。 与大秦分设左右丞相的官员体制不同,大晏和西楚的中央政权比较集中,都只有一位丞相,大晏的这位百官表率一等权臣就是付太后的父亲,这付氏虽然是个出身丞相府的千金小姐,是个手段极为干练狠辣的女人,英帝登位之初有朝臣怕付氏一族就此坐大,便联名上书要求成立内阁,以分散她手中权力。 奏章递上来,可付氏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对这几人大为嘉奖,就在众人大惑不解之时,她扭头便以一桩文字狱为名将主谋此事的十二名官员处以极刑,大晏的朝野上下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再无人敢于公开对抗她的统治,其心机和手腕都可见一斑。 如今英帝在这帝位上已经稳稳当当的坐了十二年,久而久之大权旁落,虽然他已经到了可以亲政的年纪,付太后那边却还把持朝政不放,无论是大晏的朝堂还是后宫都由这个女人牢牢掌权,一手遮天呼风唤雨。 而付厉染,就是付太后唯一一母所出的嫡亲弟弟,整个大晏国中无人能及的一朝新贵。 只是他这个人性格比较乖戾难以捉摸,到目前为止众人看到的也不过是个顶着太子少师的名头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而已。 但秦菁不同,她比别人可以在这条路上多往前看十年,如果一切还按照上一世的轨迹来发展的话,不出三年付太后便会暴毙而亡,届时付厉染这个看似毫无建树的男人就会一朝崛起,明面上辅佐英帝亲政,实际上凭借个人的喜怒操控一切,成为大晏天下真正的主宰。 所以说眼下大晏朝中虽然是付皇后只手遮天,但为长远计—— 付厉染此人才是最有利的筹码啊! 第068章 这边的树林里,秦菁一行人前脚离去,一直到听闻秦菁他们的马蹄声走远,婗靖才捂着左臂上的伤口从付厉染身后一株合抱之粗的巨木后面走出来,方才在慌乱之中她手臂上的伤口一直没有机会包扎,此时还在汩汩的往外冒血,左半边的整个袖子都已经被血水染湿了。萋鴀鴀晓 因为失血,她脚下的步子有些虚浮,一剪窈窕的影子裹着利落的夜行衣,行走在黑夜间有种孤弱的感觉。 付厉染并不回头看她,他的目光一直留在方才秦菁那一行人离去的方向,只是脸上又恢复了往常森凉冷酷的模样,再没有了一丝一毫情绪的波动。 这一次付太后交代给她的事情她办砸了,不用付厉染说什么,婗靖的心里其实一直都是甚为恐慌的,付太后的心思手段她再清楚不过,她不发怒的时候什么都好,可一旦谁惹了她的嫌恶,那下场必定是相当凄惨的。 这一次,她绝对是犯了付太后的大忌讳,想到当年她亲姐姐倪嘉公主的事情,婗靖的身子突然不受控制的打了个颤儿。 可这件事明明安排的天衣无缝,而且她也只差一步就成功了,都是荣安那个死贱人半路杀出来坏了她的事,而且一想自己方才在暗处看到的那个女人同付厉染之间的那些若有似无的暧昧举动,她心里就更是嫉恨交加,尽管明知道付厉染是不会对秦菁那样的女人动情,可她还是几乎控制不住的想要发火。 可是在付厉染跟前,原是没有她撒泼耍狠的余地的。 深吸一口气,婗靖努力的压制下心里愤恨的情绪,试探性的抬头看了一眼付厉染的背影,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小舅舅,这个女人好像知道的太多了。” 这个女人居然洞悉了付太后的秘密,就算只是为了封她的口,在婗靖看来付厉染也是不该轻易放过她的,刚才她因为离得有点远所以对付厉染和秦菁之间的谈话的内容听不真切,但是自倪嘉公主死后她已经很少见到付厉染那样眉目生动的表情了—— 他们两个人,似乎相谈甚欢。 她安慰自己说是因为对方人多势众,小舅舅才不与她翻脸只是缓兵之计,所以此时开口就毫不掩饰的试探起对方的态度来。 她的心思付厉染自然一眼洞穿,他闻言方才从远处收回目光,回头轻描淡写的看了婗靖一眼道,“伤的怎么样?” 当然,他并不关心婗靖的死活,只是因为这场议和的戏码还没有唱完,人前人后还需要有婗靖这个丫头站出来做摆设。 婗靖不傻,她当然也知道,无论是在付太后还是付厉染的眼中自己都不过是颗棋子的命运,为了不至于被他们舍弃而成为一颗可有可无的弃子,她必须欣然接受他们给予她的命运。 “没什么,只是皮外伤。”婗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咬牙道。 其实之前秦菁射她的那一箭是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容情,若不是她反应及时,在关键时刻稍稍往旁边侧身避开要害,那对方要的就是她的命,因为秦菁下的是杀手,所以那一箭虽然没有贯穿她的身体,贴着胳膊划过去的时候也削了她左臂上一大片的皮肉,只是那伤口处传来的疼痛就几度让她想要昏厥。 尽管是这样,她也没有太过在意自己的伤势,而是使劲低垂着眼睫一步一步像是有些畏惧的走到付厉染面前,却又不是十分敢于靠近他,只在他两步之外就已经止了步子,语气谦卑的轻轻唤了声,“小舅舅!” 这一回她自知闯祸,虽然事情是付太后交代给她的,可是她办砸了也就等于触了付厉染的底线,既然已经坏了付太后的事,她现在就必须寄希望于付厉染,希望他会看在晏婗嘉的面子上帮自己一把。 她作低服软的姿态显得楚楚可怜,付厉染却是一眼便能看到她的心里去。 这个女孩儿心肠歹毒,又颇有心机,只可惜心思狭隘,目光太过短浅,其实是不堪大用的。 他冷漠的看她一眼,面无表情的开口道,“没事了还不快回去?你知道该怎么做!” 虽然背地里他们干了这样不光彩的勾当,在明面上两国和谈的那场大戏还是要继续按部就班的唱下去的。 “是!”婗靖咬着唇,脸上表情慎重的应了声,她捂着胳膊转身往树林深处走了两步就又犹豫着重新听了下来,转身看向付厉染,担忧的开口道,“小舅舅,明天——” 按照原来的行程安排,次日一早景帝亲自出席主持一场盛大的围猎大赛,到时候人才济济,四方才俊聚首,猎场上一定会上演一场精彩纷呈你争我夺的戏码,所谓刀剑无眼,意外受伤或者死于非命的历年都是不少,所以他们想光明正大让谁消失,明天的猎场上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因为捏不准付厉染的真实态度,婗靖这一次开口的语气仍是试探。 “嗯?”付厉染眼底有丝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却又很快泯灭,又恢复了之前深不见底的黑暗。 虽然双方早就结了梁子,但是经过这天晚上的事,婗靖对秦菁已经远远不是厌恶那么简单,简直可以说是恨的咬牙切齿,若在寻常的时候她一定早就毫不掩饰的把这种情绪写在脸上了,可是因为对面站着的人是付厉染,她不由的就把这种情绪小心翼翼的掩饰着,换了种较为迂回的方式表达出心里的意思,道,“我们的事情被她知道了,是不是——” 她的话并没有说下去,因为她突然感觉到付厉染的视线已经不知不觉的移到了她的脸上,那种冷飕飕的感觉让她不由的汗毛倒竖,下意识的就闭了嘴。 “我的耐性有限,别说我没提前告诉过过你,把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全都收拾了,混到人前去好好的做你的大晏公主,否则——”付厉染冷嗤一声,语气里充满嘲讽的扫了婗靖一眼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可不是你能随便去动的人。” 付厉染说这样的话,已经相当于是明明白白的警告。 婗靖十分惊讶于他言辞间对于秦菁的评价,正因为她心里对秦菁恨的狠了,此时便不由的现出几分急切,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脱口道,“可是她已经认出我来了,而且她也知道了母后此次遣人前来云都议和的真实意图,万一她——” 秦菁伤了她,而且还知道了他们的秘密,她怎么想都是不甘心就这样善罢甘休。 付厉染这一生最恨的就是有人胆敢在他面前耍心机,他冷冷的看着她,一句话都不消多说婗靖就已经自觉闭了嘴。 他看着她脸上诚惶诚恐的表情,这才不耐烦的开口道,“你这次的失误我会想办法替你遮掩,但是那个女人,你不准再去招惹她。” “为什么?你不是说过,只有死人的嘴才的最牢靠的吗?”情急之下婗靖的声音突然有些尖锐的拔高,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付厉染,眼中千般情绪交杂不断的变化,却是怎么也看不到这个男人的心里去。 付厉染冷笑一声,反问道,“你知道现在封了她的口会有什么后果吗?” 在婗靖看来,秦菁虽然有个高高在上的生母萧文皇后,但在这个男人独大的世道中存活,她其实与自己一样,只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而且他们既然已经冒着与大秦交恶的风险对秦薇下了手,她并不觉得再结果了秦菁会有多少的不同。 “小舅舅,”婗靖下意识的上前一步,“这个女人这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就算她是秦氏的公主又怎么样,以你的手段又不是整治不了她,留下她终究是隐患啊!” “公主怎么样?公主也分三六九等。”付厉染却不买的帐,更是讽刺的扯了下嘴角,继续道,“今天你们掳劫长宁,秦景帝震怒之下下令查上一查找上一找,实在无迹可寻最后随便编个由头不了了之也便罢了,可是这个荣安,当年她甫一出生就是得了皇帝的御笔亲封,是所有皇室子女中得天独厚的长公主,可见秦景帝对她的感情非同一般,她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等着天翻地覆吧。” 倪嘉与婗靖的生母原是在晏宫中身份尊贵的宁贵妃,只可惜她出身不好,空有帝宠却没有一个得力的母家在背后扶持,又因为在后宫之中占尽了风头碍了付太后的眼,所以先帝刚一驾崩,付太后就以白绫一条将她赐死,殉了先帝。因为宁氏的关系,付太后对她留下来的两个女儿也不待见,早时年幼婗靖在宫里亦是受尽了白眼,好在她人够机灵也懂得审时度势作低服软,费尽了心思才慢慢讨了一点付太后的欢心,即便是这样,她现在的日子也是过的如履薄冰很不称意。 付厉染这话正是戳了她的痛处,婗靖脸上一白,心里又一股滔天的恨意涌现出来,为了掩藏这种情绪,她刻意使劲的垂下头去,肩膀微微抽动的,一眼看去倒反而像是悲戚伤心的模样。 这样的障眼法自然瞒不过付厉染的眼睛,只是他却懒得管她,心里想着前一刻秦菁眉目生辉与他叫板对阵的模样,落在天际的目光不由沉得又深刻三分。 当年大秦与西楚交战战局一度十分的紧张,为了鼓舞士气,年关之际秦景帝御驾亲征亲自带兵到了两国边境,不曾想因为暴雪阻挡,人还没有进驻大军营地却意外在半途遭遇楚人埋伏,险些被俘。 时年秦菁的二舅舅萧天衍正是征西大军当中的一名副将,为了掩护景帝突围,他带着手下仅有的五百士兵浴血奋战拖住了敌人三千精兵整整两个时辰,终因寡不敌众而战死。 要知道,在两国交战之际,若能擒获敌方的皇帝,对这场战事乃至国家的政局所带来的裨益都是不可限量的,西楚人恨萧天衍坏事,在他死后连他的尸首也没有放过,斩下他的头颅悬挂于旌旗之上风吹日晒长达半月之久,又将他的尸首扔给野狗啃食,最后萧家人派来为他装殓的人竟是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没有摸到。 景帝十分敬服萧天衍于国于君的忠心不二,巧在不几日之后萧文皇后就临盆生下了秦菁,为了安抚萧家他当即颁下圣旨行册封礼给了这个女儿大秦皇室唯一一份长公主的殊荣,同时追封萧天衍为正一品的征西大将军,并且许诺等到他的独子萧羽长大成人之后可以容许他承袭这个官职,子承父业继续保家卫国。 可以说正是有了萧天衍的保驾护航,萧文皇后在宫里的地位才如此稳固,萧家在朝中的声望才能长久不衰,而秦菁,亦是得益于他的福泽庇佑,才有了今时今日完全超越宫中其他姊妹的地位和荣耀。 不管景帝对她的父女感情到底有没有,有多深,他都必须对这个女儿刮目相看,因为他不能让来人戳他的脊梁骨,说他过河拆桥,背弃当年的承诺,亏待了为国捐躯的壮士,辜负了万千子民的期望。 所以只要有他在的一天,就没有人可以在动了萧家的血脉之后还全身而退的。 婗靖这个蠢女人,怎么可能明白一个盛世帝王的底线和软肋,而显然的,秦菁是明白这一点的,并且她准备充分的加以利用。 这样想着,付厉染的嘴角不由微微弯起一个弧度,只是很奇特的,这个表情在别人的脸上展现出来的是微笑,在他的脸上却显得诡异莫辩,甚至是有一丝嗜血的阴唳之气。 婗靖看到他的这张脸,突然心如擂鼓猛地跳动起来,脚下不自觉的往后退出去半步。 付厉染听闻她脚踩落叶发出的细微声响,回头见她还脸色惨白的杵在那里,就不悦的皱了皱眉,冷声道,“还不走?你留下的烂摊子难道还要等着我来收拾吗?” 婗靖一愣,旋即明白他话中所指—— 这一个晚上猎场这边连连出事,她就是料准了在这样的多事之秋大秦人自己都手忙脚乱,必然无暇顾及到她这个外人的行踪,故而才会冒险亲自出马去劫持秦薇,现在秦薇已然安全回营,等到秦菁再顺利折返,大秦这边保不准就会想起她这个贵客,待要上门安抚时若是发现她不在,一定会引起别人的警觉的,毕竟之前她被秦菁射下马时这女儿身份已经是被坐实了的,所以她必须在有人找上门之前赶回去善后。 这样一想婗靖也便不敢迟疑,赶紧惶惶的对着付厉染点头称是,扭头往林子另一侧的出口快步跑去。 付厉染看了她略显踉跄的背影一眼,便不再理会她,也转身往别的地方走去。 付太后一向自视甚高,身在高位这么多年更是养成了她目空一切的狂妄个性,付厉染突然在想,这一次婗靖的失手倒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最起码—— 他或许还能借机一睹他长姐怒极失控的真容。 虽然已经是黎明时分,但浓密的树林里光线仍然十分昏暗,他黑色的身影穿行其间,很快便与这里的天色融为一体消失的无影无踪。 因为前天夜里接二连三的出事,整个营地里早就乱成一团,每个人都惶惶不安自然无暇他顾,婗靖偷偷的抄小路出了树林,附近等待接应的侍卫把准备好的干净衣服呈上给她,身上的夜行衣来不及处理,她便直接把干净衣服套在外边,一边抽口问道,“大营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公主放心,一切安好。”那侍卫谨慎的回道,想了想又悄悄往前凑过来一步压低了声音小声的补充道,“那边的事属下已经打听过了,穆达他们四个虽然失了手但也没有留下把柄,他们追查下去也不会牵扯出什么来,只是可惜当时的消息我们没有探准,没能拿下那个小的。” 这些话婗靖心里自然也是早就想过无数遍的了,秦菁坏了她的事,她已经是恨的要死,刚才又在付厉染面前忍气吞声扮了半天可怜,此时终于忍无可忍的抬手就给了侍卫一个耳光,怒道,“啰嗦什么?还不快走!” 那侍卫被他打了一嘴的血水,又不敢往外吐,只能生生的全部咽到肚子里,垂下头去恭敬道,“是!” 婗靖穿好了衣服就没事人似的带着那侍卫大摇大摆的往营地的方向走去,因为她在神态间十分的自在,在这样紧张的时候倒也没有人特别注意她,她一路畅通无阻的回了自己的大帐。 毡门放下,她脸上的表情瞬时垮了下来,额上忍了好久的冷汗终于冒出来,连带着背心也跟着湿透了。 帐子里头的两个婢女青桐、翡翠都是她的心腹,见她脸色发白腿脚发虚,都赶紧上去将她扶到内帐的美人榻上靠着,翡翠原本是扶着她的胳膊,这是低头却看见自己满手的血,登时吓了一跳,差点失声叫出来。 青桐性格比较沉稳,忙是捂住她的嘴给她使了个眼色,沉声吩咐道,“吵什么,还不去打盆水来?” “哦!”翡翠吓的脸色发青,忙不迭应声跑出去打水。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婗靖这伤肯定是不能请大夫瞧的,青桐小心的拉开她的袖子查看,却见那一片血肉模糊简直触目惊心,但她却也不得不镇定下来,咬牙道,“公主您忍忍,此时不方便传大夫,咱们带着金疮药,奴婢先替您止血包扎。” 婗靖也是到了此时才看到自己的伤处,只见袖子下面的伤口足有三寸,最深的地方几乎隐约可见森然的白骨,心悸之余她心里更多的是愤恨,便是狠狠的闭上眼不说话,在心里却已经要把秦菁千刀万剐来泄恨了。 翡翠很快打了热水回来,青桐取了纱布和金疮药,两个丫头都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埋头给婗靖清洗包扎,正在忙碌着,外帐门口的毡门却被人小心翼翼的掀开一角,一个二等宫女探头探脑的从门缝里看进来。 虽然内外两帐中间挂着帘子遮掩,里头的情景外人看不真切,青桐还是忍不住勃然大步,快步走出去扬手就给了那宫女一巴掌,怒声道,“公主的帐子也是你可以随便进来的吗?” “青铜姐姐饶命!”小宫女脸上立时起了五道鲜红的手指印子,她仓皇跪在地上,就去抱青桐的腿,“奴婢是因为有事禀报一时心急失了规矩,姐姐绕我一回。” 这青桐是六公主身边的红人,性子也也公主无异,都是心思歹毒,下手狠辣的主儿,这几年死在她手里的下等宫女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所以婗靖身边的人都怕她。 青桐冷冷的看着她,放佛看着她瑟瑟发抖的脊背才找到了一点优越感,这才慢悠悠道,“到底什么事?” 小宫女趴在地上颤巍巍的叩了个头,小心翼翼的拿眼角的余光往内帐扫了眼婗靖的鞋尖,这才颤巍巍道,“是大秦的荣安公主到访,说了奉了大秦皇帝命令,前来探望公主的!” 小宫女话音未落听见内帐里面哐当一声,一个铜盆被从桌子上头掀下来,水扫了一地,里面两个人的裙角都一起湿了。 ------题外话------ 先更,回头可能还得添点字 069以牙还牙 秦菁会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只是付厉染明明跟自己保证过会堵住这个女人的嘴,这前后才半个时辰的功夫都不到,这个女人怎么就会明目张胆的找上门来?难道是事情有变? 婗靖心里一惊,一下子从美人榻上站了起来,不可思议的脱口道,“你说是谁来了?” “是大秦的荣安长公主!”那小宫女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此时赶忙擦了把眼泪回道,“说是昨儿个夜里营中出了事,大秦的皇帝陛下怕公主受惊,特意遣她前来前来拜会公主。萋鴀鴀晓” 婗靖的心里很不安,甚至可以说是有一丝的恐慌。 她不明白秦菁此时找上门来的用意是什么,只是对方手里握着她的把柄这一点就让她束手束脚,处处受制,万一对方是来拆穿她的—— 不,不会是这样,如果秦菁真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来的,此时定然已经带人冲进来人赃并获了,又岂会费时费力的还要着人先行进来通禀给她缓冲的时间? 这样一想,她才稍稍安心,又缓缓的坐回美人榻上,魂不守舍的沉声吩咐道,“你去让她等一会儿,就说本宫刚刚起身,正在更衣。” “是!”小宫女急忙叩首,如蒙大赦的赶紧起身退出了帐子。 青桐快步走回内帐,脸上露出担忧之色的急忙道,“这个荣安公主怕是没安好心。” 这一点婗靖自然知道,她心里烦乱,低头见翡翠还跪在旁边捧着那个打翻了的铜盆发呆就冷着脸横了她一眼,“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收拾了?” “哦!是!”翡翠回过神来,赶紧垂下头去和青桐一起把婗靖胳膊上的伤口草草包扎好,又湿了帕子给她擦净手脸,再找了干净服侍她穿戴好,之后她抱着手里一堆染了血的脏衣服杵在那里,明显的无所适从道,“公主,这些脏衣服怎么办?” 此时秦菁就在帐外,肯定是不能把东西抱出去处理的。 婗靖不耐烦的在帐子里四下扫视一圈,然后抬手一指身侧的屏风道,“先藏到那后面。” “是!”翡翠低头应了声,手忙脚乱的把用剩下的绷带和药全都扔到铜盆里,连带着那些脏衣服一起统统塞到屏风后面。 准备的差不多了,婗靖就坐到妆台前,她回头跟青桐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神色,青桐马上会意,谨慎的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片刻之后门口的毡门再打开,她已经笑容满面的引着秦菁走了进来。 秦菁也是先回自己帐篷换了衣服,重新梳洗过才来的这边,身上大红的织锦皮毛斗篷裹着她高挑略显细弱的身躯,脚下步子从容的走了进来,行走间发间赤金凤尾流苏微微晃动着,上面镶嵌的红玛瑙明艳如血,生生刺痛了婗靖的眼。 她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不由的捏紧了一下,然后才露出一个笑容,起身迎出来道,“真是稀客啊,这么一大早的,荣安公主怎么得空来本宫这里了?”虽是客套话,言辞间却不见半分情意。 “听婗靖公主这意思像是怪罪本宫扰人清梦了么?”反正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起她们之间就已经注定是敌非友,婗靖的态度秦菁倒也不介意,只是微笑着走过去,随行的宫女上前替她脱下斗篷,露出里面藕荷色的缕金飞凤广袖上衣,配着下身石榴红的烟纱散花裙,腰间金色的丝绦垂下来,衬着裙摆上大簇的镂空牡丹花叠起绽放,给人一种十分高贵明艳的感觉,两个人站在一起,她越是容光焕发就衬出婗靖此刻的苍白和虚弱。 “怎么会?”婗靖见她这幅模样心里就更加恼恨,但明面上还要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神情冰冷的扯出一个敷衍的笑意来。 青桐把秦菁引到座位上坐下,马上有婢女奉上茶水,秦菁端起茶碗慢慢拢着杯中茶叶轻啜一口,婗靖陪坐在侧手下却没有动,只是神色厌倦的看着。 秦菁佯装看不到她眼底的恨意,只是不解的指了指她面前的茶碗道,“怎么婗靖公主不喝茶吗?” 她身上上带着伤,偏偏秦菁脚跟脚就赶了过来,根本连包扎的时间都不给她,此时那只胳膊动一下伤口就要往外冒血,根本就抬不起来,这个女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婗靖看着她脸上无辜的表情,只觉得胸口处积压的那口气又顶了上来,连呼吸也跟着变得艰难。 旁边的青桐见她脸色不对,生怕她控制不住会在这个时候跟秦菁翻脸,就急忙站出来打圆场道,“是下头的人疏忽了,公主这几日晚上睡眠不好,太医嘱咐过不能饮茶。”她说着便是笑笑的上前端走了婗靖面前的茶碗,转身递给随侍在侧的二等宫女荣喜斥道,“怎么这样大意,还不去给公主倒杯水来?” “是!”荣喜见到她的脸就吓的有些腿软,赶紧点头称是,转身去倒了杯温水刚要往婗靖手里送却被青桐不动声色拦了下来,她亲手接过水杯送到婗靖面前,眨眨眼道,“公主,水来了。”眼底的神色分明是在暗示婗靖什么。 秦菁低头喝茶,聊作不经意的看了她一眼,心道这丫头倒是个厉害的角色,比她的主子要能沉住气的多。 经过青桐一提,婗靖才有所顿悟,不管秦菁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她都要稳住,千万不能给对方以借口把之前夜里的事抖出来,否则事情一旦暴露,就算她能勉强活着从大秦逃回去,付太后也会扒了她的皮。 她原以这次的事肯定会万无一失,所以才会毫无顾忌的亲自前往,这样一来便可以在付太后面前邀功,把所有的功劳都占尽了,引得付太后的赞赏,只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秦菁会半路杀出来搅了她的好事,不仅还得她功败垂成不说,还让人抓住了这个把柄,让她处处受制,根本没有办法抬起头来。 她用右手端起杯子来喝了口水,稍稍稳定了情绪道,“荣安公主此时来早本宫,是有什么事吧?” “哦,是有点事!”秦菁倒是爽快,说话间已经放下手里茶盏,她抬了抬手,身后的墨竹已经上前把个大红镶边的烫金帖递到她手上,秦菁接了帖子又亲自转递到婗靖面前,道,“三月的狩猎节是我们秦氏的传统,明日父皇会亲往主持围猎大赛,这一次择日不如撞日,大晏的使臣都是我们的上宾贵客,父皇想请诸位一同前往,樊将军那边帖子已经由二皇弟亲自送过去了,六公主您这边他却是不方便过来的,所以方才父皇才叫了本宫过去,说是让本宫亲自把这帖子给你送来。” 婗靖惯于出风头,若在在平时,就算没人来请她也是一定会去凑热闹的,但眼下她受了伤,明天举行的又是狩猎大赛肯定不能只坐在席间看着,到时候人多拥挤,实在是保不准会不会生出什么状况来,最主要的是秦菁会特意来请她—— 婗靖不傻,马上便是想要开口推脱道,“本宫——” “对了,本宫早就听闻六公主您的马技不错,正好咱们也能趁机切磋一下!”可惜秦菁早就料到她的意图,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就打断她的话,进而更是笑得明媚道,“这帖子可是父皇亲自叮嘱本宫递过来的,婗靖公主应该会给我父皇这个面子吧?” 秦菁一再强调是景帝的意思,分明就是故意在拿景帝的面子给自己施压,而可气的是自己就是被她的这句话套牢了,根本没有办法反驳,而如果她称病推脱的话,保不准秦菁就会坚持传太医过来替她诊治,到时候她受伤的事就是怎么也瞒不住了。 婗靖脸上颜色青白交加十分的不好看,她冷冷的盯着秦菁看了半晌,终于还是咬牙道,“这是自然,能赶上大秦的狩猎盛会,是婗靖的荣幸。” “这样才好,本宫便可以回去向父皇交差了。”秦菁脸上笑容不由的更深三分,这时她才像是突然发现了婗靖的脸色不对,惊愕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她扭头对墨荷道,“婗靖公主是不是不舒服?墨荷你去请个太医来瞧瞧?” “不用!”这一句话又是踩在了秦菁的尾巴上,她猛地起身就要追上去阻拦墨荷,但是因为失血过多再加上动作过于激烈了,只觉得眼前一晕就要摔倒。 “小心!”彼时秦菁是离她最近的,见她身形摇晃,便像是极为关切的模样顺手就一把用力抓住她的左臂做出要去搀扶她的样子。 这一下她下手极狠,又是算准了地方偏偏按在她的伤口上。 “啊——”婗靖痛的突然凄厉的尖叫一声,整个人瞬间就清醒过来,她用力的一把推开秦菁的手,青桐见状赶紧扑过去,她的身子晃了几晃就软软的靠在了青桐的怀里,连唇瓣上仅存的那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秦菁佯装不知情,露出一幅无辜夹杂着茫然的表情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不解道,“婗靖公主这是怎么了?本宫不过是好心扶你一把而已。” 屋子里双方带着的大小宫女足有三十几人,但是真正的知情人不过三五个,众人都被婗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由的面面相觑起来。 婗靖屋里的人中已经有人隐约觉出事情的蹊跷,但他们只以为是自家主子害人的兴致又来了,想要栽赃点什么东西到这个大秦公主的身上,不由都神色微妙的垂下头去。 婗靖疼的身子发虚,一时间连说话的力气都缓不过来,青桐生怕生出什么不该有的事情来,赶紧转头陪着笑脸对秦菁解释道,“荣安公主您莫要见过,我家公主这些天连日恶梦,晚上没有睡好,所以精神不济一时冲撞了您,您别见怪。” “做恶梦么?”秦菁看一眼她怀里奄奄一息的婗靖,心里冷笑,面上表情却显得极为关切道,“婗靖公主可别是有什么心事吧?”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其实她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变相讽刺婗靖。 “荣安公主说笑了,我家公主不过是认床睡不踏实,再加上初到此处有些水土不服而已!”青桐虽然听出来了,脸上却不得不继续做出微笑的样子,讪讪道,“您看她现在已然是困极了,奴婢先扶她进去歇着,就不招呼您了。” 此刻这帐子里还藏着他们做贼心虚的证据,示意为了防止事情败露而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她并不敢强行对秦菁下逐客令,只能用一种谦卑的近乎恳求的语气跟她打了个商量。 秦菁的目光落在婗靖的左臂上不紧不慢的扫了一眼,但见那件深色的绣袍底下已经慢慢有血迹渗出来,这才满意,于是迟疑着点点头道,“真的不用请太医过来瞧一瞧吗?” “不用!”青桐回的斩钉截铁,随即发现自己的表现过于急切,赶紧的又补充,“公主没事,应该休息一下就好,奴婢替我家公主谢过荣安公主的好意。” “那好吧,本宫还有别的事,便不打扰了。”秦菁微微的出了口气,还像是不很放心的又看了眼跟前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婗靖,道,“好好照顾你家公主!”说完便是扶着墨荷的手,转身往门口走去。 门边服侍的宫女赶紧为她打开毡门,秦菁这边前脚刚一出门便听到身后帐子里什么东西摔在地上发出的沉闷的撞击声,然后紧跟着就是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只是所有人都压抑着没敢出声而已。 秦菁的脚步微微一顿,侧目往后斜睨了眼,然后就大大方方的往前走去,一直到离那帐篷远了身边的墨荷才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小声道,“婗靖公主好像是晕过去了。” “流了那么多血,伤口还一直没有处理,她能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秦菁面无表情的开口,语气也是平淡至极,听不出半分的情绪波动的字字说道,“这不过是给她的一点小小的教训,姑且算作之前她设计皇姐受伤的回礼罢了。” 说话间她慢慢抬头去看了眼远处天边正在冉冉攀升起来旭日,金色略带着一丝晕红暖意的光线落在她清秀雅致的脸孔上,将她的眉目渲染的分外生动,竟然带着一种近乎可以称作是明艳的美丽神情,在日光下灼灼生辉,可偏偏她那眸色极冷,像是黑夜中最深的一汪潭水,波光潋滟下仿佛掩藏了很多未知的秘密,幽远的让人害怕。 墨荷一时间看的有些失神,回过神来又颇有几分心惊,她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看了秦菁一眼,见秦菁没有回头往她这边看,心里起伏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下来,跟着快步往前走去。 秦菁回到自己的帐子前,远远已经看到苏沐在等候,她脚下步子稍一迟疑就迎着他径自走了过去,苏沐急忙让到门边作揖见礼,“公主!” “嗯!”秦菁点点头,目不斜视的从他面前走过去,一边不甚在意的开口道,“随本宫进来。” 宫女上前掀起毡门,秦菁带这苏沐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苏雨紧随其后把准备好的参茶送进来递到秦菁手上,又抬头冲苏沐偷偷的吐了下舌头这才笑嘻嘻的转身走了出去。 秦菁抿了口茶,放下茶碗才抬头看向苏沐道,“说吧,什么事?” 苏沐抿抿唇,神色肃然的从袖子里掏出个三寸长的纸卷双手呈到她面前道,“公主,前两个月您吩咐奴才办的事情有点眉目了。” 秦菁闻言倒是一愣,苏沐主动来找她肯定是有要紧事禀报这一点毋庸置疑,她远以为是景帝或是蓝淑妃那边又出了什么岔子,不曾想竟是那件事。 “哦,竟然这么快!”短暂的诧愣之后她脸上表情瞬间化开,接过苏沐手里的纸卷打开仔细看了片刻,徐徐展开一个微笑,又把那纸卷塞回苏沐手里,自己重又端起桌上茶碗继续喝茶。 苏沐取了那纸卷便径自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引燃,待到那纸烧成灰烬了,才又抬头看向秦菁,微皱了眉头道,“公主觉得此怎么样?” 秦菁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像是忖度片刻才不甚在意的轻声笑道,“那件事事关重大,倒是不必急于一时,回头等本宫得空了亲自见见人再说吧。” “这样也好!”苏沐慎重的点点头,说完却也没有主动告退,而是微垂了脑袋杵在那里不动了。 片刻之后,秦菁抬头见他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就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不由的吐出一口气道,“你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题外话------ 还差一点,先更,剩下的一点稍后补上~ 第070章半章,稍后补 次日一早,草场围猎! 天才蒙蒙亮,墨荷和苏雨就带着人进了帐子给秦菁梳洗,衣服是早一个月前梁太后亲自命人为她量了尺寸赶制出来,粉蓝色底子的轻便猎装,搭配着同色的短靴,和皮毛短袄,衣服上用精细如丝的金丝银线绣着百鸟云纹的图样,灵动中又不失皇家贵气。萋鴀鴀晓 一切打点好,外面的天色才开始慢慢转亮,秦菁又简单的用了早膳,这才随着集合的号角跟众人一起走出了帐子。 苏沐早已经等在帐外,见她出来,赶紧单膝跪地见礼道,“公主!” “起来吧!”秦菁点头示意他起身却没看她,只抬头往太阳升起的地方看了眼天色,道,“都准备妥当了吗?” “是!”苏沐神色肃然的郑重点头,压了了声音回道。 秦菁闻言,唇边慢慢绽开一个笑容,点头道,“那我们就走吧,别让父皇母后他们等急了。”说完便是目不斜视的循着人声往人群聚拢的方向走去。 其实严格说来这每年一届的皇家狩猎仪式也就相当于豪门世家中那些后起之秀的走秀场,这些世家大族中出身的男子自幼便接受了最好的教育,文韬武略样样精绝,但是因为各自门第不同的关系,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的,而科举制度每三年一轮,又有很多的寒门子弟位列其中,他们想要脱颖而出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这样一来每年一度的皇家围猎就为他们提供了一很好的展示平台,历年以来他们都是在猎场上角逐,佼佼者就有可能被皇帝看重,并且得到提拔重用,从此走上仕途,当年的苏晋阳便是如此,虽然那时他已有官职在身,但这一场围猎大赛上更让他锦上添花,得到景帝的大力赞赏。 当然了,对男人而言这场围猎大赛是他们为他们提供了一个通往更高层次人生的跳板,对女子们又何尝不是?从表面上看这些贵族小姐们是得了他们父兄的荣耀前来参加皇室的盛宴,实际上却也是为她们提供一个寻觅此生良人的契机,猎场上英雄逐鹿,酒宴间美人侧目,不管是门当户对也好,情投意合也罢,总之每年的围猎场上都成就金玉良缘无数。 为了方便观看猎场上的真实情况,这一次的宴席摆在外头,侍卫们提前在空旷的草场中间搭建了一座高台,铺上红毯摆好桌椅,帝后和后妃公主们的坐席就安置在这座高台上,相对于下面的人视野要好上许多,至于其他人则仍是男女分席,分坐在高台下面,作为按照官阶品级的大小依次排开。 激昂的号角声此起彼伏,景帝扶着太后的手走在最前面带着众人走向席间,因为旧疾复发,这一天的脸色不太好,同样是受了病痛的影响,他的心情也不好,眼神沉郁,眉宇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在场的人都能明显的感觉到他身上这种森冷的戾气,不由的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其实他们各自的状况也并不比景帝要好多少,因为连日里的大事小事不断,他们自然也都受了影响,尤其连着闹了两个晚上不得安寝,每个人的眼底都透着点儿乌青,好在是有脂粉的遮盖而不是那么明显。 众人随着景帝入席之后,管海盛往前走出两步站,手抱拂尘站在高台的边沿扯着嗓子高唱一声,“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台下众人纷纷俯身跪拜,三呼万岁。 因为围猎还没有正式开始,所以女眷这边的宴会也没有开场,闲暇之余临近座位上的命妇小姐们就又聚到一块儿三三两两的说起话来。 婗靖随时大晏人,但也隶属于皇室,身份尊贵,她的位子自然是随着秦氏的后妃公主们摆在高台上面。 不同于上一次接风晚宴上容光焕发的聒噪,这一次她的出场显得异常低调,几乎是一句话也不说的扶着青桐的手跟随在众人身后的入的席,以至于很少有人注意到她,近乎被人遗忘。 因为伤口处理的不得当,夜里头她发了低烧,此时脑子里还有些浑浑噩噩的不清楚,她实在没有精力同那些人虚与委蛇的周宣,所以此时她是真的恨不能所有人都忘了她的存在,只是事与愿违,坐在一群常年忍受着深宫寂寞的女人中间,她想躲清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很快便是被人盯上。 瑜嫔是这半年来景帝身边的新宠,但其实细究起来景帝对女色并不算痴迷,所以在这样正式的场合之下她也未能得到特别的殊荣,也是按照位份坐在合适自己的位置上,巧不巧的刚好同婗靖毗邻。 之前见惯了婗靖笑眯眯的模样,此时见她如此安静的坐住,瑜嫔心里也是奇怪,就稍稍往这边挪了挪身子,待到看清她的脸色不由露出惊讶的表情道,“呀,婗靖公主你这脸色怎么瞅着这么差?是生病了吗?” 婗靖被她这一惊一乍的嚷着,顿时回过神来,她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因为身体没有恢复她的脸色的确是很不好,甚至于为了不在外人面前露出端倪,早上出门之前她还特意让青桐帮她擦了厚厚的脂粉和色彩明艳的胭脂遮掩,却不想那种从内里透出来的虚弱和苍白竟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衣袖底下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她脸上却不得不扯出一个十分活泼的笑容去面对瑜嫔道,“没有啊,可能是这几日夜里都没有睡好的缘故,休息好了就没事了。” 提到夜里的失眠,瑜嫔眼神一亮,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她四下里看了眼,见着主位上的太后、皇帝和皇后都无暇注意到这边,这才压低了声音凑近婗靖身边小声道,“前天个夜里长宁那边闹了刺客,还差点被人劫走,婗靖公主您的住处与她只隔了四五个帐篷,没有吓着你吧?” 其实若要说到夜里的动静,秦菁那边远比秦薇那里闹的要凶,只是秦菁那边虽然凶险,众人看在眼里的却只是普通的行刺事件,比不得秦薇那边连夜遭到劫持更有谈资。 这瑜嫔原也是妇人长舌,惯于背后议论,哪里想到两句话正是心情忐忑的婗靖此时最忌讳的。 “刺客?长宁公主还好吧?”婗靖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却是语气僵硬十分的勉强道,“我这两天嗜睡,白日里也昏昏沉沉的不曾出门,却不知道竟会出了这样的事情。” 为了避人耳目,昨天一天她的确是没有踏出大帐一步,所以这话也算是没有漏洞的。 “长宁公主还好,只是受了惊吓,才刚刚褪下去的高热又发了,怕是拖着她身上的伤口也不那么容易愈合了。”听到她感兴趣,瑜嫔却很开心,她用帕子掩着嘴几乎是有些亢奋的说道,随后又像是突然发现自己的语气太过轻快,赶紧垂下头去叹了口气,“要说也是长宁这孩子命苦,怎么就摊上这些事了?你说也奇怪,到现在我们这都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劫持秦薇的刺客没有抓到,而行刺秦菁的四个人又都死无对证,虽然景帝已经下了命令搜山并且彻查此事,可现在已经一天一夜过去都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浮出水面。 婗靖低下头去喝茶,掩饰住眼底隐隐浮动的心虚的之色。 瑜嫔还想说什么,就听见远处的高台上一阵气势如虹力拔山河的号角声响起,席间正在三三两两寒暄交谈的官员命妇们都瞬间噤声,都正襟危坐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景帝端坐于高台的王座之上,神色肃然的扫视一眼下面众人,回头对管海盛点道,“开始吧!” “是!”管海盛应道,转身走到高台一侧对下面等着的人招招手,示意道,“抬上来吧!” 片刻之后台下四个身穿红色侍卫服的高大侍卫,抬着一个巨大无比的托盘走上来,管海盛走上前去把马上蒙着的黄布掀开,露出里边横卧着的一张巨大的长弓。 那张弓是以黑檀木所致,做工古朴,是很寻常的样式,管海盛吩咐一声,“放下吧!”旁边便又上来两个侍卫,合力把那张弓从托盘上取下,立于地上。 历年围猎赛场上的规矩,要由景帝以这张太祖皇帝传下来的弓射出第一箭来讨个好彩头。 一切准备停当,管海盛脸上笑着回头给景帝见礼道,“陛下,都准备好了!” “嗯!”景帝沉声点点头,管海盛走上前去刚要扶他起身,可是不知怎的,他才刚起到一半,脸颊上的肌肉突然一阵痉挛,紧接着便是僵住的身子徒然一软,又踉跄着跌回了王座上。 因为他动作的幅度不大,台下的文武百官离得远了,倒是没有看清楚这上面的状况。 “陛下!”萧文皇后离得最近,自然是一切看在眼里,她第一个霍的起身走上前去扶他,见他脸色不对,又怕造出声势在朝臣中引起骚乱,便只能按捺着低声道,“皇上您还好吧?” 景帝也是有些发愣,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起身的那一下他只觉得头脑一空,紧跟着就是心口剧烈一缩,疼的居然就站不稳了,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十分惊诧于自己的身体竟会突然产生这样剧烈的不适感,突然间想起头一天心悸之症复发时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他只觉得脊背发凉,额上慢慢的就渗出汗水来。 旁边的蓝淑妃见着,眼中突然有一线极不明显的光芒一闪而过,像是隐约微笑的神情并没有在她的眉宇间停驻,便很快消失不见。 也是她垂下头去,跟其他人表现出一样的不察的神情自顾的喝了口茶。 晋天都的性格孤僻冷漠,从来不与朝臣拉帮结伙,所以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就是这样一个不合群又高深莫测的男人实则会是她蓝家安插在景帝身边的一张王牌,景帝的身体状况,包括他很多的决定都要受他的左右,今时今日便又要是他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她心里得意,不由的就抬眸往席间去寻了一遍晋天都的身影,那是个刚过而立之年的男子,眉目俊朗,脸上的线条仿若刀雕一般处处透着刚毅冷酷的味道,若是第一眼见到他的人多会以为这人不过是性情高傲的翩翩佳公子,谁能看出此人的心肠竟是黑到何种地步,手段又是毒辣到了怎样让人发指的程度,若不是她蓝家捏着他的软肋,只怕还真是轻易制不住他。 这样想着,她心里更是忍不住的得意,悄悄的回头对旁边的秦洛使了个眼色。 秦洛心领神会的与她交换了一下神色,然后抖了抖袍角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萧文皇后身后关切道,“母后,父皇没事吧?” 此时景帝已经瘫在椅子上有一会儿了,虽然与蓝淑妃之间有嫌隙,但萧文皇后到底是个宽厚善良的人,她倒是没有把那种情绪迁怒于秦洛身上,此时也没有多想,只是皱着眉担忧道,“你父皇好像是旧疾发作。”她说着便是看向景帝道,“皇上,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围猎开场的时机是有讲究的,景帝缓了这么会儿,虽然没有觉得情况有所好转,还是勉强摇摇头抬手制止了她,他吸了口气,想要再起身,秦洛看着他额上滚下的冷汗,赶紧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道,“父皇您不舒服就不要动了,今年的这一箭让儿臣替您射吧!” 台下文武百官都在巴巴的看着,其实这个开局也不过是个形式,既然他身体不适,让自己的儿子代劳也是无可厚非的。 景帝看看秦洛,又抬头看了眼那张弓,那弓身足足与他这样一个成年人的身高平齐,秦洛不过一个九岁的孩子,只怕是轻易不得操控的,到时候万一有什么岔子,免不了要在人前出丑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病痛还是因为忧心,景帝的眉心早已拧出了蹭蹭的的的疙瘩,他还是再次尝试着想要去拿那张弓,可是稍一动作心口就疼的厉害,一口气压着仿佛要将他的呼吸都夺了去,所以身下动作的幅度还没有进入众人的视线就已经虚弱的重新跌了回去。 因为景帝抬举,晋天都的座位被安置的很靠前,他在旁边看着,收到景帝投过来的求救般的眼神,才是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权作示意。 出门之前他已经提前郑重的告诫过景帝,这几日他因为肝火大旺而动了心脉本源,切忌着急上火,权衡之下不得已还是对秦洛点了点头。 071睚眦必报 秦菁策马疾驰,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不消片刻已经来到景帝他们落座的台子前面。豦穬剧晓 她利落的翻身下马,快步走上高台,彼时所有的人都还处于惊吓当中没有回过神来,景帝由众多的侍卫护卫着半跪在地板上,一手死死的按住心口的位置,面色铁青,十分的不乐观。 秦菁趁乱排开众人走上前去扶起景帝,皱眉道,“父皇您还好吧?需不需要诏太医?” 秦菁就势握住她的手臂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显然是已经缓过这口气,但是他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什么也没说,先是循着方才秦菁羽箭射过去的方向看了眼那只被钉在华盖支杆上的苍鹰尸体。 蓝淑妃敏锐的察觉到他目光的落点,不由的胆战心惊,突然扭头对旁边愣着的侍卫怒声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那东西收拾了!” “是!”侍卫领命,赶紧过去放倒华盖,去取那苍鹰的尸体。 这边梁太后也刚刚回神,扶着孙嬷嬷的手急忙的走过来,一把握住景帝的手,看着他的脸色十分的不放心,“皇帝,你要是身上不舒坦今儿个就先散了!” 围猎可以另选日子,一国之君的身体才是最打紧的。 梁太后此言一出,文武百官马上纷纷附和,让景帝以龙体为重,不必过分勉强。 景帝神色默然的往台下扫了一眼,最终却是不为所动,只盯着高台另一端那两个正在处理苍鹰尸体的侍卫的动作,沉着脸一语不发。 这边梁太后抚着胸口定了半天神,抬头便是用手掌把秦菁的两手都死死的握在掌中,语带感激道,“荣安,这一回可是多亏了你,你父皇这要是有什么闪失,哀家这把老骨头只怕也是要就此跟着他一起交代了的。” 景帝虽不是她亲生,但却是从一出生就被她养在身边的,几十年他们母子间的感情可谓十分深厚,所以梁太后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完全全的真情流露,甚至于眼角都微微有些润湿,可见刚才那一幕定然是把她吓坏了。 旁边的孙嬷嬷怕她失态,赶紧的递了帕子过去,提点道,“太后,这外头风大,小心被沙子眯了眼。” 梁太后笑笑,接过那帕子试了试眼角,手里还是死死的攥着秦菁的十指不放。 秦菁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微微定住片刻,随后便是谦逊的默默垂下眼睫,软声道,“皇祖母切莫要说这样的丧气话,孙女是听说大皇姐那边不是很好就去看了她,故而过来迟了,方才见那情形也是吓坏了,只是情急之下一时侥幸,但好在有惊无险,父皇并无损伤,这才是大秦的福气,也是孙女的福气。” 她的不居功,反而让梁太后越发赞赏,握着她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旁边的秦苏一直混在人堆里冷眼看着,因为彼此间没有祖孙感情,所以梁太后看不上她们母女的事儿她平时也甚在意,就只每次一看到那老太婆和秦菁之间言笑晏晏的场面就会觉得分外刺眼,忍不住的就想进去搅和一二。 秦菁刚刚救了景帝,眼见着又要大出风头,可这份功劳她却是不能看着她那么顺利就领走的。 面上讽刺一笑,秦苏突然笑着开口,略有些感慨道,“是啊,二皇姐你真是好福气,这么凑巧就化解了父皇的燃眉之急了,当真是我们大秦的有功之臣。”话里带刺,语气明显的泛酸。 秦苏但凡开口,十次有八次都是要针对着秦菁找晦气去的,萧文皇后不悦的微微蹙眉,肃声道,“华泰,皇上和太后都刚刚受了惊吓,你又在这里胡言乱语的说些什么?” 秦苏却不买她的账,只是牵动唇角微微露出一点冷酷的笑容看着秦菁,道,“我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皇姐你的出现未免太巧合了些吧?” 秦菁破空而来的一箭刚好救了景帝的命,而且还是在那样惊险的情况之下,哪怕是稍有差池都有可能要了景帝的命。 若是秦菁刻意设计了这场戏想要在景帝面前邀功,这样的计划未免太冒险了些,委实是犯不着的,且不说要在景帝的眼皮子底下布下这样一个局她做不做的到,从身份上讲她只不过一个注定与大位之争无缘的公主,实在是没有必要为了讨好景帝而做下这样的功夫的。 只是华泰公主这话明明白白就是这层意思,万一就这么被她顺理成章的反咬一口,那么荣安公主方才救驾的功劳指不定会不会变成祸患。 台下的文武百官连带着命妇小姐们都被她们之间这种突生的诡异气氛震住,谁也不敢多言,只是面色紧张的看着。 秦菁却像是根本听不到秦苏眼下深意,只是面色和煦的笑着淡淡说道,“皇妹你的话,本宫听不懂!” 两个人,四目相对,彼此眼底水火不容的颜色自然是逃不过彼此的眼睛的。 旁边的蓝淑妃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突然一转身就面向景帝跪了下去,声色俱厉的控诉道,“皇上,今天这事儿真的是太蹊跷了,好端端的这弓弦怎么就会断了?还把洛儿伤成这样,臣妾就洛儿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有什么三长两短,臣妾也是活不成的了,请皇上怜惜我们母子,定要彻查此事还我们一个公道。” 她说的声情并茂,并且越来越激动,到后来眼泪就制不住的流了下来,脸上表情却是一半可怜一半愤恨,拿捏的十分精确。 这蓝淑妃在景帝面前演戏的功夫从来就是一流,但眼下景帝的决定却不是她能轻易左右的。 彼时侍卫已经把从伞柄上取下来的苍鹰尸体连带着插在它脖子上的箭一并送到景帝面前,景帝捏起那鸟头看了看,终于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面前的蓝淑妃声泪俱下的跪着,模样楚楚可怜,他的目光移到她脸上停顿片刻,脸上却是一片阴云密布不带半分感情,最后,还是不置一词的扭头看向秦菁道,“荣安,你说呢?” 他只道“你说呢?”却不直言是对今日这整个事件的看法还是只单对蓝淑妃的一番控诉。 “有父皇在这,什么事也轮不到儿臣来多言。”秦菁面色平静的笑了笑,停顿片刻才侧目扫了一眼跪在旁边的蓝淑妃,转而对景帝道,“不过淑妃娘娘心思缜密,她能这样想,大约也是有迹可循的,父皇若是肯恕儿臣妄言之罪,儿臣可否同淑妃娘娘说两句话?” 先是弓弦折断,再是莫名其妙的遭到一只畜生的袭击,即便蓝淑妃不说,景帝的心里也是不能平静的,只不过他却是没把这事儿联系到秦菁身上,因为—— 她犯不着。 方才开始他就一直在观察这个女儿的一举一动,但见她神色自然举止从容,并没有半分心虚或是慌乱的迹象,在这样的场合之下毕竟十分难得。 他的目光沉了沉,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秦菁福了福身,算作谢礼,然后她转身,款步走到侍卫手里扶着的那把巨大的长弓面前仔细看了看,那弓弦并不是从中间断裂,而是其中一头的固定在弓身上的地方整个脱离出来,表面上是没有任何人为的迹象,当然,苏沐做事她向来放心,也必定是不会给人留下任何的把柄的。 她的手在那弓身的纹路上不紧不慢的摸了摸,然后才是似笑非笑的向蓝淑妃看过去一眼道,“淑妃娘娘的意思是有人在这把弓上做了手脚?” 蓝淑妃的愿意是向景帝告状,不曾想景帝非但不理还把这事丢到她跟秦菁之间让她们自己解决,她心里不忿,这种表情自然而然就从连流露出来,冷哼一声道,“好端端的弓弦说断就断,还偏得赶在洛儿拉弓的时候,这不是明摆着有人看不上我们母子有意陷害吗?” 在这宫里,最忌讳秦洛的人莫过于萧文皇后母女,蓝淑妃的话虽然没有挑明,但她看着秦菁的那种凶神恶煞的眼神已然完全表达她心里的意思。 秦菁看着她这一副表情也不甚在意,她弯身捡起地上半搭的弓弦捏在手里,气径自说道,“这张弓是先祖皇帝留下来的,传承至今已经整整七百年,历经我秦氏二十四位帝王之手,只就父皇已经操持它将近二十载,人人用来都得心应手,万无一失!” 她的语气平静,不带任何感情的陈述了一个事实,蓝淑妃听得云里雾里,显然是不明白她意欲何为,但是台下的人堆里蓝玉衡的眉头却已经死死的皱了起来。 因为在秦菁突然提起太祖皇帝的时候他心里就突然有了种微妙的震慑感,恍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只是他虽然有所顿悟,但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却是没有半分插嘴的余地,最终也只能死死的攥着袖口远远的看着。 果不其然,秦菁话到一半便是停顿下来,之后她像是略微惋惜的深深叹了口气,再看向蓝淑妃时突然目光一厉,冷声道,“本宫也想问问淑妃娘娘,怎么今时今日,又是这大庭广众之下,一经了二皇弟的手,反而就会出了岔子?” 太祖皇帝是以马背上得天下,十分崇尚武功之道,早年他四处征战常年驻守军中尤擅骑射之术,后来平定四海荣登大宝之后仍好此道,每年三月都要亲自主持围猎,更是命人特意制作了这把巨弓,世代相传,作为围猎场上皇室荣耀的象征。 这把弓的外表虽然看似平凡无奇,但其中六种原料干,角,筋,胶,丝,漆都是经过百般筛选,择以最上乘的材料备用,制作工艺上更是讲究讲究,现在冬天做弓干,待到来年春日浸治角,治筋则要选在夏天方能保证品质,秋日一到再把以上三者以丝、胶、漆合起来做成弓体,转而入冬之后把弓体放置于弓匣之内定形,下一个春天再装上弓弦检验,前后算起来这张弓足足花费了百名能工巧匠整整三年时间才制作完成,从弓身道弓弦,每一处细节上都挑不出半点瑕疵,十分的坚固牢靠,而且从太祖皇帝上手传下来这么些年,一直都是由专人负责保管,不曾出过半点差池。 换而言之,这弓过了历任皇帝的手,全都是万无一失的,怎么偏偏今时今日落到秦洛手里就出了这样的岔子,伤了他自己不说,还险些连累景帝为那只发了狂的苍鹰所伤,这整个事件联系起来说明了什么? 秦洛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人选,所以他没有资格来用这张弓?还是—— 这个孩子原就没有天子之分?所以太子皇帝英灵现世给了他们警告? 景帝的脸上不由勃然变色,蓝淑妃却是急了。 “荣安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柳眉倒竖,满脸怒容的横了秦菁一眼,几乎可以说是气急败坏的怒声道,“洛儿也是受害者,你没看见他也受伤了吗?” 秦菁面无表情的扫了秦洛一眼,秦洛却是与蓝淑妃此时气急败坏的情形大不一样,那个孩子只是紧紧的攥着拳头,使劲低垂着脑袋,单从样子上看倒像是吓坏了,不过秦菁却不这么认为。 景帝动了怎样的心思她自然是知道的,而这也正是她布下这个局的目的,因为拿捏秦洛的个性她料准了对方必定会在今天的猎场上当着大晏使臣的面而有所行动,进而向付太后证明她与他们合作是有前途的,所以她就将计就计偏偏要让景帝对秦洛起疑,让他们计划的效果适得其反。 当然了,为了不让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秦菁是断然不会在明面上让景帝看出她的真实目的,所以此时她便只是微微一笑,不愠不火的看着蓝淑妃,字字铿然道,“二皇弟伤了,父皇和皇祖母自然是心疼的,只是此时此刻,父皇莫名受了那只畜生的袭击,淑妃娘娘你不关心父皇是否受到惊吓,身子可有损伤,却口口声声偏要说是有人在那弓上做了手脚是何道理?” 她不提那张弓弓弦断裂的暗示,只把矛头指向蓝淑妃的主次不分。 景帝的心悸之症若要发作起来是万分凶险的,方才蓝淑妃情急之下就只顾着维护秦洛,却是完完全全没有把景帝放在心上。 其实在刚才的那种情况下,这台子上面二十余位后妃公主全都被吓傻了,根本就没有人能想到景帝,不提也便罢了,偏偏秦菁咬住她不放。 “你——”明知道秦菁是刻意针对她,但因为事实她也无从反驳,蓝淑妃气的手脚发抖,指着秦菁却说不出话来。 秦菁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由惋惜的叹了口气,转身扶着景帝坐回王座上,她站在他身边,一身红妆似火,脸上神情,桀骜间却带了种说不出的冷酷味道居高临下的望着蓝淑妃,一字一字清晰无比的继续说道,“方才若不是二皇弟一箭射偏激怒了那畜生,它又怎会恼羞成怒冲上高台想要袭击父皇?如果淑妃娘娘你非要认定说是有人在弓弦上做的手脚,害的弓弦折断伤了二皇弟,照你这么说,本宫是不是也该问问,既然那弓弦已然折损,为什么好巧不巧二皇弟的箭别的地方不射,偏偏还能在最后关头去惹了那畜生,引得它向父皇发怒报复?” 方才那只鹰鹫的举动的确是蹊跷的很,秦洛的箭能在最后关头射伤它可以被理解为巧合,可在场的那么多人,为什么它别人都不找,偏偏盯紧了景帝不放? 秦洛是故意的?还是其中别有隐情?这样谋害君上的罪名压下来,一旦坐实,秦洛这一生的前程就彻底断送了。 “荣安,你不要血口喷人!谁知道那只畜生发的什么疯,竟然会突然袭击皇上。”蓝淑妃记得一声冷汗,再也顾不得许多,膝行爬到景帝面前,哭诉道,“皇上,洛儿不过是个孩子,他的心性您的知道的,不过是为了替您解忧才提出愿意替您拉弓,不曾想荣安却是这样的居心叵测,竟然这样的污蔑他?皇上您明察秋毫,一定要还我们母子一个公道啊!” 这个蓝淑妃,真是蠢的有够可以,秦菁分明就是故意在激她,她却马上就顺了别人的心意当众把事情闹到栽赃陷害的层面上来,殊不知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这样打景帝的脸,分明就是不给自己台阶下。 蓝玉衡死咬着牙关,恨铁不成钢的瞪着高台上蓝淑妃期期艾艾的背影,虽然明知道不妥,终于还是忍无可忍的上前一步,跪下去微笑着说道,“皇上,娘娘她只是一时情急又护子心切才表达错了意思,方才的情形大家都看的分明,只是弓弦骤然断裂二皇子手下失了准头才留下祸患,而且那张弓也一直都是由专人负责看守,是断断不可能被人做下手脚的,依微臣所见,应该只是放置的年岁久了才导致的弓弦松动,又不巧被二皇子拉断,说到底不过是场意外而已。今日围猎大赛是钦天监千挑万选出来的好日子,还请皇上网开一面,饶恕娘娘的口头之误,切莫耽误了吉时。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始终面带微笑,十分的镇定真诚。 蓝淑妃没有料到蓝玉衡会站出来,而且字字句句都在编派自己的不是,她一时震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扭头用一种看怪物似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外甥,气的眼眶充血,几乎要背过气去。 ”皇——“正如蓝玉衡所想,他这个姑母的确是空有一副好皮囊,内里半分的智慧都没有,他刻意的说了那么多,为的就是拖延时间好给她足够的时间想明白一切,以便做出正确的决定来善后,不曾想到了这个时候蓝淑妃还是执迷不悟,还在一力妄想把这黑锅栽到秦菁的头上。 他的心里压着一口火,恨不能爬上高台去堵住这个疯女人的嘴,正在郁结之时,却见着蓝淑妃旁边一直静立不动的秦洛突然上前一步,直挺挺的跪倒了景帝面前。 ”父皇!“他适时地出声打断蓝淑妃的话,在蓝淑妃能够有所反应之前已经一个响头重重叩在景帝的脚下,坚定说道,”父皇,儿臣知错,今天的一切都因儿臣而起,是因为儿臣学艺不精又操纵不当,才折损了先祖皇帝留下的宝物,又害得父皇受惊,皇祖母心里不痛快,请父皇责罚儿臣,治儿臣的大不敬之罪。“ 秦洛此举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不仅是蓝淑妃,就连秦菁也是一时错愣的站在原地,神色复杂的看着脚下匍匐着的这个表情坚毅,具体的体的孩子。 人群之中,唯有蓝玉衡的脸上最为正常,他如释重负的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蓝淑妃吃惊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此时已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根本想不明白秦菁步步为营的算计,自然也不会知道,原本解决这件事最好的办法便是让秦洛主动站出来认个错,所有的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不了了之,也或者更确切的说她的心思太过歹毒,找到机会就不管不顾的想要打击萧文皇后母子,完全的考虑不到这样急功近利的后果。 秦洛站出来,景帝也着是有些吃惊的,但是很快的,他心里的感觉就变了,因为—— 秦洛是他的儿子! 他能这样的识大体,这样的能屈能伸,这个孩子的确是十分乖巧的。 之前因为受惊而积累下来的怒气在景帝心里慢慢散尽,最终他起身亲自扶起秦洛,叹息道,”都起来吧,今天的事不过是场意外,以后谁都不准再提。“说话间他并没有再多看秦洛一眼,而是径自走到高台边上,俯视着脚下的文武百官,声音沉稳肃然的说道,”既然今日的彩头已经被荣安射下来了,就正式开始吧,草场围猎,素来角逐的都是真豪杰,众卿不必拘泥,大可以放手一搏,胜出者,朕必有重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再次伏地跪拜,景帝已经无心再看,挥挥手径自转身回到王座上坐下饮了一杯酒。 管海盛站出来宣布了比赛的规则,无非是同往年一样,参赛者自主行动进到前面的树林和操场里捕杀猎物,以最后猎获猎物最多者获胜,当然了,历年也都会设一个特殊的彩头,能够猎获者才是真正的佼佼者。 不过与往年不同,今年景帝特意命人放进林子里去的是一只北川雪狐,据说此狐是月前北川的猎户进献的珍品,毛色雪白没有半点瑕疵,性情上更是机敏狡猾,当初是十几个猎户埋伏在雪川之地五天五夜才将其抓获的。 随着号角声响起,参赛的男子们都利落的爬上马背,一时间只听见马蹄轰鸣,眼前杂草乱飞连成一片,浩浩荡荡的马队很快便是疾驰而去,飞快的消失于远处的连天的草场上。 男人们都去了猎场上角逐,此时宴席间就只剩下命妇小姐们和一些骑射功夫拿不出手的文官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吃酒闲聊。 经过之前的事,景帝的精神就不是太好了,向着前去参赛的众人至少也得是要过午才回,他也经不住梁太后再三的规劝,终于由萧文皇后扶着先行回到王帐休息。 梁太后年纪大了,在人前也懒于管事,经常参加宫宴的命妇小姐也都摸透了她的脾气,所以并不是很拘谨,一时间整个席间的气氛倒是十分的活跃和睦的。 自从秦菁出现以后婗靖就一直暗暗的盯着她,她总觉得秦菁今日特意把她找来是要有后招的,可是又拿不住对方的真实想法,心里就一直未能平静下来。 这边萧文皇后不在,秦菁被梁太后拉过去陪她坐着说话。 席间其他的小姐们都很规矩,四公主秦茜的性子却是耐不住的,她四下里观望一圈,秦薇因为伤势未愈自然是不能来的,而秦苏那边也因为刚刚吃了秦菁的瘪,心里极不痛快的冷着一张脸,秦茜也不敢去招惹她,犹豫半天之后还是冒着挨梁太后冷眼的风险悄悄的凑过去扯了扯秦菁的袖子。 秦菁回头看见是她,不由的笑了笑,把她从椅子后面拉出来,拽到梁太后面前道,”你这丫头,是不是又有什么鬼主意了?躲在后面做什么?“ 秦茜低头扯着衣角扭扭捏捏的偷偷看了梁太后一眼,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屈膝道,”孙女给太后请安来了!“ 这个孙女年幼贪玩,梁太后看着她言不由衷的样子,无奈的笑了笑,扭头对秦菁道,”哀家看她是坐不住了想找你一块儿去疯,正好哀家也这也有些累了,你就随她去吧。“ 秦茜本以为至少是要受梁太后的梁太后的一顿数落的,见她如此通情达理一张小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也忘了惧怕她,上去抱着她的胳膊娇嗔的摇了摇道,”谢谢皇祖母,我就知道你是最疼我的!“ 说完便是一把拽了秦菁的手就拉着她下了台子往旁边人少的地方跑去,她的性子活泛平日里又贪玩,活动的多跑的也快,可是秦菁被她拉着没跑几步就已经有些腿软的喘不过气来。 ”永乐!“无奈之下,秦菁只能强行甩开她的手,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秦茜飞快的跑回来,看着她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模样,就叉着腰大笑起来,道,”二皇姐你怎么跟大皇姐一样娇弱?跑两步而已,就喘成这样!“ 秦菁白她一眼,没好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拉我过来做什么,你若再这样取笑我,我可走了。“说着便是作势要往回走。 ”哎,皇姐别走!“秦茜见状马上急了,提着裙子快爬两步,张开双臂拦在她面前,脸上神情有些尴尬的看着她咧了咧嘴,小心翼翼道,”皇姐你真的知道我找你做什么吗?“ 秦菁看着她面红耳赤的模样不由失笑,脸上却是故意做严肃了表情,仿佛很有些为难,”我怕我要是带着你一起疯,父皇会恼了我的。“ ”父皇又不在,要不我们不骑马了,皇姐你教我射箭好不好?“秦茜生怕她拒绝,赶紧拉着她的胳膊求道,说话间却是两眼放光像是期待的很。 秦茜的个性天真烂漫又贪玩,她会这么神秘兮兮的拉着自己出来,秦菁当然明白她是打的什么注意。 因为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做她其实是没太有心情跟着秦茜一起疯的,但是回头看一眼那台子上虚与委蛇的一群人也觉得乏味,想了想便是点头道,”那好吧!“ ”好啊好啊!“秦茜见她答应,当即高兴的手舞足蹈,拉着她往旁边的练靶场走去。 这边的练靶场是这几天暂时搭建起来的,本来是供那些世家公子无聊的时候互相比试消遣用的,靶位都设的比较远,管事的见到她二人过去,马上安排人把靶子移近了一半的距离,又取了两张女子用的小型弓弩送过来。 秦茜显得很兴奋,秦菁手把手是指导了她一些拉弓放箭的要领,她就自己带着弓箭在一旁练习,秦菁站在这边侍卫为她临时支起的遮阳华盖下,手捧茶碗惬意的看着。 这片练靶场的位置刚好在猎场宴席那座高台的西南方向,婗靖的座位那里只要往后侧目便能看见这边的情形。 因为疑心生暗鬼,她一直都密切注视着秦菁这边的动静,可是秦菁这边连续过了一个时辰都没有任何的异样,她渐渐便有些安奈不住,就连偶尔应付着瑜嫔的两句话也时常会忘了反应,就在她马上要按耐不住的时候,突然看见秦菁身边的那个冷面侍卫从远处打马过来,像是很着急的模样快速奔到秦菁面前,凑近她耳边神色凝重的说了些什么,之后秦菁端着茶碗的手就突然顿住,紧跟着她又像是做贼心虚似的抬眼去看了看远处正在练习射箭的秦茜,大约是确定对方并没有注意到她,这才匆匆放下茶碗带着那侍卫两个一前一后打马往远处那树林的方向快速离去。 婗靖在直觉上觉得她是要去见什么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前天晚上在树林里的事,她心里紧跟着灵机一动就想到了付厉染,因为在这整个猎场上她实在想不出有第二个人会需要秦菁做贼一样非得跑到小树林里去见的。 难道秦菁这个死女人竟是跟小舅舅有约吗? 婗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神色一厉霍的站起身来,因为动作太过剧烈连带着打翻了手边的茶盏,裙摆上都跟着湿了一片。 旁边的瑜嫔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递了个帕子给她,道,”公主你小心些,衣服都湿了。“ 婗靖猛然察觉自己失态,但是想到付厉染她也完全顾不得了,忙是对瑜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没关系,我回去换了!“说完也不待对方反应便是头也不回的快步下了台子。 瑜嫔看着她的背影颇有些莫名其妙,唇边玩味的笑了笑,却也不再理她,转而去同另一侧的其他嫔妃继续交谈起来。 这边秦菁带着苏沐打马看似火急火燎的正往林子的方向靠近,脚下却故意不动声色的放缓了速度,苏沐一边前行一边敏锐的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突然目光一敛,沉声提醒秦菁道,”她跟来了!“ 秦菁稍稍侧目,以眼角的余光看过去,果然就见婗靖孤身甩掉了所有人远远的追着她们跑过来。 她唇边缓缓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笑容,扭头对苏沐使了个颜色,道,”你去引开她!“说完,便是厉声一喝,用了全力策马而去。 身后的婗靖远远的见着她突然撒丫子狂奔便直觉道对方是发现了自己,当即也是打马狂追,可是不曾想跑到半途却被折返回来的苏沐冷着脸拦了下来。 ”六公主请留步!“苏沐的声音跟那张脸孔一样,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 眼前着前面秦菁的身影已经快要脱离视线,婗靖心里恼恨,自然不会跟他客气,怒斥一声,”你这狗奴才算什么东西,敢挡我的路!“紧跟着便是一鞭子朝苏沐脸上甩去。 苏沐侧身闪躲,她便借机错开他,向着秦菁的背影狂追而去,因为是尽了全力的,后面等到苏沐反应过来一时半会却再拦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跟秦菁一前一后进了树林。 引起秦菁是先她好一会儿走的,进了那树林之后婗靖便没有再见到她,她心里着急也就顾不得许多,便是循着那条小径一路小跑的往林子深处一路找去。 因为是皇室划分出来的私家园林,这片林子里鲜有行人出入,不多久小径的痕迹就慢慢模糊找不到明显的路了,婗靖却不管,只是横冲直撞的在林子里绕来绕去的试图寻找秦菁的足迹,最后走来走去却无意间走到了前天夜里付厉染接应她的地方,此时地上的篝火早就熄了,只剩下一堆青灰色的灰烬。 这么这么久都没见一个人影,她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刚刚打定主意要回去,却听见身后一道很深的浅笑声道,”婗靖公主这么锲而不舍的追过来,是在找本宫吗?“ 婗靖心头一惊,马上调转马头看过去,不知道怎的,秦菁竟然从她身后的灌木后头打马款步走了出来,嘴角含笑,面目清明。 看到她骤然出现,婗靖先是一愣,但见对方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紧跟着却是两眼一瞪,恍然大悟的怒声说道,”你是故意引我到这里的?“ 秦菁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打马上前两步,停在她面前十步之外,只是低头把玩的手里的马鞭却不回答。 四下里的空气显得格外沉寂,头顶树木的影子疏疏落落的压下来,地面上印着的那一星半点的薄弱的阳光就衬托出此时这周遭气氛的阴沉冷肃。 婗靖只觉得头皮发麻,她壮着胆子四下里偷偷打量一边,总觉得周围那些凸起的灌木丛里有丝丝诡异的味道散发出来。 秦菁不说话,她却不能一直的跟她这样耗下去,不得已,她只能再度打破沉默,怒声道,”我没有时间跟你在这里耗着,既然你费尽心机把我引到这里,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有什么事?“秦菁轻声一笑,眼底却是冰凉一片没有丝毫的笑意的定定的望着婗靖,一直看的她心里发凉才是字字森两的说道,”婗靖公主您不会这么健忘吧,前两天可不就是在这林子里,拜你所赐,我皇姐可是伤的不轻呢!“ 原来还是为了秦薇!不过因为知道了她要拿秦薇身上的东西作为和付厉染谈条件的筹码,现在婗靖倒不觉得秦菁会对秦薇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她觉得那两个女人之间大抵也就是同她自己在大晏宫中的那些姐妹一般貌合神离互相利用而已。 这样一来她心里原来的忐忑倒是平复不少,脸上冷冷一笑,再看向秦菁的时候反而多了几份鄙夷,道,”对啊,那马鞍上头的手脚是我做的,说来也是她命该如此,其实当时我也只是偶尔路过马场听到那里的管事说起那匹马是公主殿下的,我原以为是她,就让人偷偷的做了点小动作,后来等到出事才知道那马是你的,可偏偏那个女人活该倒霉,还是让她给撞上了。“ 想到这事儿婗靖就忍不住的的发笑,真是所谓的无巧不成书,当初听说是秦菁的马出事她还吓了一跳,后来得知阴错阳差还是达到了她预期的目的才跟着有所释然。 所以秦菁跟白奕的推断是对的,这件事的确是婗靖所为,而这个阴错阳差的契机也很好的解释了当初事发之后她为什么会是那种震惊的仿佛见鬼的表情。 只是秦薇与她无冤无仇她却三番两次的下次毒手,真是让人发指。 秦菁心里虽然奴役翻腾,脸上表情却无半分痛惜,只是仿佛很好奇的皱了皱眉道,”这件事好像不应该是在付太后的计划之内吧?“ 付太后想要从秦薇身上得到龙脉的下落就断不会先下狠手去伤及她的性命,反而极有可能是因为婗靖的个人原因而动的手,毕竟—— 从此一次见到秦薇的时候她的恶意就是写在脸上的。 ”对啊,是我做的,我就是看那女人不顺眼,要不是后来知道母后留着她还有用处,我早就挖了她的眼珠子喂狗了!“秦菁这么一说婗靖倒也不否认,她脸上露出憎恶甚至是有些嫉恨的表情,紧跟着却是神色一变对着秦菁露出嘲讽的笑容道,”怎么,你是看不过要替她讨公道吗?“ 秦薇的公道自然是要讨的,只是对于婗靖这种人,方式却是要变一变的。 ”你们俩的事,我为什么要管?“秦菁无所谓的笑笑,就在婗靖准备松一口气的同时她却突然目色一寒,徒然冷下脸来字字怎两的说道,”可是婗靖公主你折损了本宫的一匹良驹,这笔账怎么可能一笔勾销?“ 秦薇好歹是她皇姐,她若是为此跟自己过不去还勉强有迹可循,为了一匹马?为了个畜生? 婗靖有点想笑,但是看着秦菁脸上半分不掺假的冷酷表情她又完全的笑不出来,震惊之下几乎是尖叫着脱口嚷出来,”你说什么?“ 秦菁怕她听不清楚,便打马往她跟前凑上去两步,深入的再说一遍,”婗靖公主你远道而来,又是我父皇视为上宾的贵客,你我之间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你看谁不顺眼,甚至于你要算计谁,都与我宫没有关系,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拿我的东西做你整治人的工具,本宫这样说——你可是听明白了?“ 婗靖的眼睛瞪得老大,看怪物似的看了她半天,最后却是觉得以她这样的理由连那些威胁的话都不可信了,心下放松之余她鄙夷的撇撇嘴往旁边别过头去,”神经病,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婗靖公主冰雪聪明,怎么会听不懂本宫的话?“秦菁的态度却依旧十分认真的看着她道,声音也跟着愈发冷酷,”那匹马我可是养了很多年,喜欢的紧,断没有白白折在你手中的道理,你动了我的马,是不是该给它抵命?“ 婗靖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逼到死角,她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个疯子,根本不能跟她用正常的理论交流,精神几欲崩溃之下,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手抱住自己的耳朵凄声的叫嚷道,”秦菁,你这个疯子!“ 秦菁闻言便是笑的越发的肆无忌惮,她的眼睛明亮定定的望着她,然后红唇微启的轻声道,”你错了,更疯狂的事你还没有见识到!“ 婗靖被她眼中这种诡异的表情吓得脖子后面汗毛倒数,她突然四下里扫视一眼,像是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惊惧的往后褪去,摇着头坚定的说道,”你不敢动我,如果我有什么损伤,母后一定不会跟你们大秦善罢甘休的,一旦两国开战,势必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你敢吗?“ 秦菁闻言却是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骤然笑了起来,不甚在意道,”随便啊,生灵涂炭跟本宫有什么干系?血流成河流的是本宫的血吗?怎么本宫以前倒是不曾发现,婗靖公主你还有这般普度众生的好心肠,真真是难得的很呐。“ 秦菁的话其实正是婗靖的真实心理写照,她们这些王室公主,生来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醉生梦死的日子,只要国不破,家还在,她们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富贵前程,又有谁是将那些贱民百姓的生死真的看在眼里的? 婗靖的目光落在秦菁的脸上很仔细的过了一遍,在找不出任何端倪的情况下,她突然意识到对方的话都是真的,并不存在任何恐吓或者刻意夸张的意思。 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她突然畏惧的拉住马缰往后推出去两步,秦菁更是不依不饶的打马往她跟前凑去,脸上笑容越是明媚眼底的冷色便越是冰冷,字字低沉却清晰的说道,”就像没有人知道害我皇姐受伤和掳劫她的人都是大晏的六公主一样,今天如果你在这林子里被什么野兽撕成碎片,又跟本宫有什么关系?“ 婗靖身子剧烈一阵,险些就要腿软的从马背上落下来,她强打着精神梗着脖子同秦菁对视,生怕因为自己一时表现出来的怯懦就给人留下可乘之机的颤声道,”你不用吓唬我——“可是话没说完她已然是觉得同秦菁再交流下我去自己也会发疯,于是当机立断的一甩马鞭扭头往林子深处怒跑去。 秦菁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也不去追,只是目光一寸一寸的慢慢冷了下来。 苏沐从旁边的树后走出来,提醒道,”公主,是时候回去了。“ ”嗯!“秦菁点点头,往婗靖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道,”这里交给你了!“ 说完便是调转马头,打马往林子外头走去。 回去的时候秦茜还在孜孜不倦的练习,秦菁只道自己是去如厕,她也没再多问。 两人又练习了一会儿,忽而听见宴会那边一阵骚乱,原本应该正在休息的景帝竟然带着大队的禁卫军快步走了过来。 ”好像是出事了!“秦茜狐疑的看了秦菁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神色也迎着景帝走过去,去了才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永安侯郑硕一家违抗圣旨,竟然私自逃逸了! ------题外话------ 万更万更~ 072婗靖被劫 此时距离围猎开始两个时辰已经过了,参赛的男子们也都带着各自的猎物陆陆续续的折返,只是眼前的场面已然是不再适合论功行赏,所有人都静悄悄的站着,不置一词。豦穬剧晓 秦菁和秦茜两人一前一后刚刚回到台子上,陆贤妃已经迫不及待的一把握住秦茜的手,神色焦灼的责难道,“你这丫头,又跑到哪里疯去了?” 秦茜吐吐舌头,不好意思的回头看了秦菁一眼,然后就抱着她母妃的胳膊讨好的撒起娇来,道,“我闷嘛,所以就跟皇姐一起去旁边走走了。” 看着女儿天真的笑脸,贤妃也不忍心真的跟她置气,只是摇摇头嗔她一眼,告诫道,“这些日子里头不太平,可不要再四处乱跑了。” “好了好了,母妃我知道了。”秦茜显然是听不进去,回头仍然是去扯秦菁的袖子,冲她眨着眼睛小声道,“皇姐,改天我还去找你玩。” 秦菁看着她笑起来弯弯的眼眸,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最终也只能无奈的冲她笑笑。 景帝和梁太后各自坐在座位上,都是神色凝重,脸上颜色十分的不好看,尤其是景帝,明显是动了肝火,便是这样不声不响的坐着也能见着额上青筋隐隐在皮肤底下一下接着一下的跃动不止。 秦菁悄声走过去,在萧文皇后身边站定,伸出一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头上,轻声问道,“母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文皇后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回头看见是她神色也不见缓和,只是忧心忡忡的对她摇了摇头道,“方才你父皇正在帐中休息,突然有巡逻的侍卫去通禀,说是发现永安侯帐子外头把守的禁卫军被人杀了,等到他们冲进去查看时,永安侯却是不知所踪了。” 之前随意有秦薇身边的姚女官站出来一力指证郑硕设计谋害秦薇的罪名,但因为证人隋安一直没有找到,再加之没有进一步的证据能够定郑硕的罪,不得已景帝只好下令先行将他一家老小软禁起来,本来是想等着打发了大晏的使臣再行处理,却不曾想郑硕竟敢罔顾他的圣旨,趁着今天狩猎之机营中的守卫松懈杀了侍卫逃走了。 且不说他谋害皇室公主的罪名是否成立,但现在只这一条私逃之罪已经是抗旨忤逆的死罪,不仅仅是萧文皇后,此时包括景帝在内的所有人都是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永安侯去走上了这样的一条不归路。 秦菁闻言,也像是大为震动的样子,皱着眉垂下头去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此时秦茜也从陆贤妃那里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问的七七八八,震惊之余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火急火燎的甩开陆贤妃的走跑到景帝面前焦急道,“父皇,您快些派人去看看大皇姐吧,永安侯那么恨皇姐,现在他要逃走,万一——”她说着又突然噤了声,像是已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再没有勇气说下去,只是惶惶的不停跺脚。 在她的心里是早就认定秦薇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事定然都是郑硕所为,更是觉得那人心狠手辣可怕的很,生怕他一时恼羞成怒还要拉上秦薇做垫背。 “哀家怎么倒把这茬儿给忘了!”经秦茜这么一说,梁太后也猛地回过神来,急忙扭头对身边的华瑞姑姑道,“你赶紧的多带些人去长宁那里,好好看着她,可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是!”华瑞姑姑赶紧领命,回头挥挥手就要带人过去。 “母后!”萧文皇后适时的出言拦下她,回头递给梁太后一个安抚的眼神道,“长宁那边没事,母后不用忧心,前天夜里出了那事之后,臣妾怕她一个人住着奴婢们照顾不周,已经自作主张把她接到了臣妾那里暂时安置了,李嬷嬷正陪着她,不会有事的。” 萧文皇后那里紧邻着景帝的皇帐,守卫十分严密,一般人不容易迫近。 “这就好!”梁太后闻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只不过转而想到这几日的事情她心里的那口气还是喘的不顺畅,略一缓和之后便是沉着脸看向景帝道,“皇帝,这件事——” 她的话刚到一半,就听见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俱是心头一紧,下意识的抬头循声望去,但见一个侍卫从远处策马过来,走近了就急急忙忙的翻下马背,跪在景帝面前禀报道,“皇上,白将军带着人在那边的林子里发现了永安侯等人踪迹!” “是吗?”景帝闻言,脸上神色有所缓和,他稍稍坐直了身子,抬头往那侍卫方才策马过来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却没见到白爽和郑硕的身影,不由的又是脸色一沉,狐疑道,“人呢?还没有抓到吗?” “这——”那侍卫像是很紧张,他犹豫着抬头看了景帝一眼,明显的言辞闪烁。 见他这副模样,景帝心里也是有数,登时就有些动了怒的猛拍了一下手边的椅背道,“白爽到底在做什么?你们多少人,竟然还拿不住区区一个犯案在逃的永安侯吗?” “皇上息怒!并不是白将军办差不利,而是我们在追击永安侯的途中遇到些状况,白将军实在拿不了主意,这才差属下先行回来禀报!”那侍卫赶紧伏在地上磕了个头,再三斟酌之下仍是没有想到更委婉的法子来开口,只能咬牙坦白道,“皇上,我们在发现永安侯踪迹的时候发现——发现他劫持了大晏的六公主殿下!” 婗靖贵为大晏公主,如今她在云都作客,那么她的人身安全自然而然就是大秦的责任,如若她有什么损伤,是委实没有办法同付太后交代的,再者眼下又是两国互换国书化干戈为玉帛的关键时刻,万一她有什么不测,大晏死一个公主是事小,难保不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引发别的连锁反应。 “什么?”景帝闻言,勃然变色,噌的一下从王座上站起来,他几乎是有些失态的往前一把抓住那侍卫的领口把他揪起来,腮边肌肉抖动着一字一顿的问道,“你把刚才的话再给朕说一遍,是谁被谁劫持了?” 那侍卫脸上露出沉痛的表情,终还是老实的回道,“属下们发现永安侯的时候他正拿刀架在大晏六公主的脖子上威胁我们放他走,因为他是陛下钦点的重犯,白将军不敢贸然答应他的请求,却又怕他恼羞成怒真的伤及六公主,所以就自己留下来与他周旋,让属下回来请陛下的旨意,看下一步要怎么做。” 不管怎么做,首先所要保证的前提就是婗靖不能有事! 景帝脸上的颜色清白交加十分的不好看,沉默片刻他才是慢慢松开那侍卫的领口,疲惫的摆摆手道,“你去告诉白爽,就照他的意思做吧!” 以白爽的头脑,他自然是能把轻重缓急拿捏的稳妥的,只是因为涉及到婗靖所以事关重大,他才不得不派人回来知会景帝一声。 那侍卫领了景帝的旨意,马上叩头退下,转身又爬上马背原路返回。 白爽做事景帝还是放心的,此时他已然是倦怠的很了,也没有精神在这里多留,于是就摆摆手道,“今天的围猎就到这里吧,没事的都散了!” 景帝的心情不好,离着他近了都是种折磨,文武百官闻言都是如蒙大赦,纷纷行礼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各自离场。 管海盛扶着景帝的手往台阶的方向走去,秦菁也扶着萧文皇后跟在他身后离去,景帝刚刚下了台阶,却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止了步子。 因为他走在前面,没有人敢逾矩,此时他这一停,后面的后妃公主们也都紧跟着收住步子。 景帝回转身来,谁都没看,幽暗混沌的目光却是直直的落在秦菁脸上定了片刻,也不说话,神色间颇有几分古怪。 秦菁目光坦然的迎着他的视线,牵动嘴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道,“父皇!” 景帝喉结抖动半天,不知道为什么,紧跟着却是轻轻的叹了口气,最后才道,“荣安,白爽那边……你代朕跟过去看看吧!”说完便是扶着管海盛的手掉头离开。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都是觉得莫名其妙,短暂的诧愣之后也都赶紧跟上他的步子。 秦菁站在原地微微蹙起了眉头,一时间竟也有些发愣,目送景帝走远,身边萧文皇后才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父皇的年纪也渐渐大了。”然后也是颓然叹了口气随同众人一起离开。 夫妻二十多年,说到底她还是了解自己的丈夫的,就在景帝回头看向秦菁的那一瞬间,她从那个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一种苍凉和憾恨,出了这样事关重大的事情,若是可以他应该是交给自己的儿子亲自去办的,可偏偏他年过不惑,身边却是没有这样一个值得倚重的儿子。 秦宣和秦洛都年纪尚小,秉性不明,也许这些天经过了这些事情他对秦菁是多少有了点刮目相看的感觉,但遗憾的是她终究只是个女儿身。 景帝心里这种复杂而矛盾的感情萧文皇后是完全明白的,只是秦菁却不关心这些,此时她在乎的就只是自己的计划能否万无一失的达成。 这次的事,虽然部署周密,安排的也很妥当,但是毕竟事关重大又牵扯到了大晏,一着不慎就很容易留下后患,本来为了不惹人怀疑她才按耐着性子没有跟去现场看状况,此时得了景帝的吩咐却是刚刚好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过去了。 “长公主,您的马!”旁边的侍卫递了马缰过来,秦菁微微一笑果断的翻身跃上马背,带着身后景帝配备给她的一对禁卫军往那树林的方向策马而去。 婗靖被劫了呵!还有事是比这更为讽刺的呢?却不知她当初掳劫秦薇的时候可也曾想到,如今风水轮流,这一天竟这么快就轮到她自己头上了呢! ------题外话------ 不好意思妹子们,有点卡文,今天就只有一点了/(tot)/~ 最近每天都是码字修文到下半夜一两点,搞得我第二天上班都总觉得脑袋在天上飘,今天算是请个假,我早点滚去睡,明天尽量多写点做补偿吧,嘴嘴~ 073请君入瓮 秦菁带着一队禁卫军火速往树林的方向奔去,七拐八弯一直绕了很长时间才在密林深处寻到白爽那一众人的踪迹,彼时他们已经深处其庐山的腹地一带,想来郑硕的原意是想从这片山脉翻过去脱离猎场的范围逃命去的。豦穬剧晓 彼时白爽已经带人将他团团围住,他身边原先的二十四名家奴护卫在逃亡中已经有半数以上被追兵射杀,此时剩下的不过区区九十个人,每个人都提剑在手,做出防御之势,十来个人围成一个圈,把郑硕和婗靖护在中间,每个人都神色紧张的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因为是匆忙行事,白爽带出来追击的禁卫军也不过百人,但相较于郑硕还是占有绝对性的优势,可以说此时的郑硕已如瓮中之鳖没有半分逃匿的机会。 白爽坐于马背之上,眉心微蹙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神色却是异常平静,没有丝毫被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影响到的痕迹。 因为慌于逃命,又要躲避追兵的乱箭,郑硕慌不择路的逃进林子里,此时他头上束发的玉冠已经跑掉了,发丝凌乱的被汗水粘在脸上,样子异常狼狈。 婗靖的左边肩膀正被他死死的抓在手下,他右手握着一柄短刀则是抵住她的脖子,眼睛充血的大声道,“白爽,你还没有考虑清楚吗?不要再耽误时间了,带着你的人马上退出去,否则我杀了她你也不好交代。” 郑硕此时就是在做困兽之斗,从他决意违抗景帝的命令私自逃走的时候他应该就是计较的很清楚了,一旦他走出这一步,那么到了此时此刻,秦薇的事情到底是否与他有关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今时今日,他是必须得死的。 在这样已然是担了忤逆君上的罪名的情况下,他被逼得狗急跳墙,手上再多婗靖这一条人命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侯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今天我暂且不与你为难,你出了这片猎场还能去哪里?”白爽仍是面色如常平静的看着他,一字一句他的声音语气都十分的平稳,不带任何的私人感情,就只是单纯公事公办的在陈述一个事实,“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也是在官场上叱咤多年的风云人物,自然也很清楚,即便是今日我能让你从这里走出去,不消等你出了这片林子走出这座山,官府通缉你的榜文就会颁下来,到时候你又觉得你能走出去多远?” 说到底这天下还是皇室的天下,只要景帝不肯放过他,那么就算今日他侥幸逃脱,后面的路也会走的如同丧家之犬,举步维艰。 白爽的话并无夸大其词的成分,但也是字字诛心,够郑硕受得了。 “日后能走多远那是我的事,现在你只管把你的人撤出去!”郑硕自知此时自己已经是骑虎难下,并不领他的情,只是阴测测的盯着他冷笑一声,手下刀锋不由的往婗靖喉间迫近半分道,“只要有她在我手里,我自然是要走多远便走多远,不劳你姓白的为**心。” 婗靖被他胁迫着不敢妄动,心里一则恐惧一则气愤,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为了躲避秦菁跑进这林子里,怎么就会被一个半路杀出来的永安侯碰见,而且对方见了她还仿佛是有仇一般,二话不说就 婗靖在他手里白爽会束手束脚也是寻常,但是非常时期也有兵不厌诈一说,以白爽游走官场多年的脾气来看,他是完全可以先做权宜之计答应了郑硕的条件,撤兵把婗靖换回来,回头等下了郑硕手中的王牌再予以追击便是最为立竿见影的法子。 双方会一直僵持到现在而未见分晓,显然郑硕也是认清了自己此时的处境,所以他并不打算以婗靖作为交换白爽撤兵的条件,而是准备长久的握着这张王牌作为保命之用,只要婗靖在他手里一日,景帝就要要顾虑到这个女人的安危,不敢对他用强。 此时他已然是打定了鱼死网破的念头,白爽也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场面才会僵持不下。 只是他素来稳健,这点事情倒也还是有把握能够拿捏妥当,见着郑硕冥顽不灵,声音里便带了一丝冷凝继续道,“你我同朝共事多年,我也不想为难你,不要再作困兽之斗了,随我回去向陛下请罪,陛下看在老侯爷的面子上也许还会给你一线生机。” 老永安侯一直都是郑硕在景帝面前最有利的挡箭牌,只是他也很明白,事情弄到今天这一步,郑世明的脸面也未必管用了。 郑硕冷笑一声,态度越发的强横,“这样的机会我不需要,马上带着你的人撤出这片树林。” “侯爷——”白爽深吸一口气,刚要打马上前,身后的人群里就有一个侍卫排开众人挤了进来,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白将军,荣安公主来了!” 白爽微微诧异,回头果然看见秦菁带着一队禁卫军行色匆匆的从远处过来。 短暂的怔愣之后,他利落的跃下马背大步往回迎上去对秦菁行礼道,“公主怎么来了?” “白将军不必多礼!”秦菁微微颔首,翻身下马虚扶了他一把,然后目光就越过他往他身后看了眼郑硕那边的情况道,“父皇听说了这边的事,他不放心,就让本宫过来看看,怎么——还没有谈拢吗?” 白爽也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郑硕,脸上笑容有些苦涩的摇了摇头,“他也是明白今时今日无论怎样都是死路一条,所以就死死抓着婗靖公主不放,弓箭手已经准备好了,实在不行就只能硬来了。” 秦菁闻言,又往那圈子里头看了一眼,想来也是防着外围的禁卫军偷袭,郑硕也有防备,不仅整个人都藏在婗靖身后,手里短刀更是恰到好处的死压在她的皮肤上,像是随时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秦菁抿抿唇,又看向白爽道,“父皇的意思是一定要保证婗靖公主毫发无损,硬来的话,你有多大把握?” 因为郑硕的四周还有一层人墙护着,要想以箭偷袭并且让他当场毙命确实是难度很大。 白爽深吸一口气,坦白道,“目前只有五成,不过一会儿我会先想办法把他身边的人调开,然后安排人在藏到树上伺机动手,这样相对而言胜算会大一些。” “外围有这些人护着,确实不容易射中!”秦菁赞同的点点头,然后往四下里扫视一圈离的稍远的地方那几株足以隐匿人身的巨木,最后才把目光重新移回白爽脸上道,“吩咐你的人准备吧,这里不着急,让本宫先跟他说几句话!” 白爽心里困惑,脸上却没有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只是略一忖度就往旁边推开一步,让出路来道,“好,殿下请!” 秦菁微微一笑,从他面前径自走过去,远处的郑硕看见她从人群里走出来,脸上顿时露出狐疑的表情,脱口道,“怎么是你?”只是话一出口他又像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的神色一凝,扯着脖子往她身后看去。 秦菁看到他脸上紧张的表情,就兀自摇头笑了笑道,“侯爷不用看了,父皇他没有来!” 郑硕的眉心瞬间拧成了疙瘩,脸上神情更为困惑,目光一瞬不瞬的在秦菁脸上逡巡,仿佛是要从她的神态间查找出什么迹象一般。 景帝会让她来插手这件事是连秦菁自己也没有提前料到的,所以此时郑硕会想不明白也是正常。 此时一直处于惊吓状态中的婗靖也突然回过神来,见到秦菁她几乎是猛地一个机灵,然后数不尽的恨意涌上心头,她几乎是尖叫着嚷道,“你来的正好,还不让这个疯子放开本宫?本宫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母后她一定会放过你们的!” “婗靖公主不必这么紧张,永安侯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秦菁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由的哑然失笑。 永安侯违抗圣旨私自离营,并且劫持大晏六公主妄图以她威胁白将军放行,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看着的,这根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哪里会是玩笑? 但是秦菁说的一派自然,仿佛真有此事一般,反倒让在场的人不知所措,一时全都愣住了。 秦菁也不理会他们,只是径自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众人之前远远的看着郑硕,眨了眨眼睛道,“父皇听说永安侯邀请了婗靖公主在此处赏景,特意让本宫来请侯爷回营一叙,现在我人已经来了,扰了大家的雅兴实在是抱歉,不知道侯爷可否给本宫这个面子,随本宫走一趟?” 她的话说的冠冕堂皇,仿佛是个台阶,隐台词却我白爽的无异——无非就是景帝下令要捉拿他回去复命。 秦薇在出嫁前后与秦菁的关系都是很好,郑硕突然间有些明白,这个荣安公主只怕是与长宁串通一气来找自己晦气的,想要借着花言巧语引他入瓮的。 “荣安,你一介女流之辈,我不想与你废话!”因为认准了秦菁是要以公谋私,他也不再对她客气,只是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霍的扭头看向白爽怒声道,“白爽,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让是不让?” 白爽与他的看法却是大不相同,从秦薇意外受伤那日起他就已经隐隐察觉眼前这位荣安公主的不同寻常,此时见她主动站出来,心里就已经有数,反而很乐意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他。 “抱歉!”面对郑硕的质问白爽只是闭目轻轻的摇了摇头,郑硕刚要发怒,却见他脸上表情仿佛是有些闲适的慢慢侧目看向身边的秦菁道,“既然陛下已经另外派了长公主前来处理此事,我便不方便插手了,你要去要留都与长公主计较吧!” “她?”郑硕没有想到一向心高气傲的白爽会以秦菁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马首是瞻,震惊之余他几次张嘴却愣是没有说出话来。 秦菁看着他脸上吃了苍蝇似的的表情,只是玩味的笑了笑,“永安侯要对本宫说什么?也是要本宫退出这片林子给你让路吗?” 郑硕心里虽然不忿与秦菁这样一个丫头浪费口舌,但看见旁边的白爽已经俨然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万般无奈之下也不得不压下心里的火气多了看秦菁一眼道,“我不管你们谁能做主,现在大晏的六公主在我手上,你们谁都没有资格跟我讲条件,今日我就只求平安离开此地,你若不与我为难,咱们皆大欢喜——”他说着,便是目色一厉,手中刀锋突然在婗靖喉间比划了一下,一滴血珠就沿着冰冷的刀锋滚落下来。 婗靖吓得大叫一声,郑硕这才满意的笑了,继续道,“否则真要逼我来一个鱼死网破,我杀了她,你们也讨不了好!” 总归是不能真的让婗靖出事的,秦菁脸上的笑容慢慢的开始有些不自然,就在郑硕以为她是要妥协的时候,她却突然不笑了。 郑硕的心头一紧,紧接着就是发现她那一张脸孔上面像是突然遮了一张没有喜怒哀乐的假面具,直直的看着他,字字冰凉的说道,“今天一旦让你离开,如果本宫没有猜错的话,永安侯你下一步的计划应该是乔装改扮了混出大秦,然后以婗靖公主为筹码去往大名府跟付太后投诚吧?” 秦菁的话音未落,郑硕脸上已经露出明显讶异的表情,因为是惊讶而不是茫然,秦菁心里已经有数,自己是料中了对方的心思。 之前因为是蓝家同付太后有盟约,进而带了永安侯一把,想借他的手来打秦薇的主意,却没有想到婗靖会失手,形势急转直下,郑硕心里自然是怕的,因为这件事非比寻常,牵扯到了大晏人,一旦事情败露,景帝势必要同大晏翻脸,到时候他要担的就是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原先他本来还是存着一丝侥幸,在按兵不动的观察动静,不曾想前天夜里突然得到线报说婗靖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准备趁着今天围猎大赛营地守卫疏漏之时杀他灭口以绝后患,虽然他也有怀疑过这个消息的可靠性,但人就是这样,在死亡的胁迫下往往都会方寸大乱,他这才不管不顾的仓皇逃走,不曾想真就在这片林子里遇到了前来阻击他的婗靖,恼羞成怒之下他便将计就计劫持了她。 当然了,婗靖准备杀他灭口的消息是秦菁刻意安排人传给他的,而且他也不会想到当时他们遇到婗靖时婗靖之所以那么没命的向他们冲过来,其实是因为受了秦菁的惊吓在慌不择路的躲避她,当时双方都处在极度紧张的情绪支配下,根本没有精力去问清楚事情的始末,全都凭借着自己的想当然在做判断。 拿下婗靖之后郑硕也是在一念之间忽然有了主意,一则他手上有了婗靖这张挡箭牌,二则他也是为了付太后效力才落得今时今日的天地,不管于情于理,既然他在大秦已经是注定了没有容身之处,何必铤而走险赌一赌,去付太后那里寻一条生路呢? 因为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被秦菁一眼洞穿,郑硕大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变得十分难看,却是死咬着牙关不肯说话。 婗靖也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打算,震惊之余也暂时忘了反抗,只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愣在那里。 秦菁远远看着这两人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冷冷笑道,“永安侯,你若真把付太后想做一个妇人之仁的寻常妇人,那本宫劝你还是不用劳师动众的走这一趟了,因为你找上她最终也是死路一条。” 郑硕回过神来,一寸一寸缓缓的抬起头,两眼布满血丝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仇恨情绪死死的瞪着她,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什么意思?” 为了不把秦薇推到风尖浪口上,大晏龙脉一事还是不宜拿出来大肆宣扬。 因为此时还是出于大秦的势力范围内,秦菁也是笃定了郑硕想要去靠付太后那棵大树就不敢坏她的事,所以此时她倒也不怕他多嘴,只是不冷不热道,“婗靖公主贵为大晏公主,你劫持了别人的女儿,本就是在打人家的脸面,更何况付太后那样位高权重的人,岂是会平白无故受你威胁的?虽然你是真有投诚之意,可是以这样的方式挟着婗靖公主去跟她讲条件,她就只会当你是在威胁她,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觉得她还会听你一句话的分辨吗?” 付太后的为人是众人皆知的,她从来就是高高在上藐视一切的,郑硕也是一时慌不择路才打了那样的主意,倒是没有细想他这样的举动落在付太后的对方会怎么看,此时听了秦菁的话,他被恐惧冲昏的头脑瞬间便是清醒三分,再一想到他们贵族间流传的有关付太后的一些事情,他越想越觉得秦菁的话不是故意在危言耸听,强作镇定之下背上已经慢慢被汗水濡湿了一大片。 秦菁在暗暗观察他的神色,他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渐显慌乱和涣散的眼神已经把他内心的恐惧完完全全的暴露出来。 “而且,大晏的使臣此次前来云都的目的你也不是知道,两国和解的国书的现在就在父皇皇帐的几案上放着,已然是盖了玉玺了,就算你巧舌如簧能以护卫婗靖公主回国而居功,可是现在的你已然是我秦氏的叛臣,你身上又有什么别的筹码能够说服付太后,让她冒着与我大秦交恶的风险收留你?”秦菁说着突然顿了一下,适时的再加一把火,垂眸鄙弃的轻笑一声,讽刺道,“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你愿意做这个挑起大秦与大晏两国纷争的历史罪人之人——你这样的人,还不配!” 她是看不起郑硕,但她的看不起有凭有据,甚至让郑硕本人都无以辩驳。 “你——”郑硕被她这样不容情面的话刺激的手脚发抖,眼睛瞪着她都要滴出血来却就是说不出一句有分量的话来劝服自己安心。 是的,其实他又何尝不清楚自己的分量,在大秦他是靠着自己父亲的面子在景帝跟前讨生活,一旦到了大晏,他又拿什么去笼络付太后,以在她面前求得一席安身之地? 诚如秦菁所言,付太后那个人绝不是好像与的,如果说她会担心秘密由自己这里泄露出去而直接杀他灭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这样看来,那一个遥远的大晏王朝看似繁花似锦,却也未必就是合适他的归宿。 郑硕的心里在做着剧烈的挣扎,手下却是丝毫没有放松,因为不管他的下一步要怎么走,此时此刻都唯有抓住婗靖作为他的保命符。 “怎么你不信吗?”郑硕的迟疑秦菁看在眼里,她眼里讽刺的意味就越发明显的轻曼说道,“如若不然咱们打个赌,本宫可以即刻就下令他们全部退出这林子,让你带着婗靖公主离开,不过本宫可以断言,不出一月,你永安侯的项上人头就会由大晏的使臣专程捧着送到我父皇的面前。” “荣安公主!”郑硕终于忍无可忍,暴怒的嘶声吼道,“本侯可是不是被吓大的,你不用在这里危言耸听,我不同你废话,今天我就只要离开这里,至于以后的事,不劳你操心。” 这个人的反应倒是够快! 秦菁心里冷嗤一声,眼中又慢慢浮出些笑意,看上去很好脾气的样子,“侯爷这话说的也是在理,天下之大,又不是只有大秦和大晏这两处地方,让本宫猜一猜啊——付太后不是个好相与的,而且她本就预备同我秦氏结盟,肯定不肯容你,那么接下来——” 郑硕的心随着她的目光跃动的节奏越跳越激烈,就在他准备出言阻止她的时候,秦菁已经咦了一声,像是极为吃惊的大声道,“永安侯应该是取道西北的草原之地去往西楚了对不对?” 西楚正是繁华盛世,这一代的国君又因明睿智治理有方,国运昌盛大有问鼎天下之势,秦、楚两国不睦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这些年间虽然一直没有大的动作,但两国边境一直都有屯兵对垒,战事一触即发,如果说大晏人目前还不会轻易与秦氏为敌,西楚实在是无所谓的。 方才在否定了付太后为人的那个瞬间,郑硕也的确是在一念之间动了这样的念头,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念头放动就已经完完全全被秦菁看在了眼里,震惊之余他心里剩下的就只剩下越发没根没底的恐惧情绪,再也无法维持原来的冷静了。 他的喉咙隐隐的有些发干,发出的声音也带了浓厚的沙哑,手指掐上婗靖的脖子,字字阴狠道,“如果我走不了,也一定会拉她陪葬!” 这是他垂死挣扎时所作的最后的警告,绝对不掺假的。 白爽看着他脸上那种近乎绝望的表情都忍不住的暗暗心惊,可是秦菁闻言却是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语气轻快的反问道,“你确定?” 郑硕被她笑的越发心里没底,为了勉强自己镇定,他手下不由加重了力气,婗靖的呼吸受制,从喉咙里勉强发出一声嘶哑的求救声,她拼了命的挣扎手脚乱蹬,那力气却怎么也撼动不到郑硕分毫,反而脸上慢慢的变成青紫色,那双眼睛却是紧紧的盯在秦菁脸上。 她以为秦菁是不敢看着她死的,这一刻看着对方脸上完全置身事外的表情,她突然惊恐的发现,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不在乎她的死活的,甚至于—— 她这是故意在激怒郑硕而要促成这样的结果吗? 秦菁眼见着婗靖的挣扎变得越来越无力,反而笑容更深的扭头对白爽道,“白将军,这样的话,是不是永安侯勾结西楚人一同杀死了婗靖公主?” 白爽脸上的表情仍是淡淡的,却是十分顺理成章的点点头,“的确是这样!” 那一瞬间,婗靖停留在秦菁脸上的目光已经由愤恨变成了绝望,她的意识虽然在慢慢涣散,却还还能清楚的分辨出,这两个人竟是在以这样云淡风轻的方式设计着她的死亡。 活到这么大,一直都是她在决定别人的生死,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命在别人口中变成一只不足轻重的蝼蚁一般随意他们拿捏。 她心里很怕,眼泪不知不觉的就顺着眼角落下来,看着秦菁的目光里也再维持不了那种理所应当的仇恨,而是变成卑贱的乞求。 可是对她这样的人,秦菁是连一丁点的同情心都懒得浪费,仍是无关痛痒与白爽继续之前的话题,“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要手刃凶手给大晏一个交代,然后再奏请父皇递上国书同大晏结盟一起对抗西楚,为婗靖公主报仇雪恨?”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已经把整个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郑硕心里一寒,猛然意识到自己一直抓在手里的这张保命王牌根本分文不值,他原来是想抓了婗靖给自己垫背,现在的情况却变成一旦婗靖死了反而要他陪葬—— 这与他原来的预期已经完全的颠倒过来! 他觉得想笑,可是笑声卡在喉咙里又觉得发涩,最后却是手下徒然失了力道,竟然就那么毫无征兆的丢弃了婗靖。 彼时婗靖也只是勉强压着最后一口气,头昏眼花的瘫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喉咙剧烈的咳嗽。 郑硕身边的随从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们突然之间就有点拿捏不住主子的心意,心里忐忑的不知道改进该退,只是勉强保持着原来的阵容固执的守在一起。 郑硕面如死灰徒手站在众人的保护之下,一双眼睛毫无光彩冷的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阴测测的盯着人群外围的秦菁。 “本宫今日也在你面前说句妄自尊大的话,这天下虽大——你永安侯活到今天已然是穷途末路,再没有容身之处了。”这个男人的心里防线已然被击垮了,秦菁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固属于胜利者的高高在上的笑容,形容冷酷道,“放了婗靖公主,你现在随本宫回去请罪,本宫还可以奏请父皇留你一个全尸,就算你自认为是必死之人没有顾忌,也要为郑老夫人想想不是吗?她的年纪大了,终究也是生你养你一场,你忍心看着她老无所依还要受你的连累,去那穷山恶水之地吗?”她说着又顿了一顿,目光冷厉的在郑硕周身那九个护卫脸上各自扫视一圈,厉声道,“还有你们,各自家里也都有妻儿老小,自己不要命是你们的事,真的也不为他们留一条后路吗?” 那几人闻言俱惊,面面相觑的同时,脚下开始步子开始有些紊乱,郑硕却是突然仰天大笑一声道,“罢了,我随你回去请罪便是!” 如果郑硕被判处叛国之罪,那么那永安侯府上下必将尽数受到牵连,现在他冷静下来应该也是想通了,与其四处奔命赌一个根本不可知的未来莫不如回去向景帝求一个饶恕—— 毕竟他手上拿捏着秦薇的软肋,如果景帝真的那般无情,也休怪他要折损他一个女儿为自己陪葬了。 秦菁脸上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白爽挥挥手,他身后的禁卫军刚要上前拿人,郑硕紧跟着又是面色一沉,大声喊道,“且慢!” 因为他这一吼的声势过大,侍卫们竟然一时被他震住,迟疑着没上前。 反正是大局已定,秦菁也不着急,只是好整以暇的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你还有什么话说?” 郑硕的目光瞬间变得阴狠,咬牙切齿道,“有句话我要提前同你说清楚,永宁那个贱人的事情与我无关!” “皇姐的事与你有关无关都已经不重要了!”秦菁却是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继而眸光一敛,回头对白爽道,“白将军,把人拿下吧!” 白爽颔首,不消他多言,禁卫军们已经一拥而上将郑硕和他身边护卫拿下。 郑硕看着秦菁脸上那种冷酷到近乎不带半分感情的表情,就在肩膀被人按下的那一瞬间他猛然明白了什么,自嘲的笑了一声,不可置信道,“你算计我?” 秦薇跟纪云霄的事情一旦被捅出来,秦薇就是身败名裂,为了皇室的掩面,景帝绝对会将她和安绮赐死以绝后患,她怎么可能会由着郑硕把这件事捅出来? 到了这一刻郑硕才是突然明白,原来从一开始自己所有的筹码就都被人算计在内了,秦菁与他说了那么多不过是为了混交视听设计好了一个陷阱给他跳,而这出请君入瓮的好戏他就是那么甘之如饴的陪她唱到底了! 这个女人的心机竟是这般的深沉歹毒,这分明还是要置他于死的! 一种滔天的恨意涌上心头,他突然大力一把甩开钳制住他的侍卫像秦菁扑去,然则一个动作刚刚起了个头,却见眼前一道冷光骤现,下一刻郑硕已经四仰八叉的倒在了地上。 074棋逢对手 蓝玉衡面如冠玉容色正常,哪怕是眼底都不曾见到一丝一毫的戾气,仿佛他方才做下的一切完完全全都是出自客观的立场,不掺半分的私人情绪。蝤鴵裻晓 蓝淑妃和萧文皇后水火不容,蓝家更是死死的坚守在蓝淑妃一边,如果是秦苏有危险,蓝家人会不顾一切的站出来这无可厚非,可现在秦菁出事,蓝玉衡会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突然出现—— 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白爽的心里闪过一丝疑虑,面上却是如释重负的表情,微微颔首笑了下道,“蓝大公子,好在你及时赶到,否则今日只怕是要闯下大祸的。” 蓝玉衡是世昌伯府的嫡长孙,又是个一表人才的风流人物,因为他将来是要顺理成章的继承爵位的,所以很得世昌伯的重视和宠爱,再加上有蓝淑妃的倚重和提携,虽然年纪轻轻已经博了个从二品内阁学士的头衔,这在整个大秦朝,除了世代功勋卓著的白家子弟外,还算的独一份的殊荣。 只不过因为他年纪尚轻,目前景帝倒不是特别信任他,他自己又秉承着韬光养晦的原则,在绝大多数的廷议期间都很少谏言,如此一来倒颇像是个空有虚名的闲人而已。 “举手之劳,凑巧而已!白将军是在办差吗?怎么荣安公主也在这里?”蓝玉衡谦虚的抿唇笑笑,是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他先是收剑入鞘,然后目光不经意的瞥了眼倒在血泊里的郑硕,脸色突然微微一变,像是十分惊讶道,“永安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白爽瞒他,摆摆手示意侍卫们把郑硕的尸体抬走,刚要解释,旁边的秦菁却是突然上前一步抢了他的话茬,对蓝玉衡道,“此事说来——本宫倒该是谢过蓝大公子的救命之恩了。” 她脸上表情平静,并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紧张和无措,眼中神色也不见得就是感激,反而带了种似笑非笑的顽虐味道。 “保护公主殿下也是臣的职责所在,微臣不敢居功!”蓝玉衡只是微微一笑,十分风度。 “这也算是本宫的运气吧!”秦菁叹了口气,不置可否的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淡淡说道,“不过事有凑巧,这个时候蓝大公子怎么还在林子里?” 围猎大赛结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细究起来蓝玉衡此时的行踪也着实让人费解。 秦菁这话问的本来就是刻意,蓝玉衡脸上微笑的表情不变,而随即代替他回答秦菁的却是他身后快速逼近的马蹄声,秦菁抬眸看去,不过片刻蓝玉华就带着一个小厮打马奔到了跟前。 因为此时郑硕的尸体已经被侍卫们处理掉了,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是看见蓝玉衡便是兴高采烈的翻下马背一路小跑的追到他身后,得意洋洋的把右手里提着的一只硕大的野兔在蓝玉衡面前晃了晃道,“大哥,这回你可是失手了,这只兔子是我射中的。” 虽然是同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但这蓝玉华与蓝玉衡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心机不深又好冲动,有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确实没有作为一个戏子的天分。 难得逮着次机会能在蓝玉衡面前称大,他有些得意忘形,上来先是眉飞色舞的冲着蓝玉衡炫耀一番,直到蓝玉衡冷下脸来咳嗽一声,提醒他道,“还不见过长公主!” 蓝玉华这才注意到秦菁的存在,但他显然是一时半会没有弄清楚眼前的状况,诧异半天才勉强行礼道,“见过长公主!”说完,紧跟着又眼珠子咕噜噜的四下里转着戳了戳蓝玉衡的后腰小声道,“大哥,这里怎么了?” “没什么!”蓝玉衡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话。 眼力劲蓝玉华还是多少有一点的,知道蓝玉衡不想多言,他也就乖乖闭了嘴,开始默不作声的自己四下里观察起来。 蓝玉衡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秦菁道,“方才同我三弟追那只兔子耽误了回营的时间,陛下不曾怪罪吧?” “父皇素来宽厚,怎么会?”秦菁亦是不动声色的回他一个笑容。 白爽并不搭话,一直默不作声的在旁边看着,此时看到侍卫们也打点的差不多了就上前打圆场道,“殿下,这里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该回去向皇上复命了。” 景帝还在等着这件事的最终处理结果,秦菁略一思忖,点头道,“好!” 白爽又命人去请婗靖,因为没有婢女在场,侍卫们又不好近她的身,婗靖虽然手脚发软,还是强自撑着跌跌撞撞的自己走过来,经过秦菁身边的时候她还是故意停了下来,目光落在秦菁的脸上向两道凛冽的刀锋一寸一寸凌迟着她的皮肉,字字憾恨道,“今天的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这个自然!”秦菁佯装听不懂她话中警告的意思,脸上仍是挂着得体的笑容微微颔首道,“今天是我们的疏忽让婗靖公主受惊了,回头自当奏请父皇备下厚礼向您赔罪。” 她的答非所问更是让婗靖恼火,但是碍于有其他人在场而没能说什么,最后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白爽看了秦菁一眼见她没有动身的意思也不再催促,只做不甚在意的径自转身带着众人往回走。 秦菁没动,蓝玉衡自然也是没有动,此时他是冷笑一声:“是你做的?”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什么?”秦菁不走,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她眨眨眼,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蓝玉衡毫不避讳的看着她,眼中原本和煦如风的笑意早就消失不见,而是换了副完全内敛陌生的表情毫无温度道,“是你设计了永安侯今天抗旨潜逃的戏码,为的就是趁乱要他的命?” 原本他得到郑硕畏罪潜逃的消息也只是觉得奇怪,于是赶紧佯装追赶猎物做了场戏把蓝玉华带到了这里,可是在他看到秦菁在场的那一瞬就已经笃定了今天的事必定是和她有关,虽然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也没有任何的依据,只是一种潜意识里的微妙感觉在无声的告诉他—— 就是她,就是眼前这个看似完全无害的女子,是她在暗中推动了这一切的发生。 秦菁诧异的瞪大了眼,吃惊道,“蓝大公子,难男男女女难众目睽睽之下,方才的事情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永安侯他是做贼心虚自己想不开,跟本宫又有什么关系?” “做贼心虚?”蓝玉衡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眉宇间隐隐有种怒气涌动,“长宁公主的事情根本与他无关,他又何必心虚?如果不是长公主你刻意给他传递了什么错误的消息,他何至于狗急跳墙走这样一条死路?” 秦菁看着他隐隐失控的模样却是笑了,笑容里多了一丝讽刺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方才刺死永安侯的那一剑是蓝大公子你亲自下的手吧?怎么现在剑上的血迹未干,你就这么急着撇清?莫不是怕父皇责怪你擅自做主斩杀朝廷命官就想要本宫替你担这责任吧?” 郑硕不是个值得信任是盟友,他只是个可以利用的棋子,如果让白爽把他带到景帝的面前一切就都瞒不住了,所以他别无选择,只能抢先一步亲自出手杀了他,以绝后患。 郑硕死于他手,这是不争的事实,蓝玉衡的面色微微有些涨红,一瞬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反驳。 同时他心里也跟着有了种更离谱的想法—— 会不会就连他会跟过来监视郑硕,甚至于出手灭了他的口都是在这个女人的算计之内的? 这个想法蹦出来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其实从心底里讲他是不相信秦菁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会有这样的心机算计的,可眼前发生的种种联系起来又让他不得不往这方面想。 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蓝玉衡的目光专注于秦菁的脸上,将她作为一个值得防范的对手来审视。 可是对面这女子脸上的笑容维持的堪称完美,完全的无懈可击,无尽的猜测之下,他终于不堪忍受,忽而压低了嗓音直接问道,“好,我不管你是怎样做到的,现在我就只问你一句话——这件事,是否和你有关?” 震慑敌人最有力的方法不是告诉他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多么强有力的对手,而是让他永远也看不到你的底牌和真实的实力,用他内心的忐忑和猜疑来消弱他的判断力和攻击力。 秦菁脸上的表情不变,稍稍摆正了神色,摇摇头,“那么本宫就郑重的回答你,这件事与本宫无关!” “真的?”蓝玉衡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判断,他只是困惑于在他这样开门见山的追问下秦菁这样的掩盖还有什么意义。 “与我无关!”秦菁再次摇头,回答的斩钉截铁,说罢她抬头看了远处已经开始慢慢淡出视线的白爽一行人,回头冲蓝玉衡笑笑就转身爬上马背追随他们离开。 郑硕这一次杀死守卫私自离营的举动彻底惹怒了景帝,在秦薇的事情上他根本再一个字都懒得追究,直接削了郑硕的爵位和郑老夫人一品诰命的敕封,下令立刻查封整个永安侯府,将他九族之内一概贬为庶民,流放发配三千里。 这个决定是白爽带着郑硕的尸体回去复命时景帝当场做下的决定,没有召集朝臣廷议,甚至连白穆林的意见都没有征询,这说明这一次他是真的动了怒,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转圜的余地,整个永安侯府就在这一天彻底归为历史。 从皇帐出来的时候秦菁终于由心而发展开一个笑容,墨荷刚刚赶过来的时候刚好遇到郑硕的尸体被人抬下去,她心里唏嘘不已,犹豫着蹙了蹙眉道,“公主,这事儿——要告诉长宁公主吗?” 纪云霄的事兹事体大,虽然墨荷和苏雨都是她的心腹,但这件事秦菁对她们也是绝口不提的,虽然知道秦薇和郑硕的关系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好,墨荷心里到底也还是存着个“一日夫妻百日恩”的观念,郑硕突然死了,她总觉得这对秦薇而言还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虽然秦菁也不觉得秦薇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有多快意,也还是坚持:“这会儿母后应该带着安绮去了皇祖母那里用完膳,我们去看看皇姐吧!” 墨荷见她如此心里也就明白了她的打算,只能点头。 秦菁带着苏沐和墨荷两个去到萧文皇后的帐子,到了门前立刻就有女官迎上来笑着见礼,“给长公主请安。” “起来吧!”秦菁笑着一边往里走一边随口问道,“母后在吗?” 那女官打开毡门引她进门一边回道,“皇后娘娘带着安绮郡主去太后帐子里用完膳了,还不曾回来,不过娘娘临出门前曾经叮嘱过奴婢,说公主若是过来探望长宁公主就让你多等一会儿,她过会儿就回。” “嗯,知道了。”秦菁点点头,径自往里走,进到内帐就看到秦薇靠坐在床头的一个软枕上,木然的盯着床下的地毯出神,姚女官端着一碗燕窝坐在床边的绣墩上一勺一勺的喂她,她倒也不排斥,只要是勺子送到嘴边就会张开嘴一口一口的吞,那样子并不很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反而更像一个得了失心疯的傻妇。 姚女官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碗里,时不时的就别过头去拿袖子擦拭,听闻秦菁的脚步声,她慌忙放下手里的瓷碗站起来见礼道,“奴婢给长公主请安!” “起来吧!”秦菁摆摆手,款步走到床前去挨着秦薇在床沿上坐了,秦薇像是毫无知觉一样半点反应也没有。 秦菁微微蹙眉,抬头看向姚女官道,“皇姐怎么样了?” “刚刚杜太医又来给公主请了脉,说伤势只要仔细调养不会有什么大碍,可是——”姚女官又掉下泪来,看着秦薇形容枯槁的模样心疼的哽咽起来,“可是从今儿个一早醒来之后公主就再不肯理人也不肯开口说话,连小郡主来了都不看一眼,她这样子——” 姚女官话到一半早已泣不成声,只能别过头去抹泪。 秦菁看了眼旁边矮桌的剩下的那半碗燕窝,缓缓吐出一口气,吩咐道,“皇姐现在身子弱,是要多吃些东西补一补,你带人去厨房做几样皇姐平日里爱吃的饭菜来吧。” 姚女官的目光落在秦薇脸上,还是不很放心,迟迟不肯往外走。 秦菁有些不耐的瞥她一眼,“还愣着干什么?难道你不在这看着本宫还能害了皇姐不成?” 诚然她这话不过是要个姚女官施点压,姚女官闻言却是慌了,急忙摆摆手,“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这就去,这就去!”说着便是片刻再也不敢多留,赶紧转身带着人快步走了出去。 秦菁抬头对墨荷使了个颜色,墨荷会意点点头,也跟着退到帐子外面去守门。 等到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不消秦菁多言,秦薇已经身子一歪颓然的把头抵在了旁边的床柱上,神色荒凉道,“皇妹来找我有话就直说吧!” 他们之间这几次的谈话都并不愉快,此时秦薇对她仍是带有浓厚的抵制情绪。 秦菁感觉到了她的疏离,也不甚在意,只是开门见山的淡然问道,“这件事闹到如今这种地步你有什么打算?”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秦薇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那双毫无光彩的眸子里的神色瞬间变成嘲讽:“你让我求父皇吗?你觉得那有用吗?我们这些子女当中,他真心疼爱过谁?又在乎过谁?我做了他二十二年的女儿,谁比我更了解他?当年我那么的求他他还是一意孤行逼着我嫁入永安侯府,只是为了替他去还他的人情债,时至今日,我还能指望她会为我做主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秦薇是异常平静的,对于景帝这个父亲,她所有的感情都已经断送在了六年前她出嫁的路途之上。 两世为人,景帝的薄情,秦菁自然也是领教的深刻,萧文皇后是他的结发妻子他都能逼着她走上绝路,又何况是他们这些女子?不仅仅是秦薇,秦菁几乎可以笃定的说,一旦到了必要的时候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逃不过这样为人棋子的命运。 只不过眼下却不是适合她们姐妹之间评判景帝为人的时候,秦菁闻言也只是一笑置之,随后她仍是摆正了神色折回原来的话题上道,“马鞍下面的钢钉一旦真的追查下去肯定是瞒不住的,永安侯那边的事情也不可能一直这样搁着,到时候只怕是我有心继续站在皇姐你的这一边替你隐瞒也是无能为力的,所以我今天过来只是想要皇姐你的一句准话,这件事你到底准备如何收场?” 虽然立场还没有摆明,但秦菁屡次维护她的意图却是相当明显的,秦薇虽然相信秦菁对她有情,却不信她会不求回报不遗余力的帮她。 秦薇偏过头去,苦笑道,“既然你没有当场揭穿,不也是打定了主意想要成全我么?此时又何必言不由衷的来跟我说这些?” 秦菁不置可否,只是垂下眼睛字字认真的说道:“皇姐,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可是我也一直都不喜欢被人利用!” “所以呢?”秦薇用力的闭了下眼,缓缓提起一口气才又重新抬眸看向秦菁,此时她的眸子里已经不复往日里的柔光,而是神色冷漠,却又异常坚定的开口说道,“我承认在之前刻意坠马那件事上是我先利用了你,接下来要怎么做,我全听你的便是。” 她这模样分明就以极高是破釜沉舟,秦菁静默的看了她片刻,终于还是低头缓缓的叹了口气道,“永安侯死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每一个字都咬的很清楚,足够秦薇听见。 秦薇闻言先是微微愣了片刻,之后她脸上的神情也只能用淡然二字来形容,无喜无悲,哪怕是听闻一个陌生人死讯时的好奇都没有,她甚至都没有问一句郑硕是怎么死的,抑或是谁杀死他的。 她这样的表现完全出乎秦菁的意料之外,哪怕但是把郑硕看做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最起码她不也应该大笑三声来亦是心里大仇得报的快意吗? 秦菁皱了下眉头,忍不住的脱口道,“皇姐你不开心吗?” 秦薇漠然的抬眸瞥她一眼,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开心?” 秦菁自然是不会觉得秦薇是对郑硕有了感情,只是她却慢慢的对秦薇的心情有了些了解,她那么痛恨的郑硕死了又怎么样?她爱着的纪云霄也已经永远回不来了,这种痛失所爱的苍凉和遗憾,并不是手刃一个仇人就能填平的,心头永远存在的那个伤口终究还是无法愈合的,有那么一瞬间秦菁甚至突然在想,当初在白奕一剑刺死苏晋阳的时候是不是也和现在的秦薇有着同样的心情? “荣安!”秦菁起身往外走,秦薇却是突然出声叫住她。 秦菁止步,却不回头,身后的秦薇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异常沉重的吐出三个字:“谢谢你!” 秦菁没有回她的话,只是唇角微扬展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后继续举步走了出去。 就跟秦薇最后送给她的那三个字一样,她此时的心情突然变得异常沉重,等在帐外的苏沐看见,便当她是事情办的不顺利,一直等到行至无人处他才隐忍着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公主,是没有查到那东西的下落吗?” 的确,她起初去找秦薇的时候也的确是打了这样的主意,告诉她郑硕的死讯只是其一,另外也是想从秦薇那里询问出那颗夜明珠的下落,只是后来看着秦薇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她又临时改了主意,秦薇对纪云霄的用情之深远远超出了她的意料,她突然就不忍心去打破她心里固守的这份美好。 算了,就这样吧! 秦菁微微失神,随后却是摇摇头道,“我没问!” 苏沐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再次逾矩。 秦菁则是无心理会他,又径自举步往前走去。 主仆三人回到秦菁的帐子,远远的刚露了个头,苏雨已经快跑着迎上来道,“公主,您可回来了,奴婢等的可是着急死了!” 秦菁看着她一脸焦灼的模样就知道定然是有事发生,不由的敛了神色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可不是么!”苏雨跺脚,脸上颜色并不是十分好看,道,“半个时辰以前有几个侍卫抬了个很奇怪的东西过来,说是有人赠予公主的礼物,又不说是什么人,那东西也奇怪的紧,奴婢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等着您回来拿主意呢!” 075大礼相送 苏沐不能违背秦菁的命令,不过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他还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全神戒备的走上前去用力一把猛的拉下那箱子上面蒙着的黑布,黑布落地露出的却是一个精钢打造的四四方方的笼子,打磨的十分光滑的栅栏映出里面蜷缩在一角的一团白色的东西,乍一看去像是一团绒球,但再仔细辨认却有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藏在雪白无暇的白色毛团中间警惕不安的盯着它面前这如临大敌的四个人。蝤鴵裻晓 原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却不曾想里面藏着的竟是这么个东西,秦菁他们俱是一愣,一时间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呀,这是什么啊?”苏雨最先回过神来,惊喜的叫了一声。 墨荷凑近了笼子仔细的辨认起来,片刻之后也是讶异的“咦”了一声,一手指着那笼子里面的绒团儿一面回头不解的对秦菁道,“这——好像是陛下让人放到林子里去的那只雪狐吧?” 秦菁闻言微微抽了口气,不由的也往前挪了两步将那笼子里的东西仔细看了看。 因为通体的毛色太为纯净它又是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凑近了秦菁才把它的耳朵和半藏在尾巴下面的鼻子看在眼里,除了那畏惧的眼神,它的形貌倒确确实实的只狐狸的模样。 这样毛色的狐狸不容易找到,所以墨荷猜的没错,这应该就是北川进献的那只雪狐了。 之前因为永安侯的事搅了景帝的心情,围猎大赛的事已经不了了之,就连这只作为“彩头”的雪狐行踪也被人们抛到脑后,此时却被人逮住并且神秘兮兮的送到这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墨荷跟苏雨蹲在笼子前,一脸的莫名其妙。 秦菁皱眉看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怀疑道,“它怎么好像不会动?” “是啊!”苏雨赞同的直点头,这才发现一样。 墨荷挪到离它最近的一边仔细将它周身观察一遍,然后就露出了然的神色起身走到秦菁面前回道,“公主,它的腿上受了伤,应该是被人捕捉的时候弄伤了。” 秦菁顺着墨荷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细看之下果然在它身下不起眼的地方看到了些血迹,就扭头对苏沐抬了抬下巴道,“苏沐,你去把它抱出来看看!” “是!”苏沐得令,把手里的佩剑暂时塞到苏雨的手上,走过去打开上面的滑动的小门,探手进去把那只雪狐抱了出来。 雪狐一直都是生长在冰天雪地的北川苦寒之地,品种又是极为珍贵罕见,从来就没有过家养的先例,像这种山野之物大多性情暴戾不易亲近,即便是它此时受了伤,苏沐也小心防备着怕它会借机逃脱,但是很奇怪的,他伸手去抱它的时候这只狐狸却像是乖顺的猫儿一般丝毫都没有挣扎,只是极为不甘的发出几声哀哀的呜咽。 苏沐将它抱在怀里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数,抬头对秦菁道,“大约是捉它的人怕它发狂伤了公主,事先喂了药了。” 这样的设想可以说是十分的精细了,苏雨和墨荷对视一眼,脸上狐疑的神情更甚。 秦菁走上前去,她本来只是想看一眼,但是目光不觉被它身上纯正的毛色吸引就探出手去挠了挠它的脖子,那小东西在她的碰触下瑟缩一下,秦菁突然就想到了什么,不期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能让她把狐狸当做宠物来养的—— 白奕这家伙还真想的出来! 帐篷里的另外三个人不明所以,见她发笑都露出见鬼的表情,他们想不明白,明明前一刻进来帐篷之前自家公主还是满脸的阴云密布一副心情极差的模样,这不过转瞬之间就已经怎么就笑的这样开心了?苏沐更是在心里腹议:怪不得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话果然是不掺假的! 此时的秦菁却并没有在意他们几个看她的眼光,她只是兴味很浓的又搔了两下那雪狐的脖子,然后抬眸对苏沐道,“先把它抱到那边桌子上吧,你看看它的伤怎么样了?” “好!”苏沐点头,依言把雪狐抱到内帐的圆桌上,秦菁走过去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墨荷跟苏雨也都好奇的凑过去。 苏沐仔细检查了一遍雪狐身上染血的地方,道,“腿骨断了,不过并不很严重,做些适当的处理再固定好,很快就能长好。” “我这里什么药膏都随身带着,应该有可以医治骨伤的药。”秦菁抬手招呼苏雨道,“去把药箱取来给你大哥看看!” “是!”苏雨福了福,转身去外帐取了个檀香木的半大箱子进来,打开了上层的箱盖推到苏沐面前,苏沐随手从里面翻了两个小瓷瓶出来,然后回头对墨荷道,“去打盆温水过来!” “好!”墨荷微笑点头,很快出去端了半盆温水进来。 苏沐把一个瓷瓶里的粉末倒进水里,融匀了先给那雪狐的伤处清洗一遍,然后又从另一个瓶子里到处些半透明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上,之后再以临时削成的小竹板固定,拿绷带缠好,自始至终那雪狐都没有挣扎,只是一双眼睛惶恐不安的在四个人脸上扫来扫去。 一切都处理好之后,苏沐又把它抱回笼子里,转身和苏雨、墨荷一起出了帐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永安侯的事情给了众人太大的震慑,虽然各种宴会、节目都在按部就班的举行着,但在接下来的日子这片猎场上出现了一种异样压抑冷凝的气氛,包括大晏的婗靖公主在内,每个人的行为举止都变得小心翼翼,即便是人前寒暄时热络的笑容也显得极不由衷,仿佛敷衍一般。 这种日子多过一天都是煎熬,每个人都在暗中极力的忍耐着,终于在六日后盼到了回京的圣旨。 这天一早景帝就带着一种嫔妃、官员浩浩荡荡的起驾回京,因为同一天大晏的使臣也要启程折返大名府,秦菁和瑜嫔两个就奉命留下来给婗靖践行,瑜嫔是因为和婗靖走得近而主动请缨留下来的,至于秦菁,似乎是在不知不觉中景帝开始无意识的有些看重她,当然,给婗靖送行这个差事本身也正是秦菁乐于领受的。 一早总别了景帝,秦菁和瑜嫔就携手去了官道上,彼时那里大晏使臣团的车马早已准备停当,包括景帝赠予付太后的珠玉布帛等礼物也都封箱装车。 万事俱备,婗靖在青桐的搀扶下正准备上车就听到身后热络的娇笑声,回头却见瑜嫔扶着女官的手快步走了过来,再一看到紧随其后过来的秦菁,她的脸色不由微微变了。 “哎哟,我们这是来晚了吗?婗靖公主,这便要启程了?”因为走的快了,瑜嫔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也不知道是真的和婗靖如此投机还是装出来,总之眼睛里是情真意切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劳动娘娘和荣安公主亲自相送,婗靖怎么敢当?”婗靖面带笑容跟她寒暄,却是明显的心不在焉,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四下里张望,像是想要试图在人群里里寻找什么的样子。 秦菁本来是站在瑜嫔身后不准备搭话的,此时却是眯了眯眼,微笑着侧目向她看过去一眼道,“婗靖公主怎么这样魂不守舍?可是有什么心事?” 婗靖的心事的确是有的,因为自从那日半夜付厉染在林子里拦下秦菁为她解围之后她就完全失了他的音讯,虽然付厉染的行踪还轮不到她来过问,只是这一次的事横生了许多枝节,付太后那边的态度暂时还不明确,现在眼见着就要启程回国,见不到付厉染她总不能很放心。 她不知道秦菁说这话的真实用意是什么,但总归是很笃定的知道,这个女人开口绝无好事,因为自己几乎每次看到她都跟招了扫把星一样,几乎回回倒霉,而且一次的后果比一次严重。 当然她不会因为这样就怕了秦菁,只是知道在如今这样的场合之下是绝对不可以再跟她起冲突的,所以只能打着来日方长的幌子安奈下来。 虽然心里恨得牙根痒痒,秦菁笑眯眯的问话她也还是要回答的。 婗靖不冷不热的扯了下嘴角,“荣安公主多虑了,本宫不过是夜里没睡好,有些乏力。” “怎么婗靖公主水土不服的毛病还没有适应过来吗?”婗靖这几日必然睡不安枕秦菁是知道的,她此时却是故意露出歉疚的表情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您该不会怪罪我们的照顾不周吧?说来也是今日事多让本宫疏忽了,否则真是该尽地主之谊亲自招呼你的。” 她的语气温柔,内里完全挑衅的暗示却气的婗靖七窍生烟,袖子底下的手指紧紧的扣在掌心里,几乎要掐出血来,但是为了维持人前的风度,还得是要含着笑意。 她这边已经隐忍的十分吃力,可偏偏瑜嫔又是个不识趣的,她见秦菁和婗靖说的热闹,赶紧嗔了秦菁一眼插话进来道,“这些天太后娘娘可是特意嘱咐我多关照着婗靖公主,长公主您这样说,可不是要逼着我去老祖宗面前字请罪过吗?” “本宫不过是同婗靖公主说笑两句,娘娘您倒是先吃起滋味来了!”秦菁笑笑,回头亦是半真半假的嗔了瑜嫔一眼道,“对了,娘娘您刚不是说给婗靖公主准备了几样咱们云都的点心么?怎么还没拿过来?” “你瞧我这记性,就只顾着说话,倒把这茬儿忘了。”瑜嫔揉了揉太阳穴,回头招呼自己的婢女把一个三层的大食盒呈上来,亲手递到婗靖的手上,笑道,“本宫见你这几日脸色不好,特意命人给你准备了几样云都的特色吃食,带着路上偶尔垫垫肚子吧。” “有劳娘娘费心了,婗靖怎么敢当?”婗靖脸色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手下却是不动声色的把那食盒接了递给身边的青桐。 “傻孩子,说什么费心不费心,本宫就是觉得跟你投缘,虽然咱们处的日子不久,可你这就要走了,本宫这心里——”她与婗靖绝不是一条路子上的人,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能在这个时候挤出眼泪来做这场戏的,这瑜嫔也算是不容易了。 瑜嫔说着眼圈就红了,像是害怕失态,她又赶紧拿袖子掩了脸偷偷拭了拭,回头又是笑呵呵的对秦菁道,“哦,皇上起驾前又立时嘱咐我给大晏的皇帝陛下填了几样礼物,我过去看看他们准备好了没有,这里——” 秦菁见她为难也不推脱,只道,“娘娘先去忙吧,这里本宫还想再跟婗靖公主说两句话,随后过去找您?” “好。那我就先过去了。”瑜嫔拍拍她的手背,转身又跟婗靖告辞之后就扶着女官的手匆匆往队尾的方向走去。 目送她走远,眼前除了彼此的心腹已经没了外人,婗靖收回目光便冷冷一笑,“本宫与你之间没有话说!” “彼此彼此!”秦菁毫不示弱的回她同样冰冷的一个眼神,不过瞬间她还是心平气和的再次展开笑容道,“不过本宫是奉了父皇之命来给婗靖公主送行的,场面上的话也不需要本宫对你说一说吗?” 这样的话实在是不应该说出口的,可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个疯子,而疯子是不讲理的,她要怎么跟一个疯子计较? 婗靖勃然变色,她突然想到那天在树林里秦菁对她说过的那些阴阳怪气的话,脚下不受控制的突然倒退一步。 秦菁见她身子不稳,眼疾手快的上前扶了她一把,好心提醒道,“六公主,此行回归大晏路途遥远,您可千万要保重自己啊!” 彼时两个人的目光交错仅在咫尺,婗靖被她盯得心下发颤,不觉脱口道,“你想干什么?” “我是想!可是这里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是可以放心的!”秦菁不无惋惜的摇摇头,用了一个在外人看来十分友善的动作倾身上前给她弹了弹肩头的褶皱,就这近身一瞬的功夫,婗靖却突然听到耳畔如梦似幻的一声轻叹,“好好留着你的命,上回本宫在树林里对你说的话都还作数,我们之间的旧账还没有清算!”声音极轻,极弱,两个人的耳语完全没有给第三个人插耳偷听的契机。 秦菁兀自说完便是一派自然的闪身从她身边错开,婗靖却被她的话震的全身发抖,脚下一个踉跄连退到三步之外,险些跌倒,好在正好撞倒身后的马车才得以稳住身形。 她用一种仇恨夹杂了更多惶惑的目光死死的盯着秦菁,小气记仇的女人她自己本身就算一个,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 她简直就是个阴魂不散的瘟神!竟然比她的小舅舅还要难缠几分! 她的心里涌出无数的憎恶情绪,最终却是一咬牙转身钻进了马车了,再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秦菁目光嘲讽的看着她仓皇躲避的身影只是面色如常的微微一笑,然后就不再理她转身带着墨荷、苏雨往瑜嫔的方向走去。 打发了婗靖这一行人上路,秦菁谎称要去萧文皇后的帐子那边帮她取点东西,就安排了马车先送了瑜嫔和墨荷他们回去,自己换上提前准备好的男装和苏沐两个悄悄抄小路往大晏仪仗的必经之路方向奔去,策马疾驰了大约一个时辰,果然就看到前面不起眼的山坡上出现了那抹熟悉俊逸的影子。 秦菁脸上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唇角缓缓绽开一个笑容,打马快步的追上去,苏沐则是失去的收住马缰,就地找了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 这里的地势属于平仄起伏的丘陵,官道修在一处绵延数里的矮山中间,取地势较为平坦的地方直插过去,道路两侧青山掩映,沿途的风景却是不错。 大约是为了配合这山里的风景,这天的白奕特意换了装束,除去平日里繁复贵气的袍衫,只穿了件样式极为简单的墨绿色锦袍,这样一来,若是忽略了他眼睛里那种明媚灿烂到让人晕眩的痞笑,竟也显得他的身子俊逸挺拔,很有几分卓然之资的模样。 彼时他的马已经拴在了后面的灌木丛中,只是负手而立站在山间小径的边缘看着脚下的官道,听闻秦菁的马蹄声便是扭头过来。 秦菁翻身下马,看到他脸上一派自然的神情不由的蹙了蹙眉道,“你知道我会来?” 白奕翻了个白眼,并不回答,只是故作神秘的狡黠一笑,抬手指了指脚下的官道,道,“等会儿我请你看场好戏!” 076开诚布公 这山涧中的官道是大晏使臣的仪仗南去时候的必经之路,白奕口中所谓的好戏自然是与大晏人有关这一点毋庸置疑。蝤鴵裻晓 秦菁扬起嘴角将他上下打量一遍,然后转身走到那灌木丛后头也把马栓在树上。 白奕站在草木丛中负手而立,脸上笑的春风得意,秦菁走过去与他并肩站在一起,侧目看着他脸上神采飞扬的表情不由觉得有些好笑,道,“你不是跟右丞相夫人一起先回云都了吗?” 白奕回头看她一眼,显然是不太乐意她会提起这茬儿,眉头挑了一下却是突然冷哼一声道,“我听说好像前几天有人送了礼物给你?” 这些天除了景帝和梁太后的赏赐之外,她收到的唯一可以称之为礼物的就是那只受了伤的北川雪狐,可自始至终她都一直以为那是白奕的手笔啊! 此时听白奕说话的语气隐约泛酸,但更多的是不屑,秦菁顿时如堕百里迷雾,她下意识的就想开口问他“怎么不是你让人送过去的吗?”但见对方脸上的表情十分真实也就没有多此一问,话到嘴边只是绕了一下,不悦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想知道自然有的是办法!”白奕避重就轻的扬扬眉,挑衅道,“一只畜生而已,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秦菁此时却是没有心情同他抬杠,既然这东西不是白奕送的,那么送它过去那人的目的就需要仔细的分辨了。 她沉下脸来,带了一丝探寻意味道:“你知道送它给我的人是谁?” 白奕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原来秦菁竟然还不知道那个送她的人到底是谁,同时他的心里也有一丝困惑。 秦菁的为人他太了解了,这个丫头虽然表面看上却和气的很,但实际上却是个极其强硬冷淡的个性,对于不相干的人从来都是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在对方身上浪费,所以当天他在树林里撞见秦菁跟付厉染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就已经笃定了这个丫头是别有所图,更加肯定付厉染的身份必定非同寻常。 只不过虽然他心里早有准备,但在查出付厉染的真实身份时还是吃了一惊,那个邪魅霸道的男人竟然是大晏付太后的亲弟弟? 付厉染的为人他是有所耳闻的,这样一来不仅仅是秦菁,只怕他们双方见面时怀揣的心思都不可能单纯了,甚至于联系到近期发生的那些事,白奕直觉的以为他们之间很可能是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的了。 其实之前白奕的确也是动了去捉那只雪狐的心思,只可惜下手慢了一步,反而让别人抢了先机,想到当时那人脸上的表情他就怄的要死,不过这会儿再看秦菁这副不领情的模样倒也觉得心情舒畅。 这样一笑白奕不免笑的有点幸灾乐祸,他抿抿唇,却不肯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只道,“我先给你说个事情吧!” 秦菁不是很有心情和他打太极,只勉强问道,“什么?” 白奕抬眸往远处的官道看了看,见着还有时间这才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慢条斯理的开口:“狐狸之中有一种赤狐,这种动物有一种很奇怪的行为:有时候它会跳进鸡舍,把里面的十余只小鸡全部咬死,最后仅叼走一只。狐狸还常常在暴风雨之夜,闯入一种叫做黑头鸥的鸟类的栖息地,把数十只鸟全部杀死,竟一只不吃,一只不带,空”手“而归,猎人们管它的这种行为叫做‘杀过’。至于原因么——到底只是出于本能,也或者是受到某种刺激而引起的,再或者是两种原因兼而有之,那就有待进一步的考究了。” 这种动物的习性秦菁倒是不甚了解,只是“杀过”这个词乍一入耳便在她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震撼,她恍然间就有些明白了那人送她雪狐的原因—— 来过杀过,不留活口! 不管是出于嗜血的本能的也好,还是被外力引导而做出的过激举动,将这样狠厉冷酷的手段联系起来,她的脑子里就慢慢清晰的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秦菁心里沉吟一声,还是拧眉看向白奕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奕翻了个白眼:“你不觉得那人你送那么只东西的目的很不单纯么?” “你是说——”秦菁垂眸略一忖度,紧跟着就笃定的吐出一口气道,“他是在变相的给我警告!” “嗯——”白奕颔首,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还没有笨到无药可救!” 与虎谋皮本来就是最冒险的举动,狐狸较之猛虎又更要狡猾许多,秦菁早就知道付厉染这个人不好惹,却没有想到这盘棋才刚开局他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先给她下了警告。 她十分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面色不由的浮现一丝怒容道,“所以呢?你跟我说这些又是为什么?也是变相的警告么?” “我?”白奕撇撇嘴,眉宇间都是不屑的委婉叹了口气,用施恩般的语气道,“我心肠软啊,只是好心的告诫你一句话——离姓付的远一点!” 他这个立场摆的很客观,几乎不用掺杂个人情绪就表述的合情合理。 以前的白奕虽然也在不停的靠近她,但却是决计不会在她面前与她分析这些大道理的,这几个月来她暗暗谋算了很多,虽然在表面上还是竭力维持以前端庄温和的模样,可有些改变还是很容易被人看在眼里的,比如她不再避让、处处与蓝淑妃母女针锋相对的立场,也比如这次围猎期间她锋芒毕露所做的种种。 在秦菁的印象里白奕一直都是个很率真的人,她这样处心积虑的心计暴露出来,她原是以为他至少会敬而远之,但听他此时这些语重心长的暗示反倒是欣然接受了她这几个月来的改变的。 眼底最后的一层伪装撕去,秦菁的目光微微一闪,带了丝凛冽的锋芒直视白奕的眼睛道,“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我当然不知道,我又不是神仙!不过我能用眼睛去看,然后再闭上眼去猜!”白奕面色笑容不改,仍是十分的自在,丝毫没有被秦菁的情绪影响到。 他说的坦白,到让秦菁有意想要与他针锋相对都难,她的语气不由的缓和下来,“那到目前为止你都看到了什么?” 白奕摸着下巴很仔细的想了想,“姓付的那老女人为什么会突然遣人来云都递送国书,这事儿本身就经不起琢磨,而且我又不瞎,这次的猎场上你那个二皇弟三番两次的抢着出风头,这不很明显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吗?” 白奕目光灼灼闪烁,狡黠的如同一只狐狸,秦菁并不知道白穆林的政治判断力是否对他产生过影响,但是无可否认,他的这些话全然说中都在点子上。 从事反到现在已经有七八天的时间,凭借白穆林的人脉,足够白奕利用,把这其中的所有关系都窥透了。 “蓝淑妃他们打得什么主意我很清楚,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如愿以偿!”秦菁也不再跟他绕圈子,深吸一口气直言不讳道,“我跟大晏的付国舅做了一笔交易,我用他感兴趣的东西交换了他的立场,所以蓝家谋算的事是不可能达成的。” 白奕始料未及秦菁会这样同他坦白,怔愣之下一时半会儿居然忘了反应,秦菁也不理他,只是径自说道,“既然你已经洞悉了付厉染的身份,我也就明白的告诉你,别坏我的事!” 她不担心白奕的立场问题,却对他为人处世的脾气很不放心,保不准他一时多管闲事就会适得其反,所以这些话还不如一次性开门见山的跟他讲明白。 当然了,白奕也是不会把她这些疾言厉色的话当做是警告,他眼珠子转了转,还是大大咧咧的撇撇嘴,“眼下太子的境况并不乐观,虽然你抢了秦洛不少的风头,可你觉得又能起多大作用?” 她再出色也不过是个女子,就算景帝再怎么看重她,终究也不会因为这样就把皇位交给一个已然是不堪大用了的秦宣身上。 “不需要起作用,只要他们看到了就行!”秦菁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蓝淑妃和蓝家处心积虑谋划了那么久,岂是这么轻易就能被扳倒的,这段时间她所做的一切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明刀明抢的跟蓝淑妃之间把这个敌对的立场竖起来,只有逼着他们出手,她才能一步步摸清他们手中的底牌,进而才能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秦菁的眼底泛起一层明灭不定的幽光,于冷酷中爆发出来更多的却仿佛是种蠢蠢欲动的热情,昭示着她无所畏惧的强大信念。 这种刚毅到近乎决绝的神色出现在秦菁的脸上是一种十分陌生的表情,白奕却从她那双幽深潋滟的眸子深处找到了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 他想起了那个雪夜,脊背瘦弱的女孩子半背半拽着发烧烧到神志不清的自己从山林里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情景,她目光清冷,神情倔强,脚下步子虽然蹒跚却是一步一步走的异常坚定,他靠在她的肩上目色朦胧的看着她小小的脸庞,那是他第一次用心去记住一个人的眼神,于是和那个女孩子有关的每一个细节就都不知不觉的在他的心里扎了根。 此事经年,也许秦菁早已经忘记了那个夜里的寒冷,可是他永远都记得自己趴伏在她的背上所许下的誓言—— 那一夜她对他的不弃,他会用这一生的不离来还。 往事幕幕浮现,白奕的思绪一时有些飘忽,正待开口说话,秦菁却是突然眸光一敛,压低了嗓音沉声道,“他们来了!” 077心肝宝贝 白奕心神一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头看过去,远处蜿蜒的山麓间长长的依仗浩荡而来,红黄蓝三色的旗帜隐约在长青的林木中间显现出来,一个“晏”字会偶尔随风扬起,赫然是大晏此次派往云都的使团依仗无疑。蝤鴵裻晓 为了彰显国威,无论是车马还是随行的护卫军选的都是最上乘的配置,他们的前进速度本来应该很快,但是很奇怪的,此时那队依仗却像是挪动的万分艰难,说它是“挪动”一点也不夸张,三百人的队伍能有多长?秦菁明明是已经看着那先头部队从路口处拐了过来,可等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还没有看到队尾。 她隐隐觉出点蹊跷就扭头去看白奕道,“你对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白奕脸上扬着笑,完全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他故作神秘的眨眨眼却是笑而不答,“你且等着看吧。” 他这个人玩心重,秦菁知道此事若要强问也定然问不出什么,索性也就耐着性子不再开口。 那队依仗仍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缓慢的行进,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由两里之外的路口行至秦菁他们脚下,等到走的近了秦菁这才看清楚是他们那队里出了状况,不知道是突发恶疾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时不时就有马匹突然四蹄发软跪倒在地,而马背上的人往往防备不及,都是一头倒栽下来啃一嘴泥,为了不耽误行程,落马的人骂骂咧咧的爬起来,可重新上马之后不多时又会旧事重演,到最后就连主帅樊爵都未能免于这样平地栽跟头的命运,生生的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随行的侍卫赶紧上前去扶,这才让他不至于和其他人一样摔倒在地,此时这个叱咤沙场多年的铁血将军已经完全失去了平常的冷静,他几乎是气急败坏的一把推开前去搀扶他的那两个侍卫,满面通红的怒声道,“罗平,这些马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有弄清楚吗?” 彼时叫做罗平的副将正在后面手忙脚乱的指挥队伍前进,闻言赶紧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跑过来,满面尴尬道,“不知道是不是咱们的马到了这里适应不了水土,很多马都出现了腹泻的情况,现在马匹虚脱无力,怕是赶路会有困难。” 因为是马队开路,后面人的行进速度自然也会跟着受阻,马粪洒了一路,后面的步兵忍不住的躲避这些污秽之物以免弄脏鞋袜,早就四零八落溃不成军,整条官道成了流动的菜市场,吵吵嚷嚷的乱成一团。 为了不至于滋扰百姓的日程生活,大秦皇室的猎场特意选在了地处比较偏远的其庐山附近,快马加鞭往返于云都之间也要差不多一天时间,方圆数十里都没有比较大的城镇,此时他们刚刚来开猎场不过半日,本来是计划好了时间准备在天黑前赶到前面镇子的驿馆过夜的,现在代步的马队出了问题,如果不能如期赶到下一个镇子,只怕就要露宿野外了。 若是平时征战在外风餐露宿倒也是家常便饭,可是此次的云都之行他们是代表的是大晏统治阶级的颜面,堂堂的大晏使臣因为几匹马拉肚子拉到走不了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樊爵的脸上铁青一片,“什么叫水土不服?来的时候路上也是大半个月都没事,你现在来跟我说水土不服?分明就是有人搞鬼故意想要阻挠我们的行程,还不快去给我查清楚?” 罗平跟着樊爵征战多年,建立了不少功业,并不是个虚有其表的草包,刚一察觉马队有异他就怀疑到了这一点,马上让人把负责管理马圈的侍卫都叫过来询问过。 当时为了保险起见,这次使团的随行人员除了付太后亲自指派的几位文官,其他人都是他亲自从樊爵军中调配上来的心腹,这些人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更是对樊爵忠心耿耿,绝对信得过,若是有人想要从他们当中做手脚几乎是不可能的。 当然,是无绝对,他还是第一时间把人都叫过来一一查问过,十二个人口径一致,没有发现任何的纰漏和可疑,或许从根本上来将,他自己是个武将,最重情义二字,本身就不屑于怀疑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所以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会儿樊爵提出了同样的疑问,罗平不免为难,“咱们的马一直都是咱们自己人负责看管喂养的,末将已经把所有相关人等叫过来一一问过了,没有发现,不可能是人为的原因所致,反而这云都与我们大晏相距上千里,气候不一,所养的植物也有差别,会不会——” 罗平说着其实自己也不能完全信服,就算这些马因为啃食了草场上的某种植物而引发了恶疾,可毕竟他们在大秦也不是一两天了,怎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的在这要往回走的节骨眼上。 说到底他心里也还是怀疑,倾向于人为原因,只是苦于无迹可寻,只能想别的办法来自圆其说。 樊爵心里更是百思不解,他实在是不能理解到底有什么人会对他们下这样的手,大晏与大秦的国书刚刚签定,眼下他们还处于云都的势力范围,就算只是为了促成这次的和谈,秦人也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动作,相反,他们还应该不遗余力的保证自己一行顺利回到大晏。 当然,他满脑子的军国大事,肯定是想不到今日搞的他们异常狼狈的这出戏不过是白奕一时兴起的恶作剧罢了。 半山腰的树影间白奕的笑容依旧明媚干净,不带任何私人的情绪,纯粹只是看戏的表情。 樊爵带过来的那些人秦菁去特意着人调查过的,短短十多天的时间她当然也不觉得白奕有本事怂恿他们背叛旧主,心里更为好奇:“樊爵身边的那个副将是个十分谨慎的人,这些天他们的车马一直都是自己人在负责打理,轻易绝不容许我们的人插手,你该不是直接收买了他吧?” “那是最下乘的法子,弄不好就是得不偿失,我犯得着么?”白奕反问,怡然自得的扬起眉毛道,“我不过就是让月七趁黑带人在他们经常放马的那片草场上撒了点东西而已。” 罗平办事虽然谨慎小心,但因为条件限制也不能面面俱到,白奕这个空子钻的几乎可以说是理所当然,樊爵这些人被他盯上算是飞来横祸了。 秦菁意味不明的摇了摇头,“这次议和的事情已经谈妥了,父皇是肯定要保证他们安全离开大秦境内的,你这样的胡闹,若是让丞相大人知道了,免不了又要大发雷霆。” 提到他那个脾气火爆的老爹,白奕的额角就忍不住隐隐的抽搐了两下,但是因为习以为常的缘故他倒也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反而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道,“这些大晏人本来就是居心不良,不吃点亏岂不是倒让他们白跑一趟?你放心吧,这个哑巴亏他们就算不想吃也会生咽下去的,若是转而去向陛下讨要公道,那才真真是自打耳光平白让人看笑话。” 在景帝的掌控范围内出了这样的事,不管事实是怎样的景帝也是决计不会认的,戏弄他国使臣并不是泱泱大秦国子民会做的事,如果樊爵一气之下非得要个水落石出,最终被揪出来顶包的也只会是他自己的人,而且还会使景帝生出嫌隙,影响两国之间刚刚达成的协定。 樊爵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只是如此的状况连连,队伍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前进了,无计可施之下他只能妥协,当机立断吩咐罗平道,“告诉后面的人弃马步行,现在已经过午了,我们尽量往前赶,看看在天黑前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地方落脚。” 因为他们的身份特殊,景帝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礼遇,根据他们的行程在来回的路上都命人事先打扫好了驿馆供他们休息使用,以至于樊爵他们一时疏忽根本没有随身带着帐篷灶火等野外露营的器具,也就是说,如果在天黑前他们不能找到合适的地方歇脚,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想他堂堂一品的镇西大将军风风光光的出使他国居然沦落到这番田地,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樊爵心里窝着一口火,死咬着牙关仿佛怕是一时克制不住从口中喷薄出来。 “好,末将这便安排下去!”他的话罗平也深以为然,赶紧的安排下去让后面的人准备。 这边樊爵正冷眼看着众人正忙着从马背上往下卸行李,后面的队伍里一个小兵突然慌慌张张跑过来跪在他脚下一脸惶恐道,“将……将军,不好了,六……六公主那边出事了!” 樊爵是武将出身,半生戎马都是在战场上打拼,本来就为厌烦京中那些在声色犬马中摸滚打爬的贵族,尤其不喜欢婗靖这种跋扈无礼的丫头,却不知道付太后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让他带着这个丫头出来见见世面。 都说女人是个麻烦这话果然不假,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丫头又添什么乱? 樊爵心里的火气更旺,黑着脸不耐烦的低吼一声,“她又闹什么?” 这个六公主刁钻无礼并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他原以为是婗靖看到队伍停滞又要发脾气,可是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一个男人慌张的叫嚷声道,“快让开,让开啊!” 樊爵心里一怔,还不及反应已经被他身边的罗平一把拉开,紧跟着一辆华丽的马车紧擦着他的身边蹭了过去,并且还毫无停止的意思,充斥在人群里持续不断的往前跑去。 樊爵的眼睛瞪得老大,然后不等他追问,旁边前来报信的小兵已经赶紧接口道,“不知道怎么回事,给六公主拉车的马像是醉了酒,突然就不听车夫驾驭,自己跑了。” 那小兵描述的“醉酒”状态其实还是很传神的,因为给婗靖拉车的那几匹马看上十分的无精打采去无精打采,晃晃悠悠的在十人宽的官道上横冲直撞,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车夫拼命的甩鞭却是怎么也控制不住方向,想停更是停不下来,车厢里不断传出女子暴怒的惊叫声和咒骂声。 樊爵看着这个局面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大声斥道,“还不拦下那辆车,把六公主接下来!” 士兵们领命,赶紧去追那辆那车,但那辆车原是四驾,马匹又不受控制,哪里是他们两条腿的速度能追上的。 眼见着婗靖的马车越走越走,樊爵也终于把持不住着了慌,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撩袍角也是健步如飞的追着那马车去了,下面的兵士见到他们的主帅如此,也不敢怠慢,三百多号人抗着大旗背着行李都前赴后继的追着那辆马车在官道上狂奔,那场面不可谓不壮观,纵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秦菁也忍不住失声笑了起来。 白奕偏过头来扫她一眼,那眼神鄙夷的像是在看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丫头。 随后他又从她脸上移开目光,像是略有所感的重重叹了口气,“大晏的这位六公主真的很讨厌呐!” 按理说他与婗靖之间算是没有任何交集的,实在是没有必要费时费力的对她做这些小动作。 秦菁的心情一时有点复杂,不由的止了笑回头看向他道,“皇姐的事父皇不会再追究了!” 因为郑硕狗急跳墙做了蠢事,景帝震怒之余自然而然的就会以为他是做贼心虚,再加上他人已经死了,没有办法再盘问,谋害秦薇的罪名也就坐实了,那件事也算就此揭过去了,而婗靖这个真凶,因为她身份特殊,为了大局考虑秦菁反而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动她。 秦薇怎么样白奕显然是兴趣不大,他只是眼珠子转了转很有几分炫耀的意思道,“你怎么不问我在她的马车上做了什么手脚?” 自己也是难得有心情跟他心平气和的说几句话,白奕的答非所问让秦菁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她瞥他一眼,径自转身去树丛后面牵马,一边解着树上的缰绳这才一边不紧不慢道,“神仙叹不是大晏宫廷巫医的秘方吗?林太医这么快就参详出来了?” 被她料中了白奕也不见失望,而是转头盯着管道上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摸着下巴哼唧一声沉吟道,“是啊,那钉子上的毒他反复研究了这几天,我也看这效果好像是还欠缺那么点意思。” 秦菁心里琢磨了一下,慢慢才有些明白—— 这白奕也着实太冒险了,居然在完全不确定药效的情况下就拿婗靖来试药?这婗靖虽然不是善类,可若是真让她在这里出了意外,付太后那边是定然不会有善终的,到时候她之前的计划也势必搁浅。 一种后怕的感觉涌上心头,秦菁脸色一沉,几乎是有些恼怒的脱口道:“白奕——” “你紧张什么?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这不过是点小小的教训罢了!”白奕见她变脸,赶忙眉毛一挑打断她的话,他脸上笑的神采飞扬,语气虽然顽劣,但至少却带了三成认真,顿了一顿又道,“只要我愿意,就算让他们一路徒步走回大晏去也未尝不可!” 这样的话别人说来应该叫做口出妄言,可是由他嘴里说出来可信度就非同一般了。 白氏一脉在大秦朝中的地位稳固,虽然一直谨守着为人臣子的本分,但是数百年来手上掌控的人脉不可小觑,单是历来右丞相的门生就已经遍布天下,就算现在的白奕一无官职在身二无德才传世,只要他一句话,谁不得给他这个丞相府四少爷点面子?樊爵他们这一行人不在少数,一般的地方很难买到这么大批量的马匹代步,到时候他只能求助于官府设下的驿站代为筹备,所以毫不夸张的说,说白奕若是真想在沿途的驿站做点什么手脚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真要细究起来,在白奕面前秦菁都要自惭形秽,自己虽然贵为公主之尊自诩天之骄女,但每一步走来都要如履薄冰异常小心,反观白奕却是得天独厚,真正的集齐万千宠爱于一身,不仅右丞相夫人把他做心肝宝贝如珍如宝的护着,而且仗着白穆林的人脉,走到哪里都能平白无故的多长上三分脸面,正是这样的生活环境才养成了他现在这样无拘无束的乐天性格。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不管是前世今生在她心里对白奕始终都不曾存在过隔阂,只有在他面前她才可以不必伪装做真实的自己,喜怒哀乐都是自己的;而上一世与苏晋阳的十年夫妻,每一天都患得患失小心翼翼,一直走到了尽头还能觉得离他的距离,仿佛两个人永远都不曾真实的靠近过。 白奕翻身跃上马背,回头见她失神就在她面前晃了晃手道,“戏看完了,还不走吗?” 秦菁抬头,正好一眼望进他笑意泛滥的黑亮眸子里。 秦菁不知道别人看到他的笑容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可她就是觉得他的笑容仿佛天生有种感染力,只在一瞬间就能带走阴霾,让人忘记心头的不快,可是她十分不喜欢自己潜意识里这种几乎是毫不设防的松懈。 “走吧!”秦菁刻意的垂下眼睫,掩藏住眼底真实的情绪,然后转身上马,两人一前一后的打马原路返回。 因为这里的事情耽误了时间,即使随后快马加鞭的往回赶,秦菁他们折返云都的外城门时城里也已经是华灯初上的一片繁华景象。 为了避人耳目,早在经过上一个岔路口的时候白奕就已经和她分道扬镳,回了右丞相府,秦菁则是带着苏沐一路奔回宫中去往秦宣那里看他。 萧文皇后跟随景帝的仪仗是早两个时辰回的宫,进了宫门也是迫不及待的先去太子宫看了秦宣,一直在那里陪他用了晚膳才在李嬷嬷的劝说下回到自己的寝宫歇下了。 秦菁带着苏沐过去的时候,晴云正坐在门口的宫灯下面绣花,看到他们过来就赶紧的收了针线笑吟吟的迎上来见礼道,“给公主请安!” “免了!”秦菁冲她绽开一个笑容,亲自扶了她起身,抬头往她身后的门内看过去一眼道,“宣儿睡了吗?” 知道秦菁他们今日回鸾,秦宣自然是喜出望外,从前一天的晚上开始就兴奋的睡不着,这一整天眼巴巴的盼着,哪里会这么早睡。 “还没!”院子里人多眼杂,晴云并不多言只是得体的笑笑转身引着秦菁往里走,“皇后娘娘回来已经来看过太子了,在这里用了晚膳,这前脚才刚走,奴婢想着公主得空定然也要过来便在门口一直等着您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前后进了正殿,晴云神色自若的摆摆手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殿内服侍的宫人低眉顺眼的福了福身,然后井然有序的带上门退了出去,大门刚刚合拢,内殿的珠帘后面就一团旋风急卷而出,秦宣脸上笑容绚烂八爪鱼似的直接挂在去秦菁身上。 秦菁刚被他撞了个满怀,微愣之下马上反应过来,低头亦是笑着敲了下他的额头。 院子里人多眼杂,姐弟二人互相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谁都没有吱声,秦菁顺手把秦宣从身上扒下来,牵着他的手快步往内殿走去。 晴云跟过去为他们合上门,秦宣就又迫不及待的蹭上来抱着秦菁的手耍起赖来,“皇姐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半天了。” 他的瞳仁漆黑,里面隐隐有清澈是水光晃动,灯光下显得异常明亮。 “临时有点事耽搁了,我不是让苏雨给你送了口信过来,让你先睡的吗?”秦菁宠溺的摸摸他的脑袋,半拖半拽着把他拉到里面的矮炕上坐下,握着他的手在掌中握牢。 “见不到你,我睡不着!”秦宣眼中光影涟涟,颇有几分委屈的贴在她身上蹭了蹭道,“皇姐你不在,这半个月我自己在宫里可要憋坏了,走到哪里都是三十几个侍卫寸步不离的跟着,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关在屋子里反而自在一些,皇姐你快给我讲讲今年的围猎可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秦宣是个十分机灵好动的男孩子,往年还小的时候,每年去猎场他都一本正经的背着一把小弓煞有介事的跟着众人进山围捕猎物,这一年却把他一个人留在宫里,虽然此时提及此时他的脸上带着笑,秦菁也分明能感受到他心里的失落,不禁就有了几分内疚起来。 “今天太晚了,皇姐只是过来看你一眼,这边要回宫休息了!”秦菁微笑着抬手蹭了蹭他尚有些婴儿肥的稚嫩脸庞,“你也早点睡,准备一下,明天我们一起出宫一趟,路上我在给你讲猎场上的事好不好?” “出宫?”秦宣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兴奋之余脸上却是一副完全不知所措的表情,惊愕道,“我们?皇姐你是说我——跟你吗?” 他的目光热烈,激动的差一点要失声叫喊出来。 “嘘!”秦菁急忙以食指抵住他的唇瓣对他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气定神闲的轻声笑道,“就是你跟我!不要声张,一会儿我走了你就睡觉,明天一早我让墨荷过来接你去我宫里,到时候我带你出宫去见一个人!” 秦宣的心里凸凸直跳,虽然对明天的事还一无所知,他已经隐约能够感觉到秦菁将要代他去做的会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情—— 至少,迄今为止他还从来没有偷溜出过宫。 秦宣的眼睛里是难掩的兴奋光芒,他紧紧的攥着拳头,努力地压制住自己的情绪看着秦菁急切道,“皇姐你要带我去见什么人?” 这孩子,到底还是年纪太小,沉不住气,是要好好磨一磨他的好奇心了。 “明天你就知道了!”秦菁笑而不答,故弄玄虚的冲他眨眨眼道,“现在,你先睡觉!” 在正经事上他这个皇姐的脾气绝对是说一不二,秦宣见她如此就知道再追问下去也是枉然,心里虽然还是有点不甘却也不再强求,抿紧嘴唇乖巧的点点头。 秦菁拍拍他的手背,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晴云亲自送她出了太子宫的大门,秦菁回头淡淡的又往门内扫了一眼,吩咐晴云道,“早点伺候宣儿歇了吧,今天太晚,本宫也先回去,明日一早我再让墨荷过来接他去我宫里说话儿。” “是!奴婢恭送公主殿下!”晴云颔首,微笑着福身见礼送了她离开。 078抛头露面 长公主和太子殿下姐弟情深,这在整个宫里是尽人皆知的事情,这一次小半个月不见,彼此之间肯定是聚到一起共叙天伦的,所以次日一早墨荷理所应当的上门把秦宣接到了秦菁的乾和宫。蝤鴵裻晓 这件事秦菁做的很磊落,先带着秦宣一起去梁太后那里问了安,然后又一同在萧文皇后宫中用了早膳,之后才回到乾和宫小坐,也就是一个时辰的功夫过后晴云陪同秦宣回了太子宫。 所有人都不觉这中间发生的事情有异,但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他们姐弟二人乔装往返于宫门内外走一遭了。 接下来大家相安无事,七日后,蓝淑妃乔居荣华馆。 虽然这座宫殿得来的缘由让她窝火,不过显然的,经过这些天的思量,蓝淑妃压在心头的那口气已经缓了过来,不仅欣然接受了这份“恩典”,更是从景帝那里请了圣旨要借此机会在荣华馆中设宴大肆庆祝一番。 荣华馆与秦菁的乾和宫紧挨着,两道宫墙中间就只隔了一个半大不小的竹林,也就是说从今尔后她便要和蓝淑妃毗邻而居了。 早在几日前蓝淑妃的东西就都已经高调的搬了进来,所以这一天的所谓乔迁宴就只是个庆祝她入住的表面仪式,宴会仍是依例设在晚上,可是这天一早她宫里的戏台子就已经搭了起来,依依呀呀的唱腔隔着高耸的宫墙飘的各宫都是,秦菁居住的乾和宫离得最近,自然首当其冲是第一个要被干扰的。 这一整天,秦菁只在早上去看了趟秦宣,其余的时间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研习书法,墨荷随侍在侧替她铺纸磨墨,也是一副泰然处之的表情,反观苏雨却没这么淡定了,早上那会儿一开始的时候她还觉得这戏文新鲜跟着哼哼两句,到这会儿已经被那百转千回的唱腔吵得坐立不宁,两手捂着耳朵一个劲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墨荷见她如此,担心她要打扰到秦菁的兴致,不由的蹙眉嗔了她一声道,“小雨,你就不要转了,再走两圈这地砖就要被你踩出窟窿来了。” 别人搬家蓝淑妃也搬家,可就没见谁换个住处要敲锣打鼓整出这个大动静的,她这分明就是故意做出来给她们乾和宫看的,在故意的示威挑衅嘛! 苏雨不忿,快走两步来到秦菁的案前,暴躁道,“公主,蓝淑妃这一搬过来,只怕以后咱们也要不得清净了。” “彼此彼此!”秦菁放下笔,一边整理着袖子从案后走出来一边漫不经心的笑道,“把她放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也倒省了我的事了!” 蓝淑妃的心思秦菁自然也是明白,那个女人是要借由这些无休止的噪音来正式向她宣战了,反正彼此之间是注定了势不两立,与其彼此之间隔着千山万水避讳着来阴的,莫过于就这样摆明了人马正式对上。 以前的蓝淑妃虽然也偶有找茬,可秦菁却一直没有主动对她做过什么。 苏雨瞬时安静下来,同墨荷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她本来想开口说什么,但见墨荷悄悄对她摇了摇头,便把已经冲到喉头的话给生生的咽了下去。 墨荷快走两步跟到秦菁的身后提醒道,“公主,天马上就要黑了,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秦菁抬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也便点点头,带着墨荷回到寝殿收拾了一番,然后带着提前准备好的贺礼出门往荣华馆的方向走去。 大秦皇室的宫殿虽然比不得大晏后来在大名府重建的皇宫奢华,但毕竟是座延续了近千年的亘古之城,又经过数位君主的扩修改造,规模也是相当宏大,秦菁的乾和宫和蓝淑妃的荣华馆虽然紧挨着,但彼此的大门之间还是隔着相当的距离。 秦菁带着一队八名宫女慢慢的往前走,经过两宫之间的那片竹林的时候忍不住驻足向那林子里头看过去一眼。 皇贵太妃年轻时曾是云都公认的第一才女,文采风流不输男儿,很得先帝的宠爱,因为她偏爱养竹,先帝就命人在她居住的荣华馆外特意开辟出一块地方,遍植松竹,以供她夏日纳凉读书、冬日煮酒饮茶之用,多年以来那片竹林都是皇贵太妃亲自打理的,竹木四季常青,生长的十分茂盛。 这皇贵太妃与蓝淑妃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只怕过不了几天这片林子就是要彻底荒废了的。 秦菁想着不由惋惜的摇头一叹,再抬眸的时候正好看到秦苏带着两个手捧礼物的婢女从旁边花园里头的小径上翩跹而来。 秦菁静立不动,只等着她走近了才道,“今天贺淑妃娘娘乔迁之喜,怎么皇妹也和本宫一样来的这样迟?” “我与母妃之间自然是不必生分的,心意到了也便是了!”秦苏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眸子里却藏着怨毒的冷色十成十的恶意尖刻说道,“对了,以后皇姐和我母妃做了邻居,咱们怕是少不得要互相多走动了!” “这是应该的!”秦菁垂下眼睑,十分谦逊有礼的轻声道,“常来常往才是最好,要不然天长日久的不见面,反倒显得咱们姐妹间的情分清浅了!” 她们之间说是姐妹,但是十次有九次的见面都没有善终,所以秦菁口中的“情分”其实是另有所指,而且十分的挑衅。 秦苏自然不会惧她,只是冷笑着转开话题道,“哎?怎么不见大皇姐?” 郑硕死后秦薇就被萧文皇后接回了宫,安置在她出嫁前住的华兰殿暂居,不过在外人看来秦薇是在那件事上受到的打击太重,所以一蹶不振,整个人都性情大变,不仅不肯出来见人,对任何人也都是冷冰冰的,再不似当年那个温柔端庄的公主模样了,她的婚姻,她的前途,甚至于她这一生都完完全全的葬送了。 对于这样一个与人无害的女子,很多人都为她的遭遇唏嘘不已,只不过秦苏不然,在她看来秦薇素来与秦菁亲近,她有这样的下场就是活该,同样能够看到秦菁为了她的事伤神就更是快意了。 此时她揭了这道伤疤本来是想看秦菁失态,可是秦菁的表现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道,“大皇姐的身子未愈,今天应该来不了了。” 秦苏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皱了下,她仔细的观察着秦菁眼底的情绪,在看不出任何端倪的情况下就只当她是刻意伪装。 “安绮还那么小——说起来大皇姐也真是可怜呢,”秦苏不死心,为了逼她露出心底真实的情绪,就无限惋惜的叹了口气,眨巴着眼睛道,“皇姐你说是不是?” “华泰你忘了,大皇姐是父皇的女儿,是堂堂的皇家公主,自然有父皇护着她为她做主,怎么会可怜呢?”秦菁心里冷笑一声,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严肃说道。 秦薇当初的婚姻是景帝一意孤行勉强促成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自感脸上无光,所以很忌讳身边的人提及。 最近景帝的心情不好,秦苏自然不会去触他的霉头,这是这一口气被秦菁噎着也让她着实咽不下去,正待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一个婢女的声音道,“郡主,这花园里路黑,您小心点儿!” 秦苏闻言,不由的脸色一沉回头往她自己方才过来的花园里看过去,片刻之后秦宁扶着一个丫鬟的手袅袅娜娜的由花圃对面绕过来,微笑着屈膝下拜,“见过两位公主表姐!” 前一世秦菁对自己这个弱柳扶风的表妹虽然谈不上喜欢,但多少是有几分怜惜的,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虽然自己从不曾招惹过她可到头来这个娇弱可人的表妹竟会成了她一生的噩梦,让她白白承受了苏晋阳那么多年的怨恨和报复。 所以此时此刻再见到秦宁,秦菁那感觉倒像是见了瘟疫,心里十分的不爽快。 秦菁只是讪讪的笑了笑,并不急着跟她搭话,果然旁边的秦苏已经斜睨着秦宁的脸色迫不及待的冷嗤道,“夜里风寒,我看宁表妹的脸色不好,可是又病下了?” 秦苏向来自诩美貌得天独厚,再加上有个公主的身份,早就习惯了走到哪里都万众瞩目,可偏偏这个娇娇弱弱的秦宁顶着一张狐媚子的脸孔总要出来抢她的风头,自然而然就成了她的眼中钉。 秦苏的语气不善,显然已经转移了战斗力,秦宁显然也明白她话中带刺是在故意刁难,但是碍于彼此的身份和性格约束不能发作,便只有装作听不懂,神色尴尬的垂下眼睫,轻声道,“谢谢表姐关心,我这是老毛病了,不碍的。” 她的语气已然十分谦卑,秦苏却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越是见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她心里就越加恼火,于是出口的话也就越发的尖刻难听,道,“本宫确实是关心你,但你也要自爱才行啊!你这样的身子骨儿怎么就不知道在家里养着?这样殚精竭虑的还要来我母妃的宴会上捧场,回头再要有个头疼脑热的毛病我都该要不安了。” 其实秦宁既然和苏晋阳彼此有情,这样抛头露面的场合大可以推了不来的,秦菁不知道她自己是怎么想的,但她清楚的是这其中必定有锦绣公主为整个荆王府所做的打算。 说起荆王府,该算是大秦朝资历最久的一座王府,荆王,是开国之初先帝赐给协助自己打天下的堂弟的封号,世袭至今已经八百余年,曾经很是荣光一时。 但也许是遵循了盛久必衰的自然规律,前面接连出现了几个败家子之后,皇帝渐渐剥夺了他们手里的实权,到了这一代的荆王秦向安手里已如强弩之末,只剩下一架空壳子,但这却并不妨碍这爵位之下所能享受的滔天富贵,也正是因为如此,出身并不高贵的锦绣公主才会为了避免和亲西楚的命运而委身下嫁。 锦绣公主嫁过去整整七年才生下秦宁,此后那个肚子就彻底没了动静,而她的为人又十分的狭隘霸道,死活不准荆王纳妾,哪怕是王府里那个婢女被荆王多看上几眼,都免不了第二天尸体被拖去乱葬岗被野狗啃食的命运。 而那秦向安本来也只是个酒肉之徒,被锦绣公主这样拘着,日久天长心里就压了一口暗火泄不出去,久而久之就缠绵病榻,十年前就去世了。 正因如此,整个荆王府承继到了今日也便算是到了头。 景帝其实早就有意将荆王府收回,并且荆王无子承继父业,这事儿也算顺理成章,但是锦绣公主却到宫中多番哭诉,坚持不肯,要将爵位留给秦宁将来的郡马承袭。 锦绣公主本就是个撒起泼来连半分脸面都不要的悍妇,景帝一个大男人,论辈分又要称呼她一声皇姐,碍着面子也不好拿她怎样,而梁太后也懒得管这档子事,所以便搁置了下来。 荆王这个位子已然没了实权,而且想要承袭爵位必定要更姓入赘荆王府,所以但凡抱负高远的世家子弟并不太属意,而在这一点上,秦宁的美貌无疑成了引得诸多王孙公子蠢蠢欲动的致命武器。 并且在一些高门大户的眼里也觉得只要不是嫡出长子入赘过去,家里出一个儿子去占着荆王的位子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正因为锦绣公主知道景帝另有打算,为了给他施压不让他把荆王府收回去,她便想方设法让秦宁在一切可以公开露面的上层宴会上频繁露面,以她身后那些对她趋之若鹜的王孙公子来彰显荆王府的存在性。 说到底这对母女也算是既可怜又可恨,败落到需要舍弃尊严,以一个女子的容貌来维系地位的境地—— 却不知道苏晋阳对此又是抱着怎么的想法的。 在别人伤口上撒盐的功夫秦苏练得炉火纯青,秦宁又是个脸皮薄的,被她这样冷嘲热讽的一招,眼泪就已经积在眼窝里打转儿,整一个泫然欲泣的可怜之姿。 秦苏见她这副模样,就更是恨得牙根发痒,咬牙切齿的刚要再奚落她两句把她气走,一直在旁边的袖手看热闹的秦菁脸上突然展开一个笑容,正对着她的方向微微颔首道,“蓝大公子别来无恙?”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三个翩翩贵公子步调从容先后从那花园里拐出来。 为首的蓝玉衡穿一身宝石蓝的绣金锦袍,身姿飘逸,器宇不凡,落在后面的蓝玉华一见到秦苏眼睛就跟着一亮,马上快跑两步喜气洋洋的迎上来,而旁边正与蓝玉衡并肩而行的苏晋阳,一张脸上已然裹了层细碎的寒冰,冷冷的望着这边款步而来,显然是听到了她们方才的对话内容了。 079乔迁之喜 虽然之前不过是彼此间各取所需做出的一场戏,但蓝家大公子于危难之际出手救下荣安长公主也是不争的事实的事实,所以在外人看来蓝玉衡对秦菁算是有救命之恩,在这三人之间秦菁会先同他打招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蝤鴵裻晓 蓝玉衡那一行三人相继走过来,先是各自对秦菁和秦苏二人行了礼蓝玉华已经迫不及待的转向秦苏道,“苏表妹,我本来也正有点事想要找你,不曾想在这里遇到了。” 皇室之中一直都很注重讲求礼义规矩,尊卑分明君臣有别,所以即使是姻亲,蓝家的两位公子见到秦苏也要行礼尊她一声“公主”,只不过大秦皇室的历任君主大都同大人情,在这方面的要求并不十分严苛,所以私底下蓝玉华叫这一声“表妹”也不算逾矩。 蓝玉华与秦苏同岁算是一起长大的,蓝玉华自小就对这个美貌的公主表妹十分殷勤,而且有求必应,所以即便是此时心情不好,秦苏也不会当中驳他的面子,便是不冷不热的扯出一个笑容道,“不知道三表哥找我什么事?” 蓝玉华心里砰然一跳,赶紧讨好道,“前段时间我母亲得了两盆从西楚传来的富贵海棠,养在温房里,这几日已经长了花苞了,再过半月就是表妹你的生辰,回头我便找人给你送来,就当是提前贺你生辰之喜吧。” 秦苏的年纪要比秦菁小上一岁,这一年正是十五,女子及笄是一生当中仅次于婚嫁的大事,早在月前蓝淑妃已经吩咐内务府在准备了。 秦苏虽然不爱花草却极享受这种被人捧在手心里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方才被秦宁激起的坏心情一时间倒是缓和不少。 “有劳舅母和表哥挂心了。”秦苏眼波流转明媚一笑,继而侧目斜睨了旁边眼神瑟缩的秦宁一眼,“今日母妃宫中设宴,来了不少人,难得宁表妹和皇姐他们都在,不如三表哥你这就找人回去把那海棠取来给我们赏玩啊?” 她的容貌本就生的艳丽夺目,此时一笑就更是添彩几分。 蓝玉华心里对她本来就存有那么点儿旖旎的小心思,此时被她的笑容一刺激,顿时脸红心跳,兴奋的抚掌大笑道,“既然表妹有此雅兴,我这边差人回去给你取来!”说完便是眉飞色舞的回头拍了下蓝玉衡的肩膀权作交代,然后就一溜烟的折回原路跑远了。 “三表哥也真的,两盆海棠花而已,还真当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了!”秦苏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心里掩不住的得意,故意转身过去却是亲热的一把握住秦宁的手嗔道,“宁表妹我记得你与我生辰就隔了五天的,这段时间精贵的礼物必定也收到许多,择日不撞日,趁着今天大家都在,也着人回去取两样过来让我们开开眼啊!” 秦宁虽是顶着个和婉郡主的名头,但荆王府毕竟已经没落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她如何能跟公主之尊秦苏攀比排场富贵?秦苏这分明就是故意找茬想给她难堪! 苏晋阳的脸色阴沉的甚至偶尔会有些许寒意漫出来,可眼前是人家两个姑娘在拌嘴他又不方便插手,便只能隐忍不发的看着。 上一世他可是把秦宁如珍如宝的放在心上的,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却不知道此时他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秦菁承认她是故意的,明明看到他三人过来却默不作声的等着他们走近,为的—— 就是让苏晋阳看着秦宁受委屈。 当然了,她对这里每个人的性情都了解的一清二楚,秦苏盯死了秦宁,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必定不会轻易罢休,而蓝家的两个人势必要站在她这一边,让苏晋阳同蓝家人之间生出一点小嫌隙岂不是很好吗? 秦宁捏着手里的帕子,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只能勉强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苏表姐说笑了,我的东西都是最寻常不过的,不好拿出来污了表姐的眼。” “宁表妹何必如此谦虚呢?”秦苏是打定了主意不让她好过,哪肯善罢甘休,“谁不知道你是荆王府的独女又是三皇姑的掌上明珠,哪里像我,母妃偏疼二皇弟,什么东西都要先管着他挑,我也不过是一时好奇想要见识见识,表妹你再推脱可就是小气了。” 而且秦宁又深知自己的这个表姐狭隘记仇的个性,如果她拿出什么一般的东西来是肯定要被她取笑奚落的,拿出好的来更是免不了被她日后更加的记恨。 所以说,在这件事上她根本就是左右为难,没有任何的余地。 秦宁死死的咬着唇,不让眼里蓄积的泪水落下来,无计可施之下她终于还是把一个求救的眼神扭头抛给了苏晋阳。 上一世秦菁总觉得这个如花似玉的表妹太过软弱并不是什么好事,现在看来这个女人却不是单纯,而是愚蠢,这种场合之下她这样明目张胆寻求庇护的举动是极其不慧的。 秦苏的视线下意识的随着她的目光移到苏晋阳的脸上,却见对方一张冷若冰霜的英俊脸孔上竟然罩了一层隐约的阴沉之气,心思微动,马上就是有所顿悟。 苏晋阳的外祖母鲁国公夫人和荆王的老王妃也就是秦宁的亲祖母是一对关系很好的表姐妹,所以追问起来他们算是姻亲,两家之间偶有走动也是寻常,这件事秦苏以前就有耳闻却没有多想,此时却是轻而易举的从秦宁的看向苏晋阳的目光里查出了一丝端倪—— 这两个人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呢! 想到在围场的那日苏晋阳有意无意维护秦菁的话,秦苏心里刚刚平复的怒气就又升腾起来,她冷眼看着秦宁楚楚可怜的模样却是音色明媚的笑起来,道,“本宫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表妹你拿几件心爱之物出来开来眼界,宁表妹你却这样看着苏统领,这又是所谓那般啊?” 苏晋阳与秦宁彼此有意是真,但毕竟还没有奏请景帝的成全,名正言顺和私相授受完全是两回事。 “苏表姐你——”事关自己的闺誉名声,秦宁脚下一个踉跄,隐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簌簌的坠落下来,整个人都因为气愤而颤抖着说不出话。 苏晋阳则是目色一寒,压抑着沉声说怒道:“华泰公主,请你慎言!” 秦苏被他的声色俱厉刺激着愣了一下,蓝玉衡见势不妙,赶紧咳嗽一声上前打圆场道,“表妹,酒宴马上就开始了,我们还是早些过去,不要让淑妃娘娘久等了。” 在他看来,一山不能容二虎,两个女人互相嫉妒看不顺眼互掐起来没什么大不了,但苏晋阳这个人非比寻常,却是不能得罪的,而起一会儿荣华馆里还有宴会,这和婉郡主好哭是出了名的,到时候让她顶着两个红眼圈入席也不是那么回事。 说话间他很慎重的对秦苏使了个眼色,奈何秦苏却是个不识趣的,见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胳膊肘往外拐不由的怒上心头,眉毛一横不悦道,“母妃着急了自然会差人过来请我们进去,表哥你也太心急了吧。” 事实上蓝玉衡并不喜欢他这个骄纵任性的表妹,只是同在一条船上而不能在外人面前拆她的台罢了,此时见她如此不知好歹,一口气噎在心口让他也跟着冷下脸来。 秦菁看着这场面,正在惬意之时,冷不防就感觉到一束穿透性很强的视线向自己脸上射来,她直觉的抬头看去,却发现蓝玉衡正神色诡异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眼神里愤恨的情绪暴露无遗,十分的鲜明。 明明是秦苏口无遮拦得罪了人,这个男人怎么好像把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了?这蓝家人还要脸不要了? 她心里觉得好笑,那边秦苏不知道又说了句什么,这回是彻底把秦宁惹恼了,直接丢下随行是婢女哭着就跑开了。 苏晋阳碍于身份不能去追,袖子底下的手指紧紧的攥着,还没等秦菁心里幸灾乐祸的情绪调动起来,他竟也是霍的扭头两道寒如刀刃的目光直直的投射到她脸上,仿佛要在她脸上戳两个洞的模样。 天地良心,这从头到尾她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这两个男人—— 简直莫名其妙! 秦菁不悦的微微皱眉,只抬眸看了秦苏一眼,道,“宴会快开始了,本宫就不在这里陪各位叙旧了!”说完便是错开离她最近的蓝玉衡身边目不斜视的带着随行宫女快步往荣华馆的方向走去。 这一耽搁,等到秦菁入席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的差不多,蓝淑妃着一身百蝶穿花的宫装正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的和几位后妃命妇们寒暄,面上容光焕发一副十分欢喜的模样。 秦菁面带笑容,目不斜视的一路走到她面前,径自开口道,“人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果然是不假的,淑妃娘娘的气色真是不错呢!” 因为她来的突然又没有事先着人通禀,一直到了跟前那些正围着蓝淑妃叙话的命妇小姐们才有所察觉,纷纷起身见礼,“给长公主请安!” “免了免了!”秦菁摆摆手,径自走到蓝淑妃面前随意笑道,“今日本宫同你们一样都是来贺淑妃娘娘乔迁新居的,也是这荣华馆里的客人,哪有喧宾夺主的道理,大家随意就好!淑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当然!”蓝淑妃一动不动的坐在案后,红唇扬起一个弧度,脸上笑容却有几分冰冷道,“荣安你也看到了,今日本宫这里的客人多,我便不亲自招待你了——” 虽然秦菁有一个长公主的头衔,蓝淑妃却并不把她放在眼里,而从辈分上讲她又是长辈,秦菁也不好太同她计较,于是大家彼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以后本宫与娘娘便是比邻而居了,有什么好计较的?本宫自己随意就是。”她不起身,秦菁也只当没看见,只是先声夺人的抢先截断她的话,说着便是抬抬手,她身后跟着的宫女马上双手捧了一个青底黄格子的锦盒上来送到她面前。 “本宫知道娘娘这里富足什么也不缺,都说玉器能保平安,这对玉如意算做本宫的一点心意,娘娘不要嫌弃才好。”秦菁接了那锦盒打开,像是有意要送去给蓝淑妃看的模样往前走了两步,不偏不倚刚刚好就站在她的桌案前面。 蓝淑妃的原意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并不准备起身相迎,但此时秦菁这么居高临下俯视下来的角度让她在对峙的过程中就已经觉得低人一等处于弱势,不得已,蓝淑妃只能站起来亲自接了那个锦盒,脸上笑容略有几分僵硬的咬牙道,“这么贵的礼,荣安你真是有心了。” “娘娘素日对本宫也很关照,应该的!”秦菁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点谦逊的笑容。 这个死丫头最近总是处处与自己作对,而且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回回都被她算计到。 蓝淑妃心里愤恨,脸上却极力隐藏着情绪不想表现的太明显,只是僵硬着嘴角把那锦盒盖上递给身边的女官捧进去收好,秦菁回头同旁边几位熟识的小姐寒暄了几句就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彼时秦苏和苏晋阳他们也都已经相继入席。 秦宁一身素净的粉蓝色宫装坐在一众盛装打扮的名副小姐中间,虽然低垂着眉眼遮掩了小半边的容貌,还是与众不同十分的引人注目。 秦苏显然是没有想到她还会出现,与人周旋之余偶尔就会不着痕迹的狠狠瞪她一眼。 秦菁本也以为她受了那么大的刺激会直接缺席了,此时也不由的对这位柔弱的表妹多看了两眼,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人到的差不多了,蓝淑妃那边就宣布宴会开始,其实这一次的宴会与以往的宫宴也没有多大差别,无非就是佳肴美酒歌舞升平,若一定要说区别的话,那就是今日梁太后和萧文皇后都没有出席,让蓝淑妃坐了这宴会上头威风八面的主席位。 “淑妃娘娘的这座新殿可真大啊。” “是啊,以前的皇贵太妃鲜有与人来往,又常年的闭门谢客,咱们现在都是沾了淑妃娘娘的光今日才有幸能进这荣华馆里来一饱眼福呢!” “听说这座宫殿的布局当年还是由先帝亲自设计了交代下去着人修建的,建筑风格也是别具韵味,真是漂亮!” “说到底还是淑妃娘娘独得圣宠,换做别人谁能争得这份荣耀?” “谁说不是呢?光只后殿里的那口香汤,我们姐妹就都肖想了多久,到底还是淑妃娘娘更得皇上的眷顾。” …… 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儿,命妇、后妃们个个圆滑,席间听到最多的便是他们言辞花哨的恭维,蓝淑妃听在耳朵里明显十分的受用,很有些得意忘形的架势。 秦薇没有来,秦茜就撇开她母妃偷偷摸到了秦菁身边,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声道,“皇姐,我在这里听这些人说这些华而不实的场面话真是倒胃口,听说大皇姐这几日精神不济,不如我们先走,去看看她啊?” 事实上早在得知秦薇搬回宫里居住之后她就已经先后找上门去看了她两次,一次是被姚女官挡了出来,后来她瞅了姚女官不在的空当再去,还没有见到秦薇就先被她院子里那种死气沉沉的气氛给逼着直接退了出来,这会儿她会找上秦菁就是为了抓个人壮胆。 “你要看皇姐,我改天再陪你去,今日淑妃这里设宴,我们若是提前离席会很不礼貌的。”秦菁拍着她的手背安抚性的笑笑。 秦茜见她不为所动,不由的有点着急,正要再劝,不经意的抬头却见蓝玉华笑容满面的从院外进来,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各自手里都抱着一盆枝叶繁茂的海棠花,此时还不到花期,枝叶间却已然藏满了代放的粉嫩花苞,偶尔一两朵早开的花蕊绽放其间,分明在同一株植物上却开出了红、粉、白三色极为分明的花朵来。 “呀,皇姐你瞧那花!”秦茜惊奇的瞪大了眼,早就把要去探望秦薇的事情抛诸脑后,远远指着蓝玉华的方向兴奋的嚷了一声。 大殿当中的嘈杂声戛然而止,众人下意识的扭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院外看去,看到的却是蓝玉华身后一大片黑压压的侍卫在景帝的贴身护卫陆海的带领下横冲直撞的闯进门来,两个小厮反应不及才要往旁边避让,手里珍品的“富贵海棠”已经生生被他们撞翻在地,一群人不由分说踩着那些粉嫩的花苞气势汹汹的只顾往里闯来。 早就知道蓝淑妃举办这次的宴会的目的不能单纯,果然还是来了。 秦菁安坐在人群中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幕,唇角慢慢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却又转瞬即逝。 080设下圈套 景帝身边有一队身手一等一的侍卫很得他的信任,其中最得宠的是一双兄弟,陆海和陆涛,若不是处在非常的时机之下,这两人一直都是随侍在景帝身边贴身保护的,此刻陆海会出现这里定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蝤鴵裻晓 大殿之中饮宴的气氛瞬时被破坏的干干净净,乐师们受了惊吓丝竹声戛然而止,舞姬们神色慌乱的站在宴会当中不知道何去何从,在座的宾客们更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一群人气势汹汹不由分说的就往里闯,蓝玉华被他们推了个踉跄,回过神来看到地上已经被踩成烂泥的海棠花顿时气得眼睛都红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拦在陆海面前揪住他的衣领怒声道,“你们这些狗奴才是疯了不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往里闯?” 陆海这些人私闯蓝淑妃的寝宫不关他的事,可是他们踩烂了自己要送给秦苏的海棠花就是罪不可赦的。 陆海面无表情的的看着眼前趾高气扬的蓝玉华,目光中透着一丝阴冷,“三公子,陆海虽然是个奴才却是陛下的奴才,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劝你还是放手的好。” “你说什么?”陆海话里的暗示的很明显,蓝玉华气红了眼却顾不得许多,挥拳就要往他脸上招呼。 陆海面沉如海,丝毫不买他的面子,只在他的拳头迫近面前时身形微动往旁边一侧就轻而易举的避开了。 陆海虽然得势,但终究只是个奴才,蓝玉华本以为他会乖乖受下这一拳,所以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不曾想一拳捣空,他的身子失衡直接往前扑出去六七步,好在他也有些功夫底子这才勉强镇住身形没有跌倒。 “你这个奴才——”蓝玉华当众出丑,回过头来已然是勃然大怒,随手抽出旁边一个侍卫腰间的佩刀就向着陆海砍过去。 “啊——”席间胆子小的小姐们都尖叫着捂住眼睛不敢看。 蓝玉华出手狠厉刀刀致命,陆海眼见着眼前刀影扑闪而至,却是不慌不忙,脚下步伐稳健的往后连退了五六步,直至被逼迫到了死角才以手中刀鞘一横挡住他的攻势,同时右手向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一擒握住他持刀那只手的手腕,便将他满含杀意的一刀封死。 陆海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和蓝玉华动手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蓝淑妃惊诧之余第一个站起来,指尖颤抖指着院子里的陆海怒声道,“陆海你这奴才竟敢公然在本宫这里动起手来?你这是要造反吗?还不放开华儿!” 此时的蓝玉华已经全然失态,完全就是个疯子,陆海若是松开他,指不定下一刻既要被他一刀刺死横死当场。 蓝淑妃声色俱厉已然是动了真怒了,陆海却是不为所动,只冷冷的看了蓝玉华一眼道,“娘娘,您看清楚了,先在您宫中动手亮冰刃的可不是奴才!” 陆海在景帝面前一直都吃得开,眼前虽然是他未经通传擅闯自己的寝宫在先,但也确实是蓝玉华先抽刀动的手,如果真要闹到景帝面前蓝玉华也绝对讨不了好。 蓝淑妃被他一句话噎着,胸口涨的生疼,秦苏见着自己的母妃吃瘪,拍案而起快步走到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陆海厉声叱道,“陆海你私闯我母妃的寝宫在先,冲撞前来赴宴的贵客在后,现在又敢逾矩对我母妃出言不逊,你不要以为父皇多看你一眼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说到底你这奴才也不过是我父皇身边的一条狗,你若再不放开我表哥,本宫便是现在下令处置了你——你以为父皇还会多看你一眼吗?” 陆海两兄弟虽然得景帝的赏识,但说到底也还是身份低微的奴才,以秦苏的为人,若是一时恼恨而将他们处置了更是不在话下。  秦茜看着这场面,悄悄的扯了扯秦菁的袖子,不解的小声道,“二皇姐素来骄纵,又仗着父皇的宠爱有恃无恐,那陆海怎么这样不识趣,就这样急急的同她对上了?” 秦菁牵动嘴角,对她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轻轻的叹了口气道,“陆侍卫不是莽撞的,他会这样慌不择路,大概是父皇那边有什么旨意示下吧,我们且再看看!” 在这宫里的关系网何其繁杂,陆海能在景帝身边站稳脚跟,绝不可能只是个莽夫,如今他这样闯进来与蓝淑妃母女叫板,这种行为的本身就是个十分鲜明的漏洞,秦菁虽然不确定景帝那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陆海—— 他此时的所做所为只怕更多的只是一场戏。 因为院子里闹出的动静太大,此时殿中的宴会是无论如何也进行不下去了,众人纷纷从座位上起身凑到门口争相去看外头的情况,秦菁被秦茜拉着也挤在人群里,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 秦苏一声令下荣华馆里的侍卫就蜂拥而上,迅速围拢成半个圈,将陆海他们阻断在院子当中虎视眈眈的看着。 陆海目光阴冷的从他们脸上扫视一圈,脸上却无惧色,最后还是把目光移回蓝玉华的脸上冷声道:“奴才刚才已经说过了,奴才是皇上的奴才,今日来到此处办的也是皇上交代的差事,三公子一再阻挠,是有意对皇上不敬吗?”语气不卑不亢,言明了他只以景帝马首是瞻的立场。 这么一顶忤逆君上的帽子叩下来,蓝玉华马上就吃不消了,迫不及待的脱口吼道,“我什么时候对皇上不敬了,陆海你不要血口喷人!” 今日宴会在座的宾客无不是世家大族里走出来的人物,个个肚里的肠子都是绕了几道的,其实从刚开始陆海进门的时候起他们就隐约瞥清楚了苗头,所以从头到尾他们全都秉承着明哲保身的立场看着,没有一个人肯多言半句。 当然,别人可以不管,蓝玉衡却是不能为弟弟出头。 “陆侍卫,我三弟莽撞,只是一时冲动才阻碍了你办差,我在这里代他给你陪个不是。”蓝玉衡微微笑着,似乎完全没有被这院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影响到,排开挡在前面的侍卫款步走到陆海面前五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蓝玉华自小就是把蓝玉衡做为榜样来崇拜的,他深知自己这个大哥素来心高气傲的个性,怎么今日竟会英雄志短在区区一个侍卫奴才的面前做起小来? 虽然明知道对方是在想法设法为自己解围,但是看到蓝玉衡受辱,蓝玉华的心里却比自己当众挨了别人的耳光还要难受。 “大哥!”他气急败坏的嘶吼一声,充血的双目中带了中说不出的疯狂的痛楚的大声道,“你何必跟这个狗奴才废话,他根本就不敢——” “闭嘴!你闯的祸还不够吗?”他话音未落,蓝玉衡已经恨铁不成钢的横过去一眼,压抑着这情绪低声喝止了他后面的话。 蓝玉华原本还是不服,但见他投射过来的两道目光有种说不出的阴冷和诡异,心悸之余,顿时噤了声。 蓝玉衡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再看向陆海时眼底那种让人胆战心惊的情绪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只是云淡风轻的笑着道,“今日淑妃娘娘设宴,我们都是宫里的客人,你给我个面子,先放开他,回头我自当带着他亲自到陛下面前请罪!” 他这些话表面上听来谦卑和气是个台阶,却也在无形中给陆海准备了一根软钉子—— 虽然蓝玉华是莽撞冲动了些,但毕竟还没有引发什么实质性的后果,有蓝淑妃的面子和世昌伯府的地位作保,就算他有过失,闹到景帝那里,最终也不过小惩大诫一番的揭过罢了,他陆海实在犯不上非要得理不饶人的与他们过不去。 “岂敢!蓝大公子这样说话便是要折煞奴才了。”陆海不笨,自然能够领会他的意思,顺势一把甩开蓝玉华的手,缓和了语气冷哼一声。 蓝玉华揉着自己的手腕推到蓝玉衡身后,心里虽然不服,也再不敢贸然吭声,只是恨恨的瞪着陆海眼睛里都要滴出血来。 蓝玉衡牵动嘴角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继而话锋一转,敛了神色追问道,“对了,陆侍卫这么急匆匆过来,不知道所谓何事?” 经他一提,众人的思绪才跟着急速回笼,纷纷的紧张的看向陆海。 陆海脸上封冻的表情不留破绽,却是越过他径自看向殿前台阶上脸色阴沉恼恨的蓝淑妃,蓝淑妃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鄙夷的拿眼角的余光扫他一眼,正待出言教训,陆海已经径自上前行礼道,“奴才是个粗人,行事莽撞,娘娘莫怪!”他的声音跟脸孔一样都带着一种紧绷的肃杀之气,字字冷硬道,“这段时间皇上龙体抱恙,晋国师和太医院想了无数的法子都不见起色,这娘娘也是知道的,然而今夜国师夜观天象却发现帝星黯淡无光——” 帝星,即为寻常人们所说的紫微星,位于太微、天世两星之间,视为皇帝化身,帝星黯淡,便是人间天子阳气不盛、寿数将尽的暗示。 众人惊闻此言,不由的齐齐变色,就连秦菁也忍不住拧眉沉吟了一声。 按照上一世的轨迹来看,景帝的确将是不久于人世,只堪堪撑过了这个年关就晏驾西去了的。 帝星黯淡视为不祥之兆,秦茜情急之下提起裙摆几步跑下台阶奔到陆海面前,惊慌道,“你在说什么?父皇有没有怎么样?” “四公主不必惊慌,陛下暂时无恙!”陆海回道,顿了一顿,目光忽而收冷往这院子四下了扫了一眼,“不过国师夜观天象的结果,是这皇宫里的西北方向有人藏了污秽之物,进而冲撞了陛下!”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所谓能够冲撞的帝星的污秽之物,无外乎恶意诅咒所用的邪术,而巫蛊之术一直都是历朝历代统治者最为深恶痛绝的东西,沾上这样东西的后妃皇子,哪怕是你是一朝皇后或是储君太子都不会有所善终。 众人震惊外带着怀疑的目光齐齐投向蓝淑妃,蓝淑妃被他们看的心里发毛,脸上不由的勃然变色,也忍不住两步冲下台阶,指着他的鼻子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宫今天不过才刚刚搬进来,照你这么说倒是本宫藏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诅咒陛下了吗?” “真是岂有此理!”因为巫蛊之术太过阴毒,统治者极为避讳,一经查实势必牵连极广,秦苏自然不能看着有人把这个屎盆子叩到自己母妃头上,“陆海,你给本宫把话说清楚了,什么叫我母妃宫里藏了污秽之物?证据在哪里?这样红口白牙的造谣生事,是想不得好死吗?” 这母女两个一唱一和,倒是把个无辜受屈者的激愤和慌张情绪表达的淋漓尽致。 秦菁看在眼中,心里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蓝玉衡显然也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他拧着眉,目光飞快的在这双母女脸上过了一遍,后来还是维持着这个表情死抿着唇角不置一词。 在这么性命攸关的时刻,他却选择了缄默不语,旁边的蓝玉华看着心里大为焦急,上前一步正要去扯他的袖子,一抬头冷不防就同秦苏扫过来的一道凌厉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他手下动作一滞,脑中就如电石火光般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 短暂的怔愣之下,蓝玉华脸上的表情突然镇定下来,转向蓝淑妃和秦苏淡淡的开口道,“淑妃娘娘和华泰公主稍安勿躁,许是国师大人看错了也为未可知。” 因为景帝对晋天都十分信任,所以整个朝中人们察言观色,谁都不肯对他提出半个字的质疑,蓝玉华此时无疑是犯了大忌讳。 陆海冷嗤一声,不置可否。 蓝玉华故作为难的迟疑片刻,这才缓和了语气重新抬头对蓝淑妃打着商量道,“不过所谓清者自清,江山社稷为重,为了陛下的圣体安泰,娘娘便是让陆侍卫带人查上一查又有何妨?” 不管最后的结果出来你是清白与否,“搜宫”对各宫的主子而言都是种洗刷不掉的耻辱,蓝玉华话音刚落,已经有私底下同蓝淑妃不睦的后妃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蓝淑妃沉着脸瞪着他,仿佛是在责难他的多事。 “表哥!”秦苏更是情绪激动的上前一步,大声斥道,“母妃既然是清白的,又凭什么让这些奴才进去搜,传出去像什么话!” 蓝玉华不以为意的笑笑,软声劝道,“陛下的龙体为大,华泰公主与陛下父女情深,就当是为陛下尽一份心力,求一份安心吧!” 普天之下,再大的事也大不过皇帝,蓝玉华已经语重心长到这种地步,蓝淑妃母女若是一再坚持下去反而显得不近人情,但要让他们心悦诚服的接受这种侮辱又有些强人所难,所以蓝淑妃只是死死咬着牙,并不表态,而秦苏这是一跺脚气愤的把头扭向一边。 得了她二人的默许,无需蓝玉华多说陆海已经挥手示意身后的侍卫道,“进去搜,每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是!”侍卫们领命,齐声应道,继而快速绕开人群冲进了大殿之内。 蓝玉华唇边的冷笑一闪而逝,重新回头看向陆海,“淑妃娘娘深明大义给你行了方便,那么接下来——” 他的语气轻佻透着一丝隐约的诡异,陆海当然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只是相对于蓝淑妃,他更觉得接下来的事情棘手罢了。 此时蓝玉华多嘴正好戳中他的心事,陆海眉心紧皱马上多了一丝不耐,最终还是不得已的深吸一口气抬头往人群里看去,就在这时突然一个清冷淡漠的声音凭空响起—— “接下来陆侍卫你是不是要说,处于这皇宫西北方位的宫殿,除了荣华馆就只剩下本宫的乾和宫了?然后再接下来是不是也要本宫给你行个方便,让你带着人也进去搜查检验一番?”秦菁的步调轻缓从容,一步一步慢慢的从台阶上走下来,她的脸孔清秀美丽,映衬着两侧回廊上的宫灯微微透出一丝诱人的红润,嘴角勾勒出的一个笑纹恰到好处,大方得体华贵端庄,却偏偏眼底的目光冷漠而带着浓厚的嘲讽味道。 这几个月来荣安长公主的所作所为众人无不看在眼里,不仅是梁太后喜欢她,萧文皇后宠着她,就连景帝也隐隐对她有种特别的重视,而最重要的是这个少女自身由内而外透出的那种镇定而冷漠的气质隐隐的让人不敢逼视,陆海虽然敢于直接登门找上蓝淑妃,但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秦菁产生这样一种敬畏的心理来。 就在晚膳过后景帝突然神虚气弱,急急忙忙的传召了晋天都入宫献药,谁想这次晋天都却是空手而来,只将景帝扶到殿前的广场上神色凝重的对他透露了天机,景帝对他本就深信不疑,再加上此时身体极度虚弱之下人心也跟着脆弱起来,得知有人害他那还得了,不由分说就差遣他们兄弟二人出来查看真伪。 秦菁一语中的陆海无力反驳,脸上表情进而就有了一瞬间的僵硬,但是为了掩饰这种事态的情绪,他马上微微垂下脑袋,仍是语气坚决道,“奴才无意冒犯长公主,只是——” 秦菁听不听他的解释,只是一步一步径自往前走,眼见着走到他面前去了还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也不知道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陆海下意识的就往旁边推开两步给她让出路来。 “走吧,还愣着做什么?”秦菁脚下不停直向着荣华馆的大门方向走去,口中却是语气寡淡的冷冷说道,“咱们去看看你弟弟陆涛是不是已经从我那乾和宫里搜出了谋害父皇的赃物来了!” 陆海心头一跳,几乎是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踽踽而行的背影。 的确,陆涛没有随他一同进荣华馆是为了以防万一已经先一步去了旁边的乾和宫探路,他却没有想到秦菁人在此处,居然会把他的心思看透。 陆海心里更加确信,这个荣安长公主非同一般。 他收摄心神赶紧跟上去两步,压抑住心里的那一丝本不该存在的不安情绪,恭敬的解释:“没有长公主的口谕,奴才不敢冲撞,陆涛只是先行过去恭候长公主大驾!” 恭候大驾?说白了还不是先去堵她的宫门,让里面的人来不及防备么? 秦菁心里冷笑一声,却不多言,直接出了荣华馆的大门朝她乾和宫的方向走去。 这一夜时间先是搅和了蓝淑妃这里的宴会,扭头连荣安公主也要受到盘查,这下子是有热闹看了,原先在蓝淑妃宫里的客人彼此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紧跟在后面,名曰“关心”实则则是一起过去凑热闹。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两宫中间的竹林外头穿过去,远远的便看见乾和宫的门前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异于一般。 众人只当是陆涛的人把大门给围了,只有陆海的心口一紧,意识到了事有蹊跷,他脚下不由的加快了步子超过秦菁第一个奔到近前,拨开人群却见到陆涛满头是汗的跌坐在地上,面色铁青的死死扶着自己的右臂,一脸的痛苦之色。 “怎么样了?”陆海脸色剧变,一个箭步上前去把陆涛扶起来,略一查看便知道他的右臂受了伤,上臂的骨骼被人生生的挫断,只怕以后便是接上了,也是废了。 “没事,不过是废了条胳膊!”陆涛咬牙,为了压制声音里的颤抖,他甚至于不敢开口只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说话间额角青筋不断的跳跃,仿佛要冲破血管爆出来。 他们兄弟吃的就是这口饭,如今陆涛的右手废了,前途也就跟着断送了。 陆海的心里瞬间升腾起无尽的怒意,猛地回头顺着陆涛仇恨的目光看向乾和宫门前那个面容冷峻、目光森寒的年轻人。 那男子也是一身侍卫服,但看上去的样子明显连二十岁都不到,陆海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不禁带了几分怀疑的脱口道,“是他伤了你?” 陆涛咬咬牙,刚要点头承认,这边秦菁等人也已经到了面前,她只是草草的看了陆涛的手臂一眼就向苏沐走过去,气定神闲的问道,“怎么回事?本宫临走之前不是嘱咐你看好宫门么?怎么这就动起手来了?” 虽然来人很多,苏沐却对任何人都没多看一眼,只是态度恭顺的垂下头,退到秦菁侧后道,“奴才全是遵照公主的旨意在办事!” 言下之意,我完全是遵照主子的示意在此守门,既然有人闯宫,便不得不动手了。 陆涛好大喜功,行事好冲动,本来陆海是特意嘱咐过他不可轻举妄动的,因为对自己的弟弟很是了解,只听了苏沐的话陆海已经心里有数,再看陆涛眼中心虚的神色便是了然,对方没有听自己的话。 既然是陆涛无礼在先,那么即便是此刻他心里恨极了苏沐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寻私仇,陆海把右手藏到身后狠狠的捏了捏掌心这才勉强压制住心里的怒气,抬头对秦菁施了一礼道,“舍弟行事莽撞,冲撞了长公主,请公主念在他也是为陛下的安危忧心,大人有大量,不要与他计较!” 类似的话,刚刚蓝玉衡才同他说过,此时不仅仅是陆海,就连蓝玉衡都心里苦笑,觉得讽刺不已。 口口声声为了景帝的安危,说到底还是要劝自己识时务一点主动妥协。 “所以呢?”秦菁的目光微凉,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 陆海紧绷着唇角,突然单膝跪了下去,语气有力道,“奴才们都是奉了皇命在办差,请长公主行个方便!” 看似谦卑,诚意十足的请求,其实不过是人前做戏,拿景帝来逼她就烦罢了。 如果说在一开始面对秦菁时陆海还有些犹豫,那么陆涛的伤已经将他逼上绝路,让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秦菁不为所动,冷笑一声道,“如果本宫不肯行这个方便呢?” 他已经言明是今日之事是景帝的意思,陆海没有想到秦菁态度会这样强硬,一时间竟然愣住,不知要如何应对。 秦苏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免不了幸灾乐祸的笑了,讽刺道,“皇姐你真是好大的威风啊!这是不把父皇看在眼里?还是不把父皇的龙体安泰放在心上?” 换而言之,你今天不让就是不忠不孝!然则秦菁只是斜睨她一眼,并不理会。 陆海跪在地上盯着秦菁眼底冷如霜雪的神色沉默片刻,然后像是很大的决心似的一咬牙,突然径自站起来道,“该说的话奴才都已经向长公主和各位主子禀明,既然公主不肯礼让,那奴才就只有得罪了!”说话间他的目光骤然一沉,竖手为刀用力的挥下,强横的吩咐道,“进去搜!” 这些侍卫本就是有备而来,目标明确,此时听到陆海一声令下,当机立断的就要往里闯。 秦菁站在旁边冷眼看着,却不再出言阻止。 苏雨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张开双臂拦在当前,挑高了眉毛大声道,“这里是长公主的寝宫,我看你们谁敢乱闯?” 在这宫里,后妃公主们的住处就相当于外面寻常女子的闺阁,不是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允许陌生男子擅入,更何况陆海这些人的身份低微,这样让他们贸贸然的闯进去,纵使搜不出他们所谓的赃物,对秦菁的名誉也会造成无法弥补的损伤。 不过话虽如此,但是同样的事蓝淑妃都已经让步,按理说秦菁是不该这般强硬的拒绝了,人群中人们的目光开始变得微妙。 秦苏再次适时的站出来盈盈而笑:“皇姐你这样让人堵着门口不肯退让,难不成你宫里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被咱们瞧见吗?” 秦菁并不反驳,只是神色自如的回她一个笑容道,“淑妃娘娘光明磊落,过会儿等侍卫们搜查完了,咱们大伙儿一定都过去瞧瞧!” 蓝淑妃是这宫里位份仅次于萧文皇后的女人,如今寝宫却被一群下等的侍卫肆意搜查,真说起来却是没脸的很。 “你——”秦苏呼吸一滞,刚要发作又猛地意识到处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她绝不能再让人抓住把柄,不得已只能安奈下来,死死的咬着下唇只是恨恨的瞪着她。 这边苏雨拦在门前寸步不让,就在这一来一去间陆海已经敏锐敏锐的察觉到眼前这个小丫头的眉目与秦菁身后那冷面少年竟是有些许的相似之处,他的心思何等活络,马上便是明白了二人的关系。 苏沐折损陆涛一臂的仇恨涌上心头,他的心思突然恶毒起来,袖口下的手指捏紧,刚要伸手去卡苏雨的脖子,秦菁突然往前一步站出来将苏雨整个人挡在了身后。 陆海阴阳怪气的冷笑一声,“长公主还是不肯让步吗?” “你若一定要进去,本宫让你一步又有何妨?”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的字字落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陆海,你今天一定要进去本宫不会拦着,不过有几句话本宫说在前头,你可听仔细了!” 陆海心下略有几分震颤,下意识的脱口道,“什么话?” 秦菁眉目清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底的眸光被幽深的夜色掩盖,只觉得有丝丝寒意漫上来,而让她的整个人身上都像是裹了一层薄冰的外壳,片刻之后她才再度开口缓缓说道,“你口口声声说是遵了父皇的旨意前来搜宫,可是你手里一无圣旨二无信物,这说破了大天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本宫今天不拦你是为了父皇的龙体安泰做考虑,但这并不代表你是得了本宫的应允进去搜查的,这一点你该知道吧?” 景帝当时也是正在心神不宁的时候,根本来不及按照正常的程序颁下圣旨或者赐下令牌,虽然陆海自觉问心无愧,但秦菁抓住这个漏洞不放也是无可厚非。 他死死攥着拳头,不能名言辩驳,最后只相当于默认,勉强道,“奴才无意冒犯长公主,但是陛下的龙体为重,还请长公主见谅!” “好!”话到这份上,秦菁也不再与他为难,只道,“既然你一意孤行,那本宫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今日这里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若是真能拿到所谓的赃物也便罢了,本宫无话可说,到时候自然会随你去见父皇听候发落,但你若找不出东西——你知道,本宫这个人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到时候无论是父皇母后,或是皇祖母那里,本宫总要你给个交代的!” 说到底这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陆海心里很清楚,自从上回秦宣出事之后,从萧文皇后的永寿殿到秦菁的乾和宫,都跟着秦宣那边一起更换了所有的侍卫和心腹宫女内监以外的其他人,新调上来的这些人不是景帝经由白穆林之手江北大营调派过来的,就是萧文皇后通过萧澄昱从尚书府那边提拔进宫的心腹,谁想要在秦菁这里见缝插针,完全是不可能的。 秦菁此时说出这样的话明摆着是对他动了真格的,陆海突然就有一瞬间的犹豫,从心理上讲他并不想去跟秦菁为敌,但是陆涛的事又让他中心郁气难平。 秦菁冷眼看着他脸上强作镇定的表情却不给他过多思考的机会,继续给他施压道,“怎么样?陆侍卫你可考虑好了?考虑好了就早做决定,父皇那边身体抱恙,本宫一会儿还要过去探望。” 陆海不吭声,从表情上看心里像是正在做着剧烈的挣扎,权衡之下他的额头上开始不受控制的往外冒汗,心里却在不算的估算着时间,蓝淑妃那边搜查的人就要有结果了,拖一拖,再拖一拖!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周围虽然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但是气氛却静谧的可怕,每个人能听的最真切的恐怕都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就在陆海渐渐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狂躁到要破胸而出的时候,人群之后终于传来一阵声势浩大的脚步声。 陆海精神一震,立时扭头循声望去,众人也跟着纷纷回头,来人当中的确是有之前留在蓝淑妃宫中搜查的侍卫,但是出人意料的,走在那些是为之前的却是脸色阴沉满面怒容的梁太后。 众人惊讶之余赶紧纷纷俯身跪拜,“参见太后娘娘!” 梁太后面色不善,也不理人,径自在人群中穿行直奔到乾和宫门口,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突然大袖一挥,指着跪在当前的蓝淑妃厉声喝道,“把这个居心叵测的毒妇给哀家押起来!” 跟在她身后跟着的几个身体强壮的嬷嬷一拥而上,再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之前已经不由分手的把蓝淑妃提起来钳制住。 陆海惊恐的看着被落在后面的那群侍卫,却见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垂着头,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扭头朝秦菁看去。 秦菁坦坦荡荡的回他一个落落大方的微笑,那笑容仿佛是在告诉他—— 蓝淑妃,这个圈套可是你自己亲手设下的,怨不得我! 差一点,一会儿补全 从事发到现在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梁太后怎么这么及时的就到了? “太后!”蓝淑妃如梦初醒,惊惧之下几乎是凄声的叫嚷起来道,“您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你还好意思问哀家做什么?”梁太后怒不可遏的厉喝一声,脸色阴沉的都要滴出水来。蝤鴵裻晓 虽然一早就料想到蓝淑妃会在这次的宴会上发难,但是因为事先不知道她会出什么样的牌,所以秦菁并没有贸然派人提前去请梁太后,方才她乍一见出现秦菁也有些诧异,但是转念一想便马上明白过来—— 既然她的人来不及赶过去,定然是有人暗中助力了。 梁太后来的时机刚刚好,秦菁心里微微一笑,面上却露出不安的表情,赶紧起身迎到梁太后面前搀扶着她的一只胳膊,惶恐道,“皇祖母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动了这么大的气?” 梁太后一出现秦苏就马上反应过来,这事儿必定和秦菁脱不了干系,只不过由于事出突然她也一时间无所适从,直到了这会儿才蓦然回神,快步上前护在蓝淑妃的跟前急切道,“可是有什么误会?太后您这是做什么?怎么上来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母妃?” 慌不择言之下她这话明显的不怎么中听,梁太后目色一寒,声音不由的冷凝三分,“你这是什么话?华泰你这是在质问哀家吗?你们这母女两个还真是不把哀家放在眼里!” 秦苏发现自己失言,脸上表情一僵,忙是磕磕巴巴的解释:“太后您误会了,我不是有意冒犯您,我只是——” 秦菁赶紧给梁太后抚着心口打圆场,“皇妹也是护母心切,才一时说错了话,皇祖母就不要怪罪她了!” 秦苏心里暗骂一声猫哭耗子,但是为了不火上浇油,脸上却没敢表现出任何的情绪,只是畏缩的垂下眼睑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请罪道,“孙女只是一时激愤才说错了话,请太后恕罪!” 蓝玉衡在旁边看着,眼中神色已经倦怠到了极致。 从之前在荣华馆里看到这对母女和陆海据理力争的唱双簧时他就已经看的分明,今日的这番动作又是这双母女自作聪明导演的一场戏,明明上回在围场她们就已经吃够人家了暗亏,居然到了此时还是不自量力不知反思,他直觉的判断今天定要坏事,只奈何这两个蠢货大张旗鼓的把事情搬到大庭广众之下,倒让他有心想要阻止都插不进去手,暗恼之余,他只能极力的隐忍,袖子下面的手指已经在掌心里掐出了血痕。 梁太后心绪不宁,似乎对秦苏的不敬之罪也没有心思理会,只是厌恶的扫了她一眼就扶着孙嬷嬷的手往乾和宫的大门内走去,一边吩咐道,“不相干的人都别在这杵着了,素心你去安排了他们出宫去。” “是!”素心低眉顺眼的福了福。 梁太后步履匆匆的进了宫门,宫妃公主们不敢怠慢也都纷纷跟了进去,因为今日之事牵连到蓝淑妃,蓝家兄弟也自发自觉的留了下来。 梁太后进了门,一路畅通无阻的径自进到正殿,马上有宫女引她到了上首的位子落座,其他人紧随其后的进来,但碍于太后的脸色不好,无论尊卑位份都低垂着脑袋站在大殿当中不吭声。 梁太后落座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目光一厉,看向被人架进来的蓝淑妃道,“你这个贱人还有脸站着?给哀家跪下!” 蓝淑妃一直浑浑噩噩的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梁太后而引来了她的雷霆之怒,但这老太婆是个实打实的狠角色,此时她只被她这刀子似的两道目光一扫就双腿发软,几乎是本能的跪了下去,心虚气弱的哭诉道,“太后,您要罚我我自当甘心领受,这是臣妾为人媳妇儿的本分,可臣妾确实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什么而惹恼了您,要打要罚的您总要让臣妾心里头明白吧?” “你不明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在哀家面前装糊涂吗?真是不知悔改!”梁太后的声音拔高,手腕上挂着的紫檀木佛珠往桌上一拍,然后气急败坏的回头对孙嬷嬷道,“把东西拿上来,哀家今天就让她死个明白!” “是,太后!”孙嬷嬷谨慎的点点头,也是目光阴郁的抬眸扫了蓝淑妃一眼,这才转身接过宫女手中的托盘,众人心头一紧都是扯着脖子看过去,虽然离得远了看不真切,却也能明显的辨认出那托盘上放着一张似乎是写了字的黄色宽纸条。 孙嬷嬷把托盘呈送到梁太后面前,梁太后看都不看直接抬手将其掀翻在地,望着蓝淑妃冷酷说道,“你自己看!” 看到那张纸,蓝淑妃和秦苏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虽然梁太后的出现不在计划之内,但这张符纸却是她们早前安排好了的戏码。 两人暗地里交换了一下神色,却是秦苏率先上前一步,紧皱着眉头做出一副茫然的模样道,“太后,这张纸条有什么问题吗?” 自己的这个孙女心肠歹毒又不是一两天了,梁太后心里认定了她是在装傻充愣,就冷哼一声,不想与她浪费唇舌。 孙嬷嬷察明她的心意就暗暗提了口气,挺直了脊背表情冷肃道,“这纸当然是有问题的,华泰公主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一张道士做法时候所用的符纸吗?” 大殿之内突然凭空响起一片抽气声,所有人的脸色就齐刷刷的变了,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他们已经联想到陆海闯进门时所说的那番话—— 难道竟然真的是蓝淑妃心怀不轨用了什么污秽之物诅咒景帝的吗? 如果她只是个正得宠的妃子,也许大家还会觉得她没有理由这么做,可偏偏她还有一个没能登上太子之位的儿子,于是她会做下这种大逆不道之事的理由似乎也都顺理成章了。 这样的女人,为了权势地位,居然连自己的丈夫都能狠心暗害,真是毒辣至极,可恶至极! 在场的所有妃子闻言无不胆战心惊,景帝的子嗣单薄,她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老无所依,把一生的富贵荣辱全然寄托在景帝身上,可想而知,一旦景帝晏驾对她们而言将会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 这一次蓝淑妃无疑是惹了众怒,瑜嫔第一个站出来,柔弱的身子几乎是制不住颤抖的快步走到蓝淑妃面前,气急败坏道,“淑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皇上?简直狼心狗肺!”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形成了一边倒的阵仗,齐齐职责蓝淑妃是蛇蝎毒妇,罪该万死! 无关乎天理正义,只因为她们在后宫暗无天日的日子过的久了,突然看到一个一直踩在自己头上的人女人跌倒,完全是出于本能也会出来踩上一脚,就连一向低调行事的陆贤妃都忍不住的“义愤填膺”的站了出来。 “妹妹,这些年陛下一直宠爱于你,对你整个蓝氏一族更是关照有加,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哎!”她的叹息十分沉重,甚至于颇带了几份善意和怜悯。 秦菁把她脸上那种复杂哀痛的表情看在眼睛里,心里也跟着由衷的叹了口气,这个贤良淑妃的贤妃娘娘的啊竟是这样的不可小觑,就这么一叹气的功夫,不仅明道明抢的打压了蓝淑妃,更是不遗余力的要把她的九族之内牵扯进来—— 这黑心狠辣的程度,只怕真要讲究起来,蓝淑妃也望尘莫及。 这个女人明摆着就是别有用心!若不是这场戏从头到尾都是她们母女亲手设计的,此刻还真是要被她一口咬死的! 秦苏目光阴测测看着她冷声一笑,讽刺道,“贤妃娘娘,你这口气叹的未免早了些,现在不过就是见着一张纸,你要落井下石也得先听完这纸张的来历才比较稳妥。” 秦茜性子急,见到秦苏公然对自己的母妃冷嘲热讽马上站出来维护道,“三皇姐,再怎么说我母妃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她话说?” “说的就是这个话儿!”秦苏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毫不示弱的反唇相讥,“现在我是你皇姐,你尚且这么没大没小的同我叫嚷,咱们不过彼此彼此罢了!” “我——”秦茜到底不如她这般口齿伶俐,脸蛋瞬间涨红,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本宫什么时候落井下石了?”陆贤妃蹙眉,不动声色的把秦茜拉到身后护着,她却并不与秦苏做口舌之争,而是秉承着自己一贯的处事作风,满脸苦涩的转向梁太后道,“太后明鉴,臣妾不过是关心皇上才一时多嘴说了几句话——” 蓝玉华一直站在人后,本来在荣华馆时他就是打定了主意要看秦菁倒霉的,此时再见秦苏这样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就瞬间明白过来—— 这一切一定都在表妹和姑母的设计之中。 为了多加一把火,他主动上前一步跪在地上给梁太后叩了个头,言辞恳切道,“太后,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请您明察,千万不要中了误信了小人的谗言而冤枉了淑妃娘娘啊!” 这里所谓的小人——自然是指秦菁无疑。 然而此时的梁太后早已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哪里还管他的什么明示暗示,劈头就喷了蓝玉华一脸的口水,怒道,“哀家冤枉她?你怎么不问问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蠢事!” 既然是蓝淑妃有意陷害于她,秦菁对这张起了关键作用的纸条倒是很感兴趣,她慢慢走过去弯身把那纸条捡起来,那就是一般道士作法驱邪时用的符纸,上面用暗红色的特殊染料画着奇奇怪怪的图案,细看之下像是一条毒蛇和蝎子首尾相接做成的一个圈,中间用鬼画符似的的文字写着些什么。 “这中间的——是些文字吗?”秦菁往那纸面上仔细的辨认片刻,还是回头递给梁太后一个询问的眼神。 梁太后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她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没有说话,这使立于她身后的华瑞姑姑拧眉慢慢的往前挪出来两步,神色凝重道,“这上面写着的确可以当做是字,不过长公主不认得也并不奇怪,因为这些并不是普通的文字,而是我们苗族巫师画咒时专用的一些符号。” 华瑞的外祖母是地地道道的苗人女子,并且略通毒理医术,而她外祖父则是个药材商人,当年外出经商路径沼泽之南苗人的聚居地将她带回了云都,后来两人就在吉祥街外开了家医馆度日,在当年也算是小有名气。 蓝淑妃母子觊觎皇位是真,但是以秦菁对这个女人的了解,她还是断断没有胆量谋害景帝的,如果她只是为了嫁祸自己,完全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周折,动用到苗人的巫术,难道—— 是蓝玉衡暗中做了手脚的吗? 秦菁心下一动,下意识的抬眸去看了蓝玉衡一眼,却见对方面色阴沉,似乎比自己还要气恼三分,心里不由的更加疑惑。 这边跪在地上的蓝淑妃和她旁边气势汹汹的秦苏更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蓝淑妃被人押着动弹不得,秦苏忍不住冲上前去一把夺了那张黄纸,怒道,“什么苗文?什么巫术?你们不要危言耸听!”可待到她看清那纸上鬼画符似的的图案时就像是突然被人剪了舌头,神色古怪的僵在那里,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梁太后已经没有耐性再看他们闹下去,目光阴暗的沉声对华瑞姑姑道,“你告诉荣安,这上头究竟写着些什么!” “是!”华瑞姑姑点头,回头看向秦菁的时候目光复杂,几乎是小心翼翼的回道,“长公主,这符纸上的文字翻译出来,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蓝淑妃要陷害自己必定会拿景帝说事儿,但是华瑞姑姑这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却让她心里隐隐有点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蓝淑妃跪在大殿正中,并没能把那纸上文字看清楚,就只当那还是自己事先安排人藏好的纸条,此时忍不住的开口道,“太后娘娘,您要定臣妾的罪不是不可以,臣妾还是那句话,死也要四个明白,您还没有说这张纸是从哪里搜出来的!” 梁太后见她此时还不肯认罪,心里更加恼恨,回头对身后侍立在侧的宫女摆摆手道,“拿过来!” 那宫女低垂着脑袋把一个绿底黄格子的锦盒捧过来,在场众人的脸色不由的又剧烈一变—— 那分明就是两个时辰前荣安长公主送给蓝淑妃的礼物啊! “东西就是在这个盒子的夹层里找到的,你有什么话说?”梁太后的目光阴冷,不带感情。 蓝淑妃看着这个盒子,嘴角扬起一丝冷蔑的笑意,突然目光凌厉的看向秦菁道,“荣安,你怎么说,这盒子里的东西分明就是你送给本宫的了礼物,你是不是该给太后娘娘解释一下这张纸条来历?” 082反咬一口 这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凭靠着美貌过日子?感觉到脸上尖锐一疼,蓝淑妃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把脸,指尖上沾染的那点残红顿时让她吓了一跳。蝤鴵裻晓 此时梁太后发怒的对象明明应该是秦菁,虽然不排除她在怒极了的情况下迁怒,但蓝淑妃还是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像是哪里出了问题。 “太——太后——”慌乱之中她刚要再开口辩解,旁边突然一个蓝色的挺拔身影闪出来,像是无意识的却是刚刚在她面前挡住梁太后看过来的两道视线。 “太后娘娘凤体为重,请您暂且息怒!”蓝玉衡表情平静,一撩袍角端端正正的跪到了梁太后面前。 在这一辈的蓝家人当中蓝玉衡是最有谋略的,有他站出来为蓝淑妃解围,秦苏心里马上就有了片刻的安定。 她手里抓着那张符纸扭头两步奔到蓝玉衡面前,急切道,“表哥,你一定要为母妃伸冤啊,这张符纸绝不是出自母妃宫中,是有人设下圈套刻意陷害我们的。”说着便是别有居心的扭头恨恨的瞪了秦菁一眼。 这一次她说的理直气壮,再没有半分的做作,因为那张符纸虽然也是在这个装着玉如意的盒子里找出来的,但的确不是之前她跟蓝淑准备用来嫁祸给秦菁的那一张了。 当时为了不要惹人嫌疑,她很蓝淑妃都在正殿待客片刻不曾离席,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她是把事情交代给了身边心腹的女官去办的,绝对万无一失,秦苏实在想不通局面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当然,此时此刻已经不是她有心思来思量整个事情始末的时候,耽误之急是要洗清蓝淑妃的嫌疑,然后趁热打铁继续把这把火引到秦菁身上。 秦苏的目光热切而带了一丝疯狂的渴盼,可是单从自始至终秦菁对这件事的反应上蓝玉衡已经看的分明—— 今日蓝淑妃母女布下的这个局只怕是早在这个女子的算计之内,所以她甘心入局的用心绝不单纯,此时秦苏还妄想扳倒她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他现在就只希望能把事情就此打住,也许蓝淑妃还有希望能够撇清关系。 蓝玉衡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深深的看了秦苏一眼,然后就把目光移向上首的梁太后,端正的行礼道,“太后娘娘可否容微臣说两句话?” 梁太后只是厌恶蓝淑妃的跋扈,对于世昌伯府的其他人所持的立场还算客观,只是这一次她却一反常态,马上怒声喝止他道,“你是皇帝的臣子,有什么话都留到朝堂上去同他说,哀家今日要处理的是后宫家务,你们蓝家养出这样的好女儿,哀家已经法外开恩没有迁怒,今天你若是还要站出来替你求情,就不要怪哀家不讲情面,把这条忤逆大罪拿到台面上好好的说了!” “姑母嫁入宫中就是皇家的媳妇,她的事情自有太后定夺,微臣不敢僭越多言,只是臣作为旁观者,却觉得今日之事分外蹊跷,太后仁爱,在这宫里又是最公正不过的了,可否容臣说两句话?”蓝玉衡的神色不变,举止从容得体的请抿了下唇,语气不卑不亢却是十分恭敬。 这个孩子进退得宜,收驰有度,梁太后的态度不由的软缓几分,再细看之下又觉得眼前这是让人十分个赏心悦目的年轻人,心下略一犹豫,她终于还是妥协了,摆摆手道,“纵是她再放肆哀家也总是要让她分辨一二的,罢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从表面上看梁太后是被蓝玉衡苦口婆心的一番话打动,秦菁心里却很明白她言出必果的处事作风,既然现在她已经恼了蓝淑妃,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此时的妥协不过是表面上做戏给了两朝元老的世昌伯卖了个人情。 “谢太后恩典!”蓝玉衡颔首微笑,进而敛了眸光道,“从方才事发开始微臣同各位娘娘都在场,虽然搜出符纸的盒子是出自长公主之手,可长公主是何等聪慧伶俐之人,明知道一旦事发自己脱不了干系又何必做下这等欲盖弥彰的事情来惹人怀疑呢?” 梁太后是站在秦菁这边的,她的目光沉了沉,虽然这话由世昌伯府的人嘴里说出来有些怪异,她还是不由赞许的点了点头。 而蓝玉衡的倒戈秦苏和蓝淑妃都始料未及,两人竟是齐齐愣住,尤其是秦苏,她一直以为蓝玉衡站出来是要为蓝淑妃主持公道的,却不曾想他口口声声都是在为秦菁说话,上一回他从郑硕手里救下秦菁就已经让她相当恼火,这一次又是怎么回事? 秦苏目瞪口呆的一时说不出话来,蓝玉衡却是压根没有把注意力往她身上移,只是语气平和的继续道,“虽然微臣也有耳闻长公主与华泰公主之间关系不甚和睦,但也诚如太后娘娘所言,这终究只是皇家的家事,且不说是在皇家,就算是在普通的平民之家,兄弟姐妹间偶有口角也是寻常,实在是犯不着拿陛下的安危和江山社稷的稳固来置气的。相反,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这样让人匪夷所思之事,微臣反而觉得是有心人士想要借机挑起宫里的内斗,引得淑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不和,刚才淑妃娘娘只是因为过分担心陛下的龙体才一时冲动说错了话,应该也不是针对长公主而有什么不满,不过这样的事既然在宫里发生了,还请太后娘娘做主,彻查今日之事,也好还长公主和淑妃娘娘各自的清白!” 他是蓝家人,会找借口为蓝淑妃开脱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他一并维护的居然还有蓝淑妃的死对头荣安长公主? 众人面面相觑,大殿之中一片寂然,像是完全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紧接着却是蓝淑妃的一声尖叫打破沉默,“太后,臣妾冤枉啊!” 为了布下这个局,她早在猎场那边的时候就开始处心积虑的谋算,不管蓝玉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都断不能看着自己的计划被人破坏掉。 梁太后的态度分明一边倒的偏袒着秦菁,蓝淑妃心中嫉恨交加,愤然叫屈,“孙嬷嬷刚也说了,这符纸是在锦盒里搜出来的,可是在场的所有嫔妃都可以作证,这对玉如意和这个盒子是荣安一手送给臣妾的,前后不过两个时辰,当时因为是在宴会上,臣妾还来不及细看就交给宫人拿到后殿收起来,至于这里面怎么会有这张符纸臣妾是真的不知道啊太后!” “满口胡言!”梁太后像是完全没有听见她的辩解,怒不可遏的猛然拍了下桌子,屋子里的众人一惊,赶紧纷纷垂首跪伏下去。 秦茜气的浑身发抖,完全不理陆贤妃的暗示,提着裙子跑过来不由分说的跪到梁太后面前重重叩了个头,坚定道,“太后,二皇姐的为人一向和气宽厚,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您要为她做主啊!” 秦薇同秦菁一起长大,她们彼此交好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连这个黄毛丫头的四妹秦茜都对着秦菁死心塌地起来,难道这些人都中邪了不成? “这个盒子的确是二皇姐带入我母后宫中的,咱们大家眼见为实,永乐你不要胡搅蛮缠!”秦苏恨恨的瞪她一眼,眼底怨毒的神色爆发的十分明显。 她这个四皇妹虽然性子活泛好动,但是一直受到陆贤妃言传身教的影响,到了人前完全是个兔子胆儿,畏首畏尾的不成气候。 秦苏正是因为笃定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声色俱厉的给她以威吓。 “我说是二皇姐你不要强词夺理才对!”但秦茜却是一反常态,本能的反唇相讥,“就算这玉如意是二皇姐送的又怎么样?你别忘了当时我们也是看着淑妃娘娘命人把盒子收起来带进了内殿的,从拿进去再到重新被人抱出来中间隔了这么长的时间,谁能保证这盒子在这段时间之内没有被人碰过?” 秦茜误打误撞的一语中的,正是说中了秦苏的心事。 彼时的秦苏也只是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女,心机并不如当年那般深沉,心虚之余她眼底就有一丝惊慌之色一闪而过。 “你胡说什么?”为了掩饰这种情绪,她故意拔高了音调给字撞断,杀气腾腾的死瞪着秦茜怒声道,“你当这宫里是什么地方?母后那里重要物件都是由专人负责看管的,荣华馆内外守卫森严,除了送礼物过去的二皇姐,谁人又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做些这样的手脚而不丝毫不被侍卫宫人察觉?” 秦茜不服气的冷哼一声,毫不示弱的大声道,“就因为淑妃娘娘那里守卫森严东西还被人动过才最奇怪啊!我还想问问皇姐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秦茜并不是个软糯可欺的个性,以前是一直被陆贤妃拘着管着才勉强压制了脾气,这会儿跟秦苏杠上了也就全然不管旁的,但诚然她也不过是正在起头上才会口不择言的说出这些话来气秦苏的,却没有想到自己此时义愤填膺的字字句句正好都戳在了秦苏的软肋上。 秦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能冲上去撕烂她的嘴,但是碍于梁太后坐在当前又并不敢轻举妄动,牙齿都要把唇瓣咬出了血。 蓝淑妃母女看不清风向的一再搅局,已然是把蓝玉衡向来维持的不错的忍耐力逼迫到了极致,秦菁眼见着他额角青筋跳动不预备再忍,却故意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脸色忽的一沉扭头看向蓝淑妃,抢先开口道,“华泰年幼又口无遮拦,本宫不同她计较,可是淑妃娘娘您一再强调这礼盒是经由本宫手上送予你的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就因为本宫好意送了你这对玉如意,现在你宫里搜出来的脏东西就要强推到本宫身上,让本宫替你背这个黑锅吗?” “说什么本宫诬赖你,是不是黑锅你心里是最明白不过的!”横竖是已经撕破脸脸,蓝淑妃也没了顾忌,冷着脸怒道,“荣安,我承认我是脾气不好也得罪过皇后娘娘,可是你看我不顺眼冲着我来也就是了,怎么可以这样大逆不道的拿你父皇的性命做赌?你也不想想,咱们这宫里头多少口子人都是靠着皇上过日子的,若是——”因为忌讳,她话到一半便是戛然而止,像是极为痛心的摸样抽出帕子拭了拭眼角泪痕,之后才是话锋一转,忽而凌厉斥道,“你的心肠真真是歹毒!” 这样的话,前一刻陆贤妃才委婉哀怨的送给了她,此时她却又理直气壮的转赠给秦菁。 说到底她与秦菁之间彼此看不顺眼互相做点小动作并不为过,可若是牵扯到景帝的安危,社稷的稳固就又另当别论了,蓝淑妃所要强调的就是这一点。 若是蓝淑妃为了要替儿子争得大位而诅咒景帝有迹可循,那么秦菁为了陷害她蓝淑妃铤而走险也不是说不过去的,这场戏真是越长越精彩了。 如今宫里就只以蓝淑妃和萧文皇后这两股势力为大,今天的事情又闹的这样大,最后解决下来落败的一方必定会损伤根本,这对她们来说都是好事,幸灾乐祸之余,在场这些后妃的目光又不由的都变得的微妙起来。 这些人的心理是可以预见的,因为是人之常情,秦菁也没当回事,她只是面容沉静的看着蓝淑妃道,“所以淑妃娘娘你还是固执己见,就因为这东西是经了本宫的手送到你宫中的,这张害人的符咒就一定与我有关是吗?” 秦菁说这话的时候态度明显已经缓和了不少,蓝淑妃的气焰顿时大涨,脊背一挺,斩钉截铁的接口道,“不是本宫固执己见,而是人赃并获,由不得你开脱!” “人赃并获是么?”秦菁眼底的光线冷凝,唇边慢慢勾勒出一个冷酷夹带着讽刺的弧度,然后红唇微启一个字一个字都充斥着满腔愤怒的说道,“依照淑妃娘娘的意思,如果但凡经手的人就有嫌疑,那这对玉如意原始皇祖母送予我的,你是不是连带着皇祖母也要怀疑了?” “什么?”蓝淑妃闻言脸上一白,瞠目结舌的扭头去看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玉如意碎片,半晌才抬头对上梁太后吃人一样的目光,触及对方眼底毫无感情的冷光,此时她算是彻底明白,从一开始梁太后就矢志不渝支持秦菁的原因所在了。 秦苏更是身子剧烈一颤,不可置信凄声嚷道,“你说什么?这玉如意是太后送给你的?” 因为求胜心切,她们这一步棋起初设计的就有几分勉强,其实秦苏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要做这样的手脚自然是在秦菁的寝宫里埋下罪证最为妥实,到时候只要侍卫冲进去人赃并获,那就板上钉钉的事情,秦菁百口莫辩只能认栽。可怪只怪秦菁宫里的守卫太过严密,她的人根本没有办法接近,迫不得已她才退而求其次。为了贺她乔迁荣华馆,就算只是为了做足表面功夫秦菁也一定会送一份礼物过来,她只要当众命人草率的收下,然后再暗地里在这份贺礼上做文章,照样可以把这盆脏水泼到秦菁身上。 甚至于为了让景帝当局者迷,她还刻意用了写有景帝生辰八字的灵符藏在盒子里,为的就是干扰景帝的判断力好让他在盛怒之下当机立断的处置的秦菁。 当然了,在这宫里萧文皇后他们母子三人视为一体,一旦秦菁诅咒景帝的罪名被坐实,那么萧文皇后和秦宣也势必跟着一同受到牵连,景帝厌弃了他们,那秦洛就有了机会,一旦秦洛得到储位,自己母女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只是她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秦菁会提前察觉到她的意图,并且防备的如此周到,既然她送来的东西都是出自梁太后之手,那么其中意义就非同一般了,就算原本秦菁身上有九分的嫌疑,此时也就只剩下三分,而且为了不至于亵渎到梁太后,就连这最后的三分最好也要作莫须有来处理。 所以说眼下的形势对蓝淑妃而言是相当不利的,她当然知道不能把嫌疑往梁太后身上引,可偏偏她自己又是与秦菁旗鼓相当的又一嫌疑人,一旦把秦菁撇出去,她自己再想要择干净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蓝淑妃的脸上惨白,不过须臾背上宫装的面料就已经被冷汗浸透,咸涩的汗水顺着脸颊成股的滑下来,漫过之前被碎玉片划破的伤口,疼痛之余让她心里如同被什么毒物啃噬一般又痒又痛,十分的煎熬。 她心里畏惧的看着梁太后的那张冷脸,还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讪笑着试探道,“太后,臣妾从来不曾听说您有赐过这样一对玉如意给荣安啊!” 梁太后心里早就对她厌恶到了极致,此时再见她如此的不知悔改不由的怒上加怒,居高临下的指着她就破口大骂,“这是要管哀家的家吗?哀家赏了荣安这双如意难不成还要先得给你打了招呼才成?你现在就给哀家把话说清楚了,荣安好心送了点东西你就要陷害她谋害皇帝,那这装玉的盒子还是从哀家当年入宫的嫁妆里头挑出来的,如今从这个盒子里找出了那张纸,照你的意思来说就是哀家在这些东西上头做了手脚不成?” 其实这对玉如意是早在十年前秦菁入主乾和宫时梁太后就从自己的嫁妆里挑出来送给她以做镇宅之用的,这阵子刚好遇上蓝淑妃搬家,也就是在前两天秦菁去给她请安的时候偶然提到想把这对玉器送过去做贺礼,但不巧放置它们的盒子被虫蛀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正在苦恼,当时梁太后也是一笑置之并没有太当回事,后来秦菁走后,晚间孙嬷嬷在闲聊的时候重提此事素心才想起来早年在梁太后的陪嫁里原来是有一尊白玉观音像的大小与这对如意相仿,时年梁太后与皇贵妃的关系亲密,就以观音像相赠,三年前皇贵太妃薨毙,那尊玉像就跟着她一起下了葬,思及往事梁太后心中诸多感慨,后来想到蓝淑妃搬去的恰是皇贵太妃生前居住的荣华馆便开了恩典,让素心把那个盒子找出来给秦菁送了去。 素心送盒子过去乾和宫的时候正赶上秦菁偕同侍女们一起带着礼物出门要去乾和宫,在院子里遇上了,就当着素心的面把那盒子换掉直接带着出了门,所以,有素心作证,这盒子是从梁太后宫中出来原封不动的进了荣华馆,与秦菁半点关系都没有。 既然秦菁没有机会动手,总不见得是梁太后要故意来陷害她蓝淑妃吧? “太后,臣妾绝无此意啊!”蓝淑妃心里叫苦不迭,忙是以头触地来请罪。 “那你是什么意思?”梁太后冷声一笑,显然是要继续追究的。 “我——我——”蓝淑妃无言以对,情急之下不由的要紧牙关再次把矛头指向秦菁,“臣妾是说太后您当然是不会害皇上的,可这东西虽然出自您的宫里,中间也是经了别人的手,保不准经手的人——” 从乾和宫出来通往荣华馆的途中是有不断的一段路要走,但秦菁出门的那会儿正是宴会即将开始之际,沿路都是前来赴宴的宾客,若说她要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往那锦盒底下塞一张符纸蓄意栽赃蓝淑妃—— 说破了大天也是没人信的。 此时的蓝淑妃分明已经是慌不择言,完全不及考虑后果了。 “如此蠢妇,简直无可救药!”梁太后既然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是她所为,心里疑虑又哪有那么容易打消? 她面寒如冰再不给蓝淑妃留半分余地的扭头对华瑞姑姑使了个眼色。华瑞姑姑会意,点头走上前来道,“淑妃娘娘,您口口声声说是长公主设计害您的,可长公主分明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她的语气竟然十分的笃定,蓝淑妃一时惶惑,脱口道,“本宫并没有说就是她,可既然人人都有嫌疑又凭什么不能怀疑她?” 华瑞姑姑看着她脸上阴冷的表情,不由黯淡的叹了口气,却是有些不忍的回头看了旁边的秦菁一眼这才展开手里的符纸,语气中带了一丝愤怒的冷然说道,“因为您百密一疏,就算真的要诬陷长公主,也不该拿太子殿下的八字来设局啊!” 符纸上的八字不是景帝的而是秦宣的?秦菁全身的血液瞬时一凝,但却又在电石火光中猛然明白了一切。 ------题外话------ 嘴嘴,谢谢给我投票和撒花的姑娘们,我爱你们O(n_n)O~ 083一起打了 这是一个局中局,计中计,但幕后真正的操盘者却让秦菁始料未及。蝤鴵裻晓 她的手脚隐隐有些发凉,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的在袖子里暗暗捏紧,但是为了不在对待秦宣和景帝的态度之间做出差别,她还是极力压制住心里翻卷的情绪,只用那种一如既往的冰冷目光看着蓝淑妃。 若要说到秦菁是为了陷害她而拿景帝的安危做了赌注,还勉强说的过去,而若要涉及到秦宣—— 巫蛊邪术那些东西,从来都是只可信其有,半分也大意不得的。 明明应该写着景帝生辰八字的符纸,怎么就会变成诅咒秦宣的苗族巫术了?蓝淑妃并不觉得有人会有能力在她的宫里动这样的手脚,但此时此刻她却是清楚的认识到—— 她倾尽全力导演的这出好戏已经成了一出闹剧,而她自己则是沦落成为最让人啼笑皆非的笑柄。 秦菁目光凛冽的看着她,声音微冷而不带一丝起伏的缓缓说道,“不管今日之事是针对谁的,也不管这张符纸上诅咒的究竟是父皇还是宣儿,既然这东西是经了你宫里人的手,淑妃娘娘你今日若是不能把事情当中说清楚,只怕是逃不过去了。” 以蓝淑妃的那点智慧,她在整个大局之中不过是跳梁小丑的角色,秦菁从来就不把她的威胁看在眼里,所以从一开始她也就只是事事周到的把梁太后圈进来以便在关键时刻撇清自己的关系,但如今既然涉及到秦宣就不能怪她穷追猛打的不肯罢休了。 蓝淑妃的背上冷汗直流,她美目中闪过一丝玉石俱焚的狠厉,凄声道,“荣安,你不要在这里混淆视听,难道就因为我接了你送来的东西,你就要把这个罪名强加在我身上吗?什么诅咒皇上,诅咒太子,我已经说过了,这张符纸我没有见过,而且这上面鬼画符似的,谁知道究竟是写了些什么!” 像是为了努力的振作,她这样说着便是刻意挺直了脊背,挑眉瞪了华瑞姑姑一眼。 华瑞同素心一样都是宫里的老人,也是梁太后身边最得信任的姑姑,只是不同于素心的沉默寡淡,她却是个不肯吃亏的泼辣个性,再加上在梁太后身边呆着的时间久了,也很有些脸面,不要说宫女内监,就算是各宫各院的妃嫔也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如今蓝淑妃虽然没有明言,但在言辞之间分明就是含沙射影的暗指华瑞姑姑与秦菁勾结起来陷害她。 华瑞姑姑哪里受过这样的冤屈,当即面色一沉,回身跪在梁太后面前咬牙道,“太后,奴婢在您跟前服侍了整整八年,奴婢的为人您是知道的,莫说奴婢与淑妃娘娘无冤无仇,根本犯不着使出这样拙劣的法子来故意陷害她,就算彼此间真有什么嫌隙,奴婢也不会越过您去做下这等见不得光的事情,定然是会请您做主主持公道的。” 华瑞的个性梁太后很清楚,她虽然平日要强,在下面的奴婢面前又过于严苛了些,为人却是难得的正直,固然不稀罕做下这种没脑子的事。 梁太后赞同的点点头,蓝淑妃见他们主仆一气,心里更加愤恨,不等梁太后表态已经讽刺的开口道,“是啊,说的就是这个话儿,本宫也想问问姑姑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要忘了自己的本分,同些心思歹毒的小人来一起设计于我!” 秦菁有梁太后不遗余力的护着,她此时已经断了扳倒秦菁的念头,但是为了替自己开罪,又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硬拽出一个人来做替罪羊。 按理说她在这个时候会有这样的打算也属正常,只是祸水东引的这条线却不是可以随便设的,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选择了一个最坏的对象,若是她的反应快一点,发现风向不对就马上在自己的宫人当中推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来,到时候几十个板子下去,人一咽气这事儿也就只能做个死无对证来处理,而她蓝淑妃只要一口咬定了不知情,梁太后纵使不肯全信,但看在世昌伯府的面子上也不能过分追究,至多也只能怪她御下不严罚几个月的俸禄或者闭门思过聊作小惩大诫也就是了。 可偏偏蓝淑妃自己拎不清楚,放着那么多软骨头不去啃,偏偏把注意打到梁太后边上人的身上,这分明就是给梁太后脸上难看。 华瑞姑姑也是被她逼得急了,再不顾及主仆间的名分,只冷哼一声对梁太后道,“太后,奴婢不过是实事求是说了句公道话,淑妃娘娘这是心虚了不成,居然要凭空给奴婢安下这样的罪名来!奴婢本本分分的在您身边服侍多年,虽然不求有功但也绝不可能平白受这样的冤枉!”她说着便是郑重其事的在梁太后脚下叩了个头,然后扭头看看蓝淑妃,愤然道,“现在这张符纸就在这里,上面的字是赖不掉的,既然淑妃娘娘您一口咬定是奴婢在冤枉你,那奴婢现在就凑请太后请了旁人来辨认一下这纸上的文字可好?” 她的语气里压抑着极大的怒火,蓝淑妃看着竟然莫名心惊。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就算是华瑞与秦菁有勾结,也不会谎报了这符纸上的内容来陷害自己,毕竟这样的漏洞太容易被揭穿,根本就是行不通的,起初她也是慌不择路想要借此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才会出此下策,不曾想这华瑞姑姑竟会是这样一个难缠的角色,若是别的奴婢大概早就吓的诚惶诚恐,求饶还来不及,可华瑞这样咄咄逼人,分明就是要把她往死胡同里逼。 她跋扈惯了,虽然最近一直在秦菁母女面前吃瘪,可这一个狗仗人势的奴婢又算什么东西? “你这是什么态度?”蓝淑妃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华瑞姑姑亮眼猩红的血丝,试着张了半天嘴却没能找出话来表述自己此时的情绪。 “既然淑妃娘娘您不否认,那便当是也赞成了!”华瑞可不管她是淑妃还是皇后,她狠狠的拿袖子抹了把泪,仍是不依不饶的继续道,“太医院的林太医最通药理,奴婢听闻他早些年为了研习南疆特有的草药曾经在苗人的部落里一留就是五年,想必他对苗人巫医的习惯不会陌生,奴婢斗胆,请太后这就着人去请了他来重新辨认一下这张符纸,看看这上面到底是何内容,也好还奴婢一个公道!” 华瑞姑姑信誓旦旦,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今天宫里这事已然是惹怒了梁太后,若是再要闹到太医院让外人看了笑话,就更不容易收场了。 蓝淑妃心里骤然一跳,这时才算大彻大悟,自己平时蛮横强势的那一招是不管用了,相反如果她再这样不计后果的坚持下去,保不准就会火上浇油把自己打进去。 只在这一念之间她就马上一改常态,马上就哭的梨花带雨,无比委屈的对着梁太后哭诉道,“太后,臣妾不过是受了冤屈故而一时激愤才失言说了这奴婢两句,她现在这个样子是想要将臣妾生吞活剥了泄恨不成?” 就算她是真的有错,但是在梁太后正式做下定论之前她还是主子,华瑞姑姑对她不敬,这是逾矩,拿到哪里也是说不过去的。 华瑞满脸怒容的看着她,也是豁出去了,不仅没有惶恐悔过,反而更加强硬:“奴婢失了规矩,稍后自然会心甘情愿的到太后面前领罚,只是奴婢有话也要提前说清楚,回头等林太医过来证实了奴婢所言非虚,淑妃娘娘又要如何还奴婢这个公道?” 在这宫里,奴婢陷害主子是大逆不道的死罪,必定不会轻纵,但是主子冤枉奴婢的事情时有发生,却没见哪个奴婢敢到主子面前讨公道的。 蓝淑妃气的两眼发红,可偏偏她心虚的很,一时间竟然不敢接茬。 在华瑞姑姑揭露了那张符纸上的真实内容之后秦苏就被震在了当场,虽然涉及到了秦宣,但她就是笃定的觉得这件事就是秦菁所为,恨不能立刻就把她事先安好的心腹女官揪出来问清楚,为什么景帝的生辰八字会莫名其妙变成秦宣的。 她心里嫉恨交加的愣了很久,直到此时才颇有眼前的形势恍然回过神来,不由的眸光一敛,满眼杀气的望向华瑞姑姑冷然道,“你若无辜,回头真能证明了清白也便是了,华瑞姑姑你也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现在这里这么多的主子娘娘哪一个的位份不是在你之上,她们尚且没有开口,你一个奴婢却这样尊卑不分的吵吵嚷嚷,是故意要让太后脸上难看吗?” 太后身边的人不懂规矩就是在打太后的脸面,华瑞姑姑性格刚强了些,对梁太后却是忠心耿耿,刚才也是在气头上她才会寸步不让的同蓝淑妃据理力争,此时猛然意识到梁太后会因为的自己的一时莽撞而受到连累,心里顿时就懊恼起来。 “我——”她的脸色有些涨红,张了张嘴却又噤了声,一个字都没敢再辩驳。 奴才就是奴才,给她三分颜色也是上不得台面的! 秦苏心里鄙夷的冷笑一声,刚要继续说下去,不期然却听到跪在她侧前方的秦菁摇头叹了口气。 “皇妹此言差矣。”秦菁并不回头,只是拿眼角的余光轻描淡写的扫了她一眼道,“正因为华瑞姑姑是皇祖母身边的人,才更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被人欺负了去,若是她就此被人冤枉而谨守本分不置一词,日后传出去反倒成了皇祖母调教无方,纵容了下头的人污蔑主子。今日她据理力争是以下犯上,但若她刻意诬陷淑妃的罪名被坐实了那就是大逆不道,两罪相较——华泰你不觉得她唯有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才是为皇祖母争得了颜面吗?” 什么清白颜面,华瑞此刻分明是已经记恨上了蓝淑妃,在故意针对她。 秦菁口口声声为了梁太后的面子,秦苏不敢当着梁太后的面反驳,只恨的压根发痒,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秦菁对与她争这些口舌之快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只是面容宁静的看着梁太后道,“巫医邪术历来都是宫里的大忌讳,淑妃入宫多年必定知道其中轻重,孙女也不相信她不会做下这种事,只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宫里又这样的不太平,就算只是为后宫的安宁和淑妃娘娘的清白,也要请皇祖母你做主拿个主意吧!” 秦菁看似顾全大局的一席话恰是给梁太后提了个醒儿,最近这宫里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确实诡异,先是秦宣莫名其妙从树上摔下来变成了傻子,现在连景帝的身体也突然垮了下来,而且这两件事都发生的太过突然,几乎完全没有征兆,难道—— 梁太后的心跳一滞,下意识的扭头去看了眼放在桌角的那张符纸,顿时就心惊肉跳起来。 “素心!”思及此处她已经完全没了考虑的余地,当机立断的一挥手,“你带着本宫的口谕现在去一趟林太医府上,把他传召进宫!” 因为还有一个秦洛,秦宣的事情虽然让她气恼,但经过这几个月的消化她也已经慢慢接受了,只不过这却也并不代表着她可以一再容忍有人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来谋害她是儿孙! 梁太后这说是找人来进一步证实,但傻子都看的明白,她心里是早已经有了看法了。 蓝淑妃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只觉得手脚乏力想要往地上瘫,只不过为了不让人觉得她是做贼心虚,还是强撑着最后的一口力尽力的跪着。 “是!”素心领命,福了福身刚要转身往外走,秦菁却是再次开口阻止了她,对梁太后道,“皇祖母,马上就要三更了,就算素心姑姑现在去请林太医,一个来回再赶回来只怕也要等到天明。” 梁太后心里有了疑团,片刻都等不得的就需要有人来替她开解,此时闻言,脸色不由的更加难看,只道,“哀家就在这里等着她来!”言下之意,今晚不要一个水落石出,是绝对不能罢休的。 宫中嫔妃都知道梁太后不好惹,但她这样疾言厉色甚至于近乎凶残的表情却是她们头次见到,惊讶之余每个人心里都畏惧的打起鼓来,使劲的垂下头去不敢吭声,生怕自己会被牵连到。 素心为难的看了秦菁一眼,秦菁却是突然移开目光扭头向她身后跪着的蓝玉衡看过去一眼,胸有成竹道,“其实要辨认这符咒上面的文字也并不是非林太医不可,孙女觉得也许此刻这大殿之内就有人能为皇祖母解惑!” 众人一愣,下一刻已经不约而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蓝玉衡的眉心死死的拧着,虽然他一直都在极力伪装的平静一些,秦菁还是能清楚的观测到他眼底那一丝隐约的戾气,想来这一晚他是真的被蓝淑妃这双母女给气到了。 秦菁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嘴角,“蓝大公子是父皇亲封的大学士,学富五车见识广博,而且本宫素闻你书法了得,又喜欢搜集各种怪异的文字钻研,以做临摹观赏之用,这区区几笔苗文,该是难不倒蓝公子你吧?” 她说话的语气十分认真,言谈间甚至还带了一丝明显的赞赏。 因为蓝玉衡是世昌伯府的人,又是蓝淑妃的亲侄子,梁太后闻言微愣,但是只在一瞬间的犹豫之后,她便马上冷着脸对蓝玉衡道,“既然你能辨认也就无需舍近求远了,就当是为了你姑母的清白尽一份心力,你过来看吧!”完完全全命令的语气,不容拒绝的同时又带着严苛的警告意味在里头。 其实在这个时候蓝玉衡本是应该避嫌的,因为他若是推脱不肯前去辨认,梁太后会觉得他同蓝淑妃纠结一气是一丘之貉,而他若是领命上前又无疑是间接的把蓝淑妃往火坑里推了一把,那就是六亲不认的卑鄙小人—— 所以他搅和进来肯定前后不是人就对了。 在场众人的目光皴巡在秦菁神色泰然的脸孔上,眼底神色都逐渐转为复杂,再到后来就变得胆战心惊起来—— 荣安长公主的这一招真是阴损到家了! 蓝玉衡的脸色略有几分青白,他死死抿唇望了秦菁片刻,最后还是一撩袍角站起来对着梁太后拱手施了一礼道,“臣遵旨!” 梁太后对孙嬷嬷使了个眼色,孙嬷嬷就亲自上前去把那张画了字的符纸取过来递给蓝玉衡。 蓝玉衡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华瑞姑姑的话,所以他虽然摆出一副十分认真谨慎的表情,眼下却只是草草的将那符纸上的字迹扫过一遍,同时心里咬牙切齿更多是把秦菁藏在心底里死死地恨上了。 梁太后坐在上位上观察着他的神色,语气不善的迫切问道,“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蓝玉衡暗暗的要紧牙关缓了口气,然后便是目光惶然的抬起头来,凝重道,“华瑞姑姑看的没有错,这符纸上面所画的文字代表的的确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八字!” 蓝玉衡的心里和秦菁一样明白,梁太后会用他并不是因为信任他,只是图个省事罢了,所以此时就算他否认梁太后也是不会相信的,仍是会让人去请了林太医过来再行确认,那样一来不仅仅是蓝淑妃,就连他们真个世昌伯府都要被卷进去。 他会做出这样的抉择只能说是情理之中,秦苏理解,蓝淑妃明白,在场的每个人也都不意外,只是这样一来蓝淑妃想要脱罪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蓝氏,这一次可是你的娘家人亲自确认的,你还有什么话说?”恍若心里漂浮着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被压断,梁太后手上的紫檀木佛珠飞出去,刚刚好把蓝淑妃鬓上一只步摇击落在地,她头上一半的发丝散落下来,沾着脸上的汗水显得异常狼狈。 梁太后本来浑浊双目之中此刻分明已经露出浓厚的杀意,“太后,臣妾真的是不知情啊!”蓝淑妃胆战心惊,哭喊着爬过去拽住她的袍角声泪俱下的哀求道,“臣妾久居深宫,从来就没接触过苗人,更不识得这劳什子的苗文,方才我也只是受了冤屈一时气恼才会口不择言,你相信我,我没有诅咒太子啊,我可以对天发誓!” “对天发誓?”梁太后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目光冷酷没有半分动容,“在这宫里,天管不了你,还是由哀家亲自亲自动手吧!” 蓝淑妃倒抽一口凉气,刚要再求饶,梁太后已经对着殿外厉声吩咐道,“来人,把板子抬上来,先把这个秽乱后宫的贱人按下打二十个板子,哀家再来听她的诅咒发誓!” 华瑞姑姑还记着方才蓝淑妃意图冤枉她的仇,不由分说已经快步往殿外走去。 蓝淑妃是世昌伯府送进宫的女儿,梁太后若是当中惩治了她,也就相当于给了蓝家一个下马威,蓝玉衡马上站出来,可是还不待他开口梁太后已经抬手制止了他,道,“今日之事哀家只对事不对人,你是个深明大义的孩子,哀家会念着你的好,也不会因此而迁怒世昌伯,你站到一边去,要是再不忍心就马上出了这个殿门,没人会拦着你!” 前后几次的怨气一起被激发出来,梁太后这次是贴了心的要给蓝淑妃好看,不等她说完,华瑞姑姑已经带着七八个太监抬着长凳扛着板子浩浩荡荡的涌进殿门。 “不——”板子进门这就是要动真格的了,蓝淑妃的眼睛瞪得老大,眼见着求梁太后不动,万般恐惧之下她突然松了手,爬起来就朝门口跑去。 太后下令处置的人,还从来见过有哪个敢公然违逆而不是谢恩领受的。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披头散发疯了一般拼命往外跑的蓝淑妃,最后还是华瑞姑姑最先一个机灵反应过来,她跺了下脚,对身边还在发愣的太监们大声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人拦下!” “哦,是!”几个小太监如梦初醒,马上蜂拥而上把已经跑到门口的蓝淑妃拽住,七手八脚的强行拖回殿中。 梁太后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不知死活的,她猛拍了下桌子站起来,浑身颤抖的指着蓝淑妃怒声喝道,“打,给哀家打,打不够五十个板子谁都不许停手!” 孙嬷嬷见她情绪激动,生怕她一时撑不住就背过气去,赶紧上前为她抚着胸口劝道,“太后您消消气,身子要紧!” 梁太后终究还是气的狠了,竟是毫不领情的一把甩开她的手,目赤欲裂的对着那几个战战兢兢的太监吼道,“你们都聋了吗?” 太监们都被她的气势震住,脸上齐齐变色,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延误,强行把蓝淑妃按到长凳上,抡起板子就要往她身上招呼。 明哲保身的道理秦苏虽然懂得,但她也清楚的知道,在这宫里她与蓝淑妃视为一体,今日若是保不住蓝淑妃她自己以后的日子也就相当于先跟着毁了一半。 “大胆奴才,我看你们谁敢动我母妃!”是以虽然感知到梁太后的怒火,她还是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去,恼羞成怒的给了那两个准备行刑的太监一人一个耳光。 蓝淑妃早已经吓到浑身瘫软,此时没了太监们的压制就动长凳上滚了下来,她呜咽着爬过去死死抱住自己女儿的腿,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苏儿,苏儿你救救我!” 秦苏并没有心思去安抚她,只是霍的转身对着梁太后怒气冲冲的大声道,“太后,就算那张符纸上面诅咒的人是太子,却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就是出自母妃之手,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对我母妃动刑未免有失公允,华泰不服!” 虽然她对梁太后从来就没有服气过,但这一次的“不服”二字却是毫不掩饰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的。 秦菁冷眼旁观这双母女抱在一起的窘迫模样,脸上带了点为难的表情走上前去,对梁太后欲言又止的劝道,“皇祖母,淑妃娘娘身子娇弱,五十个板子是不是罚的有些重了,要不——” 五十个板子,莫说是养尊处优的蓝淑妃,就算是个体格健壮的成年男子受了只怕也的折进去半条命。 这个女人,分明就是口是心非的在看他们的笑话! “秦菁,你不要在这里假惺惺的装好人!”秦苏的眼中突然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怨愤之色,脖子一梗,咬牙切齿的模样让那张原本明艳美丽的脸孔生生扭曲的狰狞了起来。 “这种不识好歹的贱人,不值得你替她可惜!”梁太后看到她的这副模样,心里不由的更加厌恶,她本来是没准备直接要了蓝淑妃的命,这会儿却懒得顾及这么多,当即就是阴测测的冷笑一声,隔开了秦菁,字字冰凉的对着秦苏说道,“既然华泰你说哀家没有证据,那就让她挨着,用这身皮肉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吧,等这五十个板子打完,她若是还能抗着不改口,哀家便网开一面不再追究了!” 说完便是再无半分动容的回到桌旁重新落座,她的身体不再颤抖,稳稳的端起手边的茶碗细细的品起茶来,皮肉松弛的脸颊上更是泛起一层异常绚烂的光彩,却是一种极度残忍而亢奋的表情。 整个大殿之内的气氛突然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压抑起来,片刻之后就是女人杀猪般的嚎叫声冲破冲破屋顶响彻了整个大秦的后宫。 秦苏被蓝淑妃凄厉的哭喊声震的头皮发麻,全身的汗毛都跟着一齐竖起来,她扑过去挡在蓝淑妃身上,脸上神情在愤怒中带了种玉石俱焚的惨烈,含恨道,“太后,我不知道秦菁这个贱人给你灌了什么*汤,横竖你今日一意孤行非要偏袒她我也劝不了你,可是你要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打杀看我母妃也是万万不能的,今天我就在这里,你要对我母妃动刑,也顺带着连我也一同杖毙了吧!” 蓝淑妃虽然顶着个高高在上的妃子头衔,说到底也只是景帝的一个妾侍,梁太后只要看不惯她,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处置了她,但秦苏不然,纵是她再不得梁太后的喜爱,终究也是景帝的血脉,如果在没有一个足够成熟的理由作保的情况下折损了她的性命,那么不日皇室不仁折杀亲生骨肉的流言就会传遍天下,这对于江山稳固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 秦苏也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这一刻才敢于站出来这样强势的威胁梁太后。 梁太后手里拢茶叶的动作略微一顿,抬眼向她投过去一瞥,然后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有所动容的时候她重又低下头去,继续把那茶碗凑近唇边呷了口茶,然后下一刻低缓却透着威严的声音就随着茶香溢了满殿馨香。 “她要担着,那就一起打了吧,五十个板子,一个也不能少!” ------题外话------ 啦啦啦,我今天居然提早更了半小时,好意外,你们夸我吧╭(╯3╰)╮ 084自讨苦吃 这样的梁太后秦菁也是第一次见到,她确信这才是这个叱咤后宫数十年的女人的真容,只是蓝淑妃这一双母女也真算是有本事,上一世纵是再往后推上十年,她都不曾见过梁太后在人前露出这样修罗恶煞般骇人的表情。蝤鴵裻晓 整个大殿当中一片寂然,每个人都识趣的使劲低垂着脑袋,连呼吸声都竭力控制的小心翼翼。 得了梁太后这样的吩咐,几个行刑的太监也不再手软,手脚利落的上前把秦苏拉开,抡圆了板子都往蓝淑妃身上招呼。 一个板子足有十几斤重,行刑的太监们又惧于梁太后的威势丝毫不敢做假,每一次板子落下去都能听到与皮肉撞击时的钝响,听得人心惊胆战。 “啊——”蓝淑妃痛的浑身痉挛,但是被人强行按在长凳上动弹不得,就只剩下瘆人的尖叫声充斥着人们的耳膜。 秦菁莫无声息冷眼看着,只区区十几个打完,蓝淑妃的宫装下面已经隐隐有血迹渗出来,而自始至终梁太后都在镇定的喝茶,对于眼前这场面连一眼都懒得多看。 因为秦苏冲撞了梁太后,太监们见风转舵对待秦苏时也不再有丝毫的容情,秦苏被他们推倒在地,回过神仍是不死心的扑上来意图袒护蓝淑妃。 她的大半个身子又扑到蓝淑妃身上想要隔开那些厚重的板子,因为有梁太后的命令在先,那这一次太监们连带着对她也没了顾忌,那些又厚又硬的板子就有大半落在她的肩上背上。 “啊!”秦苏痛呼一声,情急之下也是忘了这些板子的分量,眼见着下一道棍影就要落下,她下意识的就抬了胳膊去挡,可以预见,她下一声的惨叫会是多么凄厉可怖。 秦茜打了个寒战,脸色惨白,瑟瑟缩缩把脸埋进陆贤妃的怀里不忍再看。 一声惨叫之后秦苏就歪在了地上,身后太监们的板子不停仍是雨点般噼里啪啦的落在蓝淑妃身上,秦苏只是护着自己的小臂嘤嘤的哭起来。 蓝玉华见势不对,也顾不得殿前是仪,抢着扑过去把秦苏扶起来揽在怀里,焦急道,“表妹,你怎么样了?” 秦苏脸色冷汗直流,夹杂着眼泪,也不分不清究竟是泪还是汗,她有些惊慌失措,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揪住蓝玉华的领口,大声的哭嚷道,“三表哥!我的胳膊——好疼!” 蓝玉华赶紧隔着衣服去查看她的左臂,虽然方才目睹那一板子落下去他心里早有准备,此刻还是不禁勃然变色。 秦苏看到他脸上表情,心里顿时就凉透了,一时半会儿也不哭了,只是凶狠的猛力又拽了下他的领口逼问道,“我的胳膊怎么了?是不是断了?” “你别急!不会有事的!”蓝玉华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气急败坏的扭头对着两侧侍立的宫女大声道,“你们都瞎了吗?还不去请太医?” 按理说他是宫里的客人,这里是轮不到他来发号施令的,但情况紧急之下他到底也是有些身份,指使几个宫女太监也不在话下,可是这一回,那些宫女们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面对他吃人般的目光全都一动不动的站着,甚至为了避嫌还各自微垂下眼睑佯装看不到他。 秦苏虽然贵为公主,但每个人都很清楚,在这宫里最大的还是梁太后,她不管事则以,而她一旦开口,就连景帝和萧文皇后也无不顺着她哄着她来的,现在她分明是厌弃了蓝淑妃母女,存了心要整治她们,只要她不开口,谁敢去请太医? 因为怕胳膊会留下后遗症,秦苏怕的大声嚎叫哀哀的哭。 蓝玉华目瞪口呆的把这大殿之内四下里的人群各自扫了一遍,然后他明白过来,要帮秦苏,只能先讨梁太后的口。 于是他放开秦苏,咬咬牙终于还是大着胆子转向梁太后磕了个头道,“太后,就算淑妃娘娘做了什么惹恼了您,华泰公主却是无辜的啊,她到底还是您的亲孙女,不过是护母心切才一时冲撞了您,念在她也是无心之失的份上,您消消气,传太医吧!” 梁太后低头品茶,并不看他,似乎对这殿中蓝淑妃母女的哭喊声完全的充耳不闻。 蓝玉华等了片刻,见她实在是不预备有反应,不由的更急了,无计可施的之下最终还是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蓝玉衡,气急败坏的大声道,“大哥,你说句话啊!” 他着实是想不明白,眼前这样十万火急的情况之下,他这个一向最有谋略和远见的大哥怎么就能这样漠然的冷眼旁观,毕竟蓝淑妃母女若有什么损伤,对他而言也不是好事啊! 正因为不理解和心里愤恨的情绪作祟,他看向蓝玉衡的目光里几乎带了很深的仇视情绪。 蓝玉衡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分明看到了他眼底的哀求和痛楚,却是神色淡漠的重新移开目光,微微闭上了眼。 其实此刻他心里对蓝淑妃母女的愤怒只怕是比梁太后更甚,他明明告诫过她们好多次眼下要以大局为重,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要以辅佐秦洛拿到那个位子为根本,至于别的全都是来日方长,可是这两个愚蠢的女人就是不听,一而再再而三的自作聪明耍些小伎俩,现在她们自取其辱也便罢了,殊不知这样违逆梁太后这个老太婆,以后会对他的全盘计划造成的多大的阻碍和影响! 当然,蓝淑妃是联系世昌伯府和秦洛之间的关键纽带,即使这个女人再怎么坏事,他也是不能轻易舍弃她不管的,所以一开始他就想抢先站出来,想以维护秦菁的名义争得梁太后的好感,进而排除蓝淑妃的嫌疑,可偏偏蓝淑妃急功近利又不懂他的苦心,一再的争强好胜终于把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一发不可收拾。 曾经他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心思,甚至是希望梁太后就此打死这个成事不足的蠢货,省的留她下来搅局,但那毕竟也是一时气愤是偏激情绪,无论如何他不能断了秦洛和世昌伯府之间的血脉关联。 所以,蓝淑妃母女还不能死,只是他也太清楚眼前的情形了,不让梁太后把这口恶气出尽,谁说什么都没有用,如果他真如蓝玉华所言那般站出来为蓝淑妃母女求情,怕是梁太后的下一个命令就会变成“谁敢求情一并打了”。 蓝玉衡的视而不见压垮了蓝玉华心里最后的一点希望,他心里瞬时凉了半截,茫然之下也终不再多做任何无谓的挣扎。 秦苏瘫坐在地上,咬牙捧着自己受伤的小臂,身后蓝淑妃越来越虚弱却越来越绝望的呼救声已经在她心里揪起大片的血肉横飞,让她的整个头脑都嗡嗡作响,几乎快要昏厥。 “苏儿,苏儿救我!啊——皇上,来人那,快去请皇上过来!”蓝淑妃的身后,从上到下都早已经血肉模糊,她几度承受不住想要昏过去,偏偏身体上传来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折磨着总能让她适时地清醒,清醒的感知到那每一道厚重的板子打落在身体上所带来的痛苦。 这里是乾和宫,梁太后要对蓝淑妃动刑,刑具自然来不及去别处搬来,显然是苏沐偷偷在这些板子上头用了药了,好让蓝淑妃不至于昏厥,以便清醒的来承受这一切。 五十个板子打完,蓝淑妃已经奄奄一息,钳制她的太监一松手,她马上就支持不住从长凳上滚下来,伤处触地,她疼的更是全身发抖,但却是没有丝毫的力气挪动,只是死猪一般趴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经过这将近半个时辰的折磨,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都被这空前凄厉的惨叫声折磨着,精神紧张到手脚乏力,此时乍一安静下来,就想往地上瘫,但是碍着梁太后黑面神一样的脸色,还要勉力支撑着身子端端正正的跪着。 整个大殿里仍是空前的安静,只有蓝淑妃趴在那里半死不活的喘气声和低弱到近乎听不到的呻吟声。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适应,此时秦苏已经慢慢冷静下来,她呆愣愣的瘫坐在地上,右手仍是端着左边受伤的小臂,额上冷汗不止,眼中神色却透出一种异样的冰冷和仇恨,看着梁太后木然说道,“五十个板子已经打完了,太后你若是气消了,我便让人把我母妃扶回去养伤了。” 经过今天这一出,她已经不屑于再同梁太后维持这种表面上的礼让关系了。 梁太后手里的茶其实早就凉透了,只是之前她却一直端着不放,这会儿她才缓缓抬头把茶碗递给旁边的孙嬷嬷,她并不看秦苏,却是越过她去直接扫了眼瘫在地上的蓝淑妃,声音冷淡道,“把她拖到哀家面前来,哀家有话要说!” 孙嬷嬷轻轻挥手,身后那几个嬷嬷就大步向蓝淑妃走去。 秦苏没有想到梁太后会这样的不依不饶,她本能的就想开口喝止,但手下稍一动作,胳膊上传来的剧痛就让她心里一阵瑟缩,终于还是咬牙忍下了。 四个嬷嬷大步走过去架起蓝淑妃,此时她全身就跟没了骨头似的,脚下不听使唤,完全是被四个人给强行拖过来扔在了梁太后的脚下。 梁太后居高临下斜睨她一眼,“你觉得是哀家打错了你吗?” 蓝淑妃的钗环头全都乱了,头发散乱下来和着汗水黏在脸上,身上原本光鲜亮丽的宫装早已被血水浸透,一眼看去十分惨烈。 此时的蓝淑妃已经是出气明显多于进气,根本提不起力气来说话,她的神智也不是十分清楚,趴在那里动不了,只勉强抬起头来看了眼梁太后的冷酷无情的脸孔,这一回她的心里着是怕了,身子不由的痉挛着抖了一抖,眼神慌乱是种十分畏惧的模样。 梁太后也不预备听她的回答,只是声音冷硬不带感情的继续道,“你不要觉得是哀家冤了你,皇帝的身子和江山前程可不是儿戏,今儿个这事情出在你宫里,你本来就是择不掉的,纵使不是你的作为也是跟你宫里脱不了干系,本来这御下不严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罪过,可是你却这样的不识大体,非但不思己过,还意图栽赃皇女,这样的居心叵测心思歹毒,哀家便是万万容不得你,你明白了吗?” 说到底,今天这符咒一事发展到最后也只能算是个无头公案,不了了之,因为的确是如蓝淑妃之前说的那样,这东西虽然后面是入了她的宫里,前头毕竟也是经了不少人的手,既然没有人赃并获的抓个正着,那么这种株连九族的大罪名便是不能轻易编排出去的,无论世昌伯府还是萧家,在朝中都是老资格,有着不小的声望,不是证据确凿都不能轻易触动,否则只会给朝臣百姓落下口实。 梁太后起初的确是被这个肮脏玩意儿气着了,气头上才会劈头就让人把蓝淑妃给按下了,至于后面失控的发展则完全要怪蓝淑妃自己的险恶用心,害人不成反累几。 梁太后此时这话分明是已经布了台阶,回头只要处置了蓝淑妃那里负责看管礼物的女官,这事儿到了这里也就算揭过了。 蓝淑妃神色恍然,震惊的看着她,良久说不出一句话。 她完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一刻的下场,而且还落了个咎由自取的笑柄留给众人看。 大殿之内的气氛有了片刻的僵持,蓝玉衡见到大局已定,于是深吸一口气站出来,恭敬谨慎对梁太后行礼道,“太后娘娘圣明,这件事想来也是漏洞百出,长公主同太子殿下姐弟情深有目共睹,自然是不会拿太子殿下的安危来开玩笑的,而同样,如果真的是淑妃娘娘想要陷害长公主,又怎会选出这么一个拙劣的法子?” 既然明知道抛出秦宣的生辰八字秦菁的嫌疑就会马上撇清,蓝淑妃纵是傻子也不会费心费力的去做这种不讨好的事情,而从某种程度上,前面蓝玉衡会主动站出来为秦菁分辨,这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是他们刻意陷害的由头,当然这件事也可以是蓝淑妃不经过蓝家而自作主张,但在潜意识的大家还都觉得她与蓝家一体,所以同样被减小嫌疑的还有她。 蓝淑妃眼中的神色突然就有了一丝讽刺,这么轰轰烈烈的闹了一通,最后的结果却与她的计划八竿子打不着,唯一的收获就是她冲撞太后被打了板子。 蓝玉衡所说的那些,早在过了最初的冲动期梁太后就已经想通了,此时便是点点头,“回头让人把淑妃宫里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奴才交给慎刑司好好审一审,这些肮脏玩意儿也敢带进宫,真是胆大妄为!” “是!奴婢即可吩咐人去办!”孙嬷嬷应道,回头冲素心点点头,素心会意,马上带了几个得力的女官先行出了大殿。 华瑞姑姑看着桌角上放着那张符纸为难的看向梁太后,“太后,那这符纸——” 如果真是诅咒,那么这纸上的东西肯定带了邪气,虽然肯定是要毁弃的,可若是处理不当反而会引发更可怕的后果。 梁太后的眉头拧起,盯着那符纸沉吟片刻,目光突然越过人群看向垂首立在院子里的陆海那些侍卫,冷着脸道,“皇帝那边身子不适,可有妨碍?” 陆海从队列中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行礼道,“回禀太后,晚膳过后陛下突然说是气虚乏力,精神十分的不好,后来召了钦天监晋大人来,服了丹药也不见起色!” 宫里有邪物冲撞景帝的话原是晋天都的意思,只是现在梁太后显然已经把这事儿压下去了,他也就避重就轻,不在这上头多做文章。 梁太后目光微动,继而又问,“那晋国师还是宫中?” “是,因为陛下的身子不见好转,就留了晋大人下来,此时还在陛下的寝宫服侍!”事实上倒也不是景帝身体的关系,这是他晋天都编排出这么大的一个由头出来,不等着看见最后的结果,他怎么能够安心出宫。 听他这样说,梁太后便不再犹豫,示意华瑞姑姑收了那张纸,从椅子上站起来就往殿外走去,一边冷眼扫过殿中跪着的后妃们,冷然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也都散了吧,华瑞,带上那张符纸,咱们去见见国师!” “是!”华瑞姑姑揣了那张符纸,上前和孙嬷嬷一左一右的扶了梁太后快步往殿外走去。 “恭送太后!”众人赶紧伏地叩拜,一直到梁太后出了乾和宫的大门,他们才由各自身边的女官扶着从地上爬起来。 跪了一个多时辰,所有人的膝盖都麻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相继往殿外走去。 蓝玉衡冷冷的看了秦菁一眼,一句话也不说的甩袖就走,蓝玉华想去扶秦苏却被他狠狠的瞪了一眼,“还不快走,是嫌丢人不够吗” 他的声音冷肃,与平时清冷高傲的模样都大不一样,几乎是带了滔天的怒气和恨意,听得人遍体生凉,但便是这样他已经极力的压抑住了大半的情绪。 蓝玉华被他这声音刺的心窝发愣,即使再放心不下秦苏也不敢触他的眉头,略一迟疑之后赶紧快步走到秦苏面前忧心忡忡的叮嘱道,“太晚了宫里我不能多呆,表妹你保重!” 说完,便是一撩袍角,火烧屁股似的追着蓝玉衡的背影出了门。 秦菁作为主人,自然是亲自送了众人到门口,同那些惊魂甫定的妃子们一一告别。 秦茜扶着陆贤妃的手混在人群里往外走,到她身边时刻意停了下,担忧的咬着唇看她一眼道,“皇姐我先走了,明儿个来找你玩!” 今天虽然是蓝淑妃被打了,但是借用的却是秦菁的地方,她很担心秦菁会因此而受到影响,毕竟方才那血淋淋的一幕是把她自己吓坏了,总觉得晚上回去是得做恶梦的。 “嗯,好!”秦菁笑着点点头,脸上却不见多少惊慌,只是转向陆贤妃道,“天晚夜黑,贤妃娘娘慢走!” 陆贤妃就着头顶灯笼透出来的光线,目光聊作不经意的在她脸上淡淡走了一圈,不动声色的回她一个温和的笑容,转身带着秦茜下了台阶,上轿往自己寝宫的方向去了。 今日荣华馆晚宴被邀的三十余位妃子相继离去,蓝淑妃才在秦苏的带领下被宫女们半拖半架着从乾和宫里出来。 因为她们的阵容较为庞大,秦菁就很体谅的往旁边退开半步给她们腾了路出来,更是对着秦苏展开一个友好的微笑。 秦苏此刻已经是将她恨到了骨子里,只是刚刚得罪了梁太后,她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太过造次,但终究也是气不过,经过她面前的时候突然止步,恨恨的冷笑一声道,“你别得意,今天这笔账我记下了,迟早要跟你算清楚!” 虽然是蓝淑妃自不量力的招惹她在先,反正经过今天这事儿,双方势不两立的立场也就搬上台面彻底的明朗化了。 “那本宫等着便是,不过在这之前,皇妹你还是快些传太医来瞧瞧胳膊吧,可不要落下什么毛病才好!”秦菁脸上笑容灿烂,映着灯笼里透出来的微光更显出几分柔和的美丽来,与此事秦苏惨白痛苦的脸色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她这胳膊估计是折了,秦苏心里本就担心这事儿,此刻不由的更加恨了。 “我们走!”她不敢在这个时候耽误,于是一咬牙命人扶着蓝淑妃去了。 见他们走远了,墨荷才从院子里出来,提醒道,“公主,天色晚了,回去歇了吧!” 秦菁抬头往外看了眼浓郁的夜色,想了想道,“那符咒的事不解决我还是不放心,我们去父皇那里看看吧!” 墨荷知道她担心秦宣,也不能阻止,只能点头,主仆两人出了门,路经过和荣华馆中间的那片竹林时,秦菁脚下步子不由顿住,像是想起来什么回头对墨荷道,“晚上天凉,你回去给我取件披风来吧!” 墨荷这才发觉方才走的急了,竟是忘了给秦菁加件衣服。 反正离着自家宫门也不远,她也没多想,点点头,一路小跑着往回去了。 目送她的背影走远走,秦菁才是眸光一敛,侧目往那郁郁葱葱的竹林里扫了一眼道,“出来吧!” 085秋后算账 时下不过刚刚三月底,白奕手里却是毫不低调的晃着把破扇子大摇大摆的从竹林里走出来。蝤鴵裻晓 不过也许是为了配合这暗夜里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今日倒是穿了身黛色的锦袍,腰间松绿色的宝石束带,袍子剪裁得体,难得在他惯常散漫的举止间显出几分干练之气。 他脸上带着笑,神采飞扬,表情十分绚烂。 秦菁见他这副模样,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开口的语气不由带了三分冷凝道:“前来赴宴的人都早就出宫去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按照宫里的规矩,若不是盛大的宴会期间,过了初更不管是哪宫的客人都不允许在内苑逗留,这晚经过蓝淑妃那里一闹,此时已经是三更过半,纵使有白穆林的面子搁在牵头,白奕这个时候大摇大摆的在宫里晃悠也是不妥的。 “谁说我是赴宴来的?”白奕见她发怒也不甚在意,顿了下又补充,“我父亲听闻陛下龙体抱恙,我是陪他连夜进宫来探病的!” 他的语气这样理直气壮,反倒让秦菁一时无话可说。 虽然平时在面对白奕的时候秦菁很少给他好脸,但说到底真心动了肝火的这却是第一次。 秦菁的这种情绪白奕自然也是感觉到了,他却悠哉的扭头过去朝着半空吐了两口气道,“我父亲过去正阳宫已经有大半个时辰了,你要是没话要说我便寻他去了。” 他也是料到了秦菁必定会找他质问,可偏偏就是死不悔改,连半点惭愧之心都没有。 秦菁心里虽然并没有真的怪他什么,但也总觉得有些意难平,她看了他片刻,终于还是勉强压下心头情绪,冷了声音道,“之前荣华馆里的事是你做的?” 问是这样问其实她心里已经早有定论,现在秦宣的状况不容乐观,蓝淑妃所出的秦洛风头大盛,尽管秦宣的太子之位还在,可不管是在前朝还是后宫,人人都多存了个心眼,对这两方待价而沽,随时准备为自己和家族的前程搏一把,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会平白无故去找蓝淑妃的晦气?只怕这普天之下唯一有胆量又能力做这件事的除了一个白奕再无旁人。 只是他这一次也着实太冒险了! 白奕笑了笑,并不否认,只是慢慢收了扇子若有所思的往荣华馆方向看了眼道,“我刚刚在竹林里刚好看见华泰公主他们走过去,蓝淑妃这一次吃的苦头不小,就算能让她扛过去,只怕不死也得先要脱层皮了。” 秦菁与他对视一眼,就往旁边移开目光,没有接茬。 “不过话又说回来,太后娘娘这次下手也是够狠,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对陛下的哪个妃子发了这么大的脾气。”白奕有点不死心的往她身边挪了一步,再开口,语气里就带了明显的幸灾乐祸。 他这话倒是真的,梁太后这些年吃斋念佛很少插手后宫诸事,蓝淑妃这一次竟能让她破了例也实属不易。 秦菁闻言却是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是做在人前的一场戏,特意打给我看的罢了!” “现在太子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二皇子毕竟也是大了,跟当年的陛下完全是两回事,就算这会儿太后娘娘是真的厌弃了蓝淑妃想要给他换个母亲来抚养,只怕私底下他也是不肯认的,再有蓝家的那伙人在背后兴风作浪,到时候祖孙失和,真要闹起来却不知道是谁会更吃亏呢!”白奕撇撇嘴,眼底玩世不恭的笑意便是越发深刻。 夜色渲染下,他的肤色并不如平时天光下所见的那般白皙,但是那双总是饱含的笑意的眸子却更闪耀的漂亮至极。 秦菁面无波澜的静默看他,片刻之后才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往旁边走了两步道,“今晚丞相大人入宫是受了我父皇的传召吧?” 近来景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作为一个帝王,他最放心不下就是自己的江山社稷,今夜他突发恶疾连向来信任的晋天都都束手无策,他自己又疑心病重,自然是要早作打算的,所以白穆林主动入宫探病是假,反而是他受了景帝的传召进宫来商量某件迫在眉睫的大事才更为可信。 白奕虽然知道秦菁才思敏捷,却也着实没有料到她竟能一眼就能将这件事看穿,要知道,因为事关重大,景帝怕惊动到旁人可是刻意让管海盛乔装改扮了才去的白府。 惊诧之余,白奕的脸上嬉笑的表情就微微有了一瞬间的凝滞,随后他便垂眸想了想道,“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太子的病情还是不能好转吗?” 他问的是“不能”而非“不见”,在外人看来十分寻常,内里的意思秦菁却是懂的。 前后两世都一样,景帝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虽然他站在一国之君的立场上做下这样的决断合情合理,秦菁的心里还是平地而起一股强烈的愤怒情绪,她甚至觉得这一刻涌入她心脏的血液都有了一瞬间的发冷。 白奕敏锐的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不由的有点慌了,赶紧上前一步扶了下她的肩膀道,“你怎么了?” 这个季节穿的衣服还很厚实,明明感觉不到他掌心的温度,秦菁还是隐隐觉得有了一种力量透过他的掌心一点一点慢慢渗入了她的血管里。 是啊,既然早就知道景帝会做这样的选择她又有什么好气愤的呢?横竖她可以回来已经是个奇迹,总不能贪得无厌的要求这世上的一切都以自己的意念为中心来转移吧?后面的路终究还是要靠自己走出来的。 “站得久了,有点冷!”这样一想秦菁也便释然,她稍稍侧肩错开白奕的手,回头却是眸光一敛,正色道,“丞相大人常在父皇跟前走动看到的事情自然是多一些,你知道陆海和陆涛那里是怎么回事吗?” 刚才事发之时的种种迹象她都看在眼里,陆海冲进荣华馆表面上是和蓝淑妃呛了起来,但分明还是针对自己的乾和宫的成分要多一些,只不过陆海和陆涛是景帝身边的人,以蓝淑妃的本事,秦菁并不相信她能啃的动这两个人。 白奕见她的脸色恢复如常这才放心,平复了下心情回答:“你肯定也猜到了,的确,蓝淑妃遣不动他们,他们是同那晋天都勾结在一起了!” 晋天都如今是景帝身边的红人,经常在他左右出没,而且他这个人阴厉霸道泄气的很,陆海陆涛兄弟若是被他收服是完全说的过去的。 早在围场上那日秦洛能够预测到风向而表演旗舞的时候秦菁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神算子的晋国师必定是同他们一伙,只是相对于蓝淑妃而言,这个晋天都却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因为景帝把自己的寿数性命都尽数交托到了他手上,对他已然是十分的信任,想要名正言顺的扳倒他几乎是不可能的。 “现在父皇身边最信任的就是他,就算这一次他们功败垂成,但这个人留着迟早也是个祸害!”秦菁紧绷着唇角,眼底慢慢蓄积了一层不甚明显的戾气。 “你可别把主意打歪了!”白奕不能苟同的摇头看了口气,有意的泼她的冷水,“若要暗地里做点小动作让他不明不白的消失陛下也势必得要震怒,要知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但只要是动了手就难免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到各方势力触动时候抽丝剥茧的层层追查下来,难保就不会牵扯到你这里,惹火烧身反而得不偿失。 以景帝目前对晋天都的依赖程度上看,的确不排除白奕所说的这种可能。 秦菁挑眉斜睨他一眼,”难道你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办法嘛——“白奕咧嘴笑了笑,目光闪烁带着一丝狡黠的光亮耀眼非常,”我虽然没有,不过在对付敌人的时候要讲求出奇制胜,首先就要知己知彼,这个人我特意找人查过了,而且被我发现了他身上的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明知道他是在故意卖关子,此时秦菁没有耐性同他打太极,只是直言问道,”什么有趣事?“ 秦菁在他面前极少有这么虚心求教的时候,白奕明显的很得意,得意的甚至有些忘了形,不禁就眉飞色舞起来。 ”这个人的性格你该也是有几分了解的,他的性格很怪,心狠手辣又心气极高,并不是个用钱权地位做诱饵就能收买的人,但是他有一个弱点——“他说着霍的抖开折扇,一边兴致勃勃大力的摇着,脚下一边转了个圈绕到秦菁身侧与她并肩而立,最后拿眼角的余光斜睨她一眼,带着十足优越感的模样缓声道,”他家中有一个十分恩爱的妻子,据说是他学道之时同门的师妹,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而患了失心疯症,而她的这种病症又很奇怪,并不是随时发作,只在每年的春夏两季就会变得尤为严重,发作起来便是六亲不认见人就杀,偏偏这个女人自幼修道身手了得,每年她发病期间晋天都府上的下人都要折损大批,堂堂钦天监正使的夫人每每乱杀无辜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对他的官声是个很大的妨碍,所以他对这事捂得很严,买进府的下人丫鬟都是孑然一身无所依凭的流浪人,每年他夫人发病砍杀了人他就会让心腹的管家偷偷拉出去埋了,再重新买进一批新的来填补,因为这些人本身就无亲无故,所以即便是死了也没有人会知道,只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她夫人的病一直得不到控制,这件事就迟早要传出去——“ 说到这里白奕便自觉住了嘴,而秦菁脸上的表情也早已由起初的愕然转为沉思。 晋天都虽然是钦天监正使,又得景帝信任封为国师,但他本身并不是道士,所以娶妻生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妥,他有妻室这一点秦菁是早就知晓的,却没有想到他夫人会染上这样骇人听闻的病症。 白奕说到这里秦菁心里已经有数,微微拧了眉试探道,”是蓝家人洞悉了他的秘密胁迫他与他们达成了合作的关系?还是——“ 白奕点头制止了她后面的话,”晋天都擅长炼丹问药之术,经过几年的苦心钻研终于找出了一个可以暂时压制他夫人病症的方子,只是需要一味至阴致寒之物做为药引。“ 秦菁沉吟一声,了然一笑,”我听说蓝家的祖传之物中有一块取自深海冰窟的罕见冰玉,性极寒,碾压成粉末之后即可入药,所以蓝家就是用这块冰玉换取了与晋天都之间的合作关系?“ ”谁能想到晋天都这么个人竟会是个情种!“白奕撇撇嘴,神色间略有些感慨的仰头吐了口气。 晋天都这人是个不屈于人下的性格,而在秦菁看来根本就是冷血无情的成分居多,却没有想到竟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 秦菁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沉默片刻突然道,”他夫人的病医好了?“ ”都说了是怪症了,哪有那么容易医治好的?不过晋天都用药之后让她每逢发作就陷入昏睡,不至于再行凶伤人罢了!“白奕翻了翻眼皮,显然是对别人家的家长里短没有多少兴趣,只是秦菁问道了也只能耐着性子解答一二,说完才故作不屑的提醒道,”既然晋国师对他那位夫人宝贝的紧,你不妨考虑考虑。“ 虽然语气不善,他总归也是好意。 ”嗯,我知道了!“秦菁慎重的点点头。 ”好了,我走了,万一一会儿父亲出宫时寻不见我真可就麻烦大了!“白奕再度咧嘴笑了笑,说完便是收了扇子揣进袖口里,转身要走。 ”等等!“秦菁见他要走,方才反应过来叫了他一声。 白奕整理好袖子,神情慵懒的抬眸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秦菁表情严肃的看着她,本来已经卡在喉咙里的一声”谢谢“却是怎么也没能说出口。 白奕等了片刻,见她不语不由的奇怪,挑高了眉毛将她上下打量一遍,一脸是茫然。 憋了大半个晚上的怒气终于还是没能散出去,反而莫名其妙的跟这个罪魁祸首的白奕在这里吹了半天的风,可是到了这会儿秦菁也着实是气不起来了。 她微微垂下眼睫遮掩住眼底真实的情绪,缓了口气才道,”白奕,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白奕略有几分诧异,他的眸子明亮,眼睛眨了眨难得的沉默了。 秦菁暗暗提了口气,尽量放平了语气重新抬眸看向他,认真道,”白氏是大秦的股肱之臣,数百年来一直占据着当朝丞相之职,虽然左丞相的位置上另有其人,但众所周知,无论是谁,他们在朝中的声望和权势都难以同你们白家相较,右丞相大人对你们兄弟几个的教育也一直很严苛,将你们做国之栋梁来培养,你的三位兄长都很出色很得父皇的赏识,尤其是你大哥白爽,他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官拜从二品的翰林院掌院,我只是觉得奇怪,你的头脑丝毫不比他逊色,却为何迟迟不肯入仕做官?“ 上一世的白奕就是这样,游手好闲了好多年始终不肯走上正途,他这性子虽然不羁但在骨子里却根本就不是个纨绔,着是让人觉得可惜,直至她嫁给苏晋阳的第三年秦茜及笄,那时她也是觉得心里对他有愧便有意想要探一探右丞相夫人的口风把秦茜许给他,不曾想白夫人进宫的第二日白穆林就上了一道折子,请求让白奕远赴边城随他三个白奇历练。 秦菁当然知道那是白奕自己的意思,只是没有理由阻止,便准了白穆林的请求,以秦宣的名义颁了一道圣旨将他远远的打发了,然后他那一走就是整整七年时间再未曾踏足京城一步,更别提会有只言片语带回来。 秦菁本也以为他是伤的狠了,能够做到那样的决绝也必然是放下了,万万没有想到宫倾之时他终于还是不管不顾的赶回来见了她最后一面。 扪心自问,上一世白奕的人生轨迹完全是由她一手导演,一再的让他失望终至绝望,所以如今重来一次,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看着他重复曾经的那段命运,只是这个白奕,除了离她越来越近,其它的无论是性格还是做派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有时候看着他脸上绚烂无邪的笑容秦菁都会胆战心惊,总觉得有一天闭上眼看到的就会是他笑容撕裂过后的噩梦。 ”做官干什么?我现在不是很好么?“秦菁此刻的心情自然是白奕无法理解的,他看着她那一脸严肃的表情不由笑的更加开心,”要说锦衣玉食,我现在就不缺,而要说飞黄腾达也不见得都是好事吧?只说到时候,你是皇家的公主我就是臣子,见了你岂不是凭空就要矮上一截!“ 他这孩子气的脾性回回都让秦菁无言以对,她沉默的看着他,眼底的光影一点一点浮现,脸上表情虽然一如既然的平静,白奕脸上的笑容却是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敛去。 ”你——你——没事吧?“他觉得有点不对劲,看着她的时候突然就又点着慌,试探着伸出手去想要推她的肩膀,旁边花圃间的小径上月七正好飞快的跑过来,一把拽了白奕的袖子气喘吁吁的道,”少——少爷,你——你怎么——还在这里啊?快——快——老爷在宫门那边等你半天了!“ 秦菁不说话,白奕就不能放心,两个人四目相对,跟中了邪似的,月七眼珠子咕噜噜的在两人中间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一头雾水的没弄明白眼前的状况。 ”少爷,快走吧!“只不过白穆林那边吹胡子瞪眼的状况他早已经看的胆战心惊,急的都要哭了,劝了白奕半天无果,终于一咬牙一跺脚直接拽着他的胳膊就拉着他回头往那条小径上跑去。 白奕被他拽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同时不断的回头去看一直立于原地一动不动的秦菁,秦菁感觉着他一直胶着在她身上的那两道视线,最后终于不堪忍受扭头往旁边背转身去。 白奕终于也是被月七半拖半拽的扯走了,过了一会儿墨荷才怀里抱着一件披风慢慢凑过来。 其实回头取一件披风并用不了多少时间,她也是见了白奕在这才刻意的回避了,因为离得远了她并未听到秦菁和白奕之间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觉得秦菁的情绪有些不对,心里也就跟着有了几分紧张,探了几次手才试着轻轻触了下秦菁的肩膀道,”公主?“ 秦菁猛地回过神来却没有马上回头,墨荷站在后面虽然看不到她具体的动作,也能察觉她是抬手碰了碰脸。 ”回来了!“片刻之后秦菁才转过身来,仍是脾气很好的笑了笑。 墨荷看着她眼底好不做假的暖色,心里也总能觉出那么一丝半点的异样,不过她却很识趣的什么也没问,只走过去抖开了披风给秦菁披上,”披风拿来了,咱们现在去正阳宫吗?“ 秦菁之所以找借口出来不过就是为了寻白奕来的,此时人已经见着了,自然是再没有去正阳宫的必要。 ”算了,今天太晚了,不要打扰了父皇休息!“秦菁摇摇头,紧接着眸色深沉的抬头往秦宣寝宫的方向看过去一眼,话锋一转道,”宣儿应该还没睡,我们去看看他吧!“ 墨荷心里一抖,不由的担心起来—— 小太子和白四少爷合谋算计蓝淑妃却瞒了公主,这下公主要秋后算账,怕是要有的受了! 第086章 因为已经是深夜,秦菁骤然出现在太子宫自然引起了不小的骚乱,守门的侍卫头领周天很是愣了下才带着众人跪地行礼道,“参见长公主!” “嗯!都起来吧!”秦菁目不斜视的款步走上台阶,并不多言,只是脚下不停的快步往里走。蝤鴵裻晓 虽然秦菁和秦宣是亲姐弟,但是她在这三更半夜的跑来,于礼法而言还是多有不便。 周天往前跟进一步,刚要开口说话,秦菁已经察觉他的意图,神色淡漠的回头扫了她的一眼。 她这一眼的眸光极为平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周天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冰了一下,心里轻微一颤,而等他再度反应过来,秦菁已经带着墨荷进了院子。 殿中晴云听到外头的动静快步从旁边值夜用的偏殿里走出来,如秦菁所料,她的衣衫稳妥,发髻规整,显然是一直就没有睡下的。 看到秦菁,晴云的神色就有了一瞬间的迟疑,随后迎上来道,“这么晚了,公主怎么来了?” 秦菁停下步子,等着她过来了才问:“宣儿呢?” 晴云不甚理解的抬头看了眼天色,之后便是垂下眼睑福了福,老实答道,“太子殿下已经歇下了!” “本宫进去看看他。”秦菁看她一眼,神色也不觉有异的抬脚继续往里走。 见到她来,晴云心里就已经有数,此时便是抽空往与秦菁同来的墨荷那里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墨荷不敢擅离秦菁左右,只是匆忙的冲她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她早有心理准备。 晴云心里咯噔一下,但见秦菁脚步匆匆,不由的就为里头的秦宣捏了把冷汗,快跑两步跟上去硬着头皮提醒道,“都这个时辰了——” “本宫就是不放心,进去看他一眼就出来!”秦菁虽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外露,脚下步子却也不停,只待跨进正殿之前出言吩咐墨荷道,“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本宫去去就来!” “是!”墨荷的心里砰砰直跳,使劲的垂下脑袋,虽然此时秦菁的脸上仍是和颜悦色的模样,她却总有种不安的预感。 秦菁提着裙摆慢慢走上台阶,跨过高高的门槛之后脚下步子突然顿住,回头瞥了一眼晴云道,“晴云,你也进来!” “是!”晴云小心翼翼的应道,墨荷担心的偷偷扯了下她的衣袖。 晴云不敢耽搁,只是扭头拍拍她的手,然后勉力一笑就跟着秦菁快步穿过正殿,进了后面秦宣的寝殿。 自从出事以后秦宣晚上睡觉的时候便不再留人值夜,说是受了惊吓,夜里有人守着反而不得安枕,萧文皇后虽然不放心但终究还是心疼他,最后折中的办法就是打发晴云宿在偏殿,每隔个把时辰过来看他一眼。 此时这大殿之中并没有半个人影,秦菁和晴云一前一后的脚步声,虽然是踩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还是听的分外分明。 晴云一边快步的跟着,一边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的打量着秦菁脸上的表情,荣华馆和乾和宫那边发生的事儿她知道的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此时秦菁迫不及待的找上门来肯定是来者不善,她一直想找个机会先把秦菁劝回去冷静一晚上,但又因为深知自己这个旧主说一不二的个性不敢贸然开口。 晴云心神不宁,思绪就随之有点飘忽,而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晚了,秦菁已经一手推开了秦宣寝殿的大门。 寝殿里面的灯光并没有全灭,而为了不影响到里面人的睡眠,就只在离床最远的门边留了两盏宫灯指引视线,并且灯罩里面的火烛也是可以的调暗了,晕黄的阴影下让整个屋子里有一种朦胧的暖色透出来。 秦菁的目光落到正对着门口的大床上,晴云心里一紧,下意识的一个箭步越过她去,强自笑道,“这殿里光线暗,奴婢再去点根蜡烛过来,您——” 秦菁的眸光一敛,并不等她说完便是沉声喝道,“跪下!” 她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从内里充斥着一种冷酷肃杀的味道,再配合上她此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只让人觉得这整个殿中的空气都随着凛冽三分。 晴云是头一次见她对自己露出这样冷肃的神情,几乎是本能的双腿发软,噗通一声就势在门边跪了下去。 秦菁并不看她,只是径自走到秦宣床前站定。 黄杨木雕花的宽大牙床上挂着暖黄色的轻柔床帐,为了保持良好的透气性,做帐子用的布料并不十分厚实,隐隐能够看到里面秦宣侧卧在被子里头的身形。 秦菁隔着床帐看着他,然后就不再移动,也不说话,但那两道凌厉的目光却像是锐利的刀锋直直的穿透了床帐射进来,让正在假意装睡意图蒙混过关的秦宣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秦宣起初还能极力的忍着不动,但他终究也还是个孩子,定力不强,不多时就已经觉得身子僵直再也装不下去了,最后还是揉着眼睛爬了起来。 晴云紧张的看着,张了张嘴却没敢开口。 秦宣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伸手拨开床帐从里头露出半个脑袋,像是睡意正浓的样子,缓了好一会儿才把眼睛眯起一条缝来看见秦菁。 他本来是想做一个惊讶的表情出来,可是看到秦菁眼底暗沉的怒气,脸上不自觉的就爬上了一丝近乎是讨好的笑容道,“皇姐?你怎么来了?”一看就是个做贼心虚的模样。 若在往常秦菁也就被他糊弄过去了,这会儿却跟个结了冰的雕像一般矗立不懂,只冷着脸道,“皇姐那边刚刚出了件要命的大事,这宫里现在人人都没睡,宣儿睡得着吗?” 一次讨好不成,秦宣眼珠子转了转,打算继续卖乖,“我今天白天看书看累了,眼睛疼,所以——” “宣儿!”秦菁出声打断她,声音冷凝而带了一丝极力压抑的愤怒情绪在里头,“骗人的话先留着明日到了母后和皇祖母面前再说,现在我只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秦菁在他面前从未有过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秦宣见怎么都哄她不住,这时也不免有点慌了。 “皇姐——”他一骨碌爬下床,就要来拉秦菁的手。 秦菁却在他得逞之前已经不动声色的转身走了两步到旁边的圆桌前捡了把凳子坐下,抬头仍是冷着脸问他道,“宣儿你还没回答皇姐的话,为什么擅作主张去蓝淑妃宫里惹事?” “我没有惹事!”秦宣被她逼的有点急了,两步跑过来辩解道,“要不是她先存了歹意要陷害你,我也不会主动去招惹她!” 说到后面就他的声音便有些弱了下来,到底还是头一次违背秦菁的嘱咐而带了几分心虚。 ,“后宫内院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你只看在眼里就好,却不是你该插手进来的。”秦宣要为她出气的意图秦菁不是不明白,只是想到他竟然和白奕两个铤而走险做下这种事,心里就又急又气,“一个绝对的胜利者,一定是要能够站在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来掌握全局的那个人,你要做的是运筹帷幄控局全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凭着一点小聪明就任性妄为搅和进来的操刀者,这样的话皇姐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一次,你还不明白?” 秦菁说过的话每一句他用心记着,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会把她的每一句话都奉为真理。 秦宣脸色涨红,手指握成拳头攥了攥,秦菁疼他,所以他并不习惯和她对峙,但也总归是孩子脾气倔强的很,终于还是脖子一梗带了几分委屈的大声反驳道,“如果我站的高了就要眼睁睁的看着皇姐你一个人身处险境去和那些恶人周旋,如果我站的高了却不能和皇姐你还有母后在一起,保护不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也不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站得再高又有什么用?” “我说过,你要忍!蓝淑妃不过是个短视的深宫妇人,我真要对付她自然有的是法子,那些邪术暗蛊是随便可以拿来开玩笑的吗?”这个孩子还是容易意气用事,虽然秦菁明白她用这样严苛的条件去要求仅有九岁的秦宣是有些过激,但终究是上一世留下的阴影太重,让她不得不狠下心肠来让他学着强大,学着算计,学着隐忍,也学着步步为营。 心里暗暗提了口气,秦菁刻意忽略了这孩子眼底委屈的情绪继续道,“不管是自保还是反击,我都不怪你,因为我们生在皇家,这样的出身已经注定了我们这一生不可能与世无争,说到底你今天这样做的初衷都是为了替我解围,你有这份心,我也觉得踏实,可是你今天犯的最大的错你知道是什么吗?” 秦宣心里跟她赌着气,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秦菁终究是不能和他一样,她稍稍缓和了下语气才道,“为什么要找白奕?这宫里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我们?父皇最忌讳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的事情一旦稍有闪失,让人知道白奕掺合进来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但凡帝王都最为忌惮皇子谋权,后宫与臣子结私绝对是他的大忌讳,虽然白奕没有官职在身,但他身后代表的却是大秦朝中的第一权臣——右丞相白穆林。 秦宣死攥着拳头始终一声不吭,晴云也知道今天这事的严重性,见到姐弟俩僵持也终于按耐不住,急忙往地上叩了个头道,“公主,四公子那边是奴婢自作主张出的主意,与太子殿下无关!” 晴云虽然聪慧,但是心思缜密安稳,绝对不会这样冒险行事,所以她的话秦菁是压根不肯相信的,她只是扭头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把目光移回秦宣脸上。 秦宣年纪小,傲气也是有的,怎么能让一个丫头给自己背黑锅,马上一挺腰板站出来道,“白家是我们大秦最老资格的权臣大族,只要他们在朝中尚有一席之地,不也是注定要跟我们一样必须去争吗?” 白氏一族一直深受皇恩,在大秦朝中的地位十分稳固,所谓树大招风,也正是因为这样,这数百年来对他们虎视眈眈甚至想要推倒他们取而代之的大有人在,而白家要维持他们在朝中的地位,身边面对的明争暗斗和阴谋陷害也从来就没有断过。 只要秦宣和秦洛之间没有一个定论,白家迟早也是指定要表明立场的。 秦菁沉下脸来,“我说的是白奕,不是白家!” “他是白家的人!”秦宣据理力争,在他看来白奕与白家就是一体,密不可分。 秦菁一时哑然,突然在声势上就弱了下去,缓缓说道,“他是白奕!” 在她看来白奕就是白奕,不是任何家族任何势力的附属品,她不希望他搅进皇室的这场争斗中,可是她不知道她该怎么让秦宣明白。 秦菁疲惫的扭头过去揉了揉眉心,秦宣也是看出了她的倦态,他走上前去仍是拉了拉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很认真的说道,“皇姐你别生气,过几天我就要走了,我只是不想这里这剩下你一个人!” 87 因为蓝淑妃那里闹出了符纸诅咒太子的事件,所以秦菁这天半夜前来太子宫探视的举动梁太后和景帝各自看在眼里也都没有说什,天一亮也就算翻过去了。蝤鴵裻晓 次日一早,秦菁依例早早起身去万寿宫给梁太后请安,进门之后却发现景帝居然也在。 前天夜里他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身心俱疲之下精神肯定不好,是以早上刚一起床苏沐就传来消息说是景帝取消了这日的早朝。 景帝本身是个很重规矩的人,他在位这将近二十年间这还是第一次免朝,可见前夜的事对他的冲击定然不小。 “原来父皇也在啊!”秦菁不动声色的走进去,微笑着给二人见礼,“儿臣参见父皇,给皇祖母请安!” “嗯!”景帝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像是并不愿意开口说话。 他的脸色很差,暗黄之下眼底是很重的一圈乌青色,将他原本就显阴郁的表情渲染的甚至带了三分诡异,秦菁在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这张脸上的表情太过森冷和麻木,根本就不像是活人所有的。 她心里暗惊之余不免微微有些失神,梁太后见到她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虽然面前隔着张桌子还是远远虚扶了一把,招呼她道,“荣安你来,到哀家身边来坐。” 早前秦菁对梁太后就一直尊敬,梁太后对她本来就不排斥,再加上最近刻意为之,又时常过来陪她念经或者说话,是以很得梁太后的欢心。 秦菁收拾了散乱的思绪走过去,挨着梁太后坐了,略有几分腼腆道,“孙女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付皇后和皇祖母说话了吗?” “一家人,无端的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哀家就是年纪大了受不得寂寞,刚好你父皇来了就让他陪着一起用了膳。”梁太后脸上笑容慈祥,嗔着瞪她一眼,却没有丝毫的怪罪之意。 梁太后为人严肃,因为身份特殊,再加上她与景帝本就不是亲生母子,所以与秦菁他们这些孙子之间也是隔了一层的,她平时虽然对待这些孩纸们都很慈祥,景帝却是第一次见她,却并不流露出多少的真感情。 景帝看在眼里十分的惊诧,这梁太后与秦菁之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亲昵了? 想起方才自己跟梁太后提起那事儿时梁太后冷静沉默的表情,景帝的心里就隐隐有点发躁,脸色不由的更为难看。 秦菁顺着梁太后的意思敷衍了她两句,然后就越过她向这边的景帝看过来,担忧道,“我看父皇的脸色仍然不是很好,怎么晋国师新进的丹药效力还有完全发挥出来吗?” 自从钦天监的晋天都入了景帝的眼,他便不再信任太医,有个大病小情儿的全都是传的这个人,是以秦菁也很干脆,并不虚伪的把话题往太医院那边引。 虽然夜里景帝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但此时也已经慢慢缓了过来,只不过身上不爽利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此刻他已经落了心病了。 他并不答秦菁的话,只是移开目光深深的看了梁太后一眼。 梁太后看着他黯淡无光的脸色,心里忍不住微微的叹口气,提醒道,“是药三分毒,那些丹药服用久了终究也不是十分稳妥,身上再不舒服就让管海盛去传了太医瞧瞧吧!” 景帝的事她向来很少干涉,此时虽然也就是不经意的这么一提,景帝的一颗心还是不由的微微往下一沉。 “是,母后!儿子又让您操心了!”景帝颔首,言语间多是愧疚之意,说着便是深深的吸了口气,“御书房还有几分要紧的折子,儿子便不在母后这里多留了,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嗯!”梁太后捻着手里的佛珠点点头,然后抬眸往暖阁外间的偏厅看了一眼。 垂首立在门口等候的管海盛马上会意,快步走进来搀扶景帝起身。 梁太后眉心微皱,目光又在景帝身上扫了一遍,还是不能很放心的吩咐道,“好好伺候皇帝!” “是,请太后放心,奴才已经尽心服侍陛下!”管海盛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回道。 经过一夜的病痛折磨,景帝已然是十分虚弱,方才他坐着还不太容易察觉,此时他站起来,那脊背上面佝偻的一个弧度便是相当的明显。 一夜之间,他的身体像是突然被什么击垮,平白苍老了十年的模样。 若是一切都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走下去,此时的景帝已是命不久矣,最多也就是撑过这个年关罢了。 尽管彼此之间没有多么深厚的父母感情,但血脉骨肉的牵连毕竟还在,经历了一世轮回,秦菁面对生死的时候已经泰然许多,此时还是免不了有几分伤情。 景帝跟梁太后辞行之后,又特意转向她:“朕还有事便先回去了,太后这里,荣安你留下来多陪着说说话吧!” “是!父皇你也要保重龙体!”秦菁点头微笑,起身见礼。 景帝不再说什么,扶着管海盛的手一步一步有些缓慢的走了出去。 一直到目送他出了正门,秦菁才重新退回梁太后身边坐下,没有景帝在跟前,她眼中担忧的神色便不再掩藏,不安的握住梁太后的一只手道,“皇祖母,我看父皇的状况似乎是不太好,昨夜——” 景帝崇尚道法,信任晋天都,梁太后对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却不怎么看得上,秦菁在她面前只得表现的小心翼翼,话到一半就是点到为止。 梁太后的目光落在门外景帝刚刚离去的方向停顿片刻,慢慢带了一丝冷凝,叹息着扭头对身边侍立的孙嬷嬷道,“哀家有点乏了,你带着丫头们都下去吧,有荣安陪着我就行了。” 梁太后这是有话要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是!”孙嬷嬷笑容可掬的福了福,转身一挥手,原先暖阁里服侍的宫人们就井然有序的垂首快步退了下去,片刻之后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秦菁和梁太后两个人。 梁太后从桌旁站起来,往身后的暖炕走去,秦菁会意赶紧跟过去,取了个软枕替她垫在身后服侍她坐下。 自从景帝出门以后梁太后脸上的笑意就已经尽数敛去,此时她默然不语看着秦菁的时候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跟着添了几分肃杀。 梁太后的脾气秦菁很清楚,她虽然不能容忍有人在她面前自作聪明,却更不喜欢天生的蠢人。 所以秦菁也不在她面前故意装傻,反而心平气和的由唇角绽开一个浅淡的笑容道,“皇祖母支开了他们是有话想要单独对我说吧?” 当然,她本身并没有任何的把柄露在人前,此时能让梁太后都觉得难以启齿的事只能是关于秦宣。 其实秦宣的事自从发生,就已经注定了迟早会有爆发的一天,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后宫,没有朝臣能够容忍一个傻子做皇帝,也没有哪一个后妃甘心看着一个废物压过她们的子女,限制她们的地位。 梁太后并没有马上接话,反而又是沉默的盯着她素净端庄的面孔看了好一会儿才是极有感触的用力拍了怕她的手背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一句话,看似赞赏,但含带更多的是惋惜。 “那是皇祖母您抬举我!”秦菁垂下睫毛,脸上仍然维持着一个素雅的笑容,神色间完全没有任何其它的情绪显露,“咱们祖孙之间没有避讳,您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心里有准备的!” “唉!”梁太后终于还是重重的又叹了口气,然后就不再与秦菁对视,而是缓缓的往旁边移开目光,沉重说道,“昨夜哀家带着那张符纸去当面询问过晋天都,他当着哀家的面又掐了一遍你父皇的八字天命,最后定下的结论是你父皇阳气正盛,一时半会儿并无性命之虞!而他所谓的帝星黯淡也是一时情急之下出来偏差,所指——并非是你父皇!” 所谓帝星,代指的便是人间天子,这一点不容置喙,晋天都敢这样贸然改口必定会有更好的借口来搪塞,其实这一点也不难解释,既然眼下的天子安然无恙,那么命星黯淡与社稷无益的就只能是将来下一任的储君了。 这个晋天都果然是不可小觑,一击不成,紧跟着就出了这么个阴招,看来是铁了心非得要把秦宣拉下马才肯罢休的。 虽然没有直言,但梁太后话里的意思已然是十分明显。 秦菁一愣,片刻之后才是不可置信的苦笑一声:“他指的——是宣儿?” 梁太后并不否认,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触动秦菁眼里心里的委屈,她刻意的闭上了眼。 其实前夜晋天都指使陆海陆涛两人去配合蓝淑妃唱戏,只在过了半个时辰还不见人回他心里已经有数,后来果不其然是梁太后带着众人气势汹汹的闯进了正阳宫,进门二话不说劈头就很是严厉的质问他关于星象一说, 晋天都的心思是何等深沉,说白了从头到尾他根本从来就没有把蓝淑妃当回事儿来看待,手里拿着梁太后拍到桌子上向他求解的那张符纸,马上又是神色大变的编排出一套新的说辞。 梁太后对他们这些道教中人本来并不十分信服,但是她循着晋天都话里的暗示马上联想到年初秦宣出事之后的种种状况,虽然她心里知道里头跟蓝淑妃必定脱不了干系,但毕竟秦宣还是伤了,并且伤的十分离奇,在没有任何其他征兆的情况下就那么傻了,杜明远那样高深医术的太医一路诊治下来也是丝毫不见起色,就算他是被人害的,可是这些倒霉的巧合凑到一块儿—— 这会不会也是上天的一种示警,在间接的告诉他们,秦宣是不适合坐在这个一国储君的位置上的呢? 此时的梁太后早已经过了如花的年纪,也不似当年先帝在时那样对自己一直倾慕的丈夫抱有那么高的热情,此时的她高高在上,唯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身份地位和身后母族的荣耀,所以此时的她已经脱离了一个深宫妇人的范畴,和景帝一样,都是至高无上的弄权者,她对大秦江山的在意程度并不比景帝低,如果秦宣真的并非帝王之才,她是万万不能只凭自己的喜好就一意孤行的,那样无异于大局。 因为前世自己也曾在这样高处不胜寒的位子上呆过,所以秦菁很明白梁太后此时的心理,她似笑非笑的垂下头去轻声道,“方才父皇过来应该也是为了这件事吧?那么依照皇祖母的意思又当如何?” 梁太后闭目养神片刻又再度慢慢睁开眼,向来浑浊的目光竟突然间清明起来,甚至带了一丝凛冽的睿智光影闪烁。 她是个弄权者,一旦下定决心的事就完全不似其他女子那般拖泥带水,所以此刻她便是表情安泰的直视秦菁,“宣儿是个好孩子,哀家也是打心底里喜欢他,若是他现在好好的,就算全天下都反对,哀家也会一力的支持他,可这大约也是天意弄人!”梁太后说着深深的吸了口气,“江山社稷非同儿戏,居于那个位子上的人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哀家知道你心里最是心疼他,你是个心思清明的孩子,其中的利害关系必定也看的通透,别的哀家也不多说,你想想罢!” 第088章 素心带着梁太后的口谕过去御书房,当时适逢景帝传召了两位丞相进宫君臣三人正在里头关门议事,因为连管海盛都被赶了出来,素心心里马上就有几分明白,只把梁太后的原话交代给管海盛就原路折返回去复命。蝤鴵裻晓 这边秦菁离了万寿宫就径直去了萧文皇后那里。 前天夜里蓝淑妃的宴会萧文皇后称病没有去,但后半夜得到消息听说自己的一双儿女都被人算计了,即使是最后有惊无险,她也是又惊又气,天还没亮就赶着去秦宣宫里探视过。 从太子宫出来她又马不停蹄的奔了乾和宫,结果却扑了个空,梁太后那里她倒是随时可以去,但到底是彼此间有忌讳,不能随便说话,所以就只能按耐下来,暂且回了永寿殿等候。 秦菁在宫女的牵引下进得殿中,彼时萧文皇后还惶惶不安的正在厅中踱步,见着她来眼中马上闪现一抹喜色,快步迎上来握了她的手,“菁儿,可算是来了,让母后看看,伤着了没有!”说着就拉秦菁在她面前转了个圈。 夜里的事从头到尾都有梁太后在场镇着,想也不会损伤自己半根毛发。 “母后你多虑了,我没事!”秦菁颇有几分无奈,反握住她的手,牵着她进了内殿。 “你们先退下吧!”萧文皇后摆摆手,示意在场的宫女们退到殿外,一直到殿门从外头被人合上她才脸色一冷,恨道,“昨夜的事又是那个贱人做下的?” 蓝淑妃挨了五十个板子已经那事就算揭过,不了了之了,但梁太后不肯处置她并不代表她就真的无辜,这一点萧文皇后是有数的。 “母后不必惊怒,你看我们这不是都好好的吗?”秦菁笑笑,并不为了让她安心而说些根本没人会信的搪塞之词。 “我一猜就是!这个贱人,真是越发的有恃无恐!”得到证实之后萧文皇后更是怒不可遏,她的脸色瞬间涨红,仿佛藏在皮肤下的那些血液马上就要燃烧起来喷薄而出,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怪只怪本宫手软,上一次她对宣儿下手时就该早早的处置了她,又何至于让她再害你们一次!” 她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自责,秦菁闻言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道,“母后你明明知道,只要世昌伯府还在,无论是皇祖母还是父皇都不会轻易动蓝淑妃一指头的!就算母后你现在凭借着中宫之位对她做下什么,那也岂不是惹得父皇和皇祖母不痛快么?” 要知道,在非常时机每一个为人母亲的女人的心肠都不逊于一头真正的洪水猛兽,正如此时的萧文皇后。 “那又怎么样?就算本宫同她鱼死网破都好,总好过一再姑息看着她一次次对你们姐弟两个暗施毒手。”此时的萧文皇后是一副完全豁出去的模样,根本完全没有理会秦菁的话。 景帝子嗣单薄是他最大的弱点,所以他对自己仅有的这两个儿子都宝贝的很,眼下秦宣的事让他心里七上八下,不免就要对这还两个孩子身边的一切都把持的更严密了些。 而且秦菁知道,从一开始景帝的本意就是属意秦洛更多一些,只是碍于秦宣皇长子的身份和萧文皇后一国之母的尊位才不能一意孤行,然后秦宣这样假意的一伤,他便马上按耐不住了。 当年就算秦宣是那样的状况,在明明不会对秦洛造成任何威胁的情况下,景帝也都还是留了后手大力提拔了蓝家的一些人,给他强大的后盾为他以后的人生保驾护航,也许他对蓝淑妃的宠爱已经大不如前,但秦菁心里却总有种微妙的感觉,景帝对这个儿子似乎是尤为重视的,而她—— 也是太了解秦洛这个孩子心里阴暗霸道的个性,为了永绝后患,这个孩子是定然留不得的,所以眼下蓝淑妃做什么她都只是见招拆招并不下狠手去对她怎样,因为这个女人美貌无脑的天性才是埋在秦洛身上的最大隐患,在蓝淑妃把秦洛一并拖下水被景帝抛弃之前,她不想直接对蓝家的任何一个人动手。 秦菁紧绷着唇角,看了萧文皇后半晌,虽然感受到了她心里铺天盖地的怒意,和浓厚的杀意,终于还是开口,“母后,方才在皇祖母那里,她说了件事,说是让我帮忙参详参详!” 梁太后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断然用不着别人替她拿主意。 事实证明萧文皇后的嗅觉还是极为敏锐的,她马上就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全身的血液不由的浑然一僵,愣了片刻才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秦菁抿抿唇,看着她脸上惶然苍白的脸色,最终还是觉得什么也不必说,只是无奈的深深叹了口气。 这样的话其实根本不必说出口,萧文皇后脚下已经是一个踉跄,眼前天旋地转。 秦菁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就势把她安置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萧文皇后却是死死的抓着她的袖口不放,眸子里继续了怒恨交杂的感情,但是先于爆发之前已经是两行眼泪沿着腮边滚了下来。 “他们——是要废了你弟弟的太子之位?”极力隐忍之下她的声音依旧颤抖不止,也说不清究竟是愤恨还是绝望,手指攥着秦菁的衣袖已经把关节处都握成可怕的苍白色。 秦菁的唇边蔓延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道,“宣儿目前的状况已然不是一国之君的合适人选了,父皇看重江山社稷,皇祖母重视皇室血脉的延续,这一点母后必然早就看透,也是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天的是吧?” 从秦宣久病不愈开始萧文皇后的心里就已经埋下了这种隐患,只是有心理准备和真实的面对完全是两码事。 她的神情慌乱却坚决,狠狠的抹了把泪,厉声怒道,“不,我不答应,我决不答应!” 秦菁并不急着起身,而半跪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安抚,眼中不见怒色,却是始终带着平和的微笑试图感染她:“母后,外公虽然名义上也是一品大员朝廷命官,但总不及那些世袭爵位的王公贵臣来的根基稳固,仅凭咱们背后现在这样一点点的助力,你觉得父皇能放心吗?” 哪朝哪代的皇帝都极为忌惮外戚,生怕皇权外泄,威胁到他们的统治,一个睿智英明的君主尚要花费大量的心血来维持朝中各派势力的平衡以稳固统治,现在可想而知,如果一旦让一个完全拿不了注意的太子登基,那么接下来大秦的朝中会出现什么局面。 皇帝年幼不能勤政,太后垂帘听政代为处理政务?而萧文皇后不过一介女流,为了巩固自己的和自己儿子的地位势必只能依靠自己的娘家,到时候萧家水涨船高一手遮天,谁能保证这天下还是维持秦姓多少年? 所以上一世在萧文皇后死活不肯退让的情况下景帝选择了留子去母,同时和萧澄昱达成协定,他准许秦宣继续留在储君之位上,但是他萧家必须从权利的中圈子里退出去,于是为了成全女儿的决定,年过花甲的萧澄昱饮恨辞官,硬是我这这一口心火死在了回乡的路上。 景帝本就多疑,作为一个统治者更是十分严酷的,萧文皇后与他二十余年的夫妻自然清楚他的秉性脾气,不过片刻她已经参详通透了摆在自己面前的那条路。 她的脸色开始微微转白,颤抖之下满含怨气的声音却显得异常坚定,甚至带了一半的凄厉,狠狠道:“这个皇后之位我可以不要,但我儿子的太子之位绝对不能让给她!” 儿子是她的心头肉,作为母亲,她见不得他受辱受屈被人轻视,她不怕为他去死。 她越想越气,霍的起身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由分说的转身就往外走。 秦菁马上明白她的意图,赶紧两步追上去拉住她,皱眉道,“母后你要做什么?” 萧文皇后的眼中绕烧着熊熊怒火,声音却是极冷的拂掉她的手,“你不用管!”说完又是执意绕开她继续往门口走去。 “母后!”秦菁见她情绪失控,完全压制不住,不得已只得提高了声音大声的喝止她道,“你现在去找蓝淑妃有什么用?父皇要收回宣儿的太子之位又不会转给她来坐,她蓝月湄算什么?不过一个目光短浅的女人,而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并不是打压她的气焰,当务之急是稳住父皇,打消他的疑虑,你明白吗?” 说到蓝淑妃萧文皇后固然是恨的狠了,只是相较之下却不如景帝的薄凉更让她寒心! 她不再向前,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慢慢便是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凄惶道,“他的疑心病我用命填给他也就是了!”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这世上有什么比被自己的丈夫背叛抛弃更让人绝望的? 秦菁从背后看着萧文皇后隐隐颤抖的身影,心里也跟着涌现出巨大悲怆的感觉。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上前去,一只手从后面慢慢抚上她的肩头,强迫她把思维从那些痴缠的旧事上移开,淡声道,“母后还是不要说这些一时意气的傻话了,难道您看不明白吗?如果今天你倒下了,那么无论是父皇还是蓝淑妃,他们紧接着下一个要打压的就是萧家呀!” 说白了,萧文皇后终究一个妇人,而且她这性格本分也是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的,说到底景帝要防她,实际上真正要防的却是她背后的萧家。 萧文皇后倒是不曾想到这一层,此时不由的手脚冰凉,她猛地回头看向秦菁,眼中带了一丝伤痛之外的恐惧颤声道,“你是说——”她的话只到一半就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住了口。 秦菁神色凝重的点头,“母后您是知道的,您之所以能一朝为后当年靠的就是外公的宠爱跟萧家的扶持,后宫里有多少女人对这个位子虎视眈眈,一旦没有了尚书府嫡出大小姐的身份,您觉得您这后位还能坐得稳固吗?宣儿的这个太子之位还能把持的牢靠吗?以前母后与萧家视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母后跟萧家合起来就是宣儿将来登上帝位的保障,你们当中的任何一方都不容有失。可现在父皇既然已经动了心思,就必定不会留下后患,如若我们一意孤行不懂退让,到时候只怕不仅仅是你,就连外公他们也是要被排挤出京的。而与此事相反,只要母后你还稳坐着一国之母的宝座,在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之前,他们便轻易不会对萧家下手。” 秦菁咬字清晰,语调平缓,萧文皇后却是听得胆战心惊。 她突然明白过来,如果没有了自己,没有了萧澄昱一家在背后支持,秦宣就算保住了地位又当如何坐的牢靠?她虽不忍儿子被人强行从高位上拖拽下来沦为笑柄,却也更为看重他的性命安危。 秦菁见她动容,便是缓缓吐出一口气,上前扶着她重新回到圆桌旁坐下。 她仍是蹲下身去在她面前,仰起头目光如水般清澈而宁静的望着她光影晃动混乱不堪的双眸,字字坚定道,“母后你再想想蓝淑妃是个什么人?莫说现在宣儿是这么个状况,就算没有上一次的事情,他仍然健康聪明又怎么样?在这深宫之中,在这朝堂之上,如果失去后母的庇荫,萧家的支持,将来即便是仗着这个太子之位登上大宝,他面临的又会是什么?有谁会真的折服于他?” 蓝淑妃跋扈,蓝家人的野心大,只要他们手里还攥着秦洛这个皇子,秦宣的身边就永远存在着威胁,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细想之下这一点萧文皇后几乎是笃定的知道。 “高处不胜寒,所以,我们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就急着把他推到那个风尖浪口的位置上?”萧文皇后脸上神色剧震,秦菁怕她一时缓不过来,不由的放缓了语气轻声再劝,但见着萧文皇后一时缓不过神来,终于一咬牙使出了最后的一招杀手锏:“母后,咱们是母女我也不避讳你,前两天我去太医院给您取调养的方子时无意中听到杜太医跟医童的对话了,他说父皇的寿数不久,可能——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她必须马上说服萧文皇后改变立场,就算梁太后耐得住性子可以等她慢慢想通,可是景帝就未必了,一旦萧文皇后不能释怀,两人当面闹翻,那对她后面的计划将是极大的妨碍。 说话间秦菁唇边苦笑满眼,哀痛的神色毫不掩饰的随着眼波流动出来。 “什么?”萧文皇后一惊,六神无主之下就语无伦次起来,“这——这怎么会?皇上——皇上他的身子骨儿一直很好啊!” 秦菁苦笑,并不多做揣测的去把这些归咎到什么人的身上,只保持了一个客观的立场道,“早些年父皇痴迷炼丹修仙之术,那些丹药对他身体的损伤极大,现在他虽然表面看上去无碍,但外强中干也是难免。不是儿臣不孝,只是生老病死乃是天命,绝不可逆,母后不能不早作打算!一旦父皇晏驾,宣儿现在这样的小小年纪怎么能够独当一面?” 如果可以多过几年等着秦宣慢慢长大,她们不仅可以早作准备在暗中为秦宣铺路巩固地位,还可以暗中寻访名医为他诊治,这一切也许还有转机,可是在这一两年之内却是万万不能的。 萧文皇后的神色变了几变,事儿决绝,事儿痛苦,又时而不安,总不能安定下来。 “可是你让我如何能够甘心?”最后,她还是怒然拍了下桌子,素来娴静端庄的脸孔上隐隐笼上一张狰狞的假面,铿然怒道,“明知道是他们设计害了我的儿子,还要我宣儿的太子之位拱手让给他们吗?” 这样说的时候她的言辞间已经有了明显的松动。 “只要您能一如既往的把持后宫,外公官位无损,萧家屹立不倒,就算是让秦洛做了太子甚至做了皇帝又怎样?”秦菁微微松了口气起身安抚性的把她按在桌角上的左手拉起握在自己掌中,她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都无比清晰的缓慢说道,“只要母后您把那个太后的位子坐稳了,就算是皇帝,他又能奈你如何?” 说到这一点,萧文皇后倒是一个机灵,马上就想到了梁太后。 可她也太了解自己和梁太后的差别,思忖间不由的思绪分散,有一瞬间的晃神。 秦菁紧紧握着她的手,仍是不断的给她灌输自己步步为营的那些设计,“母后其实你不用过于担心,就算是只看在二舅舅的面子上,父皇对您,对宣儿也总会留有一线余地的。” 萧衍救过景帝的命,也免了国家的一场浩劫,无论如何景帝在明面上也是要十分顾及他的。 “是啊,二哥!”听到秦菁扎一提起她二哥,萧文皇后眼中倒是突然涌现出巨大的哀戚之情,有感而发,不由的脱口慢慢说道,“二哥当年死的那样惨,甚至于直至今日尸骨都没有找回来,那坟冢里葬着的还是他的衣冠,可是我却借着他的庇护在这深宫之中安享富贵,每每想来我总觉得愧对于他!” “我们是该感激二舅舅的,不过父皇那边,相信现在母后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萧文皇后心里虽然定了主意,脸上到底还是带了几分不甘,抿抿唇没有做声。 “至于宣儿那边来日方长,该是他的我们也总有法子再拿回来。”秦菁不置可否,唇边的笑意突然慢慢化开变得意味深长起,最后她的眼睛突然明亮一闪,玩味道,“作为补偿,父皇应当是会兑现当年承诺,把许诺给二舅舅的爵位和兵权移给萧家,也算是对您和宣儿将来的一个保障吧!” 景帝当年的圣旨封了萧衍征西大将军,并许诺二十万兵权,许他的儿子成年之后承袭这份殊荣,只是这事儿搁下了这么久他刻意不提的意思已经是相当明显了。 萧文皇后不解,秦菁却也不再多做解释,又安抚了她两句就告辞出来。 秦菁从永寿殿出来的时候正值午后,大片的阳光铺天盖地的洒下来,映在她肤色应锐白皙的脸孔上,使得她脸上笑容异常灿烂,让身边的墨荷看的都近乎移不开眼。 萧衍的儿子萧羽,她这个大表哥在上一世可是个风云人物,只可惜她眼拙又短视没能横加利用,这一世的这个人—— 秦菁沉吟,该是去见见他的时候了! 089最后让步 景帝那边等到打发了白穆林和司徒南出来已经是日落十分,管海盛赶紧上前扶他,顺带着转达了梁太后的邀约之请。蝤鴵裻晓 景帝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因为早上他已经正式的像梁太后提出了有意更换储君的想法,只是来没来得及听梁太后表态就适逢秦菁进来,于是谈话不得已就被打断了。 这会儿梁太后急着召他过去,十有*就是针对这件事的。 景帝不敢耽搁,赶紧命人摆驾,不多时就被一架宫辇抬到了万寿宫前。 “奴婢参见皇上!”守在门口等候的素心迎上来见礼道,“陛下快些随奴婢进来吧,太后娘娘等候多时了!”说完便是转身迈着小碎步引着景帝进了暖阁。 景帝进门的时候梁太后正闭目坐在正对门口的暖炕上闭目捻佛珠,脸上表情肃然,显得十分郑重。 听闻景帝的脚步声,她稍稍眯起眼睛打量他一眼,示意他,“进来坐吧,哀家已经吩咐下去准备晚膳了!” 梁太后转成派人请他过来必定不能是只为了督促他用膳,景帝心明如镜却不多言,只抽回搭在管海盛手背上的右手,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跟。 管海盛躬下身子,毫不拖泥带水的垂首退到殿外等候。 又是操劳一天,景帝的身子很是虚弱,他不由的以拳掩唇咳嗽了两声,然后才脚下步子缓慢的走进去,隔着炕桌同梁太后一起在暖炕上坐了。 梁太后闭目不语,脸上表情亦是不见半丝波澜,让人完全看不出端倪。 景帝低头又掩住嘴唇咳嗽了一声,并不刻意与她斗心,单刀直入道,“母后这么急着传召儿子过来,是早上儿子对您提的事儿您已经定了主意了吗?” 虽然极力的压制情绪,他的话音里还是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虽然母子多年,但是对于梁太后的喜怒的情绪他实在是不能完全看透,更不能完全把握她的心思。 更何况改立太子更换储君是大事,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起暴乱动摇国本,可是因为太过信任晋天都,景帝心里一旦定了这个主意就是铁了心的不准备回头,说什么也要促成的。 前天夜里他突发恶疾,本是在惊吓之余以为命不久矣便急急忙忙的让管海盛偷偷出宫去请了白穆林进宫,有意试探他的口风,以便判断朝臣之中风向的走动,只可惜白穆林保持着着白家人对待皇室的一惯立场,只表示会竭尽全力对未来的新主效忠,却执意不肯在言谈间插入含带私人判断的任何一句话。偏偏后面紧跟着就出了荣华馆里的符咒事件,再加上晋天都的说辞作祟终于让他在仓促之间匆忙的下了决心。 早上的时候他过来正是就这件事与梁太后通气的,不想话到一半凑巧秦菁进来断了话茬。 梁太后幽幽的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景帝脸上,这个孩子是她一手养大的,虽然彼此间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从头到尾她都是拿他做亲生儿子来看待培养的,但也许真的是血缘这种东西过于微妙,他们母子间的关系虽然处的融洽,两个人的心却是越走越远的。 梁太后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收摄心神看向景帝道,“萧氏和宣儿也是你的妻子和儿子,哀家能摆正了态度对待蓝氏母子,皇帝你的心肝也要放的端正些!”不是责难,语气之中却能听出明显的不满之意。 梁太后从不过问他后宫妃嫔之间诸事,自然也不理会他对于儿女们哪个更亲厚些,这却是第一次插手他与萧文皇后夫妻间的事,借着这次的契机,景帝马上就想到了是梁太后对自己这次提出来的事情并不支持。 他心跳一滞,脸上表情不变眼中神色却在瞬间换了几次,最后还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母后何出此言?这些年来儿子并不曾亏待了萧氏和宣儿啊!” “哀家何出此言你心里最明白!”他有意装傻,梁太后却不是真傻,仍是是面无表情,目光深邃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道:“皇帝!哀家知道当初为你选妃的时候你是更属意于世昌伯府的那个庶女,萧氏是哀家做主硬塞给你的太子正妃,正因为这样,这十几年来你对萧氏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 提及当年旧事,景帝的脸色几乎是完全控制不住的骤然一变,铁青之下腮边的肌肉也隐隐跟着跳跃起来。 每个人都有一些或多或少的憾恨之事,像是藏在皮肉血液之中的污秽的伤疤,如若可能永远都不想被人揭开,这样不尽人意的事情贵为九五之尊的景帝也未能幸免,只是时隔多年就连他自己也以为是慢慢淡忘了,此刻经梁太后一提才知道那些往事并没有随着时间淡出他的人生,只是在记忆里的某个角落封存,尘埃抖落之后一样的历历在目,难以忘却。 那些不愉快的往事翻上心头,景帝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的一只手死死的抓在桌角上,嘴角刻意捏造出来的笑容都在不断的痉挛抽搐,最后用一种压抑到很低的平静的语调说道:“母后,平白无故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旧事来了?咱们母子一心,儿子自然明白,母后您为儿子选定的正妃才是为长远计的最合适人选,没有半点怨言。” 早在景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大秦朝中已经如现在这般,右丞相府白家、鲁国公府以及魏国公府梁家三方权臣独大,当时白家没有适龄的女儿,鲁国公府和魏国公府却都打着同样的主意想要让下一任的国母出在自己的家门里,以巩固他们在朝中的地位和权势,梁太后虽然出身魏国公府,但她心里却很明白,要想大秦的山河稳固景帝的皇位稳固就一定不能打破此时朝中这三方势力的平衡,是以婉转的拒绝了两家的联姻请求,不仅如此,为了打压朝中那些百年功勋世家的野心,她更是出人意料的早早为景帝择娶了兵部尚书萧澄昱的嫡长女萧氏为正妃,萧氏一门在大秦的贵族之中属于后起之秀,根基不深,亦是没有多少可靠的背景做支撑,他们家出了一个皇后对整个朝廷的政局几乎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如此一来便是很好的维持住了朝中蠢蠢欲动的局面。 梁太后的这份用心,虽然一则是为了巩固她自己在宫中的地位,无可否认也是为了景帝的江山社稷在谋划,梁太后为他娶了萧氏进门的缘由景帝自是从一开始就明白甚至是赞成的,所以此时他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大实话。 梁太后却无动容,继续道,“你顺着哀家是你的孝心,哀家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可是扪心自问皇帝你自己的心里却总是偏帮着秦洛多一些的不是吗?” 从感情上讲景帝是个喜恶不甚外露的人,对谁都显得冷请寡淡,但梁太后对他的了解却异于常人,很容易就把他的心思看透。 景帝心里有一瞬间的压抑,还是勉强笑道,“母后,儿子知道您不喜欢蓝氏,也不是很喜欢洛儿——” “无论是宣儿还是洛儿,都是你的血脉,哀家对待他们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同!”梁太后摇摇头打断他的话。 梁太后对萧文皇后的态度和对蓝淑妃母女的态度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景帝讶异于她此时语气里毫不做作的庄重,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至于蓝氏么——”梁太后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并不等他表态,她闭眼捻了两下手里佛珠,脸上神情冷漠,不带任何感情的平静道,“既然皇帝你稀罕她,哀家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年来只要她不找到哀家的眼皮子底下来惹事,哀家也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与她计较了。”言下之意是指前一天夜里的诅咒之说。 景帝虽然突发重症精神萎靡,但对于前天夜里的事也是有所耳闻的,而他对自己的这个妃子是很了解的,即使蓝淑妃会拿秦宣的八字来陷害秦菁一说漏洞百出,但既然是牵扯到她身上,她也必然是脱不了干系的,只是—— 也许真如梁太后所言是他偏心的缘故,既然事情已经揭过了,他也并不想再刨根问底的去追究。 景帝汗颜,面容带了几份尴尬,“儿子惭愧,母后这都是为了儿子的颜面。” “你知道就好!”梁太后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停顿片刻又是话锋一转继续道,“皇室的脸面大过天,你的一言一行都是天下的表率,哀家是不能看着他们抹黑了你,可毕竟他们是你的妻儿,哀家能做的事情有限,这件事你要怎么对天下人交代?” 前夜梁太后所做已然是对那事儿做了最好的收场,景帝不解,但他看着梁太后脸上毫不差价的严肃神色心里更多的是不安:“儿子不明白——” “萧氏是你的嫡妻,宣儿是你亲立的太子,有人犯忌讳拿他的八字出了幺蛾子你不去追究,却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下旨改立储君,你让萧文怎么想?让萧家的人怎么想?让你后宫的妃嫔们怎么想?让朝臣怎么想?又让天下的百姓怎么去想?”梁太后的语气始终平静,音色却是越来越冷,而她一连串的反问句下来景帝已然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觉得这个想法很荒唐,想笑,笑出来之后又觉得手心发凉,“宣儿到底是朕的亲生骨肉,朕如何会为了改立皇储一事拿他的性命做儿戏?那些朝臣们怎么敢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你的想法他们看不见,他们的想法你也阻止不了,普天之下苍生百姓,他们信的就只是自己的眼睛,而且这件事你要怎么同天下人交代?圣旨上要如何阐述原委?难道就说是因为钦天监那晋天都的一句话吗?”梁太后说着便是不以为然的叹了口气,随后的语气中就带了几分惋惜道,“这些年来你勤于国政,如履薄冰,是费了多少心里才在百姓之中树立起了这样的名声威望,不是哀家泼你的冷水,这样的理由你信,纵使哀家也信,你能保证它能服众?让万民子孙也都心悦诚服的接受吗?民心不稳则天下动荡,防民之口胜于防川,你要如何阻塞这悠悠众口天下人的诘问之声?” 晋天都此时正是景帝身边的红人,景帝对他的话虽然深信不疑,但这并不代表着全天下的百姓都会吃这一套,虽然民间多数人也都迷信,但是若拿一个术士的妄断之言用做圣旨之上一国皇帝改立储君的唯一理由—— 多半是会被人看做笑话的! 秦宣在太子之位数年之间从无过失,太子不曾失德,帝王却是如此绝情无义! 景帝的脸色越发阴沉,不悦的脱口道,“可是宣儿现在那个样子本就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太子之位上了,他这个样子,将来如何能够登基即位统治天下?” 景帝的言辞之间已经带了明显的急切,梁太后看在眼里,心里不由的冷哼一声讽刺道,“你不要忘了,杜太医可是信誓旦旦当着你我的面都保证过,半年之内一定能治好宣儿的病,现在不过才堪堪过去两个多月你就这样迫不及待了?” 这件事本就的出自自己的死心,景帝理亏,但他既然做下这样的决定就不会轻易变更,于是强打精神推诿道,“母后,儿子也不想这样,可是朝臣心中不安,实在是——” 其实梁太后心里真正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即使当初秦宣伤了之后景帝就已经下令后宫封锁消息,不准外传,只道是秦宣生了重病要在宫中调养不见外人,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这两个多月下来还是隐隐有风声透了出去,再加上朝臣们好揣测,朝中已是谣言四起十分的不安稳,当然了,这其中自然不乏蓝家那一群的煽风点火的功劳。 “唉!”梁太后的面容之上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的松动,她重重叹了口气,就伸脚摸到矮炕的边沿准备下去。 此时暖阁里没有婢女嬷嬷服侍,景帝见状,忙是先她一步起身亲自从旁边的矮凳上取过修鞋给她放在脚下。 梁太后下了地,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最右边靠墙的花架前,绕开它推开了旁边的那扇窗子。 此时夜已深沉,没有月光,更显得夜凉如水,分外的凄清。 她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儿,一直闭着眼捻佛珠并不言语,景帝心里虽然急躁也是强自按捺,远远的站在矮炕前面看着她的背影。 从梁太后方才那些话里他很轻易的判断,她这是不同意废太子的决定的,可是他却不能公然与之对立抗衡,因为如若梁太后是他的亲生母亲,那么就算是母子间有什么争端对立也都无可厚非,可偏偏梁太后是他的养母,他既然借了魏国公府和梁太后的力量而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一旦与梁太后之间有了嫌隙,朝臣和他的万千子民马上就会觉得是他们的皇帝不仁,忘恩负义。 总而言之在这件事上,即使他意志再坚决——在正式定下来之前还是要梁太后心悦诚服的点头的。 梁太后在窗前默默的站了良久,一直到整个殿里的空气都被外头夜露的寒气浸透,这才睁开眼,毫无预兆的说了句话:“今儿个白天里的时候哀家已经把你的意思转述给荣安了!” “母后——”景帝倒抽一口凉气,一时间几乎有些惊慌失措起来,一撩衣摆就迈开大步几步已经到了梁太后身后,只是伸出去的手还是在最后关头将触上梁太后的肩膀时克制住,隐忍着慢慢收握成拳重新捏在了身侧。 一则他一直以为梁太后不能轻易答应了这件事,二则他委实没有想到梁太后会隔开萧文皇后去对秦菁开口。 荣安这个丫头不是个软性子,而她又对秦宣的事格外上心,如若她一时不忿,少不得要闹出些惊天动地的大动静,到时候还不晓得压不压的住。 这时他更是突然想到前些日子秦薇出事那天秦菁一身是血气势汹汹冲到自己面前时候的那个场景,她眼底的那种戾气和倔强当真是让他非常震惊。 思及此处,景帝便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十分头疼。 梁太后转身回来看他一眼,又径自回到暖炕前,边走边道,“你不要小瞧了荣安,她可比你那个心肝宝贝的三公主聪慧的多,也明理的多,宣儿现在的状况你我看的见,她也是能想的明明白白——唉——”说着她又重重的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炕沿上继续捻了几下手里佛珠才眸光一敛带了几分冷漠之意的看向那窗子前面还在失神的景帝,自嘲道,“不曾想竟是我们小人之心了!” 这一次景帝的脸上已经完全遮掩不住情绪,苍白阴沉之间露出明显不可置信的表情,试探道,“萧家愿意退让——” 梁太后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显然对萧家并不看在眼里,“哀家当初为你挑了这么个人家联姻就是算准了他们在大事上掀不起风浪,只不过在这件事上终究也是我们愧对萧文和宣儿的!” 梁太后说着,目光深深的看了景帝一眼。 景帝与她四目相对,马上察觉她是有话要说,心里不由添了几分防备:“母后的意思是——” 梁太后并不在这上面同他再绕圈子,直言道,“南边和大晏的战事叫停,正在去往那里增援的十万大军已经下令调停了吧?” 梁太后虽是女流,但以她的尊位身份,朝政与她而言不算忌讳。 景帝闻言猛然间就明白了什么,不由的大惊失色。 梁太后看到他的表情就一眼望进了他心里—— 他这是不愿意。 于是为了一整个晚上的淡漠表情终于划开,梁太后脸色一寒,目光中突然添了几分锐利的冷色,森然道,“别以为哀家不知道,这十万大军你虽然阻了他们的行程却迟迟不肯调派回京是为了什么,你这是防着哀家呢,万一说服不了哀家与你一条心思也好留着他们给你的宝贝儿子保命护航用的不是吗?” 对于梁太后明察秋毫的判断力景帝心里早有准备,但阴谋被人揭穿这并不妨碍他脸上的难看之色,“母后,儿子知道瞒不住您,可您既然早就料到了都不曾点破,不也是默许了儿子的这份私心了么?” “哀家不点破是因为知道阻止不了,你心里既然放不下她,哀家更不忍心再给你添堵,想来这也真真是冤孽!”梁太后颓然叹了口气,眼底神色映着灯光明灭不定,分辨不出真实的情绪,只是话到一半她又马上戛然而止,折回了原来的话题上,语气冷肃道,“罢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哀家不想再提,只是哀家先前说过,在两个儿子之间你的心思偏的太重,这一次是该好好的正一正一碗水端平了,更何况既然荣安肯让步,哀家就等同于已经是承了她的情,这个人情总是要还的。” 景帝明白,梁太后这是在跟他讨要那十万兵权移给萧家。 “母后,萧家的两个儿子都是文官,不曾在战场上历练过,只怕——”景帝斟酌的开口。 可梁太后似乎并没有在意他说什么,只是沉吟着想了想突然又道,“西楚的边境上如今还是鲁国公在镇守吧?” “母后!”这一次景帝终于无法镇定了,他大声道,眼睛里都是不可置信的光影闪烁。 “萧文那样心慈手软的性子你尚且都要防着,你那个淑妃和华泰是怎么样的心肠?哀家便更是不能放心了,既然你为秦洛想到了这一步,那么此时正好,既然这两个孩子的处境恰恰倒转过来了,还是照着皇帝你的意思来吧!”梁太后见他这副狰狞的模样,终于也是跟着动了怒,她坐在炕上目光幽冷面无表情的死死盯着他,她抬手指天,振振有词,声音更是阴霾暗沉如同冰碴子刺进心窝一般锐利:“当年的事皇帝你不能忘,我们皇家也不是这样背信弃义的小人,别忘了当年你是入了祖庙当着列祖列宗和太祖皇帝的灵位立下的誓言!那留下的十万步兵,另外再从鲁国公那里挪出来十万,尽数移给萧衍的后人,这是哀家给你的最后的让步,你现在就做决定吧!” 090居心叵测 梁太后言出必果,此时从表情到语气更是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残颚疈晓 这样寸步不让的蛮横态度景帝也只是第二次在她身上看到,上一次已经是十八年前,在先帝重病垂危众皇子虎视眈眈他们母子的地位岌岌可危之时。 那一日梁太后把他单独带到了启天殿中,金碧辉煌的偌大宫殿之中只有他们母子二人,针落可闻,殿门从外面闭合隔离了烈阳之下璀璨耀眼的天光,对面那把纯金打造的龙椅高高在上,在暗沉的光线下更是瑰丽夺目。 母子二人并肩而立,梁氏的目光幽深,雍容高贵的脸孔上却带着一丝近乎嗜血的冷漠表情远远的注视着那张高高在上的王座,突然开口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景帝的心里有过一瞬间的迷茫,随后他的目光追随着她一并移到那把金光灿灿的帝王宝座上。 他不知道梁氏为何有此一问,但见她的表情间没有半点的松散,不由的也跟着敛起心神,揣测着她的意思回:“那是这天下最为至高无上的位置!” 梁氏闻言却是摇头,语调平静的陈述:“在看到那个位置上的荣光无限之前,你首先应当看到的是那王座两侧深陷的万丈悬崖和眼前堆垒起来的森森白骨,还有那些随时可能流到你脚下的满地鲜血,那个位置固然是好的,但也正因为如此,觉得它好的并不止你一个人,是以你也要看到在它旁侧蛰伏的所有危险,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境地!” 景帝想到眼下朝中动荡的局势,跟着就有觉悟。 不得不说那时候的他还是太过年轻,又是半生活在梁氏羽翼的庇护之下,这一次面对那么多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他着实是有些畏惧和慌乱的,好在梁氏就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的王座,并没有回头去看他脸上很难掩饰住的不安,最后也只是声音冰冷的命令道:“你外公那里四十万的军队都已经准备停当,今晚你就连夜出宫去找他吧!” 景帝一惊,随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他有一点的不可置信,“母后的意思是要我带兵去围堵睿王叔的叛军?” 梁氏这时才是回转身来看他,她的凤目之中带着无比锐利的光芒,冷声诘问,“你不敢去?” 梁氏半生强悍,更是个说一不二的个性,也最看不上懦弱胆小之辈,可是这一次睿王分明是有备而来,六十万大军倾巢出动,已然是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打算。 “不——”面对她审视的目光景帝终究还是心虚,他掩饰性的半垂下眼睑急忙辩解,“可是有外公在——” “你外公是你外公,终究不是你!”梁氏却没有让他说下去,只是声音沉稳冷酷的打断他的话,“不要忘了,日后将要坐在这个位置上接受万民朝拜百官敬仰的人是你,而永远都不可能是你外公,你的那些兄弟个个虎视眈眈,皇叔们更不是善茬,今天你父皇的天威犹在就已经出了一个睿王举兵造反想要将咱们母子拉下马,今时今日姑且有你外公会替你扫平这方障碍,可是将来呢?你能依靠他多久?你要坐上那个位置,首先就要先向你的那些狼子野心的叔伯兄弟证明你才是可以踩在他们头上的最强者,你要做的并不是简单的占据这个位子,而是站在高高位的同时更要要让他们仰视你,服从你,哪怕不服也要敬畏,只能臣服。” 说这些话的时候这个女人的表情一直平稳沉静,但在无形之中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凛冽之气从她的眉宇间散发出来。 景帝惊奇的发现,这一刻她不再是后宫之中冷漠高贵的国母,周身散发出来的那股气势更像是带五分他只有在他父皇身上才能得见的王者霸气。 “也许你觉得此刻冒此奇险如若有失必定功亏一篑,但你如何不想,此事若成就是一劳永逸的功勋伟业,便是当年的你父皇也好,无论是谁想要稳稳当当的置身高位,哪有不劳而获的道理?”梁氏看着他,双瞳颜色渐深却始终冰冷如初不带任何感情,她像是看透了他心中忧虑,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所以你不要觉得是本宫心狠,不肯顾及你的安危,因为在大位之争这种事上从来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你要赢,就要拿命去搏一把,如若不然,你永远都只能做一个追随在别人鞍前马后的弱者,明白了吗?”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其实这些话景帝一时间是不足以完全消化掉的,只是此刻这大殿之中的气氛仿佛都被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而渲染成一种肃杀而凝重的氛围,让景帝也不觉得被她的情绪感染。 “儿臣愚钝,幸而得母后提点!”最终,动作几乎是在思想的决定之前他已经一撩袍角端正的跪在了梁氏面前,“儿子即刻便去准备,连夜出宫去与外公汇合,定然不会辜负母后的栽培和厚望。” 这一刻他的眼中是带着信念的,梁氏只是不置可否的看他一眼,并不再多做赘言,只道,“你去吧,你外公那边已经做了完全的打算,咱们成败在此一举!” “是!”景帝慎重点头,待要起身往外走时突然再想起宫里此时宫里剑拔弩张的形势还是忍不住的担忧,“母后,儿臣此去怕是并非一两日之功便可折返的,宫里这边——” “有哀家在,你且安心就是!”梁氏漠然再度打断他的话,几个字言简意赅却仿佛蕴含了巨大的力量扑面而来。 一直到了现在景帝也一直没能弄明白,当时他听到这句话时为什么就那么毫不设防的笑了。 “儿臣就此拜别母后,请母后保重,等着儿臣的好消息!”重新敛了神色之后他便是再无半分拖沓的大步往殿外走去,门外守候的心腹太监为他拉开殿门,外面大片金色的阳光就铺天盖地的把他刚毅挺拔的身影卷了进去。 “皇儿!”梁氏的声音这时候才又在背后突兀的想起。 景帝下意识的止步回头,此刻他正完全的沐浴在阳光下,刺目的光线让他一时间还不能完全适应,是以他看到殿中的梁氏也只是一个大致的影子。 她还在原来的地方一步也没有挪动,身后高处那金光闪闪的王座将她的影子明显的烘托出来,然后他就听到了那黑暗中最为冷酷也最为振奋人心的声音:“皇儿你记着,你若功成,他朝你凯旋之日本宫必定在这大殿之中等着你,你若事败,黄泉地府的奈何桥边本宫也带着你一起走!” 到了这会儿景帝的眼睛已经慢慢适应了眼前的光线,那个时候的梁氏虽然也已经不年轻了,但岁月却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她的容貌端庄美丽,映在大殿之中幽暗的光线下竟然有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景帝站在门口极其盛大的阳光下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她的字字句句都仿佛是傍着她周身幽暗的空气而生,冷酷决绝,如钝刀割肉每一个字都清醒的切割在他心口感官最明显的那块血肉上,让他觉得胆战心惊的同时体内的血液也跟着翻卷涌动起来。 她不是在威吓他,这是一种决心,一种信念,是人立于生死之间最为无坚不摧的意念—— 生,或者死! 如果说曾经有过一次景帝会觉得他们彼此心里因为血缘阻碍而生的隔阂有过一瞬间的融合,就是那一天那一眼,他们母子连心生死与共! 但也许也正是那一日的梁太后留给了他太深的敬畏和震撼,虽然雷阳谷一役之后他慢慢的熟悉了帝王之道为君之道,只每每想到梁太后当年冷酷嗜血的眸光就会由心而生一种可怕的寒意。 如今时隔十八年,他终于再度在这个女人的脸上看到这种可怖的表情,景帝死死的要紧牙关,冷汗已经从后背蔓延到额头上,只差没有成股的顺着脸颊流下来。 “母后——”他张了张嘴,本来是还欲推诿,只是触及梁太后那冷冰冰的目光就知道她已经定了心,在这件事已经完全没了转圜的余地,除非—— 他放弃改立太子的打算。 “母后莫要动怒,凤体要紧!”无奈之下景帝最终也还是选择了妥协,他用了好长的时间来吸纳一口气把语气里所有不该有的情绪统统压下去,最后才道,“既然母后坚持,儿子依你就是!” 其实他心里又何尝不明白,这样做对他而言也是有益无害,毕竟秦宣无过,萧家满门又多一直谨慎本份,他要突然废了秦宣的太子之位,就算是以江山社稷为由也难免会受到悠悠众口天下人的指责,而此时调兵二十万移到萧家人手上,一则是全了当年萧衍为国捐躯的勇士之名,二则也算是对萧家人的补偿,他已经仁至义尽至此,外人看来只会觉得他慈父之心,还是念及着秦宣这个儿子的。 所以即使并非心甘情愿,要做下这个决定对景帝而言,本身也不是完全的被动。 从梁太后出来的时候景帝已经有些心衰力竭,出门时几乎是下意识的扶了下门框才得以站稳。 “陛下!”管海盛眼疾手快的赶紧迎上前来扶他,见他脸色青白眼底发黑心里更是暗自惊疑不已,只不过他也是个人精,见到景帝这幅模样就猜到这母子之间定然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这个时候会去触主子霉头的才是蠢材,他当即也不多言,赶紧招呼手下的连子命人去把龙辇抬到殿前,随着景帝一并回了正阳宫。 第二日的早朝过后宫里就隐隐有了传来散播开来,说是景帝念及当年旧恩,似乎是有意拨调二十万兵权到萧家人手上。 当然了,兵权转移是件值得慎之又慎的大事,所以这也就是个捕风捉影的开头,真要定下来只怕是还得需要一段时日。不过单只这样已经够后宫各方势力好好的议论忖度一番了。其实无论是前朝的还是后宫,揣度出来的圣意无外乎两种—— 其一,景帝深知改立皇储风险极大,所以几经权衡之后还是准备把秦宣继续留在那个位子上,但是因为秦宣现在无力自保,所以就移了兵权给萧家以巩固他的地位。 其二就是景帝已经动了更换储君的心思,但是为了阻塞天下人之口,也间带着安抚萧家,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嘛,也算是全了双方之间的嫌隙。 但无论是哪一点,最终得益最大的还是萧家,想那萧澄昱不过一个根基浅薄的兵部尚书,要熬到公侯之位不知道要多少年,现在却天上掉馅饼平白无故的成了手握重兵的一方权臣,就算是秦宣的太子之位即将不保,对他们萧家而言也是赚了。 早朝刚过蓝玉衡就被自己的父亲揪回了世昌伯府,彼时老头子世昌伯早已经得了宫里的消息,让管家守在门口等着迎候二人。 “大老爷,大公子你们可是回来了,老爷在书房等了半天了,你们快些过去吧!”马车刚到门口管家已经擦着汗从门内迎了出来,一脸的急躁。 这几年世昌伯本人年岁渐渐大了,景帝体谅他已经免去他的早朝,让其留在府中休养,因为儿子稳重孙子争气他平时是不管事的,这一天大约也是被宫里的变故惊到了,才这般气急败坏的命了管家在此等候。 世昌伯的嫡长子也就是蓝玉衡的父亲蓝光威官拜吏部尚书,与萧澄昱同级,也是此时世昌伯府真正的当家人。 他为人一向沉稳,此刻也不免阴沉着脸眼底一片焦躁之色的回头看向蓝玉衡一眼叹气道,“看来你祖父已经知道了,走吧!” 相较于他的父亲,蓝玉衡倒是显得分外泰然,只是微微颔首,不懂声色的跟着蓝光威的火急火燎的步子快步往后院的方向走去,父子二人在管家的引领下一前一后进了书房,果然就见世昌伯蓝礼已经满面怒容一脸阴沉的坐在了书案后头,窗外的光线有一丝半缕打在他斑白的发间和目光阴唳的脸上,那场景竟是凭空的让人生出几分惧意来。 管家心里一哆嗦,赶紧的带上门退了出来。 “父亲!”蓝光威深吸一口气,象征性的上前对蓝礼拱手施了一礼。 蓝玉衡紧随其后,也微笑着唤了声,“祖父!” “多坐吧!”蓝礼面色阴郁的抬了抬下巴,示意两人落座。 蓝礼的心思狠毒,年轻的时候又是在沙场上历练过的,所以为人十分的冷酷无情,府中上下所有人,包括世昌伯夫人都对他十分敬畏,惧怕的紧。 蓝光威虽然在官场上纵横多年游刃有余,但是每当面对自己的父亲时还是觉得压力很大。 他深吸一口气,才镇定了情绪开叹息道,“想必父亲已经得到消息了,今日早朝陛下突然提出有意转让二十万的兵权给那萧家,说是征询朝臣的意见,但是依照儿子的观察推断,他应该是已经定了主意,只不过在故弄玄虚的给满朝文武通气罢了!” 蓝礼冷眼看他,面部表情没有半分变化,声音却带着丝丝森冷的笑意,让人打心底里觉得发寒:“当年萧衍救驾有功,皇上又是许诺过此事,本来他要兑现诺言也无可厚非,只是这时机未免太巧合了些吧?” “谁说不是呢!”蓝光威眉心紧锁,右手收握成拳无声的压在桌角上,“妹妹那边刚是受了委屈,前朝又出了这样的岔子,父亲,您说这两者之间是不是会有什么联系?” “不要再提那个不成气候的蠢货了!”不知道为什么,提到蓝淑妃蓝礼却是连情绪也压抑不住,他几乎是暴怒的额角都跟着跳了好几下,怒声道,“进宫这么多年还搞不清楚的宫里状况,活该是被人打死,要是早知道她这般蠢笨无脑,当初我倒不如留下月仙来,没准到了这会儿早就成事了。” 蓝礼的儿女加起来一共有十四人之多,而其中只有蓝光威和蓝淑妃是嫡出,因为世昌伯夫人出身侯府家世显赫,所以早些年即便是蓝礼对自己的岳丈一家也颇为礼让,间接着也对这双嫡出的子女十分的偏帮,做过的诸多事情里自然不乏心不甘情愿之流。 关于当年旧事,这些不光彩的大家都已经经久不提了,就只当忘记,今时今日蓝礼却是主动提起,显然是蓝淑妃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他大为光火。 蓝光威心口一紧,猛地惊了一脑门的冷汗,就连旁边一直保持镇定的蓝玉衡都不免微微皱了下眉。 “父亲息怒,妹妹只是一时糊涂,事后她也派人传了信回来,说是知错了!”蓝光威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蓝礼的脸色,忍不住的替蓝淑妃求情。 昨儿个一早蓝淑妃的确是派人送来信回来给世昌伯夫人,只不过那信的内容却不是为了认错,而是向世昌伯夫人哭诉委屈要她拿主意的。 蓝礼明明知道这一点,但他却并不点破,毕竟蓝淑妃现在的这个位子还是他们蓝家的一个重头戏,他只是意味不明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摆摆手道,“这件事暂且压下不提,你觉得皇上今天突然提议调兵给萧家是什么意思?” 蓝光威拧眉又斟酌了一阵,又看向蓝礼,试探着道,“妹妹最近虽然恩宠不如从前,但陛下对二皇子的喜爱还是不曾消减的——” 父子两人四目相对,有一种诡异的东西在这四只眼睛交错往来,对视到了最后两人便是不约而同的各自别开目光。 他们父子间都清楚,景帝虽然拨了兵权给萧家,但多半年秦宣的太子之位是保不住了,这是独属于蓝家人之间的一种微妙的默契,其他人很难理解。 沉默半晌,蓝礼还是微微叹口气,沉吟着说道,“不管怎样,现在让萧家拿到了兵权总归不是件好事!” 蓝光威神色凝重的垂首不语,蓝玉衡却是颇是不以为然,在世昌伯的目光移到他脸上的时候他终于抿唇而笑,缓声道,“祖父不必动怒,萧家得了兵权对我们来说固然不利,但是落在萧家那里也未必就件好事!” 蓝礼目光一滞,短暂的困惑之下便是很快想通,眼底光线幽暗也跟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祖孙三人中属蓝光威的反应最慢,但他随即也很快明白过来,不由的抚掌大笑一声,“的确!他们姓萧的这一家子不过一群草包,就算陛下有意抬举,他们是未必受用的起。” 蓝玉衡闻言只是一笑置之,若有所思的轻声道,“陛下应该是跟咱们打着一样的主意,所以我们大可以不必插手,就这样等着瞧吧!” 这样说着,他心里却骤然一跳,嘴角笑纹就显得越发意味深长起来—— 荣安啊荣安,却不知道这一次你又能出一副什么牌来力挽狂澜。 确切的消息传到乾和宫已经是下午,彼时秦菁闲暇无聊整坐在桌前看着苏雨给那只雪狐上药,它腿上的本来就是皮外伤,并不严重,再加上这几日的调理已经好的差不多,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它大约也是觉出秦菁主仆几个对它并无恶意,只不过这山野之物对人多少是天生带些防备的,所以此时它全速成团儿缩在桌子一脚,一双小眼睛仍是滴溜溜的盯着对面的秦菁看。 秦菁被它这幅小家子气的模样逗乐了,不时的也探出手去搔搔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它倒也不躲,看上去竟是难得的温顺。 墨荷站在旁边汇报完外头的传来的消息,见着秦菁还是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不由的有点急:“公主,您别怪奴婢多嘴,老夫人对二房的人并不亲厚,但从这些年大公子一直被大房他们排挤在外的事上已经可以看出来,这都多少年了,他连京城都很少回,只怕有老夫人在中间挡着,最后这二十万兵权还是会落到大老爷手里!” 萧澄昱并不是特别沉迷女色,一生就只娶了一妻一妾,嫡妻严氏生下长子萧元,三子萧何,以及萧文皇后,而次子萧衍则是出于姨娘莫氏,因为严氏肚量狭小而且善妒,所以萧衍母子在尚书府内并不是很受待见,好在他自己争气,一早就知道指望不上父亲的官威庇佑,所以很早就主动请缨跟随鲁国公在行伍之中历练,他在任上娶妻生子,儿子萧羽比如今尚书府的嫡长孙萧然还要大上半岁,但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庶出,再加上严氏的排挤,萧羽也很不受人待见,在秦菁在很小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在严氏的寿宴上见过这个表兄一次,那大约是这个孩子第一次从边塞之地回京,家里的其他兄弟都躲他躲的远远的,秦菁看到他的时候就只是这个孩子孤弱的一个小小的影子站在人来人往热闹非常的花园里,那个场景她至今难忘。 再到后来萧衍过世,按理说就算只是为了全了面子,严氏也该是把萧羽母子接回来的,可是她却以死相逼,让甚至让两个儿子跪在书房外求他,不许萧澄昱接他们回来,萧澄昱拗不过她,最终也只好妥协,昧着良心让这双母子流落在外,只在严氏不知情的情况下定期派心腹送些金银帮着他们度日。 所有人都道是萧衍的尸骨被抛诸在穷山恶水之地不得找回,他们不舍故而就在和西楚的边境留下来陪伴他们的亡夫亡父,上一世的秦菁即便是到死也都再不曾见过一双母子一面,但后来隐隐得到有关萧羽的一些传闻让她震惊不已,只不过因为对他们有愧,所以她也不曾去拜访打扰。 如今景帝放出口风要给萧家二十万兵权,这是早在秦菁的算计之内的,想来她这个父皇也真是阴险的很,虽然当时有过承诺,此时却避重就轻并不明言要萧羽来继承萧衍的这份殊荣,以老夫人严氏的个性,墨荷的担心完全是在情理之中的。 “你急什么?外祖母的再大也不过是个目光短浅的妇人,一切自然都还要等父皇的圣旨下来才算!”秦菁心里冷笑一声,伸手把那雪狐包裹在放在膝上,仍是指尖温柔的为它梳理皮毛,片刻之后又扭头看向苏雨道,“大公子那边我让你大哥打听的消息他查的怎么样了?” 苏雨四下看看,见着没有外人在场便是俏皮的笑了笑,“早上我才收到大哥的飞鸽传书,说再有两日就回!” 091夫人苍雪 两日之后苏沐如期而反,秦菁把他召入正殿,墨荷遣散了一干闲杂人等,和苏雨两个亲自退到门外把守,容他与秦菁独处以便汇报他快马加鞭从探子那里得回的密报。残颚疈晓 这三天苏沐往来京城和西北,几乎是不眠不休,虽然强打精神眼底还是能看见一片明显的青灰。 秦菁把他口述的一些情况用心记了,那些文字记录的资料看过之后也马上处理掉,待到苏沐出来之后殿内一切如常,只有火盆里一些轻薄的灰烬。 接下来的几天秦菁依旧是按部就班的过日子,每日里依次去给梁太后和萧文皇后请安,再就是探望秦宣,而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呆在乾和宫里闭门不出,任由外头人心惶惶,各种流言揣测满天飞。 萧文皇后的生辰是在四月中旬,是以过得几日秦菁再去万寿宫给梁太后请按时就顺带着提及自己想去灵隐寺烧香请愿的想法。 梁太后有意压制蓝家,虽然祖孙二人之间各有各的盘算,但也总算是目标一致,同样也是为了对景帝施压,这段时间梁太后便刻意对秦菁又亲近了些,不时的就留她下来一起用膳或者说说话。 秦菁的提议她自然是没有驳回的,只是细心的再三叮嘱她要多带些人主意安全,然后这事儿就算定下了。 出宫的日子定在清明节的后一天,因为秦菁不想张扬就没有大摆仪仗,只命内务府准备了马车和带上山赠予僧侣们的礼物和丰厚的香油钱,然后清晨时分就和秦薇相携一起出了宫门。 卯时中整个云都正是炊烟四起饭食飘香的时候,两辆装饰豪华的马车一前一后由左右各十八名身着统一灰色家丁服打扮的年轻汉子护卫着穿过熙熙攘攘的闹市,一路往南城门方向走去。 苏雨趴在主干道旁边福运茶楼二楼雅间临街的窗户前,远远看着走在队首的苏沐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瞧我大哥,装的倒是真像!” 这窗子的设计是推拉式的,开口向下,所以楼上的人能清楚的看见外面街道上的情景,下面的人却轻易看不到上头来,是以秦菁也并不管她,只坐在桌旁端着茶碗面容恬静的饮茶。 苏雨自五岁进宫,至今已经几年不曾见过外头的热闹,此时便是耐不住性子趴在那里看的津津有味,还不时兴高采烈的扭头跟秦菁说些自己看到的新鲜玩意儿。 对于自己身边的这几个丫头,秦菁向来都是宠着她们的,所以难得出来一次她也不管她,只是自己品茶之余总有些心不在焉的看摆放在墙角的水漏,默默的计算着宫里上朝下朝的时辰—— 她约了萧澄昱! 这段时间宫里虽然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但是据苏沐的观察,景帝已经在她乾和宫的外围加派了眼线,而且连秦宣和萧文皇后那里也未能幸免。 虽然梁太后和景帝都绝口不提,但秦菁想也知道那天在万寿宫这对母子定然是因为这件事闹得很不愉快,不管梁太后是用了什么强横的手段讨了景帝的口,但很显然,景帝绝非心甘情愿的应下了这件事,所以暗地里他又开始疑神疑鬼起来,只怕还是要借机来出这口气的。 好在如今他对她还没有真心的戒备起来,所以秦菁也并不想让他察觉是自己在后背推动算计了这整件事,毕竟敌明我暗总好过双方明道明抢的对上,在景帝面前她的筹码还没有摆全,一切都还只能秘密进行。 那二十万兵权的最终归属权会落在谁的手中自然还得梁太后出力,只是在这之前她必须要提前跟萧澄昱通了气,免得到时候横生枝节,当然了,这件事要瞒着严氏就不能进尚书府,所以不得已之下她只能在宫外另选了地方见面。 秦菁低头抿了口茶,床前的苏雨突然手舞足蹈的举着方才进门时从门口的地摊上买回来的团扇招呼她,声音激动道,“呀,小姐小姐你快来看啊,那边来了杂耍班子,好热闹!” 对于杂耍、唱戏这些娱乐的玩意儿秦菁其实兴趣不大,不够左右也是闲着无聊,她便侧目循着苏雨目光所及的方向看过去。 下面的街道上卖菜和卖早点的摊子已经撤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日用品和杂物的小贩在继续叫卖,这时从街尾一侧正浩浩荡荡的涌过来一群人,先去一群欢乐的孩童,一边拍着巴掌一边大声的叫嚷着,三两步一回头的往前跑,然后便是两个并行耍绣球的年轻小生,在后面一个身材粗壮肤色黑亮的中年汉子,他两手空空满脸横肉看上去平凡无奇,不定时的却见他大口一张霍的就吐出一条长约一丈的火舌来,那火苗他控制的刚刚好,从前面两个玩绣球的年轻人中间的空隙直插过去,惊得前面看热闹引路的孩童们做鸟兽状散开。再后面是几个穿着藕粉色半旧短袄的年轻女孩,大的不过十四五,小的约莫只有十几岁,她们表演的是耍盘子的伙计,每人手里五六根长短不一的细杆,上面薄瓷的餐盘旋转如飞,且耍且行,从街尾一路走过来竟无一人失手,引得沿路围观的人群叫好连连。除去这几个开路的表演者,最后还有七八个壮汉挑着行李扛着箱子不紧不慢的跟着。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过来,正好在这福运茶楼下头停下来,几个表演者纷纷收了活计,帮着后面的人开始从箱子里往外搬行头,班主则是趁机绕场一周说了些老生常谈的开场白,等后面的人准备好之后又各司其职的表演起来。 街道上挤满了人,把整个路都堵了,渐渐的人越来越多,莫说是马车,就连行人也难以通行,不过显然两边店铺的掌柜都不介意。 这福运茶楼算是云都数一数二的大茶楼,平日里闲人雅客很多,它的正对面是百年老字号的医馆回春堂,再旁边毗连着的便是一家有名的饭庄,所以这个位置可以说是相当不错的。 这一个杂耍班子就在这里简单的搭了台子开始表演,本来还只是各色路人驻步围观,但因为这条街后面就是达官贵人们聚居的吉祥街,不多时消息传开,那些平日里最是愿凑热闹的贵妇小姐们也偶有出来瞧新鲜的,于是逐渐的,这两边茶楼饭庄二楼的雅间也都被包了场。 秦菁这边她本就是为着掩人耳目,所以上楼就挑了最里面角远离楼梯口处角落里的一间,除了端茶递水的店小二一般不会有人过来,是以她便没有打扰苏雨的雅兴就任由房门开着,仍是心里默默计算着宫里早朝的进度。 苏雨趴在窗前,一边看着一边不时激动的拍着巴掌叫好,就在这时外面的楼梯上就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间歇夹杂着店小二焦急的解释:“这位夫人,小店儿地方小,楼上这临窗的雅间满了,实在对不住您!” 然后紧接着是一个丫头惴惴不安的劝道:“夫人,既然没位子了,咱们还是先回车上去吧!” 那位“夫人”却未回答,脚步声越来越近仍在继续,然后小丫头就有些急了,“夫人,我们还是回马车上去吧,一会儿老爷回来找不见您该着急了!” “这才几步路而已,怎么会找不到?我们找个临窗的雅间,到时候他过来我就先看见了。”这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音色纯正清脆,她出口的每一个字尾音都断的干脆利落,十分之悦耳,一时反而让人品不出骄纵的味道来。 “可是夫人——”小丫头不放心的预备再劝。 “哎呀,兰草,你才多大怎么就这样婆妈?不是有我在么?回头师兄要是罚你我护着你就是了。”那女子像是恼了,出口的声音却仍是让人心旷神怡愉悦的紧。 如今的秦菁已经很少会对什么人或事物好奇心来,此刻却是玩味的牵了牵嘴角,对这女子的尊荣生出几分兴趣来。 “这位夫人,您这都看了一路了,这雅间真的是都被包圆了,小店是做生意的,如果有空房哪有不给您开的道理?”店小二仍然好言相劝。 “那我也要亲自看过了才知道!”那女子却是全然不买他的账。 她们越走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大,就连一直专心致志看表演的苏雨,注意力也被拉了回来,狐疑扭头向秦菁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秦菁对她使了个眼色,苏雨才恍然大悟,岂料那女子的步调实在太快,她刚反应过来从窗前直起身子要来关门,门外一个窈窕的影子已经猝不及防的站在了大门口。 为了不至于尴尬,苏雨便没有再往前去,只就势退后一步端端正正的往秦菁身后站好。 那女子看到房里确实有人,怔愣之下脸上不由的有些尴尬,然后就那么大大方方的咧嘴冲着桌前的秦菁露出一个歉疚的笑容。 秦菁微笑着与她点头示意,同时不动声色的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她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模样,穿一身蜜合色的曳地长裙,款式与时下京中贵妇小姐们所着的衣物无异,那料子却是难得一见蜀锦。 蜀锦是西蜀之地每年进献入宫的贡品,因为做工繁复产量极低,所以一年多则数十匹,少则十数匹,便是宫中嫔妃都不是人人能得的,所以这个女子的身份只怕是非同一般。 秦菁心下沉吟,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那女子的面容清丽,唇红齿白,眉眼十分亮丽,顾盼间万物生辉,竟给这茶楼也增色不少。 每年宫里都有大小宴会无数,但凡有些身份的贵妇小姐无不争相前往的,但是秦菁确信她从不曾见过眼前的这个女子。 就在两人四目交接友好相望的空当,店小二和那换做兰草的丫头也火急火燎的跟了上来,但这两人明显像是奔跑过的样子,一个比一个喘得厉害。 因为秦菁主仆的穿戴不凡,掌柜的早就叮嘱这二人是贵客,不得怠慢,此时见到她们被人唐突,店小二就有些慌了,赶紧的陪着笑脸道歉,“这位小姐,打扰了,真对不住您!” 他一边说着一边点头哈腰,小心翼翼的观察秦菁的脸色,但见秦菁面色如常并不动怒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重新转向身旁的那位女子,为难道,“这位夫人,小的早就跟您说,这是真的没有空房了啊!” 那女子明媚的眼神瞬间就带了几分黯淡,脸上都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 她身后丫头见状,眼珠子一转赶紧上来劝,“夫人,既然真的没有位子了,咱们还是先回车上去吧,您要真的想看,回头就让老爷把那杂耍班子请到府上去表演,好不好?”她的语气软中带柔,却像是在哄孩子。 可那女子就是执拗的站着不肯走也不松开,小丫头有些慌了,试着去扯她的袖子,“夫人,奴婢求您了,咱们先回车上去好不好?” 那女子扁着嘴扭头看她一眼,终于缓缓转身像是要走了,恰在此时,不知楼下出了什么精彩节目突然一片冲天的喝彩声透过窗口直直的冲撞进来。 下丫头兰草心里咯噔一下,大叫不妙,而那女子刚挪了一半的步子已经再度刹住,她的眼睛放光猛然看向秦菁身后的窗子,而下一刻更是让人啼笑皆非,眼巴巴的向着秦菁望过来。 秦菁毫无防备的与她四目相对,除了白奕,她还绝少看到有人的眼睛可以清明至此,当下就对这个女子生出几分好感来。 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像是个孩子的心性,秦菁隐忍片刻终于还是忍俊不禁的抿唇笑了下。 那女子见着她笑竟也丝毫不觉得窘迫,反而也拉开嘴角大大方方的笑了,两边脸颊上各有一个醒目的酒窝,让她的笑容看上去更为甜美活泼了些。 两人相视一笑,秦菁回头拉过苏雨打在旁边的团扇遮了自己的半边脸颊,低低的嘱咐了苏雨两句话。 那女子极好奇的模样,竟然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像是对他们对话的内容也很感兴趣的样子。 苏雨听完秦菁的嘱咐便是搁下扇子笑嘻嘻的迎到门口乖巧的对着那女子施了一礼道,“这位夫人,我家小姐说您若是不介意人多吵闹的话,可以移步进来一起将就着坐一坐。” “真的么?”那女子眼中目光明亮一闪,是完全掩饰不住的惊喜之色,然后下一刻已经毫不客气的提着裙摆跨进了门口,“我自然是不介意的。” 她身边丫头兰草却是面色不善,眼里带着浓厚的防备之意,只是她不能违背主子的命令,不得已只能跟进来。 “小二哥,麻烦你再添些茶水果品送过来!”苏雨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还在门口发愣的店小二。 店小二这才如梦初醒的舒了口气,捏了银子乐呵呵的快跑下去准备。 那女子进屋之后秦菁就主动挪到旁边的凳子上,把临近窗口视野最好的位子让给她,她却也不客气,当下就一屁股落在凳子上手里抓着丝帕伸长了脖子去看外面街道上的表演,看着也如苏雨一般欢喜的拍巴掌欢呼,那性子看上去率真明朗,没有丝毫大家闺秀的拘谨和矜持。 这样的女子,秦菁也是第一次见到,心里不由的升起一丝浓厚的兴趣。 那女子看了一会儿表演,等到小二再次推门送进茶点之后,她一边捧着茶碗吃茶,这边一边暂时从窗外移开注意力,笑的十分友好的对秦菁道,“我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这样热闹的杂耍了,今天谢谢你啊!” “举手之劳而已,我一个人坐着也是无聊!”秦菁友善的笑笑,心里却是有意想要探知身份,就做不经意的问道,“夫人贵姓?不知道可否相告?” “哦——”那女子倒是一副毫不设防的模样,张嘴就欲答话,她身后兰草却是勃然变色,几乎是在同时赶紧上前一步,借着给她茶碗里添水的机会代为答道,“我家夫人姓步!” 一般的人家,女子出嫁之后再报家门时都指的是夫姓,秦菁抬头瞧一眼那丫头眼中戒备之色心里便是明白,这女子的身份可能非同一般,并不想让人知道。 “原来是步夫人!”她不动神色的笑笑,只做听不懂,也并不再深究。 那女子却仿若不曾多想,也全然不觉得自己的丫头是在刻意为她遮掩,只热络的拉住秦菁的手道,“你若是愿意就只叫我苍雪好了!” 见过热心肠的,却没见过这么不怕生的大家夫人,这回连一向玩心很重的苏雨都忍不住露出一幅看怪物似的的表情。 秦菁聊作不经意的回头递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苏雨察觉自己失态,赶忙垂下眼睑遮掩。 因为这自称步苍雪的女子性格活络大方,秦菁与她倒是能够闲谈几句,当然更多的时候她的注意力仍是被街上的杂耍把戏吸引。 随着表演接近尾声,节目也越来越精彩,秦菁也忍不住把目光移过去多看了两眼,只见一个身着大红色披风的素衣女子快步走到场地中央,先是徒手一套武打动作,引得周围人群齐齐叫好,然后有伙计抛双剑入场,她又就着表演了一段剑舞,身姿利落,整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秦菁自身虽然不通武艺,但对此道还是颇有些了解的,一般的杂耍戏子会些拳脚都是注重表面上动作的惊险漂亮以便于吸引观众眼球,可是这个正在表演的女人,一招一式都游刃有余,力与美两者兼容,明显的就是个练家子的高手。 按理说这些杂耍的卖艺人当中人蛇混杂,有一两个有真功夫的能人入伙也不是不可能,但不知道为什么,秦菁的心里却突然生出一种不详之感,并且随着这个红衣女子越来越精彩的动作而演变的愈发强烈。 表演道最后那场地当中原本身姿矫健的女人突然跃起,一脚踩在旁边两个同行给她撑起的臂膀上,下一刻她的身子突然凌空跃出去数丈,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那女人悬在半空没有任何的借力点,她却突然反手将自己手中双剑抛出一柄,足尖轻点又借着跃起一个新的高度,而下面的围观者中场面已然失控。 因为她的身子不断攀升,秦菁便隐隐能够看到她眉宇间的一丝表情,可那眉目中分明是带了一丝幽暗的冷光、蓄满杀意。 其实从她跃起到腾空的这一串动作十分迅速,秦菁根本还来不及反应,却见她动作迅捷的伸手往腰间掏出一物,然后在众人来得及反应之前素手一扬。 “砰!”的一声烟火炸裂,她周身白烟弥散顿时掩住众人的视线,而等到片刻之后烟雾散尽,大家再伸长了脖子去空中寻找她时那女人的影子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 “咦?不见了啊!”步苍雪趴在窗前瞪了眼惊奇道。 “精彩啊!”楼下的人群中也骤起一声惊喜的喝彩声。 就在众人开始议论这女子告绝的表演技艺时,秦菁已然感知到周围空气里肃杀冷凝的气氛,她的霍的起身,一把将步苍雪自窗前拉开,推到靠近走廊尽头的那面墙壁底下。 几乎是在同时,对面的包厢里就传出一声惊恐凄厉的惨叫,然后紧接着足有一尺厚的墙壁竟然生生被砸出了一个窟窿,一个男人浑身是血的被人从对面的屋里推了进来,不偏不倚刚刚好落在四人脚下。 ------题外话------ 苍雪是个举足轻重的角色哟,大家猜她是谁媳妇?猜中了的哀家恩准她今晚不用侍寝咩咔咔~ ps:今天周末本来想多更点的,结果瓦家远在千里之外的表姐大银肥来,于是瓦陪她得瑟去了,只能更这么多了,嘴嘴,大家原谅我吧~ 092飞来横祸 隔壁的屋子里紧接着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想来是那屋里原来并不止一个人,是刺客冲进来先趁其不备解决一人,正与剩下的人缠斗。残颚疈晓 此时跌在她们脚下的那个男人已然是死透了,胸前一个血窟窿还在汩汩的往外冒血,大约是凶手拔剑时血液逆流溅出来把他的整张脸都弄花了,再加上他面上表情扭曲,根本无从分辨真实的年龄,但那一双眼睛却尤为可怖,双目圆瞪目赤欲裂,大片的鲜血掩盖住瞳孔原本的颜色,只剩下一片让人战栗的猩红。 此时此刻,这一双骇然的眼睛正是死死的盯着她们! “啊!”苏雨尖叫一声,下意识的揪住秦菁的手臂把脑袋藏到她身后躲避。 兰草浑身发抖,显然也是惊恐万状,死死的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出声。 虽然提前有所防备,但秦菁也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苍白着一张脸扭头去看步苍雪。 步苍雪的脸色比她还要苍白三分,她脸上原本一直兰灿明媚的笑意到了这会儿才算是褪的干干净净,可是她的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只落在脚下那死人胸前的伤口处,眼见着那些血腥味浓烈的新鲜液体持续不断的涌出来。 她像是怕极了而忘记了反应,情急之下秦菁也不觉有异,于是试着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小声道,“苍雪?你还好吧?” 步苍雪没有回她,就是眼睛瞪得老大,满目惊恐的盯着那个死人,秦菁没有看到的是她的眼底也仿佛是被那血色渲染,慢慢有种殷红的近乎疯狂的东西在滋长。 “夫人,我们快走吧!”兰草勉强定住心神,开口的声音却带了明显的哭腔,伸手就要来拉步苍雪的胳膊。 秦菁目光一凝,忙是伸手阻止她。 兰草一愣,下意识的抬头露出迷茫的表情。 秦菁并不出声,只是神色凝重的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从墙上的那个窟窿往隔壁看。 那屋子里原先应该也只有两个人,死掉的这一个不得而知,但剩下的一个似乎也是身手了得,此时还与那刺客缠斗不休,两个人像是旗鼓相当的样子,而且动作都是奇快,秦菁这边只能从那个洞口处偶尔看见一灰一红两个影子交错的起落,形如鬼魅。 兰草看这情形看的紧张,遂马上也就忘了逃走一事。 其实这个雅间的大门就在旁边,她们此时若要奔出去逃命也是极容易的事,可偏偏这房间的位置在二楼走廊最里侧,他们要下楼势必就得经过旁边的那道门,与眼前这道厚实的墙壁比起来,秦菁并不觉得那道门会更安全些,是以她立时就拿了主意,决定按兵不动。 那边的刺客借由杂耍班子掩人耳目,自然带着大量的帮手,片刻之后已经又有两名凶徒从撞破街外的窗口跃上二楼的雅间。 以一敌三,那灰袍人明显就落于下风,几个回合下来手臂上就被人刺了一剑,那一剑大约是伤他太重,他手中长剑竟是锵然落地。 当时他的位置正是被人逼到了墙壁下头的死角,三个刺客手持凶器直压过来,避让之下他一时慌不择路竟然直接从墙壁上那个撞破的缺口中间翻了过来。 经过连番的打斗惊吓此时他已如丧家之犬再无连战之心,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就朝门口跑去。 秦菁他们几个都离着大门没有几步,兰草和苏雨两个见他浑身是血的冲将过来,顿时吓得瑟瑟发抖抱成一团。 那灰袍人却只想着逃命根本顾不上她们,他两步已经冲到门口,堪堪拉开门板,身后便是一道锐利的冷光呼啸而至,彼时那三个刺客已经从隔壁穿过来两个,另一个则是从那边的门出去堵他,而刺透他背心的正是那红衣女刺客手里已然脱手的长剑。 利剑入体,那灰袍人脚下就再迈不动一步,他的脸上露出惊惧的不可置信的神情,身子缓慢的一寸一寸想要回转,然则秦菁她们却只见眼前一道亮眼的红光闪过,下一刻那红衣女刺客已经站在面前,毫不手软的一把从那灰袍人背心把染了血的长剑拔了出来,她拔剑的时候血花四射,刚刚好一股热血喷射而出洒在了步苍雪的鞋尖上,将她蜜合色的绣鞋弄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惊吓过度的缘故,步苍雪并没有惊叫也没有避让,只是目光终于从那死人身上移开,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的脚。 屋子里的刺客神情冷酷的在四个人脸上飞快扫视一圈,反正方才在下面表演时见过他们的人很多,他们倒也没有杀人灭口的打算,此时另一个人从屋外闪进来,他动作熟练的弯身下去试了试那灰袍人的脉搏,见他真的断气,便是抬起头跟同伴交换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走!”红衣女刺客一声令下,三个人马上就朝窗口的方向奔去,显然仍是要取道那里撤退。 说时迟那时快,秦菁只觉得眼前一花,突然一个素色的影子飞掠而过,步苍雪形如鬼魅一个闪身已经一把取下旁边墙壁上用于装饰的一柄长剑,下一刻剑影闪烁,她的剑势如迅如奔雷斜刺而出,秦菁甚至没有来得及辨认出她身形移动的具体过程,那一柄冷剑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三个刺客的去路封死。 步苍雪执剑而立,原本清澈明媚的瞳孔之中已然蓄满杀机,变得暗沉阴冷而不带任何波动,但是她脸上的表情却极冷漠,微垂着头并不去看那三个人,仿佛并不在意对方的反应一般。 因为事出突然,那三个刺客俱是一愣,面面相觑的对望一眼才是反应过来,一人满面杀意的怒道,“什么人多管闲事?是要找死吗?” 他们本就是以杀人为职业的冷血杀手,不管彼此间有仇没仇都都不会对意图挡路者手下留情,三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神色,那红衣女刺客已经目光凛冽的挥剑朝步苍雪迎上去。 “啊——夫人——”兰草吓得当场失声尖叫,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砰地一声抱头跪在了地上。 眼见着刺客的剑锋越逼越近,步苍雪始终单手握剑静立不动。 秦菁的心微微悬起,眼见着那刺客的剑锋迎头而下即将把她的面庞撕裂成两半,就在那个惊险万状的瞬间她却突然反手一剑,几乎是毫无预兆的竟然就把那刺客满含杀意的一招给强行封住。 两个人,各持一剑,剑锋相抵,寒光反射在步苍雪的脸孔之上,她额前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眸光,整张脸映在那利剑的光影之下透露出惊人的苍白,即使是唇上亦不见多少血色。 此刻她的美丽的脸孔就如同罩上了一层坚冰雕刻而成的面具,僵硬冷漠而不带一丝表情,与方才那个言笑晏晏光彩照人的女子完全判若两人。 那刺客也是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竟会有这般身手,震惊之余不免分神,步苍雪的手下却没有半分犹豫,突然发力灌注到剑身直直的胁着她往后连退数步,等到她反应过来,自己握在掌中的长剑已经被步苍雪的剑锋压入肩膀的皮肉之中。 那女刺客面上怒容凝聚,手上也跟着发力想把那剑锋推开,不想步苍雪所用的力度之大完全超出她的应对范畴。 两人内力相抵只短暂的抗衡了一下,下一刻那女刺客的手腕便是骤然酸软暂时失了力气,步苍雪并不打算与她继续缠斗,只借着这个空隙突然横剑一拉,下一刻,一条殷红的血线就已经在那女刺客颈边蔓延开来,温热新鲜的血液瞬时涌出来,落在她红色的披风上两者融为一体,而从头到尾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只是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女子,惊惧的瞳孔中光彩慢慢散尽,身子也重重的向后栽去。 这场变故发生的太快,谁都不知道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何故要对他们施以毒手,但那另外两名刺客明显的不想恋战,他们也不去顾及同伴的尸体,争相往窗口窜去。 步苍雪面若寒霜,猛的转头,她想都不想就直接把手里长剑借着内力推送出去。 彼时跑的快的那名刺客已经跳出窗外,身体悬空的一瞬想要躲避身后呼啸而至的利刃已是不及,长剑没入背心刺透胸膛,他的死法恰是与屋子里那个灰袍人如出一辙,而不同的是他身在空中,猝死之后身体更如一个破麻袋般直直的坠落到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脑浆迸裂惨不忍睹,吓得行人纷纷惊叫避让。 两个身手一流的同伴相继毙命,这屋子里剩下的最后一个刺客明显慌了神,他不敢再贸然逃走怕在背后给对方留下破绽,步苍雪手里已经握着先前那女刺客手里的长剑向他逼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避无可避之下他只能强打精神迎上来。 步苍雪并不答话,出手却是招招狠辣,无不是要人命的。 那刺客着是想不通这个华服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若说她跟他们此次行动的目标是一伙的,可她方才分明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杀了那两个人而无动于衷。 但凡杀人都要有个合理的动机,他们杀人或是为财,这个女人—— 简直就是个疯子! 其实若真要论起个人的功夫,步苍雪并不比他们其中任何一人高段,那第一个女刺客死在轻敌,另一个则是因为急于撤退而给她留下了可趁之机,现在剩下的这人明显又是因为思虑过多而束缚了手脚,步苍雪出手毫无顾忌,竟是生生将他压制在下风,唯有招架之力,不多时就听那刺客痛呼一声,赫然是胸前被划开了一道深有寸许的血淋淋的伤口。 那刺客被闭上绝路亦是发了狠,当即反手一扬射出两枚锥形的精巧暗器,步苍雪侧身闪躲避开其中一枚,另一枚则是与她横出的宝剑相撞,力道打偏滑过一边。 那刺客行动极快,已然借此机会急速往后退至窗前,不过步苍雪手里有兵器他却也不敢贸然转身往外跳,只能做出防守之势以待时机。 步苍雪打落那枚暗器之后立刻又缠上他,两人贴着房间外沿的墙壁再度展开厮杀。 这片地方在云都属于闹市区,京兆尹的衙门离此也就只隔了三条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衙差很快就会收到消息赶过来,秦菁见着两人争执不下心里也隐隐有些发急,一旦被京兆尹手下的衙差认出来,那她今日是行踪势必败露,自然是再不能瞒下景帝的耳目了。 趁着步苍雪和那此刻缠斗不休,其实她是完全可以就此离开的,却不知道这到底的只是好奇心作祟还是她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真的有点担心,忖度之下她便观望着迟迟没有离去。 那刺客在步苍雪剑锋的逼迫之下不时的避让,秦菁却没有耐性再等下去,瞅准了时机把旁边矗立的一个花盆架一把推了出去,那刺客事先没有防备,架子上的花盆飞出去不偏不倚刚刚好砸在他的后背上,他的身子收到冲击,不受控制的往前一送,步苍雪的剑尖已经在他胸前挑出一道深有寸许的血口子。 大约是这一剑下去切到了大血管,她抽剑的时候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她一身一脸。 步苍雪也是猝不及防,那刺客闷哼一声再也顾不得许多,捂着胸口如豹子扑食般噌的一下蹿出窗口。 秦菁心下一紧,因为方才步苍雪身上的杀意太重,下意识的就以为她会去追,但是出乎意料的,步苍雪手下动作已经完全顿住,整个人如遭雷击般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彼时她正面向窗口,秦菁只能看到她单薄的一个背影,心里却总觉得怪异,于是就略带防备的走过去,试着小心碰了碰她的肩膀道,“苍雪?你——没事吧?” 她的声音其实压得很低,又刻意做的温柔,步苍雪闻言却是整个身子猛然一震,然后慢慢的回转身来,秦菁这才发现她原本冷酷无光的眸子里只在片刻已经渐渐有迷雾萦绕,竟像是突然间就失魂落魄起来,前一刻那个手段凌厉狠辣的女子突然之间又彻彻底低的无影无踪。 “你——叫我?”步苍雪定定的看了秦菁半晌,然后声音微弱的开口,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秦菁皱眉,这会儿她已经笃定这个女人的神智似乎是有些不清楚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这时兰草和苏雨两个也慢慢缓过劲来,苏雨迫不及待的就扑到窗口去看外面的动静,这一次为了掩人耳目秦菁故意把包括苏沐和墨荷在内的亲信全部留在了秦薇的銮驾之列,随她一同上山了,秦菁身边现在并没有多带别人,苏雨很明白她们此时的境况不容有失,所以不由的紧张起来。 而兰草爬起来的第一反应则是去查看步苍雪的情况,不过步苍雪手里还握着把剑又沾了满身的血,她眼中惧意未散,跑到跑到面前一时间又瑟缩着不知道该如何去碰触她。 步苍雪用一种茫然到近乎空洞的目光歪头打量了她半晌,皱着眉像是很费解的模样。 她这样子引起了秦菁的警觉,她忍不住回头看向兰草道,“你家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她好像——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 “没什么事!”兰草眼中的神色有些畏惧,还是敷衍着勉强答道,“我家夫人只是自幼性子柔弱,见不得血光,吓着小姐了,对不住!”说完仍是忧心忡忡的转向步苍雪道,“夫人?您醒过来了吗?是我!我是兰草啊!” “兰——草?”步苍雪口中喃喃低语,又仔细试着辨认她半天无果之后,她的目光便又随着兰草的视线目光寸寸下移,看向自己染血的衣襟上,最后定格在右手上满是血污的那把长剑上头。 “啊——”下一刻她突然惊叫起来,像是被烫了似的猛然松手扔了那把剑,踉跄着连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墙根底下无路可退了才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屋子里东倒西歪的三具尸体颤抖起来,像是根本忘了这一切根本就是她自己亲手所为一样。 兰草见她手里没了武器才敢上前,赶紧跑过去拉住她的袖子,口中急急忙忙的低声的劝着,“夫人别怕,这里已经没事了,我们下楼好不好?老爷就在楼下等您呢!”与其说是劝,莫不如说她是在哄,那语气根本就像是在哄孩子一样。 步苍雪的脸色惨白,身子紧紧的贴靠在身后墙壁上,眼睛里一层一层恐惧惊骇的神色涌上来,她并不去搭她的手,仍是用那种带了很深的迷茫和彷徨的语气小心翼翼的反问道,“师兄——在楼下么?” “是啊,老爷就在下面,我们下去好不好?”兰草急忙点头,试着去拉她的手。 步苍雪瑟缩着探出手去,其间目光还在不安的四处乱瞟,终于还是那满地蔓延的鲜血让她打了退堂鼓,就在兰草即将捉住她指尖的前一刻她突然又尖叫着抱头缩到角落里。 兰草慌了手脚,又无计可施,秦菁有意想要上去帮忙,这时苏雨从高处已经看到街口有衙差正往这边赶来,于是急忙从窗前撤回身子过去扯了下秦菁的袖子提醒道,“小姐,咱们该走了!”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秦菁当下也不敢多做停留,匆忙吩咐兰草,“照顾好你家夫人!”说完就带着苏雨快步出了包厢,却不曾想前脚才刚迈过门槛就差点和外头迎面过来的一个高大男子撞上。 秦菁下意识的往旁边避让,乍一抬头就对上那双阴鹜冷酷的黑色眸子。 她先是愣了一下,而那男人显然也是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她,眸色霎时又往黑暗中沉寂三分,这一刻他脸上戾气比秦菁平时每次遇见他的时候都重,不过这会儿他却显然的无心旁骛,只与她短暂一瞥就匆忙错过。 “苍雪!”下一刻,矫健的身影跨过倒在门口的那具尸体两步迈到步苍雪面前,他弯身去扶她的肩膀,声音压抑急躁的又唤了她一声,“苍雪?” 墙根下女子瘦弱的身影略一震颤,片刻之后步苍雪才一寸一寸缓缓的抬眸向他看过来。 “初元!”看到他的脸,她一直朦胧的目光突然有了片刻清明,她无措的擎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眼泪瞬时夺眶而出,像个孩子一样无助的呢喃,“血!血!好多血!” “别怕,没事了!”男人伸手去触摸她脑后如丝的长发,就势揽他入怀,冷硬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极不协调的温柔。 步苍雪把脑袋抵靠在他胸前,片刻之后终于委屈的放声大哭起来。 晋天都?这个步苍雪居然是晋天都的夫人?秦菁看着眼前拥在一起的两个人突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不过在这个地方遇到晋天都对她而言还真是飞来横祸,秦菁只是目光冷淡的往屋内瞧了一眼,就转身拉着还处在神游状态的苏雨快步下楼离了这茶楼,因为刚刚出了死人的大事,这会儿街上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再加上她们本身就是两个柔弱女子不容易引起怀疑,是以两人很快便是涌入人群走出了这片是非之所。 拐过街角秦菁还是脚下生风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苏雨快跑两步跟上她去,喘着气道,“公主,怎么办?咱们的行踪暴露了,万一晋大人进宫去跟皇上说——” “他不会!他现在只是蓝家那一伙人埋在宫里的暗桩,如果他亲自去向父皇告发我的我行踪反而会惹人怀疑,不过既然被他碰到了——”秦菁脚下不停,笃定的打断她的话,紧接着话锋一转,也带了几分恼怒情绪道,“本宫现在必须马上赶到灵隐寺去,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今天是黄道吉日,世昌伯府也会有人上山拜佛的。” 苏雨反应了一下,紧跟着也就明白过来,急忙附和着点头,“我大哥定的轿子就在前面的车马行,事不宜迟,我们马上上山!” 秦菁原来的计划是先在这里等着和萧澄昱见上一面,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坐着提前准备的轿子从小路上山,毕竟山上那边有秦薇里应外合还是很容易糊弄的,不曾想却生出这么个枝节来。 即使是被晋天都撞了个正着,此时她也必须马上上山去和秦薇会合,毕竟捉贼拿赃,就算她的行踪蓝家人心知肚明,在没有拿到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也是不敢对景帝开口的。 “既然有所察觉,他们一定会阻止我上山的,估计我走到半路就要被他们借口拦下来了!”秦菁脑中思绪飞转,拧眉深思片刻还是止了步子,神色凝重道,“而且这还只是其一,这个时辰宫里的早朝应该已经散了,福运茶楼那里挤满了官差,现在的耽误之急还是要想办法知会外祖父一声让他改道而行,晋天都见到我没什么大不了的,关键是不能让他们洞悉我此举的意图,万一让他们有了防备,父皇那里的决定就很难左右的了了。” 苏雨闻言急的跳脚,心里权衡了一下,咬牙道,“要不公主你先抄小路上山吧,尚书大人那边我去通知他!” “不行,你是我身边的人,由你过去太扎眼了!”秦菁果断的伸手制止她,同时眼中光影流转,想了想就抿唇笑了起来,突然扭头看向苏雨道,“白丞相的府邸也在这附近吧?” 苏雨愕然一怔,回过神来紧接着下意识的四下扫了一眼道,“京中的达官贵人都住在这一片,她们家——好像就在这条巷子后面吧!” 秦菁抬眸看着远处小巷的尽头,唇边慢慢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苏雨狐疑:“公主,你想出办法了吗?” 秦菁笑而不答,回收目光只冲她狡黠的眨眨眼,“走,我们去找白奕帮个忙!”说完就扔下苏雨快步往巷子尽头走去,苏雨赶紧快步跟上。 半个时辰之后右丞相夫人的马车已经沿着朝廷特意拨银修建的平缓山路行至前往灵隐寺的半山腰,白奕着一身素白锦袍骑着匹高头大马亲自护卫在侧,正在春风得意间,迎面的山路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过片刻功夫就有几匹快马驶入视线。 白奕抬手遮阳,逆着光线远远看到领队的蓝玉华,面色不由的微微一变—— 这些蓝家人,居然连他丞相府的马车也敢拦么? ------题外话------ 苍雪菇凉你好血腥—_—然后我们大家一起帮公主殿下默念“你看不见我”吧~ 第93章 灵隐寺修建在半山腰的一处天然灵泉附近,相当于大秦的半个皇家寺院,平日里达官贵人许愿烧香都习惯来这里,好在沿途山势较为平缓,所以在朝廷的重金督促之下才勉强开出这样一条路来,只是山野之间毕竟不同与平地,为了就付起伏的地势,这路的宽度受到限制,最多只能允许三匹马并行而过,而遇到豪门世家的奢华车驾便只能单行了。残颚疈晓 白穆林在朝中的官位显赫,他的原配夫人的排场自然也是不小,白家的这辆马车缓缓沿坡而上,已经几乎把整条路都占了,可是对面的蓝玉华带着四个护卫一路打马过来,却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 白奕本来也自然是没有让他的道理,只是此刻怕他冲撞了马车,不得已只能先他一步挥手示意自家的马车护卫停下来。 蓝玉华蟒袍玉带笑容满面,一直跑到近前才猛地收住缰绳停下来,因为动作过于突然,座下马匹嘶鸣一声都差点直立而起。 把马稳住之后,蓝玉华转向马车旁边的白奕展开一个友好的笑容道,“白四少爷这是要进寺拜佛吗?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真是幸会啊!” 白奕的眸光璀璨,把玩着手里的马鞭笑了笑,“是啊今天是黄道吉日,我母亲特地来上香还愿的!”说着他的目光像是不经意的从蓝玉华身后带着的四个护卫身上一次扫了一圈,调侃道,“蓝公子这样好的兴致,难道竟是带着家人上山来打猎的吗?” 这片山林方圆三十里都是朝廷下令圈给灵隐寺的徒弟,打猎自然是不能的,白奕这样明知故问分明就是自己心里有鬼想要借机转移注意力。 “四少爷真会开玩笑!”蓝玉华心里冷声一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抬眸看向他身边护卫着的马车道,“哦?原来这车里坐的是白夫人么?” 白奕只当听不懂他话中深意,很是客气的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他一眼,“蓝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赶及时进寺烧香,请您行个方便吧!” “这个自然!”蓝玉华静立不动,完全是副死赖皮的模样:“不过在下是晚辈,既然遇上了,当然是要当面向丞相夫人请安以表诚意的。” “不必了!”白奕当时就黑了脸,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我母亲这两日偶感风寒,吹不得风,蓝公子的好意白奕代为领受,请你让路吧!”说罢,就冷哼一声往旁边别过头去,相当于已经下了逐客令。 蓝玉华是典型的世家子弟,那种眼高手低的贵族习气他身上沾染的十分彻底,从来都是要高于顶骄傲的不可一世,若在往常遇到白奕这么的不客气,只怕当场就已经翻脸要冲上去拼命了,可是这一次,他的风度却是维持的很好,只是别有深意的一再微笑:“我不过是一番好意,四少爷这般讳莫如深的一再推脱反而说不过去了吧?” “我们白家与你们蓝家非亲非故,又素无往来,实在是犯不着这般麻烦,三公子的这份心意我代家母领受了即可!”白奕眉毛一挑,态度十分的高傲疏离。 “丞相夫人是先帝亲封的诰命,身份尊贵,此刻狭路相逢,我若视而不见传出去倒是我蓝家人狂傲自大不懂礼数了,所以我还是亲自拜会比较好!”蓝玉华与他旗鼓相当,面上表情同是高高在上。 “怎么你觉得你这样死皮赖脸挡着我们白府的马车就很有道理吗?”白奕冷哼,再不同他客气,他是被白夫人宠坏了,脾气本来就不好,惹恼了连他爹的面子都不给,更别说这不知道算是哪根葱的蓝玉华。 蓝玉华被他问的噎了一下,回过神来看着他脸上嘲弄的神情不觉的面色微微一变。 因为他行事莽撞不知轻重,那晚从宫里回去他就被蓝玉衡赶到了祠堂闭门思过,后来听到心腹禀报说秦苏的胳膊经太医诊断有骨折的迹象,他当时就急了,可偏偏最近蓝玉衡看他看的紧,让他抽不出身去探望,今天一早趁着蓝玉衡和蓝光威同去上朝不在府中的空当他才偷偷溜了出来,不曾想才翻过墙头就刚好碰到晋天都遣来送信的小厮,那小厮本来是点名要见蓝家的大公子蓝玉衡的,他的好奇心重,再加上很多事蓝玉衡都有意不让他掺和就更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正好那会儿蓝玉衡早朝未归,他就重金打赏了那小厮把信拦截下来。 秦苏受伤的事情他本就记在秦菁头上,遇到这样的大好时机顿时激动的全身血液喷张。 他虽然行事好冲动,心眼也还是有的,只考虑到晋天都信中提及的事发地点就已经下意识的联想到白家,并且马上派人前去查探消息,得回的消息更是让他热血沸腾—— 半柱香的时间之前的确有人看到一对很像秦菁主仆的年轻女子从后面偷偷摸摸的进了白府。 景帝的身体进来每况愈下,心里正在最敏感谨慎的时期,秦菁谎报行踪戏弄与他的罪责有限,而如果能把她和白家人一起抓包,那效果就大不相同了。她一个后院的公主欺君罔上偷偷往大秦朝第一权臣的家里跑,不是图谋不轨又是什么?而且蓝玉衡虽然不准他参与他也知道他们这一家子在谋划的是什么,白家人自恃在皇帝面前的老资格是个又臭又硬的顽固派,完全不听拉拢,若能就此拉下景帝对他们的信任度,绝对大有裨益,可谓一石二鸟。 只是这白穆林到底是一朝丞相,他的府邸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进的,激动之余蓝玉华甚至打算直接纠集人手冲进去,等到拿住了秦菁,就算人赃并获,到时候再闹到景帝那里他也是有话说的。不想他的人数才刚清点到一半就有小厮来报,说白家的四少爷白奕亲自护送了丞相府上的马车往城外灵隐寺的方向去了。 蓝玉华立时就想到他这是先下手为强,想要借着丞相府的马车掩护秦菁上山,虽然半路拦截并不如将他们堵在白府之内更有力度,但总归能把白氏拉下水就是好的。 从一开始他就相信这马车藏着的人一定是秦菁,而这会儿白奕的百般阻挠更是巩固了他的这个信念。 就算白氏被尊为大秦第一世家又怎么样?一旦触怒了景帝,谁知道他明天会不会一朝落败,变得一文不值。 这样一想,蓝玉华心里的那点不安也就被压了下去,不觉得面色一冷,看着白奕强横道,“我说过,我只是一番好意想要当面给右丞相夫人请安,今天见不到人,我是不会让路的。” 白奕闻言却像是听了笑话,他握着手里马鞭突然噗的一声不可置信的笑了出来,语带嘲讽的缓缓说道,“这倒是奇了,我母亲为什么一定要见你?你要拜见是你的事,至于我母亲肯不肯见却是由不得你做主的,你当我我们白家是什么人?我母亲怎么说也是右丞相府的堂堂主母,是由得你世昌伯府的后生晚辈呼来喝去,想见就见的吗?” 他自小就是这么个嘻嘻哈哈无法无天的个性,大约是除了秦菁以外绝少有人见过他笑容背后的怒色,可有些话,你越是这样漫不经心的说出来反而约有杀伤力。 蓝玉华的脸色涨红,手背上青筋暴起,突然扬手指向他怒声喝道,“白奕,你什么意思?这是瞧不起我们世昌伯府吗?” 白氏是大秦皇帝的谋士宠臣,数百年间积累起来的声明地位,莫说是区区一个世昌伯府,就算是百年功勋世家的魏国公府和鲁国公府都难望其项背。 显然这蓝玉华是自视甚高,太把自己家的门第当回事了。 若是遇到个识趣的,这时候没准站出来说两句软话圆了彼此的面子也算是台阶,可偏偏这白奕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更是不把他蓝家这一干人等看在眼里。 白奕高居马上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不置可否,眼中笑容泛滥,眼底那种轻蔑的神情反而更加暴露无遗。 “有些话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就好,何必非要说出来给自己脸上难看呢?”他在幽幽的叹息,可是声音欢快的近乎都要吹着口哨欢呼了。 “你——”蓝玉华的个性哪里是经得起刺激的? 两个人对峙良久,蓝玉华额角的青筋跃动,他虽然在心里一再的试着说服自己要以大局为重,最终也还是忍无可忍的一把抽出挂在马背上的长剑,目光凶悍的瞪着白奕,正待爆发,就听见身后一声清呵:“何人在此闹事?还不给公主殿下让路?” 蓝玉华手下动作瞬时间停滞下来,他先是不可置信的又望了眼白奕身边护卫着的马车,这时白奕已经翻身下马,带着他马车旁边所有的护卫跪地惨败,“给公主殿下请安!” 蓝玉华的身子剧烈一颤,才刚惊觉自己的失态之举,就已经听到身后一个威严又透着浓烈冷漠之意的女声响起:“蓝三公子,你在此对着白家少爷把剑是意欲何为啊?” 第094章 蓝玉华一个机灵,猛地回头,后面从山上下来的一队车驾已经到了近前,华丽的马车上车厢门被人由内而外的推开,两个身穿鹅黄色窄袖短袄梳着双环髻的小宫女一左一右自车上跳下来,然后姚女官不悦的从车内探出头来—— 这来的赫然是秦薇的车驾无疑。残颚疈晓 白奕的反应要比蓝玉华快得多,此时已是快步走上前来,带着自家护卫对着马车行礼,“草民白奕参见长宁公主!” “白四公子不必多礼!”车厢内的秦薇并未现身,只是声音极为冷淡的应了声。 所有的人都有察觉,自从发生了永安侯的事情以后,秦薇仿佛在一夜之间完全变了一个人,整个人都冷若冰霜再不与任何人往来,只带着安绮郡主在自己的寝宫勉强度日,几乎足不出户,并且宫里有的嫔妃同情她的遭遇前去探望也都被她拒之门外,所以这一次她会随从秦菁一起出宫更在众人的意料之外。 蓝玉华略一怔愣之后马上就明白过来,秦薇和秦菁自幼交好,想来秦菁是早就有打算,故意串通了秦薇来为她自己做掩护的。 这样一想,他心里方才被白奕奚落而生的脾气就压制下去不少,也是转身快走几步过来跪地行礼,“蓝玉华给长宁公主请安!” “姚儿,让他们都起来吧!”秦薇的声音冷淡,似乎并不打算露面。 “公主请二位起身!”姚女官扒在门口,目光冷蔑的在蓝玉华头顶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他暂且搁置在地的佩剑上,唇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来,“蓝公子,我家公主问您话呢,怎么不答?你们这里吵吵嚷嚷的是在做什么?” 秦薇和秦菁一伙,这一点毋庸置疑。 蓝玉华心里冷笑一声却不急着回答姚女官的话,他先是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动作洒脱不紧不慢的收剑入鞘,这才扭头看向被留在不远处的那辆白家的马车道,“哦,没什么,就是凑巧在这里遇上了白四少爷,又听闻丞相夫人要上山拜佛,我这做晚辈的想要当面拜见尽一份心意罢了。” 他这样说就是为了提醒秦薇丞相夫人于氏在此,以白家在朝中的影响,如果车上的人真的是于氏,那么秦薇必定会下车与她寒暄以全礼仪。 然后果不其然,秦薇并没有这样做。 “吩咐他们先往边上靠一靠,给白夫人让路!”她只是极为冷淡的吩咐姚女官,“既然白夫人急着上山,我们就挪到旁边稍等片刻吧!” “如此便多谢长宁公主了!”白奕扬眉一笑,转身就要回自己的马旁。 姚女官得了秦薇的吩咐,正要命令车夫和侍卫让路,蓝玉衡却是突然上前一步,大声道,“且慢!” 他这一声狂妄至极,完全是命令式的语气,姚女官眉头一皱,半跪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声一笑,“三公子你好大的威风,大公主的车驾何时轮到你来指挥进退了?” “可不是么?在公主的銮驾跟前吆五喝六的人物都是大大的不容易啊!”火上浇油的事白奕素来乐意做,当即便是笑意绵绵的咋呼开了,“依我看姚女官你实在是可以提议长宁公主去陛下面前参他一个大不敬之罪,到时候游街斩首,却不知道那囚车听不听三公子你指挥哦?” 这两人一唱一和明显的就是串通一气,因为笃定了秦菁已如瓮中之鳖,蓝玉华倒是不气不恼,悠然的上前一步摆出一副恭敬的嘴脸又对着秦薇的车厢拱手施了一礼,“草民并没有顶撞公主殿下的意思,只是情非得已不想看有些人暗度陈仓来坏了这佛门清净罢了!”他说着便是别有居心的侧目扫了白奕一眼,继而眸光一敛扭头看向白家的那辆马车冷声道,“大公主难道就不好奇这白家的马车上究竟坐着什么人吗?” 白奕见他如此,眉毛挑高急忙抢前一步,不悦道,“方才闹得沸沸扬扬要亲自拜见我母亲的可是你,怎么这么快就自相矛盾,看来三公子你所谓的诚意也不过尔尔么?” 蓝玉华一改方才的暴躁之气,面色阴沉的直瞪着他的脸:“白奕,我今天没有心情与你在这里逞口舌之快,你也不用一再的拿话来激我,你要是光明正大何不现在就打开马车让咱们都桥上一眼,这样推三阻四的,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他这话已经是霸道至极,白奕不可置信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反问道,“所以你现在的意思是要搜查我白家的马车了吗?” 蓝玉华负手而立,反唇相讥:“你如无畏,何惧一搜?” “荒唐!”这次不等白奕开口姚女官已经愤然接口道,“白夫人可是先帝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如何能容人随便唐突的,蓝三公子,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对方团结的越是紧密,蓝玉华看在眼里就更多一份信心,到了这会儿他几乎已经是无所畏惧,只等着抓秦菁一个现形便可大功告成。 思及此处,他的眼神一厉,心里几乎是带了几分雀跃的看向白奕,森然道,“你敢诅咒说这车厢里的就是白夫人吗?” 白奕拿眼角的余光漫不经心的打量他一圈,冷哼道,“对你赌誓?你是天王老子还是地藏王菩萨?你算老几啊!”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眼见着马上就要吵起来,马车里的秦薇终于忍无可忍,厉声斥道,“都住口!” 若是还在当年,想想秦薇会有如此疾言厉色的一天都觉得滑稽,只是今非昔比,谁都知道这位大公主守寡以后突然性情大变,此时见她发怒,蓝玉华和白奕便是齐齐噤声。 车厢门口姚女官跳下车,随行的侍卫马上搬了垫脚瞪过来,姚女官站在车下去扶秦薇下车。 秦薇的身体前段时间刚刚受了重创,虽然有太医用最好的药物为她打理诊治,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痊愈,再可能也有受到心情影响的原因,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她的身体居然消瘦的可怕,脸颊消瘦还带着明显病态的苍白,身子裹在宽大的水色绣袍当中,仿佛只是个单薄的支架,随时都有可能随风倒塌。 因为瘦的脱了形,她的眼窝微微有些下陷,往常柔情似水的眼波塌陷成一片幽深冷漠的深潭,厌倦的看着眼前的所有人,着实,没心没肺一如白奕这般见到她也是大大的惊诧了一把。 秦薇扶着姚女官的手下的马车,目光冷淡的在蓝玉华和白奕之间走了一圈,并没有在两人之间做出任何差别来,最后她把目光定格在蓝玉华脸上,声音毫无平仄起伏的缓缓道,“你确定那辆马车上的人不是白夫人吗?” 虽然这些年间彼此在各种宴会上见过不下百次,但是此刻蓝玉华被她死水一样幽深的双眼盯着,居然还是觉得眼前的女人十分陌生,他被她看的浑身都不自在,只能强打精神保持镇定,“是与不是,公主殿下看过便知!” 白奕故意大声的冷哼出来,算作就此事表了态了。 秦薇并不理会他,只是表情淡淡的看着眼前成竹在胸的蓝玉华道,“右丞相夫人的身份高贵,便是父皇母后对她也要礼让三分,今天你若是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就贸然冲撞,这个责任本宫是不会和你一起承担的,你明白吗?” 诚如秦薇所言,右丞相夫人于氏身份显赫,她们彼此途中预见下车打个招呼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很显然,她现在故意要把自己的立场转为被动,就是要借此给蓝玉华施压,同时变相的警告他,得罪了皇室中人的下场。 若是换个心思细密的人,到了此刻怕是还要重新思量,仔细的再权衡一遍利弊—— 只可惜,蓝玉华不是这样谨小慎微的人,冲动之下连半分的退路都不给自己留:“谢谢大公主的提醒,回头丞相夫人若是怪罪,草民自当一力承担便是!” 秦薇的脸上无喜无悲,听他这样说了就径自转向白奕,表情平淡不掺任何情绪:“四公子,那就麻烦你给令堂传句话,看她方不方便见上本宫一面!” 自始至终她的立场都摆的很客观,但蓝玉华就是死咬着她这是欲擒故纵的戏码,故而此时心里是有一丝的动摇,还是咬紧牙关死守不动。 他以为接下来白奕一定会严词拒绝,然后他就可以找到借口名正言顺的去查看那马车里头的情形了,但是出乎意料,对方居然连一句委婉的推脱都没没有。 白奕只是扯着嘴角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竟然真就从容转身朝马车走去。 蓝玉华的心里一悬,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背影走近那马车,然后跳上去,撩开帘子对着里面的人低低的说了些什么,片刻之后,他再闪身跳下车,蓝玉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其实在门帘被两个丫头缓缓撑开的过程中他从头到脚已经一点一点慢慢的凉透了,而等到看着于氏身形笨拙的被人扶下马车时,他已经完全接受不了这样的现状了,猛地大喊一声,“这不可能!”说完就大步走到那马车前,一把推开车旁的丫鬟就要上车去查看。 晋天都的密报不可能出错,秦菁一定在这马车上,想要借此机会混上山,否则的话白奕怎会这么巧就刚刚好药在这个时候出现。 于氏本来是在车上浅眠,骤一清醒被这么个急惊风似的的少年吓了一跳,不过她倒是没多想,抬眼见到站在不远处的秦薇就带了笑容在丫鬟的搀扶下快步走过去见礼,“长宁公主!” “夫人不必拘礼,是本宫打扰您了!”秦薇颔首,亲自往前迎了一步,扶住她的手臂。 于氏是个热心肠的妇人,抬头见她脸色不好,不由的皱眉拉过她的手握在掌中心疼道,“听说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这样颠簸往来于山上没有问题吗?” “有劳夫人挂心了,本宫一切安好!”秦薇牵动嘴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但这个笑容却再不同于她以往的温婉和气,只能算作一个表情上的笑,十分的礼貌得体,眼中却并无半分笑意,“不过太医说我这伤处迫近心脉需要好好调理,我本也以为是不妨事了,不想走了这一路又吹了点风就觉得心口发闷,这不刚上了山,不得已只好辞别皇妹先行回宫了。” “怎么荣安公主也在山上吗?”于氏一愣,下一刻便是一时失察回头去瞪了白奕一眼。 就说这孩子怎么会突然跑过去软磨硬泡的非要拉着自己来灵隐寺拜佛,原来黄道吉日是假,这分明就是冲着荣安公主来的。 白夫人疼白奕疼的可以说是天上有地下无,对于自己儿子肚里的那点花花肠子自然是有数的,如果秦菁只是一般人家的女儿,哪怕门不当户不对,只要白奕喜欢她也断不会提出异议,可秦菁这个大秦公主的身份实在是太过特殊,沾染上身绝对没有好事。 就为了这事儿,于氏背地里已经苦口婆心的劝了白奕不知道多少次,可是这个孩子就是死心眼听不进去,让她也只能跟着暗急生闷气。 得知白奕此行的目的又是秦菁,着实于氏这样慈眉善目的贵妇也忍不住眉毛倒竖。 偏偏白奕不自觉,明知道他母亲不希望他接近秦菁,还是逆风而上,这会儿面对白夫人明显诘问的目光也还是采取一贯的处理方式,赖笑着假装看不懂。 秦薇并不是很在意于氏的反应,只道,“是啊,再过几日便是母后的寿诞,皇妹特意请了太后娘娘的旨意来寺里许愿为母后祈福的。” 于氏并不是个善于耍心机的人,闻言脸色的表情已经挂不住,显得有些讪讪,不免又回头瞪了白奕一眼。 白奕摇头晃脑的闪避她的目光,正在惬意之时,那边蓝玉华把马车上下连带着车厢底部都搜查了一遍而无果之后已经气势汹汹的冲回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声道,“人呢?她明明应该就在这马车上,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要知道,白奕那可是右丞相夫人的心肝宝贝的命根子,此刻见他被人揪了衣领那还了得? 于氏当时就上了火,也顾不得先去把这一头雾水弄明白便是横眉怒目的上前一步,指尖颤抖的指着蓝玉华恼怒道,“你这是做什么?放开我的奕儿!” 因为前后的落差太大,蓝玉华心里正在抓狂,又哪里是个听人劝的,他的双目赤红强忍着要对白奕挥拳的冲动,大声的又重复一遍:“你快说,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正在此时,背后突然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似笑非笑的语气里带了丝深刻的玩味道:“你在找谁?” 蓝玉华如遭雷击,真个身子剧烈一震,下一刻他的手却被人硬从白奕的衣领上掰开,“还不放手!”同时低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蓝玉华回头,对上蓝玉衡冷淡的眸子,顿时傻了。 第095章 蓝玉衡这一眼警告的意味非常明显,蓝玉华对他本来就敬畏的很,此时更是肝胆一颤,可是蓝玉衡却没有给他机会主动扯手,已经扣着他的手腕强行将他从白奕跟前拉开。残颚疈晓 在宫里蓝淑妃和萧文皇后水火不容,背地里自然萧、蓝两家自然也不对付,不仅仅是蓝玉华,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秦菁和蓝玉衡之间打转儿,他们着实想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一块儿去了。 因为前路被阻,彼时秦菁的车驾已经停在了秦薇随行的仪仗的后头,看样子是刚从山上下来。 蓝玉衡把蓝玉华强行迫开,拦在他面前对着对白奕拱手一礼,抱歉道,“我三弟行事鲁,刚刚多有冒犯,请四公子海涵!” 他本就生了一副谦谦君子的尔雅样貌,这话说的又十分客气,并且态度恭谦有礼,实在是不很容易拒绝。 白奕平时虽然看似无法无天又胆子大的很,但事实上却是个贼精明的主儿,他把白穆林的脾气摸得很透,知道什么可以做,而什么又是超出老头子容忍范围以外的,再怎么胡作非为也绝对不会越雷池一步。方才他前面之所以会毫无顾忌的和蓝玉华杠上,不过看透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没有官职在身的世家子弟,就算俩人因事闹起来也无伤大雅,无论是他那面瘫脸的丞相老爹还是景帝都不会追究。 可是蓝玉衡不同,他是有正经功名在身的二品朝廷大员,虽然辈分不同,但也是白穆林的同僚,若果跟他起了争执后面就不好收拾了,只是方才乍一见他跟秦菁一同自山上下来,虽然明知道这两人之间不可能有什么,他仍是觉得碍眼。 “白奕人微言轻,被人揪了把衣领算什么事儿?既然蓝大公子你都开了口了,我又怎么好计较?”白奕低头整理自己的领口,脸上笑的春光和煦。 虽然从未亲自和他打过交道,蓝玉衡眼里也看的很清楚,白穆林的另外三个儿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这个四少爷虽然尚未崭露头角,但却机敏狡诈的很,将来也必定不是池中物。 此时白奕这么轻易的就顺着他给的台阶来下,他直觉的就知道怕是要坏事,可是眉心微蹙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白奕就已经话锋一转仍是悠然道,“可是方才三公子先是拦下我家的马车,后又顶撞永宁公主强行闯上我们的马车搜查,莫说他不是官差,就算他是——”他说着便是目光流转轻蔑的扫了旁边的蓝玉华一眼,继续道,“我们白家可是世代清明的正经人家,百年清誉总不能折在这里的,方才这四下里可是有多少双眼睛巴巴的看着呢,如果三公子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怕是咱们要到陛下面前去问一问了。” 世家大族大都注重声望和地位,蓝玉华方才这样一闹,无疑就的打了白家人的脸,其实莫说是白奕,哪怕是换成白爽或者白家的其他的任何一个人,就算是白穆林亲自到场了也都会向他要一个交代。 “这个自然,如果真是我三弟无故冒犯了白夫人,不需要别人插手,我第一个就不会饶过他。”因为是蓝玉华有错在先,他心里虽然也有一股暗火却不便发作,只是象征性的变换了一下神色,扭头看向蓝玉华道,“三弟,白四公子所言可是实情?” 右丞相夫人于氏本是个性格十分和蔼的人,但这却要有一个前提,必须不能涉及到白奕,众所周知白奕就是她的心头肉,她护短的毛病是相当厉害的。 蓝玉华毕竟是一个后生晚辈,若在平时他对自己无礼她可能也就一笑而过,可他揪了自己宝贝儿子的衣领就未免欺人太甚! “大哥——”情势急转之下蓝玉华已然是慌了神了,他吞了口唾沫急忙开口便欲辩驳,然则于氏却是冷哼一声不悦的断了他的话茬:“蓝大公子你要偏帮着自己的兄弟也不要做的这样明显,这样的话还需要再问吗?方才这里不仅仅是咱们两家的护卫家丁在场,连永宁公主的随行侍卫一起,几十号人眼睁睁的看着,难不成你还要觉得是我儿子红口白牙的凭空给他捏造罪名吗?” 于氏在一干贵族夫人当中的口碑甚好,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是个好说话的,偏偏她的位份高夫家又强硬,蓝玉衡的口才纵然首屈一指,但此时被她一番话噎着硬是没能辩驳。 “白夫人!”蓝玉华被她的疾言厉色气红了眼,他自己是狂妄了些不知轻重,却容不得别人连带着把蓝玉衡也一并看轻,当即便是上前一步站出来,眉毛倒竖的大声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拦下你马车的人是我,我大哥不过刚刚赶到,你这样质问他来做什么?” 明明自己有错还这样的蛮横无礼?这些世昌伯府的这些人未免太过狂妄了! “你是什么身份,居然这样跟我说话?”于氏也是恼了,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目光游移不定的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趾高气昂的毛头小子。 蓝玉衡知道大事不妙,不由的眸光一敛,警告性的瞪了蓝玉华一眼,压抑着怒声斥道,“三弟,怎么说话呢?还不给白夫人赔罪?” 其实蓝玉华话一出口也马上后悔了,毕竟于氏的身份非同一般,惹恼了她跟整个白家树敌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他的家族而言都不是件好事,而此刻他又从蓝玉华的警告中收到了另一种讯号—— 眼下朝中大局未定,白家人他们是万万开罪不起的。 这样一想他背上瞬时爬满了一层冷汗,飞快的权衡之下突然咬牙一撩袍子紧挨着蓝玉衡的身边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大声道:“是!草民之前是急着找人又得了错误的线报所以才会一时冲动,失态冲撞了白夫人,现在我便当着两位公主殿下的面向夫人赔罪了。” 他素来狂傲无礼,这一跪十分突然,着是秦菁也始料未及。 她看着蓝玉华跪在地上却依旧挺直的脊背,嘴角微弯不由玩味的笑了笑,上前打圆场道,“夫人,蓝家三公子毕竟是年轻气盛,一时冲动也是难免的事情,夫人您素来宽厚仁慈,姑且就不要同他一个后生小辈计较了,不如还是先听听他怎么说吧?解释的机会总要给他的。” 她倒不是要替蓝玉华说话,只是忽然觉得蓝玉华这个人容易冲动是真但能屈能伸的这种品质就不得不让人防备了,像是出于对具有威胁性的敌人的一种天生的警惕,此时她便不免对他多看了两眼。 既然秦菁开了口,白奕也就不能继续袖手旁观,他见于氏还有几分犹豫,便是笑嘻嘻的走上前来,“母亲,咱们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如就听听他要说什么吧!” 相对于秦菁的不动声色,白奕这明显就是一副猫哭耗子假惺惺的模样。 蓝玉华心里不忿,虽然已经作低服软了,还是忍不住抬头恨恨的等了他一眼。 白奕的脾气倒是比他好太多,仍是个笑意绵绵煮不烂的的样子。 那于氏本身就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个性,所以心里纵使依旧不痛快,也是勉强点头“嗯”了一声。 蓝玉华能够及时醒悟过来,蓝玉衡心里就跟着安定很多,此刻他面上容色已经如常,只是袖子底下的右手攥成拳头不断的握紧再握紧。 就算蓝玉华做了再大的错事也终究是他蓝家大房嫡出的少爷,现在却要匍匐在一个弱质女流的脚下来委曲求全—— 他这一生,无论是在才学上还是仕途上,最不甘的就是居于人后! 可偏偏蓝玉华这次闯的祸实在太大,让他也轻易承担不来,先是莫名其妙对白家人寻衅,后又罔顾尊卑的冲撞长宁公主,此时若是再不服软,真要闹上启天殿,到时候两罪并罚,就算眼下朝中局势于秦洛大大有利,景帝不看僧面看佛面不会真把蓝玉华怎样,但这样纨绔无礼的不肖子,这个人日后的仕途只怕是要就此断送了的。 白氏!所谓的大秦第一世家是吗?却不知道等到改天换日之后你们还能得意多久! 暗暗提了口气压抑住心里涌动的情绪,蓝玉衡这才开口,语气中加了丝明显刻意的责难,沉声对蓝玉华道,“三弟,你方才说是在搜人?你到底是要找什么人,怎能做出这样莽撞的荒唐事来?” “我是——”蓝玉华正在愤恨之下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但也好在他也并不是个蠢人,马上明白过来眼下的境况。 虽然他不怀疑晋天都的线报有误,但不管秦菁是怎么脱离他的掌控范围的,既然她已经做到了,那么自己多说无益,再不能空手夺白日的再把这个罪名强加给她,否则只会引火烧身落一个诬告皇女的罪名。 蓝玉华抿抿唇,脑中飞快的重新整理说一套说辞,这才重又开口:“大哥,你今日上朝走的早不知道,是母亲房里的一个贴身丫鬟监守自盗拿了母亲陪嫁里头的那支凤钗逃了出来,若是旁的东西也便罢了,可那支钗偏偏是当年外祖母留下来的遗物,母亲宝贝的紧,便命我出来寻找。方才我在山上刚刚发现了那丫头的行踪,可一时大意又让她逃脱了,一路再追下来就刚刚好撞上白府的马车。我当时也是心急,又想着白夫人素来慈善可不要听了那恶丫头的哄骗藏了她,再者母亲房里出了手脚不干净的到底不是件光彩的事情,故而欠缺思量才冒犯了白夫人和长宁公主!蓝玉华有错,情愿领罚!”他说的颇有些声情并茂,一则担忧一则恼恨,眼底里掩藏更多的却是仇视。 其实这样的故事编下来漏洞肯定是有的,比如蓝家大夫人到底有没有那根所谓的凤钗,也比如他们府上是不是真的有过这样一个出逃的丫头,只不过这样的事就算证明出来也说明不了什么,横竖世昌伯府还在,蓝淑妃和秦洛也在,一个蓝玉华实在是犯不着这样兴师动众的把白家牵扯进来。 秦菁有意给他一个台阶,故而也不在这事上多做盘问,只是不置可否的侧目向秦薇看去。 秦薇面色冷淡,连看都没有去看蓝玉华一眼,只对于氏道,“夫人,冤家宜解不宜结,本宫看着蓝家公子也是言辞恳切——” “罢了!”于氏早就厌倦了这些虚伪堂皇的戏码,横竖有两位公主在场什么事也轮不到她拿主意,当即就是不耐烦的摆摆手,双方又寒暄了两句,就各自上车力气。 白府的护卫护送着于氏继续往山上走去,秦菁姐妹二人的车驾则是下山回宫,白奕和蓝家兄弟各自上马,却在这山间小径上形成对峙,谁都没有先行一步。 096查无此人 经过今天这事儿蓝玉华算是跟白奕正式结了仇了,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涌动,只不过因为蓝玉衡给他的警告已经够多,他不敢再生事,只能按耐着忍了下来。残颚疈晓 白奕横竖是不在乎的,只是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马鞭,眼波流转笑容中更是添彩三分,他不先开口是因为对方才秦菁和蓝玉衡一路从山上下来的事情还在耿耿于怀。 若在平时蓝玉衡的耐性肯定比他好,但是今天恰巧被蓝玉华拖后腿丢了颜面正是一肚子火,于是便不得先一步开口道:“今日之事是我三弟鲁莽,对四公子和夫人多有冒犯,蓝某在此代他先向四公子赔罪,回头自会备下重礼亲自登门向丞相大人解释。” “我父亲不是小气的人,蓝大公子有心了!”白奕莞尔,这些场面上的话他听听也就是了,并不多做推辞。 蓝玉衡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坐在马背上微微颔首,“我府上还有事情要处理,既然这样我们便先行一步了。” “好啊!那两位蓝公子慢走,我还要陪母亲上山进香就不相送了!”白奕的语意轻快,漫不经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一时想不周全还故意,仍是控马一动不动的立在山路正中等着他们先行。 这条路本就不宽,此时再被他这样一占,蓝家兄弟想要并行从其中一侧通过就不可能了。 蓝玉华对他这副高高在上的神气已然逼到了极点,双手死死的握着缰绳,手背上青筋已然暴起,相对而言蓝玉衡就要老练许多,他不言借过也不去和白奕硬碰硬,只是从容的策马迎着他的方向朝山下跑去,蓝玉华马上明白了他的意图,一咬牙也马上打马跟上。她此行带了四个世昌伯府的护卫,而蓝玉衡则是孤身一人,被白奕站在当中如此恶意一党,这兄弟俩就不得不分道而行,分走他的左右两边。 三个人,此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狭路相逢,白奕一脸的烂笑阳光下十分刺眼,蓝玉华与他错肩之时还是忍不住冷笑着侧目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只有蓝玉衡面色如常几乎是目不斜视的一路优雅打马下山,并且很快的绕过下面路口的青石在山径间隐没了踪影。 蓝玉华且行且不时的往后窥探,等到终于脱离白奕的视线之外这才忍不住快速的打马上前。 因为自知闯祸在先,他开口时便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语气道,“大哥!” 蓝玉衡拉住缰绳,蓝玉华从后面追上去,才刚收住缰绳就是眼前骤然一黑,因为蓝玉衡这一下子出手毫无预兆,他完全没有准备的整个人就从马背上被人掀了下来。 蓝玉衡发了怒那四个护卫避之而唯恐不及更不敢去扶他,山路的坡体往下倾斜,蓝玉华身子坠地沿路滚了好几圈才勉强稳住身形,爬起来伸手一摸脸只觉得嘴里一股血腥味弥散,再往外一吐,那口血水里赫然夹杂了一颗牙齿。 蓝玉衡背地里对人的手段虽然冷酷无情,但对自己的几个弟妹最多也只是严厉几分而已,这样公然动手还是第一次。 蓝玉华也被他这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脸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满脸不可置信的一步步又走回他的马下,抬头这才发现素来修养风度良好的蓝家大公子脸上竟然透露出了阴鹜到近乎扭曲的森冷表情。 “大哥,今天的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听我解释!”蓝玉华有些慌神,语气愤愤的急忙道,“我的消息原是很可靠的,我为万无一失,这次一定能拿到她的把柄到陛下面前参她一本让她再不能翻身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马车里坐着的人怎么会成了白夫人,我——” 他说着又是词穷,马车上的人莫名其妙变成了于氏已经让他大为光火,但再看到秦菁竟然和蓝玉衡一路从山上下来的时候他已经隐约有些明白,自己这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了。 在秦菁的行迹被晋天都发现之后,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在第一时间赶到灵隐寺和秦薇会和,偏偏那个时候有人看见她进了白府,之后白奕再那么大张旗鼓的护卫着马车往灵隐寺赶,一般人都会想当然的以为秦菁是走投无路进而借了他来作掩护,却不曾想白奕与她串通一气是真,但这辆白家的马车却只是个幌子,为的就是吸引视线把暗中监视她的人调开,只怕秦菁本人也就是趁着自己同白奕纠缠的时机快马加鞭从旁边的小径上了山了。蓝玉衡肯定是闻讯赶来替他解围的,不想也是迟了一步,不得已只能退而求其次,不动声色的跟着秦菁一路下来。 “那个死女人,真是狡猾!”想通了这一切,想到从一开始白奕故弄玄虚的引他上钩,蓝玉华心里一口毒火直冲天灵盖,几乎要将嘴里剩下的牙齿也都一并咬碎。 “她狡猾是她的本事,你自己技不如人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抱怨!”蓝玉衡冷嗤一声,声音里带着说尽的寒意,讽刺的看着他,“如果不是你自己行事鲁莽又求胜心切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中计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现在非但不思己过,还有脸在这里抱怨一个女人的手段,我们世昌伯府的声名都要被你毁尽了。” 朝中之事,蓝玉华虽然不曾参与他却也知道蓝玉衡他们祖孙几个谋算的大事是什么,秦宣和秦洛到头来只能存一个,所以他们跟秦菁结仇本就是无所谓的,只是白家在朝中的影响力毕竟不容小觑,今天他这样公然得罪了于氏,这同大局却是大为不利的。 蓝玉华理亏,却不愿意就此服输,仍是辩解:“大哥你也知道,我也只是一时心急,所以——” “我在人前为你圆场是为了保全我们蓝家的颜面,私底下你还要拿这样的话来糊弄我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蓝玉衡脸上肌肉抽搐,让那张本身俊美有如冠玉的脸孔上表情都显得狰狞起来,他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蓝玉华,只这一眼就让蓝玉华双腿发软几欲当场给他跪下。 “大哥我——”蓝玉华虽然心里不服却不敢辩驳,只好心虚的耸下脑袋掩饰情绪。 蓝玉衡的目光森冷,仿似利剑凌迟着他的后颈,“我最后再警告你一遍,不要再听宫里那两个女人的教唆去干蠢事!” 蓝玉华讶然,他会如此积极来找秦菁的晦气的确最大的原因还是为了要替秦苏出气,嘴上说的光敏堂皇了是想为大局尽一份心力,说到底,他真正耿耿于怀的还是那蓝淑妃宫里出事,秦苏连带着受了的那些委屈。“ 心事被蓝玉衡一语道破,蓝玉华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尴尬,但是一想到秦苏平白折了的胳膊就恨秦菁恨的牙根痒痒,所以也暂时忘了蓝玉衡质问他的事情,只脖子一梗,眼中凶光毕露的强横道,”我干的不是蠢事!大哥你口口声声教导我的都是大局为重那些话,可苏表妹和姑母她们到底也是我们蓝家的人,她们在宫里受了别人的委屈我们都不能帮着讨回来,连自己的亲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大局?“ 在几个弟弟当中,蓝玉华其实算是极为聪慧和有天分的,但只从出了一个容貌美艳秦苏的之后,他的心思明显的就受到左右了。 蓝玉衡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心情已经不能说是恨铁不成刚,只是有一种轻蔑的冷意蔓延,让他的目光显得分外无情:”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我这并不是在与你讲道理,同样的话我已经说过太多次,但这是最后一次,嗯?“ 蓝玉华注意着他眼底光影的交替,心里突然剧烈一颤,因为他突然间明白过来,自己这个大哥独断专行的性情跟祖父世昌伯如出一辙,他们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谋划天下大局,在他们的眼里蓝淑妃母女是棋子,而自己却是连个棋子的用场都派不上,蓝玉衡可以忍他一次两次,但如若他再敢自作主张的破了这盘棋,他们一定会毫不手软的活扒了他的皮。 一种源于血液的恐惧漫上心头,蓝玉华大气不敢出,几乎是本能的急忙脱口应道:”是——大哥!“ 蓝玉衡冷哼一声,便是不再看他,仍是动作从容的打马往山下小跑而去。 蓝玉华呆愣在原地,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第一个感觉却是腮帮子肿胀火辣辣的疼。嘴里都是鲜血的味道,他拿舌尖儿舔了舔缺了牙齿的那块牙床,眼中暴戾之气瞬间疯长—— 只不过最后他也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阴阳怪气的冷笑一声就重新发上马背追着蓝玉衡的背影打马而去。 等到两人一前一后的下了山,旁边山间的松林深处才缓缓走出一个人来,水色衣裙在脚边铺开,容色高贵优雅。 白奕从后面策马过来,行至秦菁身后一丈外的地方已经利落的翻下马背,徒步朝她走来,他半眯着眼睛,眼底笑意泛滥远远看着山下蓝家兄弟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似是有所感慨的摇头道,”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蓝大公子私底下脾气貌似也不怎么好吧?“ 这话他是对秦菁说的,说是询问的语气,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 因为蓝家这两个人都非等闲,方才他们虽然都有意看热闹却也都只能远观,是以并不曾听到这两兄弟谈话的内容,但对于他们彼此间的动作看的还是很分明的。 蓝玉衡是个十分沉稳且内敛的人,这一次也是被逼到极致才会失控,蓝玉华得罪了右丞相不说,联想到今日种种他可能已经怀疑道自己有可能洞悉晋天都与她们世昌伯府了关系,真正刺激到他跟蓝玉华动手的原因只怕还是这个。 秦菁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在白奕面前点破,只回头看他一眼道,”我外祖父那边你派去的人有消息传回来吗?“ 听她问起这个,白奕很自然的扬眉一笑:”月七做事你放心好了!“ 算起来月七也是白奕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才,在溜奸耍滑这方面肯定是行家,萧澄昱这会儿应该是已经直接回府了。 秦菁对他原也是十分放心的,所以此刻不过就是顺口一问,白奕见着她的目光转肃,心里更是了然一笑:”你特意留到这会儿应该不会只是为了躲着看蓝家那俩小子狗咬狗吧?“ 晋天都那个人心机深沉,她此时在宫外多留一刻就多一分的危险。 ”我留下是有话想要问你!“秦菁点头,敛了眸光,并不与他兜圈子,之单刀直入的问道,”上回你说派人查过晋天都的底细了,你跟我说过的那些就已经是全部了吗?“ 白奕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先是愣了一下,”怎么了?难道有什么跟事实有出入的地方么?“ ”不是!只是我自己又新生了点困惑。“秦菁摇头,目光沉寂下来带了几分困惑道,”我今天无意间遇到他的那位夫人了,发现那个女人竟是个难得一见的功夫高手,这太不同寻常了。既然你派人查过晋天都现在的状况,不可能不顺带着探清他的底细,父皇那边是对他死心塌地的信任,并不肯轻易怀疑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我想知道他们夫妻二人究竟师出何门,彼此间又有怎样的渊源,毕竟晋天都卜卦算命的本事是真的,他夫人又武功高强,他们的师门必定不弱,为什么我也从不曾听父皇提起过?“ 晋天都这个人太过神秘,也许是他的性格里本来就透着这样阴沉黑暗的一面,所以以往秦菁也忽略了很多的事情,现在想来,每个人都有过去,这个人既然已经站在了她的对立面,那么了解他的过去就是必不可少的一门功课。 ”那个——“提起这茬儿白奕脸上难得有了一丝尴尬,他咳嗽一声,飞快的移开目光去掩饰,”说实话其实我是派人去查了,从他的户籍档案里调出来的资料拿去核实,结果却是查无此人!“ ”这是什么意思?“虽然心里早有准备,秦菁还是忍不住微微抽了口气,皱起头眉头道,”难道说他提交吏部的那些户籍资料都是编造的吗?“ ”可能——是这个意思吧!“白奕耸肩,他也觉得这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就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秦菁的目光沉了沉,沉吟片刻还是不可置信的重新抬头看向他道,”那他的真实户籍地呢?你没有查么?“ 白奕这个人一直都是童心未泯,既然晋天都给出的资料有误,那么就算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秦菁也笃定的知道白奕一定会让人刨根问底的找个一个究竟的。 但白奕还是如她预料之中的那般摇头,”毫无线索,我派了几批人,甚至暗中动用了我父亲手下一个号称包打听的门客,这对夫妻就像是天上凭空掉下来的一样,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能够验证他们的身份!“ 这两个人当然不可能是天上掉下来的,白奕这样大手笔的调查还是一无所获,那就只能说明是有人做了手脚刻意折断了线索不想让任何人查到他们的底细,可是为什么?这两个人的过去到底有什么是怕人窥见的? 秦菁觉得不可思议,白奕见她失神,就好意劝道,”横竖是两个外人,你也不用心急,我的人还在查,有了消息我就告诉你!“ 秦菁不语,今天在福运茶楼遇到的那个步苍雪让她印象深刻,一时半会儿她实在无法勉强自己把思绪从这件事上拉开。 白奕见她愁眉不展,心里就有几分不痛快,突然上前一步轻撞了下她的肩膀语意调侃道,”哎!我说蓝家的那俩孙子好像是盯上你了!“ 他这”孙子“二字实则是从世昌伯的辈分上推论的,但歧义明显,这不知情的人听见只会当他是口出秽语在骂人。 着实秦菁不想与他计较也是忍俊不禁,不过笑过之后她又很快恢复了思绪,不以为意的抿唇唇而笑,颇带了几分好心情的调侃道,”情理之中!人家一家人心肝宝贝的好表妹刚刚受了委屈,自然是要找我这个罪魁祸首讨回来的。“ 她这话若是针对蓝玉华还说的过去,蓝玉衡明显的志不在此。 白奕撇撇嘴,不置可否,只道,”听我父亲说,改立太子的事陛下那里好像是已经定了主意,应该过不了几日就会搬到早朝上议定了。“ ------题外话------ 明天除夕,宝贝儿们新年快乐O(n_n)O~ 097太子异位 这倒是头一次听他议论朝政。残颚疈晓 秦菁一愣,最后也只是垂下眼睫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低声道,“是么?大概也是防着夜长梦多吧!” 白奕见她还是不肯坦诚,不禁有些急了,眉头微微皱起,终于忍不住直接问道:“你到底是有什么打算?陛下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一旦他驾鹤之后,这件事再想有所异动就不容易了。” 上一回秦宣自作主动找了他,装病的事在他面前也就再不是什么秘密。 白奕的担心很有道理,如今景帝在时,无论用了什么手段都算光明正大,只要是他金口玉言那么储君之位就都还有转圜的余地,而若是等到有朝一日景帝不在了,再去争再去夺,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就算功成,弑君夺位的罪名也会是秦宣一生中抹不去的污点。 其实秦菁在顾虑什么白奕是知道的,她现在以退为进无非是借机巩固母族的力量为秦宣将来的帝王之路筑基,这份忍性和心机便是一般男子都难以望其项背,可这样做毕竟太过冒险,要知道大位之争从来都是毫厘之失,今日里的这个位子一旦让出去,将来拿不拿的回来已经是未知数。 而且蓝淑妃和世昌伯府的人虎视眈眈,并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一旦他们那边事成就绝对会严防死守想尽办法来斩草除根,不会给她卷土重来的机会。 白奕眼中的担忧之色溢于言表,秦菁只是淡淡的别过眼去一笑置之:“我没什么打算,我所做的一切就只有一个目的,不过是想要保护宣儿和母后的平安罢了!” 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她却把自己放在这样一个无辜者的立场上,这样的话说出去只怕根本没人会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白奕就是一眼洞穿她的思虑。 她的目的虽然最为平凡简单,但是身在皇室之家,性命与地位从来都不能一份为二,你要平安的活着就必须有足够高的地位做保障,并不是说你不争不夺退避三舍别人就会与你伪善,永不相扰的。 秦菁说的话虽然平常,但清冷的眉目之下已然是动了杀机。 “所以,你的最终目的不仅是要打倒蓝淑妃和二皇子,你还要彻底折断他们的羽翼,你要灭掉蓝氏满门?!”白奕静默的望她,极短的距离,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倒影在她眸中的轮廓,可是他知道她不是在看他,她看到的是更为辽远而可怕的东西。 她跟白奕从来就不是一样的人,秦菁常常都会觉得很神奇,像白奕这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完全不染这些凡尘俗物的世家公子,他怎么能每次都把她的心思料想的分毫不差,不过好在对她而言他不是敌人,所以她对他不会有所戒备。 秦菁并不否认,她的嘴角噙了一抹笑,眼底却是波澜不惊的死寂海面,不带半分感情。 白奕心中巨震,眼角的笑意虽然还来不及完全褪去,但是张了张嘴却没能再继续说下去。 “今天我什么也没有说,你也什么都不要猜,还是那句话,我要的,只是活着!”秦菁不以为意的深吸一口气,她的面容安静,永远带着从容静谧的高贵神采,“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宫了!” 说完便是微微一笑,衣袂翩然的转身往山下的方向走去。 白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望着她逐渐离去的背影,终于在秦菁走出视线之后眼中笑意散尽,他的瞳孔本就比一般人要黑,以往笑着的时候总让人觉得灿若星子分外亮眼,此时冷寂下来,突然就变得深不见底,不同于付厉染的那种深邃霸道,他的目光仍然极为清澈,但在波光涌动间又仿佛出现了两股可怕的黑色漩涡汇聚,带着一种深刻而内敛的力量生生的让人不敢逼视。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山里的风从林间穿送而过卷起他素白的袍角翩然而动,他脸上的表情平静而不带一丝波动,仍是面若冠玉眉目如画的富家公子扮相,浑身上下却突然透出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气。 这样的白奕,即便是秦菁也出来不曾见过。 四下无人,他独自这样在山间立了很久,直到觉得于氏该是差不多派人来寻的时候才转身上马重新往山上走去。 在疏通了各方关节之后,改立储君一事真正实施起来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麻烦,最主要的是事先得了萧文皇后的应允,所以朝臣之中虽然有人揣度暗惊,实际上却并没有掀起大的风浪来。 四月初十,景帝颁下诏书,话说的很好听,并没有用废黜之名,只说因为太子秦宣身染重病需要长期静养不宜操劳国事,再者为了山河稳固以安民心,故而改立二皇子洛为太子,同时为了表示他对两个儿子一视同仁,破格赐了亲王之位。 按照朝廷的惯例,皇子是要成年之后才有资格被封王位,如今秦宣虽然太子之位被夺,但是得了这个“亲王”的尊荣也算是个补偿,当然,普天之下的百姓不会知道,满朝文武的栋梁之臣也不会知道,这是萧文皇后让步之时与景帝之间达成的协议,自然,背地里这最初还是秦菁的出的主意,表面上她未曾就此事与景帝正面交锋只借梁太后之手对景帝施压要了二十万兵权,暗地里却与萧文皇后达成共识,让萧文皇后以此为由不得对景帝退让半分,一则秦宣有了亲王之位便不会太难看,日后东山再起之时名义上也好听些,当然,更重要的是这样据理力争的性情才符合萧文皇后一心袒护亲生儿子的心情。在这件事上秦菁一直都处理的十分谨慎,演戏就要入木三分不能给人留下任何的破绽和把柄。 除此之外在重新册立太子的前一日早朝之上,景帝也终于摆明了态度,表示自己念及当年征西大将军萧衍的忠君爱国之举和萧文皇后以及前太子宣的大义之举,已经拨调出来二十万兵权,不日之后将会正式移给萧家。 只不过在这件事上景帝终究是心有不甘,始终还是不肯指定这二十万兵权的接手之人,想来真是跟蓝家人的小法不谋而合,等着看萧氏的内斗了。 秦菁心里虽然十分鄙弃他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作风,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改立太子一事顺促成便算是了却了景帝的一桩心事,按理说母凭子贵,既然秦洛的身份提上去了,他的生母蓝淑妃的位份也该跟着有所长进,景帝本来也是有这个意思的,但明显在这件事上梁太后的想法便是何秦菁不谋而合,都不会任由此时发生。秦菁压制蓝淑妃的目的不需多说,至于梁太后那边她老谋深算一早就把蓝氏一族的野心看在眼里,她很明白,那些人被压制的太久一旦崛起会有什么后果,世昌伯府的势力一旦壮大又怎么会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所以即便是为了江山社稷她不得已默许了景帝改立太子的举动,接下来只会更加卖力的将蓝淑妃死死的压制住,所以当时景帝一跟他提及要给蓝淑妃晋升位份的事她就冷笑着一口否决—— 毕竟符箓诅咒太子一事的风头还没过去,蓝氏又没有办法为自己撇清关系,这样府的沦丧的贱人若是还能青云直上,这宫里的规矩何在?又让其他的嫔妃如何看待? 她的话句句在理,景帝也不想秦洛刚刚登上太子之位就要因为他的母亲累及声,所以此时遂罢。 总而言之,在这次改立储君的事情上,蓝家占尽了风头,但事实上实质性的好处萧家却是拿了不少。 改立太子事毕,紧接着便是萧文皇后的生辰,与对待蓝氏的态度截然相反,梁太后的意思的要打扮特办,毕竟你是无故剥夺了人家儿子的太子之位在先,此时若是在苛待了萧氏这个正宫娘娘,只怕天下民心悠悠众口就再难阻塞了。 景帝没有办法,从大局考虑也只能应承下来。 四月十六,萧文皇后生辰的当日一早就带着众位嫔妃公主前往祖庙进香,之后回到永寿殿与景帝一起盛装接受整个后宫的朝拜,仪式安排的十分隆重,等到一拨一拨的后妃们请安完毕已经接近正午。景帝会前朝见大臣,萧文皇后这边就命人在永寿殿摆了小宴席留各宫一同用膳,午后从宫外请来的戏班子安置妥当,又邀了一干身份尊贵的命妇小姐们入宫赏花看戏,直直出更时分季怀林来报晚宴那边准备妥当,请各位娘娘、夫人小姐们准备入席才撤了戏台子。 萧文皇后由身边女官扶着回寝殿更衣,其他人也都纷纷告辞出来,四下里逛逛准备稍后入席。 晚上的大宴因为邀请的人数众多,就直接摆在了御花园里,好在时下已经是四月中,天气回暖,晚间虽然凉了些倒也还好。 这一这天萧文皇后处热闹非常,秦菁一早起来先过去看了看,帮忙看着下头的宫女内监们准备布置,在那里呆到中午的小宴之后就先一步离开去了万寿宫陪梁太后念经礼佛去了。 经过这次的事梁太后和景帝之间已然起了嫌隙,只是各方都不肯道破罢了,所以这几日她的心情俱不是太好,大多数时候自己关在后殿的禅房里念经度日,秦菁去了偶尔也陪她先聊两句,但大多数的时间也都是陪她在禅房里念经。 祖孙二人一直在那尊镶金的白玉大像前跪到掌灯时分,梁太后把手里的佛珠挂回手腕上却不急着起身。 秦菁扭头冲她微微一笑,作势就要过去扶她,“皇祖母累了吧,孙女先扶您去偏殿歇息片刻,再有一个时辰晚宴就开始了。” 梁太后拉着她的手,面容之上没有半分动容,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她坐回去,叹息着说道,“不着急,你先坐下,正好这里头安静,哀家再同你说说话!” 梁太后的心机手段从来就不输贵为一国之君的景帝,景帝是当局者迷,但很多事情却是很难完全瞒得住她的。 秦菁知道,这么多天了她都隐忍不发已属不易,想来也是到了需要开诚布公的说些什么的时候了。 ------题外话------ 辞旧迎新,宝贝们新年快乐,这章过渡,本来还想多写一点,可是时间来不及了,马上12点了去帮俺娘下饺子守岁去~ ps:发红包大吉大利了,2。9—2。10这两天,凡是订阅过某岚V章的妹纸只要留言都有xx币送,大家一起给看书的其他妹纸发祝福吧O(n_n)O~ 098漫天豪赌 秦菁并不拒绝,微微垂首退回去重新坐在她旁边的蒲团上,她并不觉得梁太后还有心情同她唠家常,于是不等她开口就主动开口道:“皇祖母有什么话要嘱咐孙女的就直说吧!孙女毕竟是年轻不懂事,这次的事又坚持着要强了些,让皇祖母为难了。残颚疈晓” 如果不是自己逼迫,梁太后也未必就会和景帝闹僵,上一世不就是这样?她一直深居万寿宫对这一切选择了袖手旁观。 因为是低着头,梁太后并不能完全看到她眼底的神色,她却也不勉强,只是沉默着对着她的侧脸看了半晌,最终像是累极了似的一声叹息道:“荣安啊,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哀家也很喜欢你,在这件事上哀家并不是怪你,只是——”她说着声音戛然而止,再开口时声音里像是带了浓厚的沧桑,“比起你来,皇帝的性情哀家自然是更多了解一些,这一次他纵然妥协,可他终究也不是个认人胁迫的,哀家这里倒是没什么,怕就怕阻了你们父女、父子之间的感情啊!” 秦菁抿唇而笑,言辞间也多带了一线无奈道:“皇祖母您明察秋毫,自然是知道的,孙女这样据理力争的初衷并不是针对父皇,父皇与我们是至亲骨肉,有父皇在的时候定是不会让我们受人欺凌的,可那蓝氏的性子本就跋扈、华泰这些年来又处处与我不睦,孙女知道提前存了这样的心思是大不敬,可将来也总有父皇百年之后的日子,孙女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请皇祖母宽恕!” “哀家已经说过,哀家不曾怪你!”梁太后闭目仍是微微叹了口气,“哀家真正想要告诉你的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能为你弟弟思虑的这样周到固然不易,可是朝廷政治终究不是咱们女人家应当去谋算设计的,你还年轻,有着大好的前程,将来许一门好亲事,再有咱们皇室的背景撑腰,这一辈子肯定可以过得四平八稳,平安喜乐。” 梁太后的这些话可谓是语重心长,秦菁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种近乎无奈的神情,惊诧之余,她不禁有些失神。 梁太后见她不语,就探手拉过她的一只手在掌中握了握,“哀家只是不想看你走上哀家的老路,权术之争一旦卷进去就再难抽身了,何况你不是男儿,这每一步走下去都会如履薄冰,那些大臣们哪一个不是见风使舵的人?你这个女子的身份本就是不被他们所容的,一旦被他们抓住了一丁点的把柄,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的已经上了年纪,即使常年里养尊处优手掌上的皮肤也不再光滑,带了些涩涩的褶皱。 秦菁的目光下移落在她的手背上,眉心慢慢堆叠起一道很深的沟壑,最后她重又慢慢抬起头,望向梁太后的眼睛,“皇祖母跟我说这些,是后悔了自己当年的作为么?” “你说什么?”梁太后脸上的表情略一僵硬,她着是没有想到秦菁敢这样问她。 秦菁直视她的眼睛,撩起裙角在她面前郑重的跪下,每一个字的发音都掷地有声,“孙女虽然没有目睹当初那些惨烈的争斗和厮杀,但是对于当年种种也有所耳闻,父皇之所以能够登上帝位,皇祖母您功不可没,或者说没有您的庇护和扶持,父皇今日或许根本就不能站在这个位子上,可是自孙女有记忆以来,见到的皇祖母就是不问世事深居简出的,我知道您本不是这样的人,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您情愿敛去锋芒,再不过问这朝中一切?皇祖母您方才这番话可谓推心置腹,为孙女考虑的十分周到,但我可不可以这样想——您表面上虽然是在劝我,实际上也是联想到您自己的一生有感而发,曾经一度,您和父皇一起相携登上了人生的至高点,可是如今却是心甘情愿的偏居这深宫一隅,安静度日。皇祖母您是何等睿智高深的一个人,这样悄然隐退定然会有不得已的原因,您可否告诉孙女,这样做的真实原因到底是什么?” 曾经的繁华,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尽在掌握,忆及曾经种种,梁太后的唇边忍不住的蔓延出一丝苦笑。 “罢了!既然你想知道哀家便说给你听!”她闭目叹息,似乎还是不想让人看到她说这些话时的真实情绪,“当年哀家初入宫闱并不懂这宫中人心险恶,只觉得在我背后有魏国公府撑腰我在这宫里就能长久的生存下去,以至于大意之下连着失了两个孩子。后来我的母亲进宫来看我,我向她哭诉自己的委屈,可笑非但没有等来她的安慰,她却叹息着告诉我家里已经做了准备要再送人进来替我分忧。那时候我才知道,入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后宫我的身边就再没有任何人与我一起,我要活着,我要保住我皇后的位子就只能靠我自己。于是我耐着性子隐忍下来,看着他们把我的一个远方族妹送进宫门,看着她一朝得宠步步高升,最后袖手旁观,也看着她被人构陷,因为难产而困死在了冷宫里。” 因为景帝甫出生起就是被梁太后养在膝下的,有关他生母的种种大家就讳莫如深,很少提及,是以秦菁也就只是大略的知道他的母亲原是先帝身边极为受宠的一位贵妃,却不曾想竟和梁太后还有这般渊源。 说这些话的时候梁太后的语气听起来尤为平静,甚至听来她所描述的并不像是自己腥风血雨大起大落的一生,而是完全在讲述一个关于陌生人的故事。 “因为前两次的生育和后来的一次小产,我的身子已然不再适合生育,所以就借故抱养了那个孩子在身边,借以巩固地位。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太过明白,在这宫里成王败寇,每走一步都是四面杀机,能走多远,只能靠自己。什么母族?什么依靠?要想他们和你荣辱相关,就只能逼迫他们来依附于你,而非是你单方面的去依靠他们。” 之前秦菁还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梁太后执掌后宫那么多年,魏国公府虽然名义上荣极一时,实际上手中真正执掌的力量却不见增加,想来是梁太后为了控制他们而有意压制。 秦菁了然,目光不由的深刻三分,“所以皇祖母今日对我说的这些话便是要告诉我要慎重处理那二十万兵权的去处么?” 梁太后点头:“你不是个莽撞的孩子,哀家料想你心里是已经是有了主意的,只是有句话哀家还是要提醒你,在这朝中权势再大,只有兵权才是实打实的东西,必须慎之又慎。” “皇祖母的意思孙女明白,孙女这几日本来也正准备就此事来请皇祖母做主!”秦菁抿唇,神色略显庄重的继续道,“我那两位舅舅和在京中的几位表兄弟都非将才,外祖父又年事已高,不能担此重任,而且孙女想着名不正则言不顺,这件事还是应当要按照父皇当年的允诺交由二舅舅的遗孤萧羽来承继的。” 萧羽一直都是萧家流落在外的孩子,不得祖母严氏的喜爱,想来秦菁一直深居宫中与他之间也不会有多少交集。 秦菁的语气坚定,梁太后的心里所容有惑却不深究,只抬手把她扶起来道:“哀家还是那句话,当初既然允了你,便都由着你的意思来吧,既然你定了主意,皇帝那边哀家会挑时候跟他说!” “谢皇祖母成全!”秦菁牵动唇角微微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又道,“皇祖母的一再袒护让孙女十分感动,只是我还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哀家的年纪大了,本来也已经无心再去管宫里宫外这些个乌七八糟的事情,只是——”梁太后抬眸看她一眼,浑浊的双目之中带着浓厚的沧桑之色,慢慢的把目光移向门口的方向,自嘲的笑了笑道,“罢了,你便就当是当初雷阳谷一役哀家手下的杀孽太重,而再不忍心看着皇帝的子嗣受损吧,宣儿这个孩子,终究是你父皇对不住他!” 景帝和梁太后之间明明是嫌隙已深,此时梁太后的种种袒护之言在秦菁听来就觉得分外刺耳。 若是放在以往,梁太后的所作所为是怎么都要向着景帝的,可是如今,虽然彼此都不严明,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已然成了即将破缺之势。 梁太后言辞间的苦涩和感慨秦菁不是听不出来,可是这两个人分道扬镳与她而言毕竟是有利无害,所以她并不打算深究,想了想又道,“皇祖母,母后的寿辰之后我想离宫几日,不知道可不可以?” 大秦皇室的公主在未出嫁以前,若非特殊原因是极少有机会放任出宫的,更别说是一去几日。 梁太后心下狐疑,紧跟着抬头看了她一眼。 秦菁面对她审视的目光只是神色坦荡的微微一笑:“皇祖母您是知道的,我同萧羽表兄亦是多年未见,在父皇对他委以重任之前我想着是该先行见他一面的。” 梁太后微微诧异,但她是何等心机,马上便是明白了秦菁此时对她开诚布公的意图。 她虽然一再的给予这个丫头暗中的支持,可她们之间却并没有任何的协定也没有达成共识,其实秦菁若要出宫去探萧羽的虚实,是大可以借以别的名目暗中进行的,此时她却大胆的对自己表明行踪,其中自然不乏试探窥测之意。 这个丫头,竟然大胆的想要拉拢她! 梁太后的心里有了一瞬间的震动,但是脸上的表情维持的极好,就在这时孙嬷嬷在外头敲门,通禀道,“太后娘娘,锦绣公主在宫外求见,奴婢是不是传她进来?” 最近这半年时间,但凡逮着机会这锦绣公主就要往梁太后这里跑,而且三句话不离秦宁的婚事,想来是那座摇摇欲坠的荆王府已然是成了她的心病了。梁太后被她扰的不胜其烦,秦宁的婚事她并不想过问,但是碍着面子又不能每次都将锦绣公主拒之门外。 梁太后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之色,沉默片刻,终于还是不动声色的点头示意:“时候不早了,你先去准备赴宴吧!” “是,皇祖母,那孙女就先行告退了!”秦菁小心的观察着她的脸色起身见礼。 梁太后摆摆手,明显的不准备在她面前透露太多。 秦菁抿抿唇转身往外走,行至门口还是忍不住的回头又看了一眼。 梁太后坐在玉像前面的软垫上又开始闭目捻佛珠,因为灯光的作用,这殿中的光线显得有些暗淡,在她的脸上蒙上一层阴影,那表情在平静中更多了几分震慑人心的冷肃之气。 秦菁沉默的看了她半晌,脑中突然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闪过,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再次开口唤了她一声道:“皇祖母——” “嗯!”梁太后并没有看她,只是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 思绪回拢,秦菁的心里又有了一丝的不确定,迟疑着一时无话。 梁太后觉得她的有话要说,可是等了片刻之后不见响动就不得不睁开眼,抬眸向她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如果——”秦菁绵浅的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平静,她知道仓促之间这样的决定太过冒险,但是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他们母女毕竟根基浅薄,想要一手遮天实在不易,梁太后实在是个太过诱人的保障,这样一想,她便不再犹豫,语气坚定的开口道:“如果将来有一天宣儿的病好了,皇祖母还能一如既往的支持他吗?” 这一句话已经完全透露了他们姐弟不会安分居于人后的野心,这是一场漫天豪赌,一切的赌注都压在梁太后的一念之间。如若梁太后容不下,那么可想而知接踵而至的即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惨烈厮杀,或许她都必须先下手为强,根本不能让梁太后活着走出这间偏殿! 秦菁屏住呼吸,神色泰然的注意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手心里已经捏出了一层的细汗。 ------题外话------ 打滚,心急的妹子又该受折磨了,这几天光顾着胡吃海喝睡大觉了,我实在写不出太激情的东东/(tot)/~要不乃们攒两天再看吧,这回出宫了绝对有突破性进展~ 099蓝家二少 秦菁回乾和宫换了衣裳,是一身新做的大红宫装配以明黄色的绲边,袖口裙摆前襟等处再以金线绣出飞凤牡丹的图案,款式与宫里其他的妃嫔公主的服饰想比并没有多大出入,但这个色彩穿出来却一改往日里清新婉约的小女儿家模样,华丽之中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贵族气息,十分的夺人眼球。残颚疈晓她头上发饰也从以前以银器为主的清亮颜色换做一套镶嵌着红宝石的重金饰品,行走间额前的八宝璎珞上头折射出耀眼的暖红色光芒,映衬在她白皙而端庄的脸孔上,整个人看上去更显得富贵逼人。 因为离着正式开宴的时辰还早,秦菁便先绕路去了一趟秦薇宫中。 自猎场回来以后,秦薇已经心如止水,谢绝了宫里宫外一切宴会的邀请,但是安绮毕竟还小,而且她又有着郡主的身份,将来也是注定要在大秦的这个贵族圈子里周旋的,总不能让她就此跟着秦薇闭塞在这宫里不与人往来,这样对这个孩子的将来是大大无益的,所以但凡有不得已必须出息的宴会,秦菁都会过去秦薇那里顺路带了安绮出来。 秦菁跟对姚女官走进瑞福宫时秦薇正一个人在后殿旁侧的梅林里抚琴,四月底早已不是梅花开放的季节,所以此时的林子里也是荒芜一片,秦薇一身素衣端坐在树下,表上表情沉寂已如止水,翻不起任何的波澜,整个人在那里,若是有间断的琴音从她的指尖溢出,她那样子真的仿若一尊冷硬的石像。 秦菁的琴技和书法在四个姐妹之中是公认最好的,可是自纪云霄死后秦菁已经长久不听她抚琴了,此时她说是在抚琴,你琴音却是断断续续,凌乱的很,几乎听不出曲调。 秦菁径自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身去,一手轻轻的按在琴弦上。 秦薇的琴只有七弦,还是她未出阁时用惯了的那把,当年的纪云霄是一风流雅士、擅长箫,两人在梁太后寿宴上合奏的那曲曾经一度被传为佳话,后来纪云霄殒命之后,秦薇出嫁便没有将这把琴带去永安侯府。 琴音戛然而止,反复的震动之下铮铮作响,并不是十分悦耳。 秦菁的眉目清冷,神色间颇有几分不耐的先开口:“皇姐,逝者如斯,活着的人总不能一直活在回忆里,这些话我已经同你说过多次,你还是不肯听进去吗?” “那是因为你在意的人都在,可是于我,除了留下的那些回忆,我已经一无所有了。”秦薇并不为她的言辞所动,只是缓缓抬头,目光定格在她的妆容之上对她露出一个冷寂的笑容道,“如花美眷,红妆万里,皇妹你今日的这身行头真是漂亮。” 自己身上这样浓厚的色彩,漂亮其实算不上,但是夺人眼球再起几分震慑作用还是可以的。 “什么还不是做在人前给人看的?能达到预期的目的就好。”秦菁冷嗤一声,顿了片刻又正色看向道,“我是来接绮儿去赴宴的。” “嗯!”秦薇点头,似乎并没有多大兴趣,“乳娘那里应该已经替她准备了,你带她去吧。” 秦菁本来还想再劝她两句,但见她态度如此坚决只得作罢,吐出一口气才要起身,冷不防秦薇再度开口打破沉默:“荣安,你不觉得你这妆容太盛,并不适合今天晚宴的场合吗?” 她这样咄咄逼人,为的不过就是造势,让今日进宫赴宴的众人透过她更加牢靠的记住宫里萧文皇后不容动摇的地位,而秦薇的话又明显意有所指—— 毕竟她的婚事至今未定,很多事情最好还是要留有一线余地的,只是如今的秦菁,最少考虑就是这一点。 论及婚姻,她最终只会选择一个对自己所谋之事最有助力的男人嫁了,以攫取他的势力为己所用,至于女卫悦己者容这些话,不过是当年情窦初开时候的妄想而已。 “这宫里燕瘦环肥多少美人儿,妆容清秀举止高雅的多了去,本来就是少我一个不少,又有什么相干?”秦菁扬眉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最终还是落回秦薇手下的琴弦上,“今日母后做寿,皇姐还是不准备出席吗?” 秦薇只是淡漠的摇头:“像你说的,少你一个不少,但是一旦多出我这一个就会明显的格格不入,我又何必自取其辱,去受那些人假意的怜悯和同情呢!” 永安侯死后紧跟着就是各种流言四起,之前秦薇和纪云霄的婚约并不是秘密,许多人也看出了她嫁给郑硕时的不甘愿,如今再闹出这样的事,虽然最好景帝一怒之下让郑家承担了所有的罪责,但是芸芸众生悠悠众口又是如何能够阻塞的?很多人开始翻旧账,把他们三人之间种种加以揣度润色,传的是绘声绘色。民间最重妇德,一个女人曾经周旋于两个男人之间已然给人提供了足够多的谈资,如今再惹上人命案,谁会相信她的是真的无辜?几乎是在一夕之间素来端庄优雅的长宁公主已经沦为街头巷尾的笑柄。 虽然从开始设计陷害郑硕时秦薇就已经预料到了这重后果,而她也就是把自己的声名看的如此重要,可是现在的她大仇得报,实在是没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非要逼着自己逆风而上,再去众人面前证明什么抑或抢夺什么,所以她只选择了避让。 秦菁一直觉得在骨子里她的这位皇姐与她自己是很有几分相似的,都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此时见到实在劝她不动,秦菁倒也不再勉强,只叹了口气告辞出来去前殿领了安绮出门。 秦菁带着安绮来到御花园时宴会还未正式开始,宴会那边事先到场的文武官员和世家公子都在彼此寒暄,贵妇小姐们则是三五成群的散在御花园里找处风景宜人的地方闲谈打发时间。 秦菁一路走过去不断有人给她见礼打招呼,她一路微笑着领受,最后带着安绮寻到一处开满紫藤花的花架下头站着赏花。 前面的花圃里是一大片牡丹,按照节气来说,云都地处偏北气温回升较为迟缓,所以此时并不到牡丹花开的季节,因为梁太后对牡丹花一直情有独钟,所以花房的工匠们就常年特意为她在温房里打理了一些,供她赏玩,如今正好赶上这一次的盛会,梁太后便提前命人把花房里的牡丹都搬了出来,说是添添喜气。 安绮一看到这大片绚烂的色彩脸上就乐开了花,飞快的奔进花丛里摸摸这朵,嗅嗅那朵,转来转去的欢呼着奔跑不休。 秦菁站在这边看着她玩耍,表情正在惬意时,身后静立的苏雨突然上前从背后偷偷扯了下她的衣襟,小声的提醒道,“公主,锦绣公主来了!” 秦菁收回目光顺着她暗示之下的方向抬头看过去一眼,果然就见锦绣公主带了两名婢女面色不善的从这座拱桥形花架的另一端快步走来,沿途几位夫人同她打招呼她都盖不搭理,只是气势汹汹的往前走。 之前那会儿秦菁从万寿宫出来的时候适逢她去找梁太后,此时见她如此模样想也知道是在梁太后那里没能讨了好,秦菁与她虽无交清,但彼此间的辈分毕竟还在,当着外人的面也不能对她视而不见。 “三皇姑!”一直等她走近秦菁才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脚下却不见半分动作,安静的立于花簇旁边。 锦绣公主的心情显然是不佳,眉眼凌厉的扫视而过,只是冷哼一声就匆匆从她旁边错了过去,并不与她寒暄。 苏雨年纪小最是沉不住气,见状的不由的蹙了眉头,见着四下里无人逼近就往前两步凑近秦菁身边小声道,“公主不必介怀,奴婢方才听那边的女官们说道好像是锦绣公主在太后娘娘那里受了责难,这会儿估计心情正糟,想找着人来出气呢。”语气之中多有不屑。 锦绣公主隔三差五的找机会往梁太后这里跑,为的不过就是秦宁的婚事。 这些事本是与自己无干的,只是秦宁到底也是苏晋阳的心上人,涉及到他,秦菁就有了丝兴趣。 “哦?是么?”她沉吟着回头看向苏雨,漫不经心道,“却不知道这一次三皇姑相中的又是哪家公子?” 荆王府虽然中落,但是锦绣公主却一向自视甚高,一般的世家子弟绝难入她的眼,她往宫里来的次数不少,但真正有意向梁太后提起的就只有一个人,便是魏国公府嫡出的四公子梁明岳。 现任的魏国公梁云是梁太后的嫡亲哥哥,但是因为他已经年迈,近些年来魏国公府实际上已经是他的嫡长子梁旭在主事,而在梁旭的众多儿子当中唯有梁明翰和梁明岳二人是嫡出,按照惯例魏国公的爵位最终当然是会落在梁明翰的头上,只是梁明翰早已娶妻生子,所以退而求其次锦绣公主就把主意打到了梁明岳的身上。 其实对于朝中各方势力的心思走向她并不太懂,只不过梁太后在宫中一手遮天数十载,魏国公府这个大秦朝第一皇亲的位子已经足够吸引人,再加上梁旭手握兵权是景帝相当仪仗的栋梁之臣,攀上这门亲总不会有错的。 锦绣公主的这点小算盘梁太后自是看在眼里的,且不说景帝本就有意收回荆王府,她不会让魏国公府去淌这趟浑水,但凭这数十年间锦绣公主的所作所为,她也是不会成全了这个女人的痴心妄想,所以当时锦绣公主的这个提议一经提出就被她毫不留情的否了,锦绣公主不死心的又撺掇了几次,直至见她真的动了怒这才讪讪的压下此话不敢再提。 只不过断了魏国公府的这条路,并不代表着就无路可走,所以这半年间她仍是乐此不疲的往梁太后跟前凑,拼了命的想为秦宁讨一门好姻缘。 眼下能找到个能让秦菁感兴趣的话题也实属难得,苏雨马上就精神起来,她回头往人群里追着锦绣公主横冲直撞的背影又看了两眼才幸灾乐祸的回道:“这回好像不是锦绣公主挑中了谁,听说好像是前两日鲁国公的夫人去荆王府做客,对老王妃提起了和婉郡主的亲事,锦绣公主不乐意,这不就趁着皇后娘娘寿宴的功夫进宫来求太后娘娘了么。” 鲁国公家里的儿孙不少,可在适婚年龄的却是没有。 秦菁不由的暗笑一声,脸上露出些许了然的神情道,“若是只为自家人说话,那国公夫人提到的人应该是苏统领吧?” “什么都瞒不住公主!”苏雨本来还想买她一个关子,没想到秦菁会一语道破旋即,脸上笑容不禁就有些讪讪的,嗔道,“虽然不是正式提亲,但据说国公夫人的确是有意为苏统领聘了和婉郡主做妻子的,奴婢看那苏统领文武双全人又生的俊俏,却不知道为什么锦绣公主知道了马上就来求太后了。” 苏晋阳再好,他自己的本家也是已经衰败,以锦绣公主那种眼高于顶的个性,怎么会把他看在眼里。 想那上一世苏晋阳把一切的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殊不知这一世没了自己从中作梗,他想如愿以偿的娶秦宁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所谓死而不得,苏晋阳,却不知道这一世你又能不能争过命。 想着这些因缘际会秦菁便觉得有趣,忍不住的哑然失笑。 安绮在旁边的花圃里跑来跑去的玩耍,墨荷一直看着她不敢离眼,此时见到苏雨仍是不解,就凑过来一步提醒道,“苏统领再怎么少年英武,到底也不是姓何的,将来鲁国公的爵位怎么都轮不到他来继承,锦绣公主一直扬言要为和婉郡主择一个天下无双的夫婿,想必是不会把他看在眼里的。” “前些时日在围场的时候曾经有人看见苏统领跟和婉郡主一道儿骑马来着,这样一来岂不是要棒打鸳鸯了?”苏雨的语气中多带了一丝遗憾。 对于她这种纯八卦的小女孩心思,秦菁自然不会作答。 墨荷沉思片刻,也慢慢皱起了眉头,眼中露出凝重之色的走到秦菁身边道,“公主,太后娘娘那边虽然今天斥责了锦绣公主,但好像也没有明确表态,来日若是国公夫人亲自来提,您说她会不会就应下了?” 秦菁看她一眼,不甚在意:“就像你说的,这个苏晋阳既然注定和鲁国公府无缘,她应与不应同我们之间的关系都不大。” 墨荷的意思秦菁明白,之前在万寿宫的佛堂之内梁太后最终还是没有明确的表明态度,现在景帝那边是决然容不下荆王府的,倒是可以通过秦宁联姻一事从旁窥探梁太后的态度,苏晋阳是鲁国公最疼爱的一个孩子,如果硬是让他和荆王府扯上关系,也就相当于无形中给了荆王府一道支持,到时候景帝心里不痛苦是一定的,可是梁太后真的会这么做吗? “可奴婢看这位苏统领并不像个简单的人,就算他不能继承鲁国公府,将来的作为应该也不会小了。”墨荷想了想,还是不以为然。 秦菁唇角微扬,颇为赞许的轻声一笑:“只要鲁国公有心,苏晋阳的前途就是无可限量的,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三皇姑到底还是妇人短视,连你都看的明白的道理她却不懂,只知道一味的争强好胜,想必早些年在这宫里腥风血雨的日子还没有给她上足课,这样下去怕是她的好日子也没有几天了。” “这样说来,荆王府是永无翻身之日了!”墨荷听出她话中玄机,不由丝丝的抽了口气,还是不很放心道,“据说太后娘娘在年轻时就与鲁国公夫人的私交不错,这件事不会有曲折么?” 鲁国公夫人会循着苏晋阳的意思去办事,但鲁国公本人老谋深算,肯定会优先考虑到这门亲事将会在他的仕途之上产生的影响。而且秦宁的及笄礼还不曾办过,锦绣公主就这样大张旗鼓的为她择婿选嫁,对她的闺誉多少也会有所妨碍。 “或许吧!”这样想着,秦菁的笑容之中不免多了几分深意。 墨荷从旁侧看着,她的眼波本是平静至极,可是不知怎的,墨荷越是看的久了便越能觉出自己脚底凭空生出的丝丝冷意来。 看到最后她突然一个机灵,不可置信的脱口道,“公主,您——是不是不想促成了这门亲事?” “嗯?”秦菁略一怔愣,抬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其实话一出口墨荷自己也吓了一跳,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生出这样一个毫无根据的想法来,可在潜意识里她就是觉得每逢提起苏晋阳和秦宁的时候秦菁的眼底就有一丝极不明显的冷蔑笑意闪现,虽然只是若隐若现极其细微的一点,那种感觉还是让人觉得胆战心惊般的凛冽。 察觉自己失言,墨荷赶紧垂首跪了下去,请罪道,“奴婢多嘴,请公主恕罪。” 秦菁紧跟着有一瞬间的失神,这时候才恍然明白,虽然她在心里已经把苏晋阳完全的放下了,只是想到当年种种也还是多有不甘,就算注定了他最后还是要和秦宁在一起,让他们之间受点坎坷她也总是乐见其成的。 重活一世她的心思较之以前总要磊落几分,是以此刻心里虽然恼恨有之却也不去欲盖弥彰的多做否认,只弯身下去把墨荷扶起来,拍了拍她膝上泥土道,“起来吧!晚宴马上要开始了,去把安绮叫回来,我们该入席了。” 墨荷点头称是,说完又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她一眼,见她脸上神色无异这才放心拐进了花圃里去找安绮。 彼时安绮正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官家小姐在花丛间追逐着嬉戏,跑得有些远了,墨荷唤了她一声她并无所察,仍是兴高采烈的举着手里的一大朵牡丹花四处奔跑,草绿色的袄裙衬托着花草的颜色十分的鲜亮醒目,秦菁的目光定格在她笑容灿烂的小脸上也跟着会心一笑。 也许因为心情放松的缘故,让她一时对周遭的环境没有防备,连身后有人慢慢走近了都不曾察觉。 那人走到她身后并没有先开口说话,而是抬手先碰了碰她,指尖碰触到她的肩膀,带了点小心翼翼。 在这些贵族小姐中间,若是不是关系十分要好的,彼此间都会谨守礼法不去轻易碰触对方的身体。 秦菁直觉的以为是秦茜,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生疏的模样不太像,狐疑着转身就望进一双水波盈盈闪烁的明亮瞳孔里。 秦菁看着那女子脸上一点一点慢慢绽开一直到绚烂的笑容,微微诧异,“苍雪?” “原来真的是你,你还记得我呢!”步苍雪见她认出自己,是一副很开心的模样,仪态全无的上前一把将她的两只手都攥在掌中握住,“那天我有点不舒服走的匆忙了些,都忘了与你道别,没有想到在这里又遇到了。” 她的态度十分自然热络,反倒让秦菁无所适从,也许是因为她太过热情,秦菁一时也不好意思把手抽回来,只能任由她握着。 今天的步苍雪又与她初次遇见时的一模一样,开朗快乐,纯净而美好。 秦菁想到她手持利剑追杀那几个刺客时候的疯狂模样,眉心还是忍不住堆起了细微的褶皱,她轻声的笑了笑,“是啊,真的好巧,夫人也是来参加我母后寿宴的吗?” 在这样的场合之下遇到,身份是再藏不住的了,所以秦菁选择了主动坦白。 只是因为步苍雪有病在身,虽然她的身份显赫,是景帝身边的红人晋国师的夫人,但是为了照顾她的病情,这些年间无论是宫宴还是宫外达官贵人之间举办的宴会晋天都从来都是直接推脱掉,却不知道今天他怎么会放心步苍雪出来。 “母后?”她的这个身份一般人知道了都会主动退避三舍,步苍雪闻言也是大为惊诧,但是怔愣之后却转为惊喜,又往她面前迈进一步,紧紧的抓着她的双手欣喜道,“原来你是荣安长公主?我就说你这身衣服看着不像普通人家的小姐,方才从远处看了还没敢认呢。” 她的这份热情实在让人很难拒绝,脸上只能始终保持着一份善意的微笑来面对她,“上一次本宫是偷溜出宫去的,诸多不便,夫人还要替我保密才好,否则父皇该罚我了。” 步苍雪的心思像是极为单纯的样子,闻言也并不多想,只俏皮的冲她眨眨眼点头如捣蒜,“没有问题啊,上回你帮我一次,这回我也帮你保守秘密,我们两不相欠!”说着竟是孩子气的伸出右手的小指要与秦菁勾手指作保。 这样的游戏,即便是秦宣,现在也极少与她做了。 秦菁颇有些哭笑不得,只能硬着头皮伸出手去,僵硬和她勾了勾手指,这才聊作不经意的转移话题道,“听晋大人说你的身体不太好,平时也是很少出门的,今天怎么突然进宫来了?还吃的消吧?” “都是师兄大惊小怪,我哪有那么娇弱,我真的听他的话天天的关在家里才是会憋坏呢!今天要不是我自己听了消息说宫里会有宴会央着他带我来,他又要哄我在家里看书习字的,真是无趣的很。”步苍雪撇撇嘴,随手去扯了旁边架子上头的一串紫藤在手里甩着玩,她脸上的笑容自始至终绚烂非常,孩子般不知愁,这样说着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复又握了秦菁的一只手歉疚道,“听兰草说上回看杂耍到一半我又发病,晕了过去,没有吓到你吧?” 提到自己的病情她自己倒是十分坦然,秦菁心里觉得怪异,微笑着摇了摇头,试探道,“本宫知道这样问有些唐突了,却不知道夫人究竟患了什么病?而且我听说像是治了很久都不见好的模样。晋大人的炼丹之术连父皇都连连夸赞,连他也没有办法吗?”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反正每年总要发作两回,就是好像有时候脑子会突然混混沌沌的不清楚,然后就会晕死过去,醒来之后又会觉得很累。”步苍雪的脸上呈现出几分懊恼的模样,说着又是笑笑的摆摆手,“其实就是比普通人多睡几个长觉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都是师兄总爱小题大做的拘着我不让我乱走。” 她口口声声都只道自己是发病之后就会昏死过去,言谈之间十分自然,似乎对于自己失控杀人的事情一无所知。 秦菁狐疑:“你每次发病了就只是昏睡吗?” “是啊!”步苍雪自然答道,“有时候睡的长了可能是要一两个月,不过那段时间我的脑子总像是犯糊涂,想不起事情来,想来也真是恼人!” 两人正在你来我往的说着话儿,步苍雪是初次进宫,对这宫里的一切本就好奇的紧,边说边忍不住的四下里张望,这时突然看到从远处的凉亭另一侧走出来的高大人影,就雀跃着冲他招招手,“师兄,我在这里!” 她的声音本就极为清脆纯澈,再者不假掩饰,立时就吸引了周围正在赏花的不少人。 许多双眼睛齐刷刷的看过来,眼中神色或者惊异,或者探究,或者茫然。 晋天都穿一身酱紫色的官服,身姿挺拔俊朗,他并不理会这些人投射而来的各种目光,视线只锁定在步苍雪的身上目不斜视的快速走来。 步苍雪高兴的往前去迎了他两步,扯住他的袖子又唤了一声,“师兄!” “苍雪!”晋天都的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喘,应该是找了她许久,他是惯常不笑的,只是在面对步苍雪时即便可以严肃了腔调还是听不出明显的怒意,他的声音坚硬而不带起伏道,神情却是明显的不悦:“我不是说过不能乱走吗?” “你方才不是被陛下叫走了吗?我又无聊,就四下里转转了!”步苍雪讨好的晃了晃他的袖子。 晋天都的目光越过她往秦菁这里看过来一眼,那一眼至阴致寒,绝对的敌意明显,显然是对秦菁一再“刻意”接近他夫人的举动动了肝火。 既然大家本就不是坐在一条船上的,秦菁便是淡然一笑,平静的领受了他无言之中的这份警告。 步苍雪并没有发现这两人之间诡异的视线交融,仍是充满善意的偷偷冲秦菁眨眼示意,然后回头拉着晋天都的手笑道,“好了师兄,我也四处看过了,我们回宴会上去吧。” 晋天都垂眸看她,眼中仍然没有特别的情绪涌现,只是静默的点头牵了她的手往回走。 这一天步苍雪穿的是一件白色苏绣锦缎的宫装,她的容貌本就生的清丽脱俗,再穿了这身衣服行走间灵动且跳跃,总能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而她身边的晋天都与她恰是两个极端,无装束无关,只从那刚毅的面容冷酷的眉眼上看过去,整个人就笼罩在一片冰冷黑暗的氛围之中,森冷且强大的气场压下来,近乎可以冻结这花园一角的喧嚣,压抑到寸草不生。 这两个人走在一起,怎么都会吸引眼球,只是这些平素里的长舌妇人对危险都有天生的警觉性,她们并不敢当着晋天都的面展开议论,只在他跟步苍雪相携离开之后才忍不住的小声嘀咕起来。 “那个——就是晋国师的夫人吗?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一对儿啊!” “人倒是个妙人儿,可惜是个病秧子啊!” “不是说她病的很重,不能见人吗?今天怎天突然来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我怎么看她也不像是个病入膏肓的模样啊!” …… 这些人所持的困惑,秦菁全都有,只是她比她们更有耐性,可以按下不提罢了。 苏雨扯脖子望着方才晋天都夫妇消失的方向看了又看,脚下还是不觉凑到秦菁身边来,若有所思道,“公主,你不觉得晋大人的夫人很奇怪吗?从年龄上讲她与晋大人成婚十年,如今应该是二十有七了,可奴婢看她这性子倒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呢!” 苏雨虽然心机不深,但不得不说,从某些方面来看她的心思也是十分敏锐的。 方才秦菁就一直在思索有关步苍雪病情的事,她似乎是并不知道自己发病的时候就会发狂甚至伤人,可究竟是什么病会让人这样呢?此时再被苏雨一提秦菁也是恍然大悟—— 的确,这个步苍雪太不正常了,她似乎不止是身染怪病,连心性都是停留在一个青葱少女的岁月里。当然,这可以理解为是这么多年晋天都对她的保护太过全面,进而维持了她天真烂漫的脾气,只是再和她的病情联系起来,秦菁的心里已经笃定,这两者之间必定会有什么千丝万缕的瓜葛。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步苍雪已经注定是晋天都留在她面前的弱点,必要的时候都可以横加利用。 秦菁慢慢忖度着定下心来,侧目对苏雨投去警告性的一瞥,“晋天都不是好惹的,不要乱说话!” “是,奴婢明白!”想到晋天都那张阴郁的脸孔苏雨也是心头一跳,惊惧之余咬着下唇小心翼翼的垂下眼睑。 这时墨荷也终于逮了安绮,强行将她带到秦菁面前。 安绮也知道自己疯的有些过火,不过她跟秦菁处的时日毕竟是久了,也知道秦菁的心性,所以倒也不怕她,只是仰着一张小脸冲她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细碎的洁白小牙,“公主姨母!” “顽皮!”秦菁假意嗔她一眼,然后抽出袖子里的丝帕弯身蹲在她面前去她擦拭小手上沾染的花草汁子,一边唬她,“你若是再不听话,我回去便要告诉你母亲,下回不带你出来了。” 秦薇那里着是沉闷的很,对于秦菁会不会去告状的事安绮虽然将信将疑,还是服了软,上前抱着她的一只胳膊讨饶:“公主姨母你对绮儿是最好的了,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再不顽皮了,你别告诉我娘,以后来带我出来玩好不好?” 四五岁的小姑娘脸蛋还带着婴儿肥,嘟起嘴来就是最可爱的时候,秦菁哪能真的同她置气,捏一捏她胖乎乎的脸蛋还是忍不住的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安绮见她发笑就知道她是饶过自己了,于是也咧开嘴跟着笑了起来。 秦菁起身牵着她的小手往宴会的方向走去,御花园里四下里游玩的公子小姐们看见时间差不多了也都纷纷折返,回到宴会上自己的座位提前落座恭候景帝和萧文皇后等人大驾。 蓝淑妃因为那五十个板子而去了半条命,如今仍在卧床休养,再加上今日本就是萧文皇后的主角她自然也没有必要自讨没趣的开凑这个热闹。 秦苏的胳膊伤势不重,用心调养了这段时候后已经好的差不多,此时正被一群趋炎附势的官家小姐们拥簇着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她偏好紫色,又为了图个喜气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紫红色的宫装,色彩极为亮丽,脸上的妆容都经过细心的描摹,凤目的尾端高高向上挑起,不笑亦是含情,发丝挽了简单的发髻,浓密的黑发间点缀着银丝紫玉打造出来的精致的饰物,偶尔一缕墨黑的发丝散落在白皙的颈项间,高贵之中又带了一丝难言妩媚,在这整个宴会席间无疑又是最出彩的一个。 秦菁的目光从她脸上一扫而过并不多做停留,又往人群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了秦宁一眼,她仍是腼腆的垂眸安静的坐在锦绣公主旁边,妆容的掩盖之下眼睛仍能看出一点红肿的迹象,苏晋阳是不可能惹到她的,大约还是受了锦绣公主的埋怨。 开宴的时辰本是定在酉时半,众人却是一直等到将近戌时景帝那一行人才姗姗来迟。 众人皆是盛装出席,梁太后走在当中,由景帝和萧文皇后一左一右的拥簇着款步而来,她这个年纪早已不适合披红挂绿,凤袍取了藏青色的蜀锦作底,浓墨重彩之上以金线绣着大片彩凤穿云的祥和图案,又喜气三分。景帝和萧文皇后也是各自穿着隆重的皇帝皇后礼服,神态从容的出现在人前,秦洛如今是一国储君的装束,气宇轩昂的随侍在侧,少年的眉目间生生添了几分老练沉稳之气,那仪态却是挑不出半分瑕疵的。 秦菁看着眼前这一行人徐徐而来的和谐场面只是会心微笑,秦苏偶做不经意的目光飘过来,每一眼都带着浓厚的恨意。 因为今日的宴会秦宣依旧称病不出,作为皇长女,秦菁理所应当带着众人起身迎接。 “儿臣恭迎父皇、皇祖母、母后大驾!”她一身大红深衣衬着脸上笑容绚烂夺目款款行至人前,动作优雅的下拜行礼,那一身行头的荣光无限,竟是生生把秦苏眉宇之间天生的艳色给压了下去,在场众人只觉得眼前华彩极盛,一时间却是再不能忽视这个女子的存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在唏嘘之余纷纷随她从座位上起身,伏地跪拜,三呼万岁为景帝一行开道。 景帝颔首,萧文皇后亲自上前一步扶着秦菁的双手把她拉起来,母女二人微笑着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又各自退回自己的位置。 景帝和萧文皇后相携到主位上入席,旁边服侍的女官递上白玉的杯盏,景帝举杯:“今日是皇后的寿诞,朕特在此设宴邀众卿进宫同庆,今日的算作家宴,众卿不必拘礼,尽可举杯畅饮。” 席间众人再次离座谢恩,景帝嘴角微微展开一点不甚明显的笑意,然后转向萧文皇后颇为感慨道:“皇后与朕夫妻已经整整二十三载,不仅为朕生儿育女而且打理后宫孝敬太后,面面俱到,二十余年如一日,平日里朕的政务繁忙多有顾及不到的时候,也是让你受了不少的委屈,今日的这第一杯酒朕先敬皇后。” 在感情上景帝实则不是个细腻之人,加之他对萧文皇后本来就只有夫妻之宜,所以平日里关心甚少,这样的话第一次听他当众说出来,萧文皇后心中百味陈杂,微微垂下眼睑掩饰,轻声笑道:“打理后宫孝敬太后都是臣妾的分内之责,臣妾不敢居功!” 两人对饮了这杯酒,宴会便算正式开始,有了景帝起头,其他人也纷纷起身向萧文皇后祝贺词,大抵都是些福寿绵长、和乐百岁的喜庆话,萧文皇后高高在上,面上雍容而笑将内监们递上来的各家礼单吩咐李嬷嬷收了,并且一一颔首领受。 贺寿完毕,后面随着乐声响起,身姿妖娆曼妙的舞姬鱼贯而入,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欢笑声响成一片。 景帝平时就饮酒不多,这日酒过三巡已经开始有些微醺,面上一片潮红,眼睛也半眯了起来,应付朝臣们递上来的美酒时也隐隐有些力不从心。 秦菁回头对墨荷使了个眼色,墨荷点点头,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这边秦菁才刚把目光移回场中,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锦衣玉带的翩翩佳公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长公主有礼!”秦菁的视线不动声色的上移,这少年公子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生的十分俊俏,凤目挺鼻、唇红齿白,此刻微笑时候眼波流转,很是带了几分蚀骨温柔的味道。 秦菁目光落在他脸上的瞬间已经了然,虽然气韵不同,风度不同,只是单凭这人眉目之间与蓝家人的三分相似秦菁已然笃定了他的身份—— 世昌伯府的二公子,也是蓝家所有子孙当中手段最为凶狠果决的一个—— 蓝。玉。桓。 ------题外话------ 宝贝们情人节快乐撒~继多日的萎靡不振以后哀家终于又华丽丽的万更鸟,自己内牛满面的打个滚先,求爱抚,求鲜花,求票票~ PS:苍雪的病是个谜,秦宁表妹的终身大事是个谜,秦薇同志跟某岚一起萎靡好多天,估计后面也还会有谜一样的崛起,然后下一章公主殿下要有大动作了,这个突然蹦出来的蓝家二公子一出现,蓝家的重量级人物基本上已经全溜了一遍了,下面估计要开始那啥了,嗯,乃们懂滴,咱现在就去研究下先拿哪只开刀嚯嚯~ 100先发制人 蓝玉桓与蓝氏这一辈中其他的男子不同,他四十岁时就已经跟随自己的叔父建威将军征战在外,相传此子性格阴狠最擅刑讯,折磨人的法子层出不穷,但凡落在他手里的敌寇士兵就没有能够不开口的。残颚疈晓 若不是对他的行径早就有所耳闻,单是看到眼前这个一表人才温文尔雅的少年公子,秦菁还几乎不能对号入座,但此时她只是云淡风轻的保持一个疏离的笑容:“蓝二公子客气了!” 蓝玉桓脸上笑容不变,眼中神色还是难免诧异道:“你我素未谋面,殿下竟然能够一眼认出微臣,蓝玉桓甚感荣幸!” “蓝家的三位公子俱是器宇不凡,本宫与另外两位蓝公子都有过数面之缘,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蓝家人会主动找上她绝对没有好事,秦菁不冷不热的斜睨他一眼,又径自移开目光往秦苏处瞟了一眼道,“二皇妹前些日子不甚受了点轻伤,二公子远道回来,还是趁此机会宽慰两句吧!” 蓝玉桓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琉璃杯盏,压根就没有打算看秦苏,目光略一流转之后仍是看向她:“久闻长公主芳名,当日殿下在猎场上的风采微臣无缘得见,甚是遗憾,仅此一杯酒,不知殿下可否赏我个面子?” 蓝家的这几个人,一旦别有目的时候都容易死皮赖脸。 “本宫不胜酒力,二公子的美意只能辜负了。”秦菁无意与他做这些无谓的寒暄,脸上表情慢慢冷淡下来,直言拒绝。 蓝玉桓讪笑一声,脸上表情并不见一丝尴尬,却也不肯离开。 他这样貌本来就生的极为扎眼,此刻在秦菁这一席前面站的久了,已经有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断断续续的投来好奇的目光,秦菁心里顿生几分暗恼,又不能明言赶他走,好在这时墨荷已经端了醒酒汤回来。 墨荷见这场面也是心里生疑,只能按捺着小声提醒秦菁道:“公主,醒酒汤熬好了!” 秦菁暗暗提了口气,站起身来直视蓝玉桓:“请蓝二公子移步,本宫要过去给父皇送醒酒汤!” 蓝玉桓并不为难,只是礼貌一笑,微微侧身让了路,秦菁懒得再与他计较,当即就带着墨荷端了醒酒汤往景帝座上走去,彼时景帝正半靠在身侧的宽厚的椅背上以手揉眉心来提神。 秦菁走到他身边,亲自从墨荷手里接了那碗醒酒汤递过去,轻声道:“父皇,儿臣命人煮了醒酒汤,你先喝一口缓缓吧!” 景帝像是有些昏沉,起先不动,片刻之后才慢慢睁眼,见到是她再看一眼她端在手里的汤碗,这才展开一个不甚明了笑容直起了身子。 “好!”他伸手接了秦菁手里的醒酒汤,叹慰道:“朕的这些儿女当中,还是荣安你最贴心啊!” “这是儿臣为人子女的本分!”秦菁垂眸而笑,伺候他喝了醒酒汤,这才迟疑着开口道,“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父皇能够成全!” 景帝心情似是很好,马上就不假思索的脱口道,“什么事,你说!” “儿臣听闻前日里父皇又传召了杜太医进宫查问宣儿的病情,儿臣私底下也问过他,宣儿的病情似乎还是并无起色,前几日儿臣去灵隐寺进香时听主持大师说西边的邯山镇新出了位名医,医术十分的精湛,所以儿臣想往邯山镇走一趟,看是否能请了他回来替宣儿看一看。”景帝的神情慢慢由凝重转为沉思,秦菁并不管他心里是否抵触,只是趁热打铁急忙又道:“儿臣知道以儿臣这样的身份贸然出宫并不妥当,却也实在不忍就这样看着父皇和母后为了宣儿的事情一直挂心,今日母后做寿是难得的喜庆日子,父皇可否赐儿臣一份恩典,准许儿臣离宫一段时日去寻了那位大夫回来替宣儿诊病?” 秦洛才刚登上了太子之位,若是秦宣此时好转,又恐事情有变。 秦菁明白景帝心里最为记挂的就是这件事,可是明面上他又是断不能拒绝为秦宣寻医问药来诊治的。 闭目沉思片刻,景帝才似疲惫的缓缓吐出一口气:“邯山镇离此路途遥远,又靠近西楚边上,若是那位大夫的医术真当如此高超,你把他姓甚名谁写下来,朕明日便着人前去寻了他来给宣儿诊治就是,你一个女儿家就不要山高路远的亲自过去了。” 秦菁凄然微笑,感动之色溢于言表的对景帝福了福身:“儿臣谢过父皇的体恤关心,只是儿臣这个为人姐姐的不能亲自为他尽一份心力,总觉得心中有愧,父皇还是让我亲自走一趟吧。” 自己的这个女儿近来锋芒太盛,景帝对她的注意也开始慢慢多了几分,知道她执拗起来的脾气不容易更改,而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些天梁太后逼他太紧,让他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注意这些琐事。 景帝又抬手捏了捏眉心,方才睁眼往远处的宴席间扫视了一圈。 因为秦菁就站在他身边,方才这父女二人的谈话并没有传入其他人的耳朵里,只不过在场的都是些人精,老早就已经开始暗暗注意景帝这边的动静,此时见他抬头,都又飞快的把目光移开。 景帝在人群里寻了一遍,最后手指却是越过白爽指向他身侧一席上的白奕,招呼他道:“白奕,你过来!” 白家的这位四公子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又无官职在身,景帝突然点名叫到他,宴会上的气氛瞬时一寂,所有人在面面相觑之余又把困惑不解的目光投射到白奕身上。 秦菁皱眉,心里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白奕笑嘻嘻的自座位上起身,若无其事的在众人的审视之下走到景帝面前行礼:“草民给陛下请安!” “免了!”景帝摆摆手,顺势稍稍移正了身子,目光散漫的瞧了他一眼:“昨儿个你父亲同朕说起你过两日要代替他回祈宁的祖庙祭扫,启程日子定下了吗?” 白奕立于御前,脸上笑容仍然大大咧咧,回答的却是十分恭敬得体:“回禀陛下,我父亲今年身体已经不如往昔硬朗,实在经不起路上颠簸,故而遣了草民代为回乡告慰先祖,随行所需携带的物什这几日家里已经在准备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两三日之后就可启程了。” 白氏这一脉的先祖白桐和太祖皇帝是同乡,祖籍都在大秦西北比较偏远的祈宁县,只是太祖登基为帝就把秦氏的宗祠迁往云都选了一处风水宝地重新安置,而白氏一族的本脉却一直留在祈宁,往年清明前后白穆林都会告假一月回乡祭扫宗祠,但是今年正赶上多事之秋又加上他自己的身体不好,所以便没能成行,而白爽这几个儿子又各自有公职在身,实在脱不开身,如此看来也就只有白奕这个闲人能够代为走这一趟了。 祈宁和邯山镇虽不毗邻,但位置都在大秦国土的西北一隅,相距不过数十里,快马加鞭还用不了一天的时间。 听到这里秦菁心中马上便是明了,想必白奕是早就洞悉了她下一步的意图,说什么回乡祭扫,不过是他提前找了借口在景帝处报备下来,等着钻空子而已。 秦菁心中暗急,然则还来不及阻止景帝已然再度开口:“那正好,荣安刚刚跟朕请命要去邯山镇寻一名医回头替宣儿诊病,她一个女儿家孤身在外朕不是很放心,既然你们同路,那就结个伴儿一起走吧,路上有个照应朕也能放宽心!” 景帝此言一出,右丞相夫人于氏和秦菁不由的齐齐变色。 知子莫若母,于氏一着急更是险些从座位上站起来,好在坐在她身边的白家长媳乔氏拽了一把她的袖子,让她及时压制住了后面的动作,情急之下只能霍的抬头向对面男宾席的白穆林看去,可惜白穆林的风寒适时发作,正在掩嘴咳嗽,一时并没有注意到她。 “如蒙长公主不弃,草民自是不会推辞的!”就在这一来一回的功夫,白奕已经不知死活的爽快应承下来。 于氏忍无可忍,激动之余撞翻了桌角的酒壶,壶盖落在桌子上咕噜噜一阵乱响,乔氏脸上掩盖尴尬,急忙抽了帕子给她去擦溅在身上的酒水,这样的响动才终于惊动了对座的白穆林。 “陛下!”他倒是并没有去看于氏,而是径自起身对着景帝的方向一揖,又咳嗽了一声才涨红了脸勉强压制住,声音平和恳切道,“护卫长公主是臣下一家的职责所在,白奕他义不容辞,只是老臣这个逆子不学无术,怕是难以担此重任,为了公主殿下的安全考虑,臣觉得陛下最好是能够再派个稳妥的人保护长公主。”显然方才咳的虽然厉害了些却并未影响到他耳闻八方的听觉。 于氏虽然宠爱白奕,但若要论及对这个儿子的了解,白穆林却要更胜她一筹,所以他并没有如于氏期望的那样婉言拒绝,而是取了个折中的法子,应承下来的同时为了防止白奕闯祸又请求多带一个能主事的人,这样一来白奕充其量就是同行,不仅不必对秦菁此行将会发生的种种负责,碍于有人隔在中间,这白奕做起事来也好有所顾忌,最主要的是——他并没有倚老卖老去驳了景帝的提议,真不愧为一箭三雕。 秦菁心里暗叹:“这姜真不愧是老的辣”,景帝那边短暂的权衡之后便是回头看向她道:“荣安你的意思呢?” 白奕怎么说都是白家的四少爷,即使他是真的不学无术,秦菁也不能当众贬低她,因为白穆林这样说是自谦之词,而到了她这里就是打了白家的脸面了。 若要说到与白奕同行,秦菁打从心里其实就是不愿意的,她这一次出宫要做的事情非比寻常,白奕这个人又不安分,与他一道本来就已经是个大麻烦,而若是再多带一个人,敌友莫辨就更容易束手束脚,影响到她的计划。 只是景帝这是一番好意,她若是拒绝的太过明显反而惹人怀疑,显得别有居心起来。 “如果白四公子不嫌儿臣拖累会延误行期的话,父皇这样的安排当然是再好不过的!”强压下心里的不痛快,秦菁面色也露出一丝宽慰的喜色。 景帝见她首肯,主意就跟着定了下来,继而往白穆林神色寻见白爽道:“江北大营白卿家可有信得过的小将举荐?可以托付照顾到荣安和你弟弟的安全?” 眼下朝中局势不稳,无论是新晋的太子秦洛,还是刚被册封为亲王的秦宣,同哪一边贴的太近都不是好事,如今要白奕和秦菁同行,若是连带着随行护卫都是白家提拔上去的,到时候真要出了事就说不清楚了。 这其中道理白爽心知肚明,自然不会上当,只是恭敬的起身行礼道:“陛下,您忘了,半月前刚从猎场回来臣就递了一份需要重新整顿江北大营编制的折子给您,前几日您御笔亲批的旨意刚刚颁布下来,我营中的人都被坐住了,一时半会儿该是没有办法抽掉出来可靠的人手。” “哦!这朕倒真是一时疏忽给忘了!”景帝恍然大悟的抬手揉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正要转而思虑别的人选,女宾席一列里的秦苏就盈盈站了起来,笑容和煦道:“父皇,皇姐的身份最贵,此行又是路途遥远,你要给她选派得力的人护卫更是马虎不得,依儿臣看来,江北大营的那些护卫统领个个都知道舞刀弄枪粗鲁的很,怕是照顾皇姐不周。横竖从这里去邯山镇来回有月余时间已经足够,现在朝中也是安享太平并无大事,您不如直接看看哪位大人得闲,带人陪着皇姐走一趟也就是了。” 秦苏的提议必定别有目的,秦菁目光微微一凝马上想起一个人来,抬眸看向蓝玉桓时他仍是手持杯盏笑的漫不经心,眼底波影晃动,柔情似水。 景帝默想片刻,终是点头了:“华泰说的也有道理,你们哪位爱卿得空能随荣安走一趟?” 自从太子异位之后,虽然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但背地里蓝氏和萧氏之间越发的水火不容,这样的场合秦苏站出来无疑就是与秦菁互别苗头的,领了这门差事保不准背地里就要两方受胁迫左右为难,朝臣们又不是傻子,自然没人愿意去接这个烫手山芋。 秦苏也是早就料到这门差事不会有人主动请缨,所以不等这种尴尬的气氛生成就已经款款笑道:“儿臣倒是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父皇可要听听看?” 秦苏口中所谓的合适人选十有*会指向蓝玉桓,但这件事绝对不能让蓝家人掺和进来!若是有个外人在场她做起事来了不起就多绕几道弯子避开,而如果随行的是蓝家人,这些人必定是会死死盯住她不放,不会让她有分毫的动作,这样一来她处心积虑设计的这一趟西北之行就完全没有了意义。 秦菁心中暗急,目光中也带了几分焦虑,不经意的四下扫视一圈,落在蓝家人上首的一席上突然一个念头猛地撞进脑子里。 景帝颔首,示意秦苏说下去。 “儿臣说的这个人就是——”秦苏的笑容之间颇多得意,已然是势在必得,不想方才开口却被秦菁出言打断。 “本宫知道皇妹所指何人了,本宫心里也是正有此意!”她言笑晏晏的往前走了两步,绕过景帝跟前的案桌站到秦苏面前与她形成对峙。 “我说的是——”秦苏敏锐的察觉事情恐将生变,情急之下马上就欲再开口,奈何秦菁无论是在气势上还是应变能力上都比她略高一筹,不等她说下去已经先声夺人的朗声笑道:“本宫听闻苏统领自幼便是跟随鲁国公在西楚边境的行伍之间历练的,而且今年回京之后也是多次往来于两地之间,想必对此间路途会是比较熟悉的,本宫既然是往西去,可否请苏统领受累随本宫走这一遭?” 说话间她清亮纯澈的眸光已经越过秦苏,看向席间安坐的苏晋阳。 苏晋阳是性格冷傲,每逢这种场合除了必要的寒暄之外,大都独坐饮酒,除了那些对他暗生倾慕之心的闺阁小姐们的暗中窥视,其实是绝少有人会注意他,此时骤然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着是他为人再怎么沉稳,脸上颜色也露出几分不自然来。 秦苏完全没有想到秦菁会把目光突然转向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苏晋阳,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蓝玉桓的表情一如既往倒是不受半分影响,而众人之中反应最为激烈的却是秦宁,秦菁话音才落她就噌的一下从座位站了起来,不过好在她坐的位置有些偏,众人的目光又多集中在秦菁和苏晋阳之间徘徊,所以她才不至于当众出丑。 锦绣公主恼怒的回头瞪她一眼,那目光近乎能吃人,秦宁这才察觉自己失态,慌乱的又坐回座位上,只是任凭锦绣公主眼中警告的意味再怎么明显,她的目光也再不能强迫从苏晋阳身上移开。 她的脸色苍白,嘴唇颤抖,不住的搅着手里的帕子,眼中有泪泫然欲泣,却又担心眼泪模糊了视线让她看不清苏晋阳的表情,所以她在极力隐忍。 秦菁情急之下会慌不择言的指向苏晋阳虽然只是权宜之计,但却也并不十分唐突,因为她对这个人实在是太过了解—— 因为太过了解,所以信任! 苏晋阳的个性虽然冷淡孤傲,但为人还是十分正直的,眼下他虽然对自己没有好感,但也没有对立,所以即便有他同行,对于她的私事他最多也就只会选择冷眼旁观,并不会过分干预,而且他又是鲁国公的外孙,目前暂不属于蓝氏和萧氏之中的任何一边,这样的人景帝用起来也可以放心些。 “苏爱卿性子沉稳,办的差事朕一直都很放心!”果不其然,景帝在经历了短暂的怔愣之后已经满意点头:“既然朕的两位公主都觉得你能担此重任,苏晋阳,你就随荣安和白四走一趟吧,至于你在宫里的职务——就先暂且交予梁明岳暂代一月!” 完全是已成定论的旨意,容不得半分拒绝、转圜。 秦菁这样先发制人的手段,苏晋阳打心底里抵触,可事到如今却由不得他半点反驳的意见,只能起身领命:“臣遵旨!” 事情急转直下已然有了最终的定论,秦苏此刻反应过来,张了张嘴却发现有苦难言,竟然没了半分余地。 愤恨之余她也只能强行按捺住情绪退回了座位上,目光却是狐疑的开始在秦菁和苏晋阳之间打转儿。 秦菁是个非常谨慎的人,若不是她信得过的人,她怎么可能这么爽快的答应带在身边?她一点一点抽丝剥茧的开始仔细回想过去的一些细节,从狩猎场上的那一次到后来荣华馆外的那一次,她便越发觉得苏晋阳与秦菁之间定然是有些什么的,否则怎么会有他明里暗里一次一次的袒护? 酒宴继续,一直到戌时末景帝确实累了才宣告结束,秦菁那里因为安绮困了,她便早一步离席送了她回瑞福宫。 内监宫女们各司其职引着达官贵人们分道而行,往各个不同的宫门分散出宫,秦苏心里憋着一口气迟迟不肯离去,一直到人散的差不多了她才怒不可遏的从座位上起身,提着裙子奔到蓝玉桓跟前:“二表哥!你答应过会帮我出这口气的!” “你着什么急,耐心等着就是,我答应你的迟早会为你做到!”席间蓝玉桓已经喝了喝多酒却不见醉态,此时仍在自斟自酌慢条斯理的往杯中倒酒。 秦苏看不过,劈手夺了他的酒壶摔到地上,跺脚道:“表哥,你怎么还有心情喝酒!” 蓝玉桓无奈,这才拍拍手掌站起身来,他的身量较高,再加上在行伍之中历练的缘故,身材瘦长结实,长身而立的时候更是风度翩翩,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 他若是寻常人家的俊美公子,秦苏在这情窦初开的年纪可能还会多看两眼,但是作为蓝家的殷勤,她太过清楚这个表兄背地里修理人的手段,所以此刻见他这副皮囊也只觉得毛骨悚然。 “二表哥,你怎么这样沉得住气,刚才你为什么不说话?那么大好的机会白白浪费掉了!现在好了,在外头拿捏她的机会没有了,回头等她回了宫,又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之前我与母妃吃的那些亏就只能这么咽下去了吗?”秦苏的语气急躁中带着说不出的愤恨,一口牙齿几乎都要被自己咬碎。 “陛下的眼睛没有瞎,监守自盗的事情,我做了岂不是自寻死路?”蓝玉桓笑容之中个慢慢的多了一丝冷凝。 秦苏主意到他眼中神色的变化,一时间却吃不准他说这话的意思,不由的皱起眉头。 “让我去送她本来就是最下乘的法子,既然是领旨去的,她要是有什么损伤我必定要受到连坐?”蓝玉桓侧目看她一眼,解释道:“现在我们置身事外岂不更好?就算她这一路上会有什么三长两短,保护不周也是苏晋阳和白家人的责任,与你我又有什么相干?” 秦苏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蓝玉桓话中深意,暗喜道:“二表哥的意思是——” 四下里的人该走的已经都走了,蓝玉桓还是谨慎的没有让她把话说白,只接下她的话茬云淡风轻的笑道:“等着吧,这一趟出京之后你不会再看到她回来了!”言谈之间语气柔和缓慢,仿佛谈论的就只是一件像是吃饭穿衣那般极普通的事情。 “什——什么?”秦苏大惊失色,心跳都跟着慢了一拍,猛地上前一步隔着袖子抓住他的手腕,颤抖道:“表哥你是说——” 她虽然看秦菁不顺眼,但到底也只是个女子小心眼的那点算计,真要说到致人于死地,心里突然就跳乱了节奏,说不出是惧怕还是紧张。 蓝玉桓牵动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目光慢慢变得深刻:“我方才一直按兵不动就是特意在观察她,这个荣安公主才思敏捷胆识过人,留着怎么都是个祸害,对付这种敌人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说到勇气他或许并不比蓝玉衡和蓝玉华多多少,但是他这几年征战在外学到最多的一条就是——杀伐决断,一定不能拖泥带水。 蓝玉华是太过冲动有勇无谋,蓝玉衡是从整个家族的角度考虑,容易畏首畏尾,而他蓝玉桓擅长的却是兵行险招,置之死地而后生! 蓝玉桓说这话时目光之中隐隐的有一簇诡异的火焰在熊熊燃烧,映衬在他白璧无瑕的俊美脸孔上,发出诡谲的幽光。 秦苏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像是被他的情绪所感染,自己心里那些涌动的顾虑和担忧慢慢消散,逐渐为一丝雀跃的悸动所取代。 的确,秦菁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她的眼中钉,因为这个女人的存在,她身在皇室的荣耀与光环就要统统为她而褪色,那些不甘和蓄积已久的怨恨一点一点蔓延过心口,秦苏的目光也跟着变得凶狠起来—— 让这个女人就此消失,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好,这件事我就全仰仗二表哥了!”秦苏咬牙点头,但转念一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万寿宫那个老太婆一直对她上心的紧,到时候东窗事发,父皇那边我倒是有把握能大事化小,老太婆那边若要追究下来——” “一个女儿而已,只要太子的位子坐稳了,谁会真的在意她是死是活?”蓝玉桓不以为然,眉宇之间都是不屑的冷蔑之意。 他说着顿了一顿,回头见秦苏还有犹豫,终于忍不住的抬手按下她的肩膀,劝导道:“表妹,不是我说,你和姑母都太过妇人之仁了。这是大位之争,夺得就是天下山河,从来就只有顺我者昌,干戈玉帛的事你想都别想!万寿宫里那人的态度你是知道的,你以为等到太子成事之后,我们还有与她冰释前嫌的可能吗?” 他们容不下秦菁是你死我活的立场使然,可是算计到梁太后头上那就是大逆不道!这片刻之间蓝玉桓为她灌输的这些思想秦苏根本就无暇消化,单是想到权势滔天的魏国公府和景帝发怒时候的表情,她就已经是双脚发软,踉跄着险些站不稳。 “表哥,你疯了吗?这种话怎么可以乱说!”秦苏慌忙想要上前去捂蓝玉桓的嘴,奈何自己脚下虚浮几乎没有力气挪步。 “宫里的无头公案还少吗?哪里在乎多这一桩两桩的?说的难听点,就算前段时间那事淑妃娘娘因为伤重不治就那么去了,皇上和太后又会给蓝家个什么说法?你自己想想吧!”蓝玉桓也不指望她能在瞬间转过这个弯来,只是他与家里其他人的思想不同,虽然宫里的这两个女人都只是单纯的棋子,但他也始终觉得有些事还是要让她们明白了利害才好,总要让她们看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才能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想要存活下去就只能更好的为自己人所用。 秦苏的脸上青一片白一片,目光散乱,整个人看上去都浑浑噩噩的没有反应过来。 蓝玉桓也不想一次同她说太多,于是便恢复了之前轻松的神色笑了笑道:“好了,我还要回去准备些事情,就先走了!至于今天我说的这些话——你不用往心里去,有数了就行!”说罢,便是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转身追着其他人的足迹快步离去。 秦菁这边刚刚送了安绮回到秦薇宫中,出来的时候见着四下无人墨荷就忍不住的开口道:“公主,现在情况有变,我们还能继续按照您原来的计划行事吗?” 从宴会上离席之后秦菁又已经暗自把这整个的计划重新串联了一遍,无论是白奕还是苏晋阳都不在她原来的计划之内,但仔细权衡之下,有这两个人在虽然会妨碍她做事,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对她而言还都构不成威胁,双方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罢了。 这样一想,她便把心头一直盘旋的三分犹豫给强压了下去:“箭在弦上,我筹谋了这么久,为的就是等这一次的机会,一旦错过,再想重来就难了,今天太晚了,明日一早你过去宣儿那边,告诉他一切不变,都按我预定的计划走!” 墨荷见她语意坚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点头称是。 白奕那边是两日之后方才传了消息进宫,说是准备停当可以启程了,其实他本就是有备而来,真要急着出发应该当天夜里就走也没有问题,看到了右丞相夫人那日在宴会上的反应,秦菁不用想也知道他这两日是为什么事而耽搁了。 行期定在第三日一早,因为西楚边境一带历来都不太平,所以双方达成一致低调出行,只做了京中迁出省亲的富户打扮,苏沐带了乾和宫里五名心腹的侍卫安插在随行之列,晴云人在秦宣处没有跟出来,秦菁随行的丫头就只带了墨荷、苏雨两个,马车只有两辆,前面一辆装饰精细些的是秦菁的座驾,后面一辆则是装了行李细软,和一些额外的钱银,准备用来聘大夫用的。 苏晋阳从他的禁卫军中抽调出来六十名精英之士,乔装成家丁小厮护卫车队,这日黎明时分,一行人悄无声息的从西华门出宫,径自往北出了城门,停在城外三里的岔路口等白奕。 白奕那边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夫人临行前又要反悔,总之是迟迟未到,秦菁知道那于氏对她一直没有好感所以也不便派人前去催促,只能耐下性子等着,一直磨蹭到日上三竿几辆满载着行李细软的马车才由内城的官道上姗姗而来。 苏雨探头从窗口往外看过去一眼,嘴角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墨荷见她神情不对也挤过去瞧了瞧,回头再看秦菁的时候却是垂下脑袋沉默了。 秦菁原是在闭目养神,对两个丫头的表情并未注意,只听着外头沉重的车辙声响了半天都不见苏晋阳来催促启程,这才忍不住的睁开眼看向墨荷道:“白奕不是到了吗?外头他们还在磨蹭什么?” 墨荷低头做绣活儿,头也不抬的闷声答道:“四公子带着的行李似乎有些多,苏统领那边大约是在忙着规整车队呢!” 不过是回乡而已,就算白穆林吩咐带了要送给族亲的礼物,也绝不会多于三五两马车。 秦菁正在疑惑,爬到车厢外头看热闹的苏雨刚好推开车门进来,坐下来就开始苦着脸咂舌头:“公主,我看咱们这一趟出门没个一年半载是回不来了,白家那位四少爷哪里是省亲去的啊,他这分明就是搬家呢,您看看,您一公主的行头不过两辆马车,奴婢方才下车去粗略数了数,他那后头跟着的车驾就有十二辆,排场大的跟什么似的!” 白奕是被右丞相夫人娇惯坏了,家里衣食住行的排场无不是最好的,这在云都的贵族圈子里还曾一度被传为笑谈,如今这样大肆铺张的出行倒是合他一贯的风格,但是想到自己是要同他一路走下去,秦菁还是隐隐觉得有些头疼,皱着眉头不说话。 苏雨却是极高兴的模样,又下车去看了半天热闹,回来如数家珍的继续报备白家携带的行李以及随行人员的名单,光厨子就带了仨,小厮仆役十几个,再加上白夫人强行指派的得力侍卫二十四名,整个阵容整合起来丝毫不比景帝指派给秦菁的禁卫军逊色,只是因为白奕这人一向只觉得女人麻烦,所以在他随行的侍从当中并无丫鬟嬷嬷在列,近身的琐事全由月七跟着服侍。 苏晋阳冷着脸默默的指挥人按照主次先后的顺序把这些车马下人归类安置,一直忙到接近晌午才把一切打点妥当,带着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上路往西北方向的官道上行去。 其实按照秦菁原来的打算,她只带着苏沐几人轻装出行,快马加鞭有四天左右就可以赶到目的地,可是带了苏晋阳的禁卫军随行之后,便不得不中规中矩的改乘马车前往,此时再被白奕的“大队人马”一拖后腿,速度上紧跟着就慢了数倍,尽管马队里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良驹,一天之内也行不过百里。 三日之后一行人方才进入立岷州境内,立岷州的地名取自从它境内横贯而过的立岷江,三面环山,从地形上看是一处低矮的盆地,境内气候与和它毗连的陈州大不相同,降雨颇丰,尤其是春夏两季天气经常诡异莫辩,前一刻还是骄阳似火的艳阳天,转眼可能就暴雨倾盆淹没百亩良田。 秦菁他们赶到立岷江畔的时候那里附近的居民都在谈论两天前的那场暴雨,两个时辰之内江河水位暴涨,把江上唯一的石桥冲垮了大半,此时水位虽然已经退了下去,但因为江面太宽,一时半会儿石桥却是无法修复的。 苏晋阳安排了车队原地等候,自己上前去跟官府派来修桥的工匠打听情况。 暴雨过后这两日天气并未完全放晴,坐在车里很有些闷热,秦菁索性就从车厢里出来,车夫主动跳下车给她腾了地方,远处苏晋阳指着江面上的断桥和那工匠说话,不多时便又折返。 江面上过来的风有些猛烈,秦菁微眯了眼睛抬手去挡:“怎么样了?这桥什么时候能够通行?” 苏晋阳回头往江面上看了一眼,如实回道:“我问过了,工匠们说江水冲走了四个起关键作用的桥墩,府衙已经安排了石匠连夜赶工重新打磨几个应急,但是那东西太重不宜搬运,等到弄好了再从山上送过来,恐怕至少也要十天半月!” “半个月?”秦菁皱眉,“没有别的办法吗?这江上没有摆渡之人可以送我们过去么?” “平时两岸的村民往来大都取道这座石桥,摆渡的船只本来就不多,而且有也的几艘附近农家自制的小舟,我们的此人的队伍庞大,行礼又多,实在是不好搬运!”苏晋阳说着略一停顿,待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身后紧跟着秦菁的那辆马车上车门被人推开,白奕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长长的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满不在意的摆摆手道:“那就让他们修嘛!半个月而已,我们折回后面的那个镇子上歇两天也正好四处玩玩,等着天晴,这鬼天气闷的我在车上睡觉都不安稳。” 这一路上,这个二世祖四少爷的各种意见从来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秦菁并不理他,只是目光沉静的又抬头观察了一遍这里立岷江的走向,然后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苏晋阳道:“这附近还有别的地方可以过江吗?” “有!”苏晋阳点头,回身指了指江尾的方向,“刚才我已经问过了,附近的农户说我们顺江而下约莫再走二十里,那里有处地方两岸间距较窄,有人在上头架了一座浮桥,应该可以容我们的车马通行。” 此时正是晌午,秦菁仰头看了眼天色,略一思忖便是慎重点头:“好,你吩咐下去吧,我们快马加鞭赶过去,务必赶在天黑之前渡到对岸去,我看这天色——晚间怕是又要下雨了。” 他们正在赶路的途中,随行的车马行礼众多,立岷州这样的天气条件之下实在是诸多不便。 “嗯!”苏晋阳点头,秦菁的这个想法恰是与他不谋而合,两人统一了意见,苏晋阳就径自打马去队尾安排启程。 白奕在旁边被晾了半天也觉得无趣,不过他本来就不是个操心的命,也懒的管这些事儿,索性伸了了懒腰又砰地一声合上车门退回车厢里补眠。 秦菁循声去望了那马车一眼,正在失神,冷不防眼前一个青灰色的影子一晃而过,泥鳅似的钻进了她的马车里。 “哎——”苏雨被惊了一下,瞪大了眼跺着脚就要前去阻拦,站在她身后的苏沐眼疾手快,赶紧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拉开。 秦菁的这辆马车是在队首,一直是由她自己的人和苏晋阳带着十名禁卫军亲自护卫的,此时苏晋阳带的那些人都随他一起去了后面帮忙,周围就只剩下她的亲信,但即使是这样她的目光也是瞬时一凝,回头对身边的墨荷沉声吩咐道:“你也先下去,在外面守着!”说罢便是身形一矮扭头钻进了车里。 ------题外话------ 嗯,听见有人呼唤小白,于是牵他出来混个脸熟,接下来我觉得我该写点对手戏、N角恋神马的o(╯□╰)o 101冷酷无情 车门合上,秦菁抬头就迎上秦宣明媚的笑脸:“皇姐!” 秦宣会出现在这次的西行之列是连苏晋阳都不知情的,其实为了促成这次秘密出宫的事早在数月前秦菁就已经做了完全的打算,从秦宣装病开始她已经打发了让苏沐离京,让他在各地的乞丐堆里寻一个容貌与秦宣相似的痴儿,以便日后偷龙转凤作李代桃僵之用。残颚疈晓 要找到这样的一个容貌相仿而且背景干净的孩子其实并不容易,苏沐离京足足两个月,几乎走遍了大半个国家才寻回了一个长相与秦宣仅有九成相似的男孩,在猎场上的时候他就是带了那孩子的画像过去请秦菁过目的,而从草场返回云都的次日秦菁秘密带秦宣出宫实则也就是去见了这个孩子,经过修饰比对之后姐弟二人都觉得可以鱼目混珠,事情才算有了些眉目。 这次出发的前一天夜里秦菁就趁黑让秦宣乔装了混出宫,去了白奕那里,而为了怕萧文皇后因为爱子情切而对宫里的那个冒牌货露出异样,这件事秦菁是连她也瞒下了。 秦菁的本意是自己去请景帝的圣旨出宫,然后偕同秦宣一起离京,后来因为秦苏和蓝玉桓搅局,临时生变,她不得已之下才会求助于白奕来帮忙糊弄同行的苏晋阳,所以现在整合起来知情人也就白奕和他们姐弟。 此时的秦宣正是做了小厮的打扮,跟白家其他的小厮一样穿着青灰色的布衫、戴布帽,额前刘海刻意留的长了,半遮住原本灵动的眉眼,因为白奕此次出门随行的人数众多,跟他差不多年纪的随从也有几个,所以这一路上他低头不语的时候确实很难让人从人堆里注意到。 这几日秦宣就一直跟在白家拉行礼的一辆马车上冒充车夫,秦菁的马车走在队伍的最前,而他驾的车子则几乎排队队末,姐弟二人连照面都很少打。 秦宣自幼就在宫中长大,除了每年随队去草场狩猎,就再没有离开过京城,更别说是以这样的方式,所以激动之余,这一路上他的心情也暗藏了很深的忐忑,也只有每日早晚进出驿馆时远远看上秦菁一眼才能让他觉出一丝心安,这会儿趁人不注意就忍不住偷溜过来借机窜上了她的马车。 只这一眨眼的功夫,秦宣上车之后就直接爬到了最里面。 他的眼眸清澈,这会儿脸上笑容泛滥开来,眼睛都眯成了弯弯的月牙,露齿一笑又叫了声“皇姐”。 秦菁隔着一张桌子与他相望,面容冷漠目光沉静,并不是秦宣想象中的温良模样。 秦宣扑闪的长睫之下眼神有过一丝短暂的迷茫,秦菁已经面无表情的开口:“之前我嘱咐你的话都忘了吗?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找我?” 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平仄起伏,故而也不含喜怒哀乐之间的任何情绪,整个人身上却有一种压迫力很强气势透露出来。 秦宣下意识的紧张起来,脸上笑容不觉就多了勉强:“我是偷偷溜过来的不假,可是我保证没有人看见,我一会儿就走。” 秦菁并不听他的辩解,只是目沉如水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再重复:“我不是问你有没有人看见,回答我,为什么不听话?” “皇姐我——”秦宣看出了她的不高兴,却不能完全理解她脾气的由来,只是尽力的解释:“这几天除了早晚上下马车的时候,平时我都看不见你,我只是想要看看你。” “那你想过你跑过来看我这一眼将有可能引发的后果吗?”秦菁不为所动,言辞犀利没有半分容情:“你能保证那些禁卫军中没有蓝家人那排的眼线吗?一旦他们之中有人发现你出现在我的马车上,你的身份马上就会被人发现,不仅我们的计划会功亏一篑,父皇追究下来就是欺君之罪,到时候别说你我,就连母后和整个萧氏一族就为此而受到牵连,到时候多少人命悬一线,你却说你只是想看我一眼吗?” 秦宣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其实秦菁知道,他但凡这样做了就是有十足的把握可以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可是他这样的意气用事还是让她失望和愤怒,忍不住的沉声质问。 秦宣微垂了眼睑一语不发的听着,秦菁的话没有半分夸大其词的意思,他们现在所做的事就如同在刀尖上起舞,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你不要觉得不服气!”秦菁见他不语,心里一软的同时语气却是更加强硬的继续质问道,“好,我们退一万步讲,就算没人发现你,就算这次我们成行的随从全都信得过,可是你呢?这些天来我教你的唯一的一个字你都没有记住吗?” 她真正气的正是这一点,作为一个盛世帝王,你可以文墨平平,武功平平,却必须要有一颗比起任何来都要异常强大的内心,不为任何事物所动容,在宫里的时候她强迫秦宣在人前装病整整三个月的目的就在于此,却没有想到关键时刻这个孩子的韧性和耐力还是这样的差。 “不是的,皇姐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我——”秦菁的眼中难掩失望之色,秦宣突然就急了,拼命的摆手想要辩解,可话到嘴边却是心虚的欲言又止。 秦菁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唇边漾起一道似笑非笑的浅纹轻轻的出了口气:“是么?那我说过什么?” 秦宣紧抿着唇角,额前垂下来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少年的声音虽然压抑的很低却带了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和果敢,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说道:“皇姐说——我要忍!” “我曾跟你说过,不要觉得忍让是屈辱,不管过程怎样,最后只有能够达到目的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你还记得吗?”既然看不到他的神情秦菁也不勉强,索性移开目光去看别处,“有些话我本来是不想说的,因为以后经历的多了你就会明白,可是你今日所为太让皇姐失望了,我便不得不再多告诉你几句话,宣儿你记着无论是在朝堂还战场,最终的胜利者并不一定就是无所畏惧随时敢于冲锋陷阵以命相搏的勇者,关键是要看你能不能耐下性子等到最有利的时机冲出来将敌人一网打尽,过早的暴露自己真实的实力只会让敌人提前防备,于大局无益。” 她的冷漠如同一把冰刀的寒刃丝丝缕缕凌迟着皮肉,秦宣垂于身侧的双手攥成拳头,只是垂眸不语。 秦菁并不需要他当面表态,只道:“你知道现在该怎么做了?” 秦宣不置可否,半晌之后才闷闷的“嗯”了一声,然后默默起身错过她身侧推门跳下了马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从心理上讲,无论秦菁流露出怎样骇人的表情他都不曾真的怕过她,他只是很不愿意让她不开心而已。 在她步步为营替他谋算前程的时候,秦菁不会知道在这个孩子心里最为真实的感受,他的心慌和软弱从来都只是因为在他的心里他实在是太过在意自己姐姐的心情了,从他出事以来,他就能以一个孩子细腻的心思感应到姐姐笑容背后掩藏的深沉心事,虽然他尚不能完全理解她的心机,他感受到的只是她的仇恨和不快乐。 什么江山天下在他心里的分量其实并不是那么的分明,可如果那是秦菁所期望的,他就会毫无保留按照她需要的那样去做—— 这一次,也是一样! 目送秦宣顺利的离开,苏雨和墨荷两个才相继爬上马车,不多时苏晋阳那边安排了好了,重新折回队首带着队伍绕路往立岷江下游的方向走去。 白奕也知道这样的天气条件之下不宜耽搁,难得没有出来搅局,两个时辰以后秦菁他们才找到村民所说的那座吊桥,彼时已经乌云密布,天色昏暗的十分沉闷。 精钢打造的十二根粗铁索在岸堤两侧地势较高的山石上固定之后高悬于江面之上,桥面是以砍伐巨木制成的木板横向铺展搭造起来,桥宽一丈半,足够秦菁他们的马车通行,只是因为桥体悬空并不是十分稳固,江上又是风大,一次承受的重量过大就会晃荡的厉害,为了安全起见,苏晋阳护卫着秦菁的马车先行过到了对岸,安顿好她之后又折回桥上,指挥着剩下的车马分批逐次通过。 因为桥体不稳,马车行走在上面的速度必须控制的十分缓慢,足足一个时辰的功夫车队才过去一半。 随着天色渐晚,江面上的风也渐渐大了,下面翻卷的江水卷起混了沙石的巨浪一波一波的拍打着两岸的浅滩和岩石,因为还有很长的时间需要等待秦菁就从车上下来站在桥头吹风。 “慢一点,你们控制好马匹尽量往中间靠,不要碰到两侧的铁索!”苏晋阳清冷略带了几分严肃的声音夹杂着风声从江面上隐隐传来。 江面很宽,秦菁循声望去只看到那吊桥正中水天相接的地方那人身上黑色的大氅猎猎翻飞,那个侧影本是她极熟悉的,却不指的是不是天色暗沉的缘故,此刻映进脑子里的轮廓却隐隐有了种朦胧的感觉。 旁边的墨荷细心的发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倦色,就抱了披风上前给她披上:“这江上风高浪急,车队怕是还得耽误一阵才能全数过来,这几日路上颠簸公主都没休息好,要不还是回车上去休息一会儿吧!” “快下雨了,车上闷得慌,我站一会儿就好!”秦菁牵动嘴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目光仍是循着那长长的铁索桥往对岸望去—— 秦宣乘坐的马车排在倒数第三辆,此刻还留在对岸。 墨荷知道她心里在担心什么,所以也不再多劝,为她披好披风也跟着往前挪了两步看着对岸道:“咦,对岸的那个——是白四少爷吧?” 白奕并没有先过来,此时也是下了车正负手站在对岸的桥头看风景,隔着这这样的距离秦菁自然是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是他身上红衣明艳似火太过醒目,秦菁下车时候的第一眼已经看到。 白奕这人天生就不是个操心的命,按照他一贯的作风应该早就过到这边由着苏晋阳在桥上折腾了,此刻他站在那里的意图十分明显。 秦菁极目远眺,望着那个连轮廓都辨不分明的剪影心里才稍稍有了几分安定。 江面上的风声越来越大,及至后来已经开始混着雨丝斜飘下来。 “公主,下雨了,先回车上去吧!”苏雨从马车上取了雨伞下来,戒备的偷偷扫视一圈四下里等候的侍卫仆役。 这个时候她若再执意站在这里就未免显得刻意了,秦菁点头,若无其事的转身上了马车。 她们的马车就停在桥头,墨荷一透气为名特意的把窗口的帘子挑起一道缝隙,秦菁坐在床前看书,只要稍一侧目就能看到桥上的情形。 外头的雨势慢慢有些大了,此时秦宣押解的那辆马车已经从另一头上了桥,白奕不停的抖着袍子上沾染的水珠像是不堪忍受的样子,等那马车从他身边经过时突然身形一闪毫无预兆的跃上马车,似乎是想要蹭着这辆马车先行过江。 这些运送行李的马车都比较简陋,两个赶车人并坐在前面刚刚好,这样他硬挤上去,秦宣本来就小,生生的被他往后逼退了半个身位,夹馅饼一样被二人压在了中间。 车上骤然多了个人,那拉扯的马匹嘶鸣一声,原地踟蹰了片刻这才稳定下来顺原路上了桥。 苏晋阳站在铁索桥的正中间,但对于白奕的事情他明显不想多管,权当没看见,耐着性子由他兴高采烈的亲自驾车优哉游哉的从对岸过来,待到马车行过那铁索总长三儿之二的路程,苏晋阳也差不多放心,收回目光招手示意后面的马车继续上桥。 白奕在驾驭马车方便明显是个生手,不过有他跟另一个车夫一左一右这样的护着,秦宣的境况就安稳的多。 那车夫驾驭的很小心,马车走的很慢,因为风大铁索晃动,所以桥上模板和底面的接洽处就不十分稳固,等那马车到了桥头前面已经先行渡过江来的白家护卫就要上去接应,可是不待他们走近江上刚好一阵劲风刮过,桥体偏离原位,马车的右边轱辘在桥岸交接处卡了一下,拉车的马匹不察,仍是齐头迈进,这样一来在外力的作用下那桥体就偏移的更加厉害。 眼见着一边的轮子向外滑去,车上的三个人率先察觉情况不对。 “吁——”那车夫慌了手脚忙去控制马缰试图阻止它们前行的趋势,另一侧的白奕已经面不改色身姿轻盈的翻下马车。 秦宣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但他的反应也是极快,强自定下心神就要随着白奕下车,不想白奕的动作远比他快,一把托住他的后腰稳稳的将他推回车上,回头冲他眨眨眼,声音微不可查的低声道:“别下来,坐稳了!”说罢,左手松开他的同时右手扣在车厢底部用了内力使劲一托,刚刚有了倾斜迹象的马车立时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这车上装的大都是些被褥衣物,所以并不是太重,再者他双脚已经到了岸上,支撑稳固,这如行云流水般的一个动作做下来竟然没人发现异样,离得近的人都只当是他下车时惊了马儿故而导致整个车子跟着颠簸了一下,并没有多做追究,协助车夫把那马车赶上了岸。 白奕翩翩然的从那桥上下来,仍是很矫情的苦着脸低头去抖他袍子上的水渍。 秦菁的手心有汗,这才慢慢放下手里抓皱了的书卷,唇边不觉绽开一个笑容,回头对墨荷道:“叫他先上车来躲躲雨吧。” 若非万不得已,这些天来秦菁对白奕的态度一直都若即若离,墨荷微微一怔,还不及反应旁边的苏雨已经笑嘻嘻的推开车门探头对外面的白奕招招手大声道:“四少爷,外头雨大,咱们公主请您先到车上暂避片刻。” 非亲非故的两个人男女同乘一辆马车本来是不甚妥当的,但是以景帝对白氏一族的礼遇程度,秦菁此举也在情理之中。 苏晋阳的人全都训练有素,绝不多事,剩下的就是白奕自己带来的仆从,所以没有顾忌。 “如此就谢过长公主了!”白奕从来就不知礼让为何物,当即一撩袍角就利落的跃上了马车。 马车上的窗子本来就不大,再有阴天的缘故,桌上已经点了灯。 “哎哟,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哈!”白奕上了车就是如释重负的往车厢上一靠,仍是低头去鼓捣他的袍子,秦菁坐在桌子一侧看着他刘海上滴滴答答往下滑落的水珠不禁莞尔,抬手示意墨荷:“取一方干净的帕子来。” 墨荷笑着转身从角落的小柜子里取了条干净的帕子递过来,秦菁接了,隔着桌子推到白奕面前。 白奕抬眸看她一眼,大大咧咧的抓起那帕子擦拭,秦菁于是不再管他,捡起桌角上的书本继续翻阅。 白奕身上的衣服已经半湿,黏在身上委实让他有几分不自在,为了转移注意力,就向秦菁抬了抬下巴道,“外头变天了,一会儿肯定要有暴雨,让他去车里躲躲吧,省得你又心疼。” 白奕口中的人自然是指秦宣,为了避嫌,秦菁车上的窗帘一直没有放下来,她稍稍侧目往外看了一眼,外头秦宣已经跟着其他随从去领了蓑衣穿在身上,几个人一起躲在旁边的一辆马车后头避风。 其实要在白家堆叠如山的行礼当中藏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当初白奕刚一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就被秦菁否决了,秦宣自小就娇生惯养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长大的,让他和最下等的仆役一样风吹日晒的赶路秦菁何尝不心疼?只是如果自始至终都把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这个孩子怎么能够长大?将来又如何能够撑起这片天下,独掌风雨? 秦菁垂眸不语,目光却是异常坚定。 白奕见她不为所动便知道多说无益,于是索性了闭了嘴,这时最后的剩下的两辆马车也相继过来,他便欠身抖了抖半湿的袍子道:“好了,我回自己车上换衣服去了!”转身推开车门就要下去。 秦菁抬眸,看着他漫不经心的姿态,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叫住他,道:“白奕!谢谢你!” 方才桥上发生的一幕她处于这个角度看的十分真切明白,若不是白奕的动作够快,抑或是他方才强自扶持车厢的那一把力道不够,现在只怕他们连车带马都已经栽入江中寻不见踪影了,可谓相当凶险。 白奕顿住身形扭头往车里看了一眼,灯光的映照下秦菁的表情认真,没有一丝一毫调侃的意思,可是就在两个人四目交接的一瞬间白奕却是恶趣味的龇牙冲她翻了个白眼,然后就跳了下去仍是没心没肺的回了自己的车上。 苏晋阳重新整顿了队形,这一次先在前面安排了一队人马开路,队尾也留了得力的人断后,然后把所有的马车集中在中间押运着前进。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幕很快将天地间连成一片,偶尔夹杂着几声撕裂般的电闪雷鸣,在这荒郊野外的古道上尤为显得骇人。 苏雨趴在窗口探头往外看了会儿,垂头丧气道:“这样大的雨,伞都打不住,我看大哥他们的蓑衣早就淋透了。” 她这话是故意说给秦菁听的,可是秦菁握着书本靠在软枕上一动不动的坐着,目光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显没有在意。 苏雨心里着急,张了张还要再说什么,对面墨荷适时的对她投去警告性的一瞥,她便只能作罢。 因为雨天泥泞,马车行进起来很不方便,断断续续的只走了半个时辰队伍更是莫名其妙的停了下来,不一会儿苏晋阳就遣人来报说是前面的山坡底下被雨水冲刷出一道很深的沟壑,马车过不去,只得冒昧过来请秦菁他们先下车,等着侍卫小厮们把马车推过去再继续赶路。 雨天没有办法在野外留宿,眼见着天要黑了,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秦菁就带着墨荷二人下车徒步往前面去看情况,去了才知道那里的情况远比想象中的严重。 之前为了过江他们偏离了官道,此时走的是一条穿插在乡间的小路,道路两侧都是农田,因为连日大雨山坡下面的低洼处积水严重,农户们就在路上开渠把田地里的积水引走,那水渠本来就挖的很宽约有七八尺,两边的泥土再被雨水泡软,车轮陷下去几乎一半都淹没在泥水里,马匹根本无能为力,几乎只能靠人力往外抬。 秦菁她们干到的时候卡在那里的正是秦宣负责的马车,他责无旁贷也是要下来帮忙的,好在他个子小,管事照顾没敢让他下水,只让他在最后帮着推。 暴雨的冲刷之下,天地间万物失色,那孩子小小的身影挡在宽大的蓑衣下就更显的单薄,他混在人群中深埋下头颅和众人一起随着管事的口令一下又一下用力的推动那辆笨重的马车,车轮从深坑里每抬起再落下一次坑里的泥浆就会扑到他的身上脸上,他一声不吭的抹一把脸,重新去扶住那方横木,继续再用力的推。 苏雨的眼睛发酸,看了两眼就别过头去不忍再看,随后赶来的苏沐也是神色复杂的看向秦菁,语气近乎带了乞求道:“公主,奴才过去帮忙吧!” 这样的情况之下袖手旁观才是真的说不过去,见到秦菁首肯他这才扶着斗笠一个箭步冲进了雨幕之中。 白奕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赶了过来,月七努力的为他撑伞跟在旁边,生怕他淋着雨,他款步走到秦菁身边也不说话,只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 秦菁恼怒的回头瞪他一眼,他就容光灿烂的笑了:“人都说虎毒不食子,就算不是你亲生的,好歹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你就不能对他不要这么苛刻吗?” 秦菁冷眼看他,反问道:“你是来看热闹的吗?” “怎么会?我是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的!”白奕一愣,旋即发现自己的表情不合时宜,于是尴尬的咳嗽一声把容色稍稍摆正道:“我是说真的,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你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我只是在教他提前学着依靠自己!”秦菁不以为然,只是面无表情的从白奕脸上把目光移开。 白奕并没有马上辩驳,他撇撇嘴又咂摸了一阵,最后还是觉得不能苟同:“这几天我闷在车上闲来无事就把萧大公子的家产从头清点了一遍,那家垄断了北方七省的四海钱庄份额太大咱们姑且不提,只他旗下的酒肆、银楼、布庄、茶馆这些,但凡能找着人的地方就都有他的暗桩,而且十年前就已经遍布大秦的永兴号钱庄现在也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份额捏在了他的手里。我就想不明白了,就算你这趟来是打定了注意要把宣王丢给他,那他背后的好歹也是我们大秦朝史无前例的豪富之家,是会让他出门坐不上车还是会让他雨天用不起伞?” 白奕口中的“萧大公子”就是萧衍的独子萧羽,有关他的一切简直可以用奇迹来形容,萧羽五岁的时候萧衍为国捐躯死在了西楚边境,这个孩子因为受到尚书夫人严氏的排挤而被迫和母亲流落在外,自此有关他的哪怕是只言片语也极少有人会在萧家提及。没有人知道这十六年间在这个孩子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表面上他一直都是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孤儿,手中唯一的依靠就是借由萧澄昱暗中接济他的钱财开设的一家“开源典当行”,就是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小人物,谁能想到他手上竟会握着那样数目惊人一笔财富? 当年秦菁在偶然的线索指引下得知了萧羽是四海钱庄真正的幕后主宰也是大为震惊,从前世开始她就开始派人暗中调查了许久,包括萧羽背后庞大的四海钱庄和遍布全国各地的生意网,她可以清算出他手上掌控的所有财产的份额,而最可笑的是关于这一切的由来却是完全的无迹可寻。 萧羽这个人,像是真实存在又像是完全不在,换句话说秦菁能看到的只是他展露在所有人之前的一种人生,而他真正走着的那条路却是所有人都看不见的,现在想来都还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看不透他的过去并不代表着彼此之间没有合作的机会,这样一个手握乾坤的大人物对她秦菁而言实在是个不容错过的惊喜。 白奕的调侃之词秦菁只是一笑置之,不过提到这个表兄她脸上笑容不由的深刻三分道:“我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一见这位大表兄了!” 白奕是思绪显然也正停在有关萧羽的事情上,不假思索的点头附和:“我也是!” 秦菁哑然失笑,突然话锋一转再次扭头看向白奕,正色道:“根据你的调查结果来分析,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少年才俊,白手起家!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能呼风唤雨的都是人物。不管他这份家产是怎么得来的,只不过能把一切捂得那么严实的——”白奕说着顿了一下,继而话锋一转挑眉笑道:“这个人必定会有很深的心机!而且你别说是我泼你冷水,这些年萧家对他们母子怎样你心里比我有数,他这个人肯定不笨不傻,只怕对你而言未必靠得住!” 越是聪明人便越是难以驾驭,这点道理秦菁怎会不明白,只是说到可靠—— “但凡是人就会有弱点和欲念,我敢找他自然有把握拿捏的住他。”人心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随时会变,所有的依赖都有风险,唯有互利合作等价交换的方式才是最为稳妥的。 眼前少女的面容冷酷,眼底光影晃动带了一种强大的意念在闪烁,白奕睁眼看着她,最后只是玩味着笑了笑道,“好啊!你什么时候去见他记得要带上我。” 秦菁但笑不语,两人互相对望一眼又各自把目光移回远处的小路上去查看车队的进程,这时苏晋阳已经想出了法子,他先命人整合了马车上的东西集中存放,然后将移出来的一辆空车的车厢拆卸成木板搭在沟渠上,以板搭桥疏导马车过去,车队这才得意顺利通行。 秦菁和白奕各自回到车上,后来又遇到两次这样的情况苏晋阳都如法炮制,是以后面的行程就快了很多,一行人在天黑之际终于赶到了前面的镇子上找了客栈歇脚。 由于随行人员的基数庞大每个人的身上又都湿透了需要地方洗澡换衣服,苏晋阳就大手笔的包下了两家相连的客栈。 秦菁的房间被安排在后面一个僻静的小院里,地方虽然简陋但是环境很好,苏晋阳命人送了姜汤过来,说是大家都受了寒喝一点暖暖身子。 晚饭过后秦菁让墨荷准备了纸笔坐在案后给萧文皇后写信,苏雨收拾了空碗送去厨房,不想片刻就又火急火燎的推门闯了进来,惊慌失措道:“公主,公主不好了,出事了啊!” 这个院子里住着的只有秦菁、苏晋阳和白奕三个再无外人,但是她这样大呼小叫的仍是不妥。 墨荷皱眉,快步过去关了房门将她拉进内室,小声的责难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样大惊小怪的当心隔墙有耳!” “我——我只是着急啊!”苏雨脸上一红,想了正事就又急得跳脚,抬头越过她对案后的秦菁道:“公主,我刚在厨房遇到月七,他说小殿下因为淋雨着凉,这会儿正发了高热呢,您快去看看吧!” 秦菁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漫不经心道:“本宫又不是大夫,他生了病白家的人自会照顾他!” “公主!”秦宣一直都是秦菁的心头肉,苏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结结巴巴半天才勉强重新找着舌头焦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就一点也不着急呢?殿下身份尊贵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这一次秦菁索性不接她的话茬,仍是表情淡薄的继续埋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经过秦洛和蓝淑妃的事,短短几个月内秦宣原本开朗无畏的脾气已经收敛了很多,仿佛是在一夜之间迅速的成长起来,可是秦菁知道,在这些阴谋诡计促使他长大的同时也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一颗丑陋罪恶的种子,这种发现会让他彷徨在黑与白之间,慢慢的对这个世界充满戒备,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作为一个强者的帝王,感情本来就不是必需品,甚至更多的时候会成为阻碍他杀伐决断的绊脚石,在秦菁看来这个过程虽然难捱了一点,将来对他的一生还是大有裨益的,所以她并不急着去开导他,或者主动代他走出来。 为了不让她和萧文皇后担心,秦宣也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在这段时间之内的真实感受,其实这个孩子此时的内心也是最为脆弱的时候,现在的他会对这个世道和他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任。 当年在经历了苏晋阳的背叛时,秦菁曾经有过切肤之痛,当然也会知道黑暗中的秦宣会有多少的恐惧和挣扎。 就算是残忍也好,冷血也罢,她必须让他自己一步一步的走出来,去磨练一颗无坚不摧的帝王之心,所以不管是苏雨情真意切的关心还是白奕冷嘲热讽的刺激她都不为所动。 “小雨,不要说了!”墨荷察觉气氛不对,上前一步去拉苏雨,“公主不去自然有公主的用意,你就不要搅和了!” “墨荷姐姐?”苏雨错愕的瞪大了眼,用一种近乎陌生的眼神看了墨荷半晌,咬着唇几乎要落下泪来:“怎么连你也是这样?难道你们都不管太子殿下的死活了吗?” “苏雨!”秦菁眉眼一厉,冷声喝止她:“第一,这里没有你的殿下,第二,宣儿他也不是太子了,我带你跟墨荷出来是将你们视为左膀右臂来看待的,你若再是这般不知轻重,明日一早我便让苏沐送你回去了。我言尽于此,你自己想吧!” 苏雨被她的疾言厉色吓住,所有的表情都瞬时僵在脸上,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扭头去看墨荷,墨荷回避她的目光垂眸不语,然后苏雨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她咬牙使劲的抬手抹了把眼泪,转身就往门口跑去:“不用我大哥送,我现在就走!” 墨荷一直注意着她的动向,此时赶忙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她,低声劝道:“小雨,你冷静点!” 苏雨的动作顿住,仍是回头去看秦菁,等了片刻,见到秦菁仍是不为所动,终于还是挣扎着再次试图甩掉墨荷的手:“我不要你管!” “小雨!”苏雨现在的情绪正激动,墨荷怕她失控之下会闯祸,只能牢牢的抓住她的手臂不放。 两个人争执不下,秦菁把写好的信函塞进信封里封号,抬头见她们还在僵持,就开口对墨荷道:“墨荷,放手!让她走!” 墨荷不敢违背她的命令,迟疑着最终还是松了手。 苏雨哭的很凶,猛的推开她,跑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头也不回的冲进了漫天的雨幕之中。 房门大开,雨水之中夹杂着阴冷的夜风灌进来,离着门口的最近的两盏灯马上就被吹灭了一盏。 墨荷急忙走过去关门,转身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担忧道:“公主,奴婢还是跟去看看吧,她这样跑出去可别出什么事!” 苏雨是个相对很单纯的女孩子,容易感情用事,秦菁虽然知道她就算心里对自己再怎么不满,也不会违逆她的意思去做事,但是外面凄风冷雨,她就这样跑出去也着实让人不放心。 墨荷见她沉默,知道她是默许了自己的提议,回头往内室拿了把伞,开门却是身子一僵,整个人如遭雷击的愣在了原地。 房门没有及时关上,有一阵冷风灌进来,桌子上的宣纸被卷了一地,秦菁心跳一滞猛然察觉到房中的气氛不对,抬头便见着苏晋阳满面寒霜的站在门口,眸子里怒意翻滚,显然是听到了些什么的。 102就是坑你 苏晋阳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绝对不是巧合,怕是要坏事。残颚疈晓 墨荷的去路被阻,着是她平日里一贯性子沉稳也难免方寸大乱,支支吾吾道:“苏——苏统领!” 苏晋阳不是蠢人,何况纸包不住火,从云都出来的那天秦菁就做好了迟早要被他洞察真相的准备。 她把信封随手搁在桌子上,神色泰然的从案后走出来,站在墨荷身后轻拍了下她的肩膀道,“你先去吧!” “啊?”墨荷猛的回过神来,苏晋阳一脸煞气的杵在那,她担忧的又看了秦菁一眼这才忐忑的应声慢慢走了出去。 秦菁站在门口与苏晋阳对视,并没有请他进房的打算,只是玩味的笑了笑道:“这大晚上的苏统领你鬼鬼祟祟的猫在本宫的门外听墙角,传出去怕是不好听吧?” 苏晋阳的眸子里都是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气,可即使这院子里没有旁人出入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他当机立断的一步跨进门来,反手将房门关上。 眼下做了亏心事的是她自己,苏晋阳的举动却像是急欲遮掩什么的模样。 秦菁困惑之余心里顿时就起了防备,皱着眉后退一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晋阳紧绷着唇角,目光阴冷的瞪着他,半晌才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话来:“宣王为什么会出现在随行之列?我现在需要一个解释,你到底要做什么?” 苏晋阳的质问咄咄逼人,每一个字都隐忍至深,埋藏了很深的愤怒情绪,秦菁突然觉得能引他发怒也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她笑笑,往旁边移开两步,不甚在意道:“我的事和你们都没有关系,要么你就跟白奕一样装聋作哑当做什么也不知道,要么你现在就可以绑了我回云都去向蓝淑妃母子邀功。” 最近朝中形势不稳,鲁国公素来谨慎,一直处于观望之势,即便是景帝已经从他那里抽调了十万兵权准备移交给萧家,他也按兵不动,并没有明确的表明要倒向哪一方。 苏晋阳对他的感情非同一般,事事都要以他为先,两者视为一体。 此时此刻秦菁是料准了苏晋阳的态度,所以她从来就不担心秦宣的事会被他捅到蓝家人那里,因为就算他不肯帮自己,要对景帝言明的时候也得思量,毕竟萧蓝两家势不两立,他损了一家的同时就等于是向另一家示好,一旦他轻举妄动,鲁国公府这个中立的立场就维持不下去了。 被人这样的算计,苏晋阳会发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个苦果思量之后只怕他还是得要生咽下去,是以秦菁并不怕在他面前撕破脸。 “你——”苏晋阳显然是马上想通了这层关系,他猛的抬手指向秦菁,额角的青筋暴起。 秦菁扬眉传递给他一个挑衅的眼神,苏晋阳冷笑之余,最终还是将手指收握成拳缓缓的垂于身侧,目光之中极尽嘲讽之色的突然反问道:“白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秦菁没有想到他就纠结半晌最终关心的会是这个,诧异之余不禁莞尔:“本宫行事,应该犯不着事无巨细都要对他言明吧?” 猎场之行以后秦菁便不再隐藏,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荣暗长公主不简单,至于她跟白奕的私交却是藏在暗处的。 苏晋阳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目光阴沉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往前逼近一步,凭借身高上的优势居高临下的俯视秦菁诘问道:“宣王原本应该在宫里,现在却是混在他白家的仆从里头出的城,你敢说他不知情?真当我是瞎的吗?” 外面的天空之中突然一声响雷炸开,闪电映在窗棂之上,将他的面孔渲染的几乎狰狞。 “随便你怎么想!”秦菁仰头直视他的目光,嘴角有轻蔑之意泛起:“白家人多眼杂,本宫就是暗中收买一两个仆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又何必非要对号入座把这盆脏水泼到白家人身上?白丞相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家人忠君爱国,历来只对位上的君主尽忠,从不参与皇子之间夺嫡的斗争,这一点有目共睹。 苏晋阳死抿着唇角,却是不以为然:“白穆林是白穆林,白奕是白奕,你敢说这件事不是你跟他串通一气一起做下的?” 在人前她对白奕一直都很疏远,秦菁并不觉得苏晋阳能看出什么端倪,只是他这样不依不饶的质问分明就是处处针对白奕,想要把白奕拉下水。 秦菁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白奕穷追猛打,但这件事是绝对不能让白奕掺和进来的。 她的目光冷凝,语调不由的拔高了一个音阶,冷声道:“苏统领,你这是在质问本宫吗?” 苏晋阳被她的气势喝住,方才察觉自己的语气过激,已然是逾越了彼此的身份。 他的面上闪过一丝难看,气势上头终于还是软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甩袖往旁边挪开两步避开她的锋芒,却并不打算就此作罢,平复了心绪之后仍是执意道,“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快,你只告诉我,你此时甘冒奇险把宣王偷运出宫到底意欲何为?” 以秦菁对他的了解,总以为在碰了钉子之后他索性就会让你自生自灭不予理睬,却不想他会这样的穷追猛打,不肯罢休。 “我做什么,不需要对你解释!”秦菁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指着外面漫天铺洒下来的雨幕冷然道:“夜深人静,你我共处多有不便,苏统领请吧!” 彼时苏晋阳正是侧身对着门口,屋子里原本的四盏灯此时已经被风吹灭了两盏,光线晦暗并不十分分明。 秦菁站在门口的雨幕之前神色冰冷的望着他的侧脸,下一刻却只觉得面前一花一道人影疾闪而过,房门再度闭合,她的手腕竟是不知何时被苏晋阳牢牢的扣在指下。 秦菁一怔,抬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冷峻面孔不由的勃然大怒,道,“这里是本宫的卧房,你今日擅闯已是大不敬之罪,难道真要本宫公事公办吗?” 她用力试图甩开苏晋阳的手,奈何两人力气相差悬殊,而且苏晋阳似乎又是发了狠,秦菁只觉得手腕剧痛放佛骨头就要被捏碎一般,脸色都跟着有些泛白。 苏晋阳的目光忽明忽暗,却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在她反抗尤为激烈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压抑的怒喝一声:“秦菁!” 即便是在前世,他也绝少直呼她的名字。 秦菁的身子剧烈一震,心里一种说不出的情绪翻滚涌动,她只觉得胸中热血翻腾,冲撞着很多不堪的记忆重新袭上上心头,那种感觉—— 荒唐又可笑! 怔愣片刻之后,她已经完全放弃了挣扎,只是目光一寸一寸缓缓上移重新落回苏晋阳的脸上。 他这个人性格冷淡却是极少发怒,此时目赤欲裂的样子着实有些骇人。 秦菁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片刻之后突然就如释重负的笑了出来,“你不会是觉得这样就抓住我的把柄,由你为所欲为吧?” 其实苏晋阳话一出口也便察觉自己失言,被一个女人算计的滋味固然不好受,可他厮混官场毕竟也不是一两天,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沉不住气,但是无可否认,秦菁就是让他破了攻了。 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变化的万般精彩,但是万变不离其宗,总是带有几分难堪。 秦菁眉眼凌厉毫不避讳的望着他的脸,他的目光却是落在自己抓握的那只皓腕上久久未动,神情复杂。 半晌,就在秦菁的耐性即将耗尽之时他才若有似无的苦笑一声,声音嘶哑道:“从一开始你指名找上我的时候就是别有目的对不对?” 这是个问句,他却用了一种异常笃定的语气,而让秦菁惊讶的却是他的语气,竟然完全不见愤怒,满满掺杂的都是挫败的叹息声。 一向眼高于顶意气风发的苏晋阳,竟然也会有这样沮丧的时候?大约被一个他一向都不怎么喜欢的女人算计到,这种打击丝毫不逊于在沙场上输掉一场战争吧! 秦菁微微晃了下神,随即便是了然。 “是啊,我就是故意的,蓝家的那些人对我虎视眈眈,要是没有苏统领你这样的大人物为我保驾护航,怕是不等出了京城本宫就已经死于非命了。可是你知道的太晚了!现在我已经拉了你下水了,这要怎么办呢?”她挑眉,语气可以称得上是欢快:“我们随行的队伍里头不过百人,白家的所有仆从和行李也都过了你苏晋阳的眼,你不是没有见过宣儿的,可是现在我们已经从云都出来整整三天你才说发现他混在队伍里,就算你现在押着我们折返,到了父皇面前,这话说出来有人会信吗?欺君是什么罪名,你比我清楚,到时候我若是开脱不了,苏统领你想要全身而退就更不容易了,只怕还要千里迢迢把鲁国公大人请回去一起聚一聚,说几句体己话儿呢!” 秦菁的目光中满是讽刺的笑意直视他的双眼,摆出一副我就是坑你了你能怎样的表情。 苏晋阳牙关紧咬死死的瞪着她,良久不说一句话。 无论是永安侯郑家,还是蓝淑妃作恶被罚的事他心里都有数,眼前的这个丫头笑起来人畜无害,可真要发起狠来鱼死网破不在话下。 若在一般的情况下他未必就肯受她的威胁,可偏偏她慧眼识英,就是死抓着鲁国公不放,明明就是踩准了他的软肋不撒手,简直就是可恶至极。 苏晋阳的脸色越是难看,秦菁脸上笑容便愈加绚烂:“其实我本来也不打算为难你,只要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回头我办完事,咱们回到京城之后就各走一边,你还做你的禁卫军统领,就算日后东窗事发,我做的事自然也不需要你来埋单,这样不是很好吗?” 苏晋阳冰封的目光微微有了一丝松动,秦菁知道他动摇了。 就算他自己无所畏惧,但是鲁国公一门兹事体大,不到万不得已他是决然不会把他们拉下水,就像是当初他宁肯自己身败名裂也一定要保全鲁国公的声名一样,这一次的结果也是没有悬念的。 “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你好自为之!”短暂的权衡之后苏晋阳的情绪终于慢慢稳定下来,却仍是深深的看了秦菁一眼,固执道:“但是我还有一句话,你必须回答我!” 既然是他答应不掺和,那么他们之间也就没了牵扯,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但是以苏晋阳的性格,秦菁并不觉得他会说些废话,是以仍然留了一寸余地,漠然道:“你可以问,但我不保证回答!” “你——”她这样滴水不漏的防备让苏晋阳的心里又是一恼,但是无计可施之下也只能再度妥协,语气冷硬道,“这一次你要做的事,白四他也参与其中?” 他已经答应不与自己为难,对于一个纨绔子弟的白奕自然更没有穷追猛打的必要,秦菁心里着实不解他两次三番的质问究竟有什么目的,但总归她还是要把白奕撇清就是了。 所以她只是漠然的看他一眼,坦然道:“我的事情,与他无关!” 这一句的本意虽是无情,但言辞之间维护之意其实是十分明显的。 苏晋阳的眉心拧成疙瘩,最后却是怒极反笑,冷厉道:“那么你和他之间呢?这一趟的结伴出行真的就只是个巧合吗?” “那就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了,与你无关!”秦菁不想再跟他纠缠于这些鸡毛蒜皮,抬起下巴冷漠的斜睨一眼他的右手,沉声道:“我话已至此,你还不放手吗?” 苏晋阳一愣,这才恍然记起自己还一直抓着秦菁的手腕忘了放开。 方才从进门的时候起他的心情就非常不好,此刻醒悟过来自然也知道失控之下自己是下了重手的,他身上血液一僵,如同被烫了一般猛的松了手。 秦菁的手腕上已经被他捏出五道惨白的指印,其实因为血液流动被阻,她的中指甚至能感觉到一丝的麻痹,可她的脸上却无丝毫痛苦的表情,反而神色泰然的就势垂下袖子遮掩,扭头再度拉开了房门。 外面的雨势未停,地面上已经是一层积水,密密麻麻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上面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冷风迎面而来,将屋子里原来还有几分沉闷静谧的气氛冲刷的干干净净。 秦菁开门之后就不再理他,转身回到案后姿态从容的去收拾那些散乱的纸张。 苏晋阳站在门口,外面屋檐上的雨水成股的往下流,砸在门口青石板的台阶上,在他深色的棉质袍子上留下醒目的水渍,等他察觉的时候,下摆已经脏了好大一片。 他仓皇的转身往外走,出了门又鬼使神差的扭头去看屋子里的秦菁。 屋子里秦菁还在案后埋头整理东西,透过冰冷的雨幕,她的身影映在灯光下柔和美好,却怎么看都显得不真实。 四下里的雨声很大,那些混乱的声音冲击着苏晋阳的听觉,让他的脑子里突然有种浑浑噩噩的错觉,然后下一刻,他突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如果我帮你呢?” 这个声音很低,但是在遍地雨水的冲刷之下还是显得突兀。 秦菁只觉得自己突然产生了一种朦胧的幻觉,手下动作停滞片刻,还是茫然的抬眸往门外看去。 苏晋阳站在雨中,虽然他只走出去几步,但此刻全身上下也都已经湿透了,冰冷的雨水沿着他线条冷峻的面庞流下来,秦菁根本无从捕捉他脸上的表情,因为只在她抬眸的瞬间他已然转身快速的从她的视线里消失掉。 秦菁愣了一愣,她觉得自己是真的听到了那个声音的,可是待到仔细回味时又成了空白,比梦境还要飘忽三分,完全的无迹可寻。 这时门外又是一阵湿冷的夜风卷进来,放在跟前书案上的灯也被吹灭了,她赶紧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快步走过去把房门重新合上。 那晚苏雨到底是没有跑去秦宣处,气愤之余她就只想要孤身离开,不想却被从外头回来的苏沐察觉,在客栈门口拦了下来。 苏沐是秦菁身边最得力的侍卫,执行任务的时候杀伐决断从不手软,也很有些手段,只是对这个妹妹相依为命的妹妹苏雨完全的没有办法。 墨荷追出去的时候兄妹两人还在拉拉扯扯的争执不下,墨荷叹一口气,上前对苏沐使了个眼色,两人强行把苏雨拉回房间换衣服。 关上房门,墨荷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苏雨听后也是吓坏了,再不敢使性子,草草的换下湿衣服就跟着墨荷回去偏院看情况。 三人进门的时候发现苏晋阳已经走了,秦菁一人正坐在案后看书,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的迹象。 苏雨自知闯祸,神色间就变得小心翼翼,低垂着脑袋怯怯的唤了声:“公主!” 苏沐则要直接很多,不由分说已经抢前一步砰的跪在地上,以头触地磕了个头,沉声道:“小雨不懂事,让小殿下的行踪外泄,都是奴才这个为人兄长的管教不严,不过请公主看在她年纪尚小的的份上饶她一次,奴才愿意领罪,请殿下责罚!” 苏雨见到兄长要为她抵罪,惊吓之余就哭了出来,忙是挨着苏沐跪下去,哽咽道:“公主,都是奴婢不好,是我一时冲动坏了您的事,您要怎么罚我都没有关系,可是不要怪罪我大哥啊!” 墨荷进门先是四下里扫视一圈,察觉无异,此时才是忧心忡忡的走上前去,试着道,“公主,苏统领已经走了吗?” 秦菁并不答她的话,只是由书本上移开目光,面无波澜的抬眸看了跪在面前那两人一眼。 “小雨!”苏沐心里一紧,忙是拿眼角的余光对身边苏雨投去警告的一瞥,低声的喝止她。 苏雨却是脖子一梗,做出一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强硬表情,毫不理会。 秦菁的目光从苏雨满是泪水的脸孔上一掠而过,最后却是缓缓定格在苏沐身上,苏沐的心里突然有了一刻安定,他本是做好受重罚的准备,不想下一刻秦菁却是从右手边捡起一个信封往前推到桌角上,淡声道:“找个妥实的人,把这封信传回京城,送给母后!” 这些年,服从秦菁的命令已经成了他本能的反应,苏沐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起身过来取过案上的书信,书信到手这才反应过来苏雨的事。 “公主——”秦菁的命令他从不违背,这一次却是迟疑着不肯离去,脸上爆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秦菁的目光移到远处的苏雨身上,苏雨咬着唇,眼中神色还是有些瑟缩。 秦菁扔下书本,淡淡的吐了口气道,“知错了?” “是!”为了防止苏沐替她顶罪,苏雨几乎是抢着答道,她说着便是又在地上重重的叩了个头,本来还欲再细数几条自己的罪状以表诚意,秦菁已经淡淡的开口道:“既然知道错了,就自己到院子跪着吧!” 秦菁平日里虽然不喜言笑,但是对她宫里的人却是甚为宽厚的,只要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过错,都会网开一面极少追究。 苏雨一愣,紧跟着反应过来却也一个字没说,坚定的磕了个头就自己转身推门走到院子里跪了下来。 苏沐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墨荷眼珠子一转急忙上前对他使了个眼色,推着他强行送到了门口,安抚道,“你快去吧,这里有我!” 便是再生气,秦菁也不会真把苏雨怎么样,这一点苏沐心里还是有数的,此刻再有了墨荷的保证,他便不再多言,感激的对她露齿一笑。 他的性格内敛又不善言辞,故而这一笑都很有些拘谨,倒是那口牙齿整齐雪白很有几分可爱。 头一次见他笑,墨荷先是怔住,随后就是忍俊不禁笑的花枝乱颤。 苏沐一头的雾水,不由的敛起笑容,等了片刻见墨荷没有别的话说,这才收好了信转身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目送他离开,墨荷看着跪在院子里的苏雨摇了摇头。 秦菁并不是在惩罚苏雨,只是要她记住这次的教训,长点记性而已,所以墨荷也不必刻意去劝,只进去给秦菁打理好床铺。 苏雨就这样莫无声息的在雨中跪了整夜,中途墨荷出来劝了一次,却是她自己不肯起来。 这样冷的雨夜,墨荷也担心她会吃不消,秦菁却是不甚在意道,“由她去吧!” 日次因为雨一直未停,所以苏晋阳下令再次多留一天,等天晴了再走。 墨荷送早膳过来的时候,犹豫再三还是对秦菁坦言:“公主,今儿个一早苏统领让人请了大夫过来,说是有备无患给大家开些常备的药材带着,路上以防万一,小殿下那边——也去瞧过了!” 她并不知道秦菁和苏晋阳之间到底说了什么,但是苏晋阳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会选择守口如瓶也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墨荷说着,却是小心翼翼的注意观察着秦菁的神色变化,秦菁却是泰然处之,只淡淡的“哦”了一声,神色间并无半分波动。 第三日天气放晴,一早起来整顿了行装一行人便又匆匆上路,苏晋阳很守信,此后对于有关秦宣的种种真就只字不提,一行人走走停停一直折腾了大半个月才终于抵达祈宁县进内。 白奕的目的地与他们不同,本该在一日前就分道扬镳各走各的,可他就是死皮赖脸的以此处匪患严重不安全唯有,蹭着不肯走,只等苏晋阳送他。 苏晋阳此次出宫是明确受了景帝的指派保护秦菁的安全,肯定不能分身先去顾他,于是双方就只好取了个折中的办法,先一起去祈宁,等秦菁请到了大夫,再绕道送白奕回邯山镇省亲。 祈宁县接近大秦国土的西北边境,是大秦西北的最后一座城市,距离此处的三十里之外,过了鲁国公镇守的营地就是西楚的管辖范围,因为西楚人不安分,这些年虽然两国没有大的战事也时有小型的战祸发生,故而这一代并不太平,附近的偏远山道上经常有贼匪出没大劫行人谋财害命。 因为是这附近的最后一座城池,所以祈宁这个地方虽然地处偏远,但是客商往来的很多,城内仍是十分繁华。 请大夫的事儿并不急于一时,再加上舟车劳顿大家都需要休息,苏晋阳就从当地的富商手里租下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安顿秦菁和白奕。 秦菁并不急着去找萧羽,而是按部就班的先歇了两日,第三日一早才带了苏沐和苏雨驱车出门,寻的是萧羽在祈宁县唯一一桩开在明面上的生意——开源典当行。 苏晋阳没有出现,也不曾过问,白奕却是不请自来跟着一起挤上了马车,秦菁懒得跟他多费唇舌,索性不理,车夫驾车在闹市中兜兜转转,走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 苏沐翻身下马,命人准备了踮脚凳给秦菁踩着下车,白奕已经从另一边身手利落的跳了下来。 开源典当行的规模只能算是中等,门脸也很朴素,并不招摇,只在当中一块金匾十分醒目的提醒过往行人它的存在。 秦菁这边才下了车,里头已经有机灵的小伙计满面春风的迎出来打招呼,“哟,两位贵客光临,快请进!” 秦菁颔首,微笑着跟他进了门,当铺的柜台很高,而且是半封闭式的,人站在外面就只能看到窗口后面一颗圆圆的脑袋。 此时天色尚早,店中并无生意,小伙计引了他们进门,就冲着那柜台后面高声吆喝:“掌柜的,有贵客上门了,赶紧的呀!” 这开源典当行的典当窗口一共有四个,小伙计喊完话,最右边的窗口就有一人往外探了探脑袋查看,那是个面孔精瘦的中年男人,面白无须,他的眼睛不大,却分外机灵,那双贼溜溜的小眼睛一转马上就从这几人的装束上看出他们身份不凡,赶紧的就起身从旁侧的小门里出来,对着伙计吩咐道,“双喜,贵客到了,还不快看茶!” “好嘞!”叫做双喜的小伙计高唱一声就小跑着去后面去沏茶。 白奕是第一次进当铺,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只顾着四下里观望。掌柜的并不急着招揽生意,而是态度十分友善的先把秦菁和白奕让到了桌旁:“小店简陋,二位请先稍坐片刻。” 双喜很快沏了两碗茶送出来,手脚利落的放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掌柜的做了个请的手势,面色仍是含笑道:“二位请喝茶!”直到秦菁端起茶碗笼茶叶的时候才笑吟吟道:“这位小姐,我瞅着二位这装束非富则贵,怎么还有需要光临小店儿的?您二位——是有东西要当吗?” 秦菁先是抿了口茶,那里头茶叶是上好的龙井,茶香四溢味道纯正,比宫里的贡茶也不差多少,放下茶碗她才回头对身后站着的苏雨递了个眼色道,“把咱们带来的东西给掌柜的看看!” “是,小姐!”苏雨笑着的上前,把怀里抱着的一个长方形的锦盒打开了,送到掌柜的面前。 盒子里的是一支纯金打造的凤钗,眼睛是两颗米粒大小的红色宝石,那凤凰打造的栩栩如生,便是身上羽毛都丝丝入微十分的细致,一看就是经能工巧匠之手雕琢出来的珍品。 那掌柜的干这行已有二十余年,但从金子的成色上已经辨别出真伪,一双小眼睛里精光四射,急着就想要把东西接过去研究研究,但是细看之下却不由的勃然变色。 当然,他并不可能知道这支凤钗是当年萧文皇后入宫之时萧衍赠送的贺礼,只是这九尾凤钗本是一品诰命以上品阶的女子才可佩带的饰物,而自本朝以来更是有了明文规定,九爪龙、九尾凤的服侍配饰都是只有皇帝、皇后以及太后才又资格享用的! 这支九尾凤钗必定出自宫里,他只是萧羽雇来打理店铺的生意人,并不知道萧羽同皇室的渊源,却也不敢大意,不由的开始细细打量起秦菁来。 这女子的容貌美丽,举止从容,神情间更是带了一种几乎是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让人不敢逼视。 秦菁也不着急,只作察觉不到他的目光一样低头品茶,苏雨却是不依了,上前一步脆声道:“掌柜的,我们是来当东西的,你不看东西却这样盯着我家小姐看什么?” “对不住,对不住!”掌柜的这才发觉自己失态,讪讪的笑着擦了把汗。 秦菁抬眸看他,目光流转微微一笑,“掌柜的仔细看看,给我开个价吧,这东西能当多少?” 这东西虽然精贵,但若是来历不明,指不定就要惹上麻烦。 掌柜的犹豫着还是不敢去接苏雨手里的东西,“这位小姐,能否容我多问一句,这东西您是哪里得来了?” 如此一来倒是白奕不高兴了:“行有行规,我们是来当东西的,你若是觉得这笔买卖咱们有的谈就只管给我开个价,若你不想收也只管直说就好,这祈宁县里的当铺又不只有你一家,我们换了别家再问也是要得的,至于这东西的由来么——” 他说着却是欲言又止,此时秦菁已经放下茶碗,作势就要起身。 这样质地上乘做工精细的金饰并不多见,掌柜的是个鉴宝的行家,哪肯轻易放过这样一桩买卖。 “别别别!”他拦下他们,心里又是为难,权衡之下终于一咬牙商量道:“不瞒您二位,这个物件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我也有意手下,只是它价值颇高,我做不了主,二位若是没有急事的话可否在小店稍侯片刻,我这便着人去请我们东家过来再作计较?” 秦菁的神色间略有几分犹豫,低头看着茶碗里碧色的茶水静默不语。 掌柜的急了,又道,“这祈宁县里的当铺确实不好,但若要论及口碑,您二位可以出去打听打听,只我这开源典当最是童受无欺,我看您二位这装束也不是缺钱使的人,何要在乎这个把时辰的?” 听他言辞恳切,秦菁眨着眼睛回头看了白奕一眼,白奕于是大大咧咧的一挥手:“那你快去快回吧,我们一会儿还有旁的事。” “是是是,我这便派人过去!”掌柜的眉开眼笑,赶紧的揪着双喜到旁边掐着耳根子嘱咐了几句打发他去了,然后又陪着笑脸回到桌前对白奕道:“外头人多眼杂,请您二位移步到里面雅间稍坐?” 白奕站起来弹了弹衣摆,然后四下扫视一圈,最后却把目光停在对面“金郁酒楼”的牌匾上顿了顿,扭头对秦菁道,“人家这店里还要做生意,我们在这里多有不便,不如到对面的酒楼上找个雅间坐会儿?” 秦菁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只道:“随你!” 掌柜的虽然不知道萧羽的底细但也是他手下老资格的伙计,对他在这城里除了钱庄以外的其它几桩买卖也算知根知底。 这么一条大鱼他本来是不放心放到别处的,但因为深知对面的酒楼也是东家的产业,也就不多做计较,只从柜台后面唤了伙计带他们过去。 那伙计送秦菁他们进了对面的酒楼并且代付了茶钱,千叮咛万嘱咐那边的小儿要好生招呼二位贵客,这才陪着笑告辞了出来。 这酒楼开在一个丁字口的拐角处,两面临街,秦菁他们要的这个雅间却没有同当铺相望,而是对着另外一条街道。 小二把两人引进房,麻利的上了茶又下去准备瓜果点心。 白奕进门就往旁边的美人榻上一靠,神色慵懒的冲秦菁抛了个媚眼,“哎!你真有把握他会来吗?” 萧羽手下把持着这么大的一个摊子,眼线肯定也是遍布在这祈宁县的每一个角落,他们这样大张旗鼓的一支队伍进了城,不可能不引起他的主意,想必他当天就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而只要是他有心,其实这一行人的身份并不难查,这几天秦菁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在给他时间考虑。 “我什么时候说我有把握了?”秦菁低头把玩着手里的一个空杯子,神情淡然却带了几分自嘲,“他要是可以随传随到,我又何必千里迢迢跑这一趟?直接让人请了他去云都见面不是更好?” 这些年萧羽母子在萧家受到的冷遇只怕是已经在他心里成魔,但凡是有一点血性的人又怎么会毫不介怀的坦然接受?再加之景帝的言而无信,即便他们是血亲—— 对于她这个表妹,只怕萧羽也是憎恶多于喜爱的。 “这倒也是!”一路上秦菁都对此次的祈宁之行信心十足,这会儿兵临城下才突然听到这样的丧气话,倒是让白奕大出所料,他眼睛眨了眨,突然勾起嘴角笑了:“不过我听说你们那位萧大公子对她母亲一直敬重有加,当面要是实在谈不拢,你不如试试从你那位二舅母入手,女人的心肠比起男人来总是要软一些的,没准就成了呢?” “二舅舅当年很早就离家从军,二舅母并不是他听从父母之命娶回家的妻子,而是他在任上遇到的心仪女子,他们成婚之后的那几年,舅母都是随他左右在军营中奔波的,两个人的感情甚笃,听说当年二舅舅罹难的消息一经传出舅母就当场吐了血,一病不起,直至今日都没有痊愈,你觉得她现在对父皇和萧家人会是种什么样的感情?”白奕这话自然是玩笑来着,不过秦菁还是认了真,她脸上表情沉寂下去,缓缓说道,“女人的心肠若是真的强硬起来,可不是你能想象到的。” 她这话说的颇具深意,白奕却是翻了个白眼一笑置之,“一个女人而已,你不是局都布好了?” 决胜之道,重在攻心!有一点白奕还是说对了,女子的心肠总比男人更容易冲出破绽。 两人相望一眼,但笑不语,屋子里安静了片刻,外头的街道上却像是慢慢起了吵嚷声。 白奕是个坐不住的,当即从榻上下来,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就笑了:“哟,有热闹看!” 差一点,先更 “哟!有热闹看!”白奕莞尔,兴高采烈的回头招呼秦菁。残颚疈晓 秦菁初到祈宁县也是觉得各处都很新鲜,难得没有拒绝,举步走了过去。 白奕见她感兴趣就很自觉的把正对窗口的位置让给他,自己往后退了半步站在旁边。 这扇窗子外头的街道和酒楼正门对着主街相连,沿街摆了好些摊子,窗口正对着的是一家“李记杂货铺”,此时店铺门前却是挤满了人,围着一个算命先生的摊子前头指指点点的瞧热闹。 但凡走江湖的人物都会带几样贴身的物件傍身,什么罗盘、签筒或是几本职业泛黄的旧书,以显示他在这方面的专业素养,可是楼下这算命先生的摊子却十分简单,一张铺着青色旧桌布的小方桌,桌上很干净,只一套文房四宝再无其他,桌后一把坐椅,那人就纹丝不动的垂眸坐在那里。 秦菁平时所见的术士大都喜欢作道士打扮,束发,捻须,面容清癯,一眼看去都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可是这个人却是墨发披散,凌乱的铺在肩头,一身洗的发白的蓝色长衫略显单薄的裹在身上,他并不正眼看人,微垂着头,发丝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容貌无从辨识。 摊位旁边立了个招牌,上面却无一个字的标识,只以浓墨画出一个巨大的八卦图案。 秦菁的目光落在那八卦图上顿了下,乍一看去那图是以浓墨所制,但是细看之下那漆黑的墨色之中是隐隐有种微红的色彩弥漫出来,阳光一照,诡异的很。 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挤在人群的最里面,身上尤穿着孝服,想来是家里正在办丧事。 与一般丧亲的人不同,他的面上却不见半分凄色,满满弥散的都是愤怒,对着那算命先生的摊位猛的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的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个丧门星,还我母亲命来!” 秦菁下意识的只以为是这算命先生口出妄言诓骗别人而引发到了什么难缠的人命官司,刚要退回桌前,刚好小二在外面吆喝着开门。 秦菁点点头,就走过去把门开了。 那小二端了一盘子瓜果点心笑嘻嘻的进来,手脚麻利的一边往桌上摆,一边抬头见他们都站在窗前瞧热闹,一时兴起就主动拉开了话匣子道,“二位客官,你们是外地来的吧?” 祈宁这个地方虽然与西楚毗连,但无论是从民俗习惯还是人们的日常穿着上看都同大秦的其他地方无异,而且自他们进门起就没在这小二面前主动说过话,莫非这店小二还生了双识人的慧眼? 白奕和秦菁对望一眼,彼此都对此有几分好奇。 不过白奕要忙着看热闹,秦菁就从窗前移步回到桌旁坐下。 她并不急着说话,而是先随手拈起一块桂花糕送到唇边咬了一小口,这才态度不咸不淡的问道:“何以见得?” 这房间里的是张圆桌,与之配套是八只凳子恰有一张的摆在窗子下边的,秦菁此时就坐在这只凳子上,侧目就能看见街上的情形。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店小二嘿嘿一笑,眯着眼睛从她身侧去看了眼外头闹哄哄的街道,“您二位要是咱们本地人,早就见惯不怪,不会去瞧这热闹了!” 他说着,拘谨的搓了搓手,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秦菁自小长在宫里,人情世故的事情很是通达,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于是微微一笑对身旁的苏沐抬了抬下巴。 苏沐会意,由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随手扔到桌上,并不吭气。 “哟,这位小姐,这怎么好意思呢!”那小二一看顿时眉开眼笑,嘴里说着不好意思手下已经拾了那银锭子飞快的揣好。 秦菁并不问他什么,可他拿人钱财就不好再卖关子,就主动开口指着楼下那算命先生的摊位解释道:“这算命的在这条街上摆摊都有三年多了,从来不挪窝儿的,这砸场子的事儿更是隔段时间就要演上一出儿,久而久之咱们本地人谁不知道这里有热闹可瞧?早就不当个事儿来看了,我是看您二位还瞧着它新鲜,这才猜想你们定是外地来的客人呢。” 招摇撞骗的茅山道士惹上人命官司的事情并不少见,可若是同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致人死命,那这事情未免就严重了些。 秦菁隐隐觉得这事怕是另有内情,不由的稍稍正色又扭头往窗外看过去一眼。 苏沐见她感兴趣,又从怀里掏出几小块碎银子扔到了桌上,那店小二也不客气,眉开眼笑的收了,这回他干脆也凑到窗口看着下面的情形继续道:“这个人邪气的很,你看他天天在这街上摆个摊子,而且风雨无阻,可对找上门来的生意却是从来不接的。”虽然是在楼上,那小二也还像是有所避讳的模样,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秘道,“这三年,每天天一亮他就在这里支起个摊子坐着,平时都是连话也不说一句的,就盯着过往的行人琢磨,有时候两三个月也开口,偶一开必定是有人要倒大霉的!嘿,您还别说,这家伙倒真有些神通,曾经有个外地的客商从他的摊子前头经过,他就断言那人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那客商不信呐,当场就啐了他一脸,第二天他随行的伙计就匆匆抬了他进城来找大夫,说是他们采买了货物出城,不巧遇到雨天路滑,那客商一脚踩偏从半山腰的商道上给滚了下去,摔得头破血流,肋骨都断了好几根。当时他那担架就是从咱们门前抬过去,我看得真真的,那摔的是叫一个惨啊,都没有人模样了!” “哦?”秦菁沉吟的微微抽了口气,“这么说来他就是会辨人面相,预知祸福了?” “可以这么说吧!”店小二叹了口气,脸上表情多少还是有点紧张,“不过我说他邪气可不是瞎诌的,你说他是有神通吧,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每推断出来的无一例外全都是凶事,你说人好端端的从这街上过一回,他一开口,扭头就是飞来横祸,这谁受得了啊,就为这,他这摊子隔段时间就要被人砸上一回,头两回我还看着新鲜,这会儿啊——已经数不清是第多少回了!” 白奕听着也是兴味很浓的摸了摸下巴:“听你这意思,这三年来遭他毒口的人应该不在少数,难道他就没有断错偏差的时候?” “没有,一次都没有!”小二脱口而出,斩钉截铁的摇头,再往窗外看那人时眼中就不知不觉带了几分敬畏:“我这么跟您说吧,只要是他开口,那么他说你家三更会死人,就绝拖不过五更去!” 这小二说的绘声绘色,苏雨被他那阴测测的语气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地一个机灵,然后就怒了:“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谁家死人了?” “哟,您瞧我这张嘴!”店小二一愣,忙是陪着笑脸假意抽了自己一大嘴巴,道,“啊——呸呸呸!小的一时口误说错了话,给您赔不是了,您二位大人不计小人过,可别往心里去!” 白奕是个没脾气,自然不会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跟个店小二计较,秦菁的精力却是已经完全集中在他所说的话上,对旁的都不甚在意。 从这小二说话的语气来判断,他这言辞间可能不乏吹嘘夸张的成分,但也应该是确有其事。 她心里慢慢将他的话过滤一遍,就找出了重点,若有所思的望着街上争执的人群道:“你是说这个人专断别人的晦气事儿?” “何止是晦气?那简直就是倒霉催的嘛!”店小二翻了个白眼,片刻之后才回过味来,于是也有了一瞬间的呆愣,他缓了口气,突然眼睛一亮:“哎呀,这位小姐,您要不说我倒真没多想,的确是,这几年他每每拦住了谁,都是说看出来人家要有灾祸临头,算来算去——若说喜庆的事儿,还真是一次也没有听他提过。难不成他这看相的本事也是应了那句老话——好的不灵坏的灵?” 秦菁摇头,但笑不语,目光之中却是有了几分深意—— 他不说未必是因为他算的不准,反而是刻意的成分居多吧! 试想这世上达官贵人无数,他既然生得一双慧眼,宿便往哪个贵人面前奉承几句,荣华富贵不在话下,更有甚者如同那晋天都一般飞黄腾达封王拜相都为未可知,可他却偏要挑些晦气话来说,自断财路不说,往往还要讨一顿打,这是何苦? 这个所谓的算命先生,真是有趣的很呢。 店小二那里肖想片刻,听着外头吵嚷声渐渐大了,心思马上又被拉了回来,努努嘴指着对面街上那个找上门来生事的胖子道:“看见没,就那个胖子丁如海,他是我们县里的一个土财主,出了名的欺善怕恶,这杂货铺里李掌柜租了他的铺面做生意,前段时间生意不好欠了他三个月的租金,他就要上门来强抢人家的闺女做小妾。那天也是差不多这么个时辰,这姓丁的带了十多个人打上门来抢了那李二梅正要离开,门口这算命的就突然开了口,说他印堂发黑马上就有灾祸临头,让他不如马上放下李家姑娘回去看看自己的老娘。丁家的好夫人回了乡下省亲压根就不在府上,这姓丁的自然不信啊,死活就是要抢人,李家人追出来双方就在这门口厮打起来,又是好一番的争执,你猜最后怎么着?” 这回倒是苏雨听得入神,完全沉不住气了,马上追问道:“他家里真出事了?” “诶!”店小二猛地一拍大腿,脸上表情还是讳莫如深的继续道:“不到半个时辰丁家就有人来报,说是这丁财主的老娘提早从乡下回来,可是在路上遭抢匪劫被捅了刀子了,这会儿吊着半条命已经被人抬回了府上,你说巧不巧?这姓丁的一听可吓坏了,也顾不上抢人了,赶紧带人去请了大夫回家给老太太诊治,老太太吊着一口气也只撑了三天有余就过去了呀!你说这事儿邪乎不邪乎?” “虎子,你在上头磨蹭什么呢?还不下来给客人上酒?”店小二说的正是兴起,刚好听见楼下掌柜的喊他招呼客人。 “对不住,您二位慢用,有事招呼!”这小二方才从这里得了不少的好处,对秦菁自然是客气的很,再说说了抱歉之后这才一溜烟似的提着空托盘退出了雅间。 “这个算命的倒像是有那么点意思哈!要不让苏沐去把他请上来见见?”白奕也从窗前回头,语带玩味,眼底却是一片高深莫测的神情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秦菁思忖着再度起身站到的窗口往街上看去,斟酌片刻还是摇头:“先看看!” 彼时那两人已经对峙起来,争的不可开交,姓丁的财主气势汹汹的揪那算命先生的衣领:“我不跟你废话,你既然事先知道了我母亲有难却见死不救,现在她死了,我就要拉你去见官,我要你以命抵命。” 那算命的却很镇定,并不试图去抖他的手,只狂肆的扬声一笑,讽刺道:“我只是个算命的,又不是大罗神仙,改不了人的命理定数,死人活人的事你如何能怪到我的头上?莫说是去见官,就算是你告到天王老子那里也不是我的过失。” 那个语气不同于一般术士的沉稳高深,反而带了不羁和狂妄,甚至还混杂了几分薄凉的冷漠。 秦菁本以为他既然是有些道行,便该是个清修多年高人,不想他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很足,年纪似也不是太大的样子。 这算命的所言非虚,他在这条街上坐了三年,被他下了死咒是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恼羞成怒拉他去见官的人不在少数,可他还能安稳的坐到今天—— 可见他能只天命并不是错,而祸福寿命的事情却是万般不由人的。 “我——我——”丁如海如同一拳砸在了软棉花上,气的吹胡子瞪眼。 想到就算去了衙门也未必管用,自己还得搭上一笔聘状师的钱未免得不偿失,他便有些犹豫,但若要他就这么算了又觉得不解恨,原地转了一圈之后他还是觉得不给这算命的一点教训就是愤愤难平,于是怒恨交加的踹了一脚眼前的桌子气急败坏道:“好!今天我就砸了你的摊子,让你以后没有机会再继续坑人!” 丁如海言毕就是一把掀了他桌上纸笔,东西哗啦啦的掉了一地。 那算命先生依旧十分镇定,垂眸任由他们掀了他的桌子,撕了他的招牌,等到他面前桌子被推翻,秦菁紧跟着就听见身后白奕出乎意料的抽气声—— 原来那看上去阴阳怪气的算命先生竟然是个残废! 而桌子后面的那也并不是一把普通的椅子,而是一把装了轮子可以用手推动的特殊代步工具,那人端坐在椅子上,长袍的前摆耷拉下来,底下却是空空如也,不见腿脚。 秦菁愕然一怔,这才发现他的双腿齐膝而断,却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后生的灾祸。 那丁如海掀了他的摊位尤嫌不足,为了泄愤又冲上前去直接一把将他从那张椅子上拽了下来,他没有双脚自然是立不稳的,整个身子就如同一段笨重的木头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弱肉强食的戏码秦菁见得多了,早就麻木,现在的她只认定了成王败寇,同情心这种东西她负担不起,只是这会儿看到楼下的场面还是不免蹙了眉头。 如若那里只是两个流氓当街斗殴,她或许只会觉得厌恶,可是对于一个生来就处于被动地位的弱者,她便觉得那场面异常刺眼。 丁如海当即指挥两个家丁冲上去,对着倒在地上的算命先生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那人的身体本来就不健全,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半截身子如同一截被人丢弃的烂木头,不断的在地上翻滚着,承受着,他并不告饶,也不哭喊,只偶尔有一两声闷哼自人群里传来。 那主仆三人打了半天愣是没有停手的意思,秦菁看着心里发闷,就回头对苏沐使了个眼色,轻道:“下去看看!” “是!”苏沐领命,身形一闪就转身出了门,片刻之后已经出现在楼下的街道上。 彼时围观的人有很多,却没有一人出手劝阻,好在他是习武之人,力气要大于寻常百姓好些,轻而易举便挤了进去。 丁如海打人打的兴起早就将王法抛到脑后,他四下寻摸了半晌没有找到趁手的凶器,最后眼睛一亮举起倒在旁边的小木桌就要往那算命先生头上招呼。 那桌子是实木所制,他又发了狠,可想而知这一下子落下去必定头破血流,只怕这算命先生的小命便要就此交代了。 “啊,别打了,要出人命了!”人群里终于有人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叫声,丁如海被这个声音一刺激却是由心底而生一种得意的快感,更加亢奋的把那小木桌狠狠狠狠的挥了下去。 他生的膘肥体壮,力气也是不小,这会儿虽然已经有人察觉了事态的严重,也都被他吓怕了不敢贸然阻止,却不想丁如海这信心十足的一下子还是扑了空。 不,语气说是扑了空不如说的被人生生阻断了,因为那算命先生还半死不活的倒在原处,只是他手下杀气腾腾的阵势被人隔了开去。 苏沐只用了一只手就已经稳稳的扣住他的手腕,丁如海下意识的挣脱了一下,发现撼动不了他分毫这才转移了注意力,待到看清苏沐的容貌不过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时,更是气势大盛,破口就骂:“你是哪里来的小王八羔子,敢管你丁大爷的闲事,识相的快滚,要不然别怪爷爷手底下不留情面,连你一起——” 他嘴里骂骂咧咧,生意却是越来越弱,围观的人并没有看出苏沐有怎样的动作,却只看到这丁如海的面容和身子一起慢慢的扭曲,不过片刻他那脸上已经青筋暴起冷汗直流,而苏沐不过只是扣住了他的手腕而已—— 当然,他的腕骨被捏碎,那只手也是废了。 “哎——痛——我的手!”苏沐松了手,下一刻丁如海手里举着的木桌坠地,转瞬已经蹲在地上哀嚎起来。 旁边的两个家丁这才察觉情况不对,撸袖子冲上来就要帮忙。 苏沐眸光一敛,已经将率先冲过来的一个家丁一脚踢飞,那人的身子顿时如同飞出去的破麻袋一般甩出去足有三丈远,另一个人见势不妙本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他甚至没有看清眼前之人是怎么动手的,苏沐右手里的剑已有三分之一滑出鞘外,冷厉的剑锋不偏不倚正好抵在他的颈部的动脉边缘。 那人两股瑟瑟,顿时就没了气势,颤巍巍的告饶:“英雄饶命,不要杀我!” 就算杀这两个恶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但是那样的话就会给秦菁带来麻烦,苏沐仍是不言不语,飞起一脚也将他踢飞出去。 丁如海见他抓神朝自己走来,不由大骇,惊惧的往后退去,口中惊呼:“众目睽睽之下,你——你要干什么?” 苏沐并不与他废话,只言简意赅的吐出一个字:“滚!” 丁如海哪肯善罢甘休,可苏沐本就是个冷面神,他只一看他那张冰冻一样的脸孔气势上已经弱了三分,再不敢多辩一个字,屁滚尿流的爬起来往后连退了三步。 他是要逃走,又觉得不甘心,终于还是大着胆子恶狠狠的又往倒在他脚边的算命先生身上很踹了一脚,底气不足的警告道:“今天我只是给你个教训,我警告你,以后不准你在祈宁县内摆摊,否则大爷我见一次打一次!哼!” 苏沐冷眼看他,他一哆嗦,忙是气急败坏的回头招呼那两个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还找不着北的家丁怒道:“我们走!” 说完一甩衣袖,大摇大摆的带着两个家丁挤出人群往街角的方向扬长而去。 看热闹的人群并不急着散去,几十号人仍然聚拢在那里,但是又惧于苏沐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冷面小子,不敢上前,只对着趴在地上的那个残废小声议论着指指点点。 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那人身上本来就粗旧的长袍已经破了好几处,更是在泥地里滚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苏沐不知道他是不是晕死过去了,就弯身下去半蹲半跪在他旁边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试着道:“这位先生,您还好吧?” 那人没有吭声,就在苏沐准备动手去扶他的时候他又有了动静,蜷缩在那里的身子痉挛着颤抖了两下,就径自拿掉苏沐的手自己费力的用双臂支撑着地面爬坐起来,不仅对苏沐这个救命恩人没有半句感激之词,态度还恶劣的很。 苏沐微微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个残废身上会有种肃杀的冷意透出来,让人分外的警觉。 那算命的做起来之后又伸手去够他的轮椅,好在那把椅子就摔在旁边,离他不远,他坐在地上把椅子扶正,然后仍是以手撑地往前蹭了蹭,再抬手扶住两边的把手想要试图撑着那轮椅站起来,当然他现在所谓的“站”只能借助于齐膝而损的断肢,但他那把椅子只是自己粗制出来的,本身就不够稳固,再加上他那身子又极为笨拙沉重,手上一用力椅子就失去平衡歪斜着砸到他身上。 他毫不气馁的再坐起来,仍是扶正了轮椅再一次努力着试图爬上去,同样还是功败垂成。 如此三次之后,着是苏沐这样性格的人也再按耐不住,皱着眉头强行上前去扶他。 他抓了那人的一只手臂将他拉起来,另一只扶了椅子,刚要弯身把他搬上去,那人却是强横的一把推开他的手,苏沐这才惊觉,他虽是个残废,手下力气却是大的惊人,这让人毫无防备的一下子竟然生生的将他推了个踉跄。 他怔了一怔,再要凑上去的时候那人像是恼羞成怒的模样,猛地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那一眼至阴至狠,仿佛带了冲天的怒意呼啸而至,苏沐整个人如遭雷击,竟是手脚一僵生生的往后退了小半步,脸上都是惊骇和不可置信的神情。 在刚才的那一顿暴打之下那人已经头破血流,额头上的伤口此时还在汩汩的往外冒血,那些殷红的血水混杂着泥土黏在脸上,但那污垢之下的眉目还是依稀可辨,这却是个五官十分刚毅冷峻的年轻人。 看着他突然暴露在天光之下的脸孔,秦菁和苏雨对望一眼,不由的齐齐变色。 “我先去看看!”身后的白奕则是倒抽一口凉气,不由多说已经转身快速消失在门外。 可以说秦菁还从来不曾这样长时间的迷茫过,她努力的克制好一会儿才勉强把思绪拉回来,转身匆匆的刚要跟着下楼,迎面却是对过儿开源典当的掌柜带了之前留在那里的月七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苏雨见状,眼珠子一转,赶紧不动声色的转身去把身后的窗子合上,隔绝了街上喧嚣吵闹的场面。 秦菁暗暗提了口气稳定心神,只微微一笑道:“掌柜的此时过来,可是你们东家到了?” 进门之时这掌柜的脸上并无喜色,秦菁已经料到这桩买卖是要吹,所以此时不过是明知故问罢了。 当铺的这掌柜是当真相中了那根凤钗,所以此时面色就是难掩的遗憾,转身依依不舍的从月七手里接过那个那个盒子郑重其事的从桌面上推到秦菁面前,陪着笑脸道:“这位小姐,对不住您了,方才双喜回来说咱们东西外出收账了,这两天不在城里,所以——这会儿我真是做不了主,所以这东西您还是先行收回去吧,您多担待着!” 萧羽不肯见她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他说“暂时不在祈宁”而非直接断言拒绝了这笔买卖,这话倒也是别有深意的。 就算这表公子不把自家公主当亲人,但好歹秦菁也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家公主,苏雨着实没有想到这个萧羽会自傲至此,居然大胆的将秦菁拒之门外。 她见不得秦菁受人轻视,当即就冷下脸来,质问道:“掌柜的您这事情做的可是不地道,之前我们小姐要走是您硬要拦下来的,这会儿平白无故的让我们等了半天,却用了这样的一句话就要打发了我们?你当我家小姐是什么人?” 苏雨性子直,说起话来也无顾忌,但萧羽让她吃了闭门羹是事实,让苏雨这样闹上一闹,让他知道自己的脾气也是好的,是以苏雨虽然无礼她却也不制止,只是低头品茶垂眸不语。 掌柜的十分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讪讪的道歉:“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您,我知道您这贵人的时间也是金贵,咱们东家一直都是深居简出不常到铺子里头走动,我也是实在不知道他出远门了。今儿的茶钱小店都包了,您就当喝茶赏景儿打发时间了成么?” 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他都低声下气到这份上也是不容易。 苏雨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但想想萧羽这人的作为还是气不过,仍是眉毛一挑不悦道:“你这话怎么说的?难道我家小姐还会图你几个茶钱不成吗?” “哟,小姑娘,我——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这掌柜的虽然在生意上头精明,但和小姑娘斗嘴明显的不是强项,被苏雨这么不依不饶的就逼出了一头的汗,只得求救于秦菁,“小姐,您看这——” 以后她和苏雨还要再见面的,真要闹僵了也不好看。 “我这丫头直来直去就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性子,掌柜的别往心里去!”秦菁抿一口茶,然后放下茶碗把掌柜送还的那个盒子打开了,拿出里面的凤钗端详了一阵,仍是笑着抬眸看向他道,“掌柜的您是行家,就算今日这桩买卖咱们暂时做不成,可否请您帮我估个价儿,这支簪子到底能当多少银钱?” 掌柜的摸不准她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老实回答:“按理说做咱们这行的不该揭底,可我看小姐您也是个实诚人,既然你问了我也就实话跟您说吧,您这这钗的来历姑且不提,单指无论是这质地还是做工都属上上乘,我不瞒您,您随便拿去这镇上哪家当铺,他们给你开出的价格也不能低于八百金。” 八百里黄金可不是个小数目,只怕这镇上一般的铺子都未必拿得出来。 秦菁手里摩挲着那钗上雕刻的细纹,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并不表态。 那掌柜的却是沉不住气,忙道:“我这说的只是明面上的价位,其实若真要说到东西——你这支钗却是价值千金的。您若是不急在一时,能否把您的住处告诉我,过几日我家东家回来,我再着人去府上请您,到时候这笔买卖没准咱们还能继续做。” 宫里出来的东西在民间素来都被吹捧的很高,即便是有忌讳不能随意展示在人前,也有很多的行家、富户喜欢收藏赏玩。 当然,以萧羽的身家他自然不会把这区区一支九尾凤钗看在眼里,只是他们之间想要光明正大的往来也是需要些说得过去的由头的。 秦菁垂眸想了想,然后点头示意月七:“把四公子的名帖留一份在掌柜的这里吧!” 她是女子,很多地方抛头露面其实是不太方便,也是她为什么会默许白奕随行的原因,打着白奕的旗号招摇在人前总归是要名正言顺一些。 那掌柜的收了名帖这才起身告辞,施了礼转身退出了房间。 秦菁目送他离开,抬头时正好斜对面的雅间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十余岁梳着双髻的童子跨过门槛迈出来,在祈宁这个地方她不可能有熟人,秦菁正在诧异为什么会觉得这孩子有几分面善,紧跟着那内门就又走出一个人来。 这一次出来的是个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那眉目之间的美好只让人看来便觉眼前一亮,而秦菁记得最为深刻的却是他左侧眉尾那一点殷红的朱砂,红似血艳若花,印刻在那苍白的肤色上恍如烈阳之下灼目的罂粟一般,绝美绝艳,美得那么动人心魄。 这个少年,赫然就是数月前她在萧澄昱府外偶遇的那个俊美少年,当时不过点头而过的一次擦肩,她还以为她是萧然他们谁的朋友,不曾想隔着千山万水,他却会出现在祈宁这个地方。 那少年的步态从容由那雅间里出来,此时虽然已经是五月初的天气可他身上却还裹着一件厚重的白色大氅,把整个身子牢牢的包裹起来,而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孔上较之上一次更是显得雪色全无,苍白之余几乎都要让人看到那皮肤下面脆弱的蓝色血管在一下一下节奏极轻的缓缓跃动着。 他出门来才走了两步就先掩嘴咳嗽了一声,抬眸时不期然正好与秦菁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于是他就势展开一个笑容径自朝她走来。 萧羽在祈宁,既然这个少年不是萧然他们谁的朋友,那么他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秦菁只是微笑,等着他不请自来的走进这个房间,才礼貌的颔首道:“请坐!” 那少年并不推拒,道了声谢就弯身坐了下来,大约是这段时间他的身体一直很不好,只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就忍不住又眼唇咳嗽了两声。 因为他的这张脸实在是俊美的不像话,可以让人过目不忘,苏雨也是第一眼就认出他来,惊艳之余脸上露出难掩的喜色,此时见他咳嗽,赶忙就倒了茶水递过去。 那少年和气的与她点头致意,却没有去碰那杯子,只是开门见山对秦菁道:“三月之前,我们在京城兵部尚书萧府的门口见过面!”为的是解释他不请自来。 这个少年的容貌确是万里挑一,所以那日萧府门前惊鸿一瞥之后她便牢牢记下了,却不想,只是那漫不经心的一次错肩而过,这少年居然也会记得她! 自知之明这种东西,秦菁一向都是有的,她自认为没有什么值得让别人过目不忘的本钱。 “是啊,当日匆匆一瞥,没有想到竟会在这里再度遇上。”秦菁心里大为惊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垂眸一笑,“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不得不说,她对这个少年充满了好奇,不管是他的身份,还是他跟萧羽之间的关系! “我姓莫,莫如风!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唤我如风即可!”少年脸上笑容不变,当真是和煦如风,暖若朝阳。 103公子如风 “哟!有热闹看!”白奕莞尔,兴高采烈的回头招呼秦菁。残颚疈晓 秦菁初到祈宁县也是觉得各处都很新鲜,难得没有拒绝,举步走了过去。 白奕见她感兴趣就很自觉的把正对窗口的位置让给他,自己往后退了半步站在旁边。 这扇窗子外头的街道和酒楼正门对着主街相连,沿街摆了好些摊子,窗口正对着的是一家“李记杂货铺”,此时店铺门前却是挤满了人,围着一个算命先生的摊子前头指指点点的瞧热闹。 但凡走江湖的人物都会带几样贴身的物件傍身,什么罗盘、签筒或是几本职业泛黄的旧书,以显示他在这方面的专业素养,可是楼下这算命先生的摊子却十分简单,一张铺着青色旧桌布的小方桌,桌上很干净,只一套文房四宝再无其他,桌后一把坐椅,那人就纹丝不动的垂眸坐在那里。 秦菁平时所见的术士大都喜欢作道士打扮,束发,捻须,面容清癯,一眼看去都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可是这个人却是墨发披散,凌乱的铺在肩头,一身洗的发白的蓝色长衫略显单薄的裹在身上,他并不正眼看人,微垂着头,发丝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容貌无从辨识。 摊位旁边立了个招牌,上面却无一个字的标识,只以浓墨画出一个巨大的八卦图案。 秦菁的目光落在那八卦图上顿了下,乍一看去那图是以浓墨所制,但是细看之下那漆黑的墨色之中是隐隐有种微红的色彩弥漫出来,阳光一照,诡异的很。 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挤在人群的最里面,身上尤穿着孝服,想来是家里正在办丧事。 与一般丧亲的人不同,他的面上却不见半分凄色,满满弥散的都是愤怒,对着那算命先生的摊位猛的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的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个丧门星,还我母亲命来!” 秦菁下意识的只以为是这算命先生口出妄言诓骗别人而引发到了什么难缠的人命官司,刚要退回桌前,刚好小二在外面吆喝着开门。 秦菁点点头,就走过去把门开了。 那小二端了一盘子瓜果点心笑嘻嘻的进来,手脚麻利的一边往桌上摆,一边抬头见他们都站在窗前瞧热闹,一时兴起就主动拉开了话匣子道,“二位客官,你们是外地来的吧?” 祈宁这个地方虽然与西楚毗连,但无论是从民俗习惯还是人们的日常穿着上看都同大秦的其他地方无异,而且自他们进门起就没在这小二面前主动说过话,莫非这店小二还生了双识人的慧眼? 白奕和秦菁对望一眼,彼此都对此有几分好奇。 不过白奕要忙着看热闹,秦菁就从窗前移步回到桌旁坐下。 她并不急着说话,而是先随手拈起一块桂花糕送到唇边咬了一小口,这才态度不咸不淡的问道:“何以见得?” 这房间里的是张圆桌,与之配套是八只凳子恰有一张的摆在窗子下边的,秦菁此时就坐在这只凳子上,侧目就能看见街上的情形。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店小二嘿嘿一笑,眯着眼睛从她身侧去看了眼外头闹哄哄的街道,“您二位要是咱们本地人,早就见惯不怪,不会去瞧这热闹了!” 他说着,拘谨的搓了搓手,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秦菁自小长在宫里,人情世故的事情很是通达,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于是微微一笑对身旁的苏沐抬了抬下巴。 苏沐会意,由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随手扔到桌上,并不吭气。 “哟,这位小姐,这怎么好意思呢!”那小二一看顿时眉开眼笑,嘴里说着不好意思手下已经拾了那银锭子飞快的揣好。 秦菁并不问他什么,可他拿人钱财就不好再卖关子,就主动开口指着楼下那算命先生的摊位解释道:“这算命的在这条街上摆摊都有三年多了,从来不挪窝儿的,这砸场子的事儿更是隔段时间就要演上一出儿,久而久之咱们本地人谁不知道这里有热闹可瞧?早就不当个事儿来看了,我是看您二位还瞧着它新鲜,这才猜想你们定是外地来的客人呢。” 招摇撞骗的茅山道士惹上人命官司的事情并不少见,可若是同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致人死命,那这事情未免就严重了些。 秦菁隐隐觉得这事怕是另有内情,不由的稍稍正色又扭头往窗外看过去一眼。 苏沐见她感兴趣,又从怀里掏出几小块碎银子扔到了桌上,那店小二也不客气,眉开眼笑的收了,这回他干脆也凑到窗口看着下面的情形继续道:“这个人邪气的很,你看他天天在这街上摆个摊子,而且风雨无阻,可对找上门来的生意却是从来不接的。”虽然是在楼上,那小二也还像是有所避讳的模样,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秘道,“这三年,每天天一亮他就在这里支起个摊子坐着,平时都是连话也不说一句的,就盯着过往的行人琢磨,有时候两三个月也开口,偶一开必定是有人要倒大霉的!嘿,您还别说,这家伙倒真有些神通,曾经有个外地的客商从他的摊子前头经过,他就断言那人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那客商不信呐,当场就啐了他一脸,第二天他随行的伙计就匆匆抬了他进城来找大夫,说是他们采买了货物出城,不巧遇到雨天路滑,那客商一脚踩偏从半山腰的商道上给滚了下去,摔得头破血流,肋骨都断了好几根。当时他那担架就是从咱们门前抬过去,我看得真真的,那摔的是叫一个惨啊,都没有人模样了!” “哦?”秦菁沉吟的微微抽了口气,“这么说来他就是会辨人面相,预知祸福了?” “可以这么说吧!”店小二叹了口气,脸上表情多少还是有点紧张,“不过我说他邪气可不是瞎诌的,你说他是有神通吧,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每推断出来的无一例外全都是凶事,你说人好端端的从这街上过一回,他一开口,扭头就是飞来横祸,这谁受得了啊,就为这,他这摊子隔段时间就要被人砸上一回,头两回我还看着新鲜,这会儿啊——已经数不清是第多少回了!” 白奕听着也是兴味很浓的摸了摸下巴:“听你这意思,这三年来遭他毒口的人应该不在少数,难道他就没有断错偏差的时候?” “没有,一次都没有!”小二脱口而出,斩钉截铁的摇头,再往窗外看那人时眼中就不知不觉带了几分敬畏:“我这么跟您说吧,只要是他开口,那么他说你家三更会死人,就绝拖不过五更去!” 这小二说的绘声绘色,苏雨被他那阴测测的语气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地一个机灵,然后就怒了:“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谁家死人了?” “哟,您瞧我这张嘴!”店小二一愣,忙是陪着笑脸假意抽了自己一大嘴巴,道,“啊——呸呸呸!小的一时口误说错了话,给您赔不是了,您二位大人不计小人过,可别往心里去!” 白奕是个没脾气,自然不会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跟个店小二计较,秦菁的精力却是已经完全集中在他所说的话上,对旁的都不甚在意。 从这小二说话的语气来判断,他这言辞间可能不乏吹嘘夸张的成分,但也应该是确有其事。 她心里慢慢将他的话过滤一遍,就找出了重点,若有所思的望着街上争执的人群道:“你是说这个人专断别人的晦气事儿?” “何止是晦气?那简直就是倒霉催的嘛!”店小二翻了个白眼,片刻之后才回过味来,于是也有了一瞬间的呆愣,他缓了口气,突然眼睛一亮:“哎呀,这位小姐,您要不说我倒真没多想,的确是,这几年他每每拦住了谁,都是说看出来人家要有灾祸临头,算来算去——若说喜庆的事儿,还真是一次也没有听他提过。难不成他这看相的本事也是应了那句老话——好的不灵坏的灵?” 秦菁摇头,但笑不语,目光之中却是有了几分深意—— 他不说未必是因为他算的不准,反而是刻意的成分居多吧! 试想这世上达官贵人无数,他既然生得一双慧眼,宿便往哪个贵人面前奉承几句,荣华富贵不在话下,更有甚者如同那晋天都一般飞黄腾达封王拜相都为未可知,可他却偏要挑些晦气话来说,自断财路不说,往往还要讨一顿打,这是何苦? 这个所谓的算命先生,真是有趣的很呢。 店小二那里肖想片刻,听着外头吵嚷声渐渐大了,心思马上又被拉了回来,努努嘴指着对面街上那个找上门来生事的胖子道:“看见没,就那个胖子丁如海,他是我们县里的一个土财主,出了名的欺善怕恶,这杂货铺里李掌柜租了他的铺面做生意,前段时间生意不好欠了他三个月的租金,他就要上门来强抢人家的闺女做小妾。那天也是差不多这么个时辰,这姓丁的带了十多个人打上门来抢了那李二梅正要离开,门口这算命的就突然开了口,说他印堂发黑马上就有灾祸临头,让他不如马上放下李家姑娘回去看看自己的老娘。丁家的好夫人回了乡下省亲压根就不在府上,这姓丁的自然不信啊,死活就是要抢人,李家人追出来双方就在这门口厮打起来,又是好一番的争执,你猜最后怎么着?” 这回倒是苏雨听得入神,完全沉不住气了,马上追问道:“他家里真出事了?” “诶!”店小二猛地一拍大腿,脸上表情还是讳莫如深的继续道:“不到半个时辰丁家就有人来报,说是这丁财主的老娘提早从乡下回来,可是在路上遭抢匪劫被捅了刀子了,这会儿吊着半条命已经被人抬回了府上,你说巧不巧?这姓丁的一听可吓坏了,也顾不上抢人了,赶紧带人去请了大夫回家给老太太诊治,老太太吊着一口气也只撑了三天有余就过去了呀!你说这事儿邪乎不邪乎?” “虎子,你在上头磨蹭什么呢?还不下来给客人上酒?”店小二说的正是兴起,刚好听见楼下掌柜的喊他招呼客人。 “对不住,您二位慢用,有事招呼!”这小二方才从这里得了不少的好处,对秦菁自然是客气的很,再说说了抱歉之后这才一溜烟似的提着空托盘退出了雅间。 “这个算命的倒像是有那么点意思哈!要不让苏沐去把他请上来见见?”白奕也从窗前回头,语带玩味,眼底却是一片高深莫测的神情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秦菁思忖着再度起身站到的窗口往街上看去,斟酌片刻还是摇头:“先看看!” 彼时那两人已经对峙起来,争的不可开交,姓丁的财主气势汹汹的揪那算命先生的衣领:“我不跟你废话,你既然事先知道了我母亲有难却见死不救,现在她死了,我就要拉你去见官,我要你以命抵命。” 那算命的却很镇定,并不试图去抖他的手,只狂肆的扬声一笑,讽刺道:“我只是个算命的,又不是大罗神仙,改不了人的命理定数,死人活人的事你如何能怪到我的头上?莫说是去见官,就算是你告到天王老子那里也不是我的过失。” 那个语气不同于一般术士的沉稳高深,反而带了不羁和狂妄,甚至还混杂了几分薄凉的冷漠。 秦菁本以为他既然是有些道行,便该是个清修多年高人,不想他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很足,年纪似也不是太大的样子。 这算命的所言非虚,他在这条街上坐了三年,被他下了死咒是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恼羞成怒拉他去见官的人不在少数,可他还能安稳的坐到今天—— 可见他能只天命并不是错,而祸福寿命的事情却是万般不由人的。 “我——我——”丁如海如同一拳砸在了软棉花上,气的吹胡子瞪眼。 想到就算去了衙门也未必管用,自己还得搭上一笔聘状师的钱未免得不偿失,他便有些犹豫,但若要他就这么算了又觉得不解恨,原地转了一圈之后他还是觉得不给这算命的一点教训就是愤愤难平,于是怒恨交加的踹了一脚眼前的桌子气急败坏道:“好!今天我就砸了你的摊子,让你以后没有机会再继续坑人!” 丁如海言毕就是一把掀了他桌上纸笔,东西哗啦啦的掉了一地。 那算命先生依旧十分镇定,垂眸任由他们掀了他的桌子,撕了他的招牌,等到他面前桌子被推翻,秦菁紧跟着就听见身后白奕出乎意料的抽气声—— 原来那看上去阴阳怪气的算命先生竟然是个残废! 而桌子后面的那也并不是一把普通的椅子,而是一把装了轮子可以用手推动的特殊代步工具,那人端坐在椅子上,长袍的前摆耷拉下来,底下却是空空如也,不见腿脚。 秦菁愕然一怔,这才发现他的双腿齐膝而断,却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后生的灾祸。 那丁如海掀了他的摊位尤嫌不足,为了泄愤又冲上前去直接一把将他从那张椅子上拽了下来,他没有双脚自然是立不稳的,整个身子就如同一段笨重的木头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弱肉强食的戏码秦菁见得多了,早就麻木,现在的她只认定了成王败寇,同情心这种东西她负担不起,只是这会儿看到楼下的场面还是不免蹙了眉头。 如若那里只是两个流氓当街斗殴,她或许只会觉得厌恶,可是对于一个生来就处于被动地位的弱者,她便觉得那场面异常刺眼。 丁如海当即指挥两个家丁冲上去,对着倒在地上的算命先生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那人的身体本来就不健全,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半截身子如同一截被人丢弃的烂木头,不断的在地上翻滚着,承受着,他并不告饶,也不哭喊,只偶尔有一两声闷哼自人群里传来。 那主仆三人打了半天愣是没有停手的意思,秦菁看着心里发闷,就回头对苏沐使了个眼色,轻道:“下去看看!” “是!”苏沐领命,身形一闪就转身出了门,片刻之后已经出现在楼下的街道上。 彼时围观的人有很多,却没有一人出手劝阻,好在他是习武之人,力气要大于寻常百姓好些,轻而易举便挤了进去。 丁如海打人打的兴起早就将王法抛到脑后,他四下寻摸了半晌没有找到趁手的凶器,最后眼睛一亮举起倒在旁边的小木桌就要往那算命先生头上招呼。 那桌子是实木所制,他又发了狠,可想而知这一下子落下去必定头破血流,只怕这算命先生的小命便要就此交代了。 “啊,别打了,要出人命了!”人群里终于有人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叫声,丁如海被这个声音一刺激却是由心底而生一种得意的快感,更加亢奋的把那小木桌狠狠狠狠的挥了下去。 他生的膘肥体壮,力气也是不小,这会儿虽然已经有人察觉了事态的严重,也都被他吓怕了不敢贸然阻止,却不想丁如海这信心十足的一下子还是扑了空。 不,语气说是扑了空不如说的被人生生阻断了,因为那算命先生还半死不活的倒在原处,只是他手下杀气腾腾的阵势被人隔了开去。 苏沐只用了一只手就已经稳稳的扣住他的手腕,丁如海下意识的挣脱了一下,发现撼动不了他分毫这才转移了注意力,待到看清苏沐的容貌不过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时,更是气势大盛,破口就骂:“你是哪里来的小王八羔子,敢管你丁大爷的闲事,识相的快滚,要不然别怪爷爷手底下不留情面,连你一起——” 他嘴里骂骂咧咧,生意却是越来越弱,围观的人并没有看出苏沐有怎样的动作,却只看到这丁如海的面容和身子一起慢慢的扭曲,不过片刻他那脸上已经青筋暴起冷汗直流,而苏沐不过只是扣住了他的手腕而已—— 当然,他的腕骨被捏碎,那只手也是废了。 “哎——痛——我的手!”苏沐松了手,下一刻丁如海手里举着的木桌坠地,转瞬已经蹲在地上哀嚎起来。 旁边的两个家丁这才察觉情况不对,撸袖子冲上来就要帮忙。 苏沐眸光一敛,已经将率先冲过来的一个家丁一脚踢飞,那人的身子顿时如同飞出去的破麻袋一般甩出去足有三丈远,另一个人见势不妙本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他甚至没有看清眼前之人是怎么动手的,苏沐右手里的剑已有三分之一滑出鞘外,冷厉的剑锋不偏不倚正好抵在他的颈部的动脉边缘。 那人两股瑟瑟,顿时就没了气势,颤巍巍的告饶:“英雄饶命,不要杀我!” 就算杀这两个恶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但是那样的话就会给秦菁带来麻烦,苏沐仍是不言不语,飞起一脚也将他踢飞出去。 丁如海见他抓神朝自己走来,不由大骇,惊惧的往后退去,口中惊呼:“众目睽睽之下,你——你要干什么?” 苏沐并不与他废话,只言简意赅的吐出一个字:“滚!” 丁如海哪肯善罢甘休,可苏沐本就是个冷面神,他只一看他那张冰冻一样的脸孔气势上已经弱了三分,再不敢多辩一个字,屁滚尿流的爬起来往后连退了三步。 他是要逃走,又觉得不甘心,终于还是大着胆子恶狠狠的又往倒在他脚边的算命先生身上很踹了一脚,底气不足的警告道:“今天我只是给你个教训,我警告你,以后不准你在祈宁县内摆摊,否则大爷我见一次打一次!哼!” 苏沐冷眼看他,他一哆嗦,忙是气急败坏的回头招呼那两个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还找不着北的家丁怒道:“我们走!” 说完一甩衣袖,大摇大摆的带着两个家丁挤出人群往街角的方向扬长而去。 看热闹的人群并不急着散去,几十号人仍然聚拢在那里,但是又惧于苏沐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冷面小子,不敢上前,只对着趴在地上的那个残废小声议论着指指点点。 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那人身上本来就粗旧的长袍已经破了好几处,更是在泥地里滚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苏沐不知道他是不是晕死过去了,就弯身下去半蹲半跪在他旁边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试着道:“这位先生,您还好吧?” 那人没有吭声,就在苏沐准备动手去扶他的时候他又有了动静,蜷缩在那里的身子痉挛着颤抖了两下,就径自拿掉苏沐的手自己费力的用双臂支撑着地面爬坐起来,不仅对苏沐这个救命恩人没有半句感激之词,态度还恶劣的很。 苏沐微微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个残废身上会有种肃杀的冷意透出来,让人分外的警觉。 那算命的做起来之后又伸手去够他的轮椅,好在那把椅子就摔在旁边,离他不远,他坐在地上把椅子扶正,然后仍是以手撑地往前蹭了蹭,再抬手扶住两边的把手想要试图撑着那轮椅站起来,当然他现在所谓的“站”只能借助于齐膝而损的断肢,但他那把椅子只是自己粗制出来的,本身就不够稳固,再加上他那身子又极为笨拙沉重,手上一用力椅子就失去平衡歪斜着砸到他身上。 他毫不气馁的再坐起来,仍是扶正了轮椅再一次努力着试图爬上去,同样还是功败垂成。 如此三次之后,着是苏沐这样性格的人也再按耐不住,皱着眉头强行上前去扶他。 他抓了那人的一只手臂将他拉起来,另一只扶了椅子,刚要弯身把他搬上去,那人却是强横的一把推开他的手,苏沐这才惊觉,他虽是个残废,手下力气却是大的惊人,这让人毫无防备的一下子竟然生生的将他推了个踉跄。 他怔了一怔,再要凑上去的时候那人像是恼羞成怒的模样,猛地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那一眼至阴至狠,仿佛带了冲天的怒意呼啸而至,苏沐整个人如遭雷击,竟是手脚一僵生生的往后退了小半步,脸上都是惊骇和不可置信的神情。 在刚才的那一顿暴打之下那人已经头破血流,额头上的伤口此时还在汩汩的往外冒血,那些殷红的血水混杂着泥土黏在脸上,但那污垢之下的眉目还是依稀可辨,这却是个五官十分刚毅冷峻的年轻人。 外头的天光正盛,乍一看到他突然暴露在天光之下的脸孔,秦菁和苏雨对望一眼,不由的齐齐变色。 “我下去看看!”身后的白奕则是倒抽一口凉气,不由多说已经转身快速消失在门外。 可以说秦菁还从来不曾这样长时间的迷茫过,那个人,那张脸,甚至于那种阴冷可怖的眼神—— 不,这不可能! 她努力的克制好一会儿才勉强把思绪拉回来,转身匆匆的刚要跟着下楼,迎面却是对过儿开源典当的掌柜带了之前留在那里的月七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苏雨见状,眼珠子一转,赶紧不动声色的转身去把身后的窗子合上,隔绝了街上喧嚣吵闹的场面。 秦菁暗暗提了口气稳定心神,只微微一笑道:“掌柜的此时过来,可是你们东家到了?” 进门之时这掌柜的脸上并无喜色,秦菁已经料到这桩买卖是要吹,所以此时不过是明知故问罢了。 当铺的这掌柜是当真相中了那根凤钗,所以此时面色就是难掩的遗憾,转身依依不舍的从月七手里接过那个那个盒子郑重其事的从桌面上推到秦菁面前,陪着笑脸道:“这位小姐,对不住您了,方才双喜回来说咱们东西外出收账了,这两天不在城里,所以——这会儿我真是做不了主,所以这东西您还是先行收回去吧,您多担待着!” 萧羽不肯见她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他说“暂时不在祈宁”而非直接断言拒绝了这笔买卖,这话倒也是别有深意的。 就算这表公子不把自家公主当亲人,但好歹秦菁也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家公主,苏雨着实没有想到这个萧羽会自傲至此,居然大胆的将秦菁拒之门外。 她见不得秦菁受人轻视,当即就冷下脸来,质问道:“掌柜的您这事情做的可是不地道,之前我们小姐要走是您硬要拦下来的,这会儿平白无故的让我们等了半天,却用了这样的一句话就要打发了我们?你当我家小姐是什么人?” 苏雨性子直,说起话来也无顾忌,但萧羽让她吃了闭门羹是事实,让苏雨这样闹上一闹,让他知道自己的脾气也是好的,是以苏雨虽然无礼她却也不制止,只是低头品茶垂眸不语。 掌柜的十分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讪讪的道歉:“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您,我知道您这贵人的时间也是金贵,咱们东家一直都是深居简出不常到铺子里头走动,我也是实在不知道他出远门了。今儿的茶钱小店都包了,您就当喝茶赏景儿打发时间了成么?” 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他都低声下气到这份上也是不容易。 苏雨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但想想萧羽这人的作为还是气不过,仍是眉毛一挑不悦道:“你这话怎么说的?难道我家小姐还会图你几个茶钱不成吗?” “哟,小姑娘,我——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这掌柜的虽然在生意上头精明,但和小姑娘斗嘴明显的不是强项,被苏雨这么不依不饶的就逼出了一头的汗,只得求救于秦菁,“小姐,您看这——” 以后她和苏雨还要再见面的,真要闹僵了也不好看。 “我这丫头直来直去就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性子,掌柜的别往心里去!”秦菁抿一口茶,然后放下茶碗把掌柜送还的那个盒子打开了,拿出里面的凤钗端详了一阵,仍是笑着抬眸看向他道,“掌柜的您是行家,就算今日这桩买卖咱们暂时做不成,可否请您帮我估个价儿,这支簪子到底能当多少银钱?” 掌柜的摸不准她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老实回答:“按理说做咱们这行的不该揭底,可我看小姐您也是个实诚人,既然你问了我也就实话跟您说吧,您这这钗的来历姑且不提,单指无论是这质地还是做工都属上上乘,我不瞒您,您随便拿去这镇上哪家当铺,他们给你开出的价格也不能低于八百金。” 八百里黄金可不是个小数目,只怕这镇上一般的铺子都未必拿得出来。 秦菁手里摩挲着那钗上雕刻的细纹,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并不表态。 那掌柜的却是沉不住气,忙道:“我这说的只是明面上的价位,其实若真要说到东西——你这支钗却是价值千金的。您若是不急在一时,能否把您的住处告诉我,过几日我家东家回来,我再着人去府上请您,到时候这笔买卖没准咱们还能继续做。” 宫里出来的东西在民间素来都被吹捧的很高,即便是有忌讳不能随意展示在人前,也有很多的行家、富户喜欢收藏赏玩。 当然,以萧羽的身家他自然不会把这区区一支九尾凤钗看在眼里,只是他们之间想要光明正大的往来也是需要些说得过去的由头的。 秦菁垂眸想了想,然后点头示意月七:“把四公子的名帖留一份在掌柜的这里吧!” 她是女子,很多地方抛头露面其实是不太方便,也是她为什么会默许白奕随行的原因,打着白奕的旗号招摇在人前总归是要名正言顺一些。 那掌柜的收了名帖这才起身告辞,施了礼转身退出了房间。 秦菁目送他离开,抬头时正好斜对面的雅间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十余岁梳着双髻的童子跨过门槛迈出来,在祈宁这个地方她不可能有熟人,秦菁正在诧异为什么会觉得这孩子有几分面善,紧跟着那内门就又走出一个人来。 这一次出来的是个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那眉目之间的美好只让人看来便觉眼前一亮,而秦菁记得最为深刻的却是他左侧眉尾那一点殷红的朱砂,红似血艳若花,印刻在那苍白的肤色上恍如烈阳之下灼目的罂粟一般,绝美绝艳,美得那么动人心魄。 这个少年,赫然就是数月前她在萧澄昱府外偶遇的那个俊美少年,当时不过点头而过的一次擦肩,她还以为他是萧然他们谁的朋友,不曾想隔着千山万水,他却会出现在祈宁这个地方。 那少年的步态从容由那雅间里出来,此时虽然已经是五月初的天气可他身上却还裹着一件厚重的白色大氅,把整个身子牢牢的包裹起来,而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孔上较之上一次更是显得雪色全无,苍白之余几乎都要让人看到那皮肤下面脆弱的蓝色血管在一下一下节奏极轻的缓缓跃动着。 他出门来才走了两步就先掩嘴咳嗽了一声,抬眸时不期然正好与秦菁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于是他就势展开一个笑容径自朝她走来。 萧羽在祈宁,既然这个少年不是萧然他们谁的朋友,那么他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秦菁只是微笑,等着他不请自来的走进这个房间,才礼貌的颔首道:“请坐!” 那少年并不推拒,道了声谢就弯身坐了下来,大约是这段时间他的身体一直很不好,只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就忍不住又掩唇咳嗽了两声。 因为他的这张脸实在是俊美的不像话,可以让人过目不忘,苏雨也是第一眼就认出他来,惊艳之余脸上露出难掩的喜色,此时见他咳嗽,赶忙就倒了茶水递过去。 那少年和气的与她点头致意,却没有去碰那杯子,只是开门见山对秦菁道:“三月之前,我们在京城兵部尚书萧大人的府宅门前见过面!”为的是解释他的不请自来。 这个少年的容貌确是万里挑一,所以那日萧府门前惊鸿一瞥之后秦菁便牢牢记下了,却不想,只是那漫不经心的一次错肩而过,这少年居然也会记得她! 自知之明这种东西秦菁一向都是有的,她自认为没有什么值得让人过目不忘的本钱。 “是啊,当日匆匆一瞥走的匆忙,没有想到竟会在这里再度遇上。”秦菁心里大为惊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垂眸一笑。 不得不说,她对这个少年充满了好奇,不管是他的身份,还是他跟萧羽之间的关系! “前年我去南方采购药材回来的时候刚好要取道云都,赶上尚书夫人做寿,便顺道帮朋友带了寿礼过去。”那少年的言辞之间尽是坦荡,“我见你同阿羽在眉目之间倒是颇有几分相像,想必你们该是姻亲的。” “我有一位表兄的名讳的确是叫萧羽,不过已有多年未见了,却不知道和公子所言是不是同一个人!”不管这少年和萧羽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可是在见到萧羽之前秦菁并不想对此多言,于是就适时转移话题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我姓莫,莫如风!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唤我如风即可!”少年脸上的笑容不变,当真是和煦如风,暖若朝阳。 秦菁不动声色的把这三个字在齿间玩味片刻,亦是回他一个坦荡的笑容:“秦菁!” 她不隐瞒自己的真实姓名也就相当于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给他,那少年微微一怔,显然是已经反应过来,不过下一刻他却也未起身,只做寻常朋友间的邂逅一般善意的与她点头致意,然后,他提了袖口,以指尖沾了点杯中茶水在桌面上轻轻写下一个字。 他的手指也生的漂亮,修长匀称,指甲也是晶莹圆润,只是相较于苏晋阳和白奕他们略显纤瘦了些。 秦菁盯着他的手略微失神片刻,他指下字迹便已成型,笔力苍劲字体潇洒,带着一种完全不同于他本人样貌的恢弘之气。 “菁?”莫如风的笑容十分干净,像三四月里湛蓝的天,清爽明亮,只是不同于白奕那种绚烂到让人晕眩犯懒的明媚,他这笑容,温暖之中总让人能觉出一丝细弱的心疼来。 白奕出去之后就再没有回来,秦菁想着方才街上那人就有些心不在焉,两人只又寒暄了两句莫如风的书童就催促着他说家里有人等,两人就各自散了。 秦菁带着苏雨和月七一行从金郁酒楼出来的时候街上已经恢复了平静,若不是那杂货铺门前的血迹不及清理干净,她还真会当做那只是一场幻觉—— 她不曾见过那个人,而刚才那一切也都不曾发生过。 秦菁金抿着唇角,眉宇间是少有的凝重之色,侧目看了月七一眼道:“白奕已经回去了?” “是!”月七谨慎的四下里瞧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样这才上前一步,踮脚凑近秦菁耳边小声道:“我家少爷把人带回去了,请公主放心,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 白奕带着苏沐,秦菁倒是不担心他们会拿捏不住一个残废,只是因为方才这里人多眼杂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要是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怕是以后会有麻烦。 不过眼下她心里正有很多困惑,也不是担心这些后事的时候,于是也容不得多想,只神色凝重的点点头道:“好,你去吩咐备车,我们马上回去!” ------题外话------ 凌晨一点半的最后版本,之前订阅的妹纸记得回头看看最后几段哈O(∩_∩)O~ 一半,先订阅,明早再看 萧府的拜帖是两日后送到秦菁手上的,当然,下帖子要来拜访她的不是萧羽,而是萧衍的原配夫人郑氏,不过那郑氏的身体不好,说是这阵子正在卧床调养,见面的日子就又往后延了两日。残颚疈晓 萧羽和郑氏相依为命多年,母子感情深厚,如此一来他便是坐不住了,紧随其后就派心腹李简递了请帖邀秦菁先行过府一叙。 由于萧羽这个人非同一般,白奕的名字既然不在被邀之列也就只好安奈下来,放了秦菁一人前往。 这日一早,秦菁梳洗完毕就带着墨荷上了马车赶往萧府。 墨荷坐在车上有些惴惴,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公主,您说大公子这一趟请您过府到底是怀了怎样的心思?” 秦菁面容恬淡的斜靠在身后的软榻上翻书,闻言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漫不经心道:“大约是怕我明日贸然同二舅母见面时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所以提前叫我过去嘱咐一两句吧。” 墨荷常在秦菁身边,关于萧羽的事也的知晓一二的,虽然从未见过,但只从秦菁此次不远万里也要亲自来见他的举动上看她便觉得萧家的这个大公子怕是很有些手段的。 她想了想,还是担心:“可是那具骸骨——真的能瞒过他们吗?” “二舅母既然肯见我,她那里必然是信了的,至于羽表兄么——”秦菁说着却是若有所思的顿了片刻,墨荷紧张的看她等着她的后话,可是短暂是失神之后她却再没说什么,复又垂眸下去继续看书。 当年萧衍为了掩护景帝从西楚人的伏击之下突围战死沙场,西楚人恼羞成怒将他分尸裂解,头颅高悬于两军阵前整整一月,风吹日晒,只让对面阵营里的大秦人看着却无能为力,一月之后那颗头颅被取下来时已经腐坏的面目全非,被随意的丢弃之后不知所踪。 据说那一个月的时间之内萧衍的夫人郑氏都是寸步不离的死守在阵列之前遥望自己的丈夫的头颅不肯离去,也正是为此而心力交瘁染了一身病,可最终还能没能把萧衍的尸骸找回来,这样也就落了心病。 帝王之术,攻心视为一个操纵朝臣的妙法,前世的磨练使得秦菁深谙此道,她既然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了萧羽的主意,所以前段时间就已经派人秘密潜到了这里,试着想要查找一些蛛丝马迹寻回萧衍的尸骨。 不过那毕竟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而且当时西楚人恨萧衍入骨,不把他挫骨扬灰已属侥幸,秦菁本来也是没报多少希望,只想着尽力而为,如果实在不行就仿冒一具骸骨送予郑氏讨个人情也是一样的,因为她知道萧衍早前初入军营时有一次去执行夜袭任务额头受了重伤,反正是白骨一堆,只要把关键特征做足了,那郑氏悲痛之余应该也不会太过仔细追究,这把亲情牌她还是可以顺利打出去。却不曾想也是她的运气,派出去的人明察暗访终于在月前传来消息,居然真就查到了萧衍头颅的下落,说是当年他那头颅被丢弃之后,西楚军中一个年迈的火头兵于心不忍,于是趁着月黑风高给悄悄的掩埋了。 彼时那老兵已经退伍回了老家,暗卫们不得不乔装潜伏进西楚境内,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将他找到,最后顺着他给的线索指引于荒郊野地里挖出那颗头颅,而等他们带着萧衍的人头秘密穿越两国边境回来已经是在三天前。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萧衍的头颅虽然是找回来了,不过他那尸身确确实实被野狗分食而尽,一点办法都没有,不得已最终秦菁还是采取了当初定下的下策,让人找了一具身量与他相仿的尸骨代替了。 说到底这不过是她借故靠近萧羽的伎俩,用心虽然拙劣了些,却是最容易打通关节的法子。 墨荷担心的事秦菁心里也有数,不过既然郑氏认了萧羽也是无可奈何的,如今他肯见她,她最初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别的事都要见了面以后再说。 萧羽的府宅处于城西的乌鲤巷,地界不算繁华,但是环境清幽自然,很适合心情郁结的久病之人修养。 马车到了门口,门口已经有人在等候,小厮搬着垫脚凳出来摆好,墨荷扶着秦菁下了车,门口台阶上事先等候的灰衣男人已经快步迎上来单膝跪地郑重其事的给秦菁请安道:“属下李简,奉我家主人之命在此迎候表小姐!” 因为是乔装出行,所以秦菁此次祈宁之行的行踪只控制在苏晋阳手里,而萧府的下人们大都只知道萧羽在京城有位做大官的祖父,对他的具体身世却并不完全了解,是以李简这样的称呼已经很好的替秦菁遮掩了身份。 “表哥有心了!”秦菁微微颔首,露出一个素净的笑容道,“表哥现在在府上吗?” “是,我家公子此刻正在书房,表小姐请随属下过去吧!”李简说话时一直使劲低垂着脑袋,并没有用多余的目光去打量秦菁,看上去恭顺知礼,倒是个谨慎的人。 “好!你带路吧!”秦菁不动声色的扫了他一眼,提了裙摆随他上台阶跨进了门槛。 萧羽的这座宅子规模不是很大,只有四个小院落,但对于一个只有他们母子二人存在的家庭来说,已经嫌大了。这院子的布局也十分简练,进门就是一个大花园,花园中间开辟了一个人工湖泊,四下里遍植各种灌木花草,站在门口一眼望去郁郁葱葱、水色与花色相映衬,会给人一种清新雅致的感觉。大门朝南,四座庭院的入口分散在另外三面,青灰色的红瓦院墙绵连成一片,呈一个巨大的扇形。 李简带着秦菁主仆二人轻门熟路的穿过花园,进了左边第二的雅竹轩。 这小院进门首先入目的是右边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矮竹林占据了整个院子至少三分之一的空间,林外一幅石桌凳,而院子另一侧则是开辟出一小片练武场,上面设置了木桩、箭靶等物,墙角下一排红漆木的兵器架子,上面刀枪棍棒十八般兵器差不多全齐了,长矛的冷锋映着早上的旭日光辉晃的人睁不开眼。 这院子里的小路是以光滑的鹅卵石铺就,李简目不斜视的一路前行,带着她们上了最里面的回廊,最后在主屋右侧紧挨着的一道雕花木门前头停下。 李简止步,也未敲门请示,而是直接推门把秦菁让到门口,对着屋里恭敬道:“公子,表小姐到了!” 萧羽书房的陈设也很简单,一张书案,一把太师椅,正对房门的墙壁跟前都是罗列的满满当当的红木书架,左右两侧各是两把黄花梨木的座椅,几个雕工精致的花盆架子分散摆在适当的位置,上面茂盛的绿色植物把整个屋子的格调提升上去,清新爽气。 东边的窗前一个蓝衫贵公子长身而立,身姿挺拔,只那个背影看去就给人一种英气逼人的感觉,想必就是萧羽无疑。 秦菁站在门口快速的扫视一圈这间屋子,然后举步走了进去,先是盈盈笑道,“羽表兄!” 萧羽自窗前回头,秦菁这才得以见其真容,宽额头,丹凤眼,鼻梁高挺,唇线优雅,眉目之间与萧澄昱年轻时候的画像到有三分相似,也难怪萧澄昱会一直记挂着他。 不同于萧家长房长孙萧然的那种文文弱弱的书卷气,这萧羽的面目生的颇有几分冷硬的质感,一眼看去并不是那么的平易近人。 见到秦菁,他眼中神色依旧淡泊,只抬眸示意她:“坐吧!” 秦菁依言走过去,萧羽也跟过来,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落座,他的表达方式很直接,开口就是毫不拖泥带水道:“说吧,你为什么要见我?” 前两天开源典当的掌柜说他外出本来就是个借口,这一点秦菁是早就想到了的,只是从眼下的情形上看,萧羽对她的抵触情绪还是超出预料之外的。 对付一个不苟言笑的人,还是要投其所好,不要背道而驰的好。 “算了!既然你还是没有准备与我细谈,那我便先行告辞好,改日等到你愿意的时候咱们再见吧!”秦菁脸上的笑容慢慢沉淀下来,目光之中也跟着带了一丝清冷之意,作势就要起身离开。 先是送到当铺的九尾凤钗,再是煞费苦心仿冒的尸骨,这个丫头耍尽心机的目的就是为了逼自己现身,萧羽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干脆的放弃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倒是微微愣了下。 “不必了!”回过神来,萧羽马上出言制止,语气之中带了丝冷蔑道:“是因为你解开了我母亲多年的心结,我才没有对那具尸骨的事情多做追究,同样是看在我母亲的情面上,就算你另有所图我也不会与你计较,所以你也不必多此一举的在我面前耍心机了,有话就一次性开门见山的说个明白好了!” 那具假尸骨上果然还是留有破绽,秦菁惋惜之余也是庆幸,好在郑氏那边宝她压对了,既然不将她扫地出门,那就是可以好好的谈一谈了。 “我也是料想到表兄你未必肯轻易见我这才不得已求了二舅母的助力做衬,既然表兄宽宏不同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那小妹有话也就直说了。”秦菁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神色间没有分毫被人揭了老底之后的恼怒情绪。 萧羽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暗暗的打量起这个表妹来,一个十六岁的女子,能有这份定力的确非同一般。 “不瞒你说,我这次前来祈宁就是为了拜会表兄你的,最近京中发生了些事情,想必表兄也是有所耳闻,我找你,我想说关于萧家的事情。”秦菁坦然接受他的审视,只是神态自若的径自说道:“羽表兄是二舅舅的长子,又是咱们尚书府的长孙,只可惜二舅舅不是外祖母所生,硬是让大房出来的二表哥占了头筹。外祖母心胸狭隘,一直容不下你们母子,我知道这些年对于萧家羽表兄心里是有着诸多怨恨的——” “既然你知道我对云都的那一家没有好感就该知道我其实也并不想见你。”萧羽面无表情的打断她的话,倒也不是讳莫如深的表现,只是看上去有了几分厌倦而已。 事实上陈年旧事隐藏了太多的刀疤暗伤,从来都是不提也罢,而萧羽显然是不喜欢追忆这段往昔的,纵使他现在富甲天下,那个受尽白眼的童年和庶出身份带来的屈辱也都曾在他的心间留下了太多的疮口。 “我不请自来自然是有我的道理,回头我会一一对你解释。”秦菁并不受他态度的影响,面色容色仍是一派自然的正色道,“不过现在,我想先问表兄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萧羽不耐的蹙眉,还是勉强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些年间,表兄可有想过回京?”秦菁回望他的眼睛,字字认真。 二十万兵权的事早已昭告天下不是什么秘密,严氏狭隘,必定会想方设法的胁迫萧澄昱把那二十万的兵权的归属权留到她自己的儿孙手中把持,但毕竟当年景帝许诺的对象是萧衍,他萧羽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严氏妄图夺权本来就理亏,他忍气吞声也就罢了,一旦双方争执起来,萧家必定声名狼藉一败涂地,而到时候景帝若是再以萧家无德无贤为名重新收回这部分兵权也是说得通的。 如今秦宣的太子之位刚刚被人占去,萧家正在岌岌可危的时候,所以秦菁此来的目的萧羽也是有所准备的,无非就是劝她主动放弃,以保全萧家的名誉地位而已。 这么多年了,他从来就不曾放下那段仇恨,虽然他一直将自己的情绪压制的很好,此时心里还是怒意翻滚,放佛要把整个心脏灼烧,可是—— 为了大局考虑,他却不能爆发! 是以萧羽只是唇角微扬展开一个点冷淡的笑意,违心道:“我现在在这里,很好!” 他的言不由衷秦菁看在眼里,只是眸光流转,笑意缱绻的长长呼出一口气,感慨道:“是啊,手握四海财源呼风唤雨,此处又是山高皇帝远,羽表兄自然是事事顺心,乐得逍遥的。” 萧羽闻言,脸色不由的微微一变。 他手下摊子大,耳目也广,从最近这段时间云都传回来的消息判断,他的确是对秦菁这个名义上的表妹多看了两眼,不过因为她只是一个弱质女流,他倒也不是十分在意,不曾想这个丫头居然这么快就已经查到他的底了。 萧羽的目光徒然收冷,一瞬不瞬的仿佛要在秦菁脸上挖出两个洞来,着是他的耐力再好,老底被人连根拔起也是个沉重的打击。 “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想要做什么?”萧羽再度开口的声音里已经是再难掩盖那一丝愤怒的情绪。 “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想或许有机会一尝羽表兄你多年的夙愿!”相对于他的剑拔弩张,秦菁脸上的光芒就是轻快明亮,她的语调轻缓,但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的确,羽表兄你现在富贵临门万事无忧,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在这纸醉金迷的岁月里快意过一生,可是当年二舅舅饮恨半生的遗憾又有谁去成全?他戎马一生为你换来的殊荣尊宠就这样拱手于人,而你自己磨砺多年的锋芒也要永世掩藏,终究不见天日,羽表兄自己又会甘心么?” 这些话盘亘在萧羽心头多年,却是他永远也不能说出口的。 萧羽心头剧烈一震,藏于袖子底下的双手不由的攥紧,他的目光带了防备但是隐藏更深的却是一种近乎痴狂的执念,最后还是一字一顿的道:“我甘心又如何,不甘又当如何?” 秦菁闭目缓和了片刻的情绪,重新睁开眼时眼中更是华彩大放,灼灼生辉,“本宫的意思是有能者居之,论及才华本事大舅舅那一房与你都相差甚远,而且既然是这是当初父皇许诺给二舅舅的,只有羽表兄你来承继这份荣耀才是名正言顺,也只有这样,萧家才不会落人口实,别人戳到脊梁骨。” 这一次开口,她的身份突然变做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荣安长公主! 萧羽是何等心智的一个人,他马上联想到秦宣太子之位被废等这一连串的事件,心里突然有些明白了秦菁的打算。 她口口声声说舍不得自己的才华埋没,其实却是想要利用他,利用他来抓牢这二十万的兵权,以稳固她们母女在朝中的地位,这个女子的心思居然能够盘算到政局之上,这一点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心中豁然开朗,萧羽心底的防备也终于彻底解除,再与秦菁对视时他的眼角眉梢竟是恍惚浸染了一丝顽虐的笑意,缓慢说道:“古训有云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宅不宁何以论功名?却是我耳朵不太灵光,听公主表妹这意思莫不是要我去跟大伯父他们那一房来争个高下吗?这些话若是落到祖父的耳朵里,只怕也是不妥当的吧!” 说到底他也不是不想功成名就的,秦菁突然给他一个契机他求之不得,只不过眼前错综复杂的局势又让他面对这个契机也不得不小心衡量。 “本宫知道,羽表兄为人豁达又心气高傲,自然不会把这区区一个尚书府看在眼里。钱财富贵不过粪土,单是表兄的这座庄园的分量就不止一个尚书府的分量对吧?”秦菁环顾四周,言辞之间颇为赞许,但话到一半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目光转为凌厉道:“可尚书上面还有丞相,有公侯,以羽表兄的才华功业何必承继于他人,大可以自己去开拓的不是吗?” 她虽然看重萧羽,却不能让萧家分崩瓦解,这是底线! 萧羽沉默的与她凝望,仿佛要看透她的心思:“公主表妹,我竟是头一次发现你还有这般口才。” 秦菁抿唇而笑,“那是羽表兄君子谦谦不同我一介女流争锋罢了。” 萧羽不以为然冷哼一声,目光之中是毫不掩饰的讽刺意味道:“什么为了我的功名前程,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把我推出来,将来好为宣王在大位之争上铺路。” “只是同样的话说的动听些总会让人比较容易受用不是吗?”她所做的一切本来就全部都是为了秦宣,所以面对萧羽的冷嘲热讽秦菁也并不否认,她只是神色泰然目光沉静的看着他,字字铿然道:“而且宣儿的路每一步我都会为他铺好,不需要拿咱们自己人做垫脚石,今天我找你只是想多一道屏障而已。” 他不在萧澄昱面前刻意服软,也从不肯回京城省亲,说到底这些年来萧羽心里憎恨的一直都是萧衍当年的际遇,在他杀身成仁的背后却换来这样凄凉的收场,难道不是天大的讽刺吗? 有了自己父亲的前车之鉴,想必如今的萧羽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一国之君的承诺尤不靠谱,秦菁的所谓保证又有多少意义? 只是他仍然会因为这个表妹不可一世的高傲而动容,不为他们之间那点薄弱的血缘关系,而是因为—— 他从这女子凛冽的眸光里恍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的意气风发,她的冷漠孤傲,甚至于她咄咄逼人的诘问。 105久病成医 次日一早,郑氏如约而来,秦菁亲自带人到门口迎她。残颚疈晓 萧家的马车并不奢华,只做一般富户人家的规模,简单得体。 萧羽扶着郑氏从马车上下来,郑氏是身量高挑的妇人,不过因为常年缠绵病榻的缘故让她的体力消耗殆尽,身子显得十分的瘦弱单薄,而她的面容也是异常憔悴,暗黄之下隐隐泛着青,倒像个病入膏肓的症状。 秦菁款步走下台阶,主动迎到她面前笑容得体的唤了声:“二舅母安好!” “长公主!”郑氏勉力一笑,说着就要弯身给她见礼。 “出门在外舅母不必拘礼,怎么说荣安都是晚辈!”秦菁眼疾手快的赶紧上前握住郑氏的手拦下她。 郑氏见她如此随和,微微愣了一下,等到回过神来这才得空细细的将秦菁上下打量一遍。 眼前少女生的清秀美丽,眉目之间并没有多少萧文皇后当年的影子,不能说她不端庄,只是在端庄娴静之外更有一种放佛是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流露出来,让她的整个人看上去都更为耀眼夺目一些。 “你这孩子!”郑氏笑着回握住秦菁的手,扭头看向萧羽道:“这是你表哥,羽儿,过来见过你表妹!” “是,母亲!”萧羽应声从郑氏身边往前走了一步站在秦菁面前,从容的对着她拱手一揖,语气却是甚为冷淡道:“公主表妹!” “咱们都是一家人,表哥客气了。”秦菁神态自若的笑笑,两个人目光交汇的瞬间又各怀心思的移开。 清晨的天气有些凉,偶尔夹着一丝冷风吹过,秦菁见着郑氏的脸色不好,就提议道:“舅母,这外头风大,我们进去说话吧!” “好!”郑氏感激的对她点头微笑,不想话音刚落就有一阵冷风迎面袭来,被这风一吹她就掩着帕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萧羽眉头一皱,体贴的退会她身边为她抚着后背顺气,郑氏的咳的很厉害,声音沙哑之中更是带了声嘶力竭的震颤,让人听来心头发麻,不过片刻已经面红耳赤,近乎喘不过气来。 萧羽紧张的一边帮她顺气一边扭头对身后跟着的丫头大声吩咐道:“还不去把母亲的药拿来?” “是!”小丫头一愣赶紧应承道,才要转身去车上取药,另一个身量高挑穿一身桃色袄裙的窈窕少女已经快步过来,把手里拿着的一个小瓷瓶打开倒了粒半透明的翠色药丸递到萧羽面前道,“公子,夫人的药!” 萧羽一句话也不说的从她掌心捏了药丸服侍郑氏含到嘴里,不消他多说那少女已经一跺脚,扭头对着马车上刚下来的另一个绿衣少女脆声道,“旋舞,快点!” 唤作旋舞的少女疾走两步过来,把手里端着的一杯温水递给萧羽,萧羽接过去亲手送到郑氏唇边让她就着咽下药丸,也不知道是这药丸的效果真的如此显著还是被这口水暂时压制住了,郑氏这便慢慢缓了过来,只是脸色较之方才却是更加难看了。 看她这样子已然是病入膏肓的症状,也难怪萧羽会为了顺她的意而一再忍让不去揭穿她伪造萧衍尸骨的事实。 秦菁突然就有了几分心虚,勉强开口道:“舅母您还好吧?” “没事,老毛病了!”郑氏捏着帕子掩住嘴,生怕一口风灌下来再度失态。 秦菁和萧羽一左一右扶着她的手把她引进门,带到了前面的花厅叙话。 郑氏的出身不高,虽然性格刚毅刚毅,但在私底下却是个十分淳朴大度的人,秦菁不与她见外,她就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拉着秦菁的手热络的与她攀谈。 当然她此来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当面感谢秦菁为她寻回了萧衍的尸骨,后来又说起自己和已故的夫君之间的往事,再到而今相依为命的儿子,偶尔也会问及萧澄昱和萧文皇后的一些近况,言语间并没有半点怨恨的情绪流露。 萧羽坐在旁边饮茶,偶尔也顺着她的话茬应答一二,大多数的时候都是郑氏在自说自话,直至后来她说的多了又咳嗽起来。 萧羽急忙放下茶碗起身走过来,弯身蹲在地上握住她的手担忧道,“母亲,您身子不适,不如今日我们就先回去,改日我再请了表妹过去和你说话?” “多少年的老毛病了,你还这样大惊小怪的,咳嗽两声能有什么大不了的。”郑氏笑着嗔他一眼,说完紧跟着又咳了两声,她这个毛病已经是持续多年的顽疾,如今每一咳嗽心口就被拉扯的生疼。 “母亲!”郑氏的病情到底有多严重其实萧羽心里比她有数,此时见她一再遮掩都藏不住的痛苦心里就觉得堵得慌。 郑氏的心思也是单纯,不想让儿子多为自己操心,于是只好勉强点头应允。 “好吧!”她按着胸口点头,继而转向秦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道,“我这个样子也不好意思在这里叨扰你了,今天便先回去了,回头等你什么时候得空了,我再让羽儿请你过去玩。” “嗯!”秦菁回她一个笑容,“舅母的身体不适还特意过来看我,我已经很是过意不去了,改日我一定再去府上拜访。” 彼此又寒暄了两句,秦菁都陪同萧羽一起亲自送了郑氏出门。 萧家的马车就等在门口,秦菁他们一行出了大门,不必萧羽招呼,两个小丫头已经一路小跑着迎上来。 旋舞的年纪要小一些,笑起来的时候带两个深深的酒窝,十分的娇俏,她上前一手扶了郑氏的一只胳膊笑眯眯的对萧羽福了福道:“公子,还是让奴婢和灵歌姐姐来吧!” “夫人,奴婢先扶您上车吧!”穿桃色衣裳的灵歌也走上前来,扶了郑氏的另一只胳膊。 这两个丫头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处事却已经这样的圆滑机灵,秦菁的目光不由深刻三分,一直到目送她们一左一右把郑氏扶上马车,这才转向站在旁边的萧羽,正色道:“我看二舅母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容乐观。” 萧羽从马车的方向收回目光,神情淡漠的看了她一眼道:“以为我父亲的事,早在十六年前母亲她就忧思成疾染上了恶疾,再加上这些年她的年纪渐渐大了,身体状况更是每况愈下,大概——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了。” 萧羽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很淡,听不出多少悲伤的情绪,只是秦菁侧目看他的时候却在他的目光之中隐隐看到了一线阴霾,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仿佛都被他周身的气势感染,变得冷飕飕的。 秦菁本想出言安慰他两句,但转念一想以他们彼此间现下的关系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于是便是岔开话题道:“昨日我说的事情,不知道羽表兄考虑的怎么样了?” 萧羽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旧事重提,不由的愣了下,“我先走了!”之后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款步往台阶下面走去。 “表兄慢走!”秦菁并不多做纠缠,只是原地站着目送他离开。 因为她当初在景帝面前请旨离京是以要替秦宣寻医问药为借口,所以仅是为了做做样子,秦菁也还是命人隆重安排了一番,带人寻去了当地远近驰名的药铺太和堂,结果不想刚下马车就遇到了熟人。 “小姐,是莫公子!”苏雨眼睛一亮颇带了几分惊喜。 秦菁下意识的抬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就见莫如风一身青衣,纤尘不染的带着自己的书童从对面的街角拐过来。 见到是她,莫如风也有几分意外,不由的快走两步迎上来道,“怎么是你?” 相较于前两日,这天莫如风的气色要好上很多,眉目间一片祥和的笑意暖若朝阳。 秦菁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又抬头去看了眼旁边太和堂的招牌,心里突然了悟,但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道:“原来如风公子就是这家太和堂里大名鼎鼎的莫大夫吗?” 太和堂是祈宁县里的一家老字号招牌的药铺,传了祖孙三代人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两年前这里的坐堂大夫在出门采买药材的路上遭了山匪,家里的女人带着孩子无力经营就把这铺子转手盘了出去,也就是从那以后这间药铺的招牌开始慢慢打响,这镇上的人慢慢的都知道太和堂里有位医术高超的莫大夫坐镇,专诊疑难杂症,有妙手回春的美名,而且这个地方又濒临两国边境,来往的客商繁多,不知怎的这祈宁有位名医的消息就传到了云都。 当时秦菁也只是借故一听根本没有多想,但在她的潜意识里这位大夫既然医术高超自然也是有些资历和年纪的,却万万没有想到众人口中闻名遐迩的莫神医会是这个和她有过书面之缘的绝美少年。 莫如风乍一见她出现在这里本也奇怪,再听她如此一问也就了然,笑道:“你找我?” 他这样一说便是承认了,苏雨的眼睛瞪得老大,差一点失声尖叫起来,好在这药铺门前人来人往她有所顾忌还是给压制下去了。 莫如风的相貌生的实在扎眼,随便在这街上一站就容易引起围观,此时两人这才刚说了一句话,已经有不少行人侧目。 秦菁不动声色的点头:“是啊,我家里有位病人久治不愈,所以这才慕名前来想寻莫大夫你去替他诊一诊。” 莫如风微微一笑,“这里不方便,我们进去谈吧!”说完便旁边退开半步给秦菁让出路来。 秦菁与他点头示意,带着苏雨款步进了太和堂的大门。 这太和堂以经营药材为主,与一般的药铺无异,因为莫如风本来的身体就不好,能每日能看的病人有限,所以就没有在前面开设诊厅,进门之后他便直接将秦菁引进后室的一间书房里。 双方落左之后,书童上了茶,苏雨终于忍不住好奇的开口问道:“末公子,您真的是这里的大夫吗?” “我不像么?”莫如风抿唇而笑,他的笑容自在随意,看的苏雨脸上不由一红,讷讷的赶紧垂下头去掩饰,小声嘀咕道:“我刚还以为你也是来这里看病的呢!” 其实莫如风这个样子的确更像是个病人,可是这样的话却是不该当着当事人的面说出来的。 “苏雨!”秦菁回头沉声的喝止她,对面的莫如风却是面色无异完全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摆摆手道,“不碍的!所谓久病成医,在做这个大夫之前我也的确是个病人。” 从这几次见到他时他的面色上看莫如风的病情绝对不轻,可他的身上却从来不见一丝本该属于病人的颓废之气,这样风轻云淡的模样确实让人费解。 秦菁微微失神,莫如风已经把目光移向她道:“对了,方才你说家里的病人是何症状?” 秦菁所谓的病人就是秦宣,她的愿意是以巨资聘得这个“莫大夫”随她一起回京演一场戏罢了,可偏偏这个人变成了莫如风。 萧羽既然肯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他,那就说明这个莫如风和萧羽的关系非同一般,想必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了然。 秦菁端起茶碗低头抿了口茶,重新抬头看向莫如风的时候却是不答反问:“如风公子和我表哥萧羽相识很久了吗?” “好像有五六年了吧!”莫如风自然答道,并没有因为她顾左右而言他而不快,很认真的想了想又道:“早些年舅舅带着我四处寻医问药的治病,阿羽是也是为了萧夫人的病四处求医,一次偶然的机会在翔阳遇到了,后来我到这里安顿下来开了这家药房,他便常常来寻我去给萧夫人看病了,一来二往也就熟识了。” 翔阳是位于西楚境内西南方向的一座较大的城池,这些年因为两国关系紧张极少有秦人能够过境去到西楚,能在两地之间游走的都绝非一般人。 秦菁敏锐的察觉到一丝异样,莫如风却像是能东西她的心事一般,不等她问就已经主动开口道:“你不用奇怪,因为我本身就是西楚人,不过自我母亲去世以后,这十年间我已经很少回去了。” 他脸上笑容一直温润如风亘古不变,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提到“母亲”这个字眼的时候秦菁似乎从他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丝落寞的情绪,只是待她再要细看之时那道光影已经迅速消失无迹可寻。 ------题外话------ 嘴嘴妹子们,今天又更的少了,本来想一章下来写点激烈的,结果一不小心又12点了,所以这章只算过渡吧/(tot)/~ ps:鉴于这个二货作者码字龟速,经常不靠谱的先更半章,以后乃们只要看到那一章的标题不是四个字的就说明是不完整的待修订本,可以先订阅,回头等我补完再看,爱你们,嘴嘴~ 厚颜无耻的还是半章,等我补充 秦菁恍惚了一下,莫如风已经微微笑道:“令弟的病情阿羽之前也有对我提过,如有需要的话,到时候我可以随你往京城走一趟。残颚疈晓” 萧羽会把重大的事情都对他透露,可见两人的关系的确是非同一般,只是莫如风这个恍若超脱世外的少年会毫不犹豫的来趟这趟浑水却是出乎秦菁的意料之外的,可是他的表情太过自然平顺,愣是让人看不出一星半点阴谋算计的迹象来。 “如此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我便在这里先行谢过如风公子了。”秦菁对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医者本分,举手之劳而已!”莫如风淡淡的回应。 秦菁颔首,顿了一下道:“不过我初到此地有些事情要办,可能还要多留几日——” “没关系!”莫如风接过她的话茬温文而笑:“最近我不会远行,平时如果不在这药铺里就是在你阿羽的府上,你什么时候启程,着人知会我一声即可。” “好!”秦菁点头,起身告辞,“那几日我便先行告辞,到时候我会提前一日让苏沐过来通知你。” “嗯!我送你出去!”莫如风也跟着站起来,他身边书童笑嘻嘻的快跑两步到门口打帘子,“小姐请!” 秦菁和莫如风一前一后的往外走,走到门口秦菁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回头对莫如风道:“对了,我舅母的病最近一直都是你在照料吗?” “嗯?”莫如风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怔愣片刻之后便是马上会意,神色微敛道:“萧夫人的情况你应该也看到了,很不乐观,早年她受了很重的寒热病没有及时医治就已经埋下了病根,再加上这么多年来一直心中郁结不得开解,极大的损伤了她的心脉血气,这几年我都尽量在用温补的药物为她调理,可是损伤了本源实在是回天乏力,她的身体也早如强弩之末,在勉力支撑着的了,尤其是这几日——”莫如风说着,声音却是戛然而止。 秦菁心中微微一动,突然有一根弦绷紧了,沉默片刻才是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黯淡的笑容道:“萧羽说她还能拖上几个月,现在——怕是不成了吧?” 郑氏的病原是当年她死守阵前为萧衍守尸时就埋下了祸患,那时候萧衍的死讯传来她当场吐血已经是心竭的症状,而她能撑到今天更是个奇迹了,秦菁心里隐隐有些明白—— 她是在跟自己赌这一口气。 她与萧衍夫妻之间伉俪情深,可偏偏萧衍惨死还尸骨无存,这对郑氏而言完全是灭顶之灾,在那样绝望的境地之下她能靠着一副病体支撑到现在,可见这个女人的心里有一股多么顽强的毅力在跟这个世道抗衡,而如今萧衍的尸骨终于被寻回,她心里多年的夙愿就算了了,在暗中牵引着生命痕迹的那条线也就骤然折断。 虽然当初秦菁在萧衍的尸骨上打主意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一重,但怎么说郑氏如今危在旦夕的境况也是与她有关。 秦菁的心里歉疚在所难免,可是她的样子看上去却极为平静,并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眉目之间甚至还有一点清浅的笑意溢出来。 莫如风并不去探究面对郑氏时她到底该有什么样的表情,仿佛她怎样的态度都是正常,他安静的看着她:“有些人,活这一生就是为着一口气,早去晚去对她自己而言都是解脱。” 他是一个悬壶济世的医者,可莫如风现今说出来的话却更像一个超脱的智者。 秦菁微微诧异,莫如风唇瓣的笑容缓缓绽放,像是宽慰的语气道:“我是个大夫,却也知道天命不可违,所有的一切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其实萧夫人的身体状况无论是阿羽还是她自己心里都是有数的,早几个月或者晚几个月对他们而言或许都不如咱们外人看上去的那样重要,反而是你能在她临走前解开她心里盘踞多年的心结,他们母子都会感激你的。” 莫如风口中“感激”这个词让秦菁不禁失笑,从一开始她就只是为达目的而算计了那对母子,且不说萧羽她们会不会真的感激她,单从她自己的角度上看这就是种无言的讽刺。 因为完全是发自肺腑,所以莫如风也并不觉得自己失言,两个人默契的相视一笑,就不在这个问题上头徘徊。 秦菁稍稍正色道:“你跟我说句实话吧,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二舅母她到底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应该拖不过时日的光景了!”莫如风垂眸微微叹了口气。 一大早看到的还是会说会笑的一个人,转眼就被下了死亡判决书,所谓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以你和萧羽的关系,这些话我原是不须多言的,只是二舅母一生孤苦,不管她自己作何设想,都请你能尽力为她多争取些时日吧!”秦菁抿抿唇,脸上表情却一直维持的很淡。 萧衍也许就是牵制着郑氏一生的心结,可萧羽是他们唯一的儿子,真要说到离开,她也是会割舍不下的吧! “嗯!”莫如风郑重的点头,“我会尽力!” “谢谢!”秦菁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言抬脚过门槛往前堂的药铺大门口方向走去。 莫如风送她到门口,两人道了别,秦菁不再多做逗留,带着苏雨上车返回了住处。 虽然莫如风给郑氏留下的时间还有十天,可是萧府派人前来报丧却只在三天以后。 彼时秦菁正在书房和白奕下棋,闻言之后脸上表情并不见多少变化,只是执于指间的黑子久久忘了落下。 白奕看她一眼,就势把手里抓着的一把白子扔回瓮里,抬头看向李简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就在昨儿个夜里!”李简答道,“半夜夫人身边的刘妈妈察觉情况不对就去禀报了公子,当时莫大夫刚好也宿在咱们府上,赶紧的就过去给施了针,可夫人也就只同公子交代了两句就闭眼去了!” 按理说白奕是个外人,有秦菁在跟前,萧家的事原是容不得他来过问的,可是秦菁迟迟不肯开口,把人晾着也不是个事儿,所以也就勉为其难的代为询问,可真要说到做主—— 他还是多有不便的。 白奕犯了难,好在秦菁已经扔了棋子起身对李简道:“你先回去吧,请表兄节哀,我去备了唁礼随后过去!” “是!那小的就先行告退了。”李简拱手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一撩袍角匆匆的转身走了出去。 白奕叹息着上前一步,站在秦菁身边感慨着叹息一声:“前两天见的还是会说会笑的一个大活人,这才转眼的功夫——” 秦菁的神态之间看不出半点悲伤或者动容,她先是沉默片刻然后侧目看向白奕道,“二舅舅到底也是父皇追封的征西大将军,他的夫人亡故,既然你刚巧也在此地就不好回避了,我去着人准本唁礼,你去叫上苏晋阳,大家一起去吧!” 白奕虽然好凑热闹,但是眼下萧府要办的是白事,他心里就不太乐意,不过想想秦菁的话的确是在情理之中也不好推脱,只得不情不愿的去找苏晋阳。 秦菁吩咐墨荷和苏沐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去办了唁礼,然后协同白奕、苏晋阳二人一同前去萧府吊唁,他们到时天色已经过午,白府上下早就打点妥当,从门口看去门里门外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萧羽披麻戴孝肃然站在门口迎客,因为他们母子的身份一直没有得到正式的承认,所以前来吊唁的客人之中并无地方官员,反倒是他在生意场上结交的形形色色的朋友络绎不绝。 秦菁下了马车,随在其他客人中间款步走上台阶,在萧羽面前止了步子,轻道:“舅母是走的突然了些,可是人死不能复生,羽表兄你要看开些!”说着她的身边的墨荷已经递了礼单过去。 萧羽见到她来也无特别的表示,只是面无表情的点头示意。 管家收了礼单,白奕和苏晋阳这才对望一眼走到萧羽面前,白奕递上礼单,言辞之间颇有几分唏嘘道,“死者已矣,萧大哥你要保重身体,这个——算是我们两个不速之客的一点心意吧!” 苏晋阳则是表情沉重,言简意赅的叹了口气,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思道“”萧公子,请节哀吧!“ ”萧羽代替亡母谢过两位!“萧羽接了礼单,仍是转手递给身后的管家,然后扬手招呼院里的小厮道:”请几位客人到厅中奉茶!“ ”是,少爷!“一个小厮快跑过来,恭恭敬敬的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位里边请!“ 再次和萧羽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点头示意之后,几个人就先行一步进了院子。 郑氏的遗体停在正厅当中,已经在金丝楠木棺里打点妥当,只等着仪式过后封馆下葬了,三人前后进了正厅拜祭,然后又被婢女引着去后厅奉茶,男女宾是分开招待的,所以进了后院白奕和苏晋阳就没有再同秦菁一道儿,灵歌引着秦菁去到右侧的偏厅,只道她是主人家的表亲把她介绍给在场的女眷就折返回去招呼其他的客人。 秦菁他们在萧府一直呆到晚上萧羽招待他们用了晚膳才回,萧羽请了附近最有名的法师给郑氏超度,接下来的几日萧府门前都是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秦菁这边这是一直闭门不出平静度日,直到第七日郑氏出殡。 这日一早天还没亮她就起身梳洗,换了身素净的衣服前往萧府,经过一些列繁复的仪式之后郑氏的遗体终于被封存在棺木当中抬了出去。 萧羽并没有把下葬的排场做得太大,只选了一队简单的仪仗送行,吹吹打打的出了城,这一次白奕和苏晋阳都没有来,只有秦菁作为他的近亲陪他一起送了郑氏出城。 他为郑氏所选的风水宝地地界较为偏远,正在祈宁县西北的一座矮山的半山腰,这山上人迹罕至,行走起来本就颇为不易,再加上郑氏的棺木尺寸实在是太大了些,八个人抬着都十分吃力,要一边注意着脚下的路不要踩偏又要小心翼翼的不让棺木磕着碰着,是以走走停停,一直磨蹭过午才到了地方,秦菁这才明白萧羽把郑氏的墓地选在此处的原因,因为这处山腰上极目远眺看到的正好是大秦和西楚两国对垒的古道战场。 那里是萧衍曾经奋斗打拼过的地方,也是郑氏和他一起生活了整整八年的地方,萧羽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到了地方萧羽也并不急着赶吉时下葬,而是命人把刚刚钉死的棺材撬开,又从李简一直随身携带的大木盒子里取出一颗已成枯骨的人头亲自安放在棺材里,郑氏的身边。 在秦菁送还给郑氏的那具尸骨里,只有这颗头颅是萧衍的,他们生时未能白头偕老,此时同棺而寝也算是个成全。 秦菁默默的看着,并不出言打扰。 萧羽小心翼翼的把那颗头颅安放好这才起身,沉声吩咐道:”把棺木从新钉起来吧!“ ”是,公子!“李简慎重的点头,然后招呼人重新拿了锤子和铆钉过来,一根钉子一根钉子亲自把棺木订合起来。 棺木封好之后,几个人就把它放到了事先挖好的深坑里开始填土,萧羽却不再多看一眼,独自往走到远处的山石边上面对远处的军营默默出神。 秦菁提了裙摆小心的避过那些蔓生的杂草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午后的阳光很盛,远处那些白花花的圆顶帐篷坐落在日光下并不十分显眼。 秦菁看着那里,良久之后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缓声说道:”二舅舅的尸骨虽然没有办法全部找回,但大抵也算是葬在那个地方的,舅母睡在这里,以后他们两两相望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萧羽的表情淡漠,并不见动容,只是一动不动目光深远的看着那个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菁见他如此,也就不再做声,陪他一起沉没的站在那里。 其实从郑氏过世以后萧羽的身上还从未透露出什么过分悲伤的情绪,他一直表现的极为冷漠和镇定,当然,他不哭不闹却并不代表着他就不伤心,这个是秦菁才开始相信了莫如风的话—— 也许此时的离去对郑氏而言真的是种解脱,她不用再受病痛的折磨也不用强忍相思之苦,所以作为儿子的萧羽就默默忍受选择了无言的祝福。 因为这两人一直未有离开的意思,所以坟包垒好之后李简就先打发了帮忙出殡的仪仗回去,他带着墨荷和随同秦菁一起上山的小厮一起在原地等候。 天色渐渐晚了,远处的硬地上青烟缭绕,一簇一簇的篝火慢慢点燃,让薄暮之下的黄昏看起来更为真实。 秦菁偏过头去看萧羽,”天晚了,夜里露重,羽表兄要看舅母不如改日再来,我们先下山吧!“ 萧羽不为所动,恍若一座已经成型的雕像,但是这一次,他却没有继续保持沉默,而是突然开口说了句与秦菁询问她的事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那二十万兵权,什么时候能交到我手里?“因为在山风之下站了整个下午不置一词,此刻骤然开口萧羽的声音就带了几分沙哑和低沉,但是落在秦菁的耳朵里却异常清晰掷地有声。 面对秦菁抛出的橄榄枝萧羽之前的态度一直都很模糊,这会儿郑氏才刚去世,本就不该是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可他就是提了,而且提的这般郑重其事让人无法忽略,秦菁这才恍然发现原来他这个表兄对于权力是一直都有着一种近乎狂烈的执念和想望的。 所以,之前他的那些漠然和不屑一顾全都是伪装出来的么? 因为萧羽的态度转变太快,秦菁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她的眼中蓄满笑意一瞬不瞬的看着萧羽静立风中的侧面轮廓,带了几分不可思议道:”羽表兄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欲拒还迎的道理,现在你就这样迫切的答应了,日后在我们的合作当中你就会失去主动权,甚至要受我挟制的。“ ”无所谓!“萧羽丝毫不去打量她的目光,只是神色幽远的冷声一笑,”之前你说过,我们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那么将来无论走到哪一步我们都将荣辱与同,不得舍弃彼此,既然是这样,那么由谁来占据这个主动的地位又有什么关系?“ 之前是分毫必争寸步不让,转瞬之间就委屈求全到了这种地步,不是秦菁多疑,只能说是萧羽的这番转变太过戏剧性而让人想要不去怀疑都难。 ”羽表兄,我可不可以问你一句,为什么突然之间你的态度会转变如此之大?“秦菁沉吟一声,眼底神色慢慢沉寂下来。 ”我从来就没有变过,只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窥透我心中所想罢了!“萧羽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终于缓缓的转身面对她。 山里的夜来的比别处更要早些,此时昏暗的光线正将他的脸孔笼罩一层阴影之内,他的表情极冷,会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秦菁却从他的身上体会到一种激愤的情绪,她开始不动声色的打量他,想要试着从他的行为举止间找出蛛丝马迹。 ”你不用觉得不理解,你生来就是高高在上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家公主,如何能够明白这些年来我的心情。“萧羽已然是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并不遮掩任她打量,他的语气阴冷,带着自嘲的讽笑字字清晰的缓声道,”我父亲的死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我一直都记得那年白雪皑皑我娘一个人跪在冰天雪地里隔着这片古战场去遥父亲头颅的场景,她的身上堆着雪,喉咙里却在不停的咳血,可是任凭她怎么哭怎么求,就是没有人站出来帮她一把,任由她一个孤弱无疑的女人绝望的跪在那远远对着自己丈夫的头颅默默垂泪。曾经一度我为此恨我父亲,我觉得是他的无能害了我们,为什么他不能再勇敢一点不能再争气一点,如果他真的有本事就不会死,那样我娘也就不会生病,不会心痛,不会日日夜夜受到那种非人的折磨。可是后来当我慢慢长大的时候我才明白,其实父亲他不是不够勇敢,他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要为我们母子争得荣耀,说到底还是时运不济,是他的出身害了他。如果他不是被大房排挤又何至于小小年纪就要奔赴沙场拿血肉之躯去与人拼命搏杀?如果不是他庶出的身份不得人待见,又何至于在立下大功之后连尸骨都没人出面为他讨回来一把?他这一生遭了多少冷眼,受了多少冷遇?连最正义凛然的赴死到最后都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和茶余饭后聊作消遣的谈资?我为他不甘为他不值,我立誓终有一天我要为他讨回他应得的一切,然所有人都重新去正视萧衍这个人存在的意义,可惜命运把我的定位的和他一样,让我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所以现在你应该明白,从你找上我的那天起我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拒绝。“ 萧羽的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恨情绪字字激烈的控诉,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 他在等待契机去证明自己也证明萧衍存在的价值,所以当她把这个机会拱手送到他面前时他是不可能拒绝的? 秦菁面对他眼中疯狂的执念微微蹙眉,然后她慢慢的偏头回去看了一眼身后刚刚垒起的坟包,若有所思的开口揣度道,”我想舅母对二舅舅当年的遭遇一定是带了很深的结缔,她应该不止一次的告诫过你要远离这个朝廷,不要走你父亲一样的老路对吧?“ 萧羽不置可否,唇边展开一抹苦涩的笑容:”我与她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我不忍心违背她!“ 他不能违背自己母亲的心愿,所以只能果断的同秦菁划清界限,而在他的心里又是决意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的,就用了一个若即若离的态度来拖延时间,想来这也许算是天公作美,郑氏因为心结解开早早的去了,便再没有人能妨碍到他的雄心壮志,可以让他肆意发挥去实现自己理想和抱负,只是以他这样偏激的性格以后掌控起来怕是更不容易了。 萧羽见她沉默,不由讽刺的冷哼一声:”长公主你不会是改主意了想要反悔了吧?“ ”怎么会?“秦菁回过神来,坦坦荡荡的回他一个笑容,”如今听了表兄你这番肺腑之言本宫便更觉得咱们的合作尤为必要,只不过——“ 秦菁说着却是欲言又止,萧羽心中了然,便是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重新转身面对远处军营方向的灯火接过她的话茬道,”只不过现在咱们之间的的供求关系本末倒置,所以公主表妹你就临时起意想要趁火打劫了!“ 果然,和聪明人谈条件也是件让人万分愉悦的事情。 秦菁哑然失笑,并不否认,只道:”那么羽表兄现下的意思就是打算听我坐地起价了?“ 萧羽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你来找我原就是有备而来,是坐地起价还是早有图谋你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 ”既然表兄你大度,那本宫也不客气,在你这里班门弄斧一次了!“谈判桌上,谁都不会为谁的一句话而放弃自己所图的最大的利益,是以秦菁也不与他客气,回头冲远处李简和墨荷他们的方向招了招手。 李简不明所以,慢慢绷直了身子,然则墨荷没动,反倒是一直无声无息站在她身后的那小厮郑重的点头,然后举步朝秦菁和萧羽的方向走了过去。 萧羽等了片刻没有等到秦菁的后话,再一回头正好看到这个做小厮打扮的孩子走到跟前。 此时天色已经半黑,让他的五官显得有些朦胧而不真切,萧羽细看之下还是能勉强辨认出这是个相当漂亮的孩子,但却眼生的很,显然不是他府上的人。 若在平时,以他的观察力和洞悉力是不可能不注意不到这个孩子的存在了,可是最近因为母亲离世他心中悲痛之余就有很多的力不从心,所以才会被秦菁钻了空子。 萧羽错愕的看着这个孩子,思绪飞转之下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撞了进来,让他不由的大抽一口凉气,狐疑的指着那孩子道:”你是——“ 107深藏不露 郑氏的丧礼过后,秦菁又在祈宁停了几日就和白奕一起启程前往邯山镇。残颚疈晓 白奕是代替白穆林回乡祭祖的,其实她原是可以不必同行,可是因为苏晋阳要陪同白奕一起上路,把她一个人留在祈宁又不放心,权衡之下只能把秦菁带着一起过去,到时候正好方便从邯山镇启程直接返京。 虽然早就听说这里的边境不很太平,但秦菁他们也是到了这才知道这里的形势远比想象中的还要恶劣许多。因为处在两国边境鱼龙混杂,于是就有人趁火打劫,发这国难财,经常有匪类为非作歹大劫过往的客商行人,轻则劫财重则伤人,每一年当地的官府都要处理十几宗这样的无头公案,曾经鲁国公的驻军也和官府联手调兵剿杀过一匹恶徒,可是这群人是瞅准了这里山高皇帝远又有西楚人临阵威胁,驻军不可能过度分心来对付他们,故而销声匿迹个把月马上又卷土重来,大有野火烧不尽出风吹又生的架势。 白奕这一趟回来的带的财物不少,十几辆马车招摇过市难保不会引来那些匪贼的觊觎,所以也是不得已苏晋阳只好调派出所有的人手一并护送他前往邯山镇,用这样上百人的大阵仗来震慑沿途可能遭遇的歹人,让他们不敢打这车队的主意。 这日一早起来苏晋阳就命人打点好行装,一行人用过早膳之后浩浩荡荡的往南城门方向进发。 邯山镇在祈宁县西南,南城门是必经之路,为了防止西楚的探子混入,这城门的岗哨对进出城门的客商盘查十分严格,在里外都设了路障,行人一个挨着一个排队过去接受检查,没有问题了便会有人移开路障放行。 因为秦菁他们的身份并未公开,只做了一般商旅的打扮,所以也必须走这个过场,车队刚刚接近城门就有士兵过来阻拦,让他们下车等着排队出城。 因为是一大早,进出城门的小商小贩很多而他们的车队又过于庞大,是以这一耽搁等着从成立出来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 秦菁是先出来的,就在路边等着马车一一过去,最后负责断后的苏晋阳牵马经过她面前的时候停了下来,道,“车马已经尽数出来了,我们上路吧!” “别磨蹭了,这天眼见着就要到晌午了!”这一次白奕以天热马车里空气不流通为名也坐在马优哉游哉的从城里出来,居高临下的看了两人一眼。 秦菁并不理他,只扭头对苏晋阳吩咐道:“走吧!” “嗯!”苏晋阳点头,转身要去队首下令启程,不想刚刚爬上马背,就听见身后的内城里一个女子清亮高亢的嗓音响起,道,“苏公子留步!”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却见城内的大街上两辆轻骑护卫着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而那驾车的两个女子不是萧羽府上的灵歌旋舞又是谁呢? 有这两个丫头打头阵,车里人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可是萧羽怎么会突然过来? 萧家的马车也是刚刚到了城门口就被守城的士兵拦了下来,在他们排队等候检查的时候旋舞却是先行跳下马车,挤进人群里跟排在最前面的人换了位子先行一步出城门往秦菁他们这边跑过来。 她脚下步子空灵,不过片刻功夫已经轻飘飘的奔到了跟前,面不红心不跳的对着秦菁盈盈下拜道:“我家公子特意赶来为您送行,请表小姐移步过去同我家公子叙话!”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秦菁只道这两个丫头圆滑又机灵,必定是萧羽的心腹丫头,此时看来她还是走了眼,这个旋舞分明就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秦菁故作不经意的偷偷打量她一眼,就顺理成章的对苏晋阳和白奕道:“你们先行一步到前面等我,我去去就来!” “好!”苏晋阳并不多言,只是面目清冷的点点头,然后从容的调转马头慢悠悠的往城外的古道方向走去。 因为想遍了办法就是查不到萧羽一夜暴富的由来,白奕对秦菁这个的这个冷面表哥一直有着浓厚的兴趣,此时就磨磨蹭蹭的不肯走。 可是萧羽的个性极为孤傲冷淡,却并不一定想见到他。 秦菁微微蹙眉,抬头对白奕使了个眼色,搅局的事儿白奕是手到拈来,不过他也知道秦菁此行的关系重大,所以虽然不乐意却也还是撇撇嘴优哉游哉的打马去追苏晋阳了。 这时候萧羽乘坐的马车也已经过了城门的岗哨,驾车的灵歌打开帘子,萧羽身手利落的从车上跳下来,脚步匆忙的迎着秦菁快步走了过来。 “羽表兄怎么来了?倒是让我受宠若惊呢!”看着他走近,秦菁这才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平和浅淡的笑容。 “表妹你远道而来,不巧正赶上我母亲的丧礼,我这个做表哥的未能尽到地主之谊,请你不要见怪!”萧羽的面容冷峻,依旧没有太明显的情绪的显露 “表哥说哪里话,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秦菁笑笑,“表哥这么急着追出来送我,是有什么事吧?” “嗯!”萧羽应道,目光却是错过她头顶看了眼她身后正在慢慢远离的车队道,“我听说你此去邯山镇之后就要直接返京了?” “是啊!”秦菁点头,也回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听说这里匪患严重,往来于祈宁和邯山镇之间也不安稳,能省一趟的功夫也就这样吧,而且我这出来也有一个多月了,母后那里已经寄了数封家书过来催促我早日回去,如此我也就不再折返祈宁来叨扰表兄你了!” “你一个女儿家独自行了这么远的路,姑母担心你也在情理之中,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也就不留你了。”萧羽并不同她假意客套,说着便是招手示意随行的家人道:“把东西拿过来来!” “是,公子!”灵歌笑着应道,从车上跳下来,然后两个护卫模样的男人爬上车,片刻之间又一人抱了一个红木漆金的箱子从车上跳下来,被灵歌带着径自朝秦菁他们走来。 “表兄这是做什么?”秦菁诧异的抬头递给萧羽一个询问的眼神。 箱子并未上锁,萧羽抬手随意的将其中一个打开,那两个箱子不是太大,二尺见方的模样,但是里面陈列的东西都能看成无价之宝,珠玉宝器摆的满满当当,着实秦菁这样自幼长在销金窟里的皇家公主都被晃的眼前发花。 萧羽随手拈起最上面的一个翡翠串子在指间稍稍摩挲了一下,然后才是重新抬头对上秦菁的目光道:“我与姑母多年未见,这个箱子烦劳表妹代我转交给她,算是我和我母亲对她的一点心意。至于另一个箱子——祖父好文墨,我选了几幅字画,也请你代为转交给他鉴赏!” 萧羽说话的语气很平淡,让人很明白就能看出来这不过是个形式上的一种客套而已,但是对于秦菁而言,只需要他在表面上的这种示好就已经足够了,只要萧家上下表面看上去和和气气不要让人抓住把柄,这就是个好兆头。 “咱们是一家人,既然这是表哥的一番心意,那我就擅自做主先代母后和外祖父领受了!”秦菁颔首,扭头对旁边的苏沐道:“把箱子收起来吧,好好保管着!” “是!”苏沐应声,挥手示意两个近卫上前接过萧府侍从手里的箱子,然后捧着退到一边。 萧羽一直等着她的人接手了箱子,这才又开口,语气颇有几分凝重的说道:“蓝家人的耳目已经到了这里,所以我不方便带他出来跟你话别,不过既然我答应你了,你就尽可以放心,我会照顾他的!” 虽然在场的都是双方的心腹,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萧羽的表述仍然很隐晦。 在他看来秦菁会甘冒奇险为秦宣步步谋算,这姐弟之间的感情已经非比寻常,是以他的这个话也算个变相的安慰,不曾想秦菁闻言却是哑然失笑,并没有半分即将分别时候的伤感情绪,只道:“把他交给表哥你,我很放心!” 萧羽看着她脸上自若的笑容,心里再度深深的迷茫起来,他虽然自认为阅人无数,但是每每面对这个表妹的时候都会觉得费解,像是永远看不透她在想什么一样,她对秦宣,像是宠溺至极,并且为他谋算步步为营,但是真要做起事来却每每的铤而走险,又像是完全不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一般,就像如今她把秦宣交到自己手上的这个决定,祈宁远在千里之外完全不在她的掌控之下,对于一个非敌非友的自己,她怎么就能如此放心? 秦菁对他眼中充满探寻意味的目光视而不见,等了片刻不见他说话之后就主动开口打破沉默:“表兄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我便先行告辞了!来日方长,咱们京城再见。” “嗯,那我便先回去了,这周边草寇为患,你路上当心些!”萧羽郑重的点头,转身转到一半却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就又顿住身形,伸手对旋舞道:“把你的凝光刃给我!” “哦!”旋舞眼珠子灵动的转了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好奇,也一个字都不问,只是顺从的解下腰间佩戴着的一个几乎要弯成满月形状的月牙形饰物双手递到他的掌心里。 那东西是金属质地,颜色偏青灰,上面雕刻着奇怪的花纹图案,又镶嵌了好多花花绿绿的石头,之前秦菁就注意到旋舞带着它,诚然那时她就只当那是她少女贪玩带了个好看的玩物,此时被萧羽取下来她才赫然发现那东西并不是个普通的饰物,而是一个做工精致的刀鞘。 萧羽把那柄凝光刃握在掌中颠了颠,然后又转身折回秦菁面前把东西递给她,嘱咐道:“这把凝光刃是巧匠以寒铁打造的利器,锋利无比无坚不摧,你带着防身吧!” 这东西做工精致,别具匠心,秦菁心下好奇就伸手接了,入手之后才是真的有了感觉—— 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镜子大小的东西竟然沉甸甸的颇有些重量! 她握住刀柄随手抽了里面隐藏的利刃出鞘,那是一把类似弯刀的精巧武器,但是因为弯曲的弧度较大而呈现出回旋状,刀刃极薄,幽幽的放着冷光,让人一看就能有中毛骨悚然的感觉。 萧羽见她感兴趣,就又说道:“这个东西很轻巧,你随身带着回宫也不会有人看出来。” 秦菁不置可否,只是兴味很浓的握着那弯刀比划了两下,然后将它收归鞘中,萧羽刚要松一口气,却听她声音果断的摇了摇头。 “不了!”秦菁微笑着往前走了两步,又亲自动手把重新收入鞘中的凝光刃系回旋舞的腰间,这才再度抬头对上萧羽错愕的目光道:“这虽然是个好东西,可我又不会使,放在我这里未免浪费,羽表兄的心意我收到就好。” 萧羽的目光微微一动,不能说他是因为秦菁的拒绝而有所不快,却是目光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菁顿了片刻,又在缓缓笑道:“羽表兄,不知今日我可否在你面前尊回大向你讨个人情?” 自从达成共识以后萧羽对她的态度总要好上许多,于是点头:“你既然唤我一声表兄,看来这个人情我却是不送不行了?” 秦菁垂眸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抬头看了眼站在他身后的两个丫头道,“羽表兄你既然挂心我的安危,若是还肯卖我这个面子的话可不可以割爱把你这两个丫头送给我?” 秦菁此言一出,不只是萧羽,在场的所有人都打出所料,面面相觑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灵歌和旋舞是萧羽身边的心腹丫头,若是他肯转送给秦菁,那么打狗看主人,秦菁也势必会把她们拨到近身来侍候,这萧羽对她本来就不是实打实的铁心投诚,这也就相当于在自己身边主动给他安排了两个眼线,这样以来只怕秦菁身边发生的事,事无巨细,马上就会有人传回祈宁来给萧羽知道。 把秦宣放在他的掌控之下已近是天大的冒险,如果再把他的丫头安置在身边,那岂不是连秦菁自己的一动一动都要完全掌握在萧羽的耳目之下? 墨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马上转念想到秦菁无论做什么事都必定有她的理由,也便勉强把这一时的冲动压了下去。 秦菁并不受他们之间这种古怪气氛的影响,解释道,“苏沐是个妥实的人,可他毕竟是个男子,不能随时跟在我身边。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却不知道羽表兄你肯不肯割爱?” 把灵歌和旋舞放在她身边,这对自己而言绝对是有利无害。萧羽的眼中波光流动缓缓在秦菁脸上扫视过一圈,慢慢的就有了三分了然。 “这两个丫头在我身边也有些时日,性格都是乖巧机灵,跟在表妹身边倒是不至于唐突,只是——”他定下心绪,不再表现出任何的异样,反而露出一个大度的表情侧目对灵歌和旋舞看了一眼道,“要不要跟着表妹走,你们两个自己说吧!” 灵歌一直平淡的微笑,仿佛对于去留的问题并不十分上心,然则萧羽话音刚落旋舞就已经笑嘻嘻的屈膝对秦菁福了福道:“承蒙表小姐抬爱,我们自然是愿意的!”完全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嗯!”萧羽沉吟着点点头,这才下了决心摆摆手道:“既然这样,那就随你们吧!”说完这一次终于是再不犹豫的转身往自家马车的方向大步走去。 秦菁并不急着走,先是等他的马车重新进了城门,然后转向墨荷道:“事出突然,她们两个都没带行李,你先去安排一下,带他们去车上等我吧!” 灵歌和旋舞对视一眼,自觉自发的对着秦菁郑重的行礼道,“奴婢见过小姐!” 墨荷福了福身,带着灵歌旋舞先行一步安排她们上车。 目送她们走的远了,苏沐的眉心已近拧成了疙瘩,不无担忧的往前一步走到秦菁身后道:“公主真的要带着这两个丫头上路吗?这两个丫头只怕是不简单呢!” “就是因为她们不简单我才更要带着她们一道儿。”秦菁的目光敛起,冷然的叹息一声,“萧羽这个人,戒备心太重,即便他现在被自己的心魔驱使而受了我的蛊惑,可他不会相信我,也不会臣服于我,说白了我们之间就只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现在宣儿在他手上,从本源上讲我总是要受他制衡的,所以在我们能够绑到同一条船上之前,我要取信于他,就必须想法子让他安心,让他觉出我的诚意,明白我是真的把他当做自己人来看待的。” 为了能够让萧羽彻底打消疑虑放心的跟自己合作这也是万不得已的办法,最起码这样一来萧羽自认占了个明处的视角就不会疑心生暗鬼的背地里想法设法对她来阴的。 苏沐想了想,虽然觉得她所言有理还是忍不住的担心:“可是留两个外人在身边,总也是不妥的,以后殿下做起事来难免要因为顾虑她们而束手束脚!” 秦菁抬手制止他,举步往前走去:“在萧家我暂时没有其他人可以用,所言同萧羽的合作必定是长期的,很多事都不可能一直瞒着他,这样也好,就算只是个顺水人情他也是要领我的情的!” 苏沐沉默不语的跟着,走了两步秦菁却又突然顿住,抿唇思索片刻道:“苏沐,要不你还是暂时留在祈宁吧!” 苏沐微微一怔,但也马上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不由的敛了神色:“蓝家那人,公主准备怎么处置?” “你也觉出不对劲来了?”秦菁冷声一笑,笑容之中更多了几分讥诮的径自说道,“蓝玉桓绝对是个心狠手辣的狠角色,可是这一次他若即若离跟了我们一路都按兵不动,这不符合他的性格,他既然来了,无论成败都一定会有动作,现在咱们马上就要往回走了,想必很快他就该要想方设法的发难了,所以你还是留在这里盯着他点儿吧,而且——宣儿那里,我也怕他一时适应不了!” 虽然她不说,但事实上她对秦宣还是有着诸多牵挂的! “是,奴才明白该怎么做!”苏沐神色凝重的点头,“如果公主没有别的吩咐,那我就先去了?” “你去吧!”秦菁目不斜视的摆摆手,继续抬脚往前走去,心里却是泛起丝丝冷笑—— 蓝玉桓,依照你的打算,这一趟的祈宁之行,你我之间必定要有一个人是要有去无回的了吧! ------题外话------ 嗯,身怀绝技的丫头神马的……女主必杀技之一? ps:昨天睡太晚,有点顶不住了,所以今天少更点,我先去呼,爱你们,嘴嘴~ 第108章 远行的排场毕竟不比京中长公主出游的銮驾,秦菁乘坐的这辆马车虽然还算宽敞,但要带着四个丫头一起就未免显得拥挤了些,好在墨荷她们几个小心谨慎懂得进退,要么就是天真烂漫不爱计较,所以一看着车里人多苏雨和旋舞两个就主动退出去,赶了车夫,俩人相携坐在前头驾车。残颚疈晓 马车里秦菁靠在一侧的软枕上看书,墨荷一边做绣活儿一边也偶尔抬头和灵歌闲聊两句,灵歌话不多,人却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让人打心底里就很难对她产生排斥。 这个丫头的身上带着一种远远超出年龄限制的沉稳气质,秦菁忍不住从书本上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你跟在表哥身边多久了?” 灵歌稍稍欠身,象征性的对她施了礼,处变不惊的老实回道:“回长公主的话,奴婢和旋舞是一同入的萧府,这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 这灵歌通达人事,是个十分聪慧的丫头,在她看来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长公主的心机比起自己的前主子萧羽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秦菁会带她们在身边,这却并不代表她对她们就是信任和倚重的,但是面对秦菁时她却没有表现的过于小心翼翼,反而十分的从容镇定。 秦菁心里对她颇为赞许,眼底的神色却很平静复又把目光移回书本上。 现在秦菁的性格是极为谨慎小心的,墨荷却没有想到她原该是处心积虑的开口,最后却只问了这么一句话就作罢,不过她心里诧异之余脸上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琢磨了片刻忽而有些惊讶的扭头看向灵歌道:“你跟旋舞,在跟着表少爷之前就认识了么?” 灵歌脸上笑容不变,微微点头,肯定道:“她是我的亲妹妹!” 虽然表面上一眼就能看出来灵歌和旋舞这两个丫头像是处的十分和睦,这一重关系却是墨荷之前没有想到的,此时仔细的辨认之下才有所察觉,她们两人的眼睛竟是十分相像的,只是因为灵歌素来一副淡然的笑脸而旋舞笑起来的幅度太大眼睛总是眯成了线,所以便是没有注意。 墨荷侧目以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秦菁一眼,但见对方的神色泰然,这便明白自家主子应该是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灵歌点到为止,并没有再主动多言她跟旋舞之间的姐妹关系,墨荷也不方便问的太细,于是也就岔开话题,彼此闲聊起祁宁和云都的风土人情来。 马车里秦菁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安静的看书,两个丫头也处的来,随着路上的颠簸窗帘时而会掀开一角,金色的阳光流泻进来,车厢里的气氛竟然宁静安详的让人有些恍惚。 上一世为了大秦的江山社稷殚精竭虑的苦心经营,这一世又为了秦宣和萧文皇后的富贵安微处心积虑,秦菁觉得自己已经很少有过这样的惬意的时候,眯着眼正在懒洋洋的犯困,冷不防就觉得马车轻微的震颤了一下。 秦菁的目光瞬间转为清明,而灵歌是习武之人,反应远在她之前已经戒备的往她身前移过来半个身子,将她挡在身后。 因为外头有大批的侍卫随行,现在谁都没有吭声,秦菁倒是不觉得会出什么大事。 车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车厢里的三个人齐齐抬头往门口看去,下一刻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却是白奕嬉皮笑脸的猫腰挤了进来。 “哎——”苏雨和旋舞因为之前拦他不住,紧随其后也跟着探进头来,苏雨一脸的焦急:“公主,四公子他——” 虽然还是青天白日,但是白奕这样众目睽睽之下钻进她的马车里来也是不妥当的。 秦菁蹙眉,抬头递给他一个不悦的眼神。 “呵——”白奕干笑着摸了摸鼻子,却是懒洋洋的直接往车厢上一靠就自顾打了个呵欠:“外头太热了,借你的地方避避暑。” 西北的荒山边境之地,五月里的天气,即便是日头再好又能热到哪里去?说到暑气未免小题大做了些。 秦菁明知道他是自己犯懒而找出的接口搪塞,但见他额上那一层细汗居然就没能忍心赶他出去,只对苏雨摆摆手道:“没关系!你们去吧!” 这白家四少爷天天围着在家公主打转儿苏雨是看到了的,所以得了秦菁的吩咐也不细究,就拉着一脸莫名其妙的旋舞退出去把门带上。 墨荷见到白奕一头的汗水就笑着递了干爽的帕子给他,白奕接过去擦了把脸,墨荷已经把倒好的温水送到他面前。 “嘿嘿!”白奕也不客气,接过来就仰头灌了下去,然后直接横臂一抹擦净了嘴巴,那举止豪迈的还哪有一星半点大家公子的气度。 秦菁看他这副模样好气又好笑,只能往旁边移开目光去掩饰,道,“苏晋阳呢?” 这一路上苏晋阳虽然没有完全亦步亦趋的贴身保护,但也不会离的太远,总会保持让秦菁乘坐的马车能够控制在他的视线之内,白奕最头疼的就是他那张面瘫脸,若是他在附近,这白奕是说什么也不敢轻举妄动往这马车上来偷懒的。 墨荷闻言心思微动,随手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着咦了一声,扭头也是看向白奕道:“苏统领真的不在呢!” “好像是后面有辆马车的车轱辘出了点问题,他赶过去看了!”白奕狡黠一笑,明亮的眸子里光影晃动,从他眼底流露出来的那一抹明澈竟然生生的把刚好落在他长睫之上的阳光比淡了下去。 秦菁无奈的嗤笑一声便不再理他,继续低头看书。 白奕歪歪斜斜的靠在身后的车厢上百无聊赖的甩着腰间佩戴的一枚玉佩解闷儿,也没有太把注意力往她身上移。 灵歌的目光流转,饶有兴致的在这两人之间绕来绕去。 此刻车厢里的氛围十分沉寂,但是这种静谧之中却让人察觉不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不自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仿佛是和这里的一切完全契合,她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却怎么都不觉得多余,这—— 真的很有趣。 只是灵歌的好奇心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不多时她们乘坐的马车就又颠簸了一下,而且这回完全不同于上一次白奕强行跳上马车时候产生的动静,而是马车骤然停止,整个车身都跟着剧烈一震,就算桌上的茶具上都安放了磁石吸引防止掀落,茶水还是从紫砂壶里溅出来洒了一桌子。 车上的三个人不由的齐齐变色,白奕的身子瞬间绷直,动作迅捷的拉开车门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旋舞已经不在车上了,苏雨脸色发白,有些惊慌的抬手指了指队伍前面,颤声道:“前面好像有人拦了咱们的车队,好像——好像是山贼啊!” 旋舞不在车上,自然是去前面查探去了,灵歌的目光忽的收冷却并没有急着追出去,反而身形一闪紧贴到秦菁身边做出了警惕的姿态—— 此刻苏沐不在队伍里,她就必须担负起护卫秦菁的使命不能让她有半分的闪失。 白奕也没有轻举妄动,这一路上他对自己带着那些银钱布帛从来都甚少挂心,这会儿更不会为了那点东西擅自离开秦菁左右,只对迅速聚拢过来的侍卫吩咐道:“告诉前面的人不要轻举妄动,然后马上去请苏统领!” “是,四少爷!”两个白家是护卫齐声应道,分头向队首队尾的方向跑去,不多时苏晋阳就得了消息策马从队尾疾驰而来。 行至秦菁的马车旁边他先是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再一眼看见白奕半探着身子从秦菁的马车里露头出来,眉心突然微不可察的跃动了一下,因为这一个动作实在是太过细微,大约是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当然白奕更不可能看到。 那一点不合时宜的表情迅如风雷从他眉心略过之后,苏晋阳已经开口:“这里没事吧?” 因为秦菁还在车里,他这话自然是问的白奕。 白奕不觉有异,只是顺理成章道:“这里暂时还好,不过前头好像是遇着歹人了,麻烦苏统领过去看看吧!” “嗯!”苏晋阳点头,不再多做逗留,继续打马快速刚对首的方向跑去。 白奕退回车里坐着,秦菁始终低垂着眼睫,若有所思的保持沉默,旋舞一直没有回来,又过了一会儿前面却有男人吵嚷声和嘈杂的笑声隐约传来。 墨荷使劲搅着手里的帕子,十分紧张的模样道,“公主,苏统领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白奕看着车外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这西楚边境的匪徒素来彪悍,并且胆大妄为,怕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旁边的灵歌暗暗咬着下唇不吭声,垂在身侧的手心里已经满满的都是汗水,秦菁像是感知到了她的心情,突然扭头朝她看过去一眼道:“前面的事交给苏晋阳,你去把旋舞叫回来吧!” 灵歌本是慌忙想要垂下头去作掩饰,此刻却是不由愕然的瞪大了眼睛望她。 眼前的少女面色雍容目光宁静,像是丝毫不会外面剑拔弩张的气氛影响的模样。 以前秦菁在萧羽面前咄咄逼人的威逼胁迫时,灵歌曾经觉得那是因为她善于工人心计,料准了萧羽同她是姻亲迟早都会与她合作故而才会那般嚣张跋扈、寸步不让,此时在这临危的境遇之下再见她这般从容自若的模样,灵歌着是万分震惊和不理解的。 见她迟疑,秦菁便又重复一遍。“旋舞在前面应该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去把她叫回来吧!” “表小姐——”不管旋舞在前面能不能帮上忙,秦菁的言外之意灵歌哪有不明白的,她是担心旋舞不假,可是秦菁这样的体谅反而让她一时进退两难。 秦菁微微一笑,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灵歌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感激的对着秦菁点点头:“嗯,多谢小姐,奴婢速去速回!” 灵歌说罢,便是一咬牙跃身跳下马车,就在这时和苏晋阳一起前去查看的一个侍卫快速奔了回来,不由分说的对了秦菁和白奕施了一礼,焦急道:“公主,四公子,前头没有谈拢,他们动起手来了,那群歹人来者不善,目测也有上百人,和我们旗鼓相当,苏统领让属下过来跟你们说一声,让你们先行后撤以防万一!” 但凡落草为寇的盗匪大多是迫不得已,手底下上百人的规模的确不可小觑。 灵歌闻言,刚刚迈出去的步子不由顿住,突然又闪身折了回来,双目炯炯的望着秦菁坚定的摇头道:“不行!我家主人让我们姐妹随侍在您的左右侍奉,是要我们护卫您的安全,奴婢不能擅离职守!” 前面的情况尚不明了,既然已经打起来了,如果战火蔓延她这边的马车也很快就会被人盯上,虽然外头有二十名白家的护卫随时待命,可敌人的真实实力却不清楚,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从灵歌的眼神里看她明明是很担心旋舞,也许是因为前世受到的切肤之痛太过深刻,重活一世秦菁最见不得的还是别人骨肉分离。 是以她仍是云淡风轻的笑着,语带宽慰的抬眸看了白奕一眼道:“我这里还有白奕在,不会有事的,你快去快回!” “不行!”灵歌这次却是铁了心,再不肯有半分动摇。 秦菁见她如此决绝,终于也是无奈。他们此时要是落荒而逃的确不是上上之策,这群山匪既然能把苏晋阳给缠住,可见绝非等闲之辈,只怕轻易也是不会让他们全身而退的,这个关卡非是要明道明抢的闯过去不行。 这样一想秦菁也便定了主意。 “好吧!”她叹了口气,弯身从马车上下来,眯眼看了看天边的颜色仍是清浅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一起过去看看吧,却不知道是什么了不起的歹人,竟有这般魄力让苏晋阳都脱不了身。” 她的容色明艳,表情也很平静,但就是这种静无波澜的语气产生了巨大的震慑力,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为之一动。 灵歌只觉得眼前这女子身上仿佛顷刻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绚烂之余又带着说不出的高贵和冷酷味道,灼灼的让人不敢逼视。 “秦菁!”白奕纵身一跃字车上跳到秦菁面前,他的眉头拧起,明显的不赞同,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碰触到秦菁回望给他的那道平和冷静的目光,所有的话就都卡在了喉咙里,反对的字一个都吐不出来。 在她面前,他觉得自己永远都没有办法说拒绝,无论她要做什么! “我陪你去!”最后,他耸肩,如是。 秦菁看他一眼便不再多言,快步往前走去。 “哎!公主!”墨荷因为紧张过度一直在走神,此时才慌慌张张的从车上跳下来。 秦菁没有理会她,反而是白奕回头对她摆摆手:“你就别跟着添乱了,在车上好好呆着吧!” 墨荷自知在这种场合之下自己帮不上忙,于是也就不勉强,只是忧心忡忡的看着他们的背影跺了跺脚。 秦菁他们一行匆匆赶到队首位时那里双方的人马果然已经对上了,而她看到的第一眼却是旋舞手持凝光忍正在场中和一个灰衣人交手,那人一身粗布的旧衣,肩膀和下摆处都打了补丁,手里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刀横冲直撞和旋舞灵活轻巧的身子交错而过,他手中大刀压下来,旋舞凝神反手一挡,恰是两道刀锋相抵,那柄大刀却是被凝光韧的锋芒拦腰斩断,那人始料未及,在旋舞的手下胸前当场就被划开一道血口,血光四溅。 109当头一箭 随着络腮胡子的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匪兵纷纷搭弓射箭,下一刻漫天箭雨如同密密麻麻的雨丝从天而降。残颚疈晓 因为之前吃过亏苏晋阳这边也有防备,众人马上挥剑阻挡,只是百密一疏,还是不时就有人中箭发出惨烈的嚎叫或是隐忍的闷哼声。 苏晋阳和白奕都是迅速退回秦菁身边,一左一右用身体把她挡在身后,他们两个都是自幼习武,有些功夫底子,这样不遗余力的护着秦菁,倒也不至于让对方寻到什么可乘之机。 弓箭虽然远程射击会让人处于被动,但是每个人能够随身携带的羽箭毕竟数量有限,不是长久之计。苏晋阳他们抵挡了一阵,对方的攻势果然就是慢慢缓了下去,他心中一动,一个闪身往前半步代替白奕挡下往这边来的所有的箭头,咬牙道:“这里我挡着,你带她先走!” 这个时候白奕最为挂心自然也就只是秦菁的安危,对面那就去一群不讲道理的疯子,他本来也正有此意只奈何脱不开身,此时有苏晋阳帮忙,他也不再迟疑。 “好!那你自己小心!”白奕应道,当机立断的一把抓住秦菁的手腕,一手仍是挥剑挡开那些偶尔划过面前的冷箭一步一步谨慎小心的往后退到第一辆马车后头暂避。 苏晋阳在前面挡了一阵,不知道是不是不放心秦菁这边,也抽身过来查看她这边情况,就在这时突然一支冷箭来势凶猛的从他身后射来,不知道那射箭之人初始的目的到底是谁,可是这箭尖所指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秦菁的喉头。 秦菁皱眉,刚要弯身避让,苏晋阳和白奕情急之下却是不约而同一左一右各自扣住她的一只手腕意图将她拉开,但是两人僵持之下,却刚刚要又将秦菁整个人都暴露在那支冷箭的利刃之下。 秦菁不由的大抽一口凉气,白奕和苏晋阳两个更是勃然变色,三个人都是愣在当场,眼看见血封喉在即,苏晋阳眸光一敛顿时撤了手。 其实他的原意本是自己收手,让白奕把秦菁带过去避开,白奕却未料想到他会突然放手,情急之下居然一个闪身绕道了秦菁面前。 秦菁是在猛然抬头对上他明亮的双瞳时才意识到他此举的意图,她喉头一哽,本能的就想将他推开,可是还来不及动作就已经听见利刃穿透血肉时候发出的钝响。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下一刻目光下移,却看到一小截锋利的箭头正从白奕的前胸透出来—— 那支箭赫然是穿透了他的整个身体! “白奕!”秦菁颤声伸手要去扶他,触手却是一片温热的血迹。 她想起了上一世白奕最后抱着她歇斯底里咆哮的那个场景,那天的雪封冻了一切,却唯独留下那个男人的音容笑貌深深的刻进她的脑海里,在她众叛亲离走投无路的时候只有他还死守在她身边,让她对那个冰冷的世界还留下了一丝眷恋,而这一次,他又是再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挡在她面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她承受了致命的一箭。 秦菁的喉咙发涩,眼睛里有种水汽弥漫,声音颤抖的唤他的名字:“白奕——” 白奕身后靠着一辆马车支撑,这一刻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抬起右手蹭了蹭她的眼角,调笑道:“你——可不要哭,我身上疼的很,没有力气给你擦眼泪!” 他的声音有点嘶哑,明显是刻意隐忍之后造成的效果。 秦菁本来是不想哭,此刻被他沙哑的嗓音在心头一摩挲,就有种说不出的酸涩之感充斥的眼角的神经脉络,让她红了眼圈。 白奕见她这样,不由的就慌了手脚。 “我——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可别当真啊!”他本来想要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可是一笑之下胸口的位置就仿佛被什么撕扯开来一样,额上冷汗直冒。 秦菁 “全都住手!”混乱之中传来女子的一声断喝,那声音很大却很清晰的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有种近乎狠戾的决绝之气渗透其中,让人心神为之一敛。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秦菁一句话的作用之下,眼前正打得不可开交的双方居然齐齐住了手。 周围的气氛突然凝滞下来,秦菁一把推开意欲上前保护她的苏晋阳兀自两步走到人前与对面络腮胡子那一行人正门相对。 此刻她双手染血,纤纤十指上头早就是殷红一片,这些从白奕身体里面涌现出来的温热液体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让给她胸中奴役翻腾,几乎要忍不住的呐喊出来。 络腮胡子那一行人面面相觑狐疑的看着她,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由这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的愤恨之气,居然就有人不自觉的往后退去半步。 络腮胡子在此间行走的时日不短,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手,他却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震住,他略一怔愣之后又马上安定心神,不甚在意的冷声笑道:“怎么,这回知道想要告饶了是吗?那你就求我吧,若能哄的大爷高兴了,没准我还能高抬贵手放了你们带着那小白脸去看大夫。” 从一开始他们就毫不掩饰自己的最终目的就是要秦菁他们这一行人的性命,而且又明显结了仇,绝对没有就此罢手放虎归山的可能,这络腮胡子会有此一说不过是因为他在方才的对峙当中占了上风,进而认定了秦菁他们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故而也就不着急了,戏耍之下图个乐子罢了。 “告饶?”秦菁冷嗤一声,像是听了笑话似的鄙夷一笑,“这话反倒是我一开始就要对你说的,可惜你心太急没有给我机会,现在到了这般田地,却是怎么都来不及的了。” 在络腮胡子看来,秦菁他们已如瓮中之鳖,迟早都是自己案板上的肉,只是他万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大家闺秀的丫头定力竟是如此惊人,临危不乱,这份魄力便让给他她多了一份耐心。 络腮胡子有了一丝兴趣,不紧不慢的问道:“哦?这话怎么说的?我倒想听听。”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你死磕硬碰?这天下没有白吃的饭,你真以为我这里十二车的财物我会这么轻而易举的拱手相送吗?”秦菁眼中一片清寒之气,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然后缓慢的继续说道:“这么说吧,方才我过来之前已经遣人回祈宁报官了,这里距离祈宁快马加鞭不过就是一个时辰的功夫,现在你们手上的弓箭也所剩无几真要明道明抢的动起手来,咱们人数相当你却未必就能奈何的了我们,如此再拖个一时半刻——真正无法脱身的会是谁?咱们不如等着一起看看!” 灵歌心里一阵唏嘘,什么派人回去报官了,之前他们过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这里的事情会发展到这样严重的地步,这个荣安公主,说起瞎话来居然都不带脸红的。 络腮胡子将信将疑,从心底里讲他其实是不信秦菁会有这样的先见之明的,可怪就怪在眼前这少女的表情太过从容镇定,那副信誓旦旦的语气,让人很难怀疑她话中的真实性。 贼终究是贼,再厉害的贼也不会选择同官府明道明抢的交手,因为就算他们再凶悍那也毕竟是实力有限,而官府不然,它的身后连着朝廷,一旦双方交手让它们落了下风进而损失了颜面,朝廷就会插手,派来源源不断的军队镇压,将他们的山头扫平以平民愤。 所以如今秦菁真的提前找人报了官,那么眼前的形势就实在不容乐观了。 络腮胡子脸上志在必得的笑容慢慢褪去,面上笼了一层寒霜,密切注意着秦菁神色的变化,语气强硬的开口:“你真当老子是被吓大的吗?这种骗小孩儿的把戏——” “你信不信都没关系!”秦菁并没有等他把狠话放完就已经出言打断她的,她的声音决绝冷漠带着说出的一股森寒凛冽之气,毫不避讳的望着络腮胡子,一字一顿的清晰说道:“如今你伤了我的人,即使求饶也是没有用的,我势必要你们血债血偿。你们运气不好,遇到了我,所以今天这笔买卖你们做栽了,谁都别想活着回去!” 所有人都震惊于她身上近乎是玉石俱焚的惨烈之气,络腮胡子更是瞠目结舌。 之前他们起的冲突已经不止一两次,都没见谁这么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的,这回不过是射了那油嘴滑舌的小白脸一箭,怎么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没完没了了? 他笑容一声僵硬更胜一声,态度却仍旧竭力保持强横:“小丫头,话不可以一次说的太满,你也说了咱们双方旗鼓相当,纵使你的护卫再能耐——还正当老子的兄弟们都是纸扎的不成?我劝你还是不要做殊死的抵抗了,乖乖随大爷回山上去,一时半会儿没准还不至于丧命。” 不管秦菁知否真的报了官他都不能冒险,甚至已经无心恋战,只知道必须马上离开此地以防万一。 他的言下之意秦菁怎么能够不懂,也许她耐着性子再同他们对峙个一时半刻,这些人最终也会放弃他们,自行离开,可是—— 他们伤了白奕! 理智的一面有一个声音在清楚的告诉她应该以大局为重,但她的心里却是不受控制的涌现出层层怒意,让她的神情语气都跟着一点一点演变的犀利残酷。 “生或死从来就不该是拿捏在别人手里的,我凭什么听你诓骗?”秦菁挑眉,说着已经目光狠戾的扭头看向苏晋阳道:“杀得一个是一个,死得一双是一双,我要他们的项上人头!” 络腮胡子勃然变色,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今天是遇到了狠角色了,只是他在潜意识里仍然不是很能接受这个把他逼的近乎抓狂的敌手竟然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别家小姐都是要衣裳要首饰,她却把人头当做白菜萝卜一样来品评的吗? 几次的接触下来这个荣安长公主都是理智且冷漠的,苏晋阳的心里其实并不赞同秦菁的冲动之举,只是冥冥之中他却有种感知—— 自己根本左右不了她的任何决定! 那不能说是一种挫败感,只能说是由心而发深深的无奈,苏晋阳浓眉紧锁神色复杂的看她一眼,几乎也是毫不犹豫的摆摆手,沉声吩咐道:“弓箭手!” 所谓弓箭、长矛其实还是主要作用于战场上的武器,平日里携带防身的武器大多人还都是以刀剑匕首这些为主,即便是草寇匪贼其实也绝少有人会用弓箭这种深受距离限制的武器,秦菁他们这次遇到的可以说的一枝奇葩,不过好在经过方才那段时间的消耗,他们手中的箭已经所剩无几。而秦菁他们此次随行的侍卫当中也仅有二十人配备了弓箭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刚刚对方的来势凶猛他们根本无从发挥,所以苏晋阳就不动声色的保存了这部分实力,此时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二十名弓箭手马上迅速聚拢到位,搭箭拉弓的做好战斗准备。 络腮胡子一见他们要来真格的心里顿时一沉,只不过这梁子横竖的结下了,这会儿骑虎难下早就没了转圜的余地,再多言下去也是枉然! “好,既然你们不识抬举咱们也是多说无益,杀了你们,老子照样潇潇洒洒的回山上做我的山大王!”络腮胡子冷哼一声,目光凶狠的再从秦菁等人面前扫视一圈。 苏晋阳察觉情势不对,马上身形一闪揽着秦菁的腰身把她带到一旁,于此同时果不其然就听到身后络腮胡子粗砺的大嗓门嚷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老子上去剁了他们,一个都不能放跑!” “放箭!”苏晋阳冷声叱道,对面的匪兵刚要上前却被密密麻麻的射过去箭挡住去路,纷纷举刀挡箭的四下里避让,直至这一拨的攻势暂停弓箭手们停下来重新搭箭的空当才喊打喊杀的一起冲上来。 双方再度交锋,一时间眼前刀光剑影横飞,惨叫声四面响起。 敌人一靠近弓箭手们的威力就大打折扣,秦菁四下里扫视一圈,果断吩咐:“你们退到三丈外,瞅准了机会就放箭,不必同他们客气。” 暗箭伤人这种事秦菁原本是不屑的,可这损招是络腮胡子他们不讲道义在先,一笔之道还施彼身的伎俩她是不需要有所容情的。 弓箭手们得了他的吩咐,只留个两人在她身边贴身保护,剩下的十八个人马上四散着往后退去,这条路周边都是杂草丛生的荒山,并没有拿得出手的树木,所以他们有的上了就矮坡,他们则是干脆爬到后面马车的车厢顶上占据了好的地势,居高临下的瞅着远处战圈里的敌人不断的放暗箭。 他们把持的角度很好,十八个人四散开来刚好形成一个巨大的扇形,从三面把整个战局都控制在掌握之中。 秦菁退回马车旁边,因为伤口没有办法处理,此时白奕胸前的衣服已经被他伤口处涌出来的血水湿了一大片,而且也许是伤势太重的缘故,他一向神采奕奕的眼睛也黯淡下去几分,浑浑噩噩的目光看过来,显得极不分明。 秦菁看着他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于是就勉强自己往旁边移开目光亲自走上前去搀扶他,道:“他的伤势不轻,不能耽搁,必须马上想办法给他止血,我们先走!” 白奕的身体身量现在已经差不多长成,比她还要高出大半个头,再不是当年那个病体缠绵的孱弱少年了,秦菁把他靠在自己身上,让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和另外一个近卫一起扶着他往后面他们马车的方向走去。 络腮胡子被她逼的急了也是红了眼,人骑着马在战圈里左劈右砍的厮杀却总不忘拿眼角的余光去注意秦菁这边的一举一动,此时见她要走哪能罢休?恼羞成怒之下他也是一声暴喝:“去给老子拦下他们,一个也不许放走!要死大家都死在一起!”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还哪有心慈手软怜香惜玉的道理,马上就有几个匪兵甩开与他们缠斗是侍卫飞奔过来拦住秦菁他们的去路。 灵歌和旋舞一左一右迎上前去,那些匪兵竟也都是武功上乘的行家,灵歌旋舞两人都是以一敌二也是颇费了些心思才将他们击退,但是络腮胡子那边也都看出来了,苏晋阳等人全都以秦菁一人马首是瞻,本着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那边的人早就盯上了她,紧跟着又是五六个人从背后缠上来。 双方实力相当,那些匪兵倒也不能真的奈她如何,可是秦菁扶着白奕本来就诸多顾忌,再被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终于也是火气上来,小心的把白奕的身子移到那侍卫肩上道,“好好照顾他!” “是!”那侍卫应道,心里还在茫然,秦菁已经目色一厉,劈手夺过旁边一个侍卫手里的弓箭。 “弓箭给我!”她道,紧接着就是霍的转身,手下动作利落=如行云流水般的拉弓瞄准,把箭头直指对面络腮胡子的方向,她手下并无半分犹豫,嗖的就是一箭对着那人放了出去。 其实在她夺弓的时候络腮胡子就已经注意到了,只是他纵横沙场多年什么风浪没有见过?所以并不曾把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看在眼里罢了。 想想也知道,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手下能有多大力气?更别提准头了。 眼看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络腮胡子本能的横刀阻拦,那箭头撞到他的刀锋上,只听见铿然一声脆响,火星溅起的同时已经偏了力道钉入了旁边的泥土里,他这才微微诧异—— 不想对面那看上去弱质纤纤的丫头手下竟然会有这般力气。 不过那一箭还是被他挡掉了,络腮胡子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可是不待他反应,紧跟着又是一道森寒的冷光扑面而来,竟然又是力道无比精准的一支箭。 秦菁出箭的动作是相当快的,络腮胡子怎么也想不到她一个看着毫不起眼的小丫头手下动作竟会如此利索,说实话,其实方才那第一箭精准无比的射向他时他根本就没当回事,只觉得是这小姑娘的运气好误打误撞才有了这样的准头,可是这随之而来的第二箭却让他措不及防。 但凡是人都有求生的本能,眼见着来不及逼退,他下意识的侧身避让,却不想还是迟了,锐利的箭头擦着他的右臂划过去,生生的在皮肉上开了一道血口子。 他是个习武之人,沙场上纵横半生都鲜遇敌手,却不想今天竟然因为一时大意而阴沟里翻船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真可谓奇耻大辱,可他心里这股火气还没有来得及调动起来就已经看到了紧随其后的第三箭,而这一次几乎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机会,那箭已经划过他的头顶擦了过去。 络腮胡子心里瞬时有了一刻清明,恍然明白那前两箭不过都是幌子,对方的真正目的只是这至关重要的第三箭。 他很难相信对面的那个丫头居然会有这样明察秋毫的眼力,只急的双目充血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却是回天乏力,然后紧接着便是身后叮咚一声脆响,却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一个随从的布帽被冷箭射下,同时碎裂在地的竟然还有一个成色上好的翠玉冠,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因为这一声脆响太过突兀,所有人顿时都住了手齐齐的循声望去,却发现络腮胡子身后藏着的却是个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俊美少年。 此时他的冠帽都被秦菁一箭射落,乌黑如墨的发丝散乱下来,将他脸上因为惊吓而刷白的脸色映衬的越发没有颜色。 他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恐惧的情绪不可置信的瞪着远处的秦菁,对方的手里还保持着那个拉弓的动作不及收回,可是他方才已经分明感受到那冰冷锐利的箭锋贴着头皮划过去的那种诡异的气息了。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的脑袋现在就不能这么安稳的顶在脖子上了。 一种后怕的感觉瞬间涌遍他的四肢百骸,那少年身子一阵痉挛,竟然坐都坐不稳,直直的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主子小心!”络腮胡子大惊失色,转眼已经身手利落的犯下马背一把将他扶住,那少年却是站都站不稳,几乎整个身子都横在他的手臂上才得以支撑住自己身体的重量。 其实一早苏晋阳也便注意到络腮胡子身后的这个少年不同寻常,一则他的样貌太过惹眼,即便是帽檐刻意压低来遮掩,那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也是让人印象深刻,再者从头到尾他就不声不响的躲在络腮胡子身后,所有人都剑拔弩张的加入战斗之时就唯有他是稳如泰山安 安稳稳的坐着的,也许他不动手也不开口的原意就是为了不要引起别人的主意,可也正是他这样谨慎却明显不合时宜的举动暴露了他不同寻常的身份。 此时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苏晋阳还是不免微微诧异。 这少年,无论是样貌还是身上配饰都非比寻常,绝非池中物,他会在此冒充劫道的歹人,只怕正是应了他们之前的猜测—— 这群人的目的绝不简单。 秦菁却不去管这些,因为重伤此时白奕的神智已经有些昏沉,连发三箭之后她便随手将那张弓摔到地上,目光锐利如箭穿过护卫在那少年身边的所谓的贼人,字字冰冷的铿然说道,“我本来也不预备和你们为难,可却是你们欺人太甚。刚才这一箭只是个警告,你最好求神拜佛的祈祷他没事,否则——下一次我要的就是你项上人头!” 说罢,便是头也不回的踏上马车,对随行众人摆摆手道,“我们走!” 众人得了她的命令也便没人再去理会那群劫道的土匪,合力把白奕扶上马车之后就各自上马护卫着马车调转方向扬长而去。 身后的山贼目瞪口呆的看着,一时间竟然追也不是,不追又觉得不妥,完全的不知所措,最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提醒络腮胡子道,“将军,就这样放他们离开吗?” 络腮胡子也是一阵为难,此时他受了伤的那只手臂还被那少年的两只手死死的攥着,已经是疼的出了一身冷汗。 他咬咬牙,恭顺的垂下眼睑看向身边的少年道,“殿下,我们怎么办?” 那少年闻言猛的一个机灵回过神来,他的手下仍是颤抖不止,目光却始终找不到落点的盯着那辆远去的马车,颤颤巍巍语无伦次的开口道,“朱——朱将军,快——你——快看看,本王——本王的头还在不在?” 朱将军脸上被憋出一片猪肝色,险些要喷他一脸血,却极力忍着不能发作,只能垂下头去掩饰嘴角抽搐的表情,同时恭恭敬敬的回道,“殿下的头……还在!” “那还好,那还好!”那少年闻言,心思稍定,嘴里喃喃念着,却跟失了魂似的木偶似的,也再不回头上马,而是直接穿过围观的人群,脚步簌簌的往回走去。 荒山野地里络腮胡子带着一众面面相觑的“土匪”“贼兵”站在原地看着自家主子魂不守舍的背影风中凌乱。 110生死一线 侍卫们帮忙把白奕扶上车,秦菁不再多做逗留,马上吩咐车夫驾车往祈宁方向折返。残颚疈晓 苏晋阳安排了人手断后,见到对方似乎没有死咬着不放的打算,也就赶紧策马追上秦菁他们乘坐的马车,弃马跳上来。 马车微微一晃,然后车门被人推开。 苏晋阳弯身进来,直接挪到最里面单膝跪在白奕旁边身手探了探他的脉搏道:“白四怎么样了?” 白奕此时已经陷入昏迷,双目紧闭脸色发白,额头上不住的有汗水渗出来。因为那支贯穿他胸口的箭还不及拔出来,所以没有办法将他的身子放平,秦菁把他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让他侧卧在被褥上。 此时灵歌已经从行李当中找了金疮药出来草草的为他把伤口清理了一番,并且上药止血。 那支箭是从白奕左侧的肩胛骨下面插入他的身体,因为射箭的人臂力很强,那箭几乎是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从前胸隐约可以看到一小截锋利的箭头露出来了。 “这个位置目测应该离心脏很近,但是就他目前的脉搏上看,一时半会儿应该不至于有事。”灵歌神色凝重的皱着眉,给白奕简单的处理好伤口之后,这才一边擦着手上血迹一边神色凝重的如实说道:“刚刚我已经用金疮药给他试着止了血,可是四少爷现在晕过去了,情况却是极不乐观,就算没有伤及心脏,万一伤到了其他的内脏也是相当危险的,所以现在的耽误之急还是赶紧找个大夫给他诊治一下。” 从上车以后秦菁就一直看着白奕一语不发,自始至终灵歌都没有从她的眼中看到任何的情绪,只觉得她的目光森冷幽深,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死寂般的寒意,却根本摸不透她的真实想法。 因为秦菁一直沉默,所以灵歌这些话是对着苏晋阳说的,不曾想她话音刚落秦菁却是突然开了口,道:“从这里回祈宁最少要多长时间?”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也没有从白奕的脸上移开,语气很平静,同样听不出情绪波动。 灵歌回头看她一眼,小心翼翼答道:“山路难行,四少爷的伤不宜颠簸,赶回去恐怕怎么也得一个半时辰以上的功夫。” 秦菁垂眸想了想,过了片刻才又开口:“这附近没有别的小镇之类,可以先请到大夫吗?” 灵歌摇头,脸上露出焦灼的神色道:“这一带山匪出没的十分频繁,所以人口都比较集中,沿途只有一些偏远的小村落,咱们要找大夫怕是必须得要回祈宁了!” 秦菁没有再接话,目光仍是片刻不离的停留在白奕苍白的脸孔上,一双深邃的黑色瞳孔里面映射出两道冰冷的视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灵歌说完就再没等到她的只言片语,就困惑的抬眸去看苏晋阳。 苏晋阳亦是沉默的看着倒在秦菁膝上昏迷不醒的白奕,眉心微蹙,目光深沉,一时之间马车里竟然寂静的有些吓人,只有车轮碾过路上的杂草枯枝发出细碎的声响。 又过片刻,秦菁方才使劲的抿抿唇,抬眸往门口看了一眼道:“旋舞!” 为了给白奕腾地方并且保持车内的空气流通,几个丫头都被打发了出去,只留下灵歌一人帮忙处理白奕的伤口,此时旋舞在外头听到秦菁唤她就赶紧推门探头进来道:“殿下,您叫我?” “嗯!”秦菁点头,复又垂下又去看白奕,口中却是有条不紊的吩咐道:“这一带的地形你比较熟,你现在马上带两个侍卫快马加鞭先行折回祈宁去请个大夫,带他来接应我们,时间紧迫,路上不要滞留,能争得一刻就是一刻吧。” 旋舞顺着她的目光去看沉睡中的白奕,然后又是抬头跟灵歌匆匆交换了一下神色,这便郑重的应道:“是,奴婢即刻去办!”说完就利索的从飞速行走中的马车上跳了下去。 旋舞出去之后马车里的气氛又再度恢复了沉寂,此时苏晋阳的目光已经不觉移到秦菁脸上。他能看到的就只是她的一个侧脸,眼前的女子面容安静,目光冷毅,长长的睫毛微垂下来,掩盖住眸子里晃动的幽光,这样近的距离之下却给人一种相距千里的恍惚感。 苏晋阳像是有话要说,但是几次几欲开口,都是迟疑着欲言又止。 秦菁完全没有在意他的表情,最后却是灵歌看出一丝异样,开口问道:“苏公子,您是想要说什么吗?” 就在这时,马车因为山路不平而颠簸了一下,白奕的身子随着稍一倾斜插进他身体里那支箭的箭尾就扫到了车厢底上,他虽未转醒,但大约是疼的厉害了,眉心突然剧烈一跳,跟着闷哼了一声。 秦菁的整个身子瞬间绷直,忙是伸出手去重新把他的身子扶回怀里安置好,一手轻轻揽着他的脸孔以防他再有移动。此刻她指尖上头沾染的血迹已经风干,那些暗红色的印记映着白奕苍白的脸孔,看上去十分的可怕,她自己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只是不声不响的垂眸坐着。 明明是神色冷淡不带半分感情的注视,苏晋阳的心里却突然剧烈的冲撞了一下,因为他忽而意识到——这一刻,秦菁的眼里唯一存在的就只有白奕了。 不管下一刻会怎样,也不管将来怎样,就在此时此刻,她的眼里是容不下任何旁的人或事,甚至于也看不到她自己的存在。 那种感觉像是骤然间天地迷茫一片,万物失色,只有那一个人的影像看在眼里才是有血有肉真实存在过的,他的轮廓,他的眉目,甚至于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眼神都可以无限放大,直至最后席卷天地,淹没了你置身其中的整个世界。而等到他终于转身再不肯多看你一眼的时候,你心脏里的某个位置就会破开一个巨大的疮口,看不见满目疮痍的疤痕却早已血迹斑斑,最后—— 你会把自己葬在这里,永生永世行尸走肉一般去面对这个灰暗的世界。 这种感觉,像是一场无边无际的噩梦,可是—— 他醒不过来! 看着白奕脸上苍白的颜色,苏晋阳的心里突然涌现出一种难言的苦涩,终于还是开口道:“这里从前面两里外的岔路口西行,大约半个时辰就是我外公征西大军驻扎的营地,白四目前的情况似乎不是很好,我看我们还是先不要回祈宁了,先就近去营地让他安顿下来,让随军的大夫先行为他诊治一二吧!” 以白奕目前的状况的确是不适合长途颠簸的,灵歌闻言马上眼睛一亮,急忙跟着劝道:“殿下,苏公子言之有理,四少爷现在昏迷不是个好兆头,实在不宜长途颠簸,而且他受的是箭伤,军中的大夫对这种皮外伤应该也比较有经验。” “好!”秦菁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从白奕脸上离开,灵歌原以为她可能没有听见苏晋阳的话,待要再劝时,秦菁已经面无表情的开口道:“那就传令下去,从前面的岔路口向西,我们先去大军的驻地缓一缓。” 灵歌见她应允,咬牙想了想,还是转向苏晋阳道:“苏统领,为了争取时间,是不是请您遣人先行一步往大营去给鲁国公打声招呼,让他提前把药材和大夫准备好,白四少爷身上的箭——一定要尽快拔出来!” “嗯!我会安排妥当的!”苏晋阳颔首,转身前又深深的看了白奕一眼这才推开车门出去部署。 队伍取道前面的岔路口往西,那是一条仅容一辆马车通行的曲折小径,道路两旁杂草丛生,并不十分好走。 为了照顾白奕的伤势他们并不敢走的太快,只能在保持马车行进安稳的情况下尽量的加快脚程,如此半个时辰以后果然就看到鲁国公的帅旗在荒野之地的冷风下猎猎翻飞。 马车一路颠簸着跑过去,彼时营门处正好一个二十余岁的小将带了一小队人马守在那里,见到驾车的苏雨和墨荷,他脸色顿时一沉赶紧指挥人将马车拦了下来,语气不善道:“军营重地,你们是什么人竟敢乱闯,不要命了吗?” 苏雨性子急,刚要开口辩解,身后苏晋阳已经推开车门探身出来,对那小将道:“小林,是我!” “表少爷?”叫做小林的小将赶紧单膝跪地行礼,抬眼看向苏晋阳乘坐的马车还是颇多疑惑道:“您——怎么会——” 这一带沿途都是荒山,路不好走,早两年苏晋阳跟随鲁国公在此历练,对这里的地形也很熟悉,往常他来都是骑马的,这会儿突然改乘马车让小林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再者秦菁和白奕的身份非同一般,不好宣扬,所以鲁国公安排他在此迎候时也没有多言,只说苏晋阳要来,让他过来等着。 驻地这里的三个大夫都已经被鲁国公集中到了帅帐当中,小林本来乍一见到苏晋阳自马车里探头出来还以为是他出了什么意外,可是粗略打量之后却没有发现任何迹象,不由的更加困惑,他舌头打了几个结,最后还是狐疑道:“您——还好吧?” “我没事!”苏晋阳自车上跃下,急急问道:“外公那边收到我给他传来的口讯了吗?” “是!正是国公爷差了属下在此迎候表少爷的!”小林说着就势往他身后看了眼,见到里面有两个女眷不由的更加困惑道,“表少爷,您这是——” “不要多问——”苏晋阳深吸一口,刚要吩咐他让路,马车上秦菁已经耐心告罄,焦躁的传话儿下来:“苏统领,不要再耽搁了,让人把后面随行的人马安排一下,我们先进去!” 苏晋阳立有战功,如今又是有着二品头衔的御前禁卫军统领,再者他还有鲁国公这样一个地位显赫的外公,在朝中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秦菁没有颐指气使,但小林仍是被她这种完全命令式的语气惊的不轻。 这个女子是什么人?居然能对苏晋阳持有这样的态度? 小林的嘴巴张的老大,然则不等他细细打量马车里的状况灵歌已经合上车门隔绝外面的视线。 苏晋阳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显然也是没有心情多做解释,只道:“我先去见外公,后面跟着的车马你帮忙安排一下,给他们找个地方歇脚。” 小林见他一脸的凝重之色也知道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所以也不再多言,赶紧命人给他们引路去见鲁国公。 鲁国公的主帐在整个驻地的正中方向偏前面的位置,秦菁他们乘坐的马车还不到帐前他就已经得了下属通禀在帐外迎候。 墨荷和苏雨搬来垫脚凳给秦菁踩着下车,鲁国公何钦忙是带着临时调集过来的几个重要将领伏地跪拜:“臣参见长公主!” “国公爷不必多礼,快些起来吧!”秦菁淡声应道,亲自上前一步单手扶了鲁国公起身,这才继续说道:“本宫今日冒昧前来打扰国公爷也是逼不得已,实属无奈,想必大致的情况苏统领也已经着人向您禀报过了,本宫也就不再多言——”她说着,便是回头示意随行的两个近卫上车去搬了白奕下来,自己则是仍对鲁国公解释:“我们路上遇了悍匪,白家四少爷为了保护本宫受了伤,这附近求医不便,所以只得冒昧来请国公爷施以援手了。” 白穆林在朝中地位斐然,又得景帝信任德高望重,纵使是鲁国公这样战功卓著的老臣对他也都只有拜服的份儿,如今全天下就知道白穆林夫妇是把白奕这个小儿子当做命根子一样的来护着,偏偏这一次他又是在苏晋阳的护卫之下出了这样的意外,如果白奕会有个三长两短,白氏夫妇势必迁怒,等景帝再追究下来实在是说不清楚的。 鲁国公也是相当重视此事,于是也不迟疑,赶紧指挥人帮忙把白奕抬了进去。 因为平时要用来处理军务,所以他的主帐很大,分内外两间,里间做晚间休息的卧房,外间则是平时和部下讨论军情的地方。 众人七手八脚的径自把白奕抬到里面的床榻上安置好,里面三个老资格的大夫已经带着药箱在等候,此时便急忙围上去为他检查伤势。 因为插在他血肉里的箭不能随意碰触,这就需要把白奕上身的衣物撕掉,秦菁一个女子自然是要避嫌的。 “这里头血腥味重,请长公主移步到外帐等候吧!”鲁国公上前劝道,唯恐秦菁不放心就又紧跟着补充:“这几位大夫都是我军中老资格的大夫,对处理皮外伤都很有经验,请长公主放心,他们一定会尽全力为那孩子诊治的。” 她跟白奕非亲非故,就算鲁国公不说这样的话秦菁也是不会强自留在这里惹人非议的,是以她便顺水推舟随鲁国公一起到了外帐,彼时那几个将领都还拘谨的等在帐外不曾离开。 就算她是一朝公主,此时出现在军营重地,传出去也是不十分妥帖的。 鲁国公引秦菁出来在上位落座,又有亲卫小兵送了茶水上来,秦菁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碗抿了口茶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人命关天,本宫今日到此也是迫于无奈,诸位将军不必拘礼,就当我不曾来过便是,各自忙去吧!” “谢长公主,末将告退!”在场的大都行伍出身的粗鲁汉子,面对一个天之骄女的皇家公主,本来就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此时闻言都如蒙大赦,赶紧还礼退出了主帐。 等到他们离开,这帐子里除了秦菁就只剩下鲁国公二人。 秦菁放下茶碗,面上神色瞬间冷凝下来,直言不讳道:“国公爷,您是辅佐过先帝爷和我父皇的两朝元老,德高望重,本宫虽然知道有些事情由我开口追问并不妥帖,可是现在白奕生死未卜的躺在里头,苏统领带出来的侍卫也折损不少,他日回宫父皇必定追究,本宫就不得不给他一个交代了。所以本宫心中有几个困惑,还希望国公爷能够破例替我解答一二。” 鲁国公镇守西楚边境,已经多年不曾回朝,但这并不表示他就对朝中形势一无所知,近几个月来关于秦菁的传闻他自然也听了不少,再加之有苏晋阳的内线消息,今日见面之后他更是一眼断定这个荣安长公主的确是非比寻常,怕是个狠角色。 此时秦菁恩威并施的这一段话放出来,他也不敢大意,急忙垂首道:“长公主请问,老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量为您解惑。” “如此就最好不过了!”秦菁微微颔首,继而话锋一转多了三分冷厉的开口问道:“在这西北的战场上国公爷担任我方主帅已有十数载,想必对对方的各种情况已经了如指掌,本宫想问的是如今西楚方面的主帅是由何人担任?” 两国对垒,主帅原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因为事不关己,所以秦菁一时倒没有注意这西楚方面的动静,是以忽略了这一点,不得已只能对鲁国公发问。 敌我双方的状况已经设计到军政的范畴,鲁国公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不禁有些为难道:“长公主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问这个?” 秦菁唇角微弯牵扯出一个冷酷的笑容,手指轻轻的在桌案上叩了两下,横竖是苏晋阳也搀和在内了,这鲁国公不可能袖手旁观,是以她也不绕弯子,直言道:“苏统领的小心谨慎的处事作风无需本宫多言,想必国公爷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为了保险起见此次出行他选定的侍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在这荒野之境有匪贼出没本来不足为奇,可是能让这么多高手死于非命的却不简单,而且由本宫看来,今日这些匪徒杀人的*远胜于劫财,不瞒您说,今日这整个的时间综合下来,本宫觉得蹊跷的很,所以——” 苏晋阳是什么个性鲁国公再清楚不过,他本来也是疑惑,这路上怎么就会出了这样的纰漏,此时听闻秦菁所言不由变色,不可置信的脱口道:“长公主的意思是——” 因为情绪剧烈波动,他的声音甚至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秦菁坦然面对他充满质疑的目光点点头:“是的,本宫就是怀疑那些匪贼是西楚人假扮的。国公爷可以试想一下,这些年来边境这里一直都被视作随时可能引发两国交战的古战场,附近除了一座大城祈宁之外,其他地方的大族富户都已经尽数迁离此地躲避战祸,可是近几年来却还总有匪徒出没滋扰生事,在这样钱财薄弱可图甚少的地方反而经久流连不肯离去的所谓山匪——国公爷觉得他们真正图谋的会是什么?” 鲁国公虽然身经百战,但弱点却是武将出身谋略不足,也正是因为这样,之前才会一时不察被自己的儿子拖下水而误杀了大批灾民,以至于被秦菁握住了把柄。 近两年这周边匪患严重,官府出面镇压都收效甚微,他虽然也是苦恼,却从不曾往旁的方向想,此时被秦菁骤然提起他才如梦初醒—— 的确,如果这个地方无利可图,那么那些匪贼挚守在此经久不去的理由又是什么?难道真如秦菁所言,他们实则是西楚人安排下来的内应,为的就是制造混乱伺机而动以便动摇民心干扰他们的战斗力?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些西楚人的用心就未免太过险恶些了。 鲁国公整个人都如遭雷击,怔愣良久之后才是一个机灵回过神来,眼中仍是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急切的上前一步道:“殿下此言可是还有别的依据?” “我也不过是一时的猜测,还有诸多疑点有待进一步的推敲,这便前来向国公爷请教的。”秦菁的目色深远微微的叹了口气,然后这才重又看向鲁国公,正色道:“我之前的问题国公爷还有回答,不知道西楚人现今坐镇在对面营中的主帅究竟是何人?” 鲁国公心里慢慢忖度着秦菁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脸上一片阴云密布,还是脱口回道:“西楚人驻守在此的本来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飞虎将军卢艺,但是两年前他因为体迈而告老还乡,如今对方的主帅便是西楚明帝的亲生儿子七皇子楚越!” 西楚方面宫廷的状况与大秦大为不同,楚明帝是一位极有手段的英明君主,治理之下国家日益强盛,已有如日中天之势,他身下子嗣也是颇为丰厚,共有八子六女,当朝太子楚风排行第五,与秦菁同庚,出自正宫娘娘叶阳氏,而皇七子楚越的生母则是飞虎将军卢艺的小女儿卢德妃。 上一世因为素无交集所以秦菁对西楚方面的关注甚少,而且那楚明帝正值壮年,一直到她香消玉殒之时还都健在,秦菁唯一知道的就是楚太子风的地位似乎也并不牢固,而对他威胁最大的就是很早就已经掌握了兵权的七皇子楚越。 这楚越如今应该仅有十五岁,秦菁突然觉得眼下面对的问题似乎很是棘手,忖度之下不由丝丝的抽了口气道:“既然是两军对垒,你们之间该是打过交到的,平心而论,国公爷觉得这个西楚七皇子是个怎样的人?” 提及此人鲁国公的脸上更是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他坐回桌旁,先是端起茶碗抿了口茶,这才开口:“既然长公主您问起来老臣也就不怕短了自己的志气实话实说了,平心而论,这个小子的确是个人物,别看他年纪轻轻,但是性格阴狠出手毒辣,是个让人防不胜防的角色,老臣与他曾经两度正面交锋,还在他手下折了一员大将,而且自他到了这里,受他指派先后潜入我营中的探子就有三批,最惊险的一次粮草险些被他烧掉。” 虽然在双方交手的时候没有败绩,但是被一个毛头小子逼迫到草木皆兵的地步着实不是件光彩的事,鲁国公说着已经是微微汗颜,尴尬的又低头又灌了一大口茶水。 “这么说来,本宫今日遇到的就不是他了——”对于这里的战事一时半会儿秦菁倒是没有多大兴趣,只是思虑重重的之下也难免皱眉,再望向鲁国公道:“国公爷,还是要你帮着本宫暗中调查一下,在楚军的阵营里是否曾经有过一个十四五岁,鸭蛋脸,眉目生的极为细致漂亮,左边的额头上有一道浅疤的少年出现。” 鲁国公虽然还心存疑惑,也还是顺理成章的起身应道:“好,老车这就吩咐下去,尽快让他们查明禀报!”他说着便要转身往帐外走去。 “外公不必去了!”这时恰好苏晋阳快步从内帐里头出来,鲁国公止步回头,秦菁也是下意识的抬头朝他看去。 “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之前跟我们动手的那个少年应该是西楚的八皇子楚临。”苏晋阳快步走出来,眉心微锁的看着秦菁,长出一口气之后才是慎重的继续说道,“西楚的大位之争还没有明朗化,但是众所周知七皇子楚越野心勃勃有志在此,将来他和楚太子之间只怕少不了一番恶斗,虽然目前为止其他皇子的立场都还没有明着摆出来,可八皇子楚临的母妃原是卢德妃带进宫里的陪嫁,他们母子无权无势一直都依附于卢德妃的势力之下,这楚临对楚越一直都是言听计从,而且传闻之中他的性格懦弱又纨绔放荡难成大器,如果你要觉得今日意图阻杀我们的是西楚人,那么——那人应该就是楚临无疑,他追随楚越左右,最近两年也经常在此番出没。” 牵扯到西楚人,这事情就非同一般了,不过现在想来当时对方应该也是没有完全洞悉他们的身份,只当他们是路经此地的达官贵人的家眷,所以便跳出来例行公事的截杀闹事了。 秦菁忖度着其中隐含的前因后果略有片刻是失神,等到思绪回笼就不禁心头一跳,拧眉看向苏晋阳道:“你怎么出来了?里头的状况怎么样了?” 苏晋阳的抿抿唇,神色间略有一丝迟疑,最后才道:“你跟我进来!”说完也不等她反应就率先一步重新转身进了内帐。 秦菁愣愣的望着他的背影,心跳突然有了瞬间的停滞,几乎很是费了些力气她勉强说服自己安奈下心里不安涌动的情绪从案后起身跟着苏晋阳进了内帐。 彼时几个大夫已经就着埋没在白奕身体里的半截箭尾重新为他清洗了伤口,并且上了金疮药,秦菁进门看见那支贯穿他身体的冷箭还没有取出,心里就已经有数。 她的眸光暗沉,刻意的掩藏了很多的情绪,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苏晋阳等他一个解释。 苏晋阳与她四目相对,片刻之后才是转身取过旁边桌上放着的另一根箭,把它递到秦菁满前,神色凝重的解释道:“这支箭是我带进来的,想必你也见过,那些山匪用的都是这种箭,箭头上刻意制了倒钩,一旦没入血肉之躯,要拔出来就要很费些周折,必须以利刃剖开皮肉硬剜出来。” 硬剜出来么?秦菁下意识的侧目去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白奕,那支箭是完全没入了他的身体并且贯穿的,从前胸已经能看到些许箭头的痕迹,此时难道便是要从他的后背开一窟窿来挖么? 秦菁的思绪一时恍惚的有些迷茫,正在迟疑间,其中的一个大夫已经净完手走过来,愁容满面的叹息道:“公主殿下,白公子这一箭的伤势十分惊险,这箭尖原是擦着他心脏的位置刺过去的,哪怕是再有毫厘的偏差都足以要了他的命,此时若要拔箭,其中风险可想而知,咱们虽然从医多年,可是这种情形之下——唉!” 这也就是说如果此时硬要拔箭,那么白奕必须承担百分之百的风险,稍有不慎就是命丧当场,可如若不然一直让这支箭留在他的身体里,他也是撑不了多久的。 生,或者死! 手心里慢慢被汗水濡湿,在这一念之间,秦菁还从来没有这样艰难的抉择过,即便是当年结果自己性命的时候她都可以决绝的那样义无反顾。 “殿下,您可要快些拿了主意,这白公子一直昏迷不醒可不是个好兆头!”老大夫等不及的摇头叹息,可是秦菁却打心底里不想拿白奕的性命去赌,就是死抿着唇角一语不发。 苏晋阳静默不语的看了她良久,最后终于还是毫无征兆的上前两步在她面前,迟疑了一下抬手抚上她右侧的肩膀。 秦菁一寸一寸缓缓的抬眸望进他目色复杂的瞳孔里,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坦然的对视之下苏晋阳却突然就有了一刻心虚,为了掩饰,他忙坐不经意的把目光移开去看着旁边床上的白奕道:“既然你实在为难,就先到外面去吧!”言下之意,他会代替她在此为白奕赌命。 秦菁使劲的攥着手心,垂下眼睫还是久久不肯作答,苏晋阳极尽隐忍的呼出一口气,扶着她的肩头自顾往外走去。 也许避开真是可以让她暂时遗忘愧疚的最好方法,秦菁脚下机械化的随着他的牵引一步一步往外走,可是就在前脚即将踏进外帐的那个瞬间她却是霍的转身推开了苏晋阳压在她肩上的那只手,字字铿然道:“本宫不走,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们拔箭!” 苏晋阳看着她眼底乍现的坚毅之色,脸上神情巨震,而就在他刚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外帐的毡门突然被掀开,灵歌一脸喜色的闯进门来,大声道:“公主,您看谁来了!” 秦菁和苏晋阳一愣,不约而同的抬头往门口看去,却见一身玄色长衫的萧羽举步跨进门来。 “羽表兄?”秦菁诧异的低喃一声,然则还不及多做反应,紧随萧羽身后又一个白衣翩翩的绝色少年笑容和煦的走进门来—— 赫然就是莫如风! “小舞回去祈宁找公子帮忙,正好莫大夫也在府上,于是就和公子一同快马加鞭的赶来了。”灵歌解释。 秦菁回过神来,面对莫如风嘴角那暖若朝阳的一丝微笑,心里突然凭空罩下一片巨大的希望情绪,那一刻她已经完全忘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逆耳忠言,几乎是喜出望外的迎上去一步,急切道:“如风,快,帮我看看白奕!” 坚持伪装了大半日的将强和无畏,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此刻她的声音里才不可遏止的带了一丝恐惧的颤抖。 “嗯!”莫如风微微一笑,不容多言已经越过她快步进了内帐。 三个大夫围着,萧羽和苏晋阳也都陪侍在侧,等着莫如风仔细查看了白奕的伤口又为他把脉的时候,他素来笑容和煦的脸孔之上已经不知不觉的慢慢笼上一层巨大的阴影。 ------题外话------ 111晴天霹雳 西楚军营,一行十余骑快马从远处飞驰而来。残颚疈晓 为首的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因为玉冠脱落,墨发披散下来,飘飞在身后的冷风里,他身上披一件红色锦缎的披风十分惹眼,内里的衣物却是粗劣脏乱,显得格格不入。 “是八殿下!快,快让路!”把守营地的士兵远远看见来人,急忙招呼了几个人帮忙搬开摆在门口的路障。 楚临直接没有下马就闯进军营,轻门熟路的绕过无数林立的帐篷,一直到了主帅帐前才跃下马背,随手一甩把手里马鞭连同缰绳一起扔给了随行的侍卫。 帅帐前把手的小将江陵快步迎上来,见他披头散发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的大为惊诧,道:“八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本王没事!”楚临摆摆手,经过这一路的奔波此时他心跳的正是厉害,也无暇回他,只是越过江陵往他身后去望了一眼那顶巨大的帅帐道:“七哥在里面吗?” 江陵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眼,点头道:“七殿下召集了各位将军正在帐中议事,殿下您要是不着急的话不如先回帐中歇息片刻,等这边散了,属下即刻就去请您过来!” 楚临很清楚自己的分量,这些年他虽然一直跟随在楚越左右,但是对于行军打仗的事却是从不参与,不仅不参与,为了避嫌他甚至总是刻意回避的,而今天的事儿若是放在往常他肯定是会听从江陵的建议,先行折回自己的帐篷梳洗更衣泡上一壶茶等着楚越这边忙完来再行拜见,可是从与秦菁交锋回来的这一路上他先是被秦菁那当头一箭给吓得不轻,后来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此时更片刻都等不及的需要马上见到楚越。 “不!”干咽了口唾沫,他还是抬手拒绝:“本王还是进去稍后片刻,等着七哥吧!” 虽然这兄弟里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但众所周知八皇子是七皇子的心腹,而且楚越对他几乎没有忌讳,所以江陵也不阻止,很顺理成章的点头退到一边道:“那殿下您请便吧!” “嗯!你做你的事情不用管我,本王自己进去!”楚临颔首,说完便是行色匆匆的提着袍角打开毡门走了进去。 楚越这间帅帐的规模比鲁国公的还要稍大一些,但是里面布局两者却是大同小异,无非就是里外两间的格局,公私两用,外间正中的毡墙上挂着一幅此处方圆数十里的地形图,彼时楚越正带着几个副将围在那下面的桌案前部署一份过两日要用的作战图。 楚临蹑手蹑脚的进来,其他人都精神高度集中的听着楚越部署作战计划,并没有察觉他进门的动静,只有正对着门口方向的主帅楚越有所察觉。 相传西楚明帝在年轻时就是个美男子,而天公作美,他所有的儿子几乎都随他,相貌生的俊美不凡,尤其是这个皇七子楚越,更是西楚皇室中远近驰名的神仙美人儿,剑眉入鬓、凤目斜飞,唇薄且带着天生性感含情的弧度,再加上他的肤质细腻皮肤白皙,只不声不响的往人前一站就能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近几年来的皇室宴会上不知道迷煞了多少名门闺秀为他瞩目。 此刻他身上冷硬的银色铠甲掩盖住下面精贵的锦衣玉带看,冷色的光线映射在他白皙如玉的脸颊上,给人一种高贵冷酷的质感,和那种完全不符合他年龄身份的刚毅。 察觉楚临进来,他只是抬眸淡淡的看他一眼,神色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复又低头继续和几位副将讨论战情。 楚临如坐针毡的缩在角落里,几次张嘴,但是每每触及楚越面色清冷的侧脸就又瑟缩着欲言又止。 他对自己的这个七哥太过了解,心太狠手太毒,更是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主儿,这次发生的事他本来只当是个意外,可回来的路上却越发觉得蹊跷,这次他们遇到的那行人里头居然隐藏了那么多的高手,可见他们的身份绝非一般,就只那两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已经是人中之龙的相貌气度,可就这样的人竟还是要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言听计从—— 这几人之间的关系太过怪异了,这就直接影响了他对他们身份的判断。 趁着楚越在忙的空当他垂下头去又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在心里默默的串联一遍,最后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出身西楚的皇室,形形色色的人自然见识的不少,舞刀弄枪拳脚功夫了得的名门贵女他那个文武全才的四皇姐永宜公主就算一个,可是气势之强、用心狠厉的—— 秦菁却是他所见的第一个人! “你最好求神拜佛的祈祷他没事,否而——我下一次要的就是你的项上人头!”最后她手持弓箭对他大声威吓的那一句话让他现在想来都觉得后怕,还是有种腿脚发软的感觉。 楚越想着不觉一个机灵,下意识的抬手去摸了把脖子,重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走神竟然走的如此厉害,居然连这帐子里的其他人是何时散去的都没有察觉。 彼时楚越案上的地图已经被清理干净,他正端了碗茶坐在案后慢条斯理的慢慢品。 楚临急忙收摄心神,上前两步去,僵硬着脸孔唤了声:“七哥!” 楚越面色表情闲事,眼底的神色却是与他儒雅干净的面孔极不相称的一丝轻蔑的冷意,他抿了口茶然后这才抬眸把目光移到不远处的楚临身上道:“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 带人冒充山匪在秦人的地界内滋事扰民分散秦军的注意力,这是楚越交代给他的差事,现在办砸了—— 楚临心里忐忑,但他却十分清楚自己这个七哥眼里不容沙的个性,并不敢刻意隐瞒,只是咬牙如实交代道:“七哥,今天的这趟差事我走空了。” “嗯?”楚越一怔,片刻之后却是不可思议的浅笑出声,玩味道:“怎么?跟那老匹夫外出巡视的探子撞上了?” “不是!”楚临使劲低垂着脑袋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扫他,看到对方脸上并无怒色这才斟酌着继续说道:“我们在离他军营三十里外的商道那里截住了一队从外地经过的旅人,我本来是想照以往的规矩把人剁了,可是没有想到他们随行的护卫里头随便出来一个竟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要不是我们事先准备了弓箭傍身,说不准还不能全身而退。” 他们绕到秦人背后的目的就是杀人越货,秉承的就是杀人销赃不留活口的处事原则,所以为保万全,每次都出动的人马都不会在少数,横竖事后是一个活口不留的,倒也不担心人数太多会惹得什么人怀疑。 百余人的一队精锐之师就这样败在一群路人手上?楚越是到了这会儿才真的提起一丝兴趣来。 他玩味着低头晃了晃杯中茶水,稍稍正色道:“他们的人数大约有多少?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那一队人应该差不多也有上百,从装束上看不像是一般的商旅,更偏近于什么达官贵人回乡省亲时候携带的家眷。光是他们随行装行李的马车就带了十数辆,应该不是何老头那边派出来引蛇出洞的诱饵。”楚临回忆着皱眉想了想,又补充,“而且为首的两个都是少年人,看他们的穿着样貌也不像是在军中历练过的人。哦,对了,他们随行之中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就目测看来那两个少年却都像是以她马首是瞻的样子。” “他们随行之中还有女眷么?”楚越略微惊讶的沉吟一声,“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要说长的么——清秀别致,是有那么的点意思,可她的箭术着实了得,我和朱将军都始料不及,疏于防备之下朱将军受了伤,而且——”楚临说着声音顿了顿,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楚越脸上神色的变化,最后才是大着胆子试探道:“而且我的行踪也暴露了。” 要知道那朱将军可是在行伍之间历练多年的老将,若说楚临不学无术因为一时疏忽而着了一个女子的道儿这还说的过去,可是如果连朱将军都阴沟里翻船,这就未免说不过去了。 “嗯?”这一点倒是出乎楚越的意料之外,他也终于坐直了身子正色看向楚临道:“你在她面前露了相了?”声音之中带了一丝明显的怒意。 “是!”楚临老实道,看到楚越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厉锋芒,心里就是没来由的一个轻颤。 楚越凝眉忖度片刻,突然似笑非笑的牵了牵嘴角,再次抬头看向面前站着的楚临,他没有说话,亦是没有任何的动作,却有一张无形的巨网带着凛冽的杀气兜头罩了下来。 楚临看着他脸上莫名的神色,心惊胆战之余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急切的上前一步道:“七哥,你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了?” 楚越不置可否的靠进身后铺着虎皮的宽大座椅里仰头呼出一口气道,“你可有听到他们彼此之间的称呼?” 楚临略一怔愣,仔细回想之后,还是有些不确定:“我好像听那丫头管那年纪稍长的男子叫——叫苏什么来着!” “呵——”楚越闻言,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似是带了几分感慨的叹息一声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查出你的身份了,朱启他们人在哪里?” 对方不过是看到了他的长相而已,就目前他们暴露出来的线索,那些人最多也就能怀疑他们山匪的身份罢了,怎么可能摸透自己的老底? 楚临明显是不信的,但是对于楚越的判断他又从来都是深信不疑,所以尽管是自己心里将信将疑,他也还是如实回道:“很多人都受了伤,我让他们先行返回寨子里去包扎处理了。” 为了把这个山匪的角色扮演的入木三分,朱启那一行人特意占了几个土匪的山寨作为他们打家劫舍的据点,洞悉秦菁身份的同时楚越虽然还没有把她看的太重,但他马上想到的是鲁国公可能会跟着他们给出的线索指引查到朱启那条线。 楚越眸光一敛,当机立断的吩咐:“马上派人过去,通知他们撤回来。” “好,我马上安排下去!”楚临并不知道他究竟比自己往前多想了多少步,但也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出去把他的命令传达了,重新再回到帐子里的时候他还是不甚明了,撇撇嘴道:“七哥,那丫头到底是谁啊?怎么让你如此的兴师动众?” “她可不是什么丫头!”楚越不动,仍是仰头看着白色的棚顶,声音里却带了中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味道继续道:“一月之前我们曾经得到线报,说秦氏的长公主由对面军营里那老匹夫的外孙苏晋阳和丞相府的四公子白奕一同护卫着前来祈宁办些私务,现在还还没有得到她已然回京的消息吧?” “什么?”楚临闻言几乎一个踉跄,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几步奔到楚越面前,两手撑在案上近距离的看向他,满脸震惊道:“七哥你是说今天我们遇到的那行人,实则是秦氏长公主乔装到此的銮驾吗?那——那个丫头她——” “八成是了!”相对于楚临的语无伦次,楚越实在是要镇定太多了,虽然神情依旧冰冷,他的嘴角却又已然慢慢挂上笑意思索着慢慢说道:“你不是说她的箭术了得吗?” “是啊!”楚临应道,突然想起来什么,就站直了身子赶紧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手绢打开,把里头他自己被秦菁射碎的那个玉冠的碎片呈现在楚越面前,“当时正在乱斗之中,隔着足有而是丈开外的距离,只是一箭——”楚临说着,还是唏嘘不已的闭了嘴。 楚越只拿眼角的余光扫了那碎冠一眼,目光不由的沉了沉道:“两个月前在大秦的皇家猎场上这个女子就凭借着一手百步穿杨的精妙箭术名声大噪,本来我还想着其中必定浮夸的成分居多,现在看来却是我小瞧了她,今天你们遇到的也必定是她无疑了。” 楚临瞠目结舌,嘴唇翁动了好半天还是一幅半梦半醒的样子支支吾吾道:“如果她就是秦氏的那位公主,那么今天被我射伤的——就是城乡白穆林家的四公子了吗?” “你说什么?”楚越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他猛地拍案而起,隔着桌子一把揪住楚临的衣领,暴躁道:“你射伤了白家的四公子?” 楚临自知闯祸,吓得脸色惨白,急忙解释:“我事先并不知情啊,而且当时我原本是想趁乱射杀那个丫头的,谁想到那个小白脸会不要命的扑过去替她挡了箭!” 三十年前因为两国邦交的相关事宜白穆林曾经担任使臣前往西楚觐见西楚国君,和时年还是太子的楚明帝有过很深的交情,即便是现在大秦、西楚两国不睦,楚明帝都还常常在自己的儿子臣子面前夸赞白穆林的才学和人品。 楚临伤了白奕,这件事若是传到楚明帝的耳朵里,却不知道他会是怎样的态度,若是最终不得善了麻烦就大了。 楚越脸上肌肉痉挛,让那张原本赏心悦目的俊美脸孔都有了几分扭曲的狰狞迹象,就在这时外面江陵的声音传来:“殿下,探子有线报回禀!” 楚越手下动作一滞,和楚临对望一眼之后终于还是松了手甩袖往旁边挪开两步沉声道:“进来!” “是!”江陵应着已经打开毡门走了进来,一进门他就敏锐的察觉到里头两个人的脸色不太对劲,于是赶紧垂下头去一眼也不多看的径自走到楚越面前把一个小纸卷递到他手上,趁他打开的功夫一边已经开始解释:“探子回报,说是半个时辰以前有一队平民打扮的人马匆匆进了对面大秦人的军营,具体情况不得而知,好像是鲁国公紧急召集了他营中所有的大夫到主帐去了,像是要为什么要紧病人诊治的样子!” 江陵话到此处楚临脸上的血色早已经褪得干干净净,他腿脚发虚,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跌坐在椅子里,神色恍惚。 江陵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紧蹙着眉头等着楚越的命令。 楚越打开那纸密报又亲自看了一遍,然后手掌收紧把那张纸条死死的攥在掌心里,脸上神色微妙的连着变了几变之后却见他目光一冷,扭头看向江陵道:“去找苗大夫,让他马上想办法配制出十里香的解药来。” 江陵没有想到他会突然下了这样的命令,一时之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困惑道:“殿下您说要配置十里香的解药吗?” 楚越见他磨蹭,不由的大为恼怒,横眉叱道:“事不宜迟,你还等什么?” “可是——”江陵想说十里香的提炼之初就从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还会需要调制解药,但是看到楚越一脸的阴沉之气他便没有多言,识趣的闭了嘴,快速退了出去。 楚临坐在椅子上浑浑噩噩的抬头去看楚越:“七哥,这真的能奏效吗?万一来不及呢?” 楚越不耐烦的横他一眼,冷笑道:“来不及也得硬来,难不成还要我绑了你去到父皇面前求他的处置吗?” 想到楚明帝朝堂之上六亲不认的冷酷脸孔,楚临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再不敢多言一句。 这边鲁国公的帅营里莫如风已经为白奕查看了好久的伤势,不等下针施药,他自己的额上已经慢慢爬上一层细汗。 因为来的匆忙,他的医童并未带在身边,灵歌实在看不下去就走上前去拿了帕子给他擦拭,莫如风也无暇顾及,仍是专心致志的小心查看白奕伤口周边的情况,眉头却是月皱越紧。 秦菁忍了很久,最后还是忍无可忍,勉强压下心尖上的一丝颤抖一步一步挪上前去,望着床上的白奕艰难的开口:“这箭——真如他们所说,拔出来要冒很大的风险么?” 莫如风并未及时作答,继而又翻开白奕的眼皮看了看,等到重新细细把脉之后才搁下他的手腕,面上已经是一片难掩的凝重之色,缓缓的抬眸看向秦菁道:“现在并不仅仅是拔箭的问题,他之所以会在这么短时间之内就陷入昏迷,其实——”莫如风说着停顿片刻,回头看着床上白奕紧闭的双眼,终于还是实话实说—— “是这箭尖上是啐了毒的。” 112暗动杀心 “中毒?”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面面相觑,短暂的沉寂过后还是一位老大夫气急败坏的站出来大声道:“老朽从医多年,方才他的伤口和脉象我都是仔细辨别过的,根本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年轻人,你可不要因为一时误断就信口开河。残颚疈晓” “老先生不必动怒,晚辈并没有班门弄斧的意思。”莫如风并没有因为他的倚老卖老而不悦,“只是这箭尖上涂抹的这味药药性比较特殊,主要是以五味子、洋金花、蟾酥这些具有麻痹作用的药物经过特殊的提炼融合,说它是毒药其实是有些过了。” 三个大夫互相对望一眼,仍然是年纪最长的那位走到床前又给白奕仔细的诊断了一番。 那些具有麻痹作用的药物并不是毒素,正因为白奕身体里流出来的血都是鲜红色的,所以方才他们就都只顾着他的箭伤,反而没有注意这些隐藏的细节,此时重新诊断之后才不得不信了莫如风的话。 老大夫给白奕搭了半晌的脉,仍旧困惑:“这些药物都又麻醉作用,平素老朽在为将士们处理伤口的时候也偶会用到,那药性都是会随着时间过去自行消退的,可是我看他这模样却没有半分想要苏醒的迹象。” 莫如风转身从搁在旁边的药箱里取出一个颜色素净的小瓷瓶,从里面倒了一粒近乎透明的青色药丸俯身塞到白奕的嘴巴里,他坐回床边扶了白奕坐起来,灵歌是相当有眼力劲的,已经去桌上倒了杯温水送过来,好在白奕虽然昏迷却不影喉间吞咽的动作,顺利的把那粒药丸给咽了下去。 秦菁眉头深锁的上前一步,狐疑道:“你刚给他吃了什么?” “那只是一种我自己配置的醒脑提神的药物,却不知道能有多大做用,不知道能不能让他清醒片刻。”莫如风一筹莫展的缓缓吐出一口,低头看一眼怀里的白奕道,“他身体里扩散的那些药物虽然不至于致人死命,但却能在短时间内扩散使人的血液麻痹,也正是如此才会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失去意识陷入昏迷。而且这里面用了特殊的药引牵制,将药效加强数倍,轻易不容易清除,如果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不能处理干净的话,这些药物就会在他的体内沉淀下来,渐渐随着血液循环作用于心脏,便是很危险的了。” 一旦这些药物作用于心脏,致使人的心脏麻痹,那么就算不死,只怕白奕这一生也只能这样毫无知觉活死人似的躺在床上度过了。 有那么一瞬秦菁的心是从天上坠入了谷底,这个白奕—— 她着实想不明白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信念才会驱使他做出这样骇然的举动,以血肉之躯来为自己这样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挡下致命的一箭。 其实在那个时候他也大可以像苏晋阳一样果断的放手,给她一个机会自行避开,可他偏偏却要用这样一个极端的方式,将她万无一失的遮挡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才能安心。 这样的决绝和勇气,她如今为了秦宣或许可以做到,可若是换做当初,在她自认为是对苏晋阳死心塌地的时候都未必见得可以这样的不顾一切,何况这个白奕—— 他们彼此之间从来就没说过一句喜欢! 这样看来他真是个傻子呵!秦菁觉得滑稽,但是笑意涌上喉头却只成了沙哑的颤抖。 她径自走过去,自莫如风怀里接过白奕的身体,让他在自己的肩上靠着,却是抬头去问莫如风道:“这毒你有把握化解吗?” “这里头用以牵引药力的药引到底是什么并不特别容易分辨,所以我也不敢保证,只能说尽力而为了。”莫如风的目光肃然深深的看着白奕沉睡中的脸孔,停顿片刻便是一抿唇转身去药箱里取了些小刀药水之类的工具过来。 秦菁一看这阵仗就已经明白了他接下来的意图,可是白奕身上的这支箭刺入太深,要剜出来也是风险极大的。 莫如风触见她的目光,也不避讳,只是神色凝重道:“时间紧迫,现在最棘手的还是必须马上把这箭拔出来,我好想办法为他把体内毒素清理掉。” 秦菁的目光没有焦点的四下里飘逸一圈,手下却是扶着白奕的肩膀迟迟不肯把他交给莫如风。 这个女子,从来都是冷漠霸道的,这样魂不守舍的神情却是萧羽第一次看到,他的目光沉了沉,再看向她怀里沉睡的白奕时眼中神色就成了若有所思。 莫如风看着秦菁脸上近乎惶然的神色,便是上前一步,俯身蹲在她面前抬手隔着衣袖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劝道:“放心吧,我会尽量小心保他平安的。” 秦菁抬头看他,他便冲她用力的点点头,唇畔一点和煦如风的笑容绽放在眼前,确是让人莫名的安心。 秦菁死死的咬着下唇,沉默半晌之后,眼中眸色却突然分明起来,莫如风离她最近,就清晰的看到她眼底乍现的那一丝掩不住的凛冽的之气,而下一刻她却是突然扭头从人群中寻到旋舞的身影,凌厉道:“旋舞,拿你的匕首给我!” 所有人俱是一愣,不明白她这是想要做什么。 旋舞也是柳眉微蹙,不过手下的反应却是毫不迟疑的解下系在腰间的匕首,双手捧着刀鞘呈送到秦菁面前,道,“公主!” 秦菁并没有去接,而是就着她的手直接拔了匕首出鞘,所有人还不及反应便见她手腕向后一翻,嗖的一道寒芒划过她溅了血污的袖口,那支钉入白奕后心的羽箭就被她贴着他的衣物生生削断。 半截箭羽落在地上,旋舞的凝光刃是寒铁打造的利器,锋利无比,划裂区区一支木箭易如切纸,白奕倒是没有觉出额外的痛楚来。 方才还是只是担心拔箭时那箭头上倒钩会加重白奕的伤势,可此时羽箭被贴着皮肤削断,便连拔箭都无从下手了,长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一屋子的人都面面相觑,神色怪异的盯着秦菁。 秦菁却谁都没理,直接扭头看向站在人群之后的苏晋阳,咬牙道:“苏晋阳,你来!” 苏晋阳目光微动,还是若有所思的走到床边站定,微微颔首道:“长公主。” 秦菁不再多做迟疑,站起身来的同时把白奕摇摇欲坠的身子直接交到苏晋阳手里,苏晋阳无奈,只能伸手扶住他,抬头递给秦菁一个询问的眼神。 秦菁走到一旁,眼中带着一丝强烈的决绝之气又看了白奕一眼,这才抬眸对苏晋阳道:“我把他交给你,你用掌力把断箭给他从后面推出去!” 方才大夫都说了,他这一箭离着心脏的位置极近,若是逆向拔出,那么箭头上所设的倒钩必定重新划破血肉,很难保证不会伤及心脉,而如果顺着他中箭的方向直接他推出去就大不一样了。 只不过整支箭贯穿了身体,断箭推出去的力道必须要把握,万一出现什么偏差也是会加剧病人的痛苦的。 灵歌跟旋舞两个虽然都身怀绝技,但秦菁对她们的底细毕竟还是不甚了解,所以众人之中她选中了知根知底的苏晋阳,并不是她有多看重他,只是现在她唯一信得过的就是他的身手。 “现在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旁边萧羽沉吟着深吸一口气,回头对灵歌吩咐道:“我带了一支千年人参过来以防万一,你去跟李简取了赶紧煮一碗参汤送过来。” “是,公子!”灵歌匆匆应下,转身跑出了帐子。 莫如风也暗自权衡了一下,赞成道:“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说着便是转向苏晋阳,恳切道:“苏公子,如此就全要仰仗你了,不仅仅是施力的方向,你动手的时候也千万注意手下力道,他现在身体受了重创,最后不要再留下什么内伤。” 面对这些人的一厢情愿,苏晋阳的心里忍不住的一阵压抑。 他并不去看秦菁的脸色,只是垂眸看着白奕展现在他面前的大半张侧脸,那张脸孔苍白且虚弱,再没有了往日里的意气风发,因为持续的冷汗嘴唇已经干裂,不知道是不是疼痛剧烈的缘故,其实从在马车上开始苏晋阳就已经注意到那两片唇瓣轻微翁合的细弱动作,但是因为没有声音传出来,所有秦菁才并没有在意,而苏晋阳却看的十分分明,他口中念念不忘叨念的那两个字—— 其实是:秦菁! 在那一念之间,苏晋阳一直分辨不出自己的心情,是讽刺?落寞?抑或是幸灾乐祸? 他甚至总以为面对这些人的生死他可以永远保持一个旁边者的立场冷眼看着,可是此时此刻面对秦菁这样不遗余力的袒护和救主,他心脏里的温度开始莫名变得越来越低,直至最后再面对沉睡中的白奕时就已经凝结成凛冽的一丝杀机。 灵歌很快端着熬好的参汤回来,服侍白奕喝下,莫如风又在剩下的半支人参上头切了一小薄片给他压在舌尖底下含着,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这才又把目光已给苏晋阳道:“可以了,有这一口千年人参吊着,拔箭时候的剧痛应该也不至于让他背过气去!” 苏晋阳沉默着与他对视一眼,他的目光依旧清冷淡泊,并没有任何不合时宜的情绪流露,然后他便用左手单掌支撑住白奕的肩膀,空下来的右手则是暗中提力缓缓抬了起来在白奕后背比划了一番伤口的准确位置。 白奕的伤口接近心脏,只要他这一掌下去暗提几分力道,就可以轻易将他内脏震碎,虽然这样的行径有欠着光明磊落,而且他甚至不能给自己找出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但是之前心头聚起的那一线杀机已如燎原之火蔓延开来,让他心里莫名其妙的想望,着了魔一般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 苏晋阳的右手缓缓举起,在确准了白奕背后的伤口所在之后,凝神屏息刚要拍下,秦菁却突然出手,冷不防一把死死压住了他的手腕。 ------题外话------ 第113章 苏晋阳眉头一皱,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她的脸,虽然表情控制的很好,他的心跳却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如果秦菁洞悉了他的意图—— 那么,他该当如何解释? 也就是在这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前一刻是做了怎样一个荒唐的决定,且不说秦菁此时对白奕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只一旦白奕伤在他手里,这事情就算是闹大了,就算他能以协助大夫治伤为借口,白家人也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就连鲁国公想要置身事外都不可能,而与百家为敌,这对鲁国公府而言绝对不是件好事。残颚疈晓 一种后怕的情绪袭上心头,苏晋阳的背心隐隐有些汗湿,手下不由撤了力道,递给秦菁一个询问的眼神道:“怎么?” 好在秦菁脸上没有什么过分的情绪,虽然隔着衣料,苏晋阳却能明显的感觉到她握在他腕上的那只手分明是在微弱的颤抖着,带着一种源自于骨骼的战栗—— 其实她很紧张。 秦菁与他对望片刻,最后只是神色凝重的重新叮嘱一遍:“力道千万别偏,你知道轻重!” 她这话不过单纯是从白奕的伤势出发,但也许是做贼心虚的缘故,苏晋阳听着心里还是咯噔一沉。 随后他略一失神便又马上恢复过来,对秦菁慎重的点了点头。 秦菁并不走远,就在这旁边站着,苏晋阳重新又确认了下白奕的身上疮口的位置和中箭的方向,然后将内里控于掌心,对准了他背后的疮口一掌推了出去。 他的功夫底子深厚,只要是有心,在力道上控制得当不在话下,只见他重掌一经击出白奕胸前寒芒乍现,紧跟着就是一道血线喷射出,即便是在昏迷当中白奕也还是身子痉挛着闷哼一声,然后便是叮咚一声,那半截从他身体里被打出来的箭头就钉在了正前方的床柱上。 他胸前伤口突然抽空,顿时血流如注,秦菁离他最近就是防着这一点,见势不妙赶紧上前用事先准备好的帕子按住他的伤口,大声道:“快给我金疮药!” 灵歌递了金疮药过去,彼时苏晋阳功成身退,莫如风已经取代了他的位置,用帕子捂住了白奕身后的伤口。 两个人一前一后动作麻利的给他的伤口上药,好在莫如风带来的药物都属上乘,不多时血流之势就慢慢止住,接下来莫如风便要扒了白奕的衣服为他进一步的处理伤口,秦菁也不等她多言就径自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向帐子外头走去。 秦菁出得帐篷,等在门口听候吩咐的小林本来正欲迎上来打招呼,才走了一步却被她脸上的沉郁之气惊到,再就忘了移动。 秦菁脚下步子匆忙的从他面头走过去,目不斜视道:“练靶场在哪里?” “啊?”小林这才如梦初醒,也顾不得分析眼前这个皇家公主的作为是否符合皇家仪态,只快步的跟上去道:“在那边的空地上,末将带您过去。” 秦菁一语不发,脚下片刻不停健步如飞,着是小林这样一个身强体壮的青年人也是要集中精力的快走才能跟上她的节奏。 两人在众多将士们间或狐疑的目光中一前一后,到了营地东南的练靶场,小林把秦菁引到摆放弓箭的架子前面道:“殿下,就是这里了!” 这里是一片空旷的野地,视野十分开阔,这边一溜的架子上摆放着弓箭和刀枪剑戟等别的武器,显然平时也不就是单做靶场来用,可能也间歇充当将领们的练武场。 秦菁随手从架子上取下一把在手里颠了颠,然后极目远眺,扫了一眼那些分散摆放在野地里的离此处远近不等的箭靶子,头也不回的对小林吩咐道:“去给我牵匹马过来!” 小林不明所以,但是碍着彼此身份也不好细问,赶紧点头称是转身去了。 马棚离着练靶场不远,他去了很快便牵着一匹身姿矫健的白马回来,走到秦菁面前道:“殿下,您要的马末将给您牵来了。” 秦菁并不急着去接他递过来的缰绳,而是先转身往身后的架子旁边连着提起来三个塞满备用箭的箭筒,一股脑全部都系在马背上,小林正在困惑,她已经提着那把弓跨上马背,轻叱一声绝尘而去。 小林对她的骑射之术不了解,自然也不放心,试想她这样尊贵的身份若是会在这军营重地出现什么损伤,宫里的皇上皇后追究下来也不好交代。 “殿下——”小林惊呼一声,冷汗一股脑的全冒了出来,双腿几乎都在打颤。 他先是下意识的徒步往前追了两步发现根本追不上,犹豫着要不要也去牵匹马过来跟着,但又怕这一走让秦菁离了他的视线会有什么意外,正在踟蹰间他却突然发现秦菁似乎并没有走远的打算,她的马跑出去十几丈的距离之后就开始绕着靶场绕圈子,随着白马奔跑的节奏,她手下已经有数支箭破空而出,从不同的方向往靶子上钉去。 所谓骑射之术,骑与射原就可以合为一体,有时候军中的将领们也会带着手下精锐骑兵做此项练习这并不奇怪,但小林却未想到秦菁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能有这等本领,震惊之余早已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来,再也忘了去牵马的事儿了。 秦菁放箭的速度极快,那根本就不像是在练靶,反而更像是发泄一般,连瞄准的动作都很含糊,小林目力所到之处唯一见到的就是一支接着一支的利箭穿透空气里面薄凉的冷风嗖嗖嗖的撞击着箭靶。 她马背上的三个箭筒都装的很满,每一个里头都有三四十支箭的样子,等到这上百支箭射完,场中那八个靶子上无一例外都是密密麻麻的箭尾,小林粗略的数了数,脱靶的竟然只有两三支的样子,这让他震惊之余不由的啧啧称奇。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秦菁已经放缓了速度打马过来,她坐在马背上,神情冷肃,发丝随风飘洒起来,居然给人一种异常狂放的感觉,让人不敢长时间的逼视。 秦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声吩咐:“再给我取箭来!” 小林心头一跳,急忙垂下头,转身去旁边的架子那里又抱了两个满的箭筒回来,刚要往她马背上递,冷不防面前一只男人的手横出来挡下他的动作,小林一阵诧异,循着那修长的手指一点点的回头看去,正好对上苏晋阳容色冷酷的一张脸。 “表少爷?”小林一愣,苏晋阳却未看他,就在方才秦菁伸手要来接这两个箭筒的时候他已经敏锐的注意到她指尖上的一抹残红,想必是方才射箭的动作太过频繁猛烈,弓弦在她手指上头划裂的痕迹—— 这个女子此时的举动简直近乎自虐! 苏晋阳一时无话,只是眉头深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秦菁见到他来就知道他是刻意找来的,经过方才的一番发泄,她心里压抑的情绪已经释放了不少,这会儿稍稍冷静下来也就不再强求,径自从马背上翻身下来,随手把缰绳扔给小林道:“你先下去吧,本宫有话要和苏统领说!” 小林的目光狐疑的在两人身上略微扫视一圈,也不多言,顺从的牵着马离开。 秦菁与苏晋阳对面而立,一直到小林的身影走远,这才不冷不热的开口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那态度极尽疏离,还有很多漫不经心的味道。 苏晋阳瞳色幽深的静默望她,半晌却是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素白的帕子,径自上前裹住她的指尖。 秦菁像是并未察觉她袖子底下的指尖上已经有血珠滚落在脚下的草地里。 他们之间这样的动作已经算是逾矩,秦菁心跳一滞,本能的想要后退避让,苏晋阳虽然没有松手,却已然感觉到了她的这个动作,身子突然一僵,迟疑之下便将那帕子硬塞到她的掌心里道:“手上流血了!” 秦菁低头这才发现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上都在不知不觉间被弓弦划出了很深的伤口,正有血在汩汩的往外冒,之前没有察觉,此时才突然觉出痛来。 她十分厌倦苏晋阳狗拿耗子的所谓好意,攥着手里的帕子愣了片刻,才勉强道了声谢,之后低头草草将伤口裹了的同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猛地抬头看向苏晋阳道:“你这么急着来找我,是如风那里调配出解药了吗?” 苏晋阳的目光沉了沉,却始终落在她渗血的指尖上并不言语。 她怕痛,现在却像是完全忘记了疼痛的模样让他心里一阵莫名的情绪翻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秦菁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也就没了耐性,绕过他就要往主帐的方向去,苏晋阳的目光这才有了一刻的松动,就在她错过他身边时突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同时一个沙哑暗沉的声音飘进了秦菁的耳朵里—— “跟白奕保持距离!” 秦菁的脚步被阻,本来已经下意识的一把甩掉他的手,可是脚下步子还不及再移动就定在了原地,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半晌没有动静。 最后她才抬起头来看他,目光之中带了丝嘲讽,下意识的反问道:“你说什么?” 苏晋阳直视她冷漠的双瞳,隔着这样的距离,他能看到自己倒映在她眸子里的影像,可是那感觉却是那样的陌生。 “我说要你和白奕保持距离!”苏晋阳重复,说话间狠狠的闭了下眼,像是为了刻意掩藏某种情绪,重新睁开眼的时候他的眉目之间竟有一种决绝的刚毅,咬牙道:“既然你对他并没有特殊的感情,就没有必要非得借助于他的援手来成事,以后但凡是你需要他去为你做的事,我都会尽我所能的帮你达成,所以你大可以跟他划清界限,也再不必受白夫人的冷眼了。” 这一次是听得真切了,秦菁也终于忍不住放声的笑了出来,那感觉像是听了一个天底下最为滑稽的笑话,笑的她眼泪近乎都要跟着流出来了,而效果之后,她的目光忽又变得森凉而冷漠,回望苏晋阳深邃的瞳孔字字清晰的扬声反问:“凭什么?” 她问的是“凭什么”而不是“为什么”,这三个字已经很好的表露了她的态度—— 她严阵以待要同自己划清界限的态度! 苏晋阳一滞,但下一刻还是强自压下自己高傲的性情,沉声道:“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和你里应外合来打击蓝淑妃母子以及世昌伯府的帮手,既然这一次你拉了我下水,也是避无可避,我来帮你!” “你何必在这里假惺惺的跟我说这些?你说你会帮我吗?那么你究竟能帮我什么?白奕能做的你都能吗?”秦菁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就像之前我们在古道上遇到那群匪徒的时候一样,因为有父皇的命令在先,你要保护我的意图也十分明显,可一旦真的到了最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却只会选择放手,让我凭借自己的运气去自生自灭。所以苏晋阳,你如今又何必在我面前夸口许下这样的承诺?在你的心里,有什么会比鲁国公府的地位还有鲁国公大人的荣耀更重要的?你会帮我吗?的确,在我们利益相同的时候你或许会跟我站在同一战线上,可一旦我所谋之事会威胁到鲁国公一家的声名甚至性命时,你还能这样信誓旦旦的跟我说你帮我吗?” 秦菁说着,只是声音幽冷的摇头,也不等苏晋阳回答就继续径自说道:“你不能!”这么斩钉截铁的声音让苏晋阳怔在原地,面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菁看着他,只是讽刺的冷笑道:“苏晋阳,鲁国公是你的软肋,上辈子是,这辈子依旧不容改变!” 她的红唇微启,声音也是刻意的柔化,但是飘进耳朵里却像是一根根尖锐的钢针霎时刺穿心脏,苏晋阳全身的血液一凝,顿时头脑空空,有种如遭雷击重创之感。 他缓慢的、几乎可以称之为艰难的一寸一寸缓缓把视线移回秦菁脸上,出口的字生硬冷涩,仿佛是在劣质的磨砂纸上擦过一般,破败不堪:“你知道了?” ------题外话------ 114划清界限 秦菁脸上表情无异,从头到尾有的就只是冷淡和漠然。残颚疈晓 她嘲弄的将他上下打量一遍,那目光高贵冷艳,刻意带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姿态,苏晋阳只觉得无所遁形。 最后她背转身去往旁边走出去两步,面对落日的余晖亭亭而立,那一剪单薄的身影周边被镀上金色的光辉,就更显得瑰丽夺目,苏晋阳看在眼里,恍然间便觉得这一步之遥的距离仿若隔世。 “我是傻,我是蠢,可这并不代表我连一点脑子都没有。你对我躲瘟疫一样的敬而远之,这并不妨碍我对你的了解面面俱到。”秦菁的声音清浅,不见丝毫的震惊和愤怒,仿佛是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一般,她顿了片刻才道:“从那次在猎场上有刺客闯进我的帐篷你冲进去和他们交手一直到刚才在帅帐里你为白奕拔箭,不管是持剑还是出掌,你用的都是右手。” 苏晋阳心头剧烈一震,随即了然。 他原是个左撇子,自幼习武使的都是左手剑,与秦菁成婚以后为了避开她,他选择了长居关外,也就是在那之后的第三年,有一次他带队执行突袭任务时出了点意外伤及了左右静脉,这才逐渐改用了右手持剑,长此以往也就成了习惯,所以如今即便是还没有受过那一次的伤,在潜意识里他还是习惯了使用右手。 “既然你早就察觉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揭穿?”苏晋阳低头看一眼自己右手紧攥着的拳头,笑的颇为自嘲。 这个习惯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甚在意,却不曾想落在秦菁眼里竟然成了她识破他身份的依据。 秦菁并没有回头看他,也不答他的话,只是顺着自己的话茬继续说道,“而且如果不是掺杂了私人的感情和目的,你会主动站到这里来和我面对面的说这些吗?据我所知,你我之前似乎是没有这样的交情的对吧?” 苏晋阳对待她的态度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成分居多,如果说秦菁是从他左右手上的习惯上而对他产生了怀疑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他会突然站在她面前来说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的举动无疑就是坐实了她之前的猜测—— 苏晋阳和她一样,都是背负着那段过去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的另类,原以为她设计白奕杀了他,他们之间两相埋怨的那段过去就可以彻底了结,却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孽缘竟还要让他们纠缠两世而不得解脱。 所以其实不仅仅是苏晋阳,就连秦菁都觉得眼下两人这样的会面讽刺至深。 这样想着,她徐徐的叹息,缓和了语气道:“苏晋阳,我只是很好奇,你现在又是以怎样的一种心境在面对我?” 这个问题亦是苏晋阳想到问她的,只是以他那样的性格,是绝然不会问出口的罢了。 苏晋阳深吸一口气,强自把胸中翻卷不止的烦乱情绪压制下去,虽然秦菁看不见,他还是往旁边别过头去做出强硬的姿态道:“如你所言,我们之间没有叙旧的必要,还是言归正传吧,我方才的提议你接不接受?” “好啊!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公事公办好了。”秦菁也不故意和他兜圈子,正色道:“不过首先我要强调一点,要不要和白奕保持距离是我的私事,你管不着。而如果苏统领你要从公事公办的角度上来跟本宫谈合作——因为我和白奕之间从来就不存在任何合作的关系,所以即便是你有足够的筹码让我动容,这也和白奕没有关系。在一点前提之下你若觉得我们还有谈下去的必要,那就继续吧。” 白奕给她提供的所有援手和助力都是自发自动的,不掺杂任何的政治目的和个人利益的需求在里面,这一点是任何人都无法匹敌的。 苏晋阳紧绷着唇角,眉目间少有的出现了一丝冷凝之气,冷讽道:“你就这样相信他吗?你怎么就能确定他这样的帮你护你不是另有所图?” “那又怎么样?毕竟我看到现在躺在帐子里命悬一线的那个人是他!你是对我没有图谋,结果我还不是堪堪要在你的手里一败涂地?”秦菁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霍的转身,言辞激烈的反唇相讥。 说到底他最后用以报复秦菁的手段都欠着光明磊落,苏晋阳的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冲撞的十分激烈,一时间却是无言以对。 半晌,苏晋阳沉默过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咬牙道:“好,摒除其他人不提,我们只来谈合作!” 秦菁冷蔑一笑,道:“筹码!” 苏晋阳与她对视一眼,终于还是往旁边移开目光看着天际的火烧云,神色深远的慢慢说道:“我不知你对白四透露了多少,可是从你设计宣王假意受伤到步步为营安排他离京这期间所做的一切,根本就不是忌惮蓝家也不是为了在蓝淑妃母子面前暂避锋芒,你真正要防备的其实另有其人!” 之前苏晋阳说他知道她要做什么的时候秦菁并未在意,此时才不由的警惕起来,拧眉道:“何以见得?” “如果仅是洛王,最一劳永逸的法子莫过于以牙还牙也用一场蓄意安排的意外结果了他,这样一来无论是蓝淑妃和蓝家想青云直上的时候都没了依凭,而你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你也明白真正想要促成此事的人其实——” 苏晋阳的话没有说到最后,彼此之间却都已经了然,虽然难以启齿,但这一点还是无可否认,因为从头到尾秦菁真正在防备的人—— 其实是景帝! 皇室之中兄弟离心、父子离心的事屡见不鲜,被拆穿了秦菁也不见得多少尴尬,只是垂眸沉吟片刻,突然道:“苏晋阳,你知道我最恨你的是哪一点吗?” 苏晋阳一愣,对于她态度的突然间转变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怔怔的回头看她。 秦菁并不看他,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失神,片刻之后才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都是你早就看出来的吧?” 苏晋阳心跳一滞,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无言以对,自始至终对于朝中局势和景帝的心思他都洞若观火一清二楚,可也是从头到尾他都以一个旁观者的立场站在局外冷眼旁观,看着她一步一步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苏晋阳张了张想要说什么,秦菁已经抬手制止他未能出口的话,错过他身边走到更远的地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字字肯定的说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忙,也不屑与你合作,今天我便只当没有见过你,以后再得空了,还是多去关系一下和婉表妹的好,三皇姑对她的婚事可是上心的很,你若不抓紧,再被别热捷足先登——憾恨一辈子的滋味想必不需我多说吧?” 秦菁承认自己这话过于尖刻,但无疑也是戳中了苏晋阳的痛处。 苏晋阳目色一寒,忍不住的上前一步:“当年之事本就是你对她不住——” “我对得住她如何?对不住,又当如何?”秦菁冷声打断他的话,关于秦宁的事她曾经是极力的想要澄清,可是如今—— 她什么也不想说了,苏晋阳怎样以为对她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 “本来当年种种我已经不想再多做追究了,现在先来却是不能的。”这样想着秦菁不禁哑然失笑,摇头叹了口气又径自说道“苏晋阳你听着,这一世我不会再去招惹你,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是再好不过,可如果是你主动挡了我的路,和婉表妹的死活你就自己掂量好了。” “不要拿她来做威胁我的筹码!”苏晋阳的面色微微发白,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道。 因为隐忍,他额角青筋已经显现出来,秦菁不用亲眼去看就已经能够想到他此时必然会有的表情,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就是随口一说而已,怎么这样你就要心疼了吗?”秦菁玩味的牵动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顿了一顿之后却又话锋一转继续道:“还是说只这样你便要恼羞成怒,先杀了我以绝后患吗?” 即使现在有机会可以重新来过,可是前世的记忆犹在,秦宁,已经成为横在苏晋阳心里根深蒂固的一根刺,只轻微一碰就足以让他痛的体无完肤。 虽然从头到尾他都在一直极力压制,还是被秦菁的这一句话轻易挑拨了情绪,几乎是忍无可忍的寒声道:“你若是再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我会!” 最后两个字斩钉截铁,话一出口就连他苏晋阳自己都有些发愣。 “想我死的人不止你一个,你若是能抢在他们之前动手,也算作你的本事。可是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想想鲁国公吧!”秦菁早就料到他会由此一言,用以回应他的就只是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我的这条命横竖都是赚回来的,了不起咱们就鱼死网破再死一次重新来过,可是要我和我以命抵命,如今的你已经是明显的不够分量了,到时候若是要连累鲁国公他老人家晚节不保为我陪葬,黄泉路上你应该也是不会再有遗憾了对吧?” “秦菁,你——” “我怎么样?”秦菁不甚在意的展颜一笑,那笑容绝艳目光却是绝冷,交融在一起的影像竟然有种动人心魄的瑰异之美。 苏晋阳站在她的身后并看不到她的脸孔,只能听到她近乎愉悦的声音和着轻微的风声传来轻轻的撞击耳膜:“我从来不就是这样自私狭隘不择手段的恶毒女子么?我早已经查过卷宗,去年立岷州的事依旧还是发生了的。怪只怪你生不逢时,未能早些时日阻止了国公爷的荒唐之举,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招不在新,这个把柄既然还在我手上,你就只能认栽,躲我远远的就再好不过,否则——我能利用它让你身败名裂一次,同样也能再利用它让整个鲁国公府毁于一旦!” 曾经一度,她都是竭尽全力的在他面前表现的端庄大度,即使是说一句话也总有种小心翼翼的羞怯,可是如今她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已经毫不掩饰的把自己最为险恶的一面展现给他知道,每一句话都离不开权谋算计。 她不再介意他看待她的目光,这是一种形象鲜明的放弃。 也许是真的被一个人爱着成了习惯,你总以为她不可能先你一步而离开,而在她那么决绝的转身之后,即使你依旧确信自己不曾爱过她,睁开眼,眼前的世界也因为她的离开而变得有所不同。 “你觉得是我欠了你,我们彼此之间面对面的清算就好,何必非要这样咄咄逼人的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我觉得?呵——”秦菁眼中光芒骤然闪现,突然不可遏制的笑了起来,可是笑到一半她的声音又是戛然而止,目光缓缓沉淀下来,转身重新面对苏晋阳,一字一句清晰了然:“苏晋阳你错了,我从来不觉得是你欠了我什么,反而是你,从头到尾不都是你觉得我欠你的吗?而且我也不想和你面对面的再去计较什么,甚至于我根本就不想再见你的面,想必你也是一样的对不对?既然是相看两相厌,那么我对你敬而远之,你最好也要对我视而不见,至于你所谓那些不相干的人——抱歉,只要是他们碍着我的事了,就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她就是卡死了他的软肋,死死的压制,让他没有半分自有喘息的空间。 曾经她也憎恨过秦宁的存在,可是如今,秦菁却渐渐觉得有秦宁在未尝不是件好事,这样一来她能用以牵制苏晋阳的筹码就又多了一枚,何乐而不为? 苏晋阳面对她目光冰冷却不带任何喜怒情绪的注视,终于无奈的苦笑出声:“不是我想碍着你,根本是从一开始你就已经盯上了我,经过这一次的祈宁之行,只怕连陛下也要将我划归到你的阵营里去了,你敢说你不是处心积虑设计的这一切吗?” “是啊!”秦菁语意轻快的答,并没有半分的愧疚疑惑心虚,眼角眉梢甚至是带着一丝明亮的笑意缓声道:“如果不是确信了你已经站在我这一方,我如何能够保证历史不再重演?我们之间的宿怨由来已久,两不相干的鬼话你觉得我会信吗?” 曾经在我全心全意相信你的时候,你却用最决绝的方式给了我一场最为鲜血淋漓的背叛,正是因为有你,所以—— 今生今世我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 这样的话秦菁自然不会对他讲,只是淡漠的举步错过他身边往回走去。 “秦菁!”这是第二次,苏晋阳再猝不及防的拦下她。 秦菁止步,却不回头,只是低头看向他扣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神色厌倦。 两个人背道而驰各向一边静默的比肩,一直到很久以后苏晋阳暗沉沙哑的声音才慢慢融入平地而起的夜风里—— “我的本意——并不是要你死!” 他的语气甚是甚至可以称得上的惭愧,他说他不是要她死?所以到头来他就只是想要将她逼上绝境看着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吗? 若说在当初得知苏晋阳的背叛时秦菁有的只是心灰意冷之下的绝望,那么这一刻,充斥在她身体里的却是肆意翻卷的满腔愤怒,而当这种怒意不断攀升积累到极致的时候秦菁就笑了,笑的身体几乎都要站不稳,眼角也跟着迸溅出细碎的泪花来。 她抬眸,目光清澈的惋惜摇头:“可是很遗憾,因为从一开始,我的本意就要你死!” 第115章 鲁国公是军中主帅,就算秦菁贵为公主,鸠占鹊巢的行径也不妥帖,是以待到白奕伤势稍稍稳定秦菁便着人将他移到了旁边的帐子里安置。残颚疈晓 因为身上的毒素不得清除,白奕一直没醒。 晚间莫如风在外间配药,秦菁在白奕床前坐了良久,一直听到外头更鼓响过三遍才骤然惊醒,抬头见他还在安睡,就为他掖好被角起身走了出去。 外帐的几案后头莫如风还在,他手边杂乱的堆叠了好些老旧的医书,正在一本一本细细的翻阅,也许是因为精神太过集中的缘故,一时也没有注意到秦菁出来的脚步声。 他的身体本就不好,午后从祈宁过来又是一路奔波,此时深夜的灯光落在他苍白的脸孔上,即使他容色倾城,也再掩盖不住眼底的一丝憔悴之色。 秦菁心里颇有几分过意不去,从旁边的桌子上倒了杯温水走过去递到他手边。 “谢谢!”莫如风抬眸,见到是他面上便展开一个略显疲惫的笑容道,说着又抬眸往内帐方向看了一眼道:“白公子怎么样了?” “还在睡,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秦菁不觉蹙眉,看着他手里持握的书卷道,“这些医书你已经翻阅了大半日了,还是分辨不出那药引究竟是何物吗?” 莫如风微微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旁边摆在毡墙底下的一个小桌上取过一个小瓷碗递到秦菁面前,示意她:“你看这个。” 秦菁狐疑的朝那碗里看了眼,那是个挺普通的青花小碗,瓷质素雅干净,白色的内壁上映衬着里面小半碗略呈红色的不明液体。 莫如风把碗放回桌角,见她困惑就又解释:“我用药物将苏公子带回来的那支箭箭头上的东西化开查验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这里面对其他药物起制衡作用的应该还是蟾酥,只不过一般的蟾蜍毒只能致人麻痹,但这幅药引的药性却极为霸道,能完全牵引出其它几味药的药性的——应该属于冰蟾蜍和火蟾蜍之间的一种。” 冰蟾蜍是产于冰川之境的天然毒物,性极寒,因为药性霸道,一旦与入体的别的药物产生碰撞就容易将其它药物的毒性激发到极致;而火蟾蜍则还是源于大晏宫中豢养的巫医,那是一种人为培植出来的毒物,选的都是自身毒性较强的普通蟾蜍用他们秘制的蛊毒喂养到成年,当然虽说这蟾蜍虽然本身就是毒物,但也有好多承受不住这些外来毒液的入侵在培育中途就被毒死的,而存活下来的寥寥几只自然而然得其精髓,也成了剧毒之物,只是大晏巫医用意炼化它们的毒素大都是产自南荒沼泽之地的热毒,进而培育出来的蟾蜍也是这般属性,火蟾蜍即是因此得名。 秦菁对毒物的了解不深,但见莫如风说话之际脸上表情也不见轻松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秦菁垂眸沉默片刻,这才开口:“这蟾蜍毒连如风公子也束手无策吗?” “毒物已经从他的伤口渗入血液,要彻底清除就必须要用别的药物引出来,可虽然同是蟾蜍毒,但冰火两重天,我也不敢贸然用药,万一判断错误用了药性相反的药引,到时候寒热相克,两种药物碰撞反而适得其反害了他的。”莫如风摇头,一筹莫展,“偏偏这冰蟾蜍和火蟾蜍的毒作用于人的效果全然相同,我刚刚翻阅了好些个记载这类文字的书籍,可却始终找不到明确的区分之法。” 秦菁沉默着走到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低头思索了一阵才缓缓说道:“这样说来,为今之计最稳妥的法子最好还是找到配毒之人前来确认这箭上所染之毒的配方了。” “你——想要遣人夜袭西楚军营掳劫他们配药的大夫?”莫如风目光一凝,顷刻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 秦菁垂眸不语,算是默认。 “现在也只是猜测,并不能证明这件事真的就是西楚人所为。”莫如风心中微动,绕过书案走过来。 “是与不是,我们稍候片刻等羽表兄回来便可知分晓。”秦菁抬眸与他对望一眼,脸上神情漠然分辨不出真实的情绪。 “可是——”夜袭地方军营风险太大,着实对凡事都能淡然处之的莫如风也难免表现出几分急切,“西楚和大秦在此番对峙多年,一直都是严阵以待,对彼此带有很深的防备,今日之事如果真是他们所为,咱们这边军中的动静想必他们也会有所察觉,势必会加以防备,你要闯进他的军营重地,重重关卡之内带走几个大活人怕是不易。” 两军对垒,囤积在此的都是精锐之师,不客气的说,今日若是秦菁会有什么异动,无论她的目的大道与否,那么不消天明,都势必会在两军之间引发一场大规模的战事。 “而且两军势同水火,宿怨之深由来已久,就算侥幸你能掳到对方军中的大夫前来逼问,重刑之下他吐露出来的方子也未必就是真的,所以这个法子不想也罢!”莫如风分析利害,可他说的良多之后从秦菁回应给她的都只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良久之后,她抬眸,眉目之中唯一可辨的就有一片坚毅的冷色:“如果不试,怎会知道真假!” 莫如风望着她深色的瞳孔,眼底有种莫名的光影一纵即逝。 虽然相识的时间不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总能有种微妙的感觉—— 这个看上去清冷自制的荣安长公主,一旦触及到和白奕有关的事就会格外的不冷静。 他走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最后还是忍不住的浅浅呼出一口气,“阿菁,我总觉得一经遇到和白公子有关的事情,你的处事方式就会格外的激烈些。” 也许是生性使然,莫如风这个少年身上总有一种异常强大的亲和力,虽然不过泛泛之交,但自从金郁酒楼的初遇之后,他们两人之间就达成了一种默契,在没有外人的场合之下莫如风就会随意唤她一声“阿菁”,而秦菁也会省略客套的“公子”二字,只熟稔的叫他如风。 莫如风的目光真挚,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从来都不会有除去善意以外的其他情绪。 “是吗?”面对他的诘问,秦菁只是苦涩一笑,垂下了眼睑:“或者——我只是觉得欠他!” 其实对于白奕,秦菁自己也不明白她究竟是持有了一种怎样的感情,上一世是因为苏晋阳,她的心里眼里都容不下他,而现在,苏晋阳早已被放下,不能再成为障碍,她在心里还是本能的推拒,并不想离他太近,至于原因么—— 呵!不管怎样,但是有一点却很明确,那就是一直以来她都深觉自己亏欠了白奕,此时若再让他因为自己而受到这样的损伤,她必将背负这份愧疚过一生的。 显然莫如风不可能知道他们之间前世的纠葛,就只当她是因为白奕舍身为她挡箭而心存愧疚。 “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莫如风也取过手边的茶壶倒了杯水递到她手边,秦菁抬眸看他的时候他却对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道,“为自己喜欢的人做任何事都是不求回报的,你若是因为这样而为他背负了包袱,想必才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莫如风的声音醇厚,平静而淡泊,秦菁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劝她,讶异之余刚要开口说什么,帐外就有一个人声响起:“长公主,末将有事求见!” 秦菁心头一凛,下意识的以为的萧羽回来了,噌的就从凳子上站起来道,“进来!” 小林掀开毡门从帐外走进来,快步走到秦菁面前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殿下,国公爷亲您去帅帐一趟。” 不是萧羽!但是看着小林脸上的肃然之色秦菁也是明了,必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下意识的回头往内帐方向看了一眼,莫如风知道她是不放心白奕就微微笑道:“殿下放心去吧,白公子这里我会照料好。” 对于莫如风秦菁自然是放心的,当下也不再犹豫对他点点头就转身跟着小林出了帐篷。 鲁国公的帅帐离着他们这一顶相隔不远,中间也就只隔了另外两顶,小林带着秦菁轻门熟路的很快绕到鲁国公的大帐前,按理说此时夜半三更,便是再勤于军务此时帐篷里的人也该安寝了,可是此刻这帐子里还是灯火通明。 秦菁心下顿时警惕三分,小林亲自为她打开毡门,恭敬道:“殿下请!” “嗯!”秦菁颔首举步迈了进去,进门的一瞬间她的目光已经迅捷的在这帐内扫视一圈,赫然发现除了坐在主位上神色肃然的鲁国公外,正中的地毯上还站着三个眼生的年轻人,那三人皆是布衣打扮,身上五花大绑,虽然体格健硕但眼生的很,似乎不像是鲁国公军中之人。 秦菁目光微动,脸上却是不动神色的走了进去。 鲁国公见她前来,赶紧的就从座位上起身,迎上一步就要行礼:“老臣见过长公主!” “国公爷不必多礼,坐下说话便是!”秦菁虚扶了一把,当着外人的面也不表现的太过热络,而是径自走过去神色漠然的坐在了鲁国公方才的位子上,这才抬眸冷淡的说道:“国公爷深夜将本宫请来此处,不知道所谓何事?” “若非事关重大,老臣也不敢贸然叨扰公主休息——”鲁国公面有难色,满眼戒备的回头看了立于帐中的那三个年轻人一眼,这才上前一步把原先放在桌上的一张信笺纸推到秦菁面前道,“长公主先看看这个!” 秦菁不甚在意的捡起那张纸扫了一眼,上头龙飞凤舞的半页字迹还隐隐透着一丝新鲜的墨香味道,那纸上所书像是一张药方,而秦菁的目光落在末尾“冰蟾蜍”三个字上却是心头剧烈一阵,面上神色出现了一瞬间的冷凝。 鲁国公就站在她面前,自然感觉到了她身上骤然凸显的杀意,心头也是剧烈一震,他征战沙场多年,见惯了各种惨烈的厮杀和鲜血,自认为已经很少有人或者事能将他震慑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眼前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气势左右。 “这张方子是哪里来的?”秦菁开口,目光已经移向立于大帐正中的三个陌生人,意思很明了。 鲁国公神色肃然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眼方道,“方才老臣刚刚歇下就有人来报,说是营外有人前来求见今天新到军营的客人,还说是事关人命十万火急,值夜的副将询问他们的来历他们又不肯说,老臣怕贸然引见会让他们惊了公主,就着人将他们绑进来询问,然后就从这人身上搜到了这张纸。” 鲁国公说着,抬手指了指站于最右侧的年轻人,那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修眉朗目,面部线条冷硬,很有几分英武之气,即便是如今五花大绑的被士兵押解在场,眉目间也很有几分冷硬的傲色,倒像是个人物。 秦菁目光微动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其实自秦菁进得帐子之时这三人已经早早的将她打量透彻,见她不过是个容色清丽的少女也就没有将她看在眼里,此时见她看过来,之前被人不分青红皂白绑进来的怨气一下子就被激发出来。 那人眉毛一横,立刻怒声斥道:“什么搜出来的?听说军营里有病人,咱们不过是奉我家主人之命特意送了救命的方子过来,你们却好赖不分上来就对咱们动粗,堂堂国公爷就是这样的气度吗?” 他说这话时态度极为不逊,冷嘲热讽,明显没把鲁国公放在眼里。 再怎么说鲁国公也是两朝元老、大秦堂堂一个一等功勋世家的掌舵之人,就算再狂妄,在明知他身份的情况下还敢对他如此不敬的人—— 这几人的身份不言而喻,显然他们不会是大秦的子民。 早在之前秦菁猜测他们路上遇劫是西楚人所谓时鲁国公心里已经有数,此时再见人送来了这张方子,即使彼此心照不宣也是坐实了秦菁之前的推论,而他此时之所以隐忍不发只是因为秦菁并没有马上追究的意思—— 白奕与他非亲非故,秦菁的身份又远高于他,他实在是没有必要强出头。 秦菁的目光在那张之上停留片刻,然后浅浅的呼出一口气,抬眸示意小林上前把那张方子递给他道:“把这方子送去给莫大夫,然后顺便把他那里留着的那支箭给本宫取过来。” “是,殿下!”小林单膝跪地接下秦菁手里方子,然后慎重的揣在袖子里转身出了大帐。 大帐里前来送信的三个人面面相觑,秦菁一直目送了小林出去,却似乎并没有松口让他们离开的打算,终于还是那为首的年轻人按耐不住,横眉怒视道:“方子你也拿了,此时还扣着我们做什么?” 秦菁对他如此恶劣的态度视而不见,只是似笑非笑的牵了牵嘴角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缓缓问道,“你说这方子是你家主人命你送来的?” 十里香的药力极强,据楚临所言那白奕又是伤在心口,此时应该是最为凶险的时刻,若是换做常人,得了这个药方只怕首要要做的就是召集人手调配解药去了,那人却未想到秦菁还有这样的闲情刨根问底。 他心下一愣,随即强硬的一梗脖子:“咱们还要急着回去复命,请公主殿下放行吧!” “这个怕是不行!”秦菁淡漠的摇头,随即却是话锋一转,眉目之间多了几分厉色,冷声道:“本宫不想同你们多费唇舌,既然今夜你们找上门来,那么择日不及撞日,该说的话就自己一五一十的说了吧!” 听秦菁这话的意思就是想要将他们扣住不放了,这完全的不合理! 那人面露惊讶之色,怒然道,“什么该说的话?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将我们扣押在此吗?” “你们不肯说?”秦菁并不理会他的诘问,而是起身,步步紧逼的朝那三人面前走去,此时他们都是五花大绑料也不会有什么作为,所以鲁国公也不阻拦,只任由她去了。 那人见她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看得见她眼角眉梢那一抹静若青莲的浅淡笑容,还是没来由的心里发虚,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倾了脖子。 “既然你不肯说——”秦菁在他面前站定,唇角玩味的牵起,“那好,本宫问你,你家主人姓甚名谁?是何身份?他是如何知晓我营中有病人?又是如何断定这方子就是本宫急需的救命良方的?你们是什么人?因何要选在深夜到此?又何故对鲁国公不敬?你们此行的目的真的是要救人吗?那么目的何在又道理何在?” 秦菁这一连串的质问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倾泻而出,这每一个人问题都是这几人无法回答的。 这些隐患楚越其实也早就料到了,可是时间紧迫他军中医术最为高明的苗大夫也对这十里香束手无策,无奈之下他也能搏一搏,一边让苗大夫继续试着调制解药,一边又连夜遣人送了十里香的配方过来,让秦菁他们自己人也去想办法破解。而在他送出这张方子的同时也就等同于是向秦人正面承认了秦菁他们遇刺一事与自己有关所为,不过事有缓急轻重,相对于和秦人交恶,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不能让楚明帝因此而恼了他,而无论是要堵白穆林的口还是让秦菁妥协,首先就必须确保白奕无恙。 秦菁会这样直言不讳把事情摊开来讲,即便是鲁国公也始料未及。 “我家主人不过是一片好心——”那人心里发虚,下意识的脱口辩驳。 “伤了人再假惺惺的送什么方子过来,你当真觉得本宫是会感激你们的吗?”秦菁冷笑一声,那目光说不出的森冷阴暗。 恰在这时,小林从莫如风那里取了箭回来,进门见到眼前的场面不免愣了下,然后才强压下心里的疑惑走上前去把那支箭呈送到秦菁面前道:“殿下,您要的箭取来了。” 秦菁从他手里接过那支箭,挥挥手示意他退到一边。 这支箭箭尖上的毒之前莫如风为了取样已经拿小刀刮了一些溶于水中,大大部分的毒素还是流于表面的。 秦菁握着那箭在手里左右掂量了一下,虽然不可置信,但那人从她的神色中辨别已经于电石火光之间明白了她的意图,他心中惊惧,然则还不及呼喊出声,颈边就已经被划破了一道长长的伤口瞬时间血流如注,偏偏他还双手被缚动弹不得。 “你——”脸色花白之下他只是充满怨愤和不甘的抬头看了秦菁一眼已经觉得手脚僵直,脑袋空白,然后下一刻连着踉跄了几步之后轰然倒地,昏死过去。 旁白与他随行而来的两人也大为惊惧,谁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纤纤弱弱的女子下手居然这样歹毒,胆子稍小的一个已经跟着腿一软跪倒在地,大声的告饶:“小的们只是奉命行事,什么都不知情,公主殿下饶命啊,饶命!” 秦菁轻描淡写的抬眸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那人,然后抬眸对小林道:“拿些金疮药来给他止血,暂时别让他死,然后让人去如风那边等着,解药配出来就先给本宫送过来。” 小林略一怔愣,立刻也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他们谁都信不过西楚人,一旦这方子有什么谬误,用这个人试过之后再给白奕服下方可保证万无一失。 秦菁退回桌旁重新落座,鲁国公的神色还是颇有几分凝重,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道:“长公主,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这些人还是不宜真的杀了他们的。” 事关道义声名,这是两军对垒之下不成文的规矩。 “这座帅帐本宫今夜须得借用,时候不早了,就委屈国公爷去别的帐子先行休息吧!”秦菁微微吐出一口气,顿了片刻才又神色冷漠的扫了一眼大帐正中或站或跪的三个人,回头对鲁国公道,“至于这里的事,原就是本宫个人所为,与双方战事无关,国公爷大可以放宽心不予理会也就是了。” 她的这些举动倒像是因为怀恨在心,存在要替白奕泄愤的。 鲁国公见她如此也不好再劝,只能暂且把心放下,犹豫着退出了帐子。 秦菁坐在桌旁,端了碗茶细细的品,此时帐子里的无关人等都已经退了出去,三个西楚的派来的信使由六名亲兵看管着缩在偌大的帐子中间,所有人都不说话,即使呼吸也都变得极为轻缓,一时之间这帐子里竟然寂静的颇有几分吓人。 大约是半个时辰之后,灵歌端了一碗汤药求见,说是莫如风揣摩那张药方初步配制出来的解药。 秦菁手里端着茶碗,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给他灌下去吧!” “是!公主!”灵歌应声,然后施施然走到帐篷当中,捏开昏迷当中那人的嘴巴把一碗药强行灌了下去,他人起初是无甚反应,约莫过了半柱香之后才见他直挺挺躺在那里的身体痉挛着抽搐了一下,间或一两声的呻吟。 灵歌惊喜的欢呼出声:“公主,好像有效果了!” 秦菁悬了良久的心终于稍稍放下,抬眸对那旁边一个亲兵道:“拿水把他泼醒!” “是!”那亲兵郑重行礼,然后转身出了帐子,片刻之后就提了半桶冷水进来,不由分说泼向那人脸上。 冷水的刺激下,那人身子紧跟着又是剧烈的一阵抽搐,这才慢慢拉开眼皮清醒过来,他爬坐起来,下意识的抬手去拨颈边的伤口,那伤口虽然抹了金疮药,但这会儿被冷水一刺激就又汩汩的冒出血来。 他心头惊慌,忽而想起之前的事,胸中怒火中烧猛地抬头看向秦菁,一副吃人的表情。 “你这个蛇蝎心肠的——”他开口便要大骂,灵歌站在旁边哪容他口出秽言,当即一个巴掌甩过去,她是习武之人,手下力道自然不小,那人始料未及,又是被绑着的,直接就往旁边扑倒,哇的一口血夹带着两颗牙齿吐了出来。 灵歌冷嗤一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拉起来,警告道:“管好你的嘴巴,最对我家公主不敬,我就直接割了你的舌头!” 那人也是个从军多年的汉子,本就心高气傲,被她这样一个小姑娘威胁,当即就是张开血盆大口阴测测的笑了起来,“我就是骂她了怎样?她区区一个公主,说白了就是个自恃身份的奶娃娃,小爷杀人的时候她还不会下地走路呢吧,还敢在我面前尊大?我呸!” 这样不知死活的人灵歌也是没辙,当即就抡起袖子又要给他两个巴掌,却被秦菁轻声喝止道:“你先下去,告诉如风那药方无误,让他酌情给白奕用药吧!” 灵歌虽然心里不忿,面色还是顺从起身施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秦菁感知到大帐当中那人满眼怨毒的两道目光死死的落在她脸上,忽而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饶有兴致的看向他道,“看来这药真的有效,你却是恢复的不错的,如此你神志清楚了正好,回头刚好为本宫分辨点东西!” 那人却也硬气,并不买她的账:“今日落在你手里我认栽了,要杀要剐你明着动手也就是了,再问什么我也都是不知道。” 他这情绪显然是非常抵触的,秦菁低头抿了口茶但笑不语。 如此又过得一时三刻,待到天色将明之时,外头终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这军营重地,平日里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是不允许策马穿行其间的,等了整晚,到这会儿秦菁才是身心完全松懈下来。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直奔驰到了帐外才骤然停止。 “吁——”一个男子沉稳的嗓音伴着骏马的一声长鸣同时响起,紧跟着就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下一刻毡门已经被人掀开,一个身穿玄色长衫眉目冷峻的青年人快步走了进来。 他身上沾染了多出血迹,袍子的下摆也被剑锋砍掉一角,身上倒是没有大的损伤,倒是左边脸颊上一道长约寸许的口子还隐隐的透着一丝血迹。 秦菁放下茶碗,迎上去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道:“羽表兄,此行还都顺利吧?” “幸不辱命,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带回来了!”萧羽颔首,回头一个颇为冷淡的笑容,然后抬手把一直提于右手的一个硕大的黑色包袱露在她面洽。 那包袱里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是装了什么东西,帐子里的几个人见他一身是血本来就极为惊诧,此时却见他手指一松,那包袱一角打开,紧跟着咕噜噜几个圆滚滚的东西掉出来,滚了一地—— 赫然却是几颗伤处犹且滴着血、面目狰狞的头颅。 116秘密邀约 这几颗人头,秦菁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对于这三个西楚的信使而言却是再熟悉不过的—— 正是之前被楚临称为朱将军的络腮胡子和刀疤脸等人。残颚疈晓 刀疤脸的那颗头颅落地,在地面上咕噜噜的一滚,好巧不巧的就停在几人脚下,他原就是死不瞑目,此时又沾了一脸的泥土和鲜血就更显得面目可憎狰狞可怕。 七皇子明明已经提前派人去通知他们回营了,他们的人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三个人不由的脸色大变,其中胆子最小的那人更是颤抖着惊叫出声:“朱——朱将军——是朱将军他们!” 这样一来便算是当众招认了白天在古道上截杀秦菁他们的贼匪就是西楚军中出人假扮的。 领头的真名其实叫做江汉,是楚越挥下得力小将江陵的亲哥哥,这兄弟二人都是楚越的心腹,最为衷心不过。 见到事情败露,江汉横不能一刀杀了这个胆小的随从,然则他自己本就是五花大绑的被人制住,根本奈何不得别人,悲愤之下便是目赤欲裂狠狠的回头瞪了他一眼,怒声斥道:“还不住口!” 那小兵早就认定了眼前的秦菁就是个不讲道理的疯子,这会儿再看到朱将军等人鲜血的脑袋,莫说是胆气,就只差要吓破了胆。 “公主,公主殿下饶命啊,小的只是个送信的,这事真的与我无关啊!”完全顾不上江汉的警告,他就连滚带爬的摸索到萧羽脚边,声泪俱下的告饶。 秦菁冷嗤一声,转身坐回椅子上,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萧羽长身而立,只拿眼角的余光冷漠的斜睨他一眼,缓声道:“饶你一命不是什么难事,就看你肯不肯——” “我肯,我肯!”不待萧羽说完,那人已经磕头如捣蒜的连连表示:“大人有什么话都尽管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萧羽微微一笑,目光往那些散落在地的人头上扫视一圈,冷声道,“这些人头你可认得?” “是——”那小兵急忙点头,江汉见他如此不由的怒上心头,大声喝道:“你敢胡说!还不闭嘴!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秦菁他们猜到事情的始末是一回事,而若要从他们这些人嘴里得到证实就完全是另外的一回事。 那小兵原就是在江汉手下服役,对他一向惧怕的紧,此时见他横眉怒目两眼喷火的表情,手脚发软当时就瑟缩了一下,但他也就只迟疑了片刻,因为周围散落的那几颗人头实在是比江汉这张脸要可怖的多。 这样一来,他的底气就又足了些,一咬牙的就扭头对萧羽一五一十说道:“这位朱将军和那个刀疤脸的刘宏原先都是老将军卢艺的部署,后来因为牵扯到一宗贪污军饷的案子被陛下革职查办,老卢将军念及旧情不忍他们颠沛流放,就暗中做了手脚以死囚将他们换下,但是他们这样的戴罪之身若是留在军中很容易被人认出来,为了怕陛下知道了追究罪责,老将军就拨了银子让他们在军营附近自行藏匿,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事原是卢艺军中的隐秘,一般人是不知道,不过因为江陵是楚越身边最得力的心腹,所以这些事到他那里都不是秘密,而他这个一奶同胞的大哥的口风却没他那么严实,一次酒后失言也便将此事被这小兵偷听了去。 那小兵已然是吓破了胆,只求能在秦菁手下求得一线生机,故而也就孤注一掷原原本本的继续道:“后来七殿下接手了老卢将军手下兵权,这些人也就归于他手听从调配,横竖朱将军他们的身份是见不得人的,于是七殿下就索性调派了一支精锐之师给他,让他装扮成匪贼暗中潜到你们秦军背后滋扰生事,扰乱你们的军心。” 毕竟两军对垒势同水火,因为拿不准秦菁对待此事的态度,他一边说着便一边小心翼翼的拿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在场众人的神色变化,声音也慢慢低弱下去。 秦菁只是神色淡然的听着,似乎对这些军中之事并不上心,半晌之后才慢慢的抬眸问道:“昨天白日里同他们在一起的那个少年,是楚临?” 那小兵一惊,脑门上顿时就冒出一股冷汗。 说到底他也是西楚人,对楚越和楚临那样的皇室中人带着一种最为原始的敬畏,所以即便是为求保命他也是下意识的避开楚临一事不提,如今被秦菁点名问道,更是胆战心惊。 只不过人在矮檐下,也容不得他考虑太多。 “是,那的确是八殿下!”飞快的权衡之下,他最终还是妥协。 “你这个小王八羔子胡说什么?还要命不要了!”江汉见他如此,怒气上涌已经是七窍生烟,怒声嘶吼着就要拿自己那个已然被人捆绑严实的身体去撞他。 萧羽被他吵闹的不耐烦,只微微侧目对旁边侍立的亲兵使了个眼色就马上有人会意弯身下去捏着江汉的下巴一用力将他的下巴卸掉。 江汉吃痛的闷哼一声,含着满嘴的血水,虽然还不肯放弃,却只剩下音色模糊的伊伊呀呀,再说不出一句话。 那小兵这才壮起些胆气继续道:“八殿下是年前才追随七殿下一起过来的,只不过他生性顽虐对军政之事又无甚兴趣,就只四下里或是狩猎或是游玩,后来不知怎么就跟朱将军这些人凑到一块儿去了。” 西楚八皇子楚临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虽然因为出身的关系他早早便已经被划归于七皇子楚越的阵营,但实际上却并无建树。 那小兵说完像是怕他们不信似的,忙不迭的诅咒发誓:“小的所言句句属实,早前也只是江校尉传下命令,说是让小的们乔装了陪同这江汉一起来秦营送封书信,至于其中原委,小的着实是不知情啊!” 他这样一个小喽啰,能从他口中窥得这些已经算是意外收获,秦菁对他本也没有多存什么希望。 萧羽兀自斟酌片刻,然后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旁边的江汉一眼道:“要不要我将他带下去拷问?” 相对于这个小兵,江汉所知的事情想必是会多一些,但是对于两军阵前的事秦菁确实没有多大兴趣,而且据他们所言,如果那朱将军等人是老早就脱离了军籍被隐藏在外的话,近日里发生的事应该也是同楚越没有多大干系。 “不必了!”秦菁抬手制止她,神情冷肃的往那三个西楚信使身上扫了一眼,最后目光定格在跪伏于萧羽脚下的那个小兵身上。 那小兵只觉得心里发憷,忙不迭惊呼:“不要杀我,知道的我都说了,不要杀我啊!” 秦菁抿唇想了想,最后却是眸光突然一敛对萧羽说道:“留下他,把那两个拖出去砍了!” 自始至终江汉之所以无所畏惧不过就是因为相信鲁国公那句话“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可谁曾想大秦的这位长公主却是半分道义都不讲,竟会真的要把他们斩杀。 他的双目圆瞪,满满的都是愤恨,奈何下巴被人卸了,怎么都呜呜的发不出声音。 而为了秉承两边不得罪的作风,之前随他一道前来的亲兵默不作声的沉默至此也终于是慌了,眼见着就要被人拖出去,忙是声音脱线的凄声喊道:“殿下,公主殿下——”然则不等他的话喊完已经被人塞了嘴巴,强行拖出帐外,紧跟着便是一声惨嚎,再过片刻两个亲兵折返,一人手上提着一颗鲜血淋漓的脑袋。 帐子里剩下的那个小兵吓坏的,满面青白,全身上下跟筛子似的抖个不停,口中只是一声接着一声喃喃念道:“别杀我,不要杀我——不要——” 秦菁微笑着起身走过,纡尊降贵亲自弯身在他面前蹲下。 那小兵战战兢兢的抬起头,茫然的眸子里瞬时暴涨出一大片惊疑不定的慌乱之色,畏缩着往后褪去,口中失声尖叫:“不要杀我!” 秦菁看他这副模样不由的哑然失笑,最后却是坚定的摇头道:“我不会杀你!” 那小兵正在后退中的身子猛的一个震颤,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看她,道,“真的?” “这点信用本宫还是有的,只不过你与本宫说了这么多,能不能求得你的主子饶过你,这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秦菁莞尔,抖了抖裙摆站起身来,示意萧羽道,“把这几个人的人头裹起来,交给他带回去吧!” 萧羽对她的心思了若指掌,当即便是点头,仍是让人取了块巨大的黑色包袱把连带着江汉在内的七颗头颅一并裹住了,然后抽了一个亲兵的佩刀将他西楚小兵身上绳子斩断,强行把那个大包袱塞到他手里。 那小兵站起来,仍是两腿发颤,只觉得手里这个包袱烫手的很,但是碍着秦菁和萧羽等人在场,想抛开又不能。 萧羽见他站着不动,就冷着脸喝了一声道,“还不快走!”他这才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猛地转身蹿出帐外疯了似的往营门方向跑去。 经过方才这一番折腾,这大帐之内已经染了不少血污,萧羽让几个亲兵收拾了,重新换了干净的地毯铺上,等到打发了他们出去秦菁才道:“从刀疤脸那些人嘴里撬出什么了吗?” “得亏你多想了一步,我带人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得了楚越的亲信传令,正准备从那寨子里撤走。”萧羽负手而立,说着便略带几分玩味道扯了扯嘴角,“不过这是这些人并不蠢笨,自知在劫难逃,是以无论我怎样逼问也都一口咬定不肯透露出究竟是谁被人收买引了楚临过去的,我想着多说无益,也就没有留下活口。” 朱将军等人虽然常年冒充匪兵劫杀商旅路人,但这却并不代表他们公然和秦菁一行起冲突就顺理成章,毕竟他们这一大群人都身手不凡,但凡想想就知道不是能够轻易惹得的,而且苏晋阳是何等谨慎稳重的一个人,他都出面调停了,对方还是不由分说上来就打,这实在是太不寻常,更何况朱将军那几个又是戴罪之身,惹了不该惹的人难免拔出萝卜带出了泥,与他们自己也是无益的。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对方还是非要置他们于死—— 无怪乎秦菁怀疑,只能说是他们当中有人煽风点火,撺掇了楚临这个白目皇子而对他们下了狠手。 所以秦菁会让萧羽连夜带着旋舞等人袭入那些人的老巢,一则是为了替白奕报这一箭之仇,二则也是想要撬开那些人的嘴巴,要一个水落石出。而如今萧羽不负所望,人是尽数杀了,却仍旧没能问出她所要的内情来。 只不过秦菁虽然听他这样说却也不觉得怎样失望,只是一笑置之。 “辛苦一晚上,羽表兄也累了,早点回去歇着吧!”眼见着天色将明,她起身往外想走去。 “嗯!这事儿原就是不必着急的,一击不成,想必那幕后之人很快就要忍不住亲自出手了。”萧羽了然,也跟着出了帐子。 秦菁回头与他相视一笑,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点点头,然后秦菁便道:“我去看看白奕,表兄回去休息吧!”说完,带着等候在帐外的旋舞一同往白奕的帐子走去。 秦菁走进帐篷的时候正好莫如风收拾了针灸所用的器具从白奕床边起身,准备出来。 见她过来,便搁下东西,抬眸冲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道:“不必担心,我已经调配好了解药喂他服下,方才他已经醒过来一次,不过这会儿身上的箭伤勾动了体内虚火,又有些发热,这便才又睡下了。” 虽然听他这样说,秦菁也还是亲自走到床边去看了看,床榻上的白奕额上敷了冷帕子,仍是闭着眼,面色苍白之下总算是恢复了知觉,眉心蹙起,不再是起初被药物麻痹时候的感觉。 “他刚服了药,应该还要睡上一阵,我们先出去,嗯?”莫如风微笑着低声劝他,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操劳他音色略微带了一线疲惫的沙哑。 秦菁盯着白奕的脸孔默默的望了片刻,然后才跟着莫如风一起去了外帐。 莫如风把桌上散落的书本和配药时候用到的器具一样一样的收拾好,回头却见秦菁还是侧头望着那内帐的方向出神。 莫如风走过去,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抚上她的肩头,低声劝慰道:“他没事了,现在剩下的就只是皮外伤,只要静心调养一段时间就会痊愈。” 秦菁回过神来,却是默默的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 莫如风一时拿不准她的心思,忍不住的微蹙了眉头,秦菁的声音这才带了点笑意轻轻的传来:“他自小就被白夫人娇惯坏了,怕苦怕疼,麻烦你给他配药的时候多加一两味静气安神的方子,让他好好歇上一两日吧。” 这白四公子惧怕苦药倒是真的,方才他醒过来时灵歌端了熬好的药他就支支吾吾的不肯喝,后来还是等他再次睡下以后自己跟灵歌一起合力趁他神志不清给灌下去的。 这样想着,莫如风也是失笑,应承道:“好,我不知道了。” 秦菁重新抬眸对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这才看到他眼下一片浅淡的乌青,心里就有几分愧疚:“如风,这一天一夜辛苦你了,现在他的伤势已经稳定,我叫别人进来守着,你也回去休息吧。” 因为精通医理,莫如风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十分清楚,这一天一夜他的确是耗费了心力,此时便有些将要虚脱的前兆,是以对于秦菁的好意他也不推脱,只点头提了药箱离开。 秦菁也并没有守在白奕这里,只吩咐了墨荷和苏雨两个留下来照看就径自转身离开。 西楚军营这边那小兵提了一大包的人头浑浑噩噩的进了军营,因为他们去了整夜,江陵担心自己的兄长就一直心神不安的守着,这会儿听人禀报说送信的人回来了,立刻就赶了过去,结果却未见到江汉的人影,唯独这个小兵神思恍惚的站在面前。 他心里顿时升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一个箭步上前揪住那小兵的领口喝问道:“我大哥呢?” 那小兵被他吓得一个哆嗦,茫然的抬头看向他的同时手一抖,包袱里的东西就一股脑全都滚了出来。 “啊!好多人头!”旁边马上有人惊叫出来,紧接着又有人喊,“是江大哥,是江汉!” 江陵一把推来那小兵,回头循声望去,果然就看到自家兄长心血淋漓的脑袋滚落在草丛里,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身子一个摇晃,脸色惨白的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便算是出了大事,江陵一时间回不过神来,有人赶紧就把这些人头拾掇了又去请了楚越和楚临过来。 楚越和楚临得了亲兵禀报火急火燎的赶来,看着草地上那摆的整整齐齐的七颗人头,楚临当时就没忍住哇的一声跑到旁边扶着主子吐了个昏天黑地。 楚越一脸乌黑的盯着那几颗人头来回扫视一圈,他对江汉的死倒无甚感觉,可是朱将军那几个人却是他手里至关紧要的一步棋,就这么死了着实可惜—— 怪不得他派出去送信的人迟迟未归,却原来是栽在了这里! 当然,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些人头处理掉,让人认出了朱将军等人的身份对他而言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拿下去埋了。”楚越衣袖下面的攥着的直挂接咯咯作响,终于还是隐忍住情绪,沉着脸怒声斥道。 “是!属下即可去办!”众人见他发怒还哪敢怠慢,忙不迭应了,扯了那小兵手里的黑布将人头尽数裹了抱着离开。 江陵见着兄长的头颅被人抱走这才回过神来,突然一咬牙扭身跪在了楚越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袍角,流着眼泪悲愤道:“殿下,我大哥惨死,您要为他做主为他报仇啊!” 他派去敌营送药方的人被人杀了,这明摆着就是杀鸡儆猴故意给他脸上难看。 “鬼嚎什么?还不起来!”楚越此时的怒气比江陵还盛,对他也没有好脸,一脚踹在他的心口上将他踹翻在地,这才目光阴冷的扫了一眼那个还茫然站在当中的小兵,“把他带到我的帐子去。”说罢就不再多看众人一眼,甩袖离去。 他的性格虽然阴狠,但在人前却有风度,一般不轻易发火,在场的所有将士都被他身上透露出来的阴寒之气惊到,愣了片刻之后才有人反应过来,把那小兵揪着去了他的帅帐。 亲卫把那小兵退囊着送进楚越的帅帐里,此时屏退了外人楚越的脾气才完全爆发出来,兜头一拳就击在那小兵左颊,打的他这个人都飞出去,砸烂了旁边的一把椅子。 那小兵在秦菁处受了惊吓一直魂不守舍,这会儿巨痛之下终于哇的一声哭喊出来,待到抬头看到面前满连阴郁的楚越时这才彻底醒了过来。 “殿下,殿下救命啊!”他完全不顾满嘴的血水可打落的牙齿,屁滚尿流的就往楚越脚边爬去,抱着他的靴子声音凄惶的大声哭喊。 “哭什么,还不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楚越一脚将他踹开,他也是气的急了却无处发作,原地踱了两步之后终于一撩衣摆重重的坐回来案后的太师椅上。 那椅子很大,以往他坐在上面总是姿态闲适神情优雅,此刻却浑身上下满满的都是肃杀之气,让人不敢逼视。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那小兵呼吸一滞,就再不敢哭了,颤巍巍的开始陈述事实:“小的奉命跟随江大哥去对面的秦营送信,那姓何的老头不由分说就让人把咱们给绑了,紧跟着他就请了个女人过去,江大哥好言对她道明了来意,不想她非但不领情还用沾染了十里香的毒箭刺伤了江大哥,说要拿他试毒——”想到当时秦菁言笑晏晏的那张脸,他的声音就忍不住的打起了哆嗦,努力的回忆着继续说道,“再到后来就有人带了那几颗人头回来,她只追问我们认不认得那些人,属下确实不知,再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就又命人杀了江大哥他们,还胁迫着属下要把这些人头带回来送给殿下过目。” 为了防止楚越杀他灭口,在这段话里他刻意抹掉了自己对秦菁招供朱将军等人身份的一段,好在他本就处在惊慌失措的情绪之下,这些话断断续续的说来倒也不容易让人起疑。 “这世上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楚临之前吐得厉害,这会儿还有些精神不济,听着却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你说的那个女人就是秦氏的荣安长公主吗?” 楚越的思虑却也明显不在此处,因为对于秦菁的身份他心里早就有数,他也不需要再确认,只道:“她还说了什么?” “她——”那小兵伏在地上,又费了些心思方道:“她——她说——哦,她说我们伤了人再送什么方子过去,这样假惺惺的她半点也不会感激。” “对了七哥,我想起俩了!”提及次数旁边的楚临脑中突然灵光一动,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道:“当时刘宏一箭伤了那个姓白的小子之后她也曾这般放下过狠话,说要杀了我们血债血偿,这么看来她倒也未必就是有什么过人的智谋,反倒像是在泄私愤了?” “哼!”楚越不置可否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起,浑身上下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森寒之气。 “七哥!”楚临心有余悸的试着唤他。 楚越的身子微微一震,像是这才回过神来,紧接着却是毫无预兆的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缓缓说道:“大秦的这位长公主还真有点意思,这样一来,本王倒该找机会见她一见了。” 秦菁的真容楚临是见过的,她那张脸虽然不讨厌,但只要想到她手下染血毫不留情射向自己的那一箭他就心里本能的抵触,是以只是冷哼着撇撇嘴,并不表态。 听闻楚越此言,那跪伏在地的小兵却是吓了一跳—— 万一七皇子和大秦的这位长公主碰面的话,那么他之前背叛楚越的那些事万一被抖露出来呢? 他心虚之下,身子突然剧烈一抖,然则还不及再有进一步的言语动作楚越冷酷的声音就已经传到了帐外:“来人,把他拉下处以军棍!” “殿下——”那小兵惊惧的瞪大了眼,转瞬已经被帐外冲进来的两个亲兵架了出去。 楚临心里唏嘘,却不言语,他这个七哥的性情本来就是这样阴狠果断,这小兵成事不足,再者又听了他一些私事,就算无过也是必得要被灭口的。 大秦军营。 中午的时候白奕醒过一次,因为秦菁还在睡着两人也就没碰面,墨荷特意求人出去买了一盒蜜饯回来,这才连哄带骗的又给他喂了药,因为身上热度还未全退,白奕的精神就不是很好,喝了药就又迷迷糊糊的睡下了。 秦菁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她梳洗完毕自帐中出来,先是去莫如风那里询问了白奕的情况,然后又到萧羽的帐篷里两人一起用了晚膳,其间两个各自沉默,一直到放下碗筷萧羽才开口:“姓朱的那群人被杀的消息我已经依你所言放出风去,这会儿都过了快一整天了,他该不会是察觉事情败露便脚底抹油了吧?” “不会!”秦菁笃定的摇头,接过旋舞递给她的温水漱口,擦净了嘴角才又继续说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和本宫还有羽表兄你是一样的,我们做事可以不计后果,那些人却要面面俱到,明知道事情败露,他就更会孤注一掷,一定会在短时间内再对我们下手,以绝后患的。” 的确是如秦菁所言,他是因为自幼便于萧家的那些人不亲厚,所以平素做事都是一意孤行,不会把什么家族利益之类放在首要考虑范围之内,而他眼前的这位表妹,行事狠辣不择手段是真,若真要说道没有顾忌么—— 秦宣不就是她最大的软肋吗? “但愿如此吧!”萧羽看着她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只是模棱两可的应了一声,并不点破。 秦菁笑笑,拒绝旋舞奉上的香茶,而是目光落在旁边的一个棋盘上顿住,继而转向萧羽道:“此刻正是闲暇无事,表兄可有兴趣与本宫对弈一局?” 这个帐篷是之前鲁国公旗下一个小将的居所,因为秦菁他们这一行人来的匆忙,来不及重新为他们搭建帐篷,鲁国公便下令把他帅帐旁边的几顶帐篷暂时挪出来给几人先行将就着,里面的枕头被褥以及茶具等物虽然换了,但一些固有的摆设来不及撤换,却都还在。 萧羽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这方棋盘,当即也是起了兴致,点头应道:“既然表妹有兴致,我陪你一局便是。” 严格说来秦菁的棋艺其实并不怎么精湛,琴棋书画四艺之中她最擅长的还是书法,所以此时落子之时就随意很多,对于这个心机深沉的表妹,萧羽本来是防她甚严,加之头一次对弈摸不清她的棋路,反而思虑良多受了不少束缚。 秦菁看透了他的心思也不点破,两人苦战一局,虽然是以秦菁落败而告终,却也耗费了萧羽不少的神思,一直到一个时辰以后才鸣金收兵。 搁下棋子,萧羽看到秦菁脸上始终平淡清浅的笑意也便慢慢有些回过味来,拧眉道:“方才这一局——表妹你似乎并未用心?” “本宫的棋艺本来就不精,而且我说过,顾虑太多的人总想要取胜总要比别人来的辛苦些。”秦菁抿唇而笑,笑容灿烂,说话间她眸中飞扬的色彩已经跟着慢慢沉淀下来,扬眉看向毡门的方向道:“羽表兄你听,有人找上门来了。” 萧羽把手里剩下的白子扔回瓮里,将信将疑的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就见灵歌手里捏这个信封风风火火的从帐外进来。 她如今已经是秦菁的丫头,再加上秦菁的身份在那里摆着,所以虽然旧主在场,她进门之还是主动把那信封送到了秦菁面前:“公主,方才营外有人送了信来,点名说是请您亲启。” “哦?”秦菁微微一笑,目光饶有兴致的在那信封上扫了两眼,“送信的是个什么人?” “说是年纪不大,做小厮打扮的人。”灵歌道,“奴婢特意问过那两个守门的士兵,他们都说因为那人的帽檐压得太低,再者天色也暗了,并未看清楚长相,待要将他让进营中之时他却推脱着转身就走了。” “这样鬼鬼祟祟的,怕是没安好心。”秦菁不甚在意接过那信封,却是看也不看的转手递到萧羽面前:“还是请羽表兄替本宫看看吧!” “荣幸之至!”萧羽颔首微笑,接过那信封打开抽出信纸看了眼,脸上表情也是无异,然后又把那信纸放到桌上推回秦菁面前,以修长的指尖点着上面一行字念道:“明日五十,营外十里,仙人亭。”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只道是对今日发生诸事要与秦菁当面详谈,这个谨慎小心的做法倒是符合西楚那位神秘七皇子的身份和作风。只是经过这两天的事情,灵歌并不觉得此次约见对方会是出于什么好意。 秦菁的目光在那信纸上一扫而过,紧跟着就已经站起身来对灵歌道:“你去吩咐一声让那些知情的兵士暂且不要声张此事。” “是,奴婢明白!”灵歌谨慎的点头,然后转身快步退了出去。 秦菁和萧羽仍是默契的相视一笑,也转身也跟着离了他的帐子,只是不想当日夜里灵歌就奉了萧羽的命令到她的帐子里把她叫醒。 秦菁匆匆的披衣起身,待到跟着灵歌去了萧羽那里却见他已经穿戴妥当,正准备出门。 秦菁急忙迎上去,“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祈宁刚刚传了消息,说是有些麻烦,我得连夜回去一趟。”萧羽一边系着披风,一边命令随从去把他的佩剑取来,他说着缓了一缓又叮嘱道:“我尽量早去早回,如果实在赶不回来的话——明日那约期就往后推一推吧。” 秦菁见到他的神色是少有的凝重,也知道祈宁那边定然是出了大事,她的第一反应便是秦宣,可是还不待开口问出萧羽已经像是料到了她心中所想,微笑着拍了下她的肩膀,“不是他的事,你且放宽心,我很快回来。” 说完也就再没有片刻滞留,带着随从匆匆出了帐子离开。 这天的下半夜秦菁再没能入睡,一直到次日天光大盛萧羽都还没有回来,眼见着晌午降至,灵歌忍不住进到帐子里劝道:“仙人亭那里要不您还是先不要去了,一切都等公子回来再做打算吧。” 秦菁手里捧着一个茶碗,里面茶水明明已经凉透了,她却始终没有动一口,这会儿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灵歌的话,只是半晌之后才幽幽的开口道:“你说祈宁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羽表兄为什么要避讳本宫?” 灵歌也是头一次见她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无措,过了会儿才坚定的握住她的手腕安抚道:“奴婢跟着公子时日已久,他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既然到了这会儿还没有别的消息传来,就说明一切的事情必定还在他的掌握之中,公主您放宽心就是!” 萧羽的为人秦菁是清楚的,这么想想灵歌说的也有道理,再沉默片刻她才终于把手里茶碗放下,抬头看了眼帐外的天色道:“什么时辰了?” 灵歌起身去外间看了眼水漏,回来禀报道:“回公主,巳时了。” 萧羽迟迟不归也未有消息传来,秦菁心里总是难安,拧眉思索了一阵终于神色一定,站起来道:“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不等羽表兄了,我们去仙人亭!” “可——可是——”灵歌一愣,急忙劝道,“公主还是再等一等吧,说不定公子一会儿就回来了。” “不必了!”秦菁抬手制止她,“你让旋舞留下来在这里等着萧羽,等他回来指挥他一声我们的去处即可。” 灵歌还欲再劝,但见她神色坚决也就勉强说服自己闭紧了嘴巴,想了想还是提议道:“让奴婢和旋舞都陪着您一起吧,这里我会吩咐个妥帖的人等着公子。” “嗯!”秦菁点头,并不同她在这些细枝末节在计较,灵歌这才咬咬牙退出去安排。 巳时过半,秦菁和另个一行带了一队十六名侍卫悄悄离营,不想出了营门不久便听见身后苍劲的马蹄声,灵歌心中一喜,急忙叫停马队,回头却见飒飒风中一人一马追着他们的队伍匆匆而来,那马背上的少年容色极盛,面色却过于苍白,他一袭白衣连带着外面深色的披风都在风中翩然而动,整个人看上去像是旷世荒野当中的一副静好的水墨画,别样的让人心悸。 “如风?”秦菁见到他来,的确是出乎意料,“你怎么来了?” 说话间她的目光已经越过他往他身后的小径上看去,莫如风知道她在看什么,于是温和一笑,软声道:“这几日他本就伤重精神不济,你让我给他开的安神药他也服下了,一时半刻不会醒过来。” 如果是白奕醒了知道自己孤身离营,一定会不管不顾的追出来,可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是万万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的,是以秦菁早早就防着这一日,便以助他安神为由请莫如风开了药,让他睡着,却不曾想从她念头初动,莫如风竟是已经觉察到她的意图。 秦菁的面色略有一丝尴尬,莫如风却不在意,只道:“阿羽不在这里,我陪你一起去吧!” 他的身体不好,这样说着刚好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呛了一下,当即便是掩唇咳嗽了两声,以他这样的身体状况,若要说到帮忙,秦菁倒也不指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那样真诚善意的眉眼,拒绝的话也是说不出口的,最终还是点头:“嗯!” 莫如风见她首肯,这便像个孩子似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性本温和,极少有这么放肆展颜的时候,那笑容明艳的近乎是要晃花人眼—— 那一瞬间,秦菁透过他清澈的眸子,恍若又看到白奕笑的没心没肺的一张脸。 “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下一刻,秦菁别开眼睛,先一步打马向前走去,灵歌等人急忙跟上。 十里之遥的距离,一行人快马加鞭并不需要多长时间,所以秦菁他们赶到的时候还未到午时。 所谓的仙人亭其实并无特别,只是很久以前建在老旧的官道沿途供行人歇脚的一座凉亭,后来旧时的官道被废,这座亭子也跟着被人遗忘,上百年受风雨侵袭之后,已近十分破败。 不过这座亭子的占地要比一般的亭子稍大一些,里面一只石桌已经损了一角,原本的八墩石凳能寻到的也仅剩五墩,门口两边的红漆凋落的石柱上是一副雕刻上去的对联:“杳如黄鹤神童渡,紫气东来仙人停!” “亭”取“停”字的谐音,想必这仙人亭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此时亭内正有一个紫袍公子负手而立,那背影挺拔,身姿卓然,头上金冠在烈日下灼灼生辉,他这一身装扮倒也衬了门口那对联上“紫气东来”一说。 “吁——”秦菁在亭外勒住马缰,戒备的望向亭中静立之人。 听闻她的马蹄声,那人就转身过来,面对她粲然一笑。 117困兽之斗 “荣安长公主,别来无恙!” 蓝玉桓收了手里折扇朗声一笑,秦菁却是当即蹙了眉头脱口问道:“蓝玉桓?怎么是你?” 灵歌和旋舞对望一眼,马上就戒备着准备去摸身上携带的武器,虽然他们并不认得蓝玉桓,但是那封信—— 她们一直以为是西楚的七皇子楚越约的秦菁,眼前这个凭空跳出来的蓝玉桓是哪根葱? 蓝玉桓并不答话,而是自那亭子里款步走出,一步一步下了台阶,仍是云淡风轻的笑道:“长公主殿下就是这般不想见到蓝某吗?我可是风餐露宿跟了你整整一路呢!” 他说这话时已经丝毫不掩饰自己尾随秦菁从云都而来的事情,想来已经是个孤注一掷的打算。残颚疈晓 秦菁目光微动,语气中随即便填了几分怒意,清声叱道:“蓝玉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未得皇命私自离京?就不怕本宫奏请父皇治你的罪吗?” “啧啧,长公主演戏的功夫还真是不一般呢!”蓝玉桓咂咂嘴,脸上都是志在必得的笑意,他仰着头去看马背上高高在上的秦菁,却并没有被这种落差影响到,反而笑的颇多闲适:“长公主你冰雪聪明,再有苏家的小子和白家的少爷为你保驾护航,你会不知道我一直跟你们着吗?现在我都主动站到你面前来了,你又何必还要假惺惺的继续和我装糊涂?” 这蓝家的二公子虽然狠毒狂妄,但却也有个好处,那就是不会低估了任何将可能成为敌人的对手,所以每每谈起秦菁他也并不贬低之意,反而颇多感慨。 不得不说,其实他这样的态度并不讨厌。 秦菁释然一笑,故意道:“本宫怎么就装糊涂了?明知道蓝二公子你来者不善,如果本宫早有的察觉的话,必定一早就已经动手了,何必还要给你机会让你出现在我面前?” “你不是先动手自然你不动手的理由——”蓝玉桓话到一半,目光反而错开她落在她侧后方的莫如风身上逡巡片刻—— 这个少年生的实在是太过漂亮了些,莫说是男人,就连他身边这几个姿容艳丽的少女都生生的被他比下去,他的面上始终带着一丝温和的笑容,像是眼前的人事都与他无关一样,可偏偏他控马立于秦菁身后的这个细微的动作使然,即便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还是让人完全无法忽视他的存在一般。 蓝玉桓心中微动,目光之中就带了丝审视,调侃道:“即使白四受了伤不便前来,怎么连苏统领也不得空么?长公主身边的面孔,真是越来越叫人难以捉摸了。” “本宫同什么人在一起,还轮不到你来置喙!”秦菁收了手里马鞭,神情颇为不耐的冷眼看他:“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你承认是别有图谋的尾随本宫一路到此,现在又这样处心积虑的把本宫骗到这个地方来,到底意欲何为?就直说了吧!” “怎么蓝某的目的长公主会猜不到吗?”蓝玉衡不答反问,沉吟着思索片刻,目光便慢慢沉淀下来,神情认真又极缓慢的说道:“不过既然长公主你不肯开诚布公,蓝某在你面前自作聪明一回也是无所谓的。前面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你在发现了我的行踪之后并未主动对我动手吗?我本来也一直想不通你千里迢迢前来祈宁这里的目的,却原来你自己本身就是个幌子,你真正要做的其实是掩人耳目,为了把他安全的护送出云都吧?而在你给他安置好最后的归属之地前你自然是不敢同我正门起冲突,因为一旦咱们对上,你所要掩护之人的行踪就有可能暴露,对不对?” 因为秦菁一直很小心,再有白奕和苏晋阳两个帮忙,所以秦宣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是在路上泄露出去的,可是蓝玉桓的分析头头是道,分明就是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笃定了这一点原因。 秦菁到了这时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来到祈宁之后也一直按兵不动,想来是趁着这段时间搜集到了关键情报,进而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秦宣的身上—— 毕竟萧羽身边突然多了一个非同一般的少年也是很容易引起有心人士的注意的。 蓝玉桓这人并非善类,秦菁心里的情绪有了一瞬间的压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冷哼一声:“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面对的敌人越是强大,你在他面前就要表现的比他更为强大,否则只在心理上就会被他压倒—— 抢占先机一事实则是不容小觑的。 “是吗?”蓝玉桓霍的抖开折扇,高深莫测的晃了两晃。 私自携带皇子离京,一旦宣扬出去就是死罪,蓝玉桓也是料到了秦菁不会这么痛快的承认,只是虽然明知道她是刻意的在伪装了冷静,心里还是对她的这份自制力带了几分佩服的。 半晌之后他却又眸光一敛,突然看向秦菁道:“昨夜——萧公子连夜赶回祈宁的了对吧?” 这一切果然都是这个人设计的,他利用了楚临,算计了白奕,又引开了萧羽,直至最后把自己约到这里面对面! 秦菁目色一寒,不由的多了几分恼怒,冷声诘问:“是你设计故意引开了他?就是为了让他无法抽身,进而只能由我一人来赴你的约?” 蓝玉桓但笑不语,算是默认,片刻之后才道:“你怎么不问,他是去做什么了?” 秦菁警觉的一挑眉梢,反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蓝玉桓抿唇而笑,神色间十分自然的缓缓说道:“我只是在想,长公主你若是肯赏脸,咱们找个地方喝杯茶,也许用不了多久你牵念之人就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话到这里,他暗示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你趁着萧羽不在,打了他的主意?”秦菁勃然变色,突然毫无征兆的扬起手中马鞭朝他面上扫去。 蓝玉桓是行伍出身,身手自然非同一般,眼见着那道杀意浓厚的鞭影呼啸而至他却没有闪躲的意思,只在最后关头突然抬手往面前挡了一下,那鞭子是牛筋编织而成的,韧性很强,鞭尾扫过,他的手背之上立时就多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长公主何必如此激愤呢?我们不过是各有所图而已!如果换做是你,难道你不会先下手为强,做出和我一样的决定吗?”不过他却并不生气,兀自理好袖口把伤处遮掩,眉目间反而慢慢渲染出一片浓厚的笑意道:“所以嘛,你也不要觉得是我卑鄙,情势所迫而已。” 他们原就是一样的人,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秦菁承认,如若将她换到蓝玉桓的立场上她也一定会出此下策以绝后患,但人性都有自私的一面,这也并不代表她就会原谅蓝玉桓这也的作为。 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是如何转变的,只是下一刻眼前这个高贵矜持的荣安长公主就已经换了副面孔,脸色阴沉如水,满目杀机的死死瞪着蓝玉桓,厉声道:“我不与你废话,他人呢?” 蓝玉衡扬眉一笑,似乎是极为惬意于欣赏她此时失控的表情,死咬着不肯吐露一个字。 涉及到秦宣,秦菁就会马上失去冷静,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打马上前,一把甩了手里的马鞭继而抽了旁边侍卫腰间的佩剑指向蓝玉桓的眉心,一个字一个字森寒无比的说道:“蓝玉桓,你听着,今天你若是胆敢动他一根汗毛,我必将你碎尸万段,本宫说到做到,你最好不要试!” 这一剑对蓝玉桓来说其实没有任何的威胁力,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反客为主的把秦菁制住,可是秦菁脸上的神情却一时将他完全震住,忘了反应。 这个女子,全身上下都迸发出一种近乎炼狱鬼煞般的森冷寒冽之气,她的眉目清冷,目光所及之处仿佛天地冻结,灰暗一片,带着一种强大的意念席卷了一切,那是一种由心而发无坚不摧的力量,无关乎她手中真实掌控的力量到底有多大,只要她讲,便能让人深信不疑。 蓝玉桓的心中受到了极大的冲撞,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次数不少,还从不曾被谁这般震慑过,眼前的这个女子却越发的让他看不通透了。 两人之间,是很长时间的一段沉默,四周的景物在众人的眼中被滤除,万籁俱寂,甚至没有人注意到莫如风的脸色突然出现了纸样的苍白,他的目光片刻不离的追随着秦菁神情冷肃的面容,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及至最后那目光竟然一点一点如水般缓缓化开,那是唯一的一次他的微笑含了真实的情感慢慢绽放,而不再是单纯礼貌性的一个表情。 曾几何时他也曾见过有人带着同样的表情说出过类似的话,那些年月里的记忆原本应该已经离他很远了,可每每在冰寒彻骨的冷夜里他回味起来都分外的清晰。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宿命的安排,如今又让他重温了那一幕光景,眼前这个少女的影像与他记忆里的那人竟然有了片刻的叠合—— 曾经他一度以为那是他一生之中唯一的神祗,不容亵渎! 心口突然剧烈的一缩,剧烈的疼痛感瞬间冲撞着他的神智,让他不得不收摄心神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蓝玉桓与秦菁在场中四目相对,秦菁的冷静自制让他觉得压力倍增,像是处于一种本能的反应,他瞳孔在一点一点收缩的同时缓缓举起了右手。 灵歌是第一个察觉事情不妙的,只是还不待她做出应急的反应四下里已经响起一片杂乱的窸窣声,他们的马匹受了惊吓开始原地徘徊,众人慌张的四下里观望着,却发现他们的前后左右在那些疯长至腰际的杂草和起伏的土堆之后竟然瞬间出现了无数的人影,那些人身上全都穿着统一的灰布衣裳,手持弓箭正远远的瞄准了他们的脑袋,赫然是早就埋伏在此的。 蓝玉桓身后的方向,二十余匹快马从山间小径的拐角处风驰电掣而来,须臾功夫已经在他身后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扇形保护网。 “人在矮檐下,很多事都会身不由己,长公主还是合作一些吧!”蓝玉桓说着已经往后退出去数步,再不拖泥带水的骤然一挥手,随着他挥手的动作,他身后马背上的二十多人迅速出列向秦菁他们的马队围上来。 秦菁并不理会这些人,只是目光森冷一动一动的盯着马下的蓝玉桓,丝毫没有下令反击的意思,直到一并冷剑抵在了脖子上旋舞才按耐不住,下意识的伸手拔出腰际佩戴的凝光刃,一个反手便将那刀刃削成两段。 蓝玉桓这一次敢把她约出来,必然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秦菁敏锐的察觉到他眼中蓦然而起的杀意便知道事情不妙,当机立断的冷声喝止旋舞道:“住手!” 人家的刀都架到自己脖子上了,旋舞着实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喊停,诧异之下手中动作一换已经被一个灰衣仆从反扭住手臂夺了兵刃。 这个荣安长公主倒是能屈能伸,识时务的很! 蓝玉衡玩味着咋了咂嘴,然后就势一抬下巴示意:“下了他们的兵刃,全都绑起来。” “公主?”这些人明显的来者不善,旋舞还是不信秦菁会这样乖乖的束手就擒。 秦菁只是冷冷的看着马下的蓝玉桓,头也不回的命令道:“把你们手上的兵刃全都交给他们,蓝二公子远道追随本宫到此不过是想请本宫饮一杯茶水而已,不必大惊小怪,没得伤了和气。” 谁都看出来了这个蓝二公子没安好心眼,旋舞还待犹豫,灵歌却及时按下她的手腕,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 一众二十个人,除了秦菁和原本就不曾携带武器前来的莫如风,其他人手里的兵刃还快就被蓝玉桓的人尽数收缴,紧跟着负责外围戒备的众人一拥而上,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把十九个人个个都捆严实了拉下马。 蓝玉桓这才满意上前,站于秦菁的马前微微笑道:“蓝某准备了轿子,请长公主下马,随我移步吧!” 这样的情况之下,秦菁自然不能拒绝他,利落的翻身从马背上跃下。 蓝玉桓兀自拍击了两下手掌,人群之后果然就有人抬了一顶青衣小轿过来。 蓝玉桓这才往旁边退开半步,做了个“请”的动作道:“请长公主上轿,我们另外寻一处地方用茶。” 秦菁不再看他,一弯身就钻进了轿子里,蓝玉桓自己上了马,亲自押解这顶轿子上路,而事实上他们并没有走的太久,半个时辰都不到轿子已经在蓝玉桓的示意之下停了下来。 轿帘再度被人打开,秦菁下了轿,发现前面是一座还算宽敞的破旧木门,四下里看了眼,周围也是石头垒砌而成的小径和低矮的墙壁,应该只是一个坐落在祈宁县外围的小村落里。 就在秦菁不动声色打量周围环境的时候,蓝玉桓也自马背上下来,款步走到她身后解释:“山野之地,实在找不出什么像样的地方,既然来了,就请长公主屈就吧!” 这一路上都被人牵着鼻子走,这会儿自然也没有她拒绝的余地。 蓝玉桓招招手,随行的侍从就把被蒙了眼的莫如风和灵歌等人从马车上赶下来,押解着朝这门口走来。 虽然看不见,但莫如风还是精准的在错过秦菁身边的时候止了步子,轻声询问:“还好吧。” “我没有事!”虽然也是明知道他看不见,秦菁也还是对他露出一个歉疚的笑容道:“今日连累你了,要与我同做一次阶下囚。” “没关系!”莫如风毫不介意的微微一笑,转瞬已经被人推攮了进了院子。 蓝玉桓的目光玩味的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最后却也没说什么。 折扇门里头是个挺大的院子,前院三间房,一个正厅两间偏厢,进门之后莫如风等人就直接被带到了右侧的偏厢软禁起来,秦菁则是被蓝玉桓一路带着穿过当中的正厅,进了后院的花厅。 这厅中家具虽然陈旧了些,但摆设也都还算齐全,桌椅板凳,瓷器盆景,虽然看品质都不是上乘,在这穷乡僻壤之境好歹也就是那么个意思。 秦菁随意选了把椅子落座,为了谨慎起见,这院子里并没有安排丫鬟服侍,是以蓝玉衡就打发了人,亲自沏了一碗茶送到秦菁的手边。 秦菁冷冷的推开,语气不善:“我没有心思同你喝茶,现在没有外人在场,你老实说吧,宣儿他真的在你手里吗?” 蓝玉桓并不回答,默默的盯着桌上的茶碗良久之后才叹惋着转身在他面对捡了张椅子坐下,吐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我原本是很欣赏你的!”他道。 他这话说的着实太过没头没脑了些,是以秦菁皱眉:“所以呢?” 蓝玉桓抬起头,很认真的看着看眼睛道:“我原以为你冷静自持,有野心有谋略,是个值得一看的对手,但现在看来,女人终究还是女人,我只提了一句宣王就能让你方寸大乱,反倒让我有些失望了。” 如果是鲁国公和秦宁都是苏晋阳的软肋,那么秦宣就是她荣安长公主的弱点,这一点秦菁并不否认!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蓝玉衡,神色间倒是十分坦然:“七情六欲情之所系都是人之常情,本宫就不相信二公子你是铁石心肠,会没有真心牵挂之人!” 蓝玉桓不置一词,垂眸看着两人当众铺开的那一方深红色的地毯片刻,最后还是不以为然的摇头:“你擅谋略有手段,却不知道但凡弱点都是需要隐藏的吗?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带着它到处乱晃,反而制造了漏洞给人瞅了去。” 秦菁深以为然的点头:“这话却是不假的,若是有机会,本宫也想对二公子你也重复一遍。” 针锋相对的久了,蓝玉桓的警惕性也是很高,闻言顿时脸色一沉,不由的戒备起来:“这这话什么意思?” 秦菁脸上的表情这才有了几分闲适,悠然的品了口茶,沉吟说道:“据本宫所知,二公子你前脚才刚出了云都,蓝大公子就已经察觉,并且遣了你三弟前来拦截于你吧?” 相对于蓝玉桓立竿见影的阴狠手段,蓝玉衡那人的心思就要深沉也全面的多,他肯定不会赞成蓝玉桓铤而走险来暗害自己的计谋,而他自己有官职在身出京不便,为了保险起见也就只能派遣了自己人的三公子蓝玉华去截住蓝玉桓,只是也许就因为秦苏的事这蓝玉华对她怨念颇深,所以他虽然追上了蓝玉衡,但却很容易就被蓝玉桓说动进而忘了蓝玉衡交代给他的事,反而一改初衷跟随蓝玉桓一道前往祈宁意图寻自己的晦气。 秦菁会突然提起此事绝不会是无中生有,蓝玉桓虽然已经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他太过自信,总觉得自己布局足够周到,蓝玉华必定马到功成,所以仍是打心底里认定了秦菁是在虚张声势。 而且他已经公然违背了蓝玉衡的命令一次,再加上如今正式同秦菁交锋,早就是破釜沉舟的架势不可能临阵收手。 既然大家都不是蠢人,他也就不再掩藏,语气凛冽的冷哼一声道:“我大哥是文官想做的久了,难免有些妇人之仁,可那又怎么样?我们蓝家的家务事,总不见得长公主会对此也感兴趣吧?”言辞之间其实对蓝玉衡还是颇多忌讳的。 而且换而言之,他今日若是成事也便罢了,否则就连蓝玉衡都不会放过他! 秦菁将他心里这种矛盾看在眼里,笑容就越发显得从容深邃:“当然不是,本宫只是突然在想,蓝家三公子是会与你这个二哥的关系更为亲近一些呢,还是始终会同你们的长兄更为密切。” 蓝玉华的个性冲动,其实并不很让人放心,秦菁的一再提及最终还是影响到了蓝玉桓的自信。 他眼中的神色慢慢变得惊疑不定,开始狐疑的打量她,秦菁想着却又突然转移话题,正色道:“对了,说了这么多,二公子你似乎还没有向本宫表明你自己此行的来意吧?想必这也是你我之间最后的一次面对面,既然现在还有时间,不如就把事情摆开了彼此谈上一谈,也算善始善终,给对方一个交代了不是?” 秦菁越来越平静的表现让蓝玉桓心里笃定的信心在一寸一寸慢慢流失,不过他转念一想—— 的确是以秦菁的为人,她本身就不是个会畏惧哭闹的主儿,所以她会强作镇定更在情理之中。 这样一想他的心里又亮堂几分,嘴角扬起一抹笑道:“你想知道什么?” “如果本宫所料不错,蓝玉华现在应是受了你的纸牌正挟持着宣儿往此处来吧?”秦菁捧着手里茶碗,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沉默片刻才抿紧了唇角严肃道:“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看到她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蓝玉桓才觉得正常,反问道:“你说呢?” 秦菁抬眸看他,想了想道:“为了确保秦洛能够顺利登上地位,再没有人能对他构成威胁,你们自然是要杀了他以绝后患的,但是以本宫对蓝二公子你的了解,你应该是不会这般轻易的放过这个将萧氏满门一网打尽的机会的,所以眼下的你的计划应该会是生擒宣儿,然后将他带回京城送到父皇的跟前,到时候本宫欺君罔上私自携带他出宫的罪名,加上萧羽藏匿他意图不轨的罪名,两罪并罚就足够萧氏满门抄斩,永无翻身之日了。” 无论是萧家还是萧文皇后,留下来都是眼中钉,蓝玉桓自然不会放他们逃出生天。 自己的用心被秦菁尽数料中他反而添了几分得意道:“我就说过,有长公主你这样的对手也未尝不是人生一大乐事,不错,斩草除根,既然被我捏到了这个把柄就没有理由不好好利用的,如此说来我还是要谢谢长公主你替我创造的这一次机会!” 面对他的奚落,秦菁不禁苦涩的叹了口气。 她起身一步一步从容的移至那个摆放着一株兰草的架子前,抬手摩挲着那叶面上细微的纹路继续道:“而在这之前,为了防止事情有变,在确定拿住了宣儿之后你首先应该就会杀了本宫吧?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昨夜你的人故意制造事端就是为了引萧羽回去,然后沿途设伏,将他也封口对不对?只要本宫和萧羽相继一死,这样一来就是死无对证,宣儿又在你手上,父皇面前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当然,宣儿获罪之后,那时候朝中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就只剩下秦洛一个,也再不会有人肯站出来为萧家多说一句话了!” 覆巢之下无完卵,蓝玉桓的这个如意算盘打的真是不错的。 秦菁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遗憾或许有之,但却并无半分惧色。 “宣王依傍于你,若是他死,我却留下了你——我不能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一个麻烦!你说的没有错,只可惜已经晚了,此时你已经落在我的手里,插翅难飞,就不要再想着旁的那些不可能的事情了。”蓝玉桓也自座位上起身,走到她旁边扯下一片叶子捏在指间把玩。 秦菁再次与他四目相对时,突然就猝不及防笑出声来,看着他的眼睛极为认真的说道:“要知道,像本宫这样与你心意相通的对手你这一生并不见得就有机会再遇到第二个,所谓知己难求,你就非要杀我不可吗?” 蓝玉桓着是没有想到她的态度会骤然软下来,下意识的蹙眉,眼中神色困顿,秦菁的目光便在那一瞬间改变,凛冽如冰的霍然转身从他身边错开,语气果决的寒声道:“没有错,斩草除根才是最为一劳永逸的法子,但有时候抓住最为紧要的时机更为重要,若是换做本宫,此刻就已经不会留你站在这里同我说话了!” 一个阶下之囚,就算再怎么气势如虹,蓝玉桓也只觉得滑稽。 他十分不喜欢这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感觉,是以烦躁的一个箭步再度移到秦菁面前,狠狠的逼视她的面孔:“我不信你就真的不怕死!” “我怕!”秦菁仰着头与她对视,神情无比的认真:“在这一刻之前你若是杀了我也就杀了,可是现在——你没有机会了!” 她的语气笃定,蓝玉桓不解的蹙眉,秦菁便微笑起来侧身指了指门口的方向道:“二公子您看,是不是有人来寻你了?” 她这语气可以称得上是温柔,有些循循善诱的味道在里面,蓝玉桓下意识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厅的大门是敞开着的,他入目之处院里空空如也,他心下狐疑,正待回头找秦菁算账,果然就见前面厅中一个灰衣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其实并不是蓝玉桓的耳力不及秦菁,主要还是方才他正被秦菁的一番话困住心神,思索之下才没有注意到前院有人敲门的动静。 远远看着那人慌不择路几欲跌倒的模样蓝玉桓就心道不妙,急忙迎到院子里去。 “二少爷!”那灰衣人奔至他面前,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吓的,总之是满头满脸的汗水,他本是想要对蓝玉桓说些什么,但是抬头看见正站在厅中似笑非笑看着他们的秦菁就又识趣的闭了嘴,只能暂时压制情绪凑近蓝玉桓耳边嘀咕了几句话。 彼时蓝玉桓的位置正是背对花厅,秦菁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还是明显能分辨出最后他身子轻微僵直震颤的反应,脸上笑容不觉越发的深了。 蓝玉桓似是受了惊吓,怔愣片刻便急急忙忙一撩袍角往前厅的方向奔去,但只走了两步他便又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刹住了步子。 那灰衣人追上去,见他突然停下就急的不住擦汗,催促道:“二少爷!快点吧!” 蓝玉桓这才满面阴云的回头狠狠剜了秦菁一眼,秦菁却未被他影响,只远远的与他点头致意。 蓝玉桓终于还是怒火中烧,对院子里把守的灰衣人怒声道:“看着她!”说完就是扭头一步奔进前厅淹没了踪影。 灰衣人引着蓝玉桓快步穿过前厅,远远的看到蓝玉华直挺挺的躺在院子里,突然就脚下一软,险些从台阶上滚下去,好在门口侍立的灰衣人不少,马上就有人上前搀扶他。 蓝玉桓一把将那人推了个踉跄,急忙两步已经到了院子当中,他弯身去扶蓝玉华的肩膀使劲的晃了晃,大声道:“三弟?三弟你醒醒?” 蓝玉华闭着眼,面色铁青,死咬着牙关一语不发,身上大大小小无数的伤口,明显就是刚刚经过一场恶斗又兼中毒的迹象。 蓝玉桓晃了两下无果,就又扭头去寻那灰衣人,怒道:“到底怎么回事?三弟不是带人去拿那个孩子了吗?怎么会弄成这样?” 他手臂和额头上都已经因为愤怒而激起蓝色的血管在皮肤下面跳动不止,灰衣人看着他没来由的肝胆发颤,只能垂下眼睛掩饰情绪,回答道:“属下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在刚刚突然听见有人敲门,我们只当是三公子回来了就去开了门,不曾想大门打开外头确实是的三公子一头撞了进来,然后紧接着他就倒地不起,属下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门口他带去的人一个都没有跟着回来,只有他的马停在那里。” “他带去的人一个都没回?”蓝玉桓两眼通红,抱着蓝玉华在怀里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灰衣人小心翼翼的点头,试着道:“会不会是三公子在办事的时候遇到埋伏?看连他都伤成这样,其他人生还的希望只怕更为渺茫,此时三公子还能撑着最后一口气回来已经是万幸了,还是快让属下把他扶进去吧!” 蓝玉华伤成这样,交代他的事根本就不用再报希望了,蓝玉桓虽然极力的压制情绪,胸口还是明显的不住起伏,仿佛是有什么即将炸裂开来一般。 那灰衣人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反对的迹象这便大着胆子带了两个人上前把蓝玉华给抬了下去,转身便听见身后一声闷响,却是蓝玉桓忍无可忍之下狠捶了一下脚边的地砖,整块地砖以他的拳头为中心碎裂开,碎石块四溅开来,他手背上亦是血肉模糊一片惨不忍睹。 他虽然性格阴狠,但大多数时候却还是对别人,那灰衣人也是头一次见他对自己都这般不管不顾的凶残模样,顿时就有些胆寒,急急忙忙的跟着抬蓝玉华进屋的人一起走了。 蓝玉桓双眼充血的自地面上爬起来,转身又杀气腾腾的往后院走去,沿途所有追随他的灰衣人都讳莫如深的垂下脑袋躲避他的锋芒。 蓝玉桓一路目不斜视的进了后院的花厅,彼时秦菁却不知道从哪里寻了把剪刀,整抱了一盆盆景在桌上神色悠然的细细修剪。 蓝玉桓一路冲将过去,劈手就把那盆绿色植物扫到地上,然后一把抓住秦菁的手腕就往外去。 就算是在平时,秦菁也自知在力气上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是在眼下他几近疯狂的状态下?是以她也不反抗,就一声不吭的由他拉着往外走,只是为了防止跟不上他的节奏而绊倒,她可以的迈开了步子,不至于被他拽到踉跄。 蓝玉桓一路目不斜视的又拉着她回到前院,抬脚踹开侧边厢房的门板把她推进去,那屋子还算宽敞,秦菁进门第一眼就透过帘帐看到挨着里间墙角摆放的那张大床,以及上面直挺挺躺着的蓝玉华。 蓝玉桓怒而上前,指着昏迷不醒的蓝玉华道:“是你设计把我三弟伤成这样的?” 秦菁眨眨眼,像是极其不能理解他的愤怒一般,淡淡说道:“礼尚往来而已!” 蓝玉桓怒火中烧之下被她噎的胸口一涨,眼珠子几乎从眼眶里跳出来,不敢置信的脱口道:“你说什么?” 秦菁冷漠的看了蓝玉华一眼,就近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蓝玉桓一直死死的盯着她,她也不觉得有丝毫的不自在,把杯中水斟满之后这才幽幽的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冷冷说道:“若不是你先设计他去打了不该打的主意,他又怎么会有机会躺在这里?而且他现在也不过是昏迷不醒而已,之前你买通那些西楚人对我们下杀手,白奕可是九死一生昏迷了一天一夜方才脱险!蓝二公子,您现在在质问本宫这些话的时候真就这样的理直气壮,半点就不心虚吗?” 计划失败连连受挫已经完全磨光了蓝玉桓的耐性,他现在自然不是个讲道理的人,若在平时他也许还会同秦菁周旋两句,此时却连半点心情都没有,只就强横的命令道:“旁的事以后再说,我三弟中了毒,既然是你算计他的,你就一定持有解药,识相的就马上把解药交出来,否则——” “否则怎么样?”秦菁的目光收冷,无比嘲讽的出声打断他的话,“这倒真是笑话了,难道就只准你步步为营却不许我机关算尽了吗?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而且成王败寇,你输了就该认栽,难不成你堂堂世昌伯府的二公子竟是这样一个输不起的人吗?” 蓝家的三个儿子之间的关系素来亲厚,蓝玉桓的脾气已经爆发到了极限,他的右手缓缓背于身后一点一点的慢慢握紧,双目之中幽光闪烁迸射出浓烈的杀意,一个字一个字的强迫自己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我现在还在同你好好说话,荣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本宫现在还肯尊你一声二公子是对你客气,蓝玉桓,你不要给脸不要脸!”秦菁猛地拍案,袖子带动她手边茶杯倾倒,清水洒了一桌子。 她堂堂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居然说出这种粗鄙蛮横的话来,蓝玉桓瞠目结舌的瞪了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也是疾步上前,一拍桌子怒道,“你简直欺人太甚!” 两个人再度四目相对,整个屋子都笼罩在一片凛冽的杀意之下,这是一场困兽之斗,不死不休,再无半分回旋的余地! ------题外话------ 118杀人灭口 秦菁冷声一笑,不徐不缓的款步走到厅中盈盈立于大庭广众之下挑眉道,“就算如此,你又能怎么样?” 此时蓝玉华危在旦夕,蓝玉桓处处受制,气势上就不由的弱了三分,他愤恨咬牙,眼睛盯着秦菁的脸仿佛就要射出刀子来。残颚疈晓 秦菁并不畏惧他的目光,嘴角反倒噙了一丝冷漠的笑容吧不徐不缓的与他对视,而最终也自然是蓝玉桓先败下阵来,咬牙切齿的吐出一个字:“好!你把解药交出来,我放你离开!” 他说这话的语气隐忍至深,任谁看来都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只在秦菁看来仍是可笑之极。 “交出来?”她冷蔑的看着他,嘲讽的笑:“我真要把解药交出来还指望能走得出去吗?到时候我要是死了怕你负不了责!” 卸磨杀驴的伎俩他蓝玉桓的确是做得出来的,更何况蓝玉华这一伤双方就更是结了仇,更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了。 此时被秦菁一语道破蓝玉桓的脸上便有几分不自在,可是这个丫头软硬不吃的态度也着实让他束手无策。 脸上颜色连续变了几变之后,蓝玉桓只得服软,尽量的好言相商:“只要你把解药交出来我保证不动你,我——” “呵——”秦菁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断然打断他的话:“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假惺惺的演戏了,我信不着你!” “那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蓝玉桓被她逼得急了,额上青筋暴起,忍无可忍的一袖子把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暴跳如雷的大声质问。 这个向来高深莫测的翩翩佳公子在如此失态的情况下,那张原本俊美的脸孔居然也显得异样的狰狞。 秦菁抬起头,毫不避讳的与他近距离的对视,两个人的脸孔之间只隔了寸许的距离,呼吸可闻,不明真相的人从远处乍一看来这场景近乎暧昧,但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却都能够感受到浓厚凛冽的杀气从这两人的对视之中蔓延开来。 看吧,人就是这样,别人的命都如蝼蚁般一文不值,而一旦轮到自己身上,就会方寸大乱! 蓝玉华的死活秦菁自然是不管的,于是她慢慢的转身走到一边去:“不怎么样,只是本宫今天难得有心情有耐性,咱们就这么耗着吧!” “你——”蓝玉桓跳脚:“你以为我三弟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还会让你活着吗?” “你让不让是你的事,而能不能活下去是我的本事,跟你没有关系!”秦菁淡然开口,语气里带了种说不出的阴冷:“蓝玉桓你真当本宫是傻的吗?今日你大逆不道的将我掳劫到此,本来不就是存了杀心?这一点你之前也已经承认了不是吗?一旦我今日活着走出去,对你们蓝家而言转眼就是灭顶之灾,你会这么傻吗?” 就算不是为了蓝玉华报仇,单从大局出发秦菁今日都是非死不可的。 “你——”威逼利诱样样失效,蓝玉桓已经暴躁的近乎疯魔,他腮边的肌肉不住的抖动,却在竭力的维持冷静,“好,我承认我原来的确是存了这样的想法,可是现在有我三弟的性命作保,你把解药交出来,我放你走,今日之事咱们就此揭过,有什么恩怨来日再行清算!” 所谓的来日方长不过是一出缓兵之计,秦菁冷嗤一声不置可否。 蓝玉桓恼羞成怒,暴躁的在屋子里踱了一圈之后把这厅里所有能砸的能摔的都狠狠的砸裂在秦菁脚下,最后明知道没有作用也还是忍不住再次威胁道:“别忘了你现在是在谁的手里,容不得你跟我讨价还价,我没工夫和你耍嘴皮子,你自己想明白了,今日你若是不把解药交出来,我怕你也活不过我三弟!” “二公子你是急糊涂了吧?现在躺在那里只剩下半条命的人又不是我,本宫无病无灾的,怎么看都不可能活不过三公子的。”玉石俱焚的事蓝玉桓不是做不出来,但是就目前的理由来看却是不可能的,所以秦菁也只是一笑置之,“蓝二公子,你常年不在京中,本宫的性格你可能还不太知道,我好心劝你一句,你此时有功夫在这里同我争执些无用的东西,莫不如出去多请几个大夫回来给三公子看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拖得久了,怕是神仙也难救!” 她也实在是懒得再同蓝玉桓乘这些口舌之快,说完就翩然转身,出了门仍是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蓝玉桓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时一个灰衣人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后提醒道:“二公子,这个村子地处偏僻,根本请不到大夫,我们是不是——” 此刻箭在弦上,已经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蓝玉桓心里飞快的权衡了一下,眼底慢慢浮现出一丝幽暗的冷色。 他捏紧了拳头,冷着脸回头对灰衣人做了个手势道:“不管怎样,这个丫头留不得了,你去,做的利索一点。” 不管蓝玉华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秦宣这方阵营里的人也是死一个少一个,而且那些人分明就是以这个荣安长公主马首是瞻的,只要她一死,后来他再想办法拿捏住秦宣,这一切就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属下明白!”那灰衣人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神色庄重的一拱手就快步追着秦菁的背影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蓝玉桓深吸一口气平复方才积压在心里的怒火,然后转身进了里屋,对几个灰衣人吩咐道:“拾掇一下,我们马上返回祈宁!” 几个灰衣人领命,马上分头下去准备。 为了不引起外人的警觉,蓝玉桓带来的人除了留在后院的把守的十几个和蓝玉华这里的几个,其他人大多集中在右侧的厢房里看押莫如风他们,既然蓝玉桓已经下令对秦菁下手,她的那些随从自然也是留不得的。 一个灰衣人匆匆出门往对面的厢房走去,可是才刚推开门还不及开口,迎面就是一刀冷厉的锋芒迎上他的面颊,此时才刚过午,院子里的日头正盛,旋舞的凝光刃映着阳光反射出一道极为刺眼的光芒,那灰衣人的反应只稍稍迟缓了那么一下,喉管就已经被利刃割裂,鲜血奔涌而出。 蓝玉桓隔着院子看过去,因为那人的身躯完全挡住了旋舞的身影,是以他入目就只是那人的身子在开门的瞬间戛然僵直的那一点细微的迹象,他平生没有杀过人,当然知道这一点微末的动静代表了什么,可是那屋子里足有三四十号他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怎么可能在毫无声息的情况下让里面的人解困。 “快,去那屋子里头看看!”蓝玉桓倒抽一口凉气,失声嚷道。 可是不等他身后屋子里的人奔出来,对面厢房里的旋舞已经一脚踹翻堵在门口的那灰衣人的尸首大步迈进了院子里,灵歌紧随其后,只在片刻,之前秦菁带过来的十六名侍卫已经鱼贯而出,兵刃在手,虎视眈眈的对他们排开了阵势。 蓝玉桓的脸色顷刻之间就全变了,不再是愤怒狠厉,而是完全变成了惊惧过度的木然。 旋舞笑吟吟的走到院子当中,面对他趾高气扬的扬了扬手里的凝光刃:“蓝二公子,你是乖乖的束手就擒还是咱们过上两招再说?” 蓝玉桓显然是没有心思听她的调侃,仍是不可置信的定定的望着对面的房门,那里面横七竖八的好些人躺倒在那里,却不知道是死是活。 此时院子里零星巡逻的几个灰衣人连带着右侧厢房里的几人都已经退回他身边,做出防备的架势。 “这不可能——”蓝玉桓终究还是不能相信的往前奔走了一步,然则回应他的却是一道清冷响亮的女声,“怎么不可能?” 蓝玉桓脚步一僵,身形猛地顿住的同时回头循声望去,看到的正是秦菁和萧羽并肩立于正厅门前的身影,紧随其后的一队青衣人很快冲将出来把那道门口堵了个严实。 蓝玉桓之所以会选择这处偏僻的村落来落脚就因为看中了这里地处偏远又简陋,不容易引起追踪者的主意,此时再看,这座院子连院墙都七零八落,被人从后院闯进来并不是什么难事,也就怪蓝玉华受伤之后让他乱了方寸,这才疏于防范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虽然马上就明白过来,但是这个突然的变故也是让蓝玉桓始料未及。 秦菁却不看他,只将目光移到旋舞身后的莫如风身上,微微点头致意道:“以前本宫还只道如风公子有妙手回春之功,却原来出自你手的毒药也是这般厉害!” 以他这样一个医者之心,如今却要出手害人,毕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所以莫如风只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并不多说什么。 自始至终除了容貌动人意外,蓝玉桓压根就没有把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少年当回事,此时听了秦菁的话才是心头一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怒而扭头看向莫如风道:“我三弟身上的毒是出自你的手笔?” 虽然制毒下毒的事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但做了就是做了,莫如风的面上始终带着那一丝平和的笑意,回应给蓝玉桓简短的两个字:“抱歉!” 诚然他这两个字只是为了表明自己的一种态度,眉目之间并没有半分惭愧抑或心虚之意,然则蓝玉桓却是会错了意,不由的勃然大怒道,“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马上把解药交出来!”而紧接着回应他的却是那两扇破旧的院门轰然倒地的声音,下一刻,一个一身锦袍红艳如火的俊俏公子已经踩着倒在地上的门板阔步走了进来。 “到了这会儿与其还自不量力的关心别人的死活,倒不如想想自己该如何脱身。”白奕的脸色隐隐透着一丝白,但精神却是极好,根本就不是受了重伤的表现,而且和他以往见人三分笑的懒散样子完全不同,此时他的脸孔之上仿佛敷了一层薄冰,从表情到眼神都冷峻而坚决。 “白奕?”蓝玉桓心头一凛,突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升腾起来,让他下意识的屏息片刻。 白奕并不与他寒暄,只是漠然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冷声道:“我又没有死,即使是做贼心虚,你又何必做出这副见鬼似的的表情?” 秦菁,白奕以及灵歌和旋舞,此时这三方人马刚刚好从左右前三方将蓝玉桓以及他手下仅剩的十几个灰衣人困在这方小院里,蓝玉桓这才彻底清醒过来,自己是中了别人请君入瓮的奸计了。 他手下挑选出来的这些随从全都信得过,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你们给玉华下毒,然后故意让他逃脱,就是为了为了借助他帮你们找到这里?”所以,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连环计,秦菁以身作饵的目的就是为了诱他出手,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对吗? 蓝玉桓想来就觉得好笑,他却不觉得是地方狡猾,而将这一切归咎于他自己的大意和自负! “这只能怪你那个弟弟太蠢,居然真的相信是凭借他自己的力量孤身脱逃,并且毫不防备的前来投奔于你!”秦宣是这个时候才从门外进来的,一身玄色深衣将他少年特有的活泼从眼角眉梢压下去,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内敛而坚毅。 看到这些人毫发无损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他面前,蓝玉桓反倒慢慢冷静下来,他布局这么久的一局棋居然才走了一步就满盘皆输,这个教训深刻到让他再想发怒都觉得丢脸。 “好!”沉默过后,蓝玉桓咬牙出了口气,突然悲怆的笑了起来,“今天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 旋舞和灵歌交换了一个眼色,不等秦菁吩咐就要上前去拿他,他手下灰衣人却摸不准他此时真实的心思,踟蹰着护在他身边不肯退让。 旋舞眉头一挑厉声斥道:“还不束手就擒,你们是想跟着他一起死吗?” 蓝玉桓事败,他意图劫杀当朝公主的罪名眼看着就要板上钉钉,怎么看都必死无疑,几个灰衣人踟蹰不去都还在权衡利弊—— 蓝玉桓料准了他们惊弓之鸟一般的心思,当即冷笑一声:“咱们这位长公主可是个会以德报怨的主儿,这里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你们当真以为现在缴械她就会网开一面吗?” 如同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几个灰衣人心里顿时一凉,不觉的拿眼角的余光去观察秦菁的反应,秦菁始终一动不动的站着,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真的没有半分想要劝诫他们放下屠刀的意思,几个灰衣人看在眼里,方才刚刚升腾起来的那一丝侥幸心理就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蓝玉桓的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弧度,突然眸色一凛,大声叱道:“咱们生死同命,一同杀出去!”话音未落已经一把嗖的拔出身边一个侍从的佩刀向着旋舞迎了过去。 有他打头阵,几个灰衣人也是士气大振,纷纷拔剑出鞘跟着他冲过去跟旋舞等人交上了手。 秦菁暗自沉吟一声,眼中划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不冲着自己也不冲着秦宣,要拼命却朝着旋舞那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去了,这个蓝玉桓还真当她是傻子不成? 白奕守的是正门,现在外头必定都是他带来的人在严密防守不易突破,而之前萧羽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的搭救于她故意带了大批人手进来,也不好对付,这蓝玉桓哪里是要拼命,他分明就是瞅准了旋舞和灵歌那里的力量最为薄弱,想要取道她们后面的厢房脱困罢了! 这边旋舞自然是不惧他的,见他气势汹汹而来,登时就凝神静志,飞身一跃向他迎上去,凝光刃在她手中折射出刺目的一道光芒,敛人心魄,一看就不是凡品。 其实蓝玉桓的原意本是象征性的同她过上几招,然后再找机会抽身,毕竟这样一个小丫头他还是不看在眼里的,但此时乍一见她手中的凝光刃,心里突然一沉就瞬间改了主意,眼见着两人即将硬碰硬的撞上之际,他却突然身形一侧自旋舞右侧闪躲开来,旋舞毕竟年纪小,没有他那么多心思算计,根本就防备不及他会临阵退缩,猝不及防之下已经被她一掌拍在了后肩之上,借着他的掌力往前踉跄几步的同时一大口血就喷了出来。 原以为他不过是想逃,秦菁也未料到在最后关头他还能分出精力来伤人,眸光一敛,不由的往台阶下面迈出去一步。 “小舞!”灵歌惊叫一声也无暇顾及其他,一个箭步扑过去扶住旋舞。 蓝玉桓瞅准时机车趁着她们姐妹分神脚下就是足见一点,身姿轻灵的朝房顶跃去。 白奕心知他要中计,只是不徐不缓的断喝一声:“放箭!” 有埋伏?蓝玉桓心道不妙,只以为暗藏的弓箭手在房顶上等着伺机而动,是以跃至半空时他当机立断借助旁边柱子扭转腰身,只是念头方动,还不及落地迎面已经十数道寒光扑面而来,他在空中自是避让不及,嗖嗖两支利箭便是刺透皮肉没入他的身体,随着他下意识的一声闷哼,紧跟着又是砰的一声身体坠地砸在破败的石砖上激起一地的灰尘。 正在下面跟侍卫缠斗的灰衣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到,护住心切他们也再顾不上拼命,纷纷撤招奔回蓝玉桓身边将他护住。 蓝玉桓自地上爬起来,用袖子使劲的拭掉嘴角的血丝,环顾之下才发现,不仅仅是两间厢房的房顶,就连秦菁身后的那间正厅的屋顶上都各自埋伏了十数名弓箭手,要说插翅难逃真的一点也不过分。 蓝玉桓扭头怒然看向白奕道:“你竟敢对我下杀手?” 他的致命伤在前胸,腿上那一箭倒不严重,却仍然妨碍到他玉树临风的站着,只能借由随从的力量支撑身体,实在是看不出多少气势。 “只要我想,把你千刀万剐也不是不可以!”白奕负手而立,神色之间并没有片刻的松动,“从你打了不该打的主意开始,就应该考虑到这一天!” 蓝玉桓一愣,这才恍然想起眼前这白奕究竟是个什么人,他是真不记得这个白家的四少爷跟谁结过仇,可此时听他这话说出来却异常的笃定,让人莫名的心惊。 直到这一刻蓝玉桓的心里才有了一丝绝望的恐慌,他的目光凌乱的四下里转了好几圈也未能找到一个明确的落点,灵光一闪之下最后还是抬头看向了秦菁,咬牙道:“白家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荣安长公主你却是个聪明人,难道也会由着他胡作非为吗?” “这样是没有办法的事,如你之前所说,本宫不能为自己留下这么大的一个麻烦呐!”秦菁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然后款步自台阶上走下来,一步一步朝他面前逼近,“你查探到了宣儿的行踪,知道了我的秘密,本宫又如何能够放心的让你存活于世呢?蓝玉桓,你是个聪明人,在我们初一对上的时候你就该知道孤注一掷的道理,你我之间——只能有一个可以活着走出这个院子!” 就算没有今天的这段仇,他若活着,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怎么都要找机会卷土重来把这些事情抖落出来,将眼前秦菁这些人一网打尽。 “你敢杀我吗?”眼前这个你死我活的处境的确是万分棘手,蓝玉桓权衡之下却是笑了:“我可是得了陛下亲封的朝廷命官,而且我大哥也知道我的行踪,如果我就此消失,他势必追究,追查下去得知是你杀了我,只怕陛下面前你也不好交代吧?” 蓝玉桓死死捂住伤口,因为这一箭伤及肺脏,他的气弱体虚脚下已经开始有些虚浮,那些灰衣人神色慌张的架着他步步后退,满是防备。 “呵——”秦菁并不为他所震慑,看着他的目光之中反而慢慢多了一丝悲悯,蓝玉桓一愣,待要开口追问时她却径自错过他们朝着大门口白奕的方向走去,同时静远淡漠的声音传来:“二公子你忘了,杀了你之后这个脱身的法子你已经事先为本宫设计好了!” 这一次几乎是在瞬间蓝玉桓就已经明白了秦菁话中所指,他今日的目的原是要致秦菁死命的,先在双方的立场对调,他之前为自己准备的退路自然也可以被秦菁拿去利用。 “什——什么?”蓝玉桓心头一震,猛地倒退两步,抬头秦菁已经在白奕面前止步,他远远的看着那个窈窕的背影,甚至完全来不及出声阻止已经看到她素手轻扬,毫不拖泥带水的用力挥下—— “放箭!” 小院里顿时惨叫声四起,但不过瞬间功夫又已经恢复平静,只在微风过处弥散于空气中的血腥味昭示着方才这里发生的一幕是何其惨烈。 蓝玉桓死不瞑目,这却并不代表他就是无辜。 萧羽自对面的厅中穿过院子走过来,秦菁微微颔首示意道:“我要马上返回营地,这里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我会处理妥当!”萧羽点头,回头看了眼左侧的那间厢房,还是不很放心:“那个人真的不要一并灭口吗?” “横竖是不成气候的东西,留着他对我们也没有大的妨碍,不过你若是不放心的话就问问如风,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他闭嘴就是!”秦菁冷蔑的牵了牵嘴角,显然是对蓝玉华的死活不甚在意的样子,说完就率先转身出了院子。 白奕抬手往萧羽的肩上拍了拍,摇头示意他道:“就照她的意思做吧,如果一次杀他两个兄弟,保不准就要把他逼急了,后面的戏就不好再唱下去了!”说完也跟着快步走了出去。 第119章 云都,右丞相府。残颚疈晓 右丞相夫人于氏带了丫鬟等在门口,素来慈眉善目的脸上难得带了几分严肃。 她脚下的台阶被露水打湿,清晨的街道上仍能显出冷意,正在这时管家从巷子口一路小跑回来。 于氏的目光微微一动,管家一路奔到她面前,行礼了道:“夫人,长公主的凤驾到了!” 于氏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本空旷的巷子口果然出现了一辆蓝蓬马车由苏沐带着一队侍卫乔装了护卫着向他们门前跑来。 白奕是三日前回的府,其实早在祈宁边上的劫匪事件发生以后,苏晋阳为了面面俱到已经派人送了信回来,虽然具体情形没有细说,却也把白奕受伤一事大致的交代了。 当时信是传到了白爽的手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自然是不能瞒着一家之主的白穆林,但是因为都知道于氏对白奕心肝宝贝的护着,如果让她知道白奕伤了,那么不用白奕回来,这于氏保不准就要忧思成疾生出什么意外来,是以这父子俩一商量就把这事儿先对白夫人瞒下了,而是由白爽暗中派了一队人马远赴祈宁接应白奕他们回来。 当时秦菁他们也是处理完蓝玉桓的事情刚刚回营就收到京里传来的密信,说是大晏的付太后又派人递了议和书来,并且已经同景帝达成协定,愿意促成两国皇室间的一门婚事以结秦晋之好,两月之后他们送亲的使团就会抵达云都。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秦菁自然不能安心留在千里之外,便和白奕一行匆匆赶了回来,直至白奕被月七搀扶着进了家门,于氏这才知道他受伤,情急之下当场就晕了过去,再加上之前白奕几次为秦菁涉险,虽然白奕信誓旦旦的否认,她心里却还是认定了儿子这次受伤必定还同秦菁脱不了关系,是以表面上虽然按下不提,心里对秦菁也是不待见。 只是白穆林在朝中做官,这次秦菁又是按部就班的递了帖子上门,她表面上拒绝不得,也只能咬牙应下了。 驾车的车夫利落的跳下车,于氏身后已经有小厮从院子里搬出垫脚凳放在了马车门口,紧跟着车门被推开,里头一个身穿枚红色衫子的丫头跳下马车,反手去扶了车上的人。 于氏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亲自带人迎到台阶下面福身行礼:“妾身供应长公主!” 秦菁扶着旋舞的手自车上下来,微微颔首道:“丞相夫人免礼,本宫今日乔装出宫只是奉了父皇之命过府看看四公子,并且当面对您和丞相大人道歉,您这样反倒是要折煞本宫了!墨荷,还不去扶了夫人起身?” “是,殿下!”墨荷微微一笑自她身后上前一步,搀扶了于氏起身。 “小儿顽虐,还要劳动长公主亲自登门探望,咱们受宠若惊!”于氏是个藏不住心事的率直个性,再加上对于白奕的事她反应总要比平常激烈,所以此时的笑容就带了几分勉强。 秦菁佯装看不到她的抵触情绪,只是神色从容的招呼苏沐把马车上带着的金银布帛等物搬下来交给了管家:“这也是父皇的一点心意,夫人不必客气,如果方便话,可否请夫人着人引路,带本宫去看看四公子?” 其实本来秦菁进得她右丞相府,作为女主人于氏应当亲自相陪的,可她却是打心底里不希望秦菁接近白奕,又碍着双方的面子不能拒绝,只对身边的婢女吩咐道:“我突然有点不舒服,你引长公主去奕儿的院子吧!” “是,夫人!”那婢女应道,继而转身对着秦菁恭敬的屈膝福了福道:“长公主请随奴婢来吧!” 秦菁颔首,转而对于氏微微一笑:“夫人身子不适就回房歇息吧,本宫这便先行一步!”说完就跟着那婢女施施然往花园深处走去。 于氏并不急着离开,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 贴身服侍他的林妈妈走上前来为她紧了紧披风,谨慎劝道:“夫人,杜太医不是说过了嘛,四少爷的伤只要仔细调养着很快就会好起来,您也不要太担心了!” “我怎么能够不担心,这一次都已经这般凶险了,我就怕——”于氏的眉头紧蹙,像是忌讳似的突然住了口,停顿片刻才是愁容满面的喃喃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平日里乖巧的很,怎么偏偏到了这件事上就死活不听我的劝呢!” 关于秦菁的事,白奕完全就是铁了心,不管这白夫人苦口婆心的怎么劝,他都总是嘻嘻哈哈的打马虎眼,不肯回头。 “四少爷毕竟还小呢,现在还是个孩子脾气做不得数,慢慢的总会开窍的,夫人就不要总想着了,也多顾及一点您自己的身体啊!”林妈妈拍胸脯保证,笑的一脸安慰。 于氏当然知道她是故意在让自己安心,就对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握了握她的手道:“但愿吧!” “一定会的!”林妈妈使劲点头,紧接着又是话锋一转,轻声道:“这大早上的,花园里露重,夫人还是先行回房歇息吧!” “嗯!”白奕和秦菁那边的事她横竖是不想看着的,于氏也便点头,扶着林妈妈的手往花园另一侧的院子走去,心里还是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这真真的是冤孽哟! 秦菁在那婢女的引领下进了白奕的院子,彼时他的房门还正开着,院子里没有其他的下人,只月七一个托腮坐在门槛上兴致缺缺的打盹,甚至有人进来都没有察觉。 “请殿下稍候片刻!”那婢女脸上略微有些尴尬,偷偷的看了秦菁一眼,赶紧快步走过去将月七推醒。 月七坐在门槛上,本来就不很稳当,马上就一个机灵噌的跳起来。 他常年跟着白奕做些偷鸡摸狗上不得台面的勾当,暗地里没少受于氏的责罚,于氏身边的大丫头他当然认得,马上就变得拘谨起来,讨好道:“花姐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那婢女对他使了个颜色,越过他往房内看了眼,低声道:“四少爷还睡着吗?你快去通禀一声,就是长公主到访!” 听到秦菁过来,月七的本能的略一怔愣,等到回过神来确认了门口站着的那人真是秦菁,马上就眉开眼笑的摆摆手道:“少爷已经醒了,长公主是贵客,就不必同船了,您快请进!” 秦菁这样的身份亲自上门,白奕就算是睡着的也得从被窝里给扒出来接待,是以那婢女也不觉月七所言有什么不妥之处,就转身回到秦菁跟前福了福道:“那奴婢就先行告退,去向夫人复命了,招待不周请长公主莫要见怪!” “嗯!”秦菁点头,“你先去吧,回头本宫再去拜会丞相夫人!” 那婢女往旁边退开两步,然后转身施施然出了院子,月七已经迎上来对着秦菁热络的笑开了:“长公主快请进去吧,少爷若是知道您来必定十分高兴!” 月七说着就要转身引秦菁进去,不想步子还不曾迈开就被旋舞一把揪住后领给拉了回来。 秦菁却不管他,径自往前进了屋子,月七正在一头雾水的时候旋舞已经笑笑的把他推出了院子,跺脚嗔了一声:“我家公主可是贵客登门,你还不快去沏茶么?” 贵客登门,自然会有专门的人负责端茶递水,不过月七毕竟是白奕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才,猴精猴精的,那会不明白旋舞的意思,眼珠子转了转,就转身往茶水房的方向飞奔而去。 秦菁进得屋子,其实白奕还并没有醒,门窗俱是敞开的,大片的阳光洒进来,屋子里是暖融融的一片,静谧之中透着一股自然而然的祥和之气。 白奕的屋子摆设很简单,外间是个类似书房的设计,摆放着书架、桌椅等物,另一侧的墙壁挨着一个红木所制的多宝格,上头珍贵一如两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不起眼如一堆铁皮制作的怪异的小车,应有尽有,可见他这个人是极为贪玩的。内外两室之间以翠竹绿的帐子隔开,里面挨着墙角是一张挂着同色幔帐的大床,屋子当中摆放着一副圆桌木凳,上面一套素白的茶具,再就是间或几盆盆栽摆在床下或者床边。 秦菁进得屋内的时候白奕还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他的睡颜倒是颇为安静,完全没有醒着时候那种活泛聒噪的迹象,双目微阖,长长的睫毛在投射出一片浅淡的影子,越发衬得他肤色细致而滑腻。 秦菁走过去在他床边坐下,却不去看他的脸,只背对着他微微的吐出一口气,“你还是不准备理我吗?” 自从她让莫如风在白奕的药里动了手脚,意图阻止他掺和进自己设计狙杀蓝氏兄的事情以后,这白奕就跟她置上了气,从祈宁回来这一路上整整半个月对任何人都是有说有笑,唯独一跟秦菁照面就两眼一闭死活的不肯开口说一个字,秦菁几次试图与他沟通无果之后再面对他时就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白奕若是真的肯就此与她分道扬镳划清界限自然是再好不过,可他如今的这种种举动分明就都带着十足的孩子气,让人与他认真不起来。 说实话,当日在他不顾自己的伤势冲进那个小院寻她的时候秦菁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种怎样的心思,在见到他来的那一刻,她像是下意识的有了片刻安心,但是很快的那种情绪就从随之而来的震惊转变成为为最后的愤怒—— 他本身已经伤的那样重,不说狙杀蓝玉桓一事里头掩藏了多少未知的风险,只那一路的颠簸就随时可能让他的伤势加重,那种孤注一掷的疯狂让她在震撼之余更是深觉恐惧,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和白奕深谈一次,可偏偏他别扭闹了这么久就是不理她。 “其实——这样便是最好不过的!”无奈之下,秦菁只能苦笑出声,作势刚要起身离开,左右的手腕冷不丁的就被人握在了手心里。 白奕从床上爬坐起来,以为牵扯到伤口,他的额上隐隐透出一片细碎的汗珠来。 秦菁回头面对他,只装作对此视而不见,只郑重其事道:“我们谈一谈吧!” 白奕握着她手腕的手轻微的颤抖了一下,最后还是别过脸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不会!” “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在经过了这次的事情之后难道你还看不见我是什么样的人吗?难道你就不觉得我可怕吗?为什么还要一次一次的往我身边凑?把自己伤成这样你觉得值得吗?”这样的回答也是在意料之中,可秦菁的心里却还是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怒气,她背过身去,冷声的再强调:“我不需要你帮忙!” 以白奕的个性,她本以为他会马上辩驳,不曾想沉默良久之后却只听到他音色淡淡的三个字:“我知道!” 秦菁一愣,下意识的回头看他,白奕低垂了眼睑,表情并不十分分明,也许是感觉道了秦菁的目光,之后他才慢慢抬起头来,眉目之间又是以往那种让晕眩的明媚笑意。 “别问我为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虽然是笑着的,可是他的声音里却带了一种莫名的忧伤默默的看着她,“也许你觉得你已经走远了,可是当年在你扶着我一步一步走出那片雪海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我的脚步要追随着你一直向前!” 那段往事其实已经过去很久,眼前的这个少年,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病体然孱弱的模样,甚至于让秦菁想来都觉得模糊,但是她的心仍是被剧烈的震撼,然后下一刻白奕的唇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印上她的。 第120章 白奕的唇并不如想象中的温热柔软,大约是因为伤重未愈的缘故,反而带了一点略显冰凉的触感。残颚疈晓 因为事出突然,秦菁脑中嗡的一下,甚至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然则白奕却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两个人的唇如蜻蜓点水般浅浅的碰触之后,他的脑袋便就势偏向一边,错开了这一个暧昧的角度。 秦菁的心跳是到了这时才出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慌乱,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她与白奕磕磕碰碰的纠缠两世从来都是若即若离,即使她一直都知道白奕对她的好非同一般,可毕竟白奕却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既然她拒绝的态度已经那样的明显,她一直以为他不会自讨没趣的来捅破这层窗户纸,慢慢的他们便会如同前世那般,各自绝然的转身从此陌路,可是—— 原来她却是不了解白奕这个人的! 秦菁的身子僵直久久未动,白奕就把下巴轻轻的抵在她的肩窝里蹭了蹭,以便掩饰住此刻自己脸上所有的表情。 “只要有我在你身边一刻,那些事情就不需要你亲自动手,我就会尽我最大的力量为你达成心中所想,你不用如此的排斥我,我亦不会对你有所企图,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也知道你要做到什么程度,即使终有一天你会把自己的婚姻都一并作为取胜的筹码——”白奕的声音平和而低浅,起初还像是一丝顽皮的笑意,只是说到后来便又戛然而止。 她的心思他都懂,这一生她一心一意追逐的从来就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男欢女爱,她要至高无上的权力,她要俯仰天地间无人企及的地位,至于她将来的婚姻—— 从头到尾那都不过是一个值得利用的筹码而已! 那也是在很久以后秦菁才明白过来当初梁太后许她那一段自己心之所向的婚姻的真实用意,那原本就不是什么祖孙之情的所谓成全,而是梁太后想要借以让他们母女退步让出皇位的交换条件罢了,可偏偏大势所趋的道理她不懂,在得了苏晋阳那个如意郎君之后还死死的站在萧文皇后和秦宣的身后固执的守着那个皇位不肯放手,想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梁太后便已经对他们母子失望,以至于后来景帝下令赐死萧文皇后的时候她都再不肯施以援手。 现在想来当年的自己的确的太过天真,即使没有秦宣和秦洛之间的大位之争,她一个生于皇家享尽富贵的公主又怎敢奢望避开为人棋子的命运?从秦薇到秦苏、秦茜,她们哪一个不是最好的榜样摆在面前? 所以说既然这桩婚姻横竖都是要拿来利用的,她又何必便宜了别人? 而至于白奕么—— 他对她再好又怎样?就算他肯为她生为她死又能怎么样?大秦的历任皇帝之所以会放任白氏一族在朝中只手遮天的原因秦菁再清楚不过,就是因为白家人永远都只站在当朝天子的一方,对所有的皇子都秉承着公平公正的原则,从不偏帮,白氏当权的这八百年间他们的家族之中从未有一人与皇族结亲,这也是大秦皇帝能够放心一直用他们的原因。 现如今朝中秦宣和秦洛之间已成水火不容之势,秦菁又是秦宣一奶同胞的亲姐姐,一旦她和白奕之间扯上关系,即使白穆林没有参与进来,景帝也势必疑心他朝中苦心维持多年的平衡会被打破,到时候不仅仅是秦菁姐弟只怕就连整个右丞相府也都会一并受到景帝的打压,变得岌岌可危。 两世为人,她身边不离不弃的都有一个白奕在,即使再怎么铁石心肠的女人,也不可能完全的无动于衷,也许他换一个身份,秦菁便不会这样的排斥他—— 可偏偏,他是白家人! 其实不是不爱,而是他们之间不可以有爱,与其爱而不得,便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这些无谓的纠缠! 秦菁从来不说,是因为这个道理白奕也懂,她原以为他们都会守口如瓶,却没有想到白奕会这样坦诚的同她摊牌,如同飞蛾扑火,不顾一切。 “明知道不可能,你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秦菁的声音有些发涩,漫过喉头,原本酝酿好的一丝笑意就变成了叹息。 “我做任何事,或是心之所向或是命之所属,没有为难一说!”白奕轻声一笑,抬手用力扣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脸孔压到自己的颈边,秦菁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脉搏,“秦菁我知道,现在除了宣王,你的心里再容不下任何人,这些话我今天说过以后都不会再说,我们就像十年前一样好不好?你可以一如从前那般对我,依旧去做你想做的事,不必刻意的回头看我,而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我们便只当是那一日的分别之后再不曾重逢过,谁都不必有负担!” 白奕的声音始终带着笑,真的一如当年在行宫别院的草场上他嬉笑着对她说“等我回去了,去乾和宫看你”时候的那般情景。 他是个言出必果的人,即使秦菁自认为彼此的身份揭穿也就等同于物是人非,他还是循着自己的承诺固执的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所以现在他再给下许诺的同时秦菁也已经看到了他们之间终将一天曲终人散之时他必有的决绝,而他给下这样承诺的同时就是为了免除她的后顾之忧—— 她要对抗景帝,实则是很需要能有一个人不分场合不遗余力去协助她的,而白奕无疑是最佳的人选,因为她纵使不再相信任何人,只对他是不设防的! 白奕说这些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很有几分委曲求全的味道在里头,不知道为什么秦菁的心里突然会抽痛了一下—— 为的,是他那句有朝一日的“离开”。 轻轻的埋头在他肩上,秦菁声音微弱的摇头,“我不想利用你!” 白奕你知道吗?众叛亲离的滋味并不好受,就因为我曾经历过一次,所以即使今时今日我可以残忍的对待每一个人,每每被噩梦惊醒时仍然会觉得害怕,那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呆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冰冷宫殿里的感觉你知道吗?现在你已经是我此生唯一可以无条件信赖的人,虽然很多东西我都不在乎,可若是有一天你也离去,或许我还是会难过! “不是利用,是成全!”白奕宠溺的揉了揉她脑后细软的发丝,还是用了商量的语气道:“暂时,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白奕在骨子里也是个十分骄傲的人,可是他的骄傲却是与苏晋阳截然不同的,为自己喜欢的女子做任何事,于他而言都是值得骄傲的事。 从这一点上来讲,白奕实则还是个很单纯的人! 秦菁闷头藏在他肩上并没有回音,直至良久以后白奕突然感觉到肩上有些湿热的潮气泛起才察觉出一丝异样,狐疑的扶起她的肩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她脸上竟早已经被泪水模糊了妆容。 在他的记忆里还不曾见过她的眼泪,即使当初学骑马的时候连着几次从马背上摔下来她都倔强的忍着不哭,白奕突然就慌了。 “你——你别哭啊!”他手忙脚乱的伸手去抹她的眼角,触手那一片冰凉的液体却又让他越发的慌乱,整个人都手足无措起来。 秦菁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看到白奕肩上湿的一片痕迹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的落了好多的眼泪,此时她的眼前正是一片模糊,让白奕的面孔都显出几分迷离。 白奕六神无主,片刻之后才又慌忙的扯了自己袖子要再去抹她脸上的泪痕,不想秦菁却是霍的起身连着往后退了四五步远远的避开了。 “秦菁?”白奕手下动作落空,下意识的就翻身下床奔到她面前,却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被秦菁伸手远远的推拒开来。 “你别过来!”秦菁的声音依旧冷毅干净,却带了丝明显压抑不住的颤抖。 白奕的脚步顿住,满眼焦灼的看着她道,“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秦菁勉强应道,飞快的抬手抹净脸上未干的泪痕,在白奕来得及反应之前已经突然转身逃也似的就朝门口的方向走去,待到白奕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叫了声“秦菁!”抬头却见她的背影已经落在了外头的院子里。 白奕不放心,本来有意要追,却又碍着府里人多眼杂不敢做的太过,再一想到有旋舞和灵歌跟着也就勉强定了定神由她去了,心里却是一阵的莫名其妙。 秦菁一路自白奕的院子出来,月七和旋舞正一人捧了一杯茶坐在院外的台阶上把门,听到她的脚步声急忙起身迎她:“长公主!” “嗯!”秦菁淡淡的应了一声,却是目不斜视的径自出了院子就朝花园里的出口走去。 “诶?我怎么觉得公主殿下有点不对劲啊?好像是——眼睛有点红?”月七眼尖,狐疑的盯着她的背影突然灵光一闪,随即大惊失色:“不会是我家少爷的伤——”说着就嗖的转身奔进了院子。 第121章 因为心情不好,秦菁走前并没有亲自去跟于氏告辞,只吩咐了旋舞过去知会她一声就带着灵歌匆匆离开白府,马不停蹄的直接回宫。残颚疈晓 苏沐护卫着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连过两道宫门,眼见着就要进得后宫却在第二三两道宫门中间的御道上同下朝出来的文武百官相遇。 若在平时秦菁肯定是会不介意到旁边暂避片刻让他们先行的,是以这次她虽然没有迟迟没有开口,苏沐还是主动的问了:“殿下,诸位大人正朝这边过来呢,要给他们让路吗?” 这一天秦菁的耐性意外变得很差,只道:“不用管他们,直接回乾和宫!” “奴才明白!”苏沐自然不会违背她的命令,答应着就面不改色的继续指挥着人马前行。 大秦朝廷的规矩,凡是每日入宫上朝的都是正五品以上的京官,间或也也会有景帝特许从任上传召回来的其他官员,总的来说这些人都是常年进出宫门的老面孔,苏沐是荣安长公主的心腹侍卫他们也都认得,虽然没人声张,他们也理所应当可以猜到这马车里到底做了什么人。 不过既然秦菁没有大张旗鼓的摆谱,他们也都捡了这个便宜并不点破,也不必跪地行礼,只是各自谨慎的靠到两边的宫墙底下有条不紊的继续往外走。 秦菁乘坐的马车一路从他们身边飞快的驶过,穿过第三道宫门刚刚右转,迎面却是一个身穿枣红色文官朝服的年轻男子步履匆匆而来—— 正是蓝家的大公子蓝玉衡。 彼时他的脸色却不大好,面色阴沉眉心紧蹙,更有几分魂不守舍的模样,只是脚下如风,正埋头快步朝这道宫门的方向走过来,听到马蹄声看到对面一列车驾过来他也没有多想,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两步让路,一直到马车从他身边错过去他才突然如梦初醒翻,反应过来这护卫的人是苏沐! 既然这样——那么这车子上坐的就应该是秦菁。 蓝玉衡心中一动,急忙一步跨出去,转身对苏沐的背影大声道:“苏侍卫请留步!” 就算这蓝玉衡再怎么和自己的主子水火不容,但他到底也是叩着二品顶戴的朝廷命官,苏沐不好装作听不见,只得用力收住马缰叫停了车队。 “苏侍卫请留步!”蓝玉衡疾走两步追上来。 苏雨调转马头往他面前迎了半步,神色间还是带了几分敬重的道:“蓝公子叫我?不知道所谓何事?” “是蓝某唐突了,”蓝玉衡像是有些尴尬的抿唇咳嗽一声,再抬头时的唇角就带着一丝平和的笑意,抬眸看了眼他身后的马车道:“这车上的可是荣安公主?” 他一个外臣,在后宫内院拦那下女眷的马车已是逾矩,苏沐闻言,目光已是冷了三分,直接道:“抱歉,我们赶时间!”说完就想调转马头继续前行。 蓝玉衡急忙上前一步拦在他面前,解释道:“我没有别的已是,只是偶然遇到,为了礼貌起见才想和长公主当面打个招呼,请苏侍卫帮忙转告公主殿下一声吧!” 两个月前蓝玉桓从萧文皇后的寿宴上回来就对他表明心迹,说想要尾随秦菁出京然后沿途找机会做掉她,以绝后患。蓝玉衡的思虑本来就比蓝玉桓周到几分,再加上几次目睹秦菁覆雨翻云的本事,就说什么也不肯同意,还命人把那蓝玉桓暂时押解到祠堂修心养性,说来也是自己太过疏忽的缘故,不曾想蓝玉桓居然买通了看守他的家丁,还是瞒着他偷偷尾随秦菁出京去了。 蓝玉衡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三日以后,他又惊又怒,有意想要出京去把蓝玉桓绑回来,但他毕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在没有得到景帝命令的情况下贸然出京,一旦景帝追究起来就说不清了,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安奈了自己情绪,让游手好闲的蓝玉华代为出京去追回蓝玉桓。 七日之后蓝玉华回信说已经找到蓝玉桓,让他不用担心,至于他们人在哪里又会何时归来的话却是只字未提的,此后便是音讯全无,整整两个月没有只言片语传回来,蓝玉衡这便慌了。 蓝玉华耳根子软又好冲动的个性他是知道的,当时也是没有办法才会让他去,要知道,蓝玉桓要做的是行刺皇室公主,不管他成败与否,一旦有一点风声走漏出去对他们整个世昌伯府而言都是灭顶之灾,所以交给谁他都不放心,最后只能让蓝玉华去。 自己的两个弟弟一定是连成一气跟着秦菁去了祈宁了! 后来及至山匪作乱白奕受伤的消息传回来。蓝玉衡就很确定了,而再到白奕和秦菁一行安全抵京,而蓝家的两个人却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彻底消失,蓝玉衡已经笃定了他们应该是事败而落到了秦菁的手里。 只是秦菁回京这几日一直深居宫中,他不的机会进来,此时遇上怎么可能不问一个明白? 苏沐对他的抵触情绪很强,刚准备拒绝,车子里头灵歌已经探头出来,面色如常的轻轻笑道:“苏沐,公主殿下说无妨的!” 虽然双方宿怨已深,但在这宫里苏沐却不担心蓝玉衡会因为恼羞成怒而对秦菁怎样,是以也不过分坚持,只顺从的翻下马背,牵马推到旁边。 灵歌跳下车,片刻之后秦菁才自马车上探出头来,看到蓝玉衡她只是微微一笑,道:“蓝公子,好久不见了!” “长公主别来无恙!”蓝玉衡从容行至她的马车前,礼节到位的屈膝跪拜:“微臣参见长公主!” “起来吧!”秦菁与他却是不必寒暄的,只轻曼的抬了抬下巴,紧跟着跳下马车之后就挥手示意苏沐道:“就剩几步路了,本宫想走走,有灵歌和旋舞配这就行,你带他们先行回去吧!” 当初射杀蓝玉桓的时候灵歌和旋舞都在场,所以不管之后蓝玉衡会说什么秦菁都不避讳她们,但她宫里的那些侍卫留在这里多有不便。 “是,公主!”苏沐马上明白过来,恭敬的拱手一礼,然后指挥人赶着车马先行一步离去。 这条御道通往秦菁的乾和宫自然也通向和它毗连的荣华馆,想必这蓝玉衡是得了蓝淑妃或是秦苏的暗示,所以在刚刚下朝之后请了景帝的口谕进宫与她们母女相见的,却不知道又是谋划了什么呢! 秦菁眨眨眼,唇角始终带着一丝笑容的往前走到蓝玉衡面前,开门见山道:“蓝公子你当众拦下本宫的车驾,应该不会是只为请安这么简单吧?” 蓝玉衡也不迂回,直接敛了神色,直言不讳道:“我的两个弟弟,是不是在你手里?” “蓝大公子的两个弟弟吗?”秦菁沉吟一声,露出十分吃惊的表情看着他:“你是说贵府二公子和三公子吗?本宫离京两月有余,回来还不曾听说,莫不是这期间他们出了什么事情吗?” 说话间蓝玉衡一直都在暗暗的观察她着表情,蓝玉桓是有功名在身的人,秦菁想要对他怎样会有很多的顾及,而一旦她不能保持本心,就必定会有蛛丝马迹从她的言谈举止间透露出来,只可惜自始至终这女子面上的表情都很纯粹自然,没有半点心虚或是慌乱的迹象显露,直直最后让他开始怀疑自己起先的判断了。 可蓝玉桓明明就是冲着秦菁去的,如果不是秦菁,他又会去了哪里?不可能这么久了都没有只言片语传回来,这—— 太奇怪了! 蓝玉衡心中烦乱,再看向秦菁时目光就有了一丝松动,他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仍是防备意识很浓的再次问道:“你真的没有见过他们吗?”这语气,说是询问,更多的却像威胁。 秦菁这时候才像是觉出了可笑,目光玩味的在他身上脸上皴巡片刻突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玩味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兄弟间搞的什么名堂,可蓝大公子为什么如此笃定本宫是该见过令弟的?这两个月本宫往来于京城和祈宁之间你不是不知道,如果本宫现在说是见过他们才会让人觉得奇怪吧?” 蓝玉衡喉结抖动,却因为一时理屈无话可说。 的确,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蓝玉桓的不是,其他种种都可以暂且按下不提,就只他罔顾皇命偷出京城这一条就是大罪。所以此刻虽然他人不见了,蓝家人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搜查,只能暗中派出几匹心腹前往祈宁一代试图寻找蛛丝马迹,换而言之,就算他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蓝家人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完全没有翻案的可能。 蓝玉衡很快意识到,无论这事与秦菁有没有关系,他都不能在她面前多做纠缠了,不管什么原因,只要现在秦菁按下不提就是最好不够,而万一惹恼了她,让她以此来作为攻击自己的武器就说不清楚了。 “是啊。长公主所言极是!”暗暗提了口气稳定住情绪,蓝玉衡终究还是再度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赔不是道:“只是我二弟和三弟前两日突然离家游玩就再没有了音讯,我一时担心才会在殿下面前失态,还望殿下不要见怪!” “蓝公子也是在为令弟挂心,本宫自然是明白的!”秦菁很大度的不与他见识,想了想又道:“两位蓝公子都是文武全才的人物,偶尔离家几日没准只是出去游玩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不过蓝公子若是实在不放心,那回头本宫倒是可以替你奏请父皇,让他派京兆尹大人帮忙查找一二!” “长公主的好意蓝某心领了,我二弟一向贪玩,想必再过几日就会自行回府了陛下日理万机已然辛苦的很,至于世昌伯府的家务事——还是不要劳动他的好!”蓝玉衡赶紧出言制止,这回倒是和气不少,又道:“今日已经耽误了长公主不少的时间了,微臣不便在宫中多留,这边先行告退,来日防长,有机会再向长公主请罪!” “蓝公子客气了!”秦菁抿唇而笑,并不多言,只微微含笑的颔首退到一边:“请自便!” 目送蓝玉衡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秦菁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才开始一点一点慢慢收冷,不知道在想什么。 灵歌皱眉思忖片刻,还是忍不住冲着蓝玉衡即将消失的背影努努嘴道:“公主,奴婢还是不太明白,我看着蓝家的大公子对他那两个兄弟像是在意的紧,方才又没有外人在场,完全没有避讳,您就算告知他实情了似乎也没事,而且——必定能够有力的打击到他!” “那可不尽然!”被她这一打岔,秦菁是思绪就已经迅速回笼,她不以为然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缓缓摇头道:“如果这么点事就能把他打压倒,他又怎么配和我一起操盘来控制这场大位之争?”言辞之间颇有赞许之意。 对于不共戴天的敌人不是从来都只有杀之而后快一说的?灵歌着实是有几分困顿了。 秦菁心里想着别的事,并没有太多精力顾及到她,只笑着拍拍她的手背道:“走吧,我们回去!” 这边他们主仆三人款款而行堪堪回到乾和宫,蓝玉衡那边也已经从西华门出了皇宫,远远的就看到世昌伯府的管家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远处的树下往这边张望,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 蓝玉衡膝下一沉,赶紧的快步迎上去,压低了声音询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可是府里出什么事了?” 管家擦了把汗,见到把守宫门的禁卫军都目不斜视没人注意到这边,这才简短的回道:“大少爷,三少爷回来了,老爷让您赶快回去!” 第122章 蓝玉衡一路火急火燎的策马赶回世昌伯府,进门已经有小厮迎上来,慌张道:“大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大老爷那边已经派人来看了好几次了!” “不是说三弟回来了吗?”蓝玉衡脚下不停的快步穿过花园往里走,一边问道:“父亲现在何处?” 小厮一路小跑的跟着他的步子,回道:“大老爷和三少爷都在老爷的书房呢,请您快些过去吧!” “嗯!知道了!”蓝玉衡面无表情的点头,说话间已经穿过花园右后方的一道拱门,进了里面蓝光威的院子。残颚疈晓 “大少爷——”守在院里的护卫急忙就要进去通禀,蓝玉衡却伸手制止他,自己径自推门走了进去,进门才发现不仅仅是蓝光威,就连世昌伯蓝礼和大夫人蓝李氏也都聚在那里。 蓝礼一动不动的坐在书案后头,紧绷着唇角,神情很有几分古怪,蓝光威则是满面怒容的在房间里不停的踱着步,而蓝李氏则是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手里捏着帕子默默垂泪。 蓝玉衡的目光在众人脸上迅速扫视一圈之后,心里已经不觉往下沉了三分。 听到开门声,蓝光威踱步的动作戛然而止,而蓝李氏却像是一根绷劲了的弹簧似的噌的一下自椅子上站起来几步冲到她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激动的哽咽一声:“衡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母亲!”蓝玉衡安抚性的拍拍她的手背,然后深吸一口气,反手去关了身后房门,这才款步走到屋子正中匆匆对蓝礼和蓝光威行礼道:“祖父!父亲!我听说三弟回来了?他人呢?” 蓝光威张了张急欲说什么,适逢案后蓝礼抬了抬眼皮阴阳怪气的冷哼一声,他心跳一滞便也住了嘴,只是愤愤的甩袖叹了一口气。 蓝玉衡一头的雾水,蓝李氏爱子心切却再顾不得蓝礼的态度,急忙又拉了他的手往快步往内室走去。 蓝光威书房的构造与其他人家无异,大抵都是内室设床帐、睡榻供临时休息之后,外间则摆书架、案桌,平时供他读书和处理公文。 蓝李氏拉着蓝玉衡的手快步进了里面的卧室,彼时蓝家的家用大夫正跪在床前汗流浃背的为床上仰躺着的一个人处理伤口,那人头发蓬乱,满脸的胡茬和污秽,身上衣服也不知道穿了多久,破破烂烂的仿佛在泥地里滚过一般,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痂,他的身上遍布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也许是初始时疏于治疗的缘故,很多地方都已经溃烂流脓,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怪味来。 蓝玉衡看到他的第一眼已经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相信眼前床上躺着的这个人就是蓝玉华,可是那熟悉的体态和容貌都让他无法回避。 缓过一口气来,他一个箭步扑到床边,本来是想把蓝玉华拉起来问个明白,可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的僵在半空,根本下不去手,最后只能隐忍着手指缓缓收握成拳,压抑道:“三弟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今儿个一早,你和老爷刚刚进宫不久就有人前来通报说华儿回来了,我当时高兴坏了,就急忙迎出门去看他,不成想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这副模样,还没等说上话呢,他就先晕了过去,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有主意,就叫人先把他搬进来了!”蓝李氏捏着帕子,眼泪簌簌的往下掉,“也不知道什么人如此狠心将他伤成这样,这些遭天杀的——” 蓝李氏咬牙切齿的刚要出口咒骂那些害了他儿子的凶手,外头蓝光威和蓝礼也已经跟了进来。 蓝礼目光阴冷的看了眼床上的蓝玉华,虽然没说什么,却也不知道为什么,蓝李氏肝胆一颤突然就住了口不敢再说下去。 蓝光威的视线落在蓝玉华身上停留片刻,怎么也还是心痛的,缓缓的叹了口气,问那大夫道:“他怎么样了?” 蓝玉华的身上伤口无数,很多个地方更是皮肉溃烂粘连在脏衣服上,那大夫要为他彻底处理干净很不容易,必须先一点一点他身上已然碎裂成片的旧衣一点一点的撕下来,再调和了具有杀菌作用的药液为他一点一点的清洗,手忙脚乱早已经汗流浃背。 此时听闻蓝光威问话,他也不敢含糊,急忙借机暂缓了手下动作,如实回道:“大老爷,三公子身上的这些伤大抵都是刀伤和箭伤,本来只是皮外伤,可是他伤了之后却没有及时打理而导致伤口感染,现在已有多处化脓,肩上和腿上有几处大的伤口甚至有了溃烂的迹象,须得把腐肉切除了再慢慢调理!” “什么?”蓝李氏闻言一个踉跄,蓝玉衡眼疾手快的赶紧一把扶住她,她一手抓着蓝玉衡的领口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蓝玉华,悲恸的失声痛哭:“我可怜的孩子,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儿子伤成这样,其实蓝光威又何尝不心疼,只是他更清楚自己的父亲世昌伯蓝礼的个性—— 老头子一生冷血无情,尤其痛恨废物,在他眼里,蓝玉华今日伤成这样大抵也就是个学艺不精自不量力,如果蓝李氏再哭闹下去,难免就要惹恼了他。 是以他暗暗观察着蓝礼的脸色,赶紧先行一步出声喝止蓝李氏道:“这样哭哭啼啼的成什么体统?还不住口!” 他们夫妻之间一直相敬如宾,很少与彼此疾言厉色的时候,蓝李氏骤然一惊,却是被他吓的不轻,马上噤声。 蓝玉衡见状就上来打圆场,拉了蓝李氏的一只手劝道:“三弟这里一时半会儿应该也醒不过来,母亲你也需要休息,还是先回房去吧,回头等三弟醒了我便着人去通知你!” “不,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要在这儿守着我的儿子!”蓝李氏回过神来固执的推开他的手,一屁股坐到蓝玉华的床头,也不管他手上的污垢,两掌牢牢的攥了他的右手。 “母亲!”蓝玉衡上前一步,语气不由加重三分,无奈之中隐隐带了丝隐忍的戾气,仍是劝道:“三弟伤的这样重,需要马上处理,你在这里反而会影响大夫施为,我先让人送你回去!” 蓝李氏虽然固执的不想走,但是转念一想更不能耽误了蓝玉华的伤势,这才含泪点点头:“那好,我便先回房去了,华儿若是醒了,你一定马上来告诉我!” “我会的!”蓝玉衡点头,亲自扶了她的手将她送到门口,招呼了丫鬟过来搀扶她离开。 而蓝李氏一走,再退回屋子里时他的脸色已经骤然改变,目光阴沉之中带了一种浓厚的冷冽之气幽幽的望向相继从内饰走出来的蓝光威和蓝礼二人,语气极为刚烈肯定的说道:“二弟没有一并回来!”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空气都仿佛跟着瞬时一凝,气温骤降到零点以下。 蓝李氏是见着蓝玉华突然回来,一时间惊喜各半而忘了思索,但在蓝玉华孤身回来的同时蓝礼和蓝光威却都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个可怕的漏洞—— 蓝玉华是跟着蓝玉桓一起失的踪,在接连两个月的销声匿迹之后,蓝玉华突然半死不活的回来了,那么本该是和他一起的蓝玉桓呢? 虽然谁都不愿意承认,但那背后真相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蓝光威藏在袖子底下的拳头握的紧了紧,最后还是失控一拳狠狠的砸在旁边的桌子上,他的手劲极大,随着手起拳落木屑横飞,那桌面就被它压塌了一角,险些四分五裂。 蓝礼面上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半分波动,此时也只是那眼角的余光斜睨他一眼,然后兀自坐到身后的一张椅子上,闭目养神。 一时间再无人说话,这祖孙三人各持一份心思静静思索,这屋子里的气氛冷寂一片,即便是窗下阳光所及之处都隐隐透着阴森的寒意,直至半个时辰以后内室传来那大夫喜出望外的叫嚷声:“三少爷醒了!” 外间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蓝光威,壮硕的身子立在那里几乎可以说是虎躯一震,然后转身就往内室寻去,蓝玉衡却是下意识的看了眼蓝礼,见到对方纹丝不动似乎并没有进去看一眼的意思这才凑过他身边匆匆走了进去。 这会儿蓝玉华的脸上身上都已经被处理干净,他穿了身中衣呆呆的坐在床上,脸颊消瘦,肤色暗黄中又带了些青灰色,没有半分活人该有的生气。 蓝玉衡疾步走到床边,压抑着心头涌动的万般情绪叫了声:“三弟?” 蓝玉华谩骂的抬起头来看他,目光之中却是极多的茫然,一双毫无光彩的眸子定格在他俊逸的脸庞上带了中孩子般的审视意味观摩的好久好久,仿佛根本就不认识他一般。 蓝玉衡的心头巨震,转向旁边的大夫道:“我三弟这是怎么了?他怎么好像——” “大公子别急,我想三公子应该是之前受了惊吓被刺激到了,您让他缓一缓,应该没有事的!”大夫冲他摆摆手,然后转身从放在旁边桌上的药箱里取出一套银针,坐回蓝玉华的床边,对准他手背上的几个穴位慢条斯理的施起针来。 蓝玉华并不是没有感觉,那大夫的第一针下去他已经瑟缩着抖了一下肩膀,蓝玉衡和蓝光威在旁边神色凝重的看着,而等到那大夫取了第二根针再要往他手背上扎下去的时候,他的瞳孔骤然放大,当蓝玉衡察觉不对劲的时候,那大夫已经被他猛地一把推了个人仰马翻的栽到了床底下。 “三弟!”蓝玉衡大惊,上前就要去拉他。 “你——你不要过来!”蓝玉华疯了似的大喊大叫,一把推开他的手,然后把手边能摸得到的枕头被子兜头砸向他。 他甚至不轻,手下也没有准头,自然是伤不到蓝玉衡的了,只在最后待到手边实在空无一物的时候就全身痉挛的退到床角去缩成一团,满眼防备的看着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东西。 “没出息的东西!”蓝光威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一把扯开蓝玉衡自己上前用力甩了蓝玉华两巴掌,怒道:“你给我清醒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死也要死个明白,这样疯疯癫癫的想什么样子?” “我——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你们走,都走,不要靠近我!”他额上青筋暴起,骂的吉凶,蓝玉华瑟瑟发抖的不敢反抗,只好拿袖子去遮脸,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 这一回蓝光威却是如遭雷击,全身僵直的愣住了,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我是你父亲啊?难道——你连我都不认了吗?” “父亲,让我来吧!”蓝玉衡长出一口气,把呆若木鸡的蓝光威劝开,然后俯身坐到床沿上。 他并不去靠近蓝玉华,只是恍若回忆般轻声说道:“三弟,我知道你不是不认得我跟父亲的,你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 “不要靠近我,离我远一点!”蓝玉华偷偷的掀起袖子一角去看他,可是在触及他目光的时候又马上缩了回去,仍是口齿不清的喃喃低语。 蓝玉衡也不强求,只神色黯然的叹了口气,继续道:“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顽皮,五岁的时候爬到后花园的假山上玩,掉下来的时候是我接住了你,那时候我就说,大哥会保护你,我手臂上当时留下的疤痕还在,我说的话都还算数,怎么你不信我了吗?”他说着便是撸起袖子,路出左侧小臂上一道长有寸许的狰狞疤痕。 蓝玉华的目光落在那道疤痕上,全身上下不住的抖动,死咬着嘴唇强撑了半晌,终于扑到他身上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蓝玉衡扶正了他的肩膀,只是坚定的望着他:“你不要怕,有大哥在你身边,什么事都会为你做主,心里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出来就好!” “我——”蓝玉华这才像是受了鼓舞,但目光里还是掩藏不住的恐慌,他用力的抓着自己的头发,仿佛十分痛苦的模样,良久才又一把用力扣住他的肩膀目光疯狂道:“大哥,我好没用,好多血,不,好多死人,我——我——”话到一半,他终于还是再度失声痛哭起来。 “什么好多死人?你是说——”蓝光威倒抽一口凉气,不禁急切道:“你二哥呢?你不是跟他在一起吗?” “我不知道,我——”蓝玉华抱着头,痛苦的浑身抽搐,“二哥死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他们都被乱箭射死了!” 莫如风的一剂药让他忘记了这两个月内发生的一切,他不记得自己怎么会和蓝玉桓出现在祈宁,更不明白为什么蓝玉桓会死于非命,以至于浑浑噩噩逃回来的这一路上都恍若做梦一般。 “什——什么?”蓝光威如遭雷击,脚下一个踉跄,连退了好几步,面如死灰。 好不容易安抚了蓝玉华睡下,蓝玉衡和蓝光威这才一前一后的走出来,经过蓝礼身边的时候,突然听到那个沙哑而苍老的声音淡淡说道:“那个丫头不能留了!” 蓝光威愣了一下,脸上表情一直没有从木然中回过神来,蓝玉衡却是面色平静点头应道:“我会尽快找机会和晋国师见上一面!” 第123章 晚间白穆林自宫中回来,先是让人去知会了于氏一声,自己则是直接往白奕的院子里来了。残颚疈晓 虽然景帝指派了两名太医每日早晚都过来帮白奕诊脉,但大抵也就是走个过场,白奕的伤势却一直都是由莫如风贴身亲自打理的。 莫如风自言早年随他舅舅四处寻医问药走的地方很多,再者他个人心思玲珑博闻强记,手上掌握的医术的确非同一般,尤其擅长各种偏方和草药的配置,是以即使从祈宁回来这一路的颠簸下来,白奕的伤势也都被很好的控制住,此时恢复大半,只是因为伤口尚未愈合而不得做剧烈的动作而已。 白穆林进得院子,月七就如同老鼠见了猫,连通禀白奕一声都不曾,马上就灰溜溜的耸拉着脑袋溜了,生怕这两父子间的战火波及。 彼时白奕正持一本兵书懒塌塌的靠在太师椅里翻阅,抬头见到白穆林马上就起身迎上去,笑道:“父亲!” “嗯!”白穆林微微颔首,两人先后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片刻之后,有婢女送了茶水进来,白穆林摆摆手,那婢女就很识趣的转身退了下去。 这一次他们父子间的气氛竟然破天荒的带了几分拘谨,完全不似以往在人前时候那种相看两厌的剑拔弩张。 白穆林端起茶碗抿了口茶,然后才道:“听说长公主来过了?” “是的!”白奕点头,“早上那会儿说是奉了陛下的旨意代为探望儿子,只坐了片刻就回宫去了!” 白穆林淡淡的“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停顿片刻又道:“下午陛下留了我在宫中下棋,其间也又追问过你的伤势。奕儿,你从小到大我就一直劝诫你要韬光养晦,这个道理你也是明白的。可是这一次你为了长公主强出头,的确是锋芒太露,已经引起陛下的注意了!” 白家的另外三个儿子,早在弱冠之年就早早的在人前展露头角,或是随军出征在行伍之间历练,或是随白穆林了解朝政熟悉人脉,以为他们将来的仕途顺畅而打下根基,唯有白奕,自始至终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外人皆言是右丞相夫人对他太过宠溺,才使得他如此的不成气候,殊不知他的不学无术都不过是人前的一层伪装,因为—— 从一开始白氏夫妇对他的期望就是要他远离政局,避开这个关系繁复的朝廷。 可是如今,因为秦菁,他却放弃了自己一直坚守的底线,义无反顾的一头栽了进去! 白穆林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权衡之下终于还是用了三分商量的语气道:“今日我刚收到你二哥的家书,他心里也很记挂你,你若是愿意的话,再过几日等伤势稳定了,我便奏请陛下,送你到他那里历练历练吧!” 白家的二公子白洵是梁国公手下副将,常年追随梁国公领兵在外,白穆林的这个提议固然是好的,如今朝中局势不稳,秦洛登上太子之位,秦菁表面上虽然没说什么,只就暗地里梁太后逼迫景帝移给萧家兵权一事上看,这个荣安长公主分明就有跃上风尖浪口之势。作为父亲,白穆林不可能看不透自己这个最为宠爱的儿子的心思,如果白奕眼睁睁的看着而无法袖手旁观,那么让他远远的避开眼不见为净也未尝不是个折中的办法。 只是他这话说出来却只是个建议,并没有半分强迫的意思。 白奕伸手捡起他放到桌上的家书,展开来看了看,却如白穆林心中所料一般并没有应承下来,只是神色庄重的摇了摇头,“父亲,您的教诲儿子一直铭记于心,可是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您不用为我担心!” “你不是不知道你这一次的伤势有多凶险,只差那么一点点——”白穆林神色凝重的皱眉,胸口起伏,胡子又开始一颠儿一颠儿的抖动起来,“好在是有惊无险,你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如何对你母亲交代?” 虽然是个文官出身,但他的脾气确实是不好,除了对待于氏能后百般忍让以外,再对任何人都不是十分善于克制。 白奕垂下眼睫,神色并不分明的轻声笑了笑,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让您和母亲为我担忧,是儿子的不是。可是父亲,您对母亲情深,几十年如一日,想必也能明白我此时的心情。何况大晏的使臣马上就要到了,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世昌伯府也马上就要有大的动作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弃她于不顾!” 所谓情之为物,是半分都容不得人的! 白穆林也是性情中人,重情重义,他张了张嘴,最后出口的却只是万般无奈的一声叹息:“奕儿,不是父亲不肯成全你,明知道不可能,你又何苦非要搅和进去呢?陷得越深,你将来再要抽身而退,只会比现在痛苦更甚,你又何必这样为难自己?” 白奕是神色间却不见半分的寂寥和苦楚,他只是偏着头俏皮的眨了眨眼:“如果我不能永远在她身边保证她的平安喜乐,那么至少不管我将来走到哪里都要知道她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活着的。既然我左右不了将来会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是谁,那么不如退而求其次,就让她自己掌控一切去左右别人吧!她要的那个位子,我会不遗余力帮她达成,而至于我自己——我永远都是您和母亲的儿子,不会做出让你们伤心的事情,父亲,您相信我一次好吗?” 白穆林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这十六年来,这是白奕第一次这样郑重其事的和他展开一次对话,他的神色倦懒之中又带着一种莫名果决而坚毅的情绪—— 那是一种让他看来似曾相识,并且曾经为之深深震撼过的,源自于一个人灵魂深处的气质。 这个孩子,真的长大了! 也许是感慨过深的缘故,白穆林只觉得之心微微发苦,最后只是颓然的摆摆手,站起身来长出一口气道:“罢了,你都已经决定了,我再拦着也于事无补。你提前秘密启用的那批暗卫我已经吩咐你大哥让他带一部分暂且安置在江北大营,他那里人多,不容易被察觉,至于剩下的那些,或是在咱们府里,或是在宫里,你自己看着安排吧!” 那批暗卫,早在十几年前白穆林就已经开始着手培植,个个身怀绝技身手不凡,而且数目极为庞大,是一支可以匹敌皇家禁卫军的强悍力量,而自四年前白奕从行宫别馆回京以后,那批人白穆林就已经撒手完全交付给了白奕,并且从他以后再不曾过问。 白奕心知私自启用这批力量稍有差池就会被人拿住把柄,可是他没有官职在身,又不能撼动整个白氏一族在朝中中立的立场地位,现在他要助秦菁成事手上必须要有随时可供自己支配的力量,不得已只能提前动了那些人。 当然,他深知白穆林在这件事上的立场,为了怕他反对,提前就没有跟他打招呼,不曾想白穆林知道了也并未怪罪于他。 白奕略微有些愕然,不觉自椅子上站起来。 白穆林的年岁大了,鬓角眉梢的花白他早就习以为常,但也直是到了今时今日白奕才注意到他以往刚直的脊背竟然也带了几分佝偻,那个曾经在他眼里玉树临风甚至可以说是伟岸如山的男子真的已经老了,再不复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 “父亲!”白奕往前走了一步,但终究还是没有越过他去,最后只是缓缓抬手按在了他的肩上用力的握了握,浅声道:“谢谢您!” “傻孩子!上阵父子兵,说这些傻话做什么!”白穆林反手拍拍他的手背,却是语带欣慰的笑了笑:“你长大了,以后的路要自己把握,当心点!”说完便是一撩衣摆脚下如风快步的离开。 半月以后大秦和大晏皇室联姻的事宜完全敲定,彼时秦菁正在万寿宫陪着梁太后看戏。 梁太后的喜好同一般的贵妇不同,她并不是很待见那些情情爱爱所谓才子佳人的戏码,是以今日台上演的乃是一出女将挂帅的英雄戏,一身戎装的武旦英姿飒爽的奔走于台上,那依依呀呀唱腔也分外铿锵。 “太后,同大晏联姻的有关事宜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已经和众位大臣拟定好了,特命奴才拿过来请太后过目,如果太后觉得没问题的话,也好安排礼部早日筹备起来!”大总管管海盛亲自递了宝册过来请梁太后定夺,而说是定夺也就是名头上好听罢了,梁太后毕竟是一国之母,早在大晏请求联姻的盟书递上来,这个用于联姻的人选便是由梁太后和景帝一起商议决定的,所以事情完全敲定之后这也就是走个过场。 梁太后正看到精彩处,也不回头看他。 其实自从因为改立太子的事而和景帝起了分歧之后,这一对母子之间就始终都存了嫌隙没有化解,梁太后对于景帝身边的人也就多少有些冷淡。 秦菁面上始终带着微笑,放下手里茶碗,亲自起身接过管海盛呈于面前的一道折子和皇家玉牒,轻声道:“这戏文皇祖母正听的兴起呢,东西本宫代为收下了,大总管有事便先忙吧,回头等皇祖母看过了再请父皇过来说话!” “日次就有劳长公主了,奴才先行告退!”管海盛怎么都是宫里的大总管,平时颐指气使的惯了,被人这样干晾着也是心里尴尬,见她出来打圆场,忙就谢恩退了下去。 秦菁重新坐回椅子上,看着桌上的两样东西不禁玩味的笑了笑,“皇祖母,不知道父皇最终拟定了什么人做两国和亲的人选?” 大晏方便表示会送出一位公主,而景帝的两个儿子都还年幼,并未到娶亲的年龄,这样一来应该是要从其他亲王的子嗣当中选出一个适婚之人冠以王位来结亲了。 梁太后的心思果然是没在那戏文上,只听秦菁这么一说就回头向她看来,却未替她解惑,只道:“那二十万兵权的事,你的主意真的已经定下了?” 景帝答应移给萧家的二十万兵权至今始终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归属,反而风声放出去,尚书府那边严氏已经手舞足蹈近乎按耐不住了。 这样想来她这父皇还真是高段的很,对于自己那个大房舅舅和长房长孙萧然的个性秦菁再清楚不过,分明就是烂泥扶不上墙,这兵权若真是落到他们手里,不出半年只怕就得因为各种名目再被景帝收回去。 秦菁黯然一叹,垂下眼睑不说话,梁太后便摆摆手示意那戏班子撤下去。 等到彻底清了场秦菁这才冲洗抬眸看向梁太后,与之相视一笑:“我那大舅舅和而表兄都非将才,这二十万兵权怎么也是承蒙皇祖母的恩典才给了宣儿日后一个保障,若是闹出什么笑话来,不管是于皇祖母您或是孙女我,咱们颜面上都没有光彩,而且这一趟祈宁之行我也见过了大表兄,他虽然生于荒野之地,但那言行气度却都隐隐有当年二舅舅之风,孙女觉得还是交付于他更稳妥一些。而且他在朝中也没有别的依附,不至于生出什么乱子来。” 梁太后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会支持她和秦宣再夺位,但对于她前往祈宁拜会萧羽的事情却是暗中首肯的。 此时二人之间虽然都不言明,但至少也算半个联盟的关系,是以秦菁也不故意在她面前兜圈子,只就实话实说。 梁太后对她话中真假似乎并无多大兴致,也不去管她言语间的表情,只是闭目捻了两下佛珠就干脆的点点头:“既然你觉得合适那便都依着你的意思罢,皇帝那里横竖也是不急的,等的过几日大晏人到了找机会与他说一声也就是了。” 当年立有功业的人是萧衍,其实单凭这一点契机,要把这二十万兵权转嫁给萧羽并不难,只是以秦菁自己的身份却是无法同景帝去提的,便唯有借梁太后的口,只要选个合适的场合把这话说了,大庭广众之下景帝也是无可奈何的。 秦菁感激一笑,起身对她福了福:“谢皇祖母的成全!” 梁太后的唇角微微扯了一下,再睁开眼的时候目光之中不由多了几分冷酷,冷着脸扫了眼桌上的玉牒道:“你不是好奇皇帝选了谁来跟大晏人联姻吗?自己看吧!” 介于她这脸色实在是古怪,秦菁心里疑窦丛生,狐疑的捡起那玉牒展开,下一刻也不由的勃然变色,同时也明白了梁太后脸色不好的原因。 第124章 秦菁微微抽了口气,忍不住的问道:“若要说到联姻,五皇叔府的世子和七皇叔的嫡次子都可以,怎么父皇——” 梁太后的目光冷淡的在那玉牒之上扫了一眼,复又闭目捻佛珠,语气倒是平淡至极不带半分情绪:“老五和老七家里的那两个孩子虽然都争气,但他们的父亲只是亲王,在血统上离着正统的皇室还是差了一截,皇帝的思虑也不是不周到,算来算去老十四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当年梁太后助景帝夺位,一力打压了其他所有十二位皇子的力量,而其中唯一没有被这场大位之争牵连进去的就是先帝的遗腹子—— 十四皇子秦霄! 秦霄的生母柳元妃是先帝晚年的新宠,出身名门,能歌善舞,并且容貌极美,在当时有过京城第一美女的称号,她入宫之时先帝早已不复壮年,她还是凭借得天独厚的美貌和才情独得帝宠,一跃成为当时后宫风头最盛的妃子。残颚疈晓 要知道那时候先帝年事已高,对后宫也是冷落多年,宫里头身在高位的妃子大抵已经有些年岁,而这宫里的女人,除了娘家的依凭,哪个不是要靠着美貌过活儿?所以说当时的柳元妃已然这后宫之中的一枝独秀,其得意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景帝的生母鼎盛时期的梁贵妃。 而这柳元妃表面上看似知书达理文文弱弱背地里也是个野心极大的女人,她看准了先帝早已无心后宫诸事,便在背地里恃宠而骄,与各宫之间互别苗头,待到怀孕之后更是连时年还是皇后的梁太后都不放在眼里,大有想要凭借这一胎盖过梁太后的架势去。 偏偏那时先帝对她宠爱无度,这些闲言碎语偶有传到他的耳朵里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予置评,无形之中仿佛是默许了这种传闻疯长,让景帝和梁太后在朝中的地位一度受到威胁。 如果当年先帝猝然离世,如今朝中的局势还真的是个未知数,现在想来也算是天意,没有让她在景帝的有生之年生下那个孩子。 当然了,景帝即位以后,梁太后是不可能善待于她的,但是碍着她肚子里的终究是先帝的骨血,也倒没有逼她殉葬,只在她诞下孩子之后就责令景帝颁下一道圣旨,明褒暗贬的赐了秦霄一个北静王的封号,划了一片贫瘠的封地将他们母子远远的打发了,眼不见为净。 如今是景和十八年,转眼间北静王秦霄已经也是十八岁了! 景帝与梁太后母子一心,自然是知晓梁太后的心思,早在当年梁太后下旨送走了那个女人的时候起,她便是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那张脸的,可是现在—— 景帝竟然借由和大晏联姻一事搬出了北静王! 这是不是就代表着景帝和梁太后之间已经正式开始决裂了呢?而同时是否也意味着暴露在自己面前的可乘之机更大了些? 秦菁心头巨震,面上却露出深刻沉思的表情忖度着默默开口:“这样一来,北静王叔便要回来了吗?” 梁太后的面容不见松动,只是声音漠然的陈述:“大晏嫁过来的是堂堂公主,这婚礼自然是要按照咱们皇家的祖制在宫中风风光光的操办,才不至于辱没了两边皇室的名声!” 如果北静王要回京完婚,那么不出意外的话他的生母柳太妃也必定要随他一同回来参加婚礼。这京中和梁太后不对付的王爷皇子多了去了,区区一个北静王明显是碍不着她多少心思,只怕真正让她添堵的还是这位柳太妃。 秦菁垂眸想了想,便是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道:“皇祖母,孙女听闻柳太妃的身子骨儿似是一直不好,皇祖母体恤,免了她的劳碌又何妨?” 儿子大婚,生母不到场虽然与礼法不合,但若是暗地里迫着柳太妃上一道折子自请留在封地休养,这也是无奈之举,所有人也都挑不出毛病来。 梁太后的嘴角弯了弯,随后慢慢睁眼看向秦菁,却是如秦菁所料的一样冷嗤一声道:“荣安,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很多事情都总能想到哀家的心坎里去,就不要在哀家面前打这些虚幌子了。你倒是说说,哀家怎么就见不得她了吗?” 秦菁并不为她的斥责而惶恐,只是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展开一抹极淡的笑颜:“故人久别重逢,从来都是千般滋味,孙女自然也替皇祖母欢喜的!”她说着已经随手捡起桌上的折子并着玉牒一起递给旁边的素心,仍是对梁太后道:“皇祖母既然已经定了主意,这折子不看也罢,还是让礼部去酌情布置吧!” 素心没有马上接手,却是犹豫着去看梁太后的脸色,梁太后的目光停在那两样东西上顿了顿,随即摆摆手,素心这才接下,转身退了下去。 “哀家这一生斗完了后宫嫔妃,斗自己的族亲,斗完了那些老奸巨猾的朝臣,如今到了这把年纪了却都不得安生么?”梁太后靠回椅子上,这时候才开始笑的带了几分自嘲,“荣安你说,是不是哀家这上半生的杀孽太重,现在他们要回来讨债了?” 她口中所谓的“他们”乍一听去像是指的柳太妃母子,但那横竖是两个不相干的外人,梁太后这样悲凉的感慨秦菁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她最大的悲哀,不是自己殚精极虑斗了一世而不得安生,而是人道暮年却突然发现自己这一生最强悍的对手竟然她一手栽培出来的儿子,这对于一生要强、叱咤风云的梁太后而言,不可谓不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也就是到了这一刻,秦菁的心里才对梁太后而有所动容,这个妇人在深宫之中浮沉一生,看似荣光无限,背地里却失去一切,她的丈夫,她的亲人,她自己的两个孩子—— 及至最后她倾注了所有心血一心扶持培养出来的儿子都与她背道而驰…… 这个女人的一生,其实并不值得外人那样的羡慕! “人或为刀俎,我为鱼肉?”秦菁敛了笑容静静的看着她,“皇祖母为今可有后悔过?” 梁太后回望她眼底认真的神色忽的就笑了,“你这孩子,才多大的年纪?怎么净问这些绕脑筋的傻问题?” 秦菁并不被她的笑声打扰,仍是很认真的继续说道:“我只是在想,即使是后悔,也唯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皇祖母您说是不是?” “罢了罢了,哀家累了,要先回去歇着了!”梁太后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随意的摆摆手。 旁边的的孙嬷嬷急忙上前扶了她起身,主仆两人就并肩慢慢的往旁边的暖阁方向走去。 一直到她们出了这小花园墨荷才从后面凑上来,梁太后这个人的性格异常坚韧,墨荷跟秦菁一样都不担心她会想不开,只是她更好奇—— “公主,既然北静王要回来了,却不知道大晏那边派了哪位公主前来和亲?” 秦菁的思绪被打乱,先是玩味的寻摸片刻,然后才抬头对墨荷道:“是六公主!” “六公主?”墨荷一愣,不由的露出怀疑的神色,“难道是上次我们在围场上见到的婗靖公主吗?” “是啊!”秦菁长出一口气,自椅子上站起来,举步往外走:“很有趣是不是?明明有年龄更合适的四公主和五公主不用,偏偏送来了这位刚刚及笄的六公主,看来这位婗靖公主真的很得付皇后的青睐呢!” 这个婗靖公主绝非善茬,上一回打着游玩的幌子还做了那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出来,这一次难道就只为和亲这么简单么? 墨荷疾步跟上秦菁的步子,四下里看了看,见着左右无人这才凑近她耳边小声道:“可是公主,之前国舅爷传来的书函已经言明付皇后是拒绝了蓝家后来提出的盟约了的,这一次他们难道还会有别的企图吗?” 大晏遗失的龙脉所在一直没有追查出来,付皇后肯定是不会轻易罢手的,秦菁在直觉上总以为这一次的和亲之举还是跟这事儿脱不了关系,但是秦薇现在深居宫中,即使婗靖嫁过来与她也接触不上,而若说只是要借此机会在秦地安排眼线,暗中动作也就是了,实在犯不着这样大张旗鼓的贴上一位皇室公主来联姻的。 这一次婗靖和亲,赐婚使一职上面标榜的仍然是国舅付厉染的大名,这件事情便更加耐人寻味了。 秦菁眯眼看了看高墙外面的天色,只是不以为意的笑笑:“天塌下来也有父皇和他倚重的太子在前面顶着,我们看着便是!” 有景帝和朝臣都在,就算发生了天大的事也轮不到秦菁这样一个长在后宫的女子来强出头,墨荷想想也是,遂也就不再多言跟着她快步离开。 因为梁太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议,北静王和大晏婗靖公主之间的联姻便这样敲定了,景帝拟定国书派了梁明翰为使臣呈送大晏付皇后,不日之后直接跟随在大晏送亲的队伍里一同折返。 云都宫里这边有关北静王大婚的各项事宜都在礼部的操持之下有条不紊的顺利进行,这日的晚间秦菁带着墨荷去御书房看往景帝,却得到了一个更为让人意外的消息—— 大晏的皇帝陛下晏英居然也在随行之列一同来了大秦。 第125章 收到梁明翰的飞鸽传书,景帝就急召了白穆林和司徒南两人进宫议事,秦菁不好久留就主动告辞出来,一直到出了御书房的范围之内墨荷才按耐不住的小心开口道:“公主,您说大晏的皇帝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国之君的行踪关乎到国之根本,从来都是慎之又慎,若非万不得已,天大的事也都只会派出钦差代办,更何况这一次还不是在他大晏国内,就为了一门婚姻便要劳动他千里迢迢奔赴大秦—— 怎么看都是小题大做。残颚疈晓 对于晏英这个人,秦菁还是有些了解的,他虽然不过是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但是因为大晏的上一任皇帝早逝,如今在帝位上已经坐了整整十二年,算是老资格了。 晏英是付太后唯一的孩子,却不知道是不是付皇后对他的管教太过松散,大晏的这位皇帝陛下跟白奕之间才有的一拼,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成日里不是歌舞升平就是带着亲随乔装了出宫四处游玩,传扬出来实在是有辱大晏的国体。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合了付太后的心意,她本就是个热衷于权术的女人,把持朝政多年,即便是到了英帝已经有能力亲政的今天,仍然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而这晏英对此也是毫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日子过的得意自在。 对于大晏的这位皇帝陛下,秦菁其实多少是有些好奇的,听到墨荷有此一问,她也就只是一笑置之道:“不用管他,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嗯,目前看来也只能暂时如此了!”墨荷点头,眉目间仍是一片凝重之色。 主仆二人不徐不缓的往前走,沉默良久之后墨荷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就又往前追了秦菁半步道:“对了公主,今儿一早奴婢听您的吩咐去小殿下那里探望他时刚好遇到了如风公子,他说让奴婢转告您,四公子的伤势已无大碍,只需慢慢调理等着伤口完全愈合就好,请您不要担心。” 这样的话倒像是莫如风会说的,秦菁默默的垂眸“嗯”了一声,紧跟着便听到身边墨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公主,您看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那不是四公子吗?” 白奕?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秦菁一愣,还是下意识的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就见白奕跟着白穆林一道,父子二人由一个内监引着脚步匆匆的由御道另一侧走过来。 秦菁心头微动,然后便止了步子,不多时白穆林父子已经一前一后的行至她面前。 白穆林拱手施礼,白奕也依例而行懒懒的道了声:“见过长公主!” “丞相大人不必多礼!”秦菁微微颔首,然后稍稍侧身往旁边让了让道:“本宫刚去御书房给父皇请安出来,他正等着您呢,丞相大人还是快些过去吧!” “是!老臣先行告退!”白穆林躬身施礼,可是抬脚走了一步,却又顿住,面色不善的斜睨了跟在他身边的白奕一眼,气冲冲的吩咐道:“眼下夜深这御道两侧都黑灯瞎火的,你先送长公主回宫吧!” 白穆林在人前对白奕的态度一直十分严苛,这个神情和语气都再寻常不过,但是秦菁看在眼里却是深深的诧异—— 白奕会在这个时候跟着进宫本来就很牵强,不管他是以怎样的理由说动白穆林的,这个白穆林,难道是有意为之的吗? “这样也好!”白奕不说情愿,也不说不乐意,只是无所谓的撇撇嘴:“反正您还要跟陛下讨论正经事,一时半会儿我也不方便打扰,我稍后再自行过去好了!” 白穆林一声不吭的抬脚走了,白奕却是笑嘻嘻的模样,大声道:“父亲慢走!” 白穆林脚下健步如飞,很快就已经拐过前面的宫墙消失不见,秦菁敛了神色回头去看白奕:“你怎么这个时候进宫来了?” “陛下之前问过两次我的伤势,平时他们上朝下朝的也不方便,正好借此机会我跟进宫来谢恩的!”白奕抿抿唇,音色慵懒回。 自打那次在右丞相府匆匆见过一面之后他们就再没见过,秦菁心里本来还在因为那日的事颇多介怀,白奕的脸上却是一派自然,若不是他此刻眼中笑意刻意隐去七分,秦菁甚至会觉得那天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可是如今白奕脸上明显庄重下来的神色让她不得不去面对他曾说过的那些话。 “走吧!”白奕接了墨荷手里的灯笼,率先一步转身往前走去。 秦菁抬眸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然后才是不动声色的快走两步跟上去。 白奕侧目看她,然后微笑着自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空白纸条递给她,秦菁将那纸条接了,很自然的揣好,白奕才是目不斜视的低声道:“上面的字我用碱水写的,你回去用水浸湿了就能看到了。” 秦菁默不作声的垂眸与他并肩往前走:“写的什么?” 白奕并没有如以往那般卖关子,而是直言说道:“付厉染带来的送亲人员你在梁太后那里应该已经都看到了,因为英帝随行,使团当中又多加了几个有分量的人物,我想你可能需要提前知道,就先列了张名单给你拿过来。” 景帝那边得到大晏皇帝要愈加亲临的消息也不过是在区区一个时辰之前,这白奕的动作也未免太快了些吧? 秦菁心中狐疑,忍不住的扭头看他:“这份名单父皇哪里只怕是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拿到的?” “我的消息也只比你们早一天而已!”白奕莞尔,回头与她消失而笑,解释道:“我在梁明翰的随从里安排了眼线,而知是我的送信渠道比他要快一些罢了!” 梁明翰往回传递消息走的是官方路线,指派了亲兵八百里加急过驿站往回递送的折子,一路上就得四天,而白奕若是与他同一时间得到的消息却改用别的信号传递,能快上一点也不足为奇。 只是如果换做以前,白奕是断然不会用这些心思的,现在看来却是他在无形之中已经开始兑现那日他对自己许下的那些所谓承诺了。 秦菁隔着衣料又小心翼翼的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纸条,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咬牙,开口道:“你真这样决定了吗?” 白奕的个性其实她再了解不过,只要是他决定的事就再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这是个完全没有意义的问题,是以虽然秦菁问了白奕却没有回答,只是自顾顺着自己的话茬继续道:“那张名单上头有个人你要注意一下,是镇西大将军樊爵的长子樊泽。” 大晏的镇西大将军樊爵在上一次的围猎场上秦菁是见过的,是个有勇有谋的英雄人物,事后秦菁还专门派人搜集了此人生平的资料以备不时之需,这樊爵是平民出身,十六岁从军入伍,身上都是实打实的军功,到如今整整三十年,他便是凭借着赫赫战功持续高升,一跃成为大晏付太后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但却没有听说过他的子嗣当中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物。 不过既然白奕主动说了,就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是樊爵的长子么?”秦菁思忖着抿抿唇。 “嗯!”白奕点头,神色之间稍稍带了几分玩味道:“大晏的那个小皇帝继位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帝师一职虽然挂在付厉染的名下,但众所周知这位国舅爷眼高于顶是从来不屑于朝中诸事的,更别说跟个贪玩的少年皇帝为伍了,反而是这个顶着太子少师名头的樊大公子常伴英帝左右,才是小皇帝真正的授业恩师。” 秦菁的目光一凝,不由脱口问道:“怎么你觉得外界对大晏的这位皇帝陛下的传言不真不实吗?” “传言而已,谁又能说自己的耳朵听到的就都是事实?”白奕不置可否,只道:“不管怎样,他也是大晏堂堂的一国之君,多注意他一些总是好的。” “嗯,这个人我会留心的。”这一点秦菁也是赞成的,其实从一早她也曾怀疑过,毕竟能在皇帝的宝座上安稳十余年这本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而如果这晏英真的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作为他授业恩师的樊泽受到特殊的“关照”也是应该的。 白奕点头,神色却并不见得有多轻松,两人又默默的并肩走了一段他就再度打破沉默道:“蓝玉桓的尸骨,蓝玉衡已经偷偷命人启回来了。” 蓝玉桓被射杀之后萧羽就带人把他那一行人的尸身连带着半死不活的蓝玉华一起丢到了之前西楚人假扮的匪贼经常出没的那一代荒山,后来蓝玉华迷迷糊糊的醒来,看到这一地尸体自然是吓坏了,再加上他被莫如风的一剂药抹去了对那两个月内发生的所有事情的记忆,在极度的恐惧之下只来得及匆匆挖了个坑把蓝玉桓的尸体掩埋,让他不至于暴尸荒野,然后就心惊胆战的逃回云都来搬救兵。 “我知道!”秦菁闻言只是淡然点头,语气之中却不觉多了丝凛冽道:“射杀他们的那些箭的箭头都是连夜仿制西楚人的箭做出来的,既然那些西楚人能劫了我们,再杀了他们也不足为奇。” 当时那件事安排的也算天衣无缝,白奕却是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只怕蓝玉衡心里却未必肯信!” 蓝玉桓的事她既然做下了,当然也是不怕他们追查的,所以秦菁也只是一笑置之:“他信不信是他的事,蓝玉桓擅离京城的本身就是他们蓝家的把柄,就算是个哑巴亏他们也只能生咽下去,更何况他那是咎由自取。” “秦菁——”白奕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心头一动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秦菁侧目,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白奕笑了笑,停顿片刻也跟着坚毅的点点头道:“晋天都的事也是时候该解决掉了,你可不能失信于人!而且陛下对他言听计从,这个人留着始终都是个祸患,现在有了这个契机能诱他主动出手于我们也是好事!” “夜长梦多,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秦菁闭眼长出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目光之中突然有一瞬明亮的光影闪过,突然没头没脑的问道:“你觉得苍雪的病还有机会痊愈吗?” 白奕略一怔愣,紧跟着却是翻了个白眼:“等以后有机会了你请莫大夫去给她诊诊不就知道了?” 秦菁只是黯然垂眸并不作答,两人又沉默着走了一段,一直到了乾和宫的大门口她才又开口:“三日后是和婉的及笄礼,我可以出宫一趟,你帮我安排一下,我想去南山别院那里见他一面。” “嗯?”白奕诧异的瞪大了眼,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提出这种要求:“这个时候世昌伯府的人应该盯得很紧——” 秦菁抬手打断他的话:“晋天都的本事你不是不知道,对付他你跟我都是门外汉,还是要有个行家出谋划策才好!” 白奕想了想,最后还是点头:“那好吧,到时候我来安排!” 第126章 两个人相对而立,一时无言,最后还是白奕打破沉默,笑着摆摆手道:“进去啊!” 夜风拂过脸颊,带着一种清新而凉爽的触感,这夜色也倒不让人觉得讨厌。残颚疈晓 秦菁没有动,片刻之后才微微露出一个笑容道:“你先走吧!” 白奕有些奇怪,但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于是就耸耸肩:“那我走了!” “嗯!”秦菁颔首,他又默默的看了她一眼便径自转身往回走。 因为要进宫来拜见景帝,是以这夜他穿了件很正式的月白色锦袍,领口和袖口都用了粉蓝色的细丝线绲边,腰间佩戴的一块古玉下面打了浅黄色的穗子,随着他的脚步时隐时现的微微晃动,月夜之下那个踽踽独行的背影都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曾经,秦菁是深深的憎恨过那种被人转身遗忘在身后的感觉的,这一刻看着白奕的背影她才像是突然有些明白—— 其实并不是每一场离别都值得肝肠寸断,因为确信他走开了还会回来,心里反而踏实,这一场分别原来也是可以充满期待的。 这样想着,秦菁不由的会心一笑,转身却见秦苏带着贴身婢女从荣华馆的方向袅袅娜娜的款步走了过来。 “这深更半夜的皇姐还不休息,真是好兴致呢!”大约是怕秦菁对她视而不见直接躲进门内,所以人还未到秦苏就已经开口,之后才是眼波流转远远瞄了眼白奕的背影惊奇道:“哟,那个是白家是四少爷吗?” 她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想必也是在远处观望了有一会儿了,秦菁却佯装没有听懂她话中所指,避重就轻的岔开话题道:“皇妹是刚从荣华馆出来的么?这么晚了还来探望淑妃娘娘,倒是一片难得的孝心了。” 秦苏低头又抬头,脸上笑意不减却处处透着讥讽:“皇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淑妃娘娘是我的母妃,我来看她本来就是分内之事,到底是不如皇姐你有心,每日里永寿殿和万寿宫的两边跑,都不累吗?” “母后和皇祖母都是长辈,华泰你不也是每日里轮番的过去请安吗?”秦菁反问,同样是水火不容的措辞,她脸上笑容却愈发流露的温柔似水。 嫔妃、皇子、皇女们要每日往太后、皇后公主请安这是宫里的祖制,因为蓝淑妃被罚一事秦苏虽然对梁太后已经恨到了极致,但这几个月来表面上的功夫也不敢废,她也是每日必去永寿殿和万寿宫报道的。 秦菁却仿佛唯恐天下不乱,目光微微一动突然又道:“哦,对了,方才本宫刚去了见了父皇,华泰最近可是懈怠了,似是好久都不曾去父皇面前请安了!” 秦苏心里一堵,脸上颜色立刻有有些不好看,没好气道:“我母妃近来身体一直不好,难道我做人女人的多陪陪她也要不得吗?” 梁太后那里跟她天生不对付,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说也罢,可自小到大景帝却是最疼她的,前段时间因为蓝淑妃的事她有意想借景帝手翻风浪来就故意怄着气不主动去见他,不曾想景帝却一反常态,就那么把她干晾在那不闻不问,及至后来,这个台阶到现在都还没能下下去。 “皇妹你有这份孝心是好事,本宫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一句罢了!”秦菁并不想在这里跟她逞口舌之快,见她变脸也就不再刺激她,只是心平气和的一笑置之,“时候不早了,本宫要回去了!” 秦菁款步上了台阶,墨荷紧跟着跨进门去,也不管秦苏还在门外,就对门口把守的内监道:“关门落锁吧!” “是!”几个内监齐声应道,立刻分做两边合力把厚重的大门关上。 秦苏站在门口,目光冰冷的看着那两扇红漆的大门久久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身后的婢女叫翠春,是她宫里的大宫女,跟着她久了也是个与她一般跋扈的个性,凑在她身后愤愤不平的小声嘀咕道:“这些狗奴才,也太不把公主放在眼里了,呸!” 秦苏被她一提醒便回过神来,但是听了她的挑唆反而不怒反笑,扬眉道:“让她得意去吧,反正也没几天了!” 翠春捕捉到她眼中一纵而逝的诡异冷光,心下狐疑的同时还是咬牙切齿的给她打气:“公主说的是,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她说着又联系到眼前的现状,跟着惋惜的叹了口气道:“本来还指望二公子给公主和娘娘出这口气呢,可是现在二公子就这么没了——唉!” “你懂什么?”秦苏不以为然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神色间略带了几分高深道:“二表哥猝然离世是可惜了些,可若是死得其所,倒也值了!” 蓝玉桓的死讯是头一天夜里才传进宫里的,当时秦苏听了就大骂那个传信的小太监满口胡言,命人搬了板子过来将其活活打死了,又趁着天黑拖出去埋了。当时翠春见了还觉得她是因为同蓝玉桓的关系交好而震怒,不曾想这才这一个晚上的时间,她再说起这事儿已经完全跟没事儿人一样的表情。 翠春愣了愣,一时半会儿完全不知道该是作何反应。 这华泰公主嚣张跋扈、对待宫人又心狠手辣她的知道,却不曾竟还是这般的冷血无情。 翠春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寒,但是面对秦苏志在必得的模样还是强大精神,问道:“奴婢愚钝,不是很明白,公主的意思——” 秦苏抬头与她对视一眼,并不马上回答,而是转身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之后才又继续说道:“二表哥虽然手段有些,但在谋略上却是远不及大表哥的,可是大表哥那个人的心思又太过细密,做起事来总要瞻前顾后考虑什么大局,之前我软硬兼施的求过他多少次他都按兵不动,这会儿正好,有二表哥的事情做引子,我就不信他还能置身事外!” 翠春垂眸想了想,还是不很相信:“之前那次淑妃娘娘当着他的面被伤的那样重时候大公子都无动于衷,这一次真的可以逼他出手吗?” “大表哥和外祖父都是一样的,母妃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而本宫么——更是个永远不能随了他们姓氏的外人,做棋子而已,哪里犯得着为我们拼命要死要活?”秦苏的目光瞬间变得阴冷,虽然和世昌伯府同坐一条船的局面改变不了,但她也不是瞎子,不会蠢到跟那些人谈什么亲情,省的最后谈出什么笑话来。 翠春心跳一跳,急忙垂下眼睑去掩饰脸上慌乱的神情,小声道:“大公子他们怎么会不管您跟淑妃娘娘的死活,公主您不要想多了!” “是不是的你往后看着不就知道了?”秦苏倒也不跟她计较,无所谓的冷哼一声,继而重新庄重了语气接着道:“不过大表哥和二表哥他们之间的感情却是截然不同的,他们才是兄弟,是骨肉,这次二表哥死的蹊跷,就算外祖父那只老狐狸按捺的住,大表哥也应该不会再忍了。” 蓝玉衡相对而言其实还算是个重感情的人,以他的为人,如今既然坐实了蓝玉桓的死讯,怕是也等不了那么许久就要对秦菁当面宣战了。 秦苏想着就有些幸灾乐祸起来,突然止了步子回头对翠春道:“秦宁那个小贱人的及笄礼是在三日之后对吧?” “回公主,是的!”一山不能容二虎,秦苏对秦宁看不上眼并不是一两天的,翠春立刻就咬牙切齿的附和道:“说起来那锦绣公主还真是自不量力,她的女儿是什么身份,居然还妄想请太后娘娘亲自出宫去观礼,真是笑死人了!” 整个荆王府的未来都压在了秦宁身上,锦绣公主会这样的不顾一切也是情理之中。 若在平时秦苏最乐意做的事情之一也便是挖苦这对母女一番,不过显然的,今夜她志不在此,只是意味深长的扬眉一笑道:“乾和宫的不是奉了老太婆的懿旨要去送贺礼吗?明日我们也去万寿宫请旨一并去荆王府观礼!” 这些年来,每当秦苏心心念念要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就必定有人要倒霉,可是最近秦菁顺风顺水也让翠春心里犯起了嘀咕。 她张了张嘴就要劝阻,秦苏狠狠的瞪她一眼,她便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言。 七月初六,是和婉郡主秦宁的生辰,也是她行笄礼的日子。 在大秦的风俗中女子的及笄礼原本是该在三月三女儿节那日举行的,但是在上层权贵当中各家的子嗣都是枝繁叶茂,女子若都选在同一日行及笄礼,亲朋好友难免不能兼顾,后来就选了折中的法子,慢慢改成在笄者生辰之日举行。 这日一早,秦菁是和陆贤妃母女结伴同行出的宫,一行两辆车驾由大批禁卫军护卫着浩浩荡荡往云都东南荆王府的方向进发。 自秦宣的事情以后,萧文皇后就深居简出,除了宫里的逼不得已的宴会其它的场合都很少出席,在碰了梁太后的软钉子又请不动萧文皇后的情况之下,锦绣公主只能退而求其次,请了陆贤妃担任今日的正宾。 因为从宫里出来一趟并不方便,所以秦菁他们抵达荆王府的时候他府内一切相关事宜都已经准备停当。 笄礼是按照祖制在家庙中举行的,彼时院中东房也已经搭好,四周帟幕落下,掩住里面秦宁正襟危坐的倩影,阳光映照之下,却能将内里她窈窕的身段衬托的分明。 锦绣公主作为主人,立于东面的台阶上迎客,见到秦菁他们被拥簇着进来就急忙迎上去,笑容满面道:“贤妃嫂嫂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陆贤妃矜持一笑,赶紧回礼:“公主不必客气,今日是外侄女及笄,本宫也是欢喜的很呢!” 秦菁微笑着听她二人寒暄,直至锦绣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已注意到她,脸上笑容就不那么自在了:“荣安也来了啊,今日府上客人多,我顾不过来,招呼不周,你快些入席吧!” “客随主便,三皇姑不必介怀!”秦菁笑容平和的微微颔首,灵歌就步履轻快的走上前来,把一个精致的红木小匣子递到她手上。 秦菁慢条斯理的把上面虚掩的锁扣打开,取出里面一根镶玉的纯银簪子来,缓声说道:“皇祖母近来年岁大了,出宫多有不便,特命本宫带了件东西过来赠予和婉表妹,表妹现在不方便亲自领受,三皇姑就代为接下吧!” 那簪子的样式很简单,细长的一根,头上做花托状,里面裹着一颗小指大小打磨的十分圆滑的翠玉,那玉色十分通透,在盒子里时乍一看去是翠绿色,但此时暴露在阳光之下却纯净的几乎透明,绝对是难得一见的上上之品,而那银质的花托上面则是由能工巧匠以精湛的刀工雕刻出一幅巧夺天工的凤凰牡丹图,整个东西看上去素雅简洁,倒是十分贴合秦宁温婉娇柔的闺秀气质。 这根簪子,无论是从质地还是做工上看都可以算得上价值连城,最主要是太后钦赐,实在是涨了秦宁的不少脸面。 一个即将没落的荆王府,哪里值得如此重视?观礼位上间或便有哪家的夫人小姐露出嫉恨交加的眼神来。 “谢太后娘娘恩典!”锦绣公主喜出望外,脸上顿时就堆了笑,暂时也忘了去挑剔秦菁的不是,急忙跪地谢恩。 秦菁把簪子递过去,示意灵歌扶她起来,这才继续笑道:“这根簪子是当年皇祖母大婚之日孝宪皇太后的钦赐之物,皇祖母如今年迈不能亲来观礼,但心里还是惦念着姑母和表妹的,所以特命本宫将此物带来转交和婉表妹,希望妹妹早日觅得佳婿、喜乐一生!” “太后她老人家还真是有心了!”锦绣公主脸上笑容大盛,趾高气昂的招呼有司过来,用手里的簪子把她原先准备的一支白玉孔雀簪换掉。 所有人都各就各位以后,笄礼就算正式开始,锦绣公主起身谢过前来观礼的宾客,然后一身玫色彩衣的秦宁就在赞者的引领下入场。 秦宁的神情一如往常般温婉安静,始终带了三分羞怯的低垂了眼睫,只在她一路徐徐走来的时候秦菁便注意到她一直在拿眼角的余光去人群中寻找什么,秦菁也这才察觉出一丝异样—— 似乎苏晋阳并没有来! 他对秦宁那么如宝如贝的看待,这样的大日子他会缺席却是完全不合常理的。 秦宁的目光四下里找了一遍,在发现苏晋阳不曾到场的时候下面的仪式上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正统贵族女子的及笄礼是一个十分繁复的过程,每一个细节都要按照严格的规矩来做,谢过宾客之后秦宁就面向西跪坐在笄者席上,赞者上前解开她原先梳着的双髻鬟,再由正宾陆贤妃净手之后重新为她梳起象征成年女子的发髻,并加笄。 秦宁勉强微笑着和道贺的宾客谢礼之后就随赞者回东房更衣,后面紧接着又是三加三拜,她身上衣服由象征幼童的彩衣换做素衣襦裙,再到与头上发钗相配套的曲裾深衣,最后换做一套深紫色正式的大袖长裙礼服。 以为秦室中没有为笄者取“字”的习俗,这中间倒是省事不少,及至最后听了锦绣公主象征性的训诫之后,才算礼成,这整个过程延续下来竟然足足用了两个时辰。 锦绣公主道谢之后便亲自引着一众客人去偏厅稍坐,准备参加接下来的宴会。 秦菁故意放慢了脚步落在后面,这样的场合之下倒也没人特别注意她,秦苏随着人群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远远看着她的身影冷笑一声,然后才是一甩头跟着众人一起出了院子。 前来观礼的客人鱼贯而出,前一刻还热闹非常的院子里此时便显出几分接近于荒凉的冷清气氛来。 秦菁慢慢敛了笑容,想起跟白奕约定好的事,转身就要往旁边的侧门离开,不想一抬头正好一个人抬脚从那道小门外跨了进来—— 正是世昌伯府的大公子蓝玉衡! 秦菁略一怔愣,不解道:“蓝大公子是才来吗?这笄礼已经结束了!” “哦?是吗?”蓝玉衡默默的沉吟一声,像是带了些许遗憾一般,不过他的情绪转变的很快,马上就把注意力移回了秦菁的身上道:“怎么长公主这便就要回宫了吗?不准备留下来参加稍后的宴会吗?” “哦,眼下离着正式开宴还有一段时间,本宫难得出宫一趟,想先出去走走!”秦菁面不改色的微微一笑,先发制人的委婉道:“蓝大公子今日是荆王府的客人,本宫也就不好邀你一起了,您请随意。” 带着一国公主的身份,其实秦菁平日的行动并不十分自由,尤其是出宫的时候,一般都要循规蹈矩的按照她在梁太后或者萧文皇后那里报备的线路走,否则若是擅自行动而被有心人士看了去,就很容易在人前落下把柄。 她这一刻不避讳蓝玉衡原是对的,蓝玉衡却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于是也温文的回礼道:“长公主的车驾都在前面,这会儿要绕过其他人家的车马过来怕是不太容易,如果殿下肯赏脸的话,就坐我的马车吧!” 他们之间完全没有交情,可秦菁想了想,终于还是点头。 因为是一个人前来,蓝玉衡今日所乘的马车并不十分奢华,但在里面坐两三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秦菁只带了灵歌一个,三人相对坐在车厢里,蓝玉衡就随口问道:“去哪里?” 秦菁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了眼,忖度片刻才道:“这里好像离着十里湖不远?” “嗯!”蓝玉衡点头,然后也不等她的后半句,直接掀开门帘吩咐驾车的小厮道:“去十里湖!” 等到出了巷子,小厮就调转马头往南边十里湖的方向跑去,车厢里秦菁和蓝玉衡相对而坐,稍稍摆正了神色就迫不及待的问道:“蓝公子有心送本宫出来,有话不妨直说!” 蓝玉衡并不回答,而是目光深邃的望着她的眸子良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僵硬的吐露出来:“我二弟被人害死了!” “嗯?”秦菁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明显的不悦:“蓝大公主恕本宫多心,前些天你才截住本宫的去路气势汹汹的质问二公子的下落,现在又特意把本宫单独叫出来告诉本宫他的死讯,难不成你下一步又要质问本宫是怎么杀了他的吗?” 蓝玉桓的具体死因蓝玉华也说不清楚,虽然拿不出任何的直接证据,但在蓝玉衡心里也已经笃定了和秦菁脱不了干系。 她这样的说辞,便是要反咬一口装无辜吗?眼见着害死自己兄弟的凶手就在眼前,任他平时再如何稳健也有把持不住的时候。 蓝玉衡当即眉心一拧,抬手怒然指着秦菁声色俱厉的诘问:“你敢说我二弟的死跟你没有关系?” “我为什么不敢?”秦菁像是听了笑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许是她那笑容太过自在的缘故,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让蓝玉衡怀疑了他自己的判断,然则不等他脸上的表情有所改变,秦菁已经目光一凝,冷飕飕的继续道:“是非黑白不就是红口白牙的一句话吗?蓝公子你在明知道你二弟所有的计划和意图的情况下都尚且能够这般理直气壮的来追究本宫的责任,本宫还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 蓝玉桓跟去祈宁不是她秦菁下的帖子,他暗中收买那些西楚人的细作也不是她的注意,换而言之,如不是他蓝玉桓处心积虑先动了杀心,秦菁便是想对他怎样也找不出这样天时地利的机会下手的。 蓝玉衡自知理亏,若在别的时候他可能真是就能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可是此时此刻蓝玉桓的死已经给他带来了太过沉重的一次打击,让他暂时将那些大家公子的礼义廉耻统统抛掉,一心一意只要一个对象。 听到秦菁这字字诛心的一番话,他脸上青白交加颜色变换的十分精彩,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这么说就是承认了?” 这个女人杀了他的亲兄弟,这个女人—— 该死! 蓝玉衡眼中杀机骤现,几乎是完全失控的一跃而起,居然连灵歌都不及反应他就已经身影迅捷的扑上来,一把卡住了秦菁的脖子。 第127章 “你大胆!”灵歌厉声一喝,随手抖出袖子里藏着的一柄薄刃倾身压到蓝玉衡的颈边。残颚疈晓 蓝玉衡方才也不过一时气愤才会暂时失去理智,此时颈边传来的一丝尖锐的痛楚让他猛的惊醒,虽然没有马上收收,手上力道却是明显一轻。 秦菁的呼吸在一窒一松之间,脸上已经出现了一丝不自然的红,让她素来高傲端庄的面庞多了几分属于少女的活泼感。 不过她却并不在意,仍是面带微笑一手隔开灵歌架在蓝玉衡脖子上的利刃,一手从怀里抽出一方素丝帕就势压到他颈边的伤口上,浅浅问道:“蓝公子,我们现在可以继续说话了吧?” 对一个女子贸然动手实在是件很损风度的事情,蓝玉衡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心里突然闪现出丝微尴尬的情绪,犹豫之下还是悻悻的撤了手,就势接过秦菁手里的丝帕按住伤口。 “荣安,我原以为你思虑周全,会是个值得一试的对手,现在看来却是高估你了。”蓝玉衡刻意的别开眼,声音有些暗沉却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感慨:“我二弟有官职在身,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你这样贸然对他下了狠手,难道就不考虑后果吗?” “会有什么后果吗?”秦菁反问,扭过头去看窗外,脸上一片悠然道:“其实能被蓝公子视为对手,本宫倒是省心不少,一切的一切都自有蓝公子的万全打算,何至于还得本宫去亲自想办法遮掩你说是吗?” 蓝玉桓的真实死因蓝家人捂得很严实,一旦他之前两个月的行踪公开,那么让人再联想到蓝淑妃和萧文皇后之间的嫌隙,即便对他此行的真实目的没有确凿的证据,蓝氏一族在朝中的口碑也会大打折扣,与大局无益,所以即使蓝玉衡现在心知肚明,这个哑巴亏他也是要硬着头皮咽下去的。 作为一个习惯了运筹帷幄置于高处操纵别人的人,最可怕不在于他面对的敌人会有多强大,而是明明看到自己的死敌就在眼前却束手无策,这种挫败感足以让人发狂。 蓝玉衡藏于袖口下的手指紧紧的攥着,俊美的脸孔凭空被遮掩上一层浓厚的化不开的阴霾,在极度的隐忍之下,他最终却是怒极反笑:“当时你对我二弟下死手的时候也并不全是为了反击他对你的算计,反而是从一开始你就把我也一并算计在内了对不对?” 严格算来,死了区区一个蓝玉桓对蓝家并不会造成多大的震动,从头到尾秦菁都是极耐得住性子的,这一次贸然动手的本身除了解一时之恨外并无大多益处可图,但是回转身来却让包括蓝礼在内的所有蓝家人都方寸大乱,决定提前采取行动了。 蓝玉衡也是到这时才突然明白了秦菁的意图,但也正如秦菁所料,蓝玉桓的死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在明知道这只是一个激将法的情况之下,他还是难改初衷,不能把蓝玉桓的惨死之仇轻易放下。 “所谓手足骨肉不就是应该这样吗?”秦菁垂眸而笑,笑容之中不觉就带了三分寂寥道,“若非如此,本宫还一直都不知道,蓝公子对令弟的感情竟会如此之深。怎么样?这种痛失至亲而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是不是会让你终身难忘?” 秦菁的语气轻曼,神情却是极为认真,一时之间竟让人分辨不出真实的情绪。 “原来如此,所以说你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就都只是为了报复?”蓝玉衡的眉心微微拧起一个不易察觉的褶皱,当初蓝淑妃母子设计秦宣那场“意外”的事,他虽未参与在内,却也算是知情者,只不过这个人虽然有野心也有抱负,更不会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就对敌人心慈手软,可是他与蓝玉桓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是非分明敢作敢当,是以此刻他也并不为自己强辩。 秦菁不置可否,随后马车就微微一晃停了下来。 前面驾车的小厮跳下去,转身打开门口的帘子恭敬的禀报:“公子,十里湖到了!” 秦菁抬眸向车外远远的看了眼那广阔的湖面,然后又把目光移给蓝玉衡道:“蓝公子可有兴致同本宫一起下去走上一走?” 这算是个邀请,当然,前提是目的不纯,并不友善。 蓝玉衡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脸上维持的十分自然的笑容,半晌点头:“微臣的荣幸!” 秦菁颔首,于是不再等他,率先一步扶着灵歌的手跳下车去。 十里湖面积极广,是云都内城之中最大的一处琥珀,内通皇宫御花园里的太清池,外又于护城河相连,据说它的东西走向恰恰是十里之数,故而得名。 眼前正是初夏,也是游湖的好时候,眼眼看去湖面上各色的画舫悠然漂移,倒是一副极为亮丽的风景。 吩咐了车夫原地等候两人就弃了车沿着湖边慢慢的散起步来,秦菁走的不快,举止间带着一贯的高贵与矜持,蓝玉衡错开她身边小半步步伐稳健的跟着。两个人并肩走在岸边的长堤上,远处乍一看去郎才女貌甚是和谐,可双方口中吐出来的字字句句都阴损霸道不给对方留下半分余地。 “如果只是为了让我对你的心情感同身受,那么无疑你已经做到了,到此为止吗?”先开口的人是蓝玉衡。 “利息而已!”秦菁摇头,“蓝二公子的死,在你看来是我所为,此后与我不共戴天也是应该,而在我,那最多不过是成王败寇的一句古话而已。说句再不中听的话,他那是死有余辜!” 她并不会因为这样就放弃对他们那些人的仇恨,当初只能说是秦宣的运气稍好了那么一丁点儿,如若不然性命都要折在他们手里。 “荣安,我着实没有想到,你这样一个女子竟会有如此狠辣的心肠。”蓝玉衡的脚步骤然停住,秦宣如今傻掉了,完全就是同大位无望,他有些不能理解秦菁不依不饶的犀利,但无疑她对蓝玉桓的那些所谓评价又一次戳中了他的伤处。 秦菁又往前走了两步方才停下来,却不回头看他,只是就势双手撑在旁边的一处栏杆上远远眺望湖心那座人工岛,神色淡远的微笑:“蓝公子谬赞了,在刀俎和鱼肉之间,我只是别无选择而已!” “就算你杀了我二弟,也就算你能胜利打压了蓝家又怎样?你不过是个女子!”蓝玉衡眉头深锁,往前两步跟到她身边,目光中充满了怀疑和审视:“你明知道时至今日宣王已经注定和皇位无缘,为什么还要白费这些心机去做这些无谓的争斗?我们之间握手言和难道不好吗?” “皇位是吗?说实话,其实到底由谁来做这个皇帝对我来说都没有差别,我所做的只是打击我的敌人,排除那些所有未知的威胁而已,而且——”秦菁不为所动,停顿片刻之后便是讽刺的摇头看了身边蓝玉衡一眼道:“事已至此蓝大公子真的还愿意同本宫握手言和吗?” 若在两个月前,这样的话说来或许还有几分可信度,可是今时今日就在前一刻蓝玉衡还卡着她的脖子想要致她于死命—— 干戈玉帛的事,根本想都别想。 蓝玉衡一时语塞,秦菁却也不觉失望,只是顺着方才的话茬继续说道:“你们曾经试图伤我弟弟的性命,而蓝玉桓的人头又是记在本宫账上的,现在咱们之间的是‘血债’,注定不死不休,所以那些客套话还是不说也罢!” 是的,兄弟手足之仇不共戴天,血债唯有以血抵偿,没有半分缓和的余地。 蓝玉衡停留在她侧脸上的目光一点一点慢慢的沉寂下去,最后完全沉没到冰冷的湖水里。 “是,血债血偿,不共戴天!”面对一个女子,他着实不习惯动用这样杀伐决断的字眼,但眼前这个女人不知不觉间却能让他找到一种对等的,甚至可以说是棋逢对手时那种激动而狂放的心境,字字清晰道:“终有一天我会要你为他偿命!” “嗯!”秦菁深吸一口气,理所当然的点头应道:“那么——我就只能尽我所能在这之前将你蓝氏一族斩草除根了!” 两个人极为默契的相视一笑,随后又各自移开目光,蓝玉衡的目光不经意的下移,落在秦菁的领口处,忽然止住不动。 不得不说方才出手卡她脖子的那一下他确实是下了狠手,秦菁的颈边竟然隐约现出两个紫红色的指印来,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十分刺眼,可她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仍是言笑晏晏的看着他。 眼前的这个女子,真是残忍的让人费解! 蓝玉衡原本清明冷静的目光不觉慢慢涣散起来,半晌之后突然抬手,着了魔似的往秦菁的颈边触去。 因为是侧面对他,是以秦菁并未察觉,然则就在蓝玉衡的指尖触到她领口的前一刻,旁边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横出一只手来将他的手腕扣住。 第128章 “蓝大公子,真巧啊!”白奕的笑容很盛,眼中却有一丝精光闪过,不动声色的将蓝玉衡的手臂拉开。残颚疈晓 秦菁闻言,下意识的扭头看过来,也露出意外的神情,不解道:“白奕?” “原来是长公主殿下,两位好兴致,这是在赏景么?”白奕倒是自来熟,很是热络的眯眼笑起来。 蓝玉衡这才骤然回神,却不知道为什么紧跟着却是倒抽一口凉气,之后才慢慢冷下脸来,讽刺道:“四公子真是无处不在,凑巧的很呐!” “在家里闷得久了,就想着过来湖面上吹吹风而已!”白奕笑笑,漫不经心的低头拍了两下身上袍子,然后抬手一指不远处泊着的一艘画舫道:“我租了船在那里,今日天色正好,相请不如偶遇,两位要不要一起游湖散散心?” 秦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那艘画舫,礼貌的拒绝:“不了,我们一会儿还要回荆王府赴宴,就不打扰四公子了。” 白奕见她拒绝,虽不强求却也不松口,就只是不置可否的耸耸肩,脸上笑容绚烂。 蓝玉衡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在他二人脸上各自走了一圈,之前秦菁急匆匆的要出荆王府绝不可能是没有原因的,她说来十里湖,这么好巧不巧的就在这里遇到了白奕,难道真就只是个巧合吗? 这两人之间总有种十分微妙的气氛在浮现,如果说两个月前的那一趟祈宁之行只是凑巧,那么现在就难说了,就算白家在朝中的立场始终保持中立,白奕这一次受的伤怎么都是蓝玉桓的杰作,白家人高高在上成了习惯,这口气怎么都没理由就此咽下去,而且联想到当初在猎场上秦菁帐篷出事那一晚白奕的表现—— 就算说往祈宁的那一趟他们是彼此之间早有约定也不为过的。 “今日湖色正好,白公子又是一番好意,长公主何不成人之美,一起上去坐坐呢?”蓝玉衡冷淡的笑笑,继而转向秦菁提醒道:“荆王府的宴会至少还要个把时辰,耽误不了的。” 秦菁闻言就又看了白奕一眼,见他也不反对,这才松口:“既然两位公子都有此雅兴,本宫相陪便是,客随主便,白公子请引路吧!” 白奕不再多言,转身带着二人往画舫的方向走去。 这十里湖原是一处天然而成的湖泊,后来在云都改建为大秦帝都以后就由朝廷拨银对其进行了人工的开垦和整修,将接近岸边的浅滩处的泥沙转运出去,同时围绕湖边修建了一道巩固的堤坝,沿岸遍植杨柳,更从远处运来山石在湖心建起一座人工岛,岛上移栽了各种奇花异草,自此以后这十里湖沿岸便成了云都一景,好季节里连宫里的娘娘们有时也会请旨出宫去到中间的岛上赏玩。 因为人工开垦过,即使接近岸边水线也足够承载那艘画舫的重量,所以那画舫并未离岸太远,并不需要乘坐小船上去,月七远远的见到白奕过来就赶紧从船上下来,命人又多搭了一条板子方便秦菁踩着上船,等到一行三人上了甲板,白奕就挥挥手吩咐月七:“让他们开船吧!” “是,少爷!”月七赶紧应了,小跑着去了船尾。 即使是在云都,这七月初的天气也已经完全褪了寒意,白奕一早就命人把桌椅茶盏等物搬到了甲板上,秦菁首先入目的是一把古琴,如今秦人常用的琴大都七弦,也偶有祖上传下来五弦古琴,而那琴却有九弦,并且从琴身的木质颜色上看该是有些年岁的旧物了。 据秦菁所知,白奕与她一样,都并不十分精通琴技。 蓝玉衡见她站在那琴台前面也跟了过去,看到那把琴便有了些兴致,不禁莞尔笑道:“古志有载,神农始作五弦之琴,以具宫商角征羽之音,后历九代,复增其二弦,曰少宫、少商,即为今日盛行之七弦琴。白四公子的这把琴却在七弦之上又增二弦,倒是蓝某浅薄,不知要做何解?” 他随手去拨那琴弦,入耳之音却不似一般琴音的清越婉转,反而显出几分厚重之感,铿然之音震人心魄。 白奕上船之后就径自做到一张美人榻上去斟茶,闻言也只是抬眸看了他二人一眼,不甚在意道:“我怎么知道?” 秦菁和蓝玉衡对望一眼都忍不住的诧异,此时白奕已经自顾饮下一小盅茶,咂嘴会为之余突然抬手指了指船舱的方向道:“这琴又不是我的!喏,正主儿来了,你们要请教就找他吧。” 秦菁心下一动,下意识的回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莫如风一身青衣款步从床舱里出来。 莫如风显然事先并不知道她在,神色间微微划过一丝诧异,然后便是微笑上前见礼道:“长公主,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莫大夫不必拘礼!”秦菁象征性的虚扶了一把,也是礼貌微笑:“这些天你在丞相大人府上脱不开身,本宫也不好叨扰,眼下白四的伤势也算稳定下来了,本宫还正想着奏请父皇这几日便请你进宫去给宣儿瞧上一瞧呢!” “行医问药是我的分内事,长公主不必客气。”莫如风温文一笑,那笑容恍如此刻这湖面上遍布的阳光,只一眼就把这船上的整个风景熏染出来,出奇的宁静祥和。 蓝玉衡看着眼前这犹如书画中款步走出来的少年也是深深的震撼,一则他的容貌实在太过俊俏,二则就是他的身份—— 这就是秦菁不远万里从祈宁寻回来的那个神医吗?可只单从他苍白的面色上看,这少年的本身却更像是个需要别人照料的病人。 就在他不动声色审视莫如风的同时莫如风也主意到他,两个人目光交汇的一瞬并无特别,莫如风礼貌的点头致意,秦菁这才开口为他们引荐道:“如风,这位是世昌伯府的长孙蓝公子,也是我父皇十分倚重的后起之秀。蓝公子,这位莫大夫便是本宫此次从祈宁请回来的为宣儿看病的大夫了,医术十分了得,当时白奕受伤命悬一线也是多亏了他,若说妙手回春也是不为过的。” “长公主谬赞,蓝大公子有礼了!”莫如风并不多推搪,只是微微一笑。 蓝玉衡虽然还不能完全的将眼前这少年和秦菁安排给他的身份对号入座,脸上却是面色如常一派自然的颔首道:“莫大夫!” 这样两人便算是见过了,秦菁对他们之间的寒暄没有多大兴趣,继而又扭头去看琴台上的那把琴:“白奕说这把琴是你的?” “嗯!”莫如风点头,绕过她走到那琴台旁边,抬手轻轻的抚过最边上的一根弦,他手下的动作十分温柔,脸上亦是带着和煦温暖的笑,语气恬淡的轻声道:“确切的说这把琴其实是我母亲的遗物,她留给我的东西不多,这把琴是她生前挚爱,所以这些年来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习惯了带在身边。” 他说这话时候的目光较之平日里的谦逊尔雅就更显得温和宁静,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出他对他母亲的感情应该很深,但是神色间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悲伤和遗憾,完全符合他一贯的脾气。 蓝玉衡精通音律,对这把琴的兴趣也是极为浓厚,也跟着上前一步道:“我惯常见到的琴都是五弦或者七弦,这琴却是别致的很,不知道另外两弦要做何解?” 莫如风在那琴后的蒲团上坐下,端了长琴置于膝上,然后才微笑着解释:“这琴是我母亲年轻时候的一位知己所赠,这九弦也是有寓意的,分指君、臣、文、武、礼、乐、正、民、心,那时候他们正值青春少时,我母亲也是极看重这意气风发的几个字的,所以就对这把琴极为珍视,并且自谱曲目以此琴弹奏,作为自己的私藏。” “所谓‘正’字在字形上从一,从止。‘一’意为‘一天下’,即‘天下一统’。‘止’意为‘止步’。‘一’与‘止’联合起来就是‘征战止步于天下一统之时’。”秦菁心情微动,不觉露出深思的表情,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道:“君、臣、文、武、礼、乐、正、民、心,这九个字每一个都有磅礴之势,非同凡响,以此言志,我想令堂应该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豁达女子。” 莫如风只是不置可否的垂眸而笑,复又抬手慢慢的将那九根琴弦逐一抚过,秦菁的目光追随他的修长的指尖而动,这才注意到从他近身方向最里面的那根琴弦上竟然有一处极不明显的修复痕迹。 “那根弦——”秦菁狐疑的微微抽了口气。 “这根弦曾经断过一次,后来我走了很多地方找了最好的工匠修复,却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恢复如初了。”莫如风的指尖落在那根弦上略一捻挑,浑厚的琴音破空而起,细品之下竟能明显辨出一丝裂帛般粗糙的杂音来。 其实琴弦若是断了完全可以再换一根新的,想来大约是莫如风舍不得他母亲生前用过的那根弦被撤换,所以才宁肯在这琴音中留下一线缺憾了。 这九根弦的所指虽经莫如风道出,但具体的排序归属却不明确,秦菁突然在想,这断掉的一根弦究竟是“君、臣、文、武、礼、乐、正、民、心”当中的哪一根。 蓝玉衡若有所思的对着他手里的九弦琴看了良久,这时突然开口道:“恕我唐突,令堂既然能奏这九弦琴想必琴艺惊觉定是非同一般,如果方便的话,莫公子可否以此琴弹奏一曲,让我们开开眼界?” 诚然,他虽然也有好奇心,但却不足以左右他的任何行为举动,此刻他要听莫如风的琴音更多的是他对这个人的身份还有怀疑,所以曲艺通心,他自信一定能从莫如风的琴音里找到些蛛丝马迹来。 “不敢当,只是我母亲生前弹奏的曲子我还能记住一些,既然蓝公子有兴趣,我便奏一曲吧!”莫如风对他并没有敌意,略一思忖就点头应允。 秦菁和蓝玉衡转身走到旁边的矮桌前坐下,莫如风已经微微合上眼睑开始着手弹奏起来。 他之前应该使用这把琴,所以即使不看曲谱,手下技艺也十分的纯熟。 秦菁对曲艺随不十分精通,但是“琴”作为四艺之一她自小也是没少研习,功夫底子还是有一些的,她尽量心平气和的去领会,可是让人啼笑皆非的是从莫如风指下溢出来的这段曲子虽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但所有的音符归结起来都干净平和的过了头,完全没有丝毫的缠绵、悲伤、喜悦抑或恢弘的感情起伏,一曲终了,竟让她从头到尾连这曲子大致所述之景也无从分辨。 若不是心如止水,任何人的琴音都不该是这样的! 蓝玉衡的心里也是深深的震撼,眼前的这个少年真是让人很难捉摸。 白奕摆弄着桌上的茶具已经把从白穆林那里顺出来的最上乘的铁观音自斟自酌的喝过一泡,此时已经被这琴音扰的昏昏欲睡,脸上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使劲的捶了捶脑袋,“我虽然学艺不精,可是如风你——” 莫如风怎么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贬低对方的话他不是太好意思说,最后干脆一把摸过别在腰后的一只小巧的笛子自顾吹奏起来。 相较于莫如风的琴技,他的笛音就要生涩不少,不过也许是生性使然的缘故,那笛音婉转明快,入耳之后也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蓝玉衡一时兴起,就抬手招呼了月七过来,在他耳边耳语几句,月七先是皱着眉摇了摇头,后来才又点头快跑着进了船舱,不就之后再出来手里就捧了管箜篌送到蓝玉衡面前。 蓝玉衡接过去熟稔的调了音,然后便就着白奕的笛声弹奏起来。 秦菁沉默着坐了会儿,然后就径自离席走到了旁边,旁边过往的画舫上间或已经有人循着乐音探头看过来,秦菁回头看一眼甲板上三个兴致盎然的男子心里却是无奈的苦笑出声—— 是不是不需等他们回到荆王府,今日荣安长公主和蓝家大公子结伴游湖的消息就要传的沸沸扬扬了? 第129章 从画舫上下来已经是傍晚时分,因为蓝玉华回京以后的状况一直不太好,蓝玉衡就拉了莫如风过去询问,秦菁和白奕落后两步并肩而行,秦菁这才找到机会开口。残颚疈晓 “今日在秦宁的及笄礼上我好像没有看到苏晋阳,是有什么事吗?”,秦菁的声音不高,尽量端着架子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白奕在她身边仍是笑的满面和煦,也是面不改色的低声开口道:“我就想着你会奇怪,所以特意过来过来这边等你,昨天半夜他接了陛下的密旨,连夜带了一队近卫军秘密出城了。” 秦菁心头疑窦丛生,脚下步子不由顿住,皱了眉头扭头看他道:“昨天夜里?最近这段时间宫里宫外都在忙着和大晏联姻的事情,父皇这个时候派他出境会是什么事?” “按照行程,大晏人的送亲队伍这几日便要入境了,北静王那里早在半月前就已经大张旗鼓的启程往回走了,为了怕他察觉我的人没敢紧跟,只看到他出城以后马不停蹄往北去了!” 大晏人要大张旗鼓的过来,路上行程就压的极为缓慢,而北静王为尽地主之谊,是必须要先他们一步回京的。 白奕这样一说,秦菁心里立时就明白三分,目光中浮现出一丝讽刺的笑影:“看来这一次父皇还真是小人之心了,皇祖母那种心计的人,真要对他们母子下手又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他暗中派了苏晋阳去,真是多此一举!” “女人嘛,有时候突发奇想总是防不胜防,也难怪他多心。”白奕仰天呼出一口气,并不是很在意的模样,想了想又稍稍庄重了神色垂眸看向秦菁道:“我看陛下跟万寿宫之间的嫌隙已经越来越深,只怕很快就要明着翻脸了,你跟梁太后总靠的那么近,陛下这边真的一点退路也不留吗?” 与景帝反目,无论是将他作为一个帝王还是一个父亲,这都不是明智之举,可是—— “你不了解他,在他面前我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退路可言。”秦菁轻轻的摇头苦笑了一下,抬眸看了眼走在前面的蓝玉衡和莫如风,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恢复了原来的清冷宁静之色对白奕说道:“对了,晋天都的事我已经和他谈妥了,今日多有不便,回头你什么时候再进宫时我们找机会见一面,有些事情还需要你帮忙部署。” “嗯。”白奕点头,并不多言,只抬头越过秦菁往她身后看了眼,玩味笑道:“我们再说下去蓝大公子就该着急了,你先去吧,回头我想办法去见你。” 秦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就见马车前蓝玉衡和莫如风已经停止了交谈,正回头看向这边。 秦菁和白奕对望一眼,然后重新举步快速朝马车的方向迎过去。 蓝玉衡的目光饶有兴致的在她和白奕之间转了转,并不多说什么,只是亲自抬手为秦菁打开马车上的帘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宴会上了。” “好!”秦菁眨眨眼,回他一个礼貌的微笑,然后又扭头对旁边的白奕和莫如风微微颔首:“今日谢谢白公子的盛情款待,本宫这就先行一步了。” “殿下请便!”白奕大大方方的含笑点头,蓝玉衡和两人作揖之后也跟着上了马车。 车夫驾车原路返回,因为算着时间有些紧迫,马车行进的速度就有些快,桌子上的茶具随着车下颠簸发出一片细碎的响声,虽然没有规律却很悦耳。 秦菁盯着那个紫砂的茶壶微微失神片刻,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忽而抬手按住那上下起伏的壶盖,看向蓝玉衡道:“方才本宫见着蓝公子和莫大夫聊的似乎十分投缘,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蓝玉衡本来也是垂眸看着桌上的那套茶具想事情,此时骤然被她打断,目光不由跟着移到她扣在壶顶的五指上。 秦菁的手生的很漂亮,十指修长匀称,指甲莹润光滑,透着一层诱人的红晕,再加上她的皮肤本身即为光滑细腻,此时这纤秀的指尖入眼就会给人一种十分宁静而美好的感觉。 可是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样的一双手,会在暗中残忍的推动起一场充满血腥味的巨大阴谋。 蓝玉衡一时有些发愣,半晌才像是自语般喃喃说道:“玉华回来以后完全想不起来那两个月之间发生的事情了。” 话只有这半句,像是故意吊人胃口似的戛然而止。 蓝玉衡这个人的智慧不可小觑,秦菁并不想彼此知根知底的情况下再去跟他硬抗,就只是好整以暇的反问道:“所以呢?” “你说他的身份是个大夫!”蓝玉衡深吸一口气,目光仍是怔怔的落在她的指尖上,声音却开始变得清明和肯定:“如果他的这个身份是真的,而且从你找到他的时间上算,我二弟出事的时候他应该就和你们在一起,如果说我三弟的失忆症是拜他所赐,应该也说的过去吧?” 蓝玉衡的判断力其实是十分惊人的,不过想来也是,能让蓝玉华选择性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并不容易做到,莫如风既然是以一个神医的身份出现,蓝玉衡能联想到他也不奇怪。 秦菁莞尔一笑,调侃道:“方才你跟他私下聊了那么久,该不会是当面去问他了吧?” “他既然是你的人,我问了他就会说吗?”蓝玉衡讽刺一笑,抬手自她指下将那只茶壶提起来,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不过我跟他约了两日后请他去世昌伯府为我三弟诊病。” “哦,如此就祝三公子早日康复吧!”秦菁不甚在意的点头。 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这话是不假的,只是秦菁并不确定当初蓝玉桓到底有没有把秦宣的事情透露给蓝玉华知道,为了保险起见,莫如风是断不会让蓝玉华想起什么来的。 蓝玉衡见她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刚要说话,秦菁却是先他一步沉吟着开口道:“据本宫所知,世昌伯他老人家应该是睚眦必报的,在一时拿捏不住本宫的情况下,本宫还是希望蓝公子你以大局为重,多劝他一劝的。毕竟——三公子还好好的活着,实在犯不着现在就撕破脸,而且目前莫大夫还是右丞相大人府上的座上宾,他若有什么闪失,白奕的伤情再有反复,白夫人闹腾起来也是不会跟你们讲什么头脸体面的不是?” 白奕那就是右丞相夫人的心头肉,谁要威胁到他,这个女人当真是会闹的天翻地覆不可收拾的。而且不仅仅是右丞相府,秦菁也已经言明过几日就要请莫如风进宫去给秦宣看病,所以不管从哪方面看,他也都从来没有想过现在去动莫如风。 只是秦菁一口气把话说的太绝,是个人都不会觉得受用。 蓝玉衡的目光沉淀下来,低头看着被子里的水,唇角微微勾勒出一个冷酷的弧度,冷然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天面对面的我就要你一句明白话——今日你来十里湖是跟白四有约在先的对不对?你想通过他来拉拢白家?” 白穆林是块硬骨头,白爽也在官场打滚多年尽得他的真传,这些人都是轻易不会动摇的,放眼看去,整个白氏一族唯有白奕这个人孩子气没定性,比较容易攻破,秦菁会取道他这里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 白家是整个大秦朝中最为老资格的一股政治力量,不管是秦宣还是秦洛,哪怕是在暗中能得到白氏的一点许诺,那对于他们的地位都将是一个巨大的保障。 “我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难道蓝公子你不也是处心积虑的想要帮二皇弟拉拢到白家的支持么?”秦菁嗤之以鼻,言辞犀利的反问,“所以既然我不过问你私底下的计划,你也对我视而不见好了,咱们各凭本事而已。” 她脸上的表情太过自信,眼底那种异于常人的明亮恍若沧海遗珠一般摄人心魄。 眼前这个女子的容貌不能说是绝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她的时候她身上总能有种东西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缓缓的打动人,有时候是过于冷毅的倔强,有时候是近乎绝情的残酷,也有时候是这种耀眼的近乎让人晕眩的自信。 这是他第一次有耐性同一个小女子这般不遗余力的斗法,不过,这感觉,并不算太差就是了。 想到这里,蓝玉衡的心情突然就好起来,他悠哉的先开窗帘把面前的那杯水泼到窗外,继而又用这只杯子重新倒了一杯水推到秦菁面前。 车上颠簸,为了防止杯子里的水溅出来,秦菁不得已只要伸手按住那杯身,同时狐疑的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那咱们就各凭本事好了,只不过——”蓝玉衡靠到身后的车厢壁上,眉目间染上一层若有似无的清浅笑意,语气悠然却是别有用心:“别说我没提醒你,天上掉馅饼的未必都是好事,白四的心性我还是知道一些的,怕只怕日后他认真起来你会择不清。” 她跟白奕之间,虽然之前得过白奕的许诺,不谈感情,但是说到底她真正利用的还是白奕的感情。 蓝玉衡这番话无疑是戳中了秦菁心底埋藏最深的那跟线,秦菁的目光一冷,立刻就带了三分恼怒的反诘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所谓美人计从来都是最一本万利的买卖,难道长公主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吗?之前你说我二弟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我也好心提醒你一句——千万不要玩火*。”蓝玉衡轻笑一声,却不收敛。 秦菁握着水杯的手指慢慢的紧了紧,胸中怒意翻腾,却在触及对方眸底的笑意时突然清醒过来。 暗暗提了口气冷静情绪,秦菁冷然的牵动嘴角,语气不善的冷笑道:“蓝公子,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事关本宫清誉,开口之前本宫劝你慎重!” “也是,毕竟皇室不可与白氏一族联姻一直都是条不成文的规矩,是我想多了!”蓝玉衡微微一笑,目光微冷带着明显的讽刺意味。 秦菁眉头紧锁冷冷的看着他,他便移开目光去看窗外的风景。 两个人一时无话,车子很快沿着沿路折返,停在了荆王府的后门。 蓝玉衡先一步跃下马车却不进门,等车夫搬了垫脚凳来,秦菁踩着下了马车,他这才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秦菁先行。 秦菁目光冷淡的看他一眼,也无心再与他寒暄,就先行一步扶着灵歌的手跨进门去。 蓝玉衡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然后一撩袍角快步跟上,及至秦菁前脚才刚进了后院的小花园,荆王府里派来请她的丫头已经急得满头是汗。 见到秦菁,那小丫头急忙快跑过来对着她福了福道:“长公主,原来您在这里,您让奴婢好找啊!” “哦,方才一时困顿,在那边的亭子里坐着打了个盹儿而已!”秦菁弯起眼睛笑了笑,“怎么前面的宴会要开始了吗?” “是——”那小丫头沿着她的目光看了眼远处的亭子,那里两株桂树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刚刚挡住了亭子里一半的光景,示意她也就没再多想,张了张嘴刚要回话,又猛地怔住,愣愣的看着秦菁身后正款步从那扇拱门后头走出来的蓝玉衡,结结巴巴道:“蓝——大公子?” 秦菁心里登时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回头果然就见蓝玉衡一手提着袍子一角表情十分平和的从她刚才进来的那道门后走了出来。 小丫头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满脸的狐疑之色。 “方才我见后院的池子里有两条大红鲤,逗了会儿鱼就给忘了时辰了,怎么长公主也在这里吗?”蓝玉衡礼貌的颔首,神态之间一片自然,但在秦菁看来却怎么都透着几分刻意。 之前他们游湖的时候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而且方才蓝玉衡明明可以等到她走了再出来的,却偏要赶在人前与她出现在一处,随后再说出这番话来,岂不就是欲盖弥彰吗? 越描越黑的道理秦菁自然是晓得的,是以也并不打算解释,只是一笑置之。 蓝玉衡上先一步,侧耳听了听前院传来的丝竹声,小丫头这才回过神来,急忙道:“前头的宴会已经开始了,王妃请二位快些过去。” 蓝玉衡先是看了秦菁一眼,聊作征求意见,见她没有别的打算便对那小丫头道:“带路吧!” “是!”小丫头福了福,火急火燎的转身逃也似的就往前院快步走去,没走几步已经把秦菁他们远远的落在了后头。 秦菁不徐不缓的款不往前走,唇边泛起的笑意微微带了丝冷凝,目不斜视的质问身边的蓝玉衡道:“蓝玉衡,你到底什么意思?” 蓝玉衡不愠不火的抿唇笑笑,笑容之中却不见多少真实,一边跟着她的步子前行一边道:“没什么,就是方才下车之后又突然想起个问题想要当面向长公主请教!” 秦菁厌倦的侧目斜睨他,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蓝玉衡却只将她的反应当作默许,径自道:“我只是不明白,既然当时你已然动了杀心,为什么最终却只动了我二弟一个,以长公主你素来的处事作风,是断不会给自己留下这种隐患的,还是——你另有布局,在我三弟身上还有别的图谋?” “你想知道?”秦菁没有想到他追上来会是为了问这个,心下略一怔愣的同时,脚下步子就跟着停住。 “嗯!”蓝玉衡点头,也随她止了步子,借助身高的优势,微锁了眉头由上而下目光深深的注视她。 秦菁仰头与他对视,目光凛冽之下又带了三分自得的笑意,慢慢说道:“答案很简单,因为以蓝玉华的心计,我从来就没有把他当作对手来看,所以他对我而言并不存在纵虎归山的威胁,他是生是死都没有多大差别。” 蓝玉华的心机不深,只秦苏的两句话就能轻易的煽动他,诚如秦菁所言,她完全没有必要浪费精力去设计他,可当时他明明是和蓝玉桓在一起的,也就是顺手的事儿,就这段时间秦菁所表现出来的为人上看,她更不存在心慈手软一说。 蓝玉衡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目光中却持明显的怀疑态度。 秦菁见他这副慎重的神情,与他对望半晌,然后那三分自得的笑意就慢慢敛去,最后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脖子。 那里之前北蓝玉衡掐出来的两个指印已经明显淡化,可是细看之下还是能见一星痕迹的。 “我不杀他是因为我知道你的底线,死一个蓝玉桓你故而愤怒,却还不至于完全丧失理智,可如果连蓝玉华也没能活着回来,我想也不必等到今天,早在你得到消息的那一日就已经不惜一切的闯进乾和宫与我同归于尽了吧?”秦菁一个字一个字都说的很仔细,最后她道:“你想我死,我也想你死,可是我要活着看你们每一个人的下场,你明白吗?” 蓝玉衡瞠目结舌,虽然秦菁把她的情绪把持的很稳定,可他分明是从这个女子平淡的眉眼之间看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幽暗的东西,那种东西仿佛是—— 蓝玉衡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的脱口道:“你恨我们?” 不是为了抢夺那个制高点上的荣耀,而是一种缠绵至深,让人念念不忘的仇恨! 真是就是因为那个皇位吗?如果只是这样,她真的会有这样执着而强烈的意念吗? “难道不应该吗?”秦菁反问,却不解释,因为关于前世种种,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解释的,不管是萧文皇后饮恨而终的结局,还是自己和秦宣最后被逼入绝境的惨烈,过去种种根深蒂固的存在于她的脑海中却不能对任何人提起,那是一段她今生今世也注定走不出去的噩梦。 所以不管是复仇也好,争夺也罢,为了不再重蹈覆辙,她只能选择先一步将他们尽数打倒,不留丝毫的余地。 “就是因为宣王?”蓝玉衡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蓝大公子,我们今天这样的立场已经形成,再追究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秦菁不想与他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冷漠的看他一眼就径自转身往宴会进行的前厅方向走去。 蓝玉衡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那一剪脊背笔直的身影在视线里完全淡漠出去还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锦绣公主发现他久久未去又派了丫头来找,这才将他引着进了前厅。 彼时秦菁已经端坐在席间和旁边的秦茜说笑,见他进来也无半分异样,只是很自然的往旁侧移开目光。 秦宁的及笄礼过后的第三日北静王抵京,景帝亲自出城相迎,彼时秦菁就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那一列名黄色的长龙一路蔓延到北城门,仿佛已经看到那些明亮的光影很快便将化成一地残红的惨烈。 差一点,等我! 北静王入宫的当夜,宫中家宴,没有外臣参与,景帝降旨居于云都的皇室宗亲尽数携家眷入宫为北静王母子接风。残颚疈晓 当夜的酒宴摆在宫中惯常举行宴会所用的中央宫,秦菁携同萧文皇后到场的时候景帝竟然出乎意料,早早的便已经在席,正面带微笑同他右下首一席上身着藏青袍子的年轻男子亲切的交谈。 那男子虽然年纪尚轻,但细看之下五官竟与景帝有着两三成的相似,尤其是那两片薄唇,微微抿起时候的样子略带了三分严肃,实在是传神的很—— 显而易见,这人便是北静王秦霄无疑。 秦菁面带笑容扶着萧文皇后的手一路走进殿中,早到的后妃和皇亲们都纷纷起身见礼。 秦霄马上察觉到殿中的气氛有变,暂停了和景帝之间的对话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过来。 “来,皇后还没见过朕的十四弟吧?”景帝抬头见到萧文皇后进来,就笑着抬手招呼她过去,他的心情似乎是真的不错,言谈之间秦菁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他这样大幅度的笑容了。 不等萧文皇后走近,秦霄已经先一步自座位上起身,神色恭敬的行礼道:“臣弟见过皇嫂!” “北静王免礼!”萧文皇后微笑颔首,虚扶了他一把,然后径自走过去在景帝身边站定,笑容得体的嗔了景帝一眼:“皇上您忘了,臣妾同北静王可不是初见了,当年太妃娘娘临盆的时候臣妾可是亲往她宫中抱过十四皇弟呢!” 她这样一说,景帝便是茅塞顿开的拍了下额头,快慰道:“对对对,皇后说的对,朕怎么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秦霄有些不好意思的垂眸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并不多言。 “转眼已经十八年了,北静王也已经长成这样出色的青年人,先帝在天有灵想必也是十分宽慰的。”萧文皇后将他上下大量一遍不由的感慨,继而转向景帝笑道:“皇上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你们兄弟重逢是这宫里难得的喜事,臣妾还没有贺过陛下呢!” 她说着作势福了福,秦菁已经借着他们寒暄的间隙将秦霄上下打量了一遍。 这个男子,虽然自幼就被贬弃到了北方的苦寒之地,脸上身上却都不见丝毫遍野之境磨练的出来的痕迹,也许是内在是气质使然,他整个人看上去温文儒雅,贵气逼人,甚至比云都里土生土长的几位亲王都更显的雍容而高雅,给人一种十分赏心悦目的感觉。 人都说环境造人,这个北静王,虽然一眼看去满满的都是书卷气,但想来懂得韬光养晦的人都绝非池中物,只怕这一趟他回来是要平地起风波的。 秦菁的目光故作不经意的在景帝面上一扫而过,然后从萧文皇后身边上前一步对秦霄施了一礼道:“荣安见过北静王叔!” 其实从秦菁进门的那一刻起秦霄就已经注意到她,这几个月有关她在猎场上大放异彩的事迹传的沸沸扬扬,秦霄自然也有耳闻,所以只看她跟在萧文皇后身边进来,他就已经料中了她的身份,而让他惊奇的是这个女孩儿的身上竟然完全没有皇家的奢靡娇纵之气,整个人看上去极为安静平和,但是在那种淡然之中又有一种仿佛是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散发出来,让人过目不忘。 秦霄的目光这时才光明正大的移到秦菁脸上,微笑着摆摆手道:“都是一家人,长公主客气了。” “北静王叔您是长辈,受荣安一礼也是应该的。”秦菁笑笑,然后回头对景帝道:“父皇母后还要和十四皇叔叙旧,儿臣便不打扰了。” “嗯,你去吧!”景帝正在兴头上,只是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秦菁回过头来又对秦霄礼貌的颔首,这才转身退下,跟着侍女去到自己的座位上落座。 此时该来的人都已经来的差不多了,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着话,秦菁不动声色的纵观全场,除了梁太后便是那位神秘至极的柳太妃不曾到场了。 那两个女人,在这宫里都能风光无限占过头筹,这一次久别重逢,柳太妃的心思秦菁是不知道,但就她对梁太后单方面的了解—— 今天的这个场合,她这位皇祖母是一定不会缺席的。 侍女斟了茶水送上来,秦菁端起茶碗方才要去拢那杯中茶叶,冷不防眼前一黑,就被一双小手罩住了眼前的光线。 “永乐,别闹!”秦菁无奈,手里端着茶也不敢乱动,只能叹气。 “皇姐,你这样真是无趣!”被她这样就猜中了,秦茜自己也觉得无趣,不满的哼哼着,就撤了手紧挨着她一屁股做到旁边的位子上。 秦菁垂眸抿了口茶,然后抬眸淡淡的看她一眼,嗔道:“你又四处乱走,待会儿贤妃娘娘寻不见你,看她晚上回去不罚你才怪。” “怎么会,我跟母妃说了来找你聊天呢,一会儿就过去!”秦茜眨眨眼,笑容之中还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毫不设防,她眼珠子咕噜噜的四下转了两圈,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凑近秦菁身边贼兮兮的小声道:“皇姐,到这会儿了,皇祖母和柳太妃都没有出现,你说她们还会来吗?” 秦菁没有想到她也会关心这个,眉头不由的皱了一下,反问道:“怎么这样问?今日的晚宴不就是特意安排要为北静王叔和柳太妃接风的吗?她怎么会不来?” “皇姐你又糊弄我,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秦茜吐吐舌头,冲她一挑眉毛,见到旁边没有外人,便又往秦菁身边凑了凑神秘兮兮的小声道:“我母妃都跟我说了,要不是当年先帝爷走的早,没准那柳太妃就是太后了,现在皇祖母见了她肯定还会不痛快,你看她们到现在都没来,会不会——” “嘘!”秦茜越说越起劲,秦菁赶紧在桌下扯了下她的袖子,同时对她投去警告性的一瞥,也是压低了声音责难道:“有些话你心里知道就好,不用说出来。” 秦茜顿时住了嘴,不过她到底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孩子心性,话茬骤然被秦菁截断就浑身都不自在,只能私下里瞅着热闹瞧去分散注意力,就在这时殿外的突然有太监高唱一声:“太后娘娘到,太妃娘娘到!” 自从居住在荣华馆里的皇贵太妃离世以后,这宫里就已经再没有先帝留下来的嫔妃了,毫无疑问,这个所谓“太妃”就只能是北静王秦霄的生母,当年的柳元妃了。 秦茜闻言马上就是眼睛一亮,扯着脖子往门口看去。 众人循声望去,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就见梁太后和一个身着艳色宫装的美貌女子相携走了进来。 单从样貌上看,那女子看上去至多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红唇妖娆美目含情,姿容堪称绝艳,只在她出现的那一刹那,整个大殿当中所有女眷的光彩就都被她瞬时掩住一半,而彼时她正扶着梁太后的一只手,两人极为热络的咬着耳根子袅袅娜娜的走进来。 秦茜的嘴巴长的老大,激动拼命去扯秦菁的袖子,两眼惶惑:“那个——就是柳太妃吗?” 与此同时大殿当中早已议论声四起: “这——这——这真的就是柳太妃吗?” “早就听说这柳太妃当年有云都第一美人的称号,现在看来却是不假的!” “是啊,怎么看她跟北静王爷都不像母子啊!” …… 秦菁的目光落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也是深深的震撼,但这种所谓震撼也就仅相当于是突然间发现了一个绝世美人时候那一刻的惊艳,她心里真正持久震撼的却是眼前这两个女人亲密无间并肩而行的姿态—— 原来这个柳太妃也不仅仅是拥有惊人的美貌而已! 紧接着她的目光下意识的移到座上秦霄那里,脑中就如电石火光般迅速蹿起一层浓厚的冷意—— 这对母子此次回京的目的绝对不单纯,景帝这一次是要引狼入室了吗? 秦菁晃了一下神,梁太后和柳太妃两个就已经走到了大殿中央,所有人,包括景帝在内都齐齐的起身相迎。 “儿子恭迎母后!”景帝带了个头,面带笑容上前接替柳太妃扶了梁太后的那只手亲自将她引到座位上。 “嗯!”梁太后笑的也是慈爱,落座之后还是抬手招呼了柳太妃道:“柳妃你也过来同哀家一起坐吧,咱们姐妹这些年没见了,你过来陪哀家说说话儿!” “姐姐您的心意妹妹有感于心,只是这不合规矩啊!”柳太妃的笑容当中带了些为难,转眼又言笑晏晏的摆摆手道:“回头等宴会散了,臣妾再去陪您叙话吧!” 她说着,就已经自觉的转身往珠帘后面自己的座位走去,梁太后紧跟抬手制止道:“不碍的,今日是家宴,没那么多讲究。” 柳太妃止住步子,还是有些犹豫,萧文皇后见状就主动上前扶了她的手将她引到梁太后的席位前。 “既然母后已经开了口了,太妃您就不要再有顾忌了。”萧文皇后笑着招呼了两个婢女过来,径自吩咐:“你们就把太妃娘娘的席位一并移过来吧,让母后和太妃娘娘叙叙旧!” 两个婢女偷眼去看了景帝一眼,见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就赶紧遵着萧文皇后的命令去把柳太妃的位子搬到了梁太后身边。 景帝和萧文皇后重新回到主位后头落座,景帝举杯客套了一番,酒宴就正式开始了,席间秦茜已经回到了陆贤妃身边去规规矩矩的坐好,秦菁一边含笑和左右敬酒的皇亲们举杯应酬,目光却是直直的穿过人群不动声色的锁定在最里面的那几席上。 景帝,梁太后,柳太妃和北静王,论起人前做戏,这几人真真的都是各种高手,梁太后对这对母子的欲杀之而后快的心情她最了解不过,而柳太妃和北静王那对母子的心思她也能揣摸个六七分,可是纵观全局秦菁却发现她最拿捏不准的人竟然是她的父皇! 柳太妃那对母子太过出色,这本身就足以引起所有人的警觉,景帝更不可能毫无所查,可是他这样甘之如饴的陪着这些人做戏难会完全没有别的目的吗? 一时间思虑太多反而理不出思绪,再加上这大殿中实在太过吵闹,秦菁只觉得头脑发涨,就借故如厕独自出了中央宫醒酒。 虽然已经入夏但夜风拂面依旧带了很深的凉意,让秦菁的头脑也跟着清醒不少,她一时不想回去,就兀自走在花圃后面的小径上散步,顺带着把脑中那些混乱的思绪整理一遍,正漫无目的的垂眸走着,冷不防眼前露出一片素白的袍角来,赫然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挡了她的去路。 “是你?”秦菁有些发愣,下意识的抬头,站在她面前的却是苏晋阳。 他是宫里的禁卫军统领,随时随地在这宫里出现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秦菁错过他看到他身后渐行渐远的那队禁卫军,心里却对他们之间的这场不期而遇生出几丝厌烦的情绪来,转身便要离开,不曾想苏晋阳却是毫无征兆的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你跟我来!”苏晋阳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旁边人要稀少的灌木后头闪。 “你干什么?”秦菁试着挣脱了一下,但在力气上的差距还是让她无能为力,几经挣扎还是被他半拖半拽的走了好几步。 之前明明跟他说好了老死不相往来,这苏晋阳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菁心里恼怒之余,也顾不得许多,索性往前今赶了两步,横肘一顶用力撞了一下他的腰侧,苏晋阳始料未及,手下力道就有一瞬间的松懈,秦菁便借故用力一甩都开他的手, 第130章 北静王入宫的当夜,宫中家宴,没有外臣参与,景帝降旨居于云都的皇室宗亲尽数携家眷入宫为北静王母子接风。残颚疈晓 当夜的酒宴摆在宫中惯常举行宴会所用的中央宫,秦菁携同萧文皇后到场的时候景帝竟然出乎意料,早早的便已经在席,正面带微笑同他右下首一席上身着藏青袍子的年轻男子亲切的交谈。 那男子虽然年纪尚轻,但细看之下五官竟与景帝有着两三成的相似,尤其是那两片薄唇,微微抿起时候的样子略带了三分严肃,实在是传神的很—— 显而易见,这人便是北静王秦霄无疑。 秦菁面带笑容扶着萧文皇后的手一路走进殿中,早到的后妃和皇亲们都纷纷起身见礼。 秦霄马上察觉到殿中的气氛有变,暂停了和景帝之间的对话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过来。 “来,皇后还没见过朕的十四弟吧?”景帝抬头见到萧文皇后进来,就笑着抬手招呼她过去,他的心情似乎是真的不错,言谈之间秦菁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他这样大幅度的笑容了。 不等萧文皇后走近,秦霄已经先一步自座位上起身,神色恭敬的行礼道:“臣弟见过皇嫂!” “北静王免礼!”萧文皇后微笑颔首,虚扶了他一把,然后径自走过去在景帝身边站定,笑容得体的嗔了景帝一眼:“皇上您忘了,臣妾同北静王可不是初见了,当年太妃娘娘临盆的时候臣妾可是亲往她宫中抱过十四皇弟呢!” 她这样一说,景帝便是茅塞顿开的拍了下额头,快慰道:“对对对,皇后说的对,朕怎么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秦霄有些不好意思的垂眸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并不多言。 “转眼已经十八年了,北静王也已经长成这样出色的青年人,先帝在天有灵想必也是十分宽慰的。”萧文皇后将他上下大量一遍不由的感慨,继而转向景帝笑道:“皇上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你们兄弟重逢是这宫里难得的喜事,臣妾还没有贺过陛下呢!” 她说着作势福了福,秦菁已经借着他们寒暄的间隙将秦霄上下打量了一遍。 这个男子,虽然自幼就被贬弃到了北方的苦寒之地,脸上身上却都不见丝毫遍野之境磨练的出来的痕迹,也许是内在是气质使然,他整个人看上去温文儒雅,贵气逼人,甚至比云都里土生土长的几位亲王都更显的雍容而高雅,给人一种十分赏心悦目的感觉。 人都说环境造人,这个北静王,虽然一眼看去满满的都是书卷气,但想来懂得韬光养晦的人都绝非池中物,只怕这一趟他回来是要平地起风波的。 秦菁的目光故作不经意的在景帝面上一扫而过,然后从萧文皇后身边上前一步对秦霄施了一礼道:“荣安见过北静王叔!” 其实从秦菁进门的那一刻起秦霄就已经注意到她,这几个月有关她在猎场上大放异彩的事迹传的沸沸扬扬,秦霄自然也有耳闻,所以只看她跟在萧文皇后身边进来,他就已经料中了她的身份,而让他惊奇的是这个女孩儿的身上竟然完全没有皇家的奢靡娇纵之气,整个人看上去极为安静平和,但是在那种淡然之中又有一种仿佛是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散发出来,让人过目不忘。 秦霄的目光这时才光明正大的移到秦菁脸上,微笑着摆摆手道:“都是一家人,长公主客气了。” “北静王叔您是长辈,受荣安一礼也是应该的。”秦菁笑笑,然后回头对景帝道:“父皇母后还要和十四皇叔叙旧,儿臣便不打扰了。” “嗯,你去吧!”景帝正在兴头上,只是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秦菁回过头来又对秦霄礼貌的颔首,这才转身退下,跟着侍女去到自己的座位上落座。 此时该来的人都已经来的差不多了,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着话,秦菁不动声色的纵观全场,除了梁太后便是那位神秘至极的柳太妃不曾到场了。 那两个女人,在这宫里都能风光无限占过头筹,这一次久别重逢,柳太妃的心思秦菁是不知道,但就她对梁太后单方面的了解—— 今天的这个场合,她这位皇祖母是一定不会缺席的。 侍女斟了茶水送上来,秦菁端起茶碗方才要去拢那杯中茶叶,冷不防眼前一黑,就被一双小手罩住了眼前的光线。 “永乐,别闹!”秦菁无奈,手里端着茶也不敢乱动,只能叹气。 “皇姐,你这样真是无趣!”被她这样就猜中了,秦茜自己也觉得无趣,不满的哼哼着,就撤了手紧挨着她一屁股做到旁边的位子上。 秦菁垂眸抿了口茶,然后抬眸淡淡的看她一眼,嗔道:“你又四处乱走,待会儿贤妃娘娘寻不见你,看她晚上回去不罚你才怪。” “怎么会,我跟母妃说了来找你聊天呢,一会儿就过去!”秦茜眨眨眼,笑容之中还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毫不设防,她眼珠子咕噜噜的四下转了两圈,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凑近秦菁身边贼兮兮的小声道:“皇姐,到这会儿了,皇祖母和柳太妃都没有出现,你说她们还会来吗?” 秦菁没有想到她也会关心这个,眉头不由的皱了一下,反问道:“怎么这样问?今日的晚宴不就是特意安排要为北静王叔和柳太妃接风的吗?她怎么会不来?” “皇姐你又糊弄我,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秦茜吐吐舌头,冲她一挑眉毛,见到旁边没有外人,便又往秦菁身边凑了凑神秘兮兮的小声道:“我母妃都跟我说了,要不是当年先帝爷走的早,没准那柳太妃就是太后了,现在皇祖母见了她肯定还会不痛快,你看她们到现在都没来,会不会——” “嘘!”秦茜越说越起劲,秦菁赶紧在桌下扯了下她的袖子,同时对她投去警告性的一瞥,也是压低了声音责难道:“有些话你心里知道就好,不用说出来。” 秦茜顿时住了嘴,不过她到底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孩子心性,话茬骤然被秦菁截断就浑身都不自在,只能私下里瞅着热闹瞧去分散注意力,就在这时殿外的突然有太监高唱一声:“太后娘娘到,太妃娘娘到!” 自从居住在荣华馆里的皇贵太妃离世以后,这宫里就已经再没有先帝留下来的嫔妃了,毫无疑问,这个所谓“太妃”就只能是北静王秦霄的生母,当年的柳元妃了。 秦茜闻言马上就是眼睛一亮,扯着脖子往门口看去。 众人循声望去,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就见梁太后和一个身着艳色宫装的美貌女子相携走了进来。 单从样貌上看,那女子看上去至多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红唇妖娆美目含情,姿容堪称绝艳,只在她出现的那一刹那,整个大殿当中所有女眷的光彩就都被她瞬时掩住一半,而彼时她正扶着梁太后的一只手,两人极为热络的咬着耳根子袅袅娜娜的走进来。 秦茜的嘴巴长的老大,激动拼命去扯秦菁的袖子,两眼惶惑:“那个——就是柳太妃吗?” 与此同时大殿当中早已议论声四起: “这——这——这真的就是柳太妃吗?” “早就听说这柳太妃当年有云都第一美人的称号,现在看来却是不假的!” “是啊,怎么看她跟北静王爷都不像母子啊!” …… 秦菁的目光落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也是深深的震撼,但这种所谓震撼也就仅相当于是突然间发现了一个绝世美人时候那一刻的惊艳,她心里真正持久震撼的却是眼前这两个女人亲密无间并肩而行的姿态—— 原来这个柳太妃也不仅仅是拥有惊人的美貌而已! 紧接着她的目光下意识的移到座上秦霄那里,脑中就如电石火光般迅速蹿起一层浓厚的冷意—— 这对母子此次回京的目的绝对不单纯,景帝这一次是要引狼入室了吗? 秦菁晃了一下神,梁太后和柳太妃两个就已经走到了大殿中央,所有人,包括景帝在内都齐齐的起身相迎。 “儿子恭迎母后!”景帝带了个头,面带笑容上前接替柳太妃扶了梁太后的那只手亲自将她引到座位上。 “嗯!”梁太后笑的也是慈爱,落座之后还是抬手招呼了柳太妃道:“柳妃你也过来同哀家一起坐吧,咱们姐妹这些年没见了,你过来陪哀家说说话儿!” “姐姐您的心意妹妹有感于心,只是这不合规矩啊!”柳太妃的笑容当中带了些为难,转眼又言笑晏晏的摆摆手道:“回头等宴会散了,臣妾再去陪您叙话吧!” 她说着,就已经自觉的转身往珠帘后面自己的座位走去,梁太后紧跟抬手制止道:“不碍的,今日是家宴,没那么多讲究。” 柳太妃止住步子,还是有些犹豫,萧文皇后见状就主动上前扶了她的手将她引到梁太后的席位前。 “既然母后已经开了口了,太妃您就不要再有顾忌了。”萧文皇后笑着招呼了两个婢女过来,径自吩咐:“你们就把太妃娘娘的席位一并移过来吧,让母后和太妃娘娘叙叙旧!” 两个婢女偷眼去看了景帝一眼,见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就赶紧遵着萧文皇后的命令去把柳太妃的位子搬到了梁太后身边。 景帝和萧文皇后重新回到主位后头落座,景帝举杯客套了一番,酒宴就正式开始了,席间秦茜已经回到了陆贤妃身边去规规矩矩的坐好,秦菁一边含笑和左右敬酒的皇亲们举杯应酬,目光却是直直的穿过人群不动声色的锁定在最里面的那几席上。 景帝,梁太后,柳太妃和北静王,论起人前做戏,这几人真真的都是各种高手,梁太后对这对母子的欲杀之而后快的心情她最了解不过,而柳太妃和北静王那对母子的心思她也能揣摸个六七分,可是纵观全局秦菁却发现她最拿捏不准的人竟然是她的父皇! 柳太妃那对母子太过出色,这本身就足以引起所有人的警觉,景帝更不可能毫无所查,可是他这样甘之如饴的陪着这些人做戏难会完全没有别的目的吗? 一时间思虑太多反而理不出思绪,再加上这大殿中实在太过吵闹,秦菁只觉得头脑发涨,就借故如厕独自出了中央宫醒酒。 虽然已经入夏但夜风拂面依旧带了很深的凉意,让秦菁的头脑也跟着清醒不少,她一时不想回去,就兀自走在花圃后面的小径上散步,顺带着把脑中那些混乱的思绪整理一遍,正漫无目的的垂眸走着,冷不防眼前露出一片素白的袍角来,赫然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挡了她的去路。 “是你?”秦菁有些发愣,下意识的抬头,站在她面前的却是苏晋阳。 他是宫里的禁卫军统领,随时随地在这宫里出现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秦菁错过他看到他身后渐行渐远的那队禁卫军,心里却对他们之间的这场不期而遇生出几丝厌烦的情绪来,转身便要离开,不曾想苏晋阳却是毫无征兆的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你跟我来!”苏晋阳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旁边人要稀少的灌木后头闪。 “你干什么?”秦菁试着挣脱了一下,但在力气上的差距还是让她无能为力,几经挣扎还是被他半拖半拽的走了好几步。 之前明明跟他说好了老死不相往来,这苏晋阳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菁心里恼怒之余,也顾不得许多,索性往前今赶了两步,横肘一顶用力撞了一下他的腰侧,苏晋阳始料未及,手下力道就有一瞬间的松懈,秦菁便借故用力一甩都开他的手, 第131章 前世的爱和歉疚加起来,这一世的苏晋阳在私底下对秦宁更是呵护备至,可是这一次他就那么任由她哭着跑开,可见他的态度是何等坚决。残颚疈晓 秦菁没有再反抗,她并不知道苏晋阳到底要做什么,只是紧紧的抿着唇任由他将自己拉到一处人迹罕至的桂树后头。 这一回苏晋阳倒是没有多做纠缠,主动的放开她。 秦菁皱眉揉着发疼的手腕往旁边走开两步,用背影对着他的侧面,干脆利落的开口道:“说吧,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身后的苏晋阳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闭目缓缓呼出一口气,最后才是言简意赅的吐出几个字:“你跟蓝玉衡!” “什么?你撇了秦宁不管,把我拉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问这个?”秦菁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苏晋阳当然知道以他们之间目前的关系他是没有立场来问这些话的,但可笑的是在他听到蓝淑妃对景帝提起秦菁的婚事时心里竟然会有种刺痛的感觉。 他们做了十年的夫妻,他也把这种关系整整排斥了十年,却没有想到到了这一刻他心里的这种意识会越发的根深蒂固起来—— 她是他的妻子! 不,也许是早在前世她拔剑自刎的那个瞬间他就已经意识到那种爱恨交加的苦,他不能原谅的是她曾经对秦宁做下的那件错事,除此之外他的意识里塞的满满的竟然都是她小心翼翼的微笑。 那日猎场上的初见,她一身红妆似火浓烈,为了保护秦茜而被一头发了怒的野牛狼狈的追赶,及至他救下她,她红着脸对他说抱歉时候的那个场景,在他的记忆里一直都是至纯至美的。 他以为自己不会记得,可事实上从未忘记,大婚之夜的红罗帐下她深情凝望他时的模样—— 她说:“驸马,执子之手——”可是他却没有给她一句“与子偕老”的誓言。 十年婚姻,他唯一所做的就是不断的与她疏离,直至那最后一把冷剑一汪热血,终于成就了他一声最为无言的遗憾。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倒下去,或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心脏骤然被抽空的感觉,那一刻白奕的剑刺透了心房其实他是完全没有感觉的,所有感官传递出来的唯一讯息就是由她颈边洒了一地的血,那血色蔓延疯了般席卷了整个天地,那是一种他从未感受到的绝望。 再不会有人把脸孔藏在他的胸前默然微笑,再不会有人在他身后痴痴守望。 “十年夫妻,这就是你要给我的结局吗?”那一声质问恍若撕裂般在他脑海中盘旋,她苍凉凄美的笑靥如黑暗中开败的罂粟,让他知道,原来从第一眼的遇见,这个女子就已经深深的埋葬到了他的血液里。 或许正如秦菁所言,他是个极度自私且懦弱的人,因为那痛太过刻骨,重生归来以后他便一直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一味的想要诓骗自己去遗忘,而上天给他最大的惩罚便是剥夺了这重来一次的机会,反而要他们继续为前世的那段孽债继续负责到底。 苏晋阳也觉得自己很可笑,但此时此刻他却是笑不出来的,只是僵硬着脸孔,机械化的开口道:“今天,就在皇上来中央宫之前,蓝淑妃去御书房见过他了。” 自从上回吃了亏,蓝淑妃那边已经安分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多余的动静了。 苏晋阳会这么说,必定不能是空穴来风,秦菁心头一紧,不由扭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的目光清冷而不带丝毫个人的情感在里面,也许真的是前世被她追逐着成了习惯,如今苏晋阳每每再面对她这样的一双眼睛时心里总是百味交杂,说不出的讽刺。 于是他别过眼去避开她的目光,往旁边走了一步才压抑着声音慢慢说道:“她说让陛下可以考虑一下,让蓝玉衡聘你为妻!” 秦洛夺了秦宣的太子之位,众所周知萧文皇后母女会心存怨恨,而如果两家结成姻亲,那么这其中的利害就又另当别论了。 一旦她被迫站到了蓝家人的阵营里,那么不管她自己作何打算,双方也都不得不从敌对走到统一战线,同时她也实在是没有理由再找蓝家人的晦气,毕竟整个家族一线相牵,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蓝家若是会有什么损伤,她也择不出来,势必也要跟着受到牵连。 秦菁心头略一震动,这才完全明白了之前蓝玉衡刻意在人前制造那些误会的真实意图,从带她去十里湖,到荆王府后院里不期而遇的碰面—— 原来他打的竟然是这样的算盘。 明知道蓝玉桓死在她手上,这笔帐蓝玉衡是绝对不会罢手的,所以—— 这就是只是一个用以限制她的缓兵之计! 蓝淑妃没有没有这样的谋略,不惜拿自己的婚姻做筹码,蓝玉衡这一次真是下了血本了。 “是吗?”秦菁目光一冷,倒也没有多少异样的情绪浮动,只略带了几分好奇道:“那父皇怎么说?应承下来了吗?” 如果景帝真的应承下来,方才在宴会上蓝淑妃那里就应该有所表现,可是从头到尾她都没吭气儿。 不过即使景帝没有答应,这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示警,不能掉以轻心。 “暂时没有!”苏晋阳狠狠的闭了下眼,秦菁当然不知道他会有多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可他最后还是勉强压下情绪回道:“不过陛下也没有回绝,只说是近期大晏的使臣就要到了,等过一段时间北静王的婚事办妥了再说。” “哦!”秦菁早知如此的点点头就不再说话,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的苏晋阳,像是在等什么的样子。 苏晋阳自然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眉心拧起,回头向她看过去。 “如果你今天特意找我来的目的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那么我已经知道了,就先回去了!”秦菁笑笑,见他没有开口的打算,作势转身要走。 苏晋阳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两步追上去,一个闪身挡在她面前将她拦下。 秦菁止步,微微扬起头看他:“你还有话要说?” 苏晋阳见她这样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无明业火,目光凛冽道:“这件事蓝家人决计不是说说就算了的!” “我知道!”秦菁漫不经心的答。 苏晋阳用力的抿抿唇,终于还是把持不住,不可思议的苦笑出声:“所以呢?”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我的父亲还是一国之君,你觉得呢?”秦菁莞尔,耸肩反问。 “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放过蓝家的任何一个人,这一点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改变,你这样不择手段的结果只能是玉石俱焚,这一桩婚事的分量你很清楚,一旦促成就再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即使这样也无所谓吗?”苏晋阳的目光沉了沉,紧紧逼视她冷静的瞳仁,“长宁公主的下场你看到了,她有陛下的怜惜庇佑尚且如此,你觉得自己会比她要好多少?” 对一个女子而言,一段婚姻就是一生,这一步至关重要,就像是秦薇,即使贵为公主,即使她最终如愿以偿扳倒了郑硕,而且从头到尾都占着理,她这一生也已经完全折在这上面了,世人对她所有的—— 最多不过同情而已! “你说的对,同样的错犯一次我可以说是自己无知,我断然没有重蹈覆辙的道理。”秦菁嘴角的笑意微微带了丝嘲讽。 苏晋阳心里一窒,费了好大的力气控制才勉强克制住情绪继续道:“好,你这么说的意思就是不会应下蓝家的这门婚事对吧?” 虽然他这样执着于这个问题让人很费解,但秦菁坦然的点头,“如你所言,至少我不会跟自己过不去,那只能是最迫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苏晋阳低头又抬头,目光明灭不定的忽而反问:“那么你的上策呢?又是什么?” 秦菁不明所以的脱口道:“什么?” 苏晋阳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默不作声的看着她,目光寸寸冷凝,最后神色间已经有了明显的恼怒之意。 “白奕!”他说。 秦菁微微发愣,但是涉及到白奕,她总是分外警觉,当即已经皱了眉头不悦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愤怒,此刻她的两腮微微染上一层微弱的红晕,苏晋阳突然不知不觉的上前一步,着了魔似的抬手想要去触摸她的脸颊。 他在身高上本来就高出秦菁大半个头,此时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到一处,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就越发明显。 秦菁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远远避开。 苏晋阳如梦初醒,他低头看着自己落空的右手,虽然理智的知道自己对她不该再有任何的逾矩,心里却有一根藤蔓在疯长,瞬间捆绑住他的四肢牵引了他的行动。 几乎是带着一丝暴虐倾向的,他再度跟上去,手臂一横,压在秦菁身后那株桂树的树干上堪堪堵住了她的后路,用自己的身体将她禁锢住。 这个动作,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都带着浓重的暧昧气息。 秦菁的身子有一瞬间的绷紧,正在愣神的空当苏晋阳已经俯身下来,略显厚重的呼吸喷薄在她脸上,两个人的鼻尖相抵,他眼中缓缓涌动的伤痛让秦菁觉得像是产生了一种虚妄的错觉,有一种莫名熟悉又莫名诡异的气氛在眼前流窜。 “白奕就是你所谓的上策吗?”苏晋阳的喉头有些发涩,语气里却带了明显的刻薄,讽刺道:“只要在关键时刻白丞相站出来向陛下提亲,只要白奕承诺永不入仕为官,那么纵使这项提议会打破陈规惹人非议,但是以白氏一族在朝中的分量,陛下也必定没有办法拒绝,到时候你的困境就可以迎刃而解了是不是?” 不管景帝想将她许给谁,只要白穆林肯开口,这件事情就完全没有悬念,可是她却再不能将白奕利用到这种地步上来! 秦菁心中恼恨,嘴角却跟着蔓延出一个冰冷的微笑,她手下动作几乎可以称得上去温柔的缓缓抬手揪住苏晋阳的衣领,踮起脚唇瓣紧贴着他的耳廓一个字一个字无比清晰道:“这个法子是好,但人选却并非只有白奕一个,苏统领你觉得本宫此时大喊一声可好?” 苏晋阳的身子一僵,整个人就如遭雷击的愣在了那里 他对她是有种复杂难辨的感情不假,但是覆水难收,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们之间再不能有这样的牵扯。 两人离得这样近,秦菁自然可以明显感觉到他的异样,轻而易举就趁着他失神的空当将他推拒开。 苏晋阳脚下一个踉跄,连着退了两步,秦菁这才款步从那株桂树的阴影里走出来,错开他直接向前走去。 “谢谢你特意来告诉我这个消息,可是我的心思你还是不要妄加揣测的好。我跟你说实话吧,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我容不下蓝家了,他们同样也不肯放过我,我跟蓝玉衡之间——这门亲,谁都不是真心想结的,但世事难料,如果我不能赶在父皇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之前解决掉蓝家,那么,退而求其次,等着来日方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你到底是有多恨他们?”苏晋阳站在原地,猛地转身,不可置信的摇头:“如果仅是为了保住宣王的太子之位,当初你救下他之后不让他装病一切就都可以迎刃而解,而现在你故意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非要和蓝家水火不容的对峙起来,是一定要把他们逼上绝路才肯罢休的吗?” “斩草除根,我不能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一个隐患!”秦菁冷冷一笑,停顿片刻又道:“上一世他们害了宣儿,又逼死我母后,用心何其阴狠?我这个人,公平的很,上一世他们欠了我多少,现在我就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多少,在这之前,我说什么都不会罢手的。” 她眼中寂静燃烧的执念决绝的几乎让人不敢视,苏晋阳愕然张了张嘴,最后出口的还是一声无奈的苦笑。 秦菁再回到宴会上,大家酒过三巡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不时的有人从座位上起身四下里找人攀谈对饮。 她并没有惊动太多人,径自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下,刚刚拿起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不经意的抬头却见秦苏笑意绵绵的从殿外款步走了进来。 怪不得秦宁怎么会那么巧的撞上她跟苏晋阳,秦菁的目光错过她看向外面粘稠的夜色,心里忽就了然,片刻之后果然就见秦苏手持一杯酒笑吟吟的朝她走过来。 第132章 秦苏走到近前,很随意的挨着秦菁坐下,苏雨愤愤的哼了一声就被墨荷拉着走到了别处。残颚疈晓 秦菁目不斜视看着场中的歌舞,开口时唇色因为沾染了酒水而显出异样的红润来。 “和婉是你引到花园里去的吧?”她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秦苏十分讶异于她此时的冷静,但她坚信秦菁也只是在强作镇定而已,要知道在这宫里哪怕私相授受都是大忌讳,其实单凭方才在花园里发生的那一幕,真要捅出去对秦菁的名声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妨碍。 “是啊,就是我带她过去的,只可惜这个小贱人太不成气候了,没能耐着性子等到最后的重头戏呢!”秦苏的眼睛眯起,也略略低头抿了口酒,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暧昧侧目去看秦菁:“我就说他为什么三番两次明里暗里的袒护你,原来你们之间真的关系匪浅,这深宫内院之中暗度陈仓可不容易,皇姐你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皇妹你大概是误会了!”秦菁笑笑,并不回头看她,“本宫不过是方才外出醒酒的时候偶然遇到了苏统领,彼此寒暄了两句而已。”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皇姐你要不要再遮掩了,我只是好奇你们最后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好像还是一副不欢而散的样子呢!”秦苏嗤之以鼻,明显是不相信的。 为了怕被苏晋阳察觉,她虽未敢走近,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但是躲在远处的灌木后头还是把当时两人之间发生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皇妹你真的看错了,只是本宫不小心崴了脚,他扶了我一把。”秦菁抿抿唇,但在秦苏看来她这种异样肯定的神情恰恰代表了心虚。 自认为拿住了秦菁的把柄,秦苏心里得意不由就挑起唇角:“皇姐你这样急急的否认不就是怕事情传扬出去损了自己的名声吗?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姐妹,只要你一句话,要我为你保守秘密又有何难!” 秦菁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笑了出来,她偏过头去看了秦苏一眼,不答反问:“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说的这样容易,刚才在花园里那么大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叫人过去?” 苏晋阳身后站着一个鲁国公,想必是从她点名带了苏晋阳一同祈宁那日起蓝玉衡就应该警告过蓝淑妃这对母女,不要对他轻举妄动,否则以秦苏那个张扬跋扈的个性,方才在花园里早就已经嚷嚷的人尽皆知,又岂会迂回着只为了拿一个把柄来试图刺激她? 秦苏见她不肯上当,忽的冷下脸来把手里酒杯往桌上一搁,酒水顿时跟着泼出来过不少。 她这一下的动作其实并不算太大,但是因为抽手的时候带倒了桌角放着的茶碗,碗盖坠地还是引起不少人的侧目,便是主位上的景帝也抬眸远远的看过来一眼。 这对姐妹向来都不登对,面对众人异样的目光,秦苏下意识的有些紧张,死死的攥着手指愣了一瞬,相对而言秦菁则要镇定太多,只微笑着把桌上秦苏的杯子斟满酒又递给她。 秦苏不敢当众跟她起冲突,只能咬咬牙木然的接了。 秦菁已经主动举杯与她碰了一下,道:“皇妹,那日你的及笄礼本宫偏巧不在宫中,未能当面向你道贺,难得今日有机会坐在一起,这杯酒,便算是本宫对你的赔礼了吧,希望皇妹你能早日觅得如意郎君才好。” 这一次是皇室的家宴,到场的人数有限,而这中央宫本就是为了宫中大晏而特意修建的,可容至少三百余人共同饮宴,此时席位就摆的极为疏散,再加之殿中歌舞升平的吵闹声,在双方都决计不肯张扬的情况下即使是旁边席上的人不能轻易辨别她们谈话的内容。 当然,此时刻意为之又另当别论了。 秦苏眼带怨愤的瞪着秦菁,半晌,忽而冷冷一笑,语气不善道:“谢过皇姐!不过长幼有序,婚姻大事我怎么好抢在皇姐前头,皇姐你也是时候多为自己上点心了。”说罢,仿佛是为了泄恨一般仰头把那杯酒一饮而尽。 棉里藏刀这种事,莫说是在后宫即使是在世家大族里也都屡见不鲜,景帝见她们没有当众失态也就不予理会,便又收回目光继续喝北静王谈笑,其他人也都见惯不怪,神色各异的往这边瞄了瞄也便作罢,即使再好奇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观望的太过明目张胆。 那杯酒秦菁最终还是没有喝的,随手搁下就又把目光移向场中继续欣赏歌舞。 秦苏被她干晾着,心里就窝了一口火,死攥了手里的杯子,恨恨的瞪着她。 秦菁见她一直不走,就好言劝道:“华泰你是个聪明人,今日里这样的场合你也心里有数,还是早些回自己的座位上去吧。” 今日这样的场合,当着北静王母子和所有皇亲国戚的面,若是真闹起来损了景帝的颜面,谁都吃不消,只是好不容易拿到秦菁的把柄,要她就这样放弃秦苏自然是不甘心的。 秦苏暗暗咬牙权衡了一阵,就在她暗下决心要起身的瞬间,抬头却见秦宁跌跌撞撞的自殿外进来,也不知道苏晋阳最后找到她了没有,她此时虽然已经止了泪,但是眼圈红红的,哭过的迹象还是十分明显的。 她进门的第一眼便是看向秦菁的,那一眼说不上的怨恨还是悲切,总之楚楚可怜的姿态却是意外明显的。 锦绣公主本来正在和齐王妃叙话儿,见了她当即就沉了脸,几步过去将她拽进门,低声斥责道:“这大晚上的,你跑哪儿去了?” “我——”对于自己这个彪悍的母亲,秦宁素来都是畏惧的,此时胸中纵有千般委屈也不敢在她面前显露出来,于是只能勉强垂下眼睑去掩饰,怯懦的小声道:“我方才在花园里走迷了路,绕到前面的长顺宫去了,所以——” 她的声音低弱下去,仿佛再多说一句便会忍不住的露出哭腔,可锦绣公主唯一在乎的却只是她在人前的仪态,是以也并未在意她的反常,恼怒的斥责了两声就打发了她回到自己的座位。 秦宁受了责难也不敢还嘴,使劲低垂着脑袋回了自己的座位。 秦苏隔着大殿中间铺开的红毯看过去,唇角就慢慢绽放出一个恶毒的笑容,忽而再度扭头看向秦菁笑道:“皇姐,方才花园里的事我只是念在姐妹一场的份上不想让你脸面上太过难看,既然你不领情,那我就好人做到底,现在去替你向父皇请旨,却不知道他是否会成全了你们呢!” 苏晋阳和秦宁的事鲁国公夫人曾经做玩笑话对荆王府的老王妃提过一次,虽然被锦绣公主否了,可但凡有些眼力劲的人也都明白,这两个人怕是已经两小无猜了,如果秦菁此时横插一脚,那么景帝那边的态度姑且不论,只就秦宁和苏晋阳这里都会有一场精彩的好戏呢,到时候再闹的彼此不体面了就和她秦苏完全没有关系了,到时候隔岸观火看笑话也就是了。 秦苏心中得意,作势就要起身,秦菁并未拦她,只是似笑非笑的牵了下嘴角缓声叹了口气:“华泰你的这份好意,本宫只怕消受不起呢!” “怎么?”秦苏先是怔了片刻,随即眼睛一转便是故意以手掩唇露出惊讶的表情,倾身过来低声调侃道:“呀,皇姐你不会是不喜欢人家,而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在逢场作戏的吧?” 大秦朝中的兵权,除了景帝亲自掌管的二十万以外,其余大部分都是握在梁国公和鲁国公两家手上,梁国公手持四十万重兵常年驻守在大晏边境,他的长子梁玉另有二十万兵符死守南疆,他这一门是梁太后的母族又是景帝的远亲,地位几乎是不可撼动的,再剩下来就是鲁国公压在和西楚边境上的三十万军队,虽然现在景帝已经承诺从中抽调十万交予萧家,但这却丝毫不能影响到他何氏一门在朝中的影响力。 而梁氏一族在梁太后和景帝之间本身就有极重的危机感,并不容易轻易拉拢,鲁国公就成了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所以此时秦菁会和苏晋阳牵扯在一起—— 几乎不用想,说她不是别有居心也没人会相信! 不得不说,在头脑方面,蓝淑妃比她这个女儿还是要差的远了。 秦菁承认,当时她刻意拉上苏晋阳一起前往祈宁就是为了造成这种假象给景帝施压,但是现在—— 她还是低估了自己的那位父皇的! “这就与你没有关系了!”对于秦苏的诘问秦菁并不辩解,只是若无其事的垂眸而笑。 “好,既然你自己不识抬举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秦苏没有想到她会完全不买帐,也是发了狠,咬牙从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霍的起身就往主位上景帝的方向走去,才跨出去一步便听见秦菁在背后叫她:“华泰!” 秦苏以为她是终于撑不住想到了妥协,心下一喜,顿时止了步子神情冷蔑的回头看去,却没有想到即便是到了这时秦菁的神色也不见丝毫恼怒,仍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场中歌舞,唇边笑意绵长。 察觉到她回望过来的目光秦菁方才回头粲然一笑道:“淑妃娘娘望了这边好久了,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呢,在为本宫的事情操心之前华泰你还是先过去问候她一声吧!” 秦苏满面狐疑的扭头往对面蓝淑妃的一席看去,竟然真就发现蓝淑妃手里僵硬的抓着一个琉璃杯盏神色略带了几分紧张的紧瞧向这边。 秦苏如堕七里迷雾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禁皱眉,满是防备的重新看向秦菁。 秦菁却不解释,只是悠哉的又垂眸抿了一口酒这才语带遗憾道:“华泰你要多管闲事就尽管去找父皇陈情好了,不过别说本宫没有提醒你,这一次万一本宫的声名因此受损,第一个跟你过不去的肯定是淑妃娘娘!” 自从上次挨了打蓝淑妃对萧文皇后母女就更是恨到咬牙切齿,巴不得将她们挫骨扬灰才好,秦菁是不是脑子不清楚了才会说出这样的昏话? 秦苏心里觉得好笑,然后就跟着就不可思议的讽笑出声:“皇姐你是急糊涂了吧?”不过话虽这样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秦菁那样信誓旦旦的表情还是让她心里发虚,没有马上动作起来。 因为她骤然起身,周围又间歇有人侧目,秦苏心里有了疑虑就没敢太过张扬,反而隐晦很多。 秦菁牵动唇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缓声道:“去问问淑妃娘娘吧,省的将来后悔!”说完便自顾移开目光不再理会她。 秦苏心头惶惑,一时拿不定主意,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最终还是没能那种嫉恨交加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心一横转身就径直往首位景帝那一席的方向快步走去。 蓝淑妃在对面看着,她虽然不知道秦苏和秦菁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只看秦苏那一脸杀气腾腾的模样就知道要出事。 她暗道一声不妙,随手抓起桌上的杯盏就慌慌张张的追着秦苏的步子一并朝上首的方向走去。 “父皇——”秦苏气势汹汹的直奔到景帝面前,却不想语气不善的刚一开口,就被人横臂拦了一下,她恼怒的侧目看去,赫然发现来人正是自己的母妃。 趁她发愣蓝淑妃已经上前一步,不动神色的将她的半个身子挡在身后,笑吟吟的对着景帝笑道:“皇上,北静王今日回京,这可是你们兄弟团聚的好日子呢,臣妾这个做人嫂嫂的也该有所表示才对。”她说着顿了一下,然后才转身将秦苏拉到人前道,“不过臣妾久病,太医叮嘱过不宜饮酒,就让苏儿代替臣妾敬皇上和北静王一杯吧!” 蓝淑妃真的出面阻止了她?! 可——到底是为什么? 秦苏想着方才秦菁的那番话,心里暗暗的惊疑不定,直至景帝审视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急忙握住蓝淑妃强塞给她的酒杯勉强笑道:“儿臣替母妃敬父皇和北静王叔一杯!” “嗯,淑妃你有心了!”也许是因为今日心情大好的缘故,景帝什么都没有多问,先仰头饮了杯中酒。 “臣弟谢过淑妃嫂嫂挂怀!”秦霄礼貌的颔首,微笑之下也跟着一饮而尽。 蓝淑妃的定力向来不佳,此时心里也不见轻松,强撑着面上表情对景帝福了福就转身一把拽着秦苏往自己的席位上走去。 秦苏不明所以,脚下机械化的被她拽着往回走的同时忍不住又穿过人群去看秦菁,再见对方面上一派和煦的笑容就更觉憋屈的紧,是以刚刚避开众人回到座位上她就急不可耐的一把甩开蓝淑妃的手怒道:“母妃,你拦着我做什么,刚要不是你拦着我,我已经让她好看了!” “还不住嘴!”蓝淑妃的手心里都是汗,这时候背心已经湿了,这时候她的脾气也不见得就就多好,直接警告的瞪了秦苏一眼压抑着声音道:“你外公那里又传了信来,这段时间不要正面跟她起冲突!” 说到底这宫里的女人要做人上人绝对离不开娘家的支持,是以秦苏虽然心里十分明白在蓝礼眼中他们母女为人棋子的命运,但是为了不被抛弃和孤立,她也并不敢十分违背蓝礼的意思,只是说到底还是心里不忿罢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激愤之下她的面容都变得扭曲,手下狠狠的攥着裙摆,焦躁之下又想起身。 “你给我老实坐着!”蓝淑妃见状一把拉住她把她按到座位上,亦是十分不甘心的抬头看了眼正襟危坐在景帝身边笑容优雅的萧文皇后咬牙道:“回头我再跟你解释!” 因为蓝玉桓的死,蓝家人如今对秦菁都颇为忌惮,这个丫头不仅心狠手辣还邪门的很,为了限制她,蓝玉衡才想出这么个阴损的主意,且不说将来是否真的需要走到这一步,现在都要早作准备防个万一,不能再跟秦菁起冲突,否则一旦有朝一日不得已真的需要暂时促成这桩婚事来做缓兵之计,她恶名在外对蓝家而言也不是好事。 当然,蓝淑妃也是这日下午才得了蓝礼秘密送进宫来的消息,秦苏还并不知晓。 秦苏咬牙切齿的冷哼一声,最后狠狠的往旁边别过头去算是妥协。 这场宴会就在这双母女的极度隐忍之下进行到了尾声,景帝带着众人亲自将梁太后和柳元妃送上凤辇然后便和萧文皇后相携离开,他走之后其他人也就各自散了,后妃公主们各自回宫,亲王、皇亲们则是携家带口连夜出宫去了。 而北静王自幼长在关外,在京中没有府邸,为了方便这次和大晏之间的联姻,在他回来之前景帝已经下令从吉祥街充公的宅子里挑出两座毗邻的大院修葺一新,并且重新添置了所有东西,供他落脚,顺带着也方便操办婚事。 秦洛如今贵为太子,为了表示对北静王的重视,景帝特意指派了他亲送秦霄回府,而宴会甫一结束秦菁就带着苏沐跟墨荷两个回了乾和宫,进门之后就打发了所有人,让苏雨去把苏沐找了来。 苏沐进门的时候,秦菁正目光肃然的抱了那只雪狐在膝上默默出神。 那雪狐的腿伤如今已经痊愈,之前伤到的地方毛发也重新长全了,较之以前也胖了些,整只看上去白花花毛茸茸的一片,苏雨形象的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绒团儿”。 也许是被豢养的久了,它如今倒不是十分忌惮人,秦菁在的时候不愿意一直关着它,就把它从笼子里抱出来随它自己在她寝宫里活动,这样久了它倒也自觉,即使偶尔到了院子里和花园里也是晒晒太阳就回,从没有溜出去过,后来秦菁也就懒得再关它,直接撤了笼子,随它自己在这宫里晃荡了。 秦菁不在的那两个月把它抱去了太子宫交给晴云暂管,也许是因为晴云照料它太过周到的缘故,它的性子却是懒散了许多,虽然一有风吹草动还是本能的警觉,但平日里却养成个坏习惯,即使不睡也总喜欢眯缝着眼睛懒洋洋的窝着不动,有时候秦菁甚至觉得它这耍懒装死的模样跟白奕很像。 这一次也是一样,秦菁刚到凳子上坐下它就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轻手轻脚的跳到旁边的桌子上,秦菁本来就在失神,它在她旁边试探性的转悠了一会儿,见着她抬手赶她的意思就得寸进尺的跳到她膝上打盹儿。 秦菁心不在焉的想事情也没力气管它,就由它窝着,以手代梳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它梳理着毛发,连苏沐进门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苏沐也是进门就发现了她的异样,径自上前单膝跪地行礼道:“公主,小雨说您找我?” “哦!”被他这一骤然打扰,秦菁也才回过神来,摆摆手示意他起来,吩咐:“你替我去一趟右丞相府,给白奕带个口信!” 苏沐一愣,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她,诧异道:“现在?” “嗯,你现在马上就去!”秦菁神色凝重的点头,言简意赅的继续说道:“你告诉他,父皇准备重用鲁国公府了,让他心里有个数儿。” 苏沐倒抽一口凉气,他虽不知道秦菁的这个消息是何处得来的,但既然她开了口,他却并不怀疑这事的真实性,当即也是庄重了神色谨慎的点头应道:“是,奴才这便去办!” 目送了苏沐出去,秦菁脸上表情就再度沉寂下来。 景帝的生母虽不是梁国公府的嫡系出身,但从本源上讲也是出自梁家,再加上有梁太后的关系,景帝倚重他们也是理所应当,而且这些年从表面上看也的确是这样,只从两家人一手掌握了六十万军政大权的事情上就可见一斑。上一世的秦菁就一直被这种假象所迷惑,现在她却明白,不管是梁太后、景帝还是鲁国公,这些人都不过逢场作戏而已,从未真正交心。梁太后因为年轻时被他们所弃一事心存嫌隙,景帝却因为他们是梁太后的近亲而对他们诸多防备,而梁国公更是只耳聪目明的老狐狸,老早就防着他们这对母子会有彼此离心的一天,所以一直给自己留有后路,自始至终都持观望的态度,对任何一方都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络和支持。 如今因为改立太子一事,梁太后和景帝之间的母子关系已经名存实亡,其实按理说景帝要能在这个时候将梁国公拉拢到自己的阵营里,才是真正一箭双雕的办法,只可惜最终他也还是败给了自己那一点狭隘的防备之心,并没有对梁家采取任何的行动。 而苏晋阳虽然没有明言,只单凭景帝要和蓝淑妃谋事而没有避讳他这一点就足够秦菁警觉的了—— 这只能说明他已经暗中取得了鲁国公的绝对效忠权,进而对和鲁国公一体的苏晋阳也视为一体。 秦菁原还以为她强拉上苏晋阳的那一趟祈宁之行足够景帝疑心一阵子的,却没有想到从一开始景帝就没有上当,反而这么快就将鲁国公收归旗下。 梁国公那里对梁太后的防备一直未消,这样一来景帝这边所握的权力更为稳固,只怕他就更不会轻易动摇,只会更持久的观望朝中动态了。 如此她想要有所保障,就只能尽快让景帝把践诺把那二十万兵权移到萧羽手上,看来这一次大晏人到访的机会一定得要充分利用起来才好! 秦菁沉吟。 而事实上在大家都憋着一口气按动不动的情况之下时间过的还是相当快的,一月之后,大晏英帝一行顺利抵京,景帝摆驾到城外十里亲自相迎,据传当然的街道两旁人山人海,无数的百姓蜂拥而出争先恐后的想要一睹这位来自异国的少年皇帝的风采。 当然,这样的盛况秦菁是无缘得见的,等她随同众嫔妃一起在宫门处迎候景帝归来时,那些百姓已经被隔绝在高耸的宫墙之外了,入目就只有一条明黄色的长龙般的仪仗,提早安排在御道两侧的乐师吹起号角擂鼓迎宾,一时间锣鼓喧鸣声势浩大,绵延数里不绝。 巨大的辇车自正南方的朝阳门缓缓驶入,景帝和大晏的小皇帝晏英相携自那辇车上下来,众人不敢多看,齐齐的伏地跪拜三呼万岁,景帝和晏英并肩穿过人群款步而行,秦菁随众人一起垂眸端正的跪在方正的地砖上,目力所及之处就只见到两片明黄袍角从眼前张扬跋扈的飘洒而过。 “都起来吧!”景帝威严的一声令下。 “谢皇上恩典,谢晏皇陛下恩典!”众人如蒙大赦的谢恩,然后井然有序的自地上爬起来。 墨荷晚起一步,先是跪在那里就着给秦菁把跪皱了的裙摆理顺,秦菁摆摆手示意她可以了,抬头时一身华服的婗靖公主已经被人搀扶着自马车上下来。 这一次她是盛装而来,或许是妆容太过厚重严谨的缘故,连带着她那张原本青春张扬的小脸上都隐约透出几分木然的沧桑之感。 这一天秦菁依旧是穿了一身色彩浓烈的红色宫装,大红的深衣罩着里面明艳的裙摆洋洋洒洒的在身后铺了一地,她脸上的妆容极淡,微笑的表情之下就更显得唇色妖娆而蛊惑,那是一种后天追加而来的美,与容貌无关,气质使然尔!而在她身上表现出来又恍如浑然天成般给热极大的震慑,相形之下她周围的其他人都黯然失色。 也许真的是她容色太盛的缘故,婗靖自马车上下来,抬眸的第一眼就已经注意到她,同时身子一僵,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臂,眼底神色立时跟着晦暗三分。 秦菁一动不动安然的站着等她走近,及至两人错肩而过时便是唇角微扬展开一个笑容道:“婗靖公主别来无恙!”说话间她眼中眸色流转,真正注视的却是与婗靖并肩而行的华服男子,即使今日蟒袍玉带那人踽踽独行时给人的感觉仍是狂放张扬,不拘一格。 付厉染的目光追逐她的身影缓缓而动,他不笑,浑身上下的气势强硬而冷漠,近乎让人不敢逼视,但在两个人四目交接的一瞬秦菁还是分明领会到他眼底一纵而逝的一抹诡异的笑纹。 也许就是因为气场太过强大的缘故,他这一路行过,两侧侍立的人群里连呼吸声都被压抑的微弱了几分,一直到他走的远了才有后知后觉的议论声间或传来。 “那个穿紫衣服的是谁啊?怎么这架势比皇帝还压人?” “走在婗靖公主一起的,应该是大晏派出的赐婚使吧?” “赐婚使?我听说这一次大晏派出的赐婚使是付太后的亲弟弟,就是他吗?” “从来就没听说大晏的这位国舅爷还是这样一表人才的人物呢!” “诶?刚刚你们有谁注意到大晏那小皇帝的长相了?长的什么样子” “刚才那样的场合哪敢细看,你想看等到接风宴上去看好了!” …… 秦菁混迹在人群里慢慢的往回走,听着这些女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只是不动声色的默然微笑—— 付厉染呵,却不知道你这一次的云都之行又是意欲何为?! ------题外话------ 国舅大人终于二度出场了,想他的请躺倒让我扑一下,咩咔咔~ 第133章 秦菁真正意义上和晏英会面是在五日以后,这位大晏皇帝真如传闻中一般随性顽虐,初到大秦的第一天他只就象征性的和景帝一起在人前露了个面,然后就名曰要去游览秦地风光先睹为快婉言拒绝了景帝准备的接风宴,当日下午就带了几个侍从乔装出宫到市井之间游玩。残颚疈晓 因为近来秦薇时常失眠夜不安枕,安绮也跟着闷闷不乐,这日秦菁便请旨带了她出宫去灵隐寺上香。 中秋到重阳的这段时间灵隐寺外的庙会一直都有,为了不至于扰民,秦菁也没声张,只让苏沐带了一队护卫随驾,做了一般富户小姐的打扮上山。 因为有庙会,这几日上山拜佛逛的人很多,他们的车驾一路上去,不时也有世家大族的马车自山上下来,那山路本就不宽,两辆大型的马车对着相对行驶就十分勉强,他们一连停车避让了三次才勉强抵达山顶。 灵隐寺是千年古刹,虽然云都西郊有专门的皇家寺院,但除非是举行大型的拜佛仪式,平时后宫的嫔妃们还是习惯往这灵隐寺来。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秦菁提前让人过来跟主持通了气儿,所以她来时寺里也没有大排场的相迎,只就遣了个机灵的小沙弥侯在门口引了她跟安绮进去。 寺里的主佛像如来金身摆在正殿,安绮担心母亲,秦菁就先带了她去正殿烧香。 以前秦薇住在永安侯府时便经常过来这里,安绮陪着她来的多了对这里的规矩也是十分了解,所以无需秦菁指引,她已经径自上前选了个蒲团跪下,动作熟稔的对着那佛像跪下去虔诚叩拜,小嘴里念念有词,庄重万分。 重生回来,这一世秦菁对神佛之事的态度淡了许多,所以添了丰厚的香油钱之后就只就象征性的在她旁边的蒲团上跪下来陪她。 安绮对着那佛像有木有样的三叩九拜,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等到秦菁扶她起来的时候她小腿已经踉踉跄跄的站不稳了。 秦菁将她带到殿外心疼的蹲下身去替她揉膝盖,口中低声的责难道:“你这孩子,心意到了也就是了,跪这么久腿都麻了吧!” 自从发生了永安侯的事,也许是因为秦薇的转变太大影响到了安绮,安绮也像是在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不少,年仅五岁的孩子已经十分的乖巧懂事,在她面前有时候还会孩子气的笑笑闹闹,可是到了秦薇面前就小大人一般,总是想方设法的讨她的欢心。 “公主姨母,我知道你最疼我了!”安绮就势搂着秦菁的脖子撒娇,转而又分外真诚的回头看了眼身后殿中那座大佛道:“可是我娘说了,拜佛的时候一定要心诚则灵,这尊大佛是很灵验的。” 孩子的目光分外灵动,光影晃动之下那种真诚之色让秦菁心里微微的发涩。 她转头顺着安绮的目光看过去,那尊大佛到底有多灵验她是不知道,可是她知道,这里—— 却是秦薇和纪云霄结缘的地方! 那一日的惊鸿一瞥,即使最后这般惨淡收场,秦薇依旧念念不忘也恋恋不悔!那年那日沐浴在阳光下的那个男子,他面上放荡不羁的笑容,他举世无双的样貌和才情,点点滴滴融入心底,成了这一世都不可磨灭的印记。 秦薇这个女子,看似柔弱却又是那般刚强执拗的让人无奈! 秦菁抬手去涅安绮滑腻柔软的脸蛋,眼眸弯起宠溺的笑:“好了,你也拜完佛了,现在我们一起去禅房跟慧觉大师打个招呼吧。” 安绮小嘴扁乐扁,显然并不十分乐意,讨好的拽秦菁的袖子:“公主姨母,我可不可以不去?” “怎么了?”秦菁轻点她的鼻尖,“我们来了不去拜会主人是很没有礼貌的对不对?” “嗯!”安绮点头,还是犹豫着不肯走,皱眉道:“可是——刚才里面敲钟的小师父说可以帮我求一个平安符,我想去替我娘挂到许愿树上。” 秦菁抬头看了看天色,出宫之前她跟秦薇保证了过午就带安绮回去,刚才上山的时候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这会儿再要去求平安符怕是就不能按时回去了,到时候秦薇肯定担心。 秦菁为难的拉过她的小手在手里握了握,商量道:“今天时候不早了,回去晚了你娘也要担心的,平安符我们改天再来挂好不好?” “姚姑姑说这段时间宫里要忙着办喜事,人多眼杂的就不让我乱走了!”安绮垂下头,死死的捏着衣襟扭捏了一阵,最后是讨好的抬头冲着秦菁笑笑:“公主姨母你去拜会大师父吧,我一个人去后院写平安符可以的,我保证不乱走,挂好了就去找你!” 秦菁想了想,还是不能放心,只是也终究不忍拒绝她,于是就招呼了苏沐过来吩咐道:“你陪着郡主去吧,这两天寺里人多,别让她乱跑。” “是,公主!”苏沐慎重的点头。 秦菁转而又摸了摸安绮的头顶笑笑的再三叮嘱:“我让苏沐带你过去,你不要乱跑,一会儿我见过慧觉大师就去找你,嗯?” “好!”安绮使劲的点点头,眼睛弯弯的眯成两条线。 秦菁站起身来,目送苏沐带她进了后面的院子这才转身双手合十对等在旁边的小沙弥道:“本宫要去跟方丈大师打个招呼,麻烦小师父为我带路。” “是,施主请随小僧来吧!”小沙弥亦是双手合十庄重的还礼,便先行一步引着秦菁穿过正殿去后面的禅房拜访灵隐寺的方丈慧觉大师。 慧觉大师时年已过古稀,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他原是出身名门,文武全才,据说年轻时也曾是这京城里的风云人物,后来因为他的祖父牵扯进了一桩谋逆的官司里被举家流放,虽然最终得以洗脱罪名,但是一个世家大族还是就此没落,他亦看破红尘,把府衙退还他家中的财产尽数兑了银钱施舍灾民,自己来了这灵隐寺出家为僧,专心礼佛。因为他才思敏捷又悟性极高,在佛学上的造诣更是精进神速,所以极被灵隐寺当时的老方丈看重并且破格将其收为闭门弟子悉心栽培,老方丈百年之后便由他承其衣钵,做了这灵隐寺的主持方丈。 这些年梁太后虔心礼佛,也经常请他入宫讲经,是以秦菁与他也是极为熟悉的。 这日寺中并无特殊的客人,慧觉大师得空,所以两人见了面例行公事的寒暄之后秦菁并没有马上离开,又替梁太后请教他一些佛理,谈得稍微久了些,直至苏沐冒昧的前来敲门。 自祈宁回来以后秦菁但凡出门都分外小心,除了苏沐意外也至少带着灵歌和旋舞之一以防万一。 灵歌过去开了门,苏沐的额上已经开始冒汗,急急地就问:“公主在里面吗?” 灵歌往他身后左右一看,没看到安绮心里马上咯噔一下明白过来,她不敢含糊,急忙开门把苏沐让进来,扭头对秦菁通禀道:“殿下,是苏沐!” 秦菁本来正和慧觉大师相对坐在内室的佛堂里叙话,回头见苏沐孤身一人出现在眼前,她的一颗心瞬间就往下一沉,警觉道:“安绮呢?” “奴才办事不利,奴才有罪!”苏沐眉头紧皱,直挺挺的单膝跪下去请罪。 秦菁脑中嗡的一下,也顾不得慧觉大师在场,噌的就从座下蒲团上起身几步奔到他面前急躁道:“到底怎么回事?安绮呢?我不是让你看着她吗?” “是奴才一时疏忽,安绮郡主——她走失了!”苏沐面色惶然有愧,还是一五一十的快速的回:“方才奴才得了公主的吩咐带她去后堂求了一张平安符,本来说是要到寺门前的许愿树上挂起来的,去了才发现我们忘了取系符用的红丝线,郡主急着选树枝就打发了奴才进寺来取,可是没有想到这一来一回不过眨眼的功夫,等奴才取了这丝线回去她人就已经不见了。” “什么?”秦菁一惊,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你说——安绮她人不见了?” “是!”苏沐愧疚的垂下头去,“奴才在那许愿树周遭都找了一遍,没有见到她!” 自纪云霄走后安绮就是秦薇的命根子,如果她有什么闪失,就等于是要了秦薇的命了。 秦菁六神无主,目光焦灼的四下里搜寻着什么,却一时找不到落点,这时慧觉大师也自内室走出,双手合十宽慰她道:“施主莫要惊慌,安绮小施主也是敝寺的常客,想必是不会走失的,这寺院周围的地方也不大,老衲这便着人去找!” “如此那我就先谢过大师了!”秦菁心不在焉的扯了下嘴角,心里终究还是不安,于是只对慧觉大师粗略的回礼,道:“本宫失礼,要先行一步,改日再向大师请教佛理,还望大师见谅!” “施主请便!”慧觉大师颔首,秦菁也顾不得许多,转身就带着苏沐和灵歌两个奔出了禅房。 三人步履匆匆的径自出了寺院大门,灵隐寺的所谓许愿树原是植于山门一侧的一株百年古树,相传这树当年本是两株,本别栽种于寺门左右两侧,但是随着年月推衍,其中一株在一年大旱中枯死,剩下的这一株却挺了过来,并且枝繁叶茂足足长了百年之久,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渐渐的就有人说这株古树福寿绵长是上天所赐,上山拜佛的香客想要争得它的福泽庇佑就把自己的愿望书写下来,置于平安符内以红丝线选一个枝头悬挂借以向上天祷告祈福,据说已经有很多人都曾因此达成愿望,还是十分灵验的。 秦菁一路直奔到那树下,抬头那树上枝头入目的都是用红丝线系着的符纸,因为挂上去的时间不同,那些符纸的颜色略有差异,明黄亮眼的一大片,她四下飞快的扫视一圈,没有见到安绮就只觉得被这些符纸晃的眼晕,不知怎的身子突然不受控制的虚晃了一下。 “小姐!”灵歌惊叫一声,急忙飞奔过去扶她。 秦菁本来也无大碍,就在这时却突然从她身后的门走出一个人来,那人像是有什么急事的样子,脚下步子极快只顾着埋头往前走,巧不巧的就刚好贴着秦菁的后肩撞了她一下,秦菁身子不稳,刚好被他往旁边撞开半步。 “你这人,走路不长眼睛的吗?”灵歌大怒,一手扶住的秦菁之后就要冲着那人的背影去追,这个时候秦菁也没心情计较,就急忙拉住她道:“算了,我们还是先找到安绮再说吧!” 轻重缓急灵歌还是分得清楚的,点点头,刚要扶着秦菁转身却眼尖的在她脚边发现了一个物件,她狐疑的弯身去捡,却是入手润泽细腻的一小块方形玉饰。 “好像是刚刚那人掉的吧?”可的方才那人就一身半旧的粗布打扮,这么价值不菲的一块玉—— 秦菁皱眉伸手接了,还不及细看,迎面便是一个惊奇的男声道:“咦?那玉佩——好像是我的嘛?” 秦菁一愣,下意识的循声望去,那台阶上正一个锦衣玉带的少年左右摸着自己的腰际神色迷茫的走下来,他摸了一阵而所获,最后目光就大大咧咧的停在秦菁手上,有些腼腆的笑道:“这位小姐——” 这个笑容让秦菁略微诧异,不过她心里正为安绮担心,也无心与这少年周旋,不等他开头讨要就主动递了那玉佩过去:“刚才一个人经过撞了我一下,掉出来的,这几日庙会人多,你自己小心点吧!”说完就把那玉佩往那少年手里一塞,转身扶着灵歌的手往另一侧山道的方向快走过去。 “哎!”那少年抓了玉佩在手里,急急忙忙的系回腰间就去追她。 秦菁走到那山间台阶跟前的时候苏沐已经往半山腰寻了一段折返回来,秦菁心急如焚的上前一步,还是难掩失望道:“没有?” 苏沐一筹莫展的摇头,那从后面跟过来的少年却是极为机敏,这样便已经看出端倪,上前一步热情道:“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啊?” 秦菁闻言这才回头正眼看了他,他的样貌俊秀,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脸颊上还能微微露出一点婴儿肥,皮肤虽不是太白,但那种小麦色透露出来的却是一种亲和力很强的随意感,此时他的眸子里光影闪烁,的确是万分热情的。 秦菁狐疑的上下打量他,他就毫不设防的露出一笑,那笑容仍是坦荡中带了三分腼腆的羞怯,秦菁一怔,忽而明白第一眼见他时那种诧异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所谓羞怯,就是只是他的一层皮相而已,根本就和本心无关,换而言之,这人就是一只典型的笑面虎呢! 秦菁不动声色的抿了下唇,客气的拒绝:“萍水相逢,不敢劳动阁下,不必了!” “你刚捡了我的玉佩,就算礼尚往来我帮你一把也是应该的!”那少年像是根本听不出她言辞间的疏离,说着大手一挥,转瞬已经有十来个蓝衫人聚拢上来,毕恭毕敬道:“主人!” 方才这些人分散于人群中秦菁并无察觉,但看他们个个面色冷凝动作迅捷就知道个个都是高手,这个少年逛个庙会也要带这么多绝顶高手在身边—— 秦菁的目光沉了沉,心里的戒备不由的更深一重。 “嗯!”那少年高抬了下巴做出一副桀骜的表情,很大牌的摆摆手:“你们——”他开口,紧跟着声音又是戛然而止,殷勤的笑着转向秦菁道:“我忘了问了,小姐您这是要找什么东西还是在找什么人?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我让他们都帮着找找看!” 所谓的盛情大抵就是这样子,秦菁也不好太驳他的面子,最主要的是她确实迫切的想要找到安绮,所以也就没有再拒绝,直言道:“我在找一个小女孩儿,四五岁的样子,穿了条粉色绣蝶的百褶裙,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而已!”那少年扬眉一笑,随即看向他那些随从的时候又如同变脸般肃然正色道:“你们都听见了,还不快去找?” “是!”那些蓝衫人对他倒是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应声就飞快的分散消失在人群里。 秦菁不敢远走,就折回那许愿树下站着,四下里焦躁的张望,想着万一安绮自己找回来也好能见着人。 “小姐贵姓?不知道可否告知再下芳名?”那少年饶有兴致的跟过来,开始热络的搭讪,明明是市井之中最俗套的说辞,而可笑的是他脸上那三分纯真腼腆的表情作祟愣是让人想要给他一记冷眼都于心不忍。 秦菁面上不耐,索性就闭了嘴不予理会。 那少年见她一副冷脸心中反而十分欢畅,兴致勃勃的再凑上来,打好腹稿刚好自我介绍一番,冷不防就被一个脆生生的童音震的浑身一个瑟缩。 “娘亲!”安绮高声嚷着,只在秦菁欣喜转身的瞬间已如一团迅猛的小型风暴奔跑着扑到近前,直直的抱了她的大腿。 “安绮!”秦菁心里的石头落地,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俯身去抱她,“你去哪里了,让我好找!” 安绮揽着她的脖子开心的咧嘴笑了笑,间或着以小兽护食般霸道的眼神狠狠的瞪了旁边那少年一眼,那少年脸上姣好的笑容便如一张僵硬的面具定格之后迅速碎裂摔了满地。 秦菁此时已经完全顾及不到他,宠溺的凑过脸去蹭安绮的鼻尖,安绮咯咯笑着闪躲,就势抬手指着旁边那株许愿树上最高的枝杈兴奋道:“娘亲你快看,我把平安符挂在了最高的树枝上,这样神仙一定第一个看见它,愿望很快就能达成了。” 秦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株古木已有百年,虽然有僧人刻意修剪了枝桠控制它的长势,但那上头最高的枝杈离地也有七八丈。 秦菁微微蹙眉,忍不住的好奇道:“那树枝那么高,是寺里的哪位小师父帮你挂上去的吗?” “是我自己亲手挂上去的呢!”安绮笑眯了眼,兴奋的手舞足蹈的比划:“我在这里等苏沐的时候遇到一个很好的叔叔,他听说我要挂平安符就抱我上去了,他的功夫好厉害啊,嗖的一下就飞到了那个上面去了,我在那里往下看的时候地上的人都好小的!” “那他人呢?”安绮不会说谎,秦菁狐疑的四下看了看,却并没有看到什么人。 “走了呀!他帮我挂完了平安符我就去寺里面找你了,然后主持大师父说你可能在这里就让小师父带我过来了。” 安绮毕竟已经不是个婴孩儿的分量,秦菁长久的抱着她也吃不消,灵歌笑着上前自她手里接了安绮,低声嗔道:“以后可不要在人多的地方乱跑了,要是遇到坏人可怎么好?知不知道刚才可把小姐急坏了!” 听灵歌骤一提到“坏人”的字眼,安绮登时想起了什么,马上自他怀里扭头又用力瞪了那还僵立在不远处的少年一眼,刻意的放大了声音道:“我知道了啦,以后不会让娘亲担心了!” 这小妮子的敌意来的近乎莫名其妙,灵歌忍俊不禁,只不过三个人各怀心思谁都没有点破。 “小姐,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准备下山了!”灵歌小声的提醒。 “嗯!回去让苏沐备车吧!”秦菁回过神来,对那少年点头致意然后就偕同二人一起进了寺门,进门之后灵歌忽而敛了神色慎重的开口道:“殿下,方才那块玉佩上的九龙图——” 秦菁目不斜视的快步往里走,神色间竟然不知何时也漫上一层冷凝,沉声道:“是晏英!” “啊?你说他是——”灵歌虽然怀疑这少年的身份,却也着实没有料到他会是大晏来的那位少年皇帝,一时间瞠目结舌根本转不过弯来。 安绮并不知道晏英其人视为何方神圣,但大致也听得明白她们谈论的是门外遇到的那个少年,马上就神情戒备的板起小脸哼了一声道:“那个一定不是好人,公主姨母不要理他!” 灵歌的注意力被转移,想到她方才抱着秦菁喊娘的情形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调侃道:“小祖奶奶,你护着咱们公主的心意固然是好的,可是你都这么大个儿了,但凡眼睛不瞎的谁会相信你是她生的?以后可别再独出心裁了,省的被什么熟人撞见贻笑大方。” 安绮并不十分明白她这些话的意思,但她袒护秦菁的决心却是异常强大,当即就是小脖子一梗,倔强道:“那我不管,我就是不要他们打姨母的主意!” 灵歌想要告诉她秦菁迟早也是要嫁人的,但是侧目见到秦菁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样就又把话茬压下,暂且不提。 秦菁听了她二人的对话也不插言,只就一路快步进了后院去和慧觉大师告辞。 寺外的许愿树下头晏英并没有僵滞太久,只在秦菁他们一行转身之后眼中就已经重新蓄满笑意,继续回到旁边那许多的小摊中间看稀奇去了,随行的内监做了小厮打扮寸步不离的跟着。 他这个人天生好奇,没心没肺,转眼也就把刚才的事儿给忘了,扑到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前摆弄起那些稀奇古怪的面具来,手里正拿这个川剧的脸谱面具在比划,冷不防身后探出一只男人的手掌来将他手里面具夺了去。 手中突然一空,却未见恼怒,只是狐疑的回头看过去。 “陛下喜欢这个?”他面前男子手里拿着那个面具反复打量,唇角扬起,一双桃花眼中笑意浓厚,浅然扯动嘴角时三分风流五分倜傥,却是个浪荡公子玩世不恭的模样。 晏英讪笑着将那面具扔回摊位上,对他的态度也是十分随意的笑道:“怪不得小舅舅总告诫我不要同你一起出来,夫子方才去了哪里了?让我好找!是又见了哪家的美人还是寻着美酒独自品尝去了?” 能让晏英尊称一声“夫子”的人即为帝师—— 如白奕所言,在这世上便只有镇西大将军樊爵那个惊才艳绝的长子樊泽才能担得。 “我方才在树后站了半晌,只是没好意思打搅陛下的艳遇而已!”面对晏英的打趣樊泽早就习以为常,所以只是一笑置之,他仍是随手捡了个面具在晏英面前比划,半晌之后才又意味深长的浅笑一声道:“怎么样,陛下觉得大秦这位长公主殿下如何?” 第134章 就是让婗靖暴跳如雷恨得咬牙切齿的荣安长公主么?果真还是应了那句话—— 人不可貌相! 晏英之前倒是没有多想,此时听樊泽这样骤然一提,才又多了丝兴趣,抬头看着那寺门的方向咂了咂嘴道:“好像——是有点意思!” 樊泽眼尾挑高轻声笑了笑,并没有再多言,晏英沉默片刻很快又恢复常态两眼发光笑着看向他道:“对了,夫子你刚才四下里闲逛的时候可有看到什么好玩的?” 这个皇帝陛下,永远都是这样的童心不泯啊! “我也就只是随便转了转,横竖是个庙会,跟我们大名府的彩灯节大同小异罢了!”樊泽长身而立不甚在意的扯了下唇角,目光却像是不经意的转向灵隐寺外的那株许愿树上,那树上很多的红丝线和黄色的许愿符若隐若现的藏在浓密的叶子中,一眼看去欣欣向荣的一片,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他笑意浓厚的眸子里神色突然有了瞬间的沉淀。残颚疈晓 晏英并没有在意他的神色,四下里又看了看周围的几个摊位,没发现什么特别好玩的就马上又转移了注意力,兴奋道:“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了,咱们下山去十里湖泛舟吧,听说那湖边有处观景阁里盛产的状元醉,酒香浓郁,味道醇厚,堪称云都一绝,我请夫子去尝一尝罢!” 樊泽回过神来,也不顾忌君臣之礼,快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道:“好!”说罢两人这便如多年的老友般勾肩搭背的下山去了。 晚间樊泽租了条画舫带着翠烟阁名妓若虹往十里湖上夜游听曲儿,晏英虽然也好玩乐,付太后也虽然平时什么都由着他,但他也明白自己母亲的底线,所以这些东西他是不敢沾染的,于是就在湖上和樊泽分道扬镳,乘了小船上岸回宫。 因为他的身份特殊,自然是不能随便让他住在驿馆,只是秦氏的后宫他出入起来也有诸多不便,景帝便命人将最靠近前朝的长安宫收拾出来给他和婗靖公主暂住,等到大婚之日直接从这宫里送婗靖出阁。 晏英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初更,进门他却没有急着沐浴更衣或是传膳,而是拐了个弯儿直接去了婗靖那里。 对付太后安排的这门婚事婗靖自然是不愿意的,只不过她太懂梁太后的脾气,从婚事敲定到被人送上喜车都隐忍不发,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个“不”字,表面看上去和和气气一帆风顺,唯独晏英苦不堪言。 付厉染桀骜霸道,很多时候更是一意孤行不顾后果,为了防止中途生出什么事端—— 所以付太后指名让他随行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要他看着婗靖,以确保这桩婚事能够顺利结成。 晏英一路行至婗靖寝宫外头的时候,前面刚好一溜宫女端了餐盘进去摆膳,他只往门前一站里面就是稀里哗啦一片瓷器落地的碎裂声,同时婗靖尖锐愤怒的声音透过窗纸迎面压来—— “全都滚出去,我不吃!” 紧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 晏英站在门前很是犹豫了一会儿,一直等到里面的动静消停了这才抬手推了门,入眼就是满地的汤汁碎碗,和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的婢女。 彼时婗靖身边的大宫女翡翠早已经吓的魂不守舍,见他推门如蒙大赦,急忙以头触地颤声道:“奴婢参见皇上!” 有了她带头,屋子里的十来个宫女也都马上膝行着转身见礼:“陛下万安!” 婗靖坐在内室的妆镜前,听闻这边的动静却没有起身见礼,只是冷哼一声回转身来,脸上怒容未散。 晏英看着这满地狼藉的场景反倒习以为常,只是挥挥手,淡声道:“赶紧的都收拾了吧!”说着径自走进内室,在离着婗靖一丈之外的那张圆桌旁选了张凳子俯身坐下。 “是!”翡翠应道,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带着一种宫女把打饭的饭食和容器碎片清理出去,末了又擦净地板,换了条新的地毯铺在当中。 一切收拾停当,不需晏英吩咐除了翡翠以外的其他人就自觉退了出去,翡翠心里明显还在打颤,但晏英在这里必须要有人留下来听候差遣,她便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内外两室交接的雕花门框旁边使劲低垂着脑袋默然站立。 “咳——”屋子里没了别人,晏英这便轻咳一声,抬了抬手还不待说什么婗靖已经怒然背过身去,两手抱头使劲的捂住耳朵激动的大声嚷道:“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说了我不嫁他!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 晏英的手抬到半空,被她这气势阻的噎了半天,若是换做常人,后面肯定尴尬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却极为平静的听着她发泄完,继而自然的转了话茬接口道:“你现在人都已经在这了,就不要说这些胡话了。”语气之间颇多无奈。 这些天他日日来,日日劝,自己都麻木了,却不想婗靖还有这精神死端着脾气每每对他暴跳如雷,偶有哪一天他想躲个清净,婗靖也会自动找上门去哭闹—— 说到底她虽然不敢在付太后面前表现出来,但事实上对这门婚事还是颇多抵触。 此时再听了晏英老生常谈这句话,婗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无边的绝望来,眼泪就那么猝不及防的落下来,她一个转身直接跪在了晏英脚下,一把死死的攥着他的袍子凄然道:“皇兄,我母妃早逝,自幼就被母后抱回她宫中抚养,我们两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以前无论我做什么事你都由着我,顺着我,这一次你真要看着我走投无路吗?” 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要背井离乡嫁到千里之外,不管对方的身份再如何显赫,这本身也就是件苦差事,她哭的这样悲惨凄凉,莫说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妹,就算只是陌生人见了只怕也要存几分悲悯。 “我要是说话管用的话,咱们俩就谁都不用在这里了!”付太后执着于权力,他这个架子皇帝也并不好做,晏英与她对视,满脸满眼都是那种近乎纯天然的无辜:“婗靖啊,那个北静王朕是见过的,风度翩翩一表人才,虽然在那老太后面前不太讨喜,但是日后回到封地还不是山高皇帝远么?做个逍遥王妃有什么不好?” 除非是付太后开口,否则怎么都无事于补,这一点婗靖心里也清楚,但还是忍不住的哭诉:“你明知我不喜欢他——” “你们这些丫头啊,喜欢是能当饭吃的吗?”晏英叹一口气,他的声音十分镇定平和,既没有袖手旁观的冷漠也没有天各一方的惋叹,只是就事论事的跟她讲道理:“我说——” “我不管,我不要听!”婗靖蛮横的打断他的话,突然抬手狠狠的抹了把泪,目光之中带了一丝冷厉的坚决说道:“反正我是不会嫁给他的,皇兄你若就这么放着我不管,大不了我就自己来个了断,去寻了三皇姐,也省的她一个人在黄泉路上无依无靠!” 大晏的三公主婗嘉是和婗靖一母所出的亲姐妹,六年前付太后做主将她许给了大晏西南边境草原上的一位汗王,那时候她也是千万般的不愿意,只是拗不过付太后的懿旨,很快郁结成疾,最后在出嫁的路上不等抵达草原部落就因水土不服击垮了身体而香消玉殒。 “可不就是这个话儿么?你再怎么逼我也没用啊!”这件事说到底也是付太后对不起她,婗靖原想凭着晏英的愧疚之心为自己再争一线余地,却不想见到的也只是他眼目之间浓厚的无奈:“母后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她对小舅舅都不留半分情面,更何况是我?三皇姐红颜薄命,朕也觉得惋惜,你这性子比她可要好上太多,断不会也那么想不开的。” 婗嘉公主性子温婉懦弱,与这心肠强硬手段毒辣的婗靖根本就是两个极端,其实晏英很清楚,越是对别人残忍的人自己本身对于生老病死就会存有越多的恐惧,所以—— 从头到尾他根本就不信婗靖会想不开。 动之以情也不见收效之下婗靖便发了狠:“皇兄你这就是不管我了?你真以为我不敢吗?” 晏英只是淡然垂下眼睑,不置一词。 婗靖心中愤恨,不可思议的苦笑出声,极度的愤怒之下她的眼中神色开始变得疯狂,漫无目的的四下扫视一圈之后突然心一横,猛的扑过去从翡翠搁在旁边墩子上的针线盒里抽出一把剪刀,毫不手软的抵住自己的脖子,扬起头大声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晏英静默不语的看着他,眼底仍是一派平和的镇定之色。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吗?”婗靖咬咬牙,手下颤抖着居然真就往前推进毫厘,那剪刀的尖端十分锋利,她刺的虽然不深,也是马上见红,一股鲜血沿着她挺直的颈项蜿蜒而下,没入到衣领里。 晏英的眉心跳了一下,他其实是见不惯这些血腥的,最后却是抿着唇往旁边偏过头去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这话——你对小舅舅也说过吧?” 婗靖一愣,一颗心突然如堕入万丈冰窟,再提不起丝毫的力气。 她本来是不敢在付厉染面前撒泼耍狠的,但原以为这一次和晏婗嘉相似的境遇会博他一丝半点的动容,可是那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最终换来的也不过是他讽刺的一眼目光和冷酷无情的背影。 “呵——”手里的剪刀骤然坠地,在光滑的石面地板上击起星星点点碎石的粉末,婗靖的双腿一软,终于颓然的跌坐在冰冷的底面上。 翡翠不敢去扶她,就使劲瑟缩着脖子压低脑袋。 晏英慢条斯理的扯平被她抓皱的袍角,然后才是缓缓吐出一口气:“婚期定下来了,就在三日后的夜里,你自己再想想吧!”说完就径自起身步调有条不紊的走了出去,出门之后还不忘吩咐了门外侍立的婢女一句—— “关门!” “呵——呵呵——”屋子里婗靖的冷笑一声高过一声,震得人头皮发麻。 “公主,地上凉,不要寒坏了身子!”翡翠咬着下唇鼓足了勇气快步走过去弯身将她搀扶起来。 婗靖倒是没拒绝,浑浑噩噩的任由她搀扶着坐回妆镜前面的矮凳上,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 付太后是个独断专行的人,她的懿旨一下就完全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翡翠偷眼看着婗靖一双毫无生气的眸子心里惴惴不安,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劝慰:“公主,昨儿个奴婢去御药房给您取红参的时候,刚好遇到大秦的皇帝陛下传召北静王进宫,奴婢隔着花圃瞧了一眼,那人是如陛下所言,或者——” 她的声音很低,努力压抑着心里的恐惧,还是隐约能辨出一丝轻微的颤抖,也不知道婗靖听不听的进去,可是话只说到一半她却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一般声音戛然而止—— 婗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过神来,正冷冰冰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翡翠骤然一惊,看着她眼底阴鹜嗜血的狠色只觉得双腿发软,词不达意的险些哭出来:“奴婢——奴婢——” “小贱人,胡说八道什么呢,小心我撕烂你的嘴!”就在这时外头正好青桐推门进来,上前不由分说就给了翡翠两巴掌。 翡翠被她扇了个趔趄,脸上五道指印叠加,嘴角也跟着咯出血来,她仓皇的跪下去拼命的磕头请罪:“奴婢多嘴,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啊!” 婗靖冷眼看着她,脸上不见怒意却是满面杀机,却不开口发落她。 青桐等了半晌见她实在没有开口的意思这便上前一脚将翡翠踹翻在地,恶狠狠的骂道:“自己到柴房里跪着去,饿上一天再出来,要是让我瞧见你偷吃东西,我就活剥了你的皮!不长眼的贱人!” “青桐姐姐!”翡翠额头青紫,泪眼汪汪的抬头看她 青桐嫌恶的当面啐了她一口:“还不滚下去,在这惹公主的眼吗?” “是——”翡翠如梦初醒,战战兢兢的应了,转身抹着眼泪急忙退了出去。 婗靖坐在妆台前冷冷的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抽动了一下,声音也显得十分阴狠:“枉费她跟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以后多盯着她点,她若再是拎不清就别让我再见到她。” “这丫头是不成气候,公主犯不着跟她置气,奴婢会看着她的!”青桐弯身捡起地上的剪刀收好,然后笑着上前解开婗靖的发髻为她细细梳理,语气里还是十分担心道:“皇上那里您都求了他多少次了,回回都是这样,怕是指望不上了!” 婗靖冷笑一声,不屑道:“从一开始我也根本就没指望他,他那点心性都被那老妖妇压制的死死的,在她面前哪敢放个屁?” 青桐不解,“那您怎么还三番两次的求他——” “做做样子给他看罢了!”婗靖回转身去面对妆镜,镜中女子有一张姣好的面容,她对着镜子笑了一下,那镜中女子的唇角就牵出一个怪异的弧度:“我若是不在他面前服软让他以为我是真的无计可施,日后出了事情他是肯定要怀疑到我身上的!” 青桐并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但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还是不安,小心的试着道:“可是公主,您现在都已经来了云都了,还能有什么法子吗?” 婗靖冷嗤一声,眼神里却带了种让人心里发寒的阴冷道:“法子是人想出来的,当然会有,你给我闭紧嘴巴等着看就是了!” 不过话虽如此,接下来青桐神思紧张的等了整整三日也没有等到婗靖的动静,反倒是花轿迎门,迎来了她和北静王成婚的大喜日子。 无论是在大晏还是大秦,皇室的婚礼都是在晚上举行,但这日一早萧文皇后就亲自带了喜娘嬷嬷们到长安宫打点准备。 因为两国联姻事关邦交,加之两国君主都在当场,所以秦霄和婗靖的这场婚礼双方都给足了排场,整个皇宫张灯结彩,一团喜气,就像是景帝嫁女儿一般,北静王府邸那边满朝文武的贺礼更是从一大早起就络绎不绝的往里抬,塞满了整整三间库房,就连后院的主道两旁都堆满了大小不一的裹着彩绸的红漆木箱子。 及至华灯初上,北静王迎亲的仪仗入宫,秦茜一早就拉了秦菁去西华门等着看热闹,但是这几日秦薇的状态一直不好,秦菁不得已替她带着安绮,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小心翼翼。 因为晏英在场,所以这日的喜宴就破格没有摆在北静王京中的府邸之内,而设是在宫中举行,仍是五品以上的所有官员携带家眷出席,所以秦菁过去的时候西华门那里沿路已经人山人海,挤了很多等着看热闹的命妇小姐。 秦霄一身大红喜服,金冠束发,灯光之下就更显得面目儒雅俊朗,在仪仗的引领下他端坐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之上款步而来,沿路皆是一众命妇小姐或惊艳或兴奋的议论声。 那仪仗走的很慢,吹吹打打的等到整个队伍没入宫门已经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 秦茜攥着秦菁的一只手,扯着脖子往前面的队伍里去张望秦霄的背影,上一次在猎场上她对婗靖的印象并不好,所以此时态度里就带了几分扼腕喃喃叹道:“那个婗靖公主真的是又虚伪又泼辣,还眼高于顶讨厌的紧,北静王叔娶了她不晓得以后要怎么过日子呢!” 秦菁回头看一眼她气鼓鼓的模样,只莫名摇头笑了笑,并不接她的话茬,反倒是旁边的安绮听了很不能苟同的去拽秦茜的袖子纠正道:“永乐小姨母,那个大晏公主要是嫁了北静王爷,你们一会儿不是都要管她叫婶婶了么?” 秦茜闻言脸蛋憋得通红,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又恼愤的苦着脸跺脚:“真是的,平白无故的还让她在辈分上占了便宜,皇姐,一会儿行大礼的时候我们不要去了吧,要我叫她婶婶,我可开不了口!” “这么大的日子,怎么能不去,有大晏的皇帝陛下在场,我们刻意避开岂不是要父皇当众失礼于人前了吗?”秦菁轻声道,却并没有心思纠结于这个辈分问题,而是一直若有所思的盯着那队远去的仪仗想事情—— 婗靖是肯定不会甘于嫁到大秦来的,而那秦霄从头到尾听之任之的态度太过谦和,在她看来这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问题,可偏偏这双方竟然都能耐得住性子,只怕这场婚礼不能就这么过了,回头能不能顺利拜堂还是未知数,她实在是没有心力去计较一个无关痛痒的称呼问题。 秦菁兀自想着不免晃了下神,然后就感觉身边安绮在拽她的袖子:“姨母,公主姨母?” 秦菁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了?” 安绮四下里看了看,见着人多也不敢松开她的手,歪着脑袋想了下就攥着她的手往旁边的人堆里钻:“你跟我来!” 秦菁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就狐疑的由她拉着挤到后排,安绮只走了几步就在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背后止了步子,她个子矮,够不到那人的肩,就小心翼翼的抬手去戳了戳他的后腰。 秦菁皱眉,刚要喝止她,前面那人已经回转身来,一双桃花美目微笑含情,却是个挺眼生的模样。 秦菁不动声色的快速将他打量一遍,身边安绮已经笑弯了眼睛,往前一步仰着脖子兴奋的对那男子道:“叔叔,叔叔,你还记得我吗?” 这个人的气度非同一般,绝非等闲,秦菁对他生出一种本能的防备来,却想不通安绮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一个人,而更奇怪的是那男子见到安绮竟也没有半分诧异,反而十分自然随意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微笑着点头道:“当然!” 安绮马上就高兴的手舞足蹈,见到秦菁还皱眉不解就悄悄的示意她弯身下来,颇有些掩耳盗铃的架势掩着她的耳朵用半大的声音解释:“公主姨母你还记得那天在灵隐寺外头有个好心的叔叔帮我挂平安符吗?就是他啦!” 有了安绮的这番介绍,樊泽的目光也这才移到秦菁身上,他的个性本就十分的洒脱不羁,示意也不拘礼,只是象征性的拱手施了一礼道:“微臣樊泽,见过荣安公主!” 这个人——就是白奕提醒她要特别注意的大晏英帝的授业恩师樊泽吗?可是他这气质风度却完全与她想象中的模样背道而驰。 秦菁微微吸了口气,面色还是保持从容的与他交换了一个问候的眼神:“夫子客气了,本宫久仰阁下大名,果真还是闻名不如见面!” “彼此彼此!”樊泽朗声一笑,并不十分在意她的身份,说着低头看了安绮一眼才又继续道:“微臣有事,先行一步,回头到了宴会上有机会再和殿下畅饮一杯!” “求之不得,夫子请随意!” 樊泽微微颔首,然后便施施然的转身悠然离去,安绮咬着手指对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还是一脸的困惑:“这个叔叔怎么会在宫里呢?他也是皇祖父的臣子吗?” “他是皇祖父的客人!”秦菁摸摸她的头,柔声纠正:“你不是知道最近大晏的皇帝陛下来我们云都做客吗?他是跟那些客人一起的,今天应该是进宫来喝喜酒的。” “哦!”安绮恍然大悟,使劲的点点头,不经意的一抬眼就忽然挣脱秦菁的手飞快的朝她身后跑去,嚷着几步扑到秦薇身边,高兴道:“娘亲!” 平时这宫里的宴会秦薇已经很少出席,不过这一次的场合隆重非同一般,她不好过分推脱也就勉为其难的来了。 秦菁微笑着迎上去,后面跟过来的秦茜已经跑到她身边热络的握了她的手道:“大皇姐你来啦?可是刚才北静王叔迎亲的仪仗已经过去了呢。” “是吗?那是我来晚了!”秦薇弯身去抱安绮,微笑的表情仍然娴静典雅,却带着一种微妙的疏离情绪,显得过分礼貌。 秦茜粗枝大叶的倒是没有感觉,仍是热络的蹭在她身边:“吉时马上到了,我们一起去启天殿观礼啊!” “好!”秦薇微笑点头,一行人就结伴往启天殿的方向走去。 晋天都推衍出来的吉时是戌时初刻,启天殿中的高位之上景帝和晏英皆是龙袍加身,并肩而坐,婗靖身着正红色的王妃朝服在新娘的搀扶下和秦霄并行而入,红色的龙凤祥云地毯是从殿外的台阶下一路延展上来的,这整个殿中也都铺设一新,一众观礼的客人都退居殿外远观。 左丞相司徒南立于殿中亲自主持这场婚礼,秦菁混迹人群站在最角落的地方远远的望着场中进度,眉心总带了一丝难安的防备,白奕是在这个时候不知不觉的摸到她身边的,贴近她耳边轻笑着调侃:“不用这么紧张,该发生的迟早要发生,而且今天是人家办喜事,主角都在那大殿里头呢,我们看看也就是了。” 秦菁被他吓了一跳,回头过去时目光中就多了丝责备:“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会儿了,”白奕咧嘴笑笑,眉目依旧十分绚烂,“那会儿在西华门那里我就看见你了,不过长宁公主他们都在,我就没过去。” 秦菁心里始终悬着一块石头,不是太有心情和他闲谈,想着话题就又绕回了这场婚礼上:“以婗靖的个性,我总觉得今夜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这么平静反而让人觉得有问题。” 见她如此上心,白奕也这才稍微提了点兴趣,玩味着咂咂嘴道:“你觉得这场仪式一定不能进行到底?” 他说是这样说,语气里已经明显的不以为然,秦菁不解,仍是侧目看他:“怎么难道你不觉得吗?” “这个要看个人心境和所图的目的了,看着吧!”白奕神秘莫测的眨了眨眼,却是卖了个关子。 秦菁张了张嘴本来还预追问,但她也知道只要白奕不肯说再问也是多余,所以也就按下不提,而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这场盛事婚礼进行的竟然异常顺利,一直到各种繁复的礼仪一一进行完毕,新人向两国帝王及太后、太妃三叩九拜之后司徒南宣布礼成,她所怀疑的那个变故也都一直没有发生过。 礼毕,紧随其后的便是喜宴。 众人跟随着景帝和晏英的辇车一路浩浩荡荡的直奔中央宫,按照内监、婢女的指引各自入席,这是晏英到云都以后第一次参加秦氏的宴会,再加上又是两国永结秦晋之好的大日子,宴会的排场也摆的很大,整个殿中满满当当三百余席,放眼望去繁华一片热闹非常。 这样的场合景帝和晏英自然是要畅饮一番的,却不想这位大晏国君的酒量实在不敢让人恭维,小半壶酒下肚已经腮染霞彩,艳的要滴出血来。 晏英其人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酒品奇差,真喝高了的时候又哭又笑打滚撒泼的经历都曾有过,若在平时自己关起门来怎么闹腾都无伤大雅,但事关大晏整个皇族的脸面,今天肯定不行,而在这种场合之下不喝更是不可能的,好在樊泽是个号称千杯不醉的酒中散仙,晏英在自觉就要顶不下去的时候就装醉趴在桌子上朦朦胧胧的招呼了樊泽,对景帝摆摆手迷迷糊糊道:“大皇帝,朕是真的不胜酒力,这一杯就让夫子代喝了吧!” 他的脸色红的吓人,景帝这种身份的人自然不会拿他为难,也就顺手推舟许了他这个人情。 樊泽得了晏英的旨意施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本就倜傥不羁,所以在景帝面前也拘束,大大方方的举杯道:“臣樊泽替我皇敬大秦皇帝陛下一杯,愿陛下国运昌隆,你我两国永结为好!” 秦菁这边秦薇本来是正捏了帕子擦拭安绮嘴角糕点渣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只在樊泽开口的一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般手下动作骤然一停,整张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褪的干干净净。 主位上景帝闻言大喜,当即朗声笑道:“好!承樊夫子吉言,今日大喜的日子,朕一定要喝个痛快!”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文武百官纷纷举杯庆贺,秦菁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不经意的一侧目才发现秦薇的异样,然后下一刻还不及她反应过来,秦薇的身子却突然绷紧噌的从座位上起身,跌跌撞撞的就要穿过大殿正中那些正在翩然起舞的舞姬往对面的席位走,她的目光空洞,寻不见落点,神色之间像是中了邪,整个人都如同木偶一般,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牵制了。 秦菁暗惊之余便道不妙,急忙起身将她拽了回来,然则还是晚了一步,远处珠帘后面的梁太后已经眼尖的察觉了这里动静,抬眸看了过来。 “皇姐,你怎么了?”秦菁强行将秦薇按回座位上,手臂却突然被她反手用力扣住,那指甲几乎透过衣服扎进她的肉里。 “我——我——”秦薇挣扎着还想起身,但是被秦菁按的太紧又动不得,秦菁的狐疑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她的目光散乱,落点亦不十分分明,秦菁只能粗略的分辨她注目不动的是大晏使臣齐聚的那几席。 付厉染今日并没有来,但是对面的所有人都神态自然,察觉不出丝毫异样,秦菁也分不清她到底是怎么了,不过看她这时的状态却是必须马上离席才好。 秦菁一手扶着她的手臂已经察觉到华服之下秦薇的身体在不受控制的颤抖,惊疑不定之下她忙是对灵歌使了个眼色:“灵歌,皇姐不胜酒力,你先扶她过去偏殿稍作休息!” “是,公主!”灵歌会意不动声色的上前,刚好隔离了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视线。 梁太后也觉得秦薇脸色不对,担心之余又再问道:“荣安,长宁她你没事吧?” 秦菁生怕事情闹大,但见秦薇还在失神就在她手背上用力的握了握,轻声在她耳边提醒道:“皇姐?皇祖母在问你话呢!” 秦薇乍一回神,脸上表情还是一片茫然。 梁太后耐不住又问了一句:“长宁?你还好吧?” “没!”秦薇这才如梦初醒,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慌乱,魂不守舍的再没了后话。 秦菁见状就进一步出来打圆场,刻意提高了声音关切道:“皇姐,你头还晕吗?要不我让灵歌先扶你下去休息片刻,喝碗醒酒汤醒一醒?” 秦薇听到她的声音,目光茫然移到她的脸上,但秦菁还是觉得她根本就没有听见自己说了什么。 只是事不宜迟,实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为了防止她当众失态,秦菁不敢再迟疑,不由分说就将她推给灵歌嘱咐道:“你先带皇姐下去,好好照顾她,本宫去跟皇祖母禀报了就来!” “公主放心吧!”灵歌谨慎的点头,暗中施力半扶半拖着秦薇将她拉了出去,好在秦薇的神智一直溃散,并没有挣扎或者吵闹。 秦菁绕过身边的几个席位到上首的珠帘后头对梁太后简单的交代了几句暂时安抚下她,然后就借口跟着离席,径自出了殿外急急地就要往偏殿的方向去寻秦薇,不想刚下了台阶旁边的廊柱后头就款步走出一个人来—— 赫然正是白奕! 方才殿里人多,她并未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此时不由的止了步子诧异道:“白奕?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白奕笑而不语,懒散的往身后的柱子上一靠,却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不用追了,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秦菁一愣,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所指是秦薇,心下不禁狐疑:“怎么?” 白奕双手环胸靠在那根粗大的红漆柱子上,微微偏了脑袋轻声一笑,然后目光就越过她看向那身后的中央宫。 秦菁知道他肯定有话要说,就也扭头沿着白奕的目光看过去,那宫殿之内歌舞升平人声鼎沸,与外面的清净相较,仿佛是被一道门隔开的两个世界,觥筹交错间入目的是很多戴着面具虚假谈笑的面孔,明明有很多的人,可是仿若是能感知到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一样,秦菁第一眼就觉得他是在看那樊泽。 说实话,无论是样貌还是气场,樊泽都不及付厉染的一半,但是那片纸醉金迷的灯影里,别人的寒暄或者笑脸或多或少都能辩出几分敷衍的意味,唯有他—— 才是这市井当中最虔诚的信徒,随意而狂放,完全的融入期间。 秦菁的心里突然慢慢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有什么隐秘的真相触手可及,但是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还是让她琢磨不透。 她敛住呼吸,复又把目光移给白奕。 白奕抿抿唇,目光一直没有从樊泽身上移开,半晌才慢慢的开口吐出几个字:“他是纪云霄!” ------题外话------ 第135章 白奕的声音极为肯定,不带一丝一毫的试探或者揣度。残颚疈晓 秦菁倒抽一口凉气,愣了半晌还是不可置信的笑了一声:“纪云霄么?你说他是——这怎么可能!” 纪云霄是五洲纪家最后的血脉,纪家早年投奔大秦以后,他也算是土生土长的秦人,而樊泽则是大晏镇西大将军樊爵的嫡长子,大晏皇帝晏英的授业恩师,天子骄子,荣光无限! 这两个人,明明风马牛不相及,可是白奕的话,秦菁深信不疑。 因为转折突然,她的脑中甚至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但也是那一瞬她便马上想到了什么—— 五洲纪家曾是大晏皇帝的家臣,但凡统治者大都疑心且排外,所以当年他那一脉奔赴大秦投诚以后,大秦皇帝虽然收留了他们却并未真的重用,一个世家大族不断的腐朽没落,直至到了纪云霄这里,他小小年纪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已经被排挤出了云都,五湖四海的去游历,及至他二十岁那年返京,并且一鸣惊人在那年的殿试中夺了状元之魁。 这样一想,他孤身离京的十来年间的行踪却是无迹可寻的,再者他身上带有纪氏的族谱信物,是以顺理成章,从来没有人去追究过他那十年间的过往。 樊泽在大晏朝中的地位显贵非同一般,而且樊爵尚在,他的这个身份不可能是假的,反观当年,如果非要强说纪云霄和樊泽是同一个人的话……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当年游历归来的那个人,当年以状元之才折服天下文豪的那个人,当年让秦薇一见倾心终身不悔的那个人,其实根本就已经不是真正的纪云霄,而是—— 樊泽! 也许是真正的纪云霄早已因为跋涉在穷山恶水之间而殒命,而这个樊泽取得了他的信物、顶替了他的身份,而他那样的身世背景,不惜背井离乡冠以他人之名那么久,其中也必定隐藏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秦菁只觉千头万绪,一时间完全不知从何说起。 只是以上的这个推断虽然看似顺理成章—— “可是——如果他真是纪云霄,那么包括父皇在内当年朝中认识他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不可能谁都看不出来。可是——这些天里他们谁都没有提过。” “时间已经过去五年有余,容貌之上他与当年仅像七成,而且这世上相像之人何其多?当年的纪云霄也没有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而且他现在这样的身份,实在是没有必要追究这一点巧合的!”白奕站直了身子,绵浅的呼吸着叹道:“而且——在气质神韵之上,他们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 秦菁想想也是,毕竟纪云霄对世人而言早就是个毫无意义的死人,谁会因为这一点完全可能只是巧合的意外就去质问大晏当朝一品的帝王师长? 而且当年的纪云霄是一风流雅士,浑身上下总有难脱的市井俗气,而这个樊泽,即使放荡不羁,也是一副养尊处优的贵族相,所谓气质使然,若不是对他足够了解的人,想必也是不敢轻易将两人混为一谈的,而秦薇对他—— 怕是就算他神形俱灭,只要还有一缕气息留存于世 她都断然不会辨错。而这对她而言—— 究竟是福还是孽?! 秦菁心中巨震,还是存了一丝侥幸,略带了几分小心的试着道:“你确定是他吗?” “笨蛋!”抬头轻揉了下秦菁脑后发丝,眉目之中都是宠溺而温柔的笑意道:“你忘了,当年那纪云霄可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他出入老头子书房的次数绝对要比他上朝的次数多,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 事实上白穆林对自己这个学生的器重已经到了亦师亦父的地步,那时白奕虽然长居行宫别院休养,但是每年夏季白穆林随景帝一行去行宫避暑那几个月都要将他作为负面典型拖到书房里和自己的得意门生纪云霄进行对比教育,那段时间白奕对纪云霄这个人几乎恨到咬牙切齿,背地里将他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注意观摩研究透了,而以他超凡敏锐的洞悉力,是断然不会将他认作别人的。 秦菁垂眸沉默,不管这樊泽当年冒名顶替他人的目的是什么,他对秦薇而言都是一个亘古不变的劫,如今惊雷乍现—— “皇姐那里我还是不放心,你先回宴会上吧,我去看看她。”秦菁斟酌半晌,还是再度开口。 白奕虽然不赞成她此时去打扰秦薇,但见她语意坚决,也不再劝,只就点头应允:“这酒宴一时半会儿散不了,我送你过去吧!” 秦菁抬眸去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就笑弯成一条线,里面偶尔透露出来的眸光璀璨而绚烂,生生的抵充了这粘稠夜色中浮动的冷意。 秦菁回头又往那殿中一眼,却是改了主意:“算了,这种场合我们离席太久也不合适,还是回宴会上去吧!” 白奕略微迟疑了一下,也不深究,只就点点头:“好!” 为了避嫌,两人并没有一同进去,白奕先从侧门溜了进去,秦菁又片刻之后仍是从大殿正门折返,进门时晏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恰好被人搀扶着自那殿内出来。 他的脸上红的有些怕人,加上面庞本来就带着一点少年的生涩,此时双目微阖,长长的睫毛压下一排阴影,映着殿中灯光看过去倒像是颇有几分可爱的。 秦菁急忙往旁边的门柱那里退开两步让了路,两个扶着他的婢女无法分身行礼,只就象征性的点头示意:“公主殿下万安!” “嗯!”秦菁微微颔首,“好好照顾晏皇陛下,过会儿本宫着人煮了醒酒汤送过去。” “是!” 两个婢女应声,仍是半扶半抱的拖着晏英走了。 秦菁怕梁太后疑心,就先过去珠帘后头好言安抚了她两句,重新回到席间她却仍是对秦薇那里的状况并不十分放心,于是抬手招呼了墨荷过来。 “公主!”墨荷弯身凑过来。 秦菁持了团扇掩住唇角对她低声的吩咐:“你去偏殿看看,皇姐的情绪若是稳定下来了就直接陪着她回寝宫去吧,不要再让她回这里来了!” “是,奴婢明白!”墨荷虽不知道秦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看出了她的反常,是以对秦菁的吩咐答应的也极谨慎。 这场喜宴是一直进行到亥时中才完,梁太后和景帝各自回宫,秦霄、婗靖和柳太妃也起了仪仗折返北静王府,秦洛奉了景帝之命出宫去送他们,秦菁料想着秦薇今日的状况肯定是无暇照顾到安绮,就吩咐人先把安绮带回了乾和宫,她自己则是带了旋舞另外取道准备去探望秦薇。 秦薇居住的宫室在御花园南侧,刚好和乾和宫的方向相反,因为她们走的晚,此时御花园中已经没有什么人的,夜色凄清而微愣,已经透出些初秋时节的寒意来。 主仆二人一路无言走的很快,待到行至半途的一处荷塘外围,旋舞突然警惕的止了步子凝眉道:“公主,那边好像有人!” 秦菁抬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此时是九月初,天晴无月,辨物并不十分清楚,只能隐约看到斜对面那荷塘旁侧的凉亭里斜趴着一个人在那栏杆边上,却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因为心里惦记着秦薇,秦菁本来也无暇理会旁的,但此时只就一个眼神飘过去,却从那人的侧影上辨出一丝莫名的熟悉来。 秦菁心头微动,略一沉吟就扭头吩咐旋舞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说完就抬脚朝那亭子的方向走去。 “公主!”夜深人静的旋舞并不放心,急忙追上去一步为难道:“奴婢陪您一起过去?” “不用,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秦菁抬手制止她,不由分说就绕开她快步朝那亭子走去。 虽然跟着她的时日不长,但旋舞对她的脾气也清楚,于是也不敢再强求,只能按捺住性子随手警惕的盯着那亭子的方向以防万一。 秦菁一路穿过花圃取道旁边的一处小径快步走过去,她的脚步极轻,那亭子里的人竟像是从头到尾都不曾察觉,直至秦菁施施然款步进了亭子,他却突然开口:“这月黑风高的,长公主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些吧!” 秦菁略一怔愣,紧跟着却是饶有兴致的翘了嘴角:“本宫听闻晏皇陛下醉酒,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晏英本是趴在那栏杆处探身到那荷塘上去逗鱼,此时回头脸上却也不见半分尴尬,并不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秘密的样子。 “大约——是长公主派人送去的醒酒汤颇具功效吧!”他咧嘴笑笑,起身把手里剩下的半把鱼食随手丢回桌上的陶罐里,也许是酒意并未完全散去,面颊之上还透着一丝腼腆的潮红,却是神态自然道:“朕是真的不胜酒力,提前离席更是无奈之举,事关我大晏朝廷的脸面,长公主你该理解才是!” 他的话几分真假秦菁并不十分清楚,但也许是他那张脸孔的本身就太具诓骗性,每每面对他时秦菁都能觉出几分率真来—— 说实话,她对这个感觉并不算太差。 晏英抖了抖袍子,大大方方的坐到旁边的一尊石凳上,同时也对抬手秦菁做了个“请”的动作。 秦菁走过去,与他隔着半张桌子选了尊石凳坐下,对他倒是颇有几分兴趣,于是就主动开口道:“恕本宫冒昧,本宫一直以为以晏皇陛下的性情该是喜好些热闹的,怎么今日反倒避开了中央宫里那样的场合,独自一人躲在这里逗鱼取乐了?” “寻乐之心乃是人之本性,以朕这样的身份,强逼着自己去做那苦行僧一样的人才说不过去吧?”晏英倒是坦诚,随手拾起手边的瓷器盖子轻轻的叩着那陶罐细听,那撞击声本来极轻,但夜色幽静中入耳却是十分清澈美好,他兀自玩了一会儿,抬眸见到秦菁还在等着他的后话,这才话锋一转噗的轻笑了声,眨眨眼道:“凑热闹也要看时机,有些热闹掺和了无伤大雅,但有些——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今日这场喜事办的太过顺利秦菁本来就心生警惕,此时听他一言更是心头一紧,又多了三分防备:“晏皇陛下的意思是——” “朕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看的玩的多了,跟公主殿下分享一下心得而已!”晏英犹不自觉,轻笑着又丢了那瓷盖,往陶罐里抓了一大把鱼食扬起袖子用力往那池面上一撒,无数细碎的小颗粒密如丝雨凌空而下,那荷塘里无数的锦鲤就有的跃出水面来抢食,水花四起顷刻就乱了这夜色中的似水的宁静。 秦菁蹙眉看着晏英,总觉得他还有话要说,但遗憾的是盯了他半天他就是抱着陶罐趴在那栏杆上喂鱼,再无后话。 秦菁等得久了也觉无趣,目光不经意的四下一扫却见那边的花圃对面苏沐不知道何时赶了过来,正和旋舞交头接耳的低声说着什么。 苏沐会到这里找她,定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秦菁略一失神,旁边的晏英不知何时也已经注意到花圃那边的动静,他倒是不装傻,而是很实诚的“咦”了一声道:“那边的人是来找你的吧?” 秦菁无暇与他绕弯子,也就顺势起身告辞:“本宫有事,要先行一步,就不同陛下一起赏鱼了。” “来日方长,公主殿下请便!”晏英爽快的点头。 秦菁微微一笑,和他福身见礼,继而转身快步往那花圃对面走去,因为看到这里还有别人,苏沐并没有急着迎过来,一直到她快到近前才两步并作一步奔至她面前,沉声道:“公主,出事了!” 秦菁微微抽了口气,下意识的回头再看眼那凉亭的方向,彼时晏英又已经趴回那栏杆上兴致勃勃的埋头往荷塘里逗鱼。 “公主——”苏沐沉不住气又唤了她一声。 秦菁心神一敛,这才重新收回目光看向他道:“是北静王还是晏婗靖?” “都不是!”苏沐急急说道,目光之中满是忧虑,“是柳太妃!方才他们在回北静王府的途中突然听到太妃娘娘的车辇之中传出惊叫声,待到北静王折回去查看时,掀开帘子就已经见到柳太妃嘴角渗血的昏死在车里,而她随行的婢女也吓的魂飞魄散,什么都说不明白!” 就说今日的喜宴办的这样顺利不同寻常,果不其然还是出事了,柳太妃出事不足为奇,只是秦菁却万没想到会是选在这个时机,不过眼下时间紧迫也容不得她去细细琢磨。 “柳太妃怎么样了?死了吗?”放下事情的因果不提,秦菁只是询问现况。 “刚发现那会儿说是还没断气,这会儿就不知道了!”苏沐如实回道。 从时辰上看出事那会儿北静王的车驾应该刚刚出了宫门不久,秦菁抬头看了看天色,继而问道:“他们人呢?回北静王府了吗?” “没有!出事的时候车驾才刚行到西市那边,说是那会儿柳太妃命在旦夕,不得已,一队人马重又折返回宫了。” 秦菁闭目缓和了下情绪,抬脚就往回走:“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苏沐和旋舞快步跟上,边走边回:“今夜皇上仍是宿在瑜嫔娘娘那里,有人过去禀报,当时情势紧急,皇上就命人直接把人抬到了苗月轩,这会儿太医估计已经赶过去了。” 喜宴散时,北静王一行为赶吉时是最先出宫的,此时应该大部分的宾客都还留在宫中,这事情肯定是要闹大,她要回避也说不过去了。 秦菁脚下步子略一迟缓,继而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吩咐苏沐道:“你先回去吧,告诉苏雨看着安绮不要让她乱走,旋舞,你陪本宫去苗月轩看看。” “是!”苏沐垂首应道,行至前面的岔路口就自觉隐退,紧接着身形一闪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秦菁带着旋舞一路不停直接赶往苗月轩,去的时候那正殿之中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人,景帝和梁太后各持一边坐在当中的主位上,景帝双手搁在膝上,微微垂首满面阴沉的一语不发,梁太后则是手持佛珠闭目端坐,脸上表情素净泰定,没有任何额外的情绪。 萧文皇后和陆贤妃、蓝淑妃各自垂眸坐在下首,也都紧抿着唇角面色凝重,婗靖一身大红的嫁衣尚且来不及更换,满眼忧虑之色的站在旁边,不时的搅着手里丝帕往后殿的方向张望,秦霄并不在场,应该是在内室陪侍柳太妃的。 秦菁放缓了步子,穿过人群径自走到萧文皇后身边,萧文皇后神色凝重的一把握住她的双手,唤了声:“菁儿!” “嗯,母后!”秦菁反手拍拍她的手背算作安抚,紧接着目光越过她往后面的寝殿看去,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太妃娘娘出事了,她人怎么样?” “林太医正在里头替她诊脉,还不知道!”萧文皇后叹一口气,轻轻的摇头。 秦菁又握着她的手掌略略安抚了一下,然后就退到她身侧默默站立。 这大殿之中挤了数十号人,所有人都一时无话,殿中寂静的可怕,针落可闻,只有梁太后指下佛珠一颗一颗滚动的声音。 秦菁垂眸在心下默然为她记着数,那每一颗珠子移过的间隔都很稳定,可见她此时心境亦是这般平和淡定。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林太医才满头大汗的自后面的寝殿出来,景帝眸光一敛,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跟着聚焦到他身上。 “里头情况怎么样了?”开口的人是景帝。 林太医的目光四下一闪,满目惊疑的仓皇跪下:“回陛下,太妃娘娘——是中了毒了。” 大殿之中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已经有无数的视线交汇投射到梁太后那里,当然,碍着她的身份所有人的怀疑都有所顾忌,只是匆忙一瞥就各自分散,急忙的垂眸掩饰。 差一点 柳太妃中毒,纵观全场,所有人都和她无冤无仇,唯一有理由对她下手的人就只有梁太后。残颚疈晓 当然,秦菁并不这么认为,毕竟梁太后的心机和手段她都太清楚,她的这位皇祖母耐力过人,要除掉柳太妃也不会选择这样一种明显此地无银的的方法,更何况还是这样的一个时机。 众人的目光虽然隐晦,想来梁太后还是有所察觉的,只是她却并不过问,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仍是镇定自若的轻捻着佛珠。 景帝此时的注意力明显不在这个上头,只是满面阴森的看着林太医:“中毒?那太妃现在怎么样了?可有妨碍?” 林太医以头触地,谨慎回道:“方才微臣已经喂了她一些驱毒清心的药丸,又以银针刺穴暂且压制住她体内毒素蔓延,一时半会儿该是性命无虞,只是这味毒微臣以前也未见过,一时半会儿难以调配出化解的方子来。” 听到柳太妃并无生命危险,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这时秦霄也跟着从内室出来,闻言不禁上前一步急切道:“我母妃中的是什么毒?” “这个——”林太医紧张的抹了把汗:“太妃娘娘究竟身中何毒微臣一时还无从分辨,但是根据她此时表现出来的症状上看,她体内毒素是从胃肠中扩散出来的,这毒应该是有人从她的饮食中混进去的。” 此言一出,秦霄的面色顿时一寒,猛的扭头看向一侧角落里站着的柳太妃的那个婢女。 她婢女被他的目光惊了踉跄,脸色刷的一白,下一刻已经仓皇跪到地上失声嚷道:“王爷,奴婢冤——” “当时太妃的车驾里就你一人随行服侍,偏偏就出了事,你还有脸喊冤吗?”然则她一句话尚未出口已经被瑜嫔冷笑着打断。 秦菁冷眼看着,不置一词。 以往若在这个时候,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站出来煽风点火的人必定是蓝淑妃,想来这一次一则是梁太后占了最大的嫌疑她乐见其成,二则也是一再吃亏和蓝家人的警告起了作用,反倒让这段时间恃宠而骄的瑜嫔抢了风头。 那婢女委屈的眼泪开始在眼圈里打转儿,她左右看了眼,这些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眼神让她生出种莫名的恐惧,瑟缩之下就连滚带爬的扑到秦霄脚下一把拽住他的袍角哭喊道:“王爷明鉴,奴婢服侍太妃娘娘时日已久,一直忠心耿耿,断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啊,王爷,王爷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啊!” 秦霄皱眉,低头看着她抓住自己袍子的那只手,冷漠道:“当时车上就你一个人,你要怎么解释?” “我——”那婢女一愣,当时柳太妃贴身的桂嬷嬷留在后头负责照管新娘子的车驾去了,那马车上的确只有她一个人,无法自圆其说之下她也慌了神,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 瑜嫔斜睨她一眼,冷冷道:“这样的刁奴屡见不鲜,王爷何必听她废话?拖下去打上十几个二十个板子,本宫不信她还能这样嘴硬!” 在这宫里最不乏的就是主子害人临了东窗事发揪出一个奴才来抵罪,所谓替罪羊一事早就屡见不鲜,此时当着大晏人和文武百官的面,若真是拉出这个丫头来了解此事倒也不失为一个权益之举。 景帝权衡之下并没有做声,却是秦苏忽而冷嗤一声站了出来道:“瑜嫔娘娘,这里父皇、母后、皇祖母都在呢,要怎么处置他们自然会有论断,您又何必这样心急?万一屈打成招,岂不辱没了我皇室的颜面?” 早前蓝淑妃风头正盛的时候对瑜嫔压制的不少,瑜嫔对这这双母女本就心存怨怼,此时秦苏当众驳了她的面子她立时也就黑了脸,怒然道:“华泰公主,你这是在指责本宫越权吗?” 秦洛如今已是太子,将来有朝一日登上帝位,蓝淑妃母女必将成为这宫里身份最为显赫的女人,秦苏自然是不把区区一个瑜嫔放在眼里,当即也是冷哼一声:“是与不是瑜嫔娘娘心里有数!” “你——”瑜嫔面子挂不住,忍不住的上前一步就要与她争执。 梁太后作壁上观完全不予理睬,景帝的脸色已经明显阴沉的可怕。 “够了!”萧文皇后见势不妙,马上厉声斥道:“都给本宫住嘴,这样大庭广众的,你们这样吵吵嚷嚷的成什么体统?还要点体面了不要?” 萧文皇后极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但自从有了之前那次她一怒之下杖杀秦宣身边宫人的事情之后,瑜嫔从心理上对她还是颇多敬畏,于是气势上便软了下来,极不情愿的对着她福了福道:“臣妾只是担心太妃娘娘的安危才一时情急多说了两句,可再怎么说臣妾也算是长辈,华泰公主她这样当众顶撞臣妾也是太过分了。” 秦苏却不惧她,仍是不徐不缓的上前一步冷声道:“母后,瑜嫔娘娘一时激愤难免妄断,儿臣也是为了父皇的名声才出言劝诫的,言语上若有什么过失,还请母后体谅!” “行了,今日之事皇上和太后自有定夺,里头太妃娘娘还尚未脱险,你们这样争执不休的像什么样子,还不退下!”萧文皇后的目光从两人面上各自一掠而过,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 瑜嫔这时也注意到了景帝的脸色,虽不敢当众再辩,还是恨恨的瞪了秦苏一眼。 秦苏挑衅的冲她扬了扬唇角,两人这才各自退回原位。 萧文皇后也看明白了梁太后是不准备插手此事,这边扭头看向景帝道:“皇上,今日之事关乎太妃娘娘的性命,实在是兹事体大,这个丫头是事发时唯一在场的一个人按理说的确是属她嫌疑最大,可皇上您素来公允,在定她的罪责之前也总要容她分辩一二的。” 萧文皇后在人前的言行得体大度,这一点倒是一直让景帝无法挑剔的。 大晏的使臣都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他此时才觉得缓和了几分颜面,于是肃然点头对那婢女道:“皇后言之有理,朕便给你个机会,你现在就一五一十的把话给朕说清楚了,敢有一句不真不实的当心你的脑袋!” “谢皇上,谢皇后娘娘恩典!”那女婢闻言赶忙拿袖子抹了把泪,在地上连着叩了两个头,这才慌慌张张的开口:“往常太妃出行都是桂嬷嬷随驾侍候的,今日王爷大喜,桂嬷嬷去了新王妃的车驾旁侍候,就留了奴婢一人服侍太妃,那会儿刚刚出了宫门太妃娘娘就说她胸口发闷有些不舒服,奴婢想着许是马车里头闷热就倒了杯水,可是不知怎么的太妃娘娘接了杯子还没等往嘴边送呢就先喷了一口血,趴在了桌子上。奴婢当时吓坏了,就大叫了一声,然后——然后王爷他们就赶过来了。”她说着又砰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不住的诅咒告饶:“奴婢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隐瞒,至于太妃娘娘为什么会中毒吐血,奴婢就真的不知道了,请皇上明鉴啊!” 萧文皇后侧目和秦菁交换了一个眼神,秦菁不动声色的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倒是下首的陆贤妃沉吟着问道:“照你这样说来,当时你倒的那杯水太妃娘娘并没有喝了?” “是,当时娘娘刚把杯子接过去就已经毒发昏死过去了!”那婢女肯定道。 景帝没有马上表态,殿中一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暗暗的揣摩着这婢女的神情语气判断她言辞之间的可信度,场面一度僵持,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静坐不语的婗靖突然开口道:“这个也不难,那辆马车刚刚也跟着我们一并赶回了宫中,因为事发突然上头的东西都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陛下大可以马上派人前去查验,这丫头的话中真假便可明辨了。” “嗯!”景帝点头,抬手招呼了管海盛进来:“你马上带两个人去把那车上的茶点以及放置果品点心的器具都一并取过来给林太医查验!” “是!皇上!”管海盛恭敬道,转身退出殿外招呼了两个徒弟一并快步离去,不多时再折返,三人手中就都捧了些食盒茶具。 景帝抬眸对林太医使了个眼色,林太医会意,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一件一件接过那些东西在旁边的一张小方桌上一一验过,等到他放下最后一碟桂花糕时蓝淑妃已经不耐的开口:“怎么样?这里头可有不干净的东西?” 林太医并不急着答话,而是转向景帝拱手深深施了一礼,然后才道:“陛下,王爷,各位娘娘,这些东西臣都俱已验过,不管是容器还是里面的食物都是干净的。陛下若是不放心,可以传召其他的太医再来复查一遍。” 论及用药,林太医堪称太医院众人当中的魁首,景帝对他的眼力自然是信得过的。 “不必了!”他摆摆手,示意管海盛把那些东西清理出去,蓝淑妃便是为难道:“皇上,这就奇怪了,如果这些食物器皿都没有问题,太妃娘娘又是怎么中毒的呢?” 景帝没有理会她,一张脸上早已经阴云密布的再度看向林太医道:“你确定太妃所中之毒是通过食物引入体内的吗?” “这个——”许是因为他脸上表情太过阴唳的关系,林太医本能的一个哆嗦急忙别开眼,这才勉强回道:“微臣方才已经仔细的替太妃娘娘诊断过,她的喉部呈浅淡的乌青色,肠胃里也隐有渗血的症状,应该是从饮食中代入的毒物,这一点应该是错不了的。” 景帝暗暗提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却是奇迹般的冷静下来,定定的望着那个跪伏在地的婢女道:“既然这车上的东西都没有问题,那么你说,在这之前太妃可还碰过什么别的可疑东西吗?” “没——没有了!”那婢女战战兢兢的回:“因为要赶吉时,喜宴一结束太妃娘娘就随同王爷和新王妃一同起驾出宫了,当时是太子殿下一路送的我们,这期间太妃娘娘也是什么都不曾碰过的。” 景帝抬头往人群之前寻到秦洛,不待他开口秦洛已经主动上前,恭敬的拱手道:“是的,父皇,从中央宫出来是儿臣亲自护送太妃娘娘上的马车。” 如果柳太妃不是在离宫以后才出的事,那么毫无疑问,她就应该是在当时的喜宴上就中了毒,然后刚巧到出宫之后才发作的,这样一来—— 果然一切的矛头都是直指梁太后的! 秦菁的潜意识里总觉得这事和婗靖脱不了关系,但是陷害梁太后对她又能有什么好处?她实在是犯不着冒这样的险。可如果说幕后黑手另有其人的话,这个人又会是谁?景帝么? 这样想着,秦菁心里疑窦丛生,思忖着便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退出了殿外。 大殿之中是很长时间的沉默,所有人都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舌头,生怕一不小心就引来杀身之祸,但这样的场合之下,这分明就是一个处心积虑设下的巨大阴谋,怎么可能就这样风平浪静的揭过? “我知道——”惊雷乍起仿佛都是顺理成章的,一声拖长的哭腔之后一个身材略显高大的妇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自里面的寝殿奔跑而出,不由分说砰地一声跪倒在大殿当中,满目愤恨的指着梁太后失控的大声道:“一定是太后娘娘,一定是她!之前在宴会上奴婢服侍左右,太妃她一直都与太后娘娘同在一席,别人根本没有机会在她的饮食之中动手脚。” 来人是柳太妃身边的心腹桂嬷嬷。 她这一声言辞凄厉的指证如一块巨石入井,激起一地的涟漪,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去下意识的抬眼去看梁太后的反应,可她却端坐在主位上,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反倒是她身边的华瑞姑姑怒气冲冲的站出来,指着桂嬷嬷劈头骂道:“大胆,你这老刁奴说的什么胡话?太后母仪天下,岂是你这奴才可以随意污蔑的?” “是不是污蔑咱们各自都心里有数!”桂嬷嬷冷哼一声却不畏惧。 秦霄沉下脸来,怒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王爷,奴婢没有胡说,太妃娘娘平白无故的被人害成这样,奴婢一定要为她讨回这个公道!”桂嬷嬷脸上一派坚毅之色,挺直了脖子铿然怒道:“今日王爷大婚,一早起来太妃娘娘就忙着操持婚礼,在晚上的喜宴之前滴水未进,如果说是有人在她的饮食之中动了手脚,分明就只能是在晚宴上,而且当时太妃娘娘和太后娘娘同在一席,所用的膳食酒水都取自一处,若是外人陷害怎么可能面面俱到,撇开太后娘娘安然无恙而独独害了我家娘娘?这分明就是你们这些人干的!” 桂嬷嬷信誓旦旦,而她有一口咬定柳太妃是在喜宴上被人下的毒,这样一来与她同在一席的梁太后却安然无恙怎么都是最大的疑点。 “你血口喷人!你说柳太妃中毒是太后娘娘所为,可有真凭实据?毒药在哪儿?我们又是如何下毒的?你可能说个明白?”偏偏梁太后又不辩驳,华瑞姑姑暴跳如雷气的满脸通红,也是膝盖一弯砰的跪在景帝面前,恳切道:“皇上太后娘娘的为人您是知道的,而且当时的喜宴之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是非黑白一目了然,你断不容她在此信口开河,毁了太后娘娘的一世英名!” “谁不知道太后娘娘在这宫中只手遮天,既然是她有意为之又怎会留下证据到现在?”桂嬷嬷恨声道,却是不肯罢休,“恨只恨这些天她假模假样的装好人混淆视听,否则我也断不会疏于防范让她有机会得逞,皇上您是英明的君主,可不能因为她是太后就加以偏袒,这里这么多位娘娘、大人都是见证,您一定要查明此事,给我家太妃娘娘一个公道!” 梁太后自始至终不予置评,无疑是让这整件事变得更加棘手。 景帝腮边肌肉抽搐了一下,忍无可忍的突然合上眼,冷声道:“来人,把这个信口开河的老刁奴给朕拖下去杖责三十!” 此言一出,分明还是偏袒于梁太后的。 秦霄死抿着唇角一语不发,随着景帝一声令下,马上有四个侍卫自门外冲进来将桂嬷嬷驾着往外走。 桂嬷嬷却不告饶,只是涕泪横流的不住扭头去看秦霄,大声嚷道:“王爷,王爷,奴婢死不足惜,可是太妃娘娘受人毒害,您一定要为她做主讨回公道啊!” 几个侍卫不由分说的堵了她的嘴将她强拖出去,不多时院子里就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厚重的木板砸在皮肉伤,那声响听的人心里发毛。 秦菁是这个时候才带着莫如风一起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自正殿外头快步走了进来的,方才外头桂嬷嬷挨板子时那血肉横飞的场面她自然是见到了,脸上却无半分诧异,进门之后先对上首的景帝和梁太后福了福,继而却是眸光流转责备的看了秦苏一眼道:“父皇的身子不好,不易动怒,本宫方才一时不在,华泰你怎么也不知道劝着点?” 秦苏没有想到这样的场合之后她还有闲情逸致来找自己的晦气,张了张嘴,再一见景帝那脸色着实难看,竟是一时语塞没能说出话来。 因为秦菁的介入,这殿中气氛竟然一时活络起来。 华瑞姑姑知道她和梁太后亲近,见到她来一时没忍住就气愤的落下泪来,道:“长公主,您可要为太后娘娘说句公道话,那老刁奴倒是什么话都敢说——” 秦菁抬手制止她,却是径自上前走到垂眸沉思的婗靖面前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道:“婗靖公主,哦不,现在本宫应该尊称您一声十四皇婶了才是,太妃娘娘遭人毒手,现下除了北静王叔以外你是最有立场说话的,你觉得桂嬷嬷指证皇祖母的话可有道理?” 婗靖看到她就新仇旧恨一起往上涌,但是碍着眼下的场合,就只是避重就轻的惋惜一叹:“这老奴信口雌黄污蔑一国之母自然是罪无可恕的!” “本宫倒是觉得她护主心切,其心可嘉!”秦菁莞尔,然则还不等众人诧异的神色摆上脸面已经话锋一转对景帝道:“父皇,太妃娘娘命在旦夕,儿臣觉得此时并不是猜疑谁是凶手的时候,还是先替她清毒保命要紧,北静王叔,您说是不是?” 秦霄并不十分清楚她到底意欲何为,但也总觉得她这些话中玄机不少,但情势所迫,也只能顺理成章的点头。 景帝深以为然的点头,接口道:“林太医——” 林太医一脸的为难,恳切道:“陛下,微臣已经尽力了,可是太妃娘娘身中之毒实在是太奇怪了,根本没有办法完全导出,臣还要回去再找一找以前的医术查阅,试试看能不能找出解毒之法。” “林太医尽力而为就是!”秦菁略一点头,然后抬手招呼了莫如风过来,对景帝道:“父皇,莫大夫的医术你也见过了,我知道这样的场合请他过来诸多不便,可是太妃娘娘危在旦夕,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不如让他诊一诊吧?” 景帝抬眸递给秦霄一个询问的眼神道:“北静王,你怎么说?” “臣弟一切都听从皇兄安排。” 景帝回头打量了莫如风一眼,然后点头:“管海盛,你代他进去替柳太妃诊脉!” “是”管海盛应声,转身带着莫如风进去。 第137章 “秦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下一刻婗靖已经满面怒容的拍案而起。残颚疈晓 “本宫的意思难道还不明白吗?”秦菁的嘴角带了丝笑,声音清冷道:“方才在喜宴之上,太妃娘娘用过的膳食酒品之中除了从御膳房统一送上来的那些,她却也喝过你这个儿媳亲手递过去的一杯酒呢!” 柳太妃被人毒害,若真是她与梁太后之间的旧恨作怪,传出去至多也是有损皇室的体面,而晏婗靖是大晏公主,今日是她大喜之日,大晏的英帝和使臣也都还在宫中,事情若是牵扯到她身上,将来妨碍的必定是两国邦交,付太后处心积虑促成了这场联姻到底有何图谋姑且不论,一旦事情闹大,保不准两国就要兵戎相见。 此时此刻,就算婗靖真有嫌疑,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人也会想方设法替她撇清,这个荣安公主—— 难道是要疯魔了不成? 景帝的眉心不易察觉的略一抽搐,按捺着性子没有睁眼,是以脸上脸上所能露出的破绽甚微,分辨不出真实的喜怒。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似的的眼神望着大殿当中盈盈而立的秦菁,秦菁却就只是居高临下看着趴伏在她脚边的桂嬷嬷道:“谁能接触到太妃娘娘的饮食就有可能是凶手,怎么方才桂嬷嬷你信誓旦旦,所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这——”桂嬷嬷的身子剧烈一颤,她下意识的想要开口否认,但是话到一半又生生的咽了下去,死咬着牙关不置一词。 可是她之前既然敢站出来挑事儿,此时就不该想着能够息事宁人的蒙混过关! “本宫在问你话呢,桂嬷嬷方才的伶牙俐齿都到哪里去了?”秦菁并不打算放过她,突然目光一凝,厉声斥道:“回答我,这些话刚才可都是你说的?” 桂嬷嬷被她话语当中暗藏的刀锋吓得浑身颤抖,伏在地上叩头的同时脱口道:“是!奴婢刚才的确是这样说过,可——” “那就行了!”秦菁果断的抬手制止她,继而转身往旁边挪开两步让她能够和婗靖面对面,然后才是继续说道:“本公记得当时婗靖公主递过去的那杯酒是她从自己的席位上斟好了带过去的,而且也并未经过查验,你是不是也要当面向她问个明白?” 桂嬷嬷神情慌乱的四下乱扫,并不敢去直视婗靖的脸孔,就只仓皇的垂下头去小声道:“奴婢不敢——” “不敢?”秦菁讽刺的冷笑出声,“方才你站出来指证皇祖母的时候可不是这般畏首畏尾的模样啊?本宫问你,你既然是太妃娘娘的近侍,自然懂得宫里的规矩,为什么当时婗靖公主递过去的那杯酒你不先试过就让太妃娘娘直接饮用?难不成这其中也有什么猫腻?你与别人串通了?再或者只是因为你事先知道那酒水有问题才故意回避?” 秦菁的质问掷地有声,桂嬷嬷没有想到她三言两句之下竟然就把这么大的罪名转嫁到自己身上,着实是完全慌了起来,慌忙摆手道:“没有,奴婢没有啊!皇上明鉴,奴婢真的不知道那酒水有问题,哦,不,是奴婢根本没有与人串通——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当时忘了查验酒水是奴婢的一时疏忽,可奴婢可以对天起誓,绝没有做过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她的这番话已经明显自乱阵脚,更有人已经把怀疑的目光移到婗靖身上。 秦菁追随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不冷不热的缓声道:“婗靖公主,你还有话要说吗?” 婗靖默然站在桌旁,一只手犹且用力压在那方桌一角兀自失神,此时她才骤然回身,目光一寸一寸上移落到秦菁脸上。 “你想陷害我?”她先是不可置信的笑了一声,但也只在那一瞬间就眸光一敛带了几分疯狂的怒意猛地上前一步冲到秦菁面前恨声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她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直视秦菁眸色清冷的双瞳,说话间思绪飞转,就又想到那日在猎场上秦菁威胁恐吓她的那番话:“好好留着你的命,上回本宫在树林里对你说的话都还作数,我们之间的旧账还没有清算!” 她这便是要兑现当日诺言了吗?婗靖手脚发凉,心口处几乎是压抑不住的一阵痉挛满眼惶惑—— 若说秦薇对她耿耿于怀还情有可原,她着实不能理解秦菁对她执念如此之深的这份仇恨究竟从何而来。 秦菁眼底的目光一直很平静,仍是把话题维持在原来的轨道上,字字清晰道:“咱们无冤无仇,本宫为什么要陷害你?我不过是代父皇向婗靖公主求证一个真相而已,既然桂嬷嬷解释不了,那么那杯酒——或许婗靖公主可以亲自对大家解释一下?” 她说了这么多,无疑是已经不知不觉的把所有的矛头都直指向晏婗靖,一再逼着她无路可走。 “二皇姐,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我劝你说话之前定要三思!”秦苏找到机会自蓝淑妃身边往前走出来,款步来到秦菁面前,挺直了脖子与她四目相对形成对峙,倨傲道:“婗靖公主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远道而来,和太妃娘娘素无仇怨,而且如今嫁了北静王叔,就是太妃娘娘的媳妇儿,若说她要谋害太妃娘娘——动机尚且找不到,这不是太牵强了吗?” “婗靖公主是什么身份?那皇祖母又是什么身份?方才桂嬷嬷犯上指证皇祖母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站出来让她三思?现在轮到婗靖公主这里了,你反倒要本宫三思了?”秦菁寸步不让的反唇相讥,言语之中颇多讽刺的冷声反问道:“而且华泰你所谓的动机又是指的什么?” 因为当年的储位之争,梁太后和柳太妃之间乃是世仇,只不过她们这样的身份,即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也不敢当众把这层关系挑破来说。 秦苏暗自隐忍了几次终于还是没敢开口,瑜嫔见她吃瘪就按耐不住假惺惺的叹着气出来帮腔:“是啊华泰公主,太后娘娘怎么也是你的祖母,你怎么反倒胳膊向外拐了?这份用心——啧啧,真是让人费解呢!” 因为前几次的事秦苏对秦菁多少有些忌惮,但对瑜嫔她却是不客气的,马上便是目光一寒,刻薄的反击:“我有什么用心?瑜嫔你不要仗着父皇宠你就在这里兴风作浪,你是什么位份?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瑜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恨的瞪了她两眼,最后便是一跺脚,转身去扯着景帝的袖子:“皇上——您看华泰公主她——臣妾也是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就被她这样指着鼻子辱骂,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上平日里对她的管束不够呢!” 事实上景帝近年的身体不好,再加上朝政繁忙,根本就分身乏术,很少顾及到后宫,瑜嫔此言分明是指桑骂槐,暗指蓝淑妃教女无方。 着实蓝淑妃近来刻意收敛了脾气,此时也再按耐不住,尖锐的冷笑一声道:“瑜嫔,眼下太妃娘娘命悬一线,咱们所有人都想早些拿住凶手还她一个公道,苏儿她不过一个孩子,有时候情急说出话也情有可原,你这样三番两次的站出来针对她,这用心才是真有问题吧?” “我什么时候针对她了?我只是就事论事,你不要——” 这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别苗头完全不分场合,梁太后是到了这时才突然停了手下捻佛珠的动作,只是她却也并没理会这些人,只是抬手招呼了旁边的素心姑姑上前,吩咐道:“你进去看看,柳氏的毒治的怎么样了!” 她的音调不高,语气更是波澜不惊,只带了一点惯常的沙哑和暗沉,但就是这一声突兀的响起,大殿中的气氛瞬间又沉寂下去。 “是,太后!”素心从容的福了福身,转身进了内殿。 梁太后又将手里佛珠往前推送了两颗这才抬眸淡淡的看了秦菁一眼道:“你的话不是还没说完吗?不用避讳哀家,尽管说你的就是!” 这句话,已经算是一种特许。 “谢皇祖母宽宏!”秦菁心里微微一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再度凛冽的眸光俯视脚边的桂嬷嬷道:“桂嬷嬷,咱们言归正传。今日你所指证的凶手一个是皇祖母、一个是婗靖公主,从身份上讲她们都是你的主子,父皇那三十个板子是公事公办惩戒你以下犯上的罪责。而按理说,你是没有资格同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人当面对质的,可是本宫念在你护主心切的一颗赤胆忠心上,今日就破格替你向父皇讨一份恩典罢!” 秦菁说着,停顿片刻,然后款步回到萧文皇后身边静静站立着对景帝福了福道:“父皇,今日太妃娘娘莫名在宫里中了毒,虽然暂时完全无迹可寻,但我们对北静王叔也总要有个交代的。桂嬷嬷是太妃娘娘身边的人,想来也是北静王叔信得过的人,既然她一口咬定问题就出在喜宴上,父皇能不能破格给她赏她一份恩典,让她就着自己的疑问当众问个明白?” 柳太妃在宫里出了事,即使一时没有确凿的证据拿不到凶手,耽误之急也必须要把梁太后从这件事里择出来,只是梁太后贵为国母,又岂是可以让桂嬷嬷这样一个低等的仆妇来当面责难质问的?一旦他同意了,这本身就是对梁太后的大不敬和侮辱,可如果不同意,就会让人觉得他是有一偏袒,就连梁太后那里也会顺带着成了做贼心虚。 这——是个两难的选择,故而景帝的目光微动,神色复杂的不知道心里在计较什么,却没有马上接话。 “真是胡闹!”萧文皇后怕他迁怒到秦菁身上,就冷着脸出来打圆场,把秦菁往自己身后拉了一把,斥责道:“你皇祖母是什么样的身份,如何能听这奴婢的一番无稽之谈,传出去成何体统!” 秦菁抿紧唇角,像是略带了几分惭愧的样子默然垂下眼睫,不予争辩,片刻之后景帝却是接了话茬。 “既然牵扯到婗靖公主——”景帝凝眉思忖片刻,然后抬眸往人群中看了眼大晏此时随行出使的太常卿刘淼道:“事已至此,尊使大人还去长安宫请了晏皇陛下过来一起决断吧!” “是,秦皇陛下!”事关连国邦交,刘淼不敢马虎,急忙应着转身退出殿外就往长安宫的方向快步而去。 大殿之中婗靖虎视眈眈的瞪着秦菁,字字冰冷道:“本宫与你无冤无仇,你却这般栽赃嫁祸于我,天理迢迢,难道就不怕报应吗?” “十四皇婶这话是怎么说的?既然本宫与你无冤无仇又为什么要陷害你?”秦菁不以为意的牵动嘴角,慢慢露出笑容道:“本宫并非针对于你,只是桂嬷嬷信誓旦旦的指证是有人在喜宴上对太妃娘娘下了毒,而十四皇婶你又说不清楚,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以塞悠悠众口,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你——”婗靖怒火中烧,只奈何秦菁的口才实在太好,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竟让她完全的无从辩驳,她的目光焦躁的四下扫视一圈,在完全无从泄愤的情况下视线就定格在趴伏在那里的桂嬷嬷身上,一双眼睛里面带着嗜血的怒意,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 桂嬷嬷心里叫苦不迭,她本来只是为了针对梁太后,所以才会死咬着不放,怎么也没有想到秦菁会把晏婗靖给拉下水,且不说婗靖现在嫁了北静王也就相当于她的主子,只就得罪了大晏人这一点就够她吃不了兜着走了。 桂嬷嬷张了张嘴,本来有意澄清,但转念一想又狠狠的闭了嘴,战战兢兢的垂下头去—— 她已经坏了事了,而且手里没有证据,这会儿若再为了撇清婗靖的嫌疑而把事情强行载到梁太后头上就太过明显了些。 秦茜眼珠子转了转,唯恐天下不乱,笑吟吟的开口道:“是啊皇婶婶,你与北静王叔刚刚喜结连理就牵扯进这样的事情里,若是今日太妃娘娘被害是真相不能水落石出的话,日后你们相处难免心存嫌隙,二皇姐这样说你是为你着想呢!” 为了怕她瞎掺和,从方才进门起陆贤妃就死死的将她看在身边,这会儿也是这殿中闹得太凶了些让她一时疏忽,不想秦茜这就耐不住站了出来。 虽然没有跟秦菁提前套词儿,但她这番话幸灾乐祸之余明显就是和秦菁一唱一和。 婗靖心里怒意翻滚,但是环顾四周也清楚的认识到这里的大秦的后宫而非大晏,没了付太后的庇护她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必须小心翼翼不能被人拿了把柄。 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她于是端庄的重新坐回椅子上,冷冷笑道:“本宫清者自清,不过也还是要谢谢你们替我思虑周全!” 秦菁莞尔,并不与她争这一时的口舌之快,殿中众人一时之间重又沉默了下来,一直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刘淼回来,殿中的气氛瞬时一肃,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抬头往他身后看去—— 可是殿外空空如也,晏英竟然没有来。 景帝不悦的皱眉,沉声道:“英帝呢?” “请秦皇陛下海涵,下官方才已经去过长安宫,可是我家陛下宿醉不醒,此时实在是无法起身主事,所以——”刘淼的神色十分尴尬,撩起袍子端正的跪在景帝面前一脸的为难。 其实方才刘淼走时秦菁就已经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此时也并无多少诧异。毕竟晏英宿醉未醒是假,不想淌这趟浑水故意称醉躲清闲带去了才是真的! 大晏的这位英帝,却是个难得的明白人,现在看来只怕外界对他那些荒诞不羁的传言也都未必可以全信。 晏英不肯出现,婗靖的境况一时间陷入孤立,虽然明知道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景帝不能把她怎样,但这也让她心里不觉多了一丝紧张。 “陛下——”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她噌的一下自座位上站起来,秦菁却在这时候突然“咦”了一声道:“那个来的不是付国舅吗?” 众人俱是一愣,下意识的抬眸向殿外看去,秦菁已经绕开旁边的桌子几步迎到了大殿门口的台阶上。 夜色之中付厉染一袭白衣胜雪,面容冷峻,墨发披散开来在暗夜中逆风飞扬,仍是带了种说不出的狂傲霸道之气自那院子里大步而来,他明明走的极快,却看不出丝毫狼狈,反而仍能给人一种踽踽独行翩然而近之感。 秦菁站在台阶上迎他,她身上赴宴所穿的华服并未来得及换下,门廊上方的灯笼映着她含笑的眼角眉梢,那面庞生动美好的恍若水中浮影,动人心魄。 及至付厉染走近,两个人极为默契的相视一笑。 付厉染的嘴角扬起一个几乎不能称之为笑意的微小弧度,声音传来时所有人都未察觉—— “你算计我!”他道,却是极为笃定的语气。 秦菁就势转身引着他往殿内走,略一回眸时声音就避开众人的耳目轻飘飘的落进他的耳朵里:“如果不是把婗靖公主牵扯在内的话,国舅大人岂不是要袖手旁观到底了吗?” 第138章 “臣付厉染,参见秦皇陛下!”付厉染但笑不语,疾步走近大殿,对着景帝深深拜下。残颚疈晓 他本身的气势极强,这一拜虽然循规蹈矩,却仍给人一种肆意狂放之感,并没有寻常人为人臣子的那种谦卑。 一袭白衣胜雪,丝毫掩饰不住他内力的锋芒。 婗靖的眼睛一亮,立时往前迎出去两步,满怀希望的欣喜道:“小舅舅!” 付厉染的目光从她脸上淡漠的一扫而过,那意思却很明显摆明了自己的立场——他们是自己人! 毕竟婗靖的死活是小,但是事关整个大晏皇室的清白,这事情就由不得他不重视了。 不过他虽名为此次的赐婚使,但是抵达云都后的这段时间里,除了当天跟随送亲的仪仗一同入宫时在众人面前公然露过一次面意外,后面再都是单独约见景帝来商讨婗靖大婚的相关事宜,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人前却还是头一次。 景帝的目光不觉微微一沉,面上表情却一如既往,淡淡的颔首道:“付国舅免礼,来人,给付国舅赐座!” “谢陛下!”付厉染唇角微扬,眼底却不见真实的笑意,只在太监们抬上来的那把椅子上从容座下。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聚焦在他身上,探究有之、惊艳有之,但最多感知到的还是他身上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千里之外的冷傲之气。 景帝微眯了眼睛打量他的同时已经摆摆手示意婢女奉上茶水,付厉染在他面前并不拘束,而是礼让的接过那茶碗先抿了口茶,之后持着杯盏慢慢的开口道:“臣下听闻这里出了事所以冒昧的过来看看,秦皇陛下的脸色似乎不好,却不知道太妃娘娘现下的情形如何了?” 今日宫里前来赴宴的人多,柳太妃甫一出事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所以付厉染问得很直接,并无刻意遮掩之意。 “太医和大夫正在里面看诊,情况不容乐观。”景帝回答,神色凝重的又抬头看了一眼秦霄,安抚道:“北静王你放宽心,朕一定会让他们想法子替太妃解毒,并且今日之事也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秦霄话不多,也许是因为过于担心柳太妃的缘故,此时脸上就有几分憔悴之色勉强拱手道:“谢皇兄恩典,此时此刻臣弟也只求母妃她能平安度过此劫,旁的都容后再说吧。” 他这话对景帝而言是个台阶,而对梁太后和付厉染而言则是种妥协。 “王爷此言差矣,捉贼拿脏这种事还是要趁热打铁的!”付厉染饶有兴致的低头拢着杯中茶叶,不动声色的拒绝了他的好意,反而言辞鲜明道:“方才这里发生的事付某已经有所耳闻,您也不必刻意给我留面子,太妃娘娘受屈此乃其一,而且此事关乎咱们两国邦交,是非对错还是当众拿到台面上来计较清楚的好,也省的彼此心里起了隔阂,日后相处起来不自在。” 晏英没有出现,这里只有景帝最大,但是从全局考虑,在拿到确凿的证据之前他却并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这也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亲自开口质问婗靖的原因,毕竟西楚人虎视眈眈,若再同时和大晏人翻脸,这局面并不好控制。 此刻付厉染主动开口,情况就大不一样。 “国舅的大义之言,让朕深为折服,你所言不错,就算只是为了证明你我两国之间各自的诚意,今日也该当场将此事确认清楚!”景帝肃然点了点头,继而抬头看向秦菁道:“朕有些乏了,关于今日之事的始末——” “父皇!”然则不及景帝说完,秦苏却突然自蓝淑妃身后生前一步道:“国舅大人方才并不在场,道听途说难免有所疏漏,就让儿臣代您把整个事情的始末再向他述说一遍吧。” 她的嘴角噙着浓厚的笑意,像是刻意掩藏了以往言语间的那种刻薄和跋扈,盈盈一笑的同时声音听起来也愈加的清脆明澈。 此时她的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付厉染的脸孔之上,眼底那种越发明媚的神情都让秦菁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是—— 当年她每每看到苏晋阳时候的那般模样。 所以因为付厉染的出现秦苏会舍了苏晋阳而移情于他吗? 想到上一世她们之间为了苏晋阳而势不两立的种种,秦菁突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这事情发展下去想必会更有趣些。 景帝的话被贸然打断眼下已经带了几分不耐,不过对于这种小事他也懒得计较,就顺势挥挥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有了这样名正言顺的理由,秦苏的目光这便大大方方的移到付厉染身上,从头到尾将这夜发生的一切,包括柳太妃中毒的始末到桂嬷嬷和秦菁之间争论的种种说辞都细细重述了一遍,付厉染自始至终端坐品茶,眉间神色淡薄,不予评说。 期间莫如风给柳太妃诊完脉从里面的寝殿出来,但是碍着眼前的场面不好打扰就没有马上出声,秦菁见他出来就悄声的退出人群迎过去,两人在内殿门口先就着柳太妃的情况耳语了两句。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付厉染垂眸抿茶时目光似是不经意的往那个方向略过去一眼,擦过莫如风脸上的时候他的眸光突然一闪,就带了几分莫名的深意。 这边秦苏将一切交代了,最后还不忘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奏了秦菁一本道:“二皇姐也是一时冲动过急于替父皇分忧语气才过分了些,应该也并非是真的要针对婗靖公主,请国舅大人就不要与她一般见识了。” “谢谢皇妹你对本宫的维护,不过所有那些指证婗靖公主有嫌疑的话可都是桂嬷嬷说的呢,国舅大人又怎么会不分青红皂白责怪道本宫身上?”秦苏话音刚落秦菁已经笑着接口,她款步过来却并不是为了和秦苏争辩,紧接着话锋一转,肃穆了语气转向景帝道:“父皇,莫大夫已经重新给太妃娘娘把过脉了。” 景帝循了她的目光抬眸看向莫如风,秦霄已经抢先一步急切的迎上前去道:“我母妃怎么样了?” “王爷稍安勿躁,太妃娘娘暂时无恙!”莫如风安抚性的微微一笑,然后上前对景帝见礼,景帝摆摆手示意他免了,单刀直入道:“你诊治的结果如何?可有了为太妃化解体内残毒的方子?” 莫如风点头,恭敬回道:“回陛下,草民的诊断结果同林太医大致相同,太妃体内毒素的确是通过饮食摄入,但这毒却施的很巧妙,并非只是单一的一种毒药,而是由三种药性相克的慢性毒药调配了之后又混到她的饮食中让她服下的。因为药性相克这几种药物相互作用并没有让她在中毒后的第一时间毒发,而这也刚好影响到了我对她中毒时间的判断。” 听他这样一说,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的松了口气。 景帝沉吟一声道:“你是说太妃中毒有可能不是今天的事?” “从我对药理的分析上看的确是这样!”莫如风道,他的态度却保持的很客观:“不过在配药中这三味毒的具体分量我无法精确估算,所以也不能肯定她确切的中毒时间,也有一种可能就是在她今日服食的食物当中有什么激发了体内药力让她毒发。不过解毒的方子我开出来了,方才也已经给林太医确认过,事不宜迟,陛下还是赶快命人去照方抓药先给太妃娘娘解毒再说吧!” 莫如风说话之间林太医便呈了张方子上来,解释道:“如果莫公子对那三味毒药的判断无误,按此方抓药就可将太妃娘娘体内毒素引出来!” 景帝沉迷丹药,一贯对这些太医的诊断之法都不是太看重,此时也只是草草扫了一眼,却是萧文皇后将方子接过去匆匆看了眼,急忙招呼管海盛道:“赶紧的,带两个人去御药房抓药!” 为了避嫌,也为了不要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件事她并不吩咐自己身边的人去办。 “是,娘娘!”管海盛应声,转身带了两个婢女快步走了出去,待到他离开,景帝的目光便慢慢凛冽下来,阴测测的看着大殿中间桂嬷嬷跪伏在那里的颤抖的脊背,冷声道:“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太妃的毒还是在今日的喜宴上被人动的手脚吗?” “这——这——”桂嬷嬷没有想到枝节横生,早就被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破了胆,只是她也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今日她站出来指证已经是把梁太后得罪的彻底,若是今日不能有一个了结,回头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桂嬷嬷六神无主,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几圈之后终于还是破釜沉舟,咬牙道:“可大夫方才也说只是有可能了,既然有可能是之前,那么——” “呵——”秦菁并没有听她说完就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打断她道:“桂嬷嬷,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吗?你到底是要扳倒皇祖母还是对婗靖公主看不过眼,倒不如明说了的好,再这样强行争辩下去,忠心护主的戏码可就该变味了!” 梁太后和晏婗靖的身份都非同一般,哪怕只是有一丁点的可能能够替她们洗掉嫌疑,也断然再不会有人愿意往这个方向继续追究。 桂嬷嬷的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再将这场戏继续唱下去,但如果告饶的话,又没有把握能不能逃过一劫,正在左右为难之时却是付厉染慢慢开了口:“这样以下犯上的恶奴荣安公主何必听她废话?拖下去乱棍打死也就是了!” 桂嬷嬷心跳一滞,急忙惶恐的抬头去看景帝,而此时的景帝对她所持有的早就是欲杀之而后快的心情,是以她求饶的话根本就没来得及说出口,下一刻随着景帝的一个手势四个侍卫已经上前架了她就要往殿外拖去。 “不——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奴婢只是护主心切才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桂嬷嬷这才是真的慌了,拼命的挣脱,可她毕竟是个妇人,即使平日里再怎么强悍又哪能是几个侍卫的对手,情急之下只能涕泪横流的哭喊,眼见着就要被人拖出殿外,绝望之下她不由恨恨的看向正在殿内悠然品茶的付厉染,凄声嚷道:“你们不能杀我,如果不是做贼心虚,你们凭什么就这么处置我,我不服不服!” 任凭她哭喊的再怎么绝望和愤怒,这大殿之中也再没有人多看她一眼,外头侍卫堵了她的嘴,噼里啪啦的一阵闷响过后,不多时就有人回来复命:“陛下,已近断气了!” 景帝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的漠然点头道:“割了她的舌头,以儆效尤!” 侍卫应声下去,每个人都各怀心思的沉默,大殿当中的气氛便又恢复了一时的空洞。 桂嬷嬷以这样的诬告罪名被处决,她指证梁太后和婗靖一事表面上就算揭过了,只是悠悠众口想要阻塞,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毕竟真相并未浮出水面,背地里总少不了人们的议论揣测。 最后付厉染放下茶碗,再度开口:“陛下,咱们善始善终,所谓的捉贼拿脏,如果陛下尚有疑虑,我便即刻让人引了大总管去婗靖房里查看一番就是,她若是真的藏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我也肯定不会偏袒,都由陛下依照律法处置了就是。”付厉染说着兀自摇了摇头,十分的不以为然,婗靖却在听到他说要景帝派人去搜查自己住处的时候着了急。 在皇室贵族之中尊卑位份划分的十分鲜明,而且对女子的名声更是看重的很,今日当着文武百官命妇小姐们的面,如果真的有人去搜了她的房间,即使搜不出什么所谓的“罪证”,这本身对她的声名也是个极大的妨碍。 “小舅舅——”情急之下她猛地上前一步,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可以——” “你退下!”付厉染淡淡的开口,语气之中并无斥责之意,婗靖却还是心头一个轻颤,死咬着下唇默默的退了回去。 付厉染唇角带了丝笑意,复又抬头去看景帝:“陛下,婗靖那里您尽管派人去查,不过有句话臣也要说在前头,一会儿搜查的结果出来,如果此事真是婗靖所为,我晏氏责无旁贷会担下这个责任,而若是证明此事与她无关,那么今日之事便只作北静王爷他们夫妻间的家务处理,日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可再提。” 若是婗靖对柳太妃下手,那么晏氏和秦氏必定决裂,付厉染的这份担当着是让人折服。而相反,若是管海盛在婗靖那里查验不出什么,这事儿归为北静王夫妻间的家事也算是全了婗靖的颜面。 不过话虽如此,婗靖毕竟身份特殊,可如果真的派人去查了她的寝宫,还是无疑在大晏皇室的脸上抽了一巴掌。 说白了,付厉染此举就是故意在逼景帝就范,要让他站出来公然袒护婗靖,这对婗靖以后在大秦的日子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保障。 景帝贵为帝王之尊,一生之中最恨莫过于受人胁迫,脸色当即便有了一瞬的暗沉。 秦菁深吸一口气,刚要出来打圆场,冷不防里面的寝殿里就传出一个婢女惊惧的惨叫声。 大殿之中的气氛整个为之一凝,陆贤妃拧眉,下意识的脱口道:“怎么回事?” 下一刻景帝已经霍的自座位上起身快步往里面的前殿走去,众人紧随其后的跟进去,进门却见一个婢女脸色惨白的摔在地上,脚边一个打翻的铜盆,里面水溅了一地。 “王——王爷——”惊惧之下她对所有人都视而不见,唯独定定的望着紧跟在景帝身边的秦霄。 秦霄上前一步,强压下心里的不安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婢女瘫在地上爬不起来,只颤巍巍的的抬手去指旁边的大床,脸上神色惊惧却怎么也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口中不断的喃喃重复:“太妃,太妃,太妃她——”话到最后她也没能说的完整,反正突然崩溃的嚎啕大哭起来。 后面跟进来的一众嫔妃俱都面面相觑,秦霄心头一颤,再等不得的两步跨到床边,不想却只是撩开幔帐往里面看了一眼就脚下一个踉跄倒退了好几步险些跌倒。 “王叔小心!”秦菁离的他近,不得已抬手扶了他一把,这一步上前刚好也看到那帐子里的情形,着实自认为定力惊人的她也是倒抽一口凉气,脸上跟着瞬时失了血色。 第139章 床榻之上躺着的女人还在昏迷中,双目紧闭露出痛苦的神情,她的嘴角不断有暗红色的血液汩汩的往外涌,额上渗出的冷汗已经汇聚成股不断的沿着额头上面堆起的皱纹流到枕头上,而真正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却是她的容貌—— 柳太妃的真容秦菁的见过的,当时她还曾深深折服于当年京城第一美人的绝代风华,但此刻这床上躺着的女人面容之上竟然堆起了无数的沟壑,深深浅浅纵横一片,眼角的尾纹蔓延,鬓角处的青丝也隐隐露出斑白的印记,便是将她视作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妇也不为过。残颚疈晓 她的容颜仿佛是在以肉眼所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如果不是她身上依旧穿着喜宴之上柳太妃所着的那件深红的太妃朝服,秦菁几乎都要以为这床上躺着的是别人。 寝殿里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惊惧的看着那帷幔下面被一半隐藏起来的这一幕,半晌之后蓝淑妃还是蓝淑妃第一个如梦初醒的大破沉默。 “这——这是太妃娘娘吗?”她的声音恍惚而又带了丝明显的颤抖。 就是这一声浅问,恍若巨石入海激起万丈波涛,寝殿之中的气氛一瞬间被引燃。 “母妃——”秦霄回过神来,推开秦菁的手一个箭步扑到床沿上半趴伏在那里去握住柳太妃的手。 柳太妃手上的皮肤的转变虽不如脸上那般明显,皮肉也明显的松弛黯淡下来,那入手时候的触感惊的秦霄身躯一震,头脑之中嗡嗡作响。 秦菁深吸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大声道:“如风,快来给太妃娘娘瞧瞧!” 莫如风自人群后面快步挤进来,他本性淡薄,情绪极少会因为什么外物所动,着是这样,在看到柳太妃现状的时候他的眉头也是瞬间皱紧,不容多想的上前去拾了柳太妃的手腕替她细细把脉。 因为是后室寝宫文武百官和命妇们有忌讳不得入内,众嫔妃却是都随着景帝一起进来的,此时个个花容失色的站在当场不知所措。 今日这事情已经闹的不小,实在不宜再继续张扬,秦菁便试着对景帝出言提醒道:“父皇,太妃娘娘现在的状况怕是不妙,还是让除了太医意外的闲杂人等都暂且退出去吧!” 此刻付厉染和大晏的使臣也都还在外殿,他们所有人都挤在这里也是不妥。 “嗯,太妃这里你先照看着,其他人都管好你们的嘴巴随朕出来!”景帝心里已有决断,满面阴沉的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萧文皇后的担忧的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柳太妃,秦菁上前握了握她的手,她便一咬牙转身带着众嫔妃跟随景帝去了外殿。 秦霄和婗靖随时左右,手足无措的不知如何是好,梁太后却也没有走,不过见到柳太妃这副模样,也不知道她是早就料到会有此一出还是真的处变不惊到这种地步,面容之上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不置一词也不加议论。 此时莫如风和林太医两个手忙脚乱的在替柳太妃诊脉,她便慢慢转身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抬眸示意孙嬷嬷把之前留在内殿服侍柳太妃的婢女召至跟前。 她婢女像是吓坏了,一直瘫在那个角落里好半晌没动,此时亦是手脚发软,听闻梁太后唤她她也站不起来,只连滚带爬的摸索过来匍匐在她脚下,浑身上下都在止不住的打颤。 床上柳太妃唇角溢出来的鲜血像是止不住,带着她生命里的气息,细水长流般慢慢的流逝。 秦菁无可奈何的看她一眼,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暂时撇下她走到梁太后身边,对那婢女主动开口道:“方才就只有你一个人在殿内服侍,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太妃娘娘怎么会这样?” 那婢女浑身筛糠一般不住的颤抖,伴随着嘤嘤的哭泣,此时泪流满面的抬头神色间还是一片茫然。 “我——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去打了盆水——”她努力的止住哭声颤巍巍的开口,末了还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秦霄一直头脑发热,这会儿被她这哭声惊醒,脸上愤怒的情绪冲撞着面容已经近乎扭曲,转身一步冲过来劈手就将那婢女自地上一把揪起来怒声的质问:“我母妃为什么会这样?之前本王出去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前后半个时辰的功夫都不到她就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奴婢没有,奴婢什么也没做过啊!”这婢女也是柳太妃房里的大丫头,是跟着秦霄他们一行从封地回来的,平时见惯了他翩翩君子的读书人模样,此刻惊吓之余两腿发软,几乎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是被她提在手里才得以维持平衡,再也哭不出来的急忙分辩道:“王——王爷,这跟奴婢没有关系啊,太妃娘娘出了好多汗,方才莫大夫出去之前吩咐奴婢替太妃换下汗湿衣裳,奴婢才刚去后院打了水回来,本想要替太妃擦洗手脸的,不曾想掀开帐子——”她说着便又像是回想起方才那一幕,恐惧的一时失语,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又再度失声大哭起来,语不成句的告饶道:“王爷,王爷奴婢句句属实绝对没有半点欺瞒,您一定要相信奴婢啊。” 她哭的声泪俱下,声音都跟着沙哑,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秦霄一时也找不出破绽,这时候婗靖也从柳太妃的床榻边疾步走了过来,严厉的质问道:“你说你什么都没有做,那还有什么别的人进来过?否则好端端的怎么会弄成这样?” “这——这应该也不会啊!”那婢女努力的想了想,最后还是狐疑的摇头:“方才奴婢就是后院打了盆水,并没有走远,也没有看到有刻意的人在这附近出现。” “婗靖公主稍安勿躁!”秦菁出言劝阻她,“苗宇轩里今晚里外这么多人,若是有什么可疑人士混进来,肯定马上就会被察觉,这丫头应该没有说谎。” 婗靖对她看不顺眼由来已久,当即便是争锋相对的冷哼一声:“苗宇轩里就前殿后殿这么大的两处地方,既然外人没有不可能混进来,那本宫倒要请教荣安公主你,这莫不是见鬼了不成?” 这个时候秦菁也没有心情和她斗气,正好去跟莫如风确认柳太妃的状况,旁边已经急的满头大汗的林太医却是突然接了婗靖的话茬道:“北静王妃此言倒也不无可能!” 平时坊间人们大都信奉神灵不假,但这鬼怪之说肆行在宫里也是颇受忌讳。 林太医此言一出,梁太后的眉头就先拧了一下,冷声喝道:“胡说八道什么!” “微臣该死!”林太医自觉失语,仓惶跪在地上告罪,缓了口气才又分辩道:“微臣也知道说这话犯忌讳,可太妃娘娘今日的的症状未免太过骇人见闻了,微臣研习医药至今,虽不敢说样样精通但也算涉猎了不少,还从不曾听说有什么毒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让人从美人化作枯骨的,所以微臣猜测,既然是药物所不能及的——” 因为知道梁太后忌讳,林太医话到一半就讳莫如深的闭了嘴。 秦菁心头一动,立时领会了他话中深意,一丝寒气就蹭的从脚底冒出来:“你是说——这有可能是巫蛊之术作怪?” “是!”林太医使劲的垂下头去,道:“若是药物不能作为成因,便也只有这一种解释能勉强说通了!” 涉及到巫蛊之术,这事情就又要复杂许多。 秦菁小心的暗中窥测着梁太后的脸色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正好莫如风为柳太妃施针完毕自床边起身,便再开口向他求证:“如风,太妃娘娘这般症状到底是因何所致?” 莫如风接过医童递过来的湿巾净手,经过方才那一番紧急救治他的额上也挂了些汗,那医童踮起脚尖要去替他擦拭却被他伸手隔开,只对着秦菁神色凝重的轻轻摇头道:“太妃娘娘的这种症状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秦霄心头一凉,颓然的后退一步。 婗靖倒是没有表现出过分哀痛的情绪,只就惋惜着回头又去看了床上的柳太妃道:“有办法化解吗?” “他嘴角渗血是之前中的毒是体内的三种毒素相克损伤了肠胃表面的薄膜,我方才已经施针为她暂时镇住了。”莫如风的话没有说的太明白,但意思已是十分明显。 秦霄闻言脸色铁青的慢慢抬起头,却是眸光一冷,带了种刻骨的恨意直直的看向梁太后,再无半分掩饰的铿然怒道:“母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显然是已经怒极,他竟然完全不顾彼此身份,矛头直指梁太后,殿中几人俱是心惊,眼前的场面一触即发。 孙嬷嬷张了张嘴,她是梁太后的陪嫁,随她在宫中浮沉多年也算见多识广,但还是没来由的被两人之中这种冷寒的怒意震住,最终也没能说出话来。 “你说是哀家害她?”梁太后缓缓抬起头与秦霄四目相对,她眸底一片暗沉之色,却无波澜起伏。 “除了母后你,谁还有理由这样做?”秦霄言辞犀利的反驳,再不给她一丝一毫的面子,咄咄逼人道:“即使我母妃早些你与你有些嫌隙,可如今先帝都已经仙游多年,你为什么还要耿耿于怀,害她性命犹嫌不够,还要这般折磨与她,毁她容颜,让她生不如死吗?” 他说话时候的神情中像是带了无尽的伤痛,但又仿佛被愤怒充斥着就要决堤。 他这样的质问其实是极有道理的,谁能对柳太妃憎恨至此,非要毁她容颜才能泄愤的?普天之下除了曾经和她共同为人妻妾互别苗头的梁太后还哪里能找出第二个人? “王爷你糊涂了吗?怎么能跟太后娘娘这样说话?”秦霄眼见着是要失控,婗靖胆战心惊的急忙上前试图劝诫,恰在此时听见景帝沉声一喝:“你们是在这里吵闹什么?” 秦霄和梁太后之间剑拔弩张什么都顾不得,秦菁和婗靖齐齐的循声看去,便看到景帝一脸阴沉的已经跨进门来,这一次进来的就只有他一个人。 其实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秦菁已经不想再掺和了,但就眼前的情形来看她要袖手旁观也是说不过去的,不得已只能抢在其他人开口之前出面控制局面。 “父皇!”她快步迎到景帝面前,并不提及梁太后和秦霄之间的冲突,只蔓延忧虑的引着景帝往床上躺着的柳太妃那里看了一眼,神色凝重道:“太妃娘娘的症状来的蹊跷,林太医和莫大夫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付国舅应该还在外头吧?儿臣觉得这事儿怕是还要对他坦诚,求助于大晏的巫医或许还能找到法子保住太妃娘娘的性命。” 自进门的那一刻起景帝也已经感受到了秦霄身上散发出来的滔天怒意,而此时再听秦菁突然提起大晏的巫医,心里也就有数—— 大晏宫廷豢养的巫医大都精通邪术,除了诊病问药之外,巫蛊奇幻之术也是他们的强项。 不管怎样,现下的当务之急都是要先保住柳太妃的性命,否则无论是对秦霄还是对天下人都是没有办法交代的。 景帝心中略一权衡,便是点头,秦菁与他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就不再理会这殿中种种,错开他快步走了出去。 前殿那边大部分的人都已经被景帝打发了,只留下几个位份稍高的妃子在帮忙照应。 秦菁行至门口的时候脚下下意识的顿了顿,随即才是迈进门去径自走到付厉染面前。 付厉染原是正在垂眸注视着杯中茶叶出身,此刻便是抬头礼貌的与她招呼:“荣安公主,里头太妃娘娘的境况可有好转?” 秦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抿抿唇正色道:“国舅大人,本宫有个不情之请,需要你帮个忙,可否请国舅大人移驾咱们借一步说话?” 付厉染见她满脸的凝重之色也不含糊,爽快的放下茶盏起身,微微笑道:“长公主不必客气!” 秦苏是陪着蓝淑妃留在这里的,见着两人欲走就十分的不痛快,不过她也不傻,自然明白秦菁来找付厉染必定是因为里面柳太妃的事,是以不敢阻挠,只能死捏着手里的帕子安奈下来。 付厉染跟着秦菁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苗月轩,及至行到前面外围宫墙下头空旷的御道上秦菁才止了步子回头对付厉染直接开口道:“本宫记得晏皇陛下此次出行有带了一名巫医随行,麻烦国舅大人让你的近卫去请他过来帮个忙吧,咱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正好本宫有几句话要对国舅大人说!” 付厉染特立独行,一向喜欢独来独往,即使今日入宫需要入乡随俗也只就带了一个看上去话不多的侍从。 不过也许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今日他对秦菁倒是有求必应,当即就对那侍从摆摆手道:“你去吧!” “是!”那侍从拱手,恭敬的退下去,他的身手该是不错,不过片刻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付厉染自秦菁背后跟上前来一步和她并肩,此时天色已经将明,远处宫灯的光影斜斜的的铺射过来把两个人的影子压在一处,重叠落在旁边的墙壁上。 付厉染侧目看了那道影子半晌,再开口时声音里就带了点笑,说出来的话仍是礼貌而疏离:“这次过来事务繁多,还没来得及同公主殿下叙旧,殿下这么兴师动众的把我请出来,想必是有要事同我商讨吧?” 秦菁回过头来看他,因为身高的原因她要稍稍仰起脖子才能直视他的眼睛,付厉染的瞳色很深,眼底或有或无的情绪她从来都没有看透过,所以秦菁也不深究,就只是言简意赅的吐出两个字:“樊泽!” “呵——”付厉染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面上表情并无多少惊讶,只是由喉间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同时不动声色的往旁边移开两步把目光错开。 秦菁也不介意,仍是望定了他,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决断:“我得到的资料,他是五年前回的大名府,这个时间刚刚好和纪云霄意外丧生的时间吻合,这件事国舅大人应该不会再对本宫否认了吧?” 她开口时就带了十足的把握,根本就不给人否认的机会。 付厉染负手而立,忍不住又回头看她,出口的语气颇为叹惋道:“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难道你还指望他们可以破镜重圆不成?” 以秦薇和樊泽此时各自的身份,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已经不止是秦薇曾经让人沦为笑谈的那段婚姻,更有两国错综的政治关系,这其中复杂的关系牵扯了很多。 “那是他们之间的私务,轮不到我来过问,本宫只是有一困惑始终不得解,故而不得不向国舅大人求教。”对于秦薇的事秦菁固然恼怒,但却并无插手之意,所以她就只是冷淡的扯了扯嘴角避开这个话题。 这个女子,公私分明的决断总能让人刮目相看。 “你说!”付厉染心里暗笑一声,并不急着拒绝。 秦菁也听出了他话中的敷衍之意,笃定的补充:“但是你不保证回答?” “呵——”付厉染闻言不由的嗤笑一声,回头对上她冷肃的眸光就像是有些无奈,转而改口道:“我尽量知无不言。” 秦菁不再理会他语意当中的调侃,因为有些事她今天必须要弄清楚,所以也就直言不讳的开口问道:“樊泽——是你的人?” 从樊泽出现在云都的时候起付厉染就想过他的身份可以瞒过所有人,不过秦菁会这么快把他和自己连成一线还是让他始料未及。 付厉染微微抽了口气,这才有些重视,微抿了唇角反问道:“何以见得?” “我们就从上一次在猎场上说起,”秦菁道:“那时婗靖公主打着前来游玩的幌子三番两次对我皇姐下手,是为了寻找你们大晏一国遗落在外的龙脉所在,可那时候与我皇姐结缘的所谓纪云霄分明就是樊泽,我不知道樊泽是因何而取代了纪云霄的身份,他是大晏的臣子,不管那颗珠子是不是早就为他所得,我皇姐都根本就不可能牵扯到这件事情里面,那么付太后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的打她的主意?本宫思来想去,就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付太后她本身根本就不知道樊泽曾经冒充过纪云霄一事!接下来我们再从樊泽的身份入手分析一遍,他的父亲镇西大将军是付太后的心腹,股肱之臣,按理说他对付氏也应该忠心不二才对,可是有什么理由能让他瞒着付太后做事?而且还是这样一件轰轰烈烈、完全可以说是在故意妨碍付太后寻找龙脉的忤逆之事?” 秦菁开始在付厉染的注视之下平静的分析整件事情,说话间她的目光也一直锁定在付厉染的脸上,为的就是随时可以将他对此事的所有反应都尽收眼底,她的思路很清晰,言语之下却不牵扯太多的个人感情,只是一五一十将所有的事件串联起来陈述,而自始至终付厉染都没有任何表示,用一副完全局外人的立场饶有兴致的听着,但是秦菁相信他今天一定会说一些事情,所以她也不急,仍是抽丝剥茧丝丝入扣的做出自己的判断。 最后,她的目光完全沉淀下来,语气铿然而肯定的下了结论:“所以本宫只能大胆推论,他表面上虽然依附于付太后,实则真正效忠的另有其人,并且这个人暗中作梗并不希望付太后寻到大晏被人遗忘多年的龙脉所在!” 黎明之下,少女的眸子清亮而充满了莫名高亢的勇气,付厉染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带了玩味道:“这个人——是我?” “樊大公子惊才艳绝又恃才傲物,他生平放荡不羁,能左右他的定非常人。纵观整个大晏朝中,除了国舅大人,还有第二个人能有这样的魄力甚至是能力来与付太后抗衡吗?”秦菁微笑着向前,却是错过他身边慢慢的走到远离宫墙那一侧的一株灌木跟前垂眸去摸索那上头鲜亮肥实的叶子,淡淡道:“当然,这一切都不过是本宫一厢情愿的推断罢了,国舅大人若是发觉其中谬误,还请指正本宫。” 付厉染跟过去,探手自她指尖下将她把玩的那片叶子扯下来,指下微微用力就有浓稠的绿色汁液渲染到他修长的手指上,最后他道:“公主殿下的心思缜密,这番推论也很精彩,而且毫无破绽!” 秦菁闻言轻笑一声却是不以为然的摇头,她抬起头仍是很认真的看着付厉染的眼睛道:“所谓推论毕竟不是事实,破绽自然都会有的,而本宫此番最大的漏洞都败在这一切的前提上。据本宫所知,付太后和国舅大人你姐弟情深,她不惜一切的栽培你,并且对你的器重程度甚至远胜于她的亲生儿子英帝,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国舅大人你要与她背道而驰,甚至暗中作梗阻挠她欲行之事,究竟原因何在?” 这一次她的语气带了些许责问之意,而付厉染与之恰恰相反,反而越发的漫不经心起来,不愠不火的反问道:“我一直以为公主殿下你对长宁公主的姊妹之情非比寻常,怎么此时你不关心她将来的祸福命运,反而却研究起我这样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来了?” “国舅大人此时顾左右而言他,也就是说这个问题你需要回避了?”秦菁直言不讳。 付厉染笑而不答,仍是很自然的岔开话题,慢慢道:“我们之间的合作不变,有些事你实在是没有必要深究的!” 这语气不能算作强硬,甚至可以说是带了丝诱哄商量的意味。 “为什么?”秦菁皱眉,也许是疑心病太重的缘故,付厉染越是这样就让她越发的警觉,她的眸光敛起,言语间语气也跟着犀利起来:“其实从上一次你答应帮我给付太后和蓝家的合作搅局时我就已经心存困惑,毕竟付太后既然答应了蓝家的盟约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和全盘考虑的。你却那么轻易的倒戈答应了我的条件,随后还真的截下了蓝礼那老匹夫准备再次传递给付太后的信函,你们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亲姐弟,这一切的一切都太不合情理了。原先我还以为你对我可能只是权宜之策下的逢场作戏,就为了迂回着帮她达成目的,可是纪云霄的身份是假的,你根本一早就知道那颗刻有大晏龙脉秘密的珠子并不在我手上,到底是为什么?而且事到如今再谈合作我手上已经完全没有你感兴趣的筹码了,这场所谓的合作,我们真的还有必要进行下去吗?” 说到底,付厉染和付太后之间不管有什么猫腻都与她无关,但付厉染若要作为合作伙伴的话,她就不得不刨根问底把这一切事情的因果掌握下来,以便自己可以权衡利弊正确的估量他们这场所谓合作还有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事实上付厉染这个人是完全不由人左右的,秦菁声情并茂一口气问了这么多,他却回避了前面所有,只捡了最后的一个问题来回答,肯定道:“只要我说可以,自然就是可以的!” 在挑选盟友的时候秦菁习惯了掌控全局,毕竟人心的变数太多,你唯有抓住对方的弱点或者目的才能在关键的时候克制他,以防背叛。 付厉染此时的讳莫如深便让秦菁在他们之前定下的盟约上起了动摇之心,试探着小心翼翼道:“无功不受禄,国舅大人如今这般慷慨总让本宫心中难安……” “有时候疑心太重可不是件好事,总之我不会害你就是。”付厉染自然能将她的心思揣测出个*分,当即便是挥手打断她的话,巧在这时候他的侍卫已经带着那名巫医从远处过来,他便直接引开话题道:“好了,他们回来了我也差不多是时候回苗月轩了,公主殿下还要一道儿回去吗?” 他们在此处停留太久的确容易惹人怀疑,秦菁虽然心里还有疑惑,但眼看着那两人走近也不知道不能在和付厉染继续纠缠下去,于是就顺着他的话茬接口道:“那里的事本宫也帮不上忙,就不陪国舅大人一道儿了,正好皇姐那里我也不放心,就顺路去看看她吧,咱们改日再叙。” 柳太妃那里事闹到这一步已经注定不得善终,谁掺和进去都不会讨好,此时唯有敬而远之方得明哲保身。 付厉染对她的决断和冷情一向都很欣赏,所以此时也不为难,只就略一点头:“好!” “那本宫这便先行一步了!”秦菁与他象征性的互相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转身往旁边旁边一条岔路的方向走去。 付厉染负手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突然出言叫住她:“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秦菁止步,转身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那个跟在你身边的小白脸——”付厉染悠然的开口,说着便是话锋一转沉声道:“你该注意他一下。” 他用的这个形容让秦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才不悦的开口道:“国舅大人是指莫大夫?他是本宫特意请进宫来给宣儿瞧病的大夫。”言辞间虽不十分明显,但对莫如风的袒护之意却是有的。 “这个我知道!”付厉染佯装没有察觉她情绪的变化,仍是不冷不热的淡淡开口:“不过公主殿下应该不曾察觉,无论到哪里他身边总有不下十个顶尖高手在暗中窥测保护,包括这次进宫,所以——这个人的身份怕是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从心理上讲秦菁总觉得自己对莫如风是戒备不起来的,不过付厉染虽然并没有一次说的太明白,她也敏锐的抓住了他话中重点:莫如风初到云都,又是她大张旗鼓迎回来的,这里注意他的人毕竟不少,他身边暗藏了人手保护必定是白奕所为,为了以防万一,但若是这些人连皇宫内院都可出入自如的话—— 可见付厉染这“顶尖高手”四个字并不是说虚的。 秦菁心里暗暗记下他的话,面上却是神色如常的微微笑道:“谢谢国舅大人的提醒,本宫记下了。” “嗯!”付厉染点头,转念一想,就又走到她面前庄重了神色再度开口道:“不要怀疑我与你合作的诚意,而且今日之事未必就是婗靖做的。” 柳太妃弄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还有谁会在意晏婗靖怎样?梁太后首当其冲是轻易择不干净了。 “当然!”出乎意料,秦菁对这件事的原委竟然表现的没有半分的好奇和兴趣,只是眨眨眼很惬意的回道:“是谁做的对我而言都没有差别,我也没有兴趣去追究,我要的只是一个结果,仅此而已。” 不管是晏婗靖还是梁太后,再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她要看的只是这场矛盾激化之后所能产生的连锁反应,并且从中算计谋利罢了。 秦菁说这话时候的语气薄凉的让人心底发寒,付厉染的目光却是为之明亮一闪——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看到了同类,同时更愈发明白了自己对这个女子的兴趣到底从何而来。 无论是她聪慧狡猾果敢毒辣的个性,还是处变不惊算计一切的用心,她对这人世种种的薄凉和冷酷都让他上瘾,这个女子,就像是行走在阳光下的另一个他自己,而他,愿意在黑暗中观赏这一切—— 人间冷暖、万物百态。 付厉染颔首,随后毫无征兆的缓缓抬起手来拈起她胸前垂下的一缕发丝替她拢到肩上,那动作可以称的上是温柔。 秦菁的心跳没来由的突然一滞,抬头,付厉染的目光已经深深定格在她脸上,她这才惊奇的发现,就在自己这俯仰之间的那一瞬天已破晓,旭日的光辉点点散落在他披散下来的墨发之间带着奇异的光晕隐隐跃动,反而衬得他眸底的颜色更加幽深而沉静。 “我们之间有盟约在先,我自然不会背弃,只是今日之事毕竟是你们秦氏的家务,作为外人我并不好随便插手,这一点公主殿下你应当体谅!”不同于前一刻的干脆强势,这一次他开口的声音很轻,略带了几分情人间耳语般的浅淡。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道歉,解释了之前他没有主动插手此事的原因。 但是在所谓的合作者之间根本就谈不上交情二字,秦菁只觉得莫名其妙。 短暂的怔愣之后,她马上往后连退了三步,不动声色的避开他的手,礼貌的回应:“本宫并没有指责国舅大人的意思,国舅大人不必介怀。” “那就好!”付厉染像是完全没有在意她言辞行动之间的疏离,略一点头就已经率先一步转身大步的离开,等到他走远了旋舞才从后面快走两步跟到秦菁的身边,试探着轻声唤她:“公主?” “嗯!”秦菁从付厉染的背影上收回目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走了神,于是赶紧收摄心神道:“走吧,我们回去!” 秦菁并没有去秦薇那里,而是直接回到了乾和宫,这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耗费了她不少的精力,此时此刻她着实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陪着秦薇一起品尝那颗所谓爱的苦果,她还需要冷静下来再谋算一些事情。 虽然步履匆匆,但秦菁带着旋舞回到乾和宫的时候天色还是已经大亮,彼时苏雨正守在门口,扒门张望着等她。 秦菁远远的看到她,只当是自己晚上不在安绮不肯好好睡觉,就快步迎过去道:“是安绮哭闹了吗?” “没,郡主睡着呢,还没醒!”苏雨谨慎的摇头,转身引着她们进门,等进到了院子里之后这才压低了声音凑近秦菁耳边道:“公主,莫大夫来了,正在偏厅等您!” 她此时的身份是深宫之中一个尚未出阁的公主,平日里有男子出入她的宫门都是忌讳,莫如风又是那么个循规蹈矩的人,对此种规矩礼数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他怎么会来? 秦菁脚下步子慢了半拍,心里就跟着警觉起来—— 方才她在半路上和付厉染耽误的时间不短,想必莫如风也是不得已,而宫里正是多事之秋,莫如风会在这个风尖浪口上的时机找上门来也必定是有他不得不来的理由。 “嗯,旋舞你去大门处守着,记着机灵着点。”略一停顿之后秦菁马上又加快了步子绕了个弯儿去了偏厅,进门,果然就见莫如风等在那里。 深吸一口气,秦菁稍稍稳定了情绪走过去:“如风,你这么急着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莫如风自那扇水墨屏风前面回头,原本淡然的神色间就多了一丝凝重道:“是!” 秦菁的目光飞快的在他脸上走了一圈心中已经明了:“是跟柳太妃有关对吗?”她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嗯!”莫如风点头,“方才在苗月轩那里人多眼杂,林太医的话我没好反驳,不得已,只能赶着过来见你一面,你这里我不能多留,就长话短说了,柳太妃她——” 莫如风匆忙的开口,却不想话刚起了个头就听见外头把门的苏雨惊呼一声:“咦,大哥,你怎么来了?” “公主在里面吗?”紧接着苏沐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十分焦虑。 苏沐素来稳健,极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秦菁和莫如风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然后就抬眸看向门口的方向扬声道:“苏沐,你进来!” 想必苏沐是真的着急了,她话音刚落就已经不由分说的推门冲了进来,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莫如风在场就生硬咽了口唾沫道:“公主,出事了!” 秦菁的眸光一敛,脱口道:“怎么?” “北静王反了!”苏沐道。 第140章 “哦!”秦菁沉吟一声,像是有些惊讶,但眼底的神色却极为平静的接口问道:“怎么回事?难道是柳太妃死了吗?” “那倒没有!”苏沐上前一步,神色凝重的摇头:“听说是付国舅带了大晏的巫医过去给柳太妃诊断也未见成效,北静王就要求带了柳太妃出宫自行找大夫为她解毒,不知道为什么太后娘娘却死扣着人不放,双方撕破了脸,后来北静王出宫之后就恼羞成怒,将他自封地带回来的三千侍从整合起来,此时兵分三路,已经将三处宫门尽数封锁起来了。残颚疈晓” 对于柳太妃的事梁太后从头到尾都表现的平心静气,怎么到了这最后一刻反倒沉不住气,就柳太妃目前的那个状况,就算是秦霄带了她出宫,救治好她的机会也十分渺茫,以梁太后的心机,她实在犯不着在这个时候出面阻拦,反而显出了她的别有用心来。 而北静王那边动作这么迅捷的就将三处宫门一并控制住,这也分明就是早有预谋。 秦菁头脑中思虑不断,语气仍是十分镇定的继续问道:“你这件事父皇那边知道了吗?” “应该也已经得到消息了,”苏沐道:“大约一炷香以前有几位大人携带家眷出宫,被北静王在宫门处当场扣下,守门的禁卫军发现情况不对已经去向陛下通禀此事了。” “嗯,我知道了!”秦菁思忖着略微点头,然后挥挥手道:“你先去吧,顺便吩咐下去,咱们宫里的所有人人从此刻起全部呆在乾和宫,没有本宫的命令谁都不准私出宫门一步。” “是!”苏沐应道,又拱手施了一礼就转身快步离开。 前夜因为出了柳太妃的事,宫里乱成一团,前来敷衍的文武百官都被困在宫中没能及时离开,也就是说整个云都之前但凡五品以上能主事的官员都尽数被他掌控,由此可见他的确是早有谋算,估计设计这个时机,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秦菁的车驾由旋舞驾车驶出西华门的时候已经接近正午时分,宫门外果然有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严阵以待,她们的马车才一露头就有一队士兵举着大刀长矛气势汹汹的从两侧涌出来,挡在了大道中间。 “吁——”旋舞奋力拉住缰绳,柳眉倒竖的怒声斥道:“什么人如此大胆,连本姑娘都敢拦?你知道这车里坐的是谁吗?” 站出来是个三十出头的方脸男人,这个人旋舞记得,是秦霄的贴身护卫之一,叫林琼。 “我不管你是谁,统统都回去,这条路封了!”也不知道这一上午共拦截了几拨人,林琼也是烦了,语气十分的不善。 旋舞眼珠子转了转,就针锋相对的冷笑一声:“你好大的狗胆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的路是你说封就封的吗?” “我不同你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宫门,你不想死的就马上回去。”林琼不耐烦的挥挥手,当时已经沉了脸。 旋舞更是个不怕事的,坐在车上指着他的鼻子趾高气昂道,“什么王爷的命令,你是奉了哪位王爷的命令?长公主的车驾是皇上御准出宫的,你们也要拦吗?” “我不管你是谁,统统不许过,回去回去快回去!”听闻这车上坐着的人是秦菁林琼也略略吃惊,不过他对这位荣安长公主的了解不深,是以也没有多大敬畏,只是被旋舞的语气激怒,越发的暴躁起来。 “你——”旋舞两眼一瞪就要发怒,这时身后的车厢里便响起一个女子严厉的一声清喝:“小舞,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主子面前何时容你这般放肆了?” 说话的人是灵歌,她这话说是责难旋舞实则也是指桑骂槐在针对林琼。 旋舞心里会意,立时闭嘴身姿利落的跳下马车,灵歌推开车门也跟着下来,秦菁这才自车内露了面。 骤一面对眼前这数百上千人严阵以待的气势,她竟然完全没有被吓到,仍是微笑着看向林琼道:“你是北静王叔身边的护卫吧,因何在此,还要假借王叔的名义阻拦本宫去路?” 因为她的态度实在太好倒是让林琼一时无法发挥,话都冲到喉头了最终还是软了下来,道:“这真的是王爷的命令,请长公主不要为难属下,还是先行返回宫中吧。” “王叔的命令?”秦菁闻言,目光微微收冷,神色间带了丝鄙夷的反问:“这里是西华门,可不是北静王府的大门,十四皇叔怎会发下这样没有道理的命令来?难不成是你这奴才假意捏造,意图不轨吗?” “长公主,属下是奉命行事没有别的话说,我言尽于此,也请你不要为难。” 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开本来足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然则林琼在明知秦霄是孤注一掷的情况也不畏惧,只是因为秦霄尚未有明确的命令下达,所以以他才也不想过分和秦菁为难,只能强压下脾气尽量的好言相劝。 他这话里已经带了威胁的意味,旋舞眉毛一挑登时火冒三丈:“你好大的胆子,若是姑奶奶我硬闯呢?” 她并不是说说就算的,说话间她手里马鞭已经势如迅雷刷的挥出,林琼始料未及,恍惚间只看到眼前一道鞭影呼啸而至,下一刻脸上就尖锐的刺痛了一下。 他闷哼一声本能的偏过头去闪躲,抬手往脸上一摸,再见到掌上殷红的一片血迹,瞬时眼睛充血被彻底激怒。 “小贱人,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抬手已经拔出腰间佩刀冲着旋舞劈头砍下。 旋舞的功夫对付起他绰绰有余,她也不慌,只在他刀锋迎上自己面门的前一瞬,神若灵蛇微微一侧就顺利的避开,林琼没有想到她一个小丫头能有这样的身手,也跟着多了几分防备,再出手时就尽了全力,奈何旋舞的身法较之于他要灵活太多,最后不过十招有余就已经下了他的兵器,反压到他的脖子上。 他身后严阵以待的士兵没有想到会有变故,一阵躁动之下马上就要蜂拥而上,却被旋舞厉声喝止。 “全都别动!”她一脚狠狠踹在林琼的膝盖上,林琼闷哼一声就砰的跪倒在地,旋舞反手持刀大声的命令道:“让他们全部退下!” 林琼受制于人早就没了之前的气势,不过他倒也硬气,脖子一梗并不服软,冷声道:“这里已经被我们团团围住,你想硬闯不妨一试。” 这种情况之下弓箭手的配备必不可少,几乎不用想,如若她们真敢用强,不消片刻就会被射成马蜂窝。 “本宫这个人向来都是最讲道理的,既然你说这是北静王叔的命令,那就带本宫去见他吧,本宫也好当面跟他要个说法。”之前秦菁一直冷眼旁观并未阻止旋舞,此刻才是款步走上前来。 这个提议算是示弱,但林琼看着她脸上淡然微笑的表情却总觉得不像。 他死咬着牙关不松口,秦菁就了然的轻笑出声道:“北静王叔只叫你看守宫门,总没让你在这个时候就要本宫的性命吧,你若是拿不定注意,大可以先去他帐中询问一声再回来告诉本宫他到底见与不见。”秦菁说着也不防备他,径自上前夺过旋舞手里的剑砰的扔到地上。 林琼摸着脖子自地面上爬起来,权衡之下还是咬牙对身后的士兵吩咐道:“先看着他们!”说罢,转身就快步穿过人人群后走去。 在场剩下的士兵们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戒备的持着手中兵器对准了秦菁他们以防万一,不多时林琼再回转时脸上就多了几分不甘的阴沉道:“我家王爷有令,长公主请吧!” 秦菁早知如此的微微一笑,举步朝他走去,旋舞紧随其后要跟着过去,林琼便是目色一寒再次抽刀直指她的喉间警告道:“王爷说了,只见长公主一人。” 秦霄居心叵测是板上钉钉的事,旋舞和灵歌都不放心秦菁独自与他会面,脸上不觉就都瞬间布了霜。 眼见着两人就要动手,秦菁冷不防冷过去一道冷厉的眸光,轻声道:“你们两个在这等着,在本宫回来之前不许妄动。” “公主——”旋舞皱眉狠狠的跺了跺脚,灵歌飞快的权衡之下将她一把拽了回去。 秦菁不再迟疑,转身跟着林琼离开。 秦霄的帐子设在此后约莫半里处的一株巨木之下,秦菁也是早就命人探听好了他的本尊是守在这处宫门才刻意选道从此处出宫的。 林琼引着秦菁进了帐子,对着案后的秦霄恭敬一礼:“王爷,长公主到了!” “嗯!”秦霄自案后抬头,此时他脸上那种温和的书生气已经蜕变,整个人的神色显得清冷而倨傲。 林琼自觉的退了出去,秦霄这才放下手中书本往身后宽大的太师椅上一靠颇为闲适道:“你特意来见我的?” “也不全是!”秦菁微笑着走上前去,随意在下首捡了张椅子落座,这才抬头看向案后的秦霄道:“侄女的原因是想出宫去灵隐寺取回前几日落在那里的一件披风的,不想这么巧就跟北静王叔偶遇了,偏偏王叔好客,这便不得不来打个招呼。” “你这丫头倒是牙尖嘴利!”她话中反讽之意明显,秦霄洞若观火,他却也不气恼,只是目光森冷静静的望着她道:“趁着我目前还有这个耐性,你处心积虑前来见我到底所谓何事不妨直说,是那个昏君让你带话来的吗?” “侄女愚钝,却不知道王叔口中所谓昏君是指何人?”秦菁抿唇轻笑却不着急。 秦霄见她这时还有心情装傻,目光之中就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不过他并没有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只是冷着脸道:“那个老妖妇设计害了我母妃,他却还要袒护,不是昏君又是什么?我不怕实话告诉你,今日他若是不把我母妃交还,只怕这皇城之内的所有人我都不能让你们得以善终!” 秦霄说这话时候的语气带了种恼羞成怒的狠厉,仿佛他会如此真就只是为了柳太妃冲冠一怒。 秦菁眼底的笑意慢慢敛去,看他时候的那眼神却分辨不出是惋惜还是叹服。 “王叔,你败了!”半晌之后,她缓缓的叹息。 “什么?”秦霄一愣,像是没有听清楚她的话,眉心却因为她这副一本正经的表情而起了褶皱。 “什么柳太妃,什么梁太后那都不过是你的幌子,从北静王叔你回到云都的那天起你就开始设计盘算今天的事情了,时至今日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内,再蓄意扮成这样无辜受害者的模样还有意义吗?”秦菁毫不避讳的看着他,极为认真的开口,所述是话题却已经自动转移。 此言一出,秦霄的心里瞬时就戒备起来,他着是没有想到秦菁会洞悉他的意图,但转念想到之前听到的有关这个女孩的那些传言,就又多了几分兴趣。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横竖梁太后那些人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所以他很放心。 “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秦菁摇头,声音里带了轻微的一声苦涩:“毕竟柳太妃是你的生母,这些年你们又是相依为命,感情自然深厚,虎毒不食子,同样,若是为了你的宏图霸业你连她也要搭进去——那这世间种种,还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 秦霄的目光微微一动,嘴角抽搐了一下,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秦菁与他四目相对,还是叹惋:“我是没有怀疑过你,只是从莫如风告诉我柳太妃的容颜被毁并非药物所致时我就肯定了,这件事是早有蓄谋的。” 柳太妃的容貌并非是在一夕之间为药物或者外力所毁,这就是莫如风冒险急着见她的理由。 柳太妃的秘密他们一直保护的很好,知情之人除了他们母子,便只有桂嬷嬷和那柳太妃贴身的那两个婢女,而这些人又是绝对信得过的,万没可能对外透露此事。 秦霄万没想到秦菁正式开口的第一话就道破了他最有分量的一个砝码,如同惊雷轰然在头顶炸开,他的神思瞬时有些混乱,不觉坐直了身子脱口道:“莫如风?就是今日你带去苗月轩的那个大夫吗?” 那个少年,看上去平平无奇,他怎么可能肯定的看透他与柳太妃精心策划的这层伪装?会不会——会不会是这个丫头从别的渠道知道了这个秘密,但是为了保护消息来源她又故弄玄虚? 秦霄的脑中开始飞快的判断,一时之间却又完全无迹可循。 秦菁淡淡的看他一眼,并不作答,只是自顾起身开始在帐篷里踱步,慢慢说道:“我们里假设,这些年太妃娘娘她因为夙愿难偿忧思过度而导致容貌提前衰老,但是为了不在自己的死敌面前露出败象,她刻意掩盖了这件事。可是她年轻时最引以为傲的资本就这样成了负累,每每对镜独照,她心中这种怨恨必定会愈加强烈,而北静王叔你贵为皇子,却自打出生以来就被贬谪到偏远之地,九死一生苦撑到现在,再加之柳太妃的言传身教,你会心生怨怼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些年你积蓄了很大一部分力量以备不时之需,但是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你并不敢贸然起事,而这一次同大晏的联姻无疑是个难得的机会。你暗中收买了某个人,让父皇想到了你,并且借助这次回京的机会完成你这些年堆垒起来的夙愿。” “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秦霄的脸色不知不觉已经变得铁青一片,一个字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筹谋多年谋得的机会,他所有的计划,自认为天衣无缝,却是通过这个是敌非友的这丫头口中娓娓道出,这太荒唐了。 秦菁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他按在桌角上关节苍白的五指,只做不经意的继续道:“皇祖母和父皇不睦的消息想必你也暗中探知,为了分裂梁国公府的力量,进而限制我父皇手里掌握的权利,同时也是为了替你母妃铲除异己,你首先要做的当然就是构陷皇祖母,而这时候柳太妃无疑就是最好的武器。试问会有什么人会对她恨之入骨,非要毁她容颜才能泄愤的?几乎都不用谁站出来说什么,所有的矛头必定齐齐指向皇祖母,我父皇又跟她有了嫌隙,必定也不会为她出力,你们要击垮她简直易如反掌。” 柳太妃的容貌被毁,却能以此作为打击她的死敌梁太后的利器,这样折算下来,倒是颇有那么点意思的。 秦霄紧抿着唇角不再说话,不是他不想辩驳,而是已经完全的无话可说—— 秦菁所言种种,虽不全中,只要也有九分是他的计划之内。 他无反应秦菁也不在意,慢慢止住步子回头望他:“北静王叔,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其实我还有一个困惑想向你求教!” 她的语气认真,甚至显得诚恳,秦霄满面杀机的隔着一张案桌回望她:“你想问什么?” 秦菁感知到他神情言语间的缓缓升腾的杀气,脸上表情也不觉冷凝下来,凛冽了眸光字字铿然道:“你不远万里而归,必定是有备而来,对如今朝中形势更是了若指掌,我想知道,你在朝中的内应——那个暗中替你向我父皇谏言召你回京的人到底是谁?” 这一次,是质问! 第141章 第141章 不管秦菁是怎么做到的,只凭她能全盘说出他的计划这一点就已经让秦霄心里有些惊疑不定。残颚疈晓 是有人背叛吗?还是他被人算计了? 面对这个女孩咄咄逼人的迫问,秦霄大光其火,但是为了不在气势上露出破绽,他还是勉强定住心神反问道:“如今我已经兵临城下,你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是啊,这个人对我而言没有丝毫意义,充其量就是满足我的一点好奇心而已,可是北静王叔你到了如此境地还对这人的身份讳莫如深——”秦菁微微摇头,那眉目之间仿佛是带了种可以洞彻人心的智慧,目光冰冷的看着秦霄道:“这个人对你而言的意义真是非同一般呢,这个时候你对她还是抱有希望的对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霄的目光瞬间暗沉下去,愤怒之间分明沾染更多的是浓厚的杀意。 “果然是这样!”他的这种反应恰是让秦菁心里的想法更加坚定,她毫不避讳的直视他的双眼,嘴角淡淡的挂了笑慢慢的呼出一口气道:“那个为你所笼络,并且为你出谋划策设计了这场逼宫大戏的人果然就是皇祖母!” 两个人四目相对,这帐中气氛冰冻仿佛一触即发,秦菁却半分都不畏惧定定的望着秦霄眼底翻卷变幻的颜色。 半晌之后,就在周围空气已经压抑到了极点的那一瞬间,秦霄却突然一改前态大笑出声。 没有人前的礼让和敷衍,这一次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笑,几乎是毫无征兆的,他全身松弛的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不消片刻眼泪就流了出来。 秦菁默不作声平静的看着他,秦霄直笑到上气不接下气之后仿佛是一口气提不上来,声音就又戛然而止。 帐子里面一片死寂,他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神色悠远的缓缓叹息:“荣安,你这自作聪明的脾性可不好,你也说了那个女人和我母妃是死敌,我为什么要与她搅和到一处?难道是疯了不成?” “是啊,就因为这件事乍一看去完全不可行,所以才更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不是吗?”秦菁轻笑一声,眉眼间的笑意与前一刻并不差异,她款步移至案前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只笔筒观摩上面的釉质,然后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说你们设计陷害她这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可这只是表面上的第一步,如果再深究下去的话,文武百官那么多朝臣眼睁睁的看着,我父皇为全皇室的颜面也不会允许她这般独断专行下去。紧接着将会触发的第二步就是皇祖母恼羞成怒彻底与我父皇反目,这样一来所要引发的结果就是截然不同的了——” 秦霄抬了抬眼皮,用眼角的余光去扫视她眼底的神色:“照你这样说,我真正的目的反倒是要借那梁氏之手去扳倒皇兄了?” “难道这样说来不是更合情合理一些吗?”秦菁反问,随手又将手里的笔筒扔回桌上,因为没有放稳,竹木所制的雕花笔筒在桌面上滚了两圈,秦菁神色淡漠的看着,一直到它完全静止下来也没有把目光从那上面移开,只是若有所思的继续道:“谋逆篡位九死一生,一旦事败就是万劫不复,你甘冒奇险总不会真的只为了你母妃和皇祖母之间当年的私怨吧?你敢说你冒险起事的真正目的不是针对那个皇位?太后的位子上坐着谁对前朝并无影响,但是皇位只有一个,如果不能名正言顺的把我父皇拉下来,你凭什么取而代之?毕竟,我父皇和皇祖母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皇祖母对他有养育扶持之恩,他们之间若是反目,不管是何原因,只要有人背后大肆渲染一番,背信弃义失德于人的都是我父皇。北静王叔,我话已至此,你若再抵死否认就未免太没有担当了吧?” “我却是没有想到你这丫头的心思竟然通透至此!”秦霄脸色阴沉的看了她半晌,最后终于还是禁不住苦笑出声。 他长叹一声,径直站起身来,将那笔筒扶正了仍是放在桌角,自己则是背转身去不再与秦菁正面相对。 “你说的对,”秦霄道,“这些年来我就是心有不甘,我明明该是锦衣玉食的一朝皇子,却要被他一道圣旨贬谪到那穷山恶水之地终其一生,那梁氏与我母妃之间的私怨姑且不提,我与他却是血脉相承的亲兄弟,他既然可以那样对我,今时今日我要还以颜色,难道荣安你也觉得天理不容吗?” 他的语气略带悲戚,这近二十年的颠沛流离并不好受。 秦菁注视着他的背影,目光之中却无半分动容,出口的语气讽刺至深:“你们之间的私怨由来已久,荣安一介晚辈实在是无权评断,只是北静王叔你终究还是这般没有担当吗?你最终的目的是为了皇位不假,可你策动这件事的初衷难道就只是针对我父皇吗?”说着,不等秦霄反应她又接着兀自肯定的摇头,“不,你的目的绝对不止如此。太妃娘娘的仇,即使你可以忍,她会不计前嫌吗?而且当年之事说是我父皇的一道圣旨让你远走边塞,这一切又何尝不是皇祖母她暗中策动的结果?你要秋后算账,怎会对她既往不咎?所以,你做这一切根本就是明着暗着两个目的都有——归根结底就是要看他们自相残杀,以泄你你们母子隐藏多年的怨愤。”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因为她自己本身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个性,所以秦菁倒也不觉得秦霄这番算计是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儿,各凭本事而已,她此时所有的冷漠和嘲讽却只是因为他推三阻四的不肯担当。 秦霄心里最脆弱的一根弦铮然折断,他闭了下眼,声音里所有的情绪就都化作对那些人汹涌澎湃的恨意新卷而来:“荣安,能够想到这么多步,你的确是个聪明过人的丫头,可你为什么不想,如若你所推断的这些都是真的的话,你是他们的血脉至亲,我会放过你吗?” “斩草除根,怕是不能的,可这些都是后话了!”秦菁抿抿唇,她的语气认真却无惧意,只是字斟句酌的继续说道:“如果——北静王叔你今日不能成事又当如何?这其中后果你可曾想过?” “哈——”秦霄不以为意的仰天一笑,继而凛冽了眸光侧目望她:“此时这样的境况之下,整个皇宫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所谓的这个万一怕是根本就不存在的。” “的确,北静王叔你运筹帷幄,把一切都设想周全了。”秦菁叹一口气,然后主动的举步绕过那张案桌走到他面前,直视他冷酷的面容:“你今日用以封锁各处宫门的三千兵士根本就不是你北静王府的普通侍卫,他们全都是你以返京为由随调在侧的精锐之士,用他们来封锁宫门你自然是最放心不过,但双拳难敌四手,如果只有这些人的话,即使他们以一敌十,要助你成事也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昨晚的婚宴之上,苏晋阳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秦霄的嘴角隐约抽搐了一下,声音暗沉道:“你想说什么?” “我猜他是在准备入宫的路上,或者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被你派人制住了对不对?”秦菁略一扬眉,言辞犀利而坚决,说着也不等秦霄坦诚或是否认就又接着说下去:“你应该早就于暗中和禁卫军副统领曹莽勾结,现在联手制住了苏晋阳和另外一位副统领刘毅安,那么绝大多数的禁卫军就会归于曹莽之手间接的为你所用,这样一来你要控制整个皇宫和满朝文武那些人就有了足够把握。把这一切的布局安排之后,剩下来的就是和他里应外合伺机而动了,而昨夜的婚宴对你而言就是再合适不过的时机。现在朝中所有有分量的京官都被困宫中不得出,江北大营二十万援兵虽在,但一江之隔,却无人调动,也是枉然。” 江北大营的统帅是白家长子白爽,他的身份高贵,昨夜那样的场合必定也要入宫赴宴。云都此地乃是大秦帝都,附近所有可用的兵力就是苏晋阳手下十万禁军和江北大营由白家人协管的二十万皇家军。 而江北大营那里离着云都毕竟尚有一段距离,只要严密封锁消息那里一时半会儿并不会有所察觉,所以他要举事就只需先一步制住苏晋阳,操控皇宫内外的十万禁军就可以把景帝完全圈禁起来捏圆搓扁。 秦霄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开始的对眼前这个凌厉的女孩另眼相看的,只不过双方的立场对立,这并不会隐没他心中杀机分毫。 “好!”秦霄玩味的冷笑一声,“就算你的这番推断全部都对,你怎么就能断言与我合谋策做下这件事的是曹莽而非苏晋阳?毕竟——他在这十万禁卫军中的声望远胜于曹莽,有他助我必定事半功倍。” 苏晋阳的为人,秦菁再是了解不过,除非是他自己心之所向,否则又怎么可能是被人以单纯的利益所收买?这不过—— 这样的话,她不会对秦霄讲而已。 秦菁低头又抬头,很快把喉间涌现的一丝苦意吞咽下去,重新面对秦霄时眼底仍是那种薄凉的冷色道:“北静王叔你步步为营,精心策划了这场逼宫大戏,只是你千般算计,终于还是算漏了一点的——” “哦?你不妨说来听听,本王究竟算漏了哪一点?”他手上有那十万禁军作保,并且从时间上估算他暗中从自己封底调派过来的援军也要到了,所以秦霄并不觉得她这些话有多少威胁性。 “人心!” “人心?” “对!人心!”秦菁点头,继而话锋一转凌厉的反问道:“你选了皇祖母做你的内应,本意便是要在事成之后将她杀人灭口,可是你怎么不想,她为什么要答应你的要求?就因为她跟父皇之间的嫌隙吗?” “难道单凭这一点还不够吗?”秦霄拂袖,冷蔑一笑。 只就梁太后当年对他们母子所做的一切,便是将她千刀万剐也不为过,是以他并不为秦菁的质问而动容。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她!”秦菁似笑非笑的牵了牵嘴角,她似乎是斟酌了一下用词,停顿片刻便又继续道:“这么说吧,我父皇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如果这样的人尚且可以轻而易举的背弃她,你又觉得她凭什么会对你这样一个本身就对她心怀怨恨的人深信不疑?” 秦霄一怔,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不知如何作答。 其实以他的心机他何尝又会轻信梁太后这样的一个仇人,只是他太过自信,而这份自信和内心埋藏多年的仇恨让他忽略掉了这一点。此时再被秦菁骤然提起,秦霄居然没来由的心头一冷—— 不!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个老妖妇手中并无实权,就算她不全信自己也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 这么一想,秦霄的心中就又有了一刻安定。 “我们之间只是合作!”他抿紧了唇角,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相信一般肯定的强调。 “是啊,你们之间不谈情义,只是各自谋利,这样的关系之下你还觉得她会对你心慈手软吗?”秦菁已经察觉出他言语间的动摇却是不动声色,她兀自摇头,不以为然道:“你不了解她,或许连花了半辈子来算计她的太妃娘娘也根本就没了解过她,你以为自己机关算尽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但是在她看来,或许你们母子连做她的对手都不够资格。其实这也不能怪你,北静王叔你自幼长在关外,没有身临其境你怎会知道她能在这后宫之中叱咤风云纵横至今,凭的可不全是运气。既然今天我们面对面的站在这里了,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吧,从你找上她的那一天开始本根就是自寻死路,因为她不仅不信你,而且早就开始布局。她先是同我父皇合谋诱你回宫,紧接着又顺水推舟利用了柳太妃想要陷害她的机会轻而易举除掉了她,此时此刻只要他二人不在明面上翻脸,北静王你积压在这里的十万禁军就是叛逆之举,人人得而诛之,接下来你还自认为可以全身而退吗?” 秦霄心中巨震,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压抑才没让自己的脚下失去平衡。 “不!”他摇头,抬手指着秦菁步步后退的同时脸上开始出现一种怪异的纹路,“这不可能,你不用在这里危言耸听,十万禁军都在我的掌控之下——” “王叔,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吗?”秦菁垂眸轻笑一声,断然打断他的话,随后的每一个字都咬的极为清楚的反问道:“难道你不觉得你这所有的计划都进行的太过顺利了吗?” 有时候,太过一帆风顺便是最大的破绽! “呵——”秦霄倒退一步,他本来想用冷笑来掩饰此刻的心虚,不曾想逸出喉头的声音竟然带了一丝明显的颤抖。 秦菁不再看他,而是转身一步一步从容向门口走去,秦霄疑神疑鬼的望着她纤秀的一剪背影,几次张嘴都没能吐出话来,可是秦菁却未直接离去,她只走到毡门跟前就自动停了下来—— 止步,却不回头。 “当日你们的车驾离开封地以后,你暗中培植的十四万军队也紧随其后秘密出发,但是为了避开白家人的耳目,你只让他们驻扎在距离此处四十里的地方等候命令,昨夜婚宴开始之前你已经命人带着你的令牌去了,可惜——”秦菁说着顿了一下,仿若带了几分扼腕般的轻叹一声:“你的援军永远也不会到了!” 这个丫头的话有时候说来头头是道,但有时候又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秦霄心里警觉,并不肯相信:“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吗?可是这里的消息已经被我全面封锁,你再怎么拖延时间也不会有转机的。” “是啊,如果不是为了拖延时间,本宫何必多此一举过来与你见这一面呢?”用意被他道破秦菁也不沮丧,坦然承认道:“你太小瞧我父皇了,你真以为只要把白爽控制在宫里就能安枕无忧了吗?你忘了,白家的儿子个个出类拔萃,要在那二十万军中指挥若定的并非得是白爽一人不可,也许连皇祖母都不知道,早在三日前白家的三公子白奇已经秘密返京,此时——你那十四万的精锐之师应该差不多已经被他制服了吧!” 白奇回京的消息秦菁自然是得自白奕的,也就是在那时候秦菁就完全明白了景帝选择秦霄来和大晏联姻的理由,与梁太后作梗不过是个幌子,而借机铲除北静王这个对他一直怀有异心的兄弟才是他最大的目的。 她这个父皇啊,在皇位坐了这么久,心机手段和梁太后才是不相上下,怎么可能只为意气用事就引狼入室呢? 分明就是他和梁太后一起设计了苗月轩里的那场戏,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同时让苏晋阳假意落入地方的圈套,这样一来秦霄以为志在必得,得意忘形之下必然就会放松警惕,他便可以在请君入瓮的同时暗中指派白奇带人去把秦霄手下所有可用的力量消灭掉,这样一来等秦霄发现援兵久未到来而有所警觉的时候,相信苏晋阳那边也可以顺利的除掉曹莽及其党羽,率领禁卫军来击杀叛臣了。 毕竟秦霄私纵军队秘密开往云都是真,他围困皇宫也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事情,就算他还可以再推脱成是因为自己的生母被害所以一时冲动,可成王败寇,所谓正义真理永远都只有成功者才有话语权,这个谋逆大罪在身,他死有余辜。 秦霄是到了这时才幡然醒悟,只是为时已晚,入耳已经是帐外平地而起的一片惨烈厮杀声。 秦霄目光一寒,本意是恼羞成怒想先杀了秦菁泄愤,但这般危急的情势之下已经全然顾不得,错过他身边时只来得及杀气腾腾的一把将她推开,转眼已经一把掀开毡门冲了出去。 秦菁往旁边踉跄了两步,稳住身形之后也只是不甚在意的了然一笑,整理好衣裙之后才掀开毡门从容的走了出去。 帐外的大路上此时已经变成一片血光冲天的野战场,秦霄的人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支铁甲军正面交锋,刀光剑影之下双方士兵们的断肢横飞,血腥味弥散了身后的西华门,只是有一点还是出乎秦菁的意料之外—— 来人竟然不是苏晋阳,反倒是由蓝玉衡带队的。 彼时秦霄和蓝玉衡之间已经交上了手,他二人修习的都是剑术,两道影子穿梭缠斗在一起,一时间竟然难分高下。 灵歌和旋舞应该是被这些杀意浓厚的双方士兵冲散了,还没有找到这里,为了防止被误伤,秦菁并不往前靠,只就谨慎的贴着身后的帐篷远远观望,她的目光粗略的四下扫视一圈,秦霄那三千人分守三处城门,此处囤积不过一千有余,不过那些人都是他精心训练出来的精锐之士,实力不可小觑,蓝玉衡应该也是料想到了这一点,这次也完全是有备而来,带了足有他三倍的人手。 蓝家人手里没有兵权,但是大秦的贵族之间有一个传统,他们习惯培植一批自己的力量保护私财,少则数十人,多则数百也有可能,而只要他们做的不是太过分,皇帝也是默许的,想来这一次蓝玉衡也是孤注一掷,调动了他手下所能掌控的所有力量,加上之前蓝玉桓自军中回来有任务在身,携带了两千士兵随行,后来他出事之后这部分人景帝还没有来得及安置,暂时就在蓝玉衡那里,这两股力量合起来要攻破秦霄所守的这座城门是迟早的事。 秦菁心下飞快的权衡,若是今日一战秦霄能当场斩杀了蓝玉衡对她而言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意外之财,只是眼下的局势与秦霄不利,双方走了二十余招之后他已经明显的自乱阵脚,落了下风了。 此处人多眼杂,她若暗算蓝玉衡难免落人口实,所以虽然心中惋惜,但秦菁也还是不得不从大局考虑—— 为今之计也只有送蓝玉衡一个顺水人情,先表面和气的把这事儿给对付过去了。 “北静王叔!”定了主意,秦菁立刻上前半步抬高了音调大声道:“王叔,方才您出来的匆忙,荣安还有一事忘了对你禀明,父皇让我转告你,他怕你离开太久家中无人照管,早在你们抵京的第二日鲁国公麾下就有人率兵去了你的封地,暂时接管了你的府第和境内所属的一切产业、事务,他让你尽管放心。” 为了这次的大事,秦霄手下所有可用之人都被他孤注一掷带了出来,说他后防守卫空虚实不为过,景帝也是早就打算好了要让他有来无回,所以在任何人都不曾察觉之前就已经派人前去他的封地彻底断了他的后路。 眼见着就要功败垂成,秦霄本来就是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在强撑,此刻秦菁口中吐露的这个消息他已经完全无心分辨真伪,只觉得双耳轰鸣,恍若一记响雷乍现,给了他最后致命的一击。 秦霄反手握剑本来正要和蓝玉衡强碰,这一分神,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可蓝玉衡的反应何等迅捷,当即已经手腕略一翻转,剑锋斜走擦着他的剑锋一路用力压下去,火花四溅的光影瞬间败退,那一剑直削到底恰是在秦霄握剑的虎口处划来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巨痛之下,秦霄手里的剑紧跟着铿然坠落,蓝玉衡是到了这时才发现秦菁居然在场,他眼底神色莫名一变,却无暇顾及到她,只就收摄心神挥剑便要乘胜追击,动作迅猛往挽起一道剑花直刺向秦霄。 秦霄大为惊惧,捂着手上伤口疾步后退,眼见着就要血溅当场,冷不防旁边一道人影斜纵而出将秦霄扑倒在地,躲过了蓝玉衡这致命的一击。 “王爷小心!”林琼满脸是血的扑上来,两人跌在地上就势一滚,已经巧妙的脱离了蓝玉衡的攻击范围。 蓝玉衡这一剑刺空,收势住的时候刚好停在秦菁前面不远。 眼下秦霄手下的大部分人都已经被制服,他也懒得再费力气追上去拼命,所以就直接提了剑转身朝秦菁走了来道:“长公主真是无错不在啊,这种场合也不避嫌的吗?” “蓝大公子误会了,本宫只是路过而已,不想就碰上这样的场面还真是飞来横祸!”秦菁的目光并未往他脸上移,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犹在滴血的剑尖上,带了几分游离。 蓝玉衡像是察觉了她目光的落点,在她面前三步之外站定,竟然毫不讲究的提剑往左边的袖子上蹭了蹭,同时玩味的笑了声道:“方才还有谢谢长公主祝我一臂之力。” 秦菁站在原地没有动,眼底却浮现出很深的戒备,不动声色的微微笑道:“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因为她是瞒着景帝办事,所以这个功劳秦菁并不想领。 蓝玉衡擦净了剑上血迹方才抬头看她,不过他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先用眼角的余光四下扫视一圈,见着没有人注意到这边这才压低了声音不徐不缓的慢慢说道:“我是说这里兵荒马乱,长公主若是为乱党所杀,真是天妒红颜让人遗憾呢。” 两个人,隔着三步的距离四目相对,蓝玉衡的眼角含着淡淡笑,眸子里的颜色却格外分外鲜明,秦菁嘴角的笑纹僵硬了一下,脚下戒备的慢慢往后退出去一步—— 那一刻,她从他的眼里读懂了一种情绪叫死于非命。 第142章 第142章 蓝玉衡手中宝剑在日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秦菁紧皱着眉头,露出一副深思的表情。残颚疈晓 今日蓝玉衡若是能被北静王的乱军所杀,对她而言自然是再好不过,而同样,若是今时今日她在这战祸之中死于非命,对蓝玉衡来说也是笔一本万利的买卖—— 就凭她不请自来出现在这里一事,景帝大光其火之余也是不会深究她真实的死因的。 大家棋逢对手,打的本就是一样的主意,蓝玉衡的想法秦菁自然是再清楚不过,而以他的身手,秦菁也断没有在他手下逃生的机会。 事实上蓝玉衡也并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秦菁警觉的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看到他手指握住剑柄刚一收紧同时,突然就提了裙摆扭头就往身后刀光剑影的人群里跑去。 今日她穿了一身白色的便装,腰间环佩卸去,奔跑之下发丝被风带起,裙裾飞扬,那副群浴血搏杀的背景映衬之下十分醒目。 乱军中的那些人双方都杀红了眼,她这样一头冲进去,保不准真就要遂了蓝玉衡的愿了。 以她的为人,蓝玉衡断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再做这样的困兽之斗,一时竟是没有反应过来,略微愣了那么一下,而下一刻等他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就提剑追了过去。 他的行动自然是快上秦菁很多,秦菁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刚一回头看过去,右边的袖子已经被蓝玉衡一把攥住。 秦菁不悦的敛眉,然则还不及做出下一步的反应,蓝玉衡的手下已经骤然发力,抓着她的袖口将她往旁边甩来,秦菁脚下一个踉跄的同时,只觉得颈后一寒,却是一把长刀紧贴着她右侧的耳后切过去,刀锋过处,一缕青丝撒向空中—— 却是蓝玉衡那一拉一拽之下的力道将她自那刀锋下引开。 秦菁心头一凉,就听到身后蓝玉衡低沉的嗓音响起:“找死吗?” 秦菁不悦的回头,蓝玉衡已经一个箭步跟过来,两个人四目相对的一瞬蓝玉衡也是瞬间愣住,恍然发现自己前一刻做了什么—— 要秦菁死是他的本意,这个女子活着对他的宏图霸业是个了不得的妨碍,更何况她杀了蓝玉桓,不管与公与私,他都不该对她手下留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仿佛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就在前一刻,看着那道冷锋向她袭来的瞬间他神思慌乱的拉了他一把! 一股恼恨之意袭上心头,在那一瞬间蓝玉衡的头脑中已经千回百转闪过无数个念头。 秦菁敏锐的察觉到他眼底徒然变了几变的神色,她太明白蓝玉衡的意图,他不可能存心救她,救她只怕也是为了亲自动手替蓝玉桓报仇。 眼见着蓝玉衡的目光忽的收冷,赶在他彻底回神以前,秦菁右手下灵活的一个翻转飞快的自腰间抽出凝光刃反手划向自己的袖口。 那把凝光刃是出宫之前旋舞给她的,本来是为了防范秦霄,怕他恼羞成怒之下做出什么冲动之举。 蓝玉衡没有想到她身上会带着这种东西,毫无防备之下只见到眼前寒光一闪,而他本身拽着秦菁的衣袖就极为用力,这一骤然失衡之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站稳了之后才发现他攥在手里的那半片衣角已经和秦菁分离开来,而自己的右手背上赫然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粼粼的伤口,新鲜的血液奔涌而出,很快将他抓在手里的那角素白的衣袖染湿了一大片。 秦菁就是借助这个间隙已近再度自他的攻击范围内跑了出去,蓝玉衡恼羞成怒,愤然抬头才惊奇的发现她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已经全然褪去,不知不觉间就换上了那种独属于胜利者的冷蔑笑意。 他抬脚便要再追,此时便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动,他脚下动作略一迟疑,循声望去,便看到一辆巨大的豪华马车横冲直撞的自西华门的方向快速驶来。 那车驾行驶的速度极快,并且毫不介意眼前是一片血肉横飞的野战场,闯进来的同时撞飞了眼前正在交战的士兵无数。 蓝玉衡警惕的蹙眉,不远处的秦菁却是神态自若的自那马车行来的方向挥了挥手,大声道:“月七,是白四公子要出宫吗?”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辆华丽的马车已经奔到近前,前面正满头大汗驾车的人正是白奕一直贴身带着的小厮月七。 月七不慌不忙的咧嘴冲秦菁一乐,为了冲淡周围惨烈的厮杀声,也故意扯着嗓子大声的回:“回禀殿下,我们公子正是要出宫的。” 就在这一来一去之间蓝玉衡恍然明白了什么,而同时白奕身后的马车上开了一道门,白奕一身华服自里面探头出来,眉目之间笑意明媚而张扬。 “本宫的婢女被人冲散了,四公子,不介意本宫搭个便车吧?”秦菁抬高了下巴,与马车上的白奕相视一笑。 隔着几步的距离,蓝玉衡与她遥望,秦菁的脚步在不断的后退,离他越来越远,剑影血光交错之下,那女子面上的笑容淡若浮云,却自有那么一种从容而素净的美,刺得人眼睛生疼。 那辆马车在快速驶近,蓝玉衡下意识的向前,不巧旁边刚好一个士兵被人一脚踢翻斜飞过来,他侧身避让,等到稳住身形再要追时那辆马车已经驶到秦菁身后。 车子并没有停下来,白奕自车上递过来一只手,秦菁回头一把牢牢的扣住他的掌心,他手下就迅速发力将她带上了车。 秦菁双脚离地,白奕的另一只手准确托住她的后腰,将她代入车厢,秦菁的身子贴靠在他怀里,赶在车门合上的瞬间还是从容的回头对着人群之外逐渐远去的蓝玉衡粲然一笑,别有居心的对白奕的大声道:“本宫正要去灵隐寺取点东西,麻烦四公子捎上本宫一程吧!” 白奕并不回答,莞尔一笑,将她带入车内砰的一声合上车门。 那马车行驶的速度从头到尾都不减分毫,来去匆匆,不过片刻功夫又已经飞快的消失在视线里。 眼前双方士兵的厮杀还在继续,蓝玉衡一动不动的站在血腥味弥散的暖风里,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马车离开的那个方向,眼底杀意沸腾,于不知不觉间冻结了眼前的风景。 半晌之后他突然眸光一敛,就着手里攥着的那半片碎布将手上伤口草草一裹,转身提剑奔进了战圈发了狂一般凶猛的斩杀秦霄手下那些乱党。 马车上,白奕将秦菁安置在靠近内侧的一个软垫上安置好,自己转身倒了杯茶自桌上推到她手边道。 身后的厮杀声在逐渐远去,秦菁回过头来去拿那杯子的时候白奕却没松手,而是就着她握住杯沿的姿势用手掌慢慢包裹了她的五指。 秦菁心跳一滞,愣了半晌才缓缓的抬眸向他看去,这才发现他眼中笑意竟然不知何时已经褪得干干净净。 白奕看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开口说道:“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声音里带了一种很深的压抑,诚挚的近乎恳求。 因为知道白奕肯定不同意自己以身犯险,所以秦菁出宫来见秦霄的时候并没有提前告诉他,只是在自己出宫之后才让墨荷去找他,让他想办法接应以防万一。 其实秦菁也万万没有想到最先赶到这里的人会是蓝玉衡,如果是苏晋阳的话,也就不会有之前千钧一发的那一幕了—— 显然,白奕是为她的以身犯险动了怒的。 秦菁有些措愣,紧绷着唇角隔着桌子去看他,白奕皱着眉,眼底的情绪说不出是愤怒还是痛苦,而他的掌心里却明显带了些汗,暴露了他心底紧张的情绪。 秦菁沉默着与他对望,她并不想骗他,可是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她依然会选择这样做。 因为自幼的生活环境使然,秦霄其实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她若不是过来拖延借以转移他的注意力,就很难保证他不会提前发现自己的援军出了岔子而提前采取行动—— 毕竟三处宫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哪怕是他在不能成事的情况之下破釜沉舟,只就循着当年大晏国中襄王的做法纵火烧了这座皇城,这个后果也是相当严重的。 其实白奕对她也是了解的,她会怎样选择,他也很清楚,可他依旧还是这样要求了,有些事,发于心,而无法止。 秦菁紧绷着唇角望了他片刻,终于还是没有回答,她自唇边展开一个笑容,却是偏过头去看窗外借以回避他的目光,语气平静的轻声道:“现在各处宫门都很乱,消息传递不过来,不过这么久都没有动静,三公子那边的事情应该也差不多顺利了结了吧?” “秦菁!”白奕的语气终于带了一丝恼怒,不过对于秦菁他向来是没有脾气的,只是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掌更加用力的握了握,固执非常。 他的声音带了一丝轻颤,秦菁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涌动,却再不敢去面对他的目光,死抿着唇角一语不发。 白奕终于是急了,霍的松开她的手绕过桌子去到她身边,两手扳过她的肩膀强迫她面对他,他看着她神色淡薄的素净眸子,一个字一个字很用力的再重复:“不管有什么事,我都可以替你去做,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秦菁被迫面对他,她能看到他眼中清晰映出来的自己影子,她对任何人都可以不遗余力的算计,可是白奕—— 她喉间试了几次,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办法看着他的眼睛说出违心的,哪怕是一个字。 半晌之后才缓缓垂了眼睫去回避,口齿清晰的吐出一个字:“好!” 虽然一再的坚持,但是这个字还是出乎白奕的意料之外的,他身子猛地一僵,立刻就领会了她的言不由衷,那时候不知道是一种挫败感还是遗憾的情绪漫过心头,让他一瞬间失了力气,颓然的放开她的双肩。 秦菁会做的每一个决定他都很清楚,此时她会违心的给他这样一个字,或许也就说明他在她心里和别人是有所不同的,但是在这个本该雀跃的时候,他却迷茫了。 他也一再的告诉自己不要贪心,可是每每面对她时都总有很多很多的情不自禁,他承诺过会尊重她的一切决定,只做她身后的助力,直到她不再需要他的时候,可往往事到临头看到她身处险境的时候,他都要忍不住的想要跨出去那一步,而现在—— 他也分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助她如愿以偿,还是对自己的另眼相看。 马车颠簸在路上,车厢里一时沉寂无声,白奕狠狠的闭了下眼,再睁开眼时脸上的表情就奇迹般的平复。 他一扭身靠到身后的矮榻上,双手抄在脑后,然后慢慢的开口:“方才我出宫之前刚收到了三哥的飞鸽传书,北静王带回来的那支队伍他已经控制下了,大约还有一小部分人趁乱流窜了出去,他还在处理善后,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宫里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跟着曹莽轻易倒戈的那几个人——以陛下的脾气,随后怕是要对整个禁卫军大肆整顿一番了,这个你要提前有数,心里有个准备。” “嗯!”秦菁默默的听着,心里飞快的计较了一下,神色间就多了几分凝重,道:“蓝玉衡今日不惜调动了世昌伯府所有的力量孤注一掷前来西华门和北静王拼命,怕也不只是救驾抢攻这么简单的。” “北静王带进京的都是精锐之士,与他们拼命本来就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赔本买卖,以他的心机,如果只是为了陛下的一两句褒奖之词,实在是犯不着下这样的血本。”白奕深以为然的点头,思忖片刻,还是悠然闭了眼:“既然被他抢到了这股风头,就暂且由他去吧,反正你原来的目的也达到了,经过这事儿陛下和太后娘娘之间势同水火的架势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别的都可以缓一缓再提。” 蓝玉衡这个人无论是智谋还是忍性都菲比常人,是个不容易轻易对付的对手。 秦菁眼底蕴藏的情绪一直没有完全化开,却也没再多做计较,最后若有所思的慢慢点了点头:“暂时也就只能静观其变了!” 秦菁去灵隐寺取回上次故意落在那里的披风再返回宫中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她走的仍是西华门,白奕将她送至宫门口,因为他的马车不能随意进出宫门,就只得提前止步。 周围的尸体和血迹都已经被清理干净,远处宫门角楼上的灯影晃动—— 这个夜,与往常的确也没有多大差别。 两人一前一后的自那车上下来,月七识趣的溜到旁边的树下去踢草,秦菁和白奕相对站在马车旁边谁都没有马上离开,半晌之后还是秦菁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我回去了!” 白奕抬手以食指轻弹了一下她额前流海,弯起眼睛笑了笑道,“去吧!” “那——你自己路上小心点!”秦菁点头,说罢便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的朝西华门的方向走去。 灵歌和旋舞自乱军与她失散之后就一直守在这里,此时见她安全归来本来急忙就要迎上来查看她有没有事,但是远远看着她与白奕话别就一直躲在暗处没敢过来,此时见她主动走过来,这才双双跑过来迎她。 “公主,您可算回来了!”灵歌先是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见她身上除了袖子缺了一角再无别的损伤,一颗心才终于落地。 “我没事!”秦菁脚下不停,淡淡的回她,继而话锋一转继续问道:“宫里的情况怎么样了?北静王的那些党羽都肃清了吗?” “是,蓝大公子刚到这边不久,苏统领就率人攻破了东、北两道宫门闯了进来,曹莽些人都被他制住了,这会儿陛下和众位大人应该还都在启天殿处理此事。”灵歌回答,说话间偷偷往后看了眼远处白奕的那辆马车,重新回过神来便又补充:“这一下午皇后娘娘没见着您,派人过去咱们宫里问了好几次,都让墨荷搪塞过去了,怕是要见了您才能安心。” “嗯,知道了。”秦菁道,“待本宫回去换了衣裳就过去,旋舞,你不用跟着了,这就直接过去宣王那里瞧瞧晴云那边有没有事。” “是!”旋舞应道,抬头和灵歌对望一眼就止了步子,转身往秦宣寝宫的方向快步而去。 北静王毒害生母,意图嫁祸梁太后,并且借口围困皇宫意图不轨,被及时赶去救驾的蓝家大公子蓝玉衡生擒,禁卫军统领苏晋阳随后率人闯进宫门将和他勾结起来的副统领曹莽等人制服,一并拉上大殿由景帝处置,是夜景帝携文武百官于启天殿内查办此事,最终以谋逆之罪定音,未等天明就将其处以极刑,同时下令收回早年赐予他的封地,屠戮满门,当然,这话也就是场面上一说,因为早在秦霄离开封地之后,他的府第就已经被景帝从鲁国公处秘密调派的人手查封。 柳太妃是于当日的凌晨毒发,最终不治而亡的,接下来的几天宫里宫外都在大肆查办与此案有关之人,因为秦霄自幼不是长在京中,云都之内和他有交集的官员十分有限,所以这事办起来倒也迅速。 这几日,为了避风头秦菁都呆在乾和宫里闭门不出,三日之后这件事便算是彻底了解,一干参与北静王谋逆的相关人等被尽数处以极刑,家眷男丁尽数斩杀,女眷或者发配,或者充入官奴。 当然了,作为一个赏罚分明的英明君主,处置完这些乱臣贼子之后便是要对有功之人论功行赏。 也许是从曹莽的事情上得了启示,让景帝对禁卫军的大权由一人独握之事颇为忌惮,因为蓝玉衡救驾有功,他便下旨驳了他头上那个有名无实的大学士的头衔,转而将苏晋阳手下十万禁卫军拨了一半由蓝玉衡统帅,如此一来,蓝家便也算是有了实权了。 同时也是趁着这次洗牌的机会,景帝也终于兑现了当日对萧家的承诺,将之前许诺是二十万兵权移出,只是出乎意料之外,他并未将这二十万兵符直接交给萧澄昱或者萧家在京的任何一个人,而是指名要当年救驾有功的萧衍之子萧羽回京受封,代替他的父亲接下这份恩典。 虽然秦菁并不知道梁太后私底下又和景帝之间做了怎样的计较,但这必定是梁太后的功劳无疑。 只不过景帝却也并没有完全遵循当日的约定,这二十万兵权他原是答应把自己手上的十万散军充作一半,再从鲁国公处借调十万,现在却是直接从鲁国公手下尽数分出来,二十万军队仍然留在西楚边境驻守,待到萧羽进京接受封赏以后,就代替鲁国公之职,作为那里的主帅。而鲁国公则要带着自己手上剩下的十万兵权返京,于此同时梁国公的长子梁玉回京将他手上的二十万兵符转交鲁国公,驻守南疆一事此后便不再是梁国公府的责任了。最后,景帝手上亲自掌握的那十万散军则是落在了苏晋阳手里。 整个事件换算下来,鲁国公府并未吃亏,三十万的兵权仍然在握,苏晋阳手里虽然挪出去五万禁军,也得了景帝钦赐的十万军队做补偿,反倒是梁国公府的力量有有意消弱了。 不过在秦菁看来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因为景帝既然提携了鲁国公作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在心理上就已经是把鲁国公和梁太后贵为一伙。 在北静王的这件事上,表面上看是这对母子再度联手,以雷霆手段将胆敢觊觎他们全力地位的北静王一党肃清,但事实上又有几个人能够真的看透真相—— 在这场所谓“一致对外”的巅峰对决之中,他们各自都是破釜沉舟,如不是婗靖的“意外”介入让付厉染被迫插手,只怕后面也就没了秦霄谋害生母一说,梁太后谋害柳太妃的罪名必定坐实,景帝对她断没有半分容情的打算;而同样,如果不是秦菁出面拖住了秦霄的行动,梁太后也必定袖手旁观,任由秦霄直入宫中和景帝斗法,关键的时候若是两败俱伤便再好不过,到时候太子登位,她依旧会是权倾朝野的太皇太后。 所以,这一次北静王谋逆的祸乱之下,实则也是将景帝和梁太后之间的矛盾彻底激化,从此以后必定更加的水火不容,而这一点—— 便是秦菁想要借由此事达成的最终结果。 整个事件尘埃落定,因为之前婗靖莫名被牵扯进来受了冤枉,再者秦霄一死,两国之间的这场联姻秦氏便多少有些理亏,所以为了安抚大晏人,这日夜景帝便在御花园摆宴给晏英等人压惊。 晚宴开始是酉时半,这一次大秦方面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及景帝后宫的家眷出席,大晏那边则是包括晏英在内的所有使臣全部到场。 针对北静王一事,景帝很是陈恳的对晏英道了歉,晏英横竖都是一幅无忧无愁的模样,倒也不为难,只乐呵呵的应着与他寒暄。 这今天因为闭门不出,秦菁一直没能抽出功夫去看望秦薇,此时见她在场就撇了众人悄悄的去她席上稍坐。 她原还一直担心樊泽的出现会让秦薇受到刺激,但这日见到她时却极为意外—— 秦薇的脸上较之以往并不多见几分憔悴之色,神色之间也是同往常一样淡然处之的模样,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而秦菁心里却不能放心—— 毕竟从永安侯一事上秦薇对那纪云霄的感情曾带给她太大的震撼,她根本就是笃定这樊泽的出现必定是在秦薇的心里惊奇了轩然大波,而她这样平静掩饰的外表之下,就更让人不安。 “皇姐!”秦菁走过去,微笑着唤了一声。 秦薇自座位上抬头,面无表情的和她颔首招呼过。 此时秦菁过来,秦薇心里也明白她是有话要说,于是就招呼了姚女官过来吩咐道:“本宫要和荣安说会儿话,你带着绮儿去花园里玩吧。” “是,公主!”姚女官谨慎的应了,哄了安绮两人一起离席往花园里走去。 秦菁就着方才安绮坐过的位子挨着秦薇落座,侍女赶紧给她送了杯盏碗筷过来,待到那侍女退下,秦薇才低头抿了口酒主动的开口道:“这几日都没见你,还在想北静王的事情吗?” 秦菁本来正欲开口问她樊泽的事,这样被她骤然一打岔却也不知如何开口,心思微动之下就顺着秦薇的目光穿过人群去看对面席位上的婗靖。 婗靖的神色很淡,着一身素净的浅色衣裳安静的坐在那里低头抿茶,神色之间连一丝的愁绪或者恼恨都没有,这—— 实在是太不合她的性格了! 早在婚礼之前,这晏婗靖对着晏英日日哭闹不肯嫁给秦霄的消息就不时的通过隐藏在暗处眼线传到秦菁的耳朵里,可见对这门婚事她是极不情愿的。可是在出事之前她分明就已经和秦霄行过大礼,即使没有圆房但按照礼法来算也是名正言顺的北静王妃了,虽然因着她大晏人的身份,这次北静王谋反的事她虽未牵扯在内,但这会儿秦霄一死,她也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寡妇了,这实在不是笔划得来的买卖。 因为一直想不通,秦菁的眉心就不觉的拧起一个不明显的疙瘩,慢慢的低声道:“晏婗靖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性格,在柳太妃身上动手脚的人必定是她无疑,她应该是一早就和北静王叔之间达成了协议助他成事,想要借父皇之手除掉他,可是我只是一直想不明白,她既然不想嫁给北静王,为什么不赶在行大礼之前让柳太妃毒发,毕竟柳太妃毒发的时辰与大局影响甚微。而如今她却要顶着北静王未亡人的身份,即使父皇已经答应了英帝的请求准许她一起回国,她以后又当如何自处?” 政局之事秦薇一直都不关心,秦菁倒不指望她会接话,却不想她竟然很快的开口说道:“我想,那大约是因为她喜欢付国舅吧!” 秦菁一愣,不解的回头看她,彼时秦薇正是兀自望定了对面的晏婗靖出神,秦菁顺着她的目光仔细观察了片刻这才惊觉—— 虽然晏婗靖的视线一直把持的很隐晦,却真能隐约感觉到她时而追随着付厉染而动的目光。 秦菁心下略微震惊,眼底的困惑的神色却不见开解,毕竟就只凭借这讳莫如深的一个眼神就做下这样的判断太过牵强了些。 “要不然你以为她初次见我时候的敌意从何而来?”秦薇也是看出了她不信,便又抬头对她微微一笑。 和晏婗靖初次见面时候的情形秦菁是记得的,不过是一次偶遇,她上来便要人来挖秦薇的双眼,那时候她也只觉得那女子太过狠毒跋扈了些,只当是她本性如此并未深究。 秦菁并不知道她这样一个开始意味着什么,就只是微蹙了眉角定定的看着她。 “昨日我去御花园里寻绮儿的时候偶然遇到了英帝,与他寒暄的时候他偶然提起说是我的眼睛跟他国中已逝的三公主晏倪嘉很像。”秦薇垂眸静静抿着杯中酒,神色淡然的继续道:“早些年他还在时,那时候曾有一段时间我们和大晏的关系也一度紧张,父皇为了缓和局势就主动向大晏人提出了联姻请求,想把六皇叔家里的富敏郡主嫁过去大晏,当时大晏也没有适婚的皇子,父皇便想着付太后对付国舅这个弟弟极为重视,就隐晦的提了提,不想却被付太后婉言拒绝了。后来一次我偶然对他提及此事他便隐晦的告诉我,似乎是这付国舅和大晏的三公主有些青梅竹马的情谊。” 秦薇口中所谓的“他”自然是指纪云霄无疑,虽然秦菁十分诧异于她此时提起这个人时完全波澜不惊的语气,但真正让她震惊却是有关付厉染的那段往事。 付厉染如今二十有四还不曾婚配,因为他的性情乖张本来就不可捉摸,是以秦菁也从未多想过,此时听了秦薇这番话她却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秦薇这些话都是真的。 当年大晏的三公主晏婗嘉是在和亲草原的路上突发恶疾死掉的,而付厉染至今未娶,还有他对付太后所行那些事莫名搅局的原因—— 思及此处,秦菁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她下意识的抬头往对面的席间去寻找付厉染的身影,然则那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还未及涌上心头,冷不防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入耳。 一个婢女胸口开了个血窟窿被人一脚踢飞重重的摔在当中的舞池里,同时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混乱之下只听见一片此起彼伏的声音破空而来—— “有刺客,快护驾!护驾!” 第143章 第143章 秦菁一把拉了秦薇起身,离了桌子往后退去,不过是瞬间功夫,七八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身着侍卫服的男人已经手持兵刃闯进了宴会当中,他们见人就砍,一时间竟是让人分辨不出真实的目的。残颚疈晓 婢女和舞姬们惊叫着四处逃散,后妃们都由各自的贴身女官和嬷嬷护着往不起眼的角落里退去。 晏英被付厉染从席位上一把拽开,惊得整张脸上煞白一片,景帝则是满面阴沉的被陆涛和陆海两兄弟护着,也连退了好几步。 “抓刺客”和“护驾”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禁卫军马上冲到当中和刺客们缠斗在一起,那几个刺客的功夫像是十分了得的样子,岂是区区几个禁卫军就能止住的,一时间血光四溅,浓烈的血腥味自空气里弥散开来,前一刻还歌舞升平的宴会瞬间已经演变成杀戮重重的古战场一般。 灵歌和旋舞自混乱中飞身过来,各自抄了散落在地上的兵刃警惕的护卫在秦菁和秦薇面前以防万一。 因为事出突然,秦菁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再加上那些刺客都穿着侍卫服,和前来救驾的禁卫军混在一起根本就无从分辨,一时间就只觉得眼花缭乱。 秦薇死死的抓着秦菁的手臂反应了半天,突然惊慌失措的低声叫嚷起来,“绮儿——绮儿——”说着就松了秦菁的胳膊转身跌跌撞撞的就要往花园的方向跑。 “大公主!”灵歌眼疾手快的闪身将她拦下,秦菁急忙过去拉她,焦躁道:“皇姐你疯了?不要命了吗?” “荣安——”秦薇抬起眼来看她,慌乱的神色间夹杂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手指颤抖的拽着秦菁的的袖子有些词不达意道:“绮儿——方才姚儿带着安绮去了那边的园子——” 之前姚女官带着安绮离开的方向正是方才这群刺客涌进来的地方,万一让她们撞见就遭了。 秦菁心里也是咯噔一下,秦薇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不由分说的推开她的手就转身往那个方向奔去,口中喃喃念道:“不行,我要去找她!” “皇姐!”秦菁伸手捞了她一把却没能抓住,情急之下急忙吩咐灵歌和旋舞道:“你们快去跟着她,务必要找到安绮郡主,保证他们母女平安!” 灵歌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随即对旋舞道:“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保护公主!”话音未落身形已经飘出去好几步,追着秦薇去了。 眼下的场面这般混乱,即使灵歌身手了得,在真遇到危险的情况下想要保护秦薇和安绮两母女只怕也要力不从心。 秦菁心急如焚的往景帝处看了眼,见到萧文皇后和陆贤妃、秦茜她们都跟景帝聚在一处被禁卫军们护卫起来也这才稍微放心,权衡之下就咬牙回头对旋舞道:“走,我们跟过去看看!”说完就一手抓了裙摆匆匆追着秦薇和灵歌背影追了过去。 那些刺客虽然都是绝顶高手,但是因为前来救驾的禁卫军实在是人数众多,他们一时也讨不了好,很快就被团团围住,该是不会有什么作为了的样子。 秦菁心下总能隐隐觉出几分怪异,此刻却也容不得她细细追究,就赶紧的收摄心神贴着宴会场地的外围一边警惕的注意着四下里的动静一边快步的追着秦薇的背影而去。 身后的惨烈的厮杀声渐渐的不那么明显了,周围不时就有慌不择路的宫女太监惊叫着跑过去,秦菁跟着秦薇,两人一前一后踩在花圃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秦薇声音慌乱的不住的唤着安绮的名字,却始终不见安绮和姚女官的影子。 渐渐的秦薇就有些慌了,待到一路循着小径出了这座大园子要过那道宫门的时候就被那门栏绊了一下,她脚下失衡忙扶住那拱门边上的石柱,下一刻身子却骤然一顿停在了那里,石化一般再无半点反应。 秦菁落后她两步,追过去在她身后试探着轻声道:“皇姐?你还好吧?”而当她的手子后面轻轻抚上秦薇的肩膀时,才惊觉她的身子此刻已经颤抖的一塌糊涂。 “皇姐——”秦菁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秦薇却没等到她把安抚的话说出来就转身对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我没事!”说完就又提了裙摆跨过拱门继续往前寻去。 之前在以为纪云霄死于非命之后,安绮就成了她这一生唯一的希望,如今樊泽以这样的身份再度出现,却不知道他们双方又都要以怎样的心态再来面对这个孩子? 秦菁心里暗叹一声,抬手招呼了跟在后面的灵歌和旋舞过来,刚要吩咐她们也各自散开四下里找找,冷不防就听见夜色里一个稚嫩的童音响起—— “娘亲!” 秦菁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就看到远处的小径上安绮一把甩开牵着她的姚女官的手,冲着秦薇飞奔过去。 “绮儿!”秦薇喜极而泣,整个人都愣在原地,一直到安绮扑到她怀里这才如梦初醒般弯身将她一把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脸颊去蹭着她的小脸儿嗔道,“你跑到哪里去了,让娘好找!” “我——”安绮大约是被她蹭的痒了,笑着一边闪躲,这时候姚女官也跟了上来,一边狐疑的四下里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边代替安绮回道:“方才奴婢带郡主在园子里玩,后来郡主说觉得冷了奴婢就带她回去添了件衣裳。刚刚我们回来的路上怎么遇见好几个宫女慌慌张张的从这边过去,是出什么事了吗?” “可不是吗?刚才啊——”旋舞唏嘘着上前一步,拉了姚女官到一旁去细说。 秦菁走上前去自秦薇怀里捏了捏安绮滑嫩的小脸蛋,轻声笑道:“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女孩子要端庄,不可以到处乱跑的,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知不知道刚才你娘有多担心?” 安绮扁扁嘴,转而又是眨巴着眼做了无辜状,揽着秦薇的脖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敷衍道:“公主姨母我知道了,以后不乱跑就是了!” 灵歌一直警觉的四下里主意着周围的动静,这时候方才上前一步提醒道:“公主,您看那边来的是不是素心姑姑?” 秦菁回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彼时素心也已经看到了他们,就快跑两步迎上来,见礼道:“奴婢给两位公主请安!” “姑姑免礼!”秦菁见着她来,便就知道宴会那边的场面应该是已经压下来了,于是也就不徐不缓的出了口气道:“宴会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刺客都拿住了吗?” “是的!七名刺客都已经伏诛,除了贤妃娘娘在躲避的时候不小心摔倒擦伤了手臂,有惊无险,其他人都无损伤。”素心淡淡的回道,语气中已无半丝惊慌,一五一十的解释:“太后娘娘回头看见两位公主都不在,放心不下就让奴婢过来看看看。” “让皇祖母担心,是我们的不是了!”秦菁对她微微一笑,继而转向秦薇道:“安绮也找到了,皇姐,我们也快些回去宴会那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好!”秦薇点头,单手抱了安绮,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擦了擦她额上汗水,这便对这素心点头示意,率先一步转身朝那宴会的方向走去。 秦菁看着她从自己身边错过的侧影愣了下神,心里反复思忖着今日这些刺客出现的目的就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身边的素心叫她:“公主?您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们走吧!”秦菁回过神来冲她笑笑,却不想刚一转身突然就从不远处的围墙后头凌空跃入一道迅如闪电的黑色影子。 因为和夜色融为一体,秦菁甚至还来不及察觉就听见旋舞尖叫着一声清喝:“公主小心!”然后就身子一歪,被旋舞以肩膀撞了个踉跄。 旋舞抽出凝光刃就扑上去和那黑衣人拼命,灵歌见状,柳眉一蹙往前抢上去就要帮忙,却不曾想她身形刚一掠起,身后原本既然一片的花簇后面突然窸窣一响,瞬间又是两道黑影飞纵而出。 秦菁脑中灵光一闪,恍然明白了她之前在看到那些刺客闯入宴会时候的怪异感是由何而来。 这宫里的宴会办起来素来谨慎,总会在暗中安排很多的侍卫在周围巡视不妨以防万一,那些刺客既然有能力混进本宫来就不可能不知道,他们不管不顾冲进去根本就不可能伤到宴会上在座的任何一个人,所以现在就只有一种解释—— 那些人根本就是在声东击西的转移注意力,他们此次行动的真正目的既不是景帝也不是晏英,更不是那些前来赴宴的两国重臣中的任何一个,而是—— 秦菁心跳一滞,瞬间凛冽的眸光大声道:“灵歌,别然他们接近皇姐!” 彼时灵歌才刚自秦薇身边往外窜出去半步,她的反应也是相当机敏,闻言马上就反应过来,腰间借力一扭,反手横刀一挡,堪堪好将其中一个黑衣人凌空二下直冲着秦薇头顶下去的那一剑给生生的封住。 两个人的内里相抵,刀剑相撞蹿出一串刺眼的火花,安绮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 那黑衣人一击不成翻身落地,灵歌回身过去,再度当下他斜刺过来的剑锋,可她身手再好也毕竟还年轻,似乎并不是那黑衣人的对手,被那人内里一阻,抵御之下膝盖就重重一弯,砰的单膝跪在了地上。 “姐姐——”旋舞焦急的大叫一声,却被人缠住脱不开身。 姚女官面无血色倒退散步,失控的大声叫喊起来:“快来人,抓刺客啊——” 随后上来的黑衣人见状,眉心一拧,却不理会灵歌而是直直的就挥刀向秦薇冲过去。 秦薇刚从惊惧中回过神来,怀里死死的抱着安绮,瞪大了眼却发不出声音,只就本能的往后退去,可她一个弱不禁风的深宫女子在行动上哪能及的上一个身手一流的成年男子,眼看见血封喉在即,秦菁已经完全容不得多想,一咬牙就纵身一扑用自己的身体向着秦薇两母女撞去。 三个人摔做一团先后倒在地上,却也恰好避过了那道呼啸而至的刀光。 那黑衣人刀下劈空哪肯罢休,紧跟着了力道一偏就再度向她们袭来,不过这会儿因为秦菁倒在前面他挡了秦薇他也不多挑剔,就势一刀就向着秦菁头顶斜劈下去。 “公主!”旋舞惊叫一声,用了全力一招暂且迫开那个正和她缠斗的黑衣人,抽身就往这边扑过来,只是她毕竟离着远了一步,怎么看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倒地的一瞬秦菁已经摔了个七荤八素,此时骤一回头更是被这道迎面而至的刀锋惊了一下,然则下一刻利刃刺入血肉的声响入耳,却让她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直的完全失去了呼吸。 素心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那把刀生生的切入她左胸上方,那黑衣骤一拔刀的瞬间血液喷溅,脏了两个人一身一脸。 “素心姑姑?”秦菁的脑子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这素心姑姑虽然是梁太后身边的人,但与她之间却并没有什么往来,实在是犯不着拿命来替她挡刀。 那黑衣人确乎也是没有料到这一点,单手提刀手下动作也是略一滞愣,蒙面黑巾之上面露出的两道眉峰也是不觉跳动了一下,而秦薇则像是被这场面完全吓傻了,于夜色中一动不动盯着他根本看不到真颜的脸孔,瞳孔的里的光亮在不断扩散。 双方对峙之时,远处已经有杂乱的人声迫近。 那黑衣人猛地回神便要抽身而退,而这时旋舞已经赶到,两人迅速缠斗到了一起。 秦菁一手扶着素心的身子爬坐起来,目光凛冽一寒,冷酷道:“拿下他,不必留活口。” 许是因为禁卫军即将赶到,那人便有了几分慌乱,又一个回合两人错身而过,不期然旋舞手中凝光刃在她的操纵下灵活翻转,直直的反送进她的胸膛。 旋舞抽刀,血光飞溅,那人捂着胸口连退两步,她纵身便要再击,秦薇却这血光刺激的失去了神智,突然抱头喃喃的叫了一声:“不——不要——” 她的声音并不大,秦菁在她身边还是听的真切,恍惚之下就回头却并未能入她的眼,她就只是双目茫然的盯着眼前战圈里的两个人,整个人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秦菁的敏锐的察觉出一丝异样,就在这时禁卫军已经奔至眼前,那黑衣人见势不妙,闪身一个起落就越过旁边的围墙进了相邻的园子。 秦菁急忙自地上要爬起来,却被秦薇拽了一下袖子,她下意识的回头,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秦菁近乎是乞求的看了她一眼。 禁卫军们马上追过围墙去拿人,旋舞和灵歌要去帮忙,秦菁抿唇又看了秦薇一眼,却是厉声喝止道:“先都别追了,还不帮忙把素心姑姑扶到我那去!” 两人一愣,但回头看到素心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样就没有多做计较,手忙脚乱的帮着把素心带回了乾和宫。 灵歌和旋舞分头去请太医和莫如风,屋子里秦菁在床沿上默默的坐了会儿,转身要去取水。 “公主!”素心一把抓住她的手,匆忙之下急着就要起身,但又马上因为牵扯到胸前的伤口而痛的跌回床上。 “姑姑!”不得已,秦菁只能又重又坐回床沿上去查看她的伤口。 素心死死的抓着她的手不放,闭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有了些力气,缓缓的重新抬眸看向她,虚弱的笑了笑道:“公主不用麻烦了,奴婢自己心里有数,今天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 “姑姑——”秦菁皱了皱眉,开口时只觉得喉咙堵得慌,说出来的话都生硬起来,却还是勉强的劝慰道:“本宫已经让人去请莫大夫过来了,他的医术是信得过的,姑姑放宽心就是!” 素心慢慢的摇了摇头,移开目光去看着头顶的幔帐才又缓缓的开口:“今日之事是我一厢情愿,即使我有什么,公主也不用觉得歉疚,奴婢在这宫里呆得太久,多活几年少活几年原是没有差别的。”神色间的痛苦被她竭力的压制下去,她面上表情就显得极为恬淡而安静。 秦菁默然看着她血色全无的脸孔,心里便慢慢的明白了些什么。 这屋子除了墨荷再没有外人,是以她也就没有避讳什么,慢慢敛了眉峰深吸一口气道:“姑姑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说?” 素心费力的偏过头,重新把目光移回她的脸上,这时候她的眼中神色才像是带了一丝悲怆的慢慢点了点头道:“长公主,素心身份低微,原是死不足惜的,我也知道我没有资格在您面前说这样的话,如果就当只是念在今日我替你挡了这一剑的份上,我可不可以求您一件事?” 秦菁是到了这个时候才豁然开朗,原来素心不惜一切为她挡下这一剑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甚至可以说她是早有图谋的。 事实上秦菁并不喜欢那种被人牵制着来谈条件的感觉,可如果素心是拿她自己的性命做了筹码来换这一次与她对等交换的机会—— 从感情上讲,她佩服这样决绝的女子,所以拒绝就变得很难。 秦菁不置可否,目光复杂的看了素心良久,最后才是不解的开口说道:“众所周知姑姑你是皇祖母身边的红人,在这宫里虽比不得管海盛那般威风八面只手遮天,至少也算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而且皇祖母又疼你,本宫着实想不通,还有什么事是需要你做出这样的牺牲来求助于本宫的,你该知道,若是连皇祖母都帮不了你的事而——本宫只怕也是爱莫能助的。” 自知之明秦菁是有的,虽然近来她谋划的事情不少,但毕竟自己的位份在那里摆着,真要论及通天的本事,她自是无法和梁太后这样在朝堂后宫都根基稳固的人相提并论的。 所以素心会舍近求远,并且豁了命来和她做交换的这个条件她并不敢轻易应承。 想来素心也是对此事颇多无奈,此时唇边一直保持的那点笑容就带了丝难掩的苦涩,她慢慢松了秦菁的手,然后咬紧牙关几乎用了所有的力气自床上爬起来,行动间扯开胸前的伤口,一股热血就又涌出来沾满了衣襟。 秦菁下意识的想要抬手扶她,但再一想她这样郑重其事爬起来的意图也就强忍安奈住了这股冲动,只是静然的坐在床沿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素心的本意原是要下地,但此时因为血液流失过多的缘故,她的体力已经严重损耗,挣扎之下也就只勉强跪在了床铺上,嘴角凄然一笑对着秦菁叩了个头,道:“长公主您运筹帷幄,对一切洞若观火,您应该是知道的,太后娘娘并不是奴婢的第一个主子!” 素心是八岁入宫,十六岁才跟了梁太后,重活一世秦菁对任何人都很谨慎,当然其中也包括了掌握她所有认为有用的人的背景资料。这个素心姑姑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但在梁太后面前能吃的这么开的就非同等闲,再者这个女子身上从来就有一种淡薄而从容的姿态和这争名夺利的宫廷显得格格不如,所以注意到她也是必要的。 素心进宫的前几年原是在御膳房做杂物的,而她跟的第一个主子—— 秦菁眸光一敛,她身后站着的墨荷已经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素心见着秦菁并不松口不禁有些急了,就膝行到她身边握了她的半边袖子恳求道:“长公主,素心一生孤苦,骨气却也还是有那么一点的,我这一生从不求人,今时今日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求你,我求你成全了我好不好?” 秦菁仍是默然望她,目光却在一寸一寸不断的收冷,终至变成最后毫无感情的两汪深水。 “你盯上本宫不是一两天了吧?当日在荣华馆里搜出来的那张画有苗文的符纸也是你的手笔?从那时候你暗中相助宣儿开始,为的就是给今天铺路,求我这一份恩典吗?” 这宫里唯一懂得苗文的就是梁太后身边的华瑞姑姑,而就那日在荣华馆里她的表现来看,暗中替秦宣在那张符纸上做了手脚的并不可能是她,而一直和华瑞形影不离的素心便是唯一的可能了。 素心一愣,随即颓然的坐回床上,笑声都透着无比的荒凉,“太后娘娘是恨惨了蓝家人,我别无他法!” 秦菁自床边站起身来,却还是明确给她一个表示,只就神色肃然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 “公主——”素心于绝望中又伸长了脖子叫了她一声,秦菁却已经一步跨出门槛很快的消失在门外。 彼时天色已经大亮,梁太后随后派了人来接了素心回万寿宫,秦菁换好衣服自寝殿出来,候在门口的灵歌就凑上来在她耳边轻道了两句话。 秦菁面无表情的听着,听完却是猝不及防的冷笑一声道:“让苏沐安排,马上出宫!” 第144章 第144章 青衣巷是云都最大的一条花街,通南彻北的两排庭院下来,几乎囊括了这云都之内所有能数的上名字的青楼,入夜便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比大白天里的西街闹市还要热闹三分。残颚疈晓 因为大秦朝中的律法并没有颁布类似于禁止官员嫖宿于花街柳巷这一条,是以每当华灯初上之时,无论是京中权贵还是外地客商,大抵都不介意在这销金窟里千金买醉逍遥一番。 不过众所周知,这些做皮肉生意的场合不是什么光彩的地方,全都是开在晚上开门接客,白日里所有人都敬而远之,整条街上一眼看去用门可罗雀四个字来形容实不为过。 而这一日,堪堪日上三竿,这条见不得光的巷子里竟然就早早的来了生意,一行十二个年轻的青衣的仆从在一名冷面少年的带领下护卫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匆匆驶了进去。 几个居住在附近的百姓聚在巷子口往里看新鲜,那车驾一路前行,直到了翠烟阁的大门口便停了下来。 所谓青楼楚馆自然也分三六九等,翠烟阁是云都最大的两座青楼之一,再加之内有轰动京城的两大花魁若虹和柳烟坐镇,接待的客人也都非富则贵,但是这样青天白日就找上门的生意这却还是头一笔。 众人扒在巷子口瞧着新鲜都不肯走,马车停下来,那领头的冷面少年就自马背上利落的翻下来去拉开了车门,车上先跳下来的是衣裳一红一绿的两个清秀丫头,绿衣的丫头下车之后又转身去那车厢里扶了一个人下来—— 修鞋罗裙的装裹之下,却是个姿容俏丽神色清冷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只往当街一站就冷声吩咐道:“去叫门!”她的声音本是极为清脆,刺客肃然之下竟然给人一种暗沉到骨髓里的寒意。 冷面少年点头,一声不吭的走上前去敲门,他手下力道极大,砰砰砰的声响震慑到隔壁院里都绰绰有余。 这个时候正是各院姑娘休息的时辰,好一会儿翠烟阁的大门才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龟奴睡眼惺忪骂骂咧咧的自门缝里挤出一个脑袋:“这大白天的,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来砸咱们翠烟阁的门——” 他睡意正浓眼睛都未完全睁开,冷面少年却不听他废话,直接一脚踹在门上,近乎丈宽的厚重木门竟就这样被他生生的一脚踢开,那龟奴防备不及整个人都跟着四仰八叉的摔到院子里。 “哎哟——”这样一来他倒是瞬间清醒过来,暴跳如雷的爬起来就破口大骂:“是哪个不怕死的龟孙子敢来我翠烟阁捣乱,也不打听打听我这是什么地方——”只是话音未落,他便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亮丽的红色影子自那扇敞开的大门里一纵而入,下一刻他便舌头打结,插手指着那红衣侍婢压在他颈边的弯刀舌头打结:“别——别——别动手,姑——姑奶奶,咱——咱们有话好——好说——” 红衣是侍婢却顽皮的冲他眨了下眼,挑眉道:“从现在开始你最好什么都别说,否则我会考虑是划破你的喉咙还割掉你的舌头。”说话间她手下略微一动,那龟奴便脊背发寒,死死的闭了嘴。 翠烟阁这种地方虽然都是晚上营业,但内里也偶有包了姑娘场子的恩客常年滞留的,远处瞧热闹的人们开始议论纷纷,猜测这些人的身份。 这女子脸上的煞气极重,显然就是来砸场子闹事的,但因她看上去年纪不大又未挽发,这便有人揣摩着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来此堵截未过门的夫婿的。 种烟花之地谁家悍妻前来捉奸吵闹的戏码也偶有发生,众人见惯不怪,但谁家未出阁的小姐也要公然闹到这里便更多了些看头,那几个零星围观的百姓兴趣更浓,有意想要摸进巷子里想要瞧热闹,但看到这些人身上都配着兵器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也就畏缩着不敢靠前。 门口的少年并不理会他们,只就顺手推开另一扇大门,转身恭敬的对那站在门前的少女道:“主子请!” 那少女并无表示,仍是神色冰冷的带着绿衣的侍婢款步踏上台阶进了门内。她身后十二个侍卫鱼贯而入,训练有素的跟进去,只留下门口两人守着砰的一下隔绝里里面的视线。 翠烟阁的规模极大,前后院的占地面积极广不说,主楼更是高达三层,围绕着中间的天井而建,夜间便可在这当中的天井里搭台表演歌舞,看客们在楼上的房间临窗望下来,每一处的视野都是相当不错的。 虽然有旋舞及时制止,但因为方才那龟奴帅进来时候的一声惨叫太过明显,此时楼上已经有人被惊动,不少的姑娘只着中衣就推开窗子探头往外看情况。 秦菁携着灵歌的手自门外快步进来,因为这一群人来势汹汹,姑娘们每个人脸上的神色俱都惊疑不定,秦菁并不去管她们,只径自走到院中站定。 旋舞手中凝光刃紧压着那龟奴颈边血管仍是笑吟吟道:“你们这里的头牌若虹姑娘现在何处啊?” 彼时那龟奴已经吓得两腿发软冷汗直流,他并不十分敢于违逆旋舞的问话,但若虹是老鸨手里的一棵摇钱树,此时身上还担着一笔大买卖,他见这些人似是来者不善也不敢轻易透露,只就鼓足了勇气颤声道:“你——你们要干什么?” 旋舞秀眉一拧,还不待开口说话秦菁已经冷然道:“既然他不想说,就让他以后永远都再不必再开口了!”说罢,已经旋身往右边一座外置的楼梯走去。 那龟奴吃愣的追着她的背影看去,还没等明白她那话里的意思便就只觉得喉间一股腥甜的液体滑过,再等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时却只摸到两手鲜血,惊惧之下他想要尖叫,喉间溢出的却就只剩断断续续惨痛的呜咽声,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之下他的声带已经被旋舞手下凝光刃挑破,颈边一个细小的血洞—— 但他却还活着。 那龟奴是这时才反应过来,双手掐着自己的喉咙开始倒在地上抽搐打滚,楼上探头围观的姑娘们个个吓得脸上血色全无,纷纷合上窗子掩饰太平。 秦菁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示意苏沐他们在院中等候,然后便带着灵歌拾阶而上径自沿着那楼梯上到三楼。 因为这个阁楼的构造成锥形,所以三楼分布的房间比起下面两层要少了好多,一圈数下来不过八间,都是为最有身份的客人准备的雅间。 秦菁她们主仆二人自那楼梯口上去,灵歌便不再随在秦菁身后,快步走上前去查看每间房门口挂着的牌子,一连翻到第三道门前时她才止了步子,回头神色凝重的和秦菁交换了一个眼色道:“主子,是这一间!” 秦菁面无表情的走上前去,探手自那门边的钉子上取下那个做工精致的木牌子握在手里看了看,上面却是刻了“若虹”二字无疑,而仿佛也是为了印证她的判断,屋子里恰是传来一声女子轻柔的笑声嗔道:“公子你又要拿若虹取笑,之前的那首曲子你都还没有教给我,可不要是戏耍我吧?” “你真的想学?”这是个男子浑厚的嗓音,狂放之间又藏了三分轻佻,并不见得有多少真意。 “公子琴艺高超,若虹甘拜下风,您就你要吊我的胃口了嘛!”女子的声音千回百转,带了无限的娇俏和柔媚。 “这个么——”男子沉吟,随之而来的却是女子的一声惊呼,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的模样,片刻之后男子的声音就带了些微低哑的轻喘再度入耳:“要我把那曲谱送你也不是难事,就看你能不能让我高兴了!” “公子——你又要逗我!”女子的喘息声中似是带了几分羞怯,厚重的喘息声之后却是低弱的一声嘤咛。 灵歌在屋外听了这么片刻早已经羞的粉面通红,不自在的垂下眼睫毛,秦菁紧紧的抓着手里那个牌子,眼底的神色却一刻比一刻还要清明冷酷,最后毫无预兆的抬手推开那两道虚掩的房门。 入眼先是一张摆满美酒佳肴的圆桌,桌后的一桩睡榻上长发披散的男子和钗环凌乱女子纠缠在一起,彼时那女子的衣衫已经被褪下大半,香肩裸、露,酥胸隐现,场面自是香艳无比。 也许是因为料准了这青天白日的不会有人打扰,屋内的两人并没有刻意的插上门闩,房门骤然大开,里面的光景暴露无遗,灵歌长这么大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脸上一红急忙别过头去回避。 “你是什么人,怎么敢随便闯进我的房间!”着是青楼女子,但这种事情被人撞在当场脸面上也不好看,若虹自那男子身下爬下床榻,手忙脚乱的收拾着散乱的衣襟就满脸愠色的迎上来。 秦菁神态自若的一步跨进门去,眼见着两人就要碰个正着,秦菁于行走间只是抬手一扬狠狠的将手里的那块刻有若虹名字的木牌砸到她身上。 “带着你的牌子马上给我滚出去!”秦菁出手很重,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呀——”若虹身上衣服单薄,被这木牌一击顿时痛的捂着肩膀惊呼一声,眼泪汪汪的就要转身去向那榻上的男子求助,不曾想秦菁砸了她却未止步,赶在她转身之前已经两步奔至榻前,冲着那榻上男子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第145章 这一声脆响太过突然,那床上男子的脸都被她打歪到了一边,许是被秦菁手上戒指划到,五道清晰的指引之下更有一丝血痕扩散开来,生生破坏了他那张俊朗不羁的完美面容。残颚疈晓 “你——”若虹目瞪口呆,一手抓着衣襟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你——你——你怎么敢——” “滚出去!”秦菁目色一寒,极不耐烦的回头横了她一眼,若虹的后半句话便生生的被扼杀在喉咙里,灵歌适时的上前一步,硬拽着将她拖出屋外,随手砰地一声合上房门。 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床榻前两个人一语不发的形成对垒之势,半晌樊泽才缓缓活动了一下腮帮子,从袖子里摸出一方丝帕把嘴里的血水吐掉。 把脏掉的帕子扔掉以后他才抬头去看秦菁,目光之中仍是带着惯常那般轻曼不羁的笑意调侃道:“怎么?上次的喜宴上微臣许诺的那杯酒没有兑现,长公主这便恼羞成怒的找上门来了吗?” 大晏的这位樊大公子风流成性放荡不羁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他自来了云都以后就没有住过驿馆而是宿在翠烟阁的若虹姑娘这里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横竖他与秦薇之间是早就没有可能的事了,秦菁以前倒不把这事儿看在眼里,此时却再怎么也安奈不住胸中沸腾翻滚的怒意。 前头夜里宫里闹的那出刺客事件分明就是声东击西针对着秦薇想要她的命,后来出现的那三个黑衣人蒙了面,秦菁虽然没有看到他们的真容,但只就秦薇当时那种失魂落魄的反应,她也知道那人是谁—— 若不是这个樊泽,秦薇何故要在那个时候对她露出那样几乎求乞的眼神? 她死心塌地的爱着这个男人,即使他要杀他,她也还是那般傻傻的妄图替他遮掩。 秦菁只觉得胸中激愤难当,她这一生还从来不曾这样的失去理智过,许是这一次次她总能从秦薇的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那些无谓的痴守和隐痛总能勾起她心底总以为彻底埋葬掉的那段不堪的过去,重来一次她不愿去回首,可是秦薇的存在却一直都在不间断的提醒她,曾经的曾经自己也如她这般执迷过,那些狼狈的过往,如噩梦般如影随形,始终盘踞在她的内心深处无法根除。 所以这一次因为樊泽这个不相干的人,她动了真怒,否则方才在楼下也断不会因为一两句口角就跟他龟奴动了真格的。 “本宫和你这种人自认为没有推杯问盏的交情,便不用说这些场面话了!”性子起来秦菁就半分的情面都不留,只是目光阴冷定定的望着眼前的樊泽,出口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显得冷酷而刻薄,“不过本宫今日倒是不得不先问一句,今时今日我底是该叫你纪状元还是樊夫子才更贴切一些?” 樊泽的身份他们彼此间都心知肚明,但是碍着付厉染和晏英的面子她便一直绝口不提,此时明着将这张底牌当面翻出来,也就表明她对樊泽这个人再不会有半分容情。 她这样丝毫不加掩饰的敌意樊泽自然是感觉到的,不过他却也不甚在意,毕竟他是晏英的老师,又是大晏朝中显贵,就算秦菁发了狠要想在这个大秦的地界之内对他怎样还是要费上好些思量的。 樊泽自那榻上起身,伸手提了桌上酒壶倒了杯酒仰头灌进口中冲散了那股血腥味,方才笑着重新扭头看向秦菁道:“今日咱们在这里关起门来,殿下想要如何称呼臣下都无妨,随您高兴便是!”他说着又提了那酒壶在秦菁面前晃了晃,“这里的桂花酿可是一绝,长公主难得过来,真的不尝一尝吗?” 秦菁胸中怒火正是汹涌澎湃的时候,劈手就将那酒壶夺了一把狠狠的砸在地上,酒壶碎裂,酒水泼洒出来满室都是醇厚的酒香,樊泽的确不曾说谎,至少这桂花酿是非同一般的。 “樊泽,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本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心中有数,就不要再装糊涂了。”秦菁开口,说话间目光却是不耐烦的四下一扫,最后一扭身气势汹汹的坐到旁边的一把凳子上,冷冷说道:“昨夜之事,我要你一个解释!” 樊泽在那桌旁站着,轻轻的抿唇笑了下,却是不答反问:“那么此刻长公主您便是得了府衙的榜文来拿我归案的吗?还是单纯只为私怨,来替大公主讨个说法的?” 与公事上讲,她秦菁手里既无景帝的圣旨也无官府的榜文,要来拿他完全是出师无名,而且她手中又无证据,即使她贵为公主之尊,这件事也轮不着她来遇阻代庖。 “私怨?”秦菁不禁禁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道,“樊泽你还敢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樊大夫子是大晏朝中显贵,远在千里之外,我大秦朝中哪个会和你有私交?本宫不想和你叙旧也没有所谓的旧账要和你清算,只是昨日之事,你却是要给我一个说的过去的解释的,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樊泽被她咄咄逼人的语气压制着面上渐渐的就有了些尴尬,为了掩饰,他弯身再次坐回榻上。 秦菁死死地等着他,仿佛那只凭那两道视线就足以洞穿他的心肝肺,把人生吞活剥了。 那样的出身之下樊泽也算见多识广,并不会小瞧女人,他见过了付太后的强横狠厉,也见过了晏婗婧的残忍霸道,但是这样咄咄逼人又强势决绝的女子他也还是第一次遇到—— 几次的邂逅之下,他从心理上对秦菁就存了些防备。 樊泽垂下眼睛,目光之中的笑意终于淡了些,像是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道:“如你所知,她认出我来了,一旦我的身份被抖出来,当年之事我做的本就不地道,她心存怨恨也是应该,我不能冒这个险留她在这世上成为随时可能威胁到我的隐患。” “她对你心存怨恨?”秦菁像是听了笑话,笑过之后目光就立刻冷凝下来,随手抄起手边一个茶杯砸向樊泽,厉声质问道:“她若是真的对你心存怨恨你今天还能有命躲在这里风流快活吗?你编排出这样的理由是要骗谁?” 前夜旋舞伤到那个刺客的地方是左胸,她这看似怒极之下下意识的一个动作却是精准无比的算计到他的伤处。 “是吗?”樊泽咬牙忍过,抬眸,眼中光影竟让有些寂寥的笑了声道:“如此难道便是我小人之心,多此一举了不成?难道——” “樊泽!”秦菁冷声打断他,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自唇齿间迸射出来:“你信不信,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身份,我都绝对可以让你无法活着走出这云都城!” 秦菁这言辞之间恐吓威胁的意味十分鲜明,樊泽完全能够感受到从她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那股森冷的寒意,不过他却表现出一副十分不屑的模样反口调侃道:“人道是最是无情帝王家,真想不到公主殿下对长宁公主竟会有这本深厚的姐妹情谊,这当真是羡煞旁人呢。” “樊泽,你不要再演戏了,你真当本宫是傻子不成?”秦菁却不领情,只在唇角扬起一个讥诮的弧度道,漠然道:“我今天没有心情在这里跟你耗,一句话,这件事到底是付太后的计划还是付厉染安排的?” 这一次樊泽才是真的怔愣了一下—— 他编排了那样的理由完全合情合理,毕竟以他前后两次出现在云都时候的身份,一旦公开谁都会以为他是图谋不轨,到时候景帝追究下来,必将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这样无论与公与私,他会对洞悉了自己身份的秦薇下手都是理所应当,却不曾想眼前这个凌厉的女子竟然会对这一切洞若观火,已经想到那么深的一层上去。 他抿抿唇,终于还是否认:“殿下你实在是多心了——” “随便你认不认,本宫今日特意过来可不是为了求证的!”秦菁却没有让他说下去,一手压着桌角自凳子上站起来。 “哦!那长公主纡尊降贵前来倒是要给我定罪的么?”樊泽仍是佝偻着腰身坐在矮榻上,扬起头就刚好对她形成一个仰望的角度。 “本宫这个人向来都愿意体谅人,你有难言之隐,我原是不会多做追究的,毕竟各为其主咱们各凭本事,可是这天下所有的人都可以把她作为棋子来算计抛弃,唯独——你!樊泽!你没有资格!”秦菁居高临下的审视他,那目光于愤怒之中还是能让人清楚辨认出眼眸深处那一片清明的冷色。 樊泽震惊于她这番话语之间的决绝,喉结抖动了一下却没能说出话来。 秦菁并不在乎他的沉默,只看他一眼就转身在房间里踱起步步子来,语气激烈铿然有声:“她为你生了安绮,豁出命去也要扳倒永安侯为你报仇,最后沦落到这样一个凄凉的收场。你可以说当年你对她不过是逢场作戏,那一场风月就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当了真,可是你却万不该这般残忍的对她下手。” 一如当年,她最恨苏晋阳的并不是挚守多年以后换来他的不爱,而是他在不爱之余那么残忍的背叛。 樊泽闻言,突然恍惚的笑了笑,“为成大事不拘小节,这话你该比我懂得多吧?我却不知道大秦的荣安长公主也有这样妇人之仁的时候!” “是啊,本宫本来也不过一个短视的区区女子,怎比得了樊夫子你为人师表的宏远之见?”秦菁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说话间刚好不知不觉走到靠近里侧窗前摆着的那把七弦琴前面,抬手轻挑了下琴弦。 琴音铮铮入耳,在她背后的樊泽却突然一改方才的懒散之态,眉峰敛起,猛地站起身来。 秦菁听闻身后的响动,忽而扭头看过去,两个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樊泽这才惊觉自己失态,立时青了脸,故作漫不经心道:“殿下,不要说臣下没有提醒过您,这种是非之所,您这样尊贵身份的人呆的久了难免要生出事端,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 方才秦菁他们闯进门时就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这市井之中消息传的本来就快,万一遇到哪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达官显贵来瞧热闹,便是任谁也说不清了。 秦菁唇角勾了勾,反而露出一丝沉思的表情,回头去抱了那琴在怀里又随意的拨弄了两下。 樊泽有意上前一步去夺那琴,却又碍着秦菁缜密的心思怕她乱想而未敢妄动,隐忍之下就只死死地攥着袖下隐藏的十指努力克制。 “话不投机,本宫这便走了。”秦菁敏锐的注意到他眼底神色的变化,垂眸缓了片刻情绪,转身便走,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似的忽又回头指了指手里的琴:“这把琴的音色尚好本宫很是喜欢,这如果不是夫子赠予若虹姑娘的礼物的话,我便抱走了。” “殿下喜欢拿去就是!”樊泽的目光微微一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淡然笑道:“只不过殿下可是要成就大事的人,这些玩意儿还是少碰为妙,没得扰了您的谋略判断。” “夫子所言极是!”秦菁深以为然点头,侧目看了眼身后窗外的风景,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突然道:“这等玩物丧志的物什不要也罢!” 樊泽顿时察觉她的神色不对,他的瞳孔略一收缩,根本就尚开不及开口阻止秦菁已经劈手将那把琴从窗口用力向外砸去。 樊泽额上青筋跃动了两下,脚下更像是生了根,半分都没有挪动。 那把琴从三楼落下,砰地一声已经砸了个四分五裂,秦菁回头看着对面樊泽脸上面如死灰的神色忽而觉得快意,冷笑一声就撇下他不管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灵歌急忙从旁边迎上来,她并没有刻意去听之前屋子里秦菁和樊泽之间的谈话,此时便奇的往里面斜睨一眼,却见那樊泽胸前的衣襟被血水浸湿了一大片,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似的站在那里,与她们初进门时候谈笑风生的模样竟然判若两人。 迟疑间秦菁已经头也不回的从楼梯口拐了下去,灵歌不敢耽搁,也急忙收摄心神跟了下去。 下得楼去秦菁仍然有些余怒未消。 “主子!”苏沐迎上来,刚要询问她是否即刻离开,就听见门外一个男子趾高气扬的声音道:“哟,这翠烟阁可真是个好地方啊,这青天白日的,居然还有人赶在咱们前头了?过去叫门。” 这个声音是—— 秦菁的眉头一皱,还不及做出反应便听见身后一声急促的闷响,却是隔着一道小院儿的后门已经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 第146章 白奕穿过院子几步已经到了眼前,一把扣住秦菁的手腕拉了她就走。残颚疈晓 苏沐和旋舞几个也都隐约晓得白奕和秦菁之间微妙非常的关系,是以谁都没有阻拦,就由着两人一脚踏着那把摔烂的琴往后门跑去。 这日秦菁的心情不好是真,临出门时她极不耐烦的回头看了一眼,蓝玉华已经带人从大门闯了进来。 她身边贴身的侍卫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高手,这么片刻功夫蓝玉华便能越过他们闯进来,可见他是有备而来。 翠烟阁这种地方怎么说都不是秦菁这种身份的女子该来的,若是被人当场堵在这院里,回头闹到景帝面前就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了。 为保万无一失,蓝玉华足足带了三十多人,眼见着他们气势汹汹的闯进门来,灵歌目光一动,急忙招呼了旋舞,并着苏沐和那十名侍卫上前阻拦。 蓝玉华眼见着秦菁最后一片衣角自后门消失,自然是没空跟苏沐周旋的,双方都红了眼,见面就动起手来,院子里你来我往瞬间乱作一团。 白奕拉了秦菁出门,这巷子狭窄,两人错开半个身位一前一后刚好可以通行。 秦菁默不作声的任由白奕拉着一路狂奔出了巷子,白奕是骑了马来的,就拴在巷子口的一棵老树下,他匆匆解了马缰,然后回头递给秦菁一只手:“来,上马!” 秦菁似乎是想都没想就把左手递到他的掌心里,白奕一把将她的手指在掌中握牢,另一手脱了一把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扶上马背,然后紧跟着也利落的翻上去,裹了秦菁在怀,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因为苏沐他们的阻拦,蓝玉华等人并没有马上追过来,两人一路出了巷子往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上疾行而去。 白奕身边近来多了好些人,苏沐曾隐晦的对秦菁提了提,秦菁也隐约能够猜到他提携这些人出来的用意,是以也不点破,只由着他去了。 既然是得了消息来替她解围,那么为保万全,白奕肯定不能是单枪匹马的来,此时他自己带了秦菁走明显就是故意,不过这天秦菁着实是没有力气同他计较,就一声不吭的由他摆布了。 大秦的民风还没有开放到可以允许年轻男女在大街上拉扯不清的地步,此时两人共乘一骑,白奕就转捡了几条偏僻的巷子穿行,秦菁平日甚少出宫,对这些道路街巷并不熟悉,索性就靠在他怀里闭目养神。 白奕也察觉她今日情绪不对,所以也不主动引她说话,只就身上的披风裹着她,这样七拐八拐的过了不知道几条街,最后沿着一座大园子的围墙走到尽头,入目的竟然已经是十里湖。 即使艳阳高照,秋日的湖面上也多少有些凉风,秦菁眉心一跳缓缓的睁开眼,白奕已经下了马,自下面笑着伸手来扶她:“来!” 秦菁懒懒的递了手过去,被他扶下马,远处的堤岸边上月七已经笑嘻嘻的小跑过来:“给长公主请安!”言罢又马上转向白奕道:“少爷,你么怎么才来,我还以为路上出岔子了呢!” “你家少爷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白奕仍是一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船呢?准备好了吗?” “是,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月七缩了缩脖子,在秦菁面前他多少有些拘束,就恭敬的垂下头去。 白奕回头来看秦菁,懒懒的打了个呵欠道:“横竖你今天是已经出来了,我们去游湖吧?” 秦菁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目光越过他往远处的湖面上看去,因为气候原因,云都的荷花可以从七月一直开到九月末,此时湖面上还是碧油油的一片,一眼望去花叶相称,水波乍现给人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随便吧!”秦菁抿抿唇角,说话间却是已经举步往那湖边画舫的方向走了过去。 白奕微微一笑,一撩袍角赶紧快步追上去,月七站在原地却是挠了头:得益于白奕的关系,这个荣安长公主他也时常遇见,平日里见她莫不是一副冷漠高贵的模样,今日怎么却是这样无精打采的一副神态? 月七心里嘀咕着就走了神,没一会儿就听见白奕远远的喊他,于是就不敢再胡思乱想,小跑着过去吩咐开船。 十里湖久负盛名,除非是冬日结冰,否则一年四季游湖或者去湖心岛赏景的大有人在,所以这湖上常年都有租赁画舫游船的生意,秦菁和白奕一前一后的上了船,甲板上照例铺好了地毯,上面设置几案,摆好了糕点美食、醇酒香茶一类,靠近船舱处的香案上铜炉上面一丝青烟浮荡,有浅浅的味道溢出来,旁边的矮几上也是一把七弦琴,当然,白奕的琴技浅薄,那不过是这船上固有的摆设罢了。 秦菁嫌恶的看了一眼那把琴,径自转身走到一侧的船沿边上面上外头的湖面盈盈而立:“你特意把我带到出来,现在这里没有外人,有话就直说吧!” 白奕若有所思的对着那琴远远的琢磨了好一会儿,然后弯身去桌上提起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端着走到秦菁身后。 “你今天不该去找他!”他低头浅浅的抿了口杯中酒,咂嘴回味了一下才稍稍正色道:“明知道他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你找了他也于事无补,还就这样冒冒失失的跑出来?好在刚才找过去的人是蓝玉华,要是别人,保不准就要出岔子的。” 白奕的语气算不得质问,只是很客观的阐述了一个事实。 蓝家人现在对她虎视眈眈,晋天都又总是暗中窥测着她的一举一动,秦菁当然知道她今日出宫冒了多大的风险,可有些事,情之所迫,由不得她避让考虑。 “今天的事还要谢谢你,可是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秦菁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的湖面,声音里略带了几分烦躁道。 两个人相处的时日已久,白奕是极少看到她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可见是真的为秦薇这事儿恨的狠了。 他抿抿唇,但是为了调整气氛,最后还是不甚在意的笑了声道:“感情一事,是两个人的冷暖,爱或不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长宁公主都不介怀了,你这是跟着生的哪门子的气?” 所谓感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外人实在是很难身临其境的去体会,这一点秦菁不是不知道,她有时也会想,对一个自己一直深爱的男人,即使他再怎么的骗她伤害她,也极少有人能够做到像她这样的决绝吧?对于秦薇的傻,她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样的话来形容,可是樊泽这个男人却是让她深恶痛绝的! “你不懂!”秦菁狠狠的闭了下眼,终究还是没能压下那股从心底升腾起来的怒火,再开口的语气便忍不住的带了几分激烈:“皇姐对他至今都未能忘情,可是从一开始他就存了心的要骗她,骗了也就骗了,他诈死一次大家彼此都眼不见为净,可他偏又回来。昨天晚上的事就算不是出自他的本意,可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这么做,唯独他不行!” “那你觉得他该怎么做?”白奕耸耸肩,颇带了些无奈的反问道:“是抵死不从跑到付太后那里去求情,还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当着付厉染的面携了长宁公主私奔?” 因着樊爵在大晏朝中的关系,不管这樊泽对秦薇是抱了种怎样的心态,以上两者皆不可取,毕竟双方的身份特殊,彼此身后家国天下的种种限制都太多太多。 秦菁一时语塞,猛地回头,对白奕怒目而视。 白奕因为没有防备她会突然转身,手上酒杯被她撞翻,酒水溅了一身,他慌忙的低头去抖,等收拾妥当了方才一脸狼狈的抬头去看面前正怒气冲冲等着他的秦菁,讨好道:“反正你今天是该闹的闹了,该打的打了,该砸的也砸了,这事儿就留给他们自己去烦心吧,你就别管了不行吗?” 秦菁不依不饶的冷脸对着他,白奕心里就有点发毛,就转身回避,大摇大摆的回到那软榻旁边,从桌子底下搬出来两坛未开封的桂花酿,回头招呼秦菁道:“这湖面上水气重,我准备了两坛好酒,一起喝一杯!” 秦菁怨愤的瞪了他半晌终于还是无话可说,默默的走过去,坐在了白奕矮榻的另一头。 白奕挽了袖子兀自动手把那酒坛子上头封口用的陈泥排掉,然后揭了上面的封纸,浓烈的酒香味扑鼻而来,馨香之中带了丝丝暖意吸入肺腑鼻息,秦菁的心情便稍稍好了些。 白奕自桌上取了一副杯盏过来要倒酒,秦菁却直接劈手夺了那酒坛,提在手里冲他晃了晃。 白奕被她突然起来的举动惊的愣了片刻,随即就眉开眼笑的拍开另一只坛子上头陈泥,两个人各自抱了一只半大的酒坛子对饮。 秦菁的酒量并不算太差,只不过喝酒容易上脸,几口酒下肚,面上已经不觉的浮现出一层微醺的红晕来。 秦菁肯定不能在宫外久留,是以只喝了几口就自觉将那酒坛子推给白奕,白奕拿过来仰头灌了一口,突然道:“或许当年他对长宁公主也不就单纯都是欺骗吧!” “什么?”秦菁皱眉,不可思议的抬头看他。 白奕自顾低头晃着手里的酒坛子,慢悠悠道:“你想想,像他那种身份的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燕瘦环肥、高矮胖瘦不是随便挑的吗?如果不是真的动之以情,当年他在明知道自己是带着使命而来的情况之下,何故要招惹上长宁公主这样一个皇室女子?” 就目前秦菁掌握的资料上看,樊泽当年借纪云霄之名混入云都,似乎对大秦方面并无企图,反倒是做戏放出有关纪家的消息给大晏方面知道的成分居多,最后他要想干脆利落的脱身,的确是不该招惹上秦薇的。 白奕这话乍一听去像是有些道理,秦菁张了张嘴一时竟没有找出话来辩驳,此刻再回想起来—— 他还留着当年和秦薇定情时候的那把琴…… 可就算白奕的推断是真,他扭头就对秦薇下了杀手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很久很久以前,秦菁曾经以为爱一个人就是为他倾尽天下,而现在在她不再信奉男女之情的时候—— 或许樊泽与现在的她便是一路人吧! 这样想着秦菁便沉默下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内心深处来讲,她对樊泽的所为还是耿耿于怀。 喝了酒,秦菁的头脑慢慢有些发虚,不知不觉就迷迷糊糊的倒在榻上打起盹来,她睡的似乎不长,再朦胧的睁开眼时却刚好对上白奕含笑的眉眼—— 不知何时白奕竟然移了她的脑袋枕在了他腿上。 “醒了吗?船靠岸了。”白奕笑笑,眉目之间仍是一片明媚灿烂之意,并不见着尴尬。 秦菁本就喝的不多,酒是醒了,只是这会儿睡意正浓并不十分想动,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含糊道:“什么时辰了?我该回去了!” 秦菁说着爬坐起来,就要寻鞋子下地,白奕见她睡意未散,就起身抱了她代步道:“你困就再睡会儿,我送你回宫!” 前天夜里折腾了整夜,秦菁是到了这会儿才觉出疲累来,本来是说好了要跟他保持距离,这会儿心里犯懒索性也就不计较了,朦朦胧胧的把脑袋往他怀里一靠又沉沉睡去。 “少——少爷——”月七帮着从岸上搭了板子上船,见到白奕抱着秦菁下来,惊得下巴几乎要砸到脚。 “公主的鞋子落在甲板上了,你去取来!”白奕横他一眼,自顾抱着秦菁下了船。 回去他们乘坐的是月七提前备下的马车,因为白穆林在景帝面前吃得开,白奕的平日进出宫门也随意些,是以并没有透露秦菁的行迹也顺利的过了宫门。 待到无人处,月七停了车,两人自车上下来步行往乾和宫的方向走去,偶尔闲聊两句,一直走到最后一道宫墙的拐角处才不约而同止了步子。 “今天——”秦菁本来是要说声麻烦,但想了想还是咽下不提,只道:“我到了!” “嗯!”白奕抬手揉了揉她脑后发丝,言辞之间颇多无奈:“你不要去找付厉染了,既然长宁公主没有损伤,这事便几次揭过吧,横竖他们过几日也便走了。” “嗯!”秦菁微垂了眼睫,闷闷的应了一声,停顿片刻又补充:“我知道轻重的。” “那就好!”白奕这才笑了,就势将她肩上散落的一缕发丝拨下去道,“走吧,没有几步了,索性我送你到门口吧!” 若在别的时候他大抵是要避嫌的,不过今日谁都看得出这个丫头是心情低落的很,让她一个呆着他总觉得不安心,好在秦菁的心情是真的糟的很,以至于根本没有心情同他计较这些繁枝末节的小事,就由他在身后跟着慢慢往回走。 两人款步拐过一道宫墙,眼见着远处是乾和宫的大门,秦菁抬头却看到那门口站了好些人,间或还夹杂着女子尖锐的吵嚷声—— 赫然便是秦苏带人闹到她宫门外,而又被苏雨带人堵在那里不让进。 第147章 第147章 “这些人真是不消停,那蓝玉华也算有些本事,居然这么快就把消息传进宫来了。残颚疈晓”秦菁神色敛起,不由的冷声一笑,回头缓和了语气对白奕道,“你先回去吧,让她看到你与我在一处反而会更加的有恃无恐。” 秦苏那个跋扈狠毒的个性白奕也知道,最是蛮不讲理,他倒是无所谓的露齿一笑,“没关系,反正我的车驾进宫又不是什么秘密,遇见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自从经过祈宁那件事以后,背地里白奕是稳重了不少,不过说到底他那性子多少还带着几分少年的顽皮。 秦菁见他执意要趟这趟浑水也就不再多言,看他一眼就转身往乾和宫的方向走去。 早前那会儿,蓝玉华得了消息去翠烟阁找秦菁的麻烦,结果带去的人跟苏沐他们冲突起来还被打了个七零八落,等他好不容易摆脱了苏沐那些人追出去后门,结果面前却是早就没了秦菁的踪影,而在他反应过来再要回去拿苏沐那些人说事儿的时候,回头人家早已经走的干干净净,他是半分的证据也没拿到。 本来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却没能当场堵住秦菁,自然气恼的要死,再往后巷里瞧热闹的百姓那打听到秦菁是被人带着步行离开的,他心里料想着人也跑不了多远,就马上让随从牵了马来带着一队人在附近大街小巷满世界的找,最后实在没辙了才想起另一个办法—— 让秦苏在宫里把事情挑起来。 横竖秦菁秘密出宫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要找不到她的人,事情一闹大怎么都能把她的行踪翻出来,到时候景帝照样会追究。 往宫里传递消息这事儿由蓝玉衡来做易如反掌,但蓝玉华并无官职在身,更无权出入宫门,却是难了些,这倒也给秦菁争取了不少时间。 秦苏这边已经和苏雨僵持了小半个时辰,苏雨带了乾和宫里的一众宫女堵在门口,死活不让:“都说了我家公主昨夜受惊,今日有些不舒服,不见外客,华泰公主的好意奴婢稍后会代您转达,您还是请回吧!” “皇姐既然是身子抱恙,本宫更应该当面问候,你这奴婢推三堵四的到底居心何在?”秦苏目光森冷的看着她,嘴角翘了个弧度却不是在笑。 “奴婢只是遵循我家公主的旨意办事,并没有冲撞华泰公主的意思,请公主不要为难奴婢。”苏雨向来都看不上秦苏,不过秦菁确实不在宫中,她心里多少有些心虚,所以也不敢跟她硬碰硬,只就一口咬定了拿秦菁来做挡箭牌。 “为难你?你也配吗?”秦苏冷哼一声,耐性已经用的差不多,硬抢着上前一步就要往里闯,“本宫今日就是非见皇姐不可,你还真敢拦着我不成?” “乾和宫重地,谁敢硬闯?”苏雨心里一慌,不由的柳眉倒竖,张开双臂欲行阻拦。 “滚开!”秦苏哪会将她看在眼里,一把将她推过一旁,就往台阶上走。 “不许进!”苏雨被她推了个踉跄,稳住身子急忙两步追上去,慌乱之下一把抄起杵在角落里的门闩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大声喝止道:“这里是长公主的寝宫,没有公主的命令,谁也不许进!” 因为底气不足,她抓着门闩的手隐隐有些发抖,秦苏眼尖的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情绪,心里就更加笃定蓝玉华传给她的话—— 秦菁果然是不在宫中的! 心头冷笑一声,秦苏紧跟着目光一寒扭头对身后跟着的宫女内侍怒声喝道:“你们是都瞎了吗?还不把这个以下犯上的贱婢给本宫拿下?” “是,公主!”秦苏身边的大宫女采兰得令,振臂一挥,身后立刻站出来四个太监疾步冲上台阶不由分说下了苏雨手里的门闩,将她按下。 苏雨焦急的大声道:“还愣着做什么,不能让他们闯进去惊了公主!” 苏沐和灵歌等人追随秦菁出门未归,墨荷又出门去想办法了,此时这乾和宫实则就是一座空架子,苏雨也处于孤力难支的地步。 眼见她被人制住,其他人也着了慌,手忙脚乱的自门内抄了家伙就要冲出来帮忙。 秦苏趾高气昂的一扬眉,厉声道:“这是要反了吗?本宫岂由你们这样放肆!” 她是有备而来,为了以防万一,甚至带了四个她宫中侍卫,说话间几人已经拔了刀,双方对峙之下眼见着是要坏事。 苏雨被人按着单膝跪地,一咬牙也豁出去了,梗着脖子回头大声的命令道:“长公主有令,不准任何人擅入乾和宫,拦下他们,有什么事我会担着!” “小贱人,公主殿下面前几时轮到你来叫嚣!”采兰啐了一口,扬手就要往苏雨脸上招呼,却不想她气势汹汹的刚要轮圆了胳膊,冷不防下一刻右膝盖一弯,砰的摔在了地上,沿着那台阶滚了下去。 几个站在下面的侍卫始料未及纷纷避让,眼见着那采兰惨叫着咕噜噜的滚出去老远,直磕的头破血流,倒在地上直哼哼。 秦苏也被这突然起来的变故唬了一跳,不等回过神来却听见苏雨欣喜的大声道:“奴婢参见公主!” 秦苏眉头一皱下意识的回头,愕然惊见秦菁着一身素色衣裳自远处疾步而来,身后跟着个紫袍玉带的俊美少年,不是那个总爱惹是生非的白家老四又是谁呢? “皇妹你好大的威风啊,居然这就在本宫门前动起手来了?”秦菁的脸色阴沉,带了种说不出的憎恶情绪,不过几步已经到了跟前。 白奕手里把玩着几颗从旁边花圃里捡来的鹅卵石不徐不缓的跟在后面,显而易见采兰方才意外失足便是他的杰作。 秦苏震惊之余不由的火冒三丈,因为秦菁宫里很是有几个身手了得的奴才,是以方才苏雨又寸步不让的拦着,她一时也没敢太过硬来,这会儿见着秦菁俏生生的站在面前,只恨自己迟了一步没能闹到景帝那里。 秦苏愤愤咬牙,面上表情连着变了几变之后,却在注意到秦菁身后跟着的白奕时重新堆上了不怀好意的笑容,惊讶道:“呀,皇姐怎么会在这里?” 她这是有意要套秦菁的话,秦菁却不上当,只是神色冷然的扫了一眼还被人按在那里的苏雨道:“这丫头是犯了那条宫规?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秦菁平日里甚少发怒,但这宫里的奴才们都不傻,背地里全知道她不好惹。 秦苏带来的那几个太监只在见到秦菁的时候不觉气势上就先弱了一截,此时再被她厉声一喝,就踟蹰着失了主意。 苏雨不屑的冷哼一声,就势一抖肩膀把那两个钳制着她的小太监的手甩掉,起身快步跑到秦菁的身后,愤愤不平的唤了声:“公主!” 秦苏笑吟吟的走上前来,轻描淡写道:“皇姐何必动怒,不过是这奴婢仗着皇姐平日里的宠爱冲撞了我,我才着人教训她一下罢了。” “冲撞你?”秦菁讽刺一笑,上前指着大门上门鎏金的匾额,掷地有声道,“华泰你睁开眼睛看清楚了,这里是我乾和宫的大门,不是你的飞鸾殿也不是蓝淑妃的荣华馆,你这么大张旗鼓的带着这些奴才在我门前喊打喊杀,还要责怪本宫的奴婢阻拦?难不成是要看你拆了这片宫墙才算如了你的意吗?” 秦苏被她这样咄咄逼人的气势激怒,也跟着冷下脸来:“皇姐你这是什么话?本宫不过是听闻你身子不适前来探望——” “哦?是吗?”秦菁冷声打断她的话,目光冷厉的扫过旁边握刀戒备的几个侍卫,“带着刀子来探病,华泰你倒是别出心裁,他日再去探望父皇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要这个阵仗过去以表孝心?” 秦苏自知理亏,被她噎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最终还是挥挥手示意那几个侍卫收了刀,对秦菁笑道:“不过是个误会而已,也是皇姐你宫里这些奴才凶悍,才迫的我一时失了礼数,你且瞧瞧这些奴才们,真是越发的出息了,这一个个舞刀弄棍的,皇姐你若是若是再晚来一步,怕是他们真就要对本宫动手了。” 苏雨气不过,愤然瞪了秦苏一眼,转而扑通一声跪到秦菁面前辩解道:“公主,奴婢劝了华泰公主半晌说您今日不见客,可她非但不听还硬要闯进去,奴婢们是迫不得已这才出面阻拦的。” 既然之前是双方都动了手,事情若是闹大了两边都讨不了好,秦苏并不反驳苏雨的话,因为她也是料准了秦菁不会在这件事上纠缠,彼此各让一步也就算了,她却不知道秦菁心里因为樊泽而憋的那口火一直无从发作,这会儿见她找上门来难得的主动借题发挥了。 秦菁淡淡的垂眸看了苏雨一眼,然后探手一把拉了她起来。 秦苏跺脚,愤然上前一步指着苏雨道:“皇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们对我不敬在先,你现在这就是要包庇这贱婢了吗?” 仿佛是故意为了做给她看的一样,秦菁将苏雨护在了身后,这才面无表情的抬头看看秦苏,冷冷回道:“这道门是本宫下的旨意让她们死守,她们方才所做的一切都是本宫的意思,华泰你若一定要觉得是本宫护了短,那么无论是父皇还是皇祖母那里,你要评理本宫都随你去了便是!” “你——”秦苏一张脸涨的通红,张了张嘴,最终却是没能说出话来。 她今日这么兴师动众的跑到秦菁这里来,本来就是图谋不轨,若是秦菁没有回宫也便罢了,现在她手里没了把柄,真要闹到景帝那里,景帝或许会以大不敬之罪处置了苏雨等人,但同样,秦菁若是据理力争揭出她带侍卫意图强闯乾和宫一事,她也是说不清楚的。 秦苏脑中思绪飞转,正在权衡利弊之时适逢苏沐带着十来个侍卫匆匆折返。 见到他们安全回来秦菁也便放心,抬眸看去与苏沐交换了一个只有两人才懂的眼神,回头却是目色一寒冷眼扫过秦苏带过来的那些个侍卫道:“下了他们的兵刃,拖下去每人杖责二十!” 苏沐等人的行动何等迅捷,秦菁话音未落那死命带刀侍卫已经被押了起来。 “我看谁敢动手!”秦苏没有想到她真敢公然翻脸,不由的勃然变色,冲上去就要扬手给苏沐一记耳光。 论及彼此位份,她是主,苏沐是仆,即使双方势同水火,她这一巴掌苏沐也是不能避的。 苏沐面无表情的站着一动不动,苏雨却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大哥!” 然则下一刻秦苏的手腕却被白奕一把捏了,随后他便像是甩瘟疫似的赶紧松手将她甩到一旁。 秦苏怒极,瞪大了眼火冒三丈的回头叱道:“白奕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和本宫动手?” “不敢!”白奕笑容满面的反唇相讥:“草民也是为公主殿下着想,这众目睽睽之下省的您失了身份!” 他们这些皇亲公主,惯常自恃身份,即使惩戒下人也绝不会自己动手,白奕这话文质彬彬的无懈可击,秦苏却心知肚明—— 眼前这些人分明就是沆瀣一气的在故意针对她! 而又偏偏眼下自己入了秦菁的地盘,让她想要耍横都要先衡量一边可能引发的后果。 秦苏死抿着唇角,恨恨的瞪着秦菁,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道:“皇姐,你这是要仗势欺人吗?” “这些不知好歹的奴才可不是本宫请他们来的!”秦菁不置可否的牵了牵嘴角,淡然道:“宫里是可以随意拔刀亮家伙的地方吗?华泰你是懂得规矩的,本宫想着他们定然是自作主张的对不对?” 宫里的规矩,无论是禁卫军还是各宫侍卫仆从,不到万不得已都是不得随意亮兵刃的,更何况他们此时针对的是皇室公主,重罪责下便是大不敬,此时秦菁以二十个板子论处已经算是仁慈。 可这些人若是就被这样处置了,明摆着就是在打秦苏的脸。 “你——”秦苏本能的想要出言维护,但在秦菁所谓的宫规的压迫之下又无话可说—— 她实在是不能大包大揽,再给自己落一个纵仆行凶之罪。 秦菁神情冷漠的冲苏沐抬了抬下巴,苏沐会意立刻挥手示意手下将人拖下去,那几个侍卫这才慌了,一边挣扎一边拼命的大叫救命:“公主,公主,奴才都是奉命行事,公主救命啊!” 那些声音显得分外刺耳,秦苏死死的捏着袖子底下的双手,短暂的权衡之下终于还是勉强自己将这口气暂且压下。 横竖秦菁今天是不准备服软的,她索性也就同她杠上了。 “好,既然是皇姐的命令,那便是误会一场,咱们姐妹之间没有什么说不开的!”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秦苏的目光已经彻底转凉,蒙了层阴暗的肃杀之气死死的瞪着秦菁道:“只不过皇姐你明明不在宫中,这贱婢却推三阻四非要说你身子抱恙就在寝宫休养,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说话间她的目光若有似无的扫到白奕身上,仿佛是对一切洞若观火的模样,目光之中暗示的意味十分明显。 牵扯到白奕秦菁的耐性就差了很多,她微微蹙眉,语气不善道:“昨晚刚刚出了事,这宫里头人心惶惶的,本宫出去走走,并不想太过招摇就让他们瞒下了,这个解释华泰你满意吗?” “皇姐这是怎么个话说的,本宫怎敢有质问皇姐的意思,只是必要的关心而已。”秦苏由鼻息间哼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径自走到他两人中间,暧昧不明的目光一直绕着两人打转儿:“只不过——皇姐是同白四公子一起逛的园子吗?这低调一点也是应该,却是妹妹我多事了。” “华泰你这就未免管的宽了,本宫与谁逛的园子轮不着你来置喙!”秦菁也不刻意澄清,冷漠的斜睨她一眼,就把目光移给白奕道:“四公子,本宫今日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请您进去喝茶了,请您慢行!” “殿下随意就好!”白奕淡然颔首,也不多言,就只长身而立站在原地示意秦菁先行。 秦菁于是不再理会秦苏,晾着她不管,转身带了苏雨往台阶上走去。 “皇姐——”秦苏被她这种目中无人的傲慢态度再次激怒,下意识往前连追了两步。 秦菁懒得与她纠缠就只做没有听到,秦苏见到叫她不住,不由的就着了急,提了裙摆直接跑上去伸手将她拦下,挑衅的一扬眉道:“皇姐,我今日特意前来寻你其实是有件正经事要同你说,你听我说完再走不迟。” 秦菁嫌恶的看一眼她横在面前的手臂,秦苏却不自觉,已经径自开口道:“前两日听我母妃说起,父皇似乎是有意要为皇姐你匹配一门婚事呢,应该等大晏的使臣一行离开便要着手办了,本宫是要提前恭喜皇姐你了。” ------题外话------ 更新,更新,打个滚,我家森森的文文首推,首页左侧强推《重生天才寡妇》新人需要爱,明天关键一天了,妹纸们移步去帮忙收一下嘛╭(╯3╰)╮ 她是京城第一富户陆府的掌上明珠,美貌与身价并存,荣光无限,然随继母进门,害她如花年华成了克命寡妇,才悟已无力回天,再一纸休书她含恨自尽…… 再次醒来,一双美目宛如深可见底的冰潭,哪还有半分天真?显然,她已被来自异世的幽魂取代…… 一心夺她家产的继母,痴傻了的阿爹,官商的联姻,难测的天威,一场一场的阴谋不断的砸向她…… 拂了拂衣袖,微微一笑,她发誓,但凡欺她、辱她、设计她之人,她必将其挫骨扬灰,不论权贵! 从此,“陆黎诗”的命运由她改写! 第148章 蓝玉衡的事不过是蓝家人为了拖住她而提前预设的一个权宜之计,用不用得上还是两说,秦苏这样迫不及待就捕风捉影的大肆宣扬,不过就是冲着白奕正在眼前—— 平日里她和白奕之间的往来虽然都在暗处,但猎场上那晚白奕奋不顾身冲进火海救她却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残颚疈晓 两世为人,秦菁还哪有看不透秦苏此时想法的道理,怕是她已经心里起疑,所以想要借机试探,看白奕与自己之间到底有没有猫腻罢了。 说话间秦苏一直在主意观察两人的神色,白奕站在阶下还是一副事不关己云淡风轻的模样,秦菁则是目光沉静,毫不避讳的看着她道:“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宫等着父皇降旨就是,此事不劳华泰你费心。” 说完便是一把推开她的手臂,继续往台阶上面走。 虽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但秦苏还是不能轻易死心,她咬着下唇略一思忖就对着秦菁的背影再次提高了音调大声道:“这么说来皇姐对这未来驸马的人选便是心中有数了?看皇姐你这神情倒也不像是有所异议的样子,那妹妹我也就放心了。” 蓝玉衡的事,她并没有对白奕说过,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此时秦菁的心跳还是莫名慢了一拍,脚步也跟着迟缓片刻。 秦苏言罢更是别有居心的转身,直言不讳的对白奕发了话:“哦,对了,白四公子对皇姐未来驸马的身份也不好奇吗?” “诚如长公主所言,等着陛下降旨下来举国同庆之时,我自然也就知道了。”白奕漫不经心的低头弹了弹袍子,眉目之间那份灿烂之意分毫不见减褪,言语之间却不见得怎么和气:“而且在花轿临门之前——成与不成,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华泰公主实在是不必如此心急的。” 没有气到白奕秦苏固然是有遗憾,但是撞了他这个软钉子也让她肯定了心中猜测—— 白家这个不学无术的四公子对秦菁的确是有那么点意思的。 大秦皇室历来的规矩,景帝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的子女和白家人牵扯不清! 得意忘形之下秦苏一时也忘了蓝玉华传话给她的事,只是联系到之前苏雨死守宫门的事情,就越发觉得秦菁是避人耳目去和白奕厮混在了一起,而只要坐实了这个揣测,她几乎可以肯定,秦菁马上就要倒大霉了。 秦菁不是想不到她心中盘算,只不过单凭今天这件事她想要掀起什么风浪却未免牵强,毕竟白奕车驾进宫的时辰宫门守卫那里是有备案的。 秦菁不想与她乘这些口舌之快,索性不再理会她,转身进了乾和宫。 秦苏却不急着走,站在原地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这才转身,仍是不死心的看向白奕道:“皇姐已经进去了,白四公子你还要继续在这儿站着吗?” 没了秦菁在跟前,白奕却是连话都懒得同她多说一句,只不过他这个人素来随性惯了,面上倒是十分和气的淡然一笑,随后扔了握在掌中把玩的那几颗鹅卵石,翩翩然转身就走。 对于和秦菁走得近的人,秦苏从来都恨不能抽筋扒皮才觉得痛快,然则敢当着面就这般傲慢无礼对她的—— 白奕还是第一个。 秦苏一时反应不及微微有些发愣,在旁边躲了好久的采兰这才一瘸一拐的凑上来,对着白奕的背影咬牙切齿的撺掇道:“公主,这个白四公子真是太放肆了,居然半点都不把您放在眼里。” 秦苏闻言,慢慢的回头看她一眼,那目光说不出的冷厉阴寒。 采兰自知心思被她看透,慌忙垂下眼去嗫嚅道:“公——公主,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奴婢也是——” “本宫最恨的就是有人自作聪明,你什么心思我还会不知道吗?”秦苏讥诮的冷笑一声。 采兰心头一颤,急忙咬牙跪了下去告饶道:“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不敢了,请公主开恩,绕过奴婢这一回吧。” 秦苏居高临下拿眼角的余光冷冷的扫她一眼,大约是因为还沉浸在抓住秦菁把柄的兴奋当中,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多做计较计较,只懒懒的抬了抬手道:“起来吧!” “谢公主!”采兰磕了个头,战战兢兢的爬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秦苏的时日久了,倒让这主仆二人睚眦必报的脾气沾染的很有几分相似,起身之后采兰也还是极不甘心的偷偷去看那宫墙尽头白奕转身消逝的背影,恨恨的咬了咬牙。 她这点小动作秦苏自然也是注意到了,不过她也不点破,只就轻描淡写的低头扫了眼采兰的右腿道:“你腿没事吧?” 之前白奕那一下其实伤她并不重,只不过连着滚了那么多圈从那台阶上摔下来,莫说是膝盖,她全身的骨骼磕磕碰碰都几乎是要散了架。 秦苏这样一问,采兰便更觉得委屈,含泪摇摇头:“应该就是磕破了皮,奴婢没事!” 秦苏看着她眼底怨愤的神色,抬手往她肩上拍了拍道:“行了,本宫知道你受了委屈,且等着吧,他们也得意不了几天了。”说着就冷然牵了牵嘴角,转身慢悠悠的往荣华馆的方向走去。 这边秦菁带着苏雨一路进了乾和宫的正殿苏雨这才后怕的长长出了口气道:“刚才真是好险,幸好公主您及时回来了,若是再晚一步被华泰公主抓住了把柄,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事呢!” 秦菁止了步子回头看她一眼,显然是没把秦苏的事情放在心上,只道:“刚才没伤到你吧?” “没有!”苏雨弯起眼睛笑了笑,露出两排细白的牙齿,“不必没有那么娇贵,我好着呢!” 秦菁见她没事这才放心,又嘱咐:“华泰那么性子最是不饶人的,你适才跟她起了冲突她肯定的记上了,这段时间就不要随便出门了,省的跟她碰上。” “哦,奴婢晓得了!”苏雨虽然不惧秦苏,但也还是不十分情愿的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苏雨的性子是冲动了一点,但她只要口头应下的事情背地里也就不会再生出别的心思。 秦菁于是不再管她,四下里看了眼没有见到墨荷不禁奇怪:“墨荷呢?” “公主出去了那么久不见回,墨荷姐姐不放心,说是出去看看,这会儿——”苏雨回道,说着又扯脖子往外看了看日渐西沉的天色道,“也该是快回来了吧!” 说话间灵歌正好捧了一碗沏好的花茶进来,笑吟吟的递给秦菁道:“公主,累了一天,先喝杯茶顺顺气吧!” 秦菁颔首接过那茶碗放在桌角却不急着喝,只对她二人吩咐道:“灵歌,你带上旋舞马上出去把墨荷找回来,苏雨,你去后头看看苏沐那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就叫他来见我!” “是!”两人应声,先后对着秦菁福了福就分头转身往外走去。 灵歌先一步出了门,苏雨走到门口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就又回头道:“哦对了公主,早前那会儿长宁公主身边的姚女官也来寻过您一次,奴婢也说是您不舒服,将她挡回去了。” “知道了!”秦菁微微颔首,目送她离开之后这才闲下来端起那茶碗抿了口茶。 不一会苏沐就疾步走了进来,恭敬的拱手道:“公主,您找我?” 秦菁垂眸轻轻拢着杯中茶叶像是在思量什么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突然抬头看向他道:“后头的事——” 苏沐一点就通自然知道她要问什么,所以不等她问完就主动回道:“殿下放心,都已经处理干净了,打完之后奴才已经命人将他们送去内务府遣出去了。” “好!华泰那里这几日先找人盯着,回头你再吩咐下去让咱们宫里的人都不要乱走,不管有什么事都等英帝离京以后再说。”苏沐办事秦菁从来都放心,是以也不再过问,将茶碗放下慢慢的起身整了整裙摆道:“走吧,你跟本宫先去看看皇姐!” 秦菁带着苏沐出门,一路行至秦薇的宫门外姚女官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明显已经等候多时,远远的看见秦菁过来她便疾步迎上来见礼,先是谨慎的瞧了眼四下里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可是来了,我家公主等候多时了!” “嗯,皇姐她人在那里,引本宫去见她吧!”秦菁淡淡的点头,脚下不停直进了她的宫门。 姚女官跟进来,使了个眼色让守门的太监把门关好,这便匆匆引着秦菁往后面秦薇的前殿去。 想来是提前得了秦薇的吩咐,她倒也未敲门直接带了秦菁进去,福了福道:“公主,长公主殿下来了!” 彼时秦薇坐在床沿远远对着屋子另一侧安绮正趴在上面练字的那张书案发呆,闻言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起身以后她才察觉安绮正紧张的眨巴着一双水灵灵大眼睛惊讶的看着她,尴尬之余就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对服侍在侧的奶娘道:“你先带郡主到院子里玩一会儿吧。” “是!”那奶娘应声去牵安绮的手,安绮却是极为机灵的,这一整天早就觉着秦薇反常,此时更是担心,眼巴巴的回头看着她慢慢往门口挪。 秦菁见状就走上前去弯身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安绮乖,先跟奶娘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姨母就跟同你母亲说几句话。” 五六岁的孩子最是能感觉出来谁是真心对你好的,安绮又惴惴不安的回头看了秦薇一眼,见着秦薇递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这才转身跟着奶娘走了。 “荣安!”待到姚女官从外头带上门,秦薇眼中急切慌乱的神色已经完全掩藏不住,她几乎是扑过来的,两手用力扣住了秦菁的肩膀脱口道:“他怎么样?伤的严重吗?” 不得不说秦薇也是心思十分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只听姚女官回来报了一句秦菁卧病的口讯就已经料到她必定是恼羞成怒出宫我找樊泽算账了。 “皇姐——”秦菁愕然一怔,但她诧异却不是因为秦薇猜到了她的行踪,而是她开口先有的居然不是质问,反倒这般急切的关心起那负心汉的伤势来了。 秦菁一时有些发愣,秦薇就慌了,“荣安,我知道你一定是去见过他了,他怎么样?伤的要紧吗?昨天——”她说着脸色就有些发白,几乎是语无伦次的喃喃道:“流了好多血,那一刀——那一刀会不会伤的很深?” 秦菁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怒不可遏的横眉叱道:“皇姐你脑子糊涂了吗?昨天晚上是他要杀你啊!” 秦薇如遭雷击,身子剧烈一颤,但也只是一瞬,却不知她身体里到底有种什么样的力量支撑,随即她又马上敛了神色仍是固执的望着秦菁愤怒的眸子道:“皇妹你先告诉我,他有没有事?” 秦菁与她四目相对,虽然怒火中烧,却怎么都觉得无力,最后鬼使神差的就拿掉她钳制在自己肩上的双手背过身去冷然道:“我倒是想他死无全尸,只可惜事与愿违,跟五年前一样,他那命似乎是硬得很呢!” “呵——”秦薇听到这里才是松了一口气,颓然的喘息着摸索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去。 屋子里一时沉寂下来,秦菁心里系着个疙瘩终究还去气不过,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霍的转身,恨铁不成钢的奔至秦薇面前两手按住她面前圆桌不解道:“皇姐,你跟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从他回来你就一声不吭,说你是对过去忘情了,你就该和他断的干干净净,昨天为什么还要护着他?” “你不懂!”秦薇淡淡的开口,得知樊泽无恙,她整个人突然间就奇迹般的安静下来。 “我是不懂,那你告诉我!”秦菁寸步不让的逼问,“他的目的那么明显,分明就是要你的命,我不知道你们当初到底是怎样的情深四海,可昨天的时我却看的分明,若不是素心挺身而出挡了那一下,你早就都成了他的剑下亡魂了,他还爱你吗?这样的一个男人怎么值得你如今还对他痴心一片念念不忘!” 也许是因为有着切肤之痛的缘故,秦菁的每一句话都犀利而刻薄,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喷薄而出。 秦薇抬起眼睛看她,眼底的神色却是宁静而祥和,两人对望半晌她才握了秦菁的手将她拉到身旁的椅子上安坐下来,自己则是起身慢慢走到窗前静立。 她寝殿的外头种了几棵桂树,正是化开的时候,暖色的黄花开了满眼,带了扑鼻的清香飘洒满室,微风过处偶有花瓣飞扬而落,那画面可以称得上的唯美。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现在他还爱不爱我,可爱情这回事,虽说讲究两厢情愿,却并不是说只要你爱我我便一定要有所回应的。即使今时今日他对我无情,我也愿意相信他当初所言,我相信,他爱我!”秦薇立于窗前缓缓伸手握住一片嫩黄色的花瓣在掌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引发了什么难忘的回忆,唇角跟着展开一个笑容道,“哪怕——只是爱过!” “皇姐!”秦菁恨极,最后却是不可思议的笑了出来,“他这样对你,难道你就不恨吗?从一开始他的身份就是假的,他在骗你,甚至有可能当初他当初对你所有的山盟海誓浓情蜜意也都是假的!” “即使他是骗我的,我也愿意相信他是真的另有苦衷!”秦薇垂下眼睛,面色展露出来的仍然是那种与世无争的平静,但是她的声音听起来却是异常的坚毅和肯定:“就算你说我是自欺欺人也好,我还是愿意自己就这样被自己骗着,皇妹你没有爱过人,也许还不能明白,爱一个人要远比恨一个人来的幸福!他离开我这么久,我从不曾埋怨过他,所以今时今日,我才还能有勇气和希望这样的活着。” “皇姐,你这是何苦?”秦菁有些哭笑不得。 她不是没有爱过人,只是面前感情,她做不来秦薇这样的大度和坚持,即使当初她在苏晋阳面前也曾极力的放低姿态去迎合他,但在骨子里她却从未放弃那种争取对等的尊重机会,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后来梦醒时分她便会那样决绝,不惜玉石俱焚也要亲手毁了他,重新把那些揉碎在他面前的自尊和骄傲重新捡起来拼接完整。 在她心里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两者之间有一个明确的切割点,绝不存在爱恨交织一说。 可是秦薇—— 也许人与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秦菁亲近的捏着手指勉强自己冷静下来,她举步慢慢的走上前去站在秦薇身后,又犹豫了一下才道:“既然你还这样笃定的爱着他,回头我想办法让你们见一面吧!有些话,也许只有你们两个人面对面才能说清楚。” 与纪云霄的重逢,哪怕是天上人间简短的一瞬,这也是她每日梦里都会想到的事。 秦薇的心不可遏制的颤抖了一下,最终却是神色寂寥的摇了摇头:“何必呢?一切已经都不可能了!” 他们彼此的身份已经注定了这样的重逢最终只能是另一场无言的错过,有些梦固然美好却只能是在梦里,谁能争的过命运—— 可是云霄,虽然我说我不恨,也很庆幸遇到过你,当初你又为什么要与我编织那样一个唯美的谎言? 我不信命,我信你,于是你便是这样掌控了我一生的命运呵?! ------题外话------ 一不小心又跟着苦逼的大皇姐文艺了一把—_— ps:我家森森的文文首推,首页左侧强推《重生天才寡妇》妹纸们去戳一下戳一下嘛~ 她是京城第一富户陆府的掌上明珠,美貌与身价并存,荣光无限,然随继母进门,害她如花年华成了克命寡妇,才悟已无力回天,再一纸休书她含恨自尽…… 再次醒来,一双美目宛如深可见底的冰潭,哪还有半分天真?显然,她已被来自异世的幽魂取代…… 一心夺她家产的继母,痴傻了的阿爹,官商的联姻,难测的天威,一场一场的阴谋不断的砸向她…… 拂了拂衣袖,微微一笑,她发誓,但凡欺她、辱她、设计她之人,她必将其挫骨扬灰,不论权贵! 从此,“陆黎诗”的命运由她改写! 第149章 第149章 从秦薇处出来已经是日暮时分,秦菁本来打算去万寿宫梁太后那边看看情况,这会儿便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了。残颚疈晓 苏沐靠在门口不远处的一株大树旁边等她,见她出门直接走了乾和宫的方向就急忙跟上去,提点道:“公主你去太后娘娘那里了吗?” 秦菁停下来,方才扭头看了落在远处的那座宫殿,彼时姚女官已经指挥太监们关门落了锁,那座宫殿便在这迟暮的夜色中显得萧索而凄凉起来,即使门口燃着的大红宫灯也没能给它填上多少暖色。 秦薇的意志那样坚决,怕是这一生都不可能从那段感情和那个人带给她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不去了,我们直接回去!”秦菁微微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对苏沐道:“你去叫辆车辇来,本宫有些累了。” 若在平时,秦菁行走于这宫中多半是更愿意徒步,边走边可以想些事情。 苏沐微微诧异,再看她的脸上的确是露出些疲惫之色,也跟着担忧起来,这才恍然记起自前天夜里到现在秦菁还没合过眼。 “是!”苏沐匆匆应下,因为秦菁只带了他自己他也并不敢离她的身,四下里看了看就招呼了个从旁经过的宫女去备宫轿,自己仍是跟在秦菁身边。 夜里稍稍有些凉风,主仆二人立于开阔的御道上,影子都显得十分渺小。 苏沐见着左右无人这才对秦菁开口:“公主,长宁公主那里是什么意思?您若真是气不过——在云都这里,要动那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樊泽虽然身份特殊,但这里毕竟不是大晏,她若真是不管不顾的将人办了,最终头疼的也只会是景帝和付厉染。 “罢了!”秦菁想都没想的竖手制止他道,“横竖也是皇姐他们之间的私事,以后你也不要管了,嘱咐好今日带过去的那些人都把嘴巴闭严了,此事到此为止!” 苏沐听她这语气也隐约能够料到方才在秦薇宫里必定是发生了些事情,他并不是多事人,也就谨慎的拱手应下,再对此事绝口不提。 不多时那宫女领人抬了轿辇过来,并且帮着把秦菁扶上了轿,苏沐上了她些银钱将打发了,亲自领了人往乾和宫的方向去。 秦菁斜靠在软垫上,可能白日里饮酒的效力还未完全过去,这一松懈下来脑子里就有些混沌,她索性也就不再多想什么,只就安静的闭目养神,待到轿辇在乾和宫门前落下苏雨已经自门内迎出来,笑笑的过来扶秦菁下轿。 秦菁扶了她的手往里口,见到宫内各殿都已经掌了灯就随口问道:“墨荷找回来了吗?” “嗯,墨荷姐姐已经回来了,这会儿正在您寝殿那边打理呢!”苏雨道。 “那就好!”秦菁点头,迈过门槛之后就松了苏雨的手径自往里走,“你先下去吧,这两日宫里头乱,让他们没事都早歇了!” “是!”苏雨停住脚步看着她的背影却总觉得有些奇怪,恰好苏沐打发了轿夫从后面跟进来,她便迎上去拽了苏沐的袖子担忧道:“大哥,刚刚路上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公主她——” 苏沐皱眉,警告性的瞪她一眼,沉声道:“别多事,照公主的吩咐去做就是了!” “哦,知道了!”苏雨闷闷的应了声,然后一跺脚往旁边偏殿后头的下人房走去,准备吩咐摆膳。 秦菁独自穿过正殿回房,彼时墨荷正在她寝殿收拾铺床,听到秦菁进门的脚步声,她手下动作一顿回头露出一个笑容道:“公主回来了?” “嗯!”秦菁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径自走到当中的圆桌旁边为自己倒了杯水,捧在手里却迟迟没有往唇边送,半晌墨荷拾掇好了床铺走过来,默默的站在她身后站了片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秦菁回头地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了?” 墨荷咬着下唇像是略略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是声音平静的开口道:“素心姑姑,去了!” 秦菁心头绷了半天的那根弦是到了这一刻才铮的一声断裂开来,像有什么东西灌进了头脑里,让她的思绪瞬间归拢回来。 其实素心的死其实是在秦菁意料之中的,那一剑伤了她的心脉,纵使莫如风的医术再怎么精湛,想要起死回生都是不可能。 “哦!”秦菁叹惋的轻轻的出了口气,脸色神色却无多大变化的默默垂下眼睛道:“皇祖母那边怎么说?” “早上人刚接回去那会儿太后娘娘就发了怒,并降下懿旨要苏统领和蓝统领彻查此事,勒令三日之内要一个水落石出,把昨儿个夜里的刺客缉拿归案!”墨荷回答,重新低头整理好床铺这才转身走到秦菁身后垂手而立,继续道:“早前那会儿奴婢已经尊照您的吩咐去给华瑞姑姑那里通了气儿,说您昨夜受了惊吓,明日再过去万寿宫那里,后来莫大夫也走了一遭,太后娘娘只就关照您保重身子,也没说旁的。” 秦菁没说什么,仍是低头看着捧在手心里的那杯水出神,片刻之后才道:“那丧礼呢?准备怎么安排?” “太后娘娘说是对不住她,丧礼好好好的办,日子就定在三日之后!”墨荷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好像听说是下午就召了内务府,这会儿应该已经已经在准备了。” “哦!”秦菁淡淡的应了声,“那回头你下去备一份像样点的唁礼,明日一早咱们先去一趟万寿宫,到时候本宫也该亲自去送送她。” “是,奴婢早已经吩咐下头去准备了!”墨荷小声道,说话间却是神色复杂一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秦菁的脸色。 秦菁静默的坐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碰那杯水,又将那杯子原封不动的放回桌上,起身往旁边立着的仕女屏风后头走去,一边吩咐道:“本宫今日有些累了,你去告诉厨房不用准备晚膳了,直接准备沐浴就好!” “是!”墨荷应道,去到另一侧的柜子里取了套干净终于给她挂到屏风上,然后转身出去吩咐下头的小宫女准备秦菁沐浴用的香汤。 秦菁自屏风后换了衣服出来径自走到妆台前坐下,墨荷心不在焉的在屋子正中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快步走过来为她去掉发间钗环点缀,一声不吭的替她把解了头发,梳理顺畅过后又重新盘了用一只简单的翠玉簪子固定好,防止一会儿洗澡的时候碰到水。 秦菁自铜镜中看到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马上就有几分明白,稍稍侧面看了墨荷一眼道:“现在没有外人,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啊?”墨荷乍一回身,手里握着的象牙梳就落在了地上。 秦菁弯身去捡,重新抬头看她的时候墨荷的眉心早就凝成了疙瘩,她像是十分纠结的咬着下唇权衡了一下才下定决心开口道:“奴婢知道不该多嘴,可是之前素心姑姑提起的那件事——” 墨荷话到一半却是欲言又止,然后一咬牙就屈膝跪在了秦菁面前,使劲低垂着脑袋恳切道:“奴婢知道公主您不想欠谁的人情,可在这宫里谁不知道陛下还对当年那件事耿耿于怀,那人却是万万沾染不得的。所以奴婢斗胆,请公主三思,最好还是不要插手这件事了。” 墨荷所指的事情秦菁自然也是知道的,就在三年前,当时景帝有一宠姬钱氏很得他的欢心,本来已经下旨要册她为妃了,可就在册封大典的前一天这钱氏和蓝淑妃之间因为抢道而起了冲突,双方在对骂时钱氏一时脑热就提起了那人一句,也不知道是谁传到了景帝的耳朵里,当夜就被景帝下令溺毙拖出宫去扔在了乱葬岗也不准人收殓,就连与此事有关的蓝淑妃也被勒令禁足三个月。自那以后宫中众人谈虎色变,莫说招惹,就连背地里也再不敢有人提起那人半句。 所以说,素心是真的给她出了个难题啊! “你先起来吧!”秦菁无奈的叹一口气,抬手扶了墨荷起来。 “公主——”因为没有得到她确切的答复,墨荷还是心里难安,紧张的看着她不敢放松。 秦菁拍拍她的手兀自起身走到一旁,抬头看着远处殿外洒落一地的月光目色之中就慢慢跟着染了些雾气的湿寒之意,缓声道:“素心很聪明,她为此送了命,不管怎么说本宫都是欠着她这一个人情的。”像是赞叹亦像是感慨。 “可是公主——”墨荷急了,声音里几乎是带了几分哭腔一个箭步抢上前来恳求道,“您——” “好了!”秦菁抬手制止她,收回目光对她宽慰的笑笑:“我有分寸,反正也不急在一时,这件事容后再说,你去看看他们热水怎么还没送来。” “可是——”墨荷知道她的脾气,眼见着劝她不住,张了几次嘴终于也还是没能再说什么,十分不安的捏着拳头出去催促热水了。 秦菁面对远处茫茫夜色,目光就再次慢慢冷却下来,最后竟像是带了丝诡辩莫测的不明笑意转身又回了内室—— 这局棋果然是精妙的很,处处玄机,这一次只怕不只是蓝淑妃,就连蓝礼那只老狐狸也要头疼上好一阵了呢! 这日夜里秦菁睡的很早,应该是也累大了的缘故,梦里倒是十分的静谧平和,是以次日虽然天才蒙蒙亮就已经起身,精神却是不错的。 墨荷听闻她起床的动静很快自外间端了温水进来,笑道:“公主醒了啊,快些净了手脸吧,昨儿个晚膳也没进,厨房那边的奴婢煮了您喜欢的腊八粥,还在火上温着呢,一会儿多吃一些。” 说话间墨荷已经手脚利落的递了浸湿的帕子过来,秦菁穿好鞋袜起身接了,细细的擦了手脸顺手又将那帕子扔回同盆里,这才开口:“昨个儿夜里宫里还太平吗?” “没什么事,苏沐一直使人听着呢!”墨荷道,收拾了洗脸水送出去交给外间的小宫女端出去,然后扬手招呼门口守着的另一个三等宫女道:“线儿,去厨房叫人把早膳端上来。” “是,墨荷姐姐!”线儿远远的对着墨荷屈膝福了福,然后转身小跑着往小厨房的方向去了。 自从年初晴云去了秦宣宫中主事,墨荷就又重新回了秦菁房里来服侍,好在前段时间秦菁从萧羽那里要了灵歌和旋舞,如今外头的事都由灵歌打点,她也不用两头跑着那么操劳。 打发了旁人,墨荷又折回内室要去收拾被褥,只是在她闷头经过秦菁身边的时候却被秦菁一把拦了下来。 墨荷一愣,随即却是抬头冲她露出一个笑容,主动道:“公主,奴婢跟着您也不是一两天了,素心姑姑的事——既然您答应了,必定是心里头已经有了计较,奴婢相信您。” 她刻意要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轻松,秦菁还是很容易就看到了她眼底不甚明显的一片乌青色,便知道她定是整夜未睡。 秦菁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最终也只是笑了下,抬手替她把耳畔的碎发拨到耳后道:“这屋子里头的事以后交代下去让旁的做就行了,不必凡事都亲力亲为。” 墨荷弯起眼睛道:“服侍公主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喜欢做这些事!” 主仆两人相视一笑,于是也就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之上。 秦菁用过早膳就带着墨荷跟苏雨去了梁太后那里,梁太后虽然倚重素心,但素心这样一个奴婢怎么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万寿宫中自然不能为她披麻戴孝的摆灵堂,那便成了变相诅咒梁太后不得好死了。 素心的尸身一早就被人移去了别处一座空置的宫殿暂时安置,孙嬷嬷亲自带了人过去打理丧事,秦菁去得万寿宫却是华瑞姑姑红着眼睛迎出来招呼她。 秦菁颔首与她招呼过,扶着墨荷的手往里走:“皇祖母起身了吗?” “起了,昨儿个整夜老祖宗都未能安枕,今日四更不到就已经起身去佛堂念经,说是替素心超度,这会儿正在暖阁小憩呢。”华瑞姑姑答道,说着眼圈一红忙拿袖子去抹,带着哭腔道:“奴婢估摸着殿下今儿个是要赶早过来,这便候着了,您随我来!” 这华瑞姑姑是个直肠子,又与素心相处多年,彼此间感情深厚,这会儿伤心却是真的,不曾有半点的伪装。 “有劳姑姑了!”秦菁触景生情轻轻的叹了口气,墨荷极有眼色的马上递了方帕子过去,秦菁转而抬手去替华瑞姑姑拭了下眼角软声道:“人死不能复生,姑姑节哀,皇祖母那里——她也是年岁大了,姑姑也要多劝着些才好。” “那是自然,奴婢的本分。”华瑞姑姑受宠若惊的接过秦菁手里的帕子,突然想到之前素心在时的一些事,眼泪就更是掉的凶了,随即她又反应过来自己失态,急忙白转身去狠狠的用袖子擦了把,勉强转身对秦菁扯了扯嘴角道:“殿下快请吧,老祖宗该等得急了。” 说完就火急火燎的转身再不多言一个字带着秦菁去偏殿的暖阁。 彼时梁太后正靠在矮炕的方桌一边闭目养神,膝上搭了条轻薄的夹被,她头发整整齐齐的梳了却未正式着装,只简单穿了件灰蓝色绣着银线云纹的暗色衫子一动不动的靠在那。 这暖阁里的丫头都被打发了,屋子里一炉安神香明显是加大了用量,甚至有些刺鼻。 华瑞姑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音调进去小声的通禀道:“太后,长公主来了!” 梁太后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一般,若不是手下有条不紊捻佛珠的动作提点,秦菁大约还真会以为她是睡着了。 华瑞姑姑等了片刻,不得已再次开口稍稍提高了音量提醒道:“老祖宗?您睡下了吗?” “咳——”梁太后嗓子轱辘了一声,虽未睁眼却是轻轻摆了摆手,华瑞姑姑会意便转身对秦菁福了福带着墨荷跟苏雨两个走了出去。 “孙女给皇祖母请安!”秦菁举步进去,对着梁太后见礼道,梁太后这才抬了眼皮,随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炕沿道:“来了啊?过来坐吧!”大约是一夜没睡的缘故,她的声音竟完全不似平时那般严肃强势,反而带了丝疲惫的沙哑。 “谢皇祖母!”秦菁谢了恩,便径自走故去挨在她身边坐了,主动拉开那夹被替她捏起腿来。 梁太后半阖着眼拿眼角的余光斜睨她,浑浊的双目之中有浅浅的光影掠动却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半晌之后却是主动抽回那条腿,欠身坐了起来。 秦菁手下突然落空也不觉得尴尬,只就势端起桌上放着的一杯茶捧在掌中试了试,道:“这茶水有些凉了,孙女去给您换一碗。”说着就要起身去沏茶。 “这些事不用你做,你先放下!”梁太后抬了下下巴,声音竟在一瞬间就恢复了以往那种严厉和冷漠。 秦菁顺从的坐回炕上,放下茶碗,抬眸看向她悲凉道:“皇祖母,素心姑姑的事是孙女对不住您,可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还请您能看开些,死者已矣,咱们活着的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前儿个夜里的事哀家也询问过那些侍卫,素心这丫头性子实诚,这事儿也不该怪到你的头上!”梁太后面无表情道,言语间并无怪责之意,但她阴沉着那副脸色着实不好看,秦菁也不敢掉以轻心,只就谦卑的垂下眼睑道:“谢谢皇祖母的体谅和不怪罪。” 梁太后并不言语,秦菁能够感受到她落在自己脸上那两道阴测测的目光,却故意低垂着眉眼不予理会。 梁太后盯了她半晌才又重新开口道:“长宁那里是个煮不烂的温吞样子哀家就不说什么了,事发的时候你是在场的,旁的人都过去的晚,荣安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出刺客事件本来就只是一出声东击西的伎俩,梁太后是什么人?定然早就一眼看穿,她如今这样劈头盖脸的一番质问下来,秦菁心里已经有数—— 她这定然就是起了疑心的。 秦菁始终低垂着眉眼,淡淡的开口:“皇祖母心明如镜,想必心里已经有数,宴席上的那些刺客只是个幌子掩人耳目罢了——”她说着,顿了一下,然后又是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孙女知道自己近来总是争强好胜碍了不少人的眼,发生这样的事总也免不了的。只是无故惊吓到了皇姐和安绮又连累到素心姑姑殒命,却是我的不是了。是孙女为人不淑,扰了宫里的太平,又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皇祖母罚我就是。” 所谓看她不顺眼的人,蓝淑妃母女首当其冲,秦菁这话里的意思再是明白不过。虽然梁太后不一定会信,但至少她这话有理有据是完全说得通的。 秦菁这样说着,神色之间却无半分惭愧愤恨之意,反而那副眉眼低垂的样子显得恬静安和至极。 她这个样子,明显是在示威! 梁太后冷眼看着她,胸口一起一伏的喘了两声,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同时突然猛地横袖一扫将桌上那碗半凉的茶汤尽数掀翻砸到她身上。 第150章 茶碗在炕沿上咕噜噜滚了两圈最后砰地一声砸在秦菁脚下,碎瓷片飞溅。残颚疈晓 身上衣服湿了大片,秦菁也不气恼,反而从容的将落在一旁的茶碗盖子放回桌上这才起身规规矩矩的跪在炕沿下:“孙女无能,平白招惹了这些是非,请皇祖母以凤体为重,莫要动了真怒。” “瞒!你还要替她继续瞒着吗?”梁太后一只手肘压在桌角,看着她冷声一笑,语气有些说不出的凄厉:“荣安,哀家一直以为你是个有分寸的丫头,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这梁太后果然是个人精一样的人,这么快就探到了她的底。 秦菁一声不吭的垂首跪着,待到沉着的压下心底升腾起来的一丝浮躁之气以后才慢慢的开口,仍是否认:“孙女愚钝,不知道皇祖母所谓何事!” “所谓何事?”梁太后劈手抓起桌上的碗盖一并摔在地上这才算是泄了点脾气,冷声道:“你真当哀家是老眼昏花了不成?你昨儿个去了哪里?华泰那个丫头闹上门去总不能是平白无故的!而且你一向都是个心思周全细密的丫头,素心这里出了这样的事你却撇开不提,反而先去了长宁那里,这些个事儿,难道真要哀家一桩桩一件件的剖开来说给你听吗?” “皇祖母——”秦菁抬起头去看她,目光里是难掩的惊诧—— 这梁太后的眼线之广竟还是超乎秦菁的意料之外,她居然就这样不动声色的将自己所有的行踪掌握在手。 梁太后的唇角带着一个冷硬的弧度,手里使劲压过去三颗紫檀木的佛珠勉强把满腔怒意压制下去,道:“还不说实话吗?你还能替她瞒着多久?头次在那婚宴上见了她就差点当众失仪,你说,那个姓樊的到底是什么人?” 从心理上讲梁太后其实还是心疼秦薇的,若果就此坐实了樊泽即为纪云霄的这重身份,那么不管当时他冒认他人身份是何居心,只就为了皇家的体面,梁太后都必定不会手软—— 至少明面上他曾和秦薇有过一段婚约,皇室的女儿岂是任人这般戏耍欺辱的? 死了樊泽一个,对秦菁而言并无损失,而在那一念之间她也的确是存了这样的念想,只是秦薇的态度那样坚决,她心里却也明白,秦薇必定不会坐视不理,起码至少不会让他一个人走吧! “皇祖母怎么这样问?那樊泽不就是大晏英帝陛下的夫子吗?”秦菁定了定神,继而缓和了神色苦涩道:“孙女自知不该瞒着皇祖母办事,可也着实不忍看着皇姐受苦,昨儿个因为在御花园里和刺客撞了个正着,皇姐受了惊吓之后就开始胡言乱语,一直定不下心来,就开始疑神疑鬼,说是——” 纪云霄已死,他的名字也成了皇室的禁忌,秦菁说着便是欲言又止,停顿片刻继续道:“皇祖母您是知道的,皇姐这几年过的不如意是因为心结未解,孙女听说那樊夫子的样貌与当年那人生的极为相似,皇姐见了触动心头旧事心中难安也是有的。孙女当时见她那个浑浑噩噩的样子也是吓坏了,生怕她会因此有个什么好歹,一时情急之下也便什么都顾不得,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才出宫去找了他。” 梁太后的目光仿佛在某个未知的方位胶着住,关于樊泽是否就是纪云霄一事她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既没有把柄也没有契机去让她将两者牵扯起来,是以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观念,也便将此事按下不提。 秦菁见她不语,就又再接再厉的继续说道:“皇祖母,孙女知道自己此举莽撞欠思量,只是情之所迫也着实是没有其他的办法。” 梁太后面上仍然不为所动,全身上下连一个哪怕最细微的小动作也没,着实让人猜不透她此时想法。 她冷着脸漠然看了秦菁半晌,同样也是在观察秦菁的脸色想要从她的行为举止中察觉一些蛛丝马迹出来—— 经过这么多次的交锋,她也认知到自己的这个孙女是个城府极深的人。 很遗憾,秦菁脸上表情拿捏的十分到位,不惊慌,不心虚,恭顺之下带着一丝不着痕迹的镇定和冷静,不带丝毫破绽。 半晌之后梁太后自她身上缓缓移开目光道:“那你们是怎么说的?” “孙女给皇祖母请罪!”秦菁咬咬唇,然后才像是突然下定决心似的伏地给梁太后叩了个头,道:“孙女斗胆,其实是想去说服那樊泽让他想办法求见宫中当着皇姐的面把事情说清楚,也好让皇姐及时清醒断了那些不该有的念想,可他却以宫闱重地男女大防做推辞拒绝了孙女,孙女那时也是气昏了头便和他起了冲突,最后不欢而散,终究还是没能请的动他!” 当时蓝玉华带人闯进翠烟阁时闹出的动静很大,就算梁太后事先没有准备手还伸不到那里,但只要她有心也很容易就能将当时之时打听到个七七八八,是以秦菁并不矢口否认自己去找过樊泽一时,只就把彼此关起门来的对话内容偷梁换柱一番,也好把梁太后的注意力移开。 “哦?照你这么说,这个人倒是个知进退守礼数的?”梁太后冷笑一声,并不就此事表态。 樊泽自从入得云都之后就流连烟花之地,所谓礼义廉耻——梁太后至多也不过是指桑骂槐,暗示他德行不佳。 “那樊夫子怎么说也天子之师。”秦菁就假装听不懂,话到一半却是话锋突然一转带了些自嘲的语气继续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咱们皇室的家务事,他选择敬而远之也是对的,从头到尾却是孙女欠着考虑才罔顾了皇家礼法,让皇祖母跟着伤神。” 不管樊泽是个怎样的人,他们皇室之中那些扯不清的糊涂账但凡有点脑子的也都会躲的远远的了。 秦菁这次是打了一张亲情牌,虽然以梁太后的心机她未必就会全信,但这段时间自己和秦薇走的十分亲近也是不争的事实。 梁太后再次沉默,秦菁微微垂手端正的跪在当前,一直到她衣服上沾染的茶水慢慢风干成了刺眼的茶渍,梁太后才重新抬了抬眼皮。 “可你们这一个个的,怎么就这样不让哀家省心呢?”她像是叹息,语气之中犹带着种深深的刚毅,随即摆摆手道:“起来吧!” “谢皇祖母!”秦菁谢了恩自地面上爬起来,这一次就只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而没有主动往梁太后身边凑。 梁太后似也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只道:“长宁那里怎么样了?” “昨日吃了几帖安神的草药,情绪倒是有些安稳下来了,只是精神仍不大好——大约还是休养一段时间吧!”秦菁道。 梁太后缓缓呼出一口气,秦菁原以为她这是要嘱咐自己两句关于秦薇的事,不想她却猝不及防的突然转移了话题道:“哀家年岁大了,很多事都已经开始力不从心,素心那里她跟了哀家多年,又最是个贴心懂事的,发生了这样的事哀家这心里也不太平,丧事那边孙嬷嬷已经去操持了,回头你也过去,帮着妥妥帖帖的办了吧,也算是她没有白跟了哀家一场。” “是,素心姑姑罹难本就是为了孙女——”秦菁黯淡的垂下眼睫。 素心那样的女子,与世无争,清新雅致,偏偏却是这样的命运,因为素心,秦菁的确是带了些真实的惋惜和不忍的。 “好了,这些事过去了也就罢了,是那丫头对你尽心,你也不是个不知好歹的,彼此有心也就是了。”梁太后摆摆手打断她的话道,停顿片刻又道:“还有昨儿个那几个刺客,你心里头有点数没有?” 之前秦菁明明已经暗指着把矛头指向了蓝淑妃等人,果然不出所料,梁太后是不肯受这份糊弄的。 “孙女也无从知晓。”秦菁一筹莫展的摇头,“只粗略记得但是出现的是三个人,每个人都是身材高大的男子,对了,不是后来被侍卫斩杀了一个吗?身上也没个信物或者能够证明他们身份的线索吗?” “是个眼生的,身上物件处置的也干净。”梁太后烦躁的闭眼揉了揉眉心,这会儿也终于有些耐不住,道:“行了,这事儿你暂且不要管了,你这就回去换了衣裳过去找孙嬷嬷吧。” “是!”秦菁屈膝对她福了福,正待转身退出去,外头华瑞姑姑就有些惶恐的迈着小碎步垂首走了进来,大约是之前听到里头摔茶碗的动静,她此时便有些谨小慎微起来,试着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梁太后一眼道:“太后,外头两外禁卫军统领已经到了,是不是请他们进来?” 宫里头闹了刺客已经不只是后院起火那类的小事,理应由景帝亲自过问督办,现在梁太后要插手多半还是因为素心的关系。 秦菁想着就不动声色的先行退了出去,穿过外殿正要往院子里去,后头华瑞姑姑却是快跑着追上来叫住她:“殿下留步!” 秦菁止步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姑姑找我有事?” “没!”华瑞姑姑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缓和了片刻情绪才又庄重的对她屈膝福了福,小声道:“因为素心的事,老祖宗也是心里添堵,脾气难免大了些,殿下莫要吃心!” 提到素心她的眼圈就又红了,而秦菁也没想到她追出来是要安慰自己,不免愣了下,半晌才轻轻的扯出一个笑容道:“皇祖母的心情我是知道的,姑姑不必介怀!” “嗯,那就好,奴婢送长公主出去!”听她这样说了花蕊姑姑才放心,转身引她出了正门。 殿前的院子里苏晋阳和蓝玉衡并肩站在那里长身而立,因为是在当值期间,两人都穿着宝蓝色绣银纹的锦缎官袍,一个面如清冷坚毅,一个容色平静淡薄,一眼看去,虽然同有玉树临风之资,却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华瑞姑姑走到门口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真色道:“太后娘娘有旨,两位统领请随奴婢进来吧!” “有劳姑姑前头带路!”两人不约而同的应道,手下动作收驰有度的示意华瑞姑姑先行。 华瑞姑姑转身方才请了秦菁出来,抱歉道:“老祖宗这里离不了人,奴婢就不送长公主了!” “姑姑你忙,本宫自己出去就去!”秦菁微微颔首,华瑞姑姑微微侧身。 秦菁款步踏出殿外,苏晋阳和蓝玉衡没有料到她会从里面出来,都不免微微愣了下,随即单膝跪地行礼:“微臣参见长公主!” 对这两个人,秦菁一个也没有好感,所以也就不予理会,只傲慢的挺直了腰板步调从容的从二人身边错了开去。 她脚下步子轻缓,暖橙色的裙裾映着阳光洒下一片绚丽的光影,随着脚步晃动,那上头早已干涸的茶水污渍还是能够清晰的辨认出来。 方才她在里头似乎是同梁太后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蓝玉衡沉吟的抿抿唇,却不见得就有多高兴,苏晋阳的眉心则是紧紧皱着,神情恍惚了一下。 华瑞姑姑也是头次见到秦菁如此傲慢的姿态,就只当她是受了梁太后的训斥心情不佳的缘故,所以就主动上来打圆场道:“二位统领,快些随奴婢进去吧,省的老祖宗等急了。” 苏晋阳和蓝玉衡起身,紧跟着华瑞姑姑进了偏殿里的暖阁,秦菁不紧不慢的往外走,不多时就隐约听见里头梁太后暴怒一声嘶吼:“查,继续查!这件事掘地三尺也要给哀家查一个水落石出!” 查?!这件事再怎么查,莫说是她,至少付厉染就不会让他们查到樊泽的身上去,注定了又是一桩无头公案罢了! 秦菁心里冷笑一声,转而又想到素心却又紧跟着幽幽的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里秦菁每日都和孙嬷嬷一起在内务府的院子里帮着操持素心的丧事,秉承着梁太后的懿旨,他们自皇家寺院里请了得到高僧前来超度,丧礼的排场用度都取了宫里六品主子的规制,对素心这样奴婢出身的人来说已经算是莫大的恩典。 断断续续等着整场丧礼办下来一切是多妥当了已经是七八日后,梁太后那里隔日就要把苏晋阳和蓝玉衡叫去询问一番案件调查的进展,但无一例外得到的都是消极的答复。 转眼又是半月之后,大晏使臣离京折返大名府。 因为婗靖公主和北静王联姻一事中途出了岔子,景帝自觉理亏便和晏英仔细针对商谈了一番,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这一次的所谓联姻不过就是一个促进两国结盟的幌子,是以在这层指导方针的暗中催动之下俩人也很容易便达成了共识—— 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也就是说秦霄虽然因为谋逆之罪被判处,但两国皇室仍然承认这桩既定婚姻,不论个人的功过是非,两国仍以秦晋之好示人,景帝也表示一定会善待婗靖公主,将她留在云都的北京王妃,以王妃之礼加以礼遇。不过晏英那边大约也是不想对婗靖做的太绝,这次居然破天荒的跟景帝求了个人情,要把婗靖一同带回大晏。 婗靖留在云都对双方的盟约固然是好,但她的存在终究还是难免尴尬,而且以她大晏公主的身份,她虽然同秦霄行过夫妻之礼但毕竟尚无夫妻之实,如今秦霄身死景帝这边本就理亏,既然晏英开了口,也就不好强行将她留在大晏,于是双方各退一步,晏英许诺婗靖不会再嫁,将终生为大秦皇室守节,景帝也就送了个顺水人情准了她一并离开,如此这般皆大欢喜。 践行宴设在十月初七,深秋风凉夜冷,已经不适合幕天席地的饮宴,是以地点仍然定在中央宫。 这段时间秦薇再度把自己关起来称病不出,秦菁去看过她两次,见她气色尚好心情也很平和所以也就按下此事不提,只等着送走了樊泽这尊瘟神暂且揭过这一段去—— 当然,她本身总有种微妙的感觉,并不真就以为秦薇和樊泽这二人之间就能够这么相安无事的了断了。 是夜,秦菁仍是赶在晚宴开始前去秦薇处接安绮,去了方知安绮早就等不及硬拽着姚儿先行去了,秦菁无奈,只能带着墨荷跟苏雨两人又原路退出来,急忙往中央宫的方向赶—— 出了秦薇那事之后,她的戒心就变得很重,不仅给秦薇寝宫增派了人手保护,对安绮也尤为不放心。 主仆三人行色匆匆的穿过御花园,正路过那片荷塘前面便听见那旁边的花圃深处一个男子略带沉思的声音焦急道:“怎么就不行了?你看我这样玉树临风的气度,生的也是端正漂亮,你不晓得有多少漂亮姑娘肖想我,怎么做你的小相公还不够格吗?” 但凡遇到宫中盛宴的机会,这种男欢女爱打情骂俏的事情都总要有人撞破几桩,秦菁本来也无暇管这闲事,但鬼使神差的脚下步子还是下意识的顿住 那个声音是—— 第151章 第151章 秦菁哑然,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出言调侃道:“怎么晏皇陛下您就这么缺媳妇么?居然连绮儿这样的奶娃娃都不放过。残颚疈晓” “公主姨母!”安绮马上避开晏英的手,飞快的穿过花圃蹭过来抱了秦菁的大腿。 “咳——”晏英抖了抖袍子站起身来,神色间比往日的腼腆里头更带了几分羞赧尴尬,也自那花圃中走过来,却是隔着一簇茂盛的灌木丛与秦菁对望:“朕不过是闲来无事,同安绮郡主开个玩笑罢了,长公主殿下这便是要去那宴会上了吗?” 说话间他努力的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庄重,洗去方才和安绮嬉闹时候的轻浮和散漫。 从上次北静王的事情上秦菁就已经开始注意到晏英,这个少年,看似对一切都漫不经心,而也着实放任大权对任何事都敬而远之,也就是由此可见他的确是慧智非常的。 秦菁也自觉对晏英的好感来的莫名其妙,不过大约真的是气质使然的缘故,这个少年真就让人讨厌不起来。 “是啊,本宫正是要过去中央宫的。”秦菁礼貌的微微一笑,俯身抱了抱安绮,又牵着她的手站起来方才面对晏英道:“时辰也差不多了,晏皇陛下也要一块儿过去吗?” 晏 负手而立,像是带了几分刻意,但无可否认,这些年的帝王之气渲染之下,他的气度并非普通人能比,真就马上给人一种尊荣华贵之感,有种翩翩少年美不胜收的感觉。 “按理说长公主盛情,美人邀约朕是不该推辞的,只是今日怕是不能呢!”他微眯了眼睛,笑的颇带几分儒雅,恍然若失的叹息间秦菁已经警觉的循着他的目光扭头往右侧的小径上看去,一袭浅蓝色锦缎袍子的付厉染正目不斜视的款步过来。 自上回的刺客事件之后,这些天秦菁一直刻意回避,私底下也再没有与他见过面,虽说今日这样的场合之下她也早有准备,此刻还是忍不住微微蹙眉。 “小舅舅!”晏英很热络的朗声一笑,远远的便同付厉染打招呼。 付厉染面不改色的把玩着腰间一块玉坠子款步过来,一直走到近前才象征性的拱手对着晏英施了一礼道:“陛下好兴致,是与长公主殿下在此赏花吗?” 他的语气闲适,面色表情却是极淡,无论是从行动还是言辞之间都见不出一个臣子面对帝王时候应有的敬畏和谦卑。 他这态度未免桀骜,晏英却自始至终都是笑眯眯的,与其自然的出口撇清:“这个季节哪有什么花赏,倒是倒是那池子里的几条大锦鲤,朕观察了好多天了,像是通人性的模样,好玩的紧呢!”晏英说着,朝气蓬勃的面庞就因为兴奋而染上一层红晕,他不死心的复又弯下身去软语哄安绮:“安绮郡主,要不要和朕一起去那边赏鱼啊?” 安绮年纪虽小,心智相较于一般同龄的孩子却要成熟好些,她似乎并不喜欢眼前这个俊美少年无辜献殷勤的举动,就只是死死的拽着秦菁的衣角眼神防备的看着晏英。 堂堂一国之君如此这般被一个小丫头拒绝,晏英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尖,最后还是风度很好的耸耸肩对付厉染和秦菁道:“宴会沉闷,朕过一会儿再去,你们随便吧!” 说罢,径自转身施施然的回到亭子里,抱了他之前放在石桌上的一罐鱼食兴致勃勃的逗鱼去了。 付厉染面容平静的与秦菁面对却不急着走,秦菁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于是就侧目对墨荷使了个颜色道:“墨荷,你先带郡主过去吧!” “嗯!”墨荷应声,又防备的看了付厉染一眼,这才和苏雨一块儿把安绮哄走了。 目送她们离开,付厉染的目光突然沉了沉,率先开口道:“怎么,长公主这几日是在故意逼着我吗?” 秦菁从远处收回目光,眼底神色带了几分冰凉的讥诮,客气道:“国舅大人说这话未免严重了些,不过是彼此间的身份有别,不方便主动去叨扰国舅大人罢了!” 这一次她的不友善就明明的写在脸上,付厉染的眉心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跳,随即却是毫无征兆的笑了一声,反问道:“怎么?生气了?” 说到生气,她自然是有的,只不过忍了这么些天她已经逐渐冷静下来,反倒不是那么的想要当面发作了。 “国舅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本宫就不奉陪了。”秦菁顿时冷下脸来,转身要走,不曾想方才转过身去手腕却被人一把扣住。 这样的大日子,这御花园里人来人往眼线多的是,万一让哪个眼尖的看见他们两个人在这里拉拉扯扯就说不出请了。 秦菁心头一跳,回过头去瞪了付厉染一眼,不悦的低声喝道:“你做什么?快放手!” 付厉染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戾气,心情就变得很好。 彼此间接触了这么多次秦菁的脾气付厉染也是知道的,所以也就不再纠缠利落的松了手,轻声笑道:“先别走,我与你说几句话!” “国舅大人想说什么最好快些,一会儿宴会就要开始了。”秦菁就势把手收回垂进袖子里,眉目间所表现出来的耐性已经所剩无几。 付厉染目光沉静的看着她,语气有些冷硬的淡声道:“你这性子真是不好把握,为什么当时没有马上去找我?” 其实在当初她闯进翠烟阁找樊泽对质的时候秦菁就已经有了打算,下一步便是去找付厉染算账,只是后来被白奕一提点一打岔,冷静下来了也就放弃了最初的冲动,现在想来秦菁还是庆幸的,她去找了樊泽,在梁太后面前姑且还能搪塞过去,而一旦再被人发现她私底下还和府里有所接触,她想要自圆其说只怕都得很是费些脑筋了。 只不过话虽如此却并不代表她就能把这段时间积了一肚子的怨气统统消化掉,此时付厉染主动问起,秦菁也被勾起了脾气,愤然冷笑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如果你想让我知道,当初也就不会瞒着我办事了不是?现在你却又主动跑来问我这样的话,不觉得多此一举吗?” “我不事先告诉你,是因为知道你肯定不同意,而我现在会对你解释,却是出于对我们彼此间合作关系的尊重,你明白吗?”付厉染蹙眉,语气虽然不见怎的严厉,但也显然是觉得她这咄咄逼人的语气让人很难受用。 “尊重?”秦菁目光一厉,语气不由的加重三分道,“国舅大人我想你应该记得,那天主动提出要把我们之间这场所谓合作继续下去的人可是你吧。虽然本宫手里现在没有足够与你交换的筹码,但既然我们之间的关系定位成合作,那要么咱们就该彼此对等的来说这番话,要么就一拍两散,本宫不需要你的这份施舍!” 这个女子冷厉强势,对待任何事都寸步不让,与大晏朝中的那人倒是很有几分相像,只不过相较于那人独断专行的野心,至少在面对秦薇的事情上,秦菁是要多了那么点人情味的。 “我说了会解释,公主殿下又何必先要急着动怒?”付厉染心里讽刺一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十分认真的看着秦菁的眼睛道,“从大局考虑,只要她还活着,这件事就还要无止境的延续下去,而且必将牵扯的越来越广,到时候火烧到你的身上可就不好玩了。” 付太后要找那颗记载着大晏龙脉秘密的珠子,现在看来她对这件东西似乎是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是非要拿到手才肯罢休的,所以只要秦薇还活着一日,她就不会轻易放弃这条线索,可是—— 这整个事件从头到尾秦薇是何其无辜? 两个人,四目相对,付厉染形容间竟是出奇的坦荡,不见半分理屈或者心虚的迹象。 秦菁在他近距离的逼视之下死死的拧起了眉心,最终却是毫不畏惧的突然道:“大晏的龙脉到底在哪里?那颗珠子是不是已经落到你的手里了?” 这些天来经过反复的思量她心里渐渐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她隐约有些明白了当初樊泽要冒纪云霄之名高调在云都现身的理由,他们打的根本就不是大秦的主意,而是为了千里迢迢把付太后的目光吸引过来,让她循着纪云霄这个线索来找那颗珠子。 “付太后手握大晏的军政大权,为什么她下了那样大的功夫却始终寻不到有关那颗珠子的任何线索?这台不合常理了吧?”秦菁冷眼看着付厉染,字字肯定,“虽然我也知道我无凭无据的要做下这样的揣测很无礼,可是在完全解释不了的情况下我就只能认为从头到尾这件事都是出自你的手笔。你让‘纪云霄’出现,并暗中催动让付太后对龙脉一事上心,随后又计划和安排了他的‘死’,断绝了有关大晏龙脉之事的一切线索,为的——就是看你的长姐思而不得挫败到发狂的惨象?!” 这一番话说出来,秦菁自己都觉得荒谬,付厉染实在不像是会做出这样无聊事的人。 付厉染沉默良久,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半晌之后突然直了直腰板模棱两可的长出一口气道:“她那个人啊,总以为自己手眼通天无所不能!”语气散漫,不见有恨,更显然也不见得是褒奖。 因为付太后太过自负还是太过专断?所以—— 秦菁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秦薇对她说了一半的话。 第152章 难道是因为晏婗嘉?梁太后一道赐婚的懿旨让晏婗嘉香消玉殒,便是这样就同付厉染之间起了嫌隙吗? “为什么?”秦菁脱口道,差一点就失声笑了出来,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你这样兴师动众的布下一个局,就是为了给付太后添堵吗?” 有挂倪嘉公主的话她终究没有问出口,倒不是怕付厉染恼羞成怒,只是所谓感情,永远都只是当事人双方两个人的事情,旁人实在是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干涉的。残颚疈晓 “这些事与你无关,所以我不需要对你解释。”付厉染道,说话间他下意识的抬手想要碰触秦菁耳际被风吹乱的一律发丝,秦菁不假思索的往后退开一步,远远的避开。 付厉染的手下落了空,他脸上表情一滞,隐约中秦菁恍惚觉得到他眼中跟着闪过一丝寂寥,但终究那道迷糊的光影消逝的太快,让她无从捕捉。 “罢了!”付厉染终于还是妥协,就势垂眸抖了抖袖子漫不经心道:“既然你介意,那么前两天的那件事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也就是了。只是这件事你自己还要权衡清楚才好。” 付太后对那龙脉的秘密势在必得,只要有秦薇存在的一日,她就不会轻易放弃掉这最后的一个线索,所以秦菁此时要袒护秦薇,无疑也就相当于在自己身边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付厉染的所谓好意提点也略带了些警告的意味,秦菁却不领情,微蹙了眉头冷声道:“谢谢国舅大人的好心提点,如你所言,本宫的事也和你没有关系。” “如此——那便算我多管闲事吧。”付厉染浅浅的呼出一口气,态度异常平和不愠不火,只是遥望着对面宫墙后头隐约燃起的灯火道:“前头开宴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公主殿下要与我一同过去吗?” 这种场合之下他二人若是一同过去,哪怕只说是巧合在路上遇到也少不了别人的猜疑和议论。 “不了,本宫还要去找安绮,请国舅大人先行!”秦菁自然不会沾惹这些无谓的麻烦,理所应当的开口拒绝。 付厉染微微钱都唇角露出一个貌似冰冷的笑容,颔首道:“如此,那在下便先行一步了!”说罢就径自举步,错开秦菁身边往对面宫墙后面的中央宫方向走去。 秦菁静立于花圃一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远去,此次出现在云都之后付厉染都喜欢穿戴素色的衣袍饰物,这从某种意义上讲,他这身装扮的确是让人在接触不到他目光的时候会多觉出几分亲和力,进而中和了他本身强大的气场。秦菁却一直都记得初见他时他那种阴鸷邪魅的表现,每每想来都遍体生寒,让人不得不防备。 思及往事种种,秦菁难免有些心不在焉,正在失神的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一个男子温和的浅笑声道:“小舅舅这个人的脾气怪的很,朕还是第一次见他在私底下和谁说这么久话儿的!”晏英说着兀自玩味的摸了摸下巴,那神情却是再纯洁不过的沉思,不带半分的试探或是不合时宜的暧昧。 秦菁因为方才失神而并未主意,不知何时他已经绕过那片花圃,就站在她身后两步开外的距离。 “陛下是不是想问本宫和国舅大人方才都说了些什么?”秦菁回过神来侧目看他,语气带了丝不加掩饰的轻嘲。 “怎么会?难不成方才小舅舅还追问了朕与公主殿下之间究竟聊些什么了吗?”晏英的目光明亮一闪,还是实打实的坦然,看不出半点推搪的味道来。 秦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这回却是真心有些困惑起来。 从北静王的事情上看,这个少年的确是精明的让人防不胜防,秦菁在直觉上总觉得他不简单,而但凡这样的人都不可能完全没有好奇心,再者相由心生,一旦一个人暗中动了什么不合时宜的心思,从他的言行举止中总会或多或少的显露些迹象出来。 眼下大晏朝中通知中心的局势也是十分微妙,付太后掌权,晏英不过是个架子皇帝,他国中大事小事无不要过付太后的手,完全由不得他来拿主意。而付厉染,外人所见他此时更是个甩手掌柜的浪荡作风,鲜有过问朝中大事的时候,秦菁却深知他前世作为,这个人绝非池中物,当年他既然能在付太后突然暴毙的情况的之下迅速将大晏的中央集权尽数掌握手中而甚至未在朝中引起一场大的动乱——要达成这样的效果绝非一日之功可以速成,所以无论他的雷霆手段有多高段,前期暗中的部署自然也必须滴水不漏。 再经过了这连番几次的接触,秦菁就更是确定,付厉染此时在大晏国中暗地里必定已经有着相当高的影响力。 自古至今,外戚干政终至江山易主国家异性的前车之鉴并不是没有,这晏英不是蠢人,他对付厉染怎么都不可能毫无防备,虽然彼此表面上和气,但在秦菁看来,这舅甥二人私底下斗法的事情应该也发生的不少,如今她和付厉染走的近了,还如此避人耳目的窃窃私语,晏英总会有所警觉的—— 所谓好奇心,人人都有。 晏英见她目光之中颇多探寻之意,面上笑容终于还是带上三分腼腆,掩饰性的摸了摸鼻子笑道:“小舅舅这个人向来孤傲不驯,即使同我母后见上一面也都是三两句话说完转身就走的,公主殿下这样看着朕做什么?朕不过就是一时好奇说了句实话而已。” 晏英的所谓不好奇,不管是真是假倒都是让秦菁一时间无言以对,毕竟就算对方问了她至多也是想方设法的搪塞,而现在人家不问,她又总不能上赶子的去说吧? “是本宫一时失言,陛下不必介怀!”不过好在朝堂后宫的磨练的多了,秦菁的应变能力也是极快,她略一晃神就迅速从晏英的言辞间找到了新的话茬,忖度道:“对了晏皇陛下,请恕本宫唐突之过,近来本宫无意中听到些传闻无从考究真伪,今日既然碰巧在这里遇上,可否请陛下纡尊降贵亲自予本宫解惑?” “这个——”晏英只听她话到一半就敏锐的察觉到走势不对,急忙抬手就要拒绝。 然则秦菁却并未给他表态的机会,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略微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当然,这件事可能是事关你大晏皇室隐秘,本宫也不好随意向他处去打听,如果陛下觉得有所不便,直接回绝了——本宫也会体谅的。” 晏英略一怔愣,看着秦菁面上平和的笑意,心里却是突兀的跳了一下。 这个荣安长公主竟真是个滴水不漏的性格,按理说她既然知道此事关乎人家皇室的隐秘,那就不该冒昧提出来,还说什么不好向别人求证,这分明就是在威胁他——如果他不能为她解惑,那么回头她寻了别人再把这些事情抖露出去,那就对不起了! 晏英心中微动,极不自然的扯了下嘴角道:“既然结了亲,咱们秦晏、氏两家就是自己人,公主殿下有话但讲无妨,朕自然是乐意回答的!” “那是自然,毕竟北静王和婗靖公主这段亲可是白结的,不过本宫还是要先行谢过晏皇陛下的宽宏了!”秦菁满意一笑,作势弯了弯膝盖。 “公主殿下客气!客气!”晏英心中苦不堪言,面上还是挂着得体的笑容,略微抬手虚扶了她一把。 秦菁站直了身子,兀自往前挪了小半步,站在前面那从灌木边上才重新回头抛给晏英两道清亮的眸光,直言不讳的开口道:“晏皇陛下心明如镜,懂得审时度势明哲保身,柳太妃出事那日你既然选择作壁上观,想必是提前早就对那整个事情洞若观火,对于那日将要发生的事情心里也明白的紧。所以本宫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本宫今日要问的正是婗靖公主!” 晏英一手背在身后,长身而立,目光之中却带了一丝为难道:“长公主慧敏,既然知道朕是有意避开,怎的又偏得做这不应景的事儿,一定要问呢?” 秦菁垂眸一笑,婉婉叹道:“本宫也不想坏了晏皇陛下的清净,但是没有办法。那日死的人一个是我大秦皇室登录在玉牒之上的正经皇子,一个又是位份尊贵的太妃娘娘,虽然顶着一条谋逆大罪他们死有余辜,但这幕后真实的死因还是得要明明白白弄清楚的,否则这知道的就只当是我父皇宽厚不予追究,而那些不知道的呢?是不是就要以为是晏皇陛下年少轻狂,纵容着婗靖公主做下些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来了?一样的话一旦传扬出去,于我们两国邦交便是毫无裨益的,也自当是辜负了晏皇陛下此番不远万里亲临我大秦的一番苦心了。” 晏英此行前来大秦最大的苦心就是为了镇住婗靖,让她不至于出什么大的纰漏,如今眼见着这事儿就要过去了,偏偏还被秦菁找上门来。 晏英隐隐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开始一突一突的跳,不过既然秦菁话到这个份上他也知道轻易是绕不过去了,与其装傻充愣让她恼羞成怒莫不如大方承认的好。 “也是被我母后宠坏了,小六她自幼就是那么个脾性,来时那一路上朕嘴皮子都磨薄了,好话说了一箩筐——”晏英不徐不缓的说着,神色间并无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反倒是平静泰然,仿佛是在叙述一件完全与己无关的事情一般,“婗靖毕竟是个外来的,这整个事情一路发展下来滴水不漏,安排的如此周详,她也就只是做了个跳梁小丑的角色而自知还在洋洋自得罢了。而公主殿下你既然任由失态发展到了此番程度,显然也是不打算插手过问的,此时又跟她一个自不量力的丫头置什么气?” 北静王的事秦菁的确是乐见其成,而如今事情告一段落,她当然也不会闲着没事去翻这些旧账,只是有些疑惑未解,心里也总是有个疙瘩横在那里。 秦菁见他说的真诚,不禁凝眉:“这么说来晏皇陛下对此中内幕也是不知情的?” “朕一直都是闲散惯了的,实不相瞒,这种事情我避之唯恐不及,又么会掺和进去?”晏英不以为然的耸耸肩,随手折了旁边一簇开败的花枝在手里,一朵一朵撕着上头枯萎的花瓣悠然道,“不管借小六之手给柳氏动手脚的是什么人,横竖这个结果皆大欢喜,又与公主殿下手中操控的大局无甚妨碍,殿下何必耿耿于怀来寻朕的晦气呢?” 一开始秦菁一直以为借婗靖之手来做这件事的极有可能是秦霄母子,只是反被婗靖利用了而已,但是后面这些天不管是梁太后还是景帝都对此再无追究又让她动摇了原先的判断,觉得事情可能并不那么简单,只是梁太后那边绝口不提,她也不能贸然开口去问景帝,于是便只能把突破口对上了晏英这个“外人”。 晏英见她不言不语又是一副不甚信服的模样,忍不住的心里发燥,就丢了那花枝急切道:“朕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个看热闹的局外人,何况此事已成定局,我也实在犯不着替谁遮掩什么不是吗?你若再是不信,我也着实是没有别的法子了。”说话间就差捶胸顿足指天发誓了。 秦菁见他面上一片急躁出来的晕红色就轻笑出声,片刻后重又庄重了神色告罪道:“怪只怪本宫的好奇心是重了些,陛下既然不知那也便算了,方才言语之间若有什么冲撞了陛下的地方,望阎王陛下海涵,莫要与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 晏英见她态度转换如此之快反而有些瞠目结舌,正在试着将思绪强行聚拢起来,远处他的近侍德喜已经抹着额上汗珠小跑过来,利落的给二人见礼道:“奴才参见皇上,给公主殿下请安!”言罢又急急地转向晏英道:“皇上,前头那边大秦的皇帝陛下提前到了,你看是不是——” 德喜的话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然后咕噜噜的转着眼珠子去看晏英。 晏英脸上之前的那一点尴尬之色早就一扫而空,这会儿便是从容有度的对着秦菁彬彬有礼的略一颔首。 “陛下请便!”秦菁微微一笑,也仿佛没事人似的同他点头致意,待她言罢晏英这才转身带着德喜洒然离去。 秦菁站在原地,等着晏英的背影离了视线之后方才举步去旁边的园子里寻了安绮他们一同前往中央宫。 因为景帝提前到场,那里的宴席也跟着提早了一刻开席,秦菁去时正好有先前在御花园里三三两两攀谈着的小姐们低垂着脑袋匆匆由侧门进去,是以她这迟到并非独一份儿,进得最里面的隔间时秦苏虽然眼神不善的狠瞪了她一眼倒是无从发作的。 秦菁带着安绮入席,梁太后见到安绮就不免就着秦薇的病情询问了两句,秦菁一五一十就着答了,然后众人的注意力就慢慢转移到晏婗靖那里。 因为北静王的事,此番她一经离去便是个寡妇之身,几位陪坐的后妃、王妃们碍着皇室体面也不好明提,只就温言软语的引她说些趣事解闷。 许是妆容做的精细的缘故,婗靖今日的面色略显了几分憔悴和苍白,始终低垂着眉眼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扮相,秦菁偷眼细看之下看到的却是她眼底略带阴鸷的冷色—— 显然,什么悲伤、绝望,这些情绪离着她现下的处境都很遥远。 秦薇说晏婗靖大约是喜欢付厉染的,而从倪嘉公主的事情上看,付太后并不想看到付家和皇室的再度联姻,晏婗靖要嫁给别人就再不能出现在付厉染身边,而现在,这一个寡妇的身份坐实,即使她回到大晏也不可能另嫁他人,付太后念着秦人的颜面便之只得将她养在宫中,如此一来,若是她真的对付厉染有心,却是多了许多机会的。 当然,前提是忽略付厉染的个人态度不提。 这样看来,晏婗靖这一次也算是破釜沉舟,以前秦菁就只觉得她骄纵狠毒了些,而如今看来她若真是为了付厉染而走了这一步前途渺茫的棋—— 这个女人如果不是一厢情愿勇敢的过了头,那便就是丧心病狂已经疯了。 秦菁想着不觉把目光移开去首席的几桌寻找另一个当事人的踪影,主位上是晏英和景帝两席并坐,付厉染的位子紧挨着晏英的下首坐在第一位,彼时他正稍稍侧了身形,以一个略显闲散的姿势斜靠着身后的柱子闲坐,墨发松松散散是以一根丝带束在脑后,光洁如同色泽上好的绸缎披散在肩头,一袭白衣胜雪是为了隔绝他本身冷傲邪魅的气魄,可是他虽置身这嘈杂喧哗的大殿中,也不时与人言笑对饮,但从气势上讲,秦菁每每看到他的哪怕只是随意一眼都会觉得这身影突兀而醒目,让人极难忽视。 因为心里想着事情,秦菁这一眼看过去的时间就有些长,不期然付厉染像是有所感应一般突然扭头看过来。 这样的场合之下,他们双方必须要避嫌! 秦菁心下一跳,刚要垂眸掩饰,付厉染却是唇角带了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朝这边轻轻晃了下手里酒杯,然后兀自仰头一饮而尽。 这个隔间里今日坐着的都是有身份的皇室宗亲里头的女眷,几位郡主姑娘的目光本来就被主位那边晏英和付厉染吸引了不少,这会子付厉染这样一个毫不掩饰的动作大家自然一并收在眼里,几个姑娘不觉都是红了脸小声的议论起来。 “呀,那国舅爷这是冲谁呢?” “这个方向也就只咱们姐妹几个,妹妹你说呢?” “我说——他刚才是不是笑了?” “嘘,你们小声点,没得让老祖宗和长辈们听了,该气恼了咱们的!” “哟,萍妹妹这是怕累着那付国舅受到责罚呢吧?” “玉姐姐你尽是取笑我,我不理你了!” …… 几位尚未出阁的郡主小姐坐的都是联席,彼此间压低了声音咬耳朵的事情又常有发生,这会咯咯的笑作一团梁太后那边也没在意,只当她们彼此说了什么逗乐子。 秦苏冷眼看着这些笑的花枝乱颤的表姐堂妹们,心中气恼的暗骂一句“不知羞耻”最后目光却是恨恨的盯着对过儿一席上正在低头喂安绮吃糕点的秦菁。 虽然她不像这席间诸多小姐们那般肆无忌惮,但自付厉染进门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却就不曾从他身上移开,他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她都观察的分外细致,而刚刚举杯望过来的那一眼,她虽然也险些为此把一颗心从喉头飞出来,却也领会的分明—— 她虽不知付厉染和秦菁之间私底下能否有什么交情,可那一眼他分明就是冲着秦菁的! 凭什么?!秦菁那个贱人到底有什么好?论样貌她根本就比不上她,性子还是那般冷冰冰又凶悍的紧的,白家那个老四明里暗里护着她为她出生入死也便罢了,这个付国舅,明明不过都是头次见面,凭什么也单要对她秦菁另眼相看? 所谓嫉妒,一旦被激发出来便如星星之火,片刻之间便可助长成为燎原之势。 秦苏用力的搅着手里帕子慢慢平和了脸上表情,一直到她觉得自己的笑容已经如鱼得水般毫无漏洞这才突然抬眸看向秦菁脆声道:“对了二皇姐,前几日我去你宫中寻你结果在门口却被你那个叫苏雨的小婢子给堵住了,愣是没让我进门,后来听说那日皇姐你是同白家的四少爷一同游园子去了呢!后来这几天皇姐你都不得空,妹妹我也没好意思再上门,我也是个藏不住话儿的,今儿个难得遇上,还得问问,不知道可有这事儿?” 苏雨将她堵在门外,一则以下犯上无视尊卑,是她秦菁教管不严,二则做贼心虚欲盖弥彰,要替她秦菁掩盖那见不得人的丑事。 秦苏此言一出,不果不其然,但凡耳力所及者都瞬时止了谈笑声,几十道迥异的目光齐刷刷的朝着秦菁射过来。 ------题外话------ 第153章 第153章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平日里就算真有其事也都要藏着掖着,这一次国宴之上,当着大晏使臣面前,秦苏这是打定了心思要给她没脸呢! 因为殿中喧闹,秦苏这声音再大也不可能喝住整殿的人,但只就这内殿里坐了满席的皇妃、公主们,连带着再里头的景帝那几席却都听的分明。残颚疈晓 内殿之中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秦菁。 秦菁先是捏了帕子将安绮唇边的一滴果子残汁抹净,然后又从容的断了旁边的清水给她漱口。 众人见她这般无所动容的模样,不由自主的又渐渐把目光移到秦苏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景帝的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秦苏心里一慌忙不迭又冲着秦菁高声冷嗤一声道:“都说流言蜚语不尽不实,本宫原也不过是听听罢了,皇姐你这般避而不谈——莫不说是确有其事吗?” 秦菁的眼底带了几分愠色,这才抬头看过来。 秦苏与她对视,得意的挑了挑眉。 秦菁不悦的抿抿唇,刚要说话,里面紧挨着梁太后的一席上右丞相夫人于氏已经搁了筷子,不负众望的抢先开口道:“华泰公主,你今日可要把话说明白了,头先那日是太后宫里出了事才召了臣妇前来,奕儿他随后进宫便是接我来的,怎么就成了和长公主私会游园了?” 但凡涉及到白奕,于氏就总会有些过激的举动,难以自控,她此时会突然跳出来护犊子完全都在秦菁的意料之中,所以方才她自己才故意压着没有率先开口。 按理说这内殿里的席位都是排给皇亲女眷们的,而白夫人却是个例外,一来是得益于白穆林在朝中的声望地位,虽然贵妇当中的一品诰命不少,却极少有人能比得过她这般尊贵的,二来也是她为人素来率真直爽,很得梁太后的看重,所以每每宫中大晏,只要不是太过特殊的场合大抵都由她陪侍在侧。 秦苏倒是忘了眼前还有个妄自尊大的白夫人,她对这个悍妇向来看不上眼,不过却也无可奈何,只就勉强说道:“白夫人怎地如此大动肝火,本宫也是道听途说,此刻不正是向皇姐前来求证的吗?” 于氏却是不依不饶,当即冷笑一声道:“我白家人循规蹈矩谨守臣子本分,数百年来行事无不光明磊落,几时被人这样指名道姓的戳过脊梁骨?奕儿他平时是胡闹了些,礼义廉耻这些我白家人自是懂得分寸,华泰公主你今日公然说出这番话来,难道是暗指我儿行为不端?还是意欲讥讽我们夫妻教子不严?” 白穆林在景帝跟前的颜面大过天,秦苏闻言心中暗恼,面上还是硬挤出一个笑容道:“白夫人稍安勿躁,我们且听听皇姐怎么说罢!” “你们姐妹间的事情臣妇无权过问,我白家的事也用不着外人来替我们撇清。”于氏原就不喜欢白奕和秦菁走的太近,此刻言语之间更是刻意的打压她。 秦菁不以为意的淡然一笑,秦苏见于氏有意搅局心里就有些急了,再道:“白——” 于氏却再不买她的账,怒不可遏的猛拍了下桌子,突然神色一厉扭头向着外殿的方向沉声喝道:“奕儿,你来!” 有了她这一声断喝,下面大殿之中虚以委蛇的饮宴气氛才戛然而止,所有人这才敢于明目张胆的停止彼此间的攀谈纷纷扭头朝着主位这边看过来。 白奕本来正窝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和齐王世子猜拳比酒,像是并未注意到内殿的动静,此时骤一听闻白夫人唤他,不禁大惑不解,片刻之后才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茫然的起身款步走了过去。 走到最里面的首位下头,他先是礼仪得体的对着景帝和晏英拱手施了一礼,然后才转向白夫人笑道:“母亲唤我何事?” 于氏气鼓鼓的瞪了秦苏一眼,然后起身上前一把拽了他的手将他到跟前,急促道:“上回宫里饮宴的次日你进了宫来,华泰公主说是有人见着你同荣安公主处在一块儿还游了园子,我白家人受不得这样的构陷污蔑,如今正好,你就当着陛下和太后娘娘的面把当日的事情都说个清楚罢!” 那日里的事情秦苏没能当面讨到好处,白奕也是料到此事不能善了,却不想她竟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给闹到晏英等人面前来了,真真的是自寻死路。 “母亲莫急,这宫里人多眼杂,许是哪个瞎了眼的奴才看差了也不一定呢!”白奕不紧不慢的微微一笑,轻拍了于氏的手安慰她。 那日在乾和宫外头撞见白奕的分明就是秦苏本人,她方才故意说是有人看见不过是为了避嫌,毕竟尽人皆知她与秦菁素来不合,若说是她亲眼撞见就多了刻意的味道在里头。 白奕明明知道这一点,却偏要这样恶语相向,分明就是指桑骂槐有意在羞辱她。 秦苏的心里一口气憋着,又奈何她自己有言在先又不能回击白奕一个大不敬之罪,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白奕却不理她,而是一撩衣摆端端正正的跪在景帝面前,容色从容的磕了个头道:“既然陛下有惑,草民责无旁贷自当开解。那日我的马车进到二重宫门就交代给了月七和宫中管事,陛下若有疑问大可以让人拿了册子前来核查,前后草民在宫中滞留不过半个时辰,若要说到游园却是万万不能的。” 秦苏一愣,随后猛地记起之前蓝玉华给她传的话儿——秦菁是曾私自出过宫并且在宫外滞留过一段时间的。 怪也只怪她急功近利竟是忘了考虑这时辰上的限制,只是如今话都已经放出去了,也就只能硬着头皮撑到底了。 秦苏咬牙,硬是挺了脖子辩解道:“那也明明有人看见你同皇姐一道回的乾和宫。” “宫里不能乘车行马,草民从西华门进宫,要去万寿宫拜谒太后娘娘自然须得取道乾和宫和荣华馆前头的御道,途中偶遇长公主,也总不能装作看不到吧?顺路也就送了她一程,不知道这其中又有什么不妥吗?”白奕的目光明亮而清澈,不带任何挟私报复的情绪,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把握的恰到好处,礼貌而不失强横。 “哦?是吗?”秦苏也是看出来了他这是有意与自己对着干,索性也就豁出去与他撕破脸,意有所指的冷笑道:“四公子和皇姐是偶遇?怎么会这么巧?” “呵——”白奕漫不经心的轻声一笑,眼波流转璀璨异常,终于偏过头去看了她一眼,不徐不缓的反问道:“依华泰公主所言,难道草民便只得与你偶遇才算天经地义么?” 他出口的话虽轻佻,神色间却无半分暧昧挑逗之意,而是不加掩饰的诘问。 秦苏大惊失色,不由的倒退一步,急忙道:“你这是什么话?” “草民所言皆是实话。”白奕眉毛一挑,虽不正眼去看秦苏,言辞间挑衅的意味却是极为明显的继续道:“若是如华泰公主所言,草民与长公主殿下前后同走了一条路便是一起逛了园子、犯了宫中忌讳,那——如果草民没记错的话,当日在乾和宫外头,草民更是同华泰公主问过安的,如此一来是不是还要把当日里在场的奴才们都叫上殿来一一核实了口供,以证明你我之间不曾有过逾矩的言行?” 白奕言罢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直挺挺的跪在那里,他这明摆就是在打趣秦苏,偏生还振振有词目不斜视,倒让人断不出个轻佻的罪责来,旁边座位离得近的几位宗室贵女之中已经有人忍不住爆发出一片哄笑之声。 在乾和宫外撞见秦菁和白奕的就是秦苏本人,这会儿谁还有不明白的,这个华泰公主分明就是借故生事呢。 “白四你——”秦苏羞窘的满脸涨红,指尖哆嗦着指着白奕半晌,最终恼恨之下砰地一声屈膝跪在了景帝面前,悲泣道,“父皇,这白四当真是胆大妄为,今日在大殿之上当着父皇的面尚且敢于这样羞辱儿臣,背地里还不知道轻狂成什么样子,若是今日父皇不严惩于他,将置我皇室的天威于何处?” 她要为自己开脱,便不动声色的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反把矛头直指向白奕甚至他身后的白家。 秦苏此言一出,连一直保持中立态度的白穆林都是脸色突然为之一变。 这些年来白奕的所为多有超出礼法之外,这一点景帝不是不知道,只不过白氏在大秦朝中的威望非同一般,他选择性的不予计较罢了,毕竟一个连一官半职都不曾上身的白奕实在不过一个富家纨绔子,他的言行再怎么出格,终究撼动不了白氏一族在大秦朝中中流砥柱的位置。 秦苏此言无疑是犯了白家人的大忌讳,蓝玉衡虽有所察,但这样的场合之下他却完全没有开口的余地,愤恨之余他唯有死死捏住手里酒盅按捺下即将喷薄而出的脾气,目光沉郁的死死盯着高位上的蓝淑妃。 因为得了蓝礼祖孙的一再告诫,蓝淑妃近来收敛不少,人前已经很少主动生事,不过话虽如此,她平时张扬跋扈惯了,性子是很难压住的,如今见到秦苏寻了秦菁的晦气也就跟着有些快意,并不想管。 方才秦菁就一声不吭的坐在旁边看白戏,这会儿觉得时机已到就不再多等,施施然自座位上起身走到当前对着主位上的景帝福了福道:“父皇,那日的事原不过是儿臣同皇妹之间起了些冲突,自家姐妹间起了口角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臣便没有放在心上,再加上这几日繁琐的事情多,所以也再不曾过去宽慰皇妹两句,想来她也是孩子心性一时半会儿拐不过这个弯来,方才说了这些个胡话。她的本意定然也不是要针对丞相大人和四公子的,父皇便当她是一时的孩子脾气,不要同她计较了吧。” 在晏英面前景帝已经是竭力的压抑了怒火,平时他也清楚这两个女儿背地里不合,此时公然搬到台面上却是万万不该的。 秦苏的不识大体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而秦菁此举明着是在淡化矛盾替秦苏求情,她却偏要点明秦苏是为挟私报复自己而刻意辱没了国家栋梁的白氏子弟,景帝若不当众处置了她,那便是纵容了后宫肆意欺辱臣子的行径。 蓝淑妃是到了这时候才察觉事情不妙,顿时惊了一身的冷汗,急忙的就要站出来替秦苏说话,不曾想她人才刚从座位上站起来,视线不其然的往殿中一扫就刚好和蓝玉衡投射过来的警告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蓝玉衡不动声色的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就聊作掩饰的低头去抿了口杯中酒。 若在一开始蓝淑妃出面拉下秦苏来,那是功劳,而到了这会儿她再强出头去替秦苏辩解,却无疑是让景帝一并恼了她的。 蓝淑妃心头跳一滞,对蓝玉衡这个暗示却是觉得莫名其妙,只在片刻之后回神再看景帝的沉郁无比的脸色才恍然有所悟。 她下意识的想要坐回去,奈何萧文皇后已经皱着眉头开口道:“淑妃你也是的,本宫这几日都忙着筹备这席宫宴不得空,两个孩子都是一时意气,你也不知道劝和着点么?” 她这说话的语气似嗔非怒,但却成功的把众人的目光引向了蓝淑妃。 蓝淑妃膝盖刚刚弯到一半,心中却是暗骂了萧文皇后一声—— 这个该死的女人,平日里装什么温良大度,这时候竟是想方设法的拖她下水! 众目睽睽之下,蓝淑妃的动作僵硬的停顿片刻,只得就势佯装成刚要起身的样子款步从席位后头走出来,对着景帝郑重拜下,咬牙道:“苏儿年幼莽撞不知轻重,先是冲撞了长公主,后又当众折辱朝臣,着实胆大妄为,请陛下重责于她,以儆效尤!” 秦苏本还以为蓝淑妃站出来是要于她同仇敌忾的,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母妃会对她落井下石。本还飘在洋洋自得的云端,这会儿她却是心里咯噔一下,整个脸色唰的一下变成惨白,完全有些弄不明白状况。 蓝淑妃战战兢兢的跪在那里,使劲压低了身子以头触地,她心中也苦,虽不想出卖自己的女儿,可她与景帝毕竟是二十余年的枕边人,心里对他的心情也是极为了解—— 景帝这个人,虽然在私底下可以无限制的宠爱她们母女,但事实上个性却是极为偏激喜怒无常,尤其还要在乎人前的颜面,此时此刻若是只有他一国朝臣在侧也还罢了,可偏偏晏英和付厉染等人也都还在跟前眼巴巴的看着,他要自己的声望威名,就必定不会公然的袒护秦苏了。 所谓明哲保身,便是方才蓝玉衡那一眼将要传递给她的讯息。 “母妃——”秦苏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蓝淑妃用眼角的余光担忧的看她一眼,心中虽然愤愤不平,却还是一咬牙稍稍侧身对着萧文皇后的方向再次伏拜下去,谦卑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苏儿失仪也是臣妾教导无方,也请娘娘重责臣妾,以示惩处。” 当然了,既然她已在人前做足了姿态,萧文皇后此时若真要一并迁怒于她反倒失了国母的风度。 这深宫之中果然是个磨练人的好地方,蓝淑妃这种人,居然也学会了以退为进这一招呢! 秦菁玩味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嘲讽的笑了笑,那边萧文皇后已经不动声色的与她暗中传递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孩子们顽皮些是有的,慢慢教养也就是了,淑妃不必自责!”萧文皇后说着便回头冲身后的李嬷嬷使了个眼色道,“嬷嬷,还不去扶着淑妃娘娘起来?” “是,娘娘!”李嬷嬷应道,随即快步上前去搀扶了蓝淑妃起身,将她扶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蓝淑妃使劲的低垂着脑袋,像是一副惭愧至极的模样,秦菁却很明白,她此时真要遮掩只怕还是脸上的愤恨和不甘呢。 秦苏的目光一路追随着蓝淑妃,竟是完全没有想到她一直以来相依为命的母妃会在这个时候弃她于不顾,又惊又恨之下整张面孔都在无形中扭曲起来。 景帝早已经是耐性耗尽,看她这幅不知悔改的模样心中火气大盛,沉声怒道:“管海盛,还不把华泰公主请下去?继续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吗?” “奴才遵旨!”管海盛心头一颤,赶紧的就抱了拂尘上前去请秦苏,低声劝道,“殿下,请随奴才走吧!” 秦苏完全没有料到景帝会骤然翻脸,浑浑噩噩的被管海盛扶起来之后她才如梦初醒,不可思议的尖锐一笑:“父皇,您这是要禁足儿臣吗?儿臣不服!” 好好的一场宴会进行到这份上可谓是大煞风景,景帝隐隐觉得头又疼起来,偏生他旁边晏英还是一副兴致勃勃事不关己的样子,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瞧热闹。 景帝额角青筋抽搐了两下,大袖一挥,不耐烦道:“这样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管海盛,马上将她送回广绣宫,一月之内不准她踏出宫门一步!” 管海盛见他是真的动了怒就再不敢耽搁,也不管秦苏是否愿意,招呼了两个徒弟小井子和连子,上来架了秦苏就要往外拉她。 “父皇,这不公平,您根本就是偏心!”秦苏哪是个肯吃哑巴亏的性格,拼命挣扎的同时还不忘愤恨的死死瞪着秦菁大声道:“就算那日皇姐没有同白四在一起,也定然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否则她为什么死堵着宫门不让人进去?父皇你要责罚我今日的行事莽撞我无话可说,凭什么皇姐是事情您却回避不予追究?父皇你这是有意想要包庇于她吗?儿臣不服!” 她这样不依不饶的公然叫骂显然是已经冲昏了头脑,景帝觉得颜面尽失,就只是不耐烦的挥挥示意管海盛赶紧将她带下去眼不见为净。 付厉染一直默不作声的靠在旁边自斟自酌,兴致丝毫不被打扰,此时他才微微眯了眼,目光自秦菁和白奕二人面上轻轻的扫过一圈—— 这两个人明明是合伙长了这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可是自始至终他都观察的很细致,他们之间却是连一个最微末的眼神都不曾彼此交换过。 这是一种默契,一种远胜于筹谋之上,心意相通的契合感—— 这两个人之间,怕是真如这华泰公主所言,是要有些猫腻的。 付厉染心下沉吟,以至于手中酒水漫出杯沿他才有所察觉。 搁下酒壶,他随手捡了块帕子擦了擦沾上酒水的修长指尖,同时又是出其不意轻飘飘的突然开口道:“按理说秦皇陛下的家务事,臣下并不该过问,可华泰公主若就这么带着怨气受了责罚,日后怕是会碍着陛下你们之间的父女情意呢,横竖不过一句话的事,陛下何妨让长公主殿下就当日之事给出一个解释,免除彼此之间的嫌隙呢?” 他说的云淡风轻,说完才慢悠悠的从作为上起身,郑重的对着景帝的方向拜了一拜。 今日之事晏英一直未曾掺和,付厉染的话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管海盛等三人手下的动作都是一滞,踟蹰不定的回头去看景帝。 由于变故突然,秦苏在惊诧之余下意识抬眸看向晏英下首那个长身而立的俊朗背影,心头跳跃的节奏突然莫名快了两拍,竟是突然就愉悦的脸上都有些烧起来的感觉—— 那个冷傲不逊对谁都不理不睬的的国舅大人在替她说话呢!这意味着什么?这又代表着什么? 付厉染会突然插手此事秦菁也是始料未及,他明知道自己当时不在宫中,还要她当众解释行踪岂不是故意要拆她的台? 分明前一刻在御花园里相逢他还信誓旦旦的对自己表明立场,这会儿却这般不按常理出牌—— 付厉染,他到底要做什么? 第154章 付厉染的目光微微含笑,脸上表情却显得很公式化,完全不带任何私人感情,仿佛单就只为看热闹一般。残颚疈晓 秦苏抓住机会肩膀一抖甩开两个太监的钳制,复又屈膝跪在地上温顺了态度深深垂首对景帝道:“儿臣于殿前失仪稍后自当领罪,但请父皇就皇姐一事也要当众问一个清楚明白,儿臣方能信服。” 景帝审视的看了付厉染两眼,最后却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还是把目光移给了秦菁,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秦菁的心里还是突如其来刮过一阵冷飕飕的风。 这样的事情本来也在意料之中,所以秦菁的心里倒也谈不上难过,只就面上半带落寞的垂眸一笑对景帝道:“怎么父皇也跟皇妹一样信不过儿臣吗?即使有白夫人和白四公子作证还不够?” 秦菁刻意点明了白家,自己则是使劲低垂着眼睫做出一副委屈受伤的柔弱摸样。 以往在人前她总要给景帝留有三分余地,此时却再完全不去顾及他,他怀疑自己是一回事,连带着驳了白家人的颜面就是另一回事了,即使白氏一族忠心耿耿不会因此与他生出嫌隙来,可在场的大晏人会怎么看?背地里大秦的满朝文武又会怎么看?是他为君昏聩猜疑忠良?抑或是他对白家人实则已经不是那般的信任? 秦菁使劲低垂着眼眸不让他看到自己真实的表情,心里却是暗暗讥诮:所谓一己之私,他既然存了这样的心,就总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秦菁此言一出,景帝也是始料未及,脸色便更是暗沉三分道:“朕几时说过不信你了?既然白四也都把话讲明,这其中也就只是一场误会罢了!朕并没有追究你的意思,只不过是你妹妹今日太过分,既然都已经闹了到这个份上,你若是不就那日的行踪交待出个所以然来,朕罚了她她也定是心里不服气的。她是个不懂事的,你总不见得也要与她一般见识吧?” 景帝这话明着是贬低了秦苏抬举她秦菁,实则也是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逼着她不得不就当日之事做出一个交代来。 秦菁要圆这个谎实在太容易,无论是梁太后还是萧文皇后,她随便拉出一个人来都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景帝于众目睽睽之下这样所谓的“不信任”还是让她从心底里赶到介怀—— 她这位父亲对她,当真是半点的袒护之情都没有,甚至是和秦苏一样都在巴望着她会于人前颜面扫地呢! 秦菁心里无声的冷笑,重新抬起头来目光沉静的望着景帝,再次开口确认:“所以,在父皇的心里其实是相信儿臣的对吧?” 景帝眼底有丝光影晃动,不悦的拧眉:“当然!” 秦菁这才满意,嘴角绽开一个苦涩的笑容之后竟是突然甩袖别过身去,语意坚决道:“请父皇恕儿臣忤逆,那天的事情儿臣是不会解释的!” 萧文皇后本来已经准备开口替她解围,此时将出口的话却硬生生的被咽回了肚子里。 大殿之中短暂的沉寂之后相继开始响起一片不可思议的抽气声和人们交头接耳小心的议论声:这荣安公主莫不是疯了不成?明明是自己占着理的,怎竟要这样的自掘坟墓去顶撞景帝?还是——那事情背后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秦苏将秦菁的表现看在眼里,不觉得意,扬眉笑道:“怎么?说到底皇姐你还是心虚了吗?” “住嘴!”景帝被秦菁的一句话噎的本来就是火大,此时怒意喷薄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迁怒,冷眼扫向秦苏。 秦苏被他吓了一跳,脸色煞白的赶紧垂下头去不敢再多言。 “菁儿,你有什么委屈你父皇自会为你做主,你怎么能这样同你父皇说话?”萧文皇后观察着景帝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心口一阵急剧的收缩,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制住心里波动的情绪,压低了声音对秦菁沉声斥道:“还不快与你父皇请罪去?” “儿臣并非顶撞父皇,而是尊重!”秦菁道,在众人的唏嘘声中她款步从自己的席间走到内殿当中与付厉染并肩而立,不卑不亢的面对景帝认真说道:“父皇您是一国之君,代表的就是天下人,既然您都信得过儿臣清白,儿臣更是尊重父皇的意见和判断,又何必对其他人再做那些无谓的解释?” 她不想解释,却用一句话把景帝捧的老高,让人找不出死角来抨击。 景帝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领教到自己这个女儿的犀利和智慧,震惊之余,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对她清冷自制的目光时竟然自心底突然毫无征兆的惊悸了一瞬—— 这个孩子今天可以用这样的眼光看他,这眼神让他觉得陌生且彷徨。他不承认自己在心里已经对这个孩子生出了一种本能的戒备心理,可事实上却真的如此。 这个发现让景帝不觉倒抽一口凉气,他用一种冷森森的目光回望秦菁,视线里慢慢的都是审视的意味,殿中气氛一度冷寂到零点以下。 秦菁脊背挺直毫不避讳的与他对视,再开口时矛头已经之指秦苏:“儿臣尊重父皇此乃其一,而且所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华泰既是儿臣的妹妹,就也应当明白这个道理,她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儿臣?儿臣又凭什么要回答她?” 既然景帝撇清了自己方面的责任,那么换而言之,秦苏那里她就算是想要对秦菁问话却是完全不够资格的。 “二皇姐你有什么话不能直说?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分明就是欲盖弥彰!”彼此身份上的落差本就是秦苏暗恨秦菁的最大理由,此刻怎能服气,眼眶通红的死瞪着秦菁仿佛就要喷出火来。 秦菁目不斜视,完全不去理会她。 她的态度极为倨傲,乍一看去像是单同秦苏置上了气,白奕却是马上领会了她的意思,轻哂一声垂眸笑道:“既然华泰公主这般信誓旦旦,陛下又不肯偏袒于她,为了让大家彼此都心服口服,在草民看来,一切照着章程走也就是了。” 白家的这个小子目中无人不是什么稀奇事,却没有人知道他竟是如此这般小家子气的,就因为这华泰公主之前胡乱拿他当了靶子,他这便不顾臣子之仪要把人往死里整,这未免过了些。 蓝玉衡的性子稳健,蓝玉华却不是那么好说话,有人要拿他如花似玉的表妹开刀那更是万万不能的,他心里一恼已经迫不及待的自席间自主起身,对着内殿正中白奕的背影怒声道:“白四,两位陛下面前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你这是要仗着右丞相大人在御前的颜面恃宠而骄吗?” “玉华,休得放肆!”他这话无疑又是在无形中把白穆林给扯了进去,蓝玉衡眸光一敛急忙伸手去拽他。 着是白穆林修养再好,被一个小辈指着鼻子骂道御前他也再难装哑巴,当时已经冷不丁的哼了一声,却是朝向蓝光威道:“老夫的确是教子无方,亏得有蓝大人教出来的好儿子代为指正一二了!” 白穆林这老头平素待人虽然极为和气,却不是个没有手段的。 蓝光威自知儿子闯祸,心惊肉跳的同时已经急不可耐的噌的一下自座位上站起来,不由分说两步过去照着旁边一席上的蓝玉华就是一巴掌,直打的蓝玉华头晕眼花差点栽到地上,指着他大声的斥责道:“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还不给丞相大人磕头赔罪?” 蓝玉华被他打的懵了,其实方才话一出口他自己也已经觉出些不妥来,这会儿再接触到蓝光威吃人般的眼神,登时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景帝身在高位冷眼看着这殿中一切,此时已是嘴角抽搐,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变幻的万分精彩,却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并没有开口过问。 晏英在一旁完全是一副看戏的表情,眼珠子灵活的在这殿中之人身上转来转去,满脸的纯真无辜。 若在往常的这个时候,景帝闹了情绪梁太后势必就要站出来帮他打圆场,但今日的事情却十分微妙,梁太后明显也没有插手进来的意思,就只是姿态雍容的闭目养神。 秦菁不动声色的看着这对母子之间迥异的神色,心里却是明白——他们之间的裂痕已经扩展到了一个不可能再重新贴合的地步。 “蓝大人要教儿子有的是机会,何必非要赶在今日国宴之时又是这般大张旗鼓的做在陛下面前呢?”殿中蓝光威还待要再继续做戏训斥蓝玉华两句,偏偏又有人唯恐天下不乱的站出来。 这人的语气悠闲自在,隐隐的还像是带了丝笑,众人忙不迭循声望去,却见一个身穿湖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眉目含笑自殿外走了进来。 这男子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眉目生的十分俊朗,剑眉凤眼,脸部的线条却不显柔媚,反而带了种十分刚毅而果敢的神韵。 他的这副相貌气度,在这个年纪的贵公子里头应该算是极为出挑的了,在席的闺阁小姐们多为他所吸引,但细瞧之下又都觉得眼生,彼此间小声的议论之后竟还真就没有一人识得他的身份。 就在众小姐窃窃私语的间歇萧羽已经款步走到了外殿正中的位置站定,蓝光威却是认得他的,自然也将他与萧文皇后母子视为一体,眼中敌意不言而喻,冷冷道:“征西大将军有重任在身,我蓝家的家事不劳您费心!” 萧羽回京不过刚刚五天有余,私底下还不曾有机会和秦菁见过面,他是在前天的早朝上刚刚领了封赏,对于萧家这个一步登天的庶子之子,朝中看不上他的人太多太多,按常理说为了保证后面的仕途顺畅他也该韬光养晦才对,此时这般强出头,的确是不讨喜的。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或是讥讽或是鄙夷,他都泰然处之全不在意,只是淡笑着屈膝对上首的景帝拜下道:“微臣鲁莽,并无寻衅蓝大人之意,只就是方才听见殿中二位公主起了争执,又深觉白四公子言之有理才忍不住出言妄断,请陛下恕罪!” 对于这个梁太后鼎力提携的新贵之臣景帝本来就很上心,他眯眼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萧羽两眼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 萧羽见他默许,这才继续开口:“华泰公主心中有惑,荣安公主又碍着身份不能为她解惑,这样下去的确是会亏损了她们姐妹之间的情谊,话还是要当面说开的好!既然华泰公主刚烈,荣安公主又不肯让步,那正如依白四公子所言,自古子告父,妻告夫,民告官,臣告君,于我大秦的立法当中都是有典可循的,照着章程走也就是了,实在是犯不着在这大殿之上,两国君上面前如此的争执不下,进而伤了和气,丢了颜面的。” 所谓“子告父,妻告夫,民告官,臣告君”这些担的都是以下犯上的罪责,按照大秦的律法,这类官司官府不能拒接,但是作为违反纲常的惩罚,原告方都要先受二十的杖责之刑,然后赤足过一块火炭烧红、三丈余长的铁板,如若原告人受得住这些刑法并且初衷不改的话,官府才可开堂审理这类案件。 杖责二十的刑法不算太重,一个壮汉要扛过去并非难事,而那炭板之刑却就相当于存心刁难,三丈的距离虽然不算长,但那炭火烧红的炭板却足以在瞬间将人肉烤熟乃至焦糊,这几步路走过去双脚必定是要废了,而且一旦受刑之人毅力不足,烧烫之余从那铁板上跌落到下面的炭火之上也是自寻死路。 所以若非血海深仇,绝不会有人会去做这样的事,此类官司自大秦开国以来这八百年间,真正过堂审理的也就只有两宗:一宗是在百年前,淮阳知州胡坤鱼肉乡里,强占了他下属县令刘安邦的妻子,并且为了遮掩丑事将其年迈双亲杀人灭口,那刘安邦进士出身颇有气节,愣是拼着身残丢官的风险拦了巡视钦差的轿子,连过两道刑法将胡坤绳之以法;另一宗则是更久以前,一妇人卢氏状告其夫凌虐父母的不孝之罪,后来官司虽然打赢了,她自己却因为伤重不治而亡故。 秦苏和秦菁之间的事本就没有这样严重,萧羽和白奕这一唱一和却是志在把事情闹大。 白奕因为有了之前和秦苏之间的争执,众人便不会往旁的地方想,而萧羽,他本身就是秦菁的姻亲,再者又是借助秦菁之手被推上位的,即使是明着挟私报复来帮着秦菁挤兑秦苏也是顺理成章的,根本没有必要避嫌。 本朝的立法秦苏大多也都是知道的,她的本意不过就是想揭秦菁的短,让她无法自圆其说好惹来景帝的猜忌和震怒,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在两句话之间就被白奕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萧羽渲染的这般严重。 虽然她们不属于父子、夫妻、官民、君臣这这四者中的任何一者,但以此类推,从排行上讲秦菁在长她在幼,从位份上讲秦菁又是有着正经封号的长公主,地位远高于她,对方真要强词夺理起来,倒也不是完全说不通。 她虽恨秦菁,却还不至于蠢到会同她玉石俱焚,眼见着眼前局势就要呈现一边倒的架势她便飞快的权衡了一下利弊,缓和了语气转而抬眸对秦菁道:“自家姐妹间的两句口角而已,哪有他们说的那样严重,皇姐你说是不是?”言谈间她甚至有意露出一个示好的笑容却笑的分外勉强。 “事关本宫的名声,难道在皇妹看来便是这般可以出尔反尔的小事吗?”秦菁回头看她一眼,容色之间仍是一派寡淡不见动容的冷声道:“皇妹,本宫原也不想与你纠缠不清的,可你却苦苦相逼,非要闹到这个份上,既然都已经传开了,只怕本宫再不说句话,日后便是流言蜚语传出来也难平息。今日我也不想刻意为难的,我可以原原本本的告诉你那日里都做了什么又或是见过什么人,但如若你不能从中分辨出本宫的不是来,却又当如何?” 秦菁能这般大方的让步定然是安排好了退路,秦苏想也知道她必定只得拿萧文皇后来做掩护,而这样一来,表面上虽然说的同,实际却是完全没有说服力的,自己只要死咬着不放,其中仍然还有转机。 这样盘算着她也就坚定了信念,一咬牙,扬眉道:“此事若真是我无中生有,那我自当甘心领受父皇之前降下的处罚,并且给皇姐沏茶认错!” 她禁足一月的禁令景帝既然有言在先是注定改不了的了,而斟一杯茶又是举手之劳,反观秦菁,若是她不能完全补救这个漏洞就是身败名裂,这个秦苏—— “三姐姐好会盘算,当真是以为我们都是蠢的吗?”秦苏话音刚落,殿外又是一道声音响起,秦茜一身粉蓝宫装娇俏可爱,携着一鹅黄衫子的少女一路小跑着奔到眼前。 看到秦苏时,她下意识的扁扁嘴,下巴翘的老高的勉强打了个招呼:“三姐姐这是怎么了?我才不过离开一会儿怎的就不在座位上了,反而跪到这里来了?” 因为秦茜近来也总有事没事的跟她对着干,秦苏见她也没好脸,脸一沉就不屑的冷哼一声:“你这又疯疯癫癫的四处乱跑像什么样子?” 秦茜不甘示弱的瞪她一眼,随即便是撇开她不管,上前拉了秦菁的手聊作安慰,然后转身恭恭敬敬的跪在了景帝面前道:“父皇,那日皇姐是同我在一起的!” 变故突然,秦苏脸色勃然大变,脱口大声道:“你胡说!” “四公主没有说谎!”回答她的却是一个温婉的女声,紧跟着秦茜身边带来的那个少女举止从容的屈膝跪下去,道:“臣女水月可以证明此事!” 第155章 秦茜性子率直又一直对秦苏骄纵跋扈的行径看不顺眼,她会主动站出来维护自己,秦菁倒不觉的奇怪,可是对于皇室内部的明争暗斗,但凡有些眼力的人都会选择敬而远之,绝不随便掺和。残颚疈晓 秦菁心里微微诧异,忍不住侧目去向那少女看去。 她不过十四五的年纪,鹅蛋脸,容貌清秀美丽,端跪在御前的品貌举止俱都十分端庄,是一副典型的大家闺秀模样,秦菁与她虽无交往,宫宴上也见过几次,是以也就一眼认出来,正是安国侯府的六小姐,闺名唤作赵水月的。 秦苏也没有料到会有人狗拿耗子,当即就是目色一厉,尖锐道:“你算什么东西,父皇面前哪有你一个小小臣女信口雌黄的份儿?你可知道欺君罔上是什么罪名?你就不怕拔舌头吗?” 她这话已经是赤、裸裸、完全不加掩饰的威胁。 赵水月峨眉微蹙,神色间有一闪而过的脆弱,她像是十分诧异和惊惧的扭头看了眼前苏道,“臣女自知身份低微,不该在陛下面前喧哗吵闹,可臣女所言也确是事实,绝不敢有半点欺瞒诓骗之意!” 她的样子本就生的温婉纤弱,这样言辞恳切的一席话娓娓道来便有说不出的委屈情绪流露。 秦苏被这个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搅局的死女人气的七窍生烟,但她此刻本也就是被景帝降旨责罚的戴罪之身,也不敢顶风作案太过嚣张,郁卒之下险些就要咬碎一口银牙。 “三皇姐你是大理寺卿还是内务府总管?父皇面前,你又凭什么这样大呼小叫的辱骂重臣之女?”秦茜不甘示弱的冷哼一声,马上就两眼一瞪跟秦苏杠上了,她扭头去看景帝,一脸正气的解释道:“父皇,那日我是听闻大皇姐身子不适,故而就找了二皇姐,想要一同前去探望,后来刚好赵六小姐随着安国公夫人入宫,我们三人便一同去了我寝宫旁边的竹林里煮茶吃了。一直到午后安国公夫人着人来寻赵六小姐离宫我们才各自散了的。” 萧文皇后袒护秦菁的言辞不可信,即使是秦茜的证词都有携私的嫌疑,可这其中若再加进去一个非亲非故的赵水月作为认证,其中意义就大不一样。毕竟安国公府的家眷几时入宫又去了哪里都要向内务府报备,她们的行踪是做不得假的。 秦苏有些气急,仍是不死心的膝行往前两步对景帝大声道:“所谓三人成虎,父皇,您不能听她们几个的一面之词,保不准她们就是事先串通好的。” 赵水月没有再与她争辩,而是自袖间掏出一方素净的方巾展开了膝行转身呈送到秦菁面前恭敬道:“这是上次公主的侍婢墨荷姑娘向臣女索要的花样子,臣女赶了几日,昨日才刚刚绣好,请公主殿下代为转交!” 那方巾三尺见方,因为料子轻薄,所以藏在她袖中倒也并不十分明显,展开了上头是一幅绣工精湛的凤凰牡丹图,针脚细密,绣面平整,显然很是下了些功夫的。而且它那大小又远非一方普通的帕子可比,这样的绣活儿物件,若不是和人有约在先,这赵小姐是定不会随身带着的。 秦菁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忍不住哑然失笑,她上前去扶了赵水月的手拉她起身,然后转向景帝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道:“父皇,您要的解释就在这里,是非曲直,全凭您一人论断!” 她强调了“一人”,也就等同于言明接下来景帝无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势必要掺杂自己的喜恶情绪在里头。 景帝沉着脸,目光阴郁的看着她,秦菁却是回转身去看外殿当中跪着的秦苏冷涩一笑,讥讽道:“本宫的话不可信,永乐的话也不可信,赵小姐的话更不可信,偏偏就你华泰一个人的臆测便是铁骨铮铮的事实对不对?”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秦苏也是完全无法自圆其说,她是得了蓝玉华的消息说秦菁不再宫中,可是,她没有证据。 景帝的视线移过来,秦苏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大势已去,她身子本能的一个哆嗦,还不待开口辩驳就已经听见景帝沉郁的声音冷冷的飘了过来:“知道错了吗?” 这——是一个台阶? 秦苏心中忐忑,迅速小心翼翼的琢磨了一遍他的脸色,见他并没有发怒的迹象这才战战兢兢的垂首道:“是——” “嗯,知错就好!”景帝断然截断她后面准备请罪的一番场面话,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下一刻他竟然毫无征兆的自座位上站了起来。 “皇上!”管海盛眼明手快,见状赶紧快跑过去扶了他的手。 景帝搭着他的胳膊慢慢走到秦苏面前站定,向她递过去一只手。 秦苏不明所以,屏住呼吸仰头去看他,声音细若蚊蝇的唤了声:“父皇?” 景帝不应,只就目不转睛的俯视她的脸孔,声音沙哑道:“起来!” 这两个字像是一种赦免,而细看之下景帝脸上也确实没有一丝半点动怒的痕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秦苏就是觉得这样被他看着脊背生寒,几乎提不起力气。 景帝等了片刻,见她还是没有起身的打算就有些不耐,他闭目揉了揉眉心,示意管海盛:“扶她起来!” 管海盛跟在景帝身边多年自认已经将他的秉性脾气摸透,可是到了这会儿心里却也跟着犯了嘀咕,不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 不过景帝的命令他并不敢违抗,急忙就弓身去请秦苏,小声的劝道:“公主殿下,陛下请您起呢!” 秦苏就着他手上力气缓缓站起来,心里正揣摩着要说两句软话哄哄景帝,不曾脚下才刚站稳便是眼前一黑,等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人都已经跌在一步之外,脸上灼烧了一般火辣辣的疼,嘴里蔓延开来都是浓烈的血腥味。 “苏儿!”蓝淑妃惊呼一声猛地自座位上站起来,却只往外走了一步脚下动作就戛然而止——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触景帝的霉头。 秦苏是在蓝淑妃的这一声尖叫里猛地惊醒过来,头晕眼花之余她根本还弄不出清楚状况,只是下意识的捂着肿胀的脸颊不可置信的仰望景帝毫无表情的干瘦脸孔。 景帝抬手指向她,形容动作间却分明透了几分疲惫:“无中生有、以讹传讹的事情咱们宫里要不得,管海盛,你传朕口谕,马上去御书房拟旨,褫夺她的封号,三月之内不准她踏出寝宫一步。” 褫夺她的封号?那她跟先帝时候那些贱婢所出的孩子有什么区别?他们虽然也有着皇室血脉,皇子公主的头衔,可说到底究竟还是上不得台面的贱种。她跟他们不一样,她的母妃是堂堂世昌伯府的嫡长女,她的兄弟是当朝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 她的父皇怎么会降下这样一道荒唐的旨意,他的脑袋是不清醒了吗? “父皇——”秦苏如梦呓般痴痴地唤了一声,一时间完全反应不及,竟然连求情的话都忘了说。 景帝早已不再理会她,回转身去重又回到上首的主位上落座,他若无其事的对晏英举杯,脸上笑容竟然奇迹般就那么漫上来,仿佛之前的一切煞风景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晏皇圣驾到此,朕的招待多有不周,今日提前设宴为尔等践行,众卿大可畅所欲言不醉不归!” 大殿之中一片寂冷死沉的气氛都在他这诡异的一抹笑容中瞬间融化消散,被打断的歌舞再度续上,觥筹交错间失魂落魄的秦苏已经悄无声息的被人架了出去。 秦菁等人各自不动声色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谈笑间所以人的神色间都透露出几分言不由衷和胆战心惊时候的小心翼翼。 着是秦菁也未想到景帝突然这般处置了秦苏,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恨铁不成刚,但她还是看的分明,在景帝面前,这一次她依旧没有赢,更或许她的父皇就是故意在用这样一种强悍而不合常理的态度在向她示警—— 这天下是他的天下,唯有他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为所欲为的做任何的事情! 所有,她后面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因为这一段小插曲,后面的宴会再进行下去每个人就都有些力不从心,反而演戏的成分居多,待到宴会结束已经是深夜,景帝和晏英等人依次离席之后秦菁也迫不及待的从中央宫里出来,她先是命墨荷送了安绮回去,回头便看到秦茜拽着赵水月自殿内追出来。 “皇姐,你怎么走的这样急,我差点追不上你!”秦茜跑过来,喘着气来拽她的袖子。 “安绮困了,我便想着早些送她回去!”秦菁道。 两个人却谁都未曾提及方才那场风波的始作俑者秦苏,放佛在突然之间有关方才那些不愉快的种种就成了种禁忌,秦茜虽然猜测不透秦菁的想法,但在她自己心里却有一种自内而外的恐惧在蔓生。 秦菁假装不察她心中所想,说着又错开她去看了她身后跟着的赵水月一眼。 赵水月神情间倒是带了几分羞赧微微垂了眼睫,礼貌的屈膝见礼道:“臣女水月见过长公主殿下。” “赵小姐不必拘礼!”秦菁淡淡的应道,嘴角微露出一点若有似无的笑容来,便算是打过招呼。 她待人极少有过分的亲热的时候,赵水月忐忑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她,见到她并未表现出来明显的排斥情绪一颗心才慢慢的落回肚子里—— 这样就应该说明她还有机会! 这样想着,赵水月心里就更为坚定了信念,抬眸讨好似的笑笑,然后对着秦菁和秦茜二人主动福了福道:“二位殿下大概还有些姐妹间的私房话要说,臣女先行告退!” “嗯,我也想跟皇姐一起呆一会儿。”秦茜笑嘻嘻的去拉住她的手,眼中神色恋恋不舍道:“水月姐姐我今天就不陪你了,改天我再去请母后的旨意递帖子给你!” “好!”赵水月进退有度的微笑着应了,说完又越过她对着秦菁见礼。 秦菁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抬手招呼了身边的灵歌过来吩咐道:“这会子宴会也散了,宫里头人来人往乱的很,你陪着赵小姐去找安国候夫人吧。” “是,公主!”灵歌应道,然后笑吟吟的走上前去请赵水月道:“赵小姐请随奴婢走吧!” “谢长公主恩典!”赵水月压下长长的睫毛对着秦菁感激一笑,转身跟着灵歌去了。 秦茜欢快的看着她的背影远处,喃喃的感慨道:“水月姐姐人真的很好呢!” 秦菁面上挂着一丝浅薄的笑容,闻言却只是模棱两可的摇了摇头,紧跟着移开话题道:“那会儿你不是嫌闷偷溜出去了吗?怎的又会突然跑回来?” 秦茜转身去抱着她的胳膊,狡黠的眨巴着眼睛笑道:“我会未仆先知的啊,我算出了皇姐你有麻烦,所以就赶紧跑回去帮你解围了!” 她这话明显是不能信的,秦菁嗔她一眼,道:“不说算了,我可要走了!”说罢就真的抬脚要走。 “皇姐!”秦茜也知道她不是真生气,但还是耐不住性子马上抱紧了她的胳膊告饶道:“皇姐你这人真没趣,半分玩笑都开不得!”她说着便有些悻悻的努努嘴坦白道:“是萧家哥哥啦,他跟我说的三皇姐又找了你的麻烦我才急着跑回去的!” 萧羽?其实之前看他跟秦茜两个一前一后的进得中央宫,秦菁心里就已经有了几分这样的猜测,这会儿得到证实倒也不觉得有多惊奇,只是莫名的心里会有种暖洋洋的感觉。 前后两世,无论是在这深宫之中还是后来的朝堂之上,一直的一直都是她一个人在勉力支撑,身边能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并肩作战—— 这种感觉,真的非常让人愉悦。 秦菁心中欢喜的情绪溢于言表,秦茜见她笑了也就跟着笑起来,随后紧跟着却是眼睛一亮惊喜的指着秦菁身后的方向道:“皇姐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呢,萧家哥哥来了!” 秦菁回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就见萧羽踽踽独行,举止从容的由中央宫的方向过来。 “萧家哥哥!萧家哥哥!在这里!”秦茜兴奋的挥着双手与他打招呼。 萧羽与她点头示意,同时脚下加快了步子走过来,谨守着君臣之礼对着两人拱手拜下:“臣萧羽,见过两位殿下!” 秦菁抬手虚扶了他一把,淡声道:“表兄不必拘礼。” 秦茜见他两人之间这般公式化的寒暄,总觉得不是很自在,她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就轻轻一咬下唇突然低声惊呼道:“哎呀,皇姐!我方才出忘了跟母妃打招呼了,我得先走了,不然她又该着人到处寻我了。” “嗯,你去吧!”她那点小心思秦菁看在眼里,只是并不点破,只就顺理成章的点头,“先回去宴会那边叫上两个婢女跟着吧,别自己一个人走!” “嗯,我知道了!”秦茜摆摆手,然后转身就火急火燎的提着裙摆往回跑。 秦菁的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多加关注,已经重新侧目去看萧羽道:“祈宁一别已是多日未见,这几日本宫也不得空出宫看你,羽表兄在京城住的可还习惯?” “有公主表妹你的袒护照拂,我自然是好的!”萧羽和她相视一笑,两人就光明正大的在这御道上散起步来。 萧羽毕竟是萧氏子孙,为了不在人前留下把柄,他此次回京也只能是扑着尚书府来的,不过虽然景帝一道圣旨点名是兑现当日诺言把征西大将军一职给了萧衍的独子萧羽,但严氏在萧府专横霸道惯了,背地里对此还是诸多不服,再者一直以来她都看不上萧羽,萧羽此番下榻萧府自然也就不可能受到什么礼遇,短短几日,刁钻找茬的事儿可谓层出不穷,这秦菁也都是有所耳闻的。 萧羽和萧澄昱一家之间的嫌隙已生,秦菁倒不指望他们还能有冰释前嫌的一天,但至少明面上还是要过的去的。 听到萧羽言辞之间极为坦荡秦菁也就放心,点头道:“父皇已经当众移了兵符出来,这事便算是定下来了,应该不会再有变故。而且西楚边境的形势一直不容乐观,缺不得人,估计也就是这两日了,等到大晏人一走他便会安排你回去。梁国公本人已经往南疆去了,在你正式回去交接之前可不要出现什么纰漏才好。” “放心吧!纵使他对我有所忌讳,大秦的万里河山却不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鲁国公暂留在那里代职的副将是个妥实的人,不会出什么纰漏的。”萧羽道,大约还是因为介怀当年萧衍的事,是以如今他虽然也是为人臣子,但提起景帝的时候却也无多少敬畏之心,反而带了几分轻蔑。 他说着就忍不住偏过头去看秦菁,眉宇间带了几分冰凉的愠色道:“今日中央宫里的情形我也是看的分明了,说实话,你此时的处境并不很好!” “他偏袒那双母女又不是一两天了,不必在意。”秦菁微微牵动嘴角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言语间却没有掺杂任何的个人感情道。 萧羽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说什么,宫里人多眼杂,他不好多留,又隐晦的和秦菁交代了两句秦宣近来的情况就借故告辞。 待到萧羽离开,墨荷才面色凝重的远远的迎过来。 第156章 秦菁冲她露出一个笑容道:“安绮送回皇姐那里了吗?” “是,郡主今日玩累了,回去的路上就睡着了!”墨荷道,说话间还是略带几分忧心道:“公主,方才奴婢在过来的路上刚好遇到灵歌送那赵小姐出宫,今日宫宴上的事情太不寻常,还有那赵小姐——怕是目的并不单纯吧?” “没什么不单纯的,不过是因为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罢了!”秦菁不以为然的垂眸而笑,重新抬起头时眸底就突显出来一抹清冷之色道:“难道你忘了,安国侯府的那位三小姐如今还痴痴傻傻的待字闺中呢!” 安国侯府的三小姐闺名唤作赵水秀,是安国候赵栋的嫡长女,与六小姐赵水月同处于大夫人钱氏,只可惜钱氏一生福薄,生下这两个女儿之后就再无所出,后来她自觉无颜面对赵家的列祖列宗,在赵水月周岁时主动请辞与赵栋和离,在钱氏的家庙中带发修行。残颚疈晓钱氏离府以后,赵栋又续娶了御史大夫吴敏安的嫡次女为正妻,这吴氏也是争气,成婚的第二年便为赵栋生下一双子女,嫡长子赵铭被立为世子承袭爵位,女儿赵水倩也得益于这层关系备受加重长辈的宠爱,不仅如此,两年以后吴氏又诞嫡次子赵岩,自此瓦全巩固了她在安国侯府的地位。 因为肚子争气,吴氏在安国侯府内宅的地位水涨船高,她为人虽不刻薄,对待赵水秀姐妹也算宽厚,但这姐妹俩到底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隔着这层皮,高门大宅里头大家本来就是过个表面和气。所以虽然同为嫡出的小姐,这些年赵水秀和赵水月两姐妹却是备受冷落的,人前的风头全都被小妹赵水倩占尽了,以至于后来赵水秀在宫宴上被秦苏欺辱吓的痴傻疯癫了,安国侯府也就只是收了景帝和蓝淑妃的赏赐就息事宁人,连公道话都不敢替她讨一句。 赵水秀的后半辈子便是这样赔进去了,而六小姐赵水月年前及笄,赵栋本来是预备为她定了左丞相司徒南加的嫡次子结亲,风声一闪转眼却莫名其妙的无疾而终,而前些天又传出消息,说是司徒家已经下聘定下了赵家七妹赵水倩,只等着这丫头来年及笄便要娶进门去的。 不过因为当时赵水月一事并没有透漏出什么明显的风声,众人又碍着司徒南在朝中的声望,是以坊间并无流言蜚语传出,如此也算是全了赵水月的颜面。 秦菁本来也是偶然听萧文皇后提过一次,今日见到赵水月时她才真的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大抵便是真的了—— 亲姐姐无故被人害成傻子被一声拘禁,自己又被妹妹夺去了大好姻缘,这样也就难怪这赵水月会公然和秦苏作对而帮着秦茜圆谎来对自己示好了。 提到赵水秀,墨荷这才茅塞顿开,若有所思的感慨道:“这样看来,安国侯府的这位六小姐倒是位重情义的!” “可能吧!”秦菁对此却无多大兴趣,只就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岔开话题道:“方才父皇他们一离席我便急着出来了,怎么样,晏英帝那些人的行期定了没有?” 墨荷闻言马上庄重了神色回道:“哦,奴婢正要同公主说呢,苏沐那会儿刚刚递了消息过来,已经有信儿了,大晏的使团就定在后天一早便会启程离京,届时英帝和婗靖公主都会随队一同返回大晏。” 秦菁略一沉吟,神色间略带了几分困惑道:“后天就走?这时间上是不是急了些?” “说是付太后已经来了三次书信催促他们返程,晏英帝见实在拖不下去了才急忙下令回去。”墨荷道,停顿片刻又补充:“不过前阵子北静王的事情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处理善后,据说国舅爷会在此间多留几日,解决此事。” “付厉染要留下?”秦菁蹙眉,不由的警觉起来。 前世付厉染的为人可谓十分低调,以至于在他正式掌权之前秦菁甚至于连他的名字都极少听过,而这一世,如若他还想延续前世的处事作风,此番便不会强出头,做中流砥柱留在大秦处理两国联姻一事留下的隐患。 “应该不会错的。”墨荷道,见到秦菁的脸色不好就又补充,“怎么公主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哦,没什么!”秦菁收拾了散乱的思绪扯出一个笑容,拽了一把她的袖子转身往乾和宫的方向走去:“走吧,先回去!” “嗯!”墨荷点头,容不得多想就小跑着快步跟了上去。 三日后的清晨,大晏使臣离京,景帝亲自到宫门处相送,后来又由太子秦洛代为护送晏英一行出城。 因为有婗靖在列的关系,为尽地主之谊,景帝权衡之下就又吩咐了秦菁同行。 秦菁和婗靖之间早就相看两厌,但是为了彰显皇室之间的礼节气度,两人还是勉强坐在了同一辆车家里由秦洛亲自护送着往南城门方向走去。 一路上相对无言,一直到出城阔别之时秦菁才扔了手中书本自那马车上下来,四顾之下竟然没有见到付厉染。 就算此番晏英回国他不能同行,但到底也是君臣有别,就算只是为了做好表面上的功夫,这个时候他也断不该如此倨傲,不来给晏英送行的—— 莫不说有什么要紧事耽搁下了? 秦菁心中疑窦丛生,彼时晏英刚好正从前面的马车上探头出来透气,见到秦菁,他略微迟疑了一下就抓着袍子跳下来,施施然款步朝着这边走来。 “此去大名府路途遥远,晏皇陛下一路顺风!”秦菁坦荡的冲他微笑。 “借公主殿下吉言,朕自当万事顺心。”晏英大袖一挥,随即豪气万丈的朗声笑道:“请公主代为谢过秦皇陛下这些天来对朕的款待,虽然你我两国此番联姻横生了不少枝节,但来日方长,以后的机会还多的是。” 他说话间眉目当中一片和煦笑容,看的人心旷神怡,秦菁却总觉得其中别有深意,正在费心琢磨,身后却是一片马蹄飞扬,城门大开的同时晏英身边一个近侍已经扯着嗓子大声通禀道:“陛下,国舅爷来给您践行了。” 秦菁的眉头微微一蹙,循着晏英的目光回头望去,付厉染已经快马加鞭到了十步之外,他今日又换了那件正式的姿色官袍,玉冠束发,本该是个贵气逼人的富贵公子摸样,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生生的透出几分风尘仆仆的味道来。 秦菁的直觉有些不妙,隐约觉得该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然则还不及她细想,耳畔却忽而传来晏英淡若云烟的一线调侃之声:“你说小舅舅此来是为送我还是为了见你?” 他就紧挨着秦菁站在她身后,那道声音又是有意压制的极轻,所以即便是站在两人五步之外的小太监都无所察觉。 他前面所谓“来日方长”本就是因着见到付厉染前来而有意为之,再加上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内里意思便不十分单纯了。 虽然晏英脸上神色一直大方坦荡,秦菁还是十分不喜他这种近乎暧昧的试探,当即就沉了脸,不悦的侧目看他一眼,不动声色的小声道:“本宫似乎并不明白晏皇陛下所指为何!” “呵——”晏英负手而立,不甚在意的笑笑:“玩笑,开个玩笑而已,公主殿下不必挂在心上。” 就在两人这你来我往说话的空当付厉染已经翻身下马疾步朝这边走来,晏英马上庄重了神色与他招呼:“小舅舅怎么此刻才到?朕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驿馆突然来了访客耽搁了一会儿。”付厉染走到近前却对秦菁心完全的视而不见,匆匆解释之后就迅速岔开话题道:“陛下一路保重,臣下处理好这边的事情便会马上折返。” “嗯,朕先行一步,这里便要辛苦小舅舅了!”晏英颔首。 “臣下的本分!”付厉染道,说话间秦洛也得到消息从队伍前方打马过来,秦菁站在原地等着他跃下马背才是略一点头微笑道:“都打点好了吗?” “车马仪仗我都着人再三的查看过,皇姐尽管放心就是。”秦洛道,说着又把目光移向晏英道,“皇祖母要带给付太后的礼物当中有几样金贵物什,怕是放在一般的车驾上沿路颠簸容易折损,本宫想着可否移到陛下处暂且安置?” 晏英出行的车驾讲究的自然是帝王排场,马车的提及极大,又经过工匠的特殊处理和改良,即使车辙碾压在狭窄的山路间颠簸的幅度也能降下不少。 对于这种礼尚往来的事晏英向来不肯操心,付厉染也是一眼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只能代为站出来道:“时候不早了,太子殿下快些让人把东西搬过来吧。” “好!那就有劳国舅大人替我安排一下了。”秦洛点头,说罢一撩袍角就又转身快步朝队首的方向走去。 付厉染是到了这时候才终于不冷不热的看了秦菁一眼,然后就面无表情的撇开她与晏英径自去那车驾旁安排人整理出地方来。 秦菁远远看着那里秦洛煞有介事的指挥着一群人忙来忙去,眼中神色突然晦暗不明的晃动了一下,紧跟着却听到身边晏英语重心长的一声叹息:“哎,荣安公主殿下,你的执念确乎很深呐!” 那本来不过微不足道的一个细微眼神的变化,却不曾想这个看似粗枝大叶的少年竟有这般锐利的一双慧眼。 对于能窥透她心思的人秦菁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心跳一滞的同时不觉就凛冽了神色冷哼一声,警告道:“晏皇陛下,观棋不语!” 这天下大位之争就是一盘棋,不过晏英与她所处的并不是同一局,秦菁倒也并不刻意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野心。 “朕不过是一番好意,公主殿下你多想了。”晏英无辜的耸耸肩,神色间仍是一片坦然不慌不忙道,“朕对你这盘棋的输赢并无兴趣,只是经验之谈,而且眼下依稀有个机会,反正朕的这辆车驾有够宽敞,莫不如你同我一起走?” 秦菁戒备的冷眼看他:“晏皇陛下,这样的玩笑开多了就不好笑了!” “怎么就是玩笑了?这一次朕是认真的。”晏英反驳,抿唇想了想又道:“横竖我母后是乐于见到两国永结秦晋之好的,刚刚好小六的事情无功而返,下一次再要联姻的话,朕便是最好的人选了。说到母仪天下,那位三公主殿下——” 晏英说着已经做出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龇牙咧嘴的扶额叹息一声,只是叹过之后却又云淡风轻的笑了:“与其你在这里与人斗心斗狠,前程未卜,莫不如眼不见为净,随朕回大晏做个逍遥皇后不是很好?” 秦菁闻言忽而想起那日御花园中他逗安绮时候的话,顿时就有些啼笑皆非—— 可如果付太后是一定要促成两国之间的一门婚事才能放心的话,那晏英这话分明就已经是一种善意的暗示了。 晏英说罢也不等她反应就已经举止潇洒施施然走过去登上了马车,秦菁看着他的车驾远去,心里开始暗暗盘算斟酌他那番话里的真假,正在失神付厉染却是不知何时已经折返,两步之遥就站在她面前目光沉如暗海一声不吭的望着她。 秦菁总觉得付厉染这日的状态有些反常,可是这个男人又自始至终都让她看不透,这种悬空的感觉让她很不喜欢。 “国舅大人似是有什么心事!”不愿意和他面对,秦菁于是目不斜视才从他身边错过。 两个人没有四目交接,各自的目光正好望着相反的前方,就在错肩而过的一瞬间付厉突然开口道:“樊泽呢?” “什么?”秦菁一愣,脚下动作就下意识的慢了半拍。 “樊泽失踪了。”付厉染道。 ------题外话------ 第157章 “樊泽失踪了!”付厉染静立不动,不愠不火,语气中却带了种微微压抑的沉郁,这样的情绪出现在别人身上或许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但对于付厉染而言,却已经算作难得的失态了。残颚疈晓 “就在一个时辰以前,”他道,“我突然得到消息,说是今天黎明时分有十余名顶尖高手闯进翠烟阁带走了他。” 樊泽被人劫持?秦菁的第一反应就是付太后,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能性不大,除非—— 他曾经假冒纪云霄一事已经被付太后洞悉。 而若真是这样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以后再没有人会对秦薇死咬着不放。 秦菁这样想着唇角就不禁扬起一个笑纹,脚下不停复又继续向前走去。 付厉染的眉峰微敛,就势一把于广袖下面扣住她的手腕。 这样的场合,两人自然都是盛装出席,穿戴极为讲究,秦菁身上本就是三层华服,再罩了一件锦缎披风,此时两人离的近了,彼此间衣袖相拂,外人倒也看不出端倪来。 秦菁脚步受阻,不得已才停了下来,垂下眼睑低声道:“国舅大人,男女授受不亲,您要注意分寸才好。” 付厉染不为所动,只目不斜视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道:“我们之间合作伙伴的关系还没变吧?” 秦菁心中不悦,强自压下一口气,终于侧目看向他却是不答反问:“所以呢?” 见她终于肯正面同自己交涉付厉染这才不动声色的松了手,双目深邃的逼视她清冷的双瞳道:“我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那话里行间的意思仿佛是已经笃定了这事儿会和秦菁有关。 “国舅大人既是信不过本宫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再来问我?”秦菁目光沉静的回望他,眉心拢起的褶皱却是深刻的揭露了她此刻厌倦的情绪。 在她的概念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君子信条,或许不是她做的,再或者是她做的,但只要她不肯承认,谁也拿她没有办法。 “抱歉,是我逾矩了!”对于秦菁的不配合付厉染也是无计可施,他深吸一口气便是软下来语气拂袖往旁边诺开两步,这才不死心的重新问道:“真的不是你做的?” “国舅大人觉得本宫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吗?”秦菁谢你一眼他的侧影,然后似笑非笑的牵了牵嘴角:“我要对他怎样,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死就是死,活就是活,绑走他对我有什么好处?难不成还能送给皇姐做寿礼吗?” 秦薇的生辰在初冬,若说那樊泽在秦菁眼里还有一丝一毫的分量,那都不过是因为秦薇的舍不得。可是平心而论,秦菁对那个人是已经深恶痛绝,若不是为了杀他,她真是分毫的力气也不愿意浪费在他身上。 眼前这女子是个杀伐决断绝不拖泥带水的个性,付厉染也觉得秦菁不会去做这样的无聊事,可是除了秦菁,他也着实想不出还有谁能有理由也有能力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毕竟樊泽顶着个帝师的名头,他的家族在大晏朝中更是有着很深的影响力,不到半不得已,决计不会有人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 更何况对于樊泽的身手付厉染也一直都很放心,得到消息以后他已经匆匆去过翠烟阁,若虹的那间闺房里除了一具冷掉的尸首,在就是几条被撞翻的桌凳,除此之外连刀剑的划痕都不见一条,可以料想到当时双方的打斗似乎并不激烈,甚至可以不客气的说,樊泽在那些人手下应该是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而这一点也在老鸨和翠烟阁的那些打手、姑娘们口中得到了正式。据说当时是翠烟阁刚刚打样关门,那十几个黑衣人突然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就直奔了三楼若虹的闺房,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期间众人就只听见若虹的一声惨叫,不等那些护院冲出来他们已经强行押解了樊泽闯出门去,门外负责接应的人也是准备的极为充分,一辆毫不起眼的油蓬马车在十余骑快马的护卫下不过片刻已经消失在黎明时候浓厚一片的天色里。 当时有好事的人暗暗主意到了他们的去向是一路直往城北方向而去,可是等到付厉染命人打探着消息沿路追过去,那些人却又像是在陋巷中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没有任何人见到他们最后的行踪。 这些人的动作迅捷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绝对是提前经过了周密的计划部署,而且要对整个云都的地形十分熟悉,否则绝不可能隐蔽的这样彻底,这样也便由不得付厉染不去多想。 提及樊泽,秦菁的语气毫不掩饰的带了浓厚的嫌恶情绪,付厉染用眼角的余光默然观察着她的表情,但见她神色间一派坦然,心里的疑虑就跟着打消不少。 “好,方才是我唐突,你不要介意。”付厉染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定了情绪复又转身面对秦菁,定定的望着她的脸孔道:“可是樊泽不能出事,尤其他不能死在这里,否则我对樊爵没有办法交代。而且在这一点上我想你我的想法应该都是一样的,纵使你不在乎两国邦交,毕竟你也不能让长宁公主骤然闻到这个噩耗不是?” 秦薇完全的中了樊泽的毒,这一点让秦菁每每想到都会因为恨铁不成钢而气闷—— 无可否认,若是樊泽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秦薇这一次怕是注定是要过不去了。 秦菁心中不觉多了些恼恨情绪,沉着脸与付厉染对视:“那你现在想让我做什么?” “带走他的那些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身上俱都佩剑,虽然他们闯进翠烟阁的时候都蒙着面,但从体态和行动间还是可以推断出来都是些年岁不会太大的壮年人。”付厉染道,“云都之中能驱动这样一股力量的人应该也不多,我此时的身份特殊,我的人若在此间有大的动作难免落人口实,所以我需要公主殿下你帮忙,尽快找到他。” 秦菁虽然不想管樊泽的死活,但不可否认他会突然被人劫走,这其中牵扯到的事情必定十分复杂,让她不敢掉以轻心。 “既然国舅大人开了尊口,那本宫应下也便是了。”秦菁思忖着微微抿唇,想了想又补充,“不过我也只能说是尽力,你也知道,我的人不能一次暴露的太多,最多只能暗访。” “当然,一切还是要以保证公主殿下的安全为上。”付厉染倒是通情达理,并不强求。 “嗯!”秦菁颔首,不经意的抬头刚好看到秦洛送别了晏英一行正带人朝这边慢悠悠的大马过来,趁着他且行切近的空当继续压低了声音对付厉染道:“本宫出入宫门不方便,有了消息我会让苏沐去驿馆给你传信,同样,国舅大人如若有事也不要进宫了,只差人乔装了去萧府与萧羽说吧,他自会有办法转告我!” 对于萧羽其人付厉染也就只是在前两日的践行宴上见过那么一次,凭着他看人的直觉他倒也觉得那是个人才,只不过那男人身上的透露出来的暴戾之气太重,怕是也是个硬心肠不会轻易与谁交心的。 萧羽此番得意承袭征西大将军的军功明显就是得益于秦菁的暗中催动,这个丫头素来谨慎小心,这一次却似乎是在玩火呢! 付厉染的目光不觉多了几分凝重之色,沉吟着狐疑道:“公主殿下似乎很是信任令表兄?” “我所信奉从来不过利益而已!”秦菁不以为然的摇头,眼见着秦洛走近就不动声色的错开付厉染往旁边挪开半步,双手端在身前好整以暇的等着。 秦洛不紧不慢的驭马走到近前却并无下马的打算,只就神情倨傲的端坐在马背之上俯视了两人道:“晏皇陛下的圣驾已经启程,皇姐,咱们好像也应该回宫复命去了!” “出来半天,父皇那里也应该等得及了,这便回去吧。”秦菁抬手以袖口遮阳粗略的观察了一眼天色,然后收回目光扭头去看了付厉染一眼礼貌颔首道:“本宫和皇弟要先行一步,国舅大人自便!” “公主殿下请随意。”付厉染并不急着离去,而是稍稍侧身往路边挪了挪给她让出路来。 秦菁对他露出一个矜持而疏离的微笑,然后转身径自往停留在城门口的马车处走去。 马背上秦洛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端庄高贵的背影,眼底神色若有所思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直至半晌之后他近身的内侍路喜凑过来小声的提醒他才回过神来,赶紧收拾了散乱的思绪看向付厉染道:“本宫今日还有公干不便在宫外久留,国舅爷驿馆那边吃的住的若有什么不妥尽管交代下去让他们去办,本宫已经关照过了。” “秦太子有心!”付厉染不冷不热的微微颔首,言罢也就转身大步朝着旁边自己坐骑的方向走去。 秦洛毕竟还是个孩子心性,冷不防被人晾在这里,脸上颜色马上就有点不好看。 “太子殿下,这付国舅当真是目中无人!”旁边的路喜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脸色,马上会意,添油加醋的小声抱怨起来,却不曾想他话音未落脸色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秦洛一马鞭。 “哎哟!”路喜痛呼一声,捂着挂了彩的右半边脸一脸的惶恐,“殿——殿下——” 他四岁入宫开始就是跟在秦洛身边的,人又很机灵,自认为很会揣摩主子的心意,方才秦洛看付厉染那眼神明显是动了肝火的,他才会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动凑上去煽风点火,不曾想扭头这秦洛却是翻脸了。 “管好你的嘴巴!”秦洛冷哼一声,心里却是暗叹这奴才终究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奴才,竟是连一点远见和眼力都没有—— 试想大家有目共睹,这付国舅在晏英面前尚且都是这般不受拘束的轻狂模样,自己一个异国太子难道还能往他屈膝服软不成?毕竟若只得罪了付厉染是小,而要是因为落人口实把关系牵扯到晏英身上就说不清了。 “是,奴才知错,奴才多嘴了!”路喜急忙应道,抬手抹了把额上冷汗就赶紧指挥着身后随从跟上。 秦菁和秦洛共用一支仪仗径直回宫向景帝复命,不想去得御书房外头时偏巧遇到里头晋天都正在和景帝闭门讲经,管海盛亲自守在门口将两人打发了,却是谁都没能得景帝的一两句赞赏之词。 这种虚与委蛇的所谓褒奖秦菁也是厌倦,当即便欣欣然的转身回了乾和宫把付厉染托付的事情吩咐给了苏沐去办,而这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她自己则都是关在寝殿里琢磨晏英走前似是而非透露给她的那些话。 付太后有意再同大秦联姻以弥补婗靖此次和亲事败所造成是失误,这就是晏英想要传递给她的消息,其中虽然不乏玩笑打趣的成分,但至少这一点是可以预见的。付太后千方百计一定要促成和大秦之间的一场婚姻,这其中隐藏的真实意图虽然不好说,但总归目的不可能单纯了就对了。 那么,今日樊泽的事会和她有关吗?正如付厉染分析中的那样,如果说劫持了樊泽的那些人对云都的街巷地形了若指掌,那他们是外来人的几率就会相对很小,而付太后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名府,相信经过了上一回永安侯的事件以后她也一定生了戒心,一时半会儿轻易不会再与谁合作。 可如果不是付太后,眼下还有谁是有理由来做这件事的? 秦菁抽丝剥茧苦思冥想了整个下午,只觉得焦头烂额,千头万绪穿插在一起极难理出一个清晰的思路来,她极少有这么心烦意乱的时候,直觉之下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傍晚时分墨荷自外头进来掌灯,见她脸上一副疫情不定的神色就心疼的走过去,轻声的劝慰道:“公主累了就先不要想了吧,小厨房那边苏雨已经在忙着准备晚膳了,您中午就没吃,一会儿可要多吃点。” 秦菁是到了这时候知道她进来了,骤一回神才发现屋子里的光线已经昏昏沉沉的黯淡下来。 墨荷径自走到秦菁身后挽起袖子力道适中的替她揉捏太阳穴解乏,秦菁自己又揉了两下眉心,道:“怎么这就天黑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离着申时还差一半呢,”墨荷道,“不过就是外头阴了天,怕是夜里要下一场雨了。” 秦菁循着她木光所到之处去看窗外,冷不防一道亮丽的闪电划过天际,后面轰鸣的雷声中半敞的窗户外头就跟着掀进来一股潮湿的冷风。 墨荷眉头一皱,急忙走过去将那窗子合上,要身要折回来时却刚好听见外头有人敲门,却是苏雨的声音低低的试探道:“墨荷姐姐,墨荷姐姐开开门!” “大约是送晚膳过来了!”墨荷抬眸冲着秦菁笑笑,然后疾走过去开了门。 “墨荷姐姐,公主歇了吗?”房门打开,苏雨探头探脑的急忙一脚跨进来。 墨荷一愣,抬头见到她身后跟着一起过来的姚女官心里咯噔一下就慢了半拍,姚女官满脸焦灼的对她福了福道:“麻烦妹妹替我通传一声,奴婢有要事求见长公主殿下!” 墨荷反应了一下,马上就明白过来定是秦薇那里出了事,急忙转身进去对秦菁通禀道:“公主,姚女官来了,说是有要事想要求见您。” 秦菁悬了半天的心是到了这一刻才猛然沉了下去,瞬间凛冽了眸光抬眸看向墨荷道:“让她进来!” “是!”墨荷转身,片刻之后就引了姚女官进来。 “奴婢见过长公主!”姚女官屈膝行礼,秦菁趁着这个空档迅速的将其上下打量一遍,已经敏锐的察觉到她脚上那双绣鞋并非宫中婢女们常穿的款式,而是一双出自民间的老布鞋样式。 “你方才出宫去了?”秦菁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姚女官惶惑不解的抬头看她,两个人四目相对,下一刻她却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猛地屈膝直挺挺的跪下去道:“请殿下开恩,想法子救救我家公主吧!” 第158章 有樊泽出事在先,果不其然就跟着牵扯出了秦薇。残颚疈晓 秦菁眸光一敛,墨荷就马上回头对苏雨使了个眼色,苏雨点点头,快步走出去顺手带上门守在外头防止有外人靠近。 秦菁这才正眼看向姚女官道:“说吧!” 姚女官跪在地上又对她磕了个头,神色间一片惶然道:“这些天我家公主一直忧思过重这个殿下您是知道的,今天一早她就去请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去寺院烧香,皇后娘娘见她起色不好本来也是不愿意的,但见她实在闷闷不乐也就勉强答应了。当时奴婢就跟在近身,娘娘还仔细的嘱咐了奴婢几句要好好照顾公主。早膳过后内务府那边备好了车驾,奴婢就陪了公主一道出宫,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可是后来拜完佛公主在寺院的后禅房的时候有个小沙弥递了封信进来,公主看后突然就倒头晕死过去了。” 姚女官说着自袖子里掏出一张揉皱了的信纸递过来,墨荷上前接了送到秦菁面前。 姚女官继续道:“这纸条奴婢趁乱凑够公主手里取了来,因为事关重大也不敢声张就随手给揣在袖子里藏了起来。” 秦菁不用想也知道是和樊泽有关,捏在手里只就草草的看了眼就抬手是以墨荷把放在桌子另一端的灯盏抱过来,径自取下灯罩就着火烛将那纸条引燃烧。 姚女官神情紧张的看着她从容不迫的动作,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下不提只就深深的垂下头去,惶恐不已。 一道火舌迅速卷起,映衬在秦菁白皙如玉的脸颊上,幽暗的房间里,不知道为什么,姚女官只觉得心头一颤,怎么看她这容颜都透出几分诡异来。 最后秦菁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烬,重新抬眸道:“皇姐她怎么样了?” “不好!”姚女官道,想到秦薇此时的状况忍不住就落下泪来,期期艾艾的抬头看向秦菁道:“寺里的小师父帮忙请了大夫上山替公主施针,可是公主醒来之后整个人的精神都垮了,神情恍惚浑浑噩噩,还尽说些胡话。” 姚女官说着肩膀突然一阵抽搐,露出担忧的神情道:“奴婢也知道事情不对,本来想劝着她赶紧回宫,省的闹出什么乱子,可是公主完全不听劝,哭一阵笑一阵的不肯走,寺院里香客众多又人多眼杂的,奴婢也怕强行带她出来会招惹是非,不得已只能哄她喝了碗安神茶,看着她睡下了这才得空赶回来。长公主,在这宫里唯有你是真心待我家公主好的,您的话她或许会听,奴婢求您,您去帮忙劝劝她吧,她这样滞留宫外迟早是会招惹是非的啊!” 秦菁目光微愠的猛拍了下桌子:“你说什么?皇姐还留在宫外未曾回宫?” 按照常理来讲,若非大的祭祀、朝圣之日,这宫中女眷极少有在外留宿的先例。自永安侯的事件以后秦薇在景帝那里本就已经不讨好了,就算樊泽那边的事没有人牵连到她头上,一旦她滞留宫外彻夜不归,在这宫里就会跟着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是,奴婢无能,公主也是魔障了,完全不听劝的。”姚女官悲恸道,说着赶紧抹了把脸上泪痕膝行到秦菁脚边抓了她的裙摆恳切道:“殿下,奴婢知道我家公主已经给您添了不少的麻烦,可是奴婢也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您就当是可怜小郡主也好,您帮帮我们吧!” 秦菁的裙摆被她用力拉扯着,身子都跟着轻微的晃了两晃,脸上表情却是沉郁冷峻不知道在计较什么。 墨荷见状忙是上前不动声色的扳开姚女官的手指拉了她起身,劝慰道:“姚姐姐莫要声张,您先起来说话,总要容我们公主想想对策的。” 秦菁的性情姚女官也是知道一些,在她面前倒也不敢耍横,只能任由墨荷扶了起身,却仍是不死心的盯着秦菁不放。 秦菁沉默着忖度片刻,终于还是抬头看她:“你想让本宫随你一同出宫去劝皇姐回来?” “奴婢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姚女官哽咽道,说着又拿袖子去拭泪。 在这宫里,除了她和萧文皇后,有关秦薇的事,任何人都会选择敬而远之,等着看热闹而已。 秦菁抿抿唇,墨荷却是急了,眼睛一转急忙上前附在她耳边小声提议道:“公主,这会儿天色已晚,您此时出宫怕是多有不便,不如让灵歌和旋舞随姚姐姐走一趟吧。” 以灵歌和旋舞的身手,要不声不响的把秦薇带回来并非难事。 秦菁不置可否的抬头向姚女官看去,姚女官目光微一晃动,急忙垂下头去掩饰情绪。 屋子里出现了短时间的静谧,雷雨之前外头也是风平浪静,沉闷的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姚女官使劲的低垂着脑袋,就在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不堪重负破胸而出时秦菁终于轻叹一口气自桌旁站了起来。 墨荷紧绷着唇角,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姚女官腿一软急忙匍匐在地,秦菁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两眼,然后转向墨荷道:“你去吩咐他们准备一下,本宫这便先去母后那里请道旨意。” “是,公主!”既然秦菁定了主意墨荷也就不再多言,上前去扶了她的手。 秦菁带着墨荷推门出去,走到门口却又止步,回头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姚女官转而对苏雨道:“你先带她去偏殿稍候,本宫去去就来!”说完就头也不回的放开墨荷的手往大门口快步而去。 墨荷眸光复杂的又对着姚女官匍匐在那里的背影看了两眼,去是意味不明的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小跑着追了秦菁的背影出门。 因为情况紧急,秦菁脚下步子走的很快,墨荷一直跑到乾和宫的大门外才追上她,秦菁冷目一扫,示意后面的仪仗止步,只就带了墨荷一人拐了个弯匆匆右行而去。 墨荷走了两步,环顾四周,看见四下无人便忍不住的开口道:“公主,您真的要随姚女官去吗?” “嗯!”秦菁面无表情的点头,脚下步子不停,声音却不复之前的忧虑之态反而带了丝冷凝道:“怎么说她也是冒险登了我的门了,本宫素来乐意成人之美,更何况皇姐有难,我断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现在樊泽,再是秦薇,任谁都知道这两者间必定有脱不掉的干系。 墨荷见她如此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还是不能放心,想了想又疾走两步跟上去道:“苏沐还没有回来,为了保险起见,一会儿我去安排,让灵和和旋舞多带几个人一并跟着。” “既然是一个处心积虑设下的局,单就灵歌和旋舞两个又能顶什么用?”秦菁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断然拒绝道:“回头你随便安排几个人跟着就行,至于灵歌和旋舞——我有别的事情吩咐她们去做。” “嗯!”墨荷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头道:“那奴婢随公主一同前往?” “不用,你在宫里守着,省的这边再有什么风吹草动没人照应。”秦菁道,抬手制止她后面的话,“什么也不用说了,全部按照本宫的吩咐去做就是!” “可是——”墨荷张了张嘴,还是不能放心,但秦菁的脾气也实在是不容人左右的,思忖之下她也终究没能想出什么具有说服力的理由来。 秦菁不再说话,墨荷心不在焉沉默的跟,一直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她猛然回神却发现一丝异样,环顾四周不禁开口道:“公主,我们是不是走岔了路?这里不是去永寿殿的路。” “谁说我们要去永寿殿?”秦菁反问,脚下不停继续往前走。 “公主您是说——”墨荷一愣,旋即就明白过来:“怪不得方才姚女官有意无意的便要提点我们大公主是请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出宫的,她怎么——” “各为其主而已,何必与她计较?”秦菁满不在乎的挑眉一笑,别有深意的侧目看了墨荷一眼复又继续朝前走去,“她提及母后不过就是想要引着本宫往这条路上走,想着本宫听了皇姐的事情必定心乱,到时候在情急之下也寻思不得太多,八成是要顺着她指的路也去找了母后请旨的。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外头等着的到底是什么事,可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是母后开了恩典准许本宫与皇姐出宫的,到时候谁再在旁边添油加醋的一渲染,这个连坐的罪名便是要坐实的。” 姚女官的突然出现本就不同寻常,此刻再被秦菁一提,墨荷突然就有些后怕起来:“这样说来,他们的用心也太过狠毒了,是——大公主吗?” 墨荷是个热心肠的姑娘,在感情上她觉得秦菁帮了秦薇那么多次,就算这中间有樊泽的一层关系在,秦薇若是为这一己之私做出对秦菁不利的事情来也是万万不能的。 其实秦菁心里想的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可以坦然接受千般挫折万般打击,最不可原谅的—— 是背叛! 纵使秦薇有苦衷,纵使樊泽便是她的死穴—— 秦菁兀自想着微微失神片刻,重新回过神来便是悠然一笑道:“谁知道呢?且看着吧!” 进了御花园,里头树木花草掩映,往来过往的宫女太监也跟着多了起来,这主仆二人便不再说话,一路沉默着快步前行。 山雨欲来,天色阴沉的很,明明是日暮时分,沿路的回廊宫墙之内也都早早的掌了灯,秦菁带着墨荷一路来到御书房外的广场上,远远看到管海盛怀抱拂尘伫立门边的宽厚身影心里便安定下来。 “奴才请长公主安!”在旁边连子的提点之下,管海盛也很快发现了她,赶紧直了身子疾步迎下来笑着行礼。 “大总管免礼。”秦菁微微一笑,抬头目光越过他肩头看向后面殿中透露出来的灯火道:“怎么晋国师还在宫中与父皇讲经不曾离去吗?” “回禀公主殿下,是的!”管海盛笑容可掬的回,“江北的卢虎洲一代连着三月滴水未降,这眼见着就要过了麦子的播种时节了,这不明日普济寺中国师就要开坛祈雨了吗,陛下忧心民生,今夜便留了他在宫中讲经论法,明日一同前往。” “这样啊,也是难为国师了!”秦菁垂眸露出一个笑容,远远看着御书房里透出的灯火担忧道:“父皇这样为国事操劳,也实在让人担心她的身体,大总管您是父皇身边近身服侍的人,没得也多劝劝,让他早些休息吧!” “陛下的诸多子女当中还要数长公主最孝顺,殿下放心,老奴心中有数自会劝着陛下保重龙体的。”想到景帝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管海盛也是揪心,叹了口气忽又想起了什么便道:“对了,公主殿下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事求见陛下?” “也没什么事,就是头前儿送别英帝的事情还不得机会向父皇禀明,本宫这便过来看看。”秦菁道。 管海盛马上道:“哦,这个长公主大可不必挂心了,方才就着晚膳的使臣太子殿下已经前来将今日替晏皇陛下送行的详细情形对陛下禀报过了。” “还是二皇弟周全,如此本宫也就安心了!”秦菁闻言这才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抬头又往御书房正门的方向看了眼:“既然父皇和国师相谈正欢,本宫也方便打扰,就先回去了。” “恭送殿下!”管海盛急忙带着两个徒弟屈膝行礼道,“几日天阴,夜色落得早了些,奴才差个人给您取盏灯笼过来吧?” “那就有劳大总管了。”秦菁并不拒绝他的好意,管海盛倒是一愣。 他说这话本不过就是一句客套,这会儿忙不迭招呼了连子去后面的偏殿取了盏灯笼送给墨荷,笑笑道:“姐姐小心着些,一会儿怕是要起风。” “知道了!”墨荷点头,打了灯笼引着秦菁往回走,秦菁走出去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回头,拍了下额头道:“哦对了,你瞧本宫这记性,本宫这里姑且还有件事要麻烦大总管呢!” 管海盛面带惶恐的急忙迎上去一步:“长公主客气了,您有话尽管吩咐就是。” “其实也不是我的事。”秦菁故意绕了个弯,然后才道,“就是方才本宫过来的路上听了句闲话,说是晋国师府上遣了婢子来寻人,貌似是他夫人的病象又有发作。” 晋天都与夫人苍雪伉俪情深的话也曾一度被那些贵族命妇们传作佳话,可以说步苍雪就是他的心头肉,容不得半点差池闪失。管海盛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急切的追问道:“长公主这话当真?” “本宫也是偶然听了一句罢了。”秦菁笑道,“不过大总管回头得空的话就与父皇知会一声吧,也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可要早些询问清楚,莫要出了什么事情才好。” 江北旱情严重,明日的祈雨盛典非同小可,景帝是定然不容晋天都在此时分心离宫而去的,可是这晋天都的性格又是极为冷僻古怪,若真叫他夫人有什么闪失,回头以他在景帝面前那独一份的尊荣荣宠,他管海盛却是吃不消的。 管海盛额头冒汗,权衡了一下还是不敢担这个责任,咬牙道:“请长公主稍后片刻,老奴这便进去与陛下禀报此事。” “好!”秦菁微微颔首,目送他火急火燎的小跑着进了御书房的大门,唇边笑意荡起,稍稍展开一个微弱的笑容。 管海盛去了不多时就匆匆折返,再看向秦菁时脸上表情就带了说不出的讨好意味道:“长公主,晋夫人的事老奴方才已经通禀过陛下知道了,可是便怕国师大人因此分心影响了明日开坛祈雨的大事不好相告,既然殿下您赶上这茬儿了,是否请殿下受累,帮着出宫走一趟晋国师府上?” 秦菁心里冷笑一声,面色却故意露出几分难色道:“本宫去晋国师府上吗?这——怕是不妥吧?” “这是陛下的意思,长公主您受累?”管海盛点头哈腰的对着秦菁又是一礼:“今儿个太医院正好是杜太医在,奴才这便着人去请,烦劳殿下带着杜太医一道前去探一探夫人的病,也好让国师安心。奴才瞅着那次皇后娘娘的寿宴上晋夫人同您也是亲近的很,此事您去办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果然不出所料,景帝是不会对晋天都透露此事的,毕竟事有轻重缓急,什么都比不得他的国家重要! “既然是父皇的旨意,那本宫也不好推搪了!”秦菁抿抿唇,像是下了决心似的终于一咬牙道:“本宫这便回去准备,马上出宫。” “殿下请!”管海盛如释重负的狠狠呼出一口气。 秦菁意味深长的抬眸再看一眼远处灯火通明的御书房,这一次步苍雪就是她的保命符,有她在,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题外话------ 第159章 从御书房前面离开之后,秦菁先是打发了墨荷去永寿殿就着此事避重就轻的向萧文皇后通了气,她自己则是着人传了步辇代步直接回了乾和宫。残颚疈晓 彼时姚女官等的已经很有几分心焦,隔着门板听见外头苏雨对她见礼就急忙朝门口迎去。 苏雨为秦菁开了门,自己垂首推到旁边。 “长公主!”姚女官福身对着秦菁拜了拜,虽然谨守本分的压着不敢多问,眼中急切的神色却是甚为明显。 “免了吧!”秦菁目不斜视的虚扶了她一把,匆匆走近门去,随口吩咐苏雨道:“墨荷被母后留下帮着李嬷嬷做些针线,一时回不来,你去把灵歌和旋舞叫进来,然后马上下去准备,事不宜迟,本宫要马上赶着出宫一趟。” “是,公主!”苏雨谨慎的点头应道,疾步转身往后院的厢房去寻灵歌她们。 姚女官见状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感激的神色溢于言表的跪下对着秦菁磕了个头道:“奴婢替我家公主谢谢长公主的恩典!” “皇姐事,本宫几时含糊过,你也不必这样,起来吧!”秦菁摆摆手,就势往桌旁坐下就着桌上茶具为自己倒了杯水。 姚女官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爬起来,刚好苏雨已经带着灵歌和旋舞两个自门外快步走进来。 “公主,小雨说是您要召见我们?”旋舞天生一副不知愁的模样,进门已经笑吟吟的对着秦菁拜下。 “嗯!”秦菁喝了口水,放下杯子方才抬眸看向姚女官道:“墨荷不在,你去帮着苏雨打点一下,本宫这里准备一下马上就来!” “是,殿下!”姚女官顺从的点点头,苏雨已经眨巴着眼睛上前来引她出去。 姚女官谨小慎微的又拿眼角的余光看了秦菁一眼,然后屈膝福了福跟着苏雨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院子,秦菁已经迫不及待的对灵歌使了个眼色,灵歌会意,疾走两步过去把房门合上,她手下的动作虽然可以称得上温柔,但两扇门板撞击着下面的门槛,还是在沉闷的夜色中发出了极为明显的响声。 姚女官的身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秦菁自缓缓闭合的门缝里最后瞧了一眼便将这个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跟着玩味的笑了笑。 灵歌关了门,旋舞已经撇撇嘴走上前来道:“事情的经过奴婢们已经听小雨粗略的说过,公主可是怀疑她?” 姚女官是秦薇的心腹,所做一切无不是以秦薇马首是瞻,只不过因为拿不住秦菁的态度,旋舞也就未敢言明,反而带了几分试探的意味。 然则不等秦菁作答灵歌已经不悦的瞪了旋舞一眼,款步走到秦菁面前庄重了神色道:“殿下急着传召奴婢过来,可是有事吩咐?” 灵歌是个性子稳妥的,做事看人都一向很有分寸。 “是!本宫这里现在有两件事需要交代给你们去办。”秦菁闻言也就自动过滤了旋舞之前的那个问题,稍稍敛了神色道:“一会儿你们也一并换了常服随本宫的车驾出宫,我们走西华门,出门后你们就不用跟着了。苏雨你先去尚书府寻羽表兄,告诉他一切的计划不变,明日的祭坛之上本宫就要动手。这件事办完之后,你马上折道往后面的第三条巷子,去晋天都的府邸正门与本宫会和。”秦菁边说边思忖着再叮嘱:“主意点自己的行踪,千万不要惊动旁的人,知道吗?” “是,请公主放心,奴婢自有分寸!”旋舞眼中笑意淡去,用力的点点头,以示庄重。 秦菁颔首,再把目光移给灵歌道:“灵歌你去右丞相府找白奕,樊泽的事苏沐应该已经知会过他了,你过去再把付国舅的原话与他细说一遍,告诉他,天明之前,无论用什么办法,就算是掘地三尺也好,不论生死都要把这个人给本宫控制住。实在不行的话——就等明日一早父皇和文武百官上山之后让他想办法把进寺的两处山路封锁,不准任何人随意出入。” 樊泽和秦薇是拴在一起的,如果有人想利用秦薇做什么,樊泽就是筹码。她要套牢秦薇,首先就必须要掌握了樊泽。现在苏沐出去整整一个下午都毫无音讯,她也就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 如果在天明之前再找不到樊泽的话,就只能让白奕想办法把普济寺的出入要塞控制住,这样即使樊泽落入别人手中,他不能露面,功效上也会大打折扣。 当然,景帝高高在上是天子之尊,白奕一旦暗中调动人马限制了普济寺中众人的行踪,不被察觉还好,一旦被人宣扬出去,就有可能被叩上个犯上作乱的罪名,到时候只怕就连白穆林也保不了他。 这一招走下去可以说是奇险无比,从心里上将,秦菁是不愿意白奕去担这样的风险的,可她自己手上掌握的侍卫随从有限,根本做不来这样大手笔的动作,纵观整个云都,除了各自手握五万禁军的苏晋阳和蓝玉衡,也唯有白氏出身的白奕能有这般能耐了。 在回来的路上秦菁其实已经反复的权衡过了,她一直都在劝慰自己可以带着一丝侥幸——苏沐他们能在天明之前找到那些神秘黑衣的藏身之处拿下樊泽,可此时话一出口,她还是由心而发生出一丝悔意来。 灵歌见她眼底情绪变幻莫测,只当她是对此事还不太放心,就试着主动开口道:“殿下一会儿是要去晋国师府上吗?” “嗯?”秦菁倒是没有想到她会出此一问,下意思的抬头对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灵歌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道,“那殿下路上大可以多耽搁一会儿,见过四公子之后奴婢会先行带人去普济寺查看一二,定会确保公主今日之行万无一失。” 秦薇今日出宫去的不是她一贯喜欢的灵隐寺,而是皇家寺院普济寺,有意无意的,姚女官却自始至终都不曾提及此事,如此一来也就怨不得秦菁多心—— 说什么秦薇是偶然出宫才在寺中收到那张胁迫于她的书信,保不准就是她还在宫中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拿捏在手里,从她出宫到那纸书信,再到后来姚女官不得已的回宫求救,这一切的一切极有可能本身就是一个被人在背后操盘的连环计! 所以姚女官既然千方百计要引了秦菁上山,就由不得秦菁主仆疑心。 既然晋天都被景帝留在宫中不得出,那么对于秦薇那里,秦菁的把握还是蛮大的,可她此时就是忍不住的心烦意乱。 灵歌和旋舞等了好一会儿,见她再没有别的吩咐的样子灵歌就上前一步试探道:“公主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们这边退下去准备了。” “本宫——”秦菁紧皱着眉头,几次张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就烦乱的摆摆手道,“嗯,你们都下去准备吧!” “是!”灵歌和旋舞对望一眼,然后拱手退了出去。 秦菁独自在桌旁又坐了片刻,估摸着苏雨那边也该准备的差不多了也就不再耽搁,叫人进来给她换了衣裳。 因为是得了景帝的吩咐在先,秦菁出宫的排场就做的很足,是按照典型的皇家排场走的,一辆豪华的蓝衣马车被两队三十六名禁卫军护卫着离宫,前后加起来十数人的仪仗,苏雨带着乔装了的姚女官随侍在秦菁的马车内,七八个下等宫女在后面另跟了两辆车,而为了方便灵歌和旋舞稍后的动作,她二人则是短装打扮骑了马跟在队伍的最末端。 自乾和宫出来见到这队仪仗起姚女官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心里七上八下的开始打鼓,一路上她不断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看秦菁,试着想要从她的神色间辨出端倪—— 她虽然信得过自己的演技,但自从永安侯事件以后,从心底里讲她对这位荣安长公主还是忌惮的紧的。 马车一路出了西华门,姚女官本是一直极力隐忍着不吭声,此时感知到马车出行的方向不由的就有些惊慌,迟疑着抬头看向秦菁道:“长公主,我们这是——” 此时入夜已是二更,秦菁本是靠在最里面的一张软榻上闭目养神,闻言便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她一眼。 她的目光带了几分困倦时候的懒散,完全看不出平日里端正精明的模样,可大约是心虚的缘故,姚女官看在眼里还是暗暗心惊。 秦菁看出了她神情间已经掩盖不住的紧张情绪,面上却是展开一个温顺柔和的笑容慢慢道:“去往普济寺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方向了,横竖都是顺路,本宫正好去城西探望一位朋友,不会耽误太久的。” 姚女官的本意也就是要赶紧引着秦菁过去,之前她不说秦薇的具体所在就是怕秦菁起疑而不肯随自己出宫,这会儿出了宫门先前她就开始暗暗权衡措辞要怎么开口对秦菁说明,此时听闻秦菁早知如此的一副语气只觉得胸口一闷,生生的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秦菁见她这样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也就不再管她,兀自闭目养神,马车的仪仗像是刻意放慢的速度缓缓前行,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拐进了吉祥街后面的第三条巷子,在第二座大宅门前停了下来。 秦菁被苏雨扶着下了车,转身进了那道大红漆色的外门,姚女官这才大着胆子往外看了看,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着实想不通秦菁会和那个阴阳怪气的晋国师车上什么干系,思忖之下不得解困,她心里便更加惶恐,只想着普济寺里的秦薇就心急如焚。 秦菁进得晋天都的府宅呆了约有两个时辰,四更才出,却不知道她是与步苍雪说了些什么,姚女官就和苏雨一并被打发到了后面的马车上,只留了他们两人独乘坐在秦菁的车驾里。 秦菁看着外头晦暗的天色对步苍雪笑了笑道:“这样大晚上的出门你该是头一次吧?怕吗?” “我有师兄在我身边就什么都不怕,我病了这么多年,他对我都是极好的。”步苍雪道,年轻的脸孔上洋溢的满满的都是浓稠的幸福感。 秦菁看着她这副浑然不知愁的天真模样,却只觉得心中酸涩,半晌之后才收拾了散乱是思绪露出一个笑容道:“那你对他呢?” “我对他?”步苍雪愕然的眨巴了两下眼皮子,一时间像是没能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是啊!”秦菁伸手握了她的两只手裹在掌心里用力的紧了紧,然后才是抬头直视她纯真无暇的眸子一个字一个字很认真的说道:“苍雪,你病了这么久,初元都对你不离不弃,如果有一天他也生了很重的病,你会不会觉得他是个负累?” 在福运茶楼的初次相逢秦菁记得她是偶然听见步苍雪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唤过晋天都一声“初元”的,然后再到后来的其他场合,她对他的称呼大抵都是“师兄”二字。 “说什么呢?”步苍雪显然也是没有料到她会洞悉了自己的秘密,反应过来却是红了脸娇嗔的白了秦菁一眼,兀自垂下头去小声道:“自然是像他对我那般,我也对他好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为什么要嫌弃他呢?还记得那时候我年少顽皮大冬天的偷跑到水池边去摸鱼,不小心踩蹭了脚滑进了水里,他就顶着数九寒天的冷水跳下去把我托了上来,当时他右手的小指头上刚好带着伤口,后来就发了很严重的高热,差点死掉。我偷偷的告诉你啊,他那根指头现在还不太灵光呢!” 提及往事种种,她娓娓道来,思绪竟也无比的清晰,完全不像是个病人的样子。 秦菁心中狐疑,沉吟的缓缓吐出一口气,不解道:“苍雪,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生病的吗?” 步苍雪皱眉,像是很努力的试着回忆了一阵,最后却是茫然的摇头:“我好像——想不起来了,生病以后我的记性就总是很差,有时候还会记不得头一天都做过什么呢!” 她记得晋初元,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和他之间那些微末细节的过去,却对后来家中的那场惨烈变故完全没有印象?这算什么? 秦菁觉得不可思议,回过神来见她思索的着实痛苦就急忙不动声色的笑着岔开话题道:“对了,这段时间我都不得空见你,也怪惦念的,横竖近来宫里的宴会也不少,你若是闲来无事也常去坐坐,总好过一个人闷在家里不是?” 步苍雪生来就是个欢脱快活的性子,闻言马上就两眼发亮,一把反握住秦菁的十指激动道:“真的吗?你也喜欢我去找你玩么?” 秦菁微笑,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道:“苍雪你相信缘分吗?既然人海茫茫我们遇到了,大抵也就是有这样的缘分不是吗?” “确是这么个话儿!”步苍雪欣喜的差点手舞足蹈起来,“我最近身体也好了不少,回头我就同师兄说一说,让他经常带我去宫里看你!” “好!”秦菁点头,随即慢慢从她脸上别开视线,目光悠远的笑了——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今日以后无论是晋天都还是步苍雪的人生都会与以往大有不同,却不知道那个一直被她父皇奉为神人的晋国师此刻是否也能推算到自己今日之后的命数? 步苍雪见道秦菁莫名发笑,不禁诧异的试着探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道:“阿菁?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我宫里喂养那只绒团儿罢了!”秦菁敷衍着解释,说罢,刚唤了声苏雨想要问一问他们走到哪儿了,身下马车已经戛然止步,外头紧跟着传来苏雨清脆的嗓音道:“公主,我们到了!” 秦菁和步苍雪相视一笑,下一刻步苍雪已经一把推开车门身手利落的直接跳了下去,这样粗鲁的行径对一般达官显贵家中的夫人小姐而言完全可以视为掉身份的行为,可这步苍雪生性便是如此,却也丝毫不觉的尴尬,只就贪婪的舒活着筋骨大口大口的呼吸这山间纯澈的空气。 侍卫搬了垫脚瞪过来,秦菁扶着旋舞的手踩着凳子下了车,步苍雪已经兴奋的扭头道:“我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山林了,这里真好!” 此时正是破晓时分,日头的第一缕微光还不及这山林掩映的官道上,故而眼前视线并不十分明亮,步苍雪一身水绿衣裙鲜亮夺目,鸟儿一般转瞬已经来来回回的在这门前转悠了一圈。 秦菁见她这般模样,也就跟着会心一笑,上前去拉了她的手道:“我皇姐昨日进寺烧香,就顺便留宿在此,既然父皇他们还都没有来,我们便先过去看看她吧!” “好啊,我随意就是!”步苍雪不甚在意的展颜一笑,两人携手堪堪进了寺门,里面的庭院当中就快步迎出一个人来,赫然就是先她们一步进寺打点的旋舞。 旋舞脚步轻灵如飞,不消片刻已经到了近前,脸上却是一片肃然之色,不等秦菁开口已经沉声回禀道:“公主不好了,后殿出事了!” 这寺院里的事秦菁早有准备,可灵歌明明是提前已经过来打点了,怎么竟连一星半点的消息都没有事先传出来? 秦菁心里顿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沉下脸道:“怎么了?” 旋舞咬着下唇一脸的为难,思忖之下还是没有当众回答,只道:“殿下还是亲自过去看一眼吧!” “嗯!”亲几个听她这样说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于是也就不再多言,和步苍雪一前一后随着她快步往穿过前面的正殿,往后殿的院子里走去。 因为是皇家寺院,这普济寺的占地面积极大,但是后殿处供香客落脚休息的院落就有大小不同的十二处,旋舞一路轻门熟路的引着秦菁往最右边第二座禅院的正门走去,远远的就见那门口堵了许多人,每个和尚的脸上都露出悲悯的神情口中小声呢喃着“阿弥陀佛”之类的佛偈。 秦菁自知事情不妙,周身拢着一层浓厚的肃杀之气,旋舞一马当先不由分说从门口的僧侣当中开出一条路引她进了院子,不曾想前脚堪堪踏进远门的那一刻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秦菁心头巨震,脑中还不及思索,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霍的转身一把拦下随之进来的步苍雪,对旋舞厉声吩咐道:“先把晋夫人带去别处安置!” 第160章 想到那日福运茶楼里步苍雪因为鲜血刺激而发狂的事就由不得秦菁不妨,是以步苍雪还不及进门就被旋舞强行阻拦,劝着去了最左边的一座院子回避。残颚疈晓 秦菁一路疾步进了院子,院内围观的僧侣们纷纷避让,彼时已经有人进得屋内通禀,待到秦菁行至正屋前面普济寺的方丈玄济大师已经自屋内应了出来。 玄济大师年过古稀,是一位得道高僧,平时深居简出专心礼佛,近年这寺中事物实则都已经交代给了他的首席大弟子了空代管,此时他会出现在这里,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阿弥陀佛,公主殿下驾临敝寺,老衲有失远迎,还请贵客见谅!”玄济大师迎下台阶不怒不惊的对着秦菁招呼过。 “方丈大师德高望重,本该是本宫前往拜会才是,实在不敢烦动大师亲往相迎。”秦菁双手合十与他回礼,这院子里的血腥味全都出自这正中的屋舍,所以她也无心寒暄,直接抬脚就往里走:“本宫听闻皇姐昨日入贵寺进香身体偶感不适就歇在了这里,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玄济方丈沉声一叹,语气里多有被免职以,快步引着秦菁往里走,“事出突然,老衲一时也说不清楚,公主还是随进去亲自看过再说吧!” “有劳方丈大师!”秦菁颔首,遂不再多言跟着他举步进了那屋子,进门已经看到地面正中仰面朝天躺着的一个人。 那人穿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胸前中剑从肺部贯穿,血流了一地,彼时他脸上蒙面黑巾已经被扯了下来,目测该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双目圆瞪嘴角渗血,明显是个死不瞑目的架势。 苏雨吓得白了脸,费了极大的力气压抑情绪才勉强自己没有掉头跑掉,她怯怯的上前半所在秦菁身后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她的袖子道,“公主,是死人!” 秦菁无暇理会她,目光落在那尸体右手紧握的一把长剑上,心里就越发的没底—— 这应该是个高手,他的死不可能是出自秦薇之手,那么秦薇呢? 秦菁眉峰一敛,匆匆四顾之下迫不及待的就抬脚往右侧的后室走去,马上有守在那里的小沙弥替她掀开门帘,秦菁只往门口一站就被屋子里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的几欲作呕。 那后室相当于一间简单的卧房,虽然布置简陋,但土炕桌凳也都一应俱全,彼时入目却是另外三具黑衣人的尸首,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至少有一处致命伤,更有一人的左臂被人齐肘生生剁掉,那半截断臂不偏不倚堪堪好就落在门口秦菁的脚边处。 苏雨再也人受不住,惊叫一声,立时已经扭头捂着嘴冲到了院子里。 秦菁低头看见脚边的那半截断手也只觉得头皮发麻,她用力的闭了下眼强忍了一阵方才勉强自己镇定了情绪匆匆将这屋子打量一番—— 矮炕中间的方桌上摆着秦薇的琴,她的人却不知所踪。 秦菁心中狐疑,深吸一口气回头去看玄济。“我皇姐昨夜是宿在这里的?她人呢?”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也许是参详佛法让他对生老病死都看淡了许多,玄济脸上除了大慈大悲的悲悯情绪倒也见不得多少惊惧情绪,只是叹息着念了句佛偈回道:“昨夜小徒的确是安排了长宁公主殿下在此间歇息,她的婢女说她身体不适早早便歇下了,可是后半夜的时候巡夜路过此处门外的弟子听闻这院里传出打斗声。因为是女眷的宿处他也不敢硬闯,待到了空带了武僧赶过来时早已人去房空,除了被迷药迷晕在院外的几位女官,也就只剩下这几具黑衣人的身体了,至于长宁公主殿下——却是不知所踪了!” “什么叫不知所踪?皇姐到底是自己出了门还是被人劫持?你这普济寺数百僧侣行走其间,难道都没有一个人一双眼睛看到吗?”这普济寺是大秦太祖皇帝御笔亲封的皇家寺院,规模庞大,在规制管理上头也是十分严格,秦薇堂堂一个皇室公主,怎么会在此间无缘无故的失踪?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玄济方丈叹息着摇头:“老衲也是觉得此事匪夷所思,自那巡夜的弟子回去报信到了空带人赶来,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谁都没有发现什么,可这人就是凭空消失不见了!” “这不可能!”秦菁不可思议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道,“皇姐失踪非同小可,你们普济寺中人多眼杂,为了避人耳目或许他们也走不了多远,请方丈大师代为吩咐下去,尽量调动你寺中僧侣帮着在这附近找一找吧!” “这个请公主殿下放心,您来老衲已经吩咐下去了,只要一有消息马上就会有人回来传讯。”玄济道。 秦菁颔首,刚要对他道谢,恰好姚女官闻讯跌跌撞撞的自院外进来。 “长公主,我家公主呢?”见到正屋当中横死的黑衣人她先是吓了一跳,再魂不守舍的绕过秦菁身边,待趴在门边往里一看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秦菁的耐性用尽,挥挥手自那屋里退出来径自往院子里走去,随口吩咐道:“把她弄醒带着出来,还有昨夜在这院子里值夜的女官呢?人都在那里?” 秦菁说着已经一脚跨出门槛,门口候着的正是普济寺的主事了空,他便接口回道:“回禀公主殿下,那四位女施主也都已经转醒,小僧就将他们安置在了旁边的院子里暂作休息!” “有劳师父带路,本宫要问她们几句话!” 秦菁身份尊贵,为了避嫌方才那些在门口好事围观的小僧们已经被了空遣散,此时这院子里就剩下几个管事的大和尚垂手而立。 秦菁脚下不停快步下了台阶就径直出了院子,了空健步如飞急忙跟出来指向右侧紧挨着的一道院门道:“殿下走这边!” 秦菁一声不吭由他带着进了那院子,这座院子的构造与方才旁边的那座都大同小异,秦菁刚一进了院门,魂不守舍等在正屋里头的死命女官已经战战兢兢的迎上来屈膝跪在了她的面前泣不成声的告饶:“奴婢给长公主请安,奴婢有罪,请公主殿下开恩!” “全都住嘴!哭什么!”秦菁不耐烦的冷喝一声,她随行的侍卫搬了一把太师椅摆在院中,秦菁就势往那宽厚的椅背里一靠,随手指着当中一个穿蓝色比甲的女官道:“你说,昨儿个夜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那女官被点了名,顿时就吓得浑身发抖,她颤颤的拿眼角的余光去小心的观察秦菁的脸色,最终情急之下还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磕着头大声的告饶:“殿下饶命,奴婢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因为是在外头,奴婢们都很谨慎的守着不敢合眼,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四更天的时候就突然睡死过去了,等到再醒过来——” 她话到这里秦菁已是明白,这几个丫头多半是中了迷香了,现在看来来人的目标就是秦薇了,可是—— 秦薇本身不过一个受侮辱鸡之力的女子,屋里那些黑衣人的尸首又是怎么回事?而且秦薇现在去了哪里?是和樊泽一样被人掳劫了还是自己趁乱逃走了? 许多个疑问一齐涌上心头,秦菁的目光不觉就带了三分凛冽,猛地抬头看向那边刚刚被人用冷帕子敷醒、尚且浑浑噩噩找不着北的姚女官。 旋舞见状马上明白过来,径自上前一步对了空道:“再过一个时辰陛下和众位大人就要进寺了,求雨乃是关系社稷民生的大事,昨夜之事暂且不宜声张。这几位姐姐受了惊吓,还请大师先将她们安置下稍作休息吧!” “贫僧明白,请公主殿下放心!”了空对着秦菁恭敬一礼,然后就本分的带着那四名女官去了别的地方安顿。 目送那一行人离开,秦菁神色冷然的冲着旋舞略一抬下巴旋舞便马上明白了她的用意,两步走到姚女官身后毫无征兆的一脚踹在她的膝盖上。 “啊——”姚女官防备不及,身子一歪就摔在地上,也这才回过神来抬头去看秦菁。 “姚女官,事到如今,你就不准备说点什么吗?”秦菁冷眼看她,右手的食指不徐不缓的慢慢敲在座椅的扶手上,全身上下都隐隐透露出一股森冷的杀气来。 姚女官半坐在地上,目光凌乱的四下漂移,半晌之后才瑟缩着一抖激动道:“长公主,您救救我们公主吧,她被人抓走了,得赶紧的找到她,一定要在皇上他们进寺之前找到她啊!” 一个女子无缘无故的被人掳走半宿,这要是被有心人士一旦选染着散播出去,其中指不定的就要传出多少流言蜚语。 “哦,那姚女官觉得皇姐是被什么人带走了?”姚女官的暗示秦菁不会不懂,只是此刻她却故意的不为所动,只是似笑非笑目不转睛的看着姚女官。 “奴婢也不知道,请长公主您好人做到底,让人帮着找找吧!”姚女官被她看的心虚,但是为了最后搏一把,她却还是用了所有的力气死咬着牙关努力的保持姿态和秦菁对视。 之前她试图将秦菁引上山来的意图已经暴露的十分明显,此刻秦菁看着她这一副坚贞不屈的模样反倒觉得索然无味,其实严刑逼供她不是不会,只是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从来都懒得动手罢了。 双方对峙半晌,秦菁终于还是妥协抖了抖裙摆自椅子上站起来,意味不明的叹了口气道:“皇姐生死未卜,本宫坐在这里也不能安心,旋舞,走,我们也跟着出去在这附近找一找吧!” 因为她的态度转化的太快,姚女官虽然如愿心下还是不由的一阵紧张,脊背瞬间绷直,目光中带了十二分防备的死死盯着她不撒眼。 秦菁往外走了两步方才回头,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道:“姚女官,早前三月围猎的时候你背着皇姐偷偷来找本宫,那时候所说的话自己还记得吧?” 当初秦薇走投无路,她就大着胆子去求了秦菁,当时说是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了秦薇的平安无事,后来秦菁虽是帮了秦薇一把,但是对她可以的诓骗却是网开一面不了了之。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姚女官倒没有想到她会提起这茬儿,心惊之余满脸都是困惑的小声道:“奴婢——记得!” “记得就好!”秦菁满意点头,眉目间的神态倒是平和不少,她微微往一侧偏了偏脑袋像是在回忆什么,然后唇角的笑意就缓缓的流动开来道:“上一次你是背着皇姐去求的本宫,这一次定然就不是了!你对皇姐衷心一片,本宫一直都是赞成的,今日你护住心切再来求我,我一样会允了你,这便带人出去寻了皇姐回来让你安心。可是你也该明白,有些事,可一不可二,当年你承诺本宫的代价一直还没有兑现,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她从来就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当时会助秦薇一臂之力只是将她视作亲人对待,她对姚女官的宽厚也不过是看在秦薇的颜面上,而如今——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既然秦薇不肯领她的情,她也就没有必要再对她们主仆宽厚下去。 秦菁的话表述的很明白,其实从她折道晋天都府上时姚女官心里就开始犯了嘀咕,此时此刻才终于不得不去面对这一事实—— 自己的意图一早就被对方洞悉了! 她下意识的想要辩驳此事和秦薇无关,可的话到嘴边又触及秦菁脸上淡雅素净的笑容时,那些话突然就变得很无力,她知道秦菁不会信了,纵使她解释的太多也都于事无补。 姚女官呆若木鸡,死咬着唇跌坐在那里良久忘了反应,旋舞挥挥手示意门口的两个侍卫将她看好就快步跟着秦菁一同出了院子。 秦菁命人备了马,带着剩下的侍卫分散往普济寺的后山里寻找,冥冥之中她就是有一种直觉,秦薇应该就在这附近。 若不是遇到大的盛典,普济寺这里秦菁平日里是很少来的,是以对这一带的地形也不是很熟悉,旋舞一直紧随她左右不敢放松,主仆两人漫无目的的在半山腰的树林里转了好一会儿,旋舞突然警惕的打马越过秦菁挡在她面前。 “怎么了?”秦菁狐疑,也跟着戒备起来。 旋舞拧眉,伸长了脖子往前面的黄草丛中看了看道:“那里好像有个人!”说罢便是身姿轻灵的自马背上跃下,脚下轻快的三五个起落已经到了一寸深草满眼的沟壑里。 她探身去拨开侧卧在那里的锦衣女子看了眼,脸上神色便更加凝重的飞快折回秦菁身边,一边手持凝光刃戒备着四周一边对秦菁道:“公主,是长宁公主!” 秦薇孤身出现在这里实在太不寻常,秦菁知道旋舞在担心什么,就跟着果断的滑下马背,不动声色的往她身后挪了挪。 旋舞目光敏锐的四下扫视一圈,半晌之后还是大惑不解的回头去看秦菁。 秦菁四下里看了看,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就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过去看看!” “嗯!”旋舞点头,仍是紧张的握着凝光刃随时戒备的跟在她身后。 秦菁小心翼翼的踏进那草丛里,弯身试着探出手去推了推秦薇的肩膀,虽然是隔着衣服,但那入手的触感还是温和而带有弹性的。 “皇姐?”秦菁微微松了口气却不敢掉以轻心,她又去拉她的胳膊,试图将她的身体扳过来,不曾想手下刚刚握牢她的小臂手腕却突然被那个看似正在沉睡中的女人反手一把握住。 秦菁警觉的眉头一挑,下意识的就想把手抽回来,那人却是借力突然翻身坐起,对上她悲伤甚至涵盖了荒凉色彩的眸子,秦菁了愣了一瞬,然而就在她失神的瞬间便觉得秦薇似是用了极大的力气牵引着她的手往前突然往前一送。 锋芒尖锐的利器刺透层层衣衫最后没入骨肉当中发出咝咝的响声,粘稠而滑润的液体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染满指尖。 两个人四目相对,在秦薇苦涩的微笑里秦菁的眉心一点一点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慢慢堆叠出一累细小的褶皱来,她手里是方才秦薇趁其不备硬塞进去的一根发簪,眼中神色却清明冷静无喜无悲。 ------题外话------ 第161章 “公主!”旋舞大惊失色的上前一步,却被秦菁一个冷厉的眼神横过去制止了动作。残颚疈晓 她犹自不放心的握紧手中凝光刃,目光落在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掌上仔细看了看,这才紧张戒备着站在一旁按耐不动。 秦薇看着秦菁的目光中有微弱的水光波动,她明显是紧张的,干咽了好几口唾沫都没能说出话来。 秦菁垂眸看了眼自己手上沾染大片的鲜血,重新抬头面对秦薇时便是抿唇轻轻的笑了出来道:“皇姐,我想你知道,今日你这般选择之后,在我面前就再没有半分余地了!” “荣安——”秦薇的肩膀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脸上表情因为痛苦而逐渐扭曲,声音里却带了种努力伪装出来的坚毅往旁边别过头去隐忍道:“你别怨我,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可是我不能看着他死!” 说话间她的手下犹自用力推动那根发簪,秦菁全都由着她,没有多花一丝力气与之抗衡。 “所以你宁肯自己死?也要拖着我来给你垫背是吗?”秦菁开口,目光冷肃,言语间却是一派平和,即便是质问也是冰冷而形式化的,不带丝毫个人的感情:“我们之间一起长大的情谊,比不上那个三番两次背叛你伤害你的男人?” 她不说姐妹,不说亲情,也不追究血脉,生于这个连亲生父亲都不可信的皇室之家,秦菁很明白这些东西的分量。 她从不指望秦薇会像她待秦宣那般来对待她,毕竟她对秦薇偶施援手是有,而其中也中不乏一些私利的因素在里面。永安侯的死秦薇所得的益处最多,而她也因此和付厉染牵上了线,后面她在宫里屡次护着秦薇和安绮,关键时刻秦薇也曾替她挡了不少人的耳目算计。说的明白些,她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更接近于合作伙伴,血浓于水那些话终究是不切实际的。 “我也不想这样,姚儿走了以后我是后悔了,可是——”秦薇手下动作一滞,急欲解释,可是话到一半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对于她溢于言表的愧疚,秦菁置若罔闻,只是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你走的是你自己的路,没有必要对我解释什么,不过既然到了今天这一步,本宫此时要从你口中要一个真相,这个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 既然连盟友都算不上了,彼此之间就再没有继续虚以委蛇下去的必要。 因为她这个骤然改口的称呼,秦薇胸口一窒,半晌之后重又狠狠的别过头去,手上骤然再度发力握了秦菁的手朝自己心窝的方向推进。 这一次秦菁有了防备,在体力上她自然是更胜秦薇一筹,进退不得之下秦薇诧异的抬头看她。 “我一向不愿意强人所难,皇姐你一心求死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今日你若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在你闭眼之后想要身后无忧——怕是不能的!”秦菁毫不避讳的与她对视,她的微笑带了种云淡风轻的味道,却是字字诛心狠狠剜进秦薇的心窝里,“旋舞在这里,只要我一句话吩咐下去,即使今日你能如愿同我玉石俱焚,保不准明日的奈何桥边就会有人送了樊夫子前去,与你我同饮孟婆汤。皇姐,想想安绮吧,她还小!” 秦薇试了几次无果,僵持之下也是发了狠,几近崩溃的大声道:“荣安,你不要再逼我了,我也是没有办法!” “办法都是活人想出来的,今日你必死无疑自然是不会有旁的法子。”秦菁手下分毫不让的死死牵制着她的力度不让她得逞,一边不急不慢的继续道:“既然你不想说,那么就由本宫来说,皇姐你来与我指出其中的谬误可好?” 那根发簪是秦薇自己藏于袖间,然后趁着秦菁探手扶她的一瞬强塞到秦菁手中,再强行带着她的手刺入自己胸口的,因为过于紧张,力度上秦薇把握不准,并没有让她当场殒命,只是方才双方这一来二去的拉扯当中仍是流了不少的血。 “荣安你——”此时秦薇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焦躁之下额上冷汗直冒。 秦菁目光淡淡的自她伤口处扫过一眼,料想一时半会儿她也做不出别的大动作方才松了手。 她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颓然歪到一旁,她一手捂着伤口,身子却在痉挛着轻微的颤抖。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昨日皇姐你是受人指使才向母后请命出宫的对吧?”横竖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秦菁倒也不勉强去劝她什么,只是径自说道:“那人应该是派人劫持了樊泽,然后以他身上的某件信物胁迫于你,要你将我引出宫外到这普济寺中。也许在你们初始的计划中皇姐你是不必死的,只要你设法将我留下,造成我们之间因为口角冲突致使我伤到你的假象,并且把握时机,让今日上山祈雨的父皇和文武百官看到,这样一来一个同室操戈残害手足的罪名就算是板上钉钉了。当然了,皇祖母和母后会为我说话,父皇为了以德服人也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定了我的罪,所以姚女官才会一再暗示我去向母后请旨偷偷出宫。那样一来母后会不会因此而被拉下水虽然尚未可知,但是我如此这般行踪的本身已经是说不清楚,皇姐你与我无冤无仇,性子又一直温婉善良,即使我说是你设计于我又有谁会信?” 毕竟秦薇对樊泽一直未能忘情,姚女官回来报信说她是得知樊泽失踪的消息以后受了刺激也是说的通的,这事儿若是换做别人可能也就顺理成章的信了,怪只怪这两世人情的冷暖让她秦菁变得冷酷且多疑。 樊泽失踪的消息为什么有人要刻意传递给秦薇知道?既然付厉染否认此事乃付太后所为—— 不客气的说,在对于其他的任何人,秦薇都是不具利用价值的。 只这一点动机说不清楚,就由不得秦菁不去怀疑。 对于姚女官的衷心秦薇是有信心的,不可能是姚女官背叛,秦菁反而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摸得清清楚楚,思绪飞转直下,她唯有瞠目结舌的看着,完全说不出话来。 “皇姐你也不必奇怪,我不肯信你自然是有我的原因,但想来事到如今你也不会再感兴趣的愿意听了。”秦菁只看她的表情就已经了然,自己的推断*不离十,于是便不徐不缓的的继续道:“我们只说,当时应当是我故意拖延了时间迟迟不肯上山的缘故让你这里着了慌,为了安抚于你,在这里负责控制你的人不得只能将樊泽带来先同你见上一面,聊作安抚,在这里我们假设是樊泽趁他们疏于防范之时与他们动了手,你禅房里留下的那些黑衣人的尸体应当就是出于他的手笔了对不对?” 也许是因为秦菁这番推理太过面面俱到的缘故,秦薇反倒慢慢从最初的震惊之下走了出来。 听到秦菁提起樊泽,此时她才捂着胸口凄惶一笑,终于开口承认。 “是,你说的都对。”她强撑着开口,也许是因为过多的血液流失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使得她的声音细弱中而带了一丝轻微的颤抖,“当时押解他来的黑衣人是五个,以五敌一他们都轻敌了,他便是在那个时候偷偷解开了绳索,杀了他们的人。他想带我走,可是在打斗中前些天受伤的地方伤口又再度崩开,我们只出了屋子就被院里埋伏接应的人困住了。后来那院子里的动静就惊动了巡夜的和尚,那些黑衣人也着了慌,顾不得收拾自己人的尸首就将我们一并带了出来。” “这普济寺的规模非比寻常,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你们带离那里的——”秦菁默默忖度着垂眸一笑,忽而抬头看向秦薇道:“皇姐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他们有内应?”秦薇是得了她这点提示才恍然大悟,同时更是暗暗心惊,不可置信的一再摇头:“皇妹你是说——” 普济寺是皇家寺院,什么人能只手遮天把眼线埋得如此之深? “能不惜让皇姐你这样的金枝玉叶以命相搏来构陷于我,这人怎么可能只是个普通角色?”秦菁倒是不以为意,仍是淡淡的微笑,“本宫这个人素来都是人缘极差,树敌太多在所难免,只是这样一个人,他连我们整个皇室都可以算计在内,皇姐不觉得将来为了以防万一,他要杀人灭口也是易如反掌的吗?” 在这整个局面里自己不过是任人搓圆捏扁的一枚棋子而已,这点自知之明秦薇还是有的,只是对她而言,她虽清楚自己此时的处境,却是毫无还手之力罢了。 秦菁这话无疑是再度击溃她的软肋,秦薇一直紧绷的身子突然一垮就落了下去。 秦菁一动不动任由她她默无声息的趴伏在那草丛里,半晌秦薇方才缓过一口气来,强撑着手臂翻了个身素面朝天的仰躺下来。 山间杂草掩盖了她的大半个身躯,胸前的衣衫已经整个被血液染红,她偏过头来看秦菁,目光朦胧,最后还是无可奈何的苦笑出声:“我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可我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如果可以,谁会愿意拿自己的性命来赌这一个注定的败局?失去父母族人的支持,她能做的——仅此而已! 或许如若之前樊泽不是那般不顾一切的想要救她脱困,此时此刻她也可以心如死灰不再理会他的死活,可她命该如此,那个男人已经注定是她此生劫数,看着他拼劲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在自己面前倒下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她这一生是真的永远不能走出这个男人的世界了。他骗她也好,他伤她也罢,她都只能为他飞蛾扑火不顾一切。 有些人就是这样,许是生性薄凉的太久,但凡抓住一个人曾经给予的零星温暖就再难释怀,永不解脱。 “我还是那句话,路——是你自己选的!”秦菁无意评定她所作所为的是非,最后看她一眼之后就满不在乎的握着掌心里弥漫的血迹站起身来,但是因为蹲的久了两腿发麻,她起身时脚下轻微的一个踉跄。 “公主!”旋舞急忙唤了声,才向前跨出一步又自觉的退了回去,秦菁警觉的略一回头,已经有一只宽厚的手掌拖住她的后腰将她揽入臂弯之中。 秦菁心下微定的浅浅呼出一口气,回头对上白奕含笑的眸子不觉脱口叱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出声!” “就一会儿!我先去了寺里,苏雨说你可能来了这边我就过来了。”白奕扶着她将她安置在旁边的一块山石上坐了,就势蹲在旁边,却是全然不顾秦薇和旋舞在场,很不自觉的就要替她揉腿。 “我没事!”秦菁皱眉,下意识的挡开他的手,兀自活动了一下脚踝,待到血液流通顺畅了方才自己站起身来。 秦薇的体力耗尽,只撑着最后一口气仰卧在那里,唇角带着自嘲的讽笑默然不语的看着眼前并肩而立的两个人。 秦菁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眉目之中清冷一片,并没有丝毫惋惜或者伤感的情绪:“其实是你自己太心急了,不想樊泽死的,并不只你一个人!” 樊泽是付厉染的人,这一天一夜之间付厉染也在上天入地不顾一切的找他。 “荣安,我与你,终究是不同的!”秦薇的目光悲苦的从白奕身上扫过一眼,突然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惨淡笑容,然后慢慢闭眼往旁边偏过头去不置一词。 白奕上前一步轻轻揽了下秦菁的肩膀低声道:“回去吧,陛下的銮驾已经进寺了,这里怕是马上就会有人找过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推断一般,白奕话音未落远处已经传来一片明显的脚步声。 “四少爷,好像是有人朝这边来了!”旋舞心头一紧,一个箭步奔过来。 白奕下意识的将秦菁护在身后,自己则是凝神静气竖起耳朵细听片刻,随即眉峰一敛回头对秦菁道:“起码不下二十人,应该就是冲着这里来的。” 秦菁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拧眉回头看了眼不远处半被草丛遮掩住的秦薇,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奕抿抿唇,垂眸思忖片刻,然后抬手招呼了旋舞过来吩咐道:“为了避嫌,他应该不敢让自己的人带路直接找过来,你先去把这些人引开在附近兜上一圈,尽量的拖延时间。” 旋舞抬头看了秦菁一眼,见到秦菁对她点头方才领命,疾走之下足尖轻点几个利落已经离开数丈之外,紧跟着就听见远处的林子里一人高声呼道:“殿下,好像有个人影从那边过去了!” “不对,在那里!快看!” “还不快追!” …… 吵嚷声和脚步声此起彼落渐渐远去,白奕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然后扭头不由分手的攥了秦菁的一只手,一头栽进身后的树丛里,左闪右避,只就片刻功夫已经穿过一小片密林,到了后面一条隐蔽的小径上。 白奕先是目光敏锐的四下扫视一圈,见到附近没人这才放心,缓了口气道:“陛下会派了秦洛带队出来寻人应该也是那人暗中授意的,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马上回寺里去。” 白奕说着便屈指在唇边吹出一记响亮的口哨,回头瞥见秦菁额上渗出的细汗就抬了袖子动作笨拙的去给她抹。 他衣服上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皂角香气,轻薄的袖口无意中拂过秦菁的鼻尖有种痒痒的触感,秦菁不禁皱了皱鼻子,她的鼻息生的小巧精致,这个细微的动作入目自是带了那么一点俏皮的味道。 许是平时见惯了她仪态端庄或是冷漠或是尊贵的模样,白奕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秦菁被他盯得一阵莫名其妙,下意识的抬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狐疑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恰在此时远处的马蹄声响起打破了尴尬,不知道在哪里闲散游荡着的黑电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 “没什么,我们快走吧!”白奕拉着秦菁的手迎过去,不由分说的将她扶上马背,然后自己也跟着翻身上马。 趁他调转马头的空当秦菁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突然开口问道:“对了,樊泽找到了吗?” “嗯!”白奕在她身后点头,温润的呼吸随着说话声偶尔飘过耳后,有种略显滑腻的触感:“我过来之前灵歌就带了付厉染的人过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得手了吧!” 秦菁心里微微有些不自在,于是也就噤声不再多说什么,白奕一甩马鞭,选了条偏僻小径往普济寺后山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事实上付厉染的动作要远比想象中来的快得多,二人一路策马疾驰,远远的还不及进得寺门对面付厉染就带了一队八名近侍行色匆匆的策马自山下而来。 秦菁心中警觉,纵使有意避嫌也显然已是来不及,索性也就大大方方的率先开口同付厉染招呼过:“今日这寺中会有一场盛典,国舅大人是来观礼的吗?” 双方狭路相逢,各自手了缰绳,秦菁不动声色的自白奕的马背上滑下来。 付厉染竖手为刀制止了身后随从上前,自己纵身跃下马背朝秦菁走来,他倒也不多事,只就目光一瞬不瞬的定在秦菁满是血污的右手上,不答反问:“公主殿下这是去哪里了?” 秦菁注意到他目光的落点,大大方方的抬手反复观摩了一遍自己染血是手掌,意有所指的微微笑道:“国舅大人对本宫的去向这般关心,别是另有所图吧?” 她的精明世故付厉染已经领教多次,既然意图被识破他也就不再兜圈子,于是坦然开口:“他替我做了很多事,也只求过我这么一次!” 在秦菁眼里,付厉染并不是可以归为君子那一类人的,他会对樊泽的要求这般上心,倒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秦菁玩味的低头摆弄着自己满是血污的手指,冷涩一笑:“如果我不答应呢?” 付厉染没有想到她被这般果断的拒绝,他目不转睛的看了她良久,最后眸子里最后一丝平和的情绪散尽,目光寸寸变得深刻起来,冷硬道“公主殿下,我们之间一定要闹到这么僵吗?” “随便你怎么说!”秦菁针锋相对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漠然道:“国舅大人当本宫是什么人了?你一时兴起要跑到这山上来做善事那是你的事,本宫犯不着陪你一起吃斋念佛不是吗?” 秦菁说着已是冷了脸,白奕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喊了声“借过”就匆匆打马迎上来,探手要来捞秦菁。 秦菁无意再同付厉染纠缠下去,横竖眼前没有外人她也就不去顾及什么男女大防的限制,就着白奕的臂弯一把揽住他的脖子重新跃上马背,两人仍是旁若无人的一路绝尘而去。 付厉染回头,目光深邃的回头目送那两人一骑进了普济寺的后门,紧跟着神色一敛,挥手带着几个近侍一同取道秦菁他们方才过来的山路往后山的林子里奔去。 因为今日携文武百官入寺,被普济寺尊为大日子,此时几乎所有的僧侣都被紧急召集到前殿迎接圣驾,唯一两个守门的小沙弥也被灵歌借故支开了,是以秦菁和白奕这样一路堂而皇之的进去倒也无甚妨碍。 “公主,您可算是回来了,可担心死奴婢了!”见着两人终于回转,灵歌这才狠狠的呼出一口气,迎上前来扶了秦菁下马。 白奕四下观望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也跟着下马,他随手从马背上褡裢里取出一件披风将秦菁的身上裹了,对灵歌吩咐道:“小心隔墙有耳,别在这里站着了,赶紧带你家主子回去换身衣裳,把血迹处理干净了。” “嗯,奴婢明白!”灵歌感激的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谨慎的扯着披风把秦菁身上沾了血的地方都裹好,携着她匆匆离去。 因为怕离开太久惹人怀疑,秦菁匆匆回禅房清洗了手上血迹,换好衣服就往旁边步苍雪的院子里去,不曾想只就刚一出了院门外头已经传来一个小太监惊慌失措的叫嚷声:“不好了,不好了,长宁公主殁了!” ------题外话------ 第162章 外面叫嚷声此起彼伏乱糟糟的一片,院子里步苍雪听闻动静带着婢女兰草匆匆走出来,一把握住秦菁的手不安道:“我听见外头吵嚷的好厉害,发生什么事了?” 秦菁神色忧虑的回握住她的手,也有几分紧张的沉声道:“不知道,好像是大皇姐出事了?” “长宁公主?”步苍雪一惊,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残颚疈晓 秦菁侧目看她:“父皇的銮驾已经到了,我们过去前殿看一看罢!” 步苍雪似是有些紧张,秦菁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背略作安抚,两人便相携往前面正殿的方向疾步而去。 普济寺位于云都西郊,依山傍水,地杰人灵,是大秦名副其实的皇家寺院,自大秦定都云都以来,但凡大的祈祷、祭祀仪式都会选在这里举行。这日景帝便是带了文武百官前来布坛祭雨,不曾想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刚走到山脚下山上就已经有先行的礼官匆匆来报,说是长宁公主夜间留宿普济寺出了意外,不知所踪。 自打年初出了永安侯的事件以后,景帝对秦薇这个女儿就已经有了几分不待见,又赶上这个么千挑万选的黄道吉日触霉头,当时就黑了脸。 不过皇室的颜面也总还是要有所顾及的,他自己又实在不想管,就遣了秦洛先行带了两队禁卫军上山搜查。 秦洛先行一步进寺查看了禅房里的情况,却发现事情要远比他想象当中来的严重。 他毕竟也是年纪还小,便马上着人前去禀报了景帝知道,同时又因为对这普济寺一带的地形又不甚熟悉,只得从了空那里借调了几个熟悉地形的和尚带路进了后山搜查,不过倒也没费多少时间,很快就找到了倒在血泊里的秦薇。 彼时她人已经咽了气,而她的贴身心腹姚女官满手是血,正惊慌失措的准备避开众人往山间逃离,被秦洛带人给当场按下了。 不管秦薇在景帝面前是否得宠,堂堂一个皇室公主莫名其妙死于非命,这对皇室而言是个不得了的丑闻,偏偏还被众多僧侣所见闹到尽人皆知,这便由不得景帝息事宁人压下不提了。 秦菁和步苍雪一道去到普济寺后面的主殿,彼时庭院里已经挤满了人,下等的僧侣们自然是要回避的,只就文武百官和后宫女眷已经足以将殿里殿外堵得水泄不通。 彼时玄济方丈已经带着了空一起将自己所知的详细情形对着景帝当面禀明,文武百官侍立在外,白穆林和司徒南等几个股肱之臣服侍在内,包括景帝和梁太后在内的所有人,每个人的脸上都乌云密布,几乎能滴出水来。 姚女官浑身颤抖浑浑噩噩的被人扔在当中青色的地砖上,她的衣服上和手上都是半干涸的血迹,脸色惨白神色惶恐,仿佛还没有从初始的惊惧当中回过神来。 景帝一身黄袍加身,目光阴郁的冷冷盯着她,虽未开口姚女官已经抖的如同筛子一般不住的磕头哭喊道:“皇上,皇上,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奴婢对公主一直忠心耿耿,我没有害她,我真的没有,我没有!” “你没有?”景帝自鼻子里哼了一声,默然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管海盛在他身边多年,对他的日常习惯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一小动作也了若指掌。他眼中精光一闪,当着主子们的面倒也不放肆,只就摆了副慈祥的面孔走上前去对着瘫软在那里的姚女官苦口婆心的劝道:“姚姑娘,事到如今咱家劝你你还是认了吧!你自己皮肉受苦是一回事,回头再污了这佛门清净之地的水土那便是大罪过了。” “我没有害过公主,我没有啊!”听他这意思便是要动刑了,姚女官一愣,顿时止了泪爬过去抱住他的脚哭着哀求道:“大总管,奴婢死不足惜,可是我家公主无端遭此横祸,实在是走的冤枉,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您替我求求皇上,一定要抓到凶手为我家公主报仇啊。” 她哭的声泪俱下,悲恸之情溢于言表,完全看不出半分做作的痕迹,只是在这深宫之中最不乏的就是这般唱作俱佳的戏子,所有人对她的乞求也都自若罔闻。 管海盛回头去看景帝,见到景帝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也就犯了难,叹息道:“姚姑娘,长宁公主身边一直是你在贴身伺候的,此时人赃并获,到了这会儿你这两手是血都说不清楚,这个冤枉喊得也实在是没有底气啊,你说冤枉,也总要拿个实证出来,陛下和各位娘娘们都是明眼人,自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我——”姚女官下意识的想要澄清,可是话一出口又发现无从说起。 当时她是担心秦薇才趁着看守她的侍卫如厕之际偷跑了出去,不曾想在山里跌跌撞撞的绕了半天最后找到的却是一具尚带余温的尸体。 秦菁算计人的手段她不是没见过,再加上自己最后见到她时秦菁放出来的那些话分明就的动了真怒,当时秦薇受制于人答应帮忙暗算秦菁的事从头到尾她都参与在内,幕后黑手虽然没有露面,他的目的却很明了,就是要秦薇以身作饵诬陷秦菁一个残骸手足之罪,然后想办法彻底废了她。 她虽不知道秦薇是怎么到了那片荒凉的后山的,但既然她暗算秦菁不成,她的死便铁定和秦菁脱不了关系。 “皇上,我知道凶手是谁,我知道是谁杀了公主!”姚女官想着心中就更加愤恨,脱口就想指证秦菁,不曾想话才出口殿外就传来一个小太监清亮的嗓音大声道:“荣安公主到!” 姚女官如遭雷击,整个身子都瞬间僵住,说话间她猛地回头,果然就见秦菁神色肃然的盛装而来。 联想到秦薇暴尸荒野的惨状,她立时就红了眼圈,滔天恨意席卷而来只想着将眼前这个容光焕发高高在上的女子撕裂成片方能解恨。 “是你!是你——”姚女官两眼通红,像是一头发了狂的野兽忽而凄厉的嚷着就向秦菁扑过去。 秦菁前脚才刚跨过门槛,神色间却是一片茫然的突然止步。 眼见着姚女官就要扑上去,管海盛眼明手快的高声嚷道:“还不快抓住她,别让她伤了长公主!” 对于秦薇的死,她有的更多的是自责和愤怒,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她身边一直守着她而让坏人有了可乘之机,而这个所谓坏人—— 不言而喻,就是秦菁。 因为变故突然,在场的所有人俱是一愣,连子和小井子两个抢上前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姚女官扑倒在地,好在守在院里的苏晋阳足够警觉,已经带了四名禁卫军冲将进来接了二人的手将姚女官控制住。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落在秦菁身上,恍惚有之,困惑有之,更多的却是别具深意的等看热闹的眼神—— 毕竟能在后宫和惯常摸滚打爬这么些年的都非等闲,凭借的各自敏锐的嗅觉,大部分人都已经嗅到了一种异常微妙的感觉。 可是—— 这事儿怎么就又和荣安长公主扯上关系了? “这是怎么回事?”最先开口的是蓝淑妃,她面上努力做出惊讶和懵懂的表情,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 这件事居然又跟秦菁攀扯上关系?不管是出自谁的手笔,她都觉得自己是该添砖加瓦尽一份心力的。 “是你!是你!一定是你!”姚女官的哭喊声带着激烈的咆哮,声声回荡如同鬼哭,拼命的想要挣脱禁卫军的钳制去撕扯秦菁。 景帝的目光定格在秦菁脸上,面色就变得更加难看。 苏晋阳目光微动,立时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姚女官,吩咐道:“先堵上她的嘴,陛下和各位娘娘面前成什么体统?” “是,苏统领!”那四名随他冲进来的禁卫军都是他的心腹,闻言不由分说就寻了块布条团了强塞到姚女官嘴里。 姚女官目赤欲裂,口中呜呜嚎叫着,仍在不住的挣扎。 蓝淑妃心中惋惜,暗恨苏晋阳的多事,但眼见着景帝这样的脸色却也不敢做的太明显,于是只就狠狠的剜了苏晋阳一眼别过脸去。 萧文皇后注意着景帝的脸色也是暗暗心惊,急忙不动声色的起身上前牵了秦菁的手将她带进来,一边似是责难般的轻声道:“怎么才来?你皇姐出事了!” “儿臣已经听说了!”秦菁道,然后转身先是镇定的对景帝好梁太后先后见了礼道:“大皇姐罹难,实在是突然的很,我也是刚得了消息就急忙过来了,请父皇和皇祖母节哀!” “当真是冤孽啊!”先开口的是梁太后,自秦菁进门起就已经是这副冷肃沉着的模样闭目捻佛珠,说话间她也并未睁眼,只道:“你去见过你皇姐了?” “还没有,刚一得到消息孙女便急着过来了。”秦菁道,脸上露出悲戚的神色悠悠一叹,转而又微微正色的走到景帝面前福了福道:“父皇,皇姐的事方才过来的路上儿臣已经听了个大概,皇姐为人随和与世无争,更不可能与人结仇,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朕已经着人去查了,你先坐吧!”景帝面无波澜的沉声道,招招手示意管海盛摆座。 “谢父皇!”秦菁谨慎的福了福,就着管海盛从里后面搬过来的椅子挨着萧文皇后的下首坐了。 从方才自己进门时候景帝的表现上看秦菁已经可以断定他是起了疑的,此时他却能按捺不动,连捕风捉影的大好机会都能置之不理,可见他这将近二十年的皇帝并不是当假的。 “唉,长宁那孩子也真是可怜——”秦菁这边刚一落座,陆贤妃就悠悠的叹了口气,神色间满满的都是哀伤的感慨道:“当初文妃姐姐福薄那么早早的就去了,如今这孩子又——” 景帝的后宫之中如今资历稍微老一点的后妃,除了萧文皇后,再也就是陆贤妃和蓝淑妃两个与已故的文妃有所交集。 秦薇的死活蓝淑妃是不在意的,只是当着景帝和朝臣的面,既然陆贤妃都开了口,她若无表示就说不过去了。 “是啊,人都说红颜薄命,这真是造孽啊!”蓝淑妃垂下眼睛,说着就作势捏了帕子去拭眼角,无限惋惜道:“长宁的性子温顺是个好脾气的,平日里带人又是宽厚的很,今日遭此横祸当真是——唉!”她说着更是愤慨,突然目色一厉抬头使劲的瞪了姚女官一眼道:“皇上今日一定要严惩这个作死的奴婢为长宁出一口气,否则怎么要怎么对文妃姐姐的在天之灵交代!” 明面上她的确是在为秦薇抱屈,要求严惩凶手,可现下连景帝都没有亲定了姚女官的弑主之罪,所以她此言不过也就是借故将众人的注意力再度引到姚女官身上罢了—— 看姚女官对秦菁那么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能利用她咬出秦菁自然是再好不过。 “是啊!”秦菁明知道她的意图又怎么容她得逞,赶在景帝开口之前她就已经照单全收,不动声色的接下蓝淑妃的话茬道:“皇姐自幼失去母亲,更是命途多舛,婚事也不舒畅,眼下刚看着得了父皇的庇佑她和安绮才过了两天安稳日子就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荣安你就少说两句吧,没得让你父皇心里添堵!”蓝淑妃心中暗急,眼见着她又要把话题绕回去,就急忙解借口打断她的话,仍是鄙弃的斜睨一眼姚女官道:“说到底也是长宁那丫头福薄,她怎的就长出这种不识好歹的奴才来了?皇上您绝对不能姑息,今日定要将这奴婢重重的打杀了方可让长宁在九泉之下得些宽慰呀!” 姚女官嘴里还是呜呜的说不出来话,其实事情进展到如今这一步,她也就不存侥幸了,只是一想到秦薇的死状,她便会觉得自己今日若是一言不发的就背着这个弑主的罪名死了,回头到了阴曹地府都没脸去见秦薇。 姚女官眼中急切借而恐惧的情绪不言而喻,秦菁斜睨她一眼,却是突然冷了神色对蓝淑妃冷嗤一声道:“淑妃娘娘心疼皇姐是好,可也要注意场合!这里的是佛门清净之地,喊打喊杀的也不怕亵渎神灵吗?” 景帝今日携百官兴师动众而来本就是为了祭天祈福,如此出了秦薇的事情已经让他大为光火,蓝淑妃心下一惊,生怕他迁怒,立时就满腹委屈的自座位上起身屈膝跪了下去告罪道:“皇上,臣妾这个人您是知道的,一直都是这般有口无心,方才我也是一时心急只想着为长宁抱屈,并非有意亵渎,请皇上明鉴啊!” 都到了这份上了,她怎么都没想到秦菁非但不急着去设法脱罪反,反而会有心情找起她的晦气来了? 蓝淑妃这样凭空受了指责,心中大愤,越想越气就忍不住的发了狠,脖子一梗怒然道:“荣安,你说本宫亵渎佛门,本宫倒是也想问问你,你这样推三阻四的不准皇上处置这个贱婢到底意欲何为?” “本宫所要,不过是个问心无愧罢了,淑妃娘娘你如此几分,又怎么就能认定姚女官就是杀死皇姐的凶手?”秦菁冷哼一声,说着自作为上起身,庄重的对着景帝拜下道:“父皇,今日皇姐遭此大祸谁都不愿意看到,可就事论事,儿臣觉得姚女官既然不肯认罪,二皇弟又没有瞧见她当场行凶,我们也总要让她为自己分辨的。毕竟她对皇姐一直衷心耿耿,保不准就真如她之前所言,她只是骤然见到皇姐惨死骤然过去扶她才在手上沾了血呢?” 秦菁说这话明显就已经是在替姚女官求情!不仅仅是蓝淑妃,就连姚女官自己都打出所料,一时间惶惑不解的瞪大了眼竟是也再忘记了挣扎。 蓝淑妃略一迟疑,明显就有些恼了的大声斥道:“荣安,在这几个姐妹之间,你与长宁的关系向来都是公认最好的,今日她出了这样的事你非但不思为她报仇雪恨,还一再的袒护这个大逆不道的贱婢,你到底是何居心?” “淑妃娘娘,请注意您的用词好吗?”秦菁不悦的蹙眉,相对于她的语气败坏就显得极为客气的反驳道:“什么叫袒护?本宫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说到行凶伤人,总要有个动机前提不是?否则你要因何信誓旦旦的指证这一切是她所为?” “我——”蓝淑妃一时语塞,噎了半天便又老脾气发作有点胡搅蛮缠起来,一咬牙道:“好!既然你一口咬定她不是凶手,那你倒是说说看,这真正的杀人凶到底是谁又在哪里?” 秦菁静立不动,只拿眼角的余光扫她一眼,然后仍是看向景帝道:“父皇,儿臣今日早到一步,是亲眼见了皇姐昨夜所居的那间禅房里头的形势了,儿臣觉得那些黑衣人的尸首来的实在蹊跷,莫不如从他们身上下手找找线索,没准会有发现。” 因为秦菁一再的维护,姚女官早就目瞪口呆忘记了挣扎,此时惊闻此言却是身子剧烈一阵,整个背上的汗毛都跟着噌的一下直立而起。 她跟了秦薇多年,很清楚秦薇在景帝心中有多少分量,更是明白,此时此刻景帝会耐着性子这般大张旗鼓的为她追查真凶实则只是为了皇室的颜面,而这其中必须要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因为景帝相信秦薇是无辜的。 如果真如秦菁所言,让他们去查那些黑衣人,抽丝剥茧的调查下去,是有可能查到那个利用樊泽来威胁秦薇的人不假,可也保不准就要揪出来秦薇与人合谋想要构陷秦菁的事。那么到时候一旦她从一个被害者的身份变成了一个死有余辜的害人者,即使是死,她身后将会得到的下场都会更加凄惨,还有安绮,万一再把樊泽和纪云霄的关系抖出来,安绮的性命八成都要折在这上面了。 景帝深深的看了秦菁一眼,便是赞许的点了点头,抬眸对苏晋阳道:“那些尸首停在哪里?马上安排人过去查!” “是!”苏晋阳拱手,转身去到院子里安排此事,景帝的目光这才重又移到呆若木鸡的姚女官身上,疲惫的摆摆手示意那四名禁卫军道:“放开她!” “是,皇上!” 景帝话音未落,正架着姚女官的那两名禁卫军已经松了手,姚女官的身子突然失去支撑就如一滩烂泥似的瘫在了地上,另一个禁卫军上前取走她口中塞着的布条。 “趁着现在,你还有什么话都一并说了吧!”景帝消瘦的身躯靠在宽大的太师椅里显得格格不入,他微微眯了眼,神色之间自由那么一股子恍若来自寒冰地狱的沉郁之气弥漫。 姚女官瑟瑟的抬头看他,整个身子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她不敢再去看秦菁,哪怕只是一眼,只在方才这短短的一盏茶的功夫之内她已经迅速明白了一件事—— 从自己前夜回宫去找秦菁试图诓骗她的那一刻起,这一切的一切就都已经完全落入秦菁的掌握之中! 虽然她并不知道秦菁在这条路上到底算计了多远,但明面上看到却是十分明显的:她去晋天都府上硬拉了步苍雪一同上山,为的就是借步苍雪来证明自己的行踪,有晋天都在景帝面前的人脉,任凭谁都不敢轻易反驳步苍雪的证词—— 主要是总所周知,那晋夫人生性浪漫无邪,完全是个与世无争的脱俗女子,她完全犯不着为谁说谎圆谎。 当然,这其中的确是有过一小段时间秦菁没有和步苍雪一起,可是以步苍雪那样的单纯的心思,肯定不会多想,到时候只要她不揭穿,别人有谁再强加这一项罪名到秦菁的头上也都是别有居心。 所以从一开始,秦菁在这件事上就是占了主导地位的,她根本就是有备而来。 一种空前的无力感慢慢浸染全身,姚女官心中飞快的权衡—— 那一刻她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只剩最后一个方法可以一举扳倒秦菁! ------题外话------ 第163章 景帝,半晌景帝才似疲惫的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说吧!” 钳制姚女官的禁卫军松了手,姚女官跌在地上,她用力的拿袖子抹了把泪,目光直直的望到秦菁那里。僾嚟朤晓 蓝淑妃冷眼旁观,红唇妖娆绽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旁边的陆贤妃似是不经意的侧目看过来,两个人四目相对,蓝淑妃微愣,忙是端起手边茶碗抿了口茶掩饰情绪。 “奴婢知罪,奴婢——”姚女官死死咬着下唇,目光复杂的看了秦菁一眼,然后一咬牙扭头看向景帝口齿清晰的大声道:“皇上,那些黑衣人的尸首也不必查了,大公主一事——从头到尾都是奴婢所为。” 说话间她语带悲怆,最后溢出喉头的一丝冷笑,似是愤恨又似荒凉。 众所周知这姚女官跟在秦薇身边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她会这样痛快的认了罪却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即使是蓝淑妃,她之前虚张声势的恐吓其实也只是因为料定了此中必有隐情,而旁敲侧击的想要让景帝深究罢了,而若要说这凶手便是姚女官—— 怎么听匪夷所思,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什么叫长宁一事从头到尾都是你做的?”先开口的是萧文皇后,沉吟之中她完全是一幅不肯相信的神情狐疑的看着跌坐在那里的姚女官。 “是我做的!”姚女官心如死灰呆呆的坐在那里喃喃傻笑,说着便是目色突然一厉,凶悍道:“死在禅房里的那三个黑衣人是我找来的,我重金雇佣了他们来替我刺杀长宁公主,可是没有想到她身边竟然还埋伏了高手保护,那几个杀手非但没能得逞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后来我就捡了把剑趁其不备从那人胸口刺进去了。长宁公主受了惊吓就趁乱逃了,我一路追她到了林子里,用一根发簪将她刺死了!” 姚女官陈述之初还略显激动,到了最后却是渐渐发了狂,得意的痴痴傻笑出来,脸上神情竟然有种莫名的快慰情绪透露出来。 她这样的解释听起来倒也挑不出明显的漏洞,众人还在反复推敲其中的可信度,一直立于陆贤妃身后的秦茜已经忍无可忍的冲出来,站在大殿当中指着姚女官的鼻尖怒不可遏道:“大皇姐待你那么好,你不思感恩也就罢了,可你居然还找人来杀她?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你——你简直丧心病狂!”她气的跺脚,险些就要跟着哭出来。 姚女官却对她的诘问置若罔闻,仍是兀自痴笑着的看着面前的地砖发呆,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蓝淑妃眼珠子转了转,继而峨眉微蹙扭头看向景帝道:“皇上,这个贱婢既然认罪了就该将她千刀万剐替长宁雪恨。只是思来想去臣妾也还是觉得这事儿像是另有蹊跷呢!” “哪里蹊跷了?”景帝自远处收回目光冷着脸侧目看她。 蓝淑妃移开目光去看姚女官,满脸的鄙夷之色道:“诚如方才永乐所言,长宁在世时对这个贱婢是极好的,臣妾怎么想也觉得她不应该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雇佣杀手谋害当朝公主,怎么可能是她一个下等的贱婢可以做出来的事?所以臣妾觉得她多半应该是受了他人的蛊惑指使的!” 蓝淑妃此言并非完全的空穴来风,因为她一直惦记着姚女官之前看向秦菁的那一眼目光,总觉得这俩人之间有脱不了关系。 有了这点认知她便越发的有恃无恐,说着便是话锋一转指着姚女官厉声喝道:“到底是什么人指使你这样做的?说出来,皇上宽厚,没准会放你一条生路!” 姚女官闻言却是慢慢的止了笑,不屑的挑眉看向她道:“放我一条生路?开出这样丰厚的条件,淑妃娘娘是想要我帮着攀咬谁?谋害皇室成员是大不敬的罪名,罪当满门抄斩,如果这样的罪名还有活路可走,我又何至于走到现在这一步?” 虽然姚女官的话不足以被景帝取信,但也无疑是正中点子上,蓝淑妃脸一黑,正待要发作,旁边的梁太后已经看不下去,声音冷淡的先一步开口道:“犯下这样的重罪,你自然是没得活路可走了,一五一十的把该说都说清楚了,哀家给你一个痛快!” 在生无可恋之时,所谓死亡,其实有时候也就不那么可怕了,可怕的反倒是绝境之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挣扎。 姚女官心里主意已定,自然也已经暗暗的把所有的说辞都套好了,此时听闻梁太后此言她更就定了心。 “谢太后娘娘的恩典,奴婢会行此不义之举也是迫不得已走投无路了。”她苦笑一声,这才重新爬起来端端正正的跪好,生生凄惶道:“当年我入宫她是答应过我的,说是待到我过了二十就替我择一户好人家,放了我出宫去过活儿的。我会死心塌地跟着她也就是因为她对我好,可是如今离着她许诺的时限都过了四年了她都再绝口不提放我出宫的事。前些天我又对她提了,她却是翻了脸,说是身边无人可用,定要将我留下来。她现在是什么处境啊?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公主,根本就等于是个废人,她要在那宫里老死一生,我凭什么就要陪着她?我求了她很多次,她都死咬着不肯答应,明面上说是倚重我,可分明就是要拉我做垫背。这种看不到头儿的日子我实在也是过够了,本想趁着这次出宫的机会找几个胁迫她要了我的卖身契出来,可偏偏横生枝节闹到这般地步。我也认了,这都是命!” 姚女官娓娓道来,神色之间颇多悲怆凄凉之感。 “该查的都命人再去核实一遍,若是与她所言没有出入,就赐她个利落的死法把这事儿结了吧!”梁太后转头去看景帝。 四个黑衣人都成了冷冰冰的尸体,而他们身上秦菁也早就命人搜查过,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物什,换而言之,这一切的一切到了这里边就只能听从姚女官红口白牙的一句话来定夺了。 眼见着尘埃落定,秦菁心里却不轻松,果然就见秦洛自人后走了出来,掏出袖子里一块黄布包裹打开道:“父皇,这根发簪便是刺死大皇姐的凶器,儿臣浅薄,不懂审查断案之道,请父皇着人看看,不知道会不会有线索。” 景帝的目光懒懒的移到那簪子上,然后找找手示意:“管海盛!” “是,陛下!”管海盛恭敬应道,忙是迈了小碎步上前自秦洛手指结果那块黄布裹着簪子递到景帝面前。 景帝却未去接,只就象征性的眯着眼打量一眼就以一身诗意他将那东西送给梁太后,梁太后也只就看了眼,并不去碰,反倒是孙嬷嬷取了那发簪捏在指间仔细辨别了一下道:“太后,是飞凤簪。” 纯金打造的飞凤簪是年初秦菁生辰那日秦薇当面送她的礼物,孙嬷嬷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就都又不觉移到秦菁身上。 蓝淑妃的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却听见姚女官苦笑一声接口道:“这飞凤簪当时是我去做的,因为金料的成色极为罕见,我便瞒着她克扣了小半下来,让那工匠做成一双,不过当着外人的面我并不敢露出来,所以就一直随身带着,长公主手里的那支当是比这支稍大一些的是不是?” 梁太后对待秦菁时倒是十分的客观坦然,闻言便是抬眸招呼她来:“荣安,你过来看!” 秦菁走过去从孙嬷嬷手里接了那簪子捏在手里细细的掂量了一下,然后恭顺的点头:“那簪子我也只戴过一次,感觉着确乎是要比这一支稍微大些。不过那簪子这次出宫我并未带着,这边着人回宫去取了来?” 事实上当初那飞凤簪秦薇的确是做了两支的,另外一支稍小的是她准备留用到安绮将来的及笄礼上去的,并不曾外露,而众目睽睽之下蓝淑妃和秦洛非要拿这根簪子出来说事,确实也显出几分刻意来。 梁太后扭头示意孙嬷嬷将那簪子收好,随即面无表情的转向景帝道:“事情到这里也差不多都明白了,你看着处理吧!” 自始至终这件事景帝其实都不乐意管,既然有人已经替他表明了态度他也就懒得再追究,只就疲惫的挥挥手道:“交给大理寺卿,让他依律去办吧!” 姚女官被拖了下去,哭喊声告饶声声声凄厉不绝于耳,只是自始至终她都再不曾看过秦菁一眼。 秦菁的个性本就是睚眦必报,今日有人借秦薇之手算计了她,来日方长她怎会善罢甘休? 说到底,不管今日秦薇之死是否正是出自她手的杰作,那幕后胁迫要替秦薇的人才是逼迫她走上绝路的真凶,换而言之,自己如若还想再为秦薇雪恨—— 秦菁,是唯一可以做到这件事的人! 她甚至曾想过要不要嫁祸蓝淑妃来对秦菁示好,可在对待秦菁的问题上终究是秦薇理亏,此时她若再随便攀咬,景帝细查之下就难免拔出萝卜带出了泥,到时候得不偿失。 为了顾及佛门清规,姚女官是被大理寺着人带回了府衙查办,这件事自此便算是彻底了了。 景帝随后吩咐了人手先行将秦薇的遗体送回宫中安置,并且着内务府准备丧事,一切尘埃落定,整个大殿里顿时人声泯灭,每个人都黯然垂下脑袋努力做出悲伤的模样,只有梁太后手里佛珠捻过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陆贤妃低垂着眼眸,素白细嫩的双手交叠放在膝头的云纹百花裙上,惋惜的叹了口气道:“唉,世事弄人,安绮那孩子真是可怜,这么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亲。” 秦薇的性命并非一个小小的姚女官所能抵偿,姚女官的供词,不管景帝信与不信,此事进行到这里便算是彻底揭过了。从头到尾,景帝所要—— 只是息事宁人! “胡说八道什么?”此时陆贤妃不经意的一句话正是撞在了他最为敏感的那根神经上,景帝两腮的肌肉如同痉挛般微一抽搐,突然就阴测测的笑了出来,“安绮她是朕的亲外孙,朕还能委屈了她不成?” 他的表现明显已经动了怒了,众人惶恐,忙不约而同的自座位上起身大气不敢出的齐齐跪了下去。 院子里的文武百官见状也纷纷伏地跪拜,凄声劝道:“请陛下节哀!” 景帝似笑非笑的冷哼一声,面阴云未散,紧跟着却是一扭头对萧文皇后吩咐道:“皇后,你便把那孩子接到你宫中照管两年吧,等到她再大些,再择一处合适的宫殿将她妥善安置。” 秦薇一死,安绮在这宫里的身份就变得更加尴尬,先是有永安侯那样一个犯上作乱的父亲,后又有了秦薇这样一个不得圣宠死于非命的母亲,而如若真如秦薇所言,樊泽对她尚未完全忘情,这其中关系就会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保不准哪一天就要惹祸上身了。 虽然说是幼子无辜,可眼下正是非常时期,这个烫手的山芋还是少碰为妙,若是真就接在手中,保不准随处都是是非。 萧文皇后倒是没有想到这么多,更重要的是景帝的命令她不能违背,说这便要起身领命。 秦菁心头一动,急忙上前一步对这景帝福身见礼,微笑着说道:“父皇,母后那里现在每日都在为看宣儿的事情忧心,前几日又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转,想要照顾安绮怕是力不从心。安绮那孩子与儿臣总也算是亲厚,莫不如将她托给儿臣照管吧!” 她这话明显不是真心,立竿见影的一招以退为进罢了! “菁儿,这是说的什么话!”下一刻萧文皇后不悦的蹙眉,柔声嗔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孩子放在你那里像什么话?” 秦菁走过去握了她的手轻声安慰:“不碍的,反正她也愿意同我亲近,而且她现在年纪也笑,我带她两年也没什么的!” “可是——”萧文皇后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正在斟酌间梁太后已经开口道。 “你也是十六了,也是今年宫里接二连三的出事耽误了你,”她的意见大致是与萧文皇后不谋而合,说着已经颇为不满的对景帝道:“皇帝,再不济等过了长宁的丧期,荣安的事情也该拿出来好好盘算盘算了。” “皇祖母又拿孙女取笑,就好像是我多着急嫁了似的。”梁太后口中所谓秦菁的事自然是指婚事,秦菁红了脸,羞赧的垂下头去掩饰情绪。 后宫之事从来都是梁太后说了算,是以景帝对她的建议并不反驳,只道:“儿子记下了!”说罢,又是目光冷寂的在后宫一众妃子间飞快的扫了一圈。 若那安绮是皇室的公主,那么既然她的生母不在,将她随便寄养在哪位嫔妃身下也都是可以的,只奈何她这中间还隔了一辈儿,只是个区区郡主,这样若是将她安置在某位后妃处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了,总管后宫也只就萧文皇后这个名义上的皇祖母来做这事儿才最为恰当。 萧文皇后近来的身体是真的不好,这景帝多少也有耳闻,既然秦菁都当众挑明了,他也不好再强把这个责任推过来,是以巡视之下最后便将目光落在了陆贤妃的头顶。 陆贤妃垂首跪在那里,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也能明显感知到他的目光,她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景帝已经开口道:“既然皇后身子不适,这事儿就由贤妃代劳吧!” 贤妃是除了萧文皇后意外这宫中资历最老的妃子,由她来做这事儿倒也凑合着能说过去,只是她人甚精明,怎么肯轻易蹚这趟浑水? “皇上——”陆贤妃急急地抬头就要拒绝,冷不防秦茜已经欢喜的拍了拍手脆声道:“这样也好,正好我也可以陪着绮儿一起玩,帮她解闷儿!” 为了和女儿住在一起,陆贤妃一直以自己身子不适需要秦茜在身边侍疾为名没有让景帝另赐秦茜一座单独的宫殿居住,此刻秦茜才一开口陆贤妃后面的话就被生生的噎在了喉咙里,最后千回百绕之后只余一声谦卑的:“臣妾遵旨,定会好好照顾安绮郡主,请陛下放心!” 善后工作也都跟着做的详尽细致了,横竖秦薇这事儿也就再没什么好说的,梁太后先行离去,景帝传唤了晋天都来重新跟他确认了时间,将开坛求雨的时间定在了次日这便起身先回后面准备好的禅房休息。 陆贤妃跟在萧文皇后身后往外走,她是到了这时候才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秦茜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秦茜有些莫名其妙的挠挠头,不过显然也是没有挂在心上,急忙的就小跑着跟了出去。 有了景帝带头,殿中原本滞留的后妃权臣们都开始主次有序的陆续往外走,秦菁并不急着抢路,而是不徐不缓的跟随众人身后慢慢的走,只不过她却没走几步忽又顿住,回头对着正向这边走来的晋天都道:“哦,对了,国师请留步!” 晋天都面冷如冰,负手而立淡淡的开口,言辞间抵触的语气十分明显:“公主殿下有何见教?” “不敢!父皇都对您礼让三分,本宫又怎好在国师面前妄自尊大?”秦菁不以为意的垂眸一笑,道:“刚才这里太乱,有件事本宫还没来得及知会国师一声,苍雪夫人也来了普济寺准备参加今日的祭祀大典,本宫暂且将她安排在后面的禅房歇息了。你们夫妻情深,国师一会儿若是得空的话,不妨去看看她。” 步苍雪上了山?晋天都的目色一寒,顿时带了几分肃杀的冷气。 秦菁的话他倒不全信,只是他虽自负却不盲目,只就秦菁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正面与自己面对的举动他心里就已经有数。 “怎么父皇没有同你说吗?”秦菁见他冷着脸不肯接话就故作惊讶的炸了眨眼,兀自想着又是了然一笑道:“这也难怪,国师对夫人的事本就样样上心,父皇大约也是怕你因此分心而耽误了今日的大事,所以才压下不提的。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昨夜父皇突然得了消息说令夫人身体不适,恰巧本宫得空,他便差了本宫携同太医一同前往府上探望。杜太医的医术精湛,是信得过的,他替夫人诊了脉,说是没什么大事,夫人只是心绪不宁影响了气色,国师大可以不必担心,今日安心设坛祈雨为父皇解忧就是。” 步苍雪被秦菁秘密弄到了山上,如果说她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行踪的话,大可以不必这么麻烦,而且在方才局势起伏不定一波三折的情况下她都不提步苍雪半个字,可见这荣安公主此举是另有图谋。 涉及到步苍雪,晋天都总是分外的警醒和易怒,所以即使面对秦菁他的冷淡和不恭也都写在脸上,抬脚就要撇了秦菁独自离开。 秦菁不愠不火的看着他,突然意味深长的扬声一笑道:“欺师灭祖、残害手足,国师的作为果真是出人意表,与众不同的很呢,也难怪父皇对你如此的看重和扶持了!” 晋天都的肩膀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脚步顿住,目光瞬间化作两道冷厉的锋芒疾射而出。 “你还知道什么?”他问,声音里努力的压抑了很多翻滚喷薄的情绪让他脸孔的颜色沉淀的更为明显,阴测测的透出来的寒意让热脚底板都是凉的。 “没什么,就是上次前往祈宁县沿途听了些穷乡僻野之地的草民的一些疯言疯语罢了!”秦菁却不惧他,只就垂眸兀自悠闲的弹了弹裙摆,面上笑容依旧温婉和煦,眸子里却是清冷一片,明澈而凛冽的再度抬头对上晋天都的目光道:“如果本宫没有听错的话,那日在福运茶楼,令夫人惊惧失常之下口中所唤的两个字应该是——初元,对不对?” 晋天都的脸色急转直下慢慢被寒冰包裹,只在听到“初元”二字时冷不防的嗤笑一声:“原来我还是小瞧了你!” 当年的那件事他做的很谨慎,自认为处理的干干净净,不会留下任何的线索供人追查到此,而唯一的知情人步苍雪这么多年也都完全处在他的掌握之中,最主要的是她已然神志不清,根本就不可能将当日之事泄露出去。 正是因为这样,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的弱点可以供人攻击,秦菁会洞悉这些秘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是这么多年以后晋天都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情绪叫做“心惊”,只是他本性深沉冷酷,便是很好的掩盖住了这种情绪,甚至于连一句话都不曾多问,只就冷然甩袖自秦菁身边错开,一路脚步沉稳的向着殿外走去。 秦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目送他与自己错肩而过,用浅淡微薄的声音继续道:“国师的行事素来谨慎,其实你倒不是小瞧了本宫,只是高估了大皇姐的能耐罢了!” 秦薇一事,自始至终都是出自晋天都之手,除了他这种性情的人,再没有人敢公然算计到景帝的面前如此这般肆意妄为,即使是恨她入骨、运筹帷幄如蓝玉衡等人也没有这份胆量。 其实自秦菁主动找上他,晋天都就已经明了,此事没能瞒过她的耳目。他原也是可以压抑住情绪不与她正面交锋的,可自打秦菁揭了他的底,他心里已经狂潮暗涌,即使面上再怎么镇定自若,也终究是被那种恼恨的情绪左右着失去了平常心。 听闻此言他便是再难伪装,脚下动作一滞,目光凛冽的回头横扫过来,威吓道:“长公主七窍玲珑,冰雪聪明,难道不知道有些话是说不得的吗?” “呵——”秦菁针锋相对的扬眉一笑,语气凌厉的反问道:“国师运筹帷幄,精于算计,不也是一意孤行,为了不当为之事吗?” 晋天都的目光沉了沉,喉结轻微的上下滚动,秦菁断定他是有话要说,却不曾想他只就最后看了她一眼就真的一甩袖转身快步进了院子,那一个背影冷硬而孤傲,与往日似也无甚不同,只是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秦菁却是清楚的看到他眼底汹涌滂沱而出的凛冽杀气—— 这一次面对面,他终于毫不掩饰的暴露出了自己心底暗藏的杀机! 秦菁转身,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一直看着他从视线里消失,她知道,这一次撕破脸就预示着这一场游戏已经进入了白日化的状态,或者是她,或者是晋天都,他们二人之中至少会有一个人再不能活着走出这座普济寺。 昨夜的那场雨终究还是没有下下来,经过早上短暂的放晴之后,此时外面的天色又灰蒙蒙的压下来,山雨欲来,整个山间的气氛暗沉而诡异。 白奕在院子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站了良久,待到这会儿所有的人群散尽才是一手提了袍角自院外进来,虽然晋天都已经没了踪影,他仍是顺着秦菁目光所示的方向若有所思的看过去道:“明知道他来者不善,你此时公然与他撕破脸不就等于让他有了防备?与他之间你确乎是不需要讲求君子信条的。” “什么君子信条,你明知道我这不过是逼他狗急跳墙罢了!”见到他来,秦菁的神色不觉软缓,似怒非怒的白他一眼道:“这个时候你不避嫌,也不怕人看见吗?” “那又怎么样?”白奕不以为然的撇撇嘴,眸色晃动,却没有见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笑意浓厚的调侃道:“太后娘娘不是有意替你指婚么?再怎么指也指不到我头上,说两句话总是无碍的!” 自那次受伤他说过那些话之后就仿佛真的是对一切看开,对她无所要求也不谈感情,随时随地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相较于以往更加的随意自在。 秦菁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几次要问,可的话到嘴边又觉得无从说起,只有一种微妙的情绪在心口反复的浮动,时而会让她感觉道迷茫和困顿。 “白奕——”秦菁皱眉,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白奕已经漫不经心的笑着岔开话题道:“对了,萧羽那边我刚刚已经替你确认过了,一切顺利万无一失,就只等着明日一早看好戏了。” 晋天都是个了不得的对手,心狠手辣手段高明,这次她谋算的事非同小可,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其中每一个步骤环节都必须精确算计,但凡出现一星半点的差错,结果都会大不一样。 秦菁对这件事本就十分紧张,再被白奕骤然提起,所有的注意力马上就都被转移过来。 “我身边耳目众多总有诸多不便,一会儿你再去帮我跟表兄说一声,让他随时准备,不要把时间死盯在明日一早了。”秦菁道,“方才我在言语间刺激他的不小,为了防止夜长梦多,我怕他可能等不到明日一早了!” “我看他方才离开时候的那个阵仗也是怪悬的——”白奕抿抿唇,稍稍正色点头头,“一会儿我就同萧羽知会一声,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想不太明白,既然他对蓝家没什么想法,跟你怎么就这般苦大仇深了?明知道一着不慎你就会同他彻底翻脸,他居然要算计到这一步非要置你于死?” “他对外一直谎称步苍雪卧病,那日我在福运茶楼偶遇步苍雪,虽说那时候我还并没有看出什么,但在本质上他与父皇却是一样的人,断不会留我这个隐患在视线之内。既然他已经认定是我洞悉了他的秘密,又怎么可能容得下我?”秦菁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款步走到门口的台阶上面对外头晦暗的天色神色幽远的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蓝家不过是个引子,就算没有蓝家,想必他也是要彻底封死了我的嘴巴才能安心的,与其这样提心吊胆的拖着时时让我防备于他,倒不如彼此把话挑明来个痛快。” 晋天都此人的心思的确是非一般人所能参透,朝堂之上他虽然是因为那剂药引而蓝家人连成一片,却从未在明面上将自己的这种立场表现出来,而他与秦菁更是八竿子打不着,谁会想到那个巧设毒计非要将秦菁置之死地的人会是他这个高高在上与人无争的大国师? 换而言之,即使秦薇事败,景帝再怎么追查之下也决计算不到他的头上来,所以方才景帝在殿中审问姚女官时他才会选择袖手旁观,从头到尾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当真是把自己从中择的干干净净。 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他自以为运筹帷幄之时,偏偏秦菁一手掌握的东西是他始料未及的! 秦菁这样想着不觉弯了弯唇角,却也浑然不觉在她这般得意之时,背地里也正被人处心积虑的算计上了。 ------题外话------ 第164章 第164章 为了迎接景帝一行,普济寺后院的禅房都已经重新布置打点,换了新的家什帷帐。铫鴀殩晓 随行的婢女送了热水进来,因为知道景帝心情不好就使劲低垂着脑袋伏低做小,大气不敢喘。 蓝淑妃带了贴身的婢女从门外进来,斜睨一眼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婢女们如蒙大赦,匆匆放下脸盆就快步退了出去,她贴身的婢女巧音把茶盏在里面的圆桌上放好也主动带上门走了出去。 蓝淑妃看着她出去这才径自跟着景帝走到内室的屏风旁边,妩媚的笑了笑道:“厨房那边已经在准备素斋了,皇上也累了一上午,臣妾伺候您更衣,先歇上一会儿吧。” “嗯!”景帝垂眸看他一眼,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就微微张开双臂静立不动。 蓝淑妃见他如此配合,暗暗松了口气,上前替他解开衣带,脱下早上出宫时为了参加祭祀而穿戴的龙袍随手挂到旁边的屏风上,又转身去屏风后面的架子上选了件素色的常服出来。 景帝不紧不慢的的抖了抖中衣袖口,仍是张开双臂任她帮着自己穿戴。 蓝淑妃替他将衣服披上,用眼角的余光细细打量,见着他脸上并无怒色这才聊作不经意的慢慢开口道:“皇上,方才在那大殿里的时候臣妾听太后娘娘方那意思,今年像是不准备再留着荣安在宫里过年了。” 依照大秦的规矩祖制,一般女儿家都是到了十三四家里就要开始物色着为她议亲、寻摸婆家了,待到十五岁及笄之后便可马上将亲事定了,有些大户人家舍不得女儿,定亲之后多等个一年半载再办喜事也是有的,只就秦菁这样有头有脸身份尊贵的女孩儿家,过了及笄的年纪还不定亲的委实是不多的。 其实这事儿也算凑巧,年前她及笄前后正赶上萧文皇后染病,断断续续的卧床有小半年理不了事,莫说秦菁是她的亲生女儿,就算是这宫里旁的皇女的婚姻大事也必须得要过她的眼,这是对她这个一国之母的起码尊重,再者当时也是本着闺女不愁嫁的原则,梁太后便做主暂且将这件事压了下来,想等着萧文皇后大好了再做打算。再然后眼见着萧文皇后的病情逐日好转,偏巧不巧的又出了秦宣的事,届时宫里鸡犬不宁的闹到现在都一直没有完全消停下来。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萧文皇后一直都因为秦宣的事焦头烂额无暇他顾,所以秦菁的婚事也就一拖再拖,到了这会儿还半点眉目也有没有。 今日在大殿之上梁太后说那样的话一则是替她解围不假,二则—— 也是在敲打、提点她,这件事,也确实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是以想到之前蓝礼吩咐她的事,蓝淑妃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先来探一探景帝的口风。 “儿女们的事,母后自然是要上心一些,何况荣安确实也不小了。”想来景帝却是并不曾为这件事多费心,闻言只就漫不经心的应了句。 蓝淑妃绕到他身后,就着他张开的双臂,将他肩头的衣料一点一点的捋平,一边斟酌着遣词用句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从新绕回景帝面前踮起脚尖替他整理肩头的衣服,景帝略一垂眸就看到她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 诚然,在景帝的眼里,蓝月湄这个女人并不具备作为一个政客的远见和能力,所以他也就没往别处想,主动缓和了语气开口道:“虽说在我大秦的祖制当中也没得那么些繁枝末节的苛刻要求,毕竟也是长幼有序,这样有她在上面压着,华泰那边也不好越过她去。既然太后正有此意,早些定下来也是好的。” 他不是瞎子,对很多事都看的很明白,秦菁的蜕变也就发生在这一年之内,而自从秦洛登上太子之位以后蓝淑妃就开始变得患得患失起来,她会忌惮秦菁在所难免。 蓝淑妃听闻他此番言辞就知道他是想歪了,不用与他针锋相对,她倒也就松懈不少。 “皇上说的是,两个孩子都不小了,女孩儿家,最好的年岁也不过就这几年,真是耽误不起呢!”蓝淑妃顺着他的话茬赶紧附和,笑过之后终于还是一咬牙小心翼翼的试探道:“皇上,那臣妾上次与您提的那件事——” 提到秦菁的婚事,蓝淑妃就恨得牙根痒痒,蓝家那双祖孙什么法子不能想,非得要把那么个灾星弄家去,还得要她做小伏低的来做说客,再一想到秦苏被困宫中沦为笑柄的惨状,硬要让她压下对秦菁的怨念更是不可能的。 蓝淑妃极力的压抑情绪,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笑容顺眼些。 景帝一向都很排斥她过问前朝之事,尤其是经过前段时间的巫蛊之事以后,她更是被他的喜怒无常吓到,在他面前变得谨小慎微起来,若不是得了蓝礼的暗中授意,她是打死也不会管这闲事,所以此时虽话已出口,她心里仍是七上八下的不太平。 景帝闻言微怔,像是没有马上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茅塞顿开似的猛的从远处收回目光看了眼前的蓝淑妃一眼,突然道:“是世昌伯的意思?” 因为储君异位一时,宫里萧文皇后和蓝淑妃两方互相猜忌,彼此给对方使绊子的机会不在少数,而自宫外,萧、蓝两家更是结成世仇,明争暗斗不见消停。 蓝家人要替蓝玉衡求取秦菁,明面上的借口冠冕弹簧,说是想要借此机会化干戈为玉帛,至于真实的目的—— 鬼才知道! “瞧皇上说的,旁的人,谁的意思都不打紧,只有皇上您的意思才是最重要的。”景帝的语气明显带了三分冷讽,蓝淑妃佯装听不懂的急忙转移话题。 身处这个位子上,这大半生里溜须拍马巧舌如簧的话景帝实在听的太多,若在平时,被自己宠爱的妃子这般诱哄过他可能也不会太在意,但今日却意外先经历了秦薇的事为让他的耐性消散殆尽。 “荣安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件事也总要她自己点头才能作数。”景帝的语气开始有些发冷,他垂眸,目光晦暗不明的去看蓝淑妃跃动在他衣带间的十指。 萧、蓝两家如今势同水火,如若要是征求秦菁的意见,蓝淑妃料定她的绝对不会答应的。 秦菁此时或许还意想不到,可蓝淑妃毕竟是做了蓝礼将近四十年的女儿,她对这位老世昌伯的手段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小气狭隘、偏偏还是心比天高,虽然关于蓝玉桓的死蓝礼祖孙都从不曾对她透露过什么,但是就着背地里和秦苏的分析揣度,蓝淑妃几乎可以确信,只要秦菁今天嫁过去,保不准明天就能被他活活弄死,自己煽风点火的出一些力又有何不妥? 这样想着,蓝淑妃就越发的有恃无恐,银牙一咬突然勇敢的对上景帝的双眼道:“皇上,臣妾与您说实话吧,这事儿——实则是玉衡自己对臣妾要求的。” “嗯?”这一点倒是出乎景帝的意料之外,他微眯了眼回头递给蓝淑妃一个询问的眼神。 蓝淑妃就着他张开的双臂重新为他披上一件常服的外袍,葱白如玉的手指在明黄的锦缎上灵巧的穿梭,细细的将那领边的带子一一系好,然后方才笑着将脑袋抵在他胸前婉婉叹了口气道:“臣妾倒也不是说荣安她不好,只是就她那么个争高拔尖儿的绝强脾气,要她来做蓝家的媳妇我是一百个不愿意的。皇上玉衡那孩子您是知道的,那孩子的心性颇高,这回却也不知道是中了哪门子的邪气,偏生的就要去就付她。既然孩子都拉下面子来对我开口了,臣妾这个做人姑母的也总不好驳了他的这番心意不是?” “蓝玉衡啊——”景帝缓缓抬手抚上蓝淑妃的脊背,神色悠远的对天吐出一口气,似是感慨道:“也是难为他,那孩子倒是个有主意的!” 虽然早就告老远离朝堂,但蓝礼的性格却是最为老谋深算,蓝光威爆烈欠些思量,唯独这隔了一辈的蓝玉衡心细如尘,与他那性格倒是匹配了七七八八。 景帝这语气细细品味起来约莫是带了些褒奖之意,蓝淑妃还是暗暗心惊,因为景帝的脾气近来越发变得阴阳怪气喜怒无常,她便不敢大意。 “折腾了一上午,皇上也累了,先歇上一会儿,臣妾给您拿热毛巾捂一捂。”勉强定了定神,蓝淑妃却只假装不懂,仍是嗔着把景帝安置在旁边的一张美人榻上靠了,她自己则是转身去脸盆旁边打湿了一方帕子折回来替他敷在脸上。 温热的水汽氤氲到皮肤上,景帝紧绷的神经这才慢慢放松下来,抬手拍了拍自己身下的美人榻。 蓝淑妃转身端起圆桌上新沏的一碗茶汤走过去,将那茶汤在旁边的矮桌上放了这才弯身坐在了榻边,抱了景帝的一只手臂动作轻柔的替他揉捏五指的关节。 景帝被帕子蒙了脸看不到表情,蓝淑妃仔细观察了一阵,觉得他似是心情尚可这才又继续开口道:“臣妾知道皇上您宝贝荣安,倒也不是臣妾自夸,玉衡的样貌生的不错,才学功夫也都不差,在京中这些皇孙贵胄中虽不敢说是数一数二,但也总不至于委屈了荣安不是?” 经过这几次交锋她已经是把秦菁恨到了骨子里,这会儿却要她顺着蓝礼祖孙的意思捧着那丫头说话,蓝淑妃是极力隐忍之下才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婉妩媚一如平常。 景帝似乎真是有些累了,仰躺在那里久久没有反应。 蓝淑妃心里紧绷着一根弦,等了半晌还是用力咬了下下唇再开口:“皇——” 景帝咳了一声打断她的话,伸手制止她,不准她继续说下去。 蓝淑妃也不敢太拂他的意,就只得悻悻的闭了嘴,转身笑着去取旁边矮桌上的那碗茶汤道:“这雨水总也降不下来,天气阴沉着让人闷得慌呢,皇上喝口茶润润喉吧,臣妾特意调了些蜜水在里头。” “嗯!”景帝朦朦胧胧的应了声,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扯了手里帕子扔出去。 他半靠在那张美人榻上,眉目之间有一种很深的阴鸷之气弥漫,配合和本身阴郁的面孔,就更让人觉得压抑。 蓝淑妃心头一跳,赶紧伪装着露出一个笑容把水中茶碗递到景帝唇边,景帝稍稍欠身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茶,然后就示意她将茶碗收了。 蓝淑妃顺从的把茶碗放回去,又掏了帕子给景帝擦拭嘴角,抬头发现他还在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就有几分羞恼的柔声嗔道:“皇上这样看着臣妾做什么?” 这宫里最不乏的就是花枝招展仪态万千的各色女子,即使平日里保养的再好,从年龄上讲蓝淑妃毕竟已经不年轻了,尤其这一年来她又诸事不顺,日日忧心,很是影响到了气色,即使确信自己的妆容毫无破绽,蓝淑妃这样被他看着,仍是不觉紧张起来。 她不说话还好,此时扎一开口,莫名的,景帝的眼底忽而闪过一丝厌倦的情绪。 蓝淑妃的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明白的,这些年来她纵使再怎么自负,面对景帝时也都总有种谨小慎微的敷衍之意在里头,因为她确信当年种种即便是到了今时今日景帝也未能完全释怀。 蓝淑妃正在手足无措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紧跟着管海盛的声音透过门板传递进来:“淑妃娘娘,陛下歇了吗?”他的声音刻意压得很轻,为的是怕惊扰了景帝的午休。 有人打岔,蓝淑妃马上如蒙大赦噌的自那榻边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急急走了出去开门。 “奴才请淑妃娘娘安!”管海盛见她没叫开门反而亲自来迎,顿时就受宠若惊的尴尬起来,他急忙垂下脑袋去掩饰,一边道:“娘娘,国师大人要求见陛下,若是陛下还不曾歇息的话,您看是不是——” “晋国师?他来做什么?”蓝淑妃狐疑的沉吟一声,其实对于晋天都这个所谓盟友她一直颇具怨言。 蓝玉衡说是这个人已经入了他蓝家的阵营,是自己人,可这么些年来他唯一真的站在己方立场帮忙的也就是前几个月推波助澜的帮着以推衍之名引出了秦宣的符咒事件,偏偏最后还活见鬼的阴错阳差被秦菁利用,害她吃了不少的苦头,他这算是做的哪辈子的盟友? 蓝淑妃的脸色不好管海盛自是一目了然,不过他的世故并非常人能比,所以虽是看见了也还是假装没在意的仍是恭敬的垂着头道:“娘娘,国师说是有要事需要马上同陛下商量,祈雨祭天的事情耽误不得,您看看,是不是行个方便吧?” 江北的干旱近来已经成了景帝的心病,说到这个蓝淑妃自认为没胆子打岔,虽不情愿还是忍着冷淡的哼了声,往旁边让出路来:“皇上还没睡呢,本宫嘴拙,管公公自行进去请旨吧!” “谢娘娘!”管海盛陪着笑脸虚礼见过她,然后就快不进了屋子和景帝禀告此事。 江北是大秦有过冬麦的主要产地,短时间若真就降不下来雨来,来年国库的粮食储备必定是要出问题的,景帝对这个事情一向都重视的紧,马上便宣了晋天都觐见。 这样的场合蓝淑妃就要避嫌了,她并不傻,眼见着晋天都进来,马上就借口去厨房查看午膳离开。 转眼到了入幕十分,普济寺后山的高处有一座特意为参佛讲经而修建的高台,彼时秦菁就混在那些满面虔诚的人群里观礼—— 为了江北的灾情,国师晋天都和景帝商议选了这人杰地灵的一处地方来开坛祈雨,时间本来是定在今日一早,但是因为秦薇的事情耽搁下来,本来说是干脆等上一天,改到明天也就是了,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午后景帝又突然降旨,将仪式提前改在了入夜十分。 晋天都穿了黑色的道袍,仙风道骨一副世外之人的模样,和景帝一道自普济寺过来,先是景帝带领百官跪天祈愿,上香之后景帝就被扶到了旁边的观礼台上入座。 秦菁作为皇室公主,自然也要追随左右,晋天都亲自送了景帝上去,不经意的与秦菁打了个照面,彼此心照不宣的目光一触就各自移开。 秦菁自然知道,晋天都这般急促的准备这场祭天大典就是为了她,为了早些得了景帝进一步的信任,好借景帝之手将她处置了。 第165章 山川震颤,飞沙走石。铫鴀殩晓 人群当中此起彼伏一片惊惧的惨叫声,人们惊叫着四下逃窜,场面瞬时乱成一片。 整个大地都在剧烈的震颤,秦菁只觉得仿佛自己整个人都被那些飞溅的碎石撞上了天,眼前天旋地转,分辩不出东西南北。 “护驾,快护驾!”管海盛声音脱线的高声叫喊,努力的挤过去惊慌失措的护在景帝面前,好在观礼台的基石打的并不太高,很快便有几个武功高强的禁卫军相继纵身跃上来,拥簇着景帝和后宫一众女眷下到地势低矮的空旷处暂避。 秦菁努力稳住身形于混乱的人群中捕捉到萧羽的身影,两个人飞快的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转瞬已经被四处逃散的人群冲击着离开了彼此的视线。 因为晋天都有意为之,祭典开始时步苍雪并不在场,想来或许是她在寺中也被这里的动静惊扰,堪堪好带着贴身的婢女兰草敢过来。 事发时秦菁就一直敏锐的注意着寺院这边的动静,是以此时确认景帝等人皆是有惊无险,转身就提了裙摆朝步苍雪迎过去。 整个山间土地震荡,晋天都立足的那座高耸的石台首当其冲就要受到冲击,地基松动数不清的巨大石块四裂开来,不过瞬间,高高在上的那个冷硬挺拔的身影已经坍塌的山石淹没。 步苍雪踉跄的脚步顿住,整个人呆若木鸡远远的看着,脸上的血色瞬间褪的干干净净。 秦菁就走两步过去握了她的手,焦急道:“苍雪?” 完全的惊惧之下步苍雪根本就看不见她,就只是越过她目光呆滞的看着远处高台倒塌时激起的一片烟尘,然后紧跟着两眼一翻就晕死了过去。 “夫人——”兰草惊叫一声。 秦菁与她合力一起拖住步苍雪的身子的同时就听见身后轰然一声巨响,脚下似乎整个地壳都跟着猛烈一晃,再过片刻,天地之间就再度归于沉寂。 人们仍是尖叫着四下逃窜,秦菁回头看去,那座高台已经彻底坍塌沦为一地废墟。 想来景帝等人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的不轻,每个人都惶惶不安的看着尚且摸不清状况,一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驻守在山下的蓝玉衡带人赶到才勉强直至了眼前的混乱。 “陛下,您跟各位娘娘还好吧?”蓝玉衡担忧道,上前单膝跪地行礼。 如今在景帝面前有蓝玉衡和苏晋阳分庭抗礼,他们彼此都很得景帝的信任和倚重。 这日一早景帝命苏晋阳精选了百名禁卫军随行上山,而蓝玉衡则是调度五千兵力守在山脚下把关,各司其事。之前因为得知晋天都怂恿景帝将祭祀大典改在了晚上举行,为了杜绝隐患,他便亲自带人守在山下的关卡处巡逻,不想平白无故的突然就感知到山上的震颤,紧跟着鼎沸的人声入耳,他便匆匆带人上山救驾,却不曾想入目竟是这样一般场景。 景帝是到了这时候才猛地一个机灵回过神来,他铁青着一张脸推开管海盛扶着他的手,不禁上前两步对着尚且四处慌乱奔走的人群怒声道:“都在鬼叫什么?还不停下来!” 他的声音威严,已经提了所有的力气,只奈何眼前的场面仍处于失控状态,每个人还都处在恐慌当中,哪有几个人能听到他的旨意? 景帝怒斥一声无果,脸上颜色便更加难看,回头指着蓝玉衡气急败坏道:“还不快去处理?” “是!”蓝玉衡也尚且摸不着头脑,只就被眼前这场面闹的一个头两个大,得令急忙指挥人去安抚人群,稳定形势。 因为步苍雪突然晕倒,秦菁这变手忙脚乱,什么也顾不得的和兰草一起合力把她扶到旁边的一块空地上躺下来。 “夫人,夫人你醒醒啊!”兰草跪在地上,臂弯里拖着步苍雪的脖子不住的拿袖子抹泪,叫了几声无果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就身子徒然一僵,惊叫着抬头看向秦菁道:“老爷——我家老爷——” 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礼法规矩,用空出来的一只手一把拽了秦菁的袖子嚎啕大哭:“公主殿下,求您救救我家老爷啊,他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夫人可要怎么活啊!” 她说着就要放下步苍雪来去给秦菁跪下磕头,秦菁眉头一皱急忙制止了她的动作,安抚着一拍她的手背道:“先好好照顾你家夫人!” 言罢就径自起身,一手抓了裙摆疾步回到景帝面前。 方才在混乱中萧文皇后就一直在不住的找寻她,此时见她健步如飞的过来,登时就红了眼圈,两步迎上来握了秦菁的手,急切道:“菁儿,你没事吧?” “儿臣没事,母后可还安好?”秦菁回她一个安定的眼神,并且匆匆对她露出一个笑容聊作安抚。 “没事,没事,你没事就好!”萧文皇后根本顾不得回她的话,只就喃喃自语的抓着她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见她确实没有半分损伤这才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双手合十对着上天拜了拜:“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秦菁见她这副模样也是无奈,但也容不得时间再与她周旋,就急忙对她使了个眼色主动抽回手。 “父皇!”深吸一口气,秦菁便是撇了萧文皇后两步迎到景帝的跟前,满面焦急之色道:“那边的台子塌了,晋夫人的婢女方才说是她问了几个人了,都没有人见着国师下来,您看这——” 她说着。便是担忧的回头去看了眼那座高台倒塌下来的废墟。 “你说什么?”景帝闻言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一把推开她,径自一大步跨出去。 就在此时,废墟那边突然传出一个侍卫惊慌的喊叫声:“蓝统领,蓝统领——” 不消片刻,蓝玉衡就从那个方向绕开一堆杂乱的碎石行色匆匆的疾步过来。 景帝心下一沉,喉结上下抖动了一下却没能说出话来,蓝玉衡走到近前便是满脸神色凝重的再度见礼道:“皇上,国师被山石压住了,暂时昏迷不醒。” 这些年沉迷炼丹修道之术,景帝对晋天都虽不能说是言听计从,却总归是依赖的很,惊闻此言,他竟突然有些六神无主。 秦菁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眼他的神色,然后适时的上前扶了他一把道:“父皇,您还好吧?” 景帝的身子被她一触,竟是如同痉挛般突然猛地震颤了一下。 片刻的失神之后,他忽而慌乱的摆摆手怒声道:“还不快去把人扒出来!” “是!”事关人命,蓝玉衡不敢耽搁,赶紧就领命带着人去那堆乱石当中解救晋天都,心里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国帝都在选址上非常讲究,选的都是地理位置优越又风调雨顺鲜有灾祸发生的祥和之地,这云都自落成至今八百余年,不管是天灾*都甚少发生,只一次的地动简直就是莫名其妙的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虽然他很清楚这样大的动静,人为的因素很难控制达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他从山下上来看见秦菁的第一眼心里就有种很鲜明的感觉—— 这件事一定和她脱不了关系! 蓝玉衡的目光冷肃,趁着转身的空当还不忘拿眼角的余光匆匆扫了秦菁一眼,想要试图从她的神色间看出端倪。 这些人总喜欢拿眼睛对她射刀子,蓝玉衡这般深刻的眼神秦菁自然是感觉到了,不过在这个时候她却并不想对他挑衅,只就不动声色的稍稍往旁侧移开目光假装没看见。 地动之时晋天都因为站的太高又没有防备,所以那些山石被震落的时候他也就跟着一起落了下来,此时他的身子就被卡在碎石缝里只露出半截,一闪碎裂伤痕累累,额角也被磕破了一处很深的伤口,血流如注,披头散发之下让他原本那种刀雕般刚毅俊朗的脸孔看上去有如来自无间地狱的厉鬼,狰狞而恐怖。 蓝玉衡调动了上百人过来,周围碎石堆叠,为了防止那些堆垒起来的残垣断壁再度崩塌,前来参与救援的人不得不很小心,生怕移错了那一块石头就再把晋天都给埋了。 “小心着点,不要伤到国师!”景帝的脸色铁青,眼底有种掩饰不住的暴戾之色弥漫。 秦菁刚去吩咐人把步苍雪带回普济寺的禅房歇息,回来时刚好清楚的看到他半藏在广袖下面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从本质上讲,她的父皇其实是个极度有韧性和忍性的人,这几十年的皇城风雨磨练了他深不可测的伪装能力,不管是面对梁太后还是任何别的什么人,他都可以不动声色,可偏偏,今时今日他竟是为了区区一个晋天都要失态了。 秦菁在警觉之余,心中更是暗暗庆幸—— 幸好,她早有准备先他一步下了手,否则过了今夜之后,怕是只需他在景帝面前的一句话就足以让她吃不消了! 前世时候的这场雨是降在次日的午后,铺天连地有如雷霆万钧之势的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并且雨势一路北上,当天午夜已经蔓延至受灾最重的卢虎洲一带,解决了景帝的燃眉之急,这设坛求雨为民谋福的晋国师更是被奉为神人,人人敬重。 上一世秦菁对晋天都这种呼风唤雨的本事也曾有过敬畏之心,而现在得了高人指点迷津她才算明白,晋天都所谓的那些神通也并不见得就是那般的无所不能,至少今夜即将到来那场润物之雨就和他本身无关,因为事实上这夜有雨早是天定,而他晋天都超乎常人的一点—— 就是他提前推演出了这场雨即将降临的准确时间! 换而言之,如今卢虎洲的干旱持续已有三月,他若真的这般神通,何不早些施展些神通为景帝解忧而非要等到这一天来? 当然了,不管怎么说,在景帝面前他还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景帝对他本就十分的看重,如果今日的祈雨之事再成,那么无须赘述,日后他在景帝面前就更是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了,刻意的言辞用不得两句就足以让她这个堂堂皇室公主吃不了兜着走。 所谓成王败寇,尤其是在这般你死我活的境地之下,秦菁自然不会去同情晋天都的死后,只是这个人目前还有用,不能让他就这样死在这里罢了。 “国师好像伤的不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秦菁不动声色的走到景帝身后,暮色凝重的看了眼血泊里的晋天都道,“昨儿个杜太医随儿臣出宫后一直随侍在侧,父皇不如传召他过来先给国师止了血再说吧!” 且不论这晋天都到底还有没有内伤,只就失血这一条不及时处理都足以咬了他的命。 景帝醍醐灌顶,这才反应过来,拧眉回头看了秦菁一眼,赞同的点了点头。 秦菁对他微微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然后就敛了神色招呼灵歌过来吩咐道:“你回寺里看看,把杜太医请来!” “是,公主!”灵歌应道,福了福身转身快步朝普济寺后面的方向走去,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杜明远就背着个小药箱气喘吁吁的跟着她一起回来。 彼时其他的女眷主子们都已经被打发回了寺中暂留,秦菁是为了帮忙处理步苍雪的事耽搁了,所以此时在场的皇室成员就只有景帝和秦菁两个。 “老臣参见皇上,长公主万安!”杜明远伏地跪拜,恭恭敬敬的对着二人磕了个头。 “嗯,起来吧,先去给国师把血止了。”景帝沉声道,说话间眼中神色十分不善。 早在参与了秦宣的秘密之后,秦菁已经在无形中成了杜明远的心病,让他每次看到她都显得小心翼翼,偶尔甚至还会间或带几分惶恐,比如—— 这一刻! “是!陛下!”杜明远忐忑的应了,爬起来就本分的耸拉着脑袋踩着碎石堆去到晋天都旁边替他处理额头上的伤口,待到伤口包扎完毕,他便又粗略的将他身上能接触到的地方都匆匆看了遍才回来复命。 “杜太医,国师他的重吗?”先开口的是秦菁。 杜明远小心翼翼的绕过几块散落的石块走过来,摇头叹了口气道:“回长公主,国师此刻的情况很是不容乐观,头上的伤口虽然止了血,但当时应该是受了不少的冲击力才会导致他昏迷不醒,眼下这样的情况也不允许我细查,就只能先把他救出来再行诊治了,而且我也粗略的看了看,他那肋骨也被压断了三根,必须尽早处理才好,至于那腰部以下,暂时垒在石缝里,老臣医术浅薄暂时就不敢妄断了。” 断几根肋骨或者没什么,可主要伤及头脑,这真真的是灭顶之灾。 秦菁淡淡的看了眼还被围困的晋天都,然后就若有所思的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蓝玉衡的人用了足有两个时辰才把那晋天都自废墟里救起,抬回了寺里救治,彼时他身下的袍子上也是被血水浸透,凄惨潦倒的让人不忍直视。 不过说来也是他点儿背,这整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下来除了当时随他一起登台准备祭祀事宜的两个徒弟,也只就属他伤的最重,其他人或多或少可能间或带点擦伤,更多的却是受了惊吓,喝两碗安神茶也就无碍了。 因为景帝当时的打算是当日祈雨之事一经处理完毕就马上回京,所以前来普济寺就没有传召太医同行,杜明远的年纪也大了,一个人给晋天都处理伤口很有些力不从心,忙的昏天黑地。 想着自己的那些丹药,景帝对晋天都也总算是上心,先是命人取了一根千年老参煎了给他吊命,后又赶紧的派人回宫去传召林太医等人过来。 秦茜躲在秦菁身后探头去里屋看了眼,然后小心的扯了扯她的袖子道:“皇姐,你上回去祈宁求医给弟弟看病请回来的那位大夫呢?他的医术好的没话说,他住的远不远?要不也叫他过来给看看吧。” 之前事发之时陆贤妃受了很大的惊吓,回到禅房就浑浑噩噩的睡下了,一直到现在都不曾醒来,她实在是担心的很。 秦菁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只不过在景帝面前她一向谨慎,并不主动掺和此事,倒是景帝无意间听闻秦茜的话,忽而眉头一皱转向秦菁道:“那个小子住在哪里?也着人去将他寻来吧!” “前段时间为了照顾白四的伤势,莫大夫一直都住在右丞相大人府上,儿臣这便着人去请他过来?”秦菁道,仍是用了个询问的语气,不主动表态。 “嗯,去吧!”景帝一门心思的都扑在晋天都的生死大事上,什么也都不再计较。 “旋舞,你来!”秦菁回头招呼了旋舞过来细细的嘱咐:“你先去跟白丞相知会一声,然后带两个人去他府上把莫大夫请过来吧!” “是,奴婢这就去办!”旋舞眼珠子灵活的转了转,利索的转身退出去。 秦菁目送她出门,堪堪好就迎着苏雨一脸教主之色的快步进来。 因为有景帝在场,她显得有些怯懦,站在门边有些欲言又止。 “什么事?”秦菁抬手招呼了她进来,她这才小心翼翼的见来对着二人福了福道:“晋夫人醒了——” 步苍雪此时的情绪必定不好,秦菁露出担忧之色,景帝已经点头示意:“去吧!” “是父皇!儿臣去去就来。”秦菁点头,转身随着苏雨出了门,出了院子刚好和路过此处的萧羽打了个照面。 “羽表兄!”秦菁微笑颔首,与他打过招呼。 萧羽回她一个笑容,见着四下无人就与她并肩往步苍雪院子的方向走了一阵,声音浅淡幽远道:“下面的事我也安排好了,你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表兄办事我一向都很放心,一切由你做主就是。”秦菁目不斜视道,说着却是突然眸光一敛止了步子扭头看向萧羽:“不过我只要求断他双腿,本宫不喜欢失信于人。” ------题外话------ 第166章 秦菁赶到安置步苍雪的那间禅房时步苍雪正在挣扎着要下床,噩梦初醒,她的脸色还呈现出一种仿若失血过多时候的苍白。欤珧畱晓 “兰草你让开,你让我出去,我要去找师兄!”她急急忙忙的去推兰草的手,摸索到床边去找鞋子。 “夫人,夫人您的身子不好,担心啊!”兰草手忙脚乱的试着伸手去拦她,却不知道是怕伤了她而不敢用力还是怕她再受了刺激而发狂,手下倒也不敢强拉,情急之下就能拿身子去挡,不让她下地。 “你让开,别拦着我!”步苍雪浑浑噩噩的一把推开她,眼神晃动不定,明显就是十分不安的模样。 “夫人,您不能去啊!”兰草也急了,稳住身形之后,无奈就砰的一声屈膝给她跪了下去,求道,“夫人您才刚醒,身子又不好,您先休息好不好?回头——回头老爷就来看你了!” 当时晋天都自高台上坠落被碎石掩埋的一幕步苍雪是亲眼见到了的,也不知道她现在心里到底是不是清楚,总之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兰草的话,只就坐在床沿上摸了鞋子自顾颤巍巍的往脚上去套。 秦菁见她这副浑浑噩噩的模样眉心不由皱的更紧,回头对苏雨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止步,就自己抬脚跨进门去,笑道:“苍雪,你醒了?” 步苍雪一愣,旋即抬头茫然的看向秦菁。 她这眼神中又有些那日秦菁在福运茶楼初见她时的凌乱,秦菁心头一紧,正担心她别是又犯了病,这边步苍雪便如梦初醒的般蹭的站起来直扑到她面前来握了她的双手,迫切道:“阿菁,你来的正好,我师兄在哪里?你带我去看看他!” 方才她的鞋子就只穿到一半,右脚上还只套着袜子就踩在了青色的地砖上。 秦菁低头去看眼她的双脚,然后回握住她的双手嗔道:“你瞧瞧,鞋子都没穿好你怎么出来,来,你先到这边坐下。”说罢就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回到床边坐下。 “长——长公主!”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兰草看她的眼神总是时常带着很深的防备。 此时她瑟缩了一下,想要上前却被秦菁一个眼神制止:“行了,马上也要天亮了,你去厨房吩咐准备点吃的送过来吧!” 兰草担忧的又看了眼步苍雪,她本是不想去的,但再一想到现在晋天都生死未卜,也就半点都不敢违背秦菁的命令,急忙屈膝福了福转身退出了屋子。 目送她离开,秦菁便亲自弯身去捡了床边的另一只鞋子,既要往步苍雪的脚上套。 “我自己来!”步苍雪倒不觉得惶恐,只是魂不守舍之下她整个人都不得安生,急忙夺了秦菁刚刚捡起来的鞋子穿上,抬头仍是带了强烈期许的情绪恳求的看着秦菁道:“我穿好了,我想见我师兄,我师兄在哪里?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苍雪——”秦菁神情复杂的看着她,本来想要劝慰,但是思忖之下还是作罢,神情慢慢的冷峻下来道:“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步苍雪一惊,脑中有什么惊悚的画面一掠而过,她整个身子随之剧烈一抖,脸上颜色便更加苍白三分,嘴唇不停的抖动之下,秦菁等了良久都没有听到回音。 她这模样分明就是在刻意的在回避,秦菁看她这副模样心里忍不住微微的叹了口气。 步苍雪听闻她的叹气声才如梦初醒般的猛的绷直了身子,秦菁抿抿唇,对着她苦笑了一声终于还是开口:“我知道你都看到了,我也就不瞒你了,台子坍塌下来的时候国师他受了伤!” 步苍雪苍白的双唇抖动了一下,紧跟着就开始落泪,她的眼神之间仍不十分清明,想了半晌才期期艾艾重又望向秦菁道:“他伤的重吗?为什么他们不让我见他?他伤的很重是不是?” “嗯!”秦菁点头,有些不忍的垂眸避开她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道:“石头砸伤了他的腿,太医正在为他诊治,不过你要提前做好准备,太医说——” 她说着却是欲言又止,步苍雪微愣,像是惊吓过度一般半晌才用力一甩头清明了思绪,小心翼翼的开口试着道:“说什么?” “说——他的双腿可能保不住了!” “什么?”步苍雪的身子一软,忽而就激动起来,起身不由分说就向门外跑去,一边失控的大声道:“不行,我要去找他!我要在他身边!” 此时景帝还在晋天都那里监督杜明远为他诊治,步苍雪这个样子过去却是不妥当的。 秦菁眸光一敛,急忙一个箭步上前自她身后将她抱了满怀狠狠的拖住,大声道:“苍雪,苍雪你冷静一点!” “我不,我师兄他受了伤,他最怕疼的,我要去看他!阿菁,阿菁你带我去看看,啊?这个时候,我要在他身边,我一定要在他身边的。”步苍雪奋力的挣扎,她是练武之人,力气自然要大上普通的女子好些,若在平时秦菁倒也未必就能拉的住她,只是现下她受了刺激又刚刚苏醒,身子十分虚弱的使不上力气。 “苍雪!”秦菁大声的喝止她,可是她那般失控的情绪之下根本就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让她这般吵嚷下去也不是办法,情急之下秦菁一咬牙,忽而一个手刀抬起对着步苍雪的后颈重力击去。 下一刻,步苍雪的哭喊声戛然而止,整个人软软的跌落在秦菁的臂弯里。 院子里灵歌闻讯赶来,快步冲进房内见到这一幕,赶紧就过来帮着秦菁把步苍雪扶到床上安置好。 昏睡中步苍雪脸上泪痕未干,仍是紧蹙着眉头,秦菁抽了帕子去给她擦脸,动作十分的轻柔小心。 灵歌在旁边看着,权衡之下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道:“公主,苍雪夫人她没事吧?” 秦菁当然知道她真正要问的是什么,头前儿的夜里是她暗中授意灵歌去把步苍雪引到后山却亲眼目睹了晋天都被山石活埋的那一幕,此时又来火上浇油的把晋天都的真实状况添油加醋的说了,其用心之险恶阴毒,只怕在外人看来还真就应了那句话—— 最毒妇人心! “她没事,就是情绪太过激动,让她睡一会儿吧!”秦菁道,又给步苍雪拉好被子才自床边起身站起来,顺手把手里的帕子塞到灵歌怀里道:“你一定觉得本宫很残忍是不是?” “奴婢不敢!”灵歌心里一惊,仓皇跪下请罪。 秦菁并不理会她,而是径自走到桌旁倒了杯水,喝了口才在唇边慢慢展开一个冷淡的笑容道:“他对晋初元用情至深,如果不是让她亲眼所见,日后她又怎会死心塌地的相信?她这半生已经够了,本宫今日这个法子才是一劳永逸,也才是能让他们日后都彼此太平的最好办法。” 秦菁这个人看似无情,但对某些人某些事却总是会留些许余地,跟在她身边的这段时日,灵歌对她这方面的性子还是能够摸的透的。其实她也倒不是觉得秦菁的做法有误,只是步苍雪让她心生怜悯罢了。 “殿下的苦心奴婢明白!”灵歌道,谨慎的微垂了眼眸。 “起来吧!”秦菁不甚在意的看她一眼,语意闲散的摆摆手示意她起身。 “谢公主!”灵歌道,磕了个头方才拍了拍裙子站起来。 “好了,父皇还在等着本宫回去复命,这里你留下来守着吧!”秦菁放下手里的杯子往外走,走到门口忽又想起来什么就又止步。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灵歌警惕的上前一步。 秦菁拧眉想了想,又招招手将她叫到耳边,以手遮掩着对她耳语道:“厨房里的那个丫头是晋天都的心腹,日后肯定是留不得的,可是现在动她又太过刻意,你先注意着点!” “是,奴婢明白!请公主放心!” “嗯!”秦菁点点头,这才重新转身带着苏雨走了出去,主仆二人一前一后仍是回安置晋天都的那个院子。 普济寺里的这些禅房全都安排在建筑群的最后面,布局比较密集,所有的院落分左右两边一路排开,只是每道院门彼此错落有致的错开,没有正对。 秦菁真带着苏雨沿着两排院子中间的石板路往回走,冷不防就听见旁边一个院子里有人叫她:“公主殿下请留步!” 秦菁回头,正好看到蓝家大公子蓝玉衡正疾步从旁边的一个院子里走出来,他行色匆匆像是刚从屋里出来的样子,却俨然是一副恭候已久的架势。 “蓝统领?”秦菁止步,不动声色的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等他走近了才道:“有事吗?” 蓝玉衡的目光自她身后跟着的苏雨身上一扫而过,肯定的点头:“有!” 晋天都出了事。蓝玉衡会在这个时候找上她秦菁并不觉得奇怪,可只这一个字后他却没了后话,秦菁等了半晌他也就是耐性很好的看着她。 景帝那边必定还在等她,秦菁不想在他这里耽误太久的时间就主动回头对苏雨使了个眼色道:“本宫这里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你先去母后那里看看,她该是受了惊吓了。” 苏雨知道她是有意支开自己,虽不情愿但也不敢违逆她的意思,迟疑之下还是忍不住防备的看了蓝玉衡一眼这才福身退了下去。 看着苏雨离去,蓝玉衡倒像是颇为受用的上前一步,对秦菁做了请的动作道:“这里人多眼杂,长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菁抬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他身后的那间院子,果断的竖手拒绝:“不必了,这光天化日之下的,还是避嫌的好,蓝统领有什么就在这里说吧,本宫不能留的太久,父皇那里还等着前去复命!” 她的语意坚决,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情绪。 蓝玉衡也知道这便是请不动她了,但昨夜那事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他也实在等不得太多时候必须第一时间问个明白。 他先是四下扫视一眼见着没人过来,这才隐忍着的深吸一口气。 “是你做的?”蓝玉衡单刀直入的开口,说是追问却用了个实打实笃定的语气。 “什么?”秦菁眨眨眼,似笑非笑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蓝玉衡面目冷峻的直视她深不见底的双眸,压抑着情绪字字清晰的再重复:“你是在那座祭台上做了手脚是不是?” “蓝大公子你开玩笑呢?”见他来者不善,秦菁也跟着冷下脸来,言辞犀利的反驳,“昨天晚上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看着,那做高台分明就是塌于地动之下,怎么就成了本宫的责任了?”秦菁如此这般否认倒是完全符合她的性格,蓝玉衡却是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反问道:“那座高台已有百年历史,今日启用之前陛下更是派了专人前来查验过确保万无一失,怎么就会突然地动而塌?” “你也说了它由来久远,许是年久失修也也不一定,这样的意外这就如此叫蓝大公子接受不了吗?”秦菁像是听了笑话,毫不掩饰眼中嘲讽之意的挑眉一笑道:“而且就算别的你都可以算在本宫头上,这地动一事——恕本宫一个*凡胎的女子,没有这么通天的本领。” 如果只是台子塌陷,说是秦菁所为也不是不可能,可众所周知,昨夜那座高台坍塌的诱因是因为那场莫名其妙的地动,虽然只是震了短暂的两下没有引发什么更严重的后果,但那也无可否认,它确确实实的发生过了。 而蓝玉衡会怀疑秦菁,实则完全是凭借自己的个人感觉,这一次晋天都所做的事他虽然没有参与也不知情,但是以这个丫头的精明,之前的几件事就足以将晋天都和他们蓝家之间的关系暴露在她的视线之内,此时晋天都骤然出事,说是与她完全没有关系才是真真的见了鬼。 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蓝玉衡在气势上就先弱了半截,此时再被秦菁这一奚落,脸上颜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 他收紧藏于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握了握,最后还是勉强压制下情绪,甩袖往旁边挪来一步,缓声道:“就算是年久失修,那为什么就那么巧?它早不塌晚不塌,偏偏赶在国师登台准备祭天的时候,长公主不觉得这太过巧合了吗?” “这样说来——倒也的确是巧的很呢!”秦菁闻言思忖着微微皱眉,抿唇忖度片刻忽而迟疑的看向蓝玉衡道:“蓝大公子,晋国师唱为父皇卜卦演命,你觉得他那些术法神通足以取信吗?” 晋天都是个道门奇才,尤其擅长炼丹之术,同时在五行八卦方面更有很深的造诣,他虽不常卜卦,但偶也替景帝算过几次,卜算吉凶皆是十分灵验的。 说到五行八卦之术,蓝玉衡本身其实并不十分看得上,只是这晋天都菲比常人,倒也让他很有几分忌惮和狐疑。 此时秦菁突然问及此事,他倒是始料未及,又因为一时摸不准她的真实想法,故而防备着没有马上接话。 秦菁眨巴着眼睛等了片刻,也知道他是戒心作怪不预备回答,于是就忍不住咯咯的娇笑出声,两步走到他身边刻意压低了声音凑近他耳边道:“佛道两家都有因果报应一说,国师大人自从跟随在我父皇身边就殚精竭虑忧国忧民,这些年算下来由他口中泄露出去的天机不在少数,保不准就是为此惹得神灵者怒,故而引发了地动之劫来对他示警呢。蓝大公子你说是不是?” 秦菁的言下之意可谓表述的很明白,是那晋天都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得太多才遭了报应,也是暗中对蓝玉衡示警,毕竟晋天都虽然不受他蓝家人的完全掌控,在私底下也和他蓝家有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既然晋天都是恶有恶报,蓝家人的收场或许便可以从此间预见了。 这个女子,真是太过狂妄! 诚然,以蓝玉衡的城府和耐力,他自是不会被秦菁这样无关痛痒的两句话吓住,只是面对这个这个女子接二连三的挑衅,他心里也不能好过了就是。 “长公主所言也有道理,只是——”蓝玉衡无动于衷的长身而立,他似笑非笑的牵了牵嘴角,紧接着话锋一转,忽而稍稍转头朝着秦菁看过来,也是模仿了秦菁方才的语气轻声道:“微臣倒是觉得天界神灵未必有这个雅兴来管制一个凡人的死活,倒是长公主殿下您手眼通天,能管这神仙不能管,凡人不能为之事呢。” 两个人,四目相对,呼吸之间不过寸许的距离,本该暧昧的氛围之下,唯有他们自己看的明白清楚—— 眼神拼杀之中,他们彼此之间都动了必杀之心! 这一场秦宣和秦洛之间的大位之争演变到他们这里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要么成功,要么——就一败涂地,被对方挫骨扬灰不得好死! 蓝玉衡的目光中带着凛冽的锋芒,一个字一个字的继续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蓝某一直觉得长公主的为人你与众不同,如今竟也要做了这种敢做不敢当的宵小女子了吗?” 他这分明就是在激她,可是他忘了,秦菁真的不过是个女子,而身为女子,在她面前为自己摆着的借口就总要比男子要多上许多,什么君子信条?什么丈夫风度?所有那些对她而言根本没有半分意义。 秦菁的目光中颇带了几分愠色的冷冷回视他,鄙夷的扯了扯嘴角寒声道:“蓝玉衡,本宫给你三分颜面全然是看你在父皇面前当差的份上,你可不要得寸进尺,你如此这般是在质问本宫吗?” 蓝玉衡借机近距离的观察她,想要从她的神情语气中寻出一丝破绽,但是很快的他便又再一次的失望了—— 眼前的这个女子,仿佛全身上下都批了层冰壳子,时而凛冽事儿霸道,双方对决多次,她都从不层留过一丝的破绽给他。 他的目光落在秦菁的脸上久久凝视,却忽而发现她的五官竟然生的十分精致,清澈的眉眼、小巧的鼻子,愠怒之下紧紧抿着的红唇水润丰盈,带着一种隐隐诱人的光泽晃动在眼前。 以前只道一眼看去自家表妹是恁地艳光逼人,他也曾近距离的观摩过秦苏的五官,细看之下反倒失望,只觉得不过如此,反而是这个素来默默无闻的荣安长公主,这般细看之下竟会给人这样一种惊异的发现。 蓝玉衡的心头忽而掠过一丝不同寻常的波动,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时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情忽而略带沙哑的轻笑出声,玩味道:“怎么,长公主这便是心虚了吗?” 说话间他凤眼的尾端斜斜一挑,竟也带了种说不出的温柔和风情。 这个男人,素来高傲清冷,秦菁倒是微微一愣,然则还不及她有所反应便听得身后管海盛喜出望外的一声叫喊:“哦,长公主,您回来了啊?老奴刚还准备去寻您呢!” 秦菁会和蓝玉衡站在一起管海盛也着实奇怪,心下当时就犯了嘀咕,蓝家和萧家如今已是水火不容,这两个人更是相看两相厌,此时站在一块儿说话倒是不足为奇,可是不剑拔弩张的大打出手就已经要烧高香了,怎么还就站的这么近,乍一看扫过去几乎就要脸贴着脸。 只是心里虽然疑惑颇多,但他到底也是景帝身边的人,人情世故通透的很,当即也只做看不见的贸贸然开了口。 被人撞倒她和蓝玉衡站在一处绝非好事,秦菁倒退一步,转身而去,发丝飘洒过处留下一抹若有似无的微弱香气萦绕鼻息间。 蓝玉衡有些愣神,转眼秦菁已经几步走到管海盛的面前道:“大总管怎么出来了?本宫刚好遇到了蓝统领就和他打了个咋呼,正准备去向父皇复命呢。” “哦,陛下也是看着殿下去了这么久不回,怕是晋夫人那边别有什么事,就差了老奴过去看看,正好,您回来了,就赶紧的进去吧,陛下等着您呢。”管海盛道。 “好!”秦菁点头,头也不回的继续朝前走去。 管海盛急忙跟上,转身前还是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回头匆匆扫了蓝玉衡一眼,心中更是片刻不肯消停的计较起这两人之间的猫腻来。 蓝玉衡站在原地仍是负手而立,目送秦菁的背影跟随管海盛一道进了前面的院子,半晌之后才鬼使神差缓缓抬手自怀中掏出一物。 那东西乍一看去约莫块素色的帕子,上面有些隐约的污迹像是没有完全清洗掉的血迹,而细看之下才能辨认出那却是不知道从谁的衣服上剪裁下来的半截袖子。 蓝玉衡将那块布料捏在指间,五指一寸一寸慢慢收紧狠狠的握了握,右手手背上的那道伤疤便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题外话------ 第167章 晋天都的头部受伤一直昏迷不醒,杜明远一个人孤立难支,一边帮他处理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稳定伤情,一边心急如焚的等着援手到来,而期间秦菁则是得了景帝的传召一直陪同他守在外屋等消息。欤珧畱晓 倒不是景帝就有多喜欢她,只是他身边没有得力的儿子可以陪伴,那些后妃公主们又都不担事儿,唯有秦菁还能稳住情绪同他做个伴。 近年来景帝对晋天都的依赖程度非同一般,秦菁完全可以想象出来他此时的心情,偶尔便出言劝他两句稍安勿躁。 景帝不说话,一直佯装镇定的闭目养神,一直等到天明才终于盼到了莫如风和几位太医陆续上山。 “快快快,快请几位同僚进来!”杜明远满头大汗的从里屋出来相迎,一眼看到和众人一同进屋的莫如风,他神情突然一滞,下意识的就侧目去看了秦菁一眼。 当时秦宣的事在他心里一直是个疙瘩,秦菁隐忍到今日还按兵不动,让他越发的心慌,而后来她更是亲自去了一趟祈宁并且带回了莫如风,自那以后他才把秦宣这个烫手的山芋给甩了出去。 不言而喻,莫如风是秦菁的人,此时他会一并出现一定也是得了秦菁的授意,这件事便不好办了。 景帝听闻动静忽然睁开眼,扭头去看杜明远:“杜太医,国师他怎么样了?” 杜明远一个机灵猛地回过神来,掩饰性的垂下头把目光从秦菁脸上移开,恭敬道:“回禀陛下,国师伤的很重,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虽然老臣已经尽力替他把表面上能够看到的伤势都做了处理,可他到现在都昏迷不醒。” “昏迷不醒?”景帝沉吟一声,已经按耐不住的从桌旁站起身,一个箭步走到他面前。 “是!”面对景帝的逼视,杜明远只是谨小慎微的垂下眼,不敢与他对视。 景帝焦躁的一把推开他,径自掀开帘子走进去,秦菁举步跟过去,杜明远赶忙往旁边让开半步,果不其然,秦菁在错过他身边的时候还是顿住了脚步。 杜明远心下一紧,秦菁已经侧目向他看去,赞许的点点头道:“杜太医忙了一夜,真是辛苦你了!” “治病救人乃是老臣的分内之事,老臣不敢居功!”杜明远心里七上八下,已经清楚的领会到她言辞之间的警告之意—— 说他辛苦,其实她这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再掺和这件事了! 杜明远心下暗暗一惊,急忙又往旁边让了两步,自从被迫掺和进去秦宣的事,他在秦菁面前就没了底气,秦菁是怎么想的他不得而知,但他自己却总觉得是有个把柄落在了别人手上,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不敢轻举妄动。 他身上这种畏惧的情绪秦菁自然是感觉到了,继而不动声色的满意一笑就跟着景帝走了进去。 景帝进了屋子先是径自走到床边去亲自探望了晋天都一眼,见他确实没有转醒的迹象眉头不由就皱的更紧的回身去找杜明远道:“国师到底什么时候会醒?你确定不会有生命危险了吗?” “这个——老臣已经诊过了,”杜明远道,忖度之下,终究还是一咬牙继续道:“之前在后山的时候陛下也看到了,国师的头部受到重创,大约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才一直昏迷不醒。而老臣所长之术是诊脉看病,在外伤的处理上确实不敢称大,还是请其他同僚看看吧,或许能有更好的法子帮国师稳定伤情也不一定。” 景帝的目光在众人身上匆匆一扫,不耐烦道:“你们哪个擅长治疗外伤,还不快去?” 杜明远的医术在太医院有目共睹,虽然在用药方面他不及林太医,在针灸施针方面又欠着周太医一些,但总体而言他对各方面都有涉猎并且俱都达到了通透的境界。 此时他会这般自谦的推辞明显不合常理,在太医院混着的这些人都是通达世务的明白人,虽然不清楚其中具体的猫腻,却也十分明白—— 此事怕是要有麻烦了。 更何况他们又都以杜明远这个院使马首是瞻,杜明远推脱诊不了的脉,他们各自明哲保身,自然不会轻易沾染。 是以景帝话音刚落已经马上有一名老太医颤巍巍的站出来道:“回禀陛下,咱们太医院最擅此道的乃是钟太医,可是他的府邸建在城南,此时还不曾赶到,怕是还要多等片刻了。” “废物!”景帝闻言已是大怒,大袖一甩就将身边圆桌上的一套茶具扫落在地,目光冷飕飕的巡视着众人似笑非笑道:“区区一点皮外伤都治不了,我告诉你们,今日要是国师会有什么闪失,朕就杀了你们统统去给他陪葬。”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众太医闻言俱是腿脚一软齐齐跪地求饶。 杜明远背上开始冒汗,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息怒,臣等也是实话实说,如果臣等妄自尊大误诊了国师的伤势,反而才是对他不利,请陛下稍安勿躁,等着钟太医上山吧!” “钟太医!钟太医!朕养着你们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景帝暴躁不安的在屋里来回踱步,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跪在那里大气不敢出。他兀自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也觉得无趣,再加上外面天气阴沉无风,他便更觉得胸中燥热,转身又要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不经意的一抬眼刚刚好就看到跪在众人之后的莫如风。 其实对于莫如风景帝并无多少好感,也许是被杜明远等人气得狠了的缘故,此时他便是骤然止步,居高临下冷冷的对着莫如风抬了抬下巴道:“你也不擅长医治这种伤吗?” “草民对此只是略知一二,不敢和几位太医相提并论。”莫如风跪伏在地并不抬头,语气客气却不谦卑。 “你们这一个个的还好意思说什么救死扶伤?”景帝正在气闷,耐性便差了很多,讽刺一笑之后紧接着又是话锋一转,忽而凛冽了眸光冷声道:“你也跟他们一样,要等钟太医来吗?” 莫如风摇头,淡淡说道:“所谓救死扶伤,必是争分夺秒时不我待的,如果陛下需要,草民可以一试。” 所有太医都不肯接的烫手山芋,景帝没有想到他居然不拒绝,倒是稍稍怔愣片刻。 秦菁见状便有些不忍,急忙上前一步劝诫道:“父皇,莫大夫到底是年轻了些,既然众位太医都没有把握,不如——” 她话音未落,景帝已经嫌恶的一记冷眼飘过来。 秦菁脸色一白,忙是讪讪的闭了嘴。 景帝这才重又移开目光去扫了莫如风一眼道:“既然这里也就你敢动手,那就去吧!” 说罢,便是一撩袍角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是,陛下!”莫如风不卑不亢,恭敬答道,待他出门之后便从地上起身背了药箱往床边走去。 秦菁无奈的吐了口气,眼中担忧之色溢于言表,不过景帝的命令她不能违背,迟疑之下终究只能摆摆手示意杜明远等人道:“怕是马上便要降雨了,这屋子里闷得慌,你们留个人下来和莫大夫一起看着,其他人就先不要挤在这里了,先出去。” “是,长公主!”杜明远应道,想着自己还有把柄捏在秦菁手里,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吩咐下去:“这里还是我留下吧,你们都先出去吧!” 有人肯要承担这个责任,众人自然求之不得,马上便是告辞退了出去。 秦菁似乎还是不能很让心莫如风,待到他们都出去,便也跟到床边去观察了穿上还在昏迷不醒的晋天都一眼道:“国师似乎伤的不轻,你有把握吗?” “没关系,我尽力而为!”莫如风回头看她,目光仍是温润如玉的淡淡笑道:“我要先替他检查一下身上的伤口,这里不太方便,你先出去吧!” “嗯,好!”秦菁与他相视一笑,转身前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补充道:“凡事量力,不要太勉强!” “呃,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莫如风笑笑,再度对她摆摆手。 莫如风是个稳妥安定的性子,每每说话做事都能让人放心,秦菁见他脸上一副如此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就不再多言,转身掀开门帘走了出去,仍是陪同景帝守在外屋。 屋子里沉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正午时分,午时的钟声刚过,天际便是一道亮丽的闪电撕裂天幕,把那片笼罩天际整整两天的乌云断成两半。那时候的天色已经晦暗如同黄昏的颜色,在屋子里几乎是要点了灯才能看清楚与自己同室而处的那些人的面孔。 惊雷乍现,景帝这次慢悠悠的睁开眼往敞开的门外看了一眼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午时刚过,父皇若是累了,便先回去休息吧!”秦菁回答,说着径自走到门口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看着样子,这场雨应该马上就要降下来了,却不知道江北那边是个什么情形。” 云都这里近期虽然也是少雨,却也没有达到干旱的地步,江北的卢虎洲一带才是重中之重,长此以往已经快要发展成为景帝的心病。 景帝闻言心下微动,又沉默着静坐片刻就也起身走了过来,与秦菁并肩站在门内我看外面骤起的冷风,不过片刻,豆大的雨点竟然真就夹杂在斜扫而过的冷风里落了下来,并且越落越急,眨眼的功夫已经连成一片,雨幕重重,再难辩驳外面的景物。 “这场雨来的真是及时呢,若是天黑之前能够再得了江北那边的消息,父皇便可以睡个安稳觉了。”秦菁惬意的伸手出去拨弄了两下房檐上成股刷下来的水柱—— 这场蓄谋已久的大雨可以冲洗掉很多东西的痕迹,包括那些蓝玉衡和景帝都必定一直在努力寻找却还没有来得及发现的东西。 “是啊,这场雨朕的确是等了很久了。”十月中的天气,若说降雨原就是十分罕见的,景帝的心情也难得愉悦起来。 秦菁回头看去,父女俩的视线不期而遇在雨幕之外碰撞,竟是难得默契的相视一笑。 因为大雨阻挡,景帝一行就暂时被困在了普济寺中不得回宫,秦菁和景帝分道从晋天都回自己住处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外面的雨势却无半分消减的迹象,庭院间皆是积了一层浅水来不及疏散,前后统共没有走上几步路,秦菁进门时脚上修鞋也已经湿透了。 “公主快进来,这山间风寒,可不要着了凉!”墨荷从里屋迎出来,手里拿了干帕子给秦菁擦脸。 “没事,就是刚进门前被风吹外了伞!”秦菁接过她手里帕子自己把脸上沾染的雨水擦拭干净,遂又抖了抖半湿的裙摆对墨荷眨着眼笑了笑道:“我衣服也湿了呢!” 墨荷被她一脸无辜的样子逗着倒是生出几分心疼,忍不住跺脚嗔了声道:“奴婢早就备下了,公主快随奴婢进来换了吧!” “嗯!”秦菁笑笑,抖着裙摆上的水随她进了里屋拾掇。 这普济寺里的禅房虽然比一般的寺院要宽敞干净很多,但要比起宫里还却还要差的远,什么都不方便。 秦菁这一路走上,虽然没有彻头彻尾的淋一场雨,身上到底也是湿漉漉的不好受,好在墨荷几个都想得周到,见着下雨已经提前烧了洗澡水给她在屋里备着了。 秦菁进去先是就着热水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待到通体舒畅了方才爬出来换了干净衣服,懒洋洋的趴在美人榻上任由墨荷给她擦头发。 这一趟折腾下来又是差不多两天两夜没合眼,秦菁趴在那里就打起盹来。不过外面风大雨大她也着实睡不太安稳,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动了动身子,朦胧间只觉得坐在她榻边的人影竟像是无比熟悉的模样,却早已不再是墨荷。 她本就谁的昏昏沉沉,此时见到的不是生人也就没有马上防备,等到慢慢反应过来那人竟是白奕的时候便是早已经知道该如何惊诧了。 “怎么是你啊?”秦菁眯了眯眼,容色之间仍然存留着三分惺忪的睡意。 “除了我,怕是也没有别人会来了吧?”白奕撇撇嘴,脸上笑意泛滥,仍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璀璨模样。 秦菁大梦初醒,身上还倦懒的很,见着是他也就懒得动弹,直接翻了个身仰躺在那榻上回他一个笑容道:“雨还下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沐浴之后她身上穿了中衣之后只就草草的裹了件宽大的睡袍,此时她整个人蜷缩起来,只露出一双洁白的小脚在外面。整个人的神情倦怠,黑发披散下来,洋洋洒洒的铺满了半晌美人榻,一张小巧精致的脸孔映着晕红的灯光,半睁的眼眸中光影深深浅浅的流动,居然带了几分难能可贵的妩媚之感。 “酉时了,这雨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吧。”白奕看着微怔,不自在的别开目光去掩饰。 好在秦菁并无察觉他此时的异样,他便随手取过他之前放在旁边的一个食盒,从里面陆续取了六个小碟子装着的各式糕点出来,一一摆在桌上,回过头来刚想叫她,赫然发现她又往旁边微侧了脑袋睡下了。 秦菁的睡姿其实算不得优雅,甚至带了种随意的懒散,睡梦中唇角也是轻微的抿着,带着他一小便很熟悉的倔强表情。 白奕看着她这模样唇边不觉展开一个笑意浓厚的弧度,抬手本想去触摸她的脸颊,可是手到半途又忽而顿住,只就指尖轻弹就势拨开她面上散落的几缕乱发,轻笑着低声唤她:“秦菁?喂,醒醒!” 他刻意的把脸凑过去,本来是想看她惊醒之后的窘态,可大约是太过疲累的缘故,即使是在睡梦中秦菁也很不乐意被他打扰,拧着眉把身子往一块缩了缩想要避开他的聒噪。 十月已经是初冬,即使外间生了火盆,夜雨之下这屋子里的气温也有些偏低。 “秦菁!秦菁?醒醒!先起来吃点东西再睡?”眼见着叫不醒她白奕就有些急了,又试着去托了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臂弯里继续唤了她两声。 他的声音秦菁自然是听到了,但也正因为这个人是他,所以她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就由着性子死赖着不肯睁眼—— 折腾了这么久,她确实是累的很。 白奕又叫了她几声她都软绵绵的不肯理会,无奈之下,他也只能作罢,哄孩子似的低声商量道:“你要睡,我抱你去床上好不好?”言罢,等了片刻,仍是等不到秦菁的回应,就只当她是默许,小心翼翼的抱了她起身将她送回里面的大床上安置下来。 秦菁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到午夜才醒,彼时雨势已经有所减弱,雨丝冲刷着窗棂发出淅淅沥沥的微弱声响,竟然颇有几分悦耳。 秦菁睁开眼,扑入鼻息的竟是温热的饭菜香气,她这才恍然记起,似乎是从前一天夜里用过晚膳之后她就滴水未进,这时才觉得饥肠辘辘。 睡饱了精神也好了许多,秦菁愉悦的翻了个身自床上坐起来穿鞋,抬头却意外发现正在对面的圆桌前从食盒里一样一样往外拾掇饭菜的人竟然不是墨荷。 之前白奕来过,迷迷糊糊中她是有些印象的,此时微愣之下也很快反应过来,迅速的穿好鞋袜下地。 白奕抬头看见她,手下挪不出功夫就只对她抬抬下巴:“睡够了?过来吃东西。” 他这说话的语气仿若相处多年的老友,没有分毫的不自在。 秦菁点头,走过去有些局促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沉默片刻才故作平静的开口道:“你怎么还没走?” 白奕正待说话,外面墨荷便是匆匆走了进来,神色不安的看了两人一眼道:“公主,大晏的付国舅前来拜谒。” ------题外话------ 第168章 “付厉染?”秦菁一愣,原本还残留三分的睡意瞬时消失无踪,连半分都不剩。欤珧畱晓 付厉染会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的确是不合时宜。 白奕的目光微动,把食盒里最后一碟菜端出来,又慢条斯理的从桌旁绕过去把重新收好的食盒递给墨荷。 秦菁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的情绪,捡了筷子便要吃饭。 “公主,这——”毕竟付厉染的身份非同一般,墨荷捏着手中拜帖有些急了。 白奕回头看了秦菁一眼,见她实在没有见人的兴致,不得已只好代她接过墨荷手中的帖子,摆摆手道:“你先去吧!” 这俩人凑在一起总是神神秘秘的,墨荷摸不透两人的心思,直觉上却总担心秦菁真会把付厉染一直晾在外头,但是秦菁不开口,白奕的话她又不能反驳,于是不安的看了两人一眼之后还是不很放心的退了出去。 待她出了门,白奕便随手将那拜帖往桌角一扔再不多看一眼,他自己选了把凳子秦菁的斜对过儿坐下,又捧了瓷盅和小碗过来给秦菁倒了碗汤。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先喝完汤颠颠底!”白奕说着递了那个青瓷小碗过来。 这白家四少爷平时在家里过的是怎样的日子秦菁不是不知道,却没有想到他做起这些琐事来竟还颇为得心应手。 那一瞬间她的心情便有些愉悦,接过瓷碗的时候忍不住弯了嘴角道:“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过来?” “傍晚那会儿拿了些点心,本来是想送来就走的,偏你又睡了,横竖我是闲着没事,就让月七下山去买了这几样小菜回来。”白奕翻了个白眼,懒懒的起身往旁边的睡榻上一趟,随脚踢掉靴子,顿了顿又补充,“是八里饭庄的,口味不错。” 在饮食上秦菁虽然不算挑剔,但在这方面却有轻微的洁癖,平日的三餐饮食,若不是在宴上,大多都是自己宫里的小厨房单做的,即便是那段时间往祈宁去的路上也都是墨荷和苏雨亲自下厨为她打理的,白奕也就是在那时候才注意到她的这个毛病。 秦菁捧着那碗默默的喝汤,白奕见她没打算多说什么也就不再管她,兀自翘着二郎腿在那里自娱自乐。 因为是在普济寺里,白奕也不好坏人家的规矩,是以虽然开了小灶,让月七带上山来的也都是些素斋。 秦菁喝了汤,觉得胃里暖和了些就又就着桌上的几碟小菜吃了大半碗米饭,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这餐饭她细嚼慢咽吃的很慢,等到半碗饭下肚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白奕见她吃的差不多了这才仰躺在榻上侧目冲她挑了挑眉头道:“喂,这一次他是按部就班递了拜帖来的,你若不见,这场面上就说不过去吧?” 那张帖子之前他已经随手扔到了桌子上,秦菁又夹了一筷子素火腿到碗里,这才冷着脸斜睨了一眼道:“三更半夜,他这个时候来见我本来就不合时宜,我拒绝了又怎么样?” “话是这么说,可付厉染这个人呢,怕是你轻易拒绝不了呢!”白奕似笑非笑的摇摇头,仰头去看头顶的椽柱。 秦菁不悦的瞪他一眼,院子里墨荷就又快步走了进来,对着两人先后福了福,为难道:“公主,付国舅那里,您是不是见一见?” 秦菁的脾气她的知道的,说话间只能乞求的准过头去对着白奕拼命的使眼色。 白奕仰躺在榻上偏过头来瞧了两眼她握在手里的帖子,卖了会儿乖,才不情不愿的翻身起来盘膝坐在榻上对着墨荷招招手道:“拿过来我看看!” “是,四少爷!”墨荷闻言登时就有了希望,小跑着过去把手里的两张帖子一并递过去道:“奴婢推说公主睡下了,可就这么会儿功夫,国舅大人那边就又先后上了两道帖子,他的随从传了话来,说是非要今晚就要见到咱们公主不行,奴婢见实在压不住了这才又过来。” 她这话说是说给白奕听的,说话间还是不时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看秦菁反应。 白奕将那两道帖子拿在手里反复的掂量了两下,不置可否,秦菁却是一声不吭没事人似的继续吃饭。 “公主!”墨荷不由的更加急躁,两步折回秦菁身边催促道:“那人现在就守在咱们院外,说什么也不肯走,说非要公主允了才能回去复命,这要是被别人看见了,怕是也不好吧?” 付厉染会在这个时候要求见秦菁本来就是个招惹是非的注意,若是秦菁配合一点不声不响的见了他那也便罢了,想来他也是知道这个节骨眼上秦菁未必就肯见他,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正儿八经的递了拜帖之后再耍无赖,非得要逼着秦菁松了口,到时候即使秦菁心里其实还是不愿见他,可真要见了面,到底人也是她自己应允请进来的,愣要晾着他也就说不过去了。 秦菁对付厉染的这种小人行径倒是有些始料未及,心里压着一口火,就硬是不肯妥协。 白奕知道她还在为前一天的事不痛快,但终究若真要让付厉染的人守在门口再惹了有心人士的一番渲染,传到景帝的耳朵里怎么也是个麻烦。 墨荷担心的也是这一点,额头上已经隐隐开始冒汗。 白奕眼见着他们主仆僵持不下,无奈只能站出来做了这个和事老,把那两道帖子扔回墨荷怀里道:“还是请他过来吧!” 墨荷闻言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秦菁一眼,秦菁虽不说好,但到底也没有出言制止,她这才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赶紧对着白奕屈膝福了福就转身进了院子。 “好了,我先去回避一下,晚点回来收拾碗筷!”白奕不情不愿的摸到榻边穿鞋,然后起身整理好袍子就大摇大摆的晃出门去。 秦菁到了这时候也就完全没了吃饭的心情,随手搁下筷子回到屏风后面取了身常服换上。 白奕所谓的回避实则就是光明正大的取道正门,并且时间拿捏的刚刚的和付厉染在那道宅门处狭路相逢,彼时付厉染已经遣走了随从,正是孤身一人前来。 白奕自门内一眼看见他就大大方方的冲他露出一个笑容,颔首示意:“国舅大人,晚上好!” 这位白家四公子和秦菁之间的关系匪浅,这一点是瞒不过付厉染的耳目的,不过白奕会在这个时候堂而皇之的从秦菁的院子出来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如果他与秦菁也是所谓的盟友,那么他深夜到此和秦菁密谋些什么倒是顺理成章,只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就更该避嫌,这样明目张胆的走了正门却偏偏还这么“不巧”的被自己撞见却是说不过去的。 “白四公子!”付厉染心中闪过一丝困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付某来的是不是有些不是时候?” “大概——也许吧!”付厉染这本不过就是一句不指望会有结果的试探,不想白奕闻言竟然就是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不过说话间他却已经主动往旁边让开一步,貌似慷慨道:“国舅大人深夜递了帖子前来拜会公主殿下,必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的,君子有成人之美,我暂且回避一二就是,您请吧!” 他这话说的倒是丝毫不见外,付厉染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不过他素来冷静自持分得清主次轻重,而对于白奕的油嘴滑舌,他更是没有多大兴致与他斗嘴,当即便不再多言,径自错过他进了院子。 墨荷一路引着付厉染进去,彼时秦菁已经换好了衣服出来,正坐在圆桌前等他。 这普济寺中的规模毕竟有限,禅房和宫里也自然是没法比的,正厅直接连着的就是里间的卧室,所以也是无奈之举,秦菁只能在这里见了他。 “公主殿下!”付厉染进门,先是对着秦菁礼貌颔首,随即目光落在她面前圆桌上就有些玩味:“付某似乎来的不太凑巧,耽误了公主殿下用膳吗?” 这餐饭秦菁其实已经吃的差不多,墨荷也觉得这样待客似乎不太妥当,走过来就要收拾桌上的碗筷。 “不用了,你先下去!”秦菁抬手隔开她的动作,示意她退下。 “是!公主!”墨荷福了福身,恭敬的退了出去。 秦菁却也不叫看茶,只就随意的抬手指了指对面墙壁底下的两把椅子道:“这个地方简陋的很,国舅大人将就着坐一坐吧!” 付厉染微微点了下头,径自走过去抖开袍子坐好,秦菁并不想与他废话,马上就开门见山的开口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有话直说,国舅大人深夜前来邀见本宫,却不知道是来道歉的还是问罪的?” 她上来就是这样咄咄逼人的语气,付厉染倒是松了口气,随即严肃了语气接口道:“都不是,付某是来向公主殿下道谢的!” “道谢?”秦菁闻言倒像是听了笑话,冷不防的嗤笑一声,冷着脸往旁边别开目光道:“国舅大人客气了,咱们一码归一码,本宫自认与你之间没有这样的交情,这些话你不说也罢,大可以省了这一趟前来的口水。” “公主殿下这是还在怪罪付某的一意孤行吗?”付厉染并不在意她的冷淡,只是无奈的摇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当我是来请罪的吧,前天——” “用不着!”秦菁面无表情的打断他的话:“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咱们各凭本事,我没有时间在这里和你家长里短讨论那些既定事实,如果国舅大人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毕竟这个时间你出现在本宫这里也不方便。” 她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的确是让人很难受用,付厉染端坐在那把椅子上轻缓的吐出一口气来缓和情绪,却是不打算轻易离开:“我也知道赶在这个时间来拜见公主殿下不合时宜,可是公主殿下你这样的态度,付某睡不着!” 秦菁眸光一敛,终于收回目光挑眉斜睨他一眼道:“所以呢?” 付厉染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沉默片刻,像是经过了一番权衡之后才又抬头看过来道:“一个问题!” 秦菁也知道付厉染既然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来见她,话不说开他是不会走的,于是就强自按捺下脾气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付厉染见她默许才又继续道:“之前你三番两次的帮她,这一次是真心想要致她于死的吗?就因为她这一次的背叛?” 秦薇对她的背叛终究还是迫不得已的成分居多,但背叛就背叛,没有什么多余的道理可讲,只是付厉染这一次的试探,却是明显小家子气了。 秦菁并不答他的话,沉默片刻反而突然抬头问道:“国舅大人觉得自己是在做善事吗?” 付厉染一愣,他从来就不以好人自居,说道“善事”二字倒像是刻意的嘲讽,只是细看之下秦菁的神色却极坦诚,并不见丝毫讽刺或者奚落。 狐疑之下,付厉染微微蹙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觉得这样对她而言是件好事,在本宫看来却是未必。”秦菁不再与他卖关子,微微的呼出一口气,言辞间略带了几分讽刺的淡淡说道:“国舅大人你运筹帷幄,所谋所思无不是朝堂天下,你终究是不能明白一个女子的渴求。” “公主殿下今日似是感触良多,倒有几分不像是平时的你了。”平日里秦菁所言无不是权谋算计、利害取舍,此时突然谈及这样儿女情长的话题,倒是让付厉染颇有些不习惯。 “国舅大人多心了,本宫不过就事论事罢了!”面对他的调侃,秦菁只是一笑置之,她起身走到门口站立,此时外头的雨势已经基本停了,只偶尔一丝半缕毛毛细雨随风飘洒过脸颊,分外的让人警醒。 “国舅大人想过吗?尤其是像她那样的人,她因何会对樊泽这般不顾一切,她这一生所托全然都是那个男人,可是那人又能给她什么?”秦菁的声音幽远而带了丝朦胧,付厉染见她良久未动就自座位上起身跟过来在她身边站定。 秦菁偏过头去看他,似笑非笑的牵了牵嘴角重又收回目光去看外面清亮如水的夜色继续道:“一场欺骗,一段谎言,当然了,现在你可以跟我说他们是心之所向、形势所迫,可是以后呢?此间形势依旧如此,他有他的身份背弃不了,为了他的家族声望,将来他也要按部就班的娶妻生子过日子,终其一生,最多不过是在他百年之后偷偷在她的坟冢旁边多垒一座孤坟罢了!本宫这样说,你或许会觉得我薄凉,可是这世间种种变数太多,他们还要活多久?等到两鬓清霜之时,你现在敢说又有谁是必定会和谁唇齿相依走到最后的吗?” 这样的隔阂秦薇知道,樊泽也知道,所以他们可以重逢,却再不肯越雷池一步,不曾想倒是晋天都的这场算计打破了这种粉饰太平的宁静。 这些事情付厉染不会去想,他所关心的从来就不是这些,他对樊泽所有的不过就是主仆之谊,至于事情的后果以及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 这些,全然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而他会找来,全是因为这件事触动了秦菁的利益,而无可否认,从一开始他就对这个女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并不想因为这件事就把彼此之间的关系搞砸,他原以为要化解这件事秦菁至少会向他要求一个分量相当的筹码做补偿,却不曾想,自始至终她原来却是不介意的。 这样一来,他这场所谓的“拜访”似乎就显得寡淡无味了。 付厉染有些兴致缺缺的告辞出来,走前目光不经意的轻轻一瞥,刚好就看到里面那扇屏风旁边摆着的美人榻。 那榻上一个软枕随意的扔着,薄丝褥子上面些许褶皱,明显是刚刚被人睡过却不及收拾的模样。 秦菁这样的身份,身边从来就不缺婢女下人的服侍,这屋子里的迹象未免太过可疑了些。 秦菁察觉到他目光的落点,心头就有几分不悦的冷声道:“国舅大人,您该走了!” 她的神色之间虽然颇为坦荡,付厉染还是飞快的察觉出一丝异样的痕迹—— 那一刻,他忽而想起之前在大门口遇到的白奕。 “打扰公主殿下了!”付厉染的目光深沉,玩味的又看了两眼,终于还是一撩衣摆大步跨出门去。 方才因为他要和秦菁说话,墨荷便自觉离得远了些在院子等着,此时见他出来就急忙迎上来引路道:“国舅大人,奴婢送您出去!” 付厉染并不理她,只就脚下不停快步往门口走去。 墨荷只送他到内院拱门处便止了步子目送,付厉染脚下健步如飞,不消片刻已经到了大门口,就在前脚跨出院门时他忽而敏锐的一皱眉,目光锐利如鹰猛地的往门后阴暗的角落里看去。 ------题外话------ 苦逼的,12点刚码完准备更新时显卡又崩掉了,于是我苦逼的换了个本重新打了一遍,我尊的是个天然的大茶几啊,明天休假又要去修本本,熬夜等更文的妹子们我对不住你们,打滚求原谅~ PS:咱家小白同志貌似有脱线的危险,发现丫最近越来越没下限了ORZ~ 第169章 付厉染的脚步顿住,白奕抖了抖袍子施施然从那阴影里晃出来,脸上笑容依旧慵懒中透着十二万分的惬意,灿烂之余,连这门廊上高挂的灯笼都要为他黯然失色。欤珧畱晓 付厉染万没想到他居然还没有走,居高临下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定定的望着他冷涩一笑道:“这三更半夜的,白四公子真是雅兴不小呢!” “国舅大人过谦了,咱们不过彼此彼此罢了!”白奕大手一挥,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迎着他上了台阶,在他身旁站定侧过头来洒然一笑:“国舅大人这是要走了吗?雨天路滑,要不要叫个丫头给您送盏灯笼打把伞?” 从上一回在这门口遇到他时付厉染就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此刻才算是完全明白过来—— 这个白奕,分明就是摆出了一副东道主的架势,感情他是到了秦菁这里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白奕对他的态度并不能说是敌意,只是一想到方才在屋里秦菁对自己说话时那种冷漠和强横的态度,付厉染突然就觉得白奕这种过分随意和安然的语气竟然让人很难受用。 “谢谢四公子的好意,不必了。”这样一想付厉染的脸色便不觉带了几分阴霾的冷声道:“不过这里到底还是荣安公主的住处,就算白四公子和公主殿下交情匪浅,难道往来这里也不需要避嫌的吗?” 孤男寡女,夜深人静,他们彼此间的名声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依着白奕和秦菁各自的特殊身份,还会牵扯到许多棘手的政治问题出来。 “国舅大人犹且不怕别人的闲言碎语,我更是无所谓的。”白奕不甚在意的垂眸一笑,重新抬起头却是话锋一转,笑的愈发明媚道:“不过——在这云都的范围内,能说的了我的闲话的人,还真怕是找不出来的!” 付厉染目光冷凝注视着他脸上那种过于自信的锋芒,他却也很明白,今时今日白奕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非空穴来风。 两个人,四目相对,付厉染忽而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笑过之后他忽而眸光一敛,锐利如风般四下扫视一圈,最后重新把目光定格于白奕脸上时目光之中就恢复了他惯常的深邃与冷魅。 “如果我没有估算错的话,在这座院子周围十丈之内,至少有超过二十名顶尖的高手蛰伏,就是针对荣安公主殿下居住的这座院子。”付厉染道,说是猜测,他却用了种一场笃定的语气:“他们不可能是宫里出来的,在秦皇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公主训练出这样一批具有威胁性的力量,他们是你的人。此时此刻你与我堂而皇之的站在这道门檐下,不是没有人想传闲话,而是根本就不可能有一个活口可以出现在你的视线之内。” 上一次白穆林替他遣调回来的那批暗卫,除了暂且寄留在江北大营白爽那里的主力人马,其他人都已经分散妥善的安排好了,秦菁乾和宫周围就有他布下的一层保护网,而那批人是不能动的,所以此次上山他又特意从自己身边抽调了一些人过来以防万一。 他平时的性子虽然顽劣,在大事上却是不含糊的,若不是有完全的把握,今天他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旁若无人的出入秦菁的居所,要知道,虽然文武百官大多数都已经离开,景帝和她宫中的家眷却是一个不落全部被夜雨阻挡在了这寺中留宿,而在这些人当中又从来不乏要抓秦菁小辫子的人。 “难怪国舅大人你如此镇定的站在这里同我闲话家常,却原来是已经将我的底摸透了。”既然他都察觉到了,白奕索性也就大方的承认,他说着顿了一顿,转而用了一种轻如鸿毛般忐忑的语气又补充:“不过我劝国舅大人您还是多担心一点的好,要知道,此时这寺里留宿的人个个身份都不一般,我的人,不能随便杀人!” “要掩盖秘密的法子多得是,杀人灭口才是最后万不得已的下下之策,四公子难道不明白?”付厉染不以为然的嗤之以鼻,侧目看他一眼之后就背着手一步一步慢慢的下了台阶。 话到一半,白奕并不觉得他会就这么离开,于是也就耐性很好的转身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步步走到台阶底下。 果不其然,付厉染下得台阶之后就再次止步,声音旷远而动:“付某有一困惑,向白四公子请教,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冒昧。” “你可以问,我不一定答,你情我愿,何来冒昧一说?”白奕闲适的笑笑,却不再近他的身,只就长身而立站在台阶上隔着一段距离远望他。 付厉染的心头微动,恍然记得曾经有一次秦菁也与他说过类似的话,冷漠疏离,公私分明。 这种认知让他心头莫名的涌出一阵不甚愉悦的的感觉,于是再开口时语气就更加冷硬强势道:“据我所知令尊在大亲朝中的影响力非同一般,你们整个家族都很得秦皇陛下的倚重支持。你手里的这股力量似乎不弱,你却私自用在了他爱女的身上,事情若是传到他的耳朵里,怕是他也不会太高兴吧?” 因为白氏在朝中的威望非同一般,所以但凡和他们有关的事情,总会引起别人的分外警觉。 “白奕的心没有国舅大人那么大,我是我,我做的事与白氏一族都没有关系。”付厉染会这样联想也是情理之中,白奕自知多说无益,是以也不刻意辩解,只是一笑置之。 “哦?是吗?这样看来令尊倒真是太过纵容你了呢。”付厉染不以为然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谨记着却是眸光一凛似笑非笑的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很不能理解,以你白四公子这样的家世背景却迟迟不肯入仕做官,究竟原因何在?难道——就为的就是长公主驸马这个闲缺吗?” 白氏不得与皇族结亲,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虽说这个传统不易被打破,但细数起来却也并非毫无可能,皇室之所以防备着和白氏联姻,为的就是怕他们擅权干政,而如果有人甘愿放弃身为白家人可以平步青云的这个优势—— 或许结果就又另当别论了。 只是这世间男子,谁没有些野心抱负,要做到这一点—— 太难太难! 尤其是白奕这个人,自己与他虽无多少接触,但只就他能暗中催动那么大的一股隐藏力量来说,这个人就绝不会是个简单的角色,此时他又与秦菁走的近,说是别有居心以退为进之举反而会切实际的多。 付厉染自己本身就是个心机深沉野心勃勃之辈,他会有这样的推论几乎顺理成章,白奕却十分不喜欢他用这种讽刺的态度来揣测自己对秦菁的用心。 他承认自己没有百分之百的对她坦诚相待,但至少自始至终,他对她没有任何居心不良的企图。 “是与不是,我需要对国舅大人解释吗?”他本身就不是个厚道的人,再一不高兴了说话就损,此时便是眉毛一挑慢条斯理的反唇相讥:“就如同我不问国舅大人因何至今未曾婚配一般,有些事的前因后果实在是不该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付厉染未曾回头,白奕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也不关心他到底作何想法,只就在他重新举步离开时淡然一笑:“国舅大人慢走!”说罢又兀自转身进得门去。 之前墨荷送付厉染出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他了,不过碍着付厉染在场而未敢近前,就先行一步退回了院子里,这会儿听闻白奕的脚步声她便急忙迎了出来,笑吟吟道:“四公子!” “嗯,你们公主还没睡吧?我来取食盒!”白奕点点头,手里甩着腰间坠子脚下不停快步往里走。 因为离得远,所以方才墨荷并未听闻白奕和付厉染之间的谈话内容,此时再见白奕脸上一副心旷神怡的表情也就没多想,只道:“公主屋里的灯还亮着呢,奴婢这便引您过去!” “嗯!”白奕颔首,但事实上他脚下健步如飞,远比墨荷要快上好些,墨荷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上他的步子,最后也只是在他进门后方才象征性的对秦菁禀报了一声道:“公主,四公子来了!” 白奕会去而复返秦菁倒也没有多少意外,只淡淡的抬头往外门外看了眼没有说话。 “谈妥了?”白奕却不见外,施施然从外面进来,仍是径自走到那张美人榻前弯身坐下去。 “本来就没什么好谈的,他会走这一趟也不过为了樊泽来试探我的态度罢了!”秦菁坐在桌旁,抬手招呼了墨荷进来吩咐道:“去沏两碗茶来!” “是,公主!”墨荷微笑的应允,心里却在暗暗嘀咕,方才那付国舅怎么都算是个客人,公主不叫看茶,反倒是这个进出如同自家的后院的白四少爷在这还要备了茶水招待,自家公主最近当真是奇怪的很。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秦菁这一次对付厉染的脾气实则很大程度上是受了秦薇事件的迁怒。 墨荷去了不多时就送了两碗新煮的茶汤进来,笑着摆了一碗在秦菁的面前的桌上,又转身端了碗递给榻上的白奕道:“四公子尝尝,这茶是咱们从宫里带出来的,煮茶的水是灵歌特意去这寺院后面的山泉那打的,这泉水煮出来的茶味是出了名的甘洌,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会这般对白奕示好而不见外,明显是别有深意,秦菁微微皱了下眉,沉声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话,还不把东西收拾了出去?” “哦!”墨荷吐吐舌头,仍是笑意绵绵的走到桌旁去把桌上秦菁吃剩下的饭菜收拾了重新装进食盒里,然后又偷偷看了白奕一眼,转身默无声息的带上门走了出去。 待到房门合上白奕便端着茶碗起身走到桌旁紧挨着秦菁坐下,这张圆桌不是很大,旁边一共摆了六张凳子,两人这样挨着一坐,肩膀几乎就要触到肩膀。 秦菁不悦的侧目扫了一眼两人紧挨在一起的肩膀,想着往旁边挪开一点又怕显得刻意,所以索性也就按下不提,略微别开眼去端了桌上的茶碗在手中吹着热气慢慢的笼着漂浮在上面的几片茶叶。 “你跟付厉染照面了?”她问,却是笃定的语气,倒不是墨荷传话,而是之前付厉染瞧那美人榻上的那一眼实在是太具有深意了。 “干嘛?要对我兴师问罪啊?”白奕眉毛一挑,俨然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 横竖付厉染不过一个外人,秦菁对他也着实没有太大的忌讳,是以也就没有追究,只是沉默片刻忽又开口说道:“听付厉染那意思是一定要护下他们了,未免节外生枝,那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我把人都已经给你安排好了,还以为你会对我说斩草除根呢?”白奕闻言却是失望的叹了口气,说着就随手将手里茶碗往桌上一推,以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弹着杯沿打发时间。 相处下来秦菁很清楚白奕的脾气,他是个不由人左右的,但有一点——但凡是自己提出来的要求,他大抵都不会有反对意见。 是以对于他的那一声叹息秦菁也就一笑置之,缓和了语气道:“既然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来的,可她下手的对象却不是我,而是她自己,单从这一点上看她已经算是对我留有余地了。所以我不对她赶尽杀绝并非因为付厉染,而是因为还不到那个份上。” 她说这些,应该算作是个解释。 白奕咂咂嘴,沉默片刻又突然抬头看向秦菁,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对长宁公主总要比对别人来的宽厚些?” “因为没有利益冲突而已,所以我便不想与她太过为难罢了。”秦菁不以为然的垂眸抿了口茶,抬头见到白奕仍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看着自己就不禁奇怪:“怎么你还不走吗?” 因为沾染了茶水,她的唇色带了种水润丰盈的质感,映着灯罩里微晃的烛光更是有种近乎妖异的诱惑。 两个人的距离近在咫尺,白奕的呼吸忽而变得有了些许厚重,秦菁看着他眸子里明亮跃动的那些灿烂光影,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而下一刻两个人的鼻尖已经碰在了一起。 “秦菁!”白奕哑着嗓子低低的唤了她一声,温热的呼吸氤氲到她的面孔之上,秦菁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就屏息不动。 她本身就坐在桌旁,此时再被白奕的身子在旁边一挡,可以移动的空间实在有限。略一怔愣之后,她马上便明白过来白奕的意图,却是已经晚了。 白奕的唇贴上来,秦菁下意识的稍稍侧过头去避开,一个轻盈而炽热的吻就意外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不同于上一次他重伤之下的那种冰冷,这一次白奕的唇上似乎是带了团火,烫的让人心惊,秦菁心头剧烈一跳,下一刻那自己两片小巧芳香的唇瓣的就被人含了去。 秦菁脑袋里嗡的一下就瞬间炸开了,白奕却不自觉,因为没有感觉到她的明显的反抗,便越发大胆起来,压着她的唇先是有些笨拙的辗转摩挲,轻柔的吮吸舔吻,仿佛追逐一般乐此不疲。 诚然这个便宜秦菁并不会让他占的太久,那种闹热的状态终于在他探出舌尖试图顶开她贝齿的同时猛然惊醒。 白奕吻她的时候本来就带了些俏皮试探的意味,并不敢太过激烈的掠夺,偷眼看她的时候恰逢秦菁神思清明的瞬间瞪大了眼,两个人四只眼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对上了。 秦菁脸上一热,本能的偏过头去躲避他的注视,仿佛做了亏心事的是她自己一样。 白奕也是猝不及防的愣了下,回过神来就又动了坏心思,意犹未尽的又去试图捕捉她的唇。 “哎——”秦菁心里恼了,两手压在他的肩上试着隔开她。 “呵——”白奕埋首在她颈项间自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却突然就势双臂一揽托住她的腰身,禁锢着将她整个人都压靠在自己怀里,同时脚下一个轻灵的转身,秦菁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将她带离那张圆桌旁边,压在了旁边的一根雕花椽柱和他自己的身体之间。 秦菁是到了这时才完全回过神来,恼怒之余胸中怒火大盛。 白奕明亮的眼睛里含了笑,璀璨绚烂一如三月暖阳下的湖面,懒洋洋的让人近乎想要沉溺。 他的鼻尖低着秦菁的鼻尖,明明看到秦菁眼中恼恨的神色,但她那唇的诱惑确实太深,愣是让他存了顶风作案的心,赶在秦菁发作之前忽而又蹭上去吻了她,齿关轻启仿佛嬉戏般飞快撕咬了一下她水润的唇瓣。 微微刺疼的感觉自唇上溢出,那是一种秦菁从未曾有过的感觉,竟然微微心悸了一下。 白奕便是趁着这个空当松了被他强揽在怀里的软软娇躯,脚下仍是一个轻巧的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的窜到门口毫无征兆的破门而出,秦菁所见不过是他最后回眸时对她露出的那一个灿若朝阳、暖若清风的大大的笑容。 这个白奕,当真是胆大妄为,虽然他那耍无赖的脾气由来已久,可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轻浮放肆了! 秦菁觉得自己是气的狠了,胸口一起一伏,几乎要喘不过去来。 墨荷本来是在院中守夜,突然看见白奕火烧屁股一样嗖的蹿出院子,她心中困惑就赶紧的进来查看秦菁这边的情况,不想进门就见自家公主满脸凶悍之色的靠在那根廊柱前,一身杀气腾腾的模样。 墨荷看着,不禁有些胆寒,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试着道:“公主?您——怎么了?” 秦菁骤然一惊,猛地回过神来,几乎的欲盖弥彰的,她匆忙背转身去,气恼的沉声道:“没什么,本宫要睡一会儿,你去吧!” “哦!”墨荷狐疑的在屋子里四下扫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心中也是大惑不解,正在迟疑间,突然注意到放在桌腿旁边的那个食盒就走过去提在手里喃喃道:“咦,四公子不是说回来取食盒的吗?怎么他没带走啊?”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听到白奕的名字秦菁会突然有种心虚的感觉,她下意识的抬手抚上自己的双唇,心头却仿若有他轻轻啃咬时的惊悸错觉再次漫过,顿时就让她有些心烦气躁起来。 “他忘了,你送出吧!”勉强定了定神,秦菁头也不回的往里面的卧室走去。 墨荷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终究没有察觉出什么,就转身提了那食盒出去。 秦菁躺回床上却再无睡意,连着翻了几次身,心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虽然彼此有言在先,但她也还是清楚的感觉到她和白奕之间似乎是有一种关系在冥冥之中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其实这种改变并非发生在一朝一夕,因为不设防,她不排斥他的接近和好意,却不知道为什么就会演变成现在这样,她可以在他面前肆意的酣睡,酗酒,不必掩饰自己的脾气,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她似乎在不知不觉的信任他,依赖他。 她不喜欢这种被人牵制的感觉,可是这种感觉像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渗入到了她的血脉当中而不自觉,她和白奕,这一生终于也还是要这般纠葛牵扯下去吗?未来的路那般渺茫,很多事,她不敢去想! 牵绊思绪缠绕,秦菁只觉得头痛欲裂,索性就拉过被子狠狠的蒙了头不再去想。 日次午后,天气完全放晴,秦菁随着景帝一行起驾回宫,接下来的几日内景帝召集了所以太医会诊,给晋天都治伤,一直到三日后晋天都才从昏迷的状态下转醒,可是迎接他的却是一个天大的噩耗—— 他的双腿因为被山石打压的太过严重,已经保不住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却并无多少过激的表现,却只就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一天一夜不肯见人也不肯说话,而到了次日的清晨,秦菁这里却是收到他送来的一份拜帖。 第170章 “公主,方才大总管身边的小井子公公过来,说是晋国师的夫人递了帖子进宫,想要进宫和您叙叙话。欤珧畱晓”旋舞送了帖子进来,神色颇有几分凝重。 帖子是以步苍雪的名义下的,这倒是符合他一向谨慎稳重的处事作风,毕竟他一个外臣,若是和秦菁这个皇室公主有了不该有的交集就该惹人怀疑了,而秦菁和步苍雪的交情算是不错,以步苍雪的名义来递这份拜帖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彼时秦菁不过刚刚起床,正坐在妆镜前由墨荷给她梳头。 旋舞递了帖子过来,秦菁接过来扫了眼就随手扔到桌上,不置可否。 墨荷手下动作慢了半拍,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公主,晋国师这个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会儿他受此重创,对您必定的记恨上了,你此时若是前去见他,保不准——” “保不准什么?”秦菁打断她的话,不以为然的浅笑出声,“他既然光明正大的递了帖子进宫,难不成你以为他会这般明目张胆的对本宫做下什么出格的事吗?” “话虽如此,可他那个人——”墨荷咬着下唇还是忍不住的忧心忡忡,想了想又道:“奴婢总觉得他来者不善,他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情理之中,没什么好奇怪的。”秦菁不甚在意的抿抿唇,信手自首饰盒里取了跟翡翠簪子在手里道:“他失了双腿,这一辈子注定是站不起来了,即使碍着父皇在那里,他不想与我同归于尽,要有个明白的解释也不为过。本宫这个人倒不是那般不近人情,成全了他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秦菁这个人睚眦必报,从来不会对敌人心慈手软,这一次晋天都利用秦薇来构陷于她已然是触了她的底线,可偏偏愤怒之余她费了那么大的周折竟然只废了那人双腿,无论是墨荷还是旋舞对此都不能理解。 秦菁饶有兴致的捏着那跟簪子在发间比划,已然是把思绪转开了,慢慢道:“这根簪子好看吗?” “嗯!”墨荷心不在焉的接过她手里的发簪就要给她插在发间,秦菁从镜子里看见却一手夺了下来,捏在指间半碗片刻摇摇头道:“这个不好!” “是啊,这个簪子是翠色的,和公主这身衣服的颜色不搭呢!”旋舞的心思单纯,想的事情就没有墨荷那般详尽,见着秦菁挑收拾就兴高采烈的走过去,捧了首饰匣子在她面前帮忙翻找。 秦菁看她这副开朗的神情心里也就跟着多了几分愉悦,顺手便将手里的簪子插在她的发间,轻声笑道:“既然本宫不合戴你就拿去吧。” “奴婢谢公主赏!”旋舞一愣,抬手摸上发间就大大方方的见礼谢了恩。 秦菁笑笑,又重新抬手在那盒子里翻了翻,最后取了根纯金打造镶红宝石的步摇出来自己对着镜子装点于发髻之上。 墨荷在她背后从镜子里看过去,笑着嗔道:“奴婢记得年前公主还总嫌这金子打造的首饰老气来着,现在怎么却不离身了?” “怎么,不好看吗?”秦菁不以为意的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 “好看!好看!公主戴什么都好看!”旋舞笑嘻嘻的急忙借口道。 墨荷白她一眼,嗔道:“贫嘴!” “哪有?我们公主穿什么戴什么都好看!”旋舞欢快的在屋子里转了个圈,然后冲墨荷吐了吐舌头就蹦蹦跳跳的转身跑了出去。 墨荷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笑着嗔道:“公主你瞧,都是您放纵她们,这丫头都快赶上苏雨了,越来越没有规矩。” “由她去吧!只要到了人前别出乱子就好。”秦菁拍拍她的手背,起身自那妆镜前站起来道:“你去母后那里跟她说一声,就说本宫今日要出宫一趟,去拜会苍雪夫人,然后再让灵歌去前朝那里盯着,一会儿羽表兄若是下朝出来,就让他走西华门,我们从那见一面。” 因为京中接二连三的出事,景帝暂且顾不上萧羽,他这段时间便暂且留在了云都。 “是,奴婢这就去办!”对于这位高深莫测的表少爷墨荷还是比较放心的,听闻秦菁此言,便稍稍松了口气。 送了墨荷出去,秦菁马上命人打点准备,草草用过早膳之后,估摸着萧羽下朝的时间便带了灵歌、旋舞启程出宫。 因为初入官场,担任的又是地方要务,所以萧羽暂留京城这些天除了按部就班的走过场上下朝之外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 秦菁的车驾刚刚自西华门驶出皇城,紧跟着后面萧羽就带了李简打马而来。 旋舞笑弯了眼眸驾车往旁边靠了靠,远远的就招呼她:“表少爷!” “嗯!”萧羽策马疾走两步追上来,到了她们的车驾前猛地收住缰绳,面无波澜的颔首道:“是长公主殿下的车驾要出宫吗?” “是的!”旋舞道,故意抬高了音调好让把守宫门的侍卫全都听见:“咱们公主今日刚得了晋国师夫人的帖子,正要去他府上拜访呢,表少爷这是要回府吗?” 因为受伤,晋天都近日有些性情大变,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换而言之,目前为止这个人是十分危险的。 萧羽闻言忽而皱了下眉,垂眸思忖片刻便扬声对着马车的方向道:“微车此刻正好无事,不如就送公主表妹一程吧?” 有萧羽光明正大的随行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个保障,旋舞不敢私自拿主意,就利落的跳下车,紧跟着车门被人从内而外的推开,秦菁微笑着探出头来道:“有表兄同行,本宫求之不得,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萧羽神色淡漠的和她点头就算是招呼过了,秦菁随后重新退回车内,一行人就不紧不慢的向着吉祥街的方向行去,及至抵达晋天都的府邸外,他已经事先打发了管家提前在门口恭候。 李简走过去帮着搬了垫脚凳来服侍秦菁下车,萧羽翻身下马迎上去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进去?” 秦菁不置可否,只就扭头去看那管家,那管家一阵为难,支支吾吾的无法作答,秦菁这才微笑着摇摇头道:“不用了,本宫自己进去就好,不过羽表兄若是闲暇无事的话,便在这里稍后片刻等着本宫出来吧。” 晋天都这个人性格阴鸷做事手段狠辣,更是个极有韧性的人,秦菁虽不觉得他会在这个时候破釜沉舟来和自己硬碰硬,但人心难测,也不能不做准备,是以如此这般有萧羽带人守在外面,晋府的人真要做什么手脚也好有个忌讳。 “好,我就在这里等你!”萧羽点点头,往旁边让出路来。 秦菁与他略一颔首,就脚下步子从容镇定的跟着那管家进了门,果不其然,要见她的人就是晋天都。 那管家一声不吭引着秦菁穿过重重院落亭台,最后在一处大屋外面止步脚步,恭敬道:“殿下,就是这里,我家老爷正在屋子里头恭候。” 秦菁举步往里走,灵歌和旋舞警觉的四下将这院落扫视一圈急忙就要跟进去,秦菁却是抬手将二人拦下:“你们就在这里等着!” “可是公主——”旋舞急忙上前一步,显然是不放心,灵歌则是神色凝重的对她摇摇头。 旋舞权衡着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敢公然违背秦菁的命令。 秦菁孤身一人走进前面的花厅,迎面而来便是一股刺鼻的草药味道和血腥味混在一起,呛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而大白天的,这厅中虽然采光很好,却仍是给人一种冷飕飕,阴冷森凉的感觉,从身上一直寒到心里。 这花厅当中并无下人服侍,秦菁却是脚下不停,直接循着那浓厚的药味一路进了后面的一间卧房,那房间里同样没有人声,一张大床正对着门口摆放,床上半掩的青色幔帐内隐约可辨一个人仰卧在那里的轮廓。 “国师重病之身还要这般殚精竭虑的约见本宫,不知道所谓何事?”虽然知道他看不见,秦菁还是公式化的带了丝浅笑盈盈一步跨过门槛走进去。 屋子里斜对着床帐的那扇窗是开着的,刚好一阵微风扫过,那些薄纱所制的帐子就如麦浪般轻柔的波动起来。 “技不如人,我认栽!”晋天都的声音凛冽阴霾的缓缓随风声渗入肺腑,听不出怨愤,也品不出仇恨,恰是这种至深的忍耐力才让人更加的警觉起来。 这个人是决计不肯轻易服输,也不会随便认命的。 “然后呢?”秦菁口中缓缓的呼出一口气,随意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捡了张椅子坐下,隔着段距离好整以暇的看着那帷幔后头的人影。 “我要一个明白!”晋天都道,毫不拖泥带水。 那日山间的地动之势太过让人匪夷所思,人人都说那是天灾,可他就是断定那就是一场人为的祸事。 “是啊,就是我做的!”相对于在蓝玉衡面前的含糊其辞,秦菁这一次却十分痛快,顿了一顿又轻声的笑道:“作为国师你挑拨我们姐妹倒戈相向的回礼,本宫铭感五内,于是绞尽脑汁想出了这样一份回礼相赠,国师觉得还满意吗?” 秦薇不过一个引子,实则这场突然起来的暴雨才是她守候多日的真正时机,重活一世这就是她所占据的优势,能卜神仙不能卜之事,能断神明未可知之情。 她这话明显就是在刺激晋天都,但是出人意料,此时此刻在受此重创的情况下晋天都所表现出来的竟是惊人的平静。 “你是怎么做到的?”重重幔帐后头他冷冷的牵动嘴角,重新开口的话仍然冷意泛滥,毫无波折。 这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他们擅长运筹帷幄,却也能屈能伸,赢得起也输得起,而晋天都正是这类人,若不是他本身的性格太过阴狠残酷,秦菁对他或许还会多有一丝容情,但是有些事终究很无奈。 对于他超乎常人的意志力秦菁终究只是一笑置之,不答反问:“国师难道没有听说过,有一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 一场地动之势,绝非简单的钱银所能做到,晋天都烦闷的闭了下眼,仍是不屈不挠的再重复:“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不重要!”秦菁道,摇着头起身走到窗前去把那扇窗子合上,飞舞中的轻纱幔帐瞬时垂落下来,屋子里的气氛死寂的让人心绪不宁。 秦菁就站在窗前回望过去,叹了口气之后就声音幽远的娓娓道来:“墨岭步家人世代研习五行八卦之术,在这方面天赋过人,而且血脉相传,上百年间每一个步氏子孙在推演命理、断人吉凶方面都具有得天独厚的资质。步氏一门曾经因此而荣极一时,备受墨岭一代乡民的尊崇和敬仰,但是十二年前的一场大火却让它的百年声望付之一炬,整个步氏一门三十六口在全部葬身火海,无一幸免。世人叹惋之余皆以为那是场意外,或是他们频繁泄露天机而招致的天劫,却全然不知那夜的大火之前,有人以一把血刃横刀屠戮了整整三十五条鲜活的生命,然后一把大火毁尸灭迹。” 帐子里面的晋天都默无声息的聆听,秦菁说着却忍不住的苦笑出声:“眼见着自己的亲人死于血泊之中,也难怪步苍雪会被血刺激成那样,晋国师,就为了几本古籍名典,你便将自幼收留你的师尊灭了满门,甚至于连自己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也一并屠戮。今时今日即使你承其衣钵享了这普天之下头一份的皇宠眷顾,每每午夜梦回,每每面对步苍雪的时候真就能够那般的心安理得吗?” “哈——”晋天都是到了这时候才忽然冷不防的冷声一哼,紧跟着语带嘲讽的笑了一声,反问道:“论及手上的血腥和人命债,长公主殿下会比我少吗?成王败寇无非就是这样,你实在是不必多费唇舌与我说这些废话的。” 因为从一开始秦菁也就没有准备他回头,所以听到他此番强辩倒也处之泰然,只就语意轻缓的点了点头道:“对,杀人不过头点地,论及其中手段,本宫自认绝对会比你高段许多,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你吗?” 这个问题其实晋天都也百思不得其解,他原以为秦菁之所以不敢将他怎样是为了防止景帝的迁怒,但转念一想,事发至今这么多天景帝都对那场地动一事无所怀疑,分明就是没有察觉任何人为的迹象,就算当时秦菁真的借由那台子塌方的时候要了他的命也未尝不可,可是她偏偏没有,费尽周折之后只就堪堪断了他一双腿—— 这似乎是有些不合常理。 毕竟高手过招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最忌讳的莫过于心慈手软妇人之仁。 这样想着他的神思便又下意识的有些渺茫,秦菁却不待他回答便又话锋一转,凛冽了语气道:“因为有些人,还需要听到你的忏悔!” 当年墨岭一事他做的很干净,而且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绝对不会被外人察觉,秦菁又是怎么会知道的? 晋天都的思绪飞转,恍然之间突然有一个念头仓促的闯入脑中,让他不由恼恨的抽了口气,咬牙切齿道:“是她吗?” 除了步苍雪,再没有人知道当年那件事的真相,虽然这些年来步苍雪一直浑浑噩噩的脑子不清楚,但此刻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她! 这个女人是他心里半辈子的疙瘩,他用了半辈子的时间来自欺欺人,最终却还是她没有走出那段过去,这样不容情面的背叛了自己吗? 晋初元,晋初元!为什么纵使是死你也不肯放手,而非要这般霸着我该拥有的一切? 师傅的倚重,苍雪的爱,这一切的一切你为什么一定要同我争? 断腿之处传来的痛楚是到了这一刻才仿佛汹涌澎湃着袭遍了全身,晋天都眼中凶意暴涨,这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他几乎控制不住的的情绪想要爆发。 “其实归根结底本宫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是相较于国师你,本宫还是自诩要高尚许多,至少如果你真要怨恨于我,我并不会觉得不可理喻。”隔着蹭蹭纱帐,秦菁能够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源自骨骼血肉的战栗和愤恨,偏过头去也只是问问轻叹一笑置之,“好了,国师要见本宫,现在已经如愿,本宫便不打扰你养伤了!” 秦菁说着缓缓呼出一口气,转身往外走,晋天都听闻她的脚步声,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沙哑着声音狠狠的质问:“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秦菁嘴角扬丝笑意,却是怎么都不准备满足他最后的好奇心,继续往外走,走到门口忽悠止步道:“哦,对了,有件事本宫差点忘了恭喜国师呢。虽然国师你还没来得及开坛做法那场雨就降了下来,但是父皇对国师你还是倚重非常,仍是将这笔功劳记在了你的头上。当然了,这份荣耀恩宠,怕是你也享受不到了。” 说罢,再不等晋天都去消化她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就头也不回的跨出门去。 有些债,欠了总是要还!而晋天都,想必本宫给你安排的这个方式你会觉得很满意! 第171章 萧羽手持马鞭斜倚在马车旁边听闻秦菁的脚步声便站直了身子迎上去道:“出来了?” “嗯!”秦菁点头,自那门内跨出来,对身后跟着的灵歌和旋舞挥挥手道:“难得羽表兄有空,本宫和他一起走走,你们先打发了马车去巷子外头等吧。欤珧畱晓” “是,公主!”灵歌明白他二人定然是有话要说,就转身和旋舞一起安排众人赶了马车先行。 目送他们走出去一段距离,萧羽方才扭头看了眼身后红漆大门上高挂的匾额道:“怎么样?这场谈话应该不很愉快吧?” 她跟晋天都之间是敌非友,实在是不必计较些什么个人情绪的。 “还好!”秦菁避重就轻的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就率先举步朝巷子外头走去。 萧羽抿抿唇,不紧不慢的款步跟上。 两人往前走了两步,秦菁才目不斜视的开口道:“这场戏唱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再拖下去难免节外生枝,我不方便在宫外逗留,一会儿你去告诉白奕,今晚就动手吧。” 晋天都这里的这出戏她是从祈宁回来的路上就开始筹谋计划的,等的就是普济寺那场大雨的时机,当着景帝的面,当着步苍雪的面,让他们所有人都亲眼所见,便不会再多加揣测猜疑。 毕竟要除掉这个人的方法很多,但晋天都在景帝身边的那个位子可遇而不可求,如能握在自己手中,那对将来而言将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助力。 对于自己这个表妹的远见卓识,萧羽一向都持赞许支持的态度,所以才会不遗余力帮着她完全实施了这个计划。 普济寺后山的地动的确是他们人为设计的,两个月前就已经开始着手,先从各地搜罗了一批盗墓挖穴的高手重金买在旗下,再让他们从百里外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着手,日夜赶工,从数个路口挖出深埋地下的一个巨大的暗道网,最后殊途同归全部终结到普济寺后山的那座高台下面。 当然,为了防止地动引起塌方而暴露了这条藏在地下的暗道,这条密道的收尾工作就要十分精细,尽量将这一段挖的深入地下一些,并且缩小洞口,让上面高台塌陷之时,垒积起来的巨大石块可以堵住洞口,阻止小块山石的陷落。这种技术上的要求,若非是最为资深的盗墓业者实在是很难达到的。 事发当日趁着雷雨之际,萧羽瞅准时机让李简传了暗讯过去,他安插守在密道网另一端各入口的心腹便同时封锁洞口,点燃提前计算好分量的火药,因为这一侧的洞口被外力封锁,火药燃烧时产生的巨大气流就被密闭在那个庞大的地道网中一路冲击过来,最后对另一侧洞口顶端坐落的那座高台发生作用。 因为火药燃放的地点远在百里之外,再有暗道中错综复杂的网络分散了爆炸声,所以当时景帝等人在感觉到地动的同时便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 蓝玉衡是怀疑过秦菁,但那场随之而来的暴雨又适时的将泥沙冲刷下去,将已塌高台下面的本就不大的洞口彻底淤死,湮灭了一切痕迹,事后等到雨过天晴,这一切便再无迹可寻了。 这个计划原是出自秦菁一个试探性的提议,但是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百里外引出这么一条暗道实在不容易,需要消耗人力物力无数不说,哪怕是在密道走势上发生任何的偏差都有可能引火烧身,自掘坟墓—— 但是萧羽做到了,从对整个计划的掌控,到其中纹丝合缝的布局和设计,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策划这一场地动耗资无数,绝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即使朝中显贵一如白奕这样身份的人也不能,也难怪没有人再刨根问底的继续深究下去。 萧羽的神色淡淡,显然是已经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不很放心道:“这件事我觉得你还要再多斟酌一下,自从晋天都受伤,最近这段时间陛下盯着这里很紧,隔三差五的就差人来探病,万一被觉察出来——” “不会的!”秦菁抬手截断他后面的话,语气却是十分笃定道:“晋国师遭此重创,性情大变闭门谢客也是有的,而且正因为父皇对他如此的看重,才更不会轻易的怀疑他,再过一两个月下来,一切还会照旧的!” 萧羽有些诧异,他一直都不明白秦菁对抗景帝的这种决心从何而来,而冥冥之中她又好像是将景帝其人研究的十分透彻,包括他的每一个可能有的想法都把握的十分精确到位。 当然了,秦菁也不会告诉他,自己这不过是上一次当学一次乖,有了上辈子的前车之鉴,谁又会坐以待毙的等着被人剥皮拆骨? 萧羽素来淡漠的眼眸当中微微闪过一丝深意,但见秦菁并不在意也就按下不提,略一思忖道:“那蓝家人那里呢?” 正如秦菁所预见的那样,能争取到晋天都这样的一个盟友,绝对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蓝家人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晋天都此人性格偏激,行事又一向我行我素,他跟蓝家人之间本来就算不上什么盟友关系,蓝玉衡制不住他,就算他因此而和蓝家断了来往也在情理之中。”秦菁轻轻抿了下唇角,不以为然的摇头。 “蓝礼那个老匹夫心思狭隘是出了名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萧羽心中权衡片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已经被落在后面的晋天都的那座府宅,“回头我让李简安排下人在这周围,以防万一吧!” 如果察觉晋天都的态度有变,蓝家人的首先要做的事必定是重新争取,而一旦事败,以世昌伯蓝礼的性格,真要将他灭口以绝后患也不无可能,更有甚者,到时候再做些手脚把这盆脏水泼给秦菁,就更是一举两得了。 萧羽的担心不无道理,秦菁闻言只是一笑置之,侧目传递给他一个安定的眼神道:“不必了,相较于京中的这点小状况,西楚边境那里才是重中之重。楚越那人咱们打过交道,表兄你心中想必也有计较,父皇刚刚把兵权交给你,在你根基未稳之时更要格外小心,你的人还是全部留在自己身边吧,这里自会有白奕为我打点。再者,你的人若是暗中滞留京中不去,一旦被人察觉就说不清楚了。” 景帝对萧羽乃至萧家人本身就无信任可言,这二十万兵权又交的不情不愿,一旦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柄,借题发挥是一定的。 “既然这样,就听你的吧!”萧羽心中本来也是由此顾虑,闻言也就不再强求,“一会儿你回宫了我就去找白四。” “有劳表兄了!”秦菁颔首,两人遂不再说话,继续并肩朝巷子口的方向走去,直至快要走出巷子的时候萧羽却突然停下脚步,静立不动了。 秦菁是又兀自往前走了好几步才察觉他落后,于是转身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了?” 彼时萧羽正好站在一株参天的巨木之下,初冬之际那树上叶子寥寥无几,满目金色的阳光透过枯枝败叶在他深蓝色云纹的朝服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倒是衬托着他原来清冷的眉目间多了些沾染人间烟火的喜乐情绪。 秦菁耐性很好的看着他,这样又沉默了一阵,萧羽才像是定下决心来。 “你——”他说着却是欲言又止,十分难以启齿的模样,却不回避秦菁的目光,笃定道:“对白四很信任?” 她跟白奕之间超乎寻常的往来可以瞒着所有人,可是有灵歌和旋舞在身边,她的一举一动却是不指望瞒着萧羽的,而且大家同在一个阵营,白奕的存在也必须是要在萧羽面前公开的。 秦菁倒是没有想到萧羽会私底下来过问这件事,诧异之余就默默的垂下眼睛,语气平静道:“我需要有个人来帮我,他很合适!” 这是白奕答应她的,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而不需要她有负担,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话一出口,秦菁会忽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而至于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她并不愿意去计较。 深吸一口气,秦菁重新抬头看向萧羽露出一个笑容:“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晚上的事我等你们的消息。” 萧羽的喉结抖动了一下,想要再说什么,但见她似乎有意回避也就没继续追问下去,重新举步走上前去安抚性的轻拍了下她的肩膀道:“放心吧!”说完便是先一步错过她身边走出了巷子。 秦菁恍惚听见他言语间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心中困惑之余,李简已经牵了马过来,主仆二人利索的策马离去。 目送萧羽主仆离开,灵歌见到秦菁还在这边发愣,就迎上来狐疑的唤了声:“公主?表少爷他们已经走了,我们现在回宫吗?” “嗯!”秦菁猛的回过神来,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敛了神色又回头望了眼巷子深处那两扇紧闭的红漆大门道:“旋舞随我回宫就好,这里你和苏沐留下,盯着点儿里头的动静。” 晋天都对步苍雪起了猜疑,虽然在思而不得的心理作用下秦菁并不觉得在短时间内他会将她怎样,但凡事总有个万一。 灵歌心思聪慧,马上就明白过来,用力的点点头道:“奴婢明白!”秦菁这才转身上了马车吩咐起驾回宫。 灵歌和苏沐是当天后半夜才回,三日之后景帝在宫中设宴为付厉染践行,秦菁便称病没有出席。 接下来的一月之内景帝仍是每日遣太医往晋天都府上为他疗伤,晋天都自醒来以后却再不肯出门见人,前去看诊的太医个个都被他脸上阴鸷的神色震慑,每日都是按部就班的战战兢兢的走过场。 一切进展顺利,正如秦菁所预料的那样,不堪打击,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之内他府中仆从婢女已经被他处置的七零八落,每逢夜深人静时而就有尸首莫名其妙的自他府中后门运出。而朝臣们皆知景帝离不开他,是以也都敢怒不敢言的忍着,而闲话间或传到景帝的耳朵里他果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予理会。 时间转眼已是腊月,年关将至,按照往年的惯例,腊八节这天景帝依旧在宫中大宴文武百官,祈求来年五谷丰登,同时下令开仓方米与万民同乐。 开宴的时间定在入夜时分,午后秦菁便带了墨荷和灵歌去梁太后处陪她说话儿。 秦菁抱着绒团儿坐在软轿里,前两天刚下了场大雪,虽然这两日已经放晴外头仍是天寒地冻冷得很,它便不愿意活动了,瞅空就愿意窝在秦菁的膝盖上打盹儿,这会儿仍是懒洋洋的眯了眼缩成一团,秦菁抱着它倒是省的带手炉了。 雪后路滑,轿夫们一路都走的极小心,足足走大半个时辰才到了万寿宫外。 “呀,长公主来了啊!”华瑞姑姑自宫内迎出来,赶紧的就把秦菁往里面让。 “是啊,本宫过来看看皇祖母,顺便与她说说话儿,正好等着晚上一起去中央宫。”秦菁含笑点头,抱着绒团儿跨进门去。 因为入冬以后这绒团儿极少离秦菁的身,是以这宫里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人都知道荣安长公主养了只通灵的雪狐做宠物。 华瑞姑姑乍一见它欣喜的神色就溢于言表,探手去搔了搔它的脖子欣喜道:“比起前两天好像又胖了,这还能跑得动了么?公主您要再怎么由着它的性子养下去,回头它就不是狐狸反该变成猫了。” “瞧姑姑说的,前儿个一早本宫抱着它来给皇祖母请安,是谁偷偷背着我给她吃生鱼片来着?”秦菁笑着嗔她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付厉染逮它的时候让它受了惊,这绒团儿的性子实则十分的谨慎容易受惊,平时秦菁带着它出门它都极温顺的样子赖在她身边,但却是戒心很重,绝不准外人近它的身,即使在乾和宫里也只就同墨荷之间还算数落些,就连苏雨有时候想逗它,它也会躲得老远不让碰。 华瑞姑姑也知道它的习性,是以也就只敢就着秦菁的怀里逗一逗。 两人说说笑笑的往里走,过了前面的院子,一进正殿秦菁已经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是锦绣公主!”华瑞姑姑主动的急忙解释,紧接着又颇有几分尴尬的笑笑:“老祖宗本是在午睡,说了不见的,可是耐不住磨,最后还是请了她进来。”华瑞姑姑说着顿了一顿,见着左右无人便又贴近秦菁耳边小声道:“还是为了和婉郡主的事儿!” 这整整但半年的时间,只许找不着机会进宫,否则只要一摸着万寿宫的边儿这锦绣公主就会死皮赖脸的前来求见梁太后一次,无一例外,为的都是秦宁的婚事—— 说到底她对梁明岳还是不肯死心,可偏偏梁太后就是不松口。 “应该的,和婉表妹也不小了!”秦菁不甚在意的笑笑,不过她与锦绣公主不对付,实在是没有必要假惺惺的聚在一处说话的,见着华瑞姑姑为难就主动道:“一会儿绒团儿不能随我去宴上,本宫进去给皇祖母请个安就出来。” 华瑞姑姑这才松一口气,陪着笑脸打开旁边暖阁的帘子对立面暖炕上梁太后通禀道:“老祖宗,长公主殿下来看您来了。” 彼时梁太后正靠着个金丝软枕在炕桌旁边闭目养神,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捻着佛珠,锦绣公主坐在靠近门口的一把椅子上喝茶,而出乎秦菁意料之外的是今日秦宁居然也在场。 见着秦菁来,也不知道是触动了哪里的心思,秦宁便是猛地直起腰背朝她看过来,虚弱的眼神之中竟像是带了无尽委屈的模样。 自从上次在中央宫外被她碰着自己和苏晋阳在一起之后,这秦宁以后每次见到她都是这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秦菁虽不知道苏晋阳到底对她怎么的解释的,但自己这个表妹多愁善感是出了名的,她也就只当没看见。 这一次还是一样,秦菁只就面带微笑目不斜视的走进去对着梁太后福了福道:“孙女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到皇祖母休息了吗?” 秦菁说着又象征性的向坐在旁边的锦绣公主飘过去一眼,微微颔首道:“原来三皇姑也在啊。” 秦菁会在这个时候来搅局,锦绣公主自然是不乐意的,不过当着梁太后的面她还知道收敛,于是就不冷不热的哼了声:“难得进宫,来看看老祖宗!” 秦宁也嗫嚅着上前,怯生生的屈膝唤了声:“公主表姐!” “都是自家姐妹,和婉表妹不必拘礼!”秦菁冷淡的看她一眼,双方便算是招呼过。 梁太后面无表情的睁开眼,态度倒还算是热络的抬手指了指自己脚边的炕沿道:“外头天寒地冻的,进来坐吧!” “谢皇祖母恩典!”秦菁笑着应道,转手把绒团儿递给墨荷先抱着,自己则是走上前去又对着梁太后福了福告罪道:“孙女没什么事,本也就是想过来跟皇祖母说说话儿,既然三皇姑在这里,我也就不坐了,回头等着时候差不多了,孙女再来接您一同前去中央宫吧?” 但凡锦绣公主与梁太后会面,回回都要不欢而散,是以在这宫里就渐渐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 只要这两个人一碰面,其他人立马就会主动退散,以防处境尴尬之下殃及己身。 当然了,从本身来讲,秦菁并没有这样的忌讳,她这般推脱明显的就带了几分刻意。 梁太后不动,只抬眸看了她一眼就顺利成章的挥挥手示意她下去。 “那孙女就先行告退了!”秦菁微笑着又对她见了礼,然后又回身从漠河手里抱了绒团儿出门。 “殿下慢走,回头等锦绣公主走了,奴婢就着人过去知会您一声,没事您就再过来?”华瑞姑姑亲自又把她送到门口,脸上笑容一直很热络。 “嗯,好!”秦菁礼貌颔首,“外头天寒,姑姑先回吧!” “哎!”华瑞姑姑兴高采烈的应了声,目送她重新进了院子,灵歌就上前去打轿帘催促道:“公主,咱也回吧!” 秦菁点点头,转身刚要弯身往轿子里钻就听见身后虚弱怯懦的一个声音急急忙忙的追出来道:“公主表姐!” 第172章 “公主表姐!”显然是从万寿宫内疾步追出来的,秦宁的声音怯弱而带了丝微喘。残鮤璨晓 秦菁心里疾闪而过一丝嫌恶的情绪,在轿子跟前止步回头看过去。 秦宁扶着门框脚步迟疑了一下,然后才咬了下下唇神情紧张的走下台阶来对秦菁拘谨的见礼道:“和婉见过长公主表姐。” 也许是前世同苏晋阳之间的积怨太深,所以对于秦宁,秦菁心里也都一直没什么好感,但碍着此时所处的地方是梁太后的寝宫外头,也就勉为其难没有马上掉头就走。 秦菁不说话,只是神色冷淡的看了她一眼。 秦宁被她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情绪压制着,想要说什么,又因为有外人在场而开不了口,一时间就只窘迫的捏着袖子说不出话来。 秦菁本来也不想同她有什么交集,等了片刻,再度转身就要上轿。 秦宁也是被逼的急了,终于什么也顾不得的往前追了一步,又道:“表姐——留步!”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却几乎被她自己吞没。 秦菁皱了眉头,不耐烦的重新顿住脚步回头道:“有事?” “我——”秦宁张了张嘴,恰是秦菁怀里的绒团儿睡醒了眯起眼睛朝她斜睨过去一眼。 它本身就是山野之物,狡猾难驯,此时眼中碧光流转,秦宁看在眼里,脸上一白就惊惧的往后退出去半步。 秦菁低头看了眼绒团儿,却没有放下它的打算,只对正在替她打轿帘的墨荷挥了挥手:“你带着他们先去前面等着吧!” “是!”灵歌不甚在意的瞄了秦宁一眼,然后一摆手带着众人抬起软轿先行往前走去。 秦菁舒一口气,不冷不热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秦宁的眼神有些闪躲,半晌才试探着开口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我听母亲说,公主表姐的婚事就要定下来了,所以——我想提前同你说声恭喜。” 说话间她一直在拿眼角的余光在观察秦菁的脸色,一副十分忐忑的模样。 因为梁太后不松口,萧文皇后反对的立场又很明显,所以景帝那边的态度也就一直表现的很模糊,可秦菁也不是不知道,最近这个把月来,也不知道是谁放出的风去,宫里宫外都传的沸沸扬扬说是景帝有意促成她和蓝玉衡之间的的一门婚事,就着当初改立太子时候产生的嫌隙,以便好让双方冰释前嫌永结秦晋之好。 蓝玉衡的这步棋走的甚是精妙,一则借助外界流言的力量对景帝施压,二则不管此事成与不成,这些闲话传的满天飞,也总归是不能让她好过了。 只不过不过秦宁这样心机的,居然也敢自作聪明的来探她的口风—— 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么?”秦菁反问,冷蔑的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 秦宁见她再无后话,就更加尴尬,闪躲着垂下眼睛小声道:“我也只是听说,公主表姐不要介意。” “本来就不说什么大不了的事,本宫自然是不会介意的。”秦菁道,还不等她松一口气,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冷冷道:“三皇妹她最擅长莫过于捕风捉影,这宫里有忌讳,所以今年的除夕宴她是未必有机会参加了,和婉表妹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就因为上次意图构陷秦菁的事,秦苏被莫名其妙的褫夺了封号,如今还被禁足困在自己的寝宫当中不得出。 秦菁说这话的语气十分不善,秦宁一窒,脚下不觉一个踉跄后退半步。 秦菁低头摸了摸绒团儿,于是不再同他废话,从容的转身往灵歌他们的方向走过去。 秦宁撞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虚弱的几乎就要晕倒,愣愣的站在那里没有反应,直至半晌以后她的贴身丫鬟雪英探头探脑的从远处墙角后头摸出来。 “郡主!”方才秦菁在时雪英就已经看到了,却是直到这会儿她走远了才敢露头,担忧的凑过来唤了秦宁一声。 秦宁猛地回过神来,身子略微一晃,雪英生怕她一时撑不住而有什么闪失,就上去一把扶住她道:“郡主,您没事吧?” “没!”秦宁虚弱的摇摇头,回头看了眼背后的万寿宫,见着四下无人就悄悄把雪英拉倒旁边的墙角下,低声道:“怎么样?见到晋哥哥了吗?” 雪英垂下眼睛,脸上一阵为难的摇摇头:“奴婢去禁卫军的值事房那里转了半天都没有见到苏少爷,又不敢明着跟人打听,所以——” 苏晋阳是外臣,秦宁是堂堂荆王府的小郡主,虽说男未婚女未嫁,但私底下她若是明目张胆的着人传讯约请他相见外头就该传闲话了。而且锦绣公主首先就要第一个不答应,被她察觉了,不说雪英得死,就连秦宁她本身都自身难保。 若非万不得已,秦宁也不会大着胆子让雪英到宫里来寻人,可是自从上次她撞见苏晋阳和秦菁在一起之后心里就开始惶惶不安起来,她本页安慰自己那可能只是一场误会,等着苏晋阳来给她解释澄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非但没有等到苏晋阳的只言片语,竟然自那以后连苏晋阳的面都很少见。以前知道他身体不好,他隔三差五的总要寻些偏方药材或者好玩的新鲜玩意儿亲自送去给她解闷,现在虽然也时常有礼物送入荆王府,却再不是他亲力亲为,而是小斯代办的。 秦宁久病,原就比胖的人更容易胡思乱想,她本来还在自欺欺人的拼命说服自己,不管苏晋阳对她如何解释她都会相信,可是苏晋阳这样的避而不见—— 这是不是就是说明他是心虚了? “是他不肯见我吗?”秦宁死咬着下唇,目中隐隐有泪光晃动。 “郡主多想了,”雪英急忙劝道:“苏少爷和公主之间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他又一直对您那么好,最近也是公主三番两次总到太后娘娘这里来,他怕也就是一时气不过吧,回头见了面,他会明白公主的苦衷的。” 和梁国公府攀亲一直都是锦绣公主单方面的想法,只是秦宁争不过她也反抗不得罢了。 若在平时雪英这样说秦宁也许就信了,可是仅是不同往日,她总觉得苏晋阳在变,心里就越是让她害怕。 “你不懂!”秦宁哽咽了一下别过头去,雪英正待安慰她两句,不想只就目光不经意的四下一瞥刚好看到锦绣公主扶着一个替身侍婢的收从万寿宫里出来。 许是做贼心虚的缘故,雪英马上仓促的趴在地上磕了个头:“奴婢给公主请安!” 方才在暖阁里秦菁刚一离开秦素就借故如厕也跟了出来,锦绣公主左右一等不见她回去就和梁太后告辞了出来找她,不想院子里当值的宫女们却说她已经离开。 再次在梁太后那里碰了钉子锦绣公主本来就是窝了一肚子气,此时见到秦宁自然也就没给她好脸,当即进步走过来沉声一喝:“你不是去如厕吗?跑到这里做什么?” 雪英胆战心惊的身子一抖,越发使劲的垂下头去不敢看锦绣公主的脸。 “没——没事!”事实上秦宁对她这个雷厉风行的母亲也是惧怕的紧,被她这样一质问,眼中就要落下泪来,怯怯道:“我只是觉得屋子里太闷才出来走走!” “闷什么?要不是你不争气,我至于天天跑进宫来死乞白赖的一次次去看别人的脸色吗?”锦绣公主一看她这软塌塌的脾气就火冒三丈,怒喝一声,抬手拿右手的食指用力的点着她的额头骂道:“亏得我将你生出这样一副好面皮,你就不能自己争气点?横竖那梁明岳不过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你怎么就不能把他拿捏住?” 因为她的美貌和出身,京城这些豪门公子们对她存了歪心的从来就在少数,可是秦宁本身的性子虽然弱些,却不傻,她也很明白那些人真正看中的是什么,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这样一心一意的守着一个青梅竹马真心对她好的苏晋阳。 以前这种话锦绣公主背地里也曾数落过她,秦宁万没有想到她会这么不给自己留脸,当这丫头婆子的面就说出来。 “母亲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把我当什么了?”恼恨之余她的眼泪终于是止不住了,一转身就抹着泪跑掉了。 近年来荆王府一直在走下坡路,锦绣公主忧心之余脾气就越发的大了,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秦宁身上,偏偏这个孩子不争气。 锦绣公主脸色阴沉一脚踹在雪英身上,怒道:“你个不长眼的小蹄子,会服侍主子不会,还不快去把她给我追回来?” “啊!”雪英惊叫着倒在地上,却顾不得疼的赶紧爬起来,也是抹着泪拔腿就向着秦宁的背影追过去。 就在宫里紧罗密布准备晚上宴会的同时,云都南城门外一支六人组成的马队疾驰而来,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裹着黑色的厚重大氅,身后带起的风猎猎作响,很有几分雄浑霸道之气。 “快,有人来了,设路障!”城楼上守门的士兵见状立刻警觉起来,集合了十数人急忙迎出城去,不多时那队人马已经逼近眼前,领头的士兵瞪大了眼打量着,待到看清领头那人的容貌时就松了口气,急忙挥着手大声的指挥:“是白四公子,快放行,快把路障移开!” 于是十几个人又手忙脚乱的上前将那些刚刚摆好的路障移开,刚刚抬到一边,白奕已经一马当先策马驶进了城门。 那次普济寺的大雨之后白夫人就受了风寒,莫如风给他开了几贴药也不见大的起色,白奕实在放心不小,就带了几个护卫和莫如风一道外出寻药,这一去半个月,终于算是回来了。 莫如风进城之后仍是先陪着白奕回丞相府去看白夫人的病,诊脉、开方子,配药,等到服侍白夫人喝了药睡下白奕和莫如风才各自从把夫人房里出来,而彼时右丞相府的偏院里月七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自院子里踱步,一边不时扯着脖子去看外头的动静。 白奕大步流星远远地从运出过来,月七眼睛一亮急忙迎上去接过他抱在怀里的大氅。 “最近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京中没什么大事发生吧”白奕道,脚下步子不停直接进了书房。 月七没有马上答话,先是跟进来,一直到打发了原理的人才迫不及待的凑到白衣身边道:“少爷,奴才得了个新消息,您进京的这一路上难道没听说?” 白奕见他一脸的焦躁就知道这事儿必定和秦菁有关,不由的止了动作回头道:“怎么?” 月七上前一步,抹了把汗道:“这些年连大街上都传的沸沸扬扬,说蓝家人有意请左丞相司徒大人保媒,请求以蓝大公子的婚事和皇上联姻呢。” “哦?蓝玉衡要跟华泰公主亲上加亲了吗?”之前蓝淑妃私底下给景帝吹耳边风的事白奕早有耳闻,虽然这会儿事情闹大,实则他倒也不觉得多惊讶,反而饶有兴致的自唇边绽开一抹笑容点头,故意道:“也对,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以为他想岔了,月七急的跺脚:“什么华泰公主,奴才说的是长公主,是荣安公主啊!” “那知道陛下是什么态度吗?”白奕仍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摸样。 月七见他似是找写字,就上去帮着摆宣纸,磨墨一边回道:“听说陛下好像很赞成的样子,只是大约太后和皇后那里暂时还没定主意。” “那就等宫里那边定下了消息你再来跟我说吧!”白奕耸耸肩,提笔寻了张空白的帖子,提了弯身写字。 “我的爷,您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自家主子对秦菁的那点小心思月七是看的清清楚楚,白奕这么满不在意的态度让他整个人都愣了半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急的都要哭了:“这不是明摆着呢么,皇上这是刚刚废了大皇子的太子之位又怕皇后娘娘和长公主心里不忿,故而想要顺手推舟让他们结亲来抵化彼此之间的嫌隙呢,这事儿只许他不提,提了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哪里还有不成的道理!” 在这件事上,景帝的意图路人皆知。 白奕满不在乎的仍是奋笔疾书,待到一张帖子写好就扔了笔,随意往身后的太师椅里一靠,这才重新抬眸看向月七悠然惬意道:“要是换做别人可能还不好说,但要说到蓝玉衡的话——放心吧,这事儿绝对没戏!” 秦菁和蓝家之间可谓不共戴天,就算她曾经在自己面前放下狠话,会不惜一切为秦宣拿回储君之位,换做别人为了借力她会牺牲自己也不无可能,可偏偏只有蓝家人不行,以那个丫头的个性,是会不惜一切将蓝家人挫骨扬灰,却绝不可能跟他们同归于尽,因为—— 他们不配! “少爷!”月七愁眉不展的还想再说什么,白奕已经眉毛一挑打断他的话,胸有成竹道:“不信?那你就等着看吧!” 此时他满面笑容,更衬得风度绝佳容色逼人。 月七心里越发狐疑,白奕却不再理他,手指落在椅子把手上兀自打着拍子闭目养神,又过了会儿,估摸着那帖子上的墨迹差不多干了才重新睁开眼,懒洋洋的只以下巴示意月七:“这帖子你收起来,母亲的身子还没好利索,晚上宫里的宴会我就不去了,你跟着父亲进宫去,找个机会把这帖子亲自交到给她!” 不用他言明月七就知道他口中所谓的“她”是指秦菁,见他不是真的无动于衷,月七瞬间就跟着振奋起来,信心满满的上前取了那张帖子。 他跟着白奕七八年了,字是认识一些的,当即扫了一眼,却见那是一张白奕约见秦菁明日去十里湖赏梅的拜帖。 月七将那帖子仔细的收了,白奕见他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忙是抬手叫住他:“对了,等等!还有件事。” “少爷还有什么吩咐?”月七止步,重新回过头来等他的吩咐。 白奕的目光明亮一闪,狡黠的笑了笑又指了指他胸前揣了那张帖子的地方道:“记得,瞅好了机会,一定在人多的时候交给她,就说是我约她明日赏花!” “这——长公主会不会不高兴?”月七一愣,便是越发不解,虽然有些事他并不知道内幕,但隐约也能觉出秦菁和白奕双方似乎都不愿意将彼此之间互有好感的关系拿到台面上。 “她自然是高兴的,照我的吩咐去做就行!”白奕不以为然的撇撇嘴,示意他:“赶紧的,再晚父亲就该出府了!” 月七见他如此,也就没再说什么,行了礼退出了屋子。 白奕没动,眼中笑意仍是璀璨如星般的靠在那把宽大的椅子里悠然打着拍子自娱自乐—— 既然蓝玉衡能都完全不惧于把所有的事情抖到明面上招摇,他又何惧推波助澜一把将这潭水搅浑了? 第173章 冬天的太阳下山要早上好些,入幕十分秦菁便再度去了万寿宫,亲自服侍梁太后更衣之后,随从稍后过来的萧文皇后一起去了中央宫赴宴。残鮤璨晓 彼时满朝文武和后宫嫔妃们都已经来的差不多,见着三人前来,纷纷起身参拜。 梁太后扶着萧文皇后的手一路目不斜视的走过去,仍是在最里面准备的珠帘后头落座,不多时就听着大殿外头连子尖锐的高唱声:“皇上驾到!” 大殿当中原本正在寒暄闲谈的众人立时噤声,自座位上站起来跪伏于地,齐声参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文皇后也自座位上起身,带着后宫众女眷往前迎上去见礼。 秦菁混在人群里看去,大殿之外景帝黄袍加身,一如往常般神色肃然的扶着管海盛的手走进来,而出乎意料的是紧随其后却又进来一个人—— 赫然就是已经闭门养伤多日的国师晋天都! 因为伤重不治,他的双腿已经被齐膝截断,此时正坐在一把特质的轮椅上面,长袍下面空荡荡的一片,被步苍雪亲自推着自殿外进来。 而相较于受伤前,除了面颊略显消瘦,眼神更加阴鹜以外,他整个人看上去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步苍雪的神情却极为紧张,并不见平时那般开朗的笑容,推着他往里走的同时仍不时的偷眼去看他的脸色,神情间似还是担忧心疼的紧。 景帝一路目不斜视的往里走,待到行至内殿前萧文皇后便迎上去微笑着带着众位嫔妃见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嗯,都起来吧!”景帝亲自上前将她扶起来,却不急着往座位上去,而是转身对晋天都道:“国师你大病初愈,一时半会儿怕是身子适应不过来,朕特意命人为你们夫妻单独在内殿摆了一桌,你便不要下地了。” 秦菁顺着景帝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在内殿紧挨着景帝的下首果然是多设了一席。 一直以来这宫中宴会用的都是矮桌,赴宴之人席地或跪或坐在软垫席子上,而景帝今日却特意为晋天都留了一张高脚的鎏金八仙桌,刚刚好方便了他的轮椅直接安置在桌后。 当日晋天都造次重创,又接连一个多月不肯入宫不肯见人,曾经一度也很有些见风使舵的朝臣猜测他可能就此废了,而显然的,他们都太低估了这个男人的意志力。 对于旁人来说突然造次无妄之灾,就算不至于一蹶不振,想要重新振作起来也必定需要不少的时日来协调,但是这前后不过个把月的时间晋天都其人就再度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而且得了景帝这般的恩典照拂—— 他不仅没有就此倒台,反而似乎更上一层楼,更得景帝的倚重和信服了。 面对景帝这般近乎是刻意示好的言辞,晋天都竟也完全没有推辞,只是恭敬的拱手谢道:“微臣谢过陛下关怀!” 秦菁心里十分清楚,这个男人就是要以这样别具一格的方式向在场的所有人来宣布他的回归,他没有被打倒,他仍然是景帝身边得天独厚最的皇宠的第一人。 晋天都的态度虽然冷淡,但景帝终于还是舒一口气,畅快的大笑一声吩咐管海盛道:“伺候国师入席吧,吩咐下去,歌舞起,开宴!” “是!皇上!”管海盛弯着腰背应道,然后走过去亲自引着晋天都夫妇入席,陪着笑脸道:“国师,夫人,随老奴过来吧!” 相较于受创之前晋天都似乎是更加的冷酷而不近人情,对这个景帝面前的第一人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步苍雪似乎是很不适应这里的气氛,手指不由用力的握紧椅背上面的横木,对于她这般微弱的情绪波动,晋天都却像是马上有所察觉,不动声色的往后抬手握了握她的手背。 秦菁心里沉吟一声,目光落在他两人短暂交握的两手上,目光沉了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步苍雪抿抿唇,这才勉强定神,推着轮椅随管海盛移到那张八仙桌后。 大殿当中歌舞声起,所有人都唏嘘不已,不时的偷眼去瞄内殿里头晋天都那一桌的状况,那些目光叠加起来简直可以说是肆无忌惮,晋天都自是察觉到了,可他整个人却仿似老僧入定一般不动不语的坐着,目不斜视,也不理任何人,只就不时的端起酒杯饮一口酒。 许是因为晋天都的这张冷脸破坏了气氛,这整一场宴会下来,秦菁总觉得内殿的气氛透出丝丝诡异来。 待到酒过三巡,晋天都主动提出要带步苍雪提前离席回府,景帝也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欣然点头应允,又让管海盛安排了人送他们出宫。 待到晋天都这一走,眼前的气氛才有些回暖的迹象。 “皇姐!”秦茜大着胆子偷溜过来扯了扯秦菁的袖子:“这里好闷,我叫了富敏堂姐她们,不如我们去御花园里煮茶透透气吧?” 宫中筵席就是这样,初始时一板一眼,一切都要跟着景帝的眼色走,待到后面就会渐渐松散下来,朝臣、贵妇们偶有离席三三两两的聚到一块儿闲谈或者散步去了。 秦菁顺着秦茜的目光往斜对过儿富敏郡主的席位上看过去,就收到对方示好的一个微笑。 富敏郡主是六王府的长女,如今早已嫁人生子,但是因为她的生母陆氏和陆贤妃同出一门,所以和宫里的关系也走的近些。 这位富敏郡主是京中出了名的淑女才女,为人又低调不张扬,秦菁对她的印象向来不错,再者也是听腻了那些后妃之间明枪暗箭的互别苗头,秦菁略一忖度便点了头:“好!” 秦茜见她首肯,笑的眼睛都弯了,跑回陆贤妃身边软磨硬蹭的说了两句好话,就拉着秦菁和富敏郡主一道儿从侧门溜了出去。 寒冬腊月的,夜里的温度很低,几个人裹着厚厚的大氅抱着暖炉从中央宫出来,因为稍晚的时候富敏她们还要出宫,所以她们也不敢走的太远,就在相连的园子里寻了处凉亭闲坐。 秦菁等人过去的时候那里赫然已经有几位世家小姐等着了,见到三人过来都急忙起身见礼:“见过两位公主,富敏郡主万福!” 富敏郡主虽然最为年长,但尊卑有序,秦菁面前她也是很本分的跟在旁边不率先搭话。 “今日就是姐妹几个随便坐坐,众位小姐不必拘谨,都免了吧!”秦菁微微颔首笑了笑,就和秦茜一起进去挨着石凳坐下。 这亭子当中原是四王府的小郡主秦茹和工部尚书加的四小姐杨玉盈在走棋,秦茹和秦茜同岁,今年都不过十二,两人的性子也都极为相似,十分的俏皮活泼,见着秦菁进来,她便冲她吐了吐舌头讨好道:“公主堂姐你要玩吗?我把位子让给你啊!” 秦菁的棋艺不精,偶尔和白奕一起摆上两局也只做打发时间用的,平时她是不费这个脑子的。 看到秦茹一脸的急切,秦菁就不觉抿唇笑了笑道:“怎么?输得惨了想要我帮你救场吗?” 秦茹闻言脸上一红,就去拽她的袖子央求道:“杨家姐姐起伏我呢,玩了三局了,她一个子都不让我,公主堂姐你帮我嘛!” “棋局上哪有指着人家让局取胜的,郡主可是又要赖皮了?”杨玉盈笑着从容的又落一子,秦茹眼见着自己的黑子又被她吃下去一大片登时就急了,噌的从石凳上站起来就扑过去张开双臂护在棋盘上,焦急道:“不行不行,刚刚是堂姐她们来了我一时分心没走好,这一步不算,我们退回去,重来!” 富敏郡主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嗔她一眼道:“茹儿,举手无悔!你这样丢人不丢人呢?” “我——”秦茹窘迫的脸上通红一片,支支吾吾的还是不肯让。 她性子顽皮,平日里人缘又好,这几位小姐都与她熟识,倒也不觉得怎样,见状都掩嘴笑起来,谈笑之余秦菁的目光聊作不经意的移开往远处园子的入口看过去—— 之前晋天都刚刚离席她便看到蓝玉衡避开众人的耳目也悄悄的退出了中央宫,方才一路走来她并没有看到他,而这里是回中央宫的必经之地,如果他真是追晋天都了,一会儿要回来必定得从此处经过。 “长公主请用茶!”秦菁想着微微失神,赵水月本来正坐在旁边煮茶,此时便把斟好的新茶递了一杯给她。 秦菁并不拒绝,只是微笑着接过来抿了一口—— 与蓝淑妃母女不对付的人,她实在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赵水月见状心里便更加安定下来,又端了茶水递给秦茜和富敏郡主。 亭子里杨玉盈寸步不让,秦茹正和她争的面红耳赤,几位小姐又唯恐天下不乱的起哄,笑声连成一片倒是驱散了这冬日里的不少寒意。 秦菁捧着杯盏默默的低头品茶,忽而听到远处秦洛的声音道:“大表哥!” 夜色寂静之中他这一声就显得分外突兀,亭子里的众人马上停止了吵闹,秦菁循声望去却见蓝玉衡正带了一小队禁卫军从旁边的另一个园子里快步迎着他走过去。 秦洛如今贵为太子之尊,实在是没有人能对他视而不见的,于是富敏郡主起身带了个头,在场的几位小姐都随着她一并起身去和他见礼打招呼。 亭子里就只剩下秦茜和秦菁两个人并肩而坐,片刻之后那群人就拥簇着秦洛和蓝玉衡朝这边过来。 “皇姐!”秦洛拱手,这便算是和二人打过招呼。 秦茜撇撇嘴一脸的不乐意,秦菁却是面不改色的放下茶碗和他点头致意:“怎么没在中央宫帮衬着父皇照管宴席,这就出来了?” “父皇不胜酒力,刚刚我送了他出来,正好绕道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事。”秦洛道,显然也是不愿意和秦菁在一起多呆,紧跟着就把目光移给蓝玉衡道:“再过一会儿大约就要有人陆续出宫了,大表哥注意多照管着一些,本宫先行回宴会上去了。” “是,殿下慢走!”蓝玉衡道,秦洛这才象征性的又和秦菁点头示意就转身往中央宫的方向走去。 目送他离开,众人的目光不觉移到秦菁和蓝玉衡之间游荡不止,最近京中流传的风声太盛,难得两个主角都在眼前,任谁都要心思旖旎的多看两眼。 秦菁自然是明白这些目光当中的探寻之意,不过她也不准备回避,只就神色如常的抬眸和蓝玉衡道:“蓝统领此时出来是有公干在身吗?” “没有,就是看着宴会差不多结束了,提前调些人过来这边帮忙料理一下。”蓝玉衡长身而立,目光和煦而谦逊,的确是将大家公子的气场风度都把握的十分到位。 秦茹到底是少不更事,见他这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本能的就心生好感,主动邀请道:“我们在这里下棋喝茶呢,你要不要一起坐坐?” 此处人多,其实也不需要特别避嫌,蓝玉衡却不作答,只是微微含笑看向秦菁。 秦菁但笑不语,只做没有主意到他的视线一般,低头又抿了口茶忽而抬手招呼了亭子外头侍立的墨荷道:“你去看一眼,那里的是不是月七?” “是!”墨荷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转身快走几步朝远处一个探头探脑正四下张望的人影走过去,不多时竟真的带了月七过来。 “奴才给长公主殿下请安!”月七走到当中大大方方的跪地对秦菁拜下。 “起来吧!”秦菁抬抬下巴示意他起来,然后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闲适道:“前些天本宫听闻你跟随白四公子一道出京去为丞相夫人寻药了?” “是,不过我家少爷已经回来了,今儿个下午才回的府。”月七道,说着就咧嘴对着秦菁笑了笑,抽出袖子里藏着的拜帖上前递过去道:“我家少爷说他今日刚刚回来有好多事情要处理,晚上就不来了,这张帖子他让奴才一定当面交予长公主。” 秦菁狐疑的伸手接了去,月七便又继续道:“咱们少爷听说十里湖岛上的梅花开了,如果长公主明日得空的话,他想邀您一起前去岛上赏花。” 秦菁手里捏着那张拜帖会心一笑:果然还是白奕最懂得他的心思。 月七话音未落,在场的小姐们已经开始面面相觑,同时有人好奇的发了问:“白四公子要邀请长公主出游吗?” 都说景帝有意将长公主许配给蓝家长孙的,方才看这蓝统领和长公主之间也是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怎么转眼间冒出来的白四又是怎么回事? 几乎是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到了蓝玉衡的脸上。 蓝玉衡目光和煦面无波澜,看上去比任何人都要风度十足的开口对月七道:“这里这么多人,白四公子想要单独约请长公主殿下这怕是不妥的吧?十里湖是个好地方,不然明日我做东,邀请在场的所有小姐们一道上去煮茶吃吧!” 蓝玉衡此言一出,有人记性好的人马上就想起几个月坊间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件事—— 曾经一度,蓝大公子也曾和长公主一起泛舟游过湖。 所谓女人,对这些嚼舌头的事从来都比男人要来的敏感些,马上就有些数到暧昧不清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起来。 月七却不理会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仍是笑着道:“这个——还是随蓝统领和各位小姐的意吧,不过我家少爷只说了约见长公主殿下。” 他说着又可以一顿,压了压声音对秦菁私下道:“殿下,我家少爷这次回京特意带了两坛南方特产的女儿红,他说明日想请公主殿下畅饮一杯。” 秦菁垂眸而笑,却是云淡风轻的点头应允道:“既然是四公子的一番好意,那本本宫若是再推脱就实在说不过去了,你回去告诉他,明日十里湖上见面。” 她这一席话完全视在场其他人为无物,此时不仅是富敏郡主等人,连着墨荷的脸色都彻底变了。 第174章 从宴会上回来墨荷就迫不及待的遣散了所有宫女,一脸忧虑的走进来。虺璩丣晓 秦菁来不及脱下身上大氅就玩身去抱绒团儿,回头却见她一身杀气腾腾的走过来,不禁失笑道:“三更半夜的,你这是做什么?” 墨荷拧眉,迟疑着走过去,担忧道:“公主,人言可畏,而且最近多事之秋,奴婢觉得您还是不要跟四少爷走的太近吧?” 秦菁不以为然的摇头,目光妖娆一转,干净利落道:“不,我要去!” 墨荷跺脚,捡起她方才扔在说上的帖子一脸的急躁:“可是公主——” 话到一半她便没有再说下去,有些话彼此都心知肚明,但她终究也还是难以启齿。 眼下外头已经是将秦菁和蓝玉衡之间传的沸沸扬扬,这门所谓的亲事蓝家明显不是真心,而秦菁更不可能有意要嫁,不管谁胜谁负,这件事最后肯定是要告吹的,而有了这次的事,不管怎样对秦菁的声明都是个不小的损伤。 而白奕和蓝玉衡虽然不一样,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再闹出点别的传闻来,日后对秦菁产生的妨碍就必定更大。 所谓声名对于一个女子而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直接关系到她将来在自己夫君心目中的位置和在整个婆家的影响力,而且这并非是凭借她高贵的出身就可以单方面弥补的。 蓝玉衡这一招可以说是阴毒无比,其实秦菁明白墨荷到底要说什么,只是她却不能明言,重活一世自己对这些东西已经是不在意的,与其去依靠一个男人,莫不如靠自己,所以所谓的名声对她而言其实并没有多少意义。 所以与其让他单方面的牵制,莫不如大家一起把水搅混,横竖景帝是不会准许她与白家人真有什么牵扯,而经白奕这么明目张胆的一闹,日后即使景帝权衡之下真的有心将她塞到世昌伯府去平息改立太子留下的风波,这段所谓“风流韵事”中受到中伤的就不只是她一个人了。 说到这一点秦菁倒是很佩服蓝玉衡在这晚所表现出来的风度,居然从头到尾都是谈笑风生,不见半分的不自在。 这样想着,秦菁不禁哑然失笑,摆摆手转身抱着绒团儿往里面的卧房走去:“什么都别说了,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明日本宫要准时出宫去赴白四之约。” 墨荷张了张嘴还欲再劝,但闻她语气决绝,也知道多说无益,终于还是忧心忡忡的退了出去。 次日一早,天色刚刚破晓秦菁便已经准备停当,带着灵歌和旋舞二人坐了马车出宫。 他们走的仍是西华门,车驾一路驶过二道宫门,秦菁从车内掀开窗帘的一角,抬眼便看到白奕裹着一件白色的狐裘大氅在宫墙外围的小径上悠哉的遛马。 旋舞凑过去,趴在窗口,两眼放光的对着白奕的方向大声招手:“四少爷,四少爷,在这里!” 白奕回头,晨曦洒下,将他的影子拉长,金色的光辉落在他身上,那种光景交错之下明亮的感觉生生能晃花人眼。 秦菁不禁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从窗外收回目光吩咐灵歌道:“叫他们停车!” “是!”灵歌笑笑,弯身走过去从里侧敲了敲车门道:“殿下有命,先停车!” “是!”外面驾车的侍卫恭敬应道,下一刻车厢微微一晃停了下来。 灵歌推开车门,很有眼力劲的拉着不明所以的旋舞一起跳下去,不过是一个错肩的机会,白奕已经身手矫捷的蹿进车内。 车门合上,马车重新上路。 “什么时辰来的?”秦菁稍稍往旁边挪了挪身子给他让出地方。 “就一会儿!”白奕随手解下身上大氅扔到一旁,秦菁才要说话却诧异的发现他左手的臂弯里竟然真的藏了个半大的酒坛子,不禁哑然失笑:“怎么,你不是真要请我去那岛上煮酒吧?” “这个季节湖面上风大,行船又不安全,那种地方还是让给别人吧。”白奕莞尔,将那酒坛子放到桌上,特意将贴着封条的一面转向秦菁道:“上等佳酿,我赶了老远的路特意带回来的,一起尝一杯?” “不了,饮酒误事,我先存着吧!”秦菁喝酒容易上脸,便将那酒坛随手塞到了身后的柜子里。 白奕好整以暇的看着,并不阻止,等她重新回过头来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那说正事吧,蓝家这事儿你准备怎么处理?” “大家逢场作戏而已,不用管他们!”秦菁不以为意的提了桌上水壶倒了杯水推到白奕面前:“不过我看蓝玉衡对晋天都那里似乎还没有完全死心,这件事的迹象短时间内最好不要露的太明显,以免他们起疑。” “嗯,晚些时候我会把你的意思转告给他知道。”白奕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点点头,沉默片刻又道:“部署了这么久,我想他们很快就要有大的动作了,宫里头的事,你自己要多当心一些。” “这个我心里有数。”秦菁抿抿唇,说话间又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眼,见着离宫的距离远了就回头对白奕道:“昨儿个夜里放出去的风声不小,怕是今日的十里湖有的热闹了,一会儿我让我的马车过去走一遭,你也总不能让人家都白跑一趟不是?” “月七已经带着我白家的车马过去了。”白奕与她对视一眼,笑的如沐春风。 秦菁无奈的出一口气,再度对外头赶车的侍卫扬声吩咐道:“停车!” “是。公主!”马车应声而停,驾车的两个侍卫纷纷跳下车去将车门从外面拉开。 白奕回身将自己的大氅给秦菁披好,然后转身先一步下了马车。 秦菁摸到门口,就着他的手也跟着跳下去,灵歌和旋舞急忙从后面跟上来道:“公主!” “嗯!”秦菁抬了抬下巴,“上车吧,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奴婢明白!”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利落的上了马车,带着一队护卫直奔十里湖的方向而去。 秦菁目送她们离开,白奕也从后面牵着两匹马过来,秦菁接过他手里的缰绳,等他从马背上取下事先准备的另一件大氅披好这才开口道:“我午后回宫即可,现在我们去哪里?” “难得天气好,我们去郊外跑马如何?”白奕手里把玩着马鞭略一思忖,言罢已经不由分说的翻身跃上马背。 秦菁眯着眼睛打量了两眼明媚的天光,再看他那张容光焕发的脸也就没说什么,跟着一并上了马,两人沿着一条人迹罕至的陌生小径翩然而行。 天气晴好,马蹄激起草丛里细碎的积雪,那一黑一白两个背影沐浴在阳光之下出奇的静谧安详。 一个上午的时间,两人都很少说话,等到绕城一周再回到原点时,秦菁才寻了个话题开口道:“对了,白夫人的身体可有起色?” “年纪大了的人有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就不容易好,如风交代过,静养就好!”座下马匹打着响鼻在原地踟蹰,白奕微笑的样子却像是亘古不变。 虽然那次从普济寺回来之后两人都很默契的对那晚的事只字不提,此时四目相对,秦菁才觉出一丝拘束,稍稍往旁边移开了目光去看远处的风景,微风过去,仿佛能看到她睫毛上轻微颤抖的痕迹,自有那么一种恬淡而闲适的美感。 白奕微眯了眼睛,打马款步行至她跟前,抬手去触摸她的脸颊。 “白奕——”秦菁眉头一皱,僵硬的往旁边别过头去,声音冷涩道:“你逾矩了!” 曾经的约定,曾经的许诺,那些都是说说就算了的玩笑,可是总有些时候会情不自禁,身不由己。 白奕唇角的笑容不见丝毫减淡,却也不勉强她回过头来直视他,只就一手托着她的脸颊一点一点慢慢倾身过去,把鼻尖凑近她耳畔若有似无的轻轻蹭了下。 “白奕——”秦菁无奈的叹息,想说什么却发现话到喉头又完全不知道从何说起一般。 “嘘!我都知道!”白奕闭上眼轻声笑了下,绵浅的呼吸带着微热的温度抚上脸颊有种软软的触感,微微笑道:“应该是等到看着你嫁人了,我就会死心了!” 终究,他的心里还是过不了这个坎儿的! 秦菁的身子一僵,还不等反应过来心里的感受,他已经飞快的抽身自她身边推开,扬眉笑着看向她身后的方向道:“他们回来了!” 那笑容一如既往,丝毫看不见哀伤和失望,那微笑却是惊心动魄的让人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秦菁神色复杂的看他一眼,本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 眼见着灵歌他们的车马在逐渐迫近,白奕就又冲她挥挥手:“快回去吧!”并不像是有所留恋的样子。 秦菁不愿意去想,索性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向着灵歌他们迎过去,不曾想才走了两步却又听见他在背后大声的叫她—— “秦菁!” 秦菁勒住马缰,拧眉回头看过去。 阳光下白奕脸上的笑容依旧灿若星辰最大限度的渲染开,他的声音里面带着笑,爽朗的让人心悸,他说:“刚才看着你的背影我突然在想,如果等到你要嫁人的那一天我还是不能死心,我们之前的那个约定——我们就忘了它好不好?” 之前的那个所谓约定是他单方面的承诺,要打破这个承诺的时候他的语气突然谦卑的让人心疼。 秦菁忽而觉得眼眶发涩,但是与他默默的对望半晌终于还是垂下眼睛,低声道:“我回去了!”转身过后的一个背影,已然腰杆笔直,却怎么都透出一丝孤寂的萧索。 一个人走的路,与两个人并肩时—— 终归是不同的。 这一日虽然秦菁和白奕都没有出现,但是因为双方的车驾都在十里湖附近堂而皇之的露面,便自然而然的坐实了两人相携游湖的传闻。 午后秦菁裹着白奕的那件狐裘大氅靠在美人榻上晒太阳,正在惬意之时墨荷却是神色凝重的走进来,将一封书信递给她道:“公主,和婉郡主让人送来的!” 第175章 秦宁约她三日后见面,地点就在灵隐寺后殿的禅房里! 那一日的情形秦菁一直记忆犹新,是景帝刚刚赐婚她与苏晋阳之后,秦宁约了她,跪在她面前声泪俱下的乞求,请她让步退出,成全了她和苏晋阳的两小无猜。虺璩丣晓 那个时候她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苏晋阳眼里就再容不下别人,再因为苏晋阳从不曾在在自己面前提起秦宁其人,她便对他心存了很深的相望。 与秦宁的那一场会面不欢而散,晚间她留在灵隐寺为梁太后誊写一本佛经的拓本,秦宁孤身下山的时候便在这堂堂天子脚下的太平盛世中出了意外,不知道从哪里流窜出来的一伙歹人见色起意将她给劫了。 而好巧不巧的,苏晋阳不知怎的就拿到了她留在乾和宫里的那封书信,火急火燎的赶上山还是迟了一步。 秦宁不堪打击,次日夜里吊死在了自己的闺房之中,香消玉殒。 苏晋阳是到了那时才真正的恨上了她,偏偏对于那封秦宁约见她的书信她百口莫辩。 秦菁清楚的记得那一日见面时苏晋阳脸上的神情,当真是想要将她抽筋扒皮都不为过,也是到了那时她才相信—— 原来秦宁口中所谓的青梅竹马是真的确有其事。 于是苏晋阳不再排斥景帝所赐的这段所谓天赐良缘,他娶她是因为心灰意冷,也是为了报复她对待秦宁时候的蛇蝎心肠。 十年! 因为这一纸书信,她不仅赔了自己一生的光阴,甚至于最后还搭上了秦宣的前途命运,每每想来都觉得荒唐无比。 这一次重生,她凭借一己之力,一意孤行的改变了很多东西,秦宣没有变傻,萧文皇后也好好的活着,可是命运到了这一刻,终于要和前世的轨迹重合了吗? 这一世的苏晋阳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可是秦宁找上门来,虽然在时间上推后了几个月,但是却以同样的方式——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秦菁靠在榻上懒洋洋的不想动,用力裹着身上的狐裘,脸上蔓延的笑容调侃中又仿佛带着浓厚的愉悦情绪。 墨荷不明所以,皱着眉头道:“公主,您跟和婉郡主素无交情——她这心上写了什么?” 秦菁蜷缩在榻上,又翻开那信纸看了看,脸上笑容不觉更深的闭上眼道:“没什么,她大约也是闷得慌,想约本宫一同讨论佛法吧!” “讨论佛法?”墨荷坐到美人榻边上抽过秦菁手里的信纸捏在手里看了看道:“这事儿怎么这么奇怪啊?” “是啊,这事儿是挺奇怪的!”秦菁笑笑,惬意的翻了个身,就势把整个身子都包裹起来,只露了一张脸孔沐浴在阳光下。 她微眯了眼,神色慵懒倒是和绒团儿打盹的时候颇有几分相似。 墨荷的心里更加狐疑道:“那公主还要去见她吗?” “见,为什么不见?”秦菁闭上眼,偏过头去示意她退下:“今儿个日头好,本宫就在这睡会儿,你去吧,和婉送信过来的事暂且不要对任何人说。” 墨荷见着她的笑总觉得颇有几分古怪,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得作罢,起身将那封信收到袖子里就顺从的退回了旁边的偏殿。 听着她的脚步声离去,秦菁复又重新睁开眼,眸中笑意隐去,换上一层冰冷的寒霜。 上一世她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个问题,或许这一世能得一个答案了吧。 虽然放下了苏晋阳,但无可否认,这么久以来秦菁心里其实还是不甘心的,她一直都不明白那一辈子自己究竟因何而走到了那一步,就因为爱上了一个不该属于她的苏晋阳,便要拿她所有至亲的性命前程来做报应吗? 若是真的如此,那她到底是何德何能,能得上天如此这般眷顾? 所有秦宁此时找上她,其实还是好的。 这样想着秦菁便再次闭上眼,全身沐浴在冬日的暖阳里缓缓入了梦乡。 给秦宁的回帖她的次日才让人送出宫去的,因为年底有关酬神拜佛的事情本来就有很多,是以第三天她便借替梁太后还愿之机乔装前往灵隐寺。 因为是和秦宁私底下约见,这一次她的排场摆的仍然不大,和上一世一样的车马装备,带的人数也相同,由苏沐亲自选调了八名得力的侍卫护送,而最大的不同点只能说是她身边随侍的婢女由晴云和苏雨换做了灵歌和旋舞。 她要把前世的这一条路一丝不苟的再走一遍,看一看她到底败在哪里! 秦菁车驾此次并没有太过招摇,只扮作普通富户小姐的模样往山上行进,她与秦宁约定的时间还是刻意选在了下午,而烧香拜佛这种事讲求时机,但凡人们都愿意选在上午,是以她们的车驾上山时就堪堪赶上大部分往下走的间隙,好巧不巧的就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到车驾抵达灵隐寺正门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 灵歌扶着秦菁的手将她带下马车,秦菁却不急着去问秦宁是否还在寺中,而是径自去了正殿和主持方丈打了招呼。 临近年关,寺中香火鼎盛,此夜刚好有外地来的一位客人与方丈相约参禅,是以秦菁也就是过去招呼过就主动请辞从那殿中退了出来。 “公主!”苏沐守在院子里急忙迎上来,压低了声音道:“和婉郡主还在,您要现在见她吗?” “嗯!”秦菁抬头看了眼渐暗的天色,脚下不停的举步往外走,“之前我安排你做的事办妥了吗?” “妥了!”苏沐道,神色凝重的点头,“我留了可靠的人在宫里照应着,他会看准时机把消息放出去的。” “好,有灵歌陪着我就行了,你和旋舞带着其他人去寺门外等候,准备好车驾,最迟半个时辰本宫就出来,随时准备启程下山。” “奴才明白!”苏沐领命,言罢就拱手转身疾步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相较于苏沐少的可怜的好奇心,灵歌就远没有他那样的耐性,忍不住的开口道:“公主,奴婢还是不明白,既然是苏统领和和婉郡主之间有误会,您索性就不要理会他们,让他们自己关起门去解决也就是了,为什么还要等到来了这里才让人把消息传给苏统领?” 上辈子的事不仅是她耿耿于怀,想必苏晋阳的心里也不能轻易放下,秦菁有把握,只要他得知自己约了秦宁必定会第一时间站出来阻止悲剧重演。 前两天她严密封锁了消息,为的就是防止他按耐不住提前站出来搅局,今晚才是一切事情的关键时刻,她要叫上苏晋阳一起来重温当年他们彼此都刻骨铭心深深铭记的那一夜记忆。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掺和他们之间的事,只是我心里有些困扰了我好久的事情,需要一个答案。”苏晋阳和秦宁的事秦菁并不想插手,她说着脚步顿住扭头看向灵歌冷声道:“而且如果本宫没有猜错的话今晚的灵隐寺外头会有一场好戏,既然是要演戏,又怎么能少了看客呢?” 秦宁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灵歌着实不能明白和她搭上边的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是秦菁既然这样说了就不可能是空穴来风,灵歌被她两句话绕的云里雾里,索性也就不再去琢磨,只就收摄心神跟着她快步往前走。 灵隐寺不同于普济寺那种规模宏大的皇家寺院,后院待客的禅房只有寥寥七八间,秦菁在一个沙弥的指引下很容易就找到了秦宁落脚的那个院子。 “只有这个院子里有灯光,应该就是这里了。”主仆二人在院外止步,灵歌道。 “你不用跟进去了,就在这里等着行了!”秦菁赞同的略点了下头,然后就头也不回的一步跨进院子。 灵歌不放心的往前跨不出一步,但见秦菁那一个决绝冷漠的背影又临时改了主意,收回了步子。 秦菁径自走到屋檐下,也不敲门,而是主动推门走了进去。 秦宁已经来了整个下午,彼时正是等的心焦,在屋子里不住的踱步。 乍一听闻身后的开门声她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 秦菁随手关了房门进来,完全忽视她脸上拘谨的怯懦表情,只就径直走到里面的主位上一坐,声音冷肃道:“时候不早了,本宫出来一趟不容易,你有话就直说吧,稍后本宫便要回去了。” “公主表姐我——”秦宁没有相当她上来就会是这样一副呛死人的口气,惊诧之余,整个人突然就束手无策起来,那些心里酝酿了好久的话顿时就被堵在了喉咙里,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桌子上没有茶具,两个人四目相对秦菁也不觉得局促,只是耐性很好的一直看着她等她开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的缘故,秦宁的脸上渐渐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她并不敢长时间的和秦菁对视,瑟缩着垂下眼睛。 她的性格本来就是这样温吞无用,若不细看,秦菁觉得自己可能就忽视了她眼底那种明显心虚的闪躲情绪—— 她在害怕?怕什么? 寂静的空起来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秦菁眼中闪过一丝冷冰的玩味,又再等了片刻,见到秦宁一直不肯开口就又主动站起身来一句话也不说的往门口走去。 秦宁死咬着下唇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推开房门的瞬间才被灌进来的冷风惊醒,突然抢上去一步大声道:“等等!” “你想问本宫和苏统领的关系?”秦菁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她这样直白的话再次把秦宁刚刚调动起来的情绪堵了回去,秦宁眼中带了丝讶然,再开口时眼泪就先落了下来呜咽道:“那天以后他就再不来见我了,我不知道——”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苏晋阳对秦宁都是如宝如贝的护着,秦宁这哭声里分明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秦菁听在耳朵里却只觉得好笑。 诚然,她还并没有无聊到三更半夜跑到这荒山野寺里听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人诉苦。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用急,你应该今天晚上就可怀疑知道了。”秦菁当即就是目色一寒打断她的话道。 秦宁的目光微微一动,脚下不觉踉跄着后退半步,防备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菁但笑不语,片刻之后却是毫无征兆的再次转身面对她道:“如果你没有别的问题,本宫这便下山了,和婉表妹需要本宫顺便送你一程吗?还是——你今晚便在这山上过夜了?” 她的目光带了几分森冷和揶揄的味道,并不是那么的友好。 秦宁远远的看着她,不觉连着干吞了两口唾沫,死咬着牙关脚下却是微不可察的又连着往后挪了一小段距离。 秦菁敏锐的注意到这一点细微的角度变化,心里冷笑一声就再不多说一个字的转身出了屋子。 院子外头灵歌能够明显感觉到她身上平地而起的一股杀伐之气,不禁倒抽一口凉气,狐疑的迎上来去看她后面被远远抛在屋子里的秦宁,低声道:“公主,方才苏沐来过了,说是他山脚下埋下的眼下发现了一些可疑之人正鬼鬼祟祟的往山上来。” “哦?”秦菁像是早知如此的淡漠一笑,头也不回的问道:“知道他们大约有多少人吗?” “具体不清楚,好像有十几二十个吧!”灵歌道,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的又补充:“公主,那些人的行踪很有些诡异,您是不是暂且在这寺里回避一二,待到晚些时候——” “不必了!”秦菁果决的打断她的话,“安排下去,本宫要马上下山!” 上一世的这晚,她终究还是不想让苏晋阳寒了心,见到秦宁伤心便将自己的车驾借给她,护送她下山,那么这一次呢? 第176章 秦菁带着灵歌一路杀气腾腾的出得寺门,苏沐也是从未见过她身上如此凛冽的一股肃杀之气,震惊之余还是神色凝重的迎上去道:“公主,今夜这山下有些古怪,不如我们在次暂留一晚,待到明日天明再下山吧。虺璩丣晓” “不了,马上走!”秦菁竖手为刀,冷静的打断他的话,头也不回的登上马车。 灵歌和旋舞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灵歌不安的走到马车旁边也跟着劝道:“公主,还是听苏沐的吧,那些人的具体实力尚不清楚,万一他们再有埋伏,奴婢们怕护不得您的周全。” 因为太过迫于知晓当年那事的真相,秦菁承认她这一次以身作饵的举动实在太过冒险,而也正是因为敌明我暗,为了不至于让对方察觉风吹草动而临时改变计划,她才迫不及待的走这一遭。 苏沐见她心意已决,自知多说无益,权衡之下咬牙道:“那好吧,白四公子的人应该也有跟上山来,奴才这就去部署一下,以防万一。” 白奕在她周身安排了暗卫保护,这一点苏沐早就察觉并且禀报了秦菁,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具体人数,但白奕对她的事向来上心,安排的人必定都是精锐之士。 秦菁抿唇想了想道:“好,你去想办法让他们现身,然后将他们在这山上拖得一时半刻,不要让他们跟着我了。” 白奕的人她不一定听她调配,而且白奕既然留他们暗中潜伏在她周围,肯定事先会有所交代,一旦察觉她有危险,那些人必定就会现身,到时候她这招引蛇出洞的戏码就要功亏一篑。 “公主!”苏沐倒抽一口凉气,急切的走上前去坚决的摇头:“这不行,山下埋伏的那些人在人数上就远胜于我们,再如果都是些亡命之徒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我要知道一些事情,就必须先要他们有所行动,白奕的人,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至少拖他们半盏茶的功夫。”秦菁不为所动,牵动嘴角冷然一笑,抬眸看了眼站的稍远的旋舞道:“旋舞你也留下,和婉这会儿肯定还在那间禅房里,你去找她,稍后和苏沐一起带着她下山去和本宫会和。” 旋舞不敢答应,只就心神不宁的去看灵歌。 “公主,您要考虑清楚。”灵歌一咬嘴唇,神色凝重的跃上马车。 “灵歌!”秦菁察觉她的意图,在她动手之前已经声色俱厉的怒声喝止她:“即使你们只听命于羽表兄,但至少此刻也尊本宫为主,本宫的规矩,还要再对你重复吗?” “公主,奴婢并非存心要对您不敬,可是我家公子吩咐过——”灵歌单膝半跪在秦菁面前,一脸的惭愧。 “需要本宫让苏沐把你们强行留下吗?”秦菁神色冷然的打断她的话。 灵歌一愣,旋舞情急之下刚要上前却被苏沐一把扣住了手腕。 “苏沐!”旋舞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向苏沐,苏沐却的冷静的对她摇了摇头道:“听公主的吩咐吧!” 相较于灵歌和旋舞,他终究是更清楚秦菁的个性,也更相信她的能力。 灵歌虽然还不放心,却很明白在眼前的情况下决不能内部倒戈,犹豫之下咬牙对旋舞道:“小舞,你留下听苏沐的吩咐!”言罢,又扭头对秦菁道:“公主,我家公子既然把奴婢姐妹留在您身边,奴婢们就是您的奴婢,不会违背您的任何命令,只是今日这样的情况之下您实在犯不着孤身犯险,您要做什么能告诉奴婢让奴婢替您去吗?” “不,今日的事谁都代替不了,本宫一定要亲自去!”秦菁唇边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终于还是摇头,说着又是话锋一转深吸一口气看向苏沐道:“照我的吩咐去做,记得,你们跟在后面别离的太近,没用本宫的命令谁都不准现身,再者——看好和婉,不要闹出动静,免得让人发现。” “是,公主!”苏沐等人见她主意已定知道多说无益,只能领命。 苏沐和旋舞先行一步,假借秦菁的名义试着引出白奕安插下来的人将他们带进了寺里,趁着他们那边众人注意力分散,秦菁马上命人驾车沿着大路往山下行进。 下坡路本来就不好走,再加上夜路难行,是以这一路少不了诸多颠簸。 灵歌全城戒备着注意窗外的动静,一边还是忍不住对秦菁道:“公主,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您都一定不要下车,有事奴婢会替您处理。” “放心吧。”为了缓解她的紧张情绪,秦菁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去轻拍了下她的肩头道:“你也不用太过紧张,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会叫苏沐出来的。” “嗯!”对于苏沐的身手灵歌还是有信心,听到秦菁这般许诺才是稍稍松了口气。 两人正在说话间,冷不防座下马车剧烈一晃就停了下来,紧跟着外头就传来一个侍卫的怒喝声,“你们是何人在此挡道?还不马上让开?” “什么人?兄弟们,他问咱们是什么人呢?”一个尖锐轻浮的声音嘲讽的大笑起来,狠声道:“有眼无珠的就怪不得老子不客气了,少他妈废话,把马车和车上值钱的东西统统留下,人滚蛋,否则——嘿嘿——”那人说着就是阴阳怪气的冷笑一声,想来是亮了兵器出来作威胁了。 “我们只是上山进香的香客,车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车里的女眷着急下山,哥儿几个行个方便,这两锭银子算是一点心意请兄弟们吃酒了。”驾车的侍卫说着从怀里摸出两个足量的银锭子甩过去。 “哟,出手够大方的!”那领头的歹人接了在手里颠了颠,不想马上就翻了脸,对手下喽啰一挥手道:“一个赶车的身上就揣着这么多银子,车上值钱的东西肯定更多,哥儿几个给我拿下!” 侍卫们因为提前得了秦菁的嘱咐不可轻易妄动,所以并没有还手,很快便被蜂拥而上的十来个歹人制住,待到身后的林子里又蹿出十来个人将马车团团围住时众人暗惊之余这才着了慌—— 在这京城重地天子脚下,哪里会凭空冒出这样一大群所谓的歹人? 领头的中年汉子扛着把大刀目光狠戾的大步朝马车的方向走来,侧耳细闻他的脚步声,灵歌两道秀眉就慢慢拧成了疙瘩,用低不可察的声音对秦菁道:“公主,这个人轻功了得,应该是个数一数二的高手,应该不是山匪一类的乌合之众。” 这一点早在秦菁的意料之中,不过灵歌口中“高手”这个定位还是让她跟着更为慎重三分。 眼见着那人的脚步声在马车前面停下来,秦菁便是一抬下巴对灵歌使了个眼色。 “嗯!”灵歌点头,眼见着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一道缝隙,她身形突闪对着车门飞起一脚。 随着其中一扇雕花木门飞落,车下那人的反应也相当迅捷,飞快的侧身闪过。 灵歌一脚踹空,整个人已经飞出车外,手里宝剑出鞘目色冷凝的环视一眼周围虎视眈眈的人群厉声道:“打家劫舍也不把罩子放亮点,你们知道这是谁的车驾吗就敢劫?再不滚就当心姑奶奶割了你们的狗头丢到这山里却喂狼!” 灵歌和旋舞姐妹细究起来都非善类,平日里不与人计较也就罢了,此刻真的发了狠,灵歌全身上下嗜血的杀伐之气看着就镇的人头疼。 “哟,车里还真是女眷啊,长的够标致的啊!”车厢里骤然蹿出来这个一个高手,领头的男人不免发愣,但是回过神来就欣喜起来,嘿嘿淫笑两声就要探手来摸灵歌的脸颊。 灵歌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跟在萧羽身边却是涉世极深,并不被他言语间的轻佻而刺激,侧身避过的同时,手中长剑斜插过去直刺那人的肋下。 看上去身段娇柔的一个小姑娘,出手就是要人命的杀招,那男人是到了这时心里才真的戒备起来,不过脸上仍是不漏痕迹的继续调笑着又要动手动脚:“哟,够味儿,老子就喜欢你这样有点小性子的,带回去回去陪着兄弟们乐呵乐呵?或是给老子做个压寨夫人怎么样?” 灵歌并不与他们废话,冷笑一声,抽剑就迎上去和他拼命。 她出手奇快,身姿又极为轻灵,善于闪躲,那男人不敢轻敌,却也不顾什么江湖的道义的一挥手,不过瞬间灵歌就已经被四五个高手缠住脱不开身。 那些人对她也不客气,明显是动了杀心。 对于这些拳脚之术秦菁虽不精通却也能看明白一些,如此一来这些人深夜拦截在此的意图就更明显了。 为了不想灵歌吃亏造成不必要的损失,秦菁并不打算长时间的观望下去,她趁着外头混乱之时回身取过挂在车厢墙壁上的弓,拉弓搭箭,毫不手软的三箭连发,只听得夜色中凄厉的嘶鸣声飞纵,紧接着便是三声惨嚎,围攻灵歌的五名高手已经瞬间倒下四个—— 一个正中前额当场毙命,一个喉管被擦破,倒在地上抽搐,一个膝盖贯穿,站不起来。 因为变故突然,所有人都是一愣,之前被人制住的侍卫们趁机挣脱束缚,尽数退回马车前面,呈一个扇形将马车护卫住。 秦菁随手将那弓箭丢在身后软榻上,弯身自车内跃下,这时那些人才反应过来。 “哎——”为首的男子微微一个机灵,脸上立时挂上垂涎的笑容就往前跨出来一步。 “那些戏文留着带到黄泉路上念给阎王听去,本宫没有兴趣!”赶在他开口之前秦菁已经打断他,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漠然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在这山腰上藏了半宿,现在本宫已经来了,让你们的主子出来见我吧!” 秦菁直言不讳,每一个字都咬音清晰。 那些所谓歹人完全没有想到双方还未正式交锋就已经被人一眼看穿,先机尽失之下面面相觑,这整个山野间竟然寂静一片,出乎意料的静谧祥和起来。 “不知道你说什么,老子就是这里的老大,一切我说了算!”半晌,为首的男人方才回过神来,匆忙掩饰之下声音里却明显带了丝迟疑的怒声喝道:“兄弟们,给我上,人和马车一起劫了,要是有人反抗格杀勿论!” “是!”众人得了号令,纷纷抄了家伙一拥而上。 “拦下他们!”灵歌冷笑一声,大声道:“敢近公主身的,不必留活口!” “是,姑娘!”侍卫们话音未落,也利落的拔剑出鞘迎了上去。 这些侍卫都是萧澄昱精挑细选之后送进宫又经苏沐亲自训练过的,不能说是以一敌十,身手也都不弱,而那些刺客,除了为首之人之分难缠之外,其他人还不至于让人应对不来。 双方既然撕破脸了,那就没有必要再留任何的余地,不过瞬间原本空寂的山径上就杀成一片,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敢对自己下杀手的—— 这样的阵仗,绝非是秦宁那种胆量和胸襟的小女子有能力掌控在手的。 她的背后还有人,再不济她也是和人联手设计了今日的这场刺杀,或是为了让她死于非命,或是为了让她声名尽毁,总之没准备她完好无损的回到宫中。 上一世她用了十年时间都无法参透的谜底,今日终于揭晓,即便气管里充斥的血腥味浓烈的几乎令她作呕,秦菁还是有种茅塞顿开的释重感。 灵歌紧紧的护卫左右不敢掉以轻心,秦菁却像是完全看不到眼前刀光剑影的惨烈,微微合上眼在这夜色中默默的聆听。 山下隐约而来的马蹄声在逐渐变得清晰,每一步都好像是践踏在她心上,那个人曾经看她时候那么深恶痛绝的眼神呈现脑海,秦菁忽然就笑了。 “灵歌,点一盏灯笼来!”秦菁道。 灵歌全神戒备着匆匆侧目看她一眼,但见她脸上表情宁静完全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犹豫之下还是领命去马车里找了盏半大的灯笼点燃了。 “公主,灯笼!” 微弱的火光燃起,在这茫茫夜色中虽然照不了多远,却能将她妆容精致的脸孔完全的呈现在人前。 秦菁微笑着透过眼前厮杀的人群看过去,苏晋阳惊魂甫定的坐在马背上大口的喘息,他的目光亦是越过众人直直的望向她,脸上神情变幻莫测精彩绝伦。 然后下一刻,几道响箭毫无征兆的突然破空而来。 始料未及之下,两人不由的齐齐变色,戒备着循声望去,旁边的树林里突然喊打喊杀的凭空几十人冲将出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第177章 短兵相接,惨烈的哀嚎声响彻整个山间,浓烈的血腥味迅速的弥散开来。虺璩丣晓 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四十余名刺客已经全部伏诛,尸横遍野。 蓝玉衡衣衫染血,自那些尸体间大步走过来,手上长剑来不及归入鞘中,上面犹有新鲜血液在不断的往下滴。 “微臣救驾来迟,长公主受惊了!”蓝玉衡拱手道。 蓝家人,又是蓝家人!怎么这么巧偏偏就是蓝家人! 蓝玉衡会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出现,绝对不会只是个巧合,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灵歌怒火中烧火速退回秦菁身边,收剑入鞘的同时讽刺笑道:“蓝统领来的真是及时呢,不会是深夜上山拜佛这么巧吧?” “灵歌,休得无礼!”秦菁沉声叱道,她倒像是并不关心蓝玉衡深夜到此的原因,什么也没问。 “蓝家在这山下有处庄子,今夜我刚好宿在这里。”蓝玉衡一派自然的款款笑道,仍是看向秦菁:“长公主还好吧?却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约就是几个不知死活的盗匪起了歹意吧。”秦菁垂下眼睛,轻声的笑出来,感激之色溢于言表:“亏得蓝统领及时赶到,本宫无恙!” “微臣的分内之事。”蓝玉衡道,说着回头将手里宝剑递给一个随从,环顾满地的尸体唏嘘着叹了口气:“我已经命人四下查看他们还有没有余孽留下,此地不宜久留,公主殿下还是先行下山吧!” “也好!”秦菁神色凝重的点头:“本宫的马受了惊吓,几个随从落在后面应该也快到了,蓝统领先行带人去处理善后吧,清剿一个周围的林子,可不要有什么漏网之鱼才好。” 自从蓝玉衡赶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表明这事儿跟蓝家人脱不了干系,可是此刻秦菁非但不趁机拿下他们意图不轨行刺皇女的证据,反而让蓝玉衡脱离她的视线去“善后”? 灵歌眼中闪过一丝困惑,蓝玉衡却不及多想,深深的看了秦菁一眼就转身带人闪进旁边的林子里大声吩咐道:“四下里都给我仔细的搜了,尽量留下活口!” “哼,我说是杀人灭口吧!”灵歌不能苟同的嗤笑一声,急切道:“公主,这是个机会——” “他是有备而来,不用忙活了。”秦菁不以为意的对她摇了摇头,紧接着却是眸光一敛斜睨一眼站在场外的苏晋阳,冷讽笑道:“唱戏的都退场了,你去让苏沐把看戏的也带上来吧!” “是,公主!”灵歌有所悟的回头看了眼苏晋阳,然后就匆匆转身往山上方向跑去。 蓝玉衡急着湮灭证据,自顾犹且不暇,只把所有人都带着往旁边的林子里去了。 秦菁和苏晋阳隔着满地的尸体遥望片刻,然后提着裙摆跨过几具横在跟前的尸体走到他面前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一个交代吗?现在满意了吗?”面对苏晋阳时即使伪装她都不屑,所以每每狭路相逢,无不是剑拔弩张的冷嘲热讽。 苏晋阳的脸色铁青一动不动的站着,方才混战之中他曾几度试图到她面前,可就是这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永远走不过去了。即便此时秦菁主动站在了他面前,他看着她,也觉得那么遥不可及。 他们之间十年的时间鸿沟,今时今日随着当年那件事的真相浮出水面,已经天崩地陷,成了一道绵亘古今的悬崖裂谷,谁都不能再越雷池一步。 秦菁看着他这表情,就只觉得滑稽,长叹一声缓缓的回过头去。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夜色中女子虚弱的哭喊声婉转突兀,说不出的惊慌和恐惧。 秦菁招招手,苏沐单手拽着秦宁的胳膊几乎是拎着她几步已经到了眼前。 “公主,和婉郡主到了!” “嗯!”秦菁点头,仍是回头去看苏晋阳:“苏统领连夜上山不就是为着和婉表妹吗?本宫幸不辱命,你看她毫发无损!现在是本宫借了车驾给你护送她下山回府,还是咱们三个人就在这里当面把话都说清楚了?” 之前因为离得稍远,这里惨烈厮杀的场面秦宁并没有亲眼得见,但是她胆子小,也早就被这山间回荡的惨叫声吓的魂不守舍,以至于苏沐拖了她下来,除了极力的挣扎她竟是到了这会儿才看见苏晋阳也在。 “晋哥哥!”下一刻她已经再忍受不住的嚎啕大哭,挣扎着要往苏晋阳扑去。 苏晋阳心头一动,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就要去拉她,可是手伸到一半却意外触及秦菁眼中浓厚的讽刺之意,手指就在半空中僵持住。 “你想做什么?”苏晋阳喉结抖动半天,这时才沙哑着嗓子开了口。 “这话其实本宫也想问你苏统领来着!”秦菁冷涩一笑,听着秦宁这般期期艾艾的哭声心里也没有半分快慰的感觉,烦躁的摆摆手道:“夜里风大,你们多扶着表妹一点!” “是,公主!”旋舞应声走过去,和苏沐一起一左一右各自挟持了秦宁的一只胳膊将她架住往后拉开几步。 “你们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秦宁的力气自是不能与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抗衡,无力之下,连哭声都更显虚弱。 “放开你?本宫怕你站不住啊!”秦菁叹一口气跟着走过去,指尖冰冷的拂过她沾满泪水的脸颊,冷涩一笑道:“你瞧你这张脸孔多无辜,根本不用解释什么苏统领就深信不疑。可是怎么办呢,本宫这个人蛇蝎心肠不择手段,总见不得别人这般心心相印两小无猜的模样。” 这话秦菁自然是说给苏晋阳听的,不过说话间她却连一眼都没有回头看他,只就从容不迫的取下旋舞腰间的凝光刃握在手里。 灵歌依旧点了灯笼侍立在侧,烛火的光亮折射在那幽蓝的薄韧上,映出一道道瑰异而冷酷的折影。 “不,不要!”秦宁恐惧的止了哭声,想要摇头的时候只觉的面上一寒,秦菁手里的刀锋已经贴上她的面颊。 “和婉表妹你这般用心的送了本宫一份巨大的惊喜,本宫还没有谢过你。”秦菁在笑,眼中神色却比手中兵刃还要平添三分冷厉之气的缓声道:“你说本宫是该毁了你的脸呢,还是遂了你的意,就把你丢在这里自生自灭,表妹你这般容颜如画,肖想你的该不只就苏统领一个人的对不对?” 秦宁心中一寒,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流,哀求道:“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害过你,我真的没有!” 事到如今她是怎么也不敢认的。 秦菁随意的把玩着手中凝光刃但笑不语,秦宁心虚的不敢再求她,情急之下只能去向苏晋阳求救:“晋哥哥,公主表姐不相信我难道你也不相信我吗?我只是约了她来见面,我真的没有害人,你是知道我的,我没有!” 殊不知她所谓的“信任”二字,无论是在秦菁还是苏晋阳的耳朵里都分外刺耳。 试想,如果你耗尽毕生心力无条件的去信任一个人,最后兜兜转转赫然发现自己反而因为这份“信任”沦为天下最大的笑柄,心里又当作何感想? 苏晋阳额上青筋暴起,眼中有一丝厉色闪过。 秦宁还从不曾见他对自己露出这样深恶痛绝的眼神,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极力的回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苏晋阳没有理她,却是趁着秦菁不备突然一把拽着她的手腕将她从秦宁面前带开。 关于前世种种,他们之间都有太多隐秘不能暴露在是人面前。 背了许多年的黑锅突然卸下来,秦菁终究还是气的狠了,不管不顾的一把甩开他的手。 苏晋阳骤然止步,回过头来才恍然发现,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要如何再去面对她了。 “你躲什么?你怕什么?”秦菁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忽而目光一厉,猛的抬手指向秦宁:“你相信她是无辜的吗?” 她的神色阴郁,全身上下仿若浮动着一种来自修罗地府的森冷杀意,即使因为是个侧脸碰触不到她的目光秦宁也只觉得双腿发软,好在被苏沐和旋舞两个一左一右架着才没能瘫软下去。 苏晋阳袖子底下的手指费力的攥着,额上青筋隐现,眼中神色明灭不定的盯着自己脚下的泥土一句话也不说。 他无法面对眼前的这两个女人,更无法面对的是他自己! 那么多年他执意追查的所谓真相就在眼前,却是残忍的让他无法直视。 他一直心存愧疚未能保护的女子,原来是罪有应得的作茧自缚,他对秦菁的那些仇恨突然就成了让人啼笑皆非的笑话。 “苏晋阳你说,你相信她是无辜的吗?”秦菁加重了语气大声的重复,忽而扭头过去阴测测的看着他的脸。 她说着上前一步,揪着他的领口将他推到秦宁面前。 苏晋阳一声不吭的并不反抗,秦菁一抬手再次指向秦宁,歇斯底里的大声道:“只要你说一句话,本宫就既往不咎,这辈子都再不会与你们为难,你说啊!” 三个人,形成对垒之势。 “秦菁你——”苏晋阳终于缓缓的抬起头来目光复杂的看着秦菁,声音嘶哑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怎么?你寻求了许多年的所谓真相就在眼前了,你却不敢看了吗?”触及他的目光,秦菁突然泄了气似的往后倒退而去。 她在原地转了个圈,又像是不堪忍受似的一个箭步冲到两人中间,一手用力捏着秦宁尖瘦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对着苏晋阳一个字一个字的冷声道:“你看着她,你看啊!这就是你要的真相,苏晋阳你看,这很可笑是不是?” 秦菁只是觉得好笑,可是笑容泛滥了容颜的同时,终于遏制不住的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滚落。 “你——放开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秦宁的下巴被她捏的生疼,惊惧之下只是不住的对着苏晋阳哀戚的求救道:“晋哥哥,公主表姐她疯了,你救救我,让他们放开我!” 这个声音,永远都是纤纤弱弱的一副无害模样。 秦宁是委屈,被人抢夺了青梅竹马的恋人就是委屈呵! “好啊,只要你的晋哥哥开口说一句话,本宫放你一马又有何妨?”秦菁低头又抬头,眼中泪水隐去,她目光妖娆的笑着去看苏晋阳:“苏统领,今日秦宁表妹的死活,本宫就全都交托在你的身上了,只看你怎么决断!” 苏晋阳那么理直气壮的恨了她那么多年,这一次秦菁突然就很好奇,这样的境况之下他要如何自处! “晋哥哥——晋哥哥,你帮帮我!”秦宁大约是被秦菁脸上诡异莫变的神色吓着了,一边流泪一边无力的挣扎着仍是向着苏晋阳求救。 苏晋阳并未向她求证此事,甚至于自始至终都不曾看她一眼。 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明白,从山上下来看到秦菁的车驾被人围困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完全明白过来—— 那些人的目标根本不是秦宁,而是荣安长公主的这架马车。 上一世因为出事时秦宁正好乘坐了这辆马车他就顺理成章的以为这一切的杰作都是出自秦菁之手,却原来,那不过一个意外的巧合。 只是秦宁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即使买凶伤人她也用不动这些人,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极力的希望自己去回避那个念头,但是无可否认,这一趟灵隐寺中她约见秦菁不是巧合,这件事—— 再怎么都与她脱不了干系。 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没有心力去顾及那些歹人究竟出自何处,胸中万般情绪嘈杂成一片,不知道是荒凉还是悲伤,再或者是愤怒。 上一世他费尽心力去做的事,已经让他死前痛悔不已,而这一刻活脱脱的就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怎么?很难启齿吗?”秦菁的声音响起再度打破沉默,一字一顿的继续道:“表妹她心地善良,又是这般美貌年少,怜香惜玉的心本宫是肯定没有的,她的生死全都掌握在你的一念之间。” 苏晋阳目光隐忍的回望她,半晌之后才僵硬的开口道:“放了她吧,即使再恨——今日她若有什么损伤,你也轻易脱不了干系的。” 蓝玉衡的及时出现无疑是将此事闹大了,秦宁会出现在灵隐寺中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她若是平白无故的遭受什么损伤,以锦绣公主的性子闹起来,谁都讨不了好。 灵歌和苏沐他们个个都明白,只是不敢公然违背秦菁的命令罢了,此时被苏晋阳起了个头,灵歌就赶紧上前一步按下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公主,来日方长,今晚真的不是时候!” 秦菁紧绷着唇角不说话,灵歌揣度她的意思,悄悄对苏沐递了个眼色。 苏沐会意,和旋舞一起齐齐松了手。 秦宁早已经哭到虚脱,双腿失去力气支撑,颓然跌坐在地上。 冬日的夜里这山上荒凉无比,她心里怕的紧,强撑着力气想要爬过去拽苏晋阳的袍子,不想手下却触到一段冰冷略显滑腻的东西,再一摸索却赫然发现那竟是一个男人齐肘而断的一截手臂。 之前被苏沐挟持着躲在山林里听到的那些惨叫声突兀的冲撞进脑海里,她突然记得了什么,举目四顾之下这才发现黑暗的山路间横七竖八躺倒着数十具心血淋漓的男人尸体。 “死——死人!”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气管,秦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紧接着就是尖叫一声向后翻到了下去。 “宁儿!”苏晋阳眸光一敛,一个箭步上前去抱她在怀里,探手去试她的鼻息,察觉她只是晕死过去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旋舞气不过,恨恨的瞪了眼卧在苏晋阳怀里的秦宁。 灵歌敏锐的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急忙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 秦菁站在风里冷眼看了一眼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片刻之后就一声不吭的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听闻她的脚步声,苏晋阳心里突然没来由的抽搐了一下,下意识的开口叫住她:“秦菁!” 秦菁止步,却不回头,身后雪白的狐裘大氅在风里翻卷翩飞,将她的身形衬托的反而带了几分薄弱。 苏晋阳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没过喉头都因为怀里靠着的秦宁而变得难以启齿。 秦菁摆摆手,示意灵歌他们先行却马车那里等候,灵歌不很放心的又分别看了她和苏晋阳一眼这才拉着旋舞快步离开。 秦菁岿然不动,安静的看着他们。 “苏晋阳,你知道此时此刻我有多恨吗?”像是知道苏晋阳一定无话可说一般,等到灵歌他们都走远了她就主动的开了口。 她的声音轻缓,语气平静的让人心惊。 苏晋阳心中万般情绪翻卷冲撞,压抑着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我知道!” 歉疚的话,他早已没有资格说出口,不是因为他的骄傲不允许,而是真的再没有丝毫的勇气与她面对面。 前尘种种,他将她伤的体无完肤,今日万般,他再无法面对自己的感情。 “不,你不知道!”秦菁淡漠的摇头,说着仰头望天绵浅的呼出一口气,慢慢说道:“十年,我用了十年时间都洗不清的罪孽,原来竟是这样一场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我母后的一条命,呵——” 当年萧文皇后舍了性命才为秦宣保住的太子之位,自己苦心经营十年的帝王霸业,最终都因为苏晋阳的倒戈而完全失去了意义,却从不曾想这一切的一切竟然只都因为秦宁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女子自食恶果的一场算计。 人都说最毒妇人心,这话果然是不掺假的。 裹着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人皮,她怎么看都是无辜,可偏偏—— 自己不察而葬送了一生,更是累得整个萧氏一族没落,亲人尸骨荒凉,沦为笑柄。 她到底还是欠了这两个人的是不是?可是她的母亲弟弟何辜?她外公一家颠沛流离客死他乡的债又该向谁去讨? 苏晋阳和她之间的私怨不算什么,她不能原谅自己的是萧文皇后等人为她受到的伤害和屈辱。 “秦菁——”什么话都多说无益,千言万语萦绕在舌尖上,苏晋阳也只是压抑着一声叹息:“你不要这样!” “我不这样你要我怎样?”秦菁垂下头去,可是不等苏晋阳回答她又重新举步向前走去,细弱的声音飘散在风里:“是啊,我的确不该这样,我们这间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是不是?所以就这样吧!” 她的脊背仍然挺的笔直,一步一步踩着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这一生她重新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既然前世种种无法弥补,那么就让她今生竭尽所能的去做吧,她不在乎踩着多少人的血肉白骨前行,那样的遗憾一次已经足够,这一次除了她至亲之人的性命前程,再没有什么是值得她去伤心难过的了。 苏晋阳半跪在地上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他不记得上一世这同样的背影自己留给她多少次,但是这一次他却是清楚的感知到—— 她的脚步,他再也追不上了。 苏晋阳突然就慌了。 他再顾不得怀里的秦宁,一个箭步蹿上去牢牢扣住她的手腕。 这一次,秦菁没有反抗,就那么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拉着,蔓延了满脸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两个人交握的腕间,灼烧一般的疼痛。 “秦菁!”嘶哑着嗓子低声叫了秦菁的名字,抬手想要以指尖触去她脸上泪痕。 秦菁一声不吭,紧抿着唇角往旁边偏过头去避开,抵触的意味非常明显。 山野间横扫过来的冷风凛冽如刀拂上面颊,她就是那般倔强的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时间很漫长,又好像很短暂,待到脸上泪水风干之后她才重新移回目光到自己的腕间,沉声冷喝道:“放手!不要让本宫重复第二遍!” 说罢,已经再度迈开步子往马车的方向走过去。 苏晋阳觉得他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妄图抓住什么,手下却仍是一场徒劳,感受着她的皓腕自掌中脱离时留下的最后一丝滑腻的触感。 彼时蓝玉衡已经在远处观望良久,不过他倒也识趣,一直看着秦菁回到马车前这才疾步迎上来。 “蓝统领,你那边的情形如何了?”秦菁先一步开口,也许是因为在山间呆的时候久了,她的声音略带了一丝疲惫。 “周围都找遍了,应该是再没有漏网之鱼了。”蓝玉衡道,“我已经派人继续往山脚下的方向去看了,京兆尹那边一时半会儿大概人也不能赶到,殿下若是无碍,您与苏统领是不是先行下山回宫?” 苏晋阳的出现让他从一开始就深觉困惑,毕竟除了那一趟祈宁之行,再没有任何迹象显示秦菁和苏晋阳之间会有什么牵连。 虽然方才离得远蓝玉衡并没有听到他二人之间的谈话内容,但就种种迹象表明,这两人背地里的关系应该远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秦菁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去看一眼苏晋阳,目光冷毅而不带任何波动的拒绝道:“和婉表妹受了惊吓,苏统领要送她回荆王府,蓝统领这里要是没有急事需要处理的话,怕是要麻烦你亲自护送本宫回宫了?” 一直以来秦菁与蓝家人之间的界线都划分的十分明确,这一次主动的邀请似乎并不简单。 蓝玉衡微微诧异,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微臣的本分,荣幸之至!” “嗯!”秦菁颔首,想了想又道:“这里的尸体必须连夜清理干净,省的吓着明日早起上山进香的香客,既然京兆尹的人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 不等秦菁说完蓝玉衡已经赞同的接口道:“放心吧,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我的人会留下来处理!” “那就好!”秦菁转而对苏沐吩咐道:“再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你们都留下来帮忙,尽快处理干净。” “是,奴才领命!”苏沐道,说着目光往灵歌和旋舞处扫了一眼:“你们先行随同公主回宫吧,今夜这附近不太平,小心着点儿。” 灵歌和旋舞对望一眼,齐齐抬头去看秦菁等她首肯。 “不必了,有蓝统领亲自护送本宫下山,肯定万无一失,你们俩回头往山上走一趟,跟寺中管事知会一声,让他们不必惊慌。”秦菁道。 方才这里血战的动静定然会传到山上的灵隐寺,秦菁这般安排也算情理之中。 蓝玉衡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并不插手进来干涉她的决定。 灵歌和旋舞明白她话中深意,如果真是蓝家人要对她怎样,那么也就只有光明正大的跟着蓝玉衡一起走才能束缚住他们的手脚,让他们有所顾忌而不能轻举妄动。 “奴婢遵旨!”虽然不放心,灵歌也还是语气轻松的点头应允。 安排好这里的一切秦菁便不再多留,转身上了马车,至始至终都却再没有回头去看苏晋阳一眼。 因为秦菁的人要尽数留下,蓝玉衡就从自己的随从中抽调了十人出来,护卫着马车往山下走去。 那批此刻应该是全部被他料理干净了,这一路下山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风平浪静,没有丝毫差池。 待到马车行至山脚下的三岔路口,秦菁便掀开窗帘探头看了他一眼:“蓝统领!” “长公主有何吩咐?”蓝玉衡驭马并着马车的速度不紧不慢的往前走,闻言侧目看向车内。 秦菁四下看了眼黑洞洞的天色,皱眉道:“此处甚是荒凉,从这里一路行进到西华门至少也要一个时辰,本宫有些不放心。” 对于秦菁的胆量,蓝玉衡心里从来都有数,见她此事做出这般小女儿姿态,本能的心中生疑。 不过他的耐性素来都好,于是只就好整以暇的递给秦菁一个询问的眼神道:“殿下的意思——” “蓝统领那会儿说蓝家在此处有座庄子?”秦菁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并不与他绕弯子。 蓝玉衡更是一点就通,虽然心中还有疑惑,一时间也参详不透,就顺手推舟的扭头对贴身的小厮吩咐道:“你马上回咱们庄子上再调派二十名护院过来,速去速回。” “是,公子!”那小厮应声,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好了,大家先下马,在这里暂停片刻,等武安回来再行赶路吧。”目送那小厮离去,蓝玉衡便收住缰绳率先跃下马背。 “是!”几个随从恭敬道,也都暂且下了马。 蓝玉衡挥挥手示意,他们就极有眼力的四下里散开,不过因为车上坐着秦菁他们也不敢走的太远,只三三两两的聚在路边闲聊两句喝两口水。 蓝玉衡径自走到马车前面拉开车门,对着里面的秦菁点头示意道:“长公主要下来透透气吗?” “不了,方才在山上吹了半夜的风,本宫在车上坐一坐就好!”秦菁回他一个微笑,并不主动挑起话茬儿。 蓝玉衡也只做不知道她的那点小心思,继续又道:“如果殿下不介意的话,蓝某可否借您的车驾避避风?” 方才从山上这一路下来他们彼此之间都有话压在心里不得机会互通有无,这会儿难得找着机会,是以秦菁并不拒绝,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蓝玉衡一手撩起袍角利落的翻身跃上马车,顺手又将车门关了。 “蓝大公子随意吧!”秦菁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两人独处却是径自改了称呼。 “长公主难道就没有话要对蓝某说吗?”她不肯主动说什么,蓝玉衡却不能一直隔着这层窗户纸一直不去捅破,只能率先开口。 “那大公子觉得本宫要说什么?”秦菁反问,手里抱着暖炉反复的转了转,神色间十分的悠闲自在。 她并不追究今天的事,的确是非常不合常理的。 蓝玉衡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沉吟道:“关于今夜山上发生的事,公主殿下难道就没有疑惑?” “本宫又不是瞎子,还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吗?”秦菁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扭头去看窗外,目光悠远道:“大公子你实在是不必如此心虚的,以你那般缜密的心思,本宫相信到了这会儿所有和蓝家有关的证据应该都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了,你大可以高枕无忧。只不过这一次又没让你们蓝家讨到便宜,实在是对不住了。” 她的声音很平和宁静,丝毫没有被人暗算过后的愤恨和恼怒,只是对蓝家人的指证却分外肯定。 “哦?”蓝玉衡的心里压了口火,脸上表情却仍是不留破绽的微微皱了眉头:“难道长公主是怀疑今夜之事乃蓝某所为?” “怎么会?”秦菁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慢慢说道:“大公子深谋远虑,当然不会想以这样幼稚的手段来对付本宫,只可惜并不是你蓝家的所有人都如大公子这般慧敏有谋略的不是吗?至少——三公子就不是!” 蓝玉衡会在关键时刻带人火速赶到,就明摆着表示此事和蓝家人之间有着剪不断的关系,而同样,他的出现也恰恰说明了另一点—— 这件事不会是出自他的手笔。 且不说以他的谋略用心,断不会自大到以为用这点小手段就能算计到她的地步,只就他以雷霆手段将那些刺客灭口的举动上看,他分明就是在极力掩盖今日之事。 如果是他自己有意为之,就不需要这样迫切的杀人灭口湮灭证据。 所以说,现如今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这又是事后得到消息,在帮着他那个莽撞的弟弟擦屁股! 对于蓝玉华一而再再而三的莽撞冲动,蓝玉衡的耐性已经被他消耗殆尽,但终究碍着骨肉亲情,不得不护着他。 再者自蓝玉桓死后蓝李氏对蓝玉华就更加娇惯宝贝,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秦菁会这样把话挑明,蓝玉衡倒是松一口气,抬手取过桌上茶壶为自己倒了杯水。 “茶水凉了,大公子若是不渴的话,就先忍忍吧!”眼见着他端起杯子往要唇边送,秦菁却是突然出言打断他。 蓝玉衡警觉的抬眸看过来,秦菁便是顺理成章的回他一个淡漠的笑容,然后转身往身后的矮柜里取出一个水囊在手里晃了晃道:“蓬莱馆的桂花酿,大公子可有雅兴与本宫对饮一杯?” 说话间她已经一手拧开塞子,浓烈醇厚的酒香夹杂着桂花香气瞬时溢满车厢内整个狭小的空间,酒气吸入鼻息间已经能让人觉出丝丝暖意。 蓬莱馆的桂花酿远近驰名,蓝玉衡一闻便知,不过秦菁的东西他却是轻易不碰的—— 毕竟双方势同水火,说是直接弄死他景帝那里肯定交待不了,但要是这个丫头发起狠来对他动点别的手脚也不无可能。 他的顾虑秦菁心知肚明,蓝玉衡本以为她至少是会冷嘲热讽一般,却不想她竟是半点也不强求,就只给自己倒了一杯,捧在掌中小口小口的抿。 两个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话。 秦菁把这一杯酒喝完的时候,蓝玉衡的小厮武安也正好带着二十名护院从蓝家别院赶到。 “公子,您要的人小的给你带来了!”武安隔着窗子恭敬道。 “知道了!”蓝玉衡应道,言罢又稍稍缓和了语气再看相秦菁:“长公主再没有别的吩咐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蓝玉衡这一说不过就是个客套,不想紧接着却听见秦菁一声惋叹:“怕是——有困难!” 蓝玉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转身将车门推到一半就又狐疑的坐回来。 秦菁笑笑,从容的放下手里的杯子,抬手取下挂在车厢壁上的弓箭放到面前的桌子上。 “恕蓝某愚钝,长公主这是何意?”蓝玉衡警惕起来,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注视着她脸上恬淡的表情。 秦菁但笑不语,指尖轻轻自那弓弦上弹了弹,再抬头时眼中笑意已经尽数隐去,字字果决道:“麻烦大公子吩咐下去,让他们继续上路护送这辆马车回宫,你跟我——就在这里下车吧!” 秦菁如此搬出弓箭,挑衅胁迫之意已经相当明显。 蓝玉衡自恃天之骄子,何曾受过这般胁迫,当即也是冷了脸嗤笑一声:“怎么,长公主这是在威胁蓝某吗?” “你要这么认为也没什么不可以的!”秦菁抓过那套弓箭在手里,神色冷然道:“大公子不会真的以为本宫留苏沐他们在山上是为了帮忙处理那些尸体吧?” 蓝玉衡眸光一晃,于电石火光中突然明白了什么—— 蓝玉华重金收买了那批亡命之徒来堵截秦菁,但他自己却不放心,事发时也跟上了山,就躲在小路旁边的树林里观望。 为了惩戒他的自作主张,再者也是为了怕带着他下山引起暴露了行踪,当时蓝玉衡便命人将他绑了仍在一处灌木丛中藏着,一则避人耳目,二来也好让他吃吃苦头聊作小惩大诫。 秦菁能猜到幕后黑手是蓝玉华,这一点蓝玉衡尚可接受,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是连自己的的每一步想法都揣测的清清楚楚。 “荣安——”蓝玉衡目光一冷,勃然变色。 “大公子!”秦菁却没给他发作的机会,扬声打断他的话,眼见着马车外头的随从们纷纷侧目,她紧接着又是绚烂一笑,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三公子败事有余,的确是死有余辜,可是血浓于水,大公子你总不想再失去一个弟弟吧?” 蓝玉桓的死对整个世昌伯府而言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即使再怎么恨铁不成钢,他们也断不能忍受再折损一股嫡亲血脉。 蓝玉衡的脸色涨红,死死的盯着秦菁,压在桌角的一只手收握成拳,那道疤痕映着桌上烛光皮肉翻卷着似乎又要滴出血来。 秦菁丝毫不为所动,斜睨他一眼之后就带着那套弓箭先行跃下马车。 蓝家的随从们面面相觑,每个人都如堕七里云雾,茫然而不知所措。 秦菁兀自站稳脚跟之后又回头对车上的蓝玉衡嫣然一笑:“大公子,事不宜迟!” 蓝玉衡靠在车厢壁上狠狠的瞪她一眼,然后跟着一咬牙,纵身自那车上下来,随手往后砰的一声合上车门,冷声道:“带着马车,继续走!” 这里荒郊野外,连个农户之家都很少见,如果蓝玉衡和秦菁要从这里下车,实在是说不通的,蓝玉衡这个命令下的实在是莫名其妙。 所有人都没有动,最先反应过来的武安不解的试着道:“要小的去给公主殿下备马吗?” 蓝玉衡肯下车,这就说明他已经妥协了,所以秦菁也就不再插手,只是神态悠闲的垂眸摩挲着弓弦不说话。 “不用!”蓝玉衡沉声喝止了正要去帮他们牵马的武安,手下动作迅捷无比的一把抖开自己身上的貂裘大氅批到武安身上。 “公子,小的不敢!”武安惶恐的哆嗦了一下,急忙就要脱下来。 蓝玉衡一个冷眼冷过去,许是他此时身上杀气太重的缘故,武安的的后半句话马上就生生的给咽了回去,僵直的站在那里不敢妄动。 蓝玉衡满面寒霜的把那大氅给武安系好,然后一手推开他道:“你骑我的马,带着他们一同护送长公主的车驾回宫!” 长公主分明不在车上,这—— 武安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太平,先是偷瞄了秦菁一眼,再见蓝玉衡没有改口的意思就一咬牙挥手指挥众人上马赶路,煞有介事的护送着那辆空马车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蓝玉衡按耐着脾气侧目去看秦菁:“你要我做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秦菁扬眉,故弄玄虚的不肯多说。 蓝玉衡压抑着脾气,脸上颜色已经十分难看,捏着拳头刚要再说什么,忽而听闻前方的夜色里爆发出一片凄厉的惨叫哀嚎声,有些声音甚为熟悉—— 其中也包括武安的! 那片惨叫声来的甚是突兀,消失的也极为迅速,不过片刻功夫已经完全湮没在浓稠的夜色里,周围的空气寂静的让人心惊。 全军覆没! 蓝玉衡万没有想到有人会在前方设伏,下意识的就以为是秦菁所为,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下一刻他便全都明白过来—— 那些人的目标也是秦菁,而秦菁不知怎的提前知晓了他们的行动计划,明知道他们会在前方的小树林外设伏,为了减少损失她刻意把自己的贴身护卫还有婢女都借故留在了山上,并且为了引蛇出洞她又故意那造势,让自己从蓝家的别院调派人手过来鱼目混珠。 毕竟蓝家人护卫的那辆马车一目了然是荣安公主的御用之物,再有大批随从护卫,就更加证实了马车里面乘坐之人非比寻常的身份,于是那些事先埋伏的刺客不疑有他就动了手。 政治集权中心的党派之争哪朝哪代都有,而秦菁近来锋芒太盛,有人跟她过不去并不奇怪,可是在大秦境内,但凡世家大族豢养自己的奴才都会在他们的衣物上有所标记,今夜护卫马车的蓝家人服饰上面也有用以表明所属的明显标志,那些人不会看不到。 武安穿着他的大氅,在蓝家人当中能衬得起那般名贵衣物的没有几个人,那些人却也毫不忌讳的下了杀手,这又意味着什么—— 蓝玉衡心跳一滞,马上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猛地一把拽住秦菁的手腕将她带着躲到了路旁一处堆满积雪的废水沟里。 秦菁的动作也是奇快,把手里弓箭暂且往旁边一扔,迅速解开身上那件雪白狐裘甩开,遮掩在两人身上。 两个人谁都没有来得及多说一句话,待到这一切做完,前方迎来的脚步声已经急速迫近眼前。 秦菁并不好奇,只就一动不动的伏在那件虎丘之下平稳的呼吸,蓝玉衡谨慎的将铺地的狐裘支开一点微弱的缝隙看过去。 那是一队十数人的精锐,没有马匹代步,行动之间的动作却是快若奔雷,脚步落地的声音却是极轻,显而易见个个轻功了得,身上着统一的黑色夜行衣,黑巾蒙面,分辨不出每个人的具体容貌和年龄,他们背上各自一把长弓,手上兵器或刀或剑也有造型怪异的短兵刃,并且皆已出鞘,显然是时刻准备斩杀敌人的。 这些人,若不是有人为着执行特殊任务而精心训练出来的死士,便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联盟派遣出来与人消灾的杀人机器,但是有一点很肯定,不管他们是这两种身份当中的哪一种,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而秦菁之所以会拉了他出来—— 分明就是打算拿他来垫背的! 这个女子精于算计到了这种地步,简直就是令人发指! 蓝玉衡这一生还从不曾被人这般牵着鼻子算计到家门口来,心里怄着一口气几欲吐血,只是形势危急之下他却十分的清楚,既然秦菁已经出手,必定不会给他留下任何的退路,今夜他若是想要安全脱身,就只能与她共进退,绝无侥幸一说。 那一队黑衣人动作迅捷的从眼前的大路上一掠而过,往普济寺方向的山脚下追去,而秦菁和蓝玉衡趴伏在那雪地里却是谁都没有动。 他们彼此都很明白,从普济寺下来往皇宫方向的这一路,除了武安他们出事时候经过的那片小树林适合设伏以外,沿途都很空旷不容易藏人。 那些黑衣人定然是射杀武安他们之后发现马车里没人才沿路追过来的,待到他们追出去一段而未能发现秦菁的踪迹,很可能就会折返到此处的路口,分不同的方向再行寻找。 秦菁和蓝玉衡的耐力都是极好,而显然,那些黑衣人的行动力之快完全没有给过他们接受考验的机会,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片紧促而急迫的脚步声就再度往这里压了过来。 ------题外话------ 第178章 第178章 那一队黑衣人去而复返,行动之快让人叹为观止。虺璩丣晓 蓝玉衡不敢大意,两人屏住呼吸使劲压低了身子趴伏在那矮沟里。 岔路口就在前面,一队人在那里回会和,秦菁原还是想可以从他们的对话中分辨出一些声音和信息,后来就放弃了。 虽然早有准备,她还是低估了这些人的,从头到尾他们都没吭过一声,所有的行动都是通过一个领头的黑衣人的手势来指挥。 一行人在那路口处只停了不过片刻,马上兵分三路往三处路口疾走而去,留下两个垫后的也不在显眼处多留,纵身一闪飞到旁边的一棵大树上,方便从高处观察全局。 秦菁稍稍自那狐裘底下抬头看过去,好在这一片地处空旷,树木也不太多,那两人所占的位置正在自己同侧的路旁,否则只怕是她一摸出弓箭就要被他们从对面察觉了。 秦菁心里微微松了口气,闭上眼使劲的平复了一下呼吸,探手去摸弓箭的时候却被蓝玉衡按下了手背。 秦菁皱眉,扭头看过去。 蓝玉衡神色凝重的对她摇了摇头。 秦菁明白他的意思,那些黑衣人都是训练有素的顶尖高手,此时他们两个人,而她—— 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一次让他们毙命! 而一旦失手又势必惊动他们,参加这样计划缜密的一次行动,他们身上应该都贴身带着方便联络的暗号,只要让他们其中一个找着机会把讯号传递出去,其他人必定马上折返。 不要说是她,就连蓝玉衡只怕也没有十全的把握脱身。 秦菁心里飞快的权衡一下,最后还是松了手。 蓝玉衡自她手里拿了那把弓,又摸出两支箭搭在弦上。 横竖也是要放手一搏的,秦菁索性直接闭了眼,什么都不再多想。 蓝玉衡也没有马上出手,直至后来突然破空而出的一道风声划过夜色,秦菁心跳一滞,而再到下一刻接连两声闷响落地,她整个人才如泄了气一般,颓然放松下来。 蓝玉衡的手心早就被汗水湿透,秦菁料想他此刻也没有力气再动,于是不等他反应就先一步抓起弓箭抢出去。 蓝玉衡不敢怠慢,也强打着精神跟过去。 秦菁半蹲下去试了试两个黑衣人的鼻息,松一口气道:“死了!” “嗯!”蓝玉衡点头,四下里环视一周,却不敢松懈道:“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此地不宜久留,我先把他们的尸体移开,先离开这里再说!” 秦菁回到废水沟里把那件狐裘大氅取来抱在怀里,回来的时候蓝玉衡已经把两个人的尸体拖到稍远地方的枯草堆里藏了起来。 才他们经过时我粗略的数过,他们的人没有全回来,应该在灵隐寺方向留了人手埋伏,那条路不能走!”蓝玉衡思忖道:“旁边那条路是绕向灵隐寺后山的,那里最容易藏人,他们大部分的人都追去了那个方向,如果我们离开此地,怕是只能冒点险继续往前走了。” 灵隐寺离此处最近,但那些黑衣人封锁严密,绝对不会给他们机会往回走。 蓝玉衡的分析并没有错,即使一时半会儿进不了内城,至少前面还有一片小树林可以躲一躲,等到天明苏沐一行从山上下来他们也就跟着脱险了。 秦菁不置可否,只是看着蓝玉衡道:“大公子的意思是我们去前面的小树林暂避?” 蓝玉衡微微牵动嘴角,但笑不语。 两个人的想法竟是不谋而合,秦菁莞尔,两个人便很默契的又一同回到旁边的废水沟里蛰伏起来。 大约是往前追了一阵没有发现秦菁的踪迹,小半个时辰之后那些黑衣人再度折返,四下观望没有发现自己人的踪迹,立时就察觉事情不妙。 “找!”领头的黑衣人一声令下,其他人马上四散寻找。 雪地里藏人其实极易被发现,好在白奕的那件狐裘质地极为上乘,与周边积雪连在一起,半分破绽都没有。 那些黑衣人远远看过来,不疑有他,根本就没有移步过来,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藏在枯草丛中的两具尸体。 “头儿,死了!”一个黑衣人道,“半个时辰左右!” 自己的手下到底有多少实力他都一清二楚,为首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凶悍的狠厉光芒,忖度之下挥挥手道:“留两个人把尸体和血迹清理干净,这一带不容易藏人,其他人都跟我去前面的小树林里接着搜。” “是!” 为首的黑衣人大手一挥,一行人形如鬼魅,很快便又消失在眼前,留下来善后的两个人也很快处理好这边遗留下来的痕迹,背着自己人的尸体消失在另一边的小径上。 秦菁爬坐起来,抖开了大氅,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利落的重新披上。 蓝玉衡在旁边看着,目光中不觉多了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出来的笑意。 秦菁未曾注意他的表情变化,探手去拿她的弓,却不想被蓝玉衡抢先一步提在了手里。 秦菁用的弓还是当时白奕留在黑电背上的那一把,较之普通的弓要稍微显得小巧一些,并且经过特殊的改制,射程上却毫不逊色。 蓝玉衡抖了抖袍子起身,握着那弓在手里反复掂量了两下,玩味道:“其实刚才我们完全可以不出手,他们回来没有发现人,也极有可能回头去追的。” “不给他们点提示,他们至少不会走的这么干脆!”秦菁顺手从蓝玉衡那把弓取回。 蓝玉衡颇为不以为然的轻声一笑:“这个实在没有必要再带着了,后面应该用不上了。” “那倒未必!本宫带着它自然还有别的用处。”秦菁俯身拍掉裙摆上的积雪,走到路上往内城方向的大道上看了看道:“上一次当,下一次他们肯定会学乖,我们还是换个地方等吧。还有一个时辰才能天亮,估计苏沐一时半会儿也下不来。” “长公主你的疑心未免太重了些,他们未必就会回来。”蓝玉衡摇头,说话的同时却还是跟着秦菁一起往旁边的岔路口走去。 两人沿路往前走了一段,寻到一处茂盛的矮松后头暂避。 这里离着大路方向稍远,稍有些声响也不容易被察觉,而视野却是极好的,只要有人从大路上行过,他们远远的就能看见。 两人并肩坐在树丛后面的石头上,蓝玉衡的脸色蓦的阴沉下来,道:“他们是什么人?” 说起来他今天也算倒霉,无缘无故的就差点跟着秦菁一起成了案板上的肉。 “既然是受不了,大公子又何必刨根问底的要一个明白?”秦菁一边注意着大路那边的动静一边侧目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我三弟根本就不在你手里。”蓝玉衡冷笑一声,语气颇为愤然:“你早就知道有人想要你的命,你这次出宫的每一步棋都是提前计划好的。从在山上看见我的时候就开始盘算着要拉我下水,我三弟只是一个幌子,你为的就是逼我就范,好安排了我蓝家的那些护卫替你投石问路,窥探对方的虚实。” “大公子多心了,本宫不是神仙,不能未卜先知。”秦菁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唇角,轻声叹了口气:“诚如你所见到的一样,他们的意图是想要本宫的性命,若是提前知晓了他们的意图,本宫何必铤而走险出宫走这一遭?本宫和大公子一样,都不嫌命长。” 这一次他们遭遇的状况的确凶险万分,无论什么人都不可能拿性命冒险亲自尝试,但是对于秦菁,蓝玉衡却另有想法。 “可是长公主更知道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吧?”蓝玉衡道。 “大公子真的多想了!”秦菁无奈的出一口气,仍是矢口否认:“不过是之前在半山上遇到蓝大公子时本宫这才突发奇想多了点戒心罢了,试想既然三公子可以联合和婉对她设下这样一个圈套,别人又为什么不可以?是不是?至于你蓝家的那些护卫——本宫很抱歉!” 关键时刻死别人不能死自己,这一点劣根性,作为世家贵族里成长起来的皇亲贵胄,蓝玉衡身上自然也有。 对于秦菁的虚情假意,蓝玉衡只是嗤之以鼻。 不过既然是秦菁不肯说的话,他也知道多说无益,索性也就闭了嘴。 从普济寺方向过来的马蹄声传来只在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原来正在闭目养神的蓝玉衡猛的睁开眼。 两人对望一眼,蓝玉衡笃定道:“是你的人!” 秦菁侧耳聆听之下也就只能粗略的辨认,应该是只有十来个人的阵仗,的确应该是苏沐一行无疑。 秦菁稍稍安定下来,但在来人露头之前却也没打算轻举妄动。 蓝玉衡在旁边看着她的反应,饶有兴致的牵了牵嘴角。 苏沐等人对蓝玉衡终究还是不放心的,一路打马狂奔而来,不消片刻就出现在视线之内。 苏沐跟在她身边多年,即使隔着这样的距离,他的身形秦菁还是能够一眼辨认。 “是苏沐!”秦菁道,毫不掩饰的长长舒了口气,回手握着手中长弓刚要起身招呼他们,不想一口气提到一半忽而就卡在了喉咙里。 苏沐他们的速度很快,机会转瞬即逝,不过瞬间已经从前面的岔路口直冲过去。 秦菁身子一僵,愤然扭头看向蓝玉衡。 蓝玉衡做惯了正人君子,此时面上难免闪过一丝尴尬,别过眼去随手拍开秦菁身上适才被他封住的哑穴。 秦菁缓过一口气来,目光不觉就冷了下来。 “长公主,得罪了!”蓝玉衡长身而立,并不去接触她的目光,只是神色肃然的缓缓开口道:“既然殿下适才已经拉了微臣下水,这会儿怕是还要多委屈您两个时辰,我们就在这里等上一等吧,待到天亮,微臣自会亲自护送殿下回宫” 她从普济寺下山已是深夜,与苏晋阳等人最后分手是在一个时辰以前,众目睽睽之下她是同蓝玉衡一起下的山,现在蓝玉衡派出护送的人全死了,如果他二人能及时回宫那么大家相安无事,而一旦时间拖得久了—— 这夜之间发生的事就说不清楚了。 蓝玉衡此人怎么也算是个君子,他会出此下策倒是出乎秦菁的意料之外。 “呵——”秦菁不可置信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竟然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看着他冷冷道:“你我交锋多次,大公子今日倒是真让本宫刮目相看了。” “大家彼此彼此,蓝某总不至于拿长公主的性命开玩笑。”蓝玉衡针锋相对的反唇相讥,显然是想避开那个让人不甚愉快的话题道:“此处夜黑风疾,还是请长公主移步吧!” 武安他们的尸体肯定还横在大路中间来不及处理,只要苏沐他们经过必定就会察觉,转身就会再回来找她。 诚然蓝玉衡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的,所以他肯定不会给他们主仆连成一气的机会。 和蓝玉衡拼武力,秦菁完全处于劣势,何况蓝玉衡说的也没有错,他们之间始终逃不过你死我活的结局,更不会有谁跟谁去讲江湖道义。 秦菁懒得多费唇舌,紧绷着唇角不再说话。 蓝玉衡一把夺了她手中弓箭,面无表情的让到一旁:“长公主,请吧!” 自知之中他的目光都不曾正面去与秦菁接触,秦菁自然是注意到这点细节,心里忖度着举步错过他率先一步往前走去。 蓝玉衡落下来半步紧随其后,走到第一个岔路口的时候秦菁才停住脚步道:“那会儿我看大公子的随从走的是这条路回庄子上找的人过来,却不知道现在该走哪一边?” 之前灵歌质问时蓝玉衡有言在先,他们蓝家在这附近会有一处别院,到时候实在找不到人,苏沐肯定不会放过这条线索。 所以问虽是这样问,秦菁心里却已经有了准备,蓝玉衡是不会走这条路的。 蓝玉衡是到了这时才款步上前与她并肩,漠然的对天呼出一口气道:“长公主想去府上做客随时都有机会,今日却是不行的,趁着夜色尚好,微臣刚好知道附近有一好去处,不知道殿下是否肯赏脸同游一番?” “本宫还有别的选择吗?”秦菁冷蔑的斜睨他一眼,反问道。 “那就走吧!”蓝玉衡面不改色,也不去与她逞口舌之快,手里提着弓箭竟也没有走另一条路,而是移到路边拨开几丛枯枝。 这里绕过来,连着的已经是灵隐寺的后山。如若苏沐会找过来,也不断会想到他们会再取道别处绕上去。 蓝玉衡此人,果然是不可小觑。 秦菁沉下脸来,不动声色的跟过去,这才发现那丛枯枝遮掩之下竟是一条像是废弃已久的小路。 “夜间路黑,本宫走不惯,烦请大公子先行吧!”秦菁冷着脸道。 蓝玉衡看她一眼,也是把她的心思看的十分明白。 横竖秦菁这样一个女子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下也脱不了身,于是他也不强求,先一步绕开那丛杂乱的枯枝跨过去,径自往山上走去。 秦菁看着他的背影冷然的牵了牵嘴角,然后才提着裙摆跟过去。 这条小径的确是荒废已久,如今走上去隐约能感觉到脚下断裂的石板,但整个路面却已经被杂草覆盖,冬日里枯萎了满地残黄。 秦菁乍一抬眼根本看不到路,蓝玉衡却像是对此十分熟悉的模样脚下步子从让的往前走。 他不主动开口说话,秦菁也不理他,只就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的跟着,一直行到半山腰的某处前面蓝玉衡的脚步才突然收住道:“就是这里了!” 秦菁狐疑的越过他去,发现前面竟然是一处被常绿灌木遮掩了大半的洞口。 蓝玉衡抹黑走进去,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引燃,不多时里面就有微弱的火光映在了另一侧的洞壁之上,但是从洞口外面看过去,光线却被前面低矮的灌木枝叶阻隔,秦菁回头目测了一下,知道即使有人从山下行过也绝不可能发现此处火光。 蓝玉衡站在洞口,秦菁自觉从他面前走进去,赫然发现竟是十分宽敞,墙壁上粗制的凹槽里安置了三处火把,几块光滑的石块围着一堆陈年的灰烬摆设,显然由来已久。 蓝玉衡从洞外搜集了一些干燥的枯草进来就着石壁上固定的火把引燃,秦菁跟过去坐在他斜对面的石头上坐着打量这个石洞,随口问道:“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蓝玉衡半蹲在那里,以树枝去挑旺火苗,火光映在他俊逸的脸孔上,他的那张脸虽然没有表情,那些光影晃动却是极为生动。 “玉华小的时候身体不好,我母亲偏爱于他,很少有精力照管到我和玉桓,我们一小就是在这山下的庄子上长大的。我二弟尚武,小时候总拉着我到这山上打猎,有一次傍晚赶上雷雨,我们在树林里迷了路,就误打误撞的发现了这里,在这里避了一夜的雨,再后来上山就经常到这里歇脚了。”他并不抬眼去看秦菁,只是自顾拨弄着柴草慢慢道。 因为蓝玉桓的死他一直耿耿于怀,此时提及往事的用意秦菁心知肚明。 只是同情心和良心这种东西,是奢侈品,并不是每个人都负担的起的,譬如秦菁,就没有这般容易愧疚的心肠。 秦菁的面上保持微笑,礼貌而矜持:“你我不是老友,大公子说这样的话,似乎是——” 蓝玉衡眉心一跳,终于自火堆另一旁抬起头来看她,苦笑一声道:“成王败寇,我没什么话可说,只是长公主不觉得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吗?我二弟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因为蓝玉华的选择性失忆,蓝玉桓的死就成了一个不解之谜,不仅是蓝玉衡,蓝家的每一个人都闹心挠肺的想不通。 “知道了又怎么样?不过是让大公子徒增伤悲罢了!”秦菁却不打算成全他,只就云淡风轻的看着洞口的方向悠然一笑:“本宫之前就坦白的告诉过你,事情是出自本宫之手。你杀了我是一命抵一命,这是最公平不过的,但是显然,蓝大公子的眼光并不局限于此,所以怪不得别人,这个报仇的机会并不是没人给你,而是你自己太贪心,不想要罢了!” 景帝偏袒秦洛,自然也就护着蓝家人,秦菁即使贵为皇女,但眼见着就要成为景帝的眼中钉,所以细究起来,她的命未必就会比蓝玉衡更值钱。 蓝玉衡听的到她言辞之间的嘲讽之意,目光不觉冷厉三分道:“你不用激我,在这件事上你与我并没有什么不同,宣王的处境有多尴尬你比我更清楚,所以你我之间咱们谁也不用看不起谁,半斤八两而已。” “就因为你我都是一路货色,今夜大公子你不择手段将本宫困在山上,为的就是要我身败名裂,然后好按耐不住马上出手与你拼个鱼死网破吗?”秦菁反问。 “这要看你怎么想,毕竟我没对你下杀手,比起长公主你借刀杀人的本事,还是略逊一筹的。”蓝玉衡冷漠的扯了扯嘴角,复又垂眸下去继续拨弄着火堆里的树枝。 蓝玉衡是个将才,绝非小气之人,他会对今夜自己算计他的事耿耿于怀,显然是动了真怒的。 秦菁突然就觉得惬意,忍不住的的笑了声道:“这却是奇怪了,既然大公子对本宫的为人这般清楚,就更应该敬而远之。你应该很清楚,今日天明之前本宫若是不能折返宫中会是什么后果,你让淑妃娘娘往父皇那里吹的枕边风也就是个试探的意思,缓兵之计而已,你实在是没有必要拿着世昌伯府的一家老少来冒险。” “就算我肯娶,长公主你却也未必肯嫁不是吗?”蓝玉衡并不理会她的调侃,话到一半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次抬头看她道:“有件事我很好奇,今夜宫中本是苏晋阳当值,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灵隐寺?” “他与和婉郡主的关系大公子难道不知道吗?大约——他也是和大公子你一样,赶着上山力挽狂澜的吧。”提起苏晋阳,秦菁的眼神不觉一冷。 蓝玉衡明锐的察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冷色,便是了然的摇了摇头,兀自走到洞口去吹风。 山间的夜色很静,赶上隆冬腊月连虫鸣声都听不见。 蓝玉衡闭目在洞口处站了很久,心里默默的计算着时间等待天明。 秦菁穷极无聊就捡起他丢下的树枝继续拨弄柴火,火星飞溅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蓝玉衡回头看了一眼,见她没有异动遂也就不再理会她,待到重新扭头向山下看去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有一点像是火把的光亮明灭不定的从山下慢慢移动上来。 秦菁的人不可能猜测到他会选择此处藏身,难道是秦菁趁他不备在沿途做了手脚? 蓝玉衡不觉倒抽一口凉气,怒火中烧之下猛地回头,脚下还不及往里挪动一步,已经迎上秦菁手里直指向他的冷箭。 他只当自己足够了解秦菁,以为她不会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之下做困兽之斗,却忘了自己对这个女子的真正了解度无限趋近于零。 “大公子不是奇怪本宫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带着这把弓吗?这就是它的真正作用,所以很遗憾,这个地方虽好,本宫怕是不能陪你一起等到天明了。”秦菁手里稳稳的控着弓箭,嘴角含了丝笑意扬眉看着他,仪态之间一派从容,似乎是自信的有些过了分。 蓝玉衡防备的看着她,秦菁手里稳稳持弓,一丝不苟的对着他心脏的位置。 三丈开外的距离,只要她动手,绝对可以要他的命,当然前提是蓝玉衡不躲。 她这样胸有成竹的模样蓝玉衡不是第一次看到,他愿意自己会憎恨有人在他面前做出这样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却是不明原因的竟然对她厌恶不起来。 “长公主,有时候自负并不是件好事,你觉得手里多拿一把弓就是我的对手了吗?”蓝玉衡哑然失笑,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两个人正在对峙之中,山下的那支火把已经不知觉得逼近,感觉到身后的火光映进来,蓝玉衡警觉的一挪步子把暴露在外的整个背部贴近洞口一侧挡住,防备着洞外之人的暗袭。 秦菁一边警惕的移动脚步,一丝不苟的把手中弓箭仍是对着他的心脏,一边飞快的往洞外扫了一眼,却意外发现来人竟是莫如风。 因为他身体的原因,莫如风其人用“文弱书生”四字来形容并不为过。 秦菁眸光微动,手下突然略微的一个偏转,毫无征兆的对着蓝玉衡射出去一箭,是瞄准的方向在最后时刻换了方位,取的不是他的心脏而是左臂。 蓝玉衡没有想到他会真的放箭,他本就贴在洞口右侧,本能的飞身闪躲就只能奔着山洞深处而来。 要避开秦菁的这一箭对他而言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秦菁却已经借机一个箭步冲到洞口,转身回来的同时,另一只箭又搭在了弓弦之上。 蓝玉衡自知上当,抬头莫如风已经到了秦菁身后。 “怎么是你?”蓝玉衡皱眉,方才他一直防备着来人别是秦菁身边那几个难缠的护卫,也就是因为太过警觉,而万没有想到来的会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莫如风。 “蓝公子!”莫如风以他颔首见过,他的笑容惯常和煦,不分敌我也没有党派的差别,永远都是那么一副温文儒雅的君子相。 蓝玉衡只道他是秦菁那个半路杀出来的表哥萧羽的朋友,却是至今也理解不了这样与世无争的一个人怎么会对秦菁这般死心塌地的跟着。 不过见到来人是莫如风,蓝玉衡倒是突然松了口气,目光讽刺的在两人之间皴巡一圈道:“就凭你们,有把握制得住我吗?” “本来是不能,可是怪只怪蓝大公子你的疑心太重,现在我有把握了。”秦菁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凛冽的光芒,那种源自心底而发的强大的自信让蓝玉衡没来由的心头一紧。 秦菁的骑射之术都是上乘,他心里有数,可他自己这十几年的功夫也不是白练的,可是—— 他就是没来由的信了秦菁,即使不信她的话,也还是信了她眼中放射出来的那股强大的意念,更何况突如其来的他已经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由内而外莫名的一股虚热在浮动。 这个迹象——像是中毒? 来不及多想,蓝玉衡猛地提力想要把这种不适感压下,不想内力才一运作,脚下突然一个虚浮险些就要站不稳。 “你对我下毒?”蓝玉衡不可置信的急忙屏息后退两步,他倒是不觉得秦菁的手段会有多高尚,只是想不通她是怎么做到的。 “水囊里的桂花酿,莫大夫替本宫调制了一些大补的药物,怪只怪你小人之心了。”秦菁道,随手解下腰间的一个香囊抛到他怀里。 那香囊的样子极普通,富贵鱼的绣品上面挂着明黄流苏,隐约间有若有似无的一点异香飘散出来,蓝玉衡狐疑的将其捏在手中,仍是屏住呼吸不敢妄动。 “大公子不必紧张,今夜本宫的清白还得你来作保,必定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对你怎么样的。”秦菁见他这副谨慎的样子就再次轻笑出声解释道,“这香囊里头的香料本来是没有毒的,只是方才趁你在门口赏景的空当,本宫取了些在这火上烧了,现在,我们一起下山,还得要劳烦你亲自护送本宫回去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本宫相信你是知道的。” 几个时辰之内连番被一个黄毛丫头算计的毫无还手之力,这对蓝玉衡这种心气的人来说可谓奇耻大辱。 “如果我不肯呢?”蓝玉衡的脸色铁青,咬牙道。 “莫大夫在这里,你会肯的。”秦菁不以为然的摇头,索性收了弓箭,好整以暇的等着他的答复。 蓝玉衡心里明白,既然莫如风先一步找到了这里,他就绝不可能是一个人来,秦菁提出的条件到了这会儿的确是不容他拒绝的。 虽然心里不甘,也诚如秦菁所言,他的抱负太过高远,断不会把自己折在这里。 闭上眼狠狠的吸进一口气,直至通体冰凉蓝玉衡才是重新睁开眼,举步朝门口走了过来。 三个人仍是循着原路下山,白奕没有出现,却是月七带着一行车马等在山下心急如焚的左右张望。 见着秦菁,他急忙迎过来见礼:“公主,您还好吧?” “还好!”秦菁道,四下看了眼,没见着白奕也不当着众人的面多问,只对月七道:“本宫的车马路上出了些意外,眼下要急着回宫求见父皇,回头你同四公子说一声,就说这辆马车本宫先行借用,回头让人给他送回丞相府。” 眼下已经是黎明时分,再有个把时辰眼见着就要天光大亮。 月七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敢怠慢,急忙就引着秦菁往自家马车的方向走:“长公主客气了,您开上车吧。” “好!”秦菁颔首,对他微微一笑,继而回头看向蓝玉衡道:“大公子,这里的马匹数量有限,您也一块儿车上请吧!” 蓝玉衡受制于人,所有的脾气都压抑着不得发作,一声不吭的走过去。 秦菁冷眼看着他进得车内,回头却见莫如风手里握着方帕子按在唇边轻咳,脸色颜色涨红一片触目惊心。 “如风,你还好吗?”秦菁疾步迎上去。 莫如风手里死死的抓着那方帕子别过头去对她摆摆手,缓了片刻才重新回过头来对她露出一个微笑道:“没事,就是方才下山走的急了些,受了风,一会儿就好!” 他微笑的表情一如既往,神色之间却有种难掩的虚弱之态,说着又马上掩嘴压抑着又咳嗽了两声。 “可是你——要不要快点回城找个大夫瞧瞧?”虽然知道他身体不好,秦菁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不由的着了晃。 “不用!不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莫如风道,抬头看了眼天色,催促道:“你快走吧,四公子那边我会替你跟他说。” 她已经在宫外逗留了整夜,此刻天色将明,在宫外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秦菁垂眸略一思忖,终于还是点头,抬手招呼了月七到眼前:“叫两个下人驾车送我就行了,你和如风一起回去。” 虽然不放心秦菁,但见着莫如风这样,月七也只能点头:“好,我把所有人都给您留下,莫大夫这边,小的亲自送他回去,请公主放心。” “嗯!”秦菁点点头,于是不再滞留,转身上了马车。 这个时辰,即使没有完成任务,那些黑衣人也应该撤回去了。 月七很是谨慎的叮嘱了一遍白府的那几名侍卫,这才放了他们护送秦菁回宫。 白家的这辆马车要比秦菁的车驾轻便很多,一路狂奔之下刚刚好赶在天色露白的时候抵达西华门外。 彼时苏沐和灵歌都还在外寻找秦菁的下落不曾回来,旋舞回宫报信也没见秦菁,刚秘密请了萧文皇后的令牌准备再出宫去寻找,见着她回来,激动的当场就落下泪来,急忙两步迎上去。 “公主,您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奴婢还——” “没事,路上遇到点意外,好在有惊无险!”皇宫门口并不是说话的地方,秦菁急忙使了个眼神打断她的话,拉了她的手道:“这个时辰,父皇应该还在启天殿上朝吧?” “没!”旋舞抹了把泪回道:“墨荷姐姐说陛下昨夜宿疾发作,头疼了整晚,早朝就给免了,这会儿——许是还在贤妃娘娘宫中歇着呢吧!” 景帝没有上朝,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秦菁心里冷笑一声:“那正好,本宫这便过去见他,你去母后宫中与她说一声,告诉她本宫回来了,省的她挂心。” “是!”旋舞点头,对她屈膝福了福就转身一路小跑着去了。 “蓝大公子,请吧!”秦菁挥手驱散其他人,待到他们全部离去之后才又回头去看蓝玉衡。 蓝玉衡面色不善的冷嗤一声,讽刺道:“即使你及时赶回来了又怎么样?现在前去见他不过是让他添堵,对你自己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有大公子陪着一道儿进去,本宫安心的很!”秦菁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眼中笑意隐去,定定的看着蓝玉衡:“看来大公子你是已经明白过来了!” 灵隐寺外意图劫持秦菁的人是蓝玉华的爪牙,而回宫的路上埋伏的那批黑衣人却是出自景帝的手笔,在这世上也唯有他有能力驱动那样一队精锐的杀手为他卖命,否则以秦菁这样的身份,断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胆量和魄力明目张胆的在天子脚下做出这件事。 蓝玉衡也是到了临近宫门的时候才突然想通了这一点,再看向眼前这个凌厉的女子时他的眼中突然就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与她势不两立不死不休是一回事,可是被自己的生身父亲如此这般的算计,却是一件这世上至悲凉的事情,虽然不合时宜,他对眼前这个女子忽而就生出了那么一点微弱的同情来。 如果换做上一世,秦菁也许就会为这样的事情而疯魔,但是在把景帝其人看透之后,此时她已经心如止水,不再懂得悲伤的滋味了,眼中连半分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你好像对此并不介意?”蓝玉衡完全不能理解她此刻的冷静和淡薄,眉心不觉紧紧的拧成了疙瘩。 “别忘了,昨夜可是蓝大公子你的出现坏了事,本宫逃出生天你责无旁贷,还是想想你自己要如何撇清吧!”秦菁被他眼中莫名深刻的情绪惊了一跳,回过神来就极为不耐的瞪了他一眼道:“而且经过昨夜之事你也应该看出来了,我本来就是个没有退路可走的人,这一点就注定了你在我面前永远处于弱势。” 以前的蓝玉衡也一直都不明白,秦菁这样的一个女子何以会对皇权地位生出这般狂烈的渴望来,这一刻他忽而觉得,她这样做或许并不是对事,而是针对的某一个人。 她不惜以身犯险果然不是迫不得已之下的无奈之举,她不仅事先知道景帝的计划,更是故意做出不察出宫的假象,为的—— 就是拖自己下水! 蓝玉衡的思绪回拢,忽而就有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目光瞬间就变得森凉无比。 他知道,他要败了,即使不是完败,但这夜之后也至少要输掉自己苦心经营多年打下的半壁江山。 秦菁看着他脸上忽而清白交替的脸色一眼,转身就施施然的往前走。 第179章 景帝因为头疼一夜未眠,秦菁去时陆贤妃正服侍他坐在偏殿的暖阁里,他头上裹着厚厚的额带,脸色憔悴异常,尤其是印堂处,干黄的皮肤下隐隐的竟然呈现出一片煞白的青灰色,显然是被这头痛的毛病折磨的不轻。虺璩丣晓 彼时他正死死的拧着眉心,斜倚在炕桌上,身上明黄中衣凌乱的披着,整个人看上去阴唳而暴躁。 陆贤妃秀眉蹙起,小心翼翼的服侍在侧,试探着讨好道:“皇上,还是让臣妾先给您揉一揉吧,杜太医正在宫中,要不显然我先让梅香去传他过来给您瞧瞧?” “不要烦朕,也不要太医!”景帝粗暴的一把推开她的手,使劲闭着眼睛,忽然狂躁的大声对着门口嚷道:“国师呢?管海盛,朕不是让你去请他过来了吗?这么半天了,他怎么还没到?” 这一次算是这么多年来景帝这头痛的毛病爆发的最激烈的一次,管海盛也因为他的脾气战战兢兢,不过他到底也是景帝身边服侍多年的老人,见惯了大场面,脸上表情却很镇定的挂了丝笑道:“回禀陛下,老奴已经差了连子和小井子两个去了,国师现在行动不方便——大约就快到了。” “快去请,快去,快去请国师过来!”景帝不管不顾的用力挥挥手,斥道:“让人抬着朕的龙辇去宫门口等着,赶快,赶快去把国师给朕请来。” “这——奴才已经派人去了,陛下您再坚持会儿,这会儿没准就在路上了,老奴这就差人再去看。”管海盛愁眉不展的劝道,却不敢说让他“忍”之类的话。 景帝大约是疼的有些神志不清,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无力的挥了挥。 管海盛察言观色,找到机会赶紧的弓身退出去,行至门口刚好撞见秦菁和蓝玉衡两个自殿外进来,不由的表情一僵,竟然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他是景帝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即使景帝不将他作为心腹看待,但有些事儿也是不可能完全瞒着他的,比如这一次调动暗卫对秦菁下手的事。 可能也是没有想到那些精心培植出来的暗卫会失手,乍一见到秦菁这般完好无损的站在眼前,他惊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大总管!”秦菁嘴角扯出一个温和微笑的表情,先一步开口道:“本宫有要事须得马上求见父皇,听闻父皇在贤妃娘娘这里,麻烦您给通报一声吧。” 景帝正在头痛,秦菁这边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逃出生天,首要的肯定是要来向景帝告状的。 管海盛猛地惊醒,顿时也觉得头痛欲裂,这若是让秦菁闹到景帝面前,景帝只怕是更要病上加病了,为今之计最好是让秦菁连门都别进,省的把景帝给刺激到。 “这个——”他吱唔了一声,纠结了半晌才回头看了看暖阁里神智混沌的景帝,与秦菁商量道,“殿下您也看到了,陛下他旧疾复发,这会儿正是疼的紧,怕是——要不殿下您还是先行回宫吧,回头等陛下好些了,老奴再让人去请您过来?” 管海盛的一张老脸扭曲着,秦菁还是头一次见他露出这么一副真心为难的表情。 要是就是这个时候见缝插针,火上浇油,秦菁哪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当即也是拧了眉头,露出担忧的神色道:“父皇怎么会突然病成这样?最近他的头疼病不是甚少发作看吗?” “谁说不是呢!”管海盛一筹莫展的摇头,“这不,从昨儿个半夜开始,这疼的死去活来的也睡不着觉,贤妃娘娘这里急的跟什么似的,也不让请太医,正等着国师来呢。” 自从身边有了晋天都,景帝就开始不再相信太医院的太医们了,今日这事儿他指定是要晋天都来的。 秦菁点头,想了想又道:“父皇发病的事,皇祖母那边知晓了吗?” “没,大晚上的,贤妃娘娘没让去惊动太后。”管海盛道。 “那母后那里呢?怎么也不见人来?” “这——”管海盛迟疑了一下,道:“娘娘原也没有相当皇上这次的病来势竟会如此凶猛,所以——” 这样一来就是刻意的没有知会萧文皇后了! 景帝突然发了这么重的病,虽然人是在陆贤妃这,她不敢惊动梁太后还说的过去,但是萧文皇后作为后宫之主却没有出现这就太说不过去了,回头在宫里传开了,少不得就要落下不少的是非。 秦菁心里冷冷一笑,不动声色的回头巡视一眼殿中侍立的婢女,冷声斥道:“你们都是怎么当差的,贤妃娘娘关心父皇的龙体一时顾不得吩咐,你们都是瞎的吗?父皇病的这样重也不知道去请母后拿主意,这差事还要不要再当下去了?” 那些婢女被她厉声一斥都吓得不轻,纷纷屈膝跪了一地,拼命的告饶道:“奴婢失职,奴婢知罪。” 这样说着已经有一个识得眼色的大宫女叩了个头主动道:“奴婢这就去请皇后娘娘过来。”言罢,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朝外跑去。 秦菁这一来就是下马威,管海盛心道不妙,再看一眼铁青着脸站在旁边看白戏的蓝玉衡不由的更加狐疑:“蓝统领,昨儿个夜里好像是苏统领当值,这么大清早的,您这是——” “哦,蓝统领是与本宫一道进宫的,前来拜见父皇。”这个时候秦菁也不指望蓝玉衡会配合她演戏,索性就抢先开口替他接了口,说着又是话锋一转抬脚就往里走:“本宫还是先进去看看父皇吧!” 管海盛急欲拦住她,却根本无从发挥,眼见着她已经一脚跨过门槛走了进去,这才忙不迭的急忙跟进去快走到景帝面前柔声禀报道:“陛下,您好些了吗?长公主来看您了!” 景帝正是头痛欲裂之时也无暇消化他的话,只就迷迷糊糊的挥挥手,不耐烦道:“出去!朕谁也不见,国师,除了国师,朕谁也不见!” 管海盛尴尬的回头去看秦菁:“长公主,您看这——” 秦菁毫不介意的微微一笑,与陆贤妃点头示意之后就举步上前,直接越过他走到暖炕前头挨着景帝的脚边坐下,笑着去拽了拽景帝的袖子道:“父皇,您还好吗?” 她的声音刻意放轻,说话间一直在用心的观察着景帝的反应,景帝的呻、吟声便是在那一刻戛然而止,他似是在努力的回味,好半天抬眸迎上秦菁明亮的眸子时脸上表情却是淡定的近乎木然的拍拍她的手道:“你来啦!” “嗯!”秦菁与他一般镇定的两厢观望,也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心平气和道:“儿臣昨日出宫去灵隐寺替皇祖母还愿,晚间回来出了点意外,行得偶遇蓝统领才有惊无险,本来是赶着过来向父皇禀报此事的,父皇你怎的就突然病下了?还是这般严重?” 昨夜的生死大劫她一语带过,并不在这个时候与景帝据理力争的起冲突。 两世为人,她了解自己的父皇太深太深,她来只是要他知道,自己安好无恙,然后—— 是蓝玉衡坏了他的事,打乱了他布局周详的一盘棋。 虽然做了完全的打算,不过这一朝失手,景帝却也泰然处之,只就不断痛苦的揉着眉心,“好,你能平安无事,回头等朕好些了再赏。” 景帝说着这才抬头朦胧着眼神去看了眼立在门口的蓝玉衡。 蓝玉衡咬牙拜倒,做出从容之姿,淡淡道:“保护皇上和公主殿下的安全是玉衡为人臣子的本分,微臣不敢居功,既然陛下身体抱恙,臣便先行告退。” “去吧!”景帝叹息的摆摆手,显然是没有心力与他多说什么。 蓝玉衡冷冷的看着秦菁一眼,起身刚要退出去,就听着外头连子尖锐急躁的声音大声道:“皇上,皇上,国师到了!” 景帝闻言忽而睁开眼,目光也再不复前一刻的混沌,精锐起来,急忙道:“传,快请国师进来!” “是,陛下!”管海盛应道,转身出去亲自去请晋天都进来。 蓝玉衡似闻惊雷,脚下便在听到“国师”二字时生根长在了那里,静立不动了。 景帝身边如今最信任的莫过于晋天都,能将他意欲对秦菁下手这般隐秘的事情原原本本透露给秦菁知道的—— 晋天都是不二人选。 之前因为步苍雪的病,蓝家与他是有盟约在先的,即使他不完全听从蓝家人的调配,至少立场还是有的。 自从上次普济寺的地动事件以后,蓝玉衡就一直都在怀疑,秦菁针对晋天都的意图那般明显却没有要他的命,他原以为她断了晋天都双腿就是恶趣味妄图从精神上摧毁他,毕竟晋天都那般高傲的一个人,肯定人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而就晋天都之后的表现来看,也几乎是证明了这一点,却不曾想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之内这晋天都的立场竟然这般彻底的转变了—— 秦菁是他的仇人!他们应该势不两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摇身一变就成了她的心腹爪牙? 蓝玉衡百思不得其解,其实失去晋天都这个盟友的本身还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但是对方退到秦菁的阵营当中对他而言的打击却是致命的! 他的目光森冷如刀静静的与秦菁对视,似是想要狠狠的将她撕裂,从她的血肉当中找出答案。 秦菁回望他的目光,只是回敬他以一抹素雅的浅笑。 是啊,晋天都是不可能投靠到她的阵营里的,他们势不两立犹且不及,他怎么心甘情愿的替她卖命,可如果那人是他一奶同胞的孪生兄弟晋初元就另当别论了。 墨岭步家老当家的得意爱徒,步苍雪青梅竹马的恋人,在步家那场灭门大火中他重伤昏迷,生生被落下的横梁砸断双腿,从此只能像一个废人一样在地上爬行,而这一切的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同胞的兄弟所为。 杀他师长,夺他所爱,即使他自己的一双腿不值一提,步家满门其余三十五条冤魂的孽债却是需要他这个废人来一一讨还的。 他忍辱偷生,那般屈辱的活了十年,转瞬那个丧心病狂的罪人却成了高高在上的大秦国师,他要为师尊报仇,他在祈宁小镇那条荒芜的街道上风雨无阻的等,为的就是那日酒楼之上秦菁这个天降贵人神情冷漠的一瞥。 她许诺替他报仇,他愿意为她所用。 晋天都的这条线是秦菁从带回晋初元时就开始部署设计的,那一场地动也只是个引子,截了晋天都的双腿也只是为了让晋初元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取而代之。 他们的孪生兄弟,在相貌身材上完全不漏破绽,即使这些年的苦痛折磨让晋初元较之贵为国师之尊的晋天都身形上要消瘦一些,但是晋天都出事后那一个月内的变故足以让人接受他在这一点上的变化。 所以蓝玉衡想不到,包括景帝在内的所有人都不会知道,但是这个“晋天都”就是切切实实转身站在了秦菁的阵营里,而且不同于他本尊的那方狂肆阴鸷不受控制,他几乎可以说是死心塌地的在为秦菁卖命。 蓝玉衡胸中怒火涌动,他越是劝慰自己要冷静,这股莫名的火气就越发的控制不住的往外窜,直至喉间突然涌出的一股腥甜被他强行吞咽到了肚子里他才猛然惊醒—— 是莫如风调制的毒药发作了! 晋天都拒绝了管海盛的殷勤举动,自己操控着轮椅从外间进来,有小太监手忙脚乱的在内外两间的门槛处搭了板子方便他通行。 他脸色的表情暗沉,目光阴鸷晦暗,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缓缓自门外进来,拱手对景帝道:“微臣参见陛下!” “国师——”救星终于到了,景帝竟像个委屈的孩子似的声音突然就软弱下来,冲他抬抬手急切道:“朕的头疼病又发作了,你快些给朕拿些丹药来止一止,朕的头痛的就快要裂开了!” 管海盛也急忙凑过去,满脸担忧道:“是啊国师,陛下这次疼的好像又严重了些,您快给他把把脉瞧瞧吧!” 晋天都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却未如往常般上前替景帝把脉,而是直接从袖中掏出一个酒红色的小瓷瓶递给管海盛道:“取两粒出来,用温水调和了喂陛下喝下吧。” “好!”管海盛由不得多想,也不再过问请脉的事,急忙就去取了温水过来给冲药。 “我来吧!”陆贤妃走过去,接了他手中茶壶,亲自用瓷碗把药汁调好,那药汁呈浓稠的褐色,里面更是有种浓烈的异香,味道十分刺鼻。 陆贤妃强忍着不适断了那药碗过来,就在这时萧文皇后也闻讯赶到,急匆匆的跨进门口,满脸的焦灼之色,看到秦菁却也不好越过景帝去顾及她,仍是快步过去探了探景帝的额头。 “臣妾听闻皇上的头疼病又犯了,皇上您还好吗?”萧文皇后道,言罢这才回身握了秦菁的手:“菁儿,你也在呢!你父皇这怎么样了,本宫看他脸色差得很,严重吗?” “儿臣也是过来才刚知道此事,母后您且宽心,国师已经取了丹药来,父皇很快就会大好的。”秦菁皱着眉安抚道,说话间目光似是不经意的抬眸去看了眼旁边陆贤妃手里端的药碗。 陆贤妃是个识趣的,见着萧文皇后来就不好狱卒代庖,微笑着把碗递过去道:“皇后来的正好,药在这里,快给皇上服下吧!” “好!”萧文皇后正在着急也顾不得许多,忙是接过那药碗。 秦菁从暖炕旁边借故让开给她腾了地方,自己则是不动声色的使劲退到门口站的与蓝玉衡稍近。 蓝玉衡的目光狠狠的斜过来,她却目不斜视挺直了脊背婉约的微笑着,同时趁着大家都在关心景帝无暇它顾的时候用微不可察的叹息声道:“大公子,之前本宫是不是告诉过你切莫动怒?你身上的毒最忌上火,回头您可千万压着点儿,万一自己刺激到毒发倒在这里,本宫就说不清楚了!” 她这冷嘲热讽的功夫更让蓝玉衡难以消受,晋天都一事对他而言已经是打击致命,但他明显已经领会到秦菁话中深意—— 她说这还只是个开始,后面还有后招! 因为毒素蔓延的关系,蓝玉衡的头脑中的思路便有些浮躁的串联不起来,他直觉的断定此事必定还是跟晋天都脱不了干系,但是以这个人在景帝心中的地位,他根本连多一句话都是多余,瓦全的无能为力。 那边萧文皇后很快服侍景帝汤药服下,又抽了帕子去给他擦拭嘴角残汁,见着他慢慢松缓的眉心不禁喜道:“国师的药果然有奇效,皇上,您好些了吗?” 景帝缓过一口气来,着实觉得头脑不似方才那般重了,就嗯了一声,叹道:“多亏了国师了,不过今日你这药,朕以前似是不曾用过的。” 晋天都擅长炼丹,他惯常给景帝的灵药大都是丸状,直接吞咽即可,这一次以水冲服的药碗不免引得景帝兴趣。 晋天都面目冷肃的看着他,情绪并无波动,开口的话却是出乎意料的告罪道:“微臣腿脚不便,不能亲自向陛下谢罪,还请陛下宽宏,饶恕微臣。” 他刚刚治了景帝的病,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他却闭了下眼重又开口道:“方才臣给陛下服用的药物虽然有奇效,却是个激发体内潜能的方子,此等药物服下,其实日后是会对陛下的龙体产生损伤的。” 景帝对他一直深信不疑,不想他会给自己服用这种东西,一时间神色恍惚的不知道该信该疑。 陆贤妃柳眉一挑,已经跨上前去一步怒然道:“皇上的身子本就不好,即使为了替他止痛,国师你又怎能用这样歹毒的方子?你这是大逆不道。” 景帝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却没有质问晋天都。 他信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怀疑,惊疑之下还是按耐着脾气慢慢道:“国师有话大可以直说,朕恕你无罪也就是了!” 晋天都闻言,使劲抿了下唇角,却是有所顾忌的拱手道:“此时事关重大,还请陛下遣散此间不相干的人,臣只能说与您一人听。” 有什么话是连萧文皇后都要防着的?再见他一副斩钉截铁的模样,所有人都不敢吭声。 景帝目光沉郁的又看了他一眼,然后挥挥手道:“管海盛!” “陛下!”管海盛抱着拂尘上前,不等他开口秦菁已经主动微笑着过去扶了萧文皇后的手臂道:“母后,父皇和国师大约是有国事要谈,儿臣先扶您到前殿坐会儿吧!” “好!”萧文皇后点头,母女俩先行一步往外走。 有了她们带头,其他人也不好再赖着,纷纷自觉退了出去了。 最后晋天都才看了管海盛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景帝再度摆摆手:“你去外间看着吧,没有朕的传召,谁也不准进来!” “是,老奴告退!”管海盛谦卑道,出门前却忍不住顿了下脚,拿眼角的余光又狐疑的回头看了晋天都一眼,然后才是目不斜视的快步退了出去。 晋天都这时候要求和景帝单独叙话,此时必有蹊跷。 拉玉衡心里七上八下的的不太平,但是他毕竟是外臣,再留在这里就说不过去了,是以从暖阁出来就对萧文皇后等人告辞道:“微臣还有公事要办,就不送两位娘娘和公主殿下了,先行告退。” “嗯,你去吧!”萧文皇后颔首,微笑着转身带着陆贤妃一行往前殿而去。 蓝玉衡站在原地相送,与秦菁错肩时秦菁便是大大方方的与他相视一笑:“大公子慢走,回头本宫一定让苏沐送些桂花香去你府上,答谢你昨夜救命之恩。” 蓝玉衡咬牙,面色表情再也调动不起来,只就冰冷说道:“殿下客气了!” 言罢转身大步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秦菁对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再有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身后暖阁便是款步跟着萧文皇后一行后头往前殿方向走去。 蓝玉衡一路不停,出得宫门,大约也是担心他彻夜未归会出什么事,蓝玉华已经提前探得他随秦菁回宫的消息,带了蓝家的车马在南华门外等他。 前夜蓝玉衡突然出现搅了他局,蓝玉华心里憋着一口气,骤一见他出来,也顾不得去管他不正常的脸色,迎上去就愤然质问,“大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昨天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能把那小贱人给毁了!” 秦菁当时是没有出口,这蓝玉华竟然是这样的不知死活。 蓝玉衡胸中一动觉就觉得血气上涌,他极力的压制着不让自己发作,一把推开他刚要上车就听闻身后杀猪般的一声凄惨嚎叫,却是蓝淑妃身边的郑嬷嬷屁滚尿流的追出来。 因为慌乱,一出宫门她就摔了一跤,爬起来就哭喊着扑到蓝家的车驾前,慌张的大声道:“表公子别走,快,快救救我家娘娘吧,我家娘娘——我家娘娘——淑妃娘娘她被皇上下令圈禁了啊!” 晋天都独自留下来的目的是为着把蓝淑妃搭进去?蓝玉衡登车才到一半,突然一脚踩偏摔了下来,好在被旁边的车夫及时扶住。 蓝玉华一脸的不可置信,揪着郑嬷嬷的领口大声道:“你这奴才说什么?好端端的姨母为什么要被圈禁?” “奴婢不知道啊,就在刚刚,管海盛带人去传的旨,整个宫门都被封死了,不许人进出!”郑嬷嬷哭豪,顾不得身份就扑过去抱了蓝玉衡的脚:“表公子,只有你能帮我家娘娘了,您快,快啊!” 封锁宫门,不准进出,这般大的阵仗果真就是圈禁了,还与普通的禁足意义完全不同。 蓝玉衡脑中嗡嗡作响。 “大哥!”蓝玉华气急败坏的迎上去,刚要说话,蓝玉衡突然蓦的一口鲜血吐出来,喷了他满头满脸。 “大——大哥!”蓝玉华目瞪口呆,还不及反应,蓝玉衡就身子一歪栽了下去。 “大公子!” “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表公子,啊,救命啊!” …… 南华门外顿时乱成一片。 乾和宫里秦菁自陆贤妃处回来就一直站在窗前静静的想事情。 景帝既然对她下了手,以后这种事怕是要源源不断的来的,由不得她不提前做打算,正在失神的时候,就听闻身后轻微的脚步声,不用说她也不知道是白奕来了。 “不要难过!”白奕从身后缓缓拥她入怀,叹息着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的摩挲。 “我不难过!”秦菁不问他是怎么进来的,仍是目光悠远的看着窗外重重宫墙,轻声道:“他本来就是个心不由己的疯子,从很早以前我就知道,放心吧,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秦菁——”白奕的声音略带了嘶哑,仿佛是怕她感觉不到一样,更加用力的拥着她的身子紧紧贴靠在自己的胸口,心疼的在她耳边呢喃:“在我面前,你不用这样!” “我真的没事!”秦菁摇头,慢慢的回转身去。 窗子前面的空间极小,白奕揽着她的腰身不肯放手,秦菁的整个身子大半倾斜在窗台上,初升的太阳明媚绚烂,大片金色的光影洒落眉睫,让她素颜的面孔也显得分外生动。 “我真的没有难过,他不值得我难过,我有宣儿和母后就足够了,更何况他的本意也并非就是一定要我死,只是想让荣安公主的名字在大秦皇朝的历史上永远消失罢了。”她的唇边带了丝笑,缓缓抬手抚上白奕的面颊。 白奕一动不动任由她微凉的指尖在他的皮肤上跃动,眼中笑意敛去,目光深深的凝望她含笑的面孔。 无论什么时候,她呈现在人前的一面,不是微笑就是冷酷,像是一个完全没有喜怒情绪的木偶一般,或许现在对景帝的所作所为她是真的不在意了,可是这种仿若涅槃一般洗净来自血液源头的牵系,曾经一度,她也该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痛过,才能心如死灰决绝至此? 白奕的眼中涌现出一种浓烈的悲伤情绪,席卷了他的神经,他一直都舍不得放手,这一刻拥着她的意念就越发的强烈起来。 他俯身去吻她的唇,这一次秦菁没有拒绝,放松了身子闭上眼,任由他吮吻她的唇瓣,舌尖顶开编排的贝齿去探索更深的秘密。 也许是情到深处,白奕倒也不曾察觉她的态度与以往不同,竟是没有刻意抵触。 她唇瓣上面莹润的芳香是他心里一直流连不去的味道,他迫不及待的一点一点细细品尝。 事实上他并不是个急躁的人,此时所有的感官却都被一种异样的感觉牵引着,厚重的呼吸里带着索求不够的炽烈去占据他梦里一直渴望的红唇,舌尖扫过,卷起她小巧的舌头,试图带着她也去记住属于他给的那种独特的热情和味道。 “你还有我!”唇齿相依,白奕的声音萦绕在舌尖上送入秦菁的呼吸之中。 上一世的她和苏晋阳是名符其实的一双怨偶,同床异梦了整整十年,还从不曾这般缠绵的亲吻过。 唇舌缠绕,心意相通,这是一种全新的感受,心头也会有些悸动,但最初的紧张情绪散去之后就可以毫不设防的肆意沉沦。 不用去想下一刻会怎样,不用担心明天会怎样,因为眼前拥着她,深深深深拥抱着想要将她融入血肉灵魂的男子让他心安且信任。 她不用小心翼翼的去试探讨好他,她就是她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嗯!”秦菁闭上眼轻声的回应,心头涩涩的感觉涌上来,溢出唇齿的声音却自然而然带了丝甜蜜。 白奕是在听到了她的声音的时候才有些清醒过来,身子僵愣的同时猛然错愕的睁开眼。 就着之前触摸他脸颊的动作,此时秦菁的右手还扣在他的脑后,于是她把手臂就势滑下来,连同搭在他肩头的左右一起揽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迎着他唇瓣回吻他。 白奕脑中嗡的一下,呈现了一刻完全空白的状态,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倒流,身体僵硬的仿若都不是他自己的。 他的呼吸声骤然间断半拍,忽然之间就羞涩的有些不知所措。 秦菁不好意思睁眼去碰触她的目光,却是顽皮的牵了嘴角的一丝笑纹,然后学着他上一次捉弄他时的动作忽而牙关轻启,以贝齿在他的下唇上轻啃了一下。 微微刺痛的感觉自唇上而起侵袭全身,融入血液的时候就成了酥麻到让人发狂的惊悸。 白奕倒抽一口凉气,停滞中的呼吸顷刻间紊乱起来,厚重炽热的迎面喷薄在秦菁的脸孔上,那一刻理智溃散,他忽而再度一口吞没了秦菁芳香的两片唇瓣。 不用于方才那种温柔的要挤出水来的缠绵,他似乎是用了全力死死的禁锢住秦菁的腰身,将她拉靠在自己的身体上,唇舌炽热的在她口中扫掠探寻,动作热烈迅猛的像一只发了狂的小兽。 这一次秦菁并没有打算拒绝他,初时她还带着好奇也学着他的样子试着探出舌尖去他口中寻找些什么,但不过瞬间就被他强横的掠夺压制的只剩招架之力。 为了这一个期待已久的吻,白奕像是耗尽了毕生的心力,待到后来秦菁就只觉得头脑发热,完全没了思想,舌头与他纠缠了许久都跟着酸涩的快要失去了知觉。 “别——”秦菁的身子软下来,双臂紧张的攀着他的脖子,好不容易溢出口的声音都被急促的呼吸冲散到虚弱的仿佛只是情动时候的一声嘤咛。 她的身子被他整个托在怀里,白奕能够感觉到她的虚弱,他也有意停止这个让他意乱情迷的吻,可是身体的动作远在思想的之前却是再次凑上去试图捕捉她的唇。 秦菁身上的力气是真被抽的干干净净,不得已只能飞快的偏过头去避让。 白奕的唇印下来,落在她优雅洁白的颈项间,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新玩具似的用力的嗅着唇瓣辗转往她领口的更深处去探寻什么。 “白奕——别——”秦菁的心跳一滞,脚下再一个虚浮险些站不稳。 白奕反手扣住她的后腰,以自己的手臂担下她身体的重量,仍是意犹未尽的在她颈项间流连不去。 不过他的思绪现在已经完全缓了过来,虽然想,却努力的克制着没有再往更深处去做些什么。 秦菁心跳如擂鼓,就这样无力的被他挟持索在怀里,不敢乱动。 白奕一直小心的注意照管着她的身子,直至察觉她是真的站不住了,才突然毫无预兆的抄手一揽将她打横抱起,往旁边的睡榻走去。 “哎!”身体突然悬空,秦菁本能的惊呼一声。 抬头看到白奕同样酡红如烧的脸颊时,她心中忽而一阵窘迫,慌忙埋首在他怀里掩饰住这种尴尬。 白奕大步走过去把她放在榻上,秦菁不好意思与他相对,就势翻了个身侧身过去避开两人四目相对的机会。 “呵——”白奕轻笑一声,弯身跟着坐到榻上。 听到身后的窸窣声,秦菁微皱了眉头回去看他,却见他正在俯身脱靴子。 他这个人虽然有时候孩子气爱胡闹,但这样青天白日的又是在宫里,秦菁也并没有往别处想,只是有些懊恼的开口道:“你不走吗?” 白奕脱了靴子翻身上榻,和衣往那一躺,就势伸手一捞就将她的身子整个儿锁在胸前抱了个满怀。 “你先睡,我在这陪你躺会儿,等你睡了我就走。”这一次他倒是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埋头下去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虽然隔着几层衣服,但是两个人这般亲密的抱在一起,即使她又是整夜未眠,在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可能安心入睡? 唇上被他亲吻的肿胀感依旧清晰,秦菁僵硬着身子在他怀里不敢乱动,勉强定了定神道:“我现在不困,你在这里留久了也不好。” 白奕怎么可能料不到她的心思,却是存心耍赖不想走,顺着她的话茬接口道:“既然你不困,那正好,我陪你说说话。” 就目前的这种情况来说,板起脸来赶人是不可能的。 秦菁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无奈,默然安静下去。 这样天气清朗的上午,寝殿里的时光显得异常静谧,白奕心满意足的闭眼假寐,秦菁却没有他这般强悍的适应力,一直睁着眼睛怎么都无法完全平复下去自己的心跳。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这般默许白奕对不对,只是他从背后那般用力拥抱她的时候她突然就有种想要永远依靠在他身边的冲动。 有时候身体的动作远比人的思想诚实,有那么一刻,在他为她疼痛担心的时候,她也是难过的想要成全他想要的一切。 曾经对于苏晋阳,她也从未曾奢望过可以走进他的思想里与他分担一切,只想着能够相濡以沫哪怕是相敬如宾的安稳度日就是极好的。 秦菁也不知道她对白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异样的心思,只是突然不得不承认—— 这一世,至少是这一天这一刻,她对他是有所不同的。 心中万般思绪翻转,秦菁一直无法安心入睡。 白奕在她身后眯起一只眼睛瞧了瞧,也知道这样不行,于是就只能先行开口打破沉默。 “方才我从南华门进宫的时候遇到蓝家人了,蓝玉衡像是当街吐了血,想来着一次对他的打击实在是不小的。”白奕唏嘘的呼出一口气,幸灾乐祸的语气藏都藏不住。 “他本就心高气傲,为着蓝淑妃和秦洛谋算了这么久,本来是毫无败象的一盘棋,却莫名其妙输在了这个原本是不可能的因素上,他会想不开也是应该。”果然提起别的事秦菁的情绪就被拉回来不少,语气也慢慢平复下来,声音淡薄道:“如风的那味药最忌动怒,我提前也告诫过他,他自己控制不住却也怨不得我。”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秦菁香囊里的那些药粉也不能就算是毒药,只是火上燃烧催化以后再吸入肺腑会让人体内的机理运行混乱,如果没有情绪波动,最多也就是几个时辰之内烦躁乏力,而一旦是习武之人强动内里或是勾动怒气就会催化药效,使之随着过激的血脉流通进入肺腑心脏,对内脏造成无法逆转的损伤。 毕竟大家是注定要争个你死我活的死对头,是以对蓝玉衡用毒,秦菁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横竖她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上一世蓝家逼死她母后,逼的他们姐弟走投无路的也不见对她有所愧疚不是吗? “这样一来毒入肺腑,他怕是要就此落下病根了。”白奕撇撇嘴,略有些感慨的长出一口气。 虽然人不在朝堂,但是自幼长在白氏那样的权贵之家,他对皇室阴谋大位之争的认知并不比秦菁少,而且只就前夜蓝玉衡临时起意竟然意图拿秦菁的清白作饵这一点上,他对这个人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秦菁完全明白他心中盘算,不觉眸光一敛提醒他道:“你不要去动他,这个人我要暂且留着。” 心思被她料中,白奕就有点不高兴:“世昌伯府上下除了蓝礼那老匹夫,也就靠着他这个长孙在撑门面了,反正今天他当中吐血的事宫门处的守卫都看见了,若是说他突染恶疾就这么去了——这大约——也是说的过去的。” 诚如白奕所言,蓝玉衡此人的确是世昌伯府领军一脉的人物,这段时间之内若不是他一再周旋于蓝淑妃和秦洛之间给他们出谋划策,就蓝淑妃那个脑袋,早不知道要被梁太后杖杀多少次了,所以留着这样的一个对手—— 并不是件好事。 当然了,秦菁这一世最不会做的就是妇人之仁,更不要说什么棋逢对手惺惺相惜。 可是她就是不想让蓝玉衡这般痛快的去死,上一世他运筹帷幄,一步一步戏耍着将自己逼入绝境饮恨自刎,这一世重来,她至少也要让他活到最后,看着自己一手打拼出来的万里山河毁于一旦才算公平。 “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秦菁避重就轻的岔开话题,想了想又道:“对了,晋府那边你怕是需要多调派些人手过去准备着,今天的事我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嗯,我有数。”白奕模糊的应了声,沉吟片刻又不解道:“历来大位之争都是你死我活的戏码,但凡出手定要一击即杀永绝后患,今日你既然已经计划出手,为什么还要留下蓝氏的一条命,她若没了,在秦洛和世昌伯府之间我们就更好插手运作了。” “我今天本来也没打算直接要她的性命,我只是要蓝玉衡和整个世昌伯府都知道,即使是蓝淑妃,我要动她,根本就不需要亲自出手。”秦菁目光凛冽的轻嘲一声,忽而迸射出一股浓厚的杀意,冷声道:“而且暗中运作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把彼此的关系挑明了,有时候越是拿到台面上,他们才会有所顾忌束缚手脚。” 当年萧文皇后是被他们逼迫着自缢而亡的,那夜的永寿殿中人走茶凉,秦菁一直记得她进门时仰头看见自己母亲的尸体以三尺白绫晃悠悠的悬挂在房梁上头的那个场面,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死人,偏偏就是她至亲的母亲,说不上的恐惧还是心痛,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在以后的十年间每每缠绕在她的噩梦之中挥之不去。 他们蓝家人就是有这样的手段,能将人逼到走投无路,然后根本不用他们亲自动手,就能让你以一种最快慰的方式死在他们面前。 所以这一次她也不会让自己的手上沾血,蓝月湄也好,秦苏、秦洛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都好,她会为他们每个人都搭建出一座让他们永世不忘的死亡舞台,让他们自己去走向死亡之舞。 “这样也好,陛下的身体外强中干,眼见着慢慢是撑不住太久了,这件事还是早些明朗化,快刀斩乱麻的好。”白奕赞同的点点头,忽而想起了什么就又稍稍敛起眸光道:“不过晋天都那步棋你筹谋了很久,如今就为了一个蓝淑妃就暴露了这个隐藏的力量,不嫌有点早吗?” 经过今日之事,蓝玉衡已经完全认知到晋天都的立场。 生母被景帝视为眼中钉,这对秦洛日后的前程会是一个很大的妨碍,为了反转局势蓝家人说不准马上就会孤注一掷—— 至少为了永绝后患对晋氏夫妇动手的可能性就极大。 景帝对晋天都的信任程度出人意料,留着这个暗桩,远比早期就把他暴露出来的好。 “不早了,这个时机已经差不多了!”白奕的担心合情合理,秦菁却是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目光幽远的注视着卧房里那个琉璃屏风上面的仕女图慢慢道:“我问过初元,这些年晋天都的那些丹药日积月累对父皇的身体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已经是无法挽回之事。虽然他现在已经着手在更换控制,但父皇的大限之期也就在这一两年之内了,所以他身边的这颗棋子再藏着掖着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上一世景帝是只堪堪迈过这个年关就撒手人寰一命呜呼的,这一世因为她先一步拿掉了晋天都,所以他的寿数可能会有转机。 这样骤然一提景帝白奕就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前夜的刺客事件,心绪波动之余就又把她往怀里拢了拢,哑着嗓子去咬她的耳垂,低声道:“如果你为难——” 他刻意的这般逗她其实就是借故转移秦菁的注意力,毕竟这件事当着她的面这般口无遮拦的说出来,他不得不去考虑她的感受。 秦菁自然是知道的,抬手低开他的唇,爬坐起来目光沉静的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亲自对他出手,你也不要做。至少为了宣儿,日后我也不能把一个有违纲常的弑父的罪责留给他。” 这个皇位她不是非要不可,但是情势所迫,为了族亲都能够好好的活着,她必须不惜一切把秦宣推到那个位子上,只有站得高了,才能掌控别人的命运,而不是被别人掌控,生杀予夺。 她现在可以两手血腥,不择手段的去与蓝家人斗法,但是有朝一日她却是一定要让秦宣干干净净的坐上那个位子的。 景帝薄情,可以对他们姐弟不管不顾痛下杀手,但是她不能,不是还眷顾着彼此之间的父女之情,而是她不想变成和他一样的人,更或者她自己怎样都无关紧要,她只是不能看着秦宣也走到那样一条让他们自己都厌弃和看不起的道路上。 她所做的一切似乎永远都是为了秦宣,白奕也跟着坐起身来,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好,我听你的!”他笑着将她拥入怀里,轻抚她略显单薄的脊背久久无语。 秦菁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轻轻的闭了眼。 谁都没有再说话,待到秦菁的呼吸慢慢平稳之后白奕才试着轻手轻脚的扶起她的肩膀,自己挪下榻去将她放平了躺在美人榻上。 睡梦之中她的唇角带了一个微微翘起的弧度,长长的睫毛压下一排细密的影子,白奕蹲在旁边探手去轻轻摩挲她红肿的唇瓣,眼中笑意绵软,半晌之后他忽又倾身下去蜻蜓点水般的触了一下她的唇,这才起身取过旁边架子上挂着的狐裘大氅替她细细的盖在身上,自己转身带上门走了出去。 为了怕吵醒她,他的脚步拿捏的极轻,可是在房门合上时秦菁还是慢慢睁开眼,眼中目光清明,没有半分睡意。 她拢着身上大氅坐起来,然后穿鞋下榻慢慢的走到窗前,院子里白奕的背影消失的很快,洁白的袍角在视线里划过一道风飞快的消失不见。 秦菁不知道自己跟他到底能走多远,又能走到哪一步,重活一世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为自己谋求这些简单却自私的所谓幸福了,她习惯了把自己用刺裹起来,不遗余力不计后果的去攻击,今天她可以拿自己的声名清誉到景帝面前去和蓝玉衡放手一搏,世事无常,她不知道将来的某一天自己还会不会再做出什么无法回头的事情来。 也许白奕是愿意守着她,什么都不在乎不计较,可是她很怕,怕有朝一日再不能有这样的勇气,心安理得的把一个千疮百孔的自己交付到他手上—— 在他愿意包容她的一切的同时,她也不想让他承受那些让人难以启齿的压力和伤害。 秦菁默默的静立窗前,忽而一阵冷风吹过,身后的房门应声而开,却是墨荷端了一碗参汤进来。 虽然白奕出门前嘱咐过她秦菁睡了让她不要进来吵她,可是之前窗前发生的一切她在院外守门的时候都看的清清楚楚,她跟了秦菁多年,对她的习性了解的一清二楚,并不觉得秦菁在这个时候还能睡得着。 “公主,四公子已经走了!”墨荷微笑着进来,把手里参汤搁在桌上,抬手招呼秦菁:“在山里冻了一夜,奴婢给您熬了参汤驱驱寒,喝了吧,可不要受了风寒。” 秦菁合了窗子走过去坐在桌旁,墨荷盛了一匙参汤凑近唇边试了试热度,然后笑着递给秦菁道:“刚刚好,不烫。” “嗯!”秦菁对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接过那碗垂眸默默的喝着汤,忽然顺口道:“一会儿你去准备一下,今天入夜本宫要去一趟长春宫。” 长春宫即是所谓的冷宫,秦菁怎么平白无故要去哪里? 墨荷心头一跳,不解的瞪大了眼睛抬头去看她,半晌之后忽而一个机灵反应过来,急促道:“公主,您不是要——” “嗯!”秦菁并不否认,又盛了一汤参汤送入口中才放下碗来,扯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目光冷毅道:“过了这么久了,本宫承诺素心姑姑的事情也该兑现了!” 果然是这样!公主果然是这般打算的! 墨荷心里一慌,目光就变得惊恐起来,摇头道:“公主怎么突然就提起这茬儿来了,您知道皇上他一定不肯的,万一——万一——” 因为震动太大,一直沉稳精干的墨荷也乱了方寸,语无伦次起来。 “这件事情没有万一,”秦菁沉声打断她的话,抬了抬下巴道:“你去吧!” “可是——”墨荷急的像是要哭出来,但见秦菁完全没有反悔的意思,惴惴不安之下还是顺从的退了下去。 “奴婢告退!” 秦菁坐在桌旁目送她离开,眸光不觉一点一点的慢慢收紧,变得冷厉无比。 素心幼年入宫服侍的第一个主子是景帝当年的宠妃姝嫔,后来姝嫔因为与蓝淑妃争宠落败而被景帝厌弃,废除封号打入冷宫。 人人都道她是急火攻心得了失心疯,可是自从素心以命相搏找上她的那一刻起,秦菁就知道—— 这件事必定还有转机。 蓝月仙呵!但愿你不要让本宫失望,也不要辜负了素心这一片热血肝肠想要成全于你的赤胆忠心啊! 第180章 第180章 恭喜您获得一张月票 是夜,三更过半,御花园中一片寂静。虺璩丣晓 秦菁换了身侍女服带着灵歌一路疾走,往长春宫的方向而去。 自大秦定都云都以来,长春宫就被设为冷宫,建在整个皇宫宫殿群的最边缘,规模算是不小,当年是直接圈进来一座前朝王府作数,八百年间再无重新修葺,如今已经衰败倾颓,和整个皇宫显得格格不入。 这边的关系是白天时候墨荷已经提前带着银子过来疏通好的,路线灵歌也提前探听过。 此时两人轻门熟路的沿着一条荒凉的宫道快步行来,待到临近长春宫时却是直接绕了个弯,避开正门拐进一条更荒凉的小道里。 沿着那小道又走了一阵,就看见前面隐约一座偏门。 灵歌目光机敏的四下扫视一圈,没有发现异样这才示意秦菁止步,自己上前去轻叩了三下那扇已经褪掉红漆的大门的门环。 陈旧生了锈的门环发出沉闷的声响,不多时那门内就有一个老迈的声音道:“是谁啊?”间或又夹杂着披衣的窸窣声和缓缓逼近的脚步声。 灵歌没有吭声,只很有节奏的又拍了那门环三下。 门内那人似是听见之后又仔细分辨了一阵,片刻之后门闩被拉掉,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隙,却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监颤巍巍的探出头来。 灵歌颔首,提着手上食盒晃了晃道:“方公公,刘管事说冬日天寒,您老人家守在此处辛苦了,特命奴婢送了酒菜给您打打牙祭。” 夜半三更,即使管事的有酒食赏下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这是墨荷一早和他通了气的暗号。 “哦!”方公公点头,赶紧拉开门把二人让进去。 因为需要他帮忙打点,所以秦菁并没有让墨荷隐瞒自己的身份。 “老奴给长公主殿下请安!”进得门来,方公公急忙跪地伏拜。 “公公不必拘礼,起身吧!”秦菁道,示意灵歌去搀了他起来。 方公公已经年迈,这一跪一起之间身子就颤巍巍的,起身后他便是马上道:“殿下,后面的事儿老奴都给您安排好了,您是现在过去吗?” “嗯,本宫不能在此久留,去去就回。”秦菁道,说着对灵歌使了个眼色。 灵歌会意,把放在地上的食盒提起来递给方公公道:“公公,夜里风寒,您就回去歇着吧,只要告诉我们姝嫔娘娘的住处路线,我们自己过去。这里面是公主命人为您备下的一些酒食,您将就着吃些,暖暖身子。” 看守冷宫实在是个没有油水可捞的差事,毕竟这宫里关着的都是些注定被家族和皇帝彻底放弃的女子,谁会为他们打点疏通? “奴才谢长公主赏!”方公公颤巍巍的接过那个食盒,眼圈都有些发热,感慨着叹息一声道:“这长春宫里的人手不够,所有被贬进来的宫人和娘娘都关在一处,这样方便照管,人就在里头的正殿那里,还是老奴引您过去吧!” “公公还是留下吧,这里少了您也不方便。”秦菁抬手制止他,说着抬眼往这院子另一端的拱门看去,“是从这里进去?” “是,殿下您从这道门过去,沿着右边的回廊一直走到头就是了。”方公公道,说话间已经哆嗦着解下腰带上的一串旧钥匙递给灵歌道:“姑娘,这是那正殿大门的钥匙,您带着,栓红绳的那个。” “好,谢过公公了!”灵歌笑着与他点头谢过。 “呵呵!”方公公招招手道:“你来!” 灵歌不解他这是要做什么,就回头去递给秦菁一个询问的眼神。 秦菁冲她点点头,她这才跟着方公公走到旁边缺了半角的一尊石桌前。 方公公将那食盒放在石桌上,取下盒盖,从里面把一个小酒坛抱出来,重新又把食盒盖好递回灵歌手上。 灵歌正在狐疑,他已经主动开口解释道:“这长春宫啊可不是个好地方,好端端的人关进来,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年,不死也都疯了,这会儿指定还闹腾着呢,姑娘带着这个进去分予她们,省的她们吓着公主。” 听到这长春宫里住的都是一群疯子,灵歌下意识的迟疑了一下,回头去看秦菁:“公主——” “没关系,走吧!”秦菁打断她的话,率先举步往那道拱门的方向走去。 “等等!”方公公见状,忽而想起了什么,急忙快走两步取了起夜时候用的一个小灯笼塞到灵歌手里道:“姑娘快去吧,老奴就在这院子里守着。” “嗯,好,那就有劳公公了!”灵歌道,眼见着秦菁已经穿过拱门进了内院就急忙快跑两步跟上去。 主仆二人以那一只灯笼照明,循着方公公指引的路线一路沿着回廊走过去,最后穿过一小片花园果然就见到两扇同样是褪了漆的木制大门,上面半边匾额被风雨腐蚀完全看不清字迹,再加上此时正是晚上,那整座宫殿看上去阴森而荒凉,让人忍不住的心里发虚。而且也正是应了方公公所言,里面那一群疯妇到了这般光景还在闹腾不休,哭喊声,狂笑声,哀嚎声不绝于耳,听的人身上汗毛倒竖。 灵歌自幼习武,自是不怕这些,她倒是更担心秦菁,但是悄悄回头时却见对方一脸平静泰定,也就没说什么。 “公主,你在这台阶下稍等,奴婢先去开门。”灵歌道,说着递了那个灯笼给秦菁。 “去吧!”秦菁点头,接过她手里灯笼。 灵歌提着那食盒快步走上台阶,将那食盒放在脚边,取了钥匙开门。 那锁头也是年代久远,里面大约是被锈住了,并不十分好开,灵歌鼓捣了好一阵才把门打开,厚重的门板摩擦声响过之后,就露出里面破败的一个大院。 那院里犹且残留着很多巨大的花盆,应该还是当年前朝王府里的摆设,里头的花卉树木却早就没了踪影,院内地砖残缺了好些,剩下的一些也满是裂痕,冬日里许多枯萎的草屑隐藏其中。 正面望去是一座门脸体面的大殿,门口廊柱也跟着脱了漆,正殿和两边偏殿的房檐下各自两盏残破的灯笼,惨淡的火光隐约映出这院里的一草一木。 大约是为了怕那些疯了的嫔妃们夜里玩火烧了房子,三面殿里都没有半丝火光,只能听见正殿里一群女人或哭或笑的叫骂声,偶有一两个赤脚从里面追逐着奔出来,竟然真就疯子一般,互相厮打谩骂恨不能将对方生吞活剥。 灵歌站在门口看着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抬头却已经有两个疯妇发现有外人进来,狞笑着朝她扑过来。 “狐狸精,狐狸精,你们快看有狐狸精来了!”那疯女人嘿嘿怪笑着扑上来,伸出尖锐的指甲就要去抓灵歌的脸。 灵歌秀眉一拧,一脚将她踹下台阶,那女人痛呼一声却再没了别的动作,就抱着自己的肩膀倒在地上嘤嘤的哭。 正殿当中正在嬉闹的女人们又有听闻动静出来看的,见着门口骤然出现的生人,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的就要往上扑。 灵歌眸光一凛,霍的抽出腰间软剑,剑锋所到之处映出她眼中暴戾的眸光,那些女人便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面面相觑的不敢做声。 因为在宫中携带兵器多有不便,秦菁便特意命人为灵歌打造了一把软剑藏在腰间,平日里有腰带遮掩无人察觉。 灵歌一手持剑自那台阶上一步一步走到院子里,一群女人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却惧怕她手里长剑不敢妄动。 灵歌走下台阶就止了步子,忽而冷眸一横,厉声道:“全都滚进殿里去,谁再出声我就杀了她!”说话间她手腕翻转挽出一朵剑花,旁边一个废弃的巨大瓷花盆应声而裂,碎成两半。 一群女人眼中纷纷露出惊惧的神色,也不知是谁带了个头煞有介事的“嘘”了一声,然后所有人就都跟着嘻嘻笑着争先恐后的往那正殿里跑去。 待到他们进去,灵歌这便将左手提着的食盒一放,顺势一脚踢出去,那食盒就跟着飞进了殿中。 将这些人打发了,她刚要回去叫秦菁,却见秦菁已经款步走了进来。 “公主,您怕是白来了,这里果然都是一群疯子!”灵歌道,一筹莫展的回头去看着那座黑漆漆的正殿。 秦菁静默不语,站在门口看了一阵,却是淡笑着摇了摇头:“那倒未必!” 灵歌不解,眉头越发皱的紧了。 主仆二人在门口站立不动,那殿中的疯妇们因为争抢吃食而哭号打骂连成一片,不时有人举着糕点冲出来,又有人出来争抢,两人厮打着倒在地上,把对方咬的鲜血淋漓,有几次推打中几乎碰到右侧偏殿的屋檐下呆坐的一个女人,那女人面无表情的回头一道目光扫过,她们便像是遇到了洪水猛兽般跑远了,像是生怕触了禁忌,而不敢去招惹她。 自进门起秦菁的目光就一直锁定在这个女人身上,她也是同其他人一样的衣衫破败,满脸污垢,却自始至终一动不动,不去争抢食物也不哭不闹。 灵歌很快察觉秦菁目光的落点,心里便是明了,长舒一口气走过去,试探着道:“您是姝嫔娘娘吗?” 女人呆坐不动,只是不住摇头晃脑的去掐头发上的虱子,聋了一般,不为所动。 毕竟这长春宫里的其他人没有一个是正常的,灵歌越发不确定秦菁找到的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就再次开口道:“姝嫔娘娘,您能听见奴婢的话吗?长公主殿下来看您了?” 那女人仍旧不动不语,自顾摆弄着拖地的头发,神色漠然。 灵歌退后一步,担忧的看向秦菁道:“公主,她似乎听不见!” 秦菁摇头,似笑非笑的牵了牵嘴角走上前去。 灵歌见状只得先行退后,却也不敢大意,只就小心防备着盯着两人。 秦菁走到那女人面前止住步子,默默的仰天呼出一口气,神色幽远的慢慢道:“我知道你听的明白,本宫什么也不想多说,你点头,不出一月我可以让你堂而皇之的从这里走出去,重新拿回原本属于你的一切;你若不想,也便只当本宫今日没有来过,我自己走了便是。” 说话间秦菁一眼也没有再去看她,整个人看上去高贵无双,冷漠至极。 灵歌着实不明白她何以要对一个疯子这般礼贤下士,当然就这个女人此时的反应,若说她是个傻子,可能还更贴切些。 这边她正在思量着要不要劝秦菁离开,冷不防黑暗中一个阴冷嘶哑的声音响起:“你要我做什么?” 眼前的女人仍在低头摆弄头发,没有半点异样。 也许是因为此间风声太冷,这个声音这般突兀的响起,灵歌一时反应不及,竟有些茫然不知道它是从何而来。 而下一刻,秦菁却是笑了。 她看的也不是那个女人,而是依旧昂首看天,眸子映着天上星光明亮而清冷的字字说道:“本宫什么都不用你做,你只要放开手脚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行!” 显而易见她是来讲条件的,但却什么条件都没有提。 蓝月仙是到这时才有些按耐不住,缓缓的抬起眼睛看向她。 眼前的少女一身侍女服,腰身纤细,美丽的脸孔映着夜色显出几分清冷岑贵的模样,整个人竟然会在无形中给人一种波光潋滟之感,让人过目不忘。 秦菁幼时她是见过的,前后十年,当初那么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人儿如今已经长成这般亭亭玉立高贵端庄的少女了! 无非就是因为她有显赫的身份作衬,有庞大的母族支撑,才能有了今日容光,反观自己,却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死样子。 出去么?她当然是想的,这十年间她无时无刻不都在想着有朝一日可以从这里走出去,把蓝家人和蓝淑妃给她的轻视和侮辱统统还给他们。 其实秦菁给她提出怎样的条件她都无所谓的,毕竟这样一个机会千载难逢,就算她提出的要求再苛刻,自己都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经过最初的迟疑之后,蓝月仙又收摄眸光阴测测的看向秦菁,讽刺道:“你要怎么帮我出去?他不会答应的。” 她口中所谓的“他”,是景帝! “这个你不用管,回头等一切部署好了,本宫会再着人过来,到时候你只要照着我的吩咐做就行了。”秦菁冷然的牵动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蓝月仙满面狐疑的看了她两眼,然后就默许的垂下眼睛继续摇晃着身子去掐头发上的虱子卵,就好像刚才那般神思清明的和秦菁讲条件的人并不是她一样。 秦菁又在她面前站了片刻,忽而开口道:“对了,有件事本宫觉得还是应该让姝嫔你知道的。” 蓝月仙原就不信她会这么轻易就走,以为她是终于要亮条件了,冷漠的抬起头来看她,鄙夷道:“什么事?” 秦菁抿抿唇,目光萧索道:“素心她——去了!” 蓝月仙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片刻,像是反应了一下,然后复又垂下眼睛去做自己的事,但秦菁分明还是感觉到了,她那一下迟疑是故意做出来的,或许—— 她对素心的死讯是早有耳闻的。 这冷宫之中完全与外界断绝来往,秦菁不确定是不是前来送饭的太监宫女们闲谈时透露了口风,所以也就不再多言,回头对灵歌挑眉道:“去把食盒取回来吧,我们走!” “是,公主!”食盒留在这里难免惹人怀疑,灵歌应声,转身快步蹿进正殿,里面的那些疯妇惧怕她,顿时惊叫着做鸟兽状散。 临出门时,秦菁却忽而止步,又侧目回去看了披头散发呆坐在屋檐下的蓝月湄一眼。 灵歌察觉她神色有异,就狐疑的凑过去道:“公主怎么了?” “这里有问题!”秦菁咬下了下唇,语气笃定。 灵歌不解,不禁皱了眉头:“您是说这姝嫔娘娘有问题吗?” 秦菁不语,而是神色凝重的慢慢扫视了一圈这四下颓败废旧的宫墙,然后才道:“这个地方是宫中禁地,因为知道被发落在这里的嫔妃宫人注定永无出头之日,所以这里负责管事的太监嬷嬷捧高踩低,对这些废妃宫人无不苛刻残忍,你再回头看看蓝月仙——” 灵歌依言转身又往那房檐下看去,那女人满身污垢,衣衫破烂,样子的确是十分凄惨的。 她一时还不十分明白,迟疑间正殿那边又传来那些疯女人为了争抢糕点而发出的尖叫声,灵歌下意识的扭头看过去,目光在那些疯妇身上滞留片刻突然如醍醐灌顶般猛的明白过来—— 的确,这蓝月仙是有问题! 同样是在冷宫当中被拘禁,那些疯妇不管进来三年五年,都是形容枯槁身形消瘦,唯有这蓝月仙,她虽然也是衣衫破烂一副凄惨相,但是污垢覆盖下面的皮肤却仍然极为莹润丰满的样子,至少在膳食上应该是不曾受过什么苛待的。 “会不会是素心姑姑暗中接济的她,毕竟——”灵歌道,自己说着又兀自住了口。 她也很清楚,即使素心在梁太后身边受宠,但众所周知,经过当年之事景帝对这蓝月仙可谓深恶痛绝,梁太后更是不待见蓝家人,她在梁太后身边多年连自己对蓝月仙的主仆之谊都不敢对梁太后透露,为了不给蓝月仙惹麻烦,更是不会冒险做这种事的。 不可能是素心,那又有谁敢公然违逆景帝的心意来暗中帮衬蓝月仙的? 秦菁神色凝重的思忖着,一时间也不敢妄下论断,只就收摄心神长出一口气道:“走吧,我们先回去。” “嗯!”灵歌谨慎的点头,还是不很放心的回头又看了眼远处的蓝月仙。 秦菁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就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回去马上让苏沐调派两个得力的人在长春宫附近埋伏下来,看看能不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是,奴婢明白!”灵歌应道,转身把大门合上重新落锁。 两主仆遂不再多留,举步往侧宫门的方向走去。 方公公果然还是守在那里,彼时正扒在门缝处紧张的观察外面的情形,听闻秦菁的脚步声他就急忙转身迎过来下拜道:“长公主出来了?” “嗯,公公请起吧!”秦菁颔首,示意灵歌又打赏他些银子,观察着外面没有异象便带着灵歌原路回了乾和宫。 为了防止风声走漏,夜访长春宫的事秦菁并没有透露给旋舞和苏雨两个小丫头知道,待到深夜回宫她们都早早的歇下了,唯有墨荷心急如焚的以值夜之名在寝殿等她。 “公主,你们怎么才回来,可担心死奴婢了!”见着秦菁回来,墨荷大大的松一口气,待到灵歌关了门就迫不及待的上前拉了秦菁的手上下打量她。 以往无论秦菁做什么她都信她,这一次却是前所未有的担心,只因为蓝月仙的事是景帝禁忌,秦菁这般捋虎须的行径总让她心里惶惶不安。 “没事了,不用担心。”秦菁安抚性的拍拍她的手背,径自走到卧房的圆桌前提了茶壶来倒水。 墨荷走过去接了茶壶,帮着倒了水递给她,还是忍不住絮叨:“奴婢怎么能不担心,别的什么事都好说,可是这——” 她说着却又主动止了话茬,她不知道该对秦菁说什么,秦菁做的事她都阻止不了,只是也控制不了的为她担心。 秦菁看她如此模样不禁微微动容,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弯了眼睛道:“你瞧你,本宫就是出去了一趟,哪值得你大惊小怪的,了不得以后都带着你好了。” “公主就会拿些好听的话来搪塞我!”墨荷见她这般也忍不住噗的笑了声,笑过之后还是沉下脸来把茶壶放回原处道:“奴婢知道自己没用,以后您去哪里还是都让灵歌跟着才稳妥些,好歹有个什么事儿也能照应着。” 秦菁当初会从萧羽那里要了灵歌和旋舞两个,一则是为了示好取信于萧羽,二则也确实是考虑到有两个身手了得的丫头在身边也是个不小的助力。旋舞虽然有些孩子气,到底灵歌却是个稳妥又周详的个性,的确是非常得力。 墨荷为人宽厚,她这样酸溜溜的说话定然也不是真吃醋,是以秦菁也就只是一笑置之,眨巴着眼睛道:“是啊,以后本宫出门就带着灵歌和旋舞两个,让她们替我打架卖命,可是这会儿本宫想沐浴来着——” 自家公主虽然对蓝家那伙人冷酷无情不择手段,私底下对自己这帮奴婢的事却是极为上心的。 墨荷是听了她撒娇的语气这才把之前的事完全放下,心情的大好的嗔她一眼道:“是啊,在这宫里您还是使唤着奴婢省心些,热水早就给您备着了,奴婢这就过去命人提进来。” 目送着墨荷出去,秦菁的目光才又慢慢冷下来,挑眉示意灵歌去把门带上。 灵歌过去关了门,回头也有些不解道:“公主,蓝月仙的事您到底要怎么处理?” 在长春宫的时候秦菁明明是和蓝月仙谈妥了条件,可是就方才她对墨荷说话那意思,又像是打算不管了,灵歌一时分不清她哪句话真哪句话假,就忍不住的开口问道。 秦菁慢慢低头抿了口杯中水,然后抬了抬下巴道:“你坐下,本宫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灵歌被她这样郑重其事的态度吓了一跳,急忙惶恐的垂下头去道:“奴婢不敢,公主有什么话吩咐奴婢就是!” “坐下吧!”秦菁却不急着转入正题,又指了指圆桌对面的凳子。 灵歌皱着眉权衡一下,也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好在她一直跟在萧羽身边也是见过些世面,所以倒还泰定,默默的走过去坐了。 秦菁手里捧着茶杯,垂眸盯着里面微动的水光,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放下杯子看向灵歌道:“你也看到了,经过昨夜的事,本宫和父皇之间就算是彻底撕破脸了,虽然碍着彼此的脸面身份他一时也不能明着拿本宫怎样,但是在这宫里到底也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母后做不得主,就连皇祖母那里也被压制的有些强弩之末的意思,从今尔后,咱们乾和宫的日子就更要小心谨慎的来过了。” “奴婢明白!”灵歌慎重的点头,却不知道她这样的开头意味着什么。 秦菁移开目光看了眼紧闭的窗口,然后继续道:“我知道你跟旋舞姐妹情深,凡事不想让她扯头儿,而且她跟苏雨的性子都单纯,有时候本宫也不是很放心,墨荷虽然稳妥,但她终究也只是个弱女子,有些事还是担不得,以后——像今天晚上这样的事,就尽量不要对她细说了,明白吗?” 秦菁是个十分机警聪慧的女子,而且心机颇深,这样的人尤其不会轻易相信人,自到她身边以后灵歌一直都很明白,她真正视为心腹的应该是苏沐墨荷等人,而自己与妹妹旋舞永远只会是外人。 此时秦菁突然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灵歌一时拿捏不准她的真实用意,顿时就有些惶恐的不知所措。 “公主的意思——”灵歌咬咬下唇,终于还是仓皇起身跪了下去:“奴婢愚钝,请公主明示!” 与景帝撕破脸又和蓝家挑明了关系,以后她在这宫中的每一步路都会和以往不同,这些话还是要一次说清楚的。 秦菁并不急着让她起身,仍是稳如泰山的坐在那里,神情冷肃的句句说道:“今天本宫就跟你说句明白话吧,从今以后本宫身边的每一条路都会步步凶险。你的身手好,性子沉稳,又心思清明,本宫对你很放心,从今尔后你和苏沐就是本宫的左膀右臂,有什么事我都会尽量吩咐你们两个去办——” “公主——”灵歌隐隐猜到她后面要说的话,急忙出声打断。 “你先不用忙着推诿,先听本宫把话说完。”秦菁挑眉,声音果决的打断她的话。 “我——”灵歌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见她一脸严肃的表情终究还是识趣的把话咽了下去,垂眸下去轻声道:“是!” “羽表兄远在千里之外,又是处在和西楚短兵相接的关键地方,他那里万事不容有失,本宫不希望他分心。而你,既然是来了本宫的身边,本宫希望从今以后你事事都能以本宫的命令为先,这一点要求你觉得过分吗?”秦菁道。 灵歌心跳一紧,斟酌着慢慢道:“服侍公主,听从公主的命令都是奴婢的本分。” 她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显然是还有顾虑。 秦菁斜睨她一眼,也不急着逼她应下,只就亲自起身去扶她,一边弯身替她拍了拍裙摆一边道:“先起来吧,横竖今天本宫是先把话撂在这了,你也不必急着回答,今天晚上回去想想清楚,明日一早再给我答复不迟。如果你就是做不到,本宫也不会强求,我可以让苏沐去办。” 虽然白奕安排在她身边的人不少,但真要运作起来,她却还是只能靠着自己的人,苏沐手下的确是还有一些可用之才,但终究是不如灵歌这种可以随时带在自己身边的丫头来的妥实。 秦菁这样说虽是让步了,灵歌却还是不能平静,对她时候的态度就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为了缓和眼前的气氛,秦菁坐回椅子上喝了口水,又移开话题道:“方才从长春宫回来的路上,本宫见你几次欲言又止,你可是有话要说?” “哦!”灵歌猛地回过神来,迟疑了一下道:“奴婢是在想那个姝嫔娘娘,公主觉得她真的可用吗?” “那人你也见过了,你觉得呢?”秦菁笑笑,不答反问。 灵歌抿抿唇,还是颇多顾虑道:“可一个在冷宫里呆了整整十年还能不疯不傻活着走出来的女人,公主您觉得那还是个人吗?” 想着方才在长春宫里蓝月仙那阴冷晦暗的眼神,着是杀人放火都不在话下的灵歌也难免胆寒。 所谓冷宫,不过是个吃人的地狱。它最大的作用不是困住谁,而是让人在那种绝望的境地中活活被逼疯。 自古以来,冷宫都是有进无出的,走进去,这一生就注定要被困死在那里。 那里是一个完全看不到希望的地方,纵使意志力的再坚定的人,一旦走进去,她的意志也会在那种暗无天日的折磨中一点一点慢慢被腐蚀,直直最后,让他变成一个绝望的疯子,忘了自己是谁,终身与黑暗为伍。 而蓝月仙—— 竟然会是个例外。 这样的人有多可怕?或者说这个女人的灵魂该有多阴暗才能让她抵御的住比死亡更可怕的那种日以继日的折磨? 秦菁闭上眼,慢慢的呼出一口气道:“本宫要的不是一个活着的人,而是一头被仇恨吞噬,一只会吃人的野兽!” 当年的蓝月仙已经是一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蛇蝎毒妇,再经过这样十年光阴的洗礼,怕是她连最后的一点人性也已经尽数泯灭了吧! 灵歌听着暗暗心惊,秦菁这是想要拿她来对付蓝淑妃母子了,可是—— “公主,如果诚如您所说,这个女人如今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你若是救了她出来,万一有一天她倒戈相向的话——” 蓝家人的秉性实在是不能让人放心的,而且灵歌虽然进宫的时日不久,但关于当年蓝淑妃和着姝嫔之间的事也从墨荷处知晓一些。 蓝月仙原是蓝光威妾室白姨娘所出,白姨娘是个佃户之女,虽然生的国色天香是一等一的美人,但是因为身份低贱上不得台面,而且人又木讷不懂得讨老夫人和大夫人江氏的欢心,所以她在府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而这白姨娘生下蓝月仙的第二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暴毙,江氏就将蓝月仙抱到膝下亲自抚养。 而那时候江氏自己已经有了八岁的女儿蓝月湄,这一嫡一庶的差别就极大,许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蓝月仙虽然表面乖巧八面玲珑很懂得讨江氏的欢心,到底心里日积月累还是有些不忿的,而这种不满的情绪更是在她十四岁那年的春天攀升到了极致。 那时的蓝淑妃还是景帝的贵人,赶上蓝月湄的生辰,蓝月仙随家中女眷一同进宫为嫡姐贺寿在宫中偶遇了景帝,那时候的景帝也刚过而立之年,倜傥俊逸,富贵逼人,却不知道是真的情投意合还是看准了这样一个草鸡变凤凰的机会,御花园中蓝月仙以一曲清箫赢得景帝慧眼相看,后来便隐晦的对蓝月湄提起,想要将她纳入宫中。 蓝月湄其人跋扈骄纵,而且时年她正得帝宠,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答应把一个生的天仙一般的庶妹接进宫来跟自己争宠?她是蓝家的嫡女又生了华泰公主秦苏,蓝家人的指望都在她的身上,虽然蓝礼也有意将蓝月仙送进宫中多一重保障,但江氏坚持不肯,最后也只得作罢。 为了彻底断了景帝的念想,江氏又做主火速给蓝月仙定了一门亲事,只等她及笄之后就送过门去,如此一来蓝月仙与蓝家这支嫡支之间的嫌隙就算是落下了。 一切板上钉钉,江氏母女原以为高枕无忧,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景帝竟然也就对这个小了自已一轮的青涩少女念念不忘了,竟然不顾蓝家人为其定下的婚事,直接将人带进了宫,并且越过她的嫡姐蓝月湄,直接封了个姝嫔的封号,自那以后这两姐妹就算是彻底结了仇,明里暗里的争宠夺爱,可偏偏景帝一门心思都在蓝月仙身上,蓝月湄与她几番明争暗斗下来,慢慢被景帝冷落。 这蓝月仙在宫中春风得意很是恃宠而骄了一段时间,好在萧文皇后单薄,并不与她计较,她正在得意之时适逢蓝月湄意外有孕怀上了秦洛。 景帝膝下子嗣单薄,对蓝月湄这一胎看的极重,那时萧文皇后也不过刚刚有孕,腹中胎儿男女未知,蓝家人卯足了劲都扑在蓝月湄身上,指望着她能诞下皇子稳定大局。 蓝月仙彼时已与蓝家彻底翻脸,自感地位岌岌可危,后来就不知不觉的动了狠心思,对蓝月湄下了手。 那时候蓝月湄怀孕刚刚三个月胎象并不十分稳固,被她一帖寒药下去差点一尸两命,太医院众太医救治了两天两夜才脱险。 蓝家人不依不饶的找上门来,景帝也心疼自己的孩子,而又也许是景帝本对她期望太高的缘故,所以失望之余脾气手段都要较之对别人要狠厉些,当即一纸诏书废了她的封号,驱散了她宫中所有人,将其打入冷宫,并且自那以后再不准任何人提起蓝月仙或是姝嫔有关的一字一句。 上一世其实秦菁一直都不明白景帝何以会偏爱秦洛到那般地步,现在才隐约知道—— 他其实也许并不就是喜欢秦洛,而是通过这种举动在为他心爱的女人赎罪。 他不准人提起她也不是因为绝情,而是因为软弱,那个女人才是他的软肋,否则就着当年她谋害皇嗣的罪名是大可以将其处死的,可是他没有,只是选择了一个自欺欺人的方式瞒过所有人的耳目,并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在回味她。 对于自己的这个父亲,秦菁可以说是已经彻底死心了,既然是这样她也就没了顾虑。 当年的蓝月仙恨的只是蓝家人,而如今却是未必了。虽然她自己不能对景帝做什么,至于别人么—— 她也实在是管不着的! 蓝礼,蓝月湄,甚至蓝玉衡呵—— 秦菁的眸光不觉凌厉一闪,冷漠的摇头道:“本宫还是那句话,在这宫里,父皇最大,其他人全部不足为惧。本宫既然找上了她,自然就是有把握的。” 见她如此斩钉截铁的语气,灵歌也就稍稍放心,正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墨荷已经带人提了洗澡水进来。 “公主,水取来了,奴婢这就帮您调到澡盆里吧!”墨荷笑笑的走进来,指挥着后面八名下等宫女把成桶的热水提进来,倒进屏风后面的浴桶里。 秦菁冲灵歌抬了抬下巴:“你先去吧!” “是,公主!”灵歌应道,对她最这意味深长的一眼还是颇为心悸,匆忙转身退了下去。 墨荷打发了宫女们,从那屏风后面探头招呼秦菁道:“公主,水调好了,奴婢伺候您沐浴。” 秦菁起身走过去,脱了外衣,正要去解里衣的带子忽而想起了什么就又挡开墨荷的手道:“不急,你去把苏沐给我叫来!” “嗯?”墨荷一愣,不甚解的抬头看她:“现在吗?” “嗯,就现在,马上去!”秦菁道,随手又扯过屏风上刚刚脱掉的外衣披上。 墨荷皱着眉头很不能理解的样子,但终究也只能顺从的去了,不多时再推门进来的时候身后就跟了神色还有些困倦的苏沐。 “公主,您找我?”苏沐道,他人虽然是刚被墨荷从被窝里扒出来的,神智却是十分清醒。 “嗯!”秦菁点头,又对墨荷道:“一会儿水怕是要凉了,你再去打一桶热的过来备着吧。” 墨荷知道她这定是要有秘密的事情吩咐苏沐去办,机敏的福身退了出去。 待她离开,苏沐脸上神色不觉就凝重起来,道:“公主可是要有差事吩咐奴才去办?” “是!”秦菁直言不讳,简短道:“灵歌刚从本宫这里出去,这会儿应该还没睡,你从暗中盯着她点,看她今晚会干什么。” 灵歌是萧羽的人,但自从将她收在了身边,秦菁还从不曾对她疑心过什么。 苏沐心中闪过一丝忧虑,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抱拳一揖:“是!如果公主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秦菁挥挥手,想了想又道:“记着,不要惊动她,也千万不要与她交手。” “奴才明白!”苏沐心中疑虑更重,却仍是慎重的点头,转身退了下去。 秦菁起身回到屏风后面,脱了衣服进到浴桶里。 寒冬腊月的天气,这屋子生了地龙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她半眯了眼靠在黄花梨木的浴桶边缘,解开一头长发,浓黑的发丝披散下来成缕的漂浮在水面上,半掩着水下她如玉的身子,宫灯的映照下水中波光影动,是一番让人沉醉痴迷的旖旎风情。 因为下午的时候睡过,这时候她倒不是很困,就半靠在浴桶边缘闭目养神,时而掬一捧温水洒在面上,温热的清水滚过每一个细小的毛孔,再成股的沿着下巴的弧线滚落水中。 她抬手去擦拭脖子上面残存的水珠,却在手指触到肌肤上的一瞬止了动作,莫名其妙又想起早上那会儿和白奕拥抱缠绵的那个吻,当时那家伙还恬不知耻的在她颈边嗅了半天。 这么一想,秦菁面上不觉一阵燥热,下意识的双手捧住脖子,像是这样便能藏住他留下的味道一般。 “哈哈,公主您捂什么呢?”冷不防身后墨荷蹑手蹑脚的走过来,看着她一副窘迫的样子笑的眼睛都弯了。 “死丫头,怎么这般没规矩,进门也不知道通禀一声吗?”秦菁没来由的心虚,瞪她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又沉回水下去。 “奴婢怎么没有通禀?还通禀了两次呢!”墨荷眨巴着眼睛背手站在旁边,笑的一脸别有居心:“公主您有心事是不是?方才在想什么呢,连奴婢进门都不知道?” “贫嘴!苏雨的这点毛病都让你学了去了!”秦菁嗔她,下意识的就解释道:“昨天一宿没睡,本宫困了,刚打了个盹儿就让你给吵醒了。”说完之后又觉得颇有些欲盖弥彰之嫌,眼神就闪躲的有些不自然。 “公主您就不要骗我了,我知道你在想谁!”墨荷将她脸上异样的混润看在眼里,目光都笑出了暧昧的味道。 “墨荷!”秦菁情急之下不觉的沉了脸。 “嗯——让我想想啊!”墨荷急忙嬉笑着往后跳开,仍是调侃着笃定道:“公主您——是在想四公子对不对?” “墨荷!”这样一来秦菁便真的恼了,厉声斥道:“宫里的规矩你不知道吗?是要本宫将你交予管事嬷嬷再调教一遍吗?” 墨荷没有想到她会突然翻脸,脸色刷的一白就仓皇跪了下去,道:“奴婢,奴婢只是——公主,奴婢知错了!” 墨荷说着就险些落下泪来,秦菁冷静下来这才猛地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颓然叹了口气又跌回水里道:“你起来吧!” “是!”墨荷小心翼翼的爬起来,垂首站在一边,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秦菁烦躁的皱了皱眉,吩咐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你还不知道轻重吗?” 墨荷咬了咬嘴唇还是不解:“可是今儿一早您和四公子在窗口我都看见了,您对他——” 秦菁的性子,对谁都能狠下心肠翻脸无情,尤其是那个无冤无仇的苏统领,每回见了还跟苦大仇深似的,却唯独被白奕这个白家四少爷有所不同。而且她又不是个敢做不敢当的性子,墨荷实在不能明白,她何故又会在背地里对白奕这般讳莫如深起来。 “本宫对他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秦菁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自己话到一半又忽然止住,闭上眼道:“这里今晚不用服侍了,你去吧!” “是!”墨荷小心翼翼的看她一眼,福了福身退出屏风后面,继而转身出了门。 一夜好梦,此人一早墨荷已经忘记了前夜的不快,手捧着秦菁喜欢的腊八粥笑吟吟带人进来给她摆膳:“公主,我娘刚刚让香儿传了话来,说是皇后娘娘去万寿宫陪着太后娘娘一起用膳了,今儿个您就不去了吧!” 自从送走了秦宣之后,秦菁恐萧文皇后孤单,早晚两顿膳就时常去她宫里陪着一起进,其实也是重活一次之后她便也分外珍惜这种母女间可以温情相依的机会。 “嗯,那就在这用吧!”秦菁道,插好发簪自卧房出来。 墨荷得了她的应允才叫人把饭菜摆在桌上,这边秦菁拾了筷子刚吃到小半,就看见门外苏沐疾步走进院子。 秦菁手里端着碗没放,只就对墨荷使了个眼色,墨荷略一颔首,转身带着几个宫女推出寝殿。 苏沐在门槛内单膝跪下,禀告道:“公主,昨夜奴才听您的吩咐去盯灵歌,四更天的时候她出宫了,没有从宫门走。” 秦菁手下捏着汤匙的动作略一凝滞,脸上神色却无半分意外,只道:“她去了哪里?” “走的城西方向,奴才跟了她一段,后来她好像是有所察觉,我便没有再继续跟下去。”苏沐道:“后来我一直守在宫墙外头,看着她回来,这才过来跟你禀告。” 秦菁微垂了眉眼玩味一笑,抬头见苏沐还跪在当中就笑着摆摆手道:“你去吧,这事儿就此揭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是!”苏沐拱手道,起身退了出去。 秦菁低头慢慢搅着碗里的腊八粥,就有些心不在焉起来:昨夜她才让灵歌表态,这丫头不飞鸽传书去跟萧羽请示,这却是去了哪里? 第181章 第181章 用过早膳,秦菁正在寝殿更衣,准备去秦宣宫中看望时灵歌就来了。虺璩丣晓 秦菁抬眸看她一眼,见她微垂了眼睛站在门口,与往常的神情无异,也就没说什么。 墨荷跟苏雨两个服侍她穿好衣服,临出门前秦菁才招招手叫了灵歌道:“你也跟着去吧!” “是,公主!”灵歌应道,福了福身跟着一并出了门。 秦宣那里,但凡人在宫中,秦菁是每日必定要去的。 那个孩子,虽不是自己的亲弟弟,但有时候看着他天真烂漫无忧无愁的模样,秦菁的心里也会觉得宁静。 这宫里的环境是她和秦宣都选择不了的,有时候看着别人,也算是种慰藉。 这日又是天晴,寝宫后头的花园里秦菁抱着绒团儿坐在石凳前喝茶,不远处那孩子正趴在一个鱼缸前专心致志的看着里面两条小鱼自在的嬉戏,眼睛睁的大大的,不吵不闹十分的专注。 苏雨蹲在屋檐下,看着墨荷跟晴云做绣活儿,三个人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晴云偶尔回头去看一眼那孩子,不时的叮嘱:“殿下小心些,现在天寒,记得别去玩水。” 那孩子也不知道是有没有听到她的嘱咐,总之是不说话,还是一动不动的扒着鱼缸的边沿往那水里看。 秦菁微笑着低头抿了口茶,然后才稍稍侧目看了眼侍立在她身后的灵歌道:“昨夜本宫与你说的事,你可想好了?” 灵歌本来也正在看着远处那孩子失神,此时突然听闻秦菁与她说话不免微愣。 不过她的反应也是极快,神色略一转变之后便是抿抿唇起身走到秦菁面前对她福了福道:“奴婢想好了,当日公子叮咛奴婢的便是一定要护卫公主殿下的安全,奴婢既然来了公主身边就没有存过二心,公主既然信得过奴婢,有事但凡吩咐就是,奴婢姐妹定然万死不辞。” 说到底她与萧羽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若有什么闪失,朝中失去平衡萧羽在外便很难玩的转了。 灵歌这样的说辞的确是在情在理,无可挑剔,既没有背弃自己真正主子的嘱托,也不妨碍她对秦菁尽忠。 “你定下了主意就好!”秦菁满意的点点头,抬手扶了她起来,道:“放心吧,你跟旋舞在本宫身边,本宫都视你们为自己人,不到万不得已,本宫也不会让你们以身涉嫌。” 既然为人奴仆,自己的生死灵歌已经看得很轻,妹妹旋舞却是她的心头肉。 “谢谢公主!”灵歌感激道,说着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忽而又在咬牙道:“公主,您可不可以也答应奴婢一件事?” 这个丫头一向懂得分寸,这会儿竟然会主动和自己讲起条件来? 秦菁玩味着心里就起了些兴致,点头道:“说说看!” “奴婢知道这宫里的形势凶险不输战场,虽然您一直都思虑周全,可是奴婢可不可以求您,不管有什么事都一定要以您自己的安全为先。” 秦菁有些微愣,旋即就明白过来,笑了笑道:“既然这是表兄交代给你们的任务,本宫自然也不会刻意让你们为难,放心吧!” “谢谢公主成全!”灵歌道,说着郑重其事的跪地给秦菁磕个头,再抬起头时脸上身边便可以坚毅三分。 “起来吧!”秦菁挥挥手,示意她起来,于是主仆便再无话,各自移开目光去这院子里寻些风景。 那里自蓝淑妃被景帝圈禁以后,宫外又传来消息,说是蓝玉衡因为急怒攻心吐了血,之后就连着卧床不起,早朝都跟着罢了。 秦菁闻言只是一笑置之并不理睬,只是随后白奕那边又着人传了信来,说是莫如风旧疾复发他要在府中照料一阵,怕是接下来得有几日不能得空进宫了。 少了他就少了好些热闹,于是随后的几日秦菁也关了宫门在乾和宫中修养,只就早起去萧文皇后处请安或是去秦宣宫里坐坐。 这日午后,她闲暇,就命人移了闲置已久的棋盘到院子的凉亭里分执两色棋子和自己对弈。 苏雨喜滋滋的凑过来要瞧热闹,秦菁却是笑着嗔了她一眼道:“你别在这吵着我了,叫上你大哥,去宫门外守着吧!” 苏沐虽然疼她,但是总爱板着那张冰块脸又不爱说话,苏雨便不很乐意,扭捏着垂头抓着衣摆不肯走。 宫里下等的宫女太监很多,要说到守门这活儿,实在是犯不著苏雨亲自去。 墨荷也是不解,就替她求道:“门口有小路子他们看着呢,奴婢也吩咐了他,谁来都说咱们宫中谢客,怎么用的着小雨和苏沐过去!” “一般的客人挡也就挡了,可是今天要来的这位客人——”秦菁随手抓起几粒白子在手中颠了颠,却是不以为然的摇头笑道:“怕是一般人挡不住!” 其实在这宫里也着实没有什么人是会来拜访秦菁的,一则宫外的命妇小姐们进宫拜见都是要提前递帖子的,断不会有直接杀上门来的特例,而宫里的嫔妃公主们虽然不必这么麻烦,但是近来萧文皇后和蓝淑妃两派斗得死去活来,所有人都聪明的选择了静观其变,除了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秦茜,也不会再有别人登她的门。 墨荷她们几个面面相觑,这几天秦菁都足不出户,她们着实想不明白自家公主何时又练就了这未卜先知的本事了。 秦菁却是有意卖了个关子,对苏雨挑眉道:“快去吧,叫上苏沐一起!” “哦!”苏雨无奈,只得不情不愿的转身走了。 秦菁看了眼她慢悠悠的背影,但笑不语的垂眸开始往棋盘上落子,墨荷和灵歌两个对望一眼,互相交换了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然后走过去各站一边守在他的身后。 乾和宫外的动静是在未时中突然闹起来的,虽然这亭子离着大门隔了整座花园还是听的清清楚楚,而知堪堪听到那个声音灵歌她们便是马上了悟—— 离着灵隐寺半山上发生的那事儿已经过去四天了,锦绣公主能安奈至今才找上门来,这的确已经算是拖得久了。 “我家公主有令,今天不见客!”苏雨趾高气昂的声音最先传来。 “让开,让我进去,你们这两个贱婢也敢挡我的路,是活的不耐烦了吗?”锦绣公主的声音尖锐而愤怒,一如既往的嚣张跋扈。 “公主请留步,我家公主说过,今日闭门谢客不见外人,您还是请回吧!”苏沐的声音冷硬而果断。 “什么外人?本宫是堂堂是皇室公主,她的皇姑,那个乳臭未干的死丫头竟然要在本宫面前摆谱吗?”锦绣公主大怒,似是要打人却被拦了下来,更是暴跳如雷的大骂道:“你个死奴才,竟敢近我的身?你信不信我——” “奴才是长公主殿下的奴才,奴才有错回头自会去我家主子面前领罚,就不劳烦荆王妃您亲自动手了。” 在这宫里奴才就是奴才,见着主子从来都只有任打任骂的份儿,哪有苏沐这么一说儿,合着他这是仗着有秦菁给他撑腰就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吗? “你给我让开,你让不让!”锦绣公主打定了主意,卯足了劲的就是要往里闯,最后似是真的拗不过苏沐,忽而就开始对着大门破口大骂:“好,你们不让我进去是吧,那就让那个死丫头出来见我!荣安,你给本宫出来!本宫进出太后宫中都没有受过这份窝囊气,你这当真是以为这宫里除了你就没有别人了是不是?” 秦菁坐在亭子里兀自摆棋,一手抱着暖炉,绒团儿伏在她膝上打盹,这一主一宠都半点不被外头的吵嚷声感染。 出于狐狸的本性,其实绒团儿本身是十分机警的,但也许是跟在秦菁身边的时候久了,渐渐的就被她影响,对任何事都大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蓝淑妃的荣华馆和这边正是紧连着,锦绣公主这样在外头叫嚣,即使秦菁不在乎,但若要被旁人听了去却是要传闲话的。 墨荷有些按耐不住的上前一步,不满道:“公主,还是让奴婢去看看吧,就苏雨和苏沐那两兄妹的性子,这遇着锦绣公主怕是要坏事的。” 苏雨年轻气盛,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苏沐更是硬邦邦的不懂变通,若是遇到个识趣的还好,偏生这锦绣公主就是个不讲理的,再闹下去怕是收不住场的。 秦菁不置可否,又思忖着落了几颗棋子,终于在墨荷按耐不住再次开口时淡淡的抬头看了她的一眼道:“三皇姑喊了这么长时间也该累了,你去请她进来喝杯茶吧!”说着便是招呼守在厅外的一个二等宫女吩咐道:“去,给锦绣公主沏碗茶来。” 墨荷倒是不觉得她还有请锦绣公主喝茶的必要,只就觉得无论如何也得先堵住那疯女人的嘴,于是也由不得多想,一跺脚就提着裙子往大门的方向跑去。 秦菁漫不经心的摆着棋子一边对灵歌道:“三皇姑的脾气不大好,一会儿你多劝着点,可别让她气坏了身子。” 劝人的事墨荷做来才得心应手些,至于灵歌,还是动刀子来的实在。 秦菁这话明显的就是话中有话,灵歌是何等一个聪明的丫头,当即便领会了她的意思。 “是,公主!”灵歌心领神会的笑了笑,说着已经往前快走两步站在了凉亭入口处的台阶上。 墨荷去了不久外头锦绣公主已经气势汹汹的孤身闯了进来,为了进宫,她穿了件深红绣黄色牡丹花的王妃朝服,整个人就更了股杀气腾腾的威吓之势,直奔着凉亭的方向疾走过来。 “荣安,你给本宫出来!”虽然是见着秦菁就坐在亭子里,为了壮声势,她仍是大声嚷着不肯罢休,眼见着她就要冲到眼前了,灵歌回头看了秦菁一眼,见秦菁并没有别的意思示下就一个箭步迎上去,横手一拦挡住了锦绣公主的去路,冷冰冰道:“荆王妃留步,我家公主正在研习棋艺,不方便打扰,请您先往花厅奉茶,随后等我家公主忙完了,奴婢自会请她前去与您相见。” “你说什么?”锦绣公主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随后勃然大怒,抓着裙摆就要往里闯。 灵歌寸步不让的不肯妥协,在她错肩过去的时候突然一把扣住她的肩膀,毫无征兆的用力一扭。 “啊——”锦绣公主没有想到一个奴婢真敢对自己动手,防备不及之下只来得及痛呼一声,下一刻已经身子一歪,生生被灵歌扭着肩膀半按在了那里。 “奴婢说过,我家公主下棋的时候不准人打扰,荆王府还是随奴婢去花厅奉茶吧!”灵歌的声音不卑不亢,冷冰冰的自头顶压下来。 当众被一个贱婢制住,锦绣公主将之视为奇耻大辱,脸上憋成了猪肝色的同时暴怒的大喝一声:“放肆!你这贱婢,你放开我——” 灵歌却不理她,直接一把提起她就要强行拉着她往花厅的方向走。 锦绣公主见喝她不住,这才急了,匆忙回头看向亭子里的秦菁大声道:“荣安,本宫前来见你是有话要和你说,你这是什么待客之道?传出去是要把你母后的脸面丢尽吗?” 锦绣公主最擅长的就是胡搅蛮缠,秦菁倒是不怕她出去说些什么,只是她今日特意在这里瞪着这个女人来,肯定是不能让她白来的。 眼见着灵歌已经把她挟制的毫无还手之力,秦菁也就觉得差不多了,终于缓缓自那棋盘上抬起头来。 见到锦绣公主其人,她便是笑着露出惊讶的表情道:“哟,原来是三皇姑来了呢,方才我那门前有些个不懂礼数的奴才在吵嚷,我一时没当回事,倒也没听见是您来了呢!” 若在平时她也是没有兴致和这个泼妇动这些嘴皮子上的功夫,只是今日要逼她发狂,便刻意的有些有恃无恐起来。 “你——”听她这样指桑骂槐的羞辱自己,锦绣公主心里一口火憋着险些背过气去,秦菁却不等她还口已经冷了脸对灵歌冷声喝道:“灵歌,你这是做什么,还不放手,不得对皇姑无礼!” 她没有问原因,只说是放手,明显是护着自己的奴才不准备追究的。 “奴婢本来也只是想先请荆王妃到花厅奉茶而已!”灵歌道,神情也不见惶恐,倒是依言放开了锦绣公主。 锦绣公主本来是想秋后算账回头找她的晦气,但见她那一幅冷面修罗样的表情又有些胆寒,想着自己还有正事要办,于是就暂且压下脾气,冷哼一声,提着裙子快步走近亭子。 秦菁抬抬下巴示意她坐,又让宫女把准备好的茶水送到她面前,趁着锦绣公主还在喘气的功夫已经主动开口道:“三皇姑今日进宫还是为着和婉表妹的亲事吧?这都来了多少次了,您真就觉得为表妹谋得梁家的婚事便是锦绣良缘天作之合了吗?” 她这话问的倒是诚恳,没有半分的调侃或取笑,完全是个真心探讨的意思。 “哼!”锦绣公主却不领情,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冷漠道:“我们荆王府的事还用不着你来过问,我且问你,你到底对宁儿做了什么?竟把她吓成那副模样?” 秦宁的事秦菁自是知道的,那日从灵隐寺半山上被苏晋阳送回来,她醒来却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整日里战战兢兢的躲在屋子里哭,死活不肯见人,即使锦绣公主去了也不见好转,问她话也是哭哭啼啼的不说,就是瑟缩着裹在被子里念叨着苏晋阳的名字。 为此锦绣公主已经闹上鲁国公府上,还和国公夫人还是闹腾一场,偏生的苏晋阳那小辈晚生见了她也就装作没看见,连个哪怕是敷衍的解释都没有。 锦绣公主这是气的狠了,在拿那两边都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就找上自己来了—— 不过她这责任追究的却未免有些让人啼笑皆非了。 自己的女儿自不量力做了蠢事,人家这个受害人还不曾说什么,她却是这般理直气壮的找上门来了—— 这般气势汹汹无理也不饶人的事情倒是合她锦绣公主一贯的作风。 被人莫名其妙的告了这一个刁状,秦菁却是不愠不火,只就淡淡笑道:“哦?难道是和婉表妹不舒服吗?却不知道表妹她怎么了?本宫这几日身子不舒坦,都不曾出过乾和宫,倒是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你还给我装糊涂?”锦绣公主两眼一瞪,砰的将刚刚捧在手里的茶碗放回石桌上,“宁儿房里的丫头都与我一五一十的说了,那日她是跟你在灵隐寺里见得面,回头回了王府就病下了,你还装糊涂?” “是啊,那日确是本宫同表妹见得面,不过没说两句话也就各自散了,至于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本宫却是不知道的。”秦菁眨眨眼,笑的一脸坦言,招招手对墨荷道:“墨荷,你去书房替本宫把案头上用折子压着的书信取来。” “是,公主!”墨荷应道,福身退出了亭子。 锦绣公主正在气头上,那脾气却是半点都压不住的,当即又是阴着脸冷笑一声:“我不听你的废话,总之宁儿现在病了,你必须得要给我一个交代,否则——哼——” 她说着,顿了一顿,眼中凶悍之色暴露无遗道:“我若是闹到万寿宫去,你也讨不得好!” “哦?是吗?”秦菁气定神闲的笑着往棋盘上落下一子,然后才是思忖着下一步棋的路数闲散道:“却不知道皇姑准备对皇祖母怎么说?” 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人人都有感知,梁太后与秦菁之间的关系似乎是非比寻常的亲厚。 近年来荆王府破落,秦宁这一个木讷不懂变通的郡主,即使在秦菁这里吃了什么哑巴亏,也极有可能是要被一比带过的。 想着当年自己刚刚嫁进王府时候的荣光,锦绣公主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同样的皇家的女儿,她还是老资历的,凭什么秦菁这个丫头要在她面前这般放肆无礼?又凭什么她的女人就要平白被人欺负了去还要伏小做低的忍气吞声? “你不要仗着有老祖宗给你撑腰就真当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本宫就不信了,这宫里还轮找你你这个小妮子只手遮天了不成?”锦绣公主怒气冲天,忽而猛的拍了下桌子,起身就要来拽秦菁的袖子,口中不迭嚷着:“走,咱们现在就走,去找老祖宗给评评理,我倒要看看她管是不管!” 人在自己的地盘上,灵歌怎么可能看着主子吃亏,不等秦菁吩咐已经目光一冷,抢上前去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她是练武之人,力气自然不是一般的婢女可比,锦绣公主痛呼一声,整张脸都扭曲了。 “你这个贱婢,你——”这个丫头只听秦菁的,情急之下她只得两眼喷火的越过灵歌去看秦菁,怒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本宫是堂堂的荆王妃,快让这个贱婢滚开!” 彼时秦菁那里刚刚又想好一步棋,仍是微笑着落子,却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 锦绣公主不由的更气,满面涨红的使劲撕扯着想要甩开秦菁的手,大声叫嚣:“荣安,你好大的胆子,居然纵仆行凶,回头——回头你等我告到皇上那里去,还不斩了你这贱婢的狗头。” 秦菁是听她这话才缓缓的抬头看过来一眼,肃穆了神色斥了灵歌一声道:“本宫告诉你多少次,不要毛手毛脚的,还不放开皇姑!” 灵歌得了她的命令这才冷涩一笑,霍的松手将锦绣公主甩到一旁。 锦绣公主被她推了个踉跄,秦菁便是笑吟吟道:“我这奴婢是乡间长大,不懂得宫里的规矩,我也说了她许多次她也总部长记性,皇姑您身份尊贵,有容忍雅量,就不要与她一个宫婢一般见识了。” 锦绣公主自恃身份,哪里会去体谅一个奴婢,不过到了这会儿她也算是看明白了,秦菁这就是故意纵容,而她自己从宫外进来带不得护卫、婆子,再留在这里撒泼耍横绝对讨不到好处。 长到这把年岁还要平白被一个小辈踩在头上欺负,这口恶气是怎么都咽不下去的。 “好,你好啊!”锦绣公主揉着手腕几乎是凄厉的一声怒吼,转身提了裙子就走,不巧正迎着墨荷取了书信回来。 两人狭路相逢,锦绣公主在灵歌手里吃了亏又不能讨,自然而然就迁怒将怨气撒到她身上,抬手狠狠一推将她扫到一边。 墨荷看着她健步如飞的背影,一脸的莫名其妙。 她这一走,肯定是要到梁太后处闹个天翻地覆的。 秦菁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起身站了起来,大声喝止她道:“三皇姑留步!” 说到底她也是怕事情闹大的! 锦绣公主这便有了底气,为了做足架势,她只就高昂着头颅站在原地,连头都不回。 秦菁心里冷笑一声,并不与她计较,这才施施然主动自那亭子里走出来,径自走到她身后道:“皇姑要去皇祖母处本宫可以借了轿子送你去,不过皇祖母其人的您也是知道的,怕送你这红口白牙的单靠一张嘴也说不动她,万一再一不小心惹怒了她,就得不偿失了。” 梁太后从来看不上自己,否则这么多次她进宫来为秦宁的婚事奔走也不至于总被拒之门外。 “你——”锦绣公主再次被人踩住痛处,猛的回过神来,本是下意识的扬手就想往秦菁脸上掴去,却在看到紧跟在她身边的灵歌时一个哆嗦,就势几根几指头一握恨恨的指向她。 被人指了鼻尖,秦菁却不介意,仍是笑吟吟的抬手招呼了墨荷道:“把信拿来!” “是!”墨荷有些茫然的自那花圃里走出来,双手把手里的信封递到秦菁面前。 秦菁接了那信,又亲昵地随手一把握住锦绣公主指在她面前的右手,把那信封塞到她手里,细细的扳过她的手指握牢。 锦绣公主一时反应不及,只是木然的抓着那信封有些不知所措。 秦菁见她不解这才盈盈笑道:“这封信便是当日和婉表妹命人呈予本宫,约本宫前往灵隐寺相见的,不用本宫多说,这字迹皇姑和你应该是认得的,她的章子和闺名也都坠在落款处,您带了去,皇祖母看了才会相信。” 秦宁被吓的不轻,显然是被人用非常手段刺激到的,任凭是哪个害人凶手遮掩而唯恐不及,依着锦绣公主原先的想法,这秦菁纵使择不清楚也定是要矢口否认见过秦宁一事的,却不想她竟是这般不怕死的就把两人约见的书信给送出来了。 再看着她脸上言笑晏晏的模样,锦绣公主心里忽然就有些没底。 不过秦宁的她唯一的女儿,这些年她又在一力的栽培她,教养她,将她作为荆王府未来的希望。 这样一想她便顾不得那许多,眼神一厉,就又有转身。 “皇姑!”秦菁再度出声叫住她,眼中笑意却慢慢变作嘲讽的挑眉道:“本宫听闻那夜是苏统领冒黑亲自送的和婉表妹回府,本宫这个人素来不善于说谎,回头皇祖母正要将本宫招呼过去询问,这件事——我怕是也不能替你遮掩了的!” 那日夜半三更,苏晋阳是当着整个荆王府下人的面把秦宁抱回了闺房,为了防止消息走漏,锦绣公主已经刻意警告,并且重金封了她府上所有下人的口,不想秦菁却是知道! “果然是你!”如此她便更加笃定,当日一定是秦菁刻意的对秦宁做了什么,才让苏晋阳那个登徒子有机可乘,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她看上了梁国公府的那门亲,梁太后和梁家人本就不乐意,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秦宁那小贱人还不听她的告诫和苏晋阳搅和到了一起,不管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哪怕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但就孤男寡女苏晋阳亲自送她回府一事上,这件事就是说不清楚的。 所以说,无论怎样,这件事也是不能传到梁太后和两家人的耳朵里的。 锦绣公主的身子一僵,脑子里嗡的一下炸开,再就没了脾气,只是嘴唇不住的抖动,气的浑身发抖。 “其实那日是真的没什么,就是表妹体弱下山时突然晕倒,本宫又急着回宫顾不得她,于是苏统领就主动请缨送了她而已!”秦菁却不理她,只就自顾说道:“皇姑你若是一定要去,本宫也就陪着你,想来有本宫作证,皇祖母也就不会再误会什么了是不是?” 秦菁说着,作势就要抬脚往外走。 锦绣公主亮眼喷火的死死盯着她,她虽然是气,虽然是恨,却很明白整个事情的严重性—— 不行!绝对不能让梁太后等人听闻有关这件事的一丝风声,否则梁国公府的这门亲事就彻底没了指望了! “荣安!”心里一定了主意她就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一把拽住秦菁的袖子。 秦菁回过头去看她,眨着眼睛道:“怎么,皇姑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在这件事上秦宁不占理,锦绣公主心里虽然明白,但她也是跋扈惯了,哪里受得了秦菁这般冷嘲热讽,当即就是翻了脸。 “荣安,你别得意!现在是皇上还在,将来等到皇上龙驭宾天以后,你还有什么资本在本宫面前这般放肆?”幸灾乐祸的冷笑一声,锦绣公主不耐烦的讽刺道:“别忘了,太子之位已经不是秦宣那个小子的了,蓝淑妃对你是个什么想法?等着她得势了,还有你的好果子吃?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儿你要是不能给我一个交代,不管是等到哪一天去,迟早咱们都没完!” 她这样一来放下的便是个秋后算账的意思。 秦菁闻言却像是听了笑话,忽而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锦绣公主大奇,不觉拧了眉头怒喝一声:“你笑什么?你当本宫是与你说笑的吗?” “怎么会?三皇姑恩怨分明,侄女可从来不敢轻看了你。”秦菁道,说着便是慢慢止了笑,有些郑重的看着她道:“皇姑,闹了了这一通了,您的气也该消了吧!” 这个丫头是哪里蹦出来的怪胎,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阴一套阳一套,变脸跟翻书一样。 锦绣公主心中气愤,脸上神色就也缓和不下来,死咬着牙关冷冰冰的瞪着她。 秦菁自动忽略了她的抵触情绪,慢慢的舒一口气道:“既然皇姑你找上门来了,那本宫也就与你说明白了吧,其实本宫同和婉表妹之间本来也就没什么了不得的事,不过是早些时候苏统领护送本宫往祈宁走那一趟让表妹心里有些不痛快,她便是约了本宫说道说道而已!” 为了抢一个男人,秦宁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好意思找上门去跟人家说什么?简直就是恬不知耻,下贱至极! 锦绣公主心里也明白秦宁对苏晋阳之间那点小心思,其实她相信这事儿的确是自己那个死脑筋的女儿能做出来的,但是当面被秦菁这样提出来,她一张老脸也是没处搁。 “满口胡言!”锦绣公主气急败坏的怒骂一声,还待再说什么,秦菁却是很体谅的挥挥手示意灵歌道:“本宫和三皇姑要单独说几句话,你带着她们先下去!” “是,公主!”灵歌道,临了望着锦绣公主这个嚣张的女人还不放心,又警告性的冷冷扫了她一眼,确定对方收到她的警告了这才转身带着一众宫女推到了旁边的偏殿里暂避。 目送她们离开,眼前的气氛才稍见缓和。 “三皇姑不必担心,我的丫头都懂得分寸!”秦菁安抚道,说着抬手指了指亭子:“我们还是回亭子里去说话吧!” 锦绣公主彼时正被秦宁气的精神恍惚,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她进了亭子,待到两人落座,秦菁这便庄重了神色认真道:“三皇姑,有件事本宫一直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和婉表妹和苏统领之间彼此有意您也心知肚明,而且苏统领有鲁国公府做后盾,自己又青年才俊文武全才,年纪轻轻就在父皇跟前当着这么要紧的差事,您就这么见不得他与表妹成其好事吗?” “你那么精明个人,有什么不明白的?还要在我面前装蒜?那小子终究是姓苏而不是姓何的!”她这般心平气和的说话,锦绣公主下意识的就理解为假惺惺,当即冷笑一声,讽刺道:“鲁国公府有多大,而且就算他鲁国公府再怎么威风八面,将来轮得到他姓苏的什么事?” 鲁国公再怎么器重苏晋阳,到头来鲁国公的爵位也不可能传给一个外姓,这一点是肯定的。 正是因为将这一点看的透彻了,所以锦绣公主对苏晋阳便一直看不上,不过秦菁此时这么一说倒也让她找到了话茬,忽而挑高了眉头嗤笑一声道:“既然你都问了本宫了,那今天赶上这茬儿本宫也问你一句话吧!” 既然她不再撒泼,秦菁的态度便也和善起来,淡然一笑道:“三皇姑是想问,如今宣儿的储君之位已然不保,将来这朝廷指定是要落在蓝淑妃母子手里,本宫又何故与他们蓝家人为敌,这般不给自己留退路是吧?” 锦绣公主原是要讽刺她在做困兽之斗,这番被她抢占先机,既然一时接不上话,反应了半晌才是冷冷的别过眼去:“你这么拼死拼活不遗余力,不会是对你那个傻弟弟还抱着指望吧?” 在前世“傻子”两个字便是秦菁的心结所在,不过所幸这辈子她来的及时,替秦宣化解了这一劫。 听闻此言她便一笑置之,神色间多了几分冷漠之意,冷涩的牵了牵唇角道:“不到最后一步,谁能轻易论断输赢?三皇姑你如今这般笃定着与本宫过不去,难道不也是不计后果的在赌这江山的归属吗?” 蓝家人狭隘狠毒,秦洛继位,必定不会善待了秦菁,这一点毋庸置疑。 锦绣公主闻言不禁失笑:“你不会还真对那傻子抱着幻想吧?皇上他是疯了才会把这好端端的秦氏江山交到他手里!” “听这话,三皇姑您对这皇位将来的归属还是有很深的执念啊!”秦菁抿抿唇,悠然一叹。 “难道你就不是?”锦绣公主反唇相讥。 “本宫当然也是!”出乎意料秦菁竟然爽快的承认,锦绣公主还不及诧异,已经见她眸光流转忽而沉下脸来,继续道:“不过本宫执念的是另一件事,本宫始终记得自己生来就是冠着秦姓的。换而言之,不管是大皇弟还是二皇弟,他们两人当中的任何一个将来做了皇帝都好,三皇姑你也该谨记着一句话:这天下,总是姓秦的!三皇姑你此时看好蓝氏并没有错,因为秦洛是父皇的儿子,可是硬要将和婉表妹推到梁氏的族谱里,这件事你怕是还要三思的!” 锦绣公主心头巨震,突然之间就有些恍惚。 秦菁看着她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她这是已经动摇了,于是就再接再厉的继续道:“三皇姑你不在朝堂,有些事情看不分明也有情可原,但是这一年之间发生的事你却应该有所耳闻,梁氏一脉眼前看着是风光,手里五十万兵权在握,堪称我大秦朝独一份的功勋伟业,可你难道忘了,他手上兵权却已经在这半年之内失掉了二十万,这意味着什么?” 朝堂之事锦绣公主的确是不懂,她只知道在这宫里梁太后只手遮天,梁国公府一脉又握了整个大秦所持兵权的一半,在这天底下,什么官职爵位都是虚的,唯有兵权才是实打实,能够给人保障的东西。 只要手里握着兵权,梁国公府是滔天富贵就不会轻易断绝,而她荆王府若能依傍上这棵大树,也就可以避免被景帝废止收回的危机。 此时被秦菁这样骤一提醒,她却是吓了一跳。 景帝和梁太后之间的嫌隙她没有看到,现在却突然想起来,这一对母子即使再怎么同仇敌忾亲密无间—— 到底也不是亲骨血。 这样想着她心里便开始迟疑起来,只是嘴上却不肯服软,仍是冷声冷气的拿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秦菁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只是想要帮着三皇姑你想一想!”秦菁道,目光沉静,语气平和:“两家已然是开始走了下坡路了,既然父皇可以一句话移出他们手上二十万的兵权,保不准下一次再开口,就连那剩下的五十万也保不住了。三皇姑你再想想,这世道就是这样,任何一个世家大族都是盛久必衰,就譬如你们荆王府,当年辅佐太祖皇帝登基,受万民朝拜是何等的风光,还不是落得今日这般惨淡经营的下场。作为国姓的皇亲尚且如何,更何况一个外姓的梁氏对不对?” 其实秦菁真正还想说的是,有人落败就必定有人腾达,梁国公府失掉的兵权去了哪里?仔细观察,不难发现,除了平步青云的萧羽之外,此间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梁国公府! 虽然目前还有想的这么深远,但只听着秦菁一番分析锦绣公主已经慢慢慌了神。 的确,她之前看到的就只是梁国公府现在的荣光和梁太后在宫中的声望,可是梁太后毕竟年岁大了,秦菁说的没有错,景帝这是在夺梁家人的权了—— 这意味着什么。 锦绣公主顿时就有些心惊肉跳起来,不由紧张的攥了攥袖子。 秦菁将她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便是微笑着再道:“三皇姑,你好好想想罢!” 锦绣公主浑浑噩噩的抬头看向她,触及她眼中深刻的暗示之意,心里就再起了一股怒火,霍的起身就往外走,但是走了两步又觉得这样走了很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就又忍着回过头来,狠声撂下话道:“你等着,宁儿要是因此落下病根,本宫还是跟你没完!” 言罢这才找回些气势,一扭头又气势汹汹的往门口杀去。 待到她出了门,灵歌和旋舞便迫不及待的从偏殿出来。 “公主,您何必要跟她说这么多,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墨荷道,她一向对锦绣公主的为人看不上,再加上这回秦宁居然自不量力算计到了秦菁的头上,她便越发的恨上了那对母女。 说起那日灵隐寺的事情她到现在想来都隐隐觉得后怕,好在是有蓝玉衡带人杀出来,否则万一公主真的落到那帮人手里——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墨荷就是不忿,巴不得锦绣公主一直往梁太后那里碰钉子得了,可偏偏秦菁却是这般好心的与她分析朝中形势,让她重新认识到苏晋阳的前程不可限量。 锦绣公主又不是蠢到无药可救,回头想想应该就会明白过来,到时候倒是成全了秦宁肖想苏晋阳的心了。 秦菁但笑不语,只自顾低头把棋盘上散落的棋子一颗一颗的捡起来放回瓮里。 灵歌秀眉微蹙看着她从容淡漠的样子慢慢有所了悟,道:“你没看出来吗?苏统领对和婉郡主也生了嫌隙了,莫说锦绣公主回过味来想要促成这门婚事他会不会答应还是两说,而且退一步讲,就算是迫于太后的压力和皇上的指婚,他应了,日后真要过起日子来——彼此间既然有些嫌隙,和婉郡主怕是也不能太如意。” 正因为秦宁对苏晋阳这般情根深种,让他们这样的在一起才是最大的伤害,这一点秦菁感同身受,自然是明白的很! 灵歌这话一语中的,秦菁颇为满意,收拾了棋子就抬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道:“你再说说,可还有别的?” 灵歌本来也只是有感而发,本来正在失神,被她骤然一问便是茫然起来。 秦菁看着她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慢慢敛了笑容起身走到一边的栏杆前凭栏而立,静默的盯着脚下的一丛矮冬青看着道:“你们真的以为那天的事就是秦宁和蓝玉华两个志同道合,合谋起来做下的吗?” 当日先是秦宁以一纸书信约了秦菁上山,然后又是算计好了那个时间上下山的香客多会阻了她的路,拖延她一直到晚上,最后再由蓝玉华买凶埋伏在半山腰准备伺机而动,这样一条计策下来,的确就是他二人合力所为应该是没有错的。 当时秦宁是被抓了个现行逃不掉的,而蓝玉华虽未露面,但是就着蓝玉衡火急火燎冲出来阻挠的行径来推断,对他的猜疑的预感应该是也准确的。 灵歌和墨荷对望一眼,都不能很明白。 “公主你的意思——这背后还有人?”思忖白天,灵歌试探着开口。 “当然!”秦菁笃定,目光清冷而无一丝不动的冷冷说道:“秦宁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你们想想,就她那样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中间若是没人引线怎么可能跟蓝玉华这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世家公子搭上边?而且还要参谋出这样一个阴损的招数,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秦菁这样一说,灵歌和墨荷两个恍然大悟的同时不由的暗暗心惊。 “公主——”如果背后还有一个人,这岂不是更可怕? 墨荷干吞了口唾沫急切的上前一步,她到底也是在宫中待的时日久些,脑中竟也马上灵光一闪有所顿悟,惊疑不定道:“是华泰公主!” “怕也只能是她了!”秦菁道。 近期蓝玉衡对蓝淑妃方面看得很紧,想来她并不敢违逆蓝礼的意思顶风作案,但是秦苏,从她上一次张扬跋扈的在景帝面前闹事开始秦菁就已经觉得奇怪,她并不是那种没脑子的蠢货,惹了景帝非但不适可而止,反而像是故意为了激怒他一样,后来她被废除封号,罚了禁足,所有人都看着她淡出视线,平白无故便不会对她多加关注,这样便方便她暗中运作,操控了这样的一条毒计顺利实施—— 毕竟她想要蓝玉华为她做任何事都只须一句话而已! 上一世她钟情苏晋阳,暗中撺掇秦宁顺利成章—— 若是秦宁事成,毁了她,到时候她秦苏只要往外一站揭露真相,秦宁就逃不过一死,到时候苏晋阳便只能是她的了;而偏偏不巧,当时是秦宁意外乘了她的马车下山,而被那些贼人误认奸污,毁了秦宁的同时也让苏晋阳恨上了自己,虽然歪打正着,但也算是有异曲同工之效,怎么说来都是她秦苏的便宜。 而这辈子,几次三番的对决下来,即使没有苏晋阳,秦苏也是对自己恨到了骨子里,做这种事就更不为过了。 “这样说来,这华泰公主的用心就太狠辣了些!”灵歌的目光沉了沉,眼中露出些许担忧之色。 “怪不得她上次闹的那么凶,不惜让皇上重罚了她,却原来是破釜沉舟,为着背地里使阴招!”墨荷怒道,恨恨的捏紧了拳头。 是啊,秦苏这次的本钱的确是下的有够大的,以自己对她的了解,如果只就为着灵隐寺上的那一招—— “她这个人自幼要强,半点亏都不吃,怕是这事儿还没这么简单!”秦菁微微呼出一口气,不以为继而然的摇头道。 灵歌和墨荷同时警觉起来,上前一步,急迫道:“公主是说她还会有后招?” “可能吧!”说到这里秦菁便有些倦了,舒活了一下筋骨回转身来对灵歌吩咐道:“传本宫的旨意下去,这段时间暂且断了荣华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防范着他们,不许任何人通过任何渠道和蓝月湄来往!” 蓝淑妃虽然愚蠢,却是蓝家在这宫里至关重要的一颗棋子,蓝家一定不会放弃。 “奴婢明白,马上就吩咐下去!”灵歌谨慎道,想了想又补充:“那华泰公主那里呢?是不是也要派人盯着?” “不!她那里只要两个得力的人盯着就行,不用管她做什么!”秦菁果断的抬手制止,说话间却是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道:“她被父皇关的久了,年关是个机会,本宫这个做姐姐的也该帮她一把。墨荷,回头你去母后那里一趟,就说是本宫的意思,年关将至,将华泰一直关着也不吉利,请母后去和皇祖母商量着早些放了她出来,好歹一起吃了年夜饭!” 秦苏这样心思歹毒的算计她,秦菁非但不计较,反而上赶着帮她脱困?这么一个心思歹毒的女人,一旦放开了手脚指不定又要出来兴风作浪,自家公主的心思越发的让人难以捉摸。 虽然不解,但墨荷也相信秦菁既然这样做就一定有她的道理,于是也就不再多言,应了声,和灵歌一前一后的退出了亭子。 彼时绒团儿刚好在园子里逛了一圈,玩够了又窜回来,落到桌上,优雅的迈着步子踱来踱去。 秦菁抬手去搔搔它的肚子,脸上的笑容就跟着愈发深了。 今天的差一点,明早看 稍晚的时候苏沐过来,把锦绣公主之后的行踪对秦菁简单的说了。虺璩丣晓 她倒是没有马上去梁太后宫中吵闹,反而是从乾和宫出去就风风火火的回了荆王府,想来这么大的决断她是要好好消化一段时间的。 “由她去吧!”秦菁早知如此的点点头,抬头见苏沐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站在那里,不由的奇怪:“怎么,你还有话要说?” 苏沐不很习惯的抿抿唇,然后垂下头去:“公主,奴才只是尚有一事不明,那日明明是和婉郡主理亏在先,您方才对锦绣公主为什么只字不提?反而由着她这般嚣张霸道?” 自灵隐寺回来秦菁只就对梁太后提及是路上遇到了点意外,并且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并没有把秦宁的事情抖出来。 按照常理来说,就算蓝玉华那里暂且拿不住把柄,但她手里握着秦宁约见的书信,真要把这件事强加到秦宁身上,秦宁也是轻易脱不了身的。 更何况景帝早就有了取缔荆王府的心思,梁太后又不喜那双母女,怕是所有的事情压下来就只需要她红口白牙的一句话就能促成。 可偏偏,秦菁却把这事儿压下了,并且自此不提,还由着锦绣公主趾高气昂的找上门来吵闹—— 这确实不像是自家公主的一贯作风。 “后面的事本宫还需要她来配合,此刻实在不易打草惊蛇。”秦菁道,说着目光不觉沉了沉,讽刺的前期唇角:“那件事要是宣扬出去,我们之间的立场马上就定了,到时候为了护住和婉,她一定会要提防本宫,这样以来你觉得本宫再对她说出方才的那番话,她还会相信吗?” 人和野兽一样,对危险都有天生的感知力,若是让锦绣公主知道秦宁和自己结了仇,自己再说什么,她便一个字也不会信了。 苏沐了然点头,思忖片刻还是难免露出担忧之色道:“可是——和婉郡主不会对她说吗?” “不会!”秦菁肯定的摇头:“就三皇姑那么个脾气,秦宁时时顺着她的时候她还动辄打骂,你觉得闯了这么大的祸之后,秦宁会有胆子跟她说吗?” 苏沐想了想,觉得秦菁所言在理,这才放心。 锦绣公主那边火烧屁股似的出宫回到荆王府,二话不说直接就吼开所有的丫鬟婆子,径自一人去了秦宁的卧房。 彼时随是白日,秦宁还是心绪不宁的抱着被子窝在床上,神色憔悴,一副惊吓过度战战兢兢的模样。 锦绣公主推门进来,一见她这样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掀开她身上被子怒声道:“你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是做给谁看的?还不给我起来!” 秦宁被她突然起来的气势吓着,紧跟着便又开始默默垂泪。 “王妃,王妃,郡主她刚刚受了惊吓还没缓过来,您息怒,别再刺激她了!”秦宁的贴身丫鬟线儿屁滚尿流的扑上来试图拉住锦绣公主的袖子。 “跪到一边去!”锦绣公主随手将她掀翻在地,一把就将秦宁自床上拉下来。 从秦菁那里刚刚受了气,此时她下手就狠了些,秦宁本就瘦弱,被她大力一拉就踉跄着砰地一声摔在了床下的地毯上。 锦绣公主虽然脾气不好,但从小到大对她也只就骂骂也就算了,这却是头一次真的动了手。 秦宁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猛地从噩梦中惊醒,趴在地上惶恐的哭着去看自己的母亲,惊疑不定的嗫嚅道:“母亲——” “哭,你还好意思哭!”锦绣公主一看更气,喘着粗气恨恨的指着她道:“你说,你那天去灵隐寺是去干什么去了?” “我——”想到那日所见漫山遍野的死人,秦宁马上又哆嗦了一下,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那天那里死了那么多人秦菁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自己想要害她,万一她—— “母亲,母亲你帮帮我!”这样一想秦宁就只觉得浑身发冷,爬起来不管不顾的膝行爬到锦绣公主脚边去拽她的裙摆,声泪俱下的央求道:“母亲,母亲我好怕,你帮帮我,帮帮我啊!” 就是为了一个男人,她苦心栽培出来的名门闺秀、堂堂荆王府的小郡主,怎么竟是这么个小贱胚子?一个未曾出阁的姑娘家,为了争抢一个男人又哭又跪,还不要脸的找上门去和人理论,如果不是她身边就这么一个女儿可以依靠,她真就恨不能直接将她溺死了才解恨! “哭什么?还不住口!”锦绣公主嫌恶的狠出一口气,回头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凳子上去抚胸口。 线儿也是泪流满面的跪在旁边不敢吱声,锦绣公主看着这对主仆就更是气闷心慌,总觉得胸口压着一口气喘不顺当,再度抬脚将她踹翻在地,怒声叱道:“还不滚到外头去守着!” “是!是!王妃!”线儿捂着被踹的升腾的腰,再不敢哭,使劲忍着眼泪爬起来带上门跪到了门外的台阶上守门。 因为秦宁心里有鬼,即使是大白天的,为了隔绝外面的光线她也命人将所有的窗子都关死了,这会儿大门合上,这屋子里的光线的就瞬间暗沉起来。 锦绣公主满脸杀气腾腾的坐在那里,如果眼神能够吃人的话,早就将她生吞活剥了。 “过来!”母女俩对峙片刻,锦绣公主突然厉声斥道。 秦宁瑟缩了一下,从小养成的习惯使然,她十分惧怕自己的母亲,这会儿更不敢上前,悲哀之下,几乎是下意识的喃喃的脱口念道:“晋哥哥——” 锦绣公主本来就在气头上,听了这话那还了得,当即就是拍案而起冲上去左右开弓连着打了她四五个巴掌,怒声骂道:“小贱人!我的脸面简直都要被你丢光了!这青天白日的就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喊个野男人的名字,你真就这般上不得台面,一天也忍不得了吗?” 因为怒极,她下手便是极狠,秦宁被她打的眼冒金星,嘴角渗血,惊惧之下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 她不敢求饶,也再不敢去喊苏晋阳的名字,整个人瘫在那里动不了,只有眼泪源源不断的流出来,清丽脱俗的脸孔上狼藉一片,凄惨无比。 锦绣公主也是气得狠了,这会儿她没了力气,索性身子一软也跟着坐在了地上,连着喘了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斜睨着唯唯诺诺的秦宁一眼冷着脸道:“行了,你也别哭了!” 秦宁不敢跟她强拗,哽咽着爬起来跪在她面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请罪道:“母亲,女儿知错了,我也不知道——我也没有想到——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好了,横竖这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打死你也无济于事!”慌乱之下秦宁便越发的语无伦次,而锦绣公主不疑有他,也只当她还是就着苏晋阳的事告饶,这便长出一口气稍稍缓和了语气道:“母亲也想清楚了,横竖我也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将来也只有咱们娘儿俩相依为命,旁的人谁也靠不上,那苏家的小子——好歹他在御前还有那么个差事——罢了!你真要喜欢他,母亲便成全了你吧!” 秦宁的哽咽声戛然而止,两眼通红的抬头去看锦绣公主,不可置信道:“母亲——” 从宫里回来这一路上她已经整个事情仔仔细细的想明白了,梁家人和景帝之间到底还是隔了一重,的确是不很靠得住,而鲁国公夫妇偏爱苏晋阳却是众人皆知的,主要是这苏晋阳年纪轻轻就掌握宫中禁军,在景帝面前算是个了不得人物—— 鲁国公府无论是跟蓝家还是萧家没有利益冲突,诚如秦菁所言,将来无论是谁做了皇帝,这江山的血统都是不会变的,苏晋阳又有着鲁国公的支持,这份差事必定稳妥,步步高升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而且最主要的是秦宁和苏晋阳之间都有小辫子抓在秦菁手里,如果自己非得一力促成和梁国公府的亲事,以后还得时时刻刻担心防备着这事儿被揭出来,而如果秦宁就嫁予了苏晋阳,将来这事儿再被提起,即使是未婚男女私相授受不是个体面事儿,传出去最多也就是个让人谈得一时的风流韵事,不会激化什么大的矛盾。 锦绣公主这样定了心,秦宁反而更加惶恐,一脸的茫然:“母亲,您不是一直不喜欢我和他——您怎么——怎么——” “难道母亲还能看你走投无路不成?”转念一想还是秦宁不听自己的劝告在先,而让自己在秦菁面前那般被动,锦绣公主就有些咽不下气,语气不由的又跟着恶劣起来,警告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母亲会想办法帮你压下去,你的婚事也不能拖了,必须快刀斩乱麻,你好好养着,不许再生事,过两日我便进宫请旨,替你定下来吧!” 这件事必须要抢的先机,锦绣公主这样想着—— 在秦宁和苏晋阳的正式完婚之前,她便再不能跟秦菁起冲突了,省的那丫头挟私报复,再把秦宁的闺誉声名搭进去。 锦绣公主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既然打定了主意,她便暂时压下所有的顾虑,先去说服了自己的婆婆老荆王妃,让她代为去鲁国公府同国公夫人通了气儿,虽然那边的态度很模糊,随后她也还是进了宫,去向梁太后提及此事,顺便探探口风。 之前她一直扒着梁明岳不放,已经扰的梁太后不胜其烦,这回虽然她的转变有些让人猝不及防—— 横竖荆王府就剩了一座空架子,不管秦宁嫁予谁都与政局无意,所以梁太后也就懒得再与她磨那嘴皮子,应允来日会召见国公夫人进宫替她问问。 苏晋阳家中父母双亡,自幼就是寄居在鲁国公府,他的亲事自然只要鲁国公夫妇点头便能成其事。 依照梁太后的意思本来是想着临近年关,宫里宫外各人的事情多不少,怎么也得等到过完年再来商议此事,但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锦绣公主愣是软磨硬泡逼得她松口,三日以后便在万寿宫召见了鲁国公夫人和苏晋阳。 这样的所谓“召见”,结果其实是毫无悬念的,一则男女双方都不曾婚配,二则苏晋阳也不能以女方有过错为借口推诿不娶,总的来说就是走个过场的事儿。 大概是一块石头落地心里高兴,事后梁太后便很是热络的要留了鲁国公夫人一同用午膳,苏晋阳不方便逗留就独自一人先行告辞出来。 “姑姑请回吧!”华瑞姑姑亲自送他到门口,苏晋阳与她颔首致意,随后转身脚下步子有些茫然的慢慢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他有官职在身,随时进出宫门都不受限制,随意在御花园里出现也不是什么禁忌。 就默默的走了一阵,苏晋阳忽闻鼻下一股异香气浮动,抬头却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御花园北角的回廊下头来了。 那回廊沿路遍植梅树,如今正是花开时节,或红或白或粉的花朵缀满枝头,远远望去连成一片,竟是生生将这三九寒天的冬日点缀的如同山花烂漫的春日一般,阳光洒下,也有种暖融融的感觉。 他眯了眼睛看过去,便一眼看到在自己前面几丈开外的地方有一株红梅长势特别旺盛,旁枝斜逸而出,往回廊里侧探了一大截,一簇红梅迎风怒放,浓烈如火的颜色,映着地上积雪和天上灿烂的阳光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那梅树旁边的女子,一身红色鹤氅婷婷立在风中,娇颜如花,眨着眼睛缓缓的微笑,容颜绝丽,与旁边花色相呼应,美得如也置身画中一般。 这条梅花小径算是这宫中的冬日一景,他依稀记得很多年前,在他偶尔赶在年关回京一趟,也时常会见到秦菁裹着厚厚的裘衣站在这花树下面默默失神。 那个时候,他看到她总是习惯性的绕道而行,在她发现之前已经远远的避开。 事隔经年,现在重新走在这条回廊上的时候苏晋阳突然就有些明白—— 但凡他去启天殿上朝,这里便是回乾和宫的必经之路。 事实上那时候一直代替秦宣处理政务,秦菁确实是没有这样的时间和心情在外凭栏赏花的,只因为知道他回来,她在等他,而且在他转身之前她也未必就是不曾发现,只是她不说,只在他离开后再默默的转身离开。 苏晋阳一时间不觉有些恍惚,脚下步子顿了片刻,然后撩起袍角举步沿着那回廊走过去。 “你在等我?”这样的一句话问出口,他突然就后悔了,时隔两世,很多事都变了。 “是啊,我在等你!”秦菁回转身来,落落大方的回他一个笑容。 苏晋阳一愣,旋即明白她是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一种莫名酸涩的味道涌过喉头,他侧过脸去哭声一笑:“我——是不是来晚了?” 他问的是前世,不是还抱着希望想再去挽回什么,只是突然心中百味陈杂,有了那么一种强烈的不甘。 她等了他一辈子,他曾经有过无数次的机会可以执她之手,与之偕老,到头来却偏是他自己一点机会都没有给自己留,眼见着她在他面前饮恨而亡,将他恨到了骨髓里。 这一世重来他对她本就充满矛盾爱恨交加,可前两天秦宁一事真相大白,硬是将他推到了那样一个尴尬的境地,成就了一场滔天的笑话。 “不!是皇祖母召见于你,为的又是那样的要紧事,主次有别,也是应该的。”果不其然,秦菁还是没有多想,只是心平气和的笑道:“昨日本宫在皇祖母这里偶然听她提起,说三皇姑好像是想开了。今日皇祖母传召国公夫人进宫,本宫就估摸着应该为的就是这事儿,却不知道,婚期将要定在哪一日?” 这件事因着之前国公夫人曾经亲自登门对荆王府的老王妃提过,虽然当时因为锦绣公主坚决反对而未能成事,但老王妃的态度却一直谦和礼让,这回又是老王妃亲自登门旧事重提,国公夫人碍着她的面子,再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之前也是不好断言谢绝的。 这样一来,有了两方长辈做主,虽然还没有禀报到景帝那里,但是方才两家人在万寿宫里一通计较—— 过了梁太后的手,也就差景帝一道正式赐婚的圣旨做做样子了。 两世的婚姻,到头来全都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袖子底下的拳头不觉攥紧,苏晋阳冷冷看着秦菁,一字一顿的咬牙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为什么不答应?”秦菁像是听了什么笑话的样子,讶然道:“两世的夙愿终于可以达成,苏统领为什么会不答应?” 若在前世,或者说哪怕是在前几天,苏晋阳都不会抵触和秦宁之间的这门婚事,即使很早以前他便知道,已经有另一个女子在自己心里生了根,可是对于秦宁,他总是带着一份怜惜与歉疚,他并不介意照顾她。 而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对这秦宁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谈不上恨,也说不上失望,只就觉得越来越远,再不想出现在同一片天空下一般,只想着眼不见为净。 秦菁这般无辜的表情着实将他狠狠的噎了一下,苏晋阳的目光中终于染上一丝怒意,愤然盯着她道:“秦菁,那日锦绣公主硬闯乾和宫,是你对她说了什么对不对?” 锦绣公主一直都不同意这门婚事,如果不是有人给她洗了脑,她是断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突然改变初衷的。 苏晋阳实则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人,秦菁也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瞒他,甚至于她会等在这里,为的就是来和他面对面的把这事儿挑明—— “举手之劳而已,苏统领实在是不必特意向本宫道谢的。”秦菁垂下眼睛温婉一笑,重新抬起头来便是肃穆了神色认真的看着苏晋阳的眼睛道:“当年是本宫年少无知,做下了许多的错事,这一次便当做是我补偿于你。你去娶你喜欢的女子,一起携手白头,而你我之间,从今尔后,真就一笔勾销吧,前世种种谁都不要再提!” 一笔勾销?前尘尽忘? 可是那些存留于血脉骨肉之中的爱与恨,要如何放下,如何遗忘? 当日在启天殿外她拉着他共赴黄泉的那一刻苏晋阳就知道,她已经不再爱他了,可是如果从今尔后连“恨”也都一笔勾销了,他们之间的牵连还将剩下什么? “我们之间真的可以一笔勾销吗?”苏晋阳狠狠的闭了下眼,唇边笑意蔓延,竟然多了几分凄惶的味道。 如果没有秦宁的事,她或许是真的不愿意再和他继续无谓的纠葛下去,可是秦宁又将她心里那些竭力在忘记的仇恨拉起来了—— 一笔勾销谈何容易?她要的是血债血偿,不死不休! 苏晋阳的这般质疑让秦菁微微心惊,还恍然以为他是不是洞悉了自己的意图,不过转念一想她又再泰然处之—— 就算他知道了又怎么样?苏晋阳的个性她太了解,虽然冷清,眼里却最是容不得沙子的一个人,当年对她耿耿于怀是那样,如今是秦宁不择手段在先,他指定也是没脸对自己下狠手的。 “咱们也算是故人,如今苏统领你就要得偿所愿,本宫过来是特来向你说声恭喜也是应该。”这样想着,秦菁便又是笑了,美目流转,落落大方:“至于将来你们新婚的贺礼嘛——本宫自然也是不会吝啬的,一定早早的吩咐他们备下。” 虽然明知道她是有所图谋,但是听着她这般字字圆润,大度慷慨说辞,苏晋阳突然就没了脾气。 “你还有别的计划对不对,如果只是针对她,何至于让你这般大费周章?”苏晋阳道,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蠢蠢欲动的情绪,字字肯定道。 “苏统领你实在是多想了,本宫只是觉得上一世让你们天人永隔憾恨一生,这一世重来,总要让你们彼此都得偿所愿我也才能安心。”秦菁往旁边走了两步迎风而立,淡然微笑着侧目去看苏晋阳:“毕竟——和婉表妹她爱你的心是没有变的。” 上一世为了守住苏晋阳,秦宁做了力所不及之事,这一世也未能幸免,只是阴错阳差,结局不同而已。 苏晋阳忽然就从她的话里听出了讽刺的意味,脸上清白交加变幻的十分不好看,咬咬牙终于怒不可遏的低吼一声:“可是我对她——不是!” 这一句“不是”二字他也以为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说出来,可是真就吐出来时竟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秦菁——”苏晋阳上前一步,张了张嘴刚要再说什么秦菁已经皱眉打断他的话道:“你们之间的事,不需要对本宫言明,来日你们的喜酒,本宫却是一定要喝的。” 她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确实伤人,苏晋阳苦笑,他却是唯独没有资格去要求她什么的那个人! 两个人沉默相对,半晌之后还是苏晋阳先行开口打破沉默。 “马上就是年关了,皇上一旦殡天,这宫中的局势就不好把握了,依照你的个性你是不会坐以待毙的。此时你这么急于促成我同和婉的婚事,私怨的成分必定不多。说到底是我一意孤行葬送了你苦心经营的一切,也诚如你方才所言的那般——就权作补偿吧!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会配合你来演完这场戏!”苏晋阳说着忽然顿了一顿,眼中神色复杂难辨的略一晃动之后,再开口的声音就带了几分难掩的暗沉和沙哑,道:“既然你想我娶她,那我答应了就是!” 按照前世的轨迹,景帝活不了太久了,秦菁这才突然想起来—— 这份未卜先知的本事,苏晋阳也有啊! 可是这算什么?他们之间在一起的永远都是苦大仇深,如今他却做出这样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又是给谁看? “演戏?”秦菁哑然失笑,笑过之后却是突然凛冽了眸光,凌厉道:“不必了,说句实话,苏统领你逢场作戏的功夫本宫实在不敢恭维,和婉那里你爱娶不娶,不用平白送一个人情来给本宫充好人!” 这般撂下话来,秦菁便有些失了耐性,转身就走。 “秦菁!”苏晋阳一个箭步上前,本来是想去拉她的手腕,但是抬眸间忽而看到远处回廊尽头倚栏斜靠的一个人影,手下动作一滞,生生的僵在了半空。 秦菁狐疑的沿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去,却见白奕一身翠绿衫子,姿态悠闲的抱胸靠在回廊尽头拐角处的那根廊柱上正往这边看。 他也不知道是来了多久,而且隔得远,秦菁也看不到他脸上表情,却几乎是下意识的已经微微皱眉,脚下往旁边挪出去了小半步,意在和苏晋阳之间拉开距离。 就是这个微小的一个动作,苏晋阳的心里突然一空,再一次有了当日心脏被刀剑贯穿置于冰天雪地当中的错觉。 他的眼睛有些涩,水光涌现出来,到了最后强撑着从喉头挤出来的笑声里面几乎都带了一丝悲悯的乞求:“只做补偿,只要你讲,我为你做任何事!” 秦菁恍惚是发现了他眼底那种不正常的情绪涌动,就在电石火光之间她像是猛地明白了什么,不过那个荒唐的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下意识的再次扭头去看白奕,就在这一来一回之间那个恍惚的念头就已经烟消云散。 “我不需要!”秦菁道,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动容的一转身,快步朝着回廊尽头的方向走去。 苏晋阳站在原地,他甚至来不及去看她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犹且擎在半空的那只手上预备抓我的动作竟是那般的刺眼和疼痛。 曾经一度,她离他那么近,可是这一转身的速度竟然就是天各一方的陌路天涯。 秦菁完全没有再去理会身后苏晋阳的反应,只就目不斜视的一路疾走,朝着白奕的方向走去。 白奕懒散的靠在那里纹丝不动,一点也没有主动迎向她的自觉性,待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慢慢拉近,秦菁才终于清楚的捕捉到他脸上闲适干净的笑容。 “如风怎么样了?你怎么招呼也不打就又跑来了?”秦菁牵动嘴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走到他面前才要止步,冷不防却被他拉了一把,还没等反应过来呢,就只觉得眼前光影一晃,再定下来已经被他扯到了旁边的墙壁后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偷香窃玉惯出来的毛病,这次见面白奕的胆子竟又大了许多,一声不吭的就先凑上去轻啄了下她的唇。 秦菁这样被他骤然一拽,本来是还没反应过来,但在他得寸进尺的再贴过来的时候就恼了,急忙抬手推开他的脸,紧张的往旁边看了眼道:“你做什么?这里可是御花园,快放手,没得让人瞧见。” 白奕将她压在墙壁间,脸上挂着坏坏的笑容,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却是故意逗她着急一般就是不肯让步,就着她压在他唇边的手背吻了吻,口齿不清的呢喃道:“不会的,这后面就是宫墙了,平时不会有人过来。” 这宫中眼线何其之多,莫说是一道宫墙,就是十道,也防不住有心人士的窥探。 “你先放手,我有话要同你说!”秦菁急了,随手推了他一把他却纹丝未动。 “那就说吧!”白奕随手拈起她肩头一缕发丝把玩,脸上笑容却无半分收敛。 “白奕,你别闹了!回头真让人看见了。”莫说是光天化日之下,就算是是在自己宫中,他们两个人这般亲昵的抱在一起也是不妥的,秦菁又推了他几把不动,脸上忍不住就燥热起来。 “我可是巴不得让人看见呢,保不准到时候陛下为了遮丑也就同荆王妃一般,要强嫁女儿了!”白奕看着她红透了的脸颊,将下巴往她脖子上一抵,笑的就越发欢畅,说着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忽而板起脸道:“对了,方才你和他在那里站了许久,都说什么了?” 白奕口中的这一个“他”自然是指苏晋阳无疑。 秦菁倒是不觉得他真会往歪处想,但也许是因为就着苏晋阳的事她本来就心虚,此时便有些欲盖弥彰的急忙辩解道:“没什么,就是他们的婚期近了,客套了两句。” “我不信!”白奕死赖着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声音软软的却是带了点儿酸,说着不等秦菁开口又继续接口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他看你的眼神有问题,真让人不放心呐!” 虽然白奕口中出来的不过是句玩笑话,但在秦菁听来还是突然就胆战心惊起来。 她不能让任何人洞悉她和苏晋阳之间的关系,否则事情只会变得更加复杂。 “你想多了!”这样想着她不觉分神,白奕明显是感觉到了,他大约也真是对苏晋阳起了戒心,便是惩罚性的狠狠一捞扣住她的腰身又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压在自己腰后的手臂骤然收紧,秦菁心下一慌,却又听白奕哼哼着继续道:“还有那个姓付的跟蓝家的小子,肯定都没安好心眼。” 秦菁原先绷紧的神经是在听了他随后的这番说辞时才骤然一阵放松,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说她跟苏晋阳之间有猫腻这话不假,至于付厉染和蓝玉衡,那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了。 白奕听她骤然发笑,困惑之余这才自她肩头缓缓抬起下巴再去看她的脸。 “好了,别闹了,我们先说正事!”秦菁敛了笑容,眼底多少还是透着丝还不及彻底平复下去的明媚。 白奕也有分寸,也就不再胡闹,略略往后移开了身子道:“如风的身子还没有大好,我就是不放心你过来看看,一会儿就走!” 秦菁借着这个机会一弯身,自他臂弯下面溜出来,白奕笑笑,紧跟着转身往那墙壁上一靠,仍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眼中笑意倦懒而柔和。 “你也太大胆了!”秦菁嗔他一眼,仍是对方才的事情耿耿于怀,缓了口气才稍稍正色道:“我本来是想着明日让苏沐出宫去见你,现在虽然父皇的圣旨还没下来,但是最近宫里都在准备过年的事情,肯定腾不出手来给秦宁办喜事,三皇姑那边必定也不肯将就,不出我所料的话,他们的婚期应该会推迟到年后,这样在时间上就刚刚好了。我这边一切都顺利,一切应该都可以按照原定的计划走,不过就是华泰那里可能稍微会有点麻烦。” “嗯?”白奕略一挑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有了秦宁和蓝玉华的前车之鉴她现在谨慎的,虽然我让母后过去暗示皇祖母解了她的禁足令,但大约也是本着置身之外不惹是非的原则,她也就只在当日往万寿宫和父皇那里各自请了安,这两天便开始称病不出。”秦菁道,“看这样子,初一的晚宴她也有可能以此为借口推脱掉,不会现身的。” “这样一来确实有些麻烦,到时候如果硬要将她自寝宫绑出来,在外人看来就未免显得刻意的——”白奕思忖着摸了摸下巴,“实在不行的话,我回去再问问如风吧,看他有没有办法。” “不行,用药太明显了,绝对不能在父皇面前露出破绽!”秦菁神色凝重的否决了他的提议,想了想又道:“还是我来想办法吧,总得要她名正言顺的自己走出寝宫才行。而且既然是她自己一手谋划的这场好戏,她想保得万全,手不沾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秦苏的心机虽然是有的,但也是那个嚣张跋扈的性格使然,这类人最吃不消的就是激将法。 “好,那你就自己看着办吧,回头我也问问如风,总得做好两手准备!”白奕道。 “嗯!最迟三天,成与不成我都让苏沐给你消息。”秦菁点头,说着抬眼看了看天色道:“这段时间白夫人的身子一直在调养,已经不怎么进宫了,你也别再滞留了,快些回去吧!” 秦菁本以为他至少会再赖上一会儿不肯去,不曾想白奕这么四下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也就颇为感慨的赞同着点头:“是啊,这个地方确实不好!那我走了!” 这痛快的倒不像是他了,秦菁心里一阵狐疑。 “下一次——”不想白奕走了两步忽又回头,眼中神色暧昧不明的眨了眨眼睛,用口型小声的比划道:“我去你宫里找你!” 言罢,转身,一溜烟儿已经飞快的消失在重叠的梅花影里。 秦菁站在院里愣了半晌方才明白过来他话中所指,脸上不觉又有些发热,只是想再拽他时早就连片衣角都看不见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白奕仍然不常进宫,而荆王府唯一的小郡主出嫁,锦绣公主果然也是不肯马虎,在得了景帝赐婚的圣旨之后硬是将婚期押后到来年的正月里。 日子按部就班的过,很快就转过一年,除夕当日宫中举行的是家宴,只有皇亲国戚和皇室的本族成员方可参加,国宴设在初一晚间。 为了应这个节日的景儿,每年正月里萧文皇后都会下令将京中三个最有名的戏班子都一起请进宫来热闹热闹,这日一早命妇小姐们就盛装出席穿戴一新的纷纷进了宫,御花园里设了三处台子,两处文戏、一处武戏交替着唱。 梁太后近来越发见不得吵闹,白日里便没有露面,只就招了几个有身份的贵妇去她宫里说了会儿话就遣散了,自己在宫中休息,直接等着出席晚上的宴会。 御花园里,萧文皇后带着众位嫔妃命妇、小姐们在听戏,御膳房里准备的各式小点心源源不断的往外送,倒是对台上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词儿没兴趣,手里捧着一碟杏仁玫瑰酥吃的手舞足蹈。 “瞧瞧你,多大的人,怎么还是吃没吃相?”秦菁笑着递了帕子给她擦拭嘴角。 “母妃总说这些甜食吃多了不好,平日里又看我的紧,我可不是就要趁着这个机会多吃呢!”秦茜扯过帕子草草擦了擦嘴,往桌上扫了一眼又两眼放光的起身抢过一碟宫女刚刚送上来的枣泥云片糕抱在怀里。 陆贤妃隔着两张桌子瞪了她一眼,秦茜也知道在这种场合之下陆贤妃不能拿她怎样,顽皮的吐了吐舌头埋头继续吃。 秦苏坐在旁边一席冷眼看着一声不吭,竟然与以往嚣张跋扈的样子判若两人。 从梁太后突然想起来要放她出来的那天起她就已经起了疑心,总觉得事有蹊跷,而今天这个宴会她本也是不准备出席的,只是耐不住梁太后宫中打发了华瑞姑姑亲自给送了衣服过去,再者也是蓝淑妃突然遭此横祸,让她在这宫里的每一步都不得不走的谨小慎微,为了防止那些“给脸不要”一类的闲话传出来,她这才跟着一并过来。 秦菁看见她也只做没看见,心里却能明显的感知到她不时飘过来的目光,两个人都心照不宣,互不理睬。 秦茜吃完了半碟云片糕就喊着吃撑了,要去散步,秦菁拗不过她,只得跟着一起去,随行的还有安国侯府的六小姐赵水月。 三个人和萧文皇后知会过一声就先行离席往旁边的小径上去散步,秦茜是个闲不住的,边走边不时的折旁边的花朵树叶在手中把玩,走了没一会儿往赵水月的发髻上别了两朵开的正是漂亮的白梅,回头再见一簇红梅开的正艳,就踮起脚尖够了要往秦菁发上别。 “你这丫头,可不要拿本宫取笑!”秦菁笑着推拒,两人正在嬉笑间,适逢苏晋阳带了一队禁卫军从旁边巡视而过。 自从那次之后秦菁便没有再见过他,他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秦菁手下的动作就有了一瞬间的迟疑,就趁着这个空当秦茜已经得手,把那花朵别在了她发髻一侧。 秦菁下意识的伸手要去取下,秦茜却是不高兴的大声嚷道:“不许拿下来,要不然我今天都不理你了!” 今天不理你了?这算是个什么威胁,秦菁拿她的孩子气没办法,也就只得妥协,重又把手放了下来。 “这就对了吧!”秦茜笑着从花圃里回到小路上,亲昵的去拉她的胳膊,谄媚笑道:“皇姐,他们都说三姐姐人生的娇媚,衬这种艳色,我倒是觉得皇姐你穿大红才好看,既高贵端庄,又——又——” 她说着便有些词穷,挠了挠头皮皱着眉思索。 秦菁看她这副模样忍俊不禁,迎面又是一队往戏台子方向送瓜果酒品的侍女走过来,停在半途对二人福身见礼:“见过两位殿下!” “起来吧起来吧!”秦茜笑嘻嘻的摆摆手,示意她们快走。 几个人又福了福身,正准备往前走,不想走在第二排左侧这边的那名侍女动作稍慢,冷不防起身前被后面的人踩住了裙摆,前行时就失去平衡,尖叫着刚好朝秦菁这边扑来。 “小心!”赵水月低声惊呼,急忙拽了一把秦菁的袖子。 秦菁较之平常女子本来就要机敏些,身体的反应远在思想之前已经快速往旁边错开小半步。 那婢女本来是要撞到她的,此时堪堪好被她闪身避过,就直接扑到了石子路上,手上托盘摔出去,酒水溅的满地。 “呀,我的裙子!”秦茜惊叫一声,抖着自己的裙摆跺脚。 “公主,公主息怒,奴婢不是故意的。”那侍女见她裙裾上一大片的水渍,顿时就慌了,急忙爬起来就过去拿袖子给她擦,可是她那袖子同样沾了酒水又在泥地上扫过,此时一擦,秦茜水色的裙裾上顿时就映现出一大片的污迹。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婢女一惊,也是吓坏了。 “你们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吧!”秦茜皱着眉头恼很不高兴的样子,秦菁这才微笑着上前去打圆场道:“脏了就脏了吧,皇姐陪你回去换一件就是,横竖现在也是无事。” 秦茜的性子烂漫,有时候是要强了点,对宫人们却不苛刻,如此便只就嘟着嘴不高兴道:“还是我自己回去吧,皇姐你们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回!” “去吧!”秦菁见她这般说话也就不坚持,目送她离开。 赵水月与她单独相处难免尴尬,于是稍稍垂下头去掩饰着想要找句话来说,不想再一回头却见着秦菁的背影匆忙追着另一个人影往花圃另一侧跑去。 “公主!”她低呼一声,急忙提了裙子去追,但她的脚程不快,最后只在一处远门外顿住了脚步。 第183章已更新 “皇姐?”秦茜六神无主的一声惊呼,不由分说就甩开陆贤妃的手跟着冲进了院子里。虺璩丣晓 门口滞留的侍卫们也着了慌,迟疑着却不敢直接往里闯,都忐忑的扭头去看陆贤妃—— 因为这里不是别处,正是陆贤妃寝宫嘉和宫的偏门,虽然单独辟出一座小院,却还是归属在嘉和宫的管辖范围之内。 陆贤妃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声惊得不轻,再听着秦茜唤“皇姐”,更是心头猛的一跳,急忙摆摆手大声斥道:“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她心中惊疑,话音未落已经率先一步甩开随侍嬷嬷的手抬脚往里走—— 若是真有什么人在她的院子里生出事来,她便很难置身事外了。 “快快快,快进去!”侍卫们得了她的吩咐这才敢动,二十余人剑拔弩张的快步冲进了院子里。 苏晋阳第一个闯进门去,而待到看清里面的情形时他却是脸色铁青,猛的往旁边别过头去,沉声怒道:“全都退出去!” 诚然方才情急之下他那一脚踹过去是用了极大地力气,而门栓又是从里面插着的不容易打开,门板砰的一声直接脱落半边倒在地上,此时院外的侍卫们蜂拥而至,还哪里拦得住? 因为担心秦菁,秦茜是第一个越过他闯进门去的,顿时俏脸一红捂着脸倒退了一步,侍卫们更是一个个满脸憋成了猪肝色,恨不能立时就瞎了了事。 那房内原是一双男女在纠缠,苏晋阳踹门进去的时候两人正衣衫散乱的抱在一起,更是个霸王硬上弓的架势。 两个人都奋力的揪打,旁边凳子被踢腾的满屋子乱滚,桌上茶具也都砸的满地都是。 男子满面潮红,急切的喘息着将女子压在屋子当中的一张桌子上,一手撕扯女子的衣衫一边埋头急匆匆的去吻她,完全是个饿虎扑食的架势。 女子惊叫着厮打,但因为彼此力道相差悬殊,根本撼动不了那男子挟制她的力道。 彼时她襟前衣衫早就被撕开了大片,散落下来,露出大半个换润的肩头和背后大片白花花的皮肤,衬着褪到一半的紫色罗衫,更显得肌肤赛雪,春意逼人。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恰是刚刚被景帝解了禁足令放出来的华泰公主秦苏。 “你放手,放开我,蓝玉华你疯了!”惊惧之下,秦苏失声尖叫,声音尖锐拔高,凄厉的让人汗毛倒竖。 苏晋阳正是在这个时候踢门进去目睹了一切,屋子里的两人显然也是始料未及,被惊了个不轻。 蓝玉华的动作戛然而止,双目赤红的回头看过来,一手仍是死死的攥着秦苏裸、露在外的肩头。 初见苏晋阳出现,秦苏本来是升起一丝希望,然则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开口呼救,后面秦茜连带着一整队的禁卫军已经蜂拥而至。 门板脱落在地,一时间想要遮掩也无从下手。 完了!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秦苏倒抽一口,又去厮打蓝玉华,气急败坏的凄声道:“放手,快放开本宫!” 苏晋阳只来得及回头冷叱一声:“全都退出去!”外面陆贤妃已经慌慌张张的挤了进来。 “天哪——”待到看清眼前的一幕,着实温良沉稳如蓝淑妃也是脸色瞬时一白,踉跄着往后退去。 “娘娘,小心!”随侍的黄嬷嬷惊叫一声,急忙上前扶住她的腰身将她托住。 陆贤妃缓过一口气来,什么也顾不得的慌忙回头一把揪住黄嬷嬷的袖子:“快——” 她是惊的大的,一口气半天提不上来,黄嬷嬷马上会意,扭头对院子里木头桩子似的杵了一地的侍卫厉声喝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当心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且不管秦苏和蓝玉华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就着他们误打误撞捉了公主的奸的那一刻,他们的脑袋就算是别在了裤腰带上,不再稳妥了。 “是!”侍卫们本来正在惶恐,此时被黄嬷嬷一骂还哪里敢在多留,忙不迭应声,争先恐后的落网而逃。 苏晋阳黑着脸,也转身跟着往外走。 陆贤妃回过神来,看着屋子里还目瞪口呆来不及分开的秦苏和蓝玉华二人,只觉得眼前一晕,忙是强打精神出声叫住他道:“苏统领,你快去御花园把皇后娘娘请过来。还有——皇上这会儿应该是在御书房和几位大人议事,注意着别把风声传出去,也把皇上请来。” “是!”苏晋阳脸上铁青的沉声应道,头也不回的快步出了院子。 苏晋阳一走,这屋里院里就只剩下陆贤妃自己宫里的人了,她回头再看一眼屋里衣衫不整的两个人,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扶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他们两个拉开!” “哦!”黄嬷嬷得令,大手一挥,院外就冲快步冲进来两个小太监,垂着头也不敢乱看,只就径自疾走两步到当中去强行将蓝玉华架开。 蓝玉华面上一片惊疑不定,秦苏终于从他的钳制下脱身,先是什么也顾不得的把衣服披上,然后猛的冲上去卯足了力气先给了他两巴掌。 “表妹——”蓝玉华的嘴角渗了血,口中喃喃念着,脸上颜色便越发红艳。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的懵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仍是毫无顾忌的盯着她看,目光灼烈而痴迷,自她羞愤娇嫩的粉言上寸寸下移,又落在碎衣无法遮掩的锁骨处,生生的咽了口唾沫。 秦苏是到了这时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想再抽他两巴掌又因为死抓着领口防止春光外泄而空不出手来,一时间在这屋子里左顾右盼,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陆贤妃毕竟是过来人,显然是将蓝玉华眼神中痴狂的模样看在眼里,脸上都跟着臊红的赶紧别过脸去,挥挥手道:“先把蓝三公子压下去关起来,等着一会儿皇上和皇后过来再行处理。” 秦苏和蓝玉华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与她无关,可是这两个遭天杀的,怎么就会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丑事做到她的宫里来了? 要知道,这yin乱之举在所有宫规之中处罚最重,若是下头的宫女,哪怕是老资历的姑姑—— 但凡有人敢与外臣或是侍卫私通,一经查处便是立刻杖杀以正纲纪的! 而蓝玉华和秦苏这二人身份特殊,她是不能随便处置的,只得请了景帝和萧文皇后来。 可是说到底现在这事情却是出在她的宫里,即使这两人都与她无甚关系,保不准哪个嫔妃攀咬一番,景帝盛怒之下要追究她一个管制自己宫中不严,纵容不正之风滋长的罪名,也会动摇了她在宫中摸滚打爬多年建立起来的威望和地位。 陆贤妃心里恨得发抖,一直没能完全冷静下来,说罢又怕自己情急之下有什么遗漏,跺了下脚再对黄嬷嬷道:“嬷嬷,你赶紧的出去看一看,让那些侍卫把嘴闭严实了,定不要让人传出什么闲话去!你快去啊!” “是,娘娘莫慌,奴婢这便吩咐下去!”黄嬷嬷郑重其事的点头,急忙的转身去办。 屋子里秦苏委屈的放声大哭,蓝玉华半痴半傻的被拖去了里屋暂时押制起来,秦茜傻了眼,陆贤妃则是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整个屋子里乱作一团。 赵水月方才尾随众人进得院子没敢往里挤,一直站在稍远的地方胆战心惊的听着里面的动静,这会儿待到院子里的其他人尽数散去,她才有机会目睹了一切。 黄嬷嬷火急火燎的出门,来不及避让她,刚好碰着她的肩膀擦过去,本来力道也不大,却不知是怎地,赵水月的身子却是一软,连着往后退了三四步,直至后背抵住了身后的院墙才勉强支撑住身子,眼神惊惧的盯着那间被卸了门板的偏殿,脸色苍白,嘴唇颤抖。 黄嬷嬷去了片刻就匆匆折返,禀报道:“苏统领已经命人将那十八名侍卫全部暂且扣住了,娘娘暂且安心,一切都等着皇上和皇后来了再说吧!” “那就好!那就好!”陆贤妃强压下一口气,心里还是不太平,抬头见秦茜还皱眉站在门边的角落里,心里就又堵了口气,回头对黄嬷嬷道:“永乐受了惊,嬷嬷你先把她带下去好生照管着。然后再去我那找身衣服过来,给华泰先换上。” 若是蓝淑妃在,她自是不需要去安置秦苏,但眼下这嘉和宫里她是主子,便不得不面面俱到。 毕竟可以预见,一会儿景帝来了就会是一场雷霆之怒,她这里一个不小心就要跟着遭殃。 黄嬷嬷是陆贤妃的乳娘,也是她的心腹,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上前去劝秦茜道:“公主,奴婢送您回房休息吧!” 秦茜猛地回过神来,犹且有些摸不着头脑。 谁都明白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不过她平时虽然不喜欢秦苏,到底也是心思纯良,看着趴在旁边桌子上憋屈大哭的秦苏便有了几分不忍。 “公主?”黄嬷嬷见她不动,就试着又推了推她的肩膀。 “哦!”秦茜这才收摄心神,默默的转身跟着她出了屋子,往前院自己的卧房暂避。 陆贤妃安排好一切犹不放心,仍是坐立不安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最后为了做样子,还是不得已走到秦苏背后语带悲戚的轻抚了下她的脊背道:“华泰,你要想开些,有什么委屈,待到一会儿你父皇、母后来了自会替你做主。” 在这宫里,秦苏仗着景帝的宠爱本就目中无人,对于陆贤妃这样走了下坡路的妃子更是看不上,只要一想着自己方才当着这些人面前出丑的事就更是愤恨,不由哭的更大声了些。 她也着实不明白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本来她是见着秦菁和秦茜相继离开也就跟着主动请辞,想回自己的宫中避风头,不想走到半路迎面却见自己的心腹大宫女采兰行色匆匆的跑来找她。 这几天她本就在谋算一件大事,就下意识的以为别是中途生变,于是就急急的打发了其他人向采兰询问,却不想采兰带来的消息竟是蓝玉华约她见面。 上回灵隐寺那事儿蓝玉华办砸了,她心里的怒气一直未消,虽然后来蓝玉华几次讨好的命人送了些稀罕的物什进宫意图讨好她,她都是冷冰冰的不予回音,再者加上她被禁足,蓝玉华进宫又不方便,表兄妹二人便再没有见过面。 这一次国宴是个难得的机会,蓝玉华要见她肯定是要捧着她哄着她的,想着这些天为了在人前演戏自己一直夹着尾巴做人的憋屈,秦苏也就没多想,冷哼一声就跟着采兰去了—— 毕竟采兰是她的心腹,主仆间总有些不为人知的把柄被对方握在手中,她也不觉得采兰会生出异心。 陆贤妃这嘉和宫的布局与别处宫殿略有不同,主殿两边各在外围墙上开了宫门,开辟出两座小院,一座充作小厨房和柴房的用地,另一处也就是眼前这里,则是宫里下人的住处。 像这种下等人出没的地方,秦苏她自恃身份从来都不会多看一眼,所以采兰一路引着她过来,她当时也只是觉得这地方与嘉和宫同向,却未多想,而行至院外再看到蓝玉华贴身的小厮顺六贼头贼脑的守在那里也就更是不疑有他,打发了采兰和顺六在外把风,自己进去偏殿见蓝玉华,却不曾想一进门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她下意识的就想喊人,那人却上来就捂住她的嘴将她往里拖,口中呼吸急促的低喊了声:“表妹!” 秦苏下意识的踢腾了一下,但在辨出蓝玉华的声音时便是松了警惕,毕竟这个三表哥对她的心意她也是明白的,此时她正处困境,需要有人帮衬,这样让他沾点好处无伤大雅,日后他再为自己做起事来就会更用心。 这样想着,秦苏便没有太过挣扎,半推半就的任由他拖进了屋子里。 她原以为这蓝玉华应该只是一时色急,却不想回头就被人压在了桌子上,一直到蓝玉华手下动作粗鲁的一把扯开她的衣服时她才着了慌,大声尖叫起来,更没有想到的是,正是这一声尖叫就把苏晋阳等人给引了进来。 采兰那个贱蹄子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明知道就算没有什么事她和蓝玉华这样私底下见面被人知道了也是不好,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那么一大票人闯进来看她出丑! 秦苏脑中飞快的将整个事情过了一遍,更是愤恨到了极点,眼中凶光毕露,刚刚止了哭声想要回身去找采兰,外头却是一个嬷嬷沉稳而厚重的声音大声道:“皇后娘娘到!” 陆贤妃急忙从椅子上起身迎过去,满面愁容的福了福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萧文皇后跨进门来的同时随手扶了她一把,峨眉微蹙一脸的肃穆道:“方才苏统领去御花园里找我,说是你的吩咐要请本宫过来嘉和宫一趟?” “是,的确是臣妾的吩咐!”陆贤妃道,说话间刚好黄嬷嬷取了衣裳过来,她便亲自接过去叹息着走到桌旁抖开了披在秦苏肩上。 萧文皇后刚进门,这时随着她行动看过去,见着秦苏也在本是诧异,再一见秦苏身上衣冠不整满脸泪痕的模样还哪有不明白的。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文皇后一怔,不由诧异的瞪大了眼。 “娘娘,唉!”陆贤妃叹一口气,脸上神色一片为难,犹豫着终究是没有说话。 秦苏是景帝的女儿,所有的事都要经了景帝的手做下论断才算数,她自是不愿意发表任何主观的意见,而选择作壁上观。 萧文皇后等了片刻,见她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于目光一冷,咬牙道:“是谁?” 陆贤妃低头看了秦苏一眼,这才像是极其不忍的对着侍立在内外两间玄关处的一个大宫女使了个眼色道:“打开吧,让娘娘过目!” “是!”那宫女应道,小心翼翼的打气帘子。 萧文皇后皱着眉往那门内看去,赫然发现同样衣衫不整的蓝玉华被人两个太监挟制住跪在里间一个通南彻北的大炕前面。 萧文皇后心头一颤,陆贤妃已经察言观色的让人重新放下门帘,举步回到她面前,神色艰难的握了她的手道:“娘娘,您看这——许是有什么误会的样子——” “什么误会?”萧文皇后目光一厉,冷声打断她的话。 相较于蓝淑妃的狠毒无情,她虽与蓝淑妃一党不对付,但天性使然,但也不至于昧着良心落井下石,而且秦菁私底下也曾叮嘱过她,即使对蓝淑妃等人恨得再怎么牙根痒痒,在人前也断不要露出挟私报复的迹象,省的让人捉住把柄。 “贤妃,你是宫里的老人儿,宫里的忌讳难道你也不懂吗?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想瞒着谁?”萧文皇后道,说着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就又重新深吸了口气将情绪平复下来道:“皇上知道了吗?” “哦,这事儿事关重大,臣妾做不得主不敢张扬,也没敢让旁的人插手,方才就直接打发了苏统领去一并请了娘娘您和皇上都过来!”陆贤妃道,说着抬头看着天色估算了一下,揣测道:“按照时间,皇上这会儿应该是正在往这赶了。” 景帝正在御书房和众位朝臣议事,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苏晋阳纵是去了,怕也不好明说。 萧文皇后想了想,还是抬手招呼了李嬷嬷过来吩咐道:“你过去看看,不管怎样一定尽快把皇上请来。” “是,娘娘!”李嬷嬷应道,神色凝重的看了满面泪痕的秦苏一眼就转身出了院子。 秦苏本来正羞愤难当,若是可以,她定然早早离开,不会在这里被人这般指指点点的做怪物一样看,但她心里也很清楚,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在景帝到来,让她把一切都当面做出解释之前,她是哪里也不能去的。 为了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火上浇油,她便只能安奈下来,不过让她这样去面对满屋子奴才们暧昧不明的眼神还不得发作,真是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所以为了掩饰这种情绪,她更是越想越气索性就眼不见为净,憋屈的捂了脸趴在桌子上凶狠怨愤的大声哭泣。 待到李嬷嬷走后,萧文皇后得空这才仔细向陆贤妃询问了事情的经过,陆贤妃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从头到尾原原本本的说了。 萧文皇后拧眉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做的对,千万管好那些奴才的嘴巴,不要有什么闲话传出来。” “可是——”陆贤妃一筹莫展,还待再说什么的时候,外头便是传来管海盛刻意拔尖儿的嗓音唱道:“皇上驾到!” 萧文皇后和陆贤妃彼此默契的对望一眼,都有丝如释重负的感觉,相继自桌旁起身迎出去。 大约是来的路上李嬷嬷已经将事情的大概对他透露了些,不等见面他那张消瘦而阴郁的脸孔上已经弥散出一股冷然的杀气,急匆匆的跨进门来。 “臣妾——”萧文皇后和陆贤妃屈膝,刚要对他见礼,冷不防身后一道人影扑将上来,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却是秦苏声泪俱下的拽了景帝袍角,悲戚的哀求道:“父皇,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为了怕会刺激到景帝,方才醒过味来她已经匆忙的换上了陆贤妃给她的那件衣裳,只就她当前的样子上看却是猜测不出方才这屋子的光景会是何等香艳。 景帝被她骤然一扑,也是愣了下,回过神来见她泪光莹莹的一张脸,心里就有种莫名的情愫翻卷,也说不上是愤怒还是嫌恶。 秦苏将他眼中这般变化莫测的情绪看在眼里,心头突然一跳,下一刻景帝已经越过她去,径自走进屋内。 “快,快给皇上看座!”陆贤妃急忙吩咐道,秦苏手上抓着景帝的袍角不及放开,被他在行动间略一拖拽就狼狈的跌在地上。 两个宫女急忙搬了凳子过去,景帝一屁股坐下去,冷肃暗沉的声音就随之飘出来:“管海盛,你还等什么?马上叫了人进来,把这院子里,除了主子以外的所有人,立刻杖毙!” 皇室的颜面容不得这般践踏,但是包括秦苏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进门会连一句话都不问,就这样杀伐决断的下了命令。 整个屋里屋外,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高高在上的君王冷若冰霜的面孔。 “皇上——”陆贤妃下意识的上前一步。 也就是她这一声惊呼起了个头儿,短暂的沉寂之后,这院子里二十来个奴才这才猛地反应过来,齐齐跪伏在地哭天抢地的喊冤,磕头如捣蒜。 “皇上,皇上,奴婢/奴才冤枉啊!” “皇上饶命,奴才们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不知道,您开恩,开恩啊!” …… 哭喊声此起彼伏,就连管海盛都有些发愣,不知何去何从。 景帝闭了下眼,重新睁开眼时目光便更加冷酷和冰冷的重复道:“还等什么?全部拖下去!” 这样的话他说一遍可以是一时的气话,但这样声色俱厉的重复二遍—— 那便是实打实的圣旨,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来人呐,取家伙来,把大门关上,将这些奴才立刻杖毙!”管海盛不再迟疑,快步走到门口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拂尘一甩。 几乎是在同时,门外四十多个侍卫就抱着板子鱼贯而入。 大门被合上,那沉重的关门声仿佛擦在每个人的心上,眼见着侍卫们已经冲进来四下拿人,陆贤妃却是慌了—— 要知道,这是嘉和宫,整个院子内外除了萧文皇后刚刚带来的两个宫女和李嬷嬷,其余的可都是她嘉和宫的人! 在这宫里,如果不能自成一个庞大的关系网替自己效力,必将举步维艰,这些人当中几乎囊括了她在宫中这么些年来一手培植出来的所有的力量和心腹,花费了她许多的心血和钱财,怎么可以全部折在这里? “皇上,皇上饶命啊!”黄嬷嬷惊慌失措之下惨痛的惊叫声仿若在心尖上划过一般,陆贤妃脸色一白,脚下踉跄着后退半步,回过神来急忙一个转身扑过去死死抱住她,挡开那两个意图带走黄嬷嬷的侍卫。 “皇上,皇上你不能这样做!”即使平时再怎么端庄娴静,陆贤妃也终于还是失态,惊慌失措的跪在了景帝面前,大声道:“黄嬷嬷是臣妾的乳母,服侍臣妾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今日之事,实在不是这些奴才的错啊,皇上您是明君,您明察秋毫是最公正不过的了,怎能就这般不问青红皂白的处置了臣妾宫中的人?” 犯错的人是秦苏和蓝玉华两个,凭什么到最后却要她嘉和宫的人来埋单?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陆贤妃的表情急切而恐惧,景帝阴测测的看着她,嘴角肌肉抖动,讽刺至极。 在场的奴才也包括萧文皇后的乳母李嬷嬷和两个随行的下等宫女,景帝定下的灭口名单,自然也包括他们。 其实就在方才陆贤妃开口之前,萧文皇后也是着了慌,这会儿本欲同陆贤妃统一战线,却在触及景帝眼中阴冷的神色时退了一步—— 这二十余年的夫妻,她太了解自己丈夫的脾气,这个时候正是他急怒攻心的时候,他说杀谁,就一定是要杀谁的,绝对不容改变。 可李嬷嬷毕竟是她的乳母,就如同陆贤妃的心思一样,她也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萧文皇后飞快的权衡之下,趁着景帝和陆贤妃较劲之时不动声色的往门边挪了一步,对管海盛低声吩咐道:“快去让人请了长公主过来!” 她本来是想让管海盛去请梁太后,但转念一想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梁太后与景帝都在表面上演戏,即使找了梁太后来压下此事,景帝暂且动不得梁太后就会将矛头指向自己,权衡之下就改了主意。 景帝这般大开杀机的确不是个好兆头,管海盛本来也在嘀咕,这会儿得了萧文皇后的吩咐也是眼前一亮,暗暗点头,就着往旁边走了两步对自己的徒弟小井子咬了两下耳朵。 小井子人长的小,又机灵,这便趁着院子里头乱,摸开门缝钻了出去。 屋子里景帝嘴角带了丝冷蔑的笑意一动不动的看着陆贤妃,半晌才道:“爱妃你封号贤妃,你便是这般的贤良淑德吗?我皇室的颜面,还抵不过你几个奴才的性命?” 陆贤妃一窒,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再忤逆他的意思,还是勉强收摄心神做出从容不迫的样子挺直了脊背跪在他面前道:“皇上,您容臣妾说两句话,臣妾这也并不是单为着一己之私,俗话不是有说防民之口胜于防川吗?您杀了他们也未必就能彻底将此事压住。说来当时也是臣妾大意了没有料到此间情况,我宫里的这些奴才们倒是好拿捏,只要皇上您网开一面,臣妾保证他们不会乱说话,关于今日之事一定会捂严了,绝不会传扬出去。” “你保证,嘴巴长在他们各自的鼻子底下,你要如何保证?”景帝冷笑一声,却是不肯罢休,目色一厉再度抬头看向门口的管海盛道:“管海盛!” 管海盛现下为难,悄悄侧目去看了下萧文皇后一眼,但见对方一脸焦灼对自己拼命的使眼色,权衡之下竟也违逆着景帝的意思劝道:“陛下,其实贤妃娘娘这话说的也是有道理的,这些下人死不足惜,可是这事情却未必就能瞒得住啊!老奴方才也已经详细问过了,当时大家都是恐着公主受惊,一并冲将进来的还有十多名禁卫军来着,您看这——” 景帝打下了这样的主意,便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他此时拖出苏晋阳等人—— 所使的不过就是一个拖自诀! 说到底他也是太过圆滑才如此这般世故,也许别人不知道,但是常年跟在景帝身边,这管海盛却是看的很清楚,连脾气出了名臭屁的晋天都如今都暗暗移到了秦菁一侧,他不持观望态度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景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众人皆知,他得给自己留后路。 果不其然,景帝听闻他此般言语也不见妥协,反而大手一挥,阴冷道:“那你还等什么,传令下去,全部处死!” “是,奴才这便就去!”那些禁卫军里头倒是没有陆贤妃或是萧文皇后他们谁的人,管海盛这次便是毫不迟疑的当即一声令下,带着侍卫们出去把事儿办了。 方才也就是为了方便等着景帝前来处理此事,那十八名禁卫军苏晋阳命人拿下之后就被堵了嘴,直接压在这宫门外跪着。 管海盛带了人出去,因为是堵了嘴的,院子里便没能听见惨叫声,只是隐约几声闷哼之后便有一股浓厚的血气飘过院墙透进来。 院子里七零八落的奴才个个胆寒,颤抖着又开始拼命的磕头告饶。 “你们,赶紧的,都处理干净了,血迹,说你呢,那墙上的血迹都擦干净了一点也不许留,回头要吓坏了哪位主子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院外管海盛办完了差事又故意拖了会儿,正在门外指挥着众人清理血迹,忽而就听他惊诧的“咦”了一声道:“奴才见过长公主,殿下怎么来了?” “这里的事本宫已经听说了,父皇和母后都在里头吗?”秦菁的声音清冷而宁静,自有那么一股不怒而威的架势。 景帝在屋子里隐约的听了,脸上颜色不由的更是暗沉三分—— 还真是应了陆贤妃的那句话,众口难防,这么快消息竟是已经传出去了,简直可恶! 他这里正是怒极,砰的一下将手边的一个杯子远远的掷到院子里,碎瓷片飞溅的同时秦菁已经在管海盛的亲自引领下进得门来。 看到脚下碎瓷片她脸上神色先是略一停滞,然后便目不斜视的径自走到屋内对着景帝和萧文皇后分别福了福道:“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见着她来,萧文皇后心里才略松一口气,不过当着景帝的面,她却纹丝微动。 景帝目光阴冷的错过她又往她身后的院子里扫去一眼,仍是吩咐跟进来管海盛道:“先把你的事儿办了!” 这样一来他便是铁了心的,管海盛脸上一阵为难。 秦菁看他一眼,却是姿态从容的走到景帝面前微微叹口气道:“父皇,儿臣知道今日之事兹事体大,可王法还无外乎人情,黄嬷嬷和李嬷嬷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对着各自的主子虽无生育之恩,也终归有着养育之情,您气归气,难道还真要断了母后和贤妃娘娘的念想吗?” 其实从秦菁出现的那一刻起,景帝就已经知道杀人灭口这一招已经晚了,只不过君无戏言,而且就着秦苏这事儿他也的确是动了怒,这会儿有台阶也不想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期期艾艾的看着他,他却不为所动,沉默片刻之后仍是冷哼一声闭上眼道:“两个嬷嬷于皇室有功,可以免死,其他人——一并处置了!” 这样一来便真是一丝余地也没有了,管海盛心里暗叹一口气对小井子招招手。 小井子机灵的冲他用力点点头,马上抬高了下巴往当中一站大声道:“行刑!” 侍卫们得令,就再不迟疑,训练有素的将院子里所有嘉和宫的宫人连带着萧文皇后的那两名婢女一起都拖到院子里,堵了嘴开始行刑。 几十斤重的板子噼里啪啦的落下去,皮开肉绽只是瞬间的事,院子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和压抑而惨烈的哭喊声,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些声音便又渐渐微弱下去,直至最后重新恢复平静。 门后的墙壁底下,赵水月仿佛已经被人遗忘,她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血肉横飞的场景,双腿慢慢瘫软无声无息的坐了下去。 屋子里陆贤妃自知回天乏力,双手攥着袖子看着自己的宫人无辜枉死,终于是不忍再看下去,深深把头埋进黄嬷嬷的怀里落下泪来。 一切尘埃落定,秦菁看一眼那院中也跟着露出不忍的神情转向景帝道:“父皇,这里血腥味重,不如您还是移步到正殿去,再行处理此事吧?” 这个时候什么排场都是虚的,只有脸面才是最重要的。 “不用了!”景帝毫不领情的断然拒绝,紧跟着又是眉峰一敛对管海盛吩咐道,“把不相干的人都打发下去,你留下来服侍就行。” 方才进院来行刑的侍卫们都是奉命行事,其实对这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惹怒了景帝一无所知,此时景帝便是要再度清场了—— 想到方才外头那十八名侍卫的下场,众人马上如蒙大赦急忙井然有序的退出去。 管海盛带着两个徒弟进来,谨小慎微的偷偷观察着景帝的脸色。 秦菁叹一口道:“父皇,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事儿指定是要双方面对面的来解决的,怕是——您要传旨,让蓝大人和蓝夫人一并过来了。” 蓝玉华轻薄公主就是死罪,景帝要处置他根本不需要跟任何人商量,但是中间夹着一个秦洛和蓝淑妃的关系就不太一样了。 “哼!”景帝闻言似笑非笑的冷哼一声,秦菁明白他这便是首肯了,于是抬眸对管海盛使了个眼色道:“大总管,这事儿还是要麻烦你亲自跑一趟了。” “是,老奴这就去!”管海盛道,怀抱拂尘转身匆匆退了出去。 为了参加晚上的宴会,蓝光威夫妇都已经提前进宫,所以管海盛去的并不久,远远听见他回来的动静,景帝已经忍无可忍的脸一沉道:“把人带出来!” “是!”小井子和连子应声进去里屋把蓝玉华架出来。 蓝玉华还是有些浑浑噩噩的不清楚,竟是完全不顾有诸多外人在场,仍是两眼充血直勾勾的盯着被瑜嫔搂在怀里的秦苏喃喃道:“表妹,表妹!” “小畜生!”蓝光威和蓝李氏闻讯赶来,刚一进门就气的大脑充血,完全顾不得给景帝和萧文皇后等人见礼,上去就冲着蓝玉华的心窝狠踹了一脚。 先是长子吐血病倒,他家里的天已然是塌了半边了,这会儿蓝玉华这个小畜生竟然又在宫里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即使秦苏是他蓝家的外甥女,却更是堂堂大秦皇室的公主,意图轻薄公主,这是什么罪名蓝光威再清楚不过,万一景帝震怒,要将他一家抄家问斩也不为过。 所以他上来也毫不手软,当即就把蓝玉华打了个眼冒金星。 蓝李氏偏爱蓝玉华是有的,不过她虽妇人短视,但生在这样的世家大族对很多的利害关系也还能够理解。 虽然心疼爱子,她也只得强忍,却是一个箭步扑过去抱住正孤立无援跪在门口嘤嘤落泪的秦苏,一边伸手去抹她脸上的泪,一边心疼道:“乖孩子!” “舅母!”秦苏泪盈于睫,就势扑到蓝李氏的怀里嘤嘤的哭泣起来,委屈的不行,却是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所谓多说多错,景帝只信自己的眼睛,既然已经当众恼了她,她便唯有伏低做小,不要再去惹他的眼嫌方是自保之法。 而这个时候她的脑子里还是清楚的,虽然经过今日这事儿她的名节算是败在这里了,她恨是有的,却不能因为此事就此把蓝家折在这里。 景帝身边是只有秦洛这一个可以担当大任的儿子不假,可是要把秦洛往一国之君的位子上推,他身后若是没有一个基础庞大的母族支撑着,将来这皇位也是坐不稳妥的。 而且压下了最初的气愤情绪之后,她心里也是有数—— 蓝玉华对她虽然一直都存了非分之想,但也不至于这般把持不住,跑到宫里来做这种事,所以可以笃定的是:他们被人算计了。 而那个对她下手的人,不用问也知道,必定就是秦菁无疑。 先是撺掇梁太后放她出来,再将她逼着非要在今天当中露面,为的就是让今日进宫的所有人都知道她被放出来了,要去到哪里都有自主权,这个女人—— 秦苏心里愤恨难当,但是这一刻她却很明白,先入为主,景帝现在定是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她可以死不承认说自己是被人冤枉的,却断不能再红口白牙的把这盆脏水泼到秦菁身上,毕竟她手里没有半点证据可以证明此事乃秦菁所为,再无理取闹下去,只会把景帝最后的一丝耐性耗尽。 秦苏这般哭的期期艾艾的一字不提,蓝玉华更是色迷心窍,一副不打自招的模样。 蓝光威那里下不来台,连踹了他好几脚最后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后面便踹的越发力不从心起来。 “你这个小畜生,你看我不打死你!”他额上冷汗直冒,口中不断的叫骂,想着这满屋子的人总得有人站出来给他打个圆场。 萧文皇后还因为秦宣的事情怀恨,自然不管他蓝家人的死活,而陆贤妃刚刚遭受了无妄之灾,此刻也无暇他顾,至于秦菁—— 蓝李氏一面抱着秦苏替她抹泪,举目四望,恍然明白—— 蓝淑妃不在这里,她被景帝圈禁已有大半个月,而在场的这些人中他们竟是一个也指望不上。 那边蓝光威只想着让景帝解恨,早就把个蓝玉华打趴在地,蓝李氏看了鼻青脸肿的儿子一眼,终于忍无可忍的扑过去一把抱住蓝光威的大腿哭道:“老爷,别打了,难道你真要将他打死吗?” 蓝光威也是打的累了,只是碍着景帝不肯叫停,此时被她一拦才跟着缓过一口气,面色仍是不肯松懈的又指着趴在地上的蓝玉华怒骂道:“都是你生出来的好儿子,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今天我非得打死他不行!”说着就一把推开蓝李氏,上期去把蓝玉华自地上提起来。 “老爷!”蓝李氏惊叫一声,再度扑过去自他手里抢过蓝玉华死死的抱在怀里,嚎啕大哭:“不要打我的儿子,你要打就打我吧!” “好,你护着他,你就这么护着他,迟早有一天我们全家都得让他给害了!”蓝光威气的跺脚,这才照着契机转身砰的跪在了景帝面前,声泪俱下道:“是老臣教子无方,这小畜生胆大妄为,竟敢对公主殿下无礼,老臣愧对陛下,请陛下将我父子一同降罪,要杀要剐臣都绝无怨言!” 他这一番话大义凛然,真真是将一个望子成龙的慈父情怀表达的淋漓尽致。 秦菁站在旁边冷眼看着这一家人演戏,心里却是在想,如若蓝玉衡今日也在,看到自己的父兄这般狼狈的跪伏在这里会是种怎样的心境? 景帝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只拿眼角的余光冷淡的扫了他一眼,眼底眉梢却无半分动容的模样,半晌之后忽而冷笑一声:“既然蓝爱卿肯大义灭亲,朕就成全了你!” 言罢,忽而霍的一挥手。 管海盛察言观色,也不确定他到底意欲何为,只是示意连子和小井子上去拿人。 “不,不,你们别动我的儿子,我不让你们动我的儿子!”蓝李氏惶恐的死死抱着蓝玉华不放,凄声凄厉,恍若鬼嚎。 蓝光威也断没有想到景帝竟会如此这般决绝,脸上颜色也是铁青一片,却碍着自己有言在先而不能上去求情。 虽然蓝李氏竭力维护,蓝玉华到底还是被连子和小井子二人从她怀里给提了出来。 “不!”蓝李氏惊慌失措的大叫一声,险些昏厥,无计可施之下忽而脑中灵光一闪,猛地转身膝行爬到秦苏面前抓着她的袖子求道:“苏儿!不,公主,公主!你快求求你父皇,让他饶了你表哥吧,就算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们也是一家人啊,你救救他救救他啊!我给你磕头,舅母给你磕头了,你救救他啊!” 蓝李氏虎子心切,说着竟然真就毫不含糊的在秦苏面前砰砰砰的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上已经青紫一片。 秦菁原是觉得戏演到这里就差不多了,正想着要上来打圆场,这会儿却不急了,就好整以暇的站在旁边等着看秦苏的反应—— 历来这种事想要息事宁人就只有一个方法,无外乎就是秦苏松口两家议亲,大家心照不宣的把这事儿的性质转变一下,可是这样一来就要秦苏吞下这个哑巴亏了,可如果她不松口,从今尔后怕是蓝家人就要将她恨到骨子里了。 ------题外话------ 泪奔求原谅,昨天凌晨要更新的时候系统提示有违禁词,于是眼见着时间来不及找了我就先用了别的内容替了下,回头再来改的时候就不让改了,说改动太大要联系编,于是让妹纸们白等了,我对不起你们嘤嘤嘤~ PS:恭喜俺家公主终于有了第一位举人,谢谢妖妖亲爱的的力挺,然后一直矢志不渝给偶送钻石、花花、月票的妹纸,还有支持正版一直对我不离不弃的每一位萌妹子,什么也不说了,我去码字,打滚撒泼逐只嘴嘴,爱你们╭(╯3╰)╮ 第184章 嫁给蓝玉华,来帮着他们蓝家人遮丑吗?纵使是被人下了套子,如果不是蓝玉华蠢钝,自己又怎会跟着一起遭殃? 前段时间为了让秦菁掉以轻心,她已经下了血本,不惜让景帝当众褫夺了她的封号,今日眼见着就要事成,怎么就能让蓝玉华转移了众人的视线,功亏一篑? 这样想着,秦苏便撕咬了牙关,像是屈辱至极的别过头去,不去看蓝李氏。虺璩丣晓 蓝李氏见她这般绝情,顿时就傻了眼也忘了哭,半晌反应过来却是猛的发现蓝玉华已经小井子和连字两人架着跨过了门槛。 “不,不要带走我的儿子!”眼见着秦苏不为所动,蓝李氏终于放弃,恨恨的瞪了她一眼就往门口追去。 而秦苏扭头的一瞬间,秦菁便已经敏锐的注意到视线真实的落点,却是向院子里的方向去找寻什么的样子—— 找证人来证明她的无辜,还是等着事先约定好的帮手来转移视线,拉自己下水? 她这是太自信这次肯定能扳倒自己,所以才连蓝家这个后路都不准备留了。 秦菁微微眯了眼,忽而有些好奇,她到底是准备了怎样的一步棋,竟会让她胸有成竹到这种地步。 可惜啊,那人怕是不能如约站出来了! 这样想着,秦菁却是不动声色的扭头看向景帝,迟疑道:“父皇息怒,儿臣瞧着三公子似是有些不对劲呢!” 秦苏马上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一时也容不得多想,只就诧异的回头看过来。 “他是不对劲!做下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情来,朕看他是鬼迷心窍了!”景帝怒然拍案,看向秦菁时唇边带了丝讥诮:“难道荣安你还要为他求情吗?” “儿臣不敢!”秦菁垂下眼睛,掩饰住眼底的一丝冷笑。 她跟蓝家自是没有这样的交情,而作为蓝玉华上次和秦宁合谋算计自己的回礼,按理说今日她真就送了他一程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这件事却不能在这里了结,倒是颇为遗憾的! “哦?”景帝冷笑一声,“那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三妹妹受了委屈,父皇您气恼也是应该,只是——”秦菁说着炖了一顿,若有所思的看了蓝玉华一眼,还是犹豫:“父皇您瞧瞧,儿臣就是觉得三公子今天像是有什么不对劲呢!” 经她如此一提,蓝李氏不觉就止了泪,再仔细将蓝玉华上下打量一遍真就觉出一丝异样来。 自他们进门起,这蓝玉华除了浑浑噩噩的唤了两声秦苏的名字居然一句话都不曾为自己辩解过。 起初她也只当他是因为出了这么大的事而受了惊吓,这会儿被秦菁这样骤一提醒才恍然大悟:蓝玉华的确是有点不对劲,即使他是被景帝的天威震慑受了惊吓,可这眼见着就要被拖下去处斩了都不知道求情的—— “华儿?华儿!”蓝李氏匆忙抹了把泪,上前一把抢过蓝玉华的一只手臂晃了晃。 方才一直顾着在众人面前做戏不曾察觉,这会儿细看之下她才愕然发现,儿子虽然满眼通红一副登徒浪子的癫狂模样,内里目光却像是毫无落点一般,不看她也不看景帝,更不看这屋里的任何人,走到哪里都是直勾勾的盯着秦苏的身影在打转。 “华儿?华儿?你看着我,你说句话啊?”蓝李氏有些惊慌抬手去拍他的脸。 奈何蓝玉华只就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像是完全感知不到她的存在一样。 如果儿子是真的神志不清,这倒不失为一处生机! “老爷,老爷!”蓝李氏的心里顿时又再升起一线希望,急匆匆的回头招呼蓝光威:“老爷你来看看,华儿他这是怎么了?”说话间她又一把抱住蓝玉华使劲的晃了晃,无措道:“华儿,你倒是说句话啊,我是母亲啊,你说句话啊!” 蓝玉华木偶一般任由她晃着,眼睛仍是错开她的肩头直勾勾的盯着秦苏跪在地上的那一剪背影。 蓝光威见状,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疾步上前也试着唤了蓝玉华两声,对方仍是毫无反应的模样。 屋子里众人面面相觑,都开始有些信了—— 如果这蓝玉华不是故意装傻想要借口逃过此劫,那他便真是有些不对劲了。 景帝的目光略微有些松动,旁边的萧文皇后拧眉观察了蓝玉华一阵也忍不住喃喃低语:“皇上,臣妾瞅着——是不是叫了太医来桥上一瞧?” 陆贤妃往这看了两眼,紧绷着唇角不置一词,明显还没有从之前的打击里头走出来。 管海盛察言观色,这便上来打圆场,迟疑着道:“这三公子怎么不认人呢?莫不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魔障了?” 这宫里真正干净的地方本就不多,这处宫人居住的院子又不及主殿富丽堂皇,即使青天白日屋子里也隐约透着阴森,再一想到方才院子里被处死的二十多个宫人,几个女眷都不免一阵胆寒。 景帝也察觉出了这样一种异样的气氛,阴暗却无半点情绪映现的目光移过去看了蓝玉华一眼。 “父皇,是不是请了太医过来瞧瞧?”秦菁迟疑道,说着四下打量一遍这座院子:“贤妃娘娘脏了地方,也好打扫,父皇不如还是移步去正殿稍坐吧!” 横竖见不得人的事都已经关在这个院子里处理的差不多了,景帝略略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站起身来。 “皇上!”管海盛急忙上前扶了他的手,走到门口时景帝才略微停滞了脚步侧目看了蓝玉华一眼道:“去请林太医过来!” “是!”管海盛小心应道,同时飞快的对站在旁边的小井子使了个眼色。 小井子点点头往旁边移开,只等着景帝离开后再行出门。 萧文皇后和陆贤妃相继跟着往外走,蓝光威夫妇不敢怠慢,也急忙强行拽上蓝玉华尾随而去。 秦菁走在最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却唯独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秦苏被人遗忘,还跪在门边无人搭理。 秦菁一路行至大门口,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转身去对着那偏殿的方向灿然一笑道:“皇妹如果伤心完了,也快些往前殿去吧,一会儿少了你在场——父皇怕是会不高兴!” 大多数的时候她都会唤秦苏一声华泰,但此时这个称号已经明显不实用了。 眼见着其他人都已经走远,秦苏的耐性也是压抑到了极致,闻言一改方才的怯懦悲戚之色猛地从地面上爬起来,提着裙摆几步奔进院子里冲到秦菁面前。 “是你做的对不对?是你害我的对不对?”她这般问,死瞪着秦菁的双眼中几乎要被愤恨吞噬,狠厉无比。 “是啊,就是本宫安排的!”这院子此时已经没了别人,只有一个浑身瘫软死死贴靠在门后墙壁上的赵水月,秦菁却像是并不怕她听到的样子,反而大大方方的承认道:“作为上一次撺掇蓝玉华来设计本宫的回礼,皇妹你觉得可还满意?” 曾经他们意图毁她清白甚至害她性命,今日反过来她便是这般如数奉还,想来无论是日后清醒过来的蓝玉华还是现在的秦苏都会很满意。 秦苏却没想到她已然猜到当日之事的主使是自己,神色间不见闪过一丝慌乱,不过转念一想横竖自己今天是毁在这里了,索性也就认栽了。 “难道你没看出来,父皇他是有意在护着我吗?”秦苏银牙一咬,语气轻狂的冷声一笑:“秦菁你别得意,就算这一局让你侥幸先胜又如何?” “有些事要的不就是抢占先机吗?”秦菁口齿伶俐的反问,说完也不等秦苏回答紧跟着就又话锋一转,冷厉了眸光道:“本宫这叫先下手为强,而且本宫猜测,如果皇妹你若不是因为此事被绊着脚步在这里,眼下这个时间要被父皇扣起来言辞审讯的人只怕就不是他蓝玉华,而是本宫我了吧?” 蓝玉华的事秦苏气虽是气,却并未太上心,也就是当日里见着秦菁、秦宁和苏晋阳三个在启天殿外头像是有什么纠葛的样子而试探了秦宁,继而又突发奇想的神来之笔罢了。 而今夜她所谋划的事,才是重中之重。 这件事她连采兰都不能透露过,为什么听秦菁这话却好像是已经知晓内因的模样? 不,这不可能!秦菁她——怎么可能知道? 秦苏的心神微微一恍,心里突然有些惊疑不定,满眼防备的死死瞪着秦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半晌之后,她才冷哼一声,强硬道。 越发这样,便越发显得欲盖弥彰起来! “是吗?”秦菁却是不甚在意的轻声一笑,忽而扭头向窝在墙根底下的赵水月看去道:“皇妹说她不明白本宫在说什么,赵六小姐知道吗?” 秦苏心跳一滞,这才恍然明白秦菁会这般毫不顾忌赵水月的存在而和盘托出今日之事的原因—— 原来她真是有备而来,而且,死死的握了她的把柄。 赵水月本来还沉浸在之前那血肉横飞的场面中没有回过神来,此时骤然听闻秦菁的声音在唤她,冷不防的就打了个机灵,脸色愈加苍白。 秦菁面色笑容宁静而平和,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阳光下她的容颜清丽端庄,自有那么一股不怒而威的架势在那里。 “我——我——”赵水月死死的靠着身后的墙壁支撑着身体的重量,眼神惶恐,语无伦次,挣扎半晌还是心虚的垂下头去,小声道:“臣女愚钝,也——不知道!” 她的声音虚弱而苍白,明显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表现。 秦苏脑中如被响雷骤然击中,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这时候她才真的有些害怕起来,方才被人捉奸在场时她都不曾这般的慌乱的过,只因为她突然名字,自己苦心孤诣谋算多时、最后一步准备用来孤注一掷扳倒秦菁的棋,在尚来不及落子之前已经彻底漏了败象! 那明明是天衣无缝的一步计划,为了不让秦菁怀疑,她甚至用了赵水月这样一个最不可能与她牵扯上关系的人,即使秦菁再怎么多疑,也不该联想到赵水月这女人身上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甘!愤恨!绝望! 胸中千般感情汹涌翻卷在一起,让她的脸色变幻不定,时而阴暗,时而狰狞。 “赵水月!”飞快的权衡之下,她忽而目光一厉,一个箭步奔到墙脚下给了赵水月一记耳光,怒声道:“你这个贱人!你出卖我!” “我——”赵水月惊慌失措的捂着脸,下意识的想要辩解,却在触及旁边秦菁眼中嘲讽的情绪时突然改了主意,两眼含泪的咬牙道:“三公主您在说什么?臣女——臣女不明白!” 这会儿她也算是看的明明白白的了,这个三公主秦苏完全不是秦菁的对手。 这步计划既然已经提前被秦菁洞悉,她就再不会留下任何的破绽在原地等着她们的攻击,后怕的同时,赵水月又忽而有些庆幸,庆幸方才当着景帝和萧文皇后等人的面她没有依照秦苏所言站出来指证秦菁。 她什么都没有做!她什么都没有做!这一切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 她却还未想到,方才秦菁进门时只保了李嬷嬷和黄嬷嬷而听之任之的看着景帝杖毙了这嘉和宫中的其他人,其目的之一为的就是用来震慑威吓于她! 秦苏听她在这个时候倒戈更是勃然大怒,目露凶光的狠掐了一把她的胳膊恨不能吃人。 赵水月眼睛里蓄了泪却不敢哭,只就死咬着下唇忍下。 秦菁面色平静的看着两人揪打在一起,淡漠一笑道:“父皇还在前殿等着,本宫便先行一步了。” 她和蓝玉华被捉奸的那出戏还没有完!秦苏心里咯噔一下,手下不觉就失了力气。 眼见着秦菁施施然的转身走出门去,她自知不能落后,只得警告性的狠狠瞪了赵水月一眼就匆匆提了裙摆也跟着走出门去。 待到两人离去,赵水月靠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死死的抱着自己被掐的青紫一片的肩头终于慢慢落下泪来。 事实是她算是个很坚韧的人,自幼在继母的苛待下长大,已经注定养成她这般隐忍而果断的性格,正是因为早年看着自己的姐姐被秦苏吓得疯了都无人为其做主,她也便将这世态炎凉看的更为通透些。 因为赵水秀,她对秦苏的恨是有的,但赵水秀落得那般下场却又何尝不是她自己的懦弱所造成的? 正是因为心疼赵水秀,她才越发的害怕,她怕像赵水秀那般活着,所以在认清了将来朝中大位归属之时她选择昧着良心忘了自己姐姐的那段屈辱和仇恨,匍匐在秦苏脚下,帮着她共同设下一个局,做她的走狗和侩子手,只为了将来替自己谋一个好前程。 可是秦苏败了,还未出手就先败了个莫名其妙! 而她不想跟着她去死,为今之计唯有倒戈方才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这样想着,她便不再犹豫,强撑着站直了身子,然后掏出帕子仔细的抹干了泪痕,擦掉手背上的污渍,脸上重新挂上柔弱纤细的模样离开了这座犹且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院子。 秦菁和秦苏一前一后的往嘉和殿正门的方向走去,秦菁走路的步子稍快,秦苏在后面健步如飞的追,但却仿佛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临近门口时秦菁忽而就放缓了步子,而秦苏疾走两步也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两人各自侧目,目光交锋激烈的冲撞在一起,然后秦苏脸上阴狠的表情瞬间压制下去变回失魂落魄的惊慌模样。 秦菁牵动嘴角微微一笑,抬手去扶住她的一只手臂,两人并肩跨进门去。 “门槛儿高,皇妹小心些!”秦菁道,语带担忧。 “谢谢皇姐!”秦苏虚弱的应,微垂了眼眸,声音哀婉。 见到两人进门,景帝仍是冷着脸不说话,萧文皇后却不能跟他一样的脾气,只能先行发问道:“华泰,出了这样的事,你父皇一时气愤也在情理之中,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说说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这种话怎么也不改是由她这个女子来说什么的,奈何此时蓝玉华打死不开口。 虽然萧文皇后未必就是有意,但在秦苏看来这就是种刻意的羞辱。 只不过眼下秦菁反戈一击,占尽先机,让她完全的措手不及,在失去所有筹码的情况下她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父皇,母后,儿臣冤枉,儿臣真的没有做过秽乱之事,请父皇母后明鉴,还儿臣一个清白!”秦苏哽咽了一下,暗暗咬了下嘴唇让自己勉强压下情绪,做低了姿态娓娓道来:“头前儿是儿臣身子乏了与母后请辞向回寝宫歇息,路上遇到三表哥的小厮顺六,说是表哥突然身体不舒服,他一时找不着人帮忙,就叫了我去看。儿臣当时也是想着在宫里,儿臣也好歹算是半个主人是该帮衬着些,然后就跟着顺六去了那边的偏殿。当时见着表哥昏昏沉沉的像是头疼的样子,我便叫了采兰带着顺六回我宫里去取些药油过来,可是不想他们才走了不一会儿表哥他——表哥他——” 她说着便有些难以启齿,以袖子遮挡了半张脸孔往旁边去抹泪。 既然现在蓝玉华被怀疑神志不清,她断没有不利用这个机会的道理,只要能够坐实了蓝玉华头脑不清楚的说辞,之前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就可以适当的压下去,对双方而言都是好事。 这会儿秦苏已经计较的很清楚了,采兰和顺六两个不知所踪,她现在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多半是这两个死奴才也被人买通了故意的陷害她,但她也没有时间再去考虑口供合一的问题,横竖两个奴才而已,到时候真的对质起来,景帝断没有相信他们两个而舍弃自己的道理。 既然打定了主意死扛下去,她就哭的就越发哀怨。 景帝看了浑浑噩噩的蓝玉华一眼,像是有些信了,稍稍缓和了语气对管海盛道:“找个人去看看,那两个奴才在哪里?” 按理说采兰和顺六两个若是真如秦苏所言这般回去取药油,眼下怎么也都该回来了。 管海盛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看了秦苏一眼,然后恭恭敬敬的领命去了,不多时小井子便带着林太医匆匆赶来。 “微臣参见皇上,皇后,贤妃娘娘!长公殿下万安!”林太医对此间情况不甚明了,但只见在场众人的脸色也就知道事情非比寻常,只就本分的垂着头不去胡乱揣测。 “太医免礼!”景帝在这个时候定然是不肯多言的,萧文皇后就代为说道,然后抬手指了指蓝玉华,“林太医你去看看那孩子是怎么了?” “是!”林太医弓着身子道,转身把携带的药箱放到稍远的一张桌子上,然后过来给蓝玉华把了脉,又掀开他两边的眼皮看了看,脸上神色越发凝重。 蓝李氏紧张的搅着手里帕子,不安道:“太医,我儿子怎么样了?” 林太医不语,又半眯着眼睛皱眉诊了一阵,转身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就着蓝玉华身上几处要穴扎下去,蓝玉华却都始终毫无反应,只就眼神时而混乱时而惊恐的不断变幻。 林太医诊到最后已经汗湿夹背,终于在萧文皇后再次开口追问的时候抹着汗跪下去回道:“回禀娘娘,微臣诊断了蓝公子的脉搏,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既不像是受创也不是中毒,可是——可是——他这症状,大约就是失心疯了!” 失心疯?疯了?就这么毫无征兆,好端端的就疯了? 蓝李氏一个踉跄,险些昏厥,蓝光威急忙抢上前去一步扶住她,焦急道:“夫人!” “老爷!”蓝李氏泪盈于睫悲戚的看着他,下一刻就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我可怜的孩子啊!” 蓝光威一共三个嫡子,蓝玉桓稀里糊涂的惨死,蓝玉衡又病在榻上,蓝玉华虽然不成器,到底也是他嫡亲的骨肉,这就莫名其妙的疯了? 三个儿子,在这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折进去两个半,这个打击足够蓝光威消化一阵了。 他心中悲痛是真,但是眼下却不是和蓝李氏抱头痛哭的时候。 “皇上!”颓然叹了口气,蓝光威踉跄着上前,一撩袍角端端正正的跪在景帝面前,目光哀痛道:“微臣管教不严,年中的时候犬子就有过发病的迹象,是微臣思虑有欠周详,没有看好他,让他入宫闯下这等弥天大祸,微臣有罪。但请皇上看在犬子神志不清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蓝玉华得了失心疯,谁会跟一个疯子去计较? 可是秦苏却没疯,众目睽睽之下她被蓝玉华沾了身是不争的事实。 景帝不会跟一个疯子计较,这样便更有可能要将这件事大事化小了,可是她在蓝玉华是个正常人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要嫁给他,何况他现在已然这般疯了呢? “父皇——”秦苏忽而有些慌乱起来,急切的想要开口说什么,但碍着林太医在场又只得生生咽下。 景帝眼神阴郁的看了蓝玉华一眼,转而对林太医摆摆手:“你先去吧!” “是!”林太医转身去收拾了银针和药箱,又回来当众对众人行礼:“微臣告退!” 管海盛仍是打发了小井子送他出去,只等着他甫一出了远门,秦苏已经迫不及待的扑通一声跪到景帝脚下央求道:“父皇,林太医也说了,三表哥他病了,神志不清,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些事都做不得数的,我们不要同他计较了好不好?” 她不能嫁给一个疯子!绝对不能! 她这样说来便是嫌弃自家儿子了,蓝玉华好的时候对她是怎样的死心塌地蓝光威和蓝李氏都不傻,这会儿夫妻正双双沉浸在伤痛中,骤然再被秦苏火上浇油的一刺激,不免双双红了眼。 景帝斜睨秦苏一眼,不置可否,沉默片刻他倒是已经完全镇定下来,沉声道:“管海盛,那两个奴才怎么还没找来?” 他这样说来,便是要最后从那两个奴才口中再确认一遍,如果证明确有其事,这门婚事秦苏指定是赖不掉了的! “父皇!”秦苏突然就有些绝望,凄声叫道。 “这——”管海盛为难道:“奴才已经让人去找了!” 景帝的耐性本来就不好,这会儿更是暴躁的几欲发狂。 他左右看了眼,不耐烦道:“当时是谁第一个发现的?” 当时在场的侍卫和宫人大都被处置了,无人应答之下陆贤妃只得站出来回道:“当时——好像是安国候的六小姐无意间走到门口,后来刚好苏统领带人巡视经过的吧!” 朝臣之女不比奴才,景帝还不至于暴戾到那种不计后果的地步。 现下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头疼的毛病又要发作了,只恨不能马上将此事处理了走人了事。 “他们人呢?都叫进来见朕!”景帝道。 “苏统领还在当差呢皇上!”管海盛道,至于赵水月么—— 他正想着派人去找,门外侍立的连子便是急忙道:“回皇上,赵六小姐就在宫外候着呢!” 管海盛闻言,松一口气,急忙对他招招手道:“快去请进来吧!” 连子应声,一路小跑的奔出去,片刻之后就引着神情拘谨、柔柔弱弱的赵水月进来。 秦苏恨恨的等着她,眼中警告的意味近乎有些明目张胆。 赵水月看到她便只作视而不见,规规矩矩的跪地参拜:“臣女赵水月,参见皇上!” “起来回话!”景帝缓慢的揉着太阳穴,微眯着眼睛打量她一眼道:“早前那会儿在嘉和宫的偏门那里你都看见什么了?” 赵水月触及他阴沉的脸色,心跳不由的加快,秦苏阴狠毒辣是真,秦菁却更是她惹不得的人。 “这——”权衡之下她还是飞快的定了主意,有些惊慌的小声道:“当时永乐公主的裙子脏了回宫来换,臣女本来是要来正殿找她的,不想路过那偏门的时候——的时候——” 她说着便有些窘迫的使劲低垂了眼睛,又像很是忖度了一阵才嗫嚅着道:“臣女是听见那院里像是有人在调笑,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就在那门前暂缓了步子,然后正好苏统领带人经过,还不等说话呢,里面就又听见尖叫声,结果——” 她的话没有说的太明白,反倒留了许多让人遐想的空间。 “小贱人,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秦苏怒喝一声,闪身就要扑上去与她厮打。 景帝本就已经厌倦到了极致,管海盛察言观色急忙上前去抱住秦苏,没让她动手。 赵水月脸色发白的往后退了退,脸色一片惶恐:“臣女——臣女说的都是实话啊,皇上不信,也可以招了苏统领过来询问的!” 蓝玉华会和秦苏孤男寡女处在一处,这本身就是他们彼此都解释不清的一笔糊涂账。 秦苏也自知自己解释不清,满脸凶悍仿佛要吃人般挣扎着还想要去教训赵水月,一边慌慌张张的对景帝大声哭喊道:“父皇,父皇,你相信我啊,我什么都没有做过,赵水月,都是赵水月这个小贱人她要害我,因为她姐姐的事,对,就是因为她姐姐的事,她这是子虚乌有,信口雌黄的污蔑儿臣,要替她姐姐报仇呢!” 赵水月没有再辩解,在这种场合之后她不能与皇帝的女儿去那般没脸没皮的争执,只就一脸无辜的站在旁边。 “够了!”此时再提及当年秦苏的种种行径无疑就是火上浇油,景帝衣袖突然一拂打翻一个茶碗,怒声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晚上还有宴会,今天这个日子不适合处理家务事,蓝爱卿你们也先行带了孩子回去治病,明日让李氏去太后宫中和皇后一起商量着自行解决去吧!” 他将此事归咎为家务事,又交予了梁太后和萧文皇后处理,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明白。 “父皇?”秦苏身子一软跌坐在地。 景帝甩袖,一脸的嫌恶之色,冷冰冰道:“你马上给我滚回去寝宫呆着,没得又到晚上的宴会上给朕丢人现眼!” 言罢,冷哼一声就头也不回的快步出了大殿往外走去。 秦苏被他一句话噎着,心里这口气几乎喘不顺当,狠狠的掐了下自己的手心,却发现居然疼痛都感觉不出来。 蓝氏夫妇正在担心儿子,也顾不得什么精细的礼仪规矩,对萧文皇后告了罪也带着蓝玉华匆匆出宫去了。 “呵——”秦苏突然痴痴地笑了声,然后幽魂一般慢悠悠的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跟着出门去了。 “李嬷嬷,你去找两个人跟着她吧,可别再生出什么事来了!”萧文皇后有些头疼的揉揉眉心。 “是,娘娘!”李嬷嬷道,急忙领命去办。 萧文皇后缓了口气,睁开发现大殿里空荡荡的,这才想起来今日之事殃及池鱼,陆贤妃的宫人都被景帝莫名处置了。 “御花园那边无人照管,本宫得赶紧回去,这里的事还是贤妃你善后吧!”萧文皇后道,说着安抚性的握了握她的手道:“皇上近来脾气大,你也多担待,回头本宫会对内务府吩咐下去,你这里现在缺了人,需要多少来填补你自己做主,明儿个都自己过去选着可心的挑吧!” “臣妾谢娘娘恩典!”陆贤妃感激的弯了弯嘴角,态度十分的平和大度。 萧文皇后点点头,转身去看秦菁,张了张嘴还不待说什么,秦菁已经主动开口道:“母后先回戏台子那边去吧,贤妃娘娘这里儿臣留下来帮着打点!” “好!”萧文皇后道,又叮嘱,“贤妃她心肠软,方才一定受了惊吓,你多帮衬着点!” “儿臣恭送母后!”秦菁含笑应下,福身送了她出门。 待到萧文皇后离去,这间大殿当中就只剩下陆贤妃,赵水月,黄嬷嬷和秦菁四个人,一时之间空旷安静的让人心惊。 秦菁侧目过去看了赵水月一眼道:“听说永乐方才受了惊吓,本宫不得空,劳烦赵小姐过去看看她吧!” 方才她虽然主动站出来示好,但秦菁的态度却一直很模糊,所以直到此时她也踹不透秦菁的意思,这会儿听了秦菁的话仍是心惊不已。 “是,长公主!”赵水月垂下眼睛,小声应道,又抬眸去看了陆贤妃一眼。 陆贤妃回头对黄嬷嬷点了点头道:“本宫也有些乏了,嬷嬷,你带着这丫头过去永乐那里吧!” “是,娘娘!”黄嬷嬷谨慎的答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引着赵水月穿过旁边的一条内置回廊往后面寝殿的方向而去。 陆贤妃与秦菁单独相对,秦菁面色平静的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道:“贤妃娘娘累了便先进去休息吧,回头本宫会去调派些人手过来,替您把旁边那院子清理干净的。” “不劳长公主费心了,还是本宫自己吩咐人去办吧!”陆贤妃温婉一笑,仪态自然。 “那好吧!”秦菁见她推诿,也并不坚持,言笑间眸底颜色不觉深刻三分的慢慢道:“横竖那就是个安置下人的院子,也实在是没什么好上心的对不对?既然贤妃娘娘无恙,那本宫也就不打扰您了,告辞!” 那是她嘉和宫安置下人的屋子,却险些成了蓝玉华和秦苏欲行苟且之事的yin窝,若不是景帝今日被气的狠了不及细想,莫说是她嘉和宫里的一众奴才,就算是她陆贤妃也只怕也逃过去株连之罪去! 这一点陆贤妃早就想的透彻,只是此时被秦菁当面这么一说,看在眼里的便是另一番意思了。 “慢走!”陆贤妃脸色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脸上肌肉牵动的却已经分明见出了勉强。 一直看着秦菁离开,赵水月方才松开手里紧紧拉着的秦茜的袖子。 秦茜在那内外两间的回廊上,躲在廊柱后面已经观望多时,这会儿狐疑的慢慢走出来一看陆贤妃的脸色,不由吓了一跳,惊慌道:“母妃?您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些累了!”陆贤妃脸色发白的对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这一次是真的勉强,那笑容已经近乎抽搐扭曲明显的力不从心。 “本宫进去歇一歇,你跟水月一起玩儿去吧!”她摆摆手,错过秦茜往里走。 秦茜一脸担忧的看着她的背影,却不知道该不该去打扰她,一时间就踟蹰着不知何去何从。 这边秦菁刚从自嘉和宫的正门出来,白奕已经悠闲的笑着从一侧的石狮子后天走出来。 这会儿陆贤妃的宫中没什么人,他倒也随意不少,只是需要防着的地方太多,终究还是规矩些,只就离着她一步之外问道:“都处理妥了吗?” “差不多了!”秦菁道,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边走说。 白奕与她隔了半步的距离并肩而行,往前走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了眼道:“翻脸了?” 他们之间仿佛是有种默契,很多事并不需要秦菁言明,白奕便都能领会的明明白白,而同样,白奕的话即使再怎么含蓄,秦菁也都能明白他话中所指。 的确,她会选在陆贤妃这里作为案发现场,并不是偶然,而是有意为之。 “她是个聪明人,会想明白的。”秦菁道,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唇角微微翘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冷酷弧度,慢慢道:“这宫里的女人哪有一个是真正安分的,谁不是想方设法的往上爬?陆贤妃自然也不能例外。上一次在普济寺,她明示暗示的想要父皇将安绮指在母后膝下教养就已经是居心不良,再到那日父皇病发,又故意压着消息不去报与母后知道,是安了什么心思不是很明白吗?” 秦茜虽然听不懂她的话外音,但陆贤妃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她怎会听不出自己这是在借故在敲打她。 白奕笑笑,不置可否,随后却是一副悠然之态的抬头看了看天色感慨道:“过了今夜之后,何止是一个陆贤妃,怕是这宫里所有的女人就都要寝不安枕咯!” “这宫里也平静了这些年了,是时候该好好热闹热闹了!” 秦菁侧目看他,白奕感知她望过来的目光也跟着回过头来,两人相视一笑。 “对了!”秦菁突然想起了什么,忽而再度庄重了神色,停了步子道:“早前那会儿塞给你的纸条我还没来得及看,上头写的什么?” 听她提起这茬儿,白奕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冷色,不过他拿捏的极好,并未让秦菁捕捉到,秦菁看到的就只是他唇角闲适的一丝笑容。 “那锦囊里的东西我已经让人送回正阳,放回陛下的书案上去了。”白奕道。 秦菁闻言,目光不觉一沉,立刻就有几分明白:“这一次的事情不一般?” “岂止是不一般,简直就是要命!”白奕说着便有些唏嘘的感慨道:“我都在怀疑这次的事到底是不是秦苏那个脑子想出来的。” “你这是存心要让我着急是不是?到底怎么回事?”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情卖关子,秦菁却是冷了脸。 白奕故作不经意的四下扫视一圈,然后抬手一指前面不远处的凉亭道:“这里不方便,我们去那亭子里坐会儿!” 那座亭子本就是临水而建,地基打的也较高,坐在里面视野开阔,只要有人走近马上就能发现。 “嗯!”秦菁狐疑的又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跟着他举步绕过一条小径进了亭子里。 “你先坐!”白奕随手脱下自己罩在外面的一件白狐裘的小背心垫在凳子上,示意她坐。 他越是这样郑重其事,秦菁心里就越发没底,狐疑着被他扶到桌旁石凳上坐下。 白奕也一撩袍角坐在她旁边的位子上,探手过去将她的两只手都捧在掌中捂着,然后才是神色凝重的开口道:“近日来你同征西大将军之间的书信往来一直没有间断过吧?” 征西大将军是当年景帝追封萧衍的谥号,后来萧羽接管兵权之后便承袭此号。 “嗯?”秦菁敏锐的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脱口道:“华泰她这次谋算的事情和祈宁有关?” 前世今生秦苏对她使的绊子都不少,只是却从未脱离过后宅女子之间那些小家子气的目的,如今她竟能算计到千里之外的萧羽身上—— 也难怪白奕会疑心她身后还有高人指点。 “那倒也未必!”白奕抿抿唇,深深的看她一眼道:“你不是好奇那锦囊里的东西么?如你所料,那的确是出自陛下书房的军机要案,而且相关之事正是边城祈宁和和你表兄萧羽,是军中有人呈予陛下禀报他言行举动的密信,还有——近期和西楚之间可能又要一场恶战了。” 如此以来秦苏处心积虑设计的那个大阴谋便是彻底浮出水面:她先是派人窃取了景帝书房中的军机要案存于锦囊中掩饰,然后交予赵水月,之前赵水月随同秦菁和秦茜一道在御花园中散步,那名婢女意图撞上秦菁也是有人预先设计,正好在关键时刻赵水月拽了一把她的袖子,借着将她来开的空当偷偷将那锦囊塞到她的袖子里。 这个场景也许那赵水月是提前私底下演示过无数次,但是秦菁还真就一点没有察觉到异样,只是—— 她不信赵水月!从一开始就不相信! 重活一世,她比任何人都多疑,从赵水月无缘无故以冲撞秦苏的由头来对她示好的时候她就对那个女子存了戒心,只是找不到证据,她也便按捺不提,但在关键时刻却正是这一点戒心起了作用,于悬崖边上救过她一回。 赵水月和秦茜交好,当时三人站在一起,明明赵水月离着秦茜还要近一些,关键时刻她却未去推开秦茜,而舍近求远的来拉了自己一把,这个举动的本身就是赵水月最大的破绽。 诚然那时候秦菁还没有想透秦苏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但她本谨慎,一旦有了疑虑便不会留在原地坐以待毙,所以只待秦茜一走,她便马上撇开赵水月溜了,在赵水月被灵歌引开的同时,她便找了个隐秘的地方搜罗自己的全身,继而发现了这个本不属于她自己的锦囊。 因为随后还要去嘉和殿配合着景帝演戏,那锦囊秦菁肯定是不会冒险带在身上的,而时间紧迫之下她也来不及细看,就吩咐了苏沐暂且转交白奕处理,省的留下什么后患,却不想那里头装的竟是这么一件东西。 好在是发现及时,否则,这个东西一旦被当场搜出,等待她的就绝不是一桩心不甘情不愿的所谓联姻了。 私下盗取军机秘要,与通敌叛国的罪名差不多,都是罪无可恕,绝对容不得她再翻身。 也难怪秦苏会下了那么大的本钱来做这一局,却原来真是个绝妙的置人于死地的招式。 秦菁隐隐有些后怕,庆幸之余却并不轻松,她在考虑白奕后面的那番话。 景帝作为中央集权的统治者,会暗中安插人手监视臣子的言行并不稀奇,更何况他对萧羽本身就不信任,只是—— “这场战事,会和父皇有关?”秦菁问道,却是笃定的语气。 白奕察觉到她语气里突如其来的冷凝味道,不禁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只就这样秦菁已经了然—— 果然是这样,景帝还是忍不住要算计到萧羽那里,真是片刻都等不得的想要将那二十万兵权重新收回来。 “秦菁!”白奕轻叹一口气,语气故作轻松的慢慢说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他必定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的,来早来晚,并没有多大区别。” 对于景帝作为的任何事,她的确是都已经无所谓了,只是气愤多少还是有的。 “他准备做什么?”暗暗提了口气,秦菁稍稍往旁边侧过脸去,避开白奕的目光。 “秦菁!”白奕有些不忍的低声道,刚要抬手去触摸她的脸颊,却从眼角的余光中发现秦茜和赵水月两个从远处并肩慢慢的走过来。 因为方才分神,是以在白奕看过去的时候两人也正好往这边看过来。 “咳!”白奕轻咳一声,急忙抽回手,做若无其事状的侧目去看后面池子里的游鱼。 秦菁瞬间警觉起来,顺着他的提示回头看去,秦茜和赵水月两个已经快要走到近前。 难得是秦茜的情绪竟会有些低落,她犹豫着回头对赵水月道:“赵家姐姐,你等我一会儿,我去跟皇姐说两句话!” “嗯!”赵水月点头,就停在了离着亭子五丈开外的地方。 秦茜提了裙子走过去,白奕却没有自主离开的觉悟,秦茜看了他一眼,她的心情确乎是真的不好,很是严肃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道:“白四公子,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我有两句话要单独跟皇姐说。” “两位殿下随意!”对于礼貌客气的主儿,白奕向来也是态度良好,当即便是爽快的应下,扭头对秦菁笑笑转身出了亭子。 秦茜微微压下羽睫拘谨的站在石桌旁,秦菁看她这样子心里已是有数,她却也不急,只就好整以暇的等着她先开口。 秦茜像是极难接受的样子,犹豫了好久才鼓足勇气,皱着眉抬头目光直直的看向秦菁道:“皇姐,今天三皇姐的事——是你设计害她的对不对?” ------题外话------ 更新,还是一万二,我先去洗白白睡觉了,虫子明天抓,有受不了我错别字的妹纸等明天看哈~ PS:前面有个178章那里,后来加了两千字的内容,那个内容比较重要,有没注意的妹子记得抽空回去瞅一眼哈~ 第185章 她用了“害”这个字眼,这是一种很严重的指责。虺璩丣晓 秦菁神情淡漠的望她,并不否认。 “为——什么?”秦茜用力咬着唇,像是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要哭出来似的。 她是不喜欢秦苏的跋扈和狠毒,偶尔给她使使绊子斗斗嘴也都只是嫉恶如仇的孩子心性,而在骨子里,她还是认那个姐姐的。 即使秦苏再怎么该死,即使她害过人,可她与她们身上毕竟都流着一样的血。 名声被毁,还要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许是有过秦薇的前车之鉴,她便将这女子这一生的婚姻看的很重。 今天这样的事虽然不至于要了秦苏的命,却是足以毁了她后半辈子的前程。 而也许由别人来设计这样的一个圈套,哪怕是一直跟她关系交好的赵水月,秦茜都尚且能够接受,偏偏是秦菁,是她一直那么喜欢喜欢的姐姐! 这种骨肉相残的戏码,难道不是很残忍的一件事吗? 秦茜心中的想法秦菁心里最是明白不过,她对秦苏不过就是以牙还牙,自然没有半分愧疚可言,只是这些话她也不准备对秦茜解释。 在这宫里本来就是这样,勾心斗角弱肉强食,你死我活的戏码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秦茜也终有一天是会明白的。 “为什么?皇姐你倒是说句话啊?”秦茜还是不肯轻易接受这样的事实,急切的绕过桌子上前一步抓住秦菁的手,含泪道:“我知道三姐姐她是坏,我也不喜欢她,可是我们毕竟还是姐妹,怎么可以——” “这是我的事,我不需要对你解释!”秦菁冷漠道,骤然打断她的话。 “皇姐——”秦茜一愣,忽而止了眼泪,更加不解的看她。 “永乐,你记着,在这宫里随处都是秘密,每走一步都有可能万劫不复。你不害人,并不代表着就可以高枕无忧,就譬如今日你对我说的这些话——”秦菁眉目清冷,神色淡淡的看着她,语气平缓波澜不惊,却自有这么一种让心暗暗心惊的震慑力。 事实上她也并不知道她跟秦茜之间这种看似其乐融融的姐妹关系能持续多久,就像当初同秦薇之间一样,也许他们都不是有意为之,但有些变故总是发生的让人措不及防。 秦茜看着眼前的女子暗暗心惊,竟然会生出一种可怕的陌生感。 虽然她见过秦菁一身红妆驰骋于猎场之上时候的惊艳,也见过她弯弓搭箭时候的利落身手,却从未见过她如此这般冰凉的眼神。 秦菁说着顿了一顿,慢慢往旁边移开目光道:“有些话,是宁可烂在肚子里也不该说在人前的。” 若是循着景帝的处事作风,面对秦茜找上门来的质问,她下一步应该做的就是杀人灭口! 秦茜的身子猛地一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灼伤了般猛地松开秦菁的手,自顾往后退了两步。 秦菁低头看一眼自己落在石桌上的右手,然后无所谓的起身走到旁边临水而立不再看她。 秦茜一个人茫然的立在那里,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半晌之后却是赵水月慢慢走过来,从背后按住她的肩膀道:“公主,走吧!” 秦茜猛的回过神来,仍是抬眸去看秦菁,眼神矛盾。 赵水月用力攥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秦茜还是不死心的一步三回头,但是一直到她离了亭子走到远处的小径上,秦菁都无动于衷的站在那里,背影冷硬。 秦茜眼中刚刚冷凝的泪水瞬间就又跟着涌出来,忍无可忍的一把甩开赵水月的手,哭着扭头往远处跑去。 “公主!”赵水月急切的往前追了两步,随后步子顿住,冷了目光一步一步重新回到亭子里,端端正正的在秦菁背后跪了下来。 “你有话说?”她会去而复返也在秦菁的意料之中,秦菁心里冷笑,只拿眼角的余光到了她一眼,神情冷漠。 “长公主!”赵水月暗暗咬了下嘴唇,然后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声音凄惶道:“臣女有罪,请公主给臣女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她也算是个心思玲珑的,很明白到了这会儿再求饶也于事无补,但她也不想死,于是便这般硬着头皮往秦菁面前来求一线生机。 这个女子,黑心是有的,但是敢拼敢杀,这份胆气却不是一般的闺阁小姐能够做到的。 秦菁这才感了些兴趣,慢慢转身坐回石凳上,露出一个笑容道:“那么你能为本宫做什么?” 对于这个有心算计她的女子,要想再博得她哪怕一丝一毫的同情都是不可能的。 她跟她,就只讲条件! 一个在家中都失宠不被重视的侯府小姐,对秦菁这样身份手段都高不可及的人来说,她能有什么值钱的筹码还赎自己的罪? 赵水月心里一阵发冷,仍是谦卑的低垂着脑袋道:“臣女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不能替长公主殿下分忧,但是斗胆请殿下开恩给臣女一次机会,日后不管殿下您有什么吩咐,臣女定当万死不辞为殿下效命,以偿今日殿下宽厚之德。” 赵水月其人,对秦菁来说目前的确是无甚用处,只不过这么一个敢在自己面前讨价还价的女子,日后保不准就能用的上。 主要是这个女人现在有把柄握在自己手里,暂时留一留秦菁倒也不担心会拿捏不住她。 待到蓝月仙出来以后这宫里的形势势必更加复杂,她多存一颗棋子,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你起来吧!”秦菁这样想着,就淡淡的开口道。 因为拿不准她的真实意图,赵水月也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她并未起身,只是抬起头来以一种惶恐不安的眼神看着秦菁,迟疑道:“长公主——” “起来吧!”秦菁重复,面无表情的往旁边移开目光。 赵水月观察着她脸上表情,发现她并无戏谑之意这才小心翼翼的爬起来,仍是谨小慎微的低垂着脑袋道:“臣女谢长公主的不责之罪,日后——” “这些话你就无需对本宫言明了!”秦菁摆摆手,断然打断她的话,冷涩笑道:“你也不要觉得本宫宽厚,本宫没有动你,是因为你不想被人踩在脚下想要往上爬这一点本身无可厚非,经过今天的事,你应该也长了教训了,不过你也不要觉得能从本宫这里活着走出去就可以高枕无忧,至于后面的路要怎么走,到时候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本事的。” 赵水月不笨,即使秦菁这话没有说的太清楚她也是领会的明明白白—— 今日她临阵倒戈,没有随着秦苏的计划走,而且为了向秦菁示好又当中把秦苏得罪个透彻,以秦苏那样狭小狠毒的度量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只是开工没有回头箭,既然做都做了,赵水月也是明白,此时除了依附于秦菁来求得一丝庇护她便再没有任何的别的余地。 “长公主!”赵水月再度直直的跪下去,膝行爬到秦菁脚边满脸泪痕的仰头看着她道:“臣女一时糊涂,求您就我一次!” 秦菁所要,就是让她认清眼前事实,见她如此识趣也便不再与她为难,摆摆手道:“你还是看看永乐吧,今日宫中客人多,她若是当众失态,父皇只怕又要震怒了。” 赵水月闻言这才稍稍安心,又对着她磕了个头,谨慎的退出亭子去追秦茜。 远远的看着赵水月离开,灵歌这才从稍远地方的一处梅树后头走出来,快步进得亭子不解道:“公主就这么放过她吗?” “先留着吧,保不准以后还能用得上。”秦菁道,说着抬眼看了看渐暗的天色。 灵歌会意,急忙道:“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公主回寝宫更衣吗?” “嗯,回去!”秦菁点点头,自石凳上站起来,随手捡起凳子上垫着的那件貂裘背心递给灵歌道:“这个你先收着。” 白奕的衣物肯定是要尽快还他的,否则若是让人发现她宫中私藏了男子的衣物就说不清楚了。 “是!”灵歌谨慎应声,小心的将那貂裘卷了卷,死死的抱在怀里让人看不到它原来的样子。 “走吧!”秦菁侧目看她一眼,然后先一步走出亭子。 灵歌急忙跟上,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的往乾和宫去换衣服。 晚间盛宴,秦菁回去选了套黄色系的宫装换上,胸前襟口和堆叠如画的裙摆上都绣着大多洁白的牡丹花,红色丝绦层层叠叠的系在腰间,更衬的她腰身纤细,一路带着灵歌和墨荷两个去了中央宫。 白天的事因为风声压得紧,所以并未在朝臣和命妇中间传开,宴会上的气氛倒也十分融洽,只是景帝的脸色相对的有些暗沉和不悦。 不过他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脾气,是以倒也没人觉出什么,席间歌舞升平其乐融融,真就是一片新年该有的欢乐祥和之气。 秦菁坐在萧文皇后和景帝下首的位子上,因为傍晚那会的不愉快,这次的宴会上秦茜难得垂首安静的坐在陆贤妃身旁没有来找她,秦菁却并不在意,只就面带微笑很贴切着配合着殿中气氛。 酒宴进行到二更时分,景帝便借故醉酒离席。 陆贤妃这一整天精神不佳,顾不上她,萧文皇后则要留下来陪侍梁太后,也不能离席,这种时候自然是要便宜了心思活络的瑜嫔主动请缨扶着景帝去了。 秦菁随后又坐了会儿,待到梁太后要走时便跟着起身过去扶了她一只手道:“皇祖母,还是孙女送您回去吧!” 初一的国宴非同小可,象征着新年的开始,一定要讨个好意头,这里景帝不在,如果连着一朝国母的萧文皇后也提早离席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萧文皇后想了想便点头应允,亲自送了二人到门口,又叮嘱了秦菁几句方才折回殿中。 秦菁命人请了辇车过来,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到万寿宫,待到伺候着梁太后睡下,秦菁这便直接回了自己宫中。 “公主,您回来啦!”候在门口的苏雨远远见着辇车过来,就急忙跑下台阶相迎。 “嗯!”辇车停下,秦菁扶着灵歌的手下了车,笑着拍了拍苏雨的手臂道:“再过会儿中央宫前头就该开始放烟火了,你和旋舞两个带着丫头们都去看吧!” 作为宫里的一个传统,每年初一的国宴之后,宫中的几处广场都要燃放烟火一直到天明。 “谢公主恩典!”苏雨眼睛一亮,急忙笑嘻嘻的谢了恩,转身跑了。 旋舞自幼跟着灵歌一起颠沛流离,即使后来到了萧羽身边也一直呆在边城祈宁,自然没有见过这种热闹,闻言也是一喜,快步从门口的台阶上跑下来。 “姐姐!”她却未马上跟着苏雨走,而是往灵歌面前急切的握了一下灵歌的手。 秦菁眸光一敛,冷着脸横她一眼。 旋舞咧嘴一笑,别有深意的又冲她眨眨眼,这边追着苏雨她们的背影去了。 墨荷从荷包里掏出些赏银打发了抬辇的太监们。 “公主,夜里天凉,先进去吧!”灵歌道。 “嗯!”秦菁颔首,提了裙摆款步上了台阶进得宫门,灵歌见着四下无人这才飞快的凑近秦菁耳边提醒道:“四公子在等您呢!” 下午那会儿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秦茜打断了,晚上又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单独碰面,秦菁心里也正是因为有这件事压着才借口送梁太后早早离席。 “嗯!”秦菁脚下不停,目不斜视的往前走,一边吩咐道:“你跟墨荷守在院子里。” “奴婢明白!”灵歌道,疾走两步抢上前去替她开了门,然后便识趣的退到了院子里和墨荷找了处干净的石阶坐下来谈天。 秦菁进得屋内,一眼没见到白奕就直接往里走,随手拨开垂了一半的翠色帐子,果然就见那人正是睡眼惺忪的自屏风前面那张美人榻上翻身坐起来。 “回来了?”白奕打了个呵欠,问道,“前面的宴会散了吗?” “还没有呢,我提前回来了。”秦菁回答,随手解下肩上大氅走过去搭到屏风上,回头却被白奕借机拽住了一只手,就势拉坐在他的大腿上。 他笑着伸手去环她的腰,秦菁羞恼的一下拍在他的手背上,叱道:“先别闹,我们先说正事。” “那就说嘛,我又不耽误你!”白奕就势抓住她的右手凑近唇边吻了下,语意轻快,就是不肯放手。 彼时她的脊背就贴在他的胸膛上,透过衣服甚至能感知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定下心来跟他说正经事。 秦菁试着挣扎了一下,奈何他困她太紧,根本无济于事。 他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白奕!”秦菁的耳后有些发热,还是勉强稳定心神,加重了语气提醒他道,“下午的话还没说完呢。” 白奕能够分辨出她声音里明显的羞恼情绪,也知道她这会正着急,所以也就不再逗她,忽而将她拦腰一横,秦菁还不及惊叫一声,他已经两步走过去,将她安置在前面的那张圆桌旁边坐好。 双脚落地,秦菁这才反应过来,不悦的瞪他一眼。 白奕毫不在意的咧嘴一笑,撩起袍角仍是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 秦菁没有心情同他置气,眼中神色少有的凝重,率先开口道:“下午话只说到一半,那封密信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已经第一封信了,他们之前就着此事应该是已经有过计较,这封信里只说是一切妥当,十五之前他会将战事来开。”白奕闻言这才稍稍庄重了神色,说话间还有些愠怒道:“且不说这次所谓的战事有何内情,今天只好在是你有准备,利用蓝玉华之事来吸引视线,先一步把那东西移交到我手上,否则一旦让他们先发制人给当场搜出来,怕是陛下想不对你下手都难了。” 那件事横竖是已经对付过去了,秦菁倒是没太放在心上,只是神色有些慵懒的转着手里的空杯把玩,思忖道:“你觉得这事儿,真的是秦苏一人所为吗?” 其实以秦苏的心思,会想出这样的计策来也属正常,但如果她身边还有别人的话就又另当别论了。 当然了,现在有一点几乎可以肯定,那个人应该不是景帝,否则如果只是为着做戏的话,他也不会让秦苏取了这样的一封信出来招摇过市。 那么会是蓝玉衡吗?还是蓝礼? 这对祖孙明显都有这样的心机,极有可能在暗中规划了秦苏此次的作为,而且他们对景帝在宫中的私信存放处并不清楚,总有疏漏顾及不到,这样让秦苏的人在匆忙中取了这样一封信出来就极有可能了。 “这不打紧。”白奕微微摇头,神色凝重道:“我觉得现在的耽误之急,你可能需要派个妥实的人走一趟,去跟征西大将军言明此事,最好是让他近期之内就对他军中内部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换血。否则即使现在看着没有什么纰漏,将来等到关键时刻就不一定了。” 虽然那封迷信上头没有署名,但可以肯定的是,目前萧羽身边有人在同景帝一起合计一场针对他们萧家的阴谋。 这个人的存在,极其危险! “那支队伍从一开始就是鲁国公一手带出来的,现在突然易主,想让他们在短时间内就对新主效忠,这原就是不可能的。”提及此事秦菁也是一脸的凝重,蹙着眉头道:“之前这事儿萧羽也曾对我提过,现在他军中大部分人私底下还是以鲁国公留下的副将马首是瞻,这件事——须得等一个时机。” 这件事白奕也是知道的,鲁国公留下的副将齐岳是一员战功卓著的老将,在军中威信甚高,并且又得过景帝封赏,即使是他挡了萧羽的路,这个人也不能以非常手段除掉的,否则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万一景帝再借题发挥,刨根问底的追查下去,保不准就要适得其反了。 而且现在这情况也出现的突然,也并不能证明那个在萧羽身边帮着景帝算计他的人就是齐岳。 “可是现在陛下那里明显已经是等不及了,这个时机,怕是要我们自己造了!”白奕深以为然的用力抿紧唇角。 西楚的那个七皇子楚越本来就不好对付,如果景帝这里再有什么猫腻—— 两军开战没什么,可是萧羽毕竟头次领兵,处在这样腹背受敌、被人内外夹攻的状态下却是与他大大的不利。 秦菁心中飞快的权衡,仍是千头万绪,找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 白奕见她着急,就抬手去蹭了蹭她的脸颊,安慰道:“别想了,我们现在远在千里之外,对他那边的具体势不了解,你想的再多也是枉然。” “你也说了,父皇最近的脾气越来越难琢磨,就连初元都不能完全拿捏的住他,我只怕是——”秦菁心乱如麻的长出一口气,忽而脑中灵光一闪,整个脸上的表情就瞬间僵住,一寸一寸慢慢的抬起头去看向白奕。 白奕对她露出一个大大方方的笑容,点头道:“事不宜迟,一会儿我回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就启程。” 秦菁这才恍然大悟,其实在他提前须得有个人去萧羽处走一趟的时候就已经是定了主意—— 他要亲自走一趟祈宁,替她化解此事! 萧羽那里的具体情况不明,凶险万分,而且自从蓝玉衡卧病以后,蓝家人便在暗中将白奕也死死的盯上了,此时若是白奕仓促离京,且不说萧羽那边的事他能否帮着解决,只怕他能不能顺利的出京再平安的回来都是个未知数。 无条件的为她做任何事,白奕从不含糊,可是这样的情况的下她又怎能看着他担此风险。 “不,你不要去!”权衡之下,秦菁果断的抬手制止他:“蓝玉衡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他对你必定也做了防范,此时你出京去,且不说要怎么对丞相夫人交代,只怕马上就会被蓝家人盯上,还是我让苏沐走一趟吧!” 苏沐的身手是好,对她也是忠心耿耿,但是说到军中之事和生死大局,他却是远远帮不上忙的。 所以这样的话出口,连秦菁自己都觉得敷衍,于是便心虚的别看眼去不与白奕对视。 “好了,你也知道苏沐去了顶不了事,如果只是传信而已,又哪里用得着他亲自去?我还是我去吧,母亲那里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一下也就过去了。”白奕笑笑,但见秦菁还是不肯回头看他,就又不觉软了语气,双手将她搁在桌上的右手抓起来裹在掌中,商量道:“我保证快去快回,将此事了结之后马上回来?” 秦菁紧绷着唇角不说话,白奕也知道她这是担心自己,心里却是愉悦起来,跟着笑弯了眼。 他起身绕过去,面对她蹲下身去由下而上的仰视她:“蓝大公子现在就只剩下半条命了,难不成你对我就这样没有信心?” 这不是信心的问题,而是——她丝毫都不想让他置身险境,就像每次她有麻烦,他都会无条件的站出来为她排解一样。 白奕的目光犹且带了戏谑,眨着眼睛去看她。 秦菁避无可避,只得略略抬眸映着他的眼睛看过去,目光复杂道:“其实你完全不必为我去做这些。” 他喜欢她是一回事,对她好是一回事,而为了她屡次罔顾安危以身涉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喜欢为你去做这些。”白奕道,将她的两只手都抓握在掌中。 两个人,四目相对,白奕的眼底眉梢每一处都带着浓厚的笑意,明媚的让人不敢长时间的逼视。 “白奕——”秦菁犹豫再三,还是紧皱着眉头不肯松口。 白奕在她面前蹲的累了,就又起身坐回凳子上,拉着她的手让他转身过来面对面。 “要不然我们做个约定?”这一次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的近了些,他以指尖轻探她额前细碎的刘海儿,眉目灿烂,声音慵懒而带了笑意:“等我回来,我们便成婚如何?” 秦菁眼中忧虑的神色有了瞬间凝滞,片刻之后却是别过脸去,就势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轻声的笑:“哪有像你这般无赖的!” 这样的直白的话她是想过白奕迟早会说,而她也是处心积虑,准备好了这般委婉的拒绝之词。 诚然白奕所言真的不过只是一句玩笑,见她这般笑了才长舒一口气,就势揽住她的肩头,将下巴抵在他的后肩蹭了蹭,哄道:“我这一趟出去来回怎么也得个把月,我不在的时候,宫里这边你自己小心些,所有的事能缓的就暂时缓一缓,等我回来和你一起。实在迫不得已的话——我安排在你寝宫附近的人苏沐差不多都知道,必要的时候就吩咐他们,不要怕暴露他们的身份,他们都听你的。” 他这般絮絮叨叨的说着,声音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褪去了惯常的那种顽皮和大意,听起来反而颇有几分沉稳和踏实,字字句句,落在心头,像是温润的泉水淙淙流淌过后,丝丝缕缕都透着暖意和湿气。 秦菁的嘴角弯了弯,喉头涌动的感觉就有些发涩。 白奕这样字字细致的叮嘱完,确定她是听见了,但也不指望她的回答,只就重新坐直了身子扳过她的肩头与她面对面的再度露出一个笑容道:“好了,我该出宫去了。下半夜你这肯定睡不好,一会儿赶紧上床眯会儿去!” 秦菁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死抿着唇角不说话。 白奕自顾说完,又随手拨弄了一下她额前刘海便径自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秦菁沉默的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再回味着他方才那些琐碎的叮咛,眼前不觉慢慢氤氲了一层朦胧的水汽。 上一世她迫着他一再的转身,对他视而不见,这一世他却是自觉,默默无闻的在她身边来来去去,她的背影一直都是她所熟悉的,可是这一刻在他越州越远的时候,她突然就开始有些想念这个背影前面灿若星辰的笑脸。 “白奕!”这样想着,秦菁霍的起身自桌旁站起来。 她是声音出乎意料带了一丝拔高的颤抖,白奕脚下步子略一迟疑,便听见她细碎的近乎空灵的声音从背后轻轻的飘过来。 “我——等你回来!” 白奕闻言,肩膀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脚下步子却像是冻住了般,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半晌再不曾挪动分毫。 秦菁站在桌旁,按在桌面上的一只手五指慢慢收紧,抓握成拳,然后举步一步步朝着他的背影走过去。 身后宫灯的光线穿过翠色的纱帐照射过来,慢慢将她纤细的影子打在旁边的墙壁上,随着她脚步的移动,一点一点和白奕先落在那里的影子交替在一起,再到慢慢重合。 白奕一直没有动,因为是背对着她,秦菁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她只是循着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走过去,一步一步的主动靠近他,最后在他身后半步之遥的地方稳稳的站住。 “白奕!”再开口的同时,她慢慢的探出手去,手臂穿插在他的臂弯之下从后面一寸一寸环绕过去,揽在他的腰际。 白奕的身子僵直,仿若一尊石像般完全失却了动作。 秦菁深吸一口气,然后微阖了双眼,将脸孔贴靠在他宽厚的脊背上。 “我等你回来!”这一次,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果敢和冷静,每一字的尾音都咬的十分清楚且肯定。 白奕僵直了好久的身子突然略一震颤,又是半晌才慢慢有了反应,低头看向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双细白小手。 恍若是置身梦境一般,他试着小心翼翼的去握了那双手,引导着它们从自己腰际一点一点移开,又像是似乎怕梦会突然惊醒一般,他的呼吸声几乎都刻意的湮没了,一点一点回转身去,目光仍是从他握在掌中的那两只纤纤玉手沿着手臂,再到肩头,一点一点慢慢上移,直至再度与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四目相对。 灯影下,女孩子脸上的笑容带了层迷离的光晕,眼底光影灵动的闪烁,却是那样真实而深刻的落在他的眼眸深处。 这一刻似乎是他一直都在想,又一直小心翼翼把持着不敢让自己太过奢望得到的时刻。 “呵——”这一声浅笑漫过喉头,白奕脸上封冻的表情才突然融化般生动起来,嘴角含着笑又小心翼翼的试着轻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同样的话重复两遍,其实秦菁确信他肯定是听到了,只是她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一旦自己下定决心说了做了事就不会再有丝毫的犹豫和退让。 爱一个人是这样,恨一个人也是这样! “我说,我等你回来!”也许是白奕的目光太过灼烈的缘故,再开口的时候秦菁还是下意识的垂下眼睛,不去正面与他相对。 白奕是到了这个时候才颇有些得色,不过心情大好的时候,他那孩子心性便又暴露无遗,再度眨巴着眼无辜的又问了一遍:“我好像——没听清楚!” 有些事,有些事是可二不可三的,如今同样的话她已经破例重复三遍,哪有他这般厚脸皮的男人—— 分明就是存心拿她打趣! 诚然她并不是那般扭捏矫情的闺阁女子,但脸皮又怎及这个惯常耍赖的男人厚实。 秦菁这便有些恼了,咬下了嘴唇,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他。 白奕却不自觉,见她转身又死皮赖脸的从背后贴上来,从背后将她锁在怀里,仍是不依不饶再追问:“你刚说什么了再说一遍,我刚刚好像有点没反应过来。” 秦菁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白奕见她发笑,也便跟着愉悦起来,低头去蹭她的脖子。 秦菁想着他方才刻意的刁难就记了仇,偏过头去往旁边闪躲,冷下脸来道:“你不是要出宫了吗?再磨蹭宫门就要关了!” “那我就等明天一早宫门开了再走。” 秦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他便将她一把捞回去仍是拥在怀里牢牢的锁住,于是秦菁便不再与他费力气。 “秦菁?”两个人静默无语的依偎片刻,秦菁又听见他在头顶轻声的唤她的名字。 “嗯!”她小声的应,有些心不在焉的卷了他垂于胸前的一缕发丝在指上把玩。 “你这一句话,我等了许久!”白奕道,声音里带了丝秦菁可以感觉的到的羞涩。 虽然那些死皮赖脸的玩笑但凡有机会他便会拿出来调笑,但是历经两世,秦菁又怎会不知道,让他这般郑重其事的说出这样的一句话要有多艰难! “我知道!”秦菁埋首在他胸前淡淡的微笑。 你是等了我许久,久到远比你所知道的那段时日还要长久,前后两世加起来,那几乎可以算作是一个人一辈子的光阴。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等我! 曾经我以为这重活一世,我注定要永傍黑暗与鲜血为伍,直至我发现还有你在。 因为你,我的生命里不再只被那些黑暗的仇恨满满占据,所以说是贪心也好,说是偿还也罢,这一次我允许自己这般自私的握着你的手,让他带着我走出阴霾,重新站到崭新的阳光之下。 夜色中两个人静默的相依,也许是这个两厢情愿的拥抱来的太晚,即便只是这般寂静的相依,也总是让人有种想要将时间拉缓的冲动。 三更的更鼓响过,外面骤然一声巨大的爆破声响起,色彩斑斓的光线透过窗棂映射进来。 秦菁自白奕怀中退出来,一边替他整了整襟前被她靠皱的衣料一边轻声说道:“宴会散了,你快去吧!如果明日一早就走,我可能抽不出时间出宫送你,万事小心,量力而为即可,千万不要勉强。” 这一回换做白奕嘴角带了丝笑,安静的听她絮叨,一直到她说完,他才太后揉了揉她脑后发丝,道,“我倒是更担心你,蓝月仙其人的事迹我也有所耳闻,你这一次冒险弄了这么个白眼狼在身边,保不准她什么时候就会反咬一口的。” “那你便早些回来吧!”秦菁笑笑,“这宫里和她苦大仇深的故人多了去了,她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我这里来。” “那你没事也先别去惹她了。”白奕还是不很放心,又嘱咐一遍才依依不舍道:“那我可真走了!” “嗯!”秦菁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叫住他:“你等等!”言罢,转身快步进到里面卧房,从柜子里找出白日他落下的那件貂裘背心回来,帮他穿回身上,之后才是满意的退后一步。 白奕的嘴角溢满笑纹,静默不语的看着她。 秦菁等了片刻,见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正在奇怪,他忽而就抬手以食指指腹自她唇瓣上轻轻擦过。 秦菁脸上一红,顿时又有些羞恼,但见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便也气不起来,暗暗提了半天的劲儿,终于一咬牙,踮起脚尖从上去轻啄了下他的唇。 白奕探出舌尖舔了舔唇上方才被她吻过的地方,这才带了丝餍足的表情,凑过去以鼻尖低着鼻尖宠溺的蹭了蹭她的脸孔,低声道:“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秦菁躲避着他的呼吸小声的应。 白奕于是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推了门出去。 送了他走,秦菁又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转身进了卧房和衣躺在床上。 外面不断传来烟火的爆裂声扰着夜色的宁静,这一夜她本来也是没准备睡,正在迷迷糊糊打盹儿的时候忽而听到一片喧嚣的人声。 是了,终于来了! 第186章 外面的鞭炮声还在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的那些呼喊声和尖叫声就被冲淡不少。虺璩丣晓 秦菁起身,穿鞋下地,一边去旁边的屏风上取裘衣一边对着门口的方向大声道:“灵歌!” 灵歌是过了一会儿才匆匆自院外推门进来的,脸上神色一片凝重道:“公主,长春宫那边有动静了。” “嗯!”秦菁点头,裹好裘衣之后又随手将发间钗环卸掉。 因为白奕来过的关系,她这晚便有点分心,所以方才在床上躺了多时,一直都是和衣而卧,这会儿要出门看戏,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灵歌受伤前去,动作利落的帮着她把发髻拆开,让一头乌发披散下来。 “可以了!”秦菁摆摆手,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道:“你去告诉苏沐,让他看着宫里别让苏雨他们乱走,你跟我去长春宫。” “是!”灵歌应道,一个闪身就先出了屋子,往后面下人休息的偏殿去跟苏沐打了招呼,又赶紧回来,陪着秦菁一道出了乾和宫的大门。 彼时长春宫的方向已经火攻冲天,黑色的浓烟夹杂着张牙舞爪的火花直冲天际,将那一片天空都映红了。 无数宫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穿杂在一起,但是因为长春宫的方向离着此处甚远,根本听不分明。 后宫的三座主殿,正阳宫、永寿殿和万寿宫都相距不远,以正阳宫为中心,成三角状吩咐在整个宫殿群中心的位置。 秦菁带着灵歌一路疾走,往景帝正阳宫的方向疾走,沿路各宫的嫔妃也都被吵醒,也都慌慌张张的从各自宫里出来看状况。 秦菁神色凝重一路目不斜视的走过去,特意拐了个弯从永寿殿的门前过,恰巧迎着萧文皇后满面担忧的从宫里出来。 “母后!”秦菁脚下一顿,转身迎上去。 萧文皇后也是刚刚被人从睡梦中吵醒,披头散发的穿了衣服就赶着出来。 “菁儿!”见着秦菁过来,她心里才又一丝安定,急忙快走两步过去握了她的手,焦急道:“我好像听着外头他们喊走水了?是哪里走水了?” 过了这么半天,消息早就传开了。 秦菁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安抚道:“母后莫慌,儿臣方才过来的时候注意力了一下,应该是皇宫西北角的最边上,后妃公主们都没安安排在那个位置的,母后不要太过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萧文皇后惊魂甫定的抚了抚胸口,但转念一想,脸上表情突然就变了,措愣片刻忽而倒抽一口凉气:“长春宫——好像是在那个方向!” 说话间,她脚下已经一个轻微的踉跄。 秦菁不动声色的用力扶住她的手臂,母女两人正说着话呢,扭头就看见前面御道上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拥簇着景帝和瑜嫔一行过来。 见到萧文皇后母女,景帝脚下步子不由慢了半拍。 秦菁机敏的用力握了一下萧文皇后的手臂,扶着她迎向景帝见礼,急切道:“父皇,儿臣刚刚听见外头有人喊着走水,正要过去正阳宫看您呢,没有惊到您吧?” “亏得你有心,朕没事!”景帝面无表情的应道,脸上神色却是一片凝重。 因为整个皇宫的占地跨度太大,虽然能够大体上辨认着火宫殿的方向,一时间却很能确定火势到底是从哪座宫殿中起的。 瑜嫔在旁边扶着景帝的胳膊,很是唏嘘的皱着眉头道:“许是哪个奴才放烟火的落了火星子,好在是在那边上,没有落到这里来。” “宫里今夜是苏统领在值夜,想来这会儿他已经已经带人过去了,父皇何必亲身起来看,这天寒地冻的,没得伤了身子。”秦菁看她一眼,转而对景帝宽慰道。 景帝的脸色一直不见缓和,他应当很清楚那个方向代表着什么。 这里双方刚刚碰了面,对面就见小井子手里提着盏已经被风吹灭的灯笼火急火燎的奔过来。 “陛下,小井子回来了!”管海盛眼睛一亮,急忙出言提醒。 众人循声望去,转眼小井子已经扑到眼前,一边擦着汗,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管海盛道:“大——大总管,奴才,奴才已经打听清楚了,是——是长春宫!” 管海盛闻言勃然变色,完全顾不得景帝和萧文皇后众位主子在上,猛地上前一步揪住小井子的领口道:“你说哪里?” “是长春宫啊大总管!”小井子几乎要哭出来,紧跟着膝盖一弯,砰的跪在景帝面前。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避开他,景帝脚下竟然也是幅度极轻的一个踉跄。 旁边瑜嫔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还不及完全释放,才要上前说一句“万幸”冷不防景帝已经一把甩掉她的手,健步如飞向着方才小井子飞奔过来的方向快步而去。 对于景帝的心思,萧文皇后自是最清楚不过的,当即扬声一喝,挥挥手道:“赶紧,所有人都跟上!” 言罢已经焦躁的一跺脚,追随着景帝的背影疾走而去。 瑜嫔带着自己贴身的两个婢女在原地发了会儿愣,然后也急忙摆摆手提了裙子去追。 管海盛的脸色不大好,张了张嘴一个都没叫住,秦菁这便上前一步对他道:“大总管,皇祖母那里怕是也要受了惊动,您还是派人过去提前知会一声吧。” 长春宫里的那位可比荣华馆里的那位更惹梁太后的眼嫌,景帝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跑了去—— “遭了,怕是要坏事!”管海盛惊吓之余猛地捶下了大腿,冷汗顿时爬了满脸的抬头看向秦菁,为难道:“长公主,老奴要赶着过去看看陛下和各位娘娘,太后娘娘那里还是请您帮着走一趟,安抚一二吧!” 他说着有些火烧眉毛的急促感,秦菁像是有些为难的犹豫了一下,才咬着嘴唇点点头道:“那大总管快去吧,火场那边肯定乱的很,一定要照顾好父皇母后他们!” “是,老奴遵命!”管海盛道,说着一甩拂尘,往景帝他们消失的方向追去。 秦菁看着他的背影飞快的在视线里消失,脸上原本刻意伪装出来的凝重表情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恢复了惯常的泰定和淡漠。 “公主,要不要奴婢先跟过去看看?”灵歌蹙眉道。 “不用,先由着他们闹腾!”秦菁抬手制止她,“走,我们先去万寿宫去给皇祖母压压惊!” 自从上回秦霄和柳太妃的事情过后景帝和梁太后之间就仿佛触动了禁制,关系变得十分微妙起来,两人虽然表面上母慈子孝相安无事,但是秦菁却很清楚,这段时间景帝再不曾晨昏定省,时时往梁太后处问安了。而梁太后对景帝也不再如往常般事实周详的叮咛嘱咐,只在有要事相商的时候才会着人去请他。 梁国公府失掉的二十万兵权只是一个引子,但这却也说明这双母子表面上和谐了四十余年的母子关系已经一朝告破,而且以秦菁对景帝和梁太后这两个人的了解—— 也再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宫里这段时间梁太后也不管事了,对于秦菁所做种种她或许并不糊涂,却只选择了作壁上观从不过问,既不说是支持,亦不说是反对。 因为她的态度一直把持的很模糊,所以这一次秦菁设计利用蓝月仙一事也并没有提前知会她,但是真要直接越过她去—— 却是不能够的! 所以秦菁要走这一趟,也是在她的计划之中。 主仆二人仍是脚步匆匆的沿着御道一路前行,远远的眼见着已经看到万寿宫的大门了,正好迎着从门里出来的华瑞姑姑。 “长公主大安!”华瑞姑姑一脸焦躁的屈膝行礼,见到秦菁也颇为奇怪道:“殿下怎么来了?” “本来是已经睡下了,后来听着外面吵嚷说是走水了,便起来看看。”秦菁道,亲自抬起一手将她扶起来,然后抬眸远远的看一眼她身后的万寿宫大门道:“方才本宫这一路过来,听见这边的动静也闹得不轻,皇祖母也被吵醒了吧?” “可不是嘛!”华瑞姑姑道,“这不就打发了奴婢过去看看吗?对了,长公主可知道这走水的究竟是哪一宫?” “方向是在西北角上,具体哪一宫本宫也还未曾来得及过问呢,不过方才本宫过来时正迎着父皇母后一起过去了。”秦菁也跟着露出忧虑的神色,拍拍华瑞姑姑的手背道:“既然是皇祖母的吩咐,姑姑就快去吧,本宫先进去给皇祖母问了安,晚点再去。” “好!”华瑞姑姑的性子直,完全没有把她的话往深里想,急忙又对她福了福就错过她先行一步。 秦菁带着灵歌款步进得万寿宫,现在外殿等了片刻,待到值夜的宫女通禀之后方才带着灵歌进到梁太后的卧房里。 彼时梁太后已经醒了,只着中衣靠着一个大软枕坐在床上,脸色不大好。 孙嬷嬷刚刚倒了杯水准备服侍她喝,见着秦菁近来便对她屈膝见礼。 “嬷嬷免礼!”秦菁笑着虚扶了一把,然后径自走过去挨着梁太后的床沿坐了。 孙嬷嬷识趣上前把那水杯递给秦菁,秦菁接了以帕子托着亲手服侍梁太后喝了半杯,然后又把杯子递还给孙嬷嬷。 孙嬷嬷收了杯子放回桌上,自己退到稍远的门边垂眸静立。 “皇祖母的脸色不好?是不舒服吗?”秦菁就着手中帕子给她擦拭嘴角的水渍,一边慢慢说道:“方才孙女来时迎着华瑞姑姑了,走水的地方是长春宫,父皇和母后已经先行过去了,想必不会有什么大事。” 梁太后脸色不变,目光却有一丝冷凝,抬手压下她手里帕子。 秦菁平静的抬眸与她对视,目光坦荡。 梁太后是什么人她很清楚,既然已经做了的事她就不怕她知道。 两个人,四目相对,眼前少女的一双眸子清澈明亮,自有那么一种果敢而沉静的光芒映射出来。 她的面庞年轻而充满朝气,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显得自信无比。 梁太后默然看着她沉静的眸子,看着那两汪深潭之下自己皱纹斑驳的倒影突然就有了那么一刻的无力—— 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老了! 她纵横在这血腥的宫廷之中整整一生,年轻时候也曾如她这般风华正茂、凌厉无惧,而走到头来却不得不承认,那些繁华是真的已经不在了,她终其一生培养出来的儿子到底还是别人的儿子,她亲手巩固了送到他手里的江山,终于还是跟她没有半分瓜葛,而她一直呼风唤雨屹立其上的这座后宫—— 如今她已经没有力气继续把持下去了。 “他们是不是又对你做了什么了?”双方相视良久,最后梁太后开口,这般问道。 “孙女无恙!”秦菁抿唇微笑,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 傍晚那会儿嘉和宫别院里发生的事已经传到了她的耳朵里,虽然最红倒霉的是秦苏,但她心里对秦菁还是知道些的。 这个孙女的心太大,从头到尾都是盯着她父皇手里的那座江山在使劲,而此时她会突然对秦苏出手,想必又是秦苏那丫头自不量力的做下蠢事惹得了她。 “那对母女,从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你要怎样就怎么样吧!”梁太后叹一口气,稍稍往旁边偏过头去,伸手往枕头底下摸出那串紫檀木的佛珠挂在手上才觉得安心。 她这样便是个完全放手的纵容态度。 “谢谢皇祖母的成全!”秦菁感激一笑,起身对着梁太后郑重的福了福。 她对自己这位祖母刚毅果决毫不拖泥带水的个性向来欣赏。 “行了,这大晚上的你也不嫌累得慌。”梁太后摆摆手,重又拍了拍床沿示意她坐过去。 秦菁弯身重新碍着她坐了,梁太后抬起皮肉松弛的右手握住她一只细白柔荑,像是有些留恋的摸了又摸,半晌之后才似是感慨良多的慢慢开口道:“丫头,祖母老了,有些事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也有很多的力不从心。之前该说的话我也都对你说了,可是你却执意要走这样的一条路,真的不怕吗?” 这一次她没有自称“哀家”,而是已一个年迈祖母的身份与自己这般开诚布公的对话。 其实进门之前秦菁对这个叱咤后宫数十载的女人还是存着戒心的,这一刻,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妥协,忽而就有些无所适从。 秦菁蹙眉,目光中不觉带了丝惶然的脱口道:“皇祖母的意思是我该放弃?” “你的路,你自己走,旁的人谁能左右的了?”梁太后却是笑了,略带几分苦涩的微微摇头,语重心长道:“祖母是过来人,曾经年轻气盛时候也曾如你这般坚定的抉择过,如今你这般年纪,正是女子一生最美好的年月,年轻、美貌又聪慧,好好觅一个知心男子远远的嫁了,与他相携一生的好好日子才是正经道理。这朝堂江上,毕竟是男儿的天下,这般殚精竭虑的算计到最后,唉——” 她话到一半却是戛然而止,一声沉重的叹息,仿若穿过了一生的光阴,从她风华正茂的青葱岁月一路辗转浮沉到了今日这般白发苍苍的寂寞宫廷里。 也许是她这一声叹息太过沉重的缘故,不知道为什么,秦菁突然觉得心弦被人猛地挑动了一下,眼眶就有些发酸。 上一世她走的也不是一条寻常女子该走的路,批阅奏章处理朝政,她耗尽了毕生的心血在苦苦支撑着这座风雨飘摇的江山,但是临终一刻,还是徒劳的放手他人。 她又何尝不知道这朝堂天下都不该是他涉足的领地,她又何尝不想依着白奕的性子,与他鲜衣怒马逍遥一生,可是她不能,前后两世她都不能! 这一世她可以重新选择一个珍惜自己的男人去依靠,重新试着去爱,却唯独在天下江山的这件事上—— 没有半分选择的余地。 若不是步步为营的拿下这座江山,就是红颜枯骨死在别人的马蹄践踏之下。 “皇祖母,孙女与你一样都别无选择!”这样想着,秦菁溢出喉头的笑声里就带了浓厚的嘲讽,“父皇的心思,皇祖母清楚,蓝氏一族的目的,皇祖母也明白。我谋的不是江山,也不是天下,而是我母后和弟弟能够安存于这天下的一份依凭。我不能看着他们被人欺凌任人屠戮,所以——在算计人和被算计,杀人和被人杀之间,我都聚只能选择前者。” 同样的痛苦,经历过一次就够了! 梁太后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厉光芒也不由的暗暗心惊,沉默良久才又重新发力握了握她的手。 “罢了!”她道,说着顿了一顿,随即也跟着庄重了神色继续:“前朝的争斗不比后宫,你有手段就能赢,最重要的除了人脉还有兵权。虽然现在征西大将军手里有了二十万军队作保,到底也不是很牢靠,你不能不多想一步。梁国公府里头我那兄长最是个有主意的,哀家做不得他的主,不过他这个人最大的弱点也就是凡事总要瞻前顾后、顾虑的太多,你有什么手段就都看运气吧!” 这么久以来,虽然知道自己的意图,但梁太后却都一直选择袖手旁边,此时她却是这般推心置腹的为她出谋划策,指引她可以从梁国公府为自己多布下一条后路。 秦菁诧异之余,心头更是剧烈一动,不可置信道:“皇祖母——” “你去吧!”梁太后摇摇头,闭着眼靠回身后软垫上就不再说话。 她的容颜苍老,如今连神态间都显出一种掩藏不住的老迈,想来是被景帝一事真的伤的深了。 秦菁看着眼前这个苍白憔悴,再难让她和以往那个凌厉霸气的梁太后融为一体的老女人,心中万般滋味尘杂,只觉得苦涩无比。 “殿下,太后娘娘该歇了!”孙嬷嬷见她一直呆坐不动,就试着上前小声的提醒。 秦菁回过神来,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只对孙嬷嬷嘱咐道:“好好照顾皇祖母!” “是,奴婢遵命!”孙嬷嬷点头,屈膝福了福。 秦菁不再多言,一步步走到门口对灵歌道:“我们走吧!” “是!公主!”灵歌目光复杂的又回头看了眼床上的梁太后,一直到出了万寿宫的大门才忍不住的开口道:“公主,太后娘娘今日这般对您推心置腹,您难道不觉得奇怪?” 这个丫头,果然精明的非同一般! 秦菁的目光忽而收冷,却不是对灵歌,只就一边面无表情的往前走,一边讽刺说道:“那你觉得她意欲何为?” “这——”灵歌犹豫,顾虑着不敢直言。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有话就直说吧!”秦菁道。 灵歌见她这般冷硬的脾气,心里便觉得两人可能是真的猜到了一处,于是就深吸一口气道:“奴婢觉得,她这是故意在给你卖人情!” 秦菁是到了这个时候脚下步子才骤然停滞,灵歌一时防备不及险些撞到她的肩,再一侧面看到她脸上封冻的表情,心头一跳就仓惶的跪了下去。 “奴婢不该胡乱揣测主子的心意,请公主责罚!” 猝不及防的,秦菁已经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眼底带着似乎是完全无法平复的愤怒情绪紧紧的捏了捏拳头,恨声道:“说到底,她到现在还都无法完全忘记那段所谓的母子情!” 景帝那般无情无义,无论是对萧文皇后母子还是梁太后都如出一辙,可是时至今日,梁太后都还想着要为他留有一寸余地,否而像她这样一个已经没了念想和盼头的深宫妇人,又何必插手他们这些小辈之间的争斗? 而诚然,秦菁此刻气的却不是梁太后在最后关头突然一改常态的优柔寡断,而是—— 景帝其人根本就不值得她再为他思虑任何一件事。 灵歌看着她眼中喷薄欲出的愤恨情绪,不由的安安心惊,小心翼翼的试着道:“公主,你还好吗?” 秦菁的思绪骤然回拢,见她还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就不耐烦道:“你起来吧!”说完已经再度抬脚脚步如风的往前走去。 “谢公主!”灵歌道,匆忙爬起来去追她,不想前面秦菁没走几步又是身形骤然一顿停了下来。 这一次灵歌多少有些防备,只就不解道:“长春宫那边的火势好像已经减弱了,咱们不过去吗?” 秦菁沿着她的目光越过重重宫墙往皇宫西北角的方向看过去一眼,那里冲天的火光果然是已经被压下去不少。 在长春宫那里她本来还准备当着景帝和众嫔妃的面前演一场戏,这会儿却完全没了心情,只就嫌恶的往那个方向扫了一眼就抬脚往自己寝宫的方向走去:“不去了,我们回宫!” 秦菁并不是个情绪化的人,但她这一次的反应的确是失态,可见是真气的狠了。 灵歌不再劝她,只好选择了沉默,跟着她一起回了乾和宫。 因为晚上喧闹的久了,是夜秦菁睡有些沉,日次醒来已经接近晌午。 “公主醒了?”旋舞笑吟吟的断了温水进来给她净脸。 秦菁披衣下地,就着她递过来的热帕子捂了捂,睁开眼见到只有她一人不禁奇怪:“怎么是你来了?墨荷呢?” “哦,墨荷姐姐刚刚有事出去了,临走嘱咐奴婢在门外等着伺候公主梳洗呢!”旋舞道,说着就把脸盆推到一边,过去旁边的屏风上取了事先准备好的衣物帮她穿上。 秦菁坐到妆镜前梳头,这时才想起来什么,语气闲散的慢慢问道:“从昨儿个晚上到现在,宫里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旋舞闻言却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十足一副狡黠模样的甩了甩手里桃木梳道:“奴婢还以为公主您能一直沉住气不问呢,没想到咱们公主也有耐性不够使的时候呢!” 长春宫的事是她和白奕联手一起布置的,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到位,确保万无一失。无论是从计划的可行性,还是景帝相应会有的反应也都一一推敲过了,而且昨天后半夜回来他们都由着自己睡到这会儿,这就已经表明一切顺利,不曾有过差池了。 “好了,别卖关子了!”见这丫头故意绕弯,秦菁就自镜中嗔了旋舞一眼:“难道还要我去叫了你姐姐进来问话吗?” “公主你这样真的很无趣啊!”旋舞的脸垮下来,撇撇嘴还是松口,没精打采道:“这一夜一上午之间发生的事情可多了,公主您要是问昨儿个夜里呢,长春宫走水您已经知道了,剩下的最大的事莫过于皇上下旨把瑜嫔娘娘给废了。而如果公主您是要问现在呢——” 旋舞说着,故意拉长了强调扭头遮了眼去看那太阳的角度道:“估计这会儿华泰公主和各宫娘娘还都分别跪在御书房和正阳宫前头跪着不肯起呢!” 景帝对蓝月仙的感情非同一般,昨夜长春宫失火,他匆匆赶去时那些疯了的妃子宫人正在四处尖叫着乱跑,彼时那边的火势正盛,大片宫殿烧成火海连成一片,他心里突然有些慌了,完全顾不得九五之尊的身份,可是随手连着拽了四五个都没有发现要找的人。正在六神无主之时忽而听得前面一座陈旧的宫门外头一个老太监声音嘶哑的对着院子里喊:“娘娘,姝嫔娘娘,这院子着了,老奴进不去,你快出来啊。” 彼时那大门上面斑驳的红漆已经被火苗引燃,门檐下的灯笼烧的只剩残害,火星随着风声噼里啪啦的往下飞。 他排开众人直冲过去,目光穿越火海看过去,那一瞬间整个灵魂整个思想都要脱体而出。 那记忆当中的女子再不是当年那般活泼明媚的模样,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痴痴的坐在屋檐下,完全不顾四下飞溅的火花,只是有些微弱的仿佛破碎的声音间歇性的从她的唇齿间迸发出来—— “细雨罗裘冷风起,寒塞烟花入夜飞,喜烛晕染红丝被,落花影里念君归。” 人都道他们是在蓝月湄的生辰日一见倾情,却不知那一年春寒料峭的一场夜雨已经让彼此深念不忘,夜雨孤灯影里都是那般孤独寂寞的两个人。 人都道他帝王荣光无限尊崇,却不知这些年他存活于梁太后庇佑之下所受的压力,有生身母亲而不能认,却要去依靠另一个冷血无情的女人来巩固自身的地位和权力,站得越高,那种憎恶就越强烈。 他的这种心情从来不敢对任何人透露,但是她懂他,她说她能看懂他落落寡欢的笑容,她说他再有心事可以悄悄的说予她听。 他喜欢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情,也怜她寄人篱下与自己一般这样压抑而愤恨的生活。 可是他想留她在身边却不敢对梁太后明言,那只不过是他第一次想要拥有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却不得不处心积虑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才勉强将她留下。 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对梁太后那个强势跋扈的女人的抵触情绪被渲染到了极致,可是他也深知她身后有一座庞大的梁国公府的支持,让他束手束脚什么都做不了。 好在月仙陪着他,她说——只要在你身边就好! 这世间种种,只有这个女子的存在才能让他感觉到美好,只有他们能让彼此依靠着互相取暖,可也许就是对彼此的这种过度的执迷和依赖让那个纯真美好的女子发了狂。 为了独占他,她设计毒害自己的亲姐姐,不惜杀了他的孩子以得专宠。 看着她阴鸷怪笑着看向自己的时候,他忽而觉得这个女子竟与梁太后给他的感觉那般神似,他突然觉得怯懦,再不敢面对她,忍痛将她打入冷宫眼不见为净。 这么多年,再怎么强迫自己,他也终究忘不了他们共同执笔写下的缠绵,于是他用对蓝淑妃女子数倍的纵容和宠爱还掩饰自己的这种心虚。 十年,整整十年,这一刻隔着烈焰火海重见这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女子时,他心里突然觉得尖锐的痛,于是罔顾所有人的阻拦,不顾一切的冲进去将她带出来。 这些年他这般孤独,这些年他这般痛苦,却在失而复得重新将这个女人收拢入怀时而找到了一丝解脱。 蓝太后如何?梁国公府又如何?唯有这个女人的存在才能证明他的真真切切的存活于这个世界上的。 那一刻,他疯魔了,瑜嫔气急败坏的上前指责他此举不合礼法时,他毫不容情的将她贬为奴仆。 他是九五之尊,不需要再看任何人的眼色行事,这一次他要自己做主,把自己心爱的女子带回身边。 这些年来景帝这种越发扭曲的心境,秦菁早已暗暗揣摩的透彻,所以她安排蓝月仙这一步棋的时候几乎是水到渠成,只要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他们见面,后面的事自然水到渠成。 而瑜嫔的下场,恰恰再次印证了她的猜测。 现在既然景帝已经带了蓝月仙出来,就再不会听从任何人的谏言,所以那些后妃们长跪正阳宫的做法根本就是行不通的。 不过既然旋舞没有点明,就说明萧文皇后并不在此列,只要自己的母后没有搀和进去,秦菁索性也就不再理会这些事,只就饶有兴致的沉吟一声道:“哦?你是说秦苏在御书房外长跪不起么?” “是啊!”旋舞道,言辞间颇有些幸灾乐祸,“说是今儿个天没亮就去了,皇上带了姝嫔回去,就守在正阳宫传了太医给她诊病,根本没有往御书房去的意思,可那华泰公主就是死赖着不走,大总管亲自去劝了都劝不住,就说是要跪在那里等着求见皇上。” 现下宫里出了蓝月仙的事,秦苏的事一时可能就不会被逼的太急,但是要她和蓝玉华议亲却是迟早的事,几乎就是不可逆转的,她心里定然也是明白,所以才使出了这招苦肉计。 “公主您说皇上会收回成命吗?”旋舞若有所思到,手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慢慢提秦菁疏离着头发。 横竖她今天也是不准备赶着这个风尖浪口的时候出门找晦气的,所以秦菁倒也不去催促她,只就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嘴角,随手端起手边的茶碗抿了口茶道:“你且看着吧!” 秦苏可不是一般人,既然她打定了主意不肯嫁给蓝玉华,那么就一定会不择手段的做到。 今日她既然这般大张旗鼓的去御书房请命,必定就是想到了更好的退路,至于这条路嘛—— 想来是会很有趣的! 宫中众位嫔妃除了萧文皇后和陆贤妃之外,其他人几乎倾巢出动,全部堵在了景帝的正阳宫外,阻止他再将蓝月仙收回身边的荒唐之举,她们却不知道景帝这次是铁了心的不准备回头的,闹了整天之后,终于在景帝的忍无可忍之下又处置了两名带头的嫔妃之后,其他人才认识到事情的重要性,躲瘟疫似的远远避开了正阳宫。 接下来的两日秦菁都闭门不出,自己找了两本兵书在关在房间里研习。 因为萧羽那边的事情紧急,白奕赶路也紧,在路上这几日肯定是不能寄信回来给她报平安的,看兵书实在看到无聊的时候秦菁偶也发会儿呆,顺带着想想这会儿白奕应该走到哪里了。 这天下午她便又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个下午,傍晚的时候又在对着书本走神墨荷就推了门进来。 “公主,这屋子里的光线暗,您这样看书可是要伤眼睛的。”墨荷心疼道,一手抽了秦菁手里的书本放到桌子上,一面取了火折子去掌灯。 秦菁回过神来,被墨荷这样一提,她还真就觉出几分困顿,于是就势靠在椅背上闭眼捏了捏眉心,再睁开眼时才发现殿中光线果然是暗沉下来,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是黄昏。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起身舒活了一下筋骨,秦菁自椅子上起身径自走到窗前推开窗子。 傍晚的风很有些凉意带着院子里飘散的梅花香气扑面而来,然而混沌的神思瞬间就有些清明起来。 “马上酉时了。”墨荷道,把最后一盏宫灯的灯罩放回原处,“晚膳奴婢已经吩咐小厨房被备下了,公主饿吗?要不奴婢这就吩咐她们送上来?” 正月里,各宫嫔妃之间走动的也多,不时就会有私宴。 为着帮萧文皇后疏通人脉,但凡有送上门的帖子秦菁一般都不会推脱,这些天也是吃的油腻了些,她倒也不觉得饿。 “晚点吧,我不饿。”秦菁道,看着窗外仍是若有所思的想事情。 墨荷偷偷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她的背影,在抬手取下第三盏宫灯的灯罩时终于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的试着开口道:“公主,华泰公主在御书房外头已经跪了三天三夜了。” “哦!”秦菁漫不经心的应了声,停顿片刻才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父皇见他了吗?” “那日众目睽睽之下,皇上气的险些当场背过气去,哪有这么容易气消?”墨荷说着就忍不住唏嘘着感慨:“公主,您说皇上会准了她的请吗?” “怎么不会?”秦菁淡笑一声,笃定的点头:“人分亲属内外,秦苏毕竟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又是个这般性子烈的,而那秦宁不过一个外人。你以为秦苏她傻吗?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最后父皇会点头,她会在丢了一次人之后,再连半点脸面都不要了吗?” “可是——”墨荷想了想,还是不很能理解道:“荆王府那边赐婚的圣旨都已经下了,君无戏言啊,如果皇上临时又改主意收回成命的话,怕是锦绣公主也不会依的吧?” “不就是这样才有好戏看吗?”秦菁反问,深以为然的露出一个笑容。 这前苏的脑子果然灵光,当时不过短短一夜马上就想出了退而求其次的自救之法。 当然她是和蓝玉华之间有些不清白,但有种种迹象都可以证明是蓝玉华失心疯发作,她便是被迫的,这样一来第一个冲进门去苏晋阳就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如此这般成就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总好过她嫁给蓝玉华那个废物不是? 这般惊世骇俗的举动也只有秦苏才能做的出来,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 苏晋阳啊,苏晋阳,这一次你可就不能算到本宫的头上来了吧! 这样想着,秦菁不禁哑然失笑。 墨荷被她吓了一跳,狐疑道:“公主你——” “哦!”秦菁微微敛了神色,扭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道:“你去取我的大氅来。” “这个时间了?公主要出去?”墨荷越发不解。 “这都第三天了,父皇即便是铁石心肠也要动摇的,这个时候,本宫都不去和皇妹说声恭喜就说不过去了。”秦菁勾了勾唇角,冲她抬了抬下巴。 墨荷会意,也是莞尔一笑去去了大氅给她披上。 秦菁穿了衣服就径自出门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漫不经心的走了一路,眼见着前面灯火辉煌的宫殿就在眼前,忽而听得女子声音尖锐的咒骂声透着风声阵阵传来。 第187章 “好像是锦绣公主!”墨荷秀眉一拧,颇有几分不解。虺璩丣晓 “御书房重地,敢在此处这般大声喧哗乃至谩骂的——纵观我大秦朝上下,恐怕除了三皇姑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秦菁勾了勾唇角,眼中笑意怎么都带了丝讽刺。 如今秦苏铁了心的想要傍上苏晋阳这棵大树来渡劫,本来说起来无可厚非,错就错在不久以前景帝才刚刚应了锦绣公主的请求给苏晋阳和秦宁指了婚,这样一来她秦苏可就不占理了。 而锦绣公主是何许人也?平时无理也要闹三分,怎么可能由着她欺负到自己头上来? 今日她敢闹上御书房来,这件事上怕还有的折腾呢。 却不知道,最后景帝会怎么处理这事儿。 秦菁停滞不前,与墨荷两人站在旁边宫墙的暗影里远远的看着。 锦绣公主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骂的嗓子都有些哑了,最后词穷,翻来覆去也就是些狐媚子、不要脸,仗着是皇帝的女儿就倒贴男人之类的粗鄙之词。 秦苏一直面向御书房的方向一动不动的跪着,任由她骂,从头到尾莫说还口,甚至连看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锦绣公主被她这样一直晾着,最后怒极,忽而一步抢上前去,将她拉起来用力的撕扯,一边骂道:“你起来,你以为不说话就行了吗?自己和男人苟合做了丑事不说,这会子你还有脸来求皇上?我要是你,早就一条绳子勒死算了,省的到处丢人现眼。” 秦苏已经在这里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本来就已经是强撑着等景帝出来看她一眼,这会儿被锦绣公主这般大力的揪打着只觉得头晕眼花,虚弱的几乎是要站不稳。 “你说!天底下那么多男人你嫁谁不行?偏得要扒上苏家来!”锦绣公主却不管她站得稳站不稳,指着她的鼻子就是一顿骂:“苏家和我们荆王府是被皇上金口玉言指了婚的,你还要点脸面不要?和你同出一个皇室,本宫都替你脸红!我呸!”说话间还真就狠狠的啐了秦苏一口。 秦苏的眼神冰冷,抬手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不知道为什么,锦绣公主在触及到她眼中黑黢黢的神采时突然就本能的愣了一下。 秦苏却未与她争执,抖开她的手,再次转身面对御书房大门的方向直直的跪了下去。 仿佛是一拳打在了软棉花上,锦绣公主只觉得胸口一堵,上去就再度将秦苏一把揪起来,疯了似的就要去抓她的脸。 小井子得了管海盛的吩咐在旁边守了半天,以防万一,这会儿一看锦绣公主真就动起手来,忙叫苦不迭的带人冲上去将她拉住,一边陪着小心好言相劝:“荆王妃息怒,这里好歹是御书房,您就算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万不可失了礼数啊!” 锦绣公主正在气头上,哪容几个奴才爬到她的头上来? 因为碍着她的身份,那两个小太监本来就不敢对她太过强硬了,冷不防就被她一把甩开,小井子还不及反应面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大嘴巴。 “滚!”锦绣公主跳脚大骂,“你个死奴才也敢搬出皇上来压我,好啊,那你倒是去把皇上给我请出来,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教导出来的好女儿,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儿,还这般不知羞耻的跑出来抢别人的姻缘,就算她是皇兄的女儿怎么了?本宫就不信了,这天底下来有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锦绣公主披头一顿骂,小井子连个还嘴的机会都没有,回过神来夜色中又是啪的一声脆响,秦苏脸上已经是五道鲜红的指印,脑袋都被打歪到了一边。 “我叫你不要脸,小贱人!”锦绣公主士气大盛,紧跟着亮了尖锐的指甲就要乘胜追击。 “快,快拦着!”小井子着了慌,急忙扑上去一把拽住锦绣公主的裙角。 秦苏其人的脾气本来就和锦绣公主不相上下,本来一直忍到这会儿避免着与她正面冲突,实则还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让景帝对她怒上加怒。 奈何这锦绣公主太过霸道野蛮,若是真让她抓花自己的脸,这下半辈子才是真的不要再见人了。 脸色火辣辣的疼,倒是让她一时间清醒不少,趁着锦绣公主的脚步被小井子绊住,她扭头过去也是毫不手软的对着锦绣公主左右开弓还了她两巴掌。 继这两个巴掌声响过之后,这夜色之中瞬时出现了一种异常微妙的死寂气氛。 几个奴才都吓的噤了声,面面相觑,锦绣公主更是瞪大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秦苏是个小辈,而且今天这事儿她明摆着不占理,这个没脸没皮的贱人居然敢动手打她?是疯了不成? 秦苏看着她脸上一副见鬼的表情,终是冷声一笑,道:“这里是御书房,三皇姑你还是收敛点的好,有些事别人不知道也便算了,难道和婉的这门亲事就不是你死皮赖脸到皇祖母面前给她求来的吗?” 言罢,她便是在此转身,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面对御书房大门的方向跪下。 锦绣公主是脾气更是被她这两句冷嘲热讽的话刺激到了极致,不由分手又再叫骂着冲上去与她厮打。 只是之后任凭她再怎么打骂,秦苏都始终不置一言,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跪着,只就苦了小井子和那两名内监,一边得要极力拉着锦绣公主不让她真的伤到秦苏,一边又不敢太用强,省的锦绣公主迁怒,整个场面混乱成一片。 秦菁带着墨荷远远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拢了拢身上大氅道:“我们回去吧!” 她今天特意走这一趟,却连景帝的面都没有见就要回去?难不成自家公主这便是来看热闹的? “公主不是要见皇上吗?”墨荷狐疑道。 “不用了,有三皇姑在这里,本宫很放心。”秦菁道,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 墨荷略微迟疑一下,又回头看了眼御书房前面乱成一团的场面,急忙快走两步跟上秦菁的步子。 是夜,因为这两个女人实在闹得太凶,景帝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终于叫了他们进去说话。 这些消息是苏沐传递回来的,不过景帝御书房里没有安插进她的人去,至于他们到底都说了些什么秦菁便不知道了,只是次日一早,天才刚亮她乾和宫的门板就被人拍的砰砰直响。 墨荷进来禀报的时候一脸的惶恐:“公主,是锦绣公主,奴婢好说歹说就是劝她不住。” 秦菁夜里睡得晚,这会儿精神好不大好,又拥着被子在床上坐了会儿,半眯了眼睛没说话。 墨荷见状便有些不安道:“要不奴婢去请示了太后娘娘,让人将她送出宫去吧?” “不用了!”秦菁睁开眼睛,掀开被子穿鞋,“你去开门,让她进来吧!” “可是——”想着锦绣公主气急败坏的模样,墨荷却不放心,“她这会正在气头上,奴婢听说前天夜里她压根没有出宫,从御书房出来,先是在太后娘娘的万寿宫外闹了一通,太后娘娘没肯见她,不知怎的,她扭头便朝咱们这里来了。” “这个主意是本宫给她支的招,如今出了纰漏,她来找我在情理之中。”秦菁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见她还在迟疑就抬头对她摆摆手道:“快去开门吧,没得让她踢坏了门板,本宫还得自己出银子换。” 那锦绣公主的凶悍,一般人的确是很难招架。 墨荷听她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心里的紧张情绪这才跟着稍稍平复下去一些,嗔了她一眼。 “去吧!”秦菁冲她露出一个笑容,嘱咐道:“顺便去把灵歌和旋舞给我叫来!” 眼见着昨天秦苏当众挨了耳刮子,墨荷对锦绣公主还是心有余悸,听闻秦菁此言甚觉有理,就点头应下转身去办了。 秦菁晚上睡觉习惯打发了丫头们出去,墨荷他们都是次日一早算好了她起床的时间才过来服侍的。 这会儿时候尚早,屋子里没有别人,秦菁就自己走过去从屏风上取下一件外衣披上,低头却见绒团儿不知何时溜了进来,正扒着她绣鞋的尖儿拿了爪子拼命的挠。 这家伙是山野之物,并不是太喜欢冬日里这屋内地龙所生的热气,所以晚间睡觉前秦菁总会把外间临近后花园的那个窗子打开一个小的缝隙给它留着,待到它在外面玩腻了就自己进来。 也不知道前天夜里在哪里窝了一宿,它那毛发上似是沾了不少的冷霜,这会儿进屋被热气一烘就化作了水珠,湿漉漉的一片。 “又去哪里疯了,弄的这一身!”秦菁笑着弯身将它抱起来,取了干净帕子坐在圆桌旁边要给它擦,它却不让,只就站在那桌面上一躬身子,秦菁还不及闪躲,就被它溅了一身的水渍。 秦菁冷了脸刚要斥它两句,它却不自觉,纵身扑到桌自边上用力的扒着她的衣服不放。 秦菁无奈,只得拢了手臂将它抱起来,刚一坐下,外面锦绣公主已经气急败坏的冲进来。 “荣安,荣安你给我出来!”人未到,而先闻其声。 秦菁习以为常的泰然处之,随即敛了眸光好整以暇的等着她进来。 灵歌和旋舞两个赶来一左一右站在门口,锦绣公主一路横冲直撞的行至台阶下面,先是心有余悸的看了灵歌一眼,但见对方没有出手阻拦的迹象,这便腰杆一挺提了裙子大步跨进来。 秦菁坐在屋子正中的圆桌旁边笑意绵绵的看着她:“三皇姑这么一大早的过来,侄女未及起身相迎,还请您不要怪罪才好。” 锦绣公主一夜没睡,再加上之前和秦苏撕扯,嘴角打破了,这会儿盛怒之下整张脸上的表情就越发显得狰狞。 “本宫可不是来跟你叙旧的,荣安,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锦绣公主怒然拍桌,大约是折腾这一整夜,她也着实是累得慌,于是不待秦菁开口已经两步过去,一屁股坐在秦菁对面的圆凳上,留了个侧脸对着她不住的喘着气。 她前夜既然没有出宫,可见是景帝那边已经下了定论了。 “三皇姑何故发这么大的脾气?可是侄女有什么地方怠慢您了?”秦菁却是佯装不懂,脸上一如既往带着得体的笑容,低头轻轻梳理绒团儿身上毛发。 “你还给我装糊涂?”锦绣公主两眼一瞪,但是对着秦菁她多少有些忌讳不敢随意动手,便是按捺着冷哼一声,怒道:“上回你跟我说的什么来着?一个劲儿的撺掇我去找了太后求情给宁儿定下了和苏晋阳的婚事,这才几天,现在你那个不要脸的妹妹就闹到皇上那里,硬要招那姓苏的小子做驸马。你今天必须给我个交代,我们荆王府的脸面可不是任人这般随意践踏可以踩在脚底下去的!” “皇姑这话是什么意思?”秦菁眨眨眼,只作懵懂状的咦了一声道:“什么叫皇妹去父皇那里求取苏统领做驸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本宫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这两天宫里闹得满城风雨,你怎么会不知道?”锦绣公主的声音拔高,明显的不信,“她在御书房门外跪了三天,硬说是姓苏的看了她的身子,我呸!还真当我不知道吗?就那个不要脸的小贱人,那天一股脑儿冲进去嘉和宫的有多少人?见了她身子的岂止姓苏的一个?分明就是她自己不要脸和蓝家的小子行了苟且之事,被人抓了包又不想认,这边要抢了别人的夫婿来替她遮丑啊?这样没脸没皮不知廉耻的,我都替她臊得慌!” 按理说这锦绣公主是皇室出身的公主,自幼就有嬷嬷教养规矩,不该这般粗鲁无状,但偏得她天生便沾染了自己母亲的市井之气,骨子里就是个悍妇的脾气,发起火来便什么话都敢说。 这样的话,昨夜她当着秦苏的面也骂了不少,这样想来秦菁不免又对自己那个妹妹高看了一眼—— 那个女人越来越懂得隐忍对她来说可不是件好事。 “听皇姑这话是意思——”秦菁沉吟一声,像是慢慢的消化了一遍她的话,然后就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道:“怎么,难道说是皇妹自请要招苏统领为驸马了吗?那表妹那里——” “做梦!”锦绣公主怒喝一声,猛地拂袖将桌上一套瓷制的茶具扫到地上,铿然怒道:“她要进苏家的们,除非等我死了!” “可是父皇一向宠爱三皇妹,这一点三皇姑也是知道。”秦菁垂眸轻轻抚摸绒团儿的头,担忧道:“那天的事儿皇姑你是没在场,当时父皇在盛怒之下不仅处置了那些本来是想冲进去救驾的侍卫,连带着贤妃娘娘宫里的人也都一并灭了口,为的就是替三皇妹挽回些脸面。如今——毕竟当时苏统领第一个进门也是事实,如果皇妹不能得偿所愿,她的脾气皇姑你也是知道的,一旦她恼羞成怒将事情宣扬出去,这苏统领怕是也说不清楚的。” 如果秦苏死咬着苏晋阳不放,再给他编排一个始乱终弃的罪名,那么到时候即使是秦宁嫁的苏晋阳,也会被人指指点点,沦为笑柄。 “你这是什么意思?”锦绣公主眉毛一横,拍案而起,指尖颤抖指着她道:“难道你也和你那个耳朵软的父皇一个主意?我告诉你,姓苏的既然已经和我们荆王府议了亲,莫说她是皇帝是女儿,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女儿,她也休想!” “怎么会?”秦菁急忙道,说着便露出惋惜的神情道:“三皇妹与本宫向来不对付三皇姑你也是知道的,按理说今日既然皇姑你都找上门来对我开了口了,本宫怎么着也该替您去皇祖母那里说上两句话的,只是——” 她说着,便是欲言又止的叹一口气。 锦绣公主见她这幅表情,心里狐疑,不觉就软了语气道:“可是什么?” “难道三皇姑你还不知道?”秦菁抬起眼睛看她,扑闪着长长的睫毛眼神显得异常忧虑,像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很是迟疑了一阵才慢慢开口道:“若在往常,这种事是定要过了皇祖母的手才能作数的,可是今日,怕是我去求她她都未必肯见我了,皇姑你可能还不曾听说——长春宫里那人被父皇接出来了。” 锦绣公主心头巨震,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就茫然的脱口问道:“什么长春宫?你是说——” “蓝淑妃虽然被困,但是那人在父皇面前的一句话可是要比皇祖母的十句作用还要大的!”秦菁叹息。 锦绣公主不可置信的倒抽一口凉气,像是泄了气一般颓然跌回凳子上木木的坐着。 秦菁偏过头去看她,语重心长道:“我知道皇姑你也不信我,可是相较于三皇妹,本宫对和婉表妹的情谊总要更深厚一些,这个时候真的是力不从心。为了表妹的前程,实在不行的话——以表妹的才貌,要重再觅得良婿也不是难事。” 这不仅仅是秦宁能不能嫁出去的问题,而是一旦景帝下旨悔婚,整个荆王府必将颜面扫地,沦为笑柄,并且再无翻身之日。 锦绣公主心中飞快的权衡,慌乱之下计较了好半天才有些缓过神来,狐疑道:“不可能,那蓝月仙和荣华馆里那个贱人可是死对头,她没理由帮衬着那个小贱人的!” “若在之前或许不会,可如今二皇弟做了太子,境况就大不一样了。”秦菁道,说着目光中就跟着闪过一丝明显的不忿情绪。 这宫里的女人,即使眼下再风光,如果没有子嗣撑腰,日后一旦皇帝驾崩,也是一场空。 如今蓝淑妃被囚,放着秦洛这个送上门来的便宜儿子,保不准蓝月仙就会有些想法的! 景帝如今的这般身体状况,于子嗣上头基本上就是无望了,这十年间宫中嫔妃再无所出这一点也是铁证。 锦绣公主的神思再度有些混乱,六神无主的再坐了一阵,见实在再找不出旁的话说,这便起身浑浑噩噩的走了。 远远的看着她离开,墨荷长舒一口气走进来,不解道:“公主,您说那姝嫔真的会同蓝家人重再连成一气吗?” “这个不好说!”秦菁敛去眼中天真的神采,目光中带了丝刚毅的冷漠,放下绒团儿,起身去屏风处把另外的两件衣服也取下来开始穿戴。 就目前来看,蓝月仙应该是把蓝家人恨到骨子里的了,可是这个女人非同一般,保不准日后再政治了蓝淑妃这几个死对头之后就会再生出些别的想法来。 墨荷见她一脸的凝重之色也知道不好多问,于是就按下不提,走过去帮着她把衣服穿戴整齐。 而接下来事态的转变也的确证明了蓝月仙这个女人的段位高深非同一般。 先是三日之内,景帝力排众议举行了一场排场盛大的册封大典,正式将她册立为妃,封号不变,仍是一个“姝”字,而位份上,却直接越过她姐姐蓝月湄,一举晋为贵妃之尊。 他这样做的目的秦菁刻意领会到*分,一则是为他真心喜欢的女子正名,二则更是以此对梁太后示威—— 这一次的册封大典,他没有过梁太后的手,甚至于连招呼都没有同她打过,就这样一意孤行的命内务府备下来。 册封大典的当天,秦菁随着萧文皇后等人盛装出席,看着一身贵妃朝服,神色淡泊如水的蓝月仙跪伏在地接了景帝赐予她的印鉴、宝册,妆容精致的脸上无喜无悲,竟是那样一种大超脱的表情。 重回这个男人身边,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殊荣,可是代价,却是葬送了自己鲜活存在过的生命。 这个女人的归来让人觉得胆战心惊,那段整个后宫都处在一种山雨欲来之前,死寂而沉闷的气氛当中,所以的嫔妃仿佛是怕开门见鬼一般,死闭着宫门不出,宫里的情势前所未有的紧张。 可是蓝月仙对此却像是全不在乎的样子,在除了上朝以外的场合泰然处之的与景帝同进同出。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像是与十年前无异,她处处都能揣测到他的心里去,柔情似水,面面俱到的服侍他,将他的生活起居照顾的无微不至,而唯一的区别就是—— 景帝发现自己再不曾在这个女人的脸上见到过笑容。 明明还是心有灵犀的契合,他觉得自己不该挑剔,但是这个女人的这一点转变也的确让他暗暗觉得心惊。 景帝颁下圣旨为苏晋阳和秦苏赐婚是在蓝月仙被册为妃的次日,而与众人意料之中有所不同的是—— 这真的只是一次单纯的赐婚。 在赐婚秦苏的同时,他并未下令取缔自己之前的那道圣旨,两女共事一夫,苏晋阳以平妻之位许之,同日迎三公主娶秦苏和和婉郡主秦宁。 景帝此意初定之时,秦苏和锦绣公主方面不免又是大闹一场。 但是这一次景帝的态度很强硬,要么就是她们之中的一方主动让步,另行婚配,要不然这就是板上钉钉不可逆转的事实。 横竖秦苏是到了这一步,毫无退路可言,如果不死傍着苏晋阳这颗大树,他就必须要嫁给蓝玉华那个疯子;而锦绣公主方面,为了这一口气,也是死咬着不放。 双方都不肯妥协的情况之下,便只有遵从着景帝的意思来办了。 当然了,景帝本身对这两桩婚事都存着抵触情绪,所以并未下令恢复秦苏华泰公主的封号,再者因为秦宁也是一朝郡主,为了全她的面子,也就没有强行加一个驸马都尉的头衔给苏晋阳,只就让秦苏随他出了宫门远远地打发了眼不见为净。 苏晋阳和秦宁的婚期本来是定在正月廿八,但是仿佛是为了急于把秦苏这个扫把星尽快扫地出门一般,新的赐婚圣旨颁下来同时景帝也勒令将他们的婚期提前到四天之后,也就是正月十二。 苏晋阳进宫接旨谢恩的那天是初八,赶上天上飘雪,天寒地冻。 秦菁裹了厚厚的狐裘,没让任何人跟着,独自一人出了乾和宫。 她穿那一身白色狐裘大氅站在雪地里实在是不显眼,但苏晋阳健步如飞迎着宫门过来的时候还是一眼就发现了她站在高高的角楼上的那一剪背影。 厚实的裘衣裹在身上,其实每个人的背影都差不多的,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脚下步子略一迟疑就变了方向,拐过一处宫墙,从那角楼另一侧的台阶拾阶而上攀爬上去。 秦菁是提前算准了他出宫的时辰故意等在这里的,这会儿听着身后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也能清楚的分辨出来—— 来人正是苏晋阳。 “数日不见,苏统领别来无恙!”秦菁主动回过身去,毫不吝啬的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苏晋阳站在楼梯口,脸色阴沉的望着她。 其实上从那日嘉和宫中出事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是又被她算计了一遍,宫里那么多的侍卫,那么多的人,好巧不巧,为什么偏就是他出现的那么及时?她落在门口的那朵红梅,就是为了误导他,让他第一个闯进门去,好让秦苏有机会注意到这根救命的稻草。 先是怂恿锦绣公主去向梁太后求情,定下来他与秦宁的婚事;扭头又借暗算秦苏的机会再将他一军,把秦苏也塞给他,这样一来,要报复秦宁就完全不用她自己出手了。 秦苏是个什么个性?纵使这辈子她不爱苏晋阳,定然也不会甘心与人平分秋色的共事一夫,这般下来,依着她的心机和手段,秦宁岂会是她的对手?少则数月,多则半年,只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你一早就算计到了这一步?从那天在灵隐寺的山上,你不动声色顾放了她回去,就是在谋算今天这一步是不是?” 苏晋阳的眸子里染了浓厚的怒色,脸色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出口的每一个字,说是质问,其内笃定的语气却是让他自己都觉得寒凉。 “是啊,这一切都在本宫的算计之内,同时娶得两位美娇娘,苏统领欢喜吗?”秦菁这般笑道,脸上笑容迎着风雪自有那么一种清冷中又颇带着明媚的高贵之感,“和婉表妹是你一生所爱,华泰为了你也费了不少的力气,这一次本宫索性就成全了你们所有的人,让你们夙愿得偿,想来还真是花了本宫不少的心思呢。” 她这般幸灾乐祸的语气对苏晋阳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 一个秦宁已经让他万分无力,如今再加一个秦苏,不能说是有多恨,他只能说是再往后多想一天,他都觉得可笑至极。 “秦菁,够了!”苏晋阳苦笑,因为极力压抑着脾气,他额角青筋都在隐隐跳动,“当初是我辜负了你,你恨我哪怕是一剑杀了我我都无话可说,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到这种地步——” “没办法,谁让她喜欢你呢?”秦菁冷了目光打断他的话,冷漠说道:“这一次我不是对你,想想当年我母后的死,再想想后来我与宣儿的下场,难道本宫今日这般回敬于她算是过分吗?” 这一切都是因为秦宁,自从真相揭开的那一刻起,秦菁发现她对秦宁那个女人憎恶到了极点,甚至于比对苏晋阳更甚。 秦苏的坏是写在表面上的,尽人皆知,技不如人被人算计她无话可说,可是秦宁这个女人,便是用那一张看似无害的娇弱面孔让她背了那么多年的黑锅,她怎么就可以那般心安理得的无辜下去? 上一世她的手上没有沾那么女人的血,这一世更是不会让她污了自己的手。 既然她秦宁有那份胆量与秦苏合谋来算计自己,就该有这样的觉悟,迟早有一天也要还回来的不是吗? 关于秦宁的所为,苏晋阳也无力替她辩驳什么,可是让他娶秦苏—— “就是为了借华泰公主的手来折磨她,所以你布下天罗地网引我入瓮?”苏晋阳想笑,但是声音漫过喉头就成了无声的愤怒。 当着自己喜欢的女子面前,他不能再说爱,这已经是种折磨,如今还要他一并迎娶两个他心存厌倦的女人,偏偏她还是这本理直气壮的站在他面前,这般心安理得的看他的笑话。 “也不算是吧?最起码,苏统领除了你,也没有人会觉得本宫就那么万恶不赦。”秦菁漫不经心的笑着,伸出手来低头打量着自己洗白的五指,一边慢慢说道:“蓝玉华被我下了药,其实他真的什么也做不了,谁让苏统领你那般心急就闯进去了呢?平白无故见了华泰的身子——” 她指甲的颜色极为通透滑腻,阳光之下更是有种水润欲滴的娇媚。 苏晋阳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子,心口突然被什么猛地刺痛了一下,目光中有种晦暗的光彩闪过。 秦菁被他眼中凸显的厉色惊了一跳,不觉防备的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想还是慢了一步,苏晋阳忽而一个箭步上前,手臂一环已经将她纤细的腰肢尽在掌握。 秦菁使劲往后倾了身子意图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目光而带了怒意愣愣的直视他幽深的瞳孔,一个字一个字冰冷说道:“苏晋阳,这里是皇宫大内,你信不信只要本宫一声令下——” “你要将我碎尸万段?”苏晋阳牵动嘴角,唇边忽而隐现的笑容竟然了丝邪魅的冷酷,同样一个字一个字压在她耳畔轻声的回:“只要是你动手,我甘之如饴!秦苏的事你威胁不了我,别忘了,你我之间,即使比那更过分的事也做过不少!” 上一世,他们是夫妻,即使不恩爱,也曾缠绵! 苏晋阳是个君子,这种小人行径的话,秦菁从未想过会出自他口,心跳一滞的同时也恍然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些异样。 “放开我!”她突然就不想再同他讲道理,奋力挣扎之下,用了全力抬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前世今生,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与他动手,苏晋阳防备不及,里面嘴角就被硌出了血。 秦菁心跳有些乱,后退一步,一边防备着瞪着他,一边飞快整理好襟前乱掉的衣衫。 苏晋阳偏头过去舔干净嘴角的一丝残血,重新回头看她的时候嘴角仍然挂着残忍的笑:“秦菁,不要再考验我的耐性了,即使你不再爱我了,可是即使得不到,我也真不必介意这辈子再继续和你纠缠下去。” 这是一种威胁,赤果果而不加掩饰。 他的这种表情,是秦菁第一次得见,仿佛带了一丝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秦菁突然会觉得怕他,几乎是本能的往后退出半步。 她用一种充满仇视和防备的眼神冷冷的看着他,又是这一步之遥的距离,让苏晋阳心底万般情绪翻涌,笑的就更加放肆无忌。 苏晋阳疯了! 这是这一刻秦菁脑中唯一盘旋不去的一句话。 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她匆忙避过他身边,头也不回的沿着堆满积雪的台阶快步走下角楼。 苏晋阳转身过去回望她的背影,白色的狐裘大氅在寒烈的冷风中翩然翻飞,她的脚步却是那边果决刚烈,没有半分迟疑。 他站在原地,忽而忍不住的再度发笑。 这一生他自知欠她良多,自知没有资格去争,他坦然接受她安排给他的所谓命运,可是不甘心呐! 太空中艳阳高照,风雪交加,这场雪却是越下越大,很快就将眼前的整个世界掩埋起来,把谁和谁来过的痕迹一并遮掩的干干净净。 苏晋阳离宫之后就以筹备婚礼为由景帝告假,接下来的几天再不曾入得宫门半步。 秦菁也是足不出户的守在自己宫中,有时回想起那日叫楼上他邪魅残忍的那一抹笑容,也会觉得心有余悸。 好像日子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按部就班的往前赶,婚期不变,正月十二,宫中张灯结彩,送秦苏出嫁。 皇室的大婚都是在晚上举行,但白日里已经张灯结彩,燃放爆竹鞭炮,十分的热闹。 午后秦菁换了妃色的织锦宫装,对镜描眉,打扮妥当之后就带了灵歌和旋舞两个出门。 苏雨端了糕点从门外迎着她进来,不禁奇怪:“这会儿离着天黑还早呢,公主是要去哪儿呢?” “三皇妹大婚,淑妃娘娘不是还不知道吗?”秦菁冷涩一笑,笑容中颇多嘲讽:“她为人女儿的不孝,可以不去只会自己的母妃一声,本宫这个为人姐姐的总也不能这般不近人情不是?” 秦苏大婚,却不知道蓝淑妃知道了,该是怎么样的惊喜呢! ------题外话------ 咩,小苏左拥右抱娶媳妇落,我家公主终于被我磨够100W了,得瑟一下咩咔咔~ 第188章 这边秦菁带着灵歌和旋舞刚走到院子里,迎面小路子就引了一个年岁稍长的姑姑从外头进来。殢殩獍晓 来人秦菁自然是认得,正是蓝月仙宫中掌事姑姑王兮墨。 “兮墨姑姑请!”小路子的态度十分拘谨恭敬,弯腰引着她一路往里走。 “奴婢见过长公主!”见了秦菁出来,王兮墨也是谨慎的福身见礼。 “姑姑免礼!”秦菁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起身,脸上挂了丝笑容道:“今日这大喜的日子,姑姑不在是帮衬着姝贵妃打点皇妹大婚的事情么?怎么得空过来?” “回长公主的话,正是我家娘娘不得空,所以差了奴婢过来的。”王兮墨道,说着又是象征性的略一屈膝,然后招招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宫女上前。 蓝月仙宫里的人都是景帝临时指派过去的新人,没过萧文皇后的手也没有梁太后送过去的,所以都是些生面孔。 两个小宫女神色拘谨的走上前来,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用红布蒙着的大托盘。 王兮墨转身掀开其中一个托盘上面的红布,露出里面绣着飞凤的艳色礼服。 秦菁神色淡淡的扫了眼,不动声色的道:“这是——” “我家娘娘传下话来,说是淑妃娘娘纵然被禁了足,到底也是三公主的生身母亲。公主大婚,亲娘若不出席婚礼于礼法不合,所以就请了皇上的旨意,请淑妃娘娘一并出来观礼。”王兮墨道,语气不卑不亢却也不至于失了恭谨道:“但是这会儿贵妃娘娘忙着接待入宫赴宴的宾客,实在腾不出时间来,所以就差了奴婢过来——不知长公主是否得空,可以帮着走上一趟,把这话儿传给淑妃娘娘,顺带着把这身礼服捎过去。” 蓝月仙出得冷宫以后,为了避嫌,秦菁与她是从不曾有过任何的交集的。 她此番头次派了人来便是这般不客气的差遣着自家公主为她办事儿—— 虽说秦菁的本意也是要去见一见蓝淑妃的,但是她蓝月仙又算什么东西?颐指气使的竟然找到自己门上来了? 旋舞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但还能压着脾气隐忍,随后听闻了动静从屋里跟出来的苏雨却没有这般好脾气,走上前来,当即就是眉毛一挑的脆声道:“荣华馆和咱们乾和宫就隔了个竹林子,姑姑既然来了,何不亲自送去,正好也让淑妃娘娘记下姝贵妃的恩德呢。” 王兮墨极有分寸,显然不会与苏雨这般当众起口角。 秦菁只是但笑不语,王兮墨略等片刻,见她没有接茬的意思,这才继续接口道:“奴婢身份低微,又笨嘴拙腮,实在不合适办这趟差事,而且传的又是这样的大事,不敢有个闪失,长公主您看——” 王兮墨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笑,并不说些有的没的的推诿之词,打定了主意就是等着秦菁松口。 秦菁料想她来前蓝月仙必定是仔细的叮咛过一番的,见着时候也差不多了就侧目对灵歌和旋舞使了个眼色,示意两人将东西收下。 灵歌和旋舞两个察言观色,上前将那托盘接了。 秦菁这边对着王兮墨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道:“既然贵妃娘娘不得空,本宫代为走一趟也是应该。” “奴婢代我家娘娘谢过长公主体谅。”王兮墨道,说着又对秦菁感激一笑,“如此,那奴婢就先行告退,这便回去禀了我家娘娘!” “苏雨,送了兮墨姑姑出去!”秦菁颔首。 “是,公主!”苏雨扁扁嘴,转身快走两步引着王兮墨等人先行一步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灵歌低头看一眼手中托盘,若有所思道:“公主,您说姝贵妃这是什么意思?她才刚得势几天,这么快就与您生出嫌隙,就不觉得不妥吗?” “你太小瞧她了!”秦菁冷笑一声,抬手又掀开那红布底下的礼服看了眼道,“她分明是早就料到本宫要去探望蓝淑妃,说是让本宫代为传话,实则更是差了王兮墨代她来送人情的。” 为了做足与蓝家人之间不睦的姿态,最近蓝月仙与景帝形影不离,秦菁便极少去找机会主动和景帝碰面。 她要去蓝月湄处也没去讨景帝的口,而蓝月仙此时差了王兮墨上门,却是名正言顺打着景帝的招牌,一则是要告诉她自己此时在景帝身边非比寻常的影响力,二则也就是个顺水人情的意思—— 只让蓝淑妃心里添堵,哪比得上将她请出来现场观礼来的畅快淋漓。 这是蓝月仙借故在对她间接的示好,至于目的么—— 就不好往细里头琢磨了。 这样想着,秦菁便将那红布重新扔回托盘上,淡淡说道:“走吧!” “是,公主!”灵歌和旋舞对视一眼,忙不迭快步跟上。 荣华馆的大门外三重守卫,都是景帝下令圈禁蓝淑妃的当天布下的,将前后两道宫门都堵得水泄不通。 荣华馆的大门景帝仍是派了自己的心腹陆涛陆海两兄弟轮番把守,此刻当值的正是陆涛。 上一次蓝淑妃以符咒之事栽赃,陆涛当场被苏沐废去一臂,如今他的右臂虽然尚在,却使不上力气,说白了就是个摆设,不过他也还算硬气,这几个月硬是以左手拾刀,又练了个五六成,再仗着景帝对他兄弟二人的抬爱,这份差事干的还算稳妥。 秦菁出得乾和宫大门他已经远远的看见了,再见她移步过来,心中便有所警惕。 “奴才参见长公主!”陆涛领着一众侍卫跪地行礼,态度恭谨。 “都起来吧!”秦菁眯眼看了看阳光下荣华馆高悬的匾额,淡淡开口道:“本宫来传父皇口谕,顺带着送了礼服过来,接淑妃娘娘前去送皇妹出阁,陆侍卫给开开门吧。” 景帝如今对蓝淑妃可谓深恶痛绝,按理说若不是他的亲笔旨意颁下来,陆涛并不敢随意放人进去。 但是眼下宫里形势急转直下,有些事情便不能太较真—— 先是和蓝家人势不两立的长公主,再是个和蓝淑妃有世仇,又深得景帝宠爱的姝贵妃,谁都知道这宫里的风向如今是向着哪里吹的。 所以既然秦菁说是景帝的口谕,陆涛也不愿意去深究,直接摆摆手,示意侍卫开门。 “快给长公主开门!” 四个侍卫应声疾步走上台阶,下了锁,合力将大门向内推开。 这段时间以来,除了每日早中晚三餐会有人从后门送了饭食进来,荣华馆里所有的宫人都被勒令不准出入。 而景帝在饮食起居上却是不曾亏待了蓝淑妃的,既没有遣散她的宫里人,膳食也是按照她这个位份上头应有的规矩来—— 毕竟秦洛是他唯一可用的儿子,表面上还是要顾及他的脸面的。 秦菁带了灵歌和旋舞二人进得荣华馆,陆涛的人都很识趣的没有搀和进来,仍是关闭宫门本本分分的守在外头。 也许是因为蓝淑妃被冷落太久的缘故,她的宫人也都开始懈怠起来。 秦菁这主仆三人一路行过前面长长的甬道,一直到穿过了正殿也不见一个奴才出来。 这般一直穿过后花园,眼见着就要到了蓝淑妃寝殿的门口才听得她殿中一声碎瓷落地的爆裂声。 “废物,全是废物!”蓝淑妃的声音愤恨而带着强烈的恨意透过窗棂传出来,“连一点都消息都打听不到,本宫还养着你们做什么?这外头这么大的动静,不是封妃就是嫁娶,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不透?”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随之而来是一个宫人惶恐的磕头声,“这些天奴婢们什么办法都用尽了,可是皇上下了令,不准咱们进出宫门,头前夜里小印子想要翻墙出去探听状况,都不知道被谁暗算了,腿摔断了都请不得大夫来瞧。皇上这是铁了心的不让咱们跟外头通气儿,奴才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 “本宫不听,再去给我想办法,本宫一定要知道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蓝淑妃暴躁的大喊大叫,里面紧跟着又是噼里啪啦一阵响动,“这里过的是什么鬼日子,他凭什么要把本宫关起来,这是要把我逼疯吗?去!快去!快去给本宫查清楚了!” “是,是,是!”那宫人带着哭腔忙是不迭应道,片刻之后就从殿里跑出来,慌不择路之下险些撞到秦菁身上。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冲撞了公主,你担当的起吗?”灵歌目光凌厉一扫,冷声叱道。 乍一见到秦菁,那宫人也是吓了一跳,短暂的惊惧之后,忙是跪地磕头道:“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殿下恕罪!” 许是听着外头响动,下一刻蓝淑妃已经快步奔到门口,喜出望外的唤了声:“苏儿——” 而再到下一刻,待到看见来人却是秦菁时,她脸上笑容便是瞬间僵持住,一点一点褪了下去。 “皇妹没有来,淑妃娘娘似是很失望?”秦菁勾了勾唇角,慢慢的开口。 “你这个贱人,你来这里做什么?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蓝淑妃一个机灵,猛的回过神来,脸上表情慢慢演变的近乎狰狞,说着就张牙舞爪的要向秦菁扑过来。 灵歌目光一寒,那跪伏在地的宫人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再回头,灵歌已经单手持那托盘,用空出的右手将蓝淑妃制住。 “贱婢!”蓝淑妃忍痛暗骂一声,又对着自己的宫人大声嚷道:“海清,你是死人吗?还不把这个以下犯上的贱婢给我掌嘴?” “啊——娘娘——”那唤作海清的宫人惊恐的大叫,扭头要扑过去帮忙。 旋舞目光微动,上前一步踩住她的裙角。 海清回头,旋舞便是冷着脸横她一眼,沉声道:“滚!” 秦菁身边这就是两个凶神恶煞,身手又是这般了得。 海清趴伏在地,终于还是没敢动,心里计较了一下,就屁滚尿流的转身跑了。 蓝淑妃看着自己的贴身婢女落荒而逃,惊愕的张了张嘴。 秦菁上前一步,站在她面前缓缓笑来:“淑妃娘娘可是要与本宫好好说话了?” 这个小贱人此时过来,分明就是看笑话的,蓝淑妃自然是不觉得与她能有什么好话来说! 只是她左右一环顾发现一个自己人都没有,也是没有办法,只得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秦菁抬眸对灵歌使了个眼色,灵歌这便松了手。 蓝淑妃踉跄了一下,急忙去揉膀子,秦菁却是丝毫没有不请自来的尴尬,越过她去径自进了内殿。 这个丫头,简直就是登堂入室! 蓝淑妃恨得咬牙切齿,再见她身后两个虎视眈眈的丫头,也不敢再动手,急忙快走两步跟进去,语气不善道:“你来做什么?要是看笑话的,现在看完了就马上走,本宫不想见你!” “本宫当然知道淑妃娘娘想见的不是我!”秦菁也不与她计较,完全无视殿中摔得满地的碎瓷,径自走过去选了张没有被掀翻的椅子坐下,慢慢道:“如果本宫说是代替皇妹前来探望,淑妃娘娘会不会高兴些?” 秦苏和秦菁之间素无交情,这话蓝淑妃定是不信的。 “你来我这里装好人,苏儿她要探望本宫何必要你代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蓝淑妃冷哼一声,又觉得这么站着和秦菁说话很*份,但是寻遍了屋子却发现此间所有的椅子除了秦菁座下的一把,其它的已经被自己尽数掀翻在地。 她有意想要坐下来以示平等,这会儿又自恃身份不肯弯腰,于是只得强撑着面皮仍是站在那里。 秦菁斜睨她一眼,随意的摆摆手。 灵歌和旋舞会意,上前把手上托盘放到桌子上。 蓝淑妃狐疑的看了眼那上面罩着的红色绸子,心里已经断定这宫里是有喜事,但是碍着颜面只就强忍不能上前掀看。 秦菁将她心里想法看的一清二楚,对灵歌抬了抬眼皮道:“打开!” “是,公主!”灵歌应道,上前将两个托盘上面罩着的红布掀开,露出里面绣着飞凤的艳色宫装。 蓝淑妃更加狐疑,秦菁也不与她绕弯子,直接单刀直入的开口道:“蓝淑妃你这些天足不出户消息自然不甚灵通,你方才不是在追问这宫中有何喜事吗?本宫今日前来就是特意来为你解惑的。” 秦菁不紧不慢的说着微微闭了下眼,右手食指似是无意的轻叩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今日可是荆王府和我们双喜临门,苏统领秉承圣恩,将会同时迎娶三皇妹和和婉郡主进门。”她故意把音调拉缓放慢,为的就是要蓝淑妃能够听的清楚明白,“二皇妹毕竟是淑妃娘娘的亲生女儿,父皇的恩典,特命本宫送来这套礼服,淑妃娘娘早些换上了,回头天黑之前应该就会有轿子过来接您前去观礼的!” 秦苏要嫁人?怎么能越着秦菁这个姐姐,反倒是秦苏嫁了人了? 想她这被禁足前后也不过月余,提前一点迹象都没有的事?怎么可能就这么突然的发生了? 而且秦苏嫁人没什么,有鲁国公的关系在,她嫁了苏晋阳也算差强人意,怎么就成了和荆王府那个小狐媚子一起办喜事了? 蓝淑妃的第一反应是秦菁在骗她,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如果只是为了给自己添堵,她着实没有撒这个谎的必要。 将信将疑之下,她的脑子就有些乱,脱口道:“你说什么?” 秦菁睁开眼,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露出一个笑容继续道:“不过淑妃你放心,华泰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在血缘上我们自然是更近一层的,父皇已经降下了恩典,会许她以平妻之位,不会让她在婆家受委屈的。” 平妻?秦苏堂堂公主之尊的身份,即使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须得与人共事一夫,秦宁也该只有做妾的份儿! “平妻?你简直胡说八道!”虽然还徘徊在信与不信之间,蓝淑妃已经暴跳如雷:“苏儿是什么身份?我的女儿怎么可能与人平分秋色?这绝不可能。” “是啊!”秦菁深有同感的缓缓呼出一口气,眼底神色却在瞬间专为冰凉:“苏统领一直对和婉郡主痴心一片,自然是不肯的,只不过父皇终究还是心疼皇妹的,见她不吃不喝的在启天殿前跪了整整三日也是不忍,便只得成全了她。” 什么?就这样的一门亲竟然还是秦苏自己去求来的? 许是秦菁脸上表情太逼真的缘故,蓝淑妃到这时才有些信了。 “苏儿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否则秦苏那么心高气傲,何至于如此? “也没什么大事!”秦菁坐直了身子,仍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道:“就是您的外甥,蓝家三公子对皇妹一直钟情,这件事想必蓝淑妃你也是知道的。然后初一那天他入宫时单独和皇妹相处,两人大约都有些情不自禁了。皇妹大约是觉得这样嫁出去很没面子吧,所以——” 秦菁说着故意顿了顿,闲适的摆摆手:“苏统领手里握着一半禁军的掌控权,又有鲁国公这般坚实的后盾,日后前途定然不可限量,比起蓝家三公子——蓝淑妃你也应该为她高兴的不是?” 情不自禁?蓝淑妃是过来人,还哪有不明白的! 这样一来,秦苏这辈子岂不是毁了? 蓝淑妃如遭雷击,脚下一软就是踉跄着后退半步。 “是你,一定是你对不对!”五雷轰顶之余,她便是发了狂,满面狰狞的就要扑过来与秦菁撕扯。 灵歌和旋舞在边上站着又怎会让她得逞,两人不由分说各自上前,将她从左右两边死死的钳制住。 “放手!你们放开我!”蓝淑妃失控的大声尖叫,眼神愤恨的等着秦菁,几乎要喷出火来:“荣安,你这个蛇蝎心肠的的小贱人,苏儿她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能对她下这样的狠手?你们放开我,放开!” “谁与她是姐妹?”秦菁冷嗤一声,目光冷漠而残酷,抬眸对灵歌道,“看了淑妃娘娘是气糊涂了,灵歌,你帮她醒醒神儿,让她明白明白!” “是,公主!”灵歌应道,四下环顾一周,随手抄起落在地上的半碗茶,对着蓝淑妃迎面泼了过去。 那茶水摊在那里已有多时,再加上殿门开着,这会儿早已冷得刺骨。 “荣安你——”蓝淑妃一个机灵,顶着一脸的茶叶沫子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你——你居然——你敢——” “淑妃娘娘这会儿可是清醒了?”秦菁起身走过去,以两指捏着她的下巴,挑高了眉毛与她对视。 “反正你也得意不了几天了,别忘了当朝太子可是我的儿子。”蓝淑妃浑身发抖,在看着她这副居高临下的表情,无可奈何之下眼神都燃烧的近乎疯狂的凄声道:“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做皇帝,你今天这样对我,将来我——” 秦苏的将来是毁了,指望不上了,但她还有秦洛,那才是她的保命符! 不管她现在的处境如何艰难,只要能撑过一口气不倒在这里,将来有一天等到秦洛登上帝位,她就会苦尽甘来。 这样大声的喊着,蓝淑妃才能觉出一些底气来。 “如果你没有将来呢?”但是秦菁听到她的这些话,却是哑然失笑,突然打断她的话:“没错,你的儿子是太子,将来我也会让他顺风顺水的当上皇帝,可是有什么比儿子当了皇帝自己却没有福气亲眼看到更可惜的呢?” 蓝淑妃心头一跳,突然听出些恐吓的意味来,什么叫没有将来,难道荣安这是想—— 一种无形的压力当头压下来,她环顾四周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突然觉得无力,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如果不是得了景帝的密旨,现在谁都不敢动她! 她还有秦洛,她还有儿子,她还有希望! 对于她的想法秦菁了若指掌,眼中笑意充满讽刺的突然甩开她的脸,冷涩道:“你这一辈子做了那么多孽,为的不就是为秦洛争得皇位登上九五之尊的地位吗?” “你凭什么指责我?难道你的手上会比我干净吗?”蓝淑妃理直气壮道,努力试着挣脱灵歌和旋舞的钳制,一边大声的反驳道:“我是一个母亲,我为自己儿子的将来打算有什么错?” “你配做一个母亲吗?你为自己的儿子打算不是错,别人的儿女就可以用来肆意的践踏牺牲吗?”秦菁目光一凛,眼中嫌恶之色更盛。 蓝淑妃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与电石火光中她仿佛是从秦菁这般冷酷的眼神明白了她何以如此仇视自己的原因。 先是自己莫名其妙的被圈禁,再是秦苏声名扫地这样草草的被嫁了出去,直到最后,所有的矛头直指秦洛—— 她这是在报复?! 不,不可能!当初那件事做的可谓天衣无缝,而且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这样想着,蓝淑妃背上不由仓皇往外冒汗,她努力压制住自己的心虚,强横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严格说来,对于恶人,只要他们恶的坦荡,秦菁其实是不会憎恶至此的。 重活一世,她不再怨天尤人,技不如人输了就是输了,可是如蓝淑妃母女这般死鸭子嘴硬的,是真的让她从心底里觉得看不起。 “你对宣儿做过什么还要本宫再告诉你一遍吗?”秦菁凌厉的反问,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让她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来自修罗地狱般阴寒。 “你——”蓝淑妃是这时候才开始觉得恐慌。 “你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是么?”秦菁步步紧逼的重新走回蓝淑妃面前,一直逼得他退无可退:“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做下了,你该想到事情总有败露的那一天。” “是宣王他自己没有福气,你不要血口喷人把这盆脏水泼到本宫身上。”蓝淑妃慌了神,眼神慌乱的反唇相讥。 害了人还要拿上天做借口搪塞,并且还能这般理直气壮的—— 这种人,自己还同她废什么话? “是啊,福气这个东西是天定的,就比如你,就不是个有福之人。”这样想着秦菁便是鄙弃的一声冷笑,重新缓和了语气坐回椅子上,远远的看着蓝淑妃一字一顿的清晰说道:“我可以跟你保证,就算有一天秦洛能够顺利登上帝位,但是你——永远做不成太后!当然了,你也不用为此觉得遗憾,因为我母后萧文皇后,会代替你享受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所带来的殊荣!” 她脸上冰封般的表情配合着这大殿当中冷寂的气氛,让人觉得脖子后面汗毛跟跟倒竖。 蓝淑妃心里一个机灵,恍然有些明白—— 他们圈禁了她,难道为的就是强占她的儿子? 秦宣已经废了,景帝不可能再把皇位传给他,而放眼整个朝廷,唯有秦洛将来才是有资格继承大统的那个人! 如果秦洛再大上个五六岁,她或许还不会这么害怕,可是如今年仅十岁的秦洛,分明还是个孩子啊! 自己这样长久的不在他身边,他会不会——会不会真就忘了自己这个生身母亲? 荣安这个小贱人,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你以为洛儿会听你们摆布吗?别忘了,他是我生的孩子!”蓝淑妃的声音尖锐而愤恨,凄厉的仿佛要撕裂喉咙,“他不会那样对我,他不会的!” 相对而言,秦洛虽然比一般的孩子的心机要重,但说到底,他现在也还是个孩子啊! “从今天开始,他会怎么对你,我说了算!”秦菁不以为然的摇头浅笑,眸子里笑意弥漫,近乎有种妖冶的光影流转。 蓝淑妃看着有些花了眼,眼睛瞪得老大,半晌再没能说出一个字。 她虽然不觉得秦菁会有那样翻天覆地的能耐,但是这一刻她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看着她眼中的神采,她不愿意承认,但是—— 她是真的在害怕! 秦菁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站起身来悠然抖了抖裙摆上的折皱,举步往外走。 灵歌和旋舞手一松蓝淑妃就如同一滩烂泥般跌在满地狼藉的碎瓷片上。 方才他们这边的动静闹的不小,这会儿海清已经带了许多宫人过来,本来大约是想帮忙,后来却又被这屋子里头一边倒的架势震住了,都远远的聚在院门外头探头探脑踟蹰不前,这会儿见秦菁出来,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忙不迭给她让出路来。 秦菁带着灵歌和旋舞目不斜视的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旋舞脚步忽而一顿,居高临下的俯视一眼匍匐在地的海清道:“还不快服侍蓝淑妃梳妆更衣,今日是三公主出阁的好日子,可别耽误了吉时。” 言罢又趾高气昂的冷哼一声,快步追上秦菁他们一并离开。 秦菁主仆一行原路出了荣华馆,门口陆涛仍是态度谦卑的迎了三人出来。 秦菁颔首,示意灵歌赏了他些银两,就不再多留举步往她乾和宫的方向走去有。 灵歌和旋舞两人若有所思的跟着,一直到确定陆涛听不见她们之间对话的时候旋舞才不解问道:“公主,您方才为什么没有把姝贵妃的事也一并同蓝淑妃说了?” 那样一来,不是更能将蓝淑妃气的半死吗? “有些事,还是要她自己见了才好。”秦菁淡淡说道,说话间脚步就不由的止住,又回头远远看了眼荣华馆大门的方向。 那飞檐下面金碧辉煌的鎏金大字映着阳光别样的璀璨,偏偏门前重兵把守,把那风景都映的惨淡了。 而显然灵歌和旋舞所担心的并不是一回事,见着亲秦菁失神,她便也跟着折回来两步走到秦菁身边,忧心忡忡道:“公主,小殿下远在千里之外,如果陛下那里要有个什么闪失,难道您真要看着太子登位吗?” 这座江山的传承历来就是这样,按部就班的登位也就罢了,一旦中间再隔了一道坎儿,就很难逃过悠悠众口天下人的指责。 “你难道没有看到宫里的风向变了么?”秦菁似笑非笑的侧目看她一眼,摇头道,“现在能够左右这件事的已经不是本宫,而是尘寰宫里那人了。” 蓝月仙一朝登的高位,首先要做的必定是要对蓝家众人进行疯狂的报复,这一点是秦菁所能预见到的。 灵歌闻言不由的暗暗心惊,在她看来,秦菁一直都是运筹帷幄,掌握全局的那个人,而看如今听她这话,却像是真的对蓝月仙放手了。 蓝月仙绝非善类,这一次难道真的要引狼入室了吗? “可是您今天走着一趟就等于正式跟蓝淑妃翻了脸了。”灵歌道。 她并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其实诚如蓝淑妃自己所担心的那样,如今景帝于子嗣上应该是再无指望了,万一蓝月仙日后生出了什么想法—— 仿效着梁太后再出一个蓝太后也不无可能。 再者,当年景帝是因为生母仙逝,才完全依附于梁太后,现在蓝淑妃尚且在—— “你当本宫是同她开玩笑的吗?”秦菁的目光沉了沉,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她想做太后还要先问过我,只要本宫不答应,就算有朝一日秦洛登上帝位,她也休想母凭子贵。更何况现在根本就不用本宫动手,一旦蓝月仙会生出什么想法来,她第一件要做的事你说是什么?” 当年就是为了这个皇位,他们逼死她的母妃,既然现在秦洛想拿这个帝位,那么至少要把他们应得的还回去才算公平。 前一世她承受了什么,这一世她都要连本带利的从他们身上讨回来。 蓝月仙不傻,若是她想利用秦洛,第一个会除掉的就是蓝淑妃,这一点毋庸置疑,而至于让蓝淑妃怎么个死法么—— 秦菁微微牵动嘴角,但笑不语。 回到乾和宫,天色尚早。 秦菁径自回了房间,先是就着苏雨准备的糕点垫了垫肚子,然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间给白奕回信。 白奕的书信是头天夜里他安插在宫中的一个暗卫转交的,很简短的几个字,只是与她报了平安,再就是说那边的事情有点棘手,可能要比预期中晚几日回。 给他回信,秦菁也很随意,只就大致的将宫中事情与他说了,让他安心。 这样待到书信写好交给灵歌递出去,天色已经开始慢慢转暗。 墨荷开门送了晚上要穿的礼服进来,秦菁坐在妆镜前散了头发重新梳了发髻,又选了套头面搭配着衣服戴好,这便早早的离宫往前朝的方向走去,准备往启天殿观礼。 依照祖制规矩,晚间宫里的婚宴虽然还是设在中央宫,但皇室公主出阁则都是要往启天殿当众与帝后拜别的,届时当天入宫赴宴的文武百官和命妇小姐们也会亲临观礼,见证这段锦绣良缘。 大典的举行要等到天完全黑下来,所以秦菁出来的还是稍嫌早了些,途经御花园时很多提早进宫的命妇们都四散着聚在一起小声说话,她一路与人寒暄着走过去,路过那条梅花、径旁边的回廊时却意外看见那里花影里头站了一个人。 一身月白锦袍,身形颀长,背影略显出几分佝偻模样。 这个背影虽然一眼看去有些陌生,秦菁还是一眼可以分辨—— 正是世昌伯府的大公子蓝玉衡。 这段时间他一直称病在家中休养,连宫中统帅禁卫军的差事都暂且搁下了。 秦菁本来是以为他至少撑到初一的国宴就一定会进宫来,却不料他的耐性真就这样好,居然一直拖到今天才露面。 “蓝大公子,别来无恙!”他会在这里,自然就是等自己,所以秦菁也不绕远,直接就开门见山的走过去。 蓝玉衡听到她的声音方才从那梅树下回头,虽然全身上下修饰的和往常无异,但他那脸色却很是见出些病态的苍白来。 短短一月,原本丰神俊朗的脸颊也跟着消瘦不少,整个人都显得清瘦,再没有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世家公子模样。 这时候秦菁才算明白—— 看来初一那天不是他不想进宫来,而着实是病的太重,身体条件不允许他那样做的。 其实当日莫如风的那味毒,真的不至于伤他至此,却偏生他自己一再动怒激发了毒性,再加上这段时间他更是不甘心的日日殚心竭虑忧思成疾,便越发加重了自己的病情。 “过了这么多天,怎么大公子的病还没有大好吗?”秦菁这样问着,却是明显的心口不一,眼中泛起的笑意灿烂明媚的仿佛要将人的眼睛灼伤。 “劳长公主费心,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上一次蓝淑妃的事,再加上随后发生的蓝月仙的事,两者加起来对蓝玉衡而言打击是致命的,这些天他卧病在家,到了此刻脾气也已经压抑到了极致,直接开口就问:“蓝某愚钝,这些天我想了许久,有件事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今日特意进宫向长公主求教。” 他是个十分骄傲的人,从来都只有他谋算别人的份儿,几时吃过这样的亏。 可偏生,就是败在了秦菁这小女子的手上,这让他如何能够甘心? 说话间牵动了心结,他便压抑着咳嗽了两声,脸上颜色涨红一片。 “如果是关于晋国师的,大公子还是不要问了!毕竟——我不能把所有的底牌都抖给你知道!”趁他咳嗽,秦菁已经果断的开口拒绝,“大公子今日既然来了,就一定还要去喝了皇妹的喜酒再走,本宫还有事情,就不奉陪了。” 说罢,也不等他再开口,决绝的转身就走。 这件事到了现在已经成了蓝玉衡的心病,压在心口一日解不开他便一日不得解脱。 秦菁如此这般不配合的态度无疑是再度刺激到他,心里刚一动怒,他便又觉得喉头被什么挠了一下,撕痛之余一口气提不上来又掩嘴一阵咳嗽。 而只在这一弯腰的功夫秦菁已经走出去老远,等他再缓过一口气来的时候却是他的小厮找了来,一脸的担忧的去给他抚着脊背道:“公子,您还好吧?” “没事!”蓝玉衡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大惊小怪,可是刚一说话灌了口风就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咳。 “公子,公子!”那小厮焦急的嚷着,随手招呼了一个正从旁边路过的宫人道,“这里可有什么闲置的房间,我家公子受了风,借我们暂时歇歇脚。” “蓝统领不舒服吗?”蓝玉衡那宫婢自是认得的,她不敢怠慢,忙是点头,“旁边的园子里有处偏殿,是供今日酒宴之余供宾客们休息用的,随我来吧。” 蓝玉衡咳的脑袋嗡嗡直响,那小厮就半扶着他起身,随那宫婢穿过一道拱门往旁边的园子里走去。 这一路遇着的熟人不少,偶也有人上来打招呼,蓝玉衡只就勉强应对一二,但他也着实没有多少精神应对,只就随那宫婢到了那处偏殿。 “就是这里了,里面的屋子现在应该都是空的,二位随意。”那宫婢将二人引到门口,就福身告退。 小厮扶了蓝玉衡进去,捡着离门口最近的一间屋子推门进去,冷不防就是扑鼻而来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第189章 蓝玉衡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被人算计了,转身欲走,隐隐却听到黑暗中女子依依呀呀的哭声,那声音入耳竟是那般熟悉—— “母亲?”蓝玉衡不可置信的低喃一声,再也顾不得算计不算计的疾步走进屋子里,怒而吩咐身后的小厮道:“取火折子来!” 这个时候他不敢说点灯,只想就着点光亮找到蓝李氏并且把她带走。殢殩獍晓 “是,公子!”那小厮急忙应道,取了火折子跟进来。 屋子里之前可能是发生过激烈的争吵,椅子掀翻了三把,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 蓝玉衡借着火折子的光亮疾步上前,一眼找到正浑浑噩噩坐在地上的蓝李氏。 彼时蓝李氏的手里犹握着一把长剑,明显是这屋子里原先配饰之物,那剑尖上的血液尚未凝固,稍远的地方一个青衣的婢女倒在血泊里。 不管对方是谁,这蓝李氏在宫里扯出了人命官司都必死无疑。 “云海,先去外头看看。”蓝玉衡来不及细看,一把夺了蓝李氏手里长剑远远的扔了,扶了她就要出门,然则他吩咐小厮的话刚一出口却还是晚了,远处听见一个婢女惶恐的声音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作死的贱婢,今天这样的日子,眼见着吉时马上就要到了,你怎么也由着她乱跑?”这个声音是—— 蓝淑妃的! 难道—— 蓝玉衡脑中嗡的一声,下一刻蓝淑妃已经带着一队十二名婢女浩浩荡荡的从院外走了进来。 那些婢女说的好听了是她带的,说得不好听了,就是景帝指派过来看着她的。 这是在宫里,说要藏人却是万万不能的,蓝玉衡心头一口邪火直冲天灵盖,却可笑的发现自己居然什么都做不了,转眼蓝淑妃已经循着这边敞开的宫门走了过来。 此时月亮已经升了到了半天,再加上院子里悬挂的灯笼照明,即使蓝玉衡同蓝李氏是站在屋里的暗影当中也还是不难分辨的。 “嫂嫂?”蓝淑妃一愣,匆忙间并未注意到此间风里弥散的血腥味,只是机械化的回头看了战战兢兢跟在身后的采兰一眼道:“苏儿呢?” “公主,公主是进了这屋子的!”采兰缩头缩脑狐疑的往屋子里探了探头,下一刻忽而尖叫一声,“啊,公主——” 话音未落已经不管不顾的冲进屋子里,自血泊中扶起那个倒在那里的青衣婢女,大声的哭喊道:“公主,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蓝淑妃脚下一个踉跄,身后海清急忙上前扶她,“娘娘!” “让开!”蓝淑妃六神无主,一把甩开她的手快步进得屋内,海清见状急忙大声吩咐:“快掌灯!” “是!”身后马上走出两个随行的婢女,进去点了灯。 橘色的灯罩映衬下,光线尚且显得有些昏暗,蓝淑妃上前一步,待到看清采兰怀里的人时,顿时手脚冰凉。 她初始有些分辨不清状况,茫然四顾之下再看到神色怪异站在旁边的蓝李氏母子还哪有不明白的? 只是这会儿她却明显顾不上,仓皇的扭头对着门口目瞪口呆的宫婢们厉声一呵:“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去请太医!” “是,娘娘!”两个婢女应声砰的跪在地上,然后就匆忙的爬起来往外跑。 “苏儿,苏儿,你醒醒啊?你说句话啊?”蓝淑妃这才弯身下去,从采兰怀里抢了秦苏软塌塌的身子,抱在怀里落下泪来。 这个时候原是应该将秦苏送回寝宫去的,可是今天这样的日子,御花园里到处都是进宫来赴宴的命妇小姐,走这一路下去无疑是最大化的将这件丑事渲染开了。 当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想要瞒的纹丝不透本身也是不可能的。 蓝玉衡何等精明的一个人,马上就定下心神上前对蓝淑妃劝道:“姑母,表妹伤的不知轻重,还是不要随意移动的,不如还是暂且将她安置到旁边的卧房里,等太医来吧。” 他说着就作势要去帮着把秦苏抱起来,蓝淑妃猛地一把推开他的手,扭头怒然道:“你要你碰我的女儿。” 若在往常,被蓝淑妃推一下,对蓝玉衡而言实在是没什么的,可是如今他正在病中,身体虚弱不同往昔,就这么被蓝淑妃在怒极状态下用力一推,脚下竟然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 旁边原本一直浑浑噩噩的蓝李氏是到了这时候才猛然回过神来了,脸上泛着阴阳怪气的幽光,过去一把拉住他。 “管她做什么,让你去死好了!”她这样说着便是扭头看了眼血泊里的蓝淑妃母女一眼,完全一副幸灾乐祸苦大仇深的狠厉模样。 蓝李氏虽是妇人,但分寸还是有的,看着自己母亲近乎失常的状态,蓝玉衡心急如焚,忙是上前与她递送了一个不可的眼神,低声道:“母亲,你是伤心的糊涂了吗?” 蓝淑妃本来正在担心女儿的死活,被她那一句话刺激的无异于火上浇油。 “你这个毒妇,你说什么?”蓝淑妃怒火中烧的凄声大叫,再道看清她五指间沾染的血迹时就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几乎要窒息一般。 缓过一口气来,她已然是有些发狂,霍的将秦苏塞回采兰怀里,一个箭步冲上去给了蓝李氏一记耳光,怒然质问道;“你说,苏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真是好歹毒的心肠,本宫平日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的女儿?” 见到自己的母亲挨打,蓝玉衡的脸色不由的一黯。 但蓝淑妃的位份在上,他也不能出手阻拦,就只能铁青着脸看着。 “你的女儿是人,难道我的儿子就不是人了吗?”蓝李氏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的样子,半点息事宁人的意思也都有,她往后退开两步在屋子里晃荡,片刻之后忽而使劲闭了下眼,再睁开眼时就目光凶悍的癫狂的大声笑道,“她那是活该,活该!” “你!”蓝淑妃浑身发抖,马上就要冲上去和她拼命。 “啊——快拦着娘娘!”海清惊恐的大叫一声,第一个已经扑上去死死的抱住了蓝淑妃的腰。 蓝淑妃本来眼见着就要扑到蓝李氏了,这一下却只堪堪一把带掉了她鬓上插着的一只步摇,将头发抓散了一片儿。 蓝李氏疯子一般,也不知道去拾掇自己,只就不住的站在原地发笑。 蓝淑妃看她这副模样,怒火中烧,口中叫骂不迭,恨不能上去将对方撕碎。 今日这宫中是个了不得的大日子,蓝淑妃这些年被景帝放纵的成了习惯,不知轻重,海清脑子却是清楚的,手忙脚乱的叫了几个婢女进来一起拉住她。 蓝淑妃踢腾了好一阵子,却完全没有消停的迹象。 屋子里正在乱哄哄闹作一团的时候,忽而听得院外一个小太监尖锐的声音唱道:“贵妃娘娘到!” 蓝淑妃五雷轰顶,似是完全反应不过来。 她被禁足不过一个月,景帝新宠幸了几个妃子不足为奇,怎么就会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提携上来一个位份仅次于皇后的贵妃来? 这不可能!不仅不可能,在她听来更是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蓝淑妃全身的动作僵直,一时半会儿也终于是忘了吵闹,狐疑的循声往院子里看去。 门口挂着的红色灯笼迎风而动,光影迷离,月光和灯光交映出来的光影里月一个女子身穿酱紫色绣着金凤的贵妃朝服,仪态端庄,举止雍容的朝着这个黑黢黢的房间款步走来。 她的身上穿着的真的是贵妃朝服,而那张脸—— 柳叶弯眉,凤目婉转,赫然就是她这辈子最为深恶痛绝的噩梦。 “蓝月仙?”蓝淑妃整个人如遭雷击,脸上表情始终带着不可置信,就恍若真是见了鬼一般,整张脸上的颜色青白交替,变幻的万般精彩。 蓝月仙出不来的,她这一辈子都注定要困死冷宫! 她总觉得是自己产生了幻觉,所以一直未动,就那么呆愣愣、呆愣愣的在海清等人的拉扯之下目不转睛的看着门口的方向。 那一段路本来就没有几步,在蓝淑妃觉得无限漫长的时候,蓝月仙已经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你们是在这里吵闹什么?”蓝月仙出口的声音冷肃,不怒而威,媚眼如丝,轻轻一转,带出的却不是风情而是冷厉。 这个传说中的姨母,蓝玉衡已经多年未见,但是对于这个女人的手段他却是不敢小觑。 “给贵妃娘娘请安!”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他第一个扯着蓝李氏的胳膊跪伏下去。 此时蓝李氏是对秦苏恨得牙根痒痒,对于别的人别的事就完全顾不上了,也就跟着他一并跪下。 “奴婢——奴婢参见贵妃娘娘!”海清一个机灵,仓皇的跪下去,心有余悸的扯了扯蓝淑妃的袖子。 蓝淑妃犹且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愕然的瞪着眼前的蓝月仙,一把甩开海清的手,游魂般急切的上前两步,指尖颤抖指着蓝月仙妆容精致的脸孔恍惚道:“你——你——” “不得对贵妃娘娘无礼!”王兮墨皱眉,上前一步挡开她的手,却是规规矩矩的带着她身边八名婢女一起对着蓝淑妃福了福:“奴婢给蓝淑妃请安!” 她这一个得体的礼仪无疑是给门口愣了一地的宫婢们提了醒,众人如梦初醒般纷纷跪伏下去,齐声道:“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 就连屋里正抱着秦苏在悲泣的采兰也识趣的暂且放平了秦苏在地上,转身过来对着蓝月仙磕了个头。 蓝淑妃孤身一人站在屋子中间,茫然四顾之下,这才如醍醐灌顶般脚下连着后退了好几步,不可置信的一遍一遍的摇头,口中喃喃低语,却没有人听得见她在述说什么。 蓝月仙似乎并没有兴致刻意与她为难,就冷眼扫了一遍屋子里乱糟糟的场面,最后目光在昏迷不醒的秦苏身上略一滞留,道:“请太医了吗?” “是,已经有人去了!”海清跪伏在地,只敢拿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她一眼。 “行了,都起来吧!”蓝月仙情绪并不外露,闻言这便抬抬手对身边王兮墨吩咐道:“兮墨,吩咐人把三公主暂时安置到旁边的卧房里,再叫人去把大门关上,不许把消息漏出去。” “是,贵妃娘娘!”王兮墨从容应道,转而走到门口对蓝淑妃带来的一众宫女吩咐道:“你们去把大门关严了,没有娘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姑姑!”蓝淑妃失势已经不在这一两日,宫女们不敢怠慢,忙应声去办。 外头安排好了,王兮墨再又转身回到屋内,招呼了自己带来的宫婢们一起帮着把秦苏抬出了这间屋子。 待到不相干的人清理干净了,蓝月仙便随意捡了把椅子坐下来。 她像是好不忌讳这屋子里弥散的血腥味一般,先是就着婢女呈上来的茶水喝了口,这才单刀直入的开口道:“说吧,怎么回事?” 她没有点名要问谁,这会儿这屋子里除了几个侍婢,就只剩下蓝淑妃、蓝玉衡和蓝李氏三个人。 蓝淑妃从来自恃蓝家嫡女的身份想要将这个不知好歹的庶女踩在脚下,此时蓝月仙这般趾高气昂的语气,无疑是踩中了她的七寸。 贵妃!贵妃!贵妃呵! 短短不过数日,蓝月仙这个贱人居然就咸鱼翻身,爬到自己的头上来了。 这已经不是一口气的问题,只在她这般光鲜亮丽出现在自己面前之后,她就近乎抓狂的想要上前去将她撕成碎片一口吞了。 她问话?这个上不得台面的贱人,有什么资格对自己颐指气使。 蓝淑妃脸上肌肉抽搐着抖动,只看眼神就恨不能将眼前蓝月仙生吞活剥。 蓝李氏侧目看着地面上那一滩血就觉得痛快,当即一梗脖子,冷声道:“是我做的,那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将我的华儿害成那个样子,她现在倒想撇的干净,攀个高枝儿给嫁了,我偏就不让她如愿,话儿的病一日不好,她也休想好过!” 蓝玉华被带回世昌伯府以后,家里前前后后把这整个云都能够叫上名字的大夫都请了去,可是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他像是疯了,更像是傻了,平时无论谁同他说什么他都木木的没有反应,可是前两天听闻秦苏要嫁人的消息,一时间又发了狂,吵闹着要出府。 从他疯癫以后,蓝李氏怕他伤着自己,便将他从小收录的那些兵器刀剑统统收拾走了,不想他这一回发作就完全无法收拾,趁着夜深人静搬了多宝格上的瓷器把守门的护院给砸翻在地,三更半夜的不知所踪。 蓝光威闻讯,连夜带了所以的家丁护院出去找,硬是在他要强闯宫门之前将人给截下来,绑回了家,否则若是再闹开了传到景帝的耳朵里,指不定又要闯下多大的祸事。 进来家里祸不单行,蓝礼也是气的狠了,再被他两次三番的一闹就发了狠,命人生生打断他一条腿,困在院子里不准他随意走动。 好好的一个儿子弄成这样,蓝李氏怎能不恨? 想着都是秦苏这个狐狸精做的好事,她心里就更加不忿。 自己的儿子她是知道一些的,国宴那天发生的事她本来就不信是会出自蓝玉华的本意。 可不管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凭什么就要苦了自己的儿子一个人?而要便宜了秦苏这个贱人去另觅良缘,逍遥快活? 她越想越气,再就被蓝玉华这日日哭夜夜嚎的刺激出了心病,借着今日进宫贺喜的机会约了秦苏见面。 这些天秦苏也是被这门婚事折腾的寝不安枕,偏生蓝淑妃又在软禁中,她找不得个人来拿主意。 蓝玉华那事儿她虽然隐隐觉得是秦菁暗中捣鬼,但终究最后自己为了自保弃蓝家人于不顾的举止欠着妥当,她虽不肯将自己的后半辈子折在蓝玉华那样的人手里,但到底也不想彻底断了世昌伯府这条后路—— 至少在秦洛正式登基以前,她还得多为自己打算一步路。 她来见蓝李氏本来是想着巧言安抚两句的,却完全没有想到蓝李氏竟是那般心思,几句话不对付,蓝李氏居然真就对她下了手。 上次那件事以后,虽然采兰和顺六都异口同声的解释,当时是被人设计引开了,回来不及才让陆贤妃等人抢先一步闯了进去,但秦苏对她也已经不如往常那般信任了,所以这次便只叫她远远的守着,而至于蓝玉衡么—— 他自然不信会有这样的巧合,而至于这一次的幕后黑手到底是秦菁还是他这位新晋的姑母姝贵妃,就还有待进一步的揣摩了。 “贵妃娘娘恕罪!”蓝玉衡心中飞快权衡,然后态度恭谨的对着蓝月仙磕了个头道:“我母亲只是念及弟弟的病情忧思过盛,一时激愤才会做下如此大不敬的事情,请娘娘念在她一片拳拳爱子之心的份上,恕她之罪,微臣愿代为接受处罚。” 蓝李氏被仇恨冲昏了头,算是孤注一掷,什么都顾不得了,蓝玉衡却不能,他还得为全局考虑,为世昌伯府留后路。 刺杀皇室公主,是大不敬之罪,蓝李氏性命不保是一回事,现下只要蓝月仙落井下石的一句话—— 那么景帝那里怪罪下来,连带着整个世昌伯府都要跟着遭殃。 不过好在如今景帝对秦苏母女已经不如往常那般偏爱了,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蓝月仙手持杯盏,这才眯起眼睛斜睨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侄儿。 自她从冷宫里出来的那天起,就已经对后宫乃至整个朝中的局势都做过一次全面的了解,尤其是蓝家。 如今蓝礼已经老了,蓝光威鲁莽有余心机不足,在如今的世昌伯府里头,这个子孙辈的大公子蓝玉衡才是领军一族的人物,先是殿前大学士的头衔,后又巧计博得景帝另眼相看,分的宫中禁军一半的统帅权。 这样的青年才俊,莫说是在世昌伯府里头,就是放眼整个大秦朝也不见得就能找出几个来了。 蓝月仙盯着他的侧脸打量片刻,略一沉吟之后却是突然移开话题道,“听说你进来病着?还没有大好吗?” 这样一来,便算是个关心的语气。 蓝玉衡一时也不及琢磨她的真实意图,只就谨遵着礼数回道:“谢贵妃娘娘记挂,微臣无碍,休息几日就好。” “既然不舒服,就别跪着了。”蓝月仙淡淡道,忽而扭头对王兮墨抬了抬下巴道:“去给这孩子冲一碗参茶来。” “微臣不敢!”蓝玉衡眉心一跳,还是不动声色的跪着没有起,只就恳切的再度开口道:“娘娘仁爱,微臣感激不尽,今日我母亲为了三弟的时候忧思成疾,以至于犯下今日之错,微臣戴罪之身,不敢在娘娘跟前造次,请娘娘开恩,对我母亲从轻发落。” 他这般顾及着蓝李氏,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蓝月仙居高临下的坐在椅上,似笑非笑的牵了牵嘴角没有说话。 旁边的蓝淑妃杵在那里看了半天白戏,眼见着他们你来我往你一句我一句,牛唇不对马嘴的寒暄了半天,这会儿才是灵光一闪有些明白过来—— 这蓝月仙莫不是在打蓝家的主意? “什么从轻发落?”她几乎是怒不可遏的上前一步,指着跪在地上的蓝李氏道,“蓝月仙我告诉你,这个毒妇伤了我的女儿就要以命抵命,你休想在这里拿我女儿的性命来送人情。” 蓝月仙这个早该死了的贱人,她活到今天,竟还是不死心么? 方才她如此这般对蓝玉衡礼贤下士,莫不说看着自己如今落难,就要踩上一脚,进而让蓝家人舍了自己而依附于她吗? 不可以,绝不可以! 当年自己费了大多的心机才将她斗倒,甚至于不惜拿肚中孩儿做了筹码,没有理由十年之后,再让这个女人起死回生,欺负到自己的头上来。 相较于十年前,这蓝月湄的段数不见高,心思却清明不少。 蓝月仙莞尔一笑,这才在进屋之后第一次抬了睁眼看她,讽刺道:“哦?那这个人情本宫让予你,由你去送如何?” 蓝淑妃被她这般噎了一下,顿时无语。 她和秦苏一样都是个不肯吃亏的个性,蓝李氏刺伤了秦苏,如今秦苏还生死未卜,她怎么都不能咽下这口气,更别提大事化小去给蓝李氏开脱了。 蓝月仙见她迟疑,便是再度敛起眸光,将脸上表情封冻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开门声,很快的,一个宫女引着杜明远自外头进来,禀报道:“贵妃娘娘,杜太医来了。” “嗯!”蓝月仙颔首,自椅子上抖了抖裙摆起身,蓝玉衡母子跪在地上不肯起,她也不勉强,径自转身往外走,“去看看吧!” 一众的宫婢都被王兮墨大手一挥带着随她去了,屋子里就只剩下远远躲在角落里的海清和蓝淑妃等三人。 此时秦苏的生死才是天大的事,蓝淑妃虽然心中不忿,还是一咬牙回头狠狠掐了海清一把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扶本宫过去看看苏儿?” 海清也知道她这是有气没处使,在故意拿自己撒气,却也不敢反抗,只就眼泪汪汪的应着,扶了她的手往外走。 待他离去之后,屋子里就显得空荡荡的,只剩下远处天空中偶尔炸开的烟火声偶尔充斥着耳膜,带着斑斓的色彩映射进来。 蓝李氏是到了这会儿才稍稍有些冷静下来,皱着眉扭头看向蓝玉衡道:“衡儿,你说这——” “宫里的天要变了!”蓝玉衡语气果断的打断她的话。 这些天对于蓝月仙翻身的消息他多有耳闻,而当年蓝月仙和蓝月湄两姐妹斗法一事发生时他还小,这回头次见了蓝月仙其人心里也不免奇怪—— 美貌不相上下不说,就连心机手段,蓝淑妃那种头发长见识短的,与她根本就不是一个段数的。 “就因为她的出身,当年祖父就一意孤行舍了她?”蓝礼是只老狐狸,居然也会猪油蒙心做下这等蠢事,这样的话问出口,蓝玉衡都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蓝李氏回头看着他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一脸的狐疑,勉强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但是也是你祖母——” “什么都不要说了!”蓝玉衡的目光微微一凛,原先因为病痛而微微佝偻的脊背忽然之间又像是笔直的挺立起来,一个字一个字笃定说道:“今天这件事,可以压下去了!” 蓝李氏气急败坏之下进宫来找秦苏算账,本来就是抱着一不做二不休的打算。 听闻蓝玉衡此言,蓝李氏心头突然一阵茫然,目光不解的在他脸上逡巡不止。 “母亲,你今日也是太鲁莽了,即使再怎么心疼三弟,也不该做这样不计后果的事情!”蓝玉衡道,有些惋惜的叹一口气。 如果这件事落在蓝淑妃那短视妇人的手里,整个蓝家就都要被连累了,这个姝贵妃的出现不失为一个巨大的惊喜。 蓝李氏的脑子这会儿已经清醒,后怕之余,不禁有些胆寒,咬牙道:“我也是气不过,你二弟当初便是死的不明不白,如今华儿又这样——” 她说着便是心酸的落下泪来。 从蓝玉桓的死开始,阖府上下就算是落下了心病了,包括蓝玉衡也是一样。 “唉!”蓝玉衡无力的叹一口气,许是方才说话太多的缘故,他这一叹气,紧跟又压抑着咳嗽起来。 “衡儿!”蓝李氏手忙脚乱的去给他扶着后背顺气。 “无碍!”蓝玉衡握住她的手聊作安抚,强压下一口气之后便拉着她起身,又弯身替她抖平了裙角上的褶皱,这才重新肃穆了神色告诫道:“我们也过去看看,母亲记得,一会儿无论淑妃娘娘再说什么也不要和她再起冲突,这件事会有人替我们应付下去的。” 蓝李氏脸上又是一阵的惊疑不定,心下再一计较才恍然明白,不可置信的脱口道:“不行,那个女人最是狠毒不过,当初咱们蓝家对她做了什么我可是知道的,而且,你祖父他们也不会答应的。” 放弃蓝淑妃,而重新和蓝月仙结盟?想到当年她和蓝淑妃之间无所不用其极的那场恶斗,蓝李氏就觉得胆寒。 “祖父会想明白的。”蓝玉衡摇头打断她的话,“回头我会与他细说,走吧!” 蓝淑妃之所以突然被景帝圈禁的原因,虽然对外瞒的极为隐秘,后来多方打探着下,蓝玉衡也是得了一些线索的—— 据说那日景帝头疼发作,无药可治,后来晋天都暗中对他吐露玄机,说是妖星冲撞相克所致。 天空中本来帝后二星和谐,近来从东南方向隐隐升起一颗妖星,迫近后星作祟,这便阻碍了景帝的命理运势。 而这些年来,萧文皇后稳居六宫主位,两人虽然不同心,二十余年相处下来还从不曾出现过此等怪事,而且这凭空冒出来的一颗所谓后星又是怎么回事? 景帝重病之下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大致上也有分寸,虽然晋天都不肯言明,他自己心里也很快有了计较—— 一旦他大去,秦洛以太子的身份登基为帝,那么坐在国母位置上的就会多出一个人来,眼下他只是身子日渐衰弱,那人却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朝着这个位置上爬了,而且还克了他,如此这般野心勃勃的女人,他怎么可能容她? 而事实上,人在死亡的威胁下总会前所未有的自私,蓝淑妃遭殃几乎是顺理成章的,只是她自己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不知道。 为免妖言惑众,景帝将这些消息压制的很严苛,蓝玉衡隐隐也觉得他会探得消息,多半是秦菁有意为之,为的就是彻底激怒他,加重他的病情,而即便是消息传到了他这里,他也要帮忙压着,不能把这样一个丧门星出在他们世昌伯府的消息给散出去。 而说来这又应该算是晋天都的功劳了,自从蓝淑妃被圈禁之后,景帝头疼的毛病居然真就再不曾发作过。 如此一来,这妖星一事便算是坐实了,别的什么都好说,唯独这天演命数一说难以驳倒,所以—— 蓝淑妃虽不自知,却已经注定了她在这宫中再无翻身之日了。 景帝现在关着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而将来等待他晏驾之前,为了防止这么一颗妖星霍乱江山,是指定要下旨蓝淑妃殉葬的。 显而易见,蓝淑妃此时对蓝家而言,就是一颗弃子了,而且早弃早好,省的被她拖累。 不是人性薄凉,而是因为这就是朝堂,大位之争,天下之争从来都是如此。 既然蓝月仙这颗救命的稻草适时的出现了,也无怪乎蓝玉衡会毫不犹豫的抓住,想来即便是蓝礼,也是轻易拒绝不了的—— 即使一时半会儿,他们还完全摸不透蓝月仙这个女人的真实意图。 蓝玉衡和蓝李氏一道进了旁边的屋子,彼时蓝月仙正悠然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品茶,蓝淑妃焦急的叫声从内间隔着的屏风后头传出来,焦急道:“杜太医,苏儿她怎么样了?她流了好多血,你一定不能让她有事啊。” “娘娘,娘娘您先让一让。”杜明远急躁的催促,一边吩咐医童道:“拿金疮药来!” 见着蓝玉衡母子进门,蓝月仙适时的抬眸看过去一眼。 蓝玉衡彬彬有礼的与她点头致意,感激之色溢于言表,虽然彼此间都没说一句话,蓝月仙的嘴角还是翘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杜明远在里间又忙活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擦着汗从屏风后头出来,对蓝月仙拜下道:“娘娘,三公主的血老臣已经给止住了,只是肺脏稍有损伤,仔细调养个一年半载应该就无碍了,好在是持剑的人手上力道不准,偏了半寸,否则这要是伤者心脏就没得救了。” 杜明远说着便有些唏嘘,蓝玉衡悬着的一颗心到这时候才算是彻底放下。 秦苏被景帝所弃,婚姻上头虽然去攀上了苏晋阳,但苏晋阳这次却是同时娶了俩,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她的作用便不大了,只好在她没死在自己母亲的手里,否则这又得是一笔糊涂账。 “辛苦杜太医了!”蓝月仙放下茶碗,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 “老臣的职责所在,不敢居功!”杜明远急忙道,转身到旁边的书案那里提笔写下一张龙飞凤舞的药方递过来道:“这张方子是给公主调理身子用的,然后要记得每日早晚换药,那伤口应该是一两个月便可愈合的。” “收下吧!”蓝月仙看都看,直接示意王兮墨将那方子收了,这便有些无奈的扯了下嘴角道:“说起来这孩子也是不懂事,虽说皇上赐了她一柄好剑做嫁妆,这大喜的日子怎的就不知道忌讳,拿出来玩了还伤了自己,好在现在是无碍了!” 如此这般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这样将蓝李氏意图杀人的死罪给抹杀了? 蓝李氏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而杜明远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箭伤,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刺下去造成的创口更是千差万别,秦苏胸口这伤,怎么都不能是她自己把玩刀剑时候划伤的。 不过在太医院任职这么多年,杜明远还是有分寸的,当即压下不提,接了王兮墨递过去的赏赐就转身告辞。 他这边前脚还不曾跨出门槛,屏风后头蓝淑妃已经怒不可遏的冲出来,因为行动间实在太过慌乱,那屏风都被她带倒在地。 “蓝月仙,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你是眼睛瞎了还是心里瞎了?什么叫苏儿自己舞剑伤了自己,你——”她气急败坏的吼着就要往蓝月仙身上扑。 蓝月仙动都不动,王兮墨已经一挥手,带着四名宫婢上前分左右将她制住了,并且不由分手团了帕子塞到她嘴里,再没让她多吐一个字。 蓝淑妃极力挣扎,口中发出呜呜的怪声,两眼充血的死死瞪着蓝月仙,满脸的不可置信。 即使她现在有了贵妃的位份,自己好歹也是景帝亲封的妃子,这样半点缘由都没有的,她怎么就敢——怎么就敢—— 蓝月仙完全没有拿正眼看她,只就低头看着指甲上新涂的丹蔻漫不经心道:“你去跟皇上还有皇后娘娘说一声,就说三公主欣喜过度,过门槛的时候绊倒摔着了,一会儿就不能去启天殿与他们作别了,回头让苏家的轿子直接过去寝宫那里接了人走吧!” 秦苏伤成这样,她不说救治,不说查办凶手,反倒只顾着将她扫地出门? 最主要的是,这整个事情一气呵成的做下来,她竟然就完全越过景帝去,一手操办? 这意味着什么?蓝淑妃突然有些不敢再想下去,而蓝李氏更是暗暗胆寒,再看蓝月仙时候的眼光也多了几分畏惧。 言罢,她这才稍稍抬眸扫了蓝淑妃一眼,皱眉道:“本来是想请你出来观礼来着,这么看来却是省了。你们几个,送了淑妃娘娘回去吧!” 这算什么?兴师动众的将她从荣华馆放出来个把时辰,为的就让她见一眼自己女儿如此这般落魄的模样? 蓝淑妃觉得自己想笑,可是笑意漫过喉头,眼泪就顺着脸庞无声的滚落下来,眼中恨意清晰的映射着眼前蓝月仙高贵端庄又冷漠无情的面孔。 宫婢们得令,连拖带拽的将她送了出去。 蓝月仙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屏风,漠然道:“小心着别让人看见了,把这丫头送回去吧。” “是,娘娘!”里间服侍的宫婢们个个恭谨的垂首应道。 蓝月仙将此间事情安排妥当,便是径自转身往院子里走去。 “姑母!”蓝玉衡咬牙追上前去一步。 这一次他的称呼自动改了,所谓“弃暗投明”的意图便十分的分明了。 蓝月仙的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讽笑,止了步子却不回头,只就声音平淡道:“你还年轻,好好调理着自己的身子。” 言罢,就再度施施然举步径自出了院门,消失在外面茫茫的夜色里。 蓝玉衡抿抿唇,一句话也没有说的转身去扶了蓝李氏的手道:“晚间的宴会母亲也别去了,我先安排人送你回去。” 这是一场戏,也是一场预先设计好筹码的交易,不管蓝月仙最终作何感想,他都没有退路。 虽然秦苏是被以这样屈辱的方式送出了宫门,但晚间宫中的婚宴还是要按部就班的举行的。 这一次景帝好不避讳的带了蓝月仙在身边,与萧文皇后三人同坐一席,席间觥筹交错,倒是丝毫没有被这天的主角秦苏影响到,气氛好的让人唏嘘。 晚宴过后,秦菁亲自送了萧文皇后回永寿殿,待到回了自己的寝宫已是深夜,这才得空找了苏沐过来询问秦苏一事的详情。 想来是蓝月仙将整个事情的部署做的十分周密的缘故,除了蓝玉衡母子牵扯在内,御花园里那么多人,还真就让她这风声给捂得死死的,所有人都只道秦苏就是意外受伤而不能出席婚典,而唯一一个知晓详情的外人杜明远自然不会逆风而上到处去宣扬什么实话。 所以这一场婚礼下来,就是蓝淑妃被莫名耍了一遭,秦苏灰溜溜的被送出了宫门,再度沦为那些命妇小姐们茶余饭后的笑柄,此外再无其他。 目送着苏沐出去,灵歌脸上开始露出凝重的神色道:“公主,您说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万一她真的和蓝家走到一处的话,日后怕也是个麻烦。” 对于蓝家人,蓝月仙的恨意从来就不比对蓝淑妃少,此次她设下这局,明面上看是让蓝玉衡认清形势,舍弃蓝淑妃,转而与她结盟,但若要细究起来—— 秦菁一时间倒还真分析不透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灵歌见她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不觉的更加紧张起来,权衡片刻一咬牙道:“公主,您要是不放心的话——” 若不是出一个谋逆叛国这样的大罪,景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随意去动蓝家的,而且蓝玉衡又对她起了防备,不会给她机会出手。 秦菁心里倒是很明白,这一句,即使蓝月仙这个女人不好掌控,也唯有拿她来作制胜的王牌了。 “傍晚那会儿我给你的信送出去了吗?”沉默半晌,秦菁才慢慢回过神来扭头去看灵歌。 灵歌反应了一下回道:“奴婢已经转交四公子的暗卫了,应该是已经送出去了吧!” “哦!既然送出去了那便算了!”秦菁沉吟一声,想了想忽而露出一个笑容,道:“回头你下去打点一下,过两日咱们也离京去看看羽表兄吧!” “嗯?”灵歌怔愣片刻,然后才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这个时候——公主要去祈宁吗?” “在这宫里呆的久了,也是时候出去走走了!”秦菁不甚在意的回她一个笑容,眨眨眼道:“记着别跟墨荷和旋舞说,回头我会和父皇说是去行宫别院小住。” “可是眼下这个时候——”灵歌还是不解。 “不用多问了,照本宫的吩咐去做吧!”秦菁道,故意卖了个关子没有多言。 第190章 因为白奕的介入,祈宁那里的战事并没有如预期中一般在十五之前拉开。殢殩獍晓 十五,上元节。 宫中盛宴。 头一天的夜里萧文皇后已经命内务府的人开始准备,整个御花园中张灯结彩,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十分热闹。 白天的时候,按照往常的习惯,宫中仍然请了戏班子进来唱戏。 用早膳的时候飘了阵清雪,好在雪势不大,短短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完全放晴,就是温度低些,但是因为热闹,大家聚在一块儿听戏,倒也不觉得冷。 秦菁是那台戏唱到半场才来,台子上演的是很老套的戏码,无外乎就是才子佳人,风花雪月一类大团圆故事,听的多了,早就没了新意。 这样的场合蓝月仙自然是不会来的,她自冷宫出来以后,每每陪在景帝身边,与之同进同出,至于其它场合完全都不在意。 许是在冷宫中呆的久了的缘故,她倒也不寻思着与这些后妃,甚至命妇小姐们热络,只就我行我素,对什么都不看在眼里的样子。 这样的人,其实是很难在后宫中立足的,但她却是个例外—— 因为是大秦开朝以来唯一一个从冷宫中走出来的嫔妃,众人看她的眼神都有点像看怪物,再者景帝对她看重的紧,是以所有人都对她敬而远之,远远的避开。 这样一来,这种场合她不来,其他人反而自在不少。 秦菁过去之后先是去第一席的主位上和萧文皇后招呼过,然后就退下来,往最后面几席随便捡了个不起眼的位子坐下—— 正是赵水月那一桌。 见她主动走过来,赵水月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安,死死的搅着手里帕子起身对她行礼:“长公主!” “坐吧!”秦菁不甚在意的摆摆手,目不斜视的抬头去看着眼戏台子上的动静,漫不经心道:“永乐不是最喜欢凑这样的热闹吗?怎么没见她?” 听她主动和自己说话,赵水月的心里才突然有了丝安定,道:“回长公主的话,臣女方才正是从嘉和宫过来的,说是安绮郡主昨夜受凉染了风寒,永乐公主便不得空过来了。” 自从上回嘉和宫的事情以后,虽然景帝没有追求陆贤妃的责任,却不知道是不是被秦菁最后的几句话气着了,陆贤妃很是病了一场,正月里的大小宴会几乎全部推掉了。 她自己这般犹且顾及不暇,若是安绮再有什么,秦茜也就只能留下来帮衬着照顾了。 “原来是这样。”秦菁了然的点点头,于是不再多说什么。 在周围当差的婢女见她坐在此间,这便端了新沏好的茶汤送上来。 身后灵歌要伸手去接,旁边赵水月忙不动声色的起身接过来送到秦菁面前,小声道:“长公主请用茶!” 秦菁接过那茶碗在手中慢慢拢着杯中茶叶,赵水月的神色维持的还算自在,只是眼神略带了几分闪躲,不敢与秦菁正面相对。 对于她的这份定力,秦菁心里还是有几分欣赏的,于是不再说话,只就一边听戏一边不时的低头抿茶。 戏台子上的花旦依依呀呀的唱,秦菁只看了不多时就抬手招呼了灵歌上前,附耳吩咐道:“你去跟母后说一说,这些文绉绉的戏文,本宫听着犯困,下一场换个女将挂帅的戏吧。” “是,奴婢这就去!”灵歌笑笑,福了福就转身穿过人群往最前面一席萧文皇后那里去了。 秦菁低头又抿了口茶,不由的蹙眉。 赵水月察言观色,便是露出一个笑容道:“可是茶水冷了?” “嗯!”秦菁随手将那茶碗搁到桌上,莞尔笑道:“本宫原就不善饮茶,尤其这水一冷就觉得茶味分外苦涩。” 赵水月闻言,端了那茶碗,抬手招呼了侍立在自己身后的婢女道:“你端下去给长公主冲一杯新茶来,问问茶水房有没有今年新酿的槐花蜜,调上一匙在里面。” “是!”她那婢女倒是年长几岁,人看上去也是个精明妥实的,闻言忙不迭应下,端着茶碗走了。 秦菁稍稍侧目看了眼那婢女离去的背影,唇角似笑非笑的牵动了一下,紧跟着却是忽而眸光一转,看向前面第三席安国候夫人坐在的那一桌,慢慢道:“你母亲妹妹都在那一桌呢,你怎的不过去凑在一起?” 赵水月的母亲早逝,如今的安国候夫人吴氏只是继室,也有自己的儿女。 赵水月闻言脸上神色却是极为坦然的模样,只是微垂了眼睫淡淡道:“臣女生来不喜热闹,母亲谈兴正浓,我就不去打扰了。” “你却是个懂事的!”秦菁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忽而问道,“你妹妹过年也是十五了对吧?却不知道生辰是在几月?” 赵水月眼中闪过些困惑,仍是如实回道:“回公主的话,妹妹是三月生的。” “那也快及笄了。”秦菁沉吟。 “是!” 话到这里,赵水月已经有些明白,像是怕情绪外泄一般,使劲低垂着眼睛。 秦菁佯装看不到她眼中蕴藏的情绪,继而问道:“对了,前两日在三皇妹的婚宴上,本宫听几位小姐提起,你家里似是在准备着给你议亲了?可有定下来是哪家的公子?” 赵水月不知道她何故突然问到这些,只觉得心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按理说,她也是到了应该议亲的年纪了,奈何生母不在,家里就没个人经心。 头年里安国候赵栋本来是预备为她定了左丞相司徒南加的嫡次子结亲,风声一闪转眼却莫名其妙的无疾而终。 这件事赵家瞒的很隐秘,最终传出来的消息却是说司徒家已经下聘定下了赵家七妹赵水倩,只等着这丫头来年及笄便要娶进门去的。 其实要说赵水月这样的侯府小姐,身份何等的尊贵,若是她生身母亲还在身边的话,怎么也不至于被人这般平白抢了即将到手的姻缘去,却是她人微言轻,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提及此事,赵水月便觉得脸面上过不去,讪讪的垂下头去敷衍道:“婚姻一事,讲求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不好妄言。” 她不肯说,却不代表秦菁不知道。 “这可不是别人的事,还要你自己拿主意的好。”秦菁不以为然的抿唇一笑,别具深意的侧目看她一眼。 赵水月一愣,恍然听出些弦外之音来。 她诧异的抬头去看秦菁,秦菁却是再度移开目光,聊作不经意的慢慢道:“婚姻嫁娶,兹事体大,可是一辈子的事,你若是不急的话,往后拖拖也无妨的。” 这是个暗示,也是为她指了一条路! 虽然这段时间宫中形势急转直下有些乱了章法,但在赵水月看来,她却从未怀疑过秦菁掌控一切的能力。 即使秦菁这话说的隐晦,她心里也已经开始雀跃。 婚姻嫁娶,一个女子的一生不过就是为了过日子,她没有爱的铭心刻骨非君不嫁的情郎,既然和司徒家的亲事本身就为了将就,她为什么不走秦菁给她指的路? 即使做一颗棋子也好,以秦菁这样的地位和手段,需要她去做内应的定然也不会是个普通人家,只要日后她自己本分,拿捏得当,再有了秦菁这样的靠山作衬,过的日子总不会比嫁给刘家的儿子差。 即使这是一个赌局,她也是没有退路了。 赵水月心中飞快的权衡,终于一咬牙,感激之色溢于言表的对着秦菁露出一个微笑:“多谢长公主挂怀,臣女感激不尽!这样的事一切随缘,臣女并不着急。” 见她心领神会,秦菁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唇边绽开一抹笑容,继续心平气和的抬头看戏。 灵歌回来之后,萧文皇后并不曾等到台子上戏文唱完就让人给换了武旦登场,秦菁这才有了些兴致。 不多时赵水月的丫头也重新沏了茶水送回来,秦菁随意的接过来抿了口,眸底却是慢慢的染了丝笑,扭头看向赵水月道:“你这丫头煮茶的手艺倒是不错的呢,叫什么名字?” “长公主谬赞!”那婢女听到秦菁提起她,甚是惶恐,欣喜之余忙不迭屈膝跪了下去,恭谨回道:“奴婢妙莺,原是跟着母亲在府中的茶水房服侍的,后蒙六小姐抬爱,带了奴婢在身边。” 赵水月微笑着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妙莺,解释道:“这丫头是南方茶乡出来的,甚通此道,她也是耳濡目染,从小就练就了这般烹茶的手艺。” “那就怪不得了。”秦菁莞尔,顿了顿又道,“本宫这里就缺个这样手巧的丫头,六小姐若是肯割爱的话,便将这丫头借我两天,帮着我调教调教墨荷她们煮茶的手艺。” 赵水月到了这时才更是心悸不已,这妙莺虽然说是在茶水房里被她看重了带回院子去的,后来她也明白过来了,却是安国候夫人可以安排给她的圈套,这个丫头实则就是安国候夫人放在她身边的眼线。 只不过当时这人是她自己开口要在身边的,偏生这丫头又精明谨慎的很,从不犯错,让她想要往外赶都不行。 今日不过就是这一眼,秦菁便看透其中玄机—— 这个荣安长公主,果然不比凡人。 “这——”赵水月心中暗惊,面上却故意的一阵为难道,“可妙莺是府里买进去的家奴,卖身契什么的都攥在母亲的手里,臣女实在是——” “既然是本宫夺人所爱,怎么会让你为难?”秦菁摆摆手示意那妙莺起身,扭头对灵歌吩咐道,“你带着这丫头去前面见过安国候夫人,就说本宫想借她府里的丫头学两天手艺,跟她求个人情吧。” “是,公主!”灵歌弯眉一笑,转身招招手带着那妙莺往前面去寻安国候夫人去了。 赵水月见着她们离开,用力的咬了下嘴唇,却不敢把感激之色明着表露出来,只就迟疑道:“长公主的恩德——” “行了!”秦菁抬手制止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戏台子的方向,眼中神色甚是淡漠:“本宫还是那句话,有些话你实在是不必说出来的,你说了我也未必会信,明白吗?” 上一次赵水月要对她表衷心的时候被她一语打断,今日也是一样。 莫说是像赵水月这样临阵倒戈投向自己的人,即使是如墨荷她们那般开始就在自己身边的人—— 她只信自己看到的。 “是,臣女明白!”赵水月明白她话中所指,急忙垂眸应下。 横竖不过一个丫头的事儿,既然秦菁开了口了,安国侯夫人还哪有不应的道理。 灵歌去了不久就带着妙莺回来,笑着回道:“公主,安国候夫人说公主抬爱是这丫头的福分,承蒙公主不弃,便将她送予公主了,回头便让人给您把她的卖身契送来。” “夫人真是大方。”秦菁笑笑,“你替本宫谢过了没有?” “自然是有的!”灵歌道。 “本宫还要在这里坐坐,你先找个人送这丫头回宫安顿下来吧。”秦菁挥挥手,遂不再说话。 赵水月等了片刻,本以为秦菁既然想要用自己,应当也是会在自己身边安插两个人做内应的,而且正好她刚要了自己的丫头,这也是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可是左等右等,并不见秦菁开口。 她也不敢主动开口问,便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这日晚间的宴会并不如初一的国宴那般隆重,只就大家陪着景帝和萧文皇后等人在中央宫用了膳就早早散了,各自去御花园中游园赏月猜灯谜。 景帝这日的心情似是不错,散席后竟然没有直接回寝宫歇息,反而主动提起也一并和后妃们去御花园中逛逛。 其实秦菁明白,他这也就是围着蓝月仙罢了,毕竟蓝月仙自打从冷宫里出来以后,要么独来独往,要么就是陪在他身边极少有闲情逸致出门凑热闹的时候。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沿着一条小径走在园子里,四下里长青的灌木和各色梅树林立,再加上七彩的花灯映衬着,竟然觉不出丝毫严冬里的凄清,反而是热闹的紧。 景帝和萧文皇后并肩走在最前面,秦菁随侍在侧,陪这一行人慢慢的走,不知不觉蓝月仙也落下来半步,不动声色的与她并行,闲适道:“此时天寒地冻的,长公主这么早就急着去行宫避暑,莫不是故意躲着本宫的吧?” 她这语气带了些玩笑的意味,但讽刺更甚。 方才在晚宴上,趁着景帝心情好秦菁便借机对他提了,说是最近秦宣闷闷不乐,自己想要带他去行宫散散心。 对于他们姐弟的种种,景帝从来就不经心,所以只听她这么一提,就点头应允了,于是这事儿便算是定下来了。 蓝月仙会主动找上她来,明显的别有居心。 “当然是了!”秦菁与她一样目不斜视的前行,唇边带着淡淡的笑,道:“贵妃娘娘你最近风头太盛,本宫这个人好成人之美,就不想掺和你了,我这般识趣的避开一段时日,贵妃娘娘难道不高兴吗?” 自从秦菁找上她的那一刻起,蓝月仙对她就存了戒备之心。 这个丫头,把她从冷宫里弄出来就完全的不闻不问了,最起码这一点上就让人很费琢磨。 明明蓝淑妃已经被打压的毫无还手之力了,如果只为着对付一个蓝淑妃她是在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搬出了自己,而且—— 近期她对蓝家人所表现出来的意图也已经很明显了,秦菁不可能察觉不到,一旦自己真的和蓝家人融为一体,这对她而言就会是个巨大的威胁,她这样听之任之的处事态度更让人想不通。 冥冥之中蓝月仙总觉得她是在谋算什么,但奈何这个丫头的心态实在太好,处变不惊,连半点端倪都不露。 就像她此时这句话,蓝月仙也很是费力的琢磨了一遍,终究还是没能辨出几成真几成假。 事实上她并不相信一个刚刚十七岁的小丫头的心机能深到哪里去,但是这个荣安公主,从头到尾都让她摸不透。 这种感觉很不好,她也很不喜欢! 蓝月仙的心里不觉有些烦躁,她抬头去看走在前面的景帝和萧文皇后,忽而脑中灵光一闪,就半真半假的冷了眸光道:“一个人走,你就不怕我对你母后做些什么吗?” “你会吗?”秦菁丝毫不以为意的轻声一笑,反问道,“本宫一直觉得姝贵妃会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好歹就目前为止咱们不是敌人,你总不至于这么打本宫的脸吧?” 萧文皇后的心机不深这是事实,如果蓝月仙要算计她,她估计是十有*会中招的。 可是她背后还有一个萧澄昱和萧家,远在千里之外的萧羽更是个妥实的保障,目前在重新下了萧羽手中兵权之前,连景帝都不敢妄动。 所以一时半会儿,秦菁对蓝月仙也是放心的。 蓝月仙不傻,自然很明白她的这种自信是从何而来,而也的确—— 她初回宫中根基不稳,朝中又没有自己的一派臣子可以暗中支配,这个时候和萧家翻脸对她来说也是大大不利的。 “本宫开个玩笑而已,长公主何必认真。”见着在她口中实在透露不出什么,蓝月仙也是兴致缺缺,拂袖又跟了两步去到景帝身边去了。 这个女人,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便开始试着窥测她的态度了。 秦菁心里冷笑一声,又刻意慢走两步与她之间拉开距离。 因为担心白奕那边事情的进展,秦菁这次安排出行的动作很快,两天以后就已经打点好一切,一行十几辆马车声势浩大的出了城门。 苏晋阳新婚,蓝玉衡又在病中,所以这一次秦菁出行景帝便没能指派出一个有身份的人护送,而是由白爽从江北大营抽调了左翔过来代职,护送他们一行前往行宫,并且担任他们暂住行宫期间的护卫一职。 有上一世的好印象作保,这一世秦菁对左翔倒没什么戒心,再者他又是白奕的发小,秦菁也很放心,是以出京以后就悄悄和他打了招呼,让他护送着晴云、苏雨他们继续赶路,自己则是带了灵歌、旋舞再加上苏沐提前安排好的几个侍卫离队,快马加鞭往西北边陲的方向而去。 上次前往祈宁他们乘马车,一路上再有白奕拖后腿,所以一直走了很久才到,这一回乔装改扮快马加鞭的日夜赶路行程上就快了许多,前后不过四日已经进了祈宁县城。 现在萧羽常驻军中,他在祈宁的府第就暂时教给管家照料,而秦宣在此间的身份特殊,更不能让人知晓他同萧羽之间的关系,萧羽那里他也是不能住的,就在另外的地方新置办了住处。 所以秦菁就直接没有去萧府,而是先打发了苏沐将一众侍卫在客栈里安顿好,自己带着灵歌和旋舞去了开源典当行。 那当铺的掌柜记性倒好,在柜台后头一眼便认出她来,陪着笑脸就迎出来,“哟,小姐,是您啊!快快快,快请里边看茶。” “掌柜的还记得我?”秦菁莞尔,心道这些生意人还真就不是一般的精明,上回那笔买卖没做成,这掌柜的怕是至今还存着念想呢。 “那哪能忘了呢?”那掌柜的果然还是对上回那支钗不死心,刚要开口询问,冷不防发现她跟后跟着的两张熟面孔,却是本能的愣了下。 灵歌和旋舞是萧羽的心腹丫头,这掌柜的时常往来萧羽府上,对这两个丫头也是再熟悉不过的,这会儿见着二人随同秦菁一起进来,心里便有些拿不准。 “掌柜的别来无恙,近来生意可好啊?”旋舞性子最是个调皮的,见他发愣就笑眯眯的主动上去打趣。 “哟,二位姑娘——你们这是——”掌柜的大惑不解,“可是东家有什么吩咐?” “公子现在办着皇差呢,哪有时间吩咐你。”旋舞撇撇嘴,倒是十分自觉的跟在秦菁身后道:“咱们小姐是来拜会新东家的,新东家的住处,掌柜的你该是知道吧?” 从去年秦菁来过以后这里的生意萧羽就已经慢慢放手,包括他四海旗下其他所有的产业都在逐渐易主,试着教给秦宣在学着打理。 这件事进行的极为隐秘,除了萧羽手下几个心腹的帮手,下面的人都不知道,横竖从一开始萧羽这个隐藏幕后的大东家就身份成谜,换了人也是一样的。 对于灵歌和旋舞,这掌柜无从怀疑,只是秦菁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姐让他摸不着头脑。 当然了,他更明白,东家的事是不好随便猜疑的,于是只就赶忙答道:“是,怎么——我这便安排马车送几位过去?” 旋舞扭头去看秦菁,灵歌见着秦菁没说话,便借口道:“不用了,你只要告诉我地方,我们自己过去行了。” “那好!”那掌柜的也不勉强,回头到柜台里写了个地址出来送到灵歌手上。 “谢谢了!”灵歌道了谢,三人转身出来。 为了避免招摇过市,进得城内秦菁他们便已经弃马步行,好在灵歌和旋舞对这里的街巷十分熟悉,并不耽误。 秦宣在祈宁所居的宅子安置在城南,三人一路串街溜巷的找过去,那宅子规模不算太大,却是个十分雅致的地方,远远的隔着院墙已经能够看到里面墙头里透出来的常青竹,偶也有些梅花香气若有似无的隔着院墙飘出来。 旋舞上前去拍门,很快的里面一个小厮探头出来开门。 “月七?”灵歌一愣,眉头都跟着皱起来。 “小舞姐姐,你不是——”显然月七见她突然出现在面前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一想到她此刻是该在宫里跟着秦菁的,就下意识的探头往她身后寻去,再到看见秦菁时反倒没有了之前那般惊讶,只是下一刻还不等秦菁上前,他却是砰地一声又将大门合了,扭头往院内跑去。 莫名其妙吃了这么大一个闭门羹,旋舞离得近了还险些被那门板撞一鼻子灰。 主仆三人莫名其妙的站在原地,最后还是灵歌满脸狐疑的上前挽住秦菁的一只手臂,喃喃道:“这是怎么了?” 旋舞也是不解,回头看来。 三人正在面面相觑,里头大门却是再被人一把拉开,开门的仍然是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月七。 旋舞刚要开口跟他理论,他却闪身让到一边,回头冲着门内气喘吁吁道:“少爷——” 秦菁抬眸看去,紧跟着白奕已经自门内一步跨出来。 见着秦菁突然出现,他倒像是一点也不意外。 秦菁看着他脸上一派自然的神态,紧跟着露出一个笑容,不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奕不答,两步就已经奔下台阶,握了她的一只手在掌中,轻声道:“进去说。” 言罢,不由分说就拉着她闪进门去。 秦宣的这出住所布置的很精致,也就里外两层院子,最前面是一处大花园,后院分为三个小院。 主院自然是主人家的起居处所,可白奕拉着她一路火急火燎的闯进去,却是直接拐了个弯,进了右侧的院子。 秦菁还在满是新奇的打量着一路的风景,冷不防已经被他一把拽进门去。 大门在背后合上,她甚至还没来得及从门口挪开,下一刻两片红唇已经被白奕吞没。 他倾身去吻她,再不见初时的青涩和试探,理所应当的占有,舌尖长驱直入,顶开编排的贝齿,最大限度的却索求她唇齿间那些令人迷醉的芳香。 方才一路被他拉着进来,秦菁本来就已经有些微喘,此时进门就被他堵了嘴,一时防备不及,惊悸的倒抽一口凉气,急忙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稳住身体。 后面月七和旋舞他们三个火烧屁股似的追进院子里,再一看到门前窗纸上重合贴切在一起的两个影子时,旋舞惊愕之余眼睛瞪得老大。 灵歌见势不妙,恐她叫喊出来,急忙上前一步捂着她的嘴,拧眉道:“我们先出去!” 她拽了旋舞往外走,后面月七还在傻乐。 自家少爷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前几次白奕去偷香窃玉干坏事的时候都没带着他,这会儿头次见着主子得逞,心里长舒一口气的同时,月七便险些没有乐出声来。 灵歌拽了旋舞出去,回头见他还傻愣愣的站在院子里,又急忙转身回来踹了他一脚,“走啊,找死呢!” “哦!”月七猛地回过神来,仍是傻乐傻乐,颠颠的跟着出了院子。 屋子里白奕把秦菁压在门板上,一手扣着她的后脑不容她避让,一意孤行的把这个缠绵悱恻的吻进行到了极致,直至最后两人都要喘不过气来才稍稍退开。 “怎么招呼也不打就跑来了。”他还是将她困在自己的身体和门板之间,呼吸间带着微喘,仿佛是惩罚性的,说话间又轻轻含了她的半片唇瓣在齿间轻轻噬咬。 秦菁双手揽着他的脖子轻声的笑:“本来是想说来着,后来想着等人把信送到了,我也过来了,就给他们省了事了。” 白奕抱了她,往后转了个身,退到稍里面、内外两间之间的雕花门框边上。 这一回他的脊背抵着后面门框,双手锁住她的腰背,唇齿间仍是舍不得与她分开,又再浅尝辄止的去添的唇,闭上眼轻声的调侃,“怎么,想我了?” 这家伙,真就不能给他几分好脸色,否则是越发的没有正经了。 秦菁面上一热,抿了唇角抬手往他肩上推了一把:“上次说的那么严重,寄回去的信也不肯将这里的情况说明白了,我是不放心表兄——唔——” 不曾想话到一半,白奕忽而又再恶狠狠地吻上来。 秦菁猝不及防之下生吞了自己的后半句话,一口气喘不上来,忙不迭又再环住他的脖子。 原以为他这不过又是一时兴起的小性子,却不想他紧跟着却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先是力道时缓时急的轻轻噬咬她的唇瓣,又再探出舌尖摩挲她每一粒编排的贝齿,最后便越发的大胆,以舌尖挑弄追逐着她小巧的舌头寸步不让。 秦菁的神智开始有些迷乱,闪躲间慢慢的也就开始有些好奇的试着探出舌尖往他口中试着寻找些什么。 感觉到她柔软的舌尖从自己上腭不经意的轻扫而过,白奕这便心满意足的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沙哑的浅笑,更加用力的回吻她。 两个人这般拥着痴缠了很久,最后就额头抵着额头喘息。 白奕探手去触摸她仿若醉酒般酡红的脸颊,入手的触感温润滑腻,仿若质地上好的柔滑绸缎一般,他忍不住的蹭了又蹭,最后俯首在她耳边恶意的警告道:“以后我们在做这种事的时候,不准提别人的名字。” 这种事——这种事——哪种事? 秦菁微愣,旋即反应过来,脸上就更觉得烧得慌,用力一挣从他的怀抱中退出来,带了几分愠色的反驳道:“我原就说了是有正经事找你来着——” 白奕闪身过去,秦菁的速度又哪能跟他比,只堪堪侧过身去,就又被他从后面圈入臂弯之中。 “那也不行!”他埋首在她肩窝里哑声笑道,“在我看来,这也是正经事。” “白奕!”秦菁不觉加重了语气,“别再胡闹了,我真的有事找你——” “哪有?”白奕仍是那么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人都说小别胜新婚,大半个月了呢,我哪里胡闹了?” 就说跟他之间是生不起气来的,什么“小别胜新婚”的话他都敢拿出来说,他们之间现在离着那一层可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行了!”秦菁终于还是失笑,垂眸握了他环在自己腰际的宽厚大掌,回转身去看他,嗔道:“我大老远的过来,你也不说让我先见见宣儿!” “我就知道你不是冲着我!”白奕撇撇嘴,不过说归说,他却是很明白秦宣在秦菁心目当中的分量,也就不抓着这事儿过分计较,回头走到桌旁倒了杯水递到她唇边。 秦菁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小口,见她似是真的不渴,他便又将那杯中水自己喝了,放下杯子才稍稍庄重了神色道:“昨儿个他带着李简刚走,不在祈宁。” 李简是萧羽身边最得力的帮手,秦宣跟他一道秦菁倒不担心,只是难免奇怪—— “他去哪儿了?” “沧河府!”白奕道,拉着她的手在桌旁坐下,慢慢道:“萧羽那里最近比较紧张,正在暗中筹集军备,朝廷拨的款项一时间很难到位,宣王便带了李简去沧河府替他押运粮草了。” 萧羽手下生意遍布各个行业,茶馆、酒肆、银楼、当铺应有尽有,当然也有米铺、绸缎庄子之类。 离此处四十里外的沧河府,是大秦境内水土最为肥沃的水稻产地之一,四海旗下最大的粮仓就设在那里,萧羽这边紧急筹集军备,景帝那里指望不上,从自家粮仓运米过来也是无奈之举。 白奕说到这里秦菁心里已经有些明白。 军中有人想要借故闹事,挑起两国战事,偏偏此时任何迹象都没有,到时候战事一触即发,景帝处就算是做足了样子想要调配军备粮草送过来,时间上也必定是来不及的。 萧羽这边的军需供给一旦跟不上,再被楚越一方强势一压,只怕撑不了几天就要人心涣散,惨败几乎是可以预料的。 宁肯将这二十万大军的性命付之一炬,也定不让他萧家人掌握—— 她这个父皇,果然不是一般人。 秦菁心中冷笑。 只可惜景帝他机关算尽也还是有一点估算不到,那就是萧羽手中掌控的这笔通天财富。 供二十万大军消耗的粮草,就连景帝自己从国库挪运的时候都要好好计较一番,到了萧羽这里也只就是大手一挥便可以解决的事情了。 思及此事,白奕还是有些唏嘘:“你那位表哥却是个守信之人,以后四海旗下尽在掌握,其实宣王这个皇帝做与不做,在我看来还真就无所谓了。” “你明知道不可能!”秦菁横他一眼。 现在不是秦宣要不要做这个皇帝的问题,而是和秦洛一方水火不容,为了日后太平,只能孤注一掷夺下那个位子。 诚然白奕方才也不过一句玩笑,这会儿忽而一敛眸光看向她道:“你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如果只是担心萧羽这里事情的进展,秦菁也实在是不必冒险跑这一趟的,她这样亲力亲为的跑过来,必定还有别的事。 “放心吧,宫里那边左翔带着晴云、苏雨他们去了行宫别馆,一时半会儿他们也不会注意到我。”秦菁道,说着也是目光不觉一沉,道:“你和梁明岳之间近年来的交往可还算频繁?” 白奕和左翔、梁明岳都是同庚,再加之几家的长辈私底下也有来往,几人的交情都很不错。 只是前两年梁明岳随了他父亲梁旭到军中历练,左翔也去了江北大营谋了个职位,这样一来就剩下一个游手好闲的白奕,便落了单了。 骤一听她提及梁明岳,白奕先是愣了下,随后却也马上反应过来:“你想见他?” “是!”秦菁点头,“如今宫里有了蓝月仙牵制蓝家人的一举一动,我暂时不方便插手,但是蓝月仙这个人是信不过的,等她站稳了脚跟必定与我倒戈相向,现在是个好时机,有她引开了蓝家人的注意力,我须得想办法把梁家人拉拢过来,否则只靠着羽表兄手里这二十万军队,将来若有什么变数的话,怕是风险很大。” 蓝月仙再怎么精明厉害,但毕竟也只是个后宅长大,在宫中与那些女人缠斗了半辈子的妇人,她的眼光一时还不会抬到政局、兵权上来,这也就是秦菁敢于用她来混淆蓝家人耳目的真实原因。 现下鲁国公是被景帝一手掌握的,肯定动不了,诚如梁太后所言,梁家人还是可以争取的。 白奕听她此言,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要一力促成荆王府和鲁国公府之间的联姻,却原来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我原还以为那苏晋阳是怎么得罪你了,让你下了那样的狠手去整治他!” “苏晋阳?”秦菁目光微冷,勾起唇角淡漠一笑:“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 ------题外话------ 么么哒,定点来更新,偶木有食言哇~ 厚着脸皮再吼,新文新文新文啊啊啊! 第191章 锦绣公主那个脾气尽人皆知,最是个死硬派不讲理的。殢殩獍晓 她既然看上了梁明岳,就是铁了心的要与梁家结亲,若不是那日秦宁闯祸在在先,让自己拿了把柄在手里,锦绣公主怕是也不会轻易上当。 秦菁眼中的笑意微冷,又再问道:“梁明岳那里你有多大把握?” “十成十吧!”白奕莞尔,颇有些漫不经心的撇了撇嘴。 “嗯?”秦菁一愣,狐疑的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你手里握着他的把柄?” “我从不揭人疮疤!”白奕轻哂一声,搬了凳子绕过去,抱了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才又继续说道:“梁家那位四少爷与我还有左翔都不同,横竖你肯定是舍得出本钱的,只要彼此间的条件谈得拢,没什么不好说的。” 这一点倒是让秦菁颇为意外。 秦菁迟疑了一下,然后扭头看他:“这个人,野心很大?” “嗯,很大!”白奕借机又轻啄了下她的唇,眉目绚烂的缓缓笑道:“不过话虽如此,分裂魏国公府的注意你暂时还是别想,梁四那个人,他也就是不满他祖父、父亲现在秉承的中庸之道,年少轻狂嘛,总会有些别的想法。” 如果说梁明岳对建功立业一事有些别的想法,那这事儿倒是可以水到渠成了。 秦菁沉吟一声,转而再想到白奕方才说话时这般老成持重的语气,不禁失笑,偏过头去问他道:“那你呢?别人都想着建功立业创下一番功勋,你还就这么游手好闲的混着吗?” 白奕不肯入仕,其实一直到现在秦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白穆林的授意,还是他自己不肯。 而且因为她不问,白奕也从未在她面前主动提及此事。 “我有比那更重要的事。”白奕并不在意她的调侃,抬手蹭上她的脸颊,唇边笑意蔓延,“你高兴就好。” 这半年间,他帮着自己一起谋划算计了很多,但是却半点不为自己的前程打算。 秦菁心下微微动容的同时,忽而又有些愧疚—— 自己对他,确乎真是关心的太少了。 “白奕!”秦菁抿抿唇,重新调整了一个姿势往他怀里靠了靠,一手揽上他的脖子,认真道:“你真的没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吗?其实你真的不必这样事事都为了迁就我。” “我想要的,你不是已经答应我了吗?”白奕眨眨眼,狡黠一笑,低头再去吻她。 秦菁攀着他的脖子轻轻的回应了一下,神色却是有些黯然:“可是我不知道——” “将来的事谁能知道?”白奕打断她的话,“等到这次的事了了,我便让父亲进宫去向陛下请旨,好不好?” 即使未来的道路上面充满变数,这么这一路也要让我陪着你,风雨相随的一起走。 人这一生能有多长?能够相携相依在一起的日子更是每一刻都弥足珍贵。 这样想着,秦菁的唇角也跟着勾勒出一个最大限度的笑容,把脸贴靠在他怀里用力的点点头。 白奕就势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蹭了蹭,半晌秦菁忽而想到了什么,就又抬头看他:“白丞相那里——不怕跟父皇之间生出嫌隙吗?” 景帝那里对自己本来就颇多忌讳,再加上白家又有那样的背景在前—— 早些时候秦菁不想与白奕走的太近,这也是另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 “父亲也是个性情中人,他会成全我们的。”白奕道,目色宁静,抬手轻抚她脑后发丝。 白氏夫妇对白奕的用心绝对已经可以用“宠溺”二字来形容,的确,相较于自己,白奕那里才当真是如鱼得水,活的好不自在。 如果不是遇上自己,只要他不想为官就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任何事,上面有位高权重的父亲兄长护着,信马由缰,无拘无束,那才合他原本烂漫的性子。 秦菁将脑袋抵在他的肩头,以五指为梳,慢慢梳理他伞于肩头的黑发。 “白奕,是不是我坏了你这一世清净?”她这样问,心里想到的却是前世的那十年。 那个时候她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们并没有在一起,可是双方的结局比起现在来也不知道凄惨了多少倍。 自己一意孤行的嫁给苏晋阳,最后自食恶果,弄了个殿前自刎的惨烈;而白奕远走边陲,十年未娶,她甚至不知道那后来他是用了多少时间才从自己留给他最后的阴影里走出去的。 再或者,他本来就是个死心眼的人,之前可以为她执迷不悟的守候了整整十年,后半生,便要被困在那场噩梦里,再也走不出去了吧。 他们之间,正如白奕所说的那样,从年少时的第一次遇见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谁都没有办法轻易从对方的世界里抽身而退。 “赶了几天的路,你累了!”白奕见她失神,只当她的一路颠簸精神不济,于是起身抱了她,将她安置在里面的大床上。 冬日里没有开窗,卧房里的光线略显昏暗。 白奕将秦菁放下,想要抽身推开的时候,才发觉她的双臂还环在他的脖子上没有移开。 两个人的脸孔近在咫尺,她的脸庞带着少女独有的红润和光彩映入眼帘,目光朦胧中而带了丝柔软,静静的望着他。 嗅着她发间散发出来的迷离微香,白奕忽而觉得心跳加速,喉咙发干,整个身子都僵持在那里不敢再随意乱动。 秦菁静静的注视他,细细的,从眉眼到他鬓角的每一根细碎的发丝都归拢于自己的记忆里。 是的,就是这个男子,他为她倾尽一生,耗尽所有。 上一世她幡然醒悟的时候,却没有来得及抓住他最后的一片衣角—— “还能这样的看着你,真好!”秦菁弯了弯嘴角,双臂缠着他的脖子忽而凑上前去蹭了下他的措愣的唇瓣,然后偏过头去,把脸埋在他的颈项间偷偷的笑:“白奕,对不起,我想我是你这一辈子的劫数了。” 既然命运让我们这般相遇并纠缠,那么就这样吧,抓牢你,作为我这一生的依靠,所以在我不主动放手之前—— 你可能,永远都走不掉了! 白奕的身子一直半倾在床边,两个人身体所有的重量都靠在他按在床板上的双手支撑,双方僵持了这么久,这会儿他才觉得手臂酸软,几乎要麻掉了。 他下意识的抬起一只手,想要把她从自己的脖子上扒下来,却是手臂一酸,向床上摔去。 为了怕压到她,他急忙又用力强撑了一下,另一只手护着她的脊背翻了个身,自己结结实实摔在床上的同时,把秦菁的身子扣紧了恰是落在他身上。 莫名其妙的天旋地转,秦菁暗暗惊了一把,抬头对上他依旧有些茫然不解的乌黑双眸,就又笑了起来。 如今在人前,她从不会这般肆意的发笑,每一个笑容都张弛有度,矜持而高贵。 这般笑起来的时候,她的两只眼睛都弯成了新月的模样,浓密的睫毛压下来,微颤之下,如同微风过处十里湖上招展的大片荷叶,美的那么自然而洒脱。 这个女子,这般笑起来的样子的确是极美的,妩媚中又有那么一丝惬意的慵懒,竟然—— 像个妖精! 她这般模样也是白奕前所未见的,目光疾闪之下,他却匆忙移开目光,躲开她的注视。 秦菁看着他红的有些不正常的俊脸,略一怔愣,再稍一挪动身子腿边忽而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她毕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少女,只就下意识的反应了一下,顿时也是全身的血液逆流,直冲天灵盖,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再不敢移动一分一毫。 这样青天白日的,又是这么个情况—— 两个人都各自羞窘的不敢多看对方一眼,半晌之后还是白奕沙哑着嗓子抬手指了指旁边,“那个——” 脸上几乎马上要烧着了一般,秦菁便再也顾不得那许多的翻身滚到一旁,拉过被子蒙了脸。 被子底下静悄悄的,唯一可以听到的便是自己没有节奏的呼吸声和一下快似一下的心跳声。 旁边的白奕小心翼翼的越过她去,下了床。 秦菁等了半天却没有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虽然不想见人,她强忍了一会儿还是试着拉起被子一角看过去,这一看,刚刚好就和白奕一直锁定在这里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白奕站在床边,背对着窗口,脸上表情分辨的并不十分分明,秦菁依稀能够辨认出来的便是他微抿的唇角和眼中深不见底的眸光。 记忆里,她还从不记得他曾用这样深刻而厚重的目光与自己这般长久的对视过,这一刻的白奕,看上去像是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同—— 但到底是哪里不同,秦菁又收不上来。 被子底下秦菁就只露了个脑袋,目光略带几分拘谨和羞涩的看着他。 半晌,白奕却忽又再倾身下来。 秦菁看在他落在床帷上的影子一点一点的压下来,心里不觉又有些紧张,然则这一次他却没有半分过分的动作,只是隔着被子将她拥在怀里抱了抱。 “秦菁,如果有一天,我也像别人那样去争去夺去抢了,你也一定相信我一次好吗?”他这样说着,随后闭眼,将自己的鼻息埋藏在她散乱下来的发丝间用力的嗅了嗅。 以前他不争不夺不抢,过的随意自在,现在他不是已经在帮着自己谋划争夺了吗? 秦菁一时有些没太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白奕却更像是压根就没准备听她的回答一般,双手捧着她的脸颊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道:“你说的对,你是我的劫,这一生,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这样说着,他便自顾于眉目深处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 “休息吧,我约了萧羽,已经迟到了。”说完,他便再次抽身才床边移开,走到外间整理好衣服、头发,转身走了出去。 秦菁一直看着他的影子在门口的窗纸外彻底消失不见,这才翻了个身拥着被子闭上眼。 这个屋子是白奕睡过的,枕头被子上面隐约似乎还有他的味道在盘桓。 双颊上面飞红的燥热不曾散去,秦菁以为她是睡不着的,但是再睁开眼的时候,外头已经是日暮时分,夕阳的光影打落在半透明的白色窗纸上,暖融融的让人有种想要沐浴在这光影下再睡过去的冲动。 秦菁深吸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正在床边摸索着穿鞋,外头灵歌正好推门进来。 “公主醒了?”她笑着抬捧出手上提着的一个食盒在秦菁面前晃了晃:“四公子刚打发月七送了这个过来,说是估摸着你这会儿差不多也该醒了。” “哦!”秦菁朦胧着应了一声,穿鞋下地。 方才睡这一觉,她的发髻已经乱了,这会儿索性就整个解开,把头发披散下来。 灵歌把那食盒放在桌子上,秦菁解了头发走过去打开,里面上层是四碟精致的小菜,下层一盅汤配着一碗米饭,应该是刚做好紧赶着送来的,还冒着丝丝热气。 灵歌手脚利落的将里头饭菜拾掇起来,道:“公主您先换身衣服,奴婢去给您取湿帕子,先洗把脸来提提神。” “嗯,你去吧!”秦菁点头,待到她出门自己也走到门口舒活了下筋骨。 这里处于边陲之地,四境荒芜,尤其是冬日里,这冷还跟别处的不一样,但凡穿的少了,就有种寒气入骨的刺痛感。 也许是在屋子里闷的久了的缘故,秦菁一时倒也觉不出怎样的冷来,只是这边才堪堪深吸了两口气,院外端着热水进来的灵歌却是吓坏了。 “公主,外头天寒,小心别受了凉。”灵歌一跺脚,急忙快跑两步过来,也顾不上先把脸盆放下,直接用自己的身子把秦菁挤进门来,回头搁了脸盆再转身砰的将房门合上。 “我没事!”秦菁无奈的笑笑,探了双手浸在那温水中净手。 “那也不成!”灵歌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责难,转身去盆架上取了干帕子过来扔到水盆里浸湿,一边道:“公主您是没在这里呆过,有一年小舞晚上起夜受了凉,就那一次,发了两天两夜的高热,差点——” 她话到一半,又恍然察觉自己失言,略显尴尬的微笑了一下,就闭了嘴。 灵歌与旋舞不同,心思玲珑又是个周全的个性,会这般失态,想必那事对她的触动一定很大。 秦菁察觉到她眼底一晃而过的黯色,就又不免多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跟旋舞没有别的亲人了吗?” “嗯!”灵歌点头,唇边始终带一抹笑意,并不十分避讳提起她们的过去,只就淡淡道:“小舞三岁的时候,家乡那边闹瘟疫,死了数千人,他们都去了。” 这样的故事太过厚重,其实秦菁并不喜欢,于是便不再多言。 她接了灵歌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把脸,借故转开话题道:“他呢?” 因为正在走神的缘故,灵歌是反应了一下才恍然明白她所指是白奕。 不过她的性子稳健,倒不如墨荷他们那般愿意取些小儿女的酸话来打趣,只就微笑着回道:“早前儿那会儿四公子出去了便一直没有回来,之前月七回来送食盒的时候说是跟着公子一起去了军营,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让公主用膳之后先休息。” 这一次她秘密出京,来的还是祈宁,绝对是犯了景帝的大忌讳。 秦菁心里很明白,这一次,哪怕现在军中是萧羽当家,她也是决计不能在此间公开露面的,一旦被人洞悉了她的身份,那么后果绝对的不堪设想。 “好,我知道了。”既然是去不得,秦菁索性也不再追问白奕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只就漱了漱口就坐下来接了灵歌递给她的筷子。 应该是考虑到她长途跋涉身上疲累会影响到胃口,是以月七送回来的这几样小菜都没有太过油腻。 而秦菁的胃口也确实不太好,只喝了汤,米饭就着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公主是不舒服吗?怎么吃的这样少?”灵歌皱眉,上前去探她的额头。 “本宫哪有那么娇弱?”秦菁笑着挡开她的手,拿帕子拭了拭嘴角,再抬头看看外头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忽而沉吟一声道:“对了,上回白奕过来的时候,如风也跟着他一块儿回来了是不是?” “嗯!”灵歌点头,“上回发病以后,莫大夫的身子似乎一直不大好,所以说是一起回来的,当时好像是没跟四公子同路,四公子带着随从策马先行,他后面坐了马车回的,这会儿——人应该是在祈宁的。” “从上回他生病以后,本宫便没再见过他了。”秦菁想了想,道:“你先下去,跟旋舞用膳,吃完饭,横竖在这也没有别的事情做,我们去如风的医馆看看他吧。” “也好!”灵歌抿唇想了想,眼中忽而泛起一丝顽皮笑容道:“祈宁这里,整个正月主街道上都有夜市,很热闹的,公主正好也去瞧瞧。” “那你快去吧!”秦菁回她一个笑容。 “嗯!” 灵歌去的时候不长,不多时已经和旋舞两个收拾妥当,抱了厚厚的裘衣过来伺候秦菁穿上,主仆三人仍是徒步出门。 因为要去街上凑热闹,这一次几人出门便直接选了主街的方向去。 也许正是因为边陲之地平日里就显冷清,这年关之际,热闹非凡的场面远不是云都那样的繁华盛京可比。 秦菁走在街上一眼望去,那道路两旁几乎是一路绵延到天边的绚烂灯火,各种形状的花灯挂在店铺或是民宅的屋檐下,偶有来自边塞的烈风一扫而过,摇曳中整条街上的风景仿佛都在画中一般。 道路两旁各式各样的摊位,特色小吃应有尽有,香气四溢,小贩们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远处隐约还有杂耍班子行进时候惊起的大片欢呼声,真真的热闹的比往昔白日里的京都闹市更盛。 因为怕走散了,上了街旋舞便牵了秦菁的手一路蹦蹦跳跳的在人群中穿梭,行走在各种卖小玩意儿的摊位之间,一会儿看面具,一会儿看花灯,最后把秦菁扯到一个卖匕首短刃的异域商人跟前就不走了,撇了秦菁,自顾选了那摊位上摆着的各种匕首观摩。 这个摊位上的兵器的确很有特色,以匕首为主,而且每一把都不相同,有弯的,有直的,而且长短不一,就连鞘上的花纹图腾也都做的新颖别致,显然是下了些功夫的。 练武之人都知道,即使习的同一路数的武功,各人发挥起来,效果也大不相同,而这兵器也是一样。 譬如这匕首,旋舞习惯用她那把几乎已经要弯成满月形状的凝光刃,而这种刀型拿在手里其实是很难控制,并将它的优势发挥到极致的,一般人还都是习以普通的兵刃才更顺手些。 旋舞对这些东西极感兴趣,左看看右看看,最后选了两把比较何意的颠在手里却犯了难,拿不定注意要买哪一把。 “你不是有兵器了?还买这些破烂铁的做什么?”灵歌催了她几次,眼见着就要翻脸。 秦菁知道她是怕自己着急,便是勾了勾唇角,示意她没关系,不经意的一抬头,却见那摊主背后的架子上,极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把小巧的梅花匕,刀身小巧,刀鞘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在这样不甚分明的夜色中,竟然也隐隐透出丝厚重且幽冷的微光来。 秦菁本身对兵器并无研究,也许就是这一眼之缘,竟对那匕首生出几分兴趣来。 那摊主也是眼尖的很,当即就察觉她目光的落点,笑呵呵的取了那匕首下来,递过去。 “小姐真是好眼光,您拉开了瞧瞧刃,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呢!”那摊主自顾说着,已经把那匕首自鞘中拔出来,寒光骤现之下,竟是扑面而来一股凛冽之气。 着实一直对此不以为意的灵歌也忍不住眼前一亮,上前一步自那老板手中接过来仔细辨别了一番,然后回头对秦菁道:“固然不是凡品,这刀锋乃寒铁所造,其坚韧程度绝非一般武器可比。” “姑娘,高,不想在这偏远之地还能遇到您这样的行家!”那摊主一听便像是他乡遇故知般顿时眉开眼笑,兴奋之余也就忘了避讳,悄声道:“难得遇到您这明眼人,我实话跟您说吧,这东西其实是两个月前我途经西楚边城从一个退伍老兵手里买来的,当时他也是急着回乡急用银子才兑了给我,说是家里传了三代人的好东西呢。” 旋舞那边听着,这时也感了些兴趣,急忙凑过来,自灵歌手里抢过那匕首反复试了试。 因为是玄铁所制,相较于轻薄的凝光刃,这匕首握在手里可以说是很有分量的,旋舞反复的比划了一会儿,就有些兴奋起来,扭头对秦菁道:“小主子一个人在这里,小姐您不是总不放心吧,既然这个东西这么合眼缘,不如买了留给他以做防身之用也是好的。” 秦菁虽然嘴上不说,但秦宣如今毕竟也只有十岁,将他独自一人撇在这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她心里又怎么能够彻底放心? 旋舞这样一说,倒也合了秦菁的心意。 秦菁颔首微微一笑,侧目对灵歌使了个眼色。 灵歌会意,便是上前与那摊主议价道:“大叔,您这把匕首开价多少?我家小姐要了!” 那摊主早就将几人的装束打扮参谋的差不多,此时再听灵歌这般爽快的开口,顿时喜上眉梢的搓了搓手,干笑道:“这东西吧,其实倒也没花我多少本钱,只是头前儿那会儿一位姑娘才从我着过,也是像这位小姐一般一眼看上了,还许了我百两银子的价钱,就说是那会儿身上没带着,要回去取,这万一一会儿她回来——” 那摊主说着,手下不由挫的更勤。 秦菁只当他是要故意抬价,便是不动声色的抬眸瞧了他一眼:“我还有事,不能在这等着她来,老板你做主吧,说个价钱与我,我现在便与你结清。” 那摊主见她如此爽快,一时间竟也有些发愣,支支吾吾道:“我这真不是为难您,也不是故意杀价,真是那位小姐——”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爱卖不卖!”旋舞一听就来了气。 “旋舞!”秦菁回头横他一眼,旋舞便噤了声,恶狠狠的瞪了那摊主一眼。 秦菁又取过她手上匕首拿在手里颠了颠,这东西她是一眼看上了不假,但宫中宝贝无数,倒也不是非它不可。 那摊主紧张的看着她,心里还在盘算着她若再开口,要多高的价位合适,不想片刻之后秦菁却又利落的将那匕首拍回了桌子上。 “这位小姐——”那摊主一看她这架势就有点急了,匆忙的就要从摊位后头绕出来。 秦菁抬手直至他,淡然道:“既然这物件有人定下了,我也不强人所难,老板你常在此间做生意,这城里有家开源典当你应当是知道的。回头若是那位订货的小姐不来取,明日你就抽空把东西给我送到当铺,同那掌柜的就说是他们东家在你这定的,与他支二百两银子结清。我们走!” “小姐留步!”萧家的开源典当行在这祈宁县城里算是一等一的大招牌,那摊主一听,立时就来了精神,追出来急急道:“你瞧我这老眼昏花的,小姐您既然是萧家的家眷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东西,我卖您了!” 说着便是一拍大腿,转身取了那把匕首,脸上陪着笑递过来。 “哼!”旋舞冷哼,鄙夷的斜睨一眼他那小人嘴脸。 秦菁却不与他计较,对身边灵歌挑了挑眉头。 “是!”灵歌点头,从荷包里取了银票,正待递过去,身边便听见一个女子清脆甜腻的声音嚷道:“大哥,大哥你点走嘛,磨磨蹭蹭,怎么跟外祖父似的!” 也许是这女子嗓音太过清亮悦耳的缘故,两个和旋舞都不约而同回头看过去,然后紧跟着就听那老板用力一拍额头:“遭了!” 秦菁狐疑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街上人来人往拥挤的很,但那迎面过来的一双兄妹却极为显眼。 男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相貌清俊,举止儒雅,一身绯色长袍包裹着颀长俊朗的身形,翩翩行来脚下步子从容且稳健,自有那么一股子大家公子的风范气度。 他身边一个十四五岁的娇俏少女,额前厚厚的一重刘海儿将她那张巴掌大的俏脸遮去一半,就更显得玲珑娇小,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露出里面鹅黄衫子的一角裙裾。 彼时她整个人都几乎是挂在绯袍男子的右臂上,娇俏的脸蛋儿皱的不像样子,使劲的拖着他往人群里挤。 偏生那男子就是不着急,仍是慢悠悠的万千挪,唇边始终带着一抹笑,时而宠溺的侧目去看她那费力的模样。 两人身后跟了死命蓝衣的下人,也都随着男子的脚步不徐不缓的慢慢前行,并不超过主子去。 旁边那摊主脸上表情纠结着变了数变之后,终于还是在那两人终于走近了的时候迎上去对那少女赔了个笑:“这位小姐,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怎么会,我说了要买你的东西,难道还要说话不算数吗?”那少女脸上笑容纯真而灿烂,扭头开始在那男子怀里乱摸道:“大哥,你荷包放哪儿了?” “大庭广众的,成什么样子!”男子黑了脸拍掉她的手,脸上却不见怒色。 “快给我嘛!”女孩子吐吐舌头,俏皮的又抱住他的胳膊使劲的摇晃,“我说了你生日要送你个惊喜的嘛,这件礼物你一定喜欢。” “我掏钱?还是你送的?”男子忍俊不禁的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暗色的荷包递过去。 “哎哟!”那少女夸张的揉了揉额头,扭头笑嘻嘻的从荷包里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喏!我的匕首呢!” “这个——”那摊主脸上一阵为难,支支吾吾的回头去看了眼秦菁三人。 旋舞忍到这时候,脾气眼见着是要压不住了,两步上前,指着那摊主的鼻子劈头就是一阵骂:“你这个人怎么做生意的?卖完了这个卖那个,耽误我家小姐这么长时间,不行,你今天必须得要给个说法!” 那匕首已经是被旋舞抓在手里了,那少女一眼看去,却是明显没太明白此间状况,只就茫然的抬眸去看旋舞身后的秦菁,喃喃道:“这是怎么了?” 她虽天真,但那绯衣男子却是明白的,一眼便将事情看透。 他倒也不恼,反而上前揉了揉小妹的头顶道:“看了我们是晚了一步,你回头得另外重新给我寻一份像样的礼物了。” 那少女心思单纯,左右看看众人,先看一眼旋舞握在手里的匕首,又再看一眼稍远的地方灵歌捏在手里的银票,这才慢慢反应过来,顿时就起红了脸,一手指向那摊主道:“你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好了我回头就来送银子的么?你明明先答应我了的,怎么说话不算?” 这般说着,她便是已经委屈的眼圈发红。 这样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她已经是多年不见了。 秦菁会心一笑,这才慢慢的走上前来,取了旋舞手中匕首递回那摊主手上:“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到,既然你与这位小姐有言在先,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她的举止从容,言谈之间完全不见一般闺阁女子的那种绵软羞怯之气,就是眼底光影太过单薄,疏离而冷漠,像是并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的样子。 那绯袍男子看一眼自己身边天真烂漫的小妹,目光再移到她身上时,眼中忽而闪过一丝浓厚的兴趣。 彼时秦菁已经转身,便听得身后男子温润如玉的声音道:“小姐留步!” 秦菁略一怔愣,止步之后慢慢回转身去。 绯袍男子款步上前,随手取了那摊主手中匕首送到她面前,微微笑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小姐心仪此物,便让予你吧!” 那摊主眼珠子转了转,毕竟秦菁之前与他开出的价钱是二百两,凭空翻了一倍的便宜事,他怎肯轻易放过,于是马上也是眉开眼笑的上前道:“公子雅量,这样最好不过,最好不过!” “大哥!”那少女见着自己兄长这般出格的举动,就跺着脚上来拽他的袖子,“那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怎么能让给她?” 她对秦菁倒无敌意,只是这种情况之下,还是难免不满的瞪了她一眼。 那男子却甚是洒脱的样子,笑道:“既然你要送我的,那便是我的了是不是?再要送给谁就是我说了算了。” “我——”少女语塞,满脸焦急的不知如何辩驳。 那摊主察言观色,这便又试着竖起两根指头对绯袍男子比划了一下:“公子,方才这位小姐与小的议定的价钱是二百两——” “你——”旋舞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眼见着她便要动手,灵歌急忙上前一把拉住她,沉声斥道:“大街上呢,你做什么?” “他——”旋舞愤愤不平的跺脚,指着那摊主恨恨道:“他这是趁火打劫!” 那男子淡淡扫了一眼摊主脸上尴尬的笑容,眼底闪过一丝讥诮,最后却没说什么,而是从自家妹子手里取了荷包过来,重新掏出银票递予他。 “哟,这位公子您真是慧眼啊!”那摊主接了银票,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再不管这前面两拨人要怎么善后,乐呵呵的回去继续看摊子。 绯袍男子握着匕首再次递到秦菁面前,冲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收下。 秦菁方才不语看了半晌,就是想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人的气度不凡,让她本能的起了防备。 这会儿见他既没有自报家门,也没有别的信息透出出来,她也便不再多费心思。 “不必!”秦菁冷淡的开口拒绝,“小女子从不夺人所好,而且——你我之间萍水相逢,实在犯不着!” 说完就再次转身,头也不回的带着灵歌和旋舞两个挤开人群,继续往前走去。 绯袍男子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被前面茫茫人海淹没,这时他身边的少女才狐疑的走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不解道:“人家都走了,大哥你看什么呢?” “灯火阑珊,此等光景,总也值得一看不是?”男子笑笑,收了匕首藏在袖子里,抬手拍了拍妹妹的头顶道:“怎办?你现在是跟着我回客栈,还我陪着你再走走?” 说话间,似是不经意的,他便再又扭头往方才人群里秦菁消失的方向看了眼。 “灯火阑珊,这么好的光景,当然是要在外面玩了。”那少女生如银铃咯咯地笑着,两手一圈又挂在他的脖子上,扯着他继续往人群里挤去。 秦菁这边带着灵歌和旋舞两个挤在人群里也走不快,待到前面再遇到当街表演的杂耍班子,就当真是连挤都挤不过去了,最后无奈只好绕了个远儿从僻静的巷子里穿行过去。 莫如风医馆所在的那条街并不在主街沿线,巧的是当秦菁过去的时候他门前刚好一辆马车停下来。 “咦?好像是莫大夫嘛?”旋舞诧异道。 秦菁抬眸,沿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莫如风的小医童扶着他正从那车上下来。 他的身体似乎还没有完全复原,行动间小心翼翼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缓,不经意的抬头看见这边的秦菁,他也像是愣了下,然后便牵动唇角露出和煦的笑容来。 秦菁快步迎上去,微微一笑道:“怎么这么晚了还出去看诊?” “有位病人,得了急症,没办法只能连夜走了一趟。”莫如风道。 也许是因为冬日天寒,再也许是因为他的病确实没好利索,这样近距离的对视,秦菁惊讶的发现,他苍白皮肤下面那些细小的青色血管竟然比第一次她在萧府门前偶遇他时还要明显一些,即使是在晚间这般晦暗的光线下都遮掩不住。 他的憔悴,几乎是显而易见的,可脸上笑容仍是一如以往温暖而和煦,完美的不带半分瑕疵。 看着眼前这个微笑看着自己的男子,不知道为什么,秦菁恍惚就会觉有一丝心疼。 有关他的病因,秦菁记得当初她第一次来祈宁的时候问过他一次,却被他搪塞过去了。 “如风——”秦菁脑中灵光一闪,刚想开口再问,冷不防就听见身后的巷子口一个女孩子雀跃的声音肆无忌惮的传来:“莫家哥哥——” ------题外话------ 新出来的这俩大家不要小看,虽然也许会炮灰,但对于推动剧情发展有着逆天的作用啊有木有~ ╭(╯3╰)╮然后我今天犯懒,木有捉虫,你们先看,如果实在被错别字折腾的影响味觉就给我留言,回头等我打完滚回来改~ 第192章 “莫家哥哥——” 女孩子的声音灵动清脆,惊喜之中又带了一种似乎是浓厚的责难情绪穿透夜色传递过来。殢殩獍晓 这个声音秦菁是认得的,只是还不等她循声回头,身后那个精灵一般欢脱的少女已经飞奔而至,甚至是毫无礼貌的一把推开她,俏生生的站在了莫如风的面前。 她探了手,似乎是想扑上来给莫如风一个拥抱,但又猛地反应过来,这样与立法不合,便又在半途收了手,背在身后。 “莫家哥哥!”她的声音带了笑,下一句紧接着便添了浓厚的鼻音,贪婪的盯着莫如风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孔不放,鼓着嘴嗔道:“这两年你都到哪里去了?也不回去看我,让我好找!” 莫如风的确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少女惊了一下,但他吃呀之余也只是眉峰稍稍向上挑了一下,眼底温润清明的笑意不改,情绪也没有什么波动。 “颜儿,你又长高了!”他这般说道,明明是始终如一的语气和表情,却不知道为什么,秦菁竟然会觉得是从他的眼底眉梢品出一种刻意疏离的味道。 “你跟大哥一样,总把我当小孩子!”那少女不满道,目光仍是一瞬不瞬胶着在他脸上,两眼发亮,脸颊上也带了丝明显的红晕,便将她那张笑脸装点的更加生动而明媚起来。 两世为人,秦菁自然懂得她这眼神里藏着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同样,她也恍然明白自己方才对莫如风产生的那一点错觉究竟是从何而来—— 或许莫如风真的是在故意疏远这个少女,只奈何他本身那般天然亲和的气度使然,便让这种所谓“拒绝”无法明显的表现出来。 就在两人这一来一往的说话间,后面那绯袍男子也款步走了过来。 他与莫如风也像是极为相熟的模样,微微颔首:“许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说话间,他顺带着扭头看了眼旁边的药堂,心里已经有数。 “颜大公子!”莫如风与他互相点头致意。 他并没有问那双兄妹出现在此的原因,而在这件事上,那绯袍男子也像是与他有着天然的默契般,并不主动提及,只是目光稍移,落到旁边的秦菁身上,微微笑道:“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方才远远的看着他就已经认出她来了,只是主次有别,见到莫如风在此便没能先上来与她搭话,却不想她与莫如风竟是认识的。 秦菁礼貌的与他点头便算是招呼过,并不预备深交的模样。 “呀,怎么是你啊!”那少女是听了兄长的话才注意到秦菁的存在。 她先是好奇的眨巴了一下眼,再一想到方才远远见着莫如风和秦菁在这里谈笑风生的模样,眼底神色马上就带了一丝防备,扭头去看莫如风道:“莫家哥哥,她是你的病人吗?” “不是!”莫如风道,眼底颜色一片坦荡的扭头对秦菁露出一个歉疚的笑容道:“阿菁,我与颜大公子要叙叙旧,今天怕是没时间招待你了。” “没关系,我就是出来走走,顺便过来!”秦菁道,“我应该会在这里留上几日,回头等你得空了我们再见吧!” “好!”莫如风点头,回头对旁边自己的医童吩咐道:“天色晚了,你驾车送她们回去吧!” “是。公子!”那医童应声,绕过去打开帘子。 秦菁没有拒绝,扶着灵歌的手上了车,这才回头对莫如风露出一个笑容。 她这笑容原是极淡,但是映着这冰凉的夜色,眸中清冷的光影微微晃动,竟会有种波光潋滟之感。 但却只是昙花一现,便随着重新落下的帘子遮挡在了车厢里面狭小的空间里。 因为莫如风之前也刚刚下车,此时车内还有油灯未熄。 莫如风的这驾马车很朴素,完全比不得她在京中的车驾那般奢华富贵,只在车厢一侧摆放了一张很小的矮桌,桌角上放着他适才看过忘了收拾的一本医书。 秦菁闲暇无聊,就信手拈来翻了两页。 这应该是根据谁家珍藏古典抄拓写下来的手抄本,原书的墨迹已经有些旧了,旁边更有许多用蝇头小楷标注上去的小字,应该是出自莫如风的手笔无疑。 秦菁漫不经心的翻了两页,忽而又再想起莫如风的病,就又有了几分好奇,沉吟问道:“如风他——到底生的什么病?听白奕说起上一回他病发似是很严重的样子。他与羽表兄早有交情,你们两个跟在表兄身边,可有听他提起过?” “这个倒是没有!”灵歌和旋舞对视一眼,俱是摇头。 “只是偶然一次听他与公子闲谈的时候提起,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一直都是这样。”灵歌道,说着取下发间银簪将灯芯挑了挑才又继续说道:“不过莫大夫那个人却是极为豁达的样子,他像是已经将这些看淡了很多了吧!” 莫如风的身上,的确是有这么一种气韵—— 不华贵,不奢靡,似乎每一步都很随心,从来不被外物影响的样子。 自己拖着这么一副病体,还在悬壶济世的替别人诊病救命。 但如果硬要说他的天性如此,这般随和善良的话—— 反观,在帮着她的时候,他的一味毒放倒多少人都不在话下。 也许就是因着和萧羽的交情,自己对他的任何要求他都从不拒绝,他虽不亲手杀人,却也从未因此而对自己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和推诿。 除了说他随性,秦菁几乎是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他—— 这个男子干净脱俗的仿若天上谪仙,容色倾城,得天独厚,却偏生的一副无喜无悲的模样,一眼看去就能将他的美好尽数收入眼底。 毕竟相交不深,秦菁倒不说自己会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只是这样的男子,却总也是让人讨厌不来的。 莫如风!如风?如风! 看他那般超然世外的模样,难不成真有一天一阵风吹来,他便会跟着飞离这喧嚣凡尘,做他超然世外的俊美神仙去吗? 这样想着,秦菁不禁哑然失笑,随手将那书本丢给灵歌道:“收起来吧!” 灵歌将那医书上头莫如风正在读的一页折了做好标记,然后工工整整的重新放回桌子的最里侧。 秦菁看她做完这一切便是微阖了双眼闭目养神,因为主街道上的热闹未曾散去,马车仍是绕远走的小道,来来往往也不知穿过了多少个巷子,最后停下来的时候秦菁已经昏昏欲睡。 秦宣和白奕都不在,秦菁则因为白日的时候睡的饱了,也一直看书到深夜,最后实在耐不住灵歌三番两次的催促,熄灯上了床。 白奕是过了下半夜才回来的,外面像是飘了细雪,秦菁听闻动静抱着被子爬起来,恰是迎着他进门时带起的一阵冷风。 “吵醒了你了?”白奕回手将房门关上,抖落了身上散落的雪花,才将大氅随手扔到桌子上,进得里屋。 因为秦菁睡着,这屋子里只留了一盏灯,摆放在靠墙的位置,光线十分的朦胧。 “灵歌!”秦菁挪到床边喊了一声。 平日她睡觉的时候都是打发了丫头们不必在外侍候的,但灵歌和墨荷两个人都很机警,即使不在屋子里也一般守在隔壁,防着她夜间有事。 只是这会儿却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避讳着白奕,秦菁连着喊了两声都没人应。 因为身上沾了外面的寒气,白奕是将身上外袍也一并脱了才进来,漫不经心道:“可能都睡了吧,你找她做什么?” 秦菁皱了皱眉,刚要翻身下地,外屋的大门就再度被人打开,却是灵歌端了一盆尚且冒着热气的温水走进来,笑道:“傍晚那会儿月七说四公子可能晚回来,奴婢一直给备着呢。” 秦菁见她都想的周到了,这才微微吐了口气,没再多言。 灵歌从盆架上取了帕子扔到温水里,回头道:“在外头冻了半天了,四公子先捂一捂吧,奴婢这就去给您打洗脚水。” “嗯!”白奕应道,把脱下来的外衫全丢到桌子上,走过去先就着那盆里温水净了手,正拧干了帕子正在擦脸,外头灵歌已经端了新的铜盆和温水进来。 “你先去吧!”白奕摆摆手,既没有用她服侍也没叫月七,而是自己脱了靴子选了张椅子坐下来泡脚。 秦菁坐在床沿上看着他,白奕先是仰在椅背上缓了口气,然后才像是突然想起她来一样,偏头过来露出一个懒懒的笑容道:“宣王这一两日之内可能还回不来,大晏那边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百里左右的距离虽然不算太远,但如果是押解大批粮草而且还要走夜路避开朝廷的耳目的话就很要费些时间了。 这会儿从时间上算下来,她与秦宣已经有半年多不曾见面了,而且为了怕书信往来过于频繁引起景帝警觉,平日里如非紧急,姐弟二人连书信往来都不敢太随意。 “既然梁明岳那里你有把握,大晏那边我倒是不太着急了。”秦菁道,“难得有机会来一趟,还是等着宣儿回来与他见上一面也好。” “我猜你也是这么想的。”白奕仰天吐出一口气,神色间却是自在的紧的慢慢说道:“正好萧羽这里还要我帮两天忙,再过个五六日应该就可以处理的差不多了,回头我让月七先安排好,等到这边的事情布置好了,我们马上启程。” “嗯!”秦菁点头,借着灯影瞧见他眼底难得的一点倦意就有些过意不去,穿鞋下地取了干净帕子递给他。 白奕擦了脚,起身又去就着灵歌留下来的清水净了手,转身便从身后拥了她在怀里。 秦菁向后仰了头去看他:“你要是累的不想动了就睡这里吧,我去旁边的院子。” “外面下雪了,天寒地冻的,别挪了,就睡这里吧!”白奕抱着她不肯撒手,秦菁便有些急了。 “这像什么样子?” “这院子里没有外人,就你那两个丫头和月七,不会有闲话传出去的。”白奕用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忽而就自唇边勾勒出一抹坏坏的笑容,嘴唇凑近她耳边蹭了蹭道:“而且我又不是不负责!” 平时两人关在房间里做点小动作还倒是没什么,可如今这般名不正言不顺的同宿一室,就算只有自己的贴身婢女知情,这脸面上也是过不去的。 “白奕——”秦菁皱了眉头,还要再与他争辩的时候,白奕已经不耐烦,直接不由分手抱了她重新塞回床上。 秦菁试着去推他,他便半伏在她身上耍赖:“折腾一晚上了,我真的很累了,就陪我躺一会儿?” 外面下着雪,他又跟萧羽一起在外面奔波了半夜,想必是真累的狠了,秦菁还是头次见他如此这般蔫蔫儿的表情,心下不忍,于是便抿抿唇没再说话。 白奕见她默许,这便回身脱鞋翻上床,一起挤在了被子里。 却不知道是不是真就累的提不起精神,还是怕秦菁再恼了他,这回白奕倒是规矩,只就从背后轻轻揽了她,闭上眼安静的睡觉。 外头的雪势似乎是更大了些,北风吹刮而过,从屋檐上飞下来的积雪击打着窗纸呼呼作响,两个人的屋子里却仿佛是隔绝了外界那个冰冷的世界,半点也感觉不到窗外的严寒。 这一晚白奕入睡很快,秦菁静默的躺了一阵,待到觉着身后他的呼吸声平稳了便小心翼翼的试着侧了侧身回头去看他。 他睡着的时候还是那样,五官看在眼里就显得格外的雅致和安静,尤其唇角那一点类似顽皮的笑容,更是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秦菁的唇角不觉微微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就这般安静的看了他许久,后来想想便觉也觉得自己无聊,闭眼在他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许是天冷的缘故,再也许是因为离了那片喧嚣宫廷精神便不是那般时时紧绷,这几日秦菁总是睡的特别多,第二天再一睁开眼的时候又是日上三竿,身边空空如也,白奕是何时走的她都未曾察觉。 白日里闲着无事可做,用膳之后她便又带了灵歌出门去莫如风的医馆拜访。 这一次倒是运气,莫如风刚好也没有出门,两人一起煮茶,又听莫如风弹了两首曲子,入暮时分才折回了城南别院。 秦菁随后又在祈宁呆了四日,白奕一直早出晚归,而萧羽那里她出入不便,闲暇无聊的时候就去莫如风的医馆喝茶或者帮忙,期间又遇到那姓颜的少女两次,如秦菁可以预感到的一样,那少女对她仿佛带着天生的敌意,每每见了,虽不说是恶语相向,但排斥的态度却是极为明显的。 第五日傍晚,天还没黑白奕便早早回来,进门时很是神秘的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秦菁本还诧异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再扯着脖子往他身后一看,便是一个身穿墨绿锦袍的小小少年一步跨进门来。 “皇姐!” 相较于半年前,秦宣又长高了不少,只是因为常在外奔波的缘故,肤色便不如在宫里时候那样白皙,慢慢有了男孩子该有的那种阳刚。 秦菁的眼圈忽而就有些湿,但是众人面前她却还是露出一个淡淡笑容,放下手上茶盏点头道:“回来了?” “嗯!”秦宣本来是想往她身上扑,但被她这般疏离而矜持的一个表情震慑着,便生生的忍了下来,举步慢慢的走了过去。 白奕若有所思的看了秦菁一眼,对侍立在屋子里的灵歌和旋舞招招手道:“你们两个帮着去厨房多准备几个菜,晚上萧大公子过来一起吃饭。” “是!”灵歌也是料到这姐弟俩必定有话要说,于是也不多言,拽了旋舞出去。 白奕也没有在屋子里多留,待到灵歌和旋舞走了,这便带上门也跟着出了院子。 房门合上,秦宣这才敢于上前抱了秦菁的一只胳膊亲昵的晃了晃:“皇姐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要是知道你要来,我便在这等你了。” “傻孩子,你不是有正经事要做吗?皇姐等你就是了。”秦菁缓和了语气露出一个笑容,抓着他的一双小手在掌心里繁复的握了握,“怎么样?这一趟路上还都顺利吗?” “嗯,提前部署好了路线和时间,也没出什么意外。”秦宣道,说着眼圈便有些发红。 秦菁也知道自己这样把一个十岁的孩子丢在这偏远之地不管不问实在是有些残忍,可是如今这样的非常时期,将他留在身边才更危险,更何况萧羽这里这么大的一个摊子捡起来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你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忍和酸涩,秦菁仍是握着秦宣的手认真道:“宣儿,就这样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怪皇姐吗?” “我只是想念你和母后!”秦宣摇头,十岁的孩子,眼底神色坚毅的让人微微动容,“皇姐教过我,我知道我要忍!总有一天我会回到你和母后的身边去,我在这里,很好,而且还有羽表哥,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皇姐你不用担心。” “宣儿长大了!”秦菁抬手去触摸他刘海下面圆润的额头,目光动容之下,秦宣终于鼻子一酸,一头钻进她怀里就不再吭声了。 久别重逢,姐弟二人谁都没有流泪,就这样在静谧安详的气氛中静静相依。 这一次离别,本不是他们应当承受的,可是没有办法,不过很快的,很快的这一切都将过去。 晚饭时分,萧羽难得从军中回来一起用了餐饭。 因为是头次有机会坐在在一起,席间谈论的自然就是军中之事和他在祈宁这边的部署。 “齐岳那里真的没有办法让他直接消失吗?”秦菁道,轻转着手里酒盅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齐岳是鲁国公军中留下来的人,在此间威信极高,有他在,萧羽想要赢得军心总归阻碍是要大一些的。 “既然是陛下有意为之,这个人的存在就举足轻重。”萧羽冷嗤一声,以手指轻敲了下桌面慢慢道:“我与四公子也合计过了,暴病而亡这样的理由虽然最无懈可击,可是千百年来毕竟用的人太多,已经靠不住了,就算我可以做到天衣无缝,让人查不出破绽,可回头陛下要再往这边派一名副将——这终究是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景帝信不过萧羽,时时刻刻想着重新夺回放到他手里的兵权,所以一定会安排一个信得过的人在他身边的。 “可是这个人,你真的有把握争取过来吗?”秦菁还是不能放心,“万一拿捏不住,到时候他倒戈相向的话就不好收场了。” “怕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白奕仰靠在椅背上轻笑一声,侧目冲秦宣抬了抬下巴,“是不是啊,宣王殿下?” 如今秦宣将萧羽手下富可敌国的财富尽数在握,若说财大气粗实不为过。 秦菁忍俊不禁,旁边秦宣却半丝不被白奕的调侃所打扰,反而一本正经道:“我是觉得,钱财富贵,哪里比得上身家性命要紧?现在他人在这里,一旦拉开战事,羽表兄迫不得已要去和西楚人拼命的时候,他怎么都不能全身而退?到时候为了保命,孤注一掷的时候谁还能的顾得上算计别人?所以现在他们既然是想让羽表兄打败仗,只要败象越明显,到时候真打起来的时候他们也就都会跟着尽力。而最后只要我们能翻转局势,把这一仗赢得票漂漂亮亮的,父皇那里必定暗恨齐岳办事不利,这样一来不仅仅的齐岳,包括所有那些一开始就对表兄存了二心的人就都没有退路了,只能依附于表兄。” 毕竟是头一次拿这样大的主意,秦宣说着还不是很确定,小眉头皱的紧紧的抬头去看秦菁,认真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最大限度的将他们利用起来——皇姐你说,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不过是仅仅半年时间未见,他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的确让秦菁始料未及。 这个孩子,是真的长大了呢! 思及前世种种,秦菁只觉得心中百味陈杂,一时喉头发涩,竟是没能说出话来。 “有道理!”旁边白奕倒是眼睛一亮,撇撇嘴角挑了下眉看向萧羽道,“人都说无奸不商,征西大将军,你这徒弟可没白教!” 人家在说的明明都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偏是这个人从来就没个正经。 因为没有得到秦菁肯定的答复,秦宣心中正是忐忑,此时便忍不住回头狠狠的瞪了白奕一眼。 白奕云淡风轻的回他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看见坐在他旁边的秦菁,脑中灵光一闪,又隐隐觉得有点不对—— 秦菁就这么放在心尖儿上的宝贝弟弟,他貌似是应该顺着点。 这样一想,他便马上坐直了身子,庄重道:“宣王殿下所言极是,大将军可以考虑一下,今晚回营就着手安排。” “先以我方供给不足掩人耳目,诱得他们出手,然后进一步把表面上敌我实力相差悬殊的迹象表露出来,到时候齐岳等人骑虎难下,为了保命,势必要先将此间形势对陛下禀报,然后迫不得已拼尽全力与我一起放手一搏!”萧羽默默沉吟,想到最后,他那张素来不苟言笑的冷峻面孔上也难得染了丝笑,抬头对秦菁道:“现在城门处的防御工事已经基本修建得当,这座祈宁县城绝对易守难攻,只要我提前暗中把所有的军备粮草准备齐全,就算是被西楚人压制,暂且退避城中一些时日,也不会出差错。只要等到齐岳等人夸大战事的折子到了云都陛下手里,然后竭尽全力反戈一击,这一仗只要轻松拿下,以陛下的性格就再不会相信齐岳了。” 景帝虽然有意限制萧家的力量,但说到底,作为一国之君他也是不能眼见着自己的二十万精锐之师就此葬送。 他要的,不过是一场可以借无将帅之才为名夺了萧羽兵权的契机,并非真想要这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所以到时候,一旦我军败象严重,齐岳等人一定不敢轻敌,这样一来也就可以轻易做成他和萧羽同仇敌忾的假象。 只要景帝舍弃了齐岳这些鲁国公留在军中的老人,无路可走之下,那些人便只能安心被萧羽所用,以求一寸生机了。 “嗯,这个办法可行!”秦菁忖度之后,终于点头,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西楚七皇子楚越,最是个诡辩狡诈之徒,思虑颇深,走这一步棋,你一定要做好十全的打算,千万不要轻敌,莫要只顾及着收服齐岳等人,而让他钻了空子。” “这个我心里有数!”萧羽道,“这些天我和四公子日夜兼工加高加固了西北两处的城墙,就是用来防他的。” “好,此间形势终究是你比我更清楚一些,我便不多言了,万事小心。”秦菁点头,冲萧羽举杯。 萧羽端起酒杯,也是神色凝重的点头。 虽然谁都没有再多收什么,但是在场的四个人都很明白,这一仗至关重要,只要处理得当,萧家才算是真正掌握了萧羽手上的这二十万大军。 晚饭过后,萧羽便要回营。 秦菁亲自送了他出门,白奕和秦宣为了做样子,也跟着走到门口目送二人出了院子。 两人并肩立在台阶上,白奕才要转身回屋子里,冷不防就听见旁边那少年冷冰冰的声音道:“你在打我皇姐的主意是不是?” 虽然背地里他是时不时就撒泼耍赖,沾点便宜,可明面上却循规蹈矩的很,尤其是当着这小千岁的面儿,真就是连秦菁的衣角都不曾碰过一下的。 白奕心里微微抽了口气,挑了眉毛侧目斜睨他一眼:“怎么?你想搅局?” 秦宣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一撩袍子就举步往台阶下面走去。 白奕看着他故意挺直的小小脊背,嘴角不觉抽搐了一下,正想着日后是不是得重点拍一拍这小千岁的马屁,不想秦宣下了台阶之后忽又止住步子。 白奕心神一凛,便听见他明显带着疏远和防备的声音再度传来:“我皇姐喜欢才是最打紧的!” 言罢,就再度一迈腿,翩翩然走出了院子。 这么多年,秦菁身边从不见有过谁这般形影不离的跟着,并且毫不避讳。 即使年纪不大,秦宣也还是能够感觉的到,自家皇姐对这个游手好闲的白家四少是有那么点不同的。 他对白奕虽然说不上讨厌,但是一想到这家伙对自己皇姐这般形影不离的跟着—— 总也喜欢不起来也就是了。 白奕微愣,站在台阶上看着这小孩儿臭屁的跟什么似的的背影,继嘴抽之后额角又跟着跳了一跳。 见过了秦宣,秦菁心里的石头也就落了地,又在祈宁多呆了一日,便去和莫如风道别,随白奕一同赶往大晏边境约见梁明岳。 从西北边境到西南边陲,两人带了仆从策马而行,也足足走了二十余日才到。 和大晏的交界处这里又与西楚不同,这里一望无际全是相接的森林和草原,百里内并无大的城池,双方军队都选了有利的地势,直接在草场上安营扎寨。 因为附近没有大的城池可供落脚留宿,两人便在大军驻地二十里外的地方找了户农家暂且落脚。 安顿下来以后,白奕便让人去给梁明岳传信,叫他出来见面。 梁明岳在魏国公府小辈中排行第四,也是梁家除梁明翰外唯一的嫡孙。 不同于他兄长身上的那种书卷气,这个梁明岳自幼习武,性格上颇有些桀骜不驯,就是为了打压他的这种脾气,这两年魏国公便将他带到军中历练。 前段时间刚到祈宁时,白奕就已经给梁明岳传了书信,说是远游在外过段时间可能路过魏国公大军驻扎地,要去拜会他。 因为身份特殊,这个时候白奕若是莫名其妙出现在军营重地难免惹人嫌疑,是以梁明岳倒也识趣,刚刚过午便随着那报信的随从赶来了。 彼时秦菁和白奕两人正卯足了劲在那农户庄园后面的草场上赛马。 这里的气候比北方要温和很多,虽然只有二月,也可以脱掉厚重的裘袍。 白奕一身烈焰如火的红色锦袍,座下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错开半个身位在前,秦菁座下黑电的速度也不慢,湖蓝色的裙裾逆风飞起,带着她如墨的发丝映在碧草蓝天之间,那景致可以说是惬意的很。 因为远处两个人正在较劲无暇主意到这边,梁明岳半眯着一双狐狸样狭长的凤目在场外看了良久,却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一直没能看清楚那马上女子的容貌,只觉得远远看去,眼前一亮,风采逼人。 白奕回突然传信约他见面这事儿本来就欠着琢磨,身边再有佳人相伴,这事儿吧—— 梁明岳玩味着摸了摸下巴,忽而狡黠一笑,抬手对身后的一起过来的随从道:“弓箭!” 那随从跟了他多年,对自家主子的心思习惯都摸的恨透,一见他抬手就知道他想干嘛,虽然觉得这样不妥,却不敢违背他的命令,转身去马背上取了弓箭递过来。 “公子!” 梁明岳接了弓,在手里颠了颠,又探手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箭,挥挥手示意那随从先行退下。 那随从不敢怠慢,急忙提着箭囊退后原地。 梁明岳这边手里拿着弓箭比划半晌,神色悠闲倒也不见得怎么当回事,不时的把箭头对准远处策马驰骋的两人,等着找一个时机,一直到秦菁第三次追上白奕,两人并驾齐驱的那个瞬间,他眸中瞬时闪过一丝精光,毫无征兆的放了箭。 一支响箭破空而出,来的极是突然。 白奕的反应自是比着秦菁要快,当即便是目光一冷,先是抬手一把按下秦菁的脊背让他伏贴在马背上,然后紧跟着自己才是弯身避让。 几乎是在他错身的同时,那支后劲很足的羽箭便是紧贴着两人的背部射穿空气飞了过去。 秦菁只觉得颈后汗毛倒竖,眼中瞬时闪过一丝狠厉杀气,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反应,就着弯身趴伏在马背上的契机她已经一手摸过挂在马背上的弓弩。 拉弓搭箭,也只在一瞬,只在那支突袭他们的冷箭错身而过,她再直起腰板的同时,手上弓弩已经拉开,对着那冷箭射来的方向精准无误的还了一箭。 嗖的一声呼啸划破空中游荡的风,梁明岳完全无从反应,唯一可见的是阳光反射下那泛着凛冽寒气的箭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他的面门飞射而来。 其实白奕的身手他是知道的,方才那一箭也就是个久别重逢之后的玩笑,他是怎么也没想到秦菁手下动作竟是这般迅捷,完全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就这般猝不及防的反击了。 “公子小心!”他身后随从大骇,惊呼一声。 梁明岳毕竟是在军中历练过的,临敌经验颇丰,只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脚下借力一个轻旋,箭锋便擦着他的飞舞中的袖口划过,硬是将他那锦袍的袖子上头射穿了一个大洞。 那边的马背上,秦菁见他侧身闪过,眉心一拧,就要取箭再射。 “秦菁!”白奕已经一眼认出了场边那人,一手按下她手腕的同时大力一拉,就将她一并带到自己的马背上,然后调转马头向着梁明岳这边疾驰过来。 彼时梁明岳还在提着袖子上的两个洞哭笑不得的暗骂晦气,听闻远处迫近的马蹄声,他忙是收摄心神抬头看去,入眼便是白奕温香软玉在怀,容色焕发的策马从远处迫近。 秦菁的眉目间尚且带了丝薄怒的情绪,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孔,因为这个微微皱眉的表情而显得清冷几分,带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 秦菁,梁明岳自然是认得的,而以他和白奕之间的交情,白奕打小就有的那点心思他也知道。 至于这个人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已经发展到了大庭广众之下可以这般亲昵的同乘一骑的程度—— 这事儿吧,他觉得还得思量。 收拾了方才一闪而过的惊慌情绪,梁明岳摆摆手,对随从吩咐道:“你先去前面的农庄等着。” “是!”他那随从却是不认得秦菁的—— 白奕来此,姑且还可以说是找他叙旧,若是荣安长公主的行踪未达天听就这般贸贸然的出现在这里,怕是回头解释不了。 白奕策马走到近前,就利落的翻身跃下马背,抬手又去扶了秦菁下马。 若是平时出门在外,白奕都有忌讳,这回却不知道为什么,将菁扶下马背之后却仍是自然而然的长臂一环,就那么旁若无人的揽了她的纤细腰肢控在掌中。 “子筠兄,两年未见,你这般接风的方式果真还是合你一贯的作风——别具一格啊!”白奕这般说道,冷嘲热讽不在话下。 虽然出自梁明岳手里的箭不会是真要伤他,可就那么冲着秦菁来了,他便理所应当的记了仇。 “呵——”梁明岳干笑一声,却未还嘴,而是先恭谨了仪态抖平袍子对着秦菁施了一礼:“微臣梁明岳,见过荣安长公主,不知公主銮驾到此,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梁四公子过谦了。”秦菁不冷不热的勾了勾唇角,语气闲散的轻声一笑:“本宫不请自来是本宫的不是,得亏是四公子你反应快,这般特殊的欢迎礼,本宫铭感于心,想来是会牢记终生的。” 人都道是这荣安长公主心思颇深,冷漠高傲,却不曾想嘴巴也是这般毒辣,一则是暗讽自己身后差点为她的弓箭所伤,二则也是为他的贸然出手记了仇了。 “微臣一时失察,真不是有意冒犯殿下!”微梁明岳自知理亏,脸上笑容就有些讪讪的,说着却是话锋一转眸子里闪出一丝狡黠道:“且不说殿下纡尊降贵亲自奔赴此地的真实意图是什么,这会儿赶的巧,我祖父帐中正有贵客到访,想来殿下对此人也会感兴趣的,作为方才冒犯殿下的赔礼,微臣先引您过去见上一见,我们回头再行叙话不迟。” 梁国公帐中有贵客到访?而且还是自己认识的人吗?那会是谁? 看着眼前梁明岳笑的意味深长的一张脸,秦菁的眉心不禁一点一点慢慢皱了起来。 ------题外话------ 新文《摄政王妃》首推,首页左侧强推,求包养求顺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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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中铠甲都是为男子准备的,秦菁穿来只需直接套在身上即可,只是当着梁明岳的面,即使是直接穿戴也要避讳。 白奕显然也是这么个想法,无奈只得再三嘱咐她别走的太远,然后让她抱了衣服进到林子里换。 介于白奕身上那身红色袍子实在太显眼,藏在盔甲里面也容易被发现,不得已他也只能一并脱了。 梁明岳双手抱胸优哉游哉的靠在旁边一株大树边上看他换衣服,目光却不时往林子深处斜过去一眼,语带调侃道:“怎么着,如愿以偿了还这般患得患失么?一路上都搂那么紧干嘛?就算这边陲之地民风开放,你这也好歹是不是也顾及一下我这个旁观者的感受不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趁早把你那点歪脑筋都给我收拾了,否则咱们兄弟就没得做!”白奕冷嗤一声,显然半点都不被他迷惑。 “哪能呢?朋友妻不可戏,何况你都管我叫兄弟了,这种缺德事儿——”梁明岳半真半假的轻笑一声,凤目流转,却猜不透在想什么。 “只要还没过门的就是名正言顺,再缺德的你都照样可以做!”白奕冷笑,翻了个白眼,一语道破玄机。 梁明岳被他噎了一下,后半句话绕在肚子里翻来覆去翻了好久,最后还是讪笑着上前去,仿佛是刻意讨好一般帮着他把背后上的铠甲亮片系好,幽幽道:“你也别把我想的太没品,不过我这话我早就跟你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娶妻子娶的就是助力,你说你费这么大气力好不容易把人哄到手,就为了*、拉手、生孩子?怎么想着都不划算啊!” 娶妻子娶的就是助力,这种论调从几年前白奕就开始听梁明岳在耳边叨叨了,当然了,有这种想法的绝非他一个人,大势所趋而已,而能将这种想法作为一种理想抱负并且大言不惭丝毫不以为耻的挂在嘴边的—— 他梁子筠就应该算是这天底下得天独厚的头一人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在他面前,白奕才会如临大敌一般的紧张,迫不及待的向他宣示自己对秦菁的所有权—— 梁明岳这个人,真要耍起混来,真就不干人事儿。 “梁子筠!”白奕冷着脸回头扯了他的衣领提在手中,眼中当真是半分玩笑的意思也没有的指着鼻尖警告道:“我可告诉你,荆王府的那门亲虽然是被你躲过去了,京中等着攀你们魏国公府这棵大树的人可还都排着队在等呢,赶紧的把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都给我收拾了,要不然回头有你哭的时候!” 一旦涉及到秦菁,这白奕便是半分玩笑都开不得的。 说来当初锦绣公主纠缠不休的事,还真就让梁明岳很是胆战心惊的头疼了一段时间—— 就荆王府那么个破落户的烂摊子,就算秦宁是个公认的美人胚子,他也不至于为了这么个女人脑子拎不清楚,好在是有惊无险,这事儿歪打正着真就给对付过去了。 思及此处,梁明岳还是有种劫后余生的唏嘘感。 于是再看白奕这副虎视眈眈的表情时,他也便不再与他玩笑,收敛了神色道:“你这个媳妇虽然眼见着是要到手了,可是我说真的,沾染上她,怕是你这个自由身的日子也就过到头了,再想这么无官一身轻的晃荡着——难呐!” 朝中景帝和蓝家人双方都对秦菁虎视眈眈的看着,一点都马虎不得。 他要在她身边,就不得不为往后的日子多做打算。 梁明岳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呢?你还想撺掇着我去接我父亲的位子吗?”白奕道,语气中却是带了漫不经心的一声叹息。 “论及权谋智慧,你半点都不输你那三个哥哥,我原来便想,如若你能坐上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与我总归是有利无害的,可是现在——”梁明岳又再替他整了整身后的衣服,然后一扶他的肩头绕开他仍是回到那树下靠着,目光中带了三分笑意,两分慵懒,外带着五分认真的郑重道:“右相一职,我还是比较看好你大哥!” “哦?”白奕有了丝兴致,抖顺了身上铠甲,远远看着他玩味一笑:“为什么?” “你这个人,靠不住!”梁明岳摇头一叹,语气笃定。 刚好小树林里秦菁也换好了衣服往外走,他的目光一过去就再次感慨着摇了摇头:“你为了她,去生去死,去争去抢,现在我们目标一致,站在同一条船上没有问题,万一哪天我跟你女人的意见发生分歧,你肯定二话不说直接一脚把我踹下水,你这种人,我犯得着么我!” 这么些年了,梁明岳的这项优点仍然还在,说的好听了,就是一语中的句句精辟,而若是说的直白了—— 就是嘴贱欠抽! 毕竟实诚是对的,但大实话却不是随便什么时候都能拿出来乱说的。 虽然事实如此,但重色轻友这四个字白奕却是不爱听的,不过他此时不与梁明岳计较,是因为他话里“你女人”这三个字甚得他的心意。 眼见着秦菁已经从林子里出来,白奕这边心情大好之下,已经二话不说的撇了梁明岳快走两步过去迎她。 梁明岳看一眼他眉梢莫名攀爬上来的喜庆劲儿,大惑不解之下,只就深深的皱眉。 转眼白奕已经引了秦菁出来,有些话他与白奕之间没有忌讳,但是当着秦菁的面却是不能这般随意。 “要暂时委屈殿下了!”咽下尚未出口的后半句话,梁明岳已经敛了神色迎上前去。 “梁公子客气了。”秦菁道,却并未把自己这身不合时宜的装束当回事。 “那咱们就走吧!”梁明岳莞尔一笑,回头牵了马,带着两人直奔军营。 梁明岳在此处军中两年,军中上下都认得他,远远的见他带着随从和两个士兵回营也习以为常,连上前查问都不曾,只就飞快的移开路障放了几人进来。 梁明岳旁若无人的打马行,带着白奕他们一直穿过前面的练靶场之后才收住马缰,自马背上跃下。 “你先去吧!”梁明岳回头对那随从抬了抬下巴。 想来那随从便是他的心腹,他倒也没有额外的多加嘱咐,便遣了他离开。 那随从也是很本分的样子,谨慎的点头应下,连看都没有多看白奕和秦菁一眼就牵了马转身离开。 “走吧!”梁明岳呼出一口,回头瞧了秦菁一眼便率先一步往主帐的方向走去。 自年前景帝收回了梁家驻守南疆的二十万大军转交鲁国公以后,他父亲梁旭便从南疆军中退出,来到这里协助祖父魏国公打理这边军中事物。 梁明岳的帐子紧挨着他父亲梁旭,与魏国公的帅帐之间稍有一段距离,视线刚好被梁旭的大帐隔开。 梁明岳自由穿行于大小的帐篷中间,却未回自己那里,而是往他父亲梁旭那里去了。 “少将军!”门口把手的小兵上前见礼。 “嗯!”梁明岳止步,负手而立悠然道:“我父亲呢?可在帐中?” “没!”那小兵回道:“早前那会儿国公爷那里传下命令,说是不得空,将军便代为去校场点兵了。” “哦,这样啊!”梁明岳沉吟一声,“那我进帐子里等他一会吧,你去给我沏壶茶来。” “是!少将军!”梁明岳颇具将帅之才,很得魏国公父子的心意,那小兵不敢怠慢,急忙应声去办。 待到他走,梁明岳便一掀毡门跨进去道:“进来吧!” 白奕和秦菁两个大大方方的跟着他进得梁旭的大帐,这大帐原是与鲁国公在祈宁时候的帐子布置差不多,都是里外两间,里面隔开一个小卧房,外面摆放着桌案、文书和行军地图一类的东西,方便日常着急营中将领来此间议事。 “我那里视野不好,在这里会看的更清楚些。”梁明岳进门以后就径自走到最里边的一个小书柜旁边,然后轻门熟路的轻轻将那书柜往旁边移开半尺,露出后面被遮掩了大半的一个小型缺口。 这种行军帐篷一般都不会设窗户,这个缺口也就比人的脑袋稍大,从里面用皮毡掩住,必要的时候倒是可以打开做个透气的窗口用。 梁明岳眯了眼往外瞧,白奕随后走过去将他挤开,狐疑道:“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梁明岳死吊着他的胃口不肯松口,听闻帐外那小兵回来的脚步声就快走两步出去将他拦在了门外道:“给我吧!” “是!”那小兵不疑有他,把茶壶交给他就又回到自己的岗哨上站好。 “应该还得一会儿出来吧,先来喝口茶。”梁明岳回头扬扬手里茶壶,招呼秦菁他们。 秦菁回头看他一眼,刚要往这边移步,忽而听得窗前白奕轻微的抽了口气,眉心也跟着皱起来。 秦菁心下略一警觉,急忙快走两步移到窗前。 白奕稍稍往旁边侧了侧身子给她腾出地方,秦菁拧眉看过去,彼时正好一人在帅帐门口同魏国公道别。 那人穿一身宝蓝色的粗布袍子,举止低调丝毫不见张扬,甚至不等他回转身来,只看那个背影秦菁心里已经咯噔一下。 显然也是防着隔墙有耳,那人谨慎的很,并不与魏国公做多寒暄,匆匆的告辞离开。 为了恐他发现,他才一转身,白奕已经眼疾手快的拉下毡皮将那窗口遮掩起来。 外面的脚步声正是从这帐子外头一路行过,一直待他远去了,白奕才是勾了勾唇角侧目深深的看了秦菁一眼道:“看来我们来晚了一步,还有人跟你打着同样的主意。” 除了各地散布的小股兵力,梁国公手上这五十万大军几乎是占据了中央直接操控军队的一半,即使现在只做闲散军队压制在大晏边境,实则谁都明白,他这手里握着的就是大秦的半壁江山。 秦菁眼底的神色晦暗几分,抿抿唇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却是唇角一扬扭头看向梁明岳道:“那倒也不见然,梁公子你说是吗?” “呵——”梁明岳干笑一声,低头将面前摆好的三个茶杯全都斟满,抬起头来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咬牙道:“好吧,看在和白四的交情上,回头安排两个人,不会让他活着回去的。” 他懂得攻心之术,秦菁自认也不会输他,一闻便知他这话不是真心。 “哦?”秦菁漫不经心的轻笑一声,走过去,就着那张矮桌在他对面坐下,却回头看向白奕道:“怎么你和蓝大公子还有这般血海深仇我都不知道呢?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竟然非得让他客死异乡才能解决?” “怎么会?我与蓝大公子素无交集,哪至于下这样的狠手,大约是子筠会错意了吧。”白奕漫不经心的撇撇嘴,也跟着走过来挨着秦菁坐下。 这俩人一唱一和,分明还是在激他的话儿。 梁明岳哪是这么容易上当的,讪笑一声就低头下去佯装品茶,淡笑不语。 他不说话,秦菁就不动,只是眸底带一丝薄笑静静的看着他。 梁明岳低头看着桌上杯盏半晌,终于还是被她这般长时间的注视盯得有点发毛,缓缓的抬起眼来笑道:“祖父那里我虽然没问,但是想来蓝家人此时过来这里的意图长公主殿下也是有数的,既然殿下来了,那么择日不如撞日,我也一并引你前去见了祖父就是,你再这般盯着我看下去——回头蓝玉衡不死,微臣若是被白四一剑抹了脖子就冤枉大了。” 这梁明岳果然是不好对付,就这样绕着弯子死活不肯松口。 “少将军你再这般说话,怕是才要死得快些。”秦菁丝毫不去理会他的调侃,只就目色幽远的看着杯中水淡淡一笑道:“本宫也许提前没有说明白,那么我现在就再说一遍吧。本宫此行本来就是不是冲着国公爷来的,所以也就不劳烦少将军你代为引见了,至于蓝玉衡么——他方才在帐中同国公爷说了什么,你能猜出个*分,本宫则能辨出十成十,而你我现在还能这般心平气和面对面的讲条件,更是因为国公爷的心意咱们彼此都有数,所以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一路上梁明岳都在不动声色的观察她,这会儿听了她这席话才当真是慢慢有了点刮目相看的感觉。 “那么长公主殿下的意思是——”梁明岳道,神色间虽然还带了点笑,语气却是明显庄重下来,静默的与她隔桌对视:“您此行是专为微臣而来?” “是!”秦菁毫不避讳的承认,紧跟着话锋一转又是再次笑道:“既然蓝家人的意图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么现在我们再来猜一猜国公爷对他的答复可好?” “微臣不及公主殿下神通广大,祖父的心思可是不敢妄断的。”梁明岳移开目光,低头抿了口茶,“而且您也知道,这军中诸事,最终还是祖父说了算的。” “少将军你事事以梁家军为先的打算是好的,可是国公爷的态度你确实该比本宫清楚的吧!”秦菁并不介意他这般刻意的推诿,说着便是眸光一凛,冷涩说道:“但凡是方才国公爷和蓝玉衡之间达成了任何的协议,少将军觉得你此时还有资本与本宫这般面对面的讲条件吗?或者换而言之,如果国公爷的态度已经明显偏向蓝淑妃一党,你又以为本宫会当如何愚蠢,竟会这般毫无防范的深入到你梁家军大营当中与少将军你品茶论道吗?” 魏国公府之所以能够屹立百年不倒,靠的便是家人齐心的经营。 所以不只是梁明岳本身的态度,如果不是将梁国公的想法也都考虑周详囊括在内了,秦菁也不会冒险走这一趟,毕竟—— 一旦和梁家人谈不拢,即使他们不与她怎样,只要一纸密报将她来此的行踪透露给景帝,也足以叫她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梁明岳这才注意到她眼中清冷而坚毅的神色,心头暗惊之余就再不敢有半分大意。 这个女子的心机之深,谋算之全已经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他甚至下意识的抬眸去看坐在她旁边没事人一般悠哉品茶的白奕,怀疑这一切原都是白奕的编排。 可不管是不是白奕的谋算,只就她今日孤身万里而来的这份胆气,也绝非一般女子可比。 深吸一口气将脑中错综复杂的各种线索整理一遍,梁明岳重再看向秦菁时眼底神色也跟着沉淀下来,字斟句酌的明白说道:“长公主对我魏国公府如此看重,微臣荣幸之至,不过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殿下今日此来,应该也不是全然出自自己的本意,这背后——” 这梁明岳果然不是等闲之辈,这样便将其内关系发觉出来。 而若不是提前得了梁太后的点播,她也确实不敢贸然来争取梁家人这块硬骨头。 “即使皇祖母人在深宫常年不出,却也从未把自己同你们梁家人之间分开。”秦菁坦白承认,“从早年起皇祖母和蓝淑妃母子之间就生了嫌隙,她的态度现在少将军应该也是明白的。而且依照父皇的意思——国公爷想要明哲保身也怕是不能的。鲁国公那里本来就是父皇为了平衡朝中势力故意设下的一重保障,他那里轻易没有人能动的了。将来太子继位,世昌伯府的地位必定一日千里,而他背后的蓝家人手里若是没有可用的兵权也是不现实的。萧家人手里的二十万,说句不中听的话,到时候万不得已之下即使是玉石俱焚,本宫也是不会便宜了他们的。那么少将军想想,他这部分的兵权要从哪里移过去?” 景帝与梁太后不睦,这样的危机关系,梁家人身临其境比其他任何人都看的清楚。 其实或许根本就不必等到新帝即位,在景帝的有生之年就会不惜一切把这件事给做一个了断。 梁家人现在看着是手握重兵显贵一时,却分明就是走在悬崖陡壁上,保不准什么时候被人推上一把就要落入万丈悬崖之下,粉身碎骨。 梁明岳不知道,其实方才在帅帐之中蓝玉衡也便是以这样的情势与魏国公权衡利弊,想要说服他投入新帝旗下保住自家现下的荣耀和地位。 现在秦宣不能当事儿,秦洛继位几乎是一定的。 梁明岳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疑虑:“如果洛太子登位是大势所趋,长公主觉得此时你与我说这些,我能有多安心?” “国公爷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但是近来宫中大事想必府里已经有人通了音讯过来。”秦菁道,“姝贵妃上位意味着什么,少将军若是还有疑虑,大可以再逛网一两个月,而本宫想说的是,如果等到将来太子登基之时他的身后已经没有蓝家了呢——” 没有蓝家?历来的皇权统治者虽然都忌惮外戚干政,但是作为一国之君,背后没有一个强大的母族支持,这皇位又如何能够做的牢靠? 尤其是新主继位,朝中各方势力处于交替之间本来就不稳固,若是无人帮衬扶持,这个皇帝也就和个空架子没什么两样。 虽然众所周知萧文皇后母子与蓝淑妃一党结怨已深,但之前梁明岳也只以为无论是争兵权也好还是和蓝家人较劲都好,这个荣安长公主都只是为了自保、巩固地位,却不曾想她竟然存了灭掉蓝家的心思! 梁明岳心头巨震,脸色不由一沉,再看向秦菁的时候眼神里就多了防备。 “你要断他臂膀,将他尽在掌握?”他问,虽然努力的压抑着情绪,声音里还是有丝急切的微颤。 如果真是这样,那秦洛这个皇帝还做来干什么? “他想要太子之位,本宫让了,他想要做皇帝,本宫会尽力成全,难道少将军觉得本宫这番退让还不够仁至义尽吗?”秦菁莞尔,以指甲轻弹了两下杯沿,眉目之间一片沉静安宁之气。 这个女人—— 这还是个女人吗? 即使当年强势霸道如梁太后,她想的也不过是辅佐景帝登位,养一个好儿子作为依靠。 可是这个荣安长公主,她明显就不是这么想的,她要挟持幼帝,将这天下尽在掌握?这是一个女子该有的心思吗? 梁明岳觉得自己想笑,可是笑意蔓延过后头就生生的梗在了那里不知该如何置喙。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再次扭头向白奕看去,再见对方脸上一副怡然自得听之任之的模样—— 胸中浮躁之气升上来,他几乎就想掀了这桌子来定定神。 这对面坐着的到底是俩什么人那?分明就是一对儿疯子! 白奕以往的性情虽然是随意了些,但分寸还是有的,这他娘的当真是鬼迷心窍了不成? 白奕看着他脸上青白交替阴晴不定的表情,完全能将他心里的想法体会的通透。 “其实这样是最折中的办法,一旦蓝家倒台,你们魏国公府掌握的兵权就不再需要分给谁了。”白奕这般说道,语气之间一派轻松,“子筠你一向果决,比起国公爷来是有决断的多,总不至于去信了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蓝家人,而驳了我的面子吧?来之前我可是有言在先,别让我下不来台。” 这样的大事,稍有不慎就是抄家灭族的重罪,哪里是一句话的人情就可以还清的? 梁明岳嘴角的肌肉不合时宜的抽动了一下,秦菁抿唇而笑,回头瞪了白奕一眼,仍是庄重了神色对梁明岳道:“本宫今日已经来过了,言尽于此,少将军你可以考虑,不用急着答复我。但是国公爷那里——短时间内,你是否也要劝他继续持观望态度的好?” 梁太后眼见着不管事了,景帝对梁家人又是那么个态度,怕就怕即使是魏国公那样思前顾后的性格也好按捺不住的。 梁明岳一脸的阴沉,若有所思的不说话。 “这个地方,本宫留的久了怕是会有不便,今日这茶便不喝了,希望来日云都再见,会有机会回请少将军。”秦菁看他一眼,就径自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铠甲道,“军营重地我们出入不便,怕是还得劳烦少将军亲自相送了。” 秦菁言罢,也不等他回答就先一步抬脚往门口走去。 梁明岳思绪有些不稳,一时并没顾及到她。 一直忍等秦菁掀开毡门走出去,他却是再也撑不住,霍的起身,手肘横在白奕颈边将白奕一路压到了墙脚下,沉声逼问道:“白四,咱们兄弟一场,我现在要你一句实话,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她的事,我什么时候玩笑过?你最好也别笑。”白奕唇角勾勒出一抹笑容,眼中神色却是极为认真的回望他,“其实这样也好,至少你梁家人以后就不用瞻前顾后看着两边的脸色过日子了。” “谈何容易!”梁明岳苦笑一声,那张意气风发的俊脸之上竟然难得攀爬上一丝明显的颓废之气。 一则梁太后,一则景帝,谁又能体会的到,当朝显贵的魏国公府这些年来的处境何其尴尬。 如今梁太后大有倾向于秦菁这边的架势,只要他们当断则断,彻底放弃了景帝方面的顾虑,这个煎饼之苦便算是熬到头了。 以前是对景帝好梁太后双方都有顾虑,如今眼见着那两方都如强弩之末维持不了多久了—— 秦菁这里恰是一个契机。 白奕知道,这是梁明岳的心愿。 “我总不会害你的!”白奕微笑,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是为秦菁,但有些该有的原则还是有的。 梁明岳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松了手。 白奕抬手拍了拍肩膀处被他抓皱了的衣服,又道:“宫里的事应该也不会拖的太久了,我会部署妥当,尽量不让你们梁家人有大的损失的。” 梁明岳并不明确表态,只是想了想,忽而深吸一口气道:“以后你们白家人在朝中的立场是不是也要变了?” 白奕闻言一愣,随即却是无所谓的露出一个笑容:“这是我的私事,不想他们插手,可是——” 可是,一旦牵扯到朝廷政局,以白家人那样的地位,又怎么可能真的置身事外。 这样想着,白奕的目光也不觉跟着沉了沉,有种微妙的情绪一闪而过,而他依然把持的很好,并没有让梁明岳看出端倪,抬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这里人多眼杂,我不能留,回头有什么事书信联系吧。” “嗯!”梁明岳点头,遂也不再多言,收拾了仍是原路送了两人回那农庄和苏沐等人会合。 因为彼时天色已晚,秦菁和白奕便在那农家留宿一宿,次日清晨才起身返往京城的方向去。 苏沐和行宫那边一直保持着消息联络,知道晴云那里一切顺利,路上秦菁也就不着急,和白奕走走停停顺带着游览了一些沿途的景致,却不想这样一路走下来,等回到行宫别院时已经是四月初—— 沿路竟然走了足足一个多月。 暖春时节,正是行宫周围桃花盛开的季时候,白奕便赖着不肯走,一直磨磨蹭蹭的又在这里住了十几日,最后是实在熬不过白夫人的再三催促,这才恋恋不舍的打包了行礼准备回京。 晚间,他又再约了秦菁出去骑马。 行宫后面有一片草场,正是他们儿时时常相约玩耍的地方。 晚膳过后,秦菁换了衣裳打发了所有人,牵着黑电独自赴约,去是时候映着夕阳的余晖远远的已经看见白奕等在那里。 他这日仍是穿一身红色锦袍,略显宽大的袍子裹在身上,一如既往将他那神情衬托着慵懒起来,夕阳斜照下来,他微眯了眼睛看过来,身后白马打着响鼻踟蹰在原地,那画面一眼看去有种旷古幽远的质感,反而有些不真实起来。 秦菁抬手挡了阳光,牵着黑电慢慢的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微弯了眼睛露出一个笑容:“不是说晚上见吗?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我等你总好过你等我不是?”白奕抬手去揉她脑后发丝。 因为是约了赛马,秦菁出门时就特意换了干净清爽的骑马装,发髻下面散乱的发丝也编成一条松松的辫子用和衣裙同色的丝带扎好。 她这样笑着的时候看上去纯真美好,任谁也不会把她和乾和宫里那个攻于心计狡诈冷酷的荣安长公主联想到一处。 白奕像是甚为满意的样子,拉了她的手将她托上马背,紧跟着自己也翻身爬上来,从后面圈了她在怀里。 “驾——”上马之后,白奕便是扬鞭策马往前慢慢行去。 秦菁忍着笑意回过头去看他,“不是说赛马吗?这么走,我可是一直在前头,稳赢的。” “就是想带你出来走走,找个借口而已。”白奕也笑,垂眸下来对她露出一个笑容,眼底都是毫不掩饰的眷恋道:“我这次回去可能得要在云都多呆几日,正好也跟父亲商量一下我们的事,等处理完了就回来找你。” 这次回京以后就去找白穆林让他进宫请旨赐婚,这是他们之间早就约定好的。 “可是——”秦菁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个时机合适吗?是不是等到蓝家的事先做一个了断之后?” “我是怕夜长梦多,这看这才不过几日你便要反悔了。”白奕挑眉,神色之间仍是一片认真道:“既然是迟早的事,就不要拖了,你不知道,即使是现在这样,我也很不放心。” 他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在她面前他就控制不了自己,也许就是因为想到得到的愿望太过强烈,就越发容易患得患失起来,即使此时此刻这般拥着她抱着她,能够真实的触摸到她温香软玉般的身体,能够听到她略显急促的心跳声,他也总是不能安心,仿佛还是怕有那一刻,她忽然就会从身边错开再也抓不牢靠一般。 “为什么不放心?”秦菁的嘴角噙着笑,仰头去啃他的下巴,“就算这世间变数再多,至少这一刻没有。就像十年前我们在这里,十年之后我们还是在这里一样,这样不是很好吗?” “可是十年太久。”就着她向后仰头的姿势,白奕低头去吻她的唇,后面的声音便有些朦胧,“一定要时刻把你放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看着你我才能安心。” 这样的姿势确实不太好受,秦菁却未回避,往后倾了身子去回吻他。 十年太久,是的,正是因为有过曾经那错开十年的光阴,这一次重回一起的时光才变得弥足珍贵。 既然你喜欢,那便就这样吧,至于别人是喜是悲,是愁是苦谁在乎呢? 天边那轮赤红如血的残阳慢慢沉下去,远处的草场在马儿悠然小跑着漫步,马背上上两个重叠的影子便是这般轻柔的被泼墨一般落下来的夜色缓缓覆盖。 那天晚上两人一直在那草地上漫步到很久,秦菁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院子里很静,想着方才两人在一起约定的那些事,秦菁就有些心不在焉,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上台阶。 推开房门,看着屋子里漆黑一片,她这才有些庆幸,回过头去刚要喊墨荷进来掌灯,冷不防手腕却被人从黑暗中猛地一把扯住。 因为提前没有防备,秦菁心跳一紧,下意识的刚要开口喊人,却又被人一把捂住嘴给强行拉到了屋子里。 她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题外话------ 今天一上午接N个电话导致我神经错乱,差点困死在小黑屋里没出来,先看着,虫子什么的,还有缺那两百个字我回头补给你们么么哒~ PS:我准备连吼一星期,新文《摄政王妃》首推,首页左侧强推,还木有收藏的妹纸记得去戳啊,强势女主回归,错过后悔啊有木有~ o(╯□╰)o我觉得我像大街上叫卖茶叶蛋的大婶了~ 第194章 这夜阴天,空中无月,屋子里漆黑一片,完全分辨不出来人的样貌,只能从他的身高上勉强识得,应该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殢殩獍晓 那人的动作极为迅捷,显然是个高手,一手捂住秦菁口鼻的同时,另一手拉着她的手腕一个转身,便将她卡在了旁边门板和花架的堆叠而成的角落里。 这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从头到尾秦菁脑子里还没有转过弯来,下一刻他忽而撤了压在她唇上的手。 感觉呼吸刚一顺畅,秦菁脑中清醒片刻,刚好出声叫人,便觉得唇上一热,还不及出口的话生生的被人吞到了肚子里。 那男人的唇仿佛是带了一种毁灭性的欲念,狠狠的在她唇上肆虐。 秦菁脑中嗡的一下出现的了短暂的空白,她下意识的咬紧牙关,记忆中有种朦胧的熟悉感迎面袭来,完全是不假思索的,她右腿腿弯一提,一把抽出藏在短靴中的匕首,迎着那人的贴靠在她面前的左胸刺进去—— 动作稳、准、狠,没有一丝一毫的手软和犹豫。 整个动作下来竟也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容易。 利刃切入骨肉,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那个压靠在她面前的男人身上一丝震动,却也不知道她这一刀到底伤到了他的哪里,下一刻秦菁便是感觉到两人贴合在一起的双唇间一丝腥甜滑腻的夜里趟过。 犹带着那人体温的新鲜血液从他的口腔渡到她的唇瓣上,再因为她死咬的牙关不得深入,而一点一点沿着她的唇角滚落下来。 她的手上仍然稳稳的抓着那把匕首,在黑暗中以最为清明冷酷的眼神静静注视着对面那人。 那人的身子僵持了好半天,当另一口血再涌过喉头的时候,他才动了一下。 秦菁感觉的到他用力将那口鲜血吞咽下去的声响,下一刻她以为他会退让,却不曾想他没有,反而再度将微微发颤的嘴唇贴上她的,辗转摩挲着一路轻轻吻下来。 秦菁没有闪躲,不哭不闹,甚至连反抗都没有。 因为她知道,以他的力气自己再怎么闪躲都是徒劳,只是他往前逼近一寸,她手下便徐徐发力将那匕首往他的身体里更用力的再刺进去一点。 利刃一点一点穿插在鲜活躯体的血液骨肉之间,在这寂静的夜色里,那种细微的声响攀爬上神经,让人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秦菁就那么木然的站着,那人却仿佛完全感知不到疼痛一般,他吻她吻的像是极动情的模样,任由那把锋利的匕首,一点一点穿透他的血肉刺进去,缓慢的一点一点将他的身体贯穿。 当血液浸满五指指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点想哭,可是手下动作却是那般果决坚定的推送出去,没有半分容情。 那人的唇在她唇上摩挲许久,她死咬着牙关不松口他也不逼他,只就一点一点汲取着她温润唇瓣上面的触感,最后一点一点以舌尖慢慢舔净她嘴角唇上沾染的血污。 黑暗中他们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只有血滴从高处点点坠落时发出来的滴答声充斥在这个陌生的空间里。 “为什么是白奕?”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晋阳微弱低哑的声音才穿透夜色传递过来。 那语气里说不上是愤怒还是讽刺,最后漫过喉头的却是一声自嘲的讽笑。 傍晚时候在草场上的那一幕他看到了,只是此时听闻他这般质问,秦菁会觉得荒唐。 两人正在对峙间,许是彼此精神都太过集中的缘故,竟然没有察觉院外缓缓逼近的脚步声。 “公主,是您回来了吗?怎么也不点灯?”晴云狐疑的说着已经推门进来。 屋子里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她下意识的扭头看去,再到看清秦菁手中深入到苏晋阳身体里的半截匕首时,脸色一白刷的手上灯笼就落在了地上。 灯火一晃瞬间就再度熄灭。 “别出声,把门关上!”秦菁生怕她叫喊出声,立时沉声喝道。 这个时候,她的真的不想为此惊动了白奕。 “哦!”晴云还处在震惊之中,这回被她一语喝醒,慌忙抬手捂了嘴,缓了一口气才勉强定下心神快速转身合上门。 “把灯点上!”秦菁深吸一口气,继续吩咐道,继而松开了手上匕首。 苏晋阳的身子不稳微微一晃,忙是抬手撑住旁边的墙壁。 晴云慌慌张张的点了灯,因为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便是束手束脚的站在屋子当中不知何去何从:“公主——” “这里的事情不准声张,就当什么也没有看到,出去打盆水来把血迹清理干净。”秦菁烦躁的摆摆手,转身往里面的卧房走去。 这样三更半夜的有男人出入自己公主的院子,还见了血—— 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后果会有多严重,无需秦菁言明晴云心里也十分明白。 “是,奴婢明白!”晴云急忙应道,说着还是心有余悸的又看了看虚弱撑着墙壁站在那里的苏晋阳,然后快步推门走了出去。 秦菁回到卧房,从旁边衣柜的角落里取了一小瓶金疮药出来,塞到苏晋阳手里,并没有正眼看他。 因为失血和疼痛,苏晋阳的整张脸孔都是青的。 他一手抓了那个小瓷瓶在手里,却在秦菁转身的瞬间再一次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秦菁止步,却不回头,只就声音冷漠的开口道:“你马上走,本宫不希望明天会有禁卫军统领死在荣安长公主闺房的消息传出去!” “是吗?”苏晋阳苦笑,却未放手,他低头去看自己抓握在手里的那只雪白皓腕。 方才因为持刀的缘故,秦菁的掌上全是血色,纤细修长的手指被血色浸染,那颜色明艳刺眼,如同即将开败的罂粟花。 他知道,她要杀他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丝毫的犹豫过。 可是即便心知肚明的死心了,但是这一遍遍的纠缠下来,始终舍不得放手。 白奕,为什么是白奕?这世上男子何其之多,为什么偏偏就要是白奕? 亲眼看着他们那般亲密的沐浴在夕阳之下的那幅画,他也说不清那一刻充斥在自己心里的感觉究竟是嘲讽还是愤怒,可是她那般随行而张扬的笑脸,刺痛他的双眼却是无可否认的。 “你可以不要命,本宫可不想陪着你一起声名狼藉,最好你自己走,别逼着我叫苏沐进来。”秦菁无暇理会他此时的心情,只就烦躁的开口催促。 她这样迫不及待赶他走的原因,苏晋阳冥冥之中其实是明白,于是再开口时他的语气突然就刻薄起来,道:“你到底是怕这消息传出去落为天下人的笑柄,还是单单为了避讳他?” 说实在的,天下人怎样都与她的关系不大,这样的一番算计下来,与景帝势不两立的撕破脸她都无所顾忌,难道还怕这一两件风流韵事传出去会辱没了什么不成? 秦菁承认,她这般急切的想要苏晋阳消失,怕的就是白奕。 她什么都不在乎,却不能不顾他的颜面感受—— 尤其是她和苏晋阳之间的过往,虽然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但在面对白奕时她也总有种下意识的心虚。 隐藏的心事被苏晋阳一语道破,秦菁的目光中不觉又添了三分阴冷,猛地回过头去与他对视:“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和他之间的事,不用你管。” 苏晋阳的唇角慢慢爬上一抹近乎残忍的笑意,不可置信的低声吼道:“因为他前世最后帮了你的忙?你便要这般回报于他吗?” “你这么不愿意我同他在一起,也是因为记了上辈子的仇?”秦菁毫不留情的反唇相讥,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凛冽了眸光,霍的抬手指向门口道:“我不管你今日出现在此的意图到底是什么,总之我不想再见到你,你马上走。” 两个人,四目相对,她看的目光已经陌生的让他习以为常了。 苏晋阳张了张嘴,还想在说什么的时候只觉得屋内翻腾,又是一口血漫过喉头涌上来。 他猛地闭了下眼,想再将这口血咽下去的时候却没来得及,一口喷了出来。 殷红瑰美的颜色沿着嘴角满眼而下,越发衬得他那张脸孔没有血色。 门外再次传来晴云匆忙的脚步声,最后看一眼秦菁眼底那种讳莫如深的神色,他苍凉一笑,转身按着伤口跌跌撞撞的奔出门去。 晴云刚刚开了门,迎面正好是他出来。 “苏统领——”晴云愣了下神,匆忙端着铜盆往旁边避开。 苏晋阳出了门,确乎并没有张扬的意思,并未走正门,而是转身钻进旁边一小片竹林里,很快隐没了身形。 他的身影晃荡,像是伤的不轻,晴云又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担忧的看了一眼,然后赶紧收摄心神跨进门去。 彼时秦菁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门边,脸上表情晦暗不明,左手一动不动的指着门口的方向。 她右手上还有血迹未干,好在之前刺在苏晋阳身上的匕首未及拔出,她衣服上倒是没沾血,只是双方对峙那会儿持续的世家太长,指缝里渗出来的血液把右边袖口染红了一大片。 晴云本来是想问苏晋阳就这样走出去了,要不要找人去看看,这会儿再一见秦菁这般神色,便生生的将那话茬咽了下去。 “手上都是血,公主快擦擦吧!”匆忙放下脸盆,晴云湿了帕子走过去要给她擦手。 “不用管我!”秦菁就着悬空的左手一把挡开她的动作,一步一步的往卧房的方向挪:“赶快把屋子里的血迹都拾掇干净,回头我院子里也看看,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是。公主!”晴云看着她神色恍惚的坐在桌旁模样,心中忐忑却不敢多问,急忙垂眸应下,就着那湿帕子伏在地上擦拭滴落在那里的血迹。 这一晚秦菁没睡,下半夜等到晴云苏晋阳出现过的那些痕迹全都处理干净了,才吩咐她去提了洗澡水进来,浸在澡盆里把自己浑身上下泡了个通透。 秦菁沐浴的时候没有让晴云陪着,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晴云那里总是忐忑难安,四更天的时候忍不住又过来看了眼,见着她屋子里的灯还亮着,进来一看却是她泡在澡盆里就那么睡了过去。 “公主,公主快醒醒!”晴云着了慌,急忙取了件外袍过来将她推醒,再探手一试水温,更是吓了一大跳。 那温度早已经褪了下去,虽不说刺骨也是冰凉一片。 秦菁扶着太阳穴缓缓睁开眼,晴云的眼泪就滴滴答答的落在澡盆里,一边扯了她出来一边小声的责难道:“公主怎么这就睡着了,这水都凉了,回头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她絮絮叨叨的给秦菁披了件衣服在身上,将她身上水渍沾了沾,又重新取了干净的外袍给她裹着,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道:“奴婢还是去请大夫过来给您瞧瞧吧!” “不用,我没事!”秦菁露出一个笑容,伸手拦住她,扭头越过她去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四更过半,离着天亮还早,公主快去床上睡会儿。”晴云道,抬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眉头便是一蹙,“好像有点发热了。” “没关系!”秦菁摇头,脸上笑容却是十分自然,道:“白奕不是五更天就要启程的吗?别在这个时候咋呼了,省的他又多想,回头等他走了再找大夫来开两贴药也就是了。” 晴云虽不放心,但见她脸色如常,谈笑风生的模样也就没再坚持,只就试着道:“那公主不再睡会儿了吗?” “不了,直接帮我梳妆吧。” “是!”晴云应道,转身去柜子里找了套衣裳出来。 住在行宫,秦菁平时都不穿宫装,晴云捧着套石榴红的便装衣裙过来给她过目:“公主看穿这个行吗?” “就这个吧!”秦菁点头。 晴云得她首肯便亲自服侍她把衣服换了,又帮着梳了头打点妥当,刚刚好时间也差不多到了。 秦菁往镜中粗略的瞧了一眼,起身,晴云又取了件稍微厚实点的白色斗篷给她披上,轻声道:“早上天凉,多穿点!” “嗯!”秦菁回她一个笑容,正要出门,忽而想到了什么,又止了步子道:“别跟了,你先去趟苏沐那里,让他晚些时候过来这里等着,本宫有事情要吩咐他去办。” “是!”晴云狐疑着应下,心里却在暗暗嘀咕—— 看秦菁的语气,这应该是件极要紧的事,可是她却又似乎是有意不想让白奕知道的。 再想想前天夜里苏晋阳来过的事,晴云心里便越发惴惴,总觉得是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的样子。 秦菁完全无暇理会她的胡思乱想,匆匆转身出门往白奕的院子去了。 这个季节,行宫里没有外人,两人居住的宫室之间只隔了一处小花园。 彼时天还未亮,白奕正好也是收拾妥当了准备去看她,见着她来,便有些诧异:“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刚好醒了,就过来看看。”秦菁道,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抬头见到月七手里只就提了个包袱出来,不禁奇怪:“好歹也是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一点行礼也不带,白夫人不该疑心了。” “不会,我人回去了就好。”白奕笑笑,竟然完全不避讳月七在场,忽而倾身下来在她唇上浅啄了一下:“那我先走了,等着我回来。” “嗯!”秦菁面上飞红,声音极浅的应了声。 看着天色差不多了,白奕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带了月七大步往行宫大门的方向走去。 黎明的光线之下他行走如风的影子渐行渐远,一阵冷风吹过,秦菁头脑中的影像就开始有些朦胧起来。 晴云去找了苏沐之后赶来,见她独自站在原地往远处张望,就上前握了她的一只手,惊愕之余匆忙探手去摸她的额头,不由的大惊失色:“公主,您真是着凉了,身上好烫。” 秦菁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只就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白奕适才离开的那个方向,朦朦胧胧的看着。 “晴云,陪我去角楼上再送送他吧!”秦菁道,偏过头来仍是给了晴云一个微笑。 “可是——”晴云心急如焚的捏着她滚烫的掌心,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秦菁率先一步抬脚往前走去。 晴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无奈跟上。 黎明过后天色已经开始逐渐转亮,白奕带了月七策马直出宫门。 秦菁站在行宫大门上面高高的角楼上,从高处划过的风带起她身后白色斗篷,即使光线未明,那一剪素来的影子也极其醒目。 因为走的安心,白奕一直没有回头,秦菁莫无声息的站了很久,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天地相接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上面颊,她忽而觉得晕眩,头脑里空空的有些不清楚。 “公主,您的状况真的不大好!”晴云焦急的上来扶她,“要不——把四公子叫回来吧!” “不用,染了点风寒而已,不要惊动他,我休息一下就好。”秦菁摆摆手,转身扶着她的手往楼梯口走去,“苏沐还在我那里吧,我们回去。” 苏晋阳不会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来,昨天晚上他一定是有什么事,可是最后他没有说。 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或许很快就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脑子里努力的试图思考些什么,秦菁努力的打起精神往前走。 “公主!”晴云察觉她身形一晃,才往她腰上扶了一把,秦菁的身子却忽而失去支撑,滑软下去。 云都,苏府。 日色微醺之时,秦苏带着贴身丫鬟,一路火急火燎的从花厅往苏晋阳的书房而去,眉心紧蹙十分不悦的摸样。 “公主,宫里头已经着人来问了三遍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事的。”采兰小心翼翼道。 “知道了!知道了!”秦苏烦躁的摆摆手,一路目不斜视的继续前行,“好端端的,他不进宫去,这一天到晚的到底都窝在书房里做什么?” 当初是她自己死乞白赖的求着景帝赐婚苏晋阳的,当初只想着宁死也不能嫁给蓝玉华,却怎么也没料到,到了苏府之后更成了笑话。 诚然,她当初不惜一切嫁给苏晋阳,就只是个权宜之计。 可是女人嘛,嫁人就是一辈子的事,既然已经择了这条路,她便是有过长远打算的。 如今苏晋阳很得景帝的赏识和器重,再有鲁国公给他撑腰,日后秦洛登基之后,自己这个皇帝亲姐的也会跟着时来运转,届时再推上他一把,什么样的高位他得不到? 至于秦宁那个小贱人,根本就不是问题,病恹恹的一副短命相,日后随便什么时候让她消失了也就是了。 而苏晋阳那么个聪明人,肯定也能想透这一点。 打着这样的小算盘,虽然是被景帝扫地出门的,秦苏倒也还是抱着希望,只是不想大婚那日又再被蓝李氏搅了局。 当日她是昏迷中被抬进苏府的,虽然景帝许以平妻之位,但他这个公主的身份怎么也是压在秦宁那个郡主之上的,就算只是为着皇室的颜面,头夜苏晋阳也是该宿在她那里的。 可是谁曾想,大婚当天苏晋阳连她的房门都没进,当真是半点脸面都不给她。 当时她只以为他是去了秦宁那,强撑着身子找上门去—— 而可笑的,新房里也是空空如也,只有秦宁一个人坐在喜床上哭的梨花带雨,默默垂泪。 大婚当夜,苏晋阳睡了书房! 家中新娶了两房娇妻,他自己喝的烂醉如泥,却是睡了书房?! 怎么想都不可思议,可是看着倒在书房睡榻上醉的不省人事的苏晋阳,她也着实找不出别的话说,只得安慰自己,是因为她有伤在身,这头一晚苏晋阳便是顾及着她的面子。 这样解释,自己都觉得不可信,可是能怎么办? 却不想这还只是一个开始,更大的笑话还在后头,那日以后这苏晋阳当真就是在书房里落了户—— 秦宁那里一次没去,对她更是退避三舍,连院门都是绕着走的。 整整三个月,她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还全都是在花园里偶然遇上的,一个错肩,连个招呼都不打。 这个男人,她着实看不透他到底是在想什么,只是这样日积月累下来,怨气可是积了一肚子,偏偏这节骨眼上他还出了这样的幺蛾子,让景帝一日派了三拨内监往府上寻人。 想着这三个月来堆积起来怨气,秦苏的脸色不由的更加难看。 采兰亦步亦趋的跟着,眼见着前面就是书房的院子,她权衡再三之下还是赶在秦苏推门之前再次开口道:“公主,小井子公公说驸马已经整整四日不曾进宫面圣了!” “什么?”秦苏眉头一挑,声音不可置信的有点拔高:“四天?” “是!”采兰垂下眼睛,不敢和她对视:“据说前三天是告了假的,可是今天,无缘无故的就没去,陛下担心别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才派了人上门来找。” 苏晋阳四天没有进宫?就是说他这四天他都呆在府里?可是没理由他在家整整四天自己都蒙在鼓里不知道啊! “三天?你是说他在书房里躲了整整四天,本宫都不知道?”秦苏不可思议的冷笑一声,脸上颜色青白交加越发难看。 采兰的抬起眼睛,以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她一眼,看着她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终于还是咬牙道:“公主,其实——前两日驸马驸马好像根本不在府中。” “嗯?”秦苏一愣,旋即拧眉横过去一眼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采兰左右看了看,见着四下无人这才往前凑了一步,贴近她耳边神秘兮兮的小声道:“今儿个一大早,奴婢早起去给您打洗脸水的时候刚好瞧见驸马一个人从后门进来的,奴婢本来想过去请安,可他像是喝醉了酒,走路摇摇晃晃的,奴婢便没敢过去,远远看着她一个人回书房了。” 撇了皇差不提,出去喝了个通宵,还醉醺醺的从后门溜进来? “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非得大晚上去干!”秦苏顿时火冒三丈,一把甩开采兰,两步冲上前去推门。 她原以为这房门肯定是从里面插上了的,再加上正在气头上,就用了十分的力气,却不曾想今日这门却只是虚掩着,这用力一推,直接一个踉跄冲了进去。 屋子里所有的窗子都是关着的,隐隐的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弥散开来,再加上时值日暮,整个屋子里一眼看去便有些阴沉。 这间屋子秦苏只在大婚当夜来过一次,当时也因为自己有伤在身,再被怒气一冲脑子里七荤八素的不清楚,便没有细看,这会儿左右再一打量,才发现趴在最里面书案上的苏晋阳。 他手边两个酒坛,一个歪着,明显已经见底,另一个尚且圈在臂弯里,隐隐有酒气弥散。 “苏晋阳!”秦苏见状,气就不打一处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本来是预备夺他抱在手里的酒坛,可是没想到衣袖一扫,方才桌角上的一把匕首却铿然坠地差点砸到她的鞋尖上。 秦苏惊叫一声往后跳开,那匕首落地蹭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激起无数细碎的石头沫子,细看之下,却发现那上面从刀柄刀刃口上,竟然满满的都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秦苏吓了一跳,脸色苍白的往后退去。 “公主,怎么了?”采兰从门外追进来,急忙一把扶住她。 “快,看看他再怎么样了!”秦苏惊魂未定的颤手指向趴伏在那里的苏晋阳。 “是!”采兰也察觉事情不妙,急忙绕到案后,大着胆子试着扶起苏晋阳趴在那里的上半身,“驸马?驸马您还好吗?” 她这样问着,入目的却是苏晋阳苍白如纸的一张脸,和唇角半干的血痕。 此时他胸前衣衫半敞,秦苏站在桌案对面,目光却是死死盯着他肩头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脚下一个踉跄又是往后连退了散步。 “啊——”采兰惊慌失措的大叫一声,眼泪刷的就涌出来。 “鬼叫什么!”秦苏六神无主,这会儿被她一喊却是骤然回过神来,强打着精神一声怒喝,“快去找两个靠得住的人帮忙把他扶到床上去,你马上去请大夫,千万别走漏了风声。” 在苏晋阳醒来,并且弄清楚缘由之前,这件事绝对不能传出去! 即使是在自己家里,他青天白日里受了这样重的伤又没有凶手在场,也是说不清楚的。 更何况采兰还说他是半夜偷偷摸回来的,谁知道是不是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这样想着,秦苏便越发的不安,神色慌乱的拼命捏着手里的帕子。 采兰去了不多时就找了两个她从宫里带出来的心腹婢女,三个人手忙脚乱的合力把苏晋阳搬到床上,然后又匆忙出府去请大夫。 因为怕消息走漏,就没有找太医,而是就近从府宅附近的小医馆里寻了个老大夫过来。 好在那老大夫早年做过随军大夫,对处理刀剑一类的伤势比较有经验,取了药物纱布出来,手脚麻利的很快给他重新清洗了伤口并且上了药。 只是苏晋阳却是因为伤口处理不及时,外伤感染而发了高热了。 “大夫,怎么样了?”秦苏看一眼床上他昏迷当中紧蹙的眉心,心急如焚道。 “伤口太深,失血过多,好在他自己提前用了金疮药将血止住了。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他这伤势也是不轻,再加上伤口感染引发高热,怕是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痊愈了?”老大夫道,一边把写好的两张药方递过来,“这一张是去热的方子,三碗水煎成一碗,尽快的煎好给他灌下去,因为药性相克,这个治伤的方子要暂缓一二,等热度退下去了再煎给他吃,暂时就先用着金疮药吧。” 秦苏将那方子递给采兰,吩咐道:“马上叫人去抓药,叫厨房煎了送过来。” “是!”采兰道,见她这样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也知道她定然是不会安抚大夫的,于是便转头含笑对那老大夫道:“我送了大夫出去吧。” “有劳姑娘!”老大夫回头收拾了药箱背在肩上,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重伤的苏晋阳,然后才摇着头跟在采兰身后出了房门。 秦苏脸色阴沉的坐到床沿上。 这苏晋阳会伤成这样绝非偶然,他究竟瞒着自己做了什么了? 原以为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现在却怎么看都像是个麻烦! 这样想着,秦苏不由的更加心烦意乱起来,刚要喊人给她沏茶,抬头却见秦宁一身素雅衣裙俏生生的站在门口。 见到秦苏,她的眼神本能的瑟缩了一下,显然也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你来做什么?”秦苏的面色不善,阴阳怪气的冷哼一声。 这几个月秦宁也算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在试着讨好苏晋阳,茶点羹汤隔三差五的就往这书房送。 早两年,命妇小姐们中间传来传去的那些闲话秦苏也不是不知道,人都道这秦宁和苏晋阳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可是自她进府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来看—— 什么劳什子的情谊,那个冷面神的一样的男人,哪会跟谁之间有什么情谊,分明就是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 她本来就正心烦,这会儿见着秦宁进门无疑更是火上浇油,眼见着两眼就要喷出火苗来。 “我——没——没什么!”秦菁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也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小声道:“我只是做了点甜汤——” 因为进门没有见到苏晋阳,她说着便是目光四下稍稍瞅了眼,待到看清躺在秦苏身后那张大床上的苏晋阳时,脸色一白,脚下紧跟着一个踉跄就贴到了身后的门板上。 砰地一声,端在手里的瓷盅落地,汤水溅了一地。 床上的苏晋阳未动,秦苏却是目光一转,忽而含笑起身朝她走过来,语气玩味的淡淡道:“以后大晚上的你就不要过来的,有些事儿——不方便!” 此时已经是二更天,倒不是秦苏有意歪曲什么,只是就目前两人之间的这种关系,有些事本来就是水到渠成的。 “你——你们——”秦宁颤声道,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还是有些不死心的想要越过眼前秦苏去看里屋床上睡着的苏晋阳。 “嘘——”秦苏目光微冷,伸出右手食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然后瞬间变脸,狠厉无比的沉声喝道:“马上滚出去!” 秦苏是个什么人,秦宁心里很清楚,此时被她这么声色俱厉一吼,虽然心里不甘,脚下还是下意识的一软,扶着门板往后退去。 她生而就是一副美人胚子皮相,尤其是这般含愁带泪的模样,更是楚楚可怜动人心魄。 秦苏一看她这样子就越发心烦,再也耐不住性子的抬手一推将她挡在门外,然后回身砰的一声合上房门。 当中秦苏的面,秦宁是指定不敢闹的,连哭都要小心翼翼的把持着,生怕惹了她的脾气。 这会儿一个人跌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她也不敢大声的哭,只是默默垂着泪仰头去看面前那窗纸上迷离的灯影。 她身边丫鬟雪英等在院外见她久不出来就试着探头往里看了眼,见她呆坐在冰冷石阶上,登时大惊失色的跑进来将她搀扶起身,“夫人,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地上凉!” 夫人?从她嫁了苏晋阳,她身边所有人就都改了口,开始她还会暗暗为这个称呼而满心欢喜,可是—— 新婚的日子,却远不是她想象中的模样。 她喜欢苏晋阳,而且他也喜欢她,他们在一起原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一切都是因为秦菁,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她一直喜欢的晋哥哥心里放着的已经不是她了,即使她如愿嫁给他也无济于事,更何况—— 现在又平白无故多出来一个秦苏! 这样想着,秦宁眼中泪水便越发汹涌起来。 雪英扶着她的手往外走,临出门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个透出迷离光晕的屋子,然后才重新转身,仿若游魂般魂不守舍的一步步离开。 行宫别院。 秦菁在高烧昏迷了整整两天之后终于在第三天的夜里转醒。 屋子里的宫灯点了数盏,光线明亮的让她很不习惯,她虚弱的抬了手去挡,恰是惊动了正坐在旁边打盹的晴云。 “公主,公主您醒了!”晴云睁开眼,喜极而泣。 这两天时间几个丫头都急坏了,尤其是晴云和苏雨那几个,只要一想到去年上元节过后她的那场大病,就心有余悸,两日之内,每个人都把眼睛哭肿了。 “嗯!没事!”秦菁牵动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歉疚的抓住晴云的手握了握。 因为高烧发热,此时她的嗓子发涩,每说一个字撕扯着生生的疼。 “公主您等等!”晴云见她皱眉,马上起身走到旁边,把红泥小火炉上一直温着的银耳汤盛了一碗端过来。 她先是将那汤往旁边小桌上放了,然后扶着秦菁坐起来,拿了大的软枕给她垫在身后,这才重新端起碗,一勺一勺把汤吹凉了喂到秦菁嘴边。 刚刚昏睡了两天两夜粒米未进,秦菁想要抬手都没有力气,就靠在那里由她喂着喝了半碗汤。 温润清甜的汤水入喉,她便觉得舒服了不少,于是抬手挡开晴云的手道:“我睡了多久了?” “公主不再喝些了吗?”晴云端着手里汤碗,皱着眉回道:“公主睡了整整两天一夜,现在是二更天,可把奴婢们吓坏了。” “两天!那他人应该是已经到了云都了。”刚刚睡醒,脑子里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不清楚,秦菁低声呢喃着理顺了一下思路,忽而想起了什么,就眸光一敛猛地抬头看向晴云道:“苏沐在吗?马上叫他来见我!” 苏晋阳!苏晋阳!苏晋阳那么莫名其妙的跑到行宫这里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发生,怎么自己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生病了? 秦菁只觉得心烦意乱,掀开被子就要穿鞋下地。 晴云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撇了手里瓷碗将她拦下,“公主,您才刚醒,不能再受凉了,快躺下,您要找苏沐,奴婢去给您叫来就是!” “不用,我自己去!”秦菁再次挡开她的手,不由分说的穿了鞋袜就摸下床。 “公主,您可别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了!”晴云急的几乎要哭出来,原地跺了下脚,见到实在劝她不住,情急无奈之下只能快步去柜子里抱了那件大斗篷出来,正要给她往身上披,秦菁却是眉头一皱,忽而轻声道:“你听,往外头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晴云本来一门心思都放在秦菁身上,这会儿比她骤然一提才试着竖了耳朵去听,正疑惑着什么也没有听到—— 下一刻夜色中果然像是有些熙攘的人声从很远的地方隐约传递过来。 “好像——是有打斗声吗?”晴云不很确定的揣测。 秦菁心头一紧,不由分说一把抢了她手里斗篷,正要往外走,外面却迎着旋舞慌慌张张的两步抢进来,扑通一声跪在秦菁面前道:“公主不好了,小殿下遇刺了!” 秦菁脸色一白,只觉得天旋地转。 第195章 黎明时分,皇宫内院鸡飞狗跳一片喧嚣。殢殩獍晓 西华门的守卫被人强行冲开,一行二十余人的车驾马车疾驰而入,马蹄声起,践踏在所有人一夜安枕的好梦上。 “长公主,长公主!宫里的规矩,请您下马换了宫轿前行吧,否则——” 荣安长公主离宫数月往行宫别院暂住,此时没有半点风声突然连夜折返,还强闯宫门而入。 守门的侍卫惊慌失措的试着上前阻拦,秦菁高居马上,没有半分听他废话的意思,扬鞭扫过,就将那侍卫迫开。 白色的斗篷划过漆黑夜色,一行人很快便在她的带领下闯过二道宫门进了内廷。 “快,快去禀告陛下!”守门的侍卫如梦初醒,惊慌失措的大声嚷道。 西华门外乱成一片,随着侍卫们惊慌失措的叫嚷声,风声很快传开,各宫灯火纷纷燃起,夜色弥漫的皇宫内城瞬间灯火辉煌,连成一片。 景帝早起更衣完毕,本来正在前往上朝的路上,冷不丁听见一个侍卫来报。 他初时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将信将疑之下还是命人掉头,直接带着前往启天殿的盛大排场直奔乾和宫而去。 荣安长公主闯宫,并且罔顾宫规带着侍卫在宫中纵马,还打伤了试图上去阻拦的侍卫? 自己这个女儿的心思最是个周到不过的,这桩桩件件怎么听都不像是出自她的手笔,可是前来报信的侍卫信誓旦旦,完全不掺假的。 这个丫头,难道是突然失心疯了不成? 景帝的心里憋了一口气,赶到乾和宫外时,刚刚好就迎着秦菁策马带人正从地面的宫道上疾驰而来。 马背上那少女姿容清丽,眉目清冷,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孔上却蒙了层霜,带着说不出的冷厉味道,姿容之下,竟然堪堪的就有种让人只能仰视的压迫感。 这个孩子,从何时起,竟然会有这样的气度风华? 景帝心下暗惊,一时失神之下,直至辇车停下才恍然惊醒。 彼时乾和宫外已经闻讯赶来了不少的嫔妃和宫人,见着景帝的銮驾到来,众人都纷纷屈膝见礼:“参见陛下!” 这个时候,景帝自然是无心理会他们,径自下了辇车,穿过跪伏在地的众人直走到乾和宫的大门当前站定。 管海盛随后跟上来,穿过人群的时候叹着气匆匆挥手道:“都起来吧,都起来吧。” 不管这荣安公主今日要唱的究竟是哪一出,怕是得出事儿啊! 秦菁目不斜视的打马从远处一路小跑着过来,一直到逼近了景帝面前才收住缰绳,利落的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景帝等着她上前来给一个解释,奈何她见到他却也如未见一般,只就甩了马缰转身往身后跟着的马车走去。 她身后侍卫跟着纷纷下马,秦菁走过去,语气冰冷的吩咐道:“苏雨、墨荷,你们两个马上带人去请太医,把现下不在宫里的所有太医也都一并宣进来,马上去。” “是。公主!”墨荷和苏雨两个跳下马车,不由分说,转身招呼了几个侍卫匆忙往太医院的方向跑去。 秦菁没有去管他们,而是眸光一转,两手一撑,跃上马车。 车厢里晴云将那孩子的脑袋抱在怀里,焦躁不安道:“公主,快,小殿下昏死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秦菁抬手碰了碰那孩子血色全无的一张小脸,深吸一口气,忙是闪身跳下车来招呼了两个侍卫,道:“快把殿下抱进去!” 侍卫跃上马车,自晴云怀里小心翼翼的接过那孩子,下车时旁边围观的众人才看清楚,那孩子的外袍上面全是血,胸口插着半截断箭,嘴角流出的血竟隐隐都泛着黑。 被陆贤妃拉在身边的秦茜腿一软,回过神来也顾不得之前和秦菁闹脾气时候的不快,疾步上前,担忧道:“这——皇弟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放箭暗杀犹嫌不足,还变本加厉的用了毒! 对一个孩子都能下这样的毒手,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秦菁冷眼扫过,显然没有闲功夫回她的话,只就回头对那侍卫又使了个眼色道:“送进去吧!” “是!”那侍卫应道,转身抱着怀里的孩子快步进了门。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幕,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景帝站在当场,显然也是受惊不小,直愣愣的半晌没有一句话。 打点好一切,秦菁方才深吸一口气走到景帝面前。 她的目光冷毅而阴沉,语气肯定的开口道:“父皇,这件事,我想我需要一个交代!” 这是个质问的语气,或者更确切的说—— 是胁迫! 景帝一愣,仿若听了笑话一般,他看着自己的女儿,但是这个少女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神色冷毅而倔强。 “交代?”景帝的脸色发青,冷不防嗤笑一声:“你是要跟朕要这个交代吗?” “儿臣人微言轻,做不得主,可父皇您的一国之君,难道也像儿臣这样无能吗?”秦菁道,她的语气桀骜而轻狂,在没有半分平日里面对景帝时候的分寸和度量,说着便是话锋一转,冷然笑道:“当然了,如果父皇您金口玉言给我一句话,这个交代儿臣也是可以自己去找回来的。” 秦宣遇刺,这不是小事。 景帝派人彻查擒拿凶手也在情理之中,可是秦菁竟然用这样的语气态度在逼迫于他,还是当着他众多嫔妃、子女的面前。 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顾不得查问这出行刺事件的真相,怒火中烧之下只就用一种阴鸷而愤怒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女儿,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道:“你这是用什么态度跟朕说话呢?” “儿臣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话重要吗?父皇现在真正应该关心难道不该是您亲生骨肉的死活吗?”秦菁反问,目光之中带了丝鄙夷,“宣儿深夜遇刺,生死未卜,有人想要他的命,父皇您难道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景帝被她一句话噎着,忽然有些无言以对。 双方正在僵持之下,远处忽而一阵吵嚷声传来。 秦菁未动,只是目光森然的直视景帝阴霾的双眼。 片刻之后却是萧文皇后挤过人群,跌跌撞撞的跑过来。 “菁儿!”她一把握了秦菁的手,脸色发白,指尖颤抖,惶惶道:“本宫听说宣儿出事了?他人呢?怎么样?” 因为心悸,萧文皇后的情绪便有些控制不住,她握着秦菁的手腕用了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力气,生生在她腕间掐出一道苍白的指痕来。 同样是面对自己亲生儿子的生死,这是她母亲的态度,对面—— 站着的是她的父亲。 低头看向萧文皇后的时候秦菁的眼神当中就不觉带了丝悲悯,回握了她的手指。 “我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秦菁道,回头对晴云道:“你先带母后进去吧!” “是!公主!”晴云应道,上前对着萧文皇后福了福。 秦菁没有说秦宣无恙,就连一个假意安慰的话都没有,那是不是说——是不是说—— 秦宣此时的境况很危险吗? 萧文皇后脚下一软,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才面前压住一口气,匆忙间再顾不得秦菁,转身快步往乾和宫内走去。 目送她进去,秦菁才重新收回目光看向景帝,目光中带着不假掩饰的嘲讽和鄙夷。 萧文皇后已经进去了,此时即使是察觉自己初时的反应不妥—— 为了顾及自己的帝王颜面,他也是再不能主动开口说进去了。 生平第一次,景帝会觉得他在自己的妃子儿女面前,竟像是个跳梁小丑一般的滑稽可笑,而且进退不得,连找个地缝钻进去都不能。 不过好在墨荷和苏雨的动作够快,这时已经把太医院值夜的杜明远和另外几名太医都呆着一并过来,解了他的困境。 “陛下,长公主!”杜明远擦了把汗,疾走两步过来对二人见礼。 景帝张了张嘴才要开口,秦菁已经先一步打断他的话道:“宣儿受伤了,现下安置在我宫里,院使大人快进去吧。” 虽然这个时候当着景帝的面原不应该的由秦菁开口吩咐这些事的,可是只看她这张煞气浓厚的面庞,杜明远便知道事情必定很严重,于是不敢耽搁,匆匆领命进去。 景帝未开口的就那么被噎在了喉咙里,秦菁眸光微微一转,不期然却看到紧随着一众太医过来的秦苏。 显然,今天这样的场合之下她这位皇妹是改了性子的,竟然默不吭声的就想往人群里缩。 秦菁眸光一冷,目光凌厉扫过,“这个时间了,怎么你会在宫里?” 如今秦苏没了封号,她也不屑于再与之姐妹相称。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还是不约而同的移过去。 秦苏心里飞快的调节了一下情绪,眼见着避无可避,索性就坦然迎上她的目光道:“驸马偶然风寒,发了高热一直不退,本宫是进宫来请太医的,结果不想人全都被皇姐召了来,既然是皇帝有事,那便先就着他吧。” 苏晋阳重伤,秦苏会在这个时候进宫,也解释的过去,可是这样一来是不是也就可以顺便解释了苏晋阳为不请自来突然出现在行宫别馆的原因? 秦菁的目光中不觉凝满浑厚的杀气,虽未再接话,却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秦苏注意着她眼中神色,即使强作镇定,也隐隐有些胆寒。 只是这个时候,她不能避让,于是就强大精神牵强的扯出一个笑容,走到景帝面前借以逃避秦菁的目光道:“父皇,听说皇帝受伤了,情况很严重吗?” 严重吗?他怎么知道严重吗?自始至终他都还没有亲自瞧过! 秦苏这一句话,无疑就成了对他的讽刺。 景帝目光一沉,狠狠的咬了下压根。 秦菁却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这对父女掐架,于是上前一步冷涩的开口道:“父皇,儿臣现在没有时间招待您,稍后会去您宫中请罪,您先请回吧!” 言罢,再不理会门前聚集的这些人,转身快步上了台阶。 景帝看着她这般放肆无忌的举动,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秦菁疾步上了台阶,在进门之前却又忽而止步,稍稍偏过头来对守在那里的苏沐吩咐道:“把这座乾和宫给我围死了,堵住门口,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擅自进出,否则格杀勿论。” 虽然呈现被门外众人的只是一个侧脸,但是映着头顶高挂的灯笼所以人都能将她的表情看的分明—— 目光冰冷,甚至于带了一种嗜血的疯狂,眸光微微一转,已经给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种无形的震慑力。 想来即便是白奕,也从不曾见她露出这般狰狞而疯狂表情。 但如果他在的话,必定会很明白很明白—— 这一次她是真的恨了。 对她而言,这世上再没有谁会比秦宣和萧文皇后更重要,即使眼下这个性命垂危的孩子不是真的秦宣,她都无法忍受,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触他的底线。 “荣安!”景帝被她脸上这般突如其来的戾气震慑着,心里噌的升起一股无明业火,突然上前一步:“你这是什么话?” “父皇,这话儿臣就是撂在这里了,时候不早了,您也回去歇着吧。”秦菁高居在上从一个俯视的角度看他,即使是伪装,眼底眉梢也都再无半分谦逊和礼让,她看景帝的眼神,完全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儿臣还要陪同太医给宣儿看病,想必父皇也是希望他无恙的!” 她说着眸光一转,再次打量一遍在场众人,最后停在蓝月仙面上,字字阴狠道:“你们最好求神拜佛祈祷他没事,否则,我不保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蓝月仙的脸色微微一变,却未想到当着景帝的面她竟敢出此狂言。 景帝更是倒抽一口凉气,面色铁青的两步冲到台阶上,一把死死握住她的手腕,怒道:“朕在这里,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这样大呼小叫的造次了?你的眼里还有朕吗?” “正是因为儿臣的眼里还放着父皇才会这般心平气和的站在这里与您说话啊!”秦菁毫不避讳的直视他愤怒的阴暗眸子,冷涩的牵动嘴角,“宣儿是您的儿子,有人对他下此毒手,儿臣方才所言不也正是父皇的心里话吗?难道你还有别的什么要补充?” “你——”景帝呼吸一窒,竟然一时语塞。 秦菁趁机嫌恶的一把甩开他的手,快走两步往宫门内走去,刚刚跨过门槛又忽而想起了什么,就再次止了步子。 止步,却未回头。 景帝隔着这一道门的距离看着她略显纤瘦的背影,恍然有种天各一方的错觉。 然后秦菁冷漠而略带讽刺意味的声音就带着黎明独有的风冷再次传来:“儿臣不才,因为太过担心宣儿的伤势,方才进城时候惊动了不少人,给父皇添了麻烦,如果父皇得空的话——怕是要找两个得力的人下去安抚一二了。” 她不惧于就这样公然的与景帝翻脸,一路上招摇过市的闯进宫门,她已经给自己留了退路。 她了解自己这个父皇阴狠无情的性格,她当众这般的忤逆他、无视他,他手下十万禁军,哪怕只出百分之一—— 要在一夜之间无声无息的将她这座乾和宫夷为平地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秦宣遇刺受伤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她大肆宣扬连夜带着秦宣回宫的消息也传开了,秦宣就此丧命不算什么,而如果短期内连为荣安长公主报丧的讣告也一并发出的话,那么必定连景帝也无法自圆其说。 在这世上,最有理由对秦宣下手的也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人,这件事景帝能给一个圆满的结果也便罢了,否则—— 一个偏帮宠妃谋害嫡嗣的罪名冠下来,即使他堂堂一国之君,也难以承受! 而且纵是悠悠众口不足为惧,萧羽手中二十万大军还在,他也不能只凭一己之私来处理这件事。 景帝脑中思绪飞转,脚下忽而轻微的一个趔趄。 他的这个女儿,是在正式向他宣战了吗?不过是短短几个时辰,这一路下来,她居然已经把后路安排了这么多条,即使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玉石俱焚”,但是无可否认—— 她赢了! 她可以这般勇敢无畏,可是,他不能! 她对他不敬,他可以立刻下令斩杀,现在却不得不去考虑这样的冲动之举下面所要承担的后果。 秦菁此时却完全不去理会景帝的反应,只就缓了声音对苏沐道:“你马上出宫去接应灵歌他们,快把如风给本宫请来。” 说罢,真就旁若无人,再不看景帝等人一眼,提着裙摆快步进了乾和宫。 秦苏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匆匆消失在宫门之内的背影—— 这个女人是疯了不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这般忤逆景帝,分明就是找死! 果然还是秦宣,那就是她的死穴,只要一涉及到她那个傻弟弟,这个女人所有的英明决断都会大打折扣。 秦菁啊秦菁,既然是你自己自寻死路,便怪不得我要顺手推舟送你一程了。 这样想着她心里便是冷笑一声,快步踏上台阶朝着景帝走过去,“父——” 啪—— 下一刻,秦苏只觉得眼前一花,还完全来不及分辨眼前形势,就被景帝莫名其妙的一巴掌掀翻在地。 景帝的眼睛里带着戾气,脸上乌青一片,映着暗夜里的火把仿若修罗恶鬼般可怕。 捂住肿胀的脸颊,秦苏犹且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仿若野兽般恶狠狠盯着她的男人。 那是她的父皇,一直宠着她疼着他纵容着她的父皇啊,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护着自己,又从什么时候起他看自己的眼神竟会变成如今这般深恶痛绝,仿佛要撕碎了吞下去一般的残酷。 “父——皇——”她有些委屈的想哭,但是哽咽着却没敢落泪。 以前她哭的时候是因为知道,这样一哭便会哄得他心软,而这一刻—— 那是一种完全漆黑一片的绝望压下来,让她觉得连哭都徒劳。 “管海盛,把她带到朕的书房里来。”景帝恶狠狠的又等她一眼,声音里面压抑着几乎要撑破心肺一般浓厚的气息。 说吧,骤然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穿过人群往正阳宫的方向快步走去。 秦苏瘫在地上,脑子一直没转过弯来,她一直觉得景帝现在恼的应该是秦菁,怎么如此这般便迁怒到她这里来了? 景帝的心思管海盛再清楚不过,只看他方才那般狠毒的眼神就知道—— 今日这华泰公主怕是躲不过去了。 宫里抬高踩低最是平常不过,对于这样一个废人,他便再不会有顾虑也不会同情,当即大手一挥招呼了几个侍卫过来:“带走吧!” “是,大总管!”四个侍卫马上从外围进来,把瘫在地上的秦苏架着追随景帝的脚步而去。 乾和宫外围观的众人还在,管海盛却是犯了难,陪着笑脸走到蓝月仙面前试着道:“贵妃娘娘您看这——” 秦菁会因为此事而产生这么大的情绪蓝月仙也始料未及,不过相较于其他人,她倒是坦然接受。 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她便是目光一冷,沉声斥道:“这大半夜的,都散了吧,记得管好你们的嘴巴,这宫里可最见不得那些个闲言碎语嚼舌头的。” 近来她独得圣宠,这话便相当于是替景帝传的。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点头称是,待到她离开也便急忙做鸟兽状散。 管海盛引着蓝月仙一路往正阳宫的方向走,从景帝登基以后他就一直服侍身边,还从不曾见景帝何时发过这样大的火。 这会儿他心里突突直跳,忖度再三还是挥挥手示意后面的宫婢们退开几步,凑近蓝月仙身边,忧心忡忡道:“娘娘,您看今天这事儿闹的,皇上那里老奴还是头次见他发这样大的脾气,一会儿您可得多担待着劝一劝啊!” “劝什么”蓝月仙淡然牵动嘴角,目光之中竟然有些幸灾乐祸的笑意。 管海盛只当自己眼花,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再看,却发现她目中这种神采越发的深了。 管海盛一愣,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个端庄高贵妆容美好的女人,他心里突然一阵胆寒,讪笑着道:“娘娘您这是——” “横竖这闯祸的不是本宫,受灾的又另有其人,你说本宫现在该是作何心情?”蓝月仙冷笑一声,眉目之中竟然连以往维持的那种冷淡和矜持也荡然无存。 管海盛一窒,生生的便再没敢多说半个字,急忙垂下头去小心翼翼的跟着她往前走,心里却在叫苦不迭的嘀咕—— 疯了疯了,这一夜之间,上从景帝下到荣安长公主,这会儿连带着冷冰冰的姝贵妃都跟着一起疯了。 景帝没有去启天殿也没有去御书房,直接让人传令罢朝以后就回了正阳宫。 秦苏一路被人连拖带拽的拉过来,想了一路仍是没有反应过来,景帝何故就把这口气转到她的头上来了。 “你们全都出去!”景帝进门以后,像是完全怒不可遏的,一屁股坐在当中的一张红木椅上。 “是。陛下!”两个侍卫看他这副脸色,早就巴望着逃出生天,这便是将秦苏往里一推,转身带了门出去。 彼时天色已明,殿中的宫灯却还都未来得及熄灭。 此间父女两人相对,景帝冷着脸不说话,秦苏却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犹豫半晌还是吞了口唾沫上前:“父皇——” “给朕跪下!”景帝怒然一喝,像是压抑许久的脾气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两个字激发出来。 秦苏心里一哆嗦,脑中还不及反应,膝盖已经下意识的一弯,扑通一声跪在当前,瑟瑟道:“父皇,不知道儿臣做错了什么,惹您震怒?” 景帝坐在椅子上,阴测测的看着她垂眸跪在眼前谨小慎微的模样。 这个女儿,嚣张跋扈,心肠歹毒他都是知道的,他原也只觉得女孩儿家,任性骄纵一点无伤大雅,却不想她却总做些自作聪明的蠢事。 腮边肌肉抖动半晌,景帝才极力的压抑着情绪开口:“说吧,这件事里头还有谁?朕会赐你一个全尸。” 好端端的,上来什么也不问就先要赐死? 秦苏脑中嗡的一下,不可置信的猛然抬头向景帝看去,但见对方脸上并无半分玩笑的意味,顿时就有点慌了。 “儿臣——儿臣不知道父皇在说什么!”说话间她便再度垂下头,回避景帝阴霾的目光。 景帝他本身明明也极其厌恶秦菁那两姐弟,现在手里连一点确凿的证据都没有,就要拿自己去给秦宣那个短命的垫背吗?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景帝看着她使劲垂眸做姿态的样子,脸上神色却无半分松动,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只道:“这么大的事,你一个人做不了,说吧!” 秦菁的心思可以算做是个滴水不漏的,她带了秦宣离宫,从沿途开始,所有的保护措施都是精心部署过的。 现在有人竟然能冲破行宫守卫对秦宣下了手,这个幕后策划的人必定不简单,绝非凭借秦苏一己之力所能办到的。 秦苏心下飞快的权衡,还是不能确定景帝的真实意图,于是便死咬着牙关不松口:“儿臣——不知道父皇在说什么!” “不知道?”景帝冷笑一声,秦苏便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下一刻已经被景帝卡着脖子,提小鸡一样的从地上抓起来。 景帝额角青筋暴起,眼神凶狠的盯着她。 秦苏手脚乱蹬极力的挣扎,但是喉头阻塞,完全连气都喘不过来,这就等着一双惊惧过度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阴唳狠毒的男人。 景帝手下的动作没有半分容情,若在平时他也许还不会有这般力气,但是这一晚是真的被秦菁刺激的狠了,几乎所有的潜力都被激发出来,死死死死的掐着秦苏的脖子,当真是没有半分容情的想要将她一把掐死。 秦苏的脸色先是涨红,然后慢慢变做青紫,她突然想要改口了,可是景帝这般却完全没有给她重来的机会。 脑子里的印象渐渐开始模糊的时候,她手下挣扎的力气也开始慢慢变得虚弱,就在她以为自己便要这般死去的时候,思绪涣散间忽而听得身后大门吱的一响,却是管海盛推门送了蓝月仙进来。 “娘娘,慢点,小心——”管海盛殷勤道,可是话到一半却被殿中场面震住,声音戛然而止,整个动作也僵硬在半空。 蓝月仙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抬眸看去,脸上神色淡淡的跨过门槛,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秦苏带着最后一丝残存了力气,翻着白眼稍稍侧过头去,求救的意味非常明显。 管海盛飞快的带上门,推到外面守住。 蓝月仙款不进来,却是径自走过去,抬手握住景帝青筋暴起的手腕,眉心微微蹙起道:“皇上,对自己女儿,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 景帝嘴角肌肉又再抽搐了一下,扭头看到她眼中沉静幽深的颜色,不知道为什么,忽而手下力道一松,就那么放了手。 秦苏的身子失去支撑,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她是缓了片刻才提起一口气来,捂着脖子一边流泪一边剧烈的咳嗽。 景帝的手犹且擎在半空,蓝月仙的手指攀着他的手背一点一点的移过去,将他的手指根根扳到掌心里握住,然后拉下他的衣袖,帮着他收住这个杀机凸现的动作。 景帝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不动,只就目光阴霾的盯着地面上哭泣不止的秦苏,慢慢道:“杀了她吧,这样的废物留着本来已经无用,何况现在连话都不听了。” 他这话是说给蓝月仙听的,默然而冷酷,不带丝毫的感情。 秦苏心头剧烈一颤,马上扭身爬起来,却是回头一把抱住蓝月仙的大腿,仰头哭诉道:“贵妃娘娘,姨母,你救救我,我不想死,你劝劝父皇让他放过我吧,我这可全都是按照你的吩咐做的啊。” 蓝月仙静立不动,脸上表情纹丝微动。 景帝听了秦苏的话,偏过头去看她,目光之中却无半点质疑的意思。 “这孩子,大约是吓糊涂了!”蓝月仙道,脸上神色一片坦然,“折腾了这么半天,皇上累了吗?要不就先歇着吧。” 景帝看她一眼,又移开目光去看了眼跪在蓝月仙脚边声泪俱下的秦苏,冷声道:“宣世昌伯进宫!” 这么多年,世昌伯蓝礼早就告老在家,已经多年不曾进得宫门半步,景帝这个时候传召于他,究竟意欲何为? 秦苏心下一颤,两眼惶然,蓝月仙却泰然处之,没有半分吃惊的样子,点点头对秦苏道:“本宫要去替皇上传旨,你这孩子便是先放手吧!” 秦苏被她这般平和的语气震得心里发麻,触了电一般急忙放开她。 蓝月仙脚下款款而动,走到门口重新拉开门,对侍立在门边的管海盛道:“大总管走一趟世昌伯府吧,就说陛下传召世昌伯入宫!” “是!娘娘!”管海盛应道,并不多看殿中眼下的情形一眼,急忙一甩拂尘招呼了小井子快步离开。 蓝月仙重新合上门,转身过去扶了景帝的手引着他在方才的那张椅子上坐下,自己紧挨着他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两个人都各自沉默不置一词,景帝闭目养神,蓝月仙的眸光始终淡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外露。 秦苏战战兢兢的瘫坐在前面的地毯上,完全摸不透这两人当中任何一个的想法,身后有阳光透过窗纸洒在她身上,她唯一能够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怎么也压抑不住的心跳声。 时间在那两人各自的沉默当中无声无息的流逝,约莫一个时辰过后外面才是一阵明显匆忙的脚步声。 “陛下,娘娘,世昌伯到了!”管海盛推门进来禀报。 蓝月仙侧目过去看了景帝一眼,景帝缓缓睁开眼,点头道:“传!” 管海盛应声退出,对跟在身后的蓝礼点点头,蓝礼一张脸上始终是万年不变的沉稳表情,举步跨进来。 殿中跪着满脸泪痕的秦苏,主位上并肩坐着景帝和蓝月仙。 他的目光自蓝月仙面上缓缓扫过,虽然不想承认,但也的确无可否认—— 当初一念之差,他确是压错宝了! “老臣参见陛下,姝贵妃娘娘!”蓝礼俯身拜下,态度恭谨而庄重,然而紧跟着还不待任何人说话,他便又是一个响头郑重其事的磕在地上:“老臣一时糊涂,做下谋害皇嗣此等祸事,其罪当诛,请陛下责罚!” 这般跪伏下去,他以头触地便再没有起身。 上座蓝月仙的表情淡淡,秦苏则是浑身剧烈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旁边一直老谋深算谋略过人的外公。 “外公——”她干吞了口唾沫,不可置信的开口,开口之后又有些想笑—— 这件事,明明就是蓝月仙给她提的醒儿,让她出头去做的,蓝礼不知道,蓝光威不知道,蓝淑妃不知道,就连蓝玉衡都没告诉。 那些刺客杀手是蓝月仙交代给她的人,她只不过是选好了一个时机把人派出去了。 此刻蓝礼这样一般信誓旦旦的言辞下来,若不是她对自己做了什么心知肚明的话,怕是真的也要信了蓝礼此刻的告罪之言—— “不,不是这样的!”几乎是下意识的,秦苏开口辩解,抬手愤然一指蓝月仙,凄声嚷道:“这件事与我外公无关,是她,父皇,是姝贵妃她指使儿臣去做的,与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蓝月仙不语,仍是端坐在上,一动不动,脸上神色一派坦然,不见半点心虚和急切。 蓝礼伏在地上狠狠的闭了下眼,对于秦苏,他本来是不想管的,但是无可否认,蓝淑妃这双母女真是如出一辙的败事有余。 既然是这样,这个祸害还是早点锄掉的好。 “殿下,事到如今,还是认了吧!”蓝礼说道,语气中尽是叹息,仍是毕恭毕敬的对景帝再磕一个头:“是老臣糊涂,不该听从华泰公主一个妇人的怂恿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此事全乃老臣一己之私,请陛下明鉴,赐老臣一死,莫要牵连了世昌伯府的其他人。” “外公,你在说什么?”秦苏身子剧烈一阵,恍若泄了气似的跌软在地。 她想笑,这一次真就毫不设防的笑了出来。 蓝礼会心甘情愿的为蓝月仙抵罪送死,这太荒唐,太可笑了。 她抬头去看蓝月仙,再收回目光去看身边一副虔诚之态的蓝礼,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思绪间一片混乱,总是忍不住的想要发笑。 蓝礼这般先发制人,景帝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这会儿才是摆摆手道:“拉下去,鸩酒赐死。” “带下去吧!”管海盛一挥手,门外马上冲进来四名禁卫军,分别将蓝礼和秦苏架了出去。 蓝礼从头到尾都是听之任之,毫不反抗,秦苏却还像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只就一声接着一声痴痴的笑着,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带了出去。 待到二人一起被押解下去,蓝月仙这才起身,过去扶了景帝的手道:“皇上累了,先去榻上眯一会儿,臣妾这便着人传膳过来!” “去吧!”景帝颔首,却是轻轻推开她的手,自己转身进了里面的卧房。 蓝月仙目送他略显佝偻的背影一步一步走进去,素来平静无波的脸孔上忽而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转身往殿外走去。 门口管海盛命人押着蓝礼在那里还不曾离去,她带上殿门便是快步走过去,与蓝礼并肩而立。 阳光之下,她身上描金的凤袍映射出夺目的光辉,整个人看上去都有种压制不住的风采展现。 管海盛察言观色,使了个眼色示意禁卫军们暂且退开,正阳宫的大殿门前就只剩这双父女并肩而立。 两个人谁都没有看谁,先开口的是蓝月仙。 “父亲觉得冤枉吗?”她这般问道。 蓝礼在刺目的阳光下闭了下眼,面色阴沉无喜无悲:“你觉得痛快了吗?”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景帝依从蓝月仙的想法太过明显,所以,任何的强辩都将变成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 只要蓝月仙对整个蓝家人的恨意未消,做的再多,到头来都可能只是一场空。 蓝礼想的明白,只是在他这般轻易赴死的时候仍想确定,是不是,只要他死,蓝月仙便不会再与他蓝家人继续为难。 蓝月仙目不斜视,迎着阳光微微一笑:“父亲走好!” 既然你当初可以那般无情的断我所有退路推我下地狱,那么这些疑问,你便留着到阴曹地府里自己去找答案吧。 第196章 一夕之间,世昌伯蓝礼和三公主秦苏,因为合谋设计刺杀宣王被景帝以鸩毒赐死。殢殩獍晓 消息传回世昌伯府,蓝光威慌乱之下急欲进宫求情,却被宫门守卫拦下,他一时气恼拔剑相向将人砍伤,景帝震怒,再一道圣旨将其革职移交大理寺。 蓝玉衡坐守家中,半天之间连接两道噩耗,却是不闻不动,没有丝毫反应。 乾和宫中,掌灯十分。 秦菁陪着萧文皇后一并守在床前,床上那孩子还在昏睡,小脸苍白而不见一丝血色。 莫如风连同杜明远等一众太医合力,救治了整整一天才勉强将他身上毒素暂时压制住,只是一时半会儿这人却是醒不过来的。 萧文皇后眼中带了血丝,握着那孩子的小手一直不放。 秦菁坐在旁边忍不住开口轻声劝道:“太医说已经没有大的妨碍了,母后你也守了一天了,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萧文皇后并未看她,抿抿唇像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你把你弟弟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想来这话她是压在心里多时,一直强忍着没有问的,而秦菁心里又哪有不明白的。 萧文皇后对秦宣是什么样的感情她再清楚不过,这个孩子在样貌上虽然与秦宣像了七八成,再经晴云的巧手修饰,在旁人骤一看来是无破绽,但是对于作为生身母亲的萧文皇后而言,左右也就是一眼的事情。 秦菁垂眸不语,萧文皇后的眼中便难得带了丝怒色,暂且放开那孩子的手扭头看向她:“从去年你去祈宁的时候开始,人就已经被你掉了包了,我之前一直不问,是想你连我都瞒着必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这段时间里我也极力的与你父皇疏远,为的就是怕他与宣儿接触的频繁了露出端倪,可是现在,出了这样的大事,你还准备对我藏着掖着,什么都不说吗?” 萧文皇后生性温和,即使是对外人也极少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 秦菁也自觉这段时间对不住她,以前也是怕她知道的太多,万一在景帝面前露出什么来不好收拾。 而现在,经过这一夜的事,他们和景帝双方之间已然是正式对立,完全的撕破脸,实在是没有必要再瞒着她了。 “他在祈宁!”秦菁道。 “什么?”萧文皇后一惊,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原先她也只道秦菁是怕这宫中阳奉阴违的人太多,会对秦宣不利才将他送出宫去保护起来,却怎么也没想到秦菁竟会这般大胆,居然直接将人送到千里之外的祈宁去了。 那个地方处于两国交界地,常年来战火不断。 “菁儿你——”萧文皇后起身,有些六神无主的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圈,重新再两步折回秦菁面前的时候眉目之间就不由的带了丝薄怒:“你真是太胡闹了!”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没有办法!”秦菁道,拉过她的一双手握在掌中,抬头直视她的目光道:“母后你看到了,即使宣儿让出了太子之位,即使我带着他远远避开,不理朝纲,也总有人这般处心积虑的不肯放过他。我也不愿意去争,不愿意去抢,可眼前的形势就是这样,我不杀人,回头你我、宣儿,乃至外公一家必定全都沦为别人的刀下亡魂。母后你深居宫中多年难道还看不清这样的现状吗?成王败寇,我们从一开始就没的选择。” “可是你父皇——”萧文皇后皱眉,一脸忧虑道:“你今天以这样的态度对他,真是太冒险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一国之君,我与他夫妻二十余年,他的脾气我再了解不过,你这分明就是不给自己留后路。” 提到景帝,秦菁的眼中便是多了一丝冷漠的嘲讽。 “身为他的女儿,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秦爱菁道,说着冷笑一声,再看向萧文皇后道:“母后你也不要再对他心存幻想了,他连皇祖母都可以舍弃背叛,又何况是我们这样对他本身就毫无助力的人?” “他毕竟是你父皇!”萧文皇后咬咬牙一脸的惶恐。 秦菁又何尝不知,若是换做别人,要争要抢,她又何必费这样的周折,就因为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敌人是景帝,是她的生身父亲,她才会这般诸多顾忌,否则杀人不过头点地,哪来这么多的麻烦? “所以我并没有对他怎么样啊!”秦菁苦笑,松开萧文皇后的手默默走到一边。 萧文皇后能够察觉到她情绪里明显的失落,就走过去抬手抚上她的肩头,可是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她终究还是一个传统的女人,不习惯于把自己的丈夫摆在一个敌人的立场来排斥和算计。 秦菁懂得她的心思,于是抬手按下她的手背,轻声一笑:“母后你也不必这样,生死有命,总归我答应你,无论将来走到哪一步,我也一定会记得他是我的父亲。至于宣儿那里,萧羽会好好照顾他的,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如今这样的处境之下,所有人都没有退路。 萧文皇后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罢了!我去你皇祖母那里一趟,好歹把今日之事跟她通个气。”最后,她只能颓然叹了口气。 “母后去吧!”秦菁点头,转身对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因为刚刚大病一场,再加上这一整日的奔波,她的脸孔呈现出一种异样苍白的颜色,这微微一笑之下的容颜,脆弱的让人心疼。 萧文皇后眼圈一红,忽而抬手揽过她的脑袋,将女儿的额头抵在自己的肩上用力的抱了抱。 秦菁埋首在她肩头,嗅着她身上特有的味道,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心安的笑容。 萧文皇后走后,这里秦菁仍是交代给晴云来照管,自己回了后面的寝殿。 夜色浓郁,天空中挂了一轮月。 因为这一整天所有人都在为着秦宣的事情奔走,她这里反而无人顾及。 屋子里没有点灯,秦菁推门进去,仅凭记忆一步一步走到里面的圆桌面,随意的挑了张凳子坐下,素手一扬,打落发间两只凤钗。 钗环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头上如墨的发丝便就势散落下来,她双手抱头坐在桌旁便不再动弹。 蓝月仙的用心和手段她是知道的,并且这样的事情也一早就在她的防范之中,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却不想最后还是百密一疏,出了这样的纰漏。 即使真正受伤的人不是秦宣,但是在这一天一夜之间,她还是觉得仿佛又经历了一遍前世那些残忍的足迹,惊惧绝望,被亲人遗弃背叛之后的痛苦,尤其是站在景帝面前和他针锋相对、据理力争的那个时候—— 其他所有人的敌对和仇视她都能坦然面对,唯独景帝这般置身事外的态度,让她忍受不了。 那是她的父亲,就算只为了秦宣她也不能将他怎样,可是每每面对这样一个父亲,她都有种难以自控的憎恶和仇恨,仿佛压抑不住的想要爆发。 前世逼死她的母亲,这一世几次三番对他们姐弟的生死不闻不问,这样的人呵—— 偏偏就是她的父亲! 一个人在黑暗中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至窗棂上照下的月影也淡了,身后靠着墙角上的那盏宫灯被人无声无息的点燃。 秦菁仍是双目紧闭抱头坐在桌前,声音沙哑道:“你来了?” “嗯!”夜色宁静,就连白奕的声音也显得很轻,他从后面慢慢的走过来,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拉过她的手。 秦菁缓缓的抬头,虽然灯光昏暗,睁眼时她还是被这光线刺了一下,稍稍偏过头去躲避。 黑色的发丝披散肩头,遮掩住她大半素颜的面孔,白奕探手拢了她将她拉坐在自己怀里,哄孩子一般修长指尖穿过她的黑发,用力的将她苍白的脸孔压靠在自己唇边。 “是我不好,不该留下你,一个人离开!”他的声音细弱又带了明显的颤抖,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恼恨。 这件事,原就不是他的错,可是却不知道是不是身上犹且带着病痛的缘故,听着耳畔他这般柔软的声音,伪装了整整一天之后,秦菁忽然就莫名落下泪来。 温热带着咸涩味道的液体自她眼眶中缓缓滑落,蔓延过脸颊,洒落在白奕的唇边。 白奕的身子剧烈一震,皱了眉缓缓的抬头看向她。 “白奕你说得对,这世界上的变数太多,不是你的错,而是我欠缺考虑的地方太多。”秦菁的脸上却是带了笑,她那笑颜极盛,就那般无遮无拦的看着他,“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选的,可是到头来这分量好像远远超出我的想象了,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不要这样,你只是太累了。”白奕的目光中有些水润的微光闪过,双手捧着她苍白的脸孔一点一点吻干她脸上泪痕,“实在觉得辛苦,就什么都不要再想了,安心的休息一阵,剩下的事我帮你做完!” 他的声音不高,也见得有多少刚毅和狂放,只是字字句句缠绵入骨,硬是会让她深信不疑。 秦菁破涕为笑,犹且沙哑的声音里便是带了丝玩笑的味道:“这件事,我去做是据理力争,不一定是错;你做了,就是乱臣贼子,错的离谱!” 她的指尖在他面上游鱼一般缓缓触摸着扫过他的眉峰,目光点点迷离的看着他的眼睛,神色间有种倦懒的妩媚。 白奕心跳一滞,忽而觉得自己就这么陷进了她柔和的眼波里。 “我的面前没有对错,只有你!”他这般回她,“有些事——” “我知道!”秦菁忽而出声打断他的话,指尖轻点压住他的唇,因为头天夜里的高热还没有完全撒去,此时她指尖的温度还有些微微发烫。 两个人,四目相对,面对她生平头一次含情脉脉的眼神,白奕却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秦菁能够感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却故作不察的别国眼去,目光稍稍上移落在他束发的玉簪上,忽而玩味的笑了笑。 白奕不明所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秦菁也觉得拘束,探手过去取下那发簪放到桌上,然后两手十指穿插在他浓密的黑发之间随意的梳理了两下,再垂眸看看两人各自披散下来的发丝,眼中就跟这些闪过些顽皮笑意。 最后她也学了他方才的样子,双手捧了他的脸颊在面前仔细的端详,而在她终于欺身上去想要吻他的时候白奕已经心里一凉,恍然明白了她心中想法。 她去吻他的唇。 他下意识的偏头躲过。 秦菁的唇落在他腮边停滞,两个人的发丝交错在一起,明明离得那么近的距离,像是牢不可破,但下一刻白奕发现他还是听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话—— “我答应你的事——恐怕暂时不能兑现了!” 秦菁出口的声音很轻,带着柔和的叹息,但是那每一字落下来都让白奕的心里莫名的被重锤击打一下。 他追随她的脚步这么久,原来是不该计较这一时半刻的温存的,可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让他猝不及防。 下一刻,秦菁已经从他怀里退出来,弯身捡起地上散落的发钗,手下动作利落的将头发挽一个髻,以凤钗粗略的固定,再回头时眼中笑意已经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我没有时间了,必须尽快了结这件事。蓝月仙已经出手了,一旦失去蓝家人的牵制,她做起事来只会越发的是无忌惮,在这之前,我必须把朝中所有能争取过来的助力全都控制住。” 白奕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那里没有用,他眉峰微敛,看着眼前神色清冷与方才判若两人的女子,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平复下来情绪,稳稳的开口道:“需要我做什么?” “梁明岳!”秦菁道,每一字都果决干脆,“付厉染那里之前与我有盟约在先,虽然断了很久了,但他那个人行事素来诡异莫测,应该还有争取的机会。西楚那边战事紧张,萧羽那里二十万人本来就吃紧,是肯定不能动的。到时候只能从魏国公处暗中运作一部分人回来以备不时之需,如果能争取付厉染的配合,想要掩人耳目会容易的多。” “我明白!”白奕道,“我会马上帮你通知萧羽,让他早作打算。” “未眠夜长梦多——”秦菁沉吟,粗略的估算了一下时间,道:“告诉萧羽,不管用什么方法,一个半月之内,我要他拿下那二十万军队的绝对统帅权。” “万事俱备,应该是可以的。”白奕点头,又等片刻,见她再没有别的事情嘱咐下来就站起身,抖平了袍子往外走。 秦菁看了眼他的背影,目光冷涩的侧过身去。 这几步路白奕并没有刻意的放缓脚步,两个人却都能明显的感觉到天光漫长。 最后在即将推门出去的那一刻,白奕还是止了步子,停顿片刻开口道:“宫里这边我留下的人手一共有二百人左右,除了必要的安置点,剩下的人,我会吩咐下去,全都给你调到乾和宫附近,以备不时之需。” 在这宫里,每一个的身份背景都要经过再三的核查和检验,想有外人混进来其实是极为不易的。 虽然一早就知道白奕在她身边安排了人手暗中保护,但是二百人这样巨大的阵容还是让秦菁暗中一惊。 “嗯!”秦菁点头,关于他们之间的那个约定,她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白奕听到她的回音便不再逗留,推开门,大步流星的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接下来的日子,秦菁仍是命人封锁乾和宫,把那孩子留在自己宫中养伤。 而不过短短数日时间,外面坊间已经流言四起,将秦宣遇刺一事传的沸沸扬扬。 即使蓝礼主动赴死,蓝月仙也从一开就没打算为蓝家人遮着掩着,秦菁更是顺水推舟,命人煽风点火的将此事大肆渲染一番传出去,那接连半个月的时间之内,街头巷尾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无不围绕在此一事上。 堂堂世昌伯,为一己之私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整个世昌伯府的声名狼藉。 当然了,事出必有因,有人刨根问底的追究下来,蓝礼此举的原因,很容易便联想到秦洛身上,好在是那时候秦洛的年岁尚小,倒是没有人会觉得他一个孩子很掺和此事,只是蓝淑妃首当其冲就没那么好命了,当然—— 世人无知,并不知道她这段时间已经被秦菁和蓝月仙二人死死的控制住,根本没有机会掺和进去。 所谓人言可畏,这样的风声在外愈演愈烈,以至于半月之后秦菁第一次前往御书房求见景帝时就刚好撞上他的雷霆之怒。 为的,是祈宁,萧羽的军队失去战场,被困祈宁城内不得出。 而他发作的对象,是秦洛。 秦菁去时,蓝月仙早到一步,王兮墨跟在身边,手里端一个瓷盅,明摆着是来献殷勤的。 因为景帝在里面发火,她便没有进去,正端端正正的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等候。 秦菁款步走过去,在离着那台阶十步之外的地方摆摆手,示意灵歌和旋舞原地等候。 这段时间,她很谨慎,但凡出门,带的一定是灵歌和旋舞,这也是白奕的意思。 王兮墨远远的看见她来,便是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给蓝月仙提了个醒儿。 蓝月仙微动,她自己却是识趣的退下台阶,而近前守门的侍卫内监见状,也都察言观色,跟着退到别处。 秦菁不徐不缓的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和蓝月仙一起并肩而立,唇角带了丝笑,却是目不斜视的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慢慢道:“多日不见,贵妃娘娘气色不错,想来是事事顺心!” “一切都是托长公主的福,本宫只不过是运气略好一些罢了。”蓝月仙不动,两个人都是一般泰定安和的态度,从背后骤然看去实在看不出半点端倪,而事实上却已经波涛暗涌,拼杀激烈。 行宫刺杀一事是她主使,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一则是对秦菁示威,二则也是借故拉蓝家下水,锄掉蓝礼,以报他当年协助蓝月湄打压自己之仇。 她这样的用心景帝未必就不知道,只是心甘情愿的纵容着自己心仪的女人罢了。 正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在前,此时的蓝月仙,的确有这样肆无忌惮的资本。 秦菁轻笑一声,稍稍侧目去看一眼站在她身边的这个轻狂的女人,忽而凛冽了眸光道:“贵妃娘娘知道本宫的底线在哪里吗?” 蓝月仙闻言,也是侧目回望她,毫不避讳道:“本宫记得当初长公主殿下似乎是有言在先,不会干涉本宫要做的任何事。” 她这一句话,极为形象的对秦菁阐明何为“引狼入室”。 就凭秦菁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想要算计到她哪有那么容易?她最初对她服软,不过是利用而已,在这深宫之中,从她决意入宫的头一天起就已经暗暗的诅咒发誓,一生绝不立于人下。 当时是世事弄人,蓝礼那些人合谋算计她,存了心的不让她好过。 如今隐忍十年之后,她还不是将他们死死的止住,生杀予夺全凭她一句话。 这个荣安公主,手段是有一些,野心也够大,只是所有的算计都未免青涩了些,她哪里会看在眼里。 这样想着,蓝月仙的嘴角便也难得也带了丝笑容。 她原以为经过这件事,秦菁对她一定会有所忌惮,却不想秦菁回敬她的仍旧知识云淡风轻的一个笑容。 “那你就放手去做吧!”秦菁无所谓道,重新移回目光去看前面紧闭的殿门,“蓝礼和蓝光威两个够了吗?是不是也要把蓝大公子拉上一起垫背?” 蓝礼被赐死,蓝光威被刑求,可是到了这般时候,蓝玉衡那里都没有丝毫动作,只就在出事的次日进宫向景帝讨要了蓝礼的尸首回家安葬。 这其中不可能没有内情! 蓝月仙闻言,眸光忽而一敛,带了几分狠厉的冷声道:“长公主若是需要,本宫可以还你一个人情。” “人情债哪是这么容易还的?”秦菁垂眸而笑,仍是不愠不火:“你还是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 去做你想做的事! 这句话是当初她到冷宫中第一次见自己时候说过的,可是到了今时今日,她分明已经领教了养虎为患的后果,怎么还能气定神闲的说出这样一句话? 蓝月仙的眼里是这时候才对她起了一丝防备的,她本就心机颇深,这样竭尽所能的思忖之下,便失了神,竟连殿内景帝训斥秦洛的声音戛然而止都为曾察觉。 秦菁默然不语,一直任由她盯了很久方才再次扭头看向她。 “这个世界上欠债还钱的事情有很多,都在情理之中。世昌伯虽然去了,可是当年那件事最大的始作俑者不是还安然无恙的留在宫中吗?”她的目光清明而带了丝笑,眨眨眼道:“运气这种事真的很难说对不对?当年她不惜以自己腹中孩儿设计陷害于你,结果不仅让你一败涂地,受了这十年冷宫之苦,偏生的还就让她保住了孩子,谋得一世富贵,不得不说,世事无常,很多事情——真的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蓝月仙一直维持良好的气韵风度是到了这时候才从脸上忽然变幻的表情中突显出一丝明显的裂痕,她沉了脸,眼底明显有浓厚的怒意流窜:“这些话,是谁对你说的?” “难道不是吗?”秦菁反问,莞尔一笑,“如若当初真的是你最有应得,你恨恨蓝家人也便罢了,何故又要把这份怨气也一并转嫁到父皇身上?无外乎就是蓝月湄她兵行险招陷害了你,而偏偏父皇就那么轻易上当,没有选择相信你!” 这里是在御书房外,虽然只是秦菁一厢情愿的揣测,但是这样的话一旦传到景帝的耳朵里,也必将酿成大祸。 蓝月仙的眼中杀机隐现,冷声道:“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荣安,你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本宫对皇上的用心日月可见,断不是容得你这般歪曲的。” “贵妃娘娘何必这么紧张,今日天阴,日月都不会与你计较。”秦菁笑笑,眸光流转,再次从她脸上移开目光。 蓝月仙死死的咬了下嘴唇,眼中神色变了数变,终于还是没等她酝酿好情绪,眼前的殿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推开—— 站在门口的,赫然正是秦洛。 他穿一身明黄色的绣袍,脸色阴沉的站在门口,眼神中带着远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孩子应有的沉郁和阴霾,一眼看去像是真被景帝训斥的狠了,然则在看到他出现的那一刻,蓝月仙脑中却是灵光一闪,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秦菁最后的这番话并非是针对自己,而是准备了说给他听的! 她要秦洛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的目的是什么?蓝月湄那个贱人现在就和废物没什么区别,即使让他们母子间生出嫌隙来又能怎么样? 蓝月仙心里惊疑不定,秦菁却已经微笑着与秦洛招呼过:“二皇弟,最近都不得空加你,好像又长高了些!” “见过皇姐!”秦洛沉着脸和她点头致意,又再守着规矩转头对蓝月仙也施了一礼,“姝贵妃娘娘好!” 说完也不等二人反应,径自从门内出来,错过两人身边匆匆离去。 蓝月仙狐疑的回头看了秦洛一眼,还是按耐不住的冷笑一声:“就那个贱人,现在还值得你废这样的心思?” “你不懂!”秦菁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却是避而不答,先她一步走进门去。 这一世的秦洛只是个孩子,可是人的秉性是不会变的,上辈子最终折在他手里,秦菁对他的了解又岂会是一丝半点? 一生圈禁算的了什么?即使将来景帝驾崩之时会带了她一同殉葬,那也只能说是她运气不好,遇人不淑;又哪里比得上她自己的亲生儿子亲自送她上路来的刻骨铭心? 蓝月湄,上一世你不就是巧言令色劝得父皇将我母后逼死的吗?那时候我母后走的是心甘情愿,却不知道今时今日,面对同样的处境,你又会为你的儿子做到何种地步? 秦菁这是存了心的要吊她的胃口,蓝月仙站在原地看了眼她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也就只能收摄心神,快步跟了进去。 御书房里,景帝因为刚刚发了火,将桌上奏章战报扫了满地,管海盛带了两个徒弟正跪在地上重新整理。 “儿臣给父皇请安!”秦菁走上前去,盈盈一拜,眼中神色淡然,态度恭敬有之,礼让不足。 景帝本来正在气头上,见着她来,无疑更是火上浇油,当即便是冷笑一声,“怎么?你现在这便是得空来给朕请罪了吗?” 自打半月前在乾和宫前见了一面之后,这还是父女二人之间头次相对。 当时她的态度的确是惹恼了景帝,而景帝本身就是不是个大方的人,于是便让他耿耿于怀一直到现在。 他不说免礼,秦菁也就自觉站直了身子,轻声道:“儿臣当时也是情急之下一时失态,人都说骨肉连心,都过了这么久了,难道父皇还要与儿臣这般斤斤计较吗?” 她那嘴角扬起明明是带了笑的,但是眼中神情冷淡却无半分笑意。 景帝坐在案后,再次无言以对,这一刻他才突然开始有了一种崭新的认识—— 这个女儿,从此以后,已经要与他势不两立了! 即使明白,也许从很早以前她在他面前那些谦卑恭顺的姿态就已经都是伪装,可是这一刻突然正面交锋,还是让他措手不及。 他是堂堂一国之君,普天之下哪个人见到他时不应该是诚惶诚恐恭谨礼让,偏生是自己的女儿逆天而行,这般张扬霸道的站在了他的对面。 她怎么敢?她怎么能? 他想要像处置秦苏一般处置了他,可是手下握住朱笔却怎么都无法强迫自己落下去—— 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因为形势所迫,他有顾忌! 秦菁看着他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心里也将他的想法体会的明明白白,她弯身自脚边捡起一份折子弹了弹,重新整理好的时候顺带着扫了一眼,恰是来自萧羽方面的战报。 若无其事的把那折子上前放回景帝面前的同时,她便是再度开口:“儿臣此来,是向父皇谢恩的!谢谢父皇为宣儿做主,讨回了公道。只不过太医说他的伤势严重,只就体内毒素彻底清除也还需要一段时间,一时半会儿怕还不能亲自来给父皇谢恩。” 秦宣受伤,即使她有言在先,不准任何人擅入乾和宫,但是以景帝的身份,他什么做不了? 可是自始至终,整整半个月他都不曾踏入乾和宫一步! 这样的父亲,哪还有一点值得留恋? 秦菁这番话冷嘲热讽,半分情面都不留,景帝看着她脸上自然祥和的神态,嘴角肌肉抽搐的近乎痉挛,可偏偏——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拿捏的恰到好处,不给他任何的余地去反击。 对峙之中,景帝手中朱笔上面的朱砂滴落在秦菁方才呈送到他面前的战报上,管海盛见状急忙上去打圆场,慌张的抢了景帝手中朱笔,道:“哎呀呀,折子脏了!” 说话间他便要去取了那折子来擦,景帝烦躁的一把推开他的手,目光不经意的扫过那纸上内容,忽而就像找到了突破口一般。、 “瞧瞧你萧家人做的好事!”景帝怒然斥道,说着目光忽而一冷,一把抓起那道折子劈头摔到秦菁身上,指尖颤抖指着她大声道:“二十万大军落在他的手上,不过几天就出了这样的纰漏,被人团团围住,身陷囹圄不得出,他就是这么给朕带兵的吗?” 那奏章的两侧封皮都是用实木薄板制成,外头裹了黄绸,他摔过来的时候更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秦菁未躲,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那纸面上的朱砂蹭到她的前襟,留下一点亮眼的屋子,自始至终她的嘴角都带着那丝雅致的笑容静默的望着景帝。 奏章落地,她又弯身捡起来,规规整整的再次放回景帝面前。 景帝错愕,她更是面不改色的盈盈一笑:“行军打仗的事,儿臣不懂。父皇若是觉得征西大将军的能力有问题,下了折子撤职查办,或是再派新人过去接任也便是了,这样的军国大事,实在是没有必要与儿臣打招呼!” 这个时候,正是军心不稳,百姓动摇的当口,哪里说是撤换主帅便能撤换主帅的? 即使他原先便带着这样的目的在做事,至少也是要等这场战事休整以后。 景帝只觉得胸口一闷,险些再被她噎的背过一口气去。 “儿臣此来的目的,已经向父皇禀过,既然父皇还有军务要处理,那儿臣便先行告退了。”秦菁淡淡的看他一眼,又是屈膝一福看,礼节上当真是规规矩矩滴水不漏。 因为进门时候有了被他晾着的先例,这一次她便不再多等,直接说完径自转身就走。 景帝再次被她这般桀骜不驯的神气激怒,胸口剧烈起伏之下随手抄起手边一个茶碗砸在她脚下,怒声斥道:“荣安,你放肆!” 蓝月仙方才是紧跟着她的脚步进来的,只是进门便见这父女俩针锋相对的模样便站在内外两殿的交界处没有上前。 到了这会儿她也跟着有些糊涂了,这荣安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即使她对景帝再怎么不满,暗地里运作也便罢了,这般肆无忌惮的上门来找堂堂天子的茬—— 自大秦开国八百年来,只怕还真就只有她这得天独厚的唯一份儿了。 是以蓝月仙静默不语,只是从旁边看着,暗暗推敲秦菁此举的用意。 秦菁止了步子,垂眸看一眼被茶水溅湿的裙角,眼底光亮终于有了一丝冷凝。 她回过头去,更是不卑不亢的直视景帝的眼睛道:“对了,还有一点,儿臣方才忘了提醒父皇了,儿臣不是萧家人,儿臣生来就是姓秦的!” 言罢,便再也不多看景帝一眼,转身错过蓝月仙身边目不斜视的离开。 景帝因为她最后这句话措愣半晌,一直到秦菁举步出了殿外才又听到身后那些瓷器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秦菁冷笑一声,若无其事的走下台阶对等在那里的灵歌和旋舞道:“走吧,我们回去!” 她是姓秦的,骨肉搏杀,父女成仇,这样的结果本来就是景帝一手造成的,怎么他也会觉得这样的话刺耳吗? 旋舞听着身后御书房里的动静,还是忍不住的蹙眉:“公主,咱们现在还住在宫里,您这样一再的和皇上对着干,真的没有关系吗?” “放心吧,只要你家公子手里的兵权一日在握,我们在这宫里就都是安全的!” 眼下景帝所要忌惮的已经不是绝境之下萧家人的倒戈相向,而是因为萧羽卡主了边境虎视眈眈的西楚人。 说的明白了些,如若萧家人只是单纯的为了出气,拿那部分兵权自己起事也便罢了,而一旦萧羽想歪了,恼羞成怒之下将西楚人放进国门,那才是景帝真正需要忌惮的。 所以,只就眼下和西楚人这般交恶的战事上看,就算她做的再过分,景帝也只能把这口血水自己吞下去。 旋舞抿唇想了想,也不知道有没有想通,总是随后便闭了嘴,不再多说什么。 又往前走了一段,秦菁忽而缓了脚下步子扭头对灵歌道:“回头你吩咐下去,把我们安插在荣华馆附近的人都撤了吧!” 之前安置在荣华馆的那部分人是为了切断蓝淑妃和外面的联系,防止蓝家人再与她里应外合闹出什么事来,而自从上回秦苏大婚出事之后,那里的岗哨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大的作用了。 只是秦菁之前都一直没有吩咐撤回来,这会儿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灵歌机警,马上就察觉出一丝异样,抬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公主是有别的安排了吗?” “不用多问,照我的吩咐去做!”秦菁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题外话------ 为了赶进度,多码字,我最近又犯懒不想捉虫了,妹纸们凑合看吧,要是实在受不了了就给我留言,我好回头检查/(ㄒoㄒ)/~ ps:一日一吼,首页右侧编推《摄政王妃》伦家的新文需要爱,记得戳,要给我万更下去的动力哇~ 第197章 是夜大雨! 雨势倾盆,冲刷着夜色,天地间连成一片,仿佛以后再不会有白天了一样。殢殩獍晓 雨阵之中一行四人,两大两小匆匆而行,借着这雨幕遮掩,往荣华馆的方向而去。 陆涛披了蓑衣站在门檐下还是被溅了一身水,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冷不丁抬头就看到眼前几人飞快的走近。 他警觉的略一直起身子,对身边侍卫使了个眼色:“去看看!” “是!”侍卫应声,提了刀快步走下台阶,横手将人拦下:“荣华馆禁地,何人胆敢乱闯?” 来人头上斗笠压得很低,分辨不清容貌,却是他身后跟着的高大男子一步抢上前来,一把将那侍卫推开。 那侍卫被人推了个踉跄,刚好破口大骂,却见那人自腰间摸出一块纯金打造的令牌远远的对陆涛道:“奉命前来探望淑妃娘娘,开门!” 这样的雨天,门檐下的灯笼都摇摇晃晃的,光线不明,但是那一方纯金打造的令牌陆涛却是认得的,整个公中不下十块,都是非常时期景帝赐下来吩咐特殊差事时候的信物。 但是这荣华馆,不止得了景帝的命令要死守,就连姝贵妃也暗中交代下来过,不需任何随意出入。 这样的雨天,怎么会有人来见蓝淑妃?分明就是有鬼! 陆涛心里狐疑了一下,谨慎道:“拿来我看!” 几人上前,陆涛一手接了那牌子的同时不觉目光一沉,刚好下令“拿人”,冷不防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我!” 这个声音,是有三分相熟的,只是雨水冲刷之下并不十分好辨认。 陆涛一愣,那躲在高大男子背后的一个小个子已经上前半步,略微抬高了帽檐,露出下面的小半边脸孔。 天空中恰一道闪电划过,撕裂天幕,惨白的光亮在那少年白皙的脸庞上迅速划过。 陆涛一惊,竟恍然看到他眼底深不见底的阴鸷之色—— 和某个时候的景帝如出一辙。 “殿下——”他低呼一声,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刚要屈膝行礼,秦洛已经一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仍是压低了声音道:“开门!” “是!”虽然心下还有疑惑,但陆涛却再不敢怠慢,急忙从侍卫手里取了钥匙来开门。 大门在雨幕当中缓缓洞开,几个人如鬼魅般闪进门去,陆涛抬抬手,仍是命人原封不动的将们再度锁上。 秦洛带着路喜和两个侍卫疾步走在满是泥泞的花园小径上,相较于前段时间秦菁来时,这荣华馆里的宫人们就更显得怠慢,再加上处于这样的雨夜当中,里里外外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几人快步穿过前殿,进了后院。 蓝淑妃的寝宫里点了两盏宫灯,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影子谢谢的搭在一侧的窗纸上。 这宫里乌七八糟的一片,再加上雨夜,闪电偶尔划过就更显得瘆人。 路喜远远的看着,不由的瑟缩了一下,试着扭头去看秦洛道:“殿下?今日这天气——是不是——” “去敲门!”秦洛横他一眼。 路喜马上噤声,再不敢多言,急忙快走两步到屋檐下去拍了门板,一边尽量压低了声音道:“淑妃娘娘,淑妃娘娘您睡下了吗?” “滚滚滚,这大半夜的鬼嚎什么!”蓝淑妃的声音底气十足,说话间落在窗上的影子一晃,紧跟着就个一个茶碗从里面砸在路喜门前的殿门上。 路喜为难的回头看了秦洛一眼,见对方还是没有回头打算,只得一咬牙再拍:“娘娘,您开开门吧,太子殿下来看您了!” 殿内的空气有一瞬间的沉寂,路喜竖起耳朵听着,抬起手来刚准备再拍,前面大门却是霍的被人从里面拉开。 蓝淑妃披头散发,披着外衫站在了门口,脸色憔悴,眼底深深的一片黑色阴影,扯着脖子往院子里看。 秦洛挥挥手,示意两个随行的侍卫在院中等候,自己则是快步进了殿门。 蓝淑妃将信将疑的看着,一直到秦洛取下头上斗笠,解了蓑衣才真的确定是自己的儿子来了,眼圈一红,猛地扑上去将他抱了个满怀,痛哭道:“洛儿,洛儿,你总算是来了!” 秦洛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任由她抱着。 路喜贼头贼脑的又偷偷往殿内看了两眼,确定屋里确实没有外人,这才放心悄悄的带上门退到殿外守着。 这边蓝淑妃抱着秦洛声泪俱下的很是哭了一阵,最后见他一直不动不语这次察觉出一丝异样,狐疑的松了手,不解道:“洛儿,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多时不见母妃,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秦洛弹了弹袍子,径自撇了蓝淑妃走进里屋去,捡了张椅子坐下。 蓝淑妃见他这样一副沉稳从容的模样,心里顿时就多了底气,跟过去愤愤的咬牙道:“都是荣安和蓝月仙那两个贱人害我的,皇上也当真是无情,就这么把我困在这里这么久都不闻不问!”她这样说着,眼睛忽而一亮,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欣喜道:“是不是你父皇让你来接我出去的?” “不是!”秦洛冷淡的开口,随手抄了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我来这里,父皇不知道!” 景帝不知道?蓝淑妃忽而又泄了气。 “他到底要关我到什么时候?”她暴躁的狠抓了两把头发,夜色中披头散发的模样已经有了几分癫狂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边咬牙切齿道:“这个鬼地方,就要快把我逼疯了,那些个奴才见我失势也越来越懈怠,看我出去了不扒了他们的皮!华泰那个死丫头,嫁了人就对我不管不顾的了,这么久了也不见她来看我一眼!” 她这样说着,已经有些按耐不住的狂躁起来。 秦洛冷眼看着她疯子一般在面前转来转去,心里嫌恶的情绪暴涨—— 难怪蓝家人会一败涂地,难怪自己即使是坐上太子之位都还要这般战战兢兢的,生怕有朝一日再被人拉下马!如今都到了这样的境况之下还只知道耍狠发癫,真真是不知死活。 胸中有种怒火不住的翻卷,秦洛用力捏着手中杯子低头喝了口茶,然后忽而声音冷涩的打断她的话:“皇姐她不会来了!” “嗯?”蓝淑妃脚下步子不由止住,目光中不觉又闪过一丝阴狠,“这个没良心的——” “皇姐她被父皇赐死了!”秦洛再次打断她的话,语气淡薄的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的漫不经心。 蓝淑妃一愣,怔怔的看了他半晌,似是想从他的神情中分辨出什么,但是看他这副模样却怎么都不能把秦苏的死讯联系起来,心里惊疑不定的同时就忍不住再问了句:“你说什么?” “皇姐和外公合谋刺杀秦宣,事情败露了,他们都被父皇鸩酒赐死了,大舅舅也被发往大理寺关起来了。”秦洛道,心里虽然怒意翻卷,出口的语气却像是讽刺一般,最后终于抬头看了蓝淑妃一眼,补充道:“就在半个月前!” “什——什么?”蓝淑妃脚下一个踉跄,连退了三步,眼中神色还是将信将疑。 蓝礼是纵横朝中数十年的老臣,又是那般精于算计,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还有秦苏,那日自己最后见她时她受了那样重的伤,生死未卜,这么久了没有噩耗传来,她还以为她是渡过哪一劫了?怎么会?怎么会突然之间就都死了? “不,这不可能!”蓝淑妃慌乱的摆摆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像是为了怕自己胡思乱想一般,她急忙探了食指塞进嘴里咬了下。 疼痛的感觉是清晰的,这说明她不是在做梦。 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感和恐惧感一并侵袭而来,蓝淑妃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六神无主的又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之后,实在是无计可施,她只能再次响起秦洛,一个箭步上前,半跪在他面前用力攥了他的手道:“你外公死了?姐姐也死了?这不是真的对不对?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这样说着,她自己都像是听了笑话一样,不可置信的笑了出来。 “母妃看儿臣像是在开玩笑吗?”秦洛直视她的眼睛,每一个字的咬音都分外清晰。 门外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惨白的光亮打在窗户上,映出这母子两人脸上天壤之别的表情。 蓝淑妃双腿一软,颓然跌坐下去,口中还是不可置信的喃喃低语:“这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不会的——” “怎么不会?二皇姐的手段母妃你又不是没见过,而且现在父皇身边还有一个圣宠优渥的贵妃娘娘!”秦洛一声叹息,这一声是真的叹息。 同样是女人,自己的母妃和姐姐怎的就那般无用,非但不能成为他的助力,还总要做些莫名其妙的蠢事! 假设在他身边的是秦菁和蓝月仙,那他此时的境况估计早就大不相同了! 这样想着,再看向脚边这个面如死灰,疯疯癫癫的女人时,他连眼神里都毫不保留的染上厌恶的情绪。 而在听到蓝月仙的名字时,蓝淑妃却是再被刺激的狠了,眼神猛地一厉,几乎是疯狂的怒声嚷道:“蓝月仙那个贱人!她还在?她怎么还在?她为什么不去死?” “是啊,这个问题儿臣也一直好奇!”秦洛冷笑,忽而话锋一转垂眸看向蓝淑妃道:“她被囚冷宫十年,现在一招得势照样把外公一家都压制的死死的,就她这样的手段,儿臣也百思不解,当初她怎么就会败在母妃你的手里了?” 秦菁说,是蓝淑妃利用了肚里的胎儿作祟!这个念头萦绕心头,让他近乎发狂。 秦洛这话明显已经对她带了讽刺,蓝淑妃心中一恼,然则还不及发作,心里紧跟着又是一阵心虚。 的确,如果只凭光明正大的手段,她哪里是蓝月仙那个狐狸精的对手?当年景帝对她一再冷淡,眼见着蓝月仙一路顺风顺水,位份马上就要居于自己之上,万般不甘之下她便兵行险招,同世昌伯夫人一起设下圈套,故意造成蓝月仙意图害她的假象被景帝瞧见。 其实当时她绝境之下,也的确是发了狠,并没有抱幻想还能留下这个孩子,但想来却是垂怜,这釜底抽薪的一招不仅顺利扳倒了蓝月仙,最后还有惊无险的让她生下秦洛。 这些年她母凭子贵,的确是跟着秦洛得了不少的荣耀尊崇,于是慢慢的也便将这段往事放下。 今日这样的雨夜,本宫就让人心里发虚,虽然她心里确信秦洛是不可能知道这事儿的,此时还是没来由的一阵恍惚。 “本宫哪里想到她会死灰复燃?”蓝淑妃道,虽然努力做出强势的模样,语气里已经有些弱了下来,“早知道是这样,趁她在冷宫里的时候我就该早早的把她了结了,一句后患。” 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的确是有感而发,眼中再度迸射出一缕凶光。 秦洛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的母妃,慢慢道:“可是儿臣最近却听了不少的闲话,心里很不舒坦,实在一日都等不得了,这便过来寻母妃问个明白。” 蓝淑妃心跳一滞,脱口而出的声音不觉开始打颤:“你听了什么闲话?不要随便听那些不要脸的贱人乱嚼舌头。”她爬起来,去握秦洛的手,目光急切而殷勤。 秦洛与她对视半晌,目光中虽然还有少年未及褪去的青涩,那张脸上的表情已然不是一个纯真少年该有的模样。 蓝淑妃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紧,嘴唇动了动想要再编排出些动听的话来打消他的疑虑—— 因为如果真如秦洛所言,蓝礼倒台秦苏也死了,那么她被关在这里,最后的指望就只能是秦洛了。 此时此刻,她绝对不能让这个孩子和自己离心! 是的,一定不能! 这样想着,蓝淑妃便狠狠的吞了口唾沫:“洛儿——” “母妃!”秦洛忽而开口打断她的话,目光纯真定定的看着她,字字坚定道:“儿臣是您生的,别人说什么都不要紧,儿臣只信你一个人,难道您还能不顾而死的前程死活吗?” “洛儿,你明白就好!”蓝淑妃心中一动,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你我母子一体,虽然本宫不在你身边,但我们本身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数,这些年来,母妃有哪一件事不是为你的前程打算的?为了你,母妃连命都豁出去了,你可千万不能让母妃失望啊!” “真的吗?”秦洛唇边终于露出一个微笑,“母妃为了儿臣可以连命都不要?” “这个自然!”蓝淑妃拖着疲软的身体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脱口答道。 只不过话一出口,她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又噌的扭头看向秦洛,脸上再次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 秦洛没有再说话,忽而自椅子上起身,一撩袍角端端正正的跪在她前面,仰头直视灯光下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字字清晰道:“母妃事事以儿臣为先,儿臣铭感于心,他日定不会辜负母妃厚望。只是眼下儿臣面前正值难关,还望母妃能够再成全儿臣一次。” 蓝淑妃恍然意识到了心里,心里开始不住的发愣。 “洛儿你在说什么?”她面上做了微笑的表情,却勉强的几乎是要哭出来,“你也看到了,母妃现下这样的处境,怕是也帮不上忙——” “母妃知道您为什么会囚禁于此吗?”秦洛大声道,再次打断她的话。 自己会被囚禁于此的原因,这些天来蓝淑妃日日苦思,夜夜冥想,百思不解之下几乎都要为此疯魔。 “什么?”此时听秦洛骤一提起,她眼中顿时暴涨一股冷厉杀气,猛地拍案而起。 “国师夜观天象,有妖星作祟乱我河山,冲撞父皇龙体安泰。并且断言,母妃你命中带煞,他日一旦登上太后之位,我大秦国运必衰。父皇为江山社稷着想,不得已而初次下册,将您圈禁于此!”秦洛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妖星?”蓝淑妃脚下一软,再次跌回凳子上,紧跟着霍的抬手往门外一指,凄声道:“晋天都那个妖道他是妖言惑众,他不得好死!本宫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陷害我?你不要相信你,你们全都不要相信他!” 自己莫名其妙被囚于此大半年,到头来却是因为晋天都的一句话? 蓝淑妃盛怒之下,只觉得一口气压在胸口,肺脏仿佛都要被冲开! “可是父皇相信他!”秦洛道,一句话再次把盛气凌人的蓝淑妃打入人间地狱。 晋天都的话,景帝一直深信不疑,蓝淑妃忽然就有些绝望。 秦洛笔直的跪在那里,看着她脸上阴晴不定的变幻的神色,继续道:“父皇不会回心转意的,母妃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有朝一日我能登上帝位为你争光吗?可是现在父皇如此忌讳于你,连带着也迁怒了儿臣。只要有您在的一日,儿臣天运受阻,都要被人耻笑避讳,母妃既然愿意为了儿臣的前程不惜一切,儿子自当感激,便请您成全了儿臣吧!” 如果只是因为这样,横竖将来有朝一日景帝晏驾便会带了蓝淑妃一起去,他还不至于出手;可是从方才他试探之间蓝淑妃的种种反应来看,他之前无意间听到秦菁所言那些话都是真的—— 当初,为了争宠和打压对手,这个女人根本就是打算让他没出生就做了她的垫脚石。 既然当初她能下这样的狠心,横竖都是垫脚石,今时今日,自己以其人之道还她一次也没什么不对的。 蓝家人已近是他的拖累,蓝淑妃更是,既然蓝礼已经死了,干脆一并把蓝淑妃也送过去,一了百了,耳根清净。 秦洛这样的话并没有说的太明白,但内里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 蓝淑妃虽然已经完全省得,却仍不敢相信,今时今日,是她的亲生儿子在向她索命,催他去死。 “洛儿,你说什么呢?”她笑,笑容挂在脸上掩不住的就是阵阵惶恐。 秦洛看着她,看看自袖子里扯出一条被雨水半打湿了的白绫,双手恭敬的呈送到她面前:“请母妃归天,成全儿臣!他日儿臣荣登大宝,定会以太后之礼追封于您!” 秦洛让他死!这样三更半夜的他跑来就是要迫死她的?她的亲生儿子要她死呵! “你说什么胡话?”蓝淑妃一手掀翻面前白绫,踉跄着后退一步,摇头怒道,“秦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是你母妃,你要逼死我?你要逼死我给你垫背上位吗?” “母妃难道您还看不明白吗?”秦洛没有半点愧疚和心虚的与她对望,“即使今日儿臣不来送您,父皇也不容您活过他去。有朝一日他龙驭宾天,您也是一定要跟着去的。而且这般暗无天日的被囚禁于此,母妃过得也不开心,既然如此,何不早走一步,成全了儿臣?” “你大逆不道!”蓝淑妃猛地一步上前,扬手给了秦洛一巴掌,“你马上给我滚出去,你滚!” 秦洛的脸被她一巴掌打歪在一旁,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陷入死寂,只偶尔有闪电间或透过窗纸打进来。 半晌之后,秦洛活动了一下腮帮子自地面上爬起来,阴着脸又看了蓝淑妃一眼,就转身往门口走去。 蓝淑妃被他这阴唳狠毒的一眼瞪着,脚下不觉往后退去,眼中满是防备,嗜血般疯狂的瞪着他一步一步缓慢往门口挪动的背影。 秦洛走过去开了门,一阵狂风扫过,湿冷的空气迎面而来,蓝淑妃猛地打了个寒战。 秦洛站在门口顿了一下,一挥手,院子里等候多时的两个高大侍卫马上一个箭步冲进来。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大胆——”蓝淑妃一再的后退,再后退。 秦洛一步步下了台阶,最后在台阶下面的积水中再次面对寝殿大门的方向屈膝跪下,声音冷硬道:“请母妃成全儿臣!” 瓢泼大雨兜头而下,马上将他浑身淋透,雨水冲刷之下,他脸孔的颜色微微泛青,有种仿若来自修罗地府一般的狰狞感觉。 寝殿里,两个侍卫已经把蓝淑妃抓在手里,蓝淑妃口中叫骂不迭,拼命的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过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 路喜从门边溜进去,搬了把凳子,颤巍巍的爬上去,将那白绫悬于梁上,打好了结。 蓝淑妃脸上血色全无,看一眼一动不动跪在雨中的秦洛,再抬头去看高悬于面前的三尺白绫,脑中忽然如电石火光般闪过一个画面—— 女子眉眼凌厉的冷冷望的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冰冷的告诉她:“他怎么对你——我说了算!” 秦菁!是秦菁! 当时她那般信誓旦旦跑来对自己示威的时候,她是怎么也不会相信有朝一日秦洛真会与她倒戈相向,可是—— 这一天,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神思错乱之中,蓝淑妃已经被人强行驾到了椅子上。 “是荣安是不是?是那个小贱人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她凄声嘶喊,想要冲出来厮打秦洛,然则却被两个侍卫死死的拖住,最后连凄厉惨绝的叫骂声都被这倾盆而下的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 她原是想接着这叫声引人过来,却连这最后的一条退路都成了死路。 “不,我想死,洛儿,我是你母妃,是我把你生下来的,你不能这样对我!”愤怒最终化为恐惧,成了她入厉鬼一般的哀嚎在空旷的空间间徘徊不止。 两个侍下手毫不容情,只将她的脑袋往那打好结的白绫中一塞,一脚踢翻了她脚下椅子。 蓝淑妃的身体悬空,呼吸被人掐断的同时,手脚开始胡乱的在空中踢腾,然则不多时已经眼皮上翻,手脚僵直的垂了下去。 路喜战战兢兢的站在门边,大着胆子摆摆手,其中一个侍卫马上搬了椅子上前去试了试她的鼻息和脉搏,然后跳下椅子对路喜摇了摇头。 路喜提心吊胆的小布走进雨里,抬手挡了挡秦洛面上落下的雨珠禀报道:“殿下,淑妃娘娘去了!” 秦洛面无表情的透过雨幕看了一眼那房梁上高悬的影子,然后漠然点头:“我屋子里的水渍和痕迹都处理干净。” “是!”路喜应道,急忙跑回去,帮着两个侍卫把屋子里的鞋印和水渍擦干,又把打翻的茶碗和移位的凳子统统还原,待到一切做好之后又再次回到雨中,秦洛的面前道:“都好了!” “嗯!”秦洛应道,拽了他的手自地面上爬起来,冷声道:“我们走!” 言罢,再也不回头多看一眼,转身径自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两个侍卫合上门,把里面孤零零悬在房梁上的女人独自留下,然后快步跟着他往门口走去。 借着雨幕的遮掩,一行四人来去匆匆,完全没有惊动这宫里的任何一个人。 秦洛仍是压低了斗笠从门缝里闪出去。 陆涛上前垂了头道:“殿下,您这是——” 秦洛抬头看他一眼,眼中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的沉声道:“本宫今日在书房温书,哪里都不曾去过,你知道该怎么办!” 陆涛反应了一下,虽然知道秦洛深夜到此的目的必然不简单,他却万不敢想歪—— 毕竟,蓝淑妃是他的生身母亲。 然则此时,听着秦洛这般阴阳怪气的警告,他心里忽而一凉,就有些明白过来,顿时惊悸不已。 秦洛没有再与他废话,路喜已经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小纸包飞快的塞进他怀里。 因为下雨,自始至终,只要不得他的命令,其他人都躲在旁边的门廊下头避雨,没有靠前,是以秦洛一行的阵容就只有他一人知道。 陆涛捏在手里紧了紧,终究还是点头。 秦洛见他应下,心里暗舒一口气,这才转身快步离开。 一行四人,再次融入雨幕当中,鬼魅般很快消失不见。 这场雨来势凶猛,一直下到四更天才停。 雨幕初歇,五更过半的时候秦菁起来梳洗,墨荷刚刚开了殿门,冷不防就听到荣华馆方向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冲破云霄,紧接着不多时就是熙熙融融吵闹的人生忽远忽近的间歇传来。 墨荷一脸狐疑的在扒在门口张望,秦菁自己在殿中若无其事的静了手脸,招呼她:“把水端下去吧!” “哦!”墨荷回过身来取脸盆,还是心不在焉的不住回头往门外看:“外头指定是出事了,灵歌去探个信儿,怎么还不回来?” “该发生的肯定是已经发生了,你再着急也没用啊!”秦菁笑笑,转身去屏风上取了外袍自行穿戴。 墨荷端了洗脸水往外走,行至门口忽而眼睛一亮:“灵歌回来了!” 秦菁循声望去,果然见灵歌自院外快步而来。 她是习武之人,行动本就迅捷,转眼间已经进了门。 墨荷见她眉目之间一片凝重之色,不由的心跳一滞,也顾不得出门,上前一步道:“荣华馆那里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灵歌深深的看她一眼,还是迎着秦菁走过来,道:“公主,昨儿个晚上,蓝淑妃自缢了!” 自缢?那岂不是跟上一世景帝刺死萧文皇后的死法一样么? 墨荷手中的铜盆碰的落地,秦菁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嘲讽,只就漫不经心的低头继续把腰间丝绦系好:“死了吗?” “是!”灵歌道:“太医已经去查验过了,奴婢是一直等着听了结果才回来禀报的,说是应该死在三更左右,当时正赶上大雨,她宫里的人都不知道,一直到今儿个一早有嬷嬷进去叫起床,推门进去就发现人挂在房梁上,已经硬了。” 三更左右,正是雨势最大的时候,那个时间就算是有什么响动,也不容易被察觉。 秦菁略微思索了一下,抬头看向院子里道:“苏沐呢?还没回来吗?” “嗯?”灵歌和墨荷俱是一愣,却不知道苏沐夜里竟是出了门了。 “哦,本宫临时吩咐他去办了点事!”秦菁解释,继而又在把目光移给灵歌道:“蓝月湄的事,有人去禀告父皇知道了吗?” “已经有人去了,这会儿消息应该已经传到御书房了!”灵歌道,想了想又再蹙眉:“公主,这事儿是不是有些蹊跷了?” “可不是?”秦菁笑笑,把最后一件罩衫取下来穿上,一边道:“吩咐厨房摆膳吧,墨荷,你去万寿宫一趟,请了皇祖母去母后那里吧!” 萧文皇后统御六宫,虽然从蓝淑妃被软禁开始就一直都是景帝一手操办的,但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肯定就要有人想起这个后宫之主应当承担的责任了。 即使是从头到尾萧文皇后都无从插手蓝淑妃的事,景帝如今对她视作眼中钉又动不得,借了这个引子要对他们母女敲打一二不在话下。 墨荷想着也有几分明白,马上领命去了。 灵歌去厨房传了膳,果然,秦菁饭才吃到一半,苏沐已经从院外快步进来。 秦菁抬眸看他:“交代你的事,都顺利吗?” “是,奴才幸不辱命!”苏沐拱手,说着语气一顿,继续道:“方才在门口,奴才遇到小井子公公来传信,说是陛下移驾永寿殿,请公主过去。” 秦菁看一眼桌上食物放下筷子,墨荷马上递了帕子过来,“公主!” “嗯!”秦菁接过来擦了擦嘴角,然后起身吩咐道:“苏沐和灵歌跟着就行,你们都留在这吧!” “是!”墨荷忧心忡忡的应道,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秦菁带着苏沐和灵歌两个出门,直奔永寿殿去,远远的刚好看见梁太后的轿子到了。 “孙女见过皇祖母!”秦菁嘴角带了丝笑,快步迎上去见礼。 梁太后扶着孙嬷嬷的手自轿子里出来,见着她来,态度便平和几分,叹道:“事情哀家已经听说了,那就是个不省心的!” 无论是对蓝淑妃还是蓝月仙,她从一开始就都没有好感,以前是觉得蓝月仙心机深沉,不喜欢的多一些,如今再看,比较之下却是蓝淑妃这种没脑子更是个麻烦。 “横竖是已经发生了,皇祖母放宽心就是!”秦菁道,含笑自孙嬷嬷手中接过她的那只手亲自扶着她往里走。 这段时间梁太后虽是不理宫中事物,但他宫里的人也都不是瞎子。 前些天荣安公主闯宫并和景帝冲突一事早就闹得尽人皆知,可想而知如今景帝对她会是种什么心情。 虽然今日本就是秦菁请了梁太后来解围,但要将梁太后的效用发挥到最大,此时她们便该保持距离,万不能让景帝看出端倪呢。 看着秦菁这般毫无戒心的模样,孙嬷嬷心里一阵狐疑,略一失神急忙快步跟上。 大殿当中景帝和蓝月仙、陆贤妃等人都已经到了,与萧文皇后一并坐在椅子上饮茶。 秦菁扶着梁太后的手进门时,正好听见萧文皇后冷笑一声,道:“宫里出了不体面的事,是臣妾治理无方,可荣华馆那里是陛下您亲自下令封了宫门的,从来不容臣妾插手,淑妃妹妹她自己想不开,又不会着人先来禀了臣妾知道,即使臣妾有心,也鞭长莫及,无能为力。皇上您要怪罪,臣妾安心领受就是,只是这份罪责却是不敢担当的。” 若在往常,萧文皇后是定不会同景帝这般说话的,可是这段时间之内她着是寒了心! 自从出了秦宣的事情以后,这半个月来她也渐渐想的明白了,因为她与梁太后素来亲厚,景帝心存怨言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情,连带着对自己的一双儿女都这般冷血无情,尤其是秦宣受伤声名垂危的这段时间,莫说是亲往探视,哪怕是一两句关心的话都不曾着人递过,这个男人,当真是无情至极。 先是秦菁桀骜不敬,现今连一贯矜持守礼的萧文皇后都对这般蛮的针锋相对。 景帝心头一恼,脸上颜色立时就又难看几分,怒然一拍桌子道:“萧颖!你贵为一国之后,朕赐你统率后宫之位,现在宫里出了事,你非但不思己过,还用这般语气同朕说话?怪不得荣安被你教导成那个样子,你这当真是半点体面都不要,是要逼朕废了你吗?” 萧颖,是萧文皇后的闺名。 景帝如此这般当众吼出来,当真是半点颜面都不给她留的。 萧文皇后到底还是没有彻底从这样的角色转变中彻底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如丢了魂了一般,脸色发白的愣在那里。 无非是因为自己,又迁怒到萧文皇后身上,她这个父皇,当真也就这个大点儿出息了。 “母后性子软糯,经不得什么大事,父皇你若是有更合适的人选,咱们彼此让上一让又有何妨?”秦菁眸光一冷,嘴角仍是噙了丝笑意一步跨过门槛。 她这话是针对蓝月仙的,说话间却并未多看蓝月仙一眼,而是眸光一转,看了眼正跪在旁边眼圈通红的秦洛。 她如今是铁了心的不让景帝好过,回回见面,劈头撂下一句话来,指定就要为了给他添堵的。 景帝又再被她一句话噎着,手上抓着茶碗,青筋暴起,眼见着就要发作,再到看见她手边扶着的梁太后时,整张脸上的神情忽而冷寂下去,深吸一口气目光阴暗的去迎:“儿子给母后请安!” 这母子二人也是多时未见,梁太后脸上的表情极淡:“嗯,哀家听说出了事儿了,就过来瞅瞅,皇帝你要顾及着自己的身子,没得发这么大的火,平白的气着自己。” “是,儿臣谢母后关心!”景帝道,在梁太后面前他极力的让自己做出一副平等的姿态,不予她露出半分的弱势来。 旁边萧文皇后等人也跟着起身见礼,梁太后抬抬手示意他们免了,萧文皇后便把主位让了予她。 梁太后落座之后,秦菁的目光仍是落在秦洛身上,眨眨眼奇怪道:“二皇弟这是怎么了?这大清早的,怎么眼圈都红了?” 景帝冷哼一声,碍着面子不说话;萧文皇后心里堵着口气,也不言语;陆贤妃最近心里不痛快,更懒得管闲事。 左右无人回答之下,蓝月仙便是不得已的开口,惋惜道:“长公主可能还不知道,淑妃姐姐昨儿个夜里已经去了!” 秦菁的乾和宫离着荣华馆最近,这消息她肯定是第一个就得到了的,蓝月仙哪有不明白的。 秦菁闻言,脸上表情却是一派平和,并没有再做作,只就垂眸抿了口婢女递上来的新茶不再言语。 在这宫里,自戕乃是大罪,有辱皇室声名。 秦洛终究还是年岁尚轻,走这一步棋,并没有顾虑太多。 不过想来也是,秦宣如今看来便是彻底废了,这皇位舍他其谁?至于他那个母妃到底出落的怎样又有谁在乎? 蓝月仙将早前景帝那里得到的消息粗略的说了,梁太后听完只是唔了一声,示意孙嬷嬷去扶了秦洛来,自己却是自顾低头拢着杯中茶叶道:“她不懂事是她的事,既然人已经没了,这事儿便算是过去了,近来宫里不太平,就不要再生事了。” 梁太后想要息事宁人的意图十分明显,秦洛使劲低垂着脑袋忍了忍,忽而屈膝对景帝跪下道:“父皇,我可不可以见我母妃最后一面?” 这时候,他明明是该撇清不提的时候,非得要在这个时候往身上揽事儿么? 秦菁漫不经心的抬眸看他一眼,眼中闪过丝玩味—— 原来,这件事还有后招啊! 果然,有趣! 第198章 景帝的胸口起伏,刚要发作,秦菁已经断然开口接下话茬道:“我母后的宫里见不得不干不净的东西,二皇弟想与淑妃送别也是人之常情,回头你自己去看了就是,人就不要往这边抬了!” 她这话讲的未免太不顾情面,秦洛充斥着血丝的双眼顿时闪过一丝愤恨,大声道:“皇姐,我知道我母妃为人刻薄,之前与你不对付,可她现在人都没了,你又何必这般出口伤人?” “怎么,难道是本宫说错话了吗?”秦菁诧异的咦了一声,放下茶碗起身道:“父皇好像今日也无事,不如我们大家尽一尽心意,都去给淑妃娘娘送送行吧,省的二皇弟他觉得本宫不近人情。殢殩獍晓而且她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父皇总要当面问过她宫里人才算。” 蓝淑妃那里,景帝才当真是一眼都愿意多看,眼中嫌恶的神色毫不掩饰。 不过也的确如秦菁所言,这都死了人了,他不亲自问过也实在不近人情。 这样僵持之下,又是蓝月仙站出来打圆场,道:“陛下昨夜受了寒,还是别出去吹风了,把昨夜值勤的侍卫叫来问明了情况也就是了。” 这样一来,倒是个折中的办法,景帝略一权衡,遂是点头。 殿中众人各怀鬼胎一时无话,各自垂眸饮茶,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管海盛就带了陆涛进来。 “奴才给各位主子请安!”陆涛进门跪拜。 “嗯!”景帝应了声,不耐烦道,只想着快把这事儿了了:“昨夜你把守荣华馆时,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吧?” “没——”陆涛道,语气中却带了丝极不明显的迟疑,“除了二更后有人奉命进去探视过,之后再无其他。” “奉命探视?”景帝正端着茶碗的右手在空气中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眉峰一敛,沉声道:“奉谁的命前去探视?” 陆涛愕然抬头看过来,眼神闪烁了一下,道:“来人拿着陛下御赐的金牌,难道——不是陛下的命令吗?” 只看景帝那脸色就知道不是,所以他虽这般说着,到了后面已经明显心虚的把声音压了下去。 “大胆!”景帝猛地将那茶碗扔回桌上,水花溅出来,沾了他一袖子。 有人假传他的圣旨,连夜去了蓝淑妃宫中?那么蓝淑妃的死—— 他虽然厌恶蓝淑妃,又恐她的存在冲撞了自己,但是在这宫里,他的尊严权威都不容践踏,绝对容不得有人瞒着他做事。 这件事,他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蓝月仙,但转头一看对方微蹙的眉头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打冷宫里出来以后,蓝月仙是变了许多,做事手段也狠辣了不少,可是在他面前,她还不至于刻意这般藏着掖着,即便是当时她要对蓝礼下手,也是坦然的面对他质疑的目光。 自己的女人,他信得过!如果真是她对蓝月湄下的手,此时便不会是这种表情。 景帝心里怒火一拱一拱的往上冒,再次冷眼看向跪在当前的陆涛道:“朕何时传过这样的旨意?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假传圣旨?你说!” “这——”陆涛一阵为难,“当时大雨加上天黑,来人又出示了陛下所赐的令牌,奴才失职,不容他想,也就放了人进去。” “难道是有人假制了陛下的令牌?”陆涛惶惶的揣测,说着已经接连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奴才失职,奴才有罪!” 那样的雨天之下,又是在宫里,他会有这样的疏忽也在情理之中。 秦洛闻言,眼睛却已经犯了红,一个箭步上前揪了他的领口道:“你是说昨夜有人进了我母后宫中?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时辰上大约是二更过半,三更的更鼓响过便是出来了。”陆涛仔细回忆着答道,说完又像是恍然之间明白了什么,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得老大。 太医诊断蓝月湄是三更左右断的气,偏生不巧就是那个时候有外人混进了她宫里,而且此时细想之下,景帝对这个女人还是有些了解的—— 好死不如赖活着,她会寻短见,着实有些不靠谱。 她不是一直还满心希望等着秦洛登基以后做太后吗? 这样种种联系起来,秦洛脸色惨白的跌在地上,景帝脸上也是一层阴云密布,几乎能滴出水来,寒声道:“还不说实话,到底是什么人假传朕的旨意进了荣华馆?” “奴才,奴才——”陆涛支支吾吾,最后咬牙道:“他们是四个人,当时又雷雨交加,天黑的很,奴才不疑有他便没有细看,到底是什么人——” “荒唐!”景帝猛地一拍桌子,“一座宫门你都守不住,当真是废物,朕还留你何用?管海盛,管海盛!” “皇上,皇上奴才冤枉啊!”管海盛带了人进来,陆涛却是慌了神,眼见着两个侍卫就要上前架他,惊慌失措之下,他目光极尽闪躲,终于开口道:“皇上,当时天黑,奴才真的没看清来人的样貌,只是其中一人像是——像是——” 他说着却是欲言又止,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 “像是什么?”景帝霍的自座位上起身,一步上前给了他一巴掌,“说!” 陆涛被他一巴掌打的眼冒金星,慌不择言之下脱口道:“像是长公主身边那个武功高强的侍卫——苏沐!” 他的声音并没有刻意拔的太高,但这殿中所有不过这么几个人,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派胡言!”萧文皇后柳眉一竖,气的两手发抖的指着他道:“陛下面前,你放什么厥词?你这意思却是菁儿指使人去荣华馆行的凶吗?” “奴才不敢!”陆涛惶恐道,紧跟着又是小声补充,“奴才只是觉得那人的身形与殿下身边的侍卫极为相似,并没有说是殿下——” “父皇!”秦洛流下泪来,膝行爬到景帝面前扯了他的袍子,悲戚道:“有人连夜闯入我母妃寝宫,那么巧我母妃紧跟着就自缢身亡,儿臣不信,请父皇为我做主,查明真相,还我我母妃一个公道!” 秦洛和陆涛联手! 陆涛大约还是因为上一回的断手之仇对苏沐耿耿于怀,而秦洛的目的不言而喻—— 便是针对她的! 蓝淑妃那个废人,死不死都关系不大,可是这个假传圣旨,在宫中行凶的罪名下压下来,却足够连带着萧文皇后和秦宣都一起被废黜收监的了。 蓝月湄虽然死了,这也叫废物利用? 死了还能拿来坑她一把! 整个大殿当中寂静无声,景帝反应了一会儿,脚下才踉跄着后退一步,猛地扭头朝秦菁看来:“你怎么解释?” 彼时秦菁还在若无其事的低头抿茶,闻言这才慢慢抬头,眉目含笑的扫了陆涛一眼,语气桀骜道:“儿臣不才,难道还需要对他一个奴才解释什么吗?” 陆涛那样的身份,其实如若景帝有心相护,根本就不会回头来问她,直接便可一口气推翻了陆涛的指证,毕竟—— 他也只是说了好像,而非就是见了苏沐其人。 她这个父皇,还是不肯死心,千方百计的就是想着置她于死的! 景帝一窒,言辞之间却是再无半分让步的沉声道:“荣安,不是朕不想帮你,淑妃她不是一般的奴才,既然有人提出质疑,朕就须得给洛儿一个交代。” “所以呢?”秦菁反问,冷了眸光,定定的看着他:“就因为这个奴才的一句话,就为了对您的儿子做一个莫须有的交代,儿臣便该是这般做了犯人一样被您当着这么多人来公然质问吗?二皇弟是父皇的儿子,他的颜面身家要紧,父皇你有没有想过,今日此事一旦证明并非儿臣所为,有您这样的怀疑在先,你又要儿臣日后如何在这后宫姐妹,乃至于天下臣民之间立足?” “荣安!”景帝冷声一笑,完全的不为所动,“朕说过,只要一个明白,现在只是例行公事问你两句话,你哪来这么多歪理邪说的混淆视听?这样推三阻四的,回头岂不是逼着别人说你做贼心虚吗?” 做贼心虚?这样的话说出来,还要再问什么?直接把她推出去斩了不是更痛快些? 秦菁想笑,下一刻却是再度垂眸下去,稳坐如山的继续品茶。 景帝被晾在当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变化的十分精彩,萧文皇后死死的捏着拳头已然也是怒火中烧,只是这样的情况下,她也着实不能直接冲上去和景帝强辩,那样一来就能帮着坐实了“做贼心虚”四个字。 这样接二连三的,蓝月仙已经明显不耐烦再来搅和这趟浑水。 只不过她还要依仗着景帝在这宫里立足过活儿,不得已就只得再次站出来,走过去一边抚着景帝的后背给他顺气,一边扭头看向秦菁道:“殿下,皇上这又没有质问你的意思,只就是有人提出来了,你便当是体谅洛儿这孩子新近丧母的悲苦,叫了那侍卫进来辨认一二就是。而且——”她说着,故意顿了顿,再开口时凤目之中就多了丝讽笑,道:“就算是那奴才做了什么,也与你无关啊。你的为人,你父皇和皇祖母都是信得过的。” 苏沐若是有事,她断然不能全身而退。 蓝月仙这话当真是火上浇油,一副幸灾乐祸的小人神气。 秦菁捧着手里茶碗冷笑一声,却只就抬眸看向景帝:“方才苏沐跟着我一块儿来了,就在宫外候着。父皇有疑问,叫他进来询问一二未尝不可,只不过儿臣也要有言在先——今日是父皇您先怀疑了儿臣的清白在先,而如若一会儿证明苏沐是清白的,而夜入荣华馆的另有其人,父皇又当如何?” “假传圣旨,罪属欺君,必定严惩不贷!”景帝道,目光阴郁的自她脸上上下打量一遍。 他不信这个丫头在面临如此处境之下还能这般泰然处之,可即便是强自支撑的伪装,他却也半分破绽都看不出来。 “好,有皇祖母在,儿臣放心,父皇你这话儿臣便先记下了!”秦菁点头,然后抬眸对管海盛道:“麻烦大总管了,我那侍卫此刻就在母后宫外,你去传了他进来面圣吧!” “是,长公主!”管海盛小心应道,察言观色的转身退了出去。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大门口,不多时管海盛再回转时身边已然带了一身侍卫服的苏沐。 “奴才见过各位主子!”苏沐进门,直接面无表情的单膝跪地行了大礼。 景帝不说免礼,只就阴着脸看他一眼,然后便把目光移给与他并肩跪在那里的陆涛道:“你看仔细了?你说昨夜在荣华馆外见到的人是他吗?” 苏沐跪在当中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陆涛终究是景帝身边出来的人,见过的大阵仗不少,是以侧目看去的时候,即使是睁眼说瞎话,神色之间也不见半点唯唯诺诺的样子。 “回皇上,当时的天色太暗,奴才确实没有看清那人的容貌,但是从身量体型上看,应该就是他了!”陆涛道。 景帝的脸色不由的又在暗沉三分,他本来是想去跟秦菁讨说法,但回头一见对方那张若无其事的面孔就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暗恼之余,还是看向苏沐道:“昨日二更到三更这段时间,你人在哪里?” “奉公主殿下之命,在外办差!”苏沐道,每一个字都冷硬的很。 彼时管海盛就站在苏沐的侧后方,正在低头权谋着今日这事的走向,就在景帝这说话间他目光不经意的一撇,已经眼尖的从高处发现了苏沐怀里透出来的几根明黄流苏。 “这是什么?”管海盛咦了一声,狐疑的弯身下去。 苏沐没躲,他便是十分顺利的自他怀里扯着那流苏掏出一块纯金打造的令牌来—— 这令牌,景帝手下不过十块,每一块都严格控制,秦菁都没有摸到边的。 陆涛和秦洛暗中对视一眼,各自都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别人不知道,他们却都明白,昨夜那事分明就不是苏沐干的。 秦洛手里的一块是象征着他作为当朝太子的特殊荣耀,而这令牌秦菁自始至终却是完全摸不着边的。 可是苏沐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令牌?莫说昨夜之事和他无关,就算真是他一手所为,那他有必要揣着这么一块牌子招摇过市,四处乱晃吗? 莫名的,陆涛的后背开始冒汗,而秦洛则是作若无其事的垂下了眼睛,心里默默思量着整个事件到底有没有破绽留下。 他们俩是心知肚明,而在座的其他人却不尽然。 尤其是萧文皇后,一见这令牌从苏沐怀里出来,手脚登时就有些发软,好在她人是坐着的,才不至于失态。 她是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她的性子周全,即使做了什么也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可就算此事另有隐情,她还是忍不住一阵心焦。 管海盛上前,将那令牌呈送给景帝,景帝手里握着那牌子,嘴角的肌肉开始因为愤恨而抽搐。 “荣——安——”半晌之后,他喉间发出的竟是一声类似于野兽般狂烈的嘶吼,用力一甩,将那令牌砸向秦菁,咬咬切齿道:“你做的好事!” 彼时秦菁手里还端着那个茶碗垂眸坐着,那令牌是纯金打造,分量自是不轻,景帝这一下子甩出去又是毫不容情,于是只听见砰的一声脆响—— 不偏不倚,刚刚好是将秦菁手里的杯子砸裂。 茶水溅出来,连带着茶叶沫子落了秦菁满身,她手上突空,却还保持着那个端着茶碗的动作一动不动,直至萧文皇后惊叫一声上前去一把握住她被碎瓷片划伤、正汩汩往外冒血的左手。 “怎么样?伤得重不重,李嬷嬷,快,快去传太医!”萧文皇后急忙抽了帕子给她裹住手指上划到的伤口,头也不回的吩咐。 “哦!”李嬷嬷也是被惊了一跳,此时匆忙应着就要出去。 “不许去!”景帝厉声一喝,脸上表情近乎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李嬷嬷腿一软,当场就跪了下去。 秦菁却还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手里抓了那帕子对着萧文皇后微微一笑:“没事,母后不必担心!” 景帝越看她这副目中无人的神气便越是火大,干脆一袖子扫过去,把桌上连带着和他放在一起的梁太后的那杯茶也一并掀翻在地。 这一次便又算是动了雷霆之怒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自发自觉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惶惶跪下去。 梁太后皱了下眉,斜对面秦菁却仍以一个对等姿态端坐着与景帝对视。 “你说——”景帝抬手一指苏沐,怒声道:“昨天晚上你是指使这奴才去干了什么好事?” “儿臣最近做的事情很多,却未必就件件都是好事!不过既然父皇这般好奇的话——”秦菁抿唇而笑,眼中神色总带着一丝能让景帝一眼就看明白的嘲讽,移开目光对苏沐道:“父皇问你,你便答了吧,昨晚干什么去了?” “是!”苏沐单膝跪在当前,这才正眼去看景帝,不卑不亢道:“回陛下,奴才是公主殿下的奴才,办的都是殿下吩咐下来的差事,” 这算是个什么回答?什么时候一个奴才在自己面前也敢这般放肆了? “你——”景帝额角青筋暴起,忽而捂住胸口一阵的呼吸不畅,奈何蓝月仙等人都被他的天威震慑着跪伏在地看不到,而他的死活秦菁却是不管的。 景帝自己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再度扭头针对秦菁,嘶哑吼道:“是你让这个奴才去逼死了蓝氏,是不是?是不是?” “儿臣说过,此事与我无关!”秦菁坦言,对苏沐使了个眼色道:“父皇的年岁大了,你就不要与他绕弯子了,把昨晚都干了什么,给父皇详细的说了吧!” “是,公主!”苏沐点头,“奴才昨夜是奉公主之命是找了一个人!” 找人?蓝淑妃?秦菁她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奴才亲口供出实情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百思不解,跪伏在地暗暗揣测因由。 然后便见着苏沐转身,两指塞进嘴里吹了个婉转的口哨。 景帝一愣,下一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扭头往门外看去,却是两个眼生的侍卫拎小鸡似的拎着一个小太监从外面疾步进来—— 不是别人,正是秦洛身边的路喜。 他大约是吓坏了,整个人都软塌塌的脚下完全使不上劲。 秦洛心里一惊,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长公主命奴才去找的,就是这个人!”苏沐道,仍是面无表情的摆摆手。 两个侍卫得令,将路喜往地上一扔就转身推到门边等着。 秦洛身边的人,景帝是认得的,怎么又把他给牵扯进来了? 诚然那时候他还并未想到,秦洛这样小小年纪的孩子会有胆量拿了那么大的主意,做下弑母杀亲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而作为当事人的秦洛—— 在看到路喜被人拎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心里有数,怕是事情败露了。 他强自安慰自己镇定下来,跪在那里不敢擅自起身,还是恶狠狠的回头瞪了路喜一眼,警告道:“你这个死奴才,一大早就不见人影,是死到哪里去了?” “嗯?”秦菁沉吟一声,不等这主仆二人把双簧唱起来已经率先一步接过话茬,反问道:“这个死奴才难道就是今天早上不见的吗?” 秦洛心头一跳,不觉的垂下眼睛:“皇姐在说什么?臣弟好像不大明白,我只是今天早上出门前想寻这奴才便找不到人了。” 事实上,前夜迫死了蓝淑妃以后,刚从荣华馆出来他便转身杀了那两个随行的侍卫灭口,同时为了防止消息外泄,又命路喜找了两个不明内因的心腹一起把尸体收拾了,运出宫去。 当时路喜下半夜走了就一直没回,他心里虽然有犯过嘀咕,但转念一想可能是雨天路滑,路上不好走给耽搁了,所以也就没做他想—— 却万没有想到,人居然是落在了秦菁的手上。 秦洛心里一阵的发虚,额上开始有汗水滚落。 秦菁不屑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景帝已经不耐烦的接口道:“荣安,这个奴才又是怎么回事?你又在这里故弄玄虚的是要做什么?” “还是那句话,母后这里见不得脏东西,请父皇移步到门口吧!”秦菁道,悠然出一口气,这才抖掉身上的茶叶沫子站起来。 她脸上带了笑,并没有理会景帝,而是径自走过来扶了梁太后,歉疚道:“孙女鲁钝无状,还得劳动皇祖母随着一起走一趟。” 自进门起梁太后就一直没有吭声,秦菁也一直没有对她要求过什么,但是她相信,今日秦菁既然专程请了她来,必定就有一定的用意。 “嗯!”梁太后点头,一个字也没有多问的的起身任由她扶着往外走。 秦菁走到门口,见到景帝众人还都没有移步的意思,就又回头道:“淑妃娘娘枉死,真相就在门口,难道你们都不好奇吗?” 言罢就不再理会他们,扶着梁太后先行一步进了院子,径自朝大门口走去。 这一大早上的,景帝早已被这个丫头气的是七窍生烟,头晕眼花,此时强忍之下终究还是抵不过好奇心作祟,再度压下一口气一撩袍角快步跟上。 萧文皇后等人面面相觑,迟疑片刻也忙是快不跟上。 待到众人离开,秦洛这才两腿发虚的从地面上爬起来,两眼刀子似的就想过去先给路喜那办事不利的狗奴才一记耳光。 路喜瑟缩了一下,两个侍卫已经再度上前,架了他又往门外拎去。 秦洛狠狠咬牙,扶着桌子很是缓了口气。 他不知道后面的事情会演变成怎样,但只就目前来看,路喜肯定是被人捏了把柄的。 怎么办?怎么办?昨夜的事情一旦传扬出去,景帝势必是要厌弃了他的,现在他身后没了蓝礼等人的支持,面前又站在一个恨不能将所有和蓝淑妃有关的人都生吞活剥了的姝贵妃—— 都是蓝月湄那个愚蠢的女人害的!都是她!死了也要给他留麻烦! 秦洛愤愤咬牙,这样一来对于蓝淑妃的死就又多加了三分底气,而紧接着再转念一想—— 横竖景帝身边就只有他一个儿子,就算知道这件事是他所为,也不能将他怎样! 是的,他还有筹码,除了他,他父皇也别无选择! 秦洛定了定神,使劲的抹了把额上冷汗,这便一捏拳头快步跟了出去。 陆涛跪在当前未动,一直等着所有人走。 秦洛是昨夜离开之后又临时改了主意回头找的他,这么大的事,他原也是不想掺和进来的,但无可否认,他的确是恨了苏沐毁他一臂的仇,权衡之下,就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了。 他原以为这件事秦洛做的天衣无缝,再有自己帮衬着便不会有闪失,但就目前看来还是出了岔子了,最起码—— 那块落在秦菁手里的令牌就是雷打不动的死证! 秦洛的令牌是真的,别人仿造不了,现在景帝是正在气头上没来得及管这事儿,回头只要细细一看便是漏洞—— 他的目光一直绕在那块落在桌脚的令牌打转儿,直至这会儿众人相继出去,他一咬牙快步抢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苏沐弯身将那令牌捡了,仍是面无表情的揣回怀里,然后长腿一迈,转身大步往院子里走去。 陆涛恨的压根发痒,但是经过上次的交手之后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 当初他右手能用的时候在苏沐手下尚且过不了十招,更不要说现在只剩一只左手。 无计可施之下,他也就只能静观其变了。 陆涛是最后一个到的,彼时门口两具担架并排放着,上面蒙着的白布已经拉开,两个侍卫的尸体摆在面前,都是被利刃抹了脖儿的,一刀毙命。 路喜跪在旁边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去看这两个侍卫的脸。 秦洛面色发白,站在稍远的地方。 苏沐走过去,淡淡扫了那两具尸体一眼,再次对景帝单膝跪下,回禀道:“奴才昨夜冒雨跟着太子殿下的亲随路喜去了城东乱葬岗,这两具尸体就是趁着他们掩埋之际截下来的。” 景帝脸色一沉,目光锐利如刀刷的看向跪在旁边的路喜:“深夜出宫到乱葬岗埋尸?你好大的胆子!” “奴才,奴才——”路喜哇的一声出了出来,惊惧之下又不开口辩解,只就磕头如捣算的不住告饶。 景帝这一早上被闹的头昏脑胀,这会儿见他这样早已无心再审。 秦菁见他神色倦怠,也不打算息事宁人,回头看向秦洛道:“这两个侍卫父皇大约是觉得眼生,二皇弟你应该是认得的吧?” 宫人每一个奴才的档案内务府都有收录,这两个侍卫原就是秦洛宫里的人,即使他不认,回头只需往内务府查证一下就一清二楚。 “回禀父皇,这两个人——是儿臣宫里的,只因为——只因为他犯了错,儿臣一时气恼便给处置了,又怕惊动了父皇和母后,这才让路喜私底下给送出了宫去!”未免欲盖弥彰之嫌,秦洛略一权衡,就跟着屈膝跪在地上对景帝告罪道:“是儿臣一时冲动欠了考虑,父皇宽宏,请父皇恕罪。” 在这宫里,哪一年,各宫也都得出一两桩失踪人口、无头命案什么的。 若只是秦洛私底下处置了这俩奴才还不算什么大事,但这样被秦菁兴师动众的搬出来,怕是就没那么简单了。 景帝目光微动,像是在思量。 “哦?”秦菁却不指望他,只就再对秦洛发问,“却不知道这两个奴才犯了什么样的忌讳,竟然皇弟你动了这么大的怒气,连天明都等不得的就要将人拉去埋了?” “这——”撒谎这种事,对秦洛而言其实算不得什么,只是今日事出突然,他无甚准备,便有些怯场:“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儿臣一时气愤!” 如今即使留下个暴戾之名,也不能把整个事情抖出来的。 “苏沐!”秦菁鄙弃的冷笑一声,伸出一只手来。 苏沐会意,上前掏出怀里的令牌递给她。 秦菁手里握着那纯金打造的金牌颠了颠,目光流转之下轻声笑道:“难道是因为他们监守自盗,偷了父皇赐予二皇弟你的令牌吗?” 秦菁这样说着,然后转手把手上令牌递给景帝道:“这面令牌父皇应该是认得的,应该就是您赐予皇弟的那面吧?” 景帝狐疑的将那令牌接过去仔细辨别了两眼,秦洛使劲的伏在地上,里面一层中衣已经被汗水浸透。 见着景帝还在迟疑,苏沐便是上前一步,解释道:“这面令牌便是截下尸体的时候奴才从他们的尸身上摸下来的。” 丢失御赐物品同样是罪! 路喜一急,马上脱口辩驳道:“你胡说,这牌子明明是我揣着你,你——” 他话到一半已经猛然察觉自己失言,慌忙捂了嘴。 当时秦洛也是逼死了蓝淑妃之后心里发慌,没空顾虑的那么周详,从那侍卫身上拿回牌子之后就被路喜顺手揣在了怀里。 如果路喜安全回来了也就没什么事,偏偏节外生枝,被苏沐掳了。 路喜一脸的惶恐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秦菁紧跟着已经眸光一凛,厉声道:“那就是你偷了父皇的御赐之物,被这两个侍卫发现,于是杀人灭口了是不是?” 御赐之物,尤其是这令牌,一不能观赏收藏,而不能变卖兑换金银,偷了当真是半分作用也无。 “冤枉啊!”路喜一口苦水无处吐,再被秦菁的声色俱厉一吓,下意识的辩驳道:“这令牌是殿下交给奴才保管的,不是偷的!” 蓝月仙在旁边一直不懂不语冷眼看着这一幕,此时终于忍不住惋惜的叹一口气—— 秦洛完了! 完完全全被人牵着鼻子引进了陷阱里去了! 后面的话实在是不需要秦菁再多言什么,这样的佐证之下,他再装糊涂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陆涛!”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景帝闭了下眼,侧目转向陆涛道:“你瞧瞧,当时跟着进荣华馆那四个人里面可有这奴才?” 有人用这面令牌叫开了荣华馆的大门,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陆涛跪下去,已然是骑虎难下。 他收了秦洛的银子,一旦秦洛被咬出来,自己势必跟着遭殃,但是眼前这样的局势—— 也着实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御前侍卫能够扭转的。 “皇上,当时天色太黑,奴才确实分辨不出来人的相貌!”陆涛道,死咬着牙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可信一些。 “你不是善于观察人的身量吗?”萧文皇后这时心里已经有了底,冷声开口道:“叫那奴才站起来,你辨一辨就是,苏沐那样的你都能一眼从侍卫堆里挑出来,这个奴才的身量宫里却是不多的,还不好分辨吗?” 路喜是秦洛身边的贴身太监,年纪不大,身量也未长成,确实比侍卫出身的苏沐好分辨的多。 萧文皇后话音未落,两个侍卫已经上前强行将路喜拖了起来。 陆涛假意抬头过去辨认了一番,终于一咬牙,露出惶恐的表情道:“是,是他,奴才记得了,当时拿了令牌给奴才看的,就是个小个子像他这样的人。” 路喜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秦洛身边的掺和进去,这事情就非同小可了。 景帝冷着脸对管海盛使了个眼色:“拿水泼醒!” “是!”管海盛应道,拂尘一甩对旁边连子做了个手势。 连子一路小跑着离开,不多时就从萧文皇后宫中提了半桶冷水出来,兜头泼到路喜身上。 路喜身子一阵痉挛,甩甩头,猛地睁开眼,再到看清楚眼前的情况时就伏在地上拼命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也是迫不得已,是——是苏沐,他威胁奴才去偷了太子殿下的令牌,带他进的荣华馆,奴才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啊!” 秦菁与蓝淑妃势同水火,说是她指使的也无可厚非。 景帝将信将疑的把目光再度移到秦菁脸上,秦菁却是微微一笑,再次转向陆涛道:“一个是苏沐,一个是路喜,当时不是四个人吗?还有两个陆侍卫可还有印象?” 路喜既然这样说了,应该是提前有所思量。 毕竟这宫中奴才可以被抓在主子手里的把柄都太多太多,退一步讲,就算他们自己一条贱命死不足惜,背后还有他们的亲属家人在。 只要拖了苏沐下水,秦菁怎么都择不干净! 陆涛自知无路可退,装模作样的四下里再看一眼,最后目光落在那两具尸体上皱了眉道:“貌似——是这两个人吧!” 死无对证也是一条退路,现下就死咬着苏沐不放好了! “你确定?”秦菁再问。 陆涛又看了两眼,坚定点头:“是他们!” 回过头来秦菁却是笑了,眉目绚烂的对着苏沐道:“既然你买通了他们又要杀人灭口,为什么不连路喜一块儿杀了?将他带到父皇面前来做什么?真是太不小心了!” 陆涛一愣—— 方才他被秦菁步步紧逼,就只顾着要把这盆脏水破给苏沐,却忘了一开始这事就是因为苏沐而起,如此这般说辞,明显就是自相矛盾。 陆涛嘴唇动了动,一时语塞。 秦菁却是瞬间变脸,横目一扫,冷然道:“一人之言不可信,当时把守荣华馆的并不止陆侍卫一个,儿臣已经命人查实过了,那一队,除去陆侍卫之外,还有八人,儿臣已经命人传了他们过来,为了公允起见,请父皇叫他们过来一块认人吧!” 她是早有预谋,从开始的每一步都估算在内了。 陆涛脚下有些不稳,只能勉力支撑。 景帝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此时已经不是他要偏帮谁的问题,而是—— 他也需要一个真相。 看着管海盛去带人,秦菁摆摆手对自己带来的两个侍卫抬了抬下巴,两人会意,快步离去,不多时就捧了七八件所以斗笠过来。 “你这是干什么?”景帝皱眉。 “眼见为实,虽然陆侍卫信誓旦旦,儿臣还是不信苏沐会做这种事,为了证明他的清白,不如还原了当时的场景让侍卫们背影上认吧!”秦菁道。 说完不等她吩咐,几个侍卫已经利落的将蓑衣斗笠穿戴完毕,连带着路喜也被人强行披了一件在身上。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秦菁手里最后的一件蓑衣上,秦菁含笑一步一步走到秦洛面前。 秦洛眼睛瞪得老大的看着她—— 往后退了一步。 第199章 “皇姐,这是——何意?” 秦洛开口,尾音发颤,他已经难以维持起码的镇定。殢殩獍晓 “皇弟宫里的人出了岔子,为了阻塞悠悠众口,怕是得委屈你了?”秦菁道,目光中带一丝清冷笑意。 秦洛看着她眼底凛冽的眸光,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瑟缩,只得求救的看向景帝道:“父皇——” 蓝月仙垂下眼睛,道:“洛儿怎么也是堂堂太子之尊,让他当众被一群奴才指认,未免有失体面。” “姝贵妃你真是一副菩萨心肠!”萧文皇后冷嗤一声,分毫不让的据理力争,“方才这奴才在殿中污蔑荣安的时候,怎的就不见你站出来维护皇室的体面?” 十年前的萧文皇后不是这样的,哪怕是半月以前,她都不是这个样子的。 蓝月仙万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这个软柿子一样的女人一句话噎着,脸上尴尬之余,便是讪讪一笑,闭了嘴。 如今是在萧文皇后寝宫门口,比不得殿里头。 不管秦洛会不会被人指认出来,他大秦朝的堂堂太子都会颜面尽失。 景帝原是有意阻止,刚张了张嘴恰是触及秦菁看过来的两道眸光—— 嘲讽至极! 这个丫头,总能准确的估算出他心中算计,颜面尽失之下,他便是一甩袖往旁边别过头去。 秦洛孤立无援,秦菁仍是不肯妥协的把那件蓑衣单手提着送到他面前。 眼见着景帝是准备袖手旁观了,秦洛心里突突直跳,终于一点一点慢慢抬手将那蓑衣抓在手中,咬着牙,一点一点的接过来。 远处管海盛带着那八名侍卫逼近的脚步声已经越发明显,秦洛眼中闪过一丝惶恐。 下一刻,他突然毫无征兆的跪下去,强作镇定的大声道:“请父皇屏退左右,儿臣有话要说!” 这个变故,太过突然。 所有人俱是一愣。 景帝倒抽一口凉气,眉头紧锁回头看他。 秦洛伏在地不敢抬头,只就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扫视一眼他阴沉的脸色,声音不觉弱下去道:“儿臣有话——要说!” 梁太后目光一转,像是有些明白,沉沉叹了口气,目光一冷制止了管海盛等人近前的动作,果断的吩咐:“孙嬷嬷,你带着奴才们都候在这里,皇帝、皇后,你们全都随哀家进宫里说话。” 言罢却是目光暗沉意味不明的看了正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秦洛,然后一转身,没有用任何人扶,自己先一步走上台阶跨进门去。 景帝愣了片刻,也是看了秦洛一眼,然后快步跟着走进门去。 秦菁走上前去拍了拍萧文皇后的手臂:“母后,咱们也进去吧!” “嗯!”萧文皇后脸色凝重的点点头,握了她的手,母女二人一起往里走。 蓝月仙和陆贤妃各自目不斜视的跟进去,一直到最后秦洛才软着腿从地面上爬起来,用力擦了下额上汗水一步一步跟着走进永寿殿。 大殿当中,所有人皆已落座。 秦洛垂首跪在当中,等着接受这世上最严酷的审判。 景帝此时想必心里多少也有了些明白,却不知道是作何感想,只是却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婢女重新断了茶水从进来,梁太后冷着脸摆摆手道:“全都退出去,把门关上!”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即使她一贯不喜欢秦洛,即使她也没准备偏帮着秦洛,可是在皇室当中做出这种违背人伦的事情来,丢的始终是整个大秦皇室的颜面,她不得不为秦氏数百年来延续下来的基业做打算。 婢女们也都能察觉这殿中气氛不对,匆忙走出殿外带上门,甚至都没敢在门口把守,而是远远的退到了台阶下面。 梁太后一脸肃穆的盯着跪在地上的秦洛,很是缓了口气才终于开口:“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孙儿——”秦洛吞了口唾沫,仍是不敢去看众人的脸,又兀自挣扎了好一会儿,忽而伏地给景帝磕个头道:“昨日荣华馆的事——是我做的!” 因为恐惧,说到后面他那声音已经细若蚊蝇。 这殿中就属陆贤妃和萧文皇后两个的心思还不似那般阴暗,彼时陆贤妃手里正捧着茶碗拢茶叶,闻言当场失态,碗盖掉回杯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是这一声轻微的响动,瞬时将殿中气氛引燃! 景帝他再怎么厌恶蓝淑妃是一回事,而当朝太子弑母杀亲,又是另一回事。 无论是在谁听来,都是无比胆寒的一件事。 “你——你说什么?”景帝脸部松弛的肌肉再次大幅度的痉挛起来,指尖颤抖指着秦洛匍匐在那里的小小身子,两颗充血的眼珠子几乎就要破眶而出,失声咆哮道:“你说什么,你给朕再说一遍!” 秦洛此时已经吓得瑟瑟发抖,泪流满面的趴在那里不敢动。 他尽量的说服自己来平定下心态,颤抖道:“我——儿臣只是揣度父皇的意思——” “放肆!”景帝额角青筋暴起,一把抄起桌上滚烫的新茶,当真是毫不留情的狠狠的向他砸去,茶碗倾翻在他的脊背上,滚烫的茶水透到衣服里,疼的钻心。 可是秦洛却不敢放声去哭,强忍之下只就眼泪更加汹涌的从眼眶里奔涌而出,仓皇辩解道:“蓝氏乃妖邪之命,霍乱江山,儿臣——儿臣只是为了我大秦江山千秋万载的基业着想,父皇,我——” 为了和蓝淑妃撇清关系,此时他便是连一声母妃也不再叫了,而是改了称呼,称之为蓝氏。 被自己的亲生儿子这般利用,然后一脚踹开的感觉—— 蓝月湄本人无缘得见,真是莫大的遗憾。 “逆——逆子——孽障!”景帝被他气的一口气提不上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直挺挺的瘫在椅子上,双目圆瞪,一脸狰狞。 蓝月仙和萧文皇后等人都慌了手脚,急忙过去给他抚胸口的抚胸口,掐人中的掐人中,生怕他就这样一口气背过去,殿中瞬时乱成一团。 秦菁冷眼看着,却是一动不动。 那边蓝月仙等人忙活半晌,才勉强将景帝的情绪压下去。 “二皇弟忧国忧民,不惜大义灭亲,怎么看都算是件好事不是吗?”秦菁从旁边见着他又缓过来了,也是便语气悠然的再开口。 “荣安,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景帝一着急,呼吸马上就又急促起来。 “难道不是吗?”秦菁反问,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斜睨一眼趴伏在那里瑟瑟发抖的秦洛,慢慢道:“皇弟你为了天下大义,亲自送了淑妃娘娘上路,想必父皇是会感激你的。只是临了却那么不依不饶的要把这个屎盆子叩到本宫头上,却不知道又是为了要去讨谁的欢心?” 她也不过只是就当年之事给秦洛提了个醒儿,而至于那双母子之间是生是死的抉择,当真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可是最后关头,秦洛不肯息事宁人,反而有意祸水东引,想要她来为蓝淑妃的死埋单—— 这就未免说不过去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当然都是秦洛所为,只是如今真的撺掇起来,乐见其成的人怕也不少。 景帝是一个,蓝月仙是一个,甚至于陆贤妃—— 也是没准的! 果然不出所料,秦菁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变脸。 秦洛自知闯下弥天大祸,还哪里敢让秦菁再把事情扩大化,急忙撇清,声泪俱下道:“皇姐,是臣弟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后来又怕父皇怪罪于我就差了路喜去善后,至于陷害皇姐的话——苍天可鉴,真的不是臣弟所为!是路喜!对,还有陆涛,前段时间他不是被你的侍卫伤了吗?是他怀恨在心,自作主张做下的事,真的与臣弟无关的。” 东窗事发之后,这般互相攀咬,远不是什么稀奇事。 秦菁不做论断,只就把目光移给满脸憋得通红的景帝—— 看看吧,这就是你不惜一切也要扶上位的儿子,怎么样?心寒了吗?后悔了吗?今日他能为一己之私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以后你再卧于枕席之上的时候是不是也要夜夜忧心,什么时候便会丧生于他的屠刀之下? 景帝一语不发,看秦洛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 秦菁见他久不言语,于是拍拍手招呼了门外侍婢进来。 两个侍婢推门而入,秦菁便是放下茶碗冲两人抬了抬下巴:“去殿外让大总管把苏沐、路喜、陆涛,还有那八名侍卫一并带进来。” 因为有景帝和梁太后在,两个侍婢还是下意识的迟疑了一下,最后见着没人阻止,这才慌忙应着转身快步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虽然皇弟坦言了一切,但终究也只是片面之词,还是把所有相关人等都叫进来对质一番,没得让人觉得是父皇冤枉了他。”秦菁道。 这个时候,不仅仅是秦洛,连景帝都自觉理亏,明显是没办法阻止她的。 两个侍婢去了不久,管海盛就带着苏沐一行匆匆进来。 景帝一手压在桌角上,眼神晦暗的抬头看了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虽然这里位份在上的大有人在,秦菁也不避讳,抬眸扫视一眼那新近进门的八名侍卫,径自开口道:“昨夜荣华馆门前当值的就是你们几个?” 夜里蓝淑妃自缢于荣华馆内,虽然她宫里也有嬷嬷和宫婢值夜,可是出了这样的事,上头真要追究下来,作为宫门守卫,他们也是有责任的。 几个侍卫本来就心中忐忑,闻言忙是老实应道:“是!” “那就站出个人来,本宫代父皇问两句话!”秦菁颔首。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最后推出一人,看上去年岁稍长,看着老成持重的。 秦菁漫不经心的将他打量一遍,也不拐弯,直接开口道:“昨夜带着你们看守荣华馆的头儿是谁?” “是陆涛,陆头领!”那侍卫答,说话间略微侧目看了旁边的陆涛一眼。 “那昨夜入夜之后可有外人进过荣华馆?” “有,二更半的时候来了四个人,当时下着大雨,兄弟们都躲在一侧的门廊下面避雨,是奴才奉命上前拦了他们下来,来人直接找了陆头领,奴才便没敢多言退下了!”那侍卫道,紧跟着又补充,“他们给了令牌,陆头领便放了人进去了!” “四个人?你确定?” “是!二更半去的,三更刚过便走,还是这四个人。” “都是四个什么样的人?” “这——”那侍卫犹豫着想了想,也有些为难:“当时雨势太大,天又黑,那几个人都披着蓑衣把斗笠压得很低,样貌奴才没有看清楚,只是从身形上看,是两大两小!” 两大两小! 既然秦洛和路喜都分别认了,那所谓“两小”的身份,基本上就是没有异议了。 秦菁遂不再多问,把目光移给景帝道:“父皇还有别的要问吗?” 景帝沉默片刻,抬了抬手,声音沙哑道:“管海盛,带他们下去!” “是,陛下!”管海盛察言观色,挥挥手将八名侍卫赶出殿外。 大门再度合上,这一次景帝直接把目光给了陆涛,神色阴暗道:“把你知道的,再说一遍。” 自方才进门起陆涛已经迅速将殿中情形估略了一遍—— 秦洛栽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当时虽然只有他和秦洛等人近距离接触过了,另外八名侍卫远远的也能将当时情况看的分明,他们八双眼睛,自己一双,怎么着也是赖不掉的,而此时他庆幸的却是—— 百密一疏,那几个侍卫并没有将他后来被人叫走,去和秦洛设计栽赃乾和宫的那个小插曲一并报了景帝。 横竖是只有一死了! 陆涛抬手摸了摸自己完全使不上力气的右臂,终于一咬牙抬头迎上景帝的目光,决绝道:“是奴才和长公主的侍卫结仇,想要借机出一口气,所以借太子殿下私入荣华馆的机会想要拉他下水,以报当日断臂之仇。陛下英明,既然事情败露,奴才也不敢强辩,要杀要剐,全凭陛下处置。” 他这样的人,是不怕死的,严刑逼迫怕是也都于事无补。 秦菁心里惋惜的叹一口气,并不多费唇舌。 这陆涛和陆海都在他身边,算是景帝的半个心腹,否而他也不会把看守荣华馆这般重要的任务交给这兄弟俩! 景帝闭上眼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才是缓缓的开口道:“押下去,五马分尸!” 陆涛没有多做辩驳,狠闭了下眼,只是临走还心有不甘的又回头扫了苏沐一眼。 陆涛被带下去,方才跟着他异口同声指证苏沐的路喜就成了待宰羔羊。 所有人的目光一并移过去,路喜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忙是磕头告饶,却不说别的,只就一遍一遍大声道:“皇上饶命,娘娘饶命!” 此时景帝正是气的最狠的时候,眸光一沉,道:“交慎刑司!” 慎刑司比着冷宫还不如,绝对是个有进没出的地方,而且进去了铁定就要被剥下一层皮。 路喜跟着秦洛这几年,对那里面是个什么情形再明白不过,是以景帝话音刚落,便是两腿一瞪再度翻了过去。 管海盛不耐烦的摆摆手:“拖下去弄醒!” 小井子带了两个侍卫进来把路喜拖出去,秦洛战战兢兢的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只是他此刻担心的却并不只是蓝淑妃一事景帝将如何处置他,而是小井子去了慎刑司,万一扛不住再抖出些别的事情来—— 他这个皇姐,荣安长公主的手段,他并不想再领教了。 “父皇,儿臣有罪!”他这般说道,已然是气若游丝,每一句出口都万分艰难。 景帝咬牙切齿,恨恨的瞪着他—— 废太子吗?他想!但是不能! 秦宣傻了,而且现在又只剩半条命,最主要的是现在他对秦菁连同着萧文皇后都已经深恶痛绝,万不能将大权交到他们手上去的。 目前他身边可用的儿子就只剩秦洛了,他总不能舍弃自己的儿子,最后把江山天下交到他那些狼子野心的兄弟手里! 不能,绝对不能! 按在桌角的手掌慢慢手握成拳头,景帝一寸一寸的缓缓抬头看向旁边的梁太后。 这是今日见面以来他第一次这般郑重其事的和梁太后四目相对—— 秦菁不会给他余地,这话便只有让梁太后来说了。 对于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思,梁太后最是清楚不过,只是她更明白秦菁最终的目的—— 秦洛在这个太子之位上总归是坐不长久的。 “弑母杀亲,有违人伦,莫说是在皇室之家,哪怕是到了民间一个最普通的佃户家里,这事儿都是天理不容的!”梁太后道,浑浊的双目当中有种让景帝完全觉得陌生的疏离神色,厉声道:“这样的人,不配坐上一国储君的位子,也不配做为秦氏的子孙!” 废黜太子之位,逐出秦氏族谱,贬为庶民?! 秦洛心里一凉,几乎也要支撑不住晕死过去。 梁太后这般不配合的态度更是让景帝大光其火,他嘴角抽动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与他有着四十余年母子情谊的女人。 当年她辅他上位时候所说的那些话还历历在目,启天殿中她为他指点江山时候那种杀伐决断运筹帷幄的仪容他尚且还能记得起,转眼间,她便是以这同样的一副面孔站在他对面,如此这般威逼胁迫于他? 说到底,还是这一脉血亲的关系!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他,仅此而已! 景帝眼中的神色阴晴不定,看了梁太后半晌之后,却是忽而哑着嗓子疯魔了一般笑了声。 而下一刻,他脸上神色竟是奇迹般的柔和下来,带着闲适的笑意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一步一步,离开了这座永寿殿。 梁太后看着景帝这般独自离去的背影,终究还是深深闭目,片刻之后重新睁开眼,招呼了孙嬷嬷过来,扶着她的手也跟着走了出去。 秦洛跪在地上,一时无措。 秦菁落在院子里的目光却在一点一点慢慢收冷! 谋杀生母,构陷胞姐,这样的罪名压下来,景帝他都能视而不见,当真是让她刮目相看! 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在场众人相继离去,秦菁先是吩咐了苏沐和灵歌去永寿殿外帮着处理善后,自己又留下来安慰了萧文皇后两句方才告辞离开,不想带着苏沐和灵歌刚刚拐过一道院墙,抬眼便看到坐在前面一尊石桌旁边好整以暇等着她的蓝月仙。 “姝贵妃在等本宫?”秦菁问,却是笃定的语气,说话间她也并不往蓝月仙跟前靠,只就隔着这五部之遥的距离站在小径上。 蓝月仙的唇角牵起一丝笑意,她极目远眺去看天,出口的语气却带了轻嘲:“长公主这般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本事,真叫本宫大开眼界!” 景帝最终也没有把秦洛怎样,她布置的再怎么周详,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能得贵妃娘娘谬赞,本宫甚是荣幸!”秦菁反唇相讥,神情间也不见沮丧,说着却是话锋一转,冷笑道:“不过抱歉的很,二皇弟不懂事,今日闯下此种大祸,您这个便宜儿子要捡起来,日后怕是要费点事了。” 蓝月仙的野心远在蓝月湄之上,她现下虽然在一力的打压蓝家人,对秦洛方面却是按兵不动,景帝此时这般状况在子嗣上肯定是没有新的指望了,她暗中打的什么主意秦菁又如何不知道? 只不过想来也是因为她与蓝月湄宿怨已深,跟秦洛之间与生俱来也存着嫌隙,所以才耐着性子一再的等待时机罢了。 听闻秦菁此言,蓝月仙微愣,随即却是无所谓的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缓缓道:“无妨!陛下正值壮年,本宫不急!” “那就好!”秦菁颔首,莞尔一笑之后便是抬手招呼了苏沐道:“咱们走吧!” 后宫嫔妃,想要万古长青的走下去,就一定要靠子嗣维系。 秦菁自从决定启用蓝月仙的那一刻就已经将这一点算计好了:蓝月仙要在宫中立足,打的只能是秦洛的主意,正是为了将秦洛收归己用,她才会迫不及待的趁着景帝尚在的时候对蓝家人下手,只有秦洛背后所有的助力一并断掉,这个孩子才能完全为她所用彻底掌控。 蓝月仙要对蓝家人下手,景帝只会纵容,远比她自己这边亲自出手来的容易。 蓝礼,蓝光威还有蓝淑妃一个一个的被锄掉,现在秦菁唯一想不透的一点是,这蓝月仙到底准备把蓝玉衡怎样?是一并锄掉斩草除根?还是笼络了连成一气来对付自己? 灵歌见她愁眉不展,只当是她还在因为景帝偏袒秦洛一事不痛快,于是开口劝道:“太子弑母的消息奴婢已经遵照公主的吩咐命人散出去了,等到明日早朝弹劾的折子下来,说不定还有转机的!” “这件事不急!”秦菁回过神来,侧目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道,“本宫在想别的事!” “趁热打铁,眼下最急的不就是这件事吗?”灵歌颇为困惑,“这个时机很难得!” “是啊,这件事情到了这里,还得有些地方需要善后!”秦菁沉吟,“陆涛与陆海兄弟情深,今日陆涛身死,保不准陆海怀恨在心就要步他后尘。” 当日的符咒事件,这两个人都有份参与,不管是新仇旧恨,确实都不该留着了。 秦菁道,随即止步,敛了眸光对苏沐吩咐道:“你去办,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并解决了吧,省的留下后患。” “奴才明白!”苏沐慎重点头,转身先一步离开。 太子秦洛假传景帝旨意,夜入荣华馆逼死其母的消息不胫而走,此后不到一天的时间之内,就闹的满城风雨,尽人皆知,前朝更是引起一片骚乱,甚至没有等到次日早朝,以左相司徒南为首的一干大臣已经跪于御书房门外请命,要求景帝和秦洛一同出面对臣民百姓澄清此事,以安民心。 而在这个时候,也确实是该把整个事情编排出一个合理的说法对付过去,不管有多少人会相信,这个场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否则一旦太子就此丧失民心,日后登上大宝也是麻烦。 秦洛这会儿早就被吓得七魂八魄都飞了,哪里还能拿得出什么主意?而景帝那里,众人不知道的是,那日他打从永寿殿出来就急怒攻心吐血昏厥了。 蓝月仙不敢声张,便将此事压下,秘密让人宣了太医,并且请国师晋天都进宫一并帮着救治。 景帝本就有宿疾在身,这段时间再被秦菁不间断的刺激着,这一次病倒当真是如洪水猛兽,让他昏昏沉沉的足足在床上躺了十余日不得动弹,如此一来便是错过了澄清这件事的最佳时机。 半月之后景帝大病初愈,勉强能够下地了,就马上大张旗鼓的召集群臣一起带着秦洛往出宫祭天,届时才把蓝淑妃是因病暴毙的缘由找了个时机对众人做了交代。加上之前本来就有蓝淑妃深居荣华馆半年不出的消息做引子,这个说辞传出去,倒也不是完全没人信的。 秦菁最为遗憾的是,路喜那里很是迅速就被管海盛给灭了口,否则严刑之下,一旦让他招出当初谋害秦宣一事,她就可以再有一个有力的筹码对景帝施压。 而景帝醒来之后得到的另一个消息,却是西楚边境萧羽和齐岳合谋以障眼法假装粮草短缺诱敌深入,最后在西楚军队疏于防范之时反戈一击,斩杀楚越麾下三万铁骑精兵于城门之下。 祈宁军民士气大震,征西大将军萧羽一夕之间声名鹊起,被祈宁一带人视为天神一样的存在。 在接下来又是几场硬仗打下来,让楚越的军队连连受挫之后,萧羽在军中也是威信大增。 而自那以后景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不时便要罢朝休养,一时半会儿竟也完全顾不得西楚边境的事了。 七月的天气阳光晴好,秦菁与白奕相对坐在福运茶楼雅间临街的窗子前面,默默翻看白奕带回来给她的萧羽的亲笔书信。 “那二十万大军现在应该是全在羽表兄的掌握之中了。”收了信纸,秦菁唇边慢慢绽开一个浅淡的笑容。 “这两月来,西楚方面连连受挫,楚皇陛下已经对七皇子楚越的带兵能力起了怀疑,数日前急下诏书,将他传回京都了。”白奕道,取出火折子,帮着她把手中信纸引燃。 “又累你往祈宁跑了一趟,这两个月,辛苦你了!”秦菁垂下眼睛,手下动作娴熟的将烹好的茶汤滤出一杯推送到白奕面前。 白奕抬手去取的时候却是就势一把将她的右手握在掌中。 秦菁微微一愣,随即抬眸看他,眼底有种熟悉的笑意溢出来,“怎么了?” “想见你!”白奕道。 简短的三个字,不加修饰,只是在碰触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眸光时,秦菁却是心头剧烈一颤,竟然有种前所未有的悸动。 “很快了!”秦菁垂下眼睛,稍微躲过他的注视,轻声道:“我答应你的事,没有忘记!” “秦菁——”白奕深吸一口气,想要再说什么时候,秦菁忽而扭头看向窗外,眸光一敛,沉声道:“来了!” 西楚方面因为这两个月来战事吃紧,统治阶级内部的意见分歧严重,早在楚明帝下令传召楚越回京的诏书下来之前,他京中以叶阳皇后为首的主和派已经联名上了折子,恳请明帝下国书往云都议和。 西楚边境双方战事延续数十年,因为双方旗鼓相当,打打停停,从来就没有谁真得了便宜,若说西楚方面离成功最大的一次,大约就是十几年前那次险些生擒景帝的雪夜伏击吧,不过最终还是功败垂成,被萧衍搅和黄了。 这场战事会一直持续下来,其实现在多是为了双方统治者的面子,互不相让罢了。 而这几十年间,双方互通信件打着议和的幌子派使团来往的次数不少,这个苦差事白奕的父亲右丞相白穆林该是最有体会的。 只不过,当年包括他去往西楚的那几趟在内,最终都是因为双方开出的条件谈不拢而不了了之。 这一次时隔多年之后,西楚再次主动递出和书,却不知道是好是坏! 谈话被打断,白奕也是跟着马上收摄心神往窗外看去。 为了迎接这次西楚使团的到来,云都的主街道上,十里长街都被粉饰一新,张灯结彩,楼下街道两旁早就挤满了看热闹的平民百姓,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人声。 两人身在高处,视野很好,这一眼看便可以将很远之外的情形都看清楚。 景帝为了让秦洛在人前重新树威,虽然心里不喜,面上还是派他亲自带人接应西楚使臣进城。 这一次景帝存心封锁消息,是以秦菁并未提前拿到西楚使臣的名单。 萧羽那边虽然是在队伍过境时整理出了确切情报,但是因为白奕先走一步,再者这次西楚人来的很急,都是快马加鞭的赶路,所以现在他的消息还未曾送到,西楚方面的人已经到了。 随着队伍慢慢走近,那马背上几人的轮廓样貌也逐渐清晰起来,而让人大出所料的却是—— 这次西楚遣来递交国书的竟破天荒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 那人一身墨绿色云纹底线的官袍裹身,姿容甚是清俊儒雅,剑眉星目,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华贵高雅之气。 他的面上带了礼貌的笑容,时而侧目与同行的秦洛攀谈一两句,又时而进退有度的对旁边遥遥围观向他问好的百姓颔首致意。 而在他身后跟着的随行官员中间又不合时宜的出现一抹亮色,马背上一个身穿枚色衣裳,眉眼清秀娇俏的少女笑嘻嘻的四下张望,一副好奇心过剩的样子。 “是他们?”秦菁皱眉,沉吟着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白奕见她脸上一副吃惊的神色,也不禁奇怪:“你认识?” “嗯!”秦菁点头,缓缓自窗外移回目光,神色凝重道:“你还记得上一次我去祈宁吗?那段时间你不得空,有日晚间我一个人去了如风那里,便是在街上遇到了这双兄妹,当时也只就觉得他的穿着举止并非普通人,却不想竟是西楚朝中权贵。” 这个男子,年纪轻轻,却能得楚皇信任,独当一面前来云都递送和书?他究竟是什么人? 秦菁百思不解,慢慢思忖着又补充:“对了,如风与他们相熟,听他们说话间,这双兄妹应该是姓颜的。” “如果是姓颜的话——”白奕听她如此一言,也跟着留意几分,趁着他们的车马正从楼下过,飞快的扫视一眼那男子腰间佩剑上面的图腾,心中便是了然:“那他应该是翔阳侯颜氏的嫡长子颜璟轩了。” 西楚的现任皇帝楚明帝是一个非常英明神武又有决断的帝王,为了完全掌控中央集权,他国中所有兵权都是被他一手操控,所有武将出征所持的兵符虽有调令和对这支队伍的指挥权,但楚明帝手中却另有一道兵符,可以随时中断这支队伍现下的所有互动。并且为了防止军中将领营私结伙笼络下属而超出他的掌控,他三处边境囤积的兵力,最多不过一年便要轮翻更换主帅,这样一来即使有人想要动摇军心私控军队也很难会有时间部署。 楚越那里虽然拿了他的特权常年坐镇军中和秦人对垒,却是因为有他母妃卢氏和外祖一家常在京中不得出,再者大约对这个早年从军的儿子,楚明帝自己心里也有些特殊的感情,便就这样放纵了。 而相较而言,翔阳侯在西楚才应当是属于一个十分另类的存在,与大秦的白氏一族颇有几分相似。 他们的家族世代居住在翔阳境内,手握三十万重兵,却没有被安排在任何一处边防要塞,这三十万军队,楚明帝并没有控制在手,是因为当年翔阳侯为他登上大宝立下过汗马功劳,作为回报,他对颜氏一族,选择了信任。 “翔阳侯颜玮的儿子吗?”关于西楚的政局,秦菁也只是粗略的有些了解,所以颜璟轩这个人,她的不曾听过的。 “因为手里三十万军队,兹事体大,翔阳又离得西楚帝京不近,这些年颜玮其实是不常上朝参政的,倒是他这个儿子,博闻强记,十六岁时便已经时常被楚明帝召至左右,论断政事了。”白奕道。 彼时那队人马已经从楼下行了过去,他的目光跟着稍稍迁移,落在那少女纤秀的背影上,继续道:“当初为了助楚明帝登位,颜氏一脉曾经惨遭屠戮,颜玮的第一个妻子和膝下儿女都在明帝登基前被乱党所杀,后来明帝稳定大局登上帝位之后他重又续娶了新的夫人,所以现在他虽然已经五十有六,膝下可以承其衣钵的嫡子也只有颜璟轩一个,而那个那个女孩儿——就应该是颜璟轩唯一一母所出的妹妹颜汐了。” “颜汐?”秦菁口中默念一遍这个名字,再扭头追着那女孩的背影看了眼。 她记得,当时莫如风是称呼这女孩儿“颜儿”的,这样一来,就应该是*不离十了。 白奕见她目光迷离,便当她是对此事感兴趣,于是玩味一笑继续说道:“颜氏一族在西楚朝中炙手可热,如今他国中最有希望争得帝位的太子楚风和七皇子楚越都卯着劲儿在暗中较量呢!” 秦菁回过神来,这回是真的感了些兴趣:“双方都有意求娶翔阳侯的这位千金?” “或者换而言之,是有意求娶翔阳侯手中三十万兵权。”白奕意味深长的出一口气,紧跟着又靠在椅子上不以为然的摇头补充道:“楚明帝对翔阳防范的紧,这件事,最终鹿死谁手,还真说不准!” 楚太子和七皇子都对颜氏之女有意,可就当初在祈宁偶遇的情况来看,这颜汐对莫如风的感情绝非一般。 不管莫如风对她是种怎样的态度,但这女孩儿的性子—— 这样算起来,岂不又将是一笔糊涂账吗? 秦菁的思绪微微一转,便是起身去了椅背上的披风道:“我现在要马上回宫,必须赶在双方正式会面以前提前和他们通个气儿,万不能让他们将我前往祈宁的事当众抖出来。” 颜璟轩是个心思细密的,会懂得察言观色,权衡时局,不至于乱说话,但那颜汐,一看就是个性子活泛没心眼儿的,就保不准了。 秦菁披了衣服往门快走两步,察觉白奕未动,就又回头看他道:“晚上宫里有宴会,替他们接风,你来吗?” “嗯!我去看你!”白奕点点头,靠在椅子上神态慵懒的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秦菁被他这般看着,心里颇有几分不自在,于是嗔他一眼,转身先一步推门走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转身离开视线,几乎是毫无预兆的,白奕眼中笑意瞬时散去,眸底缓慢的浮上一层寒霜来—— 西楚朝中人才无数,如果只是为了议和递交国书,绝对不会需要颜璟轩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定有什么事,是他估算漏了的。“皇姐,这是——何意?” 秦洛开口,尾音发颤,他已经难以维持起码的镇定。 “皇弟宫里的人出了岔子,为了阻塞悠悠众口,怕是得委屈你了?”秦菁道,目光中带一丝清冷笑意。 秦洛看着她眼底凛冽的眸光,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瑟缩,只得求救的看向景帝道:“父皇——” 蓝月仙垂下眼睛,道:“洛儿怎么也是堂堂太子之尊,让他当众被一群奴才指认,未免有失体面。” “姝贵妃你真是一副菩萨心肠!”萧文皇后冷嗤一声,分毫不让的据理力争,“方才这奴才在殿中污蔑荣安的时候,怎的就不见你站出来维护皇室的体面?” 十年前的萧文皇后不是这样的,哪怕是半月以前,她都不是这个样子的。 蓝月仙万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这个软柿子一样的女人一句话噎着,脸上尴尬之余,便是讪讪一笑,闭了嘴。 如今是在萧文皇后寝宫门口,比不得殿里头。 不管秦洛会不会被人指认出来,他大秦朝的堂堂太子都会颜面尽失。 景帝原是有意阻止,刚张了张嘴恰是触及秦菁看过来的两道眸光—— 嘲讽至极! 这个丫头,总能准确的估算出他心中算计,颜面尽失之下,他便是一甩袖往旁边别过头去。 秦洛孤立无援,秦菁仍是不肯妥协的把那件蓑衣单手提着送到他面前。 眼见着景帝是准备袖手旁观了,秦洛心里突突直跳,终于一点一点慢慢抬手将那蓑衣抓在手中,咬着牙,一点一点的接过来。 远处管海盛带着那八名侍卫逼近的脚步声已经越发明显,秦洛眼中闪过一丝惶恐。 下一刻,他突然毫无征兆的跪下去,强作镇定的大声道:“请父皇屏退左右,儿臣有话要说!” 这个变故,太过突然。 所有人俱是一愣。 景帝倒抽一口凉气,眉头紧锁回头看他。 秦洛伏在地不敢抬头,只就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扫视一眼他阴沉的脸色,声音不觉弱下去道:“儿臣有话——要说!” 梁太后目光一转,像是有些明白,沉沉叹了口气,目光一冷制止了管海盛等人近前的动作,果断的吩咐:“孙嬷嬷,你带着奴才们都候在这里,皇帝、皇后,你们全都随哀家进宫里说话。” 言罢却是目光暗沉意味不明的看了正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秦洛,然后一转身,没有用任何人扶,自己先一步走上台阶跨进门去。 景帝愣了片刻,也是看了秦洛一眼,然后快步跟着走进门去。 秦菁走上前去拍了拍萧文皇后的手臂:“母后,咱们也进去吧!” “嗯!”萧文皇后脸色凝重的点点头,握了她的手,母女二人一起往里走。 蓝月仙和陆贤妃各自目不斜视的跟进去,一直到最后秦洛才软着腿从地面上爬起来,用力擦了下额上汗水一步一步跟着走进永寿殿。 大殿当中,所有人皆已落座。 秦洛垂首跪在当中,等着接受这世上最严酷的审判。 景帝此时想必心里多少也有了些明白,却不知道是作何感想,只是却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婢女重新断了茶水从进来,梁太后冷着脸摆摆手道:“全都退出去,把门关上!”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即使她一贯不喜欢秦洛,即使她也没准备偏帮着秦洛,可是在皇室当中做出这种违背人伦的事情来,丢的始终是整个大秦皇室的颜面,她不得不为秦氏数百年来延续下来的基业做打算。 婢女们也都能察觉这殿中气氛不对,匆忙走出殿外带上门,甚至都没敢在门口把守,而是远远的退到了台阶下面。 梁太后一脸肃穆的盯着跪在地上的秦洛,很是缓了口气才终于开口:“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孙儿——”秦洛吞了口唾沫,仍是不敢去看众人的脸,又兀自挣扎了好一会儿,忽而伏地给景帝磕个头道:“昨日荣华馆的事——是我做的!” 因为恐惧,说到后面他那声音已经细若蚊蝇。 这殿中就属陆贤妃和萧文皇后两个的心思还不似那般阴暗,彼时陆贤妃手里正捧着茶碗拢茶叶,闻言当场失态,碗盖掉回杯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是这一声轻微的响动,瞬时将殿中气氛引燃! 景帝他再怎么厌恶蓝淑妃是一回事,而当朝太子弑母杀亲,又是另一回事。 无论是在谁听来,都是无比胆寒的一件事。 “你——你说什么?”景帝脸部松弛的肌肉再次大幅度的痉挛起来,指尖颤抖指着秦洛匍匐在那里的小小身子,两颗充血的眼珠子几乎就要破眶而出,失声咆哮道:“你说什么,你给朕再说一遍!” 秦洛此时已经吓得瑟瑟发抖,泪流满面的趴在那里不敢动。 他尽量的说服自己来平定下心态,颤抖道:“我——儿臣只是揣度父皇的意思——” “放肆!”景帝额角青筋暴起,一把抄起桌上滚烫的新茶,当真是毫不留情的狠狠的向他砸去,茶碗倾翻在他的脊背上,滚烫的茶水透到衣服里,疼的钻心。 可是秦洛却不敢放声去哭,强忍之下只就眼泪更加汹涌的从眼眶里奔涌而出,仓皇辩解道:“蓝氏乃妖邪之命,霍乱江山,儿臣——儿臣只是为了我大秦江山千秋万载的基业着想,父皇,我——” 为了和蓝淑妃撇清关系,此时他便是连一声母妃也不再叫了,而是改了称呼,称之为蓝氏。 被自己的亲生儿子这般利用,然后一脚踹开的感觉—— 蓝月湄本人无缘得见,真是莫大的遗憾。 “逆——逆子——孽障!”景帝被他气的一口气提不上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直挺挺的瘫在椅子上,双目圆瞪,一脸狰狞。 蓝月仙和萧文皇后等人都慌了手脚,急忙过去给他抚胸口的抚胸口,掐人中的掐人中,生怕他就这样一口气背过去,殿中瞬时乱成一团。 秦菁冷眼看着,却是一动不动。 那边蓝月仙等人忙活半晌,才勉强将景帝的情绪压下去。 “二皇弟忧国忧民,不惜大义灭亲,怎么看都算是件好事不是吗?”秦菁从旁边见着他又缓过来了,也是便语气悠然的再开口。 “荣安,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景帝一着急,呼吸马上就又急促起来。 “难道不是吗?”秦菁反问,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斜睨一眼趴伏在那里瑟瑟发抖的秦洛,慢慢道:“皇弟你为了天下大义,亲自送了淑妃娘娘上路,想必父皇是会感激你的。只是临了却那么不依不饶的要把这个屎盆子叩到本宫头上,却不知道又是为了要去讨谁的欢心?” 她也不过只是就当年之事给秦洛提了个醒儿,而至于那双母子之间是生是死的抉择,当真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可是最后关头,秦洛不肯息事宁人,反而有意祸水东引,想要她来为蓝淑妃的死埋单—— 这就未免说不过去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当然都是秦洛所为,只是如今真的撺掇起来,乐见其成的人怕也不少。 景帝是一个,蓝月仙是一个,甚至于陆贤妃—— 也是没准的! 果然不出所料,秦菁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变脸。 秦洛自知闯下弥天大祸,还哪里敢让秦菁再把事情扩大化,急忙撇清,声泪俱下道:“皇姐,是臣弟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后来又怕父皇怪罪于我就差了路喜去善后,至于陷害皇姐的话——苍天可鉴,真的不是臣弟所为!是路喜!对,还有陆涛,前段时间他不是被你的侍卫伤了吗?是他怀恨在心,自作主张做下的事,真的与臣弟无关的。” 东窗事发之后,这般互相攀咬,远不是什么稀奇事。 秦菁不做论断,只就把目光移给满脸憋得通红的景帝—— 看看吧,这就是你不惜一切也要扶上位的儿子,怎么样?心寒了吗?后悔了吗?今日他能为一己之私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以后你再卧于枕席之上的时候是不是也要夜夜忧心,什么时候便会丧生于他的屠刀之下? 景帝一语不发,看秦洛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 秦菁见他久不言语,于是拍拍手招呼了门外侍婢进来。 两个侍婢推门而入,秦菁便是放下茶碗冲两人抬了抬下巴:“去殿外让大总管把苏沐、路喜、陆涛,还有那八名侍卫一并带进来。” 因为有景帝和梁太后在,两个侍婢还是下意识的迟疑了一下,最后见着没人阻止,这才慌忙应着转身快步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虽然皇弟坦言了一切,但终究也只是片面之词,还是把所有相关人等都叫进来对质一番,没得让人觉得是父皇冤枉了他。”秦菁道。 这个时候,不仅仅是秦洛,连景帝都自觉理亏,明显是没办法阻止她的。 两个侍婢去了不久,管海盛就带着苏沐一行匆匆进来。 景帝一手压在桌角上,眼神晦暗的抬头看了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虽然这里位份在上的大有人在,秦菁也不避讳,抬眸扫视一眼那新近进门的八名侍卫,径自开口道:“昨夜荣华馆门前当值的就是你们几个?” 夜里蓝淑妃自缢于荣华馆内,虽然她宫里也有嬷嬷和宫婢值夜,可是出了这样的事,上头真要追究下来,作为宫门守卫,他们也是有责任的。 几个侍卫本来就心中忐忑,闻言忙是老实应道:“是!” “那就站出个人来,本宫代父皇问两句话!”秦菁颔首。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最后推出一人,看上去年岁稍长,看着老成持重的。 秦菁漫不经心的将他打量一遍,也不拐弯,直接开口道:“昨夜带着你们看守荣华馆的头儿是谁?” “是陆涛,陆头领!”那侍卫答,说话间略微侧目看了旁边的陆涛一眼。 “那昨夜入夜之后可有外人进过荣华馆?” “有,二更半的时候来了四个人,当时下着大雨,兄弟们都躲在一侧的门廊下面避雨,是奴才奉命上前拦了他们下来,来人直接找了陆头领,奴才便没敢多言退下了!”那侍卫道,紧跟着又补充,“他们给了令牌,陆头领便放了人进去了!” “四个人?你确定?” “是!二更半去的,三更刚过便走,还是这四个人。” “都是四个什么样的人?” “这——”那侍卫犹豫着想了想,也有些为难:“当时雨势太大,天又黑,那几个人都披着蓑衣把斗笠压得很低,样貌奴才没有看清楚,只是从身形上看,是两大两小!” 两大两小! 既然秦洛和路喜都分别认了,那所谓“两小”的身份,基本上就是没有异议了。 秦菁遂不再多问,把目光移给景帝道:“父皇还有别的要问吗?” 景帝沉默片刻,抬了抬手,声音沙哑道:“管海盛,带他们下去!” “是,陛下!”管海盛察言观色,挥挥手将八名侍卫赶出殿外。 大门再度合上,这一次景帝直接把目光给了陆涛,神色阴暗道:“把你知道的,再说一遍。” 自方才进门起陆涛已经迅速将殿中情形估略了一遍—— 秦洛栽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当时虽然只有他和秦洛等人近距离接触过了,另外八名侍卫远远的也能将当时情况看的分明,他们八双眼睛,自己一双,怎么着也是赖不掉的,而此时他庆幸的却是—— 百密一疏,那几个侍卫并没有将他后来被人叫走,去和秦洛设计栽赃乾和宫的那个小插曲一并报了景帝。 横竖是只有一死了! 陆涛抬手摸了摸自己完全使不上力气的右臂,终于一咬牙抬头迎上景帝的目光,决绝道:“是奴才和长公主的侍卫结仇,想要借机出一口气,所以借太子殿下私入荣华馆的机会想要拉他下水,以报当日断臂之仇。陛下英明,既然事情败露,奴才也不敢强辩,要杀要剐,全凭陛下处置。” 他这样的人,是不怕死的,严刑逼迫怕是也都于事无补。 秦菁心里惋惜的叹一口气,并不多费唇舌。 这陆涛和陆海都在他身边,算是景帝的半个心腹,否而他也不会把看守荣华馆这般重要的任务交给这兄弟俩! 景帝闭上眼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才是缓缓的开口道:“押下去,五马分尸!” 陆涛没有多做辩驳,狠闭了下眼,只是临走还心有不甘的又回头扫了苏沐一眼。 陆涛被带下去,方才跟着他异口同声指证苏沐的路喜就成了待宰羔羊。 所有人的目光一并移过去,路喜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忙是磕头告饶,却不说别的,只就一遍一遍大声道:“皇上饶命,娘娘饶命!” 此时景帝正是气的最狠的时候,眸光一沉,道:“交慎刑司!” 慎刑司比着冷宫还不如,绝对是个有进没出的地方,而且进去了铁定就要被剥下一层皮。 路喜跟着秦洛这几年,对那里面是个什么情形再明白不过,是以景帝话音刚落,便是两腿一瞪再度翻了过去。 管海盛不耐烦的摆摆手:“拖下去弄醒!” 小井子带了两个侍卫进来把路喜拖出去,秦洛战战兢兢的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只是他此刻担心的却并不只是蓝淑妃一事景帝将如何处置他,而是小井子去了慎刑司,万一扛不住再抖出些别的事情来—— 他这个皇姐,荣安长公主的手段,他并不想再领教了。 “父皇,儿臣有罪!”他这般说道,已然是气若游丝,每一句出口都万分艰难。 景帝咬牙切齿,恨恨的瞪着他—— 废太子吗?他想!但是不能! 秦宣傻了,而且现在又只剩半条命,最主要的是现在他对秦菁连同着萧文皇后都已经深恶痛绝,万不能将大权交到他们手上去的。 目前他身边可用的儿子就只剩秦洛了,他总不能舍弃自己的儿子,最后把江山天下交到他那些狼子野心的兄弟手里! 不能,绝对不能! 按在桌角的手掌慢慢手握成拳头,景帝一寸一寸的缓缓抬头看向旁边的梁太后。 这是今日见面以来他第一次这般郑重其事的和梁太后四目相对—— 秦菁不会给他余地,这话便只有让梁太后来说了。 对于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思,梁太后最是清楚不过,只是她更明白秦菁最终的目的—— 秦洛在这个太子之位上总归是坐不长久的。 “弑母杀亲,有违人伦,莫说是在皇室之家,哪怕是到了民间一个最普通的佃户家里,这事儿都是天理不容的!”梁太后道,浑浊的双目当中有种让景帝完全觉得陌生的疏离神色,厉声道:“这样的人,不配坐上一国储君的位子,也不配做为秦氏的子孙!” 废黜太子之位,逐出秦氏族谱,贬为庶民?! 秦洛心里一凉,几乎也要支撑不住晕死过去。 梁太后这般不配合的态度更是让景帝大光其火,他嘴角抽动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与他有着四十余年母子情谊的女人。 当年她辅他上位时候所说的那些话还历历在目,启天殿中她为他指点江山时候那种杀伐决断运筹帷幄的仪容他尚且还能记得起,转眼间,她便是以这同样的一副面孔站在他对面,如此这般威逼胁迫于他? 说到底,还是这一脉血亲的关系!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他,仅此而已! 景帝眼中的神色阴晴不定,看了梁太后半晌之后,却是忽而哑着嗓子疯魔了一般笑了声。 而下一刻,他脸上神色竟是奇迹般的柔和下来,带着闲适的笑意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一步一步,离开了这座永寿殿。 梁太后看着景帝这般独自离去的背影,终究还是深深闭目,片刻之后重新睁开眼,招呼了孙嬷嬷过来,扶着她的手也跟着走了出去。 秦洛跪在地上,一时无措。 秦菁落在院子里的目光却在一点一点慢慢收冷! 谋杀生母,构陷胞姐,这样的罪名压下来,景帝他都能视而不见,当真是让她刮目相看! 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在场众人相继离去,秦菁先是吩咐了苏沐和灵歌去永寿殿外帮着处理善后,自己又留下来安慰了萧文皇后两句方才告辞离开,不想带着苏沐和灵歌刚刚拐过一道院墙,抬眼便看到坐在前面一尊石桌旁边好整以暇等着她的蓝月仙。 “姝贵妃在等本宫?”秦菁问,却是笃定的语气,说话间她也并不往蓝月仙跟前靠,只就隔着这五部之遥的距离站在小径上。 蓝月仙的唇角牵起一丝笑意,她极目远眺去看天,出口的语气却带了轻嘲:“长公主这般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本事,真叫本宫大开眼界!” 景帝最终也没有把秦洛怎样,她布置的再怎么周详,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能得贵妃娘娘谬赞,本宫甚是荣幸!”秦菁反唇相讥,神情间也不见沮丧,说着却是话锋一转,冷笑道:“不过抱歉的很,二皇弟不懂事,今日闯下此种大祸,您这个便宜儿子要捡起来,日后怕是要费点事了。” 蓝月仙的野心远在蓝月湄之上,她现下虽然在一力的打压蓝家人,对秦洛方面却是按兵不动,景帝此时这般状况在子嗣上肯定是没有新的指望了,她暗中打的什么主意秦菁又如何不知道? 只不过想来也是因为她与蓝月湄宿怨已深,跟秦洛之间与生俱来也存着嫌隙,所以才耐着性子一再的等待时机罢了。 听闻秦菁此言,蓝月仙微愣,随即却是无所谓的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缓缓道:“无妨!陛下正值壮年,本宫不急!” “那就好!”秦菁颔首,莞尔一笑之后便是抬手招呼了苏沐道:“咱们走吧!” 后宫嫔妃,想要万古长青的走下去,就一定要靠子嗣维系。 秦菁自从决定启用蓝月仙的那一刻就已经将这一点算计好了:蓝月仙要在宫中立足,打的只能是秦洛的主意,正是为了将秦洛收归己用,她才会迫不及待的趁着景帝尚在的时候对蓝家人下手,只有秦洛背后所有的助力一并断掉,这个孩子才能完全为她所用彻底掌控。 蓝月仙要对蓝家人下手,景帝只会纵容,远比她自己这边亲自出手来的容易。 蓝礼,蓝光威还有蓝淑妃一个一个的被锄掉,现在秦菁唯一想不透的一点是,这蓝月仙到底准备把蓝玉衡怎样?是一并锄掉斩草除根?还是笼络了连成一气来对付自己? 灵歌见她愁眉不展,只当是她还在因为景帝偏袒秦洛一事不痛快,于是开口劝道:“太子弑母的消息奴婢已经遵照公主的吩咐命人散出去了,等到明日早朝弹劾的折子下来,说不定还有转机的!” “这件事不急!”秦菁回过神来,侧目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道,“本宫在想别的事!” “趁热打铁,眼下最急的不就是这件事吗?”灵歌颇为困惑,“这个时机很难得!” “是啊,这件事情到了这里,还得有些地方需要善后!”秦菁沉吟,“陆涛与陆海兄弟情深,今日陆涛身死,保不准陆海怀恨在心就要步他后尘。” 当日的符咒事件,这两个人都有份参与,不管是新仇旧恨,确实都不该留着了。 秦菁道,随即止步,敛了眸光对苏沐吩咐道:“你去办,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并解决了吧,省的留下后患。” “奴才明白!”苏沐慎重点头,转身先一步离开。 太子秦洛假传景帝旨意,夜入荣华馆逼死其母的消息不胫而走,此后不到一天的时间之内,就闹的满城风雨,尽人皆知,前朝更是引起一片骚乱,甚至没有等到次日早朝,以左相司徒南为首的一干大臣已经跪于御书房门外请命,要求景帝和秦洛一同出面对臣民百姓澄清此事,以安民心。 而在这个时候,也确实是该把整个事情编排出一个合理的说法对付过去,不管有多少人会相信,这个场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否则一旦太子就此丧失民心,日后登上大宝也是麻烦。 秦洛这会儿早就被吓得七魂八魄都飞了,哪里还能拿得出什么主意?而景帝那里,众人不知道的是,那日他打从永寿殿出来就急怒攻心吐血昏厥了。 蓝月仙不敢声张,便将此事压下,秘密让人宣了太医,并且请国师晋天都进宫一并帮着救治。 景帝本就有宿疾在身,这段时间再被秦菁不间断的刺激着,这一次病倒当真是如洪水猛兽,让他昏昏沉沉的足足在床上躺了十余日不得动弹,如此一来便是错过了澄清这件事的最佳时机。 半月之后景帝大病初愈,勉强能够下地了,就马上大张旗鼓的召集群臣一起带着秦洛往出宫祭天,届时才把蓝淑妃是因病暴毙的缘由找了个时机对众人做了交代。加上之前本来就有蓝淑妃深居荣华馆半年不出的消息做引子,这个说辞传出去,倒也不是完全没人信的。 秦菁最为遗憾的是,路喜那里很是迅速就被管海盛给灭了口,否则严刑之下,一旦让他招出当初谋害秦宣一事,她就可以再有一个有力的筹码对景帝施压。 而景帝醒来之后得到的另一个消息,却是西楚边境萧羽和齐岳合谋以障眼法假装粮草短缺诱敌深入,最后在西楚军队疏于防范之时反戈一击,斩杀楚越麾下三万铁骑精兵于城门之下。 祈宁军民士气大震,征西大将军萧羽一夕之间声名鹊起,被祈宁一带人视为天神一样的存在。 在接下来又是几场硬仗打下来,让楚越的军队连连受挫之后,萧羽在军中也是威信大增。 而自那以后景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不时便要罢朝休养,一时半会儿竟也完全顾不得西楚边境的事了。 七月的天气阳光晴好,秦菁与白奕相对坐在福运茶楼雅间临街的窗子前面,默默翻看白奕带回来给她的萧羽的亲笔书信。 “那二十万大军现在应该是全在羽表兄的掌握之中了。”收了信纸,秦菁唇边慢慢绽开一个浅淡的笑容。 “这两月来,西楚方面连连受挫,楚皇陛下已经对七皇子楚越的带兵能力起了怀疑,数日前急下诏书,将他传回京都了。”白奕道,取出火折子,帮着她把手中信纸引燃。 “又累你往祈宁跑了一趟,这两个月,辛苦你了!”秦菁垂下眼睛,手下动作娴熟的将烹好的茶汤滤出一杯推送到白奕面前。 白奕抬手去取的时候却是就势一把将她的右手握在掌中。 秦菁微微一愣,随即抬眸看他,眼底有种熟悉的笑意溢出来,“怎么了?” “想见你!”白奕道。 简短的三个字,不加修饰,只是在碰触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眸光时,秦菁却是心头剧烈一颤,竟然有种前所未有的悸动。 “很快了!”秦菁垂下眼睛,稍微躲过他的注视,轻声道:“我答应你的事,没有忘记!” “秦菁——”白奕深吸一口气,想要再说什么时候,秦菁忽而扭头看向窗外,眸光一敛,沉声道:“来了!” 西楚方面因为这两个月来战事吃紧,统治阶级内部的意见分歧严重,早在楚明帝下令传召楚越回京的诏书下来之前,他京中以叶阳皇后为首的主和派已经联名上了折子,恳请明帝下国书往云都议和。 西楚边境双方战事延续数十年,因为双方旗鼓相当,打打停停,从来就没有谁真得了便宜,若说西楚方面离成功最大的一次,大约就是十几年前那次险些生擒景帝的雪夜伏击吧,不过最终还是功败垂成,被萧衍搅和黄了。 这场战事会一直持续下来,其实现在多是为了双方统治者的面子,互不相让罢了。 而这几十年间,双方互通信件打着议和的幌子派使团来往的次数不少,这个苦差事白奕的父亲右丞相白穆林该是最有体会的。 只不过,当年包括他去往西楚的那几趟在内,最终都是因为双方开出的条件谈不拢而不了了之。 这一次时隔多年之后,西楚再次主动递出和书,却不知道是好是坏! 谈话被打断,白奕也是跟着马上收摄心神往窗外看去。 为了迎接这次西楚使团的到来,云都的主街道上,十里长街都被粉饰一新,张灯结彩,楼下街道两旁早就挤满了看热闹的平民百姓,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人声。 两人身在高处,视野很好,这一眼看便可以将很远之外的情形都看清楚。 景帝为了让秦洛在人前重新树威,虽然心里不喜,面上还是派他亲自带人接应西楚使臣进城。 这一次景帝存心封锁消息,是以秦菁并未提前拿到西楚使臣的名单。 萧羽那边虽然是在队伍过境时整理出了确切情报,但是因为白奕先走一步,再者这次西楚人来的很急,都是快马加鞭的赶路,所以现在他的消息还未曾送到,西楚方面的人已经到了。 随着队伍慢慢走近,那马背上几人的轮廓样貌也逐渐清晰起来,而让人大出所料的却是—— 这次西楚遣来递交国书的竟破天荒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 那人一身墨绿色云纹底线的官袍裹身,姿容甚是清俊儒雅,剑眉星目,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华贵高雅之气。 他的面上带了礼貌的笑容,时而侧目与同行的秦洛攀谈一两句,又时而进退有度的对旁边遥遥围观向他问好的百姓颔首致意。 而在他身后跟着的随行官员中间又不合时宜的出现一抹亮色,马背上一个身穿枚色衣裳,眉眼清秀娇俏的少女笑嘻嘻的四下张望,一副好奇心过剩的样子。 “是他们?”秦菁皱眉,沉吟着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白奕见她脸上一副吃惊的神色,也不禁奇怪:“你认识?” “嗯!”秦菁点头,缓缓自窗外移回目光,神色凝重道:“你还记得上一次我去祈宁吗?那段时间你不得空,有日晚间我一个人去了如风那里,便是在街上遇到了这双兄妹,当时也只就觉得他的穿着举止并非普通人,却不想竟是西楚朝中权贵。” 这个男子,年纪轻轻,却能得楚皇信任,独当一面前来云都递送和书?他究竟是什么人? 秦菁百思不解,慢慢思忖着又补充:“对了,如风与他们相熟,听他们说话间,这双兄妹应该是姓颜的。” “如果是姓颜的话——”白奕听她如此一言,也跟着留意几分,趁着他们的车马正从楼下过,飞快的扫视一眼那男子腰间佩剑上面的图腾,心中便是了然:“那他应该是翔阳侯颜氏的嫡长子颜璟轩了。” 西楚的现任皇帝楚明帝是一个非常英明神武又有决断的帝王,为了完全掌控中央集权,他国中所有兵权都是被他一手操控,所有武将出征所持的兵符虽有调令和对这支队伍的指挥权,但楚明帝手中却另有一道兵符,可以随时中断这支队伍现下的所有互动。并且为了防止军中将领营私结伙笼络下属而超出他的掌控,他三处边境囤积的兵力,最多不过一年便要轮翻更换主帅,这样一来即使有人想要动摇军心私控军队也很难会有时间部署。 楚越那里虽然拿了他的特权常年坐镇军中和秦人对垒,却是因为有他母妃卢氏和外祖一家常在京中不得出,再者大约对这个早年从军的儿子,楚明帝自己心里也有些特殊的感情,便就这样放纵了。 而相较而言,翔阳侯在西楚才应当是属于一个十分另类的存在,与大秦的白氏一族颇有几分相似。 他们的家族世代居住在翔阳境内,手握三十万重兵,却没有被安排在任何一处边防要塞,这三十万军队,楚明帝并没有控制在手,是因为当年翔阳侯为他登上大宝立下过汗马功劳,作为回报,他对颜氏一族,选择了信任。 “翔阳侯颜玮的儿子吗?”关于西楚的政局,秦菁也只是粗略的有些了解,所以颜璟轩这个人,她的不曾听过的。 “因为手里三十万军队,兹事体大,翔阳又离得西楚帝京不近,这些年颜玮其实是不常上朝参政的,倒是他这个儿子,博闻强记,十六岁时便已经时常被楚明帝召至左右,论断政事了。”白奕道。 彼时那队人马已经从楼下行了过去,他的目光跟着稍稍迁移,落在那少女纤秀的背影上,继续道:“当初为了助楚明帝登位,颜氏一脉曾经惨遭屠戮,颜玮的第一个妻子和膝下儿女都在明帝登基前被乱党所杀,后来明帝稳定大局登上帝位之后他重又续娶了新的夫人,所以现在他虽然已经五十有六,膝下可以承其衣钵的嫡子也只有颜璟轩一个,而那个那个女孩儿——就应该是颜璟轩唯一一母所出的妹妹颜汐了。” “颜汐?”秦菁口中默念一遍这个名字,再扭头追着那女孩的背影看了眼。 她记得,当时莫如风是称呼这女孩儿“颜儿”的,这样一来,就应该是*不离十了。 白奕见她目光迷离,便当她是对此事感兴趣,于是玩味一笑继续说道:“颜氏一族在西楚朝中炙手可热,如今他国中最有希望争得帝位的太子楚风和七皇子楚越都卯着劲儿在暗中较量呢!” 秦菁回过神来,这回是真的感了些兴趣:“双方都有意求娶翔阳侯的这位千金?” “或者换而言之,是有意求娶翔阳侯手中三十万兵权。”白奕意味深长的出一口气,紧跟着又靠在椅子上不以为然的摇头补充道:“楚明帝对翔阳防范的紧,这件事,最终鹿死谁手,还真说不准!” 楚太子和七皇子都对颜氏之女有意,可就当初在祈宁偶遇的情况来看,这颜汐对莫如风的感情绝非一般。 不管莫如风对她是种怎样的态度,但这女孩儿的性子—— 这样算起来,岂不又将是一笔糊涂账吗? 秦菁的思绪微微一转,便是起身去了椅背上的披风道:“我现在要马上回宫,必须赶在双方正式会面以前提前和他们通个气儿,万不能让他们将我前往祈宁的事当众抖出来。” 颜璟轩是个心思细密的,会懂得察言观色,权衡时局,不至于乱说话,但那颜汐,一看就是个性子活泛没心眼儿的,就保不准了。 秦菁披了衣服往门快走两步,察觉白奕未动,就又回头看他道:“晚上宫里有宴会,替他们接风,你来吗?” “嗯!我去看你!”白奕点点头,靠在椅子上神态慵懒的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秦菁被他这般看着,心里颇有几分不自在,于是嗔他一眼,转身先一步推门走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转身离开视线,几乎是毫无预兆的,白奕眼中笑意瞬时散去,眸底缓慢的浮上一层寒霜来—— 西楚朝中人才无数,如果只是为了议和递交国书,绝对不会需要颜璟轩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定有什么事,是他估算漏了的。“皇姐,这是——何意?” 秦洛开口,尾音发颤,他已经难以维持起码的镇定。 “皇弟宫里的人出了岔子,为了阻塞悠悠众口,怕是得委屈你了?”秦菁道,目光中带一丝清冷笑意。 秦洛看着她眼底凛冽的眸光,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瑟缩,只得求救的看向景帝道:“父皇——” 蓝月仙垂下眼睛,道:“洛儿怎么也是堂堂太子之尊,让他当众被一群奴才指认,未免有失体面。” “姝贵妃你真是一副菩萨心肠!”萧文皇后冷嗤一声,分毫不让的据理力争,“方才这奴才在殿中污蔑荣安的时候,怎的就不见你站出来维护皇室的体面?” 十年前的萧文皇后不是这样的,哪怕是半月以前,她都不是这个样子的。 蓝月仙万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这个软柿子一样的女人一句话噎着,脸上尴尬之余,便是讪讪一笑,闭了嘴。 如今是在萧文皇后寝宫门口,比不得殿里头。 不管秦洛会不会被人指认出来,他大秦朝的堂堂太子都会颜面尽失。 景帝原是有意阻止,刚张了张嘴恰是触及秦菁看过来的两道眸光—— 嘲讽至极! 这个丫头,总能准确的估算出他心中算计,颜面尽失之下,他便是一甩袖往旁边别过头去。 秦洛孤立无援,秦菁仍是不肯妥协的把那件蓑衣单手提着送到他面前。 眼见着景帝是准备袖手旁观了,秦洛心里突突直跳,终于一点一点慢慢抬手将那蓑衣抓在手中,咬着牙,一点一点的接过来。 远处管海盛带着那八名侍卫逼近的脚步声已经越发明显,秦洛眼中闪过一丝惶恐。 下一刻,他突然毫无征兆的跪下去,强作镇定的大声道:“请父皇屏退左右,儿臣有话要说!” 这个变故,太过突然。 所有人俱是一愣。 景帝倒抽一口凉气,眉头紧锁回头看他。 秦洛伏在地不敢抬头,只就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扫视一眼他阴沉的脸色,声音不觉弱下去道:“儿臣有话——要说!” 梁太后目光一转,像是有些明白,沉沉叹了口气,目光一冷制止了管海盛等人近前的动作,果断的吩咐:“孙嬷嬷,你带着奴才们都候在这里,皇帝、皇后,你们全都随哀家进宫里说话。” 言罢却是目光暗沉意味不明的看了正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秦洛,然后一转身,没有用任何人扶,自己先一步走上台阶跨进门去。 景帝愣了片刻,也是看了秦洛一眼,然后快步跟着走进门去。 秦菁走上前去拍了拍萧文皇后的手臂:“母后,咱们也进去吧!” “嗯!”萧文皇后脸色凝重的点点头,握了她的手,母女二人一起往里走。 蓝月仙和陆贤妃各自目不斜视的跟进去,一直到最后秦洛才软着腿从地面上爬起来,用力擦了下额上汗水一步一步跟着走进永寿殿。 大殿当中,所有人皆已落座。 秦洛垂首跪在当中,等着接受这世上最严酷的审判。 景帝此时想必心里多少也有了些明白,却不知道是作何感想,只是却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婢女重新断了茶水从进来,梁太后冷着脸摆摆手道:“全都退出去,把门关上!”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即使她一贯不喜欢秦洛,即使她也没准备偏帮着秦洛,可是在皇室当中做出这种违背人伦的事情来,丢的始终是整个大秦皇室的颜面,她不得不为秦氏数百年来延续下来的基业做打算。 婢女们也都能察觉这殿中气氛不对,匆忙走出殿外带上门,甚至都没敢在门口把守,而是远远的退到了台阶下面。 梁太后一脸肃穆的盯着跪在地上的秦洛,很是缓了口气才终于开口:“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孙儿——”秦洛吞了口唾沫,仍是不敢去看众人的脸,又兀自挣扎了好一会儿,忽而伏地给景帝磕个头道:“昨日荣华馆的事——是我做的!” 因为恐惧,说到后面他那声音已经细若蚊蝇。 这殿中就属陆贤妃和萧文皇后两个的心思还不似那般阴暗,彼时陆贤妃手里正捧着茶碗拢茶叶,闻言当场失态,碗盖掉回杯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是这一声轻微的响动,瞬时将殿中气氛引燃! 景帝他再怎么厌恶蓝淑妃是一回事,而当朝太子弑母杀亲,又是另一回事。 无论是在谁听来,都是无比胆寒的一件事。 “你——你说什么?”景帝脸部松弛的肌肉再次大幅度的痉挛起来,指尖颤抖指着秦洛匍匐在那里的小小身子,两颗充血的眼珠子几乎就要破眶而出,失声咆哮道:“你说什么,你给朕再说一遍!” 秦洛此时已经吓得瑟瑟发抖,泪流满面的趴在那里不敢动。 他尽量的说服自己来平定下心态,颤抖道:“我——儿臣只是揣度父皇的意思——” “放肆!”景帝额角青筋暴起,一把抄起桌上滚烫的新茶,当真是毫不留情的狠狠的向他砸去,茶碗倾翻在他的脊背上,滚烫的茶水透到衣服里,疼的钻心。 可是秦洛却不敢放声去哭,强忍之下只就眼泪更加汹涌的从眼眶里奔涌而出,仓皇辩解道:“蓝氏乃妖邪之命,霍乱江山,儿臣——儿臣只是为了我大秦江山千秋万载的基业着想,父皇,我——” 为了和蓝淑妃撇清关系,此时他便是连一声母妃也不再叫了,而是改了称呼,称之为蓝氏。 被自己的亲生儿子这般利用,然后一脚踹开的感觉—— 蓝月湄本人无缘得见,真是莫大的遗憾。 “逆——逆子——孽障!”景帝被他气的一口气提不上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直挺挺的瘫在椅子上,双目圆瞪,一脸狰狞。 蓝月仙和萧文皇后等人都慌了手脚,急忙过去给他抚胸口的抚胸口,掐人中的掐人中,生怕他就这样一口气背过去,殿中瞬时乱成一团。 秦菁冷眼看着,却是一动不动。 那边蓝月仙等人忙活半晌,才勉强将景帝的情绪压下去。 “二皇弟忧国忧民,不惜大义灭亲,怎么看都算是件好事不是吗?”秦菁从旁边见着他又缓过来了,也是便语气悠然的再开口。 “荣安,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景帝一着急,呼吸马上就又急促起来。 “难道不是吗?”秦菁反问,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斜睨一眼趴伏在那里瑟瑟发抖的秦洛,慢慢道:“皇弟你为了天下大义,亲自送了淑妃娘娘上路,想必父皇是会感激你的。只是临了却那么不依不饶的要把这个屎盆子叩到本宫头上,却不知道又是为了要去讨谁的欢心?” 她也不过只是就当年之事给秦洛提了个醒儿,而至于那双母子之间是生是死的抉择,当真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可是最后关头,秦洛不肯息事宁人,反而有意祸水东引,想要她来为蓝淑妃的死埋单—— 这就未免说不过去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当然都是秦洛所为,只是如今真的撺掇起来,乐见其成的人怕也不少。 景帝是一个,蓝月仙是一个,甚至于陆贤妃—— 也是没准的! 果然不出所料,秦菁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变脸。 秦洛自知闯下弥天大祸,还哪里敢让秦菁再把事情扩大化,急忙撇清,声泪俱下道:“皇姐,是臣弟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后来又怕父皇怪罪于我就差了路喜去善后,至于陷害皇姐的话——苍天可鉴,真的不是臣弟所为!是路喜!对,还有陆涛,前段时间他不是被你的侍卫伤了吗?是他怀恨在心,自作主张做下的事,真的与臣弟无关的。” 东窗事发之后,这般互相攀咬,远不是什么稀奇事。 秦菁不做论断,只就把目光移给满脸憋得通红的景帝—— 看看吧,这就是你不惜一切也要扶上位的儿子,怎么样?心寒了吗?后悔了吗?今日他能为一己之私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以后你再卧于枕席之上的时候是不是也要夜夜忧心,什么时候便会丧生于他的屠刀之下? 景帝一语不发,看秦洛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 秦菁见他久不言语,于是拍拍手招呼了门外侍婢进来。 两个侍婢推门而入,秦菁便是放下茶碗冲两人抬了抬下巴:“去殿外让大总管把苏沐、路喜、陆涛,还有那八名侍卫一并带进来。” 因为有景帝和梁太后在,两个侍婢还是下意识的迟疑了一下,最后见着没人阻止,这才慌忙应着转身快步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虽然皇弟坦言了一切,但终究也只是片面之词,还是把所有相关人等都叫进来对质一番,没得让人觉得是父皇冤枉了他。”秦菁道。 这个时候,不仅仅是秦洛,连景帝都自觉理亏,明显是没办法阻止她的。 两个侍婢去了不久,管海盛就带着苏沐一行匆匆进来。 景帝一手压在桌角上,眼神晦暗的抬头看了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虽然这里位份在上的大有人在,秦菁也不避讳,抬眸扫视一眼那新近进门的八名侍卫,径自开口道:“昨夜荣华馆门前当值的就是你们几个?” 夜里蓝淑妃自缢于荣华馆内,虽然她宫里也有嬷嬷和宫婢值夜,可是出了这样的事,上头真要追究下来,作为宫门守卫,他们也是有责任的。 几个侍卫本来就心中忐忑,闻言忙是老实应道:“是!” “那就站出个人来,本宫代父皇问两句话!”秦菁颔首。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最后推出一人,看上去年岁稍长,看着老成持重的。 秦菁漫不经心的将他打量一遍,也不拐弯,直接开口道:“昨夜带着你们看守荣华馆的头儿是谁?” “是陆涛,陆头领!”那侍卫答,说话间略微侧目看了旁边的陆涛一眼。 “那昨夜入夜之后可有外人进过荣华馆?” “有,二更半的时候来了四个人,当时下着大雨,兄弟们都躲在一侧的门廊下面避雨,是奴才奉命上前拦了他们下来,来人直接找了陆头领,奴才便没敢多言退下了!”那侍卫道,紧跟着又补充,“他们给了令牌,陆头领便放了人进去了!” “四个人?你确定?” “是!二更半去的,三更刚过便走,还是这四个人。” “都是四个什么样的人?” “这——”那侍卫犹豫着想了想,也有些为难:“当时雨势太大,天又黑,那几个人都披着蓑衣把斗笠压得很低,样貌奴才没有看清楚,只是从身形上看,是两大两小!” 两大两小! 既然秦洛和路喜都分别认了,那所谓“两小”的身份,基本上就是没有异议了。 秦菁遂不再多问,把目光移给景帝道:“父皇还有别的要问吗?” 景帝沉默片刻,抬了抬手,声音沙哑道:“管海盛,带他们下去!” “是,陛下!”管海盛察言观色,挥挥手将八名侍卫赶出殿外。 大门再度合上,这一次景帝直接把目光给了陆涛,神色阴暗道:“把你知道的,再说一遍。” 自方才进门起陆涛已经迅速将殿中情形估略了一遍—— 秦洛栽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当时虽然只有他和秦洛等人近距离接触过了,另外八名侍卫远远的也能将当时情况看的分明,他们八双眼睛,自己一双,怎么着也是赖不掉的,而此时他庆幸的却是—— 百密一疏,那几个侍卫并没有将他后来被人叫走,去和秦洛设计栽赃乾和宫的那个小插曲一并报了景帝。 横竖是只有一死了! 陆涛抬手摸了摸自己完全使不上力气的右臂,终于一咬牙抬头迎上景帝的目光,决绝道:“是奴才和长公主的侍卫结仇,想要借机出一口气,所以借太子殿下私入荣华馆的机会想要拉他下水,以报当日断臂之仇。陛下英明,既然事情败露,奴才也不敢强辩,要杀要剐,全凭陛下处置。” 他这样的人,是不怕死的,严刑逼迫怕是也都于事无补。 秦菁心里惋惜的叹一口气,并不多费唇舌。 这陆涛和陆海都在他身边,算是景帝的半个心腹,否而他也不会把看守荣华馆这般重要的任务交给这兄弟俩! 景帝闭上眼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才是缓缓的开口道:“押下去,五马分尸!” 陆涛没有多做辩驳,狠闭了下眼,只是临走还心有不甘的又回头扫了苏沐一眼。 陆涛被带下去,方才跟着他异口同声指证苏沐的路喜就成了待宰羔羊。 所有人的目光一并移过去,路喜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忙是磕头告饶,却不说别的,只就一遍一遍大声道:“皇上饶命,娘娘饶命!” 此时景帝正是气的最狠的时候,眸光一沉,道:“交慎刑司!” 慎刑司比着冷宫还不如,绝对是个有进没出的地方,而且进去了铁定就要被剥下一层皮。 路喜跟着秦洛这几年,对那里面是个什么情形再明白不过,是以景帝话音刚落,便是两腿一瞪再度翻了过去。 管海盛不耐烦的摆摆手:“拖下去弄醒!” 小井子带了两个侍卫进来把路喜拖出去,秦洛战战兢兢的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只是他此刻担心的却并不只是蓝淑妃一事景帝将如何处置他,而是小井子去了慎刑司,万一扛不住再抖出些别的事情来—— 他这个皇姐,荣安长公主的手段,他并不想再领教了。 “父皇,儿臣有罪!”他这般说道,已然是气若游丝,每一句出口都万分艰难。 景帝咬牙切齿,恨恨的瞪着他—— 废太子吗?他想!但是不能! 秦宣傻了,而且现在又只剩半条命,最主要的是现在他对秦菁连同着萧文皇后都已经深恶痛绝,万不能将大权交到他们手上去的。 目前他身边可用的儿子就只剩秦洛了,他总不能舍弃自己的儿子,最后把江山天下交到他那些狼子野心的兄弟手里! 不能,绝对不能! 按在桌角的手掌慢慢手握成拳头,景帝一寸一寸的缓缓抬头看向旁边的梁太后。 这是今日见面以来他第一次这般郑重其事的和梁太后四目相对—— 秦菁不会给他余地,这话便只有让梁太后来说了。 对于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思,梁太后最是清楚不过,只是她更明白秦菁最终的目的—— 秦洛在这个太子之位上总归是坐不长久的。 “弑母杀亲,有违人伦,莫说是在皇室之家,哪怕是到了民间一个最普通的佃户家里,这事儿都是天理不容的!”梁太后道,浑浊的双目当中有种让景帝完全觉得陌生的疏离神色,厉声道:“这样的人,不配坐上一国储君的位子,也不配做为秦氏的子孙!” 废黜太子之位,逐出秦氏族谱,贬为庶民?! 秦洛心里一凉,几乎也要支撑不住晕死过去。 梁太后这般不配合的态度更是让景帝大光其火,他嘴角抽动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与他有着四十余年母子情谊的女人。 当年她辅他上位时候所说的那些话还历历在目,启天殿中她为他指点江山时候那种杀伐决断运筹帷幄的仪容他尚且还能记得起,转眼间,她便是以这同样的一副面孔站在他对面,如此这般威逼胁迫于他? 说到底,还是这一脉血亲的关系!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他,仅此而已! 景帝眼中的神色阴晴不定,看了梁太后半晌之后,却是忽而哑着嗓子疯魔了一般笑了声。 而下一刻,他脸上神色竟是奇迹般的柔和下来,带着闲适的笑意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一步一步,离开了这座永寿殿。 梁太后看着景帝这般独自离去的背影,终究还是深深闭目,片刻之后重新睁开眼,招呼了孙嬷嬷过来,扶着她的手也跟着走了出去。 秦洛跪在地上,一时无措。 秦菁落在院子里的目光却在一点一点慢慢收冷! 谋杀生母,构陷胞姐,这样的罪名压下来,景帝他都能视而不见,当真是让她刮目相看! 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在场众人相继离去,秦菁先是吩咐了苏沐和灵歌去永寿殿外帮着处理善后,自己又留下来安慰了萧文皇后两句方才告辞离开,不想带着苏沐和灵歌刚刚拐过一道院墙,抬眼便看到坐在前面一尊石桌旁边好整以暇等着她的蓝月仙。 “姝贵妃在等本宫?”秦菁问,却是笃定的语气,说话间她也并不往蓝月仙跟前靠,只就隔着这五部之遥的距离站在小径上。 蓝月仙的唇角牵起一丝笑意,她极目远眺去看天,出口的语气却带了轻嘲:“长公主这般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本事,真叫本宫大开眼界!” 景帝最终也没有把秦洛怎样,她布置的再怎么周详,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能得贵妃娘娘谬赞,本宫甚是荣幸!”秦菁反唇相讥,神情间也不见沮丧,说着却是话锋一转,冷笑道:“不过抱歉的很,二皇弟不懂事,今日闯下此种大祸,您这个便宜儿子要捡起来,日后怕是要费点事了。” 蓝月仙的野心远在蓝月湄之上,她现下虽然在一力的打压蓝家人,对秦洛方面却是按兵不动,景帝此时这般状况在子嗣上肯定是没有新的指望了,她暗中打的什么主意秦菁又如何不知道? 只不过想来也是因为她与蓝月湄宿怨已深,跟秦洛之间与生俱来也存着嫌隙,所以才耐着性子一再的等待时机罢了。 听闻秦菁此言,蓝月仙微愣,随即却是无所谓的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缓缓道:“无妨!陛下正值壮年,本宫不急!” “那就好!”秦菁颔首,莞尔一笑之后便是抬手招呼了苏沐道:“咱们走吧!” 后宫嫔妃,想要万古长青的走下去,就一定要靠子嗣维系。 秦菁自从决定启用蓝月仙的那一刻就已经将这一点算计好了:蓝月仙要在宫中立足,打的只能是秦洛的主意,正是为了将秦洛收归己用,她才会迫不及待的趁着景帝尚在的时候对蓝家人下手,只有秦洛背后所有的助力一并断掉,这个孩子才能完全为她所用彻底掌控。 蓝月仙要对蓝家人下手,景帝只会纵容,远比她自己这边亲自出手来的容易。 蓝礼,蓝光威还有蓝淑妃一个一个的被锄掉,现在秦菁唯一想不透的一点是,这蓝月仙到底准备把蓝玉衡怎样?是一并锄掉斩草除根?还是笼络了连成一气来对付自己? 灵歌见她愁眉不展,只当是她还在因为景帝偏袒秦洛一事不痛快,于是开口劝道:“太子弑母的消息奴婢已经遵照公主的吩咐命人散出去了,等到明日早朝弹劾的折子下来,说不定还有转机的!” “这件事不急!”秦菁回过神来,侧目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道,“本宫在想别的事!” “趁热打铁,眼下最急的不就是这件事吗?”灵歌颇为困惑,“这个时机很难得!” “是啊,这件事情到了这里,还得有些地方需要善后!”秦菁沉吟,“陆涛与陆海兄弟情深,今日陆涛身死,保不准陆海怀恨在心就要步他后尘。” 当日的符咒事件,这两个人都有份参与,不管是新仇旧恨,确实都不该留着了。 秦菁道,随即止步,敛了眸光对苏沐吩咐道:“你去办,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并解决了吧,省的留下后患。” “奴才明白!”苏沐慎重点头,转身先一步离开。 太子秦洛假传景帝旨意,夜入荣华馆逼死其母的消息不胫而走,此后不到一天的时间之内,就闹的满城风雨,尽人皆知,前朝更是引起一片骚乱,甚至没有等到次日早朝,以左相司徒南为首的一干大臣已经跪于御书房门外请命,要求景帝和秦洛一同出面对臣民百姓澄清此事,以安民心。 而在这个时候,也确实是该把整个事情编排出一个合理的说法对付过去,不管有多少人会相信,这个场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否则一旦太子就此丧失民心,日后登上大宝也是麻烦。 秦洛这会儿早就被吓得七魂八魄都飞了,哪里还能拿得出什么主意?而景帝那里,众人不知道的是,那日他打从永寿殿出来就急怒攻心吐血昏厥了。 蓝月仙不敢声张,便将此事压下,秘密让人宣了太医,并且请国师晋天都进宫一并帮着救治。 景帝本就有宿疾在身,这段时间再被秦菁不间断的刺激着,这一次病倒当真是如洪水猛兽,让他昏昏沉沉的足足在床上躺了十余日不得动弹,如此一来便是错过了澄清这件事的最佳时机。 半月之后景帝大病初愈,勉强能够下地了,就马上大张旗鼓的召集群臣一起带着秦洛往出宫祭天,届时才把蓝淑妃是因病暴毙的缘由找了个时机对众人做了交代。加上之前本来就有蓝淑妃深居荣华馆半年不出的消息做引子,这个说辞传出去,倒也不是完全没人信的。 秦菁最为遗憾的是,路喜那里很是迅速就被管海盛给灭了口,否则严刑之下,一旦让他招出当初谋害秦宣一事,她就可以再有一个有力的筹码对景帝施压。 而景帝醒来之后得到的另一个消息,却是西楚边境萧羽和齐岳合谋以障眼法假装粮草短缺诱敌深入,最后在西楚军队疏于防范之时反戈一击,斩杀楚越麾下三万铁骑精兵于城门之下。 祈宁军民士气大震,征西大将军萧羽一夕之间声名鹊起,被祈宁一带人视为天神一样的存在。 在接下来又是几场硬仗打下来,让楚越的军队连连受挫之后,萧羽在军中也是威信大增。 而自那以后景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不时便要罢朝休养,一时半会儿竟也完全顾不得西楚边境的事了。 七月的天气阳光晴好,秦菁与白奕相对坐在福运茶楼雅间临街的窗子前面,默默翻看白奕带回来给她的萧羽的亲笔书信。 “那二十万大军现在应该是全在羽表兄的掌握之中了。”收了信纸,秦菁唇边慢慢绽开一个浅淡的笑容。 “这两月来,西楚方面连连受挫,楚皇陛下已经对七皇子楚越的带兵能力起了怀疑,数日前急下诏书,将他传回京都了。”白奕道,取出火折子,帮着她把手中信纸引燃。 “又累你往祈宁跑了一趟,这两个月,辛苦你了!”秦菁垂下眼睛,手下动作娴熟的将烹好的茶汤滤出一杯推送到白奕面前。 白奕抬手去取的时候却是就势一把将她的右手握在掌中。 秦菁微微一愣,随即抬眸看他,眼底有种熟悉的笑意溢出来,“怎么了?” “想见你!”白奕道。 简短的三个字,不加修饰,只是在碰触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眸光时,秦菁却是心头剧烈一颤,竟然有种前所未有的悸动。 “很快了!”秦菁垂下眼睛,稍微躲过他的注视,轻声道:“我答应你的事,没有忘记!” “秦菁——”白奕深吸一口气,想要再说什么时候,秦菁忽而扭头看向窗外,眸光一敛,沉声道:“来了!” 西楚方面因为这两个月来战事吃紧,统治阶级内部的意见分歧严重,早在楚明帝下令传召楚越回京的诏书下来之前,他京中以叶阳皇后为首的主和派已经联名上了折子,恳请明帝下国书往云都议和。 西楚边境双方战事延续数十年,因为双方旗鼓相当,打打停停,从来就没有谁真得了便宜,若说西楚方面离成功最大的一次,大约就是十几年前那次险些生擒景帝的雪夜伏击吧,不过最终还是功败垂成,被萧衍搅和黄了。 这场战事会一直持续下来,其实现在多是为了双方统治者的面子,互不相让罢了。 而这几十年间,双方互通信件打着议和的幌子派使团来往的次数不少,这个苦差事白奕的父亲右丞相白穆林该是最有体会的。 只不过,当年包括他去往西楚的那几趟在内,最终都是因为双方开出的条件谈不拢而不了了之。 这一次时隔多年之后,西楚再次主动递出和书,却不知道是好是坏! 谈话被打断,白奕也是跟着马上收摄心神往窗外看去。 为了迎接这次西楚使团的到来,云都的主街道上,十里长街都被粉饰一新,张灯结彩,楼下街道两旁早就挤满了看热闹的平民百姓,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人声。 两人身在高处,视野很好,这一眼看便可以将很远之外的情形都看清楚。 景帝为了让秦洛在人前重新树威,虽然心里不喜,面上还是派他亲自带人接应西楚使臣进城。 这一次景帝存心封锁消息,是以秦菁并未提前拿到西楚使臣的名单。 萧羽那边虽然是在队伍过境时整理出了确切情报,但是因为白奕先走一步,再者这次西楚人来的很急,都是快马加鞭的赶路,所以现在他的消息还未曾送到,西楚方面的人已经到了。 随着队伍慢慢走近,那马背上几人的轮廓样貌也逐渐清晰起来,而让人大出所料的却是—— 这次西楚遣来递交国书的竟破天荒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 那人一身墨绿色云纹底线的官袍裹身,姿容甚是清俊儒雅,剑眉星目,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华贵高雅之气。 他的面上带了礼貌的笑容,时而侧目与同行的秦洛攀谈一两句,又时而进退有度的对旁边遥遥围观向他问好的百姓颔首致意。 而在他身后跟着的随行官员中间又不合时宜的出现一抹亮色,马背上一个身穿枚色衣裳,眉眼清秀娇俏的少女笑嘻嘻的四下张望,一副好奇心过剩的样子。 “是他们?”秦菁皱眉,沉吟着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白奕见她脸上一副吃惊的神色,也不禁奇怪:“你认识?” “嗯!”秦菁点头,缓缓自窗外移回目光,神色凝重道:“你还记得上一次我去祈宁吗?那段时间你不得空,有日晚间我一个人去了如风那里,便是在街上遇到了这双兄妹,当时也只就觉得他的穿着举止并非普通人,却不想竟是西楚朝中权贵。” 这个男子,年纪轻轻,却能得楚皇信任,独当一面前来云都递送和书?他究竟是什么人? 秦菁百思不解,慢慢思忖着又补充:“对了,如风与他们相熟,听他们说话间,这双兄妹应该是姓颜的。” “如果是姓颜的话——”白奕听她如此一言,也跟着留意几分,趁着他们的车马正从楼下过,飞快的扫视一眼那男子腰间佩剑上面的图腾,心中便是了然:“那他应该是翔阳侯颜氏的嫡长子颜璟轩了。” 西楚的现任皇帝楚明帝是一个非常英明神武又有决断的帝王,为了完全掌控中央集权,他国中所有兵权都是被他一手操控,所有武将出征所持的兵符虽有调令和对这支队伍的指挥权,但楚明帝手中却另有一道兵符,可以随时中断这支队伍现下的所有互动。并且为了防止军中将领营私结伙笼络下属而超出他的掌控,他三处边境囤积的兵力,最多不过一年便要轮翻更换主帅,这样一来即使有人想要动摇军心私控军队也很难会有时间部署。 楚越那里虽然拿了他的特权常年坐镇军中和秦人对垒,却是因为有他母妃卢氏和外祖一家常在京中不得出,再者大约对这个早年从军的儿子,楚明帝自己心里也有些特殊的感情,便就这样放纵了。 而相较而言,翔阳侯在西楚才应当是属于一个十分另类的存在,与大秦的白氏一族颇有几分相似。 他们的家族世代居住在翔阳境内,手握三十万重兵,却没有被安排在任何一处边防要塞,这三十万军队,楚明帝并没有控制在手,是因为当年翔阳侯为他登上大宝立下过汗马功劳,作为回报,他对颜氏一族,选择了信任。 “翔阳侯颜玮的儿子吗?”关于西楚的政局,秦菁也只是粗略的有些了解,所以颜璟轩这个人,她的不曾听过的。 “因为手里三十万军队,兹事体大,翔阳又离得西楚帝京不近,这些年颜玮其实是不常上朝参政的,倒是他这个儿子,博闻强记,十六岁时便已经时常被楚明帝召至左右,论断政事了。”白奕道。 彼时那队人马已经从楼下行了过去,他的目光跟着稍稍迁移,落在那少女纤秀的背影上,继续道:“当初为了助楚明帝登位,颜氏一脉曾经惨遭屠戮,颜玮的第一个妻子和膝下儿女都在明帝登基前被乱党所杀,后来明帝稳定大局登上帝位之后他重又续娶了新的夫人,所以现在他虽然已经五十有六,膝下可以承其衣钵的嫡子也只有颜璟轩一个,而那个那个女孩儿——就应该是颜璟轩唯一一母所出的妹妹颜汐了。” “颜汐?”秦菁口中默念一遍这个名字,再扭头追着那女孩的背影看了眼。 她记得,当时莫如风是称呼这女孩儿“颜儿”的,这样一来,就应该是*不离十了。 白奕见她目光迷离,便当她是对此事感兴趣,于是玩味一笑继续说道:“颜氏一族在西楚朝中炙手可热,如今他国中最有希望争得帝位的太子楚风和七皇子楚越都卯着劲儿在暗中较量呢!” 秦菁回过神来,这回是真的感了些兴趣:“双方都有意求娶翔阳侯的这位千金?” “或者换而言之,是有意求娶翔阳侯手中三十万兵权。”白奕意味深长的出一口气,紧跟着又靠在椅子上不以为然的摇头补充道:“楚明帝对翔阳防范的紧,这件事,最终鹿死谁手,还真说不准!” 楚太子和七皇子都对颜氏之女有意,可就当初在祈宁偶遇的情况来看,这颜汐对莫如风的感情绝非一般。 不管莫如风对她是种怎样的态度,但这女孩儿的性子—— 这样算起来,岂不又将是一笔糊涂账吗? 秦菁的思绪微微一转,便是起身去了椅背上的披风道:“我现在要马上回宫,必须赶在双方正式会面以前提前和他们通个气儿,万不能让他们将我前往祈宁的事当众抖出来。” 颜璟轩是个心思细密的,会懂得察言观色,权衡时局,不至于乱说话,但那颜汐,一看就是个性子活泛没心眼儿的,就保不准了。 秦菁披了衣服往门快走两步,察觉白奕未动,就又回头看他道:“晚上宫里有宴会,替他们接风,你来吗?” “嗯!我去看你!”白奕点点头,靠在椅子上神态慵懒的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秦菁被他这般看着,心里颇有几分不自在,于是嗔他一眼,转身先一步推门走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转身离开视线,几乎是毫无预兆的,白奕眼中笑意瞬时散去,眸底缓慢的浮上一层寒霜来—— 西楚朝中人才无数,如果只是为了议和递交国书,绝对不会需要颜璟轩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定有什么事,是他估算漏了的。 第200章 秦菁命人抄了近路,从福运茶楼的后巷出来就直接折返皇宫。殢殩獍晓 她惯常出宫走的都是西华门,今日为了就付颜璟轩兄妹,却是破例让苏沐领队直接取道南华门进宫。 颜璟轩方面因为排场太大,少不得在脚程上要慢些,所以他们虽然晚走一步,时间上也刚刚好—— 正赶着西楚使节的仪仗过来,这边秦菁的车驾也刚刚抵达宫门。 秦菁的车驾秦洛自是认得,此时偏巧不巧的赶在一块儿,秦洛也不敢怠慢他,忙是对身边颜璟轩致歉,打马上前相迎。 “是皇姐在车里吗?”秦洛道,高坐在马背上对苏沐开口。 自从上回在秦菁手里吃了亏,他近来无不是绕着她走,即便是不得已之下撞见了,也本分的很。 “正是!”苏沐道,跃下马背对他施了一礼。 双方的仪仗在宫门外狭路相逢,正是形成对垒之势,必须有一方先让才能顺利进出。 苏沐只做不知的扭头看了眼秦宣后面跟着的那队人马,道:“殿下您这是——” 这种场合,怎么都应该是秦菁主动避让。 秦洛深吸一口气,打马上前,对着马车恭敬的拱手一礼道:“臣弟拜见皇姐!” 得了他的话秦菁方才让灵歌开了门,嘴角带了丝笑容自车厢内探出半个身子道:“原来是二皇弟,有事吗?” “皇姐是刚从宫外回来吗?”秦洛道,脸上也陪了丝笑,态度恭谨。 “是啊,皇祖母近来身子不爽利,本宫替着她去灵隐寺还愿了。”秦菁道,说话间这才目光不经意的微微一瞥瞧了眼他身后跟着的那一队声势浩大的仪仗道:“嗯?是西楚的使臣到了吗?本宫以为还得过两日呢。” “是!”秦洛道,见她一直不松口让行,心里便有些急了。 颜璟轩本就是个精明强干的主儿,远远见着秦洛这里僵持不下,心觉有异,于是就对随行的官员吩咐过,亲自打马上来。 “太子殿下,是有什么事吗?”颜璟轩道,只略一侧目便是一眼扫见马车里的秦菁。 这样阳光大好的天光之下,女子白皙的脸颊上映射出一种近乎瓷器般精致美好的色泽,眉眼清丽,气质高雅。 虽然此时她的唇角带了笑,不似那日祈宁初见时候的冷漠和疏离,但颜璟轩也还是一眼认出她来。 这个女子,出现在这里,乘坐着皇家仪仗护卫的马车,那么她是——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诚如秦菁所料,他是个自控力极强的人,只在瞬间就已经将那种所谓旧相识的表情掩饰的彻底。 “哦,颜世子,这位是我皇姐,荣安长公主!”秦洛急忙道。 “殿下万安,臣下见过荣安长公主!”颜璟轩礼貌拱手,施了一礼。 “尊使大人不必拘礼。”秦菁淡然一笑,同样礼貌的点头回应。 秦宣继而转向秦菁,“皇姐,翔阳侯世子是此次奉楚皇陛下之命前来我云都呈送国书的使节,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当然!”秦菁微微颔首,“翔阳侯大名本宫久仰,却不知道今日远道而来的西楚使臣会是颜世子。” “殿下谬赞,臣下替家父愧领!”颜璟轩的眼角染了笑,举止优雅的冲她点点头,同时不动声色的将秦菁从上到下又打量一遍。 这个女子,就是秦景帝嫡出的女儿荣安长公主? 他只素闻此女与一般闺阁女子不同,精通骑射之术,现在看来却远不是那么简单的。 祈宁那个地方离着云都是在千里之外,而且又是处在两国交界的敏感地带,近来双方关系吃紧,她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祈宁境内绝对不是偶然,一定另有目的。 大秦的征西大将军是新近提拔上去的萧家人,萧氏在后位那么多年,都不见萧家人掌权,偏偏现在会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萧羽—— 难道是? 颜璟轩心中飞快将整个事件串联起来的同时不由的暗暗惊诧,双方正在寒暄的时候,后面颜汐已经等不得了,打马追上来两步,不满道:“大哥,怎么停了啊?” 大约是翔阳侯晚年得此爱女,一直对她如珍如宝护着的缘故,这女子即使出门在外也十分随性。 此时她心中不满,便是鼓了嘴上来扯颜璟轩的袖子,继而目光稍稍一转便看到马车上的秦菁。 “你——”下一刻,颜汐的眼睛就瞪得老大。 马车内的灵歌和旋舞不由的一阵紧张,秦菁却抢先一步打断她的话,不慌不忙的微微一笑,对颜璟轩道:“想来这位应该就是侯爷的掌上明珠,颜大小姐了吧?” “不敢,正是舍妹!”颜璟轩优雅一笑,像是兄妹情深般一把将颜汐落在他袖口上的那只手包在掌中用力握了握。 “颜儿!”他脸上笑意十分自然,抬了抬下巴示意,对颜汐道:“这位是大秦的荣安公主,初次见面,怎么不叫人呢?” 他笑的温文尔雅,不留半丝破绽。 颜汐虽然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但他们兄妹间的感情本来就好,她又怎会不明白自己兄长动作间的暗示。 “哦!”猛地回过神来,颜汐急忙扯出一个笑容对秦菁道:“小女颜汐,见过殿下!” “颜大小姐免礼!”秦菁回她一个大大方方的笑容,道:“颜大小姐这性子,与我四皇妹倒是颇有几分相似的,回头晚间宴上,本宫引荐你们认识。” 颜汐一时还处在再次见到她的震惊当中回不过神来,颜璟轩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接口道:“舍妹顽劣,初来贵国宫中怕是还有许多礼节不省得,回头还要请殿下多多包含。” “不会啊,颜小姐这般性子在本宫看来却是极好的!”秦菁笑笑,抬手遮着太阳粗略估算了一下时辰,转头看向秦洛道,“皇弟不是还要引众位尊使进宫觐见父皇吗?本宫就不耽搁你们了。” 言罢,她再抬手招呼了苏沐,吩咐道:“皇弟他们还有正事要办,我们等一等,让他们先行吧。” “是!”苏沐领命,谁都没看,只就重新翻上马背,指挥着车驾暂且后退,在旁边的空地上等候。 “得殿下礼让,不胜感激,臣下这便先行一步,来日有机会再向殿下当面致谢。”颜璟轩并未与她过分推脱,道谢之后便旁若无人的随着秦洛一并进了宫门。 秦菁退回车里,灵歌和旋舞将窗帘掀开一角趴在窗口往外张望。 半晌之后,等着那队仪仗全部进去之后,旋舞才感慨着一声长叹,重新坐回车里道:“早前就听公子说过,颜家的这位世子爷,今日一见,当真仪态不凡,是个人物呢!” “嗯?”秦菁一愣,略有几分诧异的抬眸看他,“羽表兄之前也有提到过这个人吗?” “啊?”旋舞一惊,眼神慌乱的四下飘了飘,一时却没有回答。 灵歌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情绪,然后落落大方的笑着接口借口解释道:“公子心里一直惦记着二老爷的事,所以对朝中动向一直都有注意,再加上祈宁那个地方与西楚人接触的多,偶有时候也就顺带着问一些西楚方面的事。” 萧羽重回朝堂的野心从来就没有对她隐瞒过,这倒真是他会做的事。 “这样就好办的多了!”秦菁思忖着沉吟一声,继而庄重了神色对灵歌道:“回去你马上休书一封快马加鞭送给表哥,让他帮忙看看,能不能尽快查明颜璟轩此次前来云都的真正意图。” “嗯,回去我便准备飞鸽传书!”灵歌道,转念一想又微蹙了眉头道:“他这次过来不是代替楚皇陛下递和书的吗?怎么公主怀疑他此次前来的目的并不单纯?” “说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这事儿——怕是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秦菁咬了下下唇,“不管怎么样,先让表兄那边试着查一查吧!” “是!”灵歌点头应下。 秦菁的想法与白奕显然是一样的,即使楚明帝再怎么器重颜璟轩,但两国之间的事非同小可,他朝中有多少德高望重的老臣不用,为什么偏就选了颜璟轩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前来? 这—— 太不同寻常了。 灵歌回了乾和宫就遵照秦菁的吩咐写了简信给萧羽飞鸽传书。 秦菁这边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就起身为晚上的宴会做准备,选了衣服首饰,又叫了墨荷和晴云两个进来伺候着梳妆。 若在以往,这样的场合她是可去可不去的,但是如今形势与以往不同,既然是和景帝完全的对立起来,那么以后但凡有景帝出现的地方她都断不能缺席的,尤其是这种和政治有关的大场面,她必须随时提醒景帝,让他不能忘了她的存在。 按照宫里的惯例,接风宴开席的时间仍是设在戌时。 而夏日里贪图个凉爽,地点就在御花园。 申时过半,秦菁宫中便已准备停当,横竖她在寝宫也无事可做,再又因为不知道白奕到底什么时候到,索性也就早早出发,带了婢女们过去。 不同于当年付厉染到访时候的狂肆傲慢,颜璟轩却很是个温吞守礼的周全个性。 大约是为了不让景帝等,秦菁去时他们兄妹等人也是早早的到了,正在御花园中随意走动着赏景。 如秦菁所见他们兄妹的感情的确是十分要好,颜汐是个好动又活泛的脾气,蹦蹦跳跳的四下里张望,而她走到哪里都要提前拽了颜璟轩的袖子过去,绝不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颜璟轩当真就是那么好脾气的由着她,亦步亦趋,沿途站在花圃中间的小径上看着她四处穿梭在花丛假山中走来走去。 秦菁远远的看着他们兄妹,就径自走了过去。 彼时颜汐正围着一片假山群左转右转,在寻找其中出路。 颜璟轩负手站在稍远的一处小径上,眉目之间带着淡淡的笑,远远的看着她。 “你们兄妹的感情像是很好的样子!”秦菁举步走过去,没有半分主动搭讪时候的尴尬,对他微笑了一下。 有人走近,颜璟轩一时不察,回头过来见到是她,便是微微一笑:“这次见面,殿下对臣下的态度像是和蔼不少?” 秦菁本身就并不是个很热情的人,如非必要,她并不喜欢与陌生人太多交集,所以那日在祈宁遇见他们兄妹时态度就有些冷冰冰的。 诚然颜璟轩此言也不就是个翻旧账的意思,于是秦菁也就顺着他的话茬接下话来,调侃道:“颜世子今日的身份也与那日不同,本宫这个人势利得很呢。” 显然,颜璟轩并未想到她会与自己玩笑,诧异之余忽而朗声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的样子仍是一派儒雅俊秀的大家公子气度,笑过之后,脸上表情也跟着柔和不少,少了些两国邦交那样的形式化。 “是么?不过殿下这话倒是让臣下甚觉惶恐。”颜璟轩道,言辞之间是个试探的意思。 “是啊,本宫这样的人,世子还是敬而远之的好!”秦菁能够听明白他的戒备之意,于是也就不在其上绕弯子,只就感慨着移开目光。 颜璟轩听到她语气中的怅惘,不觉微微敛了眸光,侧目看她,却发现秦菁的脸上并无真的悲戚或是感伤之意。 他心下狐疑,紧跟着恍惚了一下,忽而觉得眼前这个女子让人很难看的明白。 秦菁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那种深刻的眸光,于是移开话题,抬头去看假山丛中穿梭着的颜汐道:“令妹这般性格,天真烂漫,真是可爱的紧。” 提及妹妹,颜璟轩眼中目光又奇迹般的转柔,微微叹了口气道:“她是被我母亲宠坏了,眼下看着是活泼高兴,只是总就这般长不大的样子,也真让人头疼。” 他这话听着像是没头没脑,不过因为提前得了白奕的提点,秦菁却是心领神会。 “前些日子本宫偶然听闻,似是你西楚皇室的两位殿下都有意求娶颜大小姐为正妃。”秦菁抿抿唇,仍是淡淡开口道,“颜世子是怕她适应不了皇室之间那般尔虞我诈的生活吗?” 似是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提及这个问题,颜璟轩微愣,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再度扭头看她。 “本宫冒昧,说这话似是唐突了些!”秦菁不解他眼中这种意味不明的神色,于是抬眸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了?世子不会是怪本宫多事吧?” “没——”颜璟轩这才察觉自己失态,急忙收摄心神。 他的反应极快,秦菁还是敏锐的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出一丝刻意的闪躲。 秦菁心下狐疑,本能的警觉起来,刚要开口追问,正好颜汐笑嘻嘻的提着裙子从那花圃后面绕过来,一把抱住了颜璟轩的胳膊,声音清脆道:“大哥,你们在说什么?” 颜璟轩宠溺的屈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叱道:“不许没规矩,还不给长公主见礼?” 颜汐转着眼睛抬眸看了眼秦菁,然后才是松开颜璟轩的胳膊,慢慢走上前来对着秦菁屈膝拜下:“臣女颜汐,见过殿下。” “远来是客,颜大小姐不必拘礼。”秦菁颔首,略微对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谢谢殿下!”颜汐谨小慎微的回应,又再退回颜璟轩身边的时候就破天荒的安静下来,紧靠着他不再聒噪。 颜璟轩侧目摸摸她的头,轻声道:“你先去那边等我一下,我跟公主殿下说两句话!” “哦!”颜汐偷瞄了秦菁一眼,然后一步步的往旁边挪开。 颜璟轩一直目送她走远了才自远处收回目光,眼中神色竟是十分诚恳的开口对秦菁道:“方才,多谢殿下对我妹妹的关心。” 他说着却是欲言又止的顿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又重新开口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来:“只是我父亲年岁大了,膝下就只颜儿一个女儿,一定不舍得将她嫁到京都去的。” 颜氏的家务事,实在是犯不着对她来交代的,而颜璟轩此刻的神情语气都十分的认真不掺假—— 他是在向她暗指颜玮的态度,更或者是借由此事向她透露了西楚将来的政局走势么? 如果翔阳侯拒绝了皇室的联姻,无论是楚太子还是七皇子就都不可能得到他明面上的支持。 所以,颜璟轩要对她说的就是这些吗? 可是—— 这是他西楚的家务事,与她何干? 秦菁心下正在困惑,颜璟轩却已经深深的看她一眼,然后礼貌的颔首,转身离开。 看颜璟轩的样子并不像是有什么恶意,可—— 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菁一时间有些失神,原地缓了半天,再抬头时那小径尽头早已经隐没了颜璟轩的身影,却是灵歌上来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提醒道:“公主,四公子到了。” 秦菁猛地回过神来,循着她的目光往另一侧的花园里看去,果然就是一眼从人群里看到白奕款步而来的挺拔的身影。 因为花园里的人太多,白奕一时还没能看见她。 秦菁看他皱着眉左顾右盼的样子不禁莞尔,回头对灵歌几个吩咐道:“你们自己玩去吧,不用跟着了。” “是!”几个婢女也不多言,得体的见了礼就转身往旁边的小径退下,迎面却正好是颜汐又提了裙子飞快的跑过来。 “颜大小姐?”灵歌狐疑的开口,“您——” “我——我找长公主!”颜汐扬起脸来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找我?”秦菁循声看来也颇为奇怪。 “嗯!”颜汐露齿一笑,还是略有几分拘谨的一步步挪过来,然后就微垂了眼眸站在秦菁面前不说话。 秦菁等了片刻,见她一直不言不语就明白过来,抬头对等在那里的灵歌等人摆摆手道:“你们先去吧,本宫和颜大小姐一块儿走走!” 就这么一来一去的空当,那边白奕也已经注意到她。 秦菁回头远远的对他摇头示意,白奕便也没有多言,自己先行往旁边的园子里去了。 这边颜汐一直没说话,待到灵歌等人走远了,也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秦菁不禁莞尔,笑了笑道:“人我都支开了,颜大小姐有话但讲无妨。” “那个——”颜汐闻言,这才抬起头,她少女的眼神有种异样明亮纯澈的光彩,映着这样清幽的夜色,真就有种天上星辰那般璀璨的感觉。 秦菁一动不动,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颜汐又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像是有些心虚的咬了下嘴唇,带着讨好的神气道:“公主姐姐,上回在祈宁,我不是有意与你为难的,你不会生我气吧?” 这姑娘,的确不是有心机的。 秦菁因为她这个自来熟的称呼哑然失笑,摇头道:“颜大小姐性子率真,本宫也很喜欢你,没关系。” “真的吗?”颜汐张了张嘴,眼神明显的有些讶异。 可能是上回在祈宁遇见,秦菁给她的印象太过冷冰冰了,所以这次见到秦菁她一直很忐忑,忽而听到她与自己这般心平气和的说话反倒有些反应不过来。 颜汐一时说不出话来,就憋红了脸,半晌之后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再次展开一个笑容道:“那你可不可以以后叫我颜儿就好,别再叫我颜大小姐了。” “为什么?”秦菁难得有了些兴致。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颜汐一跺脚,并不愿意细说,忽而上前一步,扯了她的袖子,轻声道:“公主姐姐,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啊?” 秦菁一时反应不及,只就脱口问道:“你说谁?” “他呀!”颜汐羞窘的脸上一红,扭捏着低头扯了扯裙摆,一直到重新鼓足了勇气之后才又抬头对上秦菁淡然的一双眸子,认真道:“莫家哥哥,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莫如风?她特意跑过来和自己套了这么半天的近乎,原来就是为了打听莫如风的下落吗? “我路过祈宁的时候去找他,他药堂的伙计说他随着京城去的客人到京都替人诊病了。”趁着秦菁略一愣神的空当颜汐已经上前一步,抱着她的胳膊讨好的笑,见着四下无人,这才凑过来踮脚趴在秦菁耳边神秘兮兮道:“那个京城来的客人,就是菁姐姐你对不对?” 少女的目光盈盈闪烁,虽然狡黠,却有种说不出的纯澈和美好。 因为不知道莫如风那边的态度,秦菁便只能敷衍道:“你找他做什么?” “我——”颜汐一时语塞,脸上颜色便更是红的透彻。 她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才一跺脚道:“老朋友了嘛,我就是——既然知道他也在这里,不打招呼也不好的对不对?” “也是!”秦菁忍俊不禁,回过头来仍是对她歉疚一笑:“是本宫请了他来给我皇弟看病的不假,可是宫里不方便留宿外客,他究竟住在哪里我却是不知道的。” “是吗?”颜汐的眼神一黯,失落的情绪显而易见。 秦菁有些心疼的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不过现在他每隔几日便要进宫来替我皇弟问诊,下次他再来,我记得帮你问。” “真的吗?”颜汐欣喜道,一把拉住秦菁的手。 “颜世子奉皇命而来,应该得要再次滞留一段时间的,过几日你得空了,就递帖子进来,去乾和宫找我吧。”秦菁道。 “可以吗?”颜汐的眸底染了笑,急切道,“我真的随时都可以进宫来找你吗?” 这个女孩子的快乐情绪仿佛是会传染的,秦菁微笑颔首:“当然,你们兄妹是整个大秦的客人,本宫自然也是乐意招待的。” 她不与她把私人之间的关系拉的太近,其实她是不需要颜汐这样的朋友的,所以她只说政治,只说两国邦交。 而颜汐显然没有想这么多,还喜滋滋的沉浸在即将见到莫如风的憧憬里。 秦菁怕白奕等得急了,于是也就不再与她一起磨蹭,开口道:“本宫还要去见个朋友,就不陪你了,你快回去吧,一会儿寻不见你,颜世子该着急了。” “我大哥就是喜欢大惊小怪。”颜汐快乐的吐了吐舌头,“公主姐姐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 “嗯,那本宫就先行一步了。”秦菁颔首,说罢便撇了她径自转身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彼时离着接风宴开始还有小半个时辰,但是赴宴的人们却都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御花园里人头攒动,无论朝臣还是贵妇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儿攀谈寒暄,好不热闹。 秦菁一路与众人招呼着走过去,一边漫不经心的四下里观望着找寻白奕的身影,见他正和左翔、梁明翰等人在一簇花树前站着就没有去打扰,而是转身进了稍远地方的一处亭子。 不多时,白奕也就跟了过来。 今日这御花园中人多,两人都比避讳,就这般坦荡的相对坐在亭子里。 这段时间秦菁是把景帝得罪的狠了,朝臣命妇们察言观色,虽然见了面还都对她礼让有加,但到底也是不敢主动与她太过亲近了—— 横竖她不过一个成不了气候的公主,即使现下再怎么飞扬跋扈高高在上,将来也不能逆了天来。 他们都不打扰,倒也合了两人的心意。 秦菁抬手招呼了从旁边小径上经过的宫婢,吩咐道:“去沏两碗茶送过来。” “是!”那宫婢远远的应了,转身快步离去。 白奕探出一指,在桌子底下借着袖口遮掩勾了秦菁的指头在手里拉着,脸上带笑,眼中神色却略有几分郑重道:“方才见你和颜氏兄妹在一起站了良久,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遇到了,过去打个招呼。”秦菁道,说话间颜璟轩也带着颜汐逛完园子回来,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道:“方才闲谈的时候偶然提起,听颜璟轩的意思,好像是翔阳侯对楚太子和七皇子两者都无意的样子。” “嗯?”白奕也瞬间警觉起来,目色微沉道:“他与你说的?” “只是不经意的一提,可能就是因为我先问起这事儿,他便随口说了。”秦菁抿唇道,随意甩甩头,轻声的笑了笑,“最近想的事情多了,我总有些疑神疑鬼的,大约就是我想多了,不提也罢。” 翔阳侯不与皇室结亲,其实是个明智之举,这样就可以保持立场不变,继续对朝中形势呈观望之势,可是这些话颜璟轩为什么要对秦菁讲?按理说不过就是因为祈宁城内的一次偶遇,他们之间真不该有这样的交情。 秦菁见他一筹莫展的样子就不觉软了语气,忽而话锋一转错开话题道:“对了,如风这几日都在京中没有外出吗?” 因为上一次滞留白府为白奕治伤的缘故,莫如风这次回来,仍旧是带了他那药童住在白穆林府上。只不过他这些年他一直惯于四处游历,研习医术和奇花异草,隔段时间便会离京独自出行。! “嗯!这段时间你宫里有事,而他自己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就不曾出门了。”白奕敛了敛神,抬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是那颜家小姐!”秦菁道,颇为感慨着长出一口气,道:“我之前不是与你说过,如风与他们兄妹相熟吗?方才那颜汐找了我,询问如风的去向,我没敢应承。回头你问问他,若是方便的话我再同那颜小姐说吧。” “颜家的事,我倒是偶然听他提过,似是前几年那颜小姐染了急症,他偶然遇上施了援手。”说起这事儿,白奕倒是颇有所得的扬眉一笑:“晚上我回去问问吧,不过那丫头要是有别的想法的话,想来还是算了。” “这是什么话?”秦菁反问,眼中一片茫然。 颜汐喜欢莫如风这事儿她是看在眼里的,白奕即使是揣摩到了,怎么上来便是这般论调? 面对她眼中困惑,白奕却是没心没肺的咧嘴一笑,“别人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这里宴会还得一会儿再开始,我们走走?” 言罢,已近不由分说先一步抢出了亭子。 因为两人的手指远便是勾在一起的,他这一起身的动作便也连带着将秦菁自凳子上拉起来。 秦菁拗不过他,不得已,就只得跟他走出了亭子,保持着一个礼貌而疏远的距离并肩沿着小径慢慢朝着旁边远离喧嚣的另一个园子走去。 这边的亭子里,那宫婢奉命去取了茶水回来,左右寻不见秦菁和白奕又不敢贸然做主离开,直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左右转悠了半天,正赶上锦绣公主和秦宁两个从旁边的小径上过来,她一时不查,转了个身就险些撞到两人。 “作死的奴婢,没长眼睛吗?”锦绣公主立时眉毛一竖,怒声斥道。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锦绣公主的脾气尽人皆知,那宫婢吓了一跳,急忙跪地求饶,急的就要哭出来了的匆忙解释:“荆王妃饶命,奴婢不是有意冲撞您的,奴婢只是来这里寻长公主殿下的,却不见她的人,这才慌了神,您就饶了奴婢一次吧。” “荣安?”锦绣公主闻言,脾气却是压下去不少,只就狐疑道:“她人呢?” 自从秦苏被景帝刺死以后,苏晋阳府上如今便是遂了她的心愿,成了秦宁一人独大的场面。 想来当初这桩姻缘还是出自秦菁的教化指点,锦绣公主得意之余总想着找机会见她一见,却只奈何前段时间宫里风声太紧,她避着风头,总不得机会碰面。 这会儿听这宫婢一提,她便有了些兴趣。 “这——奴婢也不知道!”那宫婢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答,“头前儿就和白四少爷一并在这亭子里叙话的,还差了奴婢去沏茶,可奴婢沏了茶过来他们人却是不见了。” 秦菁和白奕在一起做什么?秦宁心头一动,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有些微妙的想法划过。 锦绣公主扯着脖子四下里看了眼,没有寻见秦菁的身影就烦躁的蹙了眉,回头叫她:“走吧,国公夫人他们此时也应该到了。” “哦!”秦宁小声的应着,搅了搅手里的帕子,继而追上去两步垂眸道:“母亲,方才从那边小路上过来的时候我这裙角好像是蹭了点新泥——” 她说着便是嗫嚅着把声音压了下去。 锦绣公主不耐烦的低头扫了眼她的裙角,也没有细看,就摆摆手道:“赶紧的去吧,快去快回,我先去座位上等你。” “是,母亲!”秦宁谨小慎微的应着,一直等着目送锦绣公主走的远了方才重新站直了身子。 “夫人,这里光线暗,奴婢扶您去亭子里看看!”她身边婢女雪英道,说着就要上前来扶她的手。 秦宁无心他顾,集中了精神又四下里找了一遍,确定在那些寒暄的命妇小姐们之间没有见到秦菁,这便用力咬了下嘴唇回头对雪英道:“我有点气闷,想自己走一走,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走走就来。” “可是——”雪英有些犹豫,她倒是不担心秦宁在宫里会出什么事,而是怕回头锦绣公主知道她跟的不紧而责难。 “没关系,我不会与母亲说的。”秦宁道,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再不耽搁,急急忙忙的循着那条小径的尽头走去。 离开这院子最近的一条路就只有这一条,如果秦菁真和白奕在一起的话,那么想要避人耳目,他们便极有可能是要去了旁边的园子的。 这样想着,秦宁便更坚定的信心,用力捏着手里的帕子脚步匆匆的走过去。 自从那次在宫中见了苏晋阳和秦菁之间那般纠缠不清的样子,她心里就一直存着疙瘩,再经过这两次三番的事情—— 她是个心细如尘的女人,不难发现,苏晋阳对秦菁的感情非同一般。 可明明这苏晋阳是她的青梅竹马,凭什么,凭什么就要让他心里念念不忘的放着秦菁? 这样想着,秦宁便越发的意难平,脚下步子更加匆忙的急急走去。 彼时秦菁虽然是跟着白奕离了那亭子,却一直在心不在焉的琢磨他最后那两句话,再加上今日宫中客人很多,她倒也不去注意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两人一路不徐不缓的进了旁边的园子,刚刚转过一片花圃,秦菁腰上便是忽然一紧,猝不及防的被白奕一个闪身带到了旁边的宫墙下头。 因为身边跟着他,秦菁倒也没做他想,只是事出突然,难免被他吓了一跳。 “你——”惊魂甫定的出一口气,秦菁回头去推了下他的胸口,白奕却是一把捂住她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把她往墙根下带了带。 秦菁不明所以,只就拧着眉头仰头去看他的脸。 白奕不语,脸上笑容反倒带着十二万的狡黠。 秦菁狐疑的看着他,正在踟蹰间忽而听到那条小径上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横竖方才俩人光明正大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即使是有谁心怀不轨的跟着也没什么妨碍,白奕这般欲盖弥彰的拉了她躲开,反而显得心虚了。 秦菁心里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只能与他一并耐着性子等。 不多时那后面跟着的人追上来,一身翠绿华服,却是个世家女子的模样。 即使不见她的正脸,那个背影秦菁也是认得的。 是秦宁! 一见到这个女人,她心里就会有种天生的嫌恶感,眉心不觉就拧了起来。 秦宁方才是追着两个人影一路寻过来的,却不想只一转眼的功夫人却不见了。 她心下着急,就手里捏着帕子四下里张望,左右不见人,一咬牙就要继续往前追去。 “苏夫人,是在找我们吗?”猝不及防,背后的一丛花木后头就传来一个男子微冷的嗓音。 她本身胆子就小,这一吓,是缓了好大的一口气才强迫自己没有晕死过去,回过神来猛的回头看过去—— 那花丛后面的墙根底下正是白奕毫不避讳的揽了秦菁的纤腰,旁若无人优哉游哉的靠在身后宫墙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这么看也算是捉奸在场了,可是秦宁却是分毫都高兴不起来,只被那两个人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抖。 秦菁却是皱了眉头—— 这个白奕,在这时候乱来,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公——公主表姐!”秦宁白着脸,下意识的往后倒退一步,紧张的搅着手里的帕子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秦菁目光冷凝,神色淡泊的看她一眼:“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秦宁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咬着嘴唇很是犹豫了一下才低低的开口道:“我只是随便走走!” 秦菁冷着脸看她,她便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急忙道:“母亲该找我了,我先走了。” 说完,便是匆忙转身,脚下跌跌撞撞的扭头往来时路跑去。 “这个时候,你招惹她做什么?没得又要给我惹麻烦。”目送她的背影离开,秦菁才是不悦的回头拍开白奕环在她腰际的手,举步往外走。 “秦菁!”白奕靠在那院墙的暗影里没有动,手下却是勾着她的小指不放,眉目之间笑容软绵绵的带着丝慵懒。 秦菁的脚步被他限制住,重新回过头来看他:“做什么?” 白奕不语,默默的又看了她半晌,手下忽而发力用力一扯重又将她带回怀里。 两个人的身体紧贴着,他就只是牢牢锁着她的腰身按向自己,却不见其他过分的举动,语意轻曼的呼吸吹拂到她的脸孔上,慢慢道:“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秦菁忍着笑意,抬手以指尖将他肩头散落的一缕发丝一点一点的慢慢拨开。 白奕垂眸看着她手下动作,失神的默默想了想,最后沉吟着提议道:“一会儿,我去杀她灭口?” “这法子倒是可行!”秦菁抿抿唇,最后还是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调侃道:“刚才分明就是你故意让她看见的,回头又要杀了人家灭口,就这么被你杀了,她可不是还要再活过来,重新冤死一回?” “那我管不着!”白奕这才闭了眼去咬她的唇,齿间含糊着耍赖:“反正她是见了不该见的了。” 秦菁一动不动的由着他孩子气的在她唇上啃了又舔,半晌之后才双手捧了他的脑袋将他的脸孔推开,无奈的出一口气道:“好了白奕,别闹了!” “那你说怎么办?”白奕这才重新睁开眼,眸子锃亮清澈,那种波光粼粼的光影晃动之下依旧神色依旧倦懒的让人沉迷。 秦菁看着他眼底漫上来的笑意,终于还是没忍心再把目光移开,微微吐了口气,妥协道:“还是我去吧!” 墙壁的暗影下,还是遮掩不住白奕此时目光明亮一闪时候的微光。 他这才满意,全身舒爽的靠回墙壁上,眸子妖娆一转,道:“正好这段时间我母亲身子大好了,老头子连带着看我也顺眼的多,晚上我便回去找他,让他明日早朝过后找了陛下去提。” 婚姻一事,总归还是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虽然白穆林心里是怎么个想法白奕一直都知道,但同样,对自己这个心肝宝贝小儿子肚里的那点花花肠子,白穆林更是了若指掌。 在秦菁的事情上,白奕从不可能退让,父子之间一通耳红脖子粗的较劲不可避免,想来白奕这般云淡风轻的语气不可信,但他既然这般说了,对白穆林最终的态度想来却是有把握的。 这件事,原是由白穆林去提才最合适,但是现在—— 秦菁却不这么认为了。 既然景帝是已经将她视为眼中钉了,白奕不怕死的被她赖上了,这事儿无可奈何,她实在犯不着再把白穆林乃至整个白氏拉下水。 “还是回头等宴会结束之后,我自己去找她说吧!”秦菁道,拉开白奕环在她腰际的双臂走到旁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回过头来却是对着白奕展颜一笑:“而且省的夜长梦多,就在今晚吧!” 她自己去找景帝说?大秦开国以来,还没听说有哪位公主是自己给自己做媒,亲自去找皇帝轻婚的。 秦菁的想法,白奕又如何不明白。 他稍稍敛了眸光走过来,神色复杂的抬手去碰触她的脸颊:“不用这样,他们不会因为这个就跟我撇清关系的。” “那就在大局未定之前,我们自觉一点,主动和他们撇清吧!”秦菁道,同样抬了手去,以尾指的指尖缓缓描摹他的眉峰,“你不是也不想让他们牵扯进来?” 白氏一族能在大秦朝中保持这样的地位经年不变十分的不容易,这是他们一族多少人倾尽所有换来的。 景帝信任白穆林和白一家,这一点轻易不会动摇,为了保持白氏一族在朝中的声望和地位,最好的办法,便是白奕先行从里面脱离出来。 这个时候她去向景帝坦诚要招赘白奕为驸马,然后白家人再做做样子大张旗鼓的闹上一闹,这件事最终就只会成为她和白奕之间一意孤行的私事,进而把白家人撇清了在外。 “秦菁——”白奕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就这样吧!”秦菁开口打断他,继而缓缓于唇边展开一个笑容道:“就是要委屈你,暂时陪着我一起做一段时间的孤家寡人了。” 第201章 “干什么去了?怎么才来?”秦宁带着雪英匆匆回到宴会上时,锦绣公主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开口就没给她什么好脸色。殢殩獍晓 “我——”秦宁目光凌乱的四下环视一圈,还处在方才那事的余震中没有走出来。 秦菁和白奕在一起,还那么旁若无人肆无忌惮的出现在人前。 宫里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事,上一次秦苏的事就是最好的榜样,此事只要一经抖出,秦菁绝对是身败名裂。 秦苏当初还是一时运气让她抓了苏晋阳这棵大树来渡劫,现在秦菁与白奕—— 她虽然不懂政事,心里也知道,皇室是不可能和白氏联姻的。 这一次真就怨不得她,是秦菁她自己不知检点,捡着这么个时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母亲我——”这样想着,猛秦宁地提了口气,一把握住锦绣公主的手,急切道:“母亲,我刚刚看到——” 然则她话未出口,就听着管海盛一声高唱,大声道:“皇上驾到,太后娘娘到!” 今日有外臣到来,又是大日子。 锦绣公主不敢怠慢,哪有时间听她多言,急忙一把拉了她起身接驾。 这半年间,景帝和梁太后貌合神离,已经多少次不曾这般一齐携手出席宴会了,此时两人一道儿过来,外人不觉有异,随侍在侧的萧文皇后和陆贤妃等人却唯有苦笑了。 百官伏地参拜,迎了景帝一行到上位上落座。 景帝仪态威严的四下扫了一眼,见到下首一席是空的,眉心不觉微微一拢。 萧文皇后敏锐察觉出他的异样,其实她过来时候的第一眼就已经发现了秦菁未到。 只不过如今和景帝之间的关系僵下了,她也就不予理会,并未派人去寻。 这边景帝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在受了颜璟轩的礼之后,便举杯宣布开宴。 等着这些大过场走完,席间的秦宁已经有些急不可耐的再度扯了扯锦绣公主的袖子:“母亲,我有话与你说!” 方才被景帝和梁太后一搅和,现在想要回头去抓一个现行是不可能了,但是她相信依照着自己母亲锦绣公主这种尖酸刻薄的脾气,把事情绘声绘色的宣扬出去根本不在话下。 锦绣公主那里正忙着和鲁国公府的一众女眷寒暄,并不十分有心思搭理她。 秦宁却是急了,一把夺了她手里杯子,完全不顾众人在场,一把拉了她,不安道:“母亲!我有要紧事同你说,刚刚我在那边的院子里看见——” “表妹看见什么了?”秦宁话音未落,便觉得后颈一阵发麻。 她心下一惊,猛地回头看去,却是秦菁一身华贵的纯蓝宫装,言笑晏晏的自席未一路走来。 她眼中笑意清浅,细看之下却有点点寒芒渗透夜色迸射出来,目光流转,刚刚好是在锦绣公主和秦宁这一席之前止了步子。 “荣安啊,你怎么才来,头前儿本宫还想找你说说话来着,就是没寻见人。”锦绣公主的态度一向傲慢,端坐席间纹丝不动。 秦宁反应了一下,然后才匆忙自座位上爬起来,对着秦菁屈膝一礼,“见过公主表姐!”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也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兴奋。 秦菁不动声色的斜睨她一眼,眼底眉梢仍然带着和气的笑:“方才好像听表妹说是见了什么新鲜好玩儿的了?怎么竟在这里偷偷的说与三皇姑一人听呢?” 她这声音并没有刻意拔高,但是因为本身的装束抢眼,气质使然,方才只就往这一站已经吸引了不少的目光,所以此时闻她所言,临近两桌的女眷也都纷纷侧目,露出好奇的表情。 “没,没什么!”秦宁慌忙遮掩—— 当面质问秦菁方才的行踪,她还没有那个胆子。 秦菁看她那一脸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下便是冷冷一笑,转向锦绣公主道:“三皇姑,您瞧瞧表妹,这都嫁了人了,还如当初一般,说说话就脸红呢。” 秦宁那个小家子气的性子,锦绣公主也一直看不上。 这会儿听秦菁当众这么一说,脸上就不大好看,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秦菁也不与她计较,又再轻描淡写的看了秦宁一眼,然后举步往前面自己的座位走去。 景帝远远的看着她来,脸上表情竭力的维持不变。 “儿臣来迟,请父皇恕罪。”秦菁径自走过去对他行礼。 “起来吧!”景帝深吸一口气,摆摆手,并不与她多言。 秦菁走过去自己的位子坐下,落座时不经意的和颜璟轩的目光相撞,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点头致意,待到坐好抬头再看时白奕也已经回来,悄无声息的入了席。 这晚的宴会和往常其实并无多大差别,只就是主角由景帝一人变成了他和颜璟轩两个。 不过因为是接风宴,就图个气氛,所以席间所谈的话题并未涉及政治因素。 梁太后这日的兴致似乎不高,酒宴过半就已经露出些许倦色,烦躁的一遍一遍捻着手里紫檀木的佛珠。 秦菁见状便悄悄起身走过去她身边,关切道:“皇祖母怎么了?不舒服吗?” “这几日晚上睡不踏实,被他们吵闹的我头疼。”梁太后一手抚上她的手背,唇边难得露了丝笑容出来。 “既然是不舒服,那孙女禀报了父皇送您回去吧。”秦菁道,回她一个笑容。 “不用了,你在这吧,哀家自己回去就好!”梁太后摇头,抬手招呼了孙嬷嬷道:“你去跟皇帝说一声,就说哀家身子不爽利,先行回宫了。” “是!”孙嬷嬷福身应道,过去和景帝禀了此事。 景帝那边本来正在侧目和身边蓝月仙低语着什么,闻言便回头看来。 见着秦菁伏在梁太后耳边轻声的与她说笑,他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然后下一刻却是亲自起身走了过来:“听孙嬷嬷说母后不舒服是吗?” “年纪大了,人就容易乏。”梁太后道,语气之中有种明显的疏离味道,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道:“哀家要先行回宫了,皇帝你也少喝点,注意点自己的身子。” “儿子谢母后关心!”景帝道,虚心领受,却是亲自上前代替孙嬷嬷扶了梁太后的一只手道:“正好儿子今天也有些不胜酒力,送母后回去吧,顺便醒醒酒。” 今时今日,他与梁太后之间,确实没有这样的情分了。 秦菁目光微动,马上明白过来,他这般主动殷勤,定是有什么话要在私底下与梁太后说的。 这样的暗示,梁太后自然也懂,略一迟疑,便是点头:“也好!” 秦菁眉头微蹙,目送了两人离去,重新再回到座位上时就有些心不在焉。 景帝这一去便直接没有回来,一直到酒宴结束都是管海盛代为过来传的旨意。 文武百官谢恩之后纷纷散去,说来这天也是难得,白奕居然一直呆到整个酒宴散了才走。 秦菁起身的时候两人隔着眼前乱糟糟的人群遥望一眼,各自会心一笑。 白奕转身匆匆追着于氏的步子离开,秦菁却是回头寻了管海盛道:“大总管,父皇那里可是直接回寝宫歇下了?” 管海盛略一怔愣,马上明白过来,不过他心里默默算了下此刻的时辰,还是有些狐疑:“都这个时辰了,长公主还要求见陛下吗?” “本宫有点要紧事,急着与父皇禀明。”秦菁道,并不多解释,“父皇今夜还歇在姝贵妃那里吗?” 自从蓝月仙出了冷宫之后,景帝便再不曾留宿别人宫中,这一点在宫里是个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没!”管海盛道,“头前儿陛下和太后娘娘一同去了御书房,说是有事商量,这会子应该还在吧。” “嗯?”秦菁微微一怔,敛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父皇和皇祖母一起去了御书房议事?” 这些年间,梁太后和景帝之间互相权谋着定下来的大事小事无数,却从来没有去御书房夜谈的惯例。 “是!”管海盛道,略一权衡之下还是补充道:“今儿个天也晚了,陛下和太后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事儿,您——” “没关系,本宫等着便是!”秦菁微微一笑,不再与他多言,颔首道:“这里还要辛苦大总管帮着打理一下,本宫先行一步。” 说完,不等管海盛反应就带了人匆匆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行至御书房外,秦菁就随手打发了跟着过来的晴云和苏雨,独自一人迎着那殿中辉映出来的灯火一步一步走过去。 管海盛不在,小井子守在门边,见着她来,急忙快跑两步迎上来,单膝跪地行了个大礼:“长公主万安!” “起来吧!”他这行动之间明显的透出些慌张的情绪来,秦菁面上带着浅淡的笑容,不动声色的抬眸往他身后看了眼道:“怎么,皇祖母和父皇还在内里叙话吗?” “是!”小井子道,一边从地上爬起来,脸上陪了笑,一副为难模样:“殿下是要求见皇上吗?这会儿怕是不太方便呢!” 他的原意是要劝着秦菁走,秦菁却只假装听不明白,继续抬脚往前走,“没关系,本宫不急,在殿外等上一会儿就好!” “公——”小井子一脸的紧张,张了张嘴想要叫住她,但转念一想又不敢强行拦阻,心急如焚之下也只好一咬牙装作看不见,快走两步引着她往台阶上走去,一边陪着小心道:“陛下吩咐了不准人打扰,奴才也不能进去给您通禀——” “没关系!”秦菁打断他的话,神色泰然的走到台阶上站定:“公公去忙您的吧,本宫等着就是。” 小井子见她如此,也自觉不敢多言,悻悻的又见了个礼就远远的躲开。 秦菁聊作不经意的斜睨一眼他落荒而逃的背影—— 方才刚一走近这门口她已经听见了里面景帝拔高了音调的冷笑声。 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紧跟着透出来的梁太后的声音也就分外清晰。 “这件事,哀家绝不答应!”梁太后的声音暗沉冷涩,带着余怒未消的沙哑穿透夜色传过来。 显然,这母子俩是起了不小的冲突了。 “儿子言尽于此,该说的也都说了,母后您就再体谅儿子一次吧。”景帝的声音也透了丝争吵过后的疲惫,说着却是话锋一转,讽刺道:“当年风高浪急之时,母后您在启天殿中与朕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已经忘了?那时候您对儿子的栽培和用心可不是如同今日这般,同样是为了我秦氏的江山基业,孰轻孰重,母后心里自然也是有数的,难道非要逼着儿子把那些不体面的话都提到明面上来说吗?” 景帝说这话是语气已经近乎强横,再没有半分把梁太后看在眼里的意思。 这双母子,彼此间虚与委蛇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虽然心里不希望景帝好过,但是想到梁太后此时的心情,秦菁想要幸灾乐祸,想想还行,真要调动起情绪来,心里也免不了微微发苦的一声叹息。 她在门外默默的听,里头梁太后似是真的被景帝这番话震得不轻,半晌之后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明显的弱下来,语重心长道:“皇帝,凡事总要留有一线余地,不是哀家偏帮于谁,而是你的心偏的太重了,那一日——” “母后!”景帝却没有让她再说下去,仿佛是怕被人揭了短一样,急急打断她的话,“今日已经太晚了,那些旧事等到来日有时间了咱们再坐下来慢慢说。横竖儿子今日请了您来,就是为的这件事,既然已经说明白了,就不耽搁母后休息了。” 里头梁太后又是一窒,这一次再缓过气来她却也是跟着冷笑一声,强硬道:“既然你已经定了注意了,又何必再来问哀家?不过既然你问了,不管是真心也好,做做样子也罢,横竖哀家还是那一句话——这件事,哀家不答应!” 言罢,里头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殿门这边逼近。 秦菁急忙收摄心神,屏息站好。 不多时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孙嬷嬷扶着脸色阴沉的梁太后从里面出来。 “给皇祖母请安!”秦菁微微一笑,心里忖度方才里面发生是由的同时已经对她屈膝一礼。 梁太后前脚刚刚跨出门槛,见她站在外头,不禁愕然:“荣安?你怎么在这里?” 秦菁敏锐的察觉到她眼中闪过的那一丝不自然的情绪,心头微动之余忽而灵光一闪—— 方才他们在殿中谈论之事莫不是和自己有关? 思绪飞转之下她脸上表情不变,从容答道:“孙女有件事情急着找父皇商量,这便来了,皇祖母是要回去了吗?” “嗯!”梁太后跨出门来,抬手握了下她的手。 秦菁面带微笑静静的注视她,眼见着她张了张嘴,最后却是一脸愤然的回头狠狠看了眼身后的御书房,然后就是一句话也不说的快步下了台阶径自走掉。 秦菁看她的背影,心里一阵狐疑。 小井子探头探脑的凑过来,像是怕殿里的景帝听见一般,压低了声音道:“长公主,您看这——您要现在进去吗?” 既然来都来了,实在是没有平白无故再又折返的道理。 而且白奕那个性子,回头再耽搁下来,保不准又要闹别扭了,现在她是越发见不得他那副小媳妇一样任劳任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调调了。 这样想着,秦菁便不再犹豫,点头道:“劳烦公公替本宫通传一声吧!” “是!”小井子心里叫苦不迭,无计可施之下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内里景帝的头疼病似乎是又再发作,正撑着太阳穴靠在案后宽大的太师椅上死拧着眉心养神。 小井子谨小慎微的一步步走进去,低声道:“陛下,您睡了吗?” “什么事?”方才和梁太后争吵过后,景帝的心情明显还不及恢复,此时态度便十分恶劣。 小井子吞了口唾沫,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一边小声道:“殿外,荣安公主求见。” 景帝先是未动,反应了一会儿忽然猛地睁开眼,眼底有一种明显的阴霾情绪:“谁在外头?” 他不由的坐直了身子,小井子胆战心惊的再回一遍:“荣安公主求见陛下!” “荣安?”景帝沉吟一声,她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长公主她等了好一会儿了,说是有要事通禀!”小井子道。 景帝捏着眉心想了想,然后才是微微颔首道:“让她进来吧!” “是!”小井子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然后逃也似的快步走出殿外对秦菁道:“陛下请您进去。” 秦菁微微颔首,见他有意避让,也就没有等他带路,自己跨过门槛走了进去,直接穿过外殿,对着最里面宽大几案后面的景帝福了福道:“儿臣见过父皇!” “嗯!”此时景帝端坐在案后,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争吵过后的愤慨模样,只就淡淡的点头道:“小井子说你来找朕,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情?” “是,儿臣有件要事须得向父皇禀明,求父皇一份恩典!”秦菁道。 “你的事,容后再说!”景帝忽而抬手打断她的话,随手将摆在右手边的一份折子往前推了推,道:“朕这里正好也有件要事要同你商量,本来是想着等明日下了早朝再着人去找你来,既然你今天来了,那朕也便提前与你说了吧!” 秦菁心里瞬时警觉起来,有种微妙的预感提醒着她—— 景帝接下来要与她说的事,大概就是方才与梁太后争执之间的那事了。 她心下突然就有了一刻的不安,不过面上表情却拿捏得极好,目光沉静的望一眼被景帝推出来的折子。 “不知道父皇有何事嘱咐儿臣?”她并不主动上去动那奏折。 景帝见她不动,只得主动开口道:“这份折子,你先拿去看了再说。” “是!”秦菁道,从容上前取过那案上放着的奏章,拿到手里才发现那并非自家朝臣递上来的普通折子,而是西楚方面呈送上来的一份信函。 景帝现在对她避讳的紧,按理说来自西楚朝中的消息他应该是防着自己的。 秦菁心下狐疑,还是不动声色的将那折子展开来看了—— 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的扫过去看了,她脸上表情依旧不变,眸底那种完全社交性的笑意已经尽数敛去,凝成一层坚冰,掩盖住原本纯澈透明的目光。 “这份折子是今天晌午见面的时候西楚使臣递上来的。”景帝道,语气平静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的继续道:“楚太子风,长你一岁,是正宫娘娘叶阳氏的独子,在朝中地位稳固,品貌才学也都不差。朕已经同颜璟轩谈过了,这份帖子是经叶阳皇后之手递出来的,要求娶你为太子正妃。” 难怪颜璟轩今日见她的时候一再的欲言又止,却原来是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里面。 颜汐念着莫如风不肯入宫平衡他朝中关系,于是便有人打上了她的主意,不巧的是这边正中景帝下怀,这么一来双方皆大欢喜? 西楚太子?太子正妃?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西楚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由于转折突然,秦菁突然想笑,捏着手里折子望了景帝半晌,最终却还是没能笑出来。 景帝看着她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出口的声音依旧平静:“你也不小了,太后和皇后都太宠着你才由着你把终身大事拖到现在,朕考虑过了,楚太子与你是再匹配不过的。朕身边的女儿也就剩下你和永乐两个,自然不会薄待了你,一定会给你办的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 “父皇这么说便是直接定了主意了?”秦菁回过神来,哭笑不得的上前一步,将那折子重重拍回案上。 这一次她没有退让,而是直接双手撑着桌子冷冷的看着案后一派安然的景帝,字字森冷的开口:“西楚帝京离此隔着千山万水,儿臣与那西楚太子素未谋面,父皇您都不问一问儿臣的意思吗?” “婚姻之事,本来听的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因为荣安你是朕的女儿,你才更明白这一点不是吗?”景帝淡淡的开口,语气当中没有丝毫动摇:“而且这门亲事与你也算成全,将来楚太子登上大宝,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正宫皇后!” “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秦菁冷声一笑,目光之中尽是嘲讽:“像母后那般一人之的皇后,儿臣实在不敢恭维。” 萧文皇后这一生,看似荣光无限,却一直都生存于夹缝之中,不得丈夫眷顾,还要处处被人算计。 而这其中最直接的始作俑者就是景帝。 更有甚者,她若是去了西楚,境遇只怕比萧文皇后还要不如—— 一个人独走异乡,将来继位的一国之君又不是她的亲兄弟,现在西楚人将她视为一颗可用的棋子,等到回过头来,这种棋子都是用完就弃的。 在这朝堂内外,从来不过就只有这点事,两世为人,她比谁都清楚。 “你放肆!”被人揭了疮疤,景帝怒然拍案,父女两人隔着宽大的几案摆出对等的架势虎视眈眈的瞪着彼此。 这一刻,他们谁都不再相信血浓于水的那些胡话,实实在在的利益颜面才是第一位的。 秦菁红唇微启,不屑道:“我放肆也不是这一两天了,若不是我的放肆惹恼了父皇,父皇你又何至于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急着把我给卖了。” 景帝的脸色涨红,抬手一指放在手边的折子阴测测的笑了下道:“西楚的国书已经摆在这里了,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想怎么样有用吗?现在更应该问的,应该是父皇你想怎么样吧?”秦菁看在眼前自己父亲的这张脸,只觉得一刻比一刻更让人憎恶。 她的这种情绪,景帝自然是感觉到了。 这个女儿,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之外。 他的前半生都被控在梁太后的手里,所以这一生便尤为痛恨那些忤逆他的人。 此刻的秦菁无疑就是他的眼中钉,所以在这件事上,他已经是铁了心的。 横竖是要逼了秦菁走的,他便也不在乎多做两天戏,勉强压下情绪,道:“荣安,你是个懂事的,有些话,原就不需要朕来多言。我们秦楚两国互相操戈这么多年,也是时候静一静,让边塞臣民过几天安定的日子了。” 这个时候,他竟然好意思拿朝臣百姓的胆子来压她?当初他废黜秦宣太子之位的时候怎么不说臣民百姓?这个时候,需要有人来牺牲了,他才开始跟她说百姓? “儿臣一介女流不懂军政,也不懂何为天下大义。而且儿臣也不是皇祖母,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你实在不必说给我听。”秦菁目色一寒,冷厉的反驳,回转身去捡了张椅子重重的坐下,目光一瞬不瞬冷冷的盯着景帝:“你就这么怕我吗?” “什么?”景帝一动不动的站在案后,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就这么怕我吗?”秦菁重复,看着他的眼睛字字清晰道:“如果不是怕我,你何至于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想着把我遣走?父皇,你贵为一国之君的胆气和担当就这么一丁点吗?” 这个男人,不但狭隘自私,是非不分,而且懦弱至极! 景帝看着她眼中不加掩饰的嘲讽,脚下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发虚。 是的,无可否认,他是怕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女儿的存在已经被他在潜意识里视为了威胁。 她聪慧大胆,沉稳冷静,如今在她一步一步脱离他掌控的时候,他已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问,那目光阴霾暗沉仿若一只困兽一般,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信不信,朕现在就下旨将你处死!” “一个有决断的帝王,从来就不会说这样话,他唯一会做的,是下令杀人,而不是威吓。”秦菁不以为然的摇头,惋叹之余,字字果决道:“父皇,你在这个位子上坐了这么久,难道连这么一点领悟都没有吗?” “来人——”景帝眼中杀机隐现,突然暴跳如雷的对着门口大声吼道。 外面小井子听闻动静不对,匆忙跑进来,进门就见景帝胸口剧烈起伏,两手按在几案之上大口的喘着气,而稍远地方的椅子上,秦菁气定神闲的坐着。 小井子有点莫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一时不知如何自处。 景帝两眼充血死死的盯着秦菁的侧脸,喘了半天才提上一口气来,却只在他大手一挥刚要对小井子传令的当口,秦菁红唇微启,吐出两个字来—— “出去!” 她咬字极轻,几乎是不带情绪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相较于此时气急败坏的景帝,居然还有那么一种仿若浑然天成的震慑力。 小井子站在当场,再次愣住。 那一刻,景帝忽然就有了一种空前的无力感。 虽然他极力的试着去让自己回避秦菁方才那些故意刺激他的话,但是无可否认,她的每一个字,每一话都正中他的神经上,让他制不住的颤抖和愤怒。 而现在—— 可笑的,他身边的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这个丫头震住,而完全罔顾了他这个一国之君的命令。 这算什么? 就算秦菁与他再怎么不对盘,但至少他是皇帝,堂堂的一国之君啊! 他是万也没有想到,秦菁竟敢当众这般给他下不来台,一双阴鹜的眸子透着丝丝寒气直逼而来。 秦菁对他已然是视而不见,只就眼波流转,再次以眼角的余光自小井子脸上淡淡扫过,语气依然轻柔道:“不要让本宫重复第二遍!” 小井子瑟瑟一抖,迟疑着去看景帝。 景帝此时却已然是气恼到癫狂,完全没有心思搭理他。 秦菁见他不动,也就不费心思去多说什么—— 横竖多了围观者,今日丢人的也不会是她! “作为一个帝王,你连最起码的杀人都不会!”微微吐出一口气,她仍旧气定神闲的的看向景帝,口齿清楚的字字说道:“你信不信,今日但凡你动我一根汗毛,不仅这次和西楚的联姻功败垂成,而且不出半月,西楚必定大军压境,一路挥军南下,攻过来。” 选作和亲的人选他可以再换,但萧羽此时已经俨然是祈宁军中的灵魂人物。 景帝并不确定他与秦菁之间到底有多少兄妹情分,只是因为拿捏不准,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万一因此触了萧羽到底,那么后果绝对是会和秦菁现下所言一般—— 不堪设想。 景帝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小井子是到了这时候才有些明白—— 景帝这是受了荣安公主的胁迫了! 这种事,百年难得一遇,被他撞见当真是三生有幸,生不如死。 眼见着景帝出丑,这种倒霉差事怎么就被他给撞见了? 小井子见势不妙,再不敢多留,即使景帝没有发话,也灰溜溜的赶紧退了出去,守在殿外不准人进来,生怕此事外扬再引发别的连锁反应。 御书房内,景帝和秦菁对峙,谁都没有半分退让的余地。 “荣安,不要考验朕的耐性!”最后先开口的还是景帝,“征西大将军手里的二十万军队不算多,西北的那一两座城池也不算什么,朕输得起,可是你真还要累他们被扣上乱臣贼子的帽子吗?” “为了区区一个我?竟然能让父皇你将大好河山都赔上!”秦菁忽然就笑了,仰靠在椅子上一派悠然的侧目去看门外的夜色,“儿臣何德何能,既然只得父皇你下这么大的本钱也要把我逐出大秦?看来这一次,我不走也是不行的了?” 景帝阴着脸,不说话。 即便是到了这会儿他也还是觉得自己完全看不透这个女儿的想法。 大殿当中一时寂静非常,烛火的爆裂声轻微入耳,丝丝可闻。 景帝站着,而秦菁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她才抿抿唇道:“好,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算是去了西楚又能怎样?” 景帝不可思议的冷笑一声,“你跟朕讲条件?” 秦菁缓缓坐直了身子,却是垂眸而笑,丝毫不去理会他的质问。 事到如今,她还肯耐着性子在这里给他开条件,他真的应该庆幸。 景帝等了片刻,见她真就没有妥协的意思,终于缓慢的长长呼出一口气,阴阳怪气道:“你说!” “秦洛的为人,我信不过!”秦菁没有抬头,手指按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拍子,悠然道:“儿臣一旦远嫁,对宫中的母后和弟弟实在放心不下。” 秦洛曾经意图害她,这件事又是景帝落下的把柄之一。 她接下来想要说的话,景帝哪有不明白的,只是碍着面子,只得按捺下脾气,反问道:“所以呢?” “废了秦洛,下旨把太子之位重新还给宣儿,”秦菁道,重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除此之外,别无妥协。” 废太子,废太子!自从出了蓝淑妃的事情以后,这样的话朝臣都不知道对他说了多少次了,回回都逼得他焦头烂额避无可避。 秦洛这个没脑子的,如果不是因为他膝下子嗣不盛,断不会留着这么个蠢货让人戳脊梁骨。 “荣安,这样的话,不是你该说的!”景帝死咬着牙关,额角青筋又开始一突一突的跳。 “是吗?那儿臣便只说儿臣这个身份上该说的话!”秦菁起身拍了拍裙子,作乖巧小女儿姿态,扬起眉毛一字一顿极其缓慢的说道:“西楚,我不去!” 说罢,一抬脚转身就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荣安!”景帝的声音再次由背后响起,这一次忽而就完全的平复下来,带了几分自得的笑意道:“在你走出这道门之前,想想你的母后和弟弟!” 秦菁脚下步子略一迟疑,胸中突然如排山倒海般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愤恨之意。 这个男人,她的父亲,居然有朝一日,会这般理直气壮的拿她母后和弟弟的性命来威胁她? 很可笑是不是?可是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她真的是连冷笑的表情都懒得对他拿出来。 闭上眼,狠狠的吸一口气,秦菁回头,目光凛冽如刀直直的望进景帝幽暗的瞳孔里,一字一顿的清晰道:“那两个人,同样也是你的妻子和儿子!” 说完,不等景帝反应,已经再度转身,脊背笔直的一步一步想大门口走去。 身后景帝的怒火铺天盖地而来,笔墨纸砚落地的声音,瓷器碎裂的声音,连带着他呼吸急促发了疯一般的咆哮声,一声高过一声,彻底摧毁了这夜的平静。 晴云和苏雨远远听见御书房里的动静,急忙往外迎出来,见着秦菁面无表情的走出来都不由得暗暗心惊。 “公主!”晴云抢上前去一步,要扶她的手。 秦菁目光直直的看着前方通透无边的夜色,却是猛地抬手挡开了。 晴云被她推了个踉跄,再看她脸上近乎悲壮的冷酷表情,和苏雨面面相觑之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菁一步一步自那台阶上下来,她的步子迈的极为缓慢,但是每一次脚步落地,她听到的都是自己的心脏因为愤恨而不断加剧节奏的跳跃声。 因为失神,最后一步台阶迈下来的时候她自己不察一时失神,脚下踉跄之余猛地一把扶住手边汉白玉的石狮子。 她怕的就是夜长梦多,到头来还是夜长梦多! 她和白奕的一步之遥,再次被阻隔到了天边,说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夜色中那石头触手微凉,一点一点将她的神智拉回来。 身后的御书房里还间歇着传来景帝暴跳如雷的咒骂声,她一点一点的慢慢回转身去看了一眼。 金碧辉煌的殿宇被灯火映衬的恍若是脱离人间的仙境,前世今生多少次,她和她母亲弟弟生死荣辱被人在这里轻易决断。 赐死萧文皇后的圣旨,萧澄昱被迫告老离京的折子,废弃秦宣太子之位的诏书—— 好,很好! 你在我面前这般威风八面耀武扬威的日子,这是最后一次了。 下一次再见面,我定会让你—— 悔。不。当。初。 ------题外话------ 嗯,打开国门,婚前让咱家公主出国旅游一下,散散心,妹纸们不要紧张,其实我也木有虐小白对不对?就是婚期延后嘛o(╯□╰)o我保证,这回出国回来,马上抓紧时间办这事儿,逐只嘴嘴,表急哇,你们这催的我都心虚不知道咋写了/(ㄒoㄒ)/~ 第202章 右丞相府,雅苑。殢殩獍晓 夜半三更,书房里烛火未熄。 莫如风神色淡然,坐在案后借着灯光,一封一封翻看桌上那个青布包袱里存着的信函。 他身后一个青灰色布袍的汉子垂首而立,左手提一把长剑,右手按在鞘上,磨出厚茧的拇指指腹一下一下有节奏的点着拍着。 整个屋子里寂静无声,偶有烛火的爆裂声都十分的清晰。 莫如风从信封里抖出最后一封信的时候,素来平和淡漠的眉目间忽而神色微微一变,扭头看向那布袍人。 “这次来西楚负责议和的人是颜璟轩吗?”他沉吟。 他手边的这些书信都是隐秘,即使这布袍人是他的心腹暗卫,负责为他传递两方书信,却都是谨守本分,从不敢多看一眼。 灰袍人略一怔愣,这才上前一步凑上去看了眼他按在掌下的那张信笺纸,脸上也跟着露出疑惑的表情道:“这信是下午刚收到的,是萧公子八百里加急递送进宫要给长公主的,既然是他说的,那应该就是没有错的。” 西楚的使臣快马加鞭,早在今日上午就已经到了,那么—— 今日秦景帝在宫中设宴款待的人便是颜璟轩了吗? “为什么是颜璟轩?”莫如风一动不动的默默沉吟:“这么大的消息,舅舅那里之前来信怎么没有提过?” “或许只是巧合!”布袍人揣测,神色凝重道:“此次两国突然停战议和本来就是事出突然,宫里把消息封的极严,就连七皇子那边探子的耳目也全都被避了过去,在他被传召回京的同时,使团就已经秘密出发,在路上了。整个事情做下来,咱们那边的消息还不及大秦这里,想来应该是凤寰宫为了避讳卢妃和七皇子而有意隐瞒的消息吧?” 楚越握大秦边境的主要兵权,叶阳皇后主和的目的之一,原就是有意夺他手里兵权。 布袍人这般揣测,也不无道理。 “不!”莫如风却抬手打断他的话,笃定道:“绝对不是巧合,颜璟轩此行,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秦菁怀疑,白奕也不相信,他却比那两个人都更明白西楚朝中局势—— 无缘无故的,这个差事是不会落在颜璟轩的头上的。 主仆二人对灯正在沉思,院子里忽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因为那脚步声极轻,莫如风不察,那布袍人却是目光敏锐一晃,拔剑在手,身形一闪已经疾步到了门边。 片刻之后,是个陌生男子沉稳的声音道:“头儿,有信到了。” 为了安全起见,这里过他手的密信都是由身边布袍人隋玉奔走于两边亲自递送的,若不是万分紧急,舅舅不会冒险用别的方式联络他。 莫如风猛地收摄心神,抬眸对门口隋玉使了个眼色。 隋玉收了剑,开门将那人让进来。 新进门的黑衣人是个小个子,年纪不大,态度极为恭敬的摊开手掌把手里握着的细竹管露出来:“主子,刚收到的,舅老爷的飞鸽传书!” 隋玉微微抽了口气,急忙从那黑衣人手中夺过细竹管,手下动作熟稔的把里面纸条取出来送到莫如风面前。 莫如风接过去,将那纸条展开,压平了放在烛火下从头到尾细细的看了。 自上次大病一场之后,他的身体一直没有完全复原,此时夜间目力也不如以往好。 这几十个字的密信他读的极为专注,似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生怕遗漏一般慢慢的看完。 隋玉随侍在侧紧张的看着,直至最后发现他的眉心竟然一点一点堆叠起细碎的折子来。 莫如风的为人淡泊,对什么得失取舍都看的很轻,隋玉是他的左右手,对他的脾气秉性自是十分清楚的,那么些年来,这却是他第一次从莫如风脸上看到这样夸张的表情。 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主子——”隋玉试探着开口,刻意的屏住呼吸把声音都压的很低,“舅老爷信上到底说了什么?是不是——朝中有事发生?” 莫如风不语,神色凝重的把那纸条上的字从头到尾又在细细的看了一遍,像是生怕有什么遗漏一般。 隋玉看着他脸上越发复杂难辨的表情,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之后,莫如风忽然深吸一口气,抬手将那纸条递给他。 隋玉紧张的接了,耐着性子将那纸上字迹匆匆看了一遍,脸上表情还是颇多困惑:“颜氏拒绝了皇室的联姻,那岂不是要和太子还有七皇子双方都翻脸了?” 莫如风起身,重新自他手里取回字条,就着烛火引燃。 微弱的火光映在他苍白的脸孔上,让他眉尾的那一点朱砂越发的明艳,恍然间有种夺人心魄般致命的诱惑力。 他的目光沉寂下去,一改常态,连唇角习惯性带着的笑容都有了丝异样严肃的味道。 半晌,他缓缓的摇头:“不是翻脸,是投诚!” 颜氏就那么一个宝贝女儿,对于颜玮的个性,他多少还是知道的,只要颜汐一力的反对,这件事就成不了。 所以现在,颜家虽然因为这件事而驳了叶阳皇后和卢妃双方的颜面,但是为了将来能在朝中能继续占据这一席之地,他们改用了别的方式。 换而言之,之前他们保持中立,而经过这件事之后,便算是正式踏上叶阳氏这条船了。 这是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既收服了颜氏为她所用,同时也连带着取了秦人的联盟—— 和亲!所谓的两国联姻! 叶阳氏当真是不容小觑,只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就找出这样一个折中的法子。 颜汐不愿意嫁入皇室,她便送了顺水人情,但同时为了控制颜氏一族在手中,让颜璟轩前来大秦递交国书应该就是她给颜家开出的条件。 这样一来,卢妃和楚越必定会将颜家人视为太子一党,从此水火不容。 再者,西楚太子娶了大秦公主,那么即使是为了做做样子,两国也必定要暂时休兵。 到时候无仗可打,楚越手里掌握的兵权她就有机会下下来了。 莫如风心中飞快的权衡,思忖片刻忽而扭头对隋玉道:“这件事,白家四少爷那里应该还不知情吧?” “应该是吧,到现在大秦这边也没有听到任何的风声。”隋玉道,说着不免露出担忧的神情:“这件事,荣安长公主怕是也不会答应的。” “不答应怕是也没用了,现在她与秦景帝势同水火,这件事一定会平地起风波的。”莫如风微微出一口气,转身走回书案旁边,把他最后看过的那封信重新塞回信封里,抬手招呼了门边那小个子的黑衣人,吩咐道:“重新封好,送进宫去吧!” “是,主子!”小个子接了信,往怀里揣好。 见他转身要走,莫如风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把信送过去就好,别的什么也不要多说。” “属下明白!”小个子应道,然后仍是态度恭恭敬敬的转身出了门,脚步声很轻,极快的便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莫如风站在桌前,随手又翻了翻桌上他看过的那些信函,道:“烧了吧!” “嗯!”隋玉点头,熟练的去到里间床下搬了个铜盆出来,就着烛火把那五六封信一一焚成灰烬。 打点好一切之后,他还是不很放心的抬头去看静立在窗前默然不语的莫如风道:“主子,这件事——要怎么处理?” 他不能让叶阳氏的如意算盘得逞,这件事必须阻止,可是秦菁和白奕这边—— 莫如风的眉心微微拧了个疙瘩,慢慢道:“秦氏这边我们不方便插手,先什么都不要管,暂且静观其变吧!” 秦菁那里会怎么样?很难想象! 而白奕那里会作何反应,却是一目了然的! 对于秦人这边的种种,隋玉却是不感兴趣的,他只是不明白自家主子何以要先顾及秦人的反应。 等了片刻,再不见莫如风的后话他便有些按耐不住,出言提醒道:“那舅老爷那边,是不是要交代些什么?” 被他一提莫如风才恍然记起,还有事情没有交代完,于是合了窗子重回案后提笔。 隋玉急忙跟过去把放在桌角的砚台推过去给他研磨,却不想莫如风沾了墨汁之后略一犹豫,却是再度将毛笔放下。 “主子——”隋玉不解。 莫如风神色如常的略一摆手道:“你就直接与舅舅说吧,别的都暂且放放,只让他提前先把京城方面的事情部署好,以备不时之需,其余的事,稍后我再行修书予他。” “好!”隋玉谨慎的点头应下,莫如风再待要交代他两句的时候,院子里守着的小药童却是快步推门进来,禀道:“公子爷,四公子回府了,说是更了衣马上来找您,有事要说。” 白奕回府了?! “嗯!”莫如风点头,挥手打发了药童下去,然后略一侧目对隋玉使了个眼色。 “属下先行告退!”隋玉不敢多留,回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步走到窗前,推开窗子身手利落的翻了出去,然后滴水不漏的从外面把窗子拉严。 莫如风把桌上放着的灯罩重新罩回蜡烛上,随手取了放在案头的一本医术翻开,接着他上次看到的一页又继续往下仔细的翻阅。 灯火晕染下,翩翩君子如玉,一派素雅淡泊之姿态—— 窗外,夜凉如水。 事实上景帝方面对秦菁的确是惧怕的紧,次日早朝,就一锤定音颁下圣旨,允诺了西楚太子的求亲之情,以长公主秦菁许之,两国签订和书,化干戈为玉帛! 消息很快传开,白奕是到了这时候才明白前夜秦菁之所以迟迟没有递出来消息给他的真实原因。 宫中乾和宫的大门紧闭,荣安长公主闭门不出,景帝的圣旨到了也是随侍的婢女给接了进去,萧文皇后闻讯过来探望都被拒之门外。 三日之后宫中再有宴会招待西楚使臣一行,荣安公主开始称病不出。 席间颜汐一直惴惴不安的四下里张望,后半席的时候终于趁着颜璟轩不注意悄悄的溜了。 宫里的路她不熟,本来是说了要进宫来找秦菁玩的,可是第二天紧赶着就出了这样的事,她自觉事情是因为自己才会变成这样的,愧疚之余就没敢露面。 这一次机会难得,她撇了颜璟轩出来,随手拉了个宫婢指路,绕了半天才找到乾和宫门外—— 果不其然,秦菁宫中大门紧闭,一丝缝隙都不透。 她自门口转悠良久,终于还是没有勇气上去敲门,绕来绕去的又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的原路往回走。 因为察觉出妹妹这几日的情绪低落,颜璟轩对她便看的很紧。 席间突然不见了颜汐,他很快也便发现,而且以他对自己妹妹的了解,不想也知道她去了哪里。 为了怕她闯祸,颜璟轩赶忙就找了借口跟景帝告罪出来找,一路观望着走过御花园的时候,远远的便见一个纤秀的背影立在旁边不远处的亭子里,看着脚下一方池塘发呆。 颜璟轩脚下步子略一迟疑,权衡之下还是举步走了过去。 他没有刻意的放轻自己的脚步声,秦菁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却始终没有回头。 颜璟轩走过去,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调整了好一会儿的情绪才试着露出有一个笑容道:“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等你!”秦菁道,说话间目光却未从脚下池塘上移开。 “嗯?”颜璟轩一愣,旋即就有些明白,脸上表情略有几分讪讪的不知从何说起。 秦菁表情淡漠的站在那里,眼底眉梢都没有任何的特殊情绪流露,只就单刀直入的开口道:“这一次两国联姻的主意,是出自你们颜家人之手的对不对?” 颜璟轩微微抽了口气,走上前去看着她近乎木然的侧脸,再开口时语气中便多了几分歉疚道:“很抱歉,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你——” 他这样说,便是承认了。 当朝太子的婚姻非同儿戏,就说西楚那边怎么会突然有了这样的认识,会选作两国交恶的这个非常时期拿一国储君的终身大事来做交易! “知道了又怎么样?”秦菁打断他的话,漠然转身,抬脚就走,“一面之缘而已,世子不必介怀!” “等等!”颜璟轩急忙追出去一步。 秦菁止步,却不回头。 “殿下——”颜璟轩心里很是斟酌了一下,几次开口都是欲言又止。 似乎现在他说什么都是多余,他不能不为自己的妹妹打算,别人的事—— 他确实无暇顾及那么多。 正在踟蹰间,迎面的小径上颜汐因为被乾和宫拒之门外而折返,正一路的小跑的过来。 远远的见着亭子里的秦菁和颜璟轩,她脚下下意识的放慢了步子,略一迟疑便是绕开那小径走过来。 许是秦菁当时脸上的表情太不可亲近的缘故,她只跑了几步,就远远的在那花圃边止了步子。 因为勉强压抑呼吸的缘故,胸口一起一伏的喘着气,心虚的看着这边亭子里的状况。 看到颜汐,颜璟轩的底气才又稍微提起来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来与秦菁并肩而立,然后才是慢慢的开口说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这件事,颜儿她提亲并不知道。” “本宫现在不过一枚任人拿捏的棋子,世子是在担心什么?”秦菁冷嗤一声,侧目看他的时候目光中颇多讥诮。 颜璟轩承认,他在看到这个女子的时候,心里本能的就起了戒备。 虽然他前后与她见面不过三次,对她的种种也不甚了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子,只要她站在你面前就能给人一种那样的压迫感。 冷情,桀骜,怎么看都不受控制。 颜璟轩一时语塞,秦菁便再次从他脸上移开目光,款步下了台阶往那小径上走去,没有任何平仄起伏的声音淡淡的留在身后,“世子不要介意,本宫这个人,天生好奇心重,所以每一件事我都必须要了解清楚了才能死心。” 颜家人的一己之私,她不能去评定对错,她能恨的,唯有景帝那般不留情面的舍弃。 “菁姐姐,对不起。”秦菁的步子很快,眼见着她朝自己这边过来,颜汐迟疑半晌,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咬牙迎上去一步,神情忐忑的嗫嚅道:“你怪我吧,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说话间她的声音渐渐变得细弱,局促的垂下眼睛,心虚的不敢去和秦菁对视。 这件事,原本就是父亲和哥哥为她所做的打算,虽然从头到尾她都不知情,但是这一刻真相大白之时,她还是下意识的把它归咎于自己的责任。 秦菁看一眼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纯真烂漫的小姑娘,无喜无悲的绕过她身边继续往前走。 “人总要有一次自主选择的机会,你避过去了,只能说明你运气好!” 因为你有一个愿意尊重你的意志,事事以你为先,疼你宠你的父亲,而我—— 这一生注定要和那个人不死不休! 可是运气天定的,命却是自己的,这一生,我不再信天命,我只信我自己! 女子的脊背笔直,脚下步伐稳健的渐行渐远。 颜璟轩失神片刻,才缓缓收摄心神从那台阶上下来,走到颜汐身边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走吧!” “嗯!”颜汐闷闷的应了声,始终低垂着脑袋,心情低落的跟在兄长身边慢慢的离开。 秦菁回到乾和宫时,晴云等的已经有些急了,迎上来一把将她拽进门去,道:“公主,您怎么才回来。” “嗯?”秦菁抬眸看她,“出什么事了吗?” “皇后娘娘刚刚差了李嬷嬷过来传信,说是——说是——”晴云道,说着便急的快要哭出来,跺着脚道,“皇上那边好像是已经定下来了,让内务府在抓紧办,说是再过半个月,这月廿八就要送您离京,往西楚去了。” 半个月?他真就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是吗?”秦菁无所谓的轻声一笑,径自下了台阶往寝殿的方向走,“这样的话就不等西楚太子亲自来接人了对吧?” “是,好像是这个意思。”晴云跟上来,心急如焚道,“这样安排的话,时间上肯定的来不及的,应该是想让您从这边先行出发,然后西楚方面派出人来在国境之外接应。” “嗯,告诉母后,我知道了!”秦菁点头,似乎并没有因为此事而产生任何的震动。 婚姻一事非同儿戏,对方又是西楚皇室,一旦人过去了,几乎就是板上钉钉,就再不可能有任何的转机了。 “公主——”晴云急的落下泪来,张了张嘴,却又碍着院子里人多眼杂又把话咽下,一直到跟着秦菁回到寝殿她才迫不及待的回头一把合上房门,拉了秦菁的手道:“公主,都这个时候了,您就不要跟皇上置这一口气了,还是听四公子的话吧,让丞相大人去给你们求个情,没准还有转机,您可千万不能去西楚啊。” 景帝圣旨颁下来的当日白奕就匆忙进宫来找她,为今之计唯有白穆林出面此事才能还有一线希望,可是景帝的圣旨在先,就已经是等于昭告天下,并且给了西楚人承诺了。 而且景帝要将她遣出大秦的意志那般坚决,莫说现在即使是白穆林出面也未必管用,退一步讲,就算是看在白家人的面子上,景帝肯收回成命,那反过来就是打了西楚人的脸了,两国交恶不在话下,到时候短兵相接,生灵涂炭,景帝转而要加诸于她的便是一个祸国殃民的罪人之名—— 总而言之,景帝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她往死里整,非得要不死不休的。 而且白奕的心思,晴云她们又怎么明白? 她能想到的,他也全都能想到,要帮着她永绝后患,他势必也要采取非常手段的。 只就他不动声色安拆进宫的顶尖高手就有二百余人,用这些人能做多少事,秦菁心知肚明,只是到时候朝中内乱的同时还要防范西楚人,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实则是迫不得已之下的最后打算。 好在,西楚人方面还有漏洞可寻,这便还有一线生机。 “这件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什么都不要再说了。”秦菁抬手打断晴云的话,走到里面的桌旁坐下道,“去把灵歌给我叫进来吧!” “公主!”晴云带着哭腔又叫了她一声,见她脸色封冻般再无半分动摇的表情,心急如焚之下也只能一跺脚转身走了出去。 “公主,您找我?”不多时,灵歌推门进来。 秦菁放下手里捧着的杯子,抬眸看她一眼,道:“眼下事情已经算是告一段落了,知不知道西楚的使团什么时候回国?” “公子那边传来的消息,好像西楚方面也催的紧,应该左右不过这几日之内了吧。”灵歌道,终究还是忍不住和晴云一个心思,道:“公主真的准备要去西楚吗?” “这已经不是我想去还是不想去的问题了。”秦菁微微苦笑,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再次凛冽了眸光道,“西楚方面行动这么迅捷,为的应该也是怕夜长梦多,想要借由此事打卢妃一党一个措手不及。楚越其人最是个阴狠多谋的主儿,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等着叶阳皇后一党来削他手里兵权的。” “公主的意思是——”灵歌皱眉,恍然之间像是有些明白,但是只因事关重大,她并不敢妄言罢了。 “我想不想去是一回事,只怕更有人不希望看我活着踏进西楚帝京的。”秦菁抬眸看她,唇角不觉扬起一个残酷的笑容。 “啊——”灵歌倒抽一口凉气,急忙上前一步,“你是说西楚人会在沿路设伏?” “叶阳氏把消息压到现在,眼见着联姻一事既成定局,楚越想要翻盘就只能险中求胜。”秦菁道,起身走到旁边的书案后头,从放在案头的那几本书里抽出一个黄色信封来,慢慢道,“只要沿途我有什么意外,那么不仅联姻一事势必终止,而且大秦这边肯定也要追究责任,两国关系一旦再度恶化,他手里兵权就可以借机留住。” 楚越会打这样主意,几乎是顺理成章的。 灵歌心下暗惊:“既然是凶多吉少,那西楚这一趟您更是不能去了。” “可是我必须得去!”秦菁道,却不多做解释,只就从案后重新走出来,把手里信封递给她道,“想办法,把这封信送去西楚,不要过羽表兄的手,传给七皇子楚越。” 这样的信件,送出去就有风险。 萧羽现在的身份不容许他和西楚人之间有任何的交集,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必须得要越过他去。 灵歌狐疑的接了那信封在手里攥着,抿抿唇终于还是没有多问,担忧的又看了秦菁一眼,然后转身揣了信出去。 房门再度合上,秦菁眼中神色才略微有了一丝缓和,重新回到桌旁坐下,淡声道:“出来吧!” 原本空旷的寝殿里,有一处灯火微晃,白奕沉着脸从那扇侍女屏风后面走出来。 秦菁又从茶盘里捡起一只杯子倒了水,推到桌子一角。 白奕走过来,撩起袍子坐下,却不绕弯,直接开口道:“你去见颜璟轩了?” “是!”秦菁坦白承认,唇边笑容略带了几分轻嘲的低头默默看着杯中微晃的水光,“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既然是颜家人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到我手里的,我也就没有必要对他们太过客气了,这个时候,把我逼进火坑,他们想要抽身而退撇干净了,也总要看我答不答应。” 颜家人是为了一己之私不得已而为之,可这世上迫不得已的并不止他颜氏一家。 叶阳氏不远万里来大秦攀亲,最大的目的就是冲着楚越手里的兵权去的,既然是颜家人牵的这条线,楚越对颜家人必定也会怀恨。 而且现在颜家人表明是这要向太子一党投诚,自己这边煽风点火诱使他做点什么出来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楚越那个人阴得很,他未必就会如你所愿听你教唆。”白奕握了面前的杯子在手,脸上神色却再未转晴,“眼见着楚太子和颜家之间联姻不成,其实我是觉得他会再动这方面心思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毕竟翔阳那三十万兵权,不可小觑。” “那是他们国中的事,我不管得,只要他别盯着我不放,把路让开,让我顺风顺水的往西楚走一趟把这出戏唱完就行了。”秦菁垂着眼睛,沉默了一阵才又轻声道,“颜璟轩这个人不好糊弄,如果楚越不肯动手,回头我们的功夫就要做足了,不能露出破绽。这一路上我会尽量拉缓送亲队伍的行程,一来一去之间怎么也得两个月左右,这段时间足够蓝月仙他们运作的了。” “一切——我都会安排。”白奕微微出了口气,语气中却有种说不出的生硬和苦涩。 他一直竭力说服自己不要去看秦菁的脸,终于还是忍不住缓缓抬头向她看去。 灯光下,女子的容颜如初,只是眉目间那种平淡如水的沉稳和安静让他没来由的觉得心疼。 此时此刻,不管她心里有多少的权谋算计,总抵不过那些仇恨和伤痛,一次一次,被自己的生身父亲算计着逼上绝路—— 她却隐忍到了这般程度。 没有愤恨,没有怒意,自始至终一张面孔平静如水,用这种伪装来压下心里早已汹涌澎湃到让人疯狂的惊涛海浪。 “秦菁!”他探了手去触摸她的脸颊。 灯影下的女子不经意的抬眸看来,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让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光亮有种潋滟般的光感。 “让我送你去西楚吧!”简短的几个字,没有人能知道,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耗费他多少的心力和挣扎。 以送亲之名,亲自将自己心尖儿上的女子送到异国他乡,别人的殿堂。 可是他必须看着她,守着她,不能容她一人去那龙潭虎穴,即使这一趟西楚必将成为他此生的噩梦—— 也,在所不惜! 白奕的目光深刻而诚挚,里面融着许多的情绪和她一眼便能看的到的挣扎。 秦菁惊愕的发现,包括当初从祈宁重伤回来他第一次对她表明心意的那一次,这也不过才是第二次,她遇见他这般痛苦决断中的神情。 “你答应过,为我留守军中,等我回来的。”秦菁勉强的露出一个笑容,那笑意却薄弱的让她自己都觉得心虚。 这般的对望之下,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然是无法承受那男子这般深沉的凝望。 为了回避,她站起身来,绕到他身后,倾身下来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窝里轻声的说话:“萧羽会照顾好我,你答应过,会为我做任何事。我也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就让我为宣儿和母后再做最后一件事吧,为他们扫平眼下这批障碍。以后,我跟你,无论是天涯海角,也总会走的安心一些,好不好?” 为她做任何事,这是他对她的承诺。 不管这一刻有多么的想要反悔,可是这样的话—— 他终究还是只能咽回肚子里。 有些人,生而就带着这样的责任,不容推卸,他比谁都明白。 “我为你,做任何事!”终究还是只能这般告诉自己。 丞相府偏院的书房里,隋玉把新带来的书信送到莫如风的案头。 莫如风放下手中正拿着用来比对比对穴位的银针,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宫里刚传出来的!”隋玉道,“荣安长公主让呈送西楚,转交七皇子的。” 给楚越的? 莫如风目光微微一动,推开手边的银针,打开信封取了那书信展开。 信函上头秦菁的字迹他是认得的,寥寥不过数语,他看完之后神色未改,又递给隋玉示意他重新把信封好。 秦菁毫不反抗的允诺了景帝的赐婚,这一点稍稍超出他的意料之外,但是随后一想也就理解了。 大秦朝中这边的局势,虽然暗地里波涛汹涌,各方水火不容,但是所有人都有顾及,如果没有一个契机,很难把所有的关系抖开来一次解决。 这次西楚提出的联姻,虽然走这一趟凶险无比,但却是最为合适不过的契机,想着她会有去无回,那些忌惮她的人便会展开手脚—— 这,便是她要的结果。 隋玉收了信,迟疑着不知何去何从:“主子,这信——要递出去吗?” “送吧!”莫如风微微颔首,已然是无心再去钻研医书,起身走到窗前开了窗子透气。 秦菁想要怂恿楚越,挑起他和颜家人的矛盾,白奕那边的准备便是,实在不行,就由他出手来做。 不管是嫁祸楚越还是楚风,总之只要挑起翔阳侯对他们之中任何一方的敌意,三十万大军稍有动作,西楚朝中必定风声鹤唳。 而一旦西楚国中起了动乱,那么秦菁这一行人便可以借机折返。 祈宁边境都是她的人,届时便可以为她掩藏行踪,将一切瞒下,掩护她回京。 而本身只要她一走,大秦朝中肯定就会对她放松了防备,这样一来,她这个回马枪杀回来必然收获颇丰。 回头等到大秦这边局势大定,重新洗牌以后,与西楚方面的这场所谓联姻自然就成了笔糊涂账,没有办法追究了。 这一招,视为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是西楚一行,这本身就是一步结局未知的险棋—— 这个女子,这一次,未免太大胆了些! 莫如风这样想着,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回头对隋玉道:“西楚那边,她还是不肯松口让白四随行对吗?” “是!”隋玉道,“秦景帝虽然不悦,最后还是答应了由萧家公子作为赐婚使,带五千禁卫军,亲自护送荣安公主前往西楚。” 遣走了秦菁的同时,景帝下一步要做的毕定还是夺下萧羽手下兵权,而在没有正常渠道可走的情况下,唯一可行的—— 是刺杀! 秦菁也正是提前想到了这一点,便是主动提出让萧羽送她前往西楚,来躲过这接下来的危机。 同时白奕暗中运作,让景帝准了他三哥白奇暂代萧羽之职,前往祈宁军中坐镇。 白家人,景帝是不会起戒心的,这样一来,再有他随行,那二十万戍边大军总归还是捏在秦菁手里的。 “这一次,他们是准备破釜沉舟,成败在此一举了!”莫如风闭目浅浅的呼出一口气,神情不变,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带了丝沉稳刚绝之意的慢慢吩咐道:“提前安排下人去,别用白四动手,楚越来做这件事不合适,还是栽给凤寰宫吧!” 莫如风不是这样好冲动的人,他筹谋多年—— “主子——”隋玉倒抽一口凉气,不可置信的上前一步道,“少主子您三思啊,实在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人——” “隋玉!”莫如风语气淡淡打断他的话,唇角一点笑容绽放,如血的红唇衬着他苍白绝世的容颜,纯净美好的让人心惊,“或许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再等了——” “主子——”隋玉一窒,看着他容色倾城的侧脸再度沉默下去。 少主子的性格最是果决刚毅,和当年的主子如出一辙,他定下来的事,绝无更改。 窗前莫如风重新睁开眼,眼底神色还是一片倾城绝世的淡泊姿态。 “马上飞鸽传书给舅舅,告诉他所有的暗卫部署全部提前启用,让他火速准备好了一切就马上回京吧,最迟两个月,我会随大秦的送亲队伍一起过去。” 如果可以,那座帝国皇城,是他这一生都不愿涉足的领地,憎恶的人,憎恶的事,那所有的一切的一切—— 可是—— 不知不觉,隋玉已经离开了很久,窗前清风阵阵而来,已然是黄昏。 身后的房门被人推开,他的小药童探头探脑的扒在门缝里:“公子,白四公子回来了!” 莫如风自窗前转过身来,身后一缕残阳的光亮打在他素白的衣袖上,光晕迷离。 他的眼底眉梢都带着惯常清和的笑意,轻轻点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让他放心!” ------题外话------ 嗯,貌美如花的如风公子的真实身份很快要曝光了,然后我要怂恿公主殿下先去做一件大事,等结婚和生娃的宝贝们暂时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努力努力的赶剧情,早点让你们如愿╭(╯3╰)╮ 第203章 半个月的光景转瞬即逝。殢殩獍晓 荣安长公主,许嫁西楚太子。 大秦景帝十九年的七月,圣上下旨钦赐征西大将军萧羽为赐婚使,自云都皇城出发,护送长公主前往西楚帝京。 头天夜里,随行的车马就已经从南华门排到云都的南城门外,盛世繁华,红妆百里,百姓们沿街观礼,众说纷纭,无不羡煞这帝王之家女儿的身价何其尊贵。 乾和宫里,秦菁看着桌山堆叠的物品清单,唇角始终带着讽刺的笑。 丰厚的嫁妆,普天之下独一份的排场,景帝给了她这样的殊荣—— 谁又能领会她那父皇此时送瘟神一般强颜欢笑背后的悲苦。 “灵歌姑娘,长公主还没有梳妆完毕吗?启天殿那里,文武百官可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自五更时分到现在,管海盛已经来了不下五趟,但是无一例外,全被灵歌挡在门外。 “大总管,真的对不住,今儿个是大日子,公主更衣换装容耽误了时间,您看现在都已经是这般天色了,启天殿那里怕是去不得了呢!”灵歌仪态从容,脸上笑容得体的回。 “什么?”管海盛一惊,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这像什么话?祖宗的规矩,怎么能废?况且文武百官一早就等着了,殿下若是不去——” “公主已经说了不去了!”灵歌道,没有半分要买他账的意思,“吉时就要到了,耽误了可不好,回头对着西楚那边也没法交代,麻烦大总管还是快去禀了陛下吧,咱们公主还要赶着出门的时辰,实在不方便招待您!” “唉!”管海盛愣了半晌,终于叹一口气,火急火燎的走了。 公主出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临行之前要往启天殿拜别皇帝皇后。 可是她说过,她与那人不再相见,下一次再见的时候必定要你死我活做一个决断的。 她不去见他,想必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再怎么颜面扫地气急败坏,也是不会亲自追出宫门来讨这一个说法的。 秦菁端坐宫中不动,脸上妆容仔细的描摹过,身上却未着红装,而是仪态庄严的穿了一件黑底金绣做工精美华贵无比的凤袍,衣襟上面飞凤起舞,光彩绚烂,头上发丝精心的打理过,以一套十八支大小不一的纯金凤钗妆点,缕缕盘起,整个人看上去雍容高贵,完全秉具皇家贵胄天之骄女的风采仪容,让人挑不出一点的瑕疵。 她不穿嫁衣,那般华美喜庆的色彩,是要和喜欢的男子执手一同分享的,而她—— 现在要走的也不是一条许嫁之路。 曾经一度,她穿着这身凤袍走上帝国之巅那个人人艳羡的位子上,然后又再穿着它走完自己惨烈而绝望的那段生命,这一次,她依旧还要穿着它再次回到那个位子上,不再被人踩在脚下,不再被人拿捏掌握。 这样细细的打理好,外头天光已经大盛。 “公主,贵妃娘娘到了!”灵歌笑着推门进来,引了身后同样是一身盛装,神采奕奕的蓝月仙进来。 今日这样的场合,秦菁也没有让萧文皇后出现,她不承认这一次嫁娶的仪式,同样也不要她的至亲承认臣服。 蓝月仙本来是要进来替她盖盖头的,进门见她这副仪容装扮也不觉一愣。 那时候她就只有一种感觉—— 眼前的这个女子,较之以往仿佛又更冷厉三分,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心惊胆战。 “殿下的这身喜服是谁挑的?倒也别具一格呢。”勉强压下心中那一点莫名的不安,蓝月仙微微牵动嘴角走上前来,抬手招呼身后跟进来的墨荷道:“盖头呢?还不拿来?” “不用了。此去西楚路途遥远,少不得要一两个月折腾,回头等到了地方,本宫自行盖上就好,不用劳动贵妃娘娘了。”秦菁不紧不慢的从妆镜前起身,眉目妖娆一转,她那表情明明是笑着的,但是目光所到之处却让蓝月仙觉得如芒在背,怎么看都不舒服。 对于秦菁的种种言行举止,她并不打算去管,所谓吉利不吉利她也不关心。 既然秦菁这般说了,她也就不辩驳,只在秦菁象征性的一抬右手的时候从容上前,递了自己的胳膊去给她扶了。 灵歌几个把殿门整个打开,阳光照射在铺陈的红毯上面,两个女子面上带着雷同的表情,高贵冷艳,目不斜视的相携跨出殿门。 红毯是从乾和宫里一路铺设到南华门外的,质地厚重柔软,踩上去悄然无声。 随行的喜娘宫女训练有素的急忙融入队伍,带着各自准备好的道具垂眸跟上。 一行人,足有上百,浩浩荡荡从乾和宫出来。 门前停有软轿等候,蓝月仙站在台阶上招招手。 轿夫们将轿门压下,马上有人上前打开轿帘。 “殿下,请吧!”蓝月仙侧目看来。 她扶着秦菁的手,她不往下走,自然是要将秦菁留上一留。 秦菁目不斜视,嘴角噙了丝笑,不动声色的看着远处的软轿道:“贵妃娘娘有话要说?” “大恩不言谢!”蓝月仙眉尾上挑的笑意带了点妖娆,在她的脸上露出这样一个真实的笑容,虽然秦菁没有正眼看她,她却依然兀自笑的妖娆,轻声道:“殿下此去西楚,路途遥远,虽然咱们后会无期,本宫还是该对你说一声——保重” 最后两个字,她的咬音刻意加重,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想来也是,秦菁从冷宫里带了她出来,短短不过数月,风水轮流,她青云直上,而对方却如驱逐流放一般即将被遣出大秦—— 她这得意的资本,是有的。 秦菁闻言,只是不羞不恼的垂眸而笑。 片刻之后,她仍是抬头,眸中笑意清浅的去看那顶大红软轿,语气中却带了森然的慢慢道:“蓝月仙,本宫可以跟你保证,即使我去了,和西楚的这门亲也结不成。” 即使从一开始彼此之间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这却还是第一次秦菁对蓝月仙毫不客气的直呼其名。 蓝月仙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这个丫头是终于耐不住脾气了。 “即使你有通天之能,但是也别忘了,那里是西楚,而不是由着你翻云覆雨可以乱来的大秦后宫。”蓝月仙心情大好的轻笑出声,惋惜叹道:“荣安,本宫承认你这般的谋略手段非同一般,但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连战场都没了,你又有什么资本继续这般轻狂下去?” “因为活着!”秦菁毫不示弱的反唇相讥,她一直不去看蓝月仙的脸,言谈之间那种越发从容的姿态怎么都让人看不懂,“别忘了,是我把你从冷宫里弄出来的,只要有我一日,你始终都是我的一枚棋子,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这样的话,用来刺激刺激蓝月湄还行,对于蓝月仙这种人却是半点作用都没有的。 蓝月仙微笑:“时辰不早了,殿下该上路了。” “本宫此行,怕是有段时间不能入你的眼了,姝贵妃若是寂寞无聊的话,不如趁着身在高位多做些事。”秦菁未动,继续望定了前面的轿子气定神闲的与她交谈:“如果你要想永除后患的话,本宫倒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提前安排些得力的人在沿途埋伏着,自己动手才能放心,否则等着本宫回来的那一日,怕是三尺白绫少不得你的。” “殿下,这样大喜的日子说这样的话不觉得晦气吗?”蓝月仙浅笑,嘲讽之意溢于言表,“而且这般咒着西楚太子的话,本宫劝你还是不要随便说的好。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殿下您金口玉言,难不成还指望像当初的北静王妃那般,再被人堂而皇之的抬回来吗?” 晏婗靖之所以能重返大晏,是天时地利人和促成的结果,而她—— 景帝只会迫不及待的将她拒之门外。 “你都可以起死回生,本宫因何不能逆天改命?”秦菁不以为然的冷声说道,说话间忽而抬手掩了唇,侧身于蓝月仙耳畔低喃两句:“要在沿途布陷,记得不要亲自动手,省的平白惹了那人怀疑。左相对娘娘情深,十年未曾更改,单凭着这份情意,他再帮你一把也在情理之中。” 冷宫之中还能瞒着景帝将她照料的珠肌玉骨的那人,怎么可能一丝破绽都不露? 她蓝月仙这样心思玲珑的一个人,却不知道是对那人真的过于信任,还是百密一疏,以为这世上当真会有永远的秘密? 不过她显然是没有想到秦菁会突然提起这层关系,心头剧烈一震的同时已经神色冷然的脱口撇清道:“长公主在说什么?本宫不懂!” 彼时她那整个身子已经僵了,说话的语气虽然有条不紊,但已经明显不受大脑支配。 “娘娘不懂没有关系,但愿有朝一日,父皇的智慧能明白本宫话中深意。”秦菁勾了勾嘴角,扬眉一笑,然后收回手来,自己举步朝台阶下走去。 蓝月仙如遭雷击一般的杵在原地缓了半天的神,最后猛地回过神来,眼中顿时怒意大盛。 “荣安!”她忽而厉声尖叫着冲下去,一把抓住秦菁的胳膊。 “放手!”秦菁一把甩掉她的手,随手一推就将蓝月仙推了个踉跄。 彼时蓝月仙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一时反应不过来,再抬头时秦菁已经身子一弯坐在了轿子里。 她回过神来,急忙一步抢上前去,眼前轿帘已经落了下去。 灵歌带着墨荷一行人强挤过去将她左右推让着排开,八抬大轿离地,亮丽的一道华彩从眼前缓缓滑过。 蓝月仙魂不守舍的站在原地,就在轿子与她错肩而过的时候,秦菁忽而将那旁边帷幔掀起一角,吐字如兰:“记着,你永远都只是本宫的一枚棋子!用。完。即。弃。” 帷幔落下,红色薄纱背后,半掩着少女明艳的脸颊上如花绽放的笑靥,那笑容极盛,微冷的目光里却放佛一条啐了毒的蔓藤攀延而出,爬上蓝月仙的五脏六腑,成了印刻在脑海深处的—— 一个噩梦。 她怎么会知道?怎么会?怎么会? 这—— 不可能! 强自支撑了很久,蓝月仙的脸色开始慢慢转白,着了魔一般站在乾和宫外徘徊不去。 等在远处的王兮墨察觉她的神色不对,试着上前去轻轻推了下她的胳膊,道:“娘娘,您还好吗?” 就是这样一个轻微的碰触,蓝月仙忽然如同被什么蛰了一样,脚下忽然一软,险些跌下去。 “娘娘!”王兮墨惊叫一声,急忙抱住她的腰将她扶着。 蓝月仙靠在她身上来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苍白着一张脸,半晌之后眼中神色才一点一点由涣散慢慢聚拢起来,蒙了一层灰烟一般变得暗沉阴唳起来。 她隐忍十年才换来的一线机会,绝对不能毁在这个丫头的手里—— 绝对不能! 和蓝月仙分手以后,秦菁乘坐的软轿就直奔南华门而去。 启天殿那边景帝是怎么样的颜面扫地或者暴跳如雷她都没有兴趣知道,只是下轿之后对着等在那里的萧羽微微一笑:“让大将军久等了。” “微臣的本分!”萧羽颔首,自马背上翻身下来,亲自上前为她开了车门。 旁边有等候的太监搬了垫脚凳过来,秦菁扶着晴云的手踩着凳子上了车。 礼炮响起,锣鼓震天。 随着萧羽的一声令下,一行数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往南城门的方向而去。 身后的角楼上,身着淡青袍子的男子迎风而立,衣衫烈烈,刀雕的面孔上那表情僵硬的没有半点活人的生气,定定的望着那一身凤袍姿容绝艳的少女攀上马车,再一点点淡出他的视线,与远处喧嚣闹市里的砖瓦城墙融成一片。 西楚!那个方向是西楚! 终于,他还是无能为力! 荣安公主的送嫁队伍在七月底离京,但是嫁妆丰厚,随行的车马人员又多,一路上行进的却是极为缓慢,一直走了二十余日才抵达两国边境的祈宁县城。 自大秦境内滞留的最后一晚,秦菁换了便服,撇了下人自己爬上驿站后院一处屋檐上晒月光。 为了免增离别的愁绪,自她从云都离开以后白奕便没有再露面,亦再没有只言片语给她。 他在做什么?是在祈宁军中还是有别的事?秦菁有时会想,却从不去问。 因为她知道,他此时必定也在某一个地方,带着和她一样的心情,与她殊途同归走着一样的路,至于其中艰险跋涉的那些旅程—— 已然是等了那么多年,他们都有耐性。 彼时中秋刚过,而边塞的小城相较于繁华帝都,对这些节日的气氛营造的总要更丰厚一些,沿街好多的花灯都未及撤去,夜间有贪玩的男孩女孩在街道上追逐打闹,远远看去,灯影迷离下,会另有种特别的韵味。 莫如风从屋后的梯子爬上来,递一杯新冲的茉莉到她面前。 花香袅袅,氤氲在温润的茶水间,那味道淡而雅致,正如同身边男子一般,清尘绝世不染凡垢。 “夜里天凉!”莫如风递了茶水,顺手把带上来的一件锦缎披风递给她。 他与她,仿佛相交莫逆,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隔阂,但是从不逾矩。 他是谦谦君子,她是别人眼中清绝于世的窈窕淑女—— 与他,很远。 将茶杯放到旁边,秦菁接过他递来的披风搭在肩上:“谢谢!” 莫如风微微一笑,眼底眸光温润清醇,兀自垂下眼去抿茶。 “好在有你随行,也自在不少!”秦菁抿抿唇,捧着手中温热的茶汤,眸底晕染一抹笑。 身边莫如风不语,秦菁见他沉默,就偏过头去看他。 月色之下,男子眼底的眸光清浅透彻,纯净而美好,一袭白衣胜雪,衬着他略显单薄的脊背,明明是并肩坐在一起的距离—— 一转头,看着他时,他又恍若是停滞在遥远天际,随时可能与月光一同飞纵而逝的谪仙。 这个男子,看似平淡无奇,但周身上下显露出来的气宇芳华总会在亲切中由灵魂深处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心悸之感。 秦菁一时失神,莫如风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就侧目过来回望她一眼:“怎么?” “哦,没什么!”秦菁回过神来,急忙别开眼,道,“路上不方便,一直没有对你说声谢谢,其实有萧羽在就好,这一趟原是不必麻烦你的。” “不是为你!”莫如风的容色淡淡,捧着他的茶杯在指尖凝滞。 他手指细且长,肤色白的近乎透明,落在玉白的瓷器上,那光彩流泻而下,仿佛是将两者融为一体。 半晌之后,他再开口,唇角忽而绽开一抹柔光万种的笑,“我母亲的祭日就快到了,我回来看她!” 午夜钟声过后,就是! 今年,我终于不得回到她身边。 还好,另有一人可以陪着她。 秦菁心头微震,一时间有些迷茫。 他这说话的表情,浑然不是提起一位已逝亲人时候的悲戚或叹惋,那一点笑,恍若回味般温柔尽显。 那一刻,秦菁忽而想起那日十里湖上他抱琴独奏的那一曲清歌—— 他对他母亲的感情,微妙的让人几乎无法捉摸。 “对不起!”恍惚之余,秦菁终于默然垂下眼去。 “无妨!”莫如风淡淡微笑,眉目间是惯有的温柔样子。 两个人再度静默无言的垂眸安坐,直至远处的长街上灯火尽熄。 “阿菁,不要把我想得太好,我也只是个吃五谷杂粮的凡夫俗子。”莫如风起身,兀自走向无言另一头的爬梯,“夜里风凉,早些睡!” 晚风飘起那一角衣袂翩然,语声清浅,浸染了秦菁心间这一夜好梦微潮。 日次转醒—— 前事。尽忘。 次日一早,送亲的队伍正式离开秦境,穿过之前两军对垒时候封锁重重的雷池之地,正式进入西楚境内。 国境之外,黄袍加身的清俊男子仪态雍容端坐马上,身后万人强兵护卫,声势浩大,红色的旌旗连成一片—— 西楚太子,亲往边城,迎大秦长公主入境。 “微臣萧羽,见过楚太子殿下!”萧羽翻身下马,不卑不亢的对着对面马背上的楚风行了大礼。 “征西大将军大名,如雷贯耳,免礼!”楚风朗声一笑,打马上前。 他的为人倒是还算和气,并不十分倨傲,抬眸看了眼萧羽身后紧跟着的华贵车驾,道:“后面便是荣安长公主的銮驾了吗?” “是!”萧羽道,他为人本就冷情,即使对面是西楚储君也不见热络,只就礼貌道,“正是长公主殿下的车驾!” “本宫过去打个招呼!”楚风颔首,策马迎着秦菁的马车行去。 萧羽挥挥手,车前护卫的仪仗和禁卫军就井然有序的纷纷后退,给他让出路来。 双方这样尊贵的身份地位,大婚相关的一切事宜都半点容不得马虎,照规矩,在秦菁正式抵达西楚帝京拜见楚明帝之前,她与楚风两人是不能提前照面的。 马车里秦菁面无波澜的听着外面滴滴答答的马蹄声款步行来,楚风也极有分寸,在她车驾前三丈之外就自觉止了步子,朗声道:“公主殿下大驾,本宫恭候多时,此番一路北上,殿下辛苦了。” 温润清雅的男声,彬彬有礼,听来倒不是就让人觉得那么的讨厌。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本宫感激不尽。”秦菁礼貌的回。 马背上楚风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大方得体,并没有半分好奇的模样,但是同时却在侧耳聆听,想要从车内女子的声音里分辨些什么重要的讯息出来。 这么多年,他母后筹谋着,一直中意的都是颜家的女儿,此番颜璟轩进京之后却巧舌如簧劝说他一向号称是最有主意的母后改了主意,于是他便十分好奇,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竟然能得他母后那样的人另眼相看。 关于秦菁的生平,他自然是让人查过了。 这位大秦公主,虽然有着长公主的头衔,在国中又风头大盛,但事实上却并不很得秦景帝的喜爱。 众所周知,女子婚嫁靠的就是娘家人的声势和支持,这么一个不得宠的公主娶进门,除了能够暂时压制住边境战事之外,实在是很划不来的。 诚然,楚风贵为一国储君,他并不喜欢受这样的利用。 偏偏他母后却不以为然,深以此女为宝,待他再问时,她却不答了。 对于秦菁,楚风心里多少带着几分轻蔑,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殿下长途跋涉,必定疲累的紧,本宫已经命人在军中准备好了大帐,请殿下移步,休息一日再行赶路吧。” “多谢太子殿下体谅,本宫恭敬不如从命!”秦菁道,继而话锋一转,却是对萧羽,“征西大将军,咱们入乡随俗,一切你便听楚太子的安排行事吧!” “是,殿下!”萧羽上前一步,对着马车躬身一礼,态度恭敬之余那种心悦诚服唯命是从的态度却让楚风不觉多了三分警觉。 在太子之位上坐了这么多年,识人的本事他自是不差的,萧羽此人一眼便能看出是个性情清冷孤傲的主儿,这样的男人,竟会唯一个小女子马首是瞻臣服至此—— 那么,马车里的这个女子…… 楚风的目光微微一动,随即牵动嘴角继续保持脸上笑容不便,调转马头重新往自己军中走去:“公主殿下请!” 萧羽随机应变,利落的回头安排好一切,一行人便声势浩大的跟随楚风一起前往西楚军营落脚。 楚风是两日前便已经到了这里,而因为和亲一事,两国战事暂停,这边的军营便成了虚设,平日里士兵们虽然依旧按部就班的操练,却不再如往日那般紧张,随时备战。 前段时间楚越被传召回京,再又因为太子的婚事被绊住,要留在京城等着参加婚礼,所以这边的一切军务都暂交副将常怀宇在打理。 常怀宇也是当年楚越外祖卢艺带出来的人,楚风借迎亲之名提前到得此处是打的什么主意不难猜,但效果—— 似乎并不理想。 秦菁等人歇脚的地方,果然是精心准备好的。 不同于随军帐篷的简单朴素,这帐子凭空拓成了主帅帐三倍的大小有余,内里高床软枕,雕花睡榻,连带着古铜的妆镜和从帝京带来的质地上乘的青丝纱帐都打点的一丝不苟妥妥当当,一眼看去与皇宫寝殿也无多大差别,显然是费了心思在办的。 因为此行前途凶险,在祈宁落脚的时候秦菁便把墨荷等一干不会武功的丫头尽数留在了白奇军中,此时她身边贴身的婢女就只带了灵歌和旋舞两个寸步不离的跟着。 灵歌利落的指挥着一众宫女把行礼搬进来,顺带着打点好秦菁的起居。 趁着外间众人在忙的时候,她悄悄凑过来秦菁身边道:“看这里的布置,很是花费了些心思的,西楚方面对这次两国联姻似乎是看重的紧。” 越是西楚人太当回事,日后秦菁想要抽身而退便越发的不容易。 “没关系,既然来了,就静观其变吧!”秦菁不以为意的摇摇头,放下手中茶盏,看着外间宫女们也整理的差不多了就摆摆手道:“打发他们下去吧,给我找身衣服来,本宫出去透透气。” “这——不太合适吧?”灵歌为难的皱了皱眉头。 “没事,我又不走远,方才下车时好像看见东面有个练马场,去那里就行。”秦菁道,随手已经卸了发间沉重的钗环。 灵歌不好再劝,只得转身去放在外间墙角的红木箱子里找了身轻便些的水色罗裙出来抖在秦菁面前:“殿下看这个可以吗?” “嗯!”秦菁自镜子里抬眸看了眼,招手示意她拿过来。 灵歌抱了衣服过来,服侍她换好,又招呼了旋舞,主仆三人便是出了帐子。 她帐子周围都是自己从乾和宫带出来的侍卫在把守,而远处的守卫虽然大部分都是宫里派出来的禁卫军,但是出门在外,所有人都不敢多事,索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假装看不见。 一路上人多眼杂,说话不方便。 这会儿四野空旷,灵歌也才找着机会开口道:“公主,奴婢留意查过了,随行那些人都是当初陛下直接从禁卫军中拨出来的人,应该是没有藏着姝贵妃的黑手的。” “想也是这样。”秦菁冷然的牵了牵嘴角,脚下不徐不缓的慢慢往前走,“她最近还要忙着在那人面前演戏,轻易不敢对我下手的。既然那人的目的就是将我远远的逼出大秦,想来一时半会儿,她也不能有什么大动作。” 蓝月仙和司徒南呵—— 也是上辈子蓝淑妃母子太过顺风顺水了,没给他们发挥的机会,这么大的一条线索,居然藏到十年后都没有被暴出来。 好在是有素心忠肝义胆的护主之心,好在她往冷宫里走了那么一趟,否则这样狼子野心的两个人留到将来—— 秦菁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撑在跑马场外围的栏杆上晒太阳。 此时正值晌午,艳阳高照,不过好在边境之地天寒风烈,站了一会儿也就只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爽。 旋舞见她站在那里大半个时辰未动,就扁扁嘴,试着上前提醒道:“公主,时候不早了,是不是先回去传膳?” “不急!”秦菁仍然淡笑着凝望天边的流云。 旋舞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灵歌已经笑着上前一步道:“公主,您等的人像是来了,您看,是他吗?” 眼前空旷的草地上,突然平地而起的马蹄声铺天盖地而来,旋舞一阵的莫名其妙,警觉的循声望去。 烈日之下,一群脱了缰的野马撒了欢的在草地上你追我赶的奔跑不休,马蹄过处溅起草沫横飞,马群当中唯有一个藏青袍子的白面少年伏在一匹枣红良驹的马背上风驰电掣而来。 从奔跑的姿势和速度上看,这些马都是万里挑一的绝佳品种。 那少年座下的一匹也未套马鞍,他就那么徒手伏在马背之上,身手矫健的攀附着马脖子,稳稳当当的朝着这边奔跑过来。 秦菁抬眸看去,因为是逆着光,一直到他走的近了秦菁才是将他认出来—— 恰是当初在祈宁城外冒充盗匪意图截杀他们的西楚八皇子楚临! 那日里那个只会躲在人后放冷箭,又胆小如鼠的粉面少年,居然也有今日这般英姿勃发的气韵风度,当真是——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那群烈马横冲直撞的过来,眼见着就要飞跃眼前栅栏朝他们碾压过来,灵歌和旋舞俱是收摄心神抢上前去。 因为秦菁神色如常,并没有命令传达,她们不敢妄动,却是随时做好了要将她拉开的准备。 那少年隐藏在马队里英姿飒飒,就在马群只差丈余就要撞过来的时候,他忽而两指塞进嘴里吹了一个嘹亮的口哨。 风声过处,如雷驰电掣般。那群行动一致的野马忽而声音杂乱的嘶鸣一声,紧跟着脚下踟蹰,不过瞬间已经往不同的方向一哄而散,再次溅起杂草无数。 雷霆之势过后,前面一人一马逆光而立,少年脸上笑容狡黠而明艳,像是—— 白奕! 没来由的,秦菁心跳一滞,忽而恍惚了一下。 “你好大的胆子——”下一刻,旋舞已经冷着脸挥手向楚临一指。 “臣弟见过太子妃嫂嫂!”楚临翻身下马,当真就毫不认生的对着秦菁拱手拜下,虔诚的额头几乎要触到膝盖。 听了他这般称呼,旋舞更怒,已经不乐意的上前一步,斥道:“什么太子妃?谁是你嫂嫂,青天白日的你不要乱说话!” “嫂嫂,您这丫头的嘴巴好厉害,和你的箭法一般凌厉呢!”被旋舞一个丫头指着鼻子骂了,楚临仍是笑嘻嘻的,回头连带着把秦菁的马匹都拍了。 西楚的皇室中出了这么个皇子,这倒也算是个活宝! 秦菁回过神来,却是哑然失笑,回头摆摆手对灵歌和旋舞道:“不得无礼,还不给八殿下见礼?” 这个碎嘴又无礼的小子是皇子?旋舞一口气噎在胸口脸都涨红了,灵歌却是得体的拽着她上前对着楚临屈膝一拜:“见过八殿下!” “免了免了!”楚临眉眼斜飞,十分得意的一扬唇角,然后就见他身子一压便如一条泥鳅般从上下两根栅栏中间蹭了过来,一抖袍子端端正正的站在了秦菁面前。 “臣弟唐突,太子妃嫂嫂,没吓到你吧?”楚临笑嘻嘻道。 秦菁看着他似乎毫无心计笑的一脸憨厚的表情,目光却是移向他身后栅栏里那匹正在踟蹰打着响鼻的枣红马道:“人都道西楚的八殿下少年顽劣,却不想你这驯马的功夫却是一流,今日当真是让本宫刮目相看。” “嫂嫂谬赞,臣弟愧不敢当!”楚临露齿一笑,像是不堪这样的夸奖一般,脸上居然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红晕来。 秦菁莞尔,垂眸一笑,“你这嫂嫂是不是叫的太不婉转了些?” 楚临只当她是兀自感叹,并未在意,一个响指引了自己的枣红马上前,兴高采烈地显摆道:“这些马都是我让人从草原上逮来的野马,训练出来可就大不一样,乖觉的紧,臣弟素闻嫂嫂你骑射之术精湛,有没有兴趣跑上一跑?” 野马虽然难驯,但是诚如楚临所言,一匹资质上好的野马真若是训练出来,比一般家养的战马都大有优势,向白奕连续两次送她的金线儿和黑电都是。 可是这个时间,实在不是促膝论马的时候。 这个楚临,当真是精绝的很! 看着眼前这个高谈阔论眉飞色舞的少年,秦菁眼底闪过一丝莫名深意,下一刻,目光却是猝不及防的沉淀下来,声音冷涩道:“机会只有一次,七殿下都交代了你什么话,再不说可就来不及了。” 楚临依附七皇子楚越,这在西楚朝中算不得秘密。 眼下楚越被困帝京不得出,这个信使的角色,也唯有楚临能够光明正大的扮演—— 只有他的身份,才可以光明正大的接近自己,而不至于落了任何人的口实。 楚临本来正在洋洋自得的权衡开口的契机,这样被秦菁骤然打断,脸上笑容一僵,紧跟着便是明白过来些什么,扭头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草场另一侧便是一个明黄挺拔的影子徐徐而来,是—— 楚太子,风! 他脚下步子其实迈的极快,但偏生天生气度使然,仍然给人一种踽踽独行之感。 他赶着过来,目的不言而喻,显然便是为了截断这边两人之间不该有的对话的。 “五哥!五哥!”楚临的反应极快,脸上表情几乎是完全不加转换的已经挥舞着双手兴奋的呼喊,同时他含了笑的声音低低渡来,传入秦菁耳中:“您的信,我七哥收到了。” “哦?却不知七殿下给本宫的回信如何传述?”秦菁嘴唇微动,面不改色的迎立风中,看着远处那人。 “七哥说,太子蠢钝,配不上您这般品貌胆识,请您何妨另谋打算!”楚临道,一边和楚风远远攀谈之间还能抽出功夫来和她挤眉弄眼递了点眼色过来。 楚太子与我不配?你还一口一声的嫂嫂叫的那般亲热? 诚然,秦菁并不以为这会是楚越的原话,毕竟—— 楚临这个人很不靠谱,让她看来极不放心。 忍俊不禁的同时,秦菁飞快的权衡了一下。 楚临这言谈间的意思,并未说明他对颜家人的态度,但重要的是,只要自己和楚太子一党撇清了关系,再想借楚越的力或许会容易些。 秦菁心下稍定,目不斜视的微笑颔首:“回去告诉你家七哥,本宫无意于楚太子。” 人都来了,她此时再说这话就很欠着些琢磨。 灵歌在旁边听的清楚明白,思绪急转之下冷不防的脸色一白,但是眼前境况不容许,她只能硬是忍下不提。 而显然,旁边楚临也为秦菁这般坦白的话语震的不轻,只在他略一走神的空当,楚风已经站在了眼前的栏杆之外。 ------题外话------ 西楚这边的剧情目测得四五章左右,我觉得写到现在,就属这部分的内容最让自己激荡,所以,建议妹纸们,这几章尽量不要跳ORZ~ PS:渣爹病入膏肓,大家再忍忍,西楚这边事情一了,马上回头灭渣爹,杀皇子,灭宠妃,还有结婚生娃神马的…… 第204章 “见过太子殿下!”灵歌和旋舞相携上前见礼。殢殩獍晓 “嗯!”楚风负手而立,仪态尊贵的微微颔首,举止间完全秉承了天家贵胄的气宇风度。 秦菁心中暗暗沉吟,怪不得人都说西楚的皇子们个个人中龙凤,楚越其人他们已经算是交过手了,是个狠辣有心机的主儿,而眼前这两位,只就见着真容,便得先要提起三分精神来应对。 “太子殿下!”敛去眸中万般情绪,秦菁略一屈膝和他打了招呼,言谈间语气浅淡无波。 因为刚才一直盯着楚临,到了这会儿楚风才真正把目光移到她身上。 “公主殿下不必客气。”两人中间隔了一道栅栏,他也就只是虚扶了一把。 秦菁抬头,两人的目光这才算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真正的对上。 男子面如冠玉,一副尔雅姿态,衣衫华丽,气度尊贵,脸上表情拿捏的很好,略带几分淡泊和疏冷。 楚风的目光落在秦菁脸上,也是不动声色的将这女子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个透彻—— 细眉弯目,姿容绝佳,肤色是那种透着近乎玉色的白,水润绵长的熏染开来,将她一张淡妆的脸孔打磨的近乎毫无瑕疵。 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娇颜,但她那五官结合起来,展现在人前的却仿若一张浑然天成般毫无破绽的精美脸孔。 而且不同于他惯常见到女子那种或是娇俏可人,或是柔情似水的软糯,十七岁的女子风华,她展现人前的,是一种铅华洗尽之后超尘绝世的美,有一点点冷,气质岑贵雍容,能够让人过目不忘。 彼时她唇角噙着的一丝笑容极为雅致,像是冰冷疏离,又给人一种迫不开的吸引力。 这个来自大秦皇室的女子,他母后为他选定为妃的未来妻子么? 楚风心头不觉微微一动,但转念之间他已经马上收摄心神,尔雅一笑道:“方才着人传膳,你帐中婢女们寻不见人,我便找来看看,冒昧之处,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大婚之前,他们不该正式会面。 可是如今山高皇帝远的在这军营之中,谁管呢? “是本宫思虑不周,一时气闷就擅自做主出来走走,刚好遇到八殿下,同他打了个招呼。”秦菁礼貌的回,并不给他过多的表情,淡淡说道,“有劳殿下费心,本宫这便回去了。” 言罢,屈膝微微一福,转身带了灵歌和旋舞往大帐的方向走。 自始至终,无论是对楚风还是楚临,都没有再多看一眼。 水色的裙裾落在风中,那一抹背影纤秀而挺拔,凭空会给人一种人景合一的壮阔之感。 “哎——”楚风本来想说我送你,但奈何面前横着一条半高的栅栏,他堂堂一国太子,沉稳持重,断不能如楚临那般毛头小子一样毫无形象的翻过去。 如此一迟疑的间隙,秦菁已经走出去五丈开外。 楚风堪堪抬了一半的手指再次无声的垂下,转头看向楚临道:“父皇都传了你几次了,总也不见你回京,不要在外头野的大了,没得让父皇母后操心。” “是,臣弟谨遵五哥教诲!”楚临稍稍敛色,却并不十分拘谨的模样,言罢仍是笑嘻嘻的抬眸去看楚风道,“五哥你大喜之日在即,到时候我肯定是要回去给你贺喜,讨杯酒喝的,难得这里七哥也不在,你便容我多逍遥几日罢?” 楚风严肃了脸孔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却未说话,转身一甩袖仍是顺着原路离开。 八皇子出身低微,又无母族可傍,是成不了大气候的,只是从早些年开始楚越母子已经将他拿捏在手,自己此时也不好再插手。 直觉上,他总觉得方才楚临和秦菁在一起肯定是说了些什么的,但是明知道问了没用,索性也就不问,径自离开。 “五哥慢走!”身后楚临仍是欢欢喜喜的咧嘴笑着,然后身子一矮再度滑到栅栏另一侧攀上马背,神采奕奕的追着远处那群野马扑过去。 秦菁回到帐中用了饭,午后闲暇无事就靠在榻上看书。 灵歌从帐外端了一盘冰镇的瓜果进来放在她旁边的案头,就势坐在旁边矮墩上,取了竹制的小签子递了块鸭梨到她唇边:“公主尝尝这冰镇鸭梨,这梨子说是西楚的特产,甜得很,别处没的吃呢。” 秦菁靠在榻上不想动,一手翻书的同时就着她的手张嘴把那小块鸭梨含了去,漫不经心的点头道:“嗯,是甜。” 灵歌见她喜欢,就又递了一块过去,然后看着她脸上漫不经心的样子,迟疑道:“公主——” “嗯!”秦菁嘴里含了梨,细细咀嚼,咽下去之后才反应过来,自书本上抬眸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了?” 灵歌敏敏唇,眉头拧着疙瘩又是好一阵犹豫才是开口道:“晌午那会儿,您最后对西楚八皇子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秦菁一愣,一时没太反应过来。 她当时说的是自己对楚风无意,本来就是对着楚越表个态度,好让他不要与自己为难。 看着眼前灵歌一脸的凝重,她这才恍然有些明白—— 就着之前楚临那颠三倒四的两句话,她那话似乎是让灵歌想歪了。 “你想哪儿去了!”反应过来,秦菁忍不住哑然失笑,搁了书本自榻上坐起来。 灵歌还是不敢放松,一脸的严肃,“这段时间西楚国中也没有什么动静,那七皇子对颜家既不说翻脸也不说再去争取,万一他想歪了呢?” 她跟了秦菁,并且成为她的左右手,这样才使她明白自家主子的价值—— 一个有权谋,运筹帷幄,可以布控全局杀人于无形的女子的价值,远不是那颜家手里三十万精兵可比。 “楚临那人的话你听听也就罢了!”秦菁不以为然的摇头,难得有心情与她调侃两句道:“你不会是以为你家公主这一辈子都要揉圆搓扁的被人拿捏吧?过了这一次,咱们的路就是自己走的了!” 楚越这一次也不过是被叶阳皇后算计的狠了,他现在顾虑最大的估计也就是手中兵权保不保得住,可如果他那里真就不肯合作,帮着自己推波助澜闹点事出来—— 回头,也便只能自己来了。 西楚的帝京离着这里比云都要近,现在楚风亲自来了,她再要刻意拖延时间怕也不容易,最不济也要在半月之间把这事儿闹起来,否则一旦进入帝京,麻烦的事会有很多。 “云都那里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略一沉吟,秦菁不觉敛了眸光道。 “还跟之前差不多。”灵歌道,“前段时间因为蓝统领和苏统领前后告病,他们手中御林军被人暗中运作分出去了大半,现在苏统领手中三万,蓝统领握着两万,剩下的五万余人,已经完全不在陛下的掌控之内了。” 苏晋阳的为人,不至于对景帝背信弃义,蓝玉衡却那里还是拿不准。 十万禁军,也就是说现在真正能被景帝所用的只剩下三万,回头真要闹起事来,完全就是寡不敌众之势。 或许她该助蓝月仙一臂之力,想办法把江北大营白爽的人马拖住,那样一来,她就只需在旁边看着就行—— 她那个父皇的脸色想必也会千变万化十分之精彩! 那个男人真的是老了,自以为是到这么巨大的危险逼近还毫无所查。 再或者,他也不就是老迈昏聩的缘故,而是——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坐到那个位子上去! “嗯,知道了。”秦菁闭上眼,重新靠回榻上,“宣儿那里,让他一定要谨慎的拿捏好,拖住那些人的步子只是其一,一定不能让对方察觉出来。” “公主放心!”灵歌转身去箱子里抱了床薄丝被出来给她搭在身上,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过境之前,昨夜公子又去见过小殿下了,不会出岔子的。” 这一次引蛇出洞,必须要面面俱到。 景帝,蓝月仙,秦洛,司徒南,还有—— 蓝玉衡? 必须一次肃清,把他们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西楚的迎亲队伍同大秦的送亲队伍会合之后于西楚军中暂缓一日,次日一早继续启程上路。 此后十日,随着队伍离西楚帝京的距离越来越近,秦菁心里却开始渐渐的没了底。 翔阳侯方面一直没有动静传来,并且虽然自她入楚境以后为了防止节外生枝,与白奕之间的书信联系也几乎暂停,但是这样连着五日不曾再得他的只言片语—— 秦菁心里明白,她与大秦方面的联系被人刻意掐断,并且或许连带着西楚方面的消息也有意对她封锁了。 她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局,但是一切的一切仿佛是从她进入西楚之后就开始慢慢脱出她的掌控之外,至少有一点蓝月仙说对了—— 这里不是她的主战场,到了这里,她所有的运筹帷幄都被限制住,失去了发挥的余地,即使有所察觉,却也只能不动声色,旁若无事的跟着别人的计划一步一步往前走。 前面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整个送亲的队伍中有一种诡异的气氛在逐渐蔓延开来,萧羽没有异常,灵歌没有异常,旋舞没有异常,随行队伍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不曾察觉,唯有她—— 心知肚明! 队伍在楚风的带领下一路前行。 显然,为了太子大婚一事,楚明帝和叶阳氏费了不少心思,沿途所有的城市驿馆都披红挂彩,营造出举国欢庆的气氛,每到一处都有百姓道掠相迎,充分显示了西楚方面对此次联姻的重视。 如此行至第十一日,午间车队正停靠在官道沿途歇脚,忽闻迎面马蹄声飞溅而来。 侍卫们马上警觉起来,戒备着把秦菁的马车和楚风等人护卫好,不多时那马蹄声迫近,远远的却是三个内监打扮的人策马而来。 “是海公公!”楚风身边一个近卫眼尖的远远认出来人,凑近楚风身边低声通禀。 西楚宫里出来的人秦菁自然不认得,但显然楚风对此人却是熟悉的紧,马上大手一挥,命人让路策马迎上去。 “太子殿下!”海公公一行奔至眼前,楚风一见几人脸上跑出来的汗水就马上警觉起来。 “太子殿下!”海公公翻下马背,因为太过慌张的缘故,险些一跤跌倒。 楚风面沉如水,急忙跳下马,上前扶了他一把。 碍着后天有大秦人随行,他谨慎的把海公公往旁边树下一拉才沉声问道:“这么急,可是宫里出什么事了?” “唉!”海公公抹了把脸上汗水,踮脚凑近他耳边掩唇匆匆说了两句话,不等他说完,楚风的脸色已经变了。 “娘娘让您马上赶回宫去,这事儿闹的!”海公公一跺脚,满脸的焦急。 楚风沉着脸反应了一会儿,然后才是一个机灵瞬间醒过神来,道,“好,你等我一下,本宫即刻安排好了就随你一同回京。” 楚风嘱咐了海公公两句,然后一撩袍子,匆匆折返到队伍当中,快步走到萧羽面前。 行走间他虽然一直在努力维持着风度气韵,但那种由心而发的慌张情绪却并非那么容易掩盖,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萧将军!宫里有点急事需要处理,本宫得要先行一步回京。”他说着却是欲言又止的抬头看了眼稍远处秦菁的车驾,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道,“公主殿下那里——” 秦菁这里他本是不该落下的,但显然是他宫中出了大事,这一刻已经全然顾不得。 萧羽的眼神中明显透着不悦,却不参言,只就稍稍侧身往旁边让了一步。 楚风与他点头致意,然后快走两步奔到秦菁的车驾前,隔着车门道,“公主殿下,本宫京中有紧急军务事需要马上赶回去处理,后面剩下的行程还有两日,怕是不能亲自护送您进京了,还请殿下体谅。” 此时西楚宫中出事会是什么? “国事为大,太子殿下随意就好!”心里权衡的同时,秦菁隔着马车淡声应道。 听她这般痛快的松口,楚风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然后转身招来几个心腹仔细吩咐了他们一些话,让好生护卫大秦公主的车驾继续前行,最后又同萧羽打了招呼就匆匆带了一小队人马跟着海公公一行往帝京方向先行一步。 马车里,旋舞扒在车窗上一脸的狐疑:“楚太子走的这么急,是不是他京中出了什么大事了?” “小孩子家家的,你管那么多做什么?”灵歌白她一眼,强行将窗帘拉下。 旋舞悻悻的缩回角落里,拧眉沉思去了,灵歌这才一脸凝重的凑道秦菁身边道:“公主,我们要不要暂缓行程,先等一等?西楚宫里没有咱们的眼线,一时半会儿怕是不容易弄清楚状况。” “走吧!”秦菁神色从容的翻着手中书页,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事情没有闹起来说什么都没用,现在停滞不前,没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反而是叫人戳脊梁骨。” “是!”灵歌无话反驳,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 马车外头萧羽下令安排启程继续上路,然后趁着来回巡视的功夫往秦菁的马车旁边停了一阵,轻声道:“最近这两天,情况有点不太对,当心些。” “嗯,静观其变吧!”秦菁隔窗对他露出一个处变不惊的笑容。 萧羽眉心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蹙,又再慢慢的打马走开。 楚风那里一去不反,秦菁这里则是不徐不缓,按照原来的行进速度又足足走了两日有余,在第三天下午才正式抵达帝京。 楚风带着文武百官亲自出城相迎,因为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秦菁也就只是安坐车中象征性的打了招呼便算是见过了。 西楚帝京,自然不能容许外人持兵器而入的,萧羽精心挑选了百名近卫随行,其他人则都被安置在了城外十五里的一处营地暂时驻扎。 西楚帝京为了迎接荣安公主大驾,提前修葺了一座府宅出来安排他们落脚。 群臣在城门处见过之后就各自散了,楚风将秦菁一行送过去之后也不便多留,交代了灵歌一些有关晚间宫中接风宴的事情就也告辞离开。 秦菁和萧羽相对坐在修葺一新的华丽府宅当中对弈,棋局中萧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颜家的事不是如愿发生了吗?表兄怎么还是这般愁眉不展?”秦菁从容落下一字,略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他。 他们的消息一直被封锁,是到了今日进城从围观百姓当中才听到了消息—— 五日之前,颜家兄妹在山中狩猎时遇刺了,至于具体的伤亡情况,却没人知道。 翔阳,位于西楚国境内的西南方向,距离帝京此处不算太近,约莫在百里以外吧,颜家人处理好自己家中事再火速进京来闹应该也就是这一两日了—— 可是终究她还是未能料中全盘,被逼到帝京这个死胡同里来了。 萧羽沉默半晌,手中白子终于还是没能落下,出一口气道:“叶阳氏的情况你应该提前让人查过了吧?” 秦菁倒是没有想到他会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个问题,手里捏了几枚棋子未动:“知道一些,不过都是表面上的。” 西楚的叶阳皇后闺名唤作叶阳珊,是楚明帝的结发妻子,相传她是个十分精明强干的女人,统管后宫二十年,宫中嫔妃皆都以她马首是瞻,不敢有半分逾矩。 她出身武烈侯府,其父叶阳安早年战功卓著,开疆辟土为巩固铁血王朝的万年基业立下过汗马功劳,在朝中地位声望极高,地位稳固,不容动摇。 母族的根基扎的深,也就是说楚太子的地位也牢不可破。 所以,今日她既然进了城,再想要名正言顺的悔婚而归,便不是很容易了,如今只能另想别的办法。 “我也查过!”萧羽道,已然是完全没了对弈的兴致,索性把手里几枚棋子丢回瓮里,神色肃然的继续开口道,“她出身武烈侯府,虽是嫡女,母亲江氏却是其父叶阳安在第一任妻子过世之后续娶的新夫人。他那第一任夫人红颜薄命,进门不过两年就因为生产时候雪崩而亡,留下的唯一血脉是个女儿——” “叶阳皇贵妃?”秦菁接口道,神色间还是颇有些不解,萧羽突然提起这些别人家务事的意图。 “是!”萧羽点头,微微闭目,像是在沉思,口中却是不停继续道,“武烈侯长女名唤叶阳敏,因为武烈与原配夫人感情甚笃的缘故,所以对这个女儿也是宠爱的紧,即使是新夫人入门都要看着这位小姐的脸色过日子。不过这位小姐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的,为人低调凡事又不张扬,后来被楚明帝以皇贵妃之名抬入宫中,也是个默默无闻的个性,据说,楚明帝十分的宠爱她。” 叶阳皇贵妃宠冠一时的名声不是白来的,只就当时楚明帝以皇贵妃之礼迎她入宫便可见分晓。 皇室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般皇帝纳妃,只要不是大婚期间和正宫娘娘相继娶进门的,事后入宫的女子,大多是通过选秀的方式,所以她们初始的位份一般都不会太高,最多也就是赐个贵人之类的封号,日后再凭各自的本事慢慢往上爬的。 像叶阳敏这样,皇帝大婚之后几年入宫,还是以直逼后位的皇贵妃之礼正式册封的—— 数百年来,大秦朝中从未有过,而西楚,确乎也只就开天辟地出了这一回。 “从年岁上算,叶阳皇贵妃比着这位正宫娘娘要虚长几岁,而且她又晚了叶阳皇后好几载入宫,似乎是有传闻说——”秦菁道,话到一半又适可而止。 有些事,是皇室隐秘,天子的忌讳,所以传下来的版本隐晦而不可信。 “据说她是早时定过一门亲,后来未婚夫早逝,便在闺中耽搁了几年!”萧羽接口道,显然,相较于秦菁,他把这段西楚宫中尘封的旧事调查的要清楚的多,“只是红颜薄命,即使独得帝宠,她在宫里也没能活过两年。” 叶阳皇贵妃的是死因,与她生母一样,是难产。 据说当年她与叶阳皇后同时有孕,两人在生产时只隔了半个月,叶阳皇后先诞下皇五子楚风,紧跟着半月之后,叶阳皇贵妃在生产时遭遇难产,一尸两命。 虽然那个孩子没能得见天光,但楚明帝仍以皇子之礼待之,封肃亲王,更是不顾朝中众人劝阻,将那双母子分别以皇后和太子之礼下葬,安置于东郊皇陵之内。 “表兄怎么突然想起与本宫说这些了?”秦菁抿着唇角,默默的垂下眼睛。 “叶阳氏一门在西楚颇具盛名,我只是觉得这一次的事情凶险,所以提前跟你提个醒儿。”萧羽道,微微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收拾更衣吧,晚点我来接你。” 他说完,便是抖平了袍子径自移步往门口走去。 屋外夕阳的光辉倾斜而下,洒下满室金黄,晃得人眼花。 秦菁手里捏着那一枚黑子,拧眉默默的对着棋盘苦思冥想—— 她的棋艺确实不精,这一子竟然真就无处可落了。 殚精竭虑的筹谋了这么久,到头来终究还是要身不由己这一回。 “呵——”秦菁苦笑,重重的将那棋子拍在桌角,眸光一转向着内室的方向,一字一顿道,“更衣!” 高高的城楼上,有漫天席卷的风迎面擦过,举目四望,草场无边,山河壮阔。 男子白衣胜雪,面沉如水的面对手下已经布好的翠玉棋盘。 半晌,落下手中久持的那枚白子。 这一字落定,他后患无穷,步步危机四伏。 却唯要为她,存这一线生机! 江山天下,穿越万里山河,他见她铜妆镜前,眉心一点朱砂。 入暮时分,西楚皇宫派来的车驾早早在驿馆门外等候。 秦菁着装完毕,被灵歌扶着踏上那充满皇室威严的马车,萧羽蟒袍玉带面容冷峻,带着禁卫军们策马护卫在侧,一行人光鲜亮丽声势浩大的往西楚皇宫的方向缓缓走去。 皇宫门口早有准备好的软轿轻辇等候,按理说一旦入了宫门,男女便要分行,但是因为秦菁和萧羽的身份特殊,在觐见楚明帝之前萧羽不能离秦菁左右,所以安排好侍卫之后,几个人仍是走在一路。 西楚的皇宫建的不似大秦公室那般奢华张扬,在设计上比较古朴内敛,十分的庄严肃穆,但这红色宫墙,飞檐鎏金,一眼看去也丝毫不会折损了皇朝天家的气宇风度,反而于冥冥之中增了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赫赫天威。 八名内监抬着软轿一路前行,自御花园西侧宫道穿行,一直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远远看见今夜将要举行宴会的延庆殿。 那殿前是一处四处掩映着名贵花卉草木的空旷院子,中间一条宽约三丈的汉白玉所砌的御道直通殿前大门。 这段路是不能容抬轿的内监门走上去的,随行的嬷嬷甩着手中帕子一声令下:“落轿!” 软轿停下,她亲自上前递了只手给秦菁,含笑道:“殿下,时候尚早,皇后娘娘命人在旁边安排了偏殿,请殿下先行过去歇息吧。” 秦菁这一路的行程都是听从宫里的安排,前往驿馆接她时就有这位叶阳皇后贴身的古嬷嬷随行,她把时间卡的很准,此刻远远到时,正赶上里面开席。 因为秦菁今日出席宴会的身份特殊,须得在殿外等候楚明帝传召才得入殿,叶阳皇后给她安排了旁边的偏殿等候传召,算是十分细心的举动了。 “谢过皇后娘娘恩典。”秦菁矜持一笑,抬头穿过面前花园看了眼对面的一间偏殿,道:“是那一间吗?” “是!”古嬷嬷道,屈膝福了一福,“请殿下移步,奴婢送您过去。” “只就两步路,本宫自己过去可以了,嬷嬷不是还要赶着去向皇后娘娘复命吗?”秦菁道,委婉的拒绝。 古嬷嬷不是听不懂她话中刻意,不过横竖人都已经请到了,她这差事便算是办妥了,于是也不强求。 “如此那奴婢就先进殿去向皇后娘娘复命了。”古嬷嬷道,转身使了个眼色打发了软轿离开。 “嬷嬷请便!”秦菁颔首,稍稍往后挪开半步。 古嬷嬷又对她福了一礼,然后才绕靠那汉白玉的御道,从旁边小路上往着大殿偏门快步行去。 秦菁微微敛了眸光,回头去看萧羽,刚要开口说什么,远处已经有人飞奔而来。 “臣弟见过嫂嫂!”那少年今日难得穿了身极为正式的月白锦袍,金冠束发,眉飞色舞,手里风流不羁的握一把折扇,迎面过来便是对着秦菁重重一礼。 依旧是虔诚得体的,额头就要触上膝盖。 秦菁嘴角不觉抽了一抽,难得面上还能维持一派泰然处之的表情淡淡道,“八殿下有礼。” “嘿嘿,嫂嫂这是要折煞臣弟吗?”楚临咧嘴一笑,丝毫不为她的冷淡而有所不悦,两眼放光将她周身上下打量一遍,口中啧啧赞道,“嫂嫂,数日不见,臣弟觉得你风采更盛,这身衣服也好看,啧啧——” 这样的场合之下,秦菁实在没有精力去与他耍这些嘴皮子,只道,“殿下,您好像是来迟了。” 楚临本来正兀自滔滔不绝,这会儿被她一提才猛地拍了下脑门。 秦菁舒一口气,却不想,他紧跟着却又话锋一转,无所谓的眨眨眼道,“没事,回头等嫂嫂你进殿的时候,我从侧门悄悄溜进去就行了,有嫂嫂你抢风头,不会有人主意到我的。” 合着他这是要跟自己在这里一直好到楚明帝宣召吗? 对于这个牛皮糖一样不知进退的小子,秦菁心里终于有了丝不耐,眉头一皱刚要说话,谁都没有注意到远处正有一人疾步行来。 下一刻,就听楚临“哎哟”一声,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腰。 来人一袭黑色蟒袍,依旧是金丝渡边,月光下,墨发流泻披散于肩头,长眉入鬓,黑色眸子如暗夜宝石般骤然一闪,风姿绰约—— 正是,大晏国舅,付厉染。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从头到尾自己居然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听到? 秦菁微愣,看着眼前那风采卓绝却面冷如冰的男子,心里马上起了很强的戒备之意。 楚临被撞了个踉跄,揉着小蛮腰转身看了眼身后站着的付厉染,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付厉染向来孤傲又目中无人,并未理会他,只就望定了秦菁,略一颔首:“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他嘴角像是带了丝笑,但眼中神色却是一如既往,静如水,沉如冰,没有什么情绪显露。 “国舅大人,真巧!”秦菁礼貌的回他一个笑容,略带几分疏离。 付厉染曾往大秦国中任过赐婚使,他们相识不算什么秘密。 楚临的目光在两人中间狐疑的扫了一圈,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猛地往前挤进去一步,半点不认生的对付厉染道:“原来是大晏的付国舅,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秦菁觉得,如果不是付厉染这张脸很难让人亲近起来,为表诚意,他或许是想去扯人家的袖子。 “八殿下!”付厉染淡淡道。 秦菁心头微微一动,含笑道,“国舅大人,您来晚了了。” “付某头次进宫,找不到路在所难免。”付厉染道,眸色淡淡,而里面明显蕴含的深意秦菁却不愿意深究。 “好说好说!”果不其然,下一刻楚临已近自告奋勇的拍着胸脯上前道,“正好我也迟到了,我陪你一道进去。” 他说着,已经大大方方的踏上那段白玉石阶。 付厉染是到这时无人得见时,眼角才若有似无飞出一丝浅笑痕迹。 “未必!”他落语极轻,于夜里微风中几乎微不可闻。 秦菁一时不解,下意识的脱口道:“什么?” “我来的未必就晚!”付厉染道,声音仍然轻且飘忽,仅限于两人之间。 前面楚临走了两步见他没有跟上来已经回头招呼,“国舅大人?” 付厉染遥遥对他点头,举步前行。 错过秦菁身边时,他脚下步子未定,深不见底的眸光却是再度从眼角斜飘过来,那个倾身的幅度微弱的甚至瞒过了萧羽的眼睛,但秦菁就是感觉到错身而过那一瞬间,他刻意压向自己的那一点微弱的距离。 “有事,我在驿馆!”飘忽不定的声音入耳,他似乎唇齿未动,转瞬人已经大步流星的走到楚临身边,两人拾阶而上往那灯火辉煌的大殿正门走去。 月色下,秦菁看着那人的背影,目光一线一线,慢慢下沉。 为了大晏边境驻兵的事,前段时间她给他传了信,轻描淡写,他只回了四个字:容我考虑。 两军对垒的兵力非同儿戏,之前暗中助她坏了蓝氏和付太后之间联盟,只因为事不关己,但若要调动边境驻军来配合秦氏内部的夺嫡之争—— 的确,他是需要考虑的。 而今日,他出现在这里,又太不寻常了。 按理说,西楚和大秦联姻,大晏作为友邦派人前来递送贺礼乃至参加婚礼都在情理之中,但是—— 付厉染来,就很不对劲了。 他,不是个闲得发慌的人。 秦菁垂眸思索,萧羽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两人的背影进了延庆殿,走上前来在秦菁身后站定,揣测道:“或许,他没有恶意。” 付厉染这个人,亦正亦邪,从不按常理出牌,即使是付太后丫常常拿他无可奈何。 诚然萧羽这样的话不过是安慰自己,秦菁也不与他计较,只就随意的点点头。 恰在这时一人怀抱拂尘自殿内出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大声唱道:“传大秦荣安公主殿下,征西大将军觐见!” 秦菁循声望去,那宫殿大门敞开,里面明亮的灯光透出来,灯火辉煌一片的场景她从来就不少见,但是十次有八次进去看到的都是满目疮痍。 皇室之家,天潢贵胄,最不缺的就是棉里藏刀,勾心斗角的构陷与设计。 “走吧!”对着萧羽微微一笑,秦菁径自转身往那雪白的白玉石阶上走去,一步一步走向另一个皇权统治的核心之地。 萧羽站在阶下并没有马上跟上去,默然看着她单薄却永远挺直的脊背一步一步往那灯火通明的大殿方向走去。 皇权之下,埋葬血肉白骨无数,她的步子,那般刚毅且决绝,就一如那日夜风微凉,她与他并肩立于荒郊坟头,默默陪他站了整夜时候的那种坚韧与泰然。 无论如何,是她成全了他!利用也好,算计也罢,但是无可否认,那日荒郊坟头的那一幕,终于还是让他永远的存在了心上。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终究是她适时地存在,冲淡了他唯一的亲人离去那夜的苦恨和凄凉。 “表妹!”萧羽的声音在背后突兀的响起,夜风凉凉,素来冷情冷面的男子,声音里竟然带了一丝急切的微颤。 即使以往为了做戏,萧羽也曾唤过她“公主表妹”,但这却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逾矩毫无装饰毫无保留的喊了她一声“表妹”。 秦菁止步,回头的动作干净利落,仿佛是早就准备好的一般,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犹豫。 她站在阶上,他站在阶下,遥遥相望。 然后,萧羽举步迎着她走过去,一步一步无限逼近,最后在她面前一步之外站定。 男子的脸孔清俊,如往常一般孤傲清冷,似乎是经过了无限艰难的抉择,他的胸口都有些略微不定的起伏。 两个人,四目相对,唇齿嗡合中有他坚定的声音入耳:“今夜过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你走。西楚国中,有我!” 他直视她的目光,没有回避也没有闪躲,就那么望进她清澈幽深的瞳孔里。 秦菁不置可否,那殿外传至的太监忍不住再唱一遍:“传大秦荣安公主殿下,征西大将军觐见!” 尖锐拔高的声音,有些刺疼般的贯穿夜色,秦菁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重新回转身去,一步一步,迎着那万丈灯火步步走去。 萧羽随在他身后,默然无语。 黑暗之中,女子的脊背仍然笔直,笑容于眼角眉梢缓缓绽放。 ------题外话------ 嗯,最近让妹纸们不痛快了,我自己去撞墙去,大家消消火,明天西楚方面会有大暴动,应该后天就可以解决,然后马上掉头回去大秦给你们出气,大家要坚持住哇,一见你们气呼呼的那个留言啊,我就心哇凉哇凉的╭(╯3╰)╮ PS:国舅大人冒个泡,这么久了,是时候放出来打个酱油了—_— 第205章 “大秦荣安长公主殿下驾到!”延庆殿内,随着内侍一声高唱,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射向门口,迎接他们未来的一国之母。殢殩獍晓 白玉长阶的尽头,秦菁扶着灵歌的手款步跨过高高的门槛,然后松开她的手,迎着殿上并肩而坐的帝后走过去。 趁着往殿里走去空当,秦菁已经飞快的将主位上帝后仪容端详一遍。 从年龄上讲,西楚这位国君明帝比秦景帝还要年长几岁,但是完全不同于秦景帝的病态和老迈,他虽然身子也显精瘦,鬓角也提前添了白霜,但整个人看上去仍然健朗精神。 宽额头,丹凤眼,长眉入鬓,鼻梁高挺,两片唇抿出威严而庄重的味道。 可见,年轻时应当也是位世间难得的美男子。 此时他一双深沉眼睛就定格在秦菁身上,虽然为了配合今日的气氛,脸上刻意挂了喜庆的仪容,但只就一眼,秦菁已经捕捉到他那伪装的近乎慈祥的双眼之下锐利如鹰鹫般的目光。 这个男人,所持有的才当真是帝王之仪。 只见他这一次,秦菁心里就已经肯定,这些年来西楚与日俱增的国势不是空穴来风给吹出来的。 楚明帝的身边坐着仪态端庄,凤袍加身的富贵女子,定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叶阳皇后了。 深居后宫二十余年,她依旧保养的很好,肤色白皙,眉眼流光,也不知道是不是胭脂的作用使然,这样透彻的光线之下,秦菁从王座下面一眼看去,在她的眼角竟然连一丝细纹都寻不见。 她的唇边挂着明显的笑容,态度温和当中又不失威严,透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大家之风,不骄不躁,有睥睨天下之威。 彼时叶阳氏也正眉目含笑,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徐徐走近的秦菁。 那少女的目光沉静,仪态雍容,自殿外款步而来,明黄锦缎绣制的凤袍逶迤在身后铺开,于明艳的红色地毯上洒下一片夺目的光辉。 那容貌第一眼入目的不是惊艳,但整个人站在那里,就能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此女擅权术,胆色过人。 颜家人的话,她是不会全信的,但自己派出去的探子得来这样的评断却是大出所望。 眼下朝中风云案卷,娶回这样的一个女子,才是对太子日后登位的最大助力,更何况—— 一举两得,还可以借助和秦氏的关系来限制楚越手中兵权。 “小女荣安,参见西楚皇帝陛下,皇后娘娘!”就在双方各怀心思的打量之下,秦菁转眼已经到了御前,屈膝拜下,对着上座的楚明帝和叶阳皇后行了大礼。 “平身!”楚明帝颔首,音色有些暗沉,不怒而威。 “谢陛下!”秦菁道,垂着眼睛规规矩矩的不再去看任何人。 “来人,赐坐!”叶阳氏含笑说道,声音里仿佛都带了笑,稍稍侧目过去掩着嘴和楚明帝咬耳朵,“皇上,您瞧这孩子,人生的俏丽,仪态也好,秦皇陛下教养出这样出色的女儿,真是叫人羡慕呢!” 初次见面,叶阳氏对自己挑媳妇的眼光还是十分满意的。 而显然,她更是个十分周到的人,即使眼下秦景帝听不到,也不动声色的恭维一番,这便算是拉近了两国关系。 “你的眼光,自然是没有错的!”楚明帝淡淡说道,言辞间却对这个未来儿媳持了保留意见。 叶阳皇后眼底一闪而过一丝不自在,忙是不动声色的端起酒杯来抿一口酒掩饰过去。 秦菁被宫婢引到帝后下首特定的席位上落座,坦然迎接来自四面八方各种审视的目光。 楚明帝那里却又召了萧羽上前,寒暄了很长时间。 秦菁手里捧着茶碗,只做不经意的垂眸细细聆听,心中飞快的论断—— 这个楚明帝,的确是一个很有远见的帝王,即使是为她而设的接风宴,席间他所瞩目更多的却是大秦的使臣——征西大将军萧羽。 萧羽博闻强记,自幼无论兵书还是古籍都多有涉猎,而且他本身就是个十分心思敏捷的人,所以虽是第一次担这种差事,面对楚明帝提出的各种问题也都应答如流,圆滑得体。 那里楚明帝与他说了好一会儿话,一直到叶阳皇后在旁提醒才罢,命人将他和随行的莫如风还有另外几名使臣一并引着到席间落座。 因为是接风宴,所以需要交涉的事情不多,楚明帝又象征性的说了两句话,旁边一席上楚越的生母卢妃已经含笑吩咐人引了歌舞进殿。 丝竹声起,穿着绯色舞衣的舞姬们鱼贯而入,柳腰纤细翩然而动,将殿中灯火的光影映衬的又再明艳三分。 为了表示对秦菁的礼遇,但凡有资格入席的后妃公主们都纷纷上前给她敬了酒。 说也奇怪,这楚明帝虽然看上去正值壮年,但是他膝下子嗣近年来却再无所出,最小的儿子楚越和楚临也都已经十七岁,再就是一个很不得宠的四公主,今日晚宴人也未到。 秦菁心里一边想着这些无聊的事情打发时间,一边礼貌得体的回答着叶阳皇后偶尔飘过来的问题。 殿中歌舞升平,正是推杯问盏最热闹的时候,不知道怎的殿外忽然传来厚重的雷鸣声,其声低缓暗沉,但却雄浑有力,震在人心,仿佛这座宫殿都在隐隐颤抖。 只是明明所有人都听见了,但是殿中歌舞声却一切照旧,仿佛谁都不关心那殿外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一般。 上座楚明帝双目微阖,惬意的单手在膝上打着拍子听下面如淙淙流水般涌动的乐音,旁边叶阳皇后笑容满面的看他一眼,然后抬手招呼了自己的近侍海公公上前,悄声吩咐了两句话。 海公公谨慎的应下,转身无声无息的从侧门悄悄退了出去。 殿中饮宴的气氛热闹不改,但秦菁看的出来,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已经慢慢流露出些许的不自然,只是楚明帝不动,他们便强忍下来,半点声色都不露。 半晌,直至乐师手下这一曲奏完,丝竹骤停,远处那雷鸣声像是突然加重数倍迎面击来—— 那是鼓音!虚设在西楚皇宫大门外所谓“鸣冤鼓”几十年未曾有幸响起的鼓音。 殿中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楚明帝缓缓睁开眼,目光似乎还有些迷蒙的侧目看了叶阳皇后一眼,懒洋洋道:“皇后可听见什么声音了?” 叶阳皇后从容的露出一个笑容,回道:“臣妾已经着人去宫门口查看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哦!”楚明帝细吟一声,正待要坐直了身子,殿外已经有个内侍装扮的人迎着洞开的殿门疾步而来。 叶阳皇后的脸色微变—— 来人不是她派出去查探消息的海公公,而是楚明帝身边太监大总管张惠廷! 怎么回事? 叶阳皇后心中巨震,下首太子楚风与她对望一眼,也不觉露出凝重之色。 张惠廷快步进得门来,当众跪拜,脸色不太对劲,还不及说话,门外又是一人疾步而来。 见到海公公,叶阳皇后下意识的想松一口气,然则还不等她这口气提起来,脚下张惠廷已经伏首于地道,“陛下,七国舅求见!” 秦菁不明所以,殿中众位西楚朝臣也都茫然的面面相觑,只有叶阳皇后的脸色变得最快,几乎是瞬间已经沉了下来。 楚明帝那里都是拧眉想了想,紧跟着却是微微抽了口气,声音紧凑道:“你说谁?” “七国舅。”张惠廷重复,紧跟着补充道,“前骁骑营副都统,叶阳晖叶阳大人!” 叶阳晖?前骁骑营副都统叶阳晖? 在场的老臣们茅塞顿开恍然大悟,而叶阳皇后的嘴唇一颤,连带着席间的武烈侯叶阳安脸上都跟着哗然变色。 十八年前叶阳敏死后,那个孽障就跟着辞官隐退不知所踪了?那么现在他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来求见楚明帝是意欲何为? 楚明帝眉心微蹙略一沉吟,紧跟着外面海公公也惊慌失措的奔进来,猛扑在张惠廷身边,颤声道:“皇上,娘娘,不好了,翔阳侯让人在外擂鸣冤鼓,这会儿已经不顾侍卫阻挡,砍伤了十余名侍卫,持刀闯进宫来了。” 翔阳侯?为着颜家兄妹遇刺的事? 即使是武官入朝,也是不允许携带兵刃的,未经皇帝允许,私携兵器入宫等同谋逆,这翔阳侯是疯了不成? 想到他手上握着的三十万大军,众人都禁不住心中忐忑。 楚明帝面色如常,甚至没有多看他这些臣子一眼,只就略略自己思索了点事,然后骤然抬头道:“把他们都宣上殿来吧!” “是!”张惠廷应道,转身匆匆而去,却是只在他刚出门,外面已经传来一声粗犷的暴喝声,“全都让开,我要见皇上!” “侯爷,侯爷——”张惠廷慌慌张张的追,那颜玮却终究是没等得及他通传,转眼已经跨进门来。 他手里一把精钢打造的厚重战刀,上面有血迹未干,看来闯宫杀人的话便是实证在此了。 那刀的样子已经有些陈旧了,那些与他同朝为官的老臣都认得—— 正是当年为楚明帝出生入死在沙场上用的那一把。 翔阳侯这般悲壮的出场阵容,当真是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了一把。 “听闻颜卿求见于朕?不知所为何事?”楚明帝气定神闲,语声淡淡。 “陛下,老臣老年才得一女,实属不易,现在她无辜枉死,请陛下为臣做主,还我女儿一个公道。”颜玮的眼睛充血,两鬓添霜的沙场老将说着眼圈已经红了。 紧跟着,几乎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却见当堂而立的七尺汉子骤然屈膝一跪,再抬头时已经是满脸悲壮的泪痕。 这样的父亲,是秦菁一生都无缘得见的。 只是现在她却无暇为这老者的爱女之情而生出感慨来,所有的思绪都凝结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上—— 颜汐死了? 那个明艳鲜活的少女,就这样归为一捧黄土了吗? 白奕不会这么做,他们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挑起翔阳侯与宫中派别之间的矛盾,引他起事大闹京都而已,颜汐死与不死,并不是那么重要。 她对颜家*水东引之举是有不满,但还不至于必须得要杀人才能泄愤。 事情,好像再一次超出她的掌控之外了。 全殿上下都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连楚明帝也像是明显一愣,秦菁的目光飞快扫过,唯有叶阳皇后在抽气之余目光沉稳。 再联想到那日半途楚风被人传召进京的事,直觉告诉她—— 这双母子是提前知情了的。 “颜卿此言何意?”楚明帝一时间还是在消化他所传递的讯息。 “五日前,小女与犬子在翔阳境内一处山中狩猎,突然冒出来十数名武功卓绝的黑衣人,那些人出手狠辣,招招无情,将我女儿刺成重伤,不治而亡了。”颜玮神情悲恸,说着已经迫不及待猛地抬头看向叶阳皇后,铿然怒道,“老臣怀疑,那些人是受了皇后娘娘的指派!” “颜卿,你不要血口喷人!”叶阳皇后厉声道,脸上表情还是惊大于怒,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冲着她来。 “颜卿,皇后是一国之母。”楚明帝沉声提醒,言谈举止却都万分从容,仿佛半点不受影响的样子。 “老臣有证据!”颜玮寸步不让,袖下一抖落下两个信封,“如若不是做贼心虚,娘娘何必一再颁下密旨阻我入京?” “本宫何时有密旨于你?”叶阳皇后勃然大怒,猛地拍案而起。 下面张惠廷已经将那两封信函呈送到楚明帝面前,楚明帝取过一封打开,上面字迹隽秀,就连旁边的叶阳皇后都一眼认出—— 那是她自己的字迹! 而且,信上凤印清晰,当真就是一封出自她手的皇后手谕了。 信上字句她粗略扫了眼,无不是强势镇压,让翔阳侯息事宁人的。 她,几时写过这样的信件? 叶阳皇后勃然变色,但下一刻她已经马上明白—— 自己这是被人算计了。 “皇上!”一改方才的凌厉和霸道,她转身已经屈膝跪在楚明帝面前陈词,“颜儿那孩子也是臣妾看着长大的,无缘无故的,臣妾何必与她为难?再者臣妾的为人您是知道的,如果此事真是臣妾所为,在这样明知道纸包不住火的情况下,我也断不会写出这样的信件来给人把柄的。” 她是聪明人,她的聪明决断朝野尽知。 所以这样的嫁祸根本不可信,但是不可信又怎样?虽然每个人都知道她叶阳氏不会做出这等欲盖弥彰的蠢事,眼下铁证如山,她是无论如何也抵赖不了的。 字迹她可以说是被人模仿,那凤印呢? 天下唯此一方的凤印,又要如何开脱出去? 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够把手伸到她的宫里去? 叶阳氏心思急转之下,胸中怒意大盛,却唯独没有办法发泄,只觉得一口气顶在胸口,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她这一辈子凌驾万人之上,几时被人这样的算计过?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忽而凤目一挑就看向斜对面安然静坐的卢妃。 卢妃本来正是幸灾乐祸之时,冷不防被她冷目一射,顿时就起了落井下石的心思。 “以皇后娘娘的为人怎么可能出这种蠢事来?想必是有人的设计嫁祸的吧?就是可怜了颜大小姐,这样年纪轻轻的就——唉——”卢妃适时的捏着帕子叹一口气。 她这样,说是为叶阳氏开脱,实际上无疑火上浇油。 就算是有人要算计你叶阳珊,又凭什么要拿我的女儿来垫背?而且如今有这信函在手,他实在没有心情去分辨这到底是不是嫁祸。 “皇上!”武将出身的颜玮是个一点就然的个性,马上目赤欲裂的一声低吼,“皇后娘娘的亲手信函在此,而且两次送信的人我也都押下了,陛下可以传他们上殿一问就知。” 还有送信的人?不用说,肯定是她身边的熟面孔了! 楚明帝挥挥手,示意带人上来。 叶阳氏袖子底下的手指握了又握,虽然一再极力的压抑,终于还是忍无可忍挑起眼角往大殿某处最不起眼的角落了扫一眼那纤尘不染的一抹白。 是他吗?是他吗?真的会是他吗?这样局,卢妃那些人做不来,只有那个女人!只有她! 张惠廷去了不长时间就很快折返,身后带人五花大绑的押着两名高大的侍卫和一名矮小的太监。 这三人刚一入殿,太子楚风已经噌的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不可置信的指着那名小太监,惊疑道:“小李子?你怎么——” “哼!”颜玮自鼻息里哼出一声冷笑,“这正是我想要问太子殿下和皇后皇后的,娘娘口口声声说是有人嫁祸,这信上的凤印不是假的,这几个奴才也没贴着假面,陷害你?难不成是太子殿下自你宫中取了凤印做下的吗?”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楚风怒道,一个箭步从桌后冲出来,一时冲动之下他本欲去找颜玮拼命,但这多年来的储君之位他却也不是白做的,走出来两步脾气已经压住,只就走到当中对着楚明帝跪下道:“父皇,请父皇明察,儿臣前些天前往大秦边境迎荣安公主大驾,这一月之内都不曾有机会进出过宫门了。而且诚如母后所言,咱们都和颜家小姐无冤无仇,实在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的害了她,还平白无故给自己惹一身嫌疑。” “你人不在京中,难道事情就不能做了吗?”一直阴着脸站在旁边的颜璟轩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冷笑道,“若论杀人,谁还会比你们母子更有理由?何必还要我们家人来多言?” 楚太子迎娶大秦公主,同时为了防止颜家和七皇子连成一气,杀人以绝后患! 这样的解释,合情合理,如果不是有叶阳皇后的手谕出现,这个理由完全可以取信于人,可就是那手谕又将他们撇清了—— 如果真是叶阳氏这边做下的事,她又何必自找麻烦,给人留下把柄? 显而易见,那个设计她的人,不在乎事情是不是做到天衣无缝,就是要以一个光明正大让她解释不了的证据要彻底压死她! “颜世子,注意你自己的身份!”面对颜家人的咄咄逼人,叶阳氏终于忍无可忍,目寒如冰的猛地抬手一指颜玮,厉声斥道:“这些天你暗自运兵往帝京靠近已是有错在先,今日胆敢持兵刃入宫,还诬陷一国储君,这是你这两朝老臣该干的事吗?” 颜玮动了兵,但是动了之后又莫名其妙的撤了回去,这一点消息楚明帝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想点破罢了。 而同样,叶阳皇后本来也不是不该说的,没得让人知道她盯着翔阳兵权的事,可是情急之下,她终于还是按耐不住了。 “老臣痛失爱女,请陛下体谅。”颜玮深吸一口气,掩不去眼中悲戚之情。 想来是对叶阳皇后怨恨已深,面对叶阳氏的质问他理都未理,只就扔了那战刀在地,对着楚明帝重重拜下,“陛下,若非万不得已,老臣也不会做出这等无礼之事,可是方才在宫门前,老臣击鼓鸣冤,宫门守卫却抵死不予通传,更是无视陛下钦赐令牌,老臣无奈,迫不得已之下才不得不硬闯进来。” 眼下宫中三处宫门的守卫都是太子的铁衣卫,再一次重新阐述了何为做贼心虚! 颜玮说着已经从怀里掏出一方纯金打造的金牌,张惠廷急忙过去接了要呈给楚明帝过目。 有人要置叶阳皇后于万劫不复的境地,这一点,除了眼下正被仇恨冲昏头脑的颜玮,在场的其他人,哪怕是颜璟轩心里都看的清楚明白。 这是一个一眼就能看出破绽的局,但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偏生就是无人能圆。 楚越心下沉吟,不由悄然抬眸看了眼斜对面端坐在酒案之后的秦菁,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来。 他的目光,秦菁自然是收到了。 虽然此事与她无关,但到了这一刻她却突然明白了楚越的心思—— 这个人,竟然比她想象中的还难对付,自己的銮驾都进了西楚帝京了他还能沉得住气,就因为笃定了自己不想嫁给楚风吗? 他一直的不动声色,是料准了自己会出手替他解决? 秦菁心中苦笑,看来这次她真是压错宝了—— 指望这个人,当真是要叫她一败涂地的! 大殿之上正争论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殿外小太监无声不息的引着一个人走进来,有些胆怯的轻声禀报道:“陛下,叶阳大人到了!” 众人心头无不同时一凛,齐齐举目循声望去。 面容清俊,神情冷淡的中年男子款步而入,一身天青色布袍,将他与在场这些衣衫华贵的百官群臣完全的区分开来,显得格格不入。 “臣叶阳晖,拜见我皇陛下!”叶阳晖一撩袍角对着上首的楚明帝拜下,但是很奇怪的,却未见他把明帝身边他的那位嫡姐也一并算在内。 “爱卿平身。”楚明帝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情绪,又更快的被肃然的神色掩盖,冷淡道,“爱卿离京游历多年,怎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折返京城?” “受人之托,实在迫不得已!”叶阳晖微微苦笑,抬头看了眼张惠廷手里捧着的令牌道,“日前侯爷上门索要此物,因着是故交老友,微臣不好推辞,便将此物相借,后来得闻侯爷府上出事,微臣一时不放心,只得跟着赶过来,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他说着,面上表情更显苦涩道:“微臣特来向皇上请罪,至于侯爷,还请皇上体谅他一片拳拳爱女之心,莫要追究他的闯宫之罪了吧。” 楚明帝钦赐的令牌,是当年叶阳敏得宠,叶阳晖跟着水涨船高之时赐下的,既然翔阳侯是持此物要求入宫门,那便不算是闯,而那些瞎了眼的奴才挡了他才当真是活该。 所以这样算来,颜玮这也根本就算不得罪,叶阳晖所谓请罪一言,更是无从说起。 叶阳皇后看着跪伏在前的自家兄弟阴着脸冷声一笑:“七弟你离京多年,连家书一封都不曾传回,今日骤然回京,父亲在此,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吗?” “君王在上,微臣不敢逾礼。”叶阳晖神色淡淡,绵里藏针的给顶了回去。 叶阳皇后一窒,秦菁的目光不动声色的移向众臣当中的武烈侯叶阳安,他那脸色明显也是不好,但却作壁上观,只就默默的垂眸饮茶,半点没有搀和进来的意思。 殿中翔阳侯和太子争的面红耳赤谁都不让,一个恨意翻腾,一个怒火中烧,都是恨不能将对方踩死在脚下才能泄恨的模样。 叶阳晖端正跪御前,脸上波澜不惊,完全一副置身之外的表情—— 这样的淡泊之资,总让秦菁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味道。 只是现在却容不得她多想,她只是脑中飞快的将整个事件串联起来想了一遍—— 对叶阳皇后和太子恨之入骨的,看这男人的表情倒有几分可取之处,可是他会有这种出入皇后寝宫如履平地,又能买通太子近侍以命相抵站出来诬陷自家主子这种覆雨翻云的能力吗? 是他吗?会是他吗?真的是他吗? 事情的缘由她无从深究,只是她知道,不管在背后推动这件事发展的那双手究竟是谁的—— 她的危机,待到今日西楚朝中这场闹剧过后就彻底解除了。 如果太子被扳倒,顺理成章,她可以高调返程;即使不能,这件事怕是也要闹上一阵子,之前进殿之前萧羽已经对她暗示的很清楚—— 待到宫宴一散,她马上就可以乔装出城,快马加鞭赶回大秦去做她自己的事,这里,会有他瞒天过海帮她顶着。 眼前的太子和颜玮之间仍在跌得不休的争执,而在叶阳晖出现之后,叶阳皇后已经完全没了逞口舌之快的心情,因为这个人的出现已经让他方寸大乱。 本来她还只是怀疑,可是现在,她确定了。 是那个女人,这一切全都是那个女人做的,即使死了,她还要指使叶阳晖来给自己留下了这么一招—— 而在她手里自己几乎从来都没有翻身的机会。 她心里飞快的在计较,整个事情还有没有什么漏洞可寻。 而事实上,此时她的心里已经完全凉透了。 无关乎别的,就因为楚明帝—— “够了!”楚明帝冷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和臣子,忽然沉声喝止,“全都跟朕住口!” “父皇,请父皇明鉴,儿臣和母后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楚风面有愠色,态度诚恳。 颜玮不由的怒火更盛,几乎是涕泪横流的怒声道,“证据确凿,请皇上做主,不能让颜儿白死!” 叶阳皇后心惊胆战,忙要回头去拽楚明帝的袖子,然则还是晚了一步,只见楚明帝大手一挥,指向门口那三个太子府上出来的所谓传信者,面无波澜的淡淡吩咐道:“送宗人府,查!” 这几个人是楚风的人,尤其是那小李子,几乎等同于他的心腹太监。 群臣之中一阵唏嘘——这样一来,已经等于变相将太子列为嫌疑犯了。 楚风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腿一软,险些跪都跪不住。 牵扯到一国储君的名誉地位,非同小可。 “皇上——”朝臣之中马上有人按耐不住的站出来,楚明帝却根本未看那说话的是谁,已经断然抬手打断他,继续道,“张惠廷,你亲自去,送太子回宫休息。”说着又稍稍移开目光对颜璟轩道,“颜卿你们父子你先回去歇着吧,朕会尽快查明此事,给你们一个交代。” 软禁太子? 就因为颜氏父子据理力争的几句话?这楚明帝的决断是不是做的太过轻率了? 这个男人,明明不像是这样昏聩而没有主见的人! 秦菁心头暗暗一惊,目光不经意的四下一扫,忽而注意到旁边与她隔了一席的付厉染。 那人依旧一身亦正亦邪的黑色锦袍,脸上纯粹一副事不关己的看戏表情,当真是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皇上——”叶阳皇后目赤欲裂,膝行往前爬到楚明帝的几案当前,愤愤的扬起脸来抬手一指跪在地上的楚风等人道,“你是要软禁风儿吗?” 楚明帝收回目光,淡淡的看她一眼,却是什么话也没,仍是轻轻挥了挥手,一副圣意已决的表情。 张惠廷自知这回连皇后娘娘也回天乏力,也就不再迟疑,招呼了两个侍卫上前来请楚风道:“太子殿下,请吧。奴才送您回宫!” 楚风浑浑噩噩的从地面上爬起来,临转身时忽而忍不住自嘲的笑了出来,回头看向楚明帝和叶阳皇后,“父皇,您一向圣明,英武决断,今日这般明显的一个局摆在眼前,您就这样信不过儿臣吗?” 叶阳皇后心里冷笑,不是信不过,而是为了做给某个人看的! 说到底,这么些年来,他的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个贱人,即使她根本不在眼前,他对着叶阳晖也要顺着她的心意去办事情。 楚风兀自笑的自嘲,楚明帝却都不曾再正眼看过他。 楚明帝虽然不是很喜欢他,但是这么多年来,却也从不曾这般冷酷无情的对他。 张惠廷也不敢再拖延,只得挥挥手示意两个侍卫上亲将他拉下去。 叶阳皇后眼中厉色一闪而过,突然一咬牙自地上爬起来,提着裙子两步冲上台阶,将人给拦下来,回头愤然盯着王座上那个俯视天下的男人,冷冷道:“皇上,现在在尚未查明前因后果之前,您觉得这样妥当吗?风儿他是太子,一国储君,回头审完了这些个奴才,即使证明了他的清白,你又让他日后如何在群臣百官之前立足?就为了翔阳侯的一句话?您就连骨肉亲情都不顾了吗?” 她最后出口的声音,已经近乎凄厉。 可是面对她此时咄咄逼人的姿态,楚明帝的态度却没有半分被撼动。 这个君临天下的男人缓缓的抬起眼,目光甚至不用刻意的严厉,已经将那些太子党的朝臣压迫的把将要出口的话统统吞了下去。 “那么皇后你来告诉朕,这信件上头的凤印又是从何而来?”楚明帝起身,款步自王座上下来,颀长挺拔的身影在灯火绚烂中长身而立。 他的声音不高,叶阳皇后紧跟着却是一窒。 铁证如山,那是她抵赖不掉的。 虽然所有人都认定这是一个局,可是只要楚明帝愿意相信这个所谓“证据”,那么无论是她还是楚风,谁都无能为力。 巨大的无力感侵袭而来,让这个一向精明强干的女人身子一晃摇摇欲坠。 深思恍惚间她再回头,眼见着楚风已经被人请了下去。 “不,不可以!”叶阳皇后暗暗呢喃,没有人能够理解楚风对她的意义,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要把他推上至高无上的皇帝宝座,怎么可以功败垂成,损在这里。 “放手!”下一刻她已经疾步冲到门口,一袖子挥开楚风身边的两个侍卫,然后转身,以一个强硬而猝不及防的姿态跪了下来,远远的面对楚明帝,字字坚定道:“皇上,你两封密信臣妾的确解释不了,可是——臣妾的凤印半之前已经遗失了。” 此言一出,再度满座皆惊。 皇后凤印,是何等重要的东西,虽然此时声称凤印遗失可以免了那两封密信的嫌疑,但遗失凤印同样亦是死罪,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抖出来,更会沦为天下笑柄,只要楚明帝稍有不悦,那整个凤寰宫怕是都要跟着一起遭殃。 弃车保帅?秦菁心中巨震,马上明白过来叶阳氏的意图—— 她是宁肯将自己推到风尖浪口上,也要借故移开众人的视线,把楚风从这整个事件中解救出来。 这个女人的个性,果然精明强悍,毫不拖泥带水。 这样的情况之下,她这样站出来,只能说是无故吸引火力。 旁边卢妃的眼中已经飞快的闪过一丝喜色,但是开口前她却是下意识的往下面皇子一席上去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楚越自事情发生开始就一直是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在自斟自酌的默默饮酒,此时收到自己的母妃递来的目光,却是不动声色的微微摇了头,示意她不必去做这个出头鸟。 彼时殿上正是乱作一团的时候,这母子俩之间的讯号又传递的极为默契和迅捷,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注意到。 卢妃定了心,垂下眼睛不说话,果然她后一席上的赵元妃已经强压着笑意惊讶道:“怎么皇后娘娘的凤印被窃了吗?怎么宫里都没听见闹刺客的呼声?莫不说娘娘记错了?借了谁,忘了取回来?” 这一句话,还是直至太子楚风! 毕竟楚风身边出来的那个太监和两名侍卫是硬伤。 叶阳皇后眼神一厉,顿时横扫过去,这个时候她是不会当着楚明帝的面做出任何有违皇家体面的事情来的。 楚明帝说一不二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而且说楚风派人暗杀颜汐一事本来就有漏洞,楚明帝更是心知肚明,她这样把自己推出来,不过就是为了给楚明帝一个台阶,让他退一步路,也好保住楚风的生命地位。 同样的,对于自己这位结发妻子的想法,楚明帝也再清楚不过。 这个女人敢想敢做,野心勃勃! 事实上,他并不喜欢这个妻子,但是叶阳氏在后位这么多年,楚风也是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的,他并不想在一夕之间突然坏了朝中各方势力的平衡。 他是一个帝王,在家事和国事之间,必须有所取舍。 他接下来的决定,秦菁几乎是完全可以预见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楚明帝身上,等着他最后的决断,然则他却无视所有人,亲自走过去,将跪在颜氏父子身边的布袍男子扶起来。 他抬了抬手,张惠廷马上会意,从怀里掏出之前颜玮呈上来的那个牌子递到他手上。 楚明帝拿了那牌子,再次递给叶阳晖,语气略带几分感叹:“一别十八年,爱卿无恙,朕心甚安!” 这,是个变相的逐客令。 “帝都繁华,与臣无缘,叶阳晖一介布衣,不敢再持此皇恩厚赏,此物——还是交还陛下吧!”叶阳晖委婉推拒。 楚明帝一怔,随即却是笑了下,仍是将那令牌塞到他手里,“拿着吧!” 叶阳晖垂眸看一眼手中纯金打造的皇帝信物,最终也只是微微一笑,反手塞到了张惠廷怀里,对楚明帝道,“微臣今日冒昧,谢过皇上不责之恩,微臣告退。” 青衣袅袅,洒然转身,对这殿中万般尊贵繁华,没有半点留恋之意。 谁都看出来,这位隐世多年的七国舅叶阳晖此行是来搅局捣乱的,此时他这般轻易的说走就走,的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楚明帝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晃了一晃,忽而对呆立在门口的楚风道,“风儿,送送你舅舅。” 楚风微愣,对于这个舅舅,他早年是听叶阳皇后提起过的,只是素未谋面,生分的很。 “不必!”只在他这反应的一瞬间,叶阳晖已经出言制止,他的目光却是自进门以后第一次看向叶阳皇后道:“皇后娘爱子之心拳拳,草民此等身份,不敢劳太子殿下大驾。” 此言一出,看似驳了皇帝陛下的盛情,实则,更是毫不容情的把叶阳皇后等人撇清了。 叶阳家的这个庶子,温吞守礼,向来懂得做人,此时殿上却公然与皇后对立。 听到楚明帝对楚风的称呼变了,旁边的颜玮如梦初醒猛地反应过来,心有不甘的怒声道,“陛下圣明,我女儿之事不可就此作罢,老臣精忠为国数十载,半生戎马对我西楚王朝忠心耿耿,陛下怎得忍心看着老臣这般晚景凄凉,白发人送黑发人?” 因着早年他全家被屠一时,楚明帝对颜家是存着愧疚之心的,再加上叶阳晖的态度在侧—— 叶阳皇后心一凉,就听得楚明帝一声叹息,摆摆手道:“罢了,今日的晚宴就此作罢,来人,送大秦公主和大晏国舅诸位贵客出宫,几个奴才压下去交宗人府连夜开审,皇后遗失凤印视为大不敬,暂居凤寰宫思过,等凤印找回来再说。太子和颜卿父子——随朕到御书房去!” 他有条不紊的吩咐完,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做了交代,说完,就要抬脚往殿外走。 楚风那里本来就百口莫辩,这样一带下去和颜氏父子当面对质,必定会处于劣势。 “皇上!”叶阳皇后一咬牙,霍的抬头再度迎上楚明帝的目光,道,“皇上,遗失凤印是臣妾的疏忽,臣妾甘愿领罪,可是风儿无辜,这分明就是有人刻意构陷于他,今日您当真要不顾父子情面,便要定了他的嫌疑了吗?” 楚明帝的脚步顿了顿,声音平静,“朕并没有说怀疑他。” “与其这样,您倒不如直接怀疑臣妾好了。”叶阳皇后忽而冷笑一声,眼中神色刚绝的仰头看着楚明帝的脸,铿然怒道,“颜家姑娘无辜枉死,陛下您体谅翔阳侯的丰功伟业不忍他受屈,那我们叶阳家呢?难道我父亲就不是半生戎马为了西楚的万千基业出生入死肝脑涂地吗?他们颜家受不得委屈,我们叶阳氏又何曾能受得了这样的侮辱?臣妾与您夫妻二十余载,就算您信不过臣妾的为人,难道你就不想想姐姐的在天之灵吗?” 大殿之上,再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楚明帝纯黑色的眸子里面颜色突然无限的深沉下去,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盛气凌人的女人。 叶阳皇后毫不避讳的与他四目相对,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大殿之中对峙的一帝一后。 半晌之后,楚明帝忽而抬起一只手来。 叶阳皇后心跳一滞,动作上却没有迟疑,缓缓抬起自己左手搭在他探出的右手掌心里。 楚明帝握着她的手将她自地面上拉起来,就在所有人即将松一口气的同时,下一刻他却突然就着那只手猛然一推,刚好是将叶阳皇后推到门口那那两个原先是准备用来押解楚风侍卫面前。 “皇后无德,喧哗于殿前,既然凤印丢了就不必再找了,送皇后回凤寰宫闭门思过!” 不仅仅是禁足,还是夺权?要停了她手中凤印?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 从来,叶阳敏都是她在楚明帝面前用来自保的最有利的武器,而且屡试不爽,但是这一次,居然连叶阳敏的面子都没能止住这个男人的雷霆之怒,这又说明了什么? 皇后叶阳氏的心里突然涌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即便是刚才,面对这个男人最严酷的审判时她都没有真的怕过,此时却是真的慌了,整个人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 楚明帝面无表情的摆摆手,随侍在御驾之前的侍卫们都摸透了他的脾气,知道事到如今已经完全没了转圜的余地,当即便是不再犹豫,四个侍卫涌上前去把皇后叶阳氏架起来就要往外拖。 对于自己丈夫这种冷血无情的个性叶阳皇后再清楚不过,她猛的明白过来,今时今日一旦自己就这样被送出去,那么有楚明帝在的一天,她都会永远的不见天日。 不,她尊贵一生,为了这份高高在上的殊荣几乎拼尽了自己所有的心血,绝不可以就这样白白断送。 而且那些人是有备而来,她一旦失势,下一个遭殃的必定是楚风。 她可以忍,被关上三五年都没有关系,可一旦楚风被牵扯下台,那才是真的完了! “不——”人都已经被拖到大殿门口了,叶阳皇后突然一个机灵,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猛的甩开侍卫的钳制,扭头又冲进了大殿之内。 所有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张惠廷指着那几个目瞪口呆的侍卫喊道,“快,你们还不快拦着皇后娘娘!” 经此一幕这对帝后算是彻底翻脸,这叶阳氏的性子又是极烈且毒,张惠廷生怕她急怒攻心之下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有意想要挡到楚明帝面前,却因为太清楚主子一向运筹帷幄的个性不敢贸然有所行动,只能蓄势待发的在旁边紧张的看着,准备一旦有什么意外发生就马上冲上前去护驾。 几个侍卫火急火燎的冲进来,叶阳氏已经扑倒在楚明帝的脚下,死死的抱住了他的一只脚,哭道,“皇上,凤印管理不当,是臣妾的失误,您不要迁怒风儿,您再给臣妾一个机会,臣妾有话要说——” 侍卫们见状,一时间进退两难不敢妄动,旁边的西楚太子已然是惊的说不话来。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的母后一直都是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不管是对皇子公主还是后妃奴才们,她向来都是杀伐决断无往不利的,他几乎不敢相信此时这个匍匐在地,钗环散乱的像是个疯妇的女人就是他那么尊贵无双的母亲。 他本来是下意识的往前挪出去一小步想要去搀扶起她,最后却被她这副近乎是疯了的表情惊吓住,完完全全的呆愣在原地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 像是所有的帝王一样,楚明帝也是极好颜面的,叶阳氏毕竟是他的结发妻子,就算此时他是恁的不待见她,他原也是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让她过于难堪,却不想这个女人竟是半分身为皇家人的颜面也不顾及,当众失态成这副模样。 他心中暗暗压制了很久的怒意几乎是一点一点的攀升上来,沉声喝道,“拉下去!” 侍卫们心惊肉跳的赶紧上前来拉叶阳氏,正在求生之际叶阳氏自是什么也顾不得,再次大力挣开侍卫们的钳制脸上涕泪横流的爬到楚明帝脚下,一把死死的抓住他的袍角凄声嚷道,“皇上,就算您不顾及姐姐的在天之灵,难道也不为你们的儿子积德吗?” ------题外话------ 嗯,介于大家都着急最后的剧情,这章我写长点,于是颜家妹纸挂了,不能肖想如风锅锅也木有办法拉咱家公主垫背了,然后太子和皇后倒霉了,然后和亲没戏,然后……你们高兴咩? 第206章 叶阳氏的声音凄厉绝望,每一个音符都清清楚楚的叩在每一个人的心尖儿上。殢殩獍晓 整个大殿中的气氛瞬时一寂,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错综复杂的目光齐齐的投射到他们至高无上的帝王身上。 而众人之中竟是一直最为冷静的楚明帝反应最为激烈,他闻言脸上神情剧烈一震,说不出是喜是悲,只是愕然瞪大了眼,然后下一刻,他那原本高大挺拔的身子竟然猛的往后连退了两三步,跌坐到了旁边卢妃,那一席的座位上。 那个女人和他早夭的儿子,是他埋藏心底一生的暗伤,不容自己去碰触也不容别人提及。 “皇上——”卢妃一惊,慌忙从座位上错开,跪下去扶他。 楚明帝却是一把挥开她的手,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对面一脸疯狂的叶阳氏。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沙哑,甚至是带了一丝明显的颤抖,腮边的肌肉不停的抖动着,已经完全失去了他平时的冷静和气势,完全与前一刻那个高高在上权威无限的帝王判若两人。 是的,叶阳敏就是他的软肋! 叶阳皇后的心里顿时重新燃起了希望,她不管不顾的膝行过去,用力的擦干脸上的泪水,仿佛是为了加大自己言辞间的可信度一般,坚定说道,“皇上!你跟姐姐的儿子没有死,那个孩子他还活着!”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里一片哗然。 吏部尚书梁裕已年过七旬,他一度怀疑是自己两耳昏聩听错了,赶紧捅了捅身边的左督察御史安迅,哑着嗓子道,“她——她说什么?” 安迅脸上也露出同样震惊的神色,有些哭笑不得的自语道,“叶阳皇贵妃生下的那位皇子还活着?!” 这——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可当初明明是宫女嬷嬷多少人亲眼见证了他们母子双亡的,楚明帝甚至于是自己亲自将那一大一小两具尸体合葬送入皇陵的,可是叶阳氏居然说—— 他跟阿敏的孩子还活着? 楚明帝整个人都瘫在座位上,眼中神色不受控制的在飞速的转变,从一开始的震撼到后来隐约的一丝惊喜,再一点一点随着混乱起来的神智变得失魂落魄。 最后,他猛地一下由座位上站起来,像是抓死猫一样一把握住叶阳氏的手腕把她拉起来,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你!把刚才的话再给朕重复一遍!” “好,我说!”叶阳氏的心里迅速窜起一线明亮的希望之火,她极力压制住心里的颤抖,字字清晰的重复,“皇上你跟姐姐的儿子并没有死,那个孩子——他还活着!你放过风儿,让内务府再去彻查此事,我就告诉你他在哪里,这些年皇上你日思夜想忧思成疾不都是为了姐姐跟那个孩子吗?” 叶阳氏的眼中带着强大的执念,死死的盯着楚明帝的脸,这一刻她已经浑然不觉自己这是以一种威胁的口吻在同一个帝王讲条件,只因为她自信自己有足够的筹码,虽然心里不甘,她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张王牌抛出来,便有了至少一半的把握来扭转乾坤。 她的神情和语气配合起来可谓信誓旦旦,但楚明帝并没有马上对她的话做出判断,他本就黑如墨玉的眸子此时更显幽深,一瞬不瞬的盯着叶阳氏的眼睛,仿佛是要透过那双眼睛看到她的心里去。 他整个人的气势本来就强,平时只要不笑,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就已经锋芒毕露让人不敢逼视,叶阳氏被他这样的盯着,顿时就有了一种利刃入骨如芒在背的感觉。 她极力的隐忍着,支撑着,身体里还是有一种因子被调动了起来,开始微微的颤抖。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凭借自己对这位叶阳皇后的了解来判断她此言的虚伪,秦菁虽然只是初次与她见面心里却是笃定的知道,在原本已经岌岌可危的情况下,这叶阳皇后便是再怎么求生心切,也是不敢撒这样的谎的。 此时的楚明帝显然是已经恼了她的,她撒了这样的谎虽然有可能以此要挟他来渡这一时之劫,可如果那个孩子不存在的话,谎言转眼就会被戳穿,然后紧接着便是另一条愚弄君上的大罪压下来,她原先是不必死的却也再无一丝一毫生还的可能。 所以,她口中的那个孩子应该是存在的,而且—— 这一刻,秦菁的心里甚至有了一种微妙的感觉,叶阳氏口中所指的那个孩子就在这大殿之上。 脑子里一个捕捉不到的念头飞快的闪过,秦菁眸子里的颜色不由的沉了沉,几乎是直觉的,她突然抬头往对面莫如风的座位上看去。 因为他的身份只是萧羽的一个幕僚,所以在这样的皇家宴会上莫如风是没有资格坐在最前一排的。 秦菁的目光越过挡在他前面的萧羽去人群里寻他,彼时他正举杯饮茶,嘴角笑容清淡柔软,像是根本没有被这大殿中的紧张气氛影响到。 他们之间就是有这样的默契,察觉到秦菁看过去的目光,莫如风也于瞬间抬头,落落大方的回应她一个暖若清风的微笑,神色间没有半分的不自然。 若是换做别人,秦菁也许会把对方身上这种近乎是刻意的淡漠当做想要撇清关系的伪装,可偏偏一直以来莫如风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毫不关心。 所以虽然在直觉上秦菁总觉得这件事跟他之间有某些脱不开的关系,却又被他眼前的态度干扰了判断,她心里在迅速的分析着这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眉心已经不由的微微拧起。 王座之前楚明帝还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在与叶阳氏对峙,一直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直到他腮边的肌肉抖了无数下之后,眼中涣散的神智终于慢慢回笼。 “你以为这样朕便会饶过你了吗?”他几乎是仰头大笑出来,眼底瞬间漫上一片嗜血的杀意,手一推已经把之前被他牢牢控制在手的叶阳氏推到几个侍卫的手里,声音冷酷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本来朕还念在我们多年的夫妻情分上想留你一条命,现在看来却是不必了!” 叶阳氏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丈夫,那两颗充血的眼球仿佛都要从眼眶里瞪的蹦出来一样。 她本来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个扭转一切的机会,但是她却错估了楚明帝心底的坚韧,在短暂的失魂落魄之后,这个男人强大的心理防线已经马上被再度修复过来。 只是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的心里已经颤抖的一塌糊涂。 他那颗强大的心从来就不曾这般的脆弱过,曾经的失去让他在黑暗中整整行走了十八年也没能真的走出那个阴影。 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这样的痛苦他绝对承受不了第二次,所以即便是心里再渴望,他也是哪怕一点点的希望都不容许自己去拥有—— 因为不存希望,就不会再有失望。 他的嘴角带着近乎是嗜血的冷笑,轻轻的摆了摆手,就在这弹指一挥的小小动作之下,叶阳氏已经瘫软无力的身子就被再度架起来往殿外拖去。 “皇上你相信我,我没有骗你,我——”叶阳氏惊恐的看着眼前楚明帝眼底森寒的冷意,在这样的目光逼视下她已经彻底的失去了冷静,她知道自己此时的机会只剩下最后渺茫的一点。 于是,几乎是绝望的,她猛的扭头往右侧的男宾席看去,在萧羽身后那个最不起眼的位置上寻到了那个素净淡雅的白色身影。 秦菁注意到她目光的落点,跟着她看过去的一瞬间,心里突然涌现出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感觉。 几乎是有些失落的,她缓缓垂下头去,不想亲眼见证这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席间萧羽的目光本就时不时的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此时察觉她神情间的异样,下意识的才要转过身去一探身后的玄机,却听见叶阳氏已经惊慌失措的叫嚷起来。 “如风,如风!”她的声音急切又带着一丝强烈的恳求,大声的叫喊,“我是你的亲姨母啊,你快求求你父皇,求他放过你哥哥,他会听你的话的,快啊!” 叶阳皇贵妃也是皇后叶阳氏唯一的嫡亲姐妹,她的儿子,自然是叶阳皇后的亲外甥! 虽然她们姐妹共侍一夫,从名分上这个孩子更应该尊叶阳皇后一声“母后”,可是此时的叶阳氏心里却很明白—— 她一国之母的身份,抵不过与叶阳敏之间的一滴骨血亲情! 大殿里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楚明帝失魂落魄的一步步循着叶阳氏的目光所及的方向,最后穿过层层人群,在莫如风所坐的桌案前止住了脚步。 莫如风一动不动安然的坐在座位上,并没有一个草民见到一国之君时应有的恐慌,唇角还是带着那抹亲和力很强的微笑,安静的看着眼前这个据说是至高无上的男人。 楚明帝看着他,喉结上下不停的抖动着,探寻的目光却是紧紧追随在他的面孔上很仔细很仔细的观察他的眉目样貌,甚至是眼神,仿佛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出曾经似曾相识的痕迹来。 这个少年漂亮的简直有些不像话,俊逸非凡的五官,柔和清明的眼波,不浮夸,不傲慢,虽然没有锦衣华服的装裹,却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几乎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高雅之气,无关音容样貌,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缓缓流淌出来的味道,仿似淡出世外,不用刻意的表现就能让人深深的记住他,并且牢靠的放在心里,过目不忘。 看到他的第一眼,楚明帝的心情就有了一种难抑的起伏,那种感觉,就像是带他回到了当初,当他第一眼在西楚皇室的宴会上看到那个女子时候的那幕情景,她的样貌不是最出众的、衣着不是最华丽的,唇边笑容亦是刻意伪装过的平静与优雅,但是她的身上就是拥有那样一种特质在吸引他,让他深深的陷进去再也无法自拔,她的沉稳睿智,她的从容果断,哪怕是最为冰冷无情的一个笑容,都能让他热血沸腾。 曾经一度他以拥有这天下间最为至高无上的权力为荣,可是她的出现打破了他内心维持了多年的平衡,让他坚定不移的将她奉为自己人生的信仰,于是她猝然离世的那一日他的世界坍塌成灰,天崩地裂。 他原以为自己再也走不出来了,可是此时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莫如风却让他在猝然间又寻回了那个失去多年的梦想。 楚明帝的声音压抑,沙哑到听起来近乎哽咽,神色间又充斥着期盼和强烈的不安交错在一起的复杂的情绪,几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谁?” 莫如风牵起嘴角,容色淡然的微微一笑,然则不待他回答,叶阳氏已经迫不及待的嘶吼起来,语无伦次的大声道,“他就是姐姐为你生的儿子,他就是那个孩子,皇上,皇上我帮你把儿子找回来了,一命抵一命,你放过风儿,不要听那些宵小之徒的狂言,你不要动他,不要啊!” 因为挣扎的太过激烈,她已经明显的有点体力不支,腿脚发软,身子几乎是半挂在侍卫的手臂上才得以支撑不倒。 楚明帝此时的心思却完全不在她身上,对她的话也是置若罔闻,他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莫如风,加重了语气再问一遍:“你到底是谁?” 莫如风从容不迫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往旁边挪了两步踏出席位之外,然后动作娴熟的撩起袍角跪在楚明帝面前,以一个臣民面对君王时应有的礼节郑重的叩首行礼道,“草民莫如风,是大秦赐婚使大人府中的大夫!” 在座的西楚老臣全都把楚明帝对叶阳敏的感情看在眼里,叶阳敏生下的那个孩子如果能够活到今日必定贵不可言,他们很明白一旦坐实眼前少年的这个身份将会对朝中政局带来怎样的动荡和影响,心里不由的都暗暗捏了把冷汗。 叶阳氏为他安排的身份莫如风并不承认,在这样唾手可得的滔天富贵面前他还是那样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不过有心人看在眼里的—— 还有他的不肯明言否认。 皇子那一席上的七皇子楚越脸色巨变,之前就一直捏在手里的酒杯终于不堪忍受他压抑多时的情绪,嘎嘣一声碎裂酒水溅了他一身,好在此时殿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楚明帝和莫如风身上,便硬是对他意外失态而造成的动静视而不见。 莫如风?楚越咬紧牙关在心里一遍遍的咀嚼着这个名字,这个少年姓莫?! 原先他还以为这只是叶阳皇后病急乱投医而编造出来的权宜之计,可是偏偏这个少年姓莫! 所以,如果这个少年不是叶阳氏找来的戏子,那么叶阳氏的这些话就很有可能都是真的。 显然楚明帝也是被这个名字惊到了,几乎是踉跄着猛的后退半步,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目光却是片刻不离的盯着莫如风泰然处之的脸孔。 叶阳氏奋力的挣扎却怎么也摆脱不了侍卫的钳制,绝望之余她便是失控的大声叫喊,“皇上,他姓莫,这个姓氏是姐姐给他的,您还不明白吗?他真的是你的儿子啊。” 莫如风同站在他面前的楚明帝默无声息的安静对视,然后他从容的微笑道,“亡母的闺名的确是叶阳敏三个字,可草民却并非陛下的儿子!” 楚明帝的身子突然剧烈一样,如遭雷击般猛地后退一步。 “陛下小心!”张惠廷疾步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胳膊。 楚明帝心乱如麻,飞快的思忖着那些陈年的旧事。 他是亲手将那一大一小两具尸体下葬的,如果真如叶阳珊所言,眼前的这个少年就是他和阿敏的那个孩子,那么既然这个孩子或者,是不是,是不是—— 那个女人,她总有通天之能,呵—— 此时此刻,他甚至忘记了要为她瞒天过海的苦心欺骗而恼怒,只有一线薄弱的希望自心底慢慢升腾起来,然后如惊雷破月迅猛的在心间撕裂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至少,能再见到她,是他从来就不敢奢求过的痴心妄想。 “阿敏——她——在哪里?”他的语气平复下来,尾音之下却还是有种压抑不住的轻颤透出来。 “家母已经过世了,至于她葬在哪里——”莫如风平静的回,他是真的心如止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和波动,“我母亲生前就不喜热闹,此时更不想被外人打扰,她的安息之所恕草民不能相告陛下。” 当年的叶阳皇贵妃葬在皇陵,所以她是假死升天,躲了出去吗? 这个姓莫的少年所要传达的就是这样一层意思是不是? 朝臣们心中纷纷权衡,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困惑之余只就能死死的盯着当前的楚明帝和莫如风两人来找答案。 沉默半晌,楚明帝才如梦初醒般招招手示意莫如风起身。 他脸上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色慢慢平复下去,松开了张惠廷的手,负手而立站在莫如风面前,看着他波澜不惊的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你拿什么证明你母亲是阿敏?”这一次声音微冷,颇有几分质问的意思在里头。 莫如风淡然微笑,不徐不缓的慢慢道,“陛下,每个人都有父母亲人,我不需要证明她是谁,至于陛下口中的阿敏到底是谁也和我没有关系,我的母亲就是那个人,仅此而已!” 从头到尾,他无不是在与楚明帝划清界限。 可如果真的不想承认,他干脆直接否认了叶阳敏其人不就行了? 朝臣之中有人面面相觑,都在戒备着猜测这个少年的心思。 楚明帝沉默片刻,语气忽而毫无预兆的再度缓和下来,淡声道,“你随朕来!” 说着便要转身带他往殿外走。 “陛下,草民一介布衣,不敢在宫中久留,以残陛下视听。草民告退。”莫如风摇头,言罢,便是没有半分留恋的回转身去,走到叶阳晖面前对他微微一笑,“舅舅,我们走吧!” 他毫不避讳今日叶阳晖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事和他有关,也不在意别人是否会把今日太子一事牵连到他头上。 他从容而来,淡泊而归,与这堂皇大殿之上的任何人仿佛都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脚下步子轻若浮云,白衣胜雪,飘然走出这喧嚣的皇室宫殿。 “等等!”楚明帝看着他的背影,略一失神,再抬头时他的脚步已经跨过门槛站在了殿外。 莫如风止步,去未回头。 夜风微凉,撩起他洁白袍角,让他的身影整个跟脚下汉白玉的阶梯融为一体。 楚明帝的喉结抖动,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没让自己再次抬起手来留他。 “既然你说甘愿认阿敏做你母亲,”半晌之后终究还是妥协,隐忍道,“那么你的生身父母又是何人?” 一直被人压在一旁仿佛已经木了叶阳皇后眼中忽然再度闪现出惊慌的神色,只是嘴只张到一半就识趣的闭上。 这个时候,她多说多错,最好还是一个字也不要说了。 莫如风静立阶前,自始至终不肯再回头,声音明静如水缓缓飘来:“我的生身父母既然他们自幼便能狠心抛弃于我,他们便与我再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生,我就只认我娘一个亲人!” 言罢,再度抬脚走下那台阶,飞快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大殿当中,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莫如风那最后一句话的话音缓缓滑落,意志力一向无比坚韧的叶阳皇后,忽而真就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的跪倒下去。 魂不守舍,如同听了这世间什么可怕的诅咒一般,脸色铁青,再也提不起丝毫的力气。 楚明帝一身明黄龙袍孤身站在偌大的宫殿当中,明明是鹤立鸡群那般卓然高贵的一剪身影,此时此刻却萧条如风,仿佛随手都有可能被吹走一般。 半晌,张惠廷试着上前压低了声音提醒道:“陛下,今日这接风宴是不是该散了?” 言下之意,今日还有外客在场,让他快些醒过味来拿定主意。 楚明帝被他这一提,眼皮终于缓缓动了动,但却不知道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打击力,竟然让这个叱咤风云的强悍帝王这般失魂落魄,明明看到满殿不该有的人和目光,也再提不起他的帝王之仪。 一步一步,他默然转身重新往上首的王座上走去,同时无力的挥挥手道:“都——散了吧!”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屏住呼吸上前行拜礼,然后同样是大气不敢出的匆匆退了出去。 秦菁和萧羽混在人群之中往外走,台阶下到一半还是忍不住回首去看那殿中—— 彼时人去楼空,高高的王座上那男人单手撑着额头默然静坐,那个影子苍凉悲壮,仿佛只在一夕之间就老了十岁年华。 秦菁突然有些不明白,他对那个女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竟会让他执迷至此。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都不愿意割舍,也不愿忘记。 这个铁血帝王,这个无所不能凌驾于万人之上的男人—— 人都说帝王恩宠一夕断。 于景帝那里或许是这样,他对蓝月仙的好也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可是这个男人—— 他,为的又是什么? 一个抛弃了他,不惜假借身死脱离他身边的女人—— 难道,就仅仅是因为—— 得不到? “走吧!”萧羽轻声一叹,轻轻按下她的肩膀。 “嗯!”秦菁点头,匆匆掠影一般再度回首往那殿中呆坐的男人飘去一眼目光,然后转身,跟着萧羽一起离开这座属于别人的宫殿,不再去纠缠那些别人心底的爱与痛。 宫里刚刚出了这样惊心动魄的大事,没有叶阳皇后的安排,西楚方面就没有再安排车驾送她回驿馆。 秦菁一行出了宫门,二话不说就钻进自己人提前备好的马车上。 这车上有她进宫前就命苏沐准备好的干粮衣物,其实就算没有得到萧羽的承诺和袒护,她原先也就已经计划好了,只要在西楚宫廷露一次面,然后就留书给萧羽连夜离开。 萧羽不会差她的台,只要称病谢客,再加上有翔阳颜家的人在京中闹腾,西楚人这边就很难分出精力还顾及到她,为她争得机会折返大秦。 自车上换了普通小厮的布衣出来,萧羽已经把准备好的马牵过来,塞了缰绳给她,“快走,南城门外苏沐他们已经过去了。” 秦菁握了缰绳在手,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却是抿抿唇道,“莫如风在哪里?我要见他一面。” 也许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也没有必要,可是—— “南城门二更半便要落锁,别耽误了!”萧羽深吸一口气,神色复杂的拍拍她的肩膀。 “表兄!”秦菁抬头直视他的眼睛,目光沉静如水,却有一线微凉的涟漪惊起。 面对她这般透明的目光,萧羽突然不敢再看,微微往旁边别过眼去。 “我只见他一面,说几句话,不会耽搁太久!”秦菁道,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 萧羽袖子底下的手指握了握,犹豫片刻,终于点头,“好吧!” 声音里带了并不十分鲜明的叹息。 秦菁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见那远处官道旁一片参天古,便是了然点头,“时候不早了,表兄护卫公主銮驾先回吧!” 荣安公主的銮驾在这宫外滞留太久难免引人注意,他不能久留。 “嗯!”萧羽拧了眉心,神色复杂的看了秦菁一眼,转身去吩咐随行侍卫准备返程。 秦菁立在原地,看着他高居马背上的身影,在他转身前突然出声叫住他:“羽表兄” 萧羽自马背上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他日京都,我等表哥荣归。”秦菁笑笑,抬手对他用力一挥。 萧羽的身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面对马下少女明快真挚的笑脸,一时间眉心不觉拧的更紧。 半晌之后,他重重点头,声音低哑的应一声:“嗯!” 言罢,不再滞留,高声一喝,带着车驾先行离去。 秦菁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她明白萧羽那最后一刻迟疑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可是无论他之前对他隐瞒了什么,只这临危之际的一次坦诚—— 足够! 并非贪得无厌,其实关于骨血亲情,她很容易满足。 打发了荣安长公主的车驾声势浩大的往驿馆的方向启程,秦菁也耽搁,转身快步往远处那排古木的方向走去。 环抱之粗的白杨树后,还是那一抹素衣翩跹的清绝背影于风中孤立。 他不回头,秦菁也不走近,在离着他三步之外,另一株大树的阴影里站定。 “你利用我?”她问的直白,声音也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痛恨,仿若是在与人讨论一日三餐般那般轻而易举。 “是!”莫如风面无表情的闭了下眼,然后又迅速睁开。 他不回头,只是声音悠然若风,淡淡的传来:“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秦菁心头一震,突然有些茫然的不知所措。 “灵歌和旋舞都是你一手训练出来的,是你把她们放在了萧羽身边,因为从一开始萧羽就是在你的掌控之下。”秦菁开口,虽然这些话是出自她自己口中,但是话音缓缓自齿间迸出,她自己都犹且带着几分不信任,“你通过四海钱庄把莫家的万贯家财都转移到他手上,做成他富甲一方的假象,现在我想知道的是,如果不是因为我误打误撞的介入,从而让你利用了我跟宣儿的,你原定的计划又是怎样的?” 当日她要在宫中布局设计蓝家的时候,灵歌本来的态度很模糊,但是那夜偷溜出宫之后,马上便坚定的表示愿意在她身边效力。 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便知道,灵歌和旋舞背后真正的主子不是萧羽,那个人近在咫尺—— 唯一的可能就是暂居在有丞相府的莫如风。 而且她对萧羽,也是从一开始也有怀疑的,萧羽纵使再有才,在白手起家的情况下也不可能迅速聚拢四海财富,做到那般地步。 莫如风是皇贵妃叶阳敏的儿子,而叶阳敏在入宫之前的确是有婚约的,定的是淮安首富莫家一位久病的公子莫翟,只可惜那莫家公子已然病入膏肓,在他们大婚之日竟然旧疾突发死在了喜堂之上。 莫翟死后,西楚富甲天下的第一世家却不明原因的迅速拜倒,短短不过三年时间,已经人才凋零,偌大的家业被生意上的一再亏损而败的精光。 之后叶阳敏入宫,叶阳皇贵妃之名轰动天下。 只可惜这个女子红颜薄命,无福消受帝王恩,短短不过两年,就因为难缠死于宫中。 而现在莫如风归来,便将真相揭露于世,她没有死,而是妙计脱身,带着自己的儿子遁世隐居避开了这座铁血皇城,并且在暗中谋划了整整十八年而推动策划了今日之事。 莫家的巨额财富,根本一早就落入叶阳敏之手。 萧羽,不过是莫如风用来做挡箭牌的一个幌子。 莫如风的最终目的,还是要还朝,找一个合适的契机让他可以以最合适的理由重回西楚政治舞台的核心,让楚明帝重新认识到他的存在,于是—— 她来西楚,这是个契机。 与其把这事关在国门之内,怎么比得上在这样的大日子里,当着列国使臣的面推出来? 莫如风此举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虽然与她而言或许没有多少想干,但是—— 她就是想要知道! 一直一直在她面前温润如玉,无欲无求的这个男子,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阿菁,到了这个时候你又何必浪费口舌与我再说这些?你能猜到多少是你的本事,多余的我一个字也不会同你透露。”莫如风回过身来,脸上的微笑依旧和煦平静,恰似一张永远都不会腐朽的面具,他的声音平和安定,不带歉疚也没有指责是以最客观的立场一字一句慢慢说道,“就像是你早就洞悉了灵歌和旋舞是我的人还一直隐忍不发一样,只要是彼此有利可图,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她会默许灵歌旋舞以那样的身份留在身边的确是因为她们存在还有利用价值,但是更多的—— 其实她还是不愿意亲手去揭穿这一切。 莫如风这个男子,放佛生来就该是完美无瑕纤尘不染的,即便是心里已经笃定了萧羽手下的所有事都是由他操控,秦菁从心理上也是在一直一直的避让,超出自己底线的退让,只想把这些血淋淋的真相捂得更久一些,就算莫如风脸上裹着的只是一张面具,不到最后一步,她都怎么也伸不出手去将它扯下来。 就像是这一次西楚之行,从在祈宁逗留的那最后一晚她已经对他此行的目的有所察觉,却还是来了,配合他来演这一场戏。 当然,前提是,她也需要他的这个计划。 只是在这个计划里,她还是冒了险,在没有抖出他的底牌之前—— 她选择了相信,赌这个偏偏如玉超绝尘世之外的男子不会把她的性命安危搭进去。 现在她赌赢了,最终也还是徒手把她对他所有的信任连根拔起,一并丢弃在这泱泱西楚灯火通明的皇城之巅。 曾经一度,在她不想再相信任何人的时候,这个男子的出现恰如一缕清新明媚的阳光,在她心里最黑暗的一角引燃了一片难得的光亮。 她多想他可以一直一直都那样的美好下去,可是莫如风—— 终究他也不是那游荡在红尘之外的谪仙呵! 只是这样的话,已经没有了彼此坦诚的必要。 秦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脸上微笑,眼睛被刺的生疼,“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合作由暗转明继续的进行下去吗?” “我不勉强你。”莫如风答的干脆,微风过去,吹起他袖边衣袖翩然。 四面八方的树叶沙沙作响,与夜色中翩然舞动。 两个人相对而立,秦菁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莫如风看着眼前女子眼中那种真实流露出来的情绪,心里似乎是有那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已经有多少年了,他习惯性的忽视身边的一切人一切事,他不知道自己对这个女子的好耐性究竟从何而来,或许就是因为那一日看到军营大帐之中她面对重伤的白奕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坚韧而决绝的目光—— 像极了一个人。 心中有种真实的感觉轻微的碰撞着,他神色间仍是半点波动都没有的坦然接受,“只要能达到预期的目的,我可以利用一切有价值的人或物,无论代价!” 断情决意,无心无恨! 这便是他!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是这样的人!”面对他这般温润的目光这般残忍的话,秦菁才突然感觉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悲壮。 她的声音有点不受控制的高亢,甚至是带了一丝意味不明的颤抖。 莫如风这个男人在她眼中一直都个近乎完美的存在,他怎么就会突然之间变成这样?神情冰冷残忍无情? 就像是自己一直仰望的神祗突然之间变成堕入地狱的魔鬼一般,那种感觉压抑在胸口,让人气闷的无法呼吸。 “我本来就是这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莫如风微微一笑,那笑容清明安逸如同夏日里大朵绽放的木棉花,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那么冷漠绝情。 秦菁的心里忽然就堵了一口气,她觉得那感觉应该就是难过,于是她就难过的笑了起来,脸上笑意泛滥,眼底却是静如幽谷透着一股诡谲的寒气冷声问道,“颜汐的事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是她自己送上门的!”莫如风微微抿了下唇,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 颜玮也许会一时冲动意气用事,但颜璟轩是什么样的人他太清楚,如果颜汐不死,根本就不可能将他们父子召至京城来配合着演了今天的一场戏。 “你——”有那么一瞬间,秦菁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她的指尖几乎点到对面莫如风的鼻尖上,指上套着的红宝石镶金指环都跟着她呼吸的起伏颤抖起来,声音嘶哑的字字质问:“你明明知道她喜欢你,你怎么忍心——” 在她看来,虽然所有有价值的人都可以拿来利用,但是对那些对自己死心塌地交付真心的人,却是不能无所顾及的伤害的。 对于颜汐,她可以下手,但是莫如风—— 他不能! 秦菁承认在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事作风上自己跟莫如风如出一辙,可是她想象不到,外表看上去这么温文如玉的莫如风怎么会冷血至此? 即便此刻他就以这幅冰冷残酷的姿态站在她面前,她仍然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那是她的一厢情愿,至少从头到尾我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属意于她!”然则面对她眼中变化莫测的神采,这一次莫如风却是再无半点动容。 一种从未有过的浓厚的怒意涌上心头,秦菁几乎是悲痛的死死攥着自己的手心嘲讽道,“莫如风,你爱过人吗?” “我爱过!”但是出乎意料,莫如风竟是不假思索的笃定回道。 秦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诧异,却见他眼底隐约伤痛的目光一纵即逝又恢复了之前嗜血的冷酷,更加笃定的说道,“所以,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再爱了!” 没了爱,也没有恨,他这一生从来就不是属于自己的! 他温润如玉的伪装,谦谦君子的扮相,很久以前就只剩下这一身华丽的皮囊。 他不在乎世人怎么看待他,只要达到目的就够了。 “呵——”秦菁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小声,突然往后退出去一步。 这一步之遥的距离,莫如风睁眼看着,却仿佛已经看到眼前那女子的身影变淡变浅,一点一点淡出他的世界他的生命。 他生而便是一个注定孤独的人,这是命定的事实,谁也挽回不了。 秦菁最后匆匆看他一眼,就果断的转身大步朝着自己留在不远处的那匹马走去。 灵歌扯着缰绳站在那里,动作局促的把缰绳递给她,眼底有藏不住的心虚。 秦菁一把扯了那缰绳,利落的翻身跃上马背,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利落果断,下一刻马蹄声踏破黑暗的夜色绝尘而去。 ------题外话------ 嗯,叶阳皇贵妃是个有故事的女人,但是这里先不说了,马上返程回去结果渣爹去,省的宝贝们着急╭(╯3╰)╮ 第207章 马蹄声渐去,一侧身后就是西楚皇室万千辉煌所在的九重宫阙,而另一侧的荫蔽小道上那一人一马早已行远。殢殩獍晓 莫如风静立风中,灵歌满眼忧虑的走上前来,一步一步,最后咬着嘴唇屈膝在他面前跪下。 “公子,我——”她说着,却是欲言又止。 莫如风没有看她,只是声音淡淡传来,“去吧!” 灵歌略一怔愣,随后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垂首道:“谢公子成全。” 说罢,爬起来,又面有忧色的看了莫如风一眼,最后还是一咬牙向着秦菁背影消失的方向飞纵而去,几个起落,已经飞快消失于眼前茫茫夜色之中。 莫如风缓缓的收回目光,转身,慢慢的远离那片辉煌的所在。 “莫如风,你爱过人吗?”那女子悲怆愤怒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不绝。 他爱过人吗?他爱过人吗?他生来就是一个不应该懂得如何为爱的人! 记忆里很多早已褪了色的画面,在这夜色中仿佛再度映现眼前。 竹林,清风,木屋! 那些突然闯入的刺客毫不容情的将谷中所有的仆役、侍婢斩于剑下,染血的屠刀步步逼近,月光下将他们眼中嗜血的戾气映射在染血的刀锋上,看的人胆战心惊。 那个时候他不过只有五岁,完全看不懂眼前的状况,只是瑟瑟发抖的缩在叶阳敏的怀里恐惧的看着那些想要杀死他的刺客,惊恐的连话都不会说。 叶阳敏抱着他,安抚的摸着他的小脑袋。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笑着面对自己,笑容沉稳安详,像暖春三月的阳光洒满心房,暖融融软绵绵的。 可是那一天莫如风看到她的神色却是异常冰冷,像封冻的幽深古井泛着诡异的冷光死死的盯着门外那些凶神恶煞的黑衣人。 “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莫要再打我儿子的主意。”她开口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让人胆战心惊的杀伐之气,冷冷的警告,“来日若是风儿有什么损伤,莫说是她的皇后之位不保,我便是倾他一国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我说到做到,让她自己掂量!” 那个女人,仿佛天生就有那样一种从容淡定俯瞰天下的气度与风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真就将那些杀气腾腾的黑衣人震住,一时间面面相觑,进退不得。 仿佛她孤影独支的一句警告便是来日血染皇城的铁血事实,让人望而生畏,再不敢前。 后来叶阳晖的援兵赶到,将他们逐出谷去。 她再垂眸看他的时候,眼中依旧仍是笑意绵软。 “别怕,睡吧!” 在她怀里,他总是心安,仿佛方才的那一幕都完全不曾发生过一般,便是听话的闭上眼。 她坐在床边等她睡熟,而在她转身时他霍然睁眼,望见的却是她手撑在门框上,蓦的喷了一口血花,满地残红。 那些华丽而妖冶的色彩染了他的眼,浸了他的心,让刚刚消退的恐惧徒然增长,再也不抹不去。 他能看得见她在他面前日渐虚弱的笑容,可是那个时候小小的他,却是什么都做不了,一直到最后,看着她最后的一滴心血耗尽,油尽灯枯的死在他面前。 那个时候的叶阳敏不过二十九岁的大好年华,可两鬓斑白的青霜跟眼角细碎的尾纹却将她原本绝丽的容颜妆点的如同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妇。 那一日他便是扒在门框上,看她面容宁静的拉着舅舅的手细细叮嘱。 她说:“阿晖,答应姐姐,忘了那些过去吧,带着风儿好好的活下去,照顾他,我能给他的,也太少。” 一向沉稳冷静的舅舅,伏在床头放声大哭,涕泪横流。 那些悲伤的液体,他也有,可是洒不出来。 他不敢眨眼,只是贪婪的看着床榻上那个虚弱单薄的女人,总想着再多看她一眼,再多看一眼—— 最后弥留之际,她费力的偏过头去,把目光移向另一侧的窗外,那里山高水远,她却带着最后的遗憾凄惶而笑——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七年,她养育了他整整七年,竭尽所能给了他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 而在她死的时候,他却只能遥遥望着。 死亡是什么?是这世界上他终于还是被人再度无情的遗弃? 以后的日子里,虽然舅舅也是那般殚精极虑的照顾他,带着他四处寻医问药的治病,可是他心里的感觉却是淡了,再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生出依恋和幻想。 那是在过了很久以后他才渐渐明白,自己的心里是死心塌地的爱着那个女人的,少时是将她作为可以互相依傍取暖的母亲,后来是作为一个让他心疼并且想要去守护的可怜女人。 而因为有她,他的心里眼里都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人。 不管天有多大地有多大,他的世界里,除了叶阳敏,其他人都是草芥,不值一提。 她给了他这段难能可贵的生命,给了他这世界上所有的爱和关怀。 虽然她对他所有的要求从来就不过是一句——好好活着。 可是他,却不能看她带着这般的遗憾长埋地下。 这天下之大,他生无可恋,又何妨为她多做一些事? 莫如风?如风?她给了他新的生命,新的姓氏,是希望带着他走出那片阴霾之境,却又不舍得他那般飘零,和孤独。 那时候,他不懂,现在,他想要告诉她,那些他从来就不在乎,可是—— 已经没有机会开口了。 如风?呵,母亲,你给我一切我都甘之如饴的接受,却唯愿有一天我真的可以如这发间穿行不止的清风一般重新回到你身边,至于这世间种种,凡尘种种—— 我不在乎。 一个人,一剪素色衣袖,踽踽独行,置身黑暗之中。 世人与他,两不相干。 秦菁快马加鞭赶到南城门时,远远的却发现那里聚集了不少人。 方才宫里刚刚出了事,莫不是这城中宵禁时间也受了影响? 秦菁心头一凛,急忙收住马缰,款步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却发现是有人夜间出城与守门的侍卫发生了冲突,为首一人—— 赫然便是翔阳侯长子颜璟轩。 “颜世子,这文书您也看了,是宫里陛下亲下的手谕,今夜宫中大宴接待两国使臣,也是为了防止不法之徒生事才让咱们暂封城门一晚,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城门守卫的统领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方脸汉子。 “陛下要防的是不法之徒,难道我颜家人你也不认识吗?”颜璟轩的声音发冷并不买他的帐,像是十分着急的样子。 按理说既然是楚明帝下的命令,颜家人也没有必要这般忤逆他的意思,等一晚,待到次日天明再启程皆大欢喜。 秦菁皱眉略一思索便是了悟—— 颜家人这该是急着赶回翔阳办丧事的。 颜汐那边刚刚出事不久,从时间上算,颜氏父子应该是紧赶着就找上京城来讨要公道了,家里那边丧事肯定暂时搁浅。 而方才大殿之上突然起了那样的变故,楚明帝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能马上处理这事儿了,所以他们这便马不停蹄的赶着就要回去处理了再听后话。 “哪儿能呢?只是这皇命难为——”方脸守卫一阵为难,秦菁这里却也犯了难。 为了防止整队人马出城引起外人注意,苏沐那些人是提前就被她遣了出去,在城门外接应的。 此时这些侍卫连颜家人都能拦下,她这一个普通人想要叫开城门,更是不可能的。 现在看来,要么她就是等到天亮城门再开之时混在出城的百姓里潜出去,要么就只能回去驿馆找萧羽,让他带队以出城视察随行禁卫军的情况把自己带出去了。 如果等到天亮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苏沐那边情况不明,万一一直等不到她再生出什么事来也不好收场。 秦菁略一思忖就定了注意,立刻调转马头准备回驿馆找萧羽,然则只走了两步,迎面又是一支队伍自内城打马而来。 一行人全都骑着汗血宝马,统一的深青色侍卫服,自城内悠悠而来,走在最前面那人衣衫烈烈墨发飞扬,即使座下骏马驰骋的悠然懒散,也给人一种雷霆压顶般烈的冲撞力—— 普天之下,拥有这种气场风度的——唯大晏皇朝付国舅一人而。 见着这人迎面而来,秦菁第一反应就是记起个把时辰前延庆殿外他意味深长留给她的那几个字。 所以此时他来,秦菁连避开的念头都不曾生出来过,只就一人一马静立街头等着他逼近。 “国舅大人,深夜街头纵马,真是好兴致!”秦菁这般开口。 付厉染高坐马上,淡然一笑,却是什么都没说,抬手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抓起一件与他侍卫身上一色的披风扔过来。 秦菁接了那披风在手,也不犹豫,当机立断的穿上。 她里面本来穿了件深色的男衫,此时再被宽大的披风一裹,混在付厉染的随从里一眼完全认不出来。 付厉染不语,等她把披风系好,然后一抬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行。 秦菁稍稍打马往旁边挪了两步,等他的人错肩而过时就不动声色的混进队伍里,跟着一起往城门方向而去。 为了掩人耳目,她本来并没有离得付厉染太近。 付厉染凤目一挑,稍稍往后看了眼,他身边护卫马上会意,各自勒紧马缰放缓了速度,这样一来就把常速前行的秦菁给孤立出来。 既然是想要借了人家的庇荫脱身,秦菁自然就有人在屋檐下的觉悟,主动打马跟上去,道:“国舅大人有话要说?” “本座特意赶来替殿下解围,殿下连句谢谢都没有吗?”付厉染道,高居于马背之上,目不斜视。 “这话还是等咱们出了城门再说吧!”秦菁抿唇一笑,并不十分客气,想了想又道,“国舅大人怎么会来西楚?是专程为着楚太子大婚而来的吗?” “大婚?”付厉染冷嗤一声,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秦菁想来也不禁哑然失笑:是啊,这转眼准新娘就要逃之夭夭了,还谈何大婚? 付厉染听她发笑,这才扭头看过来。 夜色之下,他那双永远深不见底的眼眸当中浓厚的黑色风暴似乎又深远了些,忽而开口问道,“你跟姓莫的小子合谋做了这场戏?” 秦菁记得,上一回在云都见面时付厉染就曾提醒过她,说是莫如风身边有一批人暗中跟随,那时候她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白奕派去保护的,现在想来,那些人大约就是他自己身边用来驱使为他传信的暗卫了。 提起莫如风,秦菁心里就莫名有种淡淡的苦涩味道散开。 “本宫哪有这样的通天之能可以把整个西楚皇室操控于鼓掌之中?”秦菁苦涩一笑,略带几分自嘲味道的出一口气,“运气而已,刚好被我赶上了。” 这个女子,素来冷心冷面,情不外漏。 付厉染无意瞥见她眼中淡淡的失落,一时失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重新收回目光冷淡道;“如果只凭运气,未免太冒险了些,我一直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可是她对莫如风,就是有那样一种莫名的信任,或者说,她就是一意孤行的不愿打破他在她面前完美的伪装。 “我是怎样的人都不重要了。”秦菁摇头,紧跟着话锋一转错开话题道,“怎么样,上次本宫让人传信过去对国舅大人提起的事,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付厉染笑笑,“放在大秦边境的是樊爵的兵,我运作起来比较困难。” 大晏的镇西大将军樊爵是付太后的心腹,对付太后可以说是死忠之士。 秦菁的原意是从魏国公梁家那里暗调一部分兵力回京配合她这次要做的事,但是为了保证大晏人不至于趁虚而入,想要付厉染配合着帮忙把大晏压在边境上的兵力暂时调开一些,好方便她运作。 “樊老爷子不行,樊大公子也不成吗?”秦菁不以为然,眸中光影一闪,淡然笑道,“本宫不仅成全了他,现在还在宫中锦衣玉食的替他养着女儿。” “这些账目你倒是算的清楚。”向来不苟言笑的付厉染此时也终于轻笑出声,然则笑过之后,只在瞬间眼中便如万年冰川袭来所有的情绪都被瞬间压了下去,忽而偏头过头再道,“这样费尽心机的算计一个人,用这么长的时间来布控一步棋,这样诸般谋算之下,甚至于这一次孤身奔赴西楚以身涉险来取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不会觉得累吗?” 他这样一次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竟然让秦菁一时有些发愣。 不是因为他话中的内容,而是因为这些话是出自他付厉染之口。 付厉染的目光一直未动,半晌之后秦菁才抬头与她对视。 “国舅大人,不也是这样的人吗?”她的目光不闪不躲,就那么直接反问,“虽然我不知道你最终想要得到的是什么,但是你与我,在宫廷列国之间所做的事不都是一样的吗?我们同样都不安于现状,不愿意为人所迫,不惜一切想要去坐上那个人上人的位置。所以你何必问我累不累或是值不值得?” 有些人,生而就注定是要去做一些事情的。 这个女子,与他有些相似又仿佛截然不同。 付厉染静静的看着马背上那女子挺拔的身影,从容的淡定的表情,唇角慢慢绽开一抹不易察觉的清浅笑意,如午夜曼陀罗般悄然绽放出令人惊心的光彩。 正在略略失神的时候,他身边一个贴身护卫突然纵身向着路旁一侧阴暗的小巷里扑去,低吼一声,“谁?” 秦菁一惊,下一刻那些随行的侍卫已经飞快的聚拢过来将她与付厉染二人护在了一个圈子里。 率先奔出去的侍卫纵身而起,横空一掌向着巷子里劈去。 里面一剪轻巧的影子迅捷如虹,足尖轻点借助另一侧墙壁的力量从内蹿出来。 来人似乎并不预备和付厉染的侍卫交手,两步闪躲之下,已经从暗影中飞出稳稳地落在夜光之下。 “主子!”她急切的上前一步,对着马背上的秦菁急躁的地唤一声。 身后那个侍卫已经从巷子里折返,再次逼近。 来人是灵歌,秦菁的目光微微一动,沉声喝道:“住手!” 那侍卫飞奔而至,本来手里剑已出鞘,却于电石火光间收到付厉染一个眼神的暗示后急忙一个翻身落地避开一侧。 “主子!”灵歌眉头紧锁,张了张嘴还是一副愧疚难当的神情,略一犹豫之下索性闭了嘴,屈膝下去直直的跪在了秦菁面前。 灵歌会追上来,秦菁多少还是有些意外,只不过她对莫如风虽然有些难以释怀,但是对这两个丫头却是没有敌意的—— 毕竟她们欺瞒她自己的身份是真,至少从头到尾是不曾背叛或者做过对不起她的事的。 秦菁略一怔愣,再见灵歌跪在地上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扭头看向付厉染。 她要带这个丫头出城?明知道她是姓莫的安排下来的人,还要带着她在身边? 付厉染的目光沉了沉,心里感觉有些复杂,片刻之后却是一扬手做下指示。 站在马下的侍卫会意,一把扯下自己身上披风甩给灵歌。 灵歌一手接了的同时还是难免诧异的抬头又去看了秦菁一眼,最后一咬牙,裹了披风跟着翻上马背,顺手散开头发利落的重新束了男子的发髻。 一行人策马慢慢逼近城门,彼时那城门处守军和颜家人已经僵持的满头是汗,一看又有人来,那方脸守卫脸都青了,急忙上来阻拦:“回去回去,城门已经下锁了,不让进出。” 付厉染不语,垂眸把玩着手里马鞭一副闲散姿态。 他身后马上一个侍卫上前甩了一方令牌在那方脸守卫怀里,居高临下的冷声道:“我们国舅爷要出城巡营,开门让路!” 大秦人和大晏人都是京中贵客,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之内。 那方脸守卫略一权衡,再看一眼高坐在马背上的黑袍男子,不知道为什么,连象征性的客套话都没敢说出口,急忙恭敬的再把那令牌递回那侍卫手中,回头大喝一声:“开城门。” 付厉染打马前行,不徐不缓的与颜家人错肩而过。 他本性孤傲,虽然之前在大殿之上也和颜氏父子有过一面之缘,却也不屑于招呼,就那么旁若无人大摇大摆的走过去。 秦菁和灵歌混在他身后队伍里,两个人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所以举止自然也没有人看出破绽。 眼见着对方堂而皇之的出城而去,颜玮的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 “关——”目送了付厉染离开,那方脸侍卫刚要招呼手下关门,冷不防颜玮手中大刀一横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怎么,这城门他一个外人走得,我颜家人就走不得了吗?” 颜璟轩觉得自己父亲这话未免有些不得体,但他此时也是因为颜汐的事不得解决而胸意难平,索性也就袖手旁观了。 颜玮是个纵横沙场多年的老将,又得皇恩眷顾,侍卫们并不敢与他们太过为难,见他亮了兵器,推脱几句之后就假装劝不住放了人过去。 横竖该拦截的时候他拦了,颜家人动武硬闯便不是他的责任了。 颜家人出城之后果然是马不停蹄抄小路往翔阳方向快马加鞭,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看着他们远去,付厉染和秦菁从旁边城墙的暗影里走出来。 因为知道他们必定有话要说,付厉染的侍卫都离的远远的没有跟过来,灵歌则是察言观色先行一步去找提前隐僻在城外的苏沐等人前来接应。 “方才在城内没来得及说的话,现在该补给国舅大人了,”秦菁一手去解身上披风,一边抬眸对付厉染露出一个笑容道,“谢谢!” 付厉染看着她送到自己面前的那件披风半晌,却没有去接。 “嗯?”秦菁诧异的稍稍偏了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付厉染却突然抬眸道,“其实,你这句话,我并没有打算接!” 说这一句话的时候他的眸子里有种陌生而冷凝的气息,就像是那晚在猎场树林里她狂言激怒他的那次一样。 一种危险的讯号雷石般猛地往头脑中一撞,秦菁下意识的想要向后退去,但是下一刻手上却是一紧,手里的那件披风连带着自己的手掌都被人牢牢握在掌中。 付厉染的身手秦菁心里有数,她倒并没有强挣,只是直视他的面孔冷笑一声:“你想劫持我?” 大秦国中现在被她搅的翻了天乱了套,各处兵力指挥权紊乱,付厉染在现在控制住她,再挥兵压境,是对秦氏皇朝造成胁迫的最好时机。 秦菁一语中的,下一刻付厉染却是眉目舒展,突然毫无预兆的扬声一笑。 这个念头他不是没动过,不过今日在西楚皇室的盛宴之上再见她一回,忽而就改了注意。 江山天下于他的意义,与别人想象中的不一样。 秦菁的思绪却并未被他这骤然一笑打乱,仍是眼神冰凉满脸戒备的盯着他。 “别装了,你明知道,在这个地方我是不可能得手的!”付厉染出一口气,倒是有些无奈,手下却是慢慢松开,只抖了那件披风打马往前又近她身半步,倾身过去,重新把披风给她披在肩上。 秦菁低头,看着他的指尖灵巧的穿梭在那黑色缎带之间,缓缓的打一个结,突然觉得她还是看不懂这个男人的心思的。 的确,付厉染即使是想劫持她,在这个地方也是做不到的,不仅苏沐等人都在,而且但凡弄出一点动静—— 以她现在和亲公主,西楚未来太子妃的身份,都无需大秦有所动作,西楚方面第一个就不会同大晏善罢甘休。 秦菁一时失神,付厉染为她系好披风后却没有及时推开,而是指尖自她颈前上移,突然抬手蹭向她的脸颊。 几乎是下意识的,秦菁马上往一旁偏过脸去躲开,打马往旁边退出去一步之外。 付厉染的手指停在半空,他也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有多久没有这般随心所欲的想要只凭感觉去做一件事了,可是她这般行动鲜明的拒绝—— 这感觉,很糟。 心里突然莫名的烦躁,付厉染收回手的同时抬眸往远处天际看了眼,再开口的语气开始恢复了以往的冷漠和强硬:“不过就是为了找人配合着演一场戏给你宫里的那些人看,你又何必以身涉险到西楚来,直接找我不是更稳妥?” 这语气里,似乎是带了点若有似无的嘲讽。 他以为,往西楚这一趟也不过是她诱敌计划中的一部分,可谁又能知道她走这一趟里有多少无奈? 秦菁心中苦笑,却不解释,只是收摄心神对着付厉染礼貌的道谢,“今日之事,还要多谢国舅大人援手,眼下我赶时间,来日一定厚礼回报。” 说罢,果断的调转马头往大路行去。 付厉染端坐在马背之上,看着那女子转身时利落的一个背影,不到为什么,心里突然生出些叹惋。 “荣安!”半晌,他突然在背后开口,语气沉稳而刚毅,带着晚间的微风送入她的耳朵里,“有没有想过,来我的身边?” 秦菁高居马上的背影略一僵硬,迟疑片刻回转身来却是坦然一笑,“国舅大人,晚间风凉,您该回了。” 面对这个不可以称之为拒绝的拒绝,付厉染突然就又有了那么一点的不甘心。 为了声明这并不是一个玩笑,他打马迎上前去,于她面前站定。 “不用你去争,不用你去夺,你只需要站在我身边,我就会给你这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荣耀,总好过你现在,双手染血,在那个吃人的大秦后宫里苦心算计,步步为营。”黑暗中,男人的目光深沉,声音刚毅而冷静,带着一种几乎是不容人拒绝的强横气息穿行于她的耳畔心间。 她要那个至高无上的地位和荣耀,却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你不懂!”秦菁移开目光远远的望了眼远处的天色,神色间却有种淡淡的笑意浮上脸颊,片刻之后她收回目光,忽而扭头向付厉染看来,认真说道:“我喜欢这样的日子,看见别人的血,我会知道我还活着,而这种身在人世的喜悦,对你而言,就算你站的再高,也是永远都不会懂的。” 没有经历过死亡,没有濒临过绝境的人永远都不会对“生存”二字产生像她这样痴狂的执念。 而且,我也不会去到你身边,无论我走到哪里,走的多远,终有一天我都会转身,因为—— 我的身后,有个人在等我。 两人的发丝间都有来自从一个方向的风在不住的穿行,陌生而迷离。 看着女子眼底眉梢慢慢浸染上来的笑意,付厉染终于还是冷声一笑,转身打马而去。 秦菁并没有去理会他的背影是萧条抑或苍凉,紧跟着也调转马头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她的马速走的不慢,远远的看见那被夜色冲淡到极不鲜明的影子,眼前突然恍惚了一下。 对面的人似乎正准备攀上马背,听到这边略显凌乱的马蹄声,动作一滞回头看来。 夜色中没有目光的交汇,秦菁还是心头一热,急忙狠抽了两下马股迎过去。 见她行来,那人也就放弃了上马的打算,索性回转身来站在了大路中央。 秦菁一路急急的过去,她承认那一刻她的心里已经完全乱了方寸,在离他十几步远的时候就势身子一弯滑下马背,徒步抢了上去。 黑暗中的人影未动,只是在她扑过去的前一刻忽而张开双臂,为她敞开一个宽广的胸膛。 为了方便夜间行走,白奕这日穿的是一件玄色长衫,应该也是马不停蹄赶路的关系,上面还沾染着淡淡的泥尘味道。 “白奕!”秦菁埋首于他胸前闭眼低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突然觉得声音出口时喉咙里瑟瑟的有些难受。 “怎么才来?我刚准备过去看看!”白奕任由她死死的抱着自己的腰身。 方才她扑身入他怀中的时候力气着实有些大,大到让他都跟着愣了一下,这一刻他却是声音温厚的笑了。 听闻他的声音入耳,之前那种朦胧的感觉才又清晰了些。 秦菁埋首于他胸前无声的笑了笑,仿佛这连日来所有的那些不安和戒备就在这一瞬间突然化开散去,没了痕迹。 白奕见她就不做声,心头闪过一丝疑虑,不由的敛了笑容道,“怎么了?” “没什么!”秦菁抬头去看他,不觉抬眸抚上他笑意浓厚的眉峰,“你怎么跑来了?” “不放心你,想想还是跟来看看!”白奕就势抓住她的指尖凑近唇边轻轻一吻,牵了她的手将她抚上马背,“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有什么事,路上再说。” 最近这段时间,莫如风有意封锁了她跟外界的一切信息交流,想必白奕那里也是久不得她的消息才赶着过来的。 “好!”秦菁也不迟疑,正色点点头。 白奕身后跟着的苏沐、灵歌等人见主子们上马,也马上整装待发,一行二十余人如闪电般迅捷无声的远离这座西楚繁华百年的帝京。 这一夜都西楚日后的政局而言,是一场惊天的变数,但是会有多少人因此而彻夜无眠这却不是他们要关心的事—— 他们的战场,在大秦。 一行人策马疾驰奔行于茫茫夜色之中,两个时辰已经以后已经连过三处城镇,远远的将那繁华帝都抛在身后。 天色将亮未亮之时,白奕忽而一扬手拦下了后面的队伍。 秦菁飞快的扫视一眼前路旁的一处小树林,不由的警觉起来,“怎么了?” 白奕侧目看她一眼凝重的神色不由的哑然失笑,纵身跃下马背,回头对灵歌他们吩咐道,“先下马休息半个时辰,天亮了再走。” 眼下临近黎明,正是一日之中天色最为暗沉的时候,西楚境内的道路他们又不熟悉,是该暂缓一时。再加上西楚皇廷现在乱成一片,又有萧羽暂留垫后,秦菁倒也不怕有追兵赶来。 听白奕这么一说,她也跟着松一口气,跟着翻下马背,刚要回头吩咐苏沐两句话,冷不防手腕已经被白奕握住拽到一边,连跑了几步钻到旁边的树林里。 “怎么了?”秦菁一阵的莫名其妙,还以为他是有什么正是要说,然则下一刻已经发觉唇上一软,猝不及防的被人堵了口,后半句话就化作一声嘤咛吞进了肚子里。 几乎是没有给她任何喘息机会的,趁着她措愣的机会白奕已经长驱直入攻城掠地于她的唇舌之间肆意扫荡。 秦菁的身子僵直的愣了一下,他的一只手锁住她纤细的腰肢,一手压在她身后一株大树的树干上将她困在胸前紧紧的束缚。 这一个吻不能说是温柔,更像是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失而复得之后的恐慌,他闭着眼,一句话也不说,只就任由自己唇舌呼吸来一点一点的告诉她,这些天,他的心里有多少的不安和忧虑。 重逢以后,他什么话都没说,只给了她最纯澈又让人心安的笑容,和那一个绵浅的拥抱,然后压制了所有的感情一直到现在,确定离开了西楚帝京的领域才终于终于可以这般肆无忌惮的拥她入怀。 他不想说那日云都一别看着那绵延百里的送嫁队伍带她离开时他有多少的心痛和不甘,他也不想说,那段时间他留守祈宁县城铁壁铸造的城墙之上,听着暗卫们传回有关她的每一个消息时候有多少的忧虑和不安,他更不想说,这一路行来,想着她在西楚帝京肯能遭遇的种种境遇有多少的无奈和彷徨…… 只是这一刻重逢,重新圈她入怀时,这所有的一切的一切才是真的。 自始至终白奕一句话也不说,唇瓣上浸染了他的味道,被他碾压吮吻微微有一些轻疼,秦菁脑中心中更是被他搅的乱作一团。 其实无需多言,她知道他此时的感受也明白他真正想说的话,他对她,从来都是这样,默然的站在她身后承受一切,却从来不会去阻挡她的步伐,安排她应该走的路,宁愿顺着她的心意,自己独自去承受那些煎熬和苦痛,唯独不愿—— 让她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为难。 他吻过她许多次,或是浅尝辄止,或是戏谑玩闹,也有情动时候的灼烈温热,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如这般疯狂而强烈。 眼里心里都慢慢的氤氲上迷蒙的水汽,秦菁缓缓抬手环上他的腰,闭目任他采撷。 白奕一意孤行的把这个吻进行到两人都有些乏力,唇瓣还执意的停留在她唇边不肯移开。 “还好吗?”他的声音沙哑朦胧,而带了厚重的喘息。 秦菁的整张脸都氤氲在他温润的呼吸里,有些不好意思抬头,只就闭着眼,声音闷闷的答:“又让你担心了。” “你知道就好!”白奕也闭着眼慢慢的调整呼吸,顺势又惩罚性的在她唇上轻碾了一下。 秦菁偏过头把脸埋藏在他颈边,低声的笑,“没有下一次了。” “我能信的着你吗?”白奕也笑,抬手拨开她颈边散落的碎发,修长指尖在她脖子上蹭了蹭。 不管信与不信,至少,他永远都不会反驳她的任何决定,想来这一辈子是注定要被她吃的死死的了。 白奕的声音在笑,但在那里面夹杂了多少的无奈,秦菁心里一清二楚。 只是她不解释也不没有刻意试着去保证什么,只是用力的揽着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前听他为了她而乱了节奏的心跳声。 就是因为前世今生我都辜负了你太多次,所以白奕,今时今日我不再对你许下任何的承诺,因为所有的言语在你面前都会显得苍白和薄弱。 我们一路的走,你陪着我踏过那染血的皇廷,了我遗憾,其实我也愿意退回你的身边,看云卷云舒,长河落日朗月东升。 这一日,近在咫尺! ------题外话------ 嗯,西楚这边暂时告一段落,明天回去解决家务事~ PS:我最近有点犯二,才发现又到一年高考时,有上战场的妹纸们都好好加油哇,金榜题名什么的↖(^ω^)↗ 第208章 楚临从外头匆匆进来,院里服侍的内监急忙行礼,“八殿下!” “行了行了都下去!”楚临挥手打发了所有人直奔里面的案前,两手撑着桌子上气不接下气道:“七哥,那两个人我亲眼盯着他们出宫去了,谁都没再回头,看样子是真的没打算找父皇再谏言了。殢殩獍晓” “戏做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父皇日后自然会主动上门去找他们。”楚越两手撑在胸前坐在案后宽大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来,淡淡道,“那个叶阳晖,据说当年凭着叶阳皇贵妃的庇荫很得父皇的器重,父皇是什么脾气他还不清楚吗?想来今日之事能做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根本就是早有预谋的,每一步都算计在内,父皇——父皇他英明一世,这一次都不得幸免被人算计在内了。” “是啊,我还从来不见父皇这般失态过。”楚临赞同的点点头,想想还是唏嘘不已,“这个叶阳国舅的名字我也是之前听你提过几次,没想到还是人物呢!” “他?”楚越冷声一笑,眼底掠过一丝讥诮,“叶阳晖算个什么东西?他不过是叶阳家豢养多年的一条狗,着是脑子灵光些,就凭他?也敢算计到父皇头上来么?” 叶阳晖的生母廖氏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戏子,后来被叶阳安偶然看重带回了府,可是大夫人嫌弃她的出身,觉得这样的女人进门有辱门楣,就连一个妾侍的身份也没有给她,只做了通房丫头的待遇。 廖氏虽然出身低微,心气儿却还有些,因为心里堵着一口气,她在武烈侯府的日子过的十分不如意,后来生下叶阳晖连带着叶阳晖也受了连累,处处被家中其他的公子小姐排挤嘲笑,廖氏终于不堪忍受,慢慢在这种折磨中变得疯癫,最后在一个雨天过后的傍晚被人发现溺死在后宅的一处废井里。 廖氏这样的不识抬举分明就是在打武烈侯府的脸面,更是给大夫人留下一个苛待妾侍的恶名,这样一来就更犯了大夫人的忌讳。 大夫人盛怒之下不仅不准人给她装殓,更是迁怒下令要将年仅五岁的叶阳晖也一并赶出府去,最后关头是大小姐叶阳敏站出来阻止了此事,并且公然同大夫人翻了脸强行把叶阳晖留了下来。 自那以后虽然有了叶阳敏的庇护没人敢再公然欺辱叶阳晖,但是私底下大家都清楚,因为这事儿叶阳晖同叶阳敏一样都成了大夫人的眼中钉,背后更是加倍的对他使绊子,将他做叶阳敏身边的一条哈巴狗来嘲笑。 所以这些前因后果累加起来,叶阳晖其人对叶阳家是决计不会有什么感情的。 “七哥你的意思是他受人教唆?”楚临了悟,随即又有些糊涂,“可今天第一个倒霉的是皇后和太子,他也是叶阳家的人,如此扳倒太子跟皇后,叶阳家一旦败落他也讨不了好,他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太子在父皇面前虽然是不讨喜,但总归也是父皇的亲骨肉,只要他无大错,这储君之位十有*还是他的,你以为他叶阳家是吃饱了撑的吗?会拿整个家族的前程来开玩笑?”楚越斜睨了楚临一眼,眼中目光慢慢的带了几分深意。 “那叶阳晖此举——”楚临揣摩着他的意思,显然还是一时间并没有完全把延庆殿里发生的事情看透。 “没脑子的东西!”楚越冷哼一哼,终于收了之前懒散的架子,在案前坐直了身子,道,“武烈侯府现在虽然有个叶阳安镇着无限风光,你却也不想想当年的那些传言,他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坊间的传言我是听过一些,说是武烈侯之所以战功赫赫并不是他自己有多少谋断,反而很多的主意都是出自他们家的那位大小姐,七哥也是听了这样的话吗?你该不会是真的信了这些坊间流下的无稽之谈吧?”楚临皱了眉,颇是不以为然。 “你不信?”楚越不置可否,只是轻声反问。 “不是我不信,而是一个闺阁之中的女人——”楚临有些急了,索性绕过案去,蹭到他身边,“这确实不足以取信的吧!” “女人怎么了?别说我没告诫过你,小瞧女人迟早让你吃大亏。”楚越瞥他一眼,语气悠然的慢慢说道,“叶阳家的这位大小姐名噪一时,便是皇祖父也对她留有三分余地,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么?当年就连父皇对她也是存了求娶之心的,只是她那性子却是半分由不得人,偏是要自己做主许嫁给了淮安首富莫家里一个常年缠绵病榻的公子,这才便宜了叶阳珊让她有了今天的地位。”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想到的却是晚间大殿之上另一张女子清丽的面容。 姓莫的小子自称是赐婚使大人家中大夫,是随着那个女人的仪仗一同进的京城入的皇宫,这一切的一切,分明就是那个女人暗中捣鬼。 女人啊女人!有些女人当真是不得小觑的! 如今太子和皇后暂时失势对他而言是个好事,可是那个女人和姓莫的勾结起来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一点更是发人深省。 楚越这边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旁边楚临却是一拍脑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怪不得我以前总听宫里的娘娘们说当年的叶阳皇贵妃在入宫前就嫁过人,原来竟是真的吗?” 楚越被他的一惊一乍闹腾的有些心烦,不觉皱了眉头。 不过他今天也是心里不肃静,总想找个人说说话缓解一二,于是难得就耐着性子解释:“也不算吧,不过说来也是她晦气命不好,莫家公子到底是无福消受这份美人恩,在大婚当日就因为旧疾复发猝然离世,实际上那门亲还算是没结成的。” “即使没有真的进门,她的名声也会大大的受损。”楚临嘴巴张的老大,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我听说父皇册她为妃的时候本来想用的都是封后的仪制,甚至是远在如今凤寰宫那位正宫娘娘之上的,后来是因为皇祖母以死相逼才只以皇贵妃之礼待她。这样看来父皇对她的确是不同一般的。” “是啊,就是这么个独得帝心的妙人儿,怎么就会突然撒手,不惜瞒天过海的欺了父皇也要离宫而去呢?”楚越长出一口气,身后宫灯的影子映在他眉心,让那张俊俏的脸庞怎么看都透出些冰冷的寒意来。 “现在的问题是她走都走了,今天为什么还要再找上门来?”楚临更是不解,“我始终就是想不明白,叶阳晖和那姓莫的小子今日出现到底是为什么?” 案后楚越的目光沉了沉,隐隐之中有透出惯常的阴冷,沉吟着慢慢道:“咱们这位皇后娘娘雷厉风行的手段是出了名的,更见不得别人好,莫家公子突然暴毙怎么想都跟她离不了关系。” 楚临不甚解的看着他道:“所以今天叶阳晖所为就是受了叶阳敏的指使来跟皇后寻仇的?” 楚越沉默片刻,最终却是神色凝重的摇头:“我本来也是这样推断,可现在看来却是另有蹊跷,只怕昨夜的事她也不全是冲着凤寰宫里的那人去的。” “这我就不明白了,今天他们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让皇后和太子一起栽了,你又不是没见那些朝臣的脸色——”楚临漫不经心的撇撇嘴,说着脑中却是灵光一闪,不可置信道,“如果不只是针对皇后母子,难道他还意在朝堂?” 姓莫的小子一看就是个弱不禁风的模样,那人—— 看上去翩翩君子完全一副天外谪仙的模样,难不成竟会对西楚的大好河山也带着兴趣吗? “怎么就不能了?”楚越不以为然的反问,说着已经重新靠在宽大的太师椅里阳面长出一口气,目光微冷又带了丝说不出的诡异光芒冷声说道:“看来你还是不了解父皇,他这一生叱咤风云几乎无所不能,你觉得如何能够忍受自己心仪的女子另嫁他人?” “你说那莫翟——”楚临闻言勃然变色,焦躁不安的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不可置信的双手撑在楚越面前的几案上,眼睛睁的老大:“可——可是这叶阳敏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吧?她敢公然对父皇挑衅?难道她就不怕——” “你没听说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吗?她怕什么?”楚越冷笑一声,语带讥诮,“当年她正饱经丧夫之痛叶阳家却大张旗鼓喜气洋洋的嫁女儿谋夺皇后之位,越是性情中人便越是难以承受亲人间的这种背叛,只怕她与叶阳家早就生了嫌隙。而如果诚如那姓莫的小子所言,当年她其实并未死于难产,那么这些年间她音讯全无再不曾在京城露面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了吗?所以说,不只是皇后跟太子还与叶阳家,她此时兵行险招只怕是别有居心的。” “那个姓莫的说她死了,这话——不可信?”楚临蹙眉问道,却是笃定的语气。 “这一点也正是我最担心的!”楚越略有些烦躁的长出一口气,缓缓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才勉强暗暗平复了心态,道,“吩咐下去,让人去查,尽快给我准确的消息。” “那要怎么个查法?”楚临道,“既然他们是有备而来,应该也会有防范的。” “翔阳侯不是同叶阳晖素有往来吗?估计他这些年很有可能就潜在翔阳境内,我现在还担心的,颜家可不要也在他们的控制之内。”楚越一筹莫展的捏了捏眉心,“先派一批人去翔阳吧,必须弄清楚那个女人的切实行踪,然后宫里那边让人盯着就好,既然今天这事儿给翻出来了,父皇必定马上就会暗中派人去皇陵查验叶阳氏的陵寝,我们等着听消息就成。” “好,我马上去安排!”楚临慎重的点点头,不再耽搁,趁着天还未亮急忙转身下去吩咐。 听着他的脚步声出门,楚越才又重新睁开眼来,唇边笑意冷凝—— 荣安啊荣安,你当真是好手段,来我西楚一趟,居然给了我这么巨大的一份惊喜! 在这西楚皇室陷入一场空前的危机之时,秦菁一行快马加鞭,五日之后的清晨已经抵达祈宁境内。 “皇姐!”秦宣一骑快马亲自带人从城内迎上来。 十余岁朗朗少年,相较于两年前宫中那个总是笑意绵绵的孩子,于眉宇间已然多出一份从容自在的凛然之气。 “宣儿!”秦菁打马迎上去,姐弟俩各自端坐马上用力的握住彼此的指尖。 “现在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有什么事都等回头说。”白奕打马上前,低声劝道,“虽然西楚那边有萧羽周旋,但是保不准就会有人钻空子,现在事不宜迟,我们马上重新调整一下计划,必须尽快赶回云都,省的迟则生变。” 自她走后,第二天萧羽就对外谎称荣安公和主偶感风寒生了重病卧床,谢绝了一切的邀宴访客。 而西楚方面本身也就被他们自己的家务事绊住脚,横竖现在太子和皇后失势,顾及不上,对她的事就没有太过深究。 白奕的话正在情理之中,纸包不住火,她这边必须要早一日安定下来才能确保身陷在西楚为她垫后的萧羽的安全。 “嗯!”秦菁和秦宣对望一眼,然后就不再迟疑,一行人策马驶入内城。 秦菁等人在祈宁并没有久留,只就重新校对了一遍所有计划的布局就立即启程赶往云都。 秦菁不知道白奕对他三哥到底透了多少底,总之白奇对他的一切举动都未曾干涉,很配合的将提前几日就以督促操练为名撤入城中的十万人交给了他。 回去的路上秦菁和白奕并未同路,秦菁先行一步,带着白奕给她安排的人手快马加鞭先行回京,白奕则是带着那十万人绕道秘密回京。 梁明岳方面,魏国公终究还是没敢冒险应承下秦菁的请求,好在有梁明岳内应,也顺利的运作起来。 前段时间已经让秦宣手下运作,从四海钱庄拨了不少银钱下来,给他制备军资额外扩建 了一支十几万人的队伍,并且用这些新兵自魏国公营中替换出来二十万有实战经验的兵士,谎称云都周遭的绿林匪兵似有异动,让他置换出一批有有经验的老兵秘密回京,以备不时之需。 要组建一支十数万人的新兵队伍,无论是从粮草还是装备上的花销都绝非一般人能承担的起的,除了朝廷拨银,谁都不可能做到。 不过魏国公此人素来谨慎,还是递了紧急文书以禀报为名向景帝求证,只是万没有想到的是信才出营就被自己的不肖孙儿梁家四少爷派人还按下了。 梁明岳大军迂回于各处山路,神不知鬼不觉的迫近云都,几乎是和快马加鞭赶回去的秦菁同时抵达,在离京城三十里外的一处深山潜伏下来。 白奕的人稍慢,是两日之后赶到。 云都北方过去就是江北大营,是没有退路可言的,梁明岳手下二十万人平分两队,再加上白奕手中十万,分东南西三方面将云都外围困死,准备在最后关头做出夹击的打算。 九月十七,蓝月仙寿辰。 秦菁坐镇军中与白奕和梁明岳两人又好生部署了一番,白奕一改往日里的懒散之气,眉宇之间的神情竟比秦菁还要凝重几分。 倒是梁明岳,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半靠在垫着名贵皮毛的软榻上侃侃而谈,“不得不说,那位姝贵妃也算是个人才,短短几个月就把宫里搞的鸡飞狗跳不说,居然还网络到这么多人来。” “说到底真正靠的还是左相一党在朝中周旋多年而积攒起来的人脉和号召力。”秦菁道,抬手往地图上连点了几处进京的要道,“还是像我们之前所说,把所有的道路都先给他们让开,等他们的人先都进去,然后从后面包抄。” 司徒南和蓝月仙想要起事,单凭宫中那五万禁军还远远不够,但是整个大秦的大股兵力全部控制在梁、何两家以及西北祈宁那里,鲁国公何家是景帝的人,他们动不得;魏国公府两家又是个瞻前顾后的死硬派,根本说不动,祈宁那里原先是萧羽,现在是白奇,也都不是他们能够动的了的,所以最后的办法便是另辟蹊径从民间散落的小股队伍中发迹积蓄力量。 司徒南在朝中的声望虽然不及白穆林,但是党派对立已久,手下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网里网住了不少人,秦菁原也想到了他会用这个方法招兵买马,却没料到他这振臂一呼,居然就牢牢握了二十万兵权在手,几乎整个河南道沿途六省的官员都给他提供了大方便。 如果在拖住江北大营救援队的情况下,这二十万人加上宫里里应外合的大批禁卫军,火速攻陷云都而成其事完全不在话下,想来—— 司徒南这也是蓄谋已久而在此一朝蓄势待发了。 当初蓝月仙因为被秦菁揭了底牌而受惊,未免夜长梦多,其实这个计划早在九九重阳的宫宴上他们就曾想过要实施,只是莫名其妙后方供给出了问题,让大军粮草一时供应不上而延误了时机。 如今西楚宫里那件事的风声应该也传过来了,蓝月仙必定一天也不能再等,而今日文武百官进宫为她贺寿便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同样,对秦菁而言,要名正言顺的拿下他们,这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入暮时分,皇宫西华门外车水马龙,各家车马云集,贵妇小姐们个个盛装出席,微风过处,吹起一片千缠万绕的脂粉香气。 刚到宫门外的命妇们纷纷驻足寒暄,右丞相府的马车无声而至,车门打开,一身杏色长衫,蟒袍玉带的翩翩公子动作利落的自马车内下来。 朗眉星目,气宇绝佳,细致绝美的唇线尾端扬起一抹笑意温软,更将他微笑之间那灿若星子般夺目的双眸衬得愈发晶莹,而更确乎是带了点邪魅不羁的笑意。 白家的这位四公子,人生的俊俏是尽人皆知的,但是这个人太过顽虐不羁,一不上朝堂,二没有官职,京中但凡达官显贵之家除了重视门第以外更在意官场上的前程,多都只拿他作为纨绔来看,平时并不怎么在意,而今日这般品貌风度的白奕却是世人前所未见的—— 翩翩公子,雅致而高贵,那般清华绝丽的眉眼,缓缓一笑,便是一片的抽气声。 “这——是白丞相家的四公子?”有人还带些大梦未醒的朦胧语态低低的呢喃一声。 左翔也是刚到,着是他与白奕相交莫逆,也有些诧异,急忙跟身边左夫人知会一声走过去。 白奕下车以后却未看任何人,在那片不合时宜的抽气声中,唇边笑意犹自从容的转身递了一只手回那马车上。 门口的几位命妇因为车里坐着的是于氏,忙不迭就准备迎上去打招呼,但是下一刻所有人的脚步却都怔在原地。 一只素白如玉的纤纤玉手自车内递出来,搭在白奕掌中,然后一个低眉顺眼的小丫头扶着一陌生女子的另一只手臂自那车内探头出来。 首先入目的是鬓发遮掩之下的半张脸孔,肤如凝脂白的近乎通透,峨眉斜飞,眉眼清丽,小巧的鼻、闪着米色光泽的一抹芳唇。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目光含笑落在白奕脸上,白奕握了她的手,本来是要携她下车,却不想突然神来之笔,用力一拽,一个旋身就那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从车上抱了下来—— 这举止,倒是让人把那个放荡不羁的白家四公子和眼前这人对上号了。 那女子亦是一身杏色衣裙,裙裾翩飞,于初降的夜幕中洒下大片温润的柔光,被他一携落地,俏生生的站在他身旁,纤柔素手自然而然的落在他的臂弯里,面色笑容淡淡,却是坦荡无谓,没有半分立于众人目光之中的局促和羞怯。 只就眼前这两人的穿着和举止,再看不出这女子身份的便是傻子。 白家一直没有传出过有关给白奕议亲的消息,这个女子从何而来?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乏有人还沉浸在对白奕第一眼入目之时惊鸿一瞥的羞涩中,生生的被眼前这一对璧人晃得眼眶发酸,目光各异的纷纷投射到那女子身上细细打量。 在这京中,但凡身世好些的闺秀都经常出入各种宴会的场合,少不得要有交集来往,但是目光巡视一圈却愣是没人猜透那女子的来头。 只是莫名其妙,所有人的心中都盘旋着一点疑惑—— 在这陌生女子精心妆点过后的容颜后背,那五官竟像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其实也不怪她们眼拙,宫中宴会他们都有幸瞻仰到长公主仪容,不过但凡正式点的场合,皇家公主的席位都是设在暖阁之内,而且每个人都盛装出席,少不得点缀装饰,而真要说到实质性的接触,秦菁与这些命妇之间其实也无多少关联。 当然,他们更是万想不到此时应该远在西楚帝京的荣安长公主会站在名不见经传的白家四公子身边,这般言笑晏晏光明磊落的出席姝贵妃的寿宴。 左翔也被秦菁的突然出现惊了一跳,不过有了上次行宫护卫一事,即使秦菁今日特意改了妆容他也够他勉强辨认。 “白四——”左翔定了定神,他的反应也是极快,明知道秦菁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云都,所以并不点破,马上挂了丝笑容道,“这位是——”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在一起是要做什么,但就目前这情况来看,今晚说是没事发生都没人信了。 “阿翔,来,见见你未来的嫂子,我的新夫人!”白奕热络的揽了左翔的肩,就势不动神色的于他耳边递了句话。 左翔的脸色仍是不太自然,却不是因为白奕跟他说的悄悄话,而是眼前秦菁这个突如其来的身份让他吃不消,僵硬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对着秦菁笑道,“见过嫂夫人。” “左参将!”秦菁颔首,面色如常,却是于白奕一般坦然的接受了这个新身份。 白家从来就没有类似的消息放出来,莫说议亲下聘之类的事,就连喜事都没有光明正大的办过,这白四公子哪里冒出这么一位新夫人来? 左翔心里总归是一时绕不过这个弯子来,别别扭扭的又和两人寒暄了几句就各自进了宫门,而与此同时,白家四公子携新人入宫的消息也在一众好嚼舌头的名门闺秀中间迅速传开。 秦菁挽了白奕的手随着前面引路的小太监不紧不慢的往前走,沿路不断迎接着来自四面八方那些犀利如刀的的目光,微微苦笑,“果然还是人靠衣装,今日白四少爷你这一般装裹之下真是人缘暴涨,却不知道会有多少名门闺秀要悔不当初了。” 白奕偏过头去看她映在浅淡宫灯下面的明艳脸庞,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挑眉轻笑,“只怕用不得两个时辰,又该暗自庆幸了。” 今夜一场大宴之后,整个秦氏后宫必将翻云覆雨,无论是成功成仁,他们都将立于万人的尸骨之上,到时候还能这般肆无忌惮打量他们的—— 只怕整个朝中也未必能剩下几个人。 秦菁抿唇而笑,不再接他的话。 白奕等了片刻,忽而眸光一闪稍稍偏头过来,低声道,“夫人,看到为夫被人这般肆无忌惮的打量,你就一点表示也没有吗?” 不过是句随意的玩笑话,秦菁心里却是因为他这信口拈来的“夫人”二字逗的哑然失笑,仰起头来就着他倾侧过来的脸颊道,“夫君大人的定力妾身很放心,只要不是你盯着别人肆无忌惮的打量就好。” 诚然,白奕是没想到她竟会顺着自己的调侃之言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心跳突然一滞,连带着脸上表情都跟着僵硬了好一会,耳后瞬间闪过一抹可疑的红晕来。 那感觉像是突然被湿润的温泉水漫过心房,飘洒出一室氤氲的水雾弥漫,乱了心,丢了魂。 短暂的失神之后,白奕眼角眉梢的笑意就张扬的更加妩媚,有些得意忘形的一抬手压住她纤柔细软的腰肢。 虽然两人假借了夫妻之名,但在这后宫之中行走这样的举止也大有不妥。 “你做什么?”秦菁皱眉,急忙去拍他的手。 “别嚷,弄出动静就真要引人注意了。”白奕循循善诱的低声道。 秦菁心下想着这家伙是越发的有恃无恐了,手下动作还是略一停滞放弃了挣扎。 就在这一瞬间的松懈,白奕目光已经四下飞快一瞥,见到前面引路的小太监心无旁骛的款款前行,眸光流转之下忽而手上发力将手下女子的腰肢往身前一搂,紧跟着一个闪身推到旁边的墙脚下。 这一代还处在皇宫的外围,四面红色的宫墙高高隔开外面自由的天地,沿路都是植了数百年的参天古木,他这一闪,刚刚就落在墙壁也一株巨树之间的夹缝里。 秦菁被他压在怀中,眉头的褶皱还不及放松下来,只就仰着脸去看他。 隔绝了外面绯红摇曳的宫灯,这墙脚下的气氛静谧的有些让人心惊,朦胧中她能清楚的看到眼前男子闪亮的一双眸子里所蕴藏的深远笑意。 秦菁的心跳突然加快几拍,张了张嘴竟是没能说出话来。 白奕突然埋首下来如蜻蜓点水般飞快的啄了一下她的鼻尖,同时带着一丝薄笑的声音轻飘入耳,“秦菁你知道吗,能听你这般唤我一次,现在我的心里有多欢喜?” 秦菁下意识的想说那不过是个玩笑,可是面对眼前他那目光灼灼的双目,愣是把这话给咽了下去,只就不自在别过脸去,轻声道,“别闹了!” “我没有!”白奕固执道,声音里依旧是含着久久化不开的笑意,“我曾经无数次想过那样的场景,红烛高照,你可以在那光影里这般的唤我一次。以前总觉得那是个很美也很远的梦,即使前段时间彼此相随,我也觉得在你身边还有我触不到的地方,看是现在,我却觉得这是我离你最近的位置,你是我的?对不对?” 他抬手去触摸她的脸颊,一点一点将她腮边散乱的细碎发丝拂开,让她精致绝丽的容颜整个展露在他痴缠的目光里。 秦菁仰头看着他眼中微微晃动的光影,心里也如暖风拂面,于静无波澜的水面上荡起细碎的光影,晃晃荡荡的让人晕眩而沉迷。 秦菁的眼睛眨了眨,就着方才惊慌之下抵在他胸前的右手揽了他的脖子,踮脚去吻了吻他的唇,声音低低的压在两人的唇瓣间,“白奕,其实你完全不必这么小心翼翼——” 白奕的身子又再僵了僵,就势含了她的唇瓣细细品尝,没有让她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秦菁也不强求,只就随意的靠了身子在树上,便就这样与他在人来人往的宫廷御道一侧依偎着厮磨良久。 半晌,白奕才自她面前稍稍退开,偏头过去贴着她烧的酡红的脸颊蹭了蹭,语带蛊惑的低声道,“再叫我一声夫君。” 他的声音里也犹自带了几分细喘,软软的呼吸喷薄在耳畔,燥热的让人觉得难受。 方才不过是一时兴起随着他信口调侃了一句,这会儿这般浓情蜜意的情况下,再让她四目相对的喊他一声? 秦菁不自在的往旁边让了让,“别闹了,我们该去中央宫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你先叫我一声夫君,我们马上就走。”白奕卡着她的腰不依不饶。 秦菁试着挣脱了一下,完全是个泰山压顶一动不动的架势。 “白奕——”秦菁有些急了。 “……” “四少爷,事权从急!” “……” 两个人僵持不下,许是感觉到她脸颊上越升越高的温度,白奕终还是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睛闪闪亮的看着她道,“夫人,为夫今夜便要舍生忘死与你共赴刀山火海,大战之前,你就不能偿我所愿吗?万一——” “白奕!”秦菁心头一跳,急忙一把捂住他的唇。 今日一事有多凶险,他们彼此都是心中有数,虽然一路言笑晏晏而来,谁都知道这里是龙潭虎穴,成败完全在此一举。 眼见着秦菁眼中目光瞬间冷凝,白奕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也顷刻间敛起。 “没事,走吧!”半晌,他仍是笑笑,指下动作迅捷的替她把胸前揉皱了的衣服整理好,牵着她的手从那树下阴影中走出去。 秦菁一声不响的任他牵着,两个人都一语不发的往前走,周身的气氛却能明显的觉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压抑来。 虽然失了小太监的牵引,但是作为自家后花园,秦菁对这宫里的每一处都熟悉的紧,两人超了小路很快便赶上前面一拨人。 远远的看着那座灯火辉煌的中央宫,秦菁忽而止住步子扯了扯白奕的袖子。 白奕转身,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不走了?” 秦菁慢慢的上前一步在他面前站定,白奕有些拿不准她这么郑重其事的是要做什么,一时间目光便有些茫然。 秦菁在他面前站了片刻,眼见着他的眉头逐渐拧起,忽而勾了勾唇,抬手往他眼前一遮。 柔滑细软的掌心压在他颤动的羽睫之上,眼圈绚烂的光影淡去,白奕愣了愣,下一刻却问着那女子发间他熟悉的馨香扑面而来,她才唇凑近他耳畔,音线细弱婉转的在心头剧烈一撞。 “夫君,你好像是过于紧张了!” 下一刻,眼前罩住他视线的那道黑影移开,他睁眼再看,面前还是那女子唇角微扬的清丽脸庞。 心里有什么东西又在一拨一拨慢慢的散开,发出细弱而温润的声响。 白奕又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才是自若的笑了笑,胳膊一抬,秦菁便是会意上前去仍是挽了他的臂弯。 他作势过来替她打理领口的衣服,倾身下来的时候,唇角忽而泛起一丝玩虐的笑意。 秦菁刚一警觉,他那声音已经压着风声飘了过来,“其实——共赴刀山是小,为夫更期待能和夫人共赴巫山的那一天。” 这个人,当真是不能给他半分好脸色! 秦菁身子一震,刚刚挂上嘴角的那抹公式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彼时戏班子刚刚撤下去,蓝月仙正带了一众命妇从御花园的方向慢悠悠的走过来。 白奕仍是笑意绵绵的扶了秦菁的手,让秦菁挽了他的臂弯往前面热闹非常的殿前广场走去。 秦菁的整个身子乃至表情还都因为他方才轻飘入耳的那句话而僵在那里,白奕大约也是发现了她的异常,走了两步脚下忽然一顿,再次倾身过来,淡定道,“怎么,夫人也很期待吗?” 着是再怎么镇定的性子也经不住这一而再再而三的五雷轰顶,秦菁闻言,脚下终于不受控制猛地一个踉跄。 “哎!小心!”白奕惊呼一声,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的腰身。 白奕这一声惊呼却是有欠含蓄,立时便引起蓝月仙那一行人的注意。 几位命妇跟着循声望来,只看白奕的一个侧影还有人困惑,“那是——” 问话的是安国候续娶的那位夫人江氏。 赵水月闻言,温婉一笑,轻声道,“母亲一早进宫来陪贵妃娘娘听戏应该还不知道,说是右丞相家的四公子携了新娶的夫人进宫,那位大约就是了!” 白穆林那样的家世,他家嫡子要娶亲,怎么都不能瞒着宫里去。 蓝月仙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簇,唇角却是带了丝冷淡道笑容回头对王兮墨道,“既然是白家新妇,便请过来让本宫瞧瞧吧!” 她身边随侍的几位命妇也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心里无不在暗暗思量,白家到底娶的是哪家千金居然还瞒的这般神秘。 那边王兮墨已经走到白奕身后含笑见礼道,“奴婢见过白四公子!” “是兮墨姑姑啊!”白奕回头轻描淡写的扫她一眼,“何事?” “贵妃娘娘听闻四公子刚刚娶亲,想要见一见新夫人,这位应该就是——”王兮墨道,说着抬眸往白奕身后去看了眼他带在身边的女子,后面的话就全数卡在了嗓子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副见鬼的表情。 蓝月仙远远的看着这边动静,王兮墨的反常她自然一目了然,正在狐疑间,那边白奕已近含笑携着身边女子款步走来。 杏色的衣裙随着脚步飞舞而动,柳腰纤细,体态婀娜,那女子款款行来,怎么看都是个大家闺秀的温良扮相,偎在白奕的臂弯里,甚至还有那么几分小鸟依人般的娇羞模样。 她的眉目之间飞着绵绵笑意,所有人见到的都是这般轻盈而纤弱的一个美人儿,但是蓝月仙的脸色已经开始微微的发生变化。 即使卸去那份雍容而高贵的妆容,即使敛起眉宇间那种冷酷和锋利的光芒,即使她装裹的再怎么温顺柔夷,纤尘不染—— 这个女子于她,也是一场无需任何妆点就能破壳而出的诡异噩梦。 那种蕴藏在骨子里的气度风华,甚至于眼底凌厉而冷蔑的目光她都能在她的笑容之下辨别的一清二楚。 是她!是她!是她回来了! 她忽而想到那日乾和宫外她言笑晏晏对她所言的那句话,她说:“别忘了,是我把你从冷宫里弄出来的,只要有我一日,你始终都是我的一枚棋子,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蓝月仙的精神一阵恍惚,而她身边众人此时的注意力明显都集中在白奕那两人身上无从察觉。 秦菁携着白奕的手臂缓缓而来,眉目清淡柔软,纵使已经有好些人开始隐隐觉得这女子很有些面善,但却怎么也联想不到这纤弱温柔笑的入水绵长的女子,会是那个手段狠戾震慑后宫的荣安长公主! 蓝月仙的脸色一直在变,由红变白再变成最后隐隐的发青,直至最后秦菁走近她面前三步之外的地方稳稳的站定。 “贵妃娘娘安好!” 一声惊雷,直冲天际,轰然在这喜庆的大秦宫廷上方炸开,遮掩了一片阴霾无边的天色。 第209章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轰然炸开,蓝月仙如遭雷击,脚下忍不住一个踉跄。殢殩獍晓 “娘娘!这是怎么了?”她身边几个命妇急忙上前七手八脚的去扶她,慌乱中所有人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位白家的新贵少夫人见了宫中风头无两的贵妃娘娘竟然连膝盖都没有弯一下。 蓝月仙的为人素来冷静自持,尤其是这两个月,荣安公主远嫁,萧文皇后在朝中失去支撑,她俨然就是这后宫之主。 所有人都为她的突然失态惊的手足无措,她的目光便是透过人群死死的盯着秦菁那张笑的温柔的脸孔之上。 她回来了?她是怎么会回来的?还有—— 她回来做什么? 千般思绪冲击着四肢百骸之内翻卷的血液,蓝月仙藏在宽大凤袍里的手紧了紧,再紧了紧,一直到指甲在掌心里掐出几道鲜明指印。 “娘娘您还好吗?”江氏等人在旁边火急火燎的嚷着,“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这脸色像是不太好” “本宫没事,就是被石子硌了脚。”蓝月仙咬牙道,转眼脸色已经再度平稳下来。 “那快,快来人,扶娘娘到那边坐。”江氏道。 “不用了!”蓝月仙一把隔开她的手,自己稳稳的站好。 彼时王兮墨已经定了定神重新回到她身边,只是脸色也是明显的不好。 江氏一阵尴尬,蓝月仙却连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王兮墨扶了蓝月仙的手,勉强对江氏露出一个笑容,道,“还是奴婢来吧。” 江氏讪讪的笑了笑,不再说话。 “听了一天的戏,兮墨你扶本宫去那边的亭子里醒醒神。”蓝月仙的目光一转,努力的压抑着声音里的起伏,这才又把视线落回秦菁身上,话却是对着白奕说的,“白四你这新夫人本宫看着极是投缘,让她过去陪本宫说说话吧!” 要知道,这蓝月仙可并不是个平易近人的主儿,她会对一个头次进宫连身份都不明朗的陌生女子感兴趣更是奇怪。 在场的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唯独白奕不以为意。 “承蒙娘娘抬爱!”他道,说着却是倾身往秦菁耳畔浅声道,“要不要我陪着一起去?” 这个举止算是亲昵,看在众人眼中却也没什么,毕竟少年夫妻,如胶似漆的粘着也无可厚非。 月仙看着白奕这般举动眉头却是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跳,心里越发的焦躁起来。 秦菁像是羞怯的嗔了白奕一眼,“你不是还不曾去向父亲请安吗?快去吧,我陪娘娘就好。” “嗯!”白奕点头,于是不再纠缠,却是别有深意的抬眸去看了眼蓝月仙道,“娘娘金尊玉贵,夫人你可小心些。” 这话在别人听来是他嘱咐秦菁的,让她不要冲撞了蓝月仙,但蓝月仙听在耳中,顿时又是胸口一堵—— 这白奕分明就是在提醒她要提防自己。 蓝月仙的目光沉了沉,这边白氏夫妻之间你侬我侬的情话也总算是说完了。 “娘娘走吧!”秦菁微笑上前,“可要我扶您?” 王兮墨神色小心的看了她一眼,急忙道,“不劳少夫人,还是奴婢来吧!” 秦菁淡淡的又看了蓝月仙一眼,彼此的身份双方都心知肚明,蓝月仙自然不好搭她的手,更何况,今日就算自己真肯扶她,她都未必敢碰。 这王兮墨的反应倒是够快,秦菁但笑不语,示意二人先行,随着蓝月仙往远处花园那亭子的方向走去。 二人这一走,原地滞留的那些命妇小姐们才敢大胆的把疑惑表露出来。 “贵妃娘娘对白家的这位新媳妇好像很特别呢!” “谁说不是呢!哎,我怎么觉得这位少夫人看着那么面善呢?” “对啊,你不说我还没觉得,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我想起来了,你们不觉得她那样貌很像一个人吗?” “对对对,是——” “嘘,可不要乱说话!” …… 一行妇人絮絮叨叨的各自散开,却没有多想,毕竟—— 那是不可能的! 这边秦菁和蓝月仙并肩往花园里走,路过那个隐约可被中央宫遥望的亭子时却是默契的谁都没有停,而是继续一路前行,绕过一条阴暗曲折的小径,进了旁边的一座小园子。 那圆子很小,平日里又人迹罕至,涉水而建,千曲百绕的一片水榭楼台,因为是全面建在水上的,四周的视野便是极为开阔,完全不容外人逼近或是隐藏。 “贵妃娘娘大寿,本宫还没有贺过呢!”秦菁随意的往旁边栏杆上一座,语态悠然,“不过本宫不远万里,紧赶慢赶的挑了这么个大日回来,贵妃娘娘似乎并不感激。” “荣安!”蓝月仙压抑了很久的情绪一朝爆发,霍的回转身来,脸上已经是一片铁青狰狞的表情,冷声道,“你不要在这里巧舌如簧的糊弄我,此时此刻你不是应该在西楚的帝京等着和楚太子完婚吗?这个时候偷跑回来,还指望能瞒天过海的遮掩过去吗?分明就是要给你父皇难堪,让他下不了台!” 和亲公主逃婚而走,坏的是两国邦交,何止是下不了台,回头即使西楚人恼羞成怒再度挥兵南下,那也是名正言顺。 “下不了台?”秦菁冷嗤一声,仍是笑意吟吟的看着她,反问道,“难道贵妃娘娘不觉得他在那个位置上坐得太久,早是时候下来走走了吗?” 这样的事她们都可以做,但是这样的话,却是不能这般明目张胆拿出来宣扬的。 “你说什么?”蓝月仙猛地后退一步,用见了鬼似的的目光冷冷的盯着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秦菁知道,若是换在平时,她未必就会这么控制不住情绪,但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太过突然,完全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所以这整个晚上,从头到尾蓝月仙都已经方寸大乱。 “蓝月仙,你我之间,这样藏头露尾的说话,有必要吗?”秦菁忽而敛了眼中戏谑的情绪,目光清冷而沉郁的直视她的面孔,“开门见山吧!本宫今日回来的目的和你一样,只看,咱们谁先得手了。” 蓝月仙的脸色变了一变,忽然长声一笑,“你凭什么?” “就凭有你给本宫开路啊!”秦菁直视她的面孔,直言不讳,字字肯定。 蓝月仙的目光微微一动,她是聪明人,马上便是参透其中玄机,冷声笑道,“你想坐收渔人之利?荣安,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没办法,若不是你们逼我至此,本宫又何至于要破釜沉舟走这一步险棋。西楚山高路远,确实不适合本宫万金之躯长途跋涉!”秦菁幽幽的叹了口气,像是几多怅惘的模样,“两条路,要么你放弃你筹谋多时的计划,现在去告诉父皇,本宫没有遵循他的旨意,私自回宫了,让他来处置我。要么你还照你原定的计划去做,至于最后鹿死谁手,咱们各凭本事。” 告诉景帝秦菁私自回京的消息,必定引起他的雷霆之怒,到时候要处置秦菁就完全不用她自己动手了。 蓝月仙看在眼中,心里的戒备就越发浓重,冷哼一声,不予评断。 两个人,四目相对,神色迥异的对峙半晌,终究还是秦菁轻声一笑,站起身来。 蓝月仙站在原地本来是不想动,却不曾想她竟然就那么步步紧逼的凑上来,环顾四周,忽然轻声道,“王兮墨呢?怎么方才一进门,转身她却又出去了?” 王兮墨去做什么了何须多言,不过就是趁其不备去搬救兵了。 什么找景帝告密?什么各凭本事?这个时候,箭在弦上,为了不让秦菁坏事,唯一的办法就是就地解决了她。 蓝月仙原以为做的不漏痕迹,却不想从一开始就被秦菁洞悉了意图。 她明明察觉了王兮墨走却不点破,这个丫头,到底是想做什么? 蓝月仙的心里微微发冷,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冷笑一声,“荣安,你以为这里现在还是可以任你翻云覆雨的那个大秦后宫吗?不是了,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它翻天覆地,现在,这里我说了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座大秦后宫它还能翻到天上去不成?”秦菁不以为然的摇头,说着话锋一转,忽而凛冽了眸光,气息压在她面前轻声的道道“白家人在我手里,梁家人也在我手上,至于何家人——虽然我没拿到,想必贵妃娘娘你派出的密使也铩羽而归了吧?” 秦菁一字一顿,看似字字温柔,但是每一个字入耳都带着冷厉的刀锋,刺得人耳膜生疼。 蓝月仙被她身上凭空暴露出来的凛冽之气震慑着,她本就是个无所畏惧的人,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被秦菁这般轻描淡写的压制住气焰,一直退到无可再退的地步,卡在了回廊拐角处的阴影里。 “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你不过是——”蓝月仙讥诮的想要反驳,可是自己话到一半却又戛然而止。 那一刻,她忽而想到方才花园里秦菁和白奕相携而来的那副画面,旖旎缠绵。 在白家,白奕虽然是个不成气候的浪荡子,但是尽人皆知,白穆林夫妇对他宠溺的紧。 这,说明了什么? 难道白家人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就这般倾覆他们矗立朝中多年不动的立场了吗? 秦菁将她眼里瞬间的犹豫看的清楚明白,唇角一勾再次闪身退开,重新坐回栏杆上。 蓝月仙兀自僵硬的站在身后廊柱的暗影里,心乱如麻,飞快的权衡,想要从秦菁这种种举动和话语中筛选出必要的信息,却发现从头到尾这丫头给她摆的就是一个*阵,完全没有半分头绪。 秦菁看着她乱飞的眉眼,自然知道她还是不死心的在等王兮墨的援兵,却也不理她,只就扭头去看身后流水,神色淡远。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脚下流水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若不是眼前这两个女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使然,的确是良辰美景好时光。 半晌,秦菁缓缓的出一口气,抖了抖衣裙站起身来,自语道,“正阳宫那人现在应该要开始整装往中央宫去了吧!” 言罢,像是完全忘了蓝月仙的存在一般,举步就朝回廊的出口处走去。 蓝月仙一直站在廊柱的暗影里,神色阴郁的盯着她。 王兮墨的人一直没带来,她的底气在慢慢消散,只是太多的疑问和不安压在心头,此时见秦菁这般轻易的便要离开,终于忍不住一个箭步往前追出去。 “荣安,你站住!”蓝月仙厉声道,声音冷酷而带着身在高位之人特有的威严,“你到底是回来做什么的?”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思量,她已经慢慢醒悟过来,梁家人守在大晏边境,如果有什么异动不可能瞒着景帝进行,可是这几个月来,那里却是半点风声都不透。而白家,白穆林虽然在朝中声望极高,但他到底只是个文臣,白家人手上最大的威胁是江北大营白爽控制的二十万皇城守卫。但是为了今夜顺利成事,司徒南已经暗中动作,不仅把整个皇城内外布置的严丝合缝,确保事发时之不要有任何的消息透露出去,就连江北那边,过江必用的浮桥和渡船都一起做了手脚。白爽那边没有任何异动,傍晚时分她也刚刚确认过,他手下二十万人全部压在江北营中操练。而云都之内唯一可动的九城兵马司的人现在也落在司徒南的手里。 这个布局,严丝合缝。 只要拉下景帝,把秦洛推上去,一切终成定局之时就谁都奈何不得了。 所以,秦菁没有机会,完全没有,这个丫头完全就是危言耸听的在故意扰乱她的视线! 她心中这般坚定的劝慰自己不要中这丫头的诡计,却也着实想不明白,以她对秦菁的了解,这个女人心狠手辣不在话下,心思更是缜密,凡事都求万全。 虽说被逼无奈狗急跳墙这种事人人都会做,但若要说是发生在秦菁身上,她却怎么都是忐忑着不能全信。 她这种迟疑和不确定,落在秦菁眼里,换来的不过是一声冷笑。 “反正日子我是特意挑过了的,至于贺寿这个理由嘛——”秦菁止步却未回头,半晌之后还是悠悠的吐出几个字来,“信与不信,你自己掂量吧!” “荣安!”蓝月仙气急败坏的一步抢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腕,“别耍花样,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秦菁低头看着蓝月仙落在她腕上的手指,皱了皱眉,“上一次你抓我手腕的时候,本宫有没有说过,我很不喜欢?” 蓝月仙一怔,却未想到她停了这么半晌的竟只说了这么句无关痛痒的话,神情略一松懈,手下力道便是松了。 眼见着秦菁唇角一丝妖冶的近乎诡异的笑容在夜色间悄然绽放,她才有所警觉,心跳一滞,然则还不及反应,秦菁已经手腕略一翻转自她指下滑了出来,然后五指就势往她肩头一压。 扑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 旁边这段缺了栅栏遮挡的小平台是秦菁早就瞄在眼里的,她停在这里,也是因为算准了以蓝月仙的心机,在没有问个水落石出之前不会轻易放她走。 蓝月仙更没有想到秦菁与她周旋了这么久的最终目的会是为了推她下水,整个人四仰八叉的倒进水塘里。 这水榭是专供夏日游玩的,水位不是太深,只能及人腰腹,但是为了栽植荷花而在下面垫了厚厚的淤泥。 蓝月仙一个不稳落下去,呛了几口污水,扑腾着还不等爬起来,便又听见周围四零八落的一片落水声,像是连续不断有什么东西被人抛下来的样子。 她惊魂甫定的好一阵扑腾,等到终于手里摸着一物用力一揪,再踩着池底淤泥站起来的时候,秦菁已经下了回廊站在池子外延含了丝冷笑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秦菁的身边,灵歌无声无息的出现,脚边还跪着瑟瑟发抖,头发蓬乱的王兮墨。 “兮墨——”蓝月仙怒火中烧,破口大骂,话到一半才恍然注意到王兮墨看她时候那种见鬼般的表情。 王兮墨是司徒南特意安排在她身边的人,为人素来冷静周全,她此时这般完全不能自已的表情蓝月仙还是头次见到。 蓝月仙一阵恍惚,后半句话就卡在喉咙里没能吐出来,只就浑浑噩噩的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这才看清自己手下方才情急之下抓来借力的竟然是一具半浮在水面上的尸首。 那人脸朝上,一晃一晃的飘在浑浊的水面上,死不瞑目的瞪着眼,她的手指正是死死的扣住那人的腰带。 “啊——”蓝月仙脑中嗡的一下,手一松,脚下踉跄往后退去一步,不想身子刚刚一挪,腰后又撞一物,骤然回头,那却是浮在水面上的另一具尸首。 她猛地闭了眼,不可遏制的又是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响透云际。 慌乱中她再度挪身,往旁边一躲,是一具,往右侧一闪,还是一具,脑中嗡嗡直响一片空白,转了无数个圈之后才发现自己避无可避。 整个荷塘上面,密密麻麻二十四具浮尸将她围的纹丝不透—— 正是王兮墨方才去给她搬得救兵,准备用来杀秦菁灭口的一流高手,二十四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就在方才秦菁推她下水的一瞬,被灵歌带人扔了下去,每个人的胸前都开了个血窟窿,若不是夜里视物不便,此时入目的应该便是一池血水。 兀自在水里碰了无数次壁之后蓝月仙终于冷静下来,蓬头垢面一脸的血色全无站在那些尸首堆里远远看着岸上那裙裾翩然的冷厉女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一动不动完全没了反应。 可是她那仿佛啐了毒的目光秦菁却能感受的到,而且她也知道,能在冷宫那种吃人的地方活过十年而完好无损走出来的,这蓝月仙的心理承受能力绝非常人可比—— 很显然,现在她已经缓过来了。 王兮墨还跪在岸边不住的颤抖,秦菁最后看一眼水里伫立的蓝月仙,冷淡道,“一会儿别忘了把贵妃娘娘拉出来,今日寿宴,寿星不到可是不大吉利。” 言罢已经施施然转身,扬长而去。 王兮墨瑟瑟的又抖了抖,听着她的脚步声离开急忙就要扑过去水边去拉蓝月仙,但是方才眼见着灵歌带队杀人的那股子狠劲,她正吓的腿软,刚要起身就又跪了下去,泪流满面的哀声道,“娘娘!” 蓝月仙站在水里,遥遥看来,目光却一直落在秦菁方才离开的那个拱门处久久未动。 王兮墨是指望不上的,半晌之后,她眼中眸光一冷,忽而抬手拨开挡在身前的一具尸首,踩着脚下泥泞一步一步穿越那些浮在水上的尸体摸索着爬上岸。 “娘娘,您没事吧?”王兮墨连滚带爬的扑过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挥开。 彼时她头上钗环全散,一身污秽,连脚上绣鞋也在淤泥里走掉了一只,目光之中却透出一种异于常人的明亮来—— 狠且恨! “去,把丞相大人请到广绣宫见我!”蓝月仙道,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里处理干净,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说罢,就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去。 秦菁站在稍远处树木的暗影里,看着她走的四平八稳的背影冷冷一笑,“安排好了吗?” “是!”灵歌道,“苏沐亲自去办的,公主放心。” “嗯!”秦菁点头。 灵歌想了想,又补充,“四公子已经出宫去了,临走说是让您千万小心。” 宫里每次大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前来赴宴的客人名单都是要经礼部提前核查审阅的,如果不是有白奕亲自相送,她想要这样光明正大的混进宫来确实不容易。 “知道了!”秦菁道,说着目光微微一动,刚要转身的动作忽的顿住,“正阳宫那里的安排我还是不很放心,还是你亲自去看看吧。” “那您——”灵歌犹豫了一下。 “没事,他们都在附近,而且蓝月仙那里现在狗急跳墙,一时半刻还顾不上回头来找我。”秦菁道,目光平淡。 “嗯,那好吧,奴婢去去就来!”灵歌应道,转身一闪已经飞身越过一道墙头在面前隐没了踪迹。 秦菁静立在那树木的暗影里,不动不语。 片刻,从她身后稍远地方的花树后头款步走出一个人来,宝蓝长衫,眉目清冷—— 正是苏晋阳。 “蓝玉衡不在宫中,说是以防万一,为了保证寿宴期间来客的安全,他手上的两万人全部调到皇宫外围去了。”苏晋阳道,声音冷肃,而不带一丝情绪。 这就是说,现在所有城门的守卫都落在了蓝玉衡手里? 严格说来,这是自上回行宫里那次之后,两人之间第一次正面相对,苏晋阳却好像已经是从那日的事情中完全走出去了。 那一日,他去行宫的原意分明就是为了向她透露秦苏和蓝月仙合谋要对假秦宣下手的事,但是不欢而散之后却突然改了主意,又一声不吭的走了。 那一次的事对秦菁的打击确实不小,但严格说来,对于他最后守口如瓶的隐瞒秦菁倒不见得会有什么不满—— 毕竟,他们之间没有那样的情分。 今天他再度找上她来,说的却是这般事关重大的隐秘。 这个男人,她自认是将他的性格脾气研究的一清二楚,却又渐渐发现,她还是没能看透他的心。 秦菁目不斜视站在那里,并未刻意的回头看他,只是语意清淡的慢慢道,“姝贵妃向来只对陛下的事情上心,中央宫的客人,应当是苏统领的职责所在吧!” 换而言之,她不在乎景帝的死活,但是中央宫里朝臣百官却不能落入蓝月仙等人手中,被他们控制。 “是!”苏晋阳苦笑一声,淡然转身离开,再没有多说一个字。 其实这种关系厉害,他们之间谁都明白,不点破而已,而苏晋阳这惜字如金的一个“是”却让给秦菁一时恍惚,愣了半晌。 鲁国公是景帝的心腹,要护景帝天经地义,苏晋阳并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他这个一个“是”微微发苦,却明显是一种态度的表示。 秦菁始终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背影,他脚步消失的也是极快,片刻之后这暗影之下就又只剩她一个人,仿佛他不曾真的来过,而她也从不曾见过他来。 正阳宫中,宫婢们来来往往穿梭不止的侍候着景帝更衣,明黄龙袍,翠玉金冠,照的满堂生亮,若果再去忽视掉他脸上那种肤色黯黄的阴霾,看上去这帝王威仪或许会更慑人些。 申时三刻,再有一刻钟中央宫的晚宴便要开始。 穿戴妥当,景帝抬了抬眼皮对管海盛道,“姝贵妃呢?不是说今日朕要与她同去中央宫的吗?怎么还没来?” “这——”管海盛抬头看了眼外面天色,脸上带着笑容道,“头前儿前头有人来禀,说是贵妃娘娘白日里听戏听累了,回去更衣了,陛下莫急,奴才这便着人前去问问吧。” 宫里一年到头的宴会不知道要举行多少次,对景帝而言已经完全没有了新意,早去一会儿晚去一会儿,他倒也无所谓。 “嗯!”景帝摆摆手,示意他去。 管海盛见了礼,转身正要往外走,外头小井子正好带着蓝月仙身边大宫女琼儿进来。 管海盛脸色微微一变,对小井子递了个眼色低声道,“怎么回事?” “回大总管,琼儿姑娘刚过来,说是奉了贵妃娘娘的之命来请陛下过去的。”小井子道,细声细气的回。 管海盛看了琼儿一眼,身后景帝已经听了门边动静,招招手道,“让她进来。” “是!”管海盛心里虽然起了疑问,但是景帝既然开口他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就应声把琼儿让进去。 “见过陛下!”琼儿跪下行礼。 “起来吧!”景帝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他今日的心情确乎是真的不错的,难得眉宇舒展,不见平日里暴躁和戾气,淡声道,“月仙呢?” “回陛下,贵妃娘娘早前儿回去换衣服,后来说是累了就小憩了一会儿,不想起的晚了,这会子正在重新更衣,说是怕等会儿要去的晚了,失了礼数,便让奴婢过来请皇上移驾广绣宫,一会儿直接从她那走。”琼儿道。 景帝其人对帝王之仪向来十分看重,虽然现在出入都喜欢带着蓝月仙随侍左右,但若要说到让他亲自移步广绣宫去接蓝月仙还是有点过了。 管海盛察言观色,刚要说话,不想他却已经扶着身边内侍的手站起来,爽快道,“好,难得她今日做寿,朕去接她就是。” 说罢,一抖袍角,抬脚就往外走。 按理说蓝月仙虽然有着景帝宠爱,但她那人向来都有分寸,断不会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的。 管海盛心里一疑,急忙追上前去,赔笑劝道,“陛下,中央宫那边晚个一时半刻也没什么,您这两日身子骨儿也不好,还是不要受累,在这等着贵妃娘娘梳妆妥当过来吧!” “没事,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朕这两日倒是感觉精神不少。”景帝挥挥手,打断他的话,吩咐了等在门口的连子道,“去准备车驾吧,起驾广绣宫。” 管海盛心里也是奇怪,自从前段时间宫里接二连三的出事以来,景帝就连夜噩梦,精神不济,却不知道这两日是怎么了,真的只看他那精神就比以往好上太多。 既然景帝这样说了,他也就不好再多坚持,急忙使眼色给连子和小井子,示意两人安排车驾,然后趁着众人奔忙,一把将琼儿扯到旁边低声道,“贵妃娘娘那里没出什么事吧?” 琼儿一愣,瞪眼看了他半晌才是茫然摇头道,“没有啊。” 管海盛仔细辨别了一番,觉得她神色无异这才放心。 那边连子和小井子已经把事先准备好的辇车请来,管海盛急忙收摄心神,快走两步过去亲自把景帝扶上车。 “起驾!”小井子尖着嗓子一声长喝,仪仗缓缓拉起,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广绣宫的方向走去。 管海盛抬手招呼了连子,吩咐道,“你去中央宫跟皇后娘娘说一声,就说陛下和贵妃娘娘这里有事耽搁了,可能要晚些时候才到,让他们等一等。” “是!”连子应道,转身离了伴驾队伍往中央宫的方向跑去。 管海盛心不在焉的跟在景帝辇车旁边,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得心神不宁,心里不是很安生,时不时就要回头去瞟一眼后面跟着的琼儿。 可是那丫头自始至终神色如常,竟也让他一时无话可说,只能在心里嘀咕。 现在宫里蓝月仙一家独大,她的寝宫换了又迁,最终定下的这座广绣宫也是秦菁走后才搬过来的,当时说是体恤景帝为国政奔忙,不想给他分心,就要的离了正阳宫稍远。 圣驾浩浩荡荡的一路前行,因为前面中央宫的晚宴不能耽搁太久,就象征性的加快了速度,约莫一刻钟之后,前面隐约可见的已经是广绣宫灯火辉煌的大门。 辇车落下,门口值夜的小太监急忙跪下迎驾,“恭迎皇上。” “嗯!”景帝坐在辇车上,抬眸往那门内看了一眼道,“你们主子呢?朕都亲自来接她了,还不出来?” “哦!奴才这便去请!”小太监慌慌张张的应了声,起身刚要往里跑,景帝也是眼尖,忽然注意到院子里一个不似太监服的蓝色背影直奔向着内殿方向而去。 景帝目光一沉,管海盛已经察觉出他脸上异色,只是还不待他说话,景帝已经挥挥手招了小太监过来踩着下了车。 “皇上!”管海盛上前扶了他的手,景帝却又在门口站住不动。 几个守门的太监战战兢兢的跪着,恨不能将脸紧贴在地上不要抬头,景帝目光扫过已经再度抬脚,不由分说的跨进门去。 他脚下不停大步的往里走,直奔最后面的寝殿而去,一路走来便越发觉得不对劲。 蓝月仙这是他赐了给她最大的宫室,最齐全最奢侈的宫人配置,平日里他过来都是人来人往站了满院子也不嫌多,今日他就这么一路走过去,院子里居然是一个人都没有,恍惚一座废宫。 管海盛看着这空荡荡的院子心里也是砰砰直跳,急忙一挥手招呼了随驾的护卫上来两名跟着。 景帝脚下如风,飞快的穿过灯火辉煌的前殿,一路下去,后院居然也没有人,殿中却是灯火辉煌,晃的人眼花。 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虽然看不透心思,眼底却已经失去了之前那种闲适的颜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管海盛气喘吁吁的跟上来,刚要说话,却被他一把甩开,等再稳住身子,他已经快步穿过前面花园。 这广绣宫里的的情况太过异常,傻子都看得出来,管海盛心里虽然没说,但是方才在门口看见的那个背影他却是认得的—— 左丞相司徒南身边臂膀兼护卫。 管海盛心里有一瞬间不太拿的定主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带人跟进去,这一迟疑景帝已经到了后殿门口。 他抬手去推门,本来是用力全力,但那门却是被人从里面卡死,生生将他落在上面的手掌震了一下。 心里蹭的起了一股火,景帝怒然回头,只就目光冷冷一扫,管海盛已经知道避无可避,无奈的回头对两个侍卫道,“去开门。” “是!”两个侍卫心里也正嘀咕,却不敢违抗皇命,悻悻的快步迎过去,取出随身携带的尖刀插在门缝里把从里面插上的门闩一点一边的拨开。 景帝一头的乌云盖顶站在原地看着,只听得那门闩咔吧一声脱落,已经怒然一脚踹开殿门,冷声道,“等在院子里。” 司徒南是他的近臣,方才院里那人的背影既然管海盛能认得,自然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两个侍卫如蒙大赦,急忙往院子里退,景帝一脚踹了殿门进去,迎面却是和从侧门摸进来的琼儿撞了个正着。 琼儿本来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正准备往里面去报信,迎面被景帝一道阴厉的目光逼退,竟然一句话都没能叫出来,腿一软就似是一滩烂泥般趴在了地上。 景帝进门,目光四下一扫的同时,首先入耳的却是一片稀里哗啦的水声,透过殿中绯色的重重帷幔泼洒出来。 那水声清脆,撞击的却极为激烈,四散的水花中更是弥散着满室糜败的气息,灯影晃动,帷幔轻扬,男人厚重的喘息声和女人忘情的呻吟尖叫夹杂在一起,于这暗沉的夜色中声声入耳惊心动魄,即使他方才踹门的那一脚来势凶猛也未能搅了里面两人的兴致。 夜深人静,这广绣宫本来就靠近正殿的外围,远处中央宫里喜庆的丝竹声完全不及。 脑中嗡嗡作响,景帝脚下一个踉跄,猛地后退一步险些被门槛绊倒。 “皇上小心!”管海盛急忙一把拖住他,心急如焚之下急忙对里面跪着的琼儿打眼色,奈何那丫头此时已经吓软了脚,整个人都伏在那里,完全没有闲暇看他。 景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脸上已经涨红一片,却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管海盛想要拦腰将他拖住已经是来不及,景帝再度一把推开他,脚下健步如飞穿行于那飘舞的帷幔中。 管海盛呜呼哀哉的捂了眼,下一刻就听见里面景帝的暴怒声响起,“贱人!你做的好事!” 他这一声的确是太过突兀,以至于里面兴致正好的两人不察,那水声紧跟着又溅了两声才骤然停止。 “皇——皇上!”半晌,蓝月仙才结结巴巴的一声惊呼。 然后紧接着才是四荡的水声和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景帝转身气急败坏的又从里面云遮雾绕的寝殿里奔出来,声音近乎凄厉的对着大门口的方向怒吼一声,“来人!” 第210章 除了龙阳谷一役时候的风采,或许今日这振臂高呼的一声“来人”便是这个一生践踏人上的王者最力拔山河的声音。殢殩獍晓 院子里静静站立的两个侍卫一动不动,面面相觑,管海盛拢着袖子侍立门边,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迎面四通八达一直通到殿外他仪仗队伍和禁卫军的御道之上空空如也,风扫残云,从旁边的花树上折下几片半黄的叶子翻卷而过。 这夜色寂静凄清,几乎是歇斯底里的,景帝再是一声怒吼,“来——人——” 没有人来,而下一刻他却因为迎面灌进喉咙里的风呛得把持不住,扶住门框一阵咳嗽。 “管——管海盛——”他咳的直不起腰,抬手想去拉管海盛,不想那个奴才却是轻巧的一个闪身就避了过去。 手下抓空,景帝的身体几乎是整个一僵,却不等他抬头去看个究竟,身后已经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迫近。 想到方才在室内见到的那一幕,景帝只觉得一口热血直冲天灵盖,再也顾不得叫人,霍的回头看去。 殿内蓝月仙一边匆匆整理着身上衣服一边拨开那重重叠叠的帷帐快步走来,脸上情动时候的颜色不及消退,神色间还带着羞恼和尴尬。 她一路走,一路已经在心里把整个事件飞快的过了一遍。 她原是在水榭那里被秦菁推了下水,匆忙回来换衣服,又让王兮墨去找了司徒南来研究对策。回来之后她一身的污秽正在殿中清洗,司徒南就赶了来,也不知道什么回事突然就见色起意了。眼前的事情千头万绪,万不是行这种事情的时候,她正想着推拒,但是不知道怎么居然也跟着头脑发热半推半就之间就真的没了忌讳。 要说景帝是等她久不过去才找了来也顺理成章,但事情发生在这个时候却让她怎么都不能只当是个巧合。 就算是司徒南怕人进来撞见而调走了她殿中宫人,但是他们从谋划这件事起就一直谨慎小心,景帝既然闯了进来,怎么都不可能给没人进来报信,即使她的人都被打发了,怎么司徒南的近侍也不见人影? 而且她会和司徒南在这个时候动情,还这么一发不可收拾,本来就是不合常理的。 是秦菁,一定是她,从她在水榭推自己下水的时候起应该算计的就是这一步,为的—— 就是让景帝撞破这一幕吗? 心中千头万绪,而待到行至景帝面前时,蓝月仙已经完全恢复了惯常冷静的模样。 “贱人!”景帝两眼充血狠狠的盯着她,那感觉像是一只饿极了的狼盯着送到眼前的食物一般,眼中幽光闪闪的让人发慌。 他宠爱的妃子和倚重的臣子,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 这是背叛,是亵渎,对他而言,是完全无法忍受的侮辱。 气,羞,恼,各种情绪掺杂在一起让他近乎发狂。 “贱人?”蓝月仙冷冷的看着他,慢条斯理的把领口拢了拢,却是淡淡笑了,甚至是有些回味的感叹一声道,“呵,是啊,我记得当年你将我打入冷宫的时候便是这样骂我的吧?十年了,我在陛下心里还是还能保持这个地位真是不容易。” 景帝倒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跟自己叫板,竟是一时愣住。 明明是她做了不知廉耻的丑事不是吗?她不是该羞愧难当跪在自己面前告罪求饶的吗? 他看着眼前这女人来脸上陌生的表情,胸口一起一伏,喘息的厉害,只看着她宫装的领口处裸露在外的一段雪白的脖子,更觉得气血上涌。 他本能的反应是冲上去给这个贱人一巴掌,但是手脚之下却完全提不起力气来,只在原地站着都属勉强。 “来——来人——”他扯着嗓子喊,声音脱口而出更像是破旧的风箱里鼓出来的气,只喊一声就禁不住又再剧烈的喘息起来。 “来人?皇上难道没有看见,这里已经没有人了吗?”蓝月仙冷眼看着眼前他老迈无能的模样,心里顿时觉得十分痛快,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她这声音清脆,却透着明显的阴冷味道,听的景帝心里又是一跳。 他忽而想起,方才自己歇斯底里唤了好几声,竟然真的没有人理会他。 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脑子里一个出其荒唐的念头闪过,他忽然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蓝月仙,“你是故意引朕过来的?” 她差了宫女请他来,然后宫门大敞让他闯进来,亲眼看着她的背叛,现在他的侍卫和随从还都不见了,这个女人,她到底是要做什么? 大脑充血的状态过后,景帝的脑中才隐约有了个模糊的印象,下意识的往后退出一步。 “陛下小心!”身后管海盛急忙搀住他的一只胳膊,以免他被门槛绊倒。 “管海盛,快——”景帝一个机灵,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握住管海盛的手,急切的吩咐道,“快,快去叫人来,把这座广绣宫给朕围起来,朕——朕要处死这对不知羞耻的狗男女,去,快去!” 沙哑的声音回荡不绝的声声入耳,已经没有任何的力度。 可是管海盛依旧没动,他虽然是扶着他,目光却是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对面的蓝月仙。 景帝猛一阵咳嗽之后才察觉出这一点异样,一个踉跄,不可置信的霍然甩开管海盛的手,他往殿里倒退一步,眼睛里布满血丝怔怔的看门垂手而立,他宠信了二十余年的太监总管,颤声道,“你——管海盛你——” “陛下莫怒,当心龙体。”管海盛脸上笑容依旧谦卑,语气仍然得体。 既然是要扳倒,那么蓝月仙怎么能留一个对他死心塌地的奴才在他身边,景帝身子一震,只觉得晚风吹来彻底的凉。 他宠爱的女人,他心心念念惦记了十多年的那个女人,居然这般处心积虑,已经把他算计到了这般田地。 “咳——”又一股怒火袭上胸口,他再度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可是没有人管他,一直看着他咳到最后体力不支,跪倒下去,甚至都没有人上前问上一声,任他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不断的抽搐着,像一条流浪狗一般逐渐失去神智。 蓝月仙一直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冷漠的看着,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一国帝王倒在她脚下,变成最后这般摇尾乞怜的可笑姿态。 管海盛走上前来,道,“娘娘,中央宫那里还等着您去开宴呢,您看——” 蓝月仙闻言,目光微微一动,这才把目光从景帝身上移开。 “把他——”她张了张嘴,却是从里面走出来的司徒南接了她的话茬道,“先留着他一口气,拖到偏殿关好,别出什么乱子。” 说话间已经从后面过来,一把揽住蓝月仙的腰就要把她往怀里带。 蓝月仙眉头一皱,要去拉他的手,却被他大力一拽压到旁边的桌子上。 管海盛进来招呼了跪伏在旁的琼儿一起,两人心无旁骛的把景帝半拖半抬的给弄了出去,顺手把殿门带上。 这个时候,千钧一发,确实不是想这些风月之事的时候,蓝月仙心里一恼,才要推开司徒南,扭头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去处理正事的打算,到了这会儿身上还只草草套了条裤子,手忙脚乱的开始扯她的衣服。 “你做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蓝月仙怒道,这会儿已经肯定,一定是秦菁让人在她这殿里动了什么手脚。 司徒南的为人她很清楚,他们少时相识,即便那时正是好冲动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把持不住,何况是现在。 不过说是这样说,她这边刚一挣扎,司徒南已经一把扯到她的外袍,伸手去下面掀她的裙子,哑着嗓子道,“别动,方才才到一半,不差这一会儿。” “你疯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蓝月仙半惊半恼就去拨他的手,却不想那男人的手探进衣服,火热的掌温烙上肌肤她的身子就没来由的一软,方才站在门口与景帝对峙时候刚刚下去的那股燥热又升上来,后面便是连声音都变了。 远处的楼台上一角,秦菁取了个视野最好的位置遥遥望着广绣宫院里的动静,眼见着景帝被人拎麻袋一样的搬出来,唇角慢慢扬起一抹冷酷的笑容。 其实今天晚上要顺利成事,她原是不必费这个心思临了还要设计再坑蓝月仙一回的,这一出戏,只是为了让那人能够亲眼看到这般彻底的背叛,让他知道众叛亲离的下场是何等的让人心凉。 曾经她是答应过梁太后不会对景帝下手,可是现在,她不仅要亲手送他下地狱,还要让他不得好死。 一次一次的牺牲和背叛,她忍让过,也试着迁就过,最终的结果却是换他下一次更加绝情的抛弃。 这样的人,无情无心,不配做她的父亲,这样的人,也不配继续留在大秦皇朝高高在上的王座上。 晚间吹来的风抚过她耳际碎发,女子的目光冷毅而决绝,那一剪背影,遥遥看去,虽然单薄却强大的仿佛能够撑开天地。 这是她贵为皇家公主与生俱来的气度与风华,鲜血刀锋之下磨砺出来的气魄与胸怀。 灵歌站在她身侧,看着这个女子表情冷毅的侧脸不由的暗暗抽了口气,“公主——” “按我原先的吩咐去做吧,到底是父女一场,本宫总要送他最后一程。”秦菁道,目光之中再不见半分温情,反而透出丝丝寒彻心扉的冷意来。 “是!”灵歌应声退下,临走不放心,又对隐藏在周围的暗卫做了个手势叮嘱他们注意秦菁的安全,然后身形一闪飘下城楼,很快消失在这灯火辉煌的宫殿群中。 广绣宫里,蓝月仙和司徒南各自整理好衣服,殿中还是那一片颓靡的气味弥散,两个人此时却已完全冷静下来。 “你到底怎么回事?”蓝月仙冷着脸,抓过王兮墨重新给她准备的晚宴礼服穿上。 对面司徒南坐在椅子上,正慢条斯理的在整理袖口,闻言忽而抬头向她看去,讥诮一笑,“你有那么不情愿吗?还是终于承认十年间你根本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我?”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现在是说这话这种话的时候吗?”蓝月仙一愣,眉宇间顿时添了几分怒色,回头见司徒南一脸阴沉的看着她,心思一转,马上又缓了语气道,“今天这是什么时候?一着不慎就有可能前功尽弃,我也是为大局着想,你知道,今日之事万万不容有失。” 司徒南看着她变得飞快的脸色,却只当没看见,埋头把靴子穿好,凝重道,“你这殿里到底怎么回事?” 他也不傻,方才是药力发作情难自已,这会儿冷静下来,不可能看不出有问题。 “八成是被人动了手脚了。”蓝月仙恨恨道,猛地一下把手里一根步摇拍在了桌子上,“荣安那个小贱人偷偷从西楚潜回宫里来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她做的,至于目的——那个丫头心机重的很,似乎不该只是为了给老爷子添堵那么简单。” “什么?”司徒南正在整理衣服的手不觉一抖,像是一时耳背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谁回来了?” “荣安!”蓝月仙道,指甲狠狠的恰在桌面上,“我找你来,本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事儿,那会儿我在御花园里见过她了,她好像对我们今晚要做的事已经知道了。” 司徒南的脸色变了变,他很清楚今日之事会有多凶险,绝对容不得有人搅局。 蓝月仙还想再说下去,他却是抬手制止,沉吟了好一会还是有些不很能相信道,“西楚帝京离这里远在千里之外,她这一路回来,就算快马加鞭,没有大半个月是不行,怎么可能把西楚方面瞒的滴水不漏,一点消息也没透出来?” 大秦西楚两国一直交恶,彼此朝臣之间可以利用的关系甚少,他的消息上不来也不奇怪。 “谁知道这个丫头做的什么鬼,我总觉得她突然回来是有蹊跷。”蓝月仙道,说着不由的紧张起来,自妆镜前起身走到司徒南面前,“会不会——” “哎,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她一个女人能有多大能耐?这次的计划我们布了很久的局,过来之前我又确认了一遍,每一个环节都运作正常,不会有漏洞。”司徒南握了她的手把她扯到怀里,目光却是一片深沉,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的冷声道,“她现在人呢?你没把她留下?” “别提了!”蓝月仙怒声道,说着已经不动声色的从他怀里脱身出来,“不知道她怎么带了一批顶尖高手进宫,我的人没能奈何的了她,不过她既然来了,此时应该还在宫中,你马上让人去搜,务必要在我们控制全局之前把人给我拿下,不能让她坏了事。还有——你那个老头对头白家,你确定没有问题吗?” “嗯?”司徒南不解,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白穆林是个十足的中立派,他倒是没有想到白家能掀起什么大浪来。 “荣安是跟着白家老四混进后宫来的。”蓝月仙道,这个时候也不容细说,只就言简意赅的解释了两句,“她跟我说白家和梁家都在她手里,这话虽不可信,我心里总是不太平。” “不可能!老头子那里的军机要案管海盛一直盯着,梁家人手下的五十万人全部压在大晏边境没有动,白爽那里,人就在江北大营。”司徒南一口否认,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个丫头突然出现确实蹊跷,我马上让人暗里去查,把她拿住,然后放出风去给西楚那边。” “嗯!”蓝月仙点头,回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唇边扬起一点冷笑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要马上准备去中央宫,你那边也快去安排吧。还有蓝玉衡,我不是很信他。” “知道了!”司徒南道,起身又重新整理一遍衣服往外走。 蓝月仙坐回妆镜前梳妆,他行至门口忽又止步稍稍侧目回头看了眼,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然后才是一撩袍角跨出门去。 在年纪上他比蓝月仙还要小上两岁,那时初见,她已经是景帝的妃子,而他刚入仕途,中秋晚宴上对她一见倾心,聪慧美丽又懂得变通的女子,想来是个男人都爱吧。她对他的示好并不拒绝,保持的态度一直若即若离,也确确实实在景帝面前为他出了不少力,让他混迹官场少走了很多的弯路,就是因为那样,他才会觉得她亦是对自己有意。于是后来她被打入冷宫之后,他不惜一切打通关系暗中照拂于她,无所不用其极的步步高升,也不乏为将来铺路的打算,想着有朝一日他可以权势滔天,偷龙转凤的把她弄出来。 后来好了,她出是出来了,也第一时间让人找上他与他共叙昔日情谊,可是好话说一大推之后,迂回到最后还是那副若即若离的模样。 他不傻,到这时候还看不出来这个女人从头到尾对他有的都只是利用,那他这些年也不可能平步青云,坐上这当朝丞相之位。 不过利用也无所谓,横竖大家都是逢场作戏,蓝月仙需要他在前朝的地位作支撑,他也需要有人替她把持后宫,把所有的皇室成员控制在眼皮子底下。 利益纷争而已,人在官场,谁还会跟谁认真? 司徒南走后,蓝月仙也匆匆整装出发,临行前还是觉得之前的事情有异,又召了王兮墨和琼儿过来仔细的询问了一遍。 王兮墨是请了司徒南过来之后又被差去中央宫确认那边的情况,回来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琼儿则说是因为司徒南过来,所以遣散了宫里服侍的大部分宫人,而司徒南贴身的侍卫则是被人刻意引走了,至于殿中催情香一类的东西,则完全一问三不知。 眼下箭在弦上,一切都在紧张筹备,蓝月仙也不及细想,吩咐了加派人手把景帝看好就上了辇车往中央宫去。 好在是彼时管海盛正在门口帮着打理车辇,并没有人记得追究琼儿去朝阳宫请景帝一事。 这边蓝月仙一走,灵歌马上带人过来,以最迅捷利落的杀人手法,将她一宫屠尽,携了景帝出来。 数十条人影飞纵而逝,很快消失在这偌大皇城的各个角落,淹没了踪迹。 灯影袅袅的空旷宫室里,帘帐低垂,龙涎香的味道婉转飘渺,在空气里缓缓弥漫。 明黄帐子笼罩的大床上,虚弱干瘪的男人不安的睡着,睡梦中嘴角的肌肉还在不停的抖动,让整整脸看上去狰狞而惹人嫌恶。 灵歌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一个翠色的小瓷瓶扒掉塞子在他陛下晃了晃,然后收了瓶子无声无息的退出去。 “荣——荣安——”景帝朦胧的张开眼,待到看清坐在他床边的女子的侧脸时,登时脸色铁青,一副白日见鬼的表情。 “是我!”秦菁道,声音平和而温婉,却没有马上回头看他,“怎么,不过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父皇这就认不出儿臣了吗?” “你——你——”景帝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他全身上下自脖子开始都是僵的,即使不能动,也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困惑,“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 他说着,眼中忽而露出几分恐慌的神情。 这殿中灯光昏暗,敞开的窗子外头灌进来的风声吹着烛火摇曳,他又看不到秦菁的正脸,疑心生暗鬼之下忽然有个可怕的念头闯进脑海—— 他怀疑,这个端坐在他床侧的女子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个回来向他索命的恶鬼。 大秦距离西楚距离遥远,她当时走的时候又是那么的不甘愿,万一想不开—— 心中越想景帝便越是觉得这个想法可信度颇大,捂在棉被下面的身体不觉已经被汗水泡透了。 “我不是应该在大秦欢欢喜喜的和西楚太子举行大婚仪式,办喜事的对吗?”秦菁轻声一笑,笑过之后声音又在顷刻间化为冰冷和荒凉道,“儿臣走这一趟确实不容易,所以此番回来也希望能够和父皇你开诚布公的谈一谈。父皇,儿臣知道,您是怕我,可是怎么办呢?我们之间的这层关系是生来就已经注定的,即使是个噩梦,我想事到如今,你也只能勉强自己接受了。” “你——”景帝张了张嘴,他此时说话吃力,秦菁却没有耐性听他发牢骚,只就语气平淡的接着道,“我怕来日方长,以后再没了这样的机会,所以现在咱们长话短说来算一算那些旧账吧。” “什么旧账?”景帝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喘着气阴测测的说道,“荣安,你为什么回来?不要用这样的语气跟朕说话,朕是——朕——” “您是什么?帝王还是父亲?”秦菁反问,语气依旧温婉,眼中却无半点温度的字字从齿间迸射出来,“因为你是一国之君,所以国师推演说是宣儿天生命贵会冲撞了你,你就暗中授意秦洛去对他下手?因为你是他的父亲,所以,在明知道秦苏和蓝月仙伤了您儿子的情况下,您选择作壁上观,等着他把这条命还给你?您的皇位跟性命就那么重要么?重要到宁可手刃自己的亲生骨肉也容不得半分的差错?” 景帝会护着秦洛,并不只是因为蓝月仙的关系,因为有些事,他不方便自己动手,他还需要借这个儿子的手。 皇室之家,为了大位之争,同室操戈再合情合理不过,但是秦宣无过,作为父亲的景帝想要亲自对他下手便不好推脱了。 这样的一个父亲,无怪乎她心凉至此,却总不忍心把这份残忍的真相堆到秦宣面前。 她宁愿他相信,这一路走下来的杀戮和血腥都是为着天下皇权大位之争所做的牺牲,她可以让他学着残忍和征服,却不能让他跟着坠入冰冷的地狱永不超生。 许是因为在心中藏匿的久了,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秦菁的语气和表情都异常的平静,仿佛在叙述的是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而她身后正用一种惊惧和愤恨的眼神瞪着她的男人也只是个不甚相干旁观者。 景帝的目光晦暗不明,嘴唇已经开始隐隐的发抖,“这——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 他又想歇斯底里的吼,以此来掩饰心底的恐惧,但是他太过虚弱,虚弱到这质问声都成了无力的哀求。 秦菁坐在床沿上,终于第一次回头对他淡然一笑,道,“因为我让人刑讯了晋天都!” “什——什么?晋国师他——他——”景帝神情一震,看着眼前女儿脸上冰冷的笑容,出口的声音都带了些微颤, “是啊,我已经杀了他了。”秦菁道,毫不避讳的看着他眼中先是震惊后是愤怒的表情,字字清晰懂啊,“他连自己的生死寿数尚且估算不出,父皇竟是恁地信任于他?儿臣觉得,他这种欺世盗名的江湖骗子,不配留在父皇身边,想来父皇若是知道,也不会轻饶了他对吗?” “你——”景帝眼中闪过一丝惶惑,虽然秦菁说的信誓旦旦,可是明明他昨日还因为蓝月仙寿宴的事传召了晋天都。 一天之内,难道事情就发生在这一天之内? 秦菁却不理会他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端起放在旁边桌上的一碗药,舀了一匙递到他唇边,淡淡道,“太医说您虚火上升,需要仔细调理,您可千万不能再动怒了。” 这个丫头,分明就是对他怀恨在心。 景帝死咬着牙关,戒备的看着她,目光阴霾而凶狠。 秦菁往他唇边把那匙药汁倾过去,浓黑的液体就尽数从他青紫色的嘴唇上漫过,流到了衣领里。 她这个父皇,无论到了什么都懦弱的可怜。 秦菁看着那药汁消失在他堆满死皮的脖子底下,脸上笑容越发温婉的抬手对门口招招手道,“初元!父皇像是又发作了,你还不快进来看看,把你的那些长生不老延年益寿的药丸再化开几粒给父皇吊吊命!” 景帝心下一阵狐疑,随着她手指的放行看过去,便见到他一直依赖的国师坐在轮椅上,姿态雍容的向他挪过来。 这个人是秦菁的人,现在已经毋庸置疑,可是方才秦菁说了什么?她杀了晋天都?她叫这个人—— 初元?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景帝的思绪飞转,戒备的看着眼前这张怎么找不出破绽的脸,颤声道,“你——你——你是谁?” 眼前的“晋天都”对她的话完全置若罔闻,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却是秦菁喜气洋洋的笑道,“哦,儿臣一直忘了告诉您,既然国师本领低微不堪再在父皇跟前服侍,儿臣也不忍父皇伤心,便千辛万苦找了他的同胞兄弟进宫代替他对父皇尽忠。怎么样?父皇觉得他们俩长的是不是很像?” 晋初元面无表情的看了眼龙榻之上这个衰败不堪的男人,无声无息的调转轮椅又再度离开。 景帝听着他轮椅转弯时发出的细碎声响,心头剧烈一跳已经知道这个掉包计的出处—— 就是普济寺地动那日,说是晋天都被砸断了腿,实际上后来坐着轮椅出现在他面前的就已经是这个晋初元了是吗? 荣安这个丫头,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么一出偷梁换柱的戏,这个人潜伏在他身边,这个人—— 这太可怕! “你——你这个逆女!”景帝的脸色涨红,喉咙里发出一阵沙哑的摩擦声,盛怒之下他就想要坐起来,身下床板吱吱作响,却怎么也撑不住力气来,“朕怎么会生出你这样心肠歹毒的女儿!” “歹毒?父皇是说儿臣歹毒吗?”秦菁眨眨眼,不以为意的轻声反问。 “朕是你的父皇,你居然对朕下手——”景帝仍是沙哑着嗓子喉,身子动不了,唯一还有知觉的双手不住的捶着床板。 “父皇!”秦菁没有让他一直说下去,高声打断她的话,她仍是坐在床边,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似笑非笑的看着床上的景帝,猛地抬手把方才晋初元放在床边的一个檀木盒子打开,劈头把里面一堆花花绿绿的药碗兜头狠狠倾到景帝脸上,“你可看清楚了,这些药丸还是你的好国师晋天都留下的,他一生钻研医药都用来对谁尽忠了?你这身体可不是一朝一夕就垮下来的,若论狠毒二字,父皇你还是抬举儿臣了,在这上面儿臣可不及你那位好淑妃的万分之一。” 能坐在一国之君的位子上,景帝也不全然就是对世事无所洞察,之前他也隐约能够感觉到蓝家人对晋天都的意思,只是他自己太过依赖晋天都,而没有把刻意把事情往那方面想,总觉得晋天都不是蓝家人能控制的了的。 此时被秦菁一提,再一想之前在广绣宫看到蓝月仙的那副嘴脸,他突然猛地出了一身的冷汗。 女儿算计他,儿子靠不住,他宠爱了多年的女人,一个一个竟都也是这般欺瞒于他,算计着他吗? “不,这不可能,”景帝的眼神慌乱,不住的摇头,“淑妃不会这样对朕,一直以来朕都是那么的宠爱她,更是把她生的儿子扶上太子之位,她为什么要害朕!” “人心不足,从来都是这样,枉费父皇你身在高位这么多年,难道竟是连这样简浅的道理也忘记了吗?”秦菁道,神情冷漠而不带一丝悲悯,“更何况女人天生都是小气记仇的,从您那位姝贵妃那里不就能看的一清二楚吗?就算父皇你再宠她,想必她这一辈子也都会记得,曾经你因为另外一个女人,几乎要了她的命。对蓝月仙是这样,那么蓝月湄呢?你给了秦洛太子之位算什么?那不过是他们应得的补偿而已。”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想必是心里记恨的发了狂,景帝手下猛烈的拍击着床板,震的整个床身都在摇晃。 他的眼中充血,带着野兽般嗜血而阴鸷的光芒,却奈何—— 即使是禽兽,他现在已经失去了所有伤人的武器。 他不承认,他不愿意承认这样的失败! “父皇,我们父女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最看不起你的是什么吗?”秦菁自床沿上站起身来,站在床头,把他的脸整个罩在自己的阴影里,“不管你怎样自私自利都好,那是人之常情,可是你的无情无义和没有担当却是我不能原谅的。你跟皇祖母之间,你跟蓝淑妃之间,哪怕是你与母后与萧家之间的种种,扪心自问,你真是觉得自己就那么理直气壮,没有一丝一毫的过错吗?” 逆着光,景帝看不清她脸上确切的表情,但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灼灼晃动的冷光还是刺得他心里一阵发虚又一阵发寒。 “错吗?”半晌,他突然阴阳怪气的冷笑一声,“若真要说到过错,这世上哪个人没有错过?便是荣安你现在用这样的语气和方式同朕说话就是错的。” 秦菁并不理会他的指责,继续道,“是,人人都会犯错,可明知道自己错了却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的人,父皇你不觉得自己可悲吗?你这一生都高高在上,受万民敬仰,那颗心却仍然狭隘的可怜,就因为当年皇祖母袖手旁观没有救你母妃的性命,你就心心念念的记恨她,可你又如何不想她尽心尽力养育你的恩情和一路扶持你登上帝位的苦心?的确,她在这件事上是有私心的不假,可是扪心自问,她从头到尾可曾害过你?你可以与她不亲,但却不该对她不敬不是吗?可是父皇你呢?最后竟然对她都动了杀心。宣儿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就因为你对皇祖母的成见,就因为母后是她为你选的妻子,你便这般漠视甚至痛恨我们?父皇,今时今日儿臣是不是可以问您一句,您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究竟是一直不觉得自己有错,还是已然被自己的妄念蒙蔽了本心,情愿一意孤行的错到底?” 当年他母妃的死就是整个事情的症结所在,谁能想到他们至高无上的君王竟然会是一个丧失了理智的疯子?这四十余年 他全都带着一张假面具活在人前,这个男人的内心—— 一败涂地,脆弱的根本不堪一击。 就因为压抑和脆弱,他开始不停的在暗中冲击那些假想敌意图证明自己的存在,这个人的一生,根本都是在扭曲中度过的。 难怪他会对同样内心阴暗又带着强大野心的蓝月仙那般纵容,或许与爱无关,他只是想要在这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一个自己的同类来慰藉着取暖,而到头来他也败给了那个女人—— 蓝月仙比起他来,还是要有担当的多。 隐藏多年的心事被秦菁说中,景帝突然之间就没了脾气。 他动不得,只就用那双阴狠恶毒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自己女儿那张因为愤怒而带了隐隐血光的脸,冷酷笑道,“好!好!荣安,你真不愧为朕的好女儿!你口口生生都在指责朕的不仁不义,可纵使朕有千般不是,朕也是你的父亲,就算天下所有人都可以指责朕,唯独你不可以,因为你的身上流着朕的血,你知道吗?” 他们的身上流着同样的血,为这皇权争斗所染,代代相传,肮脏不堪的血脉。 “是啊,就是因为感念父皇你的生育之恩,所以今天我回来了!”秦菁漫不经心的轻声一笑,“说起来我还要感激父皇的,既然您赐我长公主的尊位和殊荣,我又怎么能辜负您的厚望,您说是不是?” 景帝看着她眸子里诡异莫辩的光彩,心头又是一颤,思绪急转直下,忽然记起他方才初见时心里所存的疑惑,“你到底是回来做什么的?” 秦菁的眸光微微一闪,却未答他的话,反而神情有些陶醉的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半晌之后再度看向景帝时忽而展颜一笑,“你听,是中央宫那边的礼乐响起来了呢。” 景帝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这间屋子里的构造和摆设似乎都很陌生。 “这——这是哪里?”他问,晕倒之前,他明明是在广绣宫,为什么这里能够听到中央宫里的声乐。 “这里是建在中央宫后室的一处密殿。”秦菁道,抬手一拉床边垂下来的一条黄色丝绳,大床里侧的帷幔向两侧滑开,露出黄花梨木床板上镂空的几个大小不一的空洞,看过去,眼前出现的正好是中央宫里饮宴的情形,而这个角度设计的极好,一眼看去几乎能将整个大殿的各个角落都尽收眼底。 景帝勃然变色:“朕怎么从不知道中央宫里还有这样一处密殿?” “这座密殿一半沉在地下,不容易察觉,而且又是我离宫这两个月之内赶工新建的,你不知道也是应该!”秦菁道,转身走到屋子当中的桌旁端起茶碗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 景帝看着她脸上泰定自然的神色越发的面如死灰。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在这宫里秘密修建出这样的一间宫室出来,不仅在钱财上花费巨大,要做到掩人耳目更是不容易,这丫头,居然—— “其实我原也不必这么麻烦的,只是怕你不能亲眼得见会平添语遗憾,这里,你就好好呆着吧,这墙壁的隔层我让人做了特殊处理,这里的任何声音都传不到外殿去!”秦菁看出他的疑惑,语气淡淡的解释,放下茶碗,径自转身往外走。 “荣安!”景帝咆哮,喘息声一波比一波还重,“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在问我之前,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贵妃要做什么?”秦菁反问,淡漠的看他一眼就头也不回的走出去,对守在门口的两名安慰吩咐道,“看着他,别出岔子。” “是。” 听着她的脚步声决然而去,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冷沉到了极致。 景帝直直的躺在床板上,睁眼看着头顶明黄的帷幔,咬着牙正在心里发慌,冷不防右侧的中央宫里传来管海盛的一声高唱,“贵妃娘娘到!” 想到那个女人之前给他的难堪,他脸上一青,费力的扭头看过去。 灯影装裹之下,那女人容光焕发的一身红色凤袍款款而至,他一直信任倚重的大内总管笑意绵绵服侍在册,而她身边另一侧与她相扶持的赫然就是一个和自己有着同样面孔同样体态的一国之君! 这个女人居然这么明目张胆的找人假冒他?她这是要——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猛然撞进脑海,景帝头脑中嗡的一下轰然炸开,然则还不等他这个突如其来念头具体出来,那个走在蓝月仙身边的“秦景帝”突然身子一歪,脸色铁青的跪倒下去。 “皇上——”随着蓝月仙的一声惊呼,整个大殿之中顿时乱成一团。 所有人,先是震惊,再是恐慌,里面人影交错乱成一团。 景帝目瞪口呆的看着,下一刻殿中慌乱的惊叫声突然弱了下去,殿外一阵喧嚣过后,一个身着杏色裙衫气质清绝的少女迈过高高的门槛自殿外一步跨进来。 第211章 秦菁的唇角带着丝笑容,不徐不缓的走进来,眸子里却是一片清澈,带几分森然。殢殩獍晓 进门的同时她目光飞快在殿中扫视一圈,眼中闪过些什么,压低声音对身边灵歌问了句:“母后呢?” 灵歌一愣,随后心下一惊,却是一句话没说,转身没有惊动任何的重新又再不动声色的退了下去。 整个殿中,所有人都因为景帝骤然瘫软而惊慌失措,再也无心宴会。 秦菁一路行过,开始不断有人注意到她。 她走的极慢,那眉宇间不加掩饰的凌厉锋芒终于让人找到了曾经熟悉的感觉—— 多少次的宫廷宴会之上都是这样的一个女子,从容冷艳,雍容而沉默着从人前走过,目不斜视,俾睨天下,是—— 荣安长公主! “那是——”百官之中有人发出一声细弱的呼喊,随即声音猛地被人堵住。 这个时候,不是荣安长公主应该出现的时候,她应该远在西楚等着筹备和西楚太子之间的婚事。 殿中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的暗沉。 那边正抱着骤然倒地的景帝大呼太医的蓝月仙察觉有异,狐疑的抬头看来,脸色突然一黯。 “荣安?”她脱口道,却未想到司徒南竟然没能奈何得了她,还让这个丫头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闯了进来。 “贵妃娘娘,别来无恙!”秦菁在她数丈之外突然止了步子不前,似是根本没有看到她担在怀里的景帝,只是目光微凉冷冷的看着她。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先是以为自己眼花,然后这会儿听到两人对话才终于定下心来—— 竟然真的是荣安长公主! “公主殿下您怎么——”朝中德高望重的姚阁老一个机灵,不觉上前一步,使劲的摇了摇头意图让自己的意识更为清醒些,“殿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回宫?” “阁老大人不觉得本宫这个时候回来正合适吗?”秦菁反问,并不解他的疑惑,终于眼尾一挑,看了眼奄奄一息仰躺在蓝月仙膝盖上的男人,讽刺道,“贵妃娘娘,眼下的事,您是不是该给各位大人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从她瞒过司徒南的人直闯进殿开始,蓝月仙的一颗心已经沉了一半,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此刻她却是硬把那种忐忑给压下去,面有愠色回望秦菁道,“你看不见吗?你父皇突然这样你就一点也不着急?” “哦?”秦菁的目光淡淡落在那人脸上,“父皇怎么了?” 她这话,不知情的看来是对着那人说的,但是只有秦菁和蓝月仙各自心知肚明—— 这个人不是景帝,她这话反而是针对蓝月仙。 蓝月仙心头一跳,忽而想起被她扔在广绣宫里的景帝。 她的原意其实没打算让人顶替景帝出席,这样的漏洞太大,他们的原定计划是让人配了药,准备在席间混进景帝的酒杯里,造成他突然中风不能言语的假象,然后顺理成章的不治而亡。 但是千算万算,没有想到会受了秦菁的算计,提前把景帝引到她那,反而让老家伙在她那里提前瘫了。 这样一来,她定是不能抬着已经瘫了的景帝进场的,便只能临时改了主意,让人假冒景帝。 而且因为秦菁的突然介入,她一时有些心乱,也实在等不得宴会中途找机会动手,不得已提前实施了计划,直接在进场的时候就让人先倒了下去。 而那人本来是预备装晕的,但是突然被她这般审视的目光一扫,只觉得心里发毛,一时半会儿竟也忘了之前和蓝月仙套好的戏路,目光闪躲的不敢和秦菁对视。 “你这是什么话?没见你父皇突然中风晕倒了吗?也不知道问上一问?”蓝月仙怒道,言罢又再煞有介事的回头对管海盛斥道,“来愣着干什么?还不让人把陛下扶到后殿去?请太医啊?” “哦。是!”管海盛方才也是被秦菁惊了一跳,这会儿反应过来,急忙尖着嗓子嚷嚷,“快来人,帮着把陛下扶进后殿,去请太医,快去请太医。” 一群宫女太监被他呼来喝去都慌了神,他自己更是看似情急的匆忙往外跑。 七八个小太监小跑着扑到蓝月仙面前,七手八脚的抬了她怀里景帝就要往后殿退。 秦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冷眼看着,蓝月仙与她对视,正在奇怪她为什么没有发难,冷不防就听见一片利刃出鞘之声从四下里突然响起,因为太冷太寒,几乎瞬间就把这店里迷蒙的灯火光亮都划破了。 此时开宴的时辰已过,百官群臣和命妇们齐聚于此,恭迎圣驾,众人闻声齐刷刷的回头往四面看去,却见大殿正门入口处,乃至于通往后殿的两处门户都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黑衣人齐齐堵死。 那些人,都穿统一的夜行服,黑巾蒙面,看不到表情,只有露在外面的眼睛森森凉的闪着寒气,手中刀枪剑戟全部森然对着殿中意图闯出去的几个人。 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已经有循规蹈矩的老臣踉跄着站出来,愤然指责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这是要干什么?私自闯入携兵刃闯入大殿,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谁说他们是私闯大殿的?”秦菁淡然一笑。 礼部尚书李旺年被他一句话盯着,一张老脸登时憋得通红,险些背过气去。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的看着殿中亭亭玉立的少女,对于眼前即将发生的事情像是有些明白,却又完全拐不过弯来。 身后的跟着的几个贴身侍卫转身搬了张椅子来,秦菁旁若无人的坐了,又接过苏沐递来的茶碗低头抿了口茶,然后才是凤目婉转不徐不缓的抬眸看了众人一眼,森然道,“这些人都是本宫带来的,封锁殿门也是本宫的意思!现在要先委屈各位大人和夫人,回到你们的座位上坐好,否则刀剑无眼,回头真要把哪位给磕着碰着了就说不清楚了。” “什么?”姚阁老身子一颤,急忙就要晕倒,紧跟着便是蓝月仙的冷笑声传来,“荣安,你先是罔顾皇诏私自潜回京城,现在还带人混入宫中软禁重臣,当真是以为这天下没有王法,没人能治的了你的吗?” 说这话时她已经完全从秦菁突然出现带来的震撼中走了出来—— 现在有秦菁发难在先,已经完全不必由她来担这份责任了,只需要竭力打压,把秦菁整个儿连根拔起,后面的一切就更为顺理成章了。 秦菁不语,只就自顾低头品茶,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所有人都被她这股强大的震慑力迫着不敢妄动,寂然无声的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通往后殿的门口,那中“中风”之人的一国之君还被八个太监半扛半抱的杵在那里,放下也不是,想走走不了,焦灼下,十分的滑稽。 这边正殿门口正准备外行去请“太医”的管海盛当庭被拦,此时终于按耐不住,扭头抢上来一步率先发难,“长公主,陛下突发重症,你这样拦着不让请太医到底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不就是延误时机,意图谋逆,想要看着他死吗? 管海盛是景帝身边最为倚重的大太监,他的话可谓相当有分量的。 朝臣之中开始有人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秦菁却只垂眸看着手中茶盏,半晌之后忽而轻声一叹,“大总管,您确乎是越发的没有规矩了,本宫进来这么半天,您是不是该见礼了?” 惊雷乍起,所有人俱都目瞪口呆—— 现在,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 “我——”管海盛瞠目结舌,支吾半天,一时竟然没了对策。 秦菁身侧一直静立不动的苏沐手下突然一个翻转弹出一道劲风直顶他膝盖。 “哎哟——”管海盛完全不及防备,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正好伏在秦菁脚边。 秦菁却未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手腕一翻,她手里剩下的大半碗茶直接扣在他脑门上。 滚热的茶水夹杂着茶叶沫子兜头倾下来,管海盛惊叫一声,想要跳开膝盖却被苏沐那一指所伤,动弹不得,狼狈的趴在地上。 “看来父皇平时真是太过宠爱你了,本宫肯称呼你一声大总管那是恩典,却容不得你这般不识好歹。”秦菁冷笑一声,悠然靠在身后椅子上。 “你——你——”管海盛满身狼狈,指头颤抖着抬眸想要去指秦菁,却未等他的胳膊完全抬起,眼前便如雷霆之势寒光一闪,削了他整条手臂在地上。 血光喷溅,管海盛一痛直接晕了过去。 殿中顿时惨叫连连,胆小的文臣和命妇小姐们也跟着一并晕过去十多位。 秦菁悠然往椅背上一靠,再看面前脸色发白的蓝月仙一眼,话却是对着外围的百官命妇的,“本宫已经请了你们坐了,众位大人不给本宫这个面子?” 眼前管海盛的断手还在汩汩的往外冒血,现在所有人都看出她是有备而来的,而眼下情况未明,即使是那几位有胆色武将也不敢妄动,何况—— 人家这确实在和他们讲道理,剁了管海盛的理由也光明正大。 众人暗中互相一眼,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色,终于是各自退回身后席上坐好。 如此一来,整个殿中鹤立鸡群站在那里的就唯有一个蓝月仙,和后面门口那七八个小太监。 秦菁莞尔,靠在椅背上给了蓝月仙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蓝月仙胸口顿时冒了一团火,她奇的是司徒南到底死到哪里去了,居然就这么由着这个丫头在眼前这般闹事,怎么还没赶过来。 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里火气,蓝月仙冷笑一声开口道,“荣安,我不管你今天有什么歪理邪说,别的本宫都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现在陛下突发恶疾,性命垂危,你这样拦着不给请太医到底是意欲何为?” “谁说本宫拦着不让请太医了?”秦菁道,说着意味深长的又瞄了一眼昏死在她脚下的管海盛道,“只是你的人去请,本宫怕他识人不淑,请了不相干的人反而碍事,太医院那边本宫已经差人去了,一会儿就来。” 管海盛是景帝的心腹,什么时候又成了蓝月仙的人了?而且荣安公主所谓“不相干的人”又是什么人? 蓝月仙的脸色变了一变,却是聪明的没有跟她咬着这个问题争执,冷哼一声道,“你不要在这里花言巧语,惑人心神。今日你罔顾皇明,私自回朝已经是死罪,带人持刀闯宫更是天理不容,本宫劝你还是收敛一点,不要让你父皇为难。” 只就她私离西楚帝京一时,就是弥天大罪,不仅仅是景帝,连带着西楚都可以一并追究。 “本宫有罪无罪,自然有父皇定夺,本宫倒是想要问问你,蓝月仙你一个深宫妇人,这般妄断朝政,议论本宫的生死又是何居心?”秦菁道,说着忽而话锋一转,温和的笑了起来,“难道是父皇突发恶疾之前自己已经有所察觉,而指了你的监国之职,准你越俎代庖为本宫定罪吗?” 早些年蓝月仙意图谋害皇嗣的罪名一直没有澄清,后来景帝一意孤行将她接出冷宫,朝臣之中更是诸多非议,莫说现在秦菁公然站出来与她针锋相对—— 即使没有,朝臣百官对这个女人大抵也都是看不上的。 在场众人无不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看着眼前两个女人斗法,反而没有向方才那么紧张着急了。 牝鸡司晨历来都是国中忌讳,却不想秦菁上来就给她排了这么一个罪名。 “你不要信口雌黄!”蓝月仙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本宫不过是担心皇上的安危,而且你这般顾左右而言他,分明就是心中有鬼。” 秦菁敛了笑容,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手下一抖就从袖子里扯出一方明黄锦帕样的东西来,回头递给苏沐道,“拿去给几位内阁大臣过目。” 苏沐恭敬的接了帕子往席间走去,蓝月仙眼中现出狐疑之色,却不好扯着脖子去看,眼前秦菁已经再度开口,“蓝月仙,本宫可以先回你两点疑问,第一,本宫不是私自潜回京城的,所以你就不必在这上面多做文章了。” “不是私自回京?你当这满朝文武的眼睛都是瞎的吗?”蓝月仙反问,然则不等她唇角那抹得色染开,身后席上的姚阁老已经一声惊呼,“这——这——这是——这是陛下密诏长公主回京的密旨啊!” 蓝月仙一惊,不可置信的惊呼一声,“这不可能!皇上从来没有下过这样旨意。” 而且他也不可能颁下这样的旨意,也许朝臣不明,但她心里却是清清楚楚,景帝对秦菁分明就是欲杀之而后快的,好不容易打发了她走,段可能再密旨穿她回宫。 秦菁不语,讽刺的看着她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 她在打量秦菁,想要从秦菁的脸上看出破绽。 “不,这玉玺不会有假,的确是陛下密旨。”姚阁老肯定道,声音虽然老迈,却也掷地有声。 “不可能!”蓝月仙咬牙切齿的厉声道,再也顾不得的一个箭步冲过去从姚阁老手中抢了那卷所谓密旨在手。 景帝的字迹,玉玺的印记十分清楚,寥寥数字,虽然未写明传召秦菁回京的真实原因,却也隐晦的提及国中近期必有大事,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折返。 蓝月仙脚下一个踉跄,手里死死的抓着那卷锦帕在手,瞬间已经揉皱。 她猛地抬头,双目锐利如刀想秦菁看来,眼中意思十分明显—— 你竟敢伪造圣旨。 秦菁唇角挂了丝冷笑坦然的与她对视,一副我就是做了,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现在景帝在她手里,玉玺更是不在话下,不过现在也是众人惊惧无从细看,否则这上面新墨的痕迹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 那边姚阁老离席走过来,再见秦菁时态度已经十分恭敬,行了大礼道,“殿下,不知道陛下陛下密旨传召您回京——这上面所谓大事,到底是什么事?” “阁老!”蓝月仙厉喝一声,抢先接了话茬,凌厉道,“陛下怎么会颁下这样的旨意?此次荣安往西楚和亲,事关两国邦交,这样让她欺上瞒下的潜回我国帝京,分明是要陷陛下于不义。而且国有国法,按照我朝历来的规矩,即使陛下真有密旨传给荣安,即使不言明,总也会对内阁透露一二吧?再者说,就算事关机密,不宜对朝臣透露,那伺候陛下纸墨的近侍总该有一个吧?往西楚传送密旨的亲信密使总该有一个吧?” 她这样分析起来头头是道,几乎滴水不漏。 秦菁也不由的佩服这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之下的应变能力。 姚阁老毕竟年纪大了,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可是这白纸黑字——” “那又怎样?字是死的,人是活的。”因为玉玺是真,蓝月仙也聪明的没有直接指证她伪造圣旨,只是目光阴冷的看着她冷声笑了笑,“荣安,不是众人大人不肯轻信于你,只是你要服众,人证也总要是有的,本宫也不为难你,只要你能把如上证人随便指一个出来就行。” 她说着,目光一转,回头瞄了眼几位内阁重臣。 几人面面相觑—— 的确,景帝是从未透露过有密旨会要传给秦菁的。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移向倒在地上的管海盛,如果景帝会要人服侍纸墨应该只能是管海盛了,现在—— 是要把他弄醒吗? 朝臣之中脸色各异,秦菁默默的看了眼倒在脚下的管海盛,眉头却是微微蹙起。 而她的这个动作看在蓝月湄的眼里就成了心虚了。 景帝身边信得过的暗卫侍从是有一些,但是那些人,决计不会替他去给秦菁传什么信,所以她有把握,这个人证秦菁是找不出来的。 “怎么?殿下没话说了吗?”蓝月仙轻蔑一笑,脊背不由挺的更直。 “眼见为实,诚如蓝月仙你方才所言,本宫没有把众位大人当成瞎子,大家都有眼睛,还需要本宫再多此一举的说明吗?”秦菁缓缓的出一口气,不慌不忙的再度靠回椅子里。 蓝月仙看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愣了愣,虽然一时摸不着头脑,心里还是闪过一丝不安的预感。 她虽不了解秦菁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为人,但却从来不敢小看他。 大殿之中响起一片轻微的议论声,秦菁却再不肯多说一个字,只就好整以暇的靠在椅子里看着眼前的蓝月仙。 半晌,却是一个细弱的女生轻轻的“咦”了一声道,“我记得,今夜长公主殿下是同白家四公子一起进宫来的吧?” 众人一愣,上百道千奇百怪的目齐刷刷是扭头朝角落里看似极不起眼的赵水月看去,赵水月脸一红,像是被惊着了一样慌忙垂下头去。 秦菁身上的这身衣服没换,命妇们无不捂嘴惊呼—— 的确,她是和白家人一起光明正大的进的宫门,更或者说,是白家人堂而皇之为她提供了庇荫,将她安全引进宫里来了。 白家人在朝中是什么地位立场,无需多言,比任何的信使暗卫的证词都有力。 “难道是陛下与右相秘密商议的结果?”姚阁老一个机灵,但可惜白穆林夫妇称病,最近几次的宫宴都没有出席,而他那几位儿子也都各有皇明在身,没有出现在这大殿之上。 蓝月仙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青,死死的瞪着秦菁。 秦菁这才微微一笑,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道,“的确是白四公子亲往西楚帝京与本宫传的父皇密旨,所以本宫才会不顾一切日夜兼程的赶回来,却不知道父皇所谓何事——” 她说着,便是蹙了眉头,满眼忧虑的抬眸想殿后出口处被几个小太监架着的“景帝”看去。 “殿下!”殿中气氛正在凝滞间,她身后大殿正门的守卫突然让开一道路来,一个她近身的侍卫身后带着杜明远等人火急火燎的冲进来道,“太医请来了!” 蓝月仙一惊,脸上血色这时方才褪的干干净净。 她的原意是要让人装病然后带下去,到时候前朝慌乱后宫不安,谁都顾不得她,景帝的病情怎么都由着她来编排,说他中风不起也好,说他一命呜呼也罢,总之是万无一失,可是现在—— 秦菁生生堵了她的退路,要在这大殿之上百官面前亲当众给景帝诊病?当众给这个根本就没有病的假皇帝诊病? 太医里面是有她的人,可是人多眼杂,现在她孤立难支,那些朝臣虎视眈眈隐隐呈现出倒向秦菁一方的架势,她拿不准。 这样一心虚,她背上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几乎把里面两层衣衫都在瞬间湿透了。 秦菁坐在椅子上,还是一副尊贵安详的姿态,略一抬眼皮对杜明远道,“蓝氏说父皇突发恶疾,大约是有中风之状,劳烦院使大人和诸位太医尽心为陛下看诊。” 杜明远虽不归秦菁所用,但自从有了初始那次无上贼船的经历,实际上,也算是半个她的自己人。 “是!”杜明远躬身行礼,说着就起身带着一众太医往殿中去了。 那几个小太监把“景帝”护在中间一时间进退不得,往后退了退再退了退,都去看蓝月仙,再得到主子的指示之前,谁也不敢让人近假皇帝的身。 秦菁挥挥手,苏沐马上带人过去推开主位上的酒桌,在后面把垫子铺好。 杜明远看着那个几个小太监迟迟未有动作,一脸的狐疑道,“几位公公,陛下这个样子,老朽无法问脉,劳烦几位把陛下暂且移到那边的垫子上去吧。” 几个小太监不懂不语都在看蓝月仙。 这么明显的看下去,肯定马上就要露馅,蓝月仙被逼得急了,一咬牙快跑几步抢上前去,横臂一拦挡在“景帝”勉强铿然怒道,“荣安你放肆。陛下万金之躯,岂是容你这般践踏侮辱的,让重病之中一国之君躺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给你诊脉吗?我大秦开过八百年来,几时有过这样的规矩?你马上让他们退下,本宫要带陛下到内殿休息!” 她盛气凌人的一声断喝,却未能撼动那些堵在门口的侍卫分毫。 秦菁远远的看着她,谁都没有发现是在什么时候,这个素来喜欢以一抹浅笑的表情示人的皇朝公主,突然之间就换了张冷到让人遍体生寒的面孔—— 唇角笑意敛去,眸中颜色森然。 坐了半晌之后,她那个雷打不动的坐姿终于换了,抖了抖裙角站起来,一步一步朝着僵持在后殿门口的蓝月仙等人走过去。 她没有说话,身后的侍卫也一个未随,但是行走间却就是有那一种冲破雷霆之势踽踽独行的凛然风姿,所有人都不觉的退让开去,看着她穿越人群走到蓝月仙面前站定。 蓝月仙也是头次见她这般冷肃的面容,心里不由的一个轻颤。 秦菁站在她面前,面无表情的看她,出口的每一个字也都如她此时脸上表情般静无波澜,“本宫最后再纠正你两点错误,第一,不要在本宫面前自称本宫,你不配!” “你——”蓝月仙一震,在场的所有人也都跟着一震—— 他们确实记得,好像自从长公主入殿以后,对这位圣宠优渥的贵妃娘娘一直都是直呼其名的。 “第二,这泱泱帝国,万千疆土,美则美矣,但这却是我的大秦,归属于我皇家血脉所有,与你这个卑贱的蓝家庶女,没有半分关系。”秦菁的目光未动,猛地抬手一挥。 蓝月仙正被她这些冷嘲热讽的话气的七窍生烟,紧跟着完全防备不及已经被她一巴掌挥下,栽倒在侧。 秦菁稳居高台之上,身上衣裙明明是最柔软的颜色,但是看在满朝文武眼中却冷得刺骨,阴凉的可怕。 听着她的声音铮铮入耳,尤其是那一句“我的大秦”如洪钟大吕重重震慑在每个人的心头,这是天朝皇女的铁血誓言,不容践踏。 整个大殿当中一片寂然,几个小太监的双腿却是不觉软了下去,再顾不得扶持那假皇帝,直接伏在了地上。 手持利刃的黑衣人不由分说的上前把人拖出去,再度严阵以待把出口堵死。 杜明远几人不再耽搁,上前扶了软在地上的假皇帝,七手八脚的把人抬到旁边铺好的垫子上。 那后面一面镂空的黄金屏风掩着王座,一众人纷纷忙碌起来,替那人把脉,尽心尽力的诊治,忙得不可开交,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那镂空屏风后的小洞后面正有一双不甘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这殿中发生的一举一动 秦菁转身回到大殿当中的椅子上坐好,继续悠然品茶,蓝月仙被人挡在外围,近不得假皇帝的身,索性也不再白费力气,就那么半倚半靠借着方才倒地的姿势坐在那里,啐了毒的目光穿越重重人群盯着大殿当中的秦菁。 横竖这里的出口都被这个小贱人堵死了,她走不去也懒得白费力气。 而秦菁心里也十分明白她的想法—— 司徒南去安排他手里的五万禁军准备准备控制皇宫,顺带着调动外围那二十万人马准备强攻。她现在与其再做无谓的挣扎引人主意,不如安安分分一个字—— 等! 等着司徒南的援军过来,围困大殿,到时候朝臣百官尽在掌握,谁又能奈何的了她? 秦菁不动声色的垂眸抿茶,杜明远等人忙碌半天,文武百官俱都紧张的看着,半晌,听到林太医的一声惊呼,“这——陛下这好像是中毒了啊!” 一时激起千层浪,朝臣百官俱是一震,蹭蹭蹭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想要一窥测究竟。 蓝月仙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拧紧—— 那人分明就是装病,何来中毒一说?而且这些太医哪个不知道景帝真实的身体状况?现在诊了半天,既没有揭穿这人脉象无异身份可疑,反而假以中毒之名冠上? 居然,连整个太医院都被荣安这个丫头掌握在手,她还有多少底牌是自己不知道的。 殿外迟迟不闻司徒南援军的动静,蓝月仙此时已经隐隐有些发慌,却始终耐着性子跌坐在那里没有动。 林太医急匆匆的抹着汗从台阶上下来,跪在秦菁面前。 秦菁面带忧虑的抬眸看他一眼,“太医方才说中毒是怎么回事?” 现在即便是景帝,也不能再得她心甘情愿叫一声父皇,更何况是那个冒牌货,所以她开口便直接省去了称呼。 “其实也不能算是中毒,从陛下的脉象上看,是被人下了软骨之类的药物,让他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像现在这般,木偶一样的任人摆布。”这样的一味毒,是他趁着方才施针的时候注入那假皇帝体内的,所以不真也得真。 “怎么会这样?”秦菁讶然,眼中闪过怒色,“这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可能推算出中毒的时辰?” “此毒发作极快,应该是通过针尖一类的细微物件戳透皮肤染上的,一沾上,马上就会生效。”林太医道。 众目睽睽之下,景帝走近中央宫时身边唯有一个蓝月仙,若再说离的近些的唯有管海盛。 如果说他是当场中毒又当场倒下的,那么下毒的人就只能在这两人中间。 秦菁眸光一敛,冷然看向跌坐在台阶上的蓝月仙道:“蓝月仙,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你来给本宫一个解释了?” “解释什么?”蓝月仙冷笑,到了这个时候,明知道孤注一掷,她倒也不怕了,“方才我是与陛下一同进殿的,但我没有动他,也没有理由动他。” 她说着,便是面带讥诮扫了眼可能已经血尽而亡的管海盛,讥诮道,“没准是这个奴才居心叵测也为未可知!” “是吗?”秦菁冷笑一声,抬手一指蓝月仙道,“来人,去给本宫搜一搜,看看这个女人身上可是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蓝月仙心下暗恼,马上明白,她这要借故钳制自己在手,那样一来,即使司徒南的援兵到了她也不容易脱身。 “本宫是堂堂贵妃,没有陛下御令谁敢近我的身?”蓝月仙飞快的自地面上爬起来,后退一步。 秦菁却不管她,直接挥手示意侍卫上去拿人。 几个侍卫领命,刚要上前,冷不防殿外突然传来一人暴怒的尖叫声,“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中央宫?不要命了吗?” “有人于宫中造反生事,我等奉命前来救驾!”来人冷声一喝,不由分说已经是一声令下,“给我冲,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几乎是与此同时,惨烈的厮杀声和兵器碰撞声一同响起。 殿中众人都没有想到外面变故突生,秦菁怔了怔,不过片刻隐隐的血腥味已经从敞开的殿门之外飘了进来。 “啊——杀人了!”不知道是谁尖叫一声,整个殿中瞬时乱成一片。 “快,有乱党闯入,保护公主!”苏沐大喝一声,大殿正门处原本拔刀向内的黑衣人纷纷调转枪头转向门外,而堵在内殿两侧出口的两队人也方寸大乱,挤开人群尽数往秦菁面前迎来,从殿中又形成半个包围圈把她死死的护在当中。 殿外的厮杀声愈演愈烈,血腥味越发浓烈的袭来,秦菁像是反应不及整个人都僵住了一般,在原地站了半晌。 满殿的人都在六神无主的时候,忽然短音入耳,发出一声女子得意的尖锐笑声。 也许是因为在这厮杀的大气氛下,那一声笑实在太过突兀清亮的原因,众人瞬时一寂,所有都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 后殿之中有不断有身穿禁卫军服侍的小股精兵涌入,不多时便是一面铁血壁垒,把高居在上的蓝月仙和秦景帝护在身后。 一个三品侍卫头领单膝跪地,大义凛然道,“臣等酒驾来迟,请陛下和娘娘恕罪。” “有人狼子野心,防不胜防,不是你们的错,起来吧!”蓝月仙眉头一扬,在一个侍卫的帮助下象征性的扶了瘫软无力的秦景帝在手边,语气寂寥道,“荣安公主她为人臣为人女不思感恩,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实在可恶,陛下您也莫要太过伤心,龙体为重。” 她嘴里虽是这般说着,脸上表情却已经不屑掩藏,充满讥诮和冷漠的看着大殿当中与她四目相对的秦菁。 一念之间,局势倒转? 殿外厮杀四起,殿内剑拔弩张,朝臣们面面相觑。 “没想到你蓝月仙还有一颗忠君爱国的热血丹心!”秦菁冷笑,上前一步,但是因为被众多护卫困在当中,也未能走到最前面去,只就隔着人群与她对望。 “本宫感念皇恩,自然是要殚精竭虑为陛下分忧!”蓝月仙满不在乎的冷笑,“荣安,你假拟陛下遗诏已经是罪犯欺君,现在更是教唆苏晋阳意图逼宫夺位,分明就是乱臣贼子,还不束手就擒吗?” 方才百忙之中她已经对身边人问了,正殿门前正是司徒南带着手下五万禁卫军赶到,只是不知怎的,苏晋阳手下三万人竟然都聚集在这里,所以他一时不得其门而入,正在清理苏晋阳的人。 苏晋阳手里现有的不过三万人,只从人数上看,而且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从人数上看,她便不担心了。 外面的人是苏晋阳吗?一直惊慌失措混在人群里的秦宁眼睛一红,脚下便是一个踉跄—— 他居然,为了秦菁,连这种都肯做! 她身子这一软,刚好被锦绣公主接着,锦绣公主怒然抬头猛地看向台上蓝月仙,“你这个贱人胡说八道什么?陛下面前哪里轮得到你大放厥词?” “荆王妃,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蓝月仙冷蔑的斜睨她一眼。 “你——”锦绣公主怒火中烧,刚要一步上前,却被那些禁卫军明晃晃的长枪吓的白了脸,心有不甘的愣在原地。 秦菁遥遥看着台阶上蓝月仙的表情,略一抬手。 众人这才发现她身边黑衣人除了手中武器之外,每人腰间还挂了一把小型弓弩。 在秦菁这一个手势的暗示下,众人齐齐收了兵器,扣紧弓弩朝向高台上的蓝月仙和秦景帝。 “公主,公主不可啊——”姚阁老颤声道。 秦菁却未理她,直接对蓝月仙开口道,“本宫不与你胡搅蛮缠,总之本宫就是奉了父皇的密令急赶回京的,你一个后宫妇人,私自调动禁卫军,现在还挟持父皇,本宫倒要问问你,这般乱臣贼子的行径,您要如何开脱?不打算束手就擒吗?” 蓝月仙看她眼中决绝的神色,面色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更为安定下来。 就在方才,秦菁命人取出弓弩的那一瞬,她突然就喜不自胜。 她心里很明白,有了遣嫁西楚一事,秦菁和景帝之间根本已经成仇,不死不休。现在摆在秦菁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她既然进不得,那么以她对这个丫头的了解,最后关头她必定拼一个鱼死网破。 所以她让人把假皇帝扶起来,等着秦菁狗急跳墙对他下了杀手,那样以来,后面她做什么事都名正言顺了。 她原来还在谋算要如何成全秦菁让她顺利得手,现在看来,却是不用费事了。 “左丞相已经带领手下五万禁军包围了整座中央宫,荣安,寡不敌众,这个道理你会不懂吗?何必垂死挣扎赔上这么多人的性命与你一同死?”蓝月仙道,“毕竟你与陛下也是父女一场,即使你一时想不开做了不该做的,想来他也未必就会为难你。” 秦菁与景帝,没有半分余地,她这样搬出景帝来,为的就是激怒秦菁。 果然,秦菁的眼神又再冷了冷,随手取了身边离她最近的一个黑衣人手里弓弩,搭了箭在手中把玩,随口问道,“那以你蓝月仙所见,父皇为怎么处置本宫?” 她手上弩箭不停的变换方位在这殿中四处乱描,蓝月仙的心跳急促,却还在勉强压抑,“总不至于要了你的命吧!” “如果本宫真有反意,那就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怕是一死也难辞其咎的。”秦菁淡淡开口,唇边笑容忽而带了几分苦涩的停了不断转身的动作,直直的看着蓝月仙道,“后宫赐死重罪之人的手段无非有三,鸩酒、白绫、匕首,既然父皇现在主不了事,你觉得一会儿左丞相攻进来之后,本宫该取哪一样?” 蓝月仙倒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快的问道这一层,怔愣之余,还是目光冷涩的看着她,红唇微启,字字利落道,“殿下若求速死,眼下怕是也只能一把短刃成全与你了!” “也是,这里的房梁,的确是挂不了白绫的。”秦菁环视四周,却是笑了,随即身子一缓又再坐回椅子上,对蓝月仙抬了抬下巴道,“那就劳烦你先把东西呈予本宫,以备不时之需吧!” 这个长公主,这般就是认输了?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朝臣不明殿外的具体情况,一个个手心里都跟着捏出汗来。 蓝月仙也是百思不解,不过她信得过自己和司徒南所做的布蜀,莞尔一笑,抬了只手。 她身后马上有侍卫地上一把匕首,她抬手接了去,正握在掌中掂量,却是不知怎的,旁边与她一起搀扶秦景帝的侍卫颓然腿抽筋,脚底软了一下。 他这一软,秦景帝自己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直接就朝蓝月仙压过来。 蓝月仙一惊,慌乱中刚要弃了那匕首去扶他,却突然感觉持刀那手的后肘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一推。 嗤—— 一声细碎的声响入耳,她能感觉到这是血肉被利刃刺穿的声音。 大殿之内随处都是隐隐的抽气声,众人愣愣的看着,看着她被扶起时候掌心染血,而她身边扶着的秦景帝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开了个硕大的血窟窿。 蓝月仙的脑中轰的一下! 她确定,方才是有人用内里暗中推了她一下,让她没能顺利弃掉匕首,现在—— 秦景帝死在她手里。 “父皇——”所有人都在目瞪口呆的时候,秦菁突然凄声一吼。 蓝月仙一惊,此时她已经没有退路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众目睽睽之下景帝死在她手,朝臣百官怎么都不能容她,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拆穿这个假皇帝的身份,证明这是她与景帝之间设计好的鱼目混珠的戏码。 “不——”她尖声一叫,猛地推开半压在她身前那人,刚要解释,却发现那人一双阴郁而充满浓浓恨意的眸子正死死的盯着她,即使他的眼神在一点一点的涣散,可是这个表情,这种眼神—— 分明就是那人所特有的! 不,这怎么可能?之前和她一起从殿外携手进来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秦景帝。 慌乱之中她颤抖着伸出沾满了血的手指意图去擦到那人脸上精心描绘上去的妆容,一抹之下,那些真实的褶皱又再吓的她心头一惊,全身上下都凉透了。 可是怎么会,这怎么会? “蓝月仙,你居然丧心病狂,联合外臣闯进宫门害我父皇!”台阶之下,秦菁已经发难,语气森然的一声令下道,“来人,给本宫把这个包藏祸心的女人杀了!” 蓝月仙怔怔的看着,彼时景帝已经跪在她面前完全失去了呼吸。 “荣安,是你害我!”她凄声的嚷,恍然间明白,唯一的漏洞就出在之前门外司徒南和苏晋阳短兵相接那一瞬,那会儿所有人都惊吓的不轻,无暇顾及,于是有人趁乱李代桃僵把真的秦景帝塞了过来。 而再回想起莫名其妙冲击她肘后的那道力气,她也恍然明白过来—— 玄机就出现在这座屏风后后面。 无论是掉包换人,还是不动声色的促使她杀人,都在这一墙之隔的后面。 荣安,这个女人,居然可以算计到众目睽睽之下还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你一个将死之人,本宫何妨让你死个明白?”秦菁唇角微扬,眼中却无笑意,一点一点扣紧手中弩箭的同时慢慢说道,“现在,本宫解你第二个疑惑,本宫回京,是来救驾的!” 语毕,箭起,再无半分容情! 所以蓝月仙,你就是我的一枚棋子,生死荣辱全在我的掌控之下,现在,我用完你了,你可以—— 去死了! 第212章 箭雨森然,灯火辉煌的大殿当中惨叫声四起。殢殩獍晓 那些密密麻麻护卫在蓝月仙身前的侍卫们甚至完全没有来得及反应,已经被黑衣人手中做工精良的短箭刺穿胸腹,倒在血泊当中。 数百人垒砌而成的血肉壁垒瞬间坍塌,露出后面跪在一起死不瞑目的两个人。 景帝是当胸一刀毙命,他大约是致死也没有想到最后送他一程的人会是那个他一直心心念念不得忘记的女人。 当然,这普天之下却只有秦菁心知肚明,虽然蓝月仙也想让他死,但那一刀却真不是她想刺的,可是真相—— 谁在乎? 只要人人眼中看到的,那就是不可磨灭的事实。 蓝月仙就跪在景帝的身边,眉心被一支精致的短箭贯穿,眼神空洞,神情恐惧。 那一箭,出自秦菁之手! 说来那些黑衣人下手真是出奇的准,这两人虽然被围困当中,但各自身上却只有这一处伤口—— 却,致命! 死的清楚明白! 响箭过后,殿中的气氛瞬时被浓烈的血腥味冻结,温热的血液从那些堆叠在王座周围的侍卫们身体里涌出来,金砖铺就的台阶被血色浸染,浓稠而鲜艳的血水一路蜿蜒着流,浸染了文武百官的足下的地砖,所有人都仿佛做梦一般死愣愣的杵在血泊当中。 他们有人恐惧,有人震惊,但惊的却不再是他们至高无上的君王一朝薨毙,而是—— 而是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明艳少女,手起刀落血染皇廷的勇气和决心。 万众瞩目之下,秦菁踏着脚下血水和那些横七竖八的尸首一步一步走上高台,她弯身下去,手下轻柔的替她死不瞑目的父亲合上了双眼。 “你的这双眼,一辈子都没有分清是非对错,所以我替你将它们合上,从现在开始,用你的心来看着,看着我于今夜这皇廷之中亲手操刀颠覆你苦心经营一生却从来没有得到的——这一切。” 她的声音轻且飘渺,隔着这样的距离,所有人能看到的只是她唇角近乎木然的在已死的景帝耳畔喃喃低语,那像是一双情意浓厚的父女之间最神圣的告别仪式。 半晌,姚阁老颤了颤,哑着嗓子试探道,“殿下,皇上他——” 像是明明已经见到那人身上生气全无,还不肯死心一般,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踟蹰不安的试探—— 一国之君,一夕暴毙,殿外还有叛军作乱,杀的腥风血雨,这是要在一夜之间毁了这座延续了八百年繁荣帝业的王朝吗? 这后果,太严重,任谁都要刻意的回避不提。 秦菁重新直起身子,目光淡淡的飘来,声音平静道,“父皇——已经大去了——” “啊——”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姚阁老身子晃了晃,倒在了血泊里。 方才那场突如其来的箭雨之下,在场的命妇和高门千金已经晕的差不多了,此时文武百官当中一阵骚动,齐齐跪下伏地痛哭。 哀哀的悲凉之声回旋在殿中,秦菁高居于王座之前漠然的看着,等到他们哭够三声,忽而眸光一敛冷声斥道,“全都给本宫住口!” 她这一声音调不高却清亮干脆。 殿中气氛一窒,各自惶然的抬起头来看向高台之上王座之前那个神情冷漠,眉眼凌厉的黄衫少女。 “诸位大人心系君王心系社稷,是我本大秦之福,宫感怀于心,但现在却还不是你们哭的时候。”秦菁声音冷肃,表情森然,每一个字是咬音明明极轻,但是落在众人耳中还是掷地有声,仿佛那边是天生王者、身居高位之人发于本心的风骨与气度,“蓝氏贱人勾结外臣司徒南作乱于此,谋害君王、乱我河山,你们要哭也等到乱臣伏诛之后到父皇的灵台前头去哭。” “是,蓝氏作乱,大逆不道,幸得长公主及时回鸾救我大秦江山于危难之际,臣等自当戮力同心,助殿下击退乱党,平此霍乱。”一个武将振臂一呼,起身夺了一个侍卫的长刀率先冲出门去。 有人带了头,殿中武将相继鱼贯而出。 自从事发时候起他们人就一直被困殿中,并不知道外面的具体情况,但是却被秦菁杀伐决断的威势所震,不知不觉中就信了这女子的通天之能。 秦菁没有让人阻止,她很清楚,虽然她可以步步算计,做到周全无误,但这山河国域却不是仅凭她一个人可以撑起来的,她得给这些臣子一个立功建业的机会,重新洗牌皇权体制,巩固政权。 武将们为表忠心都出去冲锋陷阵了,文臣们还都留在殿中。 “诸位大人受惊,就暂且在这殿中歇息片刻,等到一会儿事情过了,本宫自会安排车马送诸位回府。”秦菁道,款步才从那台阶上下来,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对苏沐吩咐道,“后殿那两处入口还是安排人去把守好,务必保证众位大人的安全。” 司徒南贵为左相,在朝中并非势单力孤的一个人,他的党羽也在这些朝臣之中,一个也不能放出去。 “是!”苏沐拱手道,一挥手,原先驻守在后殿入口的处的黑衣人马上归位,再度把整个大殿堵了个水泄不通。 秦菁款步跨出门槛,在正殿门前高高的台阶上站定,目光沉静看着脚下血光连天的杀戮,没有半分动容。 司徒南没有出现,而是由他自己一力提拔上来的副统领吴伟业坐镇,将五万禁卫军一并压在了这里,想必是踌躇满志,以为势在必得的。 苏晋阳的三万人提前在周边设有埋伏,他们刚一出现,就先以弓手放倒了一批实力最强的先头部队,后面他便把人尽数压在台阶下面的广场上死守,虽然没有主动冲击,但却以山河力挺之势死死的封锁了身后中央宫的中央宫,但凡有人靠近,一律斩杀。 就因为他以静制动,没有大规模的出手,所以外面虽然厮杀声不断,但是到了这会儿,除了吴伟业第一批派出来的那支三千人的精英部队死的干净利落之外,后面上来的人折损数量也不过几千,大批叛军力量还得以保留。 秦菁抬手招呼了一个侍卫过来,于他耳边低语了两句话。 他侍卫应声,飞身奔入战圈,找到临阵指挥的苏晋阳,给他递了秦菁的命令。 苏晋阳默然应下,立身于血肉尸骨之中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只就果断抬手做了个的手势:“格杀勿论!” 进攻的号角自四下里响起,他身后原本驻守设防的禁卫军蜂拥而上,和源源不断涌过来的叛军杀成一片,一时间中央宫外喊杀声震慑宫闱,血光冲天。 有侍卫搬了椅子过来,秦菁不动声色的弯身坐下,手里悠然捧一碗茶,就着鼻息下面浓厚的血腥味津津有味的品。 自她出现以后就一句话也没说,但是因为所占的地势极高,脚下厮杀的众人抬眼就能看见这女子被众人拥簇着坐于殿外的窈窕身影,如这染血夜色中唯一存留下来的一朵杏色的花,那么明媚那么耀眼。 其实不用多说,殿中情况已见分晓,只从她出现的那一刻,原本还前赴后继斗志昂扬的叛军阵营里已经出现了不小的骚动。 蓝淑妃事败,就等于是说他们大事未成就已经先失去了对这座皇宫的绝对控制权,吴伟业抓枪的手心在隐隐的出汗,控马在万军从中不住的大声呼喊以便于鼓舞士气。但是所有人,只要看到那居于高处的女子,怎么都忍不住的心里发虚。 无形之中,叛军节节败退。 姚阁老等几位老臣在殿中缓过气来,大着胆子摸到门边。 他们都是文臣,哪里见过这样才场面,忍不住的就两脚打颤。 “殿下,您看这叛军已露败象,是不是——劝降?” “再看看吧!”秦菁淡然微笑,不动声色,复又垂眸下去继续饮茶。 姚阁老颤了颤,张了几次嘴,终于还是没能再说出什么来。 秦菁不语,她——是在等人。 苏晋阳的三万人尽数压在这里,司徒南控制的五万也一并开了来,外城那边她却只让白奕等人分别带兵封锁了进出城门的要道,没有动手,因为—— 她在等蓝玉衡的反应。 苏晋阳说他手下两万人控制了三处城门,现在司徒南不在,明显就是出宫去调动他私自集结的两万人算计着从外围攻陷云都。 蓝玉衡放了他出去,却是到现在还没有加入战局—— 这位蓝家大公子的耐性,一向都好的惊人呢! 秦菁垂眸静候,一众老臣不明所以,各自扼腕叹息的看着,眼见着吴伟业五万禁卫军要去一半,远处的灯火下终于见到另一支整装完备的队伍潮水般压下来。 来人二话不说,直接从外围包抄,与苏晋阳的人形成两面夹击之势,把吴伟业等人夹在了中间,手起刀落毫不手软的展开一场厮杀。 腹背受敌,夹在中间的叛军惊慌失措,根本无心恋战。 秦菁唇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终于放下茶碗,回头对苏沐使了个眼色。 苏沐会意,带了两个人折回殿中,不多时就抬了蓝月仙的尸首出来。 秦菁起身让到一边,有人撤了她身后座椅,苏沐等人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将蓝月仙的尸体沿着那汉白玉的台阶往下用力一推。 裹着华服的那具尸首,如同半截没有生气的木头桩子一样,咕噜噜的滚下去,借助两个人出手时强大的冲击力,直接摔在了正在交战的两军阵前。 “这——啊——是姝贵妃!”一个小兵惊慌失措的大叫一声。 吴伟业虽然早就想到蓝月仙可能已经事败,却未想到秦菁竟会快到不等过审,直接在大殿之中当着百官的面就杀了她。 “蓝氏勾结外臣,意图弑君夺位,乱我河山。贱人的尸首在此,你们还有谁是不怕死的,要与她共赴黄泉的吗?”苏沐走上前去,声音冰冷说道。 殿外原本厮杀激烈的双方在见到蓝月仙的尸首时已经惊呆了,这个叱咤后宫、从冷宫里都能安然走出来的女人,就这么完了? 当然,如果看到景帝的丝状,他们或许会更惊诧些。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进退两难。 “不要听他一派胡言,分明就是那个女人妖言惑众,有不臣之心,左相大人忠君爱国,已经往外城调派人手,此时定然已经将这争做皇城围住。不要被他妖言蛊惑,援军马上就到了,左相——”吴伟业见到人心不稳,马上扬声怒喝,意图重新鼓舞士气。 “报——”他话未说完,身后的已经有一骑快马飞奔而来。 因为有蓝玉衡的人从中阻隔,他近不得前来,只能隔着人群高声通禀,“逆臣司徒南私结匪兵意图不轨,已经被小两将军等人三面夹攻所击溃,叛军残余兵力被困北城门外,请殿下安心!” 云都的东南西三面都有机会突围而出,唯有北方临水,而且为了阻止江北大营的人渡河,往来于两岸之间的交通工具已经尽数被毁。 别人不知道,吴伟业心里却很明白,司徒南被人困于北城门外,等于是完全被断了退路。 他心里一凉,险些从马背上翻下来,却怎么也不能说服自己相信,他们部署了这么久的计划会在这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不,这不可能,大家不要听他的一派胡言,有诈,他们这是自知无力抗衡左相大军才故意传出这样的消息来打压咱们的士气,大家不要上当。”吴伟业大声的吼,仿佛的是要通过这种方式给自己打气。 蓝玉衡的临阵倒戈原就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而且这冲破重重阻碍进宫来报信的又是秦菁的人,而他们自己人的消息渠道仿佛是被人彻底掐断了一样,无论是在内殿意图以景帝控制大局的蓝月仙,抑或是出城搬救兵的司徒南。现在蓝月仙横尸在此,那么司徒南那里—— 人群之中一片骚动,却是再无人主动出手。 外围的情况虽然大家都不清楚,但只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方才刚开始时苏晋阳占了最有利的地势,损失不多,后来加入战圈的蓝玉衡更是捡了个大便宜,整场算下来,都是叛军损失惨重。 眼下秦菁方面已经以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压下了他们的气焰,不管司徒南最后到底能不能成事—— 他们现在被困在宫里的这些人,小命可全数捏在人家手里。 “呵——”就在所有人都踟蹰犹豫的时候,人群之后忽而传来一声低哑的浅笑。 那笑声实在不能算是多高亢,但是在这般紧张的形势下,却从容闲散的有些过了头,让人禁不住的心里发颤。 秦菁眉头微微一皱,所有人都循声望去,那声音紧接着又继续飘来:“成大事者没有理由拿得起放得下,方才宫外那一战虽然不够惨烈,但有些时候愿赌就要服输,成王败寇认了就是,你这般自欺欺人又是为了哪般?” 男子的语气闲适,不知不觉间却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几乎逼的人喘不过气来。 来人,是付厉染。 黑袍黑发的男子,神情桀骜居于马上,一步一步朝着正殿的走来,唇角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将那张脸孔之上原本冷且硬的线条,生生的勾勒的柔和不少,隐隐透着丝邪气。 付厉染是大晏人,将来无论是谁做皇帝,现在都不能与他为难。 所以他这一路行来,无论是秦菁方的人,还是怔在当中的叛军,愣是没有一个敢出手拦他,就那么任由他单骑行过,姿态悠然洒脱仿佛观光一般。 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连秦菁也始料未及。 付厉染大约也是想到了她心中必存疑虑,难得主动开口道,“方才你们宫门外打的太乱,本座实在找不到人递帖子,不请自来,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来者皆是客,是我国中土风变故,怠慢了!”秦菁负手立于台阶之上,笑容淡淡的望他,“国舅大人此番远道而来,是为了贺我朝贵妃的大的寿吗?遗憾的很,今日这寿宴怕是摆不成了。” 没有递国书,也没有提前任何形式的交流,付厉染以这样的身份在这个时候直闯入宫,从哪方面来讲都说不过去。 “怎么会?本座与你秦氏的哪位娘娘都没有交情。”付厉染行至阶前就翻身下马,眸光流转四下看了眼,“不过好像我来的也是时候,貌似是可以赶在新帝登基之日讨杯酒喝。” “是啊,国舅大人你正赶上好时候了。”秦菁道,亲自下了台阶去迎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在台阶底下占了一瞬,秦菁马上话锋一转,凛冽了语气道,“不过这酒可不是白喝的,阁下的马姑且借本宫一用。” 说罢,已经一闪身过去抢了付厉染手里缰绳。 付厉染手里一空的同时,腕下突然灵活一转,于广袖之下握了她的皓腕在手。 秦菁微愣,他却未动,只就一缕浅淡的叹息声传来,“不好意思,方才来时本来是想送你一份大礼,可惜——那人我没能拿住。” “意料之中!”秦菁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继而目光下移落在他袖子上,“我赶时间。” 广袖之下没有人能看清他们彼此之间的动作,付厉染并没有多做纠缠,悄然无声的往后退去半步。 秦菁利落的一翻身跃上马背,调转马头,刚要打马离开,身后的叛军当中忽然有人暴呵一声:“慢!” 秦菁就势收住缰绳,回眸看去。 容色明艳的女子高居马背之上,一身柔色飞舞中的裙裾并未能掩盖住骨子里那种华艳桀骜之气,衣裙猎猎。 吴伟业铁青着脸一咬牙,突然滑下马背,远远的当庭跪下,悲恸道,“微臣愚昧,被人蛊惑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殿下宽宏,请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机会?”秦菁眨眨眼,唇边扬起一丝讽笑,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匍匐在地的身影道,“你要如何跟本宫求这个机会?” “微臣请降,请殿下准我带兵围剿叛臣,将功折罪!”吴伟业道,言辞振振,说着一挥手对一众属下叱道,“我等是为人蒙蔽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还不把兵器方向,向殿下请罪。” 他这个弯一时拐的太快,所有人都有些反应不及。 即使他身边离他最近的亲卫兵都迟疑了好半天,一直到被他忍无可忍的拽了一把裤脚才猛地明白过来,急忙扔了手中长刀,伏地跪了下去。 “奴才有罪,殿下宽宏,请给奴才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告饶声四下响起,不过瞬间,二万余人已经尽数匍匐在地,姿态恭谨的求饶告罪,言辞恳切,虔诚的表示愿为先驱往北门剿杀乱党。 秦菁高坐在马背上神情冷漠的看着,身后中央宫前颤巍巍站着的姚阁老等人皆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仿佛这一夜之间的腥风血雨都在这一刻尽数消散无踪。 付厉染负手站于秦菁马下,微微扬起脸来,眼中情绪虽不明显,但那隐藏间的深意秦菁还是看的清楚明白。 “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半晌,他淡然一笑,“殿下要记得积德行善。” “悔与不悔,可不是听他们两句话的事!”秦菁唇角一扬,同样低声的回他。 “哦?那殿下觉得又当如何?你的朝臣百官可都还在那里殷切的看着呢!”付厉染微微闭了下眼,姿态更显悠然。 秦菁没再回她,重新调整了马头往被行去。 万众瞩目之下,眼见着她渐行渐远。 吴伟业一时情急忍不住再次出声喊道:“殿下!” “我秦氏王朝,最不可容忍的,是背叛!”秦菁面不改色亦不回头,众人的目光之下只见她素手一扬,毫不拖泥带水的吐出一个字:“杀!” 语音清脆,掷地有声。 苏晋阳似乎是愣了一下,但那一点的反应极为迅速,马上跟着下了命令,“所有叛军,一个不留,杀!” 那些人的屠刀刚放,还没有从劫后余生的喜悦中走出来,紧跟着已经是大好的头颅落地,血溅当场。 秦菁面无表情执意没有再回头,神色之间一片漠然的清叱一声,飞快的打马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内往北城门的方向行去。 苏沐等人不敢擅自离她左右,也都急忙找了马匹跟着她一并扬长而去。 这一晚为了孤注一掷,宫中所有的禁卫军都被调动起来,在中央宫外血流成河的同时,司徒南火速出宫调派了他暗中集结而来的二十万大军意图围困整座云都。 他的人从东西南三面夹攻,愿意是要封锁三处城门,但是不想人才堪堪到位,身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股远胜于他的兵力,从外围又将他给裹在了馅里,而这三方兵力的领军人物更是让他始料未及—— 魏国公府出身的少年将军梁明岳,右丞相府白家从不参与政事的四公子白奕,还有一个,宴会前他还派人确认过本应该被困在江北大营不得其门而出的白爽。 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他在江北大营的眼线已经被人制住,给了他假消息。 不过白爽既然出现在这里,他倒是放心不少,因为白爽手下带着的梁家军,而非江北大营的皇家卫队。 为了保险起见,江北大营,除了景帝之外,唯有直接持有管辖权的白爽可以调令,白爽人在这里,未尝不是件好事。 三处城门,他驻军二十万,对方紧随其后,压兵三十万。 虽然双方在兵力上有所差距,横竖是困死城下,他原也是个破釜沉舟的打算,却不曾想双方才刚交上手,他手下士兵竟然集体突发恶疾,未等对方出手已经倒下大半。 他心中惊诧之余,马上明白过来,定是有人在他的粮草中动了手脚。 因为秘密招兵组建的队伍,他这支队伍的粮草不能请从朝中发放,他几乎是调动了自己暗中掌控在内的整个江南道的财力,选了个可靠的秘密渠道采购的粮草军备来备今日之战。 前段时间就是因为粮草方面一直推脱没有准备停当,所以他才没能赶在九九重阳之际动手。 当时他虽然也是愤恨,但转念想想,供应二十万人食用的粮草的确不是个小数目,一时凑不来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也就按捺下来,却不曾想最终还是败在了粮草上。 因为他军中生变,战斗力大减,白家兄弟联合梁明岳几乎都没用强出手,已经把他逼得节节败退。 而且几人好像是有意为之,一路都逼着他往北边那个被大江拦截了后路的城北方向退避,直至最后,以白爽和梁明岳以两面夹击之势将他剩余的五万残兵尽数压在了北城门外。 百姓们都被夜里的喊打喊杀声惊吓的不轻,闭门锁户不敢露面,秦菁一路策马疾驰,出了宫门直奔北城门而去。 彼时天还未亮,四野之内一片寂静,她孤身登楼站在高高的角楼上,看着脚下四零八落的叛军。 城下司徒南一身狼狈的坐在马上,双方这般对垒。 “左相辛苦,这大半夜的还要劳您在外吹风,本宫真是过意不去!”秦菁淡然开口,衣袂翩翩高居城楼之上,完全是一片睥睨天下之姿。 “荣安长公主,你当真是让本相刮目相看!”司徒南冷笑,冷风之中他那笑容更是凛冽如刀,直直的向着城门楼上那人射去。 “左相轻敌,败得其所,何必如此这般心有不甘。”秦菁不以为然的摇头一叹,说着却是话锋一转,突然道,“对了,宫里蓝氏那个寡情薄意的女人,本宫已经代左相处理干净了,为免左相烦心,本宫也就没有让她留下遗言,同样,举手之劳而已,您也不必言谢了。” 蓝月仙那个女人,果然是成事不足! 司徒南心中暗暗恼恨,再一想,自己二十万的铁血战士竟然莫名其妙败在一批粮草上更是奇耻大辱。 心中郁结之余,他倒也没了责难蓝月仙的心情。 “若不是动我粮草,咱们短兵相接,我何至于落败至此?”司徒南怒道,他这是动了真怒了,因为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精心谋划布局的计划竟然就这么被毁于一旦。 “所谓兵不厌诈,左相你这是输不起吗?”秦菁不留情面的反唇相讥,“怎么样,你是现在就束手就擒,让本宫送你去阴曹地府和蓝月仙好好算账,还是您识时务点,自己了断?” 她说着,强压下心里的早怒,抬手一挥,城楼上立时压下一排弓箭手,个个剑拔弩张对准脚下司徒南。 “保护大人!”他身边副将大喊一声,他那边人也反应的相当迅速,立时架起两层盾牌将他连人带马一并护住。 按理说秦菁这边在高处安置了弓箭手,这样的战局对司徒南方面而言相当不利,而且以他混迹官场多年的手腕来看,他也应该是早就发现了这一劣势所在。 所以即使被白爽和梁明岳双方施压,他也可以继续后退,寻一处视野开阔处暂缓,总好过在这城门之下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地方的弓箭手面前。 早在宫里听探子报说司徒南被困城门之外秦菁心里就已经有数—— 灵歌去寻萧文皇后,一直没有回来复命。 她心中焦躁却必须得要隐忍不发,果不其然就见那枪盾之后司徒南不慌不忙摆摆手。 随着他的手势动作,他身后严阵以待的士兵整齐让开,一大一小两个人五花大绑的被人从后面推出来。 萧文皇后还穿着一身华服,显然是之前去中央宫赴宴时候的打扮,头发却在挣扎中散乱下来;而她旁边,那个孩子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逼近,还是那衣服木楞呆滞的表情。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但是不到最后一刻,你怎知道我今日必败!”司徒南命人将那孩子往前一推,大声笑道,“荣安,即使我宫中事败又怎样?你也不见得就能成事,你最大的筹码现在在我手里。就算你控制了宫廷打压了我的军队又当如何?今天只要我一刀杀了宣王,你所有的努力也自当付诸东流。没有可以继位的皇子,你能按捺的住朝中那些老顽固的臣子?到最后还不是一败涂地?秦氏建国八百余年,可还没有女帝登基的前例。而且今日宣王和萧文皇后一死,这个责任必定是得要你来担着,众目睽睽之下是你迫我于城下而不肯妥协,你不顾皇嗣生死妄自操刀杀戮,那些老臣弹劾之下岂能容你?” 所以,他滞留城外不走,等的就是她来,好再翻盘一把? “所以呢?你想怎样?”秦菁脚下一软,开口的声音里却仍然带了丝明显的笑意。 “让你的人撤兵回去,辅太子登。”司徒南道,字字狠厉,“宫中是蓝氏意图不轨联合禁卫军作乱,你我各自调兵营救皇城,咱们会师于此。等到太子登基天下大定,你仍是一朝公主,宣王和皇后娘娘的命我也都可以给你留着,否则的话,咱们鱼死网破。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该知道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你劫持皇嗣,与本宫开出这样破天荒的条件来,还不算是玩笑吗?”秦菁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面上却一直维持着一个微笑的表情。 也幸得是天色暗沉,否则若是暴露在天光之下司徒南一定不会被她骗过,因为此刻她脸上那种掩盖不住的苍白。 而此刻,因为她不合时宜的镇定,司徒南倒是有些微愣。 不过他如今狗急跳墙,自然是没什么好顾虑的,马上又是目光一寒,冷声道,“这么说来,你就是要一意孤行了?你母亲和弟弟的两条性命,可是你自己说不要的。” 他说着,已经怒不可遏的自己翻身下马,一手夺了侍卫手里的刀,横刀一扫,已经落了萧文皇后耳边一缕发丝,然后反手将刀一横,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明明一旦秦菁放弃抵抗,这些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却偏偏还要做出这样的假象来—— 因为他觉得秦菁这样一个玩弄权术的女人,会在意秦宣的生死更多一些,所以他选择以萧文皇后先做那块开路石。 敌阵之前,那个素来温柔婉约的女人静静的立着,但是自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她便没有往城墙上看。 她知道那里站着的是她的女儿,拼了一切都在试图保护她的那个女儿,她也知道,这一夜走来她经历了怎样的血腥和威胁,她不看她,是为了不想在最后这个时候成为她的负累。 秦菁远远的看着她,心中百味陈杂。 在她的印象里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后这般近乎决绝的表情,她不怕功亏一篑,一切从头再来,可是明知道司徒南这种人是不会守信的—— 就因为敌营阵前,站着的是她一直发誓要努力护住的母亲。 “你不会真的蠢到以为本宫会留这么大的一个空子等你来钻吧?”她开口,努力维持的平静之下,袖子底下的手指已经用力的攥紧。 “你说什么?”司徒南持刀的手略一震颤,萧文皇后的颈边已经滑过一缕血丝染在衣襟上。 秦菁心中一恸,忍无可忍的就要一步抢上前去,却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一把拉住了她的右手,同时略带着戏谑之气的清朗男声从身边传来。 “文人的手还是不要随便动刀子,左相大人你手抖了。”白奕从楼梯口处一个箭步冲上来,但是却在暴露于众人之下的时候刻意缓了一步,做出闲散洒脱的姿态慢慢上前。 他从袖子底下握了秦菁的手,用力的将她的手攥着,径自走过去神色淡远站在城楼之上,缓声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拿来做筹码做交易的,有些人的命,很值钱,有些人的命,不值钱,有些人的人头,还有些人,活着才更有利可图不是吗?” 他悠然笑着,并不回头去和秦菁正面相对,只就不动神色的将她的身子半挡在自己的伸手,两掌撑在门楼外延的砖墙上,笑着去看下面的司徒南。 想着方才自己就是被这个无名小子逼迫到走投无路,司徒南不由的勃然变色,“白奕?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几时轮到有你说话的份了?” “其实我也不想你与这将死之人说话浪费口水,只是你与我父也算同朝为官多年的老臣,忍不住,送送你!”白奕对他的辱骂之词却是毫不在意,仍是言笑晏晏,以一个居高临下俯视他的角度看下去,道,“我知道你的打算,你不动宣王却独拿了皇后娘娘出来做戏,不就是料准了长公主殿下会对宣王安危有所顾忌,回头即使谈不拢,你带了他,就算不得门路渡江,涉水而下或是逆流而上,沿途总要有个把柄在手的吗?可是左相大人,你现在何不回头看看,江北大营的二十万大军全线压来,你觉得哪条路可以走的顺畅些?” 白爽明明带着十万梁家军在围堵自己,哪里还能分身去指挥江北大营拦截他? “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司徒南闭眼缓了缓神,语气强硬的讽刺一笑,仰头对白奕身后的秦菁道,“荣安公主,本相方才开出的条件,你可是考虑好了?我的耐性可不多了。” “左相大人,有些人的劝您还是该听一听的。”秦菁冷笑一声,未及说话,冷不防却是一个清亮略显稚嫩的嗓音从他背后响起。 这个声音,莫名的带了几分熟悉。 司徒南心头剧烈一震,他身后严阵以待的兵士也始料未及,方才所有人的精力都集中在城楼上,此时骤然听到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无不吓了一跳,齐齐回头,却赫然发现,不知何时,一辆华丽辇车已经稳稳的停在了他们的阵列之后,更让人惊讶的是与它一同神出鬼没的还有一支三千余人的装甲卫队。 司徒南戒备的看着,两个护卫上前拨开车上挂着的垂帐,里面一个身着黄色锦衣的少年款步走了出来。 他面色遮了半章纯银的面具,露在人前的半张脸却极为秀气,身量还没有完全长开,也就是个十多岁的模样。 那少年仪态匆匆负手站于辇车之上,唇角带了丝薄笑,司徒南乍一见他脸上那班长面具,顿时气血上涌,一个箭步迎着冲上去暴怒道,“是你!” “左相大人,真是好记性!”那少年微微颔首,一副云淡风情的模样,说着却是话锋一转,敛了笑意道,“可是我觉得,这两个字,你可能马上还得再说一遍!” 说话间,他缓缓抬手取下自己脸上面具,仍是淡然一笑,“左相大人,别来无恙!” 第213章 面具之后是少年含笑的脸庞,若有似无的一点笑意噙在嘴角,雍容高贵点尘不惊,左半边脸颊上现出一个明显的梨涡。殢殩獍晓 前太子——宣? “你——是你——你——”司徒南愕然一怔,见了鬼一般猛地回头看向自己旁边被五花大绑的那个少年。 几乎可以乱真的面孔,不过一个神情呆滞木讷,一个姿态从容肆意。 他猛地转身去捏住那孩子的下巴,似乎是想要从他的脸颊上强硬的挤出一个那个属于秦宣特有的标志性的梨涡,可是左右揉捏之下,一无所获。 他身边侍卫有几个是从宫里调派出来的高手,自然是见过秦宣的样貌的,而其他人即使没有见过,此时看这两个少年的样貌已经是一目了然。 人群里发出一片不可思议的抽气声,每个人的目光都在那锦衣少年和身边所谓的俘虏亲王身上转来转去。 辇车之上,秦宣迎风而立肆意轻笑,“左相大人您在找什么?您于父皇身边多年,又是本宫的开蒙恩师,应该很清楚本宫到底有没有一个孪生的兄弟。” 这个人,是秦宣,从他公然现身的那一刻起已经毋庸置疑。 而司徒南所惊的还不止这一点,没有人知道,前几个月为了筹备粮草他曾假借出京巡视西北道的名义去见了一个人,那日深夜,他便是在四海旗下的一处隐秘私宅里同这个带着银色面具的少年谈了整夜。 为免树大招风,无论是在萧羽手下还是秦宣手下,四海钱庄的真实实力和规模都做了相当分量的隐藏,所以表面上看国内最大的连锁银号还是万利,但四海家暗中控制南北两处大粮仓的事情他却是隐隐知道的。 那日约见这个少年的时候,虽然对他的身份也很好奇,毕竟这么大的一份产业,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被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所完全掌握的,只是对方不肯多言他也无从追究。 事后他又让人暗中查访了这少年的底细,但据说十分神秘,连四海自家的家奴都很少见到他。 那时候他也是觉得这少年的心思和应变都出人意表,很有些不可思议。 诚然他是怎么也不可能联想到宫里那个痴傻的宣王身上,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那日虽然没有见到他的脸,但是他能清楚的分辨出他的声音。 所以方才,这少年一经出现他就马上反应过来—— 是他,是他在提供给自己的那批粮草中做了手脚,才造成了今日他二十万大军不战而败的损失。 原来是想不明白原因何在,这会儿看见他的脸,顿觉五雷轰顶什么都清楚明白了—— 只怕前段时间他一直推说那批粮草的数量太大一时很难凑齐也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拖延他举事的时间,再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人家掐住了他在粮草上的这个软肋,根本从一开始,他的所有计划行程都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 “呵——怎么会这样?”司徒南突然觉得好笑,似乎他筹谋半生的这场事关生死天下大业的赌局,从一开始就个天大的荒唐局。 “胜败乃兵家常事,左相大人其实不必如此介怀的。”秦宣道,说着身姿轻快的跳下辇车,与他在两军阵前遥遥相对。 他身后带着从江北大营急调过来的经营铁骑,明晃晃一色的长刀已经出鞘,虽然线头部队不过三千余人,但那声势却远非司徒南手下剩余残兵可比。 江北大营那里驻扎的,本来就是整个大秦皇朝的精英部队。 “江北大营,向来都是只有天子才有权调派的皇家卫队,宣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调兵离营?”司徒南冷笑一声,突然目光一厉,紧跟着大手一挥,大声喝道,“把这个狼子野心的小子给我拿下。” 谋逆之举,其罪当诛。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 明知道没有活路可走的情况下,他手下士兵也都无所畏惧,挑了长枪就转头迎过来。 秦宣站在原地未动,眼见着叛军如潮水般涌来却寸步不让,只在最后关头忽而眸光一敛,扬声道,“左相,在你动手之前,本宫还有件东西需要交予你过目。” 他身后卫队涌上来一批人,将他严实的护住,但是因为没得他的命令,也没有动手的打算。 司徒南的人冲上来一匹,后面城楼上的秦菁不禁上前一步,急声道,“白奕!” “嗯!”白奕回头看她一眼,安抚性的握了下她的手背,然后对身边黑衣人使了个眼色。 那黑衣人似乎是个精通箭术指挥的行家,马上会意,连番几个手势挥下,城楼上齐刷刷一片箭雨骤降,把那些正要迎上秦宣的叛军从背后射了个透心凉。 一排数百人惨叫扑地,人群中一阵慌乱,这才猛然记起身后的城楼上还有一批虎视眈眈的弓箭手。 “快,快保护大人!”有人惊慌失措的大声惊呼,马上有人手忙脚乱的把铁盾搬过来,以一道铁皮壁垒把司徒南护住。 司徒南咬牙切齿,无计可施之下也再不敢妄动。 白奕和秦菁站在高处的城楼上带着一众弓箭手严密注意着城楼下面,只要有人敢于轻举妄动,马上以箭射杀。 秦宣招招手,他身后随行的侍卫马上捧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上前,恭敬道:“殿下!” “嗯!”秦宣点头,直接抬手指向前面司徒南道,“拿去给左相大人过目。” 他这个时候送上来的必定是扰乱军心的东西,司徒南并不想接,但是人在矮檐下,半分都由不得他,犹豫半晌终究还是一咬牙,“打开来看看!” 一个小兵上前接了那盒子,为了以防万一,并没有敢往他面前送,只在外围的盾牌军之前把那盒子打开。 一尺见方的锦缎盒子,打开了里面以黄布裹住一个圆鼓鼓的东西,那士兵就着黄布把东西提出来,因为四角没有抓牢,那东西砰然落地咕噜里的滚在泥土里—— 赫然一颗血色全无的大好人头。 那头颅上面的血迹明显是被人特意清理过了,所以虽然天色未明,样貌还能分辨。 “啊,是太子,是太子殿下!”有人惊呼一声,有人惨叫,整个叛军当中开始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情绪迅速的蔓延开来。 司徒南现在之所以还能勉强撑得一时,靠的不过是打着秦洛的皇子,一旦秦洛死,他就失去依凭,他这剩下的几万叛军想要彻底的改朝换代,无异于痴人说梦。 司徒南面色铁青的倒退一步,只觉得胸口郁结血气上涌。 半晌他才勉强压下一口气,双眼通红的左右看了眼秦宣和秦菁这两姐弟,愤恨道,“好,你们好啊,手足相残,谋害太子,秦宣,你这乱臣贼子,你——” “左相大人你错了。”秦宣不紧不慢拨开护在他面前的两个侍卫上前一步,衣袍猎猎站在两军阵前,面色笑容冷酷,“一个时辰以前,本宫正在江北大营休息,是二皇弟他突然带人闯入,假传父皇的圣旨想要调派皇家近卫军以行不轨之事,见到本宫还要对本宫下杀手。我的人杀他是正当防卫,万般的不得已。而江北大营会集结于此,更全然与本宫无关,他们是二皇弟那里得知宫中恐生辩护,自主回来护驾的。” 秦洛怎么会突然跑到江北大营去司徒南不知道,而且此时此刻他早已经急怒攻心,更是完全没有心思去想这些。 没了秦洛,他像是最后一点希望陨落,突然之间就茫然而恐惧起来。 身后的城墙上,秦菁的声音冷漠的传来,“宫中蓝氏勾结禁卫军意图乱我朝纲,父皇一时不查,已经葬于蓝氏之手,文武百官为证,蓝氏亲口招认,此事与你司徒大人有关,你又当作何解释?” 景帝暴毙,秦洛的人头又现于此处,今时今日,这大秦天下唯秦宣一家独大,再无转机。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事事都在你们的算计之内,你们现在又何必废话?”司徒南凄声一笑,说着目光突然遗憾,厉声道,“横竖我今天是走不脱了,那就鱼死网破吧。” 话音未落,他大军身后忽然两道声音讯若奔雷般一掠而过。 方才因为三方对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到了秦菁姐弟身上,森严的戒备起来,那两道人影的动作又快,等到有人反应过来,却发现先前挟制住萧文皇后和假秦宣的两个士兵已经被人拍晕在地,两个人质不翼而飞。 司徒南怔了一怔,一时间有点反应不及。 灵歌和苏沐潜伏良久,一直瞅准了这个叛军松懈的时机以暗号示意,一左一右同时奔出将人给拽了开去,飞快的几个起落,已经携着人到了秦宣的车辇之前。 “母后,你还好吧?”秦宣迎上去一步,一把攥住萧文皇后的手。 “宣儿!”久别重逢,默然半天不置一词的萧文皇后终于忍不住一把揽了儿子在怀,失声痛哭起来。 凄声哀哀,别样的愁肠百转。 敌营阵中的司徒南木楞楞的看着,顿时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 自始至终这萧文皇后和秦菁姐弟之间都没有半句话的交流,再因为秦宣是假,他便下意识的以为萧文皇后也是被人掉了包的,所以就下意识的对这两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卸去了防备。 这时候他才恍然明白过来,真的秦宣根本早就不在宫中,而萧文皇后和假秦宣是被人一同从宫里送出来落到他手上的。 见到灵歌和苏沐得手,秦菁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下来,脚下微微有些虚浮。 白奕眉头一皱,急忙一把扶住她的腰将她靠在自己身上,不安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累了。”秦菁对她露出一个笑容,皱眉看向城楼下对峙的两军,“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 其实古往今来的战场上,收服俘虏归为己用的事情层出不穷,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秦菁此时的想法白奕心里却是明白。 眼下秦宣还小,朝中又经过这么大的一场变故,必定人心不安人心不稳,他们姐弟之前都无力在朝中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现在骤然掌权,就必须要牢牢把握,不能冒险留下任何一个可能的隐患。 所以,无论是蓝月仙的那些人还是司徒南的这些人,宁可错杀三千,她也一个都不能留。 一则,以武力震慑朝臣,二则,也是防微杜渐,提前彻底灭了这些隐患。 “好!”白奕笑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我先送你回去,这里让别人盯着。” “嗯!”秦菁点头。 白奕拦腰将她往怀里一抱,这才回头对身边那个控制弓箭手的黑衣人道,“这里盯紧了,配合宣王把下面的人全部灭口,赶在天亮之前把战场打扫干净,不要惊扰了百姓。” “是!”那人应道,抬手一扬,从袖子里射出一个旗花,这是月秦宣那边的事先约定的击杀暗号。 安排好一切,白奕就片刻不留,抱着秦菁下了角落,策马回宫。 彼时宫里的动乱也已经平定,苏晋阳带了人在打扫战场。 五万叛军一个不留,整个中央宫内外血流成河,清洗之后,御花园里的几处河水一直到几天之后才都隐隐透着腥。 秦菁匆匆回乾和宫换了衣服,就赶到中央宫去安抚朝臣,一边命人准备了马车、轿子把入宫赴宴的命妇小姐们各自送回府,一边安排了人把文武百官请到启天殿等秦宣回宫。 北城门处的野战场,因为有弓箭手的配合,司徒南的四万余人毫无悬念的全军覆没,他自己亦被万箭穿心钉死在城门上。 辇车之前,秦宣面无表情的看着,几乎所有人都很难想象,他们印象里那个总是笑容清爽温和儒雅的小太子也会有这么嗜血冷酷的一面,仿佛只在一夕之间天地巨变,这个少年已经完全释放出另一种人格来,让人—— 望而生畏! 血战过后,这位年轻的皇朝继承人亲自打马护送萧文皇后回宫。 城门下,司徒南奄奄一息的心有不甘的盯着他一路走过,而他行至那人身边的时候却顿了片刻,对这位大逆不道的左丞相大人说了最后一句话:“左相,之前咱们做的那笔买卖,您还欠着本宫另一半的粮草钱,眼下你是成事无望了,不过也不用挂心,回头抄家清点的时候本宫会记得自己取回来的。” 言罢,漠然的转头,目不斜视的打马而去。 萧文皇后受了惊吓,回宫后秦宣直接安排了人送她回永寿殿休息,自己则是直接没有下马飞奔回了寝宫。 秦菁给他备好了衣服等在那里。 “皇姐!等急了吧!”秦宣翻身下马,姐弟两人携手往后殿走去。 因为沿路的宫女太监都被提前遣出去了,秦菁也不避讳,直接开门见山道,“宣儿,那颗人头——” “不是他!”秦宣似是早就料到她会由此一问,答的倒是十分干脆,只是眼神不觉的微微一黯,神色凝重道,“那人的确是宫里事发之后暗卫在宫门外拦截下来的,但不是他!” 果然还是这样! 从付厉染告诉她他想送她的那份礼物失手了之后,秦菁心里就隐隐的有这种预感—— 看来这次秦洛是要躲过去了,果不然,秦宣这边也没能拿到他的人。 “这样也好,反正已经用这个罪名断了他的后路,日后身份无所依凭,谅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深吸一口气,秦菁微微闭了下眼缓和情绪,然后话锋一转,微笑道,“衣服我给你准备好了,都放在里面,你快点换了去启天殿,文武百官已经都候在那里了。事不宜迟,昨夜的事必须马上做一个了断。” “好!”秦宣点头,快步进了寝殿。 这一夜,秦氏王朝经历了它这八百年间最惊心动魄的一夜,帝王遇刺,太子被杀,宠妃、外臣联合叛乱,争做王朝风雨飘摇,却在这区区一夜之间几次峰回路转,一切的一切都在黎明后第一缕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重新归于平静。 次日一早,秦宣以大秦储君之名,分别向西楚和大秦递交国书,八百里加急传送过去,表示了一番愿意化干戈为玉帛的态度。 书信一送,于是付厉染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继续在云都逗留,美其名曰大晏使臣,等候参加大秦新帝的登基仪式,当然,他这个使臣的名头先是自封的,要等晏英那边的正式的圣旨传送过来才算数。 秦宣的继位大典定在十日之后,接下来的几天,整个皇城戒严,左丞相司徒南连同其党羽,上下二十六名朝廷大员被诛九族,灭门抄家,但有人时间掐的刚刚好,在朝廷的查封令下达之前持借条入左丞相府讨了一笔巨债扬长而去。 作为司徒南最大盟友的秦洛和蓝月仙,两人罪无可恕,死后贬为庶人,不得全尸而葬。 而世昌伯府本来是应当一同被以谋逆大罪论处,只是因为蓝玉衡没有与舒贵妃等人同谋合污并且带兵协助镇压乱党有功,将功抵过,没有被追究罪责。 但世昌伯府的声望却是一夕扫地,再无往日的半点荣光。 当天朝堂之上,蓝玉衡主动请辞,卸掉了禁卫军统领之职,请求外调西北道。 秦宣虽然还未正式登位,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几日他便是先以监国亲王之职暂代朝纲。 蓝玉衡请奏的凋零很急,秦宣表面上很是客气的挽留一二,最终还是准了他的奏请—— 谁都知道,萧、蓝两家势不两立,新帝对蓝家,怎么也不会是真心实意的。 蓝家人的动作很迅速,三日之后已经人去屋空,走了个干干净净。 而接下来的几天之内,整个江南道天翻地覆,一众官员因为营党结私协同逆臣司徒南私组军队受到盘查,大批官员被撤换,整个江南道的官场经过了一场动作空前迅捷的大换血,转眼间司徒南的党羽灭的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不留。 是夜,月朗星稀,秦菁遣散了其他人,带着灵歌往皇宫东北角的天牢方向而去。 夜色中两个影子寂静无声的沿着靠近宫墙外围小径快步的走,半个时辰以后,那个半入地下的秘密建筑物已经映入眼帘。 天牢重地,关押的都是朝廷重犯,而且进了这个地方就再没有出去的先例。 正因为看守的犯人都非同小可,所以守卫便各位森严,秦菁他们才走到数十丈之外,已经有人厉喝一声,“天牢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否则格杀勿论。” 秦菁徐步向前,灵歌已经飞身而起,同时掏了腰间一块令牌抛过去,脆声道,“是公主殿下要进去探视,开牢门。” 那侍卫接了令牌仔细辨认一番,确定无误,急忙单膝跪地行礼,“见过长公主!” “免了,给我开门!”秦菁道,目光四下扫视一圈,淡然开口,“这几日没什么异常吧?” “没有,一切正常,请殿下放心!”那侍卫回道,一边爬起来掏了钥匙开门,一边道,“殿下稍后,里头光线暗,属下先让他们把火把点上。” 大门打开,里面是一条四面巨石对垒修建的很长的密道,零星的只点了几处火把,一眼看去,阴森而昏暗。 那侍卫率先弯身进去,拿手指在墙壁上叩了两下,对着里面大声道,“把火把生起来。” “是!”里面远远近近传出一片回音,片刻之后,沿途所有的火把都被点燃,之前阴暗的气氛一扫而空,石壁上映着火光,反而多了几分璀璨。 那侍卫似乎很明白秦菁此来是要见谁的,也不多言,只是讨好的躬身道,“为了防止犯人脱逃,这里的暗道做的有些麻烦,奴才引您进去吧!” “嗯!”秦菁点头,跟着她弯身走了进去。 灵歌谨慎的回头四下看了眼,又对外面把手的人吩咐道,“仔细看好了,不要让陌生人靠近。”然后也跟着快步走了进去。 暗道很长,不时就会在旁边生出几个岔路,那侍卫显然是对此处构造十分清楚,引着她熟门熟路的过了几个路口,最后在一处暗门跟前停了下来。 那是一道大理石所制的厚重石门,若不是有人引路至此,秦菁觉得自己断不会以为这里会有一扇门。 那侍卫往前走了一步,探出一根手指在右侧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空洞里面灵活一掰,眼前的石门就缓缓上升露出里面的暗牢。 “就是这里了!”开了门,那侍卫就字句推到旁边,抬手指了指门内墙壁上一个凸起的旋钮对灵歌道,“那个是里面的机关,往右旋两圈门就开了。” “嗯,知道了!”灵歌道,“出去的话还是顺着来时的路线原路返回就可以了是吗?” “是!” “你先去吧,回头我送殿下出去就可以了。”灵歌摆摆手。 那侍卫也不确定只走了这一次她十分真能将那么多岔路分辨清楚,却只恭敬的恭敬的行了礼,转身往外走去。 秦菁款步下了台阶,下面的空间还算宽敞,用厚重的铁栅栏将整间石室一分为三,左右两边各是一间牢房,四周石壁森严,连个窗口都没有,只在高处开了几个气孔用以更替里面的空气。 与普通的牢房不同,这处密牢里没有任何的刑具,干净简洁的有点怪异,中间的小间里也有守卫犯人时候的床铺桌椅之类,反倒是两边的牢房里各自一张石床,上面光秃秃的,连稻草都不见半根。 秦菁走过去,面对右侧的那间牢房止了步子。 听到她的脚步声,石床上正盘腿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的男子睁开眼,淡淡道,“来了?” 那语气,不愠不火,虽然有他惯常的高傲和疏离,但却更像是见老友。 “新帝马上要登基,最近事多不得空,怠慢了大公子,还请您见谅。”秦菁开口,用了和他一样平和而略显疏离的语气,说着却是话锋一转,四下打量了一遍这间冷硬的牢房道,“大公子觉得委屈吗?” “怎么会?能得长公主您亲来探望,罪臣荣幸之至!”蓝玉衡微微一笑,抖平了袍角起身下地,一步步走过来,负手而立和秦菁隔着牢门相对。 “罪臣?”秦菁玩味了一下,眼神便有些发冷,“大公子你倒是坦诚!” “在殿下面前,我似乎也没有必要说这样咱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谎话不是吗?”蓝玉衡不以为意的别开眼,眼底有丝嘲讽的情绪泛上来,“人算不如天算,不得不说,殿下这个李代桃僵的计谋用的甚是精妙,瞒天过海连陛下都骗过去了,我没能识破也不算冤枉。而且至少我现在终于明白我二弟的死因和三弟短暂失忆的真相了,当初他们跟你到祈宁,就是因为洞察了你携带宣王出宫的事情才会被你灭口的是吧?” 蓝玉桓的死,一直都是他心里的一个结,现在想来才恍然大悟。 如果不是为了掩盖这个惊天秘密,以荣安那个女人的心计,断不会做出那样不计后果的事。 “就算是吧!”秦菁道,并不解释当初她杀蓝玉桓的最直接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伤了白奕,淡然道,“本宫今日过来,是要告诉大公子,您的家人都已经顺利启程离京了,请您不必挂怀。” “呵——殿下有心了!”蓝玉衡紧绷着唇角,眼神突然黯了黯,虽然极力的压抑情绪,最后开口时语气还是有些僵硬,“你打算——用几天的时间让他们全部死于非命?” 所谓斩草除根,这个女子的心思他再明白不过,他主动请辞离京,却是亲手配合她安排了自己一家人的黄泉路。 说来讽刺,但也是无奈之举。 “你也知道,此去任上山高路险,而且左相在朝中根基稳固,他的党羽有些流落在外的很难一时彻底肃清。”秦菁道,语气平静,像是在议论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般,“大公子你临阵倒戈,害的左相功败垂成,这个理由——您觉得满意吗?” “当然!有劳殿下费心了。”蓝玉衡冷漠一笑,却再没有为自己家人的性命做任何的努力。 世人所见,皆是他在宫变当日大义灭亲,与蓝月仙的叛军死磕,秦菁却不糊涂。 彼时蓝月仙和司徒南都势在必得,大意的很,根本就不会想到拿萧文皇后和秦宣来作饵,而且她明明已经安排了人提前去关照萧文皇后,能在她的严防部署之下还神不知鬼不觉把人掳走的—— 除了蓝家这位心思缜密才华横溢的大公子还能有谁? 先是蓝淑妃不争气,再是秦洛丧心病狂的弑母毁了自己名望,再到后来蓝月仙横空出世,他的每一步计划都因为这些各存私心的自己人而处处受制,也许到了宫变那夜,他早也就不存希望蓝月仙或许能够成事了,却还是暗中那么大手笔的掳了萧文皇后和秦宣秘密送到司徒南营中,意图—— 鱼死网破? 不得不说,蓝玉衡这一招的确是阴狠至极,即使他不能推秦洛上位,也要杀了秦宣,让她不得成事。 千算万算,好在宫里那人不是秦宣,只差这一招,否则满盘皆输的那人就不仅仅是蓝玉衡,也要包括她。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何必呢?当日你答应我的话还犹言在耳,大公子,你这信誉可是不太好的!”秦菁斜眼看他,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拿你一家人的性命来与本宫拼一个鱼死网破?值得吗?” “你信过我吗?平心而论你又何曾信过我一分一毫?”蓝玉衡冷笑一声,笑过之后,语气忽而化作苍凉,隔着一道牢门定定的望着秦菁道,“荣安,扪心自问,这从头到尾你又相信过谁?你谁都不信,就只信你自己。别人说这样的话我无可辩驳,但是你——不配用这样的借口来指责我,因为从头到尾我们本就是一样的人,彼此利用而已。谈什么辜负背叛?你不觉得滑稽么?” 蓝玉衡的话秦菁并不否认,其实从某种意义上他的话是对的,但她却不承认这是自己生性薄凉,因为上一世她也曾很努力的试着将心比心去认真的对待所有人,可是结果呢? 除了自己,她唯一不设防的人是白奕! 当初她去西楚之前秘密见了蓝玉衡一面,因为蓝月仙不会放过蓝家,两人彼此都有数,所以几乎是一拍即合的达成协定—— 来日方长,合力除掉蓝月仙。 横竖蓝月仙正在用人之际,笼络了蓝玉衡在手,一时半会儿在她成事之前不可能动他。 因为有了蓝月仙这个共同的敌人,所以当初达成这样的共识的时候,两人可以说是分外投机,不曾想这一场戏做下来,最后倒戈一击,各自都没有准备放过对方。 前怨太深,根本无从了结。 秦菁很明白,她容不下蓝玉衡,而蓝玉衡亦是知道,他跟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他不能让蓝月仙成事是不得已,而真要帮了秦菁,到头来倒霉的还是他自己和蓝家,所以左右无路之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两方都赔进去。他先是静观其变,然后在适当的时机出手,助秦菁平乱,同时却是暗地里运作,拿了萧文皇后和秦宣两人去断秦菁的后路。 毫无疑问,秦洛也是被他掩人耳目给送走的。 付厉染和白奕等人,上天入地的找,都没能找到,这样的大手笔的杰作,也唯有蓝家这位可以指点江山的大公子才能做到。 他现在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不惜一切也要留下秦洛,即使秦洛以后再与大位无望,也要给秦菁心里来横一根刺。 这样的敌人,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碰到的。 秦菁神色遗憾,忽然敛了笑容,眼底略有些落寞的叹了口气:“蓝玉衡,说句心里话,其实——我并不想就这样毁了你,你说的对,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你这样死了,或许终有一天,本宫是会觉得遗憾的。” “到现在你还是这般的口是心非!”蓝玉衡的目光突然微微一晃,随后他背过身去,颀长挺拔的身子紧贴着牢门一点一点慢慢的滑下去,最后背靠着身后的栅栏只留给秦菁一个孤寂的背影。 他仰头看着墙角处难得结出的一张蛛网,嘴角泛起的笑容带了几分苍凉的伤痛,良久之后才像是下了决心,缓缓的闭上眼,轻声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荣安,我认输了,心服口服。”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在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强迫自己挤出来的。 蓝家的长孙,一向都是运筹帷幄,宠辱不惊的一个存在。 前世他韬光养晦十年,为秦洛铺就了那条帝王之路,今世几经浮沉,终落得如此收场。 他有多恨,又有多少遗憾?无需多说,秦菁都明白。 可是有些敌人,是命定的,她仍然—— 必须要他死! “如你所愿!”静默良久,最后,秦菁开口。 “谢谢!”蓝玉衡的声音很淡,却听不出究竟是即将解脱的叹惋还是终究只有遗憾。 走上台阶的时候秦菁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转身带了灵歌离开,最后一眼看的是他的侧影,脸色苍白和唇角那一个讽刺的弧度。 厚重的石门重新落下,暗牢里静的让人觉得心跳声都惊天动地,蓝玉衡倚着身后的栅栏一动不动的坐着。 半晌,他突然从手掌一直压着的胸口处掏出半截断袖,没有睁眼,只是手下运了内里用力一握—— 散灭。成灰。 有些人,他记得,有些人,注定是敌人! 灵歌引路带着秦菁自那大牢里出来,一路上秦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一直到走出天牢的大门才对候在外面的侍卫统领平静的吩咐道,“人不必再留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灵歌心下微微一跳,急忙快步跟上,走出去一段距离才忍不住的开口道,“公主,那人的下落还没有查到!” “他既然做了就不会说,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问,所以也不用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秦菁抬手打断她的话。 不用让他亲眼看着她能走多高,那是折磨人的方式,同样也是折磨自己。 蓝玉衡这样的人,太危险,即使是将他囚困于牢笼,她都不能放心,所以—— 只能让他死! “奴婢明白了!”灵歌慎重的点头,心里却还是存着困惑,“可是您不觉得蓝大公子今日的表现太反常了吗?奴婢一直以为,他是那种至死也不会认输的人。” “他说那些话不过就是为了让我给他一个痛快,蓝玉衡这个人——”秦菁摇摇头,可是话到嘴边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个人。 有些人的骄傲与生俱来,头可断血可流,唯独不会放下这份骄傲和自尊。 她是这样的人,蓝玉衡,从本质上讲也是! 蓝玉衡这一生太过自负,他一直想用他的智慧操控一切掌握一切,只可惜事与愿违,让他遇到蓝淑妃那样自私短视的伙伴,和秦洛那样急功近利无所不用其极的盟友,一步一步的失败,终于逼的他把自己视如生命的骄傲碾在脚下,踩入尘埃。 从天牢里出来秦菁的脑子里就一直在不断的回想最后看他那一眼时他闭目微笑的样子,他嘴角自嘲的讽笑让她可以清楚的一眼看到他心里的愤恨和不甘。 可是终究他还是失败了,输在了他一直寄予期望的盟友手上。 并且,一败涂地。 第214章 大秦景和十九年秋,秦景帝宠妃蓝氏联合外臣司徒南谋逆作乱,意图弑君夺位,扶太子秦洛登上大位。殢殩獍晓 宫变之中,秦景帝被刺身亡。 皇长子秦宣及其胞姐荣安长公主里应外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叛党一力肃清,得保大秦江山稳固。 十日后,秦宣承天命,于大秦皇城云都登基,视为宣帝,改元长乾,尊其母萧氏为皇太后,前太后梁氏为太皇太后。 另因荣安长公主辅佐新帝有功,新帝感怀其恩,授以监国之职,三年内与宣帝共掌皇权,风头无两。 西楚。帝京。 楚明帝穿一身家常宽袍坐在暖阁的矮炕上和对面的莫如风对弈,两个人相对而坐两个时辰,只是不住的落子收子,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过一个字。 五盘棋局终了,楚明帝终于长出一口气,抬手招呼了张惠廷把棋盘收拾了:“收拾了吧,上两杯茶,再叫人去御膳房看看,有合适的点心送几样过来。” “是,陛下!”张惠廷带了两个宫女上前,把棋盘抬了下去,马上又有人递了茶水上来。 楚明帝露出一个和气的笑容,推了一杯到莫如风面前,“难得你进宫一次,御书房新来的厨子不错,会做几样糕点,陪朕下了这么久的棋,也该饿了,先用一些。” “谢陛下!”莫如风起身躬了一躬,态度谦和礼让。 楚明帝的眼神一黯,面色表情却维持的很好,隔着袖子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按下,“坐下,这里不是朝堂,不用拘礼。” “君臣有别,礼法不可以废,草民不敢造次。”莫如风微微一笑,却没有过分推脱,重新坐回去,端起茶碗垂眸品茶。 自从上次秦菁来西楚的接风宴上见过之后,这一个多月以来,虽然楚明帝一再的找人明示暗示想让他多进宫走动,但是自始至终他都再不曾步入宫门一步。 他不见楚明帝,也再不搀和进去任何与朝廷有关的言论或者活动当中,恍如那日蜿蜒至上惊鸿一瞥之后马上又遁出世外,再不染这凡尘分毫。 而西楚朝中最近的形势却极为紧张,翔阳侯府颜汐的事情一再搁置,太子和叶阳皇后各自惹上的马上也不得了结,满朝文武都能隐隐觉出是楚明帝故意一再的在拖延时间,却因为拿不准他的具体心思而不敢妄动。 一时间,朝野之中风声鹤唳,大有种山雨欲来的紧迫敢。 而同时,大秦方面宫变的消息也如纸片般不断的飞过来。 一直在他帝京称病不出的荣安长公主秘密潜返秦境,大秦国内翻天覆地,先是秦景帝暴毙,紧跟着他这里又收到新帝命人八百里加急递送而来的国书。 所以莫如风今日肯进宫来见他,还是多亏了大秦这份国书的关系。 楚明帝心有所感,黯然叹了口气,伸手把一直压在小几一角的那份明黄锦缎封皮的折子递到莫如风面前道,“这个你先看看吧!” 莫如风淡淡的抬眸看了眼,却是出乎预料的没有以与礼法不合为借口来推拒,而是放下茶碗抬手接了。 他是个做事果断而直接的人,楚明帝大慧,本来就是料准了他会对这个消息感兴趣,并且成功的以此为饵引了他来,这个时候再欲拒还迎的矫情实在是没有必要的。 楚明帝见他如此,心里越发满意的露出一个笑容道,“这份国书是前天刚刚收到的,今日大秦新帝已经正式在云都继位,本来说是请我国中派人过去观礼,但事实上也就是表达个态度问题,毕竟两地相距甚远,路程上就不现实。” “陛下传召草民进宫,应该是为了荣安长公主一事吧?”莫如风道,说着已经把那折子重新递还楚明帝。 “是!”楚明帝接了那折子在手,又翻开来看了看,“大秦方面给出的理由是新帝年岁尚轻,独力难支,所以授了长公主监国之职,这样一来,朕好像怎么都没理由拆人家的台,硬要把他国中的台柱子撬过来给自己做儿媳了。” 一个监国公主的头衔,所能赢得的最大好处莫过于此。 荣安长公主以辅佐宣帝之名登上政治舞台,对于两国的意义就全然变了,秦宣在国书上冠冕堂皇的说辞很多,更是一再强调对于西楚方面的歉意,并且表示可以重新选派和亲人选送过来,和西楚永结秦晋之好。 和亲公主戏耍西楚皇室逃婚,这对皇室尊严是种不可原谅的亵渎和侮辱,可是人家火速回国做的却是于家国天下大有裨益的忠义之事,平乱当,保社稷,从这个层面上讲,又仿佛只能赞她大义取舍的风骨。 楚明帝其人,自认为一生运筹帷幄,掌控一切,这回也算是阴沟里翻船,被人反将一军。 “那陛下的意思呢?”莫如风问,并不主动发表意见。 楚明帝抿抿唇,把那折子随手扔到一边,又去端茶碗,“朕想先听听你的意思。” 莫如风一怔,虽然明知道他是因为叶阳敏的关系才会与他来说这些话,心里却还是突然空了一下。 “谢陛下抬爱!”他急忙低头去抿了口茶掩饰下情绪,重新抬起头来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道,“陛下找我来,想必是对我与大秦长公主之间的私交心里有数的,所以现在我给出的意见,并不客观。” “没关系,朕就是想知道你的想法。”楚明帝摆摆手,眼中露出些许感喟的神色道,“说实话,那个丫头朕倒是真的属意,她第一眼出现在延庆殿时,朕还以为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截然不同的容貌,骨子里却是一样的华艳清绝,那般处变不惊从容平和的姿态—— 虽然他一直没说,但是,真的像极了那个人。 莫如风垂眸避开他眼中别有深意的目光,不动声色的把话题拉回去道,“既然陛下问了,那草民便斗胆说一句,和亲一事,我并不赞成。” “哦?”楚明帝淡淡的应了声,抬抬手示意他继续。 “陛下惠达,想必大秦方面的消息您也是知道的。”莫如风道,神色淡远,波澜不惊,“不仅仅是我不看好的关系,这种事最要紧的还是看当事人的意思。从一开始这门婚事就是出于秦皇陛下的一己之私,陛下也看出来了,荣安公主之所以走这一趟,也非诚心。再加上大秦新帝给出的这份国书,态度便很明了了——他们不准备再继续促成这门婚事了。即使陛下不允,那么这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两军交战的契机而已,没有别的。” 楚明帝心中微微一动,眼底便多了丝笑意,“那你觉得,近期可战吗?” 他是个帝王,出于自身习惯,从大秦的这场宫变中,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楚风和秦菁的婚事,而是—— 这是否一个可取的契机,对秦人挥兵压迫,趁着它国中内乱之际扩充自己的国土。 “军国大事,草民不敢妄议,也不想插手,草民有的从来就只是私心。”莫如风道,“他们曾经是我的朋友。” “曾经?”楚明帝沉吟一声,突然晃了下神。 莫如风垂眸不语,默默的又抿了口茶。 楚明帝静静的看着他儒雅温润的侧脸,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正色道,“是不是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和亲事件,你便真的不打算出现在朕的面前了?” “陛下,草民一介布衣,并不想给您徒增困扰,这次的事,抱歉。”莫如风道,并不否认。 楚明帝闭了下眼,他直觉的还想再追问莫如风一遍,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儿子,可是话到喉头还是用力的咽了下去。 “朕都明白,阿敏——她不是那样的人。”楚明帝苦涩一笑,突然端起茶碗猛的灌了一口。 皇陵里的那具棺木是空的,叶阳敏既是煞费苦心的离开他身边,那么以她的个性,便是打定了主意死生都不肯再与他相见了。 她一走,便是将这帝京皇城的一切彻底抛诸脑后,她一直是个说一不二敢作敢为的人,即使她对叶阳珊还有什么,也会在当初明道明抢的做一个了断,更不会在隐遁了十几年之后再让莫如风回来替她做这逆行倒施险象环生的事。 “就依你所言吧,既然大秦有意与我国修好,朕也不好拂了他的意。而且现在太子戴罪之身还没能洗清嫌疑,联姻一事就暂且搁下吧。”楚明帝抬手揉揉眉心,再睁开眼时已经神色如常的抬眸对张惠廷道,“传朕的旨意下去,大秦宣帝新近登基,早些送了征西大将军回去。再让礼部准备一份厚礼,算作朕送他的贺礼吧。” “老奴遵旨。”张惠廷躬身应下,转身快步退了出去。 莫如风刚要起身告辞,紧跟着外面进来八名宫婢,往两人面前的小几上摆了十六碟香味四溢的精致甜品上来。 楚明帝端着玉碗,亲手盛了一碗雪梨羹送到莫如风面前,“陪朕说了半天的话,你也累了,吃完再走。” 他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殷切。 莫如风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皱,想要拒绝,但隐忍之下却是不由自主的抬手去接了,“谢陛下!” 见他接了,楚明帝便是很喜庆的模样,又拿了翠玉的碟子,在桌上的糕点之间挑挑拣拣给他挟了满满一碟子送过去,“都试试,这几样的口味都不错。” 这些糕点经常会甜得发腻,莫如风很忌讳,但是这一盘糕点送到他面前时他还的微笑着谢了,在那人殷殷的注视之下一块一块津津有味的品尝—— 他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些,都是叶阳敏喜欢的。 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悲凉,所以即使明知道这些心意都不是针对他,他还是默默受了他的好。 因为他知道,娘,不希望他拒绝这个人。 莫如风在楚明帝的寝宫一直呆到而更过半,等到把他碟子里堆的那些糕点一一尝过,楚明帝才心满意足的准了他离开。 莫如风穿靴下地,又对他礼貌的躬身一礼,然后便要转身往外走。 “风儿——”楚明帝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突然脱口叫住他。 彼时莫如风已经到了门口,闻言整个身子突然如遭雷击重重一愣,他猛地抬手去压心口,努力压抑的呼吸之下,脸上颜色白的骇人。 楚明帝见他没有回头,只当他是心存抵触,也穿鞋下地跟了过去。 为了方便和莫如风独处,他之前已经打发了这屋子里的所有人,此时香烟袅袅,这屋子里一前一后站着的就只就他们两个。 楚明帝径自走过去,抬手却抚莫如风的肩膀。 莫如风的身子稍稍一侧,不动声色的避开,“陛下还有话要嘱咐草民吗?” 楚明帝的手擎在半空,半晌之后,突然苦笑一声道:“你不用为难,朕不勉强你,便只当你是阿敏一个人的孩子,让我——尽一点心意吧!” 这一生,他已经不可能再走近她,所以不惜一切,抓住她身边可以触及的一切,仿佛那样就能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莫如风静默的听着,半晌狠狠的闭了下眼,回头看他时脸上仍是那种淡若清风般美好的笑容,“时候不早了,陛下若是没有别的事,草民该走了。” “你跟你母亲果然都是一样的性子!”楚明帝无奈的呼出一口气,突然话锋一转,正色道,“你跟朕说句说话吧,这一次你冒险布下这样的一个局,又万里迢迢从大秦一路过来,从头到尾就只是为了那个丫头铺路的是不是?” 莫如风抿抿唇,不置可否。 楚明帝定定的看着他,也像是发现了他脸上突然过于苍白的颜色,不由的暗暗心惊。 “不舒服吗?”他抬手便要唤人去请太医。 “陛下,不用!”莫如风急忙拦下他,略一迟疑还是开口,“经过这么多天的明察暗访,我的事,想必陛下心里也是一清二楚的,我不想给自己平添烦恼,也不想累及任何人。而且我跟陛下一样,我分的清楚,即使再怎么相似——母亲她都已经去了,没有人可以替代。” 他笑的温软而洒脱,楚明帝眼底颜色却是一沉再沉,半晌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今晚别出宫了,朕叫太医给你瞧瞧,你舅舅那里,朕着人去跟他说一声。” “陛下——”莫如风下意识的想要拒绝,楚明帝已经不由分说的叫了人进来吩咐道,“来人,送莫先生到锦华轩歇息。” “是!”那内侍应道,转身为莫如风引路,“公子,请!” 彼时楚明帝已经转身往内殿走去,莫如风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皱眉,终于还是什么话也没有时候,跟着那内侍走了出去。 那内侍低头看着脚尖快步的走,莫如风跟着出了楚明帝寝宫,一出门眉心突然一阵紧缩,疾步一个闪身让到旁边的廊柱后面,闭眼靠着柱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取了两丸特制的褐色的药丸吞下去。 他靠在那里不动,努力的平复自己的情绪,不多时额上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来。 继上次在云都时候的那一次之后,他一直很小心,那毛病也被克制住,已经很久没有大幅度的发作过了。 虽然生无所恋,但是他还不能死,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他静静的靠在那廊柱后面,努力的撇空心事,什么都不去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到额上的汗水被风干之后才觉得好受了些。 那引路的内侍貌似一直没有发现他跟丢了,竟然没有回来找,莫如风隐隐觉得有点奇怪却没多想,横竖晚间这宫里来回值夜的侍卫和内侍都有很多,随便找了谁带路都能带他去锦华轩。 整理好衣袍从那柱子后面挪出来,莫如风径自往前走了一小段,远远的看见一个小太监火急火燎的从旁边的回廊里穿过来—— 确乎正是之前把他带丢了的那一个。 “公子恕罪,是奴才大意,走的急了没发现您还没跟上来。”他走到近前,急忙道歉。 “是我自己一时分神,没有跟好,与公公无关。”莫如风淡淡的开口,四下里扫视一眼当前的天色,“这个时候宫门该下钥了吧,劳烦公公,咱们也快走吧。” 锦华轩是在内宫里的一处宫殿,按理说让他留宿就是坏规矩,但是谁都看得出来,自从那日在延庆殿见过之后,楚明帝对这位姓莫的公子上心的很,所以虽然于礼法不合,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是!公子请随奴才这边走!”那内侍仍是细声细气的应道,使劲低垂着脑袋,转身往他方才来时的那条回廊走去。 莫如风亦步亦趋不甚在意的跟着,他的心思敏慧过于常人,即使月黑风高也一眼就辨认出这小太监并非之前那一个。 不过在这宫里,谁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他便泰然处之随着那人一路的走,而且他心里也是有数—— 在这宫里,唯一会想方设法引他过去相见的不会有第二个人。 如他所料,那小太监带着他七拐八拐,专门挑些偏僻处走,绕了几个园子之后,终于在一处宫门前面止了步子。 “就是这里了。”小太监低声道,说着已经快步上了台阶有节奏的三长四短叩响了门环。 莫如风负手立在阶下等着,这门面大是很大,上头却无牌匾,显然不可能是锦华轩,而应该是某座大宫的偏门。 那小太监飞快的叩响门环,里面的人收到讯号反应也很迅速,立刻就开了门,两人在门缝里交换了一个自认为是隐晦无比的眼神,那小太监便笑着侧身对莫如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莫如风只做不察,微微颔首就举步进了门。 门内接应的是个年长的嬷嬷,整个院子里很静,再不见半个别的人影。 莫如风跟着她的步子往里走,出了后花园,前面便是一片辉煌华丽的巍峨殿宇,就是夜色森凉又黑压压的一片没有点灯,看着十分瘆人。 按理说,宫里但凡是有点身份的主子,自己宫里每晚总要留着灯火不会全熄,而这这片宫殿群虽然华丽无两,却是除了正殿里隐约有些灯火闪动,再无一丝的光亮。 那嬷嬷带着他径直走到那间有灯光透出来的正殿门口,没有通禀,直接开了门,轻声道,“娘娘,来了!” “嗯!”里面的人应了一声,莫如风并不等那嬷嬷出言相请主动的抬脚跨进门去。 殿门在身后无声的合上,眼前是一座陌生而异常华丽的正殿,所有的摆设就镶金镀银,处处彰显着华贵奢靡之气。 叶阳皇后手里捧着个官窑出品的鎏金青瓷盏,仪态雍容的垂眸饮茶。 自从那日接风宴后,她便被楚明帝禁足于此不得出,却是气派不减,不骄不躁,情绪明显是已经彻底平复下来。 “娘娘要见我?”莫如风主动的开口,语气淡薄。 “嗯!”叶阳氏没有马上抬头,而是继续拢了两下茶叶,神色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之后才像是猛地回过神来,抬眸冲他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来。 “坐吧!她以带着护甲的右手尾指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一张椅子。 莫如风淡淡一笑,却是就近在靠近门边的椅子上坐下—— 这是个明显的态度问题,他有意与她保持距离,划清界限。 叶阳氏脸上表情略一僵硬,放下茶盏之后又略缓了一下语气,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去求求你父皇吧,我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她这语气有些淡,有些薄,细细的听来,虽然和气,又仿佛带了中理所应当,并不十分客气,若是不知情的人听来,大约是会以为这两人是莫逆之交的知己好友。 即使是景帝,对于莫如风的身份都不敢肯定,她却盖棺定论,没有半分怀疑。 ”这里不好吗?“莫如风不答反问,目光却未曾往这殿里多瞧一眼,只是有些空茫的眼前几寸之外的一块地砖,神色温柔,”而且,这也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你知道的。“ ”怎么力所不及?今日陛下不是刚刚传召你进宫对弈的吗?“叶阳皇后道,尽量的好言相劝,”我知道,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你之前做了什么我也不会怪你,可是眼下朝中这般形势,卢妃那两母子虎视眈眈,我再被困在这里,迟早也是死路一条。“ ”生死有命,各凭本事,而我,确实做不道。“莫如风仍是拒绝,容色不动,却能让人感觉出那种坚决。 叶阳皇后皱眉,复又端起那茶碗慢条斯理的拢着杯中上下漂浮的茶叶,继续道:”我是你的亲生母亲,是我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的,你真能够不顾我们母子间的情分?这样看着我死,你又如何能够安心?“ 她这话说的极为平静,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上下起伏不得安生。 毕竟当年自从叶阳敏带了这个孩子走,她就再没有见过,她只是在赌,因为莫如风出现之后并没有穷追猛打的要她的命,或是不顾一切拆穿真相拉楚风下台,再凭借她对叶阳敏的了解—— 那个女人最是个自诩清高的模样,只是为了不要伤及这个孩子,或许她便会守口如瓶的隐瞒一切。 而现在,这一点骨血关系,是她唯一能够利用的了。 莫如风闻言,唇角淡淡的勾勒出一点明显的笑意,终于侧头过来神色平静的往她:”你生了我一次,前后却足足对我下了四回杀手,回回都不留半分余地,若不是娘亲几次三番的舍命相护,我现在就是足足死了四回,这么大的情分,你觉得你死一次就可以了断了吗?“ 他的语气静谧且安详,没有指责,没有质问,平和安泰的仿佛就像方才和楚明帝在他宫里讨论到底哪种糕点更可口一样。 叶阳皇后闻言却是心头一跳,手中茶盏砰的一声在地上摔的粉粹。 原来她还是算错了,叶阳敏居然什么都告诉他了?当初她明明说—— ”不,如风!“心里一急,她噌的一下自座位上站起来,急切道,”那个贱人一直记恨我抢了她皇后的位子才会对你说这样的谎话,你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那样对你?是她陷害我的,她就是想要看我们母子反目,你千万不要上她的当。“ 她说的急切,眼中怒意还要极力的压抑。 ”从我出生之时你就没认过我是你的儿子,现在又何来反目一说?“莫如风反问,却因为她对叶阳敏的那句辱骂而皱了眉,眼底忽而泛起一线寒光,道:”你若是口下积德我或许还会当你做我姨母看待,现在看来却是不必了。“ 这个孩子!明明叶阳敏在他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她原以为这些年的空白足以让她钻到空子,可以用所谓的骨肉亲情搪塞下去,却未想到,莫如风会是这样的态度。 仿佛她说什么都很滑稽,她顷刻之间觉得自己在这个孩子面前,就像是个跳梁小丑一般无所遁形。 ”你到底怎么回事?平白无故的,不信我的话,反而对那个女人死心塌地?她一定跟你说我是为了握住太子之位才狠心抛弃你的是不是?“为了保持镇定而不至于露出心虚的情绪来,她忽而目光一厉,怒声道,”她是骗你的,她在诋毁我。当初是她自己命不好死了儿子才生生将你从我身边抢走的,这一切都不是我愿意的,你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她有多少手段根本不需要我来多说,是她害的我们骨肉分离始终不得团聚,你怎么还这般冥顽不灵?“ 她说着,又怕无法自圆其说,停顿片刻,马上缓和了语气,露出惶恐的神态道,”至于太子——太子那也是我丢了孩子怕你父皇怪罪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抱进来顶包的啊。“ 作为他的生身母亲,他似乎怎么都不该这般冷血无情,看是面对这个女人,在他心里呈现出来的就是一个戏子可憎可恶的面孔。 他不在乎她的抛弃,因为有人以数以百倍的爱来弥补了她对于母亲的缺陷,可是不能容忍,这人到了如今这时候还丧心病狂的意图再度利用他。 ”你不用白费力气来挑拨离间了,我是不会上当的。娘亲的命怎么会不好?她的命比你好的太多,她不仅得了一国之君死心塌地的爱,而且——“莫如风摇头,眉宇间展露的笑意,一如往常般温柔,”娘亲的儿子也确实没有死!“ ”什——什么?“叶阳氏面色一白,目光猛地顿住。 莫如风已经不想再看她,兀自起身走到门口,背对着内殿的方向淡淡的开口道:”她比你有福气,那个孩子不仅活着,而且生的健康漂亮,还很聪明,不像我,生而有疾,活着也是苟延残喘即将不久于人世。“ 因为他生而有疾,而他的亲生母亲这位尊贵无比的叶阳皇后为了太子之位便将他狠心抛弃,她漫天过海,没有人知道,他们铁血皇朝尊宠无比的太子根本就不是皇家血脉。 他的名字——楚风! 生来就被别人占据,他以为自己不在乎,已经可以平静的对待,可是方才在楚明帝那里,他的生身父亲脱口而出的那一句”风儿“还是差点将他打入无间地狱,逼得他情绪失控,差一点就又要病发。 所以这一刻,没有怨念是不可能的。 他的语气虽然淡,可是里面讽刺的意味还是十分分明。 叶阳皇后站在灯影里,看着自己这个阔别了整整十八年,如今站在她面前却死都要与她势不两立的儿子,面如死灰。 她觉得他是气的狠了所以才编排出这样的谎话来骗她,却还是忍不住的怀疑。 她为了太子之位,为了皇后之位不择手段,断不能在这个时候容忍任何的危机垂涎。 ”你今天到底为什么而来?你不仅仅是为了报复我,你还有别的目的!“她试探着开口,目光死死的定格在莫如风的北影上不动。 ”我还没有无聊到要为你这种不相干的人浪费心血的地步!“莫如风微微一笑,那笑容悠若清风,像一株上好的芝兰悄然绽放,眉宇间竟是寻不出丝毫的怨恨或者仇视。 他重新转身来面对叶阳氏,就像是面对一个真正不相干的人一般淡淡说道,”我回来,只是为了替我二弟铺路,拿回他应得的!“ 叶阳氏闻言,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她身子一个踉跄,急忙一把死死的按住旁边的桌角,修剪的十分精致的指甲深深的抓进那些木屑里,声音尖锐的脱口道,”那个孽种也妄图觊觎储君之位?“ 这话问出口的同时,她的心也跟着凉了一截。 她怎会听不出来,那天的晚宴之上莫如风虽然否认自己的皇子身份,但他的那些话却分明给明帝留了希望。 当时自己是阵脚大乱所以没有多想,此刻再细细一品—— 这孩子,他名分就是故意的。 他故意用那样怨恨的话去刺激明帝,而对于那个一直渴盼着自己同心爱之人能有骨血留存于世的男人来说,他的刻意否认是会被误导出另外一重意思的,一旦这个想法在明帝心里生根,那么必将如燎原大火平地而起一发而不可收拾。 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叶阳敏那个贱人是他一辈子的心结,本以为那个女人死了就万事皆休,可一旦他心里封存的那段感情因此死灰复燃,即使她牺牲自己而保全了楚风的太子之位,楚风这个所谓的太子也抵不过明帝心里的那个女人。 叶阳氏心头一跳,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甚至可以理解成恐惧的目光定定的看着眼前她自己的儿子。 他是有备而来,不仅如此还步步为营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先是拉下自己,然后用那些动机不纯的话让明帝起疑,再一点一点慢慢动摇,为的就是把有关叶阳敏那个贱人的一切慢慢重新注入明帝的思想里。 这是明帝的软肋,几乎不用怀疑,叶阳氏就笃定的知道,那个女人又要死灰复燃了,她这么多年的苦守,这么多年的谋算—— 即使在她那么恐惧的被拉下皇后宝座的时候她都没有后悔过,可是这一刻,知道自己多年的心血即将土崩瓦解,她的心里突然涌出一种歇斯底里的愤恨情绪。 而推波助澜促成这一切的—— 却是她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真的是太可笑了! ”呵——“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袭上心头,她张了张嘴,最后的那声冷笑却化作扭曲的愤怒冲破喉咙,变成了嘶哑的哀鸣。 她的身子放肆一个泄了气的破布袋,失去鼓舞之后就一寸一寸的软了下去,颓然坐回椅子上,阴测测的笑,”你要在这里危言耸听,那个孩子根本就死了,当年我是亲眼看着他下葬的,你不用试图用这种方法试着来打击我,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 ”当年你也是亲眼看着娘亲下葬的不是吗?“莫如风淡然反问,”你说的对,我娘的手段,你永远都无法望其项背。“ 她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漠且平和的表情静静的看着这个一直以来都高高在上的西楚皇后,最后便是云淡风轻的笑了。 他的笑容一向温柔安静,不掺丝毫的杂质,此时映着墙壁上跃动的火焰,更是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你不觉得只要陛下知道他的存在,那么这个位子的最终归属就毫无悬念吗?“他的声音醇厚淡雅,缓缓由唇角溢出,仍然带着超然世外的宁静,淡淡说道,”我虽然说了我不是,但皇帝陛下却未必肯信,这样终有一天他归来,就会马上被承认不是吗?“ ”那个孽种他在哪儿?“叶阳氏缓缓的抬起头,她竭尽全力的想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高高在上的冷酷,可是只有一句话出口已经不可遏制的化作愤怒的咆哮。 莫如风不语,只是目光温柔的看着她。 ”你这个孽子——“叶阳皇后的双眼充血,忽然猛地起身一个箭步冲到莫如风面前,两手死死的钳制住他的肩膀。 因为起身的动作太过剧烈,发上的一根金簪脱落,几缕发丝杂乱的贴在脸上,面目狰狞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般远远指着莫如风凄声怒骂,”你居然跟外人串通一气来谋害你的亲娘,你就不怕下地狱遭报应吗?“ 莫如风看着她,脸上笑容不由更盛,墙壁上光线昏暗的火把映射在他白皙如玉的脸孔上,他唇瓣的颜色更是鲜艳欲滴,如同夜色中即将开到荼蘼的红色罂粟,生生刺疼人的双眼。 ”我这样的人还怕什么?“他的声音平静眼波柔和,心里明明有种人之将死时候的悲怆和凄然,但是在这个女人面前他还是表现的异样刚强。 叶阳皇后一怔,突然烫了似的猛地松手放开他,不可遏止的往后连着退出去好几步。 她的脑中一片混沌,分辨不清莫如风跟她说的这些话的真假,看是她分明能够感受到的却是—— 这个孩子对她的恨! 为了报复,他回来,回来颠覆她苦心经营所得来的那一切对吗? ”不,你在骗我!“她游魂般缓缓的摇头,忽而扬声一笑,再度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和矜持,抬手霍的一指门口的方向,冷酷喝道,”你走吧,既然你自认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我以后也不会再对你容情了,好自为之。“ ”彼此彼此!“莫如风颔首,仿佛受教一般平和的点了点头,转身毫不犹豫的推门走了出去。 大殿外面的夜色一片清明,叶阳氏站在殿中神色迷离的看着,脑中无数的念头飞快的闪过。 古嬷嬷见她神色不对,小心翼翼的从殿外进来,试着道,”娘娘,您——还好吗?小殿下他——“ ”胡说八道什么!“叶阳氏目色一寒,怒声斥道。 她这一声杀气太重,古嬷嬷腿一软,急忙跪下去,”是,奴婢口误,奴婢口误!“ ”起来吧!“叶阳氏冷声道,眼中神色一片荒凉的用力捏了捏掌心,恨声道,”去,想办法让父亲来见我,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不做二不休了!“ 这么多年以来,古嬷嬷还是头次见她身上透出这么凛冽的杀气,心下一颤,急忙磕了个头应下。 第215章 九月廿八,大秦长乾帝登基。殢殩獍晓 晚间宫中摆宴,大宴群臣。 宴席仍然开在中央宫,十天前这里血流成河的场面已成过往,仿佛早已经被是人彻底遗忘。 大殿当中歌舞升平,又是大好繁华的一片天地。 文武百官开怀畅饮,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没有人会想起他们脚下金砖之上曾经蜿蜒过谁的鲜血,抑或他们至高无上的郡王脚下,曾经堆垒过多少人血肉白骨。 秦菁默默的坐在席间垂眸饮茶,今日宴会之上她的席位只比一国之君的秦宣略为错开半张桌子,这是秦宣的意思,以此彰显她在朝中无人可比的尊荣和地位。 宫里景帝的嫔妃,没有子嗣的已经全部遣散出宫去了皇庙修行,陆贤妃也受封太妃,已然住在她的嘉和宫里。 而秦宣年幼尚未立后,以往热闹非常的内殿暖阁里凭空肃静了不少。 太后和太皇太后的位子照例设在珠帘后头,而秦茜,也似乎是认识到了今非昔比,对秦菁敬而远之,从头到尾都在不敢近她的身。 斜对面的付厉染遥遥对她举杯,淡然笑道,“殿下有心事吗?” “国舅大人说笑了。”秦菁搪塞,放下茶碗换了杯酒隔敬他,“国舅大人远道而来,辛苦的很,本宫敬你一杯。” “荣幸之至。”付厉染颔首,仰头一饮而尽。 秦菁又坐了会儿,等到酒过三巡就借故到帘子后面敬酒,悄悄的离席从侧门出去。 殿外夜色凄清而宁静,一个人的背影端坐在轮椅上,凝望远处的荷塘。 “初元!”秦菁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怎么在这里?” “苍雪说是殿里吵闹,去园子里赏花去了。”晋初元道,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殿下怎么也出来了?今日的这个场合,不该少了您。”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秦菁笑笑,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微微倾身把双手撑着眼前的栅栏侧目看他,“身在高位的人总要付出相应代价,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不后悔。其实被人仰望和被人践踏只在一念之间,差别也不是太大不是吗?” “你能看开就好。”晋初元并不多言,想了想才又开口,“殿下与四公子的婚期应该定下来了吧?是哪一天?” “尽快吧!”秦菁道,唇边不觉绽开一抹笑,笑过之后忽而神色一黯,“苍雪的病最近有起色吗?如风那里——我怕——” 这是从西楚回来以后她第一次主动提起莫如风,在那一夜之后,那个男子仿佛成了横亘在心里的一根刺,每每想来还会觉得恍如隔世。 “没关系,不必强求。”晋初元打断她的话,遥遥的看着回廊尽头步苍雪穿行在花丛里的身影轻声道,“其实我并不十分期待她能想起以前的事情来,没有了那段记忆,她可以过的很快乐,真要想起来,也未必就是件好事,顺其自然吧。” 关于晋天都,一直都是他心里的一个疙瘩,虽然生了一样的面孔,但是他与自己的哥哥到底还是两样的人,只从当初拿下晋天都以后他都没有自己出面去结果他就可见一斑。 兄弟背叛,师友惨死,这样的痛和背叛,正是因为他自己感受的深刻,所以才不想步苍雪跟他一样吧。 “随你吧!”秦菁笑笑,目光不经意的四下一转,最后落在回廊尽头那个不期然出现的人影身上顿了顿。 晋初元察觉她目光的落点,抬头看过去一眼,便是微微一笑,“我去看看苍雪,她一个人容易迷路。” “好!”秦菁略显僵硬的应了。 她虽然心中坦荡,但有些事,还是不希望被人洞悉。 晋初元转着轮椅慢慢往另一侧的花园方向走去,秦菁略一犹豫,就举步朝回廊尽头那人迎过去。 她走过去,在那人面前三步之外站定,开门见山道,“你找我有事?” 苏晋阳站在头顶宫灯罩下来的暗影里,身上松绿色的云纹蟒袍十分的妥帖,整张脸上的表情却不十分分明。 上次宫变以后,秦宣并没有撤他的职,而是重新将所有禁卫军的统帅权移回他手里。秦菁也明白,那日宫中一战,苏晋阳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赏罚分明才能使秦宣在人前立威,所以她也没有反对。 而莫名其妙的,仿佛经过那次的事件之后,他们两人之间的嫌隙仿佛也就此揭过—— 当然,并不是说重修于好,而是形同陌路,最起码没有再明着互使绊子互别苗头。 只是时隔数日之后,苏晋阳再度主动出现在她面前—— “你与白奕的婚期定了,听说白家人并不十分赞成。”苏晋阳道,语气平淡没有半点起伏,陈述的甚至有些僵硬。 白奕为了她几次的身处险境,白夫人心疼之余更是百般反对他们的婚事,白穆林那里目前为止倒是还没说什么,但似乎也并不是十分的赞同。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菁眉头一皱,不耐烦的反问,“你等在这里,不会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吧?” “不是!”苏晋阳道,突然狠狠的闭了下眼往旁边别过眼去道,“现在京中大局已定,我想离开一阵,禁卫军先交给左翔暂管吧。” 鲁国公年迈,去年刚刚被景帝调往南疆,南疆那里瘴气肆虐,据说他的身体便不是很好了。 苏晋阳这个时候提出这种请求似乎是合情合理,秦菁也懒得计较他来找自己的举动有多么的不合时宜,只就点头,“你明日递道折子给陛下吧,本宫会提前跟他说明。然后——” 她说着顿了一顿,又补充,“你若是实在放不下国公爷,本宫可以替你奏请陛下,让他直接调派你往南疆,在那边呆几年。” 鲁国公的寿数没有多长了,这一点他们双方都有数。 “不必了!”秦菁本以为苏晋阳可能也正有此意,不曾想,他却是毫不犹豫的脱口拒绝。 秦菁诧异的抬头看他,苏晋阳脸上表情一僵,再不多说一个字,沉声道,“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我明天下午就走。” 早朝递了折子等秦宣批示,下午就要离京,他这时间赶的是不是急了点? 秦菁一愣,然则还不及反应,身后突然一个亮色的人影挤开她直冲着苏晋阳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惊慌道,“走?你要去哪里?” 是秦宁! 对于他们夫妻之间的事,秦菁没有兴趣知道,一声不吭的转身就走。 苏晋阳站在原地没有动,任由秦宁撕扯着他的衣服,只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秦菁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有种莫名的深意,一直到目送她的背影拐弯重新进了中央宫方才长出一口气,收回目光。 “你醉了,我让人送你回去。”苏晋阳道,低头一把抓住秦宁的手腕把她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拉着她转身就走。 秦宁反应不及,脚下踉踉跄跄的,一直被他拖出去好远才慢慢醒过味来,猛地用力一把甩开他的手,歇斯底里的大声道,“我没醉,我也不走,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你要走?你要去哪里?” “不关你的事。”苏晋阳面无表情的开口,伸手又来拉她。 秦宁防备着往后退了两步躲开,双眼含泪恨恨的盯着他,“不关我的事,我当然知道不关我的事,你是为了她嘛,从头到尾你什么都是为了她。” “我们成婚快一年了,你到现在都不肯碰我,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那天普济寺的事情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我那样做也是因为在乎你,而且她也没有怎么样啊,既没有缺一根头发也没有少一根眉毛,用得着你这么替她愤愤不平吗?”她嚷着便开始哭,上前抓住苏晋阳的手,乞求道,“晋哥哥,你醒醒吧,即使你对她再怎么死心塌地又怎么样?她的心里从来就没有你,她喜欢的人是白四,他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你忘了她吧。” 苏晋阳的脸色白了白,心里突然跟着一空。 他本来是想要去拂开秦宁的手,但是不知怎的突然就失了力气,半晌之后才漠然的开口道,“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回去,今晚我要在宫里值夜,明日早朝过后应该也没有时间回去了。” “你还是执迷不悟?”秦宁突然止了泪,惶恐的退后一步,怔怔的看着苏晋阳略显苍白的侧脸,讽刺的笑出声音,“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现在走,不过就是为了自欺欺人,不想亲眼看着他们成亲。你以为自己躲出去几天,回来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你醒醒吧!” 苏晋阳抿抿唇,心事被料中,心里突然就跟着被刺痛了一下。 对面的秦宁满脸泪痕,带着说不上是幸灾乐祸还是感同身受的悲痛眼神远远的看着他。 苏晋阳目光空茫的与她对望片刻,然后一声不吭的转身就走。 是的,他的确是自欺欺人,可即使是自欺欺人又怎么样?因果循环,这就是报应不是吗? “晋哥哥!”秦宁急忙追出去一步,但是看到他脚下如幽魂般平静且坚定的步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一道无形的鸿沟突然开裂在脚下,生生的将她从那人的世界里隔开。 年幼相识,两小无猜,这个男人一直都应该是她的,是她的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悲痛的想哭,可是泪水漫过脸颊却成了凄惶的笑。 苏晋阳,你一意孤行的不肯回头是吗?那么好吧,这条路,我陪着你走下去,刀山火海都无所谓了,横竖是一无所有,要痛苦,就让所有人都在一起吧。 天上慢慢弥漫了一朵深灰色的云,无月的夜空便显得更加冷澈和空寂。 秦菁让灵歌进去悄悄拉了白奕出来,两人抱了一壶酒,躲在御花园深处那个邻水的凉亭里开小灶。 “白奕,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住在宫里了。”秦菁亲手给白奕斟了酒递过去,“宣儿说可以让人在整个宫殿群的西边隔一道墙出来,给我修一座府邸,到时候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是进出宫中都会方便很多。” “你不喜欢?”白奕轻笑一声,断了那个精致白瓷就被在指尖把玩,“是不想让他太过依赖你?” “路最后终究还是要他自己走的,你不也是这样说的吗?”秦菁压下他的手指,正色道,“我在跟你说正经事,你认真点行不行?” “我很认真的在听呢!”白奕懒洋洋的笑着,突然就着手指一勾把她拉在自己的腿上坐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想了想,道,“其实我也不赞成在皇宫边上重新再建一座府邸,你想重新修建一座宫殿得是多大的工程量,没个一年半载不能完工,那我岂不是又要夜长梦多了?” “没正经!”秦菁嗔他一眼,推开他的手又坐回石凳上,稍稍正色道,“白夫人那里,还是很强硬吗?” 今晚宫里有客人,白奕也不敢做的太过,所以就没再去粘她,只就懒洋洋的往身后柱子上一靠道,“她就是一时半会儿不开窍,我三个哥哥都娶媳妇了,没道理到了我这里就让我孤独终老吧?” “又耍嘴皮子。”秦菁忍不住轻声一笑,说着忽然眸光一敛,正色道,“她如果一时半会儿实在是接受不了的话,不如——” “不如我们私奔啊?”白奕明知道她想说什么,赶紧眉毛一挑岔开话题,愤然道,“那个付厉染死赖在这里不走,我看着也总不放心。” 这件事的确是拖得太久了,白奕心里大约是也是为此产生阴影了。 秦菁扯了下嘴角,终于还是没敢再多说什么,重新斟了酒递给他。 白奕笑嘻嘻的探头过去,却故意不肯伸手去接,而是直接就着她手叼了杯子慢条斯理的一点点喝下去。 秦菁拗不过他,看着他眼底眉梢洋溢的笑,索性便由着他耍赖。 一杯酒饮尽,白奕就势把脑袋一歪倒在她的臂弯里枕着,扬起脸对那她神秘一笑,“后天一早你出宫去,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秦菁笑问,抬手以指尖顺了顺他落在石桌上的黑发。 “现在不能说,你去了就知道了。”白奕笑笑,佯装醉酒的微阖双目养神。 亭子里语声晏晏,池子对面有黑袍墨发的男子一手持杯一手提壶,驻足花间独饮。 他的眸子深处带着夜的黑,通透又似乎深不见底,姿态悠然而洒脱。 “见过付国舅。”一个桃色衣裳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语气轻柔的屈膝福了一礼。 付厉染不甚在意的斜睨她一眼,神情倨傲,不置一词。 秦宁保持着一个屈膝的姿势怔在那里片刻,见他实在是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这才僵硬着一张面孔,强压着心里的不安走上前去,在他身后站定,道,“荣安表姐和白四公子的婚期定了,就在半月之后。” 像秦宁这种瓷娃娃一样动不动就要落泪生病的女人,付厉染从来都看不上,不过这个女人居然稀奇的有胆子往他身边凑倒是件趣事。 “是么?”仰头饮尽杯中酒,他才漫不经心的侧目打量她一眼。 这女人明显是刚刚哭过,眼圈还是红的。 他这一眼扫过去的时候分明是没带多少威慑力,但只是这略微一瞥的力度,秦宁已经本能的心里一怕,险些就要腿软跪下去。 这个男人,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惹得起的。 若在平时,她肯定是打死也不会靠近他十丈之内,更别说主动上来搭话。 但是这一刻,她分明已经是顾不得了—— 苏晋阳因为秦菁泥足深陷,半点也没有解脱出来的打算,她死来想去,唯一可以让他死心的方法就是让秦菁离开云都、离开大秦,到苏晋阳这一辈子都看不到的地方去。 本来和亲西楚是个难得的机会,可谁曾想到偏偏短短不过两个月她就又回来了。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恐惧情绪,秦宁勉强的挺了挺脖子道:“国舅爷留在云都,是要等着贺表姐的新婚之喜吗?” 付厉染实在是不会有兴趣与她在这里兜圈子,提着酒壶转身就走,像是不胜酒力的模样,身形有些微晃。 秦宁这小半辈子也算是过的金尊玉贵,几时受过这样的蔑视。 秦宁眼圈一红,急忙咬牙追上去一步,大声道,“我知道你喜欢她,我可以帮你。” 付厉染的身形略一停滞,秦菁咬着嘴唇,眼中带着强烈的执念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字字清晰的说道,“我知道付国舅你万里迢迢奔赴此处肯定不是为了恭贺我皇登基的,我可以帮您达成心中所想。” 她的心里砰砰直跳,不知道自己说这一句话要付出多大代价,如果付厉染恼羞成怒,她怕是就要葬身于此,可是事到临头,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付厉染静静立在,两侧过往的风卷起他浓黑的袍角,冷肃而荒凉。 半晌,他回头,秦宁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一步,却见他唇角妖冶的一抹笑渲绚然绽放,如午夜曼陀罗般—— 瑰美,且致命! “哦!”微风过处,有他淡泊悠远的声音消散。 赶在酒宴结束之前,白奕已经偷偷溜回了中央宫,白穆林目光复杂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二更过后,宫中晚宴散场,文武百官在内侍的引领下相继离宫。 因为新帝登基,白氏兄弟都得了皇命被传召回朝,这晚白家的车驾队伍就显得异常华丽壮观,白奕兄弟四个骑着高头大护卫着三辆马车浩浩荡荡的离宫而去。 白家的这几个儿子都极为出色,白爽那哥儿仨自然不必多说,尤其是这次宫变当中一鸣惊人的四公子白奕,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这几日白穆林妹妹上朝,都被家里有待嫁女儿的同僚盯得浑身发毛,苦不堪言,躲瘟疫似的一避再避。 车队一路浩浩荡荡的回府,自幼就与白奕关系最为亲厚的三公子白奇借机慢走两步蹭到白奕身边撞了撞他的肩膀,对着前面白夫人坐的那辆马车对他挤眉弄眼,“这几天气的不轻,赶紧的想想办法,晚上出门前我要扶她上车都没让我碰。” 因为家里所有人都宠着,白夫人这脾气,的确是谁都哄不得。 白奕嘴角抽了一抽,抬手一拍他四个的肩膀,“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回头我直接给她来一招釜底抽薪,皆大欢喜。” “夜长梦多,我就是这个意思。”白奇挑眉,倒想是个等看好戏的,并没对白夫人的反对情绪太放在心上。 护卫着自家夫人马车的白爽打马快走两步跟上来,瞪了两个弟弟一眼,两人立刻做鸟兽状散。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回了右丞相府,白奇下马,立刻对白奕递了个眼色。 白奕冲他眨眨眼,赶紧两步奔到白夫人的马车前给她开车门,顺带着递了只手过去,“娘,我扶您!” 白夫人从车上探出手来,抬头一见是他,眉毛立刻飞的老高,冷哼一声,竟然孩子似的一转身从另一侧招呼了丫鬟扶她,一下车就脚下健步如飞,头也不回的快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白奕咧了咧嘴嘴,他的三位兄长四位嫂嫂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各自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白穆林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肃穆着一张脸望着,等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跟我到书房来。” 家里的其他三位少爷都很争气,这几年,老爷子但凡摆出这副面孔,就意味着四少爷要倒霉。 下人们见惯不怪,一边有条不紊的时整列车马用具,一边目送白奕灰溜溜的跟着白穆林进了门。 白穆林的书房,最近白奕经常来,这一次进门之后他却是二话不说,直接对着白穆林跪了下去。 外面的天气阴沉,屋子里两盏灯映照下来,光线也显得冷暗。 白穆林眉头一皱,眼神却是颇多无奈:“奕儿,你做了这么多已经够了,是时候收手了。你娘那里的态度你也是看到了,她也是为你好,这些天她为你担惊受怕日子也不好过。” “我知道让二老操心是我的不是,可是父亲,现在我只是想要一个我喜欢的女人!”白奕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神色平静的望着眼前的白穆林。 窗外一道响雷过后,酝酿了整个晚上的一场大雨终于泼天降下,瞬间在天地间连成一片,到处都是哗啦啦的水声。 一股带着湿冷空气的夜风从半开的窗口卷进来,案上铺开的宣纸飞了满地。 父子二人相对,谁都没有动,白穆林怔怔的看着跪在面前的白奕,眼底神色慢慢转为复杂。 他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将儿子拉起来,可是手只出到一半,不知道为什么,指结一僵,犹豫着又一甩袖霍的收了回去。 “你让我如何向你母亲交代?”半晌,他愤然一叹,但那语气细细的分辨出来却说不清到底是愤怒还是无奈。 “我母亲的为人您比我要了解,她会体谅我的。”白奕淡淡说道,唇角淡淡的露出一个笑容,感激之色溢于言表,“从您不惜自毁立场传书给大哥和三哥让他们配合我来做成这件事情的时候起,你就已经知道,我没打算回头了。父亲,这些年你一直都宠着我,放任我,按理说这是你对我唯一的一个要求,我不该拒绝,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如果可以,他也断不会泥足深陷,一直走到今天这一步来。 白穆林看着儿子眼中坚毅的神色,一时间竟是哑然。 从去年五月秦菁和白奕一起去了祈宁的那一次起,他就知道,这个孩子是不准备回头了。 “罢了!”最后,白穆林终于还是一声叹息,可是一想到每回自己训诫儿子时白夫人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就隐隐觉得他连脑壳都一跳一跳的疼起来。 “起来吧!”勉强收拾了心里头那千头万绪,他上前一步拉了白奕起来,叹息道,“你母亲那里你还是晚点再过去,一会儿我先去跟她说。” “谢过父亲!”白奕道,与白穆林对望一眼,两个人都忍不住的苦笑出声—— 白夫人的那个脾气啊,不提也罢! 事实上白夫人确实是万分震怒,破天荒的把白奕臭骂一顿之后更是以死相逼,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硬逼着白奕打消这个念头。 只不过她的强硬并没能持续多久,白奕既没有同她解释也没有进屋劝她,只是一言不发的跪到了她的院子里。 当时雨势正大,他就那么直挺挺的跪着一动也不动,脸上笑容敛去,一双黑色的眸子沉如碧海不带半分波澜。 白夫人如此硬起心肠,最后也只撑过两个时辰就叹息着走出门去,亲自走到雨中扶起了自己一直宠若珍宝的儿子。 如此一来,这门亲事便算是敲定了。 次日早朝,苏晋阳告假离京,同时,宣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颁下圣旨,为其姐荣安长公主和右丞相白穆林的四公子白奕赐婚,婚期定的十分仓促,就在半月之后,十月十六。 在这次的宫变大事当中白奕有功,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就在大家一致认为白家这个被埋没了许多年的四公子终于要在秦氏王朝的舞台上大放异彩的同时,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把所有人都劈傻了。 祖宗传下的规矩,一则,皇室没有同白家人联姻的先例,二则—— 但凡驸马,历来都是被授以空职,一旦白奕接了这道旨意,就说明他默许自毁前程。 眼下在朝中长公主可谓一手遮天,她要与白家联姻,谁也不敢说什么,但总觉得白家人是该礼让一番,而更出人意料的是,圣旨颁下来,白奕竟然兴高采烈的接了,连欲拒还迎的表示都没有,就是一同站在他身边的白穆林脸色不大好看。 婚事一锤定音,所有人皆大欢喜。 第二天,秦菁准时出宫去赴白奕之约,坐在车子里,却是忍不住的头疼—— 这婚事白奕火急火燎的催着赶快办,可是他们大婚之后的住处到现在都还没有达成共识。 倒是婚宴自然是要在右丞相府和宫里两头摆的,可是他们却不能直接在白府落户,一来,自古没有这样的规矩,二来,大约白夫人也不是很乐意每天对着个抢走她儿子的女人过活儿。 秦菁揉了揉太阳穴,坐在对面的灵歌倒了杯水推到她手边,“公主喝杯水醒醒神吧。” 秦菁端了杯子捧在手里,却没有喝,只就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眼道,“白奕有么有说这是要接我去哪里?” “没有,月七也神秘兮兮的,就说跟着他走就成。”灵歌道,刚要凑到窗前看看走到哪儿了,冷不防车身剧烈一晃,停在了半途。 因为太过突然的缘故,秦菁没有防备,手里的水泼出来,溅了一身。 灵歌急忙递了帕子过去,自己却是二话不说,皱眉推开车门探头出去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停了?” “灵歌姑娘,前面好像有人拦车。”那车夫道,立刻跪地请罪。 谁不知道这是宫里出来的车驾,怎么就敢当街拦下? 灵歌戒备着伸长了脖子往车队前面看去,那里月七似乎是已经跟人吵了起来,声音逐渐高亢,引了不少人围观。 车子里秦菁隐隐听到动静,因为是和白奕有约,而且也没打算出城,所以她出门并没有带多少人,丫头只带了会武的灵歌,再就是一队护驾的禁卫军。 虽说这个时候不应当有人敢找她的晦气,但这事情也着实太怪异了些。 灵歌不敢离她左右,只就扒着车门看了眼又转身退回车内。 车厢里一切如常,她鼻子一嗅觉得有种陌生的香气弥散,然后神智一散,就软了下去,朦胧间发现坐在里面的秦菁不知何时也已经软塌塌的趴在了桌子上。 ------题外话------ 据说我还在卡文,所以,暂时只能更这么多…… ps:木有捉虫 第216章 旖旎精舍之中,满室飘香,小几上一个青铜小暖炉里有袅袅的香气氤氲出来,带着蔬果的清甜也有桂花的醇厚。殢殩獍晓 轻罗帐暖之下,是一个女子沉睡中的容颜,沉静温和,窗外灿烂的日光打落在锦被上,映着她脸上颜色氤氲的有些恍惚,仿佛是开在暖阳下的一朵红梅,温暖且明丽。 那女子在榻上和衣而卧,似乎睡得很沉。 她身边侧卧着一身宽袍的白衣男子,那人有一张刀雕般轮廓完美的脸孔,容颜俊美,目光缱绻落在她的眉宇间,黑色的眸子里明明颜色沉得很深,却意外有种软且迷离的光感。 沐浴之后,他黑色的发丝半湿的披散肩头,落了一半在深色的锦被上,胸前衣衫懒散的没有完全掩住,露出一片肌力分明的蜜色肌肤,肩下若隐若现的一截锁骨,勾勒出近乎完美的弧度,似是无限诱惑。 彼时他正单肘撑在榻上,一手提了酒壶给自己斟酒,玉杯半掩在绵软的被子里,里面清醇的酒水就仿佛跟着被染了那被子上面的颜色,明艳起来。 他缓缓抬手饮了一杯,清洌的酒香在室内飘散开来。 不多时,那床上女子皱眉一皱眉,像是有些疲惫的缓缓睁开眼眸。 初睁眼时,正好沐浴在阳光下,她下意识的横肘去挡,光线瞬间黯淡的同时,眼中迷蒙的神色才在瞬间消散化作清明—— 轻罗帐下的美男出浴图? 溃散了的意志瞬间归拢,秦菁心头一跳,却在看清那男子容颜的时候一阵放松,如释重负的重又闭眼缓了口气。 她今日出宫本来是赴白奕之约,不想半路出了点事车驾无故被人拦下,然后紧接着就昏昏沉沉的失去了意识,显然是被人下了药了,而至于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有付厉染在,一切便都不足为奇了,毕竟当街掳人对他而言根本就是手到擒来的事。 若是换做别的女子,骤然醒来发现自己跟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同榻而卧,第一件事要做的肯定就是尖叫着弹坐起来,检查自己的衣衫是否完备。 可是这女人,从头到尾连看没多看一眼,仿佛是料准了他不会对她怎样一般。 付厉染斜卧榻上,似是遗憾的轻声一笑,感慨道,“原来色诱也不行?” 这人青天白日的把自己拐到这里,还故意摆出这么个造型给她看,这行为怎么看幼稚得很。 “大约是国舅大人选错您要诱惑的对象了。”秦菁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从那锦被里翻身坐起。 付厉染一生高贵桀骜,秦菁从来就不信他会做出那些下九流的事情来,她的衣服裹的严严实实,他半分都没动,就是骤一起身的时候,脑子里还像是有什么东西晃了晃,隐隐的有些发晕。 付厉染侧卧在那里不动,看她皱眉用力摇头的样子莞尔一笑,饶有兴致的开口道,“那什么办法有用?” 秦菁的脑子还有点发沉,被他这样没头没脑的一问就下意识的脱口道:“什么?” 付厉染的唇角带了丝笑容,凤目流转淡淡的抬眸看她一眼:“那晚我在西楚时候跟你说过的话,真的不考虑?” 他问的像是漫不经心,语气却是十分认真。 秦菁愣了愣,没有想到他会旧事重提,再一回想他今日莫名其妙掳劫自己的事,不由的就多了防备,皱眉道:“国舅大人今日盛情邀请本宫到此,不会就为了开玩笑吧?” “我从来不开玩笑。”付厉染否认,紧跟眸光一沉,再次望定了她道:“你现在决定还来得及。” 秦菁因为他的目光而震了一震,那一刻她也突然有了种荒唐的认知—— 他似乎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国舅大人即使是要找借口与我大秦开战,也犯不着拿出这样拙劣的借口来吧?”强压下心里的负面情绪,秦菁反而沉下目光莞尔笑道,“昨日我皇宫中已经颁下了赐婚的圣旨,你今日便掳我至此,刻意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动机似乎很奈琢磨。” 抛开她和白奕的个人感情感情,单凭秦宣已经一道圣旨赐婚下来,那么今日付厉染当街掳劫她的举动就可以促成两国交恶,短兵衔接的结果。 而以付厉染的为人,他做这样的打算也无可厚非。 他是个言出必果的人,自认为在她面前从不曾说过一句废话,可是这个女人,只有在每回和他谈交易谈利益的时候才会信他的话。 付厉染看着她,目光不动,看不清情绪,秦菁暗中戒备着怕他翻脸成仇,却不想半晌之后,却只闻他一声叹息:“你还是不信我!” 说完也不等秦菁接话,递了手中玉杯过去。 甘洌的酒香吸入肺腑,脑子里便又像是清楚了几分,秦菁心中有所了无,便不再矫情,接了那杯子仰头把酒喝。 “谢谢!”她把那杯子递回去,付厉染却没有马上抬手来接,目光落在那杯沿上,脸上表情竟然带了几分古怪。 秦菁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玉杯,心里一阵的莫名其妙,再看付厉染,他手边一只酒壶随手裹在被子里,为了做戏而故意延续到唇角的那个弧度上隐隐还泛着莹润的水色—— 他手边摸得到的杯子就只有她手中这一只,莫不说他方才就是用这只杯子喝的酒吧? 秦菁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觉得酒劲上涌,脸上都烧了起来。 她僵硬的握着那个杯子,付厉染不接,她放也不是,拿着又觉得烫手,一时之间整个人都不动了,直挺挺的坐在床边。 付厉染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在那杯子上面滞留半晌,忽而轻笑一声也跟着爬坐起来。 他随意的仰身靠在身后床柱上,提起剩下的半壶酒在手里晃了晃,“一直拿着我的杯子不放,是想再来一杯?” 秦菁尴尬的脸上一红,烫了手似的猛地松手。 玉杯落下,他出手极快,只见手下衣袖一闪就再度将那杯子收拢到自己手上,又斟了一杯酒,慢条斯理的细细品。 付厉染的酒量好,以往的宴会上见他,或是大杯畅饮,或是酒到深处直接提着酒壶随兴的喝,秦菁觉得他今天就是故意的,虽然脸上的表情无异,但是那个回味的慢动作分明就是有意为之。 为了避开与他正面接触,秦菁强作镇定的别过脸去,穿了鞋子下地,这时候她才开始粗略的打量了一遍这间屋子。 她刚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这里是付厉染下榻的驿馆,这回才开始诧异—— 这不过是一间普通的卧房,房间不是太大,家具是青一色的黄花梨木,雕梁画栋,做工十分精美,2应当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一间卧房。 “这里是什么地方?”秦菁道,心里开始暗暗盘算,难道付厉染在云都也暗中购置了私宅? “别人家里。”付厉染答话的坦荡,悠闲的靠在床柱上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 秦菁见他不预备多做解释,狐疑之下就朝门口走去想要看个究竟,随手一拉房门,却发现这门竟然是从外面反锁的。 秦菁心里一怒,马上察觉了事情的严重性,不悦的回头看向付厉染道:“你做的?” 话是这样问,她心里却不这么想,付厉染这人行事虽然诡异莫测,但却不至于多此一举的让人反锁房门把他们关起来。 “不是我!”付厉染耸耸肩,仍是一副云淡风情的语气不做解释。 秦菁心里突然觉得不安,仔细的回忆了一遍事情的经过,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不是你劫我到这里的?”她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付厉染不语,终于给了她一个了然的表情,那意思仿佛在说“你终于想明白了,其实也不算太笨”。 “是谁?”秦菁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但看付厉染这个闲散的样子,虽然两人是一起被关在这里的,但显然,这人所受的待遇与她完全不一样。 秦菁不由的紧张起来,开始防备着再度打量这间屋子,想要从摆设装饰上寻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她的目光飞快的四下一扫,突然之间觉得胸口一阵浮躁,压抑的难受,呼吸也跟着略显急促起来,她原以为是自己太过紧张的缘故,深吸了两口气意图平复,却惊愕的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怎么回事? 付厉染见她按着胸口茫然的站在那里,眸光一闪,终于穿了鞋子下地,手里端着个玉杯,施施然的从床榻那里径自走到那张摆着焚香小火炉的小几前,慢条斯理的倾杯过去,从炉顶的空隙里把半杯酒慢慢注入。 酒香触到炉子里的热炭,香味蒸腾起来,渲染了整个屋子,很快的里面燃着的炭火熄灭,一直冒着细弱烟雾的小炉安静了下来。 秦菁站在原地看着他手下动作,一脸的狐疑,付厉染搁了杯子,才不痛不痒的回头对她突出三个字:“催情香!” 秦菁的身子剧烈一阵,猛地后退半步,不可置信的怔怔的瞪着那个炉子—— 有人把她和付厉染一起关在这里,还用了催情香?这是想要做什么?显然付厉染是早就知道的,可是他却故意没有说,他跟那人认识?还是他们有什么阴谋? 秦菁的脑子里千头万绪的想着,突然便有些明白,她在房间里呆的时间不短了却是到了现在才感知到这种药物的存在,而付厉染却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那么问题可能就出在他喝的哪壶酒上,是那酒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催情香的药性。 但显然的,一杯酒还不足以完全抵消这种药物对她的影响,衣物下面她已经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燃烧。 “有人给我开出了条件,她帮我把你掳过来,然后生米煮成熟饭以后,你便必须得要随我远走大晏了。”付厉染道,语气闲散,居然还能带几分玩味,“你得罪了人,现在要害了我了!” 不惜一切想要将她逼离大秦的人,以前景帝那些人还在的时候她能一把一手抓出一大把,可是现在,她着实想不通谁还会与她这么苦大仇深,而且也没有心情去想。 用力的摇摇头意图让自己保持清醒,秦菁目光一寒,抬头看向付厉染道,“想办法,我要马上离开这里。” 不管她跟付厉染有没有做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旦有人居心不良的闯进来,事情就相当严重了,而且—— 她最怕的还是白奕! “没办法!”付厉染摊手,抿抿唇道,“她不信我,没答应让我带人来,现在这里门窗全部反锁,院子里的也不是我的人。” “区区一闪木门而已,能奈何的了国舅大人你吗?”秦菁冷笑。 付厉染不以为然的摇头,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他男性的气息压下来,让她心跳莫名的加快了几个节拍。 秦菁一惊,脚下一个踉跄往后避开,慌乱之中却踩了自己的裙摆,惊叫一声往后跌去。 付厉染眼疾手快的抬手一捞,右手压在她腰后将她托起来。 秦菁下意识的想要抬手去推开他,不想手掌一横,刚刚落在她半敞的领口里,压上他胸前滑腻的肌肤。 秦菁头脑一热,背上登时泌出一层细汗,付厉染更是如遭雷击,高大挺拔的身子突然莫名震了一震。 因为药物的作用,秦菁的体温此时高的有些不正常,掌心里带了点微湿的触感,滚烫的落在他胸前,压住了锁骨。 “放手!”秦菁强打精神往旁边别过头,开口的时候却因为力不从心而尾音发颤。 付厉染的喉头抖动了一下,理智之的支配下他想要放手,但是鼻息下弥散着的那点淡香困住了他的动作,让他起了旖旎的心思,突然俯首下去封住她滚烫的唇。 秦菁脑中嗡的一下,又是一身的冷汗。 她还有理智,本能的想要挣扎,但是在那药的引到下,一触到他男子特有的清贵华艳之气,就完全失了力气,软在他怀里。 付厉染的这个吻带了三分戏谑之意,本来只想一触即收,但是两人唇瓣相抵的那一瞬,他残存的理智却突然不翼而飞。 女子的唇柔软细致,灼热的贴合在他的皮肤上,她唇瓣上的温度那般炽烈的烙上他的骨血脉络四肢百骸,浅尝辄止已经不能让他满足,下一刻他突然唇齿微启,含了她的唇瓣在口细细的品尝,唇瓣上的厮磨,唇齿间的扫掠,将独属于她的味道吞入自己口中牢牢的记住。 秦菁的头脑有些发晕,略带几分惶恐的瞪大了眼睛看他。 全身上下都使不上力气,她突然就有些害怕,仅凭着最后可以蓄积的一点力气,突然开启牙关咬了下去。 “咝——”舌尖上突如其来的血腥味在两人的口腔里弥散开来,付厉染倒抽一口凉气,眸光清明一扫,却望进那女子略带惶恐的目光里,无助而空茫。 数次交锋,他见过她千般面孔,或是端庄高贵的,或是冷漠矜持的,或是孤傲冷酷的,甚至是嗜血残暴的,有时候他甚至会有种错觉—— 这女人生来就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不会对任何事情动容或者妥协。 而原来,她也会有这样脆弱而迷茫的时候,她—— 也会害怕! 怕什么?怕他真的会在这里动了她,要了她?怕—— 心里突然有些烦躁起来,他却拒绝再想,只就执意的想要在这突如其来的悸动中彻底的放纵一次。 付厉染眼中闪过一丝邪魅的笑意,紧跟着却是目光一沉,就着秦菁张嘴咬他的间隙以染了血的舌尖顶开她的贝齿,长舌卷入,肆无忌惮的攻城略地。 秦菁脑中一拨一拨不断的有惊雷炸响,让她残存下来的理智不断的被冲击轰炸,到最后的一败涂地。 血,在两人缠绵的唇齿间不断的浸染洗礼,直至最后,血不流了,那味道依旧浓烈而清晰。 秦菁愕然的瞪大了眼,混沌之中突然觉得付厉染以牙齿在她下唇的内侧突然用力咬了下去。 因为痛,她溃散的神智突然瞬间回笼,赫然发现,不知道何时,付厉染已经将她移到了床上。 她仰面躺在那里,付厉染半撑着身子压在她身上,彼时两人的身体几乎紧紧贴靠在一起,付厉染身上一层薄衣松散的披着,她身上三层秋衣都却完全抵不过自己不断升腾的体温,透过层层衣料,沾染到彼此身上。 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他的齿下叼着她唇上的伤处突然又恶意的轻轻咬了下去。 又一丝鲜血溢出来,秦菁吃痛的皱了皱眉,低弱的呻吟一声。 付厉染的眉梢染了笑,这才移开牙齿,探出舌尖意犹未尽的一点一点把她唇上的血舔净。 秦菁不敢动,尽量的压制住心跳声,防备的看着他:“国舅大人,您失礼了。” 她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好想办法把两人从这种尴尬的气氛里引出去。 付厉染以手肘撑起身子目光幽深的俯视她,说出来的话却是南辕北辙:“今日我尝过你的血,你也尝过我的血,我们之间,终于有些不同了。” 他没有离她太远,整个身子遮挡了窗纸上透进来的暖阳光线,将秦菁整个人都罩在他气场强大的阴影里。 “是,我们之间是不同了,今日一起被人算计落难于此,总要同仇敌忾,为彼此讨个公道。”秦菁接口道,虽然竭力做出一副坦荡的表情,还是忍不住旁边移开目光,不与他正面对视。 应该还是得益于付厉染那杯酒的作用,这会儿她身上由内而发的那股燥热之气似乎已经开始慢慢缓解,只是脸颊上一片醉人的酡红甚为明显。 付厉染看着她偏头过去故作冷静的模样,忍不住的轻笑一声。 他却不退也不让,依旧保持着那个暧昧的姿势静静困着她。 他很清楚,自己方才的任何举动都与那药无关,自始至终他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么久以来,这是他头一次在面对一个女人的时候会情不自禁,所以明知道她抵触,还是一意孤行。 这会儿平静下来,他终于还是不得不去再次回想,方才他强吻她的时候她那个破天荒的眼神,心里一闷的同时,也没了兴致。 他翻了个身滚到一边,又恢复了之前肆意而闲散的模样,衣襟半敞,侧卧在她旁边随手拈起她的一缕发丝在指间把玩,淡淡道:“问你个问题吧?” “什么?”这会儿秦菁还没有缓过力气下床,她动不得,也不敢与他对视,所以只能尽量的往旁边别开眼避免和他正面相对。 “为什么喜欢他?”付厉染问的直白,唇角带了点若有似无的笑,“刚才你很怕我动你,就是因为怕对他交待不了。就因为他帮过你?护过你?还是因为你们两小无猜,所以是先入为主?” “都有!”秦菁抿抿唇,撑着力气坐起来,背对他坐在床沿上开始整理衣服头发,一边道,“他为我做的事,我永远感激,哪怕只是为了这份感激,我也愿意在他身边。不过现在——我在他身边,就只是因为我想要在他身边。这个答案,国舅大人满意吗?” “勉强!”付厉染道,目光慢慢冷凝下来,跟着翻身坐起,整理好衣袍,“曾经我也说过,他做的那些我都可以为你做,可是你拒绝的干脆利落。你也许不知道,对我而言,这种拒绝——很不好受。即使失败,我也想知道自己败在哪里。” 如果说那日在西楚帝京之外他说的那些话只是一时兴起,那么现在旧事重提,就可以当之为表白。 秦菁怔了怔,错愕的偏过头去看他,“国舅大人是在与本宫玩笑吗?您——确乎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那你觉得我应该是哪种人?”付厉染反问,眸子里此刻已经完全情绪消散,只能下深不见底的一片幽暗潭水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弯身下来,以两指捏起她尖瘦的下巴,目光微凉直直的望进她的瞳孔里,“你冷静、果断、刚强,甚至残忍,我总觉得,普天之下只有你才配做我身边的那个女人,我们很像,不是吗?” 他的眸子里有种幽暗的光影闪烁,秦菁看着的一阵心惊,脸色也跟着冷下来,寒声道,“你今天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付厉染不是那么无聊的人,若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断不会只为了他口中所谓的那个交易就费时费力的与自己来演这一场戏。 “你看,你还是不信我!”付厉染看着她眼中的防备,突然冷涩一笑,松手让到一旁举止从容的整理衣袖,讽刺道,“早知道,我就不该给你喝那口酒,直接让你变成我的人。” 他的语气冷且硬,完全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秦菁心头一跳,突然有种后怕的感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开口,“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你又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我不喜欢勉强人!”付厉染冷笑,目光咄咄逼人的向她横射过来,反问道,“而且——殿下觉得付某需要用那种下三滥的伎俩来算计一个女人吗?” 大晏的付国舅,俊逸无双,而且很快有一日便要权倾朝野。 他这样的男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实在是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的自取其辱。 秦菁讪讪的别过眼去,付厉染却已经不再看她,随手往自己的袖口处扯下一枚装饰用的金扣子对着紧闭的房门弹了过去。 嗖的一声劲风扫过,仿若一丝黄色丝线从眼前飞纵而过,那袖扣便已经穿透窗纸射了出去,似乎是直接钉在了门外的廊柱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叫你们主子来见我!”付厉染开口,十足十的命令语气,不怒而威,给人一种强大的震慑力。 言罢,他转身一撩袍角,背对着秦菁坐在了桌旁的一把凳子上。 门外响起一片慌乱的脚步声和议论声,紧跟着安静片刻,前后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又重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开门!”女子颇为得意的声音从门缝里穿透进来。 秦菁眉心一跳,霍的扭头朝门口看去。 锁链的摩擦声过后,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锦衣华服、姿容俏丽的柔弱女子出现在门前。 她的唇角带了笑,却不似寻常那般的温顺和柔软,反而折射出一个阴冷的弧度,与她那张脸显得格格不入。 秦菁的目光刀子似的噌的射过去,而秦宁在看到两人衣衫齐整各坐一边的姿态时,脸上表情紧跟着已经狐疑的一僵。 她的目光飞快的在屋子里掠过,意图寻到一些这里曾经有人行过颠鸾倒凤之事的证据,但是床榻之上被褥平齐,连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在清净中透着丝微的凉,怎么看都不像有事发生的样子。 “和婉表妹近来可好,见了本宫竟然欢喜的忘记行礼了吗?”秦菁讽刺道。 秦宁一个机灵回过神来,秦菁的这个目光让她本能的瑟缩了一下,但转念一想,一不做二不休,何况有付厉染在,这事儿怎么都不能翻个天去。 “公主表姐!”这样一想她便迅速定了心神,急切的转向侧脸对着门口的付厉染,试探道,“舍下简陋,不知道有没有怠慢了国舅大人?” 付厉染抬眸看来,一笑森然:“苏夫人觉得呢?” 秦宁愣了一愣,直觉上已经被这男人的一个眼神逼的无所遁形,脸色惨白。 “我——”她勉强的想笑,但是更深的却是惶恐,颤声道,“国舅,我们——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 话到一半,刚好收到秦菁嘲讽的目光,那目光毒蛇一般缠着她,让她再没敢把这话挑明了说完。 “是啊,我们是说好的,可是苏夫人您这功夫明显是做的不够。”付厉染道,目光淡淡一扫,略过小几上那个早就完全熄灭的小炉。 果然还是让秦菁避过去了?果然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吗?怎么会?她明明都安排妥当了,应该万无一失的! 今天这件事有多严重,秦宁心知肚明,此时闻言,顿时腿一软,退到了门边。 “夫人!”她身边丫鬟雪英惊呼一声,急忙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扶她。 事情败露,新仇旧恨加起来,这一次秦菁定然不肯饶她的! “国——国舅——”秦宁惨白着一张脸,期期艾艾的看向付厉染,但那一刻她却突然明白—— 原来从一开始,付厉染就没打算跟她做什么狗屁的交易。 否则即使催情香失效,他想要拿捏住秦菁还不是轻而易举! 秦菁的目光紧随而至,起身朝着门口的秦宁走过去。 “你——你要干什么?”秦宁惊恐的步步后退,刚要转身往外跑,冷不防她身后一柄冷剑斜插过来将她的退路封死—— 来人正是和秦菁有过一面之缘的付厉染的那个近卫。 秦宁被那剑锋逼,全身一抖昏死过去。 不过她也不算太蠢,这件事她虽然做了,却很谨慎,并没有明目张胆的张扬出去,从头到尾,院子里就只有自己的两个心腹丫头在场。 宫变那日中央宫里血流成河的场面历历在目,她身边两个丫头更是吓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不住的磕头告饶,“公主饶命,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公主饶命!” 秦菁面无表情的直走过去,隔着在那近卫面前站定,理所应当对他伸出一只手去:“你身上应该带着我想要的东西吧?” 她睚眦必报的个性,付厉染再清楚不过,此时必定会让他的近卫带着她想要的东西。 那侍卫略显诧异,随后探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放到她的手心里。 秦菁接过来打开,从里面倾出四粒鲜艳的粉色药丸,扭头对付厉染道,“这个的药效比炉子里的东西应当强点吧?” “自然!”付厉染道,一副漠不关心的语气。 秦菁冷蔑一笑,把那几丸药递回那近侍手里,斜睨一眼软在地上的秦宁道,“掰开她的嘴,全部灌下去。” “是!”那近侍倒是个听话的,一声不吭的半跪下去,掐开秦宁的嘴把药塞进去,然后略一抬她的下巴,就见她喉间一滑给咽了下去。 两个丫头不明所以,一时也忘了哭,面面相觑的跪在那。 秦菁冷眼扫过,冷声道,“记住,你们今天没有见过本宫也没有见过国舅大人,知道了吗” “是,是,奴婢们谁也没有见过!”两个丫头磕头如捣蒜的急忙应下。 秦菁颔首,继续道,“那么现在你们两个马上出府,一个去荆王府一个去鲁国公府,告诉锦绣公主和国公夫人,就说你们主子突发重症命在旦夕,让她们马上过来。” 两个丫头对望一眼,爬起来,连滚带爬的奔出门去。 付厉染自桌旁起身,谁都没有再看一眼倒在那里的秦宁,悄无声息的各自离开。 ------题外话------ 目测苦逼的苏同学要被戴绿帽了,我伤及无辜了…… ps:虫子没捉~ 第217章 秦菁从苏晋阳府上出来,并没有在外逗留,从他府上马房借了匹马,直接回宫。殢殩獍晓 彼时白奕已经得了月七传去消息,说是街上遇到有人闹事,怕长公主的马车冲散了,后来在临近的巷子里寻到,车上就只剩下灵歌一个人—— 长公主殿下无故失踪了。 皇室公主在这青天白日的无故失踪,兹事体大。 白奕赶过去,先把详细情形问了一遍,然后一面让人封锁消息,一面让灵歌带人回宫调派一批秦菁的亲信出来帮忙寻人,他自己则是回右丞相府调派人手暗中查访。 灵歌因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丢了秦菁,十分懊恼,得了白奕的吩咐,火速回宫带了人出来,不想刚到西华门外就迎着秦菁一骑绝尘自宫外回来。 “公主!”灵歌一喜 直接飞身纵下马背飞扑过去,眼泪刷的一下滚了下来。 “吁——”秦菁收住马缰,却不多言,只道,“你去跟白奕说一声,就说本宫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不能去赴他的约了,晚点他若是有空就让他来宫里一趟。” 一晃一个多时辰,铁定是要惊动白奕的,而宫门处把手的侍卫众多,人多眼杂,灵歌马上会意,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道,“是,奴婢这就去。” 说完,她转身奔回自己的马前,翻上马背,疾驰而去。 秦菁策马迎向刚刚奉命奔出宫来的苏沐等人,道,“全都回去吧,没事了。” “是!”苏沐点头,挥挥手,带着众人重新折回宫里。 秦菁直接回了乾和宫闭门谢客,半个时辰之后火急火燎的从殿外疾步走进来,刚一跨进门槛就迫不及待的追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会有人在大街上劫了你的车?” “你先别急,好在是有惊无险,我这不是回来了嘛!”秦菁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上前拉了他的手,转身把门关上。 抬头见他额上一层细汗,就扯了袖子去给他擦。 白奕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声音里还带着丝无法平复的微喘,一把拉下她的手用力的攥在掌心里。 两个人,四目相对,白奕没有在说话,只是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脸。 碰到他的目光,秦菁不由的心里一酸,就势把头压在了他的胸口,轻声道,“没什么,大概还是因为前段时间指婚的事,和婉心里觉得意难平,就找了人想要算计我。” “秦宁?”白奕眼中闪过一线杀机,冷声道,“这个女人真是阴魂不散。” 难怪方才进宫的路上会遇到荆王府和鲁国公府两家的人马火急火燎的往苏府方向赶,还差点因为抢道而打起来,当时他心里还存了一线疑惑,却不曾想这事儿竟然真的和那个女人有关。 “是啊,当初因为要留着她促成赐婚的事没能动她,后来别的事情一多就没顾上,这次她自己送上门来更好。”秦菁安抚道,微微一笑,直起身子牵着他的手到里面寝殿的桌旁坐下。 白奕耿耿于怀的沉着脸,等了片刻,见她还不肯坦白,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道,“她找了什么人帮忙?以那个女人的手段,断不可能在灵歌的眼皮子底下把你带走。” 终究还是瞒不过他! 秦菁心里苦笑一声,略一迟疑之后终于还是开口:“是——付厉染!” 白奕脸上的表情一僵,似乎是一时半会儿没能消化好这个消息。 虽然今日之事非她所愿,但说到底,对于白奕,秦菁的心里还是本能的存着愧疚。 “白奕,对不起!”秦菁垂眸下去,苦笑一声。 她没有说的太清楚,想来白奕也能明白,付厉染的为人,他们心里都有数,不至于像秦宁那样幼稚而疯狂。 白奕紧绷着唇角,垂眸不语,半晌之后忽而冷笑一声,“他借这次机会帮你除了秦宁,想要以此对你示好?” “大概是吧。”秦菁轻轻的闭了下眼,心虚的再不敢主动抬头去与他对视。 对面的白奕静默良久,而这种事,秦菁也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或者安慰他—— 她解释不了,又仿佛什么样的安慰都是欲盖弥彰,最后就只剩下沉默。 秦菁的手下一直保持着方才牵白奕过来时候的那个动作,掌心轻轻的裹着他的指尖,白奕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半天之后突然长出一口气,反手握住她的手指拉了她的起身,道,“走吧,带你出宫走一趟。” 秦菁怔了怔,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他,“去哪里?” “虽然出师不利,也总不能为了些不相干的人耽误了我的正经事。”白奕勾了勾唇角,脸上重新挂了笑容。 他心情不好,秦菁知道,因为他此时笑着的时候,眼睛里那种闪烁的光影明显的不如以往明媚。 “好!”秦菁还他一个笑容,提了裙子跟着他出门。 白奕没有让人跟着,直接带她去马房牵了马,两人共乘一骑从南华门出宫,穿街过巷。 秦菁不问他要去哪里,伏在他背后抱着他的腰,感受沿路桂花的香气盈满鼻息。 其实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可以毫不设防的去信任一个人,放心的跟着他,不用计较他最终会带你走向哪里。 “白奕!”秦菁抿抿唇,突然开口唤他。 “嗯?”白奕淡淡的应,因为怕风声太大听不清她的话,就刻意收了收缰绳,“怎么了?” 秦菁睁开眼在他背后直起身子道:“我想过了,我不想你再因为这种事情为我担心了,不要等到月中了,一会儿回宫我去找宣儿,三日之后,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她的声音不高,混和着耳畔过往的风递送到前面白奕的耳朵里。 他抓着马鞭的手僵硬在空气里,座下黑电没了鞭策开始缓下速度,闲庭信步。 秦菁咬咬牙,索性直接滑下马背,快跑两步上前抢了白奕手里的缰绳将黑电拦下,她站在马下,仰着头看他,“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是在逃避你,我只是在逃避我自己,有很多的事一时半刻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接受。” 那些责任,那十年间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永远也无法醒来的噩梦,每每醒来,都让人彷徨和恐惧。 而关于苏晋阳,关于曾经种种,她却永远不能对任何人讲。 就如同今天,她可以对他坦诚付厉染,而关于秦宁的宿怨—— 不能说! 午后的阳光绚烂而明媚,映在少女皱起的眉心上,她的目光坚定而又隐隐的透着一丝不安,用一个仰视的角度,看着那个一直鞍前马后无怨无悔随了她两世的男子。 白奕高居马上望定了她,唇角微抿,目光沉静,如水的宁静的之下,是一片激流翻卷的波涛,万般思绪纠缠,让他一时间甚至觉得有些恍惚。 其实,他不需要她对他承诺什么,只要她也这般认真的看他一次,已经足够。 初时的措愣之后,白奕一声不吭的翻身下马。 秦菁没有跟上他的反应,只觉得眼前有风划过,手腕就被他拽着,随着他的步子往前疾走了两步。 “就是这里。”白奕止步,抬手一指前面的一处大门。 “这是什么地方?”秦菁半梦半醒的抬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赫然发现,眼前大门紧闭,是一处十分陌生的府邸。 “是司徒南在城南所建的一处产业,本来据说是准备给他老娘养老用的,上个月刚刚完工,还没来的及搬进来。”白奕道,说着已经牵起她的手快步上了台阶,推门而入,绕过眼前汉白玉的照壁,入目是一片山明水秀的亭台水榭,顿时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秦菁往前走了两步,四下观望着已经明白了白奕的意思:“你想在这里?” “吉祥街那边我也考虑过,只是京中大员的府邸大多集中在那一片,其实也有诸多不便。”白奕跟着走过去,在她身边负手而立,淡淡说道:“这里的地方虽然不是太大,但是建的总算十分精致,抄了三十多家,我还是最中意这里。” 秦菁恍然有些明白,怪不得这个总是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四少爷会主动请缨去抄家,原来是从一开始就存了私心,在打的这个注意。 秦菁哑然失笑,扭头看他,“你这算不算以公谋私?” “我是功臣,陛下论功行赏,赐我一座宅子娶媳妇也不过分。”白奕扬眉一笑,转身环了她的腰,倾身下去抵住她的额头低低的笑,“这里怎么样?还喜欢吗?” “还好!横竖是坐享其成,就不要这么挑剔了。”秦菁也和着他的声音低声的笑。 “那就在这里?回头我去让人换副牌匾,家具前几天我已经安排下去让人连夜赶制了,最迟后天就可以搬进来。”白奕道,闭眼蹭了蹭她的额头,“其实,本来是该按照你的喜好新建一座府邸的,可是真的来不及,先将就?” 秦菁抬手捶了下他的胸口,“那就先记下了,回头你要再建一座宅子送给我。” “嗯!”白奕含笑应了,然后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双手抄过她的膝盖将你她抱了往里走,“带你进去看看房间。” “我自己走。”秦菁推他一把。 “这里暂时没有人,下人们也要明天才能搬过来。”白奕低头去吻她的鼻尖,然后抱着她大步进了花园。 白奕说的不错,这园子的景致的确非常好,整个花园以各种奇草异树妆点,加以造型奇特的假山石,东南角一处水榭蜿蜒,水下种睡莲,虽然此时已经过了开花的季节,但是可以想象,花开时候的夜景应当是相当美的,另外四个主院,没处都有一间正房,院里分别植寒梅、桂树、兰草和荷花,可是根据四季景致更替住所而居。 此时深秋,正是桂树飘香的季节。 白奕带着秦菁整个儿走了一圈,最后在一株桂树下面止步,放了她下来。 “怎么样?还喜欢吗?”他问,抬头看了看漫天飘洒的金黄花语,眉目间笑容明艳,“大婚那日,就把新房安置在这里。” 秦菁伸手去抚掉他肩上残落的花瓣,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好!” 那一天,两个人并肩立于漫天花雨之下站了良久。 次日早朝过后,宣帝颁下新的旨意,将荣安长公主和白家四公子的婚期提前到三日后,因为时间仓促,内务府金罗密布的开始准备一切,萧太后亲自打点嫁妆,绣娘连夜赶工做嫁衣,反倒是让秦菁清闲了下来—— 太后娘娘大包大揽的担下了大小一切事宜,确实没有她能插上手的事儿。 长乾元年,十月初三,荣安长公主大婚。 虽然皇室的大婚都在晚上举行,秦菁也未能免了早起之苦,而皇室相较于普通的大户人家繁文缛节更多,一天下来也是不厌其烦。 先是一大早起来和秦宣一道去皇庙祭天,并且接受百官朝拜,回宫之后,又在自己宫里受命妇们的大礼,人来人往一直折腾到午后才开始重新换装,梳头,做准备。 晚间夜幕降临之时,白奕准时入宫,秦菁同时从乾和宫出发,到启天殿前与她会面。 因为出宫前要去启天殿与长辈辞行,这一趟秦菁便先是没有穿嫁衣,而是着皇室公主隆重的凤袍出席。 明黄锦缎的华服逶迤一地,美眸皓齿的少女一步步自那月下的灯影里走来,举止从容而优雅。 汉白玉的绵长台阶下,有清贵俊逸的男子静默守候。 两人遥望一眼,相视而笑,然后转身分别从台阶两侧徐步而上,走进那灯火通明的皇朝宫殿。 前朝之地,本不该是她涉足的领域,但是这段路于她,却是再熟悉不过,前生十年,她便一直都是这样的走,一遍一遍来了又去,一直都记得那天最后一次从这里行过时候漫天飘雪的情景,四野茫茫,铺天盖地,明明天上艳阳高照,却冷的那般彻骨寒凉。 其实很明白,那日冷的不是那天气雪色,而是她的心。 真好,今天她还可以再换一种心情来重走一遍这条路。 真好,这一次至亲骨肉都在。 真好,身边的这个人,他一直都在。 两个人,走着同一条路,一步一步步入眼前巍峨壮丽的启天殿。 因为秦宣是她幼弟,所以这日秦菁正式所要拜别的人是太后和太皇太后,行了大礼,萧文皇后含泪把她的手递到白奕等候已久的掌心里,两人携手在百官的注视下从正殿而出。 来的时候各走一方,离开时十指相扣,不再是一个人。 下到台阶下的时候,秦菁的步子突然顿了顿,神色莫名的低头看着脚下金砖失了神。 白奕见她神色有异,回头递给她一个不解的眼神:“看什么呢?” “记住这个地方,记住你,从今以后,一切重新开始。”秦菁收回目光,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白奕谢谢你,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白奕一愣,随即抬手轻弹了下她额前刘海:“傻瓜!别胡思乱想了,我送你回去。” “好!”秦菁点点头,由他牵着往等在前面的宫轿走去,行走间她悄然回首,终于释怀一笑。 当初,就是在这里,在她绝望最凄凉的时候他飞奔而至,让她至死,还能有一个温暖的胸膛来靠! 既然我们是在这里重逢并且重新开始,那么也让我过去的一切全都留在这里吧,从此以后前尘过往都尽数抛回那日的雪夜里,以前那些往来不休的脚步成灰,所有的一切,都从这里重新开始。 宫里马上就要开宴,白奕需要过去敬酒,他却执意先把秦菁送回乾和宫,然后才赶去了中央宫。 秦菁回宫重新更换嫁衣,萧太后也跟着赶来,亲自为她梳头,母女俩说了些私房话。 万寿宫梁氏那里特意差了老资历的华瑞姑姑来送秦菁出门,一众喜娘拥簇着在乾和宫外把她的手递交到白奕那里,轿子踩着吉时离宫。 宫外的喜堂设在右丞相府,盛大的送嫁队伍吹吹打打,沿路鞭炮齐鸣,礼花绽放,映亮了整座云都城,不逊于秦宣登基当日的氛围。 而且为了表示对自己这个一奶同胞的长姐的重视,从仪仗到嫁妆秦宣都开了特例,送嫁的队伍绵延数里,盘踞了整整半座城。 拜堂的仪式是按照民间普通人家嫁娶的形式走的,本来君臣有别,即使是公婆,白穆林夫妇也是不够位份受秦菁的大礼,但是送入洞房之前,白奕特意把二老请到内室,补了这一跪。 因为这晚要在白家设宴,新妇送入洞房之后不好再出行,所以这新婚头一晚,便要直接留在丞相府过。 白夫人亲自带人重新打点了白奕原来的院子,将他原来的房间做了新房布置。 喜娘扶着秦菁在床沿上坐下,马上有人笑吟吟的呈了喜秤到白奕面前:“请驸马以喜秤挑起喜帕,从此以后称心如意!” 白奕接过喜秤,握在手里却没有马上动。 秦菁的心里本来是没有太过紧张,却被他这略一迟疑的功夫激起了所有的情绪,突然在想—— 万一一会儿喜帕挑开,眼前站着的不是那个人该怎么办? 虽然一路走来,她能清楚的分辨出他走在她身边的脚步声,但是这一刻在紧张情绪的怂恿下突然就添了几分不安。 为了掩饰情绪,她垂眸看着自己交叠放在膝头的双手,暗暗攥了攥手下衣摆。 而事实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白奕确实也没能犹豫多久,但他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抬手一扬,大红的盖头翩然飞起,哗啦啦一声落在身后的大床上。 秦菁被这动静惊了一下,下意识的抬头,刚刚好撞进白奕看来的目光里。 那一瞬间,她清楚看到他眼中情绪的变化,从朦胧中瞬间化开一片明亮的笑意,惊艳有之,惊喜有之,而更多的—— 是心安! 秦菁心里一暖,突然明白了他方才迟疑那一刻的原因—— 他应当也是在紧张,怕盖头掀开之后眼前出现的不是他一直固守的那个人。 就因为这一条路走的太不容易,所以他们彼此才都这般患得患失。 秦菁唇角弯起一点温软的弧度,递给他一个心安的眼神。 白奕的大嫂有孕不方便,就由他二嫂朱氏端了交杯酒上来:“请新人饮交杯酒,一生恩爱,长长久久。” 白奕回身取过两只斟满酒的玉杯,递了一只到秦菁手里,秦菁抬手穿过他的臂弯,两人各自倾身向前引尽杯中酒。 因为离得太近,秦菁眨眼的时候睫毛扑闪,若有似乎的触到白奕的脸颊。 白奕心中一动,就没有马上扯手推开,而是保持着那个挽臂的动作,靠她极近的盯着她看。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又不是没见过。”秦菁被他盯的脸上一烧,稍稍往旁边别过眼去。 “那不一样,以前我看的是你,现在我看的是自己的妻子。”白奕露齿一笑。 看到秦菁脸上泛红,这才跟着狡黠的眨了眨眼,取回她手上玉杯放回身后朱氏捧在手里的托盘上。 因为新房里聚满了人,两人说话的声音刻意压的极低,连唇形都尽量的保持不动,在外人看来,便是秦菁因为这一杯交杯酒而红了脸。 “呀,小婶婶脸红了呢!”白爽的长女年仅五岁,正是调皮的时候,拍着巴掌欢快的笑起来。 “这里是你小叔叔的新房,没规矩!”朱氏回头嗔她一眼,笑眯眯的让人把空酒杯撤下去。 交杯酒喝完,喜娘又往床上和房间的各个角落都撒了喜果,说了些极像话儿之后就被白府的管事妈妈带着下去领赏钱了。 “我先去前面,嫂嫂们在陪你说话。”趁人不注意,白奕偷偷勾了下秦菁的放在膝上的小指。 秦菁瞪他一眼,他便笑嘻嘻的起身,回头对朱氏道,“前面还有客人要招待,我先过去,这里麻烦嫂嫂了。” “去吧!”朱氏笑道。 白奇的夫人张氏性子活泛,见状挤眉弄眼的以眼神示意他回头看了眼端坐在床上的秦菁,低声道:“一会儿喝酒的时候注意点儿,不是必要的时候就让你哥哥们喝去,你可别醉。” 家里人都知道白奕这小子死心眼,以往张氏就总爱拿给他说亲的事逗他玩,偏偏白奕是个脸皮薄的,开不得这样的玩笑,回回都要被数落的面红耳赤。 朱氏扯了下张氏的袖子,笑道:“今儿都什么日子了,你就别逗他了。” “那个,前面马上要开宴,我先过去了。”他们这边说的热闹,白奕生怕秦菁听到,耳后一红,急忙逃也似的转身溜了。 白家没有女儿,但白奕的几位嫂嫂为人都很好,和气大方,带着一众亲朋家的小姐一直留在房里陪秦菁说话,倒也不觉得时间漫长。 快二更的时候朱氏的贴身丫鬟来报,说前头的酒宴快散场了,一众人等便起身告辞。 朱氏临走又吩咐了人简单的做了几样吃食送到房里,让她自己垫垫肚子。 秦菁随意的吃了两口就让墨荷撤下去,自己用湿帕子净了脸上脂粉,正要坐回妆镜前面卸下头上钗环,就听见外面院里就传来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少爷,您慢点,别绊着!”月七惊慌失措的喊。 “行了行了,你赶紧的去厨房让人煮碗醒酒汤送过来,我送他进去。”是白奇的声音。 “是,三少爷。”月七应道,一溜小跑的飞奔而去。 秦菁回头对侍立在侧的晴云使了个眼色,“去开门。” 晴云福了福,转身走到门口去开门,秦菁也顾不得卸妆,急忙起身迎过去,却见白奕半个身子都被挂在白奇身上,被他半拖半抱的扶进来。 “阿奕喝多了,我已经让月七去厨房煮醒酒汤了。”白奇神色间略带几分歉意的把白奕往前一送。 秦菁上前一步,旁边晴云她们几个急忙也要上前来帮忙,但是白奕醉的神志不清,进门时被门槛一绊,直接避开所有人撞到了秦菁怀里。 秦菁急忙抬手扶住他,同时抬头错过他的肩头对门外的白奇道谢:“麻烦三哥了,您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好!”白奇颔首,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白奕进门就靠在她身上不动,下巴抵在她肩头,迷蒙的闭着眼像是就这么睡熟了。 晴云她们几个都是自幼服侍秦菁的,这会儿也都束手无策,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半晌,还是灵歌回过神来,先开口,“公主,四公子好像醉的不轻,先把他扶到床上去吧。” 秦菁无奈的吐出一口气,冲她抬了抬下巴道,“不用了,这里有我行了,你们去给他准备热水沐浴吧。” “是!”几个丫头互望一眼,齐齐福身退出了新房。 偌大的屋子里瞬间只剩下两个人,寂静无声,只有大红的喜烛燃烧中不断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白奕似乎是赖定了她,就那么靠在她肩头一动不动,他的脸微微向里偏向秦菁的颈边,带了酒气的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脖子上。 秦菁不自在的偏了偏脖子,试着推了推他,“我让他们去给你备洗澡水了,你先到床上靠一会儿?” “嗯!”白奕浅浅的应了一声,运气朦胧而带了点俏皮的尾音,用脸在她脖子上蹭了蹭,“你扶我过去。” “喂!”秦菁无奈,只好扳过他的身子,心里却是诧异,这好好的一个大男人,居然骨头也可以软成水的。 “扶我!”白奕是存了心的不想用力,整个身子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她肩上,软塌塌的靠着。 秦菁深吸一口气,难得好脾气的由着他,跟白奇方才似的,半拖半拽的揽着腰把他往大床的方向挪。 那人则是亦步亦趋,几乎拽一步才肯挪一步。 短短十几步路走完,等到把白奕掀到床上,秦菁自己也只能坐到床沿上喘气,身后那人这才厚颜无耻的低笑一声来睁开眼。 “你还装!”秦菁回头白他一眼,“赶快起来把衣服换了,一会儿她们该打水回来了。” 白奕仰面躺在鸾凤和鸣的大红喜被上,方才倒下去的时候他头上束发的玉钗脱落,一头墨发披散开来,醉意朦胧的半眯着眼,目光不再似往日那般清亮明澈,反而漫上一层迷蒙的水光,氤氲着眸底黑的深渊有种诱惑至极的味道。 他笑笑,唇角绵软,带了几分孩子气的轻声道:“你帮我。” 那笑容,无辜的让人不忍拒绝。 秦菁被他这样看着,心里又不自在起来,起身就要坐到别的地方去,却不想身子刚刚起到一半就被她拽了一片衣角用力往后一拉。 “哎——”秦菁低呼一声,仰面栽倒,不偏不倚刚刚好砸在白奕敞开的胸膛上。 “呃——”白奕闷声一声,被这一撞,连咳两声,眼角都泛起了泪花。 “你没事吧?”秦菁急忙撑起身子去看他,抬手就要去抚他的胸口给他顺气。 白奕就势一把压住她的手,往上一带,落在他领边的绣扣上。 他居然还惦记着这事儿?! 秦菁脸上一红,就要抽手去躲,白奕却没松手,用力压住她的手背在自己的胸口上,声音慵懒道:“我没装,是真的醉了。梁四那臭小子不厚道,带了阿翔过来,一人灌了我一整坛。” 白奕的酒量到底有多少秦菁心里有数,如果真的只是喜宴上喝几壶,的确是醉不倒他,可是真要整坛的往上搬,也难怪他脸上烧得厉害。 大约是他此时的这双水汽迷蒙半梦半醒的眸子太具杀伤力,秦菁一时心软,下手动作就缓了下来。 白奕感觉到她的身子放松下来,这才满足的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坦然的闭上眼,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秦菁坐起身子,背对身后烛火,一颗一颗细致的解开他的衣扣,帮他脱下外袍。 她的做的细致且认真,又转身去脚踏上取了室内穿的软底绣鞋,刚要弯身帮他脱靴子,冷不防手腕被人一把扣住。 秦菁下意识的抬头,却发现白奕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正目不转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题外话------ 好吧,我终于大婚了,太不容易了嘤嘤嘤~ 第218章 他的眸光亮且深,定定的胶着在她脸上,灯光下有种异样妖娆的光影闪烁。殢殩獍晓 就知道,他不能那么容易醉倒! 秦菁的手在他掌心里的僵了僵,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不醉了?” “醒了!”白奕答的坦荡。 秦菁嘴角一抽,心想这人也太厚颜无耻了些,装醉也装的那么理所应当。 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却被他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计较不起来,秦菁只能别过眼去避开他的目光,作势就要起身。 白奕抓着她的手腕没放,秦菁无奈,只得耐着性子回头和他商量:“我去把发饰卸了。” 白奕莞尔,这才松了手。 秦菁转身拖着繁重的裙摆走到妆镜前坐下,着手开始拆头上那些珠花玉翠。 白奕坐在床沿上,自己踢了靴子换好了软鞋跟过去,从背后压下她的手,接了她手里一只八宝金簪道,“我来!” 她的脸,和着他立于身后的卓绝剪影,在铜镜中氤氲的带了几分迷离。 “嗯!”秦菁的嘴角含了笑,垂眸应下。 白奕站在她身后,一朵一朵取下她发间装饰,最后两支金钗打落,墨发如水骤然散开,滑落肩头,在大红的嫁衣上泼洒了一片,这种强烈的颜色冲撞之下,更显的镜中的人脸生动而明艳。 白奕的指尖自她鬓边穿插而过,最后停在腮边轻轻的摩挲了两下。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的体温略微有些高,手指沿着她腮边一寸一寸慢慢擦过,仿佛真的是在用心铭记她此时的轮廓。 秦菁偏头让了让,起身躲开他的手,“好了,我去换衣服。” “我帮你!”白奕挡在妆台前面寸步不让,低声笑着来拉她的手。 秦菁脸上一热,刚想开口拒绝,他已经埋首于她肩头压低了声音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说罢,不等秦菁反应就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抱回了床上。 秦菁心里砰砰直跳,却知道这个人不按常理出牌,也不敢强拗着他来。 白奕把她放在床沿上坐了,动手就来解她领边的扣字,指尖扫过她的下巴,秦菁身上一僵,尴尬的商量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夫人是觉得为夫服侍的不够周到吗?”白奕随口道,神情却是极为专注的落在那一排精致的绣扣上,他手下动作极为灵活,只就两指轻巧一捏,扣子就从扣眼里脱落。 秦菁看着他那专心致志的神情,有些哭笑不得,身上僵硬脸上发烧,感觉整个人都要烧着了。 正在尴尬时,忽然听见一片哗啦啦的水声。 浴房开在和新房相连的一间屋子里,两间相连,但是为了进出方便,又另外开了侧门。 彼时里面传出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和着脚步声,紧跟着听见晴云隔着门禀报:“公主,四公子,热水准备好了。” 几个丫头对白奕的称呼成了习惯,秦菁也不想提醒他们改口,而事实上她并不喜欢“驸马”这个称呼,或者说不喜欢这两个字被用在白奕身上,白奕就是白奕,她不需要他成为她的附属品而存在。 “哦!”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秦菁急忙应道,就要起身避开白奕的爪子。 白奕反手一捞,刚好将她锁在胸前,随即大声接过她的话茬,吩咐道:“下去吧,这里不用服侍了。” 隔壁传来几个丫头嘀嘀咕咕的笑声,很快脚步声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夜深人静,屋子里只剩下相拥而坐的两个人。 秦菁只觉得喉头发涩,干吞了口唾沫,低头却见白奕正就着落手位置方便,已经在解她的腰带。 他的手做什么都很灵巧,当时几个宫人打理了小半个时辰才帮她束好的宫绦丝带,在他指尖的翻转下飞快的散落到床边的脚踏上。 紧跟着他的手指上移,落在她肩头。 秦菁慌忙抬手去挡,这一挣扎太过用力,两人砰的一声齐齐往后摔去,落在大床上。 因为本来就是白奕抱着她,理所应当又是白奕颠了底。 他摔了却不动也不喊痛,手下仍是死死的扣在她的腰上不动。 秦菁试着去掰他的手,“天晚了,别闹了,快去沐浴吧!” 白奕闻言终于低笑一声,下一刻突然天旋地转翻了个身把秦菁放在了床上。 彼时她的嫁衣已经乱了,松散的披在肩上,露出里面同是艳色的里衣,挣扎中领口也拉开了一点,半个雪白的肩头连着一条精致的锁骨映一片浓烈的红色海洋里,有种反差极大的诱惑力,刺得人眼睛生疼。 白奕的目光落在那里,秦菁能够明显感觉到他突然加重的呼吸声,心跳一滞的同时,整个身子都僵在那里,目光凌乱的在头顶的帐子上扫来扫去,半刻都不敢去和他的目光接触。 白奕探手去触摸她锁骨处优雅的线条,温暖的指尖如水流淌而过,秦菁的身子突然颤了颤。 “白——白奕——”她想开口说什么,但却也实在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 白奕的唇角牵起一个温软的笑纹,突然俯身下去封住她的唇,热烈而痴狂,带着醇厚的酒香注入她的鼻息,血液,涌动到四肢百骸。 秦菁倒抽一口凉气,完全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他攻城略地,溃不成军的落在他气息的笼罩之下。 唇舌纠缠,意乱情迷。 秦菁攀着他的脖子,轻巧的回吻他,毫无挑逗意味的一点回应,更让白奕近乎失控,吮吻她柔软的唇瓣,齿关开启轻轻的啃噬,像是永远也尝不够那甘甜的味道一般。 两个人都闭着眼,只凭感觉在其间徜徉,白奕指尖翻飞,很快除了两人身上的负累。 细密的吻从她的唇角、脸颊、额头、眉眼一路走过,最后落在莹润精致的锁骨处皴巡流连。 他眯起眼眸去看软在他身下的女子,那是他最熟悉的女子,此时又觉得意外的有些陌生。 华服褪去之后,他感觉自己看到的又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她,肤如凝脂,莹润的玉色上染了一层迷离的红,身上仅剩的一件鹅黄鸳鸯肚兜,明黄的丝线绕过纤细的脖颈,双颊酡红,氤氲着仿佛是醉酒之后那种极致的迷离的诱惑。 她手臂攀着他的脖子,肌肤相触间带着两人身体灼烧出来的热度,混合着两人急促的喘息声,弥漫在帐子里。 察觉他的目光飘过来,秦菁抬肘遮住眼睛,试图掩藏尴尬。 白奕见她这掩耳盗铃的举动,忍不住的哑声一笑,随即眼睛一眨,突然抬起手指一勾,挑开她颈后那丝线的活结,然后手掌拖着她的线条流畅的脊背慢慢移到后心。 恍惚中,秦菁隐约明白了他的意图,愕然瞪大了眼,下一刻却见他唇边漫过一丝不怀好意的邪气的笑,落在她背后的尾指轻轻一勾。 一股通透的凉意骤然袭来,秦菁脸上的颜色已经艳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白奕的目光下移,她骤然一惊,急忙用力一拢双手,把脸藏在了他的肩窝里,声音低弱的乞求道:“别——” 彼时两人已经裸裎相见,她这柔然往上一凑,胸前柔软就刚好抵上白奕的胸膛,紧接着身子一僵,只是再想避开,却更不敢去碰白奕的目光,索性就死死的把脸藏在他的肩窝里眼不见为净。 “呵——”白奕于她耳边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一手托着她的脊背将她带起来,一手掀开床上铺着的锦被,随手把裹在里面的喜果扫到地上,然后拥着她重新倒回床上,拉了被子裹住暴露在外的春光。 秦菁埋脸在他颈边不动,他起了玩心,也不去扒她下来,反而手指游移,悠闲的顺着她柔软的身体一点一点慢慢勾勒她身体的轮廓。 从肩头到后背,再到纤细柔韧的腰肢,一点一点再向下—— “呀——”秦菁终于烫了似的,突然松了手。 帐外的烛火未熄,抬头就望进白奕含笑的眸子里,窘迫的无地自容。 “真担心你会把自己闷死!”白奕抬手去拨开她面上一缕散碎的发丝,凑脸过去咬她的耳垂,“不躲了?” 秦菁颤了颤,这个问题她自然是没有办法回答的,只就用力的咬着下唇不说话。 白奕见她不语,再次失声笑了出来,于她耳边低声道,“那继续!” 秦菁一怔,然而完全不及反应,他已经再度覆身上来,没有之前的试探和戏谑,以舌尖顶开她咬在自己的唇上的牙齿,重新侵占领地,干燥宽厚的大掌掌控她的一切,不容逃避。 两个人的身体都在急速升温,彼此都能明显的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变化。 情动之时,秦菁自齿间溢出一声细细的呢喃,软在白奕怀里,半眯了眼睛去看的脸,放纵自己,这般仔细的记住他。 这就是这一生要和她相携走到最后的男子,这就是她跋涉两世,终于失而复得的那个他! 不管曾经有多少的遗憾和痛苦,都在这一天画上终止符,从今以后,她的天上人间,唯留他一个人。 白奕的手掌自她胸前的柔软上停驻,炽烈而急切的在她光洁如玉的脊背上反复的流连,仿佛是要通过自己的手将她的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秦菁迷蒙着双眼偷偷的打量他,心里带着淡淡的满足和喜悦,却在双腿间触到那件硬物的时候,整个身子闪电般一阵紧绷。 前世的记忆太不美好,所以,她在潜意识的一直都惧怕这个时刻。 “别怕,没事!”白奕觉出她的紧张,轻笑着低声的安抚,他俯首去含住她胸前蓓蕾,齿关轻启微微用力碾了一下。 “嗯!”秦菁身子一颤,骤然又有软下来的趋势。 白奕就是以膝盖顶开她的腿,身子一沉往下压去。 “痛!”秦菁痛呼一声,压在他肩上的手指骤然扣紧。 “没事,就痛一下!”白奕身子一松,闭着眼去吻她眼睛,低声的哄,“忍一忍,马上就好。” 其实第一次,他自己也并不好过! 他试着再往里送,秦菁默不吭声的咬住下唇努力配合。 虽然白奕已经竭力的在控制,她还是能清楚的感觉到他每每试着往里推送一点,自己的身体仿佛要被撕裂开来的疼痛,僵持之下,两个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白奕缓一口气,从枕头下面摸了帕子去给她擦,见她皱眉强忍的模样,心里突然百味陈杂,一阵疼。 “秦菁!”他带着喘息低低的唤她的名字。 秦菁睁开眼,神情虚弱的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没事!” 白奕低头去吻了吻她的嘴角,声音里慢是心疼的味道,“在我面前,你不用这样,疼就喊出来,咬我一口也行,不用强忍着。” 红烛高照,暖帐之下,是他异常真挚而深沉的目光,所到之处,如星火燎原,将她整个人都焚成灰,收入眼眸之下永久的珍藏不放。 秦菁闻言心里一软,目光不经意的往旁边一移,正好落在他胸前那道箭伤留下的疤痕上。 想到那次祈宁城外他奋不顾身为她挡箭的那一幕,秦菁心中一痛,抬起指尖轻轻的抚上他胸前疤痕。 虽然明知道那里的旧伤已经完全愈合,但是她落手下去的时候仍然小心翼翼,像是生怕会碰疼了他一般。 “疼吗?”她抬头去看他的脸,烛火下眸子里隐隐有水光闪烁。 白奕看到她眼中氤氲的水汽突然就有些慌了,明明她的泪没有落下来,他还是慌乱了停止了其他所有的动作,探出指尖温柔的去蹭她的眼角,一边软声的劝,“傻瓜,早就好了,哪里会疼。” 秦菁被他这般无措的举动逗得破涕为笑,往旁边偏过头去,把眼角落下的那一滴晶莹藏在了大红的锦被里。 白奕被她这突然之间的一哭一笑震得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秦菁重新移回目光时却是主动抬手圈住他的脖子,借力撑起身子,如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落在他胸前狰狞的疤痕上。 湿润而燥热的唇瓣印在皮肤上,白奕脑中嗡的一下,全身的火苗似乎是在这一刻瞬间被已然发展成为燎原之势。 他身子突然往下一沉,两个人都带了破釜沉舟的壮烈,一步到位。 “啊——”疼痛让秦菁警醒,她惊慌失措的瞪大了眼,指甲扣在白奕的肩头似乎在神志不清的时候掐进了血肉里。 “没事了,马上就好!”白奕仍然俯首去吻她,声音里可以带了绵软的笑,低低的安抚。 额上大滴的汗水滚落,砸在秦菁颤抖的睫毛上,她下意识的眨了下眼。 身体的契合让她心悸而慌乱,白奕的心跳也是骤然停滞,却还是无法自控的动了动身子。 秦菁皱眉,咝咝的抽了口气。 他怕再弄疼她,所以动的很小心,秦菁本来已经做好了咬牙强撑的准备,但是初始那一刻尖锐的刺痛过后,倒也不是那么撕心裂肺。 白奕强忍着,额上汗水不住的往下低。 秦菁心疼的抬手去给他擦,微微的露出一个笑容。 白奕看到她眼底泛出的笑,就势含住她的指尖吻了吻,终于放心大胆的再度沉身压下去。 秦菁双臂穿过他腋下攀住他的肩头,随着他身体的起伏,偶尔自喉间溢出一两声细碎的呻吟,略带了羞涩的低喘弥散在暖帐里,婉转而朦胧。 两个人的汗水融在一起,打湿了锦被。 没有太过放纵的索求,水到渠成的缠绵过后,两个人都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 白奕伏在秦菁的身上没有动,一直等到呼吸平复下来,才翻身下床,踢开落在脚边的衣服,把她从被子里挖起来裹了件睡袍,抱着她往浴房去。 秦菁揽着他的脖子,下巴抵在他的肩头避开他的目光。 白奕也不点破,踹开隔壁浴房的大门,径自走到水池边上抖开裹着她的外袍把放进水里,自己也跟着跨进去。 浴房里水湿地滑,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晚间里面的光线便处理的很好,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秦菁脸上一红,突然觉得刚刚降下去的体温又升腾起来,欲盖弥彰的急忙抬手遮住前胸。 白奕嘴角一抽,抬手一把将她拽到怀里困住,在她耳后吹了口气道,“该看的不该看的反正全都看了也摸了,还遮什么?” 秦菁身子一僵,终于还是没能跟他据理力争的讨论这个问题,索性狠狠的闭了嘴不说话。 此时夜已深沉,两人都是早起外加折腾了整天,白奕也就不再玩笑,匆匆的净了身就把她重新抱回卧房。 秦菁裹着被子往里挪了挪,白奕翻身上来,从后面抱了她裹在怀里,在她颈边吻了吻,轻声道:“睡吧!” 秦菁不吭声,枕在他的臂弯里闭上眼,一夜无梦,却睡的分外踏实。 次日一早,华瑞姑姑带着晴云和墨荷几个来侍候新人起床,推门进来却发现两人竟然已经起了,秦菁正坐在妆镜前梳头,白奕坐在床边穿鞋。 “给公主,驸马爷请安!”华瑞姑姑笑着上前,招呼几个丫头把两人今天要穿的衣服送进来,吩咐道:“伺候公主和驸马更衣。” 几个丫头端着衣物脸盆鱼贯而入。 晴云几个一直都是秦菁的贴身丫鬟,秦菁也不觉得不妥,由人伺候着换了衣服,梳了头。 白奕洗完脸抽了盆架上的帕子擦手,一边道:“衣服搁着,你们把屋子收拾了就去吧!” 跟着秦菁的时候久了,几个丫头也都略知白奕的脾气,他除了对秦菁没脸没皮之外,对别的女人一贯都敬而远之,这一点只从他生了这样一副好皮囊,却从来没有传出哪家的千金肖想的事情上就可辨分晓—— 大概暗地里辣手摧花的事也没少做。 “是!”几个丫头习以为常,也不坚持,各自过去清理地上散落的衣物,整理床铺。 月七从门外凑过来笑嘻嘻道:“少爷,老爷和夫人那边让人传话过来,说是一会儿收拾妥了请你们直接去正厅。” “嗯!知道了,我们一会儿就来。”白奕应道,扔了手里帕子,走到桌旁取过衣服开始穿戴。 他平时穿衣不喜束缚,所以很少有像昨日喜服那样正式的衣服上身,这会儿没有扣子可以系,但是腰带上却有个搭扣的设计在腰后的,这便理所应当的对秦菁抛了个媚眼,“夫人,过来帮个忙。” 屋子里有人主动服侍他不用,非得要使唤着自己! 秦菁也不能和他计较,慢吞吞的走过去,替他整理好一紧,探手到腰后去摸那个搭扣。 这种事秦菁以前没做过,来回摸了几次也没能把那搭扣给扣上。 白奕甩手掌柜立在那里,如果不注意她手下摸索的动作,倒像是她主动抱着他的样子。 恰巧背后华瑞姑姑和几个丫头换了被褥,正喜滋滋的对着那张床上凌乱的痕迹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发出一片轻笑之声。 秦菁心里一急,羞恼的就要抽身而退,白奕却突然两手往背后一探,握住她的手,引着她手指慢慢的把搭扣扣好,要死不死的还就势凑近她耳畔去咬耳朵:“其实——我还是觉得我脱衣服的手艺熟练点。” 于是——她也是脱衣服的手艺熟练点? 秦菁身子一僵,脸上一红,整个人就贴在他身前忘了动作。 背后华瑞姑姑把带有落红的元怕收了,然后一本正经的招招手,领着几个丫头退出去。 几个丫头装模作样的垂着头,眼珠子却是咕噜噜转乱一通,临出门前全都忍不住眼神暧昧的掩嘴笑出声音。 秦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愤然抬头对白奕怒目而视。 白奕压着她的手搁在自己腰间,眼神绵软的看着她,那眼底弥漫着浓厚的笑意,一漾一漾的落在心里,出奇的宁和且静谧。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就是你的!”他这般说道,飞快的吻了下她的嘴角。 以前他说“你是我的”,现在他说“我是你的”。 秦菁不禁莞尔,抬手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好了别闹了,父亲和母亲那里该等着呢。” “好!”白奕笑笑,放开她,又抬手替她整了整鬓边碎发,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两人先去前厅给白穆林夫妇敬茶,顺带着一家人一起用了早膳,然后白奕就去打点安排好车马带着秦菁回城南那处别院。 ------题外话------ 传说中的洞房,捂脸…… ps:对不住妹纸们,家里有点急事,要赶着回去,文文这里,这两天可能都没办法更太多,等我回来,再给你们万更哈~ 第219章 两人的新居匾额既没有挂“公主府”,也没有做“驸马府”,而是取了个折中的名字,提做“漪澜小筑”。殢殩獍晓 那院子当时修建时候就是为了专做休养之用,其内没有特别大的库房,所以秦菁带出来的嫁妆大部分就直接留在了白府,只带了些必要东西过去。 队伍出了右丞相府大门,一路南行。 白奕赶了所有的丫头下去,自己和秦菁占据了整辆马车,枕在秦菁膝头小憩。 秦菁拿了卷书打发时间,他便有些不高兴,索性也不睡了,随手把她的衣带绕在指尖把玩。 秦菁拗不过他,带子被他扯散了几次之后终于缴械投降,扔了书本去拍他的手:“你不是说困了吗?” “是困,不过这个样子我睡不着。”白奕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爬坐起来,不由分说扶了秦菁的脖子安置在自己的大腿上躺了,然后随手一甩远远地把那卷书本扔到角落里,“别在车上看书了 颠来颠去的对眼睛不好,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昨天早起晚睡一整天,乏得很。 虽然车上并不是个休息的好地方,秦菁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懒得动,也随意的抬手卷了白奕的一根衣带在指尖上绕了绕,跟他聊天。 “秦洛那里,你还在找吗?” “嗯!”白奕以食指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声音淡淡的回,“蓝玉衡手下食客门人全都逐一排查了,一点线索都没有,想来他是提前做好了一切的防御准备。” “回头把人都撤回来吧。”秦菁玩味一笑,唇角带了丝讥诮的往窗户的方向移开目光,“他既然是存了心的不想让我找到,看来我也不必在这上面多费心思了。而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会那么有把握,大抵也是料定了我肯定找不到。以蓝玉衡的为人,或许当初司徒南等人一经事败,他就亲手断了这条线了。” 秦洛只要活着,就总有被人找到的一天,他要给她心里永久的留下这根刺—— 以蓝玉衡的为人,也不是不可能。 “是啊,杀人灭口,挫骨扬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能把这个悬念永远的留在你和宣帝之间。所谓攻心之术,这的确是最上乘的。”白奕深以为然的抿抿唇,说着语气中突然就带了点戏谑的意思,道:“你倒是把他看得清楚明白。” “作为对手,适当的了解也是必要的。”秦菁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语气的变化,仍是冷静的分析:“上位者狠心决绝,覆手之间可以做到的事,谁都意料不到,如果是我,我定是舍不得动宣儿的,可是秦洛于他——到了那时不过一枚弃子,这便很难说了。” 秦洛的事,的确很棘手,即使是有了这样的推论,但在找到办法证实之前,谁也不能肯定说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秦菁想着不觉微微叹了口气,刚调整了个姿势侧过身去躺好,就听到头顶白奕几乎是幸灾乐祸的冷笑一声,“有些人,还是早死早好啊!” 蓝玉衡这一死倒是一了百了,可给她留下的麻烦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秦菁这才发现白奕有点阴阳怪气的,差异的抬眸去看他的脸,“怎么了你?之前不还赞蓝大公子是个人才?都不需要惺惺相惜一下的吗?” “我没空。”白奕答的轻松,眉毛一挑,是个禁止继续交谈下去的暗示。 秦菁刚要开口说什么,却突然觉得襟前紧贴着皮肤的衣料似是不易察觉的的突然往下移去了一点。 她略一怔愣,再一看白奕眼中猝不及防弥漫上来的狡黠笑意,整张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僵了—— 从一上车开始白奕就开始不安分,方才指头一直在蹭她的脸颊和下巴,而她卧在他的膝上想事情没注意,他那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她的后颈,还挑开了她肚兜的带子。 秦菁脸上的表情滞了滞,一时间尴尬的不知何去何从。 内衣的料子为求舒服,用的都是极为滑腻的锦缎制成,虽然那肚兜在背后还穿插了几根丝线固定,她若是骤然坐起,还是保不准要往下滑的。 白奕也是难得见她会有无所适从的样子,反而变本加厉的用尾指一勾,硬是将那半截明黄的丝线从她的领口挑出来,恶意的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秦菁脸上顿时烧透了,一个翻身从他膝头滚落,一边背对着他去面壁,一边手忙脚乱的往摸索着试图把带子系好。 偏偏此时深秋的季节,衣服穿的多,几层衣领压下来,她探手过去便十分不方便。 白奕看着她手下笨拙的动作,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伸手一捞,将她锁在怀里,低笑着从后面去吻她的脖子。 “哄我吧,把我哄高兴了就帮你系。” 趁火打劫!还这般理直气壮?! “不用!”秦菁嘴角一抽,偏头往旁边让了让,刚要开口叫灵歌进来,白奕却是已经料到她的意图,先发制人的开口道:“青天白日的,还在街上呢!” 秦菁被他噎了一下,再看他那副眉飞色舞的表情更有些哭笑不得,“你也知道在是在街上,别闹了,白奕!” 他揽着她在怀里不放,是吃定了她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办法找人来帮忙。 “一会儿下车,回房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呢。”白奕见她硬撑着不肯妥协,眸子闪了闪,笑的便是颇具深意起来,“夫人,为夫其实是很好说话的,威逼利诱未必管用,但我对夫人的美色一直垂涎。” 说话间,马车已经又拐过一道弯,再走一条街就要到了。 秦菁着实尴尬的很,脸上忽白忽红,变化的万般精彩。 但白奕的脾气,对别人她不知道,对她,绝对是吃软不吃硬的。 车辙碾过地面上的尘土悠悠的前行,情急之下,秦菁终于是坚持不下去了,铁青着一张脸,飞快往他唇上啄了一下。 白奕意犹未尽的咂咂嘴:“偷香窃玉?我们光明正大,不用这么心虚吧?” 秦菁嘴角抽了一抽,一咬牙一闭眼,狠狠的迎着他含笑的嘴角贴上去,这样还觉得不解恨,索性又迅速张嘴咬住他的下唇,泄愤一般狠狠的咬下去。 这一下她的确是用了狠力,只是极有分寸的没让某人的嘴唇见红。 白奕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咬人,惊的痛呼一声。 然则秦菁自得的一点笑意刚从喉头溢出一半,突然觉得唇上一痛,却是有人打击报复给咬了回来。 秦菁终于还是被他折腾出了脾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两个人较着劲,追着彼此的唇撕咬硬磕,只不过玩闹归玩闹,终究都是下口有数,没有真的磕上,后来听到秦菁喘的急了,白奕便不再让她,含了她的唇,探了舌尖去她口中逗她。 秦菁身子发软,也忘了自己的初衷,抬手绕上他的脖子,若有似无的回应他的吻。 他死死的禁锢她的腰身,一手叩住她的后脑,手指穿插入发,往外一拨,发簪脱落的同时,她一头墨发飞扬而下。 白奕带着她翻身滚到旁边,就势一带让她伏在他身上,已经压着她的后脑继续把这个意乱情迷的吻持续下去。 秦菁的手压在他的胸口却撑不开任何的距离,迷蒙中觉得白奕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她衣服的探进去,正在她背上不住的游移,试图循着前夜的轨迹撩拨她。 两个人倒在宽敞的车厢里,车辙每次转过一圈,秦菁都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一拍,终于在白奕意犹未尽的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的时候,她及时抬手堵住他再要落下来的唇。 “别——在大街上呢!”她的声音带着低弱的喘息,面上酡红一片,眼波迷蒙氤氲着一层水汽。 白奕看着她,觉得她似乎是在看自己,又似乎不是。 心头又跟着跳了跳,他却仍是不想退,正在迟疑间,身下马车突然微微一晃,停了下来。 “公主,四公子,到了!”灵歌清亮的嗓音传来,秦菁一惊,然后紧跟着吱的一声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明媚的天光直泻而入。 秦菁的身子僵了僵,站在门口的灵歌怔了怔,然后一个的脸色由红到白,一个的脸色由白到红精彩的蜕变。 片刻之后,伏在某人身上的白奕的淡定回头,摆摆手道:“你们公主睡了,让她多睡会儿,你们几个先带人把东西搬进去。” 公主睡了?那驸马爷您这是在干嘛呢? “哦,是!”灵歌的嘴角扯了一下,飞快的往后退开半步,把刚刚拉开一道缝隙的车门重新关上。 然后紧接着便传来苏雨笑嘻嘻的声音:“四公子对公主真是体贴呢!” “呵呵——”灵歌声音僵硬的回。 外面众人的脚步声凌乱,开始搬东西。 一众下人动作迅捷的把行李物件搬进去,在灵歌的授意下,众人如鸟兽装散,漪澜小筑门前只剩下一辆华丽的马车孤零零的停在那里。 白奕慢条斯理的爬起来整理两人的衣服,秦菁脸色刷白的愣在那里,正在心不在焉走神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他手下动作极为隐蔽的在一点一点往袖子里塞东西,把一段明黄底色绣着深色海棠的轻薄布料漫不经心的拢到了袖子里。 秦菁大惊失色,双手往胸前一护,堪堪变白的脸色瞬间又红了回来,怒道:“你做什么?” “大街上呢,不方便,先收起来!”白奕眨眨眼,笑容坦荡的回,然后再见秦菁披头散发的模样,突然就换了一副宠溺的表情抬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就算你肯这么走回去,我也不会答应的。不过夫人你又要欠我一次了,一会儿要还。” 说完转身从身后的榻上取了披风,把秦菁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的一裹,只露了半张脸孔在外,踹开车门把她抱了下去。 一路行来,众人便只当是秦菁睡着,他怕受了风,才给裹严实了。 秦菁自然是不敢动的,窝在他怀里闭眼装死。 白奕一路旁若无人的直奔提前布置好的新房,里面晴云和墨荷正在整理东西,见他进来,急忙行礼:“四公子!” “你们先下去吧,我不叫别进来。”白奕颔首,抱着秦菁径自卧房走。 “是!”两个丫头对望一眼,福了福身,带上门退了出去。 白奕把秦菁往床上一放,随手扯掉那披风远远的扔了,弯身坐到床沿上。 秦菁闭眼装睡,抬手压着眼皮,不去理他。 “呵——”白奕轻笑一声,然后从袖子里扯出一根黄色的丝线,变戏法似的慢慢扯出那件他之前私藏入袖的肚兜来。 秦菁本来正在指缝里偷偷的看他,见到他掏出这样东西来,脑子里翁的一下,立时弹坐起来,伸手就要去抢。 “还给我!” “好了,不闹了!”白奕就势抓住她的手腕,微笑说道,“这会儿房里没人,我帮你穿好。” 秦菁见他神色认真,犹豫了一下才咬牙点点头,背过身去把衣服一件件褪了。 曲线柔美的光洁脊背映在鹅黄暖帐之下,有种暖玉色的光感,柔媚而细腻。 白奕笑笑,抖开手里肚兜从背后绕过去,他坐在她背后,只能凭着感觉动作,时而肌肤相触,便引发她皮肤上面细微的战栗,他一声不吭,手指绕过细细的丝线牵引到她优雅的颈后,指尖灵活打一个活结。 这是第一次青天白日里的相对,秦菁屏住呼吸来压抑心里的紧张情绪,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脸色悄悄的红。 系好了颈后的带子,白奕再次探手到她胸前去寻背上那一根,手指由下而上,从平坦的小腹一点一点的往上游移,最后慢慢以双掌覆住那两处浑圆,稍稍用力的握了握。 秦菁的身子颤了颤,他便从后面凑上来,以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低低的呢喃:“秦菁,我有没有说过,你真美!” 秦菁脸上烧的厉害,僵直着身子不敢动,却是忍不住浅笑出声,“贫嘴,越来越没正经了。” “我只对你一个人没正经。”白奕哑声笑道,收回一只手把她肩上披散的发丝拢到一侧的胸前垂下,闭眼用力的嗅着她发间清香道,“昨天晚上怕你难受,我忍着了,现在——好不好?” 其实昨夜的时候秦菁也不是感觉不到他的忍让和匆忙,他无论做什么,首先要考虑的都是她的意志,无关乎国家大事还是男女情事。 心里暖融融的漾起一层暖色的波涛,秦菁笑笑,不再羞怯和避让,大大方方的转过身去,把自己所有的美好都毫无保留的展露在他面前。 白奕的眼底嗖的蹿出出一簇火苗,目光灼烈的胶着在她女子姣好的身体上,却是一时间忘了反应。 秦菁微微撑起身子跪在他面前,然后笑着伸出柔若无骨的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声音含笑,轻轻的抵着他的额头,道:“好!” 白奕怔了怔,这一个带着甜腻语气的“好”字入耳,他突然眼眶一热,反手一把握住她的纤腰将她压倒在了身后精心布置好的婚床上。 秦菁不再抗拒,也不再羞怯,由着自己的感觉随他沉浮。 炽热的唇,宽厚的手掌,火热纠缠的身体,带着浓厚情/欲味道的喘息声里,他带着她品尝这人世间最蚀骨*的快感。 原来,爱是这样的,不是一味的承受和忍耐,原来—— 爱,是可以不痛的! 朦胧之中,不知道是谁的一滴眼泪滑落在彼此交融的汗水里。 白奕,谢谢你,谢谢你一直在原地等我,谢谢你等着我,带我彻底走出那段迷失的旅程,找回我自己,也—— 找回了你! 荣安长公主大婚的消息递的很快,当初婚期一定,西楚方面也跟着收到消息。 楚明帝对此一直保持沉默,而为此受到冲击最大的就是皇后叶阳氏和太子楚风,不管秦菁当初离开西楚有怎样官民堂皇的理由,对他们而言,只有两个字可以囊括—— 拒婚! 更何况现在又是以这样迅捷的速度转嫁他人! 就算她雄才伟略也好,指点江山也罢,对西楚方面而言,这都是个永远洗不脱的污点。 这日早朝过后,趁着楚明帝去了齐国公府上探病,武烈侯叶阳安终于得了机会,改装之后去凤寰宫见了叶阳珊。 自从上次和莫如风暗中相见之后,这几日叶阳氏的情绪一直很暴躁,坐卧不安,夜间失眠,人也迅速的消瘦下来。 古嬷嬷引了叶阳安进去,第一眼见到那个锦衣华服但是面容枯槁眼窝深陷的女人,叶阳安僵了半天,差点没有认出她来,开口的第一句话就不觉带了浓厚的怒意:“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女儿一直都是坚韧智慧又明亮的,几时见过她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你还问我?”叶阳氏冷笑一声,目露讥讽,“这么多天了,本宫和太子身陷囹圄,父亲你倒是好啊,高枕无忧,似乎人也又见丰润了些!” “陛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叶阳安的脸色变了变,语气却是不骄不躁,并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好言相劝:“我做了他几十年的臣子了,你们落难难道我不急吗?可是他定了主意的事儿谁都没有办法,我此时按兵不动也是为你们好,事情总有过去的一天。” 楚明帝的脾气,半分不由人。 尤其现在,中间隔着一个莫如风,他心里有自己的打算,谁的劝都不会听,反而会多说多错。 “何必说的这么富丽堂皇,我们父女一场,父亲你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不清楚吗?你现在不肯说话,不是怕什么龙颜震怒,不过是找着了新的退路,在权衡利弊嘛!”叶阳安说的凛然,叶阳氏却是不以为然:“我告诉你,若是本宫这次不能全身而退,如果风儿的太子之位终将不保,父亲你想置身事外怕是也没有那么容易的。你不用急着跟我们撇清关系,风风光光的做了这么多年的国丈大人,父亲你欠下的这许多孽债也总是要还的。” “你这是什么话?”叶阳安眉心一拧,不悦道,“这些年我对你的支持还少吗?当年你说想要进宫,任凭你母亲怎么胡闹不依我都替你挡了她为你安排的亲事,后来你如愿入宫,大事小情,我哪一样没有依着你帮衬着你?如果说有孽债,那也是我当年不该一意孤行,一切都遂了你的意!” “这些旧账,我不想听。”叶阳氏冷然打断他的话,目光幽暗而疯狂,“别说本宫不顾父女情意,不曾警告过你,你现在要去找那姓莫的小子怕是行不通的,我怀胎十月生下了他,他今日既能活着回来,必定也不会辜负本宫厚望,一击必杀,势必要灭了我们整个武烈侯府才肯善罢甘休的。” 对于楚风这个假太子,叶阳安的心里一直都不能放平,假冒皇嗣的罪责,够他抄家灭门来补偿。 但是当初叶阳氏一意孤行,他自己也一时猪油蒙心受了蛊惑,如今莫如风回朝,又是以这般雷霆之势毫不容情的把叶阳氏母子打击至此,于是他心里不可避免的动摇起来—— 毕竟,一个假太子放在那个位子上并不稳妥,如果当今圣上是个昏君也还罢了,偏偏是楚明帝那样的一个人。 莫如风不简单,他现在不说也罢,一旦事情真的抖出来,楚风乃至叶阳氏都难逃一死,他现在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的确是打的明哲保身的主意。 横竖真假都是他的外孙,这就是一重保障,但也正如叶阳氏所言—— 关于莫如风,他还是不了解的,不知道他此次回京的真实意图。 当初调换皇子的事情他也有份参与,真要说到全身而退却也不是那么容易。 “他到底是你的孩子,当初我也劝过你——”心事被叶阳氏洞穿,叶阳安的脸色一阵涨红,恨恨的捶了下桌子。 “你少在我面前装清高!”叶阳氏半分面子都不给的打断他的话,冷涩笑道,“实话告诉你,我见过他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们之间全都说明白了,他恨我,自然也不会少了你。” “什么?”叶阳安不可置信的上前一步,看着叶阳氏脸上近乎可以称之为玉石俱焚的惨烈表情,一颗心不住的往下沉,“你都跟他说了什么?” 自己这个女儿,最是个有主意又狠心绝情的,当初她会毫不犹豫的抛弃自己的亲生儿子去争得这个太子之位,那么今天,她为了保住这个位子,还会做出什么破格的事情来谁都不知道。 “怎么你怕了?堂堂武烈侯原来是这么一个没担当的人吗?说出去您的那些同僚可不要笑掉大牙了。”叶阳氏突然扬声一笑,笑意张扬的几乎泪花四溅。 “父亲的纵横沙场半世有余,扪心自问,除了叶阳敏在时替你筹谋计划的那几场战事外,你还有什么是真能拿出手的?”完全不去理会叶阳安铁青的脸色,她开始幽魂一般不断的在这间空旷的大殿中游走,手指过处,示弱珍宝般抚摸每一件陈设物品:“父亲啊父亲,你何德何能,能生出她叶阳敏那样手眼通天无所不能的女子?十八年,她从这宫里消失了整整十八年年,皇上就整整十八年年不曾踏入后宫一步,所有有名分的妃子都被晾着生不如死,这宫里多少如花的容颜枯败成泥,美人枯骨,不过弹指一瞬的光阴啊,竟然……呵,这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抵不过一个叶阳敏啊!她到底有什么好?父亲,你说啊,你告诉我,我们都是你的女儿,为什么这世间偏偏有这样的不公平?” 她这样说着,便真的落下泪来,慢慢俯身下去,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当年她入宫,为的是皇后的位子,但是对那个英明神武的铁血帝王也并不是全然无情。 她也试着爱过,争取过,可是后来才发现,那人不是没有心,而是一颗热血丹心尽数给了别人,给了叶阳敏那个贱人,给了她的亲姐姐,连一丝一毫都不舍得分出来,不给她,也不给别的任何人。 当年叶阳敏死后,楚明帝便再不入后宫一步,当时有个他颇为属意的妃子杨氏为了博宠,强用了催情的药物混入他的茶汤之中,然得他一日宠幸之后却被从一个受了册封的贵人降做宫婢,连带着她诞下的四公主都一同被冷落,眼见着如今已经快要到了及笄的年岁,却连个封号都不曾赐予。 自那杨氏被贬以后,宫中无论嫔妃还是奴婢都噤若寒蝉,真真是将君王视作洪水猛兽,纷纷避之而唯恐不及,再不曾有人痴心妄想的试着爬上龙床。 这些宫闱隐秘,外人不知,又有谁知道她们这些看似光鲜无比的后宫女子心里的凄凉和愤恨? 所有得不到,她便不再奢求,一心一意只谋皇权社稷,却不想眼见着即将功成又是这样的一场劫数难逃。 楚明帝长情,叶阳安知道,却也未曾想到他会决绝至此。 他是头一次见到强悍精干的叶阳氏哭成这样的一副模样,震惊之余,心里突然一软,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劝道:“终究不过一个死人,走到这一步,总归还是要往前看的。” “终究一个死人?”叶阳氏怔了怔,突然止了哭声一寸一寸缓缓抬头对上叶阳安的目光,一张被脂粉晕花的脸孔上闪着诡异的光芒道:“父亲你也觉得这世上只有死人才是最可靠的是吗?” 叶阳安看着她眼中明亮一闪的幽光,心里突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颤声道:“你不是——” 他说着,愕然瞪大了眼,猛地退后一步,不可置信的大声道:“你疯了吗?这个时候——你——” “不!”叶阳氏的脸色突一黯,紧跟着再次雍容高贵的笑出来,“不是我,这一次——是父亲你!我们,是一起的!” 现在她身陷囹圄,唯一可以依傍的就是把叶阳安拉下水来一起脱困,所以只有拉他下水,让他退无可退。 “你——你——你简直丧心病狂!”叶阳安的脸色一白,骤然抬手给了她一巴掌,然后不由分说转身就走。 叶阳氏被他打了个踉跄,捂着脸后退一步,脸色的表情已经完全冷凝下来,对着外面明媚的天空露出一抹残酷的冷笑,喃喃道:“来不及了父亲,我做的事,你从来都阻止不了。” 彼时天光明媚,艳阳高照,但是在西楚皇朝的日光之下酝酿的却是一场不计后果的惨烈暗杀。 ------题外话------ 嗯,继续洞房…… 第220章 三朝回门之日,白爽的夫人韩氏已经提前帮忙打点好一切,着人过来捎了信。殢殩獍晓 早起梳洗完毕,两人草草用了早膳出门。 月七去赶车,白奕携了秦菁的手慢慢往外走,“一会儿咱们绕道从白府走,要带回宫的礼物大嫂都帮着打点妥当了。” “从我们大婚开始就没少麻烦家里,这样好吗?”秦菁道,偏过头去看他。 “都是小事情,没关系的。”白奕顺手给她理了理鬓边发丝,温和的笑了笑,“走吧,今天不能晚,我们要赶吉时入宫。” “嗯!”秦菁点头,两人快走两步迈过门槛。 “少爷,殿下!”月七亲自带人驾了马车过来,跳下车来开门。 白奕牵着秦菁的手过去,刚要上车,却听见前头的巷子里一阵匆忙而来车马声。 两人不约而同的回头望去,只见二十余名带刀的护卫拥簇着一辆华贵马车从巷子外疾驰而来,车上明显带着荆王府的记号。 而她后面浩浩荡荡又跟了整支队伍,应当是拉了整个荆王府的武力部署前来。 “是三皇姑!”秦菁道,耸耸肩回头对白奕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终于还是找来了。” 那日她强灌了秦宁的药之后就没再理会,直接回宫,后来在定婚宴客人名单的时候荆王府就给推了,说是秦宁突发恶疾,锦绣公主要留下来照料,两人都没有办法出席。 大婚那日秦菁虽然没在宫中喜宴上露面,但后来白奕也说,鲁国公夫人虽是去了,但脸色十分不好,而暗卫传回来的消息是那日秦宁的确是出事了。 想来也是,那么大分量的药物用下去,她一个未经人事的闺中女子哪里受得了,偏巧苏晋阳又不在,雪英那两个丫头又被秦菁差遣出去,她府里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后来锦绣公主和鲁国公夫人前后赶到苏府探病,进门就有幸欣赏了一场活春宫。 鲁国公夫人急怒攻心,当场晕死过去,后来被贴身的妈掐醒也失了风度,把秦宁劈头盖脸大骂一顿。 当时秦宁身上的药效还没过,浑浑噩噩的似乎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锦绣公主也是气的狠了,连打了个她五六个巴掌,然后以雷霆之势立刻处置了那个色胆包天和她苟合的苏府护院。 想来那护院也是死的冤枉了些,当日也是巡逻经过那座院子外头,听见里面有女子的呻吟声就进去查看,想也知道,秦宁速来就有个美人的名头在外,温香软玉主动投怀送抱,又刚好赶上男主人不在家,几乎很少有男人能抵御的住,却不想两人正在颠鸾倒凤的时候会被锦绣公主和鲁国公夫人双双闯进来,抓了个正着。 锦绣公主根本一个字的分辨都没有听他说,直接命人堵了嘴就在那院子里乱棍打死了,而雪英那两个丫头,因为不知道替主子遮丑还导致家丑外扬,也跟着一并受了处置,而当时跟着两人一并进了院子的两家下人,除了各自的心腹,也都尽数被灭了口。 鲁国公夫人受了奇耻大辱,怒气冲冲的走了,而锦绣公主更是怒火中烧,当即也把秦宁裹了衣服带回来荆王府。 紧跟着后面传出秦宁卧病的消息,就连向来极好热闹又爱出风头的锦绣公主都跟着闭门谢客。 据说,这段时间,秦宁似乎是有些神志不清。 想来也是因为当时她把雪英那俩丫头处置的急了些,所有到了今天才从秦宁口中查到了秦菁这条线上来了。 想到那日的事,白奕的目光不由的凛冽三分,握了握秦菁的手,回头对月七吩咐道:“路堵了,我们一时半会儿可能过不去,你先从后巷出去,回丞相府把礼物带上,晚些时候在西华门外等我。” “是。少爷!”月七转了转眼珠子,转身牵了匹马往后巷先行一步。 锦绣公主来势汹汹,转瞬已经到了眼前。 “停!”她车驾旁随侍的侍卫头领抬手一挥,马车一晃停了下来,下一刻锦绣公主已经一把推开车门从里面探头出来。 看到秦菁,她顿时眼神一厉,几乎要喷血火来。 身边婆子要下车扶她都被她一把推开,完全不顾身份的自己爬下马车,直奔着秦菁和白奕过来。 “荣安,你这个小贱人,你在这里正好,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殿下金枝玉叶,是陛下亲姐,荆王妃慎言!”她来势汹汹,灵歌和苏沐对望一眼,不等主子吩咐已经各自上前一步,横手将她拦下。 “我呸,什么金枝玉叶,本宫面前还由不得她来妄自尊大。”锦绣公主啐了一口,但是碍着曾经吃过灵歌的亏,并不敢用强,只就大袖一挥扭头对身后跟来的护卫厉声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两个瞎了眼的奴才给我拦下?” “是!”侍卫们应声,马上拔刀出鞘围过来,从三面把灵歌和苏沐两人围住。 两人一动不动,分毫不让。 说到底这里行业是秦菁的地盘,她盛怒之下倒是什么也不顾忌。 白奕冷冷的看着,冲灵歌和苏沐一挑眉,“你们两个先退下,请荆王妃过来说话。” “是!”灵歌和苏沐应声,收了手退到马车旁边。 锦绣公主心里暗惊,这才抽出空来悄悄的打量白奕一眼。 这个白家的四公子她从来就没看在眼里,而灵歌和苏沐她却是接触过几次,这两个人都是绝顶高手,而且唯以秦菁马首是瞻,她还从不曾见这两人受过旁人的指挥。 “哼!”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锦绣公主一梗脖子提了裙子过来,冷笑着看向秦菁道,“荣安,你好歹毒的心肠,宁儿与你怎么也算是半个姐妹,你好啊,你好!” 她说着突然不可自控的咆哮起来,抬手便要向秦菁脸上掴来:“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把她害成那个样子?” 秦菁不动,白奕也不屑于沾他的身,只在袖子地下指尖一弹,弹出一股劲风击中她肘下麻穴。 锦绣公主“哎哟”一声,抱着胳膊猛地回退一步。 白奕目光森凉的看着她,语气冷硬的开口道:“荆王妃请你自重,今日我肯让你在这里开口说话,是因为你是内子名义上的姑姑,你若是不自重的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着重压下“名义上”这几个字的语气,摆明着是不认这门亲的。 “不客气?你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准备怎么对我不客气!”锦绣公主一窒,跟着冷笑一声,也发了狠,“我不怕告诉你,本宫手下三千护卫此刻就在这巷子外头待命,只要我一声令下,平了你这座府邸也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 但凡皇室子女,都会根据各自所受的荣宠和在皇帝面前的地位而被赐下一定数量的田地和护卫。 当年锦绣公主虽然出身不高,但是为人最是泼辣难缠,所以她出嫁时,还是得了不少的封赏,三千人的护卫的确不算小数目。 “这座宅子是陛下钦赐,如果不是带着陛下的旨意前来,难道荆王妃是存了和当初蓝氏一样的心?”白奕不惊不恼的凉凉一笑,眼睛里却无丝毫笑意。 当日蓝月仙被当众射杀那一幕锦绣公主也在当场,现在想来还每每觉得胆寒。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要找的人是荣安,不关你的事。”她心里颤了一颤,但是毁了秦宁就等于毁了她整座荆王府将来的希望,这口气她怎么也咽不下去。 秦菁冷嗤一声,淡淡道,“三皇姑你的记性似乎不好,既然是本宫的事,怎么能够越过驸马去?你有话就说,没事的话,别挡着路,宫里陛下和太后还在等着本宫回门呢!” “我知道你是陛下的胞姐,也知道你在陛下面前受宠,所以你不用特意告诉我,也不用拿陛下来压我。”深吸一口气,勉强压抑情绪,锦绣公主一挺胸脯再次走上前来,强硬道,“我今天来是要算一笔私账,宁儿的事你若是不给我一个交代,了不起咱们就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交代?”秦菁冷笑,斜睨她一眼,“表妹不是重病在床吗?三皇姑你不在家中照料却跑到本宫这里来闹事,还口口声声要本宫的交代?难道表妹重病不治了?可就算她重病垂危,这个责任您安给看病的大夫姑且还能说过去,和本宫又有什么关系?” “你——”锦绣公主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但再一看前后左右那么多人,马上又住了口。 秦宁出了那样的事,是宁肯做个哑巴亏捂死了也不能往外抖的。 锦绣公主咬牙,见着白奕夫妻俩的脸色不善,终于还是一咬牙摆摆手道:“你们先退到巷子外头等着。” “是!”侍卫们也被她突然转变的态度惊了一下,终究还是没人反驳,训练有素的转身退出了巷子。 侍卫们一走,她便横眼扫过立在秦菁身边的白奕。 白奕不动,只就淡然的摆手吩咐灵歌他们:“你们先进去,把要带回宫的东西搬出来。” 灵歌福了福,转身带了一众下人回了院子里。 锦绣公主冷冷的看着白奕,白奕只做察觉不到她的目光,负手而立。 秦菁已经不耐烦和她继续磨蹭下去,冷然的开口道:“三皇姑有什么话就快说吧,说完了我们还要赶着进宫。” 锦绣公主咬了咬嘴唇,终于暗暗提了口气,怒声道:“宁儿醒了,那日的事她都与我说了,是你给她下了药?” “对,是我!”秦菁漠然的看她一眼,语调轻缓的开口承认。 锦绣公主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好无愧疚之心的就这么认了,怔愣之余,眼底突然涌现出疯狂的血色。 她原是要扑上前去抓秦菁的脸,但一眼瞥见立在旁边的白奕,气势一弱,转而一把扣住她的肩头,声音凄厉的撕扯起来,“你这个小贱人,我们母女和你无冤无仇,你居然能下这样的狠手,你——” “谁说无冤无仇?”秦菁目光一寒冷声打断她的话,抬手掐住她腕上命门反手反手一捏,一个轻巧的用力就将她推了出去。 锦绣公主目瞪口呆的看着,秦菁已经欺上前去,直视她的目光冷冷说道:“和婉做的事,她到底给你说了多少?她说我下药害她的时候,有没有说本宫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苏府?有没有说光天化日之下本宫的车驾为什么会在闹市里被人冲散?有没有说本宫的车里被人提前布下了迷药?有没有说她本来志在必得,只有一步之差,今日可能需要上门寻衅讨公道的就要变成当今圣上和当朝太后了?” “你在说什么?”锦绣公主六神无主。 秦菁的这些话似乎是在指责秦宁,秦宁劫了她的车?掳了她的人?怪不得来时她想了一路都没能明白,秦菁怎么会无缘无故找上秦宁去。 “这不可能,宁儿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你不要信口雌黄,污蔑我的女儿!宁儿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锦绣公主怒声叱道,眼睛充血满面通红。 “你很清楚?”秦菁讽刺一笑,仍是步步紧逼,“你很清楚就不会不知道那晚苏晋阳突然送她回去的时候,灵隐寺的山道上死了多少人。你很清楚就不会在明知道本宫已经与她成仇的情况下,还刻意促成她和苏晋阳之间联姻。你知道?你真的知道吗?对于你的好女儿你究竟知道多少?” 秦菁不屑的冷笑,锦绣公主在她的逼迫之下步步后退,砰地一声撞到后面的马车上。 那日从灵隐寺回去,秦宁的状态的确是不对! 她心里千头万绪的在想,越想越怕,却仍然没有半点思路。 秦菁后退一步,不再与她纠缠,折返回白奕身边,道:“我们走吧,别让母后等急了。” “嗯!”白奕握了她的手,两人刚要转身上车,冷不防身后又传来锦绣公主一声凄厉的嘶吼,“你站住,给我把话说清楚了,是你,是你害了我的女儿,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说清楚!” 她冲过来一把握住秦菁的手腕。 白奕下意识的皱眉,秦菁对他摇了摇头,带了丝笑容慢慢的看了锦绣公主一眼道:“本宫现在赶时间,三皇姑你若是一定要本宫来对你解释这件事——今日中午宫中设宴,不如本宫命人递了帖子给你,到时候咱们再当众的把所有的事情说个清楚明白!” 不管秦菁的那些话是真是假,但只就苏府发生的那件事往外一抖,秦宁和整个荆王府就彻底毁了。 宫中大宴,众人之前—— “不——”锦绣公主手下一抖,烫了似的马上松手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秦菁不再理她,转身上了车,白奕淡然一笑,自门内唤出灵歌等人,不等锦绣公主的人过来,就亲自动手把她的车马赶出巷子。 锦绣公主带来的三千侍卫堵在那里,眼见着秦菁的公主倚仗直压过去,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一众人为难的的面面相觑,但见巷子里呆立着的锦绣公主幽魂一般没有反应,终究还是一步一退,没敢拦着。 秦菁的车队扬长而去,锦绣公主孤身在那巷子里晃荡了好久,她带来的婆子实在等不得了进去拉她,“王妃,荣安公主的銮驾进宫去了?咱们现在怎么办?” 锦绣公主如梦初醒般回头看她一眼,嘴角抽搐着凝结了一丝冷笑。 那婆子抖了抖,猛地往后连退数步。 锦绣公主却没迁怒于她,只就咬牙吐出两个字:“回府!” “是!”那婆子不敢怠慢,急忙扯着嗓子喊人把马车赶过来,扶她上去。 上车之后锦绣公主像是突然平静下来,一动不动的靠在车厢上休息,只是那双眼睛始终一动不动的瞪着晃动的车顶。 那婆子看着觉得瘆的慌,只好使劲垂着眼睛锁到角落里。 三千禁卫军声势浩大的护卫着马车折回荆王府,锦绣公主下车之后就打发了随行的婆子,自己一个人仪态端庄从容的穿过花园,进了后宅安置秦宁的那间院子。 因为前两日秦宁刚刚回来的时候情绪不稳有些失心疯的症状,所有这院子里的守卫很是严密,今日一早她转醒之后,不相干的人才撤出去,只留了四个本分的丫头服侍。 远远的看见四个丫头愁眉不展的立在门外,锦绣公主眉头一拧,疾步上前斥道:“怎么不在屋里伺候?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见过王妃!”四个丫头惶惶跪下,禀报道,“方才郡主说是累了要歇息,不准奴婢们进去打扰。” 锦绣公主闻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不耐烦的摆摆手道:“你们都退到院外去守着,我不叫全都不准进来。” “是!”几个丫头战战兢兢的应道,逃也似的转身退到院子外头。 锦绣公主冷眼看着她们离开,一把推开房门走进去。 屋子里所有的窗子都关着,光线很暗,秦宁背对门口坐在那里,面前放一碗茶,已经没了热气。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平日在内室里穿的白色衫子,几日之间已经纤瘦的只剩下一抹影子般单薄。 锦绣公主正在气头上,弄出的动静很大,但她像是毫无察觉一般,一动不动的坐在那,用了一种灼灼生光的眼神,垂眸看着桌上茶碗。 锦绣公主冷哼一声,砰地一声关上门,快走两步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猛地一拍桌子道:“你的脑子现在还清楚吗?” 秦宁像是听见了她的话又像是没有,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看不到具体的表情。 锦绣公主怔了怔,恨恨的一咬牙抬手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来,怒声道,“天天的做出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你背地里到底都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今天一次性把话都给他说明白了。” 她下手的力气很大,毫不容情,手下抓着头皮拉扯的秦宁脸都变了形。 “母亲——您——您怎么了?”秦宁泪眼迷蒙的看着她,却没挣扎,只是略有几分诧异的瞪着她。 “小贱人!”锦绣公主啐了一口,抬手一巴掌把她打歪在桌子上,怒道,“刚才我带人去找了荣安了,灵隐寺是怎么回事?那天你又是做了什么好事?我还只当你是不懂事被人算计了,你说,现在就把所有的事都给我原原本本的说明白了。你要死别拉着我给跟你一起丢人垫背。” 秦宁眼中闪过一丝惶恐,愕然的往后退了退,眼神里满是防备。 “母亲我——”她张了张嘴嘴,却没能说出话来,目光闪躲。 锦绣公主本来还抱着一线希望,此时见她这幅表情,心里顿时凉了一截。 好在她方才只是闹到了秦菁那里,万一一怒之下真的带人闯宫,保不准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后怕之余,她一把按住胸口大口的喘息,凄声道:“你还不肯说实话?是不是要我到宫里去找荣安问个明白?好,你不肯说,我去!” 终究是气的狠了,锦绣公主转身就要去开门。 “不——”秦宁惊慌失措的大声道,扑过去一把抱住她的双腿大声的告饶,“母亲,不要,我是你的女儿啊,你这是要逼死我吗?” “那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锦绣公主深吸一口气,语气还是带着压抑不住的凌厉。 “我——”秦宁咬咬唇,声泪俱下的仰头去看她,却在触及她冷酷无情的目光时又再瑟缩了一下,埋首在她膝头期期艾艾的哭了起来;“母亲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这样,你知道,我是真心喜欢晋哥哥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为什么他要喜欢荣安表姐?我不甘心,我只是不甘心啊,我也没有想到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哭着,再一想到这次受到的侮辱,想到苏晋阳知道以后自己必将面对的嫌恶和仇恨的眼神,心里突然一股无明业火升华,猛地止了泪水,眼中带了强大怨念的铿然怒道:“说到底也是老天不公,那天我明明安排的万无一失,如果她直接死在灵隐寺外面,不就一了百了,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这不公平,不公平!” 她哭的捶胸顿足,眼中愤恨的怒火燃烧,让整张脸狰狞起来有如修罗恶鬼般恐怖骇人。 “你疯了,她是堂堂的皇室公主,你竟敢对她下杀手?”锦绣公主脸色惨白的后退一步,紧紧的贴着身后大门,看着自己的女儿几乎完全不认识一般,充满了震惊了恐惧。 她为人虽然跋扈张扬,但是分寸还是有些的,就是平时仗着公主的身份再怎么目中无人也有个限度,断不会真的去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来自寻死路。 偏偏就是她这个看似温良柔弱的女儿,怎么想都不可能对人存一分坏心的女儿,这个丫头,当真是疯了不成。 “难道她不该死吗?”秦宁凌厉的反驳,挺直了脊背对锦绣公主嘲讽一笑:“就因为她是皇室公主,她就能够为所欲为?母亲,你不是也自诩皇室血脉天之骄女吗?我们为什么要怕她?既然那日她能在中央宫当众对姝贵妃下杀手,那天死了多少人?凭什么天下人都可以死,就她不能?她的命难道就要比别人值钱吗?” “你糊涂!”锦绣公主歇斯底里的怒斥一声,指尖颤抖指着跪伏在她脚下言辞振振的女儿,“就因为她狠,你狠不过人家又凭什么逞能?现在朝中的形势你看不到吗?新帝登基了,大秦的换了天了,她是什么人?是辅佐皇帝登基的功臣,说句不中听的,太后算什么,太皇太后又算什么?这后宫之中,普天之下,她就是一手遮天了你又能怎么样?你去惹她?说这样的狠话之前,你到底动不动脑子?她要你死,明天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压下来,你死不要紧,咱们整个荆王府上下,就是抄家灭族给你陪葬也是听人家一句话的事——” “够了,我不要听!”秦宁捂住耳朵大声打断锦绣公主的话,眼泪汹涌而下,“荆王府!荆王府!你心里就只有荆王府,要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只想着荆王府,别让我跟晋哥哥在一起,我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什么?你这是在指责我吗?”锦绣公主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咽了口唾沫,突然冷笑一声,“说到底还是你自己不争气,死活非要扒着苏晋阳不放,现在好了,弄了这么个残花败柳的身子,我看你还有什么脸面见他,鲁国公夫人肯定已经传了信函叫他回京了,这件事你瞒得住?” 提到苏晋阳,秦宁的脸色一白,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颓然坐在地上,眼泪淡了线的珠子般不住的往下落。 锦绣公主狠狠的呼出两口气,这才觉得心里压着的气散了些,挪回桌旁重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秦宁六神无主的在地上坐了会儿,紧跟着又是满脸泪痕的扑到她脚下去抱她的腿,哀求道:“母亲,母亲你帮帮我,你知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晋哥哥,我不能没有他,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一定不能让他知道啊!” “帮你?怎么帮?”锦绣公主斜睨她一眼,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眼,“那些瞎了眼的奴才仆妇能处置的我哪样没给你设想周到,现在是国公夫人亲眼见了你的丑事,你让我怎办办?我能支使的了她,今天我就不用坐在这里和你生闷气了。” 秦宁眼睛一红,再次跌在地上,喃喃道,“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我不要他知道,一定不能让他知道。” 锦绣公主见她哭的伤心,发过脾气之后终于慢慢冷静下来,叹了口气道:“现在看来,只能我们先发制人了。” “什么先发制人?”秦宁眼睛一亮,用力抹了把眼泪,眼光灼灼的盯着她。 “一会儿我备一份厚礼,你去见国公夫人!”锦绣公主道,“你多对她说些好话,就说是那奴才下了药抢占了你,国公夫人心疼你那个夫君是出了名的,到时候为了他的面子,没准可以压下这事儿不提。” 终究还是要把这事儿拿到台面上来说,秦宁心里一阵刺痛,祈求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正因为鲁国公夫人心疼苏晋阳,所有这件事十有*她才更不会瞒着他,算来锦绣公主这一招的成事的几率实在没有多少。 “别的办法?好啊,你有别的办法那你告诉我!”锦绣公主冷嗤一声,口干舌燥的端起桌上那碗凉了的茶水垂眸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叶。 秦宁心下一紧,急忙抬了抬手,但是手到一半,却是毫无预兆的骤然顿住,目光诡异而带了丝凛冽的狂喜静静的注视着她。 锦绣公主没有注意到女儿脸色这种奇异的光彩,以碗盖压着把那杯冷茶一饮而尽。 秦宁的目光闪了闪,突然带了种畅快淋漓的笑意。 锦绣公主骤然回头,察觉她这抹笑,眉头一皱刚要发作,突然觉得胸腹当中绞痛难耐,一股热血急速上涌。 “痛——”她捂着肚子,眉头的褶皱越来越深,伏在桌上冷汗直流,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似是有些明白,不可置信的瞪着被碰倒在桌上的那只空杯子,唇角慢慢溢出一丝紫黑色的浓稠血液。 秦宁跪在她身边,看着她趴在桌子上死不瞑目的母亲,唇角扯了扯,终于缓缓吐出几个字来,“母亲,我想过了,这个秘密如果想要守住,那么就只能让所有的知情人都去死,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可靠的!” 她笑了笑,缓缓从袖子里又掏出一粒青灰色的药丸,宝贝似的在手里端详。 桌上的那碗茶,本来是她为自己准备的,而这枚药丸—— 却是事先预备了要给秦菁的! “既然天意如此,不让我死,那就换你们去吧!” ------题外话------ 咩,更新,最近几天都有事,木有捉虫,大家凑合下哈~ 第221章 七日后,锦绣公主发丧! 整个荆王府内外一片雪白肃杀之气,来往吊唁的马车从门口一路排到巷子外头。殢殩獍晓 荆王府这一代没有男嗣承袭,而秦宁作为锦绣公主唯一的女儿则要留在灵堂守灵,所以老王妃就从自家族里叫了两个晚辈过来,在门口帮着接待客人。 到底是个皇亲国戚出身的大户,荆王府眼看着现下里衰败,往来吊唁的达官贵人却也不少,一大早天刚亮前来吊唁的客人和唁礼都开始流水般的往府里送。 秦宁一身素缟跪在灵前,神情哀婉,哭成了泪人儿,两只眼睛肿成了核桃。 围棺而坐二十余位高僧,连着唱经七日,为锦绣公主祈福超度。 以安国侯夫人吴氏为首的几位命妇,平日里和锦绣公主有些交情,进灵堂拜祭的时候见到孤零零跪在那里垂泪的秦宁,免不了要安慰几句。 “死者已矣,郡主节哀!” “谢众位夫人前来为家母送行。”秦宁含泪还了礼。 吴氏抬眼往那尊楠木大寿棺处看了眼。 这几日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很多人都目睹了那日锦绣公主倾巢出动,带着整个荆王府的侍卫奔赴城南荣安长公主的新宅,虽然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无人知晓,但是锦绣公主折回府里的当日傍晚就传来她暴毙的消息。 虽然双方当事人都没有说什么,但是这件事,真要琢磨起来却是甚为微妙的。 那吴氏本身就是个好事儿的,心里有意去看锦绣公主一眼,但转念一想死人晦气,到底还是没有挪过去。 “王妃的身子一向硬朗,前些日子见她还精神的很,这怎么说没就没了。”吴氏叹息一声,说着就抽帕子去抹泪。 “母亲节哀!”七小姐赵水倩扶着她的一只胳膊轻声的安慰,“郡主她现在正是伤心的时候,您便当是体谅她吧。” “谢谢夫人和七小姐的关心,我——”秦宁屈膝还礼,说着又再哽咽起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 她人生的柔弱,尤其落泪的样子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妇人最是容易心软,几位前来吊唁的夫人们见了,无不心中叹惋,对她又多了几分怜悯出来,纷纷出言安慰。 一众人正在情深意切寒暄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唱:“荣安公主到!驸马到!” 屋子里的气氛瞬时一寂,吴氏眼尖的注意到秦宁眼中似是飞快的闪过一丝恐惧情绪。 众人扭头朝院子里看去,正好迎着身穿一身素色常服的秦菁和白奕两个被王府管家引进了院子里。 命妇们纷纷避让,退到主人家身后,秦宁披麻戴孝俏生生的立于人前,待到秦菁跨进门来就盈盈拜了下去:“见过公主表姐!”转而又对白奕福了福道,“驸马!” “参见长公主和驸马!”在场的命妇小姐们也纷纷屈膝行礼。 “都免礼吧!”秦菁神色淡然虚扶了秦宁一把。 “谢公主!”秦宁谢恩重新站直了身子,眼睛却始终向下垂着,像是恭敬又更像是畏惧的不敢去和秦菁对视。 秦菁好像对此毫无所察一般,抬手接过晴云手里的礼单递过去道,“三皇姑骤然离世,和婉你节哀吧!眼下父皇的丧期未过,母后和皇祖母都不方便出宫,皇上那里也不得空,本宫代他们来送送三皇姑,这是皇上的一点心意。” “臣女代亡母谢过皇上恩典!”秦宁急忙跪下去,双手过头接过礼单。 “表妹节哀顺变!”秦菁颔首。 “谢谢表姐!”秦宁哽咽着起身,转身把礼单递给管家,“收起来吧!” “是,郡主!”管家仔细的将礼单捧着从院子里退出去。 白奕和秦菁走上前去添了炷香,白奕就转身过来对她淡淡说道:“我先去前厅,一会儿要走了就让灵歌去喊我一声。” “好!”秦菁颔首,与他各自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白奕握了握她的手,随即被一个丫头引着往前厅的方向去了。 这里是锦绣公主的令堂,男宾们都是进来拜祭之后就去了前厅叙话,此时这里聚集的都是些和锦绣公主常有往来的女客。 因为秦菁的骤然出现,这灵堂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微秒起来,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的杵在那里,显得十分拘束。 “既然来了,本宫就送送三皇姑吧!”秦菁对这些人饱含深意的目光视而不见,说着就举步往那棺木的方向走去,倒是不见半分的心虚模样。 秦宁的脸色微微一变,仓皇上前一步拦下她,勉强劝道:“死者已矣,不敢劳动公主表姐挂心,表姐盛情,妹妹感激不尽,您不妨在府里稍坐片刻,时辰就快到了,到时一并送了母亲出门就是。” 秦菁这次出门只带了灵歌和晴云两个丫头随行,白奕又去了前厅,她有些犹豫,似乎并不想多留。 秦宁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焦虑的情绪,急忙道:“这里人多吵闹,我送公主表姐去后室奉茶吧。” “也好!”秦菁想了想,似是权衡了一下,然后点头,转而对灵歌道,“你去跟驸马知会一声吧,就说本宫要在这里多留片刻,等着送一送三皇姑,让他等着我一道回府。” “是。”灵歌应道,友善的对着秦宁略一颔首,转身往院外走去。 这个会武功的丫头不在近前,会方便很多。 秦宁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面色却是不动声色的虚弱一笑,对秦菁道:“表姐请到后室奉茶!”说罢,又转身对等在此处的命妇小姐们福了福道:“各位夫人小姐请先在此处用茶,我去去就来。” 皇室公主金尊玉贵,再者如今的荣安长公主更是今非昔比。 命妇们自然是不会有意见,纷纷附和让秦宁不必顾忌她们。 秦宁感激的扯了扯嘴角,转身引着秦菁往外走。 她这两日守灵辛苦,饭食也没有按时进,刚巧走过赵水倩身边时,突然眼前一花,不胜虚弱的晃了晃。 “郡主小心!”赵水倩低呼一声,急忙扶住她,关切道,“没事吧?” “没事,谢谢赵小姐!”秦宁摇摇头。 彼时秦菁已经出了门槛,回头看来也是关切的开口道,“你若不舒服就别来回走了,这里还要你照应,叫个丫鬟带本宫过去就行了。” “公主表姐是贵客,还是我送您吧!”秦宁道,从赵水倩手下抽出胳膊,再要往外走时,身子又是微微一晃,抬手去抚自己的额头。 “哎!”赵水倩再度一把扶住她,抿抿唇道,“还是我陪郡主一块儿送殿下过去吧!” 秦宁欲言又止似是要推脱,最终却是感激的握了握她的手:“那就麻烦赵小姐了。” “举手之劳而已!”赵水倩大方的笑笑。 秦菁面色如常的淡淡看了两人一眼,也不多言,一行人出门右拐,进了旁边的院子。 秦宁亲自引着秦菁进了花厅,扭头一看才像是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带丫头,不好意思道:“表姐稍后,我去给您沏茶。” 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 她走的不快,身子纤纤弱弱的模样。 秦菁默不作声的看着,眼见着她脚下又有徐晃的架势,急忙对立在门口的晴云使了个眼色。 晴云眼疾手快的一抬手,看似阻拦,实则是用力将她又要假装虚弱的步子给拉了一把,微笑说道:“郡主您身子金贵,这种事还是让奴婢去做吧!” “表姐是客——”秦宁止了步子,却是欲言又止的回头去看座上的秦菁。 “没关系,让她去吧!”秦菁道,继而扭头对旁边赵水倩道,“荆王府本宫是头次来,这丫头也是个蠢笨的,不认得去茶水房的路,可否再劳赵七小姐给她指了路过去。” 赵水倩自幼得吴氏调教,眼力劲是有的。 秦菁这样说分明就是要支开她,她却只做不知,与有荣焉的飞快点头应承下来:“是!臣女遵命!” 目送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离开,秦菁方才收回目光看向立在厅中的秦宁道:“你这么煞费苦心的把本宫留下,应当是有话要说吧?” “表姐这是什么意思?”秦宁眨眨眼,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不是您说要留下来为我母亲送行的吗?” 看她如此反应,应当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今日这场戏做的滴水不漏了。 秦菁不动声色的看着她道,“你我之间还有必要这样装模作样的演戏吗?” “表姐在说什么?我不懂!”秦宁道,眼中水雾散尽,倒是透出些微冷凝的气息来。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秦菁反问,忽而凛冽了眸光拍案而起,“还要我给你点提示吗?三皇姑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暴毙?这几天京中那些风言风语又是从何而起?” 秦宁的身子被她惊的一颤,不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秦菁一步走上前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逼视她的双眼,一字一顿的说道:“说实话吧,你一定知道所有这些事的内情是不是?” “我——好痛,你放手啊!”彼秦宁正是背对着门口,她一边带着哭腔挣扎,一张脸上的表情却是极淡,尤其是眼睛里,似乎燃了一簇火苗,以疯狂之势飞快的蔓延成燎原大火。 “表姐你这是做什么?放手啊!”她一边努力的做出挣扎的模样,一边语气颤抖的哀哀开口,“表姐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母亲去找你的事她没有对我说过,我也不知道她会去找你的麻烦,她现在人都已经死了,我会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 “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倒是大方!”秦菁语气森然的冷笑一声,“可我今天必须要一个明白,三皇姑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我不知道!”秦宁费力的去掰她的手,语气惶恐,说着突然身体滑软跪倒在她面前,大声的哭道,“你别逼我了,我求求你,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秦菁皱眉,似是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双方正在僵持间忽而听到灵歌的声音从院外传来,轻声叱道,“什么人?”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离去,灵歌紧跟着快步奔过来。 秦菁怔了怔,抬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灵歌咬了下嘴唇,神色凝重的摇头,“没看清!” 秦菁马上便是明白过来,目光一寒,低头看向跪在她脚下的秦宁:“你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公主表姐今天真是奇怪,怎么你说的话我统统都听不懂呢?”秦宁擦一把脸上泪水,不等秦菁吩咐就自主的爬起来,慢条斯理的抖了抖裙子,“好像刚才我也没说什么是不是?” 方才她什么都说的模糊,真要细究起来,的确相当于什么都没说,对秦菁而言,她只是在单纯意思上的告饶,而对那些不知情的人呢—— 她这些话,分明就是故意掺杂进去了一种歧义,在引导着不知情的人往那个流言的方向想。 秦菁了然,脸色骤然一沉,“你今天到底是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安安稳稳的送我母亲走!”秦宁道,唇角突然牵起一抹冷笑。 她惯常都是温柔怯懦的,这样骤然一笑的模样,竟像是一朵纯洁雅致的白色荷花上突然被人描摹上一笔血色的红,生生撕裂那得天独厚的美感,张牙舞爪的让人心里发毛。 这句话说完,她便要径自离开。 灵歌上前一步,横手将她拦下。 “公主表姐你现在要留我在这里恐怕行不通,死者为大,出殡的时辰马上就到,我若是不在场,怕是不能够。”秦宁抬头对,对她迸射出一个恶毒的笑容,有生以来的头一次,她不怕任何人的威胁。 “你还没有回答我,三皇姑到底是怎么死的?”秦菁寸步不让的再度开口。 “怎么死的?”秦宁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忽而回头看她,反问道,“你说呢?” 秦菁看着她眼中晦暗不明的光彩,心里深深的一凉的同时便是彻底证实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是你杀了她?”她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联想到锦绣公主当时死不瞑目的惨状,秦宁的脸色突然白了白,有些失神的愣了一下。 半晌,她突然扯开嘴角笑了笑,“我还有事,先走了,回头时辰到了,就派人来请您过去。” 说完,一把推开灵歌横在她面前的手跨出门去。 秦菁冷眼看着她的背影,扶住门框的时候,秦宁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就又顿了一顿,道:“对了,晋哥哥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儿他就会赶回来,公主表姐应该也想见他一面的吧!” 她觉得,现在秦菁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上苏晋阳一面,向他证明清白。 以秦菁的为人,她自认为没有办法强行将她留下,只有这样,才能多一重的保证。 “公主有没有觉得,这个和婉郡主,今天似乎是有些不对劲。”秦宁走后,灵歌犹且拧着眉头盯着她离开的方向。 “情理之中!”秦菁冷漠一笑,转身走了两步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再加上三皇姑的为人霸道泼辣,自她小时候起就一力的压着她,她心里的怨气定然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更何况她对苏晋阳痴恋成魔,这次的这件事却是彻底要将她从他身边拉开了,狗急跳墙之下,终究是要把她隐藏的那面心思暴露出来的。” “锦绣公主到底是她的亲生母亲!”灵歌叹惋,声音里带了点明显的失落。 所谓父母亲人,人之一生,唯此挚爱! 但也有些人,将骨肉血脉看的一文不值,譬如今日的秦宁,再譬如—— 当初的景帝! 他们看到的都只有自己,只要是挡了他们路的,无论是谁,全都该死! 秦菁苦涩一笑,摇了摇头并不接她的话,抬头,外面刚好晴云端了沏好的茶进来。 “公主!”晴云道,把托盘上的茶盏方才秦菁手边的桌面上,“那会儿刚一出门,赵七小姐给我指了个大致的方向之后就推脱说是急着找安国侯夫人有事,然后便没有再与我一道。” 方才门外偷听那人是赵水倩,以灵歌的目力和轻功,想要当场将她拿下根本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亏得那两人还自作聪明,一个自认为冰雪聪明窥人*,另一个洋洋自得,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秦菁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摆摆手对灵歌吩咐道:“你去前面盯着吧,别出什么乱子。” “是,公主!”灵歌领命,快速奔出门去,身形极闪,快速的消失在门外。 晴云扯着脖子又往外看了眼,忧心忡忡的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秦菁默然不语,低头抿茶,不多时院外就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女婢温和轻柔的浅浅说话声,“国公夫人您慢点走,前头人来人往的乱的慌,长公主也正在这里小坐呢,您先歇会儿,晚些时候奴婢再来请您二位一起过去。” 这个时候,把鲁国公夫人送到这里来和自己独处? 晴云心头一跳,也是马上明白了秦宁的意图,不由的大惊失色:“公主——” 秦菁果断的抬手制止她,一笑森然,抬了抬下巴示意:“出去替本宫迎国公夫人进来。” “奴婢遵命!”晴云担忧的看她一眼,然后福了福,转身迎出去。 鲁国公夫人自从上次在苏府受气昏厥,这些天一直卧病,这会儿强撑着过来给锦绣公主送行,自己的身子也是摇摇欲坠,被一个贴身的婆子和荆王府派来的丫鬟一道儿扶着才勉强慢慢行来。 秦菁免了她的礼,两人闲坐着聊了两句家常,不多时秦宁就差了人来通报说是吉时将到,请二人过去灵堂。 秦菁起身要走,国公夫人起到一半却是哎呦一声,低头按住了自己的右腿。 她那右腿有风湿的老毛病,现下正是天气转凉的节气里,难免又再发作。 “夫人,您还好吧?”她身边婆子急忙扶她坐下,去给她捋腿。 “不碍的!”国公夫人皱着眉摆摆手,“别耽误了出殡的时辰,扶我过去。” 她这样说着,再要起身的时候那条腿似乎还是使不上力气,额上也隐隐冒了点汗。 “国公夫人既然不舒服就不要强撑着了,心意到了就成,想来主人家也不会怪罪的,您便在这里歇着吧!”秦菁微微一笑,安抚说道,然后扭头吩咐一直侍立在侧的那个荆王府里的丫头:“你们府里应该有大夫吧?快去请来给国公夫人瞧瞧。” 那小丫头自从帮着扶了国公夫人进来就不曾离开半步,想来是有个监视盯梢的意思。 这会儿见着秦菁要走,她略一犹豫便是点头应允,“是,奴婢这就去请。” “嗯!”秦菁点头,有对国公夫人颔首致意,然后扶了晴云的手往外走,“咱们快去吧!” 前面的灵堂上吉时已到,前厅叙话的男宾和后室里闲聊的女宾齐集一堂,等着起灵,将棺木送出府去安葬。 秦宁恋恋不舍的跪在灵前的蒲团上,一动不动。 “郡主,时辰到了,该封棺送王妃走了!”以前锦绣公主身边贴身服侍的林妈妈上前来扶她。 “妈妈!”秦宁浑身颤抖,拉着林妈妈的手,扑在她肩上哀哀的哭,口中悲恸的嚷着,“母亲——母亲——” 林妈妈抹一把泪水,一边扶着她的肩膀一边对旁边等候的下人们使了个眼色,“封棺吧!” “是!”几个下人应声,拿了铆钉锤子上前,另有四个人合力抬起摆在旁边的棺盖就要往上放。 秦宁哭的全身发软,似是一直想往那棺材前面凑,林妈妈拉着她,不让她近前。 院子里跪了一地的王府下人,连带着前来吊唁的客人或是嚎啕大哭或是垂眸抹泪,一时间哭声震天,整个灵堂内外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不——”眼见着棺盖要被闭合,秦宁突然大叫一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把将扶着她的婆子掀翻在地,冲着那棺材扑去。 谁也没有想到她那副身子骨爆发出来能有那么大的撞击力,再加上守在棺材旁边的下人们无所防备,她身子往上一扑,不知怎的,刚好就踢在棺材下面垫着的长凳上。 “啊——小心!”有人惊呼一声,急忙去抢上去要扶那棺材,但是终于还是晚了一步。 棺材失去平衡,一歪一撞,砰的一声就倾在了地上。 棺材里锦衣华服的尸体噗通一声滚出来,摔在地上,碰了满脸灰。 死人出殡讲求的也是个吉利顺当,这棺材没合尸体却给滚出来了,被视为极其不祥的征兆。 所有人就忘了哭,有些惊悚的看着这一幕。 林妈妈怔了怔,暗骂一声老天,跺着脚的急忙尖声叫嚷,“都愣着干什么,快,快把棺材扶起来!” “哦!”一众下人方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的围过去,扶棺材的扶棺材,抬尸体的抬尸体。 那尸体滚出来之后是脸朝下趴在地上的,此时一搬动,原本蒙在身上的白纱滑下来,露出一张紫黑色死气沉沉的脸。 赵水倩本来是一直被吴氏护在身后的,可是棺材倾倒的那一瞬,慌乱中却不知道被撞了一下,一个踉跄直接挤到人前目睹了这一幕, “啊——”面对那张紫黑色的脸,她立时抱头尖叫起来,“脸——脸——好——好可怕!” 她这一怕就惊惶不安的往后退去,然后直接翻了白眼,吓昏过去。 所以人都被她这一声尖叫声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的,站的靠前的人们都纷纷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都是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都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命妇,哪家后院没有点腌渍事,锦绣公主的这个面色—— 分明就是身中剧毒而死的症状。 看见母亲的尸体滚落,秦宁有些手足无措,惶惶的扑过去。 她先是发愣,然后这样抢过去,时间拿捏的刚刚好,保证了让站在前排的那些人能够清楚的看到锦绣公主的脸,然后错身往正中一挡,故意遮住众人的视线。 她跪下去,眼神闪躲的急忙拉过那素纱就要去掩住锦绣公主的脸,但是在面对母亲的脸孔时,却突然像是哀痛过渡般的凄声大哭,手一抖,也跟着一个白眼翻了过去。 “郡主!”林妈妈惊叫一声,又再哭天抢地的大声嚎叫起来。 “倩儿,倩儿!”吴氏也是大声悲泣,抱着赵水倩求助无门, 灵堂里瞬时乱作一团,林妈妈惊慌失措,下意识的就去掐秦宁的人中,又厚又硬的指甲在她鼻下连掐了数下,秦宁终于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 睁眼看到满堂那些表情怪异的脸,她马上就开始流泪,一言不发的把头埋进林妈妈怀里哭的全身发抖。 锦绣公主的尸体重新被人安置在了棺木里,眼前没人主事儿,下人们擎着锤子抓着铆钉杵在那里却是不知如何是好。 灵堂里一时极静,慢慢的开始有人小声的议论起来。 “荆王妃的那个脸色,像是不对啊!” “是啊!不是说突发恶疾暴毙的吗?发病而死的人哪会是这个模样?不会是中毒了吧?” “看那个样子的确像是中毒。” “那尸体都停了这么多天了,怎么这府里的人一点风声都不透?” “嘘——不要乱说话!” …… 灵堂之内一片此起彼伏的唏嘘声,很多人都不期然的想起那日锦绣公主率三千侍卫往荣安公主府上闹事的情形来。 虽然当时巷子里封锁严密,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也有不少好事的人尾随,眼见着锦绣公主气势汹汹的进去,后来又失魂落魄的出来,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或是侮辱的样子。 按理说妇人之间的口角本来不算什么,但偏生的世人记性都好,在场的这些朝廷大员和诰命夫人,人人都记得半月之前那次宫变当场荣安长公主立于皇城之巅时候手起刀落的狠厉。 蓝月仙被利剑穿心,五万禁卫军,五万颗大好头颅,无一幸免,尽数滚落尘埃,还有北城门外的二十万叛军,一路飙洒的鲜血浸染了新帝足下的大好河山。 锦绣公主去找她?两人因故翻脸,不欢而散? 世人的想象力越是丰富,仿佛一切都很快顺理成章的练成一幅画,而且推断合理构思缜密,完全的无懈可击。 “吉时不是到了吗?都杵在这里做什么?”冷不防一个浅淡微凉的女声从院外传来。 众人心头集体一颤,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去,却是秦菁一脚跨进门来,神情冷峻的飞快扫视了一眼在场众人。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脸色惨白昏睡在吴氏臂弯里的赵水倩一眼道:“赵七小姐怎么了?” “倩儿她方才受了惊吓,昏死过去了。”吴氏抹着泪,一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模样。 伏在林妈妈怀里装晕的秦宁闻言,心里一急,已经有些明白了秦菁的意图。 赵水倩就这样被人带出去她就失去了一个精心布置下来的人证,她险些就要跳起来,但是这个时候明显不能,否则只会把她装晕的实情暴露出来,所以只能捏了捏掌心强迫自己忍下来。 秦菁皱了皱眉,回头对晴云吩咐道,“赵小姐晕了,你帮着安国候夫人把她扶到后面的房里歇息吧。” “是,公主!”晴云应道,上前来帮着吴氏把赵水倩扶起来。 “谢公主!”吴氏赶忙抹了把泪,两人半拖半抱的把赵水倩价了出去。 秦菁收回目光,又在厅中飞快是皴巡一遍,目光之中询问的意思十分明显。 “是方才和婉郡主太过激动,不小心撞翻了棺木!”有人答道,所有人都心虚的垂下眼睛,尽量不与她对面接触。 秦菁将信将疑的穿过人群走过去,最后停在抱在一起的林妈妈和秦宁面前站定,淡淡道,“死者为大,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还是早些封棺抬出去,让三皇姑入土为安吧!” 秦宁闻言,身体以众人目力所及的幅度剧烈一抖,畏缩的又往林妈妈怀里靠了靠,似是十分惧怕她的模样。 林妈妈被秦宁揪扯的胳膊生疼,这一疼一醒之间脑中突然被什么重重一击。 当时是她亲手给锦绣公主穿的衣服入的殓,那时候就觉得锦绣公主的死状有些怪异,但是秦宁没说话,她也不好妄断,方才尸体翻出棺材的那一瞬她又看了个正巧—— 锦绣公主的死,绝对是有蹊跷的。 “公主殿下,奴婢有事禀报!”林妈妈猛吸一口气,放开怀里的秦宁,转身对着秦菁庄重的磕了个头道,“方才棺材翻下来的时候奴婢无意间瞥见王妃的脸色,奴婢觉得我家王妃的死状有异,还请殿下做主,为咱们主子主持公道。” “哦?”秦菁眉头一挑,似乎还在权衡。 “方才诸位大人和夫人也都亲眼看见了,王妃她印堂发黑,脸色乌青发紫,分明就是中毒而死的症状。”林妈妈肯定道,说着一咬牙,“殿下明鉴,不能让我家王妃走的不明不白。” 她说着,便是情到深处,抬起袖子抹泪。 秦菁皱眉,款步朝那棺木走去,同时淡淡的扫了眼秦宁。 秦宁瘫坐在那里,本来是个浑浑噩噩的模样,却在接触到她的目光的时候迅速的一低头躲避开来。 秦菁心里冷笑,径自走过去,抬手去掀那棺材里的白纱时,手下动作故意迟缓片刻。 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众人突然一惊,素来唯唯诺诺的和婉郡主竟然疯了似的突然闪身扑过去,压下她的手,然后跪下去抱着她的腿声泪俱下道,“不——不要——别碰我母亲——” 她的神情畏缩,语气惊惶,话到一半又烫了似的猛然松开秦菁的腿,往后退了退,像是—— 受了很大的惊吓,想要阻止又不敢的样子。 众人看在眼里,心里又是一番计较,秦菁却只做无所察觉般抬手一把都开锦绣公主面上遮住的那方白纱。 棺材里的女人,中毒而死的迹象其实是十分明显的。 她顿了顿,然后仍是扭头去看缩在一边的秦宁,“和婉,你是三皇姑的女儿,她的事现在唯有你能代她做主,要不要验尸,你决定吧!” 她的语气向来冷淡且矜持,但是在这么个场合上看来却多少有点冷酷的不近人情。 “我——”秦宁瞪大了眼,死咬着下唇看着她,颤抖着就是不肯说话。 秦菁也不急,就好整以暇的回望她,与她这么耗着。 彼时林妈妈的心里对秦菁已经有了怒意,但是她一个奴婢,在确定锦绣公主的死因之前却不敢妄自开口生事。 再看秦宁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她顿时便有点恨铁不成钢的膝行过去,对着秦宁磕下一个头道:“郡主,今日是王妃出殡的大日子,这撞棺摔尸本来就是不吉之兆,这是王妃走的冤枉,她心里不忿,要您给她讨个公道啊。” 锦绣公主死的有多冤枉,没有人比她秦宁更清楚,而今日她故意撞了棺材却是人为,和锦绣公主本身半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可是——”秦宁抿抿唇,痛苦道,“母亲身死,我怎能不让她入土为安,难道还要毁其尸身吗?” “郡主,王妃要的是一个公道,她不会怪你的!”林妈妈道。 “是啊,荆王妃的死状确实有异常。”有人附和,“郡主孝义,但也总要给王妃一个公道。” 秦宁咬着牙心里还在犹豫,锦绣公主中毒而死的事,这便算是坐实了,但她此时顾虑的却是后面的善后事宜—— 赵水倩昏倒被带离了现场,一会儿闹起来,就没了能够帮她指证秦菁的最直接的证人。 双方对峙,正在迟疑间,院子里忽而传来管家半惊半喜的声音道,“姑爷,姑爷回来了。” 苏晋阳回来了! 来的真是及时! 众人一愣,纷纷回头看去,果然便见那个面容冷峻的男子从院外快步而来。 秦宁心里一喜,却不更是不合时宜的发现,苏晋阳的身边还另跟一个姿态从容脚步轻快的白奕,和—— 背着药箱的林太医。 林太医最擅药理,方才她是一时没有顾到这个人,原来他便是已经借机去把林太医找来验毒了吗? “姑爷,姑爷!”林妈妈见到苏晋阳进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已经连滚带爬的扑了过去。 秦宁性子软糯,住不了事,苏晋阳虽然是个外姓,但好歹也算自己人。 秦宁被林妈妈这一声凄厉的哀嚎猛地惊醒,眼泪啪啦啦的往外一滚,立时爬起来,抢先一步一头扑到苏晋阳的怀里,哀声的哭:“晋哥哥,晋哥哥你可是回来了,我好怕——” 她哭的梨花带雨,哀怨而凄婉。 苏晋阳沉着脸站在那里,任由她抓着他的衣襟撕扯,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在目光落到停在棺木旁边的秦菁身上时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跳。 “苏夫人,节哀顺变!”白奕心领神会的已经注意到苏晋阳目光的落点,冷不丁的开口打破僵局缓缓说道,“方才进门的时候,大致的情况我已经和苏统领言明了,虽然验尸被视为对死者的大不敬,但有些事还是真相要紧,林太医对各种毒物最有研究,人我已经给请来了,验与不验,你们夫妻给句准话吧。” 这个白奕好快的动作,居然不等她开口对苏晋阳陈情已经先入为主。 秦宁怔了一怔,止了泪水抬头去看苏晋阳。 苏晋阳深吸一口气,把她推离自己的胸膛一寸之外,淡淡的开口道:“验吧!” 秦宁没有想到他会真的一句话都不问自己就这么干脆的做决定,心里一股无明业火升起来,想要发作,却为了不至于给人把柄而强自忍下。 下人们手脚麻利的搬了屏风过来遮住,林太医带了医童在后面操作,其他人全都等在外面。 秦宁一边紧张的注意着屏风后面的动静,一边不时的往院子里看。 秦菁明明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却只佯装不察,安然坐在那里等候结果。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林太医洗净了手上血污走出来。 “怎么样?”秦宁急切的一步迎上去。 “荆王府是中毒而亡!”林太医道。 秦宁闻言,脚下一个踉跄,猛地往后连退了好几步,脸色惨白。 “那不知道三皇姑中的到底是什么毒?”秦菁道。 林太医张了张嘴刚要你回答,秦宁焦躁的回头,这才看见自己安置的那个丫头火急火燎的跑过来,隔着人群对她递了个眼色。 秦宁心下顿时又多了几分安定,不动声色的对她点点头。 “不——不好了——”紧跟着那丫头突然大声的哭喊着冲进来,一边哭一边惊慌失措的大声嚷道,“国——国公夫人出事了!” ------题外话------ 嗯,万更的某岚回来了,这一章我一会儿要修,着急的妹纸先看~ 第222章 那丫头连滚带爬的扑进来,惊惧恐慌之下被门槛绊了脚,进门就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殢殩獍晓 众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因为事关国公夫人,苏晋阳的眉心一跳,一个箭步迎上去,沉声喝问道:“外祖母怎么了?” “国公夫人她——她——”那小丫头似乎是惊惧过度,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利索,情急之下就开始抹泪。 秦宁见状,也是两步跟过去,急切道,“绿意,你先别哭,外祖母到底怎么了?” “夫人——夫人她——”绿意抽抽嗒嗒,终于泪水连连的一咬牙道,“国公夫人突然晕倒了,小姐,姑爷,你们快去看看吧。” “晕倒了?”苏晋阳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已经往前走了一步,但是转念一想这里的事还没处理好就又顿住。 “外祖母的年纪大了,这一晕非同小可,可别有什么好歹,还是先去看看吧,这里的事,回来再行处理。”秦宁见他犹豫,立刻上前劝道。 “嗯!”苏晋阳点头,转身对在场众人道歉,“对不住,在下有事,要先离开一会儿。” “国公夫人的身体要紧,苏大人不必介怀。”马上有人接口道。 苏晋阳抿抿唇,二话不说的一撩袍角跟着绿意大步走出门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灵堂之中又再起了一阵骚动。 秦宁担忧的在原地踱了两步,终于也是忍不住的开口道,“外祖母那里我实在不放心——” 死人的事可以暂缓片刻处理,终究还是活着的人更要紧些。 “国公夫人的身子要紧,咱们还是陪着郡主一道儿过去看看吧。”眼见着秦宁六神无主,一位夫人好心提议。 这个提议无疑是正中秦宁下怀,她面露感激之色的同时又偷偷拿眼角的余光过来扫了秦菁一眼,然后感激的点头,“嗯!” 她可以鼓动了这么多人一起去,无疑是用来做人证的,而作为预定当事人的自己如果不出席就未免说不过去了。 秦菁望着她的背影漠然的一勾嘴角,转而对林太医道,“这事儿赶的不巧,怕是还得麻烦林太医,也随本宫过去看看吧,没准能帮上忙。” “是!”林太医拱手一礼,他的医童马上整理好药箱给他送过来。 一众命妇小姐们拥簇着秦宁快步往旁边的偏院走去,因为国公夫人安置在内宅,不方便男子出入,前来吊唁的官员便暂时留在了灵堂。 国公夫人就近安置在之前她们逗留的那间院子的正屋里,彼时那些命妇也是刚到,堵在门口挤的水泄不通,荆王府的家用大夫正满头大汗的跪在床边给她把脉。 床上的国公夫人直挺挺的躺着,脸色发白,闭着眼,牙关紧咬,手脚僵直的摆在那里,时不时就像是不由自主的抽搐两下。 “大夫,我家夫人怎么样了?”之前跟着国公夫人一并进来的周妈妈焦急的问道。 “夫人这个症状像是中风了啊!”那大夫道,眉宇之间也是一片焦灼之色。 “中风?”苏晋阳皱眉,满面阴沉的移到床边,俯视着床上全身僵直的国公夫人,露出担忧的神色,“外祖母的身子一向硬朗,怎么会突然就中风了?” “国公夫人的年岁大了,上了年纪的人,心脉血管就会慢慢萎缩,若是突然受了什么大的刺激,保不住急怒攻心之下就会阻塞血管,中风也就不奇怪了。”那大夫说道,临收手前像是处于习惯,又去摸了把国公夫人的脉象,紧跟着突然“咦”了一声。 苏晋阳心下一紧,眉心不由皱的更紧道,“大夫怎么了?” “我看国公夫人这脉象似是有些不对啊!”大夫沉吟,重新又把丝帕在国公夫人腕上搭好,又细细的重新把脉,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秦宁搅着手里的帕子守在旁边,一边关切的不住询问,“梁大夫,外祖母的脉象到底有什么不对的?” 梁大夫不语,反反复复又诊了半天才面露惊异之色,仓惶转身对二人跪下去,道:“郡主,姑爷,国公夫人这脉象很反常,看似中风的症状,但是细探之下却是另有一层虚脉浮动,这个症状——这个症状——” 他说着却是欲言又止的迟疑起来,权衡半晌才一咬牙在地上叩了个头,“如果小的没有诊错的话,这应该是外来药物所致!” 换而言之,国公夫人也是被人下了药了? 苏晋阳的脸色一边,袖子底下的手指无声收紧,那脸色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 “这——这怎么可能?”秦宁更是六神无主,不可置信的倒退一步,被身后站着的绿意急忙扶住。 “郡主小心!” 门口围观的命妇们当中发出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苏晋阳缓了片刻才语气冷毅的开口问道,“是什么外来药物所致?可还有的医?” “这个——”梁大夫一阵为难,“小的医术浅薄,所以——” “既然自知医术浅薄,就不要在这里误人性命了。”门外突然一个清淡漠然的女声响起打断他的话。 梁大夫勃然大怒,与众人一同循声望去,却见秦菁带着林太医从院外款步而来。 她走的不慢,偏偏给人一种踽踽独行的从容之感,素色的裙裾飘洒起来,带了几分轻柔的味道,但是眉宇之间的气势太强,又硬是将这素色之下的柔软给压下去,给人一种清冷微凉的感觉。 那梁大夫被人辱了自家手艺,本来怒火中烧,但是一见他来,就不得不把所有的脾气尽数收敛起来,谦卑的垂首跪在那里。 见着秦菁过来,众人忙不迭旁边退了退,给她让了路出来。 秦菁也不客气,目不斜视的跨进门去。 “本宫不请自来,还请苏统领不要见怪!”她径自走过去,先是对苏晋阳略一颔首,然后不等他接话已经眉尾一挑,斜睨一眼跪在床边的梁大夫道:“听你方才的意思,就是说国公夫人是被人下毒毒害至此了?” 她刻意加重了“被人”两个字的音调,尾音略略一压,不知怎的,梁大夫听来便是心头一跳,有种被什么东西凭空罩下,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不——不是——”他下意识的反驳,声音虚弱。 “不是?不是什么?不是中毒还是不应该是被人下毒?难不成国公夫人还会自己服毒想不开吗?”秦菁冷声斥道,语气不怒而威,说着却是话锋一转,对秦宁道,“府上的大夫既然是对自己的医术没有信心,和婉你还是回头就打发来了的好,省的他以后自不量力,诊错了症,那就后悔莫及了。” 那大夫万没有想到她一进门便会对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发难,背上冷汗直流,再不敢多置一词,只就伏在地上不敢妄动。 秦宁怔了怔,一时有些反应不及,秦菁却是已经移开目光转而对苏晋阳道,“既然大夫怀疑国公夫人的病症另有原因,刚好林太医也在这,不如让他给看看吧。” 林太医的医术虽然不及杜明远,但在药物方面的造诣却是非同一般。 苏晋阳心系国公夫人的安危,自然不会决绝,略一思忖便是点头往后让开床边的位置,颔首道,“那就劳烦林太医了。” “治病救人,医者的本分,苏统领不必客气。”林太医道,走过去往绣墩上坐下,随手把药箱放在床下脚踏上,开始给国公夫人搭脉。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的看着,只有秦菁的目光是若有似乎的停留在秦宁脸上的。 大约是对自己这次的布置很放心,秦宁脸上的表情倒是十分镇定,除了伪装出来的那一份焦躁之意外,并不见得多少惊慌和闪躲。 林太医微闭了双目,神情专注的替国公夫人把过脉,眉头也是一皱。 秦宁眼中一闪而过一丝心安的情绪,周妈妈却是先入为主的急忙一步上前道,“这怎么可能,一大早从夫人起床就是我亲手服侍的,既没有见过外人也没有碰过外人的东西,怎么会这样?” “是啊!”秦宁也面露狐疑之色的慢慢说道,“周妈妈是外祖母身边的老人了,最是衷心不过,若是有人要对外祖母不利,也不容易得手的。” 一屋子的愁云惨雾,每个人都在拧眉沉思。 半晌,一直缩在秦菁身后的绿意突然愕然的抽了口气。 她这抽气声有些恶意的浮夸,静默无声的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瞬间吸引过去。 秦宁不悦的瞪她一眼,“做什么一惊一乍的,没有规矩!” “郡主恕罪!”绿意急忙跪下告罪,顿了顿才迟疑着开口道,“奴婢——奴婢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她说着,却是瑟缩着拿眼角的余光去看秦菁。 察觉到她目光的落点,所有人都尴尬的别开眼,毕竟—— 秦菁的事,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 “你有话说来听了就是,倒像是本宫拦着你不让你说话一样。”秦菁无所谓的轻笑一声。 “是——”绿意心有余悸的避开她的目光,稍坐犹豫这才大着胆子开口道:“之前国公夫人刚进府时就觉得身子不适,郡主让送了夫人来这院里稍事休息,当时长公主也在这里,她们两个人在一起坐了好一会儿,还是——还是殿下亲自给国公夫人递的茶!” 秦菁的为人一向傲慢,会突然对国公夫人这般殷勤,确乎就很有些不同寻常了。 众人的脸色千变万化,精彩纷呈,就连苏晋阳也跟着投来一道询问的目光,只有秦菁神色如常的淡然一笑,反问道,“所以呢?” 绿意被她处变不惊的气势压迫着,心里突然一跳,还是硬着头皮道,“奴婢——奴婢当时注意到,长公主在端着那茶盏的时候,特意用袖子掩了递给国公夫人的!” 周妈妈勃然变色,秦菁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已经抢先开口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本宫借着给国公夫人递茶水机会在她的茶碗下了药了?” “奴婢没有这么说!”绿意道,语气逐渐有些凛然,“奴婢只说出自己看到的。” “那好啊!”秦菁不置可否,面色从容的突然抬手一指外间正对着门口的那张桌子道,“本宫和国公夫人当时就坐在那里,桌上的两只茶盏都还原封不动的放在那,想必是还没人动过吧。和婉,既然是你的丫头要指证本宫,那便也顺便让你的大夫去验一验,那茶到底有没有问题。” “公主表姐我——”秦宁怔了怔,讪讪的回头去扯苏晋阳的袖子,“晋哥哥,我没有怀疑过公主表姐——” 自始至终都是绿意在说话,她是无辜的,清白的! 秦菁目光冷然,讽刺的看着苏晋阳。 两个人,四目相对,苏晋阳的目光亦是沉郁而微凉。 半晌,他开口,声音漠然道:“去看看!” 涉及到鲁国公一家,他便会习惯性的感情用事。 秦菁冷笑一声,往旁边别过眼去。 周妈妈还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再见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样子,又生生的把话咽了下去。 秦宁一阵为难,咬着唇很是犹豫了一下,这才对一直跪在旁边没有起身的梁大夫道,“过去看看吧!” “是,郡主!”梁大夫抹了把额上冷汗爬起来,穿过人群走到外间,当着众人的面取了银针去试之前国公夫人用过的那碗茶。 银针入水,没有丝毫的变化,可是在他把那针从茶水里取出来的时候,空气中一过,上面却是迅速凝结出一层银灰色的暗斑来。 众人惊疑不定的看着,那梁大夫更像是吃惊不小,急忙把那阵放在一方雪白帕子上端着呈送到里屋的苏晋阳面前,垂首道,“姑爷您看,这茶水的确是有问题。” 苏晋阳的眼神一深,像是愣了一瞬。 秦宁却是脸色惨白,不可置信的慢慢抬头看向秦菁道,“公主表姐,你——你——” 她的目光复杂,惊惧有之,悲痛有之,失望之色更甚。 秦菁的目光微微一沉,却不见半点心虚的模样,反而唇角跟着泛起一丝讥诮的笑意从容说道,“不过是一杯茶水罢了,能说明什么?” 秦宁皱着眉头,痛心疾首的不肯接话,只是眼里蓄了泪小鸟依人般偎依苏晋阳身边。 苏晋阳神情淡漠的看着秦菁,一字一顿的开口,“你要怎么解释这杯茶?” “本宫需要解释吗?就因为这茶是过了本宫的手递给国公夫人的,所以国公夫人现下躺在这里就是本宫的责任?那你怎么不问这茶水又是从哪里来的?”秦菁反问,继而神色一厉,目光凛冽直逼他身边秦宁道,“这里是荆王府,从茶盏、茶叶到泡茶水,乃至于往上送茶的下人都是荆王府的人,如果本宫触了一下那茶盏就要被冠以害人之责,那么和婉表妹是不是就该直接被送去大理寺言行拷问了?” 她这样骤然发难,言辞激烈,不留半分余地。 “公主表姐你——”秦宁咬着唇,一副不甚委屈的模样不可置信的看着秦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能是我害了外祖母不成?” “怎么就不成了?”秦菁口齿伶俐的反问,“本宫金尊玉贵的皇家公主,又与国公夫人无冤无仇,甚至私底下连点往来都没有,这样都能被人指认为杀人凶手,你苏夫人为人孙媳,又与国公夫人多有往来,想必需要彼此起冲突的时候也不少,凭什么就不能包藏祸心置人于死命?” 若说秦菁和锦绣公主之间有过节还说得过去,但若是说到鲁国公夫人—— 那真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杀人动机不成立的话,即使明面上的证据再怎么有力,也没人敢于把这样一个罪名加到秦菁这个正当盛宠的一朝公主身上。 “你——你血口喷人!”你秦宁怔了怔,悲愤的落下泪来,转身一把抓住苏晋阳的衣袖仰起满是泪水的眼睛看向他道,“晋哥哥,公主表姐她这是故意污蔑我,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了,我怎么会害外祖母?” “是啊!”绿意马上也是愤然的开口辩驳道,“是啊,姑爷,小姐的为人您最是清楚不过的,她生性柔弱善良,平时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怎么会杀人?更何况还是国公夫人!” 她说的义愤填膺,再配合上秦宁那个楚楚可怜的模样—— 的确,这样的女子,轻灵似水,看上去连把刀都拿不稳,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胆量杀人的主儿。 “嗯,这话也有道理!”秦菁听来竟是深有同感的点头。 众人的目光颇为诧异的移过来,却见她眉宇间带了丝戏谑表情的一扯唇角继续道,“和婉貌美,怎么看不像是存了害人之心的歹毒妇人,但是你这个丫头的长相,在本宫看来却是不讨喜的。既然她无嫌疑,那么就是你这个奴婢存了不轨之心,做下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了?” “长公主您这是什么道理?怎么能把这样的重罪强加到奴婢身上?”绿意瞠目结舌,话一出口又马上察觉自己失言,慌忙捂住嘴巴—— 这话,便是秦菁照着她之前的说辞推衍而来的。 秦宁脸上表情僵了僵,死抿着唇角,并不开口强辩。 秦菁胜在气势,而她,越是沉默便越是有利。 “怎么大家都没有话说了?”秦菁嘲讽一笑,目光在苏晋阳那夫妻二人之间转了转,最后却是望定了一直立于床头关切的注意着国公夫人情况的周妈妈道:“本宫方才见周妈妈似是欲言又止的有话要说?” “是!”周妈妈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来,同时却是目光古怪的看了秦宁一眼。 这个周妈妈的鲁国公夫人的陪嫁,对国公夫人忠心耿耿,她原来也是打了一张亲情牌,所以把一切的事情都安排在周妈妈面前,想让她在护住心切的情况下为自己出头—— 毕竟如果只是自己荆王府的人一力指证秦菁,难免惹人怀疑,如果由鲁国公夫人身边的人开这个口,就要公允许多。 方才众人进门时,这周妈妈的确是表现的甚为急切,却不想后面竟然完全沉默下来,而这时候她这么阴阳怪气的看自己这一眼又是什么意思? 秦宁心里一颤,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但面上却不敢多露端倪。 周妈妈走过去,对着苏晋阳和秦菁各自福了一礼,这才面色不善的开口道,“表少爷,您外出的时候夫人曾经受邀去过您的府上,后来回到国公府便病下了,大夫嘱咐说是她服用的汤药需忌茶水,所以这些天夫人的饮食中已经停了茶水了。今日也是一样,长公主递过来的那杯茶,夫人一滴都没有沾过。” 秦宁愕然一怔,脚下险些一个踉跄。 她突然便有些明白—— 秦菁应当是早就知道了国公夫人忌口的事,否而以她的谨慎,在明明知道自己对她有所企图的情况下,是断不会刻意惹人嫌疑,还是碰国公夫人将要饮用的茶水的。 而她自己不察,在方才联合绿意指证她的时候,表现的就未免牵强和急切了。 被周妈妈一提,其他人也都跟着露出了然的表情—— 方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尽数集中在那验毒用的银针上,不曾注意,那杯茶,的确是满满当当没有饮用过的迹象。 然则此时秦宁最担心的却不是如何解释国公夫人中毒一时,而是—— 周妈妈说国公夫人是在去了苏府之后骤然病下了,她更怕苏晋阳会追问国公夫人的病因。 “这样一来便是奇怪了,那外祖母中的毒又是怎么回事?”她虚弱的扯了扯嘴角,急忙把话题拉回去。 “谁说国公夫人这是中毒的症状了?”林太医表情不悦的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终于收了搭在国公夫人腕上的帕子起身,转而对苏晋阳道,“苏大人,老朽仔细的诊过国公夫人的脉象了,她这的确是中风不起的症状,却没有外来药物作用的结果。听同僚的刘太医说,数日前国公夫人曾经因为急怒攻心而昏厥过一次,她身体应当是在那时候就已经埋下了隐患,再加上今日荆王妃葬礼在即,夫人心中郁结悲痛之余才会彻底激发了隐藏的病症。” “这不可能!”梁大夫大声反驳,“我明明查出国公夫人脉象中还有另一种虚浮之态,分明就是中毒的迹象。” “荒唐,老朽专攻各种奇药异草半辈子,是不是中毒我不知道吗?”林太医怒气冲冲的冷哼一声,“好,你说中毒,倒是说明白了中的是哪种毒?也好让老朽心服口服!” 若说国公夫人中毒,自然就是中的茶水中所下的那种毒! 可是现在,周妈妈一口咬定她没碰过那碗茶。 梁大夫左右一想,终于还是无法自圆其说。 林太医却是已然动怒,衣袖一甩,从药箱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往旁边桌上用力一放,道,“既然郡主府上的大夫自诩大才,看不上老朽,你们不信便另请高明来看吧。这瓶子里是方才自棺木中取了王妃肝脏化开的毒液,具体是什么,你们也请别人来断吧,告辞!” 他说完,便是怒气冲冲的挤开人群头也不回的带着药童离开。 “太医,林太医!”周妈妈担心国公夫人的病症,急忙追了出去。 秦菁似笑非笑的看一眼他丢在桌上的那个小瓷瓶,继而抬眸看向秦宁道,“和婉,现下这荆王府里是你主事,你看这事情应该怎么处理?” 林太医是纵横宫中多年的老太医了,有资历也有声望,远不是荆王府家养的一个郎中可比。 “我——”秦宁的脸色发白,有些惶然的看了看梁大夫又低头去看跪在旁边的绿意。 “郡主,郡主奴婢没有说谎,也没有冤枉谁啊,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奴婢只是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而已。”绿意心下一怕,哭着去拽她的裙摆。 “郡主,小的医术浅薄,不该妄自断症,可是也断没有构陷诬赖于谁啊。”梁大夫的身子震了震,赶忙也跟着跪下去,“是那茶水,那茶水是真的有问题啊!” 荆王府送上来的茶水有问题,并且矛头直指到秦菁这里,而现在既然是国公夫人没有被毒到,那么不言而喻—— 这杯水便是针对秦菁的! 只是诚如绿意所言,所有人眼中的秦宁都不该是会存了这样心思的人,而且—— 这两个人之间何来仇怨? “表少爷,夫人这里还是再请别的太医过来看看吧!”周妈妈道。 “嗯!”苏晋阳回过神来,唤了自己的小厮进来吩咐道,“你带着我的帖子去一趟杜太医府上,请他帮忙走一趟吧。” “是,少爷!”那小厮领命,飞快的跑了出去。 苏晋阳沉着脸目光冰凉的扫了眼跪在地上的绿意和梁大夫,冷声道,“去把管家给我叫进来!” “是!”守在外屋的一个婢女应声,急忙转身出去,不多时管家气喘吁吁的进来。 他还不知道此间的具体状况,只就对着苏晋阳和秦宁行了礼道,“姑爷,郡主!” 秦宁心里一抖,不由的拽紧苏晋阳的袖子,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苏晋阳已经抢先一步抬手指了指摆在外间桌上的那只茶盏道,“那杯茶水里头被人下了料了,有人意图谋害国公夫人,并且嫁祸荣安长公主,尽快给我一个水落石出!” 他的语气果决而肯定,毫不拖泥带水! 秦宁却在听到他说“嫁祸荣安长公主”几个字时,心里顿时凉了一截。 他这么容易的就已经认定了秦菁的无辜?是真的出于眼前所谓证据的逼迫,还是打从他心里,根本从一开始就对秦菁存了袒护之心? 管家闻言,也是心头巨震,迟疑着抬头递给秦宁一个询问的眼神:“郡主——” 鲁国公是国之栋梁,荣安长公主更是显赫一时,这两人同时在府里出事,若是处理不当,保不准就是灭门之祸。 秦宁使劲的垂下眼睛掩饰情绪,嘴角牵扯的略带几分僵硬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按姑爷的吩咐去做吧!” “是!”管家应道,往外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什么就又转身道,“郡主,那前面灵堂那里——是不是该启棺了?” 被国公夫人这里一闹,原先预定下葬的时辰已经过了。 死人的事,耽搁不得,既然林太医这里已经取了毒液的样本来,人也该早些入土为安了。 秦宁抬头去看苏晋阳,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样,“晋哥哥,你看这——” “嗯!”苏晋阳心烦意乱的闭目缓了下神,然后举步朝外走。 今日府上的客人本来就都是为了吊唁而来,这会儿热闹看完了,也不好再赖在后宅不走。 苏晋阳引了个头,秦菁紧随其后,其他人也都纷纷往外走。 秦宁混在人群里,并没有刻意上前去追苏晋阳,而是越走越慢,等到众人相继出了院子,她便在门前止住步子。 周妈妈都不在,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既然是林太医证实国公夫人没有中毒而替秦菁摆脱了嫌疑,那么回头如果杜明远来了,反而验出国公夫人的中毒症状,一切就又可以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去。 就在这时,床上一直昏迷着的国公夫人突然虚弱的哼了两声。 秦宁猛地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回头对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绿意使了个眼色。 绿意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折回房里关了门,绿意快步走到桌前端过那杯下了毒的茶跟着秦宁进了里面的卧房。 “呃……”床上国公夫人似乎是有转醒的迹象,喉咙里发出厚重的喘息声,模糊的念叨,“水——水——” “喂她喝!”秦宁站在床边,俯视床上那个完全失去行动力的老迈妇人,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奇异而兴奋的光彩。 “是,郡主!”绿意应道,走过去坐在床边,拿了汤匙舀出一勺茶汤喂到国公夫人嘴里。 国公夫人下意识的张嘴咽下去,彼时那茶已经凉透了,入喉冰冷,国公夫人眉头皱了皱,竟然慢慢睁开眼。 初始时候她的视线有些迷糊,待到看清站在床边目光诡异的秦宁时,脸色骤然一变,尖声道,“怎么是你?” “怎么外祖母这么不想看到我吗?”秦宁冷笑,却并不打算理她,只对绿意道,“外祖母不是渴了吗?你愣着做什么?” “哦!”绿意急忙应道,又舀了一勺冷茶送到国公夫人唇边。 国公夫人得了太医嘱咐,近来对茶水的味道分外敏感,皱眉往旁边偏过头去,“我不喝!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我也不知道您不想见我,既然不想见我,就乖乖把这碗茶喝下去,以后就不用见了。”秦宁温柔一笑,那语气里却透着凉。 国公夫人被她这语气惊的毛骨悚然,怔了怔,秦宁已经不耐烦的一挥手道,“等着被人发现吗?给我掰开她的嘴灌进去!” 她叫嚷的狠厉且癫狂,国公夫人突然就明白过来,闭紧了嘴巴警惕的瞪着绿意手里那碗冷茶,畏惧的往后缩了缩脖子。 只奈何她现在身子行动不方便,完全躲不开,绿意一手狠狠捏开她的嘴巴,强行把茶水灌进去。 国公夫人拼命的挣扎抗拒,冲撞中洒了少许出来,但她还是被迫强咽了大部分的冷茶进肚。 冰凉的茶水冲进肺腑里面,透心的凉,国公夫人脸色发青,被呛的大声咳嗽,一边神情恐惧且愤然的盯着的秦宁,怒道,“你给我喝了什么?你要做什么?晋儿呢?是不是晋儿回来了,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她喊的歇斯底里,却因为身体太过虚弱的缘故,嗓音沙哑而无力,出口的声音几乎成了乞求。 “你见他做什么?还想着告密吗?”秦宁嫌恶的看她一眼,突然上前一步,倾身过去恶狠狠的捏着她的下巴,对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冷声道,“我现在只是让你不能开口,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你要是再不知好歹,想要坏我的事,那么下一回,再参加的就该是你的葬礼了?” 国公夫人闻言,身子一阵痉挛,嘴唇都了半天,声音却慢慢的溃散不清,“你说——说——” “横竖你以后也没机会开口了,就不要问这么多了。”秦宁倾近她耳边,笑的温柔,这表情和以往那种温婉纤弱的模样无甚区别,只是眼睛里突突攒动的火苗看的人心里一阵一阵的发虚。 国公夫人抖了抖,身子越发僵硬,同时她却是眼睛突然一亮,有些明白过来,不可置信道,“荆——荆王妃——” 这个老太婆,倒是精明的很。 “祸从口出,不过你放心,你今天喝了这杯茶,以后就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秦宁冷哼一声,霍的松手扔开她。 国公夫人全身僵硬,动弹不得,重重的落回床上,身上枯瘦的骨骼砸在床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绿意心里多少有些恐惧,手忙脚乱的重新斟茶放回桌上,又把国公夫人脖子上和脸上沾上的茶水擦拭干净,帮她掖好被角,道,“郡主,可以了!” 床上国公夫人还两眼死死的盯着秦宁不放,屋子里头光线阴暗,秦宁被她看的心里一阵发燥。 “嗯!”秦宁点头,随手拿过之前林太医仍在桌上的那个小瓷瓶塞到她的手里,“手脚麻利点,把这里面的东西倒了,换成普通的砒霜。” “是!”绿意应道,紧张的攥着的那个瓶子用力的点点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秦宁不耐烦的又看了国公夫人一眼,刚要转身,忽而听见内里的小隔间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 这府里的各处住屋,都会在后面以屏风隔开一处暖阁,方便冬日里使用,平时是不会有人的。 秦宁心跳一滞,忽而眸光一冷疾步走过去,猛地一把拉开披风。 “啊——”那屏风后面发出一声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却是脸色的苍白的赵水倩正摸索着坐在暖炕边上想要穿鞋下地。 她身后被子凌乱,衣服却是平整,屋子里也没有别人。 秦宁瞬时就明白过来,她应当是在昏厥之后被人送到这里休息的。 这府里这么大,为什么她要被安排在这里? “你都听见了什么?”秦宁眼神一厉,疾步逼上前去。 “不!”赵水倩惊惧的大声哭出来,一缩身子,躲到暖炕里沿的角落里缩成一团,神情慌乱的摆着手,“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我只是刚刚醒过来,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要过来!” 她这话无疑就是不打自招! 秦宁心下暗恼的同时,已然想到了杀人灭口,然则还不及她付诸行动,忽而听得身后的门外一声巨响,砰地一声,像是门板被人一脚踢烂,砸在地上的声音。 她心里一惊,仓皇回头,却不巧撞倒了身后的屏风,八面的琉璃屏风落地,噼里啪啦溅起一地的碎片。 屋子里一片混乱,秦宁忽然就有些慌了,于慌乱中骤然抬头,却见眼前原本空旷的房门外头人影一闪—— 却是苏晋阳嘴角噙了丝冷笑站在那里。 “晋——晋哥哥?”她愣了愣,生平第一次,突然觉得自己不敢靠近他,下意识的往后挪了半步。 “你在这里做什么?”苏晋阳道,目光冰冷,钉子一样钉在她身上。 “我——”秦宁的嘴唇抖了抖,几次想要开口,却都没能发出声音,脑子里乱糟糟的却不知道该想什么。 苏晋阳为什么会突然去而复返?赵水倩为什么会被安置在这里?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所以的真相仿佛马上呼之欲出,但是她的脑子里仍是嗡嗡一片乱响,千头万绪。 她死咬着下唇,远远的看着苏晋阳,直至片刻之后,那女子曼妙的身影从容步入视线,与苏晋阳并肩站在了一起,她才终于肯去相信。 “晋哥哥?”秦宁开口,她似是想笑,声音里却带了种不知道是惶恐还是痛苦的味道,颤抖着抬手指向苏晋阳身边的秦菁,一字一抖的慢慢开口说道,“你和她——一起——布局——算计我?” 几个字,出口的时候无限艰难,掷地有声的坠落之后,终于—— 天崩地裂! 第223章 秦菁是她的敌人,千般算计,万般争斗都无所谓。殢殩獍晓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苏晋阳要和秦菁一起?一起将她逼入这种万劫不复的地步?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啊,都是因为不想失去他! 秦宁脸上的表情近乎凄惶,略微佝偻着腰身看着门口的苏晋阳,那神情语气都让秦菁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不去理会那两人的眼底官司,秦菁径自走过去里面的大床旁边,把国公夫人扶起来,道:“夫人可还安好?” “谢殿下关心,臣妇无碍!”国公夫人咳了两声,接过秦菁递来的帕子拭了拭嘴角,下一刻竟然目光清明好端端的坐了起来。 “你——你——”秦宁心下一惊,不可置信的后退一步。 她脚下布满琉璃屏风的碎片,这一动之间就发出一片哗啦啦的响动。 缩在暖炕一角的赵水倩瑟缩了一下,外间的屋子里吴氏已经跌跌撞撞的奔进来,惊慌的嚷着,“倩儿,我的倩儿呢?” “母亲——”见到吴氏出现,赵水倩的眼泪一下子奔涌而出,趁着秦宁分神,直接赤脚跳下炕来,几步扑到吴氏的怀里嚎啕大哭,“母亲,母亲我好怕。” “倩儿,倩儿不怕,有母亲在这里,我在这里。”吴氏将她揽在怀里拍着她的背不住的小声安抚。 秦菁扶着国公夫人走过来,对吴氏道,“赵七小姐受了惊吓,夫人先扶她到那边的椅子上坐坐吧,荆王府这里眼下还有事情要处理,晚些时候本宫自当安排马车送你们回去。” “是,谢谢殿下!”吴氏惊魂甫定的揽着赵水倩挪到外屋的椅子上安置下来,仍是压低了声音不住的安抚她。 秦宁猛的一个机灵回过神来,目光闪躲的看向苏晋阳,“晋——” “有话出去说吧。”苏晋阳淡淡的开口打断她的话,目光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秦宁却更是没来由的心惊—— 她似乎觉得,这样面对面站着的时候,哪怕是痛恨厌恶的目光他都是不曾落在她身上的。 苏晋阳说完,不待她反应,已经扶着国公夫人的手转身朝外屋走。 秦菁紧随其后也跟着转身。 屋子里秦宁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略显灰暗的光线透过窗棂上透进来的点点阳光落在她的脸上,让那张俏丽绝美的脸庞看上去有种说不出虚弱和苍白。 她看着那两个背影,即使两人没有并肩走在一处,也仍旧觉得刺眼。 “晋哥哥!”秦宁恨恨咬牙,突然一个箭步奔过去,从后面一把拽住苏晋阳的袖子,“我听我说,我有话要和你说!” 苏晋阳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下意识的垂眸看了眼她抓住他袖口的那只手,道:“的确,有些话,是要当面说清楚的!” 他说着,目光已经朝院外飘了过去,秦宁心下一颤,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院子里密密麻麻聚拢的那些人,整颗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 “晋哥哥!”她扯了扯嘴角,似是想要扯出一个笑容,但最后却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惨然,摇着头后退一步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大理寺卿和京兆尹大人都在这里,荆王妃的事你可以不说,但是我外祖母的事,我需要你给我一个交代。”苏晋阳道,声音淡漠而疏离,说着已经把院子里几位有身份的大员请进门来,安置了椅子落座。 这个架势,远胜于三堂会审。 “解释什么?外祖母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这个阵仗,秦宁还是生来第一次遇见,她一着急,眼泪就开始在眼窝里打转儿,带了最后一丝希望乞求的看向苏晋阳,哀求道,“晋哥哥,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要他们来审问我吗?我是你的妻子啊,我们是夫妻,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需要一个真相和公道。”苏晋阳不为所动,一撩衣摆安然的坐到椅子上,“如果你觉得这样不方便,我可以马上写休书!” “休——休书?”秦宁如遭雷击,脚下一个踉跄,直接瘫软在地,“晋哥哥,你在说什么啊?” 苏晋阳却不理会她的落魄,只道,“现在给我一个解释,方才在这间屋子里,你对外祖母做了什么?” 秦宁的心里冰凉一片,缓缓的摇头不语。 国公夫人冷笑一声,道:“你敢做却没胆子认了吗?若不是长公主事先让人调换了那杯下了药的茶水,只怕我这把老骨头这会儿已经交代在她手上了。” 怪不得国公夫人没事,方才她还一直奇怪,这会儿才恍然大悟—— 秦菁身边那个丫头的功夫出神入化,之前这屋子里乱糟糟的一片,大约她便是那时候指使人换了那杯中茶水了。 怪不得周妈妈会追着林太医出去,怪不得苏晋阳会丢下国公夫人不管,反而急着去安排锦绣公主出殡的事,却原来是这些人已经连成一气,共同设计了这个圈套在瞪着她往里跳。 “我没有!”秦宁心惊胆战的爬到苏晋阳脚下,抓着他的衣摆拼命的摇头,“晋哥哥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怎么会害外祖母,这是个误会!”她话到一半又觉得无法自圆其说,停顿片刻才又继续道,“是外祖母突然醒来说口渴,我才伺候她喝了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相信我啊!” 国公夫人自己指证于她,按理说她这样的辩解已经毫无说服力,却不想她竟然还是这般不死心的还要做困兽之斗。 想到她方才胁迫自己时候的那个情形,国公夫人就没来由的觉得心里发寒,觉得断不能再多留这个女人在苏晋阳身边哪怕一日。 这么个蛇蝎心肠的歹毒女人,保不准以后宝贝外孙的性命都要交代在她手上。 “你还狡辩?当真是无耻!”国公夫人怒然一拍桌子,转向坐在角落里的吴氏母女道,“方才赵家小姐就在这屋里的暖阁里休息,你问问她,问问她我有没有冤枉了你!” 赵水倩原本是她想要用来指证秦菁谋害锦绣公主的,却不曾想,此刻局势完全逆转,也竟成了她自寻死路的一道催命符。 秦宁暗暗咬牙,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却什么也不能做。 赵水倩伏在吴氏的怀里瑟瑟发抖,眼神畏惧的偷偷瞄了秦宁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再度失控大哭,一边哭一边抽搐着指向秦宁道:“是她,是她要杀我,她要杀我啊母亲,她还要杀国公夫人,说要国公夫人闭嘴,好可怕,好可怕啊!” 越是素日温和又看似无害的人,真要害起人来才更是可怕。 想着前一刻秦宁脸上杀机尽显的狠厉模样,赵水倩便哭的越发凶猛,死死的抓着吴氏的手臂,抖成一团。 “我没有,是她在冤枉我!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秦宁厉声一喝,随即也哀哀的哭泣起来,“方才赵小姐在灵堂受了惊吓,她根本就是神志不清,胡说八道!” “什么神志不清!”吴氏闻言不由的勃然大怒,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几步奔到秦宁面前指着她的鼻子怒声道,“我还没有找你评理呢,我家好好的女儿,来了你们荆王府一趟就被你折腾成了这副模样,我告诉你,今天倩儿没事也便罢了,她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是闹到御前去也不会和你善罢甘休!” 她怒气冲冲的嘶吼,素来端庄高贵的大家夫人,竟也像是一只护食的野兽一般恐怖。 秦宁怔了怔,那一瞬间她确乎是想起了锦绣公主,想到她虽然对自己管教严苛动辄打骂,但是凡在人前,无论对错也都曾这般的护过自己! 可是如今,她被人算计,受千夫所指的时候,已然的孤家寡人,彻底失去了依凭! “哼,我们走!”吴氏冷哼一声,抬手招呼了自家丫头过来扶了浑浑噩噩的赵水倩离开。 秦宁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慢慢升起无限的绝望,瘫坐在那里兀自发愣,半晌之后,她突然冷笑一声,定定的抬头看向苏晋阳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眼下外祖母的身子无恙,他们再怎么污蔑我都没有用,晋哥哥,难道你也不信我吗?” “是不是污蔑,你心里有数!”苏晋阳道,轻叹一身,起身甩掉她抓着他的衣摆的那只手,走过去扶了国公夫人道,“外祖母,孙儿送您回去吧,这里,相信众位大人一定会秉公办理,还您一个公道。” 说完,看都不看秦宁一眼,抬脚就走。 “晋哥哥!”秦宁一急,急忙扑过去,抱住他的一只腿,不可置信的大力摇头,“你要丢下我吗?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丢下我?” “郡主,请您自重!”苏晋阳不曾回头,微微扬起脸来看了眼外头明媚的天色道,“今日在你对外祖母下手的时候就该知道我们之间必定会是这样的结局,你我之间的夫妻情分就止于此处吧!” 苏晋阳的语气平静,却是以那样一种雷霆万钧之势飞快的远去。 被自己深爱的男人弃如敝履般一脚踢开? “不——”秦宁凄声嚷道,扑过去一把却只堪堪抓住他的一片袍角,“晋哥哥不要扔下我,我做着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因为我不想失去你,你别走,你救救我,带我走!” 她哭的凄婉而苍凉,歇斯底里的声音几乎撕裂一般划在每个人的心上。 苏晋阳不曾回头,手下动作利落的拔出门口一个侍卫腰间佩刀,利刃一闪—— 扑哧! 一声布料的碎裂声过后,秦宁的身子失去最后一点支撑扑倒在了门槛上,而门外他离去的脚步声却是那般绝然而坚定。 两世纠缠,曾经多少次他下定决心要去仔细呵护守候的女子,他的两世人生都因为她而支离破碎,而如今—— 完完全全活成了笑话! 大梦一场,痛彻心扉! 于是从今尔后,诀别! 秦宁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毫无留恋的飞快消失,仿佛看在眼里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陨落,全身上下都失去了最后的力气。 秦菁冷漠的看着她,却无半分悲悯,只就面无表情的开口道:“带进来!” 院子里死寂的气氛再度被打破,众人让路,苏沐带着几个侍卫横冲直撞的进来,砰的一声扔了两个人在当中,赫然就是绿意和那位梁大夫! 秦宁满脸泪痕的扭头看来,恍然明白—— 原来这件事还没有完,即使是自己已经沦落到这般地步,秦菁仍旧没有打算放过她。 大理寺卿和京兆尹对望一眼,都各自露出困惑的表情:“殿下,您这是——” “国公夫人的事,是你们大理寺和京兆尹衙门的事,本宫无权过问,本宫现在要问的是皇室的家事。”秦菁淡淡的开口,眼神似笑非笑的看了眼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绿意和梁大夫,然后才是继续慢慢说道,“三皇姑是皇室上了玉牒的公主,皇上和本宫都不能看她枉死而无动于衷,今日便是要水落石出,给她一个交代!” 锦绣公主中毒而亡,虽然她已嫁为人妇,但于皇室而言,只要一国之君愿意承认,她依旧是金尊玉贵的皇室公主。 秦菁铁了心的要插手此事,便没有人再吭声。 秦菁冷冷的看了秦宁一眼,道:“和婉,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有些话,你现在想说来来得及!” “说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秦宁防备的看着她,没了苏晋阳在场,她整个人都像是泄了气的破布袋,无精打采。 “既然你不肯说,那便还是由本宫来说吧!”秦菁并不介意她的态度,说着已经慢条斯理的抖了抖裙子站起来,一步一步朝跪在地上的绿意走去。 “公——公主——”绿意看着她静无波澜的一张脸,想要往后退又似是不敢,满眼恐惧的僵硬在那里不会动。 秦菁走过去,也不说话,只就弯身自她怀里摸索起来。 绿意抖了抖,她知道秦菁在找什么,却不敢躲。 秦菁搜索了一阵,然后唇角带了丝笑,缓缓的自她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在她面前晃了晃,语气温柔的轻声道,“这是什么?” 那瓶子便是装着从锦绣公主身上取下来的毒液的那一只,秦宁让她拿出去处理掉,却不想她才慌慌张张的揣了瓶子出门,就被人按在了当场。 “这——这是——”绿意支支吾吾,不住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看旁边的秦宁。 这个瓶子,当时林太医是当着众人的面扔下的,许多的命妇小姐们都认得。 秦宁咬咬牙,强撑着身子从地面上爬起来,语气冷硬道,“这瓶子是林太医留下来的,公主表姐你忘在了这里,我便差了这个丫头去给您送过去,有问题吗?” “是吗?那就难为和婉你的一片苦心了!”秦菁不置可否的笑笑,紧跟着却是眸光一敛,忽的看向跪在地上的绿意道,“是这样子的吗?” 她的语气轻缓,不怒而威。 绿意心里一阵一阵的直打哆嗦,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也自知回头无岸,于是只能咬牙道,“是!” 这一声,却明显是底气不足。 秦菁也不追究,手里把玩着那个小瓷瓶,眼中却有些让人看不懂的特殊深意。 秦宁强打着精神与她对峙,半晌却见她突然抬头对门外的人群吩咐道,“把三皇姑身边近身服侍的林妈妈给本宫找来。” 当日锦绣公主死时,林妈妈并不在场。 秦宁不明白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心里不由的又多了一层戒备。 外面的侍卫应声,不多时带着护卫着林妈妈穿过人群走了进来。 方才林妈妈一直在灵堂那边帮忙照应,至于这边到底发生的事,她却全不知情,进门就看到一屋子三堂会审一般的架势,更是大惑不解。 “见过长公主,郡主,和各位大人!”短暂的怔愣之后,她急忙跪地行礼。 “妈妈免礼!”秦菁挥挥手,转身重新坐回椅子上,见到林妈妈还是拘谨的站着,这便缓和了语气道,“妈妈不必紧张,关于三皇姑的死因,本宫这里已经有些眉目了,但是还有几个细节问题不甚明了,所以才找了你来询问一二。” “是!”林妈妈道,她心里对秦菁虽然还存着戒备,但是一想到主子枉死便忍不住的悲从中来,又开始抹泪,“奴婢斗胆,我家王妃死的不明不白,请殿下做主,为我们主持公道。” “这是自然,三皇姑不仅是你的主子,也是陛下与本宫的亲人,本宫自然会给她一个公道!”秦菁颔首,紧接着话锋一转,正色道,“本宫找你来是想要问你,平时三皇姑对府里犯了大错的奴才都是作何处置的?” 林妈妈颤了颤,但凡豪门大户的府里都有些见不得人的私刑之类的东西。 “这个——”秦菁突然问起这个,她心头一跳,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秦菁见她不语,也不为难,只就径自开口道,“本宫听闻,三皇姑心慈,最是不喜欢折磨人的,即使是对犯了大错的奴才,至多也只是赐下鸩酒了事的对不对?” 锦绣公主并非善类,若要说她心慈,只怕这些年死在她手下的那些冤魂都不得安生。 而她确实是有个习惯,对于犯了错的奴才,若是最后需要处死的,刑囚过后通常会以一杯毒酒结果。 林妈妈额上隐隐湿了一层细汗,半晌才声音虚弱的迟疑应道:“是——” 秦菁微微一笑,继续问道:“林妈妈的三皇姑身边的老人,应当知道,三皇姑惯常用以处置下人的是哪种毒吧?” 林妈妈狐疑的拿眼角的余光扫她一眼,语气仍是犹豫,“是——” “妈妈不要听她的!”秦宁脸色一白,攥紧手心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恍然之间却是明白了秦菁下一步的意图—— 锦绣公主处置下人常用的那种毒就是府里的这位梁大夫亲手调配的,毒性极烈,沾上就死,就如当时锦绣公主的死装一般,死者印堂发黑,脸色呈紫黑状,症状其实还是比较容易分辨的。 当日她手里的药,就是去向这位梁大夫讨要的。 林妈妈跟随锦绣公主左右,自然也是见惯了服用这种毒药的死人。 秦宁这骤然一嚷,让她乱了心神,但同时也提醒了她,思绪飞转之下,她突然腿一软满脸惊惧之色的跌坐在了地上,口中喃喃道,“这——这——王妃是死装——” “如果本宫没有猜错的话,三皇姑便是服用这种毒药亡故的吧!”秦菁晃着手里小瓷瓶接口道,目光微冷,缓缓掠到旁边梁大夫的脸上,“这味药,似乎是奇特的很,不知道平时除了府里的用度,梁大夫您可还曾倒卖给别人?” 锦绣公主治家极严,是断不会容下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的。 “不——不敢——”梁大夫结结巴巴道,拽了袖子去擦汗。 “那就是说,除了你和三皇姑,就再没有别人可以碰到这种毒了?”秦菁道。 “是!”梁大夫惊魂未定,下意识的接口道,话一出口又猛然觉得不对,急忙摆着手大声的辩解道,“不不不,不是我,小的什么也没有做过,王妃的死,和我无关啊!” “和你无关?”林妈妈红了眼,扑上去就对他好一番的厮打,“你说,王妃平日里带你不薄,你为什么?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说,你说你为什么要毒害王妃!” “不是我,不是我啊!”林妈妈似是发了疯,那梁大夫一个瘦弱的郎中,竟然完全不是她的对手,被她按在地上,不消片刻一张脸已经被挠了个万紫千红。 秦菁已然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完全不予理会。 屋子里乱成一片,最后还是大理寺卿看不过去,鼓着胡子怒喝一声,“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啊!快来人,给我把他们拉开!” 今日大家都是为了吊唁而来,衙门里并没有官差随行。 秦菁抬眸对苏沐使了个眼色,苏沐便带了几个侍卫上前把两人拉开。 “王妃,王妃你死的好冤枉啊!”林妈妈悲从中来,坐在地上嚎啕不止。 那梁大夫瑟瑟的跪着,脸上无数条血痕,样子分外狼狈。 秦菁面无表情的看着,淡淡开口,“说吧,为什么谋害三皇姑?” “我没有,我没有啊!”梁大夫苦不堪言,急忙磕头告饶。 那日是秦宁来找他拿了药,当时他也没有多想就给了,后来紧跟着锦绣公主出事,他心里就已经知道不妙,但是后来秦宁紧跟着塞了他五千两银票,又要了今日要对国公夫人下手的药。 他见钱眼开,再一想着横竖锦绣公主已经死了,这钱不赚白不赚,就给捂下了。 而至于今日国公夫人的事,秦宁则又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直至绿意去请他过来帮忙圆谎诊脉的时候他才知道,秦宁拿的那药是要用来对付国公夫人的。 一个荆王妃,一个国公夫人! 他当时便是吓傻了,但是无上贼船,不得已之下,只能死撑着演下去。 锦绣公主和国公夫人的身份都非同一般,这两人,哪一个的干系都不是他能担负的起的。 梁大夫心里飞快的权衡,终于还是存着一丝侥幸,没敢把事情抖出来,颤巍巍的试着道,“这世上类似的毒药太多,是不是——是不是也可能——” 不见棺材不掉泪,当真是不知死活! “这个好办!”秦菁叹息一声,打断他的话,一抬手把手中一直把玩的小瓷瓶重重拍在桌子上道,“这个瓶子里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你自己配的药,中毒后是什么症状,你应当清楚的很,一会儿给我辨认仔细了!” 她说着,顿了一顿,继而把目光移向绿意,对苏沐使了个眼色道,“给她灌下去!” “是!公主!”苏沐领命,走上前来拿了那个小瓷瓶在手。 绿意惊恐的瞪大到了眼睛,疯了似的大声道,“不,不要,不要杀我,我不想死!” “不想死也不行了,方才你给国公夫人喂下那碗茶的时候怎么就不多想一想?”秦菁冷蔑的看她一眼。 “不——”绿意惊慌失措的爬起来,转身就往门口跑,苏沐身形一闪,抬手拍在她肩下,就见她双腿一软重重的摔了下去。 苏沐弯身捏开她的嘴巴,把那一小瓶污秽之物给她灌了下去。 绿意的眼睛大睁着,眼泪汹涌的划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神情紧张的看着。 那瓶子里的东西,虽然沾了毒,但到底也是混了水被稀释过的,绿意捂着腹部蜷缩在那里不住的颤抖,喉咙里发出哀哀的悲泣声,却是怎么也喊不出来,足足等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才终于放弃了最后的挣扎,自嘴角缓缓溢出一丝黑血来。 这个死装,当真是和那日她听了秦宁的惊叫冲进门去看到的锦绣公主一模一样,林妈妈身子晃了晃,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秦宁的脸色已经在这个过程中整个变了,手里死死的抓着一方帕子,嘴唇都咬出血来。 “断气了!”见到绿意倒在那里不动了,苏沐探手试了试她的鼻息,对秦菁禀报道。 “嗯!”秦菁点头,抬眸看向梁大夫,“梁大夫过去比对一下吧。” 当堂杀人面不改色,这个荣安长公主的手段未免太过狠辣了些! “是,是!”梁大夫急忙应道,他努力的想要镇定下来爬过去查验绿意的尸身,但是抖了半天,面对那丫头死不瞑目的一双眼,愣是没能探出手去,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不消片刻,整个后背就全然被汗水打湿。 “怎么?没有参照物无法比对吗?”秦菁看他犹豫不决的模样,再次淡淡的笑了,“苏沐,你方才从梁大夫药箱里截下来的毒药呢?” “在!”苏沐道,一抖袖子,掌心里就多出一个圆滚滚的褐色瓷瓶,上面还印着荆王府的标记。 秦菁冷然的牵了牵嘴角,略一挑眉道,“既然梁大夫的眼力劲差分辨不清,便别再麻烦他了,回头还是让诸位大人亲眼分辨吧!” “是,公主!”她这话说的隐晦,苏沐却很明白,甩袖把那小瓷瓶扔到梁大夫怀里,冷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麻烦大夫,亲自试毒吧!” 梁大夫闻言,手一抖,猛的把那瓷瓶扔出去老远。 秦菁神色一凛,不悦的横了他一眼。 荣安长公主的意思,是要拿他和绿意的尸首做个比对以便于验证锦绣公主身中之毒就是他调配出来的这一种。 看着直挺挺躺在那里的绿意,仓惶之中梁大夫终于再也隐藏不住,猛地抬手指向旁边的秦宁道,“公主饶命,不要让小的试那毒了,王妃的确是服用了这种毒药身亡了,可是与小的无关啊,是郡主,这一切都是郡主的主意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来找我拿了药,什么也没跟我说,和我没有关系啊!” 锦绣公主死于秦宁之手?死于她的亲生女儿之手? 无数道惊异的视线齐齐投射过来,落在秦宁身上,似乎是无数双的打手将她齐齐用力一推。 秦宁白着脸,连着往后退出去好几步,直到最后砰地一声,身子撞到了后面的桌子上才如梦初醒。 “你胡说,我为什么要害自己的母亲?没有理由的!”她激动的大声反驳! 荆王府里没有男丁承袭,老王妃又渐渐的年纪大了,这些年来一直都靠着锦绣公主里外支撑,而秦宁的性子弱尽人皆知,自今而后便算是彻底失去依凭了。 她的确是没有理由去害锦绣公主的,可是人证物证确凿,这却又仿佛铁打的事实般不容反驳。 “是什么理由你心知肚明,难道还要本宫给你拿出来说个明白吗?”秦菁冷嗤一声,目光微凉。 “不要!”秦宁怒喝一声,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杀人灭口,杀人灭口! 那天的事秦菁也是知道的,她原以先封住了锦绣公主和鲁国公夫人的嘴,再先发制人的把秦菁扯进去,那么秦菁在开罪无门的情况下就顾不得之前那件事了,而且锦绣公主毕竟是她的生身母亲,谁也不会怀疑是她下的手。 她做了这么多的目的就是在苏晋阳面前瞒下那件事,此时众目睽睽,如果被秦菁当面抖出来,她便真没有办法活下去了。 秦宁这才猛地察觉自己失言,身子剧烈一颤,却是已经晚了。 因为她这一声的反应的确是过于激烈,众人诧异之余,不由低低的议论起来—— 似乎是这和婉郡主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怕被人知道,所以锦绣公主就是因为知道了什么,才遭了杀身之祸? 到底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换而言之,就算是再怎么大不了的事,又何至于让她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下此毒手? 众人看过去的目光仿佛是在看怪物,秦宁满眼猩红的愤然面对秦菁。 秦菁却是笑的云淡风轻:“证据确凿,和婉你是自己认罪,还是需要让本宫把这来龙去脉来替你说明白?” 她毒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即使还能够活着,也再受不得这些人异样的目光,而至于她毒杀锦绣公主的真实原因一旦暴露出来,只会让天下人的笑柄更多一些罢了。 “呵——”极度的茫然和恐慌之下,秦宁突然放声的笑了出来,这一笑之下,脸上表情竟然疯狂的近乎狰狞。 “秦菁,你好!你好啊!”她眼里蓄了泪,一步一步幽魂般朝着秦菁游荡过去,声音尖锐歇斯底里的大声吼叫,“你害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害我?” “你是得罪我了,所以这不是我害你,而是如你所愿,还给你的!”秦菁一把稳稳的握住她挥来的手臂,目光平静的看她,“做了就是做了,该认的还得认,和婉,你没有冤枉,真正有冤的是三皇姑,是荆王妃你的母亲啊!” 她笑的温柔,声音里甚至带了绵浅的蛊惑味道。 秦宁的身子抖了一抖,眼神畏惧而慌乱的随着她的目光四下里在这间屋子里打量起来,最后落在地上绿意的尸体上。 那丫头死不瞑目,嘴角渗血,当真是和当时锦绣公主的死状一模一样。 “啊——”秦宁看着,突然尖锐的一声嘶吼,惶恐的抱着肩膀蹲下去,歇斯底里大声吼叫。 像是在躲避什么,却更像是想要把整个人都藏在自己的胸前来躲避世人指指点点的目光。 这种人,至死都不会悔过自己的这一生的错误,真的是多活一日都觉得浪费。 秦菁淡漠的看她一眼,扭头对大理寺卿道,“事情到了这里,也基本上算是真相大白了,大人秉公办理就好,过堂之后,尽早整理了卷宗给陛下过目。” 弑母杀亲,天理难容,应当游街示众,并且受以剐刑。 她说要过堂,也就表明衙门可以公开审理此案,无需特意为皇室遮掩隐瞒。 “是!”大理寺卿躬身受教。 秦菁淡然点头,转身带着苏沐等人离开。 “恭送殿下!”众人纷纷避让,看着她大步流星的离开。 锦绣公主身亡,秦宁自寻死路,这样一来,等到老王妃百年之后,这座荆王府就当真是要归为历史了。 秦菁抬头看了看天,出了荆王府的大门,径直转身往稍远的地方停在柳树下的一辆马车走去。 “公主殿下!”车夫自动避让,周妈妈从车内推来门开,笑着见礼。 说话间她便要下车来给秦菁腾地方,秦菁忙是抬手拦下她,“不必了,本宫还有事情要做,不能久留,替本宫和国公夫人道谢,还有就是这里是事情了结了,请国公夫人放心。” “是!”周妈妈也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也不勉强,只就恭谨的拜谢行礼。 “那本宫便先行一步了!”秦菁颔首,转身快步往自己的马车方向走去。 今日与她做下这个局的人是鲁国公夫人,而也唯有国公夫人的配合,才能让秦宁彻底栽进去,至于苏晋阳—— 他是个眼力不容沙子的明白人,很多事,其实是无需多言的。 不过秦菁也是承认,她特意现在今日等着苏晋阳出现才对秦宁发难的原因—— 让秦宁死太容易,但难能可贵的是,可以让苏晋阳来操刀,想必这个死法才会让她终身难忘。 “公主!”灵歌打开车门。 秦菁扶着她的手上了车,待到车门关上,却是忽而凛冽了眸光,道,“白奕呢?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了?” 方才她和苏晋阳进去后宅的时候,白奕刚好收到一个暗卫的暗号,迟了一步,但是到后来却一直没有出现。 “四少爷先回漪澜小筑了,临走时嘱咐奴婢,说是让你忙完了这里的事就马上回去!”灵歌回答,神色凝重的抿抿唇,又补充,“公主,西楚那边好像是出事了!” 第224章 秦菁一行匆匆折返漪澜小筑,下了车就看见坐在门槛上焦急等候的月七。殢殩獍晓 “公主!”月七快跑两步迎上来。 “你家少爷呢?”秦菁问,脚下不停的往里走。 “少爷在书房,特意吩咐小的在这里等着,说是您一回来就请您过去!”月七道,一边跟着往里走。 “行了,你们都该干嘛干嘛去吧,我自己去找她!”秦菁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是,公主!”几人应声,便没有再跟,往四下里散了。 秦菁一路疾走,穿过花园进了里面的套院,推门走进书房。 彼时白奕正坐在案后看一些书函,秦菁推门进去的一瞬间,竟然难得见到他的眉头似是皱着的。 “回来了?”听闻她的脚步声,白奕于百忙之中抬头冲她招招手。 他的唇角展开一抹笑,便生生将眉宇之间的一点凝重之色给压了下去。 “灵歌说你收到了西楚方面的消息,可是——”秦菁绕开书案走过去。 “你别多想!”白奕笑笑,伸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坐了,又从桌上信函之中捡了一封展开来给她,“如风没事,不过楚太子怕是要翻身了!” 不是莫如风有事,秦菁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但是心情却并不见放松。 叶阳皇后不是个好相与的,她悔婚潜反大秦一事,虽然西楚方面一直没有追究,但并不表示每个人都不介怀。 而且当日叶阳氏和楚风落难,虽然说是莫如风的手笔,但要细细追究起来,有些人便很容易联想到和大秦方面的关系,比如—— 颜家! 颜璟轩不是傻子,莫如风的身世一经暴露,只要他稍微大胆的假设一下,应当就会明白,除了太子和楚越两方之外—— 莫如风也是有理由做那件事的人。 只不过因为莫如风在西楚方面之后就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没有人知道他下一步的打算,所以在动机上还不成立罢了。 毕竟,他既没有承认自己的皇子身份,也没有从楚明帝那里求得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秦菁的目光在那封信函上匆匆掠了一遍,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楚太子被刺杀?是他自己的苦肉计还是楚越的离间计?” “只怕大部分的西楚朝臣都会觉得是如风的手笔。”白奕道,唇边笑容带了几分讽刺,收了秦菁手里的信函扔回桌上。 “这样看来倒是叶阳氏所为的可能性还要大些了。”秦菁思忖道,“且不论这信函上面所言楚风的伤势是真是假,但他没死,这本身就是个极大的漏洞。” 莫如风想要叶阳氏母子的命,不会用这种方法。 而如果是楚越的话,哪怕是为了嫁祸给莫如风的离间计—— 楚风占着太子之位,本来就是他生平大敌,既然他已经出手,就没有理由不更进一步。 直接要了楚风的命,反而会更妥当一些。 白奕轻轻的出一口气,“不过楚风这一伤,即使凶手拿不到,他朝中势必也要起了非议之声,到时候楚皇陛下迫于群臣压力,之前对叶阳氏母子的软禁之责,应当也要马上废止了!” “如果这信函上面所言,楚风的伤情是真,那这叶阳氏母子倒是也不可小觑的狠角色了。”秦菁沉吟,稍稍动了动身子,在他怀里重新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回身揽了他的脖子把玩他肩上散落的发丝。 一个人,可以对别人狠,这不算什么。 难得是对自己也能下这样的狠手。 “是啊!而且这样一来,只怕西楚朝中的动向很快也要变了!”白奕赞同的点头,顿了顿,忽而话锋一转,垂眸看向怀里的秦菁道,“这些事情容后再说吧,你荆王府那里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该埋的拉出去埋了,该死的三日后拉出去西大街剐了,又不能翻出什么新花样来。”秦菁抿抿唇,把头抵在他的肩窝闭目养神。 白奕见她神情困顿,就起身把她抱进内室的软榻上安置好,自己也脱了靴子和衣侧躺在旁。 秦菁见他没有睡意,就重又睁开眼,也学了他的样子侧身撑起一肘与他对望,“怎么了?还在为如风的事情挂心?” “不是!”白奕笑笑,“我在想前两天跟你说过的,更换祈宁守城主帅的事!” 前段时间,因为秦宣登基,把白奇传召回京。 后来萧羽从西楚帝京折返,又直接留在了祈宁。 前两日闲谈的时候,白奕曾说,想把驻守大晏边境的梁家人和萧羽换过来。 “你觉得西楚方面还会起战事?”秦菁道。 “拿不准!”白奕抬手摸了摸她脑后发丝,目光悠远,“之前楚皇陛下的心思不好捉摸,但是如果楚风能够卷土重来的话,就不好说了。” 论及实战经验,的确是年少从军的梁明岳要比萧羽来的丰富一些。 眼下大晏方面还算太平,一时之间应当不至于起大的战事,萧羽过去,刚刚好可以有一个缓解适应的间隙。 而西楚这边,一旦楚风复起,便很难说了! 所以,白奕的担心也很有必要。 “那回头你跟宣儿商量一下吧!”秦菁想了想,紧跟着莞尔一笑,“魏国公的年纪也大了,正好下个月趁着梁明岳娶亲把他迎回来颐养天年吧!” 魏国公的为人,太过优柔寡断,以他坐镇军中,威望虽然有之,但是若要遇到真正诡辩难测的对手,变通之术就要欠缺一些了。 “呵——”白奕的心情突然好起来,翻了个身仰躺下去,然后抬手一捞,将秦菁拉靠在他身上,慢慢的开口道,“我总觉得你对那赵家六小姐的态度有点特别呢!” 赵水月曾经也与秦苏合谋害过她,依照她的为人,的确是不该将这种人收为己用,留在身边的。 “一个人,想要活着,并没有错,路我是给了她了,而至于将来会活成什么样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秦菁淡淡一笑,把脸贴服在他的胸口,慢慢闭上眼。 白奕也不再说话,伸手拉过放在旁边的薄被搭在她身上,惬意的闭上眼。 大秦长乾元年十月,西楚太子楚风在太子宫被软禁期间遇刺,身中三剑,一度性命垂危。 西楚朝臣联名上书,要求楚明帝彻查此事,为太子平冤。 后翔阳侯颜玮入京请罪,表示颜汐被杀一事查出新的证据,之前指证太子楚风一事是受人误导而为之。 种种迹象显示之下,楚明帝降旨解除对太子的禁足令,并且大加安抚。 西楚政局,在经历了一场波涛暗涌的动荡之后,再次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同月,大秦方面,魏国公告老回京颐养,由其长子梁旭承袭爵位,梁明翰为魏国公世子。 大秦长乾元年十一月,秦宣帝降旨,赐婚魏国公府四公子梁明岳和安国侯府六小姐赵水月。 婚礼过后,魏国公梁旭并梁明岳夫妇率暂驻京城外郊的三十万人火速赶往祈宁,接替征西大将军萧羽在祈宁军中的统帅之职。 萧羽调任大晏边境,镇守西南关卡。 大秦长乾元年十二月,楚明帝启用多年前的老将武烈侯叶阳安取代楚越主帅一职,驻守大秦边境。 大秦长乾二年元月,正当两国臣民还处于新年的喜庆气氛当中时,西楚方面率先发难,刚刚休战数月的楚秦两国再度交锋。 接下来的两月之内,连战数十场,双方各有伤亡,局势一度万分紧张。 三月,西楚太子伤愈之后,被授以监军之职,往边境督战。 同年五月,西楚方面再增兵十万支援,大秦四十万大军死守。 双方战事升级,打的如火如荼,形势一度万分紧张。 朝议之后,秦宣帝决计亲临祈宁督战,朝中诸事由以白穆林为首的一众内阁老臣暂代。 长公主驸马白奕奉命往江北大营调配皇家卫队五万人,随驾前往祈宁。 五月初七,圣驾离京,快马加鞭奔赴边城奇险之地。 半月后,梁旭父子亲迎宣帝踏入西北军营。 晚间,白奕和秦宣都去了帅帐和梁旭父子探讨军情,赵水月陪同秦菁在远离战场的跑马场上散步。 秦菁趴在草场外围的栏杆上看着远处的天幕,眉目之间带了几分温和的笑意道,“军中生活不比别处,虽然你们新婚燕尔,可你也没有必要非得跟着他到这里来,在祈宁城内的府宅里头安置下来也是一样的。” “对我来说,这样已经很好了。”赵水月的神情平静,神色间带着新嫁娘的娇羞和满足,“他肯带着我出来,我自然是乐意的,至少这里天高海阔,不用再过以前府里那种勾心斗角的日子,而且,他待我,也很好!” 梁明岳少年将军,文武全才,的确是京中无数名门闺秀心中理想的夫婿人选。 只不过他那人,心性高傲不羁,也并不是随便什么女子能够驾驭的了的。 赵水月的确是个聪明人,懂得拿捏人心,给自己寻找最好的出路。 如果她婚后安安稳稳的留在京中做她的少夫人,那么山高水远有的不过就是虚晃的名头。 而她随着一并出来就大不相同了,一则能让梁明岳看到她的与众不同,二来朝夕相处,更有助于巩固他们在彼此心中的地位。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有些人要的不过是锦衣华服的生活,而有些人,要的却更多一些。 譬如赵水月,也譬如—— 她。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秦菁笑笑,侧目看她一眼。 “是!”赵水月回她一个笑容,这一次的目光里却带了晶莹的水光道,“我自己是什么身份心里有数,安国侯府虽然听上去风光,却也只是个无功无禄的空壳子,我能攀上魏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不过是仗着殿下的抬爱。” 她说着,目光一闪,突然屈膝跪了下去,郑重的给秦菁磕了个头。 她不说话,秦菁知道她的意思是对着当初和秦苏一起设计害过自己的那件事。 而且想必赵水月心里也不是不明白,她给她一次机会,其实更多的还是存了利用之心的。 只是如今时过境迁,她不言明,她也不点破。 “路终究还是你自己走出来的,起来吧!”秦菁抬手扶了她起身。 “谢谢公主!”赵水月恭谨道,起身之后仍然陪侍在侧。 两人又闲话了两句家常,便各自散了,折返自己的帐篷。 因为军情紧急,帅帐那里白奕他们一直探讨军情到半夜,回来的身后秦菁已经睡下了。 “四公子!”留在帐子里服侍的灵歌上前见礼,小声道,“公主已经睡下了,热水奴婢给您准备好了,在屏风后面!” “嗯,知道了!”白奕远远的看了眼帐子后面秦菁侧卧的轮廓,摆摆手道,“这里不用服侍了,你去吧!” “是!” 灵歌转身退出了帐子,白奕取过榻上准备好的里衣挂到屏风上,匆匆的洗了个澡爬上床来,发梢上面沾染了些水珠,犹且氤氲着朦胧的湿意。 秦菁本是侧身向里窝在被子里的,见他挤上来,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她眉心微微一动,白奕已经发觉,轻笑一声,从后面揽了她的身子在怀,“是我吵醒你了?还是一直没睡?” “睡了一会儿,又醒了!”秦菁道,爬起来,就要往床下摸索。 “大半夜的,做什么?”白奕挡在外侧,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拦住。 “你头发还湿着呢,一会儿湿了枕头,晚上该难受了。”秦菁嗔他一眼。 白奕于是也就松了手。 秦菁下地去盆架上取了干净的帕子回来,白奕往里让了让,把她拉上床,自然而然的把脑袋往她膝头一搁。 秦菁无奈的笑笑,拆散他的发丝,手下动作轻柔的一点一点给他擦拭湿了的发丝。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西楚方面的事情很麻烦吗?”秦菁问。 “是有点麻烦!”白奕道,说着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西楚方面现在也是压兵四十万,和我们旗鼓相当,而且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是常年活跃在这个战场上的老兵,对这个战场的适应性极强。我们军中则有一半左右的人是之前从大晏边境擅长草原战术的队伍里转移过来的,一时半会战斗力发挥不出来。” “那部分人终究是梁旭父子亲手带起来的,真要运作起来应该也有优势。”秦菁道,想了想,也跟着面露凝重之色,“前段时间不是说西近来士气很盛吗?是因为楚风坐镇军中的缘故?” “是啊!”白奕点头,神色凝重的继续道,“而且叶阳安本来就是西楚军中颇具盛名的一员老将,早年战功卓著,此次他来,对整个西楚军中的士气就已经起了一定的鼓舞作用,然后再就是楚风伤势刚愈就匆匆赶来,影响力便更胜一筹!之前他因为颜家的事情而受挫,想来是要通过这一次的战事重新立威了。” 西楚方面骤然发动这一场战事的原因并没有对外做过特殊说明,毕竟两国不睦已久,再度开战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这其中也不排除她悔婚另嫁的个人因素。 秦菁抿唇想了想,犹豫再三,终于还是一咬牙迎上白奕的目光道:“白奕,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嗯?”白奕一愣,抬眸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上次西楚的事情以后,你跟宣儿都各自安插了一部分眼线留在西楚帝京,窥测那边的动静,可是这几个月以来,除了朝廷政局的事情,你们谁都不曾对我提过如风的事情!”秦菁不再避讳,目光灼灼的与他对视。 这几个月以来,她一直都在刻意回避和莫如风有关的一切,保持着一个不闻不问的态度,但这并不表示,她就什么也感觉不到。 秦宣手里握着和莫如风息息相关的四海钱庄,而白奕这里,莫如风对他更有救命之恩。 他们双方对莫如风个人的关心程度都应该远胜于朝堂政事,现在他们绝口不提,只能说明他们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在对她一个人刻意的隐瞒。 “他没什么事!”白奕笑笑,抽过秦菁手里用完的帕子扔到一旁,将她拉到被子。 “那他到底要做什么?”秦菁就着他的胳膊躺下,并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有些事,她自己想要回避也便罢了,而一旦打定了主意,那就势必会要一个水落石出才肯罢休的。 “秦菁——”白奕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唇边笑容慢慢就有些力不从头的微微发苦,“别问了,好不好?” “那么或者我换个问题来问,他——”秦菁直视他的目光,不容他拒绝,“到底是不是叶阳皇贵妃的儿子?” 白奕闭上眼,抬手用力的揉了揉她脑后发丝,语气里带了诱哄的味道,“有些事,既然他不说,便是不想让我们知道的,别问了好不好?” “那你跟宣儿过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秦菁寸步不让,重新脱离他的怀抱爬坐起来,“你们走这一趟的初衷就是为了他不是吗?” “秦菁!”白奕的语气里颇多无奈。 “白奕,我了解你,也了解宣儿!”秦菁望定了他,一字一顿的肯定说道,“你们都承了他的恩,念着他的情,想要为他做些什么。我是恨过他刻意的欺骗和隐瞒,但是无可否认,自始至终,我比你们欠他的都要多,所以我没有阻止你们这次要做的事,现在我只是要一个真相而已。告诉我,你们要做什么?” “我——”白奕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他的眸光闪烁,内里情绪却是沉的很深。 “你们,要杀楚风!”半晌,秦菁终于了然的牵起唇角,字字肯定道,“为他!” 第225章 “莫如风的身份就是整个问题的症结所在,这一点谁都没有办法否认。殢殩獍晓”秦菁道,语气磅礴,终于以雷霆之势爆发,而不给人半分的余地,“他也曾对我坦诚过,他回西楚是别有目的,可是自从当日延庆殿上惊鸿一瞥之后,他便销声匿迹,再不肯多进一丝一毫。他不是个盲目的人,不会做无谓的事,他的不为其实正是为了恰如其分的牵制楚明帝的判断力。他意在朝廷?他要为叶阳皇贵妃正名?还是另有隐情,还有我不知道的其他秘密?” “秦菁!”白奕苦涩一笑,“他是什么人,你未必就是不知道,上次西楚的那件事,你还没有气消吗?” 她是小气,是霸道,是眼力不容沙子。 正因为一直以来对莫如风这个朋友的期望值太高,所以便耿耿于怀他最后那一次的隐瞒。 可是莫如风是她什么人?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已,她又凭什么对他那般苛刻的要求? 她也一再的劝诫自己,时过境迁就该放下,可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神祗一般的存在,总是不期然的萦绕心间,无法驱散。 有时候,失望,便是傍着希望而生的,总有太多的矛盾。 秦菁垂下眼睛,不说话。 白奕抬手摸了摸她脸颊,商量道,“夜深了,先休息好不好?” 秦菁不动,却在白奕伸手将要揽她入怀的时候偏开身子,往旁边让了让。 白奕手下动作一僵,突然有种莫名的心惊之感—— 近几个月来,她在他面前已经绝少会有这么执拗的时候。 秦菁重新抬起头面对他,“白奕,你到底在对我隐瞒什么?” “我——”白奕张了张嘴,面对她那般坚定不移的目光,喉头一阵发涩,堵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而已,这对你而言,真就那么难以启齿突然吗?”秦菁微蹙了眉头,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道,“虽然西楚皇室对此讳莫如深,但是以叶阳皇后的为人,若说当初叶阳皇贵妃假死脱身离宫而去的事情和她有关也不为过吧?莫如风就是叶阳皇贵妃的儿子是不是?他要为他的母亲报仇?他要颠覆西楚皇权?他要拿回这么多年他们母子应得的地位和荣耀?” 她的语气渐渐冷凝,不知不觉就带了浓厚的讽刺味道。 白奕的眉心微动,头一次觉得她的声音入耳竟也会是这般刺耳,如万条冰棱缓缓刺入血肉,一寸一寸,迟钝的疼痛。 “秦菁!”他突然大声打断她的话,字字严厉的脱口道,“不要这样说他,也不要用这样的字眼去侮辱他,你明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不要——” 他说着,顿了一顿,终于还是再度开口,“这样刻薄!” 记忆中,白奕还是头一次对她这般疾言厉色过。 秦菁心里颤了颤,眼底的颜色不觉更深,最后却是怒极反笑,“我从来就是这么刻薄的人,白奕你知道,我这一生,最容不下的就是欺骗和背叛。莫如风曾经为我做的,我感怀于心,但是,我要真相!” 她说着,一把推开白奕,动作利落的穿鞋下地,披了衣服走出帐子。 白奕坐在床上,大半张脸都掩映在纱帐的朦胧的光影里,脸上表情明灭不定。 秦菁一路气冲冲的走出去,一转身钻进旁边紧挨着的一顶小帐篷里。 灵歌和苏雨共用了一个帐篷,彼时苏雨睡的正酣,灵歌刚刚脱了外衫就觉迎面一股冷风袭来。 她是习武之人,本就生性警觉,慌乱中急忙一拢衣服扭头看去,却见秦菁神情冰凉的站在门口。 “公主?”大约是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跑过来,灵歌很是愣了一下,“您不是歇下了吗?” 秦菁不语,先是越过她看了眼身后榻上正在熟睡的苏雨,然后冷冰冰的开口道,“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你随我出来一下。” 说完也不等灵歌反应,就又转身走了出去。 若不是处于刀光剑影之下,灵歌还是头次见她这样一幅肃杀冷漠的表情,心里突然七上八下的没有底。 她不敢耽搁,急忙重新穿好衣服跟出去。 秦菁等在帐子外头,见她出来也不吭声,转身往旁边一块空旷的场地走去。 灵歌心下狐疑,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秦菁径自走到那块空地当中站定,看见四下无人,就开门见山的对灵歌道,“你跟旋舞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得力助手,你们主子的身世你应该心里有数,最不济,你也该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吧?” 她问的直白且肯定,完全不容人拒绝。 灵歌的眼睛瞪得老大,错愕不定的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秦菁看她的表情已经明了,她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这个丫头聪慧的很,既然莫如风将她视为左膀右臂,那么至少对于他要做的事,灵歌心里就应该是有分寸的。 “不能说?”秦菁见她犹豫,嘴角不觉牵起一丝冷笑。 她今天的脾气确乎是出奇的差,咄咄逼人,很是让人吃不消。 “公主我——”灵歌急忙跪下,心里斟酌着拿不定主意。 她虽然跟了秦菁,但并不意味着就是打从心底里放弃了莫如风那个主子。 双方正在僵持,白奕已经从帐篷里追出来。 之前秦菁一出门他就想到了她必定是来找灵歌了,所以直奔过来,果然就看到了两人。 他快走几步过来握了秦菁的一只手,秦菁心里堵着气,冷着脸不去看他。 灵歌垂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白奕看她一眼道,“你先回去睡吧!” 灵歌不敢妄动,先是下意识的抬眸去看了秦菁一眼。 秦菁不动,白奕便有些无奈,不耐烦的摆摆手,“快去吧!” 灵歌又等了片刻,见到秦菁终于还是没有出言反对,这才忐忑的起身,默默回了自己的帐子。 白奕脱下自己的外袍给秦菁披在肩头,双掌按在她的肩头良久的沉默。 初夏的天气,边塞之地在夜里仍然透着些微的寒气,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数层衣料还是慢慢抵达她的心头,延展到心房。 感觉秦菁心里的防备渐渐松了,白奕这才深吸一口气慢慢的开口说道:“不要为难她了,既然你一定要知道,那我把知道的告诉你也就是了。” 到了这会儿被夜风一吹,秦菁也冷静不少,也觉得自己今日似乎是有点无理取闹的意思。 不过她向来就是这样,尤其是在白奕面前,似乎这样强势霸道已经成了习惯。 而白奕显然也是习以为常,并不等她接茬就又兀自开口。 “你猜的没错,如风他——”他说着却先是苦笑,像是揭人疮疤一样,极不自在,顿了顿才又继续道,“他的确是西楚的皇室血脉,可是,他的生母却并未叶阳皇贵妃!” 楚明帝共有八个儿子,自楚风之前的四个都是他还在太子之位时候的几位妾室所出,年岁稍长,若要论及莫如风这个年纪的,确乎也只有叶阳敏生下的那个孩子能与之匹配。 “这是什么意思?”秦菁心头一震,脸上也跟着露出震惊的神色,猛地回头看向白奕,一脸的大惑不解。 白奕回避她的目光,唇边虽然刻意带了丝笑,却明显透着力不从心的苦涩。 “你不是曾经问过我他一直纠缠于身的恶疾到底是什么病吗?”他再开口,却是不答反问。 秦菁心头一紧,下意识的脱口道,“他的病,和他的身世有关?” 白奕不置可否,只是神色幽远的看着天际夜色继续说道,“十九年前,西楚后宫倍受楚明帝宠爱的叶阳皇贵妃和叶阳皇后同时有孕,明帝十分欣喜。后来十月怀胎之后,叶阳皇后提前临盆,产下一子。但是那个孩子生下来却是十分虚弱,随侍的太医诊断说是那孩子患有隐疾,是不治之症,夭折的可能性极大,而且即使是勉强保住,至多也活不过二十岁去。” 秦菁的脸色白了白,试着开口道,“那个孩子——是莫如风?” 她忽然想起自己初见莫如风时她问及他的病情时,那男子含笑的回答。 他说:“生来就有的顽疾,没什么大碍!” 也记得他说“久病成医”时候的淡然和洒脱。 他的微笑,从来都是那般纤尘不染,有种恍惚人世的超脱和美丽。 不知道为什么,再想起他淡雅素净的笑容时,秦菁的心里突然没来由的刺痛了一下。 白奕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似乎也是并不想要触及这个话题,所以用回避她的目光来掩藏。 然后继续说道,“一个生来体弱,注定活不过太久的孩子,尤其是在面前还摆着一个倍受帝宠的叶阳皇贵妃时,叶阳皇后的野心就暴露出来了,她让人隐瞒消息从宫外抱了一个健康的孩子回来。深宫重重,要瞒天过海做下这种事本来是不容易的,但是那时候因为楚明帝一门心思全部扑在叶阳皇贵妃身上,反而让她有机可乘,达成了这件事。后来为了永绝后患,她——” 白奕说着,突然重重的叹了口气,目光中带了种近乎晦暗的光影一闪而逝,“她让人秘密带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出宫。” 他没有再说下去,秦菁的心里已经冰凉一片,什么都明白了。 “她要斩草除根?”她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白奕能够感受到她心里的颤抖和翻卷的情绪,稍稍用力握了握她的肩膀,压下她心里的躁动。 然后他用力的闭了下眼,继续说下去,“当时叶阳皇后自认为做的天衣无缝,但还是被叶阳皇贵妃洞悉此事,于万难之中,她连夜出宫抢下了那个孩子,但是她自己却因此而动了胎气,后来生产的时候又遇上难产。那件事情之后,她便对宫廷种种心灰意冷,以假死之名带了那个孩子离宫,隐世而居。叶阳皇后心有不甘,相继处死了她宫中知情的一众宫人,之后几年又再先后下了四次手,但是俱都因为因为叶阳皇贵妃的袒护而没能得逞。” 这就难怪,当日在延庆殿上,莫如风对她会是那般冷漠而无视的态度。 这世间可以有千般伤痛,万般背叛,但最痛彻心扉,莫过于至亲至爱之人抬手挥下的屠刀。 正是因为曾经身临其境,秦菁便越发能够理解那种心情。 生而遭到亲生母亲的抛弃,甚至于,那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他活下去的。 莫如风这一生所承受的究竟都是些什么?金尊玉贵的西楚皇子,这身世漂泊亦如浮萍般草屑不值! 他的微笑,他的淡泊,他的谦谦君子的气宇和风度—— 那是需要多么强大的一颗心,才能维持住这么一副毫无破绽的皮相? 秦菁捏紧了掌心,突然有些后悔她今日要这般固执的去剖开这些丑陋的真相。 也难怪白奕难以启齿。 这对莫如风而言,是莫大的痛苦和伤害。 这样不堪的过去,但凡是谁,也都不会甘于奉到人前,供人观摩评断。 秦菁心里彻骨的凉,紧跟着冷笑一声,“她应当是到了这会儿也不曾放弃这个念头吧。” 所以莫如风出现,他们之间所持的并非母子相认的温情画面,而是剑拔弩张的针锋相对。 也难得,莫如风那样温和的一个人会为了设计一个人而决绝至此! 生而有疾?活不过二十岁? 怪不得,他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毅然回到西楚,也终究是要落叶归根的! “他的病,真的无药可医吗?”心里的那种感觉疼的鲜明,秦菁抬头目光复杂看着白奕的眼睛。 面对她殷切的注视,白奕心里唯有苦笑。 他轻轻揽了她的肩膀入怀,用力的拥着,半晌才语气瑟瑟的开口,“他患的是先天性的心悸之症,如果可以,也不会等到今天。” 是啊,如果可以,事情又怎么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没有人能为他换一颗心,也没有人能够弥补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上面无尽的创口。 他回到西楚,是因为对这件事还心有不甘吧? 可大约也是因为知道自己将要不久于世,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没有去揭穿楚风的身世。 荣华富贵,他那样的人,应当看的极淡,但是亲情骨血的缺失,才是人生大憾。 秦菁把脸埋在白奕的胸前,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即使他不介意,那么就当是我们替他介意好了,就算他不屑于那个名分地位,但至少,有些人还是应该回到自己该有的位置上去的。” 景帝的事情之后,她的情绪已经绝少有这般激烈起伏的时候了。 似乎只要是触及感情的事,她就总会有难以自控的时候。 白奕小心翼翼的拥着她,心里翻江倒海。 他突然,有些后悔带她出来走这一趟了。 夜晚的风很凉,抚上肩头,吹起他散落的发丝,同时吹乱了狼藉满地的心情。 “外头天凉,回去吧!”半晌,他轻声道。 “嗯!”秦菁点点头,挽着他的臂弯,漫步于苍茫天地间一步一步随着他往回走。 三日之后,两军再度交战。 一大早,梁明岳安排了马车护送秦菁和赵水月回内城暂避。 秦菁没有拒绝,命人简单的收拾了行礼,就和赵水月一起离开。 这几年间,大秦军队扎营的地方一直没变,百名精兵护卫着马车出营。 行过一片山坳野地,秦菁百无聊赖的打开窗帘往外看去,赫然入目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古旧凉亭。 脱了漆的柱子上“杳如黄鹤神童渡,紫气东来仙人停”的诗句依旧还在,古道苍凉,里面空空如也。 秦菁微眯了眼睛,慢慢回想起两年前的这个时候,她确乎是也曾来过这里一次。 那日正当晌午,日光晴好,白衣翩跹的温和男子打马追上来,与她一路同行。 那一路凶险,全是因了他的出现而变得安心。 “殿下,您在看什么?”赵水月见她失神,就小心的凑过来,也跟着探头往窗外看去。 “哦,没什么,车里闷得慌,随便看看!”秦菁收回目光,并不多言。 “咦,这里怎么会有个亭子?”赵水月奇怪道。 “大约是供旅人歇脚用的吧!”秦菁笑笑,端起茶盏垂眸饮茶。 过了仙人亭会有一处三岔路口,一处回祈宁,一处直接通往回京的官道,还有一处是往山里走,穿过那片荒野之地,就是西楚方面的关卡。 秦菁闭上眼,默默的估算这一路上走来的行程,正在仔细的揣摩,冷不防座下马车一晃,紧跟着外面传来一个侍卫的怒喝声,“有刺客,快护驾!” “有刺客?”赵水月勃然变色,赶紧往秦菁身边退了退。 外面随着侍卫一阵慌乱的移步声,并没有预期之中的兵刃交接声。 秦菁却是皱了眉头,总觉得这动静似乎是不太对。 正在迟疑间便听到那领头侍卫的怒喝声,“你们是什么人,还不让路?” “阁下护送的可是荣安长公主的车驾?在下与公主的旧相识,偶然路过,特来拜会!” 男子冷毅清凉的声音传来,秦菁忽而冷笑一声,卸下了心里所有的防备,一把推门探头看去。 第226章 重兵护卫的马车对面是一行三人。殢殩獍晓 为首的一人穿着玄色长衫,虽然坐在马背上,仍然能够辨别出挺拔的身形和体态。 他头上戴了一顶纱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在不长的纱笠下方露出一线断弧度精致的下巴,和隐约微翘的魅人唇线。 是个年轻人的模样,而起一眼看去举止从容,气韵卓然,绝非等闲。 此处离着大秦军营不过十里,他既然大胆敢于公然拦下秦菁的车驾,身边却只带了两个随从。 那两人的相貌都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穿着毫无特色的灰色袍子,是那种让人看过之后,第一记不住脸,第二也分辨不出身份特征的样子。 秦菁探头出来,先是目光一扫将这三人打量一遍。 “殿下,这几个人——”负责护卫马车回城的侍卫头领凑过来低声道,说话间还不忘谨慎的注意着对面的三个人。 对方虽然人数不多,而且也要防备着他们会有不轨之心。 “没事!是本宫的一位故人,他们没有恶意。”秦菁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吩咐道,“让他们先退下吧,本宫下车去和他说几句话。” “殿下,万万使不得啊!”那侍卫一惊,急忙出言劝阻,“最近两军交战,这一带都不太平。” “你们就在原地等候,本宫去去就来。”秦菁道,不等他再开口已经率先一步挪到了门口。 那侍卫不敢违逆她,只好招呼人搬了垫脚凳过来,服侍秦菁踩着下了车。 侍卫们迟疑的往旁边让出一条路来,秦菁款步走到人前,漠然的看那马上男子一眼道,“阁下远道而来,本宫荣幸之至,请下马一叙吧!” “好!”那人颔首,利落的翻身下马。 男子似乎并没有取下纱笠的意思,而秦菁对他面纱后面的那张脸却也似乎完全不好奇。 秦菁看他一眼,就率先转身往仙人亭的方向走去。 那男子把马缰扔给随从,也快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踏着被青草掩盖的小径步入那座废弃依旧的亭子里。 “据本宫所知,七殿下其实应该是在前往贵国东边海域驻防的路上,却不知道您如何分身至此?”秦菁止了步子,就开门见山的开口。 西楚东面临海,常有海寇出没,为祸渔民,这里两国交战,兵权被叶阳安所取代,楚越在京中赋闲数月,半月前才得了新的差事,带五万精兵往东边海域平乱。 按理说这个时间他的钦差卫队应该已经走在了千万东边的路上,谁曾想到他又会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这里。 这也就难怪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连随行的亲卫都挑了最不起眼的,以防止被人认出来。 “长公主的消息倒是灵通,本宫佩服。”身份被她一眼洞穿,楚越似乎也不甚在意,只是轻笑一声,语气略带几分凛冽道,“时间紧迫,本王便不与殿下寒暄了,咱们长话短说。我本来的确是已经启程往东边水域去了,但是途中听闻长公主銮驾亲临此处,不得已,只好临时更改路线先往这里走一趟了。” “嗯?”秦菁露出惊诧的神色,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这么说来,七殿下是此时,是特意来找本宫的?” “是!”楚越干净利落的承认,“本王前来,特意送殿下一句忠告!” “哦?”秦菁轻声一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道:“殿下盛情,本宫洗耳恭听!” “战场凶险,远非殿下所想的那样的简单,殿下千金之躯,还是听本王一句忠告,早些起驾回京等消息的好。”楚越道,倒像是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 他这番话,说的极为隐晦。 秦菁假意揣摩了片刻,然后便是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七殿下远道而来的这份心意,本宫感激不尽,谢了,不过——” 她说着却是欲言又止,略一停顿之后语气便凉了下来,讽刺一笑,“眼下两国交战,水火不容,七殿下的这份关心,本宫心领之余却不是十分放心的!” “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很多话想必是不需要本王言明的。”楚越有些焦躁的吐出一口气,压抑住情绪道,“总之你听我一句劝,马上回京,不要在这里久留,最好——” “最好今天连祈宁城都不要进,直接改取官道去变成以内的驿站折换了车马,即刻就走?”秦菁顺口接下他的话茬,语气肯定。 楚越一愣,却是没有想到她已经完全洞悉了自己的所要传达的讯息。 “你知道?”他不可置信的开口,语气里还有几分不确定。 秦菁淡然一笑,抬眸往那处岔路口望了一眼,忖度道,“却不知楚太子的埋伏会设在几处?” 楚越倒抽一口凉气,忽然就有些心惊。 他是了解叶阳氏那对母子的为人,楚风时候说是来边境督战,实则也是出境地给他的一个台阶,他要在这里的战场上立威,就势必要打几场漂亮的硬仗。 而当初自己在这里戍边,一直都打折攻下祈宁城的主意,却总是事与愿违不能得手。 楚风这一次为了力挽狂澜,一定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只要他能拿下祈宁城,就是大功一件,那么到时候只怕这里驻军就要名正言顺归到他的名下了。 叶阳皇后的为人,最是不择手段,再加上之前秦菁悔婚与他们母子结成私怨,那么这次得知秦菁前来祈宁,他们就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掳劫秦菁! 一则报当日她悔婚逃逸的一箭之仇,二则,她在秦宣帝心中地位无人可比,有她在手,拿下祈宁城或许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 四十万兵权不是小事,哪怕只是暂管,落在太子一党手里,对他而言都是莫大的威胁。 所以楚越才不惜违逆圣旨,擅自从钦差卫队里脱身赶到此处,为的就是劝服秦菁离开此地,断不能如了楚风所愿。 他原以为及时赶来隐晦的告诫秦菁离开就是,却不曾想,秦菁竟然似乎是对楚风的意图也有几分明白。 而且她似乎是想的比他还要透彻—— 既然楚风打了这样的主意,必定是要做得十全的准备,只怕不仅仅是回祈宁的那条路,还有另外的两条路也都一并走不通了。 可是明明知道此间路途凶险,秦菁却还要一往无前?这个女人是疯了还是傻了? 这样一想明白,楚越的心里突然一阵发冷,然则只在这个瞬间已经晚了。 嗖嗖几声,利刃划破空气的风声从身边远离道路一侧的山坡上呼啸而来。 楚越心下一紧,下意识的一把拽住秦菁的袖子往身后一带,同时腰间软剑出鞘,手腕灵活一转,连挡数下。 铿然的碰撞声中,激起火星四射。 “有埋伏!”他恼怒的低吼一声,拽了秦菁的胳膊就要撤出亭子。 这亭子的位置虽然虽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周围空旷,连野草都少,两人站在里面,敌人又占据了高位,显而易见就可以将他们的一切行动尽收眼底。 “不好,有埋伏,快护驾,保护公主!”远处的路口上有人怒吼。 远处秦菁的护卫队离的稍远,一时分辨不出亭子里的具体情况,但是利刃破空之声听的分明,也能马上判断出此间情况。 车队周围一片混乱,一众侍卫剑拔弩张,正要奔过来护驾,岔路口两外两侧山路的草丛后面突然涌出大量伏兵,两面夹击,将那队侍卫死死的困住不得脱身。 亭子里楚越拽着秦菁避在一根石柱后面,躲在半山腰那些弓箭手攻击的死角处。 他不急,只就等着援兵来救。 几面之缘,他对秦菁还是多少有些了解。 她狡诈诡辩,思路周全,既然是已经料到了楚风的动作,断不会毫无准备的就来送死。 他觉得她应该是备了后手,若不是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那么至少—— 他记得,她身边很有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不离左右。 两个人躲在柱子后面,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秦菁从袖子里扯出一方帕子,手下动作利落的把楚越左边上臂处刚被划破的一处箭伤包扎好,一边冷声笑道,“七殿下这次似乎是轻敌了您那太子哥哥还真不是一点脑子也没有。” 楚越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 他抿抿唇,看了秦菁一眼,紧跟着也是冷笑一声,“他有多少能耐我心里有数,保不准又是凤寰宫里的那位的万全之策,的确,这次是我轻敌了。” 他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个性,这般坦然的就认了输。 秦菁心里沉吟一声,心里对着人的防备又多加一层。 楚越没能分神出来主意她的神情变化,只就敏锐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但是很快的,他便察觉出了新的异样—— 远处那些侍卫被死死的困住,眼见着一直不得脱身,他期待之中的秦菁的后手却是一直没有出现。 而这边唯一突破重围奔过来的,却是他自己带着的那两位灰袍客,并不见秦菁身边的那些高手前来。 楚越狐疑,思绪飞快的一转,忽然记起来,方才秦菁下车的时候,她身边的确是没有跟着那些熟面孔,就连那个武功高强的婢女都不在车上。 她没有带人来,换而言之,甚至可以说是她故意遣散了那有能力护住她的人,她的目的—— 是为了让楚风得手? 山腰上埋伏的弓箭手见到亭子里久无动静,已经开始从外围逼近。 楚越一惊,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猛地扭头看来,却在那一瞬间被人猛地一把推出了亭子。 山上正往亭子这里围拢的伏兵见到有人影蹿出,急忙搭箭疾射。 楚越跌出来,本来还想回来拽出秦菁,刚一探出手去就被横扑过来的一阵箭雨阻隔了动作。 他身子就势往旁边的草丛里一滚,嗖嗖嗖连着数支利箭破空插入他方才立了片刻的那处空地上。 “殿下,您没事吧!”他那两名侍卫刚好赶到,横刀挡开几支攻击他的箭。 “去,把她带出来!”楚越于百忙之中怒然抬手一指亭子的秦菁。 秦菁的死活和他关系不大,他只是不能顺利让楚风达成计划而已。 他脑中突然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让秦菁死在这里呢? 那么不仅楚风的计划功亏一篑,大秦方面更会震怒,战局就又会有扭转之势。 眼下的情况敌众我寡,而且那些人的目标明显就是秦菁,那侍卫迟疑了—— 半山腰上的伏兵已经动作迅速的聚拢过来,秦菁眸光一凛,冷声道,“带你们主子走!” 楚越眼中闪过一丝讶然而不甘的情绪,远远看一眼那亭子里头神情冷峻的女子。 之前的那个念头,突然之间又在一瞬间消散了。 “主子,走吧!”眼见着山腰上人影飞纵,转瞬将至,灰袍客焦急的拽了一把楚越的手臂。 此时此刻,若是被楚风的人洞悉了他的身份,那么等待他就会是一个为你圣旨私闯边境,甚至可能是勾结外敌的罪名。 最后看一眼亭亭立于那石柱后面的女子,楚越终于还是咬牙一挥手,“走!” 话音未落,已经转身带着他的两名护卫身形利索的消失在远处的山坳里。 秦菁在亭子里安然站着,看着他的背影淡出视线,终于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 方才他眼底凸显的杀气,她看到了,真是好险! 身后的黑衣人急速逼近,转瞬已到眼前。 秦菁马上调整面部表情,似是畏惧的往后推开半步,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殿下不必惊慌,属下们都是奉命行事,只要您肯配合,随着我们走一趟,我们自然不会为难您!”为首一个黑衣人侃侃而谈,说着已经一步上前。 秦菁戒备往后退去,同时便觉得颈后一麻一痛,下一刻就神智涣散,失去了知觉。 她身子一软,滑下去。 那黑衣人一个箭步上前,接住她。 几人对望一眼,然后将人一扛,几个起落已经窜出去数丈之外。 紧跟着一声清亮的哨音响起,远处围困车队和侍卫的人马也不再恋战,收到讯号,马上训练有素的各自撤散,兵分三路,很快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秦菁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 她缓缓睁开眼,动了动身子就觉得后颈酸疼,急忙抬手护住,皱着眉头爬坐起来。 入目是一间宽敞的大帐,里外两间,布置虽然简单,却却十分华贵大气。 她身下一张大床,舒适柔软,她抬手摸了摸上面明黄绣面的锦缎被子,心里已经了然。 彼时外间的餐桌前正有数名婢女在摆膳,一室饭香。 听闻里面她起身的动静,马上有一个婢女跑过来探身来看。 两个人,四目相对。 那婢女却没说话,直接屈膝对她福了福就转身快步走出去帐子。 秦菁翻身下地穿了鞋子,也不急着动,就坐在床沿上,一边打量这座大帐里面的摆设,一边看着外间的婢女们来来往往的摆膳。 不多时,毡门被人从外面掀开,仪态从容走进一个人来。 “殿下!”一众婢女齐齐跪下去行礼。 “都下去吧!”楚风摆摆手,顺带着抬头往内室瞧了一眼。 “是!”婢女们各自低垂着脑袋,收拾了托盘抱在怀里井然有序的退出帐子。 秦菁也不等他开口,就自觉抖平了袍子起身,拨开内外两室之间悬挂的宝石帘子走过去。 她的神色宁静而泰定,并没有半分深入虎穴时候身不由己的惊讶和恐慌。 楚风心里微微诧异,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冷然一笑:“一别数月,长公主别来无恙?” 他这一笑森然,反而讽刺的意味颇为浓厚。 “太子殿下客气了!”秦菁寡淡的还他一个微笑,神色之间却带着明显的疏离,慢慢道,“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忙得很,还这般兴师动众的请了本宫前来,难道就是专为叙旧的。” “你我之间,何来这样的必要?”楚风也不与她兜圈子,一撩袍角挨着桌子坐下,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开口道,“请长公主过来,是想要请您帮个忙。” “哦!”秦菁淡然颔首,不等他开口就主动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斟酒。 楚风意外的敛了眉,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她,“你就不问本宫请你来是要帮什么忙的?” “问不问有区别吗?”秦菁反问,从容拿过他手边酒壶,帮他把杯中酒水倒满,“横竖我人在这里,殿下要做的事,是会征求本宫的意见?还是如果我不同意,就还会有商量的余地?” 人在矮檐下的道理,简浅易懂。 但是明知道身陷囹圄,却还能这般从容应对的—— 世间男儿都有此胆色的都未曾见得几人,何况眼前这人不过一个女子。 楚风的目光沉了沉,再次细致的打量起眼前这个女子的眉目来。 她的这张脸,他见过几次,不说惊艳,但也确实让人过目难忘,难忘的便是那种华贵而雅致的仪容气度。 这世间女子,美貌者甚多,但是这样大气的,普天之下却好像唯此一人。 当初叶阳皇后劝他联姻西楚时,赞的就是这女子的气宇风华,和雷厉风行的处事手段。 那个时候,他不以为然,但是经此数月,当真是领教颇多。 先是延庆殿上推出莫如风那个小子给了自己一次沉重的打击,随后瞒天过海,逃婚而走。那一夜之间更是惊雷乍起,传出她以雷霆手段击杀秦氏叛逆于宫闱皇城之间,手握乾坤,将整个秦氏江山握于股掌之中。 因为不是亲见,于是便很难想象,眼前这个看似娇艳柔弱的女子,也会有那般冷清嗜血的一面。 然而她利用他,并且险些将他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却是不争的事实。 “你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楚风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寒光,“既然你心里有数,我也就不和你兜圈子了,这一战,本宫势在必得,祈宁城必须归我所有。请长公主过来没有别的,就是暂留你在本宫军中坐一坐。秦皇陛下那里,本宫已经让人递送了信函过去,只要他能如本宫所愿,让出祈宁以南五座城池,那么咱们皆大欢喜,来日西楚军队接管祈宁之时,本宫会亲自遣人护送长公主回去。” “五座城池?”秦菁漠然一笑,眼神讥讽,“你西楚与我大秦对峙数十载,唯这一座祈宁城都尚不可得,殿下这次却异想天开的要拿我秦氏五座城池,您这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些?” “本宫是不是异想天开,还要看荣安长公主您够不够这个分量!”楚风轻蔑的一扯唇角,仰头饮了一杯酒,斜睨她道,“殿下觉得您的性命,不值得这五座城池来换?” “怎么会?”秦菁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不辨真假的又提起壶来给他倒酒,“本宫惜命的很,只不过却是觉得殿下太过拘谨了。本宫承蒙我皇陛下抬爱,任的是监国之职,手掌半壁江山,五座城池换我一条命,殿下,您亏了!” 楚风的脸色变了变,竟是没有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口气。 秦菁把满满的一杯酒递到他手边,看着他眼中渐起的防备之色,这才终于凛冽了眸光,冷声说道,“做人不可以贪心,有些事,要的不过就是个意思,如果今日换做是本宫,我要的定然也不过你退兵三十里,让出你西楚境内第一座城池罢了。可是殿下,您是当真觉得我皇陛下少不更事,还是觉得本宫一条性命,抵得过万里河山壮阔天下?” 她的语调不高,但是字字铿然,于无形之中竟然有种力拔山河的震慑力。 世人皆言,秦宣帝和荣安长公主姐弟情深,此举虽然卑劣了些,可一旦奏效,那对西楚而言,却是裨益无限。 这个道理,秦菁也懂! 西楚和大秦都是地域广博的泱泱大国,五座城池的范围其实对谁来说都只是个不痛不痒的存在。 只是双方对峙多年,胜负难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一种平衡的态度。 此时若是秦氏让出五座城池,那么在士气之上,整个秦军方面势必大衰,甚至于也极有可能在国民百姓之间引起恐慌。 民心失,则天下不稳! 楚风的这个如意算盘,当真是打的响当当。 他却没有想到,这个道理,秦菁这女子竟然也领会的如此通透。 他张了张嘴,半晌之后忽然释怀一笑,忽而拍案而起,倾身于眼前方桌之上,以泰山压顶之势将秦菁罩在他身体的阴影之下。 “荣安长公主,果然不同凡响,本宫今日当真是见识到了。”他的声音冰冷而不带温度,死死的盯着秦菁稍微朝上仰起的面孔,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之前我还不敢肯定,但是现在,我要一个明白,那日延庆殿上发生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出自你的手笔?那个姓莫的小子,是受你指派?和你一并串通好了的是吗?” 终于,还是要开始算旧账了! 秦菁眉毛一挑,厌倦的看着他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同样是语气森寒的回他,“听本宫一句劝,有些事,你还是不应当知道的太多,想必——叶阳皇后也不会希望你追究下去。” 楚风敏锐的感知到她语气之中极不明显的一线叹息之声,心里防备再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阳皇后明白,将来如果还有机会,你大可以去向她问一个明白。”秦菁道,轻而易举的避开这个话题,“说正事吧,如果今天大秦方面不准备受你的威胁,你下一步又准备怎么办?” 这件事的确非常棘手,秦菁在他手上,大秦方面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若是妥协,也便罢了,如若不然—— 要杀秦菁,他也还得思量着来。 毕竟之前楚越的想法也有道理,死一个秦菁,保不准就要激怒了大秦方面,进而鼓舞了他们是士气。 “有你在我手中,总是张王牌不是吗?”楚风扬声一笑,紧跟着又再度敛起神色,忽而抬起一手捏住秦菁下巴仔细打量起她的脸孔来,语气悠然的慢慢道,“本宫听闻,殿下新招的那位驸马爷此时也在秦营之中,如若本宫将你缚了带到两军阵前,却不知道会是何种效果?” 秦菁目光凛冽,毫无惧色,闻言却是轻笑出声。 她没有避讳楚风的手,而是就势慢慢起身,一点一点脱离他的控制,在桌子另一侧,摆出对等的架势与他对望,“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殿下不妨一试!” 她的双手撑在桌面上,形容冷酷,明明是纤细的一抹剪影,却仿佛于无形之中迸射出凛冽的杀气,渲染着整个大帐之中的空气都跟着冷凝下来。 “你真的不怕!”楚风的心里震了震,眉心不觉叠起一道不明显的褶皱来。 有生以来,他还是头次见到这样强势霸道,不惧生死的女子。 印象里即使果决狠厉一如叶阳皇后者,也曾经失态的哭豪乞求过。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目光刚毅而坚定,他发挥了自己所有的想象力,眼中所见,心中所记,永远都是她脊背笔直的那一种姿态。 这女子,仿佛生来就是注定立于万人之上的征服者。 她的脚下,可以踏着血肉白骨,乃至于万里河山。 成与败,所持的永远都是这一副傲人风骨。 这种俾睨天下的凛然之气,他这一生恍惚只在他那至高无上的父皇身上见到过。 可是那一日延庆殿上,那个他一直以为无坚不摧的铁血帝王终究还是露出软弱的一面。 两个人,正面对峙。 楚风的眼神逐渐纷乱出别样的情绪来,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外面突然一个侍卫跌跌撞撞的闯进来,惊慌道,“殿下!” 这样的对视之下,他自己本来就已经处于下风,再被这个奴才惊慌失措的闯进来—— 楚风顿觉士气大败,抬手将手边的酒杯狠狠甩在他脚下,怒声道,“没规矩的东西!” 帐篷搭建在野地之上,为了遮掩泥土散发出来的湿寒之气,楚风的这间帐篷里,整个铺了大片的地毯。 杯子落地,没有碎,却是水酒撒了那侍卫一脚。 “殿下恕罪,是奴才失礼!”那侍卫慌忙跪下请罪。 “什么事?”楚风一甩袖,从桌前和秦菁的对视中不动声色的抽身而退。 “是——”那侍卫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拿眼角的余光瞟了眼立于大帐当中的秦菁。 秦菁无所谓的重新弯身坐下,提了筷子,丝毫未曾觉得不自在的从容用饭。 楚风回头看她一眼,心里一堵,嫌恶转身往门口走去。 那侍卫急忙起身给他打开毡门,楚风便是头也不回的一脚跨出门去。 秦菁一边挑着桌上爱吃的菜用上几口,一边侧耳注意听着帐篷外面的动静。 那侍卫压低了声音与楚风说了些什么。 “你说什么?”楚风似是刻意隐藏了语气不想被她听到,但是因为太过震惊,声音还是有些拔高的透进来。 随即那侍卫又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然后便是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脚步声。 楚风的这座帐子和武烈侯的帅帐毗邻,建在整个西楚军营的中心位置。 他对这里的守卫似乎是很放心,临走也再没有多派人手管制她。 秦菁慢条斯理的坐在桌旁吃饭,楚风去了大约有一刻钟便又匆匆折返。 这一次他回来的动静里混杂了更多的浑厚的脚步声,他像是有些气急败坏,一手抖开毡门闯进来,乍一见到秦菁优雅进食的模样,一张脸顿时黑成了锅底灰。 “这个节骨眼上,殿下真是好兴致。”楚风冷笑,站在门口,背对着外面夜色,目光阴测测的看着她。 秦菁放下筷子,拿帕子拭了拭嘴角,依旧笑的从容不迫,“太子殿下的气色不好,可是外头出什么事了?” “你知道?”楚风怒然开口,说着却是话锋一转,恢复了闲适的态度,“外头的确是出了点事,不过有长公主在,再大的事也都不算事了,现在麻烦殿下随本宫走一趟吧!” 他说着,便是一抬手。 “殿下!”秦菁在他落手之前,急忙开口打断他的话,“要本宫走一趟又有何难?只是您不是该先告诉本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约是长公主太过高估您在秦皇陛下心里的分量了,他竟不顾你的死活,连夜带人袭营。”楚风讽刺一一笑,冷然一挥手道,“走吧,咱们去营前会会他!” “呵——”几个侍卫正待上前,桌子对面的秦菁却是突然轻笑出声。 因为她这一声笑的太过突然,所有人的动作都跟着略一停滞。 然后就见那饭桌前原本安坐的女子悠然起身,她的眸色乌黑,里面光影闪烁,带着夜色的通透,同时冰冷的笑意蔓延,就有种古井深潭里漪澜轻荡时候的潋滟光彩。 楚风因为她这个古怪的表情,怔了一怔,心里突然一燥,大声道,“还等什么?带她出去!” 两名侍卫急忙奔过去,一左一右向秦菁包抄过去。 秦菁不动,却是身子往前一倾,仍然双掌撑在桌上远远的看着门口静立的楚风,惋惜的摇了摇头:“对不住,本宫不能跟你走这一趟!” 她的语气淡淡,却有种不容人拒绝的威慑力。 楚风心下一沉,虽然明知这里是自己的地盘,她孤身一人,不可能翻出什么大浪来,还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秦菁话音未落,那两个侍卫已经近得她身,却在探手去抓她臂膀的同时—— “嗤”的一声,帆布碎裂,完好的帐篷从顶部裂开两道巨大的缝隙,两道人影迅若闪电奔雷出击。 灯火下银光一闪,两名侍卫完全不及反应,天灵盖已经被长剑刺穿。 第227章 两人抽剑的瞬间血光飞溅,前一刻还踌躇满志的两个侍卫应声而倒,死不瞑目。殢殩獍晓 楚风的脸色巨变,在初时一刻的惊诧过后,他已近迅速反应过来—— 这两个从天而降的刺客,穿的都是他军中近身侍卫的服饰! 大秦方面的人混进来了? 或者说只是秦菁身边的人混进来了? 这里守卫森严,位于四十万大军围拢的核心位置。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这—— 分明就是! 他的思维也是极为敏捷,在骤然看到天降刺客的同时已经恍悟—— 既然对方可以用她的侍卫作伪装杀出来两个,那么就绝不可能只来两个人。 “来——”他目光一动,身形疾闪,却没有往门口他的侍卫群里退,而是侧身向里往帐内右侧一个死角移动过去。 因为只是要拿秦菁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他这一趟过来并没有防备,只带了十八名护卫。 而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力也是相当精准的,只在他闪身退开的那一瞬,他身后跟着他同进帐子的十八名侍卫已经于无声之中倒下去一半,而他自己,一句“来人”还不及喊出口,之前空降在秦菁身边的刺客之一已经身法迅捷的飘身过来,横剑一扫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生生将他未出口的后半个字截断! 他带进来的十八名侍卫,竟然混了一半的生面孔,于千钧一发之际临阵倒戈,把他真正的侍卫尽数无声斩于剑下。 楚风突然觉得好笑,一抹阴冷的笑意漫上嘴角的同时他的目光却是直逼秦菁。 秦菁依旧站在桌子右面,双掌压在桌面上,让她原本略显单薄的身影凭空添了一种更强大的气势。 她的目光微冷,唇角却是噙着笑,在楚风愤怒的注视之下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来,慢慢说道:“之前的计划不变,咱们是得要去会一会深夜袭营的秦军战士,不过——” 她说着,故意顿了一顿,别具深意的再开口:“现在要换做太子殿下你——随本宫走一趟了!” 她说的轻巧,从容甩袖将桌子往前推了寸许,自那桌后走出来。 灯光掩映之下,女子的一双眼眸闪闪发亮,如这破碎的帐篷顶上透进来的夜空一般璀璨清明而又透彻。 楚风看着这个在无形之中以泰山压顶之势款步走向自己的女子,突然觉得,这些年来他心中沉淀的那种身在高位者俯仰天地的气度在被什么东西慢慢的磨损,隐隐的消散。 “这里是西楚军营最核心的位置,你走不出去!”他开口,用刻意冷漠的语气来压抑心里狂躁的不安,和面对颈边冷剑时候那种本能的恐惧。 这个男人,面对生死大局倒也还算镇定! 虽然不是真龙,但是这些年在波谲云诡的皇室整争斗之下也隐约磨练出了身在高位之人的气韵风度。 “有太子殿下相陪,生,或者死,总会有条路走!”秦菁会心一笑,在他面前负手而立。 她带进来的那几个人都是训练有数,说话间已经迅速把门口横七竖八倒着的几具尸体搬进来,在内室最不起眼的位置藏好,然后卷了染血的地毯,又换了新的铺上。 一切打点妥当,灵歌已经换了把短匕首,拉长了袖子遮掩住利刃的寒光,把刀锋从后面抵在了楚风的腰眼上。 彼时秦菁已经反客为主,完全没了身陷敌营的自觉性,率先一步,以东道主的姿态往帐子门口走去。 楚风的目光阴冷,带着说不出的森寒之意,狠狠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秦菁像是突然感觉到他极不友善的目光,走到门口忽而止步,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殿下,请吧!” 楚风怔了怔,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恼恨的情绪。 因为踌躇满志,他便没有刻意在这座帐子附近多一层保护网,才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方才秦菁的人出手又是奇快,并且场面控制的相当专业,几乎完全没有异动传出,远处的人发觉不了。可如果方才秦菁会在得意之余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在最前面走出去,那么守在外围的人也一定会察觉出来。 却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的心思竟会精细至此!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又觉得被一个女人挟持控制于鼓掌很没面子,迟疑着便没有动。 “殿下,请您配合一点!”灵歌手下匕首轻轻往前一送。 感觉腰后尖锐一疼,楚风额上就先出了一层细汗。 两军阵前,谁都不会和谁开玩笑,正如他这次掳劫秦菁过来一样,自始至终都没准备留半分余地。 他知道,秦菁没有想和他开玩笑,虽然不甘,终究也是一咬牙抬脚往门口走去。 “请太子殿下先行带路!”秦菁与他颔首致意, “荣幸之至!”楚风冷笑一声。 秦菁等在原地,等他先一步跨出门去,才举步跟上。 楚风带进来十八名侍卫,其中八名他的自己人已经尽数损失,加上提前埋伏在屋顶伺机而动杀进来的灵歌和苏沐,出来的人只有十二名。 楚风的心里本来还存了一丝侥幸,但只一走出帐门他便知道自己又一次低估了秦菁的心思的缜密程度—— 只在他们一行人走出大帐的同时,帐子两侧的暗影里已经身影疾闪,不动声色的又混进来六个人。 整支队伍的配置还是按照方才楚风来时的模样,楚风当先一步走在最前面,紧贴着他身后跟着苏沐和灵歌,那两人离他极近,虽然有点不合常理,但一眼看去,更像是近身保护的模样,倒也不觉有异。 楚风的侧后方与他凑开半个身位,是一脸神色不悦的秦菁,被四名侍卫困在中间,像是极不情愿的跟着楚风的速度亦步亦趋。 其他人又按照精确的方位布局,构成一个二重保护网,把两人护在当中。 乍一看去像是困住秦菁,实际上,每个人拉低的帽檐下,都密切的注意着楚风的一举一动。 这些人个个身手不凡,方才楚风也在“无意间”看到了,他们每人除了身上佩刀佩剑之外,掌心里都有别的小型精密武器在握,全是针对他。 一行人在夜色中匆匆行过,经过帐子外围的岗哨时,侍卫们纷纷行礼,“太子殿下!” 楚风的脸色苍白中隐隐透着暗青,即使是在夜色中也分外明显。 只奈何所有人都没想到状况会出在太子大帐,所有人都低垂了脑袋只顾行礼,谁也没有看到他们太子极不寻常的脸色。 楚风的脚步略微一滞,紧跟着又在灵歌手下匕首无形前送的动作中,沉着脸应了一声:“嗯!” 然后,便是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夜里穿行于军营当中巡逻的人手不断,尤其是这一夜,营前有事,为了防备敌人趁乱于后方偷袭,巡逻的卫队又增加不少。 不过也正是因营前有事,所以巡逻士兵都行色匆匆,着重注意着粮草仓库方向的动静,见了楚风过来,只就象征性的行礼,然后匆匆错开。 连着遇到几拨巡逻士兵未果,楚风心知秦菁是不会给他留下破绽的,索性也就放弃。 定了这样的心思,他反而安心。 “荣安长公主!”深吸一口气,楚风主动开口道,“说句实话,你今天当真是让本宫刮目相看了。” 他的声音刻意的维持着冷静和风度,但是听在耳朵里,难免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想来是谁被人拿刀抵在腰眼上,也不能和颜悦色了。 “是么?”秦菁毫不谦虚的微微一笑,仍是目不斜视的前行,开门见山道:“太子殿下是想问,您这里守卫森严,本宫的这些人是怎么混进来的是吧?” 这个女子的心思,果真是玲珑。 而此时的楚风,已经完全丧失了欣赏的兴致。 心思被人完全掌握,他心里的燥火越来越盛,只就冷冷一笑,“对于这军中部署,本宫还是有自信的,一两个也还罢了,你这么一队人,哪怕是分批混进来,也绝对没有可能完全的瞒天过海。” “那么太子殿下觉得,本宫今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秦菁笑笑,却是不答反问。 她笑的十分坦然,并没有半点嘲笑对方浮夸之词的意思。 楚风一愣,紧跟着心头巨震。 他隐隐也在庆幸今日掳劫秦菁的事情做的十分顺利,人员伤亡极少,却不知道,当时回来向他复命的副将为了邀功,刻意夸大了此次行动的难度,从而误导了他的判断。 此时被秦菁一提,他心里才骤然明白过来—— “混账!”楚风额上青筋暴起,捏紧了拳头暗骂一声。 略一失神,他脚下便又慢了半步,紧跟着后腰又是一疼,再把刚刚散乱的思绪拉拢回来。 “事已至此,殿下还是息怒吧,气大伤身!”秦菁一勾唇角,倒也不见得就是个幸灾乐祸的意思。 楚风偏过头来看她,“你早就知道我有劫持你的打算?” “殿下盛情款待,本宫不敢推却,但本宫一介女流,孤身前来又实在不放心,所以就提前动了点手脚,殿下莫怪。”秦菁大方的承认,说话间神色却是极为平静的看着远处清明透彻的夜色道,“您的人是昨天夜里就潜入大秦境内,在仙人亭附近设伏的,趁着夜黑风高,本宫让人结果了几个外沿的守卫,顶替进去,偏巧您这位派出去办事的副将急于求成,回营的时候急着向您报功就没有逐一细查他带回来的人,真是万幸!” 她的人先是通过这种方式堂而皇之入得军营,而西楚的这座军营其实是外紧内松,正是因为对外沿的守卫极其放心,所以内里管制反而松懈,漏洞颇多。 然后这批人又趁着入夜,处理掉他一批亲卫军,换了他近身侍卫的服饰顶替进来,伺机而动。 而苏沐和灵歌那两个,大约是一早就埋伏在帐篷顶上,随时窥测着帐篷里头秦菁的情况,以防万一。 果然是步步精确,滴水不漏! 可是单凭着这十几人的暗卫守护,就敢孤身进入西楚四十万大军严防死守的军营重地—— 这个女子的胆量,未免太大了些。 “你当真是不怕死!”楚风眉头紧锁,讽刺的勾了勾唇角。 “怎么会?本宫说过,自己惜命的很!”秦菁笑笑,悠然呼出一口气,“不过有些事,必须去做,再冒险也是值得的。” 她的目光灼灼,带着一种强烈而坚决的意念。 楚风心头一跳,戒备的看她,“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不会冒奇险走着一趟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让本宫亲力亲为再把你送出吧?” “说实话,本宫觉得与太子殿下您走在一处,确实不是件愉快的事情!”秦菁抿抿唇,并不正面回答他的话。 她越是不说,楚风就越是着急。 只是经过这一晚上的较量,他多少也拿捏住了秦菁的性情—— 这是个相当有主见的女人,只要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说的话,他再问也没用。 在他能掌握主动权的时候尚且这样,更别说现在自己受制于人。 楚风聪明的不再多问,咬牙跟着往前走。 一行人顺利通行无数关卡,慢慢可见远处营前火光闪烁,隐约的兵器碰撞声也越来越明显。 楚风找回了点士气,斜睨秦菁一眼,“刀剑无眼,长公主若是现在改了主意,还来得及。” “太子殿下何必多言,要讲条件也不是眼下的这个时候!”秦菁淡然一笑,继续前行。 彼时叶阳安已经亲自带人在营前列了阵,他一身银甲战袍坐在马上,神容冷峻,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是风采依然,似乎是有种铁血将军与生俱来的那种挺拔和刚毅,风霜磨砺之下,更显矍铄,而无老迈之态。 对面的华盖之下,大秦的少年天子也是高居马上,隔着千军万马遥遥与他对峙。 那个少年,明朗而骄傲,虽然容颜还尚显稚嫩,但却丝毫没有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稚气。 他的目光平静且深远,看着眼前热血沸腾的厮杀,容色不改。 叶阳安隐隐惊诧于他的定力和俯仰之间的气魄,对面的秦宣已经再度开口,“两军交战,生灵涂炭在所难免,但是眼下这般境况,侯爷也不体谅下属,一定要做这些无谓的牺牲吗?” “两军交战,必有死伤,秦皇陛下既然已经挥军至此,又何必多说这些场面话来乱我军心!”叶阳安微眯了眼睛,泰然反驳,略一挥手,又一队士兵剑拔弩张蜂拥而上。 之前楚风提议掳劫荣安长公主以逼迫秦宣帝就范的主意他并不十分赞成,但就目前的形势来看,秦宣既然深夜孤身出营要人—— 楚风的目的目的似乎是答道了。 虽然有欠着光明磊落,但是两军对垒,兵不厌诈,却也没什么大不了。 两方军队杀的如火如荼,叶阳安被重兵护卫的着坐在马上观战,正在拧眉观察目前的战势,忽而听得身后人群中一阵骚动。 “参见太子殿下殿下!” 楚风一路行来,一众士兵纷纷跪地行礼,可是他走到人前却也未停,一直越过众人,走到了阵列的最前方才突然止了步子。 叶阳安略一沉吟,抬头看来。 他此时正在临战指挥,事权从急,并没有下马跪迎,马背之上显而易见楚风那一脸苍白的颜色。 “殿下——”叶阳安暗暗心惊,恍然间觉出什么不对。 然则还不等他完全想明白,眼前突然寒光一闪,苏沐手下软件灵活翻出,明目张胆的架在了楚风的脖子上。 “呵——”紧跟着楚风一声苦笑才落入叶阳安眼中。 叶阳安勃然变色,身子一晃,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他身边的护卫也是一片安静,不可思议的注视着眼前动向。 “侯爷还要继续打下去吗?”秦菁从容开口打破沉默,“是不是给本宫和太子殿下搬两张椅子来,也好就近观战!” 叶阳安一震,本能的振臂一喝,“全都住手!” 他的声音浑厚有力,一声怒喝之下,西楚士兵纷纷停手。 但是秦宣那里却未有命令下达,只在这一迟疑的空当,又是数百人的伤亡。 这个秦宣帝,分明就是趁人之危! 惨叫声连连,叶阳安勃然大怒。 他想要再下令迎敌,却又碍着楚风的处境不敢贸然动手,额上青筋一突一突的直跳,拳头握紧了再松开,一直重复数次,直到战圈里他己方三千余人被斩杀殆尽才恍然有所顿悟,可是—— 为时已晚。 眼见着前方的障碍被扫除,秦菁唇角一勾,已经火速挟持楚风朝对面秦军的阵营退去。 “弓箭手!”叶阳安慌了神,急忙振臂一呼。 数百弓箭手从外围挤上前来,无数银光闪闪的箭头对准了秦菁等人,只要叶阳安一声令下,可以预见,即使是灵歌和苏沐这样的高手也抵挡不住几个回合,这一行十数人就要被射成马蜂窝了。 “放了太子殿下,否则,你们今天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叶阳安怒道,语气凛冽带着狂躁的杀气。 “是吗?”秦菁回眸一笑,继而迈开步子继续前行,“你大可以一试!” 她走的从容不迫,灵歌和苏沐两个揪着楚风落后两步,堪堪好用楚风的身体挡住她空出来的后背。 摆明了,只要叶阳安一旦下令放箭,楚风绝对是要给她垫背的。 叶阳安脸上肌肉抖动,他比秦菁更清楚,自己没办法下令放箭,只能看他们离开。 且不说现在楚风做了秦菁背后的挡箭牌,即使他是在站在秦菁身侧,谁能保证这样近的距离之下,万箭齐发不会误伤楚风。 叶阳安的一张脸别的通红,眼见着秦菁等人从容不迫的不不远离,直接退回秦宣一侧的阵营里。 “皇姐!”秦宣没有下马,只对秦菁露出一个关切的笑容道,“你没事吧?” “没事!”秦菁微微一笑,身姿利落洒脱的翻到黑电背上,目光掠过楚风脸上讽刺一笑,“楚太子怎么也是一国储君,分寸还是有的!” 楚风的脸色一阵僵硬,“你到底想干什么?” “礼尚往来而已!”秦菁不语,却是秦宣眸光一转,冷漠看他,“楚太子既然兴师动众请了我皇姐来你军中做客,朕又岂能小气?自然是要回请你一番。” 他说着,便把目光移给苏沐,“伺候楚太子上马,我们走!” “这里是我西楚属地,你以为你这区区两万人可以全身而退吗?”楚风冷笑。 “如您所言,就要看太子殿下您够不够这个分量了。”秦菁道,说着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忽而深刻几分,补充道,“回头咱们再看看,殿下您够不够资格让武烈侯就此退兵三十里,让出一座城池!” 这个女人,竟然异想天开,打着和他一样的主意吗? 楚风暗暗心惊,虽然极力挣扎,还是被苏沐反缚了双手提到马背上。 “走吧!”秦宣一声令下,大军不再恋战,拔营向北,从原路返回。 因为楚风受制,叶阳安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但他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楚风这样被人堂而皇之的挟持而走。 “侯爷,怎么办?”他身边副将暴躁的跺脚。 “跟上他们,伺机而动,想办法把殿下劫下来!”叶阳安咬牙道,“先带一部分精锐从后面山道包抄,突到龙阳谷的出口设伏,找机会!” “是!”那副将领命,马上回营点齐人手,带了五万精兵追踪而去。 楚风是一国储君,他的安危,兹事体大。 叶阳安怒火中烧,也不敢马虎,匆匆安排了营中事宜,也带人跟着追了去。 秦宣带着一众人马马不停蹄的往回赶,趁着途中无事,就凑近秦菁身边和她咬耳朵。 “皇姐,你这一次你先斩后奏,当真是把您那驸马给惹恼了,今天一整个白天都死沉着脸,一个字也不跟我说。” 秦菁心里明白,如果白奕知道她要孤身涉险去诱楚风出营,是一定不会同意的,所以这次的事,她又自作主张,瞒了他一次。 当然,秦宣那里她也是事后留了书信言明。 “我知道了!”秦菁心中有愧,就心不在焉的应着,想了想又觉得好笑,“他没事跟你发什么脾气?” “不就是替你背黑锅么?”秦宣苦笑,“我哪敢告诉他,我事先也不知情,要不然还真保不准这会儿还要闹出什么动静来。” 白奕那个脾气,看似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却是见不得她有半点损伤,这一天之内,指不定要操多少心! 秦菁侧目去看秦宣,看着那少见眉宇间神采奕奕的模样,忽然觉出了几分恍惚。 仿佛就在不久以前,他还是一个凡事都不会多想,天真烂漫总是拽着她的袖子“姐姐长姐姐短”嚷着的孩子,而转瞬之间,他成长的速度让她自己都觉得震惊。 他懂得了审时度势,懂得了揣摩人心,亦是懂得了隐忍和残忍—— 在他原本可以继续天真烂漫肆意生活的年纪里。 秦菁隐隐觉得心疼,但心里更多的是安慰,生在皇室之家,除了这一条路,他们别无选择。 好在,他们都有这样的适应能力,可以一往无前的走下去。 秦菁会心一笑,正和秦宣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这话,后面灵歌打马快走一步追上来,禀报道,“皇上,公主,西楚人跟上来了!” 姐弟两人对视一眼,秦菁沉吟问道,“来了多少人?” “十万左右!”灵歌道。 秦菁抿抿唇,抬眸看向秦宣,“龙阳谷那里有把握吗?” “这个我不好说,您那驸马亲自把关,他能做到什么程度,皇姐你还是自己估摸吧!”秦宣临危不乱的调笑起来,仿佛对身后那十万追兵毫不在意的摸样。 他有自信是好事,但是这般轻狂的态度却并不可取。 “宣儿!”秦菁皱了眉头,刚要开口告诫他两句话,秦宣已经敛了神色,沉吟着开口道,“是武烈侯亲自带队来追的?” “是!”灵歌道。 秦宣这一问,有些没头没脑,秦菁目光一闪,突然就明白过来—— 今夜秦宣是孤身出营,她没有看到梁明岳随行。 己方军营之中,梁旭坐镇,不能擅自离开。 而秦宣一国之君,万金之躯,即使他受邀须得前往西楚营前讨要自己—— 梁明岳作为军中少帅,没有理由坐视不理。 龙阳谷那里有白奕一人足够。 秦宣转身过去对身边的一个亲卫低声的吩咐了两句话,然后摸出腰间一块令牌递过去。 秦菁心中了然,露出赞许的神色。 那亲卫领命告辞,秦菁便对灵歌使了个眼色,“你带两个人跟着,注意别出什么纰漏。” “是,公主!”灵歌谨慎点头,从秦菁的暗卫高手中抽调两人跟随那亲卫一并离开。 目送四人离开,秦菁才转向秦宣,神色凝重道,“有把握吗?军中国大事不是儿戏,千万不要勉强。” “都部署好了,没有问题,皇姐不必担心!”秦宣扬眉一笑,紧跟着话锋一转,大声道,“前面就是龙阳谷了,所有人提高警惕,加快速度,争取天亮之前回营。” “是!”身后队伍里一片应和之声。 秦宣率先一扬鞭,身后烟尘滚滚呼啸而起极大的风声。 后面尾随的叶阳安等人得到线报,马上料到他们的意图。 “龙阳谷是天险之地,两侧山壁高过千尺,下面谷地上的通道又窄,沿途山上和两侧出入口都适合设防,想必秦宣帝就是防备着这一点的。”叶阳安都开地图粗略的扫视一眼,“眼下天还没亮,即使咱们的人已经在那里设伏妥当,可是天色昏暗,弓箭手还是不能用!” 他说着,兀自沉吟起来,然后将地图一卷,扔跟身边一个亲卫兵道,“走,快马加鞭包抄过去,务必在他们入谷之前将他们拦下。” 过来龙阳谷之后,就基本属于秦军的领地了,到时候再会发生什么就很难说了。 秦菁这边跑的风生水起,后面叶阳安也是追的热火朝天。 远远的看到前面龙阳谷一带壁立千仞的灰色影子,秦菁终于松一口气,拉住马缰对秦宣道,“先走吧,别让魏国公等急了,这里我来善后!” 梁旭的性格和他父亲多有相似之处,遇事总是思虑良多。 此次秦宣孤身出营,他那里必定心急如焚。 秦宣略一权衡,又将今日之事的整个部署在脑中过了一遍,觉得无虞,又把苏沐叫到近前仔细的叮嘱了两句,“保护好皇姐的安全!” “是,陛下!”苏沐领命。 秦宣这才放心,回头和秦菁交换了一个心安的眼神,带了一队训练有素的金甲护卫先行一步,匆匆消失于茫茫山涧间。 秦宣走了,秦菁反倒不着急了,虽然也刻意做出了撒腿狂奔的姿态,但实际在速度上却慢了好些。 她在速度上拿捏的很好,刚好在线头部队入谷的前一刻,被叶阳安派出从左侧山坳里包抄过来的线头部队拦住。 “留下我们太子,否则今日你们别想出谷!”领队的刘副将是个方脸的中年汉子,手下一并长枪刷的虎虎生威。 苏沐押了楚风的马,仍是挡在秦菁面前。 秦菁从容不迫的与刘副将对视,却恍若没有听到他的话,只道,“谷中道路狭窄,四队并作两队,继续前行,天亮之前务必折返大营。” 士兵们无人忤逆她的意思,井然有序的重新调整队形,真就不管身后越聚集越多的西楚追兵,从容不迫的穿谷而行。 刘副将目瞪口呆的看着,似乎不太相信,临危之际那些大秦士兵会丢下他们的公主去逃命。 他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冷声一笑,抬手一扬向空中射出一朵亮丽的旗花—— 既然秦菁把楚风留在了这里,那么事先埋伏下来的弓箭手就没了顾忌。 秦菁眼见着天上光亮一闪,眸中瞬间闪过一丝鲜明的怒色,然则不等她反应,身后山谷深处已经惨叫声四起,间或还夹杂着利箭破空而带起的风声。 彼时她的队伍已经进去大半,只剩下队尾上千人。 “殿下,谷中有埋伏!”苏沐一扬手,马上一队侍卫聚拢过来将秦菁围住,护在当中。 “公主殿下,您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刘副将冷笑一声,带人往前不断的迫近,“不要再做困兽之斗了,放了太子殿下,殿下宽宏,没准还能饶你一命!” 秦菁等人在他的逼迫之下不住的后退,却因为顾忌着谷中伏兵而不敢有大的动作,俨然已经是穷途末路。 但是困境之下,她的目光仍旧清凉如雪,带着森寒的凛冽。 刘副将震了一震,却见她眸光一转,忽而抬手抽过身边一个侍卫的佩刀,出手的动作干脆一落,一剑削掉楚风的一缕发丝。 “你要干什么?快住手!”刘副将方寸大乱的怒声吼道,手里长枪一亮,却惧于楚风在敌人手里而畏缩不前。 秦菁手下剑花一个翻转,再次拍在楚风的肩上,冷然道,“跟本宫讲条件你还不够这个资格,武烈侯来了没有?” “你——”刘副将满面通红,气鼓鼓的说不出话来。 秦菁斜睨他一眼,手下剑锋又往楚风颈边逼近一寸,“本宫不过一个无知妇人,真要让你你们太子殿下与我陪葬吗?马上下令让你谷中伏兵撤走,来日方长,咱们以后还有再继续说话的机会,否则——” “你别乱来!”刘副将大喝,心里却犹豫着拿不定主意。 他不知道秦菁会不会真的玉石俱焚,但若要真的撤走伏兵,那么今天想要救回楚风肯定是没指望了。 楚风倒是不担心秦菁会这个时候真的杀他,这个女人精明的很,不到最后一刻,是不可能放弃他这张保命的王牌的! 但是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确实不妙。 他心中愤恨,狠狠的闭上眼。 刘副将踟蹰不前,楚风闭目不语,而叶阳安—— 这个时候明明是应该赶到了,却偏偏一直不肯露头。 秦菁知道他在拖延时间,等着天亮,也不点破,就这样与他们耗着。 最后却是楚风忍无可忍,沉声的开口打破沉默,“今日经此一事,你我之间已经注定是不死不休,不用再拖延时间了,要么你现在就带我入谷,咱们一起死,再等下去,最多也就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是不是两败俱伤还很难说,不过——”秦菁抬眸四下里扫视一眼,眼见着天色将亮,终于也像是有些不耐烦,淡淡说道,“本宫确实是没有心情再跟你们耗下去了!” 她说着,忽而目色一寒,冷眼扫向对面严阵以待的刘副将道,“你们人多势众,本宫不与你们一般见识,至于贵国的太子殿下——就暂且还给你吧,咱们后会无期!” 言罢,忽然毫无征兆的调转马头,向那山谷里奔去。 苏沐掌下运了内力平推而出,一掌将楚风击飞。 “殿下!”因为变故突然,众人一时都完全反应不过来,手忙脚乱的奔过去接人,却被楚风飞出去带出的冲击力撞到一大片。 “快,拦住他们!”刘副将大骇,一边大呼着让人去追,一边亲身翻下马背给楚风解开手上绳索。 楚风一身的狼狈,抬手往腰后一摸,手上殷红一片的血色顿时让他眼里也染了血。 “滚开!没用的废物!”他恼羞成怒,大力一挥,一把扫开刘副将,转身抢了他的马就往谷中追去。 “快,快跟上,护住殿下!”刘副将惊慌失措的喊。 “殿下——”叶阳安这时才从重兵护卫之后匆匆赶来。 方才秦菁突然转身一走他已经察觉不对,急忙就想冲上来阻止,但却已经明显来不及。 前面楚风带着一队人马已经迅速消失在微明的夜色中,他急忙转身抢了一匹马,可是慌乱中竟然试了两次都没能爬上马背。 “侯爷,殿下那里属下派人跟着了,您不必着急!”刘副将过来扶他。 叶阳安反手给了他一记耳光,“谷中有埋伏,快发信号,让人快把殿下截住!” 刘副将一时间很有些反应不及,叶阳安更是等不得,跨上马,才要带人去追,忽而听得震耳欲聋一声巨响。 天崩地裂的同时,山谷入口处的两侧山壁无数的巨石滚落,山川震荡,战马嘶鸣。 人群中乱成一片,马匹受了惊吓,纷纷四散逃开。 “吁——”叶阳安用力的去扯那缰绳,左摇右晃之中匆忙抬头往谷中看去。 只见无数的山石从滚落,正是跌落那山谷入口的位置。 那里的道路本来就极为狭窄,这么多的石块落下来,必定堵的水泄不通。 这里的路口封死不算什么,可如果有人故技重施,在另一侧的出口也同样震落山石挡住去路,那么—— “快——”簌簌陨落的大小石块之中,他心急如焚的喊,喊到一半声音却是戛然而止。 对面的山谷里一个青衣衮袍的男子端坐在马背之上,正用一双灿若星子般璀璨的黑眸漠然的注视着他。 ------题外话------ 回头来捉虫,这一卷明天不完就后天了~ 第228章 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表情。璼殩璨晓 却唯独那双眼睛,星光般璀璨,又渲染了夜色的浓黑。 沉静深远。 越是平静的时候越是会给人一种凛冽而从容的压迫感。 那就那么平静的立于山崩地裂的乱石之下,那些飞溅的石块,似乎分毫没能影响到他的情绪。 那距离明明很近,却又似乎极远,极远—— 叶阳安浑然不觉,只就从那些越堆越高的石头缝里,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不断的捕捉他的目光,越看心越慌,直至最后—— 他座下战马终于一声嘶吼,终于将他掀翻在地。 “侯爷!”刘副将吓了一跳,急忙挤过人群去扶他。 叶阳安挣扎着爬起来,方才落马时他的手臂似是脱了臼,也全然顾不得,灰头土脸的爬起来,却是一把拨开挡在他面前的刘副将,仍是急急地去往那山谷里寻找些什么。 而彼时山崩之势刚止,十余丈高的碎石块堆垒起来,不仅把众人的视线挡住,就连去路也彻底封死。 “呸!”刘副将吐了一口吃了满嘴的泥,一筹莫展的愤然怒道,“路口彻底堵死了,只靠人力,一时半会儿怕是搬不开,殿下那里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事才好。” 叶阳安站在那碎石堆前,怎么看都有些失魂落魄的摸样,指着前面堵死的路口喃喃道,“你方才有没有看到那山谷里头有一个人?” 刘副将愣了愣。 方才山体突然崩塌,下面砸死了不少的临近的士兵,所有人都忙着闪躲避让,乱作一团,哪里有时间去管山谷里头的动静。 “没有啊!”刘副将只当他是为楚风的安危着急,心急如焚道,“这路没有个三五天,肯定扒不出来,侯爷,还是让人从旁边的山麓后面绕过去,接应殿下吧!” 叶阳安恍惚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摆摆手,“你去安排吧!” 刘副将领命,马上去安排了人手。 这两侧山麓地带险峻难行,一般的士兵无法攀爬,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之前派他们过去的一批人已经是军中高手,这会儿又在筛选出一批人来吩咐下去。 等到打发了前去救援的士兵,这边又安排了人手开始着手搬石通路,刘副将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回头见叶阳安还魂不守舍的站在石山之下,就摸着汗水凑过来。 “侯爷,您看今日这事儿,太子殿下不会有事吧?”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乱石堆,刘副将一筹莫展。 到了这会儿他已经不敢再存侥幸,既然这里的山路能被大秦方面设伏炸毁,那么很显然,里面整个龙阳谷都是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他们之前派出去的那批人,或许全军覆没。 而那些大秦士兵的惨叫声,八成也是伪装出来的,为的就是混淆视听,让他们放松警惕。 秦菁之所以在入口这里和他们对峙良久,就是因为谷中道路狭窄行军不便,为了给她的士兵争取时间全部撤过界去。 此时,楚风孤身带了一队人马过去,无疑是羊入虎口。 叶阳安的脸色略有些发白,彼时天色已经微微透亮,他抬头看了看空谷上方的一线天光,狠狠的闭上眼不说话。 “侯爷!”刘副将见他不语,不由的更急。 半晌,叶阳安再度睁开眼,脸色古怪,眼神晦暗不明,一声不吭的转身往军中走去。 有句话,一直在他的心里徘徊,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在他心里就是有种越发鲜明的感觉—— 楚风,回不来了! 正当这边的西楚士兵被突然的山崩之势惊的手足无措的时候,里面正带人追到深谷的楚风也是被这一声响雷惊了踉跄。 方才一路急冲冲的追着秦菁近来,本来正在气头上还不觉得,但是越往里走,他就越是觉得不对劲。 之前在谷外明明听见无数利箭破空而来的声响和惨叫声,但是他这一路走来,却连半具尸体都没见着。 “殿下,这里的情况似乎是有点不对。”一个心腹的侍卫凑近他的马旁,警觉的提醒。 楚风自然也是感觉到了,正在犹豫着是不是撤回去,突然又听见一人惊诧的大声道,“前面好像有人!” 众人收摄心神循声望去,却见前面半里以外在道路中央似乎是堆起了一座小山模样的东西挡在那里。 楚风烦躁的出一口气,抬鞭对身边侍卫使了个眼色,“去看看!” “是,殿下!”那人领命,策马疾驰而出。 楚风拧眉四下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但是四野寂静,并不像是有埋伏的模样。 他心里也奇怪秦菁那么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就听见他派出去探路的那侍卫震惊过度的呼喊声,“尸体,殿下,是我们自己人的尸体。” 楚风一愣,一时有点没太明白,下意识的策马过去查看。 那侍卫一脸惨白的迎上来,禀报道,“百余人,都是咱们营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是不是武烈侯提前派来接应我们的?” 他军中高手,虽然比不得精挑细选出来的皇家侍卫,但是有多少能耐,楚风心里还是有数的。 眼前这一堆尸体,少说也有百余号人,尽数死在这里,尸体还尚且带着余温。 而且对方出手的方式极为干净利落,大多是一刀毙命,每个人身上是伤口绝不超过两处。 这样精准而迅速的击杀,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身后军中一片哗然。 “啊,殿下您看!”突然有人指着头顶的石壁一声惊呼。 众人仰头看去,赫然发现,山谷右侧本来陡峭的山壁上竟然布满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箭。 楚风心头一震,恍然明白他这一路走来没有发现秦军尸体的原因了。 之前的那些惨叫声都是假的,而那些冷箭破空之声,八成就是这么来的—— 由埋伏在另一侧山腰上的弓箭手,朝着对面石壁射出的虚箭造成了假象。 这是个圈套,是个陷阱? 那个该死的女人! 楚风心下噌的起了一股怒火,抬手一挥,刚要下令撤离—— 冷不防就是那一声惊雷地动山摇的架势。 被火药爆炸的冲击力波及,虽然他此时正在山谷中部,两侧的峭壁上也有零星的碎石滚落。 “快,有埋伏,保护殿下!”有人大声惊呼。 山谷里乱作一团,但是很快的爆炸声歇止,周围又是一片寂静。 到了这会儿若再看不出有问题的就是傻子。 “遭了!”楚风暗骂一声,强压下心里不好的预感,调转马头就走。 一行人风驰电掣的原路返回,果不其然还是晚了一步。 “啊——”有人惊呼,慌乱不已,“殿下,出谷的路被堵死了!” 眼前石山堆垒,乱石之前,一身青衣衮袍的男子负手而立,身姿挺拔,背影卓然。 虽然看不到脸,也看不到表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楚风就是能够感受到这人的敌意。 “你是什么人?”他拧了眉,沉声喝问。 侍卫们警戒起来,刀剑出鞘,将他护在中间。 白奕自那乱石之前慢慢转身,面容冷峻、目光沉静,随即扯了下嘴角。 “楚太子?恭候多时了!”他脸上表情像是在笑,但是眼睛里却是全无笑意。 “你到底是什么人?”楚风在他那种沉稳安静、深若古井般的目光的逼视下,心里恼怒之意更甚,防备的开口。 “你这一生,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也不在乎这一两件了。”白奕道,“我留你在这,是要和你解决一些私事。能越过我去,是你的本事,如若不能,那么抱歉,这辈子你就只能埋骨于此了。” 楚风心里震了震。 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和这人之间会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听他的语气,却又恍然真有深仇大恨。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人对他的敌意这般明显,态度又是这般傲慢轻狂。 他这一生,还从曾试过在谁面前这般的狼狈过。 先是秦菁,后面又是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 “就凭你?”楚风冷笑。 “就凭我!”白奕颔首。 他不再说话,楚风的一个笑容还不及收摄,已经有警觉性高的侍卫察觉到两侧山壁处的响动。 草木掩映间,无数条黑影起伏飞纵,鬼魅般向着这谷中一点聚拢。 不过片刻,已经在白奕身后筑起一道黑色的壁垒。 轻功卓绝,飘落无声。 楚风的侍卫集体一阵,几乎是本能握紧手中刀剑,随时准备放手一搏。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楚风勃然变色,语气森凉。 “我找的是你,他们都可以走!”白奕道,上前一步,顺手从一个暗卫手里抽出一把剑提在手中。 楚风不觉的皱了眉头。 他这一生金尊玉贵,几时需要与人亲自动手了? 可是白奕就那么从容的迎着他过来,完全是个不容拒绝的架势。 两个人,四目相对。 楚风的那些侍卫已经蠢蠢欲动。 他们都很明白,自己不可能撇开主子逃命,否则楚风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么无论是天涯海角,他们也都会被挖出来给他陪葬。 白奕的眼中带了种戏谑的情绪,等着楚风表态。 楚风看着他身后黑压压那一片训练有素的暗卫,也知道自己现在处于弱势,在劫难逃。 “天要亮了!”半晌,白奕道。 “好!”楚风一咬牙,眼中迸射出一抹狠厉的冷光,抽出一把侍卫的战刀,直接从马背上纵身而起,向白奕扑来。 “殿下!”他的侍卫惊叫一声,下意识的就想过去帮忙。 然则他人才刚动,眼前就是黑影疾闪,一个黑衣人横剑上前将他逼退。 场中白奕和楚风转瞬已经缠斗在了一起,刀光剑影闪烁间,时而辉映出两人的面孔,一个冷酷森凉,一个愤恨嗜血。 楚风是在拼命,白奕更是不留余地,两个人就像是杀父仇人见面一样,杀的昏天黑地。 秦菁不知道何时出现,坐在马背上远远的看着。 白奕虽然纨绔,但是天资过人,又自幼习武,与苏晋阳还有梁明岳那样的武将世家出来的佼佼者对决都不见得会落于下风,又岂是楚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太子爷能比的? 她不担心白奕会败在楚风手下,蹙眉却是因为头次见到白奕会这样认真到近乎固执的去做这样一件与他没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事。 楚风不是白奕的对手,很快便落入下风。 他手下侍卫,按耐不住,终于有人暴起奔进战圈,一剑直削白奕肩头。 白奕目光一寒,腰肢一扭侧身闪躲。 楚风瞅准时机,手中长刀自下而上就势一劈,直向着白奕背部露出的空门扫去。 “白奕!”秦菁眸光一敛,大声提醒他。 她的声音清脆,语气凛冽,在烈烈山风中风外清明刺耳。 楚风手下动作似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清喝而有所迟疑,只在这一瞬间的功夫,白奕反手一剑往背后一挑,隔开他的刀。 刀锋过去,嗤的一声,在他背上豁开一道口子。 秦菁神情一紧,细看之下没有见红这才略松一口气。 那个冲进战圈的侍卫已经被白奕的暗卫解决了,但这些人都是死忠之士,唯命是从,提前得了白奕的吩咐,便死活不肯插手他和楚风之间的较量。 秦菁心里暗恼,抬手对那暗卫的领头人做了个手势:“把不相干的人全都解决了,一个不留!” 她的语气冷厉决绝,不留半分余地。 谁都明白,楚风的那些侍卫势必要与他共存亡的,多留一刻都是祸害。 暗卫们得了她的手势,一拥而上。 厮杀四起,顿时血腥味蔓延。 楚风乱了心神,一个不慎,正被白奕一剑刺穿肋下。 他闷哼一声,眼中血色弥漫,猛地拉起战刀,往白奕喉间扫去。 白奕眸光一沉,极速后撤,抬头的一瞬间却见他眼底一抹森寒笑意,忽而反手一扬,左手正对准了远处坐在马上观战的秦菁—— 嗖的一声电光乍起。 一枚短小的袖箭自他广袖之间射出。 “秦菁!”白奕嘶吼一声,弃了剑,足尖点地,以雷霆般猛烈的爆发力,纵身扑过去。 但他毕竟离的远了,这边苏沐已经闪电出手,护着将秦菁拉下马背。 侧身落马的那一瞬,秦菁眼中跟着闪过一丝惊慌的情绪,这一次却没给她机会出声提醒,楚风袖间又是寒光一闪,趁白奕从他身侧擦过的时候又是一枚短箭射出。 微澜的光影一掠而过,这一次—— 有毒! 秦菁的神情巨震,瞪大了眼,却还是眼睁睁的看着,白奕在毫无防备之下被那支毒箭刺中了背心。 嗤的一声! 明明是极其细微的声响,在惨烈厮杀的人潮中,秦菁还是觉得石破天惊。 那一声,震得她整个人都有种被响雷击中的恍惚感。 白奕奔在半空的身形略一停滞,还是没有毫不迟疑的纵身落在她跟前,单膝跪地将她扶起来飞快的打量一遍。 “没事吧!” 秦菁机械化的摇头,一把扶住他的肩头要去看他背后的伤势。 身后马蹄声乍起,却是楚风借着众人分神的空当纵马奔了出去。 白奕眉心一蹙,见着秦菁无碍,一个转身自黑电背上取下那套弓弩。 他错身从旁边过去的一瞬,秦菁目光一瞥他背上入肉三分的那支短箭,心里尖锐的一疼,也跟着一个箭步抢过去,夺过他手里弓弩。 “我来!” 白奕下意识的想要阻止,但是手到一半又顿住了动作,眼见着她上前一步,搭建、拉弓,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的一气呵成。 破空的锐利嘶鸣声过后,紧跟着是砰的一声重物坠落,激起千年古道上满目的烟尘。 荣光一生的西楚太子,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狼狈之态跌落在尘埃里。 没有惊天动地的壮烈,没有石破天惊的奔雷。 山涧上空有一轮红润的日头化开漫天朝霞破空而出,浓烈似火,昭示着有一个黎明过后更加绚烂的白日来临。 大片金色的阳光,好不吝啬的泼洒下来,浓烈的刺花人眼。 白奕的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白,突然身子一晃,落在了秦菁肩上。 “白奕!”秦菁惊慌失措的转身一把揽住他。 “没事!”白奕苍白着脸色,给她一个笑容,“此地不宜久留,先走!” “嗯!”秦菁点头,探手就去他腰间摸索起来,“如风之前不是给过你清毒的药丸?你带着没有?” “在马上!”白奕道。 他话音未落,马上已经有暗卫从他的马背上取了褡裢送过来。 秦菁手忙脚乱的在里面乱翻一阵,从一堆小瓷瓶里捡出一个,倒出两丸半透明的青色药丸给他塞到嘴里,一抬手道,“拿水来!” 苏沐递了水囊过去,秦菁喂了白奕两口水让他把药丸咽下去,然后扭头去问苏沐,“宣儿来时乘坐的马车呢?” “陛下骑马走的,这谷中道路太窄,马车通行不便,车子还留在谷外。”苏沐道,“我送你们过去。” “不用!”秦菁抬手制止他,“这里你来善后,我们自己过去!” 苏沐担忧的看了白奕一眼,终究还是没有强求,叫人扶了白奕上马,护送着两人出谷。 好在白奕的意识清醒,并没有晕过去的迹象。 两人共乘一骑,秦菁控了马,让他伏在自己背后一路小跑的出了山谷,在谷外换乘秦宣留下的马车,快马加鞭火速折回军营。 刚一上车,秦菁的眼泪瞬间弥漫了眼眶,朦胧一片。 “怎么哭了?”白奕慌了神,急忙探手去给她擦眼泪,“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这也叫好好的? 秦菁想要瞪他,但这个时候却显然是没心情。 “别动,肩上应该是啐了毒了,我先给你拔出来,省的毒素蔓延!”勉强定下心神,秦菁飞快的拿袖子抹了把眼泪。 白奕背上的短箭没有拔出来,无法仰卧。 两人相对而坐,白奕的脸上虽然一直带着丝可以称之为温和的笑意。 秦菁知道他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安慰自己,但是那苍白的脸色和迷蒙的目光之下,她看在眼里的就只剩下心疼。 灵歌被她打发了不在身边,身边也没有别的丫鬟随行,只能自己来。 秦菁扶了白奕趴伏在自己肩上,咬牙撕开他后背的衣服。 因为袖箭的爆发力强大,入肉锐利,倒是没怎么流血,整个箭头隐没在背后的血肉里,周围皮肉翻卷。 明明是中毒,那血色却没有化作暗红或黑,却也隐隐有些不对劲,不如正常人的血色那般鲜亮。 “忍着点!”暂且压下心里的疑惑,秦菁轻声的出言安慰。 “嗯!”白奕懒洋洋的应了声。 秦菁先从一个瓶子里取了药水给他的伤口周围消毒,然后用干净的帕子,倒了金疮药,合着之前给白奕服用过的清毒药丸一并碾碎了,一起洒在帕子上备用。 白奕似乎是没怎么有力气,难得软塌塌的伏在她肩上,安分的不动。 秦菁握着那袖箭尾端的手隐隐的有些发颤,心里却明白,这样的情况之下,一刻都不能拖下去,终于一咬牙,用了最大的力气拽着那箭尾狠狠一抽。 血光飞溅的刹那间,她闭了眼。 白奕闷哼一声,同时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溅了秦菁一脸细碎的血沫子。 秦菁抓过左手事先准备好的帕子堵住他的伤口,急忙的唤他,“白奕?你还好吗?” 白奕没动,秦菁怕他昏死过去,就有些急了。 但是为了怕牵扯到伤口让他的伤势加重,也不敢妄动,声音里瞬间就带了鼻音再唤一遍,“你还醒着吗?” 白奕的身子轻微的动了动,紧跟着提过起来却是先咳了两声,然后才含笑应道,“嗯,我没睡!” 他的声音绵软而虚弱,那么一点刻意混淆进去的笑意漫上来,像是三九寒天温润的水珠滚在心头,柔软温暖的让人心悸。 秦菁鼻子一酸,就又落下泪来。 她抱着他,不敢动,眼里滚下来,滑落他衣衫撕裂的脊背上。 白奕感觉到了,身子一颤,似乎是想要动作,但是一动牵扯到伤口就咝咝的抽了口气,低声诱哄道,“我现在没有力气动,你别哭好不好?” 秦菁回过神来,突然想起那箭上的毒,忙是抹了把泪,道,“对了,你有没有觉得怎么样?这箭上该是啐了毒的,如风留下的药虽然有清毒去淤的功效,但毕竟太笼统了不对症,回头还得让随军大夫给诊一诊,你现在有没有觉出什么症状?” “是么?”白奕的语气倒是一派闲适,他像是拧眉仔细感觉了一下,然后便是如释重负的轻笑一声,“好像没什么,就是伤口有点疼,大约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毒吧。” 秦菁仔细听着他的话,虽然觉得他这语气不像是装出来的,心里还是不放心。 楚风以堂堂一国储君之尊,他身上配置的东西,定然不是凡品。 虽然就目前来看,白奕的确像是没什么大的反应,她就是觉得这事儿不能这么简单。 白奕见她不语,就迷迷蒙蒙的又笑了笑,道,“昨天你瞒着我做的事儿,咱们是不是该秋后算账了?你好像——还没给我道歉。” 秦菁心里一软,再度破涕为笑。 见着他伤处的血似乎是已经止住了,就小心翼翼的扶着他坐直了身子,重新找了干净的帕子和布带过来,扯掉他的上衣给他把伤口包扎好。 白奕靠在身后软榻的边沿上,微眯了眼睛看着她皱眉给他处理伤势,唇角那抹笑便越发的明朗起来。 秦菁半跪在地毯上,前前后后把转了好几圈才算是勉强把他的伤口粗略的做了处理,又去榻上拽了薄被给他裹住,要退回旁边坐下的时候,白奕却突然抬手攥住了她的指尖。 他的手指微微有些发冷,秦菁颤了颤,使劲低垂着眼睛,突然就猝不及防落了一滴泪下来。 白奕怔了怔,随即抬手抚上她鬓边碎发,轻声道,“我跟你说着玩的,你还真要给我道歉不成?” 秦菁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指尖上还沾着些刚刚干涸的血迹—— 是白奕的血! “我是不是太任性,太自大了?”半晌,她开口,语气嘲讽,“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其实我不想要你为我做到这个地步的,我只是——” “这一次,是我自己想要去做的事,和你没有关系!”白奕笑笑,指尖缓缓在她腮边细腻的摩挲,“而且你若是不去,想要把他从四十万重兵护卫之下单独引出来,谈何容易?” 明知道他是安慰自己的话,秦菁的心里还是慢慢凝结了一层苦涩。 “不,其实也不是非得把他从西楚军营引出来的,当时还有别的更利落的方法——”秦菁道。 “我明白,我都知道。”白奕轻声打断她的话,语气温润,“那就当你是为了成全了我,是我想亲手来做这件事。” 秦菁终于鼓起勇气重新抬头看他,目光复杂。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抬手掀开窗帘往后看过去一眼。 “当初二舅舅就是葬身于此,尸身受辱,不得全尸而葬。”秦菁的眼中露出些许苍凉的神色,默然闭上眼,“当初是我用了一具假的尸骨骗了萧羽。” “都过去了!”白奕宠溺的抬手揉了揉她脑后发丝,就势把她的脑袋压在自己肩头靠着。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马车颠簸着激起大片烟尘,快速消失在旭日的光辉里。 是日,西楚太子薨于两国边境,秦军的埋伏之下。 就在武烈侯叶阳安全线指挥士兵搬山营救的时候,西楚军中风波再起。 通信兵来报,黎明时分,趁着西楚主帅不在军中,群龙无首之际,梁明岳率五千精兵从后方包抄杀入西楚军营,以硫磺之物烧毁大片粮仓。 叶阳安闻讯,带人火速回营堵截,等他的人赶到时,对方早已逃之夭夭,只留下一片火海之后的废墟。 太子战死,主帅受伤,西楚方面粮草短缺,一时间人心动荡,士气大衰。 大秦方面瞅准时机,由梁旭、梁明岳和秦宣帝亲自带兵,兵分三路,对西楚大军形成夹攻之势。 一夜之间,西楚大军溃败连退三十里,退到边城内线防守。 一国储君被杀,军队连连受挫,叶阳安身为主帅,罪责难逃,但是在这个危急关头,他却没有选择留守军中戴罪立功,而是秘密返京,亲自去向楚明帝请罪。 紧跟着数日之后,西楚帝京莫如风从东南道秘密出京遭遇截杀。 叶阳晖在翔阳的私宅也被一群未知身份的歹人连夜闯入,夷为平地。 半月之后,西楚方面开始反攻,增兵二十万,再度全线压境,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力反扑。 秦军方面虽然竭力抵抗,却在对方的强势镇压下节节败退,最后封锁城门,退回祈宁城内防守。 驿馆的主院里,秦菁一筹莫展的守在白奕床边。 那天的事果然不出所料,楚风的袖箭上的确是啐了毒的。 回营之后她马上召集了所有的随军大夫会诊,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白奕的伤势看似无恙,伤口也在一日一日的愈合,但是身体却在日渐虚弱,尤其是精神,一日比一日不济。 起初的两天他只是说疲乏困顿,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可是最近这段时间却越发的嗜睡,往往一觉醒来,说两句话,饭都没有吃完就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秦菁知道,一定是楚风那支袖箭上面的玄机,但却束手无策,最后不得已,只能让人快马加鞭奔赴西楚帝京去请莫如风。 按照行程上算,莫如风早两日也应该能够赶到。 莫如风的身体本来也不好,秦菁想来就心乱如麻,正在失神,外面灵歌匆匆的推门进来,面露狂喜之色道,“公主,您看谁来了!” 秦菁疾走两步迎上去,看到一身风尘仆仆的旋舞时,脸上也跟着露出喜色,但紧跟着却是神色一黯道,“只有你一个人?你家主子呢?” “我家公子那里出了点状况。”旋舞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过去,“这个是公子看了您让人送去那支袖箭连夜配置出来的,说是先让四公子服下,能暂时镇住他体内毒素。” 秦菁抓着那个瓷瓶,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如风他——是不是出事了?”秦菁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没!”旋舞下意识的否认,说着却是眼神闪躲的避开她的目光,笑道,“公子说他会尽快赶过来,请公主放心。” 秦菁直觉的以为莫如风有事,刚要再追问,外面苏沐已经疾步走进院子,一脸凝重道,“殿下,陛下刚刚让人传旨回来,说是城那里西楚军中有异动,请您马上去一趟!” 第229章 “知不知道是什么事?”秦菁问。璼殩璨晓 “不知道,来人没说,只说是让公主快些赶过去!”苏沐道。 “好,我知道了,去备车吧!”秦菁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瓷瓶塞到灵歌手里,“你先给他把药喂下去,本宫去去就来。” “是,公主!”灵歌握了那瓷瓶在手,谨慎的点点的头。 秦菁又回头看了床上的白奕一眼,然后取了披风快步出门,直奔北城门。 这座祈宁城的防御工事还是那年冬天白奕和萧羽亲自督工修建的,城墙加固,并且引活水,在城下挖掘了宽约十丈的护城河,此时退居城内,便是一道天险屏障,即使以火炮轰炸,也只能毁城而不容易破门而入。 因为西楚人反扑并且来势凶猛,这些天秦宣一直没有返京,亲自坐镇祈宁。 秦菁下了车,拾阶而上,绕了三重楼梯,最后在城楼门顶见到了秦宣。 彼时他正负手站在瓦垛边缘往城外观望,衣袍猎猎,在阳光下也是给人一种挺拔如松,伟岸壮阔之感。 “皇姐!”听闻她的脚步声,秦宣回头,招呼她道,“你来。” “宣儿!”秦菁微微一笑,从后面走过去,“苏沐说你找我?这里出什么事了?” “暂时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所以叫你来看看!”秦宣道,明朗的眉目间竟是难得添了丝显而易见的褶皱。 秦菁见他这样,也不觉得庄重了神色,快走两步过去。 “你看下面!”秦宣抬手指向城下严阵以待的西楚大军。 不知道是不是楚风的死彻底激怒了楚明帝,这段时间西楚方面不断的往两国边境增兵施压,从上次战败后所剩的三十万人一路飙升至如今的六十万,完全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但是因为祈宁城易守难攻,西楚一时想不出对策,并不强攻,而是自从秦军退入城中之后,就把大批军队驻扎在城外,日夜不离,对内城造成了封锁之势。 横竖这道城门所接只是关外,大秦方面倒也不甚在意,粮食装备供给全部取自自己国内,就这样与他们耗着。 这些情况秦菁都是知道的,她原以为秦宣这么急着找她,可能是西楚方面有强攻的趋势,但是俯瞰而下,却还是一切平平如常。 数十万大军黑压压的围困城下,与那往日无异,摆开了阵势却始终都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秦菁蹙眉,正在狐疑,目光忽而一闪,终于发现了秦宣所谓的“异动”从何而来。 西楚这支队伍的主帅一直都是叶阳安,这些天来一直都是他在领军,但是今日他的战马却失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顶硕大的明黄华盖。 华盖遮掩之下,是一辆挂了轻纱薄帐的华贵辇车,车上隐约似是可见一个人影,但是云遮雾绕,只能略微分辨出来一个轮廓,并不见人。 敌营阵中一直很安静,这辆辇车也很安静,看上去不动如山,似乎一切平静如常,却分明透出些古怪之意来。 这辆辇车的出现太过突然,秦菁一时也有些反应不及,站在城楼上看了半天也不见那里面的人露头,才转而对秦宣道,“这辇车是怎么回事?车上坐的是什么人?” “这辆辇车是三日前就已经出现了的,但他营中仍然一切如常,我也是觉得奇怪,就观察了两天,实在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秦宣道,神色凝重的注视着那烈风之中舞动的华盖,“这华盖和辇车应该都是特制的,上面虽然没有明显的皇家标志,但是这个颜色的本身就已经足以说明问题。车里坐着的应该是皇室中人,而且——位份应该不低。” 的确,明黄,是只有皇室才能够加身的颜色。 秦菁的目光微微一动,脑中突然如电石火光般闪过一个念头,“最近西楚帝京可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传过来?” “眼前两国战事吃紧,很多的消息渠道都被封锁,暂时没有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秦宣摇头,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扭头看向秦菁道,“皇姐你该不会是说——” 秦菁神色庄重的点头,目光深远注意着对面的西楚军队陷入沉思:“你看,身为主帅的叶阳安都退到了后面,他叶阳家是功勋世家,享一等侯尊荣,试问整个西楚朝廷又有谁能在阵前抵了他的地位,取而代之?” “如果是楚明帝出京,这么大的事,西楚方面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的!”秦宣拧眉沉思,“而且他来了三日,一直都按兵不动,目前来看也不像是恼羞成怒会有所动作的样子。” “这一点我也想不通。”秦菁道,也是一筹莫展,“楚明帝这个人,深沉睿智,是个很有决断的人,如果真是他亲自来了,那么必定是有什么特殊目的,我们就要小心了。” “现在毕竟也只是猜测,那辆辇车神秘的很,一直没见那车里人的真容到底是不是他。”秦宣沉吟,顿了顿又道,“就目前看来也就只能静观其变了。” “嗯。让人盯紧了,多加防备!”秦菁点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的防御工事做的很好,你也不用太紧张,时刻守在这里,眼底都泛青了,回去歇着吧。” “我没事!”秦宣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容,扭头再往内城方向看过去一眼,神色肃然:“西楚不断的往这里压兵,感觉不会善罢甘休,或许他们是想借此机会一举拿下祈宁城,一雪前耻为楚风报仇。” “今时不同往日,西楚的一国储君都折在你手里了,万不得已的之下,让他一座城池也不算什么。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但是丢了的东西,迟早还是有机会再找回来的。”秦菁弯起眼睛,语气里一扫方才的浓重之气,难得的调侃两句。 秦宣一怔,随即眼底眉梢的笑意就都跟着明朗起来:“这些道理我懂的,皇姐不用担心。这次西楚来势汹汹,提前做好准备也是应当,昨天我已经和魏国公商议过了,让阁臣们早点拟定策略出来,安排这里的百姓往内陆城池迁移。” 审时度势,未雨绸缪,他都已然做的很好。 秦菁眼中闪过些欣慰的情绪,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 秦宣敏锐的察觉到她笑意背后的一点疲惫,不由的神色一黯,转移了话题道,“白四怎么样了?还是不见起色?” “还是老样子。”秦菁牵动嘴角,最终却还是没能笑出来,只道,“不用担心,如风让旋舞先送了药过来,说他过两天就到,应该会有办法的。” “那就好!”秦宣抓过她的手指在掌心里用力握了握,“这个时辰皇姐应该还没有用膳吧?一起走吧!” 他这是怕自己没胃口呢,所以每餐饭都找借口过去陪她吃。 “好!”秦菁笑笑,姐弟俩转身一前一后的下了城楼。 接下来的日子里,那顶明黄华盖就成了西楚军中的标志物,风雨无阻的日日都会出现,但也就只是出现而已,其他的事物则是一切如常,他们似乎一直都没有动兵的打算,就是雷打不动的列阵死守。 秦菁偶也去城门处观望一二,但自始至终也没有人能够确定那辇车里的人到底是不是楚明帝。 白奕那里,服用了莫如风给他送来的药,当天晚上突然咳了一口黑血,陷入重度昏迷。 秦菁紧急召了所有太医会诊,最后林太医给出的结论是:莫如风给的那瓶药并非解药,而是另一种毒,可以将白奕体内那种虚无缥缈的毒素转化为药性凶猛的烈性毒药,但具体的解毒之法还是无人知晓。 之后的几天,白奕一直没有醒过来,但他不醒却也不见毒发,就是每日早晚必定会咳一大口黑血出来。 秦菁心急如焚的等着莫如风来,不知不觉已经是十日光景。 这夜无事,他在书房陪秦宣批阅奏章,下半夜太累了,秦宣就直接安排她在后室的软榻上睡下了,他自己忙完就带上门回了院里休息。 这段时间,秦菁一直都睡不太安稳,这夜突然换了陌生的地方,更是容易惊醒。 半夜突然觉得面上一冷,迷迷糊糊的以为是窗子开了,刚好喊晴云去看,却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一瞬间睡意全消,秦菁猛地睁眼开,翻身坐起来的同时,就抬手去枕头底下摸匕首。 她的动作极快,在黑暗中也十分流畅,不带一丝的停滞。 短刃入手,她立时拔刀出鞘,眼前寒光一闪而逝,却冷不防腕上一麻,手指突然失去力气。 匕首坠落,却没有预料之中的落地声,黑暗中似乎是有什么力量无形推,下一刻却是嗖的一声细响,快且锐利,穿插入木的声音。 黑暗中仍是一片寂静,伸手不见五指。 秦菁静坐不动,对着眼前看似空茫的夜色忽而冷笑一声:“是你!” “呵——”黑暗中发出一声低哑的浅笑,却又隐隐有种魅惑之感,付厉染的声音穿透夜色,带一点熟悉的香木味道扑面而来,“这样黑的天色,公主殿下竟能一眼便认出我来,本座心里真的是十分欢喜。” “国舅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秦菁往旁边让了让,避开他的气息,穿鞋下地去掌灯。 付厉染也不阻止,自然的一撩袍角坐在了那张榻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秦菁点了灯,外面却不见晴云和灵歌等人的动静,心里已经了然,就坦然立于桌旁,对付厉染道,“国舅大人深夜来访,有事儿?” “是有点事!”付厉染对她的敬而远之也有些逆来顺受的意思,他闲适的笑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西楚大军压境,这里很不太平,如果我料想不错的话,近日这祈宁城中必有大事发生,而你未必想要看到。” 他话中有话,非常明显。 秦菁心中谜团渐起,面色却是不动声色,“所以呢?国舅大人此来是要助本宫渡劫的?” “可以这么说吧!”付厉染淡淡的看她一眼,目光之中那种隐含很深却特别明显的情绪一直没变,“怎么样,眼下是个机会,要不要跟我走?” 秦菁怔了怔,倒是没有想到他还会执迷于这件事。 当时他隐晦的说可以帮她,喜欢她之类的话,她都只做了无伤大雅的玩笑一笑置之。 毕竟他们这样的人,一生只谋权,只想着占得高处的荣耀,实在是不适合谈情来煞风景的。 付厉染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实在是很耐人寻味的。 秦菁的心跳突然没来由的快了两拍,再看他眼底那种陌生而深刻的情绪时,就冷了脸道,“国舅大人说笑了,而且这样的笑话也确实不好笑。本宫的喜酒您是当面喝过的,此时却来与本宫说这样的话,您觉得合适吗?” “我觉得只要我愿意,就没什么不合适的!”付厉染轻笑,起身朝她走过去,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我想你现在应该还不了解我这个人——” 秦菁没接,往旁边别过眼去避开,同时开口打断他的话:“国舅大人与宫远距千里之外,根本就是毫无干系的两个人,你是怎样的人,本宫没有必要知道,也不想知道。现在,您似乎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付厉染的目光微动,心里突然有些恼意—— 她冰雪聪明,明明是已经察觉到他话中深意,却偏要这般强硬的拒绝。 原以为她果断狠厉,却不想到了这个时候竟偏是要自欺欺人的装糊涂。 “荣安!”深吸一口气,付厉染的语气突然也跟着冷了下来,“说实话,这世上能让我看上眼的人或物并不多,但是我却一直在给你机会。你或许不知道,在你之前,我不是这样优柔寡断的人,我不是威胁你,只是想要告诉你知道,只要是我想要的就必须得到,即使得不到的也要亲手毁掉。” 他的语气平平,看不出任何威胁的迹象,但偏偏强横霸道,给人一种无形压力,压得整个空气里温度骤降,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在说笑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能一眼望透到她的心里去。 秦菁知道,在他面前自己永远处于弱势,但是她也不准备回避,漠然忘了他半晌,忽而红唇微启,一字一顿的吐出一个字来:“比如——婗嘉公主!” “你说什么?”付厉染闻言,脸色巨变! 这是头一次,秦菁在他身上看到这种不可自控的情绪流露。 她觉得心里彻骨的凉,但走过他身边仍是言笑晏晏的说着话:“传言大晏的倪嘉公主与国舅大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之谊,国舅大人对她情根深种,彼此间又有终身之约,国舅大人爱之深恨之切,一定不忍心她受颠沛流离之苦委身他人的不是么?” 她虽然不知道付厉染和付太后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很显然,那对姐弟有过节。 从前世种种来看,后来付厉染虽然权倾朝野万人之上,但他却始终没有废弃晏英的帝王之位而代之,由这一点可见他本身想要的并不是至高无上的权柄,他真正享受的反而是那种随意操控他人生死命运的能力。 而他与付太后之间如果不是为了夺权,那么唯一的矛盾就只能出在人情上。 他们是亲姐弟,一奶同胞,付太后对他又极为器重,问题不会是出在亲情上,那么就只剩下唯一的一种可能—— 死在和亲路上的晏婗嘉就是那个可能! 秦菁知道她这话过于尖锐刻薄,她也无异于揭人疮疤,但是无可否认—— 今夜付厉染出现的姿态吓到她了,让她顷刻之间方寸大乱,不惜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武器来攻击他,进而让她忽略掉一些别的。 一灯如灯,灯光下付厉染刀雕般的面孔泛着诡异的冷光,眼中神色明灭不定。 袖子底下的拳头握紧了再松开,半晌之后,慢慢转身往门口走去。 秦菁盯着他的背影,颓然一声叹息,却不想他走到门口却又突然止了步子,一字一顿的说道,“记着,咱们之间还没完。” 说完猛地一把推开眼前紧闭的大门,黑色的袍角咧咧翻飞,很快消失不见。 院外本该重兵把守的侍卫一个也没有出现,冷风穿堂而入,秦菁的目光凝滞,再提不起一丝睡意,缓缓转身坐在了桌旁。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明的曙光点点抛洒入内。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艳阳高照的天气下,苏雨欢欢喜喜的跑进来道,“公主,四公子醒了,您快去看看吧!” “醒了?”秦菁压在桌上的手指动了动,却没有苏雨预料之中的欢喜情绪。 苏雨愣了愣,试着上前去扯她的袖子,“公主,您——怎么了?” “没什么!”秦菁回过神来,侧目看他,“宣儿呢?” “皇上?好像是那会儿少帅着人来报,说城楼那里有点急务要处理,陛下就带人赶过去了。” “是么?”秦菁笑笑,站起身来往外走“我给我备车吧,我去看看!” “嗯?”苏雨诧异的愣在原地,然后快跑两步追上去道,“四公子醒了,您不去看看吗?公主这些天不是一直都在等着四公子醒吗?” 是啊,一直都盼着他醒,可是等他终于醒了的时候,却宁愿这时间再过的漫长一些。 “晚点再去吧!”秦菁脚步顿了顿,然后不由分说的快步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苏雨满心的困惑,但见她这般坚决,终究也只能按照她的吩咐去做。 祈宁城外,西楚仍然大军压境,没有丝毫变化,那顶明黄华盖映着日光依旧鲜明亮眼。 秦菁款步走上城门楼,秦宣见着她来,似乎很是惊讶了一下,看她的表情都连带着有点不自然,“皇姐怎么来了?” “听说这里有事,过来看看!”秦菁道,神色自如的走过去,目光自然而然落在旁边一个用明黄绸布裹住的巨大锦盒上,淡淡道,“就是这个东西?” 秦宣讶然,他突然觉得秦菁似乎是已经知道了什么,犹豫半天终究还是未能启齿。 “怎么了?”秦菁只看了那盒子一眼,就把目光移开,“有些事,迟早也会发生,不是遮遮掩着就可以假装不存在的,你不用顾忌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说完就转身往回走。 “皇姐——”秦宣微微抽了口气,出声叫住她,然后一咬牙快走两步到那张桌子旁边就要去开那个包袱。 “宣儿!”秦菁没有回头,闭了下眼,忽而抬手拦下他的动作,“我不看,直接送过去吧!” 言罢,再不多留,拐过楼梯口快步走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秦菁特意绕道去莫如风的那家医馆转了转,回到驿馆的时候发现白奕果然是醒了。 他的脸色仍是那日中毒之后显现出来的那种异样的白,房门大开,他坐在最里面的桌案后头,垂眸沉默,甚至于听到秦菁的脚步声也不曾抬头。 秦菁走过去,一路带起的也是无声的沉默。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需要再对他求证什么了,经过这一夜之间,足够她自己去把很多事理顺,同时也想明白了很多她以前无意中忽略掉的事儿。 比如付厉染突然到访的缘由,比如苏晋阳一次次讳莫如深的回避,比如莫如风那种种与他性格不相匹配举动,比如白奕,比如她自己,也比如—— 楚明帝之所以会寸步不离在城外死守半个月的原因。 拨开迷雾,千斤巨石从半空陨落,却坠在了心上。 混淆皇家血统是大罪,没有哪一个帝王或者父亲能宽容到对此视而不见。 可是这么久以来,楚明帝不仅没有认回莫如风,也没有处置楚风。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并不知情。 楚明帝这个人,睿智而深沉,手段更是非同一般,有什么理由,白奕可以查的到的事情,他却被蒙在鼓里? 还有莫如风,他既然一直都不肯在楚明帝面前表露自己的身份,那么又有什么理由会让白奕知晓这一切? 这件事的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漏洞。 她竟然,彻底的忽略了这一点。 其实仔细想想,从第一次她来祈宁遇到莫如风的时候起,就应该有所警觉的。 白奕受伤,他不请自来,跟着萧羽奔波于内城和军营之间,为他解毒疗伤。 白奕卧床,他代替他,护在自己身边,冒险赴蓝玉桓之约,为她布毒杀人。 白奕伤重,他二话不说,甚至不顾自己病体操劳,随他千里跋涉回京治他。 她原来一直以为莫如风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萧羽的关系,现在想想,他真正要维护的人—— 分明就是白奕! 也,只有白奕! 包括一次次助她脱困,帮她布局。 北静王谋逆,所有的太医都敬而远之,他却甘于搅进乱局,替她解开谜团。 她在灵隐寺山下为蓝玉衡劫持,为了找她,他连夜进山,终引得旧疾复发。 假秦宣遇刺,明知道景帝心中不喜,他还是第一时间赶进宫帮他替他医治。 景帝要她和亲西楚,他随她万里跋涉奔赴,以一个惊天秘密换她逃出生天。 只因为—— 白奕需要! 白奕想要为她做的事,莫如风,他都不遗余力的去做。 不惜自损身体,不惜身陷险局,甚至于—— 不择手段! 他这样的一个人,生而就被自己的亲生母亲一再抛弃,几次暗杀想要致他死命,他这一生,本就是最有资格冷酷薄凉的,却什么原因,让他要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白奕这样的掏心掏肺? 在这世上,能让他摒弃自我,不顾一切的就唯有一人—— 那个待他如同亲子,几次救他性命的叶阳皇贵妃! 是啊,那个女子多智,既然她自己可以在万众瞩目之下假死逃生,那么,又怎会看着她的亲生儿子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死去? 白奕,是叶阳敏的孩子! 是,莫如风的亲兄弟! 怪不得白奕非要亲自出手来动楚风,他其实,是为莫如风做的! 即使这一生莫如风也都不打算回到他自己应有的位置上,但是楚风的存在,就是一根刺,必须亲手拔除。 莫如风不愿意坦诚自己的身份,他不能去做,所以白奕来为他做! 想通了这一点,秦菁突然就觉得释然。 “你走吧!”她耸耸肩,唇角弧度讽刺而冷漠,“之前我一直以为楚明帝看重白丞相的才华而对他另眼相待,现在才知道,真正和白氏夫妻有交情的人是叶阳皇贵妃,据说当年白丞相首次出使西楚半途遇险,叶阳皇贵妃对他们夫妻有救命之恩。” 所以他们撒下弥天大谎,甘冒奇险,给了无尽的宠爱和支持,来为她抚养白奕成人。 也难怪,白穆林夫妇一直那么反对白奕和她在一起。 因为他们知道,她跟白奕不该在一起,也不能在一起。 楚明帝对叶阳敏用情至深,终有一日会意识到白奕的存在,那么到时候就是不遗余力的带走他,而作为皇室隐秘—— 白奕,必须消失! 这一点白奕也知道,所以才会有他一开始的挣扎和避让。 之前她一直不懂,以为他迫切的想要接近她又无限的退缩,只是因为大秦皇室不与白氏联姻的那个祖制。 却原来,这不过一场早就预定了结局的错误的相遇。 他会走,他承诺她的再多,也终有一日会让这些誓言化作飞灰。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是这样的结局。 “秦菁!”白奕坐在案后,始终没有抬头,他的声音飘忽的仿佛还在云边,这时候才慢慢抬手将放在桌子上的一套衣冠推到桌子另一侧,秦菁的面前,“或者,你跟我走!” 或者,你跟我走! “凭什么?”秦菁反问,抬手触了触那细致轻滑的衣料,那一点似曾相识的触感让她心里突然剧烈一抖,手下动作突然顿住,仿佛每动一下都是细沙擦过掌心,生涩的疼。 她突然觉得,这一场梦,该醒了,不过是笑醒了。 “这座祈宁城我可以让给你,之前我欠你的,就以此清算,但是——”她猛地抬头,把眼底氤氲的水汽逼回去,然后一把抓起桌上的锦绣华服用力一扯,决绝的转身,再无半分余地。 “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夫君。” 太子妃的朝服如展开的蝶翼,在空旷的屋子里被狂风吹起,又败若枯蝶,颓然的落在脚下的的金砖之上。 秦菁大步走过去,头也不回。 白奕一慌猛地回头扯住她的一角衣袖,奈何她挣脱的力气太大,硬生生把那袖口扯掉一片。 门外大片冰冷的日光洒下来,秦菁只觉眼前一花,下意识的抬手挡了一下。 “秦菁!”白奕慌不择路的从殿内追出来。 秦菁只觉得头晕眼花,半梦半醒间听到他的脚步声逼近,忽而苍凉一笑。 下一刻,她霍然抬手抽出苏沐腰间的佩剑,以雷霆之势转身,手腕反转之下稳稳地刺入白奕迎上来的胸膛。 “我不是有意骗你,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些的话,那我——” 他说着,突然再度迈步向前,步伐刚毅。 秦菁却是对她摇了摇头,五指骤然松开。 砰的一声,长剑坠地,落在两人中间,将这一步之遥的距离彻底划开楚河汉界的临界点。 她没有给他机会,手指骤然一松,已经是她能给的,最鲜明的决定和意志。 她看着他,隔着这一步之遥的距离,那目光却已经远到了天边,再也不会是触手可及的距离。 “这一剑白奕与秦菁之间夫妻情尽,再无半分瓜葛!” 她的声音传来。 语气—— 冷。且硬。 白奕惊慌失措的看着她,情不自禁的再次伸出手去。 秦菁已经转身,再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苏沐!” “奴才在!” “传本宫懿旨——驸马。殉国!” 苏沐骤然回头看向台阶之上还保持着那个试图拉拽动作的白奕,神情剧震。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秦菁会决绝至此,半分余地都不留。 驸马殉国? 自此以后,白奕的名字从大秦的千秋史册中摸去,从她秦菁的生命中彻底消失! 从此以后,天高海阔,天涯陌路! “公主——”苏沐倒抽一口凉气。 “去!” 秦菁一个字打断他的话,不容拒绝。 秦菁一人出了驿馆,孤身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神色木然的走。 无数的人与她错肩而过,她都视而不见,等到最后终于锁定了目光抬头,却发现夜色朦胧,她赫然已经徒步走到了北城门。 秦宣不在,以往重兵守卫的城门又再恢复了以往的肃穆和冷清。 秦菁刻意的回避不愿去想,这样的情景代表了怎样的意义,只是仰头看着高高的城门楼上。 那里是一个清绝冷毅的男子孤身而立的侧影,他手里抓着一个酒壶,时而仰天灌下一口烈酒。 他果然还是来了! 秦菁嘴角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举步走上台阶,绕到他身后。 城下六十万西楚军队已经在日暮时分撤回营地驻扎,下面狂野千里,空无一人。 “陛下已经下令,天明以后,让出祈宁!”苏晋阳开口,声音僵硬的有些不自在,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回头看来她的脸。 秦菁看着他向来冷漠的面孔,唇边泛起的笑意比他更冷,缓缓抬手取过他手里酒壶放在旁边的瓦垛上,冷笑道,“怎么?心虚?不敢看着我说话?” 苏晋阳回过来,目光复杂。 眼前的女子依旧凌厉倔强,让他看在眼里却是五味陈杂。 他是不敢看她,却不是因为心虚,而是—— 因为心疼。 “又是你!”秦菁没有理会他眼中情绪,只是看了他良久之后终于忍不住闭上眼,仰天长笑一声,苦涩至极。 半晌,她睁开眼,目光已经重新恢复了清明如雪的宁静。 “这辈子,看似是我处处占着上风,利用你,打击你,报复你。我原以为这是老天给我机会,让我出一口怨气,现在才知道,我错了。”苏晋阳不说话,她也不逼他,自己漫步风中一字一句的讲,“苏晋阳,在你面前,我活一辈子是狼狈,重来一次还是,我在你面前的败象根本就是天定的,毫无转机。现在怎么样,看着我从原地爬起来,兜了一圈之后再倒在同样的地方,这感觉怎么样?很痛快是不是?” “秦菁!”苏晋阳皱眉,眉心几乎拧成了疙瘩,“我不是来看你的笑话的!” “那是什么?”秦菁反问,止了步子,回头看他,兀自笑的嘲讽,“你也觉得我是个笑话不是吗?那你看见我的不是笑话,还能是什么?苏晋阳,曾经我对你说过,我最恨你的那一点,你还记得是什么吗?” 苏晋阳怔了怔,眼中光影一闪,忽然闪躲着别过眼去。 “是,你永远都理性、自持、以原则为先。所以你对什么都可以泰然处之,对什么都可以袖手旁观,可是我没有你那么超脱,我还只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我不能把一切都置身事外。”秦菁愤然开口,每一个都掷地有声,说着又是目光一厉,带了几分冷凝道:“当初宣儿的事,你明明知道,却眼看着它发生;这一次——可笑的是你又知道!” 最后一声出口,已经成了不可遏止的咆哮。 她霍然抬手一指,手指几乎戳到苏晋阳的鼻尖。 镶嵌着巨大红色珠玉宝石的戒指发出妖艳的光芒,映衬出她眼底如火的愤怒! 苏晋阳啊苏晋阳,你真是好耐性,好定力,好—— 你好啊! 苏晋阳死抿着唇角不说话,眼见着她眼底千般情绪翻涌澎湃,他突然觉得—— 自己是不是又错了? 是的,秦菁说的对,他知道,他—— 又知道?! 那日大雪,他被恨意滔天的她一剑穿心,眼睁睁看着她在他面前绝望死去,而在他自己的血流尽之前,偏偏又看到了一些她没来及看到的事情。 所谓命运,总是不肯给他一个在她面前赎罪,哪怕是—— 坦白的机会! 秦菁说,老天对他似乎格外的眷顾,却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那眷顾,不过是为了惩戒他前世对她的辜负。 他向来自诩君子坦荡,不屑于背后揭人疮疤,说人是非,何况在他再见她时,她和白奕已然如一双璧人般的姿态走在了一起。 他自负,骄傲,他不能说服自己,也没有资格去对她抖露那样的真相。 而一再避让,终于还是引来了这一日的东窗事发。 “现在有多快乐,将来就有多伤!” 是啊,他知道,他明明知道,却还是再一次看着她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 不是心狠如他,而是—— 败在了自己心乱如麻! 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就在苏晋阳心中万般思绪翻卷澎湃的时候,秦菁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静默的开口—— “今天我来找你,就是问你一句话。” 苏晋阳的目光一动,眼底神色瞬间转为复杂,显然是已经猜到了她所要问的事情了。 秦菁看他这个反应,也是了然—— 她知道她来对了,苏晋阳,他知道! 秦菁突然就笑了,笑过之后目光瞬间恢复凛冽,从他面前走过去,站在高高的城楼边上,字字清晰的开口道,“告诉我,宣武九年十月初七,那个雪天里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宣武,是前世秦宣继位以后所改的年号。 宣武九年十月初七,是她前世的死祭。 那一天,江山易主。 那一天,艳阳高照。 那一天,漫天大雪。 那一天,她从高处坠落,跌入尘埃。 那一天,她横剑自刎,死于启天殿外,白奕的怀之中。 那一天…… 她最后触手摸到白奕的那一角里衣的袖口,恰是他穿在便袍里面的—— 西楚太子的朝服! 那料子入手滑腻而柔软,是她那前世冰冷的一生里留给她的最后记忆。 她记得,一直念念不忘。 所以今天,当白奕把那套衣服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一触便知—— 那,是西楚太子妃的朝服! 那一天,她以为她只是又再见到了那个一直对她不离不弃的明媚少年,可是时间往复,直到这一刻才突然发现—— 所谓真相,永远都不只是她眼前所见的那一些。 他不是单纯以白奕的身份回宫见她的。 十年之久,她怎么还能指望谁会一直留在原地? 她的背影笔直,立于风中,明明是挺拔而倔强的一种存在,但是看在苏晋阳的眼里,却似乎是比宣武九年最后见她的那一次更为荒凉。 他的心口钝钝的疼,又像是被风卷残云从带血的伤口里贯穿而过一样。 半晌,他偏过头去,狠狠的灌了一口酒。 “西楚军队秘密潜入,围困云都,文武百官被困宫中,尽遭屠戮,皇城大火,血光冲天,大秦——”苏晋阳的声音刚毅冷静,和着夜里的微风扑面而来,字字森凉。 秦菁立于城楼高处,俯瞰脚下护城河里的琳琳水光,听他狠狠闭眼,荒凉至极的一个字吐露唇边—— “亡!” 呵—— 亡! 大秦,亡! 竟然是亡国呵! 茫茫一生,她走的一直都是一条错误的路。 也许就是因为太荒凉,所以才贪心。 她眷恋了那最后一刻的微暖,以为是救赎,却不想…… 呵,命运,真的是个神奇的存在,她轮回两世,终究还是走在了同一条轨迹上,一次比一次惨败! 既然挣不脱,那就这样吧! “谢谢!”简单的留下两个字,秦菁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她走的平静且安然,却偏偏是这种波澜不惊的皮相让苏晋阳心里又是一跳。 他记得那一日,她孤身步入启天殿时便是这般冷漠倔强的模样,而从启天殿出来的时候,他永远的失去了他。 “秦菁!”心里一慌,苏晋阳突然出声叫住她。 秦菁止步,却不回头,端端的站在楼台的暗影里。 苏晋阳张了张嘴,犹豫半天才苦涩的开口:“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可是我想要照顾你!” 我想要照顾你! 我们这样的人,到了今时今日都早已经破败不堪,不敢再说爱,只能说—— 放不下! 可是苏晋阳,对于你,我已经放下了啊! “不!”一个字,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秦菁迈开了步子继续往下走,语气微凉伴着深夜的风舞动她如雪的裙裾,翻飞如天际永远触摸不到的那一片流云。 “苏晋阳你错了,在我重新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想的很明白,在这世上总是有得必有失,既然我要得到一些东西,相应的势必也要放弃一些别的,在我想要操控别人命运的同时就须得先要放弃自己的,这样才算公平。”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那么,我接受!” 四野空旷,边境之地的风,总要比别处来的阴凉而凛冽一些,即使夏日,也难得清新的让人冷醒。 秦菁一个人沿着临近围墙的小径漫无目的的走,跟苏晋阳谈过之后,她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最后走的累了,就在一处台阶下止了步子。 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的锦袍少年,仰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往旁边挪了半个身位出来。 秦菁回他一个笑容,走过去俯身坐下。 秦宣把一件披风裹在她肩上,细致的披好,然后把卧在自己膝头的绒团儿递过去,塞到了秦菁怀里。 “它找了你大半夜,我在花园里遇到了,就给你抱回来了。” 彼时绒团儿睡意正浓,眯起眼睛冷淡的扫了秦菁一眼,马上又闭上眼,在她怀里重新调整了一个姿势继续睡。 “我应该把它还给付国舅的!”秦菁笑笑,以指尖轻轻梳理它顺滑的毛发。 “留着吧,好歹无聊的时候可以解解闷!”秦宣抬抬下巴。 这个时辰了,秦菁知道此时她身后必定人去楼空,所以秦宣才会在这里等她,不让她进去徒增伤感。 只是他不点破,她也不说。 姐弟两人静默不语的坐在台阶上,秦宣一直默默的垂眸看着脚下的台阶开口,良久之后突然开口道:“你是不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 秦菁身子一僵,唇边笑容蔓延出来便带了苦涩。 她偏过头去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淡淡道,“你知道了?” “我见过杜太医。”秦宣转身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眼中明显带着笑却掩不住的荒凉,认真的笑了笑,“皇姐,这些年一直都是你在为我筹谋计划,从今尔后,换我来保护你们母子!” 这个少年,她的弟弟! 她曾经发誓要一生一世护着的那个孩子,突然之间对她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是啊,她想做的都已经做到,想要的都已经得到,还有什么值得好去难过的? 秦菁的眼圈有些热,默默的偏过头去,怅惘一叹:“我以为你是不想我生下这个孩子的!” 秦宣抬手去擦她腮边滚落下来的泪珠,从白奕走,到苏晋阳对她言明一切,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落过一滴眼泪,这一刻终于在秦宣的掌心里一点一点崩溃。 秦宣心疼的揽着她的肩膀,让她把额头抵在自己的肩上,心疼道,“驸马早逝,这个孩子是他留给你的唯一骨血,皇姐舍得吗?” 舍得吗?自然是舍不得的! 可是这个孩子的存在意味着什么,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莫如风不肯承认他自己的身世,那么西楚太子死于大秦之手就是无法磨灭的事实。 两军交战,这场战争,势必要如火如荼,蔓延很久。 一旦白奕的身份曝光,这个孩子的存在,势必掀起轩然大波,尤其是在眼下,对西楚方面态度不明的情况之下。 这一点,秦宣明白,但是为了她,他拒绝考虑! “为了你,我可以舍!”秦菁闭上眼,靠在他肩上,字字冷毅,仿佛连一丝的颤抖都没有。 “这孩子将来也是要叫我一声舅舅的!”秦宣坦然一笑,扶着她的肩膀站起来,道:“天快亮了,我已经让人打点好了行装,我们该启程回京了。” “好!”秦菁点头。 姐弟两人相携而去,抛却身后万张阳光笼罩下崭新的祈宁城。 ------题外话------ 更新,第四卷的终章,还是回头我来捉虫~ PS:声明一点,关于白奕的这个身份,之前很多妹纸都已经猜到了,我不是临时起意安排给他的,这个线索的伏笔在第一卷的末章最后的一句话上已经留了,所以大家表有意见,这真的不是作者的恶趣味o(╯□╰)o 然后明天正式转第五卷,第五卷可能不会写太长了,新文下个月也该上架了,这个码字龟速的二货作者表示她吃不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文会在下个月之内完结吧,谢谢宝贝们这一路走来的支持和陪伴,爱你们╭(╯3╰)╮ 第230章 长乾四年,岁末! 腊月初八。鴀璨璩晓 行宫别院。 夜里刚刚下过一场雪,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所有的屋顶都莹白如玉,连绵一片,一眼看不到边际。 苏雨带着一众丫头往室内摆膳,热气袅袅好不热闹。 秦菁捧一碗茶在阁楼上临窗而立,看着远处回廊尽头的拐角处露出几分焦灼之色,对身后的正在打扫房间的晴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去看看,郡主是不是还没起床?” “灵歌方才就已经去了。”晴云道,说着也凑过来窗边往外看了眼,然后就笑了,“公主您看,这不是来了吗?” 秦菁扭头看去,果然就见远处的回廊尽头,一个矮矮的胖胖的小小的身子从拐角处突然出现。 小丫头生在长乾二年的正月,因为那天正赶上天气晴好屋外雪融,就取名白融。 彼时她第二个生日还没过,人却养的白白胖胖,看过去圆鼓鼓的一团,但派头却是很足的。 日她穿一身鹅黄色的小褂裙衫,肩上披着雪白的斗篷,迈着小短腿儿稳稳的走着。 她身后跟着同样颜色雪白威风凛凛的绒团儿,那货倒是昂首挺胸颇有几分俾睨天下的架势,大尾巴一抖一抖的,几乎要翘到天上去。 一人一兽旁若无人的走过回廊,沿路正在扫雪的宫女太监们纷纷行礼,“见过郡主!” 小丫头面上不动如山,像是连眼角都不屑于拿过去瞄人,就那么一路旁若无人的走过来。 秦菁捧着茶碗临窗饮茶,远远的看着她这般架势走来,不由的皱起了眉头,“怎么他又来了?” 晴云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她话中所指,也跟着露出困惑的神色,“奴婢昨儿个晚上一直在郡主那里,是看着她睡了才回来的,没有见到别人呢。” “你瞧那丫头的的神气。”秦菁出一口气,把手里茶碗递给她,转身下楼。 晴云站在窗口盯着,直到小丫头过了回廊,这才笑着转身抱了换下来的床帐跟着下楼去。 秦菁下了楼,在餐桌前坐下。 又等了好一会儿,小丫头才神采奕奕的出现在门口。 绒团儿的动作迅捷,众人只觉得眼前白影一纵,下一刻它已经迈着步子傲慢无比的围着秦菁漫步了。 “娘!”小丫头先是隔着门槛晃了晃胳膊,然后两手一撑攀着高高的门槛熟门熟路的翻进来。 几个婢女都憋着笑在旁边看着,却都知道这丫的脾气,并没有人上去搭手。 小丫头从容翻过门槛,丝毫也不觉得自己方才的那个动作有欠威武,一咧嘴扑过去抱了秦菁的大腿,“娘!” 秦菁抬手摸了摸她带着奶香的柔软发丝,回头吩咐苏雨,“拿帕子来。” 苏雨递了准备好的湿帕子递过去:“公主!” 秦菁解了她的斗篷,弯身把白家丫头抱在怀里,用湿帕子给她仔细的净了手,然后把她挪到旁边特制的小椅子上。 白家丫头笑的眉眼飞飞,不住的晃悠着两条小短腿等开饭。 这个丫头,在样貌上像了白奕五成,大眼睛,高鼻梁,小耳朵粉嫩嫩的近乎透明贴服在黑亮的发丝下面,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似的。 尤其是一双眼睛,在笑起来的时候和小时候的白奕如出一辙,璀璨明亮,怎么看都人畜无害,却又隐隐之中透着丝狡黠。 秦菁盛了晴云亲手煮的腊八粥在小瓷碗里递给她,顺口问道,“今天怎么才过来?” 小丫头自己拿了勺子往嘴巴里挖粥,头也不抬的答:“下雪,路滑!” 简练,干脆! 但她毕竟是年纪还小,说话有些奶声奶气的。 这个孩子,不太喜欢聒噪,但在她面前还是十分活泼爱闹腾的,突然这么说话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做贼心虚了。 秦菁看她脸上毫不心虚的模样,手里捏着筷子久久未动。 白家丫头也知道自己看上去对谁都没脾气的娘,其实脾气是不大好的,很快就察觉了饭桌上的气氛不对,偷偷捧着粥碗拿眼角的余光去扫她。 秦菁手里捏着筷子,微微皱起眉头,道:“你没有话要和我说?” 白家丫头听见她的语气突然转冷,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怎么看怎么无辜。 她不说话,实则是在打定了主意不要说实话时候的权宜之计—— 有人告诉她,与这世上所有的人说话都不必当真,但是有一点,就是不能对她娘亲说谎。 秦菁被她一双眼睛盯着,心里越发的就带了几分恼意。 白家丫头跟她亲娘的嗜好一样,都喜欢喝晴云煮的腊八粥。 但她更觉得,在自家娘亲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继续喝粥很有压力。 眼珠子转了转,然后然后白家丫头终于心一横,在万众瞩目之下从容的放下碗,爬下凳子,整理好裙子。 秦菁愣了下:“你做什么?” 白家丫头不看她,转身又去扯被晴云捧在怀里的小斗篷,一边扯还一边还扭头恋恋不舍的看着桌上她刚刚放下的半碗粥,小声道,“吃饱了,苏沐说教我射箭。” 晴云手里抓着那斗篷不知道该不该松手,苦着脸去看秦菁。 秦菁望着自己闺女眼圈里那满盈盈的一泡泪,慢慢的就有点哭笑不得。 摆谱?撒谎?转移视线?还学会了扮可怜威胁人? 这是个孩子该干的事吗? 真是越累越不像话! “公主——”晴云手里抓这个斗篷进退两难,只能再向秦菁求救。 秦菁的脸色沉了沉。 眼见着母女俩就要闹僵,外面却是灵歌笑吟吟的走进来道,“公主,宫里头来人了!” “嗯?今年怎么这么早?”秦菁的思思路被打乱,下意识的抬头看她。 “是国师占卜说下半个月会有大雪,太后娘娘怕到时候雪大封路,所以就让提前送来了。”灵歌道,说话间眼角的余光一瞥,正好看见白家丫头冲她挤眉弄眼的送秋波。 而下一刻秦菁的目光移过去,她马上就别开眼,继续和晴云手里的斗篷作斗争。 灵歌忍住笑,又对秦菁道,“公主,今年墨荷姐姐不在,宫里来人那边,怕是得要您亲自走一趟过去接了。” 秦菁虽然知道她的用意,但是再看一眼旁边撒了欢和晴云较劲的白家丫头—— 她要真动怒起来倒也不是压不住她,但这终究也只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迟早得把那病根跟除了。 秦菁心里暗叹一声,终于还是妥协,抖了抖裙子站起来对灵歌道,“走吧,过去看看。” “是!”灵歌含笑点头,跟着秦菁往外走。 走到门口,灵歌回头,果然就见白家丫头咧着没几颗牙的小嘴冲她乐。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待到秦菁一拐出门,白家丫头马上就免了对那可怜斗篷的荼毒,撅着小屁股爬回桌子旁边继续吸溜她那半碗粥。 自从上次从祈宁回来,这两年半多,秦菁都以休养为名,住在这里的行宫,即使逢年过节也不曾回京。 每年夏秋两季萧太后都会过来小住,陪她们母女团聚,年关和中秋两个大节秦宣也会过来。 而关于秦菁,秦宣一直对外封锁消息,只宣称她是因为驸马阵亡伤心过度,去了宫外休养。 仿佛就在那一夜之间,曾经名噪一时的荣安长公主彻底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很快便被人淡忘。 文武百官那里得到的唯一的消息也就只知道她生了女儿,被封安阳郡主,很得秦宣帝的重视和喜爱。 因为秦宣母子也要来这里过年,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宫里都会遣送一批人手过来帮忙打点筹备过年。 往年都是墨荷负责清点这些的,但是今年出了点意外。 上个月宫里突然传来消息说李嬷嬷病倒了,墨荷赶回京中照料她,一直没有回来。 秦菁带着灵歌过去把东西逐一清点入库,等到忙完了已经是午后,这才又想起自家闺女来。 “融融呢?怎么一整个上午都没见她?” “这个时辰,郡主应该午睡还没起吧!”灵歌道。 那个丫头,平日不管有事没事,一天总要在她身边粘上几个时辰,这一整个上午都这么安静——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有更感兴趣的事情需要做。 “未必!”秦菁笃定的摇头,“一会儿你先回去,我去她那里看看!” “是!”灵歌半信半疑的点点头。 白融是吃母乳长大的,不过断奶之后,秦菁就放了她一个人睡。 秦菁住华英馆,他住雪竹轩。 两个院子,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是因为布局上面的原因,正门中间却隔了一整座大花园,并且以早上从她阁楼上所见的那条长廊相连。 秦菁一路走过去,在半路和灵歌分道扬镳。 灵歌回了华英馆,她则是抄小路去了雪竹轩,果然没见到白融。 秦菁心中了然,转身出来,前脚刚要出跨出大门外,忽而听见旁边的回廊上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正坐在不远处的栏杆上谈笑。 秦菁眉心一跳,却是鬼使神差的后退了一步,没有走出去。 一身白袍的男子,墨发披散肩头,垂眸静坐,眉宇间的桀骜之气散去,神态之间颇有几分雍容而随和的感觉。 白融被安置在一根廊柱旁边挨着,欢快的甩着两条小短腿叽叽喳喳的笑:“明天还去,你教我骑。” “你喜欢?”男子唇角牵起一个糊涂,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白融的头发还很短,还不太能扎起来,就松松散散的披着。 他手下的力道有些恶意的加重,小丫头脑门上马上就是乱糟糟的一团。 白家丫头虽然不认生,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肯亲近的,但是看那模样却是被这人收的服服帖帖的,就由着他肆无忌惮的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嗯!”白融两眼风光的用力点头,又是露出她那招牌式的笑容,笑的眉眼乱飞。 她爬下栏杆,蹭过去拽男人的袖子,眼巴巴的仰头看着他:“带我去!” 男人手指在她鼻尖上轻弹一下,不置可否:“不怕你娘知道了生气?” “娘不知道!”白融眨眨眼,“我们打过勾,讲信用,我没说。” “骗你娘了?”男人的嘴角又弯了下,眼睛里却看不出多少笑意。 白融歪着脑袋看他,觉得他这表情是熟悉的,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看了好半天也没能弄明白。 男人看她一脸迷茫的样子,就把她抄起来放在膝盖上。 白融这才有些心虚的低头掰着自己肥肥的手指头道,“我没有!” 男人抬手把她的头发重新理顺,淡淡道,“我知道你没有,你要对我守信,所以什么都没说,可最后你娘为了迁就你,早膳都没用,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白融却若有所思的皱了眉头。 男人见她不语,才又继续道,“还记得上回我走之前跟你说过什么话吗?” “你说,说话可以不算数,但是,不能骗娘!”白融干脆的点头,说着更是愁眉不展的仰起头去看他的脸,“可是,你也说不让娘知道你来。” 男人的目光沉了沉,“要对我守诺?” “嗯!”白融再点头,又伸出胖胖的小手,“我们打过勾。” “那就下不为例吧!”男人俯首就是在她粉嫩嫩的小拳头上吻了吻,片刻之后却是快慰的低笑出声,“丫头你记着,我只是个和你不相干的过路人,有遇见也终究会有分别,再不相见的那一天,你娘亲才是这一生抛弃不了的亲人。” 他说着,忽而敛了神色,拉着白融的小手压向她心脏的位置,“在这里,永远把她放在第一位。能有一个在乎你的亲人,难能可贵!” 白融似懂非懂,反应了好一会儿,突然不是很确定的开口,“你会走?” “是啊,我会走!”男人含笑应道。 白融表情一凝,突然挣开他的怀抱跳下地去,仰着脸焦急的看着他,再确认:“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男人依旧笑,看似漫不经心,那笑容漫过眼角眉梢却都透着决绝的味道。 白融的眼圈突然就红了,“为什么?” “这个么——”男人脸上表情突然有了一瞬间的凝滞,半晌之后起身拉了她的手,往花园里走去,“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长大就明白了,跑了一上午了,我们去厨房找点东西吃。” 因为他的那句“会走”,白融的情绪一直不高,耸拉着脑袋,小步子被他拽的一丢一丢的慢慢走远了。 秦菁立在宫门后头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消失,良久,从唇边绽开一抹若有似乎的笑容。 这个人,她永远都看不透,他也从来不让人猜透他的心思! 明明都已经翻脸无情了,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恍惚都不像是她之前认识的那个他了。 何苦呢?何必呢? 长出一口气,秦菁转身又折回了白融的卧房。 她原是想等着白融吃过东西回来,却不想那两人一去就再没了音讯,倒是她自己穷极无聊躺在床上睡着了。 对了一上午的礼单账本,累的很,所以不知不觉这一觉睡过去,再睁开眼天色竟然已经全黑。 晚上雪竹轩这里是灵歌守夜,另外还有八名宫女服侍,以备不时之需。 秦菁翻了个身坐起来,屋子里没有点灯,黑乎乎的一片,她立时就察觉了情况不对—— 这屋子内外都静悄悄空洞洞的,似乎一个人也没有。 秦菁心头一动,急忙穿鞋下地,凭着感觉两步移到右侧的窗前,却不想窗子刚刚推开一半,就从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 第二章敬畏 那声音高高在上,似乎飘在云端,软软糯糯到底并无多少威严或杀气。鴀璨璩晓 那婢女怔了怔,骤然回头循声望去。 正对窗口的花园里有一处亭子,那声音正是来自那里—— 凉亭顶端! 夜风里圆滚滚的小小身影立于微凉的夜风中,白色的斗篷冲淡了夜色的浓黑之意。 她身边依旧站着尾巴翘上天的绒团儿,一人一兽高居于凉亭中心的位置,四角飞檐卷起,将二者困在其中。 那亭子顶端只有成人巴掌大小的一块平台,稍有不慎就会踩偏跌落。 那婢女倒在地上,仰头看着站在凉亭之巅,恍如天外飞仙骤然降临的女娃娃,以及她身边雄纠纠气昂昂,未明品种的某兽,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冷不防一个机灵之后才猛地注意到亭子里那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袍男子。 “你是什么人?”她防备着的开口,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这男人的身上有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冷傲邪佞之气,无需言语,无需动作,仿佛只要他人往那里一出现,哪怕是懒散的坐着,都会凭空会给人一种仿若浑然天成般强大的压迫感。 “这里还轮不到你来问我话。”男子仰头饮尽杯中酒,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秦菁皱眉站在窗前,看着对面凉亭里守着一张矮几席地而坐,自斟自酌的黑袍的男子。 然后目光上移,落在亭子顶端傲世而立的白家丫头身上。 很显然,白融是被别人抱上去的,而罪魁祸首—— 无疑正是亭子里逍遥自在的那位。 场面僵持,那婢女眼中寒芒毕现,霍的一扬手,袖中隐藏的旗花一闪窜入天际。 五色烟火在天际轰然一声炸开,那凉亭另一侧的密竹林中瞬间蹿出七八条黑色人影,利刃出鞘,齐齐扑向亭中男子。 擒贼先擒王?! 这个小院既然全被保卫,他们想要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孤注一掷,拿下那男子。 然后那些黑衣人群龙无首,没准还能找出漏洞。 竹林中人影飞纵起伏,转瞬动作最快的一人已经奔入亭中,手中剑光一闪,直刺那男人面部要害。 男人凤目流转,不避不让,却是直接执了手中玉杯相迎。 玉质薄脆,迎着锋利的剑锋支离破碎。 眼见着那剑尖冷光即将穿眉而过,男人忽而身子一仰,向后倒在了地上。 那刺客一剑刺空,身子前扑,刚要撤手再刺,忽然觉得心口一凉—— 赫然一片玉杯的碎片切入血肉,刺空了他的心脏。 玉质滑润,本来是极不易用作武器的,可想而知这男人的内里是何等身后。 他喉痛发出一声怪响,身子往下一坠的同时,男人不慌不忙的抬脚轻轻往外一带。 那人硕大的身子,顿时就如羽毛般轻飘飘的斜飞出去。 看似虚软无力,落地时候却是砰然一声,激起大片的烟尘。 而就在亭子里生死一线的瞬间,竹林里一并奔出来的几人掠过亭子却未逗留,身形一偏,越过凉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窗前伫立的秦菁。 显然一招声东击西! 就在亭中黑袍男人身形一俯一仰的空当,六条影子迅雷奔出,直逼窗口而去。 倒在地上的婢女同时骤然暴起,反身就作势往亭子扑,看似是想要绊住那人,而实际上却打着另一个主意—— 彼时院墙外围那些弓箭手的目标是她,只要她一动,所有人的注意力势必都要跟着她走。 哪怕是只是短暂一瞬,也能为其他人争取到想要的时间。 所有的动作就发生在电石火光间,但就在她踌躇满志扑向亭子的同时,忽然眼前白影一闪,直扑她的面门。 她下意识的抬手去挡,还是觉得从额头到手背再到下巴都是锐利一疼,留下绒团儿的五道鲜血淋漓的爪痕。 她动作滞了一滞,猛地抬头,终于再次和亭子顶上站着的小人儿目光相撞。 那孩子的目光在夜色中灼灼生辉,分外醒目。 换乱中她孩子气急败坏的一甩胳膊,大声道,“杀我娘?射死她们!” 随着这孩子气的一声怒喝,火光当中,箭雨齐飞。 闷响连连,夜色中有飞纵的人影,闷哼着纷纷坠地。 秦菁心头一跳,急忙对灵歌和旋舞吩咐道,“去把郡主带下来!” 言罢,自己已经提了裙子转身往门口跑去。 白融不过是个两岁不到的孩子,她也许还并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付厉染,真是太有恃无恐了! 灵歌和旋舞会意,飞身跃出窗子。 但她二人毕竟是离得远了,亭子里早有黑衣墨发的男子飘身而起,身形极其巧妙的一掠而过,就将站在亭子上面的白家丫头抢在手里。 空气中有衣衫猎猎之声舞动,付厉染翩然落地,一手夹着白家丫头,一手浅浅的遮挡在她的眼睫之上,阻挡了视线,没让她看到死人的那一幕场景。 那婢女瞳孔涣散,缓缓倒下,似乎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批精锐杀手今日功败垂成会全然是拜这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所赐。 秦菁从屋子里冲过来,难得露出毫无掩饰的一脸怒意,厉声道:“付厉染,她还只是个孩子,你这一次玩的太过了!” 付厉染才唇边带了点仿佛微笑的弧度,淡淡道,“我也没办法,你知道,这些人,我指挥不了。” “你——”秦菁怒极,再加上之前惊魂甫定的跑出来,胸口就起伏的越发厉害。 院子里的尸体还在,付厉染一直捂着白融的眼睛没撒手。 那些黑衣人却是依旧杵在墙头,并没有下来处理的打算。 秦菁烦躁的四下扫视一眼,却知道,付厉染的话是对的—— 这些人,他指挥不了。 因为这些黑衣人并不是他的手下,而是当初白奕留在云都的暗卫。 因为早就料到他终有一日得要回到西楚,所以从很久以前,白穆林和叶阳晖方面的人就联合起来,以他的名义暗中训练出人数不菲一批死士暗卫。 从她开始与蓝家正式对立以后,他的那些暗卫就由暗处半转移到了明处,安置在不同的地方为她提供方便。 后来祈宁那事之后,他陆续把这批人撤出了大秦,却执意挑选最好的留下一百人的编制,隐藏在她们母女周围暗中保护。 秦菁知道这些人的存在,也知道,虽然也会受她的驱策,但终究是得了白奕的命令才留下—— 她,赶不走他们。 就因为知道于事无补,她便索性不闻不问。 横竖这两年她住在行宫,不理朝政也没有树敌,日常护卫的小事又有苏沐在,并没有需要和这些人打交道的必要。 却万没有想到,他们今天会被以白融的名义调动出来。 “放我下来,我要下来!”白融被付厉染夹在腋下,踢腾着一双小短腿尖声叫嚷,已经明显的不耐烦。 秦菁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情绪,终于还是无奈,对墙头站着的黑衣人冷然道一挥手道,“都拖出去处理干净了!” “是!”一个为首的黑衣人应道,挥散了大部分人,然后带着十几个人跃下墙头把尸体拖了出去。 秦菁看一眼青石砖上的血迹,对灵歌道,“拿水洗了,多冲几遍,不要留下任何的痕迹,今晚我带融融睡。” “公主放心吧!”灵歌谨慎的点头,福了福,拉着旋舞往旁边让出路来。 秦菁一把从付厉染怀里抢过白融,头也不回的抱着她转身出了院子。 她虽然没说什么责难的话,但白融还是敏锐的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于是也不敢踢腾,老老实实的靠在她怀里不动,却于百忙之中从她肩上探出头去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被落在院子里的付厉染。 付厉染不动,她就看着他不撒眼。 一直到秦菁拐了个弯,视线被院墙遮挡,白家丫头都还恋恋不舍的望着那一长溜的院墙,在那些砖瓦青石之上寻找那冷傲绝世的男子应当会在的位置。 秦菁没有理会白融的小动作,只是抱着她健步如飞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华英馆。 这边院子里晴云和苏雨听到了雪竹轩里的动静,刚要过去查看,迎面看见秦菁黑着脸回来,互相对望一眼,面面相觑。 “公主,方才奴婢听见隔壁院里好像有响动,您跟郡主没什么事吧?”晴云道,说着关切的将这母女两人打量一遍,没发现什么异样这才松一口气。 “没什么,闯进来两个刺客,已经处理了,灵歌和旋舞在善后。”秦菁道,错过苏雨身边的时候脚步一顿,吩咐道,“你然苏沐过去看看吧!” “哦。是,奴婢这就去!”听说有刺客,苏雨吓得脸色一白,回过神来急忙应声跑了出去。 秦菁抱着白融上楼,把人往床上一墩,转身就要下楼。 她方才撂下白融的那一下用力绝对不轻,白融顿时就扁了嘴,一边眼泪汪汪的扭了扭屁股,一边怯怯的叫她,“娘——” 彼时秦菁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她脚步一顿,本来是不打算理她的,但终究还是心下一软,又回过身去,冷着脸道,“你好好呆着,我要去处理点事情,一会儿让晴云上来陪你睡。” 小丫头白保持她方才放下她的姿势坐在大床中间一动不动,手指头在身下被子上抠啊抠。 方才在雪竹轩面对那般杀气腾腾的场面时她都没怎么样,这会儿却是被秦菁身上凛冽的怒意吓到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眼眶里泪珠晃了晃,就是掉不下来。 “这是怎么了?”晴云从楼下跟上来,见到这一幕不由的愣住,快走两步到床边去一把抱起白融。 白融一沾她的身,像是憋了好久的眼泪终于找到发泄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蹭在晴云身上,鼻涕眼泪甩了她一身。 白融的性子有点像秦菁,平时虽然不太爱笑,但也几乎是很少哭的。 “公主——”晴云被她哭的于心不忍,就乞求的抬头看向秦菁,求情道,“就算郡主做错了什么事,她到底也只是个孩子,好好教她就是了,公主您哪能跟她置气!” 严格说来,白融今天做的事情也不能算错,她是生气,气的却是让这么小的孩子卷入那种血腥的厮杀里。 白融不说话,就是拽着晴云的襟口扯开了嗓子嚎,眼泪珠子似的不住往下滚。 秦菁皱眉看了两眼,终于还是重新折回床边,从晴云手里接了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白融见秦菁去而复返,不是真的不要自己,骤然止了哭声,拽着她的袖子含糊不清的抽搭,“娘,我怕!” 她哭的凶猛,竟然说停就停,常常的睫毛上挂了一层细小的水沫,映着眸子莹莹亮,像是黑夜中璀璨的宝石一般。 秦菁皱着眉,抬手去蹭她粉嫩脸颊上的泪痕,轻声道,“怕什么?刚刚在那边院子里的时候,你站那么高不是也没怕?” “我——我——”白融仰头看着她的脸,眼神十分不安的使劲的吸了吸鼻子,“娘——你别不要我!” 秦菁怔了怔,恍然明白,她方才转身的时候竟是把这个孩子吓到了。 看着女儿眼中惴惴不安的惶恐,心里也就跟着软了一下,但是只要一想到方才雪竹轩的一幕,她还是忍不住的气闷。 “谁说娘不要你了?娘只是不想看你做错事。”秦菁出一口气,随手扯平她襟前揉皱的衣裳,“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一挥手,要死很多人?” 白融眼睛眨了眨,水汽迷蒙,一片茫然。 半晌,她嗫嚅道,“他们是敌人!” 她用的字眼是“敌人”,而不是单纯的“坏人”。 可想而知,又是得益于付厉染的言传身教。 秦菁呼吸一滞,一时语塞。 身在皇室之家,左侧刀锋右侧悬崖的境地是与生俱来的。 为了能够四平八稳的走下去,她没有办法教给女儿无条件的天真善良,但若要和一个两岁的孩子讲成王败寇,诡计厮杀又觉得不忍。 白融眼巴巴的仰头看着她,睫毛上的水迹干了,眼睛里的颜色就更显得纯澈而清亮。 秦菁想了想,终于还是无奈,抬手轻抚她柔软的短发,委婉道,“就算是敌人,也并不是都得一力诛杀的,有时候留他们一条命,可能价值会更大些。很多事,都不是只靠杀人就能解决的。比如今天的事,你不留活口怎么能知道是谁派他们来的?藏在最后的才是真正的那个敌人,现在那些人死了,线索就断了,是不是?” 白融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想了想又歪着脑袋露出困惑的表情道,“叔叔说,你知道!” 秦菁一愣,下意识的脱口道:“什么?” “叔叔说,你知道,不用留!”白融重复,一边说着一边在她怀里扭了扭身子,拿脸伏在她胸前贴着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折腾了大半夜,她是真的累了,蹭了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的闭上眼。 秦菁垂眸看着怀里睡姿安宁的女儿,最后眉宇间染上的那丝凝重之色久久不曾化开。 晴云一直默不作声的站在旁边,这会儿看见白融入睡,就走到窗前去把露出一条缝隙透气的窗户拉上,回来才低声的提醒秦菁道:“公主,国舅大人在下面的回廊上等您!” 今晚付厉染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必定是有后话要和她说的。 秦菁回过神来,小心的把白融放在床上,给她掖好被角,回头对晴云道,“今晚郡主睡在这里,你先看着她,我去去就来。” “好!”晴云点头,目送她下楼。 秦菁下楼之后直接出了院子,进了和雪竹轩相连的那条回廊。 彼时付厉染手里正抓着一壶酒对月独酌,脸上表情平静而幽远,分辨不出情绪。 他身边三丈开外,在另一侧的回廊上站着浑身戒备的绒团儿。 绒团儿从不亲近付厉染,甚至对那人带着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防备。 秦菁想着,这东西大约是记仇了,因为当年付厉染捉它的时候伤了它。 所以这会儿都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从他身边过。 秦菁出一口气,抱了绒团儿过来,越过付厉染去,放在了这边的地面上。 绒团儿眼睛一转,立时就往华英馆的方向蹿了个无影无踪。 付厉染谢你一眼,随即又不动声色的把目光错开,淡淡道,“她睡了?” “嗯!”秦菁点头,走过去在付厉染身边站定,犹豫了一下才道,“说到底,今天晚上的事,还得要谢谢你!” “呵——”付厉染低低的笑了声,神色漠然,“不用了,听你这么假惺惺的说话真累。” 他这样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就是真的带了点疲惫的哑意。 秦菁下意识的偏头看他,果然见他眼底淡淡的青痕,依稀真的透出些倦怠来。 她心里忽然想起,付厉染应当是料到了今日之事,在昨天夜里匆忙赶到的。 而今天又带着白家丫头四处晃荡,大约已经多日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了。 这样想着,秦菁看他的目光渐渐的就有些复杂。 这个男人,的确是她从来就看不懂的。 那一夜在祈宁,他们之间明明已经是水火不容的翻了脸,本以为即使不会见面成仇,但至少也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可是这两年多以来,付厉染却越发频发的往来大晏和大秦之间,时时就会出现在行宫内外。 不是以大晏使臣或是付国舅的身份,而是像是神出鬼没的影子,普通的旧时相识的故人一样。 不过他来却不是有意接近她,反而对白融兴趣更浓一些。 他们也偶尔遇到,却无外乎现在这样的相处模式—— 没有针锋相对,礼貌而疏离的寒暄两句。 深吸一口气,缓和情绪,秦菁仍是语气平和的开口,“融融还小,我不想让她这么早就卷进那些复杂的争斗当中,并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不想这么快?” “快么?”付厉染摇头,唇角的弧度带了淡淡的讥诮,“今夜这一场刺杀意味着什么你比谁都清楚?这是你一早就为她选的路,我只是提前帮你告诉她应该如何去应对,你现在的心软,对她,未必就是好事。” 秦菁愕然,诧异的抬头看他,随即便是了然一笑,“既然你都知道,就更应该对我们母女敬而远之的,这样当断不断,可不像是你付国舅的作风!” “我该是怎样的?不择手段?死缠烂打?”付厉染仰头灌了一口酒,说着又兀自摇头,字字肯定,“我不是那样的人,你也不是谁用那样的方式就能折服的女人,荣安,你能不能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付厉染递了酒壶过去,深邃的目光中有种不容人拒绝的深刻漩涡。 秦菁迟疑着接了,捧在手里默默的垂眸看着,长长的睫毛铺洒下来一小片暗影,将眼底真实的情绪巧妙的掩住。 付厉染只做看不到她的回避,负手立于她身侧从容的开口说道:“在你心里,似乎就算我们从来不曾真正为敌,你对我,却总是带着一种天生的防备和距离,以你的性格,不应该是怕我的,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前世种种,我先于旁人,看到了你的冷酷和决绝。 你是天生的王者,注定只要天下之巅的位置,而我,*凡胎,斗不过你,所以不想自掘坟墓罢了! “因为敬畏!”秦菁答,目光一闪,带着认真的表情冲他扬了扬手里的酒壶。 她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那酒不同于皇宫酒窖珍藏佳酿的醇厚甘甜,入喉辛辣,是极烈的烧酒。 一口酒下肚,秦菁的眼泪几乎都要被挤出眼眶,她含笑看着付厉染,目光诚挚,“你要做的事,我不想承受。” “是啊,只是你不想而已!”付厉染轻叹一声,接过她手里酒壶默默的又灌了一口,“现在他在做的事,未必就比我想做的更容易,说到底全都在于你的想与不想。” 秦菁随意在身侧栏杆上坐下,垂下眼睛不说话。 “罢了,从两年前你弃下祈宁而走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局。”付厉染笑笑,那笑容完全不同于他往日里决胜千里的孤高而狂傲,反而透露出真实的落寞情绪,“如果没有祈宁城作保,他就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入主西楚政权的核心位置,如果没有先声夺人拿下祈宁城的丰功伟绩,这个西楚的太子之位,他如何能够做的稳妥踏实?你为他,不可谓不是用心良苦!” 他看着她,笑容浅浅,目光深沉。 片刻之后,视线又再度移开,慢慢道,“你选的路,从来就不容人左右,每一步迈出去都是步步为营的算计谋夺,在这一点上,我们太像,一样的薄凉。你说得对,你对我是天生的敬畏,而我对你也不过纯粹的欣赏而已。那天晚上我说过的话——一并忘了吧!” 他再把手里酒壶递过去,这一次秦菁没有犹豫的接了。 她喝一口酒,又是良久的沉默。 付厉染撩起袍子,倚着一根廊柱坐在她身边。 两人就着夜色,你来我往,喝了那瓶烈酒。 秦菁脸颊绯红,醉眼迷蒙的看着眼前通透的夜色,半晌之后悠悠的开口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身边没有回音,夜色中有冰凉的风穿过发丝抚上脸颊。 一只空了的酒壶稳稳的放在木质的栏杆上,瓶身上褐色粗糙纹路,和这精雕细琢的精致回廊显得格格不入。 秦菁唇角绽放一抹笑容,抬手用衣袖把那酒壶扫到旁边的花圃里。 夜色弥漫,她倚栏而醉,知道她与那人或许永远不会再相逢,正如她生平头次品尝的这壶烈酒—— 没有人知道。 她抖了抖裙摆起身,沿着空荡荡的回廊往回走,裙裾翩然,于浓黑的夜色中飞出一片亮丽的华彩。 “公主,您回来了!”晴云从院里迎出来行礼,“郡主已经睡下了。方才苏沐过来,说是那些刺客的尸体都仔细的查验过了,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可以证明他们的身份。” “不用查了!”秦菁漠然一笑,脚下不停的继续往里走,“你马上传信回京,告诉母后东西不必再往这里送了,吩咐苏沐他们抓紧时间准备,三日之后,回京!” 这两年西楚朝中形势巨变,正是风起云涌之时,不久的将来,大晏的政局也会也会翻天覆地,走向另一个开端。 而她,曾经叱咤风云荣极一时的秦氏公主,也将离开这片安宁的天地,重新回到众人的目光之下。 ------题外话------ 嗯,这章补全了,我现在去码,争取晚上能更一万╭(╯3╰)╮ 第三章二嫁西楚 长乾四年,岁末。鴀璨璩晓 在京外静养了两年多的荣安长公主回朝。 秦宣帝率禁卫军亲自出城接了公主的銮驾进京。 金堂玉马的少年天子高居马上,眉宇之间已经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和稚嫩,坦然接受他的臣民百姓敬仰的目光。 御驾之后,是一辆皇家排场的华丽马车缓缓行来。 窗帘从里面拉开一道缝隙,白融扒在窗口向外张望。 她自小就随秦菁住在行宫别院里头,虽然有时候付厉染来时,也会带她去临近的城镇转转,但到底也比不上京城之地的富丽繁华。 她眨巴着眼睛在看,却怎么都有些意兴阑珊—— 从付厉染不辞而别之后,这段时间她的情绪都不高,经常蔫蔫儿的带着绒团儿在花园里的那条回廊上来回转悠,小小年纪,却把暗中惘然若失的姿态表现的淋漓尽致。 秦菁心里叹一口气,抬眸对坐在车里的晴云和苏雨使了个眼色。 两人会意,点点头,识趣的退出了马车。 秦菁凑过去,把窗帘打的更开一些,依在白融身边往外看了看,轻声道,“融融不喜欢这里吗?前段时间你不是还跟娘说,想跟皇帝舅舅来京城玩的?这里就是京城了,很热闹,有各种各样的人群和漂亮的亭台楼阁,你不喜欢?” “喜欢!”白融闷闷的答,她嘴里虽然说着喜欢,扭头却是毫无兴致的离开窗前,转身挨着那车厢壁坐下去。 秦菁一时间有些无措—— 即使是对秦宣和萧太后,这个孩子也从没有这样的留恋过。 每次逢年过节他们来,要走的时候她虽然也有些情绪,但每次都能笑着和他们道别。 而付厉染,他国中有自己的事,来这边又不方便,每次都是藏着掖着的偷偷跑来。 其实真要细究起来,能相处起来的时光并不多。 而且他那个人冷漠又狂傲,实在也不应该是会让孩子感兴趣的人。 “融融不开心?”秦菁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捋顺她耳边细碎的发丝,故意放轻松了语气道,“跟娘说说,为什么呀?” 白融扁着嘴不说话,靠在她怀里蹭了蹭,似乎是想要把自己整个人都用力揉进秦菁怀里藏起来。 半晌,才闷在她怀里慢慢的开口道,“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声音里明显带了哭腔。 他们母女和付厉染,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秦菁觉得好笑,但终于还是没笑出来,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道,“融融很喜欢他?” 白融埋首绕着她襟前的带子不说话。 秦菁想了想,扶正她的身子,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笑了笑,“丫头你不厚道了,现在有话也不跟娘说?你这样闷着不说,娘怎么知道融融为什么不开心,又怎么帮你?” “你不能帮!”白融垂头回避她的目光,使劲的抿着嘴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眼泪汪汪:“他走了,说不回来!” 车厢里的光线不算太明亮,那孩子倔强的仰着头,眼中泪光莹莹,想落下又似是竭力的控制。 秦菁看着心疼也无措,明知道付厉染这一去应当真的是后会无期,却也还是下意识的脱口道,“怎么会?你忘了,娘跟你说过的,叔叔也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一直跟着你的,等他忙完了,就会回来看你了。” “他不会!”白融大声道,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一把拽住秦菁的衣襟撕扯着嚎啕大哭,“他不会不会不会!” 那一天早上醒来她没有看到付厉染,心里委屈却没有哭,然而忍了这几天,终于还是以决堤之势爆发,并且不可收拾。 “融融!”秦菁皱眉,试着去握她的手,“你听我说——” “我不我不我不!”白融固执的用力推开她的手,用鼻涕眼泪把秦菁的衣襟湿的一塌糊涂。 她极少有这么坚持和蛮横无礼的时候,吵嚷声越来越大,大到在闹市之中策马走在前头的秦宣也听到了动静。 “皇姐,这丫头怎么了?”秦宣打马折回来,掀开窗帘看到哭叫着不住踢腾的白融,一时也有点反应不过来。 “没什么,闹脾气呢!”秦菁无奈的笑笑,伸手去抹白融脸上泪痕。 白融一把挥开她的手,仍是双脚踢腾着嚎啕大哭。 秦宣也是头次见她这般模样,怔了半晌,忽而一笑,把窗帘放下。 片刻之后,车门打开,他从外面弯身走了进来。 “大街上呢,也不注意点帝王威仪。”秦菁嗔他一眼,语气里却无责难。 “如果连这么点小事都要看别的人眼色,这皇帝不做也罢!”秦宣回她一个笑容,伸手就把白融捞过去,“来,舅舅看看,谁欺负我们小丫头了?” 虽然经过这几年帝王生涯的磨砺,但秦宣的性格却未曾多改,在人前把持着人君之风,到了幕后却活的十分随性,恍若还是昔日里那个总是笑容和煦的少年。 也许正是因为性格的原因,白融对他,要比对素来和蔼宽慈的萧太后更亲近一些。 这会儿她哭的难看,再见秦宣这般言笑晏晏的模样,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往旁边别过脸去。 “怎么了?自己也知道哭着难看了?”秦宣有意逗她,抬手去蹭她腮边泪花。 “不要!”白融去推他的手,梗着脖子不让他看。 “知道难看,以后就别这么哭。”秦宣不依不饶,仍是笑嘻嘻的去扳她的脸,“刚才外面很多人都在往这车里看,就因为你哭,皇帝舅舅被人看了笑话咯。” 白融的动作一滞,眨眨眼,连哽咽声都瞬间停了。 这个丫头好面子,尤其被付厉染言传身教,总是一副君临天下的架势。 说她被人看了笑话,她也立刻就不哭了,挂着两行泪珠儿气鼓鼓的回头去瞪秦宣,大声道,“我没有,皇帝舅舅你坏!” “什么没有?”秦宣一本正经的回望她,抬手指指外面,“我本来是想接你出去骑马的,可是现在被你这么一闹,都没脸见人了,只能躲进车里来。” 白融将信将疑,想要爬去窗边看外面行人的反应又不太敢,就在他怀里坐立不安的扭啊扭,连自己哭闹的初衷都暂时忘了个干净。 秦宣看着她这模样,哑然失笑。 这一笑,白融又马上觉得她是被人嫌弃了。 她扭头一把拽住秦宣衣领,整个人都挂上来,憋得秦宣一个踉跄,脸都红了。 “皇帝舅舅,带我骑马!”白融蹭的从他膝上跳下来,两只小肥手揪着他的领口,跟拽绒团儿的尾巴似的把金尊玉贵的皇帝陛下牵着就往门口走。 她的力气其实不大,但整个身子胖乎乎圆滚滚的,往秦宣脖子上一坠,还是差点把秦宣压趴下。 “咳——”秦宣一个劲的咳嗽,一手撑地支住身子,一边哭笑不得的回头去看秦菁,“皇姐,她这跟谁学的?” 土匪进村也不过如此了! 秦菁看着半倒在地上,被勒的耳红脖子粗的年轻皇帝,一声叹息。 付厉染把这丫头教的,不能说是骄纵,却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秦宣脑中灵光一闪,急忙从腰间解下一枚用柳树皮做成的小巧的哨子递给她。 白融停了手,眼神高傲的打量着那个看上去极其不起眼小东西。 秦宣急忙塞嘴里吹了一道亮音出来,给她做了个示范,商量道道,“你让我在这躲会儿,这个给你!” 白融的眼睛一亮,随即脸一黑,嫌弃的别过头去,“口水!” 说完两手一紧,又要来拽秦宣。 “白融!”秦菁见她闹腾的实在不像话,冷着脸叱她一声。 她发起火来,白融还是怕的,当即就悻悻的停了手。 秦宣整了整领口坐起来,含笑对外招呼了一声,唤了灵歌进来把白融塞给她道,“车里闷,你带郡主出去透透气吧。” 他的衣服被白融拽的全是褶子,肯定是不能以这个造型出去的。 “是,陛下!”灵歌笑笑,伸手把白融抱过去。 白融没有异议,欢欢喜喜的就跟着灵歌爬了出去—— 她无理取闹是有,但不会没完没了。 心里的不痛快发泄一通,这会儿也好说话的多。 车门关上,秦宣马上便稍稍敛了神色,扭头对秦菁道,“最近出什么事了吗?我瞅着这丫头有点不对劲。” “不说她了,孩子脾气,过一阵就好了!”秦菁摇摇头,把话题带过去道,“西楚那边已经有确切的消息了?” 关于付厉染和这边常来常往的事秦宣是知道的,但秦菁也着实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白融这莫名其妙的小性子。 秦宣心里多少也有数,于是也不多问,只就庄重了神色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西楚方面的使节已经在路上了,估计年关前后就能赶到。” 他说着突然顿了一下,拿眼角的余光去瞧了瞧秦菁的反应才继续道,“他——传给我的消息前两天才刚收到,我本来正打算让人传书给你,让你有个防备,却不想西楚方面的动作更快,刺客竟然早一天就到了。” 他,是白奕! 不,或许现在,更确切的说应该是楚奕! 楚明帝和叶阳皇贵妃之子,两年半以前在祈宁城一役当中横空出世。 当日楚明帝出京秘密前往祈宁的事是国中隐秘,除了坐镇军中的叶阳安,没有旁人知晓。 紧跟着时隔一月之后前线传来战报,说西楚拿下祈宁,以雷霆之势扭转败局,而其中居功甚伟的就是这位半路杀出来的尊贵皇子。 有关祈宁一役的战况被传的沸沸扬扬,各种版本皆有。 或说的是一场如火如荼的大战,或说的深夜潜入敌营的刺杀,但综合了所有的版本最终得出的结论—— 就是这位独得帝宠的六皇子的强势回归。 前线的战报出自叶阳安之手,那一夜也的确是有人见到英姿勃发的少年带领一队精锐之师跃入敌营,随后大秦方面军中一片恍然彻夜不眠,再到次日就传出大秦主帅遇刺受伤,秦宣帝撤兵留下祈宁城而走的消息。 那一夜秦军营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其实无人知晓,但一座事关重大的祈宁城却是不容忽视的铁证。 那一座城池,挽回了前段时间西楚全线战败带来的耻辱,重振军威,也成为六皇子楚奕飞跃龙门的第一块基石。 他的身份,有叶阳晖和叶阳安两方面的佐证来支持。 而事实上,对于楚明帝,或是那些见过叶阳皇贵妃的西楚老臣而言,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的任何证词来证明他的身份—— 因为那个少年的那双眼睛,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沉静深远,带着包容天下藐视一切的冷傲和淡泊。 那,是一双独属于叶阳敏的眼睛,甚至于其中目光也完全承继了女子的气韵与风华。 那日在落月谷外,乱石雨下,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让叶阳安在那一瞬间彻底放弃到了叶阳珊母子。 所以战败之后他火速回京向楚明帝“陈情”,并且顺利的借由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外孙免除了战败的惩处,将功抵过。 楚奕的回归,得到了楚明帝空前的礼遇,甚至于连因为楚风之死而被推断需要空置一段时间的太子之位都没能留住。 仿佛了落空了多年的感情终于找到了新的寄托,楚明帝给了这个儿子无尽的殊荣和光环。 短短一月之间,西楚朝中改天换地。 这些都是秦菁早就预料到的,而她和那人分道扬镳之后,就当真对自己封锁了有关西楚方面的一切消息。 这两年间,楚奕做了什么?过的怎样?她像是对待一个完全的陌路人一样,不闻不问。 无论是在谁看来,哪怕是从头到尾都参与其中的秦宣,只要一个不经意,几乎也都要相信—— 万里迢迢,秦菁与楚奕,不过两个不相干的人。 而事实上,真如付厉染那般对一切洞若观火的人并不多。 他们都是弄权者,他能冷静的分析判断出秦菁每一个举动的用意。 如果当初她真的是只要和那人决裂,那么以她的性格,睚眦必报,又何必送他一座祈宁城? 毕竟—— 楚明帝寻来,要找回的只是他的儿子,而非别的。 她用一座祈宁城为他铺路,也为自己铺路。 那个时候,她不随他走,是因为不能。 而那一剑,化开楚河汉界,却是为了逼迫他走! 那个时候她的夫婿是右丞相府的四公子,两人情深,众所周知。 她不会像秦薇那样抛弃一切只为和一人相依相随,她要的是爱情,也要别的。 分别,只是为了某一天的重逢! 仅此而已! 那一晚,付厉染跟她说不会轻易罢手,但转瞬第二天见她背影萧索退出祈宁就知道—— 他必须得要放手了。 他可以接受一个女人的不爱,然后试着慢慢去折服她,却不能,强行将另一个在她心里根深蒂固的人挖走。 即使她当初放弃的态度再怎么决绝,但是她原因用更长的等待去慢慢重新填平那道沟壑。 她是上位者,冷血无情,谁相信,她也会为了一个人而做到这种地步? 怕是连她自己也未曾想过。 而两年蛰伏,终于还是等来这一天—— 西楚再次递呈国书,为楚太子,求娶荣安长公主! “意料之中,我有准备!”秦菁淡然一笑,并不十分在意的模样淡淡道,“今非昔比,我现在是个寡居的身份,即使有你给我撑腰,终究也是不体面,有多少人看不上我都不足为奇。” 听她调侃,秦宣扑哧笑了一声,然后随意一仰,靠着身后的车厢壁,偏着头道,“依照我说看不上是假,真正是害怕的人太多,现在楚太子在国中风头无两,一旦再和我们秦氏联姻,他的地位就更加牢不可破,有些人动不得他,狗急跳墙把主意打到咱们这里也是正常。!” 这段时间,秦菁从不向任何人打听有关楚奕的任何消息。 秦宣知道,她会感兴趣,于是也不等她问就主动说道,“楚明帝给了他御林军和帝京卫队虎威大营的完全指挥权,就相当于是在朝臣面前明摆着表了态,要巩固他的实权和地位。而且叶阳安也精明的很,很懂得审时度势,自从楚风死后已经干干净净的从叶阳皇后的阵营里择了出来,这两年半多,他都自请留在祈宁戍边,轻易不回朝中去掺和,想来也是想往这位新贵太子的阵营里靠。而且据我安插在祈宁的探子回禀,说是叶阳安这两年曾经先后遭遇五次刺杀,皇姐觉得会是谁的手笔?” 一个皇子上位,并不是只靠帝王的宠爱就可以的,需要考虑的方面太多。 武烈侯府是名门望族,功勋世家,有叶阳安站咋这个阵营里,哪怕只是表面上的,也有莫大的助益。 “两者都有可能!”秦菁笑笑,垂眸抿一口茶,“或者说是叶阳皇后恼羞成怒,或者说是他的离间之计。不过到底是哪一种都无关紧要,叶阳安是聪明人,只从当年叶阳皇后和楚风落难时候他袖手旁观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来,他原本就是个圆滑自私的个性。如今楚风没了,叶阳皇后就更不可靠了,该靠着哪一棵树,他自己根本就有主意。” 秦宣赞同的略一点头,紧跟着话锋一转,正色道,“对了皇姐,楚风之后,叶阳皇后似是和三皇子楚原走的近了些!” “正常!”秦菁深以为然的出一口气,目光略带了几分嘲讽之意道,“西楚的老大和老二都是庸才,而且都有自知之明,很早就自请离京去了封地,手下既无兵权又无京中势力扶持,都是用不得的。四皇子的母妃又健在,她打不得主意,八皇子又是楚越阵营的,她要拉拢,便只能对老三下手了。毕竟——她这个正宫皇后的名头还是很有些用处的。”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西楚的皇子都已成年,即使她是正宫娘娘,现在把楚原拉拢过去,也不能被承认为嫡子。”秦宣道,神色略带几分忧虑道,“不过那个女人阴狠,应该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随她去吧,横竖现在楚明帝还在,她有顾忌。”秦菁冷笑一声,想了想又道,“对了,关于这次联姻的事情,楚明帝是个什么态度?” “嗯?”秦宣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由的皱了眉头,“皇姐你不会是怀疑行宫的刺客是跟楚皇陛下有关吗?” “不可以吗?”秦菁笑道,神色之间却无恼恨或是忧愁之意,只是慢条斯理的说道,“楚奕和我之间的来龙去脉他一清二楚,他会力排众议把太子之位传给他,这其中虽然叶阳皇贵妃的存在居功甚伟,但说到底,他还是要经过深思熟虑为他的江山延续做打算。无论是谋略还是手段,楚奕样样都合格,但偏偏我的存在是个败笔,他要提前确认,我会不会拖他宝贝儿子的后腿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楚明帝不是个昏君货庸才,相反,他甚至是个非常强干且睿智的人。 也许他会为了叶阳敏而对楚奕不断的迁就,但这个迁就也必须要有一个底线—— 那就是不能危及他西楚江山的万年基业! 身处同样的位置,秦宣对此也有同感。 他不置可否,只就露出一个笑容,提壶给秦菁把杯中茶水蓄满,这才慢慢说道,“那人是列国君王之中难得的情痴,推己及人,却也未必。” “何必说些口不对心的话来安慰我?谁都不可能真把自己和别人一视同仁,尤其是在他那个位置上的人。”秦菁捧着杯子与他对视,眼中笑意不减,说着却又忽然凛冽了眸光,淡淡道,“我也就这么一说而已,你别往心里去。就目前的形势来看,那天的刺客,我还是觉得楚越和叶阳氏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没有线索?”秦宣道。 “他们怎么可能留下线索?”秦菁反问,放下茶杯转身掀开窗帘往外看去,“不管是谁,这些人都已经注定了是敌人,只在早一刻或是晚一刻而已。” 彼时仪仗已经过了闹市,进了连通南华门的大街。 外面灵歌换乘了战马,拐着白融一颠一颠的四下里瞧热闹,小丫头的情绪倒是难得的高涨起来。 秦宣也凑过去看一眼,紧跟着眼中露出一丝怅惘之色道,“真要把你跟这丫头送走了,我还是有些舍不得。” “又孩子气了!”秦菁收回目光,抬手去给他认真的整理着之前被白融抓皱的衣襟,道:“谁家也没有姐弟两个一直过在一起的。” 秦宣怔了怔,看着她唇角翘起的那一个弧度,心里微微有些发涩。 他是舍不得,却很明白,这些年秦菁为他所做的一切。 她为他争天下,抢皇位,不顾一切的做了太多太多,而他却从来就没有机会为她做些什么。 这一生,她在他面前只就自私了这么一回,而作为弟弟,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成全她的? 唇角绽开一丝笑容,秦宣慢慢握了她的手在掌中,用自己逐渐宽厚了的掌心将她依旧纤秀的食指尽数包裹。 “我有皇姐你,是此生之幸。”秦宣一字一顿道,“不管将来你在哪里,你都是我皇姐,我和整个大秦皇朝永远都站在你的身后,守护你,也守护融丫头!” 秦菁诧异的抬眸看他,这少年的面孔相较于五年前已经变化太多,再找不到当年的稚气,唯有他看她的目光一成不变。 这些年,只要每每看到他这样真诚而不含杂质的眼神,就会更加确定,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 为了值得的人,去做值得的事! 秦菁的眼眶有些发热,她急忙垂眸下去掩饰:“你的心意皇姐明白,但是这样的话,万不要再说了!” “不!”秦宣固执的打断她的话,“以前我拿这天下时还有很多的不得已,我总觉得是自己的身世勉强我我背负太多,但现在,我庆幸,我拥有这天下,可以用这天下来护你,也护着母后和融丫头,我站在高处,就是为了让你们活的随心所欲,皇姐,你放心的去西楚吧,大秦的江山天下,我会自己把握!” 这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这般坦言自己对这皇权天下的渴望。 不是为了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快意,而是要用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去守护他在乎的人。 可是唯有秦菁知道,他说这番话,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离开,让她能够安心去走自己的路。 她恍惚也记得,曾经有人于黑暗中紧紧的拥着她,告诉她:秦菁,对我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如果有一天,我也像别人一样去争去夺去抢了,请你,也一定要相信我一次! 就是那一次隐晦的告白,让她最终放开了所有的防备,决定相信他一次! 她记得宣武九年那场个雪天里那男子落在她睫毛上的冰冻的眼泪,亦是记得他曾经一次次或是悲伤或是欢喜拥抱她的温度。 所有人都以为她这样的人注定冷情冷血,却不知道她终究还肯在心里留一个不设防的角落,为他持有那一份珍贵的信任和守候。 姐弟两人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执手相望,长久的沉默。 马车穿越道道宫门,终于再度抵达这座铁血帝国最核心的位置。 长乾四年腊月的一场大雪,见证了那个传奇女子的回归。 长乾五年的新春,继两年半以前的大战过后,西楚使臣再度进入云都。 又一次求娶,又一纸婚书,又一次远嫁之路。 长乾五年,二月初八。 西楚八皇子楚临抵达云都,代兄长楚太子奕迎亲。 红妆百里,连绵不绝。 秦宣帝赐一万禁军护卫,并且御驾亲临护送长公主往西楚边境,以示自己对这个长姐的重视和礼遇。 这日一早,送嫁的队伍踩着初升的第一缕阳光离开云都,一路北上。 秦菁抱着白融坐在宽敞的马车里,小丫头的情绪有点特别,既像是对传说中未曾谋面的西楚充满期待,又时不时扭头恋恋不舍的往后张望。 “别看了!”秦菁把她拢在怀里轻声的安慰,“墨荷姑姑没有随我们来,我让她回行宫守着了,她会给你把信传到的。” “真的吗?”白融一声雀跃,眼睛瞬时瞪得老大,但旋即又是耷拉下脑袋小声咕哝道,“如果他不回来怎么办?” 她的心里还一直对付厉染那天说过的话耿耿于怀。 “行了,别胡思乱想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等叔叔忙完了才能再过来看你。”秦菁叹息一声,捏了捏她柔软的小手道,“现在娘能做的都帮你做了,你答应我的事还记得吗?” “嗯!”白融点头,“不能在别人面前提起叔叔!” 母女来达成共识,一路上走的也稳妥。 晚间队伍停在事先安排的一个小镇上休息,镇子不大,没有驿馆,是提前征用了一个富户的别院作为落脚之用,而送嫁的禁卫军则就近在镇子四周扎营,正好也可以起个保护作用。 用过晚膳,秦菁打发了丫鬟独自一人去花园里散步。 二月初的天气,她披了个斗篷沿着条小径慢慢的走,正在惬意的时候,就见前面的池塘边上一锦衣公子大力的朝她挥手—— 赫然正是西楚的那位八皇子楚临。 秦菁笑笑,绕了路走过去,“殿下好兴致,这是在赏景吗?” “哪儿能呢,这大冬天的,池子里都光秃秃的!”楚临咧嘴一笑,还是当初那么个没心没肺的模样,对着秦菁一躬身端端正正的拜下,“之前我在云都也呆了几日,一直没有机会得见嫂嫂,这不是要当面见过,略表心意吗?” 他这个嫂嫂一如既往叫的十分顺口,秦菁也觉得造化弄人,到头来居然还得听他叫一声嫂嫂。 “殿下有心了!”秦菁颔首也坦然受了,说着就是话锋一转,淡淡道,“你在这里等我,不会是只为了问好吧?” “呃——”心思被人猜中,楚临掩饰性的咳嗽两声,半晌才红着脸道,“其实我就是想问您一句话来着,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还能有转机么?” “你说呢?”秦菁反问,好整以暇的看他。 楚临干笑两声,一脸的不自在,却不接话。 秦菁唇角一勾,往旁边让开两步,瞬间冷了眸光道,“这次的话该不是楚越让你带给我的吧?” 这回心思再被料中,楚临也不尴尬了,马上笑道,“是臣弟私底下要对太子妃嫂嫂表示一下关心,毕竟上回那事儿不欢而散,怪遗憾的。” 秦菁心头一震,再看眼前这笑眯眯的少年时眼中就多了几分深意。 他这是在隐晦的提醒她,现在西楚朝中的局势—— 还有人对上次和亲所出的事故耿耿于怀! 可是这个楚临这个老字号的七皇子党,说话真的靠得住吗? “可以不可二,你也知道,本宫现在的这个身份,是没得挑了!”秦菁不懂声色的笑笑,“这一次,大约是得要七皇子殿下失望了。” “呵呵,怎么会!”秦菁这话说的有些尖锐,楚临急忙陪笑打圆场,“五哥大喜,我们做兄弟的自然都是为他高兴的,嫂嫂您说笑了。” “是啊,玩笑而已,殿下不必当真!”秦菁莞尔,“当日之事,七殿下虽然没有守信,但歪打正着本宫也算帮了他的大忙,不仅没让他屈就去娶翔阳侯府的千金,现在他想要的东西应该也已经到手了,怎么算,他与本宫都不该成仇不是?” 翔阳侯和楚越之间结盟的事一直捂得很严,朝中不管是楚奕还是叶阳皇后都没能拿到把柄,所有人都只是怀疑而已,并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那个,嫂嫂我晚上多喝了两杯,没事就先回去睡了。”楚临隐隐有些发虚,直觉的判断自己不该再把这场谈话进行下去,转身要走。 “八殿下留步!”秦菁轻声一笑,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果断的出言拦下他。 楚临似是不太情愿,慢吞吞的回头,脸上仍然挂着大大咧咧的笑容,“嫂嫂,太晚了——” “就是因为太晚了,有些话还是夜深人静时候单独说的好,若是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怕是就不怎么好听了。”秦菁不甚在意的开口,唇角笑意隐隐带了几分让人发寒的诡异,慢慢道,“你的问题问完了,难道就不想听听我还有什么话说?”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只觉得女人深沉,却没有真的把她当回事。 但这一次,她却明显从头到尾透出来的都是凛冽的杀气了,半分余地都不留。 这绝对不是个好兆头! 夜色之中,楚临的脸色变了变,半晌仍是咧嘴一笑,“太晚了——” 说完不等秦菁反应,逃也似的跑了! 秦菁看着她的背影,唇边绽放的笑容慢慢沉寂下去—— 此时她还在途中,却已然闻到西楚土地上之上弥漫的战火和硝烟,但却不知道对方这第一刀会是给自己的,还是直接送给楚奕! ------题外话------ 本来想更一万,但是没能憋出来,于是只能九千了~ps:这章貌似过渡章,明天正式转战西楚~ 推荐几篇好友的文,都很不错的哦,宝贝们可以去看看~ 安凤《世子的侯门悍妻》 西迟湄《侯门闺秀》 爱吃肉的森森《第一女皇商》 陆天舒《十两王妃》 还有某岚的新文《摄政王妃》 第四章他抱你? 半月之后,送嫁的队伍抵达大秦边境最后一座城池,宛城。鴀璨璩晓 日暮时分,队伍抵达驿馆。 地方官员齐聚,亲迎帝王圣驾,并于当夜在驿馆当中摆宴,为长公主践行。 这一顿饭,秦菁吃的有些食不知味,象征性的露了个面,就带着白融离席,提前回了房间。 秦宣和楚临又在席上多坐了坐,然后就各自以明日一早返程需要休息为名早早的撤了。 秦宣从席上离开,并没有直接回他自己的院子休息,而是打发了随从独自去了相邻的秦菁那里。 “皇帝舅舅!”一进门,白融就火箭炮一样砰的一下撞上来,抱住他的膝盖。 秦宣被她撞了个踉跄,急忙稳住身子弯身抱起她来,抬手去刮她的鼻子,“怎么还不睡?” “嗯!等你!”白融抿抿唇,神色十分的严肃,然后不由分说就把两只胖胖的爪子贴在他脸上,一会儿摸摸鼻子,一会儿蹭蹭眉毛,一会儿歪头向左,一会儿偏头向右,把他上上下下极为认真道研究了一遍。 秦宣被她左右摆弄着,略有些不自在的偏头让让,“找什么呢?皇帝舅舅的脸上可开不出花来。” “看看你!”白融干巴巴道,爪子仍是上下左右在他脸上摸来摸去。 秦宣正在一阵的莫名其妙,下一刻她却脑袋用力一撞狠狠的压在他肩头。 “怎么了?”秦宣哭笑不得的扯她的衣领。 白融不说话,死死的把脸藏在他的肩窝里,八爪鱼一样使劲的扒着他不松手。 “别管她了。她自己别扭一会儿就没事了!”秦菁无奈的叹一口气,转身把秦宣让到桌旁。 秦宣抱着挂在他身上的白融挨着桌子坐下,目光瞥了眼放在手边的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食盒,“这是什么?” “哦,几样小菜,我想你在席上应该吃不饱,让晴云另外做了点,给你睡前垫垫肚子,刚想给你送过去,你来了正好。”秦菁微微一笑,先把那食盒推开放到一边,然后正色看向秦宣道,“你这么晚了还过来,有事吗?” “没什么,就是过来和你说两句话,省的明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话也不方便。”秦宣的目光先是一软,然后紧跟着神色便有几分黯淡道,“皇姐,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得在这里各奔东西了。” 当初楚奕以秦菁驸马的身份出现在祈宁之后,并未在西楚军前当众露过面,西楚上下唯一见过他的就是叶阳安,还是在落月谷被炸的那天兵荒马乱的情况下。 所以后来他以一个崭新的身份回国才没有惹起任何人的怀疑。 但是大秦方面不同,自从蓝月仙和司徒南的谋逆案以后,白家的四公子锋芒毕露,被很多人所熟识。 别人姑且不论,起码秦宣身边心腹的内侍和近卫就个个都认得他。 所以这一次事关重大的迎亲大事,他借故没能抽身过来,只让楚临代为前往。 也正因如此,秦宣才不能任由自己身边的人和他照面,否则一旦有丝毫的流言蜚语传出去—— 楚奕和秦菁二人在西楚的路都会走的格外辛苦。 毕竟楚奕的养父白穆林不是普通人,是贵为天下第一臣的大秦丞相。 楚奕在他的身边长大,又接触了大秦皇权最核心的隐秘,十几年养育之恩、君臣之份,随时都有可能被有心人士拿来作为攻击他的致命武器。 “我明白!”秦菁微微牵动嘴角,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回去的路上小心些,好好照顾母后,至于旁的事——你自己都有数,皇姐就不多言了。” “嗯,你放心!”秦宣点头,神色之间慢慢透出几分忧虑,“我反而更担心你们,西楚那边现在的朝局不稳,你这一去也是步步危机。尤其是明天的那段路,我不能和楚太子碰面,只能先把你们交给楚临护卫去祈宁。”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别想太多了,我若是真要有事,怎么也不会等到今天。”秦菁拍拍他的手背聊作安抚,“楚临是个聪明人,没事!” 这些天一路从云都过来,秦菁都是由秦宣直接护送的。 而等明晚抵达祈宁以后,就会正式由百忙之中“赶到”那里的楚奕接手。 只有明天一天,从宛城到祈宁的那段路,他们彼此双方都插不上手。 换而言之,如果是在宛城之前出事,那么只能是大秦方面自己的责任,而如果在祈宁之后有什么闪失,这责任就会有楚奕来担。 只有宛城到祈宁之间,是楚临一人负责,一旦有什么差池,双方追究起来,他哪一方都交待不了! “但愿吧!”秦宣长出一口气,脸上却怎么也无法勉强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来。 “好了,别想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秦菁道,说着就起身过去要把白融从秦宣身上扒下来,“来,舅舅累了,我们不缠着他了。” 白融咬着嘴唇回头去看秦宣,目光清澈明亮,像是有一丝依恋,但却没有再闹。 从付厉染的不辞而别之后,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再试着去挽留任何一种形式的离别。 秦宣抬手摸摸她的头,秦菁低头看一眼怀里安静的有点反常的白家丫头,心里突然有种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 不过片刻,她马上收摄心神,叫了门外的灵歌进来,“把食盒带着,给皇上送过去吧!” “是!”灵歌进来取了食盒。 屋子里姐弟两人对望一眼,秦宣转身走了出去。 次日一早,秦宣早起回京,天才蒙蒙亮,整个驿馆里就已经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两方人马各自打点行装,准备就绪了在大门口作别。 很场面化的告别仪式,之后秦宣上了回京的辇车,秦菁也带着白融钻进了送嫁的马车。 两队仪仗,一队黄旗招展,一队炽烈如火。 从此天南海北,天各一方。 车驾继续上路,她的车驾刚一出了宛城,秦菁明显能够感觉到她的马车四周多加了守卫,马蹄声四下里的围的密不透风,滴滴答答的响。 车厢里白融倒是不受影响,带着绒团儿蹲在一角摆弄苏沐给她新编的蛐蛐笼子。 秦菁听着外面阵仗宏伟的守卫,心里却并不轻松。 虽然前夜她对秦宣轻巧的一语带过,可自己心里却没有底—— 现在楚越和叶阳皇后面对楚奕时都是如临大敌,而且那两个人又都是难得一见的狠角色,真要在这个时候对她下手也是再合理不过的了。 深吸一口气,秦菁弯起手指在车厢壁上扣了扣。 那声音不大,却清澈干脆。 不多时,车外一骑迫近,有在外轻咳一声。 秦菁弯了弯嘴角,将窗帘掀开一角,果然看到楚临已经凑过来。 他驭马在马车和她车窗平齐的位置跟着,脸上竟然一扫往日里的嬉笑之气,表情慎之又慎的一边看她一眼,一边不住的拿眼角的余光注意着道路两边林木间的动静。 秦菁抬眼顺着他的目光扫过去一眼,淡淡的笑了声,“怎么了?这条路有什么不妥吗?” 他们走的是光明正大的官道,这条路本身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妥,怕只怕沿路生出什么不妥来。 “没,小心驶得万年船,有备无患,有备无患!”楚临敷衍道,一边仍是心不在焉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秦菁目光瞥了瞥,整个马车周围从内到外围了三重守卫。 最里一面一重还是苏沐领着她的护卫,紧跟着是西楚的皇家亲卫军,再外一层就是从送嫁禁卫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之士。 马挨着马,人并着人,铸成铜墙壁垒一般的架势。 秦菁自认为也算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却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层次的保护,倒是有些哭笑不得:“八殿下,你这么防备着,倒是让本宫没来由觉得紧张了。” “你以为我不紧张吗?”楚临抹一把额上冷汗,脱口说道。 他的目光一刻都不消停的四下里观望,一边喃喃低语,“千万别出什么事,千万别出什么事!” 冬末初春的天气,他又是坐在马背上的,着实不能热到哪儿去。 但隔着车窗秦菁看的分明,楚临额上的确是在不住的冒汗。 他紧张,他甚至比她还要紧张。 秦菁看他这模样,心里又紧了紧,面上却是不禁露出笑容,调侃道,“眼下这支队伍的暗卫八殿下您要负全责,七殿下要顾及着手足之情,想必是我们多心了!” 楚临的神色微怔,随即不能苟同的摆了秦菁一眼,道:“那可不是!七哥再怎么和我兄弟情深,但他远在帝京,到底是鞭长莫及,帮不上我。这里荒郊野外的人蛇混杂,还是小心为上。” 他说的一派自然,秦菁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他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一抹黯色。 其实他自己也明白,自己不过楚越手里的一枚棋子。 想用就用,想弃就弃! 如果楚越真要有什么动作,才不会管他会为此间所担待的关系,也不会因为他而有一丝的顾虑和犹豫。 所以他方才那话,只是说给别人听的,却不是他自己。 秦菁突然觉得他这一路走来也听不容易的,无奈的扯了下嘴角,终于还是没能把一个假笑的表情露出来,只就手指叩在车子内壁又敲了两下。 楚临马上警觉的回头看过来。 秦菁望定了,没有马上说话。 他略一犹豫,还是打马凑过来,碍在了车窗外,“怎么了?” “你跟我说句实话吧!”秦菁悠然倚着车厢,目光落在远处道,“你这一次过来,楚越有没有暗示过你其他的任务?” 她唇齿嗡和的幅度拿捏的极小,声音又压得很低,短暂清晰,穿过楚临的耳朵便在她自己这一重护卫的马蹄声中被踩灭。 楚临身子一僵,终于顾不得别的,回头看向这个倚在窗边上,姿态从容的女子。 最初一刻的诧异过后,他心中便是了然,苦笑一声,同样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回她,“嫂嫂说笑了,我这一次的差事兹事体大,关系着我自己的身家性命,这就是天大的事,自然马虎不得。” 换而言之,楚越是聪明人,不会拿这种不可能的条件来要求他。 秦菁想想,觉得楚越也就应该是这样的人。 那边楚临却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问这做什么?” “如你所言,你走这一趟差事也关系着本宫的身家性命,问清楚了本宫也好心理有个数!”秦菁道。 “有什么数?嫂嫂你——”楚临警惕起来,心道你就算是打算秋后算账,也不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计较的吧? “有数就是——”秦菁玩味着抿抿唇。 楚临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她是有所顾忌。 他左右看了眼,虽然知道这样与立法不合,还是按耐不住,直接压低了身子把脑袋凑到秦菁窗前。 秦菁唇边展开一个笑容,探了探身,像是要凑近他的模样,一手探出窗外扶住上沿的窗框,俯首于他耳边慢慢说道,“本宫和八殿下的预感一样,总觉得今天这条路上得出事,提前心里有数的话,也好让我决定,要不要顺便救你一命。” 话音未落,她置于窗上的手突然从高处向着楚临后颈闪电拍下,指缝里有细碎的微光一闪。 楚临正在琢磨她那两句话,一时不察,被她一掌拍下,身子一晃趴在了马背上。 就在秦菁出手的瞬间,护卫在马车边上的侍卫和守在外围的禁卫军齐齐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夹在中间的那一队西楚皇家亲卫军一并以麻药放倒。 西楚的仪仗走在前面开道,而秦菁的这辆车是走在她一万送嫁队伍的靠前方向,一万人的长队作掩护,可以完全遮掩住西楚人的耳目。 所有人的动作都干净利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把被迷晕的西楚人扶下马背,移到路旁。 后面的队伍里提前安排好的人手马上赶出两辆装运行礼的大车,帮着把人搬进去。 马车上下来的事先换了西楚侍卫服的二十名暗卫,不动声色的填补在了他们原来的位置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迅速和顺利,队伍一直在有条不紊的行进当中,对前后各方半点痕迹也没露。 “公主,一切顺利!”一切尘埃落定,苏沐打马过来回禀消息,顺手把秦菁一直提在手里的楚临的领口拎过去。 “嗯!”秦菁颔首,看了楚临一眼道,“把他搬上来!” “是!”苏沐道。 前面驾车的灵歌和旋舞打开车门,苏沐把楚临扛着放进来。 秦菁拽了白融在手给他腾地方,指了指放在最里面的软榻道,“把他安顿好,一会儿换了晴云和苏雨驾车,你换上他的衣服带解药跟在旁边,把握好分寸,别让他有什么闪失。” 西楚人要找她的晦气,针对的目标肯定就是这辆马车,这辆车上的人一定会成为攻击的目标。 其实她原是没有必要非得叮嘱这一句,但苏沐也不问,只就顺从领命去做,“奴才明白!” “嗯,那本宫就带着融融先行一步了,晚上咱们在祈宁会和!”秦菁道,携了白融下车。 从事发到现在,白融一直一动不动蹲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看着,即使秦菁没有嘱咐过她,她也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声的惊呼或质问,就是眼睛里的光彩灼灼,极度惊诧又好奇的模样。 她的这个反应也在秦菁的意料之中—— 从那天看见她在行宫的凉亭顶上从容不迫的指挥放箭杀人开始,秦菁就对自家丫头彪悍的胆量和适应能力心中有数。 这会儿白融突然被她抱起来也没多少惊讶,只是于百忙之中一把拽住绒团儿的大尾巴,死命的把那物一起拖走。 灵歌和旋舞护着母女两人下了车,三大一小四条影子很快隐没到旁边的矮树林中。 掩护他们躲进树林,之前一直堵在旁边的那两辆装载着西楚人的马车车才又退回队伍里,在原来的位置上跟好。 晴云和苏雨从前面的队伍里无声退下来,顶替灵歌和旋舞驾车。 苏沐扒了楚临的衣服穿上,仍然回到马车旁边领队。 一切如常,整支队伍并没有因为四个人的离开而出现任何的异样。 这边灵歌带着秦菁和白融躲进树林,马上掉站方向往回走,一行人踩着枯枝碎雪行色匆匆的走。 秦菁没有让苏沐带人跟着,一则是一次出来的人太多,容易被察觉,二则也是她心里有数—— 即使她的人不跟,楚奕留在这边的那批暗卫也绝对不会让她们母女脱离视线。 所以后方保卫不是她的计算范畴,她要做的只是脱离送嫁队伍那个火力吸收器,抄小路直奔祈宁。 因为知道白奕那批暗卫的存在,所以行动中即使偶尔能听闻身后一丝细微的异响,几人也不在意,自林子里左右奔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右拐出现在另外一条较为僻静的小道上。 这一带接近边城,比较荒芜,有了官道之后,别的道路就逐渐被废止。 秦菁会选择在出城之后马上行动的原因,主要的一点是为了防止夜长梦多,而另外一个比较重要是因为—— 直接通往祈宁的路,除了官道,就只剩下宛城外围的这一条岔路可行。 否则再往前走,她们脱身之后,就得徒步穿行大段的密林野地。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带着白融就不太方便了。 马车是提前准备的,为了掩人耳目,她没有让自己的人出面,而是昨天傍晚刚入城的时候趁着人多混乱,让灵歌去当地一家大的车马行制备的,定了时间地点,让车马行的伙计把车送到路口来等。 一行人片刻都美誉耽搁,选了最近的路穿过树林,直奔那个路口。 灵歌付了另一半的定金打发了那伙计回去,转身对秦菁道,“公主,上车吧,这一带的路我都熟,不过就是这条路绕了点儿,可能要多耽误一些时间。” “嗯!”秦菁点头,从旋舞手里接过白融,“苏沐那边有分寸,送嫁队伍的行程他会控制,咱们只管赶路就是。” “是!”灵歌和旋舞对视一眼,然后上前给她打开车门,“为了路上方便,这车上的东西都从简了,要先委屈公主和小郡主了。” “没关系!”秦菁笑笑,抱着白融钻进马车。 这次要走的是小路,马车不宜太过奢华,所以灵歌只选了个中等大小的车厢。 为了节省空间,撤了里面的软榻和矮桌,好在他们只走这一段路,也没有行礼。 上了车,秦菁先给白融拍掉方才过树林时粘在肩上的松针枯叶,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怎么都不说话?” “娘,我们去哪儿?”白融把周围这个密闭的小空间打量一般,终于开口的时候倒真有几分紧张,手里死死拽着绒团儿背上的一缕毛发。 这一路被携着过来,她到底还是有些怕。 “跟着大车队走太麻烦了,融融不是也不喜欢总被人盯着吗?”秦菁冲她眨眨眼,“今天我们甩掉他们自己走!” 她竭力让自己笑的真实些,白融歪着头看了她两眼,没说什么,然后越过秦菁往最里面的角落爬去。 对于自己的这个娘,她还是知道的—— 这个女人,做什么事必定得要个十全十美的理由,说她溜出来玩儿? 不合理! 白融撅着屁股挪到车厢最里面的角落,摊开两腿坐着,又一把拽着绒团儿的尾巴把绒团儿揪过去。 难得绒团儿一只野性难驯的狐狸,在她手里拽来拽去被当做猫来养,却也没有异议。 秦菁倒是常常会觉得,是不是付厉染背地里又揍了它了,才让它不敢对白融伸爪子。 “走吧!”收拾了散乱的情绪,秦菁叹一口气,回头要去带上车门,竟然还一下没能拉动。 她愣了一瞬,正要抬手再试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从外面探进来按下了她的手指。 手指纤长,掌心温热! 秦菁心跳一滞,脑中突然似是被什么重重一击。 然则只是刹那功夫,门外突然人影一闪,带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下一刻,眼前天翻地覆,她就被人锁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秦菁!”熟悉的声音,带着陌生的战栗自她头顶响起。 秦菁心头一热,眼眶就有些发湿。 整个身子僵着动不了,她埋首在他怀中使劲的嗅了嗅。 时隔两年零九个月后的重逢,毫无预兆突然扑入鼻息的味道。 沧海桑田,顷刻间脑中像是突然有数不尽的山川画面一一晃过。 那些破碎的、残缺的,因为一个人的离场而总是感觉欠缺着完整的记忆—— 仿佛只在他出现的这一刻就又分毫不差的完整续上。 谁也没有质问谁,就好像当年祈宁城内那一场毁天灭地的诀别,才是过眼云烟中不曾真实发生过的一场梦境。 楚奕将下颚抵在她的头顶摩挲着,同样也是在回味着记忆里失而复得的熟悉味道。 他用力的闭着眼,良久的不愿意动,像是怕突然一睁眼,就又碎了眼前这一场让他魂牵梦绕的痴想。 没有过分的动作,两个人抵靠在不算宽敞的车厢里紧紧相拥,仿佛这天地间再无旁骛,整个世界就凝聚在这一小方狭窄的天地里,直至—— 这存在于同一方天地里的其他成员表达了被忽视的不满情绪。 白融没动,有意见的是绒团儿。 楚奕上车的瞬间它没动,说明它的立刻就分辨出这人的气味了。 “呜呜……”极不分明又婉转低缓的呜咽声突然在身后荡开。 楚奕的动作僵了僵,秦菁已经想起了什么,急忙把他的身子往后推了推。 楚奕下意识的垂眸看她,两个人的目光骤然一撞,各自心头都是震了震。 “秦菁——”短暂的沉默过后,白奕于唇角慢慢绽放一个笑容。 相较于两年前,他的容貌并无改变,只是脸部轮廓少了些当年的柔软细致,而慢慢磨砺出几分刚毅和冷傲的味道来。 此时,他是西楚朝中炙手可热,迂回于刀锋利刃之上的皇朝太子。 但是一种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王者之气,却在眼底泛起熟悉笑意时被完全的冲淡下去。 他在她面前,还是当年那个眉目清明,笑起来带几分散漫又带几分狡黠的纨绔少年。 秦菁的目光明亮一闪,唇角微弯自然的勾起一个弧度。 楚奕胸口一热,心里突然就有几分躁动,下意识的就要倾身下去采撷她唇瓣上面久违的芳香。 可偏偏他身子刚一前倾,背后绒团儿又再次适时的表达了它不甘于被忽视的小情绪。 秦菁脸上表情瞬时就不自在起来,急忙偏头躲开,以眼神示意对楚奕使了个眼色。 楚奕心头一震,恍然想起了什么,眉尾诡异的一挑,缓缓回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车厢最里面的角落里安静的坐着一个粉娃娃。 圆脸蛋,高鼻梁,大眼睛,小嘴巴。 头上梳双髻,点缀着深海明珠的发针。 穿一身水粉色的小袄褂,同色的小裙子。 胖嘟嘟圆滚滚的一团儿,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若不是那双眼睛里反射出来的光彩太真实,但真像个美玉雕成的工艺品。 彼时娃娃手里正揪着一直都不怎么亲近人的绒团儿,胖胖的小手旁边落了好些细碎的狐狸毛。 绒团儿呜呜的伏在她旁边,一双乌黑溜圆的小眼睛转啊转,怎么看都有点水汽弥漫的感觉。 她的表情十分镇定,脸蛋红扑扑的,既没有尖叫也没有嚎哭,微微仰了头,虽然只是摊开两条小胖腿毫无形象的坐着,却仍然是用一种君临天下般的面瘫表情定定的看着对面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这些年他的暗卫一直潜伏在秦菁母女的身边,秦菁只当他们不存在,却也从未干涉过他们往西楚给他传递她们母女的消息。 楚奕隐隐的已经找到了这娃的存在感,但一时半会儿还是无措的不知道该把突然从天而降的这么大只娃儿往哪里摆。 尤其还是在这么个小别胜新婚的当口上。 向来脸皮奇厚,上得朝堂,闯得闺房的西楚太子殿下生平以来头一次尴尬了,一张俊俏的小白脸上慢慢凝聚出一种近乎五雷轰顶般神奇的表情。 他保持一个回首的姿势僵在了那里。 偏偏对面那娃儿的适应能力异常强大,没有半点的不自在。 楚奕看看她。 她看看楚奕。 楚奕看看她。 她再看看楚奕。 直到最后,把楚太子看的满脸通红,都面不改色。 眼见着白家丫头把她亲爹给吓着了,秦菁想想这也不是个事儿,于是轻咳一声拉开白奕压在她肩上的手,扭头吩咐外面的灵歌道,“启程吧!” 放下楚奕刚一进来,灵歌就识趣的把车门给关了。 得了秦菁的命令,她便不再迟疑,招呼了旋舞,驾车上路。 马车一动,车厢里僵持之下的气氛也稍有缓和。 秦菁绕开楚奕,去把白融牵过来,温和一笑,诱导道:“怎么不说话?” 白融一直沉默以对的表情终于动了动,又再从头到脚把对面那外来者看了一遍。 楚奕突然就有点紧张,不觉坐直了身子,等着她发问。 却不想白融把他看了一遍之后却什么都没问,只就绕过两人回到角落里又去拽绒团儿的尾巴。 绒团儿扒着车厢内垫着的软毯呜呜叫,楚奕皱眉借机给秦菁使眼色。 秦菁无奈的笑笑,转身去帮着白融把绒团儿从地毯上扒下来抱在怀里,然后又一手牵着她送到楚奕面前道,“这是你爹爹,他来接我们了。” 虽然当年白奕的去向是以战死沙场来对外解释的,但是对白融,秦菁却从未传达过父亲的死讯。 原来还担心下丫头会问,但也许是付厉染的出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自始至终她竟然一次都没有问过,让秦菁想要对她解释都找不到契机。 这是第一次,需要她来面对有关“父亲”的问题。 秦菁的心里也有几分忐忑,而对面的楚奕更是紧张的捏紧了手心。 他自认对这个孩子亏欠的太多,所以突然面对,就手足无措。 白融闻言,小身子似乎是震了震,站在两人中间有了一瞬间的茫然。 楚奕看着孩子明澈的眼睛,心里突然一暖,唇边不觉展开一个笑容,僵硬的张开手臂:“来,我抱抱!” 白融小眉头皱了皱,看着眼前目光明艳的男子。 他长得好看,笑起来也好看,尤其是眼睛,闪闪亮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耀眼。 说实话,对这个陌生人,她并不觉得讨厌。 但是对于他的突然闯入,还是莫名的抵触。 尤其—— 她娘对这人,似乎亲近的过分了点。 楚奕好笑的看着眼前这娃娃拧眉沉思的表情,正想着是不是还要再想别的办法哄一哄,白融突然脑袋一歪,转向秦菁道,“他抱你!” -- 第五章我是你的 楚奕被噎的低声咳嗽起来 秦菁面上飞红一阵尴尬,斟酌半晌才勉强错开目光道,“他是你爹!” “抱你?”白融固执的再问,似乎是一定要明明白—— 你说她是我爹,可这跟她冲上来就抱你有什么关系? 白融站在中间,拧眉沉思的表情越发的引人深省。鴀璨璩晓 楚奕和秦菁一左一右僵直的坐着,两个向来立于千军万马之前而容色不改的人上人,瞬间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融融——”半晌,秦菁勉强开口打破沉默。 白融马上露出洗耳恭听的模样,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秦菁喉头一堵,又觉得无法启齿。 “咳——”对面的楚奕见她尴尬,终于慢慢找回点状态,轻咳一声道,牵过白融的一只小手在掌中裹住。 白融直觉的想要甩开,却在触及他掌心里陌生的温度时突然犹豫了一下。 孩子的小手柔软滑腻,搁在掌心里软绵满的。 这对楚奕来说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全新感受,心里像是被什么骤然一撞,血液翻涌出一种别样浓烈的感受。 他僵硬的握着那孩子的小手,即使他一直都有意识到白融的存在,但直到这一刻,两掌交握,那种陌生而奇异的感觉才突然鲜明而深刻的融入血液—— 这是他的骨血,他的女儿。 是他深爱的女子为他孕育出来的一个崭新的生命。 是,他和秦菁两人血脉的共同延续。 白融看着他眼中变幻莫测越来越亮眼的神采,眼神闪过一丝困惑。 白奕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露出一个笑容,他指指自己的鼻尖,“我是你爹爹,你和你娘都是我的人,明白吗?” 这算是以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了自己的占有权。 以一个孩子的思维方式,这算是强势的掠夺。 白融眼眶里瞬时浸了一层水雾,扭头去向秦菁求证道:“你是他的?” 秦菁无奈的出一口气,拉过白融的另一只手,看着她的眼睛温和一笑,肯定道,“不是,娘是你的!” 白融眼睛一亮,眼底的水雾散了散。 楚奕却是眉毛一挑,马上就要开口打岔。 秦菁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没让他开口,继而又指着他对白融继续说道,“娘是你的,可他是你爹爹,你是他的,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白融似懂非懂的眨眨眼。 “是啊,一家人!”秦菁笑笑,想到这几年因为她和楚奕各自的私心而给这个孩子造成的缺憾,眼神一黯,心中就颇多感喟,“每个人都有爹和娘,以前是你爹爹太忙一直没空来看我们,现在他来接我们了,以后我们都要跟他在一起。” 白融歪着脖子在思考,一脸的茫然。 楚奕轻笑一声,突然觉得这孩子认真想事情的样子真可爱。 这一笑,之前的局促情绪就淡了。 楚奕逐渐恢复了往常那种散漫慵懒的模样,慢条斯理的往身后车厢上一靠,含笑道,“丫头我跟你说啊,我呢,是你爹爹,所以你是我的;你娘呢,是你的。但你是我的,所以她也是我的。是我的,我就可以抱,但是不能让别人抱!” 他绕来绕去说了一堆,明摆着是要把这娃娃绕晕。 白融眉头皱了皱,先看看楚奕,再看看秦菁,最后又回头去看楚奕。 楚奕好整以暇的指指自己的鼻尖,加重语气再强调一遍:“是我的,就可以抱!” 他也算看出来了,要跟一个奶娃娃讲道理是说不通的,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让她认清状况并接受这一既定事实! 白融扁扁嘴,眼见着是要哭,鼻翼都一抖一抖的抽着气。 秦菁也是头次见她这样气急败坏的模样,一时有些微愣,看着对面一大一小两只斗鸡眼。 白融两只小手握成拳头,就在秦菁防备着她恼羞成怒去扑上去挠人的时候,小丫头却是突然头一扭,摇摇晃晃的走到旁边去拽绒团儿。 绒团儿不甘被蹂躏,又死命的去揪地毯。 白融哼哧哼哧的把它拖过来,仍是往秦菁和楚奕中间一站。 这是搬救兵吗? 楚奕眼中闪过丝玩味,不由的稍稍坐直了身子,唇角笑意更浓。 他本来是已经做好了绒团儿空降的准备,但下一刻雄纠纠气昂昂站在他面前白融却突然背过身去。 楚奕来还不及反应,就见她肥嘟嘟的小屁股往自己面前一凑,砰地一声,毫不客气的撞在他怀里。 这小肉球浑身软绵绵,压下去并不觉得怎么疼,但是她这个投怀送抱的冲击力还是把楚奕惊得浑身一震,急忙坐直了身子。 他是头次抱孩子,手足无措。 白融安安稳稳坐在他大腿上蹭了蹭,一直把屁股挪到一个相对最舒服的位置上坐好。 然后手下仍是死命的去把绒团儿拽过去,强势往自己膝盖上一搬,用力一搂。 身后楚奕又震了震,不惑不解的以眼神向秦菁求救。 秦菁嘴角抽了抽,也觉得白家丫头今天这举动有点反常。 “融融——”秦菁张了张嘴,试探道,“你在干什么?” 白融一手揪着绒团儿一耳朵把它往人前一展示,干巴巴道:“它是我的,我抱!” 说完,又扬起脸神情严肃的看了楚奕一眼:“我是你的,你抱!” “……” 秦菁和楚奕同时呆了呆,反应了好半天才隐约有点跟上小丫头的思路—— 既然我娘跟我都的你的,那你就受累抱着我吧,至于我娘,那还是我的,咱们谁都别想碰! 秦菁忍俊不禁的别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初次见面,正是需要培养感情的时候,断不能这个时候把娃儿给推出去。 楚奕低头看看怀里娃娃的大脑袋,再抬头看看对面近在咫尺却摸不得碰不得的自家媳妇,只能默默的咽血了。 其实白家丫头这报复性的一屁股开始坐的实在还是十分勉强的,但不一会儿就发现,在这个颠簸的马车上,自己选的这个肉垫实在是个好物,越坐越省心,最后就倚着摇摇晃晃的睡着了。 她人睡着,却还严防死守,攥着楚奕的一边衣袖不放,口实滴滴答答的湿了一大片。 这车上简陋,楚奕也不忍心把她放车板上放,就一直动作笨拙的把她抱在臂弯里。 “睡着了!”秦菁凑过去,抽了帕子去拭白融的嘴角,动作娴熟而自然。 楚奕垂眸看着怀里那粉嘟嘟白嫩嫩的一团儿。 孩子的小脸,睡着的时候完全的舒展开,细密卷翘的睫毛在眼底压下一层浅浅的影子,小嘴吧嗒吧嗒的不时吸溜两下口水,唇色红润的像是沾了露水的樱桃。 楚奕突然就心满意足的笑了笑。 他抬起另一只手,去触摸秦菁的脸颊,“如果这条路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不用停下来该有多好!” 秦菁抬眸,瞬时触及他眼中柔光。 她笑笑,并没有偏头让开他的手,淡淡说道,“走哪一条路有什么关系?而且对眼前的这条路,你和我,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机会。” 不是非要站在皇城之巅做那至尊王者,不是不想和别的夫妻一样过最平凡简单的生活,但是这样的出身让他们彼此都别无选择。 皇室之家,步步危机,从来就不是你想让,别人就会放过。 他们的自由,注定是要站在云端才能捕获! 好在他们都是那样的人,习惯了争斗和跋涉。 座下车辙滚过,马蹄声声。 狭小的车厢里,像个人默然相望。 然后楚奕落在秦菁腮边的手指往后一滑,就是扣住她的后脑压向自己。 馥郁而清甜的气息迎面而过,他闭眼,含住那阔别已久的唇瓣,细细品尝其中甘甜的芳香。 因为中间夹着白融,秦菁并不太近他的身,以手撑在他胸前小心的隔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他轻柔的吻她,神色间带着满足的回味,辗转吸吮,却因为怕过于忘情而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良久之后,他摩挲着她的唇喃喃低语:“真好,你又回到我身边!” 秦菁不语,唇角弯了弯,俯身坐下靠在他身边。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就这样默然相依。 马车走的很急,一路未停,直到正午时分,楚奕才把靠在他肩上闭目养神的秦菁推醒。 秦菁睁开眼,靠在他身上未动,只就微微扬起脸去他,“我休息好了,你说吧!” 这个女人的心思,当真是细密周到,半点破绽也不留。 楚奕垂眸看她,无奈的笑笑,“我们不能这么进城,你那边的队伍现在应该已经没事了,前面有个岔路口,我们下车,我让人备了快马在那里等着,我们赶回你的队伍里去。” 其实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秦菁有所警觉—— 过去差不多三年彼此之间都等了,现在重逢在即,他断不能只是为了早半日见到她就偷偷跑来,这其中必定还有别的更重要的因素穿插在里头,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她会改走这条路一般人绝想不到,而且走了这半日都风平浪静,就说明问题不是出在她这里的。 “怎么回事?”秦菁目光一沉,转身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眼。 “有人要狗急跳墙了,我要借你的送嫁队伍避一避!”楚奕冷笑一声,不动声色的压下她的手,“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五天前,我正在赶来祈宁的路上,武烈侯在他的府邸遇刺了!” “什么?”秦菁一惊,“怎么我这边一点消息也没有得到?” “城内封锁了消息,你又在路上,不知道也正常!但是事情有点麻烦,武烈侯的命虽然是保住了,可至今昏迷不醒。”楚奕道,脸上神色不觉凝重三分,“这两天祈宁城里乱糟糟的,随我一同前来接你的几位大员闹腾的尤为厉害,上蹿下跳的嚷着要抓刺客。武烈侯这一倒下,整个军中群龙无首,几个副将意见不合,再由这些京官一搅和,军营和城里两方面都鸡飞狗跳。” 武烈侯叶阳安是西楚在祈宁的守军将领,是祈宁城内最高级别的将领。 他在这个时候遇刺,绝不简单。 只要他出事,军中必定大乱。 再加上祈宁这里并不是西楚的本土,他们的军队入驻才不到三年,当初大秦方面也有不少的百姓故土难离,留在了城中。 也就是说,整个祈宁城里人蛇混杂,一旦群龙无首,闹到多过分都顺理成章。 而现在,还那么巧,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就在楚奕过来的路上—— 明摆着,是针对楚奕! 却不知道那幕后主使,要走哪条路线来出手。 “那刺客呢?没抓住?”秦菁抿抿唇,忖度着开口。 “武烈侯对此早有防范,那刺客刺杀成功以后,也被当场灭了口,没给他指证任何人的机会。虽然是这样,那些老顽固还是坚持说这样周密谨慎的刺杀计划,不可能是一人所为,那刺客肯定还有同党藏在城中。”楚奕道,语带嘲讽,“就算是有同党,现在也过去整整五天了,要逃要走要灭口的必定是早就处理的干干净净,还等他们去抓?他们把城里上上下下搜罗一遍他们还不满意,然后就有人上奏,说是城中不稳,要我传信大秦方面,把你的送嫁队伍暂时留在宛城几日,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再接你们入城。我把折子压了,没让他们遂愿。” “这样说来,却是有人打定了主意不想让我们这门亲事顺利结成了?”秦菁玩味着牵了牵嘴角,却知道,既然有人要借此发难,就绝对不会只是搅和他们这次的联姻这么简单。 她顿了顿,心里更是明了三分,眸光一转,冷冽道:“又是你那位姨母的手笔?” “除了她还能有谁?”楚奕反问,语气倒是无喜无悲,并不十分在意的模样,“你行宫闹刺客的事我听说了,十有*也是她,这一次祈宁的事说是针对我,实则也是在报复武烈侯,自从楚风死后,武烈侯府跟她,明面上不说,实际上却已经断了来往了。这一次的刺客来势凶猛,绝对不只是为了嫁祸谁才做的一场戏,也是存心想要他的命的。” 武烈侯叶阳安,从辈分上讲,也是楚奕的外公。 秦菁不太清楚当初叶阳敏和整个叶阳家之间的宿怨,但只从楚奕对他的称呼上看,他却像是并不十分待见这门亲戚。 他不说,秦菁也不提,只是把整个事件串联一遍,心里开始慢慢的有些发冷。 “那现在城中的情况怎么样了?”秦菁道,“刺客的事,他们当场没能拿住把柄,肯定马上还有别的动作。” “当初你从祈宁城一经退出,西楚的守军也撤了大半,只留下十万守城。”楚奕道,说着却是莞尔一笑,“十万人,对于控制一座祈宁城来说,足够了。” “这就难怪!”秦菁侧目看他一眼,也跟着牵动嘴角露出一抹冷酷的笑容,“你这次来,带了多少人?” “我是来迎亲的,又不是来打仗!”楚奕抿抿唇,仰头靠在车厢上悠然一叹,“三千御林军护卫而已。” 三千御林军,用以抵挡祈宁城内十万乱军? 果不其然,武烈侯遇刺只是个幌子,背后那人真正要做的应该是趁乱调动军队起事。 到时候山高皇帝远,上奏的折子上完全可以说是祈宁城中内乱,楚奕是为了平乱而被乱民所杀! 这个叶阳皇后,当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秦菁想了想,“你应当是昨晚连夜出城的吧?他们已经有动作了?” “嗯,就在昨晚!”楚奕点头,“武烈侯遇刺的消息传到我那,我就在路上做了点小动作,耽误了两天时间,让那群京官先行一步过来自由发挥。昨天上午我才带人进的城,并且以督查捉拿刺客为由,一直由重兵护卫着等在大街上,没给他们下黑手的机会。晚上祈宁府衙设接风宴迎我,我便直接乔装出来了。” 所谓接风宴,应当就是传说当中的鸿门宴。 那些人为保万无一失,一定会在府衙内外层层布控,只等着他自投罗网。 同时,为了配合城中行动,城外的守军也会出动。 现在楚奕不辞而别,他们扑了空,现在整个城中必定戒严,上天入地的找他。 “我明白了!”秦菁深吸一口气,握了握他的手,“宛城东南二十里是梁明岳的驻军,那次大战过后,宣儿把这里的守军也撤走了一部分,现在只有二十万,需要的话,我就让灵歌走一趟。” “犯不着这么麻烦!”楚奕就是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他的掌心,“我信你,有你护着,区区一座祈宁城又岂能留住我?” “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说笑!”秦菁好笑的白他一眼,甩了他的手。 “不,我说真的!”楚奕忽而敛了眸光,正色道,“只要看见你,我就觉得安心!” 他的目光深刻而真挚,定定的望进她沉静如水的眸子里。 秦菁张了张嘴,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不多时就到了地方,灵歌急收缰绳把马车停在路旁,“殿下,到了!” 秦菁从楚奕怀里把白融抱过来唤醒。 白融揉着眼睛,迷迷蒙蒙的睁开眼,抬头一见头顶笑眯眯看着她的楚奕,瞬时就把眼睛睁得老大。 楚奕忽视掉她眼里的防备,伸手捏捏她胖乎乎的小脸,“睡够了?” 白融嫌弃的别过头,往她娘怀里让了让。 楚奕不甚在意的笑笑,转身先一步跳下马车。 “起来吧,时间有点赶不及了,我们不坐马车了,骑马去追苏沐他们。”秦菁把她抱起来,取过旁边的斗篷给她系上,又抱过绒团儿,然后牵着她下车。 楚奕等在门口,见他们母女出来,就习惯性的要抱秦菁下马车。 白融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急忙挤过去,脖子一梗,在他面前张开双臂,“抱我!” 白融的性子,不是个太容易亲近人的。 即使楚奕是她的亲生父亲,但毕竟素未蒙面。 灵歌和旋舞齐齐一愣,随即还是性子活泛的旋舞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到底是父女,小郡主对太子殿下倒是不觉生分。” 这哪里是不觉生分?分明就是把他做贼来防! 车辕上白融张着胳膊仰着头,一副君临天下施恩般的架势。 楚奕却未有苦笑,心不甘情不愿的往前挪过去半步。 白融生怕他隔着自己再去捞旁边的秦菁,不等他来抱,噌的一下就主动扑过去,两手一勾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楚奕被她撞了个踉跄,脸上陪着笑把她抱着要递给旁边的灵歌。 灵歌笑着伸手去接,那娃娃却攀着他的脖子死紧,楚奕扒了一下,愣是没能扒下来。 楚奕被她勒的呼吸一窒,软声劝道,“我们要换马,让灵歌带你!” “不要!”白融答得干脆,把脸往他颈边一埋,“你带我!” 楚奕束手无策,僵硬的愣在那里。 秦菁笑笑,自己从车上下来,把怀里的绒团儿塞给灵歌,然后对楚奕道,“别耽搁了,马上换了马,走吧!” 因为是秘密出城,他并没有多带人,只提前吩咐两个心腹带了几匹快马在这个路口等候。 山路颠簸,孩子又太小,带在身前也不好安置。 楚奕无奈,只能任由白融在她脖子上挂着,转身翻上马背。 两个暗卫看着他们风采斐然的太子殿下以这样一个怪异的造型走来,面色铁青的各自垂下头去。 楚奕在马上稳了稳身子,临了才拉过白融的一只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叮嘱道,“你自己抱好了,半路掉下去我可不管!” 白融喜欢开阔的视野,之前付厉染和苏沐、灵歌他们也偶尔带她骑马出去晃晃。 但那时大家都在逗着她玩乐,只把她安置在马鞍上打马悠悠的走。 真要在山路上策马狂奔,这还是第一次。 白融并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一知半解的和他对望。 楚奕笑笑,一边从马背的褡裢里摸出一个轻便的小勾子,把两人的腰带扣紧,然后骤然一拍马股。 那马噌的一下窜出去老远,带起的风扑面而来。 白融被冲撞的“哇”的一声叫出来,急忙一把猛地抱住她爹的脖子。 “吁——”楚奕点到为止,马上反手一拉收住马缰。 白融埋首在他肩头颤了颤,楚奕伸手搔搔她的脖子逗她,“怕不怕?怕就让灵歌带你!” 白融的眼里蓄了点泪,惊吓之余小脸也有点微微的白。 楚奕云淡风轻的笑着,白融使劲抿唇憋着哭意,想哭又觉得不好意思,半晌再想想方才跑在风里那感觉—— 确乎是挺不错的。 “哼!”哼唧一声,她又是猛地一头撞在楚奕怀里,气势如虹的吼,“走啊!” 这个丫头,跟她娘一样,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楚奕一笑,遂不再耽搁,一行人匆匆打马上路。 白融起初还有些畏惧高处的风声,死死抱住楚奕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边避风。 不一会儿,她像是察觉了白奕设在两人腰带上的机关,胆子也就慢慢跟着放开,时不时就伸出手去冲跟在后面的秦菁和灵歌等人咯咯的笑着打招呼。 就在这边楚奕和秦菁夫妻重逢一家团聚的时候,与他们平行走在官道上的送嫁队伍也如秦菁所料,出了点意外。 队伍刚刚走到离开宛城十里开外的地方,突然一群刺客从旁边的密林杀出来。 三十余人全是高手,从两面夹攻,直取荣安公主的车驾。 一群人来势凶猛,看那架势是想拼死冲破守卫跳上车,杀人就走的,却不想那马车外围的封锁严密的三重侍卫在看到他们冲下来同时突然闪电散开,把马车扔在了大路当中。 一众刺客被这诡异的场景吓住,正在权衡是否有诈,那车门突然被人从里面一脚踹开,西楚的八皇子殿下打着呵欠跳下来,而他身后的马车里空荡荡的,再不见一个人影。 刺客们惊觉上当,可就在这一晃神的空当,四面已经被弓箭手围住。 紧跟着有人一声令下,箭飞如雨,不过片刻,三十余人死了个干干净净。 苏沐命人火速处理好尸体,又把刚刚睡醒的楚临安置好,然后遵从秦菁之前的吩咐继续赶路。 送嫁的队伍在当天傍晚抵达祈宁城外,当时天还没有全黑,但是城门守卫却增派了数倍于平常的人手把整座城门围的水泄不通。 彼时正逢城里一富户家中老母过世,送葬的队伍不知道软磨硬蹭的在那里纠缠了多久,守卫就是不肯放行。 “咱们祖辈上传下来的规矩,这尸首停在家中超过十日是对死者不敬,这位军爷,您就行行好,放我们出去吧!”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点头哈腰对着城门守卫拜了又求,袖子底下塞过去一张银票。 “我不管你们是死人还是活人,统统不准出城!”那守城的将领强横的将人往后一推,满面肃然的扬声道,“传太子殿下谕令,今日要接大秦荣安长公主入城,其他闲杂人等,一律回避,不准进出!” “你们——你们这也太霸道了。”那人被他一把掀翻在地摔了个狗啃泥,坐在地上呸呸的吐了两口,就要爬起来再找他理论,“太子怎么了?公主怎么了?家里死了人也不让埋?你们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别在这里胡搅蛮缠,马上退回城里去,再磨磨蹭蹭的,别怪我对你不客气!”那守城将早已被这家人磨的不耐,抽刀出鞘刷的一声狠狠钉在那人两腿之间,离着裆部只差毫厘。 那人顿时就怂了,一头的冷汗直流。 “周管家,民不与官斗,太子殿下总不能天天娶亲,多等一日就多等一日吧,咱们回去!”旁边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上前扶他。 那周管家颤了颤,手脚发软的被他拉起来,再看一眼这些凶神恶煞的守卫,终于是一个字也没敢多说,一挥手带着家人抬了棺材打道回府。 这边送葬的队伍火烧屁股似的刚走,城外突然烟尘滚滚一骑奔来。 那守城将脸色一沉,顿觉事情不妙,挥挥手示意手下士兵将路障移开一道,走了出去。 对面一骑绝尘而来,不消片刻已经到了眼前。 一个短打扮的圆脸小子风尘仆仆的翻下马背,单膝点地仓皇跪下:“林参将,不好了,大秦的送嫁队伍到了。” “什么?”林参将大惊失色,远远的往他身后的官道上看去一眼,“你没看错?怎么可能这么快?” 之前明明有派人出去制造事故,拖住他们的,他们的速度非但没有受阻,还比预期当中早了大半个时辰? “属下亲眼所见,先头部队已经到了五里开外,再过一会儿就能开到城下了。”圆脸小子摸一把汗,满脸的焦灼之色。 “遭了,怕是得坏事!”林参将震了震,犹豫之下有些心神不稳,半晌才一咬牙道,“你再去沿途盯着,我马上回城禀报!” “是!”圆脸小子应道,转身又翻上马背往城外奔去。 “给我备马!”林参将匆匆越过关卡,一边大手一挥,命令道,“快把这些收了,全都藏好,不要在秦人面前露出任何破绽。” 一众士兵鱼贯而出,手脚麻利的把路障搬到了门内。 林参将一骑快马奔往内城府衙,这边不过短短半刻钟的功夫,站在城门楼上的士兵已经看到西楚送嫁队伍的旌旗飘入视线。 楚临作为迎亲使,带着一队西楚亲王的仪仗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松绿锦袍、翠玉金冠,唇边笑意曼曼。 城内礼部尚书黄安带着一众大小官员行色匆匆的赶来,在门口迎候,“拜见八殿下!” “免了免了!”楚临扬扬马鞭,笑的春风得意,往人群里扫了一眼,没有见到楚奕不禁奇怪,“咦?我五哥呢?难道还没来?” “哦,太子殿下早两日已经到了,正在赶过来。”黄安急忙道,说着就带人往旁边让开路来,“八殿下一路辛苦,城内驿馆已经已经给你备好了院子休息,殿下先行过去沐浴更衣歇一歇,晚上太子殿下要设宴为荣安长公主接风,少不得还要敬您两杯。” 楚临左右看了看,他在朝中是个闲散皇子,和这些臣子交集不多,也懒得和他们打交道。 “嗯,也好,这一路可真累死我了!”想着这一路提心吊胆的日子,心里唏嘘,楚临便不作他想,抬鞭一指后面正在逐渐逼近的新娘仪仗,吩咐道,“我就不在这里等五哥了,回头他过来,麻烦黄大人替本王跟他打个招呼。” “是,微臣已经把代为转达!”黄安始终躬身低着头,态度恭谨,额上却在隐隐的冒汗。 楚临不觉有异,莞尔一笑,就款步打马进了城门。 黄安站在原地拿眼角的余光目送,一直看着他悠悠的晃进去,确定门外等候的人看不见了,忽而目光一寒,在袖子底下对着旁边是林参将做了个手势。 林参将不动声色的略一点头,两步跟过去,只往大路当中一站,两次的城门之后就鬼魅般闪出一队埋伏好的士兵,长枪凛冽从后面对楚临围过去。 ---- 第六章这人,我杀了 寒芒如刺,猝不及防的抵在了腰眼上。鴀璨璩晓 “大胆!”一个侍卫沉声一吼,刚要拔剑,外围又是数十人围上来,长枪森森,将他的动作生生打断。 变故突然,楚临一惊,骤然回首,险些从马背上落下来。 “你们——你们反了吗?”长枪如林,将他团团围住,他便僵直的坐在马背上,只怕稍微一偏身就要被哪个士兵误伤。 “末将这也是为了殿下您好!”林参将站在人后冷声一笑,“殿下一路奔波,还是先回驿馆睡一觉吧,回头等您睡醒了,应该也就没事了。” “什么意思?”楚临虽然是个闲散皇子,但小半辈子过下来也是金尊玉贵前呼后拥,即使被人这般胁迫过? 他一张俊脸别的通红,居高临下对林参将怒目而视,“你们这是要挟持本王吗?” “不敢!”林参将皮笑肉不笑的略略移开目光,随即一挥手,“伺候八殿下下马,换成马车回驿馆歇息。” 他话音未落,楚临已经觉得后腰那物又往前迫近一分。 这两天城内戒严,城门一带的闲杂人等更是早就被遣散。 此时林参将等人俨然一副只手遮天的架势,完全是有恃无恐。 左右看着要吃亏,楚临恨恨的瞪了林参将一眼,翻下马背。 马上人上前将他全身上下搜罗一遍,摸出他藏在靴子里的一柄防身匕首。 楚临一脸怒色,冷冷的看着林参将,“林豪,你小小的一个随军参将,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竟敢对本王用强?” “殿下说的对,末将不过一个小小一个参将,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林参将冷哼一声,“所以,还请殿下委屈,配合一下吧!” 京中赶来的黄安等一众大员此时就在门外等着接秦菁的驾,一道城门的间隔,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看不到听不到? 楚临也不是傻子,略一回味马上就想明白了—— 合着那群王八羔子的所谓朝廷栋梁刚才就是道貌岸然的在演戏,为了就是把他骗进城来。 他心下一恼,同时一惊—— 后面秦菁的车驾正在赶来,这些人不会是丧心病狂想要在这城里对大秦的送嫁队伍做什么吧? 这样一想,他心中焦躁,登时冒了一手心汗。 “殿下请吧!”两个士兵上前,把他朝着停在旁边的马车推了一把。 楚临被推了踉跄,慢悠悠的往那马车的方向挪。 就眼前的这个形式上看,大约是这整座的祈宁城都已经被黄安这些人控制了。 楚奕没有出现,他不确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但直觉上总觉得秦菁一行若是进来,铁定就是羊入虎口。 他心里飞快的权衡,捉摸着这些人既然没有对他下手,到底是对他这个皇子的身份还有几分顾忌。 要么,就是得了上头主子的嘱咐,暂时不让动他。 外面马蹄声越来越密集,眼见着送嫁队伍抵达门口。 “哎——”楚临一咬牙,就想着大吼一声给城外的人提个醒。 却不想还不等他张嘴,腰后已经尖锐的一疼—— 赫然就是一直抵在他腰眼上的那柄长枪入肉一分! “八殿下,我劝您还是别多管闲事的好!”林参将鄙夷的冷笑一声,“这里的守城士兵可不是帝京皇城那些摆着看的御林军,兄弟们战场上杀人杀顺了手,您若妄动,回头有所损伤,咱们可是概不负责的。” “你——”楚临回手一摸腰际,一点粘稠的液体擦伤指尖,顿时惊的面色铁青,“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请殿下上车!”林参将并不答话,冷着脸把头偏向一边。 楚临怒气冲冲的赖着不动,可明摆着这些人是要动真格的,他也不敢太强来。 几个士兵上前,七手八脚的把他推进马车,车门一关就往内城的方向扬长而去。 林参将面对那一溜轻烟,冷笑一声,挥挥手,示意手下把刚刚制住的楚临身边几个贴身亲卫一并押解下去。 城门外,黄安一脸得体的笑容,带着几位礼物官员立在烟尘扑面的冷风里。 大秦的送嫁队伍快速逼近,很快就到城下。 “停!”领队的侍卫振臂一喝。 走在最前面的仪仗齐齐停下,然后人马朝两侧退开,远远的一骑轻骑自队伍中部电掣而来。 苏沐一人一马,排开万军护卫,直逼城门。 他身穿一等侍卫服,容色冷峻,黄安等人极有眼力,马上就推断出此人的身份,定然是荣安长公主身边的亲信。 而在他身后半里之外才跟着秦菁此行的赐婚使鸿胪寺卿王延寿等人。 这位赐婚使王大人,已经年近六十,是个实打实的文儒学者读书人,十分的本分。 这次来西楚,秦菁并没有再额外调配得力的人手担任赐婚使一职,一来是因为有秦宣亲自送她到宛城,二来,这一次她就是单纯为了两国联姻而来,所谓赐婚使也就是走个过场,没有必要兴师动众再调配别处得力的人手过来,随便拉一个懂规矩的充数也就是了,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前两年她和白奕在朝中翻云覆雨闹的风生水起的时候,这位鸿胪寺卿正赶上老母丧期回乡丁忧。 他,不认识白奕! 苏沐坐在马上,冷淡的看了候在门口的众人一眼,“荣安长公主的銮驾到了,众位是西楚派来接驾的大人们吗?” “正是!”黄安含笑点头,对着远处秦菁马车坐在的方向重礼一拜,大声道,“微臣,西楚礼部尚书黄安,代我朝太子殿下恭迎大秦荣安长公主凤驾!” “呵呵,各位大人辛苦,快快免礼!”王延寿被人扶下马,笑吟吟的上前亲自把黄安扶起来。 “不敢不敢!”黄安急忙推诿了两句。 两个人都是文臣,官场上就数文人的礼数多,彼此间你来我往很是寒暄了一通。 “咦?”王延寿的目光在黄安等人身上瞥了瞥,忽而露出困惑的神情,“不是说贵国太子殿下会亲往此处迎候我朝公主銮驾吗?怎么——” “哦,是是是,太子殿下此时就在祈宁。”黄安急忙道,“不过因为本来预计公下的凤驾要在一个时辰之后才到,又适逢军中有些要务亟待处理,殿下便过去了。方才我已经着人前去通禀了,殿下应当会尽快回城的。” 王延寿是个讲究礼数的,闻言,脸上便有点不高兴。 黄安察言观色,又再笑道,“公主殿下舟车劳顿,这一路上定是辛苦的很,王大人您看——是你是先请了公主的凤驾移步进城,去驿馆歇息?” 他们原定的计划,是在昨夜动手,把楚奕解决掉,再经过这一夜一天把事情好好善后,然后等到秦菁等人今日抵达,就可以用楚奕的死讯再把人原路请回去。 毕竟—— 新郎官都没了,这所谓的联姻也就自然没了意义。 可谁曾想,箭在弦上,竟会出了那样的纰漏,已经被拖到案板上的楚奕人间蒸发。 虽然眼下的形势已近是无路可退,必须不能让楚奕活着离开祈宁城,但在正式尘埃落定之前,他们还是不敢贸然先把死讯公布出来,无奈之下,只好让人沿路袭击秦菁的送嫁队伍,想要刺伤她以拖延时机。 却不想,这个拖字诀也没能奏效。 现在她人既然已经到了城下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行把她骗进城—— 只要将她控制在城里,那么她的人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也算个起个制衡作用。 黄安等人的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同时心里却也在暗暗打鼓。 因为传言,大秦的这位长公主殿下十分的精明强悍,并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 “这样怕是不妥吧!”王延寿一门心思的觉得,他家长公主身份尊贵,必得要西楚太子亲自相迎才合礼数,脸上表情一垮,“大人莫不如再叫人去军营探探,如若贵国太子正在赶来,我们多等上一等也是无妨的!” “人已经派出去三拨了。”黄安道,脸上竭力的陪着谦和而得体的笑,“此处城南,我军驻扎的大营在城北,实在是不近的,一时半会儿怕是赶不及,王大人您看,眼下这天也快黑了,让公主殿下一直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回头怠慢了公主,太子殿下追究下来,我也是难辞其咎的。” 王大人吹着胡子挑着眉毛看他,心里终究还是不乐意。 心道,总是你们西楚方面思虑不周,这会儿怎么也不该让咱们公主殿下屈就的。 “王大人,咱们都是为人臣子的,您就体谅一二吧。” 他死咬着不肯松口,黄安不觉得急了一脑门汗。 眼下楚奕行踪不明,谁都保不准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而荣安长公主的那个护卫一看就是个精明的不得了的人,被他一直杵在这里,万一看出什么破绽可就糟了。 这边场面正在僵持,远远的,又是一骑自队伍里疾驰而来。 黄安等人心中突突直跳,不觉循声望去—— 这一次来的是个女子。 旋舞一身火红衣裙策马而来,对着双方的朝廷大员也不下马,只就冷傲的一挑眉看向苏沐道,“你们在这里磨叽什么?怎么这么久还不进城?郡主都饿了!” 苏沐冷眼看着,不动不语,缓缓把目光移给王延寿。 黄安见缝插针,忙不迭的开口,“王大人,驿馆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王延寿皱着眉,当真是把他那文人的迂腐劲儿发挥的淋漓尽致。 旋舞看着黄安等人隐隐透着汗湿的领口,心里冷笑,也不再催促,很惬意的看着这一群人干着急。 王延寿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他心里却很明白秦宣帝对那个外甥女的看重,斟酌半晌,终于一咬牙看向苏沐:“苏护卫,还是劳您过去征询一下殿下的意思吧!” 苏沐没动,却是抿抿唇,抬头看了眼渐暗的天色,语气不轻不重的吐出两个字:“进城!” 言罢,策马扬鞭折返队伍。 旋舞一笑,对身后仪仗挥挥手:“护送殿下和郡主进城!” 黄安等人目瞪口呆的张嘴吃了一嘴巴的马蹄灰—— 合着从头到尾都只是这个冷面护卫一句话的事儿,早知道,他们还跟个酸儒的王延寿纠缠个什么劲儿? 黄安定了定神,继而庄重了神色,对一并等在城外的己方仪仗指挥使吩咐道:“太子殿下有令,这两日他在城中暂留一切从简,不得扰民,你们这部分仪仗就暂时在城外安营吧,等过两日和殿下一同回京。” 西楚方面的仪仗两千,如果进了城,这么一大批人确实也不好安置。 “是!大人!”那人也未多想,欣然领命,转身去安置自己的人。 因为另有万人的送嫁护卫队,再加上西楚的仪仗开路,秦菁这边的仪仗就从简处理,不过八百人。 黄安不好拦着,就只要命人打开城门迎了他们进城。 横竖从头天夜里开始,祈宁城就被他们的人全线控制。 西楚十万守军,其中不肯顺从的两万余人被看押起来,剩下的八万人尽在掌握,即使回头会有什么冲突,秦菁这区区八百人的仪仗队也不足为惧。 他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把剩下的那一万人留在城外。 苏沐折回队伍里不久,秦菁的车驾便被护卫着缓缓驶近城门。 “恭迎荣安长公主大驾!”黄安带人跪迎。 “尚书大人免礼!”马车里,秦菁手持杯盏,微微一笑,“您辛苦了!” “微臣的本分,不敢谈辛苦!”黄安伏地磕了个头,等着她的马车过去,便带着众人爬起来,抖了抖袍子上的泥土迎上正在不远处指挥队伍的苏沐,道,“苏护卫,借一步说话。” 秦菁如今是大秦朝中,秦宣往下的第一人,她的贴身护卫苏沐也跟着水涨船高,提了三品。 虽然历来护卫都是奴才,品级再高也无实权,但这个名分却还是要看的。 黄安的态度称的上客气,苏沐于马背上淡漠的看他一眼,然后翻身下马走过来,“见过尚书大人!” “呵呵,苏护卫客气了!”黄安干笑两声,随即正色道,“太子殿下的三千护卫前两日刚刚进城,现在驿馆别院挪腾不出多少地方,公主殿下这送嫁的队伍,您看能不能暂且安置在城外候两天?” 黄安心里估摸着,这个侍卫就是个虚有其表的冷面疙瘩,肚子里却未必就有那么大的花花肠子能跟着他绕。 而祈宁城不比帝京,到底有多大,苏沐也心里是有数的。 苏沐极目远眺,看了眼停在官道上的那支队伍,想了想就点头道,“可以,我这就传令下去,让他们就近在这城外扎营。不过这一趟陛下给了我嘱咐,我要保证公主殿下的安全,所以得请大人留下进出城门的令牌,有备无患。” “这是自然!”黄安从容应道。 横竖这守城的都是他们自己人,到时候要放谁进来不放谁进来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儿,所谓令牌—— 现在不过就是个摆设。 只不过苏沐这一提,倒是让他对这个冷面护卫多看了两眼—— 这人,似乎还并不是太木。 黄安不动声色,抬手招呼了林参将过来,“这两日殿下要在祈宁暂留,先把你身上的令牌借用两天,好方便大秦方面的人进出。” “是!大人!”林参将领命,恭迎的从怀里摸出一面铜制的令牌呈上来。 按理说,林参将是祈宁的守军头目,应当是只有持有虎符的叶阳安才能驱策。 这两人自认为安排的天衣无缝,全然不觉他对一个朝廷外来的文官这般唯命是从已是破绽。 “谢谢!”苏沐颔首,收了令牌,就转身去寻他军中将领交接。 黄安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慢慢露出狰狞的冷色,对身边的林参将冷声吩咐道;“回头再去调派一千弓箭手在城门埋伏,防着他们点儿,千万不要有什么闪失。” “是,末将明白!”林参将道,拱手施了一礼就匆匆退开。 苏沐安排好队伍在城外驻扎,就匆匆赶进城去和秦菁会和。 彼时秦菁的车驾刚在驿馆之外停下。 黄安因为在城门处帮忙安置她是随行队伍,就差了一个甚为圆滑的左侍郎带她过来。 “驿馆到了,请殿下下车吧!”那左侍郎鞍前马后的十分殷勤,马上快跑两步过来,就要亲自给她开车门。 旋舞眉毛一挑,不悦的挡开他的手,自己开了门,递出手去:“这车辕高,公主小心点!” “嗯!”秦菁不冷不热的应着,扶了她的手踩着垫脚凳走下来。 路上为了方便,从第一日出京之后她便把嫁衣换了,此时一身淡黄绣袍,样式虽然略显简单了些,但是被她天生的皇家贵气一烘,仍然给人一种艳光逼人,不可直视的压迫感。 那侍郎急忙垂下眼睛,只拿眼角的余光去瞄她袖口银线织就的凤穿牡丹图。 那衣服的料子甚是精美,绣工超绝,明明是绣的死物,却恍若真实绽放一般。 头顶火红的灯笼晃啊晃,他顿时就有点眼花,忙不迭错开眼,一抬头,目光正要往那车厢里扫去,眼前又是一花—— 一个穿着与秦菁同色裙褂的粉红娃娃摇摇摆摆的走出来,已经以一种君临天下的架势站在了车辕上。 气势好大的娃娃! 那侍郎心里一声感叹。 灵歌已经在之前的垫脚凳上又叠放一个稍小的凳子。 然后下一刻,那个看上去威风凛凛贵不可言的娃娃就转了个身,把圆乎乎的小屁股往众人面前一展示—— 呃……从容不迫的扒着那车辕踩着凳子往下爬。 彼时秦菁已经步调从容的上台阶,进了院子。 “这位就是小郡主吧?”那侍郎噎了一下,心道“你们这么多人跟着就这么看她自己撅着个屁股爬来爬去?”却没敢吱声。 没人理他,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白融那晃悠悠的小屁股上。 看着她安全着陆,那侍郎不死心,又想再往车厢里瞄。 然后这回他眼前没花,直接腿一软,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好几步。 厢里步子从容走出来的一物—— 那东西白乎乎毛茸茸的一团,像是个白猫一类的宠物,但是夜色昏暗那不分明,只就见它一双眼睛绿光莹莹,瘆人的很! “这——这——这——”那侍郎眼神惊恐,两腿发颤,“这是个什么怪物?” “这是怪物吗?”旋舞一笑,走过去抬袖一抚。 绒团儿警觉性极高,噌的一下凌空窜起,不偏不倚,正向着那侍郎脸上扑去。 “啊——”那侍郎一声脚尖,脚下一绊,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慌忙抬手去护脸。 绒团儿没停,轻盈落下,踩着他的胸口绕了两圈,神态倨傲。 白融本来正晃悠悠的准备去撵她娘,闻声又折回来,两手一抄,拽着绒团儿的尾巴就走。 绒团儿条件反射的两爪扒地,哧溜溜几声碎响,就在那侍郎的官袍上开了数道亮眼的口子,若隐若现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衣料子。 旋舞早就关了车门,悠然坐在车辕上笑眯眯的看着他把方才的后半句话说完整了,“那是我家郡主养的宠物猫。” “驾!”言罢,就听她清叱一声,亲自驾车去了后院安顿。 大门口白融拖着大尾巴的绒团儿哼哧哼哧的爬台阶,遇到熟悉的大门槛,屁股一撅身手利落的翻过去,颠颠儿的消失在院子里。 那侍郎坐在门口冰凉的石砖上,低头瞅着胸前一片破布,似乎很是挣扎了一下,才硬着头皮爬起来追进门去。 白融爬门槛又爬了一身灰,秦菁进门就让晴云带她进去换衣服。 那侍郎步履匆匆跟进来的时候,她却已经坐在椅子上垂眸品茶。 “殿下,这行宫里的一切用度都给您安排好了,屈就您暂居这里两日,回头等太子殿下忙完了,再一道回京。”那侍郎一手掩着胸口万分尴尬,但仔细看了看,却发现秦菁一直在专心品茶而没有把目光往他身上移这才稍微好点,继续道,“这驿馆的管事是自己人,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去办!” “嗯,劳殿下费心,本宫知道了!”秦菁听他说完才淡淡的点头应下。 “应该的!”那侍郎赔笑道,“您要是没有别的吩咐,那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秦菁沉默片刻,像是在思量什么。 那侍郎紧张的拿眼角的余光扫她,生怕她提出要见太子一类的要求。 半晌,秦菁才压下碗盖,问道:“今晚,这里需要设宴吗?” 这是大秦公主第一天踏入西楚的过境,怎么都免不了一场接风宴。 “是!”那侍郎心里颇有几分不自在,还是不动声色的应下,“厨下这会儿已经在准备了,还有下官这就过去吩咐他们,把给郡主准备的点心送来。” “这点小事就不用劳烦大人了。”秦菁道,“回头本宫吩咐婢女走一趟就是。” “是,那下官告退!” 关于接风宴,黄安那里已经有了对策,到时候宴席照开,然后就推说太子在军营有急事被绊住了一时不能脱身回来。 这荣安长公主不是个蛮横无理之人,应当也不会有别的话说。 秦菁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那侍郎恭谨的退到门边,才要转身,又听身后秦菁沉吟一声道,“对了,这一路护送本宫过来的八殿下呢?怎么进城以后,便没再见到他?” “哦!”那侍郎心里一颤,垂眸回道,“八殿下一进城就赶着去军营拜谒太子了,下官忘了转告您了。” “这样啊!”秦菁笑笑,从她一直微垂的眼眸中看不清情绪,语气却是极淡,“今天的晚宴他会到场吧?这半个多月承蒙他照料,本宫得借花献佛敬他一杯酒,聊表谢意。” “当然,八殿下——他一定会出席的!” “那就好!” 那侍郎又再等了等,见她再没有别的话说才转身匆匆出门去。 他一路疾走,一直到出了大门才猛地停下来来回回擦了一遍汗。 “大人!”一个衙役指挥人抬了轿子过来,见着四下无人就凑近他身边低声道,“尚书大人刚才差人来问话了。” “一切顺利!”那侍郎道,“晚上的接风宴怕免不了了,你去回了尚书大人,就说无论想什么办法,怕是的得让八殿下到场露个脸了,要不然够呛瞒得住。” “是!”那衙役领命,打开轿帘服侍他上轿,目光不经意的往他胸前一扫,脸色顿时一变,迟疑道,“大人您这是——” 那侍郎低头看一眼自己的破烂衫子,胸口被一口气顶着,愤然甩袖,钻进了轿子。 这几年叶阳安坐镇祈宁久不回京,就在城里重新置办了一座武烈侯府。 黄安在城门外看着苏沐安顿好大秦的送嫁队伍,然后坐轿匆匆赶来。 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们这一众人等在这城里不敢招摇,四处往来都是坐的毫不起眼的四人小轿。 门口的守卫认得他的轿子,并没有拦,引着轿夫一路把轿子抬了进去,穿过中庭绕过花园,最后在一处出口比较隐秘的小院门口停下。 “行了,你们先退了吧!”他下轿摆摆手打发了轿夫,然后快步进了院子。 那院子里面是叶阳安府中专门用来处理军机要务的书房,布局虽然简陋,但设计奇特,有很多的四角可以安插守卫暗中保护。 他一路疾走进了院子,直奔右手边的书房,抬手徐徐叩了三下门板,然后侧身往旁边让了让。 紧跟着那门吱的一声从里面被人拉开,一个小眼睛的护卫目光敏锐的往他身后一扫,没发现异样才把他让进去,同时自己闪身退到门外带上门。 黄安一步跨进门去,之前在那屋里焦躁不安走来走去的锦袍人突然回头,急切道,“怎么样?还没有找到吗?” “还没!”黄安一筹莫展的摇头,“这座城里但凡能藏人的地方全都搜过了,连城外的军营也派人全面排查了一遍,可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呵——”锦袍人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你只会跟我说找不到?整个祈宁城就这么大,难道他还能钻到地底下不成?” 他说着便有些气急败坏起来,猛地一拳捶在桌子上。 “微臣倒是觉得他应当还在城里,他随驾的御林军全部被我们扣着,城池内外又都遍布我们的眼线,他一个人,断不可能逃出生天!”黄安颤了颤,使劲的垂着头不去看那人愤怒扭曲的脸,“现在的问题是,大秦的荣安长公主已经进城了,我找了个借口,最多也能拖上几日,如果再不能把这事儿处理干净了,怕是要留下后患了!” “那又怎么样?”锦袍人不屑道,“横竖不过一个女人,也就叶阳氏那老贱人才把她看在眼里。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今天你人都在这里了,难道还不明白?她今日既然进了城,就等于趟了这趟浑水了——哼!” 楚明帝对楚奕的感情非同一般,他们既然铤而走险要对他下手,就必须做到天衣无缝,半点把柄都不能落下。 所以,那个荣安长公主既然迫不及待的来了,也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主上所言甚是!”黄安担忧道,“她那一万人的送嫁队伍根本不值一提,可是秦宣帝对他这位长姐的感情非同一般,如果——” “两国之间出了乱子自然会有人出面收拾,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文臣,操的哪门子心?”锦袍人不耐烦的斜睨他一眼,紧跟着目光一厉,“再去找,就算把整个祈宁城翻开,也务必要在今晚之内给我把那人找出来。” “是!”黄安大气不敢出的应着。 “对了!”锦袍人又道,“那个女人那里先尽量稳住她,在尘埃落定之前,我不想节外生枝。” “是,微臣明白!”黄安点头,谨小慎微的转身退出门去。 他前脚一走,就听见身后屋里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动,明显是笔墨纸砚被扫落在地的声音。 黄安心头剧烈一跳,再不敢多留一刻,匆匆出了院子。 晚间月初时分,秦菁下榻的驿馆里婢女小厮们开始车水马龙的来回忙开,整个园子上空饭香四溢。 大厅里所有大秦和西楚两方朝中过来的官员都已经按照位份入了席,秦人居左,楚人居右,双方隔着桌子热络的寒暄,怎么看都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可是作为今日主宾的荣安长公主一直没有出现,半个时辰以后,奉命前来陪同做戏的西楚官员们脸上笑容便渐渐的有些勉强。 彼时黄安还在穿街过巷翻天覆地的找人,座上群龙无首,他们心里都不安生,就在如坐针毡的时候,终于听到院子里一个小太监尖锐的嗓音唱道:“荣安长公主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跪在席位旁边迎她。 秦菁换了正式的锦衣华裙,在灵歌和旋舞的拥簇下由门外款不进来。 “众位大人平身吧!”她面上笑容淡淡,先做不经意的瞟了眼上首的座位安排。 那里一张桌子,虽然几案宽大,但也明显是配着她的身份设的,只可供一人入座,而且—— 她现在跟楚奕还没有回京正式行过大礼,即使共同出席今日的接风宴,也断然没有两人合用一席的道理。 黄安这些人只顾着糊弄她,却忘了这些细节。 因为明知道楚奕不可能来,所以主位上也只这一席。 秦菁笑笑,也不点破,走过众人面前,径自到主位上坐下。 两边跪伏的朝臣这才纷纷爬起来入席,待到众人坐定,下午送她过来的那名左侍郎才两步走到大厅当中对她施了一礼道,“殿下——” “大人!”秦菁四下环视一圈,猝不及防的开口打断他的话,“你不是跟本宫说,八殿下会来吗?他人呢?怎么还不到?” 黄安正忙的不可开交,无法分身前来,提前交代了这位部署,让他给楚奕的缺席编排借口。 这人本是腹稿打了一箩筐等着接受秦菁的询问,却不想秦菁进门压根就没想她这未来夫婿的行踪,反而先关心起楚临来了。 他猛地噎了一下,把准备好的话咽下去,再开口时神色就难免有几分不正常。 “八殿下那里说了会来的,怎么还不到?”他说着就装模作样的去往院子里张望,同时对门口他带来的一个小厮使眼色,“你去看看,就说荣安公主在等着八殿下开宴,请他快些过来。” 楚临不是他们的人,本来他们也是打算,能不让他出现就不要让他出现,省的横生事端。 但是秦菁心心念念的提了,便不好再推辞,只能让人去请。 “公主殿下,那个——”小厮领命去了,那左侍郎深吸一口气就准备旧事重提。 彼时秦菁已经端了被茶在慢慢的品,闻言就是轻笑一声,“本宫带着孩子,出门不是太自由,方才劳各位大人久候了,本宫先以茶代酒向诸位告罪,回头等八殿下来了,再敬大家一杯。” 她说着,盈盈举杯。 座上众人忙是谦逊的推辞。 那侍郎又是一肚子被当场堵了回去,不得不黑着脸摸回自己席上先饮了秦菁敬的茶。 西楚的朝臣见她这般从容,一则暗中清醒,一则也是纳闷的紧—— 太子殿下久久未到,她不可能没有发现,怎么就是不提呢? 这边他们正一肚子的疑问吐不出来,纠结的厉害,院子里小厮已经把楚临请了来。 因为同样是祈宁城的客人,楚临本来也就被安置在这间驿馆,所以他来的也快。 秦菁坐在主席位上远远的看着,院子里那锦袍玉带的年轻皇子携美而来。 容颜俊美,气韵绝佳,就是嘴角那抹笑容一抽一抽的,有点不太自然。 “八殿下真是难请,本宫还以为今天请不动你来了呢!”秦菁笑笑,目光不经意的在他手边挽着的美人身上扫了眼。 中等姿色,却冰肌玉骨,有一副好身段。 两人挽着手臂自殿外进来,那女子像是羞怯的略垂了眼眸,并不去和任何人对视。 “路上太累,闪了腰,就小睡了会儿,忘了时辰。”楚临笑的有些讪讪的,说着就要对主位上的秦菁拱手行拜礼,奈何他身边没人羞怯,死死的挽着他的胳膊,让他一个动作只做了一半就僵硬的顿住,最后只能咧嘴一笑,“臣弟来迟,还请嫂嫂莫要见怪。” 虽然私底下他也一直唤秦菁嫂嫂,但这个场合还是不合礼数的。 不过众所周知,西楚的这位八皇子闲散惯了,所以大家也都一笑置之,并不与他较真。 楚临的座位安排在秦菁的下首,两席紧挨着。 “八殿下!”有婢女过去引他入席,秦菁的目光便是停在那美人儿落在他腕上的纤纤玉手玩味一笑,“本宫听说你好像尚未娶亲?” 那女子闻言,指尖像是微微一颤,却始终没有抬头。 楚临的脚步顿住,也未看那女子一眼,只对着秦菁大大方方的咧嘴一笑,“本王的确是尚未娶亲,受不得那个束缚,回头还得太子妃嫂嫂您多关照我。至于这个么——” 他说着语气一顿,“小妾,今天刚纳的!” 小妾?还是今天刚纳的? 他也不过傍晚时分才刚进的城,哪儿来的时间纳妾? 他说着话,也就拖拖拉拉不再往座位上挪了。 秦菁心道这小子还真是圆滑,失笑之下就冲侍立在侧的旋舞抬了抬下巴,戏谑道,“你那位小妾,本宫瞅着太过木讷了点儿,不合适你的性子。既然你话说下了,本宫也不好推脱,你觉得本宫的这个丫头怎么样?你若是看着顺眼,便送给你了!” 楚临身边那女子闻言,终于愕然抬头往秦菁这边看过来,满脸的讶异。 楚临眸光一转,随即却像是带了几分腼腆的轻声一笑,“嫂嫂忍痛割爱,臣弟只有愧领了。” 这边他正笑的羞赧,同时已经飞快的瞧了旋舞一眼,对她眨了下眼。 旋舞眉毛一挑,刚要瞪他,秦菁的目光已经飘过去,“还不过去服侍八殿下入席?” “是,公主!”旋舞乖顺的对着秦菁福了福,然后踏下台阶朝楚临二人走去。 见她走过来,楚临身边倚着的那女子似乎瞬间慌了神,目光乱飘在楚临、秦菁和旋舞三人身上不断的来回晃着。 “殿下——”半晌,她丝丝抽了口气,像是惶恐的乞求,但是在那哀怨的语气里,几个当事人都听的分明—— 那是一种冷凝而阴狠的警告。 楚临不动,横竖这人是秦菁主动塞给他的,跟他没有关系。 旋舞步子轻快的走过去,那女子防备的看着她,抱一线希望,她会站到楚临的另一边去,却不想她就那么直着走过来,站在了自己面前。 旋舞偏了偏头,笑眯眯的盯着她落在楚临腕间的手,声音清脆道,“是你主动松了手走出去,还我帮你拿开手,送你出去?” 荣安长公主的贴身婢女,这么大庭广众的说出这样话,是不是太有失体面了? 她笑的明朗而美好,但是那目光却如两把冰刀,削在那只白璧无瑕的手腕上。 那女子手下突然痉挛般的一抖,旁边楚临的眉心就跟着痛苦的一皱。 虽然座上的那些文臣无所察觉,但是从他们出现在院里秦菁几人就已经注意到,那女子看似挽着楚临的动作,指下捏着的却是他腕间命脉。 因为秦菁执意要楚临出席,黄安没有办法拒绝,于是就在他身边安排了这么个会武功的女人,全场挟制于他。 “这大庭广众之下,这成何体统?”那左侍郎等人见势不妙急忙出来打圆场,却未想到秦菁一个女儿家会看出什么破绽。 “不过就是个侍妾罢了,要什么斯文体面?”秦菁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 旋舞已经听到她话中深意,眸光一敛,闪电出手,一把拿下那女子手腕。 那女子却未想到她竟也是个高手,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一被人攻击就下意识的还手,另一只手腕间翻转,并拢的四指间蓝光一现,顺手就要拍向楚临的后心。 旋舞心下一惊,急忙将她往后一松,另一只手就势一拽,将楚临甩开。 那婢女一掌拍空,已经是满堂皆惊。 她这才猛地回神,猛地察觉自己做了什么。 这个时候留下只会被当做刺客处置,她心里一惧,也不恋战,扭头就跑。 旋舞推开楚临,一个箭步上前,手中凝光刃寒芒一闪骤然挥出。 半月形的弯刀,在她手中收放自如,灵活程度竟然丝毫不输暗器,回旋一转之间,那女子才刚奔到整个宴席的中间,就已经觉得背后一凉。 嗤的一声,血光飞溅! 彼时她人刚好奔到那左侍郎桌前,顿时溅了那人一脸血。 “啊,死人了!”座上文官齐齐哀呼。 旋舞面不改色的拭着刚回到手里的凝光刃,回头把还愣在那里的楚临提溜着扔到他的座位上。 整个厅中一片冷凝的抽气之声,满脸血的左侍郎颤抖的指着面前尸首,“这——这人——” “这人,我杀了!”秦菁坐在高处微笑看着,浅声询问,“现在,咱们可以开宴了吗?” 她说的闲适,也不叫人进来处理尸首。 席间一众人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沉默半晌,却是一个胆子大些的西楚官员拍案而起,铿然怒道:“不问青红皂白的当堂杀人,公主殿下,您太过分了!” 说完就怒不可遏的离席,往外冲去。 这里的变故,必须马上告知他的主子知道! 秦菁静坐不动,嘴角却泛起一丝凛然笑意。 因为见识了方才旋舞杀人的手法,那人一边往外走,一边严谨的防范着身后不要被人偷袭,好在旋舞并未出手。 眼见着再有一步就要跨出门槛,他突觉喉间一凉,发出一声咯咯的怪响。 下一刻,就捂着脖子双目圆瞪着倒了下去。 苏沐一身青袍,剑锋染血的站在大门口,目光冷肃的只看着自己脚下的一尺三寸地,就好像倒在面前的这个人和他毫无关系一样。 但是人人都看的分明,就是这个如鬼魅般突然飘出来的冷面侍卫闪电出手划破了那人的喉头。 楚临目瞪口呆的看着座上秦菁,慢慢回过神来,目光就转为复杂。 上一回见到的她,并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候就只看到莫如风出面搅乱朝局,他原以为背后的秦菁不过只是个善于玩弄权术的女人而已,却不想他们所有人都看走了眼—— 她不仅仅善于权术,更有此时刀锋出鞘时候这种嗜血的凛冽。 当初她不对任何人直接出手,是因为不屑于对那些过客浪费精力和时间。 而这一次不同,她要留在西楚,便是用这鲜血淋漓的一场接风宴,一剑劈开她踏入西楚朝局的第一步! 这个女人的狠厉决绝,全都让人心惊。 大厅当中一片寂静,这一次众人连抽气声都不敢有。 秦菁看着他们,仍是神色平和的微笑,“现在,可以开宴了吗?” 如果不开宴,如果还有人妄图离开这间屋子—— 躺在他们面前的那两个人就是最好的榜样。 “是——是——”席间陆续有人词不达意的开口。 秦菁牵起嘴角,满意一笑,忽而回眸看了眼身后那张绣着锦绣山河图的巨大屏风。 此时整个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见她回首也都纷纷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屏风后面有像是重叠的两个影子在款步走动,众人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片刻之后,身穿明黄锦袍的男子怀里抱着一个粉嘟嘟的奶娃娃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那娃娃贴靠在他胸前,两只小手死命的拽着一条毛茸茸的白色大尾巴,尾巴另一头,是一物泪委屈的满是泪水的俩眼睛。 “五哥?”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一向粗线条的八皇子楚临。 秦菁不动声色的往旁边在桌后让出半张席位来,楚奕面容冷峻的从容入席,坐定最后才是目光凛冽一闪,对着满座见鬼模样的西楚朝臣道:“今日驿馆设宴,为本宫未来的太子妃接风,本宫来迟了!” --- 第七章口是心非 一句话,淡而缓,就好像他才是这场盛宴真正的主人。鴀璨璩晓 王延寿等大秦官员倒是没觉得怎样,整个西楚方面却是齐齐震住。 他们上天入地,找了整整两天两夜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还是这般堂而皇之,从容优雅的出现在众人之前? 这里的驿馆明明遍布耳目,尽在掌握,这人——这人—— 怎么会? 灵歌上了茶,楚奕开始优雅的品茶。 他也不急,就等着这群人自主反应过来。 大秦跟过来的众人也没动,虽然这两年多秦菁未曾回朝,但对于这位长公主的性子大家还都是多少知道的。 她不是随便就会出手开杀戒的人,而且今天这事情,也确实诡异的很啊。 西楚的乃些官儿们不是一开始推三阻四的推说太子前往军营无暇过来吗?而且就算是他临时忙完了赶回来招待公主—— 这些西楚人也不该是这样见了鬼的表情! 有事儿!一定有事! 王延寿一介文臣,察言观色的还是懂的,当即也是稳坐不动,静观其变。 整个大厅当中一片死寂的沉默,白融坐在楚奕怀里,左扭右晃,四下里看新鲜。 这样的场合,楚奕本来是不准备带她来的,但小丫头一听说她这个便宜爹爹要和自己的娘一起赴宴,立刻就拽着上他的袍角,表示了浓厚的兴趣。 并且在楚奕的强势压迫下,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两人约法三章—— 不乱动,不乱说话,只能吃东西! 小丫头虽然觉得不让动不让说话的要求很不人道,但她出现的唯一目的就是霸着某人胸前的位置,倒也不觉怎么吃亏。 片刻之后,她眼睛突然瞪了瞪,直勾勾的盯着倒在厅中的两具尸体困惑道,“那两个人怎么了?” 虽然上一回在行宫一次死了不少的刺客,但是最后关头,付厉染捂了她的眼没让她瞧见。 这里的两具尸体,秦菁之所以没让处理,就是留着起个震慑作用,刚在想着是不是要哄她说“睡着了”的时候,身边楚奕已经淡定的开口,“死了!” 在场的西楚朝臣终于被这一句话惊醒,以那位左侍郎为首的众人急忙离席,纷纷下拜,“见过太子殿下!” 楚奕没理,只就略略垂眸看着怀里拧眉做沉思状的白融。 小丫头似乎是在很仔细的考虑“死”是怎么一回事,她观察了半天,见那两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半天还是露出困惑的表情,眨巴着眼仰头去看楚奕,“为什么?” 孩子的眼睛,纯澈而清明。 尤其是这个孩子,纯明之中又给人一种沉静深远之感。 楚奕本来也在思忖着要用个什么婉转点的解释不要一次吓着她,此时对上她的眼睛,却是顷刻之间笑了笑。 在他的朝臣子民面前,他的笑容内敛而冰凉,不似一贯面对秦菁时候的那种肆意和散漫。 “因为他们不听话!”楚奕道,“所以该死!” 他的语气平平,还是让跪在当前的西楚臣子们隐隐发颤。 这里的所有西楚官员,对楚奕而言都是叛臣,换而言之—— 他们都在不听话的人之列。 白融抿抿唇,还是很认真的思索。 她是个对任何事都愿意耐下性子去琢磨的孩子,不是带着浓厚求知欲的那种热切,只是不喜欢那种懵懂而不被人认可的感受。 看吧,这个孩子,轻易还是吓不着的。 无视满厅伏着的那些战战兢兢的的臣子们,楚太子觉得自己起步晚了,择日不如撞日,机会难得,他必须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契机给自家闺女补课,以增大自己在她心里的存在感。 “你看那个人!”他裹住白融的一只手,指了指倒在当中的那个女子的尸首,“她刚刚站在了不该站的位置上,还拉了你小皇叔的手,你娘让她松开,她没有听。不听话,该死!” “噗!”楚临刚从九死一生的边缘回魂过来,正端了杯茶要给自己压惊,闻言一口水喷出来,咳嗽都十分勉强,“五哥,这好歹是个孩子,你慢慢教,慢慢教!” 楚奕唇角弯了弯,只就专心看着怀里娃娃,不置可否。 白融倒是没有被他这个论断吓着,默默的揣摩了一阵。 之前秦菁进门的时候,楚奕就已经带她躲在了屏风后面,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她没看到,隐约也听了些。 沉默半晌,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明白了,最后白融却是目光转了转,看向苏沐的那个方向。 相较于那个死的明明白白的女杀手,那个意图混淆视听去通风报信的西楚官儿就不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了。 楚奕沉吟,“嗯——今天这里,我们是主人,他做客人的,敬酒不吃,还不打招呼就往外跑,这就是不给主人面子,唔——面子,你懂么?” 楚临这回没有喝茶,却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这哪里是教孩子,分明就是教强盗呢! 旁边坐着的秦菁,本来在听了他前面的开场白时还皱了皱眉,这会儿反而不闻不问,脸上的表情都木了。 楚奕悠悠的说完,这回也不管白融到底听懂没有,直接又将她抱起来往怀里裹了,换了个语重心长的口吻道:“总之你记着,一个人,只能活一次,走错了路,就是这个下场。” 他这个斯斯文文的哄孩子的语气本来就已经听的在场众人毛骨悚然,却不想这一刻话锋急转直下忽而化作凛冽,漠然一声冷笑,“吕爱卿你觉得呢?本宫此言可有道理?” 吕颂即为那位口才破佳为人圆滑的左侍郎名讳。 彼时他脸上染的血本来应该干了,但是冷汗涔涔之下,被冲刷出一片沟壑,既狼狈又恶心。 “是——殿下所言极是,微臣——微臣受教!”他战战兢兢的回,却不敢抬头去碰触座上那人的目光。 “既然受教了,那就应该知道该怎么办了,去吧!”楚奕笑笑,唇角弯起,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吕侍郎的身子震了震,苦笑之余,心肝肺全都抖成一团。 今天这个情况他一时还有点理不清,他们的人已经调兵把整座城池围困,这位太子殿下此时出现无疑是自投罗网。 可是偏偏这人泰定自然,没有半分身陷囹圄的自觉性。 秦菁会毫无顾忌的在这里弄成这么大的动静,这就说明她的人已经把这座驿馆控制住了,那么城里呢?城里现在会是个什么情况? “微臣——微臣不明白太子殿下在说什么!”吕侍郎强打着精神开口。 “不知道?”楚奕冷然道,秦菁却是叹一口气接过他的话茬,淡淡的吩咐苏沐道,“你去吧!” “是,公主!”苏沐领命,躬身退下。 院子里的仆从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个干干净净,他这一走,便是中门大开,然则所有人还都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大门两侧已经飞快涌出左右十六名带刀侍卫再次把去路封死! 楚奕目光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动,没说什么。 以今天这种情况,在场的西楚官儿们是一个也不能留的,他知道,秦菁尽量压制着不让他当堂动手,是顾及着白融在场。 即使这小丫头的心智坚韧过于常人,终究也不过一个两岁多的娃娃。 他沉默下去,秦菁却是缓缓笑开,回头吩咐灵歌道,“去吩咐厨房,继续上菜吧!” 合着—— 这位荣安长公主还想把这顿饭继续吃下去? 有人看着厅中那两具尸首就觉得倒胃口。 大秦人捏着筷子抖着落不下去,西楚人则是跪在那里,不知何去何从。 楚临席上的开胃菜全被他自己喷了茶水,他性子活泛,平时最是受不了这种压抑,自己提着酒壶自斟自酌,间或突然扫了眼已经回到秦菁身边的旋舞,突然咧嘴一笑,“嫂嫂,你之前说赏我的那个丫头还算不算数?” 旋舞眉毛倒竖,一个冷眼嗖的杀过去。 诚然,这不过是楚临他用以调动气氛的一句笑谈。 秦菁从善如流,先是侧目看了眼身边杀气腾腾的旋舞,又再看向斜对面言笑晏晏的楚临,“本宫说出来的话还没有不算的,这个丫头,人就在这里,你若是胆子够大,就领了她去吧!” 旋舞那杀人手法,狠厉决绝,尤其是那凝光刃控在她手里,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楚临眼睛眨了眨,半真半假的冲楚奕扬扬眉,“五哥给我做主不?” 彼时楚奕正捏了筷子在几盘糕点里翻来翻去,想挑几块白融爱吃的,闻言头都没抬一下,只道,“这主我可做不了。” “怎么不行?”楚临反问,随即目光从他身边的秦菁身上一扫而过,笑的贼兮兮的,“就算现在做不得主,等回头进京行了大礼,嫂嫂的不也是五哥你的了吗?” 楚奕手中筷子顿了顿,随即把白家丫头往他面前一摆,摇头道,“女儿是我的,她的丫头——我可不敢沾!” 这话虽然说的隐晦,却隐隐的已经是个态度问题。 王延寿长舒一口气,喃喃自语,“陛下当是可以放心咯!” 而西楚的几位朝臣,已经有些跪不稳了。 他们实在是不很明白,这位性子向来沉稳冷漠的太子殿下怎么也会有这么好说话的一天。 且不说这荣安长公主是寡居带了个女儿,就只凭他这句话里隐晦的暧昧气息,就让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众人各怀鬼胎,思绪纷乱。 楚临执杯饮酒,目光越过袖口往主位上那一家三口之间扫了扫,神色微顿,然后不动声色的别过眼去。 这边驿馆正翻天覆地人心惶惶的时候,苏沐已经已经一骑快马在一条胡同口堵住了正带兵四处搜人的黄安。 “什么人敢挡本官的路?不想活了吗?”黄安忙了半夜还是一无所获,正在火头上,轿子骤然被阻,马上就暴跳如雷的掀开轿帘跳出来,给了前面两名轿夫一人一记耳光,“没眼的东西,停什么停,还不走?” 那俩轿夫捂着脸屈的要命,只就抬手指了指胡同外头。 傍晚的时候他们都见过苏沐,知道他是大秦荣安长公主的贴身护卫,也曾得了黄安的吩咐不要招惹这些秦人。 若是寻常人拦路,他们指定理也不理,直接让人上前掀翻,但是这个人—— 黄安气呼呼的扭头看去,马背上的长安依旧是一张冷脸,却是难得主动开口,“尚书大人好大的官威。” 他不善于讽刺人,语气平平,甚至有些呆板,但正是这种近乎木然的声音,才更让人觉出其中深刻的嘲讽之意。 骤然见他出现,黄安先是惊了一下,随即听了这话,面皮就不受控制的涨红,“苏护卫?您怎么在这里?”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驿馆那里是不是出了岔子?但见苏沐只是一人前来,心又稍稍放下。 苏沐高居马上,也不觉得不妥,只道,“奉我家公主之名,请尚书大人前去驿馆走一趟。” “嗯?”黄安一愣,随即便有几分警觉起来,“公主殿下要召见本官?可是我们的人招待不周?怠慢了公主?太子殿下那里实在是对不住的很,军中事务有些麻烦,殿下说了,容后一定亲自向公主赔罪。” 他一心以为吕侍郎已经把他交代的说辞都转述给了秦菁知道。 “这个赔罪大约是不必了!”苏沐道,神色淡淡,“但是现在,还是要请上述带人随我走一趟。” “这个——”黄安想想自己的差事还没办妥,一阵的焦躁,犹豫着想推辞。 “尚书大人这么重兵护卫着是要去哪儿?”苏沐做不经意的扫了一眼他身后跟着一支步兵,“怎么最近这祈宁城里的治安不太平吗?” “没,没有的事儿!”黄安急忙道,生怕苏沐察觉他们的猫腻,不得已只能一咬牙,“本官刚从城外办事回来,原也是要去拜会长公主殿下的,人还没来得及遣散。” “是吗?”苏沐颔首,却不再说话,只就漠然转身往路边移了移,给他的轿子让出路来。 黄安骑虎难下,却又听到苏沐冷淡的声音在夜色中突兀的响起,“方才丞相大人出城是去军营探望贵国太子的吗?” “啊——”黄安心不在焉的应了声,硬着头皮转身上轿。 “那怎么方才没有听太子殿下说起?”苏沐又道。 “哦——”黄安心不在焉,模糊的脱口而出,然后后知后觉的一反应,刚刚钻进轿子里一半的身体骤然僵住,半晌才不可置信的回头道,“你说什么?” “嗯?”苏沐扬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黄安见他眼神平和,似乎是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抖着腮帮子道,“你刚说太子殿下什么?” “太子殿下不是回城给我家公主接风的吗?”苏沐道,眉目之间不辨表情,“这会儿酒过三巡,一直不见丞相大人过去,就让我来看看。” “什——什么?”黄安猛地上前一步,眼睛瞬时瞪得老大,“你说——你说太子殿下现在就在驿馆?” 他的问的急切而疯狂。 苏沐微微皱眉。 黄安心跳一滞,猛地察觉自己失态,想要再伪装出一个笑容又调动不起面部表情,只能干巴巴道,“那个——本官刚从城外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烦请苏护卫代我先行传个话,我回去换件衣服就来。” “太子殿下和公主等您很久了。”苏沐不为所动,他却也用强,整个人都如同一根冰雕停在那里,自有那么一种无形的压力迫近。 黄安心知事情不妙,但转念一想,自己这半夜一直在街上往来,这城内的部署还是他们的,并无纰漏,不管楚奕是怎么出现的,总归就是个自投罗网。 这样一想,他心里又稍稍安定下来。 “那——好吧!”一咬牙,他便对随轿的仆从打了个眼色,然后转身上了轿,“麻烦苏护卫带路吧。” 苏沐点头,只做不见那二人之间的眼神官司,悠然打马前行。 黄安身后那支三百人的士兵全部带着,一行人穿街过巷,浩浩荡荡的朝着驿馆的方向走去。 待到这一众人出了巷子,已经退到墙角躲避视线的那名仆从扭头就往另一条街奔去。 黄安的轿子跟着苏沐取近道直奔驿馆。 苏沐的表情一直很平静,他从窗子探头出去看了几次都没能见出端倪,最后也只好放弃。 进了驿馆所在的那条街巷,黄安突然觉得气氛不对,他虽然是坐在车子里,还是觉得周围都空气都凭空冷了好些。 心中不安,他便一个机灵,大喊一声:“落轿!” 这一声太过凄厉雄浑,身后跟着的整支队伍都跟着颤了一颤。 然则不过瞬间,突然从两侧的街口和眼前那扇驿馆的大门内涌出大批的人潮,不由分说,将两侧的出路堵的严严实实。 不管这城里有多少自己人,但此刻这就是个关门打狗的架势。 黄安大骇,两腿打颤来回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惊惶道,“你——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黄大人不是说今晚有宴,让本王先行过来歇着吗?这会儿我歇好了也睡饱了,特意来接您的。”回答他的是墙头上的一声雅笑。 黄安一惊一乍的回头,便看到一身锦袍玉带的八皇子楚临蹲在墙头笑眯眯的看着他。 他旁边一个红衫少女亭亭玉立,不宽的墙头,两人都呆的稳稳妥妥,没有半分的不自在。 黄安嘴角抽了抽,却明白,楚临在这城里是孤家寡人,动用了这么多人的圈套,肯定不会是出自他的手笔。 “八殿下!”有了这点认知,他便是定了定神,狞然道,“这里是事我劝你还是少插手,省的一会儿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本王怎么个死法就不劳烦你操心了,只不过你肯定是不得好死的,而且——”楚临笑的没心没肺,眼睛眉毛都要飞起了,“就在今晚!” 他说着已经纵身一跃,轻巧的从墙头跳下来,一把夺了一个侍卫手里的佩刀,啪啪啪的往黄安那张老脸上连拍三下。 她没拿刀锋对着他,但是这三下拍的却很有技巧,黄安脸上没见血,紧跟着却是噗的喷一口血,吐出一嘴的碎牙来。 “你——你——”他颤巍巍的捂着自己的腮帮子,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永远笑眯眯的小王爷。 “你什么你?”楚临扬眉,砰的又把那刀摔地上,“这三下算是还你傍晚在城门戳我的那一枪,至于你们祈宁城里的这笔烂帐,就等着你们自己去跟五哥算吧!” 说完,转身又蹭回墙根底下,冲着上面的旋舞招招手。 他自幼懒散,不爱习武,只就粗略的练了点拳脚功夫,从这墙头跳下来不至于栽跟头罢了,而至于爬墙么—— 旋舞站在墙头,赏他好大一个白眼。 然后就见墙头人影一动,站在墙根底下的楚临就被人扯着领子甩过了墙头。 他来的突然走的也干脆,真就是一副只为报私仇的样子。 黄安捧着烂腮帮子,气的满脸铁青,半晌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扭头看向苏沐,冷冷道,“我们你们是上当了,事到如今我不怕实话告诉你,现在这整座祈宁城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只要我一声令下,大军杀入,就凭你们这区区上千人?保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你们还真当楚奕是一朝太子吗?为他出头,自不量力!识相的就马上把他交出来,毕竟你们是客人,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 他缺了一半的牙,又正疼的紧,更是被血水绊着,说话都不利索。 苏沐却不打断他,一直听到他说不动了才木然的一挥手,道:“卸下他们的武器,反抗者,就地格杀!” 说完也待黄安反应,一把提着他的领口,转身进了院子。 黄安一个文弱的读书人,破布袋似的被他拽着,连滚带爬,根本就毫无反抗之力。 这整个驿馆的人都已经被自己人控制,他一路行过进了大厅,砰地一声把人往当中一扔。 彼时最上一席,楚奕那一家三口吃饱喝足,秦菁已经离席抱着白融下去睡了。 而大秦的来人,也被遣散。 西楚的官员都还跪在那里,被这一声巨响震着,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去。 黄安的半边腮帮子肿的老高,有点不辨模样,吕侍郎第一个认出他来,惊叫一声:“尚——尚书大人!” 紧跟着就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席上楚奕看着人都到齐了这才冷然的一扯嘴角,“你们彼此都认认,看看自己人可都到齐了,还有没有缺了谁?” 所有人都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出。 黄安外在地上,看着上座上那男子冷峻犀利的眸光,身子颤了颤,嘴巴已经肿的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都被聚集在这里,这楚奕摆的就是个关门打狗的架势。 自知在劫难逃,便有人大着胆子妄图自救,“殿——殿下这是何意?” 楚奕手中捧着茶盏,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沉吟一声,慢慢道,“行了,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就闭嘴吧。这里你们全都轮不上说话,等着你们的主子来吧!” 一众人只觉得莫名其妙,但黄安所剩的就只有心惊—— 楚奕居然知道他们身后有人,而且断定了那人就在祈宁? 要知道,为了不至于惹人嫌疑,他们主子的行踪极为隐秘,楚奕怎么会知道他在? 他口不能言,心里越发的焦躁,半歪在地上,嘴里滴滴答答的不住往外冒血。 想着他之前派了人回去通信可别有什么闪失,他正有些心不在焉,忽而听得上首楚奕一声冷笑,“三哥姗姗来迟,真是好大的架子,本宫还以为今天请不动你了呢!” 西楚的官儿们心神一凛,如同迎来了救星,个个喜出望外的扭头看去。 院子里一片深黑的夜色红,一人步履稳健匆匆而来。 那人穿一件宝蓝色长袍,料子上乘,做工却极为精简,明显的刻意压低格调,但举止之中仍然有种掩不住的高贵之气。 即使他此刻脸色暗沉,目光阴鸷,但那种久居高位者日积月累出来的气度还是隐隐呈现。 三皇子,楚原! 楚奕入主西楚朝堂之后,第一个要去挥刀相向的—— 兄弟! “你我兄弟之间,何必说这些虚伪的客套话?”楚原嘴角一扯,再一看眼前跪了乱七八糟的一地爪牙,脸上阴沉的几乎能滴出血来,“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你,你居然能在我的眼皮底下藏到现在?” “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事儿了。”楚奕并没有因为他的暗算而露出丝毫的恼意,反而手持杯盏,姿态悠然的往身后坐榻上一靠,淡淡说道,“既然你舍得出来了,那么现在咱们就来研究一下这事儿如何善后吧!” “你跟我?”楚原听了笑话似的冷笑一声。 “对,你跟我!”楚奕肯定的点头,神色间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他手持杯盏,修长的手指绕着雪白杯沿轻轻的摩挲了两下,然后就着那只执杯的手空出一指,指向跪在当前的黄安等人,“这些人大逆不道,策动祈宁守军制造叛乱,意图谋害当朝太子,该死!” “殿——殿下——”黄安口齿不清的爬到楚原脚下,因为有人撑腰,就肆无忌惮的回头目光怨毒的瞪了楚奕一眼。 楚奕的目光扫过,没有特殊的表情,只是那种淡然而随意的冷漠,却又看他的心里一寒,生生大了个寒战。 “楚奕,你还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吗?”楚原眉头拧起,想要一脚踹开浑身脏兮兮的黄安,但又碍着眼前这么多人,做出来不好看,就不动声色的避开,往前两步站在大厅当中,面对楚奕道,“这座驿馆乃至于这座城,都被我围了,你如今自身难保,还谈什么治罪别人?” “我能不能脱身,那是后话!”楚奕摇头,手里把玩着那个杯子,却始终没有喝酒,“我要处置,叛臣,现在!” 他言罢,忽而眸光一凛,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惊雷乍现,说不出的冷傲轻狂。 话音未落,两侧的偏厅里就持刀涌出二十多个西楚侍卫,上去拿人—— 他自己的所带的御林军都在城外,此时手下用的全是秦菁的人。 楚原眉头皱了皱,只以为是大秦那个荣安长公主不明情况被他利用,倒也没太放在心上。 “放肆!”他厉声一喝,一步上前,挡开那个要去抓黄安的侍卫的手臂,“不知死活的东西,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西楚,可不是你们大秦的云都,轮的找你们动手?” 那侍卫虽然没有冲上前去和他强行抢人,却也半步没退,目光冷毅无所畏惧的看着他。 楚原心里隐隐觉得有几分怪异,却听到脚下砰的一声脆响,却是楚奕手里那个瓷杯砰的砸裂在他脚下。 他本来坐的很远,但是这杯子摔出来,里头酒水却一滴未洒,只在落地时轰然炸开,溅了楚原一身。 楚原下意识的往后半步,阶上楚奕已经款步迎下来。 楚原进门时候腰间带着佩剑,他也不以为意,径自走到他面前一步站定,看着满堂惶恐的西楚臣子讽刺道,“没想到三哥你居然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主子!” 他的话楚原哪有不懂的,眼中瞬时闪过一丝狠厉的杀气,冷笑一声,神色晦暗道:“老五,别说做哥哥的没有关照过你,且不说今天这祈宁城内的守卫你无处可否,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能过的去今天,可你杀了他们,回京之后你要如何对父皇交代?” 黄安是一品大员,纵使有罪也该押解回京,交给刑部处置。 “三哥,你何必口是心非?扪心自问,你真敢让我把他们带回京中去交给父皇亲审?”楚奕同是冷笑,目光锐利而没有温度。 兄弟两人交汇的目光当中火星迸射,楚原毫无征兆的突然出手,却没有去动腰间佩剑,而是直接额滑出藏在袖子里的一柄短匕首,利刃如洗,直刺楚奕喉头。 第八章只为他人作嫁衣 寒光逼近,只在毫厘。鴀璨璩晓 楚奕不避不让,只在最后一刻以奔雷之势闪电出手,以两指夹住那匕首尖端,生生将楚原满含杀意的一招给封了回去。 如果对面的人是自幼习武少时从军的楚越,他倒未必敢强接他这一刀。 可是三皇子楚原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 “你——”楚原断没有想到他能徒手挡了自己的利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另一手也用上,不管不顾的拼命就把那匕首往前推,却奈何没能撼动眼前那人一分一毫。 而等他终于发现自己的狼狈时,楚奕已经手上运力—— 嘎嘣一声脆响,匕首断做两截。 同时楚奕身形一偏,楚原收势不住,一个踉跄扑出去好远。 “来人,来人!”楚原出了丑,顿时暴跳如雷,额上青筋暴起,冲着院外大声嚷道,“你们还等什么,还不把这个欺世盗名的野种给我拿下。” 这驿馆不大,他方才气势汹汹奔进来的时候也带了百余人的精英护卫,想着把楚奕一举拿下,后面跟来的人更是将整条巷子里里外外围了个严实。 此时他一声怒吼,门口跟着他一并进来的一个守军副将,马上一挥手,从院外冲进来三十余人,就要和楚奕动手。 楚奕的身份,楚明帝是认了的。 但无可否认,却有更多的人不肯信服,尤其是他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们。 楚原盛怒之下这一句着实骂的难听,楚奕眸光微微一动,整个人周身的气场突然哗变,从一种睿智深沉的冷毅,顷刻间堕入无数冰凌压顶的雪山冰壁之下。 凭空而来的一股寒气逼人,就连站在门口的那名副将都跟着心头一跳。 只在所有人动作一缓的瞬间,楚奕手腕突然一动,一股强力逼出,指尖半截断刃飞出,铿然一声削在楚原的鞋尖上。 他没有下狠手,只断了楚原两根脚趾。 “啊——”楚原惨叫一声,想要抱脚,但那半截断刃将他的靴子死死的钉在地上,他一下子竟然没有抽动,最后一用力,整只脚就从靴子里脱离出来。 门外刚刚冲进来的士兵都被这场惊在当场,他的贴身护卫也是一愣神才急忙掏了金疮药过去要给他包扎。 “滚!”楚原痛极,单脚触地,狠狠的甩了他一记耳光,眼中怒火熊熊恨恨一指楚奕,“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那护卫抽刀,扭身向楚奕扑过去。 楚奕身后突然一道青影掠出,苏沐抵剑相护。 却没有想到楚原的那个护卫也是个难得的高手,两人剑锋相抵,竟然不分上下,各自后退一步。 那护卫目色一沉,像是生怕苏沐会对楚原出手一样,一转身又果断退回楚原身边,似是耳语与他说了句什么。 楚原心有不甘,神色微怔,终究还是咬牙没再对他要求什么。 而就在这两大高手对决的瞬间,门外闯进来的士兵也一拥而上,却被秦菁的侍卫在中间隔开,一道人墙壁垒,只把楚奕两兄弟以及那些早就瘫软无力的西楚官员留在殿内。 “给我杀进去!”站在门口指挥的那名副将见对方人手不多就想硬闯。 苏沐横剑就要去挡,却听得身后楚奕冷然一声:“让他们杀!” 这一声震撼远胜于“住手”“你敢”之类的场面话,反而把所有人都震住。 “你们要杀我,不是不可以,但在动手之前,最好想想清楚!”楚奕的目光从楚原脸上一晃而过,最后却是落在缩于他脚边求得庇护的黄安脸上,漠然道,“黄安你也算是饱学之士,朝中大儒,看来不过是徒有虚名的草包而已。你们想杀我,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你不清楚?” 楚奕就是楚明帝的心头肉,楚明帝对他的感情比对其他的儿子都不同。 有人对他下手,即使这次楚原他们顺利事成,那么回头等他的死讯回京,必定也是山海翻覆,楚明帝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也就是说,就算黄安等人可以把这个所谓“意外”的理由编排的再怎么天花乱坠—— 楚明帝恼羞成怒之下,也势必拉了他们给楚奕垫背。 原因没有别的,谁让他们跟着太子办差出来了呢? 总而言之一句话—— 做了这件事,那么无论成败,黄安等人都必须得死。 当然,这也是楚原需要的。 他不能让这么多人知道他秘密的人存活于世,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实的。 “你——你——好歹毒——”黄安脑中轰然一响,满脸不可置信的仰头看向面前的楚原—— 怪不得,怪不得他一直都在暗处指挥自己在这城里跳来跳去,原来根本从一开始打的就是利用他,然后杀人灭口的主意! 这个三皇子,当真是恶毒! 其实也无怪物黄安等人没有考虑到这一层面上来,他们都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早就习惯了皇室之家的尔虞我诈,兄弟暱墙。 楚明帝对楚奕的感情,却习惯性的被忽略。 底牌被人翻出来,楚原已经恼羞成怒,完全不顾黄安质问的眼神,本来是想抬脚踹他,但他脚上受了伤,于是仓皇解下腰间佩剑,用那剑鞘在黄安胸口重力一捣,冷声道,“蠢货!活该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黄安噗的喷的一口血出来,用能吃人的眼神恨恨的瞪了楚原一眼,然后便是急怒攻心,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其他人怔怔的看着。 即使反应再慢的人,在听了三人的对话和见了楚原那一下的情况下也能把事情想的七七八八。 一群人,见鬼了似的盯着当庭而立的楚原,都恨不能扑上去咬死他。 每个人的表情不同,但眼神千篇一律,愤恨有之,不甘有之,却唯独忘了忏悔—— 若不是他们自己居心不良,又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你胡说什么?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再怎么花言巧语也没有用。”楚原昏了头,这会儿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突然就有些慌了,气急败坏的对僵在门口那副将大声命令道,“事到如今,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张广你还犹豫什么,叫你的人进来,给我杀了他,日后有你们的好日子!” 楚原两眼充血,杀气腾腾。 有士兵不知道该进该退,犹豫着回头去看张广。 张广死咬着牙,一张脸已经成了猪肝色,可是—— 他没有动,冷冷的看着被护卫扶着站在厅中的楚原。 “张广,张广你还在等什么?”楚原跳脚,不住的大声叫嚣,生怕再拖一刻,会有什么变故。 张广愣着脸,目光穿过人群看他一眼,然后从人后走出来。 现在屋子里和楚奕对峙的,除了楚原自己的那个护卫,其余的都是他的人。 他走过来,那些士兵便自动往后给他让出路来。 楚原见他脸色怪异,已经下意识的不再出声。 张广却是径自走到楚奕面前,膝盖一弯,重重的跪下去。 他跪在地上,恭敬的对楚奕磕了个头,“殿下,末将有罪,罪该万死,今日大错已成,不敢请求殿下宽恩,自愿以死谢罪,但我手下这些兵士无辜,他们不知内情,只是奉命行事,求殿下仁爱,放他们一条生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也恳请殿下放过我的父母家人,不要追究他们的罪责。” 谋杀太子,事关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所以即使调动军队控制了祈宁城,做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真正的知情人也只有几个军队上层,对下只说是城中动乱,调军平乱的。 因此,今天他带来的这些下属在进这个院子之前其实都不知情,并不知道他们此行所要围杀的人就是当朝太子。 可现在他们掺和进来了,既然始作俑者的楚原连那些京官都没打算放过,更别提他们这些虾米。 换而言之,他们所有参与这件事的知情者,包括冲进院里的这百余个士兵,今晚过后唯一的下场—— 就是死! “你——”张广临阵倒戈,楚原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本能的后退。 张广却一眼都没再看他。 今天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很清楚,即使他就此收手,楚奕也不会放过他,但同样,就算事成,楚原也不会让他们活着。 人就是这样,既然同样是死,他便是宁可成全了与他们无冤无仇的楚奕,也断不会在明知道前面是死路的情况下,还是蠢到要给楚原当枪使。 张广是叶阳安麾下副将,从军多年,在手下士兵当中极有威望。 他此言一出,士兵们当中一片哗然。 “副将军,不能啊!” “张大哥,咱们兄弟同心,断不能让你一个人送死!” “全都闭嘴!”张广面色不动,冷然打断他们的话,“不忠不孝的人是我张广,今日我大错已成,根本就是自寻死路,都想想你们的老爹老娘,以后断不能走我的老路。” 他在军中威信极高,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敢再反驳,面面相觑的杵在那里,却再没了抵抗的打算。 “呵——”楚原像是看了场笑话,但是想笑的时候又笑不出来,霍然一指楚奕道,“他楚奕是什么人你能可不知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指望他会放过你们?别做梦了,既然咱们都在同一条船上,今天除非你们孤注一掷给我把他留在这里,否则咱们谁都别想活。” 他的神色疯狂,语气凄厉,仿若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般狰狞的大叫。 张广冷笑一声,仍是目光坚定跪在楚奕面前,面容刚毅的恳切道:“殿下,祈宁城的十万守军都是叶扬老将军的旧部,与您也算一脉相承,末将以我一家老小的性命担保,他们不会对您有异心,请您开恩,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这些人,若是秘密将楚奕困于此时围杀,那是意图不轨,大逆不道,即使事成,这事儿也要一辈子藏着掖着,不能光明正大的受封受赏。 可楚奕光明正大,即使要对楚原动手,也不需要藏着掖着,这些人若是倒戈,马上就会变成协助太子剿杀叛臣的义士。 意义完全不同。 权衡利弊,那些木楞楞的士兵都对张广的良苦用心感激涕零,不觉的纷纷丢了手里兵器,跪伏在楚奕面前请罪。 可笑的是,前一刻还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刺杀行动,转瞬之间便是这么个收场。 楚原骇的步步后退,满脸的不可置信。 楚奕眼中带着淡淡的嘲讽,“不知者不罪,本宫可以体恤他们被人利用的苦衷。” 一句话,便免了在场上百人的灭门之祸! “不要听他的!”楚原情急之下失声大叫,“他这是缓兵之计,你们今天闯进来就已经是死罪,现在你们放下并且就是中了他的诡计,回头全都要死在这里!” 可是,所有人都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这些人都是些服役军中的小人物,天潢贵胄的皇子他们听说过,可那些人是谁?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真正尊崇的,还是和自己一起刀山火海上阵杀敌的兄弟。 “谢殿下!”张广听了楚奕的话终于放心,忽而目色一厉,扭头对他手下士兵厉声道,“你们全都给我听着,今日我张广以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为你们作保,求得殿下宽恩,你们日后谁若是对殿下生出异心就是断我张家的香火,不配做我张广的兄弟,记住了吗?” “记住了!”一众士兵感激涕零,齐声高呼,“效忠殿下,肝脑涂地!” 楚原倒抽一口凉气,顿时面如死灰。 所谓的攻心之术,无非就是这样。 祈宁城外围困的八万大军,败于楚奕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难怪他敢孤身出现在这里,可他怎么就不想,万一他这一招不得奏效,很可能就是横尸当场? 楚原看着眼前这个弟弟,目光复杂。 张广心下一定,紧跟着眼中寒光暴涨,突然抓起放在脚边的钢刀向着楚原扑过去。 楚原身边那个护卫目光何等锐利,当即出手将楚原往后甩开半步,然后横剑将张广的大刀隔开。 却不想张广自知死罪难逃,所以没有留半分的余地,完全是个同归于尽的架势扑过去,他刀既然被挡也不后退,直接以血肉之躯顶上那侍卫的剑锋,同时手腕一压,把大刀从那剑锋底下错开。 那侍卫的剑整个儿压在他的胸前,他的刀锋已经再度从下方斜插而上。 嗤—— 的一声,血花飞溅,刀尖深深刺进楚原的肋下。 “噗——”楚原一口血喷出来,溅了他满脸。 那个侍卫一见主子中招,急忙一个回手一剑抹了张广的脖子,同时回身一把扶住楚原的身子,焦急道,“殿下!” 说着已经连连出手,封住楚原腰腹一带的穴位,防止他因失血过多而亡。 张广一死,他带进来的那些士兵顷刻之间全然愤怒,大吼一声就捡起长枪冲上来把楚原那主仆二人围困在了大厅的最里边。 每个人的眼中都烧着仇恨的火焰,恨不能将眼前这两人生吞活剥。 楚原惨白着一张脸被自己的护卫拖着,看着人群之后长身而立的楚奕,眼中露出恐惧的神情,颤声道,“你——你——老五你——你敢对我动手?我要是死了,你对父皇也交待不了!” “我不需要对任何人交代!”楚奕一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他上前一步,在众人之前以一种绝对领袖的姿势望着对面狼狈不堪的楚原,然后挥挥手,示意那些士兵:“把张副将的尸体抬下去安葬,这些乱臣贼子死有余辜全都给我处理干净了。” 这就说,那些原来是陪同他来祈宁迎亲的京官一个不留。 那些文臣本来胆子就小,紧跟着眼珠子一翻就晕过去好几个。 士兵们拖麻袋一样把他们拉下去,不过片刻,这厅中就只剩下楚原主仆和楚奕带着苏沐等一干秦菁的心腹护卫对峙。 楚原一手按着鲜血淋漓的伤口,一边嘴角抽搐着说不出话来。 他虽然是个文弱的读书人,但在皇室之家摸滚打爬这么多年,什么都清楚,到了这会儿虽然是怕,却也放弃了向楚奕求情的打算。 楚奕看着对面那人竭力维持之下还掩饰不住的颤抖,整张脸上都写着嘲讽,“看在父皇的面子上,三哥,事到如今,我也总还是要叫你一声三哥的。既然你今天肯于出来与我相见,我也不能做的太绝,总要让你死个明白的!” 他们之间成王败寇,其实无需多言。 楚原忍着痛,还是从楚奕这话里听出几分诡异,下意识的脱口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一直觉得三哥你不算笨!”楚奕道,却没有答他的话。 楚原痛的脑中一片混乱,咬牙与他对视,恨声道,“楚奕,天不佑我,今天我也没话说了。我知道,老头子宠你疼你,你杀了我,他连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所以你便不用这般羞辱我了,要杀要剐,你动手便是。” 他脸上冷汗直流,粘着头发贴在脸上,衣衫上面都是血,靴子还落了一只,整个人看上去狼狈而邋遢,即使说出这样大义凛然的话来,也是半分气势也无。 楚奕看着他,乌黑深沉的眼眸里忽而一闪而逝一丝悲悯,摇头一叹,“三哥,你真的觉得你今天败在我手是输在天命上吗?你也觉得自己就该命丧于此?” 不是天命,其实是技不如人。 楚原紧绷着唇角冷哼一声,往旁边别过头去。 横竖是已经你死我活了,楚奕也懒得再和他绕弯子,紧跟着目色一寒,负手走到旁边冷声道,“你今天会死在这里是因为你蠢,你以为皇后会扶持你?你以为她和你坐在了一条船上,她便不会再推你下水?” 楚原震了震,瞬时起了防备,“你不要在这里无事生非?” “跟你一个将死之人,我有必要吗?只是兄弟一场,我不想你做个冤死鬼而已,”楚奕道,语气冰凉而讽刺,“仔细想想吧,你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跟你怎么说的?事关重大必须要你亲自动手?别人都靠不住对不对?” “那又怎么样?”楚原皱眉。 他来祈宁的确是叶阳皇后的意思,理由也跟楚奕说的差不多。 毕竟布局暗杀太子非同小可,而且楚奕又得楚明帝的宠爱,这件事必须要做的天衣无缝,半点闪失也不能有,当时定下这个计划的时候,他和叶阳皇后也是布局了好一阵子。从行刺叶阳安搅乱军中,到暗中操纵楚奕此行的随从,全都换成己方阵营的人,再到这边可能遇到的突发状况,每一个环节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而当时叶阳皇后就是说,此事事关重大,黄安虽然是自己人,但毕竟只是个臣子奴才,怕他在关键时刻镇不住,所以才说动了他亲自来。 当时楚原也觉得正在情理之中,此刻一被楚奕提起,他才恍然有所顿悟—— 这里的事,本来就是兵行险招,叶阳皇后那么谨慎周到的一个人,不可能想不到,她如果真的有心助他,那么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牵涉进来的,更别提以真身出现在祈宁! 只要他在祈宁现身,那么无论这次的事成败与否,总会是个把柄。 所以—— 叶阳皇后其实是想利用他?利用他对付楚奕,然后将他一脚踢开? 楚原越想越心寒,整个身子都开始微微的颤抖起来。 “不不不——这不可能——”他摇头,神情间却是连他自己的都不相信的凄惶,最后怒吼出声,“不可能,这不可能,她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她害我做什么?这样把我搭进去,她自己能有什么好处?” “她是皇后!”楚奕道,一语道破关键,“将来我们之间无论谁得了大位,她都是太后,但同是太后,一国之君的位置换了人坐,她能得到的也大不相同。老七和卢妃一党在朝中根深蒂固,早就和她是势同水火,若是将来老七上位,卢妃掌管后宫定不会给她好过;而我与她之间虽是姻亲却从不同心,她容不得我你也是清楚的见了。老大和老二不争气,自是没什么想头,剩下的你跟老四,老四的母妃家里虽然不是权臣骨干,但盘踞朝中这么多年,多少也有自己的一方关系摆在那里,现在怎么看,她要选个人来辅佐都只能是三哥你了是不是?” 楚奕说的这些都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楚原不是傻子,当初叶阳珊找上他时,他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可是如今通过楚奕的口再说一遍,他突然就起了疑心,“这有什么不妥?她别无选择,断了我的后路对她也没好处。” 如果叶阳皇后有意把他赔上,那她似乎也再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皇子来辅佐了。 “是啊,由上面的那些现状分析,她的确是只能和你结盟。”白奕耸耸肩,重新回过头来看他的时候突然意味不明的深深一笑,“可是三哥你有没有想过她最终要的是什么?她是需要一个人来与她结盟,但她要的这个人不是随便的一个皇子,而是将来的西楚帝君,一个能稳稳妥妥把她推上太后之位,权倾天下的人!三哥你觉得,自己在这个大位之争中有几成胜算?” 楚原怔了怔,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伤失血的缘故,整个人如堕冰窟,从头到脚都冷的发抖。 他的母妃出身不高,不过是帝京临县一个县丞之女,而且又早死,没有给她留下半点的庇佑和保障。 若要说到这个大位之争,在叶阳珊找上他之前,他根本连想都不敢想,也就是在叶阳珊对他伸出这根橄榄枝的时候他才有了这种非分之想,现在回头仔细一看—— 他有什么?唯有的指望就是叶阳珊这个堂堂皇后一国之母。 而在他做着鱼跃龙门美梦的时候却全然忘了—— 他凭什么?凭什么可以得到叶阳珊不遗余力的支持? 楚奕见他神情突变也不以为意,只就只顾说道,“你知道,自从当年落月谷楚风丧生以后武烈侯府和凤寰宫已经貌合神离,叶阳氏她这些年苦心经营,在朝中虽然是有些势力不假,但其实武烈侯府才是她最强硬的后盾,失去了这个后盾的支持,她自己本身就是泥菩萨过江,在这种情况之下,以她的为人,你觉得她会狗急跳墙同样找一个白手起家的你来拼死一搏吗?” 楚奕问,又径自答:“不会!” 他说的肯定,掷地有声:“她不是那样的人,当初楚风的死也没有将她打倒,反而让她迅速的把目光转向你,这说明她是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她不要亲情不要盟友,她要的,只是最后能让她权倾天下的助力!” 楚原的神情一震再震,到了这会儿已经像是全然失了力气,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都是靠在那侍卫的身上来支撑。 不得不说,楚奕的这番剖析无懈可击,让他如醍醐灌顶般骤然惊醒。 “她——你是说她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我?”楚原的声音虚弱,虚弱中又有种难平的怒意缓缓灼烧,额角青筋暴起,皮肤下面几乎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在因为愤怒而隐隐的跳动,“她还有后招,她是拿我做了幌子?那么她真正的盟友是谁?会是谁?” 他喃喃低语,很快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神情恍惚的不时由喉咙深处发出轻微的怪声。 楚奕只是看着,却并不急着打断他。 “不是你……老七?不……老七也不可能,是谁?是谁?”楚原自顾想了半天,突然怒极反笑,一张脸扭曲的如同修罗地狱的恶鬼,大声道,“是老四!她真正押宝的人是老四!” “是啊,老四!”楚奕叹一声,微微露出赞许的神色,“老四的舅舅掌户部,那可是尊不折不扣的财神爷,百万大军也要吃饭穿衣啊,明面上他不争不抢,再有你给他做了挡箭牌,咱们那位皇后娘娘又是个长袖善舞的角色,啧啧,来日他一朝崛起,岂不是一鸣惊人?就是不知道三哥你为他人做了嫁衣,到时候还能不能含笑九泉!” 含笑九泉?怕是死不瞑目才对! “她想要利用完我就一脚踢开,真真的是好一个如意算盘!”楚原的眼中燃起熊熊烈火,很快被仇恨吞噬。 “三哥你自己有眼无珠,也实在怨不得别人!”见他想明白了,楚奕突然一改方才的惋惜感喟之色,面上一片冰寒的厉声道,“该说的我都与你说了,也不算让你枉死了,既然是你先对我出手,也就怨不得我手下无情了!” 他说着便是竖手为刀冷然挥下。 苏沐手中长剑闪电出鞘直取楚原的心口。 楚原惊惧的瞪大了眼,却已然是放弃了最后的抵抗。 苏沐的剑锋逼近,没有半分手软或容情,就在楚原准备闭上眼安心赴死的前一瞬,变故突生,他身边那护卫眼见着大势已去,突然便也不去阻拦,直接身形一闪扑过来挡在了楚原身前。 苏沐的剑尖上头运了内力,收势不住,一剑从那侍卫的肩胛骨贯穿,嗤的一声又再扑了他身后的楚原一脸。 那一剑的气势如虹,刺穿那侍卫的肩头剑尖竟然还生生在楚原肩上挑破了一层皮。 楚原整个人都呆在那里,苏沐一击不成,眉头一皱就要拔剑再刺,却不想那侍卫当真是个硬骨头,竟然直接徒手一握剑神,用肉掌把剑卡主。 苏沐的动作被阻,也只在那一瞬的功夫,那侍卫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怪笑,砰的一掌将近在咫尺的苏沐一掌拍了出去。 楚奕脸色一变,还不等他身后剩下的侍卫扑过去,楚原那侍卫却在一张推出苏沐的同时也从袖中抛出一枚烟雾弹。 爆裂声平地而起,室内顿时笼罩子一片白雾之中。 “殿下——殿下——”侍卫们惊慌失措的声音伴着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那白雾只持续了片刻功夫就无声散去,楚奕甩甩袖子,神情略显狼狈,仰头看着房顶上突然出现的大洞勃然大怒的吼:“追!一定不能让人给我跑了,上天入地,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给我把人找出来!” 他这边暴跳如雷,吼的嗓子冒烟,凝重而紧凑的气氛里却是突然听见身后一声愉悦的浅笑传来。 第九章不介意,为你死 侍卫们得了楚奕的命令,一哄而散。鴀璨璩晓 秦菁含笑从后室款步走出,弯身去扶了跌在地上的苏沐起来,问道,“你没事吧?” 苏沐爬起来,拿袖子抹净嘴角渗出的一丝鲜血,摇头道,“没事,一点轻伤!” 秦菁见他脸色无异这才稍稍放心,吩咐道:“后面的事你不用管了,这两天好好休息!” “谢公主!”苏沐颔首,施了一礼,仍是亲力亲为的转身去安排这里的事。 秦菁走到楚奕面前,看着他脸上刚刚平和下来的表情不禁又是一笑,“虽然说是做戏,可如果我是楚原,却是打死也不会信你的。” “其实除了上朝和宫里一些大宴等必要的场合,我和他们彼此接触的也不多。”楚奕一笑,从容的抖了抖襟前落下的一点瓦上灰,“而且方才那种情况下,功亏一篑,我若是不把嗓门拔高了吼出来,怕是他才会起疑的。” “随你吧,你朝中的事,总归还是你自己有数。”秦菁道,神色颇为凝重,“后面的戏份也要做足了,这楚原虽然没有楚越的心机和谋略,但是生在皇家的孩子,怕是也没那么容易好糊弄的,这几天城里戒严一定要把声势做大,最好是能让他在城里躲几天,回头等咱们离了这里再慢慢放松警惕。” “我明白,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只管让你的侍卫出去搜人就行。只是我倒是觉得今天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他倒未必还有耐性在这祈宁城藏下去了。”楚奕思忖着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不过这里的事刚刚平复下来,有许多需要善后的地方,可能我们要在这里缓两天。打乱的军队需要重新整编,还有当地官府和衙门的人也有很大一部分需要更换,我想直接借此机会换成我自己的人。” “嗯?”秦菁心下突然闪过一丝困惑,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没什么,这座祈宁城我想拿回来,放在别人手上,我不放心!”楚奕笑笑,并不多做解释。 秦菁知道,他其实还是因为她。 这座祈宁城与别人来说可能不过死城,但对他们二人的意义却完全的不一样。 前段时间秦宣提过,说楚明帝那边要拟定国书为楚奕求亲的时候,曾经有人提议以交还祈宁城作为双方化干戈为玉帛的诚意,想来就是楚奕的意思,但是后来,朝议之后很多老臣反对没能通过,这事儿也便作罢。 现在祈宁城虽然还在西楚手里,但想来楚奕倒是不甘心的,倒是楚原这次的事儿,间接着成全了他,可以借机把这城中里里外外整个来一次彻底的大换血。 怎么说来这都应当算是楚奕的私心了,那便由着他吧! “你看着办吧!”秦菁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补充:“哦,我来是要告诉你,刚才暗卫来报,说是围困城外的守兵已经被武烈侯劝退了,这会儿遍布城里的这些也让人连夜疏散出去。天亮之前就可以处理妥当,不会惊扰了百姓的。” “那就好!”楚奕点头,携了她的手往外走,“也折腾了半宿了,回去休息吧!” “楚奕!”秦菁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 楚奕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了?” “武烈侯那里,你还是有心结是吗?”秦菁道,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复杂,“这一次你虽然提前给他传了信,让他有所准备,免了他的灭顶之灾,却自始至终都不肯与他照面,过两天就准备这么直接离开吗?” “你多想了。”楚奕笑笑,指尖挑过她耳畔一缕发丝绕到耳后,“我不见他,是觉得没必要,你看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当年叶阳敏和叶阳家最后似乎是闹的很不愉快,而这些年叶阳安又一直也叶阳皇后一体,其中穿插着的关系似乎有些玄妙。 当初莫如风一直回避,现在楚奕似乎也不想提起。 秦菁知道他不想说,于是也便不再多问,两人并肩回了后面的院子。 楚奕是在当日抵达祈宁城的头一天晚上就潜出城去迎她的,城里并没有来得及安排他的住处。 两人一路进了秦菁下榻的那座院子,秦菁才觉出不妥来,在门口止了步子仰起脸来看他,“既然你不去武烈侯那里,楚临住的那个院子旁边还有一个大院子,我让灵歌带人去给你安排一下吧。” 这是个变相的逐客令,楚奕心里明白,却是痛快的点头,“好!” 秦菁正觉得看他这个眼神似乎就不像那么回事的时候,他一口应着却已经推开门拉她进了屋子。 晴云和苏雨晚上要给白融陪夜,这里便只有灵歌在。 “公主!”灵歌迎上来行礼,看到一起进来的楚奕,又再屈膝下去,“太子殿下!” “嗯!”楚奕颔首,道,“这里正乱,找不到人手,你带人过去,把老八隔壁的院子给我收拾出来吧。” “是。”灵歌没有多问,福了福便转身退了出去。 几乎是在房门合上的瞬间,楚奕已经一把捞过秦菁的腰身锁在怀里埋头吻下去。 他的呼吸炽热而疯狂,带着急切的渴望撬开她的齿关,用了很大的力气去吻她,舌尖扫过攻攻城掠地,完全不容她退拒,仿佛就是要用这一个吻的力度来宣告他对她失而复得的所有权。 三年,整整三年,曾经多少次他灯下独坐,忍受着那种蚀骨的思念,只用回忆来填充一个个空寂的夜晚。 也曾经有多少次,他都想抛开一切回大秦去找她,哪怕只是万里跋涉之后远远的看上一眼都好。 可是,他不能! 西楚朝中无数人虎视眈眈,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从四面八方盯着他,他的每一步都在限制之内。 他不能去找他,哪怕是思念成灰,要将他整个人焚成灰烬,他也只能隐忍,等待。 当初他弃她而走的时候就有很多的挣扎,可是那个出身是他选择不了的,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世迟早有一天爆开之后将要面对的局面。 楚明帝不会让他流浪他国,叶阳珊和楚越等人,更是个个都不会容许他的存在,哪怕他不争不抢远远的一个人躲在千里之外。 所以与其等着他们刀锋袭来,拉着秦菁和他一起面对这些危机,莫不如他先行一步—— 回国夺权,拿到足够自保和保护她的资本再将她重新接到身边来。 可是秦菁的个性他也再清楚不过,他知道她会怪他,甚至于永不原谅,却还是不得不做。 当初她刺他那一剑的决绝让他痛了许久,当真是以为她对他彻底寒了心。 那一天当他拖着满身疲惫孤身一人踏出祈宁城的时候,那种冰寒彻骨的感觉至今还记得分明。 因为中毒,他整整昏迷了两个月,那段时间似乎每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噩梦,她一剑刺来万念俱灰,他的世界分崩离析满地残缺。 两个月后,他转醒,听到莫如风说她让出了祈宁,才知道她的用心良苦。 她没有放弃他,那一刻巨大的惊喜和随之而来的漫长分离冲撞在一起,每一日都是煎熬。 于是他拼命的让自己忙,用这三年时间取信于楚明帝,并且无所不用其极,一步一步渗入到西楚政权的核心位置。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迎回她。 漫漫三年,一千个日日夜夜,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唇齿纠缠,带着近乎毁灭性的痴狂和执念,两个人相拥在这个刚从动乱中平复下来的夜晚,用这一个绵长的吻,把中间缺憾的三年重新续上。 秦菁的心里微微发苦,极力的想要回应他,可是他强势的不允许,以唇舌掌控她,来势汹汹的恨不能把她整个吞下去。 直至最后秦菁的身子完全软在他怀里,楚奕才意犹未尽的暂且放开她。 秦菁伏在他怀里剧烈的喘息,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楚奕的手压在她的背上,带点恶意的隔着衣服去挑弄她肚兜的带子。 秦菁不自在的躲了躲,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不去与他对视,微微喘息着道,“你在我这不合规矩,人多眼杂的,回头传出去了要怎么办?” “这里不都是你的人吗?怕什么?”楚奕不理,挑起她的下巴再去吻她的唇,厮磨了一会儿才又似笑非笑的轻哼一声,“你要实在不放心,回头全部杀掉灭口好了,看谁还敢嚼舌头。” “你又贫!”秦菁忍俊不禁,张嘴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哎哟!”楚奕夸张的抽了口气,随即由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哑的浅笑,一弯身抄起她的腿弯抱了她放到床上。 他将她放下却不退开,秦菁的双臂缠在他颈后红着脸与他脉脉相望。 他埋首去吻她的唇,火热柔软的唇瓣从她的嘴角轻移,落在腮边,眉睫,细细的回味着他曾经熟悉的每一寸轮廓。 衣衫从肩头滑落,大片玉色的肌肤印染着情动时候的迷离红晕绽放在他的眼底。 灯影迷离,映着她娇颜如花,轻颤着抖在他的臂弯里。 楚奕一笑,抖落垂在床边的水色幔帐。 这一夜他在她身上索取的近乎疯狂,躯体交叠,嘤咛婉转,曾经浮在云端的时候有几次秦菁都甚至恍惚的以为自己就要昏厥过去,呻吟都化作小声的呜咽。 也不知道是折腾了多久,似乎觉得他还在卡着她的腰一次一次冲撞的时候秦菁就已经疲惫的睡了过去。 她觉得自己迷迷糊糊似是睡了很久,后来睁开眼才发现不过还是夜里。 估计是听到了屋子里的动静,灵歌去了就没再回来。 楚奕睡在身边,也没有回他自己的院子。 秦菁全身无力,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被什么碾过一样,全身的骨骼都酸软的不听使唤。 她皱眉,动了动身子。 虽然已经尽力的放轻了动作,也还是觉得那只搭在她腰间的手臂一紧,将她拢在了怀里,紧跟着楚奕含笑的声音从耳后响起,“醒了?” 秦菁嗯了一声就不敢再动,她倒不是顾及着和他之间的碰触,是真的全身僵直使不上力气。 当初新婚燕尔都不曾这样放纵过,这个认知让她羞恼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偏背后楚奕还不自觉,大掌孜孜不倦的在她身上游移点火,最后就覆着她胸前柔软没完没了的揉捏起来。 秦菁想要闭眼装死,在他的撩拨之下呼吸却又逐渐急促起来。 楚奕在她耳后一边不时的吹着气,一边暗暗的偷笑。 秦菁终于忍不得,抬手去拉他的手腕,羞恼道,“别闹了,我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可是我还想,怎么办?”楚奕的唇贴在她后颈吻了吻。 秦菁偏开脖子让了让,强撑着力气翻了个身,以手抵在他胸前把两人之间拉开一点距离,“天都快亮了,好歹你避讳着点儿,我这个样子,明日万一要被人看出来,你朝中那些虎视眈眈的臣子还不得栽我一顶狐媚货主的帽子?我可吃不消。” “呵——”楚奕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就势拉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胸膛一路往上,把她如玉的藕臂环在他颈边。 他喜欢她这样勾着他脖子的姿态,举止亲昵,姿态妩媚,他垂眸就能看见她仰头凝望他的那一缕眸光,这是他能接近她的最近的距离,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眼睛里倒影着的他! 他的目光灼灼,倒是让秦菁有了小小的不自在。 楚奕不怀好意的笑了,这才于她耳边戏谑道,“你这样不算,如果明日我下不来床了,大约这顶帽子你戴了也才值得。” 语声未落,已经再度翻身欺上来。 秦菁揽着他的脖子,为难之余只能勉强引开注意力与他打趣,“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可是个以寡居之身入你西楚皇朝的二嫁公主,万再担不起任何的流言蜚语了。” 楚奕屈了膝盖去顶她的腿弯,秦菁想动又拗不过他,索性红着脸咬唇往旁边偏过头去不看他。 不同于洞房花烛那夜的生涩和勉强,楚奕现在对这事掌握起来倒是熟门熟路,还一边不忘逗着她乐,“人都说小别胜新婚,为夫侍候的夫人可还满意?” 这人,三年未见,较之当年,可谓是越发的无赖和无耻了。 “无赖!”秦菁窘迫的满脸通红,就要滴出血来。 楚奕笑着吻了吻她的鼻尖,于是不再逗她。 月影西斜,洒一地柔亮的光,帐子后面人影浮动,暧昧的姿势,缠绵的纠缠,隐约有破碎的呢喃滴落心房,起一片波光荡漾的涟漪,却不知是谁的柔情融化谁,又是谁的心扉献给了谁。 最后随着楚奕一声压抑的低吼,夜色再次归于沉寂。 秦菁软软的伏在他的胸口,两人一身的汗水交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半晌,楚奕小心的将她移开,自己披衣下地,站在床边上突然又再倾身下来在她鬓边吻了吻,闷声道:“我不介意为你死,一次两次都没有关系。” 像是情到深处的一句玩笑话,但那语气还是没来由的让秦菁一阵心惊。 这里秦菁还愣着,随后楚奕已经转身出去吩咐人准备热水给她净身。 秦菁默然躺在帐子里,想了半天才恍然明白,他这是隐约的回答了她前头的一句话,同时也是间接的告诉她—— 这一生,他都不再允许她离开身边。 曾经他为她英年早逝了一回,而她也为他带着女儿守了三年的寡。 他们之间的种种过往,没有别人能够取代。 秦菁埋首在被子里无声的笑,因为太累的缘故,竟然没等着灵歌把热水送来就睡着了,睡意朦胧间感觉像是被楚奕抱进浴桶里简单的洗了洗,换了一身舒爽重又塞进被子里。 次日,秦菁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只觉得浑身酸软,连动都不想动。 楚奕已经走了,应当是去为昨天那事的善后了。 她躺在床上勉强偏了偏头,正在收拾屋子的晴云听见动静就扭头一笑,“公主醒了?” “嗯!”秦菁懒洋洋的应着,“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巳时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该传午膳了。”晴云道,过来见她眉宇间还有倦色就笑的多了几分暧昧,“公主要不再睡会儿?回头午膳好了我叫您。” “不了,总躺着我也不舒服,给我拿衣服来吧。”秦菁摇摇头,撑着身子坐起来,一时不察,丝被滑落,就露出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淤痕。 晴云捧了衣服回来,抿着唇偷笑,“怪不得人都说小别胜新婚呢,奴婢记得大婚那日殿下也没把您折腾的这么厉害。” “胡说八道,小心隔墙有耳!”秦菁嗔她一眼,脑中一闪而过又是昨夜帐中的旖旎,耳后不觉的又漫上一层薄红。 “是,奴婢不敢胡说八道了,说正经的。”晴云脸上嘻嘻哈哈的笑着,语气却是一本正经道,“公主和殿下大婚在即,可要千万保重身体啊!” “嘴碎!你们这一个个,都跟谁学的,越发没有规矩了。”秦菁瞪她,主仆两人凑了两句,也就尴尬着由她服侍穿好了衣服。 “要现在给您传膳吗?”晴云道。 秦菁越过她去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他呢?” “殿下去了府衙,处理昨天晚上清理出来的叛党,说是午膳不回来用了,让您不用等她。”晴云道,想起了什么又补充,“哦,对了,一早殿下走的时候已经吩咐下了,说您在昨儿个的晚宴上受了惊吓,身子不适,这几天不露面都没关系的。” 楚奕那混账,这是算准了她今天下不来床,早就打算好了借口是吧? 秦菁闻言,脸上刚刚平复下来的神色就又扭了扭,苦笑一声道:“亏他想得出来!” 谁人不见昨日接风宴上荣安长公主面不改色纵仆杀人时候的凶悍强硬,说她被吓着了?说给鬼听都没人信,! 也得亏是昨天西楚那些心怀不轨的官儿们都被处置干净了,否则今天指不定有多少人要来听她的墙角。 秦菁这边想着正在暗暗庆幸,紧跟就听见院外隐约的吵嚷声,不知道是几个人,但有一个声音异常清亮熟悉。 “外面嚷嚷什么?”秦菁扬眉,狐疑的扭头给晴云使了个眼色,“你去看看,我怎么听好像是旋舞的声音。” “是旋舞!”晴云笑道,像是深知其中名堂,并没有过去查看,“灵歌不在,殿下就吩咐了旋舞给您守门,说是不让人进院子里来扰您,别人倒还好,武烈侯府和衙门那边各自送了些礼物过来就退了,偏偏那位八殿下不死心,一定嚷嚷着要亲眼探了您的病,略表心意。一上午,这都是第三趟了,前两回都让旋舞给挡了,这会儿啊——估计是又闹上了。” 楚临?说什么来着,说她被吓病了这样的理由多没说服力。 “那是个火眼金睛的,我还是出去隔门让他见一眼吧,否则他是不会死心的。”秦菁无奈的出一口气,扶着晴云的手刚要往门口走,忽而外头就是噗通一声巨响,什么落水的声音。 这院子进门的过道是修在水上的一座小桥,不用说,铁定是有人强行闯门被推入水了。 秦菁脚下一顿,晴云已经查出事情不妙,急忙先奔到窗前往外看了眼,回过头来脸都青了,僵硬道,“旋舞把八殿下绊下水了。” 秦菁无奈扶额,这回是不想出面也得出面了。 “走吧,去看看!”秦菁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举步推门走了出去。 门口那俩闯祸的孩子似乎彼此都吓傻了眼,傻愣愣的站在那里斗鸡眼。 楚临站在齐腰的水池里,顶着一头的水草烂泥,头上脸上啪嗒嗒的往下滴着泥水,一张向来都笑的春风得意的小白脸上表情难得的呆滞,嘴巴半张,怎看都是一副吃了苍蝇又不肯相信的模样,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站在桥上的旋舞。 旋舞也愣在那里,似乎是没想到真就一下把那金尊玉贵的皇子殿下绊水里了,脸色隐隐有些发白,死捏着拳头不说话。 院里的奴才们听见了响动都奔出来,本来是想瞧热闹,再一看水里站着的那人就死活都笑不出来了。 秦菁眼前发晕,强打着精神快步走过去,一边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八殿下拉出来。” “是,公主!”门口把门的两个侍卫离得最近,得令马上就快走过来。 原本愣在那里的旋舞听了她的声音也是猛地一个机灵回过神来,砰的一声跪在秦菁面前,咬着嘴唇,目光竟然难得带了几分懊恼和惶恐道,“公主我——我——” 她本来也只是一时起了玩心,却没想到真就把人给绊到水里了。 “你!你什么你!”她一开口,楚临登时也炸了起来,一把揪掉耷拉在头上一根长水草远远的甩开。 大约是真气的狠了,他竟然就那么气急败坏的在水里踱起步子来,一边走还一边像是斗鸡一样自言自语的嚷嚷,“推我下水,竟然推我下水?本王好歹也是堂堂的一国皇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今天栽这臭水沟里算怎么回事?” 这位西楚皇子一直都没心没肺笑嘻嘻的模样,秦菁也是头次见他这样,当即愣了愣,急忙赔不是,“八殿下,水里头凉,你先上来,是我的丫头冲撞了你,本宫回头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我不上来,你不先给我交代好了,我今天就不上来了。太子妃嫂嫂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如果只是湿了我的衣服我也就不计较了,现在是面子,面子您知道吗?”楚临暴跳如雷的甩着*的袍子,一手戳着自己的鼻尖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我!堂堂的西楚皇子,这是哪儿?臭水沟!” 他嚷嚷的厉害,如果不是站在水里,估计头发都要竖起来烧着了。 秦菁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怕这种没脸没皮的无赖。 遇到一个楚奕已经让她吃亏不少,眼前这个更有变本加厉的架势。 想着让他站在水里理论实在说不过去,秦菁隐隐的开始有点头疼,正寻摸着要实在不能把他哄出来就只能动强了,旁边旋舞却是气鼓鼓的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臭水沟,明明是鱼池,颠倒黑白,强词夺理!” 这丫头就不是个吃亏的脾气,以前跟着莫如风,那是个没脾气的主子,后来跟了秦菁,秦菁也极少限制她,所以这会儿虽然明知道闯祸,脾气上来了,还是不甘心被人这么数落。 她这一咕哝无疑就是火上浇油,楚临两眼一瞪,蹭蹭蹭的就涉水跑过来,池子里水花四溅,围观的人群忙是不迭往后退开。 旋舞苦着脸跪在那里,怎么都是不是个认错的模样,反而十分的不情愿。 楚临跑过开,从池子里面仰头盯着他她,嘴角抽搐的大声质问:“你说我强词夺理?你说我颠倒是非?难道不是你把我弄水里来的吗?你——你——你——你还恶人先告状。” “我——”旋舞脖子一梗,由着脾气马上就要发作,但再见他一身一脸的狼狈,自觉理亏又把后半句咽了下去,别过头去直挺挺的跪着不动。 楚临哼哼唧唧,不依不饶。 劝架的活儿秦菁自认为干不了,于是就给晴云使了个眼色。 晴云会意,只能再上前去打圆场,一边陪着不是一边道,“八殿下,你好歹是先上来,这么泡在水里,这院子外头人来人往的那么多人看着,岂不是更没面子?” 楚临眼珠子转了转,脸上表情终于有点松动。 秦菁见好就收,急忙冲旁边的侍卫抬了抬下巴,“快去把殿下拉上来!” “是!”两个侍卫凑过去,楚临递了手过来,但在空中一划突然改了主意,衣袖一甩沾了旋舞一身的泥点子,趾高气昂道,“不行,是她把我推下来的,让她把我拉上去!” “你——”旋舞眉毛一挑就要跟他翻脸。 “旋舞!”秦菁冷声喝住她。 旋舞噤了声,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不情不愿的往楚临面前递过去一只手。 “哼!”楚临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拿眼角的余光瞟着把手搭过去,本来是该搭她的手,却不想就在两手相握的前一刻,他突然桃花眼一勾。 秦菁瞬间暗叹一声不妙,然则为时已晚。 只见他猝不及防的扣住旋舞的手腕用力一拽,旋舞本来是等着他搭手过来就发力将他提上来,哪曾想他是有心使坏,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又是噗通一声溅起好大的水花。 旋舞的身子往里一歪,楚临倒也没有真昧着良心看她遭殃,顺带着托了她一把没让她大头朝下跌下去。 旋舞从水中扑腾着站起来,一时间像是完全没能反应过来,直愣愣的杵在那,整个人都懵了。 楚临倒是觉得见这丫头吃瘪是件难得的稀奇事,顿时眉开眼笑,一点也不见刚才那股子气势汹汹的模样。 “一人一次,这回扯平了。”心满意足的一撞旋舞的肩膀,这回他也不用人拉了,自己攀着石桥就要往岸上爬。 旋舞被她一撞,回过神来,低头一见自己浑身湿漉漉的模样,突然鼻子一酸,眼泪珠子似的吧嗒吧嗒的往水里掉。 许是从小习武摸滚打爬练就出来的性格,她哭的时候也不出声,只就肩膀抽搐着眼泪一串一串的往外滚。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头次见她掉泪,一时间全都没了声响。 半晌,晴云木楞楞的唤了声,“小舞?” 彼时楚临正兴冲冲的往那石桥上挂了一般的身子,觉得周围气氛有变,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 这池子虽然是鱼池,但是建了也有些年头,里面积了不少的淤泥,他扭头便见那少女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水里,衣服浸了泥水狼狈不堪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衣裙下面玲珑的体态,同样沾了污秽的脸孔上,冲出两行泪痕,再没了一点平日里那种带点俏皮带点桀骜的笑容。 心里某个角落突然被什么柔软的东西一撞,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的过分了点? 虽然开始也不过就是个玩笑,想要逗逗她,但她毕竟也只是个女孩子罢了。 岸上的都是秦菁的人,因为今天得了楚奕的吩咐不让人进来打扰,院子里的下人也不多,加上门外进来帮忙的俩侍卫,总共也就七八个人。 旋舞站在水里,楚临心里一阵懊恼,忽然觉得她暴露在众人面前的身段儿很刺眼。 往后一瞥,他立时又跳回水里,脱了自己*的外袍裹在她肩上,弯身从水里把她抄起来,抱着往岸边走去。 旋舞哭的正厉害,一时也忘了跟他唱反调,就是不住的抽搭。 秦菁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眼底颜色沉了沉,不动神色的支开了周围的人,又悄悄吩咐晴云,“进去取两件干净衣服来。” 楚临把旋舞放在石桥上,自己也*的爬起来。 旋舞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就是不住的掉眼泪,一串一串的不住往水里滚。 楚临心里想着这丫头看着瘦巴巴的,哪儿藏了这么多的泪,但还是有点心慌,低声下气的赔不是道:“我就是开个玩笑,逗你玩儿的,你别哭了成么?” 他这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旋舞的眼泪顿时掉的更凶,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他的衣服也一把甩开。 楚临这辈子也是金尊玉贵没给女人认过怂,这回当真是束手无策,蔫蔫儿的蹲在旁边,半晌无奈,只能扭头去向秦菁求救,“嫂嫂,你好歹替我说说话啊?是我小气,我错了还不成吗?” “你也知道自己小气?”秦菁幸灾乐祸的一扯嘴角,摆出一副事不关已的态度冷嘲热讽,“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昨儿个晚上本宫的这个丫头可还救过你的命呢,你就这么报答救命恩人的?” 楚临自觉理亏,急的满脸通红,小声的嘀咕道,“谁知道这丫头这么个脾气,昨天晚上还牛气的跟什么似的,杀人都不眨眼,我还以为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呢,今天被水一泡怎么就化了?早知道我说什么也招她,我把她供起来。” 他这边喋喋不休,唠唠叨叨,全然不觉声音有点大。 “谁要你供起来?我又没死!”旋舞听着更是大光其火,噌的一下跳起来,转身就走。 楚临蹲在旁边被她推了个踉跄,急忙就去追,不敢碰她的身子就去扯袖子,一边扯一边苦着脸告饶,“小姑奶奶我错了行不行?我真不知道你那么见不得水,不不不,是说错了,是我不该拖你下水,我给你赔不是?怎么说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你要觉得气不过,干脆再把我推下去一次得了?” 他说着就往水边一站,狠狠的一闭眼等推落水。 身份尊贵的龙子龙孙,他倒是实诚的很,即使昨夜旋舞救过他,但是能放下身段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来的—— 大约也是天下奇葩了! 他这么一干脆,旋舞反而愣住,再看一眼他那悲壮的表情,终于破涕为笑。 楚临如蒙大赦,听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心里那根绷着的弦一松,一屁股坐在了桥梁上,大口的喘气,“可累死我了!” 秦菁忍俊不禁,笑着调侃,“人都说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今天也算给你长长记性。” “臣弟受教,多谢嫂嫂!”楚临撇撇嘴,一脸的似笑非笑。 晴云从屋里取了两件披风出来,给旋舞披了一件,秦菁接过另一件扔给楚临,“赶紧的回去换身衣服吧,别着了凉。” “嗯!”楚临裹着披风爬起来,走了两步脚下突然一顿,像是想要回头,但一犹豫还是直接抬脚出了院子。 秦菁目送他的背影轻轻的摇了摇头,转身才想起来好像没见到灵歌,“灵歌呢?今天怎么好像没见到她?” “哦。灵歌跟着太子殿下去了衙门!”晴云一边给旋舞擦着头发一边道,“殿下怕郡主起来吵了您,一早就把她一起带着走了,灵歌跟过去照看郡主。” 就说刚醒来那会儿她怎么觉得有点不习惯,原来是白融没来闹,楚奕倒是想的周到,直接把那丫头给调虎离山了。 秦菁无奈的笑笑,见旋舞一身*的就道:“那你去吧,赶紧的带旋舞下去洗洗,换身衣服!” 白融不在,下午秦菁又回房小憩,睡了一下午,傍晚起来的时候灵歌已经带着白融回来了,而楚奕那边说是事情还没处理干净,晚上就直接在衙门办公,不回这边了。 楚原逃走之后,这边城里一再作势,大张旗鼓的搜人。 当然,也跟当初他们秘密搜寻楚奕那时候一样,并没有声名要找什么人。 总之是摆出一副上天入地挖地三尺的架势,不死不休。 而同时,楚奕也让人八百里加急上了折子递送回京,把这边的事情详细的对楚明帝交代了一遍,只是奏折上他却并未言明楚原逃出生天一事,只说他是在做困兽之斗的时候被坍塌的房梁坠落不小心给压死了,同时找了一具面目全非身量和他差不多的尸体出来,并着黄安等人的尸首一起运回帝京交差。 祈宁城这边,叶阳安当初虽然受伤却无大碍,为做戏躺了几天之后就恢复的差不多了,这两天趁着楚奕在时他连夜重新整顿了军队,把因为这次叛乱折损的一部分人马招兵补上,另外楚奕在递进京的折子上也为他请了功,请求拨放一批库银粮草下来填充军备。 为了处理这些事,楚奕在府衙和军营两地来往忙了一天一夜,第三天一早才折回驿馆睡了个昏天黑地。 日暮时分,他从床上爬起来,精神养足了就有点闲不住,再想着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京路上可能就不方便了,于是就摸着要出门。 隔壁院里住着楚临,他便走的很小心,蹑手蹑脚的刚摸到门口,迎面门板突然被人大力一撞,紧跟着眼前一花一道白影闪电扑来。 ------题外话------ 哭死了,昨天说涉黄,我改啊改,改了N遍,好不容易把关键字都留着给你们发挥想象力了,结果今天起来发现又打回,说说暧昧段落过10%违禁,然后我又拼命的删删删奏成了酱紫了,宝贝们你们凑合看吧o(╯□╰)o 第十章借刀杀人 那一道扑进来的白影,是绒团儿。咣玒児晓 门外拖着个大枕头站着的,是白融。 楚奕眉头一拧,看着站在门外仰头看着他的女娃,就知道今天是凶多吉少,只是却又不甘心就此退回去。 父女俩,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脉脉相望。 一个仰着头天真无邪,一个低着头,拧眉沉思。 跟着白融过来的灵歌看在眼里,急的额上直冒汗,可是犹豫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还是楚奕妥协,弯身尊在了白融身边摸了摸她额前软软的刘海,“大晚上的跑到这里做什么?” 白融眨巴着眼睛看他,一脸的无邪,把拖在手里的大枕头又往前拽了两下,简练干脆的吐出一个字:“睡!” 白奕皱眉,飞着眉毛去看她身后惴惴不安的灵歌,是个询问的意思。 灵歌尴尬的扯了扯嘴角,默默的摇了摇头就垂下眼去不再看他。 那意思很明显,你们父女的家务事,还是自己解决去吧。 楚奕蹲在门口不想动,夜里的风很有些凉意,又觉得这么把孩子堵在门外不地道。 白融人就那么一点点,那么大个枕头拖着一路过来,早就辨不出模样。 他两指拈了那枕头嫌弃的往院子里一抛,然后才不太情愿的伸手要去抱白融,商量道,“送你回去睡觉?” 心里想着这也算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回头把孩子哄睡了,他也就可以死皮赖脸的到对面屋子蹭张床。 他探手过去,白融却小肩膀一抖,不自在的扭了扭没让他碰。 楚奕有点头疼,她知道这丫头对他日防夜防戒备深的很,也不敢硬来,只能赔了笑脸软语相劝,“怎么了?大晚上的,不是睡觉吗?我送你回去。” “睡!”白融点点头,眼睛直勾勾的越过他去看里屋的床。 白奕循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眉头不由拧的更厉害,“睡这里?” 白融的看看他,神情像是有点忐忑,再不是那天在马车上气势汹汹墩他怀里时候的那种悲壮架势了。 楚奕也觉出了小丫头今天似乎是有点不对劲,担心之余就把她揽在怀里抱起来。 “哎——”灵歌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楚奕一个眼神制止了她,示意她先走。 灵歌犹豫了一下,在两人进门后帮着带上房门才转身回了秦菁那里。 楚奕把白融抱进去放在床上,白融露着几颗米粒牙甩着小胖腿就开始四下里打量,怎么看都不是兴致很高的模样。 楚奕坐在旁边捏了捏她的脸,“你今晚要睡这儿?” 白融垮下脸来,抬头眨巴着眼睛看他,小眉毛也有点往中间收拢的架势。 楚奕的眉心已经拧成了麻花,“怎么了?你娘不知道你来我这?” 白融不答,苦着脸,歪着头,那神情明显是在纠结什么的样子。 她越是什么都不说楚奕越是不适应,几乎就要抓耳挠腮了,还不能发脾气,“你娘不知道?我带你回去找她?” 他伸手要去抱她,白融小身子往后一倒,就势又一滚就滚到了最里面叠好的被子上趴着。 她半边脸埋在被子里,只露了一只眼睛出来往外瞟,一边闷闷道,“我睡这!” 楚奕一直摸不清状况,连句重话都不敢说。 白融赖在被子上面拿一只眼对着他,他坐在床沿上瞪两只眼回望过去。 父女俩拿三只眼打着官司,楚奕正在苦不堪言的时候,院外却是一阵急促脚步声,楚临不请自来的推开门叫了声,“六哥!” 白融听到动静,马上把脸往被子里整个一藏,赖着就不动了。 “这么晚了过来,有事儿?”楚奕回头瞧了楚临一眼,又怕白融闷着,就去扯她手下抓着的被子。 “那个——也没什么要紧事儿!”楚临笑嘻嘻的关了门走进来,有些尴尬道,“就是想请你帮个小忙。” “什么事?你先坐。”楚奕坐在床边,那里白融死揪着被子不松手,他拉也不敢大力,生怕把孩子甩出去,无奈只能去提她的领子,想把她拎起来放一边。 白融扭头去扒着他的手,不让他碰,力气不够使就想方设法的想用那三颗门牙啃他的手。 楚奕还是头次见她这种小无赖的脾气,一时兴起就两指拈着她的领子躲,不让她够着。 “那个——”外屋楚临进来也不坐,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踱了两步又是欲言又止,一见里屋楚奕大半个身子都掩在帐子里还一动一动的,顿时眼睛一亮就有个想要喷鼻血的动作,结结巴巴道:“六哥你干嘛呢?” “你说什么?”楚奕那里正和白融的三个门牙捉迷藏捉的兴起,一时没注意他说什么就扭头来问。 这一扭头他手下动作就缓了半刻,白融眼珠子一瞪,龇牙就啃在他的虎口处。 孩子的小牙,虽然只有米粒大小,但却十分锋利。 楚奕咝的抽了口气,怒声道,“松口!” 白融瞪着眼和他示威,死活不松口。 楚奕怕掰掉她那两颗小牙也敢把手用力往回抽,整张脸都绿了。 楚临见势不妙,快走两步冲过去,再一见床上红眉毛绿眼睛对着的两只,一张小白脸也是歪七扭八纠结的厉害。 “六哥你——”他想笑又好像觉得不太好笑,结巴半天才狐疑着开口,“这不是未来六嫂那个宝贝疙瘩的女儿?是叫安阳郡主是吧?你们这干嘛呢?她怎么在你这?你把人给偷来的?她咬你干嘛?” 楚奕被白融几颗小牙叼的正是胸口发闷,登时就气不打一处来的横他一眼,“你哪儿来那么多问题?有事说事!没事出去!” 说完又眉毛倒竖,黑着脸对白融道:“松口,要不我马上送你走!” 这也是他头一次对着小丫头发狠,白融一愣,眼睛里瞬时就涌出两泡泪。 “不走!”下一刻,她松了口,往后一滚又趴到被子上把脸埋进去,闷着自己大声道,“我睡这!” 楚临听的一脸的莫名其妙,嘴角抽搐着把目光移给楚奕道,“她为什么要睡你这儿?” 楚奕哪有心思理他,看白融又把自己埋起来就有些着慌,狠狠的瞪他一眼。 “好好好,我不问!不问了!”楚临见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却是个幸灾乐祸的心思,凑过去挤眉弄眼的撸袖子,“六哥你让让,哄孩子这事儿你不行,我来我来!” 楚奕似笑非笑的瞅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起身让到一旁。 楚临扯了扯嘴角,调整好表情趴在床沿上,探了指头去戳白融的肩。 他不说话,白融抖着肩膀躲了两下终于还是耐不住好奇心,掀起一边的眼皮不耐烦的吊着扫了他一眼,却是满脸的防备死抓着被子不松手。 楚临咧着嘴,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和颜悦色,然后拿手指点了点她在手里的被子,一本正经道,“这被子,我的!” 白融低头看了看被子,看了看他,又把眼皮子掀的更开了点去看了看楚奕,半晌,盯着楚奕干巴巴道:“他的!” “我的!”楚临道,面不改色心不跳,“他刚说送给我了!” 言罢,不由分说的往白融两边腋下一抄,然后一墩,把她墩在床上坐着。 白融目瞪口呆,眼见着他伸手去把被子往怀里拢,扑上去就抢。 可是她那动作和力气哪样都不是楚临的对手,两人扯着被子一阵撕扯。 白融两只小胖爪子费力的揪阿揪,眼见着最后一点被角被楚临一扯哧溜钻他怀里,眼睛都红了。 楚临笑的春风得意,丝毫不以为耻,指着旁楚奕临诱哄道,“吶!你刚才咬人呢,是不对的,现在先给你的太子老爹道个歉,小叔叔我一高兴,没准就把被子让给你了。” 小丫头木楞楞的坐在光溜溜的床上,死抿着唇角,小鼻子一吸一吸的,眼里蓄着的两泡泪眼见着就要挂不住了。 她却也不去向楚奕求救,就是泪汪汪的瞪着楚临怀里的被子。 楚奕倚在旁边床柱上,饶有兴致的看着楚临跟她讲条件。 楚临觉得利诱有用,于是越挫越勇,“反正呢,这里被子就一床,一会儿抱走了,晚上你可就没得盖了。” 他说着就往后欠了欠身子,做出一副马上要走的样子。 白融坐在大床中间瞪着他,小胸脯起伏的越发厉害。 眼见着她那小嘴抿的越来越紧,楚奕终于不忍直视的抬手挡了眼。 但遗憾的是他站的位置在楚临背后。 前面楚临正抱着棉被洋洋自得等着白融对他低头服软的时候,忽见面前气鼓鼓的白家丫头小炮仗似的一甩胳膊,怒喝道:“挠他!” 挠他? 他平时听的最多的是“杀了他”“拿下他”抑或“抓住他”之类的字眼,挠他是怎么回事? 而且眼前这屋子里就只有白融、楚奕他们三个,让谁挠他? 不过是一瞬间,楚临的心思已经千回百转绕了无数圈,也同样是在这一瞬间,他看见眼前嗖的一道白影飞纵,从床下不知道哪个角落噌的跃起扑面而来。 那东西的动作实在太快,直扑他的面门。 楚临脸上一白,下意识的把怀里棉被一拉扯过头顶。 嗤的一片裂帛之声,他感觉手里被子一轻,紧跟着就听见白家丫头咯咯的笑声响起。 他心有余悸的缩着脖子从撑在面前只剩半面被单的被子后面偷瞄了一眼,对面小丫头还稳稳的坐在床上手里笑的前仰后合,终于把挂在眼眶里好长时间的那两泡泪给笑了出来,三颗洁白的米粒牙分外刺眼。 她身边那只尾巴翘上天的倒霉狐狸优哉游哉的踩在床板上散步,楚临低头一看,自己手里扯着的被单上由上到下碎成九片长布条,棉絮散下来落了一床。 楚临看着那招展的一把碎布条,再想想自己那张毫无缺憾的小白脸,脑门上瞬时滚下一滴汗。 白融抱着圆鼓鼓的小肚子笑的满床打滚,滚够了就把落了满床的棉花往他怀里踢,“你的,拿走!拿走!” 这孩子哪里是能哄的?搞不好是要被毁容的! 还没有娶上媳妇的八皇子殿下哭笑不得,心有余悸的从床边蹭开。 楚奕倒是觉得自家丫头此举甚有其母之风,反而心情大好的上前摸了摸她顺滑柔软的发:“想睡这就睡这吧,不过绒团儿不能睡床上!” 白融止了笑,很认真的仰头看他,眉头又有了那个轻微皱起来的趋势,让楚奕一直很费解。 半晌,她点点头。 楚奕抱了绒团儿弯身放到床边的脚踏上,又转身去柜子里抱了两床被子出来。 白融扯着一条往大床里边挪了挪,然后咬着嘴唇拍拍外沿:“你,在这里!” 是个命令式的语气。 前天晚上他去秦菁那里,大约还是惊动了这个丫头的。 楚奕苦笑,唯有点头:“嗯!” 楚临一直抿唇沉思在旁边看着,几次的欲言又止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六哥,她睡你这不合适!” 皇室当中各种礼仪规矩向来把持的十分严格,皇子皇女,即使是在哺乳期也都是被奶娘带着,不允许和母亲同榻而眠,更何况楚奕堂堂一国储君,和白融之间又是这么一种“所谓的”父女关系。 “有什么不合适的?”楚奕反问,收拾了床上那些散落的棉絮连带着破被子里一股脑儿都塞到楚临怀里,“是我的女儿,又没让她跟你去睡。” 以往的两年多他欠这个孩子的太多,那么现在,无论是什么样的要求,只许她需要,他都会不遗余力的给。 他强迫自己和她们母女分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给她们随心所欲的自由,这自由,当然包括不被那些刻板的皇廷规矩所束缚。 诚然他所谓的“我的女儿”听在楚临的耳朵里就只是另一个层面上的含义。 楚临向来都知道自己这个五哥虽然不似七哥楚越那样阴狠诡诈,但也绝对不是个随便与人为善的主儿,别的不说,只就从他这次处理祈宁一事的作风上就可见分晓。 也许即使是敌人他也能一直忍着不去主动动你,可一旦你触怒了他,那么他偿还你的就是千百倍于你所加诸于他的。 这一次的事,换做是其他的任何人,哪怕是盘踞朝中多年的楚越,他都未必有那个魄力不留余地把黄安那一众人尽数铲除,半分余地都不留。 毕竟朝臣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常常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可是楚奕不管,他就是以雷霆之势,将那些敢于违背他算计他的人全部斩于剑下。 他要昭告天下的,是一种绝对的臣服和忠诚,没有半点迂回的余地和空间。 正是因为亲身领略了这个人极其残忍和独断专行的一面,所以此刻面对他对白融另眼相看的这份真,才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楚奕却没理会他,弯身趴在床边去捏了捏白融的脸颊,认真道:“跟我睡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白融似懂非懂的看着他。 楚奕等了片刻,然后才道,“你是我的人,今天又睡了我的床,所以以后你也要跟我的姓,明白吗?” “噗”站在旁边的楚临喷了一口,不住的咳嗽。 白融似乎并不明白所谓姓氏是怎么一回事,一声不吭,目光始终透着茫然。 楚奕露齿一笑,也不跟她解释,只是强调:“记住了,我姓楚,以后,你叫楚融。” 娘亲和舅舅,或是喊她“融融”或是“融丫头”,灵歌那些人开口闭口只会说“郡主”。 白融很认真的想了想,最后像是也没觉得白融和楚融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于是也就断了须得回去跟她娘商量的念头,很爽快的点头:“成!” 楚临抱着一床破棉被无语凝噎—— 同样都是讲条件,怎么人家一句连祖宗十八代就可以抛到九霄云外,他威逼利诱用全了,还差点被摧残在狐狸爪下? 最后一直到抱着床破被子被人扫地出门八皇子殿下才如梦初醒—— 他是来找楚奕帮忙的,而现在,正事儿没说就被赶出来了。 楚临独自站在凄冷的夜风中,若有所思的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灯影融融的房间才一步一沧桑的抱着他抢来的被子走了。 屋子里楚奕给楚融扒了衣服,塞进被子里。 倒不是西楚的太子殿下多会伺候人,只是术业有专攻,而且熟能生巧,扒衣服一事对他而言的确是没有多少难度。 楚融把整个身子都缩在绵软的被褥里,并不急着睡。 楚奕沐浴过后披衣回来,就见她只露一张小小的脸窝在大床里边苦着脸走神。 他倾身过去捏捏她粉乎乎的小脸,“怎么了?想你娘了睡不着?” 楚融不答,偏偏脸躲开他的手,抱着被子倒下去。 楚奕总觉得这娃娃这晚有点古里古怪的,但是想不明白也懒得再去计较,翻身上床。 怕楚融没有适应这里的环境,他便先没有熄灯,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半晌,感觉小丫头的手从被子底下探出来扯了他的一边袖口。 这个娃娃,当真是拿他做半路劫匪来防的。 楚奕心里苦笑一声,抬手放下床边帐子。 他却不知道楚融一直以来的习惯,她并不是个特别喜欢亲近人的孩子,从断奶以后都是分房出去自己睡的,而这一晚,下定决定来和他睡这一张床是做出了巨大牺牲以后的决定。 这也是那会儿在听说她要留下时,灵歌为什么会露出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父女两个各自愤愤不平,自觉损失惨重的在一张床上将就了一夜。 次日一早,西楚太子以三千御林军护卫,亲自护送荣安长公主的凤驾回京,而与此同时,记载着祈宁城中动乱经过的折子并逆贼楚原等人的尸首也早他们一步被运送回京。 这日一早,皇后的凤寰宫宫门大开,叶阳皇后穿戴整齐正闲闲的坐在偏殿的暖炕上修剪一株从南方运来的稀世海棠盆景。 她修的极为仔细,几乎是一片叶子一片叶子的打量过去,端详着整个盆栽的姿态,哪里有不满意的地方就从容的剪掉。 旁边椅子上坐着的纪良妃早已经把手里帕子绞的皱成一团,不安道,“娘娘,您倒是拿个主意啊,现在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好好的过你的日子,你急什么?”叶阳皇后一笑,完全的不以为意。 “我能不急吗?”纪良妃手里捏着帕子用力的按在桌子上,“三皇子那事儿办砸了,听说祈宁那边又是封城又是杀人,连军队都调用出来了,闹的天翻地覆。三皇子死了,他死了!” 纪良妃说着眼中便露出惶恐的神色,声音也跟着拔高,“那可是一朝皇子啊,即使再怎么重罪在身,没过皇上的面儿去审就这么把人杀了,那个野种也当真是心狠手辣,回头要是让他知道是您在背后——” “什么本宫在背后?”叶阳皇后闻言不由的脸色一沉,打断她的话,讥诮道,“难道你没有在背后吗?良妃,这个时候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难道出了事你还想把自己摘出去让本宫一个人替你背着吗?” “是臣妾一时口误,娘娘您瞧您这生的哪门子的气啊?我这不就是着急嘛!”纪良妃脸色一白,急忙赔了笑脸,心里却是不屑。 这叶阳珊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半进冷宫的皇后,早些年太子在时大家还忌讳着小心供着她,如今她儿子没了,娘家也转去支持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六皇子楚奕了,谁还真会把她当回事? 现在她也是看着她这么多年在前朝积累的威势,想着拿来给自己儿子的大位之争做一步垫脚石才扒着她来用一用,这女人还真是不知好歹。 纪良妃越是心里这样想着面上表情就越是恭顺的低声告罪,“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老三也太不争气了,当初不是说娘娘都为他打算的步步精确天衣无缝了吗?怎么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反而让那小子给吃下去了?” “是啊——他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叶阳皇后神色晦暗不明的出一口气,说着却是话锋一转又恢复之前那种云淡风轻的语气道,“大位之争从来就是这样,没有谁是注定顺风顺水会走一路的坦途。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死的到底是老三还是老六,你不是都该高兴吗?” 当初楚风在时,因为叶阳皇后和武烈侯府的地位根深蒂固,谁都不敢有非分之想,可是楚风一死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叶阳皇后哪里不知道纪良妃的私心,看着她这样上蹿下跳也不过是越看越恨罢了。 而且再想到自己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叶阳皇后眼中就闪过一丝阴冷的不甘和愤恨。 纪良妃却被她一句话戳中心事,眉尾不禁挑起,即使极力压抑也是难掩的喜色,垂眸道,“那是那是!好在是娘娘为我们考虑的周到,臣妾代替华儿谢过娘娘的恩典。” “感激的话就不用说了,谁让咱们是自己人呢!”叶阳皇后微微一笑,语气却不见多少热络。 纪良妃想了想,还是心里不安,“可是这一次的事儿,皇上真的不会查到您这里来吗?毕竟——您和三皇子一直都走的很近。” “那又怎么样?”叶阳皇后反问,“走的再怎么近,他也不是本宫亲生,即使他被抄家灭族,到时候被拉上断头台也只能是他们姓楚的,和本宫有什么关系?” 她能怎样对三皇子楚原,将来也就有可能怎样去对四皇子楚华。 纪良妃恍然明白她话中的警告之意,心里一惊,眼睛就瞪得老大,“娘娘,您说这话可别是——” “瞧瞧你那小气劲儿!”震慑的目的达到了,叶阳皇后随即又是轻笑一声,换了语气,“本宫现在所有指望也都在你们老四身上了,我还能怎么样?” 纪良妃想想也是,但不知怎的,面对眼前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她心里的防备始终不能完全放下。 心不在焉的又再附和了两句,纪良妃始终因为她这句话在心里起了疙瘩。 叶阳皇后却不在意,手下动作仍然细致而熟稔的动着那株海棠。 又过了一会儿,古嬷嬷神色凝重的匆匆从殿外进来,沉声道,“娘娘,奴婢刚刚得了个大消息。” 纪良妃闻言立时噤声,腰杆挺得笔直,眼珠子紧张的咕噜噜乱转。 叶阳皇后不慌不忙的问道:“什么事?” “三皇子那一众人的尸身被押解回京了。”古嬷嬷道。 “这么快就回来了?”纪良妃脸色一白,再也坐不住,噌的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 叶阳皇后手下动作一顿,然后又从容的运作起来,一边道:“什么时候的事?” “说是昨儿个下半夜的事儿了!”古嬷嬷道,“快马加鞭给送回来的。” “哦!”叶阳皇后不痛不痒的应着,“既然是昨晚就到了,那陛下那边应当派人去验过了吧?” 古嬷嬷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谨慎点头道:“是!三皇子妃也被宣进宫来认了尸首,说是屋梁压下来破了相,但验明正身,不会有误。” “死了,死了好啊!”叶阳皇后似是感慨的轻笑一声,随即眸光一敛正色道,“最后决定怎么处理的?” “廷议刚刚完毕,前朝的眼线传下话来,说是陛下下令直接葬到西山,就不按规矩办了。”古嬷嬷道。 不按照皇子的仪式下葬,这就说明楚明帝还是动怒了。 叶阳皇后沉吟一声,没有接话,古嬷嬷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王府那边也降旨下去,子女全部贬为庶民,所有的家眷一并发配北疆,永世不得回朝,应当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 如此一来,整个三皇子府就算是彻底没了。 虽然事不关己,但纪良妃还是听的胆战心惊,就在六神无主的时候,外面一个叶阳皇后的心腹宫女锦春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娘娘——” “没规矩的东西!”古嬷嬷脸一沉怒喝一声。 “奴婢失礼,奴婢该死!”锦春脸一白急忙跪下。 叶阳皇后拿眼角的余光瞥她一眼,“什么事?” “门口——门口出事了!”锦春道,“三皇子妃闹上门来,嚷着要见娘娘,这会儿正吵嚷的厉害,说是要您为他们孤儿寡妇的做主,您是不是去看一眼?” 三皇子妃找上门? “娘娘——”纪良妃勉强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满脸的焦急。 “嗯?”叶阳皇后皱眉,“不是说要流放了吗?她怎么还能进宫?” “早前那会儿她奉命进宫来辨认三皇子的尸首,本来是送了出宫的,可是走到泰和门的时候却甩了内监随从奔了咱们这里。”锦春道,面露焦灼之色,“娘娘是不是去看看?她这会儿闹的正凶,这宫里人多眼杂的,被人听了去是要传是非的。” 三皇子妃江氏原是一位朝中大儒的嫡亲孙女,但是人走茶凉,这些年也是家族没落没什么人了。 三皇子人又迂腐,什么事都避讳着不让她知道。 叶阳皇后倒是不担心她会狗急跳墙抖露些什么出来,而且她做事向来都谨慎小心,也没什么有力的证据和把柄可以给人拿捏的。 “不用理她!”叶阳皇后淡然道,“她做的不合规矩总会有人将她拉走的,跟那种无知妇人计较什么?” “可是——可是她确实骂的很难听。”锦春嗫嚅道。 “哦?”叶阳皇后微微一笑,并不气恼,倒像是略微提了丝兴致,漫不经心道,“她都骂了些什么?” 锦春自知失言,心里一惊,仓惶垂下头去。 这位皇后娘娘的城府很深,又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她不敢随便议论。 她不说,叶阳皇后倒也不为难她,轻叹一声道,“不过就是些见死不救的老话而已,不听也罢,你去吧!” “是,奴婢告退!”锦春如蒙大赦,磕了个头谨小慎微的退出殿外。 目送她走,纪良妃扯着脖子往院外看了看,面上表情越发的不安,“这个江氏您真的就这么放着,由她闹腾?” “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她能成什么气候?”叶阳皇后淡淡道,说着却是手下动作一滞,顿了良久之后脸上满满的露出少有的凝滞之色,“不过说到女人,本宫倒是有点不放心现在路上正往这边来的那位。” 纪良妃愣了一下,旋即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谁,面有鄙夷道:“您是说大秦嫁过来的那个寡妇公主?” 叶阳皇后摇头一笑,却有几分苦涩,“这次祈宁的事,老四难道没有跟你提过?” “提是提了——”纪良妃皱眉,思忖着却是不以为然,“可臣妾倒是觉得那不过一个巧合罢了,传的倒是神乎其神的,祈宁城里那么大的事,又是娘娘亲自出手谋划的,她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也不知道那野种是用了什么阴损的招数坑了三皇子,是怕陛下怪罪才拿了女人做挡箭牌吧?” 自从楚奕的折子递送回京,关于祈宁城里发生的事,京中就传的沸沸扬扬,只是说到秦菁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便有很多人都和纪良妃一样持鄙薄的态度—— 不过一个女人罢了! “但愿吧!”叶阳皇后放下剪刀,兴致缺缺的坐下揉了揉额角。 纪良妃见她竟然真是一副十分忧心的模样,心里就突突的有了几分不安:“娘娘您该不会真的以为那丫头会有什么通天之能吧?” 叶阳皇后不语,只是神色忧虑的凝神沉思,半晌慢慢说道,“本宫只是在想,这朝中家世背景佼佼的名门淑媛那么多,为什么老六就非得舍近求远去万里之外娶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进门?远水解不了近渴,真要说到大位之争的助力,一个外人能帮上什么忙?常大学士的那个孙女不好吗?” 听她这么一说,纪良妃心里也隐隐的犯了嘀咕,思忖道,“前几年大秦方面的传闻臣妾也多少听过一些……” “是啊!当初延庆殿上的一面之缘,本宫都还有些印象,的确像是个精明,如果这次祈宁的事只是传言也便罢了,怕就怕老六真跟她走到了一处,迟早是个祸害!”叶阳皇后一叹,像是有些回味的样子,说这样又自嘲的笑笑,摆摆手,起来继续修剪那盆海棠盆景,“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横竖这人都已经在路上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荣安长公主在大秦朝中很有声望,又很得秦宣帝的倚重和信任,只就这次送嫁赐下的万人护卫就可见一斑,寻常公主能得三千就是莫大的恩典了。 她若是软柿子也就罢了,怕就怕真是应了叶阳氏所言—— 纪良妃心头一跳,终于还是有点坐不住了,勉强陪着笑脸起身告辞,“娘娘,臣妾在您这也坐了有一会儿了,这就先不扰您了。” 叶阳皇后侧目,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严厉了语气恨铁不成钢道,“本宫告诫过你多少次了,这些前朝的事儿,咱们妇道人家不要掺和,这么个节骨眼上,可别说本宫没有提醒你,千万不要把老四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里头牵扯,还有你自己,也不要总是想些有的没的。” 这纪良妃是个不经事的,同时也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但凡有点大事小情就爱和四皇子互通有无。 “是,臣妾心里有数,请娘娘放心。”纪良妃道,“没什么事,那我便先去了。” “去吧!”叶阳皇后不耐烦的摆摆手,“以后我这里你也少来,没得让人怀疑。” “是,臣妾告退!” 古嬷嬷亲自送了纪良妃出门,叶阳皇后站在厅中看着她明显有些散乱的步子,端庄的容色一点一点慢慢沉寂下来,晦暗而深沉。 自从四年前被禁足了一次之后,楚明帝与她之间就生了隔阂,虽然后来因为楚风遇刺一事一并对她开恩,解了她的禁足令,但这几年态度却是明显的冷淡了。 如果说早前的二十年他对她是相敬如宾,那么现在不说相敬如冰,甚至是连“相敬”二字都没有了。 他只是留着她这个皇后的尊位,看在—— 叶阳敏的面子上。 他不动他叶阳家的任何人,也不管他们私底下的明争暗斗,对所有的一切都放任自流。 他知道她近两年和三皇子楚原走的近,也不闻不问。 呵,那个人啊,当真是视她为无误。 这样想着,叶阳皇后唇边不觉牵起一丝冷笑,转身剪掉最后一簇斜出的枝杈放下剪刀。 旁边服侍的婢女马上端了温水过来给她净手,又有人递了干净的帕子和香精服侍她一一用了。 古嬷嬷送走了纪良妃从殿外进来,打发了一众丫头下去。 叶阳皇后端着茶碗坐在炕沿上垂眸抿了口茶,“她走了?” “是!”古嬷嬷恭敬的点头,神色古怪的又扭头往院外看了一眼,“娘娘觉得她会出手吗?” “这宫里的女人啊,没有儿子也便罢了,否则的话,性情再温顺的母猫迟早也会跳起来挠人的!”叶阳皇后没有笑意的笑笑,表情阴厉而冷酷 古嬷嬷看着也是暗暗一惊,心道自从楚风死后,自己的这位主子的性格就更得变得让人捉摸不透。 “可那荣安长公主的确是个厉害的角色,当初连太子殿下都——”古嬷嬷勉强定了定神,还是有些担忧,提到楚风又是扼腕一叹,“唉!这良妃娘娘怕也未必斗的过她的。” “她当然不成!”叶阳皇后早知如此的冷笑一声。 “那娘娘您刚才还暗示她——”古嬷嬷不解,“怎能您不是要借刀杀人吗?” “是借刀杀人,但是杀谁不是杀呢?”叶阳皇后悠然抿一口茶,语气轻松,“就纪良妃那个没脑子的贱人也想和本宫平起平坐?她道本宫不知道她的那点花花肠子吗?于是等着有朝一日她来过河拆桥,倒不如本宫先下手为强,而且——大秦的那个丫头初入朝中就惹上人命官司,那些老臣本就排外,又从一开始议亲的时候就对她的身份存有成见——本宫说是借刀杀人,但最后能死几个还是未知数呢!” 纪良妃不过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犯不着她特意用心对付,至于荣安那个贱人—— 欠了债总是要还钱的! ------题外话------ 嗯,我发现了前面一个错误,这章先纠正过来,然后我去翻前面的改,楚奕的排行我一直写成老五,其实他应该是老六的,如风锅锅比他大几天,那是老五ORZ~ 第十一章妖精 楚奕从祈宁递送回京的折子一经收到,帝京就马上开始加快速度紧罗密布的筹备大婚一事。咣玒児晓 半月之后,太子楚奕亲自护送荣安长公主的銮驾抵京。 京中由两位大学士常文山和李巍代表楚明帝率文武百官往城外亲迎,一切似乎都与四年前的那次无甚区别。 因为是女眷,秦菁只在车里象征性的打了个招呼。 婚期定在三日之后,常文山等人只将她送到下榻的驿馆门外就散了,进宫去向楚明帝复命。 楚奕晚走一步,亲自送秦菁和楚融进去安顿。 晴云带着一众的仆从婢女往里搬东西,楚融在车上睡着了,两人把她抱回房去安置。 楚奕给她掖好被角,却不急着走,坐在床沿上,唇边牵起一丝无奈的笑容道:“这丫头,我怎么觉得你就是生她出来折磨我的,也不知道是像谁。” “像谁?可不就像你么?我可不是这么个脾气。”秦菁忍俊不禁,倚在旁边的床柱上看着两人目光柔和。 也不知道是不是初次见面对她产生了阴影,从祈宁这一路上回来,楚融对楚奕防备的越发厉害,而且明显又聪明了许多,还改变了对敌策略。 以前她是只要一见楚奕往秦菁这来马上就精神抖擞的奔过去保驾护航,搅和着不让两人单独相处,后来想明白了“防不胜防”,索性也就不盯秦菁那里了,直接一门心思的去粘楚奕,一天十二个时辰,包括晚上睡觉都攥着他的袖子不撒手。 楚奕本来也只当她是孩子心性,没个长性,不想由着她折腾了几天之后她却更像是习以为常了。 以前她盯秦菁那里还好,秦菁真要严厉起来,说的话她多少还是要听的。 这会儿好了,柿子挑软的,小丫头似乎也是拿捏住了自己这个半路老爹心虚不敢训她,完全就是一副女霸王有恃无恐的架势。 这一路走下来,当真是把楚奕守得死死的。 白天车队赶路还好,没什么想头,晚上只要一入夜,必定拖着枕头准时去楚奕房里报道。 有时候楚奕连夜处理公文,她就搬个凳子坐旁边,明明是困的眼皮打架,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还是坚守阵地拽着他的袍角等他上床了才肯安心闭眼。 “我现在当真是见她这么睡一睡就比过年还高兴。”楚奕笑笑,以指腹蹭了蹭楚融的脸颊,由衷的感慨,说着就蹑手蹑脚的站起来拉着秦菁往外走。 他走的极其小心,秦菁看他那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无奈的笑笑,由他牵着去了外间。 方才抱楚融进来的时候,他的前襟被小丫头揉的有点皱,秦菁抬手去给他整理,“宫里陛下还等着你回去复命呢,快走吧!” 楚奕垂眸看着她雪白圆润的指头在他胸前跳跃,心里一软,突然就觉得像是被什么搔了一下。 回头看看里间楚融睡得正熟,突然恶向胆边生,就势一把握住秦菁的手,闪身藏到旁边的帷幔后头去。 秦菁自顾埋头给他整理衣服,指尖骤然被他握住就愣了一下,抬头一看他波光荡漾的眸子就知道他是又起了坏心思,皱眉嗔道,“别闹,陛下和文武百官还在宫里等着你呢!” 说着,就要转身让开。 “哎!”楚奕探手往她腰上一捞,转了个身把她困在身后的雕花门栏和他自己的身体之间,语气颇为委屈的低声道,“好不容易得一刻清净——” 说话间,似乎无意的以胸膛抵着她软绵绵的身子蹭了蹭。 他的胸膛坚韧而有弹性,压着她胸前柔软,即使隔着衣服,彼此也能清楚的感知到属于对方身体特有的那种触感。 秦菁一口气提不上来,呼吸窒了一窒,急忙抬手去推他。 楚奕没让,身形不动如山,将她卡在那个角落里不动。 秦菁推了他两下未动就略带了几分气恼,面红耳赤的往旁边别过头去,没好气道,“你可别在这里闹,这里不比祈宁,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不是说你家老七也赶回来参加婚礼了吗,好歹你也收敛点儿。” “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楚奕皱眉,不满的嘟囔一句,“煞风景!” “我是与你说正经事呢!”秦菁焦急道,不住的想要回头去看院子里的动静,生怕有人闯进来撞见。 楚奕见她心不在焉就以一指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收回目光,只能看着他。 “我也说的是正经事,按照规矩,回头大婚之前这三天,我不能再来见你,你也不好好多看我两眼?”他微眯了眼,眼神迷离的仔细观摩秦菁的唇,似乎是在精挑细选想要找一个合适的角度下口。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见过!”秦菁又好气又好笑,却总归是他一耍起懒来她便拿他没辙,只能好言相劝,“女儿都多大了,你还真当咱们是新婚燕尔吗?别再胡闹了。” 楚奕却不理她,反反复复在她唇上打量了许久,终于确定了个比较满意的方位俯首吻下去。 说吻他又不好好吻,又是咬又是舔,像是在找滋味的样子。 半晌又像是觉得这个角度其实选的还不太好,退了开去,又细细的打量起来。 他虽然没和她对视,秦菁还是被他这么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红了脸。 不过她也知道,每逢这个时候他就是存了心的又在想歪点子,能不理就尽量不理,省的他顺杆子往上爬。 楚奕手指挑着她的下巴左看右看,反复又换了几个不同的角度试着触了触,却从头到尾都是一副不甚满意的模样。 秦菁忍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狐疑的开口道,“你做什么?” 楚奕一笑,眸子一闪万分狡黠,是一副“我折腾半天你终于舍得主动开口问我了”的如释重负般的感觉。 然后他略带余味舔舔唇,“其实我刚刚一直在想,你第一次主动吻我时候的滋味是不是跟这一样!” 说话间他舌尖若有似无的在湿润的唇瓣上面一扫而过,明明是个男人,竟也是风情万种带了极致的诱惑。 她第一次主动吻他?是在秦宁设计约她去灵隐寺见面之后她回到宫里的那个清晨。 他抱着她,试图将她从刚刚被亲情背叛了的冷水里捞出来捂热。 也许是情之所至,也许是真的需要他能给的那一线暖意,她生平第一次没有拒绝他的靠近,并且,主动吻了他。 恍惚还记得,那个冬日的阳光还十分的绚烂,他们依在窗前那般默然相拥的情景。 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而到后来,他们在一起,从成婚、分离到这一次的重逢,亲密的举动有过无数次,她虽然从心底里接受了他,但真要说到在这种事上主动的次数却是少之又少的。 楚奕的目光暧昧,眼神带了点点慵懒的邪魅之气,定定的看着她笑。 心里有什么暖融融的东西缓缓化开,秦菁嘴角噙了丝笑,踮起脚尖仰头蹭上他的唇。 湿润的触感,温柔而细腻的碰触。 她以牙齿轻轻扯开他的唇,一痛一麻,有什么奇异的感觉惊雷般翻卷在血液里,往心头重重一击,楚奕瞬间觉得整个身子都麻了半边。 他僵立不动,秦菁闭上眼,舌尖卷入,在他毫不设防的默许之下主动侵占他的国土,在那一方意乱情迷时候她甚少有心思仔细探寻的领地里,游鱼一般懒懒的徜徉。 开始不过是带点好奇的试探,后来也便觉得有趣,慢慢的就有点沉迷。 她小巧的舌尖灵活的在他的唇齿之间打着旋儿,游戏一般,像是在探寻什么,又像是毫无目的的游览观光一般,偶尔扫过他等候已久的舌尖,却在他发了狠想要将她卷住的时候轻巧一避,恶意的躲避开来。 那一点若有似乎的清浅碰触,更像是猫爪子挠了一样让楚奕心头发痒。 他十分享受她难得一次的主动亲近,但又像是不满于这样浅尝辄止完全不让他尝个够的感觉,心里几分失落之余又带着浓烈的愉悦感受,纠结之下就懒洋洋的赖着没动。 在他几次试图反客为主卷住她舌尖的时候,秦菁就心里有数—— 这人是已经被撩拨出了火气了。 可是这会儿她也动了坏心,平日里总是他刻意的戏弄她,难得这一次她也有了兴致,便存心报复。 她没有太过贴靠上楚奕的身体,以至于楚奕只要略一垂眸就能将她的整张脸和柔媚的姿态收入眼底。 她双臂柔若无骨攀附他在颈边,微阖了双眸,面上带了层微薄的红晕,眼尾一个微微上扬的角度说明她是在笑着的,但这笑又完全不同于平时的那种端庄或者温柔,带了一丝恶意的坏,有点媚,有点—— 妖? 这女人,大多数的时候都带几分羞赧和柔和,却没有想到真要柔软起来的时候,竟然也可以妩媚的像个妖精! 听着他的呼吸不觉的厚重起来,秦菁一时觉得好玩,就退了开去把脸埋在他肩头轻笑出声。 她这一声笑,因为方才恶意的一番动作而带了几分低弱的娇喘,更填了几分蛊惑的味道。 楚奕喉结一抖,方才一直散在天边的理智瞬间尽数回拢,一把抄起她的腿弯把她抱起来。 秦菁低呼一声,就势勾住他的脖子,下一刻再度天旋地转被他压到了旁边的睡榻上。 楚奕的脸上是一种罕见的血色的红,目光灼热而痴狂的直望进她柔波似水的眸子里。 秦菁知道他的这个状态代表了什么,突然就有些慌了,然后就听见他哑着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妖精!” 他埋首下来,神思迷乱的去吻她的唇,同时手下动作近乎粗暴的探入她的领口去扯她的衣服。 眼下光天化日的不说,楚融就睡在里间的床上也不说,重要的是宫里楚明帝正等着他回去复命,当真是不能耽搁的。 秦菁突然就有些后悔,自己方才不该一时兴起逗了他。 他的呼吸狂乱灼热,有点压抑不住,胡乱的在她唇上蹭两下之后又俯首下去埋头在她一边肩下的锁骨处噬咬起来。 这一次是真的咬,齿关碾过,那种酥麻的感觉还不及融入血液,较之更强烈的疼痛感就先冲破感官刺到了心头。 秦菁一痛,咬牙皱了眉头,却没让自己喊出声,只是缩着身子颤了颤,正想着要推开他,却突然发现,楚奕除了疯了似的埋首在她肩上肆虐之外竟然再没了别的进一步的动作。 他毕竟还是有分寸的,这个时候,断不是他们儿女情长的时候。 他极力忍着,不让自己再多去碰她,只疯狂而执迷的仿佛要将身体里所有的火气都通过唇齿呼吸留在她身上。 秦菁于是按捺不动,由着他在她肩上又吻又啃的拼命折腾,直至最后,他像是自己慢慢克制住了,埋首在他颈边不住的喘着气平复呼吸。 感觉他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秦菁才试着开口,“你还好吧?” 诚然,她这也不过是找个话茬儿随口一问,却不想伏在她身上那位却是极不自觉,随口就闷闷的答:“不好!” 秦菁被他噎了一下,这才抬手去推他,“别没轻没重的了,再不走,你的那些侍卫就该闯进来了。” 楚奕垂眸看她,眼神竟是颇为哀怨。 半晌,他不怀好意的一勾唇角往她鼻尖上啄了一下,轻声笑道,“你真是越来越让我惊喜,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般诱惑人的本事。” 这混账这是拐着弯的在暗示她勾引他吗? 秦菁脑中嗡的一下,紧跟着脸上一红,整个人都要烧着了。 楚奕看着她的羞恼之余的窘态,就又蹭到她耳边软软的笑,“今天我不能多留,下回再试试?” 这就是典型的得了便宜卖乖! 秦菁被他气得浑身发抖,不经意的一瞥他耳后还不及消散的那层薄红,顿时就起了破罐破摔的心,手臂从他胸前一移灵活的缠上他的脖子。 楚奕身子一颤,笑容僵在脸上诧异的垂眸看她。 秦菁的脸上还带着怒意,明明早就没了前一刻勾魂摄魄的娇媚姿态,但是温香软玉在怀又是这么个暧昧体贴的姿势,楚奕顿时觉得下腹压下去的那股火马上又要窜上来。 他脸色一黑,也就明白了这个女人的意图。 秦菁没事人似的挂在他脖子上不肯主动放手,楚奕的呼吸又有些狂乱的急忙压下她的肩头,别过眼去,“别——再这样,我一会儿真就走不了了。” 说话间,他目光不经意的扫过秦菁肩头,那里三四个明显的牙印和青紫淤痕印在她玉润的肌肤上分外刺眼。 方才他的确是有些难以自控,力道有些狠了。 楚奕疼惜的拧起眉头,抬手抚过去,有些懊恼道,“疼不疼,我让灵歌拿药膏来,给你敷一敷。” “没事!”秦菁拉过衣服掩住肩头,无所谓的笑笑,又重新把他的身上衣袍整理好,“已经耽搁很久了,你快走吧,回头我自己会敷的。” 说话间,门外已经传来力道极轻的敲门声。 “殿下,宫里张总管派人来催了,说是请您安顿好了公主就早些回去。”是灵歌的声音。 宫里楚原的事还需要他当面向楚明帝说明,再也有三日后大婚的事情得去准备,楚奕知道不能再留。 “嗯,知道了,就来!”楚奕道,又握了握秦菁的手,仔细的叮嘱,“虽然说只有三天,但是以我对叶阳氏的了解,她保不准还得见缝插针,这驿馆例外我都安排好了,却也不得不防,你仔细着些,等三天以后,我来接你。” “知道了,我又不是头次和她打交道。”秦菁笑笑,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嗯!”楚奕勾了勾唇角,起身抖平了袍子推门走了出去。 秦菁又半倚在榻上坐了会儿,等到脸上的热气渐渐散了这才整了整衣服去看晴云她们整理的东西。 因为大婚在即,到时候宫里宫外都会有宴会无数,所以这一次西楚方面就没有安排接风宴为她洗尘,但是为表礼遇,晚上还是由宫里做主,在驿馆这里摆了一席,宴请了几位王妃、公主和郡主说是热闹热闹。 如今三皇子一家获罪,三皇子妃刚被发配出京,不在此列。 之前楚风的太子妃娶了不到一年他人就死在了落月谷,太子妃寡居闭门不出,自然不会出席。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为了楚奕大婚携带家眷赶回来,四皇子和七皇子虽然大多时候都在外面办差,府邸却是留在帝京的。 这样,如今健在的五位皇子,除了八皇子楚临游戏人间尚未娶亲之外,其他四人的正妃都到齐了。 而皇室公主,楚明帝就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是长女成渝公主,一个是幺女广泰公主。 成渝公主是楚明帝的第三个孩子,比楚原还要年长一岁,是荣妃的女儿,据说她早年在京中还曾有过一个才女之名,而且为人十分惠敏,端庄持重,并不与哪位兄弟走的太近,却也谁都不得罪,早早的嫁人生子,身在皇室却不争不抢,日子过的十分如意。 广泰公主则是楚明帝最小的一个孩子,比八皇子楚临还要小四岁,这年正是十七。 其实这件事秦菁一直没太想通,当年楚奕、楚越和楚临这几个兄弟相继出世的时候,楚明帝应该正值壮年,但是自那以后他后宫之中却一改之前的枝繁叶茂的繁荣之势,二十余年,就只出了这个小公主。 而且据说,广泰公主自幼就不得明帝的宠爱,别的皇子公主满周岁都有的封号,她却是在两年前及笄将要议亲时候才予以册封的。 只是这个女子当真也是运气不好,明帝刚刚替她指了婚,她那未婚夫婿便在一日酒后失足溺死了。 广泰公主守了望门寡,明帝对她的去处似乎也不怎的关心,后来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入夜时分,驿馆的偏厅里众美云集,香风习习,好不热闹。 秦菁带着楚融过去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到齐了,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讨论脂粉衣裳。 见她过来,一众人急忙止了交谈,纷纷起身招呼。 几位老亲王家里的郡主见到她是要见礼的,而其他王妃公主则是象征性的彼此让了让。 “六弟妹您这姗姗来迟,可是让那几个丫头好惦记,再不见你的人过来,她们便要到后院寻过去了。”先开口的是二皇子妃曾氏,她说着就抬手指了指后面几桌眉开眼笑的少女们,当是几位亲王家里未嫁的郡主。 曾氏人已经不年轻了,而且姿色只算中等,但人却十分爽朗,这话说的虽然有些不逊,却让人听了舒服,没有含枪带棒的冷嘲热讽。 “是我失礼,让众位久等了。”秦菁温婉一笑,颇带了几分歉意的垂眸捏了捏楚融的小手,“都是这丫头调皮,临走把茶汁洒到了衫子上,又把我绊住了。” 这荣安长公主和上一任太子楚风之间的那段纠葛姑且放下不提,只就说现在。 她是二嫁,虽然是皇室公主,天之骄女,但总归不是什么体面事,偏偏她还带着个女儿。 若是换做其他人,大约是不好意思这就把个身份尴尬的丫头领出来招摇的,她却是一派从容,并无一丝半点的不自在。 再看那小丫头,蓦然见了这么多生人也不局促,大眼睛水汪汪清澈澈的依在秦菁身边大大方方的打量她感兴趣的人。 本来对于楚奕力排众议坚持娶了这么个女人回来,这些人就都是心思迥异的带了看戏的姿态,这会儿骤然一见这双母女光鲜亮丽的出现在眼前,突然之间就集体尴尬了。 大皇子妃看看二皇子妃,二皇子妃讪讪一笑别开眼。 七皇子妃看看四皇子妃,四皇子妃鄙弃的一扯嘴角露出抹讽笑。 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接茬。 眼见着场面僵住,却是成渝公主的反应最为自然,微笑着蹲下去拉了拉楚融的另一只手道,“这就是安阳郡主吧?生的真是漂亮呢!” 也许是做了母亲的缘故,她全身上下的气质又极为柔和,向来不愿意被陌生人碰触的楚融竟然没有抵触,歪着头看了她两眼。 秦菁笑笑,弯身指引她道,“这是成渝大公主。” “什么公主不公主的,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反正迟早要改口的,便直接唤我一声皇姑好了!”成渝公主一笑,眉眼弯起,脸上表情便更加随和几分。 楚融看了看她的眼睛,歪头想着,突然小嘴张的老大,指着她的眼睛惊喜道,“月亮!” 所有人俱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便是笑开了,这一笑反而刚好把之前的尴尬气氛吹散。 楚越的王妃是镇国公刘家的嫡女,人生的温婉端庄,见状便是从容走上前来道,“这个丫头真机灵,太子殿下好福气,居然后来居上得了个这么漂亮聪慧的女儿。” 她与楚越成婚也有三年了,家里妾室出了一儿一女,而反倒是她这个正室七王妃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在场众人都知道她有心结,于是笑的便有些讪讪的。 刘氏说着便要探手去触楚融的头发,小丫头大约是很不喜欢她身上这股子幽怨的气息,头一偏侧了开去。 动作不大,刚刚好让刘氏的手落空僵在那里。 刘氏一阵尴尬,嘴角抽了抽,脸上表情便有点发冷。 除了将就她亲娘的脾气,楚融这一辈子从来就不懂什么叫察言观色,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于是谁也不管,只就贴在秦菁身边冷漠的避开。 然后她扭头,蹒跚着步子挪到旁边对着门口的方向招了招手,干巴巴道:“团子,来!” 众人的目光都追着这个古怪的娃娃往门外看去,只见黑暗中噌的一道白影飞纵,一团毛茸茸白花花的东西就冲着站在大厅当中的娃娃撞了过去。 “呀——”几案后面有人惊叫一声。 眼见着那团东西就要和小小的楚融撞个满怀,却不想那东西的反应却是极为灵活,只在她面前一尺开外突然身形一顿,下一刻已经尾巴翘的老高以一种一场尊贵的姿态款步走了过去。 站在远处几案后面的少女们逐渐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新奇道,“呀,这是哪里来的大猫?好快的动作呢。” “我怎么瞅着那脸长的不太像猫呢?”有人质疑。 “是啊,还有那尾巴——” 那娃娃却不理这些没见识的皇室贵女,突然嘴一咧露出三颗米粒牙,然后两只肥肥的爪子一拽,倒拖着绒团儿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就往席后挪去。 尾巴被她一拽,绒团儿马上就蔫儿了,无精打采的去死命的扒地毯。 所有人都被这娃娃彪悍无礼的举动震在当场,秦菁笑笑神情略带了几分宠溺和纵容道,“不用管她,这丫头是自小被她舅舅惯坏了。” 她知道,日后他们母女要在西楚生活下去,那么在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身份都会很尴尬,尤其是对重视血统的皇室而言,楚融相对而言会比她还要尴尬。 所以她便有意的在人前这般宠她,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去正视这个孩子的存在。 而从祈宁回来的这一路上,楚奕总是有意无意的在人前纵容她,也是这个意思。 她是大秦皇帝最宠爱的外甥女,也是得到西楚太子认可和爱护的长女,即使不能将她的身世公诸于世,但至少也不允许任何人因为血统而伤害到她。 成渝公主目光一闪有些失神,像是有些明白了她的意图,于是笑着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别站着说话了,有什么话都等入席了再说。” 有了方才刘氏的那一出,她也不好再去牵楚融的手,省的刘氏误会,只就身子一侧给秦菁让出上面的主位道:“快入席吧,孩子该饿了。” “这怎么成?我可当不得。”秦菁不肯,握着她的手腕让了一让,“成渝公主是殿下的长姐,又是此处帝京的主人,我这个客人哪好喧宾夺主,这主位自当是您来坐的。” “有什么当不得的?”成渝公主微微一笑,“自古君臣有别,六皇弟即将迎娶你为太子正妃,这里便是你的位份最高。再者秦皇陛下肯将你许嫁西楚,也是我朝的荣幸,不过是家宴上的一席座位而已,就不不要与你我推辞了。” 她这话说的看似婉转和气,但秦菁还哪有不明白的。 想必今天成渝公主过来也是受了楚明帝的指派,这番漂漂亮亮的场面话,看似是她自己的推诿之词其实字字珠玑,关乎朝政国运。 她秦菁是大秦的掌权的监国公主,一般的皇室公主与她自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而现在虽然大婚仪式还没有举行,成渝公主这话也明确的提醒了在座各位,她要嫁的西楚太子一国储君,即使是姐妹妯娌之间也是要肯定她的身份的。 她跟楚奕之前的事,别人不知道,楚明帝却是清楚的。 只是秦菁这会儿却突然有些好奇,老爷子突然给她来了这一出,这到底真的只是表面上看见的这样在提前帮她立威,还是隐晦的使个绊子先把她放到火炕上烤一烤,看她配不配的上他那宝贝儿子。 成渝公主这么一说,四皇子妃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开口便有些酸溜溜的,“是啊,横竖也不差这几天了,都是自家姐妹妯娌,你便也不必推诿了。”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虽说只是家宴,却也好为我而坏了规矩!”秦菁淡然一笑,仍是执意把成渝公主让到了主位上,自己抱着楚融坐在了下首一席。 成渝公主见她如此,倒也没有强求,大大方方的坐了。 因为秦菁没有坐那个主位,后面的宴会上倒是没有因为这事儿再生出什么口角,女人们坐在一起也甚少忌讳,无非就是互通有无聊聊现下帝京时兴的衣裳首饰之类,在就是寻些达官贵人府邸的隐秘私房事叫嚼舌头。 酒过三巡,开始有人微醺,慢慢的席间就热闹起来,有人串了桌子谈天,也有人嫌屋里嘈杂三五个聚在一起出去透气。 楚融受不得这种长时间饮宴的气氛,秦菁和成渝公主打了招呼抱着她出门要送她回去休息。 母女俩出了大厅,刚刚拐进花园,不远处的花圃前头正在谈笑的两个少女就听到动静扭头看来—— 却是广泰公主。 “见过六嫂嫂!”广泰公主一笑,往前迎了两步。 少女的容貌清秀,不是特别美,却显得婉约。 也许是自幼在宫中不得宠的缘故,让她的眉目间连笑容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不是秦宁那种故作柔弱的软糯,而是刻意收敛光芒的那种谦卑。 十七岁的年纪,她穿一身若草色镶银边的衣裙,这种颜色在她身上明显显得老气,也容易被忽视。 之前在宴会上,便是年过三十的大皇子妃都比她容易吸引视线。 秦菁的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不动声色的一扫而过,心里瞬间闪过一丝异样,但一时没能察觉出什么什么,也就按下不提。 “广泰公主!”秦菁含笑还了礼,“方才里面成渝公主还问起你呢,怎么在这里?” “我不胜酒力,喝了两杯就忍不住出来透透气了。”广泰公主腼腆的笑笑,目光一瞥看到秦菁怀里的的楚融道,“六嫂嫂你们这就要回去了吗?” “时候晚了,融丫头该睡了,我正要把她送回去!”秦菁道,同时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跟在她身边的蓝衫婢子。 那婢子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柳叶弯眉樱桃小嘴,脸蛋巴掌大的一点,下巴尖尖是个美人胚子。 只不过她今日穿的也是一身素净,装束简单,还始终低垂着脑袋,像是与广泰公主一般不愿引人注意的模样。 其实之前在宴上秦菁就已经注意到广泰身边跟着这么个人,纵使从头到尾都做出谦卑的姿态把脑袋垂在胸前,秦菁也知道她那仪容举止绝对不会是个婢子。 只不过这两人自作聪明的不说,她也懒得点破,即便是这会儿也装聋作哑的当看不见。 楚融是真的有些困了,若在平时她是宁可自己走也不愿意被人抱的,这会儿眼皮打架就什么也顾不得,红扑扑的小脸埋在秦菁肩窝里,两只爪子拽着她的衣服不自在的扭了扭,迷迷糊糊道,“娘,团子呢?” 绒团儿本来正跟在秦菁脚边,这会儿突然听见小主子的声音,耳朵一竖就要往上窜着往秦菁怀里去扒楚融。 它往秦菁身上倒不敢太用力,只象征性的往上一弹,爪子一勾刚好把秦菁挂在腰间的一个香囊给扒了下来。 秦菁拿脚尖踢了它一下,它自己也知道闯祸就灰溜溜的耷拉下脑袋。 广泰公主看一眼缩在秦菁脚边的绒团儿,赞道:“这倒是个识趣儿的。” “山野之物,到底也是野性难驯!”秦菁一笑置之,接过她递来的香囊,又回头看了眼后面的宴会厅道,“成渝公主和几位王妃都还在呢,我去去就来。” 楚融正是困得紧,听她跟人寒暄便有点不乐意,在她怀里撕扯着动来动去,这一拉扯的力气有点大,就好把秦菁的领口给拉开了一点。 彼时广泰公主所站的位置刚好就在秦菁身侧,目光一瞥好巧不巧的就看到她领口底下若有似无的半排牙印。 广泰公主的目光一顿,秦菁心里暗叹一声糟糕,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把怀里楚融往怀里一拢,压下掀起的领口从容离开。 广泰公主愣子那里,眼睛发直的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半晌,像是失了魂一样,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一直到秦菁的背影在小径尽头消失不见,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蓝衫婢子才柳眉微蹙拍了下她的肩膀,“公主,您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广泰公主猛地回过神来,脸上神色极不自然的垂下眼。 那婢子的心思显然也不在她身上,一直盯着方才秦菁消失的方向。 这会儿没了外人,她也不再掩藏,神情高傲,于举止间也露出几分岑贵之气的不屑冷哼,“这就是荣安长公主?我还当是什么三头六臂了不得的女人,也就是仗着自己的出身。” 她这话说的鄙薄,眼神里也跟着带了几分阴冷的怨毒之色。 “芷馨,你这是要害死我吗?”广泰公主见她这般口无遮拦,当即吓的花容失色去捂她的嘴,紧着四下无人才惶惶不安道,“你小点声,是你说只要见她一面,我才冒险带你来的,你可不要生事!” “我生什么事?同样都是天家公主你怎么这么小家子气,还不如个外人。”那少女不悦的推开她的手,言语之间对她并无丝毫的尊重之意。 “你——”广泰公主眼圈一红,嗫嚅道,“我只是不想生事罢了。” “你是不想生事还是不敢?”那少女讽刺的反问。 广泰公主咬着唇,却没跟她争执,只是缓和了语气劝道,“你也别不甘心了,婚姻大事靠的都是缘分,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你也收收心吧,以你的品貌和家世,什么也不用愁,自然也是安稳康泰的一辈子富华荣华。” 那少女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去她的话。 广泰公主不安的扯了扯她的袖子,“芷馨——” “好了好了!”那少女不耐烦的拉开她的手,“我知道你难,今天肯带我来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我又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你回去吧,我也先走了,省的一会儿宴会散了,跟那些人挤在一块儿被认出来。” 她这般干脆,广泰公主的眉头反而皱的更紧,对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才一步三回头的回了偏厅。 秦菁回房去把楚融安置好,又回到席上和众人寒暄了一阵,一直闹腾到临近四更才散了席。 秦菁亲自送了众人出门,成渝公主和广泰公主随她一起留到最后。 待到其他人的轿子相继离开,一直等在稍远处的一辆马车上才下来一个人。 那辆马车秦菁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并不十分华丽,却也不容忽视,她本来心里也正奇怪,这会儿见着那人下来广泰公主已经忍俊不禁的轻笑出声,“我就说呢,今天怎么不见驸马来接皇姐,原来是早就到了!” “小妮子,就你贫!”成渝公主嗔她一眼,眼眸弯起却是笑的甜蜜。 那男子走来,也就只是常人之资,但是气度翩翩,整个人看上去明朗而干净。 他穿一身素白的居家长袍,隔着远了的时候秦菁甚至差一点有种错觉—— 以为是莫如风。 但等他走近了才在心里自嘲的笑。 莫如风的那般气韵风华,这世上怕是再无人能及,哪怕是幻影都觉的太假。 大驸马走来,成渝公主引荐双方互相打了招呼,就随他一并上车离开。 秦菁又送了广泰公主上轿,这才转身回了住处。 进院之后她便没让人跟,进门也不点灯,直接往桌旁一座,就对着黑暗中某个空无的方向冷冷说道:“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 ---- 第十二章不爱 黑暗之中有人声音清浅的笑。咣玒児晓 某个刚刚扬言要等三天之再出现结果去了不到几个时辰就又堂而皇之出现在眼前的人丝毫不以为耻,翩翩而来,从背后把温香软玉拥了满怀。 “怎么知道是我?” 黑暗中,秦菁并不试图回头去寻找他的目光,只是把他压在她肩上的下巴往旁边推了推,“你是有话要说吧?” 院子里灵歌和苏沐苏沐等人都不在,除了楚奕,没人能够无声无息的支走他们。 楚奕笑笑,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去点了立在墙角的一盏宫灯,转身回来把秦菁抱到了榻上。 他自己也脱鞋上榻,仍是从背后环了她,把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声音轻缓的慢慢道,“那会儿我过来的时候看见广泰和你在花园里,她说什么了?” 他的声音有点懒洋洋的,秦菁侧目看他闭着眼的样子似是有些疲惫,想着大约是之前在宫里的事办的不很顺利劳了神,就转身从他怀里挣出来。 “先靠一靠吧!”她拖了旁边的软枕过来,把楚奕安置在榻上躺了,一边道,“没说什么,就是遇上了,大约是想带个什么人给我看一眼,也大约是想带个什么人来看看我。” 楚奕仰面躺在睡榻上,似乎没太在意她说什么,随手一捞把她也拉过去,枕着自己的胸膛。 秦菁伏在他胸口随意的靠着,就又接过他刚才的话茬道:“你刚刚说广泰公主怎么了?” 她和广泰只是错肩而过打了个招呼,楚奕对此这般警觉,定然是有什么问题的。 “嗯!”楚奕轻声应道,一直闭着眼睛养神,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抖落发间饰物,一边轻轻的摩挲着她柔软的长发一边慢慢说道,“我母亲和父皇的事,上次你来西楚的时候应该多少也知道了一些的。” “嗯!”秦菁点头。 关于叶阳敏的那些过去,他和莫如风似乎一直都是讳莫如深。 秦菁有些奇怪他今天怎么突然主动提起,但直觉上还是以为应当和她提到的广泰公主有关。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些爱或不爱的陈年旧事了。”楚奕道,语气慵懒而闲适,像是对那段往事并无多少感触的样子,“我母亲是武烈侯府的嫡出大小姐,可是外祖母短寿,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后来外祖父才续娶了现在的夫人江氏,有了叶阳珊和后面其他的孩子。舅舅说,母亲是个慧敏多智却又十分淡薄的女子。外祖父很重视她,在她待字闺中的时候,他们父女两人的感情曾经十分要好。那时候母亲在府里得宠,威望甚至盖过正室夫人江氏,你知道,世族大户人家里无非也就勾心斗角那么点事儿,可是母亲的性情冷淡又心比天高,不屑于和他们迂回做戏,久而久之和江氏那些人之间的隔阂也就深了。母亲和父皇初遇应当是她十五岁及笄那年,有人传闻那时候还是太子的父皇在宫宴之上对母亲一见倾心,可是母亲从来就不喜欢他。那时候朝中的形势和现在也差不多,先皇年岁高了,各个皇子和藩王都蠢蠢欲动,父皇的太子之位也坐的不甚稳当,外祖父是父皇的拥护者,手上又有兵权,经常和父皇往来谋事。等到当时朝中势力最大的二皇子和驻守东南海域独霸一方的外姓安顺王相继被连根拔起之后,父皇终于有一次偶然得知,其实外祖献予他的很多行之有效的破敌之策都是出自母亲之手。他本来就一直未能对母亲忘情,于是便越发的不可收拾,越陷越深。” 西楚方面的史料秦菁也曾读过一些,关于当年楚明帝登位前后的事多少有些印象。 别的不提,只就当时盘踞海域的安顺王,西楚东南临海,海线长达千里,全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而且安顺王又是开国功臣的嫡系一脉,在那一带势力十分稳固,更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全国九成以上的盐务,而使得朝廷十分忌惮,不敢轻易动他。 据说那时是还是太子楚承岳亲自带暗卫深入虎穴刺杀拿下了安顺王的人头,然后由他事先安插在安顺王军中各处的内线散播谣言,扰乱军心。 安顺王一死,群龙无首,趁他们分裂内乱的时候,楚太子直接越过朝廷的掌控,私自夺回了那一带盐务的总管职权,掌握手中,断了安顺王一脉最大的经济来源。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曾经盛行一时的安顺藩终于为五斗米折腰,二十万大军被楚太子强势收编,并且成为后来和二皇子一党较量的最大助力。 谁都没有想到,为霸一方的安顺藩最终竟会败在了他们一直用以胁迫朝廷的盐巴上面。 当时就有人说楚太子诡诈的,却原来—— 真正诡诈的竟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 “皇贵妃大才,不拘泥于府宅须臾之地,她应该是个心胸十分豁达而开阔的人吧。”秦菁有些唏嘘,想着那女子最后碌碌一生的结局,心里便多了几分怅惘。 “她可以把江山天下俯瞰在地,却不见得心里真的就能容纳百川,舅舅说——她终究,不过一个女子。”楚奕淡然一笑,继续说道,“父皇想以正妃之礼聘母亲入府,当时大局已定,他的储君之位稳固,一个太子正妃的头衔,将来就是一朝皇后。外祖虽然偏宠母亲,但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却是不言而喻的,他希望母亲入宫,但是母亲的性子却是半点不由人。就因为这件事,她和外祖之间起了嫌隙,一怒之下离家而走,三年之间音讯全无。父皇一直不甘心,登基之后也是中宫之位空悬为她留着,同时暗中派了人天南海北的找她。文武百官不解其意,催促立后的折子递了一拨又一拨,直至三年后,失踪了三年的母亲终于再次有了消息,却是让人送了大婚的帖子给外祖报喜。她要嫁人,嫁的是岭南首富莫家的三公子莫翟。莫家公子,惊才艳绝是名冠天下的当世才子,为人洒脱不羁,只是生来身子就不大好,是个尽人皆知的病秧子。但母亲的行事从来别具一格,但凡她决定的事,就谁都没有办法更改!这个消息对父皇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许是心灰意冷,许是怨愤丛生,总之是赶在母亲成婚的大喜日子之前,他一纸诏书将叶阳珊迎入宫中推上了中宫之位。叶阳家如愿出了一位皇后,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曾想世事无常,母亲大婚那天——” 楚奕说着,顿了一顿,再开口时语气便有些扼腕,却不知道是遗憾还是烦恼:“莫翟旧疾复发,当堂咳血,死在了喜堂上。” 那女子,跋山涉水,走遍天下也抛却天下才寻到的归宿,便是在她身披嫁衣满怀希望与期盼的那一天突然归于尘土。 灯影明灭间,秦菁睁着眼,仿佛是透过眼前的浮光看到那骄傲明艳的女子一身嫁衣悲恸泣血的场面。 她突然便觉得有点冷,缩着身子往楚奕身边蹭了蹭。 “后来呢?”这样的故事太厚重,厚重到如果不是身边伴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她都没有勇气再听下去,“皇贵妃为什么会入宫?” 有一种女子便是这样,她们狠心决绝,既然不爱,那么便会一直维持这种骄傲到死也不会妥协。 叶阳敏既然当初可以弃开皇后之位去做一个一世庸碌的商人妇,那么即使所爱成灰,她那样的人,也断不会主动回头去那帝王的三宫六院里取那一席之地。 “父皇的心思想必你是能够想到的,可是母亲不肯,只是莫翟死的那天她悲恸过度吐了血,之后又心情郁郁,身子便弱了下去,这样撑了两年,我不知道她后来为什么会答应入宫,总之,最后她还是去了父皇的身边。”楚奕明白她的心思,牵动嘴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慢慢睁开眼看着屋顶道,“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她不爱父皇,自始至终从来都不曾爱过,哪怕一丝一毫!” “是啊!”秦菁感慨着叹了口气,“如果爱,她便不会在生下你之后又那般决然的离开,死生不见。” 陪侍君侧,受尽宠爱,但终究山海阔大,抵不过她心里冰冷的两个字—— 不爱! “说到她离开,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楚奕道,“其实早在莫翟死去的那一天她的整个精神就已经垮了,她会去父皇身边,大约也只是因为生无可恋,而那般强自支撑下去,不过是因为对莫翟的承诺,因为在莫翟临死前曾经要求过,让她好好的活下去。而她那样的人,与其将她困在一个不爱的男人身边行尸走肉一般的庸碌等死,还是自由自在着好。只是父皇,他这一生却似乎都没能够从母亲的影子下面走出来。那一年母亲以难产之名假死脱身,带着我和如风离开,他整个人突然之间就消沉下去,隔绝后宫,不再宣嫔妃侍寝,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扑在政务上,成了一个不食人间冷暖的怪物。” 楚越与楚临和楚奕相差都不到一岁,也难怪从那以后,西楚后宫就再没有皇子降生。 楚明帝,一代英武帝王,杀伐决断,一生建立功勋无数,谁能理解他这一生得尽天下所有却唯独得不到所爱女子的那种心情。 那一日的延庆殿上,他那般落寞的身影凄惶的眼神。 他彷徨,他迷茫,他恐惧,却—— 没有恨! 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帝王,那是要以一种怎样坚定不移的爱情支撑,才能让他不计一切的去原谅那女子那般狠辣无情的欺骗。 秦菁的心里突然觉得微微的苦,她撑着胳膊爬起来,去捕捉楚奕的目光。 楚奕自房顶把目光移给她,对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其实想来,他这半生夹在双亲的这种爱恨纠葛间必定也有很多的尴尬和凄凉。 秦菁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动容,俯首下去吻了吻他微微发冷的唇,然后仍是伏在他胸口和他说话,“你怪过你的母亲吗?” 她伏在他胸前,收敛了锋芒,温顺柔和的像一只乖巧的猫儿。 楚奕的手抚摸着散落背上的发丝,神情柔软的笑,“我从来就没有怪过她,她这一生实则过的比谁都苦。那个时候从宫里出来,她的身体已经如强弩之末,心血损耗的差不多了。当时我和如风都还很小,如风——如风又是那么个身体状况——” 说道莫如风,他的语气突然顿了一顿。 秦菁的心脏,突然也有一刻的悬空。 生而就有的心悸之症,大夫预言,活不过二十岁。 现在那个时限已过。 其实这次重回西楚之后,秦菁心里的某个角落一直都盘旋着一缕冰冷的风,她不敢去问,也刻意回避不让自己去想起莫如风,因为—— 不想去亲自证实那个可怕的预言。 楚奕并没有停的太久,语气很快又恢复平静,又再开口道,“那段时间,她殚精竭虑,一心都想医好如风的病,再加上还要防范追查上来的叶阳珊,就实在没有精力把我们两个都带在身边抚养,后来便让舅舅暗中送走了我。她只活到二十九岁,在我七岁那年就去了,那七年,我只见过她三面,我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叶阳敏的死祭是在初冬,秦菁突然记得他们七岁那年发生的事了。 那一年夏天去行宫避暑她和楚奕初遇,后来皇帝的銮驾回宫她没有走,一直和他玩在一起,后来初冬的时候白夫人说代他回乡省亲,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而等他回来,曾经很是情绪低落了一阵,甚至大雪天一个人进了其庐山。 大雪封山,她带着人和白夫人一起满世界的找他,最后从深山里一步一步半背半抱的把感染风寒高烧不退的他给拖了出来。 现在才恍然明白,他那段时间的反常是因为亲生母亲离世。 而秦菁不知道的是,这也就是在那一次,当她用瘦弱的肩膀将他从冰天雪地里带出来的时候,楚奕便将她牢牢的刻了心里。 “我不怨恨她,她也从来不叫我和如风去恨任何人,在这一点上,她当之无愧,的确是个豁达的女子。她从来没有要求我,因为她的不爱而去否定我父皇的存在,也尽量说服如风,不让他因为那样的身世去毁了自己平和的心境。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如风很像她,如果是我,我便定然是不会让叶阳珊那样的亲生母亲得到善终。只是终究——”往事历历,楚奕看似说的漫不经心,“她的最后七年尽数给了如风,如风心里便一直都有心结,觉得那是他抢了我的,亏欠我的。所以虽然他放弃了他自己,终于还是自甘的卷进这巍巍皇城铁血壁垒的阴谋诡计中,不遗余力的为我铺路。” 两个人默默相依,彼此都不再说话。 而关于莫如风的事,也都默契的谁也没有再提。 秦菁伏在楚奕胸前,手指随意的顺着他袍子上的花纹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等到心情慢慢平复下来才又突然想起了正事,敛了眸光道:“对了,你不是说皇贵妃离宫以后楚皇陛下就不入后宫了吗?那么广泰——” 虽是这样问着,她心里却已经有七分明白广泰公主之所以自幼不得帝宠的原因。 楚奕苦涩一笑,“是,你猜的没错,广泰的母妃就是因为设计父皇得了一夜的宠幸而被废弃,后来连带着广泰也不受待见,几乎没有人能够想到父皇在这件事上的坚定和决绝,可他就是这般做了,当时母亲在时,他都不曾为她放弃三宫六院红粉佳人,却在她离宫以后做了苦行僧,有时候我也觉得看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曾得到就无所谓失去,也许正是因为曾经得到,在失去之后才会更加怀恋曾经拥有过的可贵吧。”秦菁的心里倒像是有几分明白,她笑笑,撑着身子爬起来,拈了一缕发丝去搔楚奕的眼睫毛,“这么说吧,就譬如你我,如果当初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在一起也便罢了,可是现在,如果——” 楚奕的脸色瞬时一变,敛眉一把抬手掩住她的唇,沉声道,“别说这样的话!” 秦菁一愣,随即笑着拍开他的手,“我只是打个比方,干什么这样小题大做?” 楚奕翻身坐起来,脸色却是少有的庄重,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如果,你是我的,自始至终都只有这一种结果,不会再有别的。” 他的目光坚决而带着一种强势的执念侵入她的眼底,仿佛宣誓一般。 秦菁本来想说这不过一句玩笑,你这么认真做什么,但在他这目光的逼视之下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是啊,本来就没有别的。”她微笑着抬手去抚平他眉心的褶皱,知道他对这个问题敏感也就不再纠缠于此,想着转移了话题道,“对了,我之前想问你来着,却被你给打断了,广泰公主在京中的官家小姐之间是否有和谁十分要好的?” “怎么?”楚奕警觉起来,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却是先回了她的问题,“我与她接触的不多,但要说到性格的话,因为从小不得宠,她为人便十分的谨慎胆小,轻易不同人往来的,尤其是两年前,从父皇给她指的未婚夫婿死后,她受了很多非议,人便更加沉默寡言了,所以我来时无意间看她和你站在一起才觉得奇怪。至于她会与什么人交好嘛——她母妃家里也没什么人了,大约是不会有什么要好的姐妹的。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可是她与你说了什么?” 胆小懦弱,又不常与人往来的广泰公主突然带了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前来见她? 这事儿想想,似乎是很耐人寻味的。 “她倒是没说什么。”秦菁唇角慢慢展开一个玩味的笑容,重新抬眸看向楚奕道,“不过你还是去帮我查一查吧,我总觉得今晚的事情有些怪异,你大约是当时离得远了没注意她身边跟着的那个婢女,却不知道是哪家小姐顽皮,跟着她一起混进来了。” “嗯?这倒是奇了。”楚奕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小脸尖下巴,眉毛细长,十五六岁的模样,她一直低着头我只恍惚看了这么多。”秦菁道,眼中笑意越发显得意味深长起来,“我初来乍到,怎么想都不能是得罪了这般人物,却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招惹的。” 她在这里,除了叶阳皇后和那两个夫君有望夺位的皇子妃,若再要说谁会对她这么一个远客产生兴趣—— 那便只能从楚奕身上下手了。 他回国三年,如今已经二十有二,却一直没有选妃,想必他朝中那些家有千金的臣子都不会少蹦跶了。 楚奕闻言,先是脸一黑,然后眉毛一挑,坏笑出声,“我为你守身如玉,你不是已经验过身了吗?你要是不放心,要不要现在再重新验验?” 说着就已经凑过来,拥着秦菁往榻上一倒,就要动手。 秦菁先是被她的噎了一下,然后一回神又觉得他反应的太快反而隐隐有点不对,皱眉挡下他的手,“你知道是谁是吧?” “我怎么会知道?”楚奕反问,目光往旁边一让,竟是带了点心虚的意思。 秦菁心里突然一堵,倒不是怀疑他会和别的女人有什么,只是终归还是有那么一点的不舒服。 两个人,保持着一个压倒和被压倒的姿势僵持在那里,半晌,秦菁推开他坐起来。 “你占着这个位子,有人会有这种想法也是再正常不过的,现在正妃的位置虽然是被我占了,但是你的那些朝臣兄弟,甚至于楚皇陛下,只怕都不会省心的。”秦菁说道,神色始终淡淡的,“这几年你虽然做了很多,但终究不比当初的皇位巩固了的陛下,你现在瞒着我做什么?以后总归是少不得会有人源源不断的想要往你的后院塞人的。” 楚奕的脸色略带了几分阴沉,也就势起身坐起来。 秦菁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她不容他身边有别的女人,而他也从未对她强调过,他这一生就只要她一个。 但不说,并不表示他们都不知道彼此的想法—— 他们彼此之间,都容不得任何人。 深吸一口气,楚奕开口:“有件事我一直没同你说,其实按照我原来的计划,我并不是想在这个时候就把你们接过来的,至少也要等叶阳珊和楚越两者去其一,我的地位稍微稳固之后。我回来这三年,一直都有人明示暗示的要父皇早日替我选妃,之前的很多次他都含糊着给压了下去,直至前几个月,又有人提出要把大学时常文山的孙女配给我,父皇突然一反常态,让内务府备了所有世家未婚女子的资料给他,说是让几位阁臣去斟酌。我去找过他一次,他的态度却十分坚决,只说我现在这个年纪再不娶亲,朝臣非议,以后很难稳定朝纲,在年前一定要给我定下来。不得已,我只能提前把你们接过来了。” 楚奕和自己的事,别人不知道,楚明帝却是心知肚明的。 以他的为人,楚奕的心思他未必就不知道,这样看来倒也有可能是他有意为之。 秦菁思忖着沉吟一声,“当时说是让阁臣去斟酌,其实陛下的意思,还是属意常家小姐的是吧?” “常文山是两朝老臣,在朝中极有威望,但你也知道,作为文臣学士,虽然显赫一朝被视为君上的左膀右臂,但终究比不得功勋侯爵之家盘根错杂的势力网。换而言之,虽然现在常家人显赫一时,但在常文山百年之后就未必。”楚奕冷笑,“父皇是不是真的属意常氏我是不知道,可在旁边窥测的老三和老七他们几个都属意的很,当时朝中各方呼声很高,几乎不等我表态就先要把事情定下来了。那段时间父皇作壁上观,态度一直保持的很模糊,甚至到后来我动用了各方力量把和你这边联姻的事情提出来,他也保持着那么个模棱两可的态度,很是看了一段时间的白戏,最后才勉强点头应下。” 秦菁心中了然,不觉也是一声冷笑,“所以经过那次的事情之后,你便是将常大学士给得罪的狠了吧!” “那个老顽固,在朝中倚老卖老,本来就不在我的阵营之内。”楚奕不甚在意的扯了扯嘴角,“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这些年他跟父皇之间一直都君臣和睦,父皇明知道我的打算,却还要把常氏的孙女搬出来搅局到底是安的什么心。他似乎是有意让我和常氏反目,这些年我做什么他都一直不闻不问,当初为了争祈宁那里的统帅权,他明知道我和老七都各怀私心,最终都没插手。甚至帮我给了老七一个台阶,把他调到北疆去领兵,但是这会儿他却主动出手,把个栋梁之臣强推到我的对面去,有点不合常理。” 和大秦休战以后,楚越曾经也有打算拿回那里的兵权的统帅权,但是楚奕却不肯将祈宁交到别人手上。 两个人很是一番较量之后,祈宁守军的控制权终于还是交到了叶阳安手里,而楚越则被楚明帝一纸调令派往北疆镇压蠢蠢欲动的草原人。 这三年,楚奕后来居上,在朝中混的风生水起,他在北疆那边巩固的势力也不可小觑。 这样说来,楚明帝似乎也没有就是偏帮着楚奕的。 “有什么不合理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秦菁道,态度反而平和不少,苦笑道,“陛下的心思你还是不用猜了,我倒是觉得不等你和那长大学士明刀明抢的较量上,怕是那位常小姐就要先把我给惦记上了。” 说到这件事,楚奕的心里总归是不太高兴。 但他不高兴归不高兴,却觉得秦菁比他更有理由不高兴。 “惦记上你也总比惦记着我好不是?”收拾了散乱的情绪,楚奕脸色重新挂了笑容过来拉她的手。 秦菁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紧跟着话锋一转正色道,“说了这么多没用的,你去而复返又来找我到底是为什么事?” “哦!”秦菁这样一说,楚奕也不由的敛了神色,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折子递给她,“晚上礼部把大婚宴客的名单送到我那,这是其中的一部分,你看看。” 秦菁狐疑的接过去展开,自上放下一排排的名字扫过去,翻到第二页的时候目光便是骤然定住。 “颜璟轩?”竟然是翔阳侯世子颜璟轩? 这个人,是目前为止,西楚朝中唯一一个和当年的“白奕”有过正面接触的人。 楚奕是在敌国重臣之家长大的,此事只要一经曝光,那么就算楚明帝可以护住楚奕,大秦朝中也必定天翻地覆,不仅白氏一族要遭殃,就连秦宣这个皇帝只怕也要备受非议。 “就是他!”楚奕从她手上取回名单扔到一边,神色凝重道,“我暗中做了点手脚,这几年一直把他困在北疆和老七作伴,本来这次的婚宴也是没有准备让他回朝的,但是颜玮最近重症卧床,实在没有理由不准他回去探望,却没想到阴错阳差,竟是他代表翔阳侯府前来观礼的。” “这几年颜璟轩在北疆?”秦菁微微抽了口气,“这样说来,颜家现在是真的已经完全归楚越所有了?” 楚奕把颜璟轩安排到楚越那里,明摆着就是给二人提供了一个互通款曲的机会。 “横竖是因为上回和亲的事颜家已经和你我成仇,与其让他们藏着掖着伺机给我背后捅刀子,我倒不如把他们放在明处。老七和我迟早也要对上,颜家陷进去,到时候也便是省事了。”楚奕道,说着起身整了整袍子,又把那折子揣回袖子里收好,“好了,我来就是和你说这事儿,顺便给你提个醒儿,毕竟你与颜璟轩也算旧相识,别后面发生什么事没有准备。” “嗯!”秦菁点头,“我知道了,还有广泰公主的事,记得帮我查。” “记得!”楚奕笑笑,弯身指腹蹭了蹭她的脸颊,“我还有事,先走了。” “去吧!”秦菁回他一个笑容,目送他离开。 次日歇了一天无事,下午的时候成渝公主递了帖子过来,说是邀请秦菁去她府中小聚,算是略尽地主之谊。 灵歌拿着帖子进来的时候神色十分不安:“公主,成渝公主这个时候请您过府,奴婢怎么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和楚奕大婚是后天晚上,按理说,但凡有点眼力劲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请她的。 成渝公主大方得体不是不识趣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掺和? 秦菁捏着帖子看了眼,然后就随意搁到桌上,“昨晚的接风宴上本宫和成渝公主算是相谈甚欢,她要回请本宫也说得过去。” 成渝公主那般大方得体的人,怎么看都是个心胸坦荡的人,而且之前这么多年她都没有掺和进皇子们的明争暗斗里,这个时候总不至于要前功尽弃,来趟浑水吧? “话是这么说,可奴婢还是觉得明日您还是不要出门的好。”灵歌道,“后天就要举行大婚了,太子殿下也交代过,在这之前要慎之又慎,省的节外生枝,要不——” “算了!”秦菁抬手打断她的话,“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如果真是有人要对我做什么,这一次不成,大婚之后也会再出手。” “可是——”灵歌皱眉,还是不很放心。 “这帖子上的印鉴确实是成渝公主的,总不会有错的。”秦菁的手指点在那烫金的请帖上面微微一笑,然后提笔写了回帖递过去,“你亲自去送回帖,说本宫明日一定准时赴约。” 由灵歌亲自去送回帖,这样便可以进一步印证原来的这份拜帖到底是不是成渝公主府送出来的了。 听到秦菁这样说,灵歌才稍稍放心,领命带着帖子去了。 次日一早,秦菁收拾妥当了就带着灵歌和苏沐等人前往成渝公主处赴她的赏花宴会。 西楚帝京你的线路他们本来并不熟悉,头天晚上苏沐特意找驿馆里当地的仆从问了,然后自己往返一趟亲自确认无误才放心。 车驾离开驿馆,按照提前定好的线路出发,拐过两条巷子,眼见着就要驶入主街区时却被人拦下。 “颜世子?”苏沐见到那人吃了一惊。 “是我!”马上颜璟轩微微一笑,翻身跃下,却未理会苏沐而径自走到秦菁的马车前,朗声道,“公主殿下,他乡遇古交,不下车来和颜某叙叙旧吗?” 楚奕明明跟她说颜璟轩是要明日一早才能抵京的,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还是这般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 马车里,秦菁蹙了眉头,略一权衡才含笑命人开了车门。 马车前面十步开外的地方,颜璟轩一身深青袍子负手而立,许是这两年在外风吹日晒的缘故,原来偏白的皮肤被晒成了好看的蜜色,只是那神情,相较于五年前那个温和高贵的世家公子而多了些内敛的锋芒。 他不笑,脸上表情平淡的却是让人心惊。 “颜世子!”秦菁微微一笑,却未有下车的打算,只就委婉的拒绝,“本宫与世子似乎没有叙旧的必要,而且我现在急着去别处赴约,是不是请您行个方便?” “抱歉!”颜璟轩纹丝不动的站着,微笑摇头,“您和成渝公主的约会,已经取消了!” 他知道她要去赴成渝公主之约?所以特意守株待兔在这里等她? 秦菁眸光微微一沉,再看这个人的时候就全线戒备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颜璟轩不语,冷冷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封烫金帖甩过去。 苏沐抬手接了递给秦菁,秦菁狐疑着伸手接了,却赫然发现,这帖子竟然和昨天成渝公主递送给她邀她一同赏花的名帖一模一样。 颜璟轩的耐性似乎不是很好,并不等她开口就又催促,“怎么样?现在是有时间和我谈一谈了吗?” 秦菁手里捏着那请帖紧了紧,灵歌从身后拽了拽她的袖子递给她一个不可的眼神。 秦菁拍了拍她的手背,跃下马车。 颜璟轩倒是不吃惊,似乎料准了她会妥协一样,唇角一勾,往旁边的巷子方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公主——”灵歌从车上跟下来。 “你们全都留在这里!”秦菁目光一厉,回头喝止将要跟过去的苏沐和灵歌等人。 灵歌忧心忡忡的按着腰间软剑,终于还是没敢强行跟上。 秦菁随着颜璟轩进了旁边的巷子,不等他开口已经冷声一笑,“颜世子向京中递交的行程是明日一早抵京,你这个时候出现这里,不知道算不算欺君之罪呢?” “算又怎样?不算又怎样?说起欺人的本事,颜某和公主殿下您比起来可是差得远了!”颜璟轩反问,止了步子回头。 他这话明明是意有所指,秦菁心里隐隐便有了几分明白。 见她不语,颜璟轩眼底神色便越发冰凉,突然上前一步逼了过来。 秦菁知道,他今天既然敢把她堵在这里,必定是有备而来,所以也不避讳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 颜璟轩看着她面不改色的样子,唇角一丝笑容尽是讽刺。 他真正见她的次数不多,却几乎每一次,无论面对何等状况,她都是这般冷静泰然的模样。 他极不喜欢她这样高深莫测的表情,心里便有了一丝恼意,心思突然一转,倾身与她耳畔低声道,“方才在南城门外,我已经见过他了!” 见过他?他?楚奕? 他一个字一个咬的极清楚的,却可以用了个可以称之为温柔的语调。 原以为听到这个消息秦菁就算不至于惊慌失措,却也必定是勃然大怒,但是等了半晌,却未见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半晌,却是他自己按耐不住,后退一步戒备的望着她,“难道你就不想就此说点什么?” “说什么?”秦菁冷蔑的看他一眼,仍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那里,“既然是秘密,就总有被揭露出来的一天,早一天或是晚一天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只是你想怎么样?总不会是好心过来提醒本宫让我有所防备吧?” 颜璟轩一怔,倒是一时不知如何接茬。 秦菁见他这样便是笑了,笑意当中几分冷酷几分嘲讽,“本来昨天下午在收到成渝公主的请帖时我还有几分忐忑,但既然你是刚刚才见到他的,我反而放心了!” “你什么意思?”颜璟轩警觉的后退一步,眉心拧成了疙瘩,“你早就知道那份请帖有问题?不可能,那——” “那请帖是你们安排在成渝公主府上的内应从公主府带出来的,毫无破绽是不是?”秦菁接下他的话茬,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可怪就只怪本宫的人缘太差,今天想要借成渝公主的名义来对本宫下手的人可不只你一个!” 秦菁说着已经于瞬间敛了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两封帖子啪的摔在颜璟轩脚下。 ---- 第十三章倒霉棋子 两封帖子落在脚下,一样的烫金花纹,一样的落款印鉴。咣玒児晓 颜璟轩的眉心却皱越紧,若有所思的看着却未去捡。 “原来还是我疏忽了!”半晌,他自嘲似的笑了笑,目光微冷重新抬头看向秦菁,“你早就知道是我?” “不!世子您太高看本宫了,我只是知道这封帖子有问题,却未想到今天在这里等着本宫的人会是颜世子你!”秦菁摇头,款步往旁边挪了两步避开与他视线的正面接触,“那么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世子既然来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颜璟轩看着眼前女子端庄优雅的侧面轮廓,想想却突然觉得他们之间这样的会面很滑稽。 他原来设计想要约她见面的时候还只觉得尴尬,因为他们颜家人曾经阴错阳差的害过她,而现在她要嫁给楚奕,彼此各为其主,将来又少不得要对她下手。 想来彼此无冤无仇,他是觉得有几分愧疚的。 可是一早在城门处无意间遇到楚奕之后,这一切突然就变了! “你我之间,原本应当是无话可说的。”颜璟轩冷声说道,眼中笑意十分古怪,“我原本一直以为我妹妹的死,是莫如风所为。可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所谓莫如风,不过只是一个幌子,真正在幕后主使这一切的根本就另有其人。莫如风,楚奕,还有你,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说话间他突然一拳打在旁边的砖墙上,青灰色的砖瓦粉末飞了溅起,扑了两人一身。 关于颜汐的死,起初他一直都以为是莫如风为了嫁祸叶阳珊母子而做下的。 可是后来却证明叶阳皇贵妃的亲生儿子另有其人,那时候他便觉得这事儿怕是还有内幕的。 但是自始至终,他对秦菁都是存着一丝歉疚的。 所以昨天下午刚一抵达帝京,知道她在这里,他便想方设法的约她出来见上一面。 却不曾想,竟然是这么个局面。 楚奕,就是当年跟在她身边形影不离的俊秀少年!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是怎么都不会相信。 颜汐的死不是意外他一直都知道,却从未想到,自始至终他们一家被人玩弄于股掌而不自知。 莫如风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楚奕铺路,而楚奕和秦菁,从旧时相识到喜结连理,再到如今这一次所谓的联姻—— 他们根本就是一伙儿。 步步为营,机关算尽! 从大秦到西楚,他们瞒过了所有人,撒下这一个弥天大谎。 亏得他还一直觉得愧对于她,却原来,从一开始他们颜家就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傻子。 颜璟轩忍不住哑然失笑,神情却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哀凉。 笑过之后他又霍的扭头再度看向秦菁,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嘲讽,“颜儿她当时才只有十四岁,她有什么错?就因为她挡了你们的路,你们就对她下了那样的狠手?” 颜汐是他唯一的嫡亲妹子,兄妹两人的感情极为要好。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几乎是字字泣血,原本清冷俊俏的容颜于无形中似是蒙上一层愤怒的火光。 秦菁皱眉看着他,当年颜汐的死其中牵扯的太多,虽然非她所愿,但现在细究起来,也的确是如颜璟轩所言—— 与她脱不了干系。 若不是为了给她制造契机避开和楚风之间那一场荒唐的所谓联姻,莫如风也不会那样做。 也虽然当初她来西楚的始作俑者者就是颜璟轩,但对于那些已成事实的陈年旧事,她却是已经没了兴趣再跟他争辩讨论。 “颜世子,关于令妹的事,我不想再和你计较是非对错,既然你觉得是我所为,那便就当是我做的好了。”秦菁道,随意的抬手抖了抖袖子上面的灰,“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提醒你,皇权大位之争,从来的都是这般残酷,既然你颜家已经主动卷进来,最好就要随时再做好这样的准备。死人的事,总是难免!” 她的语气平和而安静,但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清清楚楚的落在对方心上。 颜璟轩心里突然一怒,狞然道,“你这是在警告我还是威胁我?” “两者都有!就像是你今天当街拦下本宫的车驾又将本宫逼进这个巷子里面翻旧账一样,您敢说你这不是胁迫?不是警告?”秦菁与他对视,唇角一勾,又恢复了那种若有似无的笑容,淡淡说道,“如果本宫没有猜错的话,你此时会出现在这里,应当也不是你一时兴起的个人行为吧?” 颜璟轩闻言,眼中瞬时闪过一丝的不自在。 的确,他提前进京,包括昨天设计以成渝公主的名义把秦菁引出来,这其中都过了别人的手。 此时底牌被秦菁抖出来,他反而略带了几分心虚。 秦菁见他一时踟蹰的表情,脸上笑容终于完全展开,眼睛里的温度却在一瞬间降到最低。 “我果然猜得没错!”她道,却也不曾见出多少意外,“如果说五年前你们颜家被卷入楚风和楚越之间的争斗当中是飞来横祸,那么今天,甚至以后,再发生什么您也就不会再觉得冤枉了。” 颜家,已经摒弃了维持多年的中立态度,彻底归于楚越的阵营里面去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其实都不需要当面和颜璟轩确认,只就昨天他你能天衣无缝的借成渝公主的名义把她约出来这件事上就可见端倪。 从买通成渝公主府上的侍从出入她的书房盗取请帖和印鉴,到后来灵歌送回帖时堂而皇之的当面蒙骗,再到从给她驿馆仆从那里拿到她今日出行的路线—— 不管他最初的目的是否带着而已,可翔阳侯一家久居翔阳,在京中是不可能有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来助他的。 只能说明,他这也是借了别人的手。 借了一个在京中有权有势的贵人的手。 至于这个所谓的贵人是谁么—— “良禽择木而栖,你实在是不必拿这样的话来讽刺我!”颜璟轩冷然的一勾唇角,眼底复杂而挣扎的那种光彩已经在慢慢消散。 他转过身来,再度走到秦菁面前,只隔了一步之遥的距离,用一个几乎可以说是俯视的角度看着她。 半晌,一笑。 “说实话,其实起初决定要来见你的时候我似乎还不知道要与你说什么,一直到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甚至都还犹豫过,到底要不要来,可是现在——”他笑着,一闭眼,再一睁眼的同时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扣住秦菁的手腕,“我觉得,我来对了!” 他下手的力气极大,即使是隔着两层衣袖,秦菁都似乎能感觉到他的指头因为这股大力在她的皮肤上压出了不平整的沟壑。 他的本意不过是见她一面,而在见到楚奕之后就于瞬间改了主意—— 拿下她! “颜世子,这里是西楚帝京,堂堂天子脚下,本宫劝你想想清楚!”秦菁虽然已经隐隐料到他的打算,却没有防备着他会突然对他出手。 “很抱歉,这世上,要用来证明他的身世,没有人比荣安公主您更合适的了。”颜璟轩道,“所以,这一次,得要麻烦您亲自辛苦一趟了。” “你要我去给你证明?莫不是失心疯了不成?”秦菁盯着他压在她腕上的手指阴测测的冷笑一声,“我凭什么要为你去做这个证明?” “你会去!”颜璟轩信心满满,却不再多解释一个字,拉着她的手腕转身大步朝巷子外头走去。 苏沐和灵歌本来都在严防死守的堵在这巷子唯一的出口处,隐隐绰绰也听到了里面两人的若有似无的争吵声,这会儿却见颜璟轩竟然毫不避讳的拽着自家公主的手腕出来,两人俱是一愣。 “颜世子,您好生无礼!”灵歌眉头一皱,抖了软剑就要冲着颜璟轩刺去。 颜璟轩目光一厉,他身上也有佩剑,却不拔剑和灵歌硬碰,而是不慌不忙的于瞬间后撤半步,一手放开松开秦菁手腕之前,另一只手已经闪电出击,捏在了她的喉头。 就这样一个身形错位的空当,他大半个人都藏在了秦菁身后。 灵歌一惊,生怕强攻会伤了秦菁,低呼一声,只能懊恼的错身闪开。 而也就在双方兵戎相见的这一瞬间,这条街道两侧的深宅大院里二十几条人影跃出,把颜璟轩和秦菁两人护在了身后。 后方退路被一小股追兵卡死,甚至于前面离的稍远的这街道上也动作迅捷奔进来十数个不同打扮的健硕汉子,显然是之前就安排好的人。 前无去路,后头追兵。 灵歌和苏沐虽然都不惧,但最糟的是,他们原以为翩翩公子的翔阳侯世子颜璟轩竟然不择手段,先掳了秦菁。 “公主殿下,你当时知道我现在面对你时候的心情,所以,让他们退下吧!”微不可察的缓缓吐出一口气,颜璟轩开口。 既然现在知道颜汐的死和秦菁有关,那么他和她就是仇人见面。 这种心情么—— 的确是欲杀之而后快的! 秦菁面无表情的由他卡着脖子,目光迅速的敏锐一扫,认清当前的形势,随即冷笑一声,“原来你早有准备,刚才故意引我去那巷子里也不是为了最后求证什么的,其实就是制造一个单独相处的契机,要躲开苏沐和灵歌他们,先把我钳制在手!” “荣安长公主多智,我也是迫不得已!”颜璟轩,并无一丝的愧色,目光冷里一扫越过灵歌等人,是个警告的意思,“颜儿的仇,我此生非报不可,既然知道了,你凭什么以为我还会和你讲什么君子信条?现在,让你的人放下武器,你——跟我走!” 秦菁在他手里,这就是一张最大的王牌。 即使她自己不要命,而她那些亲信死士的想法他却是知道的—— 他们首要考虑的便是保证她的安全。 “如果本宫不肯呢?”秦菁反问,字字阴冷。 颜璟轩也是料到了她不肯轻易妥协,却也不甚在意,紧跟着目色一厉扫向苏沐等人,“你们呢?难道要就要看着你们主子血溅当场?” 对于杀死自己妹妹的仇人,他即使杀了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众所周知这位翔阳侯世子和颜大小姐的感情非同一般。 “颜世子,这里是堂堂帝京,天子脚下,当街掳人,您这当真是没有王法了吗?”苏沐道,眼中却难免露出些不安的情绪。 他的目光一直紧紧锁定在卡主秦菁脖子的那只手上,一边暗暗估测着要从哪个角度,以怎样的动作和力度出手,从颜璟轩手上夺下秦菁的机会能大一些。 只奈何颜璟轩有备而来,防备他甚严,前后左右都有高手布防,无论他从那一个角度下手,都不可能一击就近了颜璟轩的身。 颜璟轩冷蔑一笑,又再重新把目光移回秦菁的侧脸上,“公主殿下,我知道您这是在拖延时间,可是没用的,我既然来,就再不会给你机会,哪怕是一丝一毫。你应当知道,我现在的耐性很不好,不要再磨蹭了,让你的人放下武器,我们走!” 说话间,他手下同时已经骤然发力。 秦菁只觉得喉间一紧,险些一口气没能提上来,不过片刻,脸色已经隐隐有点涨红。 “颜璟轩!”灵歌一急,怒喝一声就要上去硬拼,却被苏沐一把拖住。 “你何必在我面前说这些狠话?既然是你要本宫给你作证的,就断不会杀我,又既然你不会杀我,本宫的人又何必要受你这样的威胁?”秦菁极力的压抑住呼吸来保持了平常的语调,开口的语气也和颜璟轩一般,带了丝丝冷蔑:“而且颜世子你也应当知道,以本宫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在你们西楚的。” 不管楚奕的身世会不会被揭穿,她的身份却是不容更改的—— 荣安长公主,大秦长乾帝长姐,负有监国之责,权倾天下! 换而言之,即使她不是西楚的太子妃,即使没有楚奕,也断没有人敢在西楚让她出事的。 更何况—— 因为叶阳敏的关系,楚明帝偏宠楚奕也是不争的事实。 即使他们要以楚奕的养父母身份发难,也要步步精确,否则极有可能适得其反。 秦菁不松口,苏沐等人不肯妥协。 前面百丈之外就是帝京之内最为繁华热闹的主街区,虽然现在他们卡在这条巷子里,但是这么多人聚在一处,用不了多久,一定会有人察觉里头玄机的。 颜璟轩却好像并不在意的模样,自始至终除了冷嘲热讽想要逼着秦菁主动妥协之外,并不见半点紧张或是焦灼之色。 他这人,是个有决断的,但这种过分的从容,还是很快便露出一丝破绽,被秦菁察觉。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电石火光般在脑中轰然炸开,秦菁不由的勃然变色,目色一冷猛地射向灵歌,寒声道,“灵歌,马上带人回驿馆!” 灵歌一怔,一时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这边颜璟轩闻言却是目光瞬间一沉,透出几分讶然—— 这个女人的反应,当真是快。 她自己这边犹且自顾不暇,居然还能在第一时间就马上想到他另一步的意图。 “快去!”见着灵歌迟疑,秦菁又是一声怒喝,只是声音较之方才多了几分暴躁不安。 灵歌心思一动,恍然明白过来。 公主的意思—— 是小郡主! 她担心颜璟轩为了逼她就范,会同时叫人去驿馆对小郡主不利? 心里暗暗一惊,灵歌背上顿时出了一身的汗。 “走!”她转身一挥手,拉过一半的人就要往回赶。 颜璟轩却是在秦菁开口的同时就已经防备着,只就一个眼神横过去,他的人马上就围困过去,阻住了去路。 秦菁心下一凉—— 颜璟轩此举,恰恰是证明了她的猜测。 这人,竟会卑劣到要拿楚融做筹码来要挟她? “颜璟轩!”这一声,她当真是怒不可遏的嘶吼出来,“你不要得寸进尺!” “若不是公主殿下你敬酒不吃,我又何至于出此下策?”颜璟轩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反问一声,随即又是冷笑,“放心吧,我不会伤她的,我的目的,只是要争取公主殿下你的配合。” 他这种名门世家教养出来的公子,又非不成气候的纨绔,就着秦菁以前的印象,一直觉得他该是那种既懂得人情又有原则的人。 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也会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种话来! 收在袖子底下的双手不觉握紧,秦菁死死的抿着唇一语不发。 对面苏沐也明白了颜璟轩的意图,当即便是再顾不得许多,带着剩下的随从护卫一拥而上,帮着灵歌开路。 颜璟轩却有分寸,他虽然指挥了大部分的人去拦住他们,同时仍然把在他和秦菁周围的十二名侍卫留下,严阵以待。 平日里人迹罕至的巷子里,一时间杀的风生水起。 这一代的宅子有些是当朝大员的府邸,也有一些是之前因为各种原因充公的废宅,但共同的特点就是占地广阔,可以成为真正的深宅大院。 这类的院子有一个好处,就是主屋里居住的人不宜被四面街道上行人的喧嚣所扰,而同时的缺点就是,临近外围的套院大多是废弃不用的破厢房或者人迹罕至的花园一类。 是以虽然是青天白日里这般大打出手,一时之间倒也没有引人注意。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之后,平地响起一声清脆的哨音,似是往刀光剑影中婉转一绕,随即消失的也干脆。 一直沉着脸的颜璟轩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唇角微扬,露出一抹寡淡的笑意,厉喝一声,“停手!” 话音未落,他那方面的侍卫已经各自抽身而退,撤到外围严密防范。 秦菁的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视线越过横在前面的马车往街巷深处看去。 又是一行十几人,神色肃然脚步匆匆而来。 被护在中间的一人穿着驿馆里婢女的服饰,是个略有些面善的女子,彼时她也是一脸的冷肃模样—— 怀里,抱着个粉蓝裙裾的小人儿。 却不知道他们是对楚融下了药还是直接点了她的睡穴之类,小丫头竟然难得一动不动,埋首靠在她胸前,被她一路抱着急匆匆的奔过来。 “郡主——”灵歌见状,脸上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一咬牙就要再挥剑。 “灵歌!”苏沐一把按下她的手腕,递给她一个不可的眼神。 这个时候,郡主和公主都在别人手里,他们根本就处于被动。 而且经过方才这一番交手,他们彼此都有察觉—— 颜璟轩带来的这些人都非等闲,而且对方有备而来,人数上也远胜于他们,又熟悉这里的地形和路线,这样硬拼,实在是半点好处也捞不着的。 灵歌又何尝不明白此时的处境,只是眼见着楚融落到别人手里,是怎么也无法心平气和了。 她跟了秦菁也有不少的年头,见到主子身临险境的次数也不少,却还是第一次这般的无措过—— 楚融,毕竟只是个两岁半大的孩子。 被苏沐一拉,灵歌也不敢再妄动,死死的咬着下唇,牙印底下隐隐的渗出一丝鲜血来。 彼时秦菁的脸色也已经沉如乌云蔽日,她的目光不动,死死的盯着远处那婢女抱着楚融一步一步的走近,视线始终锁在楚融身上不移分毫。 颜璟轩在旁边看着,看着她素来冷静支持的面孔上变幻不断的神色,竟然略有了一刻的失神。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女子似乎永远都是一种淡漠而冷酷的存在,他最记得的是当初她被迫和亲西楚时候主动见他的那一次。 明明是不愿意,明明是愤恨的,明明是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叛抛弃伤痕累累,却依旧冷静淡漠的面对一切。 他见她的次数不多,但在一瞬看到的方才是一个真正丰满有血有肉存在着的人。 颜璟轩承认,初次见她时候,她最先引起她主意就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质。 他甚至以为她就应该是那样的,永远淡漠,永远冷情。 颜璟轩恍惚了一下,秦菁的眼底的神色已经再度平复下来。 “把孩子给我!”闭了下眼,她平静的开口,侧目扫了颜璟轩一眼,“你想怎样都随你。” 颜璟轩回过神来,给他的仍是一张冷面孔。 然后他冲他自己的人抬了抬下巴,“下了他们的武器!” 一众人围拢上去,这一次苏沐和灵歌彻底放弃了抵抗,由着他们卸下武器,然后一个不落搜出他们身上携带的一些可以用以攻击的小玩意儿。 “把他们的衣服扒下来换上!”颜璟轩吩咐,待到他的人把换好了侍卫服,又以眼神示意斜对面那座废宅的侧门,“先把他们留在这里管制起来,回头等入夜了再作打算!” 秦菁这次出来所带的仪仗侍从不过三十六人,颜璟轩的人拨出三十六名换了他们的衣服随行,剩下人手都押着苏沐等人进了对面的那个院子。 自打楚融被抱来以后,秦菁就不再试图与颜璟轩对抗了,听之任之,看着他安排好一切。 颜璟轩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一切,最后才把目光重新移给秦菁,“上车吧,为了你们大婚的事,这几日城里各处戒严,另外安排车马也不保险,所以还要借殿下您的车驾仪仗用一用。” 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只是走个过场,完全没有她拒绝的余地。 秦菁唇角微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自始至终却再未把视线往他身上移动,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面站在她五步之外抱着楚融的那个婢女。 她虽然不说话,但那目光却阴测测的,微微发凉。 明明她人已经被颜璟轩制住,但那婢女却还是被她盯的头皮发麻,脚下竟然不自主的往后挪了小半步。 等了片刻还不见秦菁上车,颜璟轩不禁皱眉。 跟这个女人,他当真是耗不起的。 想着此地不宜久留,他便只有妥协,对那婢女使了个颜色。 那婢女会意,抱着楚融转身先上来车。 “我说过,只要你配合我办完这件事,他们只是点了她的睡穴,不会为难她的。”颜璟轩道,负手而立出乎一口气,再重复,“上车吧!” 秦菁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于是不再迟疑,上了马车。 颜璟轩微微出一口气,随后也跟了上去。 车门合上,车夫驾着马车缓缓往巷子外头行去。 那婢女抱着楚融坐在里面靠近软榻的一个角落里,始终以一个戒备的姿势,离的秦菁远远的。 秦菁坐在她斜对面桌子的另一侧,扭头看向紧挨着她身边的颜璟轩讽刺一笑,“颜世子你安排下来的这个丫头应当是个数一数二的高手了吧,这样防止本宫,是不是有点小人之心了?” 颜璟轩被她一语道破心思,神色之间一闪而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平复,淡淡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请长公主见谅,而且我的为人公主殿下应该也是信得过的,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就是了。” 他的确是对秦菁防备着的,虽然此刻她孤身一人又不会武功。 但在直觉上,他对这个女子一直不敢大意。 “你的为人?”秦菁冷嗤一声,伸手取了茶具给自己倒了杯水,“你我之间,现在立场敌对,何来信任可言?你防着我便是防着,明说就是,横竖你们两个人在这里,本宫也奈何不得,只不过本宫一直觉得颜世子你为人坦荡,何时也变得这般虚伪了?” 用一个孩子来要挟人,对颜璟轩这样的人而言的确是欠着坦荡。 “你也不用激我,诚如你所说的那样,既然是敌人,我对你怎样都不为过。”秦菁这话说的也算刻薄,颜璟轩闻言却不过一笑置之,只是笑容之下略带几分自嘲罢了。 秦菁冷哼一声,既然他明摆着心存戒备,她也就不再试图把楚融要过来,只就心平气和的垂眸抿了口茶。 “既然已经到了现在这一步了,想必你们也是不会看着明日大婚的仪式举行了,说罢,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秦菁开门见山的问道。 颜璟轩会在这个时候掳劫她,明摆着是孤注一掷,不准备让她出席明日的婚礼了。 显而易见的事,其实根本无需多问。 颜璟轩知道她是在套自己的话,只就但笑不语的把目光移开去看着对面微微晃动的车厢壁出神。 “既然你不说,那便由我来说吧!”他不答,秦菁也不恼怒,又再抿了口茶,慢慢说道,“大婚的仪式定在明晚,既然你敢在这个时候对我下手,就说明你们没准备明晚的大婚如期举行了。事关一国储君的身世是何等大事?你们要发难,必定得要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的。” 颜璟轩不动不语,似是打定了主意守口如瓶,连目光也没有往这边移动。 对面那婢女却似乎并不知道其中内幕,虽然极力压抑,还是忍不住露出迷茫且压抑的神色来。 秦菁却不去管他们的反应,只就自顾慢慢说道,“首先有一点你们很清楚,楚皇陛下偏袒这个儿子,私底下对他告密毫无用处,而如果他要护着楚奕,保不准还会对颜世子你这样的知情人杀人灭口。所以你们要选的时机,最不济也要文武百官在场。从现在算起,今日的早朝已经过了,唯一可行的就剩下明日早朝和晚间陛下将要亲临主持的大婚的仪式上。如果本宫所料不错的话,你们该是会选在明日早朝先通过一个合适的渠道把折子呈上去,一则试探陛下对于此事的态度,同时也提前给文武百官提个醒,给他们足够的反应时机。如果陛下要核查此事,那么皆大欢喜,你们只要直接把本宫送上金殿证明了楚奕的之前的身份即可。而如果陛下有意偏帮于他,那么下一步,到晚上的大婚之前你还有时间再安排别的门路,或是煽动一干老臣联名请奏,或是再利用本宫这里的关系生出些是非,总之是一定要把这事儿往大里闹,非得逼的陛下当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不可的。” 其实以颜璟轩的智慧,和他为人臣子对君上的了解,他不会看不明白—— 楚明帝对这件事的内幕必定是知情的。 但是一直以来他都在隐瞒,帮着楚奕隐瞒这件事。 所以自己要揭发,就必须把事情往大里闹,选一个让楚明帝无从遮掩的场合,逼着他不得不去面对而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秦菁这些话句句在理,全部都在点子上。 颜璟轩紧绷着唇角闭上眼。 秦菁看着他的反应,便是一笑,笑过之后忽而敛了眸光,正色道,“问句不该问的话,颜世子觉得,你的这个计划有几成胜算?” 着实性格再怎么沉稳,听了她这么一通的长篇阔论之后颜璟轩也慢慢有了几分恼意,闭着眼沉声道,“公主殿下,您今天的话不觉得太多了吗?” “怎么会?如果本宫没有猜错的话,颜世子今日应当是在城门处遇见楚太子就直接赶过来相见本宫的吧?虽然你才思敏捷又有决断,但这件事事关重大,怎么都不是一个人能成的买卖。眼下赶在您去和七皇子通气儿并正式做下决断之前,由本宫这个知情人帮着一起权衡参谋一下不也是很好吗?”秦菁不以为然的勾了勾唇角,转身要去掀身后窗帘。 颜璟轩虽然是闭着眼的却极为机敏,霍的睁眼,当即一个翻身半跪起来拦下她的手,“你做什么?” 秦菁以目光示意他自己手里端着的半杯茶,语气平和,“茶水冷了,本宫不过是想要换一杯罢了!” 彼时正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周围护送的又全是他自己的人—— 颜璟轩紧绷着的神经骤然有一刻松懈,随即讪讪的退回原位坐好。 秦菁继续掀开窗帘把冷茶泼了,回头却没有再斟,随手把杯子往矮桌中间一推,靠在车厢上语气淡漠道,“说句明白话吧,虽然我前面的种种猜测都*不离十,但是,你的最终目的却不是为了借由此事对他发难。他自幼的生活环境是怎样的有什么关系?他的养父母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有陛下的支持和宠爱,那些就都不重要!” 颜璟轩闻言,眉心一跳,一直维持着的冷漠瞬时消失无踪。 他屈膝坐在那里,垂眸看着自己袍子上的花纹,在秦菁的注视之下沉默半晌,然后突然忍俊不禁的笑了声,“哦?那你说我的目的是什么?” “扳倒他!”秦菁道,口齿清晰,字字果断,“彻底否了他的血脉身世,然后以一个别国探子,意图霍乱朝纲的罪名将他置之死地!” 只要楚明帝承认楚奕这个儿子,那么即使他再怎么受到朝臣非议,也无损他此时的地位和荣耀。 所以,他们要扳倒他,最好的办法就是釜底抽薪,让他失去这个身份的依托,让楚明帝亲自对他下手! 颜璟轩的脸色变了变,一改方才的沉稳刚毅,反而晦暗不明阴晴不定。 “你颜家的主要势力在翔阳,想要渗透到这帝京之地如此之深并不容易,可是只就你今天带来伏击本宫的这些人手和安排上看,这些人都是潜伏此地的精英之士,如果本宫所料不错的话,他们应当都是属于七皇子楚越的势力对吧?”秦菁道,却并无多少意外,“你今天无意间洞悉了楚奕的秘密其实不过只是一个契机,即使没有这个契机,有些事,也都已经在你们的算计之内了。这些人会跟在你身边随时听你调配,这说明你们本身就已经在暗地里谋划一件事关生死的大事,他们跟着你,都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颜世子,本宫起初还真当你是在演戏,可是现在全然明白,你的确是不知道如何面对我,因为在这个计划里,本宫会是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而且——马上会死!” 她说的肯定,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只是表情太过冷静,反而觉得无所适从。 颜璟轩额角青筋隐隐再跳,嘴唇动了动,再开口的语气里便于森凉之中带了几分暗哑,“我一直都知道你很聪明,却不曾想怎么都还是低估了!” “其实这也怨不得你,谁让我自寻死路自投罗网,要千里迢迢跑到大秦来呢?”秦菁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仰头缓缓吐出一口气,“本宫是大秦公主,皇帝长姐,说句不自谦的话,应当可以算是大秦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一人。楚奕娶我,如果只是为了一方助力也便罢了,可如果他是另有图谋,勾结我这异国妖女意图颠覆西楚皇朝的江山社稷呢?所以,他不是叶阳皇贵妃的儿子,只是处心积虑混淆皇室血统的骗子。即使他不是白奕,也可以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想必在今天早上遇到他之前,你们手里已经人证物证确凿,可以保证天衣无缝的于明日的百官面前为他安排一个新身份了吧?” 楚奕是敌国探子,而她秦菁则是与他里应外合意图颠覆西楚河山的同党。 这样的罪名压下来,楚奕,她,甚至包括楚融和护送她此行前来西楚的一万送嫁禁卫军,全都逃不过一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楚越!颜璟轩! 你们当真是好大的手笔! 这些话秦菁说来轻松,却于无形之中揭露了事关整个皇室血统、两国邦交还有眼前上万人生死的惊天秘密。 马车里那随行的婢女早已惊的目瞪口呆,面无人色。 这个时候,在他们的计划正式实施之前,半点风声也不能透。 颜璟轩眼中厉色一显,眼见着她要多窗而出,刹那间已经闪电出手。 秦菁甚至完全没有看清他出手的动作,只觉眼前一阵劲风掠过,下一刻他的右手已经卡在那婢女的颈间,咔的一声脆响,那女子的头颅已经软软的耷拉在了胸前。 秦菁心头一跳,扑过去就要抢夺楚融。 颜璟轩此时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亦是伸手去抢,电视火化间却见秦菁身子扑到一半动作戛然止住,唇角有诡异莫测的一抹笑容荡开。 ---- 第十四章鸿门宴 颜璟轩心头一惊,立时警觉起来,下意识的想要撤手已经迟了。咣玒児晓 旁边的软榻下面一个轻巧的影子翻滚而出,寒光破空划过眼底,带出一串血珠飞溅。 颜璟轩手上一疼,虽未退让,但在动作上还是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滞。 就这么一瞬,对一般人而言或许起不了作用,但旋舞的动作何等灵活迅捷,手中凝光刃划出的瞬间,另一只手已经迅速自那婢女怀中把楚融抢了出来,塞给秦菁。 “只是被人点了睡穴,公主放心!” 方才她下手也没有容情,颜璟轩的手背上一条两寸长的伤口,鲜血奔涌,深可见骨。 只是他却未想到这软榻底下竟然会藏着一个人,一时间反倒有些不可置信的愣在那里。 这马车上也安排了人?秦菁竟然连这里都提前做了防备?怎么会? 他掳劫她也是临时起意?她怎么都不可能提前有所觉察的? 颜璟轩猛地打了个寒战,一边出手扑向护在秦菁母女身前的旋舞时,一边已经怒声喝道,“来人!” 刚才他闪身过去灭口那婢女的时候,长剑留在了秦菁身边,此时两手空空,就试图去拿旋舞的手腕。 那凝光刃小巧,又是旋舞用惯了的,她只就手腕灵巧一转,就以利刃之锋将颜璟轩逼退。 “公子?快停车!”外面押解马车的侍卫已经闻声停了下来,颜璟轩略有一点心安。 方才旋舞突然出现的一瞬,他恍然就以为秦菁是有备而来,外面的侍卫别是也被她控制,否则即使她抢了楚融,那么在这重重围困之下,也是不可能脱身的。 听见马车外面是自己熟悉的随从的声音,颜璟轩才又暗叹一声自己多心。 然则还不等他这个念头完全定下来,下一刻却没能等来侍从开门闯进来,反而是噼噼啪啪此起彼伏的一阵乱响,破麻袋一类的东西相继从马上坠落的声音。 颜璟轩心惊肉跳,不由的勃然变色。 他想要转身从窗子去查看外面的状况,却又防备着马车里虎视眈眈的旋舞不敢妄动,一时间进退两难,脸色十分难看。 秦菁把楚融抱在怀里,低头摸了摸女儿的脸,慢慢笑道,“不用看了,我那些侍卫的外袍上都熏了迷药,这会儿应当是药力发作,不会再有人进来听你的差遣了。” 在侍卫的衣服上做手脚?她就当真是防范的这样滴水不漏? “好!千算万算,总还是我低估了你!”颜璟轩紧绷着唇角,脸色阴沉的几乎能够滴出水来。 “骄兵必败,这也是寻常道理。”秦菁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 后面尾随而来的灵歌等人上前打开了车门,“公主,您还好吧?” “还好!你先把融丫头抱着,本宫还要和颜世子说两句话。”秦菁笑笑,转身把楚融递给她,自己却没有下车,仍是稳稳的坐在马车里,和颜璟轩对视。 “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没有中计,从头到尾,这就只是一个引我上钩的圈套而已。”颜璟轩拿眼角的余光扫了眼外面严防死守的苏沐等人,眼中戒备的神色就越发明显。 “是啊!”秦菁坦白承认,说着也是不无惋惜的摇头一叹,“只可惜本宫千般算计,终究也还是低估了世子您的谨慎程度。” 她说着,目光一转,看了眼马车外面的那座宅子,“我原以为你应当是会直接带我去七皇子府上的,却不曾想,你会这般小心谨慎,只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 颜家虽然久居翔阳,但在帝京也是有自己的产业的。 这里的宅子,是颜家的私产,尽人皆知,楚越和颜璟轩这次谋划的事情又非同小可,想来里面是不会藏着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的。 秦菁的原意是将计就计,顺藤摸瓜跟着他,没准能发现什么线索。 却不曾想,颜璟轩也是严防死守,凡事留了一线,即使是在把握十足将她拿捏住的情况下,也没有得意忘形。 这样想来,双方都遗憾的很。 “废话就不用多说了,”颜璟轩冷笑,“横竖现在风水轮流,我落在你的手里,你要杀人灭口最好是现在就动手,省的和我一样,夜长梦多。” 他手背上的伤口一直在不断的往外流血,让他的那只手臂隐隐有些抖。 外面的人,都已经换成秦菁的了。 这个时候,他也不试图以卵击石,只就占据着那个位置还算对他自己有利的死角。 背后的位置被那个婢女的尸首掩着,他要防范的便就只是眼前的旋舞罢。 秦菁也看明白了他的打算,所以也不急着让人把他拿下,只是冷了眸光,神情淡漠的与他对视,“楚越安排的那些人都藏在哪里?你是一定不肯说的对吗?” “不用白费心机了。”颜璟轩冷哼一声,却不见一丝的慌乱和挫败,目光阴冷的盯着半个身子沐浴在阳光下的秦菁道,“你我之间这个敌对的立场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了,现在我不妨实话跟你说明白了,即使当初没有颜儿的仇,到了今天这个局面,我们也是不可能握手言和的了。你说得对,各为其主,既然我们处于不同的阵营之下,就必定会有你死我活的一天,今天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你动手吧!”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秦菁目光沉了沉。 “有什么是荣安长公主不敢做的?”颜璟轩反问,“区区一个颜璟轩,莫说陛下未必就会把我的生死放在心上,你要为我安排一个名正言顺的死因又有何难?” 翔阳侯世子,颜氏一脉的继承人。 如果他真的不明不白死在了帝京,那么颜玮手下三十万大军,这一次是不想反也不行了。 先是爱女,再是嫡长子—— 颜玮那人可是个一点就着的。 秦菁一直都知道颜璟轩那种临危不乱的豪气从何而来,因为—— 他笃定了她轻易不敢真的动他。 这个男人,可以君子,可以小人,可以对颜汐兄妹情深,同样,作为一个政客,也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颜璟轩这话说的大义凛然掷地有声,说话间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右手已经按在了身边软榻上,运了内力一掌狠狠的推了出去。 下一刻就是砰的一声碎响,黄花梨木所制的矮榻连带着最里面的整面车厢壁都跟着砸了出去。 彼时这马车是被人团团围住的,守在后方的人猝不及防,软榻飞出,直接将那一片六七个人全体扑在了地上。 而同时,因为车厢被破坏所带起的冲击力,拉车的马受了惊吓,撒腿往前冲去。 秦菁的身子一晃,被旋舞一把拉住,颜璟轩已经纵身跃了下去。 “苏沐!”百忙之中,秦菁厉喝一声,“截住他!” 旋舞护着秦菁从马车上飞身纵下。 颜璟轩落地,却未试图从他打出的那个缺口往巷子外头冲,而是足尖点地,几个起落进旁边的院子里。 他现在失去先机,一旦被人发现他和秦菁交手,怕是很难说清楚。 而明显的,对于这一带他自己宅子附近的地形他还是比较熟悉的,借助地形掩护比较容易脱身。 苏沐穷追不舍的跟着他,两人在不远处一间柴房的屋顶上缠斗了两招。 颜璟轩无心恋战,只想脱身,分神之下被苏沐一剑刺在了肩头,他却也顾不得寻仇泄恨,转身跃入后面的院子,和苏沐一前一后消失在视线里。 其他人的轻功不及两人,落在后面,紧跟着又有七八个人追了过去。 旋舞和秦菁快步折回去,灵歌已经抱着楚融迎上来,把楚融身上穴道拍开了递给秦菁,“公主!” 楚融睡的有些迷糊,似乎没太弄清楚眼前的状况,半梦半醒的在她怀里蹭了蹭,奶声奶气的问,“这是哪儿呢?” “街上呢,昨晚娘不是说今天要带您去成渝公主哪里玩吗?”秦菁道,把她抱在怀里,揉了揉她的后背,同时越过她的肩膀去给灵歌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郡主没事,就是这一觉睡的有点深。”灵歌笑道,看一眼停在稍远地方的马车,“那马车坏了,奴婢马上让人重新备车送过来。” “嗯!你去安排吧!”秦菁颔首,说着却是眸光一敛向着方才颜璟轩和苏沐消失的方向看去。 灵歌收了凝光刃在腰际藏好,从后面凑上来,神色一脸的凝重,“公主,需不需要奴婢过去看看?” “嗯?”秦菁回过神来,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苏沐会有分寸,知道该怎么做。你让他们收拾一下,我们得赶紧过去公主府,再晚就该惹人疑心了。” “好,奴婢这就去安排!”旋舞点头应下,去指挥人把地上摔烂的木板和软榻一并清理干净。 不多时,灵歌带人重新备好了马车送过来。 主仆一行没事人似的上车扬长而去。 秦菁和成渝公主约定见面时间是上午,她这样一耽搁,到的时候,就不是太早了。 成渝公主得了下人禀报,亲自带人从里面迎出来,含笑道,“本宫还担心你不认得路,正准备差个人去看看呢。” “劳大公主费心了,我那几个侍卫也是的,带着我绕了老远的地方。”秦菁象征性的弯了弯膝盖,两人便算是见过了。 成渝公主脸上一直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弯身去捏了捏楚融的小手,轻声道,“安阳,还记得我吗?” 她笑起来的时候,的确是非常讨楚融的喜欢的,楚融虽然没笑,还是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皇姑姑好!” 这个孩子,对人便有三分冷漠,但却不是那种傲慢无礼的模样,也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成渝公主目光一晃,脸上笑容便是更深,“真乖!” 说完起身握了握秦菁的手,“走吧,快进去,里头大家都等着了。” “好!”秦菁颔首,跟着她一起往里走。 楚融不喜欢被人抱着,可是她那小步子着实迈的太不起眼,成渝公主便吩咐了一个婢女带着她和灵歌跟在后面。 秦菁和成渝公主一前一后,直接去了内院的花园。 成渝公主的为人看上去谦逊柔和,但她的府邸建的却一点也不含糊,占地面积庞大,在帝京算作数一数二的大宅子,大却不奢靡,内里房屋殿宇林立,也都只是寻常大户的做派,并没有因为她出身皇家而雕龙画凤的彰显身份。 秦菁隐隐的有些明白她的心思—— 她是皇室公主,天之骄女,即使低调,也没有必要委屈自己,在人前过那谨小慎微的日子。 她用这座大宅子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的身份和地位,同时却不逾矩,也不让皇帝和她的那些兄弟们生出别的心思来。 这个女子,的确是聪敏而大气的。 无形之中,秦菁在心里对这女子便多了一分尊重。 两人穿过拱门,进了内院。 成渝公主这院子里的景致布置的很有些特色,花木相应,山水交辉,每一条小径都若隐若现被景物半遮掩着,一眼看去,给人一种山重水复无限诗情画意的感觉。 “大公主这院子的布置倒是别具匠心,雅致的很,不知道是出自哪位能工巧匠之手?”两人漫步在小径之上,秦菁有感而发。 “什么能工巧匠?不怕你笑话,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子川带人亲手打理的。”成渝公主道,面庞之上带着满足而骄傲的神情,“他是个闲不住的,早些年的时候总爱天南海北的四下里走,遇到什么稀奇的玩意儿就便弄回来往院子移。这园子也是有次他去了南边的水乡之城回来,突发奇想带人改造出来的,前后折腾了四五年。不过前几年,我生了旭儿之后落了病根,身子不爽利,他也便也不再出京,留在家中陪我了。说起来,还是我拖累了他。” 成渝公主的驸马吴子川也是名门出身,祖父曾经也是天子重臣,一朝学士,他们吴家,便是今日在朝中也十分显赫。 而秦菁之所以知道他,是因为楚奕与她交代朝中形势的时候曾经提过,如今四皇子的正妃吴氏,正是和这位大驸马出自一门。 户部尚书吴敏之是当初吴大学士的长子,承继吴氏家业做了一家之主。 而吴子川是二房嫡子,虽然为人很有才华和见地,却被大房嫡系所不容。 吴子川十六岁就被钦点了进士封了官,但在官场之上却很不得意,后来成渝公主选婿,他雀屏中选,便弃了官场领了个驸马都尉的闲职在身逍遥去了。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成渝公主的母妃荣妃在宫中算是比较有威望的一位妃子,而她自己又是楚明帝长女,她的夫婿极有可能是要从三公侯爵的嫡系子弟里面来选的,即使各大世家的嫡长子需要继承家业不能自毁前程,但嫡系兄弟里面也应当会有好的,怎么想这大公主驸马的位子会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吴子川身上都有那么一点儿的不可信。 不过他与公主成婚十几年来,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的倒是真的,别的不说,只就成渝公主提到他时候眼中掩饰不住的柔软就可见一斑。 其实无关乎身份地位,一个女子一生所求,不过就是这样。 看着成渝公主脸上洋溢的笑容,秦菁不觉跟着露出一个笑容,两人有说有笑的沿着小径往花园深处走去。 那花园的中间地带有一处以鹅卵石铺就的空地,内置石桌石凳,摆了三四席,桌上摆着香茶点心,前来赴宴的客人们有三三两两站在旁边的花圃边上赏花的,也有聚在石桌旁边吃茶谈天的。 四皇子妃吴氏端着杯茶,不耐烦的不住往小径的方向张望,“人都说贵人架子大,果然是不掺假的,这一回看着新鲜,两回三回了,她也真好意思。” “横竖大家也就是出来走走逗个乐子,在哪里坐着不是坐着,四嫂你要是无聊,我陪你去那边看看花?成渝公主府里收拢的牡丹花广聚天下奇品,可不是随时想看都能有的。”七皇子妃刘氏矜持一笑,乍一听去像是打圆场,实际上却是正戳在了吴氏的痛处。 吴子川好花草,尤其钟爱牡丹,他又经常外出游历,时不时的就会搬些稀罕的品种回来,引得一干附庸风雅的文臣贵妇趋之若鹜。 早前他有一盆从西域带回来的不知名的野牡丹,十分奇特,花株虽然不显眼,但是花开时花香分外浓郁,据说只要往这园子当中一摆,整个花园里都能闻道香气。 偏偏纪良妃闲来无事也好养些花草消磨时间,听说吴子川有这么一盆宝贝牡丹就动了心。 她自己不好意思开口,就找了吴氏过去,吴氏为了巴结婆婆,大包大揽的应下,随后就找了个机会来公主府向她堂兄吴子川讨要。 吴子川的为人平时十分谦和大度,家里的奇花异草也经常会有朝中同僚上门讨要借用,他也算是有求必应,可是那次不知怎的,却没有给吴氏面子,婉言拒绝了,拒绝了还不算,转手没隔几天纪良妃去荣妃处走动,却发现那花摆在了荣妃的殿里。 纪良妃为此大光其火,吴氏也受了责难,自那便也算是把成渝公主夫妻给记恨上了。 如今刘氏旧事重提,吴氏的脸色马上就有些难看。 “可不是?咱们这回也算是沾了那外来和尚的喜气,得个机会长长见识。”吴氏冷笑一声,搁了茶碗起身,却没理刘氏,自己起身悠悠的往旁边的花圃走去。 旁边二皇子妃皱眉递了帕子给刘氏擦她手上沾染的茶水,不悦道,“这老四家的,当真是个度量狭小的。” “二嫂不要与她一般见识!”刘氏笑笑,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两人正在说话间,那边秦菁和成渝公主已经到了。 成渝公主看一眼漫不经心站在远处的吴氏,不悦的皱眉,明显是听见刚才的对话了。 刘氏和曾氏对望一眼,脸上表情都有些讪讪的,急忙起身迎过去打招呼。 秦菁镇定自若,唇角带一抹清浅的笑意,和几人见了礼。 成渝公主今日请的人不是很多,大抵也就是那天在驿馆参加接风宴的几位。 这样因为一众人之前都已经见过,便也省的重新介绍,寒暄了两句,就各自散开了赏花去。 眼下不过三月下旬,原还不到牡丹花期,种在院子里的花还没开,吴子川花房里的那些却已经姹紫嫣红,开的娇艳可人。 一大早成渝公主就命人把花盆抬了出来,吴子川今日有客,在前院招待,只过来打了个招呼就没再露面。 众人在花园里说说笑笑时间过的也快,正午时分,成渝公主的贴身婢女雪玢含笑过来给众人见礼,“公主,后厨的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您看是不是现在就请各位贵客移步过去?” “嗯。”成渝公主颔首,“饭厅那里今天驸马要用,你去吩咐下去,让他们把饭菜安排在偏厅吧。” “是!”雪玢应道,福了福转身去厨房传信。 曾氏挽了成渝公主的手笑道,“成渝,今天我们这已经厚着脸皮来你府上叨扰了不少,你还要管我们的饭吗?” “二嫂这话说的,怕是我今天不留您吃饭,回头您倒该说我小气,好不容易来我府上一趟,还是让你们饿着肚子走的。”成渝公主一笑,嗔她一眼。 “我倒是听说皇姐府上有一位异域的厨子,很会做几样不同寻常的小菜,今儿可得给我们这些土包子长长见识。”刘氏也笑。 一群人凑了两句,就相携往花园外面的偏厅方向走去。 秦菁刻意慢走了两步,落在人群的最后头。 灵歌示意旋舞把楚融领着走远一些,凑过去道,“公主,您想问什么?” “方才我一直在想,她们今天到底要做什么!”秦菁道,神色之间颇有几分凝重,想了想又道,“前院那边吴子川在招待什么客人?” 灵歌倒是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道这个,一时微愣,随即道,“这奴婢倒是没有太在意,只就之前听府里的婢女提了一句,说是大驸马同科的几位大人前来拜访。怎么,公主觉得这事儿有可疑?要不要奴婢现在去查一下?” “不用了,我现在是草木皆兵,看什么都可疑,也许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今天的客人身上。”秦菁摇头,自嘲似的笑了笑。 成渝公主会留他们吃饭不稀奇,可这么不凑巧,吴子川那里也有客,这就未免太过巧合了。 灵歌抿抿唇,思忖着没有接话。 秦菁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话锋一转正色道,“苏沐那里有什么消息吗?” “嗯!”灵歌警觉的四下扫了眼,没见到有人跟着才压低了声音于她耳边道,“按照计划,一切顺利,太子殿下方才命人传信过来,请您放心!” “那就好,颜璟轩那人,这次必须得要一次除掉,万不能让他和楚越再有碰面的机会。”秦菁颔首,脚下加快了步子往前面去追成渝公主一行人,走了两步,却听见人群里有人嗓音尖锐的大呼一声,“小心!” 然后紧跟着一群女人围拢上去,乱糟糟的乱成一片。 秦菁侧目和灵歌对望一眼,然后快走两步跟上去。 当时那一群人刚好行至一处浅水池塘的边上,秦菁挤进去,赫然发现是广泰公主不慎落水。 好在沿岸的池水不深,彼时她已经被人拉了上来,裙子上面,膝盖以下的地方湿哒哒的往下滴着水,袖子也湿了一半,大约是落水的时候被岸边石头刮到,手心里有一道划痕,慢慢的泌出血珠来。 她一身狼狈的站在那里,像是吓坏了,苍白着一张脸,神情畏惧的说不出话来。 旁边一个只有十一二的女孩子吓得直哭,拽着成渝公主的袖子惊慌失措的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公主大表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成渝公主没空理她,叹息着急忙招呼婢女脱了外衫给广泰裹住,一边去查看她手上伤口,焦急道,“你没事吧?除了手上的伤,可还有伤到别的地方?” “没——没事!”广泰公主一个机灵回过神来,人还有些愣愣的。 “快去请大夫。”成渝公主拉着她左右看了看,一边吩咐自己的婢女,一边又扭头对其他人道,“本宫先带广泰去厢房换件衣裳,让婢子先引诸位去偏厅入席吧。” “不——不用了。”广泰公主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急忙拦下她,“我没事,皇姐您还是陪着诸位嫂嫂一起先去偏厅吧,让婢女送我过去换件衣服就行,我去去就来。” 今日成渝公主是此间主人,撇开一众客人不顾确实失礼。 成渝公主又将她打量一遍,见她似是真的没事,这才松口,“这样也好,你先去换了衣服,我已经让丫头去请大夫了,回头等着让大夫给你看看伤再过来。” “好,我知道了!”广泰笑笑,就有婢女上前来搀了她下去。 秦菁看了她不胜虚弱的背影一眼,唇角勾了勾,一抹冷笑一瞬即逝。 人群里,之前闯祸的庆王府小郡主云霓还在肩膀抽搐着不断抹泪,二皇子妃曾氏是个热心肠的,将她揽在怀里安慰了两句,“没事了没事了,就是个意外,别哭了!”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云霓郡主毕竟年纪还小,受了惊吓一时很难平复。 “好了好了,广泰又不是个刻薄不晓事的,云霓也别太放在心上,都走吧,再不去,饭菜都该凉了。”成渝公主叹一口气,招呼了大家继续往偏厅去。 广泰的身份,这些年在宫里一直不受重视,既然没什么大事,也就没有人太过在意。 曾氏又再握了握云霓的手,和大皇子妃相携离开。 云霓站在那里,还是抽搭着略带了几分茫然。 “好了,别哭了,脸都花了!”秦菁走过去,递了帕子给她,聊作不经意的瞥了眼旁边的水池,笑了笑道,“以后再遇到有水的地方切记着可不要争抢了,这也得亏是这池子边上水浅,要不然可就得惹下大祸了。” 那池子周边都修的十分平整,特意用石块垒平了的,而且路又不是太窄,说是踩偏了脚似乎都有点勉强。 “我没有!”云霓捏着帕子擦眼泪,一边委屈的指了指那池边,“我和广泰姐姐本来就是并肩走在一处的,刚刚到这池子边上,不知道是谁踩了我的裙子,我身子不稳,本来也顾忌着她那边就是水池想要去拉身边婢女扶我一把的,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把广泰姐姐撞下去了。” 云霓郡主绊到是人为?广泰公主落水也不是意外? 所以呢?这便是有人要出手了吗? 秦菁心中了然,不动声色的侧目给灵歌使了个眼色。 灵歌会意,无声无息的退到旁边的树丛后头让了开去。 “好了,广泰公主不是也没怪责你吗?只是个意外,快别哭了。”秦菁笑着,又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闯了祸,云霓自然是怕的,不过好在是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人责难她。 这会儿再听了秦菁的话,她便是破涕为笑,绞着手里帕子唏嘘道,“得亏广泰姐姐人和气,要我方才撞了四嫂嫂,那才叫闯祸呢。” 她自己说完,又马上察觉失言,脸一红,急忙吐了吐舌头跑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秦菁摇摇头,举步跟上。 一众人去了偏厅,并没有等广泰公主回来就先开宴。 菜色不多,但却样样精美,尤其是那位异域厨子烤的一道羊肉,不知道是用了什么秘料烹制,肉质松嫩鲜美,而且没有一点羊肉本身的膻味,连楚融那个素来忌讳羊肉的小祖奶奶都大快朵颐吃了好些,抓的两只爪子油腻腻的。 “旋舞,你带郡主下去洗洗吧!”看她吃的差不多了,秦菁就招呼了旋舞过来。 楚融吃的小肚子圆鼓鼓的,爬起来的时候身子一晃,就在秦菁的袖子底下蹭上去一小片油渍。 秦菁也未曾留意,只是自顾和成渝公主说着话儿,倒是过了会儿成渝公主身边的婢女过来给她倒酒时低声笑道,“小郡主真是调皮,殿下您那袖子脏了呢?” 说着就探手去扯了秦菁的袖子,翻过来给她看。 秦菁垂眸一看便是笑了,“还真是!你倒是眼尖,要不是你说,本宫这还没看见呢!” 那婢女垂下头,笑的温婉,“奴婢也是不巧刚好刚好瞥见了。” “是啊,的确是怪不凑巧的!”秦菁似是感慨的一声轻笑。 那片油渍,明明是压在肘下,她不大幅度抬手的时候根本就完全看不见。 的确是不巧的很,还真就被人看见了。 那婢女闻言,心里突然一跳,赶紧拿眼角的余光扫去,但见秦菁神色如常,只是有些惋惜的反复扯着袖子瞧才又放下心来。 旁边成渝公主见她在秦菁身边滞留不去,终于忍不住好奇的看过来,“怎么了?” 秦菁抬眸看去,可是还不等她开口那婢女已经抢先回道,“哦,是荣安公主的衣服上沾了油渍,大约是方才郡主起身时候不小心给蹭上去的吧!” 连她袖子上的那点油是什么时候蹭上去的都看的清楚,可见这整个席间人家的眼珠子就都是定在她身上的。 也的确是,与其让谁来泼她一身茶或是倒她一身酒,回头追究起来意图就太过明显了。 秦菁心里冷笑一声,索性也便不再说话了。 成渝公主起身过来扯着她的袖子瞧了瞧,本来不过一点不起眼的污渍,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既然有人当众给挑出来了,她也不能装作没看见,于是提议道,“这油渍沾上了怕是不太好清理,你若不嫌弃,本宫那里到还留着几件前些年的旧衣,瞅着你的这段儿跟我那时候也差不离,叫人取一件给你换上?” “融丫头顽皮,倒也没什么。”秦菁推脱,还是对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成渝公主闻言也不强求,坐直了身子移回自己的位子上。 那婢女见状,眼中却是飞快的闪过一丝焦灼,小声提醒道,“公主,您不是说一会儿用完膳还要请客人们去花厅品尝新到的贡茶吗?荣安公主这衣服回头被人瞧见了似是不太体面的。” “你瞧我这脑子,”成渝公主一扶额,便是再度笑了,转向秦菁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还是去换了吧,回头再让哪个眼尖的瞧见了可不好看。” 四皇子妃最是个刻薄多事的,七皇子妃也不是善类,虽然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的事儿,回头她们真要嚼起舌头来也指不定会拿做笑料来说。 这边成渝公主正和秦菁耳语,果然斜对面刘氏已经眼尖的看过来,调侃道,“皇姐这是和六嫂说的什么悄悄话呢?还要避讳着咱们几个?” “知道我是避讳你的还问?”成渝公主半真半假的嗔她一眼,继而吩咐那婢女道,“荣安公主的衣服脏了,你去我房里那个红漆木双锁头的箱子里找一件给她换上,那箱子是钥匙就在妆台最下面的抽屉里。” 她话已至此,秦菁也好再推辞,只能道了谢跟着那婢女离席去内院的厢房换衣服。 那女子谨小慎微的在前面引路,秦菁一边走着一边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四下里的景物,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雪铃!”那婢女答道,十分谨慎的一个字也不多说,再不似方才席间那热情机灵的模样。 “雪铃?”秦菁口中重复着,“方才本宫听闻成渝公主身边的另一个大丫头是叫雪玢的是吧?这样说来你也是公主的心腹丫头了?” “是公主抬爱!”雪铃道,态度十分的谦逊温柔。 这是个十分谨慎机灵的丫头,大约是得了她主子提前的嘱咐,所以对自己才更是防备。 毕竟多说多错嘛,现在她尽量不说,会露出马脚的机会也就相对要少了许多。 知道她有意避讳,定然也问不出什么来,秦菁索性也便不再多言,默不作声的跟着她穿过花园一角进了后面一座院子。 雪铃开了正中的一间房门把秦菁让进去,道,“这里是府上的客房,请殿下在此稍后片刻,奴婢过去取了衣服就来。” “嗯!”秦菁颔首,漫不经心的四下里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雪铃却未马上离开,而是笑着上前引着她瞧了瞧挂在正中墙壁上的几幅墨宝,道,“咱们府上摆设的所有字画都是出自驸马爷之手,殿下若是感兴趣,不妨鉴赏一二。” 吴子川多才,尤其擅画山水,笔锋琼劲有力,颇为大气。 秦菁对书画文墨也略通一二,被她一指就饶有兴致的往前走了两步凑过去细看。 雪铃看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然后默无声息的转身带上门走了出去。 秦菁的目光虽然凝在那画上,同时却是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待到房门一关,她便瞬时敛了神色捂住口鼻往后退了老远。 这个丫头会“好心”指引她赏画,目的绝不单纯。 秦菁心里看的很明白,先是广泰公主意外落水,被人扶下来看大夫,再就是她袖子上沾了油污,被人劝下来换衣服。 两者看起来毫无关联,但公主府用来招呼两人的客房应当同是在这一处的。 所以今日这场鸿门宴里头的局,应当就是设在这里的。 秦菁捂着口鼻离那几幅画老远的避开,同时房梁上青影一闪飘下一个人来。 “公主!”灵歌道,目光往那几幅画上一扫,目光中隐隐透了丝阴冷道,“都处理过了,已经没有关系了!” 秦菁松一口气,脸上表情却不见轻松,直接道,“广泰呢?她还没回前面的宴会上。” “是,她现在人就在旁边的屋子里。”灵歌道,说着就引秦菁往里屋走去,“公主您先过来看。” 秦菁见她一脸的凝重,就举步跟着她进了里面的卧房。 进门一股浓厚的酒味迎面扑来,秦菁微微皱眉,抬头就见床榻之上衣衫半敞,满面绯红的仰卧着一个人。 是—— 成渝公主的驸马吴子川。 他的脸色红的十分不自然,人却睡的很安稳。 秦菁心下狐疑,扭头递给灵歌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回事?” “应该是中了媚药,不过我点了他的睡穴,刚才外间那几幅画上也被人动了手脚。”灵歌道,“广泰公主就在隔壁,应当马上就会发难了,我们怎么办?” 她和吴子川共处一室,留在隔壁等着看病的广泰公主就是现成的人证! 秦菁抬手,隔着衣服抚上肩头那里的几个齿印—— 森然一笑! ------题外话------ 虫子已捉~ 然后ps:我最近状态有点不好,更新时间不稳定,让大家刷的很辛苦,我尽量调整吧,看看这几天能不能整顿过来,可以的话,尽量还放在下午三点好了,不过明天不一定行,你们晚上来会保险点/(ㄒoㄒ)/~ 第十五章险局 “这些人,当真是无孔不入!”秦菁森然一笑,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咣玒児晓 前天晚上,广泰公主不过是偶然瞄见她肩上的齿印,紧跟着来了这么一招。 回头有人冲进来捉奸拿人,想必这便是会被“无意间”暴露出来作为罪证的了。 也难怪他们会迫不及待的选在这个时候当口下手,因为回头一旦她和楚奕成婚之后,这个所谓证据也就失去意义了。 “刚才那个丫头,应该是想办法去引成渝公主他们过来了。”灵歌道,眼中露出几分焦灼之色,“公主,要不然您先出去?广泰公主就在隔壁——” 她的话没有说完,意思两人都心知肚明—— 横竖是要捉奸在床的,既然广泰公主想要设计害人,那么便让她自食恶果也好。 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秦菁看一眼昏死在床上的吴子川,却是淡然的摇了摇头:“难得成渝公主和驸马一对有情人,便当是我也偶尔行善积德一次吧!” “那现在怎么办?”灵歌道,说着一咬牙,就上前抓了秦菁的手腕,“不管怎样,此地不宜久留,公主您先得离开这里。” “太晚了,既然我进了这个院子,他们便不会再给我机会。”秦菁的语气里却带了几分戏谑,抬手指了指外面院子大门的方向道,“你信不信,我现在不出去也便罢了,否则也不用等着成渝公主等人被引过来,马上就会有人出声,把声势往死里头闹!” 只要引了人来,即使只是些无足轻重的下人,众口铄金,也足够给她定罪的了。 这话灵歌倒是信的,不过她心里再怎么忧虑,看着秦菁此时泰定的表情也给冲淡了不少。 “你先别急。”秦菁回忆着方才自己一路过来所走的路,估算着着还有时间,就冷静问道,“既然他们能把主意打到了吴子川身上,还给他下了药,那就说明他们在前面的饭厅里也有内应,如果不是他府里的人被人收买,再有一种可能就是和今天前来拜会他的客人有关。先跟我说说,吴子川这里具体是怎么回事?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也没什么!”灵歌道,一边拧眉不断思索着,“之前您示意我跟着广泰公主过来,下人请了大夫过来给她看诊,她也没用把脉,只就处理了手上的伤口,然后推说不是很舒服,让婢女带着去了隔壁房间休息。后来等人都走了,她又悄悄摸回来,在这画的背面抹了些东西,又挪了回去。奴婢唤了手下精通药理的暗卫李朗前来查验,他说是精炼的依兰花汁子,挥发出来有催情功效,我们两个都觉得事情不对,就趁着房里无人把沾了花汁的画从后窗拿出去风干了。为了防止这里有事,奴婢藏在了梁上等着。然后就在刚刚,您进来之前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个小厮把驸马扶了进来,把人安置在里间床上就走了。” “也就是说,吴子川身上的药,不是在那小厮进来之后下的?他是先被人下了药才扶进来的?”秦菁问,心里却是已经笃定了*分。 “奴婢躲在高处,看的真切,那小厮只把人扶了进来,很快就出去了,没有做其他的手脚。”灵歌肯定道。 “果然问题还是出在今天到访的客人上!”秦菁眸子一眯,眼中潋滟,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影。 广泰公主和人里应外合,而在成渝公主中又有她的内应? 按理说,以广泰在宫中不受宠爱的现状,她是不可能做到的。 看来,今天这事儿牵扯进来的人还不少。 心中千般思绪一转,秦菁马上敛了心神,扭头看向灵歌道,“李朗还在附近吗?” “在!”灵歌心里一喜,马上明白了她的打算,“奴婢这就叫他来!” “嗯!”秦菁点头,继续吩咐,“前面的饭厅里饮宴的客人应当还没有出府,如果本宫所料不错的话,里面应当会有一个是常家的人,你过去,想办法把他给我弄来。” “好!”灵歌容不得多问,急忙应下,转身快走两步推开后窗学了两声鹧鸪叫。 不消片刻,窗外一个短打扮的小厮翻窗进来,先是砰的一声扔了个人在她脚下,然后才是单膝点地对秦菁施了一礼,“见过公主。” 灵歌拿脚尖碰了碰他扔在地上的锦袍男子,狐疑道,“这是——” 李朗没有看她,只是垂首跪在秦菁面前快速说道:“之前太子殿下命属下在暗中防范,刚好看见这个人就给您带来了,殿下说,您会有用!” 秦菁走上前去,以鞋尖挑起那男人的脸来粗略的扫了眼。 是个二十多岁的英俊男子,面部的面条却不似读书人那般柔软,肤色偏黑,即使是此时闭着眼,也略能看出几分英武不凡的气度来。 “常家的三公子?御林军校尉常海林?”秦菁笑的玩味,心里本来残存的一点点的不安也烟消云散。 她没有等李朗回答,只就抬手一指旁边床上昏迷中的吴子川道,“你看看,他身上的药能马上清了吗?” “是!”李朗从地面上站起来,一步跨到床边去查看吴子川的情况,神色略带几分凝重的摇了摇头,“一般的媚药,若是吃的不多,拿冷水一泼人也就醒过来一半了,可是他被人下了重药,解法我倒是有,只是现在的情况,一时半会儿却配不出药来。” 吴子川一个大活人在这里,着实不好解释。 秦菁拧眉看了眼倒在旁边的常海林,马上有了主意,道,“他现在不能出现在这里,你从后窗把他带出去,找个别的妥帖的地方暂时安置吧!” “是,属下明白!”李朗应道,从床上把吴子川扶起来往肩上一扛,仍是翻窗出了屋子。 屋子里,秦菁和灵歌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秦菁斜睨一眼脚边的常海林,道,“你知道怎么做!” “是!” 横竖今天广泰公主既然对自家主子下手了,那就说什么也要让她留下代价,不能看她全身而退。 之前顾及着成渝公主不能动吴子川,现在有了现成的替代品也就没有必要客气了。 灵歌也不含糊,刚要去提常林海,院子里却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飞快的逼近,里面隐约夹杂着那个叫雪铃的婢女的声音,“公主您慢点,就在这里了。” 这些人的动作,竟然她预期中的还要快? 秦菁的脸色不由的变了变。 “我马上去办!”灵歌不由的倒抽一口气凉气,弯身就要去提常林海。 “来不及了!”秦菁果断的抬手拦下她。 果不其然,她话音未落,隔壁屋里广泰公主已经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迎出去,略带几分惊慌的讶然道,“皇姐?您怎么来了?” “哦,没什么,刚有下人说是驸马醉酒被送到了这里,我来看看!”成渝公主道,见她手上缠着的绷带就又关切道,“你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除了手上,可还伤到别的地方了吗?” “没——没什么大碍,只是一点擦伤,谢谢皇姐关心。”广泰垂下眼去,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嗯,你没事就好!”成渝公主心里念着吴子川,也不是很有心思与她寒暄,径自朝正对门口的那间厢房走去。 “哎,皇姐!”广泰公主见她就要进去,忙是脱口叫住她。 “怎么?有事?”成渝公主脚下步子一滞,侧目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广泰公主目光闪躲,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说着却是欲言又止。 成渝公主心里疑窦丛生,还不及追问,却听到屋子里秦菁怒不可遏的一声清喝:“你是什么人?” 紧跟着又是砰的一声脆响,什么瓷器碎裂的声音。 作为知情人的雪铃和广泰俱是一愣,但随即又是心照不宣的各自避开目光。 这动静虽然是闹的和她们预期中的不太一样,但总归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要被抓了现行了,而至于是两厢情愿还是有人情不自禁的单方面动作—— 这,并不重要。 成渝公主被这一声怒喝惊了一下,紧跟着回过神来两步奔上前去,一把推开了房门。 正屋当中的桌子前,灵歌还保持着一个摔砸的姿势满面羞恼的站在那里。 她脚下一地的碎瓷片,显而易见,来自于旁边桌上缺了一只的那对八宝雪瓷观音瓶。 碎裂一地的瓷片当中软趴趴的倒卧着一个锦袍男子,因为整个人趴在地上的,第一眼没有看到脸,却是一脑门的血汩汩的往外流,不过片刻功夫,地面上已经积了一滩。 成渝公主前脚跨进门来,当时是想着吴子川在这,一见那人一身血先是腿一软,但再一定神,便认出了那背影不是吴子川,一手扶着旁边门框狠吸一口气又缓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定了定神,她从门口挪开,举步迈了进去。 彼时秦菁正满面的肃杀之气站在里间的门口,冷着脸不说话。 因为当时雪铃报的是吴子川醉酒,所以其他人便没有掺和,只有一向热心肠的二皇子妃曾氏跟着一起过来。 几人相继进门,曾氏先是被那血腥味冲撞,猛地回头扶着门框干呕起来。 “啊——血——”广泰公主尖叫一声,脚下一个踉跄连连后退,眼见着就有些弱不禁风的想要翻白眼。 “公主小心!”雪铃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两人暗地里对望一眼,都从各自眼中看到一种先是忧虑后又自得的光影闪烁—— 没能捉奸在床固然可惜,但现在荣安公主的婢女打杀了成渝公主的驸马,这照样是一笔需要好好清算的糊涂账。 屋子里,灵歌被广泰公主这一声尖叫猛地惊醒,眼圈一红,赌气似的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正对着秦菁和成渝公主的方向铿然怒道,“公主,您要为奴婢做主啊,奴婢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还从不曾受过这样的欺辱,这个人——这个登徒子——他——” 灵歌说着,便是泣不成声,受了莫大委屈一般不住的拿袖子掩着拭泪。 秦菁一直倚在门边不吭声,显然也是怒到极致。 “这怎么会?”成渝公主震了震,不可思议道,“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误会吗?”秦菁不冷不热的瞧一眼躺在地上的常海林,讽刺的对灵歌抬了抬下巴,“你来说吧,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都对成渝公主说明白了,看看到底是不是误会。” “是!”灵歌哽咽着跪在地上愤然哭诉,“奴婢那会儿去如厕,在园子里迷了路,后来听旋舞说我家公主衣裳脏了过来这里更换,于是就寻了过来,可是谁曾想我前脚才进门,紧跟着后面这人就闯进来,不由分说从后面扑了我一下,还动手动脚的不安分,我当时吓了一跳,一时羞愤,就随手抄起旁边桌上的花尊给了他一下。” 有人偷摸进来,想行这等龌龊事? 这好在是被个丫头碰上,但倘若刚才站在这里的人是秦菁—— 成渝公主后怕的出了一身冷汗,脚下步子虚晃了一下。 “张嬷嬷!”成渝公主心中一气一恼,素来温和大度的女子容颜之上也增显了几分狰狞的味道,凛然转身对扶着她进来的乳娘张嬷嬷道,“你看看,这是哪里来的狂徒?这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我堂堂公主府行此龌龊之事!” 在她的府里出了这种事,传出去可是天大的丑闻,当真是在打他们夫妻的脸面。 更何况现在牵扯进去的还是大秦的长公主、未来的太子妃。 “是!”张嬷嬷领命,招呼了两个仆妇过来,三人合力把倒在血泊里那人翻了个个儿。 常海林这人,她们是不认得的,而且此时还一脸的血污形容难辨。 “这人——好像不是咱们府里头的!”张嬷嬷狐疑着开口。 不是吴子川?怎么会? 门口被堵在了外围的雪铃和广泰公主俱是一愣,雪铃更是忍不住挤上前来查看。 成渝公主也正在气头上,一把拉开她,自己走过去。 一看确实是张生面孔,成渝公主心里马上一松,再一紧,仍是厉声喝道,“这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去把林管家给本宫叫来,我堂堂公主府的后院,是任由什么人都可以乱闯的吗?今日惊扰了荣安公主,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当?” “是,公主息怒,奴婢这就去!”雪玢惊慌失措的应着,转身飞快的朝院外跑去。 旁边两个仆妇对望一眼,于张嬷嬷耳边小声道,“张嬷嬷您瞧,这人的装扮——” 上好的锦缎料子,腰带上镶嵌的宝石也非凡品,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方才屋子里一阵乱,所有人又惊又惧,倒是没有注意这些细节。 张嬷嬷的脸色一变,神情不由的又再凝重几分。 秦菁冷眼看着,此时才是似笑非笑的冷哼一声道,“成渝公主,本宫瞧着这人的衣着,倒也未必就是你们府上的人,可是他会出现在这里,确实太奇怪了。” 被人一提,成渝公主也才发现这人穿着不凡,她脑中灵光一闪,马上明白过来—— 即使是外人,想要无声无息的混进这后院里来也不容易,眼下吴子川正在前厅宴客,八成是今天入府的客人了。 “公主,您看是不是先请个大夫过来,给看看伤?”张嬷嬷试探着一提。 如果真是府上的客人,且不问他到底做了什么,但这人的身份必定非富则贵,万一流血过多在这里有个什么闪失,少不得要惹麻烦。 成渝公主正是一肚子火,一看这个污了她府上名声的登徒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根本不想管。 她一迟疑,秦菁反而冷涩的笑了笑,款步移过来对张嬷嬷赞许的点点头道,“那就烦劳嬷嬷着人请个大夫来处理一下吧,虽说他今日动了本宫的人,已经注定难逃一死,本宫却也犯不着为了这么个人背上一个纵仆行凶的恶名,让他分辩一二也是应该。” 张嬷嬷看了成渝公主一眼。 成渝公主略一犹豫,终于还是点头。 见她首肯,张嬷嬷便遣了个妈妈去请大夫。 成渝公主不耐烦的挥挥手,“先把他搬到旁边的椅子上,拿点金疮药来把血止住,没得让他死在这里,脏了我的地方。” 她这样吩咐着,众人心里却是一阵嘀咕—— 荣安公主的那个丫头下手还真够狠的,脑后那么大一血窟窿,只怕就算请了大夫来,救不救的活还两说。 张嬷嬷命人端了水进来,又叫了丫鬟给常海林清洗伤口,正在忙碌间,外头林管家满头大汗的赶来:“见过公主!” 方才一听雪玢说后院出事,他顿时吓的三魂七魄都飞了,这会儿一路跑来,再一见满地鲜血手脚都软了。 “这里的事,雪玢都跟你说了,你去看看,这是不是今日过府的客人!”成渝公主道,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软在那里的常海林。 彼时丫鬟们已经拿帕子擦了常海林脸上的血,一张苍白而失去血色的年轻脸庞慢慢显露出来。 一直伪装作胆小怕事缩在人后的广泰公主看着,脸上血色开始点点消褪,半晌,露出也不知道是恐惧惊慌还是沉痛讶然的表情,脚下步子不觉得一寸一寸往后移,直至最后无声无息紧紧贴在了身后的门框上。 屋子里乱成一团,除了秦菁,甚至没有多余的人有精力注意到她的反应。 “这——这是常校尉啊!”林管家走过去,登时大惊失色,说着又怕成渝公主不知道此人来历,就又解释,“是常家的三公子,咦,奇怪了了,他不是该在前厅和驸马一起饮宴的吗?怎么会在这里?” 常家的三公子?常大学士的家人? 那常文川是两朝老臣,当朝学士,怎么教养出这样不知礼义廉耻的孙儿? “雪铃,你马上去前院请驸马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成渝公主恨恨的咬牙,一时却也忘了雪铃把她引到这里来的初衷。 明明吴子川应当出现在这屋子里的,现在人却不翼而飞,此时成渝公主却吩咐她去找人。 雪铃却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去,一时间愣在那里。 “你还愣着做什么?”成渝公主不悦的瞪她一眼。 “啊?是!”雪铃回过神来,硬着头皮就要转身。 秦菁使了个眼色,灵歌已经一个箭步过去抬手阻了她的去路。 “你——你做什么?”雪铃一惊,诧异的看着她,眼神中忽见一丝的慌乱。 雪铃说吴子川醉酒的事张嬷嬷却是记得的,这会儿已经上前一步偷偷扯了扯成渝公主的袖子。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虽然听不见说了什么,但是只看成渝公主从愤怒转为森凉的表情也可以猜测出个*分。 灵歌此时却已经不再是受害者的可怜娇态,堵着雪铃在门口,目光冷毅口齿清晰的大声道,“方才姑娘进门之前不是跟成渝公主殿下禀报说驸马醉酒,就在这院子里头休息吗?既然就在这里,烦劳您去请驸马出来就是,又何必往前院里去?” 雪铃颤了颤,成渝公主听了张嬷嬷的话,突然眼神诡异的瞧了雪铃一眼。 雪铃无法自圆其说,一时害怕,砰地一声就跪了下去,急躁道,“公主,我——” 成渝公主满面怒然冷冷的看着她,像是给她机会等她解释。 “回禀公主,之前奴婢送荣安公主过来的时候的确是遇见驸马醉酒被人扶到了这个屋子里,否则——否则奴婢也不会直接就去了偏厅寻您过来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没有办法回头的了,雪铃一咬牙,索性心一横就延着原来编排好的套路实说。 横竖吴子川他有腿有脚,实在在这院里找不到人,也没人能把事情强压给她。 “是吗?”成渝公主也不是好糊弄的,压根就不信她的话,只就冷笑一声,“咱们府上那么多的院子卧房,你倒说说,是哪个奴才办的差事?驸马醉酒了,不送他回主院卧房,不送他回书房,就连花房那里的内室都撇着,偏偏要送到这个招待客人的厢房里来吗?” “奴婢——奴婢——”雪铃咬着牙死撑,“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来时,驸马就已经在了,奴婢只是怕您担心。” “哦?”不等成渝公主发难,秦菁已经轻声的笑了笑,款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笑吟吟道,“本宫却不知道你这丫头倒是生了一双好眼睛,陪着本宫一起进来,却能看见本宫看不见的人,遇见本宫遇不见的事。” “殿下这是什么话?”雪铃眉心一拧,已然是打定了主意要拖秦菁下水,“当时您明明也在场的不是吗?还是您让人扶了驸马进房,又差遣奴婢去拿醒酒汤的,只不过奴婢怕我家公主担心,才先去请了公主过来。” 雪铃说的振振有词,一副衷仆模样,倒也算是个唱作俱佳的妙人儿。 她跟在成渝公主身边的时日不短,很清楚成渝公主对驸马的感情,别的事都好说,但在驸马的事情上,哪怕是捕风捉影的事,都有可能让成渝公主心神大乱。 果不其然,成渝公主闻言,脸色已经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变,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向秦菁看来。 这雪铃是成渝公主的心腹,平时人也温和大度,应当不是个会随意诬赖人的主儿。 所有人千奇百怪的目光瞬时都朝秦菁射去。 “是吗?”秦菁神色坦然的笑着,只就四两拨千斤的问了声,“那么大驸马他人呢?” “奴婢怎么知道?这不是得要问荣安公主您吗?”雪铃冷哼一声,说着目光就往里屋的方向扫了眼,道,“反正我离开的时候驸马就在那屋里躺着。” 成渝公主目光一晃,下一刻突然转身,疾步闯进了里面的卧房,全然忘记她这样一个沉不住气的举动,无论是对在场的秦菁还是不在场的吴子川,乃至于她自己都是一种无言的侮辱。 这女人啊,就是不能对情事认真! 秦菁心里暗叹一起口气。 但是无可否认,雪铃这丫头的攻心之术的确是上乘之作。 成渝公主一个扑空,看着里面平整干净的床铺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完全没有注意,身后曾氏等人诧异而窘迫的目光。 她这个样子,很容易便会再中了别人同样的圈套。 秦菁远远看着她的侧脸冷笑一声,讽刺道,“灵歌,你过去把床帐卸了柜子打开,帮着成渝公主把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好好查查,可别是大驸马醉酒不晓得睡在床上,摸到哪个角落里给闷着。” 她这话说的着实不留情面,正因为完全不见怒意,反而让那种嘲讽的意思更浓厚。 成渝公主闻言,像是被人猛地一巴掌抽在脸上,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愚蠢的举动。 她怀疑秦菁本来是没有什么的,可是,她同时也怀疑了吴子川! 整个帝京,乃至于整个西楚,所有人都将她和吴子川之间的这段姻缘传为佳话,她这到底是做了什么? 成渝公主如遭雷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更没想到的是灵歌竟然真的听了秦菁指派,不由分说闯进内屋,床底下,柜子里,连带着桌上存放零散物件的丁点儿大的小木匣子都一并掀了个天翻地覆。 不过瞬间,好端端一个屋子已经面目全非,一片凌乱。 “成渝公主,可看仔细了?”灵歌道,唇角亦是和秦菁一样带了丝冷笑,“如果公主还是觉得不放心,奴婢可以帮您把屋顶也卸下来,仔细的瞧瞧,保不准驸马醉酒之后爬上去纳凉了!” 成渝公主指甲掐着掌心,脸上表情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半晌,才像是醒过味来—— 她为什么要怀疑吴子川,为什么要怀疑和自己情深意笃的夫君? 她本来就不是蠢人,这会儿再被秦菁主仆二人冷嘲热讽的一激,马上就拐过弯来,自己这是被人误导了。 一个箭步冲回去,成渝公主扬手给了雪铃两个耳光。 她素来自恃身份,端庄得体,亲自动手教训奴才这还是第一次,而且下手极狠,雪铃脸上顿时就呈现出五道鲜红的指印。 “你不是说驸马在屋里吗?人呢?”成渝公主怒不可遏的一挥手,“来人,给我抬板子进来,把这个巧言令色倒弄是非的贱婢给我往死里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是,公主!” 院子里有小厮一路小跑着下去抬板子,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上前,一左一右架了雪铃就走。 “公主!”雪铃惊吓之余惶恐大叫,大力推开两人,扑在成渝公主脚下去抱她的腿,“公主,奴婢说的都是实话,都是实话啊,奴婢跟在你身边多年,从来都是忠心耿耿,奴婢的为人您也是知道的啊。试问,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奴婢怎么敢胡乱攀咬府上的贵人?而且——而且——” 她说着又满腹委屈的扭头去看秦菁,“奴婢和荣安长公主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拿这种事出来嚼舌头?我走的时候驸马就在这里,是真的。” “本宫现在就只问一句——你说驸马他人在这里,那他人呢?”成渝公主不为所动,事实上她一旦明白过来,也是个坚韧而强悍的性格,不会轻易被花言巧语所惑。 她再度挥挥手,示意仆妇们把雪铃拖下去。 雪铃狗急跳墙,抱着她的腿死活不撒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声哭喊,“公主,公主您信我,您要相信奴婢啊。至于驸马去了哪里,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奴婢走后,是荣安公主在这院子里,啊——还——” 她说着,哭声戛然而止,猛地扭头看向一直靠在门边,连存在感几乎都找不到的广泰公主。 广泰公主碰见她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惶恐的情绪,仓皇就要后退,奈何她彼时已经抵在了门框上,再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地可以避让。 她不必像雪铃那样孤注一掷的盲目,明知道现在已经没有把握了,怎么也不愿意再往里跳。 “还有什么?”秦菁看穿了她的心思,也没等雪铃开口就抢先一步反问道,“你是不是还要说,广泰公主当时也在这院里,她也可以证明大驸马曾经来过?还和本宫单独在这屋子里呆过?” 雪铃的确是想这样说的,但此时先机被人骤然占去,却是一时哑然,噎在了那里。 秦菁淡然微笑,走过去在广泰公主面前站定,款款说道,“那么广泰,就由你来说吧。你与成渝公主是亲姐妹,想必是不会偏帮着本宫这个外人来欺瞒她的。” 吴子川不在这里,而且连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 “我——我——”广泰公主的神情有些怯怯的,紧紧贴靠在身后的门框上。 若换在寻常时候,她未必就会这么没定力,但是自从认清血泊里倒着的那人是常海林时,她却是已经六神无主。 此时此刻,她当真是巴不得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让所有人都看不见她,断不想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的去指证谁。 见她犹豫,曾氏也终于忍不住的走上前来,焦急道,“广泰,有你皇姐和嫂嫂在这里,自家人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讲的?你倒是给句明白话,也让你皇姐安心啊。” 她倒是压根就没往歪处想,吴子川虽然多才,但楚奕她也熟悉,而且二皇子私底下常和她讨论朝中形势,对于秦菁是什么样的人,她多少也知道一些。 当初秦菁可是连楚风都看不上眼,谁信她现在会以一个未来太子妃的身份,无缘无故跑到人家公主府上和驸马厮混? 雪铃尚且还带着殷切的期盼定定的等着广泰公主的统一战线。 广泰公主咬着下唇勉强定了定神,最后便是垂下眼睛,轻声道,“我一直都在隔壁的厢房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听见。” 事实上当时小厮扶着吴子川进来时候的动静她听到了,后来雪铃引着秦菁进来又故意提高了嗓门吆喝给她知道,但现在问题是捉奸没能拿双,她还能说什么? “我就说嘛!”曾氏如释重负的抚着胸口出一口气,抬脚踹了雪铃一下,冷着脸道,“成渝,不是我做嫂嫂的说你,你也就是平日里脾气太好,身边的人也不知道管制的严厉一些,才让这些个欺上瞒下不识好歹的小贱人近了身。” “真相大白”,成渝公主也是气的狠了,目色一厉就将雪铃一脚踢开,怒声道,“把这个贱婢给我拖下去,狠狠的打!” “公——公主——”雪铃摔在地上,整个身子都软了。 但是如今事情到了眼下这一步,她却很明白—— 自己完了! 不管她翻不翻供,都是死路一条。 两个妈妈把她拖出去,外面小厮也搬了长凳和板子过来。 厚重的板子落在皮肉之上,啪啪啪的响声,听的人毛骨悚然,雪铃杀猪般的嚎叫声一声高过一声。 广泰公主一声不吭的靠在门边,雪铃每叫一声,她的指甲抠在门框上便更用力一分。 成渝公主满脸煞气,半分情面都不容。 曾氏听着,脸上却露出不忍的神色,走过去道,“这院子里头乌烟瘴气的,前头大嫂他们还都等着,还是先过去吧!” 成渝公主不置可否,心里却很明白—— 诚如方才雪铃所言,她和秦菁无冤无仇,而既然她是栽赃陷害,那么背后必定会有主使。 现在,成渝公主不知道当查不当查! 查下去必定翻天覆地,但不查—— 秦菁是怎么个态度姑且不论,可算是居然有人会把吴子川利用上,她自己本身就咽不下去这口气。 成渝公主沉默了一阵,然后缓缓抬头递给秦菁一个询问的眼神。 毕竟—— 秦菁才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秦菁一笑,这一次也不拐弯抹角的装糊涂,眯起眼睛看着院子里正在行刑的太监,眼底竟然露出些许陶醉的神情来。 广泰公主倚在门边看着,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秦菁不语,半晌,估摸着外头已经有二十来个板子下去,这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道,“行了,给她留一口气吧!” 她的语气平缓,声音也不见得多凌厉,院子里正在监督动刑的林管家听了,却是心头一凛,几乎是下意识的已经挥手喝止:“停!” 一声喊完之后才蓦然醒悟—— 这荣安公主,不是他的主子。 成渝公主深吸一口气,走到秦菁身后,也看着院子里被打的去了半条命血肉模糊伏在地上的雪铃道,“在我的身边出了这样包藏祸心的丫头,是我的疏忽,今天的事,本宫应当给你一个交代。” “成渝公主,本宫知道您为人公正,不会因为这丫头是您自己的家奴而偏私护短。可是眼下,咱们不妨先放下这件事不提,本宫倒还想问问别的。”秦菁从院子里收回目光。 成渝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不解的看着她。 “咱们且不说今天到底有没有大驸马醉酒一事,毕竟眼下没有真凭实据,可是本宫的丫头被人轻薄了这却是不争的事实。”秦菁道,说着故意顿了一顿,目光若有似无的扫了眼站在旁边的广泰公主。 广泰公主被她一个眼波横过来,心里突然一跳,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秦菁却没给她反应的机会,直接素手一指旁边正在被赶来的大夫服侍着处理伤口的常海林,“本宫现在要说的是这个人!” 成渝公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这常海林是常大学士的嫡亲孙儿,事情闹到这般,已经是注定不能草草收场了。 成渝公主皱眉,对雪玢吩咐道,“去,马上叫人去常大学士府上,请个能主事的人来。” “是,公主!”雪玢应道,急匆匆的转身出了院子。 秦菁也不阻止,反而扭头对灵歌道,“现在在帝京这里,我们还是客人,有些事本宫也不好喧宾夺主,你去差个人请太子殿下过来吧!” “是!”灵歌点头,转身就走。 找了太子殿下过来,这便是要把事情闹大。 虽然荣安公主的这个丫头受了委屈,但毕竟也只是个丫头,真要因为这事儿闹的满城风雨,势必要得罪常家的。 曾氏和成渝公主不约而同的对望一眼,曾氏急忙一步上前将灵歌拦下,陪着笑脸对秦菁道,“六弟妹,今天这事儿是让你的丫头受了委屈不假,可好在是发现的及时,没闹出什么大事来。明日便是您和太子大婚的好日子,他现在必定忙的很,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是不是就暂且不要惊动他了?” 言下之意,横竖你们也没真的吃亏,还是息事宁人的好。 “本宫的丫头吃点亏不算什么,可是大驸马的客人被无故打伤了,本宫怕是苦主的家人回头不饶我。”秦菁笑笑,仍是对灵歌使了个眼色。 灵歌于是不再犹豫,对曾氏福了福,快步出了院子。 成渝公主斟酌了一下,终于也还是没有让人去拦。 今日这事儿出在她府上,她本来就是理亏,而且常家人那边,一会儿来人的态度,她也着实不好揣摩。 秦菁看她妥协,脸上的表情也未见轻松,反而愈发凝重的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怕是得要麻烦公主您亲自走一趟了。” 公主府里下人无数,有什么事是得要成渝公主亲自去办的。 成渝公主皱眉。 秦菁的目光落在昏死在旁边的常海林身上,然后像是有所避讳的拉着成渝公主的手将她扯到旁边,低声道,“有些事,你我插手都不方便,还是烦劳大公主亲自走一趟,去宫里请了皇后娘娘过来做主吧!” 成渝公主怔了怔,一时有些不解其意,目光犹豫不定的在众人身上走了一遭,突然“呀——”的惊叫一声,脚下险些一个踉跄:“你——你是说——” 其他人都没有听见秦菁之前所说的话,只见成渝公主白着脸,神色古怪,死死的拽着秦菁的手,一脸的惶然。 秦菁不可能认识常海林,可是常海林却突然出现在这里,还不由分说就对屋子里的人动手动脚? 这——这——这—— 她不敢再想下去,眼神慌乱的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本宫承认自己不是个宽宏大度的人,所以这件事我一定要个水落石出。”秦菁道,语气不容拒绝,“事关皇室清誉,所以——是非曲咱们直姑且不论,还请大公主代为走一趟吧。” 秦菁摆明了不肯罢手,而成渝公主虽然不信她传递过来的讯息,也终究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这件事。 半晌,她一咬牙,“好!” 言罢,撇下众人急匆匆的提了裙子出门,临走还对院里林管家冷冷的吩咐了一句:“把府上给本宫看管好了,让人去前院后院都知会一声,就说本宫现在有事出去一趟,让他们在府中稍后,等着我回来。” ------题外话------ 嗯,鉴于最近更新不固定,让妹纸们都辛苦的刷新,某岚良心发现,昨晚熬了熬,把进度赶上来,如果不出不意外的话我以后还尽量保持在下午3点更吧~ ps:让灵感大神保佑我不卡文吧orz~ 第十六章反客为主 成渝公主火急火燎的一走,一院子的人都明显有些无所适从。咣玒児晓 林管家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才命了两个小厮分别去前后两院传信。 屋子里,曾氏显然是对成渝公主的去向十分好奇,一边狐疑着往院外张望一边挪到秦菁身边道,“你刚跟成渝说了什么?她这是去哪里了?” “二皇子妃稍安勿躁,成渝公主不是说了去去就回吗?”秦菁微微一笑,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瞧了眼一直僵立在门边的广泰公主,然后才是慢慢说道,“大公主府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咱们这些客人还是不要随便插手的好,等着吧。” 曾氏哪有什么不明白的道理,谁都不傻,仅是凭雪铃那一个丫头能成什么气候? 她敢诬陷大秦的公主?西楚未来的太子妃? 既然秦菁口风紧,死咬着不说,曾氏也不好强求,便叫人上了茶,招呼了广泰公主一并坐在正屋里头等着。 广泰公主端着茶碗静坐,始终垂眸不语,连唇色都隐隐有几分发白。 虽然她不知道秦菁和成渝公主说了些什么,但是只就之前秦菁几次的明示暗示,她心里也多是有数—— 今天这事儿,怕是不得善终了。 曾氏担忧的看她一眼,“广泰,你怎么样?可是受了惊吓?要不让人先扶你去旁边的厢房里歇一歇?” 广泰公主谨小慎微的日子过惯了,众所周知是个胆子小不担事的,却只有秦菁不以为然。 她自幼长在宫廷,和曾氏这些半路嫁入皇家的皇子妃不一样,她很清楚宫里长成的女人的韧性。 就如同当初的蓝月仙一样,眼前的广泰,越是在那样卑微狭小的缝隙里求得了一线生机,内心里的强大,才是外人谁都没有办法预料到的。 眼下的这个情况,虽然常海林还昏迷不醒,但哪怕是和他同处一室都让广泰公主觉得如坐针毡。 曾氏此言无疑是正中下怀。 “好——”广泰公主虚弱的应了一声,慢慢把茶碗搁在桌上就要起身。 “广泰!”秦菁就势一把按下她的手。 她的指尖细腻而略带了几分凉意,落在皮肤上,明明是极其清润温和的触感,广泰公主却觉得像是被毒蛇的信子舔过一般,猛地一个机灵,险些将手边茶碗撞翻。 秦菁笑意绵绵的看着她,温声软语的劝道,“现在成渝公主这里正乱着,可别是还有些不三不四的人物潜在暗处,依照本宫看来,你还是留在这里,和我们呆在一起比较稳妥些。” 她不确定,除了这常海林和雪铃之外,今天这个局里面,广泰公主还有没有别的同伙。 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她又怎么能给这女人一个可能去与人串供另寻出路的机会呢? 广泰公主似乎也是明白秦菁有意防着她,死咬着下唇,使劲垂眸不去和她对视。 旁边的曾氏闻言却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这话说的也是,反倒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全,眼下这里正乱,还是大家呆在一处安全些。” “是,还是嫂嫂们考虑的周到。”广泰公主小声应道,使劲低垂的眼眸之下却隐隐透了丝幽光出来,不巧又被压下去的浓密睫毛盖住。 秦菁侧目看一眼稍远处还在给常海林处理伤口的大夫,抬手招呼了一个婢女近前,吩咐道,“正好这里有大夫,广泰公主方才受了惊吓,去请大夫给公主开一贴定惊安神的药,煎了送过来。” “是,殿下!”那女婢应道,走过去把秦菁的话对大夫说了。 之前对付常海林,灵歌下的狠手,他的伤口又在头发底下掩着,并不十分容易处理。 “知道了知道了!”大夫本来就焦头烂额忙的一身是汗,性情难免有几分暴躁,但是碍着对方达官贵人的身份,也不敢怠慢,就着婢女准备的纸笔潦草的写了张方子甩给她。 那女婢捧了方子出门。 屋子里三个人各自坐在椅子上,秦菁什么也不肯透露,曾氏也识趣的一字不问,广泰公主更是没有理由说话的一个。 好在旁边有那大夫在不住的忙碌,否则当真是连心跳声都遮掩不住。 不过她们这里也没能冷场太长的时间,林管家的人去偏厅传了成渝公主的口信之后,不多时刘氏和吴氏等人也都循着血腥味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院子里趴着个皮开肉绽的婢女雪铃,屋子里一滩血来不及清理,椅子上还歪着个半死不活的常海林。 就在这样血腥味浓烈的环境中,厅中三人神色各异,居然—— 还能镇定自若的品茶? 广泰公主垂着头,看不见表情。 二皇子妃曾氏,虽然一眼看去气定神闲,眉心那里却有个小小的褶皱,明显是在硬撑。 所以虽然说是镇定,三人之中真正镇定着的,也就只是秦菁一人。 “这又出的什么幺蛾子?这前后才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怎么就没个人样了!”吴氏才刚走进院子里就先嫌弃的掩着鼻子瞥了眼雪铃。 随行而来几位郡主里头不乏年纪稍小些的,当即都被吓的面无血色,畏畏缩缩的在人后一声不吭的跟着。 刘氏先是不语,待到进了屋里见着脸色惨白的常海林才是突然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拧眉道,“这不是常大学士府上的三公子吗?怎么弄的这是?” 曾氏下意识的从茶碗里抬头去秦菁,这整个事件怎么也算是因秦菁而起,而且这荣安公主看着又不是个怕事儿的主儿。 曾氏原以为秦菁会解释,但无奈她盯得人家眼睛都要抽筋了,秦菁却自始至终垂眸饮茶,完全是一副“我又不是这里的主人,你们有事别问我”的事不关己的从容表情。 “二嫂,你倒是说句话啊?怎么回事?大公主呢?说是让咱们等,她这个主人家却是人也不见了?”吴氏是个耐不住性子的,急急地一再追问。 曾氏被她逼着没办法,只好含糊着答,“府里出了不省心儿的奴婢生事儿,成渝说是有事出去一趟,没见这里还有病人吗?你也别吵吵了,先坐下来喝杯茶,等着吧!” 吴氏问了一通一无所获,冷哼一声,讪讪的坐下。 皇子妃们一并入了座,随行而来的各家郡主姑娘们则是三三两两的站在了后面。 不多时,院外传来一阵吵嚷声。 众人如蒙大赦,急忙扯长了脖子往外看去,本以为是成渝公主回来了,但片刻之后进门的却是常家大夫人蒋氏和身边仪态雍容的嫡小姐常芷馨。 两人被小厮引着一路匆匆而来。 成渝公主派过去送信的人并没有多说,只道是三公子在公主府上出了点事让来个看看,却不巧正赶上常大学士父子被楚明帝宣进宫去议事了,这便是蒋氏过来。 蒋氏带着女儿进了屋子,骤然一见满堂高坐的锦衣华服的皇室女眷,先是一阵惶然,屈膝下去拜了拜,“臣妇见过各位皇子妃,广泰公主金安!” 她不认得秦菁,所以称呼上头便是自动省去了。 曾氏的热心劲儿一上来,刚要开口提醒,却被吴氏欢快打断。 她是巴不得有人看不见秦菁,什么大秦公主,什么未来太子妃,大家明明都是皇家的媳妇,她就是不乐意被人压一头。 “常夫人还是免了吧!”吴氏一笑,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就着手里捏着的茶碗盖子兰花指一翘,指了指远处昏迷不醒的常海林道,“您家三公子在那里,夫人还是先去瞧一眼吧!” 蒋氏进门,先是被这群花枝招展的女眷晃花了眼,反而没有注意到被安置在角落里的儿子,此时扭头看去,却见儿子一脸惨白毫无生气的歪在那里,哀嚎一声就甩开扶着她的婢女扑了过去,“林儿?林儿你这是怎么了?你醒醒!醒醒啊!” 常芷馨勃然变色,也要跟过去看她三哥,却不想刚跑了两步就正好一脚插在地上不及收拾的那滩血水里面。 因为跑的急了,她脚下的力道踩的有些偏重,一脚踏上去溅起一片的血点子,把坐的近了的吴氏和刘氏两人扑了一裙子。 “你干什么呢!”吴氏勃然大怒,将茶碗重重往桌上一搁,就气急败坏的跳起来收拾她的裙子。 常芷馨吓的白了脸,但再转念一想—— 这些是不是都是她哥哥的血? 这念头划过脑海,她脑中嗡的一下,突然就整个儿炸开了,也不去管吴氏的责难,怒声道,“是谁伤了我哥哥?为什么把我哥哥伤成这样?凶手在哪里?” 在场的人虽然不少,但除了那些守口如瓶不敢乱说话的下人之外,仅剩的知情人就是秦菁、曾氏还有广泰公主三个。 常芷馨一声清音吼过去,声音都有点发颤,可是—— 没人回她的话! 所有人不是垂眸喝茶作掩饰,就是目中无人根本不去理她。 只有蒋氏被她一声惊醒,哀嚎一声,涕泪横流的扭身问道,“到底是谁伤了我的儿子?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伤了我的儿子?给我站出来!” 没有人说话。 常芷馨一腔怒火,愤恨的扫视众人,却发现连最该发言的广泰公主都沉默以对,完全不理她三哥的死活。 别人她是不指望的,这会儿便是两步奔到广泰公主面前,气急败坏的扯了她的袖子道,“公主,到底是谁把我哥哥伤成这个样子的,你倒是说句话啊!” 广泰公主暗暗咬牙,却是恨不能马上甩开她的手。 她和常家人之间的关系是秘密,半分都不能透露! 常芷馨这个没脑子的,大庭广众之下,在场的这么多人里偏得要来拽出她来?这不是明摆着让人怀疑她们之间有私吗? 她想要甩开她,可她广泰公主一直都是谦卑有礼的,即使常家小姐再怎么失态,她甚至于连一个警告性的眼神都不能给。 “常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事实上广泰公主的反应还是极为迅捷的,她甚至连停滞一下去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留,马上就满脸惊慌的抬头向常芷馨看去。 眼神里,几多讶异,几多委屈,也有几多茫然。 但真正表现出来的不过两个字—— 无辜! 常芷馨被她这个招牌式的表情震住,恍然之间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对——对不起!”她急忙一步后退,把眼中一瞬间惊慌失措的神色掩盖住,跪地请罪道,“臣女无状,不是有意的,只是见我哥哥无故受伤,一时激愤才冒犯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常小姐言重了。”广泰公主小声道,还是一副怎么都没脾气的模样,自始至终两人的眼神甚至都没有再碰一下。 但诚然,这在秦菁看来便是欲盖弥彰的遮掩了。 广泰公主终究还是没有回答出来常海林受伤的始末,蒋氏和常芷馨两个面面相觑,一则悲痛一则愤恨,但是堆在那里的表情也唯有两个字—— 尴尬! 是的,尴尬! 皇子妃们各自调开目光不予理会,无知少女们纷纷低头盯着自己绣鞋露在外面的头花看着省的招祸。 常芷馨愤恨的死捏着拳头。 这一次是她们母女两个吃饱了撑得自己跪下去的,可是没人叫她们起身,她们也不敢随意妄动。 场面僵持,就在马上要结出冰来的时候,院外又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众人松一口气,心道这成渝公主可算是回来的,却不想再循声望去,赫然入目的却是朝服在身一路风尘仆仆的楚奕。 他应当是从宫里直接过来的,脸上倒没什么特殊的表情,明明是健步如飞几乎就要小跑着进来,却不知道为什么,仍然能给人一种踽踽独行翩然而近的从容之感。 他的面容一如往常般清俊而冷毅,没有刻意把威严庄重之气渲染在眉宇之间,但气质使然,只要人往那里一站,就能给人一种凛然而雍容高贵的姿态,偏生的这种极端华丽的岑贵之气中又隐隐散发着一丝微冷的气息,有天生王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桀骜。 血脉天授,这种气宇风华,并没有因为他自幼长在民间而有任何的缺失和损伤。 看着他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都起来吧!”楚奕道,随意的跨进门来,在大皇子妃让出的主位上坐了。 除了曾氏和广泰公主,再没有人知道秦菁让人去请楚奕的事。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还是吴氏忍不住困惑,开口问道,“这个时辰,殿下怎么突然过来了?” 楚奕没看任何人,只接过婢女送上来的茶水呷了一口,淡淡道,“方才在宫中和父皇议事,正好遇到皇姐进宫,她说是府里有事,就叫本宫过来了。” “怎么——成渝公主进宫了?”众人一阵茫然,有些摸不清楚状况。 楚奕却不多说,只就端坐饮茶。 “哦——成渝说今日事情虽然出在她的府上,但事情却是太大,她不敢贸然做主,就进宫去请皇后娘娘过来主持了。”曾氏实在忍受不了众人的目光逼视,这才丢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出来,算是暂时满足了大家的好奇心。 广泰公主手里捏着帕子,心里已经开始七上八下的不太平。 如果就是为了那个叫灵歌的丫头,断然犯不着请皇后过来。 而且即使是雪铃那丫头污蔑了秦菁和吴子川,事情发生在公主府上,成渝公主自己也是有权处理的。 去请皇后?成渝公主为什么要去请皇后? 她心里突突直跳,下意识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扫了眼角落里的常海林。 难道是—— 不,这不可能!他们不可能知道的! “人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到底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竟然还要闹到宫里,把太子殿下还有皇后娘娘都惊动了?”吴氏一知半解,还想着套曾氏的话儿。 “有什么话都等皇姐和皇后娘娘过来了再说吧。”楚奕道。 在这间屋子里,虽然人人显贵,却还是他的位份最高。 吴氏讪讪的闭了嘴,旁边的常芷馨咬着嘴唇略一权衡,突然直挺挺的跪了下去,磕了个头大声道,“太子殿下,请您为我哥哥做主,讨回公道,我哥哥今日来成渝公主府中做客,却无端被人打成这个样子,现在还生死未卜,殿下仁爱,请为我们常家主持公道,严惩凶手。” 她说的悲愤且哀怨,临了扬起脸来,一张巴掌大的清丽脸庞上泪水连连,别有几分楚楚的韵味。 前段时间给楚奕议亲的时候,楚明帝那里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颁下明确的旨意来要把常家小姐指给他,但在座的都属皇亲国戚,无论是在后宫还是朝堂都有眼线,谁不清楚这事儿? 眼下秦菁也在场,这常家小姐一站出来,怎么说也是个不清不楚的三角关系。 这常芷馨生的俏丽,又得常大学士的悉心调教,在京中素有才女之名,书香门第,家世又好,真说起来,这太子妃之位她倒也是担得的。 自古女人都好八卦,一众人等全都噤了声,一时也忘了关心成渝公主的去向,千奇百怪的目光分别交汇于三人之间不乏暧昧之意。 秦菁安之若素的默默品茶,只当不知道这些女人们目光之后饱含的深意。 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般天真纯澈的二八少女,但是她这样的女子,胜在气质风华,她的容貌不差,可是很奇怪,每个人看她的第一眼都不会主动去评定她的样貌长相,而是要先被那种置身茫茫红尘却优雅从容永远波澜不惊的气度所震慑。 常芷馨年轻漂亮,美则美矣,但是往她面前一站,放佛再怎么明艳的珠玉也会失了颜色。 不是因为它们本身的光华不够强盛,而是,有些人如沧海遗珠骤然现世,在那种沉稳内敛的光彩折射下,所有明艳的美丽的东西都会显得肤浅而飘忽。 在场的皇室贵女无数,方才的感觉还不那么明显,却在这一刻楚奕出现之后,两个人并肩往那里一坐,那种与生俱来的雍容睥睨之态尽显,无人能出其右。 于是常芷馨就连跪在地上,都显得格格不入。 楚奕没有看她,自始至终他都不看任何人,只是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慢慢道,“本宫说一切都等皇姐回来再说,常小姐听不懂?” 语气不严厉,却疏离而冷漠,像一个无形的巴掌啪的抽在常芷馨脸上—— 知书达理的常家小姐是听不懂人话还是不识好歹? 常芷馨被噎了一下,眼泪也忘了流,只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座上那清俊高贵的男子。 她甚至有了那么一瞬间的错觉,这人是在故意的羞辱她,但再看他眉目之间那种平和的姿态,又恍然觉得是自己多心。 太子殿下没有理由给她难堪,而也的确,是她自己一时急于脱颖而出走到他面前而忤逆了他的意思,他是一国储君,要顾及着人前威严,说这样的话也算正常。 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不觉捏到紧了紧,常芷馨定了定神,急忙垂下头去告罪,“是,臣女知罪,臣女方才只是一时激愤,所以——” 她款款解释,似乎是想把这一个理由打磨的圆滑而无漏洞。 楚奕显然是十分不喜她的啰嗦,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西楚太子难道第一次在人前不耐烦的皱了眉。 其实这个女人说多少话,都根本进不来他耳朵,他只是很不悦有女人当着秦菁的面来对他献殷勤。 而奈何,常芷馨一心都想着怎么用话把方才的不愉快掩饰过去,并未察觉,直到蒋氏见状不妙偷偷的扯了扯她的袖子。 常芷馨一时茫然,声音也戛然而止,又再孤零零的跪在那里无人理会。 蒋氏也不敢说什么,正在尴尬之余,外面终于传来一个老太监嗓音激昂的高唱—— “良妃娘娘到,成渝公主到!” 成渝公主终于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来人会是纪良妃而非叶阳皇后? 众人起身相迎,秦菁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皱了一下。 楚奕却像是早有准备一般,神色如常。 趁着众人齐齐往院里走的功夫,他便起身走了两步蹭到秦菁身边,悄声道,“借刀杀人手不沾血的本事她练的如火纯情,习惯了就好!” “你明知道她不会来,还让我在这里辛苦布局?”秦菁不悦道,一边撇了他目不斜视的快步往前走。 楚奕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也急忙收摄心神,重新坐回了位子上。 院子里,纪良妃穿一身正统的妃子朝服仪态雍容、步调款款,被身边嬷嬷扶了进来。 她人生的孱弱,气场也不是很足,但偏生走路的姿态倨傲,反而会给人一种略显滑稽的感觉。 “见过良妃娘娘!”屋子里一众女眷全部迎到院子里屈膝见礼。 “嗯!”纪良妃淡淡点头一路走过去,进门第一眼见到楚奕也在,先是一愣,一只脚在门槛外面差点忘了收回来,好一会才调整过来表情,笑道,“见过太子殿下。” “嗯!”楚奕也学着她方才的样子淡淡的应了声,并无后话。 纪良妃心一恼,面上却带了几分尴尬,问道,“不是说今日陛下要和您商量明日大婚的事吗?殿下怎么有空来这里?” “本宫和娘娘一样,都是被皇姐请过来的。”楚奕道,神情语气都同方才一般,丝毫不见热络。 纪良妃讪讪的走到旁边的位子上坐了,这才对身边史嬷嬷吩咐道,“免了他们的礼,都宣进来吧!” “是,娘娘!”史嬷嬷应道,先扶她在上座上坐了,然后才转身到门口传了她的话,把众人引进去。 “皇姐!”见到成渝公主进来,楚奕倒是礼貌的颔首和她打了招呼。 纪良妃见了,脸上表情便越发难看起来,想着今日这事儿一定要往大里头闹,非得让这个狗仗人势的小子知道厉害。 “成渝!”她不能对楚奕发作,心里烦闷,就把这股子怨气发泄到了成渝公主身上,冷着脸老大的不高兴,“你这么火急火燎的进宫去把本宫和太子都请了过来,到底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她的语气不善,即使是对成渝公主也用了苛责的语气。 成渝公主贵为皇女,又不是广泰公主那般不受宠的身份,哪里肯受她一个妃子的气? 她唇角笑容当即便多了三分讥诮,一扭头找了张椅子坐下,在纪良妃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接过婢女递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这才不冷不热道,“本宫也是受人之托,至于到底什么事,自然会有人同娘娘说个明白。” 她说着,便是缓和了语气,微笑着扭头看向秦菁道,“荣安公主,抱歉的很,你托付本宫的事,本宫就只给您办成了一半,皇后娘娘说是抱恙,正在卧床休养出不得宫,良妃娘娘便自告奋勇的代为辛苦一趟跟着过来了,你看怎么办吧?” 她这话说的不客气,但明示暗示该交代的却都已然是交代清楚了—— 叶阳皇后果然是小心谨慎,明知道今日这事儿有诈,就称病不出,倒是送出这个不知死活的纪良妃来做替死鬼。 纪良妃听了成渝公主的话,脸色已经变的十分难看,声音尖锐的开口道,“成渝你说什么?你这就是怪本宫多管闲事了吗?别忘了,是你说的你府上出事一时处理不得才请了本宫来的,现在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话虽这样说着,她心里却已经隐隐不安。 今天广泰在这边整个计划的布局她都是提前知道的,成渝公主对那个驸马宝贝的紧,她也是算准了出事之后成渝公主必定会进宫去求楚明帝做主,而楚明帝向来是不管子女后院里的那些事的,到时候势必要推给皇后处理。 所以她一大早就去了凤寰宫请安,并且一直赖着不走。 原来的打算是等成渝公主进宫,然后从旁边推波助澜怂恿着叶阳皇后出面,叶阳皇后等着机会除掉楚奕和秦菁也不是一两天了,肯定是要下狠手的。 可是却不想,事到临头叶阳皇后却是病了,死活推脱着不肯过来。 她情急之下便自告奋勇,代着来了。 当时成渝公主也没有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就是一脸的阴沉像是十分火大的模样。 她只当是因为吴子川被人抓包而触怒了成渝,所以不疑有他,欢天喜地的就跟着来了。 一直到来时的路上她都洋洋自得,可直到这会儿进了这间屋子才切切实实的觉出了不对劲。 成渝公主然后恼怒有之,但自始至终都不见一丝一毫被丈夫背叛之后的伤心和疯狂,而且这屋子里的气氛也着实诡异—— 秦菁仪容端庄的垂眸饮茶,婢女们侍立在井然有序,还有另一个当事人的吴子川竟然完全不在现场? 怎么回事?事情还是按照他们的计划在往前发展吗? 说话间她已经暗暗拿眼风去示意,想要和广泰公主通通气。 到了这个时候,广泰公主也再不能伪装下去,不动声色的对她摇了摇头。 纪良妃并不知道这一个摇头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旁边却是秦菁已经开口打破僵局,“良妃娘娘不必动怒,成渝公主并没有对你不敬的意思,只是今日这府上发生的事情——” 她说着,刻意顿了一顿,等着纪良妃的心跳因为她这一顿而漏跳了一拍之后才又忧心忡忡道,“今日这府上发生的事情关乎本宫,也关乎到整个西楚皇室的体面声誉,娘娘肯出面做主自然是好的,只是事情太大,成渝公主和本宫都怕连累了娘娘。” 她一则说自己,一则又说成渝公主,无形之中又把纪良妃的思维引到吴子川身上。 广泰公主心下一急,生怕纪良妃得意忘形被对方误导,再也顾不得伪装和矜持,只就拼命的对她使眼色。 奈何纪良妃的思绪已经被打乱,压根没有把视线往她那里移动。 “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值得你们这样大惊小怪?本宫今日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来的,代表的就是皇后娘娘,这宫里宫外还没有本宫做不得主的事儿。”纪良妃脖子一挺,神情倨傲又带了等看好戏的嘲讽,冷声道,“到底什么事,不要故弄玄虚了!” “好,有娘娘这句话,本宫也就放心了!”秦菁闻言,露出一点欣慰的笑容,紧跟着却是眸光一转对灵歌使了个眼色,“灵歌你是当事人,就由你来把当时的事说给娘娘和太子殿下听吧!” “是!”灵歌颔首,走上前来端端正正的跪下,然后又一本正经的把之前自己和秦菁是怎么到了这里,常海林是如何强闯而入,又是怎么被她一个花瓶打晕的情况仔仔细细的说了。 纪良妃正等着秦菁和吴子川的丑事被爆料,乍一听闻这丫头的一套说辞就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半天没有转过弯来。 而常芷馨和蒋氏在听到是灵歌打伤了常海林时已经是勃然大怒。 “你——你这个小贱人,原来是你!”蒋氏哀嚎一声,完全顾不得眼前是个什么场面就扑过去,想要去抓灵歌的脸,“你这个小贱人,原来是你打伤了我的儿子,看我不打死你!” 盛怒之下,她的动作已经算是十分迅捷,但在灵歌看来,不过不动声色的一个侧身就轻巧的躲避过去,而且还能不叫在场一干不懂武功的女眷完全看出端倪。 蒋氏一下扑空,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痛的她“哎哟”一声,扭头嚷着还是不依不饶的要往灵歌身上扑。 “都是死人吗?还不拦着常夫人?”成渝公主抬手一指,厉声喝道。 马上就有三四个仆妇上前把蒋氏扯住。 “放开我,让我打死这个贱人,她打伤了我的儿子,她不得好死!”蒋氏哭天抢地,拳打脚踢的死命挣扎,不消片刻头发都乱了。 常芷馨白着脸,见她实在闹得难看了,不得已就只能上前去劝,“母亲,母亲你冷静一点,有太子殿下和良妃娘娘在,他们会给哥哥主持公道的,您冷静一点。” 说话间,她隔着衣服用力拧了下蒋氏的腰。 蒋氏一痛,神智才有些清醒,慢慢放弃了挣扎,神情还是愤愤,用一种要吃人似的的目光狠狠的盯着跪在那里的灵歌。 常芷馨见自己的母亲被人做了笑话来看,心里也是恨的牙根痒痒。 但她自幼得常大学士悉心调教,还颇有几分见地,知道在这个时候万不能再无理取闹下去,就也本本分分的跪了下去替蒋氏的行为告罪道,“请殿下和娘娘息怒,家母只是爱子心切,不忍哥哥遭此横祸才一时失仪忘了规矩,请殿下和娘娘体谅。” “罢了!”纪良妃不耐烦的摆摆手,她根本就不想听常家人和一个丫头之间的风流韵事,便有些不耐烦,“常家也算是书香世家,常夫人,本宫体谅你的爱子之心,你也莫要不知进退,再坏了礼仪规矩。” “我——”想着半死不活的儿子,蒋氏总归是咽不下去那口气,但在看满室虎视眈眈的目光,终于还是没敢发作,抖开拉着她的仆妇的手跪下去哀哀哭道,“臣妇失仪,谢娘娘的不责之恩,可是犬子无故遭此横祸,的确是冤枉的很,请娘娘和殿下给我们常家主持公道。” 她说着,一个响头叩在地上。 “无故?”秦菁慢条斯理的吐出一口气,神态间尽是嘲弄,“什么叫无故?难道本宫的婢女方才话还没有说清楚?还是常夫人也和常小姐一样,听不懂?” 她这话,便又是把之前楚奕奚落常芷馨的话给旧事重提了。 云霓郡主几个藏不住事儿的小姑娘都躲在人后吃吃的笑,常氏母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十分难看。 “殿下、娘娘容禀,请切莫要听这丫头的片面之词而冤枉了我哥哥。”常芷馨深吸一口气,也在地上叩了个头:“臣女的哥哥自幼得祖父调教,饱读诗书,最是守礼的本分人,又蒙圣恩报效陛下,断不是那种宵小之徒。今日他来公主府是做客的,断不会行此无状之事,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请殿下和娘娘不要被这个婢子的花言巧语所蒙蔽。” 她说的恳切,也不似蒋氏那般蛮横冲撞,反而能让人静下心来思量。 “奴婢说的都是实话,而且奴婢和常家公子无冤无仇,又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清白去冤枉她?”灵歌不忿,怒然反问,“而且当时我家公主,成渝公主,二皇子妃还有广泰公主都在院子里,奴婢就不明白了,令兄既然是在前厅饮宴,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内院厢房?” 但是成渝公主等人开门就撞见常海林在屋子里,这是不争的事实,谁都改变不了。 而现在他又被灵歌打成重伤,昏迷不醒无法为自己辩驳。 “你——”常芷馨一时语塞,略一思忖还是强辩道,“这里不是府里安置客人歇息的厢房吗?大约是我哥哥醉酒过来歇息,反而被你这丫头下了狠手打伤嫁祸也不一定!” “这种道貌岸然,随便欺辱人的混蛋死不足惜。”灵歌冷哼一声。 常大学士的清贵之名在外,哪怕今天常海林只就弄了这个名声传出去,也够他们常家吃不消的了。 “你——”蒋氏一口火冲上心里,气的浑身发抖。 “想来常公子应当只是醉酒走错了地方,不如——”纪良妃抿一口茶,只想着早点把这事儿早点结了好办她的正事。 她这样,便明显的要偏帮常家了。 二皇子妃和成渝公主几个都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却是秦菁轻笑一声,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娘娘慧眼,本宫也觉得,常公子应当是走错地方了!” 她方才不是恨不能把常家人整个人吞下去的吗?怎么转眼却为常海林开脱起来? 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愣,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纪良妃端着茶,话音卡在喉咙里。 秦菁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昏迷不醒的常海林,“这个人本宫与他素未平生,但想来你们都是认的,他会出现在这里,又二话不说就对本宫的婢女动手动脚,良妃娘娘觉得可有道理?” 她话题转的飞快,纪良妃一时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 但显然的,在常家人和秦菁之间,她是断不会帮着秦菁的,于是冷蔑的扫了灵歌一眼道:“你说你不认识,保不准你这丫头私底下与常家公子有些交情也为未可知!” 霸王硬上弓为人所不齿,但若是这事儿的性质变了,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良妃娘娘,您不要血口喷人!”灵歌闻言,激愤的一声怒喝,“奴婢是前天早上才跟着我家公主一起进的京城,这几日都是寸步不离的在主子身边服侍,您若不信,可以随便去公主下榻的驿馆寻了仆从来问,您贵为宫里的娘娘,怎么可以这般颠倒是非毁人清白?” 灵歌不是寻常的婢女,凛冽之气一出,愣是将纪良妃惊的手下一颤,碗里茶水都溅出来几滴。 “你——你——”反应过来,她指尖发颤,直直的指着灵歌,“反了反了,你这个贱婢居然敢编排本宫的不是,你——你——” 眼见着她便是要叫人来掌灵歌的嘴,秦菁不知何时已经微笑起身,款步走到她面前以自己的身体遮挡住她的视线。 她缓缓抬起一手,以掌心握住纪良妃颤抖不已的手指,眼中笑意温暖柔和的仿佛要滴出水来的缓声说道,“良妃娘娘,方才本宫的话,还没有说完,您是不是先听一听。” 她笑的温柔而平和,纪良妃皱眉看着她眼中款款笑意,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秦菁便只当她默许,松开她的手,回转身来在房间里从容的踱了两步,继而美目妖娆一转瞥开所有人落在一直默默无闻的广泰公主身上。 “方才良妃娘娘说常三公子是找错了地方,本宫深以为然。这里是公主府的客房,之前本宫的衣服脏了移步过来更换,可是常公子突然闯进来,不由分说就抱了我的婢女。”她笑,笑容仍是绵浅而柔和,“如果他真正想要抱的不是本宫的婢女,那么——这院子里还能有谁?” 这个院子里的厢房都是客房,平时都是没人住了,偏偏今天来了两位贵客,一位是这位荣安公主,另一位—— 就是之前在隔壁屋子里面休息的广泰公主! 如果常海林闯入这里不是意外,而真是为了见什么人,秦菁与他素未平生,他要见的—— “六嫂嫂,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广泰公主脸色苍白,噌的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秦菁的拿眼角的余光扫过,包括蒋氏在内,其他人脸上多是狐疑或者探寻的味道,却未有常芷馨的神色震惊。 所以,对广泰和常海林的事,常芷馨是知情人?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秦菁也不给她留情面,耸耸肩,语气轻松。 “你——你血口喷人,我——”广泰公主气的两眼通红,说着就要掉下泪来。 秦菁从怀里抽出帕子甩到她脸上,冷声道,“广泰公主先别急着哭,现在还不到时候。” 说完也不理会目瞪口呆,真就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广泰,转身两手往纪良妃面前桌上一撑,漠然道,“现在,请良妃娘娘帮忙清清场吧,除了几位皇子妃,两位公主还有常家夫人、小姐,其他人,全部退出去。”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纪良妃一头雾水,隐隐觉得她是该发火,却又觉得找不到契机。 “我?”秦菁一笑,目光冷酷,语气铿然的字字说道,“我要揭露一宗皇女私通世家子弟的宫廷丑闻,查办一个意图毁我名声的无耻贱人,同时,还要一个天理公道!” “什么丑闻?什么公道?”纪良妃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心里千头万绪,声音隐隐都有点发抖。 但事实上,她似乎是真的不知道秦菁到底在说什么,僵在那里半天没有动。 “本宫之前就说了,这事儿其实是得要皇后娘娘来的,你做不了主!”秦菁见她不语,也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冷笑一声才又转向楚奕道,“既然良妃娘娘做不得主,那便烦请殿下代劳吧!” “荣幸之至!”楚奕颔首,一张俊逸非常的脸孔上,依旧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紧跟着他一个眼波横过去,其他人不待吩咐就被人踩了尾巴似的急匆匆的退出了院子。 秦菁微眯了眼睛目送一群人争先恐后的离开,然后冲灵歌抬抬下巴使了个眼色,“去看看,大驸马醒了没,如果他没事了就请他过来。” 大驸马? 广泰公主和纪良妃心里同时一凉,一股寒意齐齐从脚底升上来。 ------题外话------ 嗯,先更,回头捉虫 第十七章什么东西? 虽然在她们的布局里面吴子川是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但是从事发之后到现在,已经足有两个时辰,他自始至终都不曾露过面。咣玒児晓 广泰公主本来已经断了这方面的念头,只想着自己如何能够脱困,从今日这是非里头摘出来。 谁都不曾想到,到了这最后关头,竟会是秦菁主动提起吴子川来。 楚奕端着茶碗的手动作一滞,目光不觉暗沉三分,不动声色的瞧了秦菁一眼。 之前他在宫里,并不是灵歌去请得他来,而是成渝公主找到明帝那里,他便跟着来了,所以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牵扯到吴子川?还有之前秦菁说到的有人意图毁她名声? 前后一关联,即使秦菁还什么也不曾说,楚奕心里大约也明白了*分。 而他现在处在这个位置上,前朝后宫千般算计他都可以一笑置之,唯独这样的事—— 足以让他动了真怒。 “驸马?”成渝公主一个机灵,这才突然想起吴子川来。 之前雪铃口口声声说他在这院子里,但事后却不见人,后来她自己又一惊一气,倒是把这茬儿给忘了。 八成吴子川那里是真的有什么事。 成渝公主心里一慌,本来是想先跟秦菁问个究竟。 但转念一想,这场合之下也不太合适,就自主起身拦下灵歌,道,“这府里的路你不熟,还是本宫自己去吧!” 灵歌回头递给秦菁一个询问的眼神,秦菁略一颔首示意她不必再管。 成渝公主带着张嬷嬷急匆匆的出了院子,这屋子里的气氛就又冷寂下来。 纪良妃缓了这么会儿,情绪稍稍平复几分,怒然道,“荣安公主,之前本宫敬你是客,又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故而对你一再忍让,你在这里故弄玄虚到底是要做什么?” “良妃娘娘,稍安勿躁!”秦菁漠然一笑,回头望她,“不仅仅是之前,就是现在,本宫也还姑且念着您是陛下的妃子,太子殿下的长辈,对您礼让有加,但倚老卖老这事儿可是要不得的!” 纪良妃十六岁入宫,又生了四皇子楚华,算是宫里资历比较老的一位妃子,只不过因为养尊处优保养的好,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 再者她在宫里也被人吹捧惯了,已经多少年没有听过一句重话,更何况还是像秦菁现在这样暗讽她倚老卖老的? “你——你说什么?”纪良妃一怒,整张脸都涨红了,又再颤巍巍的抬手指向秦菁,“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这般狂妄放肆没有规矩?你信不信——信不信我禀了陛下,让她把你——” 她自己话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秦菁是大秦的公主,还受封监国之职,她的地位,哪怕是在大秦,也不是哪个后宫妃子可以比拟的。 更何况,这里还是西楚。 在明日大婚之前,她和西楚还半点关系也没有。 当真是如她自己所言,她要对纪良妃是个什么态度,全凭自己高兴罢了。 纪良妃心里愤恨,一时不得发作就霍的扭头看向楚奕,气冲冲道,“太子殿下,这个地方,本宫不想待下去了,既然您在,有什么事就都由您来处理吧!” 说完,拔腿就走。 楚奕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的背影,一直等她前脚跨出门去才试试开口道:“良妃留步!” 他的面子,纪良妃是怎么都不能驳的。 所以她虽然一只脚已经跨过门去,不得已还是保持着这么一个尴尬的姿势止了步子。 不过为了保持气场,死撑着没有回头罢了。 “良妃不用这么急着走,难道您就不想听听荣安公主说什么?”楚奕淡淡说道,“而且您不是说是代替皇后娘娘出宫的吗?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回去也没有办法对她交代。” 前半句是个命令的语气,而后半部分虽然有询问的意思,却也当真只是意思意思罢了。 叶阳皇后那里其实纪良妃已经不打算做什么交代了,今天她会过来,却是出于自己的意思,没有半点叶阳皇后的授意。 而现在她其实是隐隐已经察觉到今日事情有变,所以这便借故想要抽身而退,从这趟浑水里赶早的避开。 不过人都既然已经来了,无论是楚奕和秦菁,都是不会给机会让她走的。 而糟糕的是自始至终楚奕的态度都很客气,她甩了秦菁的脸子是名正言顺,却不能明着和楚奕呛起来。 纪良妃略一迟疑,楚奕已经递了个眼色示意:“还不扶良妃娘娘坐下。” 灵歌主动上前,往门口一站,笑容可掬道,“良妃娘娘请坐!” 纪良妃被人堵了门,胸口里噎着一口气,狠狠的剜了灵歌一眼,终于还是退回屋内坐回了椅子上。 旁边的蒋氏和常芷馨则是面面相觑。 自进门时候起,楚奕的态度就一直保持的很模糊,她们分辨不清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而纪良妃这里,先是兴冲冲的跑来,屁股还没坐热扭头又要走? 蒋氏一阵的莫名其妙,常芷馨却是心明如镜—— 这个纪良妃,这是要临阵脱逃了? 秦菁说那话的意思,明显是把广泰公主已经带出来了,这事儿是怎么都要闹起来的,她现在走? 这个阴险的老女人! 常芷馨心里暗恨,但在场所有人位份都比她高,完全没她说话的份。 她为了不再给人留把柄,也就只能忍了。 吴氏见到秦菁公然寻衅纪良妃,已经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会儿纪良妃不甘的一个眼神横过来她才如梦初醒,急忙正色开口道,“六弟妹,眼见着这天色也不早了,既然你把咱们几个都刻意留下来了,也就别绕弯子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好!”秦菁爽快的应道,唇边重新挂上一丝平和的笑容,道,“本宫首先要说的,还是刚才说了一半的那件事,却不知道现在在座的各位可还有人怀疑本宫的婢女和常家公之间有私交的?” 之前那些不入流的话是纪良妃信口胡诌的,完全经不起推敲。 “六弟妹,那话就莫要再提了,想来当时良妃娘娘也只是急着把事情查清楚才胡乱揣测的。”曾氏笑道,抬眸看了灵歌一眼,“刚才这丫头说的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咱们也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若是再这么闹下去就没意思了,难不成还要逼着这丫头意思以示清白吗?” 她是心思活络的主儿,一句算是半真半假的玩笑话抛出来,反倒让双方都没有办法计较了。 纪良妃却不领情,冷哼一声往旁边别过头去。 刘氏已经长时间的不说话了,只是一动不动泰定的垂眸饮茶掩饰情绪,这会儿听了她这一声冷声心里突然冷蔑的叹了口气—— 在宫里活了这么多年的女人,居然还是这么个难等大雅之堂的蠢货,真是活该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死的。 秦菁对她的情绪也不在意,顺理成章的再次扭头看向广泰公主道:“那么广泰公主,您现在可还有什么话要说在前头的?” “六嫂嫂我实在不明白您的意思。”广泰公主咬着下唇,神情防备,语气中却是十成十的委屈,“您要为您自己的丫头开脱,证明她无辜也便罢了,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牵扯到我的身上来。” 她不哭,从头到尾都只是眼睛里蒙了层水汽,可见心里还是十分冷静清楚的。 “那就要问常小姐了。”秦菁道,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垂眸下去呷了一口茶。 “问我什么?”常芷馨也急了,一步上前,怒声道,“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见不得自家哥哥被人欺负,跟太子殿下和娘娘要一个公道而已。” “常小姐好健忘,之前不是您说的,常三公子是将本宫的丫头错认成别人才毫无顾忌的闯进来轻薄的吗?”秦菁反问。 诚然当时常芷馨说那话也不过是为了替常海林开脱的借口罢了,明眼人都知道不能当真,可那话是她自己说出来的不假,现在再被秦菁严封不动的搬出来,反倒让她无所适从起来。 “我——”她下意识的想要否认,但是不经意的一抬眸正好看到楚奕唇角似是戏谑的一点笑容,心头一动的同时,突然就没敢把这种强词夺理的话给说出来。 秦菁却不理会她此刻纠结的情绪,继续慢慢开口说道,“广泰公主,常三公子是来这院子里找人的,当时这院子里就只有你和本宫两个人,既然他不可能是来找本宫的,那么请问,您约了他在这里做什么?” “我什么时候约了他了?你不要信口雌黄!”广泰公主脸色一白,下意识的脱口辩驳,“我只是落水之后有点不舒服,就在旁边的屋子里休息,哪里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休息吗?难道不是休息的同时顺便等等什么人?”秦菁不以为然的仰头吐出一口气,像是在思忖。 “六嫂嫂,广泰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什么要处处针对我?”广泰公主眼圈一红,声音都气的有些发抖。 “你得罪本宫的事自然是有的,回头等先把这件事弄清楚了,本宫也自然会跟你清算。”秦菁道,竟然把个挟私报复的意思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提出来。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当真是明白了这个在大秦朝中显贵一时的荣安长公主确实是与其他人不一样的。 只是别人不明白,广泰公主却是心里有数,她跟秦菁见面这也不过是第二次,若要说到她得罪秦菁的—— 无非就是今日设计吴子川的事。 曾氏勉强定了定神,试着开口道,“六弟妹,今儿个这里就只有咱们妯娌几个,按理说有些话凑凑热闹也无伤大雅,可是——这广泰毕竟一个姑娘家,开不得玩笑的。” 这意思便是,要么秦菁就得拿出证据来,要么这话还是不宜乱说的。 毕竟广泰公主的事,事关皇室的体面。 “证据么——”秦菁笑笑,像是故意吊着所有人的胃口一样,慢悠悠道,“如果广泰公主今日落水并非意外,而是她有意为之呢?如果她不是意外落水,那又有什么原因让她不惜自损身体也要做出落水的假象?再者,当时大夫明明已经替她处理好了伤口,也说了无碍,她明知道我们大家都在偏厅饮宴,一向知书达理的广泰为什么还要推脱身子不适,赖在这里而不去偏厅同我们会和?而且——她说自己不舒服,本宫看着,即使继落水之事以后,她又受了惊吓却也没见出什么大碍来。广泰,你确定你是不舒服吗?” 咄咄逼人问了这么一通,她却是连一点实质性的证据也没有往外拿。 只不过,单就只凭这些话,已经足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过来,因为—— 被灵歌着人偷偷叫回来的云霓郡主走到门口刚好听见这番话,而在得了提示之后马上已经想到之前秦菁问过她的广泰公主落水的经过,下意识的低呼一声,“我就说呢当时我好像根本没有撞到华泰姐姐的——” 她一句话说到一半,马上察觉失言,仓皇捂住嘴。 广泰公主是故意落水,又在这里滞留不去?然后常海林偷偷摸进来,不由分说就来抱人? 这么一连串的遐想串联到一块儿,所有人再看向广泰公主的目光就都带了几分审视。 广泰公主脚下一个踉跄,不可思议的扭头看向门口骤然出现的云霓,怨愤道,“云霓,当时明明是你撞了我的,为什么要这样说?” 纪良妃冷笑一声,语气严厉,“云霓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些话是谁教给你说的?” “没有——”云霓眼睛里蓄了泪,委屈的想哭,小声道,“当时太乱,我原来也以为是我不小心撞了广泰姐姐下水的,可是后来仔细想想,我是没有碰到她的。” 常芷馨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的情绪,但是碍着身份,她却不能对云霓疾言厉色的恐吓,只就莲步轻移走过去试着想要拉云霓的手,一边微笑道,“云霓郡主还是个孩子,可别是被谁吓着了。” 她笑的柔软无害,眼见着就要握上云霓的手腕,半空却有另外一只手横空出世,先是一把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 “常小姐,令兄还躺在那里没有醒,您还是多去关心关心他吧,云霓郡主这里就不用你来费心了。”灵歌并没有用多少力气,只是手下轻轻一带就已经把她推开三步之外。 常芷馨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虽然恨不能把这个几次三番坏事的丫头撕碎了,但好歹是要顾及着他世家小姐的体面,没能发作。 蒋氏被灵歌这么一提突然就醒过味来,眼神一厉两步冲到当中对着秦菁怒声道,“你这个女人到底安的什么心?先是无缘无故把我儿子打成这个样子,现在又污蔑他和广泰公主?当真是把我们常家做软柿子来捏?以为我们常家没人了是吗?” 她当前正是愤怒之极,浑然不觉在称呼上已经逾矩冒犯了对方。 “常家?”秦菁冷笑,漫不经心道,“什么东西?” 蒋氏脑中轰的一下炸开,若不是捋了头油,怕是连头发都要根根直竖冲天而起。 常芷馨也是勃然变色。 母女两个都濒爆发的边缘。 “这个女人?”一直保持着旁观者态度的楚奕突然冷笑一声,自茶碗里缓缓抬眸看来。 他的眸子天生就异于常人的黑亮,尤其是目光一深时候,那种内敛而深邃的气质便有种慑人的光芒闪烁。 蒋氏的目光一碰这眸子里头的幽暗之光,两腿马上就开始发软,结结巴巴道,“我——殿——殿下——” 常芷馨的眉毛皱了皱,不动声色的山前一步扶住她的母亲,一边对楚奕福了福,软声道,“殿下,我母亲没有冒犯您的意思,请您息怒,只是——大婚的仪式明天才——” 言下之意,眼下大礼未成,秦菁还不是楚奕的太子妃,而跟这个女人有关的事,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她说的小心翼翼,同时也充满了试探之意,但是等了半天却再没等到楚奕的只言片语,倒是隐隐之中觉得屋子里的气氛净的带了几分诡异。 常芷馨心里突突直跳,终于忍不住缓缓抬眸看去。 楚奕靠在椅背上,一向冷峻而秦菁的面孔上竟是破天荒的带了浓厚的肃杀之气。 常芷馨一个眼波飘过去,紧跟着心里一颤,却见楚奕动作优雅的对门外招招手道,“掌嘴!” 常氏母女面面相觑,还不及反应,楚奕留在门口的侍卫里头已经疾步走进来两人,一个人拿了蒋氏,另一个不由分说不过片刻已经噼里啪啦十个耳光打下去。 楚奕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的高手,手下工夫还远不是那些仆妇婆子可比,直打的蒋氏眼冒金星满口是血,牙齿都混着血水吐了两颗出来。 楚奕这人,回国以后就致力于朝堂争斗,纪良妃等人这也是头一次见他跟一个内宅女眷一般见识。 “殿下!”纪良妃一怒,霍的站起身来,“你太过分了,常夫人怎么也是陛下钦赐的三品诰命,即使她在言语上一时不甚冲撞了荣安公主,你也不该随便就对她动私刑的,更何况常小姐说的话也在理,明日才是你们大婚之气,她——” “良妃!”楚奕冷声打断她的话,反问道,“蒋氏一个内宅妇人浅薄无知有情可原,你是父皇身边的人,难道也和她一样不知死活吗?” “什么?好,好的很,好一个西楚太子!”纪良妃柳眉倒竖,怒不可遏的大声道,“就为了这么个女人,难道你还想连本宫也一并打了吗?你——” “是又怎样?”楚奕再次打断她的话,神情冷然,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他这是要护着秦菁?就因为蒋氏无意间言语冲撞了他未来的太子妃?还是个未来的! 这个名声若是坐实了,朝中反对他的那些臣子少不得要大做文章的弹劾。 极为皇子妃神色各异,心里雀跃或是惶惑,脸上表情也变化的相当精彩。 “我是陛下的妃子,你的长辈,难道还反了你不成?”纪良妃一手按着桌角,心里隐隐发颤,却强迫自己没有因为腿软而跌回去。 “本宫看,反了的是你们吧!”楚奕冷嗤一声,一撩袍角从椅子上站起来,款步走到瘫在地上的蒋氏面前居高临下的看她,语气漠然却强硬,“你们都给本宫听好了,今天本宫动你,用的是国法,不是私刑。你们妇人之见,几句口角之下,若冲撞的真是本宫的太子妃也便罢了。可是眼下,的确如你们所见,现在本宫和荣安长公主只是有婚约在身,她还是不是本宫的太子妃,她是秦皇陛下的长姐,秦氏的公主。今日她这里,代表的不是本宫,而是大秦的皇室乃至于整个天下。便是父皇也明确降下旨意,明言要与秦氏修好,以礼待之,你们常家人算个什么东西?出言不逊?公然侮辱皇室?却不知道是有意摒弃父皇的圣旨不尊,还是根本就存了不臣之心?今日本宫若是不在这里,由着你们胡来,回头秦皇陛下怪罪下来,两国兵戎相见,生灵涂炭百姓遭遇,却不知道这份责任是不是由你们常家人来担当?” 明明就是他自己偏私护短,却生生把这弯子绕了一个天花乱坠,几乎要把蒋氏和纪良妃等人砸晕过去。 秦菁心里忍俊不禁,默默的别开眼去不予理会。 纪良妃僵硬的脸站在那里,一张脸上上面如死灰,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梁氏更是被这一番话砸晕了—— 抗旨不尊?不臣之心?侮辱皇室? 这样的罪名随便搬出一个,就足够他们整个常家满门抄斩的了。 “殿下,殿下恕罪,是臣妇无知,一时失言。”她刚刚挨了打,脸上肿的跟馒头一样,说话也不利索,抬手又往自己脸上扇去,“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楚奕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走到门口负手站在了那里,就不再管事。 可是只就着他方才这一番话,所有人再面对秦菁的时候就像见了刺猬,都恨不能把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省的被她碰上。 见到楚奕说完,秦菁这才又重新开口。 她并不在意其他人敬而远之的心态,只就把所有的矛头一力对准广泰公主:“广泰公主,现在你还要否认你落水是被云霓郡主所负累吗?” 云霓已经亲口否认了,她再把责任强推给云霓便成了恶意诬告。 “我不知道云霓是怎么回事,但我落水的确是被人推了一把,当时云霓就在我身边,我便下意识的以为是她了。”广泰公主抿抿唇,语气却是镇定的,“至于后来在这里的事,两年前病过一场之后我的身子就不好,各位嫂嫂也都是知道的,那会儿我是真的有些不舒服才不得不留下来休息的!” “公主的身子不好?”秦菁上下打量她一眼,笑意却不友善,“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了吗?广泰公主为什么会身子不好?” 两年前,楚明帝替她指婚,然后不久之后未婚夫就因为醉酒落湖而亡,那之后她在京中的贵族小姐之间颇受非议,便狠狠的病了一场。 按理说,这便算是广泰公主此生最不如意的疮疤。 曾氏有些不忍,就轻咳一声,出来打圆场,“也是广泰公主命苦,六弟妹,这事儿你便不要问了。” “广泰公主命苦?”秦菁不以为然的摇头,说着却是眸光一敛,厉声道,“只怕真正的苦主另有其人吧,她命苦?她命苦现在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她若是命苦,齐国公加那位落水的二少爷怕是就得从棺材里跳出来了!” 齐国公家的嫡次子,便是两年前楚明帝指给广泰公主的未婚夫婿,因为醉酒落湖而死的那一位。 所有人都听的一头雾水,常芷馨的身子似乎不易察觉的微微晃了晃,而唯有广泰,始终是那么一副卑微凄楚的模样,默然站着。 只是此刻,她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却是一下比一下更加用力的掐在掌心里。 当年那件事,除了她,常海林和常芷馨,没有别人知道的。 她确定秦菁这个才来帝京不过两天的远客不可能洞悉她的秘密,可秦菁这话,分明句句都指向了那个方向,让她开始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秦菁则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的反应,越发觉得这广泰公主果然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此时此刻,若换成任何一个别的女子,只怕都要心虚发抖语无伦次的辩驳了,唯有她,越是到了这个时候便越是冷静。 “六弟妹,你这话的意思——咱们似是都不太明白!”即使一直沉默隐忍如刘氏也终于忍不住的开口追问。 因为—— 她从秦菁这段话里,嗅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那本宫便说的明白一些吧。”秦菁道,“两年前广泰公主根本就没有生病,而那齐国公府的二少爷也不是失足落水淹死的,他是被人故意灌醉了推下湖去的。” “什么?”曾氏一惊,忙道,“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想想广泰公主今日落水的情况就能知道了,本宫曾经请人去京兆府帮忙调出了当年的卷宗查阅,说齐国公府二少爷是得了陛下赐婚的半月以后和一众同僚在京中心月湖的湖心亭饮酒,出来时因为醉酒落水的,当日与他同行的官员和世家子弟足有二十三人之多,那么多人当中,若是有人推他一把,应当也会如今天广泰公主的事情一样,直接盖棺定论了吧?” “你没有证据,所以,不要污蔑我!”广泰公主慢慢说道,神情还是那么个悲戚苍凉的模样,语气却是出奇的果敢和冷静。 “是啊,我没有证据!”秦菁笑笑,略带几分惋惜的侧目看向墙角里昏死着的常海林道,“因为当初和你一起做这件事的常三公子现在也开不了口说话了。” 她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秀眉一挑,略带几分玩味,“广泰公主,本宫现在突然在想,你是不是原本就是打着杀人灭口的主意约了常家公子来这里,然后借本宫的手让他永远的闭上嘴?” 听到儿子的死可能另有内幕,梁氏即使的顶着一张猪头脸也忍不住怒发冲冠,霍的的扭头看向广泰公主。 她本来是想张嘴质问,却被常芷馨暗中拽了一把。 因为就算常海林是被广泰设计了他们也不能追究,追究下去保不准再牵出旧案,又会给常海林冠上一个杀人的罪名。 齐国公府二少爷是齐国公的嫡次子,事情捅到齐国公那里,常家铁定是要吃官司的。 蒋氏狐疑的看了女人一眼,心里一跳,恍然觉得女人和儿子是不是瞒着她做了什么事? 然而常芷馨已经心虚的别过眼去,不敢与她对视。 秦菁自袖子里掏出一份名单走过去递给楚奕,道,“这份名单,是从京兆府誊写下来的当初和齐国公府二公子一起饮宴的人员名单,其中就包括常家三公子,还有现在正被成渝公主留在府中的,今日几位来府上拜会驸马的客人,麻烦殿下出面,让衙门的人挨个找了他们出来询问一二,人多眼杂,本宫相信天网恢恢,既然有人做了恶,总会露出马脚的。” “嗯!”楚奕点头,随手把那名单交给一个侍卫道,“一事不劳二主,你马上送去京兆府,还是让邱府尹查吧。然后去跟皇姐打个招呼,在她府上的几位客人也一并请去,省的邱大人挨个传召了。” 当时在场的二十多个人,的确有可能百密一疏。 广泰公主心里暗惊,表情上也只是在那个惶然无措的表情基础上把眉头皱的更紧。 刘氏眼珠子转了转,讪讪的笑了声道,“六嫂,就算彻查之下能够证明当初齐国公府少爷的死和常三公子有关,那也未必就是广泰啊。” “七弟妹真是健忘,从一开始六弟妹不就说了,常三公子来此是和广泰见面的吗?”吴氏垂眸拢着碗里茶叶,幸灾乐祸的插嘴。 旁边纪良妃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她虽然是和广泰公主一起设计要对秦菁下手,但对于广泰自己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却是不知道的。 如果广泰身上真要牵扯出她与人合谋杀了自己未婚夫婿的事,这个丫头的话反而就没人信了,而且—— 自己还极有可能因她而受了连累。 这会儿吴氏跳出来掺和,她心里正是气的发慌,猛地一拍桌子,“妇道人家,还有点规矩没有,论什么是非?” 别的皇子妃她还不好意思当面呵斥,而吴氏是她自己的儿媳,顾忌就没那么多了。 吴氏被她一声怒喝吓了一跳,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秦菁却不去理会这些各怀鬼胎的皇子妃们,只是一瞬不瞬认真的看着广泰道,“广泰公主,关于您和常三公子的关系,您自己真的不想说点什么吗?” “嫂嫂今天这是一定要逼死我才肯罢休了吗?”广泰公主道,神色之间隐隐带了丝凄惶的味道,“今日您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于我,似乎是一定要将是置之死地才肯罢休了对吗?” “其实也不尽然!”秦菁抿唇一笑,“你最终是生是死还的看你自己到底做了多少孽,却不是本宫要怎样便是怎样的,不过想来你一个未嫁的姑娘家,有些事,也是不好意思开口的,本宫体恤你,就代劳了吧!” 她说着,双掌一击,对门外唤了声,“来人!” 两个侍卫应声走到门口,拱手道,“公主有何吩咐?” “本宫让你们找的两个人,去给我带进来。”秦菁道,目送两个侍卫离开,见到众人眼中一知半解的困惑又耐着性子解释,“本宫听闻广泰公主这几身子抱恙,但大约是惧着宫里陛下和娘娘们忧心便没有宣太医,而是让贴身婢女秋荣出宫去了城西一间老字号的小药铺广和堂,从那儿的葛掌柜手里抓药来吃,所以就让人把这两人一并请来,大家都担心着广泰的身体,当面问问也算尽点心力。” 秋荣自自小服侍广泰公主的婢女这个众人都知道,可是葛掌柜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野山葱? 不过秦菁说是广泰公主生病,所有人的目光倒是不觉往她脸上仔细瞧了瞧,却赫然发现,脂粉之下她那脸色的确是有种异样的苍白。 虽然这两年她一直声称身子不太爽利,脸上本来就不好,但却未想到脂粉之下还是藏了一层。 “呀!广泰你这脸色的确是差得很,怎么也不早说?不舒服就不要出来了。”曾氏咝咝的抽了口气,突然想起来这屋里就有大夫,于是赶紧的招呼了大夫道,“大夫,劳您过来给把把脉,可别是那会儿落水受了寒气。” 广泰公主自己心知肚明,她今天落水时候的确是受了寒,但她更清楚自己真正的症状并不在此。 “好!”那大夫洗了洗手上血迹,提着药箱过来。 秦菁好整以暇的看着,广泰公主往后一让,一直维持着镇定的声音里终于带了明显的怒意,“不用!” 她的声音不高,但这一声却是完全不同于往日里和顺乖巧的样子,颇有几分犀利之气。 那大夫手探到一半,尴尬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本宫也是好意,怎么,广泰公主你不领情?”秦菁扬眉一笑,和颜悦色的说道。 广泰公主看着她,终究还是那么一副谦卑的姿态垂下眼睛,苦涩一笑,“六嫂嫂,我已经一再忍让了,您何必如此逼我?” 众人齐齐震了震,恍然觉得她这话似是有那么几分不对劲。 秦菁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慢条斯理的继续说道,“本宫不仅拿了秋荣和葛掌柜,手里还有你最近这段时间抓药用的方子,你躲是躲不过去的。” 说话间,秦菁便对灵歌使了个眼色。 灵歌一个箭步闪身过去,不由分手,以膝盖顶下广泰公主的腿弯,同时一手拿住她的手腕往大夫摆在桌上的诊脉带上一搁。 广泰公主倒是没挣扎,她是个识趣的,明知道挣扎也没用,何必让自己众目睽睽之下弄的那么难看? 那大夫也是聪明人,在屋子里待到这会儿已经看的一清二楚,这里现在是秦菁在横着走的,是以也不犹豫,接过灵歌递过去是丝帕盖在广泰公主腕上认真的把起脉来。 众人或是狐疑或是紧张的看着,只有广泰公主闭上眼,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半晌,那大夫脸上神色越来越是凝重的收了手,普通一声跪在地上,产生道,“这位夫人刚刚小产,正是身弱体虚的时候,又浸了冷水,受了寒气,得是要好好调理的,否则很容易留下病根。” 他不是没有听清楚广泰公主的身份,而是广泰公主一个未嫁之身,患了这种病症,宣扬出去,皇家为了遮丑,他这个大夫也是要人头落地的。 “小——小产?”纪良妃倒抽一口凉气,随即大怒道,“怎么会?你会不会诊错了?” “小的行医二十余年,这种病症是不会断错的。”那大夫战战兢兢的跪着。 一屋子的人都噤了声,谁都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女人们都沉默着心里飞快的计较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楚奕这时候才漠然转身看过来,像是惋惜的叹了口气,慢慢道,“那人是谁?” 是谁?不过就是半死不活的躺在那里的常海林么? 这些都是他去查出来的,现在这般问出来,倒真是把个为人兄长的语重心长模样表现的淋漓尽致了。 蒋氏看看广泰公主,再看看常海林,心里一明白过来,却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母亲!”常芷馨惊叫一声,扑过去抱住她开始抹泪,一边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广泰公主的反应。 可是这么大的事被揭露出来,广泰公主却还十分镇定,脸上谦卑而柔顺的神色不变——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这个表情姿态她用了十多年,已经成为了一种不可分割的习惯,所以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她都下意识的保存着这样一种表情来做伪装。 广泰公主缓缓扭头看向逆光站在门口的楚奕。 那人一身正统的朝服光鲜亮丽,像一尊神祗一般华丽美好的男子,有独属于皇室子弟的尊贵和光环,笼罩之下是那般夺目而绚丽,仿佛是能刺伤人都眼睛。 “是啊,是我不知廉耻,自甘下贱,做下这样有辱皇室清誉的事,是我做的,我认了!”她淡淡说道,并无一丝的恐慌和畏惧,看着楚奕的眼神里反而带了丝轻蔑的嘲讽,“我的存在本来就被父皇视为皇室的耻辱,怎么样都无所了。可是太子哥哥,您金尊玉贵是他最器重最宠爱的儿子,现在你确乎也并不比我好多少呢!” 广泰公主说着便是悠然起身,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扔到那大夫怀里,冷冰冰道,“实话说了吧,雪铃那丫头是受我指使的,之前我在这屋子里用力催情香,后来引了大驸马和您未来的太子妃,这位荣安公主一起进了这里。” 一件接着一件的皇室隐秘暴露出来,那大夫捧着小瓷瓶却不敢查验。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皇子妃们都用见了鬼一眼的表情看着广泰公主,以为她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所以之前六嫂嫂说我得罪她是真的,我不仅得罪了她还得罪了您呢,她要杀我灭口,您现在是不是也要插上一脚?”广泰公主却不在意,仍是从容不迫的继续说道。 其实当时她就在隔壁,根本没有听到这屋子里有任何异常的动静,可是现在她知道秦菁身上的秘密,只要众目睽睽之下验出她身上痕迹,这就是一条死证! “广泰!”然后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一团彩色旋风选了进来,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广泰公主已经被人一个巴掌扇在了地上。 ------题外话------ 嗯,回头捉虫,对不住,广泰没模样喀嚓掉嘤嘤嘤~ 第十八章咬死一个是一个 就在这时,外面成渝公主和驸马也终于回来,两人都沉着脸,一副乌云盖顶的架势,脸色沉的十分难看。咣玒児晓 “广泰!”成渝公主进门就是声色俱厉一声怒喝,一个巴掌把广泰公主掀翻在地。 她为人素来宽厚温和,府里下人也习以为常,这一声厉喝当真是吓到不少人,院子里但凡是她公主府的奴才都各自纷纷惶恐的跪了下去。 广泰公主倒在地上,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颊缓缓抬头对着站在她面前的成渝公主笑了笑,“皇姐,你这一巴掌似乎是打错人了吧!” 成渝公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之前她回房去找吴子川,李朗和吴子川两人已经把事情的大致经过和她说了。 她的断没有想到,今日在她府中设下这个连环局狠心使坏的人会是自己那个一直都看似软糯温和的妹妹。 “本宫自认为这些年待你也算不薄,今天我好心叫你来我府中做客,你居然把这些龌龊手段用到我这里来了?你真是对得起我!”成渝公主怒不可遏的指着伏在地上的广泰,越是性格宽厚的人一旦发起怒来才更让人觉得可怖。 广泰公主趴在那里,以一个相当狼狈的姿势。 可是她却也不急着起来,脸上反而用一种十分惬意的表情欣赏着成渝公主的怒火。 “啧啧!”她先还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到后来就快慰的笑了起来,“皇姐,世人都说你端庄大度,高贵得体,看来还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了解你,什么宽厚?什么高贵?那都不过是做在人前的表象罢了。你瞧,你现在这样凭着真性情发起怒来,是不是很快活?很自在?比你平日里端着一张假脸在人前装善人要痛快多了吧?本来嘛,咱们都是一样的人,何必过的那么辛苦,处处都要在人前演戏。” 自己的这个妹妹,一直都谨小慎微十分的得体,说出这些话来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成渝公主本来正是满腔怒火亟待发泄,这会儿却被广泰公主这破天荒的表情惊的震了震。 半晌,她突然一个机灵惊醒,愤然道,“你这都是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失心疯了不成?” “是啊,我疯了,而且疯了又何止是这一两天了?”广泰公主笑着,慢慢撑着地面爬起来。 所有人都用诧异而戒备的目光看着这个一反常态,几乎让人完全认不出来的她。 而她自己却似乎毫不介意,然而自在随意的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游荡起来,一边慢慢说道,“从我懂事的那一天起,从我四岁那年扒在广绣宫的门缝里第一次见到我的父皇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疯了。我这种生来就被人厌弃而恨不得掐死的人,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疯不傻好端端的活着?皇姐啊皇姐,你说你待我不薄,可你不觉得你在我面前存在的本身就很碍眼吗?我们同样都是父皇的女人,你生来什么都有了,地位尊崇的母妃,疼你爱你的外祖,可是我呢?我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卑微的连蝼蚁都不如?你们一个个都高高在上,尊贵无比,只有我活该是个疯子傻子任人践踏吗?” 广泰公主这些年在宫中所受的待遇的确很不公,甚至于大多数人对她都抱有几分同情的态度。 尤其是成渝公主,对这个小了她十几岁的妹妹一直都关爱有加,她虽然出嫁早,这些年来知道广泰在宫中过的不如意,总是隔三差五的就找借口接她来自己的府上散心。 诚然,她却未想到自己的这种好心,落在广泰公主眼里反而成了炫耀和折辱。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完全理解不了这个妹妹的思维了。 曾氏皱眉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的插嘴道,“广泰,你这话说的未免太没有道理。你哥哥姐姐们哪个愿意看到你受苦?可是父皇之所以对你冷淡,是因为叶娘娘犯了错——” 广泰公主的生母叶氏原来也是有封号的,只因为那一次触怒明帝,所有才被贬谪废弃,让她在宫里成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存在。 曾氏现这般称呼她一声“叶娘娘”其实完全都是为了成全了广泰公主在人前的颜面,只可惜这三个落在广泰的心里无异于火上浇油,刺耳之余,更是让她心里积压了多年的怨气一股脑儿喷薄而出。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的装好人!”广泰公主目光一厉,怒声打断她的话,“他们都说我母妃犯了错,可我母妃到底有什么错?她十三岁就入了宫,未得盛宠却皇恩先断,你们一个个金尊玉贵,不食人间烟火,可是那种被下等宫女太监欺辱践踏的滋味你们知道吗?慢慢宫廷路,进了宫就注定是要走上一辈子的,她不过是想要为自己寻一条出路而已,她有什么错?” 是啊,宫里的女人,为了求得一时圣宠得一生庇佑,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为了生存而已,谁都不能说她们有错。 可是这叶氏却当真是错了,她的错不在于不甘寂寞想方设法要为自己寻一条出路,而是错在—— 她遇到的人是楚明帝,一个把人情冷暖乃至于自己的一颗心都葬在了叶阳敏身上的楚明帝。 对于一个男人的不爱,谁都无能为力。 “宫中女子,为了争得君王宠爱而无所不用其极,本来就是最稀松平常的事。”秦菁平静的开口,却是不带任何个人感情的陈述了一件实事,“可是运气这种事,是谁都估算不准的。有人成功就有人失败,有勇气跨出去那一步的人,最终得到怎样的结果都不该归咎于别人。老天不会同情失败者,并给予庇护。每个人,都得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要么你就做永远的强者,站在云端俯视别人,而如果你不够强,自己爬不上去跌下来粉身碎骨了——自己亲手种下的因果,承受而已,有什么对错是非可言?” 她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披荆斩棘踩着别人血肉一步一步往上攀爬的人,所以她不去指责任何人的野心和报复,只以成败论结果。 对于叶氏最后到底过的怎样的日子,其实广泰公主是不太在意的,她只是恨,为什么叶氏倒霉还要牵扯上她,让她出身富贵却享受不到一点点皇室公主应有的待遇。 而一旦说到叶氏,女人们的心思就跟着活泛起来。 “冠冕堂皇的借口倒是一堆一堆的往外搬,说什么受人欺凌迫不得已?还不是自己下贱,耐不住寂寞?”最先开口的自然是为人刻薄的吴氏。 “四嫂,毕竟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少说两句吧!”刘氏皱了皱眉,像是出来打圆场,可是话到一半却是突然目光往旁侧一瞟,扫了扫被安置在角落里的常海林,喃喃道,“眼见着天色也晚了,这常三公子又不醒,是不是请个太医过来瞧瞧?” “瞧什么?”吴氏闻言,笑的便越发欢畅,“还嫌不够丢人吗?把他弄醒了再来个当面对质?怪不得人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这话果然是不掺假的,不过真要说起来,咱们那位叶娘娘好歹也是名正言顺,诚如六弟妹所言,就是运气差了点。这女儿更厉害,养在深宫的堂堂公主嘿,这偷人都偷到父皇的眼皮子底下去了,回头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果然是天生的*,上不得大台面。” 吴氏是个口没遮拦的,又好幸灾乐祸,这说出来的话已经不只是难听了。 她原是想奚落广泰一番,却不想广泰听了却是面不改色,只就无所谓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吴氏怔了怔,随即就更有些不甘心起来,“人要脸树要皮,真没有想到咱们皇室百年难得一遇,竟然还出了这样的人才,里子面子全部不要了,今天我还真是大开眼界,唉——” “全都给本宫住口!”纪良妃已经沉默良久,这会儿见她们把广泰挤兑的实在是狠了点,终于忍不住黑着脸沉声喝止了自家儿媳。 其实从心底里来说,她是不愿意掺和这趟浑水的。 只奈何今日这事儿她有把柄抓在广泰手里,而更出乎意料的是,这广泰被逼急了竟会是这么一个疯子的状态,直觉上,纪良妃总觉得广泰今天要是翻不了身,指定是要拖着自己去垫背的。 所以不得已,只能尽量的出面控制场面。 等着几个女人发挥的差不多了,楚奕这才开口。 他对广泰公主母女的那些琐事没兴趣,只道,“行了,眼见着时候不早,大家都别耽误时间了,广泰,你的婢女和那药铺的掌柜随后就到,你是要等着他们来了当面对质,还是自己把事情都说清楚了?” 秋荣是广泰公主身边的唯一的心腹宫女,常海林在宫里当差,他们暗度陈仓,自然少不得要人帮忙掩护,所以她的事,秋荣都知道。 “不用麻烦了,我知道你想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便是了。”横竖是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广泰倒也无所谓,随便捡了张椅子径自往上一坐就大大方方的开口道,“没错,我的确是刚刚小产拿了一个孩子,孩子就是常校尉的,而且这也已经不是第一个了。” 她说的轻松,像是在陈述一件完全与己无关的小事,只是语气里偶尔会带着淡淡的嘲讽,“四嫂嫂你说的对,我就是下贱无耻,可那又怎么样?父皇他不是不喜欢我吗?我以为他是这辈子都不准备管我了,可是就算他不管我,我也不能干坐着等死啊,总要给自己寻条出路不是?我原来是想,这么浑浑噩噩的混一辈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谁曾想我想破罐破摔了,他却又破天荒的把我给想起来了。你们说,这是不是就叫做冤孽啊?” 曾氏的眉头打结,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劝还是该怒,“既然父皇终究还是惦记着你的,你这又何苦呢?齐国公府的那门亲事,原也是不错的,你真的——” “是啊,齐国公的二公子也是我怂恿常海林去杀了的。”广泰扬扬眉,打断她的话。 “你——”成渝公主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缓了半天才提起一口气来,“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为什么?皇姐我说你伪善你还不承认,你自己嫁了如意郎君就不管别人的死活了是吧?”广泰公主冷声一笑,目光从吴子川身上一扫而过就带了几分嘲讽,“他让我嫁给谁我就要嫁给谁吗?我就是不愿意称了他的心。我这一辈子他都没为我做过主,凭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反而要让他来支使我?我就是要逆着他的意思做,而且无否认,我做到了不是吗?皇姐,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真的是幸福啊,在这世上,我终于得到了一样你所拥有的东西了。” 广泰说着,脸上竟然露出些许陶醉的神情来,众人看在眼里,各自神色复杂。 “喜欢?”旁边秦菁也一直冷眼看着,这时候才是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 她走过去,一把将广泰从椅子上拉起来,不由分说将她拖到角落里安置常海林的那张椅子前面,指着那里脸色苍白的男人道,“你说你喜欢他还是他喜欢你?他家里妻妾成群还要跑到宫里和你鬼混,这叫他喜欢你?今天你进门就看他倒在血泊里生死未卜,却连眼泪都没为他掉一滴,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他?” 广泰怔了怔,愣愣的看着眼前苍白虚弱,生命流逝的万分单薄的男人,突然之间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来。 半晌,她缓缓闭上眼,用力的笑了笑,“不是喜欢吗?那你说我们这算什么?” “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秦菁道。 “可是我一直以为,他是真心喜欢我的!”广泰公主茫然道。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常海林那样的人靠不住,什么喜欢不喜欢?即使喜欢,那他喜欢的也只是她的身体。 而她,也不过是想要从他那里找一点刺激,找一点依靠,来挨过那深宫之中冷寂而荒凉的人生罢了。 这是她的疮疤,成渝公主可以得到的,她永远都无法企及。 所以今天在这个局里,虽然直接用一个自己人来对秦菁下套会更保险一点,可她还是一意孤行,冒险动用了吴子川。 她就是不想看成渝公主过的比她好,她就是要亲手毁了成渝自以为美满的生活和人生,让她也尝一尝和自己一样的凄凉和痛苦。 还有秦菁,她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而已,凭什么就能金尊玉贵活的这般畅快淋漓?大秦的公主?西楚的太子妃? 这些人,所有这些和她所受的命运背道而驰的人,都该死! 这样想着,广泰公主马上一改方才的颓废之色,缓缓笑了起来,“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总之是我做了什么我全都认了,回头要杀要剐你们随意就是。可六嫂嫂你一再的翻我的旧账来提做什么?以为这样就可以转移视线,让大家都忽视了之前你和大驸马在这屋子里做过什么吗?” 不管秦菁和那吴子川是不是被人陷害的,只要这个罪名坐实了,他们双方就都不得善终。 “你胡说八道什么?”成渝公主的火气噌的一下就升起来,两步排开众人走到最前面,怒声道,“广泰你当真是丧心病狂,今日是在本宫的府里,还由不得你这样颠倒黑白搬弄是非。驸马已经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与本宫说清楚了,你是居心不良,可根本就没有得手,即使是这样也不肯死心吗?当时荣安从偏厅走的时辰大家心里都有数,前后不过就那么一会儿,亏得你还能大言不惭的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不知羞耻,本宫都替你脸红!” “口说无凭,皇姐你这样气急败坏会让人觉得是你心虚的!”广泰公主不以为然的淡漠一笑,“而且皇姐,我也觉得这个时候你站出来指责我很不合适,驸马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只是同情你才站出来帮你要个公道罢了,难道我这样也错了?” “你——”成渝公主七窍生烟,万想不到她竟是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明明是睁眼说瞎话还如此的大言不惭从容镇定。 广泰公主见她一张脸涨红,噎的半天无话,然后又嘲弄的看了吴子川一眼便不再说话。 “你怎么就没错了?”秦菁心里叹一口气开口说道,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广泰,你是不幸,你是没有从陛下那里得到你身为皇女应有的待遇,你怨恨他,甚至于怨恨你自己的母妃,都有情可原,但这却不能成为你迫害无辜草菅人命的理由。齐国公家那位莫名其妙被你们杀了的二公子难道不冤枉?就因为他是你所憎恨的父皇指给你的夫婿,所以他就该死?今日在这里被你诬陷算计的大驸马又何其无辜?就因为你皇姐得了你不曾享受过的待遇和殊荣,所以你便要毁了她的家庭毁了她的一生?让她也和你一样的凄惨落魄?就是为了弥补你心里一直缺失的那种平衡感,所以你便不惜要毁了更多的人给你垫背?” “你教训我?”广泰公主的眸光阴冷,讽刺的笑出声音。 “怎么会?”秦菁反问,转身坐回椅子上,“我知道你听不进去,又何必白费那个力气。本宫不过是在罗列你的罪行,方便你提前估算出自己应得的下场罢了。” “你倒是坦白!”秦菁这话算是极端残酷,但是落在广泰公主的耳朵里她却是笑了,笑过之后目光便更显阴冷,“不过死就死吧,横竖我这样的人也是生无可恋了,早死晚死都一样。可是六嫂嫂,哦,不,现在还应该称呼你一声荣安长公主才对,您和大驸马之前在这间屋子里所做的事,是不是也该给大家一个交代了?” 楚奕不是说她现在还不是他的太子妃吗?那么正好,就让这个女人从此处永远的跌下去,永远做不成这个太子妃好了! “交代?”秦菁冷笑,靠在椅背上缓缓吐出一口气,不徐不缓的从容问道,“你想要本宫怎么交代?” 她的表情平和而宁静,甚至还带着一直以来那种睥睨的姿态,像是一幅完全波澜不惊的模样。 广泰公主看着,心里也觉得奇怪—— 一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是极少有人可以保持冷静的。 当然了,她是个例外,那是因为她一无所有无所畏惧,可是秦菁为什么?为什么也可以是这样一种冷静自制的态度? 她确信,这个女人现在的平静都是伪装出来的。 “大家都是过来人了,荣安公主你何必推三阻四的装糊涂?这种事,既然做了就总会留下一些痕迹的,如果您是清白的,何不如到里面的屋子里去脱了衣服找个得力的人一验便知。”广泰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但很快又再镇定下来,她走过去,却并未真等着秦菁松口带人进内室去查验,只瞧着在大家都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突然伸出手去就要抓秦菁的衣领。 这种事情,自然是越多人亲眼看到越好,她何必要为这个女人遮掩? 因为蓄谋已久,她出手的动作也快,只不过却是高估了自己。 只在那一瞬间,灵歌的手已经横插过去,甚至不等秦菁吩咐就是“咔”的一声脆响,骨骼碎裂之声。 “啊——我的手!”广泰公主惨叫一声,整只右手就从手腕处软了下去。 灵歌面无表情的一甩手,疼痛之余她便跌坐在了地上,面色惨白,满头大汗。 可是一瞬间的晕眩过后,她却没哭,只是略带几分不可置信的神情咬牙坐在地上半晌没动。 广泰即使再怎么有错,但终究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家公主。 谁都没有想到秦菁会毫无征兆的对她出手,屋子里一众人等面面相觑,目光百转千回之后却是移给了楚奕。 而楚奕,自始至终站在门口,这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早就背过身去负手看着院子里的一缸睡莲出神,似乎—— 没有注意到里间发生的事。 纪良妃左等右等,终于还是觉得楚奕指望不上了,她想要开口厉斥秦菁放肆,但再一看面无表情护在她身侧的灵歌就下意识的又把将要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 “怎么?你心虚了?这是要当众杀人灭口吗?”广泰公主坐在地上,惨然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可怖异常。 “你罪行累累,何必脏了本宫的手!”秦菁不以为然的垂眸浅笑,轻啜一口茶。 广泰公主好整以暇的等着她发难好借题发挥,但左等右等,秦菁那里却再没了后话。 可是不管秦菁怎么想的,她今天都是孤注一掷,必须得要将秦菁置之死地的。 目光一厉,广泰霍的扭头看向纪良妃,冷声道,“良妃娘娘,太子殿下和荣安公主的关系非比寻常,想必此时不语是想着公正起见须得避嫌的,可是这件事事关皇室声誉,容不得半分马虎,在这里,您是长辈,怕是少不得要您来做主,查个清楚了。” 其实原本要算计秦菁的主意就是纪良妃起的头,她找上广泰也不过是因为拿捏准了广泰那性子就一软柿子,肯定能被自己牢牢掌握住。 可谁曾想人不可貌相,竟然惹上了烫手的山芋。 今天广泰自己已经声名尽毁,回头传到楚明帝那里,少不得一死,谁跟她牵扯上,定然也没有好下场。 纪良妃想抽身而退,但广泰公主更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所以威逼之下已经肆无忌惮的给了她一个严重警告的眼神,让纪良妃想要忽视也不能。 她咬咬牙,终于一挥手对身边嬷嬷道,“你去,请荣安公主到里间瞧一眼吧!” 说话的语气像是随意,只求做做样子息事宁人,但她心里此时的想法却和广泰公主如出一辙。 开弓没有回头箭,必须以及击杀,整倒秦菁,否则—— 单只就广泰公主就不可能放过她。 “是,娘娘!”那嬷嬷得令,对纪良妃福了福,转而款步走到秦菁面前陪着笑脸道,“荣安公主,咱们娘娘没有别的意思,委屈您——” 秦菁却连正眼都没有看她一下,只是凛然一笑,语气森然,“纪良妃,本宫提前警告过你不要倚老卖老,看来你是听不进去。” “大胆!”纪良妃勃然大怒,手腕一震,手里端着点茶碗直接泼了半碗水出来,“你——你竟敢——” 这个丫头,当真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一次两次的奚落取笑,当真是以为自己不敢动她吗? 而事实上她想动,只是在动之前又难免想到楚奕之前的警告,下意识的有些踟蹰。 而广泰公主唇边却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说到底,这位荣安长公主终究也还是怕她那点丑事暴露的。 “事关皇家声誉和太子哥哥的颜面,良妃娘娘,您还犹豫什么?”广泰公主狞然一笑,强子撑着从地面上爬起来,声色俱厉的一挥手,“赵嬷嬷,你还等什么?听不懂良妃娘娘的话吗?” 她此时的样子虽然狼狈,但神情语气间那种杀伐之气却胜过弱不禁风的纪良妃太多。 赵嬷嬷心下一颤,她是纪良妃的心腹,当然知道纪良妃和广泰公主之间的勾当,于是一咬牙就另外带了两名宫婢上前想要强行“请”走秦菁。 宫里头,这种事多的是,莫说秦菁不过一个未过门的太子妃,就算是叶阳皇后,那日因为触怒了楚明帝照样也被人当众羞辱拉扯的十分难看。 所以现在,他们一心就只想着坐实了秦菁的罪名,至于别的—— 和皇家声誉比起来,一点冒犯的小罪名,还是不足为惧的。 赵嬷嬷领了人气势汹汹的冲上去,照样的没等近秦菁的身就被灵歌逐个扔出去,其仰八叉的倒在地上打滚,而赵嬷嬷肥大的身子飞出去刚刚又把才从地面上爬起来的广泰公主撞翻在地,一屋子里鬼哭狼嚎,乱成一团。 曾氏等人本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这会儿也都隐隐的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荣安公主,你当真是好大的威风?”广泰公主两眼通红,当真是什么也顾不得一扭头对纪良妃吼道,“你来愣着做什么?今天要我让她避过去,你以为你还可以全身而退吗?还不叫人进来,给我扒了她!” 她吼的近乎疯狂,张牙舞爪活像是一个从哪里跑出来的疯子。 纪良妃当真是被她吓住了,手下的动作远在思维之前,一个机灵对着门口大声喊道,“来人,来人,全都给我进来!” 院子里她带来的一众内监侍卫就想往冲,可是楚奕站在门口,他始终不懂不语,但整个人往那一站的气势就坚如磐石,生生的将一群人挡在外面踟蹰不已。 纪良妃慌了,广泰公主却是不肯轻易放弃,挣扎着就要再从地上爬起来。 灵歌一个箭步上前又将她一脚踹爬下,然后足尖轻轻一碾踩在她断了的手腕处。 “啊——”广泰公主咬牙忍了,却还是禁不住一声惨呼破空而出,恨恨的抬头看向秦菁。 “广泰公主,你应当不会不知道本宫是什么人吧?”秦菁端坐不动,优雅一笑,“莫说我现在清清白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就算我有,说句打不敬的话,莫说是你,就算是楚皇陛下,他都不会这么无礼的想要动我。要羞辱我?你还不够资格,所以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吧。” 她的笑容惯常都是冷淡矜持的,极少有这么温和柔软的时候。 但也正是这种柔,这种软,落在广泰公主的眼睛里,更让她有一种难言的愤怒情绪在血液里翻滚。 是了,她是权倾天下的大秦长公主,就算今天她们顺利得手闹到楚明帝那里,楚明帝要做的也是为双方遮丑,而不会闹的翻天覆地的找什么证据。 所以,她走这一步棋,从一开始就是算计失误。 秦菁不是她,不是像草芥一样可以随意被人踩入尘埃的她啊! 广泰公主怔了怔,悲凉之余,整个人如同泄了气似的软在地上。 眼前的这个女人,还有她的大皇姐,一个看上去比一个端庄高贵,一个看上去比一个优雅得体,他们是皇室公主天之骄女,理应这般华贵从容高高在上,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啊? 她广泰也是金枝玉叶的皇家公主,为什么一样的出身,她却要被人踩进尘埃里?随意的践踏? 秦菁不耐烦的扭头看向吴子川道,“大驸马,这里是您和成渝公主的府上,劳驾,请您把整个事情对大家解释一下吧!” 吴子川也不是蠢人,当时在前厅的宴会上隐隐发觉中招就多了个心眼,急忙推说不胜酒力想要离席回房,却不曾想广泰公主和常海林布局严密,早就派人在半路上埋伏,不仅截下了要去给成渝公主报信的婢女,还把他强行搬到了这里。 “好!”吴子川冷着脸,招招手示意家丁从院子里拖了个人进来,赫然就是之前扶他进到这间屋子里后来又被李朗打晕藏在柴房里的那个小厮。 “这个人广泰你应该认识吧?”吴子川道。 广泰倒是没有想到吴子川手上会有这个人,眉头不觉微微一皱,漠然的别开眼去,“你们公主府上的奴才,我怎么可能认得。” 吴子川似乎也是知道她不会承认,倒也不再别问,弯身从那小厮怀里掏出一物在众人面前晃了晃,却是突然转向纪良妃道,“那么这件东西,良妃娘娘总是认得的吧?” 那是一支八宝凤钗,凤凰八尾,以红宝石镶嵌了眼睛,华贵无比,正是宫中有地位的妃子才有资格佩戴的,现下宫里只就纪良妃和荣妃各自持有一支,荣妃的那支是绿宝石镶嵌的凤凰眼,所以这一支,不言而喻就是纪良妃的。 “你——”纪良妃骇的脸色惨白,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指尖颤抖指着被灵歌踩在地上的广泰公主。 她自己出宫不方便,为了收买广泰公主帮她在成渝公主府上设局,她就忍痛用了这支凤钗做谢礼送给了广泰,却万万没有想到广泰居然会毫不避嫌的把东西带出来,当众把她咬出来。 广泰公主冷笑一声,并不理会她那吃人般的眼神,漠然的别过眼去。 吴子川一脚踹在那小厮的小腿上,冷声斥道,“还不说?” “是是是,小的说,小的什么都说。”那小厮身上无伤,也无半点被刑讯逼供了的痕迹,但事实上之前李朗已经用毒将他很是折磨了一番,他心有余悸,说起话来也顺溜,很快便把广泰公主是如何用这支凤钗收买他,常海林又是怎么交代他,几个人如何里应外合把吴子川弄来了这里,后面又怎么事情败露图谋的事一一说了,临了又颤巍巍的膝行到半死不活的常海林身边从他怀里摸出一个还剩下半包粉末的纸包。 如此一来,便是人证物证确凿了。 “广泰,你还有什么话说?”成渝公主沉着脸,气的胸口起伏。 “说什么?真是可惜啊!”广泰公主目光阴冷的看着她,说着嘴角又再带了笑扭头去人群之后努力的藏起来不想被任何人看见的纪良妃,怅惘一声叹息,“良妃娘娘,咱们输了!” “你——你不要胡乱攀咬!”纪良妃惊的花容失色,坐在椅子上还忍不住的拼命的往后缩着身子,“你自己做的龌龊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我只是代替皇后娘娘出来走一遭的。” “呵——”广泰公主鄙夷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做了就是做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当初若不是你找上我来,又给了重礼答谢,我何苦来哉要搀和进这样的事情里头?” 楚奕丢了面子,成渝倒了霉,她充其量也就是心里快活些罢了,真要说道实质性的好处,还是在四皇子和七皇子那里。 可是七皇子那里没有任何迹象牵扯进来,而纪良妃偏偏迫不及待的找上门来,这能怪谁? “你——你——一派胡言!”纪良妃自然是不肯认的,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极力的想要遮掩。 广泰公主却已经认定她跑不掉了,反而目光一转,在人堆里更不起眼的角落里寻到早就察觉事情不妙销声匿迹藏了好久的常芷馨。 秦菁察觉广泰公主目光落点,目光也不觉的跟着沉了沉。 广泰这种人的想法她太清楚,住这么久以来压抑忍让的生活已经造成了她极端扭曲的性格。 既然眼下她自己是注定活不成了,那么就是咬死一个是一个,无论盟友还是死敌,总之垫背的越多越好。 常芷馨的目光与她骤然相碰,浑身上下都忍不住颤了颤,目光之中带了浓重的乞求,瑟缩着把怀里犹自昏迷不醒的蒋氏抱的更紧了些。 她不想死,不想折在这里。 但是相较于纪良妃的懦弱和惶恐,她眼中更多燃烧的却是那种对于生之渴望。 广泰公主看着她的眼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最后关头,突然又抿紧了唇角沉默下去。 是的,她是巴不得所有的人都跟着她一起死,可是今天她在秦菁这里吃了亏,即使是死这一口气也轻易咽不下去的,常芷馨喜欢楚奕,还对秦菁抢了她的太子妃之位耿耿于怀,所以她临时改了主意—— 留下那个女人! 即使是死,她也不能让那些人好过了。 对于她态度的突然转变,常芷馨明显也是惶惑不已,整个人都懵了,半跪在那里不知所措。 整个屋子里接下来的是长时间的沉默,楚奕一直立在门边没有动,亲近知道,他在等,等下一轮更大的风暴袭来好一并把眼前的这个战场冲刷干净,所以她也不急,安然坐在那里陪着他一起等。 黄昏的光线黯淡,在众人脸上都洒下一层模糊不清的阴影。 约莫一刻钟之后,院外一个侍卫急匆匆的闯进来,满头大汗的跪下对楚奕磕个头道,“殿下,出事了!” 所有人俱是心神一凛,齐齐循声看去。 “什么事?”楚奕长眉一挑,脸上便跟着暗沉三分。 “一个时辰以前,北疆有紧急战报入京,信使在宫门外等候传召时被刺客所杀,战报被劫。”那侍卫道,用力抹了把鼻尖上的汗,“宫里今日齐国公当值,派了人去查,说是,说是牵扯了一些人须得要拿了拷问,这会儿他已经带人过来了!” 齐国公的人?怎么这么巧会是齐国公的人? 北疆的战事正是吃紧,那边的要紧战报被劫,牵扯进去的人翻的人必定会被以谋逆之罪论处! 在其他人都还懵懂无措的时候广泰公主心里已经飞快闪过一个念头,霍的扭头向座上秦菁看去—— 这个女人,当真是狠辣至极,这便是要她不得好死了? 楚奕闻言模棱两可的“唔”了一声,下一刻,还不等那侍卫从地上爬起来,院外已经重兵围困冲进一队御林军来,齐国公长子赵岩带队火速将整个院子围困。 “太子殿下!”赵岩单膝点地施了一礼。 “免了吧!”楚奕颔首,往前跨出门槛虚扶了一把让他起身,问道,“听说北疆战报被抢?找回来了吗?” “是!”赵岩道,“刺客已经伏诛,似乎和翔阳颜家有些关系,所以陛下命我父亲彻查,因为是在宫里出事,所以这里有两个人牵扯在内,微臣必须马上提了人回去审问。” 牵涉到宫里,唯一在宫里住着的就是广泰和纪良妃。 “去吧!”楚奕并不过问。 “是!”赵岩点头,手一挥指挥了一队人上前,大声道,“奉陛下旨意,将纪良妃和广泰公主拿下,天牢候审!” ------题外话------ 今天暴躁,有点语无伦次,先酱紫,有事出门趟,晚上回来捉虫~ 第十九章 赵岩话音未落,马上就有一队御林军闯进门去,不由分说从人群中捡了纪良妃和广泰公主两人就要拖走。咣玒児晓 “你们做什么?放手!谁敢动我,我是陛下的妃子,你们这些作死的奴才,不想活了是吗?”纪良妃不明所以,一边惊慌失措的大喊大叫一边死命的挣扎,“丢了什么劳什子的玩意儿,和本宫有什么关系?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是带我去哪里?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赵岩,你好大的胆子。” 她是真的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又惊又怕之下就只听到赵岩说丢了什么东西。 可不管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和她有什么关系? “良妃娘娘,对不住了,微臣是奉了陛下的口谕在办事,请您不要闹的这么难看,回头再损了皇家是颜面,怕是陛下更要震怒了。”赵岩不卑不亢道。 吴氏闻言也有些急了,迟疑了一下咬牙上前道,“赵大人,这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今日大皇姐这里有事,母妃她一早就出宫来了,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她是不可能牵扯在内的。” 她的脑子比起纪良妃来要清楚很多,虽然不想往里头掺和,但纪良妃毕竟是她的婆婆,打折了骨头连着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是懂的。 “四王妃,微臣是奉旨而来,而且事关机密,具体的情况实在不方便透露,良妃娘娘有冤无冤的,轮不到我来说什么,您和四皇子若是有话要说,还请直接进宫找陛下陈情。”赵岩一拱手,举止得体,态度却十分强硬,一挥手道,“带走。” 两个人强行架了纪良妃就往外拖,纪良妃被他一提,突然升起一线希望,急忙伸手去够吴氏的袖子,一边涕泪横流的大声让,“惠儿,惠儿,快,你快去找华儿,让他进宫,进宫跟你父皇说说情,放了我啊!” 御林军当真是半分颜面也不给,并没有让她碰到吴氏就强行把人给拖了出去。 纪良妃一路上鬼哭狼嚎,人还没入牢,那哭声已经凄惨无比,惊的路过的下人纷纷避让看都不敢多看。 这个赵岩,分明就是故意提醒纪良妃,让他想起四皇子,这便是想要利用吴氏妇人短视把四皇子也牵扯进来? 广泰公主心思急转,恍然便有几分明白—— 原来秦菁今日最大的目标并不是自己,她似乎是还有别的计划,想要将四皇子一并吞掉。 起初她对楚奕的态度还不敢肯定,这会儿却终于有了决断—— 楚奕他和秦菁根本就是一伙儿的! 秦菁毕竟是刚到西楚,就算她在大秦再怎么手眼通天,无所不能,在这里的发挥总会受到限制,从跟踪她的婢女到从宫里拿人,乃至于暗中查访到她和常海林的关系,这些都必定是楚奕在做,只有他才有这个能力,不动声色就能做成这一切。 他们两个是串通好的,弄出一个什么窃取重要军报的罪名,想把楚华给陷进去。 她真是蠢啊,居然没有看清楚这其实是别人早就设计好的一个陷阱! 她跟纪良妃两个,跳梁小丑一样死命的跟着撺掇,非得要自寻死路! 这样想着,华泰公主不觉在心里冷笑一声,不过—— 横竖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已经不指望翻身了。 眼见着纪良妃被拖出去,赵岩的目光这才冷然落在她的身上,语气之中带了一丝鄙薄的嘲讽,“怎么,广泰公主也和良妃娘娘一样,需要先找陛下陈情一二吗?” 陈情?今日那么巧就是齐国公家的人来办这件事,很显然是有人知道了她的秘密刻意安排下的,莫说是陈情,怕是他们踩死她,都不会对楚明帝知会一声的。 “不必了。”广泰公主冷冷一笑,举步就朝院子里走,“天牢是吗?我随你们去了就是!” 这个女人,在这般处境之下还可以理直气壮成这样,当真是心肝黑到极致了,怪只怪他们眼拙,没能早早察觉,而让她害了自己弟弟的性命。 赵岩目光阴冷,冷哼一声,马上就有人上来押了广泰公主往外走。 她也不挣扎,就那么被人半推攮着往外走。 屋子里剩下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傻了,敛息屏气的靠边站着不敢吭声。 广泰公主一路冷笑着往外走,经过常芷馨身边的时候脚下步子突然顿了一下。 常芷馨吓了一跳,到了这个时候了,她生怕这疯女人再一时不甘心把自己咬出来,毕竟广泰和常海林的事,她是除了两个当事人之外唯一的知情人,还有当初对齐国公二公子下手的事儿—— 广泰突然停在她面前,她下意识的一个机灵,脚下踉跄往后挪了半步,一副避瘟疫的模样。 广泰公主眼疾手快,急忙用尚且完好无损的左手拉了她一把,然后若无其事的快步出了门。 所有人都以为她停下来是想对常芷馨说什么的,可等了半天她就这么走了,一时都觉得莫名其妙,只有常芷馨脸色铁青失了魂一样站在原地,眼神惊恐。 刚才广泰公主的确是对她说了一句话,就在伸手去扶她的那一瞬间,毒蛇般的几个字飞快的窜进她的耳朵里,她说—— “千万别让我后悔留下你!” 这里的事情告一段里,赵岩便走过来对楚奕拱手一礼道,“殿下,刚才的事冒犯您和各位王妃了,请您恕罪。” “你也是奉命行事,办好你的差事就是,没什么好告罪的。”楚奕说道语气淡然,“赵大人先回宫去向父皇复命吧,本宫随后就到。” 护卫皇宫的御林军指挥权现在尽数握在楚奕的手里,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肯定责无旁贷,需要进宫去对楚明帝做一个交代的。 “是,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了。”赵岩也不多言,象征性的拱手和众人告辞,然后就大步出门,消失在院子里。 “皇姐,驸马,本宫也要赶着进宫去见父皇,今日也就不再叨扰了。”目送他离开,楚奕便转向成渝公主道。 “好,那我也就不留你。”成渝公主点头,吴子川微笑上前,“我送殿下出去。” “有劳驸马!” 接二连三的出事,一众女客们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楚奕这一走,也就没有心情再继续呆下去了,纷纷起身和成渝公主辞行。 “张嬷嬷,你和雪玢一起去送了客人们出府吧!”成渝公主吩咐道,转而便有几分歉意,“今日府里出了这样的事,让大家都跟着担惊受怕,是我招待不周,他日必定亲自登门向诸位嫂嫂和弟妹请罪。” 众王妃们敷衍了几句客气话,都由张嬷嬷和雪玢两个引着送了出去,包括半死不活的常海林,也让人抬着跟蒋氏母女离开。 这些人,来得快,散的也快,不消片刻屋子里就只剩下秦菁、成渝公主还有之前给常海林还有广泰公主诊脉的大夫。 成渝公主不悦的皱眉看人把常海林抬出去,这才侧目对那大夫道,“李郎中,刚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问你,他怎么样了?” 李郎中实则是成渝公主府里的家养大夫,算作是他们自己人。 “脑部受了重创,再加上失血过多,应当是醒不过来了。”李郎中道。 今天这里的事,秦菁给这常海林冠上一个与广泰私会的帽子,即使现在大局尽数掌握在手,再让他睁开眼来翻供也少不得麻烦,所以倒不如死无对证了干净。 成渝公主闻言,略略放下心来,“今日辛苦你了,至于今天这里发生的事——” “小的心里有数,晓得府里的规矩。”李郎中急忙道。 “嗯,那你去吧。”成渝公主挥挥手。 李郎中回头收拾了药箱,躬身一礼快步退出了院子。 他转身一走,成渝公主终于迫不及待的一把握住秦菁的手,略略颤抖道,“今日得多亏了是你,要不然我和驸马——” 她这一生,不争不抢,唯一的心愿就是和自己的丈夫平静而安宁的携手走过这一生,也就是今日广泰拿吴子川做棋子而触怒了她,否则,她或许倒也未必就会那般坚定的站在秦菁一方,任她在自己府上为所欲为。 吴子川是她的软肋,容不得任何人动。 那广泰公主也是丧心病狂,她若不是那么贪心,想要一竿子把这一船人都打沉,也许倒也不至于落到这样众叛亲离无所庇佑的下场,最起码以秦菁对成渝公主的了解,成渝公主是会替她求情一二的。 毕竟打死不利亲骨肉,真正的外人,还是自己。 “成渝公主说哪里话。”秦菁笑笑,并不急着把手抽回来,“其实说到底还应当是本宫谢谢你,今日在你府上闹出这么大的乱子,给公主和驸马添乱子了。” “可别这么说。”成渝公主打断她的话,语气之中就带了三分恼怒,“说来也是我自己大意,昨儿个广泰过来,突然说起那天接风宴的事儿,叫我请你来府上坐坐,当时我也没有多想,就让人给你递了帖子,却没有想到她的心思会如此狠毒,竟然从一早就惦记上我了。”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成渝公主就后怕的掌心里都是汗。 她说着顿了一顿,突然敛起眸光,看向秦菁正色道,“还有,今天这事儿纪良妃牵扯在内了,不是针对你就是针对太子,我怕这事儿会不得善终的,你可小心点儿。” “谢谢成渝公主提醒,本宫记下了。”秦菁颔首,虚心听了她的话。 成渝公主心烦意乱的,总觉得心里还有事要说,但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又不知如何说起,正在心绪不宁的时候,院子里雪玢已经去而复返快步走进来。 “公主,荣安公主!” “嗯!”成渝公主急忙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冲她抬了抬下巴,“怎么样了?客人们都送出府了吗?” “是的,众位王妃和郡主都已经回府去了。”雪玢回答,本分的微垂了脑袋道,“太子殿下让奴婢过来和公主说一声,说他就在门口,等着一会儿先把荣安公主先送回驿馆。” 成渝公主怔了怔,随即看了秦菁一眼。 今天这事儿发生的蹊跷,若说前半部分是广泰所为,那么后半部分就很明显是换了人在暗中操控了。 成渝公主心中闪过一丝异样,但是很快掩饰,急忙笑道,“咱们妇道人家,受点惊吓就没了主意,还是太子考虑的周到,荣安,今天我也不留你了,正好有太子护送你们母女回去,本宫和驸马也能放心些。” “也好,那本宫就先行告辞,改日再来叨扰。”楚奕的意思秦菁也不拒绝,转而对雪玢道,“旋舞和融丫头呢?” “哦,小郡主那会儿困了,旋舞姑娘带了她在偏厢睡着,这会儿刚好也是醒了,张嬷嬷已经去请了。”雪玢回道。 “那咱们也走吧,别让太子殿下久候。”秦菁道。 “我送你出去。”成渝公主笑着携了她的手,两人并肩往外走。 旋舞和楚融先一步出门,等到秦菁出去的时候已经上了车。 因为楚奕随后还要赶着进宫去处理北疆战报被劫的事,所以双方也没多寒暄,只简单的道了别秦菁就上车由楚奕亲自带人护卫着往驿馆方向行去。 大街上人多眼杂,一路无话,待到下了车把母女俩送回房,楚奕便迫不及待的把秦菁扯到一边,沉着脸道,“今天还好吧?我看融丫头精神的很,应该没有吓着他吧?” “还好,我让苏沐回来问过了,颜璟轩的人闯进来时,她本来也正睡着,倒是没吓着。”说起楚融,秦菁马上就想到颜璟轩的事,眼神便冷了三分道,“颜璟轩这人,直冲着他对颜汐的兄妹情谊,我以前倒也没怎么觉得反感,却没有想到,这人做起事来也会有这么不择手段的时候,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说道楚融被劫持的事,楚奕也是一肚子的火,只不过在秦菁面前不好发作,于是只就露出一个笑容,捏了捏她的手道,“说到底还是我考虑不周,一会儿我再让隋玉从手下暗卫里挑几个好的过来,跟着融丫头吧。” “嗯,这事儿你自己看着办吧。”秦菁道,说着话锋一转,抬头看向他的脸,“常家公子那里据说是醒不来了,广泰的事儿——” “京兆府正在想办法拿证据,这事儿你就不用管了。齐国公他们自家人会处理干净,估计今夜就会有人登常家的门,即使是死也会把常海林抬到牢里去死。”楚奕打断她的话,“好了,宫里还有颜璟轩的事情着急处理,我先走,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好,你去吧!”颜璟轩不是广泰,他是天子重臣,颜家人手里又持有重兵,想要动他并不容易,现在既然已经撒网下来,就必须孤注一掷,半点也马虎不得。 楚奕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只吩咐了隋玉一声让他尽快再挑一批可靠的人送过来就匆匆赶进宫去见楚明帝。 彼时楚明帝已经把几位阁臣和皇子全部召到了御书房,一众人,神色凝重,脸上阴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楚奕进门的第一眼就先看到被黄绫裹住的,只露出一张脸的颜璟轩的尸首。 目光只就略略一瞥,他就自然而然的错开眼,对案后的楚明帝拜下,“儿臣见过父皇。” “平身吧!”楚明帝单手撑着头靠在身后太师椅里头闭目养神,闻言也没睁眼,只就略带几分疲惫的摆摆手道,“赐坐吧。” 张惠廷带人搬了把椅子放在他右手边下面第一位的地方,楚奕谢了恩,撩起袍角坐下去。 所有人都不说话,楚奕也不主动开口问,半晌,楚明帝才掀了掀眼皮子瞧了他一眼,道,“成渝那里你去看,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广泰胡闹,生出些乱子。”楚奕道,垂眸饮一口茶水。 虽然明知道今天这事情已经闹大了,即使能封锁消息不在百姓中间传开,但通常这样的消息在上层官员中间是藏不住的,他却也没有直说。 就算是欲盖弥彰也好,广泰公主再怎么不受宠,到底也是楚明帝的亲生女儿,她做的事,怎么都关乎楚明帝的颜面,不宜拿出来当众宣扬。 楚明帝听着隐隐的心里也是有数,所以也没再多问,只道,“北疆战报被劫的事儿你应该也听到消息了吧?” “是,儿臣在皇姐府中,正遇上赵大人过去请了良妃问话,就顺带着询问了两句,于是急忙就赶过来了。”楚奕道,这次光明正大的把目光移到颜璟轩的尸身上头,不解道,“这颜世子是——” 楚明帝淡淡的抬眸往堂下看了眼,脸上却没什么情绪,抬手指了指楚越道,“颜璟轩是你的下属,老七,还是你来说吧。” “是,父皇!”楚越从容放下茶碗自座位上起身,躬身对明帝施了一礼道,“中午那会儿八百里加急有北疆的密报递送进京,来使正在南安门外等候父皇传召,却被一伙突然冒出来的刺客击杀,军报被抢。御林军围困上去,断了刺客的退路,其他人都已伏诛,只有那刺客被伤,走投无路之下趁乱躲入宫中。后来赵岩奉命搜宫拿人,在纪良妃宫中乱箭射杀一人,正是颜世子。” 楚越这话说的十分艺术,他不说颜璟轩就是那所谓刺客,也不说赵岩胡乱杀人,只取了个折中的说法,不偏不帮,把事情陈述清楚,而实际上却并未承认颜璟轩的罪责,倒是给楚奕下了个套。 下面只要楚奕只要敢凭借着耳听为虚的一两句话就开口追问颜璟轩的罪责,他马上就可以反击,而如果楚奕故意装糊涂,又有欲盖弥彰之嫌。 楚明帝已经把他们传召进宫有一段时间了,案情也讨论了好几遍,但他迟迟不肯发话,明摆着就是再等楚奕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楚奕一身,等着他开口。 可是左等右等,楚奕在听了楚越的一番陈述之后,却是一直沉默,只就没事人似的微垂了眼眸自顾饮茶。 半晌,终于有人按耐不住,大理寺主审江元忍不住的接口道,“陛下,当时众目睽睽,遗失的战报就是从颜璟轩的尸身上搜出来的,这是不争的事实,所谓铁证如山,而且颜璟轩事先也并未得您的传召入宫,他会在这个时间出现,还怀揣战报,如果说是巧合,怕是都没有办法自圆其说的。” 这才是整个事件的全部过程,方才楚越却看似无意的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信息。 有人开了头,楚明帝也终于重新打起精神,稍稍坐直了身子给了楚奕一个眼神道,“奕儿,这件事你是如何看的?” “所谓死无对证,而且此事关乎军中机密,实在是不可以妄断的。”楚奕道,说着倒略有几分赞同的瞥了江元一眼,思忖道,“不过儿臣记得礼部那里呈送给儿臣的明日宴客名单,颜世子这个时候似乎是不该出现在帝京的,怎么他提前到了,儿臣那里也没有得到消息。” 他不说今日之事,毕竟这事儿他没有直接参与到堵截追杀刺客的行动之中,随意揣测,很容易便会成为有心人士攻击他的把柄。 楚越垂眸站着,心里却是忍不住的冷笑—— 这个楚奕,当真是滴水不漏。 颜璟轩提前出现在帝京,如果没什么额事也便罢了,可是现在偏偏牵扯到这么大的事情里头,楚明帝追究下来,莫说他现在躺在这里死无对证,就算他还能开口说话,怕是也无法自圆其说的。 “这颜世子的行踪,的确是太奇怪了。”常文山点头附和,“陛下是不是派人去翔阳侯府查问一二?许是翔阳侯那里会有什么线索也不一定。” 言下之意便是要棒打落水狗,把翔阳侯也牵扯进来。 楚明帝的脸色沉了沉,自从当初莫如风的事情之后,颜玮父子对朝廷就颇有怨言,这一点他不是不知道,甚至于他也不只一次在考虑收回颜家兵权的事,只是这么多年来相安无事,而且翔阳侯为政一方,手握重兵,在翔阳一带根基稳固,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当,就很有可能适得其反。 逼着颜家狗急跳墙,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好事情。 所以权衡之下他对颜家仍是用以怀柔政策,一方面安抚颜玮,一方面又顺着楚奕的意思重用颜璟轩,将他调派到楚越手下领兵授以实权。 他的愿意是将颜璟轩调离翔阳,毕竟颜玮的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没有颜璟轩在他身边,回头等他百年之后,朝廷要将他手里那部分兵权收拢回来会容易很多。 可谁曾想今时今日颜璟轩骤然死在这里,还牵扯进这样一宗窃取军中机密的大案里头。 颜璟轩是颜玮唯一的嫡子,得知他的死讯,哪怕朝廷不追究,颜玮必反。 楚明帝沉默不语,他这一沉默,楚越却是突然懂了他的心思,慎重的开口道,“父皇,颜世子是儿臣挥下,这几年与儿臣驻守北疆,战功颇丰,有目共睹。今日之事,说他盗取北疆战报,儿臣就第一个觉得不可信,而且又没有得他亲口供认,儿臣并不觉得他会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是不是再查一查?” “现在是死无对证,七殿下还想怎么查?”常文山冷笑一声,冷嘲热讽的反唇相讥,“难道人赃并获还足以让殿下信服吗?还是因为颜世子是殿下部署,您便要偏私枉法为他开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有的臣子都是父皇的臣子,常大学士才学渊博通达事理,这样的话从您口中说出来不太合适吧?”楚越斜睨他一眼冷冷说道。 这常文山在朝中一直保持这个中立的作风,但脾气古怪,有时候很有些文人的酸儒之气。 “老臣只是提醒殿下一句,不要自毁清誉!”常文山寸步不让,说着又对楚明帝弯身拜下,“陛下,今日之事疑窦重重,微臣知道您体恤翔阳侯年迈——” “父皇,常大学士言之有理!”常文山准备充分,正预备慷慨陈词,冷不让楚奕起身一让打断他的话,慢条斯理的接口道,“毕竟翔阳侯的年岁也大了,怕是经不起丧子之痛的打击,父皇体恤他,关于这颜世子的事,在查访清楚之前,是不是——” 他的前半句截了常文山的话茬,常文山一时反应不及并未阻拦,等到后面越听越不对劲,再想开口已经晚了。 “太子殿下?”常文山愕然张了张嘴,十分不能理解,一直水火不容的楚越和楚奕两人怎么会口风一致,站在了同一边。 楚越却不奇怪,只因为他和楚奕都是从一开始就深知老爷子的想法的—— 翔阳侯没了颜璟轩,后继无人,就等于断了后路了,要拿下他,已经不需要动用强兵镇压,只需要等着就行。 想必当时楚明帝将颜璟轩送到北疆的战场上,也就未必就没有存了让他马革裹尸的心思。 对曾经的有功之臣动了这样的心思,确乎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楚明帝心里多了几分烦闷之意也就不想再谈,于是挥挥手,“行了,今日这事儿实在是蹊跷,老六——” 这意思便是要楚奕去查了。 “父皇!”楚奕不慌不忙从容出声打断他,“儿臣大婚在即,而且这段时间刚好还有刑部的几个大案要查,难以分身。” 颜玮虽然强弩之末,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件事他不接还好,一旦接过来,难保有人不在背后煽风点火让颜玮记恨上他。 楚明帝犹豫了一下,楚奕不肯接,楚越和颜璟轩分属上下级的关系,为了避嫌而不可接,权衡之下还不等他开口,四皇子楚华已经接口道,“父皇,这大小事件案子,六弟大婚在即,的确不该去沾这晦气,可是这件事又牵扯到颜世子,七弟插手也不合适。老八眼见着也长成了,您倒不如借这个机会,让他历练历练,还是让他去查吧。” 大皇子和二皇子,等到楚奕的大婚一完就要返回封地,所以涉及京中的案子不宜插手,那么在京的皇子当中,老六和老七既然都不合适,老爷子必定就要指给他来办。 但是这么个烫手的山芋,楚华也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接的,所以马上心思一转就抛给了楚临。 楚临游手好闲到了今天,突然兜头一张大网兜下来,嘴角抽搐之余整张脸都僵了,干笑道,“四哥你可别拿臣弟取笑了,臣弟是个什么货色父皇和哥哥们都心里有数,六哥大婚让我帮着招待招待客人还成,查案办差的事儿,我可干不了。” 楚明帝看了楚华一眼,楚华心里一急,急忙起身一抖袍子跪下去请罪道,“父皇,实在不是儿臣推脱,可是您忘了,这件事牵扯到了我母妃身上,儿臣实在是该避嫌的。” 他说的语气凄凉,像是对纪良妃涉案悲切关心的紧。 但他在这个时候把自己摘出来的本身就已经表明了一种态度—— 他要明哲保身。 如果他真要为纪良妃开脱,就会应承下来这件事,作为主审,总归是有办法可想的。 楚明帝闻言,目光有意无意的又在他身上转了转。 楚华垂着头,虽然没有与他正面对视,却仍然还是如芒在背,手心里都隐隐的有些汗湿。 楚临同样是急的一头汗,可是人人都有机会撇清关系,只有他除了自贬自谦的话,也没有别的借口可以推脱,此时才忍不住的暗叹—— 有时候废物做的久了,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在场的几位阁臣也都看明白了楚明帝的意思,也就不再多次一举的谏言。 楚明帝的目光从楚华跪伏在那里的脊背上一扫而过,终于还是落在楚临身上,“既然你的哥哥们都不得空,就由你去吧,你也是时候敛敛性子谋个正经差事了,刑部和大理寺两边的人随你调用,尽快给朕问个明白。” “是,父皇!”楚临满嘴黄连,苦不堪言,但在楚明帝面前向来都是规规矩矩,跪地领了旨。 “起来吧!”楚明帝摆摆手,复又往后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慢慢道,“军中战报遗失非同小可,未免动摇军心今日之事暂时不宜宣扬,众位爱卿都是朕信得过的栋梁之臣,别的话不用朕多说了吧?” “是,臣等明白!” “行了,时候也早了,都退了吧!”楚明帝略一颔首,随即又对楚临叮嘱了一遍,“交代你的事,上心点。” “是,父皇!”楚临恭恭敬敬的应了,转身随着众人往外走,一出门就把脑袋耷拉到了胸口,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几位皇子都走在最后,楚越见状就笑着捶了下他的肩膀,“父皇说的对,你是该收收心了,别垂头丧气的了,事不宜迟,赶紧随江大人去调卷宗查阅吧。” “七哥,我是个什么货色你又不是不知道——”楚临张了张嘴,但转念一想横竖事情已经都这样了,索性也就不说什么了,“得了,还是听你的,我去追江大人去。” 说完一撩袍角,急匆匆的冲着前面江元等人追去。 楚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的背影,等到后面楚奕出来,突然偏头过去冷涩一笑,“六哥你真是好手段啊,臣弟不过两年有余,不想父皇的整个皇宫都尽在你的掌握之中了。” 颜璟轩为什么会出现在宫里?他断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宫里,这件事不用想都和手握御林军指挥权的楚奕离不了关系。 只不过他心里现在的确是存着一个天大的疑惑—— 颜璟轩为什么会在宫里?他又到底牵扯进去了什么样的事里头去了?以至于楚奕突然就容不下他,非得要杀人灭口不可。 这个困惑在心中徘徊不去,从刚才开始就猫爪子一般挠的他心里难受,所以这一出门就忍不住过来诈楚奕的话。 “职务之便,有时候难免。”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楚奕竟然丝毫也不避讳他,目不斜视缓缓笑了声就从容下了台阶跟着众人的脚步往宫门的方向行去。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就满头大汗的跑来,在门口叫了张惠廷出来,急匆匆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 张惠廷听着脸色不由的变了变,挥挥手示意他先下去,自己转身快步转身又进了御书房。 楚越的目光沉了沉,映着门口的灯笼,眼中有种阴暗的色彩一闪而逝。 但他也并未失神太久,只停了一会儿一下也就快速追上众人的步子。 一众人寒暄着,在内侍的引领下朝宫门方向走去,行至半途,后面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张惠廷亲自带人追了上来,将众人拦下。 “长大总管?”几个人面面相觑,“合适啊?” “哦,陛下刚又想起早朝上说的江南赋税一事,所以特命咱家再请常大学士和齐国公大人回御书房再议一议。”张惠廷含笑说道,说着就对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常大学士,国公爷,陛下等着呢,二位请吧!” 因为早上确实在朝上讨论过江南赋税一事,两人不疑有他,跟其他人道了别就跟着张惠廷回转御书房,而与此同时,凤寰宫里古嬷嬷也一脸阴郁的推门进了叶阳皇后的寝宫,沉声道,“娘娘,出事了!” ------题外话------ 还差几百字,回头我捉虫的时候再修╭(╯3╰)╮ 第二十章疯狂 颜璟轩的事发生在宫里,叶阳皇后这边是事发之后就马上就有所耳闻的。琡琸璩晓 但成渝公主那边的事,她却只是料准了纪良妃不能成事,而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暂时还没有禀到宫里。 “是广泰公主。”古嬷嬷道。 “广泰?”叶阳皇后皱眉,倒是颇有几分诧异,“她怎么了?” 纪良妃这几日暗地里和广泰公主有所往来,叶阳皇后隐隐是知道一些的,但是对于广泰公主那么个天生的扫把星,她却是自始至终都懒得多看一眼,心里只想着纪良妃事败两人一起倒霉了也就是了,却没想广泰公主能闹什么大的动静来。 “那会儿赵岩去成渝公主府上拿人,说是以今天宫里的事为由头,把纪良妃和广泰公主一起押入天牢了。按理说人是死在纪良妃宫里的,和广泰公主扯不上半点的关系,后来奴婢就叫人去打听了一下,可是成渝公主府里下人的口风极严,一时也问不出什么来,”古嬷嬷道,“只知道是成渝公主府里似乎是闹了不小的事,然后不知道怎的,就给牵扯出广泰公主的一些旧事来。” 叶阳皇后掌管后宫,皇子皇女的事,她都有责任。 “什么旧事?”叶阳皇后怔了怔,目光顿时暗沉几分。 “说是——广泰公主,确乎是个常家那三公子常海林——有些不清白——”古嬷嬷察言观色,仔细辨别着她的脸色,急忙又强调,“只是听说,毕竟现在还没查问核实!” “听说?”叶阳皇后勃然变色,冷笑着瞥了古嬷嬷一眼道,“嬷嬷,你是本宫身边的人,本宫一直都很倚重你,你应当知道本宫想听什么,什么时候也变的跟其他人一样了?尽拿这些场面话来哄着本宫宽心吗?”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古嬷嬷闻言,仓皇跪下不断的告罪,“只是——只是——娘娘,奴婢说了你可千万别动怒,照管着自己的身子要紧。” “说!”叶阳皇后厉声道。 “是!”古嬷嬷伏在地上,不断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注意她的反应,一边道,“据说好像是在成渝公主府上的时候广泰公主和大秦的荣安公主起了冲突,后来荣安公主拿了广泰公主的婢女和一个什么药堂的大夫,并且还让大夫当场给广泰公主把脉,验出她——她刚刚小产,她自己也认了,是常家三——” “混账东西!”叶阳皇后一掌拍在桌子上,骤然打断她的话。 她是后宫之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明摆着往她脸上扇巴掌。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古嬷嬷一惊,急忙在地上磕头。 “你让本宫怎么息怒?那母女两个当真是一路货色!秽乱宫廷?她们不要脸,本宫还替他们丢人呢!”叶阳皇后怒不可遏的狠狠咬牙,胸口起伏缓了半天才顺过气来,寒声道,“皇上那里已经知道了?” 现在她和楚明帝的关系不睦,再生出这样的事情来,明摆着就是不让她在这宫里好过。 “是!”古嬷嬷大气不敢出。 “那老爷子是什么反应?”叶阳皇后不耐烦的端起茶碗,尽量心平气和的拢着碗里茶叶。 “暂时还不知道。”古嬷嬷答道,迟疑了一下,还是一咬牙,试着小声开口道,“不过这会儿,齐国公的夫人已经闹到宫门口了,听说皇上那里正在大发雷霆。” “齐国公家的?他们闹什么?”叶阳皇后敏锐的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眉毛一挑,阴着脸飘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古嬷嬷被她的眼风一扫,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长了刺一般,急忙又趴伏下去道,“广泰公主的丑事被抖出来之后,她又亲口供认当初和常海林一起设计害了那位赵二公子——” “什么?”叶阳皇后手下动作一滞,整个人都瞬时没了反应,似乎很是费劲的在消化掉古嬷嬷传递给她的这个消息。 “已经由太子殿下做主,让京兆府重新调出当年齐国公二公子赵拓的卷宗去查了,据说——是真的。”古嬷嬷的后背有些汗湿,却是一动也不敢动,“这会儿陛下正把常大学士和齐国公一并留在御书房密谈,有人听见里头茶碗都砸了,娘娘你看这事儿——” 与侍卫私通?还牵带上和奸夫一起谋杀未婚夫婿? “好啊,好的很呢!”叶阳皇后突然冷笑一声,她的笑容舒展,但是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本宫以前怎么就不知道,这广泰居然还是个人才,真是可惜了。” 古嬷嬷知道她的脾气,急忙道,“娘娘,这个时候可不是和那小浪蹄子置气的时候,这事儿可是牵扯到了常家。” 她的话点到为止,叶阳皇后听后眸光瞬时一敛。 古嬷嬷见她神色有变,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凑到她身边低声道,“娘娘,常大学士可是您的人里头如今在陛下身边最是能说上话的,现在是他家的嫡系子弟牵扯到这样的事情里头,陛下势必要迁怒的,万一他失宠于君前,娘娘您对前朝的控制力度可是得因此而大打折扣的。而且尤其是现在这么个关键的时候,在大局未定之前出了这样的事,的确不是个好兆头啊。” 常文山为人古板尖刻,看似最是刚正不阿,谁又能想到,他会是自己的人?这些年暗地里也确实帮了自己不少。 叶阳皇后抿唇不语,权衡利弊。 古嬷嬷见她走神,便又继续说道,“娘娘,陛下最倚重的阁臣,自那杜阁老告老以后,朝中就只剩下两位了,若在别的时候也便罢了,眼下这个当口,常大学士万不能有事的。” “是啊,她怎么就赶在眼下的这个当口出了这样的事了?”叶阳皇后思忖着长长呼出一口气,却不知道有没有把古嬷嬷的话听见去。 “娘娘?”古嬷嬷见她神情古怪,就又试着开口。 叶阳皇后抬手打断她的话,又沉默片刻,然后慢慢靠回身后椅子上,沉吟道,“古嬷嬷,你有没有觉得皇上他是知道了什么?” 楚明帝对常文山一直都很礼让尊重,古嬷嬷想了好一会儿,突然一个机灵,猛地瞪大了眼,“娘娘您是说之前指婚常小姐的事?” “是啊!”叶阳皇后道,唇边笑容带了讥诮,“之前我倒也还没觉得什么,只当老六看不上常家小姐只是个巧合,可是自从荣安来了西楚之后,便越发的觉得这事儿似乎很有些蹊跷,你说如果皇上他早就知道老六对常家没那个意思,会怎么样?” 古嬷嬷听的心惊肉跳,“娘娘您是说陛下他有可能是故意借由此事让太子和常家成仇?” “你别忘了,当年派出去追杀姐姐和那个孩子的四批杀手,可都是常文山替本宫安排的。”叶阳皇后冷笑一声,眼中突然有寒芒闪过。 “不能吧!”古嬷嬷一个机灵,急忙道,“常大学士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而且事情也过去那么久了,怎么会查到咱们身上?再者了,陛下他要是知道了,以他对那位娘娘的用心,应当早就对常大学士下手了,又哪里会绕这么大一个弯子,还给常家小姐赐婚?” “正如你所说的那样,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也老了啊,保不住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想自己动手了,所以就把机会留给太子了呢?”叶阳皇后叹息一声,讽刺道,“更何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起初不知道有他们存在的时候也便罢了,咱们的皇上是什么人,只要他想查,就总会有蛛丝马迹露出来。” “可是——”古嬷嬷心里颤了颤,“如果陛下是因为这个而对常家有了嫌隙,那岂不是也就相当于正式对娘娘您操刀了吗?” “你以为他会放过我吗?”叶阳皇后目光一转,语气森然,“只就当初我瞒着姐姐和那孩子的事对他知情不举的时候,怕是他就已经巴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解气。不过常文山若是真的被他查出来了也好,背地里斗了二十几年了,本宫也实在是倦了,既然是迟早有这么一日,早几天晚几天也没什么区别。” “可是娘娘,那边的消息——”古嬷嬷神色凝重。 “嘘——”叶阳皇后笑笑,竖起一指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一抖身上凤袍站起来,淡漠的开口道,“古嬷嬷你记着,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即使眼下只有你我二人在场的情况下,也休要说出来。” 这是她反戈一击的最后筹码,半点闪失也容不得,所以更是一点风声都不能透。 “是。奴婢明白!”古嬷嬷急忙应道,垂眸走上前去帮她整理衣服,“娘娘这是要出去吗?” “齐国公的夫人不是闹到宫门口了吗?本宫这个后宫之主,总要出面给她做个交代的。”叶阳皇后道,说话间神情里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和之态,略略抬起一只手。 古嬷嬷急忙递了自己的手过去给她扶着,又叫了一队宫女随侍,备下辇车,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南安门方向行去,彼时齐国公夫人王氏已经哭哭啼啼在宫门外跪了足有一个时辰。 “夫人,你这么着不合规矩啊,陛下已经传了国公爷和常大学士去御书房,您看您是不是移步先回府上歇着?”一个老太监苦着脸不住的好言相劝。 “公公不必费事儿了,今儿个我是定然要在这里等着陛下还我儿子一个公道,否则说什么也不会走的。”齐国公夫人脊背笔直的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眼角有新风干的泪痕,面上表情肃杀,一副雷打不动的表情。 齐国公夫人王氏,是前首辅大臣王家的女儿,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人却生的纤细柔弱,细眉细眼的模样,怎么看都没多少震慑力,却不曾想性情竟是这般刚烈的。 “夫人您这是何苦?这大晚上的?您自己身子骨又不好,这万一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奴才可是吃罪不起啊,您就当可怜可怜奴才成么?”老太监急的团团转,又是作揖又是恳求,只恨不能也在她对面给她跪下来。 “不能还我儿子一个公道,今天我就跪死在这里。”王氏道,语气冰冷而愤然。 “唉,您说您这是何苦?不是有国公爷做主呢么——”老太监拍着大腿一声长叹。 双方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里面二重宫门里隐隐有一条火龙绵延缓慢而来。 老太监一愣,待到看清那排场仪仗,顿时又是一喜,急忙伏地跪拜,“参见皇后娘娘。” 叶阳皇后的辇车缓缓驶近,夜色下仪容端庄高贵的女子自那车上款步下来。 “臣妇见过皇后娘娘!”见到她来,王氏顷刻间就红了眼,却微微仰起头来强行压下了眼泪。 “赵夫人快些起来,您这身子骨本身也不好,可别跪出个什么好歹来。”叶阳皇后看着她瘦弱的身子,眼神里写满心疼,亲自上前去拉了她的手扶她。 王氏本来有心推拒,但见她连身边嬷嬷都没用,自己亲自探了手来也不好强拒,就犹豫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但是因为跪的时候久了,膝盖酸麻,身子起了一半,脚下就是一个趔趄。 “夫人!”身后跟着的妈妈和婢女乱作一团,急忙上前来扶她。 王氏生的瘦弱,再加上两年前次子丧生受了打击,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病痛缠身,并不十分乐观。 她白着脸晃了一晃,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气来,但被这病痛的滋味一冲,人却跟着来了火气,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一把推开扶着她的婢女复又跪在叶阳皇后面前,悲戚道,“娘娘,臣妇无状,今日罔顾体面规矩闹到这宫门外头自甘领罪,可是我儿子确实走的冤屈,娘娘您统率后宫又素来宽仁公道,既然您来了,就请给臣妇评评理吧。” “赵夫人!”叶阳皇后不忍的叹息一声,面有愧色,像是难以启齿般的略一迟疑才语重心长的开口道,“令公子的事本宫已经听说了,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您心里有气有火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这件事陛下和本宫都会给你们赵家一个交代,可是死者已矣,您怎么也要顾惜着自己的身子,这夜深露重的,再万一有个什么好歹来,您让本宫如何过意的去?” “我横竖一把老骨头了,过了今天没明天也不在乎了,可是我那儿子——”王氏抽了帕子来拭泪。 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使然,她心里虽然又痛又很,但终究也还是恭谨礼让,做不出那等泼妇般蛮横无理的事情来。 而且她虽然是恨极了广泰公主,但毕竟叶阳皇后不是广泰生母,冤有头债有主,她倒是蛮横不起来的。 叶阳皇后心里冷笑,她就是算准了王氏这般脾气才肯过来的,一则,成全了她一个体恤臣下的贤名,二则,也算是在楚明帝面前表个态度,毕竟她肯出面安抚齐国公府的人,也就表明没有包庇纵容广泰的嫌疑。 广泰出事,是她对宫中管理不当,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至少亡羊补牢,她不能让广泰把自己的声名也给牵累进去。 “古嬷嬷,地下凉,还不快扶了国公夫人起来。”叶阳皇后跟着叹气,对古嬷嬷使了个眼神。 “是,娘娘!”古嬷嬷会意,一边说了些软话安慰,一边就过去扶王氏。 眼见着王氏要被劝住,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车马声。 都这个时辰了,断不该再有人进宫来了。 叶阳皇后心里一阵警觉,不动声色的已经对身边婢女递了个眼色。 那婢女点点头,趁着王氏和古嬷嬷正在拉扯分神的间隙已经无声无息的从旁边退开,小跑着朝马车奔来的方向迎上去,刚好赶上在十丈之外将车马拦下。 叶阳皇后一边安抚着王氏一边拿眼角的余光远远看着。 那车夫跳下车,开了车门。 车里人探头出来和那婢女交涉了两句,却似是没有谈拢,紧跟着就不顾那婢女的劝阻强行跳下车,一把推开她朝着宫门气冲冲的直奔过来。 叶阳皇后的眉心跳了跳,转眼间一个满脸指印的妇人已经哭喊着扑上来,跪在地上一把拽住她的裙摆,哀嚎道,“娘娘,娘娘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来人,是常家大夫人蒋氏。 她刚扑过来的时候因为满脸的指引未散,叶阳皇后竟然一时间没能分辨出来,这会儿听了她的声音,叶阳皇后的脑袋里顿时嗡的一下炸开了—— 这个女人这时候跑来添什么乱子? 叶阳皇后念头一动,旁边刚刚被古嬷嬷劝住的王氏已经毫无征兆的扑过来,一把拍散了蒋氏的半个发髻,撕扯着怒声骂道,“是你,是你这个毒妇,你还有脸出来招摇,你还我的儿子,还我的儿子!” 蒋氏原是因为常海林被以杀人的罪名强行带走心急如焚,不得已赶着要进宫来找叶阳皇后求情的。 刚才她一直心乱如麻,倒是没注意王氏会在这里,疏于防范之下,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怒气滔天的王氏抓花了脸,一道长长的抓痕从眼角一直拖到下巴。 她脸上本来就带着伤,这一痛之下马上凄厉的尖叫起来,一个巴掌推回去。 王氏的身子瘦弱,哪里推攮的过她,一下子被她推翻在地。 蒋氏吃了亏,也不管她的谁,一个箭步就要往地上扑她。 叶阳皇后为人虽然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但到底也是名门贵女出身,哪里见过这样泼妇对打的阵仗,整个人都呆在那里,半天才回过神来,急忙怒喝一声,“古嬷嬷,还不拦着!” “哦,是!”古嬷嬷应了一声,急忙带着一众宫婢上前将两人分开。 两个人都在气头上,不依不饶,尤其是蒋氏,被四名宫女拉着,脚下还不住的踢腾骂骂咧咧。 宫门处的值勤的侍卫和执事太监也是第一次在皇宫门口见到这种事,个个忍俊不禁的垂下头去拼命掩饰。 “够了!”叶阳皇后自觉颜面尽失,目色一寒,厉声喝止,“你们要打架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一个一个的还都是皇上亲封的诰命,这是诚心要打本宫和皇上的脸吗?” 她一搬出楚明帝来,两人立时就噤了声。 王氏哀哀一哭,率先挣开扶着她的古嬷嬷的手噗通一声跪下去道,“娘娘,臣妇失态,自甘领罪受罚,可是这常家欺人太甚,请您做主,还我儿子一个公道。” 蒋氏愣了愣,这才借助宫婢手上的灯笼认出了王氏。 “是你?居然是你?好啊,你来得正好,你不来我还要去找你呢!”她心头一火,立刻也是嚎啕大哭,“你这泼妇,你还好意思跑到这里来要什么公道?什么欺人太甚,你们赵家才是欺人太甚。” 看着叶阳皇后的脸色,她也不敢再撒泼,于是忍了忍,也就不再试图去撕扯王氏,回头也往叶阳皇后面前一跪又是大哭起来,“娘娘,他们赵家人就是强盗,无缘无故闯进门去带走了我的儿子,可怜林儿他受了伤,还生死未卜,娘娘,您要为臣妇做主啊,堂堂天子脚下怎么能由着他赵家人称大,当真是没有天理王法了?” 齐国公是个谨慎的人,这些年整个赵氏一脉都一直循规蹈矩,既然那赵拓的死他们占着理,断不可能多此一举的自找麻烦。 叶阳皇后本来正预备开口调解,听了蒋氏这话,便暗暗忍下了话头。 “天理王法?”王氏冷笑一声,“当初你们设计害死我儿子的时候怎么不说天理王法?而且是我们赵家强行去你府上拿人的吗?京兆府那里明明证据确凿定下来你家那畜生的杀人之罪,你们常家却仗着是天子近臣的缘由不让拿人,邱大人是怕凶手逍遥法外才求助于岩儿,请御林军帮忙捉拿凶手归案的。” 常文山被楚明帝留在宫中不得出,府里蒋氏护着儿子的短儿,自然不肯让京兆府的人进门拿人。 王氏据理力争,叶阳皇后听了却暗暗心惊—— 王氏这个女人原来是有备而来,她在这里跪了一个时辰,却对常家刚刚发生的事了若指掌,明显是和赵岩提前有过计较,而起只怕是蒋氏会走投无路被逼着连夜进宫也在她的预料之内的。 所以,她今天之所以跪在这里也并不就是单纯的妇人短视要为儿子求一个公道,而是—— 为了造势,把这件事情闹大。 这个王氏的为人,何时也变得如此心机深沉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要在这里吵了,既然两位夫人都是冲着本宫的面子来的,本宫也不能置身事外——”暗暗提了口气平复情绪,叶阳皇后慢条斯理的开口道。 既然王氏是有备而来,她就一定不能让人在这里闹。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两人带回自己宫里,尽量的封锁消息,把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 “娘娘,臣妇知道您向来秉公持正,但广泰公主毕竟是皇家公主,您看着长大的孩子,臣妇也不忍戳您的心窝子,所以今日这事我就在这里等着,想必皇上那里自有决断,如果今日圣旨下来不能把那两个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千刀万剐,我便一头撞死在这!”王氏脖子一梗,却没让她把话说完,看似句句体恤的话,倒是让叶阳皇后拒绝不得。 叶阳皇后噎了一下,顷刻间却又明白,她这后半句话说出来却是为了激蒋氏发作的。 “什么杀人凶手?”而蒋氏正在气头上,正是一点就着,马上就眉毛倒竖反唇相讥,“你不要信口雌黄,你们赵家人攀龙附凤不成,你儿子死了那是他自己命不好,你这样胡乱攀咬,当心我告到御史台,定你们一个诬陷忠良之罪!” 广泰和常海林的事,她多少已经相信确有其事,但这个杀人的罪名是抵死都不能认的。 若是死个平头小民也便罢了,现在死的是齐国公府的嫡系少爷,肯定是要拿常海林的命去抵的。 想着儿子生死未卜,蒋氏更将罪魁祸首的广泰公主恨的牙根痒痒。 王氏却像是料准了她的心思一般,并不与她逞口舌之快,只就泪水连连的对面色铁青的叶阳皇后陈情。 “广泰公主是皇家公主,千金之躯,咱们不敢高攀,可她若是看不上小儿,直言拒绝了也就是了,我们赵家也不是那样不讲理的人家,定会成全了她和那常家公子的。可是她为什么要对我的儿子下此毒手?两年前拓儿才只有十八岁啊,娘娘,您也是做了母亲的人,您应当知道的,我十月怀胎把他是生下来,那孩子就是我的命啊!”王氏愤然怒道,句句含恨,几次都险些哭晕过去。 “什么成全?谁要你成全?我家林儿是有家室的人,谁会跟那么个女人牵扯不清?”蒋氏闻言更是勃然大怒,猛地扭头看向叶阳皇后,“娘娘,您不要听信他们的片面之词,林儿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您还不知道吗?我常氏的家规森严,他断不会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还有今天公主府的事,臣妇更是越想越觉得有问题,这从头到尾八成就是个圈套,娘娘——” “常夫人!”古嬷嬷眉头皱的死紧,狞然截断她的话,“贵公子到底知不知道礼义廉耻回头自有陛下和娘娘定夺,您大可以稍安勿躁。” 这个蒋氏当真是昏了头了,口口声声为了自己儿子辩驳,却忘了那秽乱之事本身就是两个人的买卖,他家儿子白璧无瑕,他们常家家规森严,那不明摆着就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广泰公主?这种羞辱皇家的话,亏得她也敢说! 更何况楚明帝本来就不待见广泰公主,这样被她牵连进来,想必连带着对常氏也会从重发落。 蒋氏被她森然的语气一语惊醒,一个机灵,恍然意识到自己受了别人的激将说错了话,顿时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娘娘,臣妇——臣妇不是这个意思——”她惊慌失措的拼命给叶阳皇后叩头,“我只是——” 叶阳皇后恨铁不成钢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如果说本来常家人只需要为此损失一个儿子,那么现在—— 怕是常文山这些年在朝中积累起来的威望都要搭进去了。 今天宫门口当众闹了这么一出,明日早朝弹劾他治家不严的折子应该马上就会像纸片一般飞上楚明帝的案头。 两朝老臣,谨言慎行几十年竖立起来的名声威望,要毁,也只在弹指一挥间罢了。 而这铁血皇朝,皇权交替,是不是也如这般简易而干净? 蒋氏自然不会想到自己今日这一闹的后果会有多严重,只是自知闯祸,心有余悸,战战兢兢的也不敢再说话。 叶阳皇后立在两人面前,面容沉静,像是在看着远方,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的落在王氏身上。 王氏一直都在哀哀的哭个不休,听的人心动容。 一直到二更左右,宫里齐国公和常文山才一前一后的出来。 两人虽然走的一路,但出来的时候却都各自沉着脸,形同路人一声不吭。 “夫人?你怎么还在这里?”齐国公一见王氏跪在宫门前,急忙快走几步迎上来,再一见立在当前的叶阳皇后也就顾不得先扶自家夫人起身,转而对叶阳皇后跪地一拜,“臣参见皇后娘娘,内子莽撞,今日之事实在是有失分寸,坏了宫里规矩,请娘娘责罚!” 当时正是因为王氏闹到宫门,景帝才得了消息把齐国公和常文山一并留下,所以齐国公说这话也算合情合理。 但是看在叶阳皇后眼里,这也不过是他们赵家人提前和人串通一气演的一场戏罢了。 “嗯!”叶阳皇后面无表情淡淡的应了声,“夫人爱子之情,本宫也为之动容,怎么会怪罪夫人。夜里寒凉,国公爷还是早些带夫人回府吧吧。” “是,谢娘娘宽宏。”齐国公道,和王氏一并与她告辞,两人相携上了自家马车,径自回府去了。 一直看着齐国公府的马车离开,常文山才拖着老迈的双腿从宫门内慢慢挪出来跪在叶阳皇后面前磕了个头,“见过皇后娘娘!” “大学士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回府以后记得好生调养。”叶阳皇后轻描淡写的斜睨他一眼,然后又冷冷的扫了眼跪在旁边不住发抖的蒋氏就不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上了辇车,对古嬷嬷吩咐道,“本宫累了,嬷嬷,咱们回吧!” 常文山跪在那里,因为她一声“累了”惊的浑身冒汗。 方才他一到宫门见着大儿媳蒋氏在这里,先是一愣,再看叶阳皇后不动如山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似是不妙,本来以为这个节骨眼上叶阳皇后念在同搭一条船或许会宽慰他两句,却不曾想,对方连看都看的看他一眼就当先一步离开。 他和叶阳皇后打了多年交道,自然知道她此种举动已经是动怒了,心里隐隐的就有些发颤,再加上之前在御书房就着常海林一事被楚明帝很是训斥了一顿,这会儿想要站起来,两腿都有点打颤。 “公公!”蒋氏见他站不稳,急忙上来扶他,但因为自己闯祸惹了叶阳皇后便是心虚的不敢和常文山对视。 常文山冷哼一声,看也没看她就往自家马车的方向走去,“回去再说!” 蒋氏不敢怠慢,急忙扶着他上了车,两人往车厢上一坐,常文山刚要发作却先借着灯光看清了她一张万紫千红的脸,顿时就惊的险些翻了白眼,颤声道,“你——你这是怎么搞的?” “公公!”蒋氏今天连着吃亏,已然是委屈到了极致,在自己这个严厉的公公面前她本来是不敢造次的,这会儿也忍不住憋屈,含泪把成渝公主府里以及刚才在宫门处的事情大致的说了,并且极力的把常海林目前的现状描述的惨烈一些,希望能够说的老头子动容,出面疏通一下关节。 “公公,林儿是咱家常家的嫡孙,您一直以来可都是最疼他的,大夫说他那伤十分严重,现在又被赵家给送进了牢里,这就是要他的命啊。”蒋氏哭道,一边抹着泪一边就在车厢里给老爷子跪下了。 常文山听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整个身子都在发抖,花白的山羊胡子一颤一颤的,整张脸都成了猪肝色。 和皇女私通,还联手害人性命,这一次居然还把主意到到了当朝太子身上。 “荒唐,这个孽障!”缓了半天的气,常文山终于咆哮如山一声怒吼。 蒋氏吓了一跳,断没有想到自己添油加醋的说了儿子的惨状会换来老头子这么个反应。 她整个人都呆了呆,倒抽一口凉气,急忙道,“公公,现在可不是跟孩子置气的时候啊,一切都是广泰那个小贱人的片面之词,可怜了林儿那孩子,伤成那样,连个自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拉进了牢里。公公,他可是您的亲孙子啊,您一定要救他,一定要救他啊!” “芷馨那丫头呢?”常文山气的头顶冒烟,但至少还能冷静的思考,方才蒋氏只略带着说了常芷馨知道广泰和常海林的事,他便马上把注意力转到了常芷馨身上。 既然常海林现在昏迷不醒不能当面对质,总得找个知情人把事情问清楚。 他不会如蒋氏这无脑妇人一般蠢笨,半点理都不占就敢跑到皇后面前撒泼,即使是不择手段要救孙子,最起码自己心里也得先有数,不能回头被人倒打一耙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丫头也是吓坏了,我让丫鬟陪着她留在府里了。”蒋氏道,想了想又怕老爷子在气头上会拿常芷馨撒气,“公公,不管真的假的,横竖事情现在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了,想法子解决才是,您——” “你心虚什么?我都还没有问呢。”常文山冷笑一声,一双浑浊的老眼里面冷光嗖嗖嗖的射过来。 蒋氏干吞了口唾沫,再不敢自作聪明,狠狠的闭上了嘴。 车夫快马加鞭把马车赶回府里,蒋氏叫人扶了常文山下车,常文山二话不说就往常芷馨院子的方向气冲冲的去了。 蒋氏看他这架势,心里不安,急忙要去拦,“公公,您要找芷馨问话,我着人给您叫去厅里就是,哪有让您亲自找过去的道理?” 常文山也不理她,仍是飞快的迈着老迈的双腿往后院走。 蒋氏眼见着拦他不得,只能咬牙跟上。 彼时二更过半,因为白天发生的事,而且蒋氏又不在府中,常芷馨一直没敢睡,冷不丁听着院子里的脚步声,以为是蒋氏回来了,心下一喜就急忙开门迎出去,“母亲——” 开门见到常文山一张扭曲的老脸,她整张脸都跟着白了,仓皇一步退了回来,嗫嚅道,“祖父!” “孽障!给我跪下!”常文山一声怒喝。 常芷馨眼圈一红,下意识的就屈膝跪了下去。 “公公,公公您这是做什么?”蒋氏一慌,急忙就要上前去劝。 常文山一步跨进门去,颤手一指她屋里两个丫鬟,“都滚到院子里头去。” 两个丫头花容失色,屁滚尿流的逃出去。 “你还不把话给我说明白了?”房门合上,常文山开始厉声喝问。 常芷馨头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整个人都傻了。 蒋氏见势不妙,急忙扯了扯她的袖子,焦急道,“你哥哥的事你知道多少快些都与你祖父说了,好歹研究个法子先把人弄出来啊。” 常芷馨如梦初醒,白着脸把广泰和常海林的事避重就轻的说了,其中自然是把脏水尽数往广泰身上泼去。 “糊涂啊!”常文山听到最后,一声长叹,随即怒不可遏的一个巴掌甩过去。 常芷馨没有防备,被他一掌掴到旁边,额头撞上桌角,瞬间就流了一脸的血。 “芷馨!”蒋氏惊叫一声,扑过去抱着她急忙抬手去捂她的伤口。 常芷馨也是被这血给吓傻了,好半天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抓着蒋氏大喊大叫,“母亲,母亲!” “别怕!”蒋氏安抚,想要喊人找大夫,常文山正在气头上,一声怒喝,“哭什么哭?全都给我闭嘴。” 母女俩吓了一跳,都知道老爷子这脾气真被激起来是不得了的,两人抱着缩成一团,暗暗饮泣,再不敢哭出声来。 常文山气的在屋子里暴跳如雷的转了转去,“你们这些个混账东西,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你们把我话都当耳旁风了?掺和进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里头去?你嫌命长吗?” “祖父,哥哥也是被人所惑一时糊涂,现在他生死未卜,您救救他,救救他啊!”常芷馨不敢给自己求情,只能拼命的给常海林求情,做出一副骨肉情深的模样,声泪俱下的爬过去,扯着常文山的袍子哀求。 “救他?你也不问问你母亲方才都干了什么好事,我怎么救?你们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是非要把我气死吗?”常文山脸上肌肉一阵抖动,一脚将她踹开。 常海林的死活他此刻也已经顾不上多少了,只是叶阳皇后那里更加棘手。 “公公,我也只是想去找皇后娘娘求个情——”蒋氏低声道。 “那也要咱们占着理才行,现在是什么?你这分明就是当众给皇家难堪!”常文山对她怒目而视,重重的跌回椅子上。 “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本来也是他们皇家的女儿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现在出了事,凭什么就可以摘的干净?”蒋氏犹不服气,强打着精神辩解。 “无知妇人,你可知何谓君臣之道?你这样谩骂皇家,当真是想拿咱们整个常家都给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一起陪葬吗?”常文山一口气没缓过来,捂着胸口大声的咳嗽。 蒋氏这才惊觉事情的严重性,彻底失了主意呆在那里。 “祖父,事情没有您说的这么严重吧?”常芷馨有些后怕的颤了颤,终于连眼泪都忘了流了。 “怎么不会?”常文山一口火抵在胸口,整个人都像正在喷发的活火山一样,“你们是没见到今天在御书房赵传那个匹夫指着我的鼻子辱骂的样子,听你们这一说我倒突然觉得他们这是有备而来,赵家那个长子不是御林军副指挥使吗?我怎么就忘了这一重关系,八成——他们赵家人是和太子串通一气,想要借机把咱们常家往死里整!” “这——这怎么会?”常芷馨不可置信道,“太子殿下和咱们常家也无嫌隙,如果只是因为今天公主府里的事——” “你懂什么?”常文山厉声打断他的话,骤然想到自己和叶阳皇后一起做的那些事,突然心惊肉跳起来,立刻就要起身。 但他毕竟是年纪大了,这一晚上又连气带吓的,全身血液沸腾,这一骤然起身,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到头顶,头痛欲裂之下,身子晃了晃,再晃了晃,砰地一声沿着椅子一边摔了下去。 “公公!” “祖父!” 蒋氏母女惊慌失措,急忙扑过去,却见老爷子以一个怪异的姿势靠在椅子的一条腿上,死咬着牙关半点动静都没了。 母女俩面面相觑。 半晌,常芷馨才强作镇定,大着胆子探手往他鼻下试了试,紧跟着却是手一抖颓然坐在了地上,带着哭腔道,“母亲,祖父他——祖父他——像是没气了!” “啊?”蒋氏脸色惨白,似是想要去试又不敢,半天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我去找大夫!” “母亲!”常芷馨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拉住她,“你疯了,祖父他现在莫名其妙的死在我房里,你这样出去,我怎么办?父亲追究起来,我——” 蒋氏震了震,她更加明白的是常文山这一死对整个常家而言意味着什么。 顶梁柱没了,常海林没救了,整个常家树倒猢狲散? 母女两个面面相觑冷汗直流,半晌,蒋氏颓然瘫在了地上,喃喃道,“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常芷馨也是六神无主,盯着常文山尸身看了好一会儿,眼中恐惧的神色却是不知不觉一点一点慢慢的淡了下来。 突然,她转身,快跑两步到自己的梳妆盒里翻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来,目光映着那善良的刀锋,发出有蓝鬼火一般的光亮。 “芷馨,你——要做什么?”蒋氏不解其意,瞪大了眼睛看她。 常芷馨握着匕首回来,却再没看她一眼,而是目光闪闪如同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死死的盯着常文山倒在那里的尸首。 “芷馨!”蒋氏一把按下她的手腕,开始有些惶惶不安,因为她从女儿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陌生而可怕的东西。 “母亲,祖父莫名其妙死在我这里,咱们母女俩就撇不清了,而且你也很清楚祖父这一死对我们常家而言意味着什么。”常芷馨的目光一直不离常文山的脸,语气却很平静,“现在的形势对我们很不利,陛下要追究哥哥的罪责,可是——如果我们常家变成受害者了呢?” 蒋氏震了震,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却像是有点明白了她的意思。 常芷馨却不看她,嘴角突然一弯牵起一个古怪的笑容。 蒋氏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常芷馨却已经像是着了魔,半点机会都不给她,拉开已经木了的蒋氏抓在她腕间的手,两只手握着匕首,带一丝颤抖却疯狂的用力把那尖锐的幽兰刀锋推进常文山犹且带着一丝热气的胸口。 ------题外话------ 对不住了宝贝们,今天写的有点哈皮一时没打住,更新晚了 第二十一章过来shui “芷——芷馨——”蒋氏又惊又怕,嘴巴张的好大,可是出口的声音却是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叫不出来。琡琸璩晓 常芷馨咬着牙,一声不吭狠狠把那匕首戳进常文山的胸前,目光痴狂而执念。 但她到底也是头次做这样的事,脸上汗水涟涟,事后就一屁股跌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蒋氏原来想说什么,到了这会儿也再无从说起,抖着手爬过去,盯着常文山的尸首干吞了口唾沫,做贼心虚的低声道,“现在怎么办?”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母亲你听我的。”常芷馨咬咬牙,手扶着桌子站起来,声音里略带了一丝颤抖道,“祖父刚才不是说他在宫中和齐国公起了冲突吗?这样正好!横竖看赵家人这个架势,三哥哥的事他们是准备往大里闹了,他们占着理,在陛下面前根本就不会给咱们说话的机会。可是现在,如果有人指使刺客闯进咱们府上杀了祖父,母亲您说,这会是谁做的?” “你是说——”蒋氏惊了一惊,不可置信的一骨碌爬起来,“可这万一要是被查出来——” “母亲,你别自己吓自己了。”常芷馨不悦的打断她的话,“与其坐以待毙,等着被赵家压死,不如借这个机会反戈一击。谁能想到祖父的死另有蹊跷?这世上再傻的人也不会蠢到拿自己的命去陷害别人的。” “可是——可是——”蒋氏虽然泼辣蛮横,但到底一个手无寸铁的内宅妇人,闻言还是犹豫不决。 “母亲,你别再婆婆妈妈的了,三哥哥的命你还想要不想要了?”常芷馨烦躁的一跺脚,厉色道,“我告诉你,齐国公就那么两个嫡子,尤其是那赵拓,国公夫人可是拿他当宝贝一样的护着,现在三哥落在他们赵家人手上,指不定这会儿正在牢里受什么折磨,就算你不为我,不为你自己,难道也不管三哥哥的死活了吗?你还当真以为就这么等着他就能全身而退吗?” 常海林到底是蒋氏的亲生儿子,想到下午他被人带走时的惨状,蒋氏心里就跟着一疼。 “那好!”蒋氏一咬牙,终于胡乱的点点头。 常芷馨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冷笑的弧度,转身两步跑到后窗前面将窗子打开,一边回头一边道,“那好,现在咱们必须口风一致,是刚才有个黑衣刺客翻窗进来刺伤了祖父,我过去阻挡的时候他又推了我在桌子上碰伤了。”她说着,已经回到另一边墙壁底下抄起一个装饰用的大花瓶举在手里,对蒋氏道,“母亲你怕多说多错的话,现在就喊一声,然后装晕就行,后面的事,我来做。” 她也是看出来了蒋氏魂不守舍的犹豫劲儿,所以说完也不等蒋氏应承下来,手里花瓶利落一砸狠狠摔在蒋氏脚下。 “啊——”蒋氏始料未及,一声尖叫冲破云霄同时一蹦三尺高。 常芷馨也顾不上她,翻身一扑,整个人用力往屋子正中的圆桌上一撞。 桌子倾翻,上面茶具摆设摔了一地。 “夫人?夫人?”与此同时院外的丫鬟们听见里面的动静,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但是因为常文山在这里,并不敢贸然闯屋子里,只在门口不断的拍着门板,焦急道,“夫人您怎么了?您还好吧?” “母亲!”常芷馨倒在满地的碎瓷片中,霍的回头,沉声喝了蒋氏一声。 蒋氏一个机灵回过神来,一咬牙就扑过去拽着常文山干瘪的身子凄声叫嚷起来,“公公?公公?您怎么了?来人,快来人们那!” 两个丫头听了,终于敢推门进来,可是进门一见屋里这一幕,都又呆若木鸡的杵在了门口。 片刻之后,常府后院骤然炸开了锅,无数的尖叫声,哭喊声铺天盖地而来。 当天夜里,常文山的长子常栋就去京兆府衙门报了案。 当朝阁臣大学士被杀,非同小可,邱大人立刻从被窝里爬出来,火急火燎的赶过去勘察现场。 次日早朝,常栋又上殿对楚明帝当面陈情,声泪俱下的要求楚明帝降旨彻查,还以公道,言辞之间虽不言明,但满朝文武都不是瞎子,只从他看齐国公父子的眼神里就能分辨一二。 这样的案件,在京中也算首屈一指的大案,按照西楚的规矩,楚明帝应当指派一位皇子亲自督办协理。 因为常栋明指暗讽的把矛头正对齐国公,楚奕便以赵岩是自己的部属需要避嫌为由给推了;楚越却在事发一大早被连夜突发恶疾的卢妃叫进宫里来侍疾,早起顶着两个乌眼圈,楚明帝就也没舍得找他;四皇子楚华更绝,干脆就以纪良妃涉嫌盗取军报的嫌疑未曾洗清为借口,跟楚明帝上书罪己,关在府里闭门思过。 纵观满朝,最不成气候的八皇子楚临本来正事不关己的耷拉着脑袋开小差,冷不防一抬头,却发现他虽未上前一步,但自家青年才俊的哥哥们却已经不知何时达成默契,集体退避三尺之后。 于是一枝独秀的情况下,这个一夜之间就在京中闻名遐迩的大案又光荣而艰巨的落在了八皇子殿下的肩上。 刑部,大理寺,京兆府,都得了明帝吩咐,以楚临马首是瞻。 光杆王爷的八皇子摇身一变,一夜之间已经迅猛蹿升至整个帝京掌握典狱生死大权的第一人。 楚临得此殊荣,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恍若乌云盖顶,好好的一张小白脸扭曲成了长了褶子的苦瓜。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又被陛下训斥了?”出了宫门,一早驾车等在那里接他的亲随唐觅就贼头贼脑的探头赔小心。 楚临为人闲散,和气惯了,近身的侍从们倒是都也不惧他。 “乌鸦嘴,能说点好听的不能?”楚临怒目一瞪,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气冲冲的钻进车里,“回府!” “回府?”唐觅一脸的为难,“您不去刑部提审犯人吗?” “今天六哥大喜,去什么晦气的刑部?审什么倒霉催的犯人?回府睡觉!”楚临上车,往软榻上一靠,当真就不再理事。 “小唐,这——现在怎么办?”另一个随从也犯了难。 陛下难得给自家主子吩咐了一趟差事,这要是第一天就挂个偷闲摆谱的名声出去可就糟了。 唐觅眼珠子转了转,一咬牙道,“走,去刑部,反正王爷他就是要睡觉,在哪儿睡不是一样。” 把马车往刑部院子里一赶,管他王爷是在车上打盹还是问案,但好歹看上去像那么回事不是? 两个小子定了主意,立刻喜笑颜开,拐着自家王爷往那晦气刑部方向一溜烟的去了。 这一天,西楚的太子殿下娶亲,整个帝京张灯结彩,所有的主街道都装点一新,一片的喜气洋洋,丝毫没有被接踵而至的两件大案影响到。 喜宴设在宫中举行,午后宫里派了轿子前来驿馆接秦菁母女进宫。 秦菁的娘家不在这里,为表隆重,楚明帝自然不能让她从驿馆出门,于是索性就把人接进宫,由荣妃和成渝公主帮着打点,等到晚上大婚仪式和晚宴过后同楚奕一起回他的府邸。 荣妃请了最好的嬷嬷过来替秦菁梳妆,前后来回倒腾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才打点妥当。 秦菁一身嫁衣如火坐于镜前,连楚融都换了一身同样鲜亮的红色衣裳被成渝公主牵着小手从旁边的偏殿领进来。 进门的时候小丫头还是自发自觉的就要去爬门槛,惹得一众宫女忍俊不禁。 旋舞怕她要脏了衣服,急忙过去帮了一把将人抱进来,于是小丫头就有些不乐意了,嘟囔着小嘴瞥她一眼,嫌弃的从她怀里滑下来,歪头看着秦菁那一身红的亮眼的嫁衣,像是不很适应的模样,一时倒也没往她身边蹭。 成渝公主笑着走过去,把她领到秦菁面前,指了指秦菁道,“安阳看看,你娘亲今天漂亮吗?” 楚融啃着自己的一根指头,一双眼睛亮亮的,璀璨耀眼的宝石般定定的落在秦菁脸上看了又看,那举止看上去极幼稚,但表情却极认真。 “安阳怎么了?认不出来了吗?怎么不说话?”成渝公主见她久不说话,忍不住的诱导。 “融丫头,皇姑姑和你说话怎么不理?”秦菁也觉得这孩子今天的反应似乎有些奇怪,就探手过去把她抱在膝头。 晴云和苏雨两个怕楚融把她的衣服弄皱,急忙先过去帮着扯平襟摆。 成渝公主以为是母女俩有话要说,就笑着挥退左右道,“你们母女俩说说悄悄话,我去前头看看准备的怎么样了。” “好,有劳皇姐了。”秦菁颔首,感激一笑。 “这就是一家人了,不许这么生分!”成渝公主嗔她一眼,转身带着宫人们走了。 “晴云,你也带她们去前殿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吧!”秦菁抬眸对晴云使了个眼色。 “是,公主!”晴云会意,和灵歌几个也都自觉退了下去。 秦菁抬手摸了摸楚融额前细软的刘海,声音温和的轻轻问道,“融融今天怎么了?不高兴吗?” 楚融闻言,终于有了动静,扬起小脸看她。 秦菁一身红妆,夺目而绚烂,那一张眼角眉梢都含笑的脸庞映在这样浓烈的色彩里,那样子瑰美华丽,像是一个华美无边的梦境一般。 楚融觉得,在她的印象里,从不曾见过自己的母亲这般明亮耀眼的一瞬笑容,她的母亲,娴静端庄高贵,有时候会对她笑的软绵绵的,温和而柔软,但是这般明艳,这般璀璨,却是她记忆里所没有的。 孩子的脑海中有迷迷蒙蒙的梦境在起伏,隐约似乎是突然想起谁曾说过的一句话。 她的目光突然闪了闪,蹬着小腿儿甩了鞋子,小心的按着秦菁的膝盖爬起来站在她腿上。 秦菁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就张手臂小心翼翼的在她背后护着,看着她一点一点颤巍巍的站起来,然后突然用力一扑,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软糯清甜的童音如风拂过耳畔,一个字一个字,清晰而甜美:“娘今天笑的最好看!” 秦菁怔了怔,一时间没太明白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转念一想,一个孩子的话实在犯不着费心去琢磨,于是也就眼眸弯起,跟着笑了笑,“我的融融今天也好看!” 一片炫目的红艳色彩当中,母女两人相拥而坐,等待这一夜不同寻常的时刻到来。 虽然同是皇家喜事,但娶媳妇和嫁女儿的规矩还是大有不同的,夜幕初降,宫中就奏起礼乐正式忙碌起来。 暂时把楚融交给成渝公主带着,秦菁一路被有经验的姑姑们扶着走了无数过场,等到最后当着楚明帝和叶阳皇后的面行完大礼,已经初更过半。 叶阳皇后保持着矜持的笑容,按照规矩给她传了几句话,就将太子妃的印鉴递给楚奕,由楚奕亲自交到秦菁手上。 秦菁伸手去接。 一步之遥,终于尘埃落定! 楚奕就势轻轻捏了些她袖子底下的手指,那一下微微用力,带了丝微疼痛的感觉。 秦菁垂下眼去,两人携手于万众瞩目之下一路从大殿走了出去。 一会儿的晚宴楚奕要出席,秦菁暂时还是去荣妃那里休息等他。 楚奕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到殿外,临出门前,秦菁终于还是忍不住微微侧目扫了眼灯影辉煌里坐在楚明帝身边的那端庄女子。 楚奕敏锐的察觉到,回过头来微微一笑,“不必介怀,对我和我母亲而言,那个位置上到底坐的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身边站着的,是你!” 秦菁相信他这一句话是真的,因为她记得,在数年以前,莫如风也曾当着景帝的面说过类似的话。 他说:“我不需要证明她是谁,至于陛下口中的阿敏到底是谁也和我没有关系,我的母亲就是那个人,仅此而已!” 对于叶阳敏,楚奕和莫如风都带着一样的心,无关乎楚明帝身边坐着的是什么人,他们心中认定的母亲都是那个人,她就在那里,无从更改。 只是即使楚奕不说,秦菁还是为他而在心里生出一点淡淡的遗憾来。 那女子的一生短暂,如昙花过往,虽然乍一看去美好瑰丽让无数人艳羡不已,但说到底一生走下来所有的不过都是遗憾罢了。 她肆意的活着,却终究无缘和自己爱着的人白头偕老。 她教会她的儿子们学会如何去爱,却也未能亲手养育他们长大成人,看着他们娶妻生子。 “我知道!”秦菁回握他的手,回他同样一个坦白的笑容,“你进去吧,别喝太多。” “知道了。”楚奕眨眨眼,笑意之中突然飞快的闪过三分狡黠,“我有经验,不会耽误晚上的正事。” 秦菁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飞快的垂下眼睛掩饰,“我先过去荣妃那里了。” 楚奕站在原地,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会心一笑,然后敛了眸光转身重新拾阶而上往灯火通明的大殿里走去。 夜二更,宫中喜宴酒过三巡,楚奕得百官亲送出宫,心满意足的携带自己的妻女回府。 他的府邸建在皇城东南方向,说是从他刚回西楚不久就选中了那块地方,一直在修建打点。 他在帝京这三年也没住楚风以前的太子宫,而是由楚明帝在外宫给他安排的一处偏殿暂居。 这边的府邸到年前婚事定下来之后才算是做完最后一道工序,正式落成,他人倒还没搬进去住过,这便算是和秦菁母女一起正式落户了。 红毯从宫门一路铺展到太子府邸的大门外,花轿落地,又是一大堆的繁文缛节,跨火盆,过马鞍,几步路倒腾了小半天的功夫。 不过好在大礼已经在宫里行完了,门口的这套仪式一完,楚奕就打发了众人下去领赏,连楚融也打了眼神让灵歌想办法抱走了。 门口的轿子抬开,孤零零的就只剩下穿着大红喜服的夫妻两个。 “你在这宅子里头藏了什么?”秦菁偏过头去看了楚奕一眼,也不急着往里走。 “能藏什么?我只是想把你藏进去而已。”楚奕一笑,见着周围人都散了个干净,也就不再耽搁,一把牵起他的手绕过眼前汉白玉的照壁闪身跑了进去。 秦菁猝不及防被他拽了个踉跄,低呼一声,急忙一手抓了裙子快步跟上。 一片宽大的照壁后面别有洞天,现出精致玲珑的院落山水,一草一木极其陌生又极为熟悉—— 奇草异树,假山怪石,东南角一处水榭蜿蜒,水面上遍植睡莲,此时正是开放的季节,碧绿粉红的一片铺洒在波光旖旎的水面上,月色之下清新而纯美。 楚奕快活的仿佛还是那些年里那个神采奕奕的少年,牵着秦菁的手在乱花山石间轻门熟路的穿梭,走过四季的院落,将春夏秋冬曾经错失的那些景致一一踩在脚底—— 重温。回味。 最后,两人气喘吁吁的停在了睡莲池上,额头抵着额头,默然微笑。 恍惚还是当年,他们也曾置身于同样的山水景致当中以同样的姿势依偎着,这般耳鬓厮磨,软语呢喃。 “喜欢吗?”楚奕轻声的问,语气里却再无一丝半点当年那般的试探和紧张,“那天你说的话,我现在兑现给你,这座记在账上的大宅子,喜欢吗?” 一样的格局,雷同的景致,将漪澜小筑扩建数倍搬来西楚的帝京。 他从回来的那一日就开始筹谋,为的就是有朝这一日,再把他们彼此之间错失的那一段光阴续上。 “如果我说不喜欢,你是不是就要拆了再给我重新建一座新的?”秦菁闭着眼并不去看他,眼角眉梢都揉着一层满足的笑意轻轻荡开。 “是!”楚奕答的肯定,半点也不含糊,“只要你喜欢,我就找最好的工匠,照你心里的意思再重新给你打造一座你真正想要的。” “不怕那些御史弹劾你?” “由他们去说,不过我会等到父皇百年之后,拆了那座占地百倾富丽堂皇的皇宫大殿,然后和你一直住在你喜欢的宅子里。” 这人啊,还是小气记仇的。 秦菁忍俊不禁,双手环在他腰上轻轻的摇了摇头,“我跟你说着玩的,没有什么比这座宅子更好了,我们就在这里,重新开始!” “秦菁,这是我欠你的。”楚奕突然睁开眼,双手捧着她的脸,目光认真而诚挚,“我们今天不是重新开始,而是把过去续上,那些有你的记忆,我一天都不愿意抛开。不要怪我,原谅我不在你和融融身边的这三年,我会用余生所有来补偿,只要你在我身边。” 新的开始就意味着须得放弃过去,可过去的那些记忆,不管是美丽还是残忍,只要有她,那便都值得铭记。 所以,在他与她的世界里,他不需要任何崭新的开始和未来,一步一步,都是从她的轨迹里出发,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关于三年前那最后一幕的决绝,重逢以后,他们彼此也都默契不曾再提。 这却是第一次,楚奕就着当年那事儿对她道歉。 秦菁心中百感交集,面上却是粲然一笑,“我没怪过你,融融也不会!” 可是那一夜,站在祈宁的城门楼头听苏晋阳述说那段如烟往事的时候,那些血流成河血光冲天的片段还是重重撞击在了她的心口上—— 嘶哑疼痛。 不是怪他,只是—— 痛恨自己! 毕竟那是她前世耗尽毕生心力守候着的大秦王朝,那一生她孤身一人一无所有,只有那座风雨飘摇的王朝才是她存活于世的全部寄托。 即使到了最后,在她失去不能再有的时候,看着自己先祖打下基业繁荣昌盛了八百余年的铁血王朝一夕坍塌,对她而言,都是遗憾。 她觉得楚奕懂她,也甚至会想他最后那倒戈一击的惨烈或许真的和政治无关,只是冲冠一怒之下的疯狂之举。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真的很想问问他,为什么?楚奕你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要破了我守护一生的那座秦氏王朝,可—— 那毕竟是上辈子的陈年旧事了。 这一辈子的楚奕,给不了她想要的答案。 但也庆幸,他给她的是一方崭新的天地,一种全新的命运。 这一世,没有前世的血光和惨烈。 那些凡尘过往,不过繁华一梦,陨落了即可消散。 什么都比不得他现在拥着她的臂膀这般有力而温暖。 秦菁笑着,主动贴了唇过去想要吻他。 楚奕的目光明亮一闪,随即飞快的偏头让了让。 秦菁主动投怀扑空,一时便有些尴尬的僵在那里面红耳赤。 楚奕自然看得见她的尴尬,一牵她的手,倾身过来于她耳畔哑笑一声,“别急,先欠着,现在——还有点正事要办!” 秦菁脑中轰的一下炸开—— 她方才不过是情之所至才一时失态罢了,谁会跟他脑子里那些混账想法同日而语? 她羞愤的想要去甩他的手,楚奕却牢牢握住不放,牵着她一路绕出水榭往秋波苑方向走去。 彼时秋波苑遍植的桂树还不到花开的季节,少了些旖旎的风景却很雅致清净,两人相携庄重的跨进院里,沿路已经有无数的喜娘丫鬟在等候。 楚奕端着他皇朝太子的架势,走的庄重而岑贵,却是趁人不备偷偷对秦菁飞了个媚眼过来。 秦菁亦步亦趋的跟着,这才恍然明白他方才坐怀不乱保持君子作风的真正用意—— 交杯酒还没饮,万一她进门前就被添没了唇上胭脂,这些女人的眼光也足以将她生吞活剥了。 楚奕见她看懂了自己的暗示,不经意间再一个眼波横扫过来,就更加的不怀好意。 秦菁假装看不见他,两人各自端着架子往里走,一路到了新房门口,里头迎出来的两个喜娘却是一脸的神情古怪,急忙道喜,“太子殿下大喜,太子妃娘娘大喜!” 楚奕和秦菁狐疑的对望一眼,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待到跨进门去,就什么都明白了。 正对着房门的大红喜床上,穿着一身红艳艳的衣裳,梳一对羊角小辫子的某丫头端端正正的坐着,怀里抱了床上两只龙凤枕头里头的一只,甩着两条小肥腿左右观光。 见到楚奕从门口进来,楚融立刻一拍床板,声音清脆,“爹爹!过来睡!” 神情语气,十分的理所应当。 红光满面的西楚太子被她小手一拍,差点两腿一软跪下去。 孩子她娘淡定的露出一个微笑,不动声色的掐着太子殿下的胳膊扶了一把。 满屋子的喜娘丫鬟都使劲低垂着脑袋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其实灵歌带着楚融进了府门,本来是打算直接带她去自己房里睡的,可谁曾想小丫头曾经跟秦宣去过一次楚奕和秦菁在云都的旧宅,然后就对这院子里所有的小路布局一清二楚,就一个如厕的功夫,人已经跑到了全府最热闹的这座秋波苑来守株待兔了。 喜娘丫鬟们轮翻的上来劝,死活劝不走—— 从祈宁过来帝京这一路,夜夜同榻而卧,已经养成了这对半路父女深厚的情谊。 不过她倒也不用人帮忙,自己办了个小凳子踩着上了床,端端正正的一坐就不肯挪窝了,闲着无聊还把喜被底下的花生桂圆摸出来吃了好几颗。 楚奕黑着脸,费了半天劲才勉强挪到床边,和秦菁一左一右,把某丫头夹在中间坐了。 眼见着时候不早,喜娘也不敢耽搁,都憋的满脸通红,上前伺候着一对新人带着个娃娃把交杯酒喝了,又走了几样过场,吉祥话说了一堆,然后不等吩咐就自觉自发的鱼贯而出—— 至于今晚这洞房之夜三个人要怎么过,就不是她们该操心的了。 大床上一家三口大眼瞪小眼的坐着,楚融先是看看楚奕,然后又再看看秦菁。 楚奕黑着脸,起身一声不吭的往门口走去。 秦菁看他浑身肃杀之气升腾,有心开口唤一声,终究还是忍了。 楚融瞪大了眼睛看着,起初大约是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却在他要探手推门的时候,眉毛倒竖又死命的拍了两下床板,“睡觉!” 楚奕手一抖,脚下袍子被自己一绊,砰的一下撞出了门。 后面楚融抱着枕头,还是把床板拍的啪啪响。 楚奕在门口倒是没走,耳朵里头嗡嗡的听着身后魔音穿耳,一边强作镇定的随手招呼了一个婢女过来吩咐了两句话,又再淡定的转身回了屋里。 见他回来,秦菁无奈的笑笑,最后还是抬手摸了摸楚融的脑袋叮嘱道,“晚上睡觉老实点,别踢被子。” “知道!”楚融爽快的点头应下。 秦菁笑笑,终于还是在楚奕极端抽搐的表情里自觉的起身走了出去。 目送秦菁离开,楚融就更加理直气壮的仰脖子去看她爹那张锅底灰一样的脸,“过来睡!” 说完就自觉的往里一滚,让出外面的半张床。 “好,睡觉!”楚奕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泰然和衣躺进被窝里。 小丫头见他穿的严严实实的衣服,一边从被子里往外扔花生红枣核桃仁一边用奇怪的眼神看他,“脱衣服?” 楚奕双手环胸,笑的越发带有慈父情怀,“今天被子里头硌得慌,我这样,舒服点。” 小丫头将信将疑,钻进被子里抓了两把果仁出来,后来嫌费事,想了想,横竖她爹今天晚上披的皮厚实,索性小腿一阵乱蹬,把一堆东西都踢腾到她爹的被窝里,然后舒舒服服往那一躺,习惯性的把小肥爪子伸进楚奕被子底下拽了一角袖口酣然入睡。 楚奕睁只眼闭只眼,听着身边娃娃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了,就开始动手脱衣服,把楚融爪子手里的两层衣服都扒下来,只穿一层中衣摸下床,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彼时秦菁已经在夏院里安置下来,楚奕的动作倒是快,那会儿一见小丫头去搅局,马上就打发了婢女过来,把这边院子里的主卧都按照新房那里布置装点好——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名正言顺的洞房花烛夜还是不能糟蹋的。 秦菁进门一见这摆设就知道他这是不死心,晚上必定是要想办法摸过来的,所以早早让人在浴房备好了水,就把下人都打发到了院里。 楚融睡下已经是三更,秦菁沐浴完毕本来是侧卧在榻上看书,等的时间久了就迷迷糊糊的带了几分睡意,刚欠了欠身要起来,院子里就是一连串的问安声。 “行了,这里没什么事了,都退下去吧!”楚奕的声音于冷肃之中略带了几分烦躁,话音未落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秦菁自榻上翻身坐起来,笑道,“融丫头睡下了?” “他再不睡,我都想拍她睡穴了。”楚奕咬牙切齿,说着却已经狡黠一笑,凑过来俯身撑在榻上,用鼻尖去蹭秦菁的鼻尖,“你养出来的混世魔王,专门坏我的好事,是不是得代她补偿我?” “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秦菁并不上当,抬手搭着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胸前。 “也是!”楚奕倒也爽快的认了,拥着她往旁边一倒,落在榻上,就探手往她浴后披在身上的睡袍里头摸去,“那要不我补偿你?” 秦菁抿唇一笑,伏在他胸前不动,“怎么补偿?” 楚奕沉吟着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双手捧起她的脸邪肆一笑,“就让你为所欲为,做——那会儿在花园里头想做的事!” 秦菁微眯了眼睛看他,楚奕原是以为她会羞恼的避开,却不曾想,下一刻唇上一软,就有馥郁芳香的唇瓣贴合上来。 楚奕心头一动,恍然又再记起几天前她那一个吻徜徉在他的唇舌之间那种陌生而又新奇的感受,呼吸重了重,却故意放纵自己懒洋洋的躺在那里不动,带几分恶意笑眯眯的看着她。 秦菁倒是被他看的恼了,就移唇过去迫使他闭上眼。 温润的唇瓣,带着湿润而轻滑的触感,入骨*。 楚奕的唇角带了丝笑,手掌按在她光滑细腻的脊背上细致的游移。 秦菁被她撩拨的心里一热,突然想起那天广泰算计的她的事,再开眼前这犹自惬意享受的罪魁祸首,顿时就起了点挟私报复的小心思。 念头方起,她便手指移过去,一手拉开楚奕胸前衣衫,舌尖一扫往他锁骨之下的位置舔了舔。 如同鸿羽过隙飞快的一扫,楚奕心里突然一颤,整个身子都绷直了。 秦菁心里低低一笑,就在身下那人自顾*的时候,突然牙关启开,选了自觉不错的位置一点一点用力的咬下去。 她绝对是要报一箭之仇,虽然没有直接撕下他一口肉来,但是牙齿点点发力,最后齿关之间都有点淡淡的血腥味弥散。 痛也只是有一点,楚奕倒也不觉得,倒是颇为享受的由着她在自己身上折腾。 “还你的,两清了!”秦菁这一口咬下去,便点到为止,轻声笑着从他身上翻下来,躺到一边自顾平复呼吸。 身上的重量一轻,那感觉倒像是从云端突然跌了下来。 “就这样了?”楚奕不满的哼哼一声,压过去咬她的鼻尖。 秦菁偏头侧开,心一横用了全力将他旁边掀开就要越过他翻下地去。 却奈何楚奕的动作反应太快,只在她堪堪越过一只脚去就横手一捞将她拦下。 秦菁往后一挣脱,身子不稳就直接跨坐在他腰上。 她的宽袍本来就是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刚才两人这一番折腾衣带都不知道什么被楚奕扯开。 女上男下的姿势,楚奕仰躺在床上,很容易就将她坦露在他面前的美好尽收眼底。 楚奕不依不饶的再问,“就这样了?” 秦菁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想着聊胜于无,这才急忙横臂往胸前一挡,恼怒的瞪他。 她这一瞪,完全不同于寻常那般凶悍强横的睥睨之姿,反而粉面酡红全是女儿态的娇柔软腻。 “老夫老妻了,遮什么?”楚奕心间一麻,下腹那种灼胀的感觉便越发汹涌难耐,赶在秦菁反应过来想要逃脱之前,两手卡在她的纤腰两侧没让她动。 虽然生了楚融,她的身材还是恢复的很好,腰身纤柔没有一丝赘肉,骨骼柔韧而轻巧,他一双大手卡住,几乎可以慢慢掌握。 眼底燃起一簇炽热的火焰,楚奕的喉间干涩咽了两下,紧跟着眸光一转暧昧的一勾嘴角,“回回都是我在出力,要不这一次——你来?” 她来?来什么? 秦菁脑中一空,下一刻再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就恍然明白过来。 这混账,是越发的不像话了! “你——”秦菁满脸羞红,挣扎着要从他身上翻下来。 楚奕死卡着她的腰身不放,倾身来吻她的额头,死皮赖脸的哼哼:“就一次,你来,要不然真要折腾到天亮去了,回头再把咱们那宝贝金疙瘩的小祖奶奶招来了怎么办?” 楚奕说着就一脸可怜巴巴的拼命给她飞媚眼儿,他大约也是难受的紧,眼波柔软眼底隐隐的泛了层水雾出来,越发衬的他那双黑眸明亮。 左右是力气上推不动他,脾气上也拗不过他,秦菁嘴角抽了抽,最终也还是妥协,垂眸默许。 楚奕一笑,有种奸计得逞的狡黠。 秦菁咬着嘴唇,自始至终不去看他,由着他帮她做准备。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她心神一颤,下意识的缩了缩把脸伏在他胸前躲避,“我——我不行——” “没事,慢慢来!”楚奕去咬她的耳垂。 横竖是到了这一步,再避无可避,索性一咬牙全都依了他。 她在他面前,永远都是自由的,既然愿意放开了胸怀去接纳他,倒也没什么真不好意思的。 红烛高照,灯影下扮掩在红纱暖帐里面旖旎的风景,躯体纠缠,汗水融合,耳鬓厮磨,似是带着谁嘤咛婉转的呜咽声妆点了这夏夜里最后一点微凉的寒意。 窗纱外,一池荷塘月色弥漫。 夜深沉,却不再凉如水。 ------题外话------ 嘤嘤嘤,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今天又没有按时更~ PS:我发现xx尊的是朵奇葩,“睡”这个字都违禁啊,撞墙 第二十二章除了爱 西楚太子和大秦荣安长公主喜结连理,楚明帝十分重视,降旨全国上下免征赋税三年,百姓和乐,欢天喜地,西楚帝京更是繁华一片张灯结彩,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琡琸璩晓 因为秦菁的娘家不在这里,三朝回门的礼仪就省了。 是日,宫里设家宴,太子殿下携太子妃进宫给明帝谢恩。 早上楚奕早起上朝,然后又回来接了秦菁母女一起进宫。 这日家宴,没有外人,只就几位皇子和皇子妃,加上后宫几位有位份的妃子。 楚明帝已有二十余年不曾扩充后宫,他的妃子还都是当年生育皇子皇女获得封赏的那几位,如今健在的就只剩下大皇子的母妃张氏,二皇子的母妃赵氏,再就是荣妃和卢妃。 而其实这样算来,倒还是没有野心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命要好些,母妃安康,儿女双全,上天对他们似乎格外眷顾。 临近中午,几位皇子各自携家眷进宫。 楚明帝下朝之后,先去御书房处理了几份要紧的公函也早早赶了过来,姿态随意的半靠在几案后面的榻上闭目养神。 因为是新妇过门之后的第一次家宴,正式开宴之前又走了个过场,由楚奕带着秦菁逐一认了人。 除了当年的叶阳敏以外,楚明帝对他后宫的任何女人都不偏私,再加上他这几位妃子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几十年荣辱浮沉,让她们将世事看得通透了许多,几个人都温谨守礼进退有度,完全不似当年大秦后宫那般斤斤计较,诡计连天的样子。 几位长辈都很和气,各人都很周到的准备了见面礼赠送给秦菁母女。 对于这样的场合,楚融明显的兴致不高,却很乖巧的扯着秦菁的一角袖口随在她身边。 前后走了一圈之后,楚奕就和秦菁在皇子席位那边的第一桌坐下。 楚融自觉主动的挤到两人中间,占了整张几案最中心的位置。 秦菁接着转身给她整理衣服的间隙瞄了眼楚明帝左侧下手一直空着的位子,狐疑道,“怎么卢妃真的病了吗?” 起初宫里传出消息,说是卢妃生病,七皇子楚越进宫侍疾,秦菁也就只当是她为了帮儿子从常家和齐国公之间的麻烦里头撇出来,但现在,楚明帝已经明确下旨把事情交代给楚临了,她再这样继续“病”下去,似乎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似乎是真的病了。”楚奕道,端起桌上茶盏抿了口茶掩着嘴,“她那里这几日一直声称有病闭门不出,听说太医院的太医都连着往她宫里跑。老七与他母妃素来母子情深,除了必要的公文须得及时处理之外,大多数时间都和刘氏一起在他母妃宫中侍疾。你没见老七的眼底都是一层乌青吗?八成倒是真的了。” “是么?”秦菁心里微微诧异,不好肆无忌惮的去瞧隔桌坐的楚越,只就拿眼角的余光勉强扫了眼,果然见他精神不佳,脸色也不太好,真像是个连日熬夜忧思过剩的模样。 “不觉得卢妃这次病的有点太突然了吗?”秦菁道,“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吗?” “恰恰相反,她的身体一直很好,这些年来,大病小情,几乎没有。”楚奕玩味的转着手里茶碗在眼前佯装欣赏上面的花纹,目光之中也略带了几分深意道,“我也觉得她这一次病的是有蹊跷,不过父皇后宫的事——我不想做的太过分。” 楚奕是皇子,而且和卢妃没有任何的牵连,即使是想假意探病去看她的虚实都能一眼就让人看出来不合情理。 而人他虽然是可以往宫里插的,但一直以来他似乎都很避讳这样做。 毕竟—— 这是楚明帝的后宫。 “应该的,他那样的人,更何况还是你的父亲,还是不要随意亵渎的好。”秦菁深以为然,勾了勾唇角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暂时先看着吧,她要是背地里有什么迟早也会露出马脚。” 两个人一人一句,你来我往的说着话儿,聊的投机,一时倒是忘了身处何地,直至惊动了旁边紧挨着的大皇子一桌。 “老六和弟妹真是浓情蜜意,般配的紧,这出来吃顿饭的功夫就有悄悄话说,当真是要羡煞我们咱们这些早早娶妻的兄弟了!”大皇子笑道。 大皇子生的温文尔雅,比楚奕要大上整整十岁。 他在气质上和同样爱好文墨的三皇子楚原颇有几分相似,但他在为人上却要低调淡泊很多,也很有自知之明,自知资质平庸,在很早以前就自请去了封地做他的闲散王爷,这些年非逢年过节也不主动回来,一直本本分分逍遥在外。 他的正妃林氏与他夫妻同心,几乎是一样性格,从不惹是生非,这只从那次在成渝公主府上的事就能看出来。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按理说她身为长嫂,本来是最有资格也最有理由说话的一个,但从头到尾她都一句话也没有掺和。 这和耿直热心肠的二皇子妃曾氏又大为不同。 这一双夫妻,平庸却很聪明。 诚然,大皇子这一句玩笑并无恶意,但他这一笑,便是引起了另外几桌的注意。 二皇子也笑,“大哥你这是吃味呢?人家六弟现在是新婚燕尔,夫妻俩的感情哪里是咱们这些老夫老妻能比的。” “两位哥哥这也拿我打趣!”楚奕端着茶碗,继续做状掩饰,“我还羡慕哥哥们膝下儿女成群的热闹呢。” 他说着便是有意无意的错开大皇子和二皇子看来的目光,眸光一瞥,便在茶碗后头对着秦菁挤眉弄眼,唇角勾起的笑容隐约透了丝暧昧的意思出来。 秦菁被他乱飞的眉眼弄的一阵紧张,生怕别人看见,想要掐他一把,中间又隔着楚融,动弹不得,只好垂眸下去做羞赧状,不予理会。 “当着长辈们的面呢,说话也没个忌讳,六弟妹该不好意思了。”曾氏见状,瞪了二皇子一眼,在桌下拿胳膊撞了一下他的腰。 “好好好,是我失态说错了话,等一会儿开宴了,我亲自斟酒向六弟妹赔罪还不成吗?”二皇子大大咧咧的一抚掌,又重新偏头过去和大皇子讨论他前两天新得的一匹千里良驹。 众人你来我往的凑了会儿话, 临近未时,叶阳皇后刚要命人传膳云霞殿,殿外正好被宫女嬷嬷们拥簇着走进一个人来。 身体虚弱,脚下步子虚浮,脸上脂粉虽然尽量的遮掩,但还是掩不住一片过于苍白的脸色。 来人—— 是卢妃! 卢妃的封号是“惠”但因为这个字和她的闺名“卢锦惠”相冲,宫里人忌讳着,一般就只称之为“卢妃”。 见她这幅样子进来,不仅仅是秦菁,在座的所有人都有些打出所料。 “母妃!”楚越低唤一声,急忙已经从席间站起来,和刘氏一左一右迎上去从宫婢手里把她搀扶过来,低声道,“父皇不是去了旨意,说您身子不适就不要过来了吗?” “这样的大场合,本宫缺席了怎么行?”卢妃一笑,笑容之下更显的容颜虚弱而苍白。 这些年,楚明帝不临后宫,后宫诸事都由叶阳皇后做主,其他的妃子也知道她的脾气,既然不用争宠,也就按部就班的过日子,并没有人刻意高人一等的抢风头,只是却唯独出了一个行事高调,丝毫不懂得何为韬光养晦的卢妃。 也许是她出身将门世家,开始的飞扬跋扈的性子没能克制住,又也许是因为楚越自幼就聪慧机灵,在众位皇子之间大放异彩,让她有骄傲的资本。 总之若是真要盘算起来—— 这位卢妃,的确应当算作这座西楚后宫里难得的异类,是除了叶阳皇后之外,宫里风头最盛的女人。 她这一副病容倒是把在场众人都惊的不轻。 不过横竖她人已经来了,楚越拗不过她,只能扶着她上前去给楚明帝和叶阳皇后见礼。 “臣妾来迟,请皇上和皇后恕罪!”卢妃道,说着便要屈膝见礼。 “卢妃你身子抱恙,就免了吧!”叶阳皇后抬手跟着老远的虚扶了一把,面容端庄,并无一丝异样。 “该有的礼数怎么能废?”卢妃并不领情,仍旧坚持让楚越夫妻扶着给楚明帝行了大礼。 楚明帝的精神似乎不济,这才摆摆手冲楚越抬了抬下巴道,“你母妃身子不适,把她扶过去入座吧。” 然后又侧目对张惠廷道,“一会儿上菜的时候吩咐下去,卢妃那桌上茶就行,免了酒水。” 这些年,他很少当众关心过哪个妃子。 此言一出,即使早就断了争宠念头的几位老妃子脸色也是难免一变。 “是。陛下!”张惠廷应道,躬身退下去传达他的旨意。 叶阳皇后见到人到齐了,也对身边海公公道,“吩咐传膳吧!” 随着海公公殿前一声高唱,已经候在殿外的宫婢们开始鱼贯而入,穿梭于席间往各桌上面摆菜。 趁着正式开席之前,卢妃招招手叫了身边嬷嬷递了个托盘过来,隔席对楚奕和秦菁那一桌道,“今天这顿饭既然是迎接新妇进门的第一次家宴,本宫也不能空手过来,这里准备了一件礼物,送给安阳郡主吧!” 早前在大秦的时候,秦宣为楚融赐号“安阳”,楚奕大婚当日,楚明帝又正式以西楚国君之名,再次对她进行册封,依旧沿袭了她原来的封号,封“安阳郡主”,并且作为楚奕长女,上了皇家玉牒。 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作为上位者,通过行动来表示了对秦楚两国这次联姻的重视。 但在秦菁和楚奕看来,这却是私底下,楚明帝对这个孩子血统身份的肯定,意义非常。 “娘娘厚爱,荣安代安阳谢过。”秦菁微微一笑,起身欠了个礼。 卢妃但笑不语,她的身子虚弱,动一动都吃力,但也似乎并没有让那嬷嬷直接把东西递送过来的意思。 当年为了大位之争,楚风和楚越之间闹的是水火不容。 后来楚风身死,本以为风水轮流,这皇位应当是落在呼声最大的楚越身上,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冷不防从天而降一个备受楚明帝宠爱和倚重的楚奕。 于是对大位势在必得的卢妃母子又和楚奕虎视眈眈的对上。 这会儿皇室家宴上,卢妃这么主动的示好,反而让人心觉得反常。 整个大殿之中一时极为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楚奕一家和卢妃那两桌上。 只是这种诡异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秦菁已经淡然笑着回头摸了摸楚融的肩膀,“融丫头,卢妃娘娘有礼物送给你,你自己过去谢谢卢妃娘娘。” 这个时候,横竖大家都知道他们双方不睦,只要秦菁叫个丫头过去把东西接过来也就是了,却没有想到她会让楚融亲自过去。 全殿上下几十道目光瞬间齐刷刷的移到那个孩子身上。 彼时楚融刚好费力的将放在几案一角的一大串玛瑙提子抢过来,还没来得及扯下一颗往嘴里送。 她抬头看了看秦菁,又看了看病恹恹的卢妃,却唯独没再低头去看手里的提子,神情里似乎带了一线迷茫。 “过去吧!”秦菁笑笑,弯身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又抬手指了指卢妃那一席,“卢妃娘娘有礼物送给你!” 楚融手里抱着那一大串提子,犹豫了一下,就抿抿唇从席后退出来,蹒跚着小步子走了过去,一身翠色的小衣裳,衬着怀里同样鲜绿欲滴的大串提子,莹润水嫩,十分动人。 她不喜欢陌生人,但却也不怕见生人,直直的走过去在卢妃面前一步之外站定,稍稍偏着头,用一双浩远明亮的漆黑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卢妃十分惊讶于这个孩子漠视一切的定力,脸上表情僵了僵。 秦菁敏锐的注意到她唇角莫名抽搐的一丝古怪笑意,然后才见她回过神来,笑了下,掀开手边托盘上的红布,拈起上面用红色丝线拴着的一个物件出来。 那东西只有成人小指的大小,呈奶白色,玉质十分的奇特,不通透,但看在眼里却赏心悦目,十分舒服。 是一柄玉石雕刻而成的小剑。 上面似乎隐隐有些什么浮雕图案,但因为是出自雕功精湛的大师之手,肉眼竟然分辨不出。 这么一件东西,绝对是价值连城。 如果说只是为了做戏,那卢妃今日可算是下了血本了。 秦菁心中生疑,下意识的侧目和楚奕交换了一眼神色。 楚奕不动声色的略一偏头表示不知,目光却往主位上的楚明帝那里聊作不经意的扫了一眼。 楚明帝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有些倦怠的靠在身后软榻上,目光在那凌空晃动的小玉剑上,神色无异,但目光却似是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深。 而等到楚奕想要细看的时候,他已经垂眸别开眼,再没了其他意料之外的动作。 楚越的反应则是最平常也最反常不过,从头到尾,他甚至连看都没有抬眸看一眼他母妃到底是拿了什么样的礼物出来,只就事不关己的喝着茶。 所以—— 他应当是提前知道这件事的?还是,根本就是他和卢妃商量好的? “喜欢吗?”卢妃笑笑,手指拈着那丝绳在楚融面前荡了荡。 楚融歪着脑袋看着,似乎是在努力的试图分辨那剑身上雕刻的纹路。 半晌,略略点头,“嗯!漂亮!” 她嘴里说着喜欢,却没有去接,两只小胖手里仍是慢慢的捧着那一大串玛瑙提子。 卢妃似乎是觉得这孩子很有趣,竟然难得好心情的费力直了直身子凑过去,“那我帮你带上。” 她伸手过去,却就在指尖触及楚融衣领的前一刻,楚融突然脑袋一偏,往后退了一步让开。 这一步退来,可谓完全的不留情面。 卢妃一手捞空,僵在那里,脸上的表情都木了。 所有人都等着秦菁上前打圆场,却在这时见到楚融突然扭头看向对面案后的楚奕,一手费力的扯着衣摆兜住提子,一手招了招,用了种十分熟练的命令语气道,“爹爹!你来!” “爹爹”二字,她始终叫的带了几分僵硬,但后两个字则十分的顺溜,完全是把当朝太子当狗使唤了。 如果真的是亲骨肉,在场众人也许还不觉得怎样。 但是半路父女做到这份上,就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都说秦宣帝把安阳郡主当他自己的女儿一般娇宠的养着护着,当真是养成了这孩子这般目中无人的骄纵脾气么? 即使是个孩子,但她当众做出这样的举动也似乎有点失礼。 她不让卢妃碰她,这种意志十分鲜明。 楚奕目光一动,从容起身走过去,从卢妃僵在那里的手中接过那玉剑的挂饰,淡然道,“谢过卢妃。” “殿下客气了。”卢妃讪讪的收回手,捏着帕子开始掩饰性的咳嗽了两声。 “带上?”楚奕玩味的捏着那丝绳在楚融面前再次征求她的意见。 楚融想了想,点头,“嗯!” 楚奕一笑,刚要给她往脖子上挂,上首的楚明帝突然轻轻的“唔”了一声道,“丫头,把你那宝贝拿过来,朕瞧瞧。” 所有人都是一愣,万没想到楚明帝会突然插手进来。 一直以来,他都很少关心什么人,即使是对楚奕,那也只是看重和一味的偏袒支持而已,而至于其他皇子皇女膝下的子女—— 偶尔宫宴上见了,也是礼节性的请安,他不亲近他们,似乎也不喜欢有人亲近他。 可是现在,却对一个别人的孩子破了例? 叶阳皇后的目光沉了沉。 楚越手中茶碗晃了晃,泼出几滴茶水。 卢妃的目光中带了丝冰冷的讽刺,别过眼去。 当然了这种无上的殊荣,楚融是不会知道的。 楚奕抬眸看了楚明帝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只把那丝线缠了缠,把整件东西塞到楚融的小手里道,“去吧!送给皇爷爷看看!” 楚融抿抿唇,似乎是很有些发愁的看了看眼前那高高的几级台阶。 所有人都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话不多的孩子。 半晌,她把手里大串的提子依依不舍的塞到楚奕手里,然后蹒跚着步子,朝楚明帝的方向走去。 那台阶虽然不及门槛的高度,但她毕竟人太小,每一级台阶都到她膝盖的位置。 “哎——”张惠廷张了张嘴,想要叫宫婢下去抱她。 楚明帝漠然的一个眼神横过去,他便识趣的闭了嘴。 楚融迈着小短腿过去,她似乎是有些知道这样的场合,并不像平常那样遇到障碍手脚并用的往上攀爬,而是很仔细的一级一级的慢走,尽力的抬起一只腿踩上去,然后小身子用力前倾,压低了身子拉过去另一条腿跟上,上去的时候整个人是蹲在台阶上的,然后站起来,再走一步。 这样她每爬一阶都很慢,但是动作看上去却十分的从容而利落,丝毫不见狼狈。 楚明帝坐在高处静默的看着,眼睛里始终没有什么过分的神采,看着那孩子一点一点倔强而高贵的走到他面前,最后喘着气摊开掌心,把那枚拴着红线的玉剑送到他面前。 “唔!”楚明帝出一口气,这才自榻上坐直了身子。 他捏着那玉剑在手,却一眼都没看,只是目光定格在那孩子泌出一层细汗的宽阔额头上看着。 管海盛会意,急忙回头从宫婢手中的托盘里取了帕子递过去,“陛下,帕子!” 楚明帝接了,就着帕子给她擦了擦。 他的目光一直平静,不带任何的感情,但是这个举动看在所有人的眼里都已经算作温柔—— 石破天惊的温柔。 这个孩子的长相只是和楚奕有几分相似,但楚奕本身,除了那双和叶阳敏如出一辙的眸子之外,在样貌上并没有承继他父母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所以此时,楚明帝在楚融身上见到的,也不过是她一双又完全承继于楚奕的眼睛。 可是这个孩子的气质秉性,那种沉静而刚毅的性格,突然之间就像是透过那双眼睛穿越了无数的年华岁月,将他的所有隐藏的混沌记忆劈开,重新目睹了多年前那一幕风景的绝艳光彩。 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诡异的目光盯着王座之前那一老一小两个身影。 楚明帝扔了帕子,然后亲手把那玉剑给楚融挂在了脖子上,塞进衣服里,道,“喜欢就带着吧!” 楚融眨巴着眼睛看他,似乎并不适应他这种始终如一的表情,不过她向来不喜欢过问别人的闲事,所以什么都没有说,自顾垂下头去,用一只手扯着衣摆打发时间。 叶阳皇后见到时间差不多了,就直接宣布开宴。 “陛下,奴才送郡主下去吧。”张惠廷试着道。 “不用了。”楚明帝摇头,对楚融招招手,“不要下去跟他们挤了,朕这里宽敞,你就坐这里吧。” 除了十分必要的隆重场合,这些年来,后宫宴会,他都是和叶阳皇后分席而坐,此时两人虽然同在高位,却是各自一桌互不相干。 再者他的位子的确比其他人都要宽敞许多,若是换了别家孩子大抵是不敢造次的,楚融却不介意,还是自己动手撅着屁股爬到他坐的软榻上。 而其他人也都视而不见—— 楚明帝的脾气没有人比他的妻儿更清楚,只要他愿意,就没什么不可以的,谁也不会为了这种事去触霉头,哪怕是指桑骂槐的私底下讨论一句也不曾。 楚明帝让人在楚融面前添了小几,捡着她喜欢的吃食让婢女给她端过去。 楚融饭量小,没一会儿就已经腆着肚子甩着两条小短腿在旁边消食。 一席宴吃的规规矩矩,倒也没出什么乱子,就在婢女陆续开始往殿里送果品的时候,外面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内侍满头大汗的在殿外求见。 张惠廷过去听他嘀咕了两句,回来的时候脸色都变了,跪地回禀道,“陛下,刚才南安门守卫来报,常栋常侍郎击鼓鸣冤,求见陛下!” 常栋? 秦菁和楚奕不动声色的对望一眼,心里便是有数—— 八成,是常海林出事了。 之前颜璟轩和常文山两件案子楚明帝都交代给了楚临,但无一例外,全无线索。 这几天常栋一直因为这事不依不饶,但却都没有做出这么过激的举动来,现在也唯有常海林能给他再加一把火,彻底把他激怒。 大殿之中饮宴的气氛戛然而止,楚明帝冷淡的抬眸看过去一眼,“什么事?” “说是常校尉在狱中被赵岩赵大人折磨致死,还有要替枉死的常大学士要一个公道。”张惠廷如实回道,“齐国公也被他强行揪来了,宫门外闹的正凶,说是厮打起来,十分的难看,后来常侍郎一怒之下就击了鸣冤鼓,说今天一定要一个公道。” 常家人闹上门来,楚临冷汗直流,不等楚明帝点名问道他,他已经识趣的主动离席跪了下去,请罪道,“儿臣无能,还没能把这案件审查清楚,请父皇降旨责罚。” 他不是审不清楚,是压根就没有去审。 颜璟轩的事,牵扯了一个妃子一个公主,常氏的案子虽然好点,却也扯上了当朝三公之一的齐国公,再者赵、常两家偏偏又和颜璟轩案子的重点嫌犯广泰公主之间还有冤枉官司,这整个事件牵扯起来根本就是拔出了萝卜带出泥。 吃饱了撑的,他要去趟这趟浑水。 其实楚临的打算也简单,横竖他是游手好闲惯了,拖一阵一直不能把这个案子给个交代出来,楚明帝自然就得换人来审。 死人的事,哪家也不能善罢甘休。 他也知道自己的这点小心思瞒不过自己父皇的火眼金睛,却更知道,楚明帝不会真的为难他—— 他虽然不关心他们这些子女,却也断然不会刻意为难他们。 楚明帝看了一眼这个不成气候的儿子。 楚越放下酒杯,卢妃目光一闪突然压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她身边嬷嬷惊慌失措的上前去递茶,又给她拍着背顺气。 卢妃抬抬手,想说什么却终究因为咳的太厉害而未能成语。 楚越把酒杯按在桌上,然后起身走到当前躬身见礼道,“父皇,母妃她不舒服,儿臣先送她回宫宣太医吧。” “去吧!”楚明帝略一颔首,“不行的话就把所有太医一并宣进宫来给她好好瞧瞧。” “是,儿臣遵旨!”楚越道,疾步走过去,几乎是半抱着把咳嗽不止全身无力的卢妃扶着出了云霞殿,上了外面等候的辇车。 卢妃这一病似乎是真的不轻,几天之内整个人就瘦了一圈,身子薄弱跟一张随时就能被吹走的纸片似的。 楚越不放心她就跟着她一起上了辇车,往琼华宫的方向走去。 上了车卢妃的咳嗽声才逐渐压制住,整个人却没个力气,都靠在楚越身上。 楚越一路沉着脸一声不吭,下车就把卢妃抱着回了寝殿,顺便打发了宫人去请太医。 婢女送了提前准备好的汤药过来,卢妃摆摆手道,“放下,你们都出去吧!” 婢女们不敢耽搁,井然有序的带上门退了出去。 楚越负手立在窗前,窗户紧闭,他也不去开,只就面色铁青的盯着那窗户纸。 “怎么,我这个样子,你都不敢看了?”卢妃看着他的背影,似笑非笑的喘了口气,“放心吧,你母妃没这么容易死。” “你到底要怎么样?”楚越的声音冰冷,人所皆知的冷面皇子,面容之上竟然难得露出几分怒意,蓦然回过头来,“你要我争我就去争,你不要我争的我也可以听你的。你要杀人放火全都告诉我,我照单全收,一样不落的肯定样样都给你做成,你何必像现在这样作践你自己?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他看着面前无力坐在床沿上的卢妃,目光冰冷。 “你母妃争强好胜一辈子,还从来没有求而不得的时候,这一次,也一样。”卢妃也看着他,目光比他更要冷上三分,“我知道,这些年一直都是我在委屈你,可我是你母妃,即使再委屈,这也都是你的命,你不能违背我。” “母妃!你就这么信不过你自己的儿子吗?这几天之内,你把这些话对我说了无数遍了。”楚越闭上眼,突然自嘲的冷笑一声,“母妃,这些年你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不让凤寰宫那人称心如意,可是她不如意了,你就如意了吗?你看看你自己现在都成了什么鬼样子了?从我很小的时候外公就常常对我说,他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是个直爽而勇敢的女子,可是我从你身上却从来都没有看到外公口中这样的一个女子。阴谋诡计,勾心斗角,你对我言传身教的都是这些。你教我对人残忍,你教我不择手段,现在呢?还要教我杀身成仁还是置诸死地而后生?” “要死也是我死,你是我的儿子,我死了也会让你好好的活着!”卢妃冷声道,说着又是一阵低咳。 “你死了我能活的安心吗?”楚越像是听了笑话,手指在袖子底下收握成拳,重重压在身后的窗框上,“你不要再考验我的耐性了,既然你想方设法把我从这次的脏水里拉出来,那么现在正好老六的婚事也完了,这几天我就会跟父皇去提,带你一起回北疆,就借口医你的病。” “你自己都说是借口了,你以为你父皇会信?”卢妃冷冷一笑,身子似乎又软了软,有些摇摇欲坠。 “不信也没关系,这些年我的准备也不是白做的,只要回到北疆,一切就由我说了算。这帝京现在乱成这样,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楚越强忍着上去扶她的冲动,咬牙道,“你自己想清楚吧,下次再见你我可不想再看你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 说完一撩袍角就大步朝门口走去。 “站住!”卢妃厉喝一声,撑着从床上坐直了身子。 她的眉目之间凌厉无比,很有平时纵横宫中那种跋扈骄横的姿态。 楚越心里怄着气,不肯回头。 卢妃眼神一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楚越的背影怒声道,“你只要现在敢跨出这道门,到时候就带着我的尸首一起出京吧!” 楚越的心头剧烈一阵,脚下步子不由的止住。 自己母亲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只要是她敢说的,就没有不敢做的。 他不可置信的回头,却是怒极反笑,“母妃,我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你会拿你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 方才爆发力极强的那一下似乎耗尽了她的体力,卢妃脚下虚浮,一手撑住旁边的桌子。 只不过她却没有理会楚越的话,只是自顾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北疆到底是什么打算,我早就告诉过你,做什么都别当着你父皇的面。” “呵——”楚越别过眼去,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低笑,“母妃,你这是在提醒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吗?” “孽障!”卢妃一怒,一个箭步冲上去扬手给了楚越一记耳光。 但她本身正是虚弱的时候,所以这一巴掌下去,非但没能把楚越怎样,反而是自己的身体受到冲击,险些跌出去。 好在是楚越手快,一把将她捞住,安置在旁边的椅子上。 卢妃喘着气,瘦骨嶙峋的身子整个都在不住的起伏。 楚越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冰冷的眸子里慢慢染上一层悲悯的情绪,“那是父皇给你的唯一的东西,为什么把它送出去?” 卢妃的喘息声戛然而止,只剩下胸口剧烈的起伏。 她在极力的压抑着什么,原本苍白的脸孔都憋得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红润色彩来,艳丽的让人心惊胆战。 “连外公都以为你当初入宫是不情愿的,可是只有我知道,你自始至终都爱着那个男人,不管是当时自恃骄傲躲避他不肯承欢,还是后来突然改了主意,生下我,你都是为了他。”楚越握着她的手,叹息一声,“既然你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一日快乐,就跟我走吧。我答应你的事都算数,虽然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像一个父亲那样给过我爱,但至少,除了爱,其它什么能给的他也都给足了我。而且就算只是为了你,这些年但凡是你要求我去做的事,我有什么没有做到的?” 卢妃的目光落在远处,一直没有去看儿子的脸。 除了爱?这三个字真的是很贴切! 这些年,除了爱,他给了她们这些后宫女人她们应得的一切,地位财富荣耀。 可是,除了爱,她却是什么也不需要的。 如果不是因为爱,为什么要把自己锁在这个深宫牢笼之中一生禁锢了自由? 可是,毕竟时间久远,有很多的感情都已经禁锢结成了冰壳包裹,再也不会融化裸露在阳光之下了。 所以现在,她不再谈感情,也不再说爱,对儿子情真意切的宽慰置若罔闻,只就冷酷说道,“我了解叶阳珊,她这么久的按兵不动毫无动作,恰恰说明她是在暗地里谋划什么。” “她现在最大的敌人不是我!”楚越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似乎是对她这样的回避态度习以为常。 “覆巢之下无完卵,迟早也会轮到你,那个女人你还不知道吗?”卢妃反问,目光阴郁而冰冷,说着却也不等楚越回答就又继续说道,“中午过去云霞殿之前我刚刚得到消息,三皇子的家眷在被押解北疆的途中遭到截杀了。” “什么?”楚越一惊,猛地一下站起来。 他似乎是有些难以相信,缓和了一会儿情绪才不可置信道,“不过一群妇孺稚子罢了,而且他们都知道,父皇最痛恨不过骨肉相残,这个时候对他们下手,没有半点好处。” “这还是后话。”卢妃冷冷说道,目光悠远而没有落点,“重要的是,在刺客出现的同时,又有另一批人出现,把中了箭的皇子妃救走了。” 如果说对楚原家人下手的人,还有迹可循,无非就是叶阳皇后和楚奕两者之一。 可若要说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救她的人,那关系的确就玄妙的多了。 ------题外话------ 没脸见人了,明天再保证不了准点更新,我提头来见(╰_╯)# 第二十三章奴才 云霞殿里,楚明帝得了张惠廷的回禀,神色息怒莫辨,执杯不语。琡琸璩晓 张惠廷垂首站在阶下,等了半晌不得答复就有些急了,再度开口试探道,“陛下,您看——” 楚明帝的目光动了动,移向楚临。 “儿臣办差不利,儿臣知罪。”楚临急忙磕头告罪。 “父皇,八弟毕竟是头次办差,差些经验也是有的,您再给他点时间,总会问个水落石出的。”成渝公主见势不妙,急忙劝道。 对于这个知书达理的长女,楚明帝一直以来都还是比较满意的。 略略看她一眼,便是挥手吩咐楚临道,“既然是你的差事没办妥惹下的麻烦,那就还是你去把人请进来吧。” “是,父皇!”楚临不太摸的清老皇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他自知理亏,见到台阶就急忙顺着下了,给楚明帝见了礼就被内侍引着往南安门方向快步而去。 常家和赵家的事最近闹得很凶,朝野尽知,是件了不得的大案。 楚明帝要在这里召见两家的苦主,也就相当于要开堂议政了。 殿里的宴席还没撤,可是楚明帝不说,一众人也不敢自作主张,最后还是叶阳皇后拿帕子拭了拭嘴角道,“皇上,既然你要召见外臣,那依臣妾看,这午膳也用的差不多了,臣妾等人就先行告退了吧。她们妯娌几个难得一起进宫,让荣妃招待她们去御花园里坐坐。” 既然是要审案断冤的,皇子们留下参与意见无可厚非,但一众女眷在场就犯了忌讳了。 叶阳皇后这话也算是顾全周到。 “不用了,这里不是前朝,没那么多规矩。”楚明帝听了却是直言拒绝,示意张惠廷道,“还有几样消食的果点没上?叫他们送上来吧。” 张惠廷领命,躬身退下。 叶阳皇后讪笑一声,很快也就面色恢复如常,端起茶碗默默的饮茶漱口。 婢女们陆续把剩下的点心上齐,殿里的气氛却是变了,每个人捏着筷子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碰了杯盘碗碟坏了楚明帝的心情。 先是齐国公夫人大闹宫门,后是常大学士之子击鼓鸣冤。 这前后两件案子,这几天早朝楚明帝都一直避而不谈,却是先后两次被闹到了皇宫门口大庭广众之下。 这也算是西楚开国数百年来,开天辟地头一回了。 楚融一直都我行我素,甚少关心周遭的环境变化,这会儿也忍不住扭头看向身边楚明帝。 楚明帝迎着那孩子的目光看过去,唇角似是牵起一个像是笑容的弧度,道,“吃好了吗?” “嗯!”楚融点点头,仰头看着他的脸,片刻之后突然小手一抬指向他的眉心处,奶声奶气道:“不开心!” 语气困惑却肯定。 孩子的眼睛纯真而明亮,目光璀璨如星子,可以让一切不美好的东西瞬间就都无所遁形。 不知怎的,她就像是透过那张这位纵横天下的帝王沿用了几十年的钢铁面具之下,看到了他眉目之间隐藏极深的那一抹戾色。 楚明帝微愣,一直都所向披靡的帝国君王,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会在一个娃娃面前无所遁形。 孩子的声音软软的,本来音调也不高。 但因为此刻云霞殿中一片寂静,轻轻的传来,还是听的在场所有人都心神一凛,毕竟—— 这帝王心事,并不是可以随便揣测的。 四皇子妃吴氏眼中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仰头饮尽杯中酒。 四皇子见她得意忘形,不动声色的在桌下扯了扯她的袖子。 对于楚明帝这人,秦菁也一直都带着天生的戒备心理,此时便是微笑着开口道,“融丫头,陛下一会儿有客,你吃好了就跟旋舞去花园里玩会儿去。” 她不当众呵斥女儿无礼,这般隐晦的话,她知道楚融懂的。 楚融坐在高处远远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不由分说手脚并用的爬下榻。 楚明帝讶异于这孩子竟然能听懂她母亲的暗示,却不打算挽留,只就握了握她单薄的小小肩膀道,“去吧,园子里大,多找几个人跟着,别走迷了路。” 楚融点点头,然后破天荒的一咧嘴,露出几颗米粒牙,转身蹒跚着步子,仍然一步一顿小心翼翼的下了台阶往殿门外走去。 秦菁回眸对身后侍立的旋舞使了个眼神,旋舞会意,快步从侧门追出去。 楚融走了不多时,外头内侍就领了常文山之子常栋和齐国公赵传进来。 两个人都是铁青着脸,红眉毛绿眼睛的不理对方,而且各自又都在气头上,尤其是常栋,自认为怒发冲冠,气焰很盛,一心只想着当面向楚明帝讨一个公道。 两人一路气势汹汹的走进来,常栋进门就准备先发制人,可是前脚才一跨进门槛,看着满殿后妃女眷峨眉深锁的表情和未及撤下的宴席,顿时就心虚气短,整个士气顷刻间就落了一半下去。 今日是宫中为太子妃所设的家宴。 他承认自己的确是听了常芷馨的话,特意选了这么个特别的日子进宫,为的就是趁着人多也好给楚明帝施压给齐国公难堪,逼着他们不得不赶紧给自己常家一个交代。 他却没想到,楚明帝会用这么个排场来接他。 破坏皇室家宴,这首先就是他为人臣子的不义之举。 “微臣参见皇上,各位娘娘。太子殿下和各位王爷金安!”相较于常栋的无所适从,被他强行揪来的齐国公却要镇定很多,走到殿中从容的一撩袍角就屈膝跪拜,“今日之行虽然非微臣所愿,但是打扰皇室家宴,亦是微臣的不是,请陛下降旨责罚。” 他一开口就慷慨陈词请罪,无异于当头棒喝反将一军,常栋就再怎么怒气滔天也不敢立刻发作—— 毕竟有了齐国公这么个“表率”在前,他若是劈头再无礼叫嚣,无异于是授人以柄,自寻死路。 这一气短,常栋马上回过神来,慌忙屈膝跪下,“给陛下和各位娘娘请安。” 楚明帝不叫平身,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两人伏在地上的背影,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秦菁看在眼里,不禁莞尔—— 这楚明帝果真是个攻心的高手。 先是一室女眷灭了常栋的气焰,再是用这诡异莫辩的态度进一步施压,怕是再拖个一时半会儿,两人当真是连半点的脾气都被消耗干净了。 那日常海林和广泰公主设计陷害吴子川的事,成渝公主都对荣妃说了。 荣妃是个不吃亏的个性,一见到常家人就想起那事儿,顿时火冒三丈。 她一个气不过就是冷笑一声,“请安?这里又不是你们平日里议政的朝堂,常大人真是有心了,还特意巴巴的跑到这里来给咱们问安呢?” 搅和了皇室的家宴,本来就是他自己理亏。 常栋一介文人,是个软骨头,本来也正心虚,再被荣妃冷嘲热讽的一激,就红了面皮,讪讪道,“娘娘说哪里话,是臣莽撞,坏了陛下和娘娘们饮宴的雅兴,可是——可是——” 他说着,原来是想找借口搪塞,但再回头一想到家里蒋氏哭的撕心裂肺的情景,眼眶一热,刚刚平息下去的怒火就又瞬间升腾起来。 “陛下,微臣今日莽撞坏了规矩,自当领罪认罚,可是也请陛下体谅微臣丧父丧子之痛,今日之举,也是迫于无奈啊。”常栋霍的抬头看向楚明帝,满眼火光指着身边齐国公道,“他们齐家人欺上瞒下,乱动私刑,我儿子被他们强押入狱,好好的断送了一条命,陛下圣明,请你做主,为微臣主持公道啊!” “嗯?”楚明帝神情倦怠的靠在软榻一边的扶手上,支肘撑着头,听到死人的事,目光略略一抬递给张惠廷一个询问的眼神。 张惠廷急忙点头表示知情,上前一步轻声的回禀。 “常家是三公子常海林,之前因为涉嫌——”他说着顿了一顿,之后的话便更有些小心翼翼的道,“广泰公主的事,还有当年齐国公二公子溺水案,前几日被京兆府收监待审。” 说到广泰公主的事,常栋的心里就突突直跳。 不过横竖现在是他家里死了人了,便是一咬牙道,“陛下,微臣那不孝子的确是不成气候,可是就算他犯了王法也该由府衙审讯定罪,是关是杀,臣都不敢有半句怨言。可是据臣所知,犬子的案子到现在还一直被压着不曾正式过堂,根本还没有定罪。是他们赵家人罔顾国法,欺上瞒下在狱中杀了我儿子。这等罔顾君恩的狂妄贼子,请陛下一定要严惩不贷,正我朝纲。” 常海林本身就有罪,即使案子过了堂也难免一死,但正式被判死刑和受审之前就死于狱中,两者的概念却是截然不同的。 而且现在的常家今时不同往日,若在以往,常栋肯定不会为了一个犯了死罪的儿子冒险闹到楚明帝这里,但是现在,常文山被杀案也是悬案,一直挂在大理寺没能给个明白的说法。 常海林的事他不可以不管,但常文山那里却必须尽快要一个交代的。 他坚信常文山的死和赵家人脱不了关系,但奈何一直没有明确的证据,所以只能借由常海林一事发难,句句都针对齐国公府,他相信只要楚明帝肯下令审查齐国公府,就总会为常文山的死寻出一些证据来。 常栋慷慨陈词,说的激昂。 旁边齐国公赵传却始终沉默如一。 楚明帝像是用心听了常栋的一番道理,却不表态,只是等他说完才冲齐国公抬了抬下巴,“赵爱卿,常侍郎指证你赵家人的罪名,你可有话说?” “臣有话说!”齐国公一抬头,相较于常栋的气急败坏,他的神情语气都要平和坦然很多的冷静说道,“常家人事事攀咬,句句诬告,微臣并不认同。” “攀咬?诬告?”赵栋眼睛一瞪,怒目而视,“你敢说犬子不是你赵家人强闯入府带走的?你敢说我儿子突然死在狱中和你赵家人没有关系?” “陛下。”齐国公却不理他的质问,只对楚明帝道,“当日入常府拿人的事,之前内子已经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做过解释,当时是他们常家人护短,又自恃官宦之家,阻碍京兆府的人捉拿嫌犯,邱大人迫于无奈才求助于我长子赵岩,请御林军帮忙入府拿人。而且御林军也不是犬子私自调用,也有向太子殿下禀明的。而至于嫌犯如何在狱中丧命,这就怕是得要邱大人来解释了,与我齐国公府半点关系都没有。我齐国公府的人向来光明磊落,不会做那些欺世盗名的勾当,常大人你现在闹到殿前,还不分青红皂白的往我赵家人身上乱扣帽子,这不是攀咬诬告又是什么?” “你闯了我常家人的府邸是真,我家小二丧生狱中也是事实,我对陛下不过如实回禀,齐国公你却这般巧言令色急着开脱,该不是做贼心虚吗?”常栋冷笑一声,反唇相讥。 “我找某人纵使心虚,也犯不着在你常家人面前心虚。”齐国公目色一寒,冷冷的横过来一眼。 他这一眼,杀意浓厚,看的常栋一个哆嗦。 齐国公见他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立刻又从他脸上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赵拓的死,现在已经找到了人证,的确是证明和常海林有关,而虽然常海林自己是死无对证,但是作为共犯的广泰公主却是供认不讳。 所以这罪名,只要京兆府一升堂马上就能定下来。 而一旦到了那时候,常海林一个戴罪之身受千夫所指,就失去了一切的利用价值。 常栋心里飞快的权衡,心知今天既然走了这一步,就必须得要孤注一掷,讨到楚明帝的口。 “陛下!”常栋一个响头磕在地上,重新再一抬头已经涕泪横流,悲愤道,“我父亲死的冤枉,事到如今凶手还都逍遥法外,他九泉之下难安,臣为人子,不能为父亲沉冤,已经是大不孝。如今在他身后又庇护不得他的孙儿,心中哀痛,将来实在是无颜见他于九泉之下。” 他哭的悲痛欲绝,七尺男儿,竟然委屈万状的像个孩子。 秦菁相信他的真的伤心,真的委屈。 堂堂一国阁臣的常文山突然暴毙,对他风华鼎盛的常家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他失去的不仅是一个父亲,还是眼下一直以为凭借,在朝中平步青云的助力。 而常海林么—— 虎毒不食子,真如叶阳皇后那样对自己亲生骨肉的死活毫不吝惜的,这世上当真是少之又少的。 只是他不提丧子之痛还好,这一提之下,齐国公也跟着脸色一沉冷笑起来,阴阳怪气道,“丧子之痛?就你常侍郎才其心拳拳知道何为丧子之痛吗?你们常家人死了就是冤枉,就是天大的委屈,那么我的儿子呢?就活该枉死沉尸湖底永世不得超生了吗?亏得你还能理直气壮的跪到御前来喊冤,你今日人前这般理直气壮的叫嚣过后,就不怕午夜梦回有真正的冤魂不散,找你常家人索命吗?” 齐国公为人沉稳,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常栋也是头次见他这般疾言厉色针锋相对的狠厉模样,被惊的哑口无言。 “京兆府都还没有断案,你不要血口喷人。”常栋一个机灵,强打精神大声的辩驳。 齐国公面冷如冰,冷声反问,“那令尊和令郎的也尸骨也都还没有入土,你今天又何必心急,无端闹到这皇城门外,搅了陛下的家宴?” 他这话算是极为阴损,常栋一张脸被憋成了猪肝色,瞠目结舌的指着他,“你——你——你竟敢——” “我怎么了?”齐国公不以为意的斜睨他一眼,满脸鄙夷,“常侍郎你是要和我讨论为臣之道王法天威?别忘了,今天众目睽睽之下入我府上,将我强行拽进宫里来的人是你,可不是我愿意来的!” 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若不是当着景帝的面,怕是早已经厮打起来。 楚明帝却只是听着,半点喝止的意思也没有。 两个朝廷重臣,一个还是三公之一的齐国公,这—— 当真是岂有此理。 荣妃等女眷看在眼里,胆战心惊,个个都脸色不好。 若在早几年,大抵到了这个时候即使是楚明帝不管,叶阳皇后也会开口打圆场的。 但是现在帝后不睦,楚明帝不管,叶阳皇后更是不动如山,泰然的垂眸饮茶,一副深宫妇人不理朝政的模样。 这边云霞殿里正闹的热火朝天的时候,楚融已经带着灵歌走出去老远。 之前进宫的时候,因为各家皇子都要携带家小,为了方便,所以楚明帝就破例没有让他们在宫门处下车,侍卫查看了之后就直接放行让人驾车送进了三重宫门之内。 楚融迈着小短腿一路颠颠的走,旋舞不解其意,走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郡主这是要去哪里?咱们走了很远了,一会儿公主他们出来找不见您该着急了。” 楚融停下脚步,似乎也是走的不耐烦了,果断的双臂一张,道,“你抱我,去找马车。” 她虽然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但更有一个原则就是—— 绝对不委屈自己,也不做自己力所不及的事。 旋舞弯身抱她起来,还是有些不解道,“郡主这会儿去找马车做什么?宫里一会儿还有别的节目,肯定要等天黑以后才能出宫的。” “不说,带我去!”楚融抱着她的脖子用力一搂,然后死活就不吭气了。 旋舞无奈的叹一口气,满心狐疑的抱着她去三重宫门附近的一个小院里寻到自家马车。 楚融爬上车,径自摸到最里面的软榻前,撅着小屁股开始在软榻底下掏啊掏。 旋舞皱眉看着,“郡主您找什么呢?” 楚融不答,摸了两把未果,干脆两只胳膊都伸进去,片刻之后终于咧着嘴回头冲旋舞一乐。 “呜呜”的两声呜咽从软榻底下传出来,楚融小眉毛拧着两手用力一扯,拽出毛茸茸一物。 旋舞惊的一个踉跄,焦急的四下张望,低声道,“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把它带来了?这是宫里啊,让人看见了怎么办?” “以前皇帝舅舅就准我带。”楚融不以为然,全然不顾绒团儿四蹄并用在地毯上扯出无数条丝,一意孤行的把它踹出来。 “郡主,这不行啊!”旋舞跺脚。 “它很乖!”楚融坚持,两手倒替着绒团儿的尾巴往她面前一送。 那小狐狸的从尾巴尖儿算起,到鼻子落地,其实和楚融的整个身高差不多。 不过从来就被楚融这么好不温柔的倒提着也成了习惯,但凡楚融去拽它的尾巴,它势必四爪并用寻找一切可能勾住的地方扒着抗争,可一旦反抗失败,就马上认命的脑袋一耷拉,垂头丧气的瞪着一双小眼睛,跟一条任人挫圆揉扁的狐皮围脖没什么两样。 “真的不行啊,郡主奴婢求您了,还是把它留在车上吧,快点,别让人看见了。” 绒团儿不是猫,而且脾气也不大好。 旋舞急的就差当场给楚融跪下了。 楚融站在车辕上,歪着脖子看她。 她不说话的时候就表示拒绝沟通。 旋舞拗不过她,又怕在这里耽搁下去,秦菁那里一会儿找不到人会着急,权衡之下终于一咬牙,“那好吧,省的它一会儿乱跑走丢了,郡主在这里等一下,奴婢去借条绳子过来。” 虽然绒团儿没有被拴着的先例,但非常时期也只能暂时这么办了。 楚融想了想,没点头也没拒绝。 旋舞叹了口气,又嘱咐了她两句别乱走,就匆匆出了院子去找附近的侍卫借绳子。 楚融高高的站在车辕上—— 旋舞走时故意没把她抱下去,怕她乱走,而这个高度,没有两层垫脚凳,她是下不去的。 楚融拧着小眉毛若有所思的看着地面,正在沉吟的时候,院外急匆匆的刚好路过两个人,是常芷馨急匆匆的追着常栋赶来,被一名宫女领着去云霞殿拜见。 常文山的事一直没定下来,这两日她心里乱的很,正好今天一早衙门来人传消息,说常海林死在了狱中,她心思一动就怂恿了常栋,想要快刀斩乱麻的赶紧把事情了了。 常栋这两日也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哪里经得起挑拨,被她几句话一激,气冲冲的就去揪着齐国公进宫理论来了。 她自己担心常栋一介文人的脾气应付不来,急匆匆的就以劝架为名跟了来,不曾想走到这院外,不经意的一侧目,刚刚好就看到楚融一个人站在车辕上。 秦菁不仅是抢了她太子妃之位的仇人,还是挑起整个事情的罪魁祸首,就连她带着的这个小野种也被大礼册封为郡主,如不是这双母女从中搅局,这一切的殊荣就是她的。 见了楚融,她自然是分外眼红,再一细看,这院里竟然没人陪这孩子一起,眼神一动,突然就止了步子。 “常小姐,您怎么了?”引路的婢女见她停下,不解的回头问道。 “哦,你看,那里怎么有个孩子?”常芷馨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院子里的楚融。 楚融她是见过的,但横竖也只是一面之缘,为了不被人事后咬上,她索性便当做不认识。 那婢女倒是真的没见过楚融,但看她的穿着隐隐也能猜测出来几分,道,“是不是哪位王爷家里的小郡主陪着进宫赴宴的?” “大约是吧!”常芷馨附和,说着目光一转,略带几分困惑道,“咦,怎么不见有婢女陪着?” “是啊!”那婢女也是狐疑。 常芷馨便道,“她站的那么高,可别摔下来,去帮忙把她抱下来吧。” “是!”那婢女不作他想,含笑应下,“那常小姐您稍等一会儿,奴婢去把她抱下来。” “好!”常芷馨颔首,却没有再原地等候,款步跟着她一起进了院子。 那婢女也就十三四的年纪,活泼开朗,无甚心机,笑眯眯的走到车前对着傲立车上的楚融福了福道,“您是哪家王府的郡主吧?这里太高了不安全,奴婢抱您下来?” 楚融抿着唇,歪着脖子看着,却没人注意到她目光真正的落点是这婢女身后的常芷馨。 那婢女只当她是小孩子怕生,说着就探手过去抱她。 背后常芷馨唇角微微牵扯出一丝病了笑意,不动声色的往前又挪了半步,选好了一和合适的角度,垂眸注意着那婢女脚下,估算着如何能在她接到楚融的瞬间把她绊倒。 那婢女全然不觉身后有人正在算计,友好的伸手去抱楚融,却不想就在要把人抱个满怀的时候,楚融突然往后偏身让了让躲开她的手,鼓着嘴道,“不要你!” 那婢女脸上笑容一僵,正要尴尬,却见那孩子露齿一笑毫无心计,然后十分可爱的一抬下巴看向她身后常芷馨道,“要她抱!” 那婢女含笑让开一边,常芷馨脸上表情却是瞬间定格,面对那孩子笑得灿烂的一张粉嫩嫩的小脸,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从心底里生出几分畏惧的情绪来。 不过这种想法也消失的极快。 不过是个奶娃娃而已,怕什么! 她心思微动,瞥一眼这马车旁边临近的水池,马上便又有了主意—— 如何是婢女失手都有可能被查出来,可如果是这马受了惊吓把人甩进水里,是不是就是个哑巴亏了? “来吧,我抱你下来!”深吸一口气,把刚刚要害人时候升起的那种心虚的情绪压下去,常芷馨换了张笑脸款步上前,行走间她便有意无意的往那拉扯的马匹旁侧凑了凑。 她身上常年喜欢佩戴着一种味道奇特的香草做的香囊,那香味有祛除蛇虫鼠蚁的功效,而且一般的畜生也都不甚喜欢,很容易狂躁躲避。 她施施然走过来,笑容和煦。 车上那孩子眸子静若止水静静的看着她,歪头一笑,“姐姐,你见过我的团子么?” 那孩子的笑容太过纯真无暇,常芷馨刚走了一步,下意识的顿了一下,楚融已经再度开口,“团子很乖,我给你看!” 她几乎是没做什么,只就两手一松,被她倒提在手里的那条一直被忽视的狐皮围脖突然坠落,却在落地的瞬间,如电搬纵身一窜,直扑常芷馨。 那东西的眼睛莹莹晃动,阳光下眸沉若碧,折射出诡异的幽光。 常芷馨来不及细看,只就觉得心里发寒,一声惊叫,白着脸急忙往旁边错开,冷不丁一挪步脚下被自己的裙子绊倒—— 咕咚一声水花四溅,跌进了旁边池子里。 她落水的同时,马匹受了惊吓,楚融小身子一晃的同时,那旁边受惊过度的婢女又是一声尖叫。 旋舞飞身抢过来之前,却是听见一声闷哼—— 有人功夫不济,却在第一时间四仰八叉的往车下一卧,做了肉垫。 “郡主!”旋舞扑过去,一把抢了楚融在怀里喜极而泣。 楚临一脸惊魂甫定的模样龇牙咧嘴的坐在地上按着胸口直咳嗽,“好像摔的是我吧!” 旋舞吸了吸鼻子,瞪他一眼没说话,然后把楚融放在地上仔细的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见她没事才彻底放心。 院外巡逻的侍卫们听见动静,已经冲进来下水救人。 院子里乱糟糟的一片。 自从那次在祈宁的落水事件之后,旋舞一直耿耿于怀,见了楚临一直都躲着走,这会儿便是火急火燎的把楚融一抄,急匆匆的趁乱走了。 楚临喊了她一声未果,也懒得管这里闲事,追着就跑了。 好在这池子里头水也不深,常芷馨很快被捞出来,虽然没受伤,她人却是被惊吓的不轻,湿漉漉的坐在岸边不主的发抖。 有管事的嬷嬷过来,带她下去换了干净衣服。 她魂不守舍的道了谢,从偏殿出来才稍稍定下神来,也容不得多想别的,急忙就去了云霞殿,含笑对着门口执勤的内侍道,“麻烦公公替我通禀一声吧!” 她进宫来也是提前通禀,得了楚明帝首肯的。 “好,小姐稍等片刻!”那内侍道,转身刚要往殿里去,冷不防面前白影一纵把他惊的急忙后退一步,刚好怒喝那里来的大猫,转头却见楚融蹒跚着小步子走了过来,而那所谓大猫当空一旋之后不知怎的已经退到她身边,翘着个大尾巴趾高气昂的一起过来。 “奴才见过郡主。”内侍一惊一愣,马上迎上去。 之前的宴会上这小祖奶奶投了楚明帝的眼缘,他不敢怠慢,急忙跪地请安。 “你为什么要跪我?”楚融停下来,不解的歪了脖子看他。 那内侍陪着笑道:“奴才是陛下身边的侍从,郡主是主子,奴才见了您自然是要请安的。” “哦!”楚融想了想,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然后突然一扬脸侧目向旁边被堵在门口的常芷馨看去,“她是谁?” 常芷馨正是心急如焚的时候,再看这孩子一副趾高气昂的表情就恨得牙根痒痒。 只是刚刚在花园里吃了楚融的亏,却也不敢乱来,只能咬牙杵在那,等这内侍被折腾够了好进去帮她通传。 太子殿下的这个宝贝闺女,明明之前见了人都爱搭不理的,连在楚明帝身边都没几句话,这会儿能连着听了两个问题,那内侍正是受宠若惊的时候,陪着笑脸答道,“这位是常大学士家里的小姐,里面那位常侍郎常大人的千金。” 楚融抿抿唇,像是在思考侍郎到底是个什么官儿。 旁边常芷馨已经等的不耐烦,终于忍不住上前催促道,“公公,麻烦你,帮我进去通传一声好吗?我真的有急事要向陛下陈情。” “这——”那内侍一阵为难,拿眼角的余光瞟着面前楚融给她递眼色。 楚融见常芷馨凑过来抢了她的话茬似乎是不太高兴,突然抬手一指道,“她也是奴才?” 常芷馨七窍生烟,想要还嘴,但再一看对方不过一个三岁不到的娃娃,觉得掉身份,于是只能作罢,死咬着牙不提。 那内侍却不敢含糊,答道:“常小姐不是奴才,是常侍郎家的小姐。” “她比我大?”楚融问。 这孩子今天的问题太多,那内侍一时也顾不上多想,只就如实的答,“郡主是皇亲,太子殿下的长女,常小姐是臣女,怎么可能比您大?” “那就是我比她大?”楚融再问。 “是!”内侍点头。 楚融顿了一顿,然后小眉毛一挑,十分不解又十分的天真的再一指常芷馨道,“那她为什么不跪我?” “……” 常芷馨一个踉跄,脸都绿了。 那内侍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嘴,看看楚融又在看看旁边气的常芷馨,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楚融死活就是堵在那里不让。 这会儿已经不仅仅是常芷馨着急了,连那内侍都急了。 他跪在那,实在是找不着理由起身,又怕这么耗下去一会儿里头的人完事了出来撞见不好交代,急得满头大汗。 孩子天真的目光来来回回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就是一副你们今天不找规矩办事我就不走,非得给我一个解释一个交代的意思。 半晌,他实在扛不住了,就抹着汗抬头试探性的看了常芷馨一眼道,“常小姐,您看——” 给一个孩子下跪? 还是要给一个她看不顺眼,生吞活剥了的孩子下跪? 常芷馨手里绞着帕子,死死咬着下唇,若是为了在人前的体面极力的控制,当真是恨不能把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奶娃娃一口吞了。 自古以来,的确是关高一级压死人的,但对于未成年的世子、郡主,官家小姐见了也就是象征性的打个招呼就成。 其实今天这事儿楚融不提也便罢了,偏偏小丫头不依不饶。 若是换做一般王府里的郡主也便罢了,她还是前几天刚刚被楚明帝大礼册封的安阳郡主太子长女。 常芷馨恼怒之余,甚至想要一跺脚转身走掉,但再转念一想,今天这事儿她不在场实在不能放心,终于恨恨的一咬牙草草弯了弯膝盖,见了个礼。 楚融从头到尾都不理她,只是盯着那个内侍不放,确定道,“不跪?” 那内侍顶着一脑门汗,赔着小心解释道,“常小姐已经给您见礼了,按照祖宗的规矩,若不是正式参拜的场合,这样的礼数就可以了。” 楚融没有多琢磨他的话,这一回倒是很痛快的招招手道,“你起来吧。” “谢郡主!”那内侍松一口气,刚要爬起来,却见跟前楚融已经从容的走过去爬门槛了。 他一惊,又不敢上去拦,只能跟过去苦口婆心的劝,“郡主,陛下和太子殿下他们正在里头议事,您不能进去啊!要不奴才先让人带您去花园里玩会儿,一会儿等陛下忙完了,奴才再过去请您好不好?” 楚融先没理他,等到翻过了门槛站在大门里头了才回头两手一把抓住绒团儿的尾巴,倒提着把可怜的小白狐狸送到那内侍面前道,“皇爷爷要见团子,我去花园,你叫他出来看?” 叫皇上出来?还看一只狐狸? 他哪里来的胆子! 那内侍苦着脸,进退不得。 楚融见他没话说了,小脖子一梗,扭头绊着小短腿儿带着尾巴翘上天的绒团儿大摇大摆的往里走去。 常芷馨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整张脸都扭成了麻花。 第二十四章荣妃保媒 楚融一路颠颠的回到殿里。琡琸璩晓 那内侍反应了一会儿才汗涔涔的跟进去,但碍着楚融是主子的强大气场,只敢迈着小碎步在身后跟着。 楚融目不斜视的往里走,旁边趾高气昂跟着绒团儿。 在场的皇子妃们之前在驿馆接风宴上就已经见过了她这个极其通灵的宠物,今日见惯不怪。 几位妃子和皇子却是头次邂逅了这么个东西,都目不转睛的盯着。 纵观整个大殿,这一娃一宠,瞬时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只有瞪着斗鸡争的面红耳赤的常栋和齐国公没有在意。 小小的孩子高昂着头颅,雪白的小狐狸,高翘着尾巴,从容镇定的沐浴在无数的视线之下。 向来无意政务心思活泛的二皇子还是忍不住两眼发亮,摸着下巴沉吟道,“这倒真是个好物呢,有意思。” 说完又扯了脖子越过大皇子那桌去跟首席的楚奕搭话,“六弟,你这女儿可不一般呢,收服了这么个野物在身边,也算奇货可居了。” “小孩子的玩物罢了,二哥也感兴趣?”楚奕侧目与他交换了一眼视线,仍是动作轻缓的饮着杯中热茶汤。 付厉染那混账怎么就是银魂不散呢,先是厚颜无耻的和他抢媳妇,现在还无孔不入的把他闺女收的服服帖帖的。 天知道如果不是楚融对绒团儿护的紧,他当真是早把那碍眼东西做成狐皮围脖了,废物利用了。 楚奕埋头闷闷的喝茶。 楚融走过去,却没回他和秦菁那一桌。 而是熟门熟路,又再一级一级的爬上那九级台阶回了楚明帝面前。 楚明帝听着下头齐国公和常栋掐了半天架,正是精神不济的时候,见她回来,这才重新直起身子坐起来,捏了捏她的小手道,“怎么又回来了?” 楚融仰着头看他一眼,然后回头指了指身边绒团儿,慢吞吞道,“你不开心,我带团子来。” 楚明帝愣了愣,看着眼前孩子明亮而澄澈的一双眼,眼中目光一沉再沉,半天没说一句话。 孩子软软的声音回旋在心底,带来的是一种全新而陌生的感受。 活了几十年了,他这一生,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也是头一次有人会在意他是不是开心快活。 他的母亲是母仪天下的一朝皇后,那是个非常端庄又宽和的女人,可她是天下人之母,可以对天底下的任何一个人和颜悦色慈爱有加,却唯独对他,严格苛刻到近乎无情。 她用最强硬的手段来栽培他教育他,从他有记忆以来,就只知道自己的是一国储君当朝太子,却不能把自己当成她的儿子。 他们母子之间,生而就带了那种隔阂。 有爱,却无情。 后来他在皇朝的风雨中磨砺成长,也慢慢的习惯了这皇室之家的铜墙壁垒。 他的女人和儿子们,敬他、惧他,尊重他。 即使爱,也保持在一个触摸不到的距离。 最无情,不过叶阳敏,从头到尾她给他的唯“漠视”二字而已。 他孤身一人,坐在这普天之下的第一把交椅之上,拥有一切,同时也放弃了一切。 却不想,人之迟暮,居然破天荒的有一个懵懂孩童会这般站在他面前,这般认真的告诉他—— “你不开心!” 楚明帝笑了笑,这一笑,便像是在那张带了二十二年的冰冷面具上裂开一道口子,片片剥离,重新露出里面掩藏的真实血肉一般。 二十二年,从叶阳敏“死”后,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没有情绪的人。 这一笑,太过突兀,所有人都愣了愣。 齐国公和常侍郎的争执声都戛然而止,全殿上下,所有人都用看怪物一样的眼光看着他们高居在王座之上的一国帝王。 楚明帝的眼里没有放下任何人,只是抬手摸了摸楚融头顶半长的软软的发,弯身把她抱在了膝头。 旁边一席,叶阳皇后手持杯盏良久未动,面露神思之色。 楚明帝转手把楚融放在旁边榻上,招招手示意身边婢女把他特意留下的玛瑙提子端来。 楚融眼睛一亮,眉开眼笑的接了抱在怀里,欢快的蹬着两条小肥腿,率先扯下一颗塞进嘴里,露出几颗米粒牙,“甜!” “让人过去看看,这次西北上供的提子还有多少,一会儿让老六给这丫头带回去。”楚明帝看一眼楚融笑眯眯的模样,回头对张惠廷吩咐,又转而摸了摸她的头,“你先坐着,朕要处理点事情。” “嗯!”楚融吃的满脸汁水,百忙当中抬手一指旁边空着的半张软榻,脆声道,“团子,过来!” 那神情语气落在众人眼里,怎么听怎么都有点似曾相识的味道。 楚奕的反应最快,一向稳健持重的当朝太子噗的当堂喷了一口水—— 感情楚融唤他和唤绒团儿,从来都是打的同一个手势! 付厉染,你狠! 绒团儿也是个不怕事儿的,得了小主子的召唤,脚步轻盈一跃就落在楚明帝身侧那半张榻上。 “哎,这——”张惠廷吓了一跳,抱着拂尘急忙就要上前去赶它。 “罢了!”楚明帝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管。 张惠廷张了张还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垂首退下恭谨的站回去。 绒团儿在那榻上闲庭信步,左右转了两圈之后选了个比较好的位置,把身子团成一团儿开始闭目养神。 “父皇,这孩子被娇宠惯了,您可别再惯着他了。”强压下心里的不平情绪,这边楚奕开始作势出来打圆场。 “女娃娃嘛,养的娇贵点也不吃亏。”楚明帝道。 楚奕于是也就不再说什么。 而秦菁看着高坐在上眉开眼笑的楚融却是难得露出几分沉思的表情来。 楚奕喝茶的时候略一垂眸扫过去,不解道,“怎么了?” “你不觉得这丫头今天的表现有点反常吗?”秦菁的目光落在楚融身上没动,摸过桌上茶碗呷了一口。 楚奕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眼,突然也有所悟,“也是,除了对你,我还从来没见她和谁这么主动亲近的。” “是啊!”秦菁若有所思的长叹一声,回头看了看,没见到旋舞,也就只能暂时作罢。 楚明帝安置好了楚融,常栋和齐国公也终于暂缓争执,想着方才失态的事情各自心虚的垂眸不语。 之前跟着楚融一并进来的内侍回过神来,急忙道,“陛下,常家小姐来了,在殿外求见。” “请进来吧!”楚明帝随口道,说着已经恢复了那张冷漠的面孔看向殿中并肩跪着的常栋和齐国公两人,冷冰冰道,“二位爱卿的口水官司打完了?” “殿前失仪,微臣有罪。”两人惶恐,急忙磕头请罪。 “你们也都不是第一天为官了,宫里宫外的规矩还用朕再来给你们说一遍吗?好在今日只是朕的家宴,朕念在你们各自都经丧子之痛有情可原,就不追究了。回头自己去领罚,每人罚奉半年,以作小惩大诫!”楚明帝道,一抬手,张惠廷就马上会意,递了碗茶上来给他润喉。 “是,微臣遵旨。”齐国公和常栋各自应道。 楚明帝垂眸呷了口茶,说话间外头常芷馨已经被内侍领着走了进来。 她低垂着眉眼,半分也不敢逾矩,完全是一幅大家闺秀出门在外的严谨之态,莲步轻移走到她父亲常栋身边跪地给众人见礼。 “臣女芷馨,参见皇上、皇后,给各位贵人请安!” “嗯,平身吧!”楚明帝淡淡的应了声。 不过楚明帝虽然免了她的礼数,但常栋和齐国公都还跪着,常芷馨却也是没办法自己起来的,于是只就干应了声,还是端端正正的垂眸跪在那里。 楚明帝喝一口茶,又略略靠到旁边软榻的扶手上,开口道,“方才你们之间的争执,朕也已经听了个大概出来,事关两位公子的事,朕不是已经交由老八去审了吗?你们两家这么迫不及待的闹上殿来,是怕那孩子会处事不公吗?” “臣不敢!”齐国公马上接口道,“陛下,咱们祖宗的规矩臣是知道的,关于犬子的死,臣虽然心中不忿,也断不敢如此罔顾君臣法度闹到这宫里来,今日实在是常侍郎他找上门去强拉而来,情非得已。” 今日之事,本来就是常栋上门生事。 但无可否认,齐国公面色虽然多有愧色,但他确乎也是极愿意配合常家人来演这一场戏的,否则以他国公府的守卫,大可以将常栋拒之门外,直接不予理会。可他非但放了常栋进他的家门,还跟着他入宫到楚明帝这里来大闹一场。 常家人正在急怒攻心方寸大乱的时候也许一时还察觉不到,但在场的绝大多数局外人却都能够一眼洞穿。 正是因为看出来两家各怀鬼胎水火不容的架势,所以便没有人插嘴进来,都保持着旁观者的姿态默然看着。 “你——”常栋怒目圆瞪,马上就要辩驳。 常芷馨暗暗拉了一把他的袖子,示意他冷静。 “陛下,可否容臣女说几句话?”她自己在地上叩了个头。 荣妃记恨着常家人,不等楚明帝开口已经冷嘲热讽道,“常小姐,陛下是在和您父亲还有齐国公议事,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就这么贸然插话进来,自己觉得合适吗?” 常芷馨倒是没有想到会有人出来给她编排软钉子,一时语塞,回头看了荣飞一眼可怜巴巴道,“娘娘——” “哼!”荣妃姿态倨傲,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连一个白眼都没有给她,只是脊背笔直的优雅喝茶,一边慢慢道,“常大学士可谓当朝大儒,这家教果然是非同一般呢。” 她就只有成渝公主一个女儿,将女人看的很重。 即使广泰公主和常家人算计吴子川不曾得手,也足够她不依不饶的记恨上一辈子了。 “娘——”吴氏想到牵扯在内的纪良妃,心里一堵,把手里酒杯往桌上一搁就要发难,四皇子马上一个冷眼横过去,制止了她。 然后立刻就听到常栋怒不可遏的一声咆哮,“娘娘,我父亲一生忠君爱国有目共睹,今日他尚且尸骨未寒停灵家中,您就要这样侮辱他吗?” “常侍郎这是在质问本宫?”荣妃目光一愣,笑的讽刺,也不等常栋回答就又继续说道,“本宫这人就是不会拐弯抹角有一句说一句,就是看在常大学士忠君爱国的份上,今儿个我便替陛下再告诫常侍郎你们父女一句话——正是为了常大学士的百年清誉,你们常家人此后的一言一行就更要慎之又慎,省的常大学士身后晚节不保。” “你——”常栋耳红脖子粗,羞愤之下几乎就要上去和她拼命。 叶阳皇后见势不妙,故意把手里茶碗重重的往桌上一搁,沉声道,“荣妃,常大学士是当朝大儒,他的对错功过自有皇上论断,你我深宫妇人,就少说两句吧。” 朝中无人不知,这叶阳皇后的手从来就不安分于只掌后宫事物。 “皇后娘娘真是贤惠啊,真不愧为我西楚国母。”不过荣妃也有分寸,不会当着楚明帝的面做的太过分,当即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就不再赘言。 她的话中有话,人人都懂。 叶阳皇后面色如常的重新端起茶碗细细品茶,仿佛根本没有听到。 常芷馨尴尬的跪在当中,这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把方才的谈话继续下去,却是成渝公主温和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的,这里一不是公堂,二不是朝堂,既然父皇把二位大人传到此处叙话,本来也就是体谅二位大人丧失至亲的心情,而非要追究他们的失仪之罪,常小姐既然有话,让她说了就是,您说是不是啊父皇?” 常芷馨诧异的看成渝公主,断不会信她是真的好心。 她却不明白,那日广泰公主明明没有把她拉下水,这成渝公主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 秦菁在旁边看着,更是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 在皇室之家成长起来的女子,他们对识人辨物自有一套自己的本事,否则在这明枪暗箭防不胜防的宫闱争斗中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常芷馨以为她已经把自己撇干净了,却不想,只那日她出现在成渝公主府上,先是情绪激动的据理力争后又心虚的一语不发,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漏洞。 楚明帝看了女儿一眼,他今天的心情确乎很好,竟然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道,“你们两家的案子,回头自然还是老八去审,不过今日既然你们找到朕的面前来了,有什么话也就一次说了吧。” “谢陛下!”常芷馨谢恩,却因为成渝公主不怀好意的解围而心生忐忑。 她跪在那里,攥了攥手心准备陈情,却一抬头看见坐在楚明帝身边眉飞色舞的楚融,一张脸上的表情马上僵住,脸色铁青的怔在那里。 楚融欢快的甩着小短腿已经把一串提子揪下了大半,碰见她的目光看过去,像是不经意的又是咧嘴一乐。 方才在门口她死撑着没有跪这个死孩子,转眼之间竟就是不得不以这种姿态匍匐在她脚下? 常芷馨七窍生烟,气的脸都青了。 秦菁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难不成刚才楚融出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了? 她这边正在百思不解的时候,出去绕了好大一圈的楚临终于姗姗归来,低调的摸回自己的桌子后头若无其事的坐下。 殿中常芷馨收拾了散乱的情绪开始陈情,“臣女的父亲莽撞,臣女代他向陛下请罪。可是父亲他今日之举也是无奈之举,这几日加中接二连三的出事,祖父遭遇不测,父亲他已经是伤心欲绝,连着几日精神恍惚,偏偏今早就得了我三哥在狱中离世的消息。陛下也为人子为人父,应当会体谅我父此时的心情的是不是?” 她说着,就落下泪来,“纵使子女再多过错,也是亲骨肉,所以在听到哥哥死讯的时候,父亲他才会当场失控,去打扰了国公爷又冒犯了陛下。” 齐国公面色不动如山,目不斜视的听着,最后叹息着一声冷笑,“常侍郎好福气,养了这么个才思敏捷又伶牙俐齿的千金。” 他是当朝重臣功勋世家的掌舵者,定力非比寻常,之前可以为了把事情闹起来而和常栋当着圣驾之前互相攻击,却断不能自贬身价和常芷馨一个黄毛丫头去争辩。 换而言之,这常芷馨似乎也是提前做了两手准备而来。 要么就是算准了齐国公再大能耐,但是碍着面子,在她面前也无法发挥;要么,就是为了故意激怒齐国公,好让他当众失态为人耻笑。 但很显然,齐国公并不上当。 “国公爷谬赞,小女子受之有愧。”常芷馨道,姿态恭谨谦虚,却也不卑不亢。 “你父亲丧夫丧子悲痛欲绝,似乎怎么都有情可原,本官也不是那小家子气的人,看在常大小姐的面子上,我不追究他今日带人横闯我府上的无礼行径也就是了。”齐国公道,语气随意而大度,却又暗地里把常栋的罪名追究了一遍。 常栋吹胡子瞪眼。 “谢谢国公爷宽宏。”常芷馨有些僵硬的急忙道,没有让他接茬。 “常小姐先别忙谢,咱们一码归一码,虽然令兄已经亡故,可咱们压在京兆府的那件案子我却是半步也不会让的。”齐国公深吸一口气,强硬说道。 即使常海林死了,也休想息事宁人,这个罪名定然是要他背下。 这样便是断了私了的希望,其实从一开始,秦菁把事情捅出来的时候起,这事儿已经没了私了的可能。 “这是当然。”常芷馨讪讪的笑着,转而又对楚明帝道,“陛下明鉴,虽然有人指认我哥哥行凶,可诚如陛下所知,那日和哥哥他们一同赴宴的有二十余人,时间又是在夜里。臣女不敢替哥哥强辩什么,可是能否恳请陛下,等到京兆府衙门正式过堂断案了之后再定我哥哥的罪名?” 常芷馨道,言辞恳切,说着一个响头重重叩在地上。 她心里很清楚,只要现在先认定了她常家人一条杀人的罪名,那么此时与楚明帝说话的时候,他们就会马上处于先天的劣势。 但她也够聪明,知道强词夺理势必引人反感,还有可能激怒齐国公,让对她常家不满的人群起而攻之。 所以就选了个折中的法子。 只要常海林还没定罪,楚明帝就不能对他们常家表现出偏见。 楚明帝略一沉吟,然后点头,抬手招呼了楚临一声道,“交给你的两件案子用点心,该过堂的就早点过堂,非得要苦主都找上门来跟朕讨要公道吗?” “是,父皇,儿臣一定加紧查办。”楚临恭敬道,他的态度一向都恭敬有加,让人想要当面责备都无从开口,但回头真要办起事来就正好和这个一本正经的保证背道而驰,极为不靠谱。 “陛下,那我祖父的事——”常芷馨咬着下唇,小心翼翼的试着道,说话间便像是沉痛的落下泪来。 这几天京中传的沸沸扬扬,都觉得常文山的死和齐国公赵家有关,这其中当然不乏她刻意让人散播的口风出去。 可以说,如果在常海林的事情上齐国公的苦主,那么紧跟着常文山这一出闹出来,两家就变成了半斤八两,同样沦为同僚们茶余饭后非议的笑料。 齐国公冷哼一声,双目微合,拢着袖子端正的跪好就不再说话。 这时旋舞才蹑手蹑脚的从侧门溜进来。 秦菁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旋舞发现常芷馨在这里,先是咬着唇狠狠的瞪了眼她的背影,然后凑过来在秦菁耳边把之前那事的经过大致的说了。 秦菁心头一跳,有一瞬间几乎全身的血液凝固,几乎就要当场爆发。 常芷馨居然会把主意打到楚融的身上?彼此之间什么深仇大恨也没有,她居然就能狠下心肠来对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下毒手? 她手里端着茶盏,面沉如水,一语不发,却凭空散发出一种凛冽而冰冷的气息,束束如刀带着凛冽的杀气四面升腾。 楚奕本来正在想别的事情,并没有在意这边旋舞和她嘀咕了什么,这会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意一惊,不由的皱眉回过头来,轻声道,“怎么了?” “哦,没什么。”秦菁猛地回过神来,扯了下嘴角却没能笑出来,“这里说话不方便,等回去我再同你细说,不用管我。” 楚奕总觉得她的神色不对,担忧的握了握她的手,目光里带着询问。 秦菁知道,她现在如果对他道出实情,只怕他立刻就会发难,甚至不会让常氏母女活着走出宫门。 但那样一来,在叶阳皇后和楚华等人之前就相当于打了张明牌出来,与大局不利。 心里略一权衡,秦菁却是移开目光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最末一桌楚临的那一席道,“你绝不觉得八殿下太过孩子脾气了?” 楚奕知道她话里有话,便是闲闲的往后一靠,打趣道,“能像他这样活着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啊!” “那是你这做哥哥的太不懂得照顾他了,皇室之家,你对他太过包容反而是害了他不是吗?”秦菁不以为然的摇头,楚奕等着她的后话,她一笑之后,却再不肯多说一个字,转身重新招呼了旋舞过来在她耳边吩咐了两句话。 旋舞听着,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的抬眸看了眼楚临那里,目光犹豫。 楚临那里本来就端着个酒杯提着酒壶有意无意的往这边瞥,见她一眼扫过去,不由的坐直了身子。 但旋舞的目光却未在那里多留,只略略一蹭就对秦菁福了福悄悄后退,不甚情愿的绕了个圈摸到对面荣妃身边给她递了几句话。 彼时殿中常芷馨正巧舌如簧的在极力发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赵、常两家人身上,倒是没人在意旋舞的行踪。 荣妃听着她的话,目光乱飞,一会儿狐疑的看秦菁,一会儿审视的看楚临,再一会儿带了几分冷风剜一眼跪在当中全然无所察的常芷馨。 最后,她似是思忖了一下,然后隔着大殿对秦菁略一颔首。 旋舞无声无息的又悄悄从她身边退走,楚临被这些人乱七八糟漫天乱飞的目光看头皮发麻,直觉上开始有种不安的预感,提着酒壶半天忘了给自己斟酒。 楚奕也是胃口被人吊着,猫爪子挠的一样做不安稳。 只不过他在人前要摆谱,不好撒泼耍赖,只能偷偷在桌子底下一个劲儿的勾秦菁的手指,讨好道,“你让旋舞跟荣妃说了什么?” “过会儿你就知道了。”秦菁似笑非笑的瞧了眼跪在当前从容和楚明帝应答的常芷馨,目光冷的让人心里发寒。 楚奕觉得她今日这情况着实不对,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正色道,“她又招惹你了?” 秦菁抿着唇不肯答,自顾低头喝了口茶才道,“殿下不觉得常家的案子已经拖的太久了吗?您是不是应当体谅人家苦主们的心情,多督促八殿下早点把案子结了?” 楚临只是躲清闲罢了,脑子却很活络,绝不是个草包皇子。 楚奕见她实在不肯明说,索性也就不再追问,无奈的出一口气,突然正色对楚明帝道,“父皇,这两件案子都是人命关天的大案,而且又关乎当朝一等功勋世家的齐国公府和当朝大儒的常家,老八那里,你确乎是该给他定个明确的破案期限了,三天之内,是不是至少得把这两桩案子了结一桩?” “六哥!”楚临一惊,不明白楚奕为什么突然找上他的事,面带乞求的一个劲背着楚明帝给他使眼色。 楚奕视而不见,反而更加语重心长的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道,“京兆府的邱大人在任十余年,是个断案的老手,八弟不妨去和他多走动走动或许对你会有帮助。还有天牢那边,该审的该问都尽早。” 邱大人掌管京兆府,十年间经手的官司无数,在刑讯方面也是个经验十足的老手。 楚奕先提他,再提暂押天牢广泰公主和纪良妃—— 难道是要楚临去对广泰公主用刑? 广泰公主现在虽然口风极严,但万一—— 常芷馨脸色白了白,顿时心惊肉跳起来。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常文山的死可以尽早定案,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边常芷馨的心思正在千回百转,那里齐国公已近转而对楚临一揖,诚恳道,“殿下,犬子的案子就劳您费心了。” 常栋也急忙道,“家父冤死,死不瞑目,我常家也摆脱殿下了。” “两位大人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楚临心不在焉的应着,心里却没太当回事。 横竖他到时候审不出接过来,楚明帝也不能把他做凶手杀了抵罪。 这样一来,大闹一场之后似乎马上就要雨过天晴了。 荣妃端着酒杯笑吟吟道,“陛下,既然他们两家能互相体谅,今日这事儿就当一场笑话,就散了吧。” “嗯!”楚明帝颔首,吩咐内侍道,“去添两张桌子,给两位爱卿斟酒,压压惊吧。” “是,陛下!”张惠廷领命,挥手下去。 不多时内侍就在末位又添了三张桌子,楚明帝象征性的赐了两人一杯酒,这事儿便算是揭过了,刚要宣布撤席,荣妃便又笑道,“陛下,您一向都是赏罚分明的,今日齐国公和常侍郎大闹宫门您罚了俸禄,可是常小姐一介女流却有如此胆识,当着圣驾为父亲陈情,替家中枉死的祖父讨要公道,你是不是该赏她点什么?” 荣妃对常家人的敌意,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现在突然替常芷馨讨赏明显的不怀好意。 尤其是常芷馨,虽然荣妃的目光没往她身上移,她还是觉得如芒在背,噌的一下从座位上起身跪下去推辞,“臣女所为,都是为人孙。为人女的本分,不敢求赏,谢娘娘抬爱。” 对于这个常家的女儿,楚明帝本来是没有多少兴趣搭理的。 荣妃却是不依不饶的笑道,“陛下您瞧,这常小姐的确是知书达理,进退有度,虽然她懂事儿,可您若不赏,倒是显得咱们皇家小气了。” “陛——”常芷馨极力的想要挽回。 楚明帝思忖片刻,却是懒懒的抬手打断她,扭头对荣妃道,“既然是荣妃你的意思要为常家小姐讨赏,你就由你来说吧,该赏她点什么。” 荣妃眼珠子转了转,捏着手里帕子像是在费心的思索,半晌,突然眼睛一亮。 常芷馨背上冷汗直流,紧张的看着她,想要再开口推拒已经不能—— 皇家的赏赐,你推一次,那是识趣守礼,推的多了那就是不识抬举。 荣妃笑的欢畅,似乎十分雀跃的模样道,“常小姐知书达理文采斐然,又常有才女之名,今日更有大殿之上替父陈情的仁孝之举,这样德行的好女子,又是出自常大学士那样家学渊博的大儒之家,臣妾是自己没有儿子遗憾的很,这便擅做主张出个主意,陛下便替她指一门婚,将她纳做咱们皇家的媳妇如何?”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之前楚明帝的确是有意将常芷馨指给楚奕做太子妃的,只是计划并没成形就先夭折。 不过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明确的旨意颁布,这事儿倒也没给常芷馨和常家的面子带来什么损伤。 这会儿太子妃之位已经有人在坐,荣妃这般旧事重提莫非是想她做妾? 常芷馨心里一怒,紧跟着又是一羞,下意识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瞟楚奕。 楚奕容貌出众,才思敏觉,又是深得楚明帝宠爱的皇朝太子,若说失去太子正妃之位,她的确是不甘心的,可是他那样身份地位的人,即使做一个侧妃,也是前途无量。 常芷馨心乱如麻,思绪千回百转之间却全然忘了荣妃和她常家可是有仇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的在楚奕和秦菁之间来来回回的转悠,只有叶阳皇后看在眼里无声无息的冷笑。 方才秦菁让旋舞在荣妃之间走的那一场官司别人没注意,她和楚明帝两个却都看的清清楚楚。 大秦是荣安长公主那是个什么人?她是半分也不信,她会和自己过不去。 即使她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须得要整死常芷馨,也断不会把这么个女人请回家去再弄死。 这个时候看着秦菁,她突然就有了种看知音的感觉—— 这个女人,够狠辣,够手段,哪里是一般的后宅女子所能匹敌的。 叶阳皇后事不关己的别开眼,安静饮茶。 楚明帝抿唇沉默,半晌没有表态。 楚奕和秦菁更加泰然,夫妻俩迎着万众瞩目的目光,和他们女儿之前的做法一样,从容淡定的享受。 荣妃明知道众人误会了却也不点破,反而脸上笑容更深的对常栋道,“不知道常侍郎意下如何?你觉得本宫这个提议可取吗?” 常家刚失了常文山,那就是塌了顶梁柱,此时若是能让常芷馨攀上皇亲,马上又是风光如前,甚至更进一步。 常栋心里难掩激动,面上却是极力保持冷静,恭敬道,“微臣不敢,一切全凭陛下和娘娘做主。” 齐国公从心底里也不信楚奕会纳常家的女儿,此时却是难免狐疑,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荣妃又看常芷馨,“常小姐,这是你的婚姻大事,你父亲大约是不想贸然替你做主,您觉得呢?” 起初为妾的耻辱感一经冲散,常芷馨此时心境便马上被一种强烈而执着的欲念充满,她娇羞无限的垂下头,小声道,“全凭陛下和娘娘做主。” “陛下您看,臣妾投石问路,都帮您打探好了,既然常小姐和常侍郎都没意见,现在就只等您做主了。”荣妃眉开眼笑,就好像取媳妇的是她自己的儿子一般。 楚临私底下和秦菁有过接触,他更不信秦菁会主动往楚奕房里塞人,直觉上,他肯定那女人是有阴招,在暗地里盘算什么。 为了避免惹祸上身,他本来是想极力的忍着不要掺和,但终究还是没能抗争过强大的好奇心,笑嘻嘻的对荣妃一抬眉毛讨好道,“娘娘,您这保媒牵线的确是做的善事喜事,可是眼下六哥和六嫂才刚新婚,您是不是有点心急了?” 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其他人不说,心里都也早就是这么想着的了。 秦菁的身份显贵,虽然说一国储君的楚奕妻妾成群是在情理之中,但眼下却不是时候。 楚临无疑是把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给提出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耐不住的蠢蠢欲动,热烈的彼此交汇碰撞不休。 荣妃看着楚临,表情却是越发和善可亲的笑道,“傻小子,我什么时候说要搅和你六哥夫妻之间的情分了,我说的是你!” “噗!”楚临刚刚含进嘴里的一口酒蓦的喷出。 他什么也没想,却在那一瞬间飞快的心一横做了个决定—— 马上出宫去审常家的案子,就算是掘地三尺也得把这常家人罪证给搜集齐全了,将他们全体入狱流放,一辈子不要在他面前露面! 审!必须得审! 第二十五章 因为楚临这一口酒喷的太过狂放的缘故,瞬时引起万众瞩目。琡琸璩晓 常氏父女愣在当场,一时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荣妃已经兀自笑吟吟的道,“皇上,太子殿下这几年为了替您分忧操劳国事,这才把婚事一直的拖着,可这老八也不小了,是时候让他收收心了。在咱们皇家,哪有年过二十还不娶亲的皇子?依臣妾所见,这常小姐的确是不错的,正好眼下太子殿下刚刚大婚,臣妾也尊回大,便厚着脸皮替临儿也求一份恩典,如果近期能把事情给办了,也算双喜临门。” 由太子侧妃,换做八皇子正妃? 当初要以常家的家世来染指太子正妃之位,的确是有高攀的嫌疑。 而常家清贵世家,书香门第,用以匹配倜傥风流的闲散王爷八皇子,倒是门当户对了。 热心肠的二皇子夫妇一拍即合,二皇子马上抚掌笑道,“妙哉,荣妃娘娘的这个提议的确是不错的,眼下咱们兄弟几个也就剩老八还姑且单着了,八弟啊,你这婚事也是时候该早点定下来了,这样也算是了了父皇的一桩心事。” “二哥您就别拿臣弟来取笑了,臣弟闲散惯了,左右也就知道吃酒寻乐,可不敢耽误好人家的姑娘。”楚临在楚明帝面前陪着几分小心,脸上笑容扭曲,拼命的垂下头去做掩饰。 “这孩子,这是不好意思了呢!”荣妃捏着帕子掩嘴笑,继而又转向楚明帝道,“皇上您看呢?这两个孩子站在一起臣妾倒是觉得蛮般配的,郎才女貌,匹配的紧。” 楚明帝的几个儿子当中,若要论样貌,都还是不错的。 除去恍若谪仙临世的莫如风不提,楚奕、楚越和楚临三个,也都生着副让无数怀春少女趋之若鹜的好皮相。 只想楚奕冷淡、楚越阴鸷,两个人都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可远观,倒是闲散浪荡的八皇子楚临平易近人,脾气又好,在女子之间的眼缘要好上许多。 楚明帝看着楚临,默然沉思。 楚临急的一手心的汗,却不敢拿正眼看他,只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的扫。 半晌,楚明帝似是略有所感的“唔”了一声道,“是啊,常大学士在时,朕就有过要和常家永结百年之好的打算——” 这样一来,便是连楚明帝都赞成了? 常芷馨心里砰砰直跳,下意识的侧目去看站在她斜后方的楚临,心里百感交集,却似乎分辨不清到底是喜悦还是失落—— 她一直都是属意楚奕的,虽然现在楚奕那里明显没了指望,心里却总是不甘。 “父皇——”常芷馨那里正在心乱如麻胡思乱想的时候,楚临猛地一个机灵,就要上前。 “父皇!”楚奕的动作却要快上他许多,已经上前一步,拱手道,“儿臣也觉得荣妃娘娘的提议很不错,这些年父皇对八弟的确是疏忽了一些。” 楚明帝对所有的子女都不甚关心,放任他们由着性子自己去成长。 但是这样的话,想来整个西楚国内也唯有楚奕敢对他明着说出来了。 而明明是劝和的话,落在常芷馨的耳朵里却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把她心里刚刚含羞带怯升起的那一点旖旎的心思给冲了个干干净净—— 他这是什么意思?迫不及待的把自己推给别人,是怕她会缠着他不成? 其实她对楚临并无反感,可有些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心心念念的不肯释怀,如果没有楚奕的这一句话还好,此时被楚奕这一挑拨,常芷馨心里顿时如翻江倒海一般,恼恨、不甘、耻辱,千般感触融作一团,让她整个人的都茫然无措了起来。 “陛——”依着性子,她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拒绝了荣妃的提议,却在话头即将脱口而出的一瞬猛地打住。 因为她突然像是明白过来—— 怪不得荣妃会突然好心的替她牵线保媒,原来为的就是借楚奕之口来当面打击她吗? 楚明帝这日的心情好,许是楚奕的这一句话真的激起了他心中对小儿子的愧疚之心,于是便语重心长的点点头道,“是啊,朕是疏忽你了,要不是你母妃早逝,你这亲事也早该定下来了,既然今天机会合适,那便——” “父皇!”楚临心里一紧,冲口而出的大声道。 所有人都被他突然的爆发力吓了一跳,常芷馨本来是心一横准备接旨了,此时脸色一白,身子都跟着不易察觉的晃了晃。 楚奕不要她,如果今天楚临再要当殿拒婚,那她还有什么颜面存活于世? “父皇,儿臣请您三思!”楚临快步走到当前,对阶上楚明帝伏地拜下。 “怎么,这门亲事你不同意?”楚明帝居高临下看着他,面容平静,而不带一丝感情。 楚临很清楚自己父皇的脾气,他的确是反对这门婚事,也懒得管若是他当众拒婚之后那常芷馨是不是会羞愤的当堂撞死,只是因为天生对楚明帝就有着一种敬畏之心,让他不敢当面对他出言不逊。 “儿臣不敢,只是有件事还请父皇三思。”深吸一口气,楚临观察着楚明帝的脸色试着道,“父皇您忘了,现在常大学士和常校尉两件案子都还压在儿臣手上呢。此时您若要为儿臣定了婚事,回头这两件案子审起来难免落人口实。所以,为了公允期间,儿臣恳请父皇,是不是可以把指婚一事暂且压后,等这两件案子结了再宣儿臣上殿接旨,省的朝臣非议!” 原来不是八殿下看不上自家女儿。 常栋松一口气,体谅的接口道,“陛下,八殿下所言极是,您的恩典,微臣父女铭感于心,可眼下的确不是时候,一则我父亲沉冤未雪,二则,芷馨她也在孝中,指婚一事,是可以暂缓的,等案子破了,陛下再为小女做主也不迟。” 常芷馨愣了半天神,仔细回味了一遍楚临的话,觉得对方的确不像是单纯的借口在搪塞自己,心里才稍微有些舒服。 楚明帝沉吟着看一眼齐国公,齐国公脸色阴沉一语不发。 常栋便更是得意起来,侧目给常芷馨递眼色。 常芷馨会意,急忙收摄心神给楚明帝磕了个头道,“陛下,臣女谢过您的恩典,可眼下祖父他丧期未过,臣女实在不敢多想别的。” 她说着便又是面有哀容,急忙低头抽了帕子去拭泪。 楚明帝的面色略有松动,荣妃一看这事儿怕是一时不成了,马上就转了心思,从几案后面起身当众对明帝福了福,请罪道,“这倒是臣妾的疏忽了,一时没有想的那么周到。常小姐孝心可嘉,临儿的顾虑也是正经事,眼下的确是不适合指婚。” 她说着,顿了一顿,马上又道,“不过陛下金口玉言,已经说出口来的话也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不如这事儿私底下还是这么定下,回头等常大学士的案子结了,陛下再降旨为他们风风光光的指婚操办喜事可好?” 这便是死活都要把楚临和常芷馨绑一块儿了。 楚临嘴角抽搐,只能使劲低垂着脑袋作掩饰。 常芷馨心里喜忧掺半,也是默默的垂下眼睑,不做声。 楚明帝略一思忖,便是摆摆手,“既然你一再当面的向朕替他们求的恩典,今日这个面子便全都给你吧,一切依你所言。” “臣妾谢过陛下!”荣妃眉开眼笑,急忙见礼谢恩。 殿中楚临和常芷馨也急忙各自上前一步,对楚明帝和荣妃分别谢了恩。 一顿饭吃到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再继续下去的必要,楚明帝宣布了一声撤席就转身抱着楚融从后殿离开。 赵、常两家的人各自被送了出去。 散席之后叶阳皇后就先一步回了凤寰宫,其他人则是由荣妃主事,带着去御花园里喝茶赏花。 秦菁走在最后,无奈的和楚奕相视一笑,就悄声从人群里退出来,带着旋舞跟随等在那里的张惠廷往后殿的方向走去—— 楚明帝一声不吭的抱走了楚融,明摆着就是单独召见她有话要说。 张惠廷带着她进了后殿的花园,果然楚明帝就坐在一座八角凉亭里头等着。 “儿媳参见父皇。”暗暗提了口气,秦菁款步走过去,站在亭外的台阶底下给楚明帝屈膝见礼。 “免了吧!”楚明帝神色淡远,看着对面宫墙外面并不十分辽阔的一方天空。 他不说让秦菁进去坐,秦菁也就泰然处之的站在那台阶底下,然后回头吩咐身边旋舞道,“融丫头今儿个中午没睡午觉,你先抱她下去吧。” “是,公主!”旋舞道,又观察着楚明帝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对他福了福,就上前去抱楚融。 横竖小丫头那里已经把老爷子利用完了,这会儿绕着几个石凳上蹿下跳的爬来爬去也觉得没意思,于是就老老实实的被旋舞抱着走了。 张惠廷也跟着主动退了下去。 目送他们相继离开,秦菁就主动的开口道,“父皇叫荣安过来,是有话要私底下对我说吧?”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已经不习惯于在任何人任何事的面前处于被动了,所以此刻,即使眼前的这人是西楚帝国堂堂的一国之君,她也不花费大量的时间去等候。 她会主动开口,楚明帝似乎也并不意外,缓缓自远处收回目光,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石凳道,“坐吧。” “谢父皇。”秦菁一礼,从容的拾阶而上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朕叫你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见见你。”楚明帝道,说着目光又再移开。 他似乎是对她本身并没有多少兴趣的样子,也不像一个长辈观察小辈那样去打量她。 可是秦菁知道,他的不看,实则是因为早就把她的一切看透。 “这几年有关我的事,事无巨细想必父皇都已经了若指掌,什么话我都多说无益,不过有一句话还是得要告诉您,荣安对您,没有半分不敬或是亵渎的意思。”秦菁微微一笑,也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她不看他的脸,也是因为知道看不透。 “是吗?”楚明帝手指叩着大理石的桌面,默然闭上眼,“这样说来,刚才在前殿发生的事,你也是没准备对朕解释的了?” “陛下需要荣安的解释吗?”秦菁反问,面容宁静,而无一丝的羞愧哪怕是不安。 楚明帝像是突然有了点兴趣,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唇角,等着她的后话。 秦菁从桌旁站起来,挪到一旁的栏杆前侧影对他站定,然后才是慢慢开口道,“有人想要觊觎我的丈夫,伤害的我的孩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人妻,为人母,最寻常不过的事情,所以我不觉得需要对任何人解释。” 这个女子,狂妄而大气,但在骨子里却又似乎偏执的要命。 楚明帝心里微微一叹,“奕儿他喜欢你,看重你,本来就不是朕能左右的事情。你们之间的事,朕从来就没打算插手。不过现在,既然你做了他的妻子,那么有一句话朕却还是要问的,你觉得自己适合坐在一国之母的位子上吗?” 她不准别人觊觎她的丈夫,对于想要伤害她孩子的人,不择手段的疯狂报复。 这样的女人,即使她能翻云覆雨行走于朝堂之上,但在感情上,怎么看都太过狭隘了。 这不是身为一国之母应有的品质。 “陛下觉得他适合坐上一国之君的位子吗?”秦菁的目光沉了沉,反问着回头看他。 楚明帝侧目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而不见内容,片刻之后才道,“不是他合不合适,而是他自己想要那个位置。” 为了有能力将她们母女接回身边来保护,楚奕毅然而决然的选择了这条路。 作为父亲,他也从未问过他心里是不是就是真的想要去做这个皇帝。 从这一点上来看,自己的儿子比他深爱的女人还要偏执。 “那么我也告诉父皇,不管合不合适,他身边的那个位置,我都要。”秦菁笑笑,目光之中有一种明亮光影闪烁。 楚奕之所以要这样做的原因,她再清楚不过。 楚明帝怔了怔,随即脸上的表情又再冷淡下来,慢慢道,“掌控一个朝廷,远不似你们想象的那样简单,其中有无数条的关系纽带需要牵连和维护,你们这样,势必要付出比别人更多于几倍的艰辛。” 后宫和朝堂从来一脉相承,很多时候,后宫嫔妃都是维系前朝各方势力的纽带。 换而言之,如果他们两个一意孤行,那么要做到同样的平衡,就需要多费很多的周折。 楚明帝的暗示秦菁懂得,但楚明帝势必也知道,要维系前朝的稳定,最得力的助力并非在于后宫的裙带关系。 所以他今天会说这一番话,其实只能算做试探。 秦菁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忽略了这个问题,反而话锋略略一转,正色道,“父皇的疑问,荣安都已经给了您答案,现在,恕荣安莽撞,我是不是也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 “你要跟朕讲条件?”楚明帝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秦菁觉得他这个眯眼的表情和绒团儿很像,忍不住就哑然失笑道,“荣安不敢,只是机会难得,想和父皇推心置腹的说两句罢了,当然,如果父皇不愿意,那也便算了。” 楚明帝看着她脸上表情,半晌,又往旁边移开目光道,“你想问常家的事?” “是!”秦菁也不避讳,走回石桌旁边重新坐下,目光不避不让直视楚明帝留给她的侧面轮廓,“今日前殿发生的事,其实荣安也想要跟父皇要一个解释。不,不只是今天在前殿发生的,应该说是从数月之前,从父皇为阿奕拟定常家女要为他议亲的那件事起,父皇是不是就欠着他一个解释?” 楚明帝抿抿唇,目光深远不置可否。 秦菁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就又继续说道,“从知道他的存在的那天起,您也同样知晓了我和融丫头的存在,你明白他的意图和每一步打算,明知道他不会娶常家小姐,却还故意把常家人推出来,迫使他们成敌。然后就撒手,不闻不问,由着我们双方兴风作浪,把常家人一步一步逼入绝境。据我所知,父皇您的行事一向光明磊落,而且以您君临天下将近三十年的手腕和段数,要去一个常家,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不动声色的办法应该多的是,何必非要把事情转到他的手上呢?” “那你以为朕为什么要这样做?”楚明帝的目光动了动,似是沉吟了一声,仍旧没有回头。 秦菁脸上的表情沉寂下来,她低头又抬头,似乎很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咬牙开口道,“如果我没说错的话,常文山应该是皇后娘娘的人吧!” “老六告诉你的?”楚明帝道,半分也不觉得意外。 秦菁耸耸肩,算是默认。 毕竟她在西楚帝京根基尚浅,很多事,不过楚奕的手,是很难弄一个水落石出的。 楚明帝此时才终于正式的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以前就只知道自己的儿子对这个女人一片痴心,却未曾想到,他们双方之间,无论的朝堂还是后宅,竟是连一点的秘密也没有。 曾经一度,他也曾无数次的努力,渴望可以和一个女人这般没有隔阂的在一起,但终究死生不得如愿。 却不想,他苦心孤诣一生而不曾得到的,他的儿子,竟然拥有了。 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嫉妒,楚明帝突然觉得他今天的感情波动似乎有点过分了,于是暗暗提了口气,把起伏的情绪压平下去。 “即使他是皇后娘娘的暗桩爪牙,父皇您不容他,要除却他也断然犯不着一定要把事情推给阿奕,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的理由,让您恨他至此,却又不屑于亲自对他动手?”秦菁道,语气里已经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似乎非要一个水落石出不可。 楚明帝没有再说话,重新开始闭目养神。 秦菁却已经没了耐性跟他耗下去,索性就全盘拖出。 只不过这一次开口之前,她却是分外的慎重,心里砰砰直跳,暗暗的调剂了好一会儿的气息才一个字一个字,仔细认真的开口道,“是——和皇贵妃有关?” 楚明帝如遭雷击,整个身子剧烈一震,骤然睁开眼。 他的容颜已经苍老,即使气度使然,人前人后威仪不减,但在那一瞬,秦菁还是从他鬓角斑白的银丝中看到了明显的苍老痕迹。 那种苍老,与容颜无关,全都源自于心。 他是真的老了,沧海桑田的一颗心,积淀了太多的尘埃往事。 当那些尘土裹成壳的时候还能很好的隐藏,而一旦有人扫掉了那层灰,里面那斑驳的内里露出来,就再也无所遁形。 看着这个叱咤风云,永远立于云端的男人,秦菁的心里突然凭空而起一丝悲悯的疼痛。 她别过脸去,不敢再看,只是竭尽全力的放平了语气道,“阿奕查过,皇贵妃最后在世的那几年,曾经不止一次的遭遇神秘黑衣人的刺杀,那些人都和皇后娘娘有关,而最直接的却是通过常文山的手派出去的。” 楚明帝按在石桌上的一只手慢慢收握成拳,指间关节隐隐发出细微的响动。 他紧绷的唇角,脸部肌肉都压抑的带了种怪异的痉挛。 那是他心爱的女人,他爱了一生不得,而又始终不肯放弃的女人。 秦菁知道,她不该提,可那个人却不是她不提就不会在楚明帝的心里出现的。 当然,她不能说,叶阳皇后派出的那些杀手,最直接要下手的对象其实并非叶阳敏,而是他的另一个儿子,一个如昙花绽放在他眼前,无限美好的一瞬,却又飞快凋敝,并且,永远不愿意被他知道和承认的儿子。 “如果只是因为他曾对皇贵妃下过杀手,您就更有理由亲自处置了他的。你不出手,是因为你心里矛盾,不愿意沾手。”秦菁怅惘的一声叹息,默默垂下眼去,“我记得阿奕跟我说过,当年皇贵妃身体和精神都是在她和莫家公子大婚的那一日上受到打击垮下来的,莫家公子的死,应当也是过了皇后娘娘和常文山的手吧!” 这最后一句,她没有追问楚明帝真假对错。 虽然从头到尾,只有这一句才是完全出于她自己的猜测,但却已经笃定了想法。 叶阳珊太清楚自己姐姐的为人了,那么一个真性情的女子,既然没有办法用寒冰利器杀了她,那么便用她最依赖的一个“情”字将她摧毁。 就在她满心欢喜要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相守一生的时候,莫翟的死,就足以将她打入无间地狱。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莫翟一死,叶阳敏的整个精神和身体就一并垮了,剩下的几年时间都不过苟延残喘的虚度光阴罢了。 对于莫家公子这个情敌,想必楚明帝也不会有好感,可他仍然深深介怀于叶阳敏所经受的苦楚,但若要说到为莫翟报仇,他自然是矛盾的无法亲自出手,所以才会大费周章,把这件事推到楚奕的身上。 毕竟楚奕是叶阳敏的亲生儿子,他为自己的母亲做什么都的应当应分的。 而他之所以没有对楚奕言明一切,想来还是对叶阳敏和莫翟的事耿耿于怀。 即使心里明知道那女子的不爱,还是不愿意把这让他痛彻心扉的一世不爱再端到阳光之下供众人观摩品评。 这个男人,荣光一世,唯独在退回感情世界里的时候,脆弱而矛盾的让人心疼。 “你去吧!”良久的沉默之后,楚明帝终于还是颓然的挥挥手。 秦菁没有说话,起身对他福了福,举步出了亭子。 夜幕初降,那男人清瘦的侧影裹着明黄亮丽的锦袍孤身坐在微冷的夜风里,看上去像一尊陈腐了久远光阴的雕塑。 秦菁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隔着三丈之外的距离,道:“一直都还没有机会谢谢您的成全。” 她的脸上没有笑容,表情平和宁静,带着天生岑贵而雍容的表情。 但是这一句话,发自肺腑,恳切异常。 楚明帝僵直了很久的身子终于动了动,缓缓的回头看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秦菁微微一笑,当着他的面很认真的屈膝一福,“不管是我,还是阿奕,都谢谢父皇您的成全,还有,您为他所做的一切。” 楚明帝隔空望定了她,他看着这女子脸上平静而刚毅的表情,半晌,突然大笑起来。 “这几天之内,你对朕行了无数次礼,怕是只有这一次才是真心实意的吧?”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这是秦菁头一次见他肆无忌惮的笑容,一时间心里百味陈杂。 最后她却一句话也没说,淡然一笑,转身离开。 常芷馨父女离宫之后马不停蹄的匆匆回府,彼时蒋氏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家急得团团转。 听了下人禀报老爷和小姐回来了,她立刻就亲自迎上去,一边接过常栋的披风递给丫鬟,一边就是拉常芷馨的手,焦急道,“怎么才回来?事情怎么样了?” “母亲我有点累了,有什么话,都让父亲跟您说吧,我先回房了。”常芷馨心不在焉道,说着就径自撇了蒋氏带着丫鬟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蒋氏看着她的背影一阵的莫名其妙,随即赶紧收摄心神追着常栋的脚步进了房。 “老爷,芷馨她怎么了?”蒋氏狐疑的开口,还是不住的回头往门外常芷馨院子所在的方向张望。 常栋没有回她的话,先是板着脸挥手打发了下人们离开。 蒋氏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紧张的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老爷,你这是要急死我吗?到底出什么事了?” “好事!”下人们一走,常栋脸上阴霾瞬间散开,一把回握住蒋氏的手,眉飞色舞的就差哼小曲了,“夫人我跟你说我,咱们芷馨保不准马上就要鱼跃龙门了。” “什么意思?”蒋氏将信将疑。 “来来来,夫人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跟你说。”常栋喜滋滋的拉着蒋氏在桌旁坐下,一五一十的把之前云霞殿上发生的事事无巨细都与蒋氏说了。 “回头等父亲的案子一结,陛下再降下圣旨,咱们芷馨就是如假包换的八皇子妃了。”常栋道,满脸的喜气。 “上回你还说咱们女儿要做太子妃了呢,结果怎么样?”蒋氏皱着眉却是不以为然,再想到前几个月他带着同样表情回来说楚明帝有意赐婚太子的事,脸就黑了下来,老大的不乐意,“你可别听风就是雨,回头又是空欢喜。” “夫人此言差矣。”常栋摇头晃脑的摆摆手,“这回跟上回可不一样,上回的事从头到尾都是大家揣摩圣意,这一次可是陛下金口玉言亲口应下的,只不过因为现下八殿下手里握着父亲的案子,为了避嫌,否则的话,今天就当场颁下赐婚的圣旨来了。” “真的?”蒋氏听着眼睛也是一亮。 上次因为楚奕的事,常芷馨心里一直不是滋味,她好劝歹劝的,那丫头就是有了心结,一千个一万个的不甘心。 如果真能促成和八皇子之间的亲事,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也算作为他们家挽回一些颜面。 听常栋说的绘声绘色,蒋氏捏着帕子,心里也跟着渐渐激动起来。 只不过突然想到方才常芷馨进门时候的脸色,她便又下意识的有点担心,“可是老爷,芷馨那孩子是怎么想的?我怎么瞧着她刚才进门时候的脸色像是不大好?” “有吗?”常栋一路上只顾着自己高兴,倒是没注意常芷馨的反应,这会儿听蒋氏一提,便是带了几分茫然。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没什么,大手一挥道,“不会不会,现在父亲没了,咱们家是个什么情形她又不是不知道。我说白了,今日陛下肯松口给她指了八殿下,还有一大半是看着父亲留下的颜面呢。皇子妃,皇亲呢!她有什么不乐意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回头等到时过境迁,还哪里去寻这样的一门好亲事。” “可是——”蒋氏还是犹豫,本来是想说自己瞧着女儿心里怕是还惦记着楚奕。 但回头再一想常栋好冲动的脾气就生给咽了下去,话锋一转,笑道,“老爷说的是,是妾身我多心了。” 说着就起身道,“我去叫下人进来先伺候您歇下,芷馨那里我还是去瞧一眼吧。” “好!”常栋点头,心情大好的一挥手,就挽袖子去洗脸。 蒋氏含笑叫人进来送水递帕子,自己扶了丫鬟的手往常芷馨那里去。 常芷馨回来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个人坐在灯下发呆。 蒋氏推门进去,她骤然回身扭头看来,也没起身,只道,“母亲,您来了。” “嗯!”蒋氏道,抬手挥散了下人,自己带上门走进来。 听了常栋的话,她的情绪便带了几分激动,门一关就快步走过去一把抓过常芷馨的手,急切道,“芷馨,今天宫里发生的事,你父亲刚刚已经都同我说了,你自己是个什么打算?” “什么怎么打算?”常芷馨皱眉,很有几分烦躁的起身站到一旁。 自己的这个女儿,果然还是死心眼了。 “唉!”蒋氏叹一口气,起身跟过去,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其实你父亲说的对,如果真能促成和八皇子之间的这段姻缘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有什么好的?”常芷馨不以为然的冷笑,恼怒的一把甩开他的手,“他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的闲散王爷,也就是皮相生的好了些,手上一没实权二没关系。我要是嫁给他,将来熬到死也就是个亲王妃,和嫁给一般的官宦子弟,我看也没什么区别。” “到底是皇子亲王——”蒋氏不赞同的开口,本来是想顺着话茬儿说几句软话劝一劝,却突然看到常芷馨脸上阴沉的的表情。 她心里一跳,顿时就有几分明白,不可置信的把常芷馨拉到一边,正色道,“芷馨,你跟母亲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太子殿下呢?” 心事被蒋氏当面点透,常芷馨脸上不自在的一红,眼神却是阴狠无比的一梗脖子道,“是又怎么样?那人惊才艳绝文武皆通,又是当朝太子,皇上对他又与对待其他的皇子截然不同,那才是真正是人间真龙,岂是区区一个八殿下可比的。” 常芷馨的执念太深,蒋氏看着她的神情就想到她那日往常文山心口捅刀子的情形,心里一抖,本来想要训斥两句的勇气都没了,只能软下态度来,好言相劝,“芷馨啊,太子殿下那里你还是收收心吧,现在大局已定,你就算是再怎么惦记着,最多也就是谋一个侧妃的位置。母亲是过来人,有一句俗话说是宁为寒门妻不为高门妾,这个道理你应当也是明白的。” “我常家的女儿,什么时候须得沦落到却与人做妾的地步了?区区一个侧妃的位置就想把我打发了吗?”常芷馨冷笑。 “那你还想做什么?”蒋氏的声音顿时就有点拔高。 “我——”常芷馨脱口而出的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是啊,她还能做什么? 设计陷害秦菁的事功败垂成,现在广泰公主也锒铛入狱,就算她再想下手,也不容易了。 茫然之下,常芷馨身子一软,一屁股颓然的坐回椅子上,面色狰狞。 蒋氏看着她这股子狠劲,心生惶恐,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劝道,“那可是皇家啊,对天下人都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皇家!事到如今你还想翻出天去不成?我可告诉你,千万别再动歪脑筋了。而且我看那太子殿下对你也没那意思,婚姻一事总归是得要你情我愿,你忘了那天在成渝公主府上,他是怎么对你娘的了?” 想到那天的事,蒋氏就不寒而栗。 只从那一件事上,她就对楚奕生出了几分抵触心理。 何况楚奕如果真的对自己的女儿哪怕是有一丁点的好感,当时也断不会毫不容情的就对她动了刑。 这一点也正是常芷馨最不愿意面对的。 说到底,再怎么仰慕,她对楚奕其实也是存了畏惧之心的。 “芷馨,你就听娘一句劝吧,起码八殿下的位份在那里放着呢,做了他的正妃怎么也不至于委屈了你。”蒋氏苦口婆心的劝。 常芷馨咬着嘴唇不吭声,最后实在拗不过,就恨恨的一跺脚,“可我就是不甘心!” “你祖父现在也不在了,你不甘心又能怎么样?”蒋氏道,说着就抽帕子抹起眼泪来,“从你三哥的事上你还看不出来吗?咱们常家可是今非昔比了。芷馨,你听娘的,安分一点,好好的抓住八殿下这棵大树,他人是闲散了一点,但无论样貌还是身世也都是一等一的,不知道有多少的名门闺秀肖想着呢。” 常芷馨咬着牙,不吭声。 蒋氏眼神一狠,终于忍不住的爆发,一把将她从凳子上拽起来,双手扣着她的肩膀字字清晰道,“你祖父的事现在你父亲还不知道,他次会这么由着你,宠着你,难道你真的要娘去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吗?” 蒋氏说着,就作势往门口走。 “母亲!”常芷馨大叫一声,扑过去一把抱住她,不可置信的摇头道,“你要做什么?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要出卖我吗?” “娘也是不想你再犯糊涂。”蒋氏道,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动容,“你好好呆着,常家再禁不起折腾了。” 说完,一把推开常芷馨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常芷馨愣在那里浑浑噩噩的站了好久,茫然转头看到之前常文山断气时候靠着的那个桌角,心里一寒突然吓得连退三步,整个身子都剧烈的抖了抖。 不,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不仅仅是常文山的事,就连赵拓的案子,也一定不能让人牵扯到她身上。 广泰公主,对广泰公主,必须得要让广泰公主彻底的闭嘴! 否则无论是太子妃还是皇子妃,全都靠不住! 第二十六章噩梦 夜色弥漫,宫中一片灯火辉煌,热闹非常。鴀璨璩晓 为了庆贺太子妃第一次入宫参加的皇室家宴,荣妃特意从宫外请了帝京最好的戏班子延喜班进宫献艺。 一众皇子后妃们很是乐呵了一番。 凤寰宫里,一如往常般庄严冷肃。 偏殿的暖阁里,叶阳皇后斜倚在榻上看书,桌上翠玉琉璃灯盏散发出柔和的光泽,罩着她指尖上鲜艳欲滴的丹蔻,显得妖娆而诡异。 凤寰宫在整个后宫宫殿群里的位置偏于中心,御花园里戏台上依依呀呀的唱腔不时就能传过来。 叶阳皇后不动声色的听着,眼睛盯着书本似乎在走神。 左右一十六名宫女端茶递水,小心的适应在侧,全都小心翼翼的低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若说早些年的皇后娘娘只是严厉了些,可是自从前太子薨毙以后,她乃至于她入住的这座凤寰宫里的气氛就近乎可以用“诡异”二字来形容—— 是的诡异,诡异的安静,冷肃和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叶阳皇后慢慢闭上眼,就在那若有似无的喧闹声中缓缓入梦。 宫女们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上前收拾了落在地上的书本,又把桌上的四盏宫灯撤掉两盏,然后才是蹑手蹑脚的带上门退了出去—— 这两年,皇后娘娘的脾气的确是越发古怪,以前晚间殿里总要留人执勤守夜的,但是这两年,她再不准人在她就寝之后出现在她的寝宫之内,全宫上下,只有古嬷嬷陪着的时候她才能安睡。 为了怕惊动她,宫女们甚至不敢给她盖上薄丝被就鱼贯而出,远远的躲了出去。 二更左右,御花园里的锣鼓声慢慢弱了下去,偌大的宫殿中越发显得冷肃而空旷。 方才宫女走的太急,靠近角落里有一扇窗子忘了关,夜风穿堂而入,水粉色的帷幔被卷起,悠悠摇曳,飞的老高。 睡梦中,感觉到有什么人的脚步声款款逼近。 叶阳皇后的眉心不觉皱紧,身子似是痉挛的抖动了一下,又像是被什么束缚了无法移动。 “娘娘,娘娘?”古嬷嬷跪在榻边,担忧的试着推了推她的肩膀。 叶阳皇后身上痉挛的更加厉害,眉心直跳,她似是在挣扎却又没有明显的动作,只在唇齿间喃喃低语出几个字。 古嬷嬷守在旁边自然是听到了,脸上神色大骇,急忙扑上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同时将她的身子揽在怀里大声的喊她,“娘娘,娘娘您醒醒,快醒醒啊!” 这一个动作的幅度太大,终于把叶阳皇后惊醒。 “啊——不要——”她挥舞着手脚大叫一声,猛地睁开眼,那一瞬间眼神涣散,整个人的样子看上去竟然狼狈而恐慌。 “娘娘,娘娘醒了吗?”古嬷嬷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一脸的担忧。 叶阳皇后愣愣的坐在榻上,一张卸去脂粉的脸上脸色发白,额角细碎的皱纹夹带着汗水滚下来。 她眼珠子转了转,茫然的坐了半晌目光才渐渐有了焦点,落在古嬷嬷脸上。 “嬷嬷——”颓然松一口气,叶阳皇后如释重负的缓缓松开手里抓着她的那一片袖口,身子一软又睁眼倒回榻上。 古嬷嬷看着她满头大汗的模样,叹一口气,急忙起身去把那扇窗子关了,回来的时候顺带着把她进门时放在旁边桌上的茶碗端过来。 “娘娘,奴婢煮了定惊茶,您先喝了再睡。” “先放着吧!”叶阳皇后挥挥手,自己闭上眼默默调息缓了一会儿。 “娘娘?您好些了吗?”古嬷嬷还是不放心,抽了帕子去擦她额上的冷汗,“衣服都汗湿了,奴婢伺候您换一件吧?” “嗯!”叶阳皇后心不在焉的应着,还是慢慢爬坐起来。 古嬷嬷去内殿的柜子里取了干净的内袍伺候她换了,又命人送了热水进来伺候她擦了手脸上头的汗水。 大殿里仍然寂静无声,两个人谁都对那个梦境绝口不提。 拿热毛巾捂了脸,叶阳皇后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下来,她侧耳听了听,转而看向古嬷嬷道,“前头他们都散了?” “是!”古嬷嬷道,把用完的帕子扔回脸盆里,一边答道,“马上二更了,眼见着内宫门要上钥了,这才吩咐散了,娘娘奴婢扶您去床上睡。” 叶阳皇后点点头,穿鞋下地由她扶着往内殿的方向去。 “今天一晚上,老爷子都在场?” “差不多吧。”古嬷嬷道,“中途因为三皇子家眷的事儿被请走了一会儿,也就半个时辰,后来就一直在园子里呆着,也是难得陛下会有这样的雅兴,倒是没看出来,那安阳郡主竟会投了他的眼缘。说是太子妃临走的时候陛下单独传话,赐了一块腰牌给安阳郡主,还嘱咐太子和太子妃,日后没事,多带郡主进宫来走动走动。” 古嬷嬷兀自说着就露出难得唏嘘的口吻,感慨道,“按理说这些年大皇子他们一个个的膝下都是儿女成群,也没见陛下对哪位郡主和郡王这么看在眼里的,这安阳郡主是讨人喜欢,但到底是隔了一重,当真是奇怪了。” “是啊,的确是让人想不通。”叶阳皇后神色幽远,人虽然在屋子里,目光却不知道到底定格在哪里。 她悠然叹着气,被古嬷嬷扶到床沿上坐下。 “娘娘,奴婢让人打听了,说是私底下太子殿下也对这个丫头好得不得了,经常都是晚上很晚的时候,太子处理公文的时候安阳郡主也在旁边陪着。”古嬷嬷道,“按理说,怎么也不应该的,就算是看在秦皇陛下的面子,私底下也犯不着这样的。” 安阳郡主虽然不是太子殿下亲生,但众所周知,两人的样貌竟然很有几分相似,这可是不小的缘分。 朝臣们只道是因为这个原因,太子殿下对这个女儿便是宝贝的紧,却不想现在连楚明帝都对这个丫头另眼相看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叶阳皇后喃喃说道,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古嬷嬷的话,半晌,突然沉吟一声,慢慢道,“嬷嬷,你说——颜璟轩为什么会死?” “啊?”古嬷嬷一愣,手下铺床的动作就暂且缓住,像是一时半会儿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 叶阳皇后从远处收回目光,大约是觉得帐子底下太暗,就又起身走到旁侧的一盏宫灯底下,拿下灯罩,用护甲的尖端去拨那灯芯。 那护甲上面有种特殊的油料描绘的花纹,触及火苗发出咝咝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细微的声响,夜色中很有几分瘆人。 古嬷嬷手下的动作彻底的顿住,拧眉看着烛火明灭间自家主子眉宇间那种晦暗不明的神色,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寒,“娘娘您在怀疑什么?” “没有理由怀疑啊,只是有很多事情想不通而已。”叶阳皇后站在烛火前,幽幽一笑,“那孩子的长相和老六投缘,又入了老爷子的眼,这无可厚非,可是颜璟轩为什么突然遭了毒手?这一点就解释不通了。” “是啊,颜世子这死的的确是太突然了。”古嬷嬷神色凝重的点头,想了想,忽而话锋一转提议道,“娘娘,是不是叫人去——” “嗯?”叶阳皇后一个冷眼横过去,打断她的后半句话,不悦道,“嬷嬷你糊涂了吗?” “是是是!”古嬷嬷一惊,急忙屈膝跪下请罪,“是奴婢失言,不该多管闲事。” “是啊,你是多管闲事了。”叶阳皇后冷涩一笑,大约是觉得那护甲上面燃料烧出来的味道并不好闻,就皱了皱鼻子把灯罩放回去,“颜世子和卢妃母子向来亲厚,他的死那双母子自然会要一个明白的,关我们什么事。” 古嬷嬷爬起来,去帮着取下她手上护甲,小心翼翼道,“娘娘,卢妃那贱人最近真是奇怪的很,奴婢这心里头总觉得不安生,她跟七皇子别是在暗地里谋划什么吧?” “她哪一天心里没有算计那才叫奇怪呢。”叶阳皇后道,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而微冷的情绪,冷冷道,“你给她用的药是什么剂量,本宫今日见她那模样倒像是快要入土了似的。” “卢妃精明的很,奴婢都是按照娘娘的吩咐去做的,怕她察觉,一分也没有多放。”古嬷嬷道,再一想到今日云霞殿中所见的卢妃那一身的病态,脸上表情便隐隐的有了几分得意,“娘娘,那个贱人跟您作对做了二十余年,这一次也算是马失前蹄,终于可以拔了这颗眼中钉了。” “呵——”叶阳皇后扔了那支被烛火烤坏的护甲,悠然坐在椅子上垂眸观摩着自己的手指,慢慢道,“你真以为这次是本宫算计到她的吗?” 古嬷嬷怔了怔,狐疑的看着她。 叶阳皇后目光一沉,唇角笑容讽刺,“过去是的二十多年我都没能绊倒她,这一次也是一样,你以为你安排在她宫里的内应她会不知道吗?如果连这么点本事都没有,这么些年,本宫早就让她死无全尸了。” “娘娘您是说——”古嬷嬷一惊,同时心下一寒,一张堆满褶子的老脸上整个表情都变了,尖锐道,“这——这不能啊——如果明知是我们,她——她为什么——” “她死不了!”叶阳皇后笃定道,说着目光又不觉的沉了下去,略有所感道,“朝臣们所见的都是老爷子这几年一直纵容着老六在朝中发展,可是老七那里,北疆整个草原和游牧的部落都全部拢在手里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回头只要一把火,就能让他们双方你死我活的呛起来。老七要回北疆备战,以他和卢氏那贱人之间的母子感情,怎么可能不把那贱人一并带走?” “卢妃人在宫里,陛下如果知道了七皇子的用意,定不会让她跟着出京的。”古嬷嬷不解,斟酌半天忽而眼前一亮,“娘娘是说那卢氏是将计就计,想要假借这一次的所谓重病蒙骗陛下,放她出京?” “她是根本就不想走。”叶阳皇后不能苟同的冷笑一声,“她跟本宫斗了一辈子,彼此之间没有做出一个了断之前,她是说什么也不会走的,你以为她今天为什么会在云霞殿中出现?当初的那趟差事是你跟着常文山一起去办的,难道你就不觉得那贱人今天的症状很眼熟,很需要费点心思去琢磨吗?” 古嬷嬷颤了颤,脸上露出惶恐之色,腿一软,竟然砰的一声跪了下去。 “娘娘,娘娘您是说当初您给奴婢的那药——”古嬷嬷脸色惨变。 叶阳皇后信不过常文山,当初派出去对莫翟下手的时候就让她跟了去,她冒充厨娘在莫家暗藏了一个月,终于赶在叶阳敏和莫翟大婚之前做成了这件事。 古嬷嬷一脸的不可置信,颤抖道,“娘娘,那您说陛下他——他——” “你紧张什么?就算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要找的也只会是本宫,还轮不到你的头上去。”叶阳皇后拿眼角的余光鄙弃的扫她一眼。 古嬷嬷急忙道,“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绝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背弃了娘娘,奴婢只是担心,万一因为这件事而激怒了陛下,一旦陛下就此发难,娘娘您谋划的那件事——”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警告,这一次她说话便极小心,话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他要动手早就动了,咱们的皇上,本宫还不了解他吗?他会绕这么大的圈子去对付常家,就说明你所担心的事根本不会发生。”叶阳皇后摆摆手,自己走到外殿去把那碗定惊茶端进来,也不管茶汤已经凉了,仰头灌了去,“时候不早了,本宫要睡了,你去外屋守着吧。” 古嬷嬷接过那个空茶碗捧在手里,手指还在忍不住的发抖。 她早就知道叶阳皇后偏激狠辣,无所不用其极,却没有想到在明知道楚明帝已经对她起了戒心和杀心之后,还是不肯死心的坚持和他硬碰硬。 只要一想到这座凤寰宫如今四面楚歌,随时处于楚明帝充满仇视的阴暗目光之下,她就从头到脚忍不住的发抖。 叶阳皇后在床上翻了个身,见她还愣在原地不动,就不耐烦的扫了眼,“还有事?” “我——”古嬷嬷一个机灵,触及她审视的眸光,急忙掩饰性的开口道,“是,奴婢是想问,三皇子的事还要不要叫人去办。” “哦——”叶阳皇后长出一口气,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幔帐压下来的大片阴影,眼中颜色一片冰冷,这件事她已经琢磨了整个晚上,却还没有想通那个坏她事的到底是楚明帝还是楚奕。 沉吟半晌,她摆摆手,“老爷子那里肯定要插手了,别往他的刀尖上撞,暂时先缓一缓吧。” “可是三皇子妃说她手里握着的东西——”古嬷嬷担忧的道。 本来三皇子的家眷要被发配出京叶阳皇后已经不想插手这一家人的事了,偏偏三皇子妃不死心,命人暗中传信过来,说是在三皇子书房的暗格里找到了三皇子的亲笔书信,里面记录了叶阳皇后和他一起计划祈宁一事的经过。 叶阳皇后本来是想安抚她,让她把信函交出来。 但那个蠢女人这一次却是学聪明了,死咬着不松口,非要叶阳皇后先想办法免了他们一家的流放之刑。 叶阳皇后哪里是个肯受她威胁的人?再横竖楚原现在已经被她利用完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派了杀手前去灭口,毁尸灭迹。 本来三皇子的家人也已经无甚大用,她却没想到枝节横生,在处理的过程中三皇子妃竟然会被人劫走了。 因为没有亲见,她现在还是不确定那女人口中所谓的信函到底是否确有其事,若是真有的话,那么无论是落在楚明帝或是楚奕的手中,对自己而言都是莫大的威胁。 叶阳皇后烦躁的捏了捏眉心,“暂且放在一边吧,反正用不了几天,那东西也就没用了,谁拿了都一样。” “那好,奴婢这便吩咐下去,让他们暂时不要管了。”古嬷嬷小心翼翼道,说完捧着茶碗退了下去。 叶阳皇后仰躺在床上,想着她这半生之间耗尽无数心力谋划的大事,成事之日就在眼前,慢慢的闭上眼。 二更左右,各个王府的马车相继离宫返回各自的府邸。 坐在车上,楚奕才终于按耐不住再次问出心中困惑之事,“现在没有外人了,你还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楚融与人斗智斗勇玩了整天,上车之后就睡了。 秦菁把她安置在软榻上,仔细的给她掖好被角,转过身来才是对着楚奕无奈的笑了声,“那位常大小姐,似乎还是对你的太子妃一事耿耿于怀,早前那会儿融丫头在宫里遇到她了。” 话不用说的太明白,两个人都懂。 楚奕眸光一闪,黑暗之中便多了两道森凉的寒气,他按在桌角的右手一压,那一角黄花梨木的精工矮桌就缺了一角。 秦菁叹一口气,抬手去握他的手,以目光示意他别惊醒了楚融。 楚奕忍了忍,再开口的话终于还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原来也只是想顺着父皇的意思,不要把事情做的太过,现在看来却早应该快刀斩乱麻了。” 话音未落,已经一手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秦菁也知道,只要接触到她和楚融的事,这楚奕很容易就会失控。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拦,却还是晚了一步,眼见着楚奕一步跨出去,直接从行走中的马车上跳了下去。 “殿下!”驾车的车夫和随行在侧的灵歌旋舞等人俱是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快停车!”秦菁倒抽一口凉气,急忙跟着跳下车。 而彼时楚奕已经抢了侍卫的马,转身打马就走。 “马给我!”秦菁急忙一把拉过灵歌手里缰绳,匆匆吩咐了一句,“看着郡主。” 话音未落就已经利落的翻上马背往街尾的方向追去。 “哎,公主——”灵歌往前追了两步,但两人都走的极快,很快便是消失在街角隐没了踪影。 “这是怎么了?”旋舞一脸的莫名其妙,皱着眉奏过来,为难道,“我们现在怎么办?在这里等着吗?” 灵歌咬着下唇四下里打量一眼。 自从出了颜璟轩的事情之后,他们再出门的时候就极为小心。 略一思忖,灵歌道,“不了,天太晚了,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嗯!”旋舞明白她的顾虑,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一并弃了马,上车守着楚融,一行人仍然照原定计划回府。 这边秦菁策马追着楚奕出了巷子,因为夜深人静,也不好当街喊他,只能咬牙死命的追着他。 楚奕正在气头上,马不停蹄就往皇宫的方向赶。 秦菁知道,他这是要回头去调派御林军,可是这个时候,楚越因为颜璟轩的事情恼羞成怒,本来就正是虎视眈眈等着拿他把柄的时候,一旦在这个时候让他胡来,转眼楚明帝案上弹劾他擅自动用皇家御林军的折子明早就会像雪片一样的飞过去。 眼见着追他不上,秦菁一咬牙,策马往旁边的一条狭窄的小巷里奔去。 也是继楚融被劫持的事件以后,她便让人绘了整个帝京的街道图纸仔细的研究过,周边的地方暂时顾及不上,但靠近皇城这一片中心地带的街巷道路已经了若指掌。 从那条阴暗的小巷里斜穿过去,走了和楚奕平行的一条街,然后在一家叫做福来庭的酒楼门前弃马。 那酒楼旁边和隔壁绸缎庄相连处有一条只供一人徒步穿行的狭窄过道,秦菁提了裙子侧身从那长满青苔的狭窄缝隙里挤过去,喘着气刚刚拍掉袖子上面沾染的蛛网灰尘,楚奕已经策马从街角拐过来。 秦菁慢悠悠的晃过去,二话不说往当街一站。 楚奕远远的看见她,先是皱眉,然后便是收住马缰,在她面前五丈开外的地方止了步子,不住的踟蹰。 秦菁也不说话,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在大街当中。 楚奕坐在马上,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妥协,翻身下马朝她迎过来,见她沾了满身满脸的灰尘就伸手去给她擦,“没怎么样吧?” “大晚上的,你闹什么?”秦菁由着他拿了袖子给她擦脸,没好气的微微扬起脸来看他,“我之前不跟你说,就是怕你这样,现在不仅是楚越和叶阳珊,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一个常家,不过强弩之末你等着看就是,何必为了他们罔顾大局,授人以柄?” “谁说我是为了他们?他们还不配!”楚奕沉着脸,倒是没发脾气,仔细的给秦菁擦干净脸上的污渍,漆黑如墨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烁着幽冷而深邃的光芒,“我只是不能容他们——” “你是因为融丫头,是因为我!”秦菁接过他的话茬,叹一口气,双手捧起他的脸,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道,“我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和融丫头,那你就认真的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就好。常芷馨那样的人,根本连个跳梁小丑的分量都不够,你跟她置什么气?” “秦菁,我做的事,不分家国天下,只要涉及到你和融丫头,那就是我的家国天下,我不容许有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动你们,哪怕是想想都不行。”楚奕回望她的目光,眼中怒意分毫也不见消散。 “我知道,我都知道。”秦菁心里一暖,上前去抱了抱他,轻声的安慰,“今天该做的咱们都已经做了,现在由你出面给他们过堂定罪和等到明天由楚临去办,结果都是一样的,既然是这样,又何必多此一举?我们先回去,把融丫头一个人扔在马车上,我不放心。” 想起上回楚融被劫的事,楚奕也是心有余悸,再容不得多想,就一把拉了她,两人共乘一骑打马而去。 彼时,灵歌和旋舞已经护卫着马车早一步到家。 而同时,更早一步的,是八皇子楚临。 灵歌抱着睡的迷迷糊糊的楚融从车上下来,一看门柱旁边把玩着马鞭悠然倚靠在那里的楚临,不觉愣了下,“八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咦?我的宝贝侄女睡了啊。”楚临直起身子,笑嘻嘻的迎上来,先是亲热的抬手去捏了捏楚融粉嫩嫩的小脸蛋。 他一向都怕楚融那只“神宠”绒团儿,虽然也总爱逗着楚融寻乐子,但这么近距离的实体接触还是少之又少。 “殿下刚刚玩够了马鞭子,手脏。”旋舞随后从车上下来,见到这一幕,一怒之下就上前抢了楚融在怀,同时狠狠的瞪他一眼,扭头就走。 楚临被她撞了的一个踉跄,觉得这丫头今天的脾气尤其大了些,略一怔愣,急忙快跑两步跟上去扯她的袖子,“哎,别走,跟你商量个事儿。” 旋舞被他拽着,若在平时肯定是毫不容情的一刀切了袖子甩开的。 但这会儿她手里抱着楚融,发挥不得,只就恼怒的皱了眉,冷冰冰道,“奴婢人微言轻,跟你金尊玉贵的皇子殿下没话可说,省的您再一怒之下打击报复什么的。” “你还生气呢?”楚临脸上一阵尴尬。 就为了上次的事儿,他好话说了一箩筐,道歉的态度要多诚恳有多诚恳,可旋舞就是为这事儿记了仇,软硬不吃。 有几回逼的他也起了脾气甩袖就走,但下回再见了还是下意识的心虚,忍不住又要舔着脸凑上来道歉。 灵歌有些看不下去的过来劝架,“小舞,差不多就行了,你这样子,回头传出去,不怕有人取笑公主驭下不严吗?” “我——”旋舞一梗脖子就想强辩,但他们都是莫如风训练出来的死士,一生忠诚,唯以主子马首是瞻,涉及到秦菁的名声,她在气势上便弱了三分,一跺脚,悻悻的别过脸去。 态度虽然还是不冷不热,但好歹是可以进行正常对话了。 楚临心下一喜,急忙以口型示意,感激的对灵歌道了谢。 灵歌笑笑,屈膝一福,再看了旋舞一眼就无奈的转身去吩咐下人打点车马收拾东西。 旋舞冷着脸,怀抱楚融站在门边不吭气。 楚临还是那个笑嘻嘻永远没有脾气的模样凑上去,拿肩膀轻轻的撞了她一下,“这回找你真的有正经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旋舞掀了掀眼皮,没好气的顶回去,“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说——人命关天,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吗?”楚临被她呛的直咳嗽。 “殿下难道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杀人放火的事儿,要帮忙你也得先求我们主子去,至于救人的事儿么——我不会。”旋舞冷冰冰道,说着就是阴森森的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愣是逼着楚临在这晦暗的夜色中打了个寒战。 这边两个人正在你来我往,唇枪舌战的争执不休,巷子口的方向才姗姗来迟一片悠扬的马蹄声。 楚临一喜,立刻眉开眼笑的就要过去迎。 旋舞眉毛一挑,抬脚就要抱楚融进门。 楚临一见,立刻就不敢挪步了,可怜巴巴的拽着她的一角袖子不撒手,心里却在暗暗庆幸—— 真好啊,今天有他大侄女做挡箭牌,要不然他这只爪子保不准就要废了。 楚奕带着秦菁一路从巷子口过来,远远的看着灵歌在指挥人打点车马,也就放下心来。 “殿下,公主!”灵歌迎上去见礼。 “嗯。融丫头呢?”楚奕颔首,转身把秦菁从马背上抱下来,一回身,楚临已经笑的跟朵蔷薇花似的在门檐底下打招呼,“六哥六嫂好兴致啊,这大晚上的还出去跑马散步啊?” 楚奕一笑,丝毫不理会他的调侃,把秦菁放下,自己款步迎上去在他面前左右打量了一遍,然后才是深有同感的点头道,“老八你的兴致似乎也是不差,整个帝京这么大,偏生就选到我家门前来纳凉赏月了。” 他笑的柔软,言罢,颇为自得的拍了拍楚临的肩膀道,“有眼光。” 说完就抬脚跨进门去。 “哎,六哥,六哥你别走啊!”楚临被压一巴掌拍的脚下一个趔趄,等到重新站稳脚跟想要去追的时候,楚奕已经绕过照壁进了花园了。 秦菁慢了一步,从台阶底下款步上来,也是笑的眉眼花花万分慈爱,抬眸对旋舞吩咐道,“难得八殿下独具慧眼,选了块好地方,回头让厨房准备些茶点送出来好好招待,略尽地主之谊。哦,对了,马车上有父皇赐下的玛瑙提子,也给八殿下洗了送两串出来。” “是,公主!”旋舞听了,心情大好,噗的一声笑出来。 秦菁言罢便是微微一笑,施施然的也要跟着往里走。 “嫂嫂!”楚临一急,也就顾不得旋舞,急忙一个箭步追进门去扯住秦菁的袖口,愤然道,“六哥他日理万机顾不上我还有情可原,你不会也见死不救吧?” “这是什么话?”秦菁止了步子,笑的一脸无辜,“本宫看八殿下你近来春风得意,一则得陛下重用提携,交代了两件大案给你审,二来,又有荣妃娘娘记挂,保了一门好亲事。说的通俗点,就是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两样大事,你一次都占全了。本宫不是度世的活佛,尤其超度不了您这样踌躇满志活活乐死的。” “嫂嫂。你就别说风凉话了成么?那两件案子,还有那个姓常的女人,哪一样处理不好都要了我的命了。”楚临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上蹿下跳,随即就有些愤愤不平,“我最近没得罪你吧?您就行行好,别再折腾我了成吗?” 那两件案子须得一个水落石出,尤其是牵扯到颜璟轩的事,弄不好就要在朝中引起大的骚动。 而和常芷馨的婚事,他就是宁肯死也不要娶那么个死活都看不顺眼的女人。 旋舞也知道那两件案子的严重性,一时敛了脾气,略有几分担忧的瞧了楚临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碍着面子欲言又止。 秦菁看在眼里,便是微微一笑,对楚临正色说道,“你是没得罪我,可上一回推本宫的丫头入水的事还没完呢,现在就好上门来讨人情了么?” “我不是已经道歉了吗?”楚临下意识的反驳,心道,你那丫头跟你一样的不好说话啊。 秦菁略一挑眉,似笑非笑的瞧他一眼,“可是本宫的丫头气还没消呢。” 楚临苦着脸急了一头的汗,不住的给旋舞使眼色。 旋舞看在眼里便有几分心软,犹豫了一会儿才不甘不愿的小声道,“公主,今天在宫里,还得要谢谢八殿下救了郡主一回。” “一码归一码,这件事,回头本宫和太子殿下自然会亲自登门向八殿下道谢。至于上回的事么,你可是本宫的丫头,不是随便就给谁欺负了去的。”秦菁忍俊不禁,移开目光不肯松口。 就为了那么点事,她也不知道旋舞怎么就会不依不饶,对楚临死咬着不放。 这段时间,楚临甚至巴巴的求上门来拖楚奕说情也都无济于事。 “可是——”旋舞皱着眉,又很是犹豫了一下,终于悻悻的松口,“那便当扯平了吧,上回——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不生气不就是了。” 楚临闻言,眼睛一亮,顿时眉开眼笑,底气足了就一跺脚又去拽秦菁的袖子道,“反正我不管,这倒霉差事是你和六哥没安好心塞给我,送佛送上西,既然六哥他不管,你总要负责到底吧?” 秦菁故意拖着不肯马上回他的话,旁边旋舞怀里的楚融终于忍无可忍的睁开眼,气呼呼的捂着耳朵大声嚷道,“吵死了!” 旋舞一直以为她睡着,被她骤然一吼,惊诧之余险些就要把她摔地上。 楚融一骨碌攀着她的脖子爬起来,虎视眈眈的瞪着楚临,然后霍的抬手一指楚临,怒气冲冲道,“我的提子,不许给他!” “不吃不吃,给我吃我也不吃。”楚临先是被她盯的一个机灵,然后就笑嘻嘻的上前却跟她套近乎,“反正你也睡不着,小叔叔带你玩儿去?” 楚融面无表情狐疑的瞪着他—— 这个小叔叔人是不坏的,她也不觉得讨厌,就是不靠谱啊不靠谱,真能信得过吗? 楚临见到劝她不动,只能讨好的再扭头去看秦菁。 秦菁抿抿唇,目光略略一动,楚临马上指天发誓,“我保证一定看好她,不会让她少一根汗毛的。” 他大晚上的跑来说要帮忙?最后却死皮赖脸的求着要抱楚融去玩儿? 旋舞一头的雾水,左右看看几个人,大惑不解。 而显然秦菁是深知他的意图,微微吐出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放小巧的纯金令牌递过去。 楚临眉飞色舞的接了,秦菁才又转向旋舞道,“既然八殿下要带了郡主去玩,你也一并跟着去吧,看好了郡主。” 楚明帝赐给楚融的令牌,非楚融本人在场而不得动。 “是。奴婢遵命。”旋舞明白过来,谨慎的应下。 两人又哄了楚融一阵就兴高采烈的把人抱着走了。 次日午后,常芷馨收到消息,楚临把关押在天牢的纪良妃和广泰公主一并提了出来,重兵押解送往京兆府候审。 所以,他这便是听从了楚奕的暗示,要对广泰公主两人动刑了? 一整个下午,常芷馨都坐立不安,连着派了几批人出去打探消息,最终证明确有其事。 直觉上,她知道,广泰公主是一天也不能留了。 之前人关押在天牢她接触不到,现在既然被挪出来了—— 那个赶在第二天正式升堂之前,这却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是夜,入暮时分,一辆不起眼的油篷马车悄悄行进常府后巷。 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道缝隙,一个贼眉鼠眼的丫头探头往外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就又合上门退了回去。 不多时门再打开,里头两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影快速闪出来,钻进车里,踏着夜色扬长而去。 ------题外话------ 嗯,据说今晚12点之前会有传说当中的二更,晚睡的宝贝们不妨期待一下撒~ 第二十七章死来看看二更 京兆府的地牢阴暗潮湿,长长的一条甬道走进去,两侧的牢房无数,却多空置。鴀璨璩晓 众所周知,京兆府衙门虽然总管京中一切典狱,但却只是个过堂问案的地方。 这里的牢房只用来暂押尚未来得及定罪的嫌犯,待到正式定罪以后,则会根据犯人各自的身份和所犯案件的不同而另外送出去别的地方服刑。 一般的市井小民涉案,多会发回各地衙门看押,而江洋大盗或是涉及朝中显贵之家的重案犯,则会移交刑部大牢或是天牢。 按照往常的规矩,广泰公主和纪良妃二人是不该被带到这里的。 但是这次案件的主审官八皇子楚临却因为借拖京兆府的衙门来过堂,为了问案方便,便是提前一天把人带了过来。 “就是这里了!”满脸横肉的牢头打开生了锈的铁锁,带着一个干瘪瘦弱身材高大的女狱卒一路走进来,一边嫌弃的拿袖子掩了鼻子道,“这里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女犯过堂的案例了,你闻闻这味儿,是该趁哪天日头好的时候开门换换气咯。” “不过是些将死之人,徐家老哥您何必为她们操这个心。”女狱卒谄媚说道,听那说话的语气,两人倒像是十分相熟。 “可我这来回走一趟也不好过啊。”牢头啐了一口。 女狱卒陪着笑脸讪讪的笑了两声没再接话。 徐牢头引着她熟门熟路的往前走,过了前面一道窄门就从怀里掏出火折子,随手从旁边的墙壁上取下一个火把点燃,举在手里继续往前走。 又过了前面一道带锁的铁门,他才止了步子抬手一指,“就在里面了!” “徐家老哥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女狱卒弯腰陪着笑脸,伸出手去。 徐牢头并不矫情,很痛快的从腰间解下钥匙递给她。 女狱卒道了谢,提着手里食盒单独走进去。 那门内单独设了一间牢房,布置和这一路走来见到的其他牢房也没什么区别,生锈的铁栅栏隔开不大的空间,靠在里边的角落里堆着一些*的稻草发出糜烂的气味,地砖陈旧,砖缝里都隐隐透出那种让人作呕的*气息。 与牢门相对的墙壁上,在高处开了一个很小的窗户,点点稀薄的星光从窗口透进来,晒在狭小的牢房正中的地方,照着蜷缩在那里的单薄女子。 广泰公主并没换囚服,身上虽然满是斑驳的污迹,仍然能看出那一身的料子十分金贵。 女狱卒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一边往里走一边想着回头到时可以把她这身衣服扒了拿去当铺换几吊钱买酒吃。 听到脚步声,呆呆坐在那里的广泰公主掀了掀眼皮往门口瞧了一眼。 她那眼神十分阴沉晦暗,不知道为什么,那女狱卒下意识的就有点心虚,扯出一个笑容道,“公主殿下,小的给您送饭来了。” 说着,就举起手里脱了漆的食盒对广泰公主晃了晃。 “这个时辰了,送什么饭?”广泰公主一动不动,坐在那一角天窗的的暗影里,头发蓬乱盖住半边脸,更显得乱发之下那双眼睛阴冷而恐怖。 狱卒心头一颤,下意识的别过眼去错开她的目光,粗着嗓子道,“是八殿下体恤,怕这里的牢饭你吃不惯,特意叫送来的。” 说话间她已经拿钥匙开门走了进去,麻利的从食盒里取出几样手艺虽然略显粗糙,但还犹且冒着几分热气的饭食来,一边喋喋不休道,“你现在虽然是戴罪之身,但在没有正式过堂定罪之前,殿下还是认你这个妹妹的。快吃吧,别辜负了殿下的一番好意。” 广泰公主冷冷的看着,人却一直缩在那有光的一角不动。 “吃啊!”女狱卒有些急了,手里抓了筷子过去强行塞到她手里,然后一把将她推过来。 广泰公主被她推了个踉跄,趴在地上,手里的筷子也摔出去。 女狱卒恍然察觉自己似乎是做的有些过分了,讪笑一声过去捡了筷子在半旧的狱卒官服上擦了擦,重新递过去,“公主您知道,京兆府这里的犯人在正式定罪以前是不准探视的,小的也不能在此久留,你赶紧的用了吧,回头我也好送出去,这万一让人发现了,八殿下也得跟着受牵连。” “八殿下?”广泰公主爬起来,手里抓着那筷子似笑非笑的斜睨一眼摆在地上的四碟子小菜,冷冰冰道,“楚临他跟我无冤无仇,用得着这么迫不及待的毒死我吗?” 意图被她洞穿,女狱卒先是一愣,随即眼底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广泰公主冷笑着看她,已经从她这个反应里完全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说话间她用力一扔,把手里筷子远远的抛开,然后衣袖一拂,在那狱卒反应过来之前就把几个盘子尽数扫到一边。 饭菜泼洒出来,倾了一地。 女狱卒想要上前抢已经来不及了,正在气急败坏的时候,守在外面的徐牢头已经听见响动闯了进来。 广泰公主再见到又来一人,眼中怒意更盛,大声斥道,“滚出去,这菜我是不会吃的。而且你们真的以为毒死了我,回头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撇清吗?” 徐牢头看着洒了满地的饭菜,心里马上就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当即就沉下脸来。 女狱卒回避他的目光尴尬的搓着手,急忙出去将他拉到一边小声的嘀咕了两句,然后从袖子底下塞了一张银票过去,“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徐家老哥行个方便,行个方便。” 徐牢头绷着脸,借着插在旁边的火把射过来的一点光线瞟了眼银票上的数额,脸上的表情立刻就见松动。 “老哥!”女狱卒手搓的更勤了,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露出一口黄牙劝道,“横竖都到了这份上了,一定不能让她活到明日过堂的,否则这事儿——” 她说着,就四下里瞟了眼这间阴暗的牢房,那意思,很明显,一旦让广泰公主见到第三个人把这事儿抖出去,他们俩谁都活不成。 徐牢头在这暗牢里当差当了二十余年,类似的猫腻也搀和了不少,最是明白其中厉害关系的。 他假惺惺的犹豫了一下,然后一咬牙,若有所指的瞟了眼放在牢房一角那桶水,沉声提醒道,“做的干净点。” 女狱卒刚被广泰公主掀了那几碟菜,正在发愁的时候,得了他的暗示登时心花怒放,响亮的应了一声,就狞笑着扭身又钻进了牢房里。 广泰公主眼见着两人嘀嘀咕咕了好一阵,这会儿再见她这样一副表情回来,心里惧意顿起,不由的瞪大了眼睛往后缩了缩,防备道,“你还想干什么?” “干什么?在这京兆府的衙门里还没有咱们想干而干不成的事呢!”那女狱卒狞笑着一个箭步上前将她制住,拖着就往角落里走。 广泰公主没有想到她真的敢对自己用强,下意识的就想伸手去抓那栏杆,奈何那狱卒力气太大,用力一甩就把她带到墙角,不由分说先是一把将她的脑袋压进了水里。 那桶水在这里也不知道放了多少时日,虽然说是供犯人饮用的,但却也隐隐的透出一股腐臭味道。 广泰公主猝不及防的连着呛了好几口才反应过来—— 这人,是想要溺死她! 不!怎么可能!这里是京兆府的牢房,这些人是疯了不成?怎么敢就这么让她死? “是谁?到底是谁想要让我死?”她拼命挣扎着试图把脸从那木桶里面拔出来,然则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带着腐臭味道的脏水就又一次从七窍涌入,呛得她赶紧的闭了嘴,手脚胡乱踢腾着一再挣扎。 那女狱卒身材高大,又是庄户人家出身,自认为要制住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不在话下,却忽视了人在濒死之际求生的意念大到惊人。 广泰公主憋了一口气,突然手臂大力一推将她掀翻在地,拔腿就往门口跑去。 女狱卒痛呼一声,气急败坏的大嚷大叫,“快,徐家老哥,快拦住她。” 不等她说完,守在牢门外头的徐牢头已经一把拽住广泰公主的头发将她拖了回去。 “放开,放开我,你们这两个贱民,本宫是一朝公主,皇室贵女,你们敢动我,我让你们不得好死。”广泰公主拼命的挣扎。 那徐牢头显然是见惯了这样拼死挣扎的犯人,手下攥着她的头发灵巧的一个翻转,将那一头乌发缠了几圈在手上,广泰公主再一用力挣脱,只觉得整张脸皮都在他手下被撕扯着变了形,抬手往头上一护,竟然摸到一把粘稠的液体—— 赫然是头皮都被生生的拽下来一片。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的狠人,强挣之下无果,又开始拼命的哭喊,“你们——放开,放开我!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谁说是咱们杀你的?可不就是公主殿下您自己不堪忍受牢狱之苦自戕而死的吗?”徐牢头嘿嘿一笑,一抬下巴对那女狱卒使了个眼色。 女狱卒也不含糊,爬起来又把剩下的大半桶水提过去。 “不——不要!”广泰公主人在徐牢头手里动弹不得,只能脚下一力的扒着地,死命的试图后退,一边面有戾色的凄声嚷道,“是谁?是谁指使你们的?成渝还是楚奕?到底是谁?” 现在最恨她的无非就是成渝公主和太子楚奕了,明日过堂之后她一样是个死,为什么他们竟会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在这里动手? 广泰公主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万万没有想到,今夜真正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会是她刻意留下,想要为祸他人的那颗棋子常芷馨。 “这个问题咱们可是回不了您!”徐牢头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然后手下用力一压就将她的脑袋再次送到那半桶脏水里。 他的力气比女狱卒要大上好些,广泰公主虽然还在极力的挣扎,却无法撼动分毫,手脚踢腾之下,眼前一片漆黑。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没有办法呼吸,没有办法呼救,很快的心口就像是被千斤巨石强压上去一般,整个胸口都要被那种根本不存在的力气崩开。 铺天盖地冰冷的黑暗袭来,手脚像是被人注了铅,慢慢的连挣扎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地狱火海里活了一辈子,生死都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但是直到死亡的气息真的逼近,才知道,即使这一生活的再怎么卑贱,她终究还是不想死的。 她不想,不想死! 她这一世生的那般金贵却活的轻贱,这已经让她大为不甘,却不想,最后的死亡更加卑贱。 意识在恐惧中不断的涣散,伴着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泪水,她在用最后的一丝力气去思考,自己的这一生为什么会活成这样? 可是她依旧想不明白,为什么成渝公主所能得到的一切她统统没有,却只在意识最后消散的一瞬间,猛然起了一个念头—— 当初他们设计溺死了齐国公府的二公子、楚明帝指给她的未婚夫婿赵拓,后来那日她在成渝公主府上落水,就被秦菁拿来做了旧事重提的契机,而现在,自己莫名其妙的被人溺毙在这阴暗的牢房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 算不算是报应? 徐牢头明显是做这种事的老手,明明感觉到手下那人一点一点失去挣扎的力气他却一直没有收手,又多撑了半盏茶的功夫,确定人已经死透了这才松了手。 广泰公主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趴在水桶边上一动不动, “死了?”女狱卒把压在胸口的那一口气用力的吐出来,走上前去弯身试了试她的脉搏。 “这里留下的痕迹太多了,得把她换一间牢房,省得被人发现。”徐牢头道,以脚尖踢了踢脚边的几片碎瓷片。 女狱卒看一眼满地狼藉的饭菜心里却在暗暗庆幸,好在是没有真的毒死,否则被仵作验出来,少不得要受到牵连。 这会儿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她忙是不迭点头,“一切全仰仗徐家老哥您了,妹子真得要好好谢谢你。” “诶,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话不是你说的吗?”徐牢头嘿嘿一笑,示意道,“你把她身上整理一下,然后帮我一起给她换个牢房。” “好好好!”女狱卒应着,急忙动手给广泰公主抹了脸,扒了扒头发小心的把撕掉头皮的那一块地方藏好,又再整理好挣扎中扯乱的衣服。 一切做完,两人便抬着尸首出了牢房。 临出门前,徐牢头仰头往左侧隐隐透出一线灯光的一个不起眼的孔洞的方向瞧了眼,略一颔首,然后又飞快的移开视线,搬着尸体退了出去。 同时那空洞之后的暗室内,赵岩也收回目光退回去拍了拍旁边坐着的齐国公的肩膀道,“已经解决了,这样咱们多少也算是对二弟尽了一份心意了,父亲,你以后也不要太过介怀了。” “真是便宜那个贱人了!”齐国公端着手里茶碗,半晌也没喝一口,“若不是为了让她尝尝拓儿的感受,我是应当等着她被千刀万剐的。” “就算是剐了她又有什么用?我的儿子,我的拓儿还是活不过来了。”旁边齐国公夫人王氏还是忍不住的落下泪来。 “母亲,都过去了,看开点吧。”赵岩叹一口气,过去把她揽在怀里安慰了两句,然后对齐国公道,“父亲,此地不宜久留,这一次邱大人肯破例让咱们过来,都是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一会儿怕是这里还得有的闹,咱们不方便出面,为了不惹麻烦,还是先回吧。” “嗯,也好!”齐国公点头,放下茶碗亲自过去扶王氏起身。 王氏抹着泪靠在他的臂弯里,一家人悄悄从旁侧的暗门退了出去。 下面的牢房里,徐牢头和那女狱卒一起给广泰公主换了间干净的牢房,然后仍是把她的脑袋按进一桶水里做出溺毙的假象。 女狱卒千恩万谢的拉着他的手很是谢了一番,两人这才一前一后的离开。 女狱卒出了牢门却未去她自己今夜当值的值班房,而是蹑手蹑脚的从侧门偷溜出去,看着四下无人,一猫腰快跑两步闪进前面的一条巷子里。 那里,一辆不起眼的油篷小马车停在暗处,大片墙壁的暗影压下来,如果不是细看,甚至很难发现。 女狱卒一见那车,登时眼睛一亮,脚下步子就更显轻快的疾步奔过去。 车夫见他过来,急忙从车辕上跳下来,对身后马车里的人道,“小姐,人回来了。” “嗯!”车里一个女子轻轻的应了声,就再没了后话。 那车夫迎上去,开门见山道,“怎么样?办妥了吗?” “妥了妥了,我又不是头次做这事儿,自然是做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那女狱卒一脸谄媚的笑着,两颗眼珠子却是贼溜溜的越过车夫去看他身后的马车,试探道,“不知道你们这是——” “问那么多做什么?该给你的报酬自然一分也不会少了你的。”车夫不悦的打断她的话,从怀里掏出一打银票用施恩一般的态度一下子拍在她脸上。 “是是是!”女狱卒一拿到剩下的酬劳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得意忘形之下甚至都等不得回去,直接就着天上星光就抖开来查看上面数额,浑然不觉身后一道寒光骤然闪现,那车夫狞笑着一抬手。 嗤的一声穿刺之声,有血腥味弥散。 女狱卒不可置信的缓缓回头,手里犹且死死的握着那一把银票。 车夫一把捂住她的嘴,防止她尖叫出声,一边恶狠狠的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贪财。” 他说着拔刀,紧赶着又要再度刺下去—— 冷不防黑暗中有人轻笑出声,“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说的真是好啊,却不知道阁下你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没有?” 少女的声音娇俏清丽,回荡在夜色中却凭空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车夫手上动作一滞,下一刻便觉得腕上一疼,又是嗤的一声血光飞溅,方才还凶残有力的右手手筋就被人挑断,无力的耷拉下去。 “啊——”他痛的再顾不得去杀被他提在手里的女狱卒,惨叫一声,一蹦三尺高。 马车里的人震了一震,下意识的一把打开帘子探头看出来,却只在一瞬间,原本黑漆漆的巷子四周顿时火光大盛,无数人举着火把仿佛从天而降,从两侧的围墙后面探头出来,把整条巷子都用人墙压住。 因为火光太盛,常芷馨一时不适应,慌忙抬手去遮眼。 指缝里有人轻袍缓带,笑的如朝阳暖日般徐徐而来。 紫金冠、青罗袍。 赫然正是那个闲散不堪大用的八皇子殿下—— 楚临! 常芷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半跪在车门处不知道该上还是该下。 楚临笑眯眯的站在她面前十步开外的地方,脸上表情落落大方,“常小姐是来探监的吗?这里眼下是本王在主事,招呼不周了哈!” 他说的客气,笑的亲切,反倒是让常芷馨没法接茬,继续僵在那里进退两难。 楚临见她不语,脸上笑容就越发的绚烂起来,死活不再多说一个字,悠然悠然的开始仰天观星。 旋舞立在旁边,看着凝光刃上最后的一滴血滴入尘埃,才把刀锋收入剑鞘之中。 楚临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一眼她脸上安之若素的表情,嘴角不觉抽了一抽。 旋舞却不理他,兀自略一转身,悠然靠在旁边的墙壁上,笑吟吟的看着那被她挑断了手筋的车夫抱着断腕在地上打滚。 那惨叫声连连,刺的常芷馨头皮发麻。 她远远的看着,几次张了嘴,最终却都未能吐出声音来。 旋舞看着她那样子都替她着急,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心的一直腰板走上前去,一脚踏在那满地打滚的车夫胸口上,寒声道,“不许吵!” 那人被他一脚踩着,险些一口气背过去,冷汗直流。 旋舞一脚踏在他胸口上死活不挪地方,然后冲常芷馨一抬下巴,“我看你这样子,也是拿不了刀的,需要帮忙吗?这个人可是对你今晚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了若指掌,这杀人灭口的戏码还要继续往下唱吗?” 先利用狱卒杀广泰公主灭口,再用车夫杀了这狱卒撇清关系,而下一步回府之后,定然就是今晚这车夫暴毙,然后毁尸灭迹了。 所谓杀人灭口,不杀到最后一个人死绝,怎么能彻底灭口? 那疼的直哼哼的车夫闻言,瞬间闭了嘴,不可置信的猛地抬头看向常芷馨,“小姐——” 常芷馨一个机灵,顿时就慌了,怒目而视看着旋舞,虽然努力的想要维持镇定,出口的声音都忍不住发抖,“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么?”旋舞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手里灵活的把玩着她的凝光刃,蹲下去拿刀鞘戳了戳那车夫的胸口,“嘿,你家小姐不知道我说什么,想必你也不知道的对吧?” 这个丫头,下手就是毫不容情。 那车夫一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一会儿偷偷的去瞄常芷馨,一会儿又扫一眼全程都袖手旁观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楚临。 常芷馨要买凶杀人,他是帮凶,即使常芷馨的确存了事后杀他灭口的心,可是现在,若是要把常芷馨扯进去,他自己一样无法脱罪。 “我——”那车夫心里飞快的权衡,干吞了口唾沫才要开口,旋舞已经抢先的一扬眉对楚临说道,“殿下,这位常小姐和她的奴才脑子似乎都不太够用,听不懂我说的话。我看也不必浪费口水去审讯了,横竖这奴才当街杀人的罪名是坐实了。听闻西楚的律法还算宽和,素来只有杀人的才会被处以死罪的,为了这么个奴才,实在犯不着浪费您的时间,我们这些人都是现成的人证,直接斩了吧,也好别耽误了常小姐回府睡觉。” 杀人者死,而现在常芷馨只是同犯,确乎是可以撇出去的。 那车夫已经被手上的伤口痛的半点抵抗力都没,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声嚷道,“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杀人,殿下这人还没死呢,她还没死。” 女狱卒虽然被他刺伤,却似乎并没有伤及要害,一直趴在地上直哼哼。 楚临有点犯难的瞧了瞧,捏着下巴似乎在权衡。 他死活的不肯开口问任何人的罪,常芷馨纵使权衡好了千般借口也无从发挥,贸然开口只能落个做贼心虚欲盖弥彰的嫌疑。 场面正在僵持不下,巷子外头又是一片火光连天,有熙熙攘攘的人群逼近。 常芷馨一阵紧张,但她人困在车上,又找不到缘由下来,半跪在那里腿都麻了。 楚临对身边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人快跑几步迎出去,不多时又引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来,禀报道,“殿下,是邱大人来了。” “邱大人?”楚临一拍脑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作势往前迎了一步,一边打着官腔一边陪着不是,“哎呀呀,邱大人怎么到这里来了?本王不是说在正堂相见吗?” “呵呵,刚听衙役回报,殿下在这里,府衙这一块儿的路有些绕,下官恐着夜里难找,就亲自过来请您了。”邱大人陪着笑,心里却是老大不愿意的在嘀咕—— 我的确是在前堂等你来着,你跟我约了初更升堂,可我把人苦主都请过去足足等了你一个时辰你人都未到,常栋那两口子就差要掀桌大闹了,见过不靠谱的,就没见过您这样不靠谱的。 “是本王的疏忽,本王的疏忽。”楚临拉着他的手开始赔不是,好话说了一箩筐,就是死赖在这条死胡同里不肯走。 邱大人眼尖的注意到倒在血泊里的两个人,有意要追问,却回回都被楚临“不经意”的打断。 两人各打着太极好一阵的寒暄,终于等得人后又是一阵喧闹,却是一人气急败坏的声音道,“这三更半夜的,不是说要升堂审我父亲的案子吗?早早的把我们请了来,就是为了来你京兆府衙门喝茶的吗?” 常栋的声音,理直气壮,中气十足。 车上的常芷馨一颤,不可思议的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始终笑的一脸灿烂的八皇子楚临。 怎么她的双亲会被请到这里来了?他祖父的案子要过堂?不是说要等到明日上午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心里一阵紧张,千头万绪还不及理顺,常栋和蒋氏夫妇已经怒气冲冲的从人后挤了进来。 “八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见到楚临常栋先是大吃一惊。 他脾气暴躁,本来在衙门里枯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正是火大的时候,见了谁都想发作,但却在看见楚临的一瞬间,十分的火气顿时灭下去八分—— 经过前天下午云霞殿里发生的事,他是已经下意识的把楚临做自家人来看了。 “常侍郎。”楚临扯了下嘴角,脸上笑容不知道什么消失不见,一副冷淡摸样。 常栋一愣,正在反应他这个表情从何而来,冷不防就听到身后蒋氏声音拔高的一声惊呼,“芷馨?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常芷馨苍白着一张脸,刚要说什么,就见楚临身后逼近女牢方向的巷子里一个人惊叫着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失魂落魄的大声嚷道,“报——报——大——大人——不——不好了——” 蒋氏伸了手要去扶常芷馨下车,常芷馨的腿本来就已经跪的麻了,再一见那个方向来人,腿一软,直接从车辕上摔了下来,砰的一声双膝砸在地上,伴随着卡崩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 她自己的腿本来就麻着,没有多大感觉,反倒是蒋氏一惊,已经哇的一声尖叫起来,“芷馨,芷馨你怎么样了?” 她这边手忙脚乱的要去扶人,对面徐牢头已经跌跌撞撞的扑到跟前,二话不说就跪下来对他唯一认识的邱大人磕了个头,“大人,小的失职,小的失职啊——” “到底出什么事了?”邱大人一阵紧张,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最近女牢里没有别的犯人,只就是今天刚刚提过来的广泰公主和纪良妃两个。 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出事他都担待不起。 “是——是——”徐牢头紧张的语无伦次,目光凌乱一扫,突然看到半死不活倒在那里的女狱卒,结结巴巴道,“咦这裴江氏怎么了?刚才她不是还奉大人之命过去探视犯人的吗?” “探视犯人?”邱大人勃然变色,“什么奉命?奉谁的命?到底出什么事了?” “是——是广泰公主,公主她——死了!”徐牢头猛地回过神来,颤巍巍道。 “什么?”邱大人一惊一吓一个踉跄,下一刻已经惊的脸色惨白,一把上前揪住他的衣领,红着眼睛道,“你说什么?说谁死了?” “是牢里的广泰公主!”徐牢头道,始终难掩一脸的惶恐之色,趁着众人还在发愣消化这个消息的时候继续道,“就在前不久,入夜之后裴江氏奉命进去探视公主之后,刚才小的巡视的时候就发现人已经断了气了。” 邱大人脚下一个趔趄,楚临却不是不由分说的转身就走,“在哪里,带我过去看看。” “是!”徐牢头擦一把汗从地面上爬起来,急忙小跑着追过去。 邱大人不敢怠慢,回过神来也急忙抬脚去追。 常芷馨刚从车上掉下来的时候摔碎了膝盖骨,这会儿反应过来,正痛的撕心裂肺失声痛哭。 蒋氏抱着她哭天抢地,常栋一把就要抄她起来去找大夫。 “常大人留步!”旋舞悠然一笑,飘身过去将她拦下。 “你做什么?”常栋对她怒目而视,“滚开,别拦着我的路。” “我也是好心,常大人不领情,就尽管把人带走好了,回头常小姐若是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你可别怪我没提醒。”旋舞闲闲一笑,然后就不甚在意的往旁边让开。 常栋见她真的让了,心里反而更没底,“这是什么意思?” “父亲,好痛,别听她的,快带我去找大夫。”常芷馨满头大汗的抓住他的衣襟,一边惴惴不安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旋舞—— 今天她在这里被楚临抓了个现行,必须赶紧借机离开,否则一会儿等他们从牢里查看完了再出来就没有办法脱身了。 这个贱丫头,分明就是故意坏她的事! 蒋氏心疼女儿,半点也等不得的催促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没见芷馨她疼的厉害吗?快去找大夫啊。” “哦!”常栋被她一推回神,弯身又要去搬常芷馨。 旋舞冷眼看着,慢慢说道,“常小姐的膝盖骨摔裂了,你现在随便动她,一旦骨头移了位,再想接回原位去怕是不容易了,常大人可要想好了。” 常家人集体一震,这回就是连常芷馨都不敢妄动了—— 膝盖骨出了问题,她就有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一家人面面相觑,到头来却是妇道人家的蒋氏反应最快,爬起来去揪了个衙役过来,急匆匆的吩咐道,“快去请个最好的接骨大夫来。” 常栋到底是有官职在身的人,那衙役不敢不给她面子,应了声就转身去了。 常氏夫妇不敢再动常芷馨,只就围着她小声的安慰。 旋舞见他们放弃了离开的念头,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冷涩一笑,仍是退回墙壁底下,守着那两名人证不再挪地方。 常芷馨站不站的起来那是后话,现在首要须得面对的问题是,她到底还有没有机会活下来。 站着的永远只能是活人,而至于死人么—— 要一双腿有什么用! 旋舞仰天吐出一口气,目光似是不经意的瞟了一眼之前楚临一行消失的那个街角—— 这些人,演戏的功夫,还真是一个比一个高明,活该常家这些人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死的。 地牢里,徐牢头引着楚临和邱大人一路疾走找到安置广泰公主的那间牢房。 里面空空如也,墙角一桶水,周围的地面上也溅了好些脏水,广泰公主身子冰冷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扒在桶沿上,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断气有一段时间了。 “啊——”邱大人倒抽一口凉气,回头一巴掌扇掉徐牢头一颗带血的门牙,怒不可遏的大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看管犯人的?才移进来几个时辰,怎么就死了?” “我——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徐牢头跪在地上,擦着满嘴的血战战兢兢的道,“许是公主她自己想不开——” “一派胡言!”邱大人兜心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气急败坏的在牢里来回踱步。 楚临一脸阴沉的看着牢里广泰的尸首,对于这个心思狠毒又素无交集的妹妹,若说到兄妹感情,似乎是淡泊的可以,但现在看她这样凄凉的死在这里,心中多少还是升起一丝悲悯之心来。 邱大人原地转了七八圈之后,终于冷静下来,回头一看一动不动杵在那里的楚临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广泰公主到底也是皇室宗亲一国公主,不管楚临对她有没有感情,却都不可能就让她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否则—— 哪怕是在楚明帝面前也是没有办法交代的。 “殿下,您看这事儿——”深吸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邱大人神色凝重的开口。 楚临闻言,终于回过神来,脸上表情却没有缓过来,仍是一副面无表情冷冰冰的模样。 他看了邱大人一眼,然后又把目光移给跪在地上的徐牢头,问道,“你说广泰是自杀?” 徐牢头颤了颤,使劲的伏在地上,并不敢去看他的脸,低声回道,“小的也只是猜测。” “那好啊!本王今天就给你证实一下这个猜测到底对不对。”楚临冷笑,抬手招呼了侍卫过来,吩咐道,“去提一桶水来。” “是,殿下!”那侍卫应声下去,不多时就提了满满一桶水送进来。 楚临抬脚一送,把那水桶推到徐牢头面前,面无表情的慢慢说道,“水在这里,现在,你死来看看!” ------题外话------ 传说中百年难得一遇的二更大家表扬我吧,然后快月底了,有票子神马的速度抛了哇~ 第二十八章 “王爷——”徐牢头目瞪口呆的看着摆在面前那一桶水。鴀璨璩晓 “你不是说广泰是在这水桶里自戕而死的吗?现在水就在这里,你死一个来看看。”楚临面无表情斜睨他,“你若是能在这桶水里把自己溺毙,本王就既往不咎,不再追究你渎职之罪,如若不然——当朝公主死在你的看管之下,这是什么罪名,你自己心里有数。” 皇室死一个人,就算是要他全家来赔命也不为过。 虽然广泰公主现下一个戴罪之身,但她的血统和出身改变不了。 徐牢头心里发毛,手指扒着那桶沿干吞了口唾沫。 邱大人在旁边负手看着,然后又不动声色的别过眼去不予理会。 徐牢头等了等,见两人都没有改主意的打算,终于一咬牙,猛地用力把脸往那水下一扑。 他憋着气,趴在那里不动,自己却知道,他吃这一口饭的,一辈子损阴德的事儿没少干,即使就这么死在这里也不算冤枉,好歹是保得家人平安了,无论是赵家人还是邱大人都不会薄待了他们。 徐牢头死憋着一口气,把脸埋在水下。 邱大人看着,不多时眼角开始不自觉的抽搐—— 果然,即使是徐牢头的求死立场再怎么坚决,不多时也是一口气不够喘的,猛地从水下拔出头来。 他也是忍到了极致,这一出水的动静太大,稀里哗啦把站在旁边的邱大人的袍子都弄湿了一大片。 徐牢头一脸水,大口大口的瘫在那里喘气。 “怎么?不舍得死?”楚临没事人似的仰天呼出一口气,“要不要本王叫个人帮帮你?” 话音未落未落,根本不等他吩咐,他身边侍卫已经自觉走上前去两个人,一左一右提着徐牢头的手臂就要将他往那木桶里塞。 “不——王爷,王爷饶命啊!”徐牢头手扒着桶沿尖声尖叫—— 经过了刚才那濒临窒息的一幕,他纵是再铁了心的求死,也不想受这份罪。 两个侍卫倒也没有强行把他往水里按,明摆着在等楚临的进一步指令。 邱大人觉得这样也差闹的差不多,掩饰性的咳嗽两声,然后一步上前把徐牢头踹翻在地,怒声道,“还不说实话?” 楚临的两个侍卫功成身退,徐牢头在地上很是打了几个滚,抱着心口哀嚎,“小的——小的说的是实话啊,大人明鉴,大人明鉴!” “是实话?”邱大人冷哼,指着眼前剩下的大半桶水,“你个混账东西,当着殿下的面也敢胡说?是个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你倒是找一个能在水桶里把自己溺死的蠢材给本官看看!” 即使求死意志再怎么强烈的人,也没有办法一动不动的把自己在一桶水里溺死。 “小的,小的说的是实话啊。”徐牢头满脸是水,紧跟着又哭出了眼泪,就是死咬着不放,“大人,小的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头前儿人刚进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后来您让那裴江氏来看过之后,裴江氏出门前也说没事,可是不知怎么的,刚才小的再来巡视的时候,就——就——” 他说着就心有余悸的扭头看了眼广泰公主伏在那里看见脸的尸身。 “混账东西,本官什么时候让裴江氏来探视了?一派胡言!”邱大人冷笑,言罢,便是若有所思的也把目光移向狱中广泰公主的尸身上。 楚临也觉得闹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于是冷然的轻哂一声道,“依本王来看,京兆府这地牢里的吏治,邱大人是得要好好整顿一番了,现在咱们还是去看看这个受您指使的裴江氏吧!” 他刻意加重“指使”两字的读音。 邱大人装腔作势的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什么时候指使了?” 楚临举步原路往地牢外头走,众人急忙跟上,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叹息着扫了眼广泰公主的尸首,道,“叫个人进来,给她收拾一下。” 广泰公主再怎么罪无可恕,到底也是皇家的人。 即使是死,也多少是要顾及着一点皇家的面子规矩。 邱大人心领神会,急忙给徐牢头递了个眼色。 徐牢头不敢怠慢,匆忙点头应下。 楚临走的飞快,邱大人于是再不耽搁,也快步跟上,一路撵着出去,出了牢门却见楚临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来,正负手站在院子里等着。 “殿下!”邱大人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不动声色的挥退左右衙役,“你们先出去。” “是,大人!”衙役们应声,急匆匆的先行一步挤出院外。 “殿下,可是有什么话要嘱咐下官的?”邱大人上前,开门见山的对着楚临躬身一礼。 “广泰的事,是大人您的主意?”楚临也不客气,问的直接干脆。 “殿下,下官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邱大人恭谨的垂着头,连他的神色都不去试着打量,“一切的事,等会儿审过裴江氏之后应该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水落石出?”楚临讽刺的冷嗤一声。 “殿下!”邱大人见忽悠他不成,于是深吸一口气,庄重了神色抬头,道,“下官总管京中典狱之职二十余年,其中利害关系对于其中利害关系都是有数的。陛下他想让这案子怎么了?太子殿下又是个什么态度?疑惑是八殿下您,要怎么审才最合各方心意——这些,下官都是一清二楚的。广泰公主一案,涉及宫闱隐秘,即使她其罪当诛,陛下也定然不愿意看她当众过堂,把这些罪名坐实了的。既然横竖都是罪有应得,她畏罪自裁,总好过由殿下您操刀,骨肉相残吧?” 他的言辞恳切,其中一两声的叹息语重心长的恰到好处。 广泰公主与人私通,还谋害了自己的未婚夫婿。 她自己都供认不讳,这份罪责她是逃不掉的,如果不是因为被颜璟轩的事情牵扯入狱,她在宫中所受的待遇也就是一条白绫。一杯毒酒罢了。 这个案子没有审查的必要,赐死她,就是对皇室也是对赵家唯一的交代。 所以何必呢?楚明帝必然也是不会愿意把她提到公堂之上,大庭广众之下来丢人现眼的。 邱大人为官三十余年,又在京兆府主管典狱之职二十载,最是个会揣摩各方心意的能手。 楚临承认,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情在理,但终究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这——也是我六哥的意思吗?” 相较于楚明帝的必然态度,他也关心楚奕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说实话,他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六哥,从头到尾都没有真的看透过。 他这一生不争不抢,以前跟在楚越身边,能够平安无事的过了这么久,便是因为将楚越的心思和性格都拿捏的妥妥当当,现在,楚越身在北疆与他各方面的联系都生疏了,如果将来这个皇位会由楚奕来坐,他至少也要明白,楚奕在骨子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两件案子,太子殿下既然推出来不肯亲自受理,自然是从头到尾都不会插手一分一毫的。”邱大人道,脸上满满堆了点笑容,他说着一顿,继而话锋一转,更为慎重的又补充,“不过——下官相信,太子殿下也会赞成这么做的。为人君者,所操心的事,总不会有多大差别。” 换而言之,广泰的事,谁都不是存着私心在做事。 “邱大人心思严谨细密,忠君爱国,果然不愧为国之栋梁。”楚临一笑,神情语气间却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那就如大人所言,准备升堂问案吧,广泰和常文山的两件案子都拖得太久了。” “是,一切全凭殿下做主。”邱大人躬身一礼,先送了他出门,自己却是站在原地等了很久,好半天之后才目光深沉的微微叹了口气自语道,“这皇室里头,当真是没有一个简单的。” “大人,您说什么?”徐牢头见着楚临走了,这才偷偷摸摸的从牢里摸出来。 “哦。没什么!”邱大人回过神来,正色扭头看他,“里头都处理干净了吗?” “是!小的办事,大人放心就是。”徐牢头陪着笑脸,说着再看楚临方才离开时候所走的那扇门,还有几分心有余悸,“齐国公过来的事,并未报以太子殿下知道,大人您看,是不是需要过去招呼殿下一声,万一一会儿八殿下审起来——” “你懂什么,一会儿上了堂,管好你的嘴巴,只说你该说的就成,我自然会保得你没事。”邱大人脸一冷,顿了顿才又寒声斥道,“至于齐国公那里——既然他是拖着太子殿下的面子来的,咱们就不要管那么多了。” 广泰公主的死,横竖是要推到常芷馨身上的,而赵家人那里,不过是他私底下送的一个人情,再至于楚奕嘛—— 一国储君,怎么会掺和进这些乌七八糟的死人恩怨里? 徐牢头不过一个唯利是图的小吏,自然是不懂这些官场上百绕千回的花花肠子,他知道就只是拿钱办事而已。 “是,小的明白,知道该怎么说。”徐牢头点头哈腰急忙应道。 邱大人又扫了他一眼,然后就匆匆又追着楚临的步子出门,赶回之前事发的巷子里。 彼时蒋氏叫人去请的接骨大夫还没到,常家人哭天抢地的还在那里乱着。 楚临回去了也不管是,只就悠然往常芷馨那辆马车的车辕上一靠,仍然是一副笑眯眯和蔼可亲的模样。 常芷馨瘫在地上动不了,不时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瞧他的表情,每看一次都觉得自己的心跳要衰竭几分。 她从来没见有谁笑的这么好看,又这么……呃,恐怖! 是的,恐怖! 楚临的这个笑容此刻看在她眼里,当真是比修罗地府里的冷面判官也好不到哪儿去,完全就是一个索命鬼的模样。 邱大人匆匆赶来,见到常家人在地上抱成一团的模样倒是愣了愣—— 之前他走的太急,根本没心思去管常芷馨这么个无聊女人是摔了还磕了。 “常侍郎,令嫒这是——”邱大人上前一步,不耐烦的开口道。 “小女不小心摔了一下,伤了腿。”常栋擦一把汗,心急如焚,“大人,我女儿伤了,今晚这案子是不是推一推,改日再审,我实在是——” 他说着,便是欲言又止。 邱大人扭头去看楚临,楚临悠然一笑,“是啊,活人总比死人要紧些。” 常栋皱眉,下意识的就觉得他话说是不好听,但是因为担心常芷馨的伤情,一时也发作不得,只能咬牙道,“谢谢殿下体谅。” “应该的。”楚临毫不客气的受了他的谢意,却也不说常文山那案子到底要不要退后再审。 常家人都心不在焉的没有去品他这话中深意,邱大人却是明白,任由一群衙役和楚临带来的侍卫、御林军之流全部堵在巷子里。 “邱大人,您这——实在不敢劳您和殿下——”常栋有些局促的回头。 旁边楚临的侍卫已经去牢里狱卒那里借了两张椅子搬过来。 常栋不明所以,以为椅子是要搬给他们一家的,刚要开口道谢,楚临已经拖着邱大人大大咧咧的坐下,摆摆手道,“听说常小姐的膝盖伤了一时半会儿也动弹不得,你们忙你们的,这里刚刚又出了命案,本王和邱大人挪不开身,就在这里审了。” 常芷馨颤了颤,下意识的一把抓住蒋氏的手臂,恐惧道,“母亲!” 蒋氏只当她是因为自己的腿伤害怕,一边抱着她一边小声的劝,“没事,别怕,大夫一会儿就来了。” “殿下,您这是——”这八皇子胡闹是出了名的,常栋胡乱的看一眼这条狭窄逼仄的巷子,这才想起来之前似是听到有人来报广泰公主的死讯的,不可置信道,“广泰公主她不会真的是——” 他话音未落,里面徐牢头已经带人用担架抬着被收拾过的广泰公主的尸首走了过来。 担架上的女子面色铁青,表情狰狞,因为死的不甘,一双眼睛犹且圆圆的瞪着,侍卫们站在墙上高举着火把,把她瞳孔之中那种阴唳而怨毒的神色清晰的映射出来。 常栋一个文官,何曾见过这种死状的人,顿时一个机灵,才爬起来又连退了好几步。 常芷馨且是一眼都不敢看,浑身颤抖,瑟瑟的躲在蒋氏怀里,似乎是想要通过她母亲的怀抱把自己整个人藏起来一样。 身边侍卫递了碗茶过去,楚临优雅的呷一口,然后桃花眼一挑对旋舞道,“刚才说要杀人灭口的是哪一个?” 旋舞不吭气儿,由着他摆谱,弯身提着腰带把常芷馨的那个车夫丢在他脚下,“凶手!” 言罢,又懒洋洋的往回走了两步,一脚把趴在地上哼哼了老半天的女狱卒踢过来,再丢三个字,“受害者。” 那女狱卒哎哟一声,正是被她一脚踹到到躺着广泰公主尸体的担架上。 女狱卒本来正流血流的就要昏厥,这会儿眼皮子一掀,正是撞见广泰公主死不瞑目的一脸惨状。 “啊——不是我!”她惊叫一声,烫了似的远远跳开,整个人扒着旁边的墙壁抖的不成样子。 旋舞靠着墙壁倚在她旁边,手上凝光刃闪着幽光在她半边脸颊上拍了拍,缓声道,“不是你什么?” “啊——”冰凉的触感直接刺上心头,女狱卒又是一蹦三尺高,跌跌撞撞的又扑到另一边的墙壁上。 旋舞轻巧的笑着,一抬手,刀锋刚好迎面抵在她的眉宇之间。 女狱卒再跳开,却发现那个笑吟吟的丫头跟个鬼影子似的,哪儿哪儿都是。 旋舞倚在墙根下,还是笑的花枝招展的淡淡道,“大人,这不算逼供吧?” 从头到尾,她当真是没动那女狱卒一个指头。 “咳——”邱大人虚咳一声,连连点头,“当然,当然!” 得了他的首肯,旋舞便更是有恃无恐。 如此五六次之后,女狱卒整个人就软在了墙脚下,再没了一点挣扎的意思,涕泪横流的开始供述自己的罪行,瑟瑟发抖的指着歪在那里残了一只手的车夫道,“是他,是他给了五百两银票让我做的,不是我想杀人的,不是我,不是我,跟我没有关系啊!我只是那人钱财,我——我——” 她说着便是嚎啕大哭,要扑过去抱邱大人的靴子。 两个衙役极有眼色的上去把她架开,扔在一边。 得了她的供认,徐牢头便是上前跪下去,又将她入狱行凶的罪名从侧面指证了一番,虽然言辞上和实际情况略有出入,但女狱卒正是吓得魂飞魄散的时候,哪里听得见他都说了什么,二话不说的画押认了罪。 邱大人手里捏着供词,冷冷的看着同样丢了魂的常芷馨的那个车夫,厉声道,“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买凶杀人,谋害当朝公主?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还不原原本本老老实实的给我招了!” 杀人偿命意思难逃,最怕莫过于株连九族,连带着一家老小都要受到连坐。 “我——我——”那车夫之前也不是没有动过毅力承担下来的心思,但只被邱大人这一句话震着,立刻就怂了,慌忙磕头道,“小的不知,小的不知道啊,是我家小姐,是我家小姐,是她,是她让我做的。” 说话间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扭头指向常芷馨。 常芷馨闭眼靠在蒋氏怀里,死活不肯抬头。 见到有人莫名其妙突然把矛头直指自己的女儿,蒋氏由不得多想已经勃然大怒,“胡说八道,你是哪里来的贱民,竟敢攀诬到我常家人的身上来了吗?” 常栋死绷着脸,不说话,因为借由两侧的火光他已经认出这人就是他府上马房的奴才。 “夫人,小的是贾六啊!”叫做贾六的车夫嚎啕大哭,爬过去,拼命指着自己的脸让蒋氏认,“夫人您看,我是贾六啊,是府上马房的奴才啊!” “什么贾六贾七?我常家没有你这号奴才。”常栋怒喝一声,抬脚就要往他心窝上踹去。 事到如今,他就算是再怎么相信常芷馨,也能看出事情的不同寻常—— 三更半夜常芷馨会出现在这里,这本身就是一笔说不清楚的糊涂官司。 不能让这个奴才再说下去了,不管是真是假,都必须让这个奴才闭嘴。 这一脚下去,他杀心已起。 旋舞眸子一转,探手一捞,就又轻轻巧巧的把贾六丢回邱大人面前。 常栋一脚下去踩空,即使穿了厚底的官靴,还是跺的半条腿都麻了,额上青筋一现,砰的单膝跪在地上。 旋舞一笑,漫不经心道,“常大人,小心着您的膝盖,常大学士可还不曾下葬呢,您若是跟常小姐一样了,可怎么做孝子?” “你这个贱——”他愤然抬头,对这个坏事的丫头怒目而视。 楚临眉头一皱,冷声打断他的话,“常侍郎,慎言!” “殿下,这个丫头目无法纪,侮辱朝廷命官。”常栋不忿,他不能让楚临继续把这个案子问下去,强忍着腿疼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当前,借由旋舞一事就要发难。 “什么侮辱?”楚临沉下脸来,“从头到尾本王可没从她嘴里听到一个脏字,常侍郎,本王现在是在审理广泰公主被杀案,你既不是主审,又不曾得陛下的谕令旁听,本王不驱你离开,已经是给足了你面子,难道你还要不识抬举不成?” “殿——殿下——”常栋张了张嘴,却没有想到这个想来闲散浪荡的八皇子也会有这么声势夺人的一天,街霸半天才勉强镇定下来开口道,“殿下,微臣一时情急,有冒犯之处自当给您请罪,可是您的架前,任由太子妃娘娘的一个奴婢胡来,传出去了,怕是有损您的圣明,也不好听吧?” 楚临表面上还是楚临的人,和秦菁的人沆瀣一气—— 传出去,难免惹人非议。 旋舞也最是不能容忍有人拿自己主子说事儿,马上就要上前与他理论。 旋舞若是按耐不住闹起来,当真会如了常栋所愿。 “谁说她是太子妃嫂嫂的人?”楚临一把从袖子底下拽住她,就是起身却是把她往自己方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一按,回过头来对着常栋冷冷一笑,“早在祈宁的时候,太子妃嫂嫂就已经做主把旋舞送予本王了,现在,本王是带了自己未来的夫人出门走动,跟太子妃嫂嫂有什么关系?” “什么?”常栋瞠目结舌,就连常芷馨一时也忘了害怕,猛地自蒋氏怀里抬头,不可置信的看过去。 旋舞闻言更是眉毛一挑,耳根子一红就要窜起来反驳,楚临眼疾手快将她按回椅子上做好,同时笑嘻嘻道,“本王现在要问案,夫人你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说着就把手里茶碗往她手里一塞,又刻意压低了声音给旋舞挤眉弄眼,“那老匹夫想把水搅浑,千万别闹,不能让他如意。” 旋舞觉得自己这样很吃亏,但再一想到常芷馨对楚融那么丁点的孩子都能下的去手,一狠心只能憋屈的忍了,气鼓鼓的别过脸去。 常家人都还做着八皇子妃的美梦,此时看着楚临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出身低贱的奴婢嘀嘀咕咕貌似亲密。 常栋羞愤,蒋氏呆愣,常芷馨更是气的七窍生烟—— 如果楚临只是不喜欢她,这还好说,而现在的情况是,她居然比不过一个奴婢? “殿下——”常栋一张老脸上头面皮有些挂不住,“您这是什么意思?即使是太子妃送了个奴婢给您,以她的出身,也断然做不得您的正妃,我们芷馨——” 下意识的他就要脱口而出—— 当日云霞殿上,楚明帝是放了话下来的,要把常芷馨配给八皇子做正妃。 “正妃侧妃,都是本王自己的家务事,就不劳常大人费心了。”楚临冷眼横过去,自然不能让他把话说出来,然后就慢慢踱到一旁负手而立,字字清晰道,“本王现在在审的,是常小姐涉嫌买凶杀害广泰公主的案子!” 态度鲜明—— 他对常芷馨没有一丝半点袒护包容的意思。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常家人一个个呆若木鸡。 邱大人轻咳一声,适时的出面打圆场,对那贾六沉声道,“既然你说你是常家的奴才?那本官现在就给你个机会,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吧。” “是是是,谢谢大人,谢谢大人!”贾六捂着断手,一边拿眼角的余光瞥着邱大人旁边黑着脸端着架子的八皇子的新夫人,一边老实交代道,“大人,小的真是冤枉的,广泰公主的事,和小的没有关系啊。小的只是一时糊涂受人指使,试想小的这样一个一没身份二没背景的斗升小民,哪里会和堂堂公主殿下结怨?而且我上有老下有小,您就算给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啊。大人明鉴,小的真的不知情,是我家小姐,一切都是我家小姐指使的啊。” “你——”常栋气急败坏,又想冲上来。 这一次不等旋舞动作,楚临的侍卫已经围拢上来,在当前布下一面人墙,将他隔开。 常芷馨心虚的自始至终说不出话来为自己辩驳,常栋便是隔着人群扯着脖子吼,“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你跟广泰公主没仇没怨,我家女而和她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你是哪里来的贱民,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平白无故攀咬我家女儿?八殿下,邱大人,你们千万莫要听他的一派胡言啊!” “小的句句属实。”常家人翻脸不认人,贾六为求一线生机更是不顾一切,“小的八岁就卖身进了常府,现在卖身契还在夫人手里捏着呢,就是小姐指使我的,他让我先去买通了裴江氏,晚上又怕事情办不利索,就让我带着她一并过来好亲眼确认个明白。方才在这巷子里等着的时候,她又说裴江氏靠不住,指使小的趁着她确认酬劳的时候分神,杀她灭口。是小姐,全都是小姐指使的啊。” “胡说,胡说!”常栋暴跳如雷。 蒋氏却是死死的抱着常芷馨,咬着牙不敢吭气—— 相对于常栋,她要更了解自己的女儿一些,尤其是她对常文山都能捅的下去刀子,若说她再会买通了人来杀广泰公主,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她仍旧是不明白,常芷馨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邱大人打发了人去常家取贾六的卖身契以便确认他的身份,然后才是把目光移给常芷馨道,“常小姐,贾六指证您的话,您也听见了,您有什么话要说?” “我——”常芷馨紧张的喉头发涩,还是缩在蒋氏怀里,眼神瑟瑟的不与人对视,挣扎半晌才声音虚弱的吐出几个字,“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冤枉我。” “是么?”邱大人神色平静的四下里环视一周,“那常小姐可否为本官解释一下,这深更半夜的,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京兆府看押要犯的牢狱之地?” “我——”常芷馨把脸躲在蒋氏怀里,避而不答。 常栋急忙道,“大人不是让人传信府上,说晚上要过堂审问我父亲的案子吗?芷馨和她祖父的关系最是亲厚,是本官让人通知她一起过来的。” 他说着,也跟着四下里看了看,再解释,“大约是天黑,认错了,才误打误撞走到这里来了吧。” “那倒是巧了。”看了半天白戏的楚临突然噗的一声笑出来,“本王也是误打误撞认错了路走到了这里,结果刚好误打误撞看见常小姐坐在马车里,又误打误撞的看见她的车夫在这条巷子里与人交易之后试图杀人灭口。天子脚下,奴才要行不轨之事,还要带着小姐一并出门,这是怕事发之后没个见证,所以才要自己带着人证前来吗?常大人家里当真是怪事不少呢。” 在场的衙役也都忍不住捂嘴吃吃的笑了起来—— 常家人所找这个借口,的确是太拙劣了些。 常栋一张面皮涨成了猪肝色,自己也无法自圆其说,未免落人口实,权衡之下终于一怒冲冠,几步走过去将常芷馨从蒋氏怀里提出来,恨声道,“你还不给八殿下和邱大人解释明白吧?到底怎么回事?” 他要袒护女儿,一则是为了常家的门楣,二则,还是存着一线希望—— 楚明帝答应过为常芷馨指婚的。 常芷馨泪流满面,想要爬起来给他跪下,膝盖却动不了,只能抓着他的袖子哀哀的哭,“父亲,父亲难道你也不相信女儿了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直是来找你们的,我真是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只要她能死咬着不松口,就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常栋咬咬牙,回头往楚临面前一跪,刚要说什么,楚临已经手一扬,把几张银沾了血迹的银票洒在他面前,先发制人的开口道,“本王也相信常小姐弱质纤纤,不会做下这样的事情,可几张银票是贾六给裴江氏的酬劳,每一张都是出自你们常氏的通利钱庄,五百两,是之前事发时候掉在地上的,另外她怀里还揣着四百两,一共九百。这么面额巨大的一笔银钱,贾六这种身份的家奴,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的。既然常小姐无辜,那么就请常大人解释一二,这些银票从何而来?是您赏的?还是夫人赐下的?原因何在?这个奴才是为常家立下了什么样的汗马功劳,能让您一次性赏了他堪比常大学士一年俸禄的银钱?” 除了之前维护旋舞的那几句话,他的语气从头到尾都是轻飘飘的。 常栋下意识的捡起一张银票,看到上面自家通利钱庄的标识顿时蹊跷声音,身子晃了晃就要往后倒。 “老爷,老爷!”蒋氏吓了一跳,急忙扑过去扶住他。 常栋半天缓过一口气来,气虚不顺有点蔫蔫儿的,手里攥着银票还是极力支撑着扭头去看楚临,“误会——殿下,一定是——是有什么误会——” 他要维护常芷馨,在这样漏洞百出,几乎已经无力回天的情况之下还是要不顾一切的维护她。 楚临却不动容,冷声一笑,对他的守卫一招手。 不多时,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被人提过来摔在了地上。 常芷馨眯缝起眼睛,在火把之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看清那女子的脸面,心里吓了一跳,登时就把脸上仅剩的一点血色也褪的干干净净。 蒋氏和常栋两人面面相觑,楚临对邱大人道,“麻烦大人,先把您的衙役撤到巷子外头去吧。” 邱大人心明如镜,马上就猜到接下来要说的事,应当涉及宫闱隐秘,二话不说把人吩咐下去。 楚临也把自己的侍卫和御林军暂且支开,等到最后清了场,便是指了指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那女子对常芷馨道,“常小姐应当认识吧?” 那女子在牢里被关了好些天无人问津,这会儿骤然被提出来,本来也正是吓的半死。 听了楚临的话,她试着抬头看去,却在和常芷馨面对面之前先无意间瞥到广泰公主死不瞑目的尸体。 “啊——公主!”那女子惨叫一身,竟然丝毫也不惧怕广泰公主的死装,直接扑过去将她的尸体抱在怀里嚎啕大哭,“公主,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啊?公主!公主你醒醒啊!” 那哭声凄厉而癫狂,撕心裂肺,听的在场众人头皮发麻。 然则她哭到半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揪着一身脏兮兮的裙子猛地朝常芷馨撞过去。 常芷馨的腿动不了,眼见着她如饿狼一样朝自己扑来,躲都不能就直接被那疯女人压在了地上。 那女人疯了一般骑坐在她身上,再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之前先是左右开弓连着甩了她十来个耳光,常芷馨哇哇乱叫,只被抽的眼冒金星。 蒋氏眼见着女儿吃亏,慌忙撇了常栋,用尽全力过去把那女人从常芷馨身上拉下来。 那女人疯疯癫癫,扭头又把她拖倒在地,撕扯起来。 邱大人平生断案无数,也还是头次见到这般惨烈的掐架。 那女人把蒋氏往地上一压,扭头又去找常芷馨。 常芷馨屁股尿流的拖着断腿想要爬开,动作上还是迟缓了一步。 那女人仍是跨坐在她身上,卡着她的脖子,手指泛白,明显就是往死里整,口中还一边狞笑着大声道,“掐死你,掐死你这个贱人,是你,是你害了公主。你跟常海林,你们两个狼狈为奸,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害了公主,你去死,去死!” “秋——秋荣,你——疯——”常芷馨扒着她的手指死命的挣扎,眼角泪水滚滚而下。 秋荣正是眼红的时候,哪里肯听她说。 眼见着常芷馨额角起了青筋,隐隐的翻了白眼。 楚临讨好的扯了下旋舞的袖子,旋舞不耐烦的回瞪过去,这才不情不愿的飘身过去把秋荣提开。 “掐死你,我掐死你这个贱人。”秋荣在她手里还是张牙舞爪的不肯罢休,一边哭一边笑,脸上污渍被冲刷出两道沟壑,“都是你,都是你!你怂恿公主不让她和齐国公的公子成婚,你怂恿她去杀人,你又怂恿她去招惹成渝公主,如果不是你,公主不会死的,是你,是你,是你!” 她不知道广泰公主也是常芷馨买凶下的杀手,却知道常氏兄妹和广泰公主之间的每一个秘密。 常氏夫妻如遭雷击,万没有想到他们损失了一个儿子还不算,这个乖巧明理的女儿竟然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不——不——”常栋强提着一口气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奔到楚临面前。 “常侍郎要替常小姐陈情的话,本王劝你稍后再提也不迟。”楚临微微一笑,抬手制止他,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帕子打开,把里面裹着的东西呈送在常栋面前,“这个东西,想必常大人也的认得吧?” 那帕子一柄短刀鞘,青桐所制,上面镶嵌一颗巨大的猫眼石,他看着眼熟,“好像是早几年家父送给芷馨的生辰礼物。” “这猫眼石天下只此一颗,常侍郎自是不会看错的。”楚临颔首,转而对邱大人道,“邱大人,前几天您从常大学士身上取证带回来的凶器应该随身带来了吧?” 因为今夜要升堂,邱大人是提前得了楚临的吩咐带了把匕首来的。 邱大人掏了东西出来,楚临直接将那匕首往刀鞘里一插,送到常栋面前,“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天都聚在这里了,那么杀害令尊的凶手,也请常大人亲自过目吧!” 第二十九章惊变 “殿下这是何意?”常栋怔了怔,盯着那匕首,一时没太明白楚临话里的意思。鴀璨璩晓 “常大学士的伤,当日是太医和仵作先后验过的,正中心脏,窒息而亡对吧?”楚临道,把玩着手里匕首,脸上笑容敛去,再不见一丝半点平日里那般闲散玩笑的意思。 “是。”常栋如实答道。 那日常文山一出事,他急怒攻心,一面找人去京兆府和刑部分别报了案,随后京兆府的仵作和宫中闻讯赶到的太医就都一并过去给常文山查验了尸首。 常芷馨的那一刀虽然是后来补上去的,但是不凑巧的很,堪堪好正中心脏。 当时他府里抓刺客的流言闹的正凶,再加上事情发生及时,常文山基本上是刚断气马上就挨了那一刀,是以仵作和太医顺理成章的没往别的地方想,急匆匆的就给断了个遇刺身亡的结果出来。 邱大人之前倒是没有想到这事儿会是常家内院里的自己人做鬼,他不可思议的瞧了眼旁边被秋荣打的半死不活的蒋氏母女,同时嘴角已经挂了丝冷笑走到常栋面前道,“常侍郎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难道殿下的话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令尊常大学士的是死于这把匕首之下的,凶器又是令嫒的贴身之物,这事儿着实是费解的很啊。” “邱大人!”常栋面有愠色,语气也带几分尖锐,“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是怀疑小女?” 话到这份上了,他还是潜意识里的不能相信而带了点茫然。 毕竟常芷馨一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小姐,常文山又是她的亲祖父,虽然常文山平日里对待儿孙的态度比较严苛,但是对于这个孙女还是娇惯着很是疼惜的。 不是他听不懂楚临的暗示,而是打从心底里不相信常芷馨会做出这种事来。 “不是怀疑,是证据确凿。”邱大人冷冷道,转而取过楚临手里匕首绕过常栋走到蒋氏母女面前,把那匕首往蒋氏面前一亮,“常夫人,方才常侍郎已经确认过了,这东西是常小姐所有,您应当也没意见吧?应该是用不着本官再着人去您府上请其他人来辨认了吧?” 常芷馨被秋荣掐的半死,这会儿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了,蒋氏焦急的抱着她正在给她顺气。 两人同时回过神来,身子都是剧烈一颤。 “我——我——”蒋氏开始结巴,颤巍巍的低头去看怀里常芷馨的反应。 从头到尾她都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是没有办法当堂指证女儿的罪行的。 常芷馨心虚的错开眼,伏在她怀里,手里死死的抓着她的衣襟小声的叫着,“母亲,母亲!” 声音细弱点点入耳,带着浓烈的乞求。 邱大人好整以暇的看着,旁边常栋已经等不得,疾步走过来,暴躁说道,“夫人,你倒是说句实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日刺客闯进门来的时候你也在场,为什么刺伤父亲的凶器会是芷馨房里的东西?” 蒋氏到底是不似常芷馨那般心狠,心里已经抖成一片。 只不过她也知道,到了现下的这个境地,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一条路摸黑走到底。 她心里飞快的权衡,最后一咬牙将怀里常芷馨用力的抱了,瑟瑟道,“当时太乱,我又害怕,事后没敢仔细想,现在想想,好像是那刺客进门之后随手在芷馨桌上摸了凶器来行凶的。” 这个理由,倒也解释的过去。 常栋顿时松一口气,邱大人却是不依不饶,“夫人确定,这一次的口供没有错了吗?” “是——”蒋氏咬牙道。 横竖常文山已经死了,断不能再为了一个死人把常芷馨赔进去。 当然了,一旦她把事情捅出去,那么赔进去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常芷馨了—— 常氏的嫡小姐残害自己祖父的尸身,即使不是杀人的罪名,这也是忤逆不孝大逆不道。 历来不孝好弑亲的罪名都被视为天理不容,判的很重。 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哪怕是不死人,他们常家人背负上这么一个骂名,以后在人前也是抬不起头来的。 常芷馨见蒋氏还是站在自己的这一边的,心里这才勉强定了定,顶着满头乱发和被秋荣抓伤的脸看向邱大人道,“大人,那刺客深夜潜入我们常家杀人,案子告到您这里也有些时日了,您却一直压着不审,如今还对我们这一家子失去顶梁柱的苦主左右询问,到底成什么道理?” 她说着,又伏在蒋氏怀里哀哀的哭起来。 必须把自己放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上,这样官府出于对弱者的同情,他们才有机会。 邱大人见惯了公堂之上巧言令色的刁钻小人,哪里会被她一个黄毛丫头牵着鼻子走? 是以邱大人并不理她,仍是对蒋氏问道,“敢问夫人,本官手上和这匕首匹配的刀鞘,当日凶手行凶之后可是一并被带走了的?”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凶手,当日那匕首用完之后,刀鞘自然是留在常芷馨那里。 蒋氏百思不得其解,东西怎么会到了楚临手上,却一心只想着把嫌疑全都推出去,急忙就道,“是!” 常芷馨想要去拽她,然则已经晚了一步。 楚临站在旁边墙壁的暗影里,眼神嘲讽的看过来,“夫人都不问这刀鞘本王是从哪里得来的,就这么急着回了邱大人的问题,不怕后面难以自圆其说吗?” “我——”蒋氏一惊,下意识的抬头看去,眼神惶恐。 楚临站在那暗影里不动,继续悠然说道,“本王记得夫人和常小姐留在府衙的口供上说,那刺客入府行凶闯入常小姐闺房刺死了常大学士之后又从后窗原路逃走的。贵府地形邱大人都已经命人勘测过了,出了常小姐的闺房的后窗出去,再过一座小花园,只就是围墙和后门。如果诚如常夫人所言,是那刺客行凶之后带走了刀鞘了,那么就算他随手丢弃也要将将其丢弃在后面的小花园里,却不知道怎么会被本王的人在贵府前面大花园的池塘里捞出来?夫人不会解释说是那刺客当日遁走之后又悄悄遣返,将东西扔进您自家池塘毁尸灭迹了吧?” 那刀鞘是事发之后常芷馨做贼心虚,趁着夜深人静扔进水里作掩饰的。 “这——这——”蒋氏支支吾吾,这回连常栋也察觉出了事情似是另有隐情,然后又听她马上改口道,“许是我记错了。” “夫人记错了什么?”邱大人寸步不让,咄咄逼人,“夫人是记错了凶手是谁?还是只是记错了凶手逃走的路线?本官已经命人再三的盘查过常府,当日小姐后窗的窗台上和常府后门附近的围墙上都没有被任何人踩踏的痕迹,哪怕是花园里和墙根底下都没有一个多出来的脚印。而且那日你家后门门房里值夜的家丁仆妇足有六个人,谁都没有发现可疑之人的迹象。常夫人,您真的确定自己没有记错?那夜确实有人闯进小姐的闺房行凶吗?” “许是——许是那贼人走了别的路也不一定。”蒋氏眼神闪躲,心虚之余就有些忍无可忍的发起火来,“邱大人,你不去捉拿凶手,却在这样没完没了的盘问我算怎么回事?难不成我们常家还会拿老爷的死来开这种玩笑吗?是有人图谋不轨杀了我公公,您应当缉拿凶手,给我们一个公道才是!” “本官只是不明白,据说当夜常大学士是从宫里回来临时起意去和常小姐叙话的,你们口口声声说有人蓄意谋杀常大学士,那凶手怎么就那么巧,会去到小姐房里行凶,而不是在常大学士的院子里等着?而且蓄意行凶,连凶器都没有提前准备,得要去小姐房里顺手牵羊,这道理说的通吗?”邱大人不愠不火,他说着,不由的上前一步,狠狠的逼视蒋氏的眼睛,“夫人,纸是包不住火的,有些话,您现在说明白了,总比一会儿到了堂上再开口要体面很多。” “你——你还要对我动刑不成?”蒋氏张了张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我是苦主——” “谁是苦主,现在就来讨论还为时过早。”邱大人冷哼一声,就听见一个衙役在巷子外头远远的通报,“八殿下,大人,齐国公府来人了,说是前来听审二公子一案过堂的。” 自从得了楚明帝要为他指婚的话儿,楚临当真是一天都不愿意等,迫不及待的就想把常家的事给了了。 常芷馨神色大骇,畏惧的看了眼被旋舞提在手里犹且疯疯癫癫的秋荣。 “殿下您看——”邱大人回头递给楚临一个询问的眼神。 “嗯,到前面升堂吧,父皇给了本王三天时间,越快越好,本王还急着回宫复命。”楚临道,言罢就当先一步出了巷子。 邱大人招呼了人来,把秋荣和贾六那一行人该押的押,该拖的拖,一并清出了巷子。 然后又有人去拖常芷馨,常芷馨摔坏了膝盖骨,动不得。 衙役们粗鲁的就要上去拽人,蒋氏惊慌失措的扑过去把人拉开,指着衙役的鼻子怒声道,“你们做什么?芷馨的腿受伤了,我们要在这里等大夫,若是我女儿有什么损伤,你们担待的起吗?” “担待?”那衙役狞笑着斜睨一眼痛的满头大汗的常芷馨道,“常夫人,现在咱们是要提邱大人指定的犯人去过堂,谁认识你什么常家小姐,阻挠官家办案,这罪责你也担不起的。” 说完,两人一左一右上来架了常芷馨就走。 常芷馨疼的大喊大叫,半条腿拖在地上,死狗一样被人拎了出去。 “你们——”蒋氏在后面气急败坏的追着往外跑。 一行人拖拖拉拉的,沿途拉了好长的战线,连带着广泰公主的尸首一起抬到了前面的公堂上。 齐国公府的来的人是赵岩,彼时已经坐在堂上喝茶等着了。 楚临仍然命人遣散了衙役,换了自己的亲卫把守整个公堂内外。 先审的是广泰公主和常海林合谋溺杀齐国公二公子赵拓一案,有广泰公主的贴身婢女秋荣,和当日湖边饮宴的两位目击者指认,毫无悬念的定了常海林和广泰公主的杀人罪。 但是现在两名凶手都罪有应得先后死于非命,倒是省了判刑处罚。 只是秋荣死咬着不放,一定说是一切都是常芷馨在幕后指使。 常芷馨哭哭啼啼的不肯认,又因为双方俱是口说无凭,就暂时搁浅。 紧跟着审下去,又是广泰公主被杀案。 衙役去常府取了贾六的卖身契,再有两名共犯裴江氏和贾六的联合指认,常芷馨百口莫辩。 而前后两个案件再一联系起来,说她参与谋害赵拓的案子也就顺理成章了—— 否则,她又何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杀广泰公主灭口? 不管常芷馨认不认,这个罪名她都是赖不掉的了。 两件案子水落石出,满堂皆惊。 谁都没有想到常家这个饱读圣贤书又端庄娴雅的小姐会是这么个蛇蝎心肠的毒妇,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常栋更是急怒攻心,两眼一翻,当堂吐了血。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蒋氏哭天抢地的奔过去,又是拍脸又是掐人中,好不容易把人拉回了一口气来。 “孽女,孽女!”常栋倒在地上起不来身,手指颤抖的指着瘫在那里的常芷馨,当真是恨不能将她一口吞了。 先是撺掇自己的哥哥和广泰公主勾搭不清,又暗中唆使二人行凶伤人,及至把性命搭了进去;然后还谋杀当朝公主意图杀人灭口? 这就是他常家的小姐?他父亲亲自教管养出来准备用来光耀门楣的女儿? “父亲,父亲我——我没有啊——”常芷馨还是死不承认,越是在即将走投无路的时候,她便越是清楚,自己不能放开常家这根救命的稻草。 “走,我们走,丢人!丢人现眼!”常栋怒气冲冲,揪着蒋氏的衣服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就要往外走。 “老爷,老爷!我们走了,芷馨怎么办?”蒋氏终究还是心疼女儿,只不过碍着常栋的那个脾气,又不敢忤逆,一步三回头。 “常大人留步!”一直坐在旁边闲闲的喝茶的赵岩突然放下茶碗,目光冷凝将他叫住。 常栋面子里子都丢尽了,回头对他怒目而视,“世子还有何指教?你赵家人所要的公道,不是都已经由殿下做主给你了吗?还拦着我来做什么?” “那却也未必。”赵岩唇角牵起一丝冷笑,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看他,“常侍郎你家门不幸,尽是顾着处理家中私事,应该还不知道,就在一个时辰以前,朝中与令尊交好的五位同僚联名上书,指证我父亲买凶杀人刺死当朝学士国之栋梁的常文山。常侍郎不要告诉我你不知情!此刻我父亲被冤入狱,这个公道你常家人还给是不给?” “什——什么?”常栋一惊一个踉跄,“你不要信口雌黄,今天整个晚上本官都在这里,齐国公入狱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们异口同声,指证我父亲买凶所杀之人是常大学士,常侍郎也说这和你没有关系吗?”赵岩反问。 这一点常栋的确是毫不知情的。 他不知道,就在昨日他和齐国公大闹进宫之后,楚明帝有意将常家小姐许配八皇子殿下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传到了几位和常文山私交甚密的大员那里。那些人只当是楚明帝偏袒常家,又知道赵岩是楚奕手下总管御林军的副统领,赵家人偏向太子的阵营。后来随即受到常栋派去的书函,要他们帮忙造势,说今夜事情必定会做一个了解。几个人再左右一打听,的确是听闻八皇子火急火燎要连夜提审常家的案子,于是权谋了一下就进了宫中请命。 因为相信自己揣摩透了圣意,几人孤注一掷把乌纱都压上来,一定要楚明帝惩处奸佞,为国之栋梁的常大学士讨一个公道。 楚明帝刚刚就寝又从被窝里爬起来,听了几人洋洋洒洒长达数千字的一番激烈陈词,直接下令将齐国公赵传入狱。 关于常文山的死,常栋不忿是真,急着想要讨要一个公道也是真的,但他胸无大志,却是从未想过要牵扯到党朋之争的漩涡里去。 听赵岩这么一说,他便知道事情是闹大了,而且还是向着一个他不曾预料到的方向急剧发展下去。 几次张了张嘴,常栋也终究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堂上主审邱大人已经冷笑说道,“常大人,令尊的案子本来今夜也正是要一并了结的,现在怕是就算您不肯听审也是不能了,否则回头陛下那里询问起来,您也没法交代。” 常栋面如死灰,被蒋氏又扶回椅子上坐下。 邱大人一拍惊堂木,冷冷看着瘫软在地的常芷馨道,“常氏,之前本官问你的问题你还是不肯回答吗?你说那夜有人入你房中行凶杀死了常大学士是否确有其事?凶手用了你的匕首行凶,并且从后窗逃走,刀鞘又因何出现在你常家前院的池塘里?你常家自己的家奴都言说那夜没有见到陌生人出入,你又要如何解释?常大学士到底是何人所杀?你还不给在座的诸位一个明白?难道真要本官对你动刑才肯说实话吗?” 一听说要动刑,蒋氏就先惊了一下。 常芷馨嘴唇蠕动,脑子里嗡嗡作响完全没了主意。 刚才赵岩所说的那些话,她虽然不是很明白其中道理,但大致也是听懂了的,知道事到如今事情似乎已经闹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邱大人见她不语,也失了耐性,直接一招手。 侍卫们训练有素,马上退出去一拨人,不多时就抬了写刑具过来,乱七八糟一堆染着血生了锈的东西重重往地上一扔。 常芷馨脸色惨变,常栋和蒋氏夫妇更是不敢相信—— 这是真的要对常芷馨动刑了? 邱大人却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二话不说一指地上的一幅夹棍道,“动刑!” 那夹棍并不是一般用来夹指头的那种小刑具,粗枝大叶总共不过分三条,都是用结实的硬木所制。 侍卫们手脚利落的过去,把常芷馨的两条腿往里一塞,不用邱大人吩咐就自觉的卡在了她膝盖的伤处。 “不——不要!母亲、父亲,救我救我啊!”常芷馨惨叫连连,两边侍卫扯着绳索用力一收,下一刻她便尖叫一声直接晕死过去。 “芷馨!”蒋氏看不下去,扑将过去,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邱大人冷眼看着,只道:“泼醒!” 侍卫们提了半桶冷水进来,二话不说对着常芷馨兜头浇下去,蒋氏也跟着溅了一身。 常芷馨身子一阵痉挛,缓缓的睁开眼,腿上伤处一用刑,血水就浸透了裤子晕染出来,疼的她头脑里几乎一片空白。 “常氏,别说本官没有给你机会,你再不如实招来,我还有的是别的方法让你说实话。”邱大人高坐堂上,砰的将手边那把匕首扔到她面前,“说,常大学士到底是何人所杀?这凶器又是怎么会是?” “我——我——”常芷馨颤抖着,任由脏水流了满脸。 蒋氏瑟瑟的抱着她,有口难言,只就不住的抹泪。 邱大人耐性告罄,目光一横又给侍卫使了个眼色。 两个侍卫立刻抬了老虎凳上前。 “不,不要动我的女儿!”蒋氏惊慌失措,死死的将常芷馨护着,心急之下终于狠狠一咬牙,大声道,“我说!我说!求求你们不要再折磨我的女儿了,我什么都说!” 她心里想着,既然常文山其实并不是死在常芷馨那一刀之下,现在把实情抖出来,常芷馨和整个常家的名声虽然会有损伤,但总好过搭上女儿的一条命。 但常芷馨却比她要清楚很多—— 眼下事情闹到这一步,楚明帝那里都把齐国公给入狱了,这件事就怎么也不会善了了。 而且对这件事有绝对处置权的楚临又明显像是要为了他身边那个贱婢整死自己,蒋氏把事情抖出来,她身败名裂不说,命八成也是不保的。 不,不能,她一定不能给任何人机会来攻击她。 “不,不母亲,不——不要!”常芷馨强忍着腿上传来的剧痛,用力的扣着蒋氏的手臂。 “都这个时候了,我不能看你死啊。”蒋氏哭着抹一把泪就要开口,常芷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她往后拽开,声泪俱下的对着堂上邱大人率先磕了个头道,“大人,大人您饶了我母亲吧,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一时失手,没有真的想要祖父的命啊。” 蒋氏脑子里乱糟糟的,怔在那里,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她这话里的意思。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似的的眼神盯着这双母女。 楚临微微眯了眼,再看向常芷馨的时候,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深意,冷然的一扯嘴角。 不过他却什么话也没说,只就悠然往身后椅背上一靠,好整以暇的看着。 “把话说明白了!”邱大人下意识道,反而是被这对母女给绕晕了。 “那天母亲因为哥哥的事闹到了皇后娘娘跟前,事后祖父十分震怒,从宫里出来就训斥了母亲,后来就起了争执,母亲盛怒之下一时失手才——才——”她说着就泣不成声,拼命的给邱大人磕头,“大人,母亲她不是故意,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请大人开恩,开恩啊!” 蒋氏目瞪口呆,万没有想到自己一心一意护着女儿为女儿开脱,最后换来的是会是常芷馨为了自保而毫不容情的反咬一口。 她颤抖着,却是气的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常芷馨已经继续道,“当时我也是吓坏了,要去告诉父亲的,可是母亲她——她求我。她是我的母亲啊,我不能看着她吃官司,所以——所以才昧着良心!” “夫人!”常栋撕心裂肺的一声嚎叫,从椅子上翻下来。 蒋氏猛地回神,拼命的摆手,“不,不是我,老爷,不是我,你听我解释啊!” “母亲!”常芷馨情真意切的一把握住她的手,“母亲,我早就劝过你了,可你就是不听,早点对父亲言明一切又何至于闹到这一步来?” “芷——芷馨你——”蒋氏气的浑身发抖,这会儿总算是缓过一口气来,“你这个孽女,分明是你——” “母亲!”常芷馨哪里还肯让她说话,顿时厉声打断。 彼时常栋已经气急败坏的从冲过来。 常文山不仅是他敬重的父亲,还是他平步青云的阶梯,现在他的死因还关乎到整个常家的脸面,这会儿他看蒋氏的眼神就像是一头凶残的野兽,二话不说先是一巴掌将蒋氏掀翻在地。 “老爷,老爷你听我说啊,不是这样的,不是——”蒋氏爬起来,扑过去抱住他拼命的解释。 整个公堂之上,他们一家人撕扯滚打在一起,乱哄哄的闹成一片。 常芷馨想着一不做二不休,趁乱摸过地上的匕首,就要往常栋的手里塞—— 到了这个时候,只有让蒋氏彻底闭嘴,她才能撇清嫌疑,把真相永远的盖住。 之前因为楚临当众唤了声夫人,升堂之后邱大人不敢怠慢,就在楚临旁边给旋舞安排了座位。 几次交锋,旋舞自是深知常芷馨这个女人的恶毒心肠,目光一直锁定在她身上就没离开过,以她的目力和观察力,自然是将常芷馨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常芷馨用自己的袖子掩着,眼见着就要将那匕首塞到毫不知情的常栋手里。 旋舞唇边荡起一丝冷笑,不动声色的摸下发钗上一颗珠子,指下运力一弹。 下一刻,正在和蒋氏撕扯的常栋突然脸部表情抽搐,整个人木了一样,僵在那里。 蒋氏也正在情急拼命的时候,好容易得了上风,一把将他向后推开。 常栋顿时就像是没了主心骨一般,直挺挺的向后栽去,一手按着腰部,指缝里鲜血汩汩直流。 蒋氏呆了。 随即是砰的一声脆响,匕首落地。 常芷馨举着一手血,神色惶然,满脸的不可置信。 常栋抽搐在那里,气息微弱。 “老爷!”蒋氏惨叫一声,爬过去。 “快,快请大夫!”邱大人也没想到会当堂闹出这么一出,惊魂甫定急忙吩咐。 然则还不等侍卫应声走出去,常栋已经脖子一歪,闭过气去。 眼见着丈夫鲜血淋漓倒在眼前,蒋氏急怒攻心已经完全疯了,回头狠狠的给了常芷馨一巴掌,“你这个贱人,疯子,杀了你祖父还不够,现在连你父亲也下得了手?亏得我还一再为你遮掩,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蛇蝎心肠的小贱人。” 诚然,她却并不知道,方才常芷馨真正想要杀人灭口的对象其实是她自己。 不过只就这样已经足够,足够让她恼羞成怒把常芷馨彻底舍弃,甚至是为了报复那个恶毒女人杀害她丈夫的罪行,蒋氏也刻意没有解释当日常文山的真正死因,反而添油加醋,把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恶毒罪名狠狠的加冠于常芷馨身上。 人证物证,即使常芷馨生了一张巧嘴,也再不能翻出天来。 更何况,就算没有当日常文山的事,只就她今日当堂刺死自己的父亲的一条罪名,就足以让她千刀万剐不得好死了。 这件案子,最终还是以闹剧收场。 一切的始作俑者常家小姐以弑亲之罪被判以凌迟之刑,刑期定在半月之后。 常文山和常栋相继身死,常氏一族如大厦倾颓,一夜之间没落到了尘埃里。 然而这事儿却还没有完,紧跟着因为当日和常家联手构陷齐国公的党鹏案被提上议程。 这一次楚奕没有再推脱,甚至是和四皇子楚华红了脸拿下这个案子的主审权,大张旗鼓的查办起来,最后以一个勾结常家,诬陷忠良意图霍乱朝纲的罪名,罢免处决了大小官员四十八人,其中三品以上就有四名。 凤寰宫里,叶阳皇后仍是闭门不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古嬷嬷小心翼翼端了定惊茶给她送进去,“娘娘,天晚了,您该歇了!” 叶阳皇后坐在案后撑头假寐,闻言,睁开眼侧目去瞧了瞧放在一侧墙角的水漏道,“已经三更天了吗?” “是啊,娘娘!”古嬷嬷道,绕过去把茶碗递给她,“您趁热喝了吧!” 这几日叶阳皇后的精神更加不好,即使一直在不断的加大定惊茶的分量,还是噩梦不断。 她自己努力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却是每到夜里就一直找借口拖着推迟就寝的时间。 她这做恶梦的毛病,是从两年前莫如风突然之间音讯全无之后就有的,古嬷嬷心知肚明,却一个字也不敢往外漏。 叶阳皇后接过那茶碗嗅了嗅,露出十分厌恶的神色,仍是没有说什么,闭眼把茶喝了。 古嬷嬷收了空碗,过去收拾她桌山的一些信函,一边问道,“这些都不要了吗?” “嗯,处理了吧!”叶阳皇后挥挥手,疲惫的靠在椅背上没有动。 古嬷嬷去端了火盆进来,当着她的面把那些信件一一的烧成了灰。 叶阳皇后目不转睛的看着,火光映着她越发苍白憔悴的面孔,但那双眸子里却是精光四溢,越发显得精明强干起来。 半晌,她嘴角扯出一个笑容,“老七那里有动作了,今儿个朝上老头子是个什么反应?老七手上掌着兵权,老六想要坐稳这朝中的那把椅子,肯定要先除去这个后患的,这事儿应当是马上就要闹起来了吧?” 有关常家的案子全部告破,但是涉及到颜璟轩的那桩私劫军报的案子却还压着,纪良妃也一直被关在天牢,景帝没有再逼楚临破案,也不说交给其他人负责。而楚越却没在京城久留,常家的案子一审完,他便主动请辞回北疆主事。 这几日他人刚到,马上又传出草原部落有人生事的消息,再加上原本邻国之间的就不断的有战事发生,这样一来便算是内忧外患。 楚越以此为由,上折子请求朝廷拨粮置办军备。 折子明明已经到了两天了,却被楚奕故意压下没有上报。 然后紧跟着昨夜就有八百里加急的密报递入宫中,说是七皇子以军备不足为由,暂缓对外的战事,压兵草原部落边境。 这样一来,便算是控制了整个草原,并且摆出了对内的架势。 “暂时还没有明确的旨意下来,只说皇上似乎是不太高兴的。”古嬷嬷道,说着却是面有难色小心的去看叶阳皇后的反应道,“自从常大学士的那件案子之后,娘娘您在前朝能说得上话的暗桩被拔除了一半了,现在没有人能参与到朝下御书房议事里头去,皇上那里的消息有很大一部分都不能及时上来。” “他高不高兴有什么关系,从来不都是这样?不过这骨肉相残的戏码,他越是不不想看到,在这皇家,他的眼皮子底下,却少不了的。”叶阳皇后不以为然,剔着指甲冷笑一声,忽而目光一闪,沉吟道,“老四那里——” “娘娘,奴婢正准备和您说呢,就在刚刚,四皇子又命人递了帖子要求见您了。”古嬷嬷急忙回道,“这几天,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娘娘还是不见吗?” “不急。”叶阳皇后微微一笑,脸上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这个孩子谨慎周全,以前都是纪良妃剃头挑子上蹿下跳的在替他张罗,本宫真要用他,自然是得要他心悦诚服的拜在我脚下的。” 楚华的性子的确是十分沉稳的,只从这一次纪良妃的事情上就能看出来。 按理说自己的母妃被牵扯到那样一桩要命的案件里头,而且还入狱被关,换做任何其他人怕都是要按耐不住或是去走关系疏通,或是找楚明帝求情要求宽纵纪良妃的罪责的。 可是楚华不然,从头到尾他都泰然处之,绝不插手,甚至于还为了避嫌,远远的撇开不提。 但是这种遇事不乱,隐忍周到的性格,就好过好大喜功的三皇子好些。 而同时,这样的人,想要拿捏起来也更不容易,所以叶阳皇后这便一直吊着他的胃口在等,等他彻底妥协,臣妇于她的脚下供她驱策。 “是,娘娘拿捏人心的手段从来都是没有错的。”古嬷嬷附和道。 主仆两人又说了两句话,古嬷嬷才伺候着叶阳皇后歇下。 接下来的几天,朝中形势巨变,七皇子那里在草原边境屯兵,态度强硬。 北疆外围的敌国见状,胆子越发的大了起来,一再的越境滋事。 楚明帝去了圣旨也无济于事,楚越递送回京的每一道折子用词都十分的客气,总之是咬死了一个字——钱! 他不能让手下二十万兵士空手夺白日,拿血肉之躯去和敌人抗衡。 楚越这样和朝廷僵持下来,楚明帝却是不能不管的,四日之后,楚奕就得了密令,并且携带虎符秘密出京。 只不过为了朝局稳定,这一切都发生在暗中,除了那些朝廷大员,没有人能看到背地里的风起云涌,帝京之中仍然车水马龙,一片太平盛世的模样。 转眼半月之期已过,常芷馨被从京兆府大牢中提出来,游街顺带着送往刑场行刑。 最近楚奕不在京中,楚临往太子府跑的越发勤了,这日便又借口请了楚融出门去瞧热闹。 旋舞带人跟着,几人选了一处囚车必经的酒楼,在楼上定了个雅间瞧热闹,等热闹瞧够了就顺带着一并在外吃了饭。 日暮十分,秦菁叫人过来传信,说是她有急事要去一趟成渝公主府上,让楚临和灵歌直接带着楚融过去。 楚临和旋舞对望一眼,直觉上都觉得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匆匆的招呼了人,刚要结账离开,却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三十余个黑衣人,二话不说,先将车夫和随侍在侧的侍卫砍翻了七八个。 随即弥漫的血腥味里,听到一人沉声喝道,“孩子留下,其他人,杀!” ------题外话------ 常家的事写的我都恶心了囧~ ps:还是回头捉虫,我先出去换换气~ 第三十章是你? 一群人,来的快,去的也快。鴀璨璩晓 下手稳赚很,毫不恋战,所有的目标都直指楚融。 甚至于对当朝亲王的楚临,下的也是杀手。 楚奕安排在暗处保护楚融的十二名精英暗卫毫无保留的全线出击,竟然也就只多撑了片刻功夫。 前后半盏茶的时间不到,酒楼门前一地残血,尸横遍地,大堂里躲在柜台后面避祸的掌柜和伙计都未能幸免,倒在血泊里。 这样一来,在消息传递的渠道上就慢了好些,等到路人根据留在酒楼门前的马车上的标识认出是八皇子府所有—— 秦菁闻讯赶来,也只堪堪比京兆府的衙役们早到一步。 楚临一身紫金长袍被血水浸染,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倒在马车旁边,手中犹且以肉掌死死握着一把被刺客丢弃的长剑的剑锋。 秦菁策马而来,远远的就先是被这血腥的一幕震撼住。 “娘娘!”邱大人火急火燎的从对街过来,骤然一见血泊里的楚临先是倒抽一口凉气,急忙吩咐衙役道,“快,快去看看八殿下怎么样了?” 几个衙役涌过去,秦菁强压下心中焦躁的情绪,勉强按耐着利落下马拨开众人先弯身去看楚临。 楚临牙关紧咬,脸色苍白,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胸前直穿到背后一个血窟窿,这一处应当是最致命的,另外身上还有大小的伤口无数。 秦菁过去先试了试他的脉搏,微弱虚浮的一点,生命的迹象流逝的可怕。 “有金疮药吗?”秦菁道,顺手撕下他的一片袍角。 “金疮药?有!”衙役们都被这当朝亲王喋血街头的一幕震慑住,这时才反应过来,摸遍全身,马上有人递了金疮药来。 秦菁也容不得多想,就着楚临胸前的伤口就倒了半瓶下去,然后用撕下的那一片袍角给他裹住,又翻过他的身子,如法炮制,把他背后的洞也给堵上。 “殿下受了重伤,不宜车马颠簸,先把他扶到对面的客栈里找间客房安置。”秦菁果断的吩咐,一边起身往那酒楼里走一边吩咐,“先找个大夫来看着,然后叫人进宫去通知陛下,召集所有的太医都赶过来,看能不能保住他一条命。” “是,下官这便吩咐人去。”邱大人也不含糊,急忙就吩咐了几个得力的人去办。 一边把楚临抬到对面客栈的房间里安置,一边着人分头去请大夫和通知楚明帝知道。 秦菁走近那酒楼大堂,先是目光敏锐,飞快的四下扫视一圈。 没有见到旋舞和楚融,她心里先是一紧,然后随即又跟着一松—— 没见到尸体,总归是好的! 不是她有多镇定,而是到了这个时候,这便是她唯一能够用来安慰自己的话了。 邱大人在门口询问了几个路人之后,抹着汗一脸凝重的走过来,“娘娘,下官已经问差问过邻近的百姓了,说是一行三十余人,乘坐四两马车突然从人群中出现,俱是黑巾蒙面,动作十分迅速,见人就杀,统共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走时四辆马车,分别走了左右两边,随后百姓们再出来看到的已经是这般情景。” “融丫头呢?”秦菁问,单手按在一张桌子上。 她仰头看着二楼雅间之前楚临他们下来时候忘记关上的那扇门,那房间里的饭菜还有隐隐的热气升腾,但这楼下却已经整个被血腥味掩盖。 “这个——”邱大人一脸的愧疚之色,“衙役们已经搜遍了没有寻到安阳郡主,但是百姓中有人说,好像当时听谁说了一句,只要孩子,其他人可以杀。这样想来,郡主暂时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只要楚融?有人的目标会锁定在楚融身上这不足为奇,可是为什么,他们居然对当朝亲王的楚临都能下杀手? “有人看见他们带走了融丫头?”秦菁不动,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冷静而强韧。 却没有人知道,她此时按在桌角的那一只手才是支撑她在此间屹立不倒的唯一的支点。 “这倒没有,当时那些黑衣人下手太过凶残,百姓们避之而唯恐不及。不过现在没有找到郡主,再从他们话里的意思推断——娘娘您还是暂且放宽心吧,事情也许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还有,下官已经让人传令下去,通知各城门守卫加紧盘查。”邱大人看着她站的笔直的背影,如实答道,心里却在暗暗惊诧于她此时的反应—— 不管换做是谁,在得知亲生女儿被绑票之后都不可能是这样的反应,即使不嚎啕大哭,也应该六神无主。 这样冷静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没用的。”秦菁苍白着一张脸,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 “娘娘的意思是?”邱大人不解。 “他们是乘坐马车掩人耳目,出了门又分批撤退,明显就是打好了主意,要借助人流遮掩行踪,现在最有利的时机已经错过去了,再要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秦菁道,手下微微发力,细看之下不难发现,她的指关节都已经隐隐有些泛白。 “如果他们人还在城里,总归是——”邱大人道。 “照你的话吩咐下去吧,总好过什么都不做。”秦菁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起伏到几乎马上要控制不住的情绪,拖着沉重的步子又再慢慢挪到酒楼门口。 那里横七竖八倒着的尸体,为了留作破案的凭证暂且还有动。 秦菁扶着门框站在那里,错开楚临的侍卫,只把目光落在那些青袍人的几具尸体上来回扫了两眼。 苏沐刚好探查完现场走过来,明白她心里疑惑就马上开口道,“这十二人都是太子殿下精挑细选出来的,有几个的武功还犹在我和灵歌他们之上,即使对方人多势众,但能在短短半盏茶的功夫之内就能将他们全部击杀的——可见那些人的武功定然不俗,甚至可以说是一等一的绝顶高手。” 秦菁虽然没亲自训练过死士,却也知道死士训练的规矩和生存法则。 一旦他们接下了这项任务,就等于放弃了自己身为一个人的所有权利,从今以后只能做一件工具存在—— 服从主人的命令,保护主人,不惜同归于尽也要为主人杀人! 颜璟轩的事情之后,楚奕从他上千人的暗卫里蹭蹭选拔,挑选出这十二人配给了楚融。 这已经相当于是一道牢不可破的活动屏障,轻易很难破除。 但就是这么一重他们自认为无坚不摧的保护网也这般轻易的被人冲破—— 可见对方那些人的实力非同一般。 而能从暗中操控这么一批训练有素高手的—— 会是什么人? “这些人如果要强行闯出城去,城门处的那些守卫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即使怀揣着希望“楚融现在应当还没有事”,秦菁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很难平复下来心情去思考。 “既然他们借助城中百姓掩藏身份,也有可能暂时不会冒险出城——”邱大人的心里颤了颤,仿佛是为了验证秦菁的猜测一般,两侧的街道上同时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蹄声。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邱大人之前派出去往各城门传信的衙役。 “怎么样了?”邱大人一个箭步迎上去。 “大人,一刻钟以前,西城门被人强行冲破,一辆马车强闯路障冲出城去了。” “大人,前不久,南城门被人强行冲破,几个黑衣人杀了三个守卫,带着一辆马车出城去了。” “大人,就在刚刚,东城门处有人强闯,守城官被当场射杀。” “大人,西城门也被人强行冲破,一辆马车闯出去了。” 片刻之间,四条同样的消息。 着是纵横官场多年的邱大人听着也有点两眼发晕,一把揪住一个衙役的领口道,“在他们之间可有听到孩子的哭声,或是有人见安阳郡主露过面?” “听城门守官所言,那些人似乎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马车捂得很严实,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车里的人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一个衙役回道。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俱都表示其他城门也是同样的情况。 “这样一来,却不知道郡主是一起被他们带出城去了,还是这些人就只是玩了个声东击西的伎俩迷惑我们,郡主实际上还在城里?”邱大人揣测,急得满头大汗。 “这些人的准备果然做的很足。”秦菁眼中闪过一丝微凉的情绪,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四辆马车,分走四处城门,分明就是混淆视听,意图截断我们追踪的线索。” 不过他们既然大费周章,浪费人力物力,不惜冒着暴露行迹的危险从四面都做了出城的假象,似乎也断没有理由把楚融留在城里的。 “那现在怎么办?”邱大人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用力一捶手,“我立刻把京兆府所有的衙役都召集起来,不管怎么样,四面一起追吧。” 他说着,就已经一跺脚转身吩咐下去。 “公主,以那些人的武功,衙役们去了完全就是羊入虎口,半点作用也没有。”苏沐神色凝重的护在秦菁身边,总觉得她很有可能下一刻就要晕倒,想要伸手去护,又因为身份有别不好动手,整个人都显得局促万分。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秦菁道,眼神空洞的落在眼前满是泥泞和鲜血的街道上,慢慢道,“你去,传本宫的命令,把阿奕的那些死士全部集中起来,往各处城门外去追查线索,即使是大海捞针,也要给我查到融丫头的下落。” “是!奴才这便就是。”苏沐颔首,急忙应下,又再担忧的看了秦菁一眼就抢了匹马夺路而去。 有人抢了楚融,还迫不及待的将人带出了城? 到底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目的? 拿楚融来挟制楚奕?还是为了用以威胁她? 楚越?叶阳珊?又难道是心有不甘的楚原? “灵歌!”秦菁心里千头万绪,勉强定了定神,抬头招呼不远处正在尸体堆里来回翻找的灵歌。 “公主!”灵歌喘息着快步迎上来,直接道:“尸体我已经翻找了两遍了,没有小舞,她不会丢下郡主一个人的,这样的话您也不用太忧心。” 没有发现旋舞的尸首,却并不意味着她就是活着的。 既然那些黑衣人的目标明确为楚融一个,那么旋舞越是意图保住楚融,她本身的危险性也就越大。 灵歌的脸色也略带了几分苍白和掩饰不住的惶恐,面上却是勉强笑着在安慰秦菁。 秦菁知道,自幼相依为命,她一向把旋舞那个妹妹的性命看的比她自己都重要。 “带人去找吧!”秦菁扯了扯嘴角,本来是想要回她一个同样宽慰的笑容,可是到头来却还是没能把这个表情做出来,只就用微微发颤的手指握了握她的手,“苏沐回去调人了,你再带一批,就沿着四面出京的沿路找,就算暂且只能把旋舞带回来也是好的。” “嗯!”灵歌死咬着下唇压下眼底泛起的酸意,“我让别人去吧,公主这里——我留下来陪您!” 秦菁心头微微一动,这才恍然发现自己似乎是还忽略了一些别的事—— 如果那些人带走的楚融的目的的确是为了针对楚奕的话,那么她也有可能成为他们下一个目标。 在楚奕面前,她和楚融具有同样的效力。 “也好。”秦菁感激道,两人各自对望一眼就没有再说话。 宫里楚明帝得了消息,因为他自己不方便出宫,就派赵岩紧急调配一万御林军带着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一并赶来。 “微臣见过太子妃娘娘!”赵岩翻身下马,着是武将出身的他也是先被眼前血腥的一幕震住,缓了口气才拧眉道,“陛下得了邱大人派人送的消息,甚是着急,特命下官火速赶过来了,哦,还有今日当值的所有太医我都给带来了,八皇子殿下怎么样了?” “他受了重伤,不宜颠簸挪动,本宫让人把他暂时安置在对面那间客栈了,有大夫在看着,快请太医们过去。”秦菁道,说着也是强打精神跨出门槛朝对面的客栈走去。 现在所有的知情人全部死了,旋舞失踪,剩下的就只有楚临还留着一口气。 如果苏沐带出去的人不能追查到楚融的下落,那么楚临,有可能就要成为追查这件事唯一的线索了。 所以,别的不管,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先把他的命抢回来。 赵岩起初听说楚临受伤心里都还抱着一丝侥幸—— 毕竟楚临一国亲王的身份也不是虚的,若要说到有人想要对他下杀手也是得要好好思量的。 只是等他进了客房,看到楚临身上伤势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楚临身上最大的致命伤之前已经被秦菁草草的处理过,他们进门时,请来的大夫刚扒了他的衣服再给他重新清洗处理伤口。 赵岩倒抽一口凉气,不可置信道,“怎么会这样?” “来人下的全是杀手!”秦菁道。 她并不多做解释,因为解释不了。 从头到尾除了楚融失踪,楚临受伤,她对这整个事件也是一无所知。 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秦菁走上前去问那大夫:“他的伤势怎么样?” 太医来了,这匆忙请来救命的大夫也算是功成身退。 这会儿他一边擦着手上血迹一边哀哀的叹气,“伤势很重,虽然离着心脏还差寸许,可是却伤到了大血管,再加上刚刚事发那段时间没能及时止血处理,现在很险啊,能不能挺的过去,我也实在不好说。” 床前几个太医手忙脚乱的在给楚临包扎,一边已经有人吩咐随行的医童,“刚刚出门,为了以防万一我带了根老参在药箱里,快拿下去熬一碗参汤来,先给殿下吊着气。” “好!”小医童翻了箱子找到人参捧着一溜烟跑出去找厨房。 秦菁远远的看一眼床上楚临苍白虚弱的模样,侧目对灵歌道,“叫个人回去,咱们库房里有不少的私藏,我记得有两根野山参还有一棵千年灵芝,一并都去取来,或许用的上。” “是,奴婢这就让人回去拿。”灵歌点头,立刻转身下去吩咐。 赵岩看着楚临的境况不妙,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安,就上前商量道,“娘娘,八殿下情况实在不容乐观,陛下那里又等着安阳郡主的消息,您是不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却是欲言又止。 丢了一个新近十分讨他欢心的孙女,又伤了一个儿子生死未卜—— 楚明帝那里,是需要一个交代的。 秦菁明白他的意思,又扭头看了眼床上的楚临,点头道,“这里就先交给你了,本宫先进宫去见父皇一面,把事情说清楚吧。” 现在的这个时候,她心急如焚,恨不能自己亲自出城去追寻楚融的下落。 可是眼下楚奕不在京中,千头万绪都得要她临场指挥,她不能走! “如此,那就辛苦娘娘了。”赵岩感激的拱手一礼,马上招呼了人准备车马。 其实此时进宫,直接骑马要快上好些。 可是秦菁却很清楚她自己此时的精神状态,并没有拒绝赵岩的安排,带着灵歌,被重兵护卫着火速进宫。 因为事出突然,邱大人让人进宫报信的时候忘了嘱咐封锁消息,是以彼时整个消息已经在宫里迅速的扩散开来。 秦菁手里握有楚明帝钦赐给楚融的令牌,宫门守卫们又提前得了楚明帝的嘱托,是以无人拦她,直接迎着她的车驾将她请去了御书房。 秦菁就着自己知道的一些事都对楚明帝如实说了,楚明帝倒是不曾动怒也不曾发火,只是脸上蒙了层霜,一双眼睛更是被阴霾笼罩久久的沉默下去。 “融丫头的事,有赵大人和邱大人协助,荣安会尽快处理好的,还有八弟那里,赵大人正在守着,一有消息就会让人传信过来的,请父皇暂且安心吧。”秦菁也无心和他在那里彼此传递那种焦心的情绪,率先一步打破沉默,“如果父皇没有别的吩咐,臣媳就先行告退了。” “你去吧!”楚明帝心不在焉的应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一抬手招呼了张惠廷过来吩咐道,“你去后面把那个金盒子取来。” “是!”张惠廷似是一愣,但他跟在楚明帝身边的时日已久,定力自然非同常人,马上便镇定下来,抱着拂尘推到后面的内室里。 秦菁狐疑的等着,隐约听到后面一些细微的声响,像是家具挪动的声音。 不多时,张惠廷就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紫檀木镶金边的长方形盒子走出来,弯腰下去双手呈送于楚明帝面前,“陛下,金盒子!” “嗯!”楚明帝抬手摸了摸那盒子上面的纹路,却是看也未看,直接一推指了指秦菁所在的方向道,“老八伤的不轻,这个你也一并拿去吧。” “是,父皇。”他对那东西的态度也不是太过珍视,秦菁也便没有多想,上前接了抱在怀里。 “去吧!”楚明帝挥挥手。 秦菁抿抿唇,捧着盒子转身,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回头,“父皇,还有一件事——” “你是想说老六?”楚明帝打断她的话,直接开门见山道。 他的目光沉稳内敛,深邃悠远的不敢让人直视。 “臣媳总觉得这次的是,怕是有人针对他的,可是因为事出突然再加上我的疏忽,这消息怕是已经瞒不住了。”秦菁道,略带几分试探之意悄悄站在门口远远的看他。 “朕明白你的意思,会尽量把这消息拦下的,能拖得一日是一日,现在的耽误之急是要早点把安阳回来。”楚明帝道。 楚奕奉了楚明帝的密令出京,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只说他是山北道视察督建堤坝了。 “谢谢父皇!”秦菁感激道,屈膝福了一礼,然后便不再耽搁转身匆匆出了门。 她一走,张惠廷马上面有忧色的试着上前一步道,“陛下,您把那东西给了太子妃娘娘,是怀疑——” 楚明帝的目光沉了沉,眼中有种幽暗而旷远的神色一闪即逝,最终却只是抬手制止他后面未曾出口的话。 张惠廷止不住的心头发颤,还想说什么,但却因为深知楚明帝的脾气而没有开口,沉默着垂下头去。 秦菁捧着那盒子出了御书房。 今日因为事情紧急,她来时便是直接得了特许驾车直至御书房前面的广场,出宫的时候亦然。 灵歌在车上等她,扶了她进去。 “走吧,直接回客栈去看楚临。”秦菁吩咐道。 车夫驾车直奔南安门方向而去。 车厢里,秦菁和灵歌相对而坐,两个人却因为各怀心事,沉默无语。 良久之后,灵歌才注意到她手里捧着的盒子,眼中露出些许疑惑之色道,“公主,这是什么?” 秦菁的手指压在那盒子外侧镶金的纹路上轻柔的蹭了蹭,这才想起这东西递到手里她还没有看过,于是悄然掀开一角瞧了一眼,随即又重新合上,淡淡道,“没什么,是父皇让我带给楚临的补品。” 说完,便是随意的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客栈那里,楚临因为一直没有脱离危险,所以就一直不能挪动,太医们分成三人一组,轮翻值勤守在那里。 秦菁在那呆了几乎整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楚临身上,是以并没有人发现,下半夜的时候,秦菁身边唯一一个贴身保护她的高手灵歌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 黎明之前,各处城门派出去搜索楚融消息的暗卫几乎都有过回禀—— 一无所获。 眼见着天色将明,秦菁也隐隐有些支撑不住,就交代了赵岩两句,自己先行回了太子府邸。 今日这事儿,楚明帝虽然答应帮她暂且对楚奕封锁消息,但终究纸包不住火。 回府以后秦菁便直接去了书房给楚奕写信—— 与其等到居心不良的人添油加醋的把这事儿抖到楚奕那里去,还不如她自己先下手为强,好歹她更清楚楚奕的脾气,总能先把人给稳住了。 “晴云,给我拿杯水进来。”秦菁快步进了书房,绕到案后去取砚台,挽起袖子准备磨墨。 “是!”书房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再又轻轻的喝上,有人疾步而来,把一杯清水递到她面前。 秦菁伸手接过来,往砚台上倾了几滴。 透明清澈的水珠氤氲到漆黑的砚台上却突然变了颜色,不过瞬间,上面便是腾起翠色的烟雾来。 秦菁警觉的立刻丢了手里的东西,抬手就要去捂自己的口鼻,却不想站在她案前的“晴云”突然一抬手按住她的手腕。 那女子的手指冰凉,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落在她的手背上,她似乎都能感觉到她掌心里微微的汗湿。 秦菁一个猝不及防,就把那雾气吸了一点入肺腑。 脑中里突然朦胧了一下,她下意识的抬头,从微明的光线中看到那女子使劲压低了姿态的面孔。 “是你?” 似是惊诧,又似是了然。 秦菁努力的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嘴角带了丝讽笑看着她。 那女子使劲的抿抿唇,没有与她对视哪怕一眼,只是语气坚决道:“荣安,对不起了,现在,你得马上跟我走!” ---- 第三十一章 “凭什么?”秦菁两手撑着桌子,唇角一直带一丝讽笑冷冷的看着她,“你觉得你能从这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我?” 自从这人出现以后,她心里反而略略安定下来。鴀璨璩晓 最起码,现在可以断定—— 楚融,应该是真的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苏沐和你那两个会武功的丫头都不在这里,大部分的暗卫也都被派出去了。”女子说道,她说话的语气是那种十分柔软而轻缓的模样,此时却因为晕染了紧张的情绪而明显暴露出一种心虚的情绪来。 秦菁冷眼看着她,方才砚台上升起的那一层绿雾并没有让她丧失神智,只是在最初的晕眩过后渐渐觉得四肢乏力。 此刻她费力以手撑在桌子上支持自己身体的重量,袖子底下的手臂却是不受控制的在颤抖,额上细汗也出了一层。 “融丫头也是他下的手?”秦菁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女子的目光一闪,自始至终都使劲低垂着眼睫不与她正面相对。 她似是顿了一顿,秦菁的心却在那一刻急剧下沉。 尔后的下一刻,她却没有等到那女子回答,身上的力气散尽,颓然落回身后的椅子上。 “不是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半晌,她开口,心胸里恐惧的情绪开始肆意的蔓延。 到底是谁,是谁劫走了楚融? “天快亮了。”女子回头看一眼从窗棂上坠入地面上的灰白色的天光,脸上露出几分焦灼的表情。 “荣安!”她急切的绕过书案上前一步,本来似乎是想去拉秦菁的手,却在触到她袖子的那一刻,指尖一抖突然打住了动作,咬着嘴唇道,“总之我是不会害你的,安阳没有事,现在你留在这里才是步步危机,没有好处,走吧!” “不会害我?”秦菁冷笑,斜睨她一眼,神情语气间充斥的满满的都是鄙夷,“但却也不是为了帮我不是吗?一个连你自己都早已放弃了的人,你别跟我说还惦记什么旧时的情分。” “我——”女子脸上的表情僵了僵,似是想要辩驳,最终却还是心虚的垂下头去。 屋子里一时陷入沉默。 那女子似乎是对她心存顾忌,一直也没有真的对她用强。 “算了,横竖现在我也是没得选的,叫你的人进来吧。”良久之后还是秦菁长出一口气打破沉默。 她仰靠在椅背上不动,那绿雾的药效到了这会儿似乎也已经发挥到了极致,不是她不想动,而是真的全身上下使不上一丝力气。 那女子闻言,一个机灵回过神来,骤然抬头看她一眼。 略一权衡,她咬牙取过之前秦菁进门时候丢下的披风,然后缓缓击掌三下。 动静不大的三声过后,书房的门再度被人从外面推开,两名婢女低眉顺眼的快步走进来。 显然是那女子提前安排好的内线,两人上前,二话不说直接把秦菁从椅子上扶起来,替她把身上衣服脱下来换上太子府婢子所穿的青绿色裙衫。 秦菁一声不吭由着他们动作。 那女子利落的换上秦菁的衣服,恰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人的脚步稳健,脚步声却不重,明显是府里得力的护卫。 秦菁目光略略一动,但见几人神色从容,不见一丝一毫的慌张,甚至连眼神都不曾交换一个,她心里立刻就明白过来—— 这一步,应该也在她们的计划之内。 在时间上,可谓拿捏的极好。 “娘娘!”那人的脚步声止步在门外,语气恭谨的敲了两下门。 “什么事?”秦菁道,隔门问他。 “客栈那里赵大人让人传了口信过来,说是成渝公主和大驸马听闻八殿下出事,赶着去了客栈探望。成渝公主让人过来问问,一会儿她想和驸马过来拜会您,你这里方不方便?”那人回道。 这个口信是真是假姑且不论,但至少,成渝公主知道楚融出事而要求来拜访她的这个理由是合情合理的。 那女子忐忑的看了秦菁一眼。 秦菁却未有半分的犹豫,只道,“告诉他不必了,本宫马上也要赶回客栈去看八殿下,一会儿就在客栈见面吧。然后吩咐下去,让他们会给我备车。” “是!”那护卫应道,在门外一拱手,转身又原路退出了院子。 屋子里那女子显而易见的舒了一口气,抖开秦菁的披风严严实实的在自己身上裹好。 两人在身量上本来就是差不多的,在这样天色半明的情况下,她螓首微垂,举止优雅的款步而出,站在三步之外的侍卫和车夫竟然都没能看出一丝的破绽。 几个随行的婢女互相扶持着上了后面的马车。 这日下半夜,街道上起了隐约的雾气,马车拐过第一处街角的时候,车夫和随驾的护卫们只觉得眼前一白,不知怎的眼前突然就白雾弥漫,回头都看不见左右同伴的面孔。 雾气中有隐约的微苦的味道散开,紧跟着下一刻就是噼里啪啦一片重物落地声。 侍卫们在雾气的掩映下无声倒地,车夫身子一歪落在马下,然则几乎是同时,旁边已经有人听声辩位跃上车辕接替了车夫的位子。 一切都在无形中极为迅速的发生,马车飞快的驶出了巷子,十几条如鬼魅般的影子隐没在视线难辨的雾气里一阵忙碌。 那雾气出现的新奇,消失的也极为迅速,前后也就只有四分之一刻钟的间隙—— 等到迷雾散尽,街道上还是空空如也,一天的祥和盛世。 那一夜,成渝公主和驸马在客栈等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太子妃的大驾,而与此同时一辆朴实无华的商人马车沐浴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刚刚洞开的东城门驶出,莫无声息的消失无踪。 成渝公主夫妇在客栈左等右等秦菁不来,就在按耐不住要亲自登门寻人的时候,回府禀报消息却扑了个空的苏沐刚好赶来。 “苏护卫?”成渝公主往外看了看,见他一个人来,顿时心生疑惑,“荣安呢?” 苏沐皱眉,其实刚才一到这门口没见到秦菁的马车她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会儿再听成渝公主一问,脸都青了,“怎么,我家公主没有来过这里吗?” 成渝公主和驸马吴子川面面相觑。 楼上赵岩听到动静从楼梯上下来,神色凝重道,“太子妃是四更过半走的,说是回府一趟,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过。” “什么?”苏沐倒抽一口气凉气,脚下都隐隐有了一个趔趄的动作。 成渝公主也道,“一个时辰之前,她让人传了口信过来,说是让我在这里等着,她稍后过来,却不知道怎么,到了现在都不见她的人,我刚还准备和驸马直接去府上瞧瞧呢。” “糟了!”苏沐一拳击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那桌面上顿时木屑飞溅,出现了一个硕大的窟窿。 他一拳打完,转身就走。 其他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赵岩的反应快,疾步上前将他拦下,“到底怎么了?太子妃那里出了什么事了吗?” 成渝公主和驸马对望一眼,也赶紧跟到门边。 苏沐冷着脸,一边去旁边的主子上解马一边简练的回他,“刚刚我回府去向公主复命,府里的管家说大约一个时辰之前这边传了消息过去,说渝公主要去府上拜访,然后公主就带人出了门,说要来这里。” “没有啊,我本来的确是打算登门去拜访荣安的,可是没让人传过口信啊。”成渝公主茫然道。 “看来是有人假借成渝公主之名,骗了公主出府了。”苏沐道,一向冷静自持的年轻护卫眼中隐隐有愤怒的火星翻卷飞溅,转身翻上马背打马就走。 “哎——”赵岩想要拦他却是晚了一步,眼见着他一骑绝尘快速消失在街角。 “现在怎么办?荣安不会也被人劫持了吧?”成渝公主记得跺脚,紧张的抓着吴子川的手。 “一个时辰了,怕是凶多吉少。”吴子川抬头看了看天,脸上神色凝重,只不过相较于成渝公主,他还是要镇定很多,马上便是收摄心神转向赵岩道,“宫里,马上去给陛下传个话吧,现在宫外乱成这样,没人主事怕是不稳妥的。” “嗯,好!”赵岩慎重的点头,刚抬手招呼了一个御林军的亲信过来要吩咐,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对吴子川道,“事关重大,还是我亲自跑一趟吧,八殿下这里——” “大人去吧,这里,殿下这里我和成渝在这守着。”吴子川打断他的话。 “好,如此就这里就暂时摆脱公主和驸马了。”赵岩颔首,马上命人备马火速进宫。 成渝公主在楼下大厅里不住的来回踱步。 因为要安置楚临,并且方便太医看诊,这家客栈已经由赵岩做主遣散了其他的客人和伙计,整个儿包了下来。 “冷静点,横竖事情已经发生了。”吴子川走过去,握住成渝公主的手。 成渝公主抬头看她,满眼的惊惧之色道。 “驸马——”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看到那些如铜墙壁垒守在四周的御林军,马上又把将出口的话打住,略一犹豫拉着吴子川上楼,“我们上去看看八弟。” 楼上房间里,楚临全靠人参和灵芝那些大补之物在吊着命,人还是昏迷不醒,身上大小的伤口虽然被都被处理妥当,但胸前那个最大的伤口处,绷带外头还隐隐能透出丝微的鲜血来。 两人上去的时候,正赶上当值的太医去了临近的药铺拣药材,房间里只有一个小药童看着。 “临儿他怎么样了?”成渝公主看一眼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的幺弟,一颗心更是不住的往下沉。 “殿下一直在昏睡。”小药童道,从脚踏上起身给二人见礼,“殿下失血过多,我家老爷正在想法子给他诊治,说是去寻些有补血益气功效的药物回来试试。” “知道了,这里有本宫在,你也先去旁边屋里歇会儿吧。”成渝公主道,走到窗边握了握楚临的手。 成渝公主心地好,虽然和楚临不是一母所出,平时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是不错的。 “是!”小药童行了礼,转身带上门出去。 成渝公主忧心忡忡的看着床上楚临,等到门外他的脚步声走远便是立刻起身,两手抓着吴子川的手臂道,“驸马,我总觉得这事情不是很对劲,如果荣安真的也不见了,那么怕是要坏事了。” “先是安阳郡主,再是荣安公主。”吴子川也是一筹莫展,回握住她的手将她安置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沉吟道,“或许,这京城里马上就要不太平了。” “什么?”成渝公主一惊,噌的一下又再弹起来,“你是说——难道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借机起事吗?父皇他还建在,怎么会——”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虽然刚刚新婚,但几次接触你也看出来了,两人倒是投缘的很。如果说之前还是七皇子和太子旗鼓相当的较量,如今太子有了大秦方面的支持,不可同日而语,照这样的形势发展下去,这个大位之争就完全没有悬念了。而且拖的越久,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所称的裙带关系就会越是牢靠,对于其他人而言,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吴子川道,一点一点细致的分析。 之前他也是过了科举选拔上来的国之栋梁,虽然和成渝公主成婚之后,就不再参与朝务,却一样无法抹杀他天生敏锐的观察力和判断力。 “你是说这事儿会是老七做的吗?”成渝公主胆战心惊。 虽然将来不管是谁做皇帝她都的长公主,而且她的为人又宽和,这些年来从不曾和任何的一个兄弟起嫌隙,可以预见将来的地位还是有保障的。 只是她也很清楚,顺理成章由一国储君登位和兵戎相见由其他皇子夺位,这两者之间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尤其是眼下楚明帝还建在,真要因为大位之争引发了内乱出来,这后面的摊子就不好收拾了。 到时候整个政局要全盘清洗,整个京中局势势必动荡,就算他们可以置身之外掩饰太平,但背后还有一个和吴子川有牵连的吴家。 真要闹气事来,谁都不敢保证最后的结果会是怎样。 “现在看来他的可能性最大,如果是他的话,那么相信很快事情也就会明朗化了。”吴子川道,眉宇之间带一层浓厚的阴霾之色。 不过话虽如此,他心里却还是有另一个念头盘桓不去—— 凤寰宫里那人,最近一段时间,实在是安静的让人不适应。 他是个文人,并不十分清楚要做到破绽全无一夜之内劫走秦菁和楚融这么大的动作到底需要怎样的实力,却很明白这件事后面紧跟着要来的动作肯定不会小。 “可是——可是——”成渝公主还是心中难安,目光焦灼的在楚临身上转来转去,“如果那些人的目标就只是要用荣安和安阳来挟制太子的话,为什么连老八也不放过?” 八皇子楚临性格懒散,与世无争。 不管是谁要夺皇位,他都不会参与进去。 尤其是楚越,楚临飞母妃早逝,自小就是同他一起被养在卢妃膝下的,他又何至于要为了这么一个根本成不了威胁的人而背负上一个弑杀亲兄弟的罪名? 这人是疯了不成? “是啊,这一点我也想不通。”吴子川道,想了想忽而眸光一敛,看着成渝公主的眼睛认真的叮嘱道,“一会儿赵岩回来,你就带着两个孩子一起进宫去吧。” “嗯?”成渝公主一时没能跟上他的思维节奏,下意识的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这里是帝京,难道你担心——” “现在连八殿下都躺在这里了,不管对方是谁,都说明他无所不用其极,不会对任何一人容情或是手软的了。”吴子川深吸一口气,负手站到一旁,神色幽远而凝重,“你就以陪护父皇为名,带着两个孩子回宫去暂避一时吧,宫里到底还有陛下建在,至少不到最后一刻,也没人敢在他的面前乱来。” 现在朝中虽然几个皇子争锋,但几人到底也都是根基浅薄,谁也比不得楚明帝这一代铁血帝王的威望和声势。 不管是楚奕还是楚越,都会对他心存顾虑。 哪怕是大位之争上演的都是你死我活的戏码,最后一步到了楚明帝面前,也都还得客客气气寻找一个说的过去的台阶来走。 所以这段时间,再没有什么比呆在楚明帝身边更安全的了。 成渝公主想了一想,最终却是沉默下去。 夫妻两人愁云惨雾的相对而坐,守在楚临床边久久未动。 安阳郡主和太子妃相继失踪的消息传递进宫,因为楚奕不在京中,楚明帝便把一切事宜都安排给赵岩去做,一边下令暂时封锁消息,一边却是调配了大批御林军给他,让他明察暗访到处去找人。 四下里搜寻了整整一天一夜,苏沐终于在城外东南方向离城三十里外找到了昏死在草丛里的旋舞。 旋舞身上也受了伤,却不致命,最重的便是肩头一处剑伤,血肉翻卷,甚至可以看到里面的森森白骨,而她昏倒,最直接的原因却是因为舍命追赶刺客的马车导致的精疲力竭。 苏沐一边派了人沿着这条线路继续追下去,一边火急火燎的带着她回京。 秦菁失踪,灵歌也莫名其妙没了踪影,彼时的太子府上正乱作一团。 苏沐找了大夫给旋舞看诊,用了好些吊命的好药,她又在昏睡了大半日才悠悠转醒。 “小舞,小舞醒了!”守在床边的晴云喜极而泣,急忙奔出门去喊苏沐,“苏沐,小舞醒了!” 彼时苏沐正抱剑靠在门边的柱子上闭目养神,闻言一个机灵,急忙一个箭步冲进来,“旋舞!” “苏沐?”旋舞躺在床上,眼圈一红,马上就要起身,却在起身的一瞬撕裂肩头上口,绷带上印染上一片残红。 她却不管,只着中衣就要扑到床边,一把握住晴云的手,焦急道,“郡主!晴云姐姐,郡主找回来了吗?” 说话间已经泪流满面。 “伤口撕裂了,你先躺下。”晴云扶着她的肩膀也是默默垂泪,不忍的别过头去。 其实不用她多言,只看她这反应旋舞心里已经从头凉到脚,她整个人都僵硬的坐在床边上没了反应,只有源源不断的泪水从因为失血而苍白着的脸孔上不主的往下滚。 “小舞。”苏沐深吸一口气,上前按着她不曾受伤的另一边肩头,用没有平仄起伏的声音道,“你先冷静点,告诉我们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人劫持了郡主?” “我不知道!”旋舞懊恼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声的哭出来,“八殿下本来是带着郡主在酒楼吃饭,快到傍晚的时候突然有人过去送信,说公主去了成渝公主府上,让我们带公主过去。我跟八殿下觉得不妥,就赶紧的想要带着郡主回来,可谁曾想,才走到门口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群黑衣人,二话不说就——就——” “八殿下——八殿下他怎么样了?”她说着,突然眼中泪光一凝,一把扣住晴云的肩头,声音尖锐而带一丝颤抖道,“当时我抱着郡主,那些人上来使的就是杀招,想要我的命,八殿下挡了那一剑。我一晃神,郡主就被他们抢走了,后来我急着的去追,就没顾上,他好像伤的很重,他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旋舞,你先冷静点听我说。”晴云的肩膀被她抓的升腾,皱眉大声道,“八殿下伤的很重,回头我带你去看她,可是现在你先仔细想想想想,到底知不知道带走郡主的那些是什么人?现在——公主也不见了!” “什——什么?”旋舞本来正陷在一种深度自责的情绪里没有走出来,惊闻此言才如遭雷击一般,整个人都怔在那里。 “公主和郡主都不见了。”晴云重复,满怀希望的看着她,“八殿下生死未卜,其他的侍卫和暗卫也无一活口,现在你是唯一见过他们的人,想想,想想啊,有没有什么线索?” “我——”旋舞张了张嘴,嘴唇颤抖,半晌似乎还处于半茫然状态没能回过神来,“那些人如果不是什么人精心培育出来的暗卫也是雇佣的职业杀手,根本就什么破绽也没留,我只来得及追着他们出城,后来却因为体力不支倒在了半路。” 那条路,就是他们带走楚融的路。 苏沐闭目站在一旁闭目听着,晴云却是心惊肉跳,“你确定劫持郡主的人走是顺着那个方向走的?” “嗯!”旋舞心乱如麻的胡乱点头。 “苏沐!”晴云倒抽一口气凉气,仰头去看苏沐。 苏沐脸上冰冷的表情未变,抿抿唇,果断的开口道,“我马上让人传信回云都,还有,郡主最后的下落目前只有我们三个知道,这个消息暂时压下来,谁也不要透出去。” 那个方向,是去往大秦的方向。 秦宣不可能劫持楚融和秦菁,可是那些人劫持了楚融却语无反顾的走了那个方向,这又意味着什么? 苍天之下,似乎顷刻间罩下一张巨网,云遮雾绕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件事,绝不像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难道对方挟持楚融的目的不在西楚而在大秦? 亦或是有人狼子野心,打了一箭双雕的主意? “我知道!”旋舞急忙抹了把泪。 晴云也用力的点点头,三个人的神色都是少有的凝重。 “苏沐,告诉太子殿下知道吧,这件事——”沉默片刻,晴云开口。 “嗯!”苏沐点头,“我马上下去安排,你陪着旋舞。” ------题外话------ 暂时只有这么多,晚上我再补一章五千的,爱你们╭(╯3╰)╮ 第三十二章合作诚意二更 安阳郡主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掳劫,消息一经扩散,整个西楚帝京风声鹤唳,百姓唏嘘,朝臣们更是人人自危。鴀璨璩晓 凤寰宫里,叶阳皇后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她夜里失眠,即使定惊安神茶的分量在不断的加重,每日也要折腾到下半夜才能勉强入睡。 而如此相对而言,反而是白日的时候睡的更为安稳些。 她难得睡这么长时间,古嬷嬷不忍打扰,已经兀自守在外殿等了差不多两个时辰。 “娘娘,您醒了?”听闻里面的动静,古嬷嬷马上提起精神撩开外间的纱帐走进去。 “嗯!”叶阳皇后在床帐里头翻了个身,大约也是察觉外间天光太盛,就自己掀开帐子一角探头出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巳时了。”古嬷嬷道,迎到床前去帮着打开帘帐,“娘娘这一觉睡的真沉呢。” “竟然已经巳时了。”叶阳皇后揉着额角坐起来,古嬷嬷服侍她穿鞋,又取了外衫给她披上。 叶阳皇后见她没有叫宫人进来服侍,就知道她是有话要说。 古嬷嬷端了事先准备好的热茶送上来,叶阳皇后接过去呷了一口润嗓,然后问道,“外头的事情怎么样了?” 楚融被掳走是头天傍晚的事,紧跟着入夜之后秦菁就火急火燎的去御书房觐见楚明帝,这些她都是知道的。 “娘娘放心,那边派出来的都是高手,说是宫外鸡飞狗跳的追查了一整晚,一点线索也没有摸到,安阳郡主的事,应该是没有后患了。”古嬷嬷道,脸上神色却未见轻松,顿了一顿,才又继续说道,“不过娘娘,还有一件事——” “嗯?”叶阳皇后侧目看她,觉得她这吞吞吐吐的神情看在眼里很窝火,不耐烦的皱眉道,“到底什么事?” “是——”古嬷嬷眉头深锁,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的神色道,“太子妃娘娘也失踪了!” “嗯?”叶阳皇后手中拢茶的动作微微一滞。 她没有抬头,甚至于连眼底神色都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目光沉静盯着手里翠色的茶水。 半晌,她开口,“怎么咱们提前没有听到消息?这一次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古嬷嬷道,后背隐隐开始冒汗。 叶阳皇后手下刚刚恢复自如的动作再次顿时,忽而抬眸看来。 她的目光凌厉而暗沉,看的古嬷嬷心里一颤,急忙跪下。 “娘娘,这事儿奴婢实在是觉得蹊跷。”古嬷嬷跪伏在地,一五一十道,“这个消息封锁严密,早上齐国公府的世子赵岩急匆匆进到宫里来,陛下下朝之后单独在御书房召见了他,据说还应他要求屏退了左右,他呆了不久又匆匆离开,这次陛下又追调了两万御林军给他,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奴婢派了人多方打听,才从御林军中的眼线那里隐约得了这么个消息。” “荣安失踪?”叶阳皇后手里端着茶碗开始走神,口中喃喃重复了两遍这几个字。 “是啊!”古嬷嬷道,“不过这一次陛下的反应跟安阳郡主失踪之后的反应恰恰反其道而行,似乎是有意要把消息盖住。太子府邸之内防备森严,咱们一直没能安插进去眼线,我们的人只能在外围窥探,但客栈那里的消息却是不会有错的,太子妃娘娘的那个侍卫当着成渝公主的面两人对峙,听那话里的意思,的确是太子妃不见了。” “怎么会?”叶阳皇后不可置信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劫持楚融那么一个小丫头的计划都是他们几经周折的谋划,然后动用了多方关系才能确保万无一失的进行,现在秦菁那么一个诡计多端的大活人,怎么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奴婢也觉得这事情诡异,所以没敢提前惊扰娘娘,一直到刚才让人再三查证之后才敢跟您说,这消息看来是*不离十了。”古嬷嬷道,微微抬起脸紧张的看着她,“黎明时分,咱们的人从太子府邸附近远远的看着太子妃上了一辆马车,走的是去客栈看望八皇子的那条路,之后就再不曾出现过。”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叶阳皇后冷笑,砰地一声把手里茶碗扔到桌上,“是什么人做的?那些大晏人能有这个本事吗?” “奴婢觉得不能。”古嬷嬷揣测,“太子妃的手段不俗,虽然咱们也有这个计划,却一直没能找到机会下手,现在那些大晏人在帝京这里人人生地不熟,不可能不过娘娘您的手就把事情做的这么干净利索。” “那她人怎么就会突然不见了?”叶阳皇后目光一厉,胸口有点起伏的厉害。 大晏那边的联盟是她花费了好大的心思精力才牵上的线,迂回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就是为了用以作为绝地反击的最后筹码的。 本来先后拿到秦菁和楚融,一切就可以尽在掌握,可是现在—— 秦菁居然没过她的手就先消失不见了? “会不会真的是那老妖妇自己做的?”所有可能的想法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叶阳皇后终于忍不住微微抽了口气,不安道,“她不会是想过河拆桥,走到这一步就想着把本宫一脚踢开吧?” “这——”古嬷嬷也是听的一颤,“要知道,起初就不该答应先把安阳郡主给了她们。” 叶阳皇后原先的计划,是双方合作拿下楚融和秦菁,表面上说是用这两个人作为双方合作的诚意,而她私底下的打算却是先以楚融争取到对方的信任,而秦菁这里,到时候拿下来则是要控制在她自己手里的,也算是拿住对方的把柄。 可是现在,前一步棋按照她的计划走了,却是便宜了别人。 到头来却是她要留给自己的棋子脱出掌控不翼而飞。 “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叶阳皇后目色一厉,衣袖一扫就把桌上茶碗扫在了地上。 “娘娘!”古嬷嬷一个响头磕在地上,“现在这消息各方面都藏的紧,凡事您还是先往好的方面看吧,奴婢倒是觉得那些大晏人未必会有这个本事,安阳郡主的事若不是娘娘在其中谋划布局又给她提供方便接应他们的行动,他们哪能做的这么干净利索?” “你懂什么?本宫倒宁愿是大晏的那个老妖妇的手笔!”叶阳皇后冷冷一笑,语气森然,“荣安那个丫头诡计多端,不管她落在谁的手里,都总好过是她自己布局逃脱在外,而且——别忘了老六现在在做什么,他那里才是最大的隐患。” 楚奕的行踪,可以从表面上瞒过那些朝臣却瞒不过她。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古嬷嬷跪在地上,擦了把汗,“皇上那里把安阳郡主的事儿也下了禁令暂时对外封锁消息了,应当就是为了不影响太子殿下在外办差的情绪。” “他要瞒,本宫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如愿吗?”叶阳皇后眸光一转,唇角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想办法,尽快把消息传出去,荣安的事真相不明暂时可以避开不提,至于安阳么——老六和老七那里在背地里较劲了那么久,是时候让本宫出手推他们一把了。” 西楚和大晏并不毗邻,两国之间要有往来还得先过大秦边境上一片辽阔的草原,这些年来两国一直相安无事,偶有往来也是表面上走走过场,所以—— 她会和大晏人有一场交易,谁也料想不到。 以目前国中的形势,楚融失踪一事只有可能算在她和楚越二者之一的头上。 “是,奴婢明白!”古嬷嬷谨慎的点头,爬起来,“娘娘还有别的吩咐吗?没有的话,奴婢这便下去安排了。” “去吧!”叶阳皇后摆摆手,到底还是有点心神不宁。 “等等。”古嬷嬷转身往外走,她却突然又再想起了什么,抬手将人拦住。 古嬷嬷回头,叶阳皇后拧眉沉思片刻,然后果断的吩咐,“大晏那边的消息给我盯紧点,荣安的事,只要他们不提,就不要先给他们透露。” 秦菁下落不明,如果是大晏人做的,就说明那边的人不肯守信,对她存了利用之心。 而如果不是大晏人做的,那么—— 她倒是还可以再利用利用。 但不管怎样,横竖现在是连楚明帝都找不到秦菁的人,只要她说这女人是在自己手里,大晏那里消息闭塞,即使将信将疑,对她也总要存一线的顾虑。 古嬷嬷怔了怔,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应下。 目送古嬷嬷出去,叶阳皇后就招呼了人进来伺候她梳妆。 古嬷嬷去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又匆匆折返。 彼时叶阳皇后已经穿戴妥当,正坐在镜前描眉。 从镜子里看到古嬷嬷进来,她目光略略一转挥退左右,“怎么样了?” “已经按照娘娘的吩咐传话下去了。”古嬷嬷道,说着凑近她身边,压低了声音再补充,“娘娘,四皇子那里,又递了帖子求见。” “是吗?”叶阳皇后早知如此的冷哼一声,手下运笔的动作沉稳熟练,把眉尾挑长细细的描摹好,然后才又问道,“这是第六次了吧?” “是!”古嬷嬷回,略一停顿,试着道,“还是回绝吗?” “不了!”叶阳皇后搁下笔,起身抖了抖身上裙裾,简单利落的吐出一个字,“见!” 趁着眼下大晏人还在掌握,她必须对所有的时机充分的加以利用,如果楚奕和楚越之间马上会因为这件事呛起来,那么—— 这便是她控制皇城的最好机会。 没有什么比清君侧、平乱党更合适的借口了。 而当然,为了名正言顺,这件事不能由她出面去做。 所以—— 楚华,是要在这个时候给利用起来的了。 “这个时候,四殿下若是前来凤寰宫可能会引起有心人士的注意。”古嬷嬷小心的提醒。 “回头等入夜之后,本宫亲自去见他。”叶阳皇后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那笑容却只浮现于面庞腮边,眼中森然一片,冷的让人直打寒战。 “是,奴婢会提前安排好的。”古嬷嬷颔首,行了礼退下。 这一整天之内整个帝京天翻地覆,所有的城门戒严,赵岩带着三万御林军控制了所有的街道,挨家挨户的盘查,却因为秦菁和楚融双方都早已不在京中而没有得到任何的线索。 入暮十分,几辆派出去采买的车马井然有序的从东安门跋涉而出。 狭小简陋的车厢内,古嬷嬷谨小慎微的给叶阳皇后递茶,“委屈娘娘了,这两日宫里宫外的风声都紧,只能用这个法子出宫最为稳妥。” 叶阳皇后想要以省亲之名出宫其实是谁也拦不住的,但只因为现在正处于全城戒严的敏感时期,她骤然出宫必定会引人怀疑,为了保险起见,只能选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方法偷偷出行。 古嬷嬷竭力陪着小心,叶阳皇后却是不以为意。 她没碰那看上去就显得十分粗劣的茶具,只就面无表情的对着眼前微晃的烛火一动不动。 古嬷嬷自己讨了个没趣,只能讪讪的把手缩回去。 叶阳皇后手下摸着身上发涩的衣服料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古嬷嬷受不了这狭窄的空间里这样压抑的气氛,侧耳倾听,等到马车离了队伍拐进另外一条偏僻巷子的时候就掀开门帘出去和车夫一起挤在车辕上坐着。 马车在不起眼的小巷子里穿梭,连着拐过三条街,最后在一处大宅子门口停下来。 古嬷嬷下了车,先是四下里窥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打开帘子请了叶阳皇后下来,“娘娘,到了!” 车夫直接俯身趴了下去,叶阳皇后踩着他的背踏下车。 夜色幽暗而宁静,巷子里空无一人,门前看上去很气派的大门紧闭,里面宅院深深,却竟然一丝烛火也没有。 人生泯灭之余,仿佛一座死宅。 而赫然—— 颜家在京城的这处房产,自从颜璟轩被射杀在宫里之后,也的确是变成一座废宅了。 “去,到巷子口盯着去。”古嬷嬷阴着脸对车夫使了个眼色。 车夫单膝点地对叶阳皇后施了一礼,然后一声不吭的疾步朝巷子口走去,脚步落地无声,显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古嬷嬷扶着叶阳皇后的手上了台阶,也不敲门,直接抬手用力一推。 却原来那门本身就是虚掩着的,直接就被她推开一道缝隙,两人一前一后闪了进去。 大门再度合上,除了门前墙壁的暗影里停着的这辆马车,仿佛一切如常,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叶阳皇后主仆二人并没有在里头呆的太久,大约一刻钟左右,就又原路出来。 蛰伏在暗处的车夫听闻动静,急忙迎过来。 “周围没什么可疑的吧?”古嬷嬷道。 “没有!嬷嬷放心。”那车夫简练的回,不等吩咐就又趴伏在地,充当了垫脚瞪的角色。 一辆马车无声无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驶出巷子。 一直到清脆的马蹄声在夜色中回旋无踪,紧闭的大门才再次打开,从里面款步走出一个身着玄色长衫身材颀长的男子来,赫然—— 就是四皇子楚华。 楚华似是孤身而来,并没有带随从。 可是他从门内出来,却站在门前石狮子投射下来的阴影里站定,并没有马上离开。 片刻之后,另外一道影子从那巷子的最深处漂移出来。 之所以说他是飘的,是因为他不仅身形极快,而且脚步落地无声,当真是如鬼魅般悄然出现。 “先生的轻功果然出神入化,连皇后身边的第一高手都没能察觉你的气息。”楚华嘴角扯了一下,语气冷淡,听不出到底是真心实意的赞扬还是还是别有居心的讽刺。 那人一身夜色夜行衣,身姿和整个夜色融入一体,整个轮廓都不分明,只在蒙面黑巾之上露出一双眼睛锐利如鹰,目光逼人。 “王爷谬赞,愧不敢当。”那人淡淡的开口,出口的话客气有余,但语气里却是恭谨不足。 他静无波澜的目光落在空旷的巷子口,继而问道,“刚才见到皇后娘娘满意而归,应当恭喜王爷得了一方好助力,成就大业指日可待。” “哼!”楚华对这样的恭维之言并不领情,冷嗤一声道,“借先生吉言,今夜还得要谢谢你暗中护卫本王走这一趟。” “职责所在,属下不敢居功。”那人回道,紧跟着话锋一转继续道,“这两日城里不太平,此地不宜久留,属下还是先送王爷回府吧。” 楚华冷着脸瞥他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率先一撩袍角急急的往夜色中行去。 那人飘身过去,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当真是如一条影子一般,跟着他无声无息的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接下来的一段之间之内,西楚帝京虽然表面上与往常无异,一片繁荣锦绣之姿。 楚融失踪之后一直,御林军和太子府上的暗卫都在马不停蹄的四处寻找,但整整半个月,没有丝毫的线索。 而在这段时间之内,太子妃却再不曾在人前露面,这一点也在朝臣之中引起不小的骚动。 很多人都猜测是太子妃燥郁成疾,闭门养病,但是宫里宫外却都对此避而不谈,始终没有确切的消息透露出来。 这日清晨,古嬷嬷神色慌张的进了叶阳皇后的寝宫。 叶阳皇后一见她脸色不佳,马上打发了宫女们退下,正色道,“来的这么急,是什么事?” “娘娘!”古嬷嬷上气不接下气,按着胸口使劲的压下一口气道,“有一个大消息,是大秦宫里头传出来的。” “怎么?”叶阳皇后一怔,霍的扭头看过去。 这些天秦菁一直音讯全无,虽然后来确定不是大晏人私底下所为,但她心里终究是悬了块石头。 所以此时听到有关大秦方面的消息,下意识的就紧张起来。 “大秦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荣安长公主回朝省亲,回了大秦了!”古嬷嬷道,胸口里憋着一口气,始终不敢轻易吐出来。 “消息可靠吗?”叶阳皇后愣了愣,下意识的脱口问道。 “不知道,不过十有*。”古嬷嬷回道,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纸卷递过去,“咱们的密报刚刚收到,刚刚大晏那边也有人询问消息来了说是秦氏皇廷传出来的消息,大晏的太后娘娘十分震怒,要跟咱们确认消息。现在要怎么办?如果她真的回了大秦,大晏人怕是要因为咱们的刻意欺瞒而震怒了,到时候——” “不可能!”叶阳皇后眉目一厉,果断的否定了这种可能,“她如果真是回了大秦,又何至于在这边一点消息都不露?反而要让老爷子派了人上天入地的找?” “可是大秦朝中出来的的消息应该也假不了的。”古嬷嬷不解,“如果不是确有其事,秦皇陛下单方面撒下这么个谎,也没有道理啊?” 出嫁的公主,还是和亲到了别国,从来就没有回朝省亲的先例。 “是啊,这个秦宣帝又唱的是哪一出?”叶阳皇后冷冷的扯了扯嘴角,“不管怎样,这个消息不可能是真的,大晏那边你直接回了就行。至于大秦——叫人去查,即使不是真的,也要给本宫查清楚了,这秦宣帝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大秦方面传出秦菁的消息?难道她是已经猜到了自己和大晏人之间的牵连了吗? 叶阳皇后心里略带了几分焦躁,但再转念一想,自始至终她根本一点破绽都没有给对方留下,不由的又暗笑自己多心。 成败在此一举,谁都没有退路。 事到如今,何必自己吓自己呢? 第三十三章失踪了? 一灯如豆。鴀璨璩晓 大帐里,两个女人在摆满饭菜的方桌前相对而坐,谁都没有动筷子。 “你的信,我已经让人转交大皇弟了,这几天,云都方面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出来了。”秦薇开口,微垂着眼睫盯着眼下略显陈旧的桌面,一如她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维持的态度一样,不骄不躁,也从不直视着秦菁的眼睛说话。 秦菁隔着桌子看她,淡淡道,“谢谢!” 秦薇垂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不自在的动了动,像是有些不适应,又静默了坐了一会儿就起身道,“我先走了,你吃饭吧。” 说完就要转身往大帐门口走。 秦菁并不拦她,一直等她走到门口,忽然开道,“已经第三天。” 秦薇脚下步子顿住,手指落在门口的毡门上,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回头,执意将那毡门掀开一角。 “大皇姐,”秦菁的声音从背后袭来,语气冷毅而不带一丝感情,“你应当知道,我的脾气一向都不怎么好,我肯忍你们到现在,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今晚若是再没有人能给我一个交代的话,我怕是没有办法再继续配合你了。” 那日秦薇带着她出京,虽然开始走的是回大秦的必经之路,但是所有人都忘了,那个方向,在离开祈宁城的八里之外偏开主线路直插向南,穿过一片山脉再横渡草原一角,入的就是大晏境内。 路上他们走了十余天,畅通无阻,很顺利的便抵达这里—— 大晏和大秦两军对垒之地的大晏军营。 而这,已经是她被困在这座大帐里的第三天了。 秦薇在门口顿住,想了想还是重新把掀了一半的毡门重新放下来。 “荣安,我知道你的本事,可是现在能怎么样,你既然已经跟我来了——”她不回头,只是声音轻缓而平稳的慢慢说道,“这里是大晏四十万大军围营驻扎的中心地带,既来之则安之,你好好呆着吧!” “既来之则安之?我可没有皇姐你这么好的适应力。”秦菁冷笑,随意的往身后椅背上一靠,新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旗花筒在手里把玩,“我是双拳难敌四手,被困在这里就只能由着你们拿捏。可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萧羽军队的安营之所离此处应该不会超过二十里吧?” 秦薇怔了怔,峨眉微蹙,终于忍不住回头看过来,见到她手里旗花,心里马上就是了然,“你——” “我知道你们没准备把我怎样,甚至于把我软禁在这里没准还是出于一番好意,但是很抱歉,我不能接受这种单方面的好处。”秦菁道,嘲弄的看着她,“你应当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怎么样?今天还准备继续搪塞我吗?” “荣安,你这是何必呢?”秦薇唇角的笑容微微发苦,还是下意识的去回避她的目光。 秦菁隔着灯火望她,却恍然间发现,当年记忆里那个温婉柔和的女子已经很难在她身上再寻到一丝一毫的痕迹。 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还是那样的容貌和身姿,但眉宇之间早就褪去了那种明朗温和的气息,整个人看上去沉稳庄重,甚至于—— 每时每刻,最起码在面对她的时候,总带了那么一丝半点谦卑的情绪在里头。 曾经的天之骄女,皇孙贵胄。 想着这军营之地的环境,秦菁的心里也跟着起了淡淡的沧桑,“这句话,其实我当年也很想问你,何必呢?何苦呢?” 她的神情仍然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语气却是很淡。 秦薇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沉默下去。 她这一生,似乎都是为了那个男人而存在,为他生,为他死,为了他,不惜背井离乡抛弃所有的尊荣与富贵,最不忍,还是连一直以来视为珍宝的女儿都抛开在了身后。 曾经也有无数次,她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这般问自己—— 何必呢?何苦呢?值得吗? 可是已经走在了脚下的路,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不问对错是非,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秦菁看着她平静的面孔上掩映不住的千变万化的眸光,也不等她的回答就继续说道,“你不用回答我,横竖现在抛开彼此那重身份的束缚,我们就是路人。而且说句不客气的话,现在的我也没有资格这般质问你,虽然不及你这般决绝,但是无可否认,现在的我,所做的也是和你当初一样不顾后果、决绝而惨烈的选择。所以你更应当知道,我们这样的人,从来就不会给自己留余地。现在——你若是不能给我我想要的答案,那么,就换个人来跟我谈吧!” 无论秦薇为了樊泽,还是她追随楚奕,她们走的都是一条决计不准备回头的路了。 “这一生,对或错,都是我自己的,我不后悔。”秦薇沉默着,好半天之后才是惨然一笑,终于扬起脸来以目光直视她,“相较于我,你总要好上太多,至少,你从未想过要就此放弃安阳。” 她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说完也不再去管秦菁到底会不会射出手里旗花,一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她人一走,帐外原本避开在五丈之外的侍卫们马上又再围拢过来,把整个帐子严密的封锁起来。 秦菁手里把玩着旗花,脸上却无一丝表情,只就一动不动,靠在椅背上安然的坐着,听远处的更鼓偶尔模糊的声音穿透这夜色里微凉而寂寞的森冷。 秦薇去了很久,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帐子外面才又重新有了响动。 “副帅!”门口的守卫纷纷单膝点地去行礼。 一人身披战甲,走路的姿态却十分悠然随意的进了帐子。 “樊大公子,别来无恙!”秦菁淡淡一笑,眉尾挑起一个弧度,似笑非笑。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纹丝微动的摆在那里。 樊泽的目光不甚在意从上面一扫而过,却不多言,只对门口跟进来的两个亲兵摆摆手道,“收拾了撤下去吧!” “是!”两个亲兵走进来,手脚麻利的将四碟小菜一碗汤给捧了出去。 桌子上面一空,樊泽方才移步在秦菁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他不肯先开口,只就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秦菁在两手间不断倒腾把玩的旗花筒。 秦菁一笑,随手将那东西抛过去。 樊泽轻巧的伸手捞过去,看也未看,直接放在了桌子一角。 事出突然,大晏这边的消息瞒的滴水不漏,他根本就不信秦菁会未卜先知,随身带着和萧羽联络的旗花筒。 而事实上,那也的确不过是秦菁在路上偶然捡了一截竹筒做出来糊弄人的东西。 “樊大公子真是难请的很,本宫还以为你是到了今天也不准备出来和我开诚布公的说话的。”秦菁开口,就势坐直了身子,说完也不等樊泽接口,直接话锋一转,正色道,“怎么样?你今天是以什么身份来?讲条件?还是受人之托?” “荣安长公主的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干脆果断。”樊泽微微一笑,他生而秉性风流,就是此刻重甲加身,神情举止间也是也给人一种不羁而随意自在的感觉。 一句话说完,他也不等秦菁接茬,继而脸上笑容更加深刻三分,字字清晰道,“一个条件,我要安绮!” 当日在灵隐寺的后山,秦薇只剩下一口气,却被付厉染李代桃僵找人换了具尸体顶包带了出来,转眼一晃已是数年。 但是他会在这时候讨厌安绮,秦菁却像是丝毫也不意外,从容点头道,“可以。” 她不问理由,也懒得奚落他和秦薇当初对那孩子的抛弃,那终究不过是他们一家三口之间的事情。 她答应的爽快,樊泽也不怀疑。 短暂的沉默过后,樊泽主动开口,“上个月宫里突然传出消息,说陛下软禁的了太后。” “这是什么意思?”秦菁微微抽了口气,诧异的抬头看过去。 “不知道!”樊泽答的干脆,紧接着话锋一转又补充,“但只从表面上的意思来看,似乎是表明了一种态度——陛下,要拿把持朝政多年、权倾天下的付氏来开刀了。” 大晏的皇帝晏英,数年前相见,秦菁就知道那是个十分聪慧机敏又有远见的少年。 “贵国幼主五岁继位,付太后把持朝政十数年,不客气的说,这晏氏的江山天下已经俨然落入她手,樊大公子觉得,晏皇陛下有这个本事吗?”秦菁问道,语气客观。 头两年她闭塞了自己一切的消息渠道,连楚奕在西楚的消息都置之不理,更别提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大晏国。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根据她前世的见闻和这一世和付厉染几次接触下来的了解,她相信付厉染会是那个运筹帷幄的控局者,既然付厉染无心与她为敌,她也懒得再去管大晏国中的闲事。 樊泽起了这个头她就追问下去,虽然一时间还不是很能明白,大晏国中的内斗会和她还有楚融有什么关系。 “他要真想做,却也未必不行。”樊泽的目光微微一动,沉毅而带了丝幽冷的微光,情绪不太分明,顿了顿又继续,“不过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对付家,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就断不会只是软禁太后了。这些年,太后把持朝政,对他的掣肘很大,陛下若是想要彻底翻出付氏的势力之外,殿下觉得他会怎么做?” “杀!”秦菁勾了勾唇角,短促的吐出一个字,“晏皇陛下是个极端聪慧而精明的人,如若他要跟太后翻脸,必然知道这是一招釜底抽薪的必杀技,绝不会给自己留下这么大一个隐患。” “我也是这样觉得。”樊泽道,脸上神色慢慢凝重起来,他起身,负手走到一旁,一边闭目沉思一边慢慢道,“可是继那个消息之后,我这边和京城所有的消息就都断了,宫里具体的情况是怎么样的,我也不清楚。” “不管怎么样,但是现在有一点却是肯定的,你大晏朝中要有大的变故了。”秦菁唏嘘着突出一口气,似是受了樊泽的感染,心里情绪也跟着沉重三分,看着他的侧影道,“那付国舅呢?朝中的那两个人,一个是他的长姐,一个是他的外甥,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樊泽扯了扯嘴角,像是料准了秦菁不会他一样,自觉的扭头看过来,直视她的目光道,“不管你信不信,自从京城出事以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 “怎么会?”秦菁一惊,这一次倒是始料未及,真心有了几分慌乱。 付厉染是个可以控制大局的关键人物,如果他坐视不理,那大晏朝中的形势只怕是要把持不住的。 “可是不管怎样,这都是你大晏一国之间的事,和融丫头有什么关系?”看樊泽的表情倒是不像在说谎,秦菁慢慢的就有些心慌意乱起来,“还有之前我问过皇姐,她说融丫头不在你们手里,她人呢?如果不是付厉染的授意,你为什么要让她出面把我带到这里来?” 大晏诸事,和她还有楚融都没有关系。 而她们母女勉强能扯上关系的就只有付厉染。 当初就因为是从直觉上以为幕后指使秦薇去劫持她的人是付厉染,她才会配合,跟着她一起离开西楚。 最起码她知道,如果是和付厉染有关的话,那么楚融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 可是从现在看来,好像还是有什么事超出想象之外了—— 付厉染失踪? 付厉染怎么可能失踪了? “我知道瞒不过你,去西楚帝京带你出来的确是国舅爷的意思,可是——”樊泽话到一半却是欲言又止,愁眉不展的叹一口气,快步走到门口,对外面的人道,“给我取件铠甲来!” “是。副帅。”外面的亲兵很快给他送了一套软甲过来。 樊泽单手接了,转身扔到秦菁面前,“你换上,我带你去见个人。” 秦菁并不多言,接过衣服利落的往身上套,一边问道,“怎么,现在在这军中坐镇的还是令尊吗?” 她一直以为樊泽敢囚她于此,是因为掌握了整个军队的控制权,现在看来—— 似乎所有的事都不如她想象中的那样乐观。 “嗯。”樊泽淡淡的应了声,没有多做解释。 待到秦菁换好了衣服挽了头发便带着她出了帐子。 出去了秦菁才愕然发现,之前秦薇也是骗她的,她所在的这座帐篷根本就不是位于营地中心,而是在西北方向十分偏僻的边缘,看来—— 樊泽为了妥善安置她,也是冒了不小的险的! 秦菁默不吭声,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樊泽身后往前走,绕过前面两座帐篷,他拐了个弯,从一个外人不容易发现的角度,一弯身钻进了一道毡门里。 秦菁跟进去,那处帐篷极小,逼仄而阴暗。 “副帅!”樊泽一进门,马上有个老迈的随军大夫擦着手上血迹迎上来。 “嗯,人怎么样了?”樊泽道,直接越过他,去看摆在帐篷最里面的一张木板床。 “唉,还是不行。”老大夫一筹莫展的叹气,上前拉开被子,指着床上那人的伤口给他看,“这伤势太重,武器上又染了毒,他这一路过来整整四天四夜,毒入肺腑,怕是悬了。” “不管怎样,你都给我尽力吧。”樊泽深吸一口气,抬手拍了拍那老大夫的肩膀。 “老朽心里有数,请副帅放心。”老大夫点头应下,见到他带了人来也识趣的不在这里碍事,转身收拾了一些药物器具走了出去。 秦菁狐疑的走到樊泽身后。 樊泽侧目看她,略一指床上血肉模糊那人道,“这个人,我想你认识。” -- 第三十四章软肋 付厉染喜欢独来独往,他的身边一般不习惯带人。鴀璨璩晓 但这个人,秦菁却是有印象的—— 几年前在北静王造反起事的宫宴上,她和付厉染私底下约见,彼时付厉染身边就跟着这个随从。 可想而知,应当是他的心腹。 这个人,现在伤在这里,这—— 说明了什么? 秦菁再不敢掉以轻心,扭头递给樊泽一个询问的眼神,“这人是付国舅身边的人,是谁伤了他?” 为了怕被褥触到那人身上的伤口,樊泽干脆就直接没再给他盖被子,侧身过去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被血水浸泡的字迹模糊的字条递过来。 那纸条很小,手指宽的一条,上面寥寥几字—— 西楚,荣安。 “这是国舅大人的笔迹。”樊泽道,神色担忧的看了床上那人一眼,“邢五带它过来给我的时候已经身受重伤,只把纸条塞给我,就昏死过去。起初我也是不解其意,只大概揣摩了一下,心道既然是与你有关,那么让别人去你未必会信,只有长宁最合适。因为一直联系不到国舅,我以为你知道他的下落,起初只想让她带着纸条去约你出来见一面。却不曾想,那夜我们刚刚潜入西楚帝京就发现全城戒严,探听之下才知道是安阳郡主被人掳劫。” 付厉染递出的纸条直指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秦菁也是千头万绪。 自从年前在行宫见过一面之后,她和付厉染之间就再不曾通过信。 付厉染行踪不明,她半点线索也没有。 付厉染的字条,联系到楚融被劫持的事件上,一个真相呼之欲出—— 很有可能是付厉染提前知道了有人会对她和楚融不利,但他自己脱不了身,所以便写了这张字条,让这个叫做邢五的随从冒死出来,传信给樊泽的。 但是阴差阳错,樊泽却还是晚了一步。 “那么现在呢?你有什么想法?”强压下心里焦躁不安的情绪,秦菁眸光一敛正色道,“这人伤成这样,显然是有人要置他于死,如果是有人限制了付国舅又试图截杀他的亲卫封锁一切消息,你觉得这个人会是谁?” “无外乎陛下和太后两者之一。”樊泽道,语气肯定,说着重新取过秦菁手里沾血的字条就着桌上油灯引燃,一边道,“不要在这里说了,我们回那边的帐子。” 这座帐子简陋,并且为了安置邢五而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樊泽刻意的没有在周边设置岗哨,如果有人想要摸过来偷听,这是再方便不过的了。 “嗯!”秦菁明白他的顾虑,略略点头,率先一步出了帐子。 樊泽随后跟出来。 彼时那老军医并没有走远,只是在旁边视野开阔的一处晾晒药物,目光却是不时的私下里里扫视着周围的动静。 这人,当是樊泽的心腹了。 “龚大夫。”樊泽远远的冲他招招手。 龚大夫见他出来就快步迎上来,“副帅。” “嗯!”樊泽颔首,说着又是一叹,回头看了眼帐篷道,“这里还是交给给你了,无论用什么方法,你只管尽力吧。” “是,小的明白。”龚大夫躬身应道,“副帅尽管放心吧。” 樊泽没再说什么,只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带着秦菁回了之前他安置秦菁的那处大帐。 两处帐子相较,都藏着见不得人的人,秦菁看着自己帐子外头森严的守卫倒是颇为奇怪—— 两边的待遇相差未免太大了些。 进了帐子,樊泽仍是打发了外面守卫退到十丈开外,自己和秦菁走进去。 秦菁狐疑的回头看了眼,不解道,“你特意在这里设岗,就不怕令尊起疑,叫人过来盘查?” “他不会。”樊泽答的干脆,径自走到桌旁坐下,顿了一顿又道,“这里远是我安置长宁的地方,他不会过问的。” 秦薇的身份特殊,她跟在樊泽身边,想必不仅是她委屈,樊泽本身也有难处。 最起码,他是镇西大将军樊爵的长子,又身兼帝师之职,樊爵对他报以厚望,就不会许他胡来。 不过他们两人之间,本身就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秦菁也实在懒得过问,立刻便是转移了话题,敛眉道,“现在可以说了吧,这段时间大晏国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樊泽苦涩一笑,扯了扯嘴角,目光却是不知不觉的从秦菁脸上调开,“什么征兆也没有,就是突如其来一个消息,说是陛下软禁的了太后,而同时,我这里也和国舅大人失去了一切的联系。” “到了现在这一步,你似乎是还对我有忌讳。”秦菁盯着他留下的侧脸冷冷一笑,“说句实话,其实本宫对你大晏朝中的局势半分兴趣也没有,若不是为了融丫头,我才懒得同你在这里废话。别的我不问,你只需要告诉我,融丫头到底是落在了谁的手里?” 起初她以为会是楚越或是叶阳皇后那些人,可是从秦薇出现的那一刻,她便立刻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已经偏离了她所有的估测—— 有人会把主意打到楚融身上不足为奇,可是却不想竟会牵扯出大晏人来。 她什么人都不关心,要的不过是楚融平安罢了。 樊泽眼中闪过一丝焦躁的情绪,嘲讽的牵了牵嘴角道,“殿下不觉得,现在的耽误之急是首先要追查到国舅大人的下落才吗?” 秦菁并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仍是目光坦然的面对他,“你不必用这种语气口吻和我说话,本宫和国舅大人虽然算不得朋友,却也不是仇人,只不过你们皇廷的事你既然对本宫讳莫如深——他的安危自然有樊大公子你替他操心,我何必要自讨没趣的刨根问底?所以,我只要融丫头平安,别的,随便你们怎么处理。” 樊泽想到她会如此干脆的拒绝探听一切,怔了一怔,脸色便是阴沉下来。 秦菁看惯了的是他随性散漫的模样,如今面对这张目光凛冽如刀锋般的俊逸脸庞,倒是有了几分兴致,眼神玩味的看着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避让。 “我知道你只在乎安阳郡主,可是如今,怕是如果不先找到国舅大人的下落,谁也别想知道安阳郡主在哪儿。”樊泽的声音冷漠而又略带了嘲讽,他不笑的时候,浑身上下都透出冰冷刺骨的寒气来,“不管你想听不想听,现在事情都已经发生摆在这里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有人想要挟持你和安阳郡主作为逼迫国舅大人就范的软肋,但好在国舅大人抢先一步给我递了消息,所以才没能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得逞。到了如今这一步,荣安公主你想要置身事外,怕是也不能的了。” “软肋?”秦菁不可思议的道,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本宫和国舅大人萍水相逢罢了。” “可是这两年间,国舅他却几次三番秘密往返于大秦和大晏之间。”樊泽道,字字肯定,“国舅他做事一向稳妥有分寸,我不确定他的行迹是怎么暴露的,但现在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把目标锁定在了你们母女身上,所以才会走了这么一步棋,要用你作为掣肘他的软肋。” 付厉染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虽然当初他可能是真的对她起了别样的心思,但他自己放手以后,就断然不会再用些下三滥的招数意图纠缠。 那两年他几次暗中前往大秦,但大抵都是冲着楚融去的。 可即便是他和楚融之间的关系交好—— 楚融却是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的,要说有人会想到这一重,拿楚融来挟制他?怎么想都还得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所以呢?”秦菁靠回椅背上,跟樊泽之间拉开了距离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如果真是如你所言,那么你口中所谓的‘他’到底是什么人?是意图脱出付氏掌控的英帝?抑或是想要持续把持朝政的付太后?” “两者都有可能。”樊泽道,低头又抬头,眼中神色晦暗,“不过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我觉得,还是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一点。” “何以见得?”秦菁皱眉。 付厉染和付太后之间不睦,她是早就有所感觉的。 但是这么多年了,却都始终想不明白,其中到底原因何在。 “因为——”樊泽抿抿唇,却是欲言又止,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还是不肯说?”秦菁耐心耗尽,猛地拍案而起,目光咄咄逼人居高临下的审视他,“付太后和付国舅之间有嫌隙,早从多年以前,你冒充纪云霄到大秦为付厉染取得纪家人手里的龙脉秘密的时候,就已经昭示了他们姐弟之间水火不容的局面。大晏朝中,关于龙脉的传言已经深埋黄土三百余年,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个毫无用处的死物会一朝成为他们姐弟之间博弈的筹码。但是很显然,付太后一直有意染指大晏的江山,那么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付厉染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别说些什么忠君爱国的假话来敷衍我,他不是,你只需要告诉我,他和付太后之间到底为什么成仇?” 上一世,付太后身死,付厉染把持朝政却未曾废弃晏英的皇位并且取而代之。 可见他想要的,并非是那个君临天下的位置,不惜受千夫所指,他最终只求站在一个人生的至高点俯仰天地。 所以,他虽然和付太后不睦,却也决计不会是站在晏英一边的。 “殿下刚才不是说,对这些别人之间的恩怨不感兴趣吗?”樊泽冷冷的调开目光,做出一副拒绝回答的表情。 “这是别人的事,但却关系到融丫头的生死。”秦菁容色不改,仍是目光灼灼,寸步不让的逼视,“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但如果付国舅和融丫头的生死此时已经绑在了一起,本宫觉得,在被你利用之前,我是有权利知道这一切的真相的不是吗?” 樊泽的脸色变了变,一瞬间脸上表情都带了几分尴尬。 秦菁见他这般情绪,便是露出了然的表情,继续道,“你明知道我不能未卜先知,带着联络萧羽的暗号前来,所以即使是知道我对你有威逼之意,也没有必要前来见我,可是你来了。你不会是好心的专程为了过来给本宫解惑,你来,只能说明,你已经按耐不住要主动出手,去探听付国舅的下落了。” “荣安公主果然胆色过人。”意图被人揭穿,樊泽也就不再掩藏,脸上笑容瞬间冷寂下来,“你说得对,我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国舅他整整大半个月音讯全无,即使能确保他性命无虞,我也不能再坐以待毙的等下去。若是放在往常,我还不必多操心,但是现在,安阳郡主落到了对方手里,他会受制,便只能由我出手了。” 秦菁心中微微一动,目光不由的暗沉三分。 付厉染的确是对楚融不错,但至于会为了那孩子做到什么程度,她却是料想不到的。 说白了,不过两个尚且可以称作有缘的路人罢了。 秦菁沉默不语,思忖良久才一咬牙重新开口道,“你确定是付太后对吧?” 樊泽紧绷着唇角,犹豫半晌,终于颓然出了口气,起身让到一边,冷声道,“从很早以前,太后就有意将陛下从皇位上拉下来,然后由国舅大人取而代之。” “谋朝篡位?”秦菁倒抽一口凉气,勉强定了定神,绕开桌子走过去,“现在大晏朝中虽然是付太后当政只手遮天,可付氏对大晏正统的皇室血脉而言,到底也是外姓。英帝在位,她以太后之名把持朝政无可厚非,一旦真的起事,把付厉染推上那个位子,那就当真是改天换地,是大逆不道之举。即使现在整个朝堂之上对她恭敬礼让,若要涉及到大晏皇室百年血统的延续,只怕立刻就会有不下于一半的老臣不肯就范。尤其是四方占据封地的亲王、郡王,到时候揭竿而起的也不会在少数,皇权动荡不说,整个大晏的疆土也势必四分五裂。退一步讲,就算付氏如愿拿到了这天下的权柄,那么接下来,要平定这天下,彻底站稳脚跟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速成的事情。” 付太后立于大晏政治舞台的时日已久,其野心抱负不须多说。 只是秦菁仍未想到,她的心竟会大到这个程度。 要知道,不管是当初她在大秦和蓝淑妃一党的阴谋算计,还是现下西楚朝中各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那都有一个共同的前提—— 那是他们皇室本家之间的内斗,谁成谁败,这天下的姓氏不变。 “太后的意志十分坚决,谁都无法阻止。”樊泽闭上眼,完全遮掩住眼底的情绪,冷静的继续道,“你也看出来,陛下不是庸碌无能之辈,但凡的太后有心,也早就把整个江山的权柄交还到他手里了,可是她却一手把持不放。朝臣们只当她的妇人篡权的心思极重,却极少有人知道,她的本意,根本就是想借自己的手来做一个过渡,好顺利把大晏的天下移过来,一朝更换新主。” “却不曾想,她竟会存了这样的心思。”秦菁不可置信的低喃一声,紧跟着却又飞快的收摄心神,道,“所以呢?付厉染不肯?不愿意听她摆布?因为想要谋朝篡位又想把风险降到最低,她就把主意打到了龙脉上头?而在那之前,付厉染应当已经因为这事儿跟她起了隔阂,所以提前一步让你到大秦,从纪家后人那里取走了那颗藏有大晏龙脉秘密的珠子?” 一个新的政权想要建立,没有什么比托生于鬼神天命一类更合适的了。 怪不得付太后突然想起了消失那么久的龙脉秘密,并且三番两次,甚至不惜让晏婗靖对秦薇下了杀手也要得到。 这个女人的野心,当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秦菁想着,心里隐隐的便带几分凉意。 这女人,为了皇位天下,竟然连她自己的儿子都可以抛弃舍弃,那么万一真如樊泽所料想的那样,楚融是落到了她的手里,那么—— “令尊是付太后的人?”秦菁一个机灵,突然上前一步。 她问的急切,却是笃定的语气。 樊泽扯了下嘴角,无声的点头,“四十万大军的指挥权不在我的手里,所以现在,除非的尽快查找到国舅大人的下落,否而——我也一切都无能为力。” “如果真的如你所言,付太后的目的是要将晏氏的江山据为己有并且加诸在他身上,他反而是最安全不过的。”秦菁莞尔,眼底的颜色却越发森冷冰寒。 即便如此,那付太后会顾及的人也只有付厉染,至于楚融—— 反而更加危险。 樊泽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大帐里烛火寂静燃烧,偶尔爆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秦菁站在桌旁,半晌,突然垂眸一笑,“令尊大人到了!” 第三十五章利用 第三十五章 利用 帐外有脚步声隐隐的逼近,落地沉重,起初还极不明显,慢慢的就连地面上的颤抖都能隐约的分辨。铪碕尕晓 可见,来人的是不少的。 樊泽的目光沉了沉,略一迟疑才侧目向秦菁看来。 秦菁却也不见半分恼怒之意,冷涩一笑,“如果一切真如樊大公子所料,在幕后操控一切的是贵国付太后的话,想必令尊拿了本宫之后,下下一步就会马不停蹄将本宫押解进京,你要追查国舅大人的下落,顺藤摸瓜就成。” 樊泽却是没有想到,在明知道自己把她出卖了情况下这个女人还能保持这样一种谈笑风生的从容姿态。 他的目光复杂,落在秦菁脸上,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当然了,秦菁却也决计不会以为他这种表情会是因为歉疚。 反正这种人,从来都是原则为先,只从他当年对待秦薇的种种之上就可见分晓。 如今他一心想要追查到付厉染的下落,就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无所不用其极。 “各为其主而已,你不必用这样的眼光看我,说到底,本宫和付国舅虽然不算朋友,却也不是敌人。而且如今关乎到融丫头的安危,就是被你利用一次又何妨?”秦菁调开视线,不再接受他的审视,想着又再自嘲的冷笑一声,“只是但愿这一次不会扑空才好。” 樊泽紧绷着唇角,似是狠狠的挣扎了片刻,一咬牙才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倾出些微黄的粉末在地上道,“这是龚大夫用几种特殊植物的花粉调制出来的香料,香味虽然极淡,但效用持久,即使过水也不会洗掉,你踩在鞋底上,我的人自然会有办法跟上你。” 樊爵是个资历极深的老将,又是付太后的心腹,为人处事都十分谨慎,要躲开他的耳目,在身上携带联络联络之物,几乎就不可能。 樊泽是他的儿子,对他的秉性脾气自然了若指掌。 所以他连荧光粉都不敢用,反而事先准备了这种可以掩人耳目的香料。 “放心吧,我有把握,这一趟不会让你白走的。”樊泽想了想,又补充。 秦菁心里微微一笑,一声不吭的上前,以鞋底在那粉末上碾过。 来回两下,除了沾在她鞋底上那些,剩下的粉末也被踩到了地毡的文理里面,毁尸灭迹了。 “主帅?”紧跟着,帐外已经传来两个士兵惊诧的呼声,“参见主帅!” “副帅呢?”樊爵的影子打在毡门上,从旁边的缝隙上洒了一点在地面上。 秦菁和樊泽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凝重之色。 “ 能让令尊大人见到你在这里,否则,他必定会一起限制你的自由。”秦菁眼疾手快的拽着樊泽的手腕往内帐方向退了两步,目光敏锐的四下扫视一圈,急切道,“从哪里可以出去?” 她不确定,对于樊泽和付厉染在私底下的交往樊爵是不是清楚,但她清楚知道的一件事是—— 一旦让樊爵撞破,是樊泽先一步从西楚将她从付太后的手里抢了出来,那么,他势必就不会再相信樊泽了。 樊泽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并且早有准备。 他处变不惊的推开秦菁的手,一个箭步奔到里面的床榻前,二话不说一晚上滚到了床底。 秦菁心头微微一定,急忙挪了两步,远远的离开那床榻的位置。 “给我把帐子整个围起来。”门外樊爵已经逼近,眼见着一只手搭上毡门,忽然破空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樊将军!” 秦薇及时赶到,几步冲过来,一把将已经打到一半的毡门压下,惴惴不安道,“这么晚了,您是来找我的吗?” 樊爵被迫止了步子,斜睨她一眼,“这么晚了,你去了哪里?” “我——”秦薇咬着嘴唇,略一迟疑避开他的目光道,“我只是睡不着,所以去附近走走。” “你倒是兴致好的很。”樊爵阴阳怪气的冷笑一声,不由分说又来拉那毡门。 “将军!”秦薇一急,再度闪身拦在门口,倒是把个做贼心虚的表现演绎的淋漓尽致。 “让开!”樊爵眉毛倒竖,一把将她推开,下一刻正站在大帐当中的秦菁已经觉得冷风扑面,一群人拥簇着身形伟岸鬓角发白的镇西大将军樊爵鱼贯而入。 当年在大秦皇家狩猎的猎场上,樊爵是见过秦菁的,他这一步跨进来,见到她人,不觉的微微抽了口气,沉声道,“你果然在这里!” “樊将军?”秦菁略略后退一步,一手压住桌角,防备的看向他。 “荣安长公主,一别多年,别来无恙!”樊爵沉着脸,面色肃然而冷酷,一挥手道,“来人,拿下!” “是,主帅!”他身边四名士兵一拥而上。 秦薇提着裙子从帐外跟进来,一咬牙奔过来横臂挡在秦菁身前,语气颤抖的大声道,“你们不能动她,你们这是做什么?” “让开!”一个士兵粗鲁的将她一把拨开,因为用力过大,秦薇身子一个不稳,扑到旁边的桌子上。 几人上前就要拿秦菁的手臂,秦菁肩膀微微一让灵活的避开,冷冷的看着樊爵道,“樊将军,即使现在本宫是在你军中做客,这就是您大晏一国的待客之道吗?” “做客?”樊爵冷嗤一声,目光一横,仍是示意士兵去拿人。 横竖是知道他今天不准备妥协,于是秦菁也就不再挣扎,任由两个士兵擒住她的肩头将她推到樊爵面前。 樊爵面沉如水而不带一丝温度的冷冷看着她,这会儿反而可以放心的和她交谈,“荣安长公主方才说是来老夫军中做客的?却不知道您这位尊客到底是为何而来?” “镇西将军耳聪目明,您觉得本宫是因何而来?”秦菁反问。 樊泽因为之前不肯信她,所以这一步棋走的她的措手不及,并没有给她讲明一切的来龙去脉。 所以这会儿为了防止多说多错,秦菁也索性含糊其辞的敷衍起来。 樊爵原来还想着炸她一炸,这会儿却也没了耐性,直接大手一挥,道,“带走!” 几个士兵押着秦菁就要往外走。 “不,不能!”秦薇一个箭步上前,扑过去抓住一个士兵的手臂撕扯起来。 “把她给我拉开。”樊爵烦躁的拧起眉心。 马上有人上前来拖开秦薇。 大帐门口乱糟糟闹成一片,就在这时,远处一个散漫的男声响起,“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樊爵身边的亲兵自然都认得出樊爵的声音,于是不约而同停了手循声望去,喊了声,“副帅。” 彼时樊泽已经脱了战甲,换了身寻常的布袍,不徐不缓的款步走过来。 樊爵听闻他来,一把掀开毡门先一步走了出来,盯着他散漫拖沓的模样不悦的拧紧了眉头道,“一整天不见人,你又去了哪里?” 樊泽在朝中担任帝师,是文职。 只不过由于近年来付太后对晏英的控制越来越紧,樊爵也觉得没有必要再把他留在京中,所以就主动请了太后懿旨带他来军中历练。 却不曾想,樊泽对领兵一事似乎并不感兴趣,一直以来游手好闲,反而比在京城的时候更加的散漫。 樊爵看见他就没好脸。 樊泽倒也不以为意,只略一抬眸看到他身后被人提在手里的秦薇,不甚在意的笑了笑道,“这是怎么了?我的事,父亲不是说不会过问的吗?今天这是要把家法带过来了吗?” “你还好意思说?也不看看你一直带在身边的到底是个什么人?”樊爵黑着脸,他是武将出身,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在外头绕,直接一把将秦薇扯过来,丢在樊泽脚下。 秦薇一个踉跄扑倒在地,缩在那里一语不发。 樊泽垂眸看了她一眼,还是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也不去扶她,只就神色坦然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这个女子,是秦人!”樊爵气吼吼的怒声道,一扬手就有人把秦菁从帐子里请了出来。 帐外两处火盆里的火光正盛,樊泽起初还像是不甚在意的模样,目光略略的往秦菁脸上一扫,紧跟着却是勃然变色。 “荣安长公主?”樊爵咝咝的抽了口气,像是愣了一下,然后紧跟着霍的收了手里折扇走上前去,一边打量着秦菁一边对樊爵道,“我记得荣安长公主是嫁到西楚了的,她人怎么会在这里?父亲——” 他说着,却是欲言又止,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收敛了眼中散漫的情绪,目光灼灼等着樊爵的解释。 自从五年前那一次,他随婗靖公主的送嫁队伍出使大秦,并且奉命再寻龙脉的任务失败之后,这些年付太后对他便不是十分待见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樊爵和付太后之间计较的很多事便没有及时的告诉他知道。 樊爵张了张嘴,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戛然而止。 “你带在身边的这个女子,是秦人的奸细,我已经让人查实了,她的祖籍是对面主帅萧羽曾经驻守的祈宁边城,这一次若不是发现的及时,荣安公主怕是就要借她的手过境混入我大晏都城了。”心下飞快的权衡了一下,樊爵这也只是无关痛痒的简单交代了两句。 言辞之间,真正该说的还是一句也没说。 当初樊泽顶替纪云霄之名逗留大秦的那几年,对他谎称是在外游历。 所以樊爵并不知晓秦薇的其人,当初带她回来,樊泽也就只对他推说是偶然结识的红粉知己。 樊爵知道这个长子素来风流不羁,也懒得去管他这些私事,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哦?是吗?”樊泽却也无多少惊讶之意,只就略微侧目扫了眼缩在那里的秦薇。 之前樊爵带着人气势汹汹的赶来,这帐子附近他的亲兵都被排挤到了外围。 此时他便是一招手唤了两个人来,淡淡的吩咐道,“那就先看管起来吧!” 樊爵闪烁其词,他就干脆不再过问。 樊爵虽然看不惯他闲散的个性,但眼下他要急着处理秦菁的事,也实在没有耐性在这里耗下去。 两个士兵上前把秦薇提起来扔进了帐子里。 樊爵欲言又止的看了樊泽一眼,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一挥手带着秦菁走了。 樊泽负手立于大帐门口,一直目送他们的背影与夜色融为一体,这才慢慢敛了脸上闲散的笑容。 他没再管身后帐子里的秦薇,而是转身轻门熟路的绕过旁边几个帐子消失不见。 因为事关重大,樊爵拿到秦菁之后一刻也没敢多留,马上安排人秘密准备了车马,快马押解回京。 为了防止路上节外生枝,临出发前他找了两名女奴进来,先把秦菁全身上下搜了个干净。 秦菁很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性,听之任之由着她们搜。 “大将军,什么也没有!”把她身上荷包以及珠玉配饰全部扯下之后,两名女奴就端着东西过去给樊泽复命。 樊爵面无表情冷冷的瞟了一眼,挥挥手道,“下去吧!” “是!”他没说要克扣这些东西下来,两个女奴暗地里对望一眼,满心欢喜的端着东西退出了帐篷。 秦菁坐在桌旁冷眼看着,见到闲杂人等尽数退了出去这才冷冷的开口道,“既然现在本宫人已经在这里了,那么可否求樊将军一句实话?” 樊爵捏着拳头负手站在一边,从事发到现在,他都一直在一遍一遍不住的思量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之前有亲信过来禀报,说是在樊泽安排秦薇的那个帐篷门口看到了可疑的女子出现,并且跟踪秦薇发现了她的一些鬼祟,再进一步确认,隐约听到她跟一个马兵私底下联络,还提到什么“公主”“此行危险”之类的字眼,可是派人去捉拿那马兵预备审问的时候,那马兵却在拼死反抗之下服了毒。 京城那边因为只拿到楚融,而失去了秦菁的踪迹,付太后大为不悦。 尤其是在这两天刚刚接到大秦方面的消息说是荣安公主进了秦菁,就更是给他这里颁下密旨,要他严密主意边境这里的情况,防止有人潜入境内意图找回安阳郡主。 荣安公主爱女心切,她会亲身前来大晏这里,这里有几乎无懈可击。 但是凭借着多年领兵的经验,樊爵还是难免心中生疑,再三推敲。 此时他正在走神,听到秦菁的话,就下意识的脱口道,“你想问本帅是怎么得知你的行踪的?” “不!”秦菁摇头,“本宫想问,安阳是不是就在你们大晏的京都?” “嗯?”樊爵一愣,这才完全回过神来,扭头看过来。 秦菁不避不让,目光坚定的看着他。 樊爵瞧了她两眼,片刻之后又在别开眼,模棱两可的应了声,“总归这一趟京都之行,不会让公主殿下白跑就是。” 这样一来,便算是承认了。 秦菁心下略一松弛,紧跟着却又更加紧张三分—— 既然樊爵知情,那么就可以确定,这是付太后的手笔,也就是说,樊泽所言的一切属实,那女人是真的把主意打到了楚融的身上,要将她作为逼迫付厉染就范的筹码了。 秦菁沉默下去不再说话。 不多时外面就有士兵来报,车马准备妥当。 樊爵收摄心神,然后深吸一口气,断过旁边桌上早就准备好的一碗水递到秦菁面前,“此去京都有一段距离,为了咱们双方都方便,委屈公主殿下了。” 秦菁垂眸看了那碗无色的清水一眼,却没有马上去接,而是先行问道,“是什么?” “睡眠散。”樊爵道,语气冰冷而略带了几分讽刺,“放心吧,既然殿下以大晏的来客自居,老夫自当以礼相待。” 秦菁莞尔,也知道横竖是推不掉的,于是便顺从的接过那碗水仰头灌了下去。 樊泽冷冷一笑,示意人请她出去。 秦菁没等他们推攮,自己主动走出帐篷,上了等在外面的马车。 那失眠散的药效很快,不过短短半柱香的功夫,她已经在外界守卫森严的狭小马车里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很沉,完全感觉不到时光流逝。 秦菁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只是在脑子里慢慢再重新有了意识的时候,觉得浑身乏力,整个人被抽空了一样,轻飘飘的。 她皱了皱眉,刚一睁开眼,却先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冲破耳膜隐约的传进耳朵里—— “母后的懿旨怎么了?难道本宫也不能进吗?” 第三十六章大晏太后 思维连续空白了好多天,秦菁的脑子里空空的,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鴀尜丣晓 旁边服侍的婢女见她醒了,急忙过去扶她,“殿下醒了?” 空腹折腾了几天几夜,此时浑身乏力,秦菁也不逞能,由她扶着坐起来,顺带着四下里打量一遍。 这是一间空旷雅致的宫殿,高床软枕,青一色的黄花梨木雕花的木质家具,上面雕龙画凤,桌子的边角都有包金的图案环绕,做工十分精致。 正对卧榻的桌子当中摆着一个青铜小鼎,里面香烟袅袅,散发出淡淡的松木香气,溢满整个屋子。 殿中两名婢女,穿着天青色样式简单的宫裙,样貌普通,举止却十分的从容得体。 秦菁靠着床柱坐下,微微皱眉朝门口的方向看去,“外头是什么声音?” 她没有问这是什么地方,从这屋子的构造和摆设上来看,无外乎就是大晏的皇宫一隅或是行宫里的宫室之类。 而晏婗靖的声音,她还是能够清楚分辨的。 服侍她起身的婢女微微一笑,回头对正在外间桌上摆放饭食的另个一婢女道,“采蓝,你去看看。” “好。”唤作采蓝的婢女笑笑,又再把托盘上的碗筷器具摆放好,这才从容的推门走了出去。 “奴婢采青,和采蓝一起奉命再次服侍殿下。”守在秦菁身边的另一名婢女弯身去给秦菁穿鞋,一边道,“殿下睡了几日了,一定饿了,饭食已经给您准备好了,奴婢先服侍您用膳吧。” 她们应当是估算好了睡眠散会失效的时间,所以提前准备下了。 “嗯。”秦菁点头,由她扶着下床走到外间的饭桌前。 采青转身去湿了帕子给秦菁净手,擦脸,然后又递上温水给她漱口。 桌上一锅清粥,几样精致的小菜,不奢侈,却也看的人胃口大开。 “殿下刚醒,不适合吃油腻的东西,您先垫垫肚子,浴房那边热水也给您备下来,稍后奴婢带您过去梳洗一下。”采青微笑说道,盛了粥递过来。 秦菁颔首,捧着粥碗慢慢用饭。 即使饥肠辘辘饿了许多天,她用饭的姿态依旧从容而优雅,带着独属于皇室贵女那种与生俱来的雍容岑贵之气,举手投足间神色虽然冷淡而疏离,依旧让人看来赏心悦目。 采青的视线定格在她身上,不免顿住,多看了两眼。 但她的反应却是极快,马上就又发现自己失态,急忙把目光调开。 秦菁专心致志的用饭,是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耳朵里却一直不动声色,注意听着外头的动静。 晏婗靖那人难缠,断不是采蓝一个婢女能够劝的动的。 是以采蓝出去了有一会儿了,虽然门口的争执声明显的低了几分,却一直没有完全消停下来。 采青听着,脸上却无一丝的尴尬之色,只就从容的对秦菁福了福道,“奴婢过去看看,厨房那里炖着的汤好了没有,殿下您先慢用。” “嗯,你去吧!”秦菁神色不改的微微一笑。 采青转身从容不迫的推门出去,眉目间那种平和的笑容不改,脚步匆匆一路穿过前面的花园走到门口。 那里两名守门的侍卫举枪把大门封死。 门口,梳着妇人发髻的婗靖公主带着四名宫婢被拦在门外。 门内,采蓝的态度恭谨礼让的尽量好言相劝,“六公主,不是奴婢忤逆您,而是因为这里有太后娘娘亲口颁下的口谕,不准任何人出入,请您不要为难奴婢了。” “母后的口谕么?怎么本宫会不知道?”婗靖公主轻蔑的一挑眉,冷声说道,“在这宫里,还没有本宫进不得的地方,你不要仗着是母后身边的人就想要拿着鸡毛当令箭,来挡我的路,今日本宫一定要进去看个究竟。” 她说着,便要去推那侍卫手中长枪。 自从和大秦的联姻告吹以后,婗靖公主重返大晏,就开始以一个寡居的身份常住宫中。 她是个能屈能伸的个性,又从小就懂得讨付太后的欢心,几年来,已经逐渐成为付太后的左右手,在付太后跟前的地位直逼太后心腹的女官采青。 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去触她的霉头。 此刻她要强闯,按理说侍卫们一般是不会真的对她动强。 但是这一次却是例外,她一手推过去,侍卫们纹丝未动。 “公主,抱歉,真的是太后娘娘的懿旨!”采蓝上前一步,对她屈膝福了福,语气不卑不亢,“不是奴婢有意要和您为难,公主一定要进去,不过就是从太后娘娘那里要一句话的事儿,何必在这里和奴婢浪费时间?” 婗靖公主皱眉,冷冷一笑,“既然明知道母后不会避讳本宫,你却这样拦着,不觉得多此一举吗?” 不得不说,这几年她的脾气确实是收敛不少,竟然没有马上的恼羞成怒。 由于近年来,婗靖公主在前朝后宫都为付太后出了不少力,付太后对她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纵容。 采蓝也不确定,她真要禀到太后那里,太后会是个什么态度。 正在迟疑间,里面采青已经款步走来,微笑着给婗靖公主见礼道,“奴婢见过六公主。” “采青?”婗靖公主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诧异,但也消失得极快,马上便又噙上冷蔑的笑容道,“居然连你也在这里,想来今日本宫若是不去请了母后的懿旨,这扇门,是当真不会给本宫开的了?” “公主说哪里的话,奴婢们不过是替太后娘娘办事罢了。”采青不动声色道,并不试图和她理论。 晏婗靖这人,你跟她,根本就毫无道理可讲。 再者,这些年,为了邀宠于付太后,她两人根本就势同水火。 耍嘴皮子这种事,这位付太后身边正当红的一等女官,从来就不屑。 婗靖公主见着她来,虽然气势上头更盛,却不再试图硬闯,恨恨的瞪了她一眼,然后冷哼一声挥挥手带着自己的宫婢转身离开。 采青扫了一眼她的背影,片刻也不多留,转身就往回走。 “采青姐姐。”采蓝从后面跟上来,不安的小声道,“六公主来者不善,一会儿她要是真去太后那里请了旨意的话——” “她能请来是她的本事,你不用管她。”采青打断她的话,“咱们是太后的奴婢,只管听着娘娘的旨意做事就行,至于旁的事,就不要操心了。” “可是——”采蓝还是不放心,小心翼翼的四下里扫视一圈道,“一大早连陛下的人都来打探过消息,我怕——” 采青的脚步一顿,眼中神色瞬间凝重起来。 采蓝紧张的看着她。 最近京都这里风声鹤唳,宫里宫外各种传言不断,她们几个付太后的身边人,都能明显的感知到这股持续平静的气氛之下,正有波涛暗涌的危机在步步逼近。 “不要随便揣测主子们的心思,你我只管安心做事。”沉默片刻,采青才悠然吐出一口气。 门外婗靖公主带着自己的侍婢不紧不慢的往回走。 她的脸色阴沉,走的极慢,像是暗暗忖度什么的样子。 一直到离了那座宫门好远之后,跟在旁边的青桐才一个眼波横过去,把翡翠等其他三人逼退,自己上前一步凑近主子身边道,“公主,您看这长云宫里的人,真的会是她吗?” “母后的心思,从来都不容人揣测,谁知道呢。”婗靖公主冷冷说道,脚下步子不停,仍是不徐不缓的慢慢往前走,走了两步,青桐突然一扯她的袖子,小声提醒道,“公主,是太后娘娘!” 婗靖公主下意识的抬头看去,果然就见付太后带着一队排场极大的仪仗从湖边的小径上慢慢行来。 这一带地处偏僻,她此时过来,定然是奔着长云宫的。 婗靖公主微微诧异,随即脸上神色马上又再恢复如常,怔了怔裙子快走两步迎上去,“见过母后。” 付太后停下步子,神色平静的看她一眼。 婗靖公主心下一紧,张了张嘴刚要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付太后却没等她开口已经说道,“在这里遇见你也好,哀家要去见个人,算起来你们也算是旧相识,你也跟着一起来吧。” 婗靖公主怔了怔。 付太后却是不再理会她,举步绕开她继续往前走去。 婗靖公主知道付太后的脾气,倒也不是图去献殷勤搀扶她,谦卑的点头道,“是。” 她站在旁边,等着付太后身边几个心腹的嬷嬷婢女都过去了,这才跟在队伍里一起往回折返。 “公主,是不是咱们多心了,太后娘娘不像是有意避讳您的样子。”青桐心里喜忧掺半,凑近她身边,使劲压低了声音道。 “未必,太反常了也未必就是好事。”婗靖公主目不斜视,绷着一张脸,木然的回。 付太后不可能不知道她对秦菁有敌意,反而这样毫不避讳主动约她一起去见那个女人?这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婗靖公主心里隐隐带了几分不安,脸上表情却极镇定,随着付太后的仪仗一路前行。 绕过湖边小路,又行过一段绵长的御道,前面就是长云宫的大门。 远远的看着付太后的銮驾过来,门口守卫急忙从台阶上下来,纷纷单膝点地见礼,“奴才见过太后。” “都起来吧!”付太后淡淡说道,脚下步子不停,由身边一位姓朱的嬷嬷扶着进了宫门。 她身后仪仗尽数留在门外,四名嬷嬷八名婢女随行往里走。 一众人刚刚过了前殿,里面采青和采蓝已经得到消息迎了出来,“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 “嗯!”付太后颔首,略略抬眸往后殿方向看了一眼。 不等她问,采青已经谨慎回道,“人已经醒了,刚刚沐浴更衣完毕,太后现在要见吗?” 付太后止了步子,略一迟疑,从朱嬷嬷手上抽回手,道,“六丫头,你随哀家进去吧。” 婗靖公主又是一愣,动作却在思想之前已经看快走两步上前接过付太后的那只手,扶着她继续往里走。 采青跟过去,给二人开门。 彼时屋子里秦菁刚刚更衣完毕,被两名宫婢服侍着在妆镜前面擦拭洗过的头发。 “殿下,太后娘娘来看您了。”采青上前打开内外两殿之间的珠帘,引了付太后和婗靖公主进去。 秦菁自妆镜前回头看来,神色讶然。 对于大晏这位叱咤风云的太后娘娘,秦菁曾经十分好奇,也曾无数次在心里描摹过这女子的风貌神韵。 在她的印象里,但凡是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女人,即使不阴唳晦暗,至少也该是带几分英气,属于高高在上,俾睨天下的那种容貌气度,但眼前这个女人却生的十分柔弱,细眉细眼,眉目平和。 但凡宫里的女人,都会保养的很好,而这付太后,看上去却比她的实际年龄还是虚长几岁。 她整个人看上去柔弱纤细,即使做工考究的凤袍穿在她的身上,也没能衬出一种雌霸天下的气势,反而是那最贵的凤袍随着她自身那种柔和平缓之气熨帖在了她本身的气质里。 即使秦菁的定力再强,一时也无法将她和想象中那个把持朝政统帅后宫的大晏太后的影像叠合起来。 “太后娘娘金安。”秦菁心里觉得荒唐,却还是从容不迫的起身往前迎了两步。 “远来是客,荣安公主不必拘礼。”付太后的目光只从她身上略略一转,一眼都没有多看,似乎对她的兴趣不大,转身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坐定之后,她抬头冲秦菁招招手,恰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是采青的声音,“太后娘娘,陛下来了。” 第三十七章母子博弈 晏英来了?这是不是太巧了点? 秦菁莞尔,走过去,在旁边捡了张椅子坐下。鴀尜丣晓 传闻之中,是付太后被晏英所囚。 但事实上,在背后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设计劫走楚融又同时想要暗算自己的那个人,正是这位据说被他人所囚的付太后。 而现在晏英找了过来,这也就说明,晏英的自由也没有被限制。 没有人软禁付太后,也没有人对晏英出手,那么之前樊泽所谓的那些传言又是从何而来? 难道—— 是樊泽为了取得她的信任和配合,而编排出了这个谎言来欺骗她? 秦菁的心思千回百转,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默然看着对面的付太后。 听说晏英突然到访,付太后似乎并不诧异,只对门外采青吩咐了一声道,“吩咐下去,看茶吧。” “是,太后!”采青隔门应道,然后顺手推开殿门把刚刚好行至门口的晏英让了进来,“陛下请。” 晏英含笑而入,径自走到付太后面前道,“儿臣见过母后。” 他的脸上笑容爽朗,一看之下,秦菁竟生出些恍惚之感,恍然觉得,这人确乎还是当年灵隐寺外她邂逅的那个顽皮少年。 “这个时辰,皇帝怎么没去昭阳殿议事,反而跑到这里来了?”付太后淡淡说道。 她的语气平平,并不因为晏英是她的亲生儿子而多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在里面。 “不是儿臣懈怠朝务,而是今日情况特殊。”晏英一笑,撩起袍角挨着付太后身边的椅子坐下,然后他抬头,看向秦菁,脸上笑容更深的说道,“儿臣听闻有位故人来了宫中做客,一时喜不自胜,所以急着过来见见。长公主殿下,数年不见,您风华不减,更胜当年了。” “晏皇陛下还是和当年一样,总爱开玩笑,拿人寻乐。”秦菁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一别数年,晏皇陛下别来无恙?” “承蒙长公主记挂,朕自然是极好的。”晏英笑的落落大方。 两人正在寒暄,外面采青已经沏了茶水送进来。 晏英接过杯盏垂眸呷一口茶,然后才是扭头看向付太后道,“我看母后今日的气色倒是好了许多,不日应当可以痊愈了吧?” “老毛病了,休养一段时间就无碍了。”付太后淡淡说道。 采青端给她的茶并没有递到她手里,而是象征性的放在了旁边的桌角上。 “如此儿臣也就放心了,这些天,没有母后在身边拿主意,儿臣左右都不自在。”晏英道,倒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大晏国中付太后把持朝政多年,晏英这话里的意思是说这段时间付太后称病,朝政已经落回他的手中了吗? 秦菁默然垂眸拢着杯中茶叶,心里越发的狐疑起来。 看这母子二人眼前的架势,也不像是翻脸。 而且,付太后当政多年,就算晏英现在控制了她,也万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朝臣们尽数归服于他。 “你也大了,有些主意,是应当自己拿了。”付太后道,语气始终平淡如一,让人分辨不出任何的情绪。 她说着,顿了一顿,随即想起了什么就又扭头对身后立着的婗靖公主道,“再过几天就是皇帝的二十整寿了,哀家这段时间精神不济,还没来得及跟下头询问,安排的怎么样了?” “母后放心,一切都有儿臣替您盯着呢,全部按照祖制规矩在办,半点岔子也不会有的。”婗靖公主微微垂首,字字平整道。 “嗯。你是个心思细致的孩子,你做事,哀家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付太后颔首,随即把目光移给秦菁道,“皇帝过来,想必是要和你叙旧的,有他招呼你,哀家就不在这多留了,这长云宫里的布置有什么不满意的就让人传信给婗靖去办吧。” “是,母后。”婗靖公主急忙应道,说着不动神色的对秦菁微微一笑,“长公主殿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就是,您远来是客,本宫已经会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您的。” 言下之意,却也不过暗讽她此刻阶下之囚的身份。 “荣安谢太后娘娘的记挂。”秦菁微微一笑,起身对着付太后福了一礼,继而回了婗靖公主一个笑容,“从辈分上算,六公主还当算作本宫的婶婶,本宫自然不会与她客气的。” 婗靖公主的脸色微微一变,脸上笑容瞬间僵住。 当初她会用下下策和秦霄成婚,为的不过就是寻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留在大晏宫廷。 但是那段联姻的始末,对她而言,从头到尾都是块见不得人的疮疤。 只是当着付太后的面,她也不好发作罢了。 秦菁承认,她是故意当众寻衅给付太后看的。 可是从头到尾,那女人却再没有把目光往这殿里的任何一个人身上多看一眼,已近施施然转身,被等在门口的朱嬷嬷扶着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婗靖公主跟着往外走,行至门口,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恨恨的瞪了秦菁一眼。 秦菁只是一笑置之,旁若无人的垂眸饮茶。 付太后带着她的仪仗浩浩荡荡的离开,殿中就只剩下晏英和秦菁两人相对而坐。 采青服侍在侧没有离开。 晏英以眼神示意她把之前端给付太后的那碗茶收下去,“母后最近服用的汤药忌茶水,收了吧。” 采青是付太后的心腹,他这明显的就是要把人支开。 “是,陛下!”采青也不反抗,顺从的走上前去,端着那碗茶退出门去。 殿门刚一合上,秦菁就先猝不及防的苦笑一声道,“晏皇陛下耳聪目明,来的真够及时的。” 言罢,也不等晏英反应就顺势搁下茶碗,转身进了内殿。 之前付太后来时她的头发半干,没来得及打理,这会儿当着晏英的面却是不妥的,于是就到妆台前随手摸了根发簪把发丝粗略的挽了个髻。 秦菁再出来时,晏英也放下了茶碗,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笑意绵绵的看着她,“怎么,嫌我坏事?搅和你追查安阳郡主下落的机会?” 他来的不早不晚,刚刚好踩着付太后的脚跟就到了,分明就是只为搅局。 “难道不是吗?”秦菁反问,目光深深的看着他,深吸一口气道,“既然你名曰叙旧出现在这里,又有意支走了付太后了,不让本宫从她那里要一个真相,那么现在,你就给我一个明白吧,你大晏国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晏英笑笑,优哉游哉的闭上眼,仰靠到身后椅背上,“朕还以为你会先问安阳郡主在哪里。” “此事因人而异。”秦菁毫不理会他言语之间的调侃之意,冷嗤一声,走到桌旁端起茶碗把那碗半凉的茶水灌下去,然后神色一敛,正色道,“如果方才付太后不来,我心里可能还有疑惑,但是她来了,这就说明之前各方指示的线索都没有错,安阳的确是在她的手里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再问你一遍?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她借了安阳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的就行。” 晏英没有正眼,半晌,轻声一笑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他说:“五日之后,是我二十整寿。” 秦菁一时微愣,紧跟着脑中灵光一闪,敛眉道,“寿宴之上,会有事情发生?” 晏英但笑不语,一直到秦菁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他才重新睁开眼,偏过头来看着她莞尔一笑,“你刚问我大晏朝中的近况,这说明你在抵达京都之前应该已经听到了那些传闻,说母后为我所囚对不对?” “如若她真的被你限制了自由,今天也就不会有本宫万里迢迢来你大晏京都为陛下贺寿一说了。”秦菁冷笑一声,“这个流言似乎传的很盛,我原还以为是付太后的阴谋挟制了你,但是现在看来——” 秦菁说着却是欲言又止,又再自嘲的笑了笑。 她的目光往晏英身上略略一扫,晏英已经深解其意,抬手弹了弹身上光鲜亮丽的龙袍,接口道,“结果朕也是荣光无限,惬意自在的很呐!” “是啊,就眼下的境况来看,晏皇陛下的确是如鱼得水,自在随性之意更胜当年。”秦菁扯了扯嘴角,斜睨他一眼。 晏英侧目与她对望一眼,然后重新靠在椅子上,看着屋顶房梁上面的彩漆画卷慢慢说道,“其实我们谁也没有动谁,那些真的不过只是传言罢了,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一月之前母后突然重病卧床,不再上朝垂帘听政。” 秦菁暗暗提了口气,心里却是下意识的戒备起来,忖度道,“大晏朝中的局势本宫也略有耳闻知道的,这些年付太后把持朝政,垂帘听政、决断内外事务已经成了习惯,所以就是因为她突然罢朝不出,朝堂之上臣子们就起了这样的揣测,以为是你终于忍不得付氏称大,所以暗中软禁了太后,想要借此机会亲政翻盘,重新把旁落在外的皇权收拢回来。” “说来可笑,但事实却也的确如此。”晏英无奈的摇头,随手摸过手边的扇子大摇大摆的晃起来,一边叹着气大声的感慨,“以前都说朕这个皇帝做的窝囊,我倒也还不觉得怎样,经过这一次的事儿,才当真是不认都不行。想朕堂堂一国之君,说出来的话居然力度全无,无人取信?就这一个月,整个前朝风声鹤唳,朝臣们人人自危,每回上朝,那些老臣们看朕的眼神都恨不能插两把刀,把朕的心肝肺都剖开来瞧瞧,看朕到底有没有把母后她给怎么样了。” 就是因为付太后称病不出,整个大晏就人心惶惶? 虽然说起来荒唐,但秦菁却很清楚其中的严重性。 “虽说你晏氏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室血脉,但太后娘娘当政多年,手下收拢的势力必定不少,要革新一朝血脉非同小可,朝臣们有所顾忌也在所难免。”秦菁抿抿唇,眼中神色却越发凝重起来,“不过——太后娘娘她是真的染了重症吗?” “你看呢?”晏英咧嘴一笑,笑容散漫而随意。 秦菁想着方才见到付太后时她的状况,沉吟道,“太后的身体似乎是不太好的。” “这些年她殚精竭虑,一门心思扑在朝政上,再加上她本身的体质就弱,哪里经得起这些折腾?”晏英深以为然,沉重的叹息一声,语气里却分辨不出是喜是忧。 秦菁移步过去,在晏英旁边紧挨着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就势夺了他手里扇子。 晏英努努嘴,扶着桌角坐直了身子。 秦菁将他手里浓墨重彩的扇面展开了摆在膝上,指尖一点一点戳着上面的富贵牡丹图,沉默良久之后,突然缓声说道,“说实话,付太后,她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哦?”晏英的兴致突然就浓厚起来,他目光一闪,正襟危坐摆正了身子面对秦菁道,“那你想象中的她该是什么样子?” 她想象当中的付太后? 是与叶阳珊一般内敛深沉?却一眼就能让人看出野心勃勃的凌厉女子? 想象之中,权倾朝野的付太后确乎应该是这样的一个人吧。 可是人不可貌相,真正的付太后永远都只会是她之前所见的那一个罢了。 深吸一口气,秦菁把那折扇一收又再扔回晏英怀里,继而话锋一转,冷声问道,“即使太后娘娘他是真的身子不适须得卧床休养,现在知道前朝动荡不安,以目前的身体状况,露面澄清一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可是她没有,反而安心藏于后宫深居简出,让这个所谓流言愈演愈烈。换而言之,不管她的病是真是假,但是今日把你推上这个风尖浪口的位置,却是她最初的目的了吧?” 所以何须多言,付太后这一场突如其来所谓的重病,当真不过是她设计给亲生儿子的一个陷阱罢了。 她要造成皇族和付氏对立的假象,然后—— 就如樊泽所言,以此机会逼迫付厉染揭竿而起,谋朝篡位? 虽然晏氏才是大晏的皇室血统,但付太后当政十余年,在朝中大半的势力都是她的亲信。 她无缘无故要拉晏英下位,难免受人非议,可如果是晏英先不顾母子情分对她下了手,那么就算她付氏一族日后会有什么作为,也会更加顺理成章一些。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我又何尝不知道,从小到大,她都无限制的宠爱我,却把小舅舅作为那样的人上之人来培养。”晏英笑笑,颇为自嘲,“这样也好,迟早也会有这么一天,现在也就各安天命各凭本事了。” “从小到大?你是说她的这份不臣之心由来已久?”秦菁愕然,“那么付厉染呢?为什么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了?” 她原以为这女人不过是深爱高位而逐渐对这滔天的权势形成了一种难舍的依恋,进而让她疯狂。 现在想来,她这种执念和疯狂却是毫无道理的。 付厉染是她的弟弟,而晏英也是与她血脉相城的亲生儿子。 她和付厉染姐弟的父亲如今已经离世,付氏一族就以付厉染为尊。 她想要高高在上的尊崇地位,这两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都能给她。 而且以付厉染那样的为人,秦菁反而觉得,若是他上位,反而未必让由着自己的长姐这般有恃无恐,为所欲为。 这付太后,如此殚精竭虑的一场筹谋,为的—— 究竟是什么? 这个女人,难不成是已经在权力的漩涡里浮沉,以至于封魔了吗? 晏英不会听不懂秦菁话里的疑问,却未回答,只就着她明面上的那个问题道,“也是在一个多月之前,小舅舅突然销声匿迹消失不见了。一则母后卧病、二则小舅舅无故失踪,你应该可以想象的到,这两件事联合起来,在前朝产生的抨击力会有多大。” “朝臣们也会怀疑是你所为?”秦菁了然。 “是啊,不仁不义!”晏英耸耸肩,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可是以我对付厉染的了解,他对那么位置似乎也——”秦菁皱眉。 她其实不了解付厉染的为人,那个男人总是隐藏很深,让人看不透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看是只从前世大晏一国最终的形势推断,秦菁断言,付厉染对那么九五之尊的位置,是没存什么心思的。 “这从来就不是我和舅舅之间的战争,而是母后他一个人自己的战争。”晏英苦笑,眼中光影闪烁,更多的又像是嘲讽,“她掌控了我,又试图操纵舅舅的一切,我不知道她心里怎么会存有这样的执念,但无可否认,这种执念与她,已经深入骨髓,若不是死,这一辈子,她都注定为了这个执念而活。” “死?”秦菁略一沉吟,片刻之后迎着晏英的目光看过去,“所谓皇家,永远都是这样,母不成母,子不成子。可是说到底,却也是至亲骨肉,她对你不留余地是真,你对她——也能下的去这样的狠手吗?” “你觉得我不能?”晏英反问,语气认真,眸子里晶晶亮的光芒映射出来,那一张年轻俊逸的脸庞更加显得英气逼人。 皇权之争,母子博弈,不管是被逼无奈还是心之所向,这—— 似乎已是必然! 第三十八章血色抉择 晏英的眸子含笑,目光灼灼,却是自有那么一种沉稳安定,而又震慑人心的力量。覔璩淽晓 “不!”秦菁回望他的眼睛,语气笃定的否认,“在骨子里,你是那样的人。” 他谦和,随性。 这么多年来,屈居人下,不争不求,只甘心做一个架子皇帝。 却也恰是他这种宠辱不惊的气度,才能让人看到他骨子里那种坚韧而绝强的血统。 在这样的大事面前,一个懂得忍让和屈服的人,一招崛起,所持有的爆发力才更为惊人。 晏英眼中笑意不觉更深,望定了秦菁道,“既然注定了是要做棋子,你倒不如来做我的棋子如何?” 他拦下付太后,又先入为主做成和自己单独相处的表象来,为的,不过就是搅和了付太后和自己之间可能会达成的协议。 “晏皇陛下的心机如此之深,果然非寻常人能比。”秦菁不置可否,略略往旁边移开视线,语气玩味,“不过本宫还有一事不解,希望陛下不吝赐教。” “朕知道你想要问什么。”晏英一笑,容色坦荡,“的确如你所见,一直以来,朕与母后都对彼此的打算一清二楚,五日之后的寿宴,不过就是个彼此都需要的契机罢了,成败在此一举,既然现在你也牵扯在内了,朕也不瞒你,因为双方的心思伎俩都已经摆在了明处,所以这一次的决胜之局才更是凶险万分。说白了,最终赌的,不过运气二字,孰胜孰败,全凭天意,只看你敢不敢下注罢了。” “从头到尾,你们都把对方的心思打算看在心里,却还都执意要硬碰硬的去死磕这一局,这一仗的惨烈,远非一场区区阴谋算计可以比拟。正因为彼此都在明处,所以一旦功败垂成,就注定是连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换而言之,这就是一场生死较量。”秦菁慢慢说道,说话间目光却是不受控制的一沉再沉。 他们母子之间的这场战争,原本无需这般惨烈的。 不过晦暗宫灯之下,一杯毒酒,抑或一柄染血的苍刀,成败生死,其中任何一方,了结便罢了。 可是他们偏偏不肯,反倒要把这一场角逐天下的戏码,搬到人前来演,半分余地都不给对方也不给自己留。 “晏皇陛下——”心中谜团太多,秦菁猝然摇头,目光一转,直直的看向晏英,字字清晰道,“你们母子之间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彼此心中那个不得已的理由,必定各自清楚,可是本宫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把自己和融丫头的生死交托出去。诚如你所言,这颗棋子的命运本宫暂时是摆脱不得的了,可是,在你能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答案之前,还是不要谈什么合作配合之类的话了。” “不见兔子不撒鹰,你果然还是这么个谨慎周到的脾气。”对于她的拒绝,晏英也不觉得意外。 “所以呢?晏皇陛下是打算继续守着您的秘密,等到五日之后,让它随着您或者付太后一方身死而长埋黄土吗?”秦菁反问,脸上看似一个微笑的表情,眸光却是凛冽无比,字字寒凉。 “皇室之间,哪家没有点不得说的隐秘私事,你又何必非要一个明白?”晏英眉心微微拧起一个疙瘩,定定的看着她冰寒如雪的深沉眸子,“总之我保证,即使我会事败,也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保证你和安阳的安全,这样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秦菁答的肯定,四个字掷地有声。 随即她起身,双手压在桌面上,保持不动就以那种森寒刺骨的笑容与晏英对视,“即使是身为棋子,本宫的命也决计不会放任送出去到别人的手里,由别人把持。既然你邀我入局,就要给我足够的诚意。拉下了你,对付太后而言绝不是最好的出路,可是她不惜一切,执意要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还有你说她的这个念头由来已久,既然她等了这么多年了,又何至于偏偏到了今时今日,突然就再也等不下去了,匆忙就想借由你的寿辰之日来殊死一搏?还有,付国舅在哪里?你说这是付太后强压给你和他之间的一场战争,那么作为当事人的另外一方,眼见着决胜生死的一日就在眼前,他却迟迟不肯露面,这又怎么说的过去?再或者,你只告诉我,融丫头被藏在了什么地方?”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秦菁越说越快,脸上神色也越发凛冽起来。 晏英僵在椅子上,眉心不由拧的更紧。 秦菁以为,他不会回答,终将甩袖。 然则片刻之后,却见他自座位上起身,转身走到旁边,慢慢道,“安阳郡主,此刻就在母后宫中。” “你说什么?”秦菁一愣,下意识的一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神色不安的逼视他的眼睛。 付太后命人劫持了楚融,却堂而皇之的将她留在大晏的宫中,她自己的身边? 这个消息可信吗? “安阳就在母后宫中!”晏英重复,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苦涩一笑,“既然你一定要个明白,我便是与你说实话吧,外间传言是朕软禁了母后,你又怀疑是母后软禁了朕,其实全都不然,事情的真相是——一月之前,母后密诏小舅舅进宫相见之后,小舅舅就突然人间蒸发,无故失踪了。” “原来如此!”秦菁脚下一个踉跄,不可思议的后退一步。 这样说来,樊泽还是猜对了,付厉染突然音讯全无,果然是和付太后有关。 可是为什么?付太后对付厉染不是一直抱有很高的期望吗?她为什么会突然对付厉染下手? “你不要想歪了,母后对小舅舅一向抱有厚望,不会对他怎么样的。”晏英转身扶了她一把,见她无碍,又适时的把手收回,负手往旁边一站,却是自嘲的苦笑出声道,“这些年,表面上,小舅舅和母后一团和气,实际上背地里却是不睦已久,母后的心思我一直都知道,可是小舅舅那里的态度却一直很模糊,我想,这一次母后使出这样的非常手段,最大的目的,不是真的为了限制他,而是为了逼他就范。” 付厉染本身对待这件事的态度,的确是很难把握。 “这样事关一国生死存亡的大事,付太后掌权多年,是何等心机手段的一个人,即使是为了逼迫付厉染就范,你不觉得,她这一次的举动太过仓促了些吗?”秦菁将信将疑,思忖道。 “何止仓促?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择日不如撞日,她根本就是临时起意。”晏英冷笑,笑意当中几分荒凉,秦菁仔细的分辨,却没有品出该有的仇恨来,“母后是个韧性和忍性都极好的人,本来她殚精竭虑筹谋至此,是不急在这一时一刻的,但现在这件事却有两个不得已的契机。第一就是母后她掌权多年,日日为国事操心,忧思过盛,我让人暗中从给她诊病的太医那里套了话出来,今年年底已近是她的大限了,她应当也是自觉没有时间再等下去,所以才会孤注一掷。第二,就是那段时间之后,她曾秘密宣见了一位来自西楚的神秘客。” “嗯?”秦菁全身的血液瞬时一凝,两步上前面对他道,“西楚人?” “具体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那人的行踪十分诡异,身边又有一批高手贴身保护,未免打草惊蛇,我的人只远远的跟着,确定他是往返于大晏和西楚之间的。”晏英神色凝重的说道,说着顿了一顿,抬眸和秦菁对视,“那段时间,我事后核实比对过,正是你前往西楚,送嫁队伍经过祈宁之后。” 送嫁队伍经过祈宁,就发生了她和楚奕里应外合拔掉楚原一党的事件。 而有人手眼通天,那么快就来了大晏,和付太后结成联盟,然后—— 设计实施了西楚帝京掳劫楚融一事? 那么背后的这个人会是谁?楚越还是叶阳皇后?除了这两人之外,似乎也再没有别的人选适合做这件事了。 祈宁那里,她坏的是叶阳皇后的事,这样看来—— 秦菁心下暗暗一惊,不由的又对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位叶阳皇后多加了三分戒心。 “我一直以为祈宁城里的事,是她为了掩人耳目,掩饰自己和楚华暗地里合作关系的一个*记,这样看来,倒还是我低估了她,原来她抛出楚原这颗棋子,最大的目的却是为了一探虚实,试探我与楚奕的!”秦菁咝咝的抽了口气,“在那里她就确认了我与楚奕之间联合一气的关系,所以紧跟着下一步,就让人辗转来到大晏这里,争取到同付太后的之间的合作,由你们大晏人出手,掳劫融丫头和我,以此分散楚奕的实力。” 这个叶阳皇后当真是滴水不漏,一星半点的漏洞都不肯放过。 而在时间上,她又拿捏的刚刚好,不急着在他们大婚之前动手,反而给了她和楚奕时间,联络夫妻感情,也用这次联姻的关系把两者捆绑起来。 那么到时候,只要自己和楚融有事,哪怕只是为着一个夫妻的名分和大秦方面的关系,楚奕都不能坐视不理,到时候焦头烂额之下—— 秦菁心下微微一动,“这段时间,西楚朝中有事发生?” “现在我这里都自顾不暇,千里之外,就更不是我能关心的了。”晏英慢条斯理的吐了口气出来,眨眨眼,终于又再闲闲的笑了出来。 秦菁皱眉,冷眼看着他。 他也知道人被逼到了这个份上,要适可而止,于是耸耸肩道,“我是真的不很清楚,只是隐约听说,楚太子和七皇子貌似在北疆草原边境动武了。” 楚奕和楚越挥兵相向?是叶阳皇后的手笔? “她果然是早有图谋。”秦菁若有所思的冷笑一声,“先引开了我和融丫头,借以分散楚奕的注意力,然后以此为借口,挑拨楚奕和楚越之间兵戎相见,当真不愧为一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晏英深有同感的点头,“是啊,如果楚太子和七皇子能两败俱伤最好,最不济也得折损其中一方,怎么看,都是她渔翁得利,西楚的这位皇后娘娘倒也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何止!”秦菁眉尾一挑,突然闭目冷哼一声,“这位皇后娘娘的心大着呢,她费尽心思将楚奕和楚越各自的注意力分散在外,怎么可能只是为了看他们自相残杀那么简单?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真正的目的还是在于帝京,如果她的动作够快的话,或许此时,整个西楚皇宫乃至于帝京都已经落入她的掌控之下了。而她和付太后之间的合作,也决计不会只在我们母女身上这么简单,回头等晏皇陛下你的寿宴之后,若是付太后能够得偿所愿,那她下一步的举动就应当是大军压境,冲破大秦边境萧羽的阻碍,从草原一隅行军迫近西楚国界,在外围对西楚造成压迫之势。同时还可以用本宫下落不明为由,煽动大秦对西楚用兵。这样内忧外患,三面夹击,西楚朝中势必大乱,朝臣自危之下,叶阳皇后要推出一个人来控制朝局,就顺理成章了。” 秦菁并不怀疑晏英所谓西楚密使那一段是杜撰出来拉她下水的借口,因为纵观全局,正是有了这个人的存在,才将她一直想不通的好些事合力的串联起来。 一直以来,从二十多年前她狠心抛弃莫如风的时候开始,叶阳珊这个女人就志在天下。 这些年她和卢妃母子博弈,又在暗地里万般容不下楚奕,为的绝不只是一己之私。 其实真算起来,西楚的这位叶阳皇后和大晏的付太后,这两个女人凑在一起,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说,这一次的事,不仅仅的是大晏一国帝王的皇位岌岌可危,与此同时,西楚帝京也是风雨飘摇,临于江山易主的血色抉择之下。 晏英也如醍醐灌顶,只不过他的应变能力却是极强,目光略一凝滞之后,便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笑容道,“还是那句话,别的人,我没有兴趣,我现在只看五日之后。” 此言一出,倒是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晏皇陛下您的寿宴是在五日之后,总归是在西楚全盘定局之前,你要趁火打劫拿这个胁迫本宫就是打错主意了。”秦菁睁开眼斜睨一眼他的笑容,也越发的心平气和起来,“西楚到底也不是我的母国,晏皇陛下若是有这个兴致,咱们不妨一起坐下来好好看着,这两国三地之间的一出生死大戏要如何收场。” “此等薄凉之语,亏得你能说的出来!”明知道她这是故意在讹自己,晏英还是难以自控的瞠目结舌。 “就算做出来了又能怎样?”秦菁反问,一手抖平了裙摆重新坐回身后的椅子上,“晏皇陛下,现在怎么样,是你有求于本宫,咱们是不是可以换个方式重新再谈了?” 因为事出突然,西楚国中到底是怎样的形势,谁都不是十分清楚。 但有一点很清楚,既然付太后和叶阳皇后之间有交易的话,那么无论她们双方之间谁先成事,紧跟着都会对另一方施以援手,以便利益均沾。 而眼下,西楚远在千里之外,那边的事他们无法插手,能够尽量争取的,就唯有大晏这里了。 这个提议,晏英几乎是完全没有理由拒绝的。 而秦菁心里却还始终存着一个谜团挥之不去—— 樊泽说付太后掳劫楚融的目的是为了将她作为挟制付厉染就范的软肋,她与付厉染之间并无深交,平白无故之下,付太后怎么会起了这样一个念头? 秦菁的眼睛眯了眯,锐利如刀的一抹锋芒飞纵而逝。 五日之后,大晏英帝二十整寿。 英帝降旨减免赋税一年,普天同庆,同时京都此地,会在当日午时开仓放粮,凡事京都本地户籍的百姓,均可往府衙粮仓领取米粮一斗,银钱五十文。 此次宫中寿宴设在中午,一大早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就携带家眷入宫。 京城最红的三个戏班子都奉旨入宫献艺,在御花园里搭建三处高台,台下济济一堂,热闹非常,但是到场百官却都强颜欢笑,掩不住脸上笑容之下忧心忡忡的表情—— 付太后已经有整整一月不曾在前朝露面,更有甚者,后宫之中也无她一丝半点的消息传出来。 外间沸沸扬扬的传言,起初还说太后是被陛下软禁起来,逐渐的便有人更为大胆的设想—— 太后娘娘会不会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所以今日入宫赴宴,文武百官都提心吊胆,同时也怀揣着最后一线希望,毕竟英帝的二十整寿是天大的事,就算太后身子不适,适当的出来露个面也实属应当。 心不在焉的看了一上午戏,临近中午,有内监过来传旨,请众人移步景云殿入席。 景云殿是大晏宫中平日里举行宴会的场所,殿中十分宽敞,二百余席排下来,也丝毫不见拥挤。 文物百官伸长了脖子看着,终于等得午时,殿外着一身明黄龙袍神采奕奕姿态洒然的晏英和付太后一同携手出席。 太后无恙? 文武百官各自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却还不等这一口气顺过来,殿外就有一名内侍惊慌失措的追进来,慌乱的往地上一趴,颤声道,“陛——陛下,不好了,城西粮仓那里百姓为了争抢粮食大打出手,府衙派人调停无果,现在愈演愈烈,已经演变成大暴乱了。” 第三十九章赢家? “京都之地富庶,民风教化又好,怎会发生之中暴民生乱之事?”身为三大辅臣之一的郭首辅凛然怒道,迫不及待的对那内侍厉声呵斥,“今日陛下寿诞,万事皆宜,普天同庆,你从哪里听来的谗言就敢以讹传讹,上达天听,扰了陛下和太后的兴致,还不退下!” 郭首辅是三朝老臣,一直不满付太后当政,应当算作朝中少数能够在付太后统治之下保持风骨的臣子当中的第一人。覔璩淽晓 如今负责城中禁卫军统帅的房远是他门生,手中十万禁军,是泱泱皇城之中,晏英唯一可以把持在手的力量。 城中内乱,九城兵马司的人一早就分散在外城维持治安,以防晏皇寿宴当日有意外发生,此时城中起了暴乱,外围的守卫就不敢松懈,以免有人趁虚而入。 所以可想而知,唯一能够带兵前去平乱的,就只剩下房远。 而房远一走,宫中势力就完全不在晏英的掌控之内了。 郭首辅心知此事必定和付太后有关,自然不能让人把房远调开 “奴才句句属实,没有危言耸听啊!”那报信的内侍一脸的委屈,急忙对晏英磕个头,“陛——” “还敢妄言,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这般大呼小叫。”郭首辅却完全由不得他多说,振臂一挥,“来人,还不把这个不懂规矩的奴才拖下去。” “郭大人,太后和陛下面前,您是否有越俎代庖之嫌?”付太后一党的宁王皮笑肉不笑的冷嗤一声,自行一步出列,对天一揖,“皇天在上,这里陛下和太后都不曾问话,您就这么急着轰人出去,万一城中真有大事发生,这责任您担待的起么?” 郭首辅和宁王分为两派之首,向来不对付。 郭首辅最是看不上宁王这种连祖宗姓氏都可随意背叛的软骨头,当即腰板一挺,以睥睨之姿斜眼看他,“能有什么事,今天这样的日子,城中三处粮仓都早有防备,派了大批官差在场维持秩序,这奴才分明就是信口雌黄,怎可让他扰乱视听。” “民间报上来的大事,事关百姓生死,是真是假,断轮不着你一句话来做定论。”宁王寸步不让冷冷说道。 “微臣倒不知道,王爷还有这样一颗体恤民情的菩萨心肠。”郭首辅反唇相讥,胡子气的一鼓一鼓的。 “本王不过就事论事,可是郭首辅你一句话不问就这样推三阻四的,你不是其中有什么猫腻?”宁王也知道郭首辅年岁大了,受不得气,于是愈发的有恃无恐。 “你——”郭首辅双目圆瞪,蹭蹭蹭的疾步冲上前来,“我即使推三阻四,只是不想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坏了陛下的心情。” “居心叵测?郭首辅你三朝老臣,说话也这般没有分寸吗?今日上殿的文武百官以及一干命妇等人,个个都是朝廷栋梁,你说说的居心叵测之人在哪里?”宁王目光四下一扫,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 郭首辅却不买他的涨,一双浑浊的双目愤然定在他脸上,“王爷何必顾左右而言他,老臣所谓何人,王爷最是清楚不过。” ……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的打起了嘴仗,那传信的太监跪在地上记得一头汗,却是几次预备张口,都被着来那个人的唇枪舌剑给逼了回去。 “够了!”晏英左右看着两人听了好久,终于还是忍无可忍的冷喝一声。 他这一声,着实不能说是有多么的疾言厉色,但是发生在这个素来和气,连脸色都很少往外摆的少年皇帝身上,已经足够震慑众人。 而同时,文武百官也敏锐的注意到另一个问题—— 发话的,竟然是一直不怎么管事的皇帝晏英,而非一直保持朝政,高居在上的付太后。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似的闭了嘴,垂眸站在两侧席位之前,只拿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刚刚行至景云殿大门口的晏英和付太后。 付太后的脸色苍白,身子细弱,连脸上的表情都有些蔫蔫儿的,完全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晏英贪玩,至今没有立后纳妃,所以身边没有旁人,只就他亲自搀扶着付太后在身边。 这个亲密的姿势看上去,又再让那些心里惶惶不安的朝臣百官想入非非—— 太后,是不是被陛下挟制了? 这样的局面,晏英看在眼里一清二楚。 他神态自若的收回目光看向付太后道,“母后您看,这事儿应当怎么处理?” “咳——”付太后拿帕子掩着嘴,突然开始不住的咳嗽。 她那身子板儿瘦弱,每每咳嗽一声,就仿佛要轻飘飘的支离破碎一般。 当真是咳的恰到好处! 郭首辅眼中现出焦急之色,张了张嘴,却被晏英一个眼神制止。 之前争执之间,话已经被宁王挑了起来,文武百官都听着,若是不让人先去一探究竟,怕是怎么都说不过去了。 晏英抿抿唇,目光一瞥看向房远所在的那一席道,“房爱卿,京都的治安一直都是由你和九城兵马司的曹爱卿统管,现下他在外城把守抽不开身,你就带人去看看吧,若是真有乱民暴动,就酌情处理,尽量少伤人命。” 房远下意识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扫了眼面色铁青的郭首辅。 郭首辅愤然瞪着宁王,没有表示。 他这才上前出列,对着晏英拱手一揖道,“是,微臣领命。” 言罢,一撩袍角,急匆匆的去了。 目的达到,宁王于是不再理会红眉毛绿眼睛的郭首辅,只对晏英恭敬的拱手一礼道,“不过几个暴民而已,请陛下放心,方将军一定不辱使命,很快便可将他们镇服。” “借皇叔吉言。”晏英一笑,丝毫没有因为宁王隶属付太后一派而表现出任何不同的情绪来。 这些年他一向如此,朝臣们倒也不觉得怎样。 见到事情了结,跟在旁边的太监总管才敢上前,试着提醒道,“陛下,太后,吉时到了,是不是该入席了?” 被这暴民生乱的事儿一闹,午时已经过了。 “嗯!”晏英颔首,见付太后还扶着他的臂弯不住的咳嗽,于是微微一笑,垂眸下去轻声道,“母后的身子若是实在撑不住的话,不如就回宫歇着吧,这里人多气息杂乱,怕是对母后的病情无益。” “不——不碍!”付太后抬手隔开他的手,因为咳的厉害了,一张苍白的脸孔上渐渐浮现出一层不正常的红晕来,“今日是皇帝是二十整寿,哀家怎好不在场。” 从来,她的话就是懿旨,就是不容变更的命令。 “那好吧,儿臣扶您入席。”晏英于是也不勉强,亲自搀着她走到最里面的上首一席坐下。 文武百官跪地伏拜,给晏英祝了寿,然后便由晏英举杯,宣布正式开席。 彼时秦菁端坐在长云宫的寝殿之内,那座宫殿的位置极为偏僻,离着景云殿的距离又远,除了一大早晏英出宫祭天时候的锣鼓礼乐之声,此刻纵是宴会上歌舞升平,丝竹之声袅袅,她这里也是安静的出奇,半分杂音也听不到。 那日付太后过来被晏英搅和了之后,随后这四天,她却是也再没出现过,想来她那里已经改了主意,不再试图争取到秦菁的配合,而是真就只把她和楚融一样,都当做是控制在手,可以用来挟制付厉染的筹码了。 她跟付厉染之间何时有了这样的交情,秦菁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眼下也不是她去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晏英说过,借助今日他寿宴之机,八成付太后也会有所行动,他们母子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后一次较量,十有*就要发生在今日了。 秦菁静下心来听着外间的水漏声,一边默默的估算着景云殿里正式开宴的时辰。 水漏声声,其音清越,似乎每一滴水落,都砸在她心上,让她强行镇定下来的心情又起一片无边涟漪。 如此挨到午时初刻,悄无人声的外殿那里突然“吱”的一声,殿门被人飞快的推开又迅速合上。 是晏英承诺过来帮她逃走的人么?如果是,他怎么能堂而皇之的直接走了正门? 秦菁心下一紧,霍的睁开眼。 随着外殿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逼近,不过片刻,已经有一个青衣小婢闪了进来。 身段样貌秦菁都是甚为熟悉,是—— 付太后安插在这里总管她一切事务的心腹采青。 “你怎么来了?”秦菁心中狐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如果这个丫头要在这里贴身监视她的话—— 这确乎是不太妙的。 “殿下,外面的守卫奴婢已经调开了,你马上换了衣服,随我走吧。”采青行色匆匆,一边说着,一边警觉的不住回头去看外殿的动静。 这女子,是付太后安置在这里控制她的心腹,却原来—— 看来晏英在这宫里的势力其实也是不浅的,竟然能将太后身边第一人收归己用。 既然采青说了这样的话,秦菁也不怀疑,微微一笑,接过她手里的侍女服。 采青是晏英的人,她反而更放心,因为付太后信任她,这长云宫里内外的守卫却不都由她一手调配安插下来,现在要经她的手调开,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采青本来已经准备好了解释之词,准备用以应对秦菁的质问,却不曾想秦菁竟然这般轻易就信了她,她反而一时无措,略一失神才赶紧的收摄心神道,“殿下先换衣服,奴婢去门口守着,今日情况特殊,万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你去吧!”秦菁点头。 采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匆匆转身往外走。 今日之事,事关重大,虽然内外都经过了精心的安排可以保证万无一失,她仍旧控制的心慌意乱。 采青暗暗一咬牙,快步快步往门口走去,却不曾想毫无防范的一开门,下一刻却是惊觉心口一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冻在了那里。 门外突如其来的另一名女子与她狭路相逢,一把尖刀稳准狠,就在双方碰面她毫无防范之下插入她胸口,心脏的位置。 鲜血从伤口的边沿汩汩的涌出,将那女子葱白细致的指尖渲染的一片殷红。 “采蓝,你——”采青的身子晃了晃,急忙一把扶住门框,眼神带一丝不可置信的疼痛死死的盯着眼前狠狠刺了她一刀的女子。 那是她一奶同胞的亲妹妹,两人父母早亡,自幼就被一同买进宁王府为婢,再到后来,辗转入宫,伺候在付太后身边,一直以来互相扶持,相依为命,她万没有想到,最后关头,对她持刀相向,葬她性命的会是这个一直胆小谨慎又唯唯诺诺的自己的亲妹妹。 “姐姐你别怪我,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这些年你得太后的宠信平步青云,却不知感恩,到了这个时候还要选择背叛,你有今天的下场,全是咎由自取。”采蓝的手里稳稳的握着刀,坦然面对采青的质问,脸上毫无惧色。 “你——你在说什么?”采青皱眉,嘴角蜿蜒下一线殷红的血丝来,“宁王爷是你我的救命恩人,当年他送你我进宫时候的嘱托的话你都忘了吗?陛下才是我们真正应当效忠的女子,晏氏一脉才是我大晏朝不容混淆的皇室血统。” “什么主子?什么血统?谁做皇帝,这天下跟了谁的姓氏和你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关系?姐姐你真是自不量力,竟然妄想和太后抗衡吗?”采蓝冷笑,手下持续用力一推。 采青吃痛的一声闷哼,脚步被门槛一绊,就摔在了门内。 正在内殿准备换衣服的秦菁闻声奔出来,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姐妹二人对峙是场面。 采青摔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几乎整个刀锋都没入身体的尖刀,脸色惨白,神色痛苦的看着面不改色站在门口的采蓝。 采蓝冷冷的俯视她,目光全无一丝动容,然后跨进门。 她看着采青的样子,像是在看一只即将被她踩死在脚下的蚂蚁,没有骨肉相惜的疼痛和愧疚,冷漠而狠毒。 “采青姐姐,你真的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吗?你真以为自己的演技很好,可以瞒过所有的人吗?事到如今,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吧,你我的身份,早就被太后识破了,她一直隐忍不发,为的就是今天。”采蓝道,字字句句都带着即将青云直上的快活味道,说着抬手一指秦菁,“你以为太后为什么会让你来守长云宫?真是因为她信任你吗?她要你来,就是因为知道你必定背叛。陛下和宁王爷都在等着你助他们成事,你们他们忠心耿耿,他们一定想不到你这么关键的一颗棋子现在折在这里,最后成事的,只能是太后。” 宁王是大晏上一任皇帝的嫡亲兄弟,可是当年却在付太后把持朝政之后,第一个倒戈,成了太后的心腹。 在外界看来,他是第一个背叛晏氏血脉的皇族,却没有人知道他这些年忍辱负重为晏英所做的努力。 付太后在晏英身边安排的眼线很多,根本不给他任何用以发展自己势力的机会,全都是这位被人所不齿的宁王爷为他在暗中操持。 所以架子皇帝晏英在朝中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势力的,只是暂时有宁王代管,藏于暗处罢了。 采青和采蓝是宁王送进宫里的,实则也是他替晏英安置在付太后身边的内线。 付太后身边的第一女官,是晏英的人。 而晏英自认为的自己人采蓝,却在如今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给了他致命的倒戈一击。 这双母子之间,这般算计深沉的对决,当真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寒凉无比。 深吸一口气,秦菁快走两步上前,弯身托起采青的身子去试她的脉搏。 “不用试了,她活不成了。”采蓝讥诮一笑,“她这种分不清天下局势的蠢人,活该是这个下场。” 一刀直插入心脏,采青的确是活不成了。 此时她已经气息奄奄,一句完整的话也吐不出来。 不是各为其主的迫不得已,而是—— 她这一生都在为了忠君爱国的使命而活,临死的一刻,满目伤痛看着的却是眼前锋芒毕露耀武扬威的亲妹妹。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最好给我咽到肚子里去。”看着采青胸前不断满眼扩散出来的血花,秦菁胸中勉强压抑了多日的怒气终于一夕爆发,突然目色一厉,迎头看向正以一副睥睨之态俯视他们的采蓝道,“我不管你效忠于谁,是为名还是为利全都由你自己拿捏,但她是你亲姐姐,有些话,自己还是为自己积德吧!” 这些天一直在长云宫服侍和监视秦菁,采蓝惯常见到的只是她超乎常人的镇定力和适应力。 这个女子,沉稳持重,这却是她头一次见她这般声色俱厉的模样。 采蓝擎着两手血,不知怎么,只觉得被这女子一道凌厉的眼风扫过来,就下意识的心头一阵瑟缩,说不上是心虚还是胆寒。 “阶下之囚,这是在教训我吗?”她以为自己看错了,重新镇定了心神再看,却更是发现那女子的目光冷且森凉,刀锋一般仿佛可以杀人。 付太后是个外表温和的妇人,即使是要杀人剥皮也永远都是那么一副软绵绵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个荣安公主,真是邪门的很。 “教训你?”眼见着采青死不瞑目在自己怀里咽了气,秦菁的语气不觉又添了几分森凉,抬手一抚,合上她的双眼,然后抖平了裙摆起身站起来。 采蓝防备的后退一步,靠在门边,给自己保留了最好的退路。 秦菁站在大殿当中,冷冷的看着她,却不逼近,“要得本宫的一句教训,你这样的人还不够资格,本宫只不过是要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采蓝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恍然察觉自己失言—— 不知怎么,竟然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秦菁看着她脸上恼恨的表情,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采蓝一愣,眉头皱的死紧,不悦的防备问道,“你笑什么?” 秦菁笑过一声之后马上就敛了笑容,仍是直视她的眼睛,讽刺道,“本宫只是要告诉你,在这世上,真正有运气的其实不多,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欠了债都是要还的。” 采蓝正被她的目光盯得浑身发虚,思维便有点跟不上。 她目光凌乱的四下扫了扫,看到死在面前的采青,忽而脖子一梗,冷蔑说道,“自己都自身难保了,你还能怎么样?难道说,因为她是为你死的,你就还想为她讨个公道不成?” 她强横的说完,也是觉得不想再跟秦菁单独面对下去,抬手一甩往天际射出一枚粉色袖箭。 袖箭带着细微的低鸣声直冲天际,不等陨落,院外的两面宫墙之后就身影连闪,飞身进来十二名蒙面侍卫。 “把她给我看管起来,没有太后娘娘的旨意,任何人接近这座宫室十丈之内,都给我杀了!”采蓝目光冷凝,厉声吩咐。 她这一声,可谓气势十足,终于在采青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 也许是太过自鸣得意的缘故,一直到这句话说完,才见到她脸色惨变,惶恐的瞪着来人,连连后退,“你——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付太后指给她埋伏在外的十二名高手,为了掩人耳目,的确是做的侍卫打扮,但却没有蒙面。 正是因为衣着一样,所以她第一眼看去的时候才忘了方便,此时反过味来,不由的勃然变色,拔腿就要殿内跑。 只可惜当初为了不惹付太后警觉,宁王并没有让他们姐妹习武,所以她这一步跨过去,前脚还不及落地,背后已经是一抹雪亮的刀锋呼啸而至,力度之大,看看好从她的背心横穿,整个儿从前胸刺透。 采蓝愕然瞪大了眼,死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看欠债还钱是如此之快,真的是报应不爽是不是?”秦菁站在殿中一动不动的看着,唇角又再慢慢牵起一个冷笑的弧度,不徐不缓的慢慢说道,“采青对太后不忠,你又出卖了她,你以为付太后千般算计可以掌控一切,可是千算万算,付太后她终究还是跟你一样,你们都算漏了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采蓝开始大口的往外吐血,腿一软跪倒下去。 “算漏了一颗自私自利的女人心呀!”秦菁道,脸上笑容不觉更深,目光却是越过她去,直至的看向殿外正容光焕发快步走来的婗靖公主,惋惋一叹,“付太后千般算计,怎能想到,婗靖公主是一定要亲自相送本宫一程才能安心的!” - 大结局 第四十章你被我用完了 “你倒是个明白人。瞙苤璨晓”婗靖公主冷冷一笑,话音未落已经一步跨进门来。 婗靖公主也是付太后的身边人,刚刚登上云端的采蓝艰难的想要转头看上一眼,终究却只是不甘的闭上眼扑倒在地。 婗靖公主以绣鞋的脚尖踢了踢她的尸体,回头对门外侍卫使了个眼色,“都拖下去,小心点,别被人发现。” “是,公主!”马上就有四名侍卫应声上前,把采青和采蓝两具尸体抬了出去。 地面上还有好些残存的血迹,却没人在意。 婗靖公主径自上前,捡了把椅子坐下,一挥手道,“留下两个人守在院子里,其他人把四下里给我守严实了,没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靠近,本宫——” 她说着,顿了一顿,扬眉一扫秦菁道,“本宫要和荣安公主好好叙叙旧!” 后面青桐和翡翠两个端着茶点进门来侍候。 “奴才遵命!”侍卫们则是齐齐应道。 几个人应当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身形一闪就四下里散开,在院子四周隐没了踪迹。 剩下两名侍卫从外面带上殿门,也很明白婗靖公主所谓“叙旧”的含义,远远的离开门边,退到院子当中巡视看管起来。 “婗靖公主来的好及时,今日晏皇陛下寿诞,您不在寿宴上出现,这样合适吗?”秦菁一拍裙子,面带微笑,也端端正正的坐在婗靖公主对面的椅子上。 “母后他们操心的都是天下大业,哪有这闲工夫管我的行踪?”婗靖公主道,轻曼的抬手指了指,示意青桐给秦菁上茶。 青桐面无冷着脸递了热茶过去。 秦菁随手一推,将茶碗远远的推到桌子另一角,不去碰。 “怎么?怕我下毒?”婗靖公主捧着茶碗低头吹了吹上面浮着的一片茶叶,同时拿眼角的余光讽刺的扫了秦菁一眼。 “怎么会?”秦菁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仍是低头仔细的把裙裾整理好,一边慢慢说道,“本宫和婗靖公主已经不是初次交锋了,纵使你今日前来本就是为的这这个目的,也总会先开诚布公的同我把话说清楚的,要不然岂不是白白纡尊降贵走了这一趟?” 早在几年前的大秦皇家猎场上,两人就已经结了仇。 以婗靖公主的为人,不管隔了多久的时间,总归是要找机会与她清算的。 今天婗靖公主来者不善是真,但晏婗靖这人,却是太过狭隘和小心眼了些,所以明明就是为了要她的命,却不叫侍卫直接动手,而是多此一举亲自过来,为的—— 不过就是当面羞辱一番,以便于提升她报复之余的快感罢了。 正是因为拿捏准了她的这种心理,秦菁反而越发的心平气和起来。 婗靖公主的脸色变了变,显然是对于她死到临头还是这般随意自在的姿态难以受用。 她手里端着茶碗久久也没喝一口,但转念一想,这荣安公主再怎么轻狂也就是这最后一次了。 “是啊,本宫会纡尊降贵前来见你,你应当庆幸,好歹在我面前,你可以做个明白鬼了不是吗?”她的心情瞬间好起来,也觉得无所谓了。 “别用这种施恩一般的语气同我说话,难不成你以为你本宫真就蠢到这种地步?明明被人卖了,还会帮着数银子吗?”秦菁垂眸一朵一朵数着衣襟下摆上绣着的海棠花,语气冷漠,“晏皇陛下从来就没有杀我之心,就连付太后——她那派下采蓝这枚棋子的最终用意也不过是在今日这个关键时刻限制住我,从头到尾算下来,真正要想要本宫性命的,不过就是婗靖公主一人,你又何必在我面前摆出这样一副无辜者的姿态来?本宫和婗靖公主之间——还需要这样遮遮掩掩,言不由衷吗?” 付太后留着她,是为了用以挟制付厉染的,而晏英,一旦在今天和付厉染翻脸,也断不会先杀她而不给两人之间的关系多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你倒是看的清楚明白!”婗靖公主冷冷一笑,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头吞了一大口茶。 “这是自然,若是连这其中利害都分辨不清的话,怕是本宫今日早就没命坐在这里和婗靖公主品茶聊天了。”秦菁道,说着微微一笑,终于一铺裙摆抬头直视晏婗靖的面孔正色道,“今日时间紧迫,想必现在陛下寿宴之上也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别耽误时间了,本宫千里跋涉来大晏一趟也不容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首先应当感谢的,还是婗靖公主您的盛情相邀了吧?” 付太后权倾朝野,自然是个再精明不过的人物。 她会平白无故把主意打到自己和楚融的身上,一定不是偶然。 在见到晏婗靖之前,这个问题秦菁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然则那日见她伴在付太后身边同时出现的时候,却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将一切了然于胸—— 她竟然就忘了,在大晏朝中还有这么一位苦大仇深的故人! “你竟然能够猜到是我?”婗靖公主见她毫无征兆的就把矛头直指自己,而且还是那般笃定的神气,眼中神色多少有些讶然,同时目光更有些不甘的往下沉了沉。 “你整个大晏京都算下来,与本宫相熟的故人不过寥寥数人,而且除了婗靖公主你,又有谁会对本宫这么上心的?”秦菁扯了扯嘴角,眼睛里却没有笑意,语气凛然而沉稳,“说吧,你到底是用了怎样的理由才让付太后把视线移到本宫和安阳身上的?” “好啊,既然你猜到了,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对,就是我做的,就是我教唆母后劫持了你们母女,用作挟制小舅舅的把柄的。”长出一口气,婗靖公主反而释然,只是随即想到了什么,神色又瞬间带了几分嫉恨交加的阴狠道,“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小舅舅对你是有所不同的,要怪就只能怪你自不量力,不懂的与他划清界限。” 晏婗靖对付厉染有意,所以当初不惜自卷入局,在秦霄谋逆案里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只为了以一个寡居的身份回国,然后就可以堂而皇之的不必再嫁,守在付厉染身边。 这些话,早些年秦薇曾经和她说过,只是因为事不关己,秦菁便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而此时看来,这晏婗靖对付厉染的执念,还真不是一般的深,甚至于无限扩大了对自己这个假想敌的恨意。 只为了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揣测,就要将别人母女卷进大晏皇室腥风血雨的争斗之中,推上风尖浪口去冒险? 晏婗靖这女人,真是吃饱了撑的。 想着楚融此时状况不明,秦菁心里顿时怒意翻腾,不由的捏紧了手心。 婗靖公主却还在为自己这一次的成就而沾沾自喜,欣然说道,“虽然我知道你们之间确实没什么,可是母后不知道啊,而且这两年小舅舅总是不时往来于大秦和大晏之间的事,又怎么可能完全瞒过母后的眼睛?” “所以呢?”秦菁反问,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得意洋洋的一张面孔。 “所以——”婗靖公主挑眉一笑,“所以他为什么会对荣安公主你们母女那么上心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年你怀孕的时机应该和大秦与西楚之间的祈宁之战时间差不多吻合,那段时间,不巧,小舅舅也走了一趟大秦。” 当初楚奕回国的头天晚上,付厉染的确是曾去过他们在祈宁行宫的住处那里找过她。 秦菁心中了然,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所以你就利用安阳的身世,在付太后跟前进献谗言,做了文章?” 如果只是说付厉染对她有意,付太后未必就会冒着和秦、楚两国同时交恶的风险掳劫了安阳又挟持了她,毕竟付厉染那样的人,一眼就能让人认定了,他并非是那种会为了女色而误尽苍生的人,而如果是有人杜撰了楚融的身世,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血脉之情,总比虚无缥缈的所谓爱情更值得让人冒险一搏拼尽一切。 “是啊!”婗靖坦然承认,想着这一次终于可以拿捏住秦菁一雪前耻,就眉飞色舞起来,“或许你不知道,小舅舅这一生强势,从来就没有什么弱点可以供人拿捏。所以母后对他的心理才会那般矛盾,又爱又恨,想要掌控却又永远掌控不了。母后这一生啊,都是站在云端,她习惯了掌控别人,偏偏会对小舅舅一个人完全的无能为力无从下手,好不容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她怎么会轻易放过?所以我不过就是适时地给她提了个醒儿,但不出所料,她一点也没有让我失望,竟然真就从西楚严密封锁的防线之下带来了安阳郡主,又间接着引了我在京都露面。” 不过就是她几句话的挑拨,就生生的坏了别人的一世清净。 亏得她还能这样大言不惭的把整个事情说出来。 “谎话终究只是谎话罢了,付太后那人何等精明,即使她先是受了你的挑唆掳掳了安阳,可是在看到安阳其人之后,又怎能分辨不出,她其实和付厉半分关系也无?”秦菁道,心知这才是此刻用以判别他们母女前程吉凶的关键—— 要看,现在她们在这一局中到底站着怎样的分量和地位。 婗靖公主闻言,眼中慢慢凝满浓厚的杀意,恨恨的咬了咬嘴唇,似是有些失神。 半晌,她重重搁下茶碗,抬头冷冷的看着秦菁恨声道,“是啊,她是和小舅舅没有关系,可是没有关系又怎样,偏偏歪打正着,小舅舅竟然为了那个臭丫头对母后低了头了。” 她越说越气,最后气恼的大叫一声,一甩袖把桌上茶碗糕点统统扫在地上。 明明是个不相干的死丫头,为什么,为什么,最终小舅舅会为了她破除了他一直坚守的底线? 因为荣安?他是爱屋及乌,因为荣安这个贱人吗? 为什么?会为什么会这样?小舅舅那样的人,晏婗靖觉得她可以容忍他对天下人绝情绝义,哪怕是对她自己一直都不屑一顾,却怎么都受不了他会对别的女人另眼相看。 当年虽然明知道晏婗嘉不过一颗棋子,她都忍不住深深的嫉妒,如今一个秦菁摆在眼前,她更是恨不能将其拆筋卸骨碎尸万段。 由于她这一拂袖的动静实在太大,院子里巡视的两名侍卫恐有意外,急匆匆的破门闯进来,“公主——” 进门却见婗靖公主一脸凶相毕露的站在桌旁,仪态尽失。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站在旁边的青桐一瞪眼,怒声喝道。 两个侍卫应声,悻悻的重新带上殿门退到院子里。 秦菁却丝毫不为晏婗靖的情绪所扰,只就心思飞转,努力的剖析分辨着她话里的意思。 付厉染因为楚融而对付太后妥协了?这是什么意思?付太后要让他取晏英而代之,这也就是说他答应了? 那么今日之事,就是他和付太后连成一气针对晏英的一场夺位之争了吗? 付厉染那人,一旦出手,就不会留有半分余地。 晏英今日,难不成就要凶多吉少了吗? “安阳现在在哪里?”秦菁问,脸色和目光一样暗沉如水。 付厉染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或许可以抱一线希望,他会先从付太后那里讨要了楚融过去。 “马上就是死尸一具了,你还管那么多做什么?”婗靖公主冷冷一笑,低头扫掉裙摆上沾着的糕点渣子,慢慢移步朝秦菁走过来。 秦菁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与她对视。 婗靖公主走过来,在她三步之外的地方站定,用怨毒而充满审视的目光看着她,讽刺笑道,“因为你,母后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早在昨夜九城兵马司的人四下里布控之前,小舅舅已经出城去了,城外驻扎的皇城守军虎威大营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下,算算时间,应该用不了半个时辰,他就可以兵临城下,将整个京都团团围困了。” 秦菁心中微微一动,心里却瞬间做了比婗靖公主所言更坏的打算—— 围困京都何足为惧?怕只怕付厉染真要有所动作,便会挥军直闯,直接围困皇宫了。 而一旦他和晏英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上,那么等于箭离弦上,双方必有一死才能交代下去的了。 秦菁心里倒抽一口凉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既然国舅大人已经就范,那么想来付太后留本宫在这宫里也就没有什么实际性的意义了。” “算你聪明!”婗靖公主仰头呼出一口气,语气嘲讽,“母后这人就是太过周到谨慎了,所以暂时还会留着你。其实今天就算我不对你动手,你也决计活不过她与小舅舅事成的一刻了,她留着你是以备不时之需,事实上,早在这之前她就已经对采蓝留了密令下来,一旦听到前面事成的动静,马上就可以杀你灭口了。” 说话间,她已经从袖子里掏了一把匕首出来,握在手里颠了颠。 秦菁安然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不说话,婗靖公主也不见外,只当她是自知无力回天的妥协,继续慢慢说道,“就是小舅舅对你们这双母女假以辞色又怎样?到头来你们不也只就可以被当做一枚棋子来用?来日小舅舅荣登大宝,断然容不得你这样残花败柳的贱人来占据中宫之位。母后那样的人,她对小舅舅的期望太高,怎么可能将这样的污点留在他身边?” “是啊,付太后那样的人,既然能够为了逼迫国舅大人就范而无所不用其极,自然是要将他全盘操控,他的婚姻,自然也要包括在内。”秦菁深有同感的点头,却没有半分人之将死时候的怆然和恐惧,她微微仰头看着婗靖公主的眼睛微微的笑,“既然明知道我难逃一死,那婗靖公主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来走这一趟呢?你要知道,既然太后娘娘她容不下我,你更不可能有机会近你小舅舅的身的,今日之事不传出去也便罢了,否则一旦让付太后知道你对国舅大人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只怕——你的下场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哼!”婗靖公主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这些年了,你以为母后不知道我的心意么?可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我也没有插手,所以,将来,也不会。” “是么?”秦菁一笑,似是垂眸沉吟片刻,随即眼底笑容不觉更深的惋惜叹道,“不过付太后到底持有怎样的态度其实也并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重要的是国舅大人怎么看,他既然从来都没把你放在心上,就算你终其一生想要不遗余力的靠近他,只怕也是枉然。” “你闭嘴!”婗靖公主被戳中痛处,眼中顿时凶相毕露,霍的拔出手中匕首一指秦菁,恨声道,“我要怎样,不用你管,今天我既然敢做,就是有完全的把握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让人把线索查到我的头上来,你也别指望小舅舅为你报仇!以前仗着小舅舅袒护,你几次三番的羞辱我算计我,今天你既然落在我手上,就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今天我就要跟你一起清算。” 婗靖公主手里握着匕首,狞笑着缓缓逼近。 秦菁知道,她是会些拳脚功夫的,所以也不敢大意,忙是不着痕迹的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婗靖公主见她终于有了畏惧的反应,不由的大笑出声,“怎么,你也有知道害怕的时候了吗?可是晚了,今天你插翅——” “婗靖公主!”秦菁突然出言打算她的话,她的笑容温婉而大度,说话间飞快的又往后退了两步。 婗靖公主一时没太明白她到底意欲何为,却是脚步顿住,没有再往前迫近。 “过往种种本宫不觉得非要和你结仇不可,但既然你难以释怀,也就只能如此。今天你早一刻没有动手杀我,是你失策,而我仍旧要谢谢婗靖公主为本宫解惑,现在——”秦菁笑的陈恳而和气,说着语气一顿,瞬间翻脸,寒声道,“你被我用完了。” 话音未落,自她袖间突然滑出一把做工精致的小型弓弩。 婗靖正在势在必得之时,哪里想到她会随身带着这么个杀气凛然的东西,这会儿恍然明白她一直后撤的真实意图却已经晚了。 惊吓之余,她连呼救都忘了,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转身就跑。 秦菁指下灵活一翻,已经把一支尖端幽蓝的小箭搭扣在了凹槽之内拉开。 咻的一声,极快又极迅捷的幽蓝光影纵过。 稳准狠,插入婗靖公主完全暴露在外的背心。 那箭尖上啐了剧毒,毒素入体,婗靖公主甚至连痛呼一声都来不及已经直直的扑倒在地。 “啊——”青桐目赤欲裂,瞪大了眼睛看着,但那一声惨叫也只来得及短促的一闪,同样被另一支毒箭没入喉管生生的折断。 “不想和他们一样,就不要出声!”秦菁的目光冰冷,语气更冷,开口却是对着这殿中仅剩的翡翠。 晏婗靖身边两名心腹宫婢青桐好翡翠,秦菁都曾见过,青桐和晏婗靖一样都是那种阴险狠辣的性子,不择手段,相对而言,翡翠懦弱胆小,反而比较容易控制。 所以一出手,她先是放倒了婗靖公主和青桐。 翡翠面无人色,早就被吓破了胆,虽然得了秦菁的警告,她却是失魂落魄控制不住的想要尖叫,一个踉跄连连后退的同时,腰后却被一件尖锐的物件抵住。 第四十一章宫变 “唔——”翡翠一惊,慌忙抬手捂了嘴。 这深宫之中,封锁森严,怎么这荣安公主在这宫里也跟着藏了帮手? 她不敢再动,整个人木头桩子一样僵硬的杵在那里。 青桐被一箭刺穿了喉咙,当场就死透了,婗靖公主因为伤的不是要害,虽然在剧毒的摧残之下扑倒在地,意识还勉强多存了一瞬。 她倒在那里犹不甘心,手指扒着地砖的缝隙费力的抬起头,却赫然发现翡翠身后以短匕首制住她的人,赫然就是大秦方面已经发出讣告宣布死了多年的大公主秦薇。 “呃……”她的喉咙里咯咯作响,疑问之音却怎么也发布出来。 秦菁收了手中弓弩重新藏于袖间,款步走进内室,冷着脸抬脚一踢床前三步之外的那一块地砖。 沉闷而细弱的一声响动过后,那里的地砖突然向下一挂,露出地面上幽暗的洞口来。 婗靖公主又在张了张嘴,满脸写着的都是不可置信。 “没有想到是吧?这里是你大晏的皇宫,戒备森严,怎么会有人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开辟一条暗道出来?”秦菁也不理会她垂死之时的挣扎,只就转身去柜子里抱了一套事先准备好的衣服出来,放在了旁边的桌上,一边径自继续解释道,“这宫里原有的一批暗道,婗靖公主你应该都是一清二楚,可是知道那些暗道存在的,却不只有你一个人。你以为本宫为何会按兵不动在这里被你们软禁?这五天时间,就是为了方便有人从大晏宫中密道原有的基础上再挖到这里的。” 历来不仅仅是皇宫,就算是豪门大户之家,也常常会在府宅这内布下暗道以备不时之需。 这大晏宫中的暗道,只有付太后、晏英和付厉染三个人知道,而婗靖公主却是因为暗中翻阅付太后书房里的机密偶然发现的。 正是因为知道那密道没有通到长云宫的地下,所以付太后才那么放心,把秦菁暂时押解在这里。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表面上和晏英交情甚好的帝师樊泽,实则却是付厉染的心腹,而付厉染和他之间竟然还没有秘密。 这条暗道,是樊泽带人暗中挖的,从原来的暗道基础上拼接过来,所需的工程量就要减少很多。 好在是日夜赶工,还来得及在晏英寿宴这天挖通。 功亏一篑,只差了仅在毫厘的一步而已。 婗靖公主满心的不甘,全身趴伏在地上,嘴角不住的有浓黑的血液涌出来。 秦菁不再理会她,走过去接了秦薇手中匕首道,“你换衣服吧。” “嗯!”秦薇点头,还是不很放心的又再看了翡翠一眼就转身取过桌上的衣服换上,又到妆镜前重新梳妆,整理出和秦菁一样的发式来。 秦菁手里握着匕首,压在翡翠肩头拍了拍。 翡翠腿一软,声音里就带了哭腔道,“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只是遵循着公主的吩咐做事而已。” “不想死就看你怎么表现了。”秦菁撇撇嘴,意有所指的往大门的方向看了眼。 翡翠似是有些明白,惶恐的连连摆手,“不——不行,外面公主安排的人都是她的心腹,都只听公主一个人的吩咐,我支不走他们的。” “不用你支走他们,不过横竖现在婗靖公主已经死在这里了,你怎么都难逃关系,你想保命,就配合一下,老实呆在这里就行,我什么也不用你做,只是——管好你的嘴巴,别让它乱出声。”秦菁意有所指的略一侧目扫向青桐的尸体。 翡翠早就吓白了脸。 她是婗靖公主的贴身侍婢,现在眼见着婗靖公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杀,第一时间她若喊了人来也便罢了,到了这会儿—— 再闹出去,难免就要被栽上一个居心叵测的罪名去。 只是她胆子小,遇到这样的事难免手足无措,一时间就有些迟疑,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是好,“我——我怕——” “只要你不乱说话,我们便不会为难你!”秦薇重新装扮妥当,快步走了过来,不由分手掰开翡翠的嘴巴塞了点东西进去。 翡翠惊慌失措的就要往外吐,秦菁眸光一敛,就势抬手一托她的下颚,强迫她咽了下去。 “你吃了我的药,只要乖乖听话,我自然会给你解药,否则两个时辰之后就等着毒发而死吧。”秦薇道。 她一边说着,秦菁也没了后顾之后,收起匕首,两人合力去把婗靖公主的尸体抬起来,安置在椅子上,顺带着调整了一个合适的方位,让人从口的角度一眼看来,既看不到她身上伤口,又看不到正脸,俨然就是一副安然静坐的模样。 翡翠莫名其妙被人喂了药,下的七魂六魄都飞了,弯着腰掐着脖子拼命想要把吐下去的药丸吐出来,奈何折腾了半天都无济于事。 秦菁两人把青桐的尸首也一并踢到旁边的睡榻底下,一切准备妥当,翡翠也泄了气,眼泪汪汪道,“两位殿下,不要杀我,我听话,我什么都听你们的。” “行了,你也别哭了,在这屋子里好好呆着就行。”秦菁道,捡起地上的刀鞘把匕首揣好,连带着把她那个特制的小巧弓弩一起收着,一边对秦薇道,“外面有晏婗靖的十二个侍卫,经过刚才那么一番闹腾,这会儿他们随便应该不会进来,要是有人问话,就让这个丫头回了,一般不会有问题。在前面的事情定下来之前,这里会很安全,暂且就麻烦你了。” 秦菁公式化的说着,不再因为秦薇是她的长姐而多加一分的眷恋。 秦薇也不见怪,毕竟这几次三番的事情下来,她们之间,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的情分。 她现在帮着秦菁全然是因为秦菁和樊泽要做的是同一件事,而秦菁会对她叮嘱这些,也不过是不想因为她的疏忽而坏事罢了。 两个人,各自心照不宣,却知道,彼此之间的姐妹情分是真的完全断绝了。 “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秦薇道,拉着秦菁的手将她推到暗道入口处,语气极快的提醒,“下去直走,第一个岔路口那里会有人等你。” “好!”秦菁也不再多言,收拾了裙子提在一只手里,弯身下了地下暗道。 等她下去,秦薇立刻重新把入口封死,掩饰好了之后才敢在背对外殿的方向的暗影里紧张的吐出一口气来。 她不是秦菁,做不来在这样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还处变不惊。 长出一口气,略略安定了心神,秦薇这才款步重新回到外殿,挑了张同样在外面看来角度不甚明显的椅子坐下。 为了以防万一,她要暂且留在这里伪装成秦菁,以便掩人耳目。 好在是他们的姐妹的身量体型都有七成以上的相像,又自幼受皇家礼仪教养,不仔细看也并不十分容易分辨。 就当长云宫这里生死较量几个回合的时候,景云殿中晏英的寿宴现场却是觥筹交错,一片其乐融融的祥和之气。 觥筹交错,几个来回,许多人都已经满面红光。 酒过三巡,该有的祝寿词已经提的差不多了,就按例传了歌舞。 乐师们从幕后把洪钟大吕搬上来,井然有序的在两侧宴席的帷幕后头排好。 殿中三十六名穿红着绿身姿妖娆的舞娘翩跹而至,所过之处群居翻飞,香风习习,看的在座一众官员个个眼睛发直。 “这一批舞姬,看着个个眼生,以前的宫宴上头好像都没见过啊!” “说是西边的苍漓国进献,都是苍漓宫廷舞姬亲自调教,一月之前才刚刚送到,就是为了给陛下寿辰锦上添花的。” “素问苍漓国女子能歌善舞,果然名不虚传。这舞姿当真是甚为别致,赏心悦目啊。” …… 众人议论纷纷,品头论足,兴致昂扬。 首座席上,付太后因为喝了一口酒而牵动宿疾,一直有些微喘。 起初晏英还象征性的劝了她两次,让她回宫歇息,但是连着被拒之后,索性也就泰然处之,不予理会。 郭首辅坐在人群之中,却一直没能静下心神—— 房远出宫去了大半个时辰,竟然再无一点消息传回来,却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意外。 对面一席的宁王看他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冷冷一笑,“郭首辅一直心不在焉的不住殿外张望,是在盼着什么人么?” 因为两人中间隔了整个大殿,他说话时候的音调就刻意的拔高。 方才开宴之前已经是唇枪舌剑好一番的计较,这会儿两人之间战火再起,顿时半殿的人都噤了声,视线齐刷刷的再度射向二人。 郭首辅恼怒的瞪了宁王一眼,终于还是按耐不住自席间起身出列,对上座的晏英和付太后拱手施了一礼道,“房将军出宫处理暴民抢粮案一去大半个时辰未回,臣恐节外生枝,陛下是不是再找个得力的人出宫去看一看?” “嗯?怎么房爱卿还没有回宫复命吗?”晏英眉毛一挑,倒像是突然记起这茬儿。 郭首辅一张老面皮绷得死紧,嘴角抽了一抽道,“是啊,今天日子特殊——” 他话到一半,躬身立在那里的身子突然不稳,脚下趔趄着左右一晃,就去抚太阳穴。 “郭大人!”服侍在他席位之后的内侍惊叫一声就要上前去扶。 然则还不等人奔过去,大殿之中已经惊起大片艳红水袖翻舞翩飞,眼花缭乱中,一条在空中舞动自如的大红飘带突然被注入了生命般向着郭首辅卷了过去。 原本直直的一条,在触及他背部的同时,突然婉转一绕,将他整个身子卷起,一收一拉之间他的身子就跟着飞出,不偏不倚正向着首座晏英和付太后的那一桌甩去。 “刺客,有刺客!” “护驾,快——快护驾!” “保护皇上!” “太后,太后小心那!” …… 变故突然,大殿中一片此起彼伏惊慌的叫嚷声。 “砰”的一声巨响,晏英身前几案上的杯碟被击飞。 郭首辅一把老骨头被摔得四分五裂。 因为今天付太后身子不适,就和晏英母子俩坐了一席方便照顾。 慌乱之中,两人急忙翻身从座位上退开。 就在郭首辅整个人被做武器扔出去的同时,紧随其后一道敏捷的影子也到了。 因为当庭献艺,舞姬们上殿之前都会被全面搜身,她们身上都藏不得武器,那女子身影迅捷如鹰飞纵而至,落地一滚却是从那张几案底下顺手摸出一把半长的刀刃在手,暴起之后,不由分说就朝晏英和付太后两人扑去。 刀锋如雪,透着凛冽的杀气,刺出毫不容情。 “护驾,护驾!”旁边的内侍太监尖声尖叫,情急之下直接以自己的肉身抵挡过去。 那刺客下手极狠,短刀进出一个来回就刺死了两名意图阻拦的内侍。 晏英慌乱的牵着付太后的手疾步往后退去,却是下意识的把付太后往自己身后塞去,是个保护的姿势。 然则他本身就不曾习武,动作哪及这精心训练出来的刺客灵敏。 女刺客一刀直刺而去,他一个闪躲不及,左臂上血光飞溅,已经被划开了一道很深的血口子。 “陛下——”混乱中有人失声尖叫。 彼时殿中也整个儿乱了,抓刺客的呼声一起,外面已经鱼贯涌入一队禁卫军,连带着进宫赴宴的武将们也纷纷出手,和那些突然暴起的舞姬交上了手。 其他的文官和命妇小姐们尖叫连连,吵闹成一片,不住的有人受伤和惊吓晕倒。 最里面侍卫未能及时赶到,那刺客一击不成,马上变了个方向,又是一刀补过去。 晏英白了脸,捂着手臂有些无措。 眼见着又要见血,那刀锋过去,这一回却在千钧一发之际,那刺客腕下一个灵活的翻转,刀锋以一个外人完全无从分辨的角度突然偏了板寸的距离。 唰的一下,稳稳插入了付太后的胸口。 那刺客得手之后,马上抽刀就跟着又要对旁边的晏英下手。 刀锋起,而血花飞溅。 付太后的身子一晃,就往后栽去。 “母后!”晏英目光一沉的同时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抬手往她腰后一扶。 紧跟着进殿救驾的御林军也到了。 一个领头的侍卫一脚踢在那女刺客的腕上,女刺客一吃痛,短刃就跌在地上。 紧跟着一群人围拢上来,有人大呼着:“留活口,留活口!” 三十六名舞娘,个个都身手不俗。 但双拳难敌四手,怎么也无法在层层涌入的御林军的剿杀之下全身而退。 付太后的胸前伤口被刺的很深,鲜血汩汩涌出,再加上她本身就体质弱,这一伤之下几乎马上就气息奄奄。 “太后,太后!快太后遇刺了!”朱嬷嬷方寸大乱在原地不住的跺着脚哭喊。 “哭什么,母后还健在呢!”晏英黑着脸,一把将付太后抄起来就抱着往外走,一边极快的吩咐,“去请太医,快请太医到凤鸣宫!” 说着就不再理会殿中正杀的如火如荼的景象,在一队侍卫的紧密护卫之下大步往大殿门口走去。 事发时之,秦菁和樊泽两个正穿着乐师的统一服饰混在帷幕后头的人群里,混乱中两人都没有现身。 这会儿禁卫军控制了局面,秦菁靠在一根大柱后头掀开帷幕一角追着晏英的背影看去,思忖着问道,“你是个中高手,刚才应该看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 今日这一场寿宴,一场刺杀,从头到尾都不过付太后和晏英母子博弈上演的戏码,或是付太后,或是晏英,总不会有第三个人布局。 但秦菁毕竟一介女流,对高手对决之时那些微妙的细节不很容易看透。 樊泽神色凝重的负手立在她旁边,从事发的时候起他就已经是这样一副忧思过剩的表情。 此时听得秦菁发问,不觉苦笑一声道:“来人先取的是陛下,实则她真正刺伤太后的那一刀却用了一个微妙的手法,特意绕开了陛下的。” “也就是说,来人的真正目的,是付太后?”秦菁心下一动,微微抽了口气,“以你的推断来看,在场的这些人里,有人能看出其中玄机吗?” “虽然刺客的手法把握的极其巧妙,而且方才又在混乱当中,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御林军当中的高手多的是,最起码——应当是瞒不过我父亲的眼睛的。”樊泽道,唏嘘着目光又再沉了一沉,略带几分遗憾道,“不过刺客虽然得手,但付太后那个伤口未及要害,不致命的。只不过她的身体本身就不好,又另当别论了。” 依照晏英之前所言,付太后的身子本来就如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的。 “这样看来,绝大多数的人都会以为今天这个局是晏皇陛下所设的了。”秦菁道,语气十分笃定。 “这就是太后的高明之处,她能人所不能,对于全盘局势的掌控力往往出人意料。”樊泽微微一叹,听不出到底是讽刺还是赞许。 “是啊,只凭她以身作饵,罔顾自身生死这一条,就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秦菁深有同感的点头,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好在旁边樊泽也正失神,并没有注意到。 其实从付太后中刀的那个瞬间,秦菁心里就已经看的明白—— 这一次晏英的寿宴,付太后称病,从头到尾都没有亲自插手,并且她在前朝也做出了自己被晏英软禁的假象,那么理所应当,满朝文武在下意识里就都会把今日当堂献艺的一干人等看做是晏英的人。 而现在,那刺客舍弃晏英而取付太后,似乎也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这不是一招朝臣们看在眼里的借刀杀人,而是一出蓄谋已久并且精心策划的栽赃嫁祸的戏码。 这个女人,内心的强悍,当真不是一般人能比。 秦菁冷冷一笑,放下手中帷幔从外面收回目光道,“这么看来,一会儿的凤鸣宫里,令尊就要站出来指证晏皇陛下了。” “十有*。”樊泽道,脸上表情略带几分无奈,紧跟着又很快恢复如常,正色道,“安阳郡主被国舅大人带出城了,事不宜迟,正好现在趁乱,我送你出宫。” 秦菁低头整理着身上袍子,跟着他趁乱往外走,待到出了殿门拐进前面的花园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道,“国舅大人不在内廷,那宫里这边就不管了吗?” “事已至此——”樊泽止步,也回头看向景云殿里犹且击杀热烈的场面,叹了口气道,“太后娘娘的决心,不是任何人可以动摇的。” 宫里这边已经事发,所谓覆水难收,一会儿定起轩然大波。 而付厉染既然已经出宫筹备下了,那么双方就都没有退路可言了。 “是啊,付太后的决心!”秦菁深有感触,微微仰头吐出一口气。 “走吧!”樊泽收摄心神,又再催促道,“太后借暴民生乱把房远临时调开,应该不会拖的太久,一会儿等他回来了,就不好办了。” 暴民生乱是付太后计划里的一步,借此调开房远,一则让宫中守卫松懈,好方便伪装成舞娘的刺客潜入,二则也可以在事发之时消弱晏英一方的力量。 只不过,秦菁看在眼里的,还有晏英对她此事的刻意成全。 秦菁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脚下却是没动。 樊泽看着她,心下就跟着微微起了戒备之意。 秦菁坦然面对他,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我再跟你确认一遍,你肯定,付厉染他对付太后今日的计划并不赞成是吧?” 樊泽倒是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她还会问这个,狐疑的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付太后意在颠覆晏氏江山,让付厉染取而代之,我只是想要确定,这——真的不是他心之所向的事情吗?”秦菁重复,目光沉静如水看着远处阔远的天地。 天下疆域之大,做那一国君上,手握乾坤之人,这个诱惑—— 同样不是一般人所能抵御的。 虽然不知道她因何而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樊泽依旧笃定的回道,“国舅其人,你也看到了,他若是真的由此宏愿,又何必要等到今天?” 付厉染其人,心思手段都首屈一指。 的确,他若真有夺位之心,完全不必等到今时今日,这一天。 “好,既然如此,那本宫也便放心了。”秦菁从远处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道,“眼下我还有一个困惑未解,须得去找晏皇陛下问个明白,国舅大人那里,请樊大公子代为先走一趟,告诉他,本宫无碍。” “嗯?”樊泽一愣,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就要去拿她的手腕。 秦菁早有防备的往旁边让了一让,避开他。 “你不能留在这里,跟我走。”樊泽眉头一皱,语气急躁之中又带了几分怒意,悍然瞪着她。 眼前这样的境况之下,无论她会落在付太后和晏英哪一方之手,到头来都会成为他们用以挟制付厉染的筹码。 他,不能冒这个险。 樊泽目光一寒,一抬手,马上就从他身后花圃和远处围墙后出现了数道人影朝二人围拢过来。 “荣安公主,对不住了。”他冷冷一笑,抬手就又挥下,“这个时候了,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怎么,樊大公子这是要和本宫动强吗?”秦菁退后一步,冷冷的看着他,唇角犹自带这一个浅笑的弧度,从容自若。 “抱歉!”樊泽深吸一口气,负手往旁边一让。 他身后几个人立刻暴起而上,就要探手朝秦菁抓去。 秦菁站在原地未动,就在几人当中身形最快的那人一爪扣向她肩胛骨的前一刻,只差毫厘的距离之下,迎面突然一声破空的低鸣声乍起,一抹雪亮刀锋出其不意向着他面门削去。 那人一惊,慌忙翻身避让。 空中一个回旋,闪身落在旁边的草丛里一滚避开。 不过瞬间,秦菁身后的灌木丛中亦是七八条人影急速而至,生生将樊泽方面精心准备的高手给尽数封了回去。 凝光刃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回旋之下又被旋舞收归囊中。 樊泽神色大骇,警觉的看着眼前如鬼魅般突然出现的苏沐等人,目光于狐疑之间更多了好些防备—— 这里是大晏的宫廷,既非大秦也非西楚! 秦菁莞尔,不等他问已经兀自开口道,“樊大公子不会真的以为本宫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孤身跟着你们前来大晏吧?我既然敢来,自然就会做好万全的准备,留给他们便于追踪的线索。这段时间,谢谢樊大公子的人暗中相护,现在本宫的人已经到了,就不必再劳烦阁下了。” 樊泽的脸色变了变,一瞬间面色铁青。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这位荣安公主不可小觑,却还是没有料到,在他们那么出其不意下手从西楚帝京带她出来的契机之下,她还能妥善布置把她自己的人引到这里。 “此地凶险,真的不宜久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恼恨不甘的情绪,樊泽尽量的试着好言相劝。 “为免节外生枝,所以,现在樊大公子还是马上先行一步离开吧。”秦菁冷声打断他的话,说着话锋一转,露出一个笑容道,“麻烦大公子代替本宫传一句话给国舅大人,在你们此间大晏国中,本宫到底是个外人,无论相较于他或是晏皇陛下,很多事,还是由本宫自己来处理会比较妥当一些。” 樊泽愕然,闻言狠狠一愣。 半晌,他回过神来,深深的看了秦菁一眼。 秦菁一笑,却未再多言。 樊泽迟疑着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抿抿唇,带着他的人转身撤开了。 目送他的背影离去,秦菁立刻就敛了眸光回头看向苏沐道,“你们出来多长时间了?帝京可有发生什么事?” “当日公主无故失踪,我们不敢妄动,直至三日后灵歌从太子殿下处回来,带了殿下密令,让我们循着黑衣人留下的线索先行追踪。我们当即就启程往祈宁的方向寻去,后来行在半路又收到大秦方面陛下传来的消息,得知公主和郡主人在大晏京都,我们又马上中途改变路线来了这里。”苏沐回道,神色却未见轻松,“西楚国中那边沿路一直有消息传递,说是北疆那里七皇子拒不收兵,后来太子殿下便以手中虎符调动了附近十万精兵在草原边境起了战事,因为我们一直奔波在路上,消息供应并不十分及时,所以具体的情况还不十分清楚。” 果然是楚奕和楚越之间起了战事了! 当真是一切都如晏英所言—— 付太后和叶阳皇后串通一气了。 秦菁暗暗咬牙,略一稳定心神,道,“那些事回头再说吧,这一次,你一共带了多少人来?” “我和灵歌旋舞他们早在三日前就已经到了,就是在等其他人,所以才一直没敢轻举妄动。”苏沐道,“太子殿下的暗卫,留了一半在帝京控制局势,剩下的都跟着出来找寻公主和郡主的下落,不过因为这一路几经兜转,着实曲折,现在聚在此处的只有百余人,其他人还在路上,大约要明日一早就能赶到。” “明天一早!”秦菁沉吟,同时心下飞快的权衡,摇头道,“不行,明天一早就来不及了。百余人的话——也差不多了。” 她说着,一顿,继而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卷图纸递给苏沐道,“这是晏英给我的大晏皇宫的大致图纸,你带着,现在马上去把人调配起来,无论用什么办法,尽快给我把凤鸣宫通往西侧宫门的道路清理出来。” 虎威大营在京都西郊外安营扎寨,此刻事权从急,付厉染要有行动,势必会从西城门进城,继而长驱直入封锁整个皇宫,而他自己,则是在西侧宫门出现的几率最大。 “好,奴才这就去办!”苏沐慎重的点头,并不多问,把图纸往袖子里一揣就先一步转身离开。 秦菁目送了他两眼,继而收回目光对灵歌和旋舞等人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眼下这宫里马上要有事情发生,你们随我去凤鸣宫看一场好戏吧。”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就率先一撩袍角向花园另一角走去。 凤鸣宫是太后寝宫,属于宫中几处最为紧要的几处宫室之意,大晏宫中的暗道,断然少不了通往此处的一条。 走了苏沐,连带着灵歌和旋舞,秦菁身边暗卫还有七人。 一行人取道宫中密道从地下直奔凤鸣宫。 凤鸣宫里,一共设有暗道的三处入口,但付太后入住以后,就秘密封死了其中一处,剩下的两处之一就设在她前殿的后室之内。 秦菁一行对照着图纸一路摸索着寻过去,到了一处暗格之下,灵歌又点了一个火折子凑过去比对了一番道,“上面应当就是了。” “嗯!”秦菁点头,收了图纸递给旋舞,刚刚摸着旁边墙壁上的机关要移开出口的阻碍,忽而听得一人略显模糊的冷笑声,“陛下难道就不想就此说点什么吗?” 第四十二章皇裔 付太后和晏英同时遇刺受伤,百官拥簇着两人回到凤鸣宫宣太医看诊。 因为付太后的伤势过重,太医们济济一堂,都挤在内殿替她问诊。 晏英在侧询问了两句,确定没有伤及要害才退到外殿的榻上坐下,由一名医官服侍着包扎手臂上面的伤口。 “陛下难道就不想就此说点什么吗?”樊爵突如其来的一句质问,其声铿然,掷地有声。 随侍在殿中等探听状况的文武官员们俱是一愣,面面相觑之下颇有些无所适从。 晏英皱眉,抬起眼眸看向他,“镇西大将军何出此言?” 樊爵毫不避讳的与他对视,一张刚毅而冷硬的面孔之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愤怒情绪,大声道,“今日好端端的一场寿宴,普天同庆,本是喜事,可是太后娘娘无辜遇刺伤成这样,陛下难道就不想就此说点什么吗?” 樊爵从来都是付太后的心腹,他时刻站在付太后那一方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身为外臣,纵使再怎么护主心切,他此时对晏英这种质问的态度也大大超出了为人臣子的本分。 即使素来待人大方和气一如晏英者也难免跟着冷了脸,玩味笑道,“母后受伤,朕也着急心痛,怎么大将军这是在质问朕吗?” 樊爵却是冷哼一声,竟然直接没有否认。 樊爵此举,所有在场的老臣们都觉得不妥。 但樊家人掌兵权,又得太后倚重,在大晏朝中几乎可以算作第一权臣,众人看在眼里最多也就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宁王拢着袖子站在旁边皱了皱眉。 成败在此一举,虽然心里明白,已经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今天以后不管后事如何他都不能再继续两面三刀的在人前演戏了,但也正是因为事关重大,不到最后一刻,他仍是不能站出来为晏英说话。 晏英和樊爵针锋相对,殿中气氛一度冷凝。 “大将军,这是仗着功高盖主便要对陛下无礼吗?”冷不防一人带着沙哑的咳嗽声从外面直闯而入。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满面涨的通红的郭首辅被人搀扶着走进来。 之前他被刺客一招掀翻甩出去,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裂了,这会儿匆匆换了衣服赶来,几乎是被两个内侍架着才能勉强移动。 郭首辅进门就直奔樊爵而去,紧绷着一张面皮对他怒目而视,“太后和皇上同时遇刺,咱们为人臣子的都感同身受痛在心头,大将军你也是为人臣子的,不问陛下伤势如何已属不该,竟还这般无礼质问今上?老夫还想问问你到底安的什么心?难道就不想为此说点什么吗?” 樊爵虽然也是两朝老臣,但到底是个武将,嘴皮子上不及文官出身的郭首辅利索。 他脸色变了变,随即不卑不亢的冷冷道,“本官一介武将,没你郭大人那么多弯子绕,我只说我眼睛看到的。陛下的确也是受了点轻伤不假,可是方才殿上,我却是亲眼目睹那刺客绕开了陛下而对太后使了杀招。太后一介深宫妇人,刺客因何要绕开一国之君的陛下而取太后,这事不是很可疑吗?” “什么舍陛下而取太后?方才众位大人都在场,谁都看见了,那刺客的第一刀是刺的陛下,只是没能得逞罢了。”郭首辅眉毛倒竖,怒声反驳。 “刺客武功高强,杀招巧妙,郭首辅你一介文臣老眼昏花分辨不清其中玄机也在情理之中。”樊爵寸步不让,讽刺说道。 “你说我老眼昏花?”郭首辅怒上心头,一把推开身边扶着他的内侍蹭蹭蹭几步奔过去,抬手往后一指立在后头的百官,道,“樊将军你要对太后尽忠,也不要口无遮拦,一竿子打沉一船人,今天的事情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场的同僚们,十之七八都是文臣,也就说我们都是老眼昏花,只有你樊将军一人心明如镜,看的到我们都看不到的玄机吗?” 樊爵那话的确是严重了些。 郭首辅这一挑拨,立刻惹来众怒,一众文臣纷纷附和。 樊爵沉着脸冷眼看着,等他们议论完了才是冷笑一声,不依不饶道,“你们看不见并不意味着就不曾发生,横竖今日太后重伤在此,是不争的事实!” 他说着,又再转向晏英,动作冷硬的一拱手道,“陛下,皇天在上,众目睽睽,今天这刺客事件,您若是不能给出一个圆满的解释来,怕是民心不安,朝臣心寒!” “呵——”晏英抿抿唇,由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笑声,一边撑着胳膊让医官给他包扎伤口一边目不转睛看着樊爵道,“那么依照大将军所言,朕该如何给这个交代?” “要么提审刺客,要么就让大理寺协同内务府一起顺藤摸瓜查证这批舞娘的幕后主使,总归是得有理有据,要一个水落石出的。”樊爵直言不讳,说着语气一冷,眉宇之间又多了几分怒色道,“据老臣所知,因为太后重病卧床,这一次陛下寿宴的一切有关事宜都是借助六公主的手在操办的,在众位皇子皇女当中,六公主与陛下的关系最是亲厚,陛下是不是也传召她来问问。” “既然是有人居心叵测,朕看刺客也未必就有需要再审了,要么自裁要么胡乱指正扰乱视线,有一句话是可以信的吗?”晏英捏着下巴略一沉思,忽而露出讽刺的笑容来,“至于婗靖么?大将军不提,朕倒是忘了,似乎——从寿宴伊始,朕便没有见到她了。” 说话间,他的目光突然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晃,心里也跟着猛然一沉,恍然是猜到了晏婗靖的去处。 不过眼前的境况之下,却是不容他表现出任何的异样的来。 “来人!”晏英略提一口气,扬声吩咐道,“去看看六公主她人在哪里,给朕找来,好让樊将军当面对质。” “是,皇上!”门外一名禁卫军的小队长应声,一挥手带了一队人急忙去了。 郭首辅吹胡子瞪眼狠狠瞪了樊泽一眼,刻意挺直了脊背大声道,“虽然陛下宽仁,对有些人的无理取闹不予计较,但是樊大将军,恕老夫冒昧,对你方才所言之事,不能苟同。你口口声声说六公主和陛下的关系亲厚,可是众所周知,她这几年她一直随侍太后左右承欢膝下,真要追究起来,这怕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吧!” 今天这件事搅和起来,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 而且现在付太后伤重,这本身就是个很好的托辞。 樊爵冷哼一声,暂且不再与他逞口舌之快,别过眼去不予理会。 郭首辅不甘示弱,也是哼了一声,转而对太监总管毕祥文道,“毕公公,景云殿生事的刺客都制住了吗?” “这个——”毕祥文略一迟疑,面有难色的愧疚道,“陛下担心太后的伤势,奴才就跟着一起过来了,我这便让人过去看看。” 他说着,躬身对晏英施了一礼,刚刚快步行至门外,迎面正好一个禁卫军的都统快步行来。 “武都统,景云殿那里的事情怎么样了?”毕祥文急忙道。 “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末将特来向陛下复命。”武都统道,拱手对着大殿之内晏英所在的方向一揖。 “那正好,陛下正追问呢,您快随咱家来。”毕祥文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转身引着武都统进殿,“陛下,武都统前来复命。” “嗯!宣进来吧!”晏英颔首。 得了毕祥文的通报,武都统急匆匆的跟着走进来,“参见陛下。” “免了!”晏英挥挥手,直接问道,“景云殿的刺客处理的怎么样了?” “回禀陛下,局势已经控制住了,三十六名刺客全部伏诛,末将已经安排了人下去,继续搜查各宫,查看她们是否还有同党。”武都统回道。 “都死了?”一个文臣唏嘘着忍不住上前一步。 “是!”武都统道,仍是面对晏英回答,“三十二人在打斗中被剿杀,但这批人提前都服了毒,其余四人在被拿下以后毒发而死。” 这做派,到像是经过专门训练的杀手所为了。 晏英却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淡淡说道,“如此,便等着婗靖过来先问个明白吧!” 医官给他包扎好伤口,提着药箱又进了内殿帮忙。 殿中,暗地里朝臣们开始议论纷纷。 不多时,领命去请婗靖的侍卫铁青着脸赶回来复命。 “婗靖公主呢?”樊爵当先开口,“不会也提前畏罪,服了毒了吧?” 那侍卫脸上表情十分僵硬,支吾了一下怆然跪在地上,迟疑道,“是!” 殿中气氛瞬时一寂,连樊爵都是一个机灵。 座上晏英也是始料未及的倒抽一口凉气。 “属下带人去了婗靖公主宫里寻人,她的宫人说她去了长云宫替太后娘娘办事,属下马上带人赶了去,可是——还是晚了!”那侍卫说着,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很有些惶恐道,“公主的尸体,属下命人给一并带回来了,陛下要亲自过目吗?” 婗靖死了?死在长云宫? 那么秦菁呢?他让采青去帮忙带出秦菁的,难道是事情刚好被逆境撞破,进而双方之间起了冲突? 晏英心里千头万绪,面上却是不显,略一点头。 “是!”那侍卫答应着,回头一挥手,“把公主的遗体抬上来。” 话音未落就有两名侍卫抬着一架蒙了白布的担架进殿,摆在了地上。 那侍卫跪着转身掀开白布,担架上婗靖的身体是侧卧着的。 她断气已经有一段时间,尸体开始发硬,之前摆在椅子上的那个姿势不是很容易改变。 那侍卫指了指她背后半没入身体的小箭道,“公主的确是中毒而死,但却不是自裁,而是被人用染了毒的小箭从背后射杀。还有她身边两名婢女,一个死于同种毒药之下,另一个中了迷药,又被人大力击到后颈昏迷,只怕须得晕上一阵才能苏醒以便接受询问了。” 有人杀了婗靖? 当朝公主,在戒备森严的皇宫内院遭到毒杀? 朝臣们都不知道付太后在长云宫中安置秦菁一事,但樊爵却是清楚的。 婗靖死在那里,而侍卫们过去时却没有发现别人,这就是说—— 荣安长公主已经逃出生天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 付太后封锁严密,付厉染又在昨晚就被遣送出京,到底是谁做的? 樊爵目光一动,不免深深看了晏英一眼。 晏英有所察觉,略一抬眸迎上他的目光,不无遗憾道,“大将军所谓的两条线索,此刻都尽数断在半途,以大将军所见,接下来又当如何?” 当如何?能如何? 最直接能够起到指证作用的证人无一活口—— 其实这件事,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付太后本身的计划也就是死无对证。 “为今之计,就只能等着侍卫们追查的线索了。”樊爵挺直了腰板,冷声说道,“不过这婗靖公主死的,还真是蹊跷。” 他不怕把秦菁抖出来,却可以借此试探晏英的反应。 晏英却是神色如常,目光在婗靖公主的尸身上略略一扫就抬手指向她背部插着的半截箭尾道,“既然是中毒身亡,那就从这毒查起吧,顺带着去拿那些刺客用以自裁的毒药比对一二,看看两者是否还有关联。” “是!”那侍卫应道,爬起来指挥人把婗靖公主的尸体抬了出去。 郭首辅回味着那侍卫之前回禀时候所说的话,拿捏住其中漏洞,再度发难,“既然六公主死前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旨意去的长云宫办事,那——不是应该向太后求证一二?毕竟公主身份尊贵,这么无缘无故死在宫里,也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先是宫外暴民生事,房远被调开,紧跟着付太后和晏英遇刺,然后又是樊爵指证刺客声东击西,实则真正的目标只是付太后,现在婗靖公主无故身死,又透露出来似是和付太后有关。 种种迹象串联在一起,这一天当中发生的事,实在是千头万绪,让人费解。 若说房远被调开一事,似乎是付太后的嫌疑要大一些。 但如果真如樊爵所言,刺客的真正目标只有付太后一人,又似乎和晏英脱不了干系。 而婗靖公主的死,就更为玄妙了。 朝臣们都有感觉,今日这宫中的事,怕是不得善了,于是个个屏息静气暗中权衡着利弊,都在等着最后事态爆发好迅速的寻找正确的立场。 晏婗靖的死,怕是连付太后也解释不了的。 晏英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脸色一沉不悦的拧眉道,“首辅大人休要逾矩,母后母仪天下,岂是可以随便揣测询问的。” “所以老臣才说陛下宽仁。”郭首辅马上接口道,同时抬手对天一揖,“陛下尊重太后娘娘是秉承孝义之道,但是有人却罔顾君臣之道,将攀诬陷害这样的龌龊事强加到陛下身上,简直就是本末倒置,不知所谓!” 樊爵却不理会他的指责,更是强横的一甩袖,“现在死无对证,你怎么说都行了!” “镇西大将军你军功卓著,咱们都敬你为人臣子的衷心之举,但你也莫要信口雌黄,在此挑拨,折损了了陛下圣名,又间带着离间了太后和陛下的母子情谊,你就是居心叵测罪该万死。”郭首辅两眼一瞪,又再起了怒火,愤然道。 “谁是信口雌黄谁心中有数——”樊爵反唇相讥,话到一半,内殿就快步跑出一名宫婢,慌慌张张的跪在了晏英面前道,“陛下,不——不好了,太后她——太后不好了!” 惊惧之下,她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樊爵和郭首辅的争执声戛然而止,晏英双目一凝,已经霍然起身快步走了进去。 外面几个一品重臣各自对望一眼,也忙是不迭的跟进去。 若是换做别的皇室之家,外臣是不能在太后寝殿久留的,但是在大晏,付太后当政多年,相当于这座朝廷的半边天幕,所有人都万分紧张。 里面付太后的寝室里头已经做了布置,在床榻之上掩上一面巨大的八副锦绣屏风遮挡视线。 几位股肱之臣挤在门口,晏英却是直接绕过屏风去了后面。 彼时几位太医已经帮着付太后把伤口处理过,付太后脸色异常苍白的卧在锦被之下。 “母后怎么样了?”晏英的目光从她脸上一扫而过,轻声询问。 “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是太后娘娘本来就在病中,心脉不稳,这一次受此重创——唉!”老太医叹一口气,“老臣只能开些温补的药物,好好养着,或许还能多撑一些时候了。” 他的音调不高,但是随在门口的几位老臣还是听的清楚。 众人心中唏嘘着隐隐发凉,更有隶属于付太后派系的几位老资格的臣子,脚下都觉出虚浮之态。 虽说女人当政必定不能长远,但是十多年来,这种局面在大晏朝中已经成了定式,此时若是骤然改变,势必整个朝中的局势都要全面清洗。 这将会是一场大的变革,一旦掀起来,再要压下去,就谁都没有把握了。 老太医收拾了药箱带着一众同僚从屏风里面出来,看到挤在门口的众人,一边往外走,一边摇头晃脑的摆着手道,“众位大人都散了吧,太后现在身子虚,人多了不利于空气流通更替,对太后伤势复原无异。” 一众老臣各怀心思,沉默无言的退出去。 屏风后头,晏英挥手遣散宫人,“你们也下去吧,朕陪母后单独呆一会儿。” “是,陛下!”朱嬷嬷担忧的又再看了床上付太后一眼,然后带着宫婢们退到了外殿。 听着她们的脚步声在屏风后面逐渐隐没,晏英弯身动作很轻的坐在了付太后的床边。 他抖平了袍子端端正正的坐好,既没有去看付太后的脸,也没有试图去碰触她的身体,只就绵长的吐出一口气道,“母后觉得怎么样?暂时无碍吧?” 床上付太后一直气息奄奄的闭着眼,所有人都以为她睡着或是昏迷未醒。 但在晏英开口之后,她却已经在第一时间睁开了眼。 晏英坐在床边,只留给她小半个侧面轮廓,她的目光在儿子鬓边轻轻掠过一眼之后就马上错开,闭眼调了口气才慢慢开口道,“无碍!皇帝不必挂心!” “那就好!”晏英淡淡说道,始终没有转头去对面她。 后室里头,秦菁听闻只剩下他与付太后两人,刚开撩开珠帘出去,紧跟着却听见他更加淡漠的声音传递进来。 “想必小舅舅此时已经兵临城下了,一会儿等到消息递进来,朕就去见他,晚上若是不能回来给母后请安,您就大可以完全放心了。”晏英的声音很浅很淡,带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隐约之间又有几分嘲讽或是释然。 总之千般情绪交杂,沉稳决绝之中透出彻骨的凉。 付太后默然听着,半晌不置一词。 秦菁脑中一线光影闪过,伸出去的手突然就此打住,顿在了那里。 晏英垂下眼睛,看着自己龙袍的袍角,看不清眼底神色,过了一会儿才又继续开口道,“小的时候母后你一直疼我宠我,总算也是给了我一个母亲能给儿子的一切,不管你是何用心,总归是不曾薄待了我的。母后你将血脉仇恨看的如此之重,而我这个皇帝虽然一直都当的索然寡味,但既然今天晏氏一脉的血统负于我身,我也不能摒弃先祖遗训,将这天下疆土拱手想让。既然母后你执念至此,那今日这一局,儿子就全力奉陪,就当是你我两方血脉之间,为三百年前再做这最后一次迟来的交代吧,谁是皇裔正统,都由今日重新定位。” 源于血脉之中的敌对立场,不会因为他们是骨肉相连的母子而有任何的变更。 这仇,是世仇,是三百年前热血遍地留下的诅咒,不管岁月如何变迁,不容更改,不可置疑。 晏英用一种近乎淡漠的语气在陈述这件事关生死存亡,天下归属的大事。 床帐之下,回应他的,依旧是付太后持续不断的沉默。 时间在点点滴滴的流逝,似乎无尽的缓慢又漫长,慢到身体里的血液都仿佛逐渐凝结,在流淌中慢慢封冻起来。 似乎是很快,又似乎是过了很久,终于沉寂的气氛里传来女子似是自嘲的一声轻哂。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付太后问,语气平和而安宁,没有事态败露之后的恐慌,也没有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愤怒。 那声音语气,都和惯常时候的她一样,宠辱不惊,清肃高贵。 “这世上可以有源于血脉而生的爱,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晏英抿抿唇,语气轻松莞尔一笑,“母后你蕙质兰心,冠绝天下,朕承你血脉,总也不会蠢到哪里去不是吗?” 这个时候,他并不试图唤醒付太后骨子里存留的那的那一线亲情,因为知道不可能。 这个女人的整个生命都早早的为了一个使命而消耗,从来就没有心也没有情。 所以对付太后,这个最不爱摆谱的少年皇帝晏英,总是自称为“朕”,以此来划开彼此之前楚河汉界的距离。 “你有准备也好!”付太后淡淡说道,听不出丝毫感情的起伏变化。 晏英沉默下去,不再言语,殿中气氛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又过一会儿,外殿隐约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随即是不很分明的抽气声,和杂乱无章的议论声。 晏英静坐不动,片刻之后,毕祥文抱着拂尘轻手轻脚的进来在屏风另一侧站定,“陛下,奴才有事禀报!” 他这么说,便是想请晏英出去,借以避开付太后了。 晏英却假装不懂,只就短促的吐出一个字:“说!” “是——”毕祥文左右为难的迟疑片刻,然后才咬牙开口道,“宫外刚刚传来消息,说是国舅大人听闻太后娘娘遇刺,盛怒之下带了人来,要进宫搜拿刺客,此时——正在西云门候旨意。” 说是付厉染要进宫捉拿刺客,其实就是他带了人来硬要闯宫。 说他在西云门外候旨,不过就是在等晏英先做一个表态。 说的再怎么婉转,也改变不了此时付厉染挥兵入京,围困皇宫意图逼宫的真相。 “知道了,朕马上就来。”晏英一笑,冷静的吩咐道,“出去跟众人大人们通传一声,让他们准备一下,一起随朕去西云门迎小舅舅进宫。” “是,皇上!”毕祥文大气不敢出的应着,又再小心谨慎的退了出去。 听见他走,晏英也抖平了袍子起身,临走前,他终于第一次回头面对面看了付太后一眼,微微笑道,“是母后你一手安排给朕的宿命,今天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言罢,也不等付太后反应,一撩袍角,绕开那扇屏风大步走了出去。 紧跟着外殿传来一阵喧嚣的争论声,再不多时,人声渐渐泯灭,应该是百官跟着晏英一并离开去处理付厉染的事情。 付太后仰躺在宽大的牙床上,睁眼看着头顶鹅黄幔帐,神色平静而无一丝波澜。 她在病中,殿中没有燃香,整个空气里除了那些渐渐消弥的血腥味,隐隐的只能透出些冷意来。 其间朱嬷嬷进来隔着屏风问了一句是否需要服侍,被她打发了。 这么默默的躺了一会儿,待到外间婢女们也被朱嬷嬷支走了之后,突然有轻缓而稳健的脚步声从后室不徐不缓移来。 付太后瞬间收摄心神,双目一凝,却见一身男装乐师打扮的秦菁款步走到了她的床边。 “是你?”付太后一愣,眉心刚刚一拢又瞬间舒展开,马上就想到后室那里的一处暗道出口,随即闭上眼去,慢慢道,“哀家倒是小瞧了你这丫头的能耐。” 语气依旧平和,并无怒意。 “太后娘娘安好?”秦菁一笑,俯身在之前晏英坐过的地方坐下,她也不去看付太后的脸,只就淡淡说道,“荣安也没有想到,太后和国舅大人的身世如此离奇,之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晏皇陛下是您的儿子,您又何至于非要将他拉下马而由国舅大人取而代之,却原来——” 秦菁的话没有说完,惋惜一叹之后就骤然住了口。 “知道了又怎样?不就是欠债还钱的老套戏码,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付太后唇角荡起一丝冷笑,也不睁眼看她,紧跟着话锋一转,问道,“既然你已经顺利脱身,不赶紧的离开,还到我宫里来做什么?” “你们晏氏一脉的内斗,本来是和本宫无关的,可是既然太后娘娘您盛情将荣安母女延请到了此处——荣安的为人从来都是睚眦必报,雁过拔毛而已——”秦菁垂眸微微一笑,然后眸光瞬时一敛,叹惋一声道,“现在,麻烦太后娘娘起身,随我走一趟吧!” 第四十三章城门楼上 晏英宣了步辇,带着一众朝臣浩浩荡荡的往赶到西云门。 付厉染胆大围困皇宫,分明是存了不臣之心。 即使是有付太后遇刺和樊爵的怀疑在前,这都是大逆不道之举。 朝臣们一路忧心忡忡的跟着,恍然不觉,远远的看到前面的城门楼,晏英的步辇已经无声无息的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郭首辅身上带着伤,跟在最后。 察觉车辇骤然停歇下来,就扶着两边内侍的胳膊踮脚张望,心里惶惶不安的揣测—— 别是宫门已经被付国舅攻破了吧?那么晏氏江山,当真是要就此休矣! 而彼时一干朝臣也都仰着脖子,集体保持着一个四十五度的视角看着城门楼头。 入暮时分,那里微风凛冽,一行二十余位做内侍打扮的人高居于城头之上。 衣袍猎猎,当中最显眼,莫过于一名身着蓝白相间乐师袍子的少年。 他立于城头之上,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墨黑色的小型弓弩,远远看着晏英的辇车到了,就高高在上拱手一揖,“晏皇陛下,别来无恙,本宫恭候多时了!” 少年笑的温婉,清音清亮而明澈。 不开则已,这一开口,无数朝臣的下巴都险些跟着点到自己的脚尖上—— 什么少年,那分明就是个女子的嗓音。 这边满朝文武晕了一地,城头之上秦菁却笑的越发欢畅起来。 她身边的另一侧,城楼之下就是付厉染集结在此准备助付太后成事的十万虎威大营骑兵。 而这一侧,步辇之上晏英眯着眼睛很是仔细辨认了一番,随即眉峰一敛露出几分惊异之色道,“荣安长公主?” 大秦的荣安长公主,在列国之间颇具盛名。 他这一提,几位曾经有幸随团出使过大秦的官员们也纷纷搓了搓眼睛定睛去看,不多时人群之中就爆发出一片不可置信的唏嘘声。 “正是本宫!”秦菁隔着老远笑道。 晏英从辇车上站起来,为了保持气场,就暂时没有下来,反而居于车辇之上负手与她对峙,“今日是朕做寿,公主殿下此来若是为了祝寿,尽管可以随朕去景云殿饮宴,可是殿下居于此处——” 他说着,略略沉吟,视线定格于秦菁手中小弩之上,目光不觉得沉了沉。 晏婗靖果然是死在她手上的! 秦菁察觉他的目光的落点,随即说道,“那倒不必,若说招待,之前婗靖公主已经代陛下招待过本宫了,本宫在这里恭候陛下,还有正经事要办。” 她一提婗靖,立刻就有不少人注意到她手里把玩那个小型弓弩。 “你——是你——”一个文臣惊呼,“是你以毒箭射杀了我朝六公主!” 有人咝咝的抽着气,肝胆俱寒。 秦菁笑着,不甚在意的摇头道,“这位大人说的未免太过严重了,虽然是本宫杀了晏婗靖,可谁说我杀的是你大晏的公主了?” “婗靖公主就是我晏氏的公主,你还强言狡辩?”有人怒发冲冠,怒喝发问,“还这般有恃无恐,于我大晏宫中如此放肆?当真是欺辱我国中无人吗?” “我就是欺你国中无人了又待如何?”秦菁凌厉的反问,气势滂沱分毫不让。 底下众人怔了一怔,她却不停,又再继续说道,“说本宫欺你国中无人?你们又何尝不是?晏婗靖教唆贵国太后干涉西楚内政,甚至用卑劣至极的手段掳劫我女儿安阳至此,你们又何尝把秦、楚两国放在眼里?难道就不是欺人太甚了吗?” 言辞之间,她刻意盖过了付太后和晏英之间恩怨。 而西楚太子长女安阳郡主被人掳劫行踪不明的事近期闹的沸沸扬扬,西楚朝臣也都有所耳闻。 此时秦菁一提,虽然都觉得不可思议,一时却也没人公然出声反驳,半晌才有人底气不足的顶回去,“没有证据,你不要信口雌黄,污蔑我朝太后。” “何须证据,贵国付国舅已经从晏婗靖党羽手中截获了安阳回来,此时他们人就在这宫门之外,哪位大人再不相信,出去看看就是。”秦菁冷冷说道,却是对着晏英,“晏皇陛下,虽然晏婗靖曾对本宫坦言,一切都是她背后怂恿,但是你应当知道,太后娘娘她动了安阳,那么她与本宫之间就已经注定是敌非友,这件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付太后在大眼朝中只手遮天由来已久,这却是头次有人敢于公然和她叫板。 大晏的朝臣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恍惚觉得就在今天,大晏的天是要变了。 “六公主已经死于你手,你还想怎样?这里是我大晏宫廷,哪里容得你在这里耀武扬威?”有血气方刚的武将按耐不住,爆喝一声,“来人,还不将这狂妄的女子拿下!” 有禁卫军闻言,拔刀上前。 城门楼上秦菁却是很识时务的立刻后退。 还不等楼下众人的得意之色挂上眉梢,她身后便有两个身姿娇小的小个子架着一人取代她之前站过的位置,移上前来。 那人身姿瘦弱,气息奄奄,一直维持着镇定表情的脸孔上,血色褪尽,单薄苍白的恍若一页马上就能夜风吹散的纸张。 那人—— 赫然正是付太后! “太——太后?是太后娘娘!”朝臣当中一片哗然。 “大胆!”樊爵一声暴喝,随手夺过旁边一个侍卫的佩刀就要往前冲。 秦菁脚下步位灵敏一换,瞅准了他的去路一箭射出。 樊爵也没想到她会在眼下这样的情况突然出手,毫无防备之下,急忙横刀去挡。 铿然一声脆响,小箭撞上大刀擦出一片火星,落在地上。 樊爵脚下虽然保持未动,心中却暗暗警觉—— 秦菁那把弓弩经过特殊的改装,爆发力竟然大的惊人。 “荣安公主,你不要太过目中无人,这里是大晏,不是大秦,容不得你在此放肆,还不放了太后娘娘。”樊爵不敢再妄动上前,却是面色铁青站在原地怒声喝斥。 “有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镇西大将军不会不知道吧?”秦菁心里还记着他强行将自己绑来京都的旧仇,开口就不留情面,“当日镇西大将军让人万里迢迢从两国边境将本宫请至此处的时候,本宫记得您可不是这般神气。” “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就说这荣安长公主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大晏宫廷之内,却原来不是偶然么? 樊爵掳人,婗靖被杀,再到眼下付太后被劫持,这桩桩件件串联起来,似乎都验证了秦菁的说辞是真。 难道真是的付太后的伸手到千里之外掳劫的安阳郡主? “你——”樊爵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能厚着脸皮否认,尴尬之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秦菁居高临下远远的看着,随即再度走上前来,朗声道,“本宫今日在此也不是预备诚心与晏皇陛下为难的,只是您若是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怕是——今日本宫和太后娘娘就只能两败俱伤了。” 她话音未落,身边旋舞已经刀锋一横,压在了付太后的颈边。 付太后身子极度虚弱,她不反抗也反抗不了,从头到尾都死死的闭着眼睛不吭声。 “别别别!”郭首辅见状,瘸着腿适时地往前挤了挤,“公主殿下,你说我国太后劫持安阳郡主,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毕竟西楚大晏两国相隔千里之外又素无往来,这——这分明就是无稽之谈嘛!” “可是西楚国中却因为安阳失踪一事起了内乱了。”秦菁厉声反驳,“晏婗靖和你们这位付太后是何居心我不管,总之眼下本宫需要一个交代,所以,晏皇陛下,麻烦您下了辇车,亲自上来城楼这里,咱们和国舅大人一起好好计较一下这件事吧!” 付厉染在宫墙之外,晏英在宫墙之内,她—— 高居于城门之上。 三方对垒之势就此展开。 明明是事关大晏一国之中延续三百年的血脉传承之争,到她这里却形势急转,成了荣安公主和整个大晏皇室据理力争的私人恩怨。 付太后沉默的闭着眼,心里逐渐形成了一个清晰的脉络,认清了这女子的真实意图—— 她妄图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么? 真是,可笑! 大晏的朝臣之中一片哗然,纷纷劝诫晏英不可以冒险。 秦菁看在眼里,随即了然,讽刺一笑道,“本宫不过区区二十余人,这里内有你大晏皇室守军围困,外有付国舅十万大军坐镇,本宫不会蠢到自不量力,凭一己之力就要和这里十数万大晏臣民为敌的。” 她话到了这个份上,晏英若再推脱,就当真是自损颜面。 “长公主殿下如此魄力,朕又岂有不应的道理。”于是不等朝臣再多言劝诫,晏英已经下了步辇,快步往那角楼旁边的楼梯口走去。 “陛下,不可啊!”一众老臣捶胸顿足,急忙就要跟着涌上去。 “众卿全部都在原地等候即可,朕去接了母后,自然就会下来。”晏英止步,冷声喝止众人。 他此言一出,便也相当于是对付太后党派的臣子们许下承诺。 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太后有什么损伤,再有人发难就不好说了。 宁王和郭首辅飞快的对望一眼,然后郭首辅就推开搀着他的两个内侍的手跟了上去,道,“陛下,让老臣随您一起上去吧。” 如果拒绝的太过分,难免朝臣不依。 晏英略一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城门。 而这种情况之下,樊爵自然不用说,是一定要跟上去的。 秦菁站在城门楼头,等着晏英从楼梯处上来,然后微微一笑,躬身一礼道,“见过晏皇陛下!” 她这个礼节并不适合女眷,郭首辅隐隐皱了下眉头,不觉开始近距离打量起这位曾经声名显赫的大秦公主,如今锋芒尽敛的西楚太子妃。 “公主殿下,既然相邀朕来,现在是不是可以将我母后归还了?”晏英站在高处负手而立,静默的望她。 之前他答应过帮她脱离付太后的掌控,以便于从大晏这场内斗之中脱身出去,却不想棋差一招,被晏婗靖搅了局。 而现在,他也着实拿捏不准秦菁将付太后带到此处,于众目睽睽之下,大晏的文武百官面前公然挑衅究竟意欲何为,只就隐约觉得,她似乎也并非恶意,毕竟—— 自己和付厉染都不想为了三百年前的宿怨就去要对方的命。 如果这件事,今天真能以这种方式掩盖过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在本宫确定自己和安阳能够顺利离开这里之前,怕是不能的。”秦菁坦言答道,收了那弓弩重新藏于袖间,然后抬手一指宫墙之外,朗声说道,“方才国舅大人已经承诺本宫,会将安阳送还,只是在确定太后娘娘全身而退之前,他也决计不肯撤兵。陛下您是知道,此时在你大晏京都,又是你方人多势众,手里没有一张保命的王牌,本宫实在不敢轻易冒险。所以这就冒昧请陛下上来,麻烦您,跟国舅大人交涉一下吧。” 晏英循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里十万精兵囤积,大红的华盖之下,付厉染还是那一身霸气内敛的黑色袍子安然静坐,晚风过处,带起他袖口翻卷的金线,墨发飞扬间,将那男子所有的气宇风华尽数显露出来。 彼时他正微微仰头,看着城门楼上那肆意洒脱的女子,与一国太后,她的长姐,一国帝王,他的外甥据理力争的“讲道理。” 她永远都是这般,绝境之下也不屈从于任何人的意志。 她只做她自己,运筹帷幄,利用人心,算计的步步精确。 早在之前樊泽带了她的话出来给他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有数—— 她是不打算接受他的妥协所谋来的那一份祥和稳定的,或者说,她还是不准备承他任何的恩情。 她要用她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一切,不算抛弃他,却也坚决的守着彼此之间楚河汉界的距离,执意的不肯再多接近他一分一毫。 旁边站着的楚融歪着脑袋往城门口上看了半天,终于还是不解,慢吞吞的道,“我娘在做什么?” “你娘啊——”付厉染偏头过去,唇角微微扯开一个似是微笑的弧度,抬手摸了摸她脑后柔软的发丝,又过了片刻才感喟着开道,“她先于天下人之前,永远都在开拓着去走一条别人认为走不通的路。” 曾经一度,他也曾无数次的想,相较于楚奕,他到底败在哪里。 只有一次次看她于大浪尖端用那种从容而决绝的姿态力挽狂澜之时才会隐约的明白。 他的确是曾经试图去爱过她,但—— 却用错了方式。 她不是可以安卧于任何男人羽翼之下的女子,她要的是比天高比还阔,必须由她自己亲手去缔造的那一方世界。 楚奕较之于他,或许并不强悍,但他给她的那种无上的自由和追随,却是刚好与自己想要承诺给她的背道而驰。 所以,换来了这一刻,她高高上翱翔于她自己的天地,而他,终于站在这里,以一个仰望的角度看她。 看似极近的距离,终于—— 遥不可及! 城楼之上,晏英又和她说了些什么,付厉染并没有听见去。 他只是抱了楚融在膝头,用一个在外人看来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脸上的看似微笑的表情远远的看着她,仿佛是要在这个黄昏里,把他一心想要留下的都统统收入眼底,从此天涯永别,再拿来凭吊。 “公主殿下!”樊爵强压下心头怒气,字字冷硬道,“我皇陛下一言九鼎,说过的话自然算数,而且这里有我大晏满朝文武为证,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请您先放了太后娘娘,有什么话再商量不迟。” “抱歉,本宫信不着在场诸位大人里头的任何一位。”秦菁负手立于楼头,唇角笑意微扬,自在而洒脱,“晏皇陛下,麻烦您先行安排诸位大人下去休息,然后纡尊降贵,走下楼头给本宫打开宫门,亲自送本宫出去。” “你这女人,简直狂妄!”郭首辅暴跳如雷,被人搀着都忍不住的跳脚,口沫横飞的大声斥道,“陛下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受你胁迫,你要走就走,把太后娘娘留下,老夫叫人给你开门就是。” “首辅大人息怒,稍安勿躁!”秦菁看着老家伙明明心中快意却还刻意伪装出来的暴躁相,不禁莞尔,嘴上却是不让分毫的淡淡说道,“现在不是你们在跟我讲条件,而是贵国太后娘娘在我手里,就算本宫是有意胁迫,也由不得你们不听。所谓此一时彼时,首辅大人三朝老臣,难道这个道理还不懂吗?” “你——”郭首辅犹不罢休,吹胡子瞪眼,不住的高呼,“狂妄!狂妄!” 晏英站在一旁看着,始终面沉如水,一脸的稳重相。 “公主殿下不过就是要出城,朕依你就是。”抬手一扶郭首辅,不动声色的将他拉至身后交给旁边内侍,晏英上前一步,漠然说道,“母后她刚刚受了重创,实在经不起折腾,你要挟持人来作保,朕跟你去了就是,你先把母后交出来!” “那可不成!”秦菁莞尔,一偏头看向城门楼下蓄势待发的付厉染道,“国舅大人十万精兵囤于此处,本宫在此不过区区二十几人,怎敢和你们硬碰硬?条件我开出来了,就这样,允与不允——” 她说着,嗓音突然一扬,双手撑着城楼边上砖垛对城下付厉染一扬眉道,“国舅大人意下如何?难道您有兴致想要看看本宫和令姐一起从这城门楼上坠下是何等光景吗?” “公主殿下若是真的想跳,本座倒是可以试试能否接得住你!”沉默良久,付厉染终于破天荒的开口,唇角笑意敛去,还是微微仰头看着她,“不要同本座讲条件,本座也不会受你的胁迫,你能把太后挟持在手是你的本事,而安阳现在在我手上。这笔交易的条件本座早就开了,要么你出宫来,带着安阳离开,要么,就继续这样耗下去吧!” 秦菁对晏英等人强横,付厉染对她,比她对晏英的态度更为强横。 横竖他十万大军囤积于此,死都不会动一动! 这样的态度才符合他付国舅的一贯作风。 秦菁唇边维持的笑纹冷凝,紧接着便是眉尾一挑把眼风飘给晏英道,“晏皇陛下怎么说?也要和本宫这样耗着么?我肯——太后娘娘凤体欠安,未必就有资本和本宫耗下去。” 晏英瞧了一眼付太后在灵歌和旋舞两个搀扶之下犹且摇摇欲坠的身体,脸上现出犹豫之色。 “陛下——”郭首辅急忙就要开口劝阻。 “母后的凤体安康要紧。”晏英一抬手,果断的制止他,随即尾音一拔,对等在宫门之内的朝臣们大声道,“郭首辅带众位爱卿先回景云殿继续饮宴吧,朕送了荣安公主出宫,立刻就回。” 语气刚绝果敢,不容拒绝。 郭首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再一看秦菁和付厉染双方各自强硬不肯妥协的态度,也是无奈。 总归—— 付太后死了最好,但是不能让朝臣百姓看着晏英对自己的生身母亲见死不救。 “是,老臣遵旨!”心下快速的权衡利弊,郭首辅最终还是一咬牙,一瘸一拐的下了城楼,带着一众朝臣慢吞吞的撤回宫里。 秦菁满意一笑,收回目光看向晏英,“请陛下先行!” “好!”晏英无奈的耸耸肩,当先一步下了城门楼,挥手命令侍卫把宫门打开。 樊爵没有走,严防死守的跟着两人一起护送付太后出了宫门。 晏英又命人把他的步辇抬出来,灵歌和旋舞寸步不离扶着付太后坐上去。 其他人骑马尾随,一行人迎着缓缓降临的暮色往西城门方向走去。 已经被提前清场的街道上,空无人烟,只有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回旋轻响。 一路上所有人都保持沉默。 畅通无阻,眼见着前面就是西城门了,众人抬头,忽见前面一道黑压压的人墙壁垒,一骑快马疾驰而来。 “末将房远,见过陛下!” 来人正是之前被宁王等人特意调开去平暴民的禁卫军指挥使房远。 想来宁王和郭首辅一唱一和将计就计把他支走,却是将他作为另外一条防线,设置在外城这里,城内一旦有什么异动,他便可以带人再从外围包抄,来一个措手不及。 一个付太后,一个晏英,两人之间的算计当真是层出不穷。 秦菁心里暗暗揣摩着这一整天之内发生的事,也是唏嘘不已—— 好在付厉染没有那个野心,没有搀和进来,否则她自己再要介入就真的是不知死活。 而此刻,这大晏京都之内只怕早已经血流成河了。 “房爱卿辛苦了。”没有人下马,所有人都保持着戒备的姿态,晏英露齿一笑,却是扭头去对付厉染道,“城外房爱卿已经帮忙探好了路,小舅舅若是放心的话,就让虎威大营暂且留在城内,由朕同你一起送荣安公主出城吧。” “我自然是放心的。”付厉染遥遥看着他,语气不咸不淡,又低头扶了扶坐在他身前的楚融。 虎威大营和禁卫军同时聚于此处,只要其中任何一方有异动,战事就会一触即发,所以双方都很谨慎。 晏英眉毛一挑对房远使了个眼色,房远会意,一挥手,城门处的守卫就快速移开路障把路让出来。 秦菁这一方,除了跟在她身边的二十多名精英护卫,苏沐带来的其他暗卫已经集结于城外等候。 一行人出了城门并没有马上停下来,而是继续前行,一直走出去十里开外,把付厉染和晏英双方的皇城守军远远的抛开。 秦菁收住缰绳,回望过去,也不知道是对付厉染还是对晏英道,“此事既然因本宫而起,同时也因本宫而止吧,横竖我已经恶名在外,今日晏皇陛下寿宴上的那一笔,只就算在本宫头上也无妨!” 要把晏英和付厉染双方从刺杀事件里摘出去,这是最好的办法。 横竖晏婗靖已经死无对证了,只就说她记恨付太后掳劫楚融的事而寻衅报复,这就十分的合情合理了。 而至于名声这种东西—— 她从来就没在乎过。 晏英不置可否,微微一笑,往旁边错开视线。 付厉染打马上前,无限逼近,最后止步于她身侧。 两个人,保持一个错肩的姿势,从侧面看去像是侧脸相贴,有些暧昧,但是谁都没有看谁一眼。 片刻之后,付厉染把楚融抱起来,递送到秦菁的马背上,又再抬手抚了抚她脑后发丝。 楚融没有抗拒他把她送出去动作,似乎并没有参透他这个动作背后所隐含的意义。 又过半晌,付厉染突然唇角一弯,于黑暗中将他的面部表情调整柔和到一个近乎不可能的极限,短促的吐出两个字,“保重!” 声音极短,且轻缓! 言罢,一扯缰绳转身就走。 这两个字却不知道是留给秦菁的还是留给楚融的。 身边位置突然空了,楚融慌乱的猛然抬头,完全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突然一撒手自秦菁马背上滑了下去。 秦菁始料未及,眼见着她圆滚滚的小身子落下去,想要伸手去抓已经来不及。 楚融人小,从马背上一落,一屁股坐在地上。 “叔叔!”她也不哭,一直都很显笨拙身子在那一刻居然出奇的灵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毫不犹豫的向着内城的方向追去。 黑暗中,山野之地的路十分不好走。 她跑了两步就栽了下去,然后不由分说爬起来再追。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看着那个小小的胖胖的,却无比倔强的孩子蹒跚在夜色中。 没来由的,秦菁心里突然一酸。 彼时付厉染也听到她的喊声,收住马缰,远远的一回头,却于电石火光之间,两人眼前同时一黑。 一道黑影从旁边一掠而过,下一刻樊爵手里已经多了一把短刀,抵在了怀里楚融的颈边。 第四十四章别 “樊爵你——”秦菁愕然,飞快的跃下马背,往前奔了一步又被那凛冽的刀锋逼迫着瞬间止步。 付厉染坐在马背上一时没动。 晏英不堪的闭上眼,咝咝的往肺腑里吸着冷气。 樊爵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此举有欠磊落,一手挟的楚融,一边戒备着退到旁边一株大树下头,把自己后背露出的空位很好的保护起来。 “少主人,抱歉,不是老臣想要以下犯上,而是天命所归,大势所趋,今日的机会千载难逢,不容错失!”樊爵丝毫不以挟持一个女童为耻,凛然看向付厉染道,“老臣无意伤害荣安长公主和安阳郡主其中的任何一人,只要您将那窃取我晏氏江山的逆贼斩于马下,老臣即刻就归还安阳郡主,并且自刎于当前谢罪!” “放开我家郡主!”辇车之上,灵歌和旋舞本来正预备下来,此时惊闻如此变故,恼羞成怒之下就提了付太后下车,把她往人前一推,也是一把雪亮的凝光刃抵在她颈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于付厉染和晏英身上,有人懵懂,有人愤恨,亦是有人苦涩。 因为重伤而导致的精神不济,付太后闭目养神良久,这会儿终于慢慢睁开眼,目光雪亮而平静,没有一丝的波澜。 她只是看着,不表态也不说话。 付厉染在远处,夜色很深,看不到他的表情。 近处的晏英苦涩一笑,从马背上跃下。 他不对樊爵,却是望定了付太后,平静的开口道,“母后,既然你一定要个输赢胜负,儿子任由你处置便是,何必累及他人,又何苦为难小舅舅?今天要是逼着他做了这样不仁不义的事情,你心里想必也不会舒服了不是吗?” 付太后对付厉染的期望太高,所以更兼着希望他完美无瑕。 曾经的付厉染,是一个没有弱点和缺憾的存在,只是不肯屈从于她罢了,而现在—— 他终于有了弱点,让她有办法完全将他控于手掌之下。 可是付太后却突然觉得,她似乎也不是那般的喜悦,因为,这样的付厉染不是她心里一直在费尽心力缔造的那一个! 可是没有办法,这就是他们姐弟身上所持这一身血统生来的宿命。 “与仁义道德无关,这是他的命!”心里惋惋一叹,付太后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语气不重,却字字珠玑,强硬而不容拒绝。 付厉染策马回来,一步一步,孤寂的马蹄声踩在夜色泥泞里,声声入微叩在心头。 最后,他长出一口气,从马背上下来,在付太后面前站定。 付太后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坦然与他对视。 付厉染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突然一摊手,眼中现出讥诮的神色来。 “不是我的命,是姐姐你一直在试图掌控我的命,现在怎样?要把我的命拿去吗?”他笑的缓慢,每一个字都透着浓浓的讽刺。 “这不是你该说的话,这也不是你!”付太后冷然说道,不为所动,“你的身上有着最为尊贵的血统,那是至高无上的王者血脉,不是我强逼于你,而是你早该拿回属于你的一切,完成你自己立下的誓言,否则将来黄泉之下,你有何颜面去面对我大晏皇室的列祖列宗?” “血脉吗?”付厉染不以为然的摇头,冷冷一声叹息,无限苍凉,“姐姐你和我一脉相承,你的儿子身上延续的也是最为正统的晏氏血脉,如今你要置他于死,将来黄泉之下,真的可以无愧于心去对你一直尊崇的列祖列宗交代吗?” 关于血脉之亲,晏英从来都不曾对自己的母亲讨要过,而付太后自己也避而不提。 如今这个隐晦的话题被付厉染突然挑起,付太后心中隐藏已久的隐秘突然被挖了出来,她的脸色不由微微一变。 “他算什么晏氏血脉?他的血统早就被晏麟那乱臣贼子的后裔所辱,不配做我大晏皇室正统的子孙,普天之下,只有少主子你,才是真正皇朝后裔,天尊之命。”樊爵见付太后现出动摇之色,立刻大声打断。 三百年前,大晏皇室的嫡系血脉太子晏翔在大位之争里头被襄王晏麟所灭,他身下最后一支嫡系骨血被忠于皇朝的付氏家族秘密保护起来,并且假托于付氏之名繁衍传承下来。 三百年间太子晏翔留下的这最后一支血脉在付氏家主的默许之下逐渐取代了付氏主支的地位,成了今日大晏朝中只手遮天的外戚一族,也就是付太后和付厉染这一支。 但在骨子里,这一支经历九死一生才得以保存下来的尊贵皇室正统血脉,也同时传承了匡复晏氏正统的责任。 他们每一代的嫡系子孙都会在先祖晏翔的灵位前以血起誓,代代传承,延续这个复国的使命,但事与愿违,三百年来,却一直没有出现一个能担此重任的天之王者。 何其幸运,这一代里出了一个惊才艳绝注定要成为人上之人的付厉染。 可同时又何其不幸,三百年来晏氏一直尊崇的血统使命,竟然不被付厉染看在眼里。 三百年间,他是唯一有希望做成这件事的人,可偏偏—— 他不想被这个使命束缚。 而付太后的执念又是如此之深,为了给他铺路,助他上位,不惜以一介弱质女流之身深入宫中,步步为营,控后宫,掌朝政,只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翻云覆雨,助他一臂之力。 为了三百年前的灭族之仇,她不惜葬送自己的终身,毁弃自己的亲生儿子,抛开一切也要完成这神圣的使命。 此时箭在弦上,绝对容不得丝毫的退缩。 付太后刚刚略一晃动神思瞬间清明起来,她不看晏英,也不看付厉染,而是垂眸下去俯视苍茫大地,“事到如今,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而我能做的也就只到这一步,要怎么选,全都凭你。要么我死,带着这个孩子一起去给我们的父母族亲做交代,要么你就去实现你当初的承诺,拿回你应得的一切。而至于你要怪我恨我也全都随你,这是命数,谁也不能改变。” 她的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却句句悲怆。 付厉染面沉如水,一直静默的望着她。 以秦菁对付厉染的了解,他是个永远都不会听信这种天命的人,而他此时犹豫—— 全然是因为楚融。 “何为命数?要本宫来说,三百年前太子晏翔自己无能,为襄王所杀也是命数!”强压下心里恼恨的情绪,秦菁深吸一口气上前,侧身站于付太后和付厉染中间冷涩一笑。 “不准你侮辱主上圣明!”樊爵目赤欲裂,一声暴喝。 “成王败寇,不过尔尔,难道本宫说错了吗?”秦菁反问,眉尾一挑笑意妍妍,“当年太子晏翔为襄王所败,皇城葬于火海,这算是他时运不济,然而皇权更替,江山易主,哪朝哪代没有过。也许太后娘娘您觉得,上天在这样的无妄之灾之下还让你们这一脉得以在风雨飘摇之中存留下来,就是恩赐,是天赐良机,就是要给你们翻盘和卷土重来的机会。可您如何不想,这虽可以说是天意,但同时或许更可以算作人为的福祉。晏翔太子被满门剿灭之时,本应也该是人走茶凉,被天下人辜负的时候。可你们这一脉却得付氏不离不弃的庇护,有五洲纪家举家迁徙守得龙脉所在,后来还有樊将军这样衷心不悔的幕僚支持,这桩桩件件算下来,哪一件不是人情多于天意?如今大晏朝中盛世升平,您却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对自己的亲骨肉悍然操刀,朝臣不明真相也便罢了,可今日一旦晏皇陛下丧命于付国舅之手,您觉得朝臣百官会怎么看?天下臣民会怎么看?就算您以匡复正统的皇室血脉自居,就算有人迫于现状而承认了你们这一脉的存在,也终究改变不了你们为夺皇位残杀至亲的事实。到时候臣子非议,百姓心凉。您觉得当初襄王残杀太子一门是不义之举天理不容,而今日一旦你们事成之后,又焉能保证,被您强推上位的国舅大人,不会落入后人这般的口舌之中?您要的到底是这一支正统皇室血脉的尊荣?还是只要这一个高高在上的皇位去自欺欺人?” 秦菁的话字字铿然,半分余地也不留。 付太后始终低垂着眼眸,不说话,也不肯让情绪外露被旁人瞅见。 因为秦菁隔在当中,站的稍远的樊爵看不到她的反应,不觉微微有些心焦,脚下步子幅度极小的往旁侧挪了半步。 秦菁用眼角的余光扫见,心里慢慢有了一刻安定,继而又多几分信心,继续道,“三百年了,死者已矣,即使当初的境况再怎么惨烈,但是时至今日,大浪淘沙,无数腐旧的东西被荡涤洗清,就连曾经一度荒废的五洲城都得以在废墟上重建,又何至于你们心间的这份恨与执念迟迟不灭?太后娘娘真的觉得这是您被冠以晏姓的使命?可您如何不问问国舅大人是怎么想的?只怕——从头到尾他都将您强加于他的这份神圣视为枷锁吧!” “你想说服我?”付太后低声道,语气依旧淡然,“你跟阿染认识多久?你觉得你了解他?” “不了解!”秦菁干脆回道,说完不等任何人反应又再话锋一转,继续道,“可是我知道他都做了什么!” 付厉染的眉头皱了皱,他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是死抿唇角继续沉默下去,只是藏于广袖之下的手指慢慢收紧,指甲用力的掐进掌心里。 秦菁稍稍侧目看他一眼。 两个人的目光略略一撞,又各自不动声色的调开。 秦菁见他没有强烈的反对之意,于是继续说道,“早在六年之前,付太后你就打定了主意,要借龙脉之说起事,以便于完成你们重新洗涤皇室血统的使命。于是你两次将婗靖公主遣往大秦,试图从我大皇姐身上着手,查找线索。殊不知你们姐弟心意相通,国舅大人早已料到你会走这一步棋,早在你出手之前,他已经让人灭了纪氏家族最后一人的口,并且由他的人取而代之,无限风光的把声名传扬在外,塑造了一个天之骄子的纪云霄出来。后来太后娘娘你左右寻访龙脉下落而不得的时候,一定想不到,这会是国舅大人阻挠,进而引你走上弯路的一步棋吧?” 付厉染先一步把龙脉的秘密抢在手里,继而是樊泽假扮纪云霄吸引了付太后的视线,从头到尾,这都不过是他借以脱离付太后掌控的一步棋而已。 曾经秦菁将这个问题琢磨了许多年都不得解释,直至今日,她在凤鸣宫的后室里隐约洞悉了付厉染和付太后身世的秘密之后。 付太后闻言,单薄的身子明显一震。 这似乎是几十年间她头一次不可自制的失控,因为愤怒而全身颤抖。 “阿染!”平缓温和的嗓音瞬间转为凄惶,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抬头看向付厉染。 她不问他秦菁的话是不是真的,因为心里已经笃定—— 这就是付厉染能做的事! 听她这一声嘶吼,樊爵更是心下剧烈一抖,脚下不自禁的又往旁侧动了动,似乎很想立刻分辨出她此刻表情,和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动作。 “姐姐!”付厉染迎着付太后的目光,再开口,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味道在里头,“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匡复皇权血脉的使命左右了你,可是从头到尾,我看到的都是你在不惜一切的试图掌控我。你知道,我这一生,最恨——就是这种感觉!” 他是天生的强者,无可比拟的王者。 所以他不接受,不接受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任何方式意图操控他的人生。 或许如果不是付太后一意孤行逼她太紧,他对她所做的事也不会那般抵触,事实上—— 他不介意站在皇城之巅俯视一切,却不能接受,当他站在那个至高点的时候,还有一双手掌从背后掌控他! 付太后的身子震了震,满目的愕然和不可置信。 半晌,她又抿抿唇,以一种坚定的姿态重新开口道,“不,已经到了今天这一步,我不容许你退缩,即使你恨我也好,怎么都好,这是我的誓言,也是你的,你必须去做!” “抱歉,太后娘娘,即使您再怎么设计周全,总归还是败在一点,算不透人情和人心!”付厉染还未曾答话,却是秦菁接口说道,“如果本宫没有猜错的话,在樊将军回京参加陛下寿宴的同时,您应当也给了他密令,要他将大秦边境囤积的三十万大军分散了赶往京都这里,以作为您困死皇城,最后釜底抽薪逼迫国舅大人和晏皇陛下各自就范的筹码对不对?” 秦菁此言一出,付太后和樊爵不由的齐齐变色。 原来也不过只是揣测,这会看两人的反应秦菁心里却是了然,哑然失笑道,“只是很可惜,这三十万大军,不能准时抵达了。” “你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人马是我亲自调动,此刻他们的驻地距离这里绝对不会超过二十里。”樊爵坚定说道,信心满满。 秦菁扭头去看付厉染,付厉染嘴角扯了一下,负手而立持续不断的沉默。 “本宫曾经听过一个传言,说是樊将军统帅三军,在军中声望极高,您要调兵,从来不需携带虎符,只凭一句话,必将三军俯首,莫敢不从是不是?”秦菁转了个方向,终于移步走到樊爵面前站定。 “这是——”樊爵眼中颇有得色,一挑眉毛刚要承认,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一张脸瞬间黑成了锅底灰,惶惶不可置信的呢喃道,“不——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的虎符没有人——” “别人不可以,但是樊大公子却可以!”秦菁毫不容情的截断他的话,幸灾乐祸的微笑说道,“樊爵将军你可以对太后娘娘有多衷心耿耿,樊大公子和国舅大人之间就可以有多兄弟情深。怪只怪你们父子所求,也是有如云泥之别。所以,和太后娘娘一样,樊将军,你也是一败涂地!” 樊泽是他寄予厚望的长子,怎么可能?怎么会? 秦菁也知道樊爵不会轻易相信,于是趁热打铁,“樊大公子一定不曾告诉你,早在他自称游学在外的那几年,也曾经化名纪云霄到过大秦的领域之内朝堂之上,凭他超绝的才华得我父皇赏识,并以长女长宁公主许配,是不是?还有那日在你军中意图掩护本宫身份的女子,后来本宫走后,樊大公子可曾对您坦言她的身份?可有纠正您得到的讯息有误?可有告诉您,那女子的真实户籍并非落于边城祈宁而是落于大秦云都,皇家玉牒之上?难道樊将军没有觉得,那人在身形和侧影上与本宫都很有几分相似么?不过您向来对樊大公子报以厚望,想不到他会临阵背叛也是正常。” 秦菁娓娓道来,尤其是那一连串几个问句,极尽嘲讽之能事,直逼的樊爵血脉逆行,气血上涌,头脑发热。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一直维持良好的情绪瞬间爆发,樊爵几乎是暴跳如雷,怒然抬头朝付厉染看去。 由于两次三番的情绪失控,彼时他的身形已经从那大树前面的死角里挪出来一半! 就是这个时机! 秦菁的目光略略一转,早就不动神色移位到樊爵侧后方的苏沐闪电出手,足尖一挑直踢樊爵持刀的右手后肘处的麻穴。 樊爵正在愤怒的当口,根本无暇顾及身后,被他一脚踢中,顿时手臂发麻,手腕一晃,锋利的刀锋在楚融颈边蹭破一点血口子,然后铿然一身短刀脱手落在了地上。 到底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猛然意识到自己着了对方的道儿,樊爵的反应也是极快,他不是抢着去捡那短刀,而是直接手指一曲为爪就要去锁楚融的喉头。 灵歌和旋舞一直防备着,在他短刀落下的瞬间就往前抢去。 但是因为之前他戒备太严,两人脱开的距离都比较远,这一扑之下也有些难度。 眼见着楚融就要再度落入樊爵之手,天空中突然由上而下从那茂盛的枝叶丛中倒挂下来一条素白的影子,身形迅捷直扑樊爵面门。 樊爵哪里想到上方还有后手,下意识的抬手一挡。 却不想那东西并非是个人,而是灵巧轻便一道狐影。 空中一纵的同时,绒团儿前面两爪还来得及变换方位用力一挠,顿时就将樊爵举过去护脸的手臂衣衫抓裂,并在他手臂上留下一片密集的网状伤口,血水奔涌。 而就在绒团儿跃下分散了樊爵注意力的空当,灵歌和旋舞已经来得及从两侧包抄过来。 樊爵一只手,哪里是她们四只手的对手? 下一刻,楚融却是落入最后起步,却迎面第一个赶到的付厉染怀里。 付厉染抢了人就急速退开,并于第一时间去摸了摸楚融颈边伤口。 好在只是一点轻微的皮外伤,就是皮肤被刺破,一直在往外冒血。 楚融一把牢牢抱住他,紧抿着唇角,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那边樊爵手里骤然失了楚融恼羞成怒,被苏沐接下来的一脚踢在腿弯跪下的同时,他一把抢了地上的短刀,整个人以惊人的爆发力暴起,一刀劈向付厉染后心。 诚然这也只是他怒极之下本能的反应,根本来不及分辨眼前他要下手的那人究竟是谁。 “哎——” “小心——” 不同的几声短促的惊呼声骤然在夜色中蹿起又飞快的湮没。 黑色的袍角张狂的舞在风里,付厉染疾走之中的身形不变,甚至连迟疑一下都没有就飞快的从樊爵刀网之下脱离开来。 遍地哑然的目光中,他一个旋身绕到秦菁面前,二话不说,只把楚融塞给她,同时声音微哑的沉声道,“走吧!” 言罢,一转身,仍是以他惯常桀骜而藐视一切的姿态,踽踽独行先于其他人往内城的方向走去。 不回头,也没有眷恋。 楚融落在秦菁怀里,有了之前坠马事件的前车之鉴,秦菁这一次抱她很紧。 骤然换了怀抱,楚融下意识的转身追寻,一双小手探出去,但这个挽留的动作只堪堪做了一半,她的身子突然剧烈一抖,就那么打住了动作。 指尖上有种陌生而粘腻的液体灼烧着她细嫩的皮肤,孩子的眼中闪着惶惑而恐惧的光芒。 那个人,以那般强悍决绝的姿态在远离。 黑色的袍角,洒一地落寞的芳华,而这般浓烈的黑暗之中,只有他留在这孩子指尖上的那些殷红的液体滚热。 楚融的眼睛里蓄了泪,她迫切的想要开口唤住他,却比任何时候都坚韧的用力抿紧了唇角,最后一头扎进了秦菁的怀里,隐忍的沉默下去。 “走吧!”秦菁摸摸她的头发,一声叹息卡在喉头,转身朝自己的马走去。 灵歌等人戒备着,拥簇着她们母女上马离去,谁都不再理会被留在这凄凉夜色之中的晏氏皇族最为至高无上的几个人。 看着付厉染的背影逐渐脱离视线,付太后僵硬的立在那里,好半天才一个机灵回过神来。 “阿染,那是曾经你对祖宗血脉发下的誓言,不容背弃。”她凄声的嚷,强撑着身子往前追出去两步,肩胛骨下的伤口崩裂,鲜血染透了衣衫。 樊爵手里握着染血的刀,茫然站在夜风里,萧瑟不已。 晏英沉默的看着,这个素来爽朗乐观的少年眼睛里,于这一夜之间突然被遍地的风霜掩埋。 旷野之中马蹄声响成一片,秦菁等人马不停蹄的奔着西楚国界的方向而去。 那里,有等着她的那个人,也有酝酿已久,等着她的另一场血雨腥风! 不容回避! 第四十五章西楚内宫 快马加鞭,马不停蹄的赶路。 五日之后,秦菁一行抵达大晏和大秦两国交界的草原边境。 正午的烈日之下,边境线的另一侧有蟒袍玉冠的少年浅笑翩然。 “皇帝舅舅!”兀自沉默了整整五日的楚融,在看到那少年明澈眉眼的时候终于发出了她在这五日之内的第一个声音,带点小小的喜悦,带点淡淡的委屈。 “融丫头!”秦宣策马迎上来,第一时间把她接着擎过头顶,朗朗一笑,“又长胖了!” 楚融咯咯的笑着,从高处落下的同时两只小短手就势一攀,灵巧的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秦宣笑着,任由她八爪鱼一样抱着自己,调转马头和秦菁并肩往回走。 “怎么样?一切都还顺利吗?”秦宣问,脸上表情有如释重负之后的轻松感觉。 “还好,总算有惊无险。”秦菁笑道,一边走一边把这几日大晏发生的事情大致的与他说了,最后才是嗔道,“你也这么大的人了,而且现在身份特殊,不是说过不用你特意来接我了吗?这里边境荒蛮之地,万一有点什么——” “好了皇姐!”秦宣咧嘴笑一笑,打断她的话,调侃道,“我若是不来,就没人听你唠叨了,而且难得有机会见你一次,你就当是我最近处理国事劳苦功高,对我网开一面吧。而且你想想,满朝文武都还隔三差五有个休沐之日可以消遣消遣,我这个皇帝当真是半点自由也没,苦不堪言呢!” “油嘴滑舌,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秦菁脸上笑容宠溺的赏了他好大一个白眼。 “我已经改了。”秦宣立刻摆正了神色,一本正经道,“皇姐你现在是很久没见我上朝了,母后都一直夸我现在很有人君之风呢,只是在你面前,难得清闲嘛!” “就你嘴巧,我承认说不过你!”秦菁莞尔,突然想到之前应过秦薇的事,就又微微收敛了笑容道,“对了,有件事得要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皇姐尽管说了就是!”秦宣一边低头逗着楚融玩,一边漫不经心道。 “是大皇姐。”秦菁道,提到秦薇,她的神色间忽而添了几分寂寥,苦笑道,“安绮那里最近怎么样了?如果可能的话,就找个机会,把她送去大晏吧。” “嗯?”秦宣闻言,微微诧异,心下略一思忖便是了然,“他们想要把安绮接到身边?” “他们到底也是她的亲生父母。”秦菁点头,“虽然我已经答应了,不过这事儿还得看安绮自己,回头你问问吧,如果安绮愿意的话。” “好,我记得了,这一次,她总算而已是帮了你不少的,等回头我问过了安绮再给你答复。”秦宣爽快的应下,随即笑容之中就带了几分寂寥,扭头看向秦菁道,“这一路下来,我倒是庆幸一直都有皇姐你在身边,否而当真是要应了那句话——孤家寡人。” “平白无故的,说这种伤感的话做什么!”秦菁瞪他一眼,眼角眉梢慢慢凝了笑容道,“不仅仅是咱们生在帝王之家,即使是普通的山野农家,能遇到真心相待的亲人朋友又有几何?遇到了就记得去珍惜也便也是了。好端端,做这样的感慨干什么?” “只是许久不见皇姐,见到你就难免有感而发,你别被我影响了。”秦宣露齿一笑,顿了顿此才又突然说道,“秦洛那里——我不想再找了。” 秦菁倒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茬儿。 “也许早就该放弃了。”略一怔愣之后,秦菁侧目回他一个笑容,“我倒是一直觉得蓝玉衡那人根本就是故弄玄虚,而且现在你的皇位也慢慢坐稳了,与其浪费心力在这些莫须有的事情上面,不如多考察民情,好好研习治国之道。还有啊,以后宫中的大小宴会上,多把眼光往各家闺秀身上瞧瞧,你这年纪也是时候选妃立后了,没得让母后着急。” “这事儿,总是急不得的。”秦宣掩嘴轻咳一声,脸上表情微微带了几分窘迫和不自在。 “有中意的人了?”秦菁略微诧异,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还没!不过总归是到我大婚之时,一定请送帖子过去西楚,请皇姐和姐夫回来主持喜宴就是了。”秦宣面皮有点涨红,想了想,突然眸光流转添了几分狡黠道,“皇姐你与其在这里和我计较这八字没一撇的无聊事儿,莫不如好好打算着,早点给我们融丫头添个伴儿来的实际些。” 楚奕承袭了西楚的储君之位,总得膝下有子才能稳定朝纲,安定人心的。 秦菁略一失神,目光却是下意识的下移,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 半晌,莞尔一笑,道,“或许,快了!” 姐弟俩说说笑笑一起回了驿馆。 当天下午秦菁没有再继续赶路,直接在驿馆歇下,重新更换了马匹和干粮,次日一早才和秦宣告别,分道扬镳。 岔路口上,目送了秦宣一行离开,秦菁微微吐了口气敛起唇边的一抹笑容。 苏沐打马跟上前来,禀报道,“就在六日之前,帝京传出陛下突发恶疾的消息,并且有人八百里加急传书太子殿下和七皇子,让他们双方各自收兵回京侍疾。” “这样看来,帝京果然是落入叶阳氏之手了。”秦菁抿抿唇,眯起眼睛看了看远处地平线上刚起的旭日。 楚明帝那样的人,如若真的精明起来,根本不可能让叶阳氏有机可趁的。 可是现在,叶阳氏竟然这么顺利的接管帝京,看来—— 极有可能是老皇帝的一招请君入瓮了。 “目前看来这是这样的,头两天好像太子殿下和七皇子都无动静,但是这两日又像是有了消息,说是双方达成协定,暂时休战。”苏沐道,眉宇之间一片凝重之色,“按照计划,殿下这几日可能就会回朝了。” “这样时间把握的正好,也能给我们时间赶回去。”秦菁点头,“大晏那边,英帝答应过本宫,会暂时封锁消息,让叶阳氏这里推迟知道付太后那里的真实情况,这样一来,她的警惕性应该会相对低一些。” “那咱们现在就启程吧,快马加鞭的话,再有五天左右,应该就能折返了。”苏沐粗略的估算了一下。 “不,我们暂时不回帝京。”秦菁略一抬手,否决了他的提议。 几个人一愣,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旋舞忍不住先开口询问道,“公主的意思——是我们先行去和太子殿下会和,然后再一起回京吗?” 楚奕如果定了主意,此时就应该已经走在了回京的路上,他们现在赶着前去会和也来不及了。 “不!”秦菁摇头,忽然回眸神秘一笑,凛然道,“我们先去翔阳。” “翔阳?”苏沐心思周密,马上就有所领会,“公主是要先去——” “这么大一个隐患,赶早不赶晚,不能继续留着他了。”秦菁坦然承认,眼中有幽暗凛冽的光芒一闪而逝。 “可是翔阳侯统管三十万兵权,尤其是继当年颜大小姐的事情之后,他的行事就更加谨慎小心,哪怕是在自己的府中活动,都安插了人手贴身保护,要行刺他——怕是不容易的。”苏沐和灵歌对望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浓厚的担忧之色。 “百密一疏,本宫自然会有让他单刀赴会的办法!”秦菁的语气坚定,不容拒绝,眼底神色森然而薄凉。 其实她原是不准备亲自对颜玮下手的,可怪只怪,他跟错了主人! “公——”灵和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苏沐一把拉住。 自家公主的性子,他最是清楚不过,一旦是秦菁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就不会再有转圜的余地。 “这样也好,反正在人手上我们现在绝对没有问题。”心下飞快的权衡一遍,苏沐果断的点头应下,说话间却是有些不太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被灵歌抱在怀里的楚融。 “现在是多事之秋,融丫头跟着本宫身边,难免节外生枝。”秦菁明白他的意思,略一忖度就定了主意,回头对灵歌道,“正好旋舞之前受了伤还需要调养,就把融丫头留给她带着,你再选几个妥实的人配给她们,让他们另外选一条路绕道慢慢往回走吧,最好是在京中大事定下之后回去就行。” “这样也好。”灵歌赞同道,回头把楚融交到旋舞手上,又多嘱咐了两句,“我把最好的暗卫都挑出来留给你,谨慎着些,虽然叶阳皇后手中未必能有付太后手下那种级别的杀手,也要多加防范,你们乔了装再走,千万保护好郡主。” “姐姐放心吧,我明白的。”旋舞慎重的点头应下。 灵歌给她把最顶尖的十八名高手留下,又备足了银钱马匹,并且大致给她指了一条安全的线路这才放心,和秦菁、苏沐一行先走。 一行人依旧是快马加鞭的赶路,稍微绕了一段路,百里之外的翔阳,踩在马蹄之下,不过就是一天的路程。 而此时的西楚帝京,正因为楚明帝重病的消息全城戒严,陷入一片空前紧张的气氛当中。 凤寰宫里,叶阳皇后就着烛火把刚刚写好的密信用火漆封好递给等在旁侧的古嬷嬷。 “递出去吧,注意着点,现在是非常时期,万事都不容有失。” “奴婢明白,请娘娘放心。”古嬷嬷接了信,小心的揣在袖子里转身退出去,约莫半个时辰,她重新折返,从袖子掏出另一个信封从几案这头推到叶阳皇后面前道,“北疆那边传来的消息,请娘娘过目。” 叶阳皇后接过去,拆开来一目十行的看了,又随手扔到一边。 古嬷嬷不用她吩咐就过去捡了,取下灯罩在烛火上引燃,一边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看着,见她脸色实在不好,本来是不准备搭话,但是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道,“娘娘还是放宽心吧,虽然那里的事情不很顺利,但至少现在整个帝京都落在您的掌握之中,要成事,还是要在这里的。” “如果真是那两个小子各自难缠旗鼓相当,本宫倒也不担心了。”叶阳皇后死皱着眉头,神色颇有些不耐的闭目养神,“这都一个多月了,总说是在打仗,可是战报传回来又回回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由不得我不多想。” “娘娘是在怀疑什么?”古嬷嬷察言观色,揣测着又兀自否定了刚刚冲入脑中的想法,摇头道,“奴婢还是觉得娘娘您多想了,这些年卢妃跟七皇子下了多大的心思您都是看在眼里的,现在眼看着就只差一步之遥了,若要说七皇子和太子殿下之间有什么猫腻儿——奴婢还是觉得不足取信。” “话虽如此,可是本宫就是觉得蹊跷。”叶阳皇后缓缓吐着气,努力的想要压下心中燥郁之气,“老七十几岁就开始跟着他外祖卢艺在战场上历练了,若说他用兵如神,不容易攻克,本宫倒还觉得有据可循,可是老六,他哪儿来那么大的本事,仅凭着临时调集起来的十万士兵就撑了这么久?” “打仗这事儿,有时候也靠运气的。”古嬷嬷低声劝着,绕到案后轻轻给她揉着太阳穴解乏,“奴婢觉得大约是娘娘近来需要操持的事情多了,所以就容易胡思乱想。这样不好吗?那里七皇子和太子两方互相牵制,娘娘您在宫里这边反倒少了好些束缚,总好过他们都在您的眼皮子底下给您添乱添堵不是?”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有时候我倒是宁愿都把他们看在眼皮子底下,一目了然。”叶阳皇后不甚赞同的冷嗤一声。 有古嬷嬷给按着头,她倒也不觉得那么难受了,稍稍摊开了手脚靠在椅背上。 主仆二人于是不再说话,各自沉默着想事情。 又过来好半晌,灯罩底下的蜡烛燃尽了。 烛泪滚下,最后一点灯芯发出嗤嗤的爆裂声。 叶阳皇后眉心一跳,猛地睁开眼。 古嬷嬷正在失神,被她骤然冷醒的目光吓了一跳,急忙就去取下那灯罩换蜡烛。 叶阳皇后看着她手下利落的动作,神色莫名有点恍惚,突然对着那灯影自嘲的扯了下嘴角道,“嬷嬷,最近我想起那孩子的时候越发多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古嬷嬷闻言,手指一抖,险些就把烛芯整个剪掉。 她知道叶阳皇后说的是谁,这天底下也唯有她知道,可是这个人,叶阳皇后惯常的不提的,尽管近一年多的时间里她每晚都做会在噩梦里梦到,却十分忌讳,绝口不提。 “娘娘是不是累了?”古嬷嬷不敢触她的霉头,却更不敢对她的问话置之不理,只就尽量避开和她目光的正面接触,旁敲侧击的提醒。 叶阳皇后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话,仍是自顾看着眼前晃动的烛火失神,“说到底,终究是我对他不住,那孩子——” 她似是在回忆什么,但想着想着又忍俊不禁的笑着闭了嘴。 “娘娘累了,奴婢伺候您歇下吧!”古嬷嬷强压下心头的不适感过去扶她。 这一回叶阳皇后倒是没有拒绝,搭着她的手进了内室。 古嬷嬷心知叶阳皇后今日的情绪反常,几乎是大气不敢喘的默默做事,伺候她睡了,等到最后捧着宫灯从里面退出来的时候早已经汗流浃背。 次日一早,叶阳皇后醒来,梳洗停当之后,仍然命人准备了丰盛的早膳亲自送到楚明帝宫里。 半月之前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场恶病,楚明帝如今已经卧床整整一十六天不起,太医们天天问诊,各种汤药熬好了流水一般的往里送,却是收效甚微。 荣妃她们几个身份高些的妃子,连带着正在病中的卢妃都主动请缨,几人轮流着过来侍奉汤药。 叶阳皇后倒是没凑这个热闹,只是每日清晨例行公事,都会让小厨房备下,亲自送一道早膳过来,聊表心意。 这日她前去楚明帝寝宫的时候,恰是迎着卢妃手里端一个空药碗从里头出来。 这段时间,虽然楚越不在身边,但卢妃的病情却缓和不少,就是病了那一场之后,身体异常的消瘦和单薄。 两个人,狭路相逢,自然而然的各自止了步子。 “娘娘金安。”卢妃略略屈膝福了福。 “卢妃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免了!”叶阳皇后淡然一挑眉,便要继续往里走。 卢妃站在当中没让。 叶阳皇后也不介意,脾气很好的往旁边绕了一下。 眼见着就要错肩而过,卢妃突然猝不及防的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她的手指枯瘦,甚至有些硌人。 叶阳皇后垂眸看去,微微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卢妃并不抬头去看她的脸,眼中神色晦暗冷冷的盯着自己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清晰而缓慢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对陛下做了什么?” 她问的直白,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质问。 叶阳皇后闻言,突然就像是听了笑话,冷不防仰头笑了出来,完全不顾及内殿之中还睡着个病入膏肓的楚明帝,笑的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卢妃就那么神情冰冷的看着她笑,不避不让也不松手。 叶阳皇后自己笑了一阵,大约也是觉得无趣,这才抽出帕子抹了抹眼角溅出来的一滴泪花。 “你笑够了?”卢妃重又开口,十分执拗,“那就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把陛下怎么了?” “陛下是病了,什么叫本宫把她怎么了?”叶阳皇后一撇嘴,神态之间颇多不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年,本宫与他碰面的场合都屈指可数——” “叶阳珊!”卢妃不耐烦的沉声打断她的话,“你跟我之间,不必来这一套,我知道是你做的,陛下他一向身子健朗,若不是有人暗中使阴招,他怎么会突然倒下还一病不起?” “卢妃,注意你的身份!”叶阳皇后也于瞬间敛了笑容,针锋相对的冷哼一声,“要质问本宫,还轮不到你来!” “呵——”卢妃闻言,反倒是如释重负的笑了笑,一字一顿笃定说道,“果然是你做的!” “怎么就是本宫做的了?本宫做了什么?”叶阳皇后却不中计,只就好整以暇冷漠的她,“在本宫面前,我劝你还是不要自作聪明的好。有这个闲工夫,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你现在的这把身子骨啊,唉!” “你放心,我肯定活过你!”卢妃挑眉,眉宇之间自是有那么一股子不被磨灭的凌厉之气。 若在平常,叶阳皇后肯定是没兴致和她耍嘴皮子的,这日却是难得的心情好,紧跟着摇头笑道:“这还真就未必!” 她说的笃定,甚至还带了丝势在必得的得意。 卢妃心里瞬时警觉起来,心里戒备上,嘴上却是不让,“你还真就别得意,就凭你暗中下药那点小手段,大约也就这么点出息了吧!” “本宫的手段多的是,只看你值不值得让我使出来罢了。”叶阳皇后漠然道,说着突然咝咝的抽了口气,略一倾身过去,凑近卢妃面前道,“哦,对,本宫刚刚得到消息,七皇子貌似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提前恭喜你,终于又要母子团聚了。” 留下这么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叶阳皇后就抛开卢妃不管,径自进了内殿。 卢妃站在原地未动,看着她翩然离开的背影,半晌,眼底露出一抹阴测测的冷笑来。 相安无事的又过三日,楚明帝的病情还是不见好转。 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经得了宣召,刚刚回封地不久就又急匆匆的带着家眷奔回帝京。 这日两人前脚回京,马上就连夜带着王妃进宫前去探望楚明帝。 巧在刚好赶上卢妃过来侍奉汤药,几人在楚明帝寝宫门口遇见,正要寒暄,宫门之内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出几个人来。 “叶阳珊?”卢妃沉吟一声,心里顿时生不好的预感来。 紧跟着满面肃然的叶阳皇后已经到了眼前,高居于门口的台阶之上广袖一挥,直指卢妃,怒声喝道,“把这个瞒上欺下意图作乱的贱人给本宫拿下!” 话音未落,她身后已经有侍卫夺门而出,不由分说将卢妃钳制在手。 “叶阳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陛下寝宫之前公然动我?”飞来横祸,打了卢妃一个措手不及。 “像你这样包藏祸心的贱人,就算是当着陛下的面,本宫办了你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叶阳皇后高高在上,笑容冷酷。 大皇子和二皇子对视一眼,最后由忠厚老实的大皇子上前一步,调解道,“娘娘,这是怎么一回事,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这是陛下桌案之上刚收到的密报,你们自己看吧!”叶阳皇后把手里一份信函交给古嬷嬷呈送下去,一边痛心说道,“陛下重病,传召来了你们兄弟回京探病,老六和老七忙着内斗,传了他们多次都迟迟不归,现在好了,老七竟然借机私调北疆驻军秘密往帝京方向潜返,这分明就是居心叵测,要趁着陛下病重之机生事呢。卢妃是老七的生母,若是没有她暗中通风报信传递消息,想来老七也没有这个胆子。” 楚越手中控制着整个北疆的驻军,而且他本身又是个极有见地和主意的人,发生这样的事也不无可能。 也不知道是不有人刻意宣传,这里正在争执的时候,荣妃、元妃还有成渝公主等人也都闻讯赶了来。 卢妃听着叶阳皇后的说辞,反而镇定下来,冷声道,“叶阳珊,你这是欲加之罪,本宫要见皇上当面陈情,你没权利定我的罪!” “陛下被你生的那个孽子气着了,正在卧床休养,说了暂时不见外人。”叶阳皇后冷笑。 卢妃张了张嘴,眼中闪过终于闪过一丝慌乱,不可置信道,“你要软禁陛下?” 叶阳皇后却不理她,直接一挥手道,“先把卢妃押入天牢,等楚越伏诛之后再一并发落。” “是,娘娘!”几名侍卫押着卢妃就走。 “这里好热闹!”人群之后却有人言笑晏晏而来。 裙裾翻飞,上面大片艳红如血的海棠花随着脚下步子翻卷出别致而耀眼的风景。 众人循声望去,脚下下意识往两旁让路的同时,都露出见鬼一般的神色。 “荣安?”站在人前的成渝公主最先反应过来,欣喜之余一个箭步上前握住秦菁的手,“真的是你?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 “有点要紧事急着去办,走的匆忙了些,所以才没来得及和皇姐你们打招呼。”秦菁回握住她的双手略略安抚,却也不多寒暄,又兀自从她手里抽回自己的双手,径自上前走到台阶之下,仰头去看立于大殿之前的叶阳皇后,微笑说道,“不过本宫走前是叫人入宫来知会过父皇的,怎么父皇没有与娘娘说吗?” 事到如今,她到底有没有和楚明帝打过招呼已经不重要了。 “陛下正在病中,大约也是觉得这不过都是些小事,所以没顾上吧,你现在回来就好,别的都不重要了。”叶阳皇后也不拆穿,只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漠然俯视脚下众人,面容冷峻神色森凉。 秦菁这段时间的行踪的的确确已经发展成了她的心病,纵使到了这一刻,叶阳氏也仍是怀疑她的真实去向。 “谢谢皇后娘娘宽仁,不与我一般计较。”秦菁屈膝一福,落落大方,恭谦有礼。 说话间她的目光四下里一转,从神色各异的人群中缓缓过了一圈,最后仍是定格于叶阳皇后脸上,不解道,“今儿个这是什么日子?怎么大家到的这么齐全?难道是我不在的这几日错过了些什么?” “这还要问皇后娘娘了。”荣妃冷冷一笑,语带讥诮,话虽然是说给秦菁听的,目光却留在叶阳皇后脸上分毫不让,“这段时间你不在宫里,不知道也不奇怪,你父皇病下了,可是咱们这位正宫娘娘却把人给私藏了起来,死活拦着不准咱们见,却也不知道到底安的什么心!” “是么?父皇病下了吗?”秦菁讶然,但是这个表情只在脸上维持了一瞬,马上消散,又恢复了之前那一抹闲适优雅的笑容来。 眼下楚明帝病着,她这么笑着怎么看都不合适。 可偏偏她像是毫无所查一般,一边已经欢快的招招手,示意身后跟着的灵歌把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捧出来奉上。 叶阳皇后冷眼看着,却没有立刻去接。 秦菁看出她眼中狐疑之色,便是主动笑道,“不是说父皇病了吗?父皇日夜为国事操劳,多半也是心病,我这趟回来顺带着给他捎了件礼物,父皇看了,十有*是会不药而愈的。” “什么了不得的礼物?会这么灵验?”向来藏不住话的二皇子妃曾氏小声的嘀咕。 叶阳皇后的目光落在那锦盒上,良久未动,一直过了半天才不得不示意古嬷嬷,“收下吧,回头呈给皇上过目!” “是,娘娘!”古嬷嬷低声应道,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把那盒子捧过去就要往里头殿里送。 “皇后娘娘怎么就一点也不好奇呢?难道您就不想一睹为快?”秦菁眼疾手快,言笑晏晏的上前一步。 她笑的神秘,甚至于近乎诡异。 其实叶阳皇后心里也着实对这盒子里的东西好奇,只是强忍着不想让秦菁打岔她今天的正事罢了。 这样被秦菁三番两次的一撩拨,她竟也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就算皇后你不好奇,好歹是打开来让咱们见识见识啊!”荣妃伸长了脖子去看,忍不住的开口求情。 叶阳皇后也是忌惮着秦菁,略一忖度,还是点头,对古嬷嬷飘了个眼风过去道,“打开吧!” 古嬷嬷有些忐忑,同时更有些期待的拨开锁扣掀开了盖子。 本着先睹为快的心思,她第一个就迫不及待探头往里看,这一看之下紧跟着就是一声惨叫冲天而起。 “啊——”的一声响过天际,古嬷嬷几乎是耗尽全力的用力将那盒子一甩。 下一刻盒子落地,她自己也在台阶上一脚踩偏,咕噜噜烂西瓜一样从台阶高处翻滚而下。 第四十六章 盒子里一颗已经完全失去血色的头颅被古嬷嬷抛的老高,紧跟着坠落,从台阶上一骨碌滚到最底下。 秦菁站在当前仍是言笑晏晏的看着,成渝公主等女眷却早就大惊失色尖叫着四下逃窜。 就连钳制住卢妃的两个侍卫也一时愣神,被她挣脱了开去。 古嬷嬷滚到地上,头破血流,再加上受惊过度,整个人死狗一样哀哀的趴在那里哭号,爬都爬不起来。 台阶之上,叶阳皇后虽然还勉强保持镇定,却也是面色铁青。 “荣安,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把这么个肮脏玩意儿带进宫里来,还妄图惊吓皇上吗?简直可恶!”差一点连最后的风度都难以维持,叶阳皇后几乎暴跳如雷,慌忙指挥身边婢女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古嬷嬷搀起来。” “哦,是!”宫婢们也被那人头吓得魂飞魄散,被她厉声呵斥着才勉强回神,匆匆跑下去,几人合力把古嬷嬷拉起来。 古嬷嬷哀哀的惨嚎着,一张老脸上面涕泪横流,完全找不回神智的模样。 叶阳皇后见她满脸血的模样更是怒上心头,神色一厉霍的扭头看向秦菁。 秦菁却不等她发难已经兀自开口,懒洋洋道,“娘娘这么激动做什么?谁知道古嬷嬷她跟在娘娘身边,胆子还这么小,早知道她这么不经吓,本宫就直接让灵歌把东西呈给您亲自过目也就是了。” “你是故意的!”叶阳皇后恨恨咬牙,袖子底下手指捏的咯咯响。 “怎么会?古嬷嬷和本宫无冤无仇的。”秦菁粲然一笑,神色突然化作诚恳,道,“这件东西,本宫是真心实意要呈送给娘娘过目的。” 她说着就怒目而视横了灵歌一眼道,“还不把东西捡起来,给皇后娘娘呈上来?” “是,公主!”灵歌应道,走过去弯身捡起那颗人头。 人头切下来已经有四五日了,明显是用了特殊的香料防腐,但那股味道却是真的让人很难消受。 灵歌没事人似的提着人头走过来,叶阳皇后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别过头去厉声斥道,“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了,荣安,本宫姑且看在秦宣帝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你若再这么不识好歹,就休怪本宫——” “娘娘又待怎样?”秦菁莞尔,无所谓的耸耸肩道,“大晏英帝刚刚宣布亲政,付太后那样老资历的深宫女子都当不得数了,或许皇后娘娘较之更为高段?” 叶阳皇后闻言,心中暗惊。 她的第一反应是秦菁在乍她,但转念一想,秦菁会突然提起大晏,绝非偶然。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秦菁离京这才多长时间?而且大晏那里又没有明确消息传过来。 可她这里一直隐忍不发,就是在等付太后成事之后的里应外合,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这个消息是真的—— 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什么大晏太后?荣安久不回帝京了,莫不是一时适应不了,欢喜的疯了?”强作镇定的暗暗提了口气,叶阳皇后不动声色的淡淡说道。 “可能是吧,久不见皇后娘娘您了,即使出门在外,荣安对您也是记挂的很。”秦菁半真半假的一扯嘴角,忽而亲昵的往她身边凑了凑。 叶阳皇后戒备着略略往旁边偏了偏身子想要让开,就听见她的声音缠绵至极,低低的飘入耳中,“我去过大晏了。” 如同当空一记猛雷砸下来,叶阳皇后身子一僵,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完全冻住。 “在那里本宫学了一个词语叫做反客为主。”秦菁一笑,趁她一时回不过神来,招呼了灵歌,然后抬手一指那颗人头道,“而这颗人头呢,本宫为它取名,釜底抽薪,不知道皇后娘娘您意下如何?” 叶阳皇后抖了抖,心身不稳的略一侧眼去瞅了一眼,紧跟着胃里翻腾,转身扑到门廊一边干呕起来。 颜玮的人头!颜玮!是颜玮! 釜底抽薪!的确是釜底抽薪!真是好一招的釜底抽薪! 她其实不是真的恶心,就是心里千头万绪,一时间有点无从理顺,这便找了个机会去借故冷静。 秦菁却不肯就此放过她,施施然走过去递了方帕子到她面前。 彼时除了灵歌,就只有她们两人在台阶上,秦菁忌讳也不是很大,就那么闲散的往门边一倚,悠悠说道,“知道他的人头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叶阳皇后虽然在极力压抑心中汹涌的情绪,胸口处还是隐约看出不住起伏的节奏。 秦菁凑在她耳畔吐气如兰,淡淡说道,“那是因为他认错了主子!” “那你也该把这个玩意儿拿去给老七看才对,对本宫来显摆个什么劲儿?”叶阳皇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皇后娘娘的演技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人赃并获了还能这般泰然处之,面不改色心不跳。”秦菁也不当众去拆穿她,反而状似亲密,一直用耳语的方式与她交谈,“所有人都以为经过颜汐的事情之后,颜家父子一定会和七皇子连成一气,可事实上他们都不知道皇后娘娘还有一种本事,就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能人所不能。颜璟轩真正效忠的主子是你,颜玮屯兵三十万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等在最后这个关键时刻,做你最出其不意的一道防线,助你成事的。” “你必要在这里乱扣帽子,什么颜璟轩,什么颜玮,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叶阳皇后捏着帕子,一时半俯身靠在门边。 此时她不敢起身也不能起身,因为连番的重创之下,她知道,自己此时连最起码的表情都维持不好。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从来没打算要你的命。”秦菁也不管,就斜倚着旁边门柱立在旁边陪着她,并且用仅限于两人之间的声音和她交谈。 “纵使你想,怕是你也没这个本事!”提到这一点,叶阳皇后终于缓上一口气来。 她拿帕子拭了拭嘴角,然后用力深吸一口气,扶着旁边石狮子站起来。 秦菁心中了然,侧目扫了眼身后楚明帝的寝宫。 叶阳皇后已经恢复过来,她眼中带了丝古怪的笑意,近乎玉石俱焚的惨烈,大声道,“来人,太子妃滥杀无辜,肆意残害国之栋梁故宫之臣,把她和卢妃那个贱人一起,打入死牢,等着听候陛下判决!” 为了安排今晚的大动作,叶阳皇后已经提前把明帝寝宫内外的侍卫全部调换。 她一声令下,马上就有侍卫上来拿人。 秦菁没动,却是卢妃不甘的挣扎了一下,据理力争道,“叶阳珊,既然你是指证本宫和越儿里应外合,私调军队意图不轨,那么至少也要捉贼拿脏,等到越儿兵临城下才能名正言顺的拿我,此时你就这般迫不及待的要将本宫入狱,岂不是有捕风捉影之嫌?” “等到楚越兵临城下?卢妃你当真是狼子野心,死不悔改!”叶阳皇后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有你这句话,本宫今日拿了你也不冤了。” “你——”卢妃气结,还要再争辩的时候,远处突然又是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怎么老七也在这里么?他的差事这么快就办妥了吗?” 楚奕的声音,永远都带着那一线疏离而不显热络。 这个时候,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叶阳皇后心下又是一沉。 楚奕策马而来,不消片刻已经到走到近前。 “皇后娘娘?”他却也不下马,只就闲适的把玩着手里马鞭,目光冷漠的看着叶阳皇后。 叶阳皇后沉着脸,这一晚上已经有太多的出其不意,让她胸中火气被撩拨到了极点。 她上前一步,冷冷看向卢妃道,“你不是应该还在北疆督战吗?陛下那里已经接到密报,楚越擅自调动北疆守军,往帝京方向开来,太子你这一路回来,难道没有丝毫觉察吗?” 先入为主的定了楚越的罪,然后又狮子大开口的想要把楚奕也拉下水? 看来今天这叶阳皇后当真是准备殊死一搏,不准备回头了。 “怎么皇后娘娘听不懂本宫的话吗?”楚奕错开视线不拿正眼看她,“谁说七弟是私自调配军队的?又有谁说他是要将北疆驻军开往京都的?” 自从楚奕回国之后,他和楚越之间就是水火不容。 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楚奕竟然为楚越分辨起来? 所有人都露出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楚奕便是在这些目光的聚焦之下再度淡淡的开口,“他麾下的北疆守军,是奉本宫的命令急调离营的,皇后娘娘还有什么疑问吗?” 明明是一个可以攻击他的机会,但此时叶阳皇后闻言,却觉得连吃了苍蝇的感觉都不如,狐疑道,“你?” “是啊,就是我!”楚奕肯定道。 “私自调配边境守军是什么罪名,殿下不会不知道吧?”叶阳皇后机械化的追问,心里却怎么都觉得不像那么回事。 “皇后娘娘统管后宫事物辛苦的很,难不成现在连带着前朝军务也想插手了?”楚奕反问,语气不善。 “只是因为陛下正在病中,本宫不得不帮忙过问罢了。”叶阳皇后一扯嘴角,冷冷说道,“殿下还说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了,唆使七皇子私调军队,你罪无可恕,他也难逃罪责。” “可本宫也不是私调啊!”纵使不苟言笑,楚奕此刻也终于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 随即他一揽袖口,从里面掏出一枚纯金打造的令箭出来,轻描淡写的往叶阳皇后面前一晃。 “是父皇的金箭?”二皇子当先不可思议的惊呼一声。 所谓“金箭”实则是楚明帝攥在手中,总管全国兵权的特殊虎符。 可以凌驾于虎符权力之上,对国中所有的军队都起到调配作用的谕令。 “父皇赐本宫金箭在手是何用意,皇后娘娘难道还不明白吗?”楚奕高居马上,以一种睥睨之姿冷冷的看着对面台阶上的叶阳皇后。 “历来金箭都是一国之君亲管,此时金箭在你手里,本来就不合情理,依本宫来说——”叶阳皇后神情冷厉,说着却是语气一顿,更添森寒,扬手一指楚奕,怒声道,“你分明就是存了不臣之心,意图不轨!” 这一支的金箭的力度非同小可。 叶阳皇后没有因此乱了方寸,已经足见她定力非常。 人群之中隐隐有了躁动之声,成渝公主一急,立刻抢上前去一步,大声道,“什么不臣之心?六皇弟本来就是父皇钦点的储君人选,西楚的江山社稷迟早总要交到他的手上,不过就是一枚金箭罢了,就算是父皇提前赐予他保存也在情理之中,皇后娘娘未免小题大做了。” “成渝公主此言差矣。”叶阳皇后不以为然的斜睨她一眼,神色倨傲,“就算皇上已经定了他的储君之位,但只要他一天没有正式加冕为帝,他就不是我西楚的一国之君,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未在其位而先行其政,这不是居心叵测又是什么?” “他名不正言不顺,你就名正言顺了?”冷不防又是一声天外传音。 只是与头两次不同,这一次的声音不是来自远处的御道小径,而是来自眼前楚明帝的寝宫。 这个声音是—— 楚明帝? 所有人都是心神一震,有人欢喜有人惊恐,却都是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 却是楚明帝带着四皇子楚华从寝宫里头出来。 按理说他病了这么久下不来床,就是要勉强撑着出来,也得要楚华扶着的。 可是眼前的楚明帝却是精神矍铄,步伐稳健,行走之间健步如飞,除了脸色还带一点病态的暗黄之外,整个人竟然和平时完全没有两样。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站着,甚至有人安安忖度,是不是回光返照。 只有叶阳皇后心明如镜。 她的目光从楚明帝挺拔的身影上掠过,再看一眼规规矩矩跟在后面的楚华心里已经了然,并且瞬间凉了半截—— 楚华,背叛了她!背叛了他们之间订立的盟约和合作法则! 因为她和楚明帝不睦并且私底下断绝往来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当然,更重要的是为了借刀杀人,以便于在关键时刻撇清嫌疑,所以她教唆了楚华去对楚明帝下手,却万万没有料到,她千挑万选出来的最得意的盟友,竟然完全靠不住。 “你——背叛我?”接二连三的受挫,让她终于忍无可忍的一夕爆发。 可是爆发之余,叶阳皇后才发现,她连质问都提不起应有的气势来。 “你口口声声说要收用我,可是却当先毫不容情的将我母妃置于死地,你这样的人,薄凉至此,保不准哪一日你将我用完之后就会一脚踹开。”楚华面无表情冷冷说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信过你!” 从一开始就没有? 所以—— 这丛一开始,就是一个逼她就范的陷阱? 叶阳皇后脚下一个踉跄。 楚明帝却似乎根本没有打算质问她什么,只就嫌恶的看她一眼,已经抬手招呼了侍卫道,“居心叵测,弑君夺位,祸乱宫廷,押下去!” 语气很轻,也无丝毫威严可言,但是每一个字落下来,都如千斤重石半空跌落,咋的人近乎窒息。 楚明帝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纵使他们都是提前得了叶阳皇后关照,这些侍卫也很容易分辨出眼前的风向,一拥而上来拿人。 “皇上!”叶阳皇后惊慌失措,情急之下大声道,“你不能——” “朕不会杀你!”不等她说完,楚明帝已经面无表情接下她的话茬,“朕答应阿敏的事一定会做到,即使这个承诺是在她真的看清楚你的为人之前所做的。” 楚奕翻身下马过来给楚明帝见礼,楚明帝挥手示意他免了,“朕今天有点累了,这里的事,就由你看着处理吧。朕,不想再见到这个女人!” 说完,不等任何人反映就转身回了寝殿。 他不下令杀叶阳氏,却不代表着别人也行。 叶阳皇后茫然站在那里,楚奕目送了明帝进去,却是不忘了继续之前未完的话题给她解惑:“翔阳侯最近私结粮草蠢蠢欲动,本宫奉父皇之命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因为察觉他那里意图不轨,所以就让老七调派人马平乱,这样的解释,皇后娘娘还有异议吗?” 就是因为得知楚越那里动了大军往帝京方向进发,这才让叶阳皇后产生了错觉,选在今日发难,怎么到头来却变成针对翔阳侯了? 感觉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罩下来,完全却找不到边际。 叶阳皇后茫然的站着,想笑又笑不出来。 她不想把自己当做一个笑话来看,可是纵观全局,她真的就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天大的笑话。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她喃喃低语,每一个字都透着惶惑和不甘。 他筹谋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到头来却是铺天盖地一场空?一败涂地也还罢了,竟然—— 输的这么离谱? “因为你只想利用人,而从不想给对方相应的报酬,即使只是作为棋子,试问这世界上又有几个傻子,是甘于被你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女人利用到连渣也不剩的?”秦菁扯了扯嘴角,走过去挽了楚奕的手。 卢妃和叶阳敏之间不为人知的旧交情,换了楚越的妥协。 而楚华,终究不算太蠢,最后关头也没打那个舍弃自己母妃去弃暗投明的如意算盘。 西楚这整一场大位之争下来,延续了十数年,但最后真正惨败的,从头到尾不过叶阳珊一个人! 只可惜,她那样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过错的。 赵岩奉命带人过来押着叶阳氏离开,她几乎是本能的还想挣扎,可是楚明帝已经不在当前,而面对秦菁,她总直觉的以为这女人不把她抽筋剥皮已经算是客气的了,更遑论讨人情。 浑浑噩噩的被人半拖半拽的离开,其他人寒暄着正要各自散开,跟在赵岩身后的那对御林军中突然起了混乱,不知道是谁突然疯狂的大吼一声,左奔右走的撞倒一大片人,就在所有人乱成一团的时候,那人却已经扑倒队首,抬手一把短刀插在了叶阳皇后的当胸。 那人,却是穿着一身侍卫服失踪了好几个月的三皇子楚原。 “我不过是你用弃了的一颗棋子,我就是用弃了的一颗棋子!”楚原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吃吃的嚷着,唯有两眼猩红,闪烁着一种奇异而疯狂的光芒直直逼视叶阳皇后的面孔。 他的手下握着那把匕首,不住的发力。 叶阳皇后眼神惊惧,脚下步子凌乱的一退再退,一直到身子卡到后面的柱子退无可退。 “来——来人——”她哑着嗓子喊,声音溢出喉管,竟然出其不意的带着强烈的颤抖。 楚原脸上疯狂的狞笑随着她胸口涌出的新鲜血液而无限的渲染扩大,梦魇一般,刺激的人头皮发麻。 如果就让楚原这么杀了她,事后谁都无从追究什么。 “阿奕!”秦菁抿唇,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上前一步,握住楚奕的指尖。 楚奕从远处收回视线,目光柔亮如水,静静的望进她略显无奈的眼眸当中。 秦菁握着他的手,目光恳切的轻轻摇了摇头,“留她一条命!” 楚奕用空出来的左手手指拨开她耳机垂落下来的一线发丝,突然笑了笑,“听说,她现在每晚入夜都必做恶梦。” 两个人心照不宣,却都明白。 秦菁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罢了!”楚奕出一口气,转而对赵岩吩咐道,“皇后娘娘身份尊贵,回头到了天牢记得选一间最密实的牢房,最好窗子也不要开,一定要好好伺候着皇后,让她能够长长久久的活!” 既然她这一生已经离不开阳光,那么就让她永傍黑暗而生,时时刻刻都沉浸在那个摆脱不掉的梦境里,去忏悔自己的一生吧。 而西楚宫廷中最为荒唐和无稽的一个夜晚,也将在这里,永远的画上一个句点。 “我们走吧,趁着今晚融丫头还没有回来!”不再去理会这里的喧嚣,楚奕揽着秦菁的肩膀往另一侧通往宫门的小径走去。 秦菁靠在他的臂弯里一路安静的走,走了一阵,突然低声道,“哪天有空,我们去看看如风吧?” ——完结—— ------题外话------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结局,立时九个月,公主终于顺利结稿了,谢谢每一位宝贝们一路走来的支持,我有很认真的在写这个故事,所以看到你们喜欢,也真心的哈皮~ 大结局,五万字在这里,本来最后这一段的剧情还能多写一些的,8过章节最大字数只能五万,再加上我又开夜车了,昨天早上七点到现在,脑子已经不转了,所以,就这样吧,故事是完整的,就省了点啰嗦而已O(∩_∩)O~ 我先去补眠,然后番外,我自己这里暂时木计划,宝贝们想看哪一断给我留言,等我调整好状态,尽量满足你们╭(╯3╰)╮ 第一皇女 秦氏和晏氏交界的草原地带,由于两国的游牧民族不通教化连番生事械斗,终于引发大规模的战争。2 大秦长乾十六年,蠢蠢欲动了很多年的秦、晏两国于边境青桑草原拉开战事。 晏氏以镇西大将军樊泽为主帅,屯兵三十万,在边境桓城建成一座铁血壁垒。 大秦方面则以骠骑将军萧羽率军迎敌,同是三十万大军压境,与大晏人对垒不下。 战争从除夕之夜爆发,打的如火如荼,漫漫草原之上,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四月,这场战争已经演变进入白日化阶段。 白水河边,大晏人以三千铁骑践踏秦军将士万人尸骨,士气大震,正在兴致勃勃打扫战场搜刮战利品的时候,另一侧的矮山上突然一支响箭破空而出。 雪亮的箭锋,刺破苍穹,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对方骑兵主帅冯岩扫落马下。 “将军!” “保护将军!” “有埋伏!” “快,旁边的山上有埋伏!” 士兵们顿时阵脚大乱,手忙脚乱的聚拢过来。 冯岩倒在泥泞里,手脚抽搐了两下,嘴唇嗡动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是手脚一阵痉挛之后不可置信的瞪着对面的山头咽了气。 对面半山腰上,一骑黑马踟蹰于苍翠的树木之间,马背上高坐的少女穿一身利落的白色骑马装,锦缎般黑亮的长发以金冠束成简单的马尾,发丝飞扬,舞动在弥散着血腥味的苍风里。 远远的,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只就那一人一马站在那里,明明不过一点模糊的剪影,却仍给人一种强悍到不容忽视的震慑力。 彼时她手上还握着一把经过特殊改良过的小型弓弩,以一个搭箭拉弓的姿势,满是挑衅意味的看着脚下乱糟糟闹成一片的大晏士兵。 百十丈开外的距离,即使那弓弩经过改良,爆发力大大提升,但是能这样稳准狠,一箭将身经百战的大晏将军射落马下的—— 可见这女子的箭术何等精湛。 “在那里!”有人从最初的震惊情绪里回过神来,指着对面的山头惊慌大叫。 无数道视线齐齐的扫射过去。 他们原以为是秦军设下的伏兵,但抬眼见到对方不过一人,还隐约是个女子的身形时,无不齐齐震住。 “怎么好像是个女人?” “怎么会?” “怎么回事?是大秦方面的探子吗?” “看样子似乎不像!” 因为不确定对方是不是还有埋伏,三千多人,群龙无首,面面相觑,不知道何去何从。 那女子一箭射出,却不恋战,只就从容不迫的收了弓弩,往马背上一挂,然后利落的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白水河上过来的风带着湿冷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发丝,黑色的披风划出一道冷厉的弧度舞在身后。 三千大晏士兵眼睁睁的看着,半山上那一抹剪影如惊雷骤起带来的一道闪电,以惊艳之姿猝不及防的现世,又这般不可思议的迅速消失。 马背上的少女伏低了身形,座下骏马如飞,沿着山间小径一路蜿蜒而去,绕过整条山麓驶入草场,往大秦驻军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夹答列晓 因为战乱,这片草原上的游牧民族都已经迁徙到了别处躲避灾祸。 整个草场空旷,一望无际。 四月的气候之下,草场反绿,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偶尔有胆小的棕色野兔从浩瀚如海的牧草丛中迅如流星飞快的蹿出去。 如若忽略两军频频交锋所遗留下来的血迹和就地堆垒起来的坟包,当真是可谓一片赏心悦目的风景。 少女一路疾驰,迎着风,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冻的微微发红,鼻翼随着呼吸而轻微的抖动,唇角自始至终飞扬的一个弧度带一点俏皮的模样,而整张脸上的光彩却尽数集中于那双墨黑如玉又璀璨如星的眼睛里。 那是一双十分奇异而美丽的眸子,仿佛浩瀚如海又可容纳百川,沉稳内敛之中又隐隐蕴含着一种震撼人心的惊艳光芒。 只一眼,就可以让天地万物为之失色。 尤其是她这样一张本就光彩照人的脸,衬着那眸子,仿若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再没有什么光彩能出其右。 她的马跑的极快,转瞬已经把身后绵延不绝的矮山彻底甩在了身后。 大秦的军营驻扎在离此十五里外,远远地看着军营在望,对面林立的军帐群中突然另有一骑快马飞跃路障奔驰而出。 马背上,同是白袍坦荡的少年,容颜俊俏如玉,凤目妩媚、顾盼生姿。 “吁——”少女的嘴角不觉一阵抽搐,手挽住缰绳用力一收。 因为她拉缰绳的动作用力过猛,那马嘶鸣一声,直立而起,狠狠的甩了一下头才稳住步伐,剧烈的冲击力下,生生把脚下草皮给踏毁了一小片。 “安阳,怎么没直接来军营,表舅舅正担心你呢,你再不来,我就要回头去找你了!”对面那人迎上来,挑眉一笑的模样,鬼魅华丽的竟然比女人还多几分妖娆之态。 “娘娘腔!”楚融心里暗骂一声,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要你管我?” 话音未落,对面那少年的马背上突然从他身后探头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来。 未满三岁的毛头小子,显摆着几颗米粒牙冲她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皇姐!”楚云辰笑的极尽巴结讨好之意,因为太了自己这个姐姐的脾气,臭小子也只敢死扒着那少年的腰带,露出半张脸来给她打招呼。 “楚云辰!”果不其然,楚融的脸瞬时就黑成了锅底灰,一抽马股上前,不由分手抓着自家小弟的后领口一提。 圆嘟嘟的小胖子楚云辰虽然做了十足的防备,还是小野猫一样被她提在了手里。 “谁让你到处乱跑了?”楚融横眉怒目瞪着他,“下回是想要我跟对待老三一样把你关起来吗?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跟着来?就不怕父皇和母后担心?” “父皇就只担心母后,才不管我。”楚云辰完全一副没脸没皮的模样,一边挣扎着想要摆脱她的魔爪手脚胡乱踢腾,一边笑嘻嘻道,“母后肚子里又有小弟弟了,也不管我!” 那少年闻言却是噗的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把玩着手里马鞭饶有兴致的冲他点点头道,“喂,四殿下,你怎么断言皇后娘娘肚子里的又是小皇子而不是小公主?” “父皇不喜欢!”楚云辰扁扁嘴,一副你看看我就知道了的表情,然后紧跟着又马上笑的露牙不露脸的模样讨好的看向楚融道,“他说有皇姐就够了,其他的都是儿子,省心!” 楚融之后,楚奕和秦菁又再生了三个儿子。 继时年十一岁的太子楚云锦之后,还有五岁的三皇子楚云宁和如今还不满三岁的楚云辰。 这三个小子,除了楚云锦在性格上和母亲秦菁的沉稳冷静一脉相承之外,另外两个完全就是楚奕小时候的翻版,调皮捣蛋、不学无术。 楚奕本身就是个孩子气的个性,用他自己的话说,做了皇帝之后天天在前朝和那些臣子们摆着一张苦瓜脸演戏已经让他减寿十年,所以为了活的滋润,一下朝回来就原形毕露,除了孜孜不倦的哄媳妇开心十几年如一日之外,对这些孩子完全撒手不管,一副放养的架势。 好在是小太子云锦自己争气,不用他们夫妻费心。 剩下的楚云宁和楚云辰这俩,却俨然一对混世魔王,把宫里折腾的天翻地覆。 前几个月去太上皇居住的行宫过年的时候,俩人半夜溜进下人房,把所有内侍的裤子和宫女的裙子都偷出来塞进泔水桶里运出了行宫,结果第二天整个行宫鸡飞狗跳,所有人都裹着被子四处找遮羞布,不得已,下人们被迫集体罢工,险些连年夜饭都要作罢。 秦菁动了怒,楚奕就一本正经的板起脸来嚷嚷着要关要罚,但偏偏是当着楚明帝的面,直接就被楚明帝拦下了,作罢。 两个小子都有点怕秦菁,而楚奕却又万事都以秦菁为先,久而久之,俩鬼精灵都发现了一个秘密—— 纵观整个西楚宫廷上下,母后最大,而在这个最大的权威之下也有例外,他们唯一的大皇姐楚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不在任何人的管束范围之内的当之无愧的第一皇女! 无论是父皇母后还是皇爷爷,哪怕是对任何人都冷冰冰的卢太妃,或者更远的,他们远在大秦的皇帝舅舅,都对这个皇姐是百依百顺的。 而偏偏他们这位皇姐,自幼就性子乖张古怪,喜欢标新立异独树一帜。 如此一来,俩小子就找到了挡箭牌—— 傍上了楚融的大腿。 有事没事就粘着她,闯了祸,也好蹭个安全。 这一次楚融要来大秦,楚云宁老早的得了消息,死皮赖脸的想要缠着来。 楚融不答应,他也不知道是得谁支的招,一哭二闹三上吊,当晚抱着一堆白绫、匕首和毒药罐子赖在楚融床上撒泼。 楚融二话没说,直接灌了他一碗蒙汗药,然后用白绫把手脚绑了塞到了床底下,连夜就走了。 却不曾想,跋涉千里之外,甩了一个,竟然又牛皮糖似的跟上了另一个。 看着眼前张牙舞爪的弟弟,楚融就分外头疼,但转念想想,突然马上又有些心惊肉跳起来。 梁锦风随他父母一直驻守在大秦和西楚交接处的边城,即使是他一路带着楚云辰过来这里的,那么从西楚帝京到祈宁那么远的距离,楚云辰这么个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的奶娃娃又是怎么过去的? 把楚云辰往马背上一墩,她霍的抬头看向对面马背上的少年,不悦道,“帝京和祈宁城相距数百里,他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我一路上帮你照顾四殿下,怎么也算你半个恩人,你就是这么跟恩人说话的吗?”梁锦风嘴一扁,分外委屈的模样。 “是啊,是啊,是锦风哥哥照顾我的。”本着知恩图报的信念,楚云辰急忙挥舞着一双小胖手主动坦白,“八皇婶去祈宁接小皇叔,她带我去的,锦风哥哥是好人,皇姐你要替我感谢他!” 小家伙一边滔滔不绝的说着,一边趁楚融不注意,冲对面马背上的梁锦风挤眉弄眼。 “我感谢他?”楚融像是听了笑话,嗤之以鼻。 八皇婶以前是自己母后的婢女,似乎是沿袭了那时候的习惯,即便是现在做了王妃,还是对他们这一众姐弟宠爱的紧,几乎要把他们个个捧上天了。 说是她去接小皇叔顺便?莫不如说是楚云辰自己没脸没皮找上门去耍赖的。 “不用不用,举手之劳而已,安阳公主不必客气。”梁锦风嘿嘿一笑,表现的十分谦虚,说着急忙转移话题道,“时候不早了,先入营吧,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表舅舅他们都等急了。” 楚融斜睨他一眼,调转马头继续往前走。 梁锦风和楚云辰各自心照不宣的眨眨眼,急忙打马跟上,走了两步才是不解的开口道,“这个地方两国交战,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好端端的,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没什么,在帝京呆的久了,无聊了,出来走走。”楚融漫不经心的回道,顿了一顿,唇角才微微扬起一个笑容道,“从小到大,父皇和母后都把我保护的太好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我也随表舅舅历练历练。” “嗯?”梁锦风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怎么历练?你要跟着上战场吗?” “不可以吗?”楚融反问,微微侧目扫了她一眼。 她的眼睛生的很特别,哪怕是不经意的一个眼波飘洒出去,都会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梁锦风的耳后不觉扫过一层薄红,急忙咧嘴笑了笑,“当然不是,上一次跟你比箭未能分出胜负,不如我们就在战场上再决一胜负好了。” “无聊。”楚融撇撇嘴,不再理会他,继续打马前行。 梁锦风也不尴尬,乐的屁颠屁颠的打马跟着,不经意间就喜滋滋的往前凑凑,不知不觉间凑成两人并驾齐驱侃侃而谈的假象。 夕阳的余晖铺洒下来,把三人两骑的影子拖的很长。 有混着夜色的冷风迎面扑来,楚融偏头一掠耳畔杂乱的一丝鬓发,不经意间目光就在身后的某个方向上定格。 万里迢迢,她来到这里。 时隔多年,记忆里总有会有那么深刻而清晰的一个梦,梦见轮廓清晰的一个人。 这一场梦,或是延续,或是清醒,总该是有这么一天的。 付厉染,你和我,好久不见! ----- 002桑青城主 一行三人策马驶入秦军大营,马上有哨兵搬开路障相迎。夹答列晓 楚融也不下马,一路目不斜视的打马进去,一边问跟过来的梁锦风道:“表舅舅他人在哪里?” “刚在帅帐和几位副将议事完毕,听说你要来,这会儿应该还在那等着吧。”梁锦风道,说着就不觉敛了神色,“刚刚有探子来报,午后派出去掩护接应粮草的一万精兵在白水河附近遇袭,全军覆没,军中士气因此受了点影响。” “胜败乃兵家常事,今天输了,明天赢回来就好,有什么好垂头丧气的。”楚融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白水河一役的惨烈,她亲眼所见。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也还是深深的被震撼—— 原来这就是战争! 那么多的鲜血染红了白水河边的滩涂,那么多鲜活的生命被践踏,碾入尘埃。 “你不懂,所谓战争,远不如人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梁锦风抿抿唇,一改之前的散漫之气认真说道,“因为我们是局外人,所以感觉可能淡泊很多,但对于那些士兵而言,死去的,是和他们朝夕相处的兄弟,那种丧失至亲至近之人过后的沮丧,我们都理解不了。” “怎么,堂堂梁家军的少帅,原来也有这么多愁善感的时候?”楚融笑笑,偏过头去看他一眼。 这一次梁锦风却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直视他的眼睛,唇角微弯露出一个笑容来,“就是因为见的多了,所以才更明白一些,只是你好端端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楚融这人,他自信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这个丫头虽然行事乖张又多不按常理出牌,可但凡做事都会有一个合理的理由。 萧羽这里,她说是来散心,但赶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就似乎有点耐人寻味了。 楚融的眉心不易察觉的微微蹙了下,心里却多少有几分不悦—— 梁锦风这小白脸,没想到心眼还真是不少的。 她不说话,梁锦风就肯定了心里猜测。 他笑笑,目光落在天际正在缓缓下沉的夕阳上头,悠悠说道,“年后就是你十五寿辰的及笄礼,我听父亲说,陛下把大秦境内,包括他现在驻地在内的五座城池从半途里移出来了,要送给你做寿礼。” 梁明岳驻守大秦的西北门户,是秦宣身边最为倚重的近臣之一,他会知道这些不足为奇。夹答列晓 “那又怎么样?”楚融反问,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是你要求的?”梁锦风却是不答反问。 楚融眨眨眼,以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他的脸孔不说话。 梁锦风见她这幅表情,心里突然荡漾起来,颇为自得的继续道,“当年祈宁就是从陛下有意送给长公主做嫁妆的,所以事后才一直没有兴兵夺回来。据闻这些年楚皇陛下一直把祈宁交给他的外祖武烈侯在管制,那座城池,应该从一早开始就是他留给你的。现在从祈宁往西南大秦境内再取五座城池,同时在西楚一方,沿着两国边境划出相应的四座,正一整片的小版图拼接起来,正好和这里的桑青草原接壤,进而再关联起来的,就是大晏修建在秦、晏两国边境的桓城。” 梁锦风说完,意有所指,深深的看了楚融一眼。 楚融倒是为他惊人的分析力和判断力略有了几分刮目相看的感觉,只不过心思被他拆穿,她也不觉得恼怒,反而唇角一扬,轻轻的笑了起来,“对啊,我就是为了桓城来的。父皇已经许诺,会把秦楚交界处包括祈宁城在内的五座城池划归我的封地,圣旨已经拟好了,只等着明年我及笄礼毕,就会昭告天下,送给我。舅舅那里,他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对我也是有求必应。可是我这一生,过的太顺风顺水,不能事事都靠他们的赠予,如果我能拿下桓城,那么到时候,这边境沿线包括整个桑青草原的领地就将尽数归我所有。十一座城池虽然不过一隅之地,但却会成为链接西楚、大秦还有大晏三国的中枢纽带位置,想一想,却是很有价值的。” “你倒是真敢想。”梁锦风嗤之以鼻,同时却是口是心非,为眼前少女眉目间飞扬的光彩所深深的折服。 安阳公主,西楚金尊玉贵的皇长女,又得大秦宣帝百般纵容宠爱,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 拥立三国交界的核心地带,自成一系,这普天之下,也唯有楚融才敢有这样的逆天的心思和想法。 “为什么不敢想?”楚融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这普天之下,只许是我不想要的,否则就一定没有我得不到的。” 梁锦风看着她光彩照人的半边脸颊,心里突然无比的愉悦起来。 其实不在乎她站的能有多高,即使是以一个仰视的角度这样的看着她,他都会打从心底里觉得快意和满足。 这个少女于他,似乎是有那么一种与生俱来的魔力,从他见她的第一眼起就开始牢靠的记在了心里。 哪怕是任性、骄纵,甚至像是此刻这般狂放不羁的。 “等到这十一座城池集齐了,你就是当之无愧的桑青城主,从此以后独霸一方了。”梁锦风一笑,凤目斜挑扬起一个飞扬的角度,嘻嘻哈哈的语气中,却带了几分浓厚的玩笑味道。 楚融看他一眼,并不理会他的调侃。 一座桓城,对她而言,其实可有可无。 但是如果她一定要强取桓城,那个人,就一定不能坐视不理! 两大一小三个人,悠悠的进入军营驻地深处,在萧羽的帅帐外面下了马。 “安阳公主,小殿下,梁少将军,主帅已经恭候多时了。”帐外把守的亲兵马上过来替几人牵马。 “嗯。”楚融半拖半拽着楚云辰往里走。 “安阳的这匹马,性子烈,当心点。”梁锦风急匆匆的嘱咐了两句,急忙快跑两步跟上。 有亲兵打开毡门把三人让进去,里面萧羽已经听闻动静往门口迎来。 “表舅舅!”楚融微笑着上前打招呼,不等萧羽问,就先行解释道,“路上经过白水河附近的时候遇到点状况,就耽搁了一会儿,让您担心了。” “你能平安到了就好,刚才说让锦风出营去看看。”提及白水河一役,萧羽的神情明显一黯。 “表舅舅!”紧跟着因为个头小而被直接忽略掉的某小孩已经不甘寂寞的脆声宣告了他的存在感。 “小殿下也来了?”看到楚云辰,萧羽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是皇姐带我来的。”楚云辰胖乎乎的小身子,小炮仗一样蹭的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半截小腿开始讨巧卖乖,“表舅舅,你第一次见辰辰,有没有礼物?” 萧羽向来不苟言笑,他自己的一双儿女也都循规蹈矩,在他面前绝少有造次的时候。 突然被个小肉团样的胖小子扑了,这位驰骋战场多年的铁血将军竟然颇有几分不知所措。 愣了一愣,萧羽弯身把楚云辰抱起来,笑道,“礼物么?表舅舅这里可不及你父皇宫里富庶,你倒是把我难住了。” “舅舅您别理他。”楚融没好气的白他一眼,继而稍稍缓和了语气对萧羽道,“他是瞒着父皇母后偷跑出来的,还得麻烦舅舅您帮忙往帝京送个信,省的父皇母后担心。” “哦,帝京那里我已经让人送信回去,告知了楚皇陛下和皇后娘娘说是小殿下在萧将军这里了。”梁锦风露齿一笑,马上接口道。 这人的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要不是他带了楚云辰出来,自己现在又何至于多担这一份责任。 楚融不冷不热的斜睨他一眼。 梁锦风却只当看不到她的冷眼,脸上笑容越发的欢畅,跟朵花儿似的。 正在说话间,萧羽的妻子李氏从帐外进来。 萧羽和他的父亲萧衍一样,都不注重贵族血统之间的联姻,他的妻子虽然出身虽然不高,却也才貌双全,并且没有京中贵女那些傲慢习气,对人十分的谦和大方。 这些年萧羽领兵在外,她也不肯住在京中的府宅里头享清闲,带着一双儿女追随左右,和梁明岳夫妇倒是如出一辙。 “安阳你可算是到了,昨儿个芸儿和奇儿还念叨着呢。”李氏含笑走进来。 几人和李氏彼此打了招呼,楚云辰又习惯性的要蹭上去耍宝卖乖。 楚融无奈,提着衣领把他扯住,然后灰溜溜的提到李氏面前,尴尬道,“小四贪玩,这段时间怕是要麻烦舅母替我看着他了,军营重地,别让他乱跑。” “芸儿和奇儿难得有个玩伴,必是高兴的。”李氏笑着把楚云辰抱过去,“放心吧!” “皇姐!”楚云辰在李氏怀里蹭了蹭,就想往下滑。 楚融一个冷眼横过去,臭小子知道不能顶风作案,遂就乖乖的伏在了李氏的肩头不吭声了。 “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先跟你舅舅在这说说话,我去吩咐准备晚饭去。”李氏道,抱着楚云辰先行一步走了出去。 萧羽和楚融两人在帐子里说了两句话,正谈及今天白水河边的战况,外面突然一个士兵急匆匆的来报,“将军,大晏十万大军在营前叫阵,说我们的探子在白水河边射杀晏军将领,要血债血偿。” ----- 003倾城女帅 “怎么回事?”萧羽的目光微微一凝,立刻就料想到事情的症结所在,回头看向身边楚融。夹答列晓 楚融一直低头漫不经心把玩着手里马鞭,察觉他的目光就抬眸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梁锦风抱胸靠在旁边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看着楚融的侧脸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呵欠,调侃道,“还用问吗?楚皇陛下不是刚请工匠又给她做了一把好弓?想必她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来练靶,这次,凑巧了。” 他说着,凤目一跳,懒洋洋的对那报信的士兵一抬手道,“你出去看看,公主马背上有一把改良过的弯弓,去给我取来。” “是,少将军!”那小兵应声,躬身退下,不多时就双手捧了一把用原木所制,看上去极为普通的弓呈送上来。 应该是为了适应女子的身量,那弓做的比一般军队里用的长弓稍微小了一截,形状上也略有不同,样子却很简约大方,并没有镶嵌任何可以象征持有者尊贵身份的珠玉宝石之类。 梁锦风欠身起来,伸手要去接。 楚融却先他一步,将弓夺了来,并且示威似的将弓用力的拍在了桌子上。 梁锦风也不觉尴尬,撇撇嘴又靠回椅子里,没骨头一样笑眯眯的看着她。 楚融只作看不见他,对萧羽说道,“舅舅,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怎么?”萧羽的目光落在那把弓上,若有所思的随口道。 “据我所知,舅舅手下队伍里有一支特殊装备起来的三千人组建起来的弓箭手,舅舅若是信得过我,这三千弓箭手就暂且交我代管一阵可好?”楚融道,双手压着桌面微微倾身向前,目光灼灼,望定了他。 这个外甥女的行事素来乖张诡异而且不按常理出牌,萧羽却也未曾想过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他一时微愣,紧绷着唇角没有立刻答话。 楚融随手取过放在旁边的弯弓,空弦对着门口的方向做出瞄准的姿势把玩,一边漫不经心道,“父皇也说我的箭术现在犹胜母后当年,舅舅你就算是信不过我,也总信得过母后吧?” “你的箭术虽然是得你母后亲传,可刀剑无眼,战场上的事情不是儿戏。”萧羽紧蹙着眉头,略一权衡还是果断拒绝,“别胡闹了!” “我没有胡闹!”楚融却是不依不饶,手指就势拨弄两下弓弦,其音铮铮,“大晏人的这批铁骑军是为了守护桓城而专门训练出来的,舅舅你要顾全大局,协调整支队伍的作战计划,很难分心来对付他们,不如就交给我好了。我这不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话,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找到克制这支铁骑军的方法的。” “安阳,打仗不比别的,不是舅舅不肯成全你,但这件事绝对不行。”萧羽的口风却是很紧,几乎寸步不让。 楚融微微皱眉,提前也未曾想到萧羽的态度竟会如此坚决。 萧羽看她眉头紧锁的模样,神色不由的跟着凝重三分,继续道,“也不仅仅是军纪的问题,既然你娘放心让你到了我这里来,我就要对你的安全负责,至于上战场的事,你想都不要想。夹答列晓而且也别打你皇帝舅舅的主意,我知道他宠你,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即使你能说的动他,到我这里,我也绝对是不会答应的。” 萧羽这一席话,不得不说,当着是把最绝的一条后路都给堵死了。 楚融也当真是没有想到他的态度会强硬至此,不过听完他这番话,反而抿抿嘴唇不甚赞同的笑了。 “怎么说舅舅你也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安阳就算再不懂事,也断不会狂妄到要搬出皇帝舅舅来压制您的地步。”楚融耸耸肩,漫不经心的起身踱到旁边的衣架前抚摸着挂在那里的铠甲上的铁片慢慢道,“如果舅舅你一定不肯答应的话,至多就是我折返祈宁一趟,曾外祖父手里握着父皇常年驻留在那里的十万守城兵,我要从中借调一两万人出来,他应该是不会有异议的。” 也许还是因为楚融出生前后自己没能陪在她们母女身边的缘故,楚奕对楚融的放纵和宠溺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完全不似他对儿子们放任自流的教养方法。 曾经一度,萧羽也曾听他似是调侃着和秦宣说过,女儿一定要娇养。 而他所谓的娇养,却是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的纵容和成全。 萧羽知道,楚融说的这些都不是玩笑话。 而且以她的性子,说到做到,今天如果自己坚持己见,保不准她扭头就真的折返祈宁城去找叶阳安要人。 并且这里是秦、晏两国边境,如果有西楚军队介入,事情必将演变成三国之争,后果就严重了,很可能所有的事情都将脱离到掌控之外。 难得是萧羽这么一个性格稳健又固执的人会被她给难为住,脸上颜色慢慢都黑成了锅底灰,沉着脸冷冷训斥道,“安阳,你太任性了!” “是父皇教我的,人要活的随性。”楚融莞尔,却是寸步不让与他对峙。 大帐里剑拔弩张,气氛僵持,气温骤降一度有落于冰点以下的架势。 眼见着这甥舅两人就要闹僵,一直在旁边瞧新鲜的梁锦风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不得已的站出来打圆场。 “萧将军,我看安阳公主也是有分寸的,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好我父亲也想找个机会让我历练历练,莫不如您就把我也编入行伍当中,为这一次的战事尽一份力吧。”梁锦风起身来对着萧羽庄重一礼,言下之意却很明白—— 与其让楚融自己回祈宁调兵,到时候西楚方面的军队自然不在他的管制之内,楚融要做什么,他会完全失去话语权,关键时刻,想要劝诫都没有立场开口。 与其那样,还不如直接拨给她大秦军中的弓箭手,最起码这部分兵权从头到尾是掌控在萧羽手里的,以后有什么事还比较容易拿捏状况。 再者了,有梁锦风在,多少也能看着楚融一点,想必也不会生出什么乱子来。 萧羽心下飞快的权衡,想着楚融这么个脾气,强拗自己肯定不是对手,隐隐的就有几分动摇。 “你自幼跟随你父亲在军中长大,又听陛下很是称赞过你几次,说你在行兵布阵方面很有些过人的天赋,既然你要历练,那三千弓箭手我就暂且交由你来支配吧。”萧羽暗暗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妥协。 把指挥权交给梁锦风,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楚融在旁边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讨价还价,也不插话进来,直到这会儿才似笑非笑的斜睨了一眼梁锦风。 萧羽终会妥协,是在她意料之中的,只是就凭一个梁锦风,就想挟制住自己—— 她的这位表舅啊,当真是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 “这怎么好?有安阳公主在,我怎么好在她面前尊大。”梁锦风把她眼中轻蔑的笑容尽收眼底,急忙出言推拒,“萧将军你只给我一个副将的头衔即可,至于主帅之位,自然是要由安阳来当的。” 安阳这丫头,是会听谁压着她的吗? 什么军令如山,到了她这里,就统统都属扯淡。 与其这样,当真是不如事事顺着她的意思办了。 好歹—— 自己这么千依百顺的,日后在她面前也能做一点好处来提吧! 楚融却未想到他会打着这样的算盘,只是心里因为这小白脸莫名其妙的态度起了浓厚的戒备之意。 萧羽被梁锦风这个软柿子一样的态度噎了一下,脸色不由沉的更加难看,只是男子汉出口无悔,又不能再把话收回来。 很恨铁成钢的瞪了梁锦风一眼,萧羽忍无可忍的挥挥手,“行了行了就按你的意思做吧,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说在前头,行军打仗不比儿戏,万事都要谨慎,切莫要拿军中将士的生命开玩笑。” “是,末将领命!”梁锦风正色,拱手一礼,语气铿然而诚挚。 萧羽见他这副神气,才觉得胸中郁结之气稍稍散了些,摆摆手把二人赶了出去。 一前一后从大帐里出来,楚融就撇了梁锦风不管,自己径自往营门的方向快步而去。 梁锦风也不介意,手里抓着她的弓弩亦步亦趋的跟着,笑嘻嘻道,“怎么着?过河拆桥啊?真是枉费我刚才在萧将军面前替你说情为你出力了。” “什么过河拆桥?”楚融心情很好的样子,难道有了兴致随口跟他凑了两句,“我通常都是在桥上就直接推人下水的,拆你的桥?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横竖做什么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与人无尤!”梁锦风耸耸肩,转身绕了两步远,去到拴马的柱子前,从马背上把箭囊也一并取下来背着,这才追着楚融的脚步出去。 彼时军营正门外已经被列阵而来的大晏军队堵的水泄不通。 当前的马背上一名鬓角翻白的老将踟蹰徘徊,脸上满是悲恸沉郁之色。 楚融一路轻裙缓带的走出去,软底短靴踏在草地上,寂然无声,营门前正在和晏军对峙的秦军将士自觉让出一条路来。 对方见到秦军方面这么大的动静,还以为是主帅到了,当即全神戒备。 “弓箭手!”那老者振臂一呼,马上有数百名弓箭手拉弓搭箭做好准备。 “盾牌!”秦军营前负责把守的一名小将立刻下令做好迎战准备。 双方剑拔弩张,眼见着战事一触即发。 楚融脚下不停,却是从容不迫的一直走到了己方阵列之前。 “怎么是个女娃娃?萧羽呢?叫他出来,老夫今天一定要和他决一死战,为我儿报仇雪恨!”马上的老将见到来人,胡子顿时翘的老高,沉声呵斥的同时手中长枪遥遥一指营门上方猎猎翻飞的“萧”字大旗。 “我军主帅军务繁忙,却不是你想见就见的。”楚融站在人群之前负手而立,唇角带一丝清浅的笑容,丝毫不为双方对垒的架势所震慑,“你有什么话,大可以和我说个明白!” “你是哪里来的女娃娃,还不让开,老夫不和你废话,叫萧羽出来!”那老将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十分不耐烦和她纠缠。 说话间他突然眼神一狠,霍的抬手用尽全力狠狠将手里长枪掷出。 十余斤重的长枪从他手上脱出,直直飞跃无数大秦士兵的人头之上。 “保护——”有人惊慌失措的一声暴喝,话音未落,楚融突然眸色一凛。 见她脚下方位一变,梁锦风心中立刻了然,身形一侧奔上前去,楚融转身的同时抬手一抄,下一刻搭箭在弦,墨发飞扬,在身后洒然划出一道光滑的圆弧,下一刻咝的一下鸣笛声破空而起。 下一刻,大晏人头顶高悬的战旗已经被人一箭射落,哗啦啦兜头罩住了旗下一大票大晏士兵。 而同时,才是铿然一声长枪扎入旗杆,萧羽的帅旗也被那老者长枪刺断绳索坠了下来。 两军阵前,扫落帅旗,是对敌方最大的挑衅和最强的示威手段,势必未战而先影响士气。 那老将打的显然就是这个主意,却不想楚融一眼看穿他的意图,并且抢先一步,和梁锦风配合默契先下手为强。 双方帅旗双双殒落,这是他们身经大小无数次战役而从不曾遇到过的特殊情况。 两方阵营里都响起不知所措的议论声,所有人都不知道何去何从。 那老将一张面皮憋成了猪肝色,眼睛瞪的老大看着眼前白裙黑发的少女,喉结抖动半天竟是没能说出话来。 楚融站在人前,衣衫猎猎,唇角一丝笑容万年不变。 唉!他跟在楚融身边,就是个劳碌命! 梁锦风一声叹息,一步三晃的挤过人群走到那旗杆下面把坠落的帅旗捡起来,抱在怀里。 “少将军,挂回去吗?”有小兵主动请缨上前询问。 梁锦风不置可否,回头去看楚融—— 就这么把帅旗再挂回去,也实在是很损颜面的一件事,他自然不认为那丫头会做这么掉份子的事。 “不必了!”楚融脊背笔直,目不斜视的一抬手,“主帅有命,从今以后他不再亲自出面和大晏人对阵,所有临敌战事,都由我来负责。这面帅旗马上移到主帅帐外悬挂,从今以后,营门之前就只挂我——付安阳,的旗子!” 憾,而不悔 付姓极其少见,即便大晏国中,有头有脸的也只出了当朝国舅付厉染那一门。 看着少女的仪态从容,举止高贵,怎么都像是丽质名门出身的世家女子。 整个大秦国中权贵,几时听闻曾有过这样一门付姓人家? 马上老将怔了一怔,而他身后随军的更多人,同时却都在惊诧于这少女出神入化的箭法—— 稳准狠,分毫不差! “是她,就是她!”短暂的沉寂过后,人群当中突然有人惊讶的大声叫嚷起来,“我记得了,下午那会儿在白水河边伏击射杀冯将军的就是她!” 一语出而石破天惊! 马背上老将冯广循着那士兵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眼瞬时瞪得老大。 “是你!”他嘶声的吼,因为前所未有的愤怒和耻辱,声音撕裂如同裂帛般嘶哑而暗沉。 他的儿子,身经百战,是军中青年一辈里头少有的将帅之才,带领这批铁骑军三年,经历大小战事无数,谁会曾想到,最后竟会阴沟里翻船,死在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手里。 不仅仅是丧失爱子的痛,同时席卷而来的,还有耻辱和不甘。 “是我!”楚融负手而立,站在万人阵列之前从容不迫的答。 “你还我儿子命来!”老将冯广又一声嘶吼,抬手才发现自己手里长枪方才已经抛掷而出,急怒攻心之下,喉间突然一片腥甜之气上涌,蓦然一口鲜血喷出的同时—— 下一刻,他身子竟然一晃,直直的往马下栽去。 “快,保护将军!”大晏人军中乱作一团,护卫在冯广马旁的几名亲兵急忙围拢过去扶他。 “拿我的战刀来!”冯广挡开众人的手,跌跌撞撞的往前挪去,“老夫今日就要在阵前斩下这妖女的头颅,以慰我儿子的在天之灵!” 他毕竟年岁大了,晚年丧子更是让胸口积压了一口火气散不下去,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士兵们不敢忤逆他的意思,递了战刀过去。 他手一提刀,却险些没能拿稳,只靠着长刀支撑才勉强稳住身形,双眼晦暗,满是仇恨之意的盯着阵前迎风而立的楚融。 楚融脸上毫无动容之色的回望她,字字清晰而凛冽:“冯老将军爱子之情,无可厚非,可你却也大可不必如此激动。今日在白水河边,的确是我射杀令郎于马下的,可令郎的性命是性命,我秦军一万将士的尸骨如今还躺在白水河边未曾收殓下葬,他们的性命和鲜血又该由何人偿还?今日你来我军前叫阵,你我之间所持的就不可能只是单纯的私人恩怨这般简单,你我的背后各为其主,一则晏氏,一则秦氏,迟早会有一个了断的。老将军今日身体不适,不如还是先行回营调养好身子,总归我的帅旗就在这里,你随时都可以再来找我!” “你!区区女子,你凭什么这般轻狂!”冯广胸中气血上涌,想要提刀上前,奈何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把身边一个意图阻止他的小兵喷了满脸。 “将军来日方长啊,咱们先拔营回城吧!”他军中副将上前,苦口婆心的劝,“少将军不会白死的,主帅那里也总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今日是在秦军营前,他们人多势众,将军,三思那!” 秦军三十万大军集结于此,真要硬碰硬,己方得要从三十里外的桓城调兵增援—— 只从时间上看,就会让对方占尽先机。 冯广虽然心里不甘,但到底也是军伍出身,对战事上的分析洞若观火。 “回城!”心里很是计较了一番,冯广终是狠狠的又瞪楚融一眼,就此作罢。 “收兵回城!”号角声响起,几个亲兵合力把冯广重新扶上马背,十万人的队伍气势汹汹而来又一声不吭的原路返回。 梁锦风把怀里一直抱着的帅旗塞给一个小兵,然后从容自在的款步走过来在楚融身边站定。 大晏军队撤离的轨迹之后,马蹄四溅草叶横飞,盈入鼻息的都是新鲜的青草味道。 梁锦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重新再睁开眼时,眼中却是一改之前的散漫之气,目光炯炯迎着空旷的草原缓声说道,“据我所知,大晏驻守桓城的主帅镇西将军和付国舅的关系匪浅,是付国舅多年的好友兼心腹。这位付国舅在大晏朝中掌三方兵权,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是当之无愧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晏皇陛下有对他也极为敬重和倚仗。今日你特意在冯广面前为自己冠以付姓,是有意为之,专为了引他现身的吧?” 梁锦风够聪明,总能寻摸到一些蛛丝马迹揣测出她的心思和目的。 而以前的那些说归说,只有这一回才是真的触及到她心里隐藏至深的秘密。 楚融头次生出一种不自在的感觉,冷了脸扭头看向梁锦风,反问道,“难道不可以吗?虽然桑青草原的归属权一直备受争议,但毕竟桓城是大晏版图之内的领地,为了尽可能避免将来的麻烦,还是现在就找个能做主的人来谈上一谈的好。” “你还真是打着他的主意。”梁锦风轻笑一声,神色幽远看着远处的天际,“可是安阳,国土疆域关乎一国荣辱和一国之君的脸面尊严,你要从他们手上接管桓城,只怕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使可以凭借武力强行占有——秦、晏两国的关系不比当年的西楚和大秦,想要如祈宁城那般相安无事怕是不容易的,日后如果晏氏不肯善罢干休,纷争不断的闹下来,未必就是好事。” 大晏和西楚之间素无交集,而秦、晏两国之间常年来虽然一直都有往来,可之间关系却是若即若离,并不十分稳定。 如果因为一座桓城而造成三国之间大的纷争,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按理说楚融的性子虽然乖张,却不是这么莽撞不计后果的个性。 何以—— 她会对一座桓城执念如此之深? 梁锦风心里起了很大的疑团,深深的看着楚融,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端倪。 楚融心思烦乱的抿抿唇,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才语气不轻不重的玩味一笑,“天下疆域之大,保不住他就舍得了呢?” 天下疆域之大,这么多年,他可曾还是会如当年那般对我?任我予取予求? 还是世事变迁,我早已经不在他的记忆里了。 这样想着,楚融不觉自嘲的苦笑一声,笑过之后又恍然发觉这种情绪实在不合她的性格,眸光一闪,立刻又恢复了之前欢畅而从容的步履快步往军营之中走去。 梁锦风一个人站在大门口的夜风里看着她的背影—— 她依稀永远都是快乐的,并且很认真的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这份快乐和自在。 她是这世上最特别的女子,身上自有那么一种特殊的感染力,而能见她每日里这般肆意洒脱的活着,实则也是一种难得幸福的感受。 所以他愿意不遗余力守护她的这份随性和自在。 可是今晚的安阳,与以往相比,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是不同的了? 梁锦风抿抿唇角,随即收拾了散乱的情绪跟着走了进去。 七日之后,桓城之地出自樊泽之手的战报被八百里加急递送回京。 早朝过后的御书房里,付厉染手持杯盏从容的品茶。 不多时,外间步履匆匆,黄袍加身姿采绝艳的晏英走了进来。 “小舅舅!”见到付厉染,晏英便是微微一笑,一边往桌案的方向走,一边道,“方才临时有事去了趟皇后宫中,让你久等了。” 付厉染端着茶碗,却也未起身行礼,只是稍稍抬眸看了他一眼,弯起唇角笑了笑,“听说是皇后有喜了,太子之位空悬了这么久,那些老臣们总算是可以消停了。” 早些年付太后把持朝政后宫,晏英立后纳妃的事情一直没当紧,等到他自己亲政以后,虽然先纳了两名妃子以定朝臣之心,但正宫皇后的位子却是一直拖到三年前才正式定下来,如今对这皇后的第一胎,自然是看重的紧。 “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呢。”想到那些循规蹈矩的老臣,晏英只能无奈的摇头。 他走过去案前从一堆折子里挑出一份,然后转身回来在付厉染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把折子推过去,“镇西将军新近递送进宫的折子,桓城那里的事,小舅舅提前应该已经得了消息吧?” 付厉染放下茶碗,接过那折子粗略的扫了眼就重新扔回桌上,神色淡淡的不置可否。 晏英重新把那折子捡起来,在掌心里拍了拍,玩味笑道,“七天之前,她刚到桑青草原就先射杀铁骑军主将,冯广更是被气的临阵吐血,这会儿还卧床不起。紧跟着又用三千弓箭手于桓城南城郊外屡次拦截军中粮草,这个丫头当真是敢想敢做,是生生的要把樊泽逼到弃城为止。当真是楚皇那两口子把这丫头宠坏了,朕瞧着她这架势,比她娘当年,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还偏偏她那么个身份,别说樊夫子了,朕就这么想着都觉得头疼。” “由着她在军中挂帅,这萧羽什么时候也跟着改了脾气了?”付厉染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眼中神色微微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事关三国,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如果只为玩闹,就太过分了点儿!”晏英想来却是一筹莫展。 “大约——”付厉染沉吟,顿了一顿才靠在椅背上微微出了口气道,“她大约是打了桓城的主意吧,我听说楚皇有意从祈宁城附近划给她封地,如果往西南延伸就是桑青草原,若是能够从桓城阻断的话,你想想那会是个什么状况?” 桑青草原是大晏和大秦接壤之地,也是两国往来的必经之路。 晏英茅塞顿开,眼中神色忽而带了几分凝重和不可思议道,“占据三国交界的枢纽位置,便是自成一国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这个丫头,倒是真敢想!” 说完,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换了副闲散的语气看向付厉染道,“付安阳?这名字用的也是发人深省。不过朕倒也觉得,如果小舅舅你肯受累亲自走一趟的话,没准能让她回心转意,再或者——朕休书一封,给楚皇、皇后,问问他们的意思?” 楚融会是如此,必是楚奕和秦菁纵容的结果。 但如果会由晏英出面的话,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样也好!”却不想付厉染就是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了。 晏英微微诧异,端着手里茶碗半天没有反应。 “当年之事你与我都欠着——”付厉染说着却是欲言又止,停顿片刻又才若无其事的继续道,“楚皇后一个人情,既然安阳公主看上了桓城,我们也别小气,就做当年之事的谢礼,送了她吧。明年年关之后就是她十五岁生辰,也算是个合适的契机。” “这样原也是应该的。”晏英思忖片刻,赞同的点头,只是神色间还是颇有几分古怪的看着付厉染。 付厉染察觉他的异样,于是主动道,“皇后有孕,你还是留在京都吧,桓城那里,我会替你走一趟交代清楚的。” “这样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只是小舅舅,有句话我一直都想问你,想当年,你对荣安公主——”晏英心不在焉的点头,再三忖度之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再开口道,“你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当年既然你已经狠心舍弃了,我原以为你是放下了,可是这十多年你却始终孑然一身——她对你而言,真就如此这般深刻而无法取代吗?” 秦菁与他,从萍水相逢到陌路永别。 这情谊能有多深? 只是无可取代,却是真的。 “都过去了!”付厉染却未回答,径自抖了抖袍子站起身来,“递交楚皇的国书你自己思量着写吧,我这里兵部还些事情要处理,可能要推迟两日启程。” “小舅舅!”晏英蹙眉,急忙起身叫住他。 付厉染止步,却不回头。 晏英也未往前去追,只就在他背后问道,“如果重来一次,会不会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 “不!”付厉染毫不迟疑,答的异常肯定,“重来一次还是这样的结果,我就是我,她就是她!” 说完,不等晏英再问就决然的举步离开。 他与秦菁,即使曾经被吸引被打动,但终究—— 他不会是她需要的那样一种人。 他这一生只做他自己,桀骜凌驾于万人之上我行我素的付厉染。 而她,亦是如此! 不仅仅是晏英,甚至于被他视为知己的樊泽都以为,当初那般的放弃秦菁而不去争取,他必将憾悔一生。 但事实上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他这一生,可憾,而不悔! ------题外话------ 我决定还是让国舅大人存留本心继续做他自己吧,从私人感情上,还是粉喜欢国舅爷的度量和气魄的,所以就不让他被感情牵绊好世俗化了,就让他继续去做大家心里遥不可及的神祗吧orz~ · 岁月静好 西楚,帝京。 早朝过后,楚奕就带了本折子离宫去了宫外太子府。 太子府还是早年他为迎娶秦菁而建的那一座,六年前楚明帝退位之后就把皇宫移动出来,自己迁居到了翔阳新建的行宫居住,而他和秦菁移居宫中以后,这座府邸也顺理成章传给了儿子。 只不过因为楚云锦年岁尚小的缘故,也一直跟着他们住在宫里,这座府邸,暂时反倒闲置下来。 再者,为了不想彼此之前的感情生疏,秦菁也不愿意儿女们离宫开府。 所以这座所谓的太子府邸,一直以来都只是空有一个名头罢了。 而这几日,秦菁莫名的心情燥郁,就从宫里移出来,暂居在了这里。 楚奕换了便服出宫,只带了隋玉和月七两个直奔太子府,到门口时正好遇到苏沐外出办事回来。 “陛下!”苏沐下马见礼。 “免了吧!”楚奕把缰绳递给月七,径自举步往里走,却也不禁奇怪问道,“刚去哪里了?这边还有什么事吗?” “哦,听说四殿下跟着公主出京去了,三殿下这两日闹的就爱越发凶了,昨儿个在八王府外头蹲了一天,愣是将八王爷和王妃堵在府里一天没能出门,娘娘见他实在闹的过分了,刚刚好太上皇的信使今日回去,所以就让三殿下跟着去了翔阳了,奴才奉命送三殿下出城,正要回来复命呢。”苏沐一五一十的回道。 “也好,让他去父皇那里待一阵子,京中也难得可以清净几日。”楚奕闻言,眼底突然漫上一层浓厚的笑意。 自从知道楚云辰偷偷跟着楚融走了之后,这楚云宁当真是霸王之风发作,天天撒泼打滚的不消停。 因为是旋舞送了楚云辰走的,他白天就蹲点八王府,捣蛋生事,晚上又准时准点的回来,赖在秦菁房里撒赖卖萌不肯走。 而几天之内,八王府后院池塘里的鱼集体翻了肚皮,偏殿厢房烧了一大片,更有甚者,某日晚上王府后院所有的马匹家畜集体发情,马鸣猫叫,吵的临近两家的曽御史和葛侍郎第二日上朝时候都顶着好大的乌眼圈。 而同样是被逼无奈,楚奕都连着睡了好几天的书房了。 难得秦菁良心发现把这小祖宗给送走了,楚奕哪有不烧香拜佛的道理,顿时神清气爽,连脚下步子都轻快不少,就差要哼小曲了。 隋玉和月七对视一眼,各自都没有再跟。 楚奕自己一路进了书房。 彼时,秦菁正是独自坐在案后闲适的看书打发时间。 听闻开门声,秦菁略略抬眸看了眼,继而重又低头翻书,一边漫不经心道,“怎么今天下朝这么早?御书房没有朝政要议吗?” “没什么太要紧的事,所以暂时压后了。”楚奕道,在下首随便捡了张椅子坐下,一边拿了杯子倒水一边道,“你把宁儿送去父皇那里了?” “嗯!”秦菁淡淡的应了声,头也不抬,“这段时间,他是越发的不像话了,昨儿个在楚临那里堵着门口,为了不让王府的马车进出,趁着旋舞出门时候,直接躺倒下去抱了车轮子不让走,整一个流氓习气,是得要有人管管了。” 楚云宁无赖,这一点楚奕的是知道,却也不曾想,他会赖到这种程度。 养尊处优长大的皇子,要躺在泥土地上打滚,这景象还是不太好想象的。 “噗!”楚奕刚刚含到嘴里的一口水喷了出来。 秦菁不悦的从书本上抬头瞪他一眼,“你还笑?当时可都把旋舞吓哭了,怎么劝都劝不住,还险些动了胎气。他们两口子成婚八年,这是头一胎,别提多紧张了,是能由的他这么折腾的吗?” 楚老三这一惊世骇俗之举,不仅吓哭了旋舞,秦菁没说的是,今天一大早楚临来找她的时候也是眼泪汪汪的。 “咳——”楚奕闻言,立刻庄重了神色,沉吟道,“宁儿这孩子是皮了点儿,可你若要是指望父皇能帮着管束他,我倒是就觉得可以完全省省了,你把宁儿送到他那里,保不准回来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楚明帝近年来年纪虽然见长,但却是越发的好说话了,以往总是板着脸,这两年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多了。 楚奕这么一提,秦菁倒又跟着担心起来,犹豫着放下手中书本。 楚奕一看她这是要改主意,生怕她这就叫人去把楚云宁给追回来,于是急忙起身把随身带过来的折子递给她道,“这个你先看看,是昨天晚上八百里加急递送进京的,大晏英帝派人送来的国书!” “大晏么?”秦菁微微抽了口气,果不其然注意力马上被转移,放下书本,转而取了折子来看。 “晏英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却是极为大方的,想必其中少不得要有付国舅的功劳吧。”楚奕道,神情语气都莫名有几分古怪。 秦菁却未注意他的表情,只就从头到尾把那折子扫视一遍,脸上反而露出释然的表情,随手把那折子往桌上一扔,微笑道,“这样也好,付厉染明确的给一个态度出来,融丫头也可以就此死心了。” 楚奕嘴角抽了抽,老大不乐意的接口道,“我琢磨了十几年都一直没能想明白,那个冷面神一样的男人有哪点好?没理由啊,咱们融丫头的眼光向来很正,怎么就是把他给惦记上了?” “是啊,你宝贝女儿的眼光怎么会有问题,这些个孩子,迟早有一天会被你宠的无法无天去了。”秦菁又好气又好笑的白他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笑道,“不过我看锦风那孩子,却是不错的。” “瞧吧,我就说看人还得你的眼光。”楚奕突然抚掌大笑起来,竟是孩子一般眉飞色舞的模样。 梁锦风对楚融的纵容程度,相较于他之于秦菁,甚至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所谓后生可畏,但是这位楚皇陛下却正是因此而对梁锦风这个后生晚辈格外的抬举。 秦菁被他惊了一跳,愣了片刻,更是皱了眉头,“都多大的人了,你发什么疯呢?” “我这是有感而发呢。”楚奕的眉目之间仍然难掩兴奋之色道,“当初我说要娶你的时候,你是没见梁子轩那小子的神气,人前人后老拿这事儿说道,没完没了的奚落我,现在轮到他自己的儿子这般,我倒要看看,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秦菁被他这想起一出是一出的脾气震得半天没反应过来,不悦道,“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是要拿女儿的婚事来给你扳回一局,为当年的事情找梁明岳置气么?而且——当年怎么了?总也不至于是我委屈了你吧?” “这话可不是我与他说的,他不身在其中,又怎会知道我们夫妻之乐?”楚奕闲适的笑笑,眼中光影闪烁,那双眸子里面蕴藏的光彩不觉更盛,顿了一顿又再庄重了神色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事儿还得看融丫头自己的意思,如果她一定不喜欢,你跟我总是不好插手的。” “你就这么纵着她!”秦菁眉头不觉拧的更紧。 “我这也不算纵着她吧,我们都是过来人,男女之事,如何勉强?总归只能看她自己。”楚奕低头喝了口水,“至于梁家的那个小子么——” 他话到一半却又戛然止住,深不可测的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 秦菁却是知道,这些年,虽然身在高位,但是对于她和几个孩子,楚奕却是从头到尾一味都采取纵容的态度,无论什么事,从不对她说身不由己。 正如他当年所说的那样—— 他要这个皇位,就是为了给她超越万人之上的自由。 他的天下,开辟出来,全然就是为了容纳她的。 包括楚融将来的婚事,自始至终,楚奕也从来就没有打过联姻的主意,一切都遵从着女儿的意愿。 “反正融丫头现在还小,不着急,慢慢看吧!”秦菁心中感喟,脸上笑容宁静而平和。 许正是因为她有楚奕在身边,所以才会更加看重梁锦风。 像楚融那样肆意不羁的个性,大约也唯有梁锦风才可以像楚奕那般纵容于她。 可是—— 楚融对付厉染,如果只是单纯的父女情意也便罢了,最怕是女大不中留,她会生出点什么别的不该有的想法来。 屋子里两人正在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话,正好外面晴云端了碗粥进来,见到楚奕来了便是笑道,“陛下什么时候来了,知道您在,奴婢就多盛一碗的。” “什么好东西?还拿来馋朕的嘴么?”楚奕狐疑,看着秦菁,“这几日不是说恶心胃口不调吗?好些了?” “好点了。”秦菁道,低头摸了摸初见雏形的肚子,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这几个孩子,除了宁儿,都算是没给我苦头吃了,这一个,却像是个难缠的,想着就头疼。” “三殿下是男孩子,调皮一些也是好的。”晴云却是不以为然,一边笑着端了粥过来对楚奕解释道,“是娘娘最喜欢的腊八粥,这几日娘娘胃口不好,吃别的恶心,也就这粥还能吃上一些。” “好了我来吧,你去忙吧!”楚奕从她手里接过粥碗。 “好,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晴云笑笑,转身端着空托盘带上门出去。 楚奕捧了粥碗过来,秦菁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要去接,他却嘻嘻一笑,侧身往旁边让开,抬抬下巴道,“说了我来了!” 秦菁无奈的笑笑。 楚奕一手端了碗,一手拉起秦菁,自己在椅上坐下之后又把秦菁拉坐在他腿上。 粥是刚煮好的,有些烫,楚奕先试了试,不禁赞道,“这些年,晴云的手艺又见长,难怪你的口味一直没变。” “山珍海味吃多了也就那么回事了。”秦菁深有同感。 “对了,之前说融丫头的事,付厉染那人从来都理性非常,那丫头会不会想不开?”楚奕环了她在怀里,一手持碗,一手盛了粥喂她,偶尔自己也偷尝上一两口。 “她只是有心结。”说起楚融,秦菁心里多少也有点担心。 当日母女俩从大晏回来之后,那丫头就一反常态,再不肯提及付厉染哪怕是一丝一毫,这十多年,就好像根本不曾认识过那样的一个人一样,我行我素,肆意而自在的活。 可是作为生身母亲,秦菁却是把这一切都清楚的看在眼里。 楚融的所有变化,都始于她们离开大晏的那一晚。 一切必定和付厉染有关,但对于女儿的真实想法,她却也是琢磨不透的。 只不过楚融一直都是自在而随意的个性,十分的乐观开朗,相对的,她也倒不觉得她会走进死胡同里去为难她自己。 “说到底,还是我欠了你们母女的。”楚奕叹息一声,神色恍然,“那段时间我没能在你们身边,没能看着她出世,虽然这些年,我都一直在尝试着用别的方式弥补,但也总觉得,是缺了点什么的。” “她又没怪过你!”秦菁倚在他怀里,往他胸前靠了靠,转移话题道,“对了,我肚子里现在这一个,是不是该想着取名字了?” “才四个月,着什么急?”楚奕随手把粥碗推到一边,低头去咬她的鼻尖。 秦菁闪躲着,把脸藏在他胸前,手指绕着他散落肩头的一缕发丝把玩,“几个月的时间,很快的。” “云睿么?”楚奕想都不想,随口回道。 “你怎么就知道又是儿子?”秦菁失笑。 “儿子养起来省心!”楚奕颇有心得的脱口说道。 秦菁没好气的斜睨他一眼,“皇室之家,儿子多了可未必是好事。” “有你教导的好,我倒是不觉得这几个小子会生出什么乱子来。”楚奕撇撇嘴,却是不以为然,“而且人间真情总要胜过这高处不胜寒的处境好些的。当初老七对这个皇位还不是势在必得,最终也只因为卢太妃的意愿和父皇的关系而猝然放手。你不要想太多了,你跟我,都是从那条路上一步步走过来的,回头看看,其实也不过尔尔。我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你在我身边。而至于这个位置,其实如果当初老七一定要坚持的话,我也是不会与他去争的。” 当初西楚因为皇位的归属而闹得不可开交,但其实最终算下来,真正折进去的就是一个假太子楚风和三皇子楚原,而这其中,又是因为一个罪魁祸首的叶阳皇后教唆生事。 现在安定下来,老大老二老四老七分居自己的封地各得其乐,楚临在京中做他风光无限的闲散王爷,也算是其乐融融的一派祥和之景了。 说到底,这世上真正利欲熏心不顾一切的人又有几何? “嗯!那便就当我是胡思乱想了吧。”秦菁释然一笑,双手揽着楚奕的脖子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困了?”楚奕低头去吻她的额头,轻声问道。 “还好,就是最近人总是会觉得疲乏。”秦菁摇头。 在椅子上坐着,着实不怎么舒服,楚奕就抱着她起身去到里间的睡榻上陪她侧卧躺下。 秦菁翻了个身,侧身支着脑袋看他,“刚才话说一半呢,如果这一胎要是女儿呢?取什么名字?” “女儿么——”楚奕闭眼假寐。 “跟你说话呢!”秦菁见他犯懒就抬手推了他一下。 楚奕懒洋洋的躺着不愿意动,见她闹的凶了,就直接抬手把她揽过来枕在自己的胸口上。 秦菁也不反抗,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楚奕揽着她,手指挑开她发间步摇,让黑发流泻下来,洒了自己一身。 他喜欢看她一丝不苟坐在批折子的模样,亦是享受床笫之间她这般柔情似水偎在他怀里的姿态。 每每这么看着她,这么抱着她,就会觉得这一生走来无比的充盈和满足。 再有几个儿女承欢膝下,虽然不胜烦恼,却也自得其乐。 楚奕思索着略一沉吟,随后又是满足笑道,“就取个芮字吧!” 一边说着,一边抓了秦菁的手,在她掌心把这个“芮”字写下来, “小巧玲珑,娇俏可爱,这个字确是不错的。”秦菁斟酌着在他胸口又把这个字描摹一遍,亦是觉得满意。 “不是!”楚奕握住她的指尖,慢慢道,“这个芮字,也有草生茂盛的意思。我们的女儿,像融丫头那样,随性自在就好,她那性子,我是极喜欢的,像你!” “越发学会油嘴滑舌了。”秦菁抿抿唇,无奈的轻笑一声。 窗外的春意盎然,阳光明媚,春色和暖。 轻罗帐下,两个人安静的依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岁月静好。 仿佛依稀,这就是许多年前,她曾一再幻想又曾觉得永远遥不可及的一个梦。 终于,在刀光剑影之后,岁月的沉淀之下逐渐的趋于圆满。 而就在此时西楚帝京春色怡人最是醉人的时候,大秦和大晏交界处的桓城之巅却是阴云密布,两军对垒,陷入一场空前的危机之中。 ------题外话------ 嗯,插个镜头,下一章继续回去写楚融~ 记住你,用我自己的方式 山雨欲来,虽然是正午时分,桓城之境的天地还是黯然失色。8 乌云盖顶,冷风侵袭。 十万秦军围困城下,整齐的队列一字排开,雪亮的铠甲泛着森寒的冷气,在脚下困成一方铜墙铁壁一般的壁垒。 城门楼上的守军严阵以待。 秦、晏两军开战,势同水火,正打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大秦军中所有战事突然被一名横空出世的女帅付安阳接手过来。 三千弓箭手,狙击暗杀步步紧逼,甚至于截断晏军粮草,将晏军阻于桓城之内,多日不得出。 为了振奋军心,大晏皇帝晏英有意御驾亲临往边城督战。 但却因为皇后有孕而不得不取消行程,由手握三方兵权、权倾天下的付国舅改任监军一职,前往桓城坐镇。 “从行程上看,也该差不多了。”樊泽一身墨色战甲负手立在楼头,薄唇微抿,紧绷成一条线,沉身对身边的下属问道,“国舅大人那里还没有消息吗?” “另外两处城门都加了专人守候,暂时还没有得到国舅大人进城的消息。”下属毕恭毕敬的回应,顿了顿又试着补充,“京都离着此处甚远,许是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也不一定。” “嗯!”樊泽心不在焉的应一声,目光紧紧锁定在城外大面积铺开的秦军阵营当中。 所谓付安阳真实身份他是一目了然的,而自从这安阳公主出现之后,萧羽就俨然退居幕后完全撒手把军权交到了她手上,完全一副甩手掌柜放任不管的架势。 却不知道是打的什么主意。 若说是安阳公主任性不懂事也还说的过去,可是萧羽的为人谨慎又素来很有原则,断不该做出这种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而今天,楚融以十万大军围困桓城,不仅仅是萧羽,连楚融本身都不曾出现,这—— 实在是太诡异了。 “再叫几个得力的人沿路出去迎一迎吧,眼下这天寒地冻的,又是晚上,国舅爷第一次过来此处,别是走岔了路。”樊泽沉吟着吩咐道。 “好,属下这就去安排!”下属谨慎的应下,匆匆转身下了沉闷楼。 樊泽还是一动不动注视着脚下大片秦军,心里却已经隐约了有个个别的想法。 就在桓城西城门外两军对垒严阵以待的时候,南城门外离城十里的古道沿线上演的却是一场异常惊险的暗杀戏码。 因为只是来这里走个过场,所以付厉染这一次出京并没有大张旗鼓,只由晏英像模像样的指派了一支三千人的钦差仪仗护卫。 而他行至半路,得知因为顾忌楚融的身份,樊泽这里不敢妄动以至于因为粮草强行被掐而陷入困境的时候,不得已只能加快行程,暂时弃了钦差仪仗,带了几名心腹随从快马加鞭先一步往桓城方向赶。 一路策马疾驰,日夜兼程,眼见着桓城在望,谁都不曾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突然遇袭。 这一带已经接近桑青草原,地处开阔,只是不似草原之地那般地势平缓开阔,略有些沟壑。 眼下不过下月底,边塞之地的气候还没有完全回暖,上一季秋日里枯黄的大片深草伏于不甚明显的道路两侧,若是白日,有什么移动必定一目了然,而此时入夜,再加上众人的心思都放在赶路这件事上,一时疏忽,直至一支响箭破口而来直袭走在第一位的付厉染面门,所有人才俱是一惊。 “不好!有伏兵!”付厉染的近卫杨义一声低吼,沉声喝道,“快下马!” 这样的夜里,又是阴天,再好的弓箭手只怕都目力难及,只能听声辨位。 而马蹄声的响动的确太大,如果对方只有三五个人倒也好说,就怕是大批量的弓箭手埋伏,那么万箭齐发,他们纵使身手再好怕也不容易避过这一劫。 得了头儿的吩咐,随后几名侍卫都动作迅捷一把捞过马背上佩戴的武器滚落马下。 而早在他们有所动作之前,付厉染迎着那支直击他面门的短箭身子往后一扬抬手稳稳握住箭尾羽将那短箭当空截断,然后身形一低,就势下了马背。 黑暗中目力难及,他也不费事去辨认,只随手一捞心里就已经有数—— 这箭是经过特殊的技艺改良,无论是在射程还是在精准度上都大大上了一个台阶。 以前秦菁就擅于在这上面做文章,因为她是女子,在臂力和体力上都逊于男儿,便借用改造弓弩和箭来弥补这部分的缺憾。 此时不言而喻,对于来人的身份他心中了若指掌。 “国舅爷!”杨义于草丛中一个翻滚蹿到他身边,一边飞快道,“附近暂时听不出什么动静,但是此处向前,五里之内有不低于千人的队伍潜伏,怕是来者不善,要不我们还是先行折返,到后面的驿馆歇息一晚,等到明日天亮之后再继续前行吧,这样的情况之下,于我们实在是不利的很。” 付厉染身边的近卫头领,也非常人,自幼就受过严苛的训练,并且早前也特意送去军中历练了两年,对野外行军和一些侦察反侦察的的技巧都有研究。 方才落地的一瞬他已经伏地飞快的探听了周围的动静,于是一五一十将实情禀报给主子知道。 周围没有听出动静,但这射箭的人毕竟不会离的太远。 黑暗中付厉染看不清神色,却对他的提议置若罔闻,只是伸手到他面前道,“弓弩给我!” 他身边近卫,各有所长,并没有如宫中禁军一样训练使用规制统一的兵器,贴身的这几个里头,正好也有善于驭弓的好手。 这一会儿工夫,七名近卫已经迅速聚拢到他周身,严阵以待的保护。 闻言,马上就有一名近卫解下腰间携带的弓弩递过去。 “你们全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插手!”付厉染握了那弓箭在手,下一刻身子已经迅猛如鹰蹿出去老远。 “国舅!”杨义焦急的低唤一声,有意跟过去保护,但却因为不敢违背他的名命令而只得作罢,忧心忡忡的严密警戒起来。 冰冷的夜风中,他蹿出去的动作极快,虽然一身黑色蟒袍正好成为遮掩身份的绝佳保护色,但身形晃动中广袖间带起的风声却堪堪好暴露了他此时所在。 伸手不见五指的虚空中,间或就有冷箭发射时候的鸣镝之音响起。 付厉染藏身于深可及腰的哭草丛中,身姿轻巧灵活的不住避让。 虽然目力不及,但那些箭的准头却是极佳。 弓箭手几乎能料准他每一次潜伏在地的姿势,箭箭都能直逼要害而来。 付厉染凝神静气,半分也不敢松懈的动用自己的耳力,全神贯注闪避的同时再不厌其烦一一将那些要他命的短箭截下,暂且收入袖中,同时默默计数。 一…… 二…… 三…… 四…… 五…… 等到袖中箭收拢到五支的时候,他突然一改方才处处避让的低调出事方针,腰杆一挺之力而立。 彼时空中又是一声鸣镝破空的锐利声响迎面而来。 他从容而迅捷的取箭搭弓,迎着破空的风声反射一箭。 先后而起的两道风声呼啸,在这本来就格外凄冷荒凉的野地里几乎能生生的冻出一地的冰渣来。 埋伏在草丛里的杨义等人个个绷紧心弦,凭空捏了把冷汗。 然后下一刻,铿然一声,金属的碰撞声夹杂着细碎的火花在空气里爆开。 两箭相撞,激起的火花细碎,纷乱陨落。 一瞬间的光芒泯灭,隐约间照见远处的草地上一个单薄的人影悍然拉弓的飒爽姿态。 但那火光陨落的极快,不过电石一闪,夜色就重归于寂。8 然则不等人缓过一口气来,紧跟着又是一声箭离弦时的破空声。 黑暗中,付厉染的眸光一闪,再次取了袖中箭弯弓迎上。 锵!锵!锵!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连着三声清脆的碰撞声入耳。 下一次迎面的弓弩再向他拉开的时候,付厉染抽箭的动作突然微不可察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咻的一声! 再次有凄厉的风声从他手底滑出。 这一次出手,他刻意将手下力道加重了三分。 不出意料的火星四溅。 一明一灭的火光中,对面楚融的眉头微微一皱,紧跟着动作迅捷的又搭一支箭。 上不了付厉染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她的原是目的不过就是逼这个男人现身,可是明明近在咫尺,这个男人却用这种的方式反击和拒绝,坚决不肯询问一声,主动迈前一步走到她的面前来。 所以最后这一箭,她已经隐隐的动了几分怒气。 但完全不曾想到的是,前两支箭虽然毫无悬念的撞在一起,但是因为付厉染暗暗运了内力在里头,竟是生生将她的那一支迎刃劈开。 而唯一的影响就是,因为自己那支箭的冲击力阻挠,那箭头在没入她肩下皮肉的时候力道缓了不少。 接连两声利器刺透皮肉的声音,被阴冷的夜风吞噬的无影无踪。 同样,楚融的这一支箭付厉染也没有避,任由它稳稳的刺入自己的腰肋一侧,几乎整个贯穿。 “咝——”黑暗中有女子细微的抽气声敦促的响起。 付厉染抬手随意的一扯披风把腰际伤处掩住,终于一抬脚快步朝夜色中看似虚无的方向大步走去。 “闹够了没有?”他的声音微冷,没有平仄起伏,却于无形中渲染上一层威严之意。 楚融压着肩头上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等着他走近。 却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庆贺多年以后两人的重逢,原本氤氲翻卷的天际突然云团之间裂开一道微弱的缝隙,把些许清冷的月光洒下来。 虽然付厉染刻意控制了力道,但到底也是箭头整个入肉,这伤势也是不轻的。 楚融的额上起了一层稀罕,用力抿紧的嘴唇也于一瞬间褪了血色,一身简单利落的白色衣裙猎猎舞在风中,肩头血色点点晕染开来,不管怎么看都和付厉染身上无懈可击的黑色显得格格不入。 月光下,她的目光一分不离的胶着于男人的面孔之上。 时间,似乎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太过明显的痕迹,记忆里的那张脸,有着刀雕般俊朗而鲜明的轮廓,此时紧抿成一条线的唇角似乎也是昭示了他此时不很愉悦的心境。 可是她处心积虑设计的这一场重逢的戏码,他却是用这般决绝而冷酷的方式迎接了她。 眉心短暂的起了一点褶皱,虽然楚融脸上的表情就再度舒展开,露出一个笑容道,“国舅大人,好久不见!” 如同当年的秦菁一般,再相逢,她已然把对他的称呼改了。 犹记得年幼的时候,她常唤他叔叔,但这些年,随着这个男人的影像在脑海里日日加固的明朗起来,不知不觉中她就无意识的摒弃了那个称呼。 其实她并不十分明了,自己对这个男人所持有的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只是有时候—— 突然就很想任性妄为的试一试! “是啊,的确是好久不见!”付厉染应着,款步上前,在她面前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视线却只在她清丽而倔强的脸庞上匆匆一掠就迅速的移开。 听着他的声音,楚融的心里一酸。 她下意识的想要上前一步,想要像小时候那边去扯住他的一片衣角诉说自己的委屈和不满。 但是看着眼前丰神俊朗,如同一尊神祗冷漠而不可侵犯的男人,脚下步子略一挪动,她就是生生的忍住了。 没来由的,那是一种发自于内心的动作。 曾经无数次,她都曾在心里告诉过自己,只要是他,她都可以屈就,可以忍让,哪怕是须得放弃自尊。 见惯了父皇对母后不遗余力的追随和付出,她以为她有这样的决心来面对付厉染,所以她对他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可是这一刻,当他以这样一副她所熟悉的姿态站在面前的时候,她想要跨出那一步—— 但终究,还是退缩了。 不是害怕屈于自己自尊之下,而是—— 冥冥之中心里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这个男人拒人于千里之外,哪怕是她不顾后果的一步上前,他就会毫不容情的后退,堪堪将这距离拉回原点。 在她的心目中,真正亲密的爱人就应该是像父皇和母后那样,真心相许,诚挚以待,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哪怕是在怎样窘迫的困境之下,就不该患得患失的。 可是对面站着的这个男人,她捉摸不透,满心满眼都是茫然和恐惧。 所以在跨出去那一步的时候,她迟疑了。 “许多年不见,你看起来还是原来的样子。”她让自己保持微笑的表情,以最合适的姿态站在他面前,但说话间,神色间还是再度有了几分黯然道,“连着两次的不辞而别,你向来说到做到,说了不出现,就一定不肯再主动的走到的面前来,可是对我来说,缺少一个道别的仪式,就怎么就觉得不完整也不圆满。所以,既然你不肯来找我,那么就我来找你,怎么样,这些年,过的可好?” 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而安定,诉说的话语满满的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但这十一年,沧海桑田,哪里是能用一两句话涵盖的。 “你长大了,不应该再这般任性妄为了。”付厉染却不回她的话,唇角勾了勾,一个笑容开在唇角,不绚烂,却依旧深刻而清晰的让楚融的眼圈跟着一红。 这个男人,摆在人前的面孔,仿佛永远都是一副没有感情的冰雕,儿时她见他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每一个表情都显露的极淡,永远让人捉摸不透真实的心思。 “我的任性,是源自于父皇和母后他们的纵容和宠爱,可是对你,我不是。”楚融莞尔,微微偏了头看他。 她说着,顿了一顿,像是努力鼓足了勇气才又重新开口道:“只要你愿意,我都可以改!” 楚融一个字一个字,说的缓慢且认真。 算是含蓄的表白,入耳的字字句句,却又带了那么一点忐忑的酸涩。 付厉染听着,脸上始终是那样一种浅淡含笑的表情。 他看着她,少女的目光明亮,而坚毅,带着一种让他觉得恍若隔世般鲜明的表情。 那双眼睛,就那么坦然而直接的望着他。 半晌,付厉染突然低低一笑,往旁侧偏过头去,慢慢道,“不觉得委屈吗?” “委屈吗?什么是委屈?”楚融反问,微微一笑,“父皇说,我这一生都应该遵从自己的意志去生活,而我觉得,只要是我自己想做的事,即使过程再怎么艰难,那都不叫委屈!” “你父皇——”付厉染沉吟,眼中神色不觉沉了沉。 楚奕那样的人,本身就是那么随性而不羁的一个人,可是为了秦菁,他却自始至终敛起自己的锋芒,为她生,为她死,为她不惜一切不计后果的去守护! 他从不认为,自己比起楚奕会有欠缺,但是无可否认—— 这样的人,他无法企及。 收拾了散乱的思绪,付厉染回过神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封烫金的帖子递过去。 楚融不解,狐疑的抬手接了,“是什么?” “当年的事,陛下自觉是呈了你母后的情,既然你喜欢这座桓城,他已经做主,递了国书去给楚皇陛下,将这座桓城作为来年你及笄时候的贺礼。”付厉染道,眉目之间的“神色平和而安静。 楚融手里抓着那封帖子,良久却未打开,只是因为用力,指关节隐隐有些泛白。 半晌,她忽而笑了,抬头看向付厉染,用笃定的语气道,”这其实是你的主意是吧?“ ”总是是你想要的不是吗?“付厉染不置可否。 ”所以呢?因为是我想要的,所以你就想像我父皇那样无条件的纵容我?满足我?“楚融唇边依旧挂着笑,眸子里光影灼灼逼视他的脸孔,那笑容却一寸比一寸冰冷。 ”不是!“付厉染答的肯定,目光深了深。 楚融看着他,在等他进一步的解释,可片刻之后他却默然的负手走到一边。 周身过往的风声似乎更大了一些,间或有冰冷的雨丝融合在风里飘洒下来。 楚融站在原地,侧目看着风雨之中那挺拔如山的男子,了然道,”这世上只有一个我父皇,的确,无论是对我母后,还是对我,你都不可能是他。这座桓城的确是我想要的,可是我宁愿你毫不懂我,来日与我在那城门楼下竭尽全力的厮杀一场,也不愿意——“ 楚融说着一顿,垂眸看向手里的帖子的时候,唇角笑容就带了讽刺,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这样处心积虑,有备而来的成全!“ 他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并不单纯,看似为了这座桓城,实则也是为了他。 所以便用这种方式,鲜明的拒绝,把一切封杀在千里之外。 用晏英的名义把这座城池送出去,以此化开彼此之间的界限—— 鲜明而决绝! 再—— 不给她一丝一毫肖想和惦念的机会。 这个男人,当真是一如她多年前所见的时候一样。 无论何时何地,他不会为任何人而退步或者谦让。 他就是他,他可以在你面前肆意的出现,再一次次的不辞而别,但却无论如何,也不接受别人蓄谋已久的靠近。 付厉染静默的立在风中,紧绷着唇角不置一词。 楚融站在他身后,神色恍惚的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枯草。 半晌,她突然用力咬了下嘴唇,抬头朝着付厉染的背影看去,艰难而短促的问道,”在你心里,是不是还是放不下我母后?“ 这个问题,其实她原来是想要忽略,不去责问出口的。 此时问了,反而觉得心里积压多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下去。 少女的目光灼灼,盯着他,怕是只是背影,付厉染依旧能感觉到那两道视线的穿透力。 他微微闭目缓和了片刻情绪,然后弯唇一笑,淡淡道,”没有放不下,只是,她存在过的痕迹,永远也无法抹煞!“ 简短的几个字,是最公式化的回答。 楚融心头一震,突然于电视火化间有了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因为他的心里曾经存在过秦菁,所以,便不会再容楚融了。 连试一试都不能! 无可否认,楚融也是被他放在心坎上珍视的看重的,可也正是因为这样—— 他可以去和任何人虚以委蛇的演戏或者将就,唯独不能对楚融这般。 爱一个人,如果不能给她最完整最纯粹的,那么就宁肯放手,让她去别处追寻更好的,哪怕只是喜欢一个人—— 也应当如此! 所以,他不让楚融儿时养成的对他的那种依赖感有机会升华成喜欢或者爱。 这才是他,一直以来都是我行我素,果断而又决绝的大晏国舅。 这个人也才是她一直所熟悉认知的付厉染! 同样,他也是了解她的。 骄傲如她,即使现在付厉染坦言放下,她的心里也终究会因为这件事而耿耿于怀。 这些年,她一直在不可自拔的陷入对这个男人的回忆中,但更多的时候,那回忆里都夹带着太多的不快乐。 因为她隐隐知道的那些,这个男人与她母后之间那些不轻不重的过往。 ”我明白了!“楚融牵动嘴角,一个笑容里带了态度复杂的情绪,慢慢说道,”谢谢你!谢谢你曾经对我的庇佑和保护,也谢谢你,没有那般矫情的让我放弃你或者是忘记你,不管这一次,我们之间还会不会继续是不辞而别,但如果有一天,即使天涯永隔,我们不会再见面,那么我也依然会用我自己的方式——记住你!“ 有些人,他在你的生命里来过,那么你在沿途又将他无牵无挂的放下,终究也还是如付厉染所言—— 他曾存在过的痕迹不会改变。 最后一个字出口,楚融的声音已经飞扬而起,豁然开朗。 少女的脚步决绝,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她的手压着肩上的伤口,每走一步,都有温热的血滴从她的指缝间滚落,滴滴洒洒泼了一路。 可是她的背影笔直,脚下步子更是稳健非常,连一丝的迟疑都没有。 付厉染负手而立,一动不动站在风里,半晌,还是在她脱离视线之前无声无息的转身,目光无比沉郁瞧了一眼她的背影。 一如许多年前,在大晏京都之外的那一夜,他的背影决绝淡出她的视线,从此海角天涯,成了那孩子眼中不能磨灭的神祗。 而这一刻,她给他的,同是这样一般清冷而孤傲的背影。 个时辰之后,付厉染在桓城官员的拥簇之下款步登上城门楼头。 ”怎么才来?“樊泽眼中担忧的神色一扫而光,目光之中却不见凝重之意。 ”路上有点意外耽搁了一会儿。“付厉染简短的答道,快步走到城墙边缘的堞垛边上俯视下去,一边问道,”这里情况怎么样了?“ ”萧羽估计是不会来的,不过那个丫头也还未曾出现。“樊泽道,因为料不准楚融的真实性格,刚刚舒展开的眉心又再重新拧紧道,”下午的时候开始,十万大军已经压在这里,但是也一直没有行动。“ 就在这时,大秦军中突然有人高唱:”将军到!“ 城头上的众人立刻收摄心神循声望去。 两骑骏马从队尾奔驰而来。 战甲凛冽,风姿绰约。 马背上,那少女笑容款款而来,眉目之间飞扬而起的一抹笑容,仿佛可以顷刻间化开这天地间满目阴霾的天光。 她的身边跟着身披轻甲绝美少年,美目妖娆,眼前这般肃杀的风景在他的眼睛里蔓延开来,却是绵延而起一副江山如画。 这样的景致,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但此时入目,一切如新。 城门楼上,付厉染的眼睛眯了眯,看着脚下姿态肆意的少女。 楚融在城门楼下止步,扬起脸来定定的看着高处那人。 整整十一年,她以为沧海不灭的十一年,那个男人依旧还是那般高高在上冷漠而疏离的模样。 彼时他从高处俯视下来的角度,楚融扬起头,眼前似乎还是许多年前,小小的她站在他身边仰视他的情景。 这个男人,给了她很多鲜明而深刻的记忆。 曾经在孩童懵懂的时候,她试着努力去靠近他。 而如今,这一到城门化开楚河汉界的分明距离,将她彻底封锁在他的世界之外。 城门楼上,身着黑色衣袍的男子迎风而立,衣衫猎猎,袖口处金色绲边丝线席卷翻飞,于无形中把他周身强悍而冷毅的气势渲染到极致。 桓城内外,两面付姓帅旗迎风而舞,行成对垒之势。 ”国舅大人终于到了吗?本宫恭候多时!“她仰着脸,唇角笑容自然的绽放,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在。 梁锦风驭马紧随在她身侧。 方才在野外见她受伤回来,他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虽然也知道只是一点没有伤及要害的皮外伤,他此时依旧担心她坐在马上会有什么危险。 他问过楚融受伤的经过,但楚融却是绝口不提。 这一路上她都出奇的沉默,这一刻再见她这般肆意洒脱的笑容,梁锦风长长的剑眉不觉往眉心蹙拢。 ”安阳公主等的,该是我皇陛下的这道圣旨吧!“付厉染面色不动如山,垂眸看着脚下神采飞扬的少女,保持着他一贯干脆利落的处事作风,直接从杨义手里取过那一卷明黄圣旨迎风抛下。 楚融双手一撑马鞍,立刻就要飞身去接。 ”我来!“梁锦风怕她扯到伤口,目光一凝,抬手一把按住她的手背,略一安抚就不由分说的飞身而起。 楚融也不逞强,安定坐于马背上等着。 凌锦风飞身将那卷随风坠落的圣旨接下,然后空中腰身一扭,再度借着腰力落回马背上,把手里明黄之物递给楚融。 楚融姿态平和的接过那圣旨一目十行的瞧了瞧。 凌锦风从身边凑过头去,眉心一跳,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狐疑的神色。 楚融粗略的将那卷加盖了晏英玉玺的圣旨看完收拢起来递给身边的随从,然后姿态肆意的抬头对着城楼上的付厉染朗声说道,”国舅远道而来,辛苦了,还得有劳国舅大人替本宫谢过晏皇陛下的宽恩厚赐!“ ”这个自然!“付厉染淡然颔首。 楚融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遂是不再多言,一扬手道,”收兵!“ 因为西楚方面楚奕的密信还没有送到,其他人都不知道这圣旨上面的内容。 只是军令如山,一众士兵不敢违令,面面相觑之下还是顺从的偃旗息鼓,准备回撤。 楚融调转马头,对那城上之人再无半分留恋,从容的打马离去。 但也真是因为她这种超乎寻常的冷漠才让凌锦风心下生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城门楼上的大晏人不曾马上离去,在等着看他们撤兵回营。 寒风猎猎,拉起高处那人身上翻卷舞动的披风。 凌锦风全身血液一凝—— 他认得,那人腰际不及拔除的短箭正是楚融的专属品。 无论做什么事,楚融从来就不避讳他,难怪今夜她会故意支开她,自己悄悄离营又受伤,找到她时又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也怪不得,方才她仰头去看那男人那一眼的姿态那般的虔诚而留恋。 抬头看看随军而走的白色帅旗,那上面硕大的”付“字突然就那般刺眼。 原来,是这样吗? 梁锦风的心境一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瞬间灌满心房,压抑、沉闷、刺痛,种种感觉交融,让他隐隐有种窒息般的压迫感。 他抬手压住胸口,侧目看向身边神色冷毅不似寻常的少女,唇角还是竭力的绽开一个春意盎然的笑容来,依旧是用那种吊儿郎当的语气开口道,”想哭就哭吧,如果你不好意思,一会儿到了没人处,我的肩膀借你靠一靠!“ 说着,用力拍了拍自己裹着笨重铠甲的肩膀。 ”我不哭,我为什么要哭?“楚融听见他的话,却没有一丝动容。 少女紧抿着唇角,她的目光坚毅而又有灵动的水光闪烁,但最后峰回路转却是猝不及防的弯唇笑了笑。 她这一笑,还是一如往常那般洒脱而自在,冷风袭面而来,更像是开在悬崖峭壁上的凌霄花,美的那么纯粹而凛冽。 梁锦风抿抿唇,眼底颜色不觉的沉了下去,沉默一阵,突然打马快走两步跟上去。 ”你喜欢他?“深吸一口气,他问,却是用了一种异常笃定的语气。 喜欢他?喜欢吗? 楚融垂下眼睛,不置可否。 她一直都不是这样优柔寡断的性格,此时突如其来的沉默,落在梁锦风的眼里,恍若就已经隐约印证了自己的推测。 怪不得不远万里,她要来桓城。 怪不得,步步为营,她要以桓城逼迫着那人现身。 也怪不得—— 付安阳? 她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姓氏,却原来不只是以此为饵引那人前来,更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含义在里头。 心脏的位置像是瞬间被豁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冷风灌进来,彻骨的凉。 ”有多喜欢?“梁锦风只觉得后头发涩,出口的话却极为平和而认真。 他不强求,从一开始他就告诉自己,哪怕是站在背后不留姓名的默默守候也是好的。 可是只要一想到,须得要放手,还是觉得心里绞痛的难受,脑子里也有点嗡嗡的把持不住自己的思绪。 ”怎么?“楚融微微诧异,终于回过神来侧目朝他看过去一眼。 ”喜欢的,就去拿!“梁锦风艰难的开口,出口的话却极为顺畅,语气甚至带了几分揶揄的轻松。 但他自己却是知道,这些话,他只是为了说给她听而刻意说给她听的,是下意识的本能反应,而不是过他大脑,他真正想说的话。 楚融怔怔的看着他,哪怕是唇角的伪装出来的笑容也跟敛去,片刻之后,她从梁锦风的脸上移开目光,看着远处乌云涌动的天际慢慢说道,”不是喜欢,只是先于我父皇,他曾给了我太多过于鲜明的回忆,让我这些年来无比牢靠的记住了他。曾经我以为那是喜欢,在今夜之前,我甚无数次下了决心,哪怕是委曲求全,也可以为他壮烈而决绝这么一次的。可是,现在我知道,我做不到!“ 楚融的声音带了一丝自嘲的怅惘。 即使是她说了放弃那男人的话,凌锦风却只专注于她此时闷闷不乐的语气,眉心不觉拧起的褶皱怎么都不见松弛下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不曾开口。 眼前的少女,是他恨不能捧上天的绝世珍宝。 他可以一声不吭的告诫自己挥剑断情,只为了让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看着她哪怕是远在天涯之外也要快乐,可是他做不到的是,劝她去为了迁就谁而委曲求全。 楚融去是兀自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徐不缓的继续道,”就在刚才,我站在城下仰视他的时候,我放弃了。那一刻看着他,我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一日他带着我在大晏京都大名府的城门外,那时候也是两军对垒,那时候他便是从那样一个角度,用一种你绝对想象不到会在他那样的人身上出现的眼神在看着城门楼上我母后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和他,不在同一个平衡的空间里生存,所以困扰我多年的心结,解开了!“ 记住他,不是因为那种寒意特殊的喜欢,而是因为他曾给他的印象过于深刻。 她会一直用最虔诚的心境把有关那个男人的一切放在记忆里的某一个角落珍藏,而不必再有负担! 楚融偏过头去,粲然一笑。 天际突然一记响雷乍起,酝酿了许久的暴雨倾盆而下。 少女的笑容张扬妩媚,随着一声清喝,座下骏马飞驰而去,在晦暗的天地间划开一道绝美的弧线,绵延不去! ----- .. 01她是你一辈子的梦魇劫数 八月金秋,这一年的暑热似乎去的特别晚,到了这个季节,白日里还是烈日如火,烤的地面上几乎烫脚。 张惠廷端着一杯新沏的茶汤快步进了永和宫的大门,彼时院子里正有小太监拿了粘杆儿在粘院里杨树上的知了。 自从楚奕登基,楚明帝就把主宫殿让了出来,自己搬到了后面位置较偏的永和宫做起了甩手掌柜的太上皇。 他这一生的精力都扑在了朝政上,人也养成了刻板无趣的个性,平日里没什么消遣,除了偶尔带着楚融游游园子,其余的时间大多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作画。 这一天,又是如此,一大早进去了就再不曾出来。 “看仔细了,别偷懒,可别让这些小东西扰了太上皇。”张惠廷看着几个小太监的表现还算满意,仍是板着脸嘱咐了两句。 “是,大总管!奴才记下了。”几个小太监细声细语的回,心里却都暗道—— 太上皇自打退位以后脾气是当真的好了许多,平日里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尤其现在痴迷于水墨,一旦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外面即使打雷下刀子都无动于衷。 看他们乖顺听话,张惠廷便是满意的点点头,推门进了殿里。 楚明帝的这间书房朝阳,虽然占地面积大,但在设计上采光很好,大片的阳光照射进来,屋里的光线十分亮堂。 为了去暑,门内背光的两侧都摆放了冰盆。 张惠廷骤一进门,立刻就觉得全身上下都跟着舒坦不少。 彼时楚明帝已经收了笔,正站在案后对着桌上新完成的画作端详。 “太上皇,冷宫那里传来消息,说是叶阳氏叫人递了信儿出来,嚷着要见皇后娘娘。”张惠廷躬身把手里新沏的茶水递过去,一边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的打量着楚明帝的反应。 楚明帝接过茶碗抿了一口,突然觉得那画上有一块山石的颜色太淡,就又立刻搁了茶碗,重新提笔蘸了墨一丝不苟的描摹起来,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张惠廷的话。 张惠廷抱了拂尘,退到一旁躬身而立。 自打退位以后楚明帝就真的对朝堂政务完全的撒手不管,反而迷上了丹青,闲来无事就赶走殿中所有的人,把自己关在书房,一关就是整天,并且谢绝一切外来因素的干扰。 张惠廷知道他的脾气,见他专心作画就大气不敢出的候在那里。 楚明帝又接连发现了几处不满意的地方,所以这一笔下去就再没停下来,直到大半个时辰之后才搁了笔,顺手又去端那放在旁边的茶碗。 “陛下!”张惠廷急忙上前阻止,“茶汤已经凉了,伤身,奴才这就去给您重新沏一碗。” “哦!”楚明帝这才如梦初醒,摸了摸发现那茶是真的凉了就给了他。 张惠廷小跑着出去,不多时就重新沏了新茶送进来。 作了一下午的画,楚明帝也有些累了,就端了茶碗靠在太师椅里慢慢的品。 张惠廷过去收拾桌上的文房四宝,转身又去取了火盆过来。 这些东西,楚明帝是不收藏的,通常都是废寝忘食的画上整天或者几天几夜,然后等到画作完成就让张惠廷给处理了。 一幅画,或是一处闲适的山水,几座杀机四伏的帐篷,或是一座奢靡的宫室,一处冷肃的城池,抑或一条泊于海岸上的空船甲板,再或者只是一条荒无人烟的海边栈道。 风景萧瑟朴素沉重,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会记得这些风景里所经的故事。 奢靡宫宴,战场硝烟,一幕幕往事如画,却再没人知晓此时这画卷中缺失的主角曾于惊涛骇浪沧海浮沉间演绎了怎样绝代风华的传奇。 那些记忆,存放的那么久远,就像这不着色彩的水墨丹青,蒙了厚厚的尘土,可是记忆里的那个人那张脸依旧明艳如初,一颦一笑皆是风景。 张惠廷生了火,将那幅新完成的画作凑近火上点燃。 彼时已经是日暮时分,殿里还没有掌灯,光线有些暗,火光明灭闪烁的十分明显。 楚明帝一边品茶,一边看着那火光默默出神,似乎是陷进了十分久远的回忆里,一直到那卷画快烧完了他才像是猛地回过神来,沉吟道,“你那会儿是不是说了什么?” 他人是老了,但记忆力却没有丝毫的减退,只不过现在不再过问政事,整个人松懈下来,对于不上心的事就常常不愿意理会。 “回太上皇的话,是冷宫里头传出来的消息,说是这几天叶阳氏吵嚷的厉害,一直嚷着要见皇后娘娘。”张惠廷回道。 “哦!”楚明帝淡淡的应了声,不置可否。 张惠廷知道他是不想过问,刚要收拾了火盆里的纸灰下去,却又听他开口道,“那个丫头去见她了?” “皇上和皇后娘娘这两日不在宫中,说是国舅大人病下了,两人赶去翔阳探望。”张惠廷低声的提醒。 楚明帝皱了皱眉头,明显有些不悦:“那个丫头有孕在身,怎么还这样胡闹?” 之前他刚退位的时候楚奕还总爱带着些折子往这边跑,屡次被他拒之门外以后,也就跟着动了脾气,遇事索性也就不再来找他了,父子俩倒是时不时的凑在一起杀两局棋,闲话家常。 但是因为秦菁有孕,所以这一次出宫楚奕就特意对他瞒下了,就连张惠廷也是在方才过来的路上偶然得了消息。 “皇上跟着一块儿去的,又带了大批的御林军护驾随行,太上皇宽心,应该不会有事的。”张惠廷劝道。 楚明帝眯了眯眼,过了一会儿才道,“翔阳那里的兵力,已经分出去了吗?” 颜玮以协同叶阳皇后谋逆获罪,他死后,翔阳侯府自然跟着获罪,没了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 “听说削了颜家的爵位之后,那里的屯兵也被皇上打散,分了几处遣开了。”张惠廷回道,想了想又补充,“好像主要是东南海域那边分派的人数要多上一些。” 翔阳侯拥兵自重,由来已久,即使一朝被灭,手下也难免有死忠于他的属下。 但翔阳地处内陆,楚奕把他所属的兵力发配海域,便可以暂时将他们限制住,然后再趁他们适应的这段时间把里面包藏祸心的人清除掉,倒是十分妥帖的。 “那里的确是个好去处。”楚明帝略一颔首,语气却是平淡,言辞间褒贬莫辨,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道,“安阳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翔阳吗?” “那倒是不曾。”张惠廷道,“说是小公主嫌山高路远,不肯去,就留在了宫里。” “嗯?”楚明帝一直不动如山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拢茶的手顿了片刻,沉声叱道,“就放她一个孩子在宫里,皇上他简直就是胡闹!” “这太上皇可是错怪皇上了。”张惠廷却是笑了,“几位太妃娘娘都移去了行宫别院,咱们皇上的后宫更是干净的只就皇后娘娘一个人,小公主可不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不肯跟着出宫的吗?奴才刚得了皇上出宫的消息,不放心,特意过去看了一眼,现在这宫里就属小公主一人独大,可不见得有谁敢找她的茬儿呢。” 楚融的性子与她这个年纪的孩童倒是真真的不甚相符,有时候可爱活泼,又有时候很有些荒诞古怪,但不管怎样,却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 对于这个孙女儿,楚明帝还是打从心底里喜欢的,不觉得的脸上表情就缓和了几分,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张惠廷道,“传朕的旨意下去,今晚咱们宫中不必传膳了,朕去瞧瞧安阳那丫头。” “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张惠廷陪了个笑脸应道,心里却暗暗起了嘀咕—— 却不知道那个出了名生人勿近的小公主对这个存心蹭饭的老祖宗到底是欢迎还是不欢迎? 诚然,即使现在的楚明帝好说话了很多,这样的话他也不敢当面说的。 楚明帝以探望为名去看了楚融,楚融倒也给他面子,很乖巧的和他一起用了晚膳,饭后又让人把苏沐新近为她打造的一把小型弓弩取出来,拽着楚明帝一起去练功房里让他手把手的教着练靶子。 楚明帝少年时也曾南征北战,纵横沙场,小丫头投其所好,祖孙两个一呆就是两个时辰,直到楚融呵欠连天楚明帝才带了张惠廷往回走。 “陛下,夜深了,奴才给你叫步辇来吧,别被夜露寒了身子。”张惠廷试着问道。 彼时已经二更过半,御花园里分外寂静,除了偶有值夜的侍卫井然有序的匆匆行过,便很难再看到以外的人影。 楚明帝四下打量一眼,一挥手道,“打发他们先回永和宫吧,难得晚上出来一趟,朕自己走回去行了。” “是,陛下!”张惠廷垂首应下,回头从一个内侍手里取了披风给他披上,然后挥退左右。 一众随从寻了近路匆匆离去,楚明帝则是带着张惠廷取道御花园慢慢的走。 他不说话,张惠廷也不多嘴,只就盯着自己的脚尖亦步亦趋的跟着,心里明知道他走的方位有所偏差也不点破。 如此漫不经心的走了小半个时辰,周边的景物就慢慢的萧条下来。 三更的更鼓远远传来,张惠廷才突然抬头,看一眼斜前方半掩映在夜色中的深色建筑笑道:“久不逛园子,陛下竟是连回寝宫的路都记岔了,竟是走到这里来了。” 诚然,楚明帝的记性有多好,他是知道,只是不便点破罢了。 楚明帝不置可否,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远远的看了那建筑一会儿才道:“那个丫头就一直把她关在这儿?” “回禀陛下,是的!”张惠廷垂手而立,毕恭毕敬的回:“按理说叶阳氏意图弑君夺位,其罪当诛,可是皇后娘娘宽厚,说她毕竟是太上皇的发妻,前太子殿下的生母,所以就请求皇上在天牢中单独开辟出一间密牢将其收押,并且一直以来都不曾苛待,每日里都命人锦衣玉食的供应。不过就是——” 张惠廷说着就顿了一下,侧目稍稍打量了一下楚明帝的脸色,见对方神色无异这才继续说道:“就是特意命人叫那牢房设置的密不透光,牢门外面也特意加铸了一道厚铁门板,并且叮嘱了牢房看守,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准透一丝光亮进去。” 依照秦菁的为人,是断不该心慈手软的。 楚明帝的眸色不觉深了深,眼中透出几分玩味。 张惠廷见他不语,又再补充:“不过奴才听闻叶阳氏自从被打入天牢之后就心神不宁,日夜哀嚎,一直嚷着,说是——说是——” 话到这里,他是真的有些不敢再贸然的开口—— 鬼神之说是宫里的大忌讳! 楚明帝见他神色紧张,就抬眸看了他一眼道:“有话就直说,朕恕你无罪!” “谢陛下!”张惠廷急忙先是跪地叩了头,然后才把方才说了一半的话补充完整,“奴才听天牢的守卫回报,说是自从被关进那天牢,那叶阳氏就一直夜不能寐,噩梦连连,总是吵嚷着,说是见到前太子殿下的冤魂不散!” 前太子?又是前太子?楚风么? 楚明帝皱眉,缓缓的闭上眼仰天出一口气,讽刺道:“她梦的不是三皇儿,不是颜玮、颜璟轩,也不是这些年死在她手上的朝臣后妃太监宫女,却是前太子吗?” 叶阳氏被打入天牢已有数月,这段时间他都不闻不问,张惠廷也从不在他面前提及这个女人,今天张惠廷既然主动提了,楚明帝也就心里有数—— 八成他是得到确切的消息,那个女人命不久矣。 可是叶阳氏那个女人,他是了解的,完全是个见了棺材也不会落泪的主儿,当年楚风刚死的时候她都没有忧思不安,而是很快将视线移向楚原和楚华重新开始布局,却会在这个时候想起楚风来了吗? 不会的!那个女人,是绝对不会醒悟的! 楚明帝如是想到,心里就多少起了些疑虑。 “走吧!”缓缓的吁出一口气,楚明帝重新举步向前走去。 天牢重地,只用于关押皇帝钦点的重犯,为了与世隔绝,位置就处于皇宫西北角,与冷宫毗邻。 远远的看到楚明帝前来,负责看守牢门的皇家密卫急忙迎上前来行礼。 张惠廷道明来意,马上就有侍卫上前开门,点了多个火把引着楚明帝进去,一边请罪道:“天牢重地,条件恶劣,平日里牢门又不常开启,里头的陈腐味道有些重,请太上皇小心,莫要伤了龙体。” 楚明帝倒是面无异色,跟着他一路前行,穿过很长的一条密道,连过了几道暗门才在最里面单独的一见密室里停了下来。 “遵照新皇懿旨,人犯就关在这里。”那侍卫指着墙壁上一道严丝合缝的钢铁厚门道。 那门做的厚实牢靠,墙壁也十分坚固,隔音效果是十分好的,但是隔门仍然能够隐约听到女人或是凄厉或是癫狂的大笑声,在半密闭的牢房里回响起来,十分渗人。 楚明帝不语,张惠廷看了他一眼,然后吩咐道:“把牢门打开吧。” “是!大总管。”那侍卫应道,取了钥匙把外面的一重铁门打开,露出里面一层的铁栅栏。 “你去外头候着吧,容后咱家会护送太上皇出去。”张惠廷吩咐道。 “是!奴才告退。”那侍卫颔首,躬身退下,步履匆匆很快消失在密道的尽头。 彼时厚重的铁牢门被打开,里面的空间不是特别局限,但果然是如张惠廷所言,全部密闭,以厚厚的石壁铸成,与外面的一切景物声响隔开,哪怕是连一个透气的小窗也没有,只在墙壁的背光面,极其靠上的地方开了些气孔,孔洞也是极小,哪怕是外面的阳光再烈也断然透不进来一丝一毫。 这几个月叶阳氏就被单独关押在这里,每天守卫前来送饭和换洗的衣物也只是拉开铁门最下面的一道小门把东西塞进去,不让她有机会与任何人接触。 纵使叶阳氏此人的性情再怎么阴鸷冷酷,在这样完全与人世隔绝的环境中也被逼的快要发狂。 这日牢门突然打开,外面的火光一闪,一直所在里面的墙根底下叫骂嚎叫的她却是愣住,当即被这火光刺的眼睛生疼,然后下一刻反应过来就直扑过来,扒着重铁的栏杆大声道,“那个贱人来了吗?是她终于舍得来见本宫了吗?” 几个月不见天光,此时纵使只是柔和的火光也是让她闭眼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待到看清眼前的楚明帝时,脸上原本张牙舞爪的狠厉表情就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整个僵硬下来。 这段时间,秦菁的确是丝毫没有在饮食起居上亏待了她,所用的食物御膳房每餐都有人定时往这里送,锦衣华服也是每日都有人送了换洗的过来,但不见天日的关了这么久,很显然,纵使是给她提供的东西再精细周到,叶阳氏也无心打理,一身锦绣牡丹的华服胡乱的穿在身上,头发蓬乱的披散着,大概是因为夜不能寐的关系,整张脸迅速的消瘦,眼窝凹陷,容颜枯槁,表情狰狞的时候犹如坟墓里爬出来恶鬼一般可怖异常。 “皇上?”怔怔的看了楚明帝半晌,叶阳氏突然不可置信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陛下与我不该是死生不复相见吗?怎么还会来这里?以陛下那般豁达的心胸和为人,总不能是为了特意来看臣妾如今身陷囹圄的惨状的吧?” “诚然,朕过来,也没指望听你一句悔过。”楚明帝说道,被这里陈腐的气息呛了一下,就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来掩住嘴。 张惠廷听他咳嗽,急忙从远处搬了把椅子用披风垫好,服侍他坐下。 楚明帝和叶阳氏隔着那到牢门相望。 默然观察了他一会儿,叶阳氏突然面有戚戚然的笑了一声道,“看来自从上次病好之后,皇上的身体也是大不如前了。” 楚明帝却未理会她的话,目光四下里慢慢打量着这间简单的密牢,道:“朕听闻你一直嚷着要见那个丫头,刚好这几日她人不在宫中,你有什么话就交代给朕吧,回头朕会替你转达的。” 叶阳氏闻言怔了怔。 她和楚明帝都太了解彼此的行为和语言上的习惯,他来见她,不会是无缘无故,所以说—— 难道是自己将要不久于人世了吗? 前两天晚上发梦魇晕了过去,太医过来看过,这么巧楚明帝在这个时候来了。 叶阳氏心头一凉,再转身看一眼身后不见天光的牢房,心里反而释然。 不过只在一瞬,她眼底突然堆满层层疑惑,满面阴霾的对楚明帝道,“她出宫了?去了哪里?” 她对秦菁这样非比寻常关心的态度让楚明帝觉得十分反常,不过他今日倒是心情平和的很,并不和叶阳氏一般见识,想了想道,“说是你们家老七抱恙,去了翔阳探病了。” “翔阳?”叶阳氏脚下踉跄着后退两步,眼神连闪,忽而疑惑忽而恐慌又忽而呆滞,显得十分不安。 自打楚奕从大秦回朝以后,莫如风就人间蒸发一般完全失去了消息,好几年了都音讯全无,起初她也曾派人暗中打听过,但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即便是在叶阳晖身边也无任何发现。 眼见着当年大夫预言的二十年期限已过,渐渐的她也就不再去想,毕竟—— 莫如风的存在,对她而言永远都是威胁多余益处。 这个孩子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暗示她,她曾舍弃亲儿混淆皇室血脉的滔天罪行,现在是身陷囹圄了无生机,但一旦事情被揭穿,以她对楚明帝的了解,在等着她的将会是比死亡更可怕千百倍的事情,更何况莫如风知道她曾几次三番暗中追杀叶阳敏的事,这才是楚明帝的死穴。 所以,她宁肯那个孩子就是彻彻底底的消失在这世上,那么死无对证,她曾经做过的那件天理不容的丑事也就被跟着他一起归于尘土。 并且她图谋事败刚被关进这里的时候秦菁曾经来看过她一次,她也试探过追问莫如风的下落,秦菁虽然没有言明,但眼下之意—— 无疑就是那么个已经可以料想到的结果罢了。 原本是觉得释然,但心里却无形的被刺进了一根刺,尤其在这段与世隔绝的日子里,总会不觉的想起相见的寥寥数面之间那少年苍白的近乎透明的俊逸容貌,冷漠到近乎能深入骨髓的冰凉的声音。 他对自己,连恨都不屑,可偏偏这些天置身黑暗,她开始无止境的想起那张脸,那种温和从容的表情。 那双沉静如水又毫无温度的黑色眸子,恍如一场无休无止的噩梦,不管是睁眼和闭眼都高悬于她的眼前,挥之不散。 他不质问她什么,也不索要寻求什么,就那么一直一直沉默而又冷漠的看着她。 那清透的眼神,那薄凉的目光,每每折磨的她几欲发狂,想要冲出去摆脱那个可怕的影子,可是整个人陷在黑暗中,没日没夜叫她片刻也不得逃离。 突然间又想起记忆中的那张脸,叶阳氏冷不防打了个寒战,飞快的又扑到栏杆前,尽量把自己从后面无休止的黑暗中脱离出来。 “罢了!”深吸一口气,叶阳氏稳定住心神凄然一笑,“既然陛下你肯来,就说明臣妾是时日不多,成王败寇,我也早就想过了会有这么一天,不过陛下既然纡尊降贵的来了,臣妾就斗胆再提个不情之请,与其让我在这里等死,莫不如陛下宽怀,给我一个痛快吧!” 叶阳氏说着,就隔着牢门直挺挺的对着楚明帝的方向跪了下去。 楚明帝不为所动,目光深邃的看着她身后漆黑一片的暗牢。 张惠廷见他不语,就心中会意,接口道,“太上皇如今已经退位,不理朝政了,娘娘您是朝廷重犯,即使和新皇陛下有着一脉血亲的关联,如何处置也要等皇上回宫之后再行处理。” “你——”叶阳氏语塞。 她何尝不知道,其实要这么对待的她的人是秦菁,否则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了还要对楚明帝卑躬屈膝的请求。 楚奕历来都将那贱人捧在手心里护着,言听计从,明明是谋逆弑君的大罪,他们偏偏不叫她死,而要把她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日日煎熬。 “你很不喜欢这里?”叶阳氏略一失神,楚明帝突然问道。 “陛下觉得臣妾该喜欢吗?”叶阳氏反问,话一出口积聚心头多年的怒气就忍不住一下子喷薄而出,扒着栏杆站起来,怒声道,“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谁会喜欢?那个小贱人,分明就是存了心的要辱我欺我,连死都不肯给我一个痛快。” “大胆!”张惠廷面容一肃,忍不住一步上前,怒喝道,“竟敢辱骂皇后娘娘!” “皇后?”叶阳氏闻言却是自嘲的笑了,“本宫也曾是一朝皇后啊,即使现在获罪,可是太上皇还不曾正式下旨废后,算起来那个丫头也不过是后生晚辈罢了!” “既然你没有话需要朕转达,那朕就先走了。”张惠廷张了张嘴,却被楚明帝挥手制止,于是垂首退后去扶了他起身。 叶阳氏追着他的背影看过去外面隐隐透着阴冷气息的密道,积攒在心里多时的恐惧突然一下子漫上来。 “陛下!”她急切的开口,恳求道,“你我到底也是夫妻一场,难道就连臣妾最后这一点小小的请求您也不肯答应吗?” 在这密牢之中,几次要被折磨的精神崩溃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死,只是心里终究还是不甘罢了。 自戕—— 始终是弱者的表现,而她叶阳珊运筹帷幄筹谋一生,即使失败,也不会以那样一种屈辱的方式死去。 楚明帝置若罔闻,眼见着就要跨出门去,叶阳氏情急之下便是目色一厉,对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道,“这样也好,不过就是几日的光景罢了,这么多年都捱过去了,臣妾也不在乎了。不过看太上皇倒还是精神的很,如若臣妾有幸先走一步,太上皇可有什么话须得要臣妾代为转达给姐姐知道的?怕是等到他日太上皇驾鹤西游之时,黄泉路上,姐姐她才真的是与你死生不复相见!” 当年叶阳敏假死离宫一走了之,这件事始终是楚明帝心中隐痛。 果不其然,楚明帝闻言,脚下突然一脚踩偏,险些从台阶上滑下来。 “陛下,小心!”张惠廷急忙一把扶住他的胳膊。 叶阳氏见状,心里突然觉出几分快意,可是不曾想,楚明帝定住身形之后仍是头也不回,继续举步往外走。 “皇上你真的爱她吗?至少这样的话,臣妾从来不曾听您说过。”叶阳氏不由的急了,音调不觉拔高,眼神嘲讽而带了一丝隐隐的快意的大声道,“即使她走后,你为她断绝六欲从此冷落后宫,那是因为爱吗?难道不是遗憾悔恨的成分居多?” 横竖自己已经是在劫难逃了,叶阳氏言辞之间就完全没了忌讳,句句诛心,专门往楚明帝的痛处踩。 楚明帝脚步终于顿住,回头看过来。 叶阳氏眼底就泛起一丝得意的火光来—— “果不其然,姐姐她就是你这一生躲不开的心魔和劫数。”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叶阳氏再次无所畏惧的笑了起来。 楚明帝站在牢房的出口处,眼神晦暗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冷冷说道:“朕和她的之间的事,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来置喙!而且——你也不配说爱!” “就算是臣妾不配说爱,那就说皇上对姐姐爱好了,皇上你到底爱她什么?是她的心狠手辣还是冷酷无情?”叶阳氏却不管他,兴味反而越发的浓厚起来,一边拧眉沉思,一边兴奋的说道,“不对,都不对!皇上最爱姐姐的一点就应该是她的不爱!因为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你,思而不得才是皇上最难忘情的宠爱啊!” “你说什么?”楚明帝眼底有寒芒乍现,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难道我说错了吗?皇上你苦心孤诣做了那么多事,到最后仍然得不到姐姐的爱,您跟我又有什么区别?”见他动了怒气,叶阳氏反而觉得快意,声色俱厉的大声质问道:“当年因为莫翟的死卢妃曾经跑去质问过我,那件事里的确是有我的手笔不错,可难道不是皇上您授意的吗?最不济您也是默许的不是吗?” 关于莫家公子的死因,世人皆以为他是病入膏肓才不治而亡,殊不知为了彻底击垮叶阳敏,却是叶阳氏在他们大婚之际又在莫翟服用的汤药里做了手脚。 因为双方八竿子打不着,这件事隐藏多年,一直风平浪静,只是卢妃心思细密,曾经有过怀疑而去质问过叶阳氏,但终究因为口说无凭而不了了之。 提及当年,楚明帝的思绪突然恍惚了一下,却未辩解,只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他天生王者的威严极盛,再加上叶阳敏离宫之后养成的对凡事对冷漠以对的性情让他的目光看上去犹如无形的利刃,寸寸割裂人的皮肉,如有实质。 叶阳氏虽是豁出去了,也还是被他盯的发毛。 楚明帝沉默良久才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说道:“你记着,无论阿敏她是心狠手辣也好,冷酷无情也罢,你都没有资格和她相提并论。因为,你不配!而且无论朕和她之间有过什么,也都只是朕和她两个人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是言之凿凿的警告。 “哈哈!哈哈哈!”叶阳氏怔愣了一瞬,随即却是紧紧的抓着牢门上的栅栏狂笑不止,笑的泪花四溅,指着楚明帝怨毒道:“我不配?我不配是吗?可就是因为她,就是为了压过她,我处心积虑的斗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最后得到的也不过是不配二字。” 叶阳氏叫嚷着,语调就不觉提高,最后变成歇斯底里的嘶吼,“我不甘心,我到死都不甘心!从小到大,为什么我事事都要被她盖过?她凭什么?待字闺中的时候我费尽心机的巴结讨好,父亲的眼里却只有她,入了宫,虽然我是一国之母的皇后,可皇上你的眼里更是除了她就再没能容下任何人,我到底那一点比她差了?要让我一辈子都要受她挟制,被她死死的压在身下!”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醒悟!”楚明帝冷冷说道,隔着栏杆看着叶阳氏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冷漠,语气却刻薄尖锐而不留余地:“扪心自问,她真的是你的敌人吗?你口口声声与她斗了一生,可事实上她早已退场,这二十多年来,你一直在心心念念争斗抢夺的不过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而已。无论是当初想要得你父亲的青睐也好,乃至于后来处心积虑入宫在朕身边蛰伏了二十余年也罢,阿敏都只是你自欺欺人的一个挡箭牌,你最大的敌人不是她,而是你自己,是你永远也无法满足的争权夺利之心。朕已经给了你皇后之位,也册了你的儿子做太子,给了你全天底下所有女梦寐以求的最大的荣耀,可你依旧不满足,处心积虑谋划了二十年,最后却是想要完全掌控朕的江山!这些年,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你一忍再忍,可你就是不思己过不知悔改,即便是到了这一刻还这般大言不惭的把一切的责任推到你姐姐身上?你简直,无药可救!”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处心积虑嫁入宫门时候的目的就不单纯。 他知道,但是却不想点破,因为他的心里已经容不下任何的位置给他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了,所以不在乎她们在他身边到底是因为倾慕于他还是只因为贪恋权贵,只要她们安守本分,别触了他的底线,无论她们做什么,他都可以视而不见。 可这叶阳氏,最后竟然疯狂到想要谋朝篡位! 而这样也就罢了,最后还要如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把她做一切事情的原始矛头都直指阿敏。 简直—— 可恶可恨! 楚明帝是个不到万不得已连表情都懒得随意浪费的人,这时却是被她完全激出了脾气。 “侍卫说你被关在这里连日噩梦,说风儿他冤魂不散!”楚明帝道,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遥指叶阳氏的方向,声色俱厉,“你是该做恶梦!如果不是你不肯安守本分,不是你意图掌控兵权并想要染指大秦的疆土,他如今还该在这太平盛世里安稳的继续做他的太子,做他的皇帝!你恨他是为奕儿所杀?你口口声声恨了多少人,可你真正该恨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你自己!是你的野心害了他,就是你一手将他葬送!以后不要再找这样那样的借口来自欺欺人了,有那份精力,你还不如趁着现下还有时间好好的忏悔反思,想着来日到了黄泉路上要如何对你的儿子乞求补偿!” 楚明帝说完就一撩袍角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叶阳氏被他骂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么多年她处心积虑谋划的一切一败涂地,她恨自己时运不济,更恨会遇到楚奕和秦菁这样辣手无情的对手,今日一朝被楚明帝揭破心里隐秘,忽而就惶惶而恐惧起来。 即使楚风的死她还可以归咎于楚奕的挟私报复,可是莫如风,那才是他的亲儿子,那个孩子却是从一开始就被她视为染指皇权路上的一块绊脚石,并且不留余地的一脚踢开的。 “不是的!不是的!”一直到楚明帝走出去很久了叶阳氏才猛地回过神来,用力的扒着牢门上的栅栏对着空荡荡的密道大声的嘶吼。 然则四周寂静,死寂中唯有她自己的声音回响不绝。 很快外面的侍卫就进来重新将门口铁门闭合。 眼前短暂呈现的光线慢慢隐去,无边的黑暗再度侵袭卷来,叶阳氏身子瘫软,扶着栅栏一寸一寸的跪倒下去。 眼前的夜幕中,又是那张俊逸脱俗的脸孔呈现。 “啊——”她惊恐的闭眼,使劲的抱住脑袋大声的嘶吼,可闭上眼那影像依旧清晰呈现,仿佛一个久久不止的噩梦。 楚明帝带着张惠廷从天牢里出来,一张脸上表情阴沉,抿唇不语。 走了一阵,张惠廷实在忍不住了往他身边凑了一步,开口劝道:“陛下,您和贵妃娘娘之间的事情,如人饮水,其中是非曲直,只要娘娘她心里洞若观火也就是了,您莫要为其他不相干的人的闲话伤神了。” “如人饮水?两个人的冷暖自知!”楚明帝目光幽深的看着远处苍茫一片的夜色,自嘲似的笑了笑,“可是她从来不曾让朕知道她心中所想,朕看她,是水中倒影,梦里烟花,而她看朕,才是洞若观火,管窥蠡测。有时候朕是真的宁肯她不知,那么或许她就还能继续留在朕的身边。” “陛下!”张惠廷叹一口气,道,“奴才是个阉人,不懂什么男女之情,可奴才从五岁起就跟在陛下的身边,跟了您三十余年,对陛下的心思多少还是了解一点的,一直以来陛下最为钦佩和喜欢娘娘的一点不就是她的爱憎分明和杀伐果断吗?换而言之,如若娘娘的性子变了,许是就不再是皇上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着的那个娘娘了。” “在朕身呆的久了,你这张嘴却是越发的会哄朕开心了。”楚明帝摇头一笑,却是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却又是敛了神色对张惠廷问道:“张惠廷,你说真是的生不逢时吗?” 他是最爱她那样爱憎分明果敢狠辣的脾气,可更恨,恨那些阴错阳差和世事无常。 有一句话叶阳珊还是说对了,终究他还的耿耿于怀,终究他还是放心不下,终究—— 是思而不得啊! “陛下!”见他眼中神色落寞,张惠廷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作罢,只替他裹了裹身上的披风道,“夜深了,回吧!” “是啊,夜深了!”楚明帝喃喃说道,从远处收回目光,主仆两个一前一后往永和宫的方向走去。 这一夜风平浪静,楚明帝安睡于内室的龙床之上,似有一副扩大的山河画卷于梦境里缓缓展开—— .. 02素手点江山 花开锦绣,鸟走虫鸣。 院子里的玉兰花开的正盛,素白粉红相称,将春日里的气氛妆点的更加浓烈,怎么看都赏心悦目。 叶阳敏着一身淡黄色云纹花边镶嵌的月白色裙衫立于雕花的窗棂前临摹一贴碑文,神情温和仪态从容。 叶阳安手里端着一杯新沏的龙井在旁边看了半晌,时不时赞许的点头,眉目之间满满的都是自豪而满足的神情。 “敏儿你的书法下笔苍劲,笔锋流畅,并且在走势上磅礴大气,不输男儿,好!真是好得很呐!”叶阳安忍不住赞道。 “父亲这是在拿女儿逗趣儿么?”叶阳敏弯了弯唇角,仍是专心致志的习字,头也没抬的轻声笑道,“女儿一个久居闺阁的女子,不过是闲暇无聊打发时间罢了,这世上的书法大家何其之多,您可莫要这般折煞女儿了。” 她的表情淡淡,语气闲适,永远都是那样一副从容温和处变不惊的样子。 对于这个女儿,叶阳安是打从心底里看重和喜欢的,甚至更胜于几个儿子。 她睿智,沉稳,大气,不骄不躁。 曾经他也曾几度感慨遗憾,恨她没有生成男儿身,不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和叶阳家的家业,但是这几年,眼见着女儿一点一点长成,再看她亭亭立于跟前的少女姿态,也开始慢慢觉得,即使是身为女子,也未尝不见得就是件坏事。 这样想着,叶阳安不觉的就晃了下神,手里端着茶碗久久没有递到嘴边。 叶阳敏不曾抬眸却已然是察觉到他神游的心思,就主动开口道,“父亲今日沐休,却难得没有去和同僚相聚饮酒,可还是因为二殿下结亲卢氏的事情烦心?” “哦!”被她的声音打了岔儿,叶阳安才回过神来,喝一口茶道,“这事儿也只是初露迹象,暂时还不着急。安顺藩势大,又盘踞海域之地多年,根基牢靠,现在安顺王才是殿下最大的威胁。前几日上朝的时候皇上旧事重提,殿下也主动请缨,最迟再过半月之后就要秘密前往海域。二皇子的事,这会儿也无暇分神他顾,一切可能只有等到安顺藩的事情了结之后再做计较了。” 西楚朝中如今的局势十分复杂,皇帝身体孱弱,太子楚承岳已经监理部分政务,原是水到渠成的事,但长居海域的安顺王势大,觊觎皇位多年蠢蠢欲动,京中二皇子楚承泰仗着和太子同为皇后嫡出,又颇多眷宠,也隐隐的开始不安于室,有所图谋。 叶阳安和太子同掌帝都边防守卫的二十万兵权,又曾任太子少师,政治立场十分明确—— 他是皇室正统的拥护者,被列为太子楚承岳派系之首。 “太子殿下肯于顾全大局而暂缓此事,但别人却未必。”叶阳敏道,不甚赞同的摇了摇头,语气平缓淡泊,若不是叶阳安对这个女儿的性情已经习以为常,换成别人当真都会以为她在谈论的会是织锦绣花一类的杂事,“虽然眼下还只是二殿下让李尚书去试探卢将军的意思,可虽然是被卢夫人矢口拒绝,父亲觉得他会就此罢休,打消这个念头吗?” “早在二十年前卢艺就已经是后起之秀,以一介布衣之深投身军中,屡立战功,青云直上,如今他手上所握兵权在朝中虽然不是最具威胁力的,但是若要论及用兵打仗,他都是首屈一指。若要说他是当朝武将第一人也不为过。”叶阳安非但不曾因为她妄议政事而不悦,反而很有些满意说道,“朝中待嫁的名门闺秀无数,何以二皇子非要看上素闻刁蛮任性的卢小姐,其中原因还须得要欠些琢磨的。你父亲虽然比不得朝中那些谋臣的心思缜密,到底也是读过几年书,哪会连这点事情还看不通透。” “那便当时女儿班门弄斧,多此一举的再提点父亲一句?”叶阳敏笑笑,手下运笔不停,故意卖了个关子。 “你这丫头啊!”叶阳安无奈一笑,摇着头走回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却是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二殿下不安于室,觊觎储君之位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很显然,他若娶了卢家小姐就等于是将卢将军拉到了他的阵营里去了。”待他坐定,叶阳敏才又继续开口,缓缓道来,“满朝门武,居于高位的文臣贤臣是不少,但文臣只适于治家,真要白手起家,实打实的兵权才是硬道理。太子手上有皇城十万亲卫,又有父亲拥立,合起来,占据帝都之境二十万兵权,他的优势最大。外加他早几年起就已经领兵在外,现在虽然回朝,但南蛮之地驻守的二十万铁军早就尊他为主。暂且抛开各方武将朝臣的立场不提,只就目前来看,内外加起来四十万的兵权在手,已经差不多拿下整个帝*政大权的三分之一。太子殿下为皇朝嫡嗣,名正言顺不说,只就在实力上,二殿下想要与之抗衡,手上必须得要有筹码才行。若是用别的方式,难免会遭人弹劾,被怀疑其用心,唯有利用联姻的方式才是最妥帖稳当的。” “说起来也是皇上有意纵容,否则不会看着他这样有恃无恐。”叶阳安若有所感的叹息一声。 “皇家的内事,父亲就算是操心也管不上用,还是不必费那个心思了。”叶阳敏莞尔,手下临摹碑文的动作不停,一笔一笔也丝毫未曾因为一心二用而被打断,“不过依照女儿的猜测,二殿下此人心思狭隘阴鸷,又兼野心勃勃,求亲卢府一事没这么容易了结。尤其现这么容易了结。尤其现在,眼见着太子殿下的心思都系于安顺藩的事情上,这才是他发挥运作的最佳时机。” “不会不会!”叶阳安想了想,却是不能苟同的摆摆手,又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茶,“二皇子那人的性格虽然是有些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心气儿也是有的,好在这一次只是叫李尚书试探,而非的正式求娶,消息并没散开,才得以保全颜面。明知道卢家无意结亲,他想是不会再碰这个钉子的。” “卢家的二十万兵权就是最大的诱饵,父亲觉得他会就此舍弃?”叶阳敏反问,“或者说江山天下在前,这个诱惑还不及他区区的一个面子更具价值?” “这——”叶阳安被她一再追问,定神重新思考了一遍,也开始有所疑虑,皱眉思忖着道,“除了结亲,还有别的方法,比如利诱拉拢,或许他会转而采用其它的途经来达成目的吧。” “卢将军的为人,说的好听了,是耿直,说的造次了,就是一根筋。若是那么好拉拢,二殿下也就没必要出此下策,先去卢家碰一次壁了。”叶阳敏道,字字犀利,直中要害。 叶阳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并没有接话,只就一口一口默默地垂眸品茶,过了一会儿才道:“卢艺夫妇年过四十就只有一个女儿,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这一次卢夫人之所以会拒了李尚书的提议,据说是那卢小姐对二皇子无意,闹着不肯下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绝不是二皇子的性格。” 依照楚承泰的脾气,卢家既然不买他的面子,怕是已经将他激怒。 也就是说,若不能归于同一阵营,那么就只能欲除之而后快了,毕竟—— 也不能叫他投靠到对手的阵营里去。 而且卢艺那么个性情,想要算计他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 “说来这却是个机会,如果二皇子会对卢将军出手而太子殿下在这个时候出手相救的话,那么卢将军感恩之余倒是有可能折服于太子殿下膝下。”这样想着,叶阳安不觉眼睛一亮,抬头朝桌案后头的叶阳敏看去。 “锦上添花不及雪中送炭!”叶阳敏不置可否的略一抿唇,却未明显表态,过了一会才停笔抬头朝叶阳安看去道,“以卢将军的脾气,太子殿下要将他彻底的收归己用的确是不必操之过急,只需等到二殿下恼羞成怒出手的时候送一个人情即可。只不过在这之前,父亲就真的笃定二殿下不会再打和卢氏联姻的念头?” “嗯?”叶阳安似乎没有想她会一直纠缠于这个问题不放,狐疑的抬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不如女儿与您打个赌吧!”叶阳敏莞尔,放下笔从案后走过来,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哦?”叶阳安宠溺的看着女儿脸上那种自信而又恬淡的表情,好整以暇道,“说来听听。” “六日之后,是福寿公主长女的满月宴。”叶阳敏道,说话间若有所指淡淡的抬眸看了叶阳安一眼。 叶阳安咝咝的抽了口气,脸上神色不觉凝重了起来,“敏儿你觉得这宴会上会有事情发生?” “相较于女儿,二殿下的性子,父亲应该更了解一些。”叶阳敏道,并不多言。 叶阳安想了想,楚承泰的确有点挟私报复的小人行径,并且福寿公主自幼就与他关系交好,如果说要配合他来做些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好,这件事,为父会提醒殿下注意的。”叶阳安深思片刻,正色点头。 “如果这一次二皇子出手再失利的话,估计就是真的要打歪主意了。到时候父亲再去提醒太子殿下对卢家施以援手就差不多了。”叶阳敏道。 叶阳安点头,继而又跟着缓和了神色再度看向身边正在垂眸饮茶的女儿道,“敏儿,你既然笃定了二皇子会在福寿公主府上做手脚,那是否可以估算出他会出何招?” 叶阳敏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抿唇道,“父亲真当女儿是未仆先知的神算子么?” “不过——”顿了一顿,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补了一句,“既然他是要和福寿公主联手的话,那么将要使出的手段,父亲或许不必想的太复杂,应该是可以去和您哪位深谙后宅争斗之道的夫人询问一二。” 她的生母裴氏红颜薄命,生她的时候难产血崩而亡。 裴氏也是京中大户,裴老夫人心疼外孙女年幼丧母,便和叶阳安商量了将她接回裴家照顾。 一年之后叶阳安续娶了现在的夫人江氏入府,再隔一年,相继诞下叶阳珊和嫡子叶阳洵。 叶阳敏四岁回府,叶阳安因为难舍对前夫人的夫妻情谊,对这个女儿就格外偏疼,而叶阳敏的性子沉稳,又聪慧可爱,就愈发得他欢心。 只是对于父亲的那位新夫人江氏,叶阳敏一直都敬都而远之,即使她也是叶阳安明媒正娶的妻子,但自始至终,从没有开口称呼一声母亲,后面双方更是莫名其妙的屡次因为些小事起冲突。 叶阳安也知道新妻子的手段了得,是不甘于被嫡长女无视,本来也是想着要借机调教一下女儿冷淡又轻狂的个性,但几次下来,却惊讶的发现小小年纪的叶阳敏竟是从不曾被江氏拿捏住,相反倒是有几次江氏哑巴吃黄连自咽苦水,于是间或的就更对这个女儿多了一些看似无意识的纵容。 最后直至叶阳敏十岁那年,因为叶阳晖生母廖氏晖生母廖氏的事情而彻底和江氏翻脸,从此以后,整个侯府后宅一分为二,两房几乎是不相往来了。 女儿和江氏之间的种种,叶阳安也早就见惯不怪。 叶阳安遂也就不再多言,彼此沉默着想了会儿事情,他又放下茶盏,若有所思的重新看向叶阳敏道:“有卢氏的事情珠玉在前,倒也不失为提前给了我一个警示,朝中局势瞬息万变,虽然为父忠于太子殿下,也坚信有朝一日太子可以顺利得即大统,但届时也正如你所言,打江山和守江山,父亲我——” “父亲您和卢将军一样,也是武将,虽然您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但同样的打算也的确该早些做下了。”叶阳敏一点就通,不等她说完就接口说道:“现在太子的储君之位不稳,您拥立有功,他会对你另眼相看,而一旦有朝一日太子得登大宝,升平盛世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只靠军功和曾经的主仆情谊想要把您和殿下之间的关系维系不断很有风险,所谓伴君如伴虎。” “你的意思是——”叶阳安提了口气,目光略有期待灼灼的看着她。 “历来朝堂后宫视为一体,父亲要巩固您在殿下身边的地位,恐怕也是不能免俗的只能走这一条路了。”叶阳敏并未在意他的神色,只就安静的垂眸饮茶,想了一想道:“虽然现在说来为时过早,不过,父亲心里也有数才好。” 叶阳安眼中神色一闪,心里却是已经雀跃起来,但是为了不漏破绽,还是勉强压制住情绪,用询问的语气道,“这件事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在人选上——” “等到太子地位大定,少说也得两年之后,那时候三妹妹十六,四妹妹十四,两人的性格也都被江氏调教的很好,进退有度,知书达理,随便哪一个送入东宫都无需花费父亲太大的心神。”叶阳敏道,她虽然无意插手后宅的任何事情,但因为心知肚明叶阳安心里早就打着了这样的算盘,也就不介意顺水推舟,而至于江氏会不会以为她是在故意夺取她的管家权,这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不过她二人到底都是庶出,即便看在父亲您鞍前马后效忠的份上,太子可能会勉强给些体面,许一个侧妃之位,但是嫡庶尊卑有别,将来她们在宫中的前途最多只能止于妃位上。”叶阳敏说着沉吟片刻,补充道,“其实这样也好,父亲您拥立有功,有一个妃位上的女儿占着位置,不至于太过招摇,反而会让新君忌惮,而要保叶阳氏一门荣华不断,福泽三代也都不在话下。” 说是是这么说,叶阳敏心里却是暗叹一口气—— 父亲的心思她如何不明白,一个妃位怕是还不能满足他的心意。 只是这样的话,不好明着说破罢了。 她的话点到为止,叶阳安闻言,却是再度沉默了下去,刚刚起了的那点雀跃的心思也跟着被冷水浇灭,拧着眉头继续深思不止。 “父亲若是舍得,倒是可以去问一问江氏,看看二妹妹是个什么想法。”叶阳敏等了片刻,终究还是无奈,只能主动再把话头挑起来,道:“江氏虽为父亲续娶,但她所出的女儿也是嫡女,占一个太子侧妃的位置绰绰有余,并且以二妹妹那般心气儿,或许将来贵妃、皇贵妃都不在话下。” 叶阳敏说完,叶阳安紧抿着唇角并未接话。 他不说话,叶阳敏就只当他是对这个想法存有兴趣,在权衡利弊。 片刻之后又听她说道:“不过二妹妹今年已经是十五及笄之年了,再留个两三年,她入了宫门也便罢了,如若中途再出什么岔子,要重新安排人家配婚的话,就要受些非议了。所以,为了妹妹的终身考虑,父亲还是去和她们母女一起商量一下,听了她们的意见再做定夺。须知一入宫门深似海,与我们这侯府内院还有所不同,若是妹妹她不是心甘情愿,日后做起事来就会有隔阂,步步危机,每错一步都有可能适得其反,引来杀身之祸。所以这件事,我只能言尽于此,父亲您一定得要她当事人心甘情愿的首肯了才行。” 叶阳安张了张嘴,但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一忍再忍,终究还是暂且放下不提。 他不首肯,叶阳敏也不关心,毕竟—— 江氏母女的算计心思,她是一点也不愿意理会。 “好了,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呢,这件事也不着急,容后再说吧。”叶阳安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太子殿下眼见着就要出征海域,为了让他心安,这段时间还是不要让二皇子的事情乱了他的心情。横竖你在府里也无事,福寿公主府上摆宴那天,敏儿不如你也一并过去吧,算是帮衬父亲一把。” 叶阳敏淡然一笑,抬眸定定的看着叶阳安一筹莫展的脸孔,道:“父亲你是知道的,我不喜欢那样的场合,而且你以前也曾答应过,不会勉强我!” 她的表情平静而温和,但叶阳安却是再清楚不过,这个女儿的性子半分不由人,这一份看似平和柔弱的表象之下,是谁也撼动不了的一颗坚韧而倔强的心。 最后的希望又再落空,叶阳安心里突然就有些郁郁。 父女两个对望一眼,终究还是他妥协,起身站起来,道:“好吧,既然你不愿意,那也就算了,一切就看天意吧,也许是我们杞人忧天,那天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举步走了出去。 叶阳敏目送他离开,就起身回到案后去整理桌上的文房四宝,片刻之后外面一个穿着浅蓝色锦绣云纹长袍的清秀少年举步走了进来。 那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但是举手投足间却已见风度,很有些和叶阳敏神似的淡泊从容之气。 “小七你来了!”听闻他进门的脚步声,叶阳敏就笑着冲他招招手,“过来看看我这副碑帖临摹的如何?” “嗯!”叶阳晖点头,走过去一边拿了那副字细看,一边道,“我在窗外站了有一会儿了,见你和父亲在商讨正事,就在外面等了会儿。” 除了对叶阳敏和嫡子叶阳洵另眼相看之外,叶阳安对其他子女的态度都很平淡,他凡事不避讳叶阳敏,但是有关太子和二皇子之间内斗的事却事关朝廷机密,他是不会放心让其他人听了去的。 他忌讳,叶阳敏却不甚在意。 “你都听见了?”叶阳敏道,却是笃定的语气。 “嗯!”叶阳晖颔首,“江氏一直没有替二姐张罗着配婚,其实应该早就是存着这样的念头的。” “我知道。”叶阳敏道,“不仅仅是江氏,父亲大约也是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否则就不会任由江氏把叶阳珊留到现在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叶阳珊那性子,倒是真的适合在后宫求存,只不过她野心太大,后宫中的女人野心太大可不是件好事。我本来是不想管他们的闲事的,但就是因为她那个性子,所以才不得不提醒父亲,让他考虑好了再行决定。到底我们也冠着叶阳氏之姓,将来如果真要闯出什么祸端来,谁也没有办法独善其身的开脱了去。” 叶阳珊今年已经正是十五,及笄之年,及笄礼明明已经行过了,但江氏却推三阻四一直没有张罗为她择婿的事情,其中缘由,叶阳敏自然一目了然—— 毕竟父亲手里搭着太子的那条线呢! 叶阳晖却并没有太过在意她的话,只是神情略有几分忧虑的抬头看向她温婉宁静的侧脸道:“可是我看父亲的神情,他似是也不十分属意于送二姐姐入宫的!” “嗯?”叶阳敏闻言略微诧异的轻笑一声,抬手戳了下他的脑门道,“你个鬼精灵,什么时候察言观色的本事也这般长进了?” 说着又再重新肃穆了神色,眼神透了几分冷淡道:“父亲的心大着呢,如果只为巩固眼前的富贵,你三姐和四姐都比江氏的女儿合适,可是如果要染指后位的话,就必须得要送一位嫡女入东宫去,即使不能为太子正妃,至少也要先占着侧妃的位置了。历来皇妃你也看到了,几时见过庶出的女儿为后?即使再得宠,也至多居于贵妃之位而止步。” 叶阳晖脸上的忧虑之色更重,用力的抿抿唇,一边看着她脸上的神色一边试探着开口道:“可是阿姐你忘了,咱们武烈侯府的嫡女可不只有江氏的女儿一个啊!” “嗯?”叶阳敏闻言,一直处变不惊的脸孔上难得出现几分愕然怔愣的表情。 “方才我在窗外,父亲和你谈话时候的神情我看的一清二楚,他一直若有所思的盯着你看,在你说到入宫人选的时候又几次的欲言又止。”叶阳晖道,神色焦灼,“依我所见,父亲他似乎是更属意你的。” “是你想多了。”沉默良久,叶阳敏的唇角又挂上淡淡的笑容,一边把临摹的碑帖收好,一边道,“明知道我不会听他左右,他何必自讨没趣?父亲是个有远见的,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 不过话虽这样说,但叶阳晖的话也的确是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不安的种子。 回想起叶阳安方才在提及入宫人选时几次回避的表现,心里也就多了几分警觉。 “阿姐!”叶阳晖神色凝重的看着她,张了张嘴又不知如何继续。 叶阳敏唇角的笑纹无声隐退,过了一会儿才执了他的手在掌中握了握道,“一会儿你去跟父亲说吧,六日之后福寿公主府上的宴会,我去!” 叶阳晖眼中跟着闪过几丝复杂的神色,几次欲言又止。 “说到底,我终究不过一个女子。”叶阳敏无奈说道,转身走到旁边半敞的窗子前,看着外面大片大片盛开的玉兰花,“不管是府宅内斗还是天下博弈的事情,我都不想管,可是身不由己。为了在这府中求存,为了我的命运不被人随便的利用掌控,我才一而再再而三的为父亲筹谋计划,做这么多,只是为了换他另眼相待,给我留一寸立足之地罢了。你就去与他说吧,这一次我答应帮他,其中意思无需多言,他会明白的。” “我知道了。”叶阳晖点头,思忖片刻还是不十分安心的跟过去,在她身边站定,侧目去看她清丽的容颜,“我知道这些年阿姐已经倦了这后宅争斗,又何况尔虞我诈更甚府宅的后宫?可即使不入宫廷,你的终身大事是不是也该考虑了?” 这一年的叶阳敏已经是十七岁,早就过了许嫁的年纪。 曾经一度,江氏也曾作梗,想要将她扫地出门,但奈何叶阳安的态度模棱两可,耽搁下来,她就一直对外称病,再加上她从不在权贵之间的各种宴会上出席,所以这个传言以讹传讹,倒是没人质疑过。 “再过两年,等到大局已定我就人老珠黄了,怕是这辈子都难嫁了。”提起这事儿,叶阳敏却是笑了,侧目过去笑容温和的看着叶阳晖道:“到时候大局到时候大局已定,我就没了利用价值,等到那时阿姐就带你出京游历,去过鲜衣怒马锦绣太平的日子,可好?” “只要阿姐不弃,阿晖自然是愿意一生跟随阿姐,荣华富贵也好,粗茶淡饭也罢,阿姐所在的地方,与我而言才是容身之所。”叶阳晖重重点头,眼中有泪意浮现。 “你先去主院那里替我走一趟吧。”叶阳敏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我让小厨房做了你喜欢的鲈鱼,一会儿回来陪我用午膳。” “好!我去去就来。”叶阳晖露出一个笑容,先行去了。 主院那边叶阳安听了他的传话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个下午一个人对着斜对面的书架发呆。 叶阳晖的并没有说的太露骨,但他哪有不明白的—— 长女这是要以此为筹码和他做一笔交易。 她替他搅乱二皇子意图联姻卢氏的算盘,好让他在太子殿下面前再立新功,而他却要打消想要借她之手染指后宫谋求富贵的念头。 这笔交易,虽然是无本的买卖,但从长远来看,显然还是如果他答应了的损失会多一些。 眼前的利益,如何能与一生的筹谋相较。 只不过女儿的脾气他也是再清楚不过,如果她不愿意,即使他强行将她逼入宫闱,最后所得也势必将要适得其反。 而就此放弃,又有诸多不甘。 左右都是为难。 江氏整个下午不曾见他,还以为他出府会友,到了晚膳时分问了他的贴身侍从才知道他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于是就端了参茶过去看望。 “侯爷怎么一个人在关在这里,妾身还以为您出府去了呢。”江氏说道,递了参茶过去,“刚沏好的参茶,温度刚刚好。” “在思量一些事情,有劳夫人了。”叶阳安道,顺手接过杯盏呷了一口,眉宇之间仍是一副忧思过剩的表情。 他上午去了叶阳敏那里,父女两个又关门相谈很久的事江氏是知道的,心里虽然膈应的很,脸上却是不显也不提。 “妾身愚钝,不能替侯爷解忧,可侯爷您就算再为国事操劳,也要先注意自己的身子。”江氏柔声劝道,“厨房那边说晚膳已经那个备下了,是妾身现在就吩咐下去摆膳,还是等会儿侯爷您忙完了?” “叫他们摆膳吧!”叶阳安心不在焉的摆摆手。 “那好!妾身这就去安排!”江氏说道,转身往外走。 叶阳安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闭目沉思了一瞬又开口把她叫住,“夫人,有件事你去办一下吧。” 江氏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六日后福寿公主府中设宴,你去找城里最好的裁缝来——”叶阳安思忖着说道。 “侯爷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江氏微微诧异,笑道,“侯爷放心吧,几个丫头的行头妾身都已经打点妥当了,到时——” “不是她们!”叶阳安打断她的话,“那天我会带敏儿过去,她头次去参加那种场合,我怕她那没有合适的衣裳,夫人你有经验,就由你选了样子叫人给她做几套吧。” 江氏脸上表情一僵,反应了片刻才忙是调整过来表情,狐疑道:“敏儿也要出席公主府的满月宴吗?她不是素来不喜欢涉入这种场合吗?” 叶阳安眼中闪过些许不悦,皱眉道,“敏儿她也是我的女儿,出席这样的场合有何不妥?”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江氏急忙道,终究还是面有难色的推诿,“只是侯爷您是知道的,敏儿她心里对妾身多有芥蒂,她的事情也从不让妾身插手,您让我去给她准备衣物行头,怕是也不会称她的心意。” “你只管照我的吩咐去做了就是,不同的款式多做几套让她去挑,至于她喜不喜欢就是后话了。” “是,妾身知道了。”见他神色不耐,江氏也就不敢再多言,咬牙应下了。 这些年叶阳安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心里一清二楚,以她的脾气,本来也是不能容忍叶阳敏那死丫头处处压她一头的,但后来想想,那丫头养成那么个万般不由人的个性倒也不见得就是件坏事,若是连叶阳安都左右不了她,那么将来为求稳妥,好处自然是要落在自己的女儿叶阳珊头上的。 所以这些年她忍气吞声,强压着脾气和那死丫头“和平共处”,眼见着女儿离着太子妃之位就只有一步之遥了,那死丫头居然会跳出来作梗? 江氏心中愤愤,但是当着叶阳安的面却是半点迹象也不敢露,只在晚膳过后单独把叶阳珊叫到房间里大致提了这件事。 叶阳珊倒是没说什么,反而是以不变应万变了。 话虽如此,叶阳安的吩咐江氏也还是要照办的,次日一早就命人去请了城中首屈一指的裁缝来,选了布料款式给叶阳敏裁衣,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宴会的前一日准备妥当,安排了身边婆子去送。 那婆子带着四个丫头捧着衣服正往叶阳敏的院子方向走,恰巧遇到叶阳珊从书房读完书回来,撞了个正着。 03要捉jian?我帮你 时值午后,叶阳敏正站在花厅的桌旁修建一盆盆栽,叶阳珊趾高气昂的带着几个丫头鱼贯而入。 因为两房交恶,叶阳珊对自己从来都敌意很重,是以看她一副鼻孔朝天的表情叶阳敏也不过一笑置之,只当没看见,继续修剪桌上的盆栽。 叶阳珊见她对自己爱答不理就是眼神一厉,高昂着头颅往旁边一站,冷声道,“父亲让给你做的衣裳,说是给你明天的宴会上穿的,叫人来接一下吧!” “我不需要,你拿走吧!”叶阳敏直言拒绝。 这一点倒是在叶阳珊的料想之中。 闻言她心里突然就觉得解气不少,目光在屋子里瞥了一圈,就在圆桌旁边选了张凳子坐下,只留了一个侧脸给叶阳敏。 “父亲是什么心思,你难道不明白?让我这么拿回去,我怕是不好交差!”叶阳珊冷嗤一声,挑衅道。 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纵使嚣张跋扈了一些,心机之深却远不是她母亲江氏可比的。 “你不用激我,也不用来试着来套我的话,就算你说的再多也是一样的结果。”叶阳敏淡淡说道,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衣服你拿走,明日的宴会我也一定会出席。” 到底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心思被人当面戳破,叶阳珊不觉有些尴尬,猛地拍案而起,恨恨的瞪了叶阳敏一眼。 叶阳敏也不理她。 她自己捏着帕子在原地站了片刻,却没再找茬,一挥手带着几个丫头打道回府。 福寿公主府上的宴会定在正午午时开宴,一大早阖府上下要赴宴的人就打点妥当,几位小姐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千娇百媚。 出乎江氏母女的意料之外,叶阳敏却也没有独树一帜,穿的既不过于素净也不过于招摇,一身水红色桃花着墨的裙衫配浅色绣碎红梅的曳地石榴裙,站在一众的姐妹间,反而是叫人一眼分辨不出的。 叶阳安从门里出来,见到了只是心里一声叹息—— 他有自己的张良计,也料到了女儿会有应对自如的过墙梯,她就是不想从众脱颖而出罢了。 “走吧!”叶阳安的目光淡淡从众人身上扫过,先一步上马,带着一众家眷往福寿公主府的方向行去。 家小乘坐的马车一共四辆,江氏母子三人一辆,叶阳敏和叶阳晖单独乘坐一辆,而剩下的两辆,则由另外几名庶出子女分乘。 马车上,叶阳敏倒了杯茶推到叶阳晖手边,道:“本来我是不想叫你一起过来掺和的,但恐怕到时候会需要用到你帮忙的地方,其他人我不放心。回头到了公主府,我会向父亲禀明,正式开宴之前,你就跟着我吧!” “好!”叶阳晖点头,上下打量一眼她身上装束却是蹙眉,“阿姐你明知道父亲允诺你前去赴宴是存了别样的居心,你这身打扮,怕是叫他失望了。看样子他是已经定了主意想方设法的想要让你入太子殿下的眼,如果他一定坚持如此的话阿姐应该怎么办?” 自己这位嫡姐的容貌本来就生的不差,虽然不算最出挑的,但是气质使然,接触下来就会给人一种惊艳绝伦之感。 现在父亲是不能完全左右她,可万一不甚让太子楚承岳对她生出些什么想法来—— 皇室降旨要娶,那便不是她说想不嫁便可以不嫁的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叶阳敏道,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我只是怕万一。”叶阳晖道,神色之间就不觉又添几分忧虑,“阿姐你品貌俱佳人才出众,如果父亲有意为之,想叫太子殿下对你不动情都难。” “因为我是你阿姐你才觉得我好,别人可就未必了。”叶阳敏笑着嗔她一眼,“而且你才多大,懂什么叫做动情。” “我只是不想阿姐去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叶阳晖道,神情和语气一样的认真。 这个姐姐,是她在武烈侯府里面唯一的亲人,他希望她好,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好! “知道了!”叶阳敏微微一笑,握了他的手,安抚道,“我心里有数!” 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叶阳晖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几分。 车马走的不快不慢,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在福寿公主的府门之前停下来。 开宴前,大部分男宾会在前厅奉茶,而女宾则是在后院赏花。 叶阳敏提议要带叶阳晖与她同行好有个照应,横竖是个不起眼的庶子,叶阳安也没有什么异议就允了。 彼时花园里已经聚集了许多的人,江氏带着姐妹几个四处与人寒暄。 叶阳敏混迹于几个姐妹之间并不强出头,横竖江氏也不想叫人注意到她,在这一点上两人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江氏不主动引荐,也省了她许多的麻烦,乐得清闲。 跟着江氏在院子里逛了一会儿,大伙儿就散了,叶阳敏和三小姐叶阳晴还有叶阳晖一起,与另外几位闺秀、公子聚在一处亭子里闲聊打发时间。 她平时虽然甚少与人打交道,但却深谙为人处世之道,全程和颜悦色,一半腼腆一半温婉,人前的脾气倒是和大多数的高门贵女无异。 一番相处下来,大家只记得她是武烈侯府那位深居简出的嫡长女,却是不曾给任何人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 后面等到几位在场的高门子弟开始位在场的高门子弟开始畅谈诗篇文章的时候,叶阳敏也就不再搀和,说要溜园子就和叶阳晖两个先行离开。 “池塘对面那位穿橘色裙衫的就是卢家小姐了。”叶阳晖的目光越过湖面给她递了个眼色。 彼时对岸的卢小姐卢静瑶正一个人百无聊赖的沿着湖边小路走走停停的散步,不时从沿岸的柳树上扯一下柳条儿解闷,看着的确是如传闻中一般,是个活泼顽皮的个性。 她自己兀自走了一会儿,对面匆匆跑过来一个丫鬟,神色慌张的与她耳语了两句。 卢静瑶默想了片刻,然后就提了裙子随她快步离开。 叶阳敏的目光微微一沉,侧目和叶阳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人就抄近路往对岸寻去。 彼时游园的人很多,熙熙攘攘,两人走的快了两步,但因为神色如常,倒也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一路找到之前目送卢静瑶消失的树丛后面,叶阳晖四下观望一眼,指了指前面不远的一处拱门道,“卢小姐到这里就不见了踪影,应该是进了那边的院子。” 那院子比较偏僻,两人穿行而过,又过了一个小花园,前面的小径上竟是连一个往来的下人也没有。 四月里,树木吐绿,但还不到茂盛的时候,但是因为四下无人,那花树中间开辟出来的小径就格外显得阴森。 “今日公主府设宴,就算是府上的禁地,门口就更应该叫人看守住,可是我们走了这一会儿了,居然一个人影也没见到。”叶阳晖道,一边警觉的观望着四下里的动静道:“看来是被人故意调开了。” “这样费尽心机去算计一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叶阳敏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语气鄙夷。 虽然卢静瑶先行一步,但他们紧赶着从对面过来,想必双方也就是前后脚过来的,可是一路匆匆寻来,却不见那主仆二人踪影,莫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叶阳敏的心稍稍提了起来,正好和叶阳晖商量分头去找,忽而听到前面的一个小院里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房门开合的声音。 叶阳敏和叶阳晖迅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不约而同的快走两步过去,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穿深蓝色比甲,翠色裙衫,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正从院里步履匆匆的往外走。 行走间她使劲的低垂着脑袋,故而看不到脸孔和脸上表情。 “是卢小姐带着的那个小丫头。”叶阳晖小声提醒道。 各家丫鬟仆妇的衣裳都有不同的特征,这一点还是十分容易辨认的,虽然那会儿只是隔湖远观一眼,叶阳晖还是烂熟于心。 说话间那小丫头已经到了门口,骤然一见眼前多出两双脚来就吓了一跳,错愕的抬头看来,神色明显是极为慌张的。 “你是谁家的丫头,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叶阳敏挑眉问道,神态极尽骄纵蛮横之能事。 那小丫头见她这般态度,再看两人的装束,以为是误闯进来的客人,倒是松一口气。 “奴婢是卢大将军府上的侍婢石兰,无意冲撞了两位客人,少爷小姐请恕罪。”石兰垂眸敛目,忙是屈膝告罪。 “你是卢将军府上的家养奴婢?”叶阳敏确认道。 “正是!” 这样就好办多了! 叶阳敏的目光往她身后小院里一扫,质问道:“你家小姐呢?你不跟着贴身服侍,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奴婢——”石兰回道,眼神闪躲着垂头避开她的视线,顿了一下才道,“奴婢和小姐不小心走散了,正在寻找。” 说话间她也渐渐觉得这两人的出现似乎反常,此时便忍不住暗暗心焦。 “那你就去吧!”叶阳敏眉尾一挑,冷冷说道。 “这——”见他们站在院外不去,石兰便有些按耐不住,不时拿眼角的余光往身后的院子里瞟,迟迟不肯离开。 “还不去?”叶阳敏语气一肃。 石兰一哆嗦,叶阳晖却没等她叫嚷出声已经一把将她反手按下捂住了嘴。 “你在这里看着!”叶阳敏道,说着就疾步朝院子里走去。 彼时屋子里,卢静瑶全身酥软半伏在当中的圆桌旁,目光愤恨死死盯着对面锦衣华服正在悠然饮茶的二皇子楚承泰。 “你不用这样看着本王,怪只怪你自作聪明。”楚承泰冷然勾了勾唇角,只拿眼角的余光瞥她一眼,讽刺道,“明明猜到了是本王设下陷阱要引你到这里,还要跑过来自投罗网,其实也不能说你不聪明,只能说你是自不量力,你以为就凭你,便可以和堂堂本王抗衡了吗?” “你堂堂皇子,居然处心积虑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设计我一个小女子,你无耻!”卢静瑶怒声骂道。 之前石兰跑过去告诉她说是卢夫人的头风突然发作正在这边的厢房休息,让她过来探望,她本来已经察觉事情有异,所以就犹豫了一下,但终究还是舍不下那口气。 之前楚承泰叫了李尚书去他们府上去试探提议联姻,被卢夫人当场拒绝,但那李尚书却仗着背后有楚承泰撑腰,趾高气昂言语刻薄的很是将卢夫人羞辱了一番,让性子直爽泼辣的卢静瑶大为光火。 今日前来公主府之前卢夫人也曾提醒过她,二皇子的为人狭隘小气,可能会设计报复,叫她小心的。 她自恃练过几套拳脚过几套拳脚功夫,就想着将计就计过来奚落一番这位仗势欺人的二皇子,却不曾想到底是估算错了人心,不曾想堂堂一国皇子居然会卑鄙无耻到对她下药,完全被动的受制于人。 “小女子?”楚承泰的眼神一冷,放下茶碗,捡起放在桌上的一把短刃拿在手里颠了颠,冷笑道,“方才你要刺杀本王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像是个小女子!” “那是你自找的!”到底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说起这事儿卢静瑶便多少有点心虚,底气也不是很足。 楚承泰却不与她争辩,缓缓将那短刃自刀鞘中拔出,银光乍现,闪着冷厉而森寒的光芒。 他反复观摩着那刀锋上的光泽,目光幽暗的映射在上面,看的卢静瑶冷不丁打了个寒战,颤声道,“你——你想做什么?我敢动我,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 “呵——”楚承泰闻言,忽而面色一肃,没什么兴致的把那匕首往刀鞘里一送又扔回桌上。 卢静瑶中了软骨散,全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全神戒备的防着他,心里却在暗暗着急—— 方才一路过来她将退路看的很清楚了,这边连着的几座院子都被清空了没有一个人影,哪怕是她大声叫喊只怕也没人会听到。 刚才对上的时候她出言不逊,这人又是出了名的小气记仇心狠手辣,万一他恼羞成怒将自己杀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样想着,卢静瑶便有些慌乱起来。 旁边楚承泰却是起身绕到她旁边,微笑着弯身下去,修长的指尖抚过她如玉皎洁的面颊,笑道,“刚才你那句话还是说对了,若不是看在你爹卢艺的面子上,本王还真没兴趣来碰你这个刁钻丫头,可是为了你爹,今天本王也只能勉为其难了。” 说话间他的指尖突然下滑,落入她颈边的衣领里。 男子的指间微凉,若有似无的碰触间卢静瑶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张小脸不觉涨的通红,尖声嚷道:“你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敢碰我?我会告诉我爹,我爹他——” “哈——”楚承泰闻言就更是欢畅的笑了起来,弯身下去轻咬了下她的耳垂,声音魅惑而阴冷道,“对,就是要让你爹爹知道,如果你爹爹知道你已经委身于我,你猜他会怎么做?是叫你身败名裂?还是乖乖就范,答应了这门婚事来遮丑?” “你——”卢静瑶气的说不出话来,拼命的想要挪来身子避开他的碰触,奈何全身软成的一滩水一样,根本动不得丝毫,恐惧之余眼泪就落了下来。 “哭什么?”见她落泪,楚承泰眼中就多了丝嫌恶的神色,冷声喝道。 卢静瑶被他拿捏在手,纵使性子再倔强,但是事关名节,也不敢再激怒他,立刻咬牙强忍住眼泪,只就用恨不能吃人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他。 楚承泰见她这般表情心中就大为不快,转身又坐回桌旁,重新端起茶碗喝茶,一边冷嘲热讽的慢慢说道:“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姿绝色的美人会叫本王这般情不自禁吗?实话告诉你,若不是看上你父亲手里掌握的兵权,本王才懒得和你费心思在这里多费唇舌。本来也不必这么麻烦的,本来李尚书去卢家提亲的时候,你若欢欢喜喜的应了,咱们皆大欢喜,可偏生你自己不识趣,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心里一直惦记着楚承岳吗?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的眼里可还从来没看见过你呢吧!” “你——你胡说!”小心思被他当场戳破,卢静瑶忍不住大声反驳。 楚承泰却不理会她,冷冷一笑道,“说你不识抬举你就越发的不识抬举,本王明媒正娶的皇子妃你不做,难道非得要挤进他的东宫去做婢做妾吗?他侧妃的位子上已经有人了,你去了最多也就是与人平起平坐,难道还敢指望登上太子正妃之位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的污蔑人,今天过府赴宴的客人那么多,你再不放了我,马上就会有人找过来的!”卢静瑶柳眉倒竖,大声斥责。 “他们不找过来,本王这场大戏还唱不下去了呢!”楚承泰道,又从容优雅的饮了口茶便是起身不由分手将卢静瑶抱起来扔在了里面的大床上,然后就兀自开始宽衣解带。 “你——你不要乱来!”卢静瑶一张小脸羞的通红,忙是闭上眼大声叫嚷。 “怕什么?不过就是做一场捉奸在床的戏码给外人瞧瞧罢了,只要你肯配合,本王保证不会真的动你就是了。”楚承泰脱了外袍扔到一边,紧跟着就弯身下去解她的裙带。 卢静瑶失声尖叫,震的他头脑一乱有瞬间晃神,竟是连外间的房门被人推开都不知道,直至颈边突然一凉,被一把利器抵住才是全身的血液瞬间僵住,一动也不敢再动。 他的动作突然制住,卢静瑶试探着睁眼,却见旁边不时何时出现了一位身着水红色裙衫的官家小姐。 那少女的五官精致清秀,神情冷肃,手里正握着自己的那把匕首抵住楚承泰的颈边动脉。 “大胆!”楚承泰不敢妄动,也不敢回头窥探她的真容,只就压着怒火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敢坏本王的事情?不要命了吗?” “命是我的,要与不要我自己会做主,还伦不上二殿下你来说话。”叶阳敏的声音平静,不愠不火,也无一丝的情绪波动,“不波动,“不过殿既然下这么喜欢捉奸在床的戏码?不如就由我来帮您一把吧!” 话音未落,楚承泰只觉得脑后一股疾劲的风声袭来,下一刻啪的一声,他高大的身子就伴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碎瓷片摔在了被褥凌乱的大床上。 倒下的瞬间他强撑着最后意识回头,却愕然发现站在面前的竟只是个看上去柔弱纤细的翩跹少女。 卢静瑶更是眼睛瞪得老大,张嘴忘了叫出声音—— 楚承泰没有看见,她却全程看的真切,眼见着眼前这看似温柔宁静的大家闺秀一样的女子信手抄起旁边架子上的花瓶直接将当朝亲王、皇帝的嫡子拍翻在床。 下手稳准狠,没有意思犹豫,自始至终脸上表情平静,竟是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卢静瑶是自幼跟着卢艺习武的,自认为侠肝义胆,比一般的闺秀胆子都要大一些,却也自认为没有这样果决的手段去对一个大活人下手,更何况这人还身份尊贵,是当朝的二皇子。 就在她目瞪口呆时候,叶阳敏已经将楚承泰半压在她身上的身子掀到一边,从他身上摸出一白一青两个小瓷瓶。 “他给你下的药是哪个?”叶阳敏把两个瓶子往她面前一亮,问答。 “应该——是白色的!”卢静瑶下意识的回。 叶阳敏就取了青色的瓷瓶,拔下瓶塞,先用手扇着风远远试了下味道,确认无误才扶她起来,把小瓷瓶凑近她鼻下道,“这个应该就是解药,用力嗅!” 卢静瑶依言深吸一口气,清凉舒爽的味道迎入鼻息,立刻就提起几分精神,再过片刻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却是已经稍稍恢复了些力气。 “想要药效完全的发挥出来可能还得一会儿,此地不宜久留,我先扶你离开!”叶阳敏把那瓷瓶塞进她手里,然后就替她整理裙,不想刚刚刚把她扶到床边,就听见若有似无的人生熙熙攘攘的传来。 “阿姐!”守在外面的叶阳晖匆匆的快步进来,道,“不好了,福寿公主已经带着一群人往这边来了。” 卢静瑶脸色一白,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叶阳晖见叶阳敏要扶卢静瑶起身,就快步走过来:“我帮你!” 但是说话间外面的人生已经迫近,能清楚的听到福寿公主的声音道,“你是说先前在这附近见到过卢家小姐吗?” “是的,公主!”一个侍婢笃定回道。 果然,是福寿公主和二皇子联手设下这样一个局,想要以此逼迫卢家人就范。 凌乱的脚步声很快朝这小院的方向逼近,方才进来之前叶阳敏已经将周围环境大致看过一遍,院子里的陈设极为简单,即使她们赶得及出去这屋子,也绝对会和来人正面碰上,照样于事无补。 “来不及了!”叶阳敏道,眉头微锁与叶阳晖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神色。 卢静瑶不由回头看了眼倒在床上生死未知的二皇子,咬牙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承担,一会儿你们不要插手,我会告诉他们是二皇子意图轻薄于我才被我失手打晕的。” 她到底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即使是这样,也依旧改变不了她之前和楚承泰共处一室不清不白的事实,只怕事情还是得要按照楚承泰事先计划的那样发展下去。 “二殿下的确是被卢小姐失手打晕的,但她要轻薄的对象却不是卢小姐。”叶阳敏用力咬着下唇思忖了一刻,忽而眸子一转,露出一个笑容,对叶阳晖道,“刚才卢府的那个丫头呢?” “在外面!” “去把她提进来!”叶阳敏道。 “明白!”叶阳晖心思一动,立刻明白了长姐的意图,转身快步出去将那已经反缚了的石兰拖进来,手脚麻利的给她松了绑。 外屋的房门刚一关上,福寿公主等人已经进了院子。 石兰看着床上生死未卜的二皇子,吓得脸色惨白,眼神惶恐的伏在地上,不住发抖。 叶阳敏暂且把卢静瑶安置在一边,蹲下去飞快的将她的衣衫扯乱,露出里面浅粉色颜色叫人垂涎的肚兜一角,一边语气冷漠的快速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只要对你家小姐磕头告饶就行,旁的话,若是敢多说一句,就当心你一家老小的性命。” 之前她问过,石兰是卢府的家养奴婢,也就是说她的父母家人也都拿捏在卢夫人手上。 今日这丫头伙同二皇子陷害主子在先,现在事败,无论是二皇子还是卢家都不会放过她,她已经注定是死路一条,而为了不至于累及家人,她只能二害权衡取其轻。 这不过是后宅女子算计拿捏奴才最常用的手段罢了,卢静瑶不清楚,但叶阳敏却是了如指掌。 和江氏之间抗衡了那么多年,她虽然不屑于与那短视夫人耍手段,但对那女人惯用的伎俩却是一清二楚。 而这也是她之前会多问一句石兰出身的原因,毕竟这个丫头叛主在先,关键时刻只能拿她来做这个替罪羊了。 “小姐,小姐奴婢知错了!”石兰闻言,立刻吓的哭出来,膝行过去拽住卢静瑶的裙角恳求道,“是奴婢对不起小姐,小姐奴婢错了,求您饶过奴婢的家人,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说话间外面的房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 彼时卢静瑶的体力却只恢复了三分,还不是十分能够站稳。 叶阳敏眸子一阳敏眸子一沉,急忙闪身过去,将她拉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一边语气焦灼道,“卢小姐,不过是个奴婢犯错而已,您这是怎么了?别气坏了身子。” 卢静瑶整个人都懵懵懂懂的,外面福寿公主和卢夫人等一大群的贵妇、小姐们已经鱼贯而入。 福寿公主成竹在胸,本来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板起了脸要配合楚承泰做戏,不曾想进门却见这样一副情景。 石兰衣衫不整拽着卢静瑶的裙角不住告饶,而卢静瑶大约是气的狠了,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被另一位不知是谁家的闺秀扶着,至于二皇子—— 则是伴着一堆碎瓷片倒在床上。 “瑶儿,瑶儿你这是怎么了?”见女儿气的站都站不稳,卢夫人急忙过来扶她。 卢夫人和卢艺是结发夫妻,早几年还跟着南征北战了一段时间,是个十分精明厉害的妇人,女儿的身子软绵绵的一入手,她立刻就察觉不对。 叶阳敏将卢静瑶交托过去的时候,顺势用力握了下卢夫人的手。 卢夫人一惊,心里立刻明白过来,用力将卢静瑶扶在臂弯里,不叫人看出她身子虚软的异样来。 眼前的情况根本不用多解释,一出捉奸在床的戏码活灵活现。 福寿公主反应不及,愣了半天,还是她身边侍婢过去把扑到在床的二皇子翻了个身,尖叫道,“呀,是二殿下,快去请大夫,请大夫啊!” “到底怎么回事?”福寿公主怒火中烧,大声喝问,试了试鼻息确定二皇子只是晕死过去才稍稍放心。 “母亲!”卢静瑶见到卢夫人就委屈的伏在她怀里呜呜的哭了出来,断断续续道,“女儿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见了石兰,过来这边寻她,可是不曾想——不曾想——” 她说着就像是难以启齿的打住话茬,又伏在卢夫人怀里哭泣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气得急了,我也不知道那是二殿下,母亲!母亲女儿真的不是故意的!” 卢静瑶哭的梨花带雨。 她是个什么个性,福寿公主心里也有数,如果不是真有其事,怕是以她的性子,装哭却是装不来的,心里顿时就疑惑起来。 这边房间里乱哄哄闹成一团,福寿公主声色俱厉意图从石兰嘴里撬出点什么,奈何那丫头除了告饶,再是一句胖的话也不会说。 不多时大夫过来给楚承泰诊了脉,说是没什么大碍,但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福寿公主无奈,只能叫人把他先安置到别的厢房去袖子,又命人去宫里请太医。 这边问了卢静瑶和石兰半天都不得要领,而卢静瑶身边又有两个随行的人证,也着实让她无可奈何。 而至于叶阳敏和叶阳晖二人,因为福寿公主等人一门心思都集中在当事人的卢静瑶身上,却是连二人的身份都不曾问过一句。 最后还是卢夫人强势的要求带着卢静瑶和石兰先行回府处理内务,然后就匆匆的走了。 这里的事情了结,叶阳敏自也不会再待下去,就让叶阳晖去跟叶阳安知会一声,说自己身子不适先行回府。 叶阳晖去了前厅替她传信,她便自己独自一人先行往外走,行至靠近门口的回廊上,忽而听得门口有人大声通传:“太子殿下到!” 说话间明黄锦袍玉冠束发的清俊男子已经优雅从容的绕过门口的照壁,往这边的回廊上走来。 回廊不是太宽,最多只能并行而过三个成年人。 避无可避,叶阳敏就止了步子,从容的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路来,耳观鼻鼻观心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垂眸不语,只在那男子衣袂翩然错肩而过的时候屈膝施了一礼。 不甚在意的一个错肩而过,待楚承岳走出去五六步,她便又继续朝门口的方向款步走去,殊不知背后那原本目不斜视的男子却是骤然回首,眸色深深的瞧了一眼她的背影。 踽踽独行的少女,步履沉稳而安静,行走间不骄不媚,却自有那么一种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雍容与平和的气息。 这个女子,与旁人似乎是不一样的。 楚承岳略一愣神,毫无所查的叶阳敏已经转过照壁消失了踪影。 “殿下,您怎么?”楚承岳身边侍卫问道。 “哦,没什么!”楚承岳回过神来,淡然一笑,“走吧!” 却是那惊鸿一瞥,那一抹错肩而过的剪影让他记了一生,再不曾从记忆里被抹掉。 福寿公主府里发生的一场闹剧就这样不了了之,皇帝知晓以后勃然大怒,以行事荒唐为由罚了二皇子楚承泰半年的俸禄,并于王府中禁足一月,静思几过。 楚承泰吃了哑巴亏有苦难言,但他当时昏过去了,所有的话都是卢家人的说辞先入为主,等他醒过来已经被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连个解释的机会也没有了。 更何况当时事发时候屋子里就她和卢静瑶还有叶阳敏三个人,混乱中叶阳敏又无声无息的遁了,即使他隐约记得住她的大致样貌和装束,但后来跟福寿公主提起的时候,因为当时人多又混乱,福寿公主这个主人家都不知道给他们坏事的到底是哪家小姐。 再加上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心里有鬼设计陷害在先,楚承泰气的七窍生烟,在府中大发雷霆誓死要把那个坏事的贱人找出来碎尸万段,但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追查,暗地里打听了几个月都是查个月都是查无此人,这一口火憋在心里久久不散。 与此同时,武烈侯府的生活却未曾被打扰,一切按部就班,没有任何的异样。 “小姐,刚刚奴婢经过老爷书房外头遇到大少爷了,好像听到侯爷又和他提及什么福寿公主府上宴会的事了。”这日叶阳珊带着贴身侍婢在花园里散步,那侍婢忍不住说道:“这段时间外头传的沸沸扬扬,说是那天打晕二皇子殿下的人不是卢小姐,而是另有其人,并且二皇子一度扬言一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别人不知道,小姐您却是看见了,当时和那卢小姐在一起的人不就是大小姐吗?您说——二皇子殿下要找的人,会不会是大小姐?” “还用说会不会吗?八成就是她了。”叶阳珊随手折下路边一簇花枝,冷冷说道,“卢静瑶哪会有那个心机和应变能力,除了她,还有谁能有这么大能耐,连二皇子也敢算计暗伤。” “那——”小丫头咬了下嘴唇,顿时眼睛一亮,凑过去谄媚道,“小姐不是一直嫌她碍眼,想要除掉她吗?不如趁着二殿下上天入地的在找她,小姐顺水推舟了——” 小丫头说着就不觉的兴奋起来,等着叶阳珊的赞许和打赏,却不曾下一刻就是眼前一黑,被叶阳珊反手狠狠的甩了一记耳光。 “小姐?”小丫头捂着脸,委屈的满眼滚泪。 “糊涂的东西,你是想死想疯了?这种屎盆子也敢往自己头上扣吗?”叶阳珊眉眼凌厉的冷声骂道,“这里轮的到你来自作聪明吗?那件事是谁做的,你以为我不知道?母亲和父亲他们都不知道吗?我们个个心里都比你清楚明白的多。父亲不屑于和二殿下为伍,本来已经被她视为眼中钉。这个时候你去告密,告诉他伤他的人出在我们府上?你也不想想二殿下是个什么身份?又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可是当朝亲王,皇上的亲儿子!卢静瑶事出有因,这会儿都不得不跟着卢将军去了边城军营避风头,更别说是我们府上!只就凭无故伤他的一个罪名压下来,就足够我们整个武烈侯府抄家灭族死无全尸的了。她叶阳敏是该死,我可不想给她陪葬!” 那侍婢哪里明白朝中党派之争的利害关系,闻言腿都吓软了,慌忙跪地磕头,自打耳光的告罪道:“奴婢错了,是奴婢胡说,那件事就是卢小姐做的,和我们武烈侯府半分关系也没有。” “起来吧!”叶阳珊斜睨她一眼,不冷不热道,“你给我记住了,刚才我说的那些话全都给我烂在肚子里,敢对外人提一个字,你知道后果。” “是!奴婢记下了!一定不会乱说话的。”那侍婢又再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这才重新从地面上爬起来。 叶阳珊淡漠的瞧她一眼,继续举步往前走。 那侍婢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脸色,见她脸上的怒气似是散了才又试着开口道,“小姐,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叶阳珊随口问道,头也不回。 “早上那会儿奴婢去厨房给小姐取燕窝,听那边的婆子说大小姐那里已经好几日不曾往厨房取过膳食了。”那侍婢说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大小姐不在府上,并着七少爷都一起失踪了好几天了!” 04走单骑 七月流火,盛夏酷暑,但边塞之地的旷野上过往的风声还是些许凉意。 马车上,叶阳敏和叶阳晖各占了半边桌角安静的翻书。 叶阳晖读的是一本兵书,而叶阳敏翻的则是一册游记。 马车颠簸在崎岖不平的山间小路上,越跑越快。 叶阳晖抬手合上叶阳敏手边的书本,笑道:“这车上颠簸的厉害,阿姐歇会儿吧,当心伤眼睛。” “好!”叶阳敏抬眸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回头往窗外望了一眼,喃喃道,“这已经是出来的第六日了吧?” “是第六日,不出意外的,今天日落之前就能到地方。”叶阳晖道,也爬过去和她一起看着外面荒山野地里别样的风景。 叶阳敏兀自失神,叶阳晖陪在她身边,见她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就忍不住开口道:“阿姐现在是不是在想,如果这一次出来不是有事在身,抑或是出来了直接再不用回去就好了?” “你当自己是我肚里的虫子吗?有事没事总爱乱猜我的心思。”叶阳敏不置可否,侧目嗔他一眼。 “反正阿姐有话都会对我说,你不让我猜,我不猜也就是了,就等着你主动与我说好了。”叶阳晖耸肩,调皮的冲她挤眉弄眼。 叶阳敏的眸子里漫上一层浅浅的笑,宠溺的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她不喜欢江氏那些人的算计和用心,也不喜欢叶阳安的试探和利用,唯有这个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弟弟才能让她敞开了心扉说话。 在叶阳晖的心里,她是恩人也是亲人,而在她的心里,这个事事以她为先的弟弟也是唯一可以坦诚相待的亲人。 姐弟两个相视一笑,一起趴在窗边惬意的看风景,谁都没有再说话。 马车在山间小路上疾驰而过,正午时分远远的看到前方的岔路口附近有一处茶寮,车夫就拉住马缰询问道:“大小姐,七少爷,赶了好几个时辰的路了,马该喂了,前面有处茶寮,是不是歇一歇,你们也顺便吃点东西?” 叶阳晖爬过去掀开门帘看了眼,果然见到远处有间茶寮,就回头递给叶阳敏一个询问的眼神。 叶阳敏颔首示意他做主即可。 叶阳晖也怕她连日赶路累着,想了想就允了那车夫的请求。 马车在路边停下来,叶阳晖先一步跳下马车,刚要转身扶叶阳敏下车,旁边茶寮里突然一个素衣打扮的民女从座位上起身,诧异的试着唤了声:“叶阳公子?” 叶阳晖一愣,下意识的回头,赫然发现那人竟是乔装之后的卢静瑶。 “卢小姐,在这里遇到你正好,也省的我们再到处打听了。”叶阳晖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 卢静瑶带着七八个随从快步从茶寮里迎出来,不解道:“你们是来找我的?” “是啊,前几日收到父亲递送回京的信函,知道卢将军出事,叫我们赶过来帮忙。”叶阳晖说道。 “是吗?那太好了!”卢静瑶一喜,刚要问和他一起来的是谁,叶阳敏已经从车上探头出来,微微一笑道,“卢小姐,别来无恙!” “叶阳大小姐?怎么是你?”卢静瑶愕然,满是希望的眼神突然间黯淡下去几分,又转为焦灼。 “太子殿下远在东南海域,和安顺藩之间的战事正处于胶着状态,一触即发,暂时不得脱身。”叶阳敏道,扶着叶阳晖的手自马车上下来,“我收到父亲八百里加急的信函,他信上说殿下已经派了手下副将罗将军带人赶过来了。不过父亲怕事有意外,就叫我走一趟过来看看。” “太子殿下有派人来吗?”卢静瑶闻言心下一喜,急切问道。 “在行程上,大约也就这几日就该到了。”叶阳敏点头,看了眼她身边跟随的随从道,“为免打草惊蛇,罗将军等人应该会乔装之后分散赶路,你留几个人在驿站附近观望着吧,不要和他们错过了。” “好!”卢静瑶道,马上吩咐了人手下去,回过头来就对叶阳敏庄重的施了一礼道,“我本来是想到你府上亲自道谢的,但是母亲说为免连累到你,那件事还是不宜叫人知道,所以我便没能过去。既然有幸在这里重逢,我还是要当面拜谢叶扬大小姐上次的解围之恩。” “卢小姐客气了!”叶阳敏淡淡说道,亲自将她扶起来,四下里看了眼周围的环境,目光落在旁边的茶寮摊上思忖片刻,然后道,“这里离着官道不远,人多眼杂,你现在在哪里落脚?不如我们先过去你那里等罗将军的消息吧。” “也好!”卢静瑶赞同的点点头,转身对几个随从吩咐下去,叫他们牵马。 叶阳敏却握了她的手道,“坐我的马车吧,路上你先把事情的详细经过跟我说说。” 说着,又对叶阳晖道,“小七,车上空间小,我与卢小姐同乘,你就跟她的随从一起在前面引路吧!” “知道了阿姐!”叶阳晖颔首。 待到卢静瑶的几个随从把马匹牵来,一行人就启程往卢静瑶落脚的一处偏僻农庄走去。 “到底怎么回事?”马车上,叶阳敏倒了一杯茶推到卢静瑶的手边。 卢静瑶心里记挂着父亲的安危,很有些心神不宁,捧着茶水却是久久未曾送到唇边,皱眉道,“就在半月之前,父亲收到京中皇上派人递送过来的手谕,说是大秦右相受皇命出使我国,商讨议和之出使我国,商讨议和之事,届时使团将取道边境的祈宁城。我父亲是这里的守将,为表隆重,皇上拟旨叫父亲准备好了酒宴仪仗亲亲往边境迎接。使节过境那天,父亲如期带人前去迎接,可是不曾想我们人才到,对方过来相送的守城官却说是半个时辰之前白丞相等人已经被我们军中派去的使者接走了。” “也就说有人冒充卢将军的人,把大秦使臣带走了?”叶阳敏确认道。 “嗯!”卢静瑶点头,神色焦灼,“那些人绝对不是父亲派去的,可是大秦方面却一口咬定来人穿的都是我们西楚的官服,认定了白丞相等人就是交到了父亲的手上。” “大秦使团失踪,非同小可。”叶阳敏闻言脸上神色也慢慢凝重起来,“尤其来人还是右相白穆林,据闻白氏是当年辅佐大秦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股肱之臣,被称为大秦朝中无可比拟的第一家族。历来大秦朝中右相一职都由白氏担任,足见其位份之重,并且这一任的右相和初登大宝的秦景帝是亦师亦友的交情。如若他会在出使途中出现什么意外,大秦皇帝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父亲也是这么说的,当即就派人沿途追查。可偏偏那会儿离着事发已经整整大半个时辰,派出去的人一一折返,却是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蛛丝马迹。”卢静瑶道,急的就要哭出来,“大秦方面又不讲理,当天便在边境增兵,就是死赖着是父亲挟持了使节大人意图不轨,要我们给一个交代。因为事关重大,父亲赶紧写了奏折叫人递送回京请示皇上。可是边境突然增兵一事却惊动了附近驻守在溧阳的朱将军,不等父亲的折子传到皇上手里,朱将军就已经带人杀到,以父亲办事不利为名强行夺帅,不仅控制了军营,还将父亲软禁起来,要逼他说出大秦使节的下落。可是使节失踪一事根本就和父亲无关,父亲哪能交出人来,他们——” 卢静瑶说着,就哽咽起来,“他们居然对父亲动了私刑,一定要逼他认罪!” “朱丙辰不过是个小小的溧阳守将,竟敢兴兵夺帅,还对当朝一品武将私启刑狱?”叶阳敏的眸色一深,微微闭目调息片刻便是了然,道:“看来他是料准了京中皇上对这件事会有的反应了。” “的确如此。”卢静瑶心里悲伤,但这个时候也分的清轻重缓急,急忙擦了把眼泪,道,“不几日京城皇上的圣旨到了,也是将此事的过失归咎于我父亲,并且勒令京城从赶过来的兵部尚书齐大人接管军中兵权,全权负责调查此事。但是自始至终,他们的矛头都是直指父亲不放,这会儿也不知道父亲他怎么样了。” 大秦使节失踪非同小可,如果找不到人,卢艺的这个黑锅就背定了。 因为这件事牵涉甚广,皇帝远在千里之外,对于这边卢艺在他圣旨抵达之前先被刑囚的事反而无从理会了。 也就是说,这个哑巴亏,卢艺只能自己咽下去了。 “叶阳大小姐,你说到底是什么人这样大胆,竟敢于光天化日之下劫走大秦使节?事关两国的大事,稍有不慎就会兵戎相见,他们真的不怕吗?”卢静瑶问道,忍不住一把握住叶阳敏的手。 叶阳敏拍了拍她的手臂聊作安抚,叹息一声道:“他们步步为营,原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劫持使节,其目的不过就是借刀杀人,以此将卢大将军入罪,其手段当真是不可多得。” “啊?”卢静瑶愕然瞪大了眼,“你说他们劫持使节意图不轨是假,但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针对我父亲?” “你是当局者迷,现在回头想想,卢大将军明明是按照皇上圣旨上给定的接洽时辰去边境迎接白丞相入境的,可是为什么使节一行会在早半个时辰就被人接走了?这样关系两国的大事,没有理由是大秦方面单方面临时起意更改了行程的吧?”叶阳敏提醒道。 卢静瑶闻言,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心里虽然大致有了一个轮廓,但还是不敢相信。 目光凌乱的四处飘荡了半天,卢静瑶才不可置信的缓缓抬头对上叶阳敏沉静如水的眸子:“是有人更改了皇上圣旨上的时辰,为的就是让我父亲扑空,然后栽赃嫁祸?” “如今看来,也唯有这一种可能了!”叶阳敏勾了勾唇角,回望她道,“谁有本事又有理由买通皇上身边的人擅自更改圣旨,应该不用我多说你心里也已经有数了吧?” “是——”卢静瑶的心口一阵紧缩,死咬着嘴唇不觉用力的捏紧拳头,一字一顿道,“是二殿下!” “他当真是卑鄙无耻!”卢静瑶怒不可遏的骂道。 先是设计陷害意图染指自己的清白,一计不成又恼羞成怒,设计了这么一个局,害她父亲被入狱夺权! 这个人,简直丧心病狂! 叶阳敏抿唇不语。 其实早在接到叶阳安秘密传信那一天她就已经笃定了这事会是二皇子楚承泰的手笔,只是现在知晓了详细内情才更觉得事情紧迫,还是超出了她的意料之外。 从京城皇帝身边,到边城的朱丙辰等人,可谓步步周到,滴水不漏。 即使卢艺一直矢口否认挟持了大秦使节一事,但眼前却是证据确凿,为了两国邦交,皇帝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也只能将他推出来承担一切的责任。 换而言之,除非现在立刻马上把白穆林等人找出来,并且确保他们安然无他们安然无恙,那么流言不攻自破。 如若不然,短期内找不到人,亦或者对方为了保险起见已经把白穆林等人杀了,那么—— 卢艺他就百口莫辩,坐定了这个代罪羔羊。 “那现在怎么办?如果大秦的使节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我父亲——”卢静瑶六神无主。 “卢小姐你稍安勿躁!”叶阳敏抿抿唇,扭头看着车窗外面的景色,目光宁静而幽远,“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件事应该还有转机。毕竟二殿下真正想要的是卢将军手下二十万兵权,如果在这个时候斩杀大秦来使挑起战事,那么这二十万军队就要死死的压在这里,谁都不能动,更有甚至还有可能须得从别处增兵过来支援,方可解围。这样一来,反而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所以十有*,白丞相一行暂时应该是无恙的。” “你是说他们只是将人暂时扣押,想要等借故害死我父亲之后,再伪装成被人营救出来的假象?”卢静瑶心里顿时又再燃起一线希望,激动道,“这样一来,二殿下就不仅如愿除掉了不肯屈从他的我父亲,还可以借此邀功,安排已经为他所用的朱将军接管这里的兵权。” “目前我也只是作此猜想,至于事情到底如何,还要等罗将军的人到了,去确认过之后才能下定论。”叶阳敏道。 卢静瑶眸子一动,突然起身扑到她身边,欣喜的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叶阳大小姐,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猜出大秦使节现在的安身之处了?” “我不确定!”叶阳敏却是歉疚的摇头,不再多言。 卢静瑶现在救父心切,再对她透露的多了,难免她按耐不住擅自采取行动,一旦打草惊蛇就会功亏一篑。 卢静瑶仔细的分辨了一阵她脸上神情,实在是没能看出破绽,也就只能作罢。 两人去了卢静瑶的住处安顿下来,楚承岳方面的罗将军是到了次日上午才风尘仆仆的赶来。 虽然过来之前叶阳安嘱咐过他,已经找了可靠的人过来帮忙,但他却也未曾想到来人会是叶阳家这个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 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两位千金,罗将军千头万绪之下,心就先跟着凉了一截。 叶阳敏从他的神情之间就已经看透他心中所想,也不多言宽慰,只将他让进屋里,先把当前的形势对他分析了一遍。 听着她有条不紊逻辑缜密的一番分析,罗将军在震惊之余却也不得不对她另眼相待—— 这位武烈侯府的嫡女,无论是心思、气质还是风骨,都高人一筹,惊艳绝伦。 叶阳敏让叶阳晖把提前准备好的溧阳城的布防图,包括那朱丙辰在溧阳所有的产业房舍的资料都一并搬进来,三个人关在屋子里研究了小半日,最后就将暂扣白穆林等人的地点圈定。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通常又是最安全的地方,并且事关重大,为了不至于在押解转移的途中叫人发现,白丞相等人应该就在溧阳城内。”放下地图,叶阳敏神色凝重的呼出一口气。 “卢小姐,这里的形势你比较熟悉,可知溧阳城内外现今是如何情形?”罗将军想了一想,对卢静瑶问道。 “溧阳城本来就是负责这里军中补给的一个中转点,后来久而久之聚集的商贾多了才建起来这座城池。因为是在我军的腹地保护之内,城池内外本来就没有多少守军,而且前几天为了出手控制这边军中的局势,朱丙辰府衙那边的精锐之士应该都被他带到了军中。”卢静瑶思忖回道。 “话虽如此,即使它城池守卫不严,但是这件事非同小可,他别院中看管人质的守卫应该更是精英中的精英,还是不可小觑。”叶阳敏道,收回目光看向罗将军,“我身边没有可用的人手,卢小姐之前因为是被迫离营避难,身边也就二十余人的亲卫兵,身手却不算是出挑。” “两位小姐放心,殿下也曾料到我此次行事不易,因为长途跋涉不宜带大部队行军,所以调派给我的三百人都是军中精英,其中也不乏殿下身边身手一等一的亲卫,说是抵挡千军万马我不敢夸口,但要攻陷区区一座庄园,我还是有把握的。”罗将军信心满满,拍胸脯保证。 “这样就好。大秦右相一行的安危非同小可,一定不能让她们出事。”叶阳敏深思道,“事不宜迟,趁着现在我们马上出发,罗将军你还是叫他们乔装之后分散进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我们的人要一切准备就绪,入夜才好行动。” “好,我马上就去安排!”罗将军正色道,说话间又犹豫着看了两人一眼,“此行凶险,为了了确保二位小姐的安全,就由末将带人去吧,二位在此等我的消息。” “不行,为防中途生变,我还是随你们走一趟吧。”叶阳敏笑笑,顿了一下又道,“那座庄园的规模不是很大,里面应该埋伏不了太多的人手,你的三百人,选出最得力的一百人进城,其他人交给卢小姐,让他们隐蔽在城门外随时准备接应吧!” 罗将军想了想,遂是点头:“嗯,现在离着天黑只剩两个时辰不到,如果突然之间多了那么多人进城,难免会引起守军怀疑,一切就按大小姐的安排做吧!” 卢静瑶和叶阳敏对望一眼,也都没有什么异议,于是便各自散开去分头准备。 是夜子时,就在夜深人静,整个溧阳城内百姓安城内百姓安眠沉睡之际,城东牌坊附近的一座废弃已久的庄园小院里却是腥风血雨,掀起一场空前激烈的厮杀。 百余名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从天而降,将院子里埋伏的一众草寇一力击杀,血光冲天。 的确是如罗将军所言,楚承岳调派给他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前后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把庄园之内埋伏的守卫斩杀殆尽。 “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这是朱将军的别院吗?跑到这里来打家劫舍,你们不要命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躲在人群之后怒声嘶吼,却被这院子里血流成河的场面骇住,声音都有点颤抖脱线。 “到底是谁打家劫舍你们自己心里有数,立刻把大秦的使节交出来,我留你们全尸。”罗将军冷冷说道,抬手一挥,埋伏于墙头的弓箭手立刻拉弓搭箭。 一时间箭雨齐飞,惨叫连天,最后剩下的二十余人又倒下去大半。 眼见着大势已去,那管事的也发了狠,一手拔出手臂上的箭头,转身提着把长刀一脚踹开房门闯了进去。 那人冲进去,很快便手里提着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男童出来。 那孩子剑眉星目,生的极为俊俏,被他刀口架在脖子上也不畏惧,只就怒而踢腾撕扯着拼命的想要挣脱。 “既然横竖都是要死,那就谁也不要活了,黄泉路上大家一起走!”那人面目狰狞的恨声道,对着手下人厉声一喝,“进去,把里面的人全都给我杀了!” 他们挟持大秦使节,事情不曝出来也便罢了,现在事情败露,即使今日能侥幸逃出生天,来日也逃不过朝廷的追捕。 既然早晚都是要死,倒不如下了狠心,完成主子交代的事情。 一群人存了必死之心就真的天不怕地不怕了,剩下的几人得令,立刻就要往里闯。 罗将军心头一紧,刚要下令手下跟进去强人,却是人群之中一个清雅雪亮的女声响起:“既然是为了黄泉路上有人作伴,人自然是越多越热闹的。” 说话间,罗将军身后的侍卫就自觉往两侧散开,却是叶阳敏和叶阳晖带着十几个侍卫用一条长绳串蚂蚱似的串了一群男女老幼从后面疾步而来。 一群老弱妇孺战战兢兢,走到当前就被胁迫着跪了下去,瑟瑟发抖。 “整个朱家上下,除了外出作乱的朱丙辰,其他人全部都在这里,你们的家小老幼也全都在这里。”叶阳敏立于人前,这少女的面容平静又莫名显得冷酷,字字清晰伴随着平地而起的风声撞击着人的七魂八魄,“要死还是要留,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楚承泰把这件事做的太绝,他大约是以为没人能够想到大秦的使节是他堂堂西楚皇子暗中挟持的,而同时为了以往万一,全程之内他用的都是朱丙辰的人在做这件事,而没有从京城调动他自己的心腹前来,这样一来即使是不幸东窗事发也可以把事情推的干干净净。 看着被推出来的亲人,十几个视死如归的汉子立刻红了眼眶。 “他们都是些无辜妇孺,你们身为朝廷官员,敢肆意屠戮百姓?”那管事的咬咬牙,对着罗将军遥遥喝问。 罗将军的脸色沉的很难看,虽说是非常事用非常法,但他一个铁血军人,一生杀人无数,真要让他对一众的老弱妇孺下手,他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何为无辜?你们若是动了大秦的使臣,那他们是乱党的家眷,死有余辜,我说他们该死在这一刻,他们就决计不能活过下一刻。”叶阳敏也知他为难,于是不等他开口已经代为答道,“不用拿激将法来混淆视听,是你们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重要,还是你们主子的荣华富贵重要?孰轻孰重,你们自己掂量。” 话音未落,她便是果断的一挥手。 后面立刻有十名手持大刀的侍卫上前,刀锋雪亮,架在了最前面一排人的颈边。 “大小姐——”罗将军忍不住抽了口气。 “罗将军,相信你来之前殿下已经有过交代,这里的一切都由我做主。将军你是铁血军人,见不得斩杀手无寸铁的妇孺百姓,可以先行回避,这里都交给我来处置便好!”叶阳敏面无表情的冷声打断他的话,也不等他回答就又转而对那些人道,“考虑好了没有?我的耐性有限!各为其主的道理相信你们也懂,你们的主子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也不会和你们讲什么体面人情。” 几个人犹豫着,心里都在赌这个女人到底只是危言耸听还是真敢狠下杀手。 他们的心思叶阳敏如何不懂,也不与他们再打拉锯战,手一竖,几个侍卫立刻挥刀,将最前面一拍朱丙辰的家小斩杀。 十颗圆滚滚的头颅齐齐落地,人群里的女人和孩子哭泣着抖成一片。 包括罗将军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她真的会下令杀人,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各异,却都是明显的不可置信。 叶阳敏理也不理,一招手,侍卫们就又重新从人群里提出来十个人。 女人和孩子们的好哭声刺的人耳膜生疼,眼见着她又要挥手下令,对面的几个人终于不堪忍受,手里武器纷纷落地,突然的束手就擒。 罗将军立刻收摄心神,带领侍卫把几人绑了,冲进屋子里把被困于此的白穆林夫妇等人救出来。 叶阳敏站在院子里未动,沾染了星星点点血迹的裙角舞在夜裙角舞在夜风里,像是一朵即将开到荼蘼的罂粟。 叶阳晖站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朱丙辰所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的家眷迟早难逃一死,用这十颗人头换大秦使臣安然无恙,换两国之间干戈为玉帛,阿姐免除的是两国百姓的战乱之苦,值得!”叶阳晖说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叶阳敏回眸,对她粲然一笑。 说什么为了苍生百姓都是空话,她所为,只是为了自己。 楚承泰和楚承岳之间的大位之争,终有一日会以一方的鲜血来祭奠另一方的皇图霸业,试问如果今日她对朱丙辰的家人容情,一旦有朝一日楚承泰大业得成,血色屠刀之下,他们武烈侯府满门老小的性命又有谁会高抬贵手去怜悯? 无需说什么冠冕堂皇的鬼话,自私自利就是自私自利。 只是她从来不做会让自己觉得后悔或者遗憾的事,这一次也一样。 身为女子,也许会有人唾弃她的心肠歹毒手段残忍,但只要她自己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就已经足够。 这是她生于这样一个世道,生于叶阳家,就已经注定了的,谁都无从更改! 不多时,罗将军就引着白穆林一家,以及随行的官员从屋子里出来。 叶阳敏急忙收摄心神迎上去两步,“见过丞相大人,夫人安好!” 之前白穆林虽然被困,却是把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听的清清楚楚,本来就很是惊诧于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才能有这样的魄力和胆色,此刻得见真容便大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愉悦之感。 他虽为文臣,却豁达而睿智,无论是私底下的为人还是高居朝堂之上,都从不拘泥。 两人各自相视一笑,却没有言语交流。 那一刻叶阳敏却是突然心底惊艳—— 这个人,懂她所作所为的一切初衷,他不点破,神色之间确有坦荡的赞赏之意。 “爽儿,还不拜谢救命之恩?”白夫人于氏拉过儿子,神色之间也颇多钦佩,待到白爽行过谢礼,却是热络的拉着叶阳敏到旁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把这里的事情收拾妥当,又在那名管事的指引下到朱丙辰的另外两处庄园里被困的大秦钦差卫队放出来,一行人整装出城,在城外和卢静瑶会和。 “现在要如何?”罗将军问道,“我身上带着太子殿下的令牌,是否要我护送白丞相一行去军营见齐尚书,先把卢将军救下来?” “他们都是二殿下的人,这一次又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谓孤注一掷,你带了太子殿下的令牌过去,让他们知道事情败露,保不准就要采取非常手段来自保,到时候反而适得其反。”叶阳敏道,却不十分赞成。 白穆林安排好妻儿上车,这时也从后面走过来道:“你们西楚朝廷内部的纷争本相不宜插手,不过这一次是太子殿下对我白氏有救命之恩,哪怕只是礼尚往来,本相也得要送一个顺水人情的。就由卢小姐随从本相的卫队一起,直接赶往帝京去拜见楚皇陛下,届时他们诬陷卢将军挟持于我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这样自然最好不过。”叶阳敏感激一笑,转而对罗将军道:“为了给丞相大人争取时间,溧阳城这里暂时要对外封锁他们已经获救的消息,如果海域那边罗将军不急着回去复命的话,这里可能还是得要麻烦你坐镇几天,等大局定下再行离去。” “现在看来也只能如此了。不过太子殿下的令牌放在我这里总归是不太妥当,海域那边战事吃紧,没有信物,他调动亲卫的时候恐有差池。”罗将军点头,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妥当,就有些为难的看向叶阳敏。 叶阳敏明白他话中所指—— 楚承岳的令牌非比寻常,随便交给别人罗将军不放心也是正常。 “如果罗将军信得过,就让小七替你走一趟吧。”叶阳敏道。 “武烈侯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这一次卢将军的事又多亏大小姐和七公子出手相助,末将自是再放心不过,如此便要麻烦七公子了。”罗将军松一口气,感激说道。 叶阳敏与他略一颔首,就回头招呼了叶阳晖道:“小七,你就替罗将军走一趟海域,去见父亲一面吧,顺便把这里的事情对他禀明,好让他放心。” 她来这里的事始终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如果由叶阳晖出面去向叶阳安交代一声,总好过让罗将军亲自报到楚承岳那里。 “可是如果我去了海域,阿姐要怎么办?”叶阳晖皱眉,他对立功受奖一事看的和叶阳敏一样淡泊,而反是叶阳敏的安危叫他更为挂心。 “叶阳大小姐就同我们一起回京吧,路上也好和我有个伴。”卢静瑶说道,两步蹭到叶阳敏身边,抱着她的一只手臂晃了晃。 “也好,内子和叶阳小姐一见如故,想必也是十分高兴的。”白穆林笑道。 “这样,我便要叨扰白丞相和夫人了。”叶阳敏也不拒绝。 府里江氏和叶阳珊都不只是绣花枕头一样的角色,只怕这个时候已经发现她失踪的事情的,未免再生事端,她自然是越早回去越好。 这样一来,事情便算是定下了。 罗将军把令牌交给叶阳晖,又交代了他一些话,双方备好车驾刚好分头启程,忽见远处马蹄声急促,却是楚承岳身边一名乔装了的亲兵火急火燎的赶来。 05江山为聘我等你 叶阳敏和叶阳晖快马加鞭赶到临近海域的**水城,叶阳安才刚刚从重伤昏迷当中苏醒过来,手脚僵直的躺在床上,极其虚弱。 . “敏儿?”见到她来,叶阳安很是怔愣了一下,随即就跟着露出欣慰的笑容。 “父亲!”叶阳敏微微吐出一口气,平顺了呼吸才走过去在他的床边坐下,看着他额头上的淤青和被夹板固定起来的手臂,无奈的叹息一声,“怎么就弄成这个样子了?” “马有失前蹄的时候,看来父亲是真的老了。”叶阳安低头看一眼绑着绷带的右手半调侃的笑了笑,继而扭头看一眼跟在后面走进来的叶阳晖。 “儿子给父亲请安!”叶阳晖说道,上前行礼。 “行了,这里又没有外人,不用讲求这些虚礼。”叶阳安合了下眼就重又把目光移到叶阳敏脸上,重新庄重了神色问道,“你们怎么到了这里了?大秦边境那里的事——” “那里的事已经了了,父亲不必挂心,女儿走时已经交代了罗将军暂时留在那里善后,从时间上看,现在应当是已经尘埃落定。我和小七本来我是准备从溧阳城直接启程返京的,刚好遇到太子殿下的信使过去报信,说您受了重伤,我们不放心,就只能折道先来这里了。”叶阳敏说道,回头,刚好是随军负责叶阳安饮食起居的长随端了一碗汤药走进来。 “交给我吧!”叶阳晖迎上去接了药碗。 “是,七少爷!”那人顺从的把药碗交给他,嘱咐了一句,“大夫交代,说是这药要趁热服用效力才好。” “嗯,知道了,你去吧!”叶阳晖颔首。 那长随便不再多言,转身带上门走了出去。 “阿姐,先让父亲把药喝了吧!”叶阳晖端着药碗送到床边。 “父亲先把药喝了吧!”叶阳敏道,从旁边取了软枕扶着叶阳安坐起来,然后伸手去接叶阳晖手里的碗。 叶阳晖小心的把碗递过去,又提醒了一句,“当心点,还有点烫。” “没事!”叶阳敏点头,接过药碗捧在手里大致的拭了拭温度,笃定不会烫伤了食道,就用勺子一勺一勺亲手服侍叶阳安把药喝了。 放下药碗,叶阳敏才道,“大致的事情我已经听二叔说过了,太子殿下要兵行险招刺杀安顺王的计划的确是解决安顺藩这件事上最为立竿见影的法子,可父亲你却是万不该逞能的,殿下身边高手如云,能够为他去做事的死士更是一抓一大把,哪里用的着你这个一军副帅亲自出手。早些年征战留下的后患一直没能好利索,父亲你怎么就不知道忌讳着。” “呵——”叶阳安闻言,由衷愉悦的笑了起来,抬手握住女儿的一只手,感喟道,“这样的话,自你母亲去了之后,就再不曾有人对我说过,何其幸运,她还留了一个你在我身边。” 叶阳安和前一任妻子裴氏是远房表亲,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裴氏的性子温婉随和,又十分的体贴周到,与他之间的夫妻感情却是十分深厚的,即使称不上浓情蜜意,但举案齐眉还是有的。 可是那又怎样?最后裴氏还不是在那高门大宅的府邸之内殒命,而她身后,叶阳安也很快续娶,妻妾成群从未间断。 关于父母一辈的旧事,叶阳敏也无心提及,接过叶阳晖递过来的清水让叶阳安漱口,然后便自然而然的转移话题道,“这里的情况现在已经不容乐观,接下来父亲您和太子殿下准备怎么办?” 叶阳安见她脸上略显愠色,就知道她心里并不爽快。 “敏儿,不是为父鲁莽,也不是太子殿下寡情,这一次的事说起来也是事不凑巧。”叶阳安叹一口气,握住她的一只手解释道,“安顺藩在海域称霸,一家独大,根深蒂固并不好对付,我和太子殿下驻军此处已有两个多月,奈何他所有的防御工事都固若金汤,根本寻不到任何的破绽可以利用。殿下筹谋许久,最终也只想出这一个法子——便是冒险行刺安顺王,让他们群龙无首,好趁乱攻克。殿下也知道我身负旧疾,本来未曾把此事知会与我知道,好在是他身边近臣对我私底下透露。这样性命攸关险象环生的大事,太子殿下贵为一国储君,为父为人臣子的,如何又能看着他亲身犯险而不顾,于是这才主动请缨代为前往。” 叶阳安说着,脸上便多了几分愧色,道,“也是为父时运不济,本来是按照太子殿下拟定的计划顺利潜入安顺王驻扎的军营之内了,不曾想却被意料之外他最后的一道暗岗偷袭,功败垂成。说到底结果却是我坏了殿下的大事,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现在反而叫安顺王的人有了防备,以后哪怕是想要故技重施,都不容易得手了。” “唉!”叶阳安用未曾受伤的一只手用力的捶了两下床板,一脸惋惜的表情。 在朝堂政事上,他实则是个十分有见地的人,对太子楚承岳更是忠心耿耿,这些年下来,众所周知他和楚承岳之间的关系早已牢不可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他会担心楚承岳有闪失而代为入营行刺安顺王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叶阳敏对此也无话可说。 无论在府宅之中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但是作为一个居于朝堂之上的重臣,征战沙场之间的武将,她对他还是诸多钦佩的。 “安顺王盘踞于此多年,想要将他连根拔起的确是不容易连根拔起的确是不容易,太子殿下的这一招釜底抽薪的确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叶阳敏思忖过后,面色却是较之方才而更又凝重几分,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看向叶阳安再次开口道,“可是退一步讲,就算你们拿下沿海的几座城池又能有什么用?安顺王膝下子嗣繁盛,其中两位嫡子都已成人,分管了王府中很大的一部分权力,就算殿下他刺杀安顺王的计划得以顺利达成,群龙无首之下也只是叫他军中暂时乱上一阵子。你们要乘胜追击,又能有多大把握?中间至多半月时间,少则数日,他的长子嫡孙就会以雷霆手段重新掌控海域周边的一切事务大权。殿下他能有多大的把握可以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将整个安顺藩的数十万军队一举歼灭或者收服?只要稍有不慎,一旦叫他们卷土重来,那么安顺藩就真的彻底反了,倒时便不再是现在的情形可以估量的了。如今他们位居人臣,还要避讳着悠悠众口天下人的看法,一旦安顺王被杀,如果殿下不能马上控制住局面,接下来便是等同于给他们创建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揭竿而起去自立。正式对抗起来,难保他们不会借助久居海域之地的优势退居附近的海岛自成一国,而我西楚国中的大部分军队都常年驻守内陆,到时候再要剿灭他们便是难上加难。” “你说的这些,殿下也都早有思量,所以在我潜入敌营刺杀安顺王的同时,殿下也已经秘密派人潜入他守军腹地的安顺王府,只等这边功成,那边的人手便会里应外合,将安顺王的嫡系子弟全力击杀。一旦嫡系继承人折损,他的后宅就会因为爵位承袭一事乱上一阵,就能够为我们多争取一些时间,我们的胜算也就大了。”叶阳安说道。 这计划虽然已经考虑周详了,但终究还是功亏一篑,在第一个环节上就先出了纰漏。 叶阳敏听着,心里对这位一国储君的太子殿下也还是暗自佩服的—— 这是个心思缜密细致又有勇有谋的人,将来登上帝位,也不失为天下人的福泽。 “里应外合?这倒是一场布局周到的好戏,虽然也还是要承担一点风险。”叶阳敏点头赞道。 叶阳安见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里立刻有数,不觉的精神一震,道:“敏儿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诚如叶阳敏对他的想法可以尽收眼底一样,他对这个女儿的各种心思和习惯更是了若指掌。 “其实若说要将安顺藩一举拿下,女儿也倒是还有一个可以推波助澜的法子。”叶阳敏道,说着却是收回思绪,笑了笑道,“算了,这件事回头再说吧。父亲这一次出手失利,殿下肯定是要开始重新调整计划,我的法子不提也罢!” 自己的这个女儿,思维敏捷,睿智大气,既然是她心里的想法,就不可能是无稽之谈。 叶阳安虽然还有心追根问底,但见她是真的不想说,便强行忍下。 “父亲你伤成这样,短时间内下地走动都难,更别提上阵杀敌了。”叶阳敏道,“横竖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太子殿下的忙,不如父亲考虑一下,奏请太子殿下,随我们一起回京养伤,以静待太子殿下佳音吧。” “这个时候,我如何能放心回京?”叶阳安一筹莫展的立刻抬手否决了她的提议,“即使帮不上忙,我也总要留在这里才能放心,万一——” 父女俩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就是动静巨大的拍门声,将叶阳安的话半途打断。 “侯爷?侯爷您在吗?快开门,不好了!”一个声音粗狂的汉子焦急嚷道,一下接着一下把整扇房门都拍的砰砰直响。 叶阳安猛地打住话茬,对立在旁边的叶阳晖使了个眼色。 叶阳晖略一颔首,急忙转身去开门。 房门一开,门口正在大力拍门的一名侍卫收势不住,直接踉跄两步扑了进来。 “柳侍卫?你不贴身跟着太子殿下保护殿下安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叶阳安狐疑道,话到一半不由猛地绷直了身子坐起来道,“可是殿下那里有事发生?” “侯爷!”柳侍卫抹了把额上汗水,想要说什么,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多了两个人,戒备之余却是住了嘴。 “你有话但说无妨,这是我的一双儿女,没什么妨碍。”叶阳安道,说着就要翻身下地。 他的右腿也受了伤,移动不便,叶阳敏急忙将他拦下。 柳侍卫正在着急的的时候,也就不再计较这屋子里到底有谁,上前一步道,“傍晚十分,安顺王方面派人送了帖子过来邀见殿下。因为前些天出的意外,计划暂时搁浅,殿下本也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于是便决定将计就计,趁此机会再对安顺王下手,所以便应邀去了二十里外的货港码头和安顺王会面去了。” “什么?你是说殿下孤身亲往安顺王处刺杀他了?”叶阳安怒然瞪大了眼,不顾叶阳敏的阻拦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地,奈何右脚一落地就被剧痛刺激着出了一身的冷汗,跌坐回床上。 “是!”柳侍卫痛心疾首,也是一脸的焦急,“殿下知道侯爷必定不会赞成他以身犯险,所以走时曾留下谕令,嘱咐属下封锁消息,不准透露给您和他身边幕僚知道。殿下说如果酉时初刻还没有收到他的信号,就可能是他行动失利,叫属下将调动三军的兵符送过来,并且请您暂代主帅之职,另谋对策。”谋对策。” “糊涂啊!唉!”叶阳安气的脸色涨红,以拳头狠狠的捶了好几下床柱,“你明知道安顺王因为上次行刺一事怀恨在心,他现在邀见殿下必定不安好心,怎么也不知劝谏,还让殿下去了?殿下千金之躯,若是万一会有什么损伤,你叫本侯如何对皇上交代?” “属下已经劝过了,张、李两位侍卫甚至以死相胁,却被殿下命人关起来了。”柳侍卫说道,“殿下说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安顺藩久攻不下,如今也为此一招可用,所以就——” 柳侍卫说着就单膝跪下去,把怀里用黄布裹着的兵符呈上。 “唉!”叶阳安连连叹气,但是这个时候也别无他法,只得勉强站定心神,对叶阳晖大声吩咐道,“快去叫他们取我的战袍来,柳侍卫,你去调动三军,我们即可前去接应太子殿下!” 叶阳晖却没有马上离去,而是皱眉递给叶阳敏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还愣着干什么?”叶阳安横眉怒目的大声斥道,“去取我的战袍来。” 柳侍卫起身,一跺脚,把兵符交到他手里匆匆就要离去。 “柳侍卫且慢!”叶阳敏忽而自叶阳安的床边起身叫住他。 柳侍卫止步,神情很有些不耐。 “恕我冒昧,问一句,殿下是去了何处赴安顺王之约?”叶阳敏问道。 柳侍卫心急如焚,不很耐烦的回道,“自从日前侯爷对安顺王下手之后,为了安全起见,他已经下令撤兵,将这里附近的五万精兵尽数退到海域沿线,他命人送来的帖子属下有幸看过,今日他约见殿下的地点就在他落脚的战船之上,距此——” 柳侍卫说着,就不觉仔细的估算了一番,然后道,“那处货港大约就在此处正东二十里外的商船避风港!” “商船避风港么?”叶阳敏皱眉,暗暗思忖起来。 柳侍卫见她那副不愠不火的脾气就是心里有气,一转身快步离去,去准备调配三军营救。 “敏儿,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叶阳安耐着性子问道,见她露出深思的表情,心里反而稍稍定了几分。 “父亲,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叶阳敏抿抿唇,抬头正色看向叶阳安,见他点头首肯才道,“如果是太子殿下亲自出手行刺安顺王的话,以父亲对殿下的了解,您觉得他有几分成事的可能?” “这——”叶阳安眉头深锁,迟疑了一下,便是肯定答道,“殿下运筹帷幄心思细密,虽说此行凶险,但既然是他决心要做的事,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既然撂下话来,那么就应当可以顺利达成目的。只是你也听到了,安顺王那里有五万重兵保护,我怕的是殿下他成事之余会身陷囹圄,反而被对方困住不得脱身啊!” “既然父亲有把握殿下他可以成事,那么女儿之前说的主意倒是不妨一试,或许奋力一搏,还可以勉强成事。”叶阳敏暗暗提了口气,转身去旁边的墙壁上取下挂在那里的海域防御地图,飞快的与叶阳安分析道,“行军打仗的事情,女儿一介女流不敢妄议,但要一举击溃安顺藩在此处多年的经营,配合上太子殿下里应外合的计划在先,我还另一个推波助澜的方法。众所周知,安顺藩控制着全国九成以上的盐务,如果太子殿下此行顺利,那么现在安顺王八成已经遇难,容后他王府之内再起风波,保不准剩下的人丁和幕僚就会恼羞成怒。若是真刀真枪的打起来,我皇朝帝国佣兵上百万,自是不怕与之抗衡,但若是他们会以盐务做要挟,断了对国中的食盐供应,那么皇朝天下必定是要大乱,到时候哪怕他们只是些乌合之众,也会有利可图。” “这一点殿下也曾想过,所以在制定计划之时就严格估算了成事所需的时间,分秒必争,把一起都估算在内了,务必得要将安顺藩一举歼灭。”叶阳安皱眉。 “所谓分秒必争,哪怕是殿下深谋远虑步步到位,也难保计划在实施的时候不会有所差池,一旦未能在殿下估算的时间之内成事,后果不用我多说,父亲你应该很清楚。”叶阳敏道,说着也不等叶阳安接话就又指着地图上的某处继续说道,“依照方才柳侍卫所言,现在安顺王所在应该是这里没错吧?” “是!”叶阳安仔细分辨了一下地图,肯定点头。 “那就好办了。据我所知,这一处港口之所以成为货港,就是作为安顺藩对外运送食盐米粮的中转点而兴起的。安顺藩地处海域沿线,并且近年来,安顺王存不臣之心,渐渐往海上岛屿扩展势力。无论是他手上堆积如山的食盐要往外运,或者购得的粮草要搬回军中供应,大部分都得要过此处港口中转。现在趁着殿下在他的战船上起事可做内应,索性我们便一不做二不休,调动军队直压过去,解救殿下突围的同时,顺手牵羊,将他那里的货港夺下来,永绝后患!” “一旦失去这里的货港,他们的粮草供应不上必定就会处处受制。”叶阳安仔细权衡一番,不由的喜上眉梢,抚掌赞道,“这的确不失为一个釜底抽薪的好办法。” 说着,神色又再度凝重下来,道,“可是那里商船战船聚集,安顺王手下最擅海战,想要攻克,怕也不容易。现在我们胜在人数上,趁着安顺王的援军一时半会未到,倒是可以试着谋划一下。” “父亲,我说过了,行军打仗的事情我所知不多,所知不多,这就要看父亲如何谋划了。”叶阳敏道。 “既然他的仓库是用以囤积粮草,中转货物之用,大可以用火攻助阵。”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叶阳晖突然开口,上前一步道,“粮草那些,最是易燃,而且他们无论是商船还是战船,都多是木制,只要我们假以硫磺之物协辅,胜算应该会大上许多。” 叶阳安仔细权衡了一会儿,不由的对这个向来最不起眼的儿子多看了两眼,露出赞许的神色道,“事不宜迟,就按你们说的办吧!好在这附近几县的守令都和我有些交情,我立刻修书,一会儿晖儿你亲自去,带着我的书函和信物借取硫磺之物应急。” “是,儿子明白!”叶阳晖拱手领命。 叶阳敏帮着取来笔墨,待到叶阳安写好了书信交给叶阳晖,不多时柳侍卫已经整肃好了队伍,回来复命。 叶阳安要命人取战甲,但他身上伤势严重,只要稍一动作就是冷汗直冒。 叶阳敏亲自帮他更衣,穿到一半就见他因为强忍,手心里都被自己掐的血肉模糊。 “父亲!”深吸一口气,叶阳敏无奈的拉过他的手,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替他裹住伤口,犹豫再三终还是妥协,看着他的眼睛道,“还是让我去吧,你这个样子,哪里受的了舟车劳顿,到时候若再有个什么闪失,反而叫三军无措。” 她并不想以女子之身来参与这些事,这是父女二人之间彼此心照不宣的约定,但如今形势所迫,从溧阳到**水,她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得不一再破例。 叶阳安也知道她心里为难,但见她肯于妥协,心里却是缓缓的松了口气。 “侯爷,这——”柳侍卫愕然,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这父女二人。 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统帅三军前去营救身陷囹圄的太子殿下?这等生死攸关的事情,怎能拿来开玩笑。 “方才父亲已经把之后所有的计划部署都对我一一道明,柳侍卫不妨试着信我一次。”叶阳敏说道。 “可是——”柳侍卫还是不放心,几经犹豫还是一副忧色。 “柳侍卫,本侯和太子殿下同气连枝,这件事到底有多重要,我心里再清楚不过,我以我叶阳氏满门做保,定会保证殿下无恙归来。”叶阳安安抚道,说着就很有些恼恨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伤,道:“我这个样子,如果由我前往,实在难保不会因为意外而耽误军机,阿敏是我的女儿,我信得过她!况且现在殿下的情况不容乐观,万分紧急,也耽误不得了。” 柳侍卫终究还是惦记着楚承岳的安危,虽然心里忐忑,但是见这父女俩如此言之凿凿也不便再耽误下去。 “那好,如此的话——事不宜迟,属下马上去安排启程。”深吸一口气,柳侍卫道。 “柳侍卫你给父亲准备的是马车吧?”叶阳敏突然追问。 “正是!” “我终究一介女子,虽然父亲已经把一切事情对我详细交代了,但是未免动摇三军士气,回来路上我还是不便露面的好,有什么事,还得要烦请柳侍卫帮忙传递消息,可还妥当?”叶阳敏想了一想,问道。 “大小姐思虑周详,属下领命就是!”柳侍卫拱手一礼,心里却也暗暗下了决心,若是中途这叶阳大小姐不能主持大局的话,了不得就由他带人强行攻入敌人的战船之上救下太子殿下也就是了。 “一切都已经部署妥当了,就请大小姐启程吧!”柳侍卫道,面上却是恭恭敬敬。 “好!”叶阳敏略一点头,回头用力握了下叶阳安的手聊作宽慰,然后便转身出门。 大军整装待发,二十万集结于此的西楚军队拨出十六万齐齐往正东安顺藩的货港进发,**水城留兵四万驻守,以备不时之需。 队伍酉时初刻自**水城出发,急速行军,赶在戌时之前已经抵达海岸。 不出所料,彼时整个货港附近已经乱成一片。 楚承岳带来赴会的六百黄金甲卫浴血奋战,和安顺王的守军大打出手,停泊在浅水滩上的几艘战船上都乱成一片,人影乱窜,杀声震天。 叶阳敏掀开马车窗帘的一角往远处的海面上观察片刻,心里稍稍安定,转而对旁边早已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的柳侍卫道,“对方虽然人多势众,但在战术上明显杂乱无章,看这样子,殿下刺杀安顺王的计划应当已经顺利达成,他们群龙无首才会这样。吩咐下去,先拨调和对方实力相当的兵马进宫,把殿下从战船上请下来。其他人也直线往前,直压到海岸线上。对方的卫兵现在正处于慌乱之中,我们先以声势压迫,叫他们输在心理上,容后等小七把借调的硫磺之物运到,即可火攻,或是将他们逼迫上岸生擒降服,或是直接将他们赶到海里,永不上岸。” “好,属下这便吩咐下去!”柳侍卫道,急忙下了马车把命令传达下去。 先调派出去五万精兵蜂拥而上,和安顺王驻扎在此的五万人马混战起来,剩下的十余万人也全力往战圈外围压进,将对方迫入死角。 这一夜,曾经繁华盛世的海域货港血光冲天,厮杀连绵,半边海面都被双方战士的血水染红。 半个时辰之后,叶阳晖赶到之时,前方海面上的战事已经打的如火如荼。 叶阳敏这才自车上下来,迎上去给叶阳晖擦了擦脸上汗水道,上汗水道,“如何了?” “阿姐!”叶阳晖难掩兴奋之色,咧嘴一笑,回头指了指后面跟随的几十辆大车,“幸不辱命,需要的东西我都给你带来了。” “好!”叶阳敏回他一个笑容,转而快走两步,对旁边正扯着脖子对海面方向观望的柳侍卫道,“可有找到殿下的下落?” “嗯,刚才已经有探子来报,就那边第一艘挂有帅旗的大船上。”柳侍卫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因为船上敌军的副将因为安顺王之死发了狂,调派了大批精锐水军上船,我们的人也已经登船帮忙,殿下目前还不曾下来。” “小七把我要的东西已经带过来了,你先去过去助殿下脱险,顺便传令叫我们的人尽快退回岸上,省的一会儿被火势误伤。”叶阳敏道。 “好,我这就去!”柳侍卫心里一直记挂着楚承岳的安危,根本无需多言就火速去办。 目送了他离开,叶阳敏便折回叶阳晖身面前,吩咐道,“叫他们把东西卸下来备用,你先和我去栈道附近看看,确定一下一会儿火攻的地点以确保万无一失。” “嗯!”叶阳晖慎重点头应下,吩咐了妥实的人去把车上的东西搬运下来,自己带了两个侍卫护着叶阳敏往水边的栈道上行去。 因为原先是做货港之用,这里沿线设有许多大型仓库,彼时库里还存有好些的粮草、棉絮和别的日用品。 两人由侍卫相护,于岸边飞快的观测了一遍就定了火攻发起的地点。 柳侍卫的暗号发出去,远处战船上正与敌交战的士兵陆续开始往岸边回撤,唯独前面第一艘主战船上的人一心要为安顺王报仇,死咬着楚承岳等人不放,明明已经节节败退,退到了甲板上,还是不肯放弃,堵死了去路,既不试图撤离也不叫楚承岳等人窥得下船的机会。 未免伤及船上的楚承岳,不得已,叶阳敏只得叫人从两侧先行引火。 因为有硫磺之物作辅,火势一起便是一发不可收拾,火舌席卷,于海面上迅速窜起一条巨大的火龙,借着漂浮在海面上的油物往深海处一路延展,很快便将停靠在港的战船商船卷入火海。 船上不及下来的安顺藩水兵惨叫连连,呼声震天。 有急奔上岸归降的,也有想要开船出海避难的,但却因为风势助长了大火蔓延的速度,倒是叫他们后退无路,葬身水火之中。 唯一的一点好处就是,楚承岳所在的那艘船最接近岸边,和其余船只之间隔开了一段距离,倒是没有立刻被波及。 叶阳敏带着叶阳晖和一众侍卫站在海边的栈道上远远观望。 火光映射之间,刀光剑影交错。 楚承岳立于风声四起的甲板上,沉着冷静的指挥士兵剿杀乱党,回首间便见那女子容颜整肃衣裙翩然立于栈桥之上的身影。 黑暗席卷,火光蔓延,重甲军队护卫的海岸线上,唯这一剪素色的身影翩跹,恍若数年之前她及笄之日他于武烈侯府的大厅上见她时候的那般风采。 不是最为出色的容貌,不是华丽抢眼的衣裙配饰,甚至于脸上的表情都收驰有度,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但是没来由的,只就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已觉惊艳。 那个时候他也不解,自己这种史无前例的怪异感觉从何而来,直至后来在和叶阳安一起屡次的谋事布局中逐见端倪。 只是她隐在幕后,他也不便贸然打扰,而这一次—— 终究是她主动站出来,走到了万众瞩目之下。 其实这个女子,生而就应该是这样的,居于天地之尊的位置,俯视苍茫大地万众民生。 两个人,隔着苍茫大海烈焰火海,头一次面对面。 一个目光沉静如水,旷古幽远。 一个神色静默深沉,却难掩心里雀跃的心情。 这一场空前阔大的战事,从午夜一直打到黎明,火光冲天血染海潮,而整个海域之境的天地也在这一朝一夕之间彻底翻覆,将威风八面曾被预言牢不可破的安顺藩一族击打的千疮百孔。 天明之后,整个货港已经尽数被太子楚承岳握在手中,紧跟着他立刻下令,派了柳侍卫带着最为得力的人手去附近的衙门,免除了安顺藩对盐务的经营权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管过来。并且勒令封锁沿线海岸所有的港口,生生将安顺藩往来与海岛之间的所有联系网斩断,将整个安顺藩余党困于岛上,孤立起来。 栈桥之上,叶阳敏第一次迎着海面上初升的朝阳一睹这位惊才艳绝的当朝储君真容。 两个人都早已知晓对方的存在,甚至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志同道合心意相通的,所以这一刻虽然可以称作真正意义上的初见,却没有任何生疏隔阂之感。 “本宫等这一天已是许久,你父亲曾是本宫的启蒙老师,他的谋略心机止于何境本宫心里从来有数,你在他背后这么久,今时今日,终于肯站出来见我了。”楚承岳道,素来冷峻的脸孔的之上只为眼前女子而展露一抹清雅绝伦的笑颜。 “殿下身边幕僚谋士何其之多,臣女一介女流,僭越之处也只是为了家族荣华,殿下不怪罪,已经是叶阳氏之幸,岂敢承受殿下这般赞誉。”叶阳敏说道,言辞之间的态度却是十分疏离。 楚承岳闻言,眉心不觉拧起—— 他一直以为能等到她肯主等到她肯主动站出来与他见面的那一日,便是她愿意正面与他坦然相对,并且肯于接受他靠近的时刻,可是不曾想,终于到了这一日,却未等他有机会把话清楚明白的说出来,所得—— 已经是她这般委婉但又肯定的拒绝。 刚刚被雀跃的心情塞满的胸口,突然像是被风刮开一道深入血肉的伤口,酸胀疼痛又茫然。 楚承岳脸上表情僵硬了一瞬,再开口的时候突然就有点语无伦次,“我等了许久,并不是为了这样的一句话,你——” “殿下您是皇亲贵胄,人中之龙,而我不过一介甘于平庸女子,你我之间的路,总归是不甚相同的。”叶阳敏接过他的话茬,“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叶阳氏荣耀福祉,再无其他,这些话我曾经也对我父亲明确的说过,他也曾允诺,这一生都不会逼迫我去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情。我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和企图,所以我才觉得与您坦诚的见上一面或许会更好。我有我自己要走的路,不会屈从于任何人,也不会受任何人的摆布,等我把答应父亲的事情做完之后,我就会离开,殿下的话我父亲应当是不会反驳的,所以——” 第一次相见,是武烈侯府的大厅上隔着纱幔之后的遥遥的一次相望。 第二次相见,我公主府门口回廊之上若有似无的一次擦肩。 第三次,终于这般近距离的站在一起—— 然—— 她要的,却是转身之后天高海阔的自由,而非是与他携手并肩去踏上那条阔大而辉煌以金砖红毯铺就的华丽前程。 原来从一开始,她所要做的便是与他背道而驰。 “你要本宫去说服武烈侯,准他放你离开?”心里苦笑一声,楚承岳出口话却已经冷静如初。 “我虽不敢居功,但几次三番下来,也总算是对殿下尽了心力了。”叶阳敏道,目光诚挚而恳切的看他,“算是臣女逾矩,求得殿下的一份恩赐,不好么?” 她的眸色通透而明澈,一眼看去静无波澜,能够清楚的映射出他的身影,却只是沉静而淡泊的一抹,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或感情。 原来到头来那些日日夜夜里所以为的心有灵犀,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呵! “你想要的是什么?难道本宫给不了你吗?你就一定得要自己去寻?”楚承岳艰难的开口,这是他这一生头一次几乎是低声下气的与人交谈。 从一开始,他就是多么的想要困这个女子于身边。 他用了所有的耐心和执念去隐忍去静待时机,只因为成竹在胸。 而这一刻的结果却是将他的信念碾磨成灰,寸寸吹散于无形。 “我虽然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但却决计不是皇廷内院那种诸般算计、尔虞我诈的生活。我这一生,算计到这里,已经足够了!”叶阳敏说道,目光不避不让坦然而直接的看着他。 她的每一句都是由心而发,不存在敷衍或者欲拒还迎的手段心机,这一点楚承岳也是一目了然。 她宁静淡泊,不为任何人所左右。 他亦是高傲自负,永远不会折损了自己的身份和尊荣。 “好,我放你走。”深吸一口气,楚承岳开口的话却是四平八稳,没有一丝的迟缓和犹豫,“至于武烈侯那里,本宫也会替你去给他一个交代。” 这个男子,一如她所想的那般有心胸有度量。 他会是一个好君王,好皇帝,然则他这样的出身和身份,已经注定了她与他的人生是不可能有交集和过往的。 “谢谢殿下成全!”叶阳敏一笑,却是释然。 而这如释重负的一个笑容,恰又是杀人的利器,能将人的心肝寸寸斩裂,鲜血淋漓。 叶阳敏转身,绝然的离去。 楚承岳独自站在空旷的栈道上看着她,也想要逼迫自己潇洒的转身,终究却是不能。 “如果有朝一日,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而你想要的那样东西刚好在本宫这里,那么你随时都可以回来取!”楚承岳说道,每一字都掷地有声,最后却是无声飘散在海面过往的冷风里。 叶阳敏没有回头,但是他确定她听到了他的话。 “殿下!”张惠廷从旁边走过来,惋惜道,“您真的就这样放了叶阳大小姐离开么?” “终有一日,她会回头!”楚承岳一字一顿的说道,目光之中又恢复成那个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皇朝储君的模样,“这天下疆土乃至于万众民生很快都会尽数归于我手中掌握,但凡是她想要的,若然连本宫都许不了她,试问这世间又还有何人可以做的到?” 哪怕是江山为聘,他也要为她留着那个位置,等着她回头。 因为从见她的第一眼,他便知道,这个女子会是他一生所向。 可是许多年后,再想起那日里意气风发的那些话,楚明帝就只觉得讽刺至深—— 她的确是不容任何人左右的女子,她那一走,就是永世都不准备回头的。 他等在原地,等在这世界的最繁华处,等着她回首归来的一天,等来的却是她将与别人相携白首的一纸婚书。 是悲戚?是绝望?抑或是愤怒? 他从不知,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自己竟也会幼稚莽撞如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一般,就是为了与她赌这一口气,便硬是抢先一步将那原来准备为她空置一生的皇后之位许给了别人。 而等到她为着她想要的东西回首寻他的时候,他亦是方才明白—— 原来自己并不如曾经许下那些豪言壮语时候想象中的那样豁达和大度,只是——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只终究—— 到了最后也未曾明白,在这一念之间,究竟是成全了她?还是摧毁了她?</P> 06为谁倾城白了头 一片竹林,两袖清风。爱睍莼璩 楚奕和秦菁携手于那一新一旧两座坟墓之前立了许久,直至烈日西沉,楚奕才稍稍用力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走吧!再晚天就要黑了,路上难走,我们出谷就不方便了。” “好!”秦菁闻言,方才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回头,对他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楚奕抬手理顺她耳畔被风吹乱的碎发,又垂眸轻抚了下她隆起的腹部,然后才回了她一个笑容,扶着她的手沿着林间小径往竹林外头走去。 星星点点的阳光洒落下来,打在两人走过的路面上,光影斑驳,像是什么人曾经遗落一地的辉煌人生,那么璀璨夺目,但是余留在这深深竹林之间的一切却都归于平静祥和。 这里终究还是成了那如玉般柔和俊美的少年的最后归宿。 一处幽静的山谷,一处清雅的竹林。 只是欣慰,终究他还是守在了那个他曾许诺唯一“爱”过的女子身边,陪着她一起远离世间繁华,过上了最为自由洒脱的日子。 “这样的结果,其实我曾想过千次万次,但是这一刻真的见到,终究还是觉得如繁华美梦的尽头,一切都飘忽的那样不真实。”秦菁垂眸看着脚下的路,语气寂寥。 许久不见莫如风,其实她早就想到了等着她的或许、也应当就是这样的结局,可是—— 在内心深处也总有一线执念,是怀着希望和憧憬的,想着—— 或许有一日还会重逢。 “舅舅说他不叫人告诉我们,便是不想让我们见到他最后的时刻,这样我们就可以把他最完美的样子永远的存留于记忆里。”楚奕唇角露出一个笑容,宽慰的握牢她的指尖,“他这一生,所持的执念太深,为了母亲和我做了太多太多,却唯独没有把最真实的他自己留下,或许唯有回到母亲身边,才能让他真的把这一生所背负的枷锁和责任放下。只愿下一世,莫要生在帝王家,他与母亲,才可以不用再走上这样艰辛的一条路。” 初见时候的莫如风,干净、平和,恍若坠入凡尘的谪仙一般,叫人惊为天人,哪怕是后来人情世故再怎么转变,他都始终持那一张淡泊而宁静的面孔。 那真的不是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凡人所能保持的风骨,其实哪怕是于秦菁而言,与他一起经历了许多,但是真的回忆起来,有关那少年的一切一切都如梦似幻,飘渺的那般不真实。 他真的存在过吗?那个美貌倾城、举止优雅的白衣少年,曾经于灯火阑珊处那般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但是转身的时候—— 却连一个背影都叫她看到! “不用安慰我,我都明白。”秦菁笑笑。 至少现在闭上眼,她会记得人生初见那一幕的美好。 夜色微凉,灯影摇曳,宽袍缓带的绝美少年,绽一抹清雅宁静的笑颜,永远驻留在祈宁城里的街景中,经年不变,直至亘古永恒。 两人携了手,渐行渐远,待到背影在山路的尽头模糊成两个隐约的黑点,身后的竹林里才又有轻缓而平静的脚步声响起,却是两个面容清俊的素袍男子一前一后从他们之前走过的小径上款步而来,最后立于路口俯视脚下连绵一片,一望无际的白色小花。 “如风,有一句话我已经与你说了许多次了,在你母亲心里,你和阿奕不分彼此,都是一样的。”看着楚奕和秦菁的背影消失在山脚下,叶阳晖方才开口说道,“即使你无意于皇权富贵,或许,总该叫陛下知道你的存在,他终究也是你的亲生父亲。” “舅舅,上天也许给了我一双可以翻覆天下的手,但却没有给我一副足可以可以驾驭它的身体。无关阿奕,也和荣安公主没有关系,这就是它安排给我的命运。既然一切已成定局,我又何必去给旁人徒增困扰?让阿奕和荣安因为我的事情而心存愧疚,本就已经不应该。陛下他英雄迟暮,难得现在阿奕能够替他担下这天下江山的担子,又何必叫他在一得一失之间再遗憾一次。当初为了母亲,他已经伤的太重,我想这也不是母亲愿意看到的。”莫如风淡淡说道,神情和语气还都一如往昔般平和宁静。 温润如玉的模样。 容颜如旧。 只是—— 发已沧桑。 素白如雪,衬的他的肤色更是近乎透明的苍白。 “用了这服药,虽然暂时保住了我的性命,可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次的尽头会在哪里。”莫如风道,语气里面无喜无悲,尽是平和,“与其让他们都跟着一起随时陷在恐慌和忧虑里,莫不如就让他们相信我已经离开,这样他们就不用再回头,可以只去走前面的路。” 他的心悸之症是从娘胎里带出来,是不治之症。那一次拼尽全力替楚奕解毒之后,他的身子便如强弩之末,彻底跨了下来。 后来那一阵因为楚奕回归,西楚国中的整个朝局重新洗牌混乱成一片,他便跟随叶阳晖一起回到了翔阳静养。 其间虽然想出了法子,用药震住了旧疾,但却因为其中几味药的效力相克,终叫他一夜白头,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如今生命的尽头在哪里于他而言已经并不重要,知道楚奕和秦菁安好,即使是走他也终于可以释怀,可以问心无愧的去和母亲团聚了。 “你像你母亲!”叶阳晖叹息一声,目光深远的看着眼前男子温润如初的眉眼。 莫如风闻言,侧目过来,与他相视一笑。 多年的相依为命,他们舅甥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然十分深厚,那是一种超乎血缘和爱恨牵绊的亦亲亦友的感情。 而显然,更多的时候,叶阳晖是通过这双眼睛在看另一个人—— 那一个带着他走出人生低谷,给他机会教导他如何堂堂正正做一个人的女子。 虽然莫如风会觉得秦菁在行事风格上像极了已故的叶阳敏,但却只有叶阳晖最清楚,其实无论是从性格还是处事手段上—— 只有眼前这个素颜白发的少年与曾经的叶阳敏才是真的如出一辙。 “其实你当时可以不杀颜汐的,颜玮那个人有勇无谋好冲动,要策动他还有别的法子。”叶阳晖说道,深深的看了莫如风一眼就径自往旁边走了两步,面对远处夕阳西下的山头静默的站立。 “你这样的逼迫自己,只是为了楚河汉界,在荣安公主面前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点。你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的底线,颜汐一死,你在她面前的一切就都要一切退回原位,从零开始。”他说,“如风,其实在你心里对那些尘世繁华也曾有过留恋的是吧?否则以你的性子,又何必如此决绝而不留余地的去做那些事?” 莫如风的一生,无爱无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叶阳敏和楚奕,而却唯独在和秦菁相关的事情上,作为局外人的叶阳晖看出了一线端倪—— 哪怕只是因为她神似叶阳敏,而叫这个素来淡漠的外甥心里生出了别样的情愫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莫如风自然明白他字里行间的意思,闻言却是迎着他的目光坦然一笑道:“舅舅你错了,我这一生,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不后悔。不是为了阿奕,而是我知道我应该去走一条怎样的路。走一条,与我,与旁人都好的路。” 他身体的原因已经注定了他与任何人的交集都只能止于萍水相逢,无论是作为他生身父亲的楚明帝,还是作为狠心抛弃并意图杀害他的生母叶阳珊,更或者是楚奕和秦菁,他不需要与任何人之间有所牵绊,不需要记恨谁,也不需要从谁的那里索取什么,只要这样安稳平静的走自己的路,哪怕是曾经置身繁华,也终有一日,会归于自己的轨迹之上,一步一步回到这尘世之外,回到他日夜思念的母亲的身边,替她过完她曾最为渴望的那段人生。 “所以我才说,你和你母亲在骨子里真的很像。”叶阳晖无奈的一声叹息,神色凝重的重新扭头看向他。 莫如风一愣,诧异的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有些话于她心间埋藏一生,至死都不曾对人讲,可我知道,她那一生走来,虽然无憾无悔,终究还是对一人抱愧的。”叶阳晖说道,缓缓的一声叹息。 曾经,所有人都以为她和莫翟未能结成夫妻,而成就了她那一生憾恨的理由,而到头来最为了解她的叶阳晖却是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很显然,叶阳敏若是会对什么人抱愧,那人便不可能是莫翟。 “舅舅说的,是楚皇陛下吗?”莫如风微微抽了口气,试着问道。 &nb sp;叶阳晖闭上眼,不置可否,像是陷进了一些久远的回忆里,良久之后才慢慢的睁开眼,自嘲的笑了笑道,“在那件事情里,几乎所有的知情人都以为她是深爱莫翟,进而才会在他身后郁郁一生而终的,可是却不曾有人知道,她这一生都与你现在的心态雷同,无情无爱,从来不曾爱过任何人。” “可是那为什么——”莫如风不可置信的皱眉。 如果不是深爱,如果不是悲恸,她又何至于在莫翟死后被瞬间击溃,再也没能完全的站立起来? “在武烈侯府的尔虞我诈中长大,阿姐一生唯一的愿望就的从那个牢笼里挣脱出来,可是这世间哪有真的净土?她拒绝了陛下,从一开始就泾渭分明的划出了一条界线,带着我远走。后来遇到与她际遇相同,同是厌倦了豪门大户之间明争暗斗的莫家公子,原以为是找到了容心之所,不曾想中途又是横生枝节。”叶阳晖道,每一个字都似是感喟良多,“当年他们成婚之际,叶阳氏的确是买通了莫家人,在莫翟饮用的药汤里下了药,就是因为这件事,还曾有人怀疑过,这件事会是陛下授意做下的。而事实上,莫翟的死因却是与之无关的。莫家号称岭南首富、是当之无愧的豪门大户,他们府宅之内的明争暗斗又岂会比武烈侯府少?莫翟身子不好的根本,原就是年少时被他的嫡母莫夫人毒害所致,当年阿姐千般防备,没有叫叶阳氏的人得手,却不曾想,两人疏忽之下终是没能躲过莫夫人随后跟进的一道催命符。” 这件事,便是叶阳珊自己都不知道,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万无一失,是她一手击垮了叶阳敏,叫她一败涂地。 殊不知,莫翟的真实死因却是与她无关的。 “其实那个时候阿姐和莫翟就已经商量好了,也在翔阳这里找到了这片山谷,原是准备成婚之后两人隐居于此,过平凡宁静的生活。可那莫夫人心胸狭窄,终是恐留后患,再次下了毒手。莫翟的死,相当于将阿姐执着多年为自己铺就的前路彻底摧毁,大受打击之下,她方才醒悟,即使她不想争,不想斗,也终究是无法完全的置身事外。”叶阳晖说道,每每想到那日在喜堂之上叶阳敏和莫翟双双吐血的情形都是不寒而栗。 那条路,是那女子耗尽毕生心力争取来的,却只在终要成就圆满的那一瞬灰飞烟灭。 自那一日起,她的所有信念就被全数击溃,再没能从这肮脏龌龊的世道之间摆脱出来。 “那么母亲后来入宫是——”莫如风是头次听到那些往事的真相,震惊之余心里更是千头万绪。 “她要灭了莫家!”叶阳晖说道,一字一顿,那神情恍若就是当年那女子于绝望之间声声泣血的悲诉,“可是莫家贵为岭南第一大户,苦心经营了上百年,也是根深蒂固的大族,要凭她一己之力不是做不到,却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那时候她的精神和身子都已经跨了,唯有选一条捷径。” 所以因着当初楚明帝对她的承诺,他再来寻她的时候,她便昧着良心转身,入了他的宫廷,借他的手。 诚如楚明帝所言,这天下疆域百姓民生,全然由他掌握,以叶阳敏的心机手段,想要借他的手将莫家的百年家业毁于一旦,不过翻手之间的事情。 而那一次,便是她此生唯一一次不择手段的利用了一个人的感情。 原以为是钱货两讫的交易罢了,但是后来才偶然获悉,原来楚明帝对她入宫的意图从一早便是洞若观火。 他是甘心被她利用,甘心被用作她报复莫家的手段,被她拿捏于鼓掌之间的。 而她自己,不过是枉做小人罢了。 “陛下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能为她做到如此,无疑是将他自己的尊严骄傲都置于尘埃之间。”叶阳晖道,终究不过一声叹息,“可是阿姐始终没有爱过他,而在知晓了一切的真相之后,更无法再心安理得的留在他身边。” “舅舅说,母亲终是因为不爱,才假死遁世离开了陛下身边的吗?”莫如风问道,说着也不等叶阳晖回答就又径自摇头,“我恰恰觉得,她是因为终于懂得了何为情爱,所以才无法坦然的留下。如若她对陛下始终都是无情,走便走了,又何故要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了阿奕又带走了我?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过,母亲那时候的身子已经相当虚弱,根本不适合孕育孩子,她却还是一意孤行,强行受孕,生下了阿奕。再者说了,如果始终不爱,那么漠然以待便是,横竖不过是自欺欺人,如若不爱,母亲她又何苦颠沛流离再次弃开那安稳的日子不过又回到这里 ?舅舅,所谓情之为物,并不是我们眼前所能看到的这样,一切的一切都分明清晰,有些事,若不是亲身经历,谁也参详不透。” 叶阳晖怔了一怔。 他的前半生都是伴着叶阳敏海角天涯,后面又和莫如风相依为命,不曾对一个女子动过情,反而是对这其中种种无措也茫然的很。 他只知道叶阳敏困于此处半生,终究也没能将心里埋葬多年的阴霾驱散了走出去,却一直以为她是秉承着最初的理想而执着至此,却从未想过,她这一声寂寞,会不会是也是因了对某一个人的无法忘情。 但是无论如何,她的一生都是无怨无悔走着自己选择的路,只要有这份担当,便也就够了! “罢了,人都去了,我们还在这里议论这些过往作甚?”沉默半晌,叶阳晖便是朗朗一笑,抬手拍了下莫如风的肩膀,“一会儿天该黑了,回去吧!” “好!”莫如风点头,微微一笑。 晚风徐徐而来,吹着漫山遍野的恍若置身一片卷着白色浪花的海洋之中。 这些小花,是韭菜花。 所谓菁者,被誉为华丽异常最纯粹美好的东西,却是极少有人知道,这些漫山遍野极不起眼的小花也被称之为—— 菁! 无怨!无愧!无悔! 他这一生虽不见波澜壮阔,但已经足够! ** 秦菁和楚奕回京,已经是半月之后。 舟车劳顿,安顿好了秦菁,楚奕就先行一步去了御书房会见大臣,处理几件紧急公务。 秦菁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楚融趴在旁边,小脸贴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专心致志的听着什么。 “小公主在听什么?”晴云从外面端了一盘提子进来,见她那般专心致志的神情便是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父皇说母后肚子里的弟弟已经会动了。”楚融说道,皱着小眉头翻身坐起来,从托盘里提起一大串莹润剔透的提子往裙摆上一兜,然后就大颗大颗的往嘴里塞,仿佛泄愤一般不悦的小声咕哝道,“哪里有动?父皇骗人!” “娘娘肚子里的小太子没准还睡着呢,公主要听他的动静,怎么也得等他睡足了,高兴了才好。”晴云笑道,把托盘里剩下的提子放到旁边的小桌上。 楚融将信将疑,一边往嘴里塞着提子一边又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秦菁的肚子,却是不屑的别过去道,“弟弟一定是个懒鬼!睡了几个时辰了也不见他动一下!” 几个丫头闻言,都是忍俊不禁。 “公主还在娘娘肚子里的时候,可是比小太子睡的还多呢。”晴云打趣道。 楚融就是有这样一个好处,对于她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从来不去强辩。 闻言只就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扫了眼秦菁的肚子,继而就又摆出一副不屑的神情低头继续吃提子。 见她安静下来,晴云这才对秦菁道,“西域快马递送回京的马奶提子,太上皇说小公主喜欢这个,就让全部送过来了。” “父皇也是,就这么宠着她!”秦菁弯了弯唇角。 楚明帝看上去那样冷漠的一个人,真的相处起来却并不是不近人情的,尤其是对楚融,更是纵容宠爱到了极点。 这一点让秦菁最觉欣慰。 秦菁抬手摸了摸楚融头顶柔软的发丝,复又捡起手边的一本游记继续翻看。 现在的西楚,四海升平,后宫之内也是一片祥和。 楚奕宠她疼她,所以即便是离开了大秦,远嫁到了这里也觉不出颠沛流离,反而时时刻刻心里都是温暖而充实的。 “娘娘看一会就歇着吧,当心伤了眼睛。”晴云提醒道。 “嗯,我知道,你们都忙你们的去吧!”秦菁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晴云和苏雨两个搬了绣墩过来,坐在旁边一边聊天一边做针线,给秦菁肚里的孩子绣衣服鞋帽,灵歌的女红不好,就在旁边负责修剪几盆花卉盆栽,主仆几人有说有 笑,气氛温馨而宁静。 楚融吃了大半串提子,就叫苏沐带她了练功房继续研究她的弓弩。 整个下午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眼见着夕阳西沉,灵歌扫了地上散落的枯枝落叶,道,“时候差不多了,奴婢去吩咐御膳房传膳,顺道去御书房看看皇上那里忙完了没有。” “吩咐膳房留几样他爱吃的菜就行,御书房那里就暂时不要去扰他了,我们离京有半个月了,朝廷那边压了许多的折子等着他处理呢。”秦菁说道,放下手里的书本,起身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 “是,奴婢知道了。”灵歌应道,快步出了门。 秦菁往殿外看着院里的花草调节视野,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收回目光对苏雨问道,“旋舞这两日还是一直往八皇子府跑吗?” “是啊!”苏雨点头,“每日一大早就去了,有时候要等到二重宫门下钥了才回,而且——” 她说着便是犹豫了顿了一下,待到秦菁看过去才补充道,“有几次半夜,奴婢睡的半醒不醒的,总觉的她是不是蒙着被子在哭呢,但也或者是我听错了?” 秦菁想了想,眉宇之间也慢慢的凝结一抹忧虑之色,对晴云问道,“八皇子的伤势如何了?太医可说有长进没有?” “身上最致命的是胸口的剑伤,伤口慢慢愈合,说是没什么妨碍了。可是殿下当时替旋舞和小公主挡剑的时候,情急之下直接用手拦了那些刺客的剑锋,手上脉络受到损伤,太医说却是没有办法恢复如初的。”晴云回道,神色惋惜的叹一口气,“奴婢日前遇到给八殿下治伤的太医,太医说殿下的右手废了,虽然勉强保住了手臂,但日后连提笔都难,更莫要说是捉刀习武了。” 那个总是言笑晏晏,对谁都一团和气的八殿下,那么好的一个人,却生是遭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晴云说着,和苏雨两个都不觉的红了眼眶。 秦菁沉默了一刻,没说什么。 恰在这时,刚好旋舞低垂着脑袋快步从门外进来。 “奴婢参见娘娘!”旋舞闷声道,声音里似乎是带了浓厚的鼻音。 秦菁皱了皱眉头,晴云和苏雨两个也察觉了她的异样,急忙走过去才发现她的眼圈红红的,明显是刚刚哭过。 “怎么了这是?”晴云问道,抽了帕子要去给她擦拭眼角泪痕,不曾想她不问还好,这一问旋舞的眼泪才真是决了堤,一下子扑到她怀里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 旋舞的性子,虽然时而会有些小情绪,但本质上却是个十分开朗乐观的姑娘。 她这一哭,不仅仅是晴云和苏雨,就连秦菁也跟着吓了一大跳。 “你这是怎么了?”晴云手足无措的任由她抱着,想劝又找不到由头开口,只能暂且打岔道,“娘娘怀着孕呢,你有话说话,别吓着娘娘。” “我——”旋舞这才哽咽着放开她,抽搭了好一会儿,眼泪还是不住的往下落,根本就止也止不住。 “你不是去了八殿下那里吗?怎么?可是他给你气受了?”深吸一口气,秦菁只能主动开口问道。 “娘娘!”旋舞闻言,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膝行到秦菁面前,拽着她的一角裙摆,泪水连连道,“他是为了救我才伤成那样的,殿下的手废了,他说他恨我,再不让我去他那里,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娘娘,我也不想的,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他伤成了那个样子,我只是想要在他身边服侍他照顾他而已,可是他说他恨透了我,再不想见到我了。娘娘,我知道都是我不好,如果可以,我宁愿把自己的手换给他,是我毁了他,都是我的错!” 旋舞哭的肝肠寸断,伏在秦菁膝上,不一会儿就将秦菁的裙裾打湿了大片。 秦菁抬手抚上她的脊背,任由她哭的累了才无奈的开口道,“哭够了就歇一歇吧,什么恨不恨毁不毁的,都多大的人了,也不长长脑子。” “是八殿下说的,他一定是恨死我了,从他醒过来就开始对我吹胡子瞪眼的,今天更是叫人直接把我从他的府邸轰了出来。”旋舞委屈道,说着就又哽咽起来。 往日里嘻嘻哈哈,那么好脾气的一个人,真要发作起来,格外的叫人心惊胆战。 >一想起楚临对她冷冰冰恶语相向的模样,旋舞心里一则心疼,一则委屈,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的掉。 “他要真是为了这事儿会恨上你,当初何必替你去挡刀挡剑的。”秦菁抖着自己裙子上的水渍,再见她的眼泪便是有些心有余悸。 “那是因为殿下他当时没有想到自己会伤的那么重!”旋舞脱口说道,梗着脖子一脸的悲戚之色,“我去问过太医了,太医说殿下的右手完全废了,以后他执笔习武都只能靠左手了,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又是金尊玉贵的皇子,一定受不了这样的委屈和打击,会恨上我也是正常的。” 说话间就又抱着秦菁另外一边的膝盖大哭起来。 这边她哭的正起劲,秦菁若是强行将她推开了又似乎显得不近人情,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忽而听得殿外有低缓的笑声道,“你就饶了你家娘娘那身可怜的衣裳吧,若是还哭不够,朕的膝盖借你抱一抱?” 楚奕含笑走进来,却是摆出一副贞洁烈女般为难的神情扯了下自己龙袍的下摆,表示牺牲很大。 虽然知道他没什么脾气,但终究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楚奕的身份是不同了的。 旋舞立刻止了哭声,转身见礼,再见他脸上调侃的表情终于破涕而笑,扁着嘴道,“陛下又拿奴婢逗乐子!” “哪有?朕是真的心疼你们娘娘的这身衣服。”楚奕笑道,走过来挨着秦菁在软榻上坐下。 旋舞看一眼秦菁惨不忍睹的膝盖,抽搭了一声就心虚的垂下头去。 “行了,你就别逗她了,就这么一刻钟的功夫,哭的我整间寝殿都要被水淹了。”秦菁嗔了楚奕一眼,伸手过去替他把衣袍整平,然后才半真半假道,“以前不觉得,这会儿倒是领教了,不想你家老八却是个厉害的,三言两语竟是把我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欺负成这样,我是没辙了,你这个为人兄长的给我们一个公道吧!” “娘娘!”旋舞闻言,急的一跺脚,小声辩解道,“八殿下没有欺负奴婢,您别冤枉人!” 楚奕为君,楚临是臣,虽然没什么了不得大事,但楚奕对于秦菁的话向来都是言听计从的,万一他真要去找了楚临的麻烦,岂不是自己害了他? “你瞧瞧,是你这丫头自己的胳膊肘往外拐呢。”楚奕这日心情大好,继而又再调侃道。 旋舞的口才哪里是他的对手,顿时就面红耳赤的住了嘴。 这个丫头最是个有心的,秦菁是怕楚奕再说多了会又惹出旋舞的眼泪,就在榻下踢了他一脚。 “这样吧,朕给你出个主意。”楚奕会意过来,立刻敛了神色,沉吟片刻道,“既然是老八小心眼的翻旧账,你就把欠他的一并都还了他好了。” 楚临口口声声嚷着旋舞害他废了一只手,楚奕这话虽然是句玩笑话,却难保旋舞这丫头不会当真。 “哎——”秦菁心下一紧,刚要说什么,下一刻楚奕却是突然话锋一转,对旋舞问道,“朕记得老八府上在他书房外头正对着的有个荷花池是吧?” 所有人都不明白他何以有此一问,旋舞茫然的眨眨眼,点头道,“嗯!” “你现在就去他那里,告诉他一命抵一命,然后当着他的面跳进那池子里。”楚奕说道,抿唇估算了一下,“那池水应该是不浅的,老八是遭了无妄之灾,心里不痛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若是叫他看着你这个罪魁祸首殒命谢罪,朕可以跟你保证,他那气立刻就会消了的。” 有童年的阴影在前,旋舞最是个怕水的,闻言先是狠狠的愣了一下。 但终究也是个小姑娘的心性,哪里容她想得通楚奕的话中之意,心里堵着一口气,略一权衡真就转身往外跑去。 “哎——”苏雨惊慌失措的一跺脚就要去追,却是被晴云一把拽住,冲她挤眉弄眼的神秘道,“叫她去吧!” 苏雨懵懵懂懂的,终是没能明白这些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晴云也不解释,拽着她就往外走,“走吧,我们过去看看晚膳好了没有!” 两人一走,寝殿里就只剩秦菁和楚奕两个。 楚奕唇角带着丝笑容,手指轻轻抚在她的肚皮上,神色温柔缱绻的轻声叹道 ,“当初未能看着融丫头出世,总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其中缺憾,怕是永远也弥补不清了。” “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们都不曾怪过你,等融丫头日后长大也一定会明白的。”秦菁抬手捂住他的嘴,不悦道。 “好,你不让我说,那我日后不说也就是了!”楚奕拉过她的手,让她枕着自己的大腿躺下去,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抚摸她脸颊滑腻的肌肤,神色平静而满足。 几个丫头去传膳,还得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 百无聊赖之下,秦菁就再又仰头去看楚奕的脸,道,“八殿下和旋舞的事你要如何处理?” “不过就是郎有情妾有意,需要有人推波助澜的加一把火罢了。”楚奕玩味一笑,眸子明亮灿若星子般夺目,“早前父皇在位的时候老八就屡次撺掇我,想要我替他从你这里讨了那个丫头去。可是他还不曾娶正妃,在西楚皇室的祖制上更没有先纳妾的先例,而且以旋舞的出身也不够资格做他的侧妃,我也怕你觉得委屈了她,所以就一直按着没提。” “八殿下的性子好,旋舞看着也是对他有意,若是成全了他们倒也是不错的。”秦菁说道,“依着八殿下那般脾气,这会儿大约是觉得自己身有残疾会耽误了旋舞,所以才这般决绝的说了那些狠话出来要将她迫开。你让旋舞去闹一闹也好,至少让他们当面把彼此心里的疙瘩解开。” “可是以旋舞的出身,无论如何她都是不能被册立为皇子妃的,至多——”楚奕说着,还是面有难色的递给秦菁一个询问的眼神,“我只能想办法给她一个侧妃的身份。” 不是他有门第之见,而是满朝的老臣不会容许一个出身卑贱的婢子一步登天,混淆皇室血统。 有些事他可以争取,而有些事,却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 “我明白!想来旋舞自己也不会介意的。”秦菁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安慰道,“如果八殿下真的有心,他以后不立正妃的话,结果也是差不多的。旋舞也去了有一会儿了,回头等他们闹到宫里,你就给一个顺水人情,明升暗降,先把八殿下派出去走一趟皇差,让他在外面历练两年,等到后面风声过了再将他们宣召回朝,到时候时过境迁,这事儿也就可以尘埃落定了!” “我也正是这样打算的!今年夏季多雨,江南道上报说是河堤需要大规模的整修,这个工程量巨大,多则五年,少则三载,刚好可以叫老八带着旋舞出京避避风头。” “嗯!”秦菁一笑,忽然想起了什么就正色问道,“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吗?你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哦。刚刚天牢的守卫送了消息过去,我就抽空回来跟你说一声。”楚奕说道。 秦菁怔愣片刻,旋即便是了然。 楚奕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已经心里有数,于是也不绕弯子,淡淡说道:“说是死于噩梦惊悸!应当是昨儿个夜里头就没的,不过守卫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 因为叶阳氏是莫如风的生母,纵使她有千般不是,既然莫如风没有亲自动手,他们也不好越俎代庖。 可是就让她那么舒舒服服的安度余生,又是秦菁做不到的。 所以她将她关入密室,并且在去探望她的时候故意似是而非的透漏给她知道莫如风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 叶阳氏也终究是夜路走多了,她这一生害人无数,却唯独是要对自己的这个亲生儿子耿耿于怀,没日没夜的被噩梦所扰,直至最后精神崩溃而亡! 对她来说,已经算是最悲悯和体面的结局了! 可哪怕是叫她在凄惶和恐惧中日日煎熬致死,也终究是抵消不了她在世间欠下的债务,她欠莫如风的债! “这样也好,过去的就都让他过去吧,以后我们也无需为这些人和事困扰了。”秦菁说道,缓缓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那些过往应该留在身后了,他们的日子都在前头。 岁月静好,这一生终究还是如愿以偿的圆满至此,夫复何求? 侯门闺秀好友西迟湄新文 章节名:《侯门闺秀》好友西迟湄新文 成婚两年终有喜讯,不想却是催命符。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原以为青梅竹马情深意重的夫君,竟然禽兽不如,与人联手葬送她以及腹中胎儿的性命。 毒药穿肠,是姐妹情深的妹妹一口一口喂到了自己的口中,她饮恨而亡。 时光倒转,苍天垂怜,她又回到命运的转折点,看她如何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隐藏的真相浮出水面竟是如此不堪,亲人一个个心如毒蝎。 为名为利,祖母,父亲,个个翻脸无情; 为钱为权,婶娘,姨娘,人人阴狠算计; 为情为爱,庶妹,堂妹,一个比一个不择手段。 十三岁的豆蔻年华,她眸中褪去青涩,笑意清浅, 这一世她一定不负上天的眷顾,好好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她狠下心肠, 为了不让历史重演,她步步为营,抽丝剥茧。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既然不让我过好日子,那就谁都别想活! 这一世她只想与母亲悠闲田园,安稳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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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们,不好意思,这两天有点事,昨天折腾到大半夜才回,现在还要赶着出去一趟,今天的更新我还没码完,赶不上下午三点的更新了,宝贝们表一直刷新了,晚上八点以后看,我下午尽量争取早点回来码,爱你们(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