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深处(全集)》 第1章喜欢一个人就是在尘埃里也能开出花(1) 男人有着刚毅的脸、俊朗的五官和颀长的身子,笑起来很迷人,不过平时总是沉默着。 清晨,我总是早起给他做饭,偶尔闲聊几句,再踮起脚替他打上领带,临别时来一个吻,最后挥着手,向他说再见,这真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 可是这样的场景多久不曾有过了? 男人急急地洗了一个澡,夹起公文包,说道:“我先走了,早餐以后不用准备了。”我还没来得及说再见,那笔挺的身影便消失在视线中。 厨房放着的是我早早起来弄了许久的丰盛早餐。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不一样了?从什么时候起,那些爱意再也找不到了? 我走进厨房,把早餐全部倒掉,然后走向自己的卧室,拿起单面为天蓝色的彩色纸张,在没有颜色的另一面轻轻地写上一行字,再静静地将这张纸叠成星星,放进旁边一个大大的已经快要装满的玻璃瓶中。 不久,电话响起,是姜好约我去喝咖啡。 我简单地把头发扎成一个马尾,换上牛仔裤,外面穿着大大的棉衣。我一向怕冷,一到冬天手脚总是冰凉,可能是体寒的原因吧。 以前韩陌会关心地给我买来大包大包的中草药,虽然难喝,味道极苦,但我依然觉得心里发甜,每次都会全部喝光,不过那药确实管用,我的手脚着实没再那么冰凉了,可是这些……也多久不曾有过了。 屋外寒风瑟瑟,我里一层外一层把自己包裹成了粽子,可当真正遇到那刺骨的寒风时,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是低估了这寒冷的威力。脖子使劲地往里缩,以往这个时候,总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替我挡住寒风,但是现在,他在哪儿呢? 我使劲地摇摇头,想把这些全部赶出脑海。 不能再想了,苏小冉,你不能再想这些了!于是我大步走到马路边,拦了辆出租车,上了车。 “小姐,你去哪儿?” “蓝调咖啡。” “这么冷的天特意去喝咖啡,小姐一定是去见心爱的人吧?”司机暧昧地眨着眼睛,看着我。 我回以淡淡的一笑,并没有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呢?难道我要对每一个人宣告,自己的男人已经不再爱自己了? 是的,他已经不爱我了。 曾经那么深刻的爱,早随着生活的磨砺、岁月的侵蚀而荒芜掉了,就像我曾经看过的一句话:“感情经得起风雨,却不一定经得起平淡。” 恍惚间便已到目的地。 “小冉,我在这儿。”姜好大声地喊着我。 姜好是那种很有活力的女人,总是热衷于尝试不同的事物。就像她现在的头发,被染成了显眼的玫红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妩媚的海水蓝。 “今天你来得真早。”我笑着拉开了一旁的椅子。 我从来不是那种习惯让人等的人,所以总会比约定好的时间提前十分钟甚至更早到场,姜好却正好相反,她是那种把迟到半个小时当成家常便饭的人,所以今天算是个奇迹。 “我和你说……”她一脸兴奋压抑不住的样子。 果然奇迹的到来必定伴随着不寻常。 我低下头,配合她的动作把头轻轻地靠了过去。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她兴奋的样子像极了动物园里的小猴子。很抱歉我竟然用这样的话语来形容她,实在是莫名地就想到了前些天在电视上看到的那只可爱的长臂猴在有人丢香蕉时手舞足蹈的样子。 “呵呵,是吗,他是干什么的?”我笑着问道。 “我不是很清楚。”她耷拉着脑袋,沮丧地说。 “那他叫什么名字?”我继续问。 她又摇了摇头,刚刚还晴朗无云的脸此刻愁云弥漫。 “那你是怎么喜欢上他的?”我喝了一口咖啡,力求镇定地再次发问。 听我问起这个她似乎很开心,连忙抬起头,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我……我对他是一见钟情。” 好半晌我没有说话。见我不吱声,姜好急了。 “对于一见钟情你不要不相信啊,这个东西真的很奇怪,我说不好,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就是那一瞬间便知道是他了,我这辈子的良人就是他了。” “扑哧……”我一时没忍住竟笑出了声,“阿好,什么时候你也会这样转文了,那些古老的用语你不是一向最不屑的吗?‘良人’呵……” “良人”两个字我说得格外悠长,一双眼睛眯起来促狭地看着她,颇有几分玩味。 “哎呀,臭小冉你真是的,我……我不和你好了……”她害羞得直跺脚,那副娇羞样儿真的让人很难想象这就是我们平时常说的假小子。 不得不感叹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我清了清嗓子:“好了,不闹了。言归正传,谈谈你和你那个一见钟情的良人吧。现在的情形是:一、你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二、你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三、你更不知道人家有没有女朋友;四……” 我每说出一条,姜好就拼命地点头,脑袋用力的程度让人很担心她颈椎骨的承受能力。为了阻止她继续摧残自己的颈椎,我决定直接过渡到总结句上。 “也就是说,你们根本不认识。”顿了顿,我放下手中的杯子,双眼直视她,“得,真是没有丝毫希望的一段姻缘,你放弃吧。”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姜好整个人就跟一个瞬间泄了气的大皮球似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虽然说T市不若上海那样的大城市,但也算是个繁华的都市,要想从百万人口当中翻找出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小冉……”姜好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看着她那一眨一眨的眼睛和那谄媚的神色我就知道准没好事。 “不要。”于是我趁她还没有说出口的时候先下手为强。 “不要这样嘛,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了?15年了,这点小事你都不帮真是太不够意思了。小冉帮帮忙,你是世上最好的人,你是……” 被她缠得无奈,我只得让她先说说看是什么请求,再决定要不要帮她。 “那个……韩师兄不是很厉害吗?T市一半的房地产和餐饮娱乐都是他的,所以只要他肯帮忙……”她笑嘻嘻地看着我,那眼神就像小狗正在讨好手中拿着骨头的主人。 “不行。”听完她的话我立刻强硬地拒绝。 “小冉,我亲爱的冉冉……你就行行好,这可能是我人生中唯一的一次爱恋了。我要是因为这次被耽误了而终身未嫁,那你的罪过可就大了,而且你也知道我妈妈她……” 我仍是摇头。 “小冉……” “小冉……” “答应我吧?” “好不好?” “就这一回?” …… 沉默良久后,我终是叹了口气:“好吧,我试试……” “就知道你最好了,万岁,万岁,万万岁!”她说着,过来就是一个响亮的吻,弄得店里的其他人频频用怪异的眼神望过来,惹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只是说试试,不一定……”我轻声解释。 “放心,谁不知道韩师兄很爱你,你说肯定没问题。” 韩陌很爱我?是吗?或者说,现在还是吗? 我低下头,一口喝光了杯中的咖啡。没加糖的咖啡,很苦,也很涩。 接下来姜好说了什么我也没有很注意,只是嘴里的苦却一直没有散去。直到回到家都是。 开了门,走进那个没有人气的家,我在印象中的位置摸到了电灯开关。 啪…… 灯火通明。 我轻轻地走向浴室,简单地冲了一下澡,重新放好水,等着他回来好能第一时间冲去身上的疲惫。 我试了下水温,确定他到家时应该刚刚好,这才满意地走向厨房。 熬了一锅绿豆汤,忙了大半个小时才把一切都整理好,我有些疲倦地走向沙发,看向墙上挂着的大钟,时针正停在12处,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我一惊,每每这种时候总会莫名地想起恐怖片中那些夜深人静时发生的诡异事情,为了不让自己再次陷入这种恐怖的氛围中,我便随手挑了一本杂志来看。 刚好翻到第一页,上面用很艺术的字体写道: “女孩能成为女人,女人可以变成香花树。美丽的女人是一棵树。一朵花凋落,另一朵绽放。因此她永远不会老,而且充满芳馨。” 曾经我也以为自己是一棵香花树,散发着淡淡的香,不会过分醉人,但是站在树下的他却能够清晰地闻到,并且因为它的淡然而变得经久,只是现在才发现,原来淡然到最后,剩下的只有索然无味,而自己也只不过是一朵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日益凋零的花。 花谢了,看花的人自然也就散了。 推开房门,男人疲惫地走了进来,看到沙发上的我明显一愣。 “怎么还没睡?”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情。 “在等你。”我轻轻地呢喃,带着一身疲惫等了一个晚上,换来的却是这样一声冰冷的质问,心还是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我不是说过以后不用等我了吗?”声音依旧生硬,怜惜已不再。 “没有,我只是刚好不困就在这里等你。”其实眼睛早已经睁不开,但仍是习惯性地这样回答,只因为不想成为他的负担。是的,我一直都不想成为他的负担,为了这个我一直都在努力着。 “那我去洗澡了,一会儿还有一些公文要看。”说着他转身向浴室走去。 “等会儿……”我喊住他,想说阿好的事情。 他转过身,眉头紧紧皱起,很不耐烦的样子。 很没用的是,我看到的却不是他那副不耐烦的样子,而是那皱起的眉头、不自觉揉着额头的双手,还有那似乎很疲惫的双眼,心里竟然无可救药地心疼起来。 “没事,只是想告诉你,水我已经放好了。”说完我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来只有明天再替阿好问那件事了。 “哦,我知道。”说完他转过身,进了浴室。 咣当…… 门关上了。 我敛起失望的神情走进屋,上了床,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另一边。有多久了,另一边如此刻般空荡荡的?我轻轻地伸出手,慢慢地、略带迟疑地摸上去,冰凉。 我迅速地收回手,好似被那凉意冻到一般。 缩进被子里,拉过被子盖住头,双肩抖动,我说:“苏小冉,你怎么可以这么没用!” 冷意在身上一点一点蔓延,T市的冬季永远都是这般冷,不论盖了多少层,依旧抵挡不了那阵阵寒意,我不由得缩成一团,双脚相互搓着,但仍被那绵绵密密的凉意冻到。我的体质一向偏寒,以前都是韩陌先上床,等到暖和起来的时候再喊我:“小冉,来吧,我这个大暖炉已经把被窝给你焐暖了。” 那时,整个寒冬都变得异常温情起来。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便爱上了冬季。 爱上了有他的冬季。 可是现在呢? 他依旧在我身边,却又好似很久之前就不在了。 直到深夜,尽管困意深重,但阵阵寒意不停地涌入我的四肢百骸,不论怎样都无法入睡。 咬了咬牙,我干脆坐起,翻开床边的书,一页一页地看了起来。 当翻到第二十页的时候,房门开了,韩陌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看到我还没睡,不知是有意还是下意识地,他皱起了眉头:“不是说睡了吗?”声音似乎带着一股怒气。 我有些无辜地看着他,不知他这股怒气从何而来。 “屋里有些冷,我睡不着。” “明天我打电话让人在屋里重安一台空调。” 他以为我冷是因为卧室的空调坏了,却不知那台空调是被我特意弄坏的。 “谢谢。”我向他道谢,好似两个陌生人,我们生疏而礼貌。 我突然想到一首歌,歌曲的名字叫作《最熟悉的陌生人》,也许我和他就是这样。 “那睡吧。”说着他掀开被子上了床。 我自然地凑了过去,然而他转过身,留给我宽阔的背脊与阴暗的背影。 “阿陌……”我轻轻唤他。 “别吵,明天早上还有个会要主持,睡吧。” 如此敷衍的话语、不耐烦的答复,这真的是当初那个宣誓说会爱我一辈子的人吗? 这一夜,我一直盯着他的背,像是要把它看穿一般,一直一直盯着。 手脚依旧冰凉,然而凉的不只是这双手与脚,还有一颗心,一颗曾经温热的心。 天亮,韩陌走出卧室。 他看到我,习惯性地点了一下头。 “今天做了你喜欢吃的酱排骨。”我笑着对他说。 “早上我不想吃太油腻的。你随便弄些清淡的,不然我出去吃也行。”他一边看着我说,一边不停地弄着领带。 “我来吧。”说着我走上前,拿过他手中的领带,慢条斯理地绕着圈,很快,一个完美的领结便呈现在眼前。 “好了。”我笑着又帮他翻了翻立起来的领子。 韩陌走向镜子看了看,露出个满意的表情,然后慢悠悠地走回来坐到座位上。 “是想吃些清淡的吗?可是昨天早上我做的素菜你不是嫌没味道吗?”我疑惑地问道。以前我不论做什么他都是欢喜的,而且总会走上前轻轻地拥住我说:“小冉,有你真好。” 然而此刻,他皱了皱眉,嘴唇紧抿,我知道他又不高兴了。 “好,马上就好,你若是着急就看会儿报纸,今天的我已经给你整理出来了。” 他没有回答,似乎越来越厌倦回答我问出的话了。 莫非八年真的会让一段曾经令所有人欣羡的爱情变得索然无味? 回想起学校那阵儿,我们那么甜蜜,在他眼中的我是那么美好,可如今,一切的甜蜜都已经成了梦中的剪影。在午夜时分,在这样寒冷的冬季我无所适从。 韩陌走了以后,我打开电视,习惯性地换到商业新闻频道,熟悉的画面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有的时候真的觉得可悲,我竟然需要看着电视中的他来寻找一丝真实感。昨天夜里我那般冷,却只能看着他的背,看着他那熟悉而陌生的背,他的背似乎宽了些,却不若往昔那般温暖。 叮咚叮咚…… 门铃不停地响起,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竟然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看来陷在回忆中的人真是可怕,生命就这样毫无察觉地慢慢流失。 “您好……这是韩总让我们送过来的。” 我瞟了一眼,认出来是最新一款的空调。 “进来吧。”我把门打开。 两个人恭敬地把空调搬了进来,手脚还算利索。 “已经安装好了,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两个大男孩身上的衣服有些脏,但是长相还算俊朗,然而不得不干着这样的苦力活,与他们相比,我似乎应该知足了,可我心里没有丝毫幸福感可言。 “辛苦了,在沙发上坐一会儿歇歇再走吧。”看着他们疲惫的样子我笑着说道。 第2章喜欢一个人就是在尘埃里也能开出花(2) “不了,一会儿还有好几家需要跑呢,我们就先走了。”说完,他俩转过身,走出了屋子。 我望着新装上的闪闪发亮的最新款的空调,真恨不得再次把它弄坏。 自己什么时候也有了暴力倾向?我苦笑着摇摇头,正好望见橱窗上的镜子,镜子中呈现的是一张带了几分酸楚与憔悴的脸,还有那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你真丑……”我对着镜子中的女人说道,声音喑哑,无限凄凉。 我真的变老了吗? 突然,这个念头升起,我急忙走向浴室,看着镜子中的那张脸,似乎真的有些暗黄,不再像以前那样白皙。再看看头发,很多地方都分了叉,身上的衣服也是简单宽大的棉质衣服。天啊,我不知不觉间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大步地冲向桌台,抓起上面的电话,慌乱地按了一组号码。 “阿好……是我,下午有时间吗?”我的声音很急,带着颤抖。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要去做SPA,而且要买一些衣服,你陪我去好吗?” “好好。我这就出来,我们在蓝调咖啡见。”她连声应着好,许是被我百年难得一见的慌张吓到了。 听到她那声“好”后我似乎心安了些,语气也放缓了很多,说了“再见”,冲了个澡就出了屋。 这种想要打扮自己的心情好久都不曾有过了。 我像是离弦的箭般冲出了家门,没有干的头发在风中滴着水,不一会竟然结了冰,瞬间整个大脑都被一股股寒意入侵。 “忘记戴帽子了……”可是都已经冲出来这么远了,想要改变的心情似乎更加急迫,我叹了口气,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到了地方,过了大概十分钟才看到阿好急急忙忙冲进来的身影。她一向如此,除了上次,似乎是被那个一见钟情的良人刺激到了才出现那难得一次的奇迹。 “抱歉小冉,路上塞车。”用了无数次的俗烂借口。 “没事,我们先去做SPA,然后帮我选几件衣服。”我焦急地说,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和她打趣几句。 果然我的反常引起了她的注意,她退后一步,一脸狐疑地看着我。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半晌,她突然惊呼道:“天啊天啊!” 虽然做好了准备,却仍是被她这一声分贝很高又来得突然的尖叫吓到,我下意识地蹙起了眉,不解地看着一脸惊讶的她。 “你……小冉……你……” “我?” “你莫不是喜欢上了别人?”她大呼出来。 “鬼扯什么!”我沉下脸。 “不是的话,你怎么突然这么注重起自己的外表来,你不是一向强调内在美的吗?” “没有,只是突然心血来潮罢了。”我打算敷衍过去,阿好却不肯放过。 就在我们两个为这个问题争执不下的时候,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宽阔而挺直的背脊,还有那梳理得一丝不苟且干净的头发。 他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了?看什么呢?”姜好顺着我的视线望了过去,“那不是韩师兄吗?” 姜好和韩陌是一所大学的,当时韩陌比她高出两届,所以习惯性地称他为韩师兄,这个称呼一直保留到现在。 我没有理会她的话,目光完全被他身边那个高雅的美女吸引。 咖啡色长靴,欧版冬季长装,披散的长发,有着说不出来的妩媚与知性。 不知聊到什么,他冲她笑了笑,似乎很开心的样子。看着韩陌那好久不曾对我展露过的笑容,我的心没来由地抽痛了一下。 男人、女人,在这样的大街上并肩前行,脸上都挂着温暖和煦的笑,还有那样温柔的眼神。 “阿好,我去趟洗手间,一会儿回来。”我突然起身急匆匆地跑向厕所。 拧开水龙头,快速地把凉水扑在脸上,我需要冷静,只不过是两个人一起走,韩陌不会背叛我的,他不会背叛我们之间的爱情的,毕竟我们曾经那般深刻地相爱过。 可是心里仍旧有一团火在烧,不论我怎样把凉水扑在脸上,不论这样的冬季那水有多么寒冷彻骨,我依然觉得心中的火焰在燃烧,且越烧越烈,我每寸肌肤都感到焦躁炙人的痛,一丝一丝,一寸一寸。 阳光刺眼,在这寒冷干燥的冬季,阳光依旧有着灼痛人眼的力量。 我将眼眯成一条缝,不适应地转过身。 “小冉,刚刚是?”阿好看见我出来急切地问道。 “那个是他公司合作单位的人,他们应该是有项目要谈,今天早晨韩陌和我提起过。”我僵笑着回答,极力控制脸上的表情,力求不露出一丝破绽。 “这样啊……我就说嘛,韩师兄那么爱你,怎么会呢?呵呵,瞧我这脑袋,肯定是肥皂剧看多了,刚刚竟然想偏了,真是该打……”阿好一边说着一边敲向自己的脑袋。 “我们去做SPA吧。”我提议,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转悠。 “好,这就去。难得你想做SPA,真不知道今天太阳是打哪边出来的。” 在去美容院的路上,我脑海中一直回放着韩陌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画面。 满脑子都是刚刚他那一笑,那样和煦而温暖,却让我整颗心都凉了,不自觉地握紧双手,指甲嵌入了肉里,直到痛楚传来,我才意识到自己自虐的行为。 “请问小姐要什么价位的……”到了美容院,接待小姐声音甜美,动作轻盈。 “最贵的那种,我要办年卡。”我打断她即将出口的一大段话,直接开口要求道。 “好好,我们这就去办。”她脸笑得如同一朵盛开的花。 “我去趟洗手间。”在她回来之前,我对阿好说道。 躲到没人的角落,我拿出手机,犹豫半天,盖子翻开又合上,合上再翻开。 最终,我一咬牙,按下1号键。 听着手机里响起的熟悉的铃声,手指不禁紧紧地捏着手中银白色的情侣手机……情人节的时候,我曾和韩陌一起去挑选的。 “喂……”熟悉而低沉的声音透过电话传了过来。 “是我……” “我知道。” “那个……”不知该如何开口,尤其是听到对方陡然变得冷漠的声音。 “有事吗?”他不耐烦地问道。 “没……只是想问问你在哪儿。中午快到了,我做了一些便当,用不用我给你送过去?” “我在工作,不用了,中午我会和客户一起吃。” “哦……好。” “还有事吗?” “没了,你忙吧,打扰了。”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我觉得整个身子都被一股巨大的寒意笼罩,心一点一点地缩紧,仿佛不能呼吸一般。全身的力量都仿佛被抽干,我缓缓地蹲在地上,抱紧自己,泪水不争气地流下。 “小冉……你还好吧?你怎么了?”姜好焦急地围着我转,一声声熟悉的呼唤传入耳膜。 “没事……就是胃突然有些痛……一会儿就好了。”我笑着对她说,狼狈地擦去脸上的泪水。 “我扶你去那边歇会儿吧。” 我任由她架着我,整个人仍旧处在一种被欺骗的哀伤当中,但是在别人面前,我极力显现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苏小姐,您没事吧?卡已经办好了,不然您等什么时候身体状态好些了再来也一样。”服务小姐态度恭敬地说道。 “没事,我现在就要做,最好是马上。” “那好,我马上为您去整理房间。”服务小姐看我态度坚决,便没再说什么。 做完了SPA,我拉着阿好去买了各式各样的衣服,尤其是走进内衣店的时候,我摒弃了以前那种保守舒适的纯棉内衣,选了一些性感暴露的半透明的内衣,惹得阿好频频称奇。 天色渐渐暗了,当我拎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出来的时候,心中没来由地空虚起来,望着远处的茫茫人海,手不禁一点一点地握紧,似乎想从这些奢华的东西中寻求一丝慰藉和信心。 下了阿好的车,我转身进了大厦。 看门的大爷看到我拎着一大堆东西进来,笑呵呵地开口:“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啊,难得看你拎着这么多东西回来。” “好久没去逛街了,就多买了一些。” 瞧我,不论对待谁都显得从容而优雅,从来不多说一句话,但该说话的场合又不会怯场。我一向如此小心翼翼地拿捏着分寸,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是现在突然间觉得很累。 开了门,走进没有人的家。 冰冷冰冷的,像是一个无底而空洞的冰窖。 关上门,我蹲坐在地上,手中的东西散落一地,如同我此刻的心。 半夜,屋外响起汽车熄火的声音。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所有的困意顿时消失不见,我挺了挺身子,再次走到试衣镜前,冲着镜子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才停止那近乎滑稽的摆弄。 “苏小冉,你能行的……”我鼓起嘴,向自己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咔嚓…… 门开了,韩陌走了进来。 我只觉得浑身的组织细胞都在疯狂地叫嚣,手心竟然开始冒汗。除了学生时代的大型考试,我从没这样紧张过,不,就算是曾经至关重要的高考,我也不曾这样紧张过。 韩陌看到我后愣住了,我明显地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和上下蠕动的喉结,手指不自觉地缩紧,我心里紧张的同时不停地有喜悦的因子从身体里冒出。 我看着他一点一点地走近,心跳得越来越厉害,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心中充满了期待却又不自觉地想要躲开那股强烈的气息。 韩陌走上前,直到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气息时,他突然停了下来。 他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我,健硕的身子前倾,灼热的气息呵在我的耳际。 瞬间,整个耳朵都热烫起来,我想它一定红得跟个番茄似的。 正在我尴尬的时候,韩陌大手一扬,我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 我们好久都没有这样了。 清晨,阳光透过窗户射了进来,我缓缓睁开眼,习惯性地伸伸胳膊,心中觉得很甜,我的嘴角在上扬,一直在上扬,转过身,向熟悉的位置摸去,冰凉的。 我猛地睁大眼,想要确认什么一般向那看去,空空的除了一些褶皱外什么都没有。 眼中不禁有什么出现,涩涩的,胸口更是被强烈的情绪堵得无法喘息。 突然电话响起,我看了一眼号码,犹豫再三终是接起。 “苏小姐,您终于肯接电话了。之前由您帮着完成的设计图老板非常欣赏,他诚邀您来我们这里工作,待遇由您开,不知您是否有意向?” “不好意思,我说过,我对那些不感兴趣,上次帮忙是为了替朋友解围。” “您是以T大第一的成绩毕业的,并且我们查了档案,您当初的设计方案获得了国际大奖,就连国际大师Josh都赞赏有加,英国伦敦皇家美术学院和佛罗伦萨美术学院,两所世界顶级的艺术学校都向您伸出了橄榄枝,当然,您最后放弃了。如果不是这一次的设计图,我想没有人会知道这些,您这样埋没天赋实在有些可惜。” 我不想再听他说下去,我怕内心的凄怆会让我放出心中的猛虎。 第3章喜欢一个人就是在尘埃里也能开出花(3) 我后悔吗?以前我从不想这个问题,然而最近,面对那个人冰冷的眼神,我依然无怨无悔吗? “我还有事,先挂了。” “好,我不再打扰,我们老板让我跟您说,不论何时,只要您愿意,唯尚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愿您幸福。” 电话断了,我抚着胸口,好半晌不能平静。我下了床,蹲到最底层的抽屉前,那一直以来被我尘封的角落…… 就在我颤抖地想伸出手去拉它时,熟悉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仿佛来自我灵魂深处的记忆,不,是它能够召唤我的灵魂。 我迅速地抓过手机。 “喂……阿陌?”我急切地呼出声,双手抓紧手机,心怦怦跳着。 “是我。”那边简单地应道。 “嗯。”换了一只手握住机身,刚刚那只手的掌心充满了汗水,声音也变得异常哽咽,无法成话,只能硬挤出一个单音节。 “晚上7点一起吃饭,我让司机去接你。” “好。” 那边在我这声“好”之后就切断了,熟悉的忙音再次传来。 电话挂断后,我打车去了T市知名的发廊,当然和一些上流人士专门去的造型店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差距。韩陌是白手起家,起初他只是个小职员,这几年一路飙升,后来自己出来干,过了一段苦日子才有今天,因此我知道钱来之不易,而我本身又一向认为内在修为最重要,于是大部分的钱都花在买书和一些类似插花礼仪的功课上,对服饰、发型这些外在的东西没有很大的兴趣,所以也不太清楚那些上流社会的小姐、夫人们惯常去的是哪些地方,对于这些,我完全是个门外汉。 车子在一家看起来很热闹也很不错的发廊前停下,我付了钱,向发廊里面走去。 “小姐您好,您是要剪发还是烫发?”门口一个样貌清秀的服务生清脆地问道。 “我要盘发。” “小姐说的是做造型吧,在二楼,Aaron带这位小姐上去。” 我跟着他手指的那名叫Aaron的男人上了楼。 “夏姐,这个交给你了。”说完男人下了楼。 我有些惊慌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该干什么好。我的头发笔直,是典型的“清汤挂面”,以前头发长了的时候一般是自己拿剪刀进行修理,我喜欢自己打理这一切,因此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来过理发店了,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很有档次的地方。 “你先在这坐着吧,一会儿就到你了。” 我点头说好,然后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翻着旁边的杂志。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可是女人刚刚所说的那个“一会儿”竟然足足让我等了两个半小时。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本来很生气,可是看着她一张明艳的笑脸,态度还算不错,心想算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手中拿着剪刀的女人突然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哎呀,今天您怎么有空过来?上回您要的那套护发产品今天刚到,真是巧啊!”说完忙喊道,“小张,把我放在箱子里给周小姐留的那套法国的护发品拿出来。” “好嘞……”那边喊道。 整个过程我就站在那儿,成了隐形人。 我看了看表,有些着急地开口:“是不是该到我了?” “阿夏,我一会儿要参加朋友的聚餐,现在帮我弄下造型。”女人不咸不淡地开口。 “好好,这就帮您弄。” 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我再次开口,这回音量提高了一些。 “请问是不是该到我了,我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了。” “很抱歉这位小姐,周小姐是我的老顾客了,你看你要是等不及的话,我让别人帮你弄怎么样?”说完也没问我是不是同意,便冲一边一个看起来是新手的女孩喊道,“小张,你帮她弄个头。” “可是夏姐我现在的手把……”女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在那位夏姐的眼神下硬生生地住了嘴。 “这位小姐请跟我过来吧。”她转过头笑着对我说。 我暗暗握紧拳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我不过去。”我大声说道。虽然我生性不喜争吵,但是遇到这样的事情,就算脾性再好,也会忍不住爆发。 那位周姓小姐淡淡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充满了不屑。 “这位小姐,今天真是抱歉,不然下回你来我给你免费修发怎么样?”似乎料定给了我这样的便宜一定会让我点头应允,女人转过身开始给那位弄起头发来。 “我不需要。”我出声否定,一种被侮辱的感觉涌遍全身。 她看我不同意,干脆转过身不予理会。 这样的态度着实惹恼了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我走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剪刀。 “如果不能弄,你一开始告诉我就好,但是你告诉我只要‘一会儿’,我看你忙,便一直在等,这‘一会儿’硬是延伸了近三个小时,现在你又告诉我不能弄了!我不需要你的所谓的‘免费’,我只要公平,我在这等了近三个小时,现在你应该给我做!” 似乎是太过愤怒,我一向软绵的语调竟然变得有些尖锐,声音也陡地扬高。 她看了看我,似是被我义正词严的话语说得有些羞愧,脸色通红,然而看了看座位上的周小姐,她又强横起来。 “真的抱歉,现在我无法给你弄。” “那……”我气得浑身发抖却不知该怎样办才好,只知道不能就这样走了。 许是我们争吵的声音太大,人们的目光逐渐向这里聚拢。 “怎么回事?”来人底气很足,看来像是个管事的。 我转过身,手中还拿着刚刚夺来的剪刀。 看到转过身的我,男人的表情倒是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这不是韩总的夫人吗?来了怎么也不打个电话,我好给您安排。” 面对男人异乎寻常的热情,我一蒙,上上下下地打量起面前的这个男人,最后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 似乎看出我的疑惑,他笑嘻嘻地开口,那双桃花眼更是晶亮。 “您可能不记得我了,五年前耀阳的尾牙会上我看到过您,没想到您一点都没变。” “真是不好意思,当时人太多我可能没太注意。”其实当时我真的紧张坏了,哪里还记得都有什么人,那个时候心就像是要从口中跳出一般,咚咚咚地不停地敲打着我的胸腔。从那以后,我和韩陌说我不想再参加这样的聚会,他心疼我便说一切随我,可是如今,就算我想要参加,想要挤进他的世界,似乎也变得不可能了,一切都成了定式。 “我现在立刻让人给您设计。”男人好听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好。”我点头,恍恍惚惚地跟着他走向三楼。 临上楼梯之前,我突然回过头,看向刚刚那个女人,只见她一脸煞白,眼睛直直地盯着我,那表情真是丰富。 “你是这儿的老板吗?”我突然开口。 男人一愣,随即笑着点头:“是啊。” “你的员工素质很差。” “哦……是吗?” 我重重地点了下头。 “我知道了。”他眯起眼,表情异常严肃。 在他的带领下我进了一间屋子,那里面的装潢和下面相比明显是两个世界,虽然下面已经很豪华,与楼上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若是用花来比喻,下面的是红玫瑰,上面的则是蓝色妖姬,同为妖艳的代表,前者远远不如后者,少了一分淡雅和高贵。 “这位客人务必好好招待。”交代完他转过身,“阿企可是我们这里的王牌,相信他的手艺一定会让您满意的。我先走了,有需要和他说就行。” “好的,非常感谢。” 说完我走向前,坐到座位上。 在镜子中,我看到男人在即将淡出我视线的时候,突然转过身,那双桃花眼与镜子中我的眼睛四目相对。 “她会从这家店消失的。” 人远去了,我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任凭男人的双手摆弄着我的头发。 做完头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有些不习惯,但不得不承认,换了个发型的我看上去妩媚明艳很多。 我道了声谢后便去前台结账。 “今天的事情非常感谢,请问一共多少钱?” “不用付了,这点小钱就算了,回头帮我向韩总带声好。” “可是……” “再这样可就见外了。” 从发廊出来,时间还早,我一路闲逛着回了公寓。 韩陌的车已经等在下面了。 “高哥已经来了很久了吗?” “没有,我刚到,夫人没有来晚。” “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习惯于讨好韩陌身边所有的人,从他的父母、他的朋友一直到他的司机。 我希望能给所有人留下一个贤惠、知书达理的印象,我希望所有人在他面前都说我的好,我希望他心底的我还如当初一样美好,而他,还一样爱我。 “高哥,他最近的行程还是那么紧吗?”我担心他太忙而累坏身子,可是每次问他这话的时候,他总会冷冷地说没事、很好,然后就转过身去看公文了。 这样的次数多了,我便再也不好意思去问他什么,就连这些夫妻间最正常的关心话语都成了一种奢侈。 “抱歉夫人,韩总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低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刻板。 知道这是白问,他一向会拉拢人,他身边的人都对他忠心耿耿。“我知道了。”于是我淡淡地回答,头转向窗外,看着路上穿梭的行人和一排排后退的树木,喜悦的心竟然沉了几分。 “夫人,饭店到了。” “好。” “韩总说让您先进去,他一会儿就到。” “我知道了,高哥再见。”说完我下了车,向看起来富丽堂皇的饭店走去。 大堂的服务生看到停在外面的车便知晓了我的身份。 “韩总已经交代我们了,位置就在里面,请跟我来。”服务生笑容可掬地说道。 开了门,一股奢华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不适应地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服务生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我摆手,只是光太亮了,房顶那盏欧洲宫廷式的华丽吊灯闪着灼灼的光芒,刺得人眼生疼。 桌子上的菜渐渐上齐了,桌子下的那把椅子却仍是空的。 屋里豪华的陈设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对这类东西,我下意识地有些排斥,因为在我心中,就是这些五光十色带着虚妄气息的豪华的东西让韩陌日渐疏远我的。 我们的婚姻没有因为这些耀眼的东西而变得好起来,反倒是被霓虹灯迷了双眼,那些平实朴质的东西在一天一天不知不觉中慢慢地消失。 “我把对你的思念写在海角上 寄给那年七号的雨季 有一些等待不能太漫长 已经枯萎在心底……” 听到那熟悉的铃声,我笑着接了起来:“喂,阿陌,我已经到了。” “我有点事会晚些到,你要是饿了就先吃吧。”他冷淡而简洁地交代着,好似我是他的下属。 “不,没事,我不是很饿,我等你。”我急急忙忙地说着,很怕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嗯,好。” 没有多余的话语,那边切断了电话。 我茫然地看着桌子上的菜,听着手腕上的表针嘀嗒嘀嗒的响声,从一开始接到韩陌电话时的喜悦感一点一点消失。 窗外的天空由傍晚时分的金黄慢慢变浅,变淡…… 一直到最终一片漆黑。 第4章我与你之间,隔着一亿光年(1) 夜晚,那熟悉的皎月悬挂于天空中,洒下淡淡的寂寥的光。 “请问,用不用把这些菜拿去热一下?”服务生走进来恭敬地问道。 “好。”我点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手腕上正在走动的表针,翻开手机盖,就在1号键即将按下去的时候,我突然用力扣上盖子。 “不行,如果他正在和客户商谈重要的合约怎么办?”我握紧手中的白色手机,死死地盯着1号键,然后松开手指,像是放开了某种坚持的东西,又像是被另一种更强大的情感战胜。 “我不应该打扰他的,他那么忙……”不知是第几次叹息。 终于,我听到了男人的脚步声。那样的节奏与规律是我所熟悉的,也是令我欢喜的。 门开了。 我笑了。 “阿陌……”我轻唤。 他冷淡地看我一眼便坐在了座位上。 “菜已经凉了,这儿的人拿去热了。很忙吗?怎么这么晚才来?”我关心地问道,可能是语气有一些焦急,虽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韩陌有些不高兴地皱起了眉。 我习惯于观察他哪怕是最细微的动作,皱眉代表着什么我很清楚,于是我连忙低语:“我不是嫌你来得晚,只是怕你太累了。” 他抬起头看着我,一直看到我的脸颊泛红,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的时候,他才收了目光,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你今天很漂亮。” “真的吗?”我的心因为这句话而欣喜若狂,但是表面上仍然笑得淡雅……结婚之后这样的形象一直是我所维持的。 可是他的视线并没有在我身上停留太久,很快,一个穿着还算讲究的女人走了过来。 “韩总您总算来了,菜马上就到,都是我们这里的主打菜。”说完拿过桌子上放着的酒将韩陌面前的酒杯满上。 “来,韩总,我敬您一杯。” “您客气了。”说完韩陌笑着站起来,举起杯子,一口干了。 我静静地看着举杯对喝的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怪怪的。 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女人的眼神太具侵略性了,她不像是在看着一个客人,而像是在看情人,她那双画着深重眼影的眼睛充满了挑逗,而韩陌呢,他看到了吗? “阿陌……” 两双眼睛都集中在我身上。 “怎么?”韩陌开口询问。 “这位小姐是?” “我是这儿的老板,多亏韩总当初的帮忙才有今天的香春阁。不知这位是?”女人接过话,落落大方地道。 “我是他的夫人。” 当我说完,女人连忙捂嘴,动作夸张而造作。 “纪红,你去忙吧,不用招待我们了。”韩陌开口挡住了女人接下来的话,使得我不必遭受她接下来的冷嘲热讽。 “那好,我就先下去了,韩总有什么事知会我一声就行,我马上就过来。”说完她有些讪讪地离开,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挑衅,仿佛我抢了她的男人。 “开始吃吧。” 看着满桌子重新热好的东西,我突然没了胃口,但是我告诉自己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要抓住。 “好,你也尝尝。”说着我夹了一块鸡翅放到他的碗里。 我以为他会开心,或者即使不表现出开心也会欣然地接受它,毕竟他最爱吃的就是鸡翅,曾经他像个孩童一样笑容灿烂地说着鸡翅最棒的样子我还清晰地记得。 可是结果总是不在我意料之内,不论我怎样想,它永远会出现另一种结果。 韩陌当着我的面厌恶地把鸡翅推开,然后抬起头,看到我讶异的目光才略微沉吟道:“今天的鸡翅太腻了。” 腻吗? 我尝了一口。清淡的口味,何来腻? “我吃着还行,不是很腻。”我答道。 “是吗?”韩陌抬起头看着我,口气很是漫不经心。 “真的很不错,你尝尝。可能是你刚刚吃的那个蘸了太多汤汁,现在这个……” “我现在不想吃鸡翅。”韩陌生硬地打断了我未完的话,那冷酷的话语瞬间冰冻了我的手腕,让我的整只手都开始麻痹颤抖,那块被夹在筷中的鸡翅也变得有些模糊起来,我吸了吸鼻子,稳住气息。 “呵呵,瞧我,真是的,你都说了不想吃我还一再让你吃……”我尴尬地笑了两声,企图缓解这种低气压。 沉默。 除了碗筷相碰发出的清脆响声外,偌大的屋子里一片寂静。 我低着头吃着碗中那样式丰盛让人看了很有食欲的佳肴,却食不知味。 来之前所有的期待都成了空,我的欢喜我的期待现在看来都是那么可笑。 “阿陌……”我轻轻唤他。 他抬起头,停下夹菜的动作,眯着眼看着我。 “我们好久都没这样一起出来吃饭了。” “嗯。” “这儿的环境真好啊……” “这里的环境的确不错。纪红很能干,这家饭店在T市虽然不是最豪华最出名的,但也算是非常出色的了。”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口中女人的欣赏。 “纪红?”我重复,这个名字很熟,就在几分钟前我刚刚听到,“呵呵,这样啊,的确很厉害。” “创业很艰难,尤其是现在经济不景气,政策又朝一些老的工业城市倾斜……”说到这里,韩陌习惯性地用手提提金丝边的眼镜,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向上扬起。我喜欢听他说话,他的声音一向富有磁性。 “真是的,我怎么和你说起了这些……”他懊恼地皱了下眉。 “不,我喜欢听。”我连忙说道,怕死了刚刚那种沉寂。那沉寂仿佛是一道巨大的看不见的沟,横在我和他之间,因为太大,所以无法逾越;因为看不见,所以感觉无处不在,令人沮丧,甚至……绝望。 他静静地看着我,半晌,眉头微蹙:“现在经济不景气,但是这些你不需要担心,只要在家好好待着就行。如果觉得无聊就和朋友去逛逛街,钱不够就把我公司地址给对方,让他把账单寄过来就行。” 我讶异地看着他:“我不是关心这些,我只是想听你说说话。阿陌,我们已经很久不曾这样说过话了。” “说话?”他挑眉,“我们不是每天都说话吗?” “我指的是谈心,像以前一样谈心,而不是那种‘我要毛巾’‘去睡吧’‘我还有公文要处理’‘今天晚上不回来了’这类交代似的话语,那让我感觉自己并不是你的妻子。” “那是什么?”他声音低沉,不悦的神情是那么明显。 “你的员工,你的下属。”我真想就这样一股脑地说出来,但是看到他这张阎王一般的脸,我又习惯性地敛起了一切不好的情绪。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习惯了在他面前伪装出一副与世无争、善解人意的面孔。 “现在的生活很没意思吗?”见我没回答,他冷着声接着问道。 “没有。”我低头,小声回答。 “那你在抱怨什么?”声音又冷了几分,甚至带了一丝严厉。 “我没有抱怨,只是……”我抬起头,望着他的眼,希望他能够看懂我的心。 可是我看到的只有恼怒和不耐烦。 “没什么……抱歉,我昨天没睡好,有点心烦。”我低声解释。说完还不忘给他一个笑容。 “嗯,那吃饭吧。”他淡淡地交代。 “好。” 多么公式化,多么卑微,多么令人窒息。 我把头低得仿佛要埋到地里,是的,我想我骨子里都是卑微的。 因为我对他的爱,那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爱。 我不知道是因为爱而显得卑微,还是我习惯了这份卑微的爱,习惯了去迎合他,仰望他,直到有一天,这种习惯仿佛变成了一种不可逆转的形势,我只能仰望,不断地仰望,仰望着曾经熟悉的他,仰望着我们的爱情,于是我们之间的距离变得遥不可及,我的身我的心连同我的爱变得卑微如尘土。 吃完饭我缓缓地站起来,突然有些眩晕,踉跄了一下,眼看就要倒在地上,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 我抓住他,死死地抓住他。 “韩陌……”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轻声唤着他,带着执着,带着深情,带着心底一直深深压抑的无奈。 “嗯?”他挑眉,扶着我,“你怎么了?走,我带你去医院。”他神色严厉,脸部的线条越发分明。 然而,看到这样的他,我却笑了。我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没什么,我很高兴。” 他被我这样没头没尾的话弄得皱起了双眉,习惯性地用左手提了一下镜框。 “高兴?”他不解地看着我。 “你刚刚在为我担忧啊,我好高兴。”说着我轻轻地环住他的胳膊,笑得一脸白痴。 韩陌没有说话,像一个木桩子那样站在那里,任由我环住他的胳膊。 “我们该走了。”良久,他开口说道,打破了好不容易才有的温馨。 “哦,好。”我不是很情愿地起身,跟着他走了出去。 上了门前停的黑色奔驰,车牌号不是一组6或8这样的吉祥数字而是由7构成。原因无他,因为我们相遇的日子是7月7日,我们结婚的日子亦是7月7日。 “7月7日……阿陌你还记得是什么日子吗?”我侧过脸,看着专心开车的他。 “嗯。”他应道,话语是一贯的简洁。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吗?那时你站在合欢树下,捧着一本英文版的《莎士比亚文集》。经过的女孩都会望你一眼,当然我也不例外,然后我的帽子跑到了你那里。现在想来真是后悔,当初那顶帽子我怎么就没想方设法把它留下呢,那可算是红线哦。”我絮絮叨叨地说着,唱着独角戏,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应。 我真是一个十足的傻瓜呵。 一个陷在过去回忆里,爱得卑微的大傻瓜。 “到了,下车吧。” 我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高大建筑物:“不是回家吗?” “下车。” “我没事,刚刚只是没站好,真的不用来这里。”生平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都会尽量避开它,避开这个没有生气的地方。 “有病就要检查,逃避是弱者的行为。”韩陌板着一张脸,让人望而生畏。 “真的不用……”我看了看那些愁容满面的人,仿佛看到一团黑色的气体笼罩在身边,连带着天空都变得暗沉。 他打开车门下了车,绕到我这边,打开车门,抓过我的手腕,一带,再用力地甩上门。 “走。”男人的力气就是大,再加上我不可能真的反抗他,只能任由他一路拖着进了医院。 刚步入医院的大门,韩陌就打了一个电话。没过几分钟,我们便受到了热情的接待。他堂而皇之地带着我穿过排队等着看病的长龙,快速地拍了片子,就连最快都要第二天才能拿到的结果也仅仅等了半个小时。 效率之高令人咋舌。 “韩总请放心,令夫人没事,只是身子有些虚,是营养不良、气血不顺造成的,好好调理调理就没事了。” “营养不良?”那一向温润的声音拔高,他沉着脸,两条眉毛皱起,嘴紧抿着。 “是的。” 一路沉默着出了医院,他走得很快,步伐迈得特别大,我勉强能够跟上。 突然,他转身,我没有反应过来,鼻子硬生生地撞到了他身上。 “好痛……”我低呼,揉着鼻子。 等到我抬起头的时候,正好对上韩陌那双冒火的眼。 “怎么会营养不良?你平时都在吃些什么?” 我诧异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在我的印象中,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最多就是阴着脸,声音低沉,那样就已经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了,而现在更甚。 “饭,菜。”我讷讷地说着。 韩陌看了我一会儿,胸脯上下起伏,良久,转身上了车。 我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把头垂得低低的。 “上车啊。”他喊。 “哦,好。”我急忙跑了过去,上了车。 一路上,韩陌似乎都在生气,双手紧紧地握在方向盘上,青筋可见。 “可恶!”他突然咒骂出声,沉着脸下了车。 似乎是撞到了人,我刚要下车去了解情况,便看见韩陌挥着手:“在车里坐着,一会儿就好。” 我只得乖乖地待在座位上,这几年我早已习惯把他的话当成圣旨,而且甘之如饴。 虽然无法下车就近了解情况,但我的眼睛没有离开一分一毫,始终定定地盯着前方。 不知发生了什么,那个男人抓着韩陌的手不肯松开,而韩陌好看的眉毛紧紧皱起,左手频繁地提着镜框。 后来,他打开黑色的皮夹,连着抽出好几十张百元大钞递给那个男的,男人才松了手,拿着钱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怎么样了?他没事吧?”看着重新回到座位上脸色阴沉的韩陌,我担忧地问道。 “都解决了。”他冷酷地说,仿佛刚刚只是在解决商场上的一件小案子。 “可是我看到他的胳膊和腿都在淌血,这样一个人离开没事吗?”我有些担忧,毕竟是我们撞了他。 “那些钱够他去医院做好几次全面检查了。”说完他一踩油门,车子飞快地冲了出去。 由于力道太猛,没有坐好的我差点撞向一旁的玻璃。 心口闷闷的。并不是因为这一撞,而是因为面前这个男人冷酷的话语。 他还是曾经那个会为了一只小猫而差点跌倒的大男孩吗? 合欢树下那穿着白色T恤,手捧《莎士比亚文集》,笑容温暖儒雅的人还是他吗? 突然,我觉得我一点都不了解他,不了解这个坐在我身边,开着豪车,西装革履的男人。 晚上的T市格外冷,寒气深重,开了车门,一股凉气袭来,身体瞬间打起哆嗦。 “怎么了?”韩陌仍坐在车里,没有下来。 “有点冷。”我的牙齿冻得打战。 “出来的时候怎么不多穿点。”说完他便把车开进车库。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刚刚被关心的喜悦霎时熄灭。 我的体质一向偏寒,若是以前无须我说他定会知道我是冷了,而如今他却是即便知道我冷却依然稳稳地坐在车里。 “怎么还在这儿?不是冷吗?”韩陌收完车走了过来,看着我,他的脸上是这几年来见惯了的淡漠。 “没,在想事,一想忘了冷了。” 他皱眉:“什么事?” “阿好的事。” 他推门进了屋,不咸不淡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别人的事少操心,进屋吧。” 我嘴里默念着他的话,默默跟了进去。 砰…… 门关上。 “我去书房了,你自己先去睡吧。”他开口,和以往一样的话语,多么熟悉呵。 生平第一次我没有回复他的话转身进了卧室。 第5章我与你之间,隔着一亿光年(2) 卧室里,我只是愣愣地看着床头柜上那一个个已经满满的大玻璃瓶子,里面装满了我亲手叠的星星,每一颗都是我心中的一滴泪,每一颗都是深入骨髓的回忆…… 夜色深浓,辗转间又是一个不眠夜。 一切又都开始重复地上演。 韩陌早起去上班,我一个人静默发呆。 这就是我要的生活吗?我悲凉的生活。 我陷入沉思。或许,出了问题的并非韩陌,而是我自己。 下午我散心去了茶社,找了靠里的位置坐下。灯光有些幽暗,有古筝声悠悠传来。 服务人员穿着旗袍更显婀娜多姿:“请问点些什么?” “一杯普洱。” 对方应好,很快就将茶送上。 我手里端着热茶,波光粼粼的水纹,依稀映衬着一张苍白的脸。 不知何时,那笑靥如花的面庞离我越来越远。 那时她撒着娇,笑得一脸天真。 她说:“我要一杯菊花茶。” “不行,你的胃不好,少喝茶。” 她不依:“可是我想喝。” 一旁的男孩眉目浅淡,嘴角隐隐挂着笑意:“给她来一杯普洱茶。” 那些往昔还清晰浮现在眼前,我无奈地摇头…… 可能是太过沉浸于自己世界中,我没注意一旁来人,手肘撞到正经过的服务人员。 她手中端着的茶壶陡然倾斜,茶水飞溅而出。 “哎呀。”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响起。 女人素白的毛衣以及那青葱白指上落了几滴茶水。 服务人员连连道歉,然而女人不依不饶,甚至叫来茶社的经理,厉声道:“贵社如此闻名,用的人怎这么莽撞,干脆辞退算了。”语气带着三分气闷,七分蛮横。 我起身过去:“是我不小心撞到她才导致如此,不怪她。” 那名女子上上下下认真打量起我,最后目光凝在我点的茶上。像是明了什么,鄙夷一笑:“来这里,就点一杯普洱,还想要替谁出头?” “不是出头,只是事情责任本就在我。” 她不悦:“那好啊,我这衣服你赔了。还有启泽哥也被溅到了,一并赔了吧。” “茶水溅到你们身上我很抱歉,但我不是故意的,她更不是,更何况……”我顿了下,抬起头,看向她的眼,“只是茶水,清水冲一下,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女人嗤笑:“赔不起就说赔不起,别找那么多借口。我说要辞退就必须得辞退。” “您消消气。”经理忙息事宁人安慰着,随即一转身,板着脸看向那名低着头的女孩,“一会去财务结算下工资,明天你不用过来了。” 女孩一身旗袍,有些瘦弱,低垂着头,眼中想必有着泪水,能看得出她年龄并不大…… 我心有愧疚,不愿她因为我的失误被辞退,我看向神色倨傲的女人,拿出卡,问道:“多少钱?我付。” 女人似没反应过来。 我再次强调:“衣服多少钱,我赔给你。” 女人接过我手中的银行卡,看都没看,直接甩在地上。 “就这么一张破卡,还叫嚣着要赔?” 无视她的嘲讽,我捡起地上的卡,这是韩陌有钱后给我办的第一张卡,后来随着他的地位、权势的上升,白金卡、限量黑卡,各式各样的VIP卡不断增加,但是我独独钟情于这张最简单的储蓄卡。不能透支,没有其他功能,却是我钱包里一直以来唯一的一张卡。 “要赔你多少?” “就凭你……” “范雅……” 女人未完的话,被一道低沉的声音截断。被唤作范雅的女人瞬时换了一副面孔。 “启泽哥。”她的声音甜腻,面如春花。 一直坐在里面的年轻男人走出来,肩膀被茶水浸湿了一块。他似有洁癖,眉心紧蹙,一直在擦拭着肩膀。 “唉,你这西装刚从英国定制好的,现在……”她噘着嘴,嘀咕道。 男人擦拭好,抬起头,眼神阴霾慑人:“既然弄脏了,就洗了吧。” 他扔下手中的纸巾,双手交叉于胸前,定定地看着我,又补了一句:“就你洗,亲手。” “那她呢?”我指着一旁的女孩。 “她?”男人一副倨傲的样子,轻笑道,“一个服务生,我难为她做什么。” 我松了一口气:“好,我洗就是。” “启泽哥,这么贵重的衣服,她能洗好吗?还是交给专业……” 男人抬起手,做了个手势,范雅不满地住了嘴。 他动作爽利地脱了外套,抛给我。随即一旁有人适时地递上名片。 再然后,这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我看了看手中的衣服,又凝眸在那质地不俗的名片上,微微用力捏了捏。 苏启泽。 名片简洁尊贵,尤其这三个字,烫了一层金。 次日,阳光正好,姜好拜托我一定要跟她一起去找韩陌帮忙。 我被赶鸭子上架一般上了车。 一路上她都好心情地哼着歌,我却没她那份兴致,整个脑袋都在想着一会儿见到韩陌的时候该说些什么好,难道说“我刚刚在买东西突然逛到耀阳就上来看看你”,不好,这借口太假,耀阳不是商业区,那地方都是办公的大楼,我买什么能绕到那儿呢? “我想你了,所以就过来看看……”不行不行,太肉麻,我说不出口。 不然干脆直接开口说“阿好的事需要你帮忙”,突然,他那句冰冷的“别人的事少操心”回响在我脑海中。 …… 我越想,手心冒的汗越多,心像被什么包裹住一般,喘不过气来。 “阿好……” “嗯?”她愉快地看着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朝气。 “我突然想到我有些事要办,我们回去吧?” “什么事?晚些办不行吗?”那双大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我心虚地避开:“也不是很急啦……” 临近公司大楼前,阿好愉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小冉你不给韩师兄打个电话吗?让他下来接你啊。” “哦,好。”我慢慢地拿出手机,动作有些迟疑。 “怎么了?”见我动作僵硬,姜好开口询问。 “电话关机。”我突然胆怯了,“阿好我们走吧,他……阿陌可能在忙,我们先回去吧。” “都到这儿了,不如上去看看,怕什么,你们是夫妻啊。” “可是……” 我看着眼前高大的建筑物,突然觉得它高得让我有些畏惧,上面的窗户像是一只只嘲笑的眼睛,里面闪烁着鄙夷的光。 可对上姜好期待的眼神,我像是一个即将上战场的将士,整理了一下行囊开始上阵。 我故意昂着头,挺直了腰杆,希望好的开端能够保持到最后,可是不行,当我走入大厅的那一刻,似乎阳光就已离我而去,我恨不得把头垂得低低的,我在懊悔怎么就这么贸然来了。 大门玻璃上映衬着我的影子,你瞧,多么普通的衣服,随处可见的外套、牛仔裤,怎么看都很普通。 才走进去,前台的工作人员就挡在我们身前:“对不起,你们找谁?” 姜好诧异地看着站得笔直的总机小姐:“她是你们韩总的夫人。” 那人来来回回地打量了我一番,脆声道:“很抱歉,能不能出示下证明?” 证明?何来证明,我人在这里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好在后来碰到司机张哥,我才得以上去。 进入电梯前,我回头望了那位前台人员一眼,她的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与不敢置信。 不再多想,怕再想下去,会没勇气,我鼓足勇气,一路走向韩陌的办公室。 可刚到门口我就被一个长相不算绝美,但是很有味道的女人再次拦住。 什么时候起,我想见阿陌竟这么难了呢…… 她淡淡地看着我:“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韩陌的妻子。” “韩总说了不让任何人打扰。” “麻烦你通报一下。” “很抱歉,韩总有重要的文件正在审核,款项巨大,所以特别交代了,夫人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她说得在情在理,语气不卑不亢,委婉中带着一抹不容退步的强势。 “那好吧,我在这里等他。”我转身,在一旁的座位上等待。 姜好几次都想冲进去却被我拦了下来,随着时间一分一分地流逝,我们足足在这儿等了两个小时。 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紧闭着的大门才被拉开:“季秘书帮我冲杯咖啡……” 我看到他,急忙走上前:“阿陌……” 他先是讶异,随即皱起眉:“你怎么来了?” “我……”我想了那么多个开场白,开口的时候却全部都成了一个“我”字。 “先进来吧。”说着他转身,留给我一个冷漠的背影。 第6章我与你之间,隔着一亿光年(3) 我向姜好示意了一下便急忙跟着进了屋。 砰…… 太过紧张没注意力度,手一推再加上风的助力,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已经坐回座位上的韩陌抬起头,双眉皱起,脸部线条异常紧绷,他微眯着双眼定定地看着我。 “我……”我尝试开口,却在他自始至终的沉默气压下无法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韩陌就那样定定地看着我,良久,缓缓道:“你很少过来,有事?”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按打火机的声音响起,瞬间,整间屋子充满了烟草的味道。 “咳咳……”对于烟味我一向过敏,每次闻到一点就咳嗽个不停。 这点韩陌是知道的,因此他从来不在我面前抽烟。 “咳咳,那个阿好想要找一个人……咳咳……可是不知道那人的身份……所以……”我咳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韩陌慢慢地走向我,他没有把烟拿开,反倒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大大的白色烟圈在眼前飘荡。他整张脸隐匿在其中,让人看不真切。 我呛得猛咳了起来,终是没忍住,道:“烟能不能掐了?” 他看了看我,没有表情,我看不出他的心思。 过了几分钟,韩陌走向大大的红松木制作的桌子,把剩下的烟蒂熄灭,然后转过身,再次看向窗外。 “说吧,是为了什么事。”他双手插兜兀自立着,姿态冷漠。 “我刚刚已经提了,就是阿好想让你帮她找一个人。” “阿好?嗯。”他默念着,但是明显不愿意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只是用低沉的声音对我说,“我不是说了别人的事少操心。” “可是……”我想到姜好就在外面等,我便重新鼓起勇气,“阿陌,帮个忙吧,这个对她来说挺重要的……” 这时敲门声响起,打断了韩陌与我的对话。 “进来……” 门开了,刚刚那个拦住我的女人走了进来:“韩总,郭氏的经理来了,就在外面等你。” “我不是说了,他来找我就说我不在,出国洽谈生意去了。” “抱歉韩总,我的确是那样说的并试图阻拦,但并没成功。他现在就在门口,若不是我说要通报下,恐怕这会儿,人就冲进来了。” “下次再有这种事,你也不用来了。”他脸色沉郁,声音透着不悦。 女人愣了下,快速回道:“是,韩总,不会再有下次了。” “好了,你出去吧,一会儿让他进来吧。”他转过身叹着气揉了揉太阳穴。 看到他这样我实在不忍心再给他添麻烦,但是姜好就在外面。 “阿好的事……”我试着开口。 “先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我一会儿得见客户,你先回去吧。”好似逐客令一般的话语自他口中冰冷地溢出,硬生生阻断了我未完的请求。 我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胳膊:“阿陌,帮阿好找下好不?” 韩陌侧过身来看着我,神情严肃:“别闹,一会儿有生意要谈。” “可是……” 他突然打断我的话:“卡里的钱不够跟我说,你不必替我如此省钱。”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随即转过头,拿起文件,深深看了我一眼:“你该更留意自己一些。” 心头像被冰水毫无预兆地浇透,我收回还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愣愣地从办公室里退出,看着外面的女秘书,我恍然回神,像是被什么可怕的怪物追赶一般快速往外走。 “现在已经走出耀阳了,你不用这么着急。”姜好拉住我,大声道。 “出来了?”我恍惚地看着她,放慢脚步,看向四周,阳光有些刺眼,白色的雪地上被光照得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生疼。 “小冉,你怎么了?”姜好关切地问我。 “没……突然有些憋闷而已。” “真的没事?” “没。” “那就好,对了,韩师兄怎么说,答应帮忙没?” 看着她一脸的期待,原本要说的实话我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深吸了口气,我笑着看向她:“嗯,他答应了,只是时间不定,你把那人照片给我,他说会尽力。” “真的吗?那太好了!”姜好一蹦三尺高,完全忘记自己此时正蹬着12厘米的高鞋跟。 “哎哟……” 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样子我连忙扶住她:“没事吧?怎么样了?” “好痛……”她咧着嘴,疼得直流泪。 “走,我们马上去医院。” 一路上姜好都呜呼哀哉的,到了医院,医生一看,扭到筋了,需要静养。 开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药,并嘱咐她在家休息至少一周。 出了医院,我架着姜好上了一辆出租。回来的时候正赶上下班的高峰时期,一路堵塞,好些时候才到她家。 进了屋,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我转身去厨房给她倒水,回过身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姜好,突然觉得很惭愧。 “小冉,我没事。”她看着我,一双大大的眼睛噙着还未散去的雾气,明媚的笑容灼痛了我的眼。 “多注意,按时擦药,下回别这么冲动,穿着这么高的鞋竟然还又蹦又跳的,不是找摔吗?”我不放心地嘱咐着。 “小冉……” “嗯?” “你对我真好,我要是真跟我那良人成了,我们请你吃大餐。”姜好那一张脸已经哭花了,但是那双大大的眼睛仍是那样晶亮。 “好了,别献殷勤,好好养着吧。”我打断了她的话,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心里有什么漫过,很潮湿,很软绵也很复杂。 夜晚,繁星点点。 我步伐有些急,不停地看表,钥匙插入门孔,拧动,一进门,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韩陌。 他眼中有着火光,不动声色地坐在那儿。 “我……我照顾姜好去了,她摔伤了。” “我说过,别人的事,不要太操心。” “韩陌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看着他,一动不动。 他僵硬了一下,仿佛没有料到我会突然说这样的话。 是啊,连我自己都没有预料到,更何况是他呢? 他站起,然后走向一旁,点了一根烟,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烦躁地把烟熄灭,烟火消失间我看到了他那张熟悉的脸,上面布满了疲惫。 我慢慢地走向他,双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脸:“阿陌,我们好好的,好吗?” 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明亮而晦涩。 “我们现在哪里不好?”他躲开了我的抚摸,退后一步,只这一步对于我来说却远如万里。 我感觉心口突然而来的疼痛,那疼痛太过剧烈,以至于我无法再吐出哪怕是半个字来。 他那张冻结的脸,那棱角分明的下颚,那冰冷而麻木的眼神在我看来都是那么让人望而生怯。 我转身想要进屋。 “下次别再去管别人的事了。”韩陌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转头进屋。 夜已深,我睡眼蒙眬间,韩陌突然冷着一张脸出现在床前。 “这是什么?”他手中拎着一件男式上衣。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呆愣愣地看着他。 “这个。”他重复,声音是难得一见的压抑,仿佛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戾气。 我彻底清醒:“别人的衣服。” “男人的?” “嗯。”我点头。 “你怎么会有男人的衣服?” “我去茶社的时候不小心把茶溅到了别人的衣服上,所以……” “所以他就脱下来让你带回家中洗?” “嗯。”我再次点头。 他看着我,眼中有阴霾闪过。 就在我以为他还会说些什么时,韩陌却只是点了点头,要离开。 我忙拽住他,倔强地看向他。 我说:“我想要个孩子。”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才开口:“怎么突然提这个?” “不是突然,我一直都想要个孩子。刚结婚的时候你说我们才毕业还年轻,你还没有做好当爸爸的准备,我体谅你没有说什么。之后我说我想要孩子的时候你又说事业刚刚有点成绩,不能分心。我仍旧体谅你,所以我压抑住自己想要一个孩子的渴望,然而现在呢?我们都在一起八年了,大学四年,结婚四年,足够久足够准备了。韩陌,我想要个孩子。”我的语气有些激动。 他看着我,眸色阴霾,宛如子夜,却不言不语,看向窗外。 …… “睡吧,我有点累了……”良久,我听到他这样说。 我和韩陌之间,如有一条看不见的裂缝,我努力地修补一点,但随即它又会裂开更大,因此不论我多努力,就算费劲所有气力,都无法修补如初,反而到处布满了创痕,裂痕斑斑地闪着刺眼的光芒。 第7章生生世世,此心如一(1) 周一,惠康公园,人头攒动。 我站在那里,瑟瑟发抖。风离我越来越远,不,是我的知觉在一点一点变得麻木。 “挺准时的。” 听到声音我立刻抬起头,有些惊诧,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我本以为会是那个递名片的助手。 “不是准时……” 他接过我手中一直拿着的袋子,打开亲自检查着。 “是提前了20分钟。”我补充。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丢了“笨蛋”两个字。 我被骂得莫名,有些不悦道:“衣服你已检查好了,我先走了。” “等下。”他叫住我,一本正经看向我,“这衣服是用什么洗的,怎么有一股味儿?” 我忙凑上前:“没啊,就是洗衣粉啊,我洗了好几遍,不应该……” 他又嗅了嗅,眉心紧蹙。 “一股劣质洗衣粉的味道。”他傲慢地下着结论,十足嫌弃感。 我:“……” 他掏出手机,不到三分钟有人小跑过来。 “这个你去找人重新处理下。”他仿佛丢垃圾一般把衣服迅速抛过去,说完,他大踏步离去。 就在他离座驾五步远时,我冲着他后背大喊:“苏启泽。” 男人忽地顿住,慢慢转过身,看向我。 “你一定是处女座!”我斩钉截铁道。 他蹙了蹙眉,一脸茫然,随即转身上车,只是刚开走不到100米又折返回来。 “上车。”他神色微愠,透着不悦。 我果断拒绝:“不去!” 他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下车架着我上了车。 “你这是非法绑架。” “我不介意你去告!”他仍是那副欠抽的傲慢样儿。 我无奈:“你到底想怎样?” “不怎么样,我是处女座,所以我有很严重的强迫症,我现在就想要你陪着我!” “陪着我”那三个字,他一字一顿说得清晰而有力。 “我开玩笑的。”我忙摆手。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吩咐道:“开车……” 这一刻,我忽然有些后悔惹了这个罗刹。 时钟嘀嘀嗒嗒不停转动,咖啡换了一杯又一杯。 我故意用力搅动着杯里的咖啡,发出清脆的响声。 中途,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研读手中的资料。 见他是故意为难我,我索性什么也不说,发起呆来。 “在想什么?”见我突然沉默,他问我。 我摇头。 “你这人很奇怪。”他放下手中的资料,下结论道。 我抬起眼,神色淡定:“你也是。” 一个怪人,冬天喜欢穿风衣,头发和女人一样长,性格异常恶劣。 “这倒是。”他承认得爽快,甚至还在为此自鸣得意。 果然是怪人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他接着问。 我看了他一眼,仍是摇头。 “没有名字?”他怪叫。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 “好歹我请了你十杯咖啡。” 他竟然一直数着?可我从未见过他的目光从手中的资料上移开一分。 “告诉我地址,我可以把咖啡钱寄给你。”我所有的耐心已经耗尽,尤其是眼看天色渐晚,我担心韩陌提前回家。 “你还真固执。” 我干脆转向窗口看着外面行色匆匆的人,那样让我感觉至少自己还是存在的。 苏启泽看着我像是在研究怪物一样,以至于我怀疑自己真的有什么异常。 “在看什么?”我问。 “你。” “我?”我摸了摸脸,“上面有东西没?” “没有。” “那有什么好看的?” “你和别的女人好像有点不同。”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有什么不同? 一般女人似乎会这样询问,然而此刻我只想静静地喝完手中的拿铁。 “你特别怪!”果然不是什么好答案。 这家伙摆明了想激起我的怒气。 “苏启泽你很烦。”我微微地皱眉,又想到那天他让我洗衣服的情景,我想再好脾气的女人都会动怒。 “我很烦?”他神情夸张地指着自己,“我哪里烦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烦了?” “两只都看到了。”我喝了一小口咖啡道。 “你……你……” “我怎样?”看惯了暴怒的他,此时见他满脸涨红顿觉有趣。 “你一点都不可爱。”像是力度不够似的,随即他又补充一句,“还没见过你这么不可爱的女人!” “哦。”我点头,喝光了最后一口咖啡,起身,潇洒向外走。 “喂……你就这样走了?”苏启泽在后面喊。 临近门口,我回头看着他,想想是不能这样直接走。 “谢谢你的咖啡。”好歹他请我喝了那么多杯咖啡。 不再看俊脸突然带上几分诧异还未反应的苏启泽,我挥手离去。 这样的感觉真好。外面空气清新,一股让人心醉的气息飘荡在这座城市上,我想也只有这样的季节才能有如此纯净的气息。 迅速伸手拦了一辆车,车子刚开,我便看到一个气喘吁吁跑出来的男人。 “鬼才需要你的感谢,你这个一点都不可爱的女人!” 呵,这个男人,身高至少一米八,五官英俊,有点混血儿的感觉,很有棱角,目光深邃,头发有些自然卷,竟然……竟然……如此孩子气。 2月14日,情人节。 我独自一人在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讨厌过节。外面的纷繁热闹越发衬托出自己内心的荒芜孤寂。 我蜷缩在摇椅上,慢慢翻动着影集。 一张笑得儒雅的英俊面孔出现在我面前,他的身侧站着一个笑得如花一般的女孩。 她穿着白色的裙子,脸上有几分羞怯,浑身会发光,像是一株散发着朝气的美丽的向日葵。 我伸出手轻轻地摩挲着照片上男孩的脸,动作很轻很柔,“韩陌……”我情不自禁地呢喃。 是的,这个儒雅而俊秀的男孩正是韩陌,而那个仿佛得到了全世界一般幸福的女孩就是我……19岁的苏小冉,耀眼得像向日葵一样。 我慢慢地一张一张翻看。 有他背着我的,互相喂对方食物的,搞怪的,也有静静地靠在一起什么都不做却美好得像一幅水墨画的。 最后一张是我们婚前去日本时拍的。 那时他生意刚起步,正是资金最紧张的时候,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去国外。 我喜欢日本的文学,对他们平安时代的文化非常着迷,尤其是樱花飘落时那种美好在毁灭中变成永恒的悲壮而凄美的姿态很是令我陶醉,是以我一直想要去日本却从未在他面前提及。 我不知当时的韩陌是怎样知道的,也许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感兴趣的时候,他什么都会知道。 那一次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去日本的花费都是他瞒着我额外省下的钱。 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啊,纵使在他最忙最缺钱的时候,也会想方设法来实现我的心愿。 那时,我们在漫天樱花下嬉戏、笑闹。 我们歌唱,欢笑,累了我就靠在他身上,那个时候的我们是那样快乐。 “阿陌,你说樱花这么漂亮,为何总是凋零得这么快。我们会不会有一天也如同这樱花……” “别瞎想。”他习惯性地摸摸我的头发,缠绵而亲昵。 我扬高头看着他,他身高一米八,而我一米六四,虽然不算矮,但是和他在一起却总是要仰视,那个时候我仰视的仅仅是他的个头,现在仰视的却是我们的爱情。 “有我在。”说完他紧紧地搂着我,他给予的温暖让我心中所有的不安消失不见。 他一直都是这样,不擅长甜言蜜语,却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那么坚定地站在我身边。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我一回头便会看到他。看到他站在那里,带着宠溺的笑。 我轻轻地合上影集,扬高头。 想到曾经的一个朋友,我们是在火车上认识的。女孩头发很长,那么的淡然,周身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质,就如同她的名字“冷凉烟”一样。 她告诉我,如果想哭的时候就把头抬得高高的,这样泪水就不会掉下来,人的懦弱也便不会彰显在众人面前。 多么奇妙的女人,恬静与干练毫不冲突地结合在一起。也许我变成那个样子,韩陌就会再次注意到我。 想起韩陌,想起今天的情人节又是我一人过,空荡荡的房子里,我觉得有些压抑。 我穿上一件多年前买的白色羽绒服,决定独自一人去大街上游荡。 今夜的T市异常热闹,四处都洋溢着一股醉人的浪漫。 男男女女走在大街上,手挽着手,有说有笑,不时有烟花在空中腾飞,女孩在惊诧中掏出手机去拍摄,男孩站在一边,嘴角含笑。 我一路不停地走,不知要去哪里,只是不想静下来,一静下来就胡思乱想。 不知道走了多久,最终觉得有些累了,我找了一家相对比较冷清的冷饮店坐下,随意点了一份冷饮,咖啡味的,其实我还真想去喝一杯咖啡,只是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里,基本上所有的咖啡店都爆满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唆,我都说了我不喜欢你了,你还纠缠什么?”声音很熟悉。 “我不会放弃的,只要你没有喜欢的女人我就不会放弃。”女孩语带哭腔却佯装镇定。 “我有女朋友,我很喜欢她,程一你条件不差,相信你只要别把眼光总是放在我一个人身上很快就会遇到合适的。” “不。”女孩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男人不耐烦地抬起头,视线刚好与我相碰。 苏启泽! 我发现我与他格外有缘,在T市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城市里总是能够意外地相遇。 他看到我的那一刻眼中放光,像是看到了救星,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他快步走向我,然后揽着我的腰,冲对方介绍道:“这就是我的女朋友。” 他大手紧紧地扣着我,男人和女人的力气就是不一样。 他拉过我,动作异乎寻常的温柔,大手轻轻地给我围着围巾。 “围巾都掉下来了,你本来就怕冷还不多注意点。”他手上一直在忙碌着,俊脸也没闲着。趁着给我弄围巾转过身的这一刻他冲我挤眉弄眼,样子煞是有趣。 我斜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看我眼底反抗的情绪没了,他转过身,大手重新揽过我。 “程一我真没骗你,我都说过有女朋友了你还不信。”他挺直身子,声音洪亮。 “怎么可以……启泽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为了你特意去欧洲深造学绘画,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可以和你站在同一高度。你说过要等我的……怎么现在……我知道了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对不对?”女孩愤恨地看着我,那双眼睛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然后丢到大海里喂鲨鱼。 我不禁头痛,这种三流肥皂剧的戏码怎么在我身上上演了? 但是既然帮他了就帮到底,我只希望这无聊的戏码赶快落幕。 只是我还没说什么,就……哗啦…… 我被泼了一身水。 苏启泽一把推开她:“你干什么?” “启泽哥你推我……你竟然为了她推我……呜呜呜……”说着女孩大哭着跑了出去。 世界终于清净了。 “真是抱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我没说话,只能自认倒霉。 我转身,现在心里唯一想的就是回家冲个热水澡然后换件干净的衣服。 “喂……我都说了对不起了,你还想怎样?”身后的声音带着困惑。 我仍是不予理会,每次遇上他都没好事。 “喂……我说话你没听到啊。”后面一声高过一声。 终于我走到门口,只要一步便不用再忍受这噪声了,却突然被人给拽住。 男人的眼睛因生气越发明亮。 “有事?”我问他。 “没事就不能叫你啊。”他问道。 坦白说,我这人同情心泛滥并且在自己理亏的情况下总是格外心虚,但是也是有些小脾气的。 而这种小脾气却是很难才发作一次,但是这个男人就是有本事让这个频率直线上升。 “我要回家!你,放手!”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当晚,韩陌并没有回来,直到第二天深夜,那熟悉的脚步声才响起,我急忙跳下床,拉开门,在他冰冷的目光中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穿鞋。 “我听到你回来了一时高兴……”望着自己光着的脚丫子,我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 我话没说完便被他抱住。 “怎么了?”他的举动很反常。 没有回应,我便也不再出声,由着他抱,心里窃喜着。 可是不对,好烫,他的身子好烫,我急忙伸手摸他的额头。 “阿陌,你在发烧!”我惊呼,然后手忙脚乱地把他扶到大床上,转身打算给他找退烧药。 可是,手被他抓住了。 大手带着足以让人融化的热度覆盖在我有些冰凉的手上。 “回来。”他看着我,声音低哑,不容置疑。 “我先去给你找退烧药,你现在正在发烧呢。” “回来。”他看着我,双唇开启,再次说道。 在他的注视下,我毫无抵抗力。 “先吃片药吧。”我坐到他身边,轻声询问。然后伸出手摸向他的额头,试着温度。 他顺势一带,我整个人便倒在了他身上,脸几乎与他的脸相贴。 韩陌神色晦涩难辨,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昨天你出去了?” “没有。”在他深深的注视下,本想点头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撒谎了。 韩陌沉默,目光愈发深邃,那双眼总是让我看不穿。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我慌张地问。 “没有。”说着他伸手拉过我的脖子,在我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就是想看看你。” 瞬间,泪水落了下来,我很不争气地哭了出来。 “你好好睡一觉吧,我去公司了。”说着韩陌掀开被子打算下床。 “等等……”我拉住他,脸凑了上去贴上了他的额头。 “不行,你现在还在烧!” 韩陌别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别闹。”径直下了床。 过了一会儿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而后是门开的声音。 那天之后,韩陌一直没有回家。 不知不觉间我晃到韩陌公司附近的餐厅。 “听说高氏要入驻T市?” “真的吗?那耀阳岂不是面临很大的威胁……” “谁知道呢,没准两家会联手呢。” “怎么联手?联姻吗?” “韩总不是早就有老婆了……” “估计会分开吧,不然怎么每一年的尾牙会都没见她参加过,也不知感情怎么样……” “谁知道,据说很拿不上台面。还是高小姐跟韩总配,我看好他们。” 高小姐跟韩总?跟韩陌吗…… 我放下手中的餐具,近乎仓皇地奔出餐厅。 我决定去找他。我们曾经那么相爱,就算是淡了,但也只是时间的关系,也许我自己不够努力,也许是他最近太忙了,但是他一定不会背叛我的。 “韩总今天不在,不然您给季秘书打电话吧。” “好。” 第8章生生世世,此心如一(2) “喂……我……是韩陌的夫人,想问一下,韩陌他今晚上有什么安排。” “韩总今天我记得好像是有个合约要签,但是具体负责这事的不是我,是李秘书,您给她打电话,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那好,打扰了。” 我挂了电话,颓然地往下走。 “小姐,您没事吧?”大门口的保安担忧地问着我。 “嗯?”我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他。 “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很苍白……” “是吗?”我意识恍惚地扬起头,心中则空落落的,完全听不到别人在和我说些什么,只是感觉手渐渐地冷却。 走出韩陌的公司,我一个人在大马路上游荡。 这个时候我忘记了一个女人在夜晚游荡的危险,也忘记了一切。不,不是忘记,没有心的人不会去记起,自然也没有忘记一说。 我只想一直走下去,空空的心,空空的步伐。 微微的风吹啊吹。 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地看着地上的人们,看着这世间的悲欢离合、人情冷暖,却从来不会说些什么。莫非,它们也是无心的? “好你个姓杨的,我跟了你半辈子了,你现在有了点钱就变了,家也不回了,竟瞎搞,你说你是不是人啊,是不是人?” “你在这喊什么,丢不丢人啊,你个疯婆娘,赶快回家去,别在这给我丢人现眼。” “我不走,今天死也要拉着你,我就是做鬼也不会让你独自快活的,就是阴曹地府我也要拉着你这个没良心的风流鬼一起去……” “你放手……”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在这样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明儿我就和你离婚,和你个疯子在一起没法过了。” “哎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都是那个狐狸精,都是那个勾人的狐媚子,我要看到她非扇死她不可……” 狐狸精吗?真的会勾人吗? 突然空空的心不再那么冰冷,而是充满了恐慌与担忧。 韩陌会不会也被这样的狐狸精勾走了呢?难道说,他也是见异思迁、变了心的陈世美。 想到这种可能心就不停地抽痛,撕裂般的痛,像是虫蚁在啃噬,不停蔓延。直到巨大的痛承受不了,我只能跪坐在地,双手抱着头,痛哭起来。 深夜寂寥的夜晚,来来回回穿梭的车辆,此起彼伏的汽笛声,还有那男人女人不停的怒骂声。 而我,在宽阔的大街上独自酣畅而放纵地大哭起来,像是一个小丑,在冷清的月光下,上演着一个人的闹剧。 “起来……”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熟悉又陌生,仿佛穿过千年而来。 我抬起头,看见韩陌伸过来的手,还有那双深邃的眼。 他说:“回家吧。” 我望着他,呆愣愣地望着他,像是一个不懂话语的孩子在仰视神祇。 其实每个人都有年少轻狂,放声大笑,和同学醉酒当歌以及畅想做梦的时候。 很多女人在年少时候做过的事我也都做过。 爱上韩陌我觉得是我的幸运,尽管这幸运让今天的我进退维谷,但我依然庆幸我这样爱着一个人。 如果没有韩陌,苏小冉也不是完整的了。 所以,我坚守着我的婚姻,尽管它已经淡得连一杯白开水都不如。 但是我始终不认为我是最可悲的。我记得曾经看过这样一句话,说这个世上最可悲的不是变淡的感情,也不是怯懦、伤痛占满了你的生活,而是空白,是你什么都不曾经历过,什么都不曾拥有过,你,从未爱过。 而,爱上了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放手,或者,那是我想便能够轻易做到的吗? 如果我做到了,不是我太爱他了,就是我已经不爱他了。 因此,我说:“韩陌,我想去工作。” 他静静地看了我一阵,声音低了下去:“为什么?” “我想充实一下自己。” “你不是在上课?” “那不一样。”我看着他,异乎寻常地坚持。 他似是不悦,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似乎想要看到我自动放弃,确实,以往在这种情况下我都会选择放弃。 但是这次我始终与他相视。 “好。”他顿了一下,又道,“但是你工作的地方必须由我安排。” 我犹豫了一下:“是耀阳吗?” “不是。” 也对,他一向公私分明,不可能是耀阳的。我冲他露出一个微笑,只要不是耀阳就好,我不希望在他面前出丑,现在的我还太过稚嫩,我想让他看到我闪光的一面,那个时候我会是一颗耀眼的钻石,让他不得不注意到我的灼灼光辉。 “对了,你还没有洗澡,我去给你放水。”说着我转身走向浴室。 只是途中我想到,他惯用的洗发水已经用完,我还没来得及给他买,所以折回去想要问问他可不可以暂时用我的那款。 可是我却看到很奇怪的一幕,韩陌仍和刚刚一样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脸上不再是我这几年习惯了的那种冷漠,也不是一贯的不动声色,而是,茫然,一脸茫然若失。那个就算泰山崩于前都岿然不动的男人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不禁轻轻地唤道:“阿陌……” 他看到我,迅速收敛脸上的表情,仿佛刚刚的茫然只是我的错觉而已,这个男人怎么会迷茫呢? 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是商场的奇迹,是我的男人。 他,是韩陌。而韩陌,是打不倒的! 一个月后,当我站在风翔国际的时候,心里十分没有底气。 他们的待遇是业界有名的好,管理很人性化,还有就是它现在的总裁不是风翔最大的股东范老爷子的亲孙子,而是他的一个养子,这件事情远比风翔的其他消息更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就连我这个不是很关心这些的人,都或多或少地从报纸和杂志上看到过,当然那期的杂志一定是有关于韩陌的报道,封面人物也多半是他。 “是苏小冉?” 听到声音我转过身,一个男人从黑色加长型奔驰里走了出来。 我疑惑地看着他,这个人很……别致,是那种见了一次便不会轻易忘记的。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范青羽,韩陌的朋友。” “您好。”我一听是韩陌的朋友,心中的疑惑顿时烟消云散,脸上露出笑容。 “跟我进来吧。”他点了一下头,随即进了面前的大厦。 我跟在他后面,有些拘谨。 “虽然你是阿陌的老婆,但是我不会因此而对你放低要求,毕竟都是来工作的,如果你是为了打发时间,那么现在走还来得及,先礼后兵,省得到时候我因此而辞退你让大家都尴尬。” 他一板一眼地说着,表情异常严肃。 “我知道,您放心,也许我没什么经验,但是我一定会很用心很努力去做的。” “那就好,我先放你到后勤部,负责的工作也许很琐碎,但同时也很锻炼人,我希望你不要轻视它,等熟悉后再做具体安排。” “嗯,好。”我坚定地点点头,暗自握紧拳头,心想一定要做好。 “那好了,你一会儿去后勤部报到吧,我已经和部门主任打好招呼了,你直接报你的名字就行。” “好的,谢谢你。” “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露出一个鼓励性的微笑,“没什么问题就过去吧。”说着他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总裁专属的电梯。 我一直微笑着,直到电梯即将合上的一刹那。 我伸出手,隔开了两扇要合上的门。 他狐疑地看着我。 “那个……请问后勤部在几楼?” “三楼左拐。” “真的非常谢谢你。”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再次出口感谢。 “不用谢。”范青羽平静地回道。 当…… 电梯合上了。 途中,我发现大家都在好奇地看着我,这一刻我觉得我都快要变成动物园里的大熊猫了。 气氛有些尴尬,于是我微笑。我想微笑是化解尴尬的最好方式。 有些人看到我笑了,便也回之淡淡一笑,也有些人不屑地扭转头,眼神中甚至有着一丝轻蔑。还有一些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定定地看着我,就好像一个个专业精神极高的狗仔,而我自然就是那个他们等待已久的“猎物”。 我困惑而迷茫,不过我把这归结为他们对新面孔的新鲜感,相信日子久了自然就会好了。 电梯终于来了,我走了进去,这个时候不知是谁把我挤出了电梯,而且力道过猛,我整个人直接栽倒在了地上。 我迅速坐起,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这个时候电梯的门已经关上了。 我只能慢慢地站起来,当我正打算向前走一步时,突来的疼痛感令我轻呼出声。 竟然扭到了脚。我咬着牙,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旁边很多人都在看着却没有一个人走上前来扶我一把。 第二部电梯来的时候,我强撑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 这一部相比上部人少了很多,我扶着电梯壁轻轻地抬起脚,这样不会那么难受。 到了三楼,电梯停了,我咬了咬牙,重新抖擞一下精神坚定地向前走去。 终于“后勤部”三个字出现在我面前,我看着紧闭的门,深吸了一口气,摆出笑脸,抬手,轻轻敲了下去。 咚咚咚…… 咚咚咚…… 响了好久,都一直没有人开门。 正在我茫然无措的时候,我听到里面传来走动的声音,一个女人打开了门,她的头发有些蓬松。 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你好,我是苏小冉。” “嗯,进来吧。” “那个……” “行了,别说了,范总已经交代过了。” …… “你是什么学历?” “大学。” “哪所?”她仍是一派慵懒的样子靠在座椅上。 “T大。” 直到我说出T大后,她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从来没工作过?” “嗯。”我点头。 “那好,去把那些东西整理出来然后编上号,一会儿发到各个部门去。” “好。”我点头。 她又重新闭起了眼。 我慢慢地走了过去,开始一点一点整理那些散乱的物件。 上面贴着单子,红色的和紫色的,黄色的和杂色的,分为两组放在一起。 “请问您指的编号是?” 她瞥了我一眼:“自己想去。”我明显感觉碰了一个钉子,可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转过身,按照单子上写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整理出来。 呼…… 看着面前整理了一上午弄出来的东西,我终于呼出一口气。 起身,脚一阵剧痛,不禁低呼出声。 她看了我一眼,皱着眉:“叫什么?” “没事。这些都已经整理出来了。” 她站起来,走过来用手扒了几下:“弄得不对,重新再整理。” 我脑袋“嗡”的一声。不对!那为什么之前不说。她可是一直在我旁边的不是吗? 强压下心中的委屈,我重新挂上笑容:“请问,哪个地方弄得不对?” 寂静。 她看着手中的东西似乎没有听到我的问话一样,仍是像猫一样地窝在座位上。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再次开口问了刚刚的话,她这才抬头看向我。 “按照同一颜色分开。” 原来如此,不是按照单子上写的,而是按照颜色分放,那样的话为什么一开始不说,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午休时,她一反常态,飞速地闪了出去。 我望着眼前那堆积如山的杂物,叹息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原地继续整理了起来。 当所有的文件都整理好,已经过了午休时间。我勉强撑着身子站起,硬忍着脚上的剧痛走向她:“东西都弄好了。” “那分了吧。”她说得好似喝杯水那么简单。 “请问总共有多少个部门?” “自己按照标牌发下去就知道了。” “可是……” 就在我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对方又闭上了眼睛,随即不痛不痒地补充道:“快些去送,人家等着用呢。” 我吃力地捧着这些东西,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一层层地送着。 中间遇到了很多麻烦,不知道各个部门的具体位置,不清楚哪个部门该分哪种颜色,不知道这是福利奖励还是活动什么的,不知道…… 所以,一无所知的我,只能微笑也只有微笑。 我一次次地折回,捧起,然后出去,送东西,微笑,道歉。 从来不知道工作原来这么累,只剩下最后一层,也是最高的一层,我叹了口气。“苏小冉加油,就剩下最后一层了,加油!加油!加油!”我挥着拳头为自己打气。 重新挂上笑容,我一瘸一拐地进了电梯然后向顶层出发。 由于不想来回折腾,这一次,我捧着剩下的所有资料进了电梯。 等电梯到了顶楼的时候,我有些不稳地向外面走去,没走几步,不知是谁撞了我一下,所有的东西都掉落在了地上,而原本已经扭到的脚则伤得更为严重。 “好痛……”我一下子双膝着地跪在了地上。 一只大手把我扶起:“要不要紧?” 我痛得眼泪直在眼睛里打转:“没事……就是好痛……” 他看了看表:“该死!我一会儿有个会议要开,我让陈秘书带你去医院,你的脚似乎扭到了。” 这个时候我才看清说话的人是谁:“范……范总不用了……我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不要紧?” “嗯。” “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我可不希望被韩陌那小子揍。”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摇摇头表示我真的没事。 “范总,您这是……”一个很亮眼的女人走了过来,似乎被眼前的景象弄得一头雾水。 “你来得正好,陈秘书,一会儿的会议我让小高替你做笔记就行,你带她去医院看看。” “好的,总裁。”她恭敬地答道。 范青羽看了看表:“那我先走了,有事就和陈秘书说。” “真是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对陈秘书说道。 “没事,做好范总交代的事是我的工作。”她说着蹲下帮我捡起东西。 她一头大大的波浪卷一摆一摆的,很是妩媚。 “这些东西就你一个人送吗?” “嗯。”我点头。 她眯了眯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但是没有多说,只是对我笑了笑。 “我会让别人帮你送的,走吧,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不用。”我连忙摇头。 “你就别让我为难了,范总已经交代了。”她笑得那么高雅,自带一股成熟和沉稳,语气虽然温柔却透着一股不容人反驳的意味。 我只好点头。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我的脚已经包裹成了一个粽子。 “医生说需要休息。我看你还是在家里歇息一阵子再来吧。” “不行!”我立刻反驳,随即意识到自己拒绝得太干脆,接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没事,真的没事。” 她笑了笑没说什么。 我坐着她漂亮的宝马回到了公司。 第9章生生世世,此心如一(3) 下班的时候,大家都走了,后勤部的主任似乎和我有仇,独留一堆任务给我,让我不得不加班。 夜晚,大楼寂静得可怕,一点风声都显得尤为惊人,电影中那些恐怖的画面一幕幕在我脑中闪现,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终于搞定了……”我伸了伸已经僵硬的腰,扶着一旁的墙壁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打算离开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眼皮直打架,随手按了电梯的键。可我突然发现不对劲。 声音,喘息的声音…… 我整个人愣在那儿,声音是从拐角处传来的。 这个时候女人似乎发现了什么,头扭向我,一双迷离的眼好奇地看着我。 “我讨厌你在这种时候不专心……”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真想找个地洞躲起来!心怦怦跳个不停,电梯啊,赶快来吧,我转过身,紧紧地贴着电梯门。 “够了!”女人的呵斥声吓了我一跳。 寂静,我感觉到背后有视线在灼烧着我,使得我不得不回过头来。 “你怎么在这儿?”男人嗓音低沉,表情非常难看。 “刚工作完。”我回道。 他扒了扒头发。 就在大家都尴尬着不知道说什么时,电梯来了,我扭头走进去。 一路沉默,出了电梯。 走出公司,“苏小冉……”我听到范青羽的叫喊。 我停下,看着已经没多少人的街道和那一闪一闪的霓虹灯突然觉得有些迷茫。 “上车。”范青羽冷着脸开口。 我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女人,惊异地发现她是我们部的主任,也就是害我今天工作到这么晚的元凶。刚刚电梯口灯光太暗,再加上我的心情异常紧张,没有去留意,只是觉得女人的眼睛格外亮。 我摇摇头:“不用了。” “上来!”他再次重复,语气加重了一些。 我仍是倔强地不肯点头。 他下车来到我面前:“我送你,早些回去,不然阿陌会担心。” 我摸了摸口袋中那从未响起的手机,道:“他,会关心吗?” 范青羽一愣,随即抿紧了嘴:“你怎么会这么说?阿陌当然会。” 他的眼中带着苛责……还有理所当然。 “当然吗?你所谓的当然是什么?” “我不想和你在这个问题上多说,阿陌是我朋友。上车,我送你回去。” 他拉开后面的车门,看着我。 脚上的痛已经不允许我再做过多的挣扎了,倔强有时候也是需要本钱与资格的,而现在,我两样都没有。 我上了车,然后抱紧自己。尽量不去看前方,不去想事情。 “要不要一根烟?”女人伸出手,她的手很漂亮,很纤细,和她的身材一样,还有一双在夜里会发光的眼睛。 “不用。”我摇头,声线绷得死紧。我看不懂这个女人,这个在白天想尽办法欺负我的人。 她没有说什么,无所谓地耸了下肩,然后自顾自地点了起来。 范青羽瞟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继续开车。 夜晚的大道上没有什么人,连车辆也少了很多,道路都显得宽阔起来。 “到了。”范青羽说,车停了下来。 “谢谢。”我点头下车。 “苏小冉……”背后传来范青羽的声音。 “怎么?”我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韩陌他……他……拜托我多多照顾你。”他懊恼地握紧了拳。 “哦。谢谢。”我点头,再次吐出生冷的话语。 我淡然地转过身,挺直背脊向着大楼走去,直到没人的角落,我才坐在地上,脚已经痛得不行。 这个时候,楼梯间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而后慢慢地变得缓慢而平稳,只是喘息声异常沉重,似乎正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感觉到那声音离我很近,头顶似乎有一片阴影,我抬起头,看到那双熟悉的眼,还有一头的汗水。 他说:“苏小冉,你在搞什么?” “阿陌……” 风呼啸而过,楼道里,灯光一闪一闪的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的冷漠,一样的喜欢窥探着世间的人情冷暖……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看着韩陌严肃得有些吓人的脸,他的双手握成拳,似乎在强烈地压抑着某种情绪。 可是,他到底在压抑着什么呢? 他红着眼,看着我:“苏小冉,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在工作。” “一直在工作?”韩陌的手松了又握紧,握紧又松开。 “嗯。” “范青羽他到底在搞什么?”韩陌轻吼出声。 这么长时间了,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韩陌,这……是不是代表……他还是关心着我? “你的脚怎么了?”他低下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的脚。 我缩了缩受伤的脚,不想让他看到。 “没……没事……”我冲他笑,打算站起来。 “呀……”我轻呼出声,“阿陌……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就行。” “别逞强,今天电梯维修。”他低沉着声音说道。 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还有那熟悉的臂弯,我不再动了,也不想动了,我静静地靠在他胸前,闻着他身上混合着尼古丁与古龙水的特殊味道,安心地闭上眼。 他一步一步地走,那么坚定和平稳。 “阿陌……” 他没有应声,只是稍微顿了一下。 “这一刻,就是让我死了我都觉得幸福。”我伸出手摸着他日渐清瘦的脸。 “你累了……”他皱了皱眉,我知道他不开心了,我却笑了,我喜欢看到他因我而起的情绪,哪怕是愤怒也好。 “我只是不明白我们之间为什么变了?”我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心脏处,听着他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 “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变,没什么好奇怪的。” “如果变是注定的,那为什么我们不能选择让它变得更好?” 他没有回话,整个楼梯间异常安静,只有皮鞋与地面相撞时发出的嗒嗒的响声。 寂静袭来,如有黑暗笼罩。此刻靠得这么近,我却突然觉得他离我好远好远,仿佛一转身,他就会消失在我的世界。 我伸出手抓住他胸前的衣服:“韩陌,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若是,你说出来,你说出来我就改,我要是一时改不了我就努力,我相信努力总会行的……” 他轻轻地放下我,良久不语,灯光下他的嘴抿成一条线,毫无表情的脸像是一件最完美的艺术品,可惜缺失了人情味,精美却不够鲜活…… 他走向我,然后蹲下:“上来吧,还有十二层。” 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向上提起:“韩陌你给我起来,你不要逃避,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 他站了起来,却仍是不回答,仿佛面对一场闹剧,只要不予理会,时间长了,自然也就散场了。 心中的火苗突然被点燃,长时间积压的情绪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只能在身体深处一点一点地被埋藏,我以为被湮灭了,实则只是藏得深罢了。 我捶打他,一下一下敲打着他的胸:“韩陌,我宁愿你打我骂我,也不愿你什么都不说,这样漠视我。我们曾经经历了那么多,我们曾经那么相爱,你说的一生一世、你说的生生世世我都记着,可是现在,我们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我天天躺在你身边却再也感觉不到你的温暖,我拼了命地努力,可是你却什么都看不到。韩陌,你是不是已经不爱我了?”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我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然后在他依然波澜不惊的面孔下变得冷凝。 他说:“苏小冉,你真的累了。”随即背对着我蹲下,“不早了,上来吧。” 我定定地站在那儿,盯着那宽阔的背脊,那曾经一度让我觉得它就是全世界最温暖的背脊,如今,竟然这般寒冷。 可是我还是很没用地趴了上去,只因为,我看到他的身体在略微地颤抖。 我说:“韩陌,如果有一天你若不再爱我了,那么请提前告诉我。” 他没有说话,背起我,一步一步地蹬着楼梯。 一层、两层、三层…… 终于到了地方,我的泪水与他的汗水交织,滴落到了地上…… 幽暗的灯光下,韩陌慢慢揭开我脚上缠着的纱布,脚肿胀得如同馒头,看着让人心惊。 他看着我目光阴恻:“这是怎么弄的?” “不小心扭到了。”我极力地把脚从他的掌中往外拽,我并不想让他看见我的狼狈。 “不要去了。” “嗯?”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不许再去上班了。” “不——”我反驳,带着几分急切,“我下次会注意的。” “你看看你的脚,恐怕连鞋都穿不进去,怎么去上班?” “可是……” “没有可是,我不想你成为青羽的负担,你这样去了只会添乱而已。” “添乱?”我望向韩陌,仿佛求证似的看向他。他避开我的目光,重新包扎我受伤的脚。 应该是很痛的,扭到了,瘀血后动一下都是疼痛难忍的,可是我现在却仿佛没了知觉,完完全全地被那句“添乱”击溃了。 我望向受伤的脚,连行动都成了问题,更何谈去工作呢?真是可笑。 “韩陌,也许你说得对,我确实累了。” 说完我径直趴下,整间屋子都没有声响,他似乎没有离去的打算,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我真的睡着了,梦中我看见一大片海,海面上铺满了红色花瓣,我光着脚在沙滩上行走,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大海走去,海水没过了我的膝盖,然后是腰,我回过头看向岸边,似乎在极力寻找着什么,但是天地之间一片苍茫,什么都没有。 成群的海鸟飞过,发出鸣叫,我继续往下走,冰凉的海水顺着我的喉咙涌入我的身体,肺部、胸腔……渐渐地只有黑色的头发漂在上面,像是一大团一大团潮湿的海藻在欢愉地摆动。我慢慢地向下沉去,一直到最底端,光亮越来越小,最终只剩一个点,我看到我的裙子漂到了上方,像是一朵白色百合,最终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黑暗…… 我惊醒,摸了摸旁边,已经空了,韩陌应该去公司了。我想下地,却发现受伤的脚比昨天还痛。没有办法,我只好重新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不知怎么的我又想起那个梦,那种冰凉的感觉,那种被淹没后的窒息感,竟然这般清晰。 只是没有太多时间让我去回味那种恐惧,大门开启的声音让我惊诧,过了一阵儿,卧室的门开了,韩陌手中拎着粥,淡淡地开口:“早上出去买的,起来喝点吧。” “小冉,粥是我刚去买的,起来喝点吧。”男孩穿着浅色系的衣服,干净的发梢在阳光下一闪一闪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说话间眉目中透着倾城的暖。 记忆总是这般的鲜活,仿佛永远无法熄灭。 我看向他,揉了揉眼,仿佛我们之间从来都不曾有裂痕,仿佛时光与八年后这一刻交叠了。 “阿陌,你回来了吗……” 他一愣,没有说什么,眼中似乎有挣扎,低着头走了出去,再次进来时手上出现了一个碗和一双筷子。 “吃吧。”他避开我的眼睛。 不一样,现在终究是不一样了。 韩陌走过来把碗递到我的手里,然后坐到一边。我突然没了食欲。 “我不饿。”我摇着头。 “那也吃点。” “你今天不用去公司?” “下午过去,上午没什么事。”他竟然也会有没什么事的时候。 “嗯。”我接过那碗粥,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味道很好。”我抬起头冲着他笑,其实只要是他买给我的,我都会觉得好吃。 “那就多吃点。我……” “怎么了?”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困惑地偏着头,“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你和我见外什么。”我尽量装出一副嬉笑的样子,其实捧着碗的手早已紧张得有些颤抖。 他摇摇头:“没,真的没有,你再多吃点,都吃完吧。” “嗯。”我重重点了下头,然后笑了笑。 因为这次事件,韩陌不允许我再出去工作,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生活中只有去画室这一件事可以做。 我常常在画室遇见一个女人,很有味道的那种。她叫周思白,总是一个人淡漠地画着自己的画。 而我每天都只会画一样东西,一张脸,一张男人的脸。 “为什么没有眼睛?” 我侧过头,看见正蹙着秀眉的周思白。我摇了摇头,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画眼睛,也许他的眼中已没有我,也许是…… “我不知道。” …… 下课的时候我正收拾自己的东西。周思白画完最后一笔云,她的笔下永远都是云,各式各样的云,让人看不透的云,亦如让人看不透的她。 出来时,伸手拦了几次都没有出租车停下,就在我考虑要不要叫司机过来接时,一辆黑色的哈雷出现在我面前:“上来吧。” “没有安全帽?”我询问。 “没有。”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坐了上去。 街道边的树木飞速地在我眼前倒退。 “为什么不戴安全帽呢?”我大声地喊着,声音却仍是被强烈的气流吞噬。 “什么?” “我说,你为什么不戴安全帽?”我拔高声调。 “呵,为什么要带那种东西,死了便死了,一死了之倒也没什么不好。” 我看着前面这个离我很近却非常瘦弱的背,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我慢慢缩紧手,环住她的腰:“活着,比死需要更大的勇气。” 她的身子一震,然后似嘲讽,似无所谓:“所以,我还活着。” “好了,前面就到了,你下吧。” 我点头道谢,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看她,我问:“你爱过人吗?” “爱过又怎样,男人这种东西,终究是靠不住的。”她有些嘲讽地说,语调冰凉。 “不!”我几乎本能地反驳。 “呵呵……”她笑了,笑得那么明艳,却让我从骨子里开始泛凉,她的声音一波比一波大,慢慢地竟笑出了泪。 “我要走了。”我害怕看到她那似嘲讽又不似嘲讽的笑,我害怕她那双好像能够看透人的眼睛,仿佛认定我的爱情是悲剧一样。 “这周日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祝福我吧。”我说。 她沉默,就在我以为她不会说话时,一声“祝福你”突然响起,然后却是说不出的寂寥。 第10章生生世世,此心如一(4) 夜晚,韩陌没有回来,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的梦魇,那些可怕的让人窒息的梦,像是一个个厉鬼揪着我不放。我坐起身来,打开床头的台灯,拿过今天下午挑选了三个多小时的线和样式,开始按照别人教的一根根编织起来,是同心结,红色的,有些土气,但我就是喜欢这种,我认为越是朴质的才越好,很多东西跟得上潮流却已经丧失了原本那股子纯劲儿。 我一根一根地编,错了就拆,再错再拆,反反复复弄到凌晨,手中的东西依然连个模子都没有编出来。有些懊恼和沮丧,但我心中始终有股倔强,好似只要我把这个同心结编成了,在三天后的结婚纪念日送给他,我们的爱情就会回来,然后,牵扯不清,生生世世。 凌晨五点的时候门开了,韩陌走了进来。 我光着脚走下地,没有发出声响,像是一只等待主人的猫,轻盈却紧紧地缠住他的腰,他手中翻找衣服的动作明显停了一下:“怎么这么早?” “睡不着。” “再去睡会儿。” 我摇摇头,尽管知道背对着他,他看不到,但是我想他是知道的,至少我执着地认定他知道我在摇头。 “好了,别耍性子,我要换件衣服去公司,今天有晨会。”他拉开我环在他腰际的手。 “不。”我出声表达自己的不愿。 “听话——”他低沉地开口。 “你昨天去哪儿了?”我低着头,看着自己那踩在地面上光洁的脚丫。 “陪客户了。” “陪了一整个晚上?”抬起一直低着的头,我看向他,问得有些急切。 “嗯。” 我笑了。我说过的,韩陌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 “你先去洗个澡吧,水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烧着,我就怕你什么时候回来想洗澡,你现在去洗吧,我给你选衣服。” 他一把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颈项,那一刻我们谁都没有动,时间仿佛静止了。 过了一会儿他把我推开,然后和上次一样仿佛逃避什么似的快步走了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在那里傻笑。 韩陌他……抱我了,他主动抱我了…… 我想对全世界大喊,喊出我心中的欢愉,我拿着他脱下来的西装,捧到鼻端,然后转着圈圈。 我感觉我现在身上还有他的气息,还有那阳刚的味道。 韩陌湿漉漉地从浴室走出来,我给他擦干了头,再把选好的衣服递给他,在他换衣服的时候我本打算提三天后我们结婚纪念日的事,可是想到还没有完成的同心结,我忍下没说,想给他一个惊喜。 “我走了。”他走过来,在我额际落了一个吻,那么轻,那么柔。 我就那么愣在那儿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韩陌已经到了门口。 我急忙追过去:“等等——” 他回头不解地看着我。 “那个……路上小心。”我笑着说,以往也常说这样的话,只是隔了这么久再次在他灼灼的目光注视下,我竟然像个大姑娘似的害羞起来。 “我知道了。”他点头,永远不动声色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一整天我都开心得像是一只小麻雀,不停地哼着歌。 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拿起花了几个晚上编织而成的同心结,嘴角带笑。我的爱人,我要给你一个惊喜,你准备好了吗? 我走向化妆镜,眼线,浅色的眼影,腮红,口红,我不停地在脸上涂抹。 我一点一点地、认认真真地描画,格外精心,仿佛在描绘着我的爱情。 然后,我开始挑选衣服,粉色的太娇嫩,绿色的太扎眼,黄色的太艳丽,红色的太俗气,我换了一件又一件,第一次懊恼自己不常逛街买衣服。终于我看到一件淡紫色的裙子,那是上次我和姜好逛街的时候买的。 我拿出那件还套着包装袋的紫色长裙,第一次穿上它,蕾丝的花边,淡淡的紫色,来自名家的设计。镜子中,一张明媚的脸,笑一笑,原来也是倾城之姿。 但是,我不想倾国倾城,也不想流传千古,我要的只不过是一心人,从头至尾,我想倾的也不过是他一人而已。 打理好一切,我让司机把我送到耀阳公司门前,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只是没想到刚到那里就被通知今天韩陌在雅园有重要的商业聚会,是与高氏合作的重要典礼。 高氏——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不知为何,那个低眉浅笑、一身素白的身影就这样浮现在眼前。 不知不觉地,我把同心结攥得更紧了,仿佛那就是我的命根子一样。 我叫了一辆车直奔雅园而去。到了雅园,我的手有些颤抖。原本还觉得魅力无限的衣服到了这里却突然变得普通起来。 透过门口幽暗的光,我看见亭台楼阁、小榭回廊,这与我以往见到的那些富丽堂皇的大酒店不同,这里高贵中透着一抹清幽,仿若世外桃源。 回廊处,均是西装革履的男人与身着礼服的女人,他们的手腕处都系着一根蓝色或紫色的绸带,上面分别印着“高”和“耀”字。 我刚走到门口就被人伸手拦住:“抱歉,请出示证明。” 又是证明?我抬起头,不知是哪里不对劲,或许我浑身都不对劲。我的声音紧绷得厉害,嗓子仿佛发不出声,我一字一顿地说:“我是韩陌的夫人。” 门口的侍者一愣,就连上下打量我的眼神都是那般令人熟悉,在稍许的诧异之后,他仿佛做出了判决一般,趾高气扬地出声:“今天已经有很多人尝试用各种各样的说辞想混进会场,你的说辞却是最别致的。不过,很抱歉,我们不能放你进去。” 另一边一直站立着的侍者也呛声:“行了,赶紧走吧,再不走我们不客气了。下次撒谎最好先编一编,整得这么夸张,谁信啊,要真是咱们韩总的夫人怎么连个邀请函都没有,还有说好的蓝紫彩带呢?去去去,我竟然跟你这种骗子浪费了这么多唇舌。” 我冷笑:“我是骗子?要不你们请韩陌出来,当面问问他,看我是不是他老婆?” 两个人一愣。但最后仍是把我轰了出去。 我说:“放开你们的手,我不需要你们架着,我有手有脚,自己能走。” 这偌大的雅园就仿佛两个世界,把我和韩陌隔开。 恰巧此时,一辆豪华的劳斯莱斯驶来,女人仍是一身素白,宛如高贵的公主。 刚刚那两名侍者立刻挺直背脊,严阵以待,面容上挂着敬仰和爱慕。 一道熟悉的身影,也从里面走出。 我见了他,欣喜上前,却接到他最淡漠的目光。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就是这一眼,堵住了我所有要说出口的话。 他没有向那个女人走去,而是穿过众人,向我走来。 我看见一旁那两名侍者震惊的眼神,还有周围很多人探究的目光。然而,他不管不顾,就这样走来,只是,他一开口,所有我希冀的美好都被打落。 他的声音冰冷,隐隐透着不悦:“你怎么过来了?” “我……” “算了,既然来了,就进去吧。” 说完,他转身,仿佛没看到我一般,向着那集所有光环于一身的女人而去。 他们两个肩并着肩,面带愉悦。我跟在后面,如同一抹幽魂。 但即便是韩陌身边的一抹幽魂,也足以吓破某些人的胆儿。刚刚轰我的两名侍者,忙跑上前,他们的声音仓皇而局促:“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真没想到……实在是今晚以各种名义想要混进去的人太多……我们……总之,您千万别生气,您要是不痛快,我们回头亲自去请罪,要打要骂,随您。” 好半晌,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说:“我看着,真就那么不像吗……” 我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连自己都觉得飘忽,至于他们说了什么,我全然没有印象。 我迅速走向雅园的角落里,很多人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只是我的穿着,与这里有些许格格不入。 “今天的开场舞一定是韩总和高小姐吧……” “肯定的,不然还能有谁?” “两个人在一起,真像是一幅画,好美!” “嗯,咱们韩总眼光真好。高小姐胜在气质,可不是那些徒有面孔和身材的三流明星所能比拟的。” “可不是!要是两个人真走在一起了,高氏投资耀阳,那咱们耀阳可以迅速成为行业龙头了,庆东什么的,只能望尘莫及了!” “那我们福利会不会涨?” “会吧……” “太好了,真期待!” …… 我顺着他们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正中间。 白衣婀娜,灰衣俊挺。 我默默地转身,走到后花园的拐角处,从长桌上拿起一杯酒,大口大口地喝着。 不知喝了多少杯,只觉得眼前无数圈圈在旋转,整个人也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一个跟头栽倒不起。就连被我视如生命的同心结,此时也像是命运不定的水草般挂在我手腕上,摇摇摆摆地,不知何时才能到达宿命的彼岸。 “是苏小姐吧?” 我转过身,眼前的女人笑靥如花:“你是?” “高婉言。” “高婉言……”我蹙眉,用力回想着,“哦,高婉言,哈佛大学毕业,高氏千金,高董独生女。”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知道这些消息的。原来,这些天,这些消息早已在我的身体里生根。它们来势汹汹,仿佛一直在伺机而动,准备划破我的肌肤,开枝散叶。 女人始终保持着笑容。我看着那笑容,不知为何,心里没来由地想撕裂它。于是,我冷下声,看向远处的男人:“你不要叫我苏小姐,叫我韩夫人或许会更好一些。” 女人刚刚还挂在嘴角的笑容轰然崩塌,她紧闭着嘴,半晌不语,只是顺着我的目光幽幽地望向远处同一个地方。随即,她莞尔一笑,仿佛刚刚的不悦并没有发生过。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一生可以很长,长到前面的记忆不足为惧。余生相伴、彼此生辉才是最重要的。”说完,她顿了一下,姿态优雅地拿起一杯红酒,“就像是这杯1924年的法国干红,要这样品才能品出其中滋味。” 她这话刚落,雅园的钟声便回荡开来,开场舞即将开始。 所有目光都聚集到韩陌身上。他宛若古时的君王,一举一动都牵引着众人的目光。他穿着一身高级定制的铁灰色西装,慢慢地向这边走来。 我和高婉言的目光也随着场内的灯光凝聚在这个男人身上。 他每走出一步都仿佛带着光圈,而我屏住呼吸,期待他能记得今日的不同寻常。 终于,他在我,不,不是我,确切地说,是在我们面前站定,然后伸出手。 那手是我熟悉的、握了多少年的,下意识地,我伸出手去,却在目光触及他紧蹙的眉头时,顿住。 周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仿佛我这个微小的举动是多么的不合时宜以及不被接受。可是,明明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就是我的。 我与他合欢树下定情、牧师面前宣誓,那些誓言犹在耳际,誓言中的人却已面目全非。 高婉言笑着,把那双养尊处优、纤细白皙的手搭在上面,然后,整个世界欢呼雀跃,就连韩陌那一直紧蹙的眉也微微松开些许。 第11章生生世世,此心如一(5) 我看着他牵着她的手,嘴角隐约挂着的笑意,不禁双手颤抖,然后用尽全力拽住欲离去的他:“韩陌,当年合欢树下的承诺,可还在?”我的语调凌乱不堪,仿佛断线的风筝。 他眉头皱了起来,不经意地就染上冷漠,是我从未感觉过的陌生。 虽然他只字未说,可我的心却仿佛死了。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用尽了生命在爱的男人,手里的同心结握得死紧:“韩陌,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难道你忘了吗?”我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把什么惊醒一样。 他没有说话,一双眼睛中充满了疲惫。 手中的同心结也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掉落在地,橙黄色的珠子与地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韩陌,你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他沉默。 “哪怕只是一句?”死一般的沉默。 “如果我求你呢?今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 “回去吧。” “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 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只是这一下,却判了我的死刑。 “你知道我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多久吗?我恨透了你的沉默,它是这个世上最狠绝的利器!” 不知何时,脸上已泪湿了一片。我用袖子擦干,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同心结。红色,此刻看起来竟然像是鲜血一般。我轻轻地吹去上面沾染的灰尘,然后高高举起。 “同心结,永结同心,生生世世,此心如一!”我一字一字地念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说完,我高举起桌子上的杯子,猝然摔在地上,啪的一声,杯子碎成了千万片。 我弯下腰,捡起其中最大的碎片,最后看了那同心结一眼,缓缓割去,上面绣着的“韩陌”与“苏小冉”几个字在我指缝间一点点消失。 他脸色阴沉得可怕,就在那最后一个“冉”字彻底不见时,他猛地握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如同要捏碎我一般。 “别闹!”生硬的两个字,被他咬得死紧。 我仰着头,看着他,不肯妥协半步。我看着他的眼,深深地,直到他别过头不看我。 “放手吧,韩陌!我累了,这里……”我指着自己的心,“再也承受不住了!” 他仍是死死地拽着,力道不减反增。 我笑了:“要么跟我走,要么就此放手。”我盯着他,笑中带着怎样的一股子绝望,只有我自己知道。 就在此时,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遍整个大厅:“下面,有请韩总和高小姐一起为大家跳开场舞!” 众人掌声雷动。 韩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后,终是一点点地放开我的手,走向会场中间。 我站在原地,成了所有目光的焦点。那一刻,我恨不得找一个老鼠洞钻进去,或者化成灰,就这样消失不见。 而前方并肩前行的韩陌跟高婉言,静默地立在那里,竟和谐美好得如同一幅画。她微笑着看向他、挽上他的手,那笑容温婉明媚,却如同一根刺扎在我的心脏上,心每跳动一次,都会传来无法言喻的剧痛。 曾几何时,时光里的我们也是这般。只是不知何时,相爱的两个人竟越行越远,我住在时光里,而那个熟悉的他,却消失在了漫漫的时光彼岸。 我紧紧地握着手中残破不堪的同心结,心中一片死灰。 直到此时此刻,我不得不承认,我们的爱情生了病,而我,已无药可医。 心如万蛊噬,寸寸磨人死。 泪水似乎再也控制不住,在它决堤之前,我迅速转身向外奔去。 韩陌站在众人之间,如一轮最耀眼的太阳。他隔着众人向我望来,他的眼中似乎带着隐忍,抑或只是出于礼节性的担忧。 我却什么都看不见,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 随即我听到司机高哥的声音,他说:“夫人,您等等,不要做傻事……” 我捂住了耳朵,我不想听,我不要听!我只想要赶快离开这儿,离开这个男人。 我拼命地跑,跑了多久我不记得了,直到腿脚发麻,再也跑不动了,我一下子蹲坐在地上,泪水像决堤了一样地往下流。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流淌了多长时间。 我的肚子咕咕地直叫,为了今天晚上这场聚餐,我忙了一天,什么都没有吃,此刻连胃也跟着造起反来。 我想到我今天为了结婚纪念日而订的晚餐。 我上了出租车,司机表情怪异地问我地址。 我报了饭店的名字,然后开始流泪,不停地流,它怎么就流不完呢? 我下了车,推开饭店的门。所有人都用怪异的眼神望向我,那眼神可真熟悉,刚刚的司机就是这样看着我的,好像我是……贞子。 保安人员走上来拦住我。我说我订了包间,叫你们经理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40多岁的男人走了过来,半晌才认出我。他说:“苏小姐您怎么……” “带我去包间。”我打断了他的话。 “好。” 穿过厅堂,我进了一间豪华包间。 包间里,圆形的桌子上是丰盛的各色菜肴,还有温馨的烛光。帘子上吊着一颗颗海蓝色的星星,每颗上面都写着我和他的名字。每一颗星星都是我亲手叠的,在烛光下闪烁着幽幽的光。桌子上所有的菜都是韩陌最爱吃的,边上的一圈菜是我们当年穷的时候第一次下馆子时点过的。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经理看了我一眼,退了出去。 也许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客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吧?我佩服他的镇定,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看到我的时候会露出那种怪异的眼神。 我的对面是一面大大的镜子,映射着烛光,显得格外有情调。然而此刻这个情调却变得有些恐怖:镜子中是一张女人的脸,不对,那不是女人的脸,而是怪物一般的脸,眼线晕开了,眼影也被泪水晕湿了,哭花的一张脸,看起来就像是京剧的脸谱一样。 “苏小冉,你看起来真像个鬼!不就是一个男人吗,有什么大不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可是说到这儿的时候,泪水竟然再次决堤,我跪坐在垫子上,像被人遗弃了一般,放声大哭起来。仿佛压抑了一百年甚至更久,终于可以不用再拼命压抑,我捶打着地面,悲鸣不已。 女人的眼泪真是无穷无尽的,它仿佛能流成一个湖。那么也好,成了湖我便可以用来淹死他,然后我再跳下去,这样,在湖底我们便再也不会分开。 这种想法升起,我慌乱地摇着头,我说苏小冉,你怎么可以这么没用,这种时候你还想要和他一起去死!你应该好好地活着,你要活得比他还好,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我站了起来,正好碰到悬挂着的星星。我知道那里面写了字,满满的,全是我对韩陌的爱和对我们婚姻的期许。 我突然发了狂一样地撕扯着它们,大片大片的星星不断地陨落。 我的天,塌了…… 胃开始如同撕裂般痛起来。 它在向我抱怨,抱怨我剥夺了它本该享有的权利。可是我的权利呢?我对爱情的权利,谁又能赔给我? 于是我仍旧跌坐在那里,让自己被泪水淹没,可是那种痛,撕心裂肺,让我的大脑开始清醒起来。 我说,苏小冉你为什么要这样虐待自己呢?你该吃啊,这么多的东西你都该吃了! 于是我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餐桌前,拿起筷子拼命地往嘴里塞,像是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一样,塞得过猛,那些东西全部都涌了出来,泪水混合进去,变成了秽物。 手机不停地响着,一直在响,那首《海角七号》像是在哀悼我们无缘的爱情: 依稀的记忆从前的你 背靠着背听海的声音 夕阳和海面都太清晰 我就在这里找到了你 那天的日记天飘着雨 我躲进眼泪你在那里 夕阳和海面依然清晰 还是在这里我丢了你 我把对你的思念写在海角上 寄给那年七号的雨季 有些爱不怕时间太漫长 已经生长在心里 我把对你的思念写在海角上 寄给那年七号的雨季 有一些等待不能太漫长……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多么哀伤的曲子,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听它了。下次我一定换个甜蜜的曲子,换个等待终于有结果的,而不是被无穷的海水淹没,一切皆成空。 我掏出手机,然后打开后面的机盖,电池掉了出来。 这个世界终于宁静了。 我突然想到我们以前去过的地方看看,于是摇摇晃晃地起来,游离出了饭店。 我独自一个人在夜晚无人的大街上行走,可是就算是禽兽,也不会对一个看似疯癫、花了一张脸的女人有兴致。毕竟男人都是感官动物,没有人会对一个丑女加疯子强来,所以,我很安全。 不过安全与否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去了我们以前常去的公园,我们曾经在那里相互偎依;然后是青石路,每一个方块都有着我们共同印下的痕迹…… 我一直走一直走,仿佛要寻找什么一样,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海边,夜晚的海风一波一波地吹来,竟然有了一丝丝的凉意。 我想到了我做的那个梦,梦里有同样的大海,上面有着很多很多的红色花瓣,这里为什么没有花瓣? 是因为我的爱情枯萎了吗,所以连枯萎的玫瑰都对我不屑一顾?它们不愿意飘落在这里,不愿意看着我这个被遗弃的可怜女人。 还是要在更深处更深处,我才会看到它们…… 我慢慢地向前走,我要去寻找那些象征着爱情的红色花瓣。 水很凉,很凉,像冰一样撞击着我的膝盖,凉气仿佛渗入了我的骨髓中…… 可是除了空茫的海岸线,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天灰蒙蒙的,月亮悬挂在上面,洒下幽暗的光,一明一灭地映着幽幽的水波,让人望而生畏。 然而此刻我的脑海中只有那些红色的玫瑰,我梦中的它们枯萎了,可是我相信总会有鲜活的,也许它们就在前方。于是我又迈了一步,只这一步,海水便漫过了我的腰际,长长的裙摆漂浮了起来。 我看着裙摆缓缓地上升,然后随波荡漾,突然憎恶起来:上流社会的东西,所有的爱恋,都让它见鬼去吧! 我拉开拉链,把长裙脱了下来。 我将它朝着远处用力地抛去。它划出一个唯美的弧度,陨落远处,像是一朵紫色的大花,荡漾着、摇摆着,散发出鬼魅般的欢愉。 肌肤与夜晚冰凉的海水相碰,潮湿的水草缠着脚跟,我向前涌了过去。 有什么进入了我的口中,咸咸的、涩涩的…… 梦境与现实重叠着,我是否将要沉入到那无底的地方,然后看着光亮在我上方抽离?那么,我这一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整个大脑发出一丝薄弱的反应,慢慢地变得强烈起来。人在面临真正的死亡的时候都会掀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顽强反抗,我的手、我的双脚、我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叫嚣着,它们不允许我再沉沦下去。 于是我开始滑动起来,慢慢地触到了沙滩,软绵绵的沙粒竟是那般柔软而温暖。 我看着面前的一切,在生与死之间游离,生命的脉搏发出激荡的声响。苍茫的海岸线在这一刻变得如此的遥远,较之于生命的厚重和亘古,它显得那般的浅薄而缥缈。 这一刻,气喘吁吁的我,终于再次落下了泪。 这一次的泪水不同于那伤心而脆弱的液体,这是一种救赎和释放,是划过心灵深处沉淀后的哀伤。 苏小冉,你竟然痴傻至此!你要强大起来,成为钻石一样闪闪发光的女人,然后站到他面前,让他后悔! 第12章时光不散,你我却散了(1) 人们常说,连死都无所畏惧,这世间便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让你害怕了。因此当我再次望着那间熟悉的房子时,竟然出奇的平静。 我手捧着离婚协议,踏进屋子。 门打开,整间屋子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黑暗中,那黑仿佛望不到尽头,就连最炙热、有着生命力的阳光在这一刻都选择远离。 我走向韩陌,心是从未有过的沉重:“烟抽多了不好。” 他看向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最终掐灭。 “回来了?”他说道,声音涩涩的,让我想到了浑身黏稠的鱼被卷到岸边挣扎时虚弱的样子。 “嗯。”我点头,然后走近,“这个给你。”我递给他。 他坐正了身子,接过我手中的离婚协议书,随便翻了翻:“你等会儿,我去取下笔。” “好。” “坐吧。我一会儿就出来。”他指着身边的沙发,随即起身进了屋。 我走到沙发旁然后坐在上面,发呆地望着这个我居住了好些年的地方。 那个大大的钟,每次敲响的时候都会发出咚咚咚的响声;旁边橱柜上摆放的这些花瓶都是我买的,听说花瓶会保佑人们平安,所以我每次看到好看的都会买来,而每次我的愿望都是保佑我身边的这个男人健康快乐。 还有那个远处的大熊,是学生时代韩陌给我买的,用了他兼了两份工赚来的钱,只是他一直没说,我也就没有捅破。 远处我养的两只小乌龟慢慢地争先恐后地往外爬,它们总是喜欢往外爬。 我走过去,看着这两只可爱的东西,突然觉得对不起它们,有多久不曾好好地照料它们了。人们都说乌龟是来这个世上修行的,它们有灵气,要善待。 “我已经替你喂过它们了。” 韩陌换了一件黑色的亚麻衣服,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手中拿着一支黑色的钢笔,看起来很疲倦。 “这个房子还有这些东西都留给你,另外这张支票也给你。”他再次看了看我给他的协议。 “不。”我立刻开口反驳,“我不要你的这些东西。” 韩陌忽然仰高头,仰得高高的,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当他再低下头时,表情又变得讳莫如深。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中红色的血丝愈加明显:“有了它,你能过得好一些。” 我低下头,看着支票上一大串的零,然后一点一点地把它撕碎:“签字吧,签完我们彼此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你何苦为难自己呢?” “你还是不懂,韩陌,你变了。而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我站起欲离去,却被他抓住手腕:“该走的是我,这里已经留给你了。” “我不需要。” “别逞强!” “我没有逞强,只是不想拿你的一分一毫。” “给了你便是你的,怎么处理都随你。”韩陌双眼看着我,声音隐忍,却异常坚持。 我别过头,不再说话。 而那套房子,最终我仍是没有留下,把它捐给了福利院,我不想留下任何跟他有关的东西。 我一直觉得时光这个东西是最最无情的,我没有与它抗衡的利器,只能随波逐流任其吞没。只是没想到它不只是想要吞没我,它吸我的血、噬我的骨、拆我的筋,让我伤痕累累,不能自救。 离婚三个月后,唯尚打来了电话,被我拒绝了。姜好有些不理解,但我心底知道我真正想证明的是什么。而新进驻T市的方氏,这个被外界视为将搅动T市商圈的企业,就是我最想要抓住的一根自救稻草。 我开始苦练英文,期望唤醒脑海中对它的记忆。 我抱着尝试的心态报了名,或许是看中了我T大的头衔,对方发出了面试的邀请函。 走在方氏财团高大的建筑里,即便我提前了两个小时赶到,里面依然挤满了人。 “真是夸张。”我不禁感慨。 待了一个小时,有穿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过来给每个人带上了一个号码牌。我是第137号,这说明,在我前面还有136个人。 就在我等得想要放弃时,房间内的广播响起。 “137号,苏小冉做准备!” 我几乎是本能地站了起来,缓缓走向对面的屋子。这么几步路,我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面试的主考官一共有四人,三男一女。 “苏小姐在T大是以第二的综合成绩毕业的?” “是的。” 我双手紧握,放在双腿两侧,像是小学时面对班主任审讯一般。 “放松一些,我们不会吃人的。”其中一名面试官开玩笑道。 “资料上面显示,苏小姐曾经获得过国际大奖,并被艺术大师Josh夸赞过,唯尚也曾向您递出过橄榄枝,既然如此……”对方抬起头,目光慑人,“苏小姐,为何选择进入方氏?” “我……”我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声音早已因为紧张而变得支离破碎。 “是在说谎吧?”那位主考官放下手中的资料,双手交叉放在桌前,身子向后靠去。 “没……我只是不想从事艺术。” “条条道路通罗马,放弃自己所擅长的,选择自己不擅长的,这实在有些说不通。很抱歉,我想苏小姐还是去您资料上所说的唯尚吧。”对方顿了一下,随即笑道,“当然,如果那是真的。” 我顿时面色微红,不知对方为何要这样羞辱我。 “苏小姐不要介意,我们陈总监说话一向有些直,只是下次再面试,希望苏小姐尽量显得有底气一些。我说了,我们不会吃人。”另一名男子打着圆场,随即看向一旁的人。 矗立门边的员工很有眼色地拉开门,声音清脆悦耳:“第138号请进来——” 我僵直地站起身,准备走时,突然听到门把转动的声音。 来人穿着一身白色西装,这个颜色很挑人,穿不好会显得浮夸,但穿在这个人身上,却仿佛自带清华,让此刻的我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整个会场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不同。四位刚刚仿佛掌握他人生杀大权的主考官赶忙站起,态度恭敬地叫着:“方总!” 男人摆摆手,目光随即凝视在我身上。他缓缓抽走桌子上关于我的简历,说话慢条斯理。 “你叫苏小冉?” “嗯。” “曾被Josh公开夸赞过?” 我缄默不言。同样的事情,我不想再被人嘲笑第二次。 他轻笑出声:“难得,那老家伙还会夸人,看来你确实很有才华。” 他的笑声不带有任何攻击性,整个人也温暖得如同三月的骄阳,这不禁让我放松很多。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强调。 他点了点头:“我信你。” “方总——”刚刚那位说我撒谎的主考官忍不住想说话,却被他一个手势制止。 “好了,我会在这里看一会儿,叫下一位吧。” 我不知他这句“我信你”是什么意思,但刚刚被羞辱的心情确实好了很多。至于面试成绩,我已不抱任何希望。 一周后,当我接到方氏的入职邀请函时,我整个人都仿佛处在一种梦游的状态。 刚到方氏的时候,我被分到了企划部,虽然只是给做策划的蒋姐做助理,但我已经觉得是万幸。 我给姜好打电话,告诉了她这个好消息。她一直在为我忧虑,乍闻我跟韩陌离婚时,她整个人一愣,犹如被电击中,那表情我至今都还记得。 放下电话后,我开始出去找房子。我想找一处离方氏近些的房子,方便每天上下班。这样我还能把在路上花费的时间节省下来多学习一些东西。我空白了四年,这四年,我要抓紧补回来。 我找到中介,让对方为我介绍。方氏财大气粗,所选的地点是T市黄金地段,用寸金寸土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想要在这里租个设施好一些的,我只能与人合租。看了一整天,我最后选定了一间位置不错的房子。 中介一直在说,这房子是第一次出租,又是难得的精装修,只是房东限制只租给女性,并且要有稳定的工作,而我刚好都符合。 看了房子后,我爽快地交了押金。 下午我搬家时,看见一个一头波浪卷的女人半倚着靠在门边,手中夹着一根烟,偶尔吸上两口。 “要帮忙吗?”她问。 我摇了摇头:“谢谢。” “这钥匙给你,那边就是你的房间。记住夜晚动作要轻,我怕吵。” 她交代完,便径直进了屋,不再理会我。 我把所有的东西整理完已是深夜,望着窗外的繁星,还有天空中悬挂着的那轮皎月,莫名觉得有些孤独。晚上睡觉时,我把自己蜷缩起来,然后轻轻道:“苏小冉,你能行!” 这个房子很大,能住下好几个人,而苏熙——这里的主人已经外出三天了,她再次回来时,我正把做好的煎蛋盛出来。 “给你介绍个人——”人还未到,苏熙那特有的低沉女中音便传了进来。 我把手中的餐盘放到餐桌上,擦了擦手走出来,看向门口。 “是你——” “怎么是你——” 几乎同时,我与对面的男人惊呼出声。 “你们两个认识?”苏熙脱掉黑色皮衣,随手丢在一旁的沙发上。 “这女人怎么会在你这里?”苏启泽怪叫。 “房子太空。”苏熙言简意赅。 “那岂不是说,我接下来的时间要与她住在同一个房子里?” 苏熙走过来,夹起餐盘中的煎蛋咬了一口,似乎觉得味道不错,又咬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回过头看向门口有些暴躁的男人:“你可以选择不住。” “我才不要!你让她走!” “我签了合同。” “多少钱,我赔给你。” 苏熙蹙着眉,似正在认真考虑。我有些急了,忙走上前。站在一米八高的苏启泽面前,我显得格外娇小。 “苏启泽,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能有点度量?至于跟我一个女人过不去吗?” 他几乎半点犹豫都没有,迅速吐出:“至于!” 我险些呕血,只能求救般转过头看向身后的苏熙。 女人一脸闲适,看了一眼餐盘里的煎蛋,双手环胸:“你会做家务?”我忙点头,“会做饭吗?”我继续点头,“做得很好?”我再次点头。 她眼中突然放光,似乎有了决定,走过来拍我的肩膀:“那很好。”然后冷着脸看向苏启泽:“你刚刚的提议,我拒绝。” “我怎么有你这种朋友,一点都不够义气!”苏启泽一脸受打击的样儿。 “我也一直在思考这种问题,我这么聪明,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朋友?” 苏启泽握拳,我吓出一身冷汗,这是要开打吗?只是,苏熙却笑了,甚至还很兴奋:“想打架?好啊,来!”说着撸起了袖子。 苏启泽嘴角抽了抽,“哼”了一声,别过头:“谁跟你这个空手道黑带比,你当我真傻啊!” 我咋舌。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之间的打闹是生活的常态。直到酷酷的苏熙出国公办,偌大的房子里就只剩下我跟苏启泽两个人。 托他们两个的福,这段时间里我很少再想起韩陌。 至于苏启泽这个家伙,我也习惯了他的“表里不一”。例如:“苏小冉,这地方缺个板子,你应该自己准备了。” 结果我下班回来却发现那个板子已经装好,而某人还装作不知道一般:“哎呀,没想到你弄得还真不错嘛……” 例如,他会说:这个屋子绝对不能养宠物,苏熙说过的,不然我看到了就煮了炖汤喝。 当我把那两只小乌龟拿来的时候,他鼓着个腮帮子生了很长时间的气,然后大声叫嚣着乌龟肉有多么好吃、有多么大补,他太幸运了,明天竟然可以吃乌龟肉了。可是那两只小家伙到现在依然活得很好,甚至有几次加班回来晚了,我总能发现它们已经被喂过食了。 再例如,他说过书房我不能使用,那是他的领域,他不喜沾染到陌生人的气味,不然他会过敏——天知道那书房什么时候就成了他的领域。不过显然他也只是空口叫叫,因为紧接着没几天他就因为找不到一幅画稿而大翻特翻,我实在看不过去就帮忙整理了一下,那张画稿就自动出现了。他说,以后这间书房我随时都可以用,只是有一个条件,就是得帮他整理卷柜和桌子上的画稿。 所以,基本上,他说的那些可以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无视…… “听说这附近有一家特别正点的韩国料理,晚上我请你去。”他笑得一脸灿烂,凑到我身边。 我怪异地看着他,很不给面子道:“不去!” “必须得去,不然我今晚就把小黑和小白给炖了!”第一百零一次不变的威胁,这家伙百试不厌。 我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那两只小乌龟他现在比我还疼得紧,一口一个儿子,听得我鸡皮疙瘩直掉,再加上他唤它们时那一脸宠溺兮兮的白痴样,简直……令人发指! “不管,下班我在门口等你。” 我直直地瞪着他,就差没喷出火来:“你若是敢让公司的人看到,你就死定了!”我恶狠狠地说。 我们两个住在同一个房檐下的事没有几个人知道,毕竟对于一个单身女人来说,这事若传出去会让人浮想联翩。尤其他也在方氏上班,而且现在的职位整整高出我三个级别不止。 “你告诉我饭店地址,下班我直接过去。”我生冷地回答,然后把印好的文件给他,“下次别拿这种烂借口来找我,印个东西哪需要劳您大驾,这不是……” “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我把地址发你手机上。走了。”他哼着歌打断我的话,似乎怕了我念经。 我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肩膀,看了看表,下班的时间已经到了。我收拾好身边的东西,拿出手机,看到苏启泽那家伙已经连着发来了十来条短信,不禁有些失笑。如果人都可以活得像他这样该多好,不用在想哭的时候强颜欢笑,也不用对自己讨厌的人装出一副笑脸,一切随心…… 苏启泽总是在不开心的时候鬼吼鬼叫的,而开心的时候就笑得一脸神经兮兮,对于那些讨厌的人,更是完全不予理睬。 我,其实,真的很羡慕他…… 我想着想着,已经走出了办公楼,然后走到车站前,等待着拥挤而又逼仄的公交车。可是我翻遍了整个包,也没找到一枚硬币,竟然忘记准备了。我有些沮丧,因为这意味着我要去换零钱,而现在找店家换零钱的时候通常得到的答案都是“抱歉,没有”。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那里买点东西,例如矿泉水。 我拿着一瓶矿泉水愣愣地发呆,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其实是难过。 车来了,没有时间给我想太多。因为现实生活总是苍白,柴米油盐、挤车、上班、下班,这些都无法避免。这个点是高峰期,人总是多到让人崩溃。 第13章时光不散,你我却散了(2) 我站在车上,紧紧地扶着把手,身体随车剧烈地摇摆着,感觉胃像要被摇出来一般,难受得厉害。 不知是谁和谁又吵了起来,声音尖锐刺耳,仿佛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们争吵的起因好像只是一个人手中拎着的东西溅到了另一个人的裤子上。 我静静地看着,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雾,看得不是那么真切。不过旁边很多的人,眼中饶有兴味,仿佛在看一场好看的戏。然后车到站了,其中一个女人骂骂咧咧地下了车,这场戏也终于落幕了。 莫名地想到一句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而我现在似乎正在验证这个真理,打不破,所以只能适应。 “童心路,太昌街到了,有下车的朋友请提前做好准备。”洪亮的声音从广播中传来。 我费力地向门口挤去,一路拥挤,把吃奶的力都已使上,终于挤出了那个让人快要不能呼吸的狭小空间。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我刚接起,就听到苏启泽那鬼吼鬼叫的声音:“你在哪儿呢?怎么不接电话?” “刚在车上,人多太吵没听到电话声。”我冷静地回答,丝毫不把他的暴躁当一回事。 “那现在呢,快到了?” 我看了一眼前方写着“韩帝园·韩国正宗料理”的招牌:“嗯,马上就到了。” 刚放下电话,把手机放进包里,我就看到前方一辆熟悉的车驶过,上面的车牌号是那么熟悉。没给我思考的机会,一个熟悉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紧接着一个女人从车里走出。那样雪白的肌肤,还有那侧面,我再熟悉不过——那是高氏的千金高婉言,此时她正笑得灿烂,黑而直的长发柔顺而乖巧地披在身后,二人并肩进了饭店。 那家我即将进去的,和苏启泽约好的饭店。 忽地没了胃口,整个人就像是被施了魔法,我呆愣愣地立在那儿。 “没有谁离不开谁,在灰蒙蒙的天际,我们开口说再见,然后,再也不见。”手机一声一声地响着,沙哑的歌声从包里传来。 我机械般地接起:“抱歉,我不过去了。” 按断,关机,阻断一切…… 一个人游荡在大街上,秋风瑟瑟地吹着,树叶沙沙作响,然后飘落,街道上、青石路上,到处都是枯黄的叶子。 有些小孩子在一堆发黄的落叶中寻找着叶茎粗的,这样比较不容易勒断。 “我赢了,我赢了!”小孩子愉悦的声音传来,仿佛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不,也许我们取得巨大成功之时的快乐都远不及他的快乐,它们是简单、不含杂质、发自内心最深处的快乐。 如果能够回到小时候该多好,我依然可以无忧无虑地和伙伴们玩耍。 如果时光可以倒回,我是不是还想再爱一场,再如此深刻地爱上一个男人,然后痛彻心扉? 下雪了,一片片雪花从空中飘落,带着凉意,还有一股深冬的肃杀。 我静静地看,感觉有冰凉的东西从脸上流下。 是雪水,还是我的泪水? 我想……应该是雪水,因为我的泪水就算再多,也无法把韩陌淹没,那流来又有何用? “上车!”车窗被摇了下来,方慕白的面孔出现在车窗处。 我忙抹了下脸,恭敬道:“方总。” “别愣着,外面雪大,上来吧。”他的声音温和,一如他整个人。 我犹豫了片刻,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把暖气调大一些,走吧。”他淡淡地吩咐司机,然后看向我。 “这么大的雪,怎么不躲一躲?”他整个人往后靠着,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腿,一双眼看着前方,一派慵懒的模样。 我有些拘谨,第一次离方慕白这么近,近到甚至能够清楚地嗅到男人身上那淡淡的古龙水味。我不知回什么好,再加上紧张,嘴里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似乎也不在意,仍是一派闲散地坐着,眼睛闭着。 “路又堵了,T市的这条路真是该好好修修了。” 我睁开眼,看向车窗外,一张脸看不出喜怒:“确实,如果这条路能够修好,2路车应该会快很多。” “2路车?”方慕白眉宇轻轻上挑。 “上下班的时候需要搭公交车。” “哦。”他淡淡地应道,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他看向我,“来公司多久了?” 贵人果然多忘事。 “三个月了。”我答。 “还顺心?” “一切都挺好的。” 又是无声。 我的手乖乖地放在双膝上,正襟危坐。 “下车吧。”他突然开口道。 不知何时,车停在了一座独栋别墅前。大门敞开,有人过来开车门:“方先生回来了。” 他表情依旧寡淡,带上黑色帽子。我赶忙跟上前,亦步亦趋地走着。 别墅里面灯火通明,欧式宫廷吊灯高高地悬挂于顶,两边皆是名画,价值不菲。 “带她去换件干的衣服。” “是,先生。” “不……不用……我……” 方慕白目光淡淡地扫来:“去吧。” 他说完便径直向楼上走去,我不好再反驳,只得跟着女佣去换了衣服。看着身上尺码刚刚好的新衣服,我有些诧异,但仍是礼貌地走上前,道着谢。 方慕白手中端着一杯红酒,听见我的声音,转过身来。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子,那上面正放着一杯斟好的红酒。 “这个……我不太能喝……” “总要学的。” “可……”我怕喝多了在他面前出丑,毕竟,他是方氏的大老板。 “方氏的员工在酒桌上从不会泄气。”他一句话说得不咸不淡,却自有威势。 “那好,我喝。”我端起酒杯,起初只是小口轻抿,不知不觉几杯下去后,我便开始大口大口地灌。 方慕白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只是在我没酒的时候给我倒上一些。我觉得我有些醉了,面前出现了好多个人影。 我感觉天上有很多的星星,不,不是星星,是吊灯,一个、两个、三个……好多个,明晃晃的,仿佛在嘲笑我。 “为什么要笑我?”我用力地挥手,想把它们挥散,却不小心被茶几腿绊倒,眼看就要向前方跌去。 一双温暖的手将我抱住,好温暖。我笑嘻嘻地抬头,然后看向他:“你也想喝吗?” 他摇了摇头:“你喝醉了。” “我没有。”我想要拿起酒桌上的瓶状东西,可是它在晃,“好奇怪,为什么它一直在晃?” 我往回走,过程中一直有一双手扶着我,似乎是怕我摔倒。 “你说,天是不是在转?你说——”我一会儿指着天花板,一会又指向面前的男人,语无伦次。 “你说在转就是在转。”声音很温和,似还透着一丝无奈。 “阿陌……有你在……真好……”我不禁往他身上靠了靠,脑袋习惯性地向他的颈窝拱去。 男人身子明显一震,半晌,一道不温不火的声音响起:“他有那么好吗?” 我觉得奇怪:“他?”那个他指的是谁? 脑袋有些混乱,有些痛,我双手抱住头:“好难过……” 泪水从脸上一点点地滴落,心里有一种叫难过的情绪在发酵。不知是酒劲还是别的什么,我感觉到那股情绪似乎被放大了好些倍,仍旧在持续,一直在持续…… 男人停下了动作。 我觉得奇怪,睁开眼,只是我越想看清越是看不清,眼前一片雾气。 他似乎说了一句什么,随即放开了我的手。我急忙抓过,死命地拽着:“阿陌,你要去哪儿?” 他没有回应我,径直走开。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越来越多。 我数到十的时候,一条冰凉的毛巾盖在了我的头上。瞬间,凉意由头一路蔓延到全身。 “清醒了?” 我看了看面前的人,然后揉了揉眼。 “我是谁?”他站得笔直。 “方……方总?”带着疑惑和不确定,我轻轻地出声,然后便看见他似笑非笑、讳莫如深的脸。 “你醉了,一会儿去好好休息,客房已经收拾出来了。” “不用……”我有些站不稳。 第14章时光不散,你我却散了(3) 他使了个眼神,我便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架进了陌生的房间。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刚回住处,我就能够感觉到一股低气压,苏启泽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坐在沙发上。 “你昨天去哪里了?” “为什么一夜都不归?” “还有手机怎么关机了?” “说好了吃饭,结果一句不去了就关机了。你什么意思,耍人很好玩吗?” “我告诉你,昨天小白和小黑都被我给煮了吃了!” “要怪就怪你自己!喂,你倒是说话啊!”他噼里啪啦地一顿咆哮。 我抬起头,头疼地看向他:“是你一直在说,我根本找不到回话的机会。而且你一下子问了那么多,我回答哪个才好?”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淡然,从他咬牙切齿却无处发泄的样子就能看得出来。 “苏、小、冉——”他大喊。我捂上耳朵,实在承受不住他的大嗓门。 “你这个女人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不可爱的女人!”这话他似乎已经说了无数次了。 “我知道我不可爱。”我重复,但总是听到别人这样说,心里还是有点受伤,尤其是这让我不自觉地就想到另一件事情上。 “我要忙了,没别的事,您请回自己的房间吧!”我冷硬地说。 毕业后,学联每年都会聚一次,S大和T大的校友也会来很多。 T大和S大虽然都是名牌学校,可是现在很多大学生一毕业就失业,很多人在大学是混日子的。 我的大学四年,自从见到韩陌起,满脑子就只是他一个人,寝室的姐妹都说我是被爱情冲昏了头,小心到时候有了韩陌却没了饭碗。 庆幸的是,我后来有了韩陌,还附带饭碗。可是这个饭碗毕竟不是我自己挣的,风一吹就摔了,然后支离破碎、惨不忍睹。今年的学联聚会不知道将是一种怎样的情形,韩陌他…… 当年S大盛传着一句话:人人都爱韩陌,不论男女。就算在学联,他也是风云人物,集所有光环于一身,连带着我也成了很多人口中的话题人物。套用寝室老三的一句话:“苏小冉,你真牛!整个学联最好的男人都被你拴住了,我们寝室都跟着你牛气起来了。” 那个时候我只是笑笑,不过心里的确是骄傲和欢喜的。 然而如今,同学们知道我们离婚了会怎么想?韩陌会不会去? 我心里很烦躁。 去?还是不去?我犹豫了很长时间,觉得自己都快精神分裂了。身体中装了两个灵魂,一个在拼命地说:不要去,不要去,去了你会尴尬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曾经一直追韩陌的人一定会幸灾乐祸的,你何苦去自讨没趣;另一个声音却拼命地说,苏小冉,你怎么这么没用啊,怕什么怕!总是逃避有用吗?不就是一个男人吗,没了他就不活了吗? 苏启泽走了出来,仅下半身围了一条浴巾,身上还淌着水珠。 “抓头发干吗?又发什么神经?” 这次我没有像以往一样漠视他,而是急忙转过身。我说:“苏启泽,如果有一件事你应该去做,但是在做的时候又会遇到一些难堪的事情,你是做还是不做?” 他闲适地擦着自己的头发,一副我的问题很白痴的样子:“当然是做啊!难堪怕什么,谁没难堪过?那玩意儿又不值半毛钱!” 我说:“好。谢谢。” “你搞什么鬼?”他狐疑地看着我。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心思都在这次的聚会上,组织人是一家颇有实力的公司的副总,叫丁俊,当时他在班上是一个很不显眼的人,不过貌似很会写诗,有点才气。家境好像不是很富裕,据说是县城的,家里还有一个妹妹。 没想到我竟然还记得这么多。其实,我是一个对于不关心的人一向很淡然的人,这点印象,只因为他曾暗恋了我整整一年,我听寝室老三说的。 晴朗无云的天空,好端端地竟然下起了雨,我看着溅湿了的衣服,有些懊恼。这件衣服是我向苏启泽借了一部分钱,再加上自己现在整整两个月的工资才买到的。 我本来打算打车,可是看到公交车,衡量了下价钱,竟然又挤上了那辆让人窒息的公车。 下雨天人多,停靠的又不是地方,前方积满了雨水,只能小跑着向目的地而去。 这一跑裤腿竟然溅上了一块不大不小的污渍。我用手擦了半天,反而越弄越糟,看了一眼腕表,要换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好作罢,撑起伞向前方走去。 到了金碧辉煌大酒店,我整理了下衣服,随着服务生走了进去。 “老七你来了啊!”说话的刚好是我们寝室的老三,也是原来和我关系最好的一个姐妹。 “你们来得真早。”我看向会场,很多人都在寒暄着,那些面孔都是如此熟悉。 “是啊,我前几年都没参加。走,咱们进里面去。”她说着拉着我往里走。 我发现有很多双眼睛向我看来,神色各异,但是面上都挂着一丝笑。 “呀,这不是小冉吗,好久没见了!”来人热情地给了我一个拥抱,随即拉着我的手状似不经意地问,“韩学长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我没有回话而是想找一个话题岔开,可是我发现不论怎样绕,总是能绕回到这个话题上。 好在没多长时间,饭局就开始了,分了三张桌。 我本打算坐在靠着窗户的那桌,因为坐在那儿的大部分都是一些进入社会后混得比较一般的同学,而另一桌则是以白领居多。最靠里面的最大的那张桌子明显有些不同,因为它占的地方最大,人却最少,而且单从人的衣着上就能够看出差别。 我有些感慨,大家再也不是在学校时一起出去郊游时的样子了,人与人的差别越来越明显,等级在言谈举止间已经拉开了。 “小冉你怎么坐那儿了?到这边来!”这声喊叫来自苏小曼,我们班的班长,一个很有魄力的女人,还是学生的时候就是集各种光环于一身的人,干起事来一点都不比男人差,正所谓巾帼不让须眉。 “小曼姐我在这桌坐着就行,我就不过去了。” 大家习惯管她叫小曼姐,不过也有一些男生管她叫曼老大。 “曼老大都发话了,小冉怎么也得卖个面子吧!”那桌的一个男人风趣地说道。 “苏威!”我惊呼,他当时在我们班也是很出色的一个人,不过不是因为成绩和别的什么,而是因为打架。他不只是和校内同学打,还和校外人员打。 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你变成熟多了。” “呵呵,人都是在变的。” 人都是在变的……想着想着,我的目光暗了下来。 “过来,坐这儿!”这个时候一双手拉过我,紧接着我便被按到了一张凳子上。 人差不多都坐下来了,可还有几个位置是空的。 “还少三个人。” “于华不能来了,他现在在开三轮车呢。”话语中透着一抹轻蔑。说话这人身穿一条米色长裤,全身上下皆是名牌,手腕上戴的表上镶嵌的钻更是闪闪发光。她叫徐舒,是我们系文艺部的部长。我对她的印象一直都不是很好,不只是因为她的倨傲,还因为她曾经追过韩陌,而且是那种来势凶猛、死缠烂打的类型。 “少开一天也不会怎样,不就那么点钱吗!这老于真是的,大家几年没聚了……”说着叹了一口气。 这个声音不是很熟悉,我顺势看了一眼,发现那个男人挺着一个啤酒肚,头顶微秃。 “剩下的两个是谁,丁俊?”徐舒问他,声音不咸不淡。 丁俊?这个挺着啤酒肚、有些秃头的男人竟然是丁俊!我有些吃惊,毕竟当时他瘦得像一根黄瓜,很有点文艺小青年的感觉,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还有张敏丹和韩陌。” 这话刚落,众人的脸色皆有些诡异,而我整个人则像是突然被什么勒住了嗓子一样。 韩陌竟然要来?我的手下意识地紧紧握起。 “他们能过来吗?都是大忙人。” “不知道,不过说是应该会来。” 就在这时,一个身姿不凡的男人穿着黑色西装走了进来。他的眼睛里有一些血丝,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但是无损他的英气,刀削般的五官反而显得更为立体,头发上还沾着一些水珠。 第15章披着一身风尘,他道『我来迟了』(1) “抱歉,我来迟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我猛然抬起头,看向他。 他正好也向这边望来,与我的目光相遇,神情黯然,然后被众人迎了进来。 “韩总您可来了,咱们啊真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您给盼来了!”张罗这次聚会的丁俊急忙迎了上去。 “坐这儿吧,这里有地方。”徐舒手指着一旁的空位,笑盈盈地说道。 这是我今天晚上第一次看到她笑,没了以往的倨傲,眼睛眯得都快成了一条缝。 韩陌看了一圈,然后走了过去,坐在她指的那张空椅上。 “抱歉,堵车。”他淡淡地解释,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子架势。 “我们都以为您不来了呢,来来来,罚酒三杯!”一个人提议。 “对对,一定要罚……”大家起哄。 韩陌站了起来,端起已经满上的酒一口干掉,接着又被满上,他连着干了三杯才被放过。 他的座位正好与我相对,我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他那有些瘦削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 “韩总,听说你们现在在和高氏合作,前景真是不错啊!上次……” “丁总真是高抬我了。我更应该恭喜您,这么年轻就升为副总了。”韩陌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岔开了。 “哪里,哪里!和您比起来差远了。”丁俊连忙接道。 “哈哈!老丁啊,你别谦虚了,你家老丈人那么厉害,我看你啊,不久还会升也说不定。”苏威在一旁呵呵地说道,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让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只是这话说完后,丁俊顿时陷入尴尬之中。谁都知道,他之所以能升这么快,全是靠着女人——他老婆一张大饼脸,人有他两个胖,据说管他管得很严,就差在他脖子上拴一条狗链了,不过谁让人家有个有能耐的老爸。 韩陌仍是淡笑不语,没多说什么,甚至对几人接连的寒暄和奉承都不咸不淡地一语带过。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态度礼貌却疏离,明显不愿意多谈什么。那么,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上次的聚会他就没有来,我是作为代表来的。 不过这次也还好,大家都没有提起我们离婚的事。 就在我庆幸的时候,老三突然站了起来:“来,韩总,咱俩喝一杯!不为别的,就为你这么狠心地抛弃了我们老七……” 听到这话,我立时僵住了,桌子上的其他人也都不免尴尬起来。当然也有看好戏的,徐舒就是其中一个。 我急忙伸出手去拉她:“你在干什么,快坐下……” 她不理我,手举着酒杯,定定地看着韩陌。 韩陌敛起脸上的笑容,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来给你倒吧!”徐舒拿起酒瓶,却被韩陌截了过来。 “我自己来。”他声音低沉,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然后看了一眼老三,接着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随即仰起头,一口干掉。 老三也一口气干了手中的白酒,然后扬了一下杯子,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韩陌:“韩总果然豪爽!”她笑着坐了下来。 “来来来,都吃啊!大家都愣着干什么!今天咱们难得聚会,一定要吃好喝好哈……”有人打着圆场,大家又重新谈了起来,仿佛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没有拿筷子的那只手在桌子底下一直紧紧地握成拳,脸甚至都不敢抬起,怕看到刺眼的人或事。 徐舒今天异常活跃,声音娇媚入骨,整个人像是水做的一样。 “小冉,听说你出来工作了?在干什么呢?”徐舒不知怎么突然问起了我。 抬起头的时候,我挂着淡淡的微笑,客气地回答:“在方氏工作。” 这个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了韩陌的视线,不过他很快又把目光挪开了。 “可是你的专业和方氏的业务不搭边啊,去那里都干些什么啊?还有方氏很难进的,你怎么进去的啊?”她继续问道,声音细软,真可谓是绵里藏针,让人生厌。 “打打下手而已。”我低声道。 “哦,这样啊……”她那个啊字拖得特别长,说的时候还特意加重了一些。 “韩学长,你的眼睛怎么有血丝,是最近工作太累了吗?我说啊,这年头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可得多注意!”她朝我笑笑便转向了我的男人,不,是我曾经的男人。 吃完饭,我打算离开,却听到有人提议去KTV唱歌。我推托说有事要先走,却被老三硬是给留了下来:“苏小冉你真不够义气!多久没聚过了,你就这么想走啊!”语气仍是大大咧咧的,可以听得出来有些生气。无奈之下,我只好和他们一起去了。 看着夜色中的另一辆黑色豪车,我有些惊讶:韩陌竟然也去,他不是一向不喜欢浪费时间在这些和生意没有关系的事情上吗? 到了目的地,瞬间车子停了一排。 “看来我们这帮同学还真是混得都不错。”苏威笑嘻嘻地说道。 “是啊是啊!”丁俊一边应和着,一边等着韩陌过来。 我则拉着老三快步往里走,路上一直低着头。 “走吧,都进去吧。”说是人到齐了,但我望了一眼,人足足少了一半。 “靠窗那桌的人基本上都没过来。”老三叹了一口气,说了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我没有多想就进了包间。经理亲自出来迎接,一口一个丁总丁总的,在知道了韩陌的身份后又立刻转了风向,嘴里全是韩总了。 人,就是这样现实。 一伙人进了包间,大批大批的果盘送了进来,说是免费的,态度好到惊人。 这阵子,看透了人情冷暖的我,突然间觉得这富丽堂皇的包间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大家起哄让韩陌先来一首。 不论什么场合、什么时候,这个男人永远都是那么亮眼。 也许是太亮了吧,我的两只眼睛竟然有些刺痛起来。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拿起一瓶啤酒喝了起来。那酒有些苦,带着淡淡的潮湿,顺着喉咙一路而下。 恍惚间,我看到徐舒那曼妙的身姿慢慢偎向韩陌,就差把整个身子都贴过去了。 “什么人啊,还以为她那点心思别人看不出来啊!”老三在一旁恨恨地说。 我微微仰起头,又是一瓶进了口。 耳边响着的歌曲,是校庆的时候我和韩陌一起唱过的。 当时我还笑闹着说:“阿陌,你唱歌这么好听,以后不唱给我听了,我会难过的。” 他笑叹:“又在胡思乱想!只要你喜欢的,我都愿意为你做。” 那是韩陌第一次对我说情话,不是很情意绵绵,却让我觉得整个人都充满了幸福感。 可是,终究事与愿违,我们到底渐行渐远。世上又哪来那么多的永远不变呢? 最后一瓶啤酒被我灌了下去,胃再也受不了,我摇摇晃晃地起身向外面的厕所走去。 我问服务生洗手间在哪里,他说:“小姐,你们是VIP大包,里面带卫生间。” 我不要吐在他面前,那样很难堪。 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吓得服务生连忙应道:“左拐直走就是。”说完就不见了踪影。 我脚步不稳地走向厕所,刚到那儿就大口地呕了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一般。 一直到只能呕出水,整个人都空空的。 洗了把脸,我扶着墙,有些虚脱地走出去,却撞到一个胸膛。我抬头,是丁俊,他正紧紧地盯着我。 “小冉……我很想你。”说着他就要拥住我。 “放开我,丁俊!”我大喊,急忙后退。 “你不是都和韩陌离婚了吗?他都跟高氏的千金一起了,而且你没看到他刚刚和那个徐舒……” “那和我没关系!请你让开,我要进去了。” “小冉,你跟我吧,跟了我就不用再辛苦地工作了!” 我嗤笑地看着他:“我差的不是钱,更不会要你们男人的钱。丁俊,你让开,我就当这事没发生,以后见面还是同学,不然……” “不然怎样?”说着他又扑了过来。 我拼命挣扎,但他似乎喝高了,我越是挣扎他抱得越紧。就在这个时候,我身上那双肮脏的咸猪手被拉了开来,我被一股力带进了一个温暖的臂弯中。 “丁俊,你喝多了,该进去了!”韩陌一字一顿地说,脸沉得吓人,仿佛来自地狱的阎王。 丁俊看到来人,酒似乎醒了一半,灰头土脸地回了包间。 “好些没?”他轻声问。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我猛然推开他:“你走开,不要碰我!” 韩陌看着我,仿佛要把我看穿一般,却在接触到我抵触的眼神时,脸色又黯淡了几分。他低下头,双手握紧又松开。 “以后不要喝这么多,你胃不好。”他恢复了一贯的不动声色。 “我怎样不用你来嘱咐,我不需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我狠狠地说道。 “那我先进去了。”韩陌的神色似乎又沉了几分,只是笼罩在暗色中,让人有些看不分明。 他转过身,向着包间走去。 这个男人真是该死,每次都让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站住!”在我意识到时,我已经喊出了声。 他回头,一贯波澜不兴的表情中似乎透着淡淡的期待,淡到几乎只要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我没有说话,只是挺起胸大步走了过去,然后越过他,在他的目送下进了包间。 韩陌,这次我要把背影留给你! 进了包间,我找了一个角落坐下。随后我看到门开了,韩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徐舒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我看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弧度很小,然后那个女人更是笑得花枝招展,什么矜持、优雅全都没了,剩下的全是一股子暧昧风情。 “怎么,吃醋了?”这声音中带着一抹戏谑。 我顺着声音望了过去,就看见了苏威那张笑得有些痞的俊脸。 “怎么会?我和韩陌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有说是韩陌吗?”他咧开嘴,低沉地笑了出来。 “苏威……”我突然叫他,然后比了一个靠近点的动作。 他慢慢地靠了过来:“怎么?” “你这张俊脸笑起来的时候特欠扁。”我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我很欢迎,来吧,要打左面还是右面?”他突然一脸认真地问道。 我愣了一下,随即被他逗得笑出了声。 “怎么不打了?”他仍旧是那副严肃样,和他这痞子的调调一点都不符。 我说:“苏威,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样,一点都没变。真好!” 他耸了耸肩,没有说什么,我们俩拿过一旁的酒杯,碰了起来。 一杯接着一杯,仿佛那是水一般。不过水也没有这么灌的,简直就是不要命的喝法。 醉意朦胧间,我感觉到一个阴影挡在我面前,抬起头,看到韩陌门神似的站在那儿,眼神阴郁,面色有些吓人。 “苏小冉,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我抬起头,仍是仰视,只是我不再像以前一样热情而谨慎地迎上去,而是冷冷地、带着嘲讽地看着他,我唤他韩总,然后痴痴地笑了起来,我说:“我没醉,正喝得高兴呢!要不您也来一杯?”然后我站了起来,脚步不稳,手有些抖,杯中的酒不小心溅到了他的身上。 “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这里还有。”我又倒了一杯,递给他。 他一把夺过酒杯用力地放到桌子上:“跟我走!”说着拉过我的手就要往外走。 我用力地甩开他的手:“放手!韩陌,我没醉!” “没醉?”他眯起眼,“连杯子都拿不稳了还说没醉?”他的声音不大,却格外低沉,似乎正竭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我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看:“我醉不醉和你有关系吗,韩总?”最后两个字我说得特别重。 “不要胡闹,跟我走!”韩陌再次拉起我,不管我的反抗,拉着我就往外走,临到门口时转过身,对屋中的一群人淡淡地说:“我先走了。不好意思,这账算我的。”说完看了一眼丁俊,对方在他阴沉的注视中低下了头,强撑着笑脸,点头说:“好好,慢走慢走!” 徐舒则是一脸妒恨地看着我,仿佛我抢了她的男人。 “这年头,人都不要脸到了家,做贼的喊抓贼。” 老三以前在寝室说的话突然在我脑中响起,我下意识地望向她,发现她正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看到我的目光才笑了笑。 我被韩陌强行带到了他的车上,我挣扎着要下车,他按住我强硬地给我扣上了安全带。 “韩陌你让我下车,不然我起诉你!”我抗议道。 “你喝多了。”他还是那句,仿佛我的叫嚣只是酒后的醉话,他还是那么喜欢自作主张。 我突然愤怒起来,冲上去,狠狠地咬住他刚刚扣住我的手。直到血腥味在我口中蔓延开,我才像是被什么蜇到一般立刻放开,而他的手上则留下了深深的牙印还有丝丝血迹。 我缓慢地抬起头,正好看到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双眼,那里面有我的身影。在我们热恋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他:“阿陌,为什么你总喜欢盯着我看?” 他握紧我的手,然后淡淡地说:“这样我会觉得安心,因为,你就在我的视线内,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 “为什么你要这样盯着我看?”不知是发了什么疯,我突然很想再问他一次。 他看着我良久,然后移开目光:“我送你回去。” 听到这句话,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反而笑了,可不知怎么的,笑着笑着,满脸都是泪。 我别过头:“让我下车吧。”声音平静而哀伤。 他非但没有放开我,反而命令高哥开车。 车窗是开着的,风猛地灌进来,仿佛带着荆棘,绕在我心头。 “韩陌,你知道我现在住哪儿吗?你要把我送到哪儿呢?”我侧过头,声音平静了许多。 “地址?”他问我。 “我现在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我没有说出地址,而是不急不慢地说道,我明显感觉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很多。 “他长得很帅,对我也很关心,比你对我好多了。”我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睛望向前方。 “我挺喜欢他的。”我的声音又大了些许。 车里很安静,甚至连呼吸声都听得真切。 “停车。”他的声音异常低沉,带着隐忍的怒意。 突然一个急刹车,车子停到了一旁,他用力地捶向一旁,低咒了一声,烦躁地抹了一把脸,再次转向我的时候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速度之快让我以为刚刚看到的只是错觉。 他低低的声音在车里响起:“不要说气话,我知道你不会的。”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挑衅地看向他。 “地址告诉我,我送你回去。” 第16章披着一身风尘,他道『我来迟了』(2) 我忽然觉得很累,不想再跟他争执这些。我报了地址,随即车中陷入一片死寂。 我动手拧开音乐,里面放的正好是阿木的《有一种爱叫作放手》,沙哑的声音像这月光下惆怅的水一样,缓缓地流泻在车子内。我看了一眼韩陌:“什么时候你也听这种歌了?这不是你一向不屑的靡靡之音吗?” 韩陌没有回答。 车子开得很慢很慢,简直是对我的一种折磨。我转过头,看向前座:“高哥,麻烦您开快一点。” 高哥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韩陌,没有吭声。 我转过头看向有话语权的正主儿,声音冰冷。 “韩陌,如果我没记错,时间之于你,一向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什么时候你竟变成了蜗牛?” “小冉,别强迫自己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这样不像你。”他终于开了口,又恢复了不愠不火的调子,却让我听了不禁湿了眼。 “不像我了吗?不像以前的那个我了吗?那个我又是什么样的呢?”我一连问了好几句,然后低沉地笑了笑,“等你盼你,每天像是等待皇帝宠幸的妃子,所有的心思、所有的情绪都只为了你一个人,你说的是这样的我吗?你喜欢这样的我是吗?可是……”我看了看他,然后轻轻地说,“我不喜欢呢!” 他没有回答,始终紧抿着嘴。 终于,他开了口:“到了。”然后率先下车打开我这边的车门,“我送你上去。” 韩陌岔开话题的能力永远高得让我要举起双手双脚为他喝彩。 “好。”我点头,没有拒绝,并且走得很快。 韩陌跟在后面,我没有理会,拨了一个电话:“阿泽出来接我,钥匙忘带了。”我故意叫得亲昵。 不久,苏启泽那头暴龙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这么大的人了,还忘记带钥匙!要是再有下次……”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因为看到韩陌而收了回去。 我娇媚地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当然不会再忘了,我这不是知道你今天回来早嘛!”我的声音极其甜美,听得我自己的鸡皮疙瘩都掉下来了。 “谢谢你送她回来。”苏启泽清了清嗓子说。 “不谢。”韩陌的声音像是被什么夹住了一般,那么不自然。 我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表情,而是被苏启泽揽着腰进了屋。 外面的月光格外迷人,像是澄澈的水,一波一波地荡漾着,可惜总是有什么挡在前面,看不清,也看不透…… 韩陌在那里站了多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我一整夜都无法安然入睡,满脑子都是以前的影像。 他的好、他的坏,他笑起来眼睛微眯的样子、挑起眉时严肃的表情,还有那些不够浪漫却很窝心的话语,以及最后那句让我痛入骨髓的“别闹”,一切的一切,都回荡在我的脑海中,久久不散,像是可怕而经久的梦魇,翻来覆去地闯入我的世界。而我,只能表面平静、内心焦灼,然后寸寸噬心。 清晨,天刚亮,苏启泽那头暴龙就冲过来咚咚咚地猛敲我的门。 我揉了揉眼睛走下地,趿着拖鞋走到门口,拉开门就看到一张铁青的脸。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我问。 他一向起得比较晚,而且常以此为荣,说这叫作艺术家的颓唐气息,说伟大的人都要和正常人不同,这才能突显他的伟大。不过,除了他异常暴躁的脾气,他到底伟大在哪里,我倒是真没看出来。 “他是谁?”苏启泽沉着一张脸。 “什么谁?”我装傻,不想谈起韩陌的事。 “昨天送你回来的那男的。”他挑明,那架势,似乎我不回答他就不罢休。 “一个朋友而已。”我淡淡地说道,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作解释。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一个朋友而已?鬼才相信!”他哼了一声。 他这是什么语气?抽哪门子的疯? 这态度着实让我有些恼火,我又不是他的出气筒,冲我发什么脾气? 于是我抬起头,望着他那双冒火的眼,说:“苏启泽,你吃错药了?我的事和你无关,也无须向你报告!让开,我要去洗漱了。”说完我挤开他,径直向洗手间走去。 当我出来时,这家伙就像个门神一样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青筋外露,模样颇为狰狞。 “敢情你拿我当挡箭牌,嗯?我说得对不对?”他挑着眉,愤怒到了极致,声音竟然变得有些温和。 我被他说得有些心虚,不好意思地打着哈哈:“真是抱歉了,昨天……” 看到他越发铁青的脸,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抬起头看他的时候,我用极其认真的语气说道:“他是我的前夫。”说完这句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一直憋在心口的酸痛与苦涩仿佛得到了释放。 他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往常那种少根筋的样子:“早说就对了,不然会让我觉得很不爽!” 我一时没懂,于是问道:“说这个和你爽不爽有什么关系吗?” “你明显拿我当挡箭牌使,却不让我知道原因,这样让我感觉我很逊。你告诉我原因就不同了,就当本少爷够意思帮了你一把,不过今晚客厅所有该擦拭的地方都算你的。”他笑嘻嘻地说道,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真的就是一个直性子的人,爽朗单纯到让人羡慕。 “苏启泽……”我轻轻地唤他。 “怎么?”他不解地看向我。 “你真的很白痴!”而我,很羡慕你的白痴。 他顿时挑起双眉,面露怒色。 “今天的晚饭我包了,当是感谢你这么够义气。”我立刻说,不给他发怒的机会,不然我怕自己的耳膜到时候会不堪折磨。 他愣了一下,然后硬是把即将发怒的表情转成了一脸欣喜。 “好了,不说了,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儿?今天不是周末吗?”他问。 “去我妈那一趟。” “哦,记得你答应的晚餐。”他嘱咐道。 秋天的早晨凉飕飕的,风瑟瑟的,有些刮脸。我沿着中心路一直走到车站,和一堆人挤上了公交车,然后再和一堆人下了车。 看着不远处的小楼,我颇多感慨。以前我在这里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虽然日子拮据,但是生活格外美好、充实。只是我妈穷怕了,一直都希望我嫁个有钱人,她花了血本来培养我和弟弟,就是希望我们能够出人头地。在知道我要嫁给韩陌的时候她是特别反对的,因为那个时候,韩陌实在是太穷了,而追求我的不乏家境良好甚至可以说是富裕的男人。 好在后来韩陌发达了,给我妈换了一栋颇为宽敞的房子,出手也很大方。 我妈越来越喜欢他,说还是我有眼光。那么,现在我该如何告诉她我和韩陌离婚了呢?她一定会很难过很生气吧? 我忐忑地往家里走,进了门就被弟弟迎了进去:“姐,你可算回来了,快点进来看看最新款的洗碗机,还有我的笔记本以及给姥姥的按摩椅,帅吧?” 弟弟一脸兴奋地说道。 “小冉回来了啊,阿陌怎么没和你一起来?有空也让他回来吃个饭,我们都怪想他的。” “妈……”我不知怎么开口。 “愣着干什么?快进来啊!”我妈一下子把我拉进里屋,“对了,帮我和阿陌那孩子说声谢谢。还有,以后不用总是买这么多东西送过来,我们知道他孝顺……” “东西?什么东西?”我急忙问道。 “就是这些啊!喏,这个洗碗机还有给你姥姥的按摩椅、小宝的笔记本……” 看到他们那高兴的样子,我真的没法把我和韩陌离婚的消息告诉他们,我怕会活活把他们给气死。 我不想做个罪人,于是浑浑噩噩地在那儿坐了一阵,就匆匆地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方氏蒋姐的电话,说是急需我去一趟W城,要去开拓新的货源。 “可我对这个不太懂……” “方媛最近搞失踪,也不知人去哪儿了。我现在在国外会展,一时半会儿赶不回去。而且这个事上面交代的比较紧急,你去顶一下。只要原粮没有问题,按照以往的市场估价报价就行。”那边似有人在叫她,“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这边有些事。你记住,这批原粮很重要,千万别被对手公司抢了先,务必要拿下!” 突然,我感觉肩上被压了一个重担。 山路遥远,道路泥泞不堪。没有直通那里的车,只能一路绕行,最后,我是搭乘了牛车过去的。 “大爷,请问这里是沅乡吗?” 老汉点头,肩膀上挑着重担。 “我听说你们这里的大米很好,是吧?” “那是自然!姑娘你是哪家公司的啊?” “方氏集团。” “哦哦,没听说过,不过听名字很气派。”老汉很是热情,放下肩上的担子擦了擦汗,“这样,我正好要去东边,那里种着大片的水稻,你不妨亲自去看看。不过我跟你说啊,这两年跑来这里进原粮的公司越来越多了。可不比当年呢!” “谢谢您。” “客气啥,我也只是顺路罢了。” 一路上我与老汉就原粮的知识讨论了不少,加上我来之前翻看了各种资料,心里的压力也小了些。 到了那里后,我立刻上门拜访,对方对方氏也很陌生。无怪乎如此,方氏毕竟之前主要业务都放在香港、澳门那边,澳洲和加拿大也涉及少许,就是内地,鲜少参与,这次借由T市为基地,入驻内地市场。 “你们那儿靠谱不靠谱哩?” “当然。” 我没想到这里如此偏僻,竟然连方氏这样的国际集团都没有听说过,不禁有些懊恼自己只做足了关于原粮的知识,却并没有带一些相关材料和图片让他们了解方氏。而这里也着实太偏僻了,连手机信号都没有,更别提上网了。 好在,在我再三保证和游说下,对方同意把原粮给我们,价格也还算中肯。 只是没想到,原本商议好的事情,第二天却临时变了卦。我有些焦急。不知如何是好。 “你这样很没有契约精神,我们昨天不是已经都定好了,我还交了预付金。” “啥子契约不契约的,你这女娃子说的词太洋气,俺这老粗听不懂。喏,预付金还你!昨天我喝多了,脑子昏,不作数,不作数!” 我一时失了方向,这可怎么办才好? 夜晚,我躺在瓦砖房里,辗转反侧。不知好端端的事情怎么说变就变了? 这背后一定有原因。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我就披着衣服再找了过去。 “你这女娃子真是,都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可我们之前不是谈好的……” “啥时候?有人作证吗?” “你……” “好啦,我这要开始忙了,俺们村里人比不得你们城里的。”对方一边说着一边做出赶人的架势。 我无奈,只得一步步退出了屋子。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每天天一亮我就去蹲守。但对方仍是那个态度,甚至在我给出比初来时谈好的价钱高出很多时依然摇头拒绝。 我无奈,只得给蒋姐打电话。可没有信号,出村一次又太不方便,而我也隐隐觉得这背后一定有人在作梗。 果然,傍晚,我蹲守在这片地的农户的屋子后面。看着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走进与之衣着完全不搭的砖瓦房里。 我没有吱声,直到那人离去,我才又绕进了那农户家。 “不论他们给了你什么价位,我都在此基础上再加5%。” 中年男人拿出笔和纸在上面写写画画算了半晌,才笑着看我,这一笑,露出两颗大门牙,泛着黄:“作数?” “嗯,作数。” “我们签下合同吧。”我主动提议,之前就是吃了这个亏。 一说要签合同,他却百般推脱。我见今天拿下来这个估摸是没戏了,只能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了。 第二天清早,我就赶了过去,但那中年男人又变了姿态。 如此竞争下去,即便拿到这些原粮,代价也太大了,我决定去找对方好好谈谈。 沅乡这里太小了,小到来了这样一个男人,都是很显眼的事。 顺着江头往北,看见一个二层砖房。这应该算是这里的“豪宅”了吧? 我敲开门,走进去,里面的男人见了我,神态倨傲:“方氏的?” “嗯。” 对方不吭声,坐在椅子上眼皮都没眨一下。 我只好主动开口:“关于那批原粮,我觉得我们这样恶性竞争下去,彼此都没有好处。” “关于这件事,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您还是请回吧。” 对方一副拒绝到底的姿态,完全没办法沟通。 碰了一鼻子灰,我只得另想办法。 往回走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这里大多是山路,这一下雨,道路顿时变得更加泥泞起来。每走一步,都跟跋涉一样。 突然另一边传来孩子哭叫的声音,我远远望去,那里很危险,是一处滑坡。 我再细细看去,竟然是那原粮负责人家的孩子。因为这几天我天天去磨对方,与这孩子也打了几次照面。 此时,孩子脚底一滑,我本能地扑过去抱住他,但速度太快,我也跟着往下坠。 感觉着不断下坠的身子,我双臂牢牢地护住孩子的头。他吓得哇哇大哭,我也惨白了一张脸。 但我没有工夫去在意这些,我只能尽力伸出手去试图捞住一些什么。好在最后被树根绊住,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但即便这样,我的双手也因为与土坡、杂草、树枝的摩擦而鲜血淋漓,幸好,孩子没事。 我浑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这上面,整个身子都虚脱了。 怀中的孩子不停地哭。我想我可真是背,不知要在这里待多久。 夜晚,有火把照过来,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大,隐约间,我听到那些声音是在喊“虎仔”。 一旁哭累了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孩子突然大叫起来。 我这才确定,是有人来救我们了,不,确切地说,是来救我怀里的这个孩子。 火把由远及近,人声也是。 我拼了命地大喊:“有人吗?救救我们!” “我们在这里!” “虎仔在这里!” “苏小冉……” “回答我,苏小冉……” 突然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这里有谁会知道我的名字?我想一定是我的幻觉,但直到那声音越发急切,韩陌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才真正确定。 他伸出手,一把将我抱起。 孩子的父母也赶到了,抱起孩子,直呼着谢天谢地。当然最后他们说了什么,我并不清楚,因为那时我已经被面前的这个男人牢牢地抱住了。 他看着我流着血的手臂,迅速撕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替我包裹住。清早我见到的那个男人也脸色慌张地跟在他身侧。 第17章披着一身风尘,他道『我来迟了』(3) “你怎么总是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韩陌似带指责、似带震怒的声音响起。 “有吗?”我靠着他的胸膛,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再难吐出一个字。 韩陌牢牢地抱着我,手劲儿大到我能感到骨骼钝疼。 “疼……” “哪里疼?” “你抱得我疼……” 他一听,抱我的双手松了一些,随即低下头看了我一眼:“手臂疼吗?” “没知觉了。倒不觉得有多疼。” “还是我来吧,韩总您的脚……”跟在他身侧的男人走上前,躬身道。 韩陌瞥了他一眼,面色阴沉,抱着我的手越发往上提了提。 男人却不依不饶,估计是急于表现,更加殷勤:“韩总,你脚上有伤,还是我来抱吧!” “我的事什么时候需要你插手了?”韩陌这话说得极冷,就连望着对方的眼神都幽深至极,仿佛万年不化的冰石,带着森森寒气。 男人似被吓住,片刻的愣神后忙低下头,道着歉。 “你还是这架势!”我忍不住道。 “什么架势?” “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韩陌静默不语,只是抱着我的手没有松开半分,一直到了白天我去过的那个“豪宅”里。 “去把医药箱取来。” “是。” “你这手臂怎么会伤这么重?” 他一边包扎,一边用力盯着我手臂的伤痕,仿佛跟它们有仇一般。 “没什么。” “苏……小……冉。”这是耐性用到极致的前兆。 “怎么?想吼我吗?”我看着灯下的他,一双眼睛依然那么亮,只是里面透着明显的血丝,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疲惫。 “手臂?为什么?”他的声音依旧低沉,眼神却越发咄咄逼人。 我太了解这个男人,如果我再不好好回答,下一刻,恐怕就等于拔了老虎的毛了,而老虎被拔毛之后,怎么肯轻易放过那拔毛之人?定是要咬得你血肉模糊、支离破碎才肯罢休。 于是我叹了口气,平静道:“为了护住孩子。” 他正在给我包扎的手突然顿了一下,动作有点抖:“为了其他人你就可以这么不要命吗?” “不是为了其他人,是那块原粮负责人的孩子。”我强调。虽然我心里清楚,即便是别人的孩子,我也不会见死不救。 “好,很好!”他一连点头,话是咬着牙说的。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生气,该生气的那个人不应该是我才对吗? 我冷笑,嘴角噙着没心没肺似的笑:“韩陌,你如今发的哪门子的火?你该知道,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我早就已经回T市了!” “耀阳需要这批原粮。” “方氏也需要!”我强调。 “那块地你拿不到的。” “凭什么?就凭你们财大气粗吗?”我挺直背脊,像是一只准备战斗的母鸡,昂着脖子,冲着他,“你别忘了,我们方氏也不差钱!” 他嗤笑:“方氏是不差钱,但你却没有这个权限。” 他这一句,我顿时如泄了气的气球,瞬间没了底气。他说得对,方氏是有钱,可我却做不了主。 “她是没有,但我有!”一道熟悉的温和声音适时响起。 我抬起头望去,心中大喜。 “韩总,好久不见!”方慕白主动伸出手,嘴角噙着笑,看向坐在床边手中还拿着给我包扎后剪掉的多余的纱布的韩陌。 韩陌紧抿着唇,望着方慕白,一言不发。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彼此对望,气氛有些紧张。 就在火药味达到最浓,我以为会爆发什么时,韩陌放下手中的纱布,站了起来。 他步伐稳健,走向前,握住了方慕白一直悬在半空中的手,道:“好久不见,方总。” “没想到为了一批原粮,韩总竟然会亲自跑来这里。” “方总不也是吗?”他眉梢微挑,声音一贯低沉。 方慕白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韩陌看了看表,道:“时间也不早了,不知方总可有住处?要不,我找人帮您安排下。” “这倒不用了,我只是来接我的员工回去。” “莫非方总对每一个方氏的员工都照顾得这般周全?” “小冉不同。”方慕白说着看向我,他的那双眼睛漾着水,将我裹入其中。 韩陌在听到这句话时,目光陡然一沉:“方总真爱开玩笑。”他沉声道。 我不明白他如今这样的表现是为何,或许只是男人的占有欲作祟,又或者是面对威胁之后雄性本能的征服欲被激起。不论是以上两种的任何一种,我都是不屑的,于是我强撑着身子站起,走向方慕白。 我说:“方总,带我去你那儿吧。” 韩陌冷静的脸上再也克制不住地露出一抹狠戾,这种表情是极少在他脸上出现的。 他抓住我的手,强迫我看向他:“你确定要跟一个陌生男人回去?” “你别忘了,在这之前,我正在跟其他男人同居。而这些,都已与你无关。” 韩陌颓然地松开了手,背过身子,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猜想不到。 “你走吧。”良久,他道,背过去的身子依旧没有转过来。 我本就没作停留的脚步不知为何在听到他这句话时顿了一下,才又加快步伐,倚靠着方慕白向外走。 出来后,我整个人都觉得异常软绵,差点摔倒在门口。 方慕白扶着我,贴着我的耳际,轻声道:“苏小冉,你可以靠着我。” “谢谢。” “对我,不许再说谢。”方慕白突然道,清冷的月色下,他竟是那般认真。 最后那批原粮由方氏财团获得。方慕白很高兴,他对我说:“苏小冉,你是这次的功臣,说说看,想要什么奖励?” “没。最后还是多亏了方总,如果您不跑这一趟,我想我恐怕是难以拿下这批原粮的。” “即便是我跑这一趟,我们也有可能拿不到,还是靠你那舍命之举。孩子是他们家的命根,你救了他,自然就是帮了他们家。即便他们不知感恩,也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方慕白难得说这么长的话,想来是真的欣喜吧?有了这批原粮,如果操作好的话,T市的各大商场、连锁超市都会有不少起色。 当天回到T市,方慕白就提升我为市场部副经理,专门负责这个项目。 我有些担忧,为此还专门找方慕白谈过一次话。 他鼓励我说:“放手去做吧,要相信自己。” 于是我开始了没日没夜、加班加点的生活。 我开始联系客户、拓展渠道,跟市场部的人开会一开就开到深夜,甚至两天两夜不眠不休。最后,我们终于锁定了几家大型超市,谈到了一个比较高的价位,并进行加工,在包装袋上打上了正宗沅乡大米的标识。 我们要攻占T市的连锁超市。当然这不是主要目的,目的是要打通T市的整个渠道,借由大米的渠道给渠道商以信心,然后再拓展其他商品。 而此时,耀阳那边却一直没有动静。 直到我们大量铺货到几个重点的超市,耀阳才采取了行动。他们虽然没有沅乡的大米,但却不知从哪里进到了品质仅次于我们的大米,并且包装精美,打的是耀阳的品牌。 耀阳在T市扎根深,有着一定的影响力,他们更是把价位压到一个不可能有利润的价位,很明显就是在针对我们。 我连夜与市场部召开会议,最终采取迂回政策,决定放弃重点连锁超市,改为社区服务。 耀阳在T市各大超市人脉太广,合作又深,很难动摇。因此,我们这次走社区服务路线,把服务做到最好,再加上大米也是真的好,社区营销这种最注重的就是口碑,口口相传,又不用经过超市抽成,价位也低廉了很多。 几大超市的客户纷纷来我们这里直接购买大米,导致超市负责人最后主动联系我们,要求进货。 可就在我们与超市签订合同的前一周,耀阳也采取了这种方式。他们不知从哪里也进到了沅乡大米,并且打着耀阳的品牌。 他们一直都很注重品牌的建立,价位又刚好压得比我们低了一些。 在耀阳强有力的品牌和同样品质的双重夹击下,我们受到了重创。 那一天,我印象很深刻,我看着大米陆续进入仓库,心情是难以言喻的难受。 几次,我走到方慕白的办公室门前,都退缩了回去。 毫无疑问,我辜负了他对我的信任。 周一,我向方氏递交了辞职书。 蒋姐得知后很诧异,她面带犹豫:“你不要太难过,耀阳的韩陌在商场上一直都是狠角色。这次他恐怕是早有准备,换了谁都是难以抵挡的。” “不,是我没有做好。我光想着打沅乡的名头,突出一个广告中心语,却忽略了自己的品牌建设。只有自己的品牌才是核心的东西,其他的,再好,终究也是能被夺去的。” 我对蒋姐笑了笑:“其实我很感激你把这次进口原粮的事交给了我,这是难得的机会,是我自己没把握好。这次事件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我打算再去深造一年,多学习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开阔自己的思路。” 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站起来走向我,握住我的手:“既然你的态度如此坚决,我也就不勉强你了。有需要的时候尽管开口,不要把我当外人。”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可能是感冒的原因,却让我感动得一塌糊涂。我的心仿佛震动了下,反握住她的手,说:“谢谢。” 很寻常的两个字,可是除了这两个字似乎不知说什么好。其实说什么都不好,说什么都无法把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情感全部输出。 最后我轻轻地给了她一个拥抱,然后笑着走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我碰到了苏启泽,他定定地看着我,仿佛我做了什么罪不可赦的事情一般。 “怎么了你?”我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他。 “你要离开这儿?” 我愣住了:“你……” “我怎么知道的?哼,我刚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我只问你,会离开那个家吗?”他鼻子里哼着气,我知道他生气了。 “这些现在还不确定,学校都还没联系呢。”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样子:“不论怎样,今天的晚饭应该由你来做。我要吃皮蛋瘦肉粥。” “好,不就是一碗粥吗,没问题!”我笑着看向他,然后去收拾东西。 苏启泽默默地走过去,帮我整理:“怎么突然想离开了?” “没有什么突然,一直都在迷茫。” “学校的事怎么办?你要念什么专业?我这辈子最讨厌念书,真是不理解你们这帮硬是要往上念的人。一个萝卜一个坑,往上念一级又有什么用?不如找份工作干着,还自在。” 一个萝卜一个坑?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典型的苏启泽式的思维,简单直白。 “你笑什么?”他恶狠狠地问。 “没……” “瞧你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准是在心里嘲笑我!” “随你怎么想。” 走出那栋豪华整洁的大楼,我感觉到了久违的阳光,但是并不觉得温暖。 一切的是是非非似乎都离我很远。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我接起,方慕白好听的声音从手机中传了出来。 “小冉,听小周说你辞职了?”他的声音有些凝重。 “嗯,这次,是我的失误,害得公司损失惨重。” “不,是对手太强。” “谢谢方总一直以来的栽培,我很感激。我觉得我确实该充实一下自己,很多东西都需要学习,而且……”我顿了顿,望着远方的天空,很明媚,很蓝,有几朵云在飘。 “而且,我想要成长。”我坚定地说。 他笑了,声音低低的,像是风,凉凉的,沁人心脾。 他说:“你要加油。还有……”电话那边顿了下,“以后叫我方慕白。” 我静默。想起一次次与他相遇时的情境,似乎每次都很糟糕,确实不像是员工该展现出来的样子。下次,下次再回归方氏,一定会是最好的我! 第18章披着一身风尘,他道『我来迟了』(4) 我握紧了手机,轻声却坚定道:“好,我会的!” 电话切断,风吹了起来,有树叶摇动的声音。 我走在马路上,看着车来车往,一直到菜市场。我买了很多东西,晚上打算给那头暴龙弄几样他特别喜欢吃的菜,就当对他这阵子的感谢。我心里知道,总有一天我是会离开那儿的。 不知不觉中买了很多东西,也讨价还价了半天。我拎着一堆菜往回走,刚走到拐角处就感觉到有视线向我投来。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到一辆吉普车。车号我不熟悉,玻璃是不透明的那种,看不到里面的人,我只好加快了脚步。 我的心有些慌,莫名地想到电视中那些坏人跟踪单身女子的镜头,越想越觉得恐慌,步伐也越来越快。 就在我要开始跑的时候,车里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我瞬间站定,两脚像是被打了石膏一般,然后望向前方。我强迫自己不去回头,甚至继续大步往前走。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车门开合的声音,然后是熟悉的脚步声,不快不慢,很规律。 他走到我的面前,用平静却略带痛苦的表情看着我。 他说:“小冉,离开那个家伙。” 声音很轻很轻,眼神特别专注。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他是合欢树下那个看书的少年,而我还是仰慕他的学妹,后来我们相恋,爱得死去活来、爱得惊天动地,仿佛那样才叫作爱情,仿佛只有那样才刻骨铭心。 可是,当一切平淡后……我瞬间回神。我怎么又愣神了?怎么仍旧陷在他那双眼中? “你有什么资格?”我笑他。 他的眼神黯淡了几分,依旧抿着唇沉默着。这个男人,就算在央求我的时候也依旧是那样的不动声色,仿佛我就是使出全力也无法触碰到他衣角的一分。 “你该离开他。”他再次坚持地说。 “为什么要离开?理由呢?还是说这是韩总您给的命令,而我没有不听的权利?” 他面色阴郁地看着我,眼中有着压抑的情绪,忽明忽暗:“你可以到这我这里来上班。” “谢谢您的好意,我拒绝。”话落,我抬起头望向远方的天空,那蓝得像是得了疾病的天空,“韩陌,很多事情都变了。” 他从兜中掏出一根烟,迅速地点上,然后急忙吸了几口,像是要借此摆脱焦躁的情绪。 我蹙了一下眉,伸出手,把他的烟扔掉,在他讶异的目光下,说:“我对烟味过敏。” 他突然笑了:“你终于说出来了。”他看向我,然后用脚碾了碾掉在地上的烟头。 我一愣,然后吃惊地望向他,我发现我竟然看不懂他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说:“韩陌,人生真像一场戏,而你我演的到底是哪场呢?” 他沉默了。又是沉默,这个男人遇到他不想回答的问题时就只会沉默,不论你说什么、你问他多久,只要是他不想说的东西,一个字都不会吐露出来。 我突然有些累了,提起手中的菜:“我先回去了,再见。” 我往前走,每一步都很困难。我感觉到他的目光,炙热的,带着一种力量,仿佛要把我的双腿固定住。 我知道我不能回头,我怕我只要一回头,再走下去就会变得困难,异常的困难。 就在我终于要走出他的视线,马上要到达安全地带时,韩陌冲了上来。他有些喘,汗珠顺着他的脸颊不停地滴下,仿佛要滴到我心里的某个角落。 但,终究是被风吹散,落到了别处。 我静静地看着好久都不曾这样的他。 僵立了很久,他突然扯过我手中的菜:“这……是为他准备的吗?” 我有些诧异,难道这就是他追上来的原因?心里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这样很好,真的很好。他只是好奇,我不停地告诫自己,然后撑起笑脸:“是啊,阿泽晚上想吃皮蛋瘦肉粥,我就去买了些青菜,再烧几样他爱吃的菜……” “够了,别说了!”他打断了我的话,面色难看得吓人,然后松开了手。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缓慢而疲惫地向车的方向走去。 我低下头盯着那些散落的菜发愣。 晚上苏启泽打开房门,人还没进来就吵吵着问他的粥、他的菜好没好。 我向他说抱歉,临时有些事,下次一定帮他做。 他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苏小冉,耍人很有意思吗?” 砰的一声,门被甩上了,还没有进来的高大身影再次消失在门前。我突然觉得有些难过,韩陌,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能扰乱我的情绪、扰乱我的生活呢? 如果今天没有遇到他,我是不是会开心得多? 但是,这个世界永远不存在如果…… 直到半夜,我仍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星星发呆。每一颗星据说都有一个名字,都系着一个人的命运,那么,到底哪一颗是属于我的呢? 咚咚咚上楼的声音传来,我的嘴角不自觉扬起。一定是那个暴躁的家伙,这样的夜晚静得有些可怕,寂寞得让人窒息,有那个家伙在,我至少不用担心自己被绝望的海洋吞没。 门砰砰地响了起来,我走了过去,从猫眼中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很有棱角,却面色极冷。 应该是还在生气吧? 我拉开门:“没带钥匙?” “带了。”他气哼哼地说。 我就知道这家伙是故意的。 “别把我想得那么龌龊,喏……”他说着,把手中的一个纸袋递了过来。 “周记的小笼包!”我惊呼。肚子似乎也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握着手中暖暖的纸袋,我的鼻子有些酸:“笨蛋泽,谢谢你!” 他本来得意扬扬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喂,我哪里笨了?究竟是哪里笨了?你给我说明白,不然……”他说着夺走我手中的小笼包,“不说明白,我就把它们都吃了!”说着还作势拿起一个放到嘴边。 “我说错了,你最聪明了!全世界就属你最聪明!”我笑嘻嘻地说,心里那噬人的寂寞感也在一点点消逝,“阿泽,真的谢谢你!”我笑着拿起袋子中的小笼包,一口咬了下去。 很香,很美味…… 他的脸微红:“说什么谢谢!这么见外,真小家子气!”他鬼吼般叫道。 我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了,这家伙每次不好意思的时候都叫得格外起劲,欲盖弥彰。 “阿泽,你在掩饰什么?” “哪有?我哪有掩饰什么!好了,你吃吧,我去洗澡了,浑身都黏糊糊的,难受死了。”他说完便大步流星地向浴室走去。 这家伙又抽风了。我暗暗地想,不过有吃的就好,我津津有味地吃着手中的东西。 晚上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清晨起来的时候全身舒畅。 我推开窗户,看着蓝蓝的天,还有天上的白云,小鸟欢叫的声音中透着几分清脆。 我伸出头,呼吸着窗外清新的空气。 洗了一个澡后,我慢慢地向外面走去。 苏启泽那家伙蓬头垢面地出来了,走路时一直在晃悠,整个人都是一副发虚的样子。 “还没睡呢?”我问他。 他看了看我,眼睛直勾勾的,显然正在神游中。 “嗯。”他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然后头重脚轻地晃晃悠悠地进了屋子。 我叹了一口气,这家伙真该找个人好好地管理下他这生活作息。我顺手拿起桌子旁的围裙系上,哼着不在调上的歌曲走向厨房,煎了一个蛋,再倒了杯奶,拿起它们向餐厅走去。 我一边吃一边看着昨天整理出来的资料,都是各大院校的资料。我简单地在几项上画了几个圈,解决完最后一口煎蛋,收拾好东西,然后拿起包走出屋子。 我四处逛了逛,最终进入一家书店,买了很多书,很多和商业有关的书。 我付了钱,捧着一大堆书出来,心里被沉甸甸的感觉灌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为即将回到某种幸福的生活而欣喜。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四处张望,找到一个平台,把厚厚的书放上去,然后拿出包中的手机。 “过了几天,你还是不想回来?”电话中的声音依旧如和煦的春风。 “方……总……”我惊讶。 那边瞬间沉默。 “方……嗯……慕白。” 他满意地“嗯”了一下,才继续道:“要去深造?” “嗯。”我头微微有些低垂,“上次的事让我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辜负方总对我的期待了。” “商场如战场,你初涉不久,已经做得很出色了。” “没……” “如果我说我信任你呢,要不要继续留在我身边干?”他打断我的话。 我愣了一下,仍然婉拒了。 “好吧,那就好好学。”轻笑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我似乎能看到他嘴角上扬的弧度。 “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开玩笑。”受气氛影响,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起吃个饭吧。”他忽然提议。 “不用了……我已经在吃了。” “抱着书吃吗?” 我惊讶:“你怎么知道?” 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我面前。车窗慢慢摇下,我看到一张英俊的脸,眉宇轻挑,然后看着我笑,说:“上车吧。一起去吃个饭。”他看着我,脸上挂着笑意。 我脸红,说谎被当场抓包,真是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再缩脑袋就要掉了。”他主动打开车门。 我顺势坐了进去。 “想吃什么?”他问。 “随便的。” “哦,我都不知T市什么时候又多了一道菜叫‘随便的’。” “扑哧!”我笑了出来,“方……慕白,听你这样说话感觉还蛮奇怪的。” “嗯?”他眉宇上挑。 “就怎么说呢……你该是这样的。”我做了一个特别严肃的样子。 “我都不知道,我在你心目中竟然那样刻板。”他板起脸,当真一副严肃异常的样子。 “不是的,只是……”我急忙辩解。 “逗你的,不用着急。”他轻笑了起来,声音低沉宛如大提琴,眼角眉梢皆是暖意。 这样的方慕白是我在方氏集团未曾见过的,于是一不小心盯着他看了很久。恰巧与他望过来的目光相遇,那样炽烈而专注的……目光。 我迅速别过头,如被烫到,心不在焉地看向车窗外迅速倒退的树木。 他也没再说话,车里一时之间宁静异常。 “到了。”他说,然后下了车,走到我这边,很绅士地拉开车门。 我下了车,有些拘束地站在他身旁。 “苏小冉,你应该常笑的。”他顿了下,“很好看。” 我没有回话,和他一起进了餐厅。 饭店的经理很热情地迎了过来:“方总,您来了?老位置给您留着呢!” 方慕白点了点头,半揽着我走了过去。 饭店的装潢很豪华,甚至可以说是奢侈,有西方的吊灯、桌子、壁炉,还有东方的屏风、山水画,很不搭调的摆设,却恰到好处地融合到了一起。 吃饭的时候,方慕白一直不着痕迹地照顾着我。 他其实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各方面都具备一定的吸引力。 “在想什么?”他突然问道。 “没有,只是觉得这里的蜡烛很漂亮。”我回过神,淡淡地说道。 “喜欢就好。”他说,然后看向我,“学校选定没?” “初步选了几个学校,不过我想专攻商学院的研究生,要过了今年的考试才可以。” “有多少把握?” “很低。”我自嘲地笑了下。多少年没看过书,虽然当年上学的时候成绩还算可以,但是这些年来早已经荒废掉了。 “确定报哪个院校,到时提前告诉我一声。”他吃了一口桌子上的牛排,交代道。 “好。”我虚应着,并不打算告诉他,我实在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了。 接下来很静。方慕白是个喜欢静的人,虽然接触不是很多,但我莫名地就是知道。 我也不是什么热情的人,所以这样的无声不会显得尴尬,一切都很好,除了接下来我看到的那一幕——韩陌和高婉言坐在我的斜前方,他是背对着我的,但是他的背影我再熟悉不过。 第19章女人之间的情谊,有时,不输男人(1) “怎么了?”方慕白回过头,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站起身,在我愣神之际,拉过我的手,向前方的座位走去。 我微微使劲,打算阻止他,却在他那一抹温柔的微笑中停止。 “别担心。”方慕白附在我耳边低声道。 我的心怦怦地跳着,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堵在胸口,微微地胀痛。 他是真的爱上她了吧?虽然知道并且告诉过自己千万次没有什么关系、不要紧,一切都无所谓的,他是他、我是我,以后我的一切都和这个男人不再有任何关系。 我看着他对她说着什么,她笑了,甜甜的,像是卡布奇诺的夹心冰淇淋,散发着甜美的清香。 “韩总真是好兴致。”方慕白淡淡地对韩陌道。 韩陌抬起头,在看到我的一刹那有些微的愣神,随即眉宇微蹙,看得出来并不是很开心。他掩饰得太好,脸上依旧风轻云淡,若不是我与他相爱相守多年,恐怕也要被他骗过了。他对方慕白真的是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点我再清楚不过。 “方总不也是?”他淡淡地应了一句,似乎没有谈下去的意愿。 “我和韩总您比可差远了。”方慕白说着,有意地瞄了一眼对面的女人。 “真不好意思方总,我们吃完了,以后有机会我做东请你,今天就先走了。”韩陌拉起对面的高婉言就向外走去。在经过我的时候,我感觉到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踩着那极有规律的步伐走出了饭店,剩下一桌子的烛光晚餐。 看着朦胧的烛光投射在桌子上的影子,我突然觉得浑身发虚。 方慕白揽过我的肩:“借你,靠一下。” 我愣了一下,随即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想着刚刚愣神时浮现的那一幕。 “陌,我真的好高兴,这里的气氛真赞!”我大惊小怪地说着,颇有些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 韩陌静静地看着我,然后拾起我的手,十指紧扣:“好,等以后我有钱了,咱们天天来吃!” “嗯。”我重重地点着头,然后笑了。 窗外繁花妖娆,姹紫嫣红,分外婀娜…… “谢谢。”我从他的肩膀抬起头来,声音略带哽咽。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再对我说这些,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好,不说谢。” 因着这突然的插曲,我和方慕白没多久也离开了那儿,回到方慕白的车上。 “你还是围上些东西吧,女人的脸终是怕吹的。” “不用,我喜欢这种皮肤被割裂、身体中的每一根骨头都跟着碎裂的感觉。” “好,那我要加速了。” 话落,他一脚踩向油门,整辆车如火箭一般向着前方冲了过去。 汗,不停地滴落。 原来我也是会害怕的,直到车子停下来的一刹那,我才感觉到双手已经麻木,像是水里的鱼被抛到了岸边,鱼鳞暴露在阳光下,变成一片一片,格外耀眼,却也离死亡不远。 我看向方慕白,问出我一直想问的一句话:“方慕白,你想死吗?为什么我总能感觉到你内心里有一股激昂的情绪,而它们是黑色的,会让人害怕?” 他目光盯着前方,不知在看些什么。 “你害怕吗?”良久,他突然问道,声音很轻很轻,轻到近乎呓语。 月色如水,只是不知究竟流向何方…… 考试的日子即将到来,我仿佛又回到了高考前那段黑色的日子里。 “苏启泽你不要总是弄出声,这样我没法好好看书了!”我大喊着,在这家伙面前的我仿佛连最初的压抑也得到了释放,不用担心什么也无须担心什么,这种轻松自在的关系让我很享受。 “谁管你看书!都这么大的人了,和人家小姑娘挤什么挤,有意思吗?成天念书念书的,我看你早晚念得痴呆!”苏启泽撇着嘴,一副不是很赞同的样子。 这家伙从知道我要继续往上攻读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嘴脸,还总是把音响开得很大,然后在画画的时候弄出乒乒乓乓的响声,像是在和谁吵架。 中途苏熙回来过一次,说看看我复习得怎么样了,然后狠狠地批评了这头暴龙一顿。到现在他还没缓过这个劲儿来,总是找我麻烦。 “我说苏小冉,你把我那条新买的纯色皮带塞哪里去了?”他大吼着。 “衣柜的第三个抽屉里。” “没有。”又是他的一声大吼。 “怎么会?”我一边说着一边走向衣柜,结果一拉开就看到了他说的那条皮带。 “这不是吗?”我递给他,然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哦。”他应道,然后拿过皮带。 我有些火大,他分明看到了,只是想要折腾我一下,这个幼稚的家伙! “以后衣服什么的别再让我找,我又不是你的保姆!”我哼道。 “真是个麻烦的女人,比苏熙那女人还啰唆!”这阵子他特别喜欢管我叫“麻烦的女人”,而不是“一点都不可爱的女人”。 两者相比,到底哪个更不好一些呢?我想了很久,终是无解。 日子犹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考试的日子到了,我背着个书包,和那些比我小很多的学生一起,浑身上下都有一股子不舒服的感觉,很是诡异。 在考场上很多题都不会、很多题都拿不准,总之,感觉考得很不理想。 好在付出终有回报,考试结果出来了,我的成绩还不错。顺利通过学校的面试后,没多久,我就接到了录取通知书,红色的,像是请柬。 姜好后来来找过我,非要给我庆贺。 她轻轻地拥住我:“小冉,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你这么优秀,将来他一定会后悔的。” 我笑了笑,用愉悦的语气说:“阿好,其实,我也这么认为的。” “真的这样认为?”她没懂,挑着眉重复道。 “我要继续深造。这几年光围着一个人转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随着那个人起起伏伏,一晃就是四年,整个人都快要和时代脱节了,而我将来打算征战商海。”我做出一个要征战沙场的威武姿势。 她看了看我,目露喜色,惊呼道:“太棒了!我也正有此意,将来我们一起合作,把事业搞起来,自己也当一把什么总的!” “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望向外面,觉得那日头虽然和刚刚是一样的,却又有着明显的不同,热量仿佛高了几倍,却很奇异地不让人觉得如炙烤般难受,反倒觉得有些温暖。 “对了小冉,你报的哪所大学?” “S大。”我说。 她惊呼:“你真行啊,S大的研究生啊!隔了这么久,竟然还能考入S大,真不愧是当年的苏学霸!” “也许是考试的时候运气好,很多也是蒙的。” “哪有那么多运气可言,我看啊你就是靠实力!哦,还有一点,不是都说什么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吗?我看你啊,是情场失意学场得意!” “学场?”我拖长音,心里则在思考着这个陌生名词的意思。 “就是学业啊!” ……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我第一次感觉到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是这样的舒坦,然而,我能够说的都是心里一些浅层的东西,最真实的一些东西依旧埋在心底深处。我想我真的是乌龟似的人,总喜欢活在一个大大的硬壳里,逃避外来的一切。 但是不可否认,姜好是第一个让我说了如此多内心话的人,第一个我心目中认定的好朋友。 十三岁那年,我站在梧桐树下哭,她走过来把我扶起,对我说:“不要紧,破了皮过几天就好了。”她笑得明晃晃的,问我:“可以做朋友吗?” 我愣了很久,然后点头:“可以。” 就两个字,可是我知道它代表着什么。一句承诺便是一生的债,代表着一辈子。 越是临近开学,苏启泽那家伙的反应就越是奇怪,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经常回来很晚,看到我也是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好像我哪里惹到了他似的。 “阿泽,我明天就要开学了,你……” “我现在很忙,没那劳什子的工夫去送你!” 我有些吃惊,不禁脱口而出:“苏启泽,你竟然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瞥了我一眼,没像往常那样和我斗嘴,而是径直走进了浴室。出来的时候,他的脸色更沉了,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像是一只无头苍蝇。 “你到底要说什么?直说就好,怎么变得……”我话还没说完,那家伙就冲到了我的面前,然后站定,久久地不说一句话。 “怎么了你这是?” 他还是直勾勾地看着我,那眼神是我从来没见到过的:“你们学校是必须住校的。”他握紧了拳头,“真是垃圾学校,这年头竟然还规定必须住校!” 我终于知道这家伙是怎么了:原来,他生气是因为我要搬离了。一直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可是当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有很多不舍,因为这里有我太多回忆。 “阿泽,我明天就要搬去学校了。”我难得温和地说。 苏启泽整个人一愣:“你去啊去啊!关我什么事!和我说什么啊,我不是说了忙吗?”说着他便冲出了屋。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别扭的家伙!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他竟然还在闹别扭,真是小孩子心性! 第二天整理行李,大大小小的着实不少。我都打算打个车去学校时…… “上来吧。”苏启泽扯着大嗓门喊道。 “阿泽?”我有些吃惊会再次看到他。 “叫什么叫!我告诉你,我可是相当忙的,还不赶快上来!” 我把行李放进后备厢,然后钻进车里:“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有很多事要忙吗?” “哼!”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淡淡地笑着,说:“阿泽,其实你这人真的挺好的!我很感谢你这阵子带给我的快乐。虽然你有时霸道了点、幼稚了点、莫名其妙了点、喜欢抽风了点,不过其他方面还是不错的!” 他的脸色由一开始的正常中带着一抹浅笑变成了绛紫色,最后又成了红黑色,看了就能够感受到他的怒气:“苏小冉,我就不应该来送你!你个忘恩负义、吃里爬外、过河拆桥、嚣张、野蛮、一点都不可爱、麻烦的女人!” 我听着那一连串形容词,不禁莞尔,这家伙简直是把我当成了叛徒。 “呀!”我轻呼出声,因为紧急刹车,我的头撞到了前面的挡风玻璃上。 “该死!”苏启泽低咒,“怎么回事?还不动,车停在这个位置上,别人还能过吗?”他狂摁喇叭,可是当来人探出头来的时候,这头暴龙整个人都僵住了。 “苏熙!”苏启泽连忙打开车门走了过去。刚刚还在嚣张叫骂的人瞬时就蔫了,或者说,在她面前他就从没激昂过。 “苏熙。”我向她打着招呼。 她看向我,随即洒脱地一笑:“以后多我这个伴儿的感觉如何?” “你……你也来这里上学?”苏启泽有些战战兢兢的,那谦恭的口气每每让我听了都不习惯。 “闲着没事,就来充实下自己。”她无所谓的样子好似这只是她的一次旅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充实下自己好!呵呵!”苏启泽连连点头,只是那笑容却颇为拘谨。 苏熙看了我一眼:“你也来这儿念书?” “嗯。”我点头,想了想接着说,“为了将来的人生,我不得不奋斗下。”毕竟现实摆在那儿,我不可能像她这般洒脱。 “一起进去吧。” 我们一行三人进了S大的校园。 沾了苏熙的光,我竟然被校长亲自接见。S大的校长啊,那级别,不说别的,在S市绝对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时想见他岂是那般容易,更何况还是这样笑容可掬、亲切异常地和你说着家常! “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和张叔叔说,还有,回去一定要向苏董带个好。” “我会的。”苏熙笑着点头。这副样子哪里像什么阴郁少女?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书香门第培养出的闺秀,清纯得不得了,只有眼中那丝细微的神色让我看出她心中对此的不屑一顾。 “住宿方面校方已经安排好了,是一个单间,在教工楼,里面我还特意让人……” “不用这么麻烦,一切照常就行。”苏熙打断了他未完的话。 “可是这……” “不然就让我和小冉一起住吧,她是我的朋友,彼此有个照应。”说着,苏熙看向我。 这时校长才望向我:“这位是?” “我叫苏小冉,来这里读研的。” “苏小冉……”校长蹙着眉,似乎正在思索什么,不过最后好像什么都没想起,因为他看我的眼神明显陌生。不过沾了苏熙的光,他待我也算温和有礼。 我们谢绝了校长的陪同,步行去了即将生活的宿舍。 由于苏熙坚持一切照常,校长只得给那边打了个电话,说一会儿有两个学生要去住宿楼,剩下的给研究生的那几间宿舍让我们自行挑选,有什么需要都给个方便。那语气架势仿佛换了一个人,由和蔼可亲的长辈,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威风凛凛地发号施令的人。 等在门口的苏启泽帮我们两个拎行李,也跟着去了宿舍。 那是女舍,按理是不许男生进入的,不过刚刚校长那句“有什么需要都给个方便”显然起了作用,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就这么被放了进来。 我们最终选了一间靠里面的宿舍,比较隐蔽。我和苏熙看来有一点还是很相同的,就是好静,都不是什么热情洋溢的人。这种人就爱往那僻静的地方钻,不然阳光照了进来,岂不是要被活活烤死? 苏启泽在我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选了这么一间屋子?太安静了。”可他也只敢在我耳边小声说而已,看到苏熙,他整个人就成了沉默是金的人物,仿佛只是拎行李、摆东西用的工具,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走吧小泽,我和小冉还要再收拾收拾,你在这里站着也没个地方坐。” 苏启泽想了想说:“好。我电话一直开着,有什么需要打电话就行。”然后就退了出去。临出门的时候,我看到他那表情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一直到晚上,我们才把房间收拾出来。看这屋子的床位应该是给三个人住的,不知另一个人会是谁。 苏熙问过我是否介意这里再来一个人,若是不习惯,她就给校长打个电话。 我说随便,怎样都好。她点了点头,继续铺着自己的床。 第二天晚上,我和苏熙吃饭回来就看到那张空着的床上以及地上堆满了东西,想来是第三个人来了。 我蹙着眉,扫了一眼苏熙,发现她的眼睛微微地眯着,眉头紧锁。 第20章女人之间的情谊,有时,不输男人(2) 也难怪,床上那些衣服都是袒胸露背的,还有几包烟和几瓶酒,地上的东西散落得到处都是,我和苏熙这两天好不容易收拾出来的空地都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堆满了。 正好这个时候门发出一声很大的声响。 “对对对,就是这里!你们小心点,那电脑可是我的命!”很娇媚的声音。 我看过去,就见一个女人在那儿指挥。 那女人一头红色大波浪,耳朵上扎了好几个耳洞。搬运人员把电脑放下后,她掏出包给了每人20元。合上包的时候,我看到她长长的指甲涂成了黑色,看起来不像学生。 她到床上去找烟,抬起头一下子看到了我们。 “呀,这有人啊!”她惊呼,随即笑了开来,“你们就是我的室友吧?大家以后多照顾啊。哦,对了,我叫秦素素。” 我向她点了一下头,而苏熙则从头到尾站得跟个门神似的,一脸寒霜,显然心情不是很好。 秦素素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哼起了曲子,对苏熙那似乎能杀死人的眼神根本不当回事。她拿起烟,长长的手指到处找火。 “要抽出去抽。”苏熙终于开口了,声音极冷。 秦素素可一点都不素,她一进屋就脱了那单薄得不能再单薄的外套,自顾自地继续翻找着打火机,仿佛没听到苏熙的话一样,反笑着问她:“喂,有火没?有的话给一个,烟瘾犯了,憋得慌。” 苏熙上去就把她嘴里的烟拿下来扔到地上,然后一只脚踩上去,使劲碾了碾。秦素素噌地站了起来,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很紧张。 我急忙走上去,笑着看向两人劝说,都是同一个寝室的,大家有事坐下来说,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闹得不愉快。 苏熙冷着脸向后退了一步,我稍微松了一口气,但也不禁为我以后的寝室生活感到一阵头痛。好在那秦素素也没说什么,一甩头发,然后慵懒得像是一只猫一样靠在了床上,还打开了床上的一罐啤酒,几口就见了底,然后看向我:“要不?” 我急忙摇了摇头。 接下来几天,寝室里的气氛一直紧张。苏熙和秦素素明显不对盘,尤其是那个秦素素,总是回来得很晚,而且一身的酒气,一进门就直奔厕所一顿狂吐。 苏熙总是说她不正经,她也就笑笑。 我很奇怪,既然苏熙看她这么不顺眼,怎么不给校长打个电话?我想他一定会很乐意帮苏熙这个忙的。 这天苏熙给我打电话,说她晚上有个聚会要参加,就不回来住了,就剩下我一个人在寝室里。 闲来无事,我拿起秦素素床上的几本商业杂志来看。翻着翻着,一个熟悉的人影闯入我的视线。他依然是那么英挺,一身白色的西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双手微微垂下,面色沉静。 “怎么,你也喜欢他?”秦素素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我竟然连开门声都没有听到。我被她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喘着气。 “吓着了?不会吧,我可是和你打了好几声招呼的,看得这么仔细,怎么,爱上他了?” “瞎说什么呢!”我斥责,像是甩掉包袱一般,把那本杂志一把甩到地上。 秦素素笑着捡起了地上的杂志,翻到我刚刚看的那页。 “啧啧!小冉,你眼光不错啊,耀阳集团的总裁韩陌可是个极品男人,尤其他现在恢复单身了,那是令多少女人欢欣鼓舞的好消息!”说着她凑过来,在我耳边小声地说,“不过这个男人可不是好把到手的,和那些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还满脸是油的老家伙们不同,这个家伙严肃得很,估计是那种在床上都很死板的人。” 我没有说话。 秦素素甩掉她的外套,打开一罐啤酒:“来一口不?”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推拒,而是接过来一口干掉。 她静默了一阵,然后低声笑了起来:“说正经的,那男人真的不好诱惑,我诱惑了三次都没成。” “谁?你刚刚说你诱惑的是谁?” “韩陌啊,耀阳的总裁。” 我突然变得特别安静,只是看着她的眼神中多了一抹鄙夷。她背对着我,拿过另一罐啤酒,拉开。 “这年头,你看过穿着性感、打扮妖冶的女人主动送上门都不吃的男人没?你猜他当时说什么?”她顿了顿,喝了一口啤酒,“他说,门在前面,是我自己走出去还是他让保安把我请出去。真酷!” 我脑海中乱糟糟的,其他的事情都没有听进去,就只有一个念头反复地在我脑海中浮现:她,秦素素,诱惑过韩陌,而韩陌愣是没有“变节”。 我的脑子有点乱,需要好好地静静,可是她仍在一旁叽叽喳喳,像是一只惹人烦的乌鸦。我突然大喊了一声:“够了!”然后摔门而去。 夜晚的风有些凉,我只穿了一件单衣,走在空旷的操场上,看着年轻的情侣们上演着深情浪漫,他们都还年轻,有的是本钱和精力。 我也曾年轻过,也曾轰轰烈烈地爱过,我知道爱情是什么滋味,就像患了一场疾病,没有药可治,我管它叫绝症,相思的绝症。 我说过:“韩陌,如果有一天你抛弃了我,这叫作爱情的病肯定会把我折磨死。到时候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定会缠着你,直到把你也拉下来,在阴间继续做一对夫妻。” 韩陌说:“好,就算是将来死了,我们在黄泉路上依旧做夫妻。” 多动听的情话,多么让人迷醉,当时我的确是醉了,而且醉得一塌糊涂。 可是最后呢?他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的爱情,而我也没死成。虽然只差那么一点,但是每天清晨,我还是能够感觉到阳光洒在身上时那暖暖的感觉。 只是,我的心恐怕是死了。 我看着眼前一对对亲密的小情侣,只想走过去大声质问他们:你们以为这样牵手就能牵一辈子吗?你以为他现在这么爱你,过几年,甚至是一个转身,他还会这么爱你吗?你知道他会为了钱、为了名、为了别的年轻的女人而抛弃你、抛弃你们的爱情吗?什么地老天荒、什么永生永世,通通都是骗人的,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谎言知道是什么吗?就是我爱你,今生今世! 我正愤慨着,突然看到一对熟悉的身影——苏熙和一个男人,是我曾经见苏熙时有过一面之缘的Joe。 两个人在灯光下吻得死去活来,我很惊讶,一时竟然惊呼出声。 苏熙正好对着我,她睁着迷蒙的眼看向我,却并没有停止接吻的动作。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不专心,Joe放开她,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来,冲着我微微一笑。 我走上前:“不是说今天要参加聚会不回来了吗?” “聚会结束得早。”她被吻得红肿的唇一开一合。 “哦。”我应道。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我不知说什么好,于是找了个借口:“外面有点冷,我先回去了。” Joe看了看表,然后冲着苏熙说:“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苏熙看着Joe,依依不舍,这是恋爱中的女人才有的眼神:痴迷的、焦虑的、忘我的、缠绵的…… “小冉,答应我,这事别和别人说。”她嘱咐道,一脸严肃。 “好,肯定不说。”我点头说道。 研究生和本科生的日子是不同的,我们有不同的导师,带我的那个导师文质彬彬,颇有儒者风范。苏熙说,这号人看着就让人乏味。不知怎么的,我听了她这话就想到了Joe的样子:黑色的紧身衣、那张比女人还要好看的倾城的脸以及那魅惑人心的眼睛,周身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的确,和这样的人相比,我们的导师算不得什么,于是我点头赞同。 但是秦素素不一样,她说她最中意这种类型,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深深地看苏熙一眼,而后才似不经意地移开。 苏熙鄙视地看向她,然后轻哼了一声走开。 我的导师姓姜,叫姜子航,为人亲切,而且学识渊博,有一点尤其重要:事儿少。这绝对是我们做学生的幸福,不像秦素素的导师是一个女老师,事儿特别多,尤其看不惯秦素素。所以,我们天天都能看到秦素素顶着那张美艳的脸狰狞怒骂的样子。 星期一的早晨我第一节有课,于是我早早地起来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我看到苏熙捂着肚子,一个人趴在床上,嘴里发出呜咽声。 “苏熙你没事吧?”我问道。 她没吱声。 我走过去,看着她痛苦到近乎抽噎的表情,我急忙把她扶了起来:“苏熙你怎么了?”我一连问了好几声,声音很大,语气很急,就连一向睡得很沉的秦素素也被我弄醒了。她懒洋洋地问:“怎么了,大早上的这么吵?” 我说:“你快起来看看,苏熙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然后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呵,苏熙你这家伙咋了,肚子疼?”说着伸出手掰开苏熙的手。这一掰不要紧,我们两个都一愣:手上全是血。 “怎么这么多血?赶快,赶快送去医院!” 我急急忙忙地披了一件外套就和秦素素一起架起苏熙下了楼。守门的大妈也被吓了一跳,我们打个车到了医院。 苏熙被医生推了进去,再出来的时候她脸色苍白得吓人,整个人虚弱得不成人形。 我和秦素素坐在病房里看着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声音嘶哑地问我:“孩子没了是吧?” 听着她的话,我一怔,看向一旁默默点了一下头的秦素素,我不禁红了眼眶。 然后苏熙转过头,背对着我。我知道她在流泪,所以什么都没说。哭出来好,哭出来了心里就能舒服些。 过了好一阵,秦素素突然低声咒骂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苏熙你不是挺能耐的吗?能耐就给我赶快好起来,别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看着让人心烦!” 我给苏熙掖了掖被角:“你好好休息,我们晚些再来看你。”我把秦素素拉了出去,我知道,这个时候苏熙最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的空间。 临到门口的时候苏熙突然叫住了我:“小冉,这件事不要惊动别人。” “你放心吧,你现在只要想着身体就行,其他的都没事,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我大步向外走,步出医院的时候有一种复杂的感觉:一个生命就这样流失了。 秦素素点了一根烟,在一旁吞云吐雾,一句话都不说。 回了学校,我换好衣服要去请假的时候,秦素素突然叫我,她说:“小冉,爱情这个东西太可怕,是会上瘾的,那是毒。有的时候,宁可谈一场云淡风轻的恋爱然后结婚生孩子,也别爱得死去活来、到头来寻死觅活的,不值得!女人一定要学会爱惜自己。”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真的,我都知道。 晚上,我拉着秦素素去看苏熙。秦素素不去,说那是苏熙的事,她活该,赖不得别人。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真不愿意去,只得自己一个人去了医院。 苏熙没多久就出院了。事情被校方压了下去,没有太多人知道,只是苏熙被她爸叫了回去,回来的时候脸上多了一个大大的手掌印,脸颊红肿不堪。 我问她有事没、要不要紧,她说没事,没多大感觉,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自从那天后,秦素素和苏熙的关系不再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了,但也称不上友好。 周末学校不让回家,说是S大建校80周年大庆,有很多领导要来,所有学生都要去大礼堂。很多学生抱怨说都读研了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尤其是那些有对象等着约会的学生。我无所谓,反正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了。 苏熙没去,仍是趴在床上,不过也没人敢强迫她什么。 我以为肯定不会去的秦素素倒是反常地去了,而且打扮得格外清纯,让我以为认错了人。她说她打听到文质彬彬的一般都喜欢清纯婉约的女子,所以她以后要走温婉路线。 对她的行为,我不抱任何乐观的态度。但是这话我没说出口。 我洗完澡,换上清爽的衣服,头发简单地扎成一个马尾,然后去了大礼堂。 “小冉你怎么也不好好收拾下,你知道今天都有谁来不?”秦素素神秘兮兮地说。 “谁?”我顺口问道。 “T市教育局局长、齐鑫实业董事长,还有……嘿嘿!”说着她一笑,卖了一个关子,“还有耀阳的总裁韩陌。” 韩陌会来?我觉得脑袋嗡了一下,急忙转过身,问:“他怎么会来这儿?” 秦素素打开包,从里面掏出一根烟,想点上,却动作一顿又放下了。 “韩陌当然会来,他以前可是S大的毕业生,而且一直都是校方引以为傲的学生,这么大的校庆怎么可能不找他?你想想啊,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学校不更要拼了命地去邀请他来?要知道,这对以后的招生可是一块金字招牌呢!” “秦素素……”我突然看向她,她被我看得有些发毛:“怎么了?干吗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不过我知道的并不是很多,只是与你一比,就显得多了。”她笑得有几分深意。 广播响了起来,催促学生们赶快去各自的位置坐好。秦素素拉着我向前面走去。 “那不是我们区。”我提醒她。 “管它呢!别告诉我你来这儿真的是因为学校的校庆,我才不屑它呢!” 她说着已经找到了座位。我叹了口气,只得坐了下来。 人头攒动,过了一阵子,就见有学校的主任过来整顿会场的纪律。没多久,一辆辆车相继停在了外面,我看到那辆熟悉的车时,忙拉过秦素素往后坐了几排。 “你怎么了,不是说好了坐前面的?” 我支支吾吾,不知该怎样回答。 这个时候,嘉宾们已经在校领导的陪同下走了进来。远远地,我就看到了韩陌的身影。刺眼的光顺着敞开的大门射了进来,我微眯着眼,想要看清他的轮廓以及他脸上的表情。 “这地方离得太远,什么都看不清。”秦素素的抱怨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怎么会想要去看清他的轮廓、他的脸呢?我躲到后面,不就是为了避开他吗? 礼堂的音乐声小了一些,一个个重量级的领导轮流讲话,然后是校长那冗长得让人直打瞌睡的致辞,大家听得早就腻味了。 当念到“请耀阳总裁韩总上前致辞”时,我精神一振,只见那个好看的身影穿着一身白衣,缓缓地起身。 他似乎瘦了一些,笑容客套而矜持,带着一抹习惯性的疏离。他走向前,接过校长手中的麦克风,重新调整了下位置。 第21章女人之间的情谊,有时,不输男人(3) “希望S大能够继往开来、越办越好!”他说得很简短,刚一开始就结束了。 “真帅!这人要不是我诱惑了三次都没成功,彻底丧失了信心,今天我肯定不会放过!”秦素素在一旁说道。间或还能听到几个小女生感叹的声音,她们说韩陌像电影明星,而且自带一股气质,那派头,低调中透着不同寻常。 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糟糕。我望着台上,他在众人的簇拥下淡淡地笑着,偶尔被人搭话就偏过头说两句,再转过头来静静地坐在那儿,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是这喧闹中一个冷静的看客,戏散了,就会立即起身走人。 你们知道什么?你们知道这样的男人即使躺在身边,心却离得很远的滋味吗?你们知道被这样的男人背叛的滋味吗?你们到底知道什么!我在心中叫嚣着,看着一张张花痴的面孔还有远处的那抹白衣,听着一群女生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她们说,要是能嫁给这样的男人,就是让她们死也值得。 死也值得?我轻笑,心中的寒凉只有自己知道。 很快,前面几个重要的仪式结束了,几个重要的人物在校领导的陪同下出了大厅。韩陌自然是其中的一个,也是最特别的一个,白色的衣服纤尘不染,一举一动都透着气势。 接下来还有谁上台说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秦素素在我耳边说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只觉得手很冷,异常冰冷。原来,对面不相识是这样一种滋味,说不出的痛,言不明的情。 校庆结束后,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儿,盯着刚刚韩陌站的地方看了良久,直到秦素素一句“回魂”,我才从呆愣中醒了过来。 她一脸兴奋地问我:“是不是被韩总那迷人的风采给震慑住了?” 我没吱声。 她以为我是默认了,于是更加起劲儿地在我面前提他的丰功伟绩与非凡魅力。 不过后来她说:“小冉,死心吧,那样的男人是咱们高攀不起的。你没看到刚刚那架势,齐鑫实业的苏董是多傲慢的一个人啊,面对他时都是笑容可掬的。所以你可别犯傻,咱们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千万别以为你爱着他就有什么不同。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爱上他的人岂止你一个,不说成千,至少也有几卡车!” 这个世界爱上他的人岂止你一个?呵呵,是啊,怎么会就我一个呢? 但是,曾经,他真的是,只爱过我一个。 我浑浑噩噩地跟着秦素素往回走,到了门口,就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停靠在一边。 “这是谁的车?这么气派!”秦素素惊呼。 我急忙拉着她加快步伐往前走。车子停在这儿,那么韩陌肯定是还在这个校园里。不知为什么,想到这点时,我的心跳没来由地加快了。 “苏小姐——” 我回头,是高哥——韩陌的司机,也相当于是他的助手。 “高哥。”我轻声叫道。在这里遇到韩陌身边的人,我多少有些尴尬。 “最近过得好吗?”他问。 “还好。”我笑着应道。 “那就好。”他说道。 对于高哥我不知该怎样形容,以前我是把他当哥,后来与韩陌的关系慢慢改变,对着他就多了一丝讨好。然而每当问起韩陌的行程时,他总是一句“上司的事,做下属的不好过问,抱歉”。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却让人看清了世间的人情冷暖,莫名地就让人想起那些皇宫中的娘娘和皇帝身边的太监——你受宠的时候人家敬着你,把你捧得跟个月亮似的,可你一旦失宠了,他们看到你时便只有一张尖酸刻薄的脸。 “高哥,我还有事先走了,有空再联系。”我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到了门口,秦素素追了上来:“小冉,那人是谁,你认识吗?那车是他的?”她眼中闪着火光,兴奋得像是看到了猎物一般。 我转过身,郑重地看着她:“秦素素,那个人你别去招惹,他只不过是个司机,那车不是他的。” 我不希望我身边的人和韩陌有交集,哪怕只是和他的助手。 她讪讪地看着我:“至于这么激动吗?是个司机你就激动成这样,那见到正主你不还得把我给吃了啊?”秦素素看了我一眼,许是发现我的脸绷得吓人,气色不同寻常,随即笑了起来:“开玩笑的。走吧,回去看看那个自作孽的丫头。” 我心里也有些惦记着苏熙,自从那天回来,她的精神状态就很差,我还真怕她出什么事。 我俩加快步伐向宿舍走去,到了门口就听到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愤怒的咆哮简直震耳欲聋。 我和秦素素对视了一眼,推开了门。 竟然是他,齐鑫实业董事长苏东华。 他不停地骂着苏熙,说她丢了他们苏家的脸,说他没有她这个不孝的女儿,说她死了才好呢…… 苏熙趴在床上,嘴唇毫无血色,脸色蜡黄,头发乱糟糟的,若不是那双睁着的眼定定地看着天花板,我还以为她已经死去了。 男人似乎还不解气,走上前抓住她的胳膊,说:“走,跟我回去,别在外面给我丢人现眼!” 我急忙走上前,扯开他的手,但是一条红红的印子留在了苏熙白皙瘦削的手腕上。 我说:“你没看到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吗?你这样也配当父亲?” 他愤怒地看着我,说:“你是什么东西?我教训我女儿关你什么事?走开!”说着欲推开我。 我不动。他瞪着我,手握成拳。 “来人啊!有男的闯入,要强奸了!”秦素素拉开大门就开始喊。苏东华青筋暴跳,指着我们一连说了好几句:“好好,你们行啊——” “不送!”秦素素把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不过下一秒却整个人靠在门板上,神色阴郁。 苏熙虚弱的声音缓缓传来:“谢谢你们。”眼角有一丝晶莹滑过。 我走上前,伸手擦去她的泪。 自从那次后,我们三个人的感情慢慢地在变化,虽然彼此脾性不同,但也时常一起疯闹,笑骂,一年下来,逐渐建立了“革命友谊”。 今天秦素素提议说晚上出去撮一顿,她请,原因是她挣了一笔钱,想要挥霍下。 我和苏熙都不是好事的人,只道有人请客为什么不去,但钱究竟是怎么来的,我们谁也没有多问。 晚上,我们随着秦素素去了帝国大厦吃西餐。这里的西餐在T市颇具名气,而它的价钱,更是贵得要命。 一进去我就差点被这奢华的阵势给吓到,比之上次方慕白请我吃饭的地儿还要奢华得多。 服务生微笑着招待我们过去。 刚坐下,秦素素就要了几瓶酒。 我说:“你少喝点,到时醉了可没人抬你回去。” 秦素素说:“没事,我今儿高兴。” 我们也只好由着她。 这里的上菜效率很高,过了一会儿东西都上来了,大家吃着,闹着,聊着。 她们问我:“小冉,你这么大了,怎么不见有对象啊?是不是打算孤独终老了?” 我笑称:“对男人没兴趣,现在只想着自己。” 秦素素说:“真英明,女人就该这样。男人你越是惦记,他们越不把你当回事。” 听到这话,苏熙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变,于是我说:“秦素素你这名起得不好,表里不一到了极点。” 秦素素说她也这么觉得。 话题就这样被岔开了。 酒一杯一杯地满上,成杯成杯地下去,东西没吃多少,酒倒没少喝。 到了后来大家都吃不动了,秦素素喊结账,嗓门特大,所有人都望了过来,目光多少带些鄙夷,因为整个大厅就听到我们这桌叽叽喳喳的。 “小姐,一共八千三。” 一顿饭八千三,还没吃什么! 苏熙的表情一直都很平静,估计这阵势早就见惯了。 秦素素笑呵呵地掏着钱包,只是到了一半,她突然发现拿错了包,里面只有不到一千的现金。 苏熙的钱被家里冻结了,生活费都是靠苏启泽垫上的。我更不用说,还没什么积蓄。 三个人一时都傻了眼,互相望着,不知该怎么办好。 服务生看出我们的窘相,以为我们是吃霸王餐的,当场就把经理叫了来。 那经理长得颇为剽悍。“没钱?”他重新问了一遍,脸色阴沉。 “我回去取,我两朋友留在这儿,你看行不?”秦素素说。 那经理想了想,随即点头。 可是,当秦素素走了三个小时后,我和苏熙变得越来越尴尬,总觉得有很多人的目光向我们看来。 我说:“苏熙,放心,素素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她说:“我不担心,就是在这儿坐着怪别扭的。” 当天晚上秦素素都没回来,给她打电话也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坐了一晚上冷板凳,饭店经理问我们还有认识的人没,让他们拿钱来也行,不然就把我们送去警察局,他说他最恨这种吃霸王餐的人,没钱就别充胖子。 我看着苏熙,她说给苏启泽打电话试试吧,但偏巧那家伙出去写生,不知去了哪个偏远山区,愣是没有信号。 无奈之下我想到了方慕白,拨通了他的电话。 我不好意思地告诉了他我现在的情况,然后他说:“别动,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就到。”说着他挂断了电话。我转过头告诉苏熙说我朋友马上就来,然后和那个经理说再过几分钟他就能到。 经理铁青着一张脸,懒得再和我们说一句话。 方慕白速度果然快,不到十分钟就走了进来,一身黑色的风衣,立着领子,高高瘦瘦的身材,样貌俊朗,脸上凝着一股寒气。 见到我,他笑了笑,走过来,说:“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 饭店经理在看到来人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笑容。 “方总您怎么来了?没接到通知说您要来视察啊,不然一早就在门口等候了。” 方慕白淡淡地看向他,又扫向我,说:“这是我的朋友。听说她们被扣留了,钱都算在我账上。” 经理连忙点头哈腰道:“您看这事弄的,不知道是方总的朋友,不然哪还要钱,您吩咐一声,我们还不立刻就办了?” 方慕白没有吱声,眼睛微眯。 那经理有些抖,我看得出来他很惧怕方慕白,额头不停地冒着汗。 “人我就带走了。” “好好,您请便,请便。”经理赶忙应道。 方慕白转向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嘴角略微勾起,说:“小冉,不好意思,下次我给你办张卡,T市几家上档次的饭店应该都能用。” “不用这么麻烦,真的不用。”我摇头,我怎么可以这么麻烦别人呢? 见我反对,他也没再说什么,我们三个人静静地向外面走去,只是到门口的时候,方慕白回过头:“于经理,以后做人要和善些。”他的声音是我没有听过的低沉,仿佛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涟漪。 “一定一定,谢谢方总教导!”剽悍的身子点头哈腰的模样着实有点滑稽。 “扑哧——”苏熙笑出声来。 这是苏熙流产之后我第一次听到她笑,声音清脆,如同银铃一般,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方慕白轻轻地向她扫了一眼,目光又回到了我身上。 “车就在外面,我送你们两个回去吧。” 我打算和苏熙一起坐到后面的位置上,却被方慕白拦了下来,他打开副驾驶座的门,然后看向我,轻轻地说:“小冉,上来。” 我正在犹豫,苏熙的手肘一顶我便进去了。我回头,看到她一张正经八百的脸,一脸的严肃带着一抹阴郁的气质,仿佛刚刚那个动作不是她做的一般。 “到了。”方慕白把车停了下来,却没有开门。他这车的门是自动的,由他控制,所以我猜想他应该是有什么话对我说,于是我转过头看向他,静静地等着他的话。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打开了门,我立刻跳了下去,然后挽过苏熙的手向他说再见。 他突然一笑:“这次有进步。” 说完车门关上了,一个漂亮的倒车之后便驶向了大道。 这次有进步? 我想着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和那突然绽放的好看笑容,快要到宿舍门口的时候我终于想了起来。 他说过:“记住,对我永远不用说谢。” 我这次,忘了说谢谢。 进了宿舍我们便开始找秦素素,苏熙一张脸凝得跟寒霜似的,说非得把她找出来不可,竟然敢这样耍我们,应该让她尝尝坐冷板凳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我也觉得很愤慨,这叫什么事?说了要请我们,结果差一点就让人把我们给请到派出所去了,若不是今天方慕白帮忙,也许真的要去派出所了。想想这事,真是尴尬,当着方慕白的面儿我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可是我和苏熙来来回回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找到秦素素,第二天也是。 接下来的一周都没找到。 在这一周里,我和苏熙原本的愤慨变成了担心,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这么消失了? 我们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尤其是想了想秦素素的为人,虽然表现得什么都无所谓,一副冷清的样子,其实只不过是怕被伤害罢了,她对朋友还是很够意思的。 秦素素,你不是一直很厉害吗? 你不是自诩为妖精吗? 你到底跑哪里去了? 晚上,我和苏熙坐在屋里,满地都是啤酒罐,都是秦素素的。 苏熙喝完最后一口,突然伸出手把它们狠狠地向门砸去。 “秦素素,你个妖精,你不是最宝贝你这些酒吗,今天我把它们都给喝光了,你来找我啊,你倒是来啊!” 我坐在地上,看着房顶那一圈圈的蜘蛛网被灯光晃得发亮。 腾地一下子,苏熙站了起来,穿上衣服就要往外走。 我急忙爬起来拉住她,我说:“你干什么去?” 她不吱声。 “找你爸去是不?” 看着我良久,她才略微点了下头。 我说:“不行,你就为这事回去找你爸还不得被他打死,我不想看着刚刚交到的两个朋友就这样一个个离去。” 她突然冲我喊道:“那怎么办?你看,就连她视为生命的电脑都还在这呢,人却没了,你说不是出事是什么?那家伙本来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初她说弄到一笔钱要挥霍下的时候,我就该问问这钱是哪来的!” “我也后悔没问,可是你真不能回去。” 就在我们争执不休的时候我想到了方慕白,我说:“苏熙你等等,我给方慕白打个电话,你也看到了,他肯定有办法的。” 我拿出手机,刚要按键,铃声响了起来。 看到来电显示的号码,是韩陌。我犹豫了一下,手有些颤抖,但还是接了起来。 我说:“有事吗?” 他顿了下,说:“秦素素是你室友吧?她现在在我这儿。” 我急忙说认识。 第22章女人之间的情谊,有时,不输男人(4) “那好,你过来一趟吧,我在公司的办公室。” 合上手机,我拿起床上的外套就要往外走却被苏熙拦了下来,她问:“干什么去?” 我想了想说:“去一个朋友那,他说他会想办法。” “我和你一起去。”她坚持。 我摇了摇头:“他这人怪,不喜欢见陌生人,你先在这等着,我回来的时候素素肯定也跟着回来了。” 苏熙盯着我看了好半晌,最终放手:“你小心点,有事打我手机。” 我冲她笑了笑,然后走出了屋。 今晚的风不是很凉,但头发没有扎起,被吹得四处翻飞。 我加快了步伐走向对面停着一堆出租车的地方。 见我过来,那些拉活的司机一个个抢着问:“小姐去哪啊?” 我拉开离我最近的车门坐进去,然后说:“耀阳公司,要快!” 这里离那不是很远,大概半个小时,车子便到了。 我付了钱急急忙忙地下了车,看着面前这栋高耸的建筑物,突然觉得它们是如此高大,立在那一动不动,却挡住了所有能够照射过来的光。 咬了咬牙我进了公司,这个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进一步的地方。 似乎是交代过了,没有人阻拦我,我一路畅通地到了顶楼,在写着“总裁办公室”的地方我停了下来。 “苏小姐,进去吧,韩总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我点了点头,有些颤抖地推开了那扇门。 韩陌正坐在那张由红松木制成的老板桌后面,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着桌面,嘴里叼着一根烟,看起来似乎瘦了一些,但依然让人觉得好看,身上的衣服规规整整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一向是这样,不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这般优雅。 我走上前,门在我后面合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 韩陌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仿佛没看到我一般,静静地吸着他手中的烟,左手仍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只是我对节奏一向敏感,发觉比我刚进来的时候快了几拍。 “秦素素呢?”我走到他面前,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他问。 他没有回话,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间或吸几口烟,再慢慢地吐出。烟雾蒸腾,慢慢向四周散去。 我急了,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说:“素素在你手里?如果在的话请放了她!”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说的却是如此陌生的话。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幽深得如同深海中的漩涡。 我触碰到他望过来的眼神,退后了几步,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里闪过,痛苦的,纠结的,隐忍的…… 最终,他把手中的烟使劲地扔到一旁的烟灰缸里,用手来回捻了几下。 “她在我这。” “放了她。”我说。 “不能。” 我急了,说:“韩陌,你这是犯法的,你不能随意限制别人的人身自由!” “犯法的是她。”他说。 “你在瞎说。” 其实我心里猜到了些,她应该是犯到了耀阳。只是一面对韩陌我浑身的刺就会自动立起来。再则,说秦素素犯了法,从内心来讲,我就是抵触的。我还记得那天她说有钱了,想要挥霍下时笑逐颜开的表情,吃饭时她笑得格外豪爽,一连干了好几杯,然后痴痴地笑,竟也是别具风情。 韩陌的眼神沉了下,随即从座位上起来,走向我。 他一步一步地向前…… 我一步一步地后退…… 直到我撞到了背后那扇大大的落地窗。 他的脸离我的很近,一呼吸我就能够感觉到他吐在我身上的灼热气息。 “她怎么招惹耀阳了?”我涩涩地开口,感觉喉咙里像是塞了什么,很难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五百万,她害耀阳损失了五百万。”他的声音很低沉但是很平静,所有的情绪都隐匿在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下。 “你要怎么处理她?”我感觉嗓子、嘴唇都发紧,润了好几次仍是涩涩的。 “赔偿,而且要去坐牢。”他的声音很冷。 “赔偿……”我重复道,然后抬起头看向他,“韩陌,她不可能有那些钱的,你放过她吧,钱可不可以以后慢慢还?还有,坐牢对她太残忍了,她还那么年轻啊,放了她吧!” 他沉默良久,然后低下头:“不是不帮,是有些事情没有办法帮。” “怎么没有?你是总裁啊,耀阳不是你的吗?你一句话的事。” 他摇了摇头,语气有些疲惫:“耀阳是股份制,很多股东手里有不少份额,他们的利益是不能不考虑的。还有……” 他顿了下,“秦素素本来就是耀阳的员工,在公司犯了一些事,她自己不痛快便私自跑去S大进修。我看她有才华,也没说什么。但这次,她出卖公司内部文件,害公司损失这么多,证据我已经收集全了。” “帮帮她。”我说。 “这件事在公司都闹开了,我管了她这件,以后若是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很难处理。”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我,他的脸离我的很近,近到我能够看清他眼睛中那一条条血丝。 “你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吗?除了坐牢怎样都行。” 他没有说话,只是问我:“你是以什么立场来说这番话的?” 我一时愣住,什么立场? “她的朋友。”思索良久我答道。 他的脸色一沉,有点吓人,他说:“抱歉,我实在没有办法,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对得起这个位置,我要对很多事情负责,这种先例不能从我这儿开,不然不论是对耀阳还是对我来说,影响都是不可承受的。” 说完他打开了门,说:“你走吧。” 我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最后低下头,慢慢地走了出去,我感觉我的脚上好像挂了千斤重的铁锤,每走一步都牵着筋,连着骨,痛的却是心。 走在大街上,风突然变凉了,我紧紧地裹着衣服,心里忽然悲戚起来,但是现在没有那个时间,苏熙还在寝室等着我,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一路往学校赶去。 上楼的时候,苏熙快速地走了过来,看她那样子,想必是一直在屋里踱步。 她看向我,又向我身后看了看:“人呢?” 我神色黯然。 她说:“没带回来吗?”突然她变得很沉静,“看来我还是要回家一趟。” 我坚决反对:“你别傻了,你家的情况我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你爸是什么样的人我算是见识过了,我不想把你往火坑里推。” “他怎么说?”突然苏熙问我。 我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我不认为她知道我去见的是谁。 “给你打电话那男的,刚在电话中听到他声音了。” “他说……恐怕要坐牢。” “谁坐牢?”苏熙急忙问。 “素素……”我说。 苏熙忽然沉默,脸色难看得吓人,这是继她流产后,我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突然有点恨我自己,刚刚在韩陌面前我没有拉下脸,如果,如果当时我换个说法,也许他会帮忙的…… 过了很久,苏熙恢复了平静:“小冉,你走之前不是有提方慕白吗?那天吃饭去的可不是普通的地儿,还有他说给你办张卡,T市几家顶级饭店应该都能用,这样的人应该不简单,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我觉得这事他应该能行。” “好,我立刻就打。” 说着我掏出手机拨打了一组号码,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 “喂,小冉吗?”声音依旧很轻,很温和。 “嗯。” “怎么,有什么事?” “是有点事。”我有些拘谨,麻烦他太多次了,而且五百万不是小数目,我一时真不知如何开口。 “说吧,我在听。” 我咬了下唇,望了一眼秦素素的床位,那上面有她前阵子刚买来的维尼熊,胖胖的,煞是可爱,谁能想到她这样的女人竟然会抱着一个熊爱不释手。 心一横,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和方慕白说了一遍。 “耀阳吗?”他顿了一下。 “嗯。” “有点困难,不过我会尽力。” “谢……”我刚说出一个字,突然想到他那句“对我永远不用说谢”,于是我换成了一句“我很感激”。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像是流水,缓缓地流过心田,他说:“小冉,你不知道吗,这句话是变相的道谢。” 我瞬间脸红了,忙说抱歉。 他笑着说:“没事,早些睡吧。” 于是电话挂了。 我转过头,无法控制嘴角的上扬,我说:“苏熙,方慕白说他会想办法。你放心吧,他说帮就一定能行。” …… 第二天,课上到一半,有人来敲我座位旁的玻璃,声音很小,正在前面夸夸其谈的教授是听不到的。 我一看是秦素素,顿时高兴得再也坐不住了,于是起身走向讲台,对老师说我肚子痛实在挺不住了,也顾不上他是否答应就捂着肚子冲了出去。 到了门外,秦素素欢呼着抱住我,说:“姐妹,谢了!别的话不多说了,没你我就得去监牢蹲着了。” 我狠狠地捶了她一下:“你小声点,想害我明儿个被教授批啊?” 她笑得很张狂:“没事,教授也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我拉着她走出了教学楼,找了一块空荡的场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没事吧这几天?” “当然没事,住的是五星级你说呢?” 我笑了笑:“没事就好。” 随即我想到方慕白,我觉得怎么也得给他打个电话请他吃顿饭。 电话拨了过去,方慕白好听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晚上有空吗?”我问。 “等会儿,我看看行程……”在电话中我听到他翻纸页的声音以及他吩咐秘书说晚上和张行长的见面帮他推到明天。 “有空。”他说。 “晚上我请你吃饭,牛排怎么样?”我笑着问,心情很好。 “好。”他说,“几点?” “7点吧。”我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 “那我7点在S大门口等你。” “不用,我自己坐车过去就行了。”我急忙说道。 “从这绕过去很方便。就这样定了,晚上7点S大门口,不见不散。”说着他挂了电话。 我听着手机中传来的忙音,有些发愣。 快到7点的时候我向门口走去,看到一辆红色的法拉利停在门口。说实话太耀眼,太阳的余晖被红色的车身折射得仿佛聚光灯,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很多人都往那儿看,纷纷议论是谁的车。 “我猜肯定是哪个有钱的公子哥来接女友了。”一个女孩说道。 “我也这么觉得。”另一个女孩附议道。 “那你们说接的会是谁呢?咱学校谁有这个可能?” 大家叽叽喳喳地猜测着。 我可不想因此出名,于是我掏出包里的手机给方慕白打了个电话。 “小冉,到了吗?”他在电话中轻柔地问。 “没。” “怎么了?” “方慕白你可不可以把车往外停点,我走过去就行。”我有些艰涩地说道。 他顿了下,然后说:“好,我在拐角处等你。” 放下电话,我看到那辆红色的法拉利启动然后左拐,最终被楼宇遮住。 看看四周,很多人因为无法得知最终结果而感到扫兴。 “唉,竟然开走了,连开车的人长什么样都没看到呢。肯定是三高男,又高又帅又有钱。”长相甜美的女孩连声音都甜得像是夏日里的香草冰淇淋。 “我看是个美女,很酷的那种。”她旁边的男孩坚定地说。 我摇头失笑,看了看表,已经过去五分钟了,于是加快步伐,临到转弯处回头看了看,发现没什么人才继续往前走。 远远地看到那辆红色的法拉利招摇地停在那儿。 我走过去,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方慕白没有开车,而是转过头看向一旁的我。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我摸向自己的脸。 他摇了摇头,然后踩了一下油门,车终于开出了这个地方。 街道上人潮汹涌,正是下班高峰期,车子在拥挤中前行,半个小时的路程硬是被堵成了一个小时。 最终在8点左右的时候到了香橼居。T市最著名的牛排店。 下意识地我握紧了手中的包,这里的花费似乎不是我现在承担得起的。 “有心事?”方慕白站在前方回过头来看我。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又愣神了。 “没。”我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急步跟了上去。 刚进入香橼居就有人过来招待我们。 “包间已经给您留出来了。” 方慕白微微点头,迈步进了包间。 我也紧跟着走了进去。 包间很大,很宽敞,上面已经摆好了各色佳肴。我坐在里面,突然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其实我只是想单纯地吃饭,温馨地去品尝一样食物而已,但是显然,我和方慕白在对“吃饭”的定义上存在明显的不同。 “怎么了,不喜欢吗?”他问。 “没有,只是太丰盛了,一时愣住了。”我笑着说。 他嘴角轻轻勾起,似乎心情很好:“这家的特色黑椒牛排在T市是独树一帜的,你可以尝尝,味道不错。” “真的吗,那我可得好好尝尝。”我笑着接受了他递过来的盘子,里面有着鲜美的牛肉。 他好看的双唇微微张开,为我介绍着:“这种牛排在七分熟的时候味道是最好的。” 我了然,原来是这样。 我看着桌子上的刀和叉,突然觉得很困窘,虽然我知道最简单的用法,却因为极少吃西餐而用不好,我又轻轻扫了一眼对面的男人,他左手拿着叉子,右手拿着刀,娴熟地切着牛肉,姿态优雅,清贵十足。 果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小冉……”方慕白轻唤出声。 “嗯?”我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切肉要用这种刀。”他指着我手边剩下的两把刀中的一把说道。 “这种带小小锯齿的是用来切肉制食品的。”说着他做了一个示范,样子像是电影中住在古堡的伯爵,绅士而优雅,“中等大小的是用来将大片蔬菜切成小片的,而那种小巧的、刀尖是圆头的、顶部有些上翘的小刀,则是用来切开小面包的,然后用它挑些果酱、奶油涂在面包上面。”说完他叫人上了一些我没听过但是名字都很好听的食物。 服务生再次出现的时候,手中多了几样颜色鲜美的水果和蔬菜。 他示意他们把东西放到我面前。等他们都退出去了,他说:“你可以按照我刚刚教你的试试。”他的笑容犹如一道和风缓缓地吹拂着我的全身。我轮流拿起刀,开始按照他刚刚说的操作起来。 但试了几次,可总是不够熟练,好几次切牛排的时候都不是很利索,我在怀疑是不是刀的问题。 “各国人吃西餐的方式都不一样,有一种民族还喜欢用手撕着吃。我刚教你的是英国人的吃法,他们都很绅士,也比较讲究,我国的人则随意一些。” 第23章女人之间的情谊,有时,不输男人(5) 他顿了顿,往嘴里送了一小口牛排,“其实只要吃得开心就行。” 我抬起头,与他相视而笑,把左手的叉子换到右手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当把自己切的战利品放到口中时,我感觉到鲜美的牛排润泽着我的味蕾,“还是这样用起来舒服。”我笑着说。 他拿起桌子上的纸巾伸了过来,轻轻地擦向我的嘴角:“沾了一点东西。” “谢谢。”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他那双好看的眼盯着我,切了一小块肉放进嘴里,才慢条斯理道:“小冉。” “嗯?” “有些事情不要执着,烦恼有的时候是自己找来的。”他笑着说,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 “我知道,可是有些时候大脑偏偏不受控制,不是我去想,是它来惹我,而我,闪躲不开。”我神色痛苦地看向他,像是溺水时想寻求一块浮木。 方慕白叹了口气,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而是招来服务生重新点了几样热乎的菜。 “多吃点,你比前些日子消瘦了一些。” “嗯……”除了谢谢,我似乎只能吐出这样一个字。 接下来吃得可谓食不知味,心里乱乱的。 结束进餐时,我要买单,方慕白笑着说心意到了就行,谁请都无所谓。 可是我坚持,我说账一定要报给我,可能这次我没带够钱,但下次见面我一定给他,这是两码事,不能总花他的钱。 他看了我一会儿,见我坚持便叫来了经理,就是刚进门时领我们过来的人。 他一看见方慕白忙走了过来:“方总有什么吩咐吗?” “把账单拿来,我想看看。”方慕白的声音有些冷,是那种站在上层惯了的人才有的语气,不怒自威。 “账单?”那人重复,“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吗?哪里不满意方总您提出来,我会吩咐下去进行调整的。” 他挥挥手,只说:“我想看看账单。”末了还状似无意地补充一句,“现在的物价似乎在下调,价格想必会有所下降。”然后在那经理出门前转过头对我说:“所以小冉,我想这桌菜应该不会太贵。” 那经理消失在门口,回来的时候拿着一张账单。 我看了看,一共800。我怀疑是少加了几样,于是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有什么问题吗?”经理似乎看出我的疑惑,开口问道,声音很恭敬。 “没……只是觉得这里的东西很合算。”我笑着看向他,然后从包里掏出钱夹,数了八张百元大钞放到他手中。 “现在物价低,成本也低,所以菜的价格也有所下调。” “不过,我看这上面写的价格和你刚给我的账单上不是很一致,似乎每样都便宜了一半多。” “呵呵,那是没打折时的价,现在每样都会打不同的折扣,像您现在吃的这份牛排就打了两折。” “现在饭店在搞活动吧?”方慕白不紧不慢地插话道。 “是,是,在搞活动。”那人忙道。 “嗯,麻烦了,我们先走了。菜很不错。”说完,方慕白站了起来,穿上挂着的风衣,在一边等我。 我也向那经理赞许了一番:“你这儿肯定会越来越火的,环境好,味道鲜美纯正,服务也非常到位,价格还非常实惠,现在T市这样物美价廉气氛佳的店很难找,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经理笑呵呵地说:“是,借您吉言。” 在热情的“欢迎再来”声中我和方慕白走出了饭店。 上了方慕白的车,我突然对他说:“方慕白,能开快车不?我想感受一下那晚急速的刺激。” 说完我看着他呵呵地笑了起来,方慕白也正好看向我,他的眼神很温柔,然后随着我一起笑了起来,声音低低沉沉的,不过依然很好听。 车子到了地方,绕了几个弯。 就算车开得再慢,绕的路再远,终是向着目的地驶去。 “停车。”我喊。 由于喊得有些突然,车子刹车过急,我没坐稳,身子摇晃了下。 “怎么了?”他看向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该怎样再度开口说让他送到这里就好,毕竟我怕解释不好遭他误解,以为是不想让人撞见和他在一起。 “是想在这里下吗?”在我犹豫的当口他主动问询。 我愣了一下,他似乎每次都能在我开口之前说出我想要说的话。 “嗯。”我点头,随即支支吾吾地解释起来,“不是别的,你知道的,你这车太显眼了……我怕被一些同学看到会说三道四的……毕竟现在人多口杂……” “小冉。”方慕白轻声低唤,打断我断断续续未完的解释。 他摇下一旁的车窗,手撑在上面,眼神幽幽的:“有些时候你就算不惹,麻烦依然会自动找来,避免不了就只能漠视。” “可是——” “好了,在这儿下吧。” 我收回后面的话,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下了车。 风很凉。到了夜里,风要比白天凉上几倍,我心里有点堵得慌,刚刚…… 是闹得他不愉快了吧? 他该是生气了…… 不知为什么,第一次没有在他笑容如春风的时候离去,我心里竟有点憋得慌。 然而走了一段路,到幽暗的小道上时我听到脚步声,是从我身后传来的,我心里有些恐慌,于是加快了步伐,但我越快后面的人也越快,就在我的恐惧达到极点的时候一只手拍了下我的后背。 “啊——”我尖叫起来。 “是我。”传来的是方慕白好听的声音。 我看向他:“是你?”借着幽幽的光确认之后,我松了口气,拍拍胸脯。 “怎么,吓到了?”他问。 “何止是吓到,简直是吓得魂儿都没了。”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方慕白。” “嗯?” “你笑起来的声音真好听。” “哦?”他挑眉,夜色里,双眉下的眼睛因为笑而微微眯着。 “哦什么,不信吗?我说的可是……” 他突然伸手帮我把几缕不听话的头发轻轻地别在耳根后。 “继续说,我在听。”他道。 距离太近,我能够感觉到他呵出的热气喷在我的耳根处,带着好闻的气味…… “没什么,没什么……”脑海一片混乱,刚刚说了什么我早已经忘记。 接下来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彼此挨着,静静地向前方走去。 临到门口的时候,方慕白笑着目送我走进S大的校门。 我挥手向他说再见。就在一脚刚迈进去时,我突然听到他在身后喊我。 “小冉。”声音不大不小,却很清晰,带着春草的味道。 我回过头看着月光下的男人,入目便是那挺拔的身姿,还有被风吹起的风衣下摆。 “怎么了?” “只有声音好听吗?”他问,态度虔诚,眼神清澈。 夜晚,我趴在寝室的大床上。苏熙今晚又没回来,不知去了哪,想来和那个Joe有关系。我想,那个流掉的孩子应该也是他的,对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苏熙如此通透的女子为什么却偏偏放不下呢? 秦素素刚在外面抽完烟,这会儿哼着歌走了进来。她习惯在这个时间抽根烟,最近都在抽四喜。她说味道还行,虽然没有软包的中华抽起来感觉好,不过也有着别样的感觉。 她光着脚,像一只慵懒的猫缓缓地过来,然后突然扑到我的床上,说:“姐妹,明天没课,咱俩来聊聊天吧。” 我说:“不聊,鬼才和你聊,一身的烟味。赶快从我床上下去。” 她鼻子凑到自己的手上,左嗅嗅,右闻闻,最终看向我:“没有啊。” “那是你自己在烟雾缭绕下惯了,鼻子对它的感应已经麻痹,不要拿你那熏人的二手烟的气味来害我,我还想多活几年。” 她静静地思索了下,就在我以为她思索出什么重要结论的时候,她突然嘿嘿一笑,表情颇为奸诈,然后一个猛扑便整个人黏到了我身上。 她说:“害的就是你。我这人就是喜欢害人,怎么的,不服?不服来战啊!” “我当然不服,别以为你劲儿大我就输了。” 整个寝室里就听见我们两个人嬉笑的声音。 最后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地坐在床上,看着彼此那披头散发的狼狈样呵呵地笑了起来。 秦素素看着笑得不可抑制的我,突然正色道:“小冉,你比我刚来时看到的开朗多了。” “哦,我以前不是这样吗?”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改变,只觉得某些时候不再那么拘谨而已。 “当然不是。”她说得极为干脆。 “第一次见到你就是一个老好人,现在啊——”她说着眯起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现在怎样?”我问。 “现在啊——”她卖着关子,“现在简直就是一恶女。” “好啊,敢说我是恶女,看我不收拾你!”说着我又扑上去,挠她的痒痒。 “我服了,服了……”她忙求饶道。 这一晚,两个人都没了力气,倒在床上就睡了。 第二天苏熙回来的时候样子也特别精神,看起来昨天过得挺滋润的。 日子一晃就是几个月,一学期转眼就过去了。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S大的奖学金没少拿,还有帮助导师做策划时分到的钱,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不少。 姜子航这个人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是越来越高大了,俨然是一棵挺拔的青松。 儒雅,有学问,说话有条不紊,对谁都很有礼貌。是那种看上去很值得信任很值得依赖的人,不过也仅此而已。 他的名气很大,甚至在S大这样名师众多的名牌院校依然有着不凡的口碑,每年报在他门下的研究生都非常多,只是他要的却很少,想来我很幸运,正因为跟了他,我参与的策划分得的费用才会这么可观,让我的研究生生活不至于因为钱而犯愁。 我领了钱的时候总是会请苏熙和秦素素两个出去小吃一顿,有火锅,有烧烤,每次免不了提及姜导的好,苏熙也难得赞叹说现在德行这样高的老师真的是越来越少了,反之为了钱,为了名占学生应该得到的那份儿利益的缺德老师越来越多。秦素素倒安静起来,笑呵呵地点着菜,说要好好犒赏她的胃,弄得像那个辛苦做策划的人是她一样,不过她一向如此,我们也习惯了。 那天晚上,我突然想到一套新的方案,是这次姜导交代下来的新项目,跟一家新兴公司合作,项目资金有一百来万,虽然不能跟理工科的国家项目的经费相比,但已然算高的。我是学生中的主要负责人,如果做得好,依照姜导的习惯应该能分得一些,因此我格外精神。 顾不得天色已晚,我手里抱着刚弄好的方案,心里说不出的欢欣。 苏熙今晚仍是没回来,她最近在外居住越来越频繁了,而秦素素说远方一个表姐来看她,今晚她就在外面陪亲戚了。 我一个人慢慢地向姜导的办公室走去。 楼道里很暗,现在是国庆假期,人很少,整座大楼在晚上更显得空旷。 我到了他的办公室,没有人。这个项目他格外重视,还特意把大家留了下来,昨晚更请大家出去撮了一顿,说是法定假日还让大家和他一起忙乎真是不好意思,大家的毕业成绩这项一定注明,而明天还有个会议,他也会参加,所以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去顶层找他,那是他的临时居所。那一层只有三个房间,一间是他的,另外两间分给了S大其他两位很有名的老教授,不过他们平时都不住在这,房间只是用来堆杂物。 我一步一步往上走。他的宿舍在七楼,我走到上面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而顶楼的感应灯还坏了,整个楼道只有幽幽的月光透进来,其他地方都是一片黑暗,这个时候我才觉得有些害怕。 “苏小冉,你真没用,我看你是平时鬼片看多了……”说着,我抱紧了手中那一叠厚厚的文件继续往里面的屋子走去。 我越往里走越觉得好像有声音,但仔细听了听,应该是从姜导屋里传来的,我心下欢喜,顿时加快了步伐。 只是刚到门口,整个人就愣住了。 因为门没有关严,透出的那一小抹光让我刚好能够看到屋里的情形。 男人和女人肩并肩靠着,女人将头靠在男人肩膀上。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男人是姜子航的父亲,而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秦素素。 他比她大了几十岁! 他叫姜玉宁,老专家,总是那么有礼貌,有学问,有气度,虽然已经赋闲在家,大家提起他,还总要称赞一番。 可是本不相关的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在一起?还……这样亲昵?! 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秦素素曾笑着说她就喜欢教授,然后眯着眼睛说,姜子航那一款不错哦。而姜玉宁和姜子航都是文质彬彬、长相儒雅的类型。 啪。 厚厚的文案掉在了地上,我拼命地向下跑去。 一整个晚上我都在S大的校园里暴走,内心很不平静,我甚至不知道我该如何去面对秦素素。 直到清晨,太阳渐渐从天际升起来的时候我才回到宿舍。秦素素刚从里面洗澡出来,见到我,笑嘻嘻地问:“姐妹,去哪儿了,才回来?” “我去哪不重要,关键的是你去哪了?”我的胸脯剧烈起伏,强压着满腔的愤怒。 “我?”她愣了一下,“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去陪我表姐了啊。”她的神态极为自然,如果不是亲自看到,我死也想不到她竟会和姜玉宁有什么关系。 “真的吗?”我突然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小冉,大早上的你发什么神经?”她从我身边闪开,径直向着大床走去,“我要睡觉了,昨天陪她聊了一晚上,都困死了。” “到底是你表姐还是哪个男人!”我大声说。 她猛地坐了起来,说:“小冉,你不要瞎说!” “我瞎说?我倒真希望我瞎说。那好,你告诉我,昨晚和姜玉宁在一起的那女人是谁?” 她听到我提起姜玉宁,整个人的气焰顿时弱了下去。 “小冉,你何苦管这些?不论怎样咱们都是好姐妹,一生一世的好姐妹……”幽幽的晨光打在她的脸上,瓜子脸在此时显得格外憔悴。 “不是我管,而是他比你大几十岁,你也考虑清楚!你到底图什么?别跟我说你这是真爱!” 她瘪了瘪嘴:“那又怎样,反正他老婆早去世了,我们男未婚女未嫁,光明正大恋爱碍着谁了?”话落,她蒙着头倒在床上。 “可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为了清誉也不会娶你的,你清醒清醒!” 第24章女人之间的情谊,有时,不输男人(6) 她低低地笑了,点起一根烟,慢条斯理地吐出烟圈:“小冉,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怎么遇到这事还大惊小怪的?才来没多久我就和你说过我勾引过耀阳公司总裁的事吧,也没见你这么紧张啊。啊,我知道了,你时不时就会提起姜子航,你该不会是爱上姜子航了吧,所以才对我跟他爸的事这么介意?” “姜子航我现在不爱,并且永远也不会爱上。当初是因为我没有当真,我以为你是说着玩的,你看着好似名誉什么的都不在乎,但我一直认为你内心其实是很在意的。我不信你真的会去勾引别人,我以为你只是在开玩笑,甚至……” “甚至什么?”她问。 “甚至就算是,你也会半路折回,毕竟你不是没和韩陌上床吗?”我说出心底的声音,我始终相信秦素素并不坏,她只是故意让自己表现得很坏,其实那只是她的保护色。 静了良久,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够听到,她才幽幽地吐出一句:“是你高估我了。” 她吸着烟,看起来格外孤寂:“我说过,当初是他不受诱惑,否则,我是不会放过的。耀阳的总裁呵,极品中的极品,我怎么会半道折回呢?”说完她顿了顿,突然转过脸来看我,一字一顿地说,“小冉,我和你们不同。苏熙就是再不济,也有个厉害的爸。而你呢?我不知道你什么来历,但是能够将本该让我坐牢加赔偿500万元的案子给轻松解决掉的人我不认为会简单。而且那天我看到了,你从一辆红色的法拉利上下来,能拥有那样车的男人想来不会差吧。还有,我听苏熙提过的方慕白以及那天我们从周年庆回来的路上那个和你打招呼、你唤作高哥的男人,这一切都说明了你们和我不同,我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来自穷山沟的人,我是靠自己的双手双脚走过来的,我来这里念研究生就是拼了命地要提升自己。”说到这,她看了我一眼,似乎发现我的疑惑,接着说道,“所以不论干什么,我认准的理儿就是把自己充实好,总有一天我也要混到你们那个层次,总有一天……”她恨恨地说,仿佛发誓一般,眼神灼灼,闪着异常的光火。 我越听越觉得无法呼吸,我很难过,很心痛,我突然想到了我和韩陌,想到了在我们还是夫妻的时候,是不是很多像秦素素这样前仆后继理直气壮的女人,她们以爱、以救赎自我为名义去破坏一个家庭,一个在外人看来那般美好的家庭。 我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了出去,我觉得我需要透透气。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街头热闹非凡,我的心却很空荡,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曾经常去吃饭的那条小街。这里简陋杂乱,但是每次在这吃饭都很开心。 突然心血来潮,我加快了步伐向那里走去。远远地,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简陋的小店走了出来,穿着一身白色西装,打着领带,头发却难得的有些凌乱,他上了一旁的黑色奔驰,随即开走,后面一辆奥迪A6也紧随其后开走了。 我的脚步突然像被定住了一般,望着车开走的方向良久,直到路旁小贩的吆喝声把我的思绪拽了回来。 我在想,也许是看错了,以他现在的身份怎么可能会来这吃饭,但是身体中另一个声音却在反驳,那人明显穿着考究,他的那辆车以及紧随其后的车都是名车,一看就知道身份不凡…… 我恍恍惚惚地向小店走去。刚进门,热情的大爷便走了过来。 “怎么自己进来了?他刚走啊。你们两个干吗分着来啊,吵架了吗?呵呵,都是夫妻,床头吵床尾和,过几天就好了。” 这家店是在我和韩陌还上大学的时候就常来的,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他竟然还会记得。 我突然没了食欲,看着面露关心的大爷,我说下次再来,突然有些急事,捂着脸就走了出去。 苍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说:“孩子,别急,能追上的,他刚走不久。就算追不上,晚上回家把话谈开就好了,不用怕。” 饭没有吃成,心里反而更乱了。 我觉得心里空旷,想往人堆里扎,不知这寂寥的心是否能够热闹起来。我要求不多,只希望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下的喜气能够分给我一点,只要一点就好。 随着人群我走走停停,看到有人卜卦,索性也走了过去。 卜卦的老者看着我,眉眼低垂,说:“姑娘你要算卦吗?我看你颇有仙缘啊。” 我走上前:“仙缘?” “是啊,姑娘看起来就是很带仙缘的,不如来算上一卦吧。” 我想了想,从他递过来的签筒中选了一支。 “我想算婚姻。” “姑娘的婚姻从这卦上来看是很不错的,总是能够绝处逢春,总之定是美满的。我这里有个福袋,能够保佑婚姻生活幸福美满,不知姑娘要还是不要?” 我淡淡地笑了,摇了摇头,然后起身,在他继续絮絮叨叨念着那些术语,仿佛真的通晓什么禅机,实则是想挽留我时,我停住脚看向他。 我说:“没有婚姻,何来幸福?” 他忙补充说:“刚刚那卦还有另一种解法是‘半生虚浮,终有落处’,说明姑娘你现在刚刚从婚姻中解脱出来,不过——” “不用再说了,路还是要靠我自己走的,同一卦却能有两种不同的解释,这卦也变得能够随心性了。”我从包里掏了十元钱放到他面前,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事物不是虚幻的,不是在骗人的?可是有些时候,明明知道那些东西是骗人的,却依然执着地想要去尝试一下,直到真的被骗了,才死了心,也定了心。 没了继续逛的兴致,而这拥挤不堪的地方,多的是嬉笑的面孔,却没有一张能够真正让我觉得温暖和开心,于是我折回,却在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愣住。 我还能往哪里去呢? 我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影子,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座熟悉的楼前。站在门前,我愣神很久,里面的主人总是笑得肆无忌惮,愤怒的时候就敞开嗓门鬼吼鬼叫,虽然在某人面前变得沉默,却是生活中能让我放松的一个人。我走上前,正犹豫是否要按门铃,还没按下去,便被刺耳的喇叭声吓到。 “喂,我说你在干什么呢?愣着很有意思吗?”熟悉的喊叫声带着些许聒噪,却不会让人很厌烦。 我转过头,故作生气地说:“苏启泽,你这头暴龙就不能有礼貌点吗?” 他恨恨地看着我,突然打开车门下了车,大步流星地走到我的面前:“你说谁没礼貌?也不知是谁,说去读书就去读书,说搬进来就搬进来,想搬出去就搬出去,我还得充当那个免费劳工。你家两只小乌龟不要了啊?当初疼得跟个宝似的,现在还不是说丢在我这儿就丢了,怎么,当我这儿是收容所啊?我告你,它们被我虐待得快要死了!”他恶狠狠地说,满脸狰狞。 “扑哧——”我却突然笑了起来,说,“阿泽,我知道它们好得很,在你那里我很放心。” 他突然就蔫了,原本满是愤怒的脸上表情异常丰富,几股情绪交织在他脸上,看起来很有趣。 “进来吧。你这狠心的女人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它们两个,前几天它们想你想得都哭了。” 乌龟也能哭吗? 我失笑着摇头进了屋,一进门就看到两个小家伙在窗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那样子颇为可爱。更令我惊奇的却不是它们的可爱,而是它们身上竟然都写着字。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一只上面写着“笨蛋”,一只上面写着“白痴”,用黑色的油性笔写的,想擦都擦不掉。 我有些恼怒,说:“笨蛋泽,不要因为你白痴就非得把别人也弄成和你一样。” “别人?哪来的别人?” “你儿子啊。”我指着小龟说。 他颇为得意地扬起头:“都说是我儿子了你还操什么心,我愿意怎么弄自己的儿子就怎么弄。” 我突然住了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思想已经被这家伙弄得有些混乱,都怪那阵子这家伙天天在屋里左一句“乖儿子听话”,右一句“乖儿子饿了没”。 “其中一只是母的,不是儿子。”不知抽哪门子的疯,我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惹得他看了我良久,然后眉头越皱越紧,表情越来越纠结。 “真是女的?”他严肃地问。 随着他异常严肃的表情,我下意识地点点头。 “竟然是女儿?” “怎么,你歧视女性?” 谁知这家伙理都不理我,直接走向两只小龟:“哪只是?” 他人高马大的,真怒起来还挺吓人的,我指着背上写着“笨蛋”的那只说:“就是它。” 他把它拎起来,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苏启泽,你要是敢把它怎么样,我和你没完!” 只是下一秒,我就愣住了,这家伙神经兮兮地拿着小龟蹭自己的脸,嘴里还喃喃地说:“还是女儿贴心啊,比臭小子强多了。”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更是肉麻兮兮的。 我指着他的鼻子:“苏启泽,你这人……真怪。” 他耸了耸肩,根本就是把我当空气,眼中冒着小星星看着他的“女儿”。 晚上,他总算恢复了正常,原因是他的“儿女”们该睡觉了。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问道:“这么晚了,你不回去吗?” 我摇了摇头:“不想回去。”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我一眼:“怎么了,和人打架了?” “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啊?你看我像打架的样吗?” 他又盯了我好一阵,就在我要发毛的时候,他突然点头:“挺像的。” “算了,我还是走得了,再跟你这人在一起,我脑子迟早也变得不正常。” 他皱着眉:“你才是吧。一进来就鬼里鬼气的,问你又说没事,鬼扯,这叫没事的样?”说着拉起我走向一面大大的镜子,“你看看你,披头散发的!” “那叫飘逸。”我打断他。 “那这呢?”他指着我毫无血色的脸,“简直和白面鬼似的,小心出去把人吓到。” “这怎么了?最近有点贫血罢了。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这么白吗?女人白是种美。” “是是,不过美到你这分上就要成精了。”顿了顿,他优哉游哉地补充道,“白骨精。” 我拨开他的手,从镜子前走开。那张脸是很吓人,没有血色,嘴唇干裂,眼神呆滞,整个人说不出的阴郁。 他突然拿过来一杯伏特加。 “喏,喝点吧。喝酒的时候心情好。” 我接过酒,径直喝了两口:“阿泽,你什么时候也喝起酒来了?” “早就喝了。你这话问得很怪,有几个男人不喝酒的?” 我想了想也对:“可是……你说人为什么总是喜欢喝酒呢?” “没听过有句话叫作‘今朝有酒今朝醉啊’!” “没有,我倒是听过一句叫‘举杯销愁愁更愁’。” “愁就愁呗,现实生活中的愁还少吗?大不了就醉生梦死,倒也畅快。” “这话豪爽,就是不像你苏启泽能说出来的。”在他眉毛渐渐皱起的时候我走上前和他碰了一杯,然后静静地喝了一大口。 我抬起头,看到外面幽幽的光:“阿泽,你怎么了?是不是看上谁了……” 他沉默良久,慢慢地把自己杯中的酒喝光,然后笑了一下。笑容很淡很淡,不是我熟悉的苏启泽的笑,带着无奈、心疼、郁结,还有……一丝沧桑。 就在我以为他要开口对我讲些什么的时候,他却恢复了一贯的调调,说是要去看看他“女儿”那可爱的睡姿。 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身影,我知道他其实只是在躲避心中那跨不过去的一道坎,只是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纠葛。 夜渐渐深了,我蜷缩在沙发上,那些纷纷杂杂的事情像是一台戏,在脑海中咿咿呀呀地唱着,好不热闹。 我在苏启泽大厅那张长长的沙发上过了一夜,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腰酸背痛。下了地,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大厅,却一直没有发现他的身影。我轻车熟路地走向洗手间洗了把脸,然后绕去他的画室,果然,这个家伙拿着一支画笔醉死在画架前。画上面颜色鲜明,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到底画的是什么。 拐进他的卧室随手拿了一条薄被给他盖上,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地方。临出门的时候我不经意地望向窗台,小白和小黑两只小东西仍在上面慵懒地晒着太阳,很是惬意。 我想我该回学校了,想了一个晚上也想明白了,就像秦素素那天说过的一句话:“苏小冉,我这么做关你哪门子的事?” 是啊,别人的事,与我何干? 坐在拥挤的公车上,我静静地沉思着,各种不好闻的味道交汇,还有嘈杂的声音,一波一波地向我涌来,无处不在。 终于挨到了下车,总算从乱糟糟的逼仄空间里出来,我不禁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刚下车就想到今天有个会,但随即昨天晚上那一幕便出现在我的脑海中:简陋的小屋里,男人和女人靠在一起。 我不禁握紧了双拳,可想到秦素素那晚孤寂的侧脸,又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只是昨天那弄完商业策划案时的喜悦和抱着一叠厚厚的文案时的激动已经荡然无存。 回到学校刚好赶上会议结束。 我站在那里,不知该怎样面对姜子航。 “有事没赶回来。抱歉。”我简短解释,想要迅速离开。 他笑呵呵地说:“没事,没事。你的策划案做得很好,已经决定就用那个了。” 策划案?我想到昨天掉在地上的那叠文案。想来已经到他手里了。 “嗯,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回去了。”说完我转身,却被他叫住。 他拉我进了他的办公室,亲切地说:“小冉,你一向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你那套方案很好,很有想法,我会在这次项目上着重标出你的名字,还有项目资金分配,你放心,一定不会少了你的份儿,而且是最大的份儿。”“最大”两个字他咬得很重。随即他亲手倒了一杯茶递给我:“我爸他跟素素……” 我有些震惊地看着面前这张局促的脸,神情几度变幻,最后什么都没说。 因为我从姜子航的脸上看到了无奈。 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凡是阳光能够照到的地方都会有阴影。” 也许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生活。每个人,都有不能掌控且力不从心的事情。 回到寝室时,秦素素懒洋洋地趴在床上。 苏熙看了她一眼,无奈地说:“喝高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回来的时候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儿。” 第25章女人之间的情谊,有时,不输男人(7) 我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多看她一眼。有些时候,隔阂产生了就是产生了。 我和她也许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在我们为了一些事情悲悲喜喜的时候,生活却依然毫不留情地前行着…… 春节的来临似乎让气氛变得活跃起来。小孩子们恐怕是最开心的了,看着他们笑闹的样子,我不禁想问:“怎样才可以这样,这样无忧无虑?” S大的校舍要翻修,正好赶上放假。我回到寝室就看见秦素素欢天喜地收拾行李的样子,她的脸上写着:我要狂欢去了。 我再也无力去管别人的事,因为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苏启泽不知又去了哪个鬼地方写生,人跟失踪了似的,完全联系不上,他家的钥匙我又还了回去。 苏熙走过来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Joe那儿。 我看得出她的为难,他们两个的事似乎还不稳定,我又怎么好意思去插一脚。 我摇摇头,说:“放心,我正想打工磨砺一下自己,找个包吃包住的地方应该不是难事。” 见我态度坚决,她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没想到,我真的因为刚刚那个想法而出去找工作了。 找到的工作是临时的,所以也不是很好,只是一般的文秘,说不好听就是一个打杂的,什么事情都要干,上到整理文件打字,下到端茶倒水煮咖啡。 去的时候说好了给我安排一个员工宿舍,但当我走进去一看才知道,这哪是人住的,简直就是杂货库,里面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但我没得挑不是吗? 我叹了口气,花了一天的工夫把宿舍硬是给收拾得勉强能够躺下一个人,然后强打着精神给自己打气:“苏小冉,加油!一切都会过去的,明天都会好起来的,加油!”我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是一家工作室,不是很大,做技术开发的,但压力似乎不小,所要面临的就是更新,不停地更新产品。 我进去的时候发现每个人的桌子都很乱,而且女员工很少,大部分都是男人。 “新来的?”一个很浑厚的声音从电脑后传来。 “嗯。”我点头。 “给我去泡一杯咖啡。”他交代。 我说:“好。”但是找了半天连个能用的杯子都没有找到,只好再次折回来:“请问……杯子在哪?” “你随便找个碗就行。”他说。 我傻眼,但仍是点头,只在心里嘀咕,这老板真是不修边幅,行为也很奇怪。 接连几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痛,他们简直拿一个人当几个人使,薪水却给得很少。 到了最后一周,似乎他们所研究的东西已经面临最后的关卡,每个人都通宵达旦地工作。 “小冉,咖啡。” “小冉,把这个东西复印一份出来。” “小冉,去买盒饭。” “小冉,一会把这个邮寄出去。记住,要快,今天下午之前必须寄了。” “小冉……” 当我终于体力透支倒在地上的时候,我听到大家的欢呼声,他们呼喊着说成功了。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成功了,但是在那样的氛围里,我不禁也替他们高兴。 只是有什么一闪,好耀眼,棚顶竟然开始旋转,还有灯。 “小冉——” 我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屋子里,仅有的另一个女员工于姐坐在我身边。 见我睁眼,她走过来问道:“好点没?” “我怎么了?”我记得我刚买完盒饭回来,然后……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模糊起来。 “你发烧呢。” 我摸了摸自己的头,的确有些烫人。 “你在这儿歇一会儿吧。既然醒了,先把药吃了。我得出去帮忙了,明天大老板就要来验收成果,可马虎不得。” “大老板?”我问。 “就是与我们接洽的大公司。这些技术开发的产品如果入得他们的眼,我们工作室这半年的奋斗就值了,而且工作室的规模也会扩大,大家的梦想……”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冒着光,一闪一闪的,很漂亮。 说着她低声笑了笑:“你还是个学生吧,说这些你现在还不懂,总之这次机会大家是不会放过的,对我们来说,这个工作室能否再坚持下去就全靠这次了。你好好休息吧。” 说完她径直走了出去。 我端起桌子上的杯子,把药放入嘴里。有些苦,于是我急忙喝了一口水。 药吃下去后,整个人又开始昏昏沉沉的,不过想了想于姐口中提到的那位大老板,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起来帮帮忙,这么重要的时候至少应该有个泡茶端水的,这里除了我,似乎没有人再有时间去做这个了。 于是我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去水房用凉水洗了好几次脸才勉强清醒点。 再次出来的时候我发现气氛都变了。 我折回水房去泡了一杯茶,然后端出来。 然而迎头看到坐在正中间那人的时候,我不禁愣住了,但我强忍住心里的战栗把茶杯端了过去。 “韩总,这是我们设计室开发了整整半年的新产品,它跟原来那款AF750相比性能上要好很多,而且你看它这个轴位,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已经提升了0.5厘米。还有它的方便性……” 设计室的负责人郭总监正在向韩陌做报告,韩陌则面无表情地坐在中间,淡淡地看着他手中的产品,偶尔插几句抛出两个问题,然后就是别人一大段解释与回答。 我真恨不得我从来就没来过这个地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从他眼前消失,于是我急忙转身,并很庆幸他没有什么举动,也许刚刚他正在用心听报告而没有注意到我。 回到那间小屋子里,心还怦怦地跳着,快跳到嗓子眼的感觉,我深呼吸几番才缓和下情绪,不禁暗自恼怒,为什么不论我到哪里都能看到他的身影?是这个世界真的太小了吗?小到就连转身都会碰到。 可是没有给我太多时间细想这一切,于姐嬉笑着走过来,说是成功了,大老板决定资助我们。 我笑着说:“那太好了,真替大家高兴。” 她拉着我,说:“走,上大厅去。” “去大厅?”我疑惑地问道。 “韩总说今天要请全设计室的人吃饭,说这次开发的产品他很满意,所以大家都要去,还特意强调了一个都不能差,不然就是不给面子。”她看着我,一脸兴奋地说。 “不了,我就不去了,我只是一个端茶倒水的,少我一个也没关系,而且现在身子似乎又热起来了,整个人都有点晕。” 于姐摸了摸我的头,然后想了想:“那好,我就先过去了,你好好歇着吧。” 我连忙点头。 听着喧闹声终于平静下来,我才松了一口气。让我和他在一张饭桌上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吃饭,还是有些难啊。 一头栽倒在床上,正昏昏沉沉的时候,响起了一连串规律的敲门声,我撑着身子起来,心想可能是于姐有什么东西落这儿了,晃晃悠悠地下了地,拉开门。看到来人,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欲把门关上,却被男人伸出的一只手抢先拦了下来。 “你不是去吃饭了吗?”我问,明明说好和大家一起吃饭的人这会儿怎么出现在这? “我让别人代我去了。”说着他走进来,态度颇为自然。 我戒备地看着他:“韩陌,你来干什么?” 他细细地打量我一下,突然伸出手摸向我的额头:“果然在发烧。”状似低喃,却浑厚有力。 他的手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那是我以前一直依靠的一双手,本以为今生今世都会挽着它…… 可惜一生一世似乎太长,长得成了我今生的奢侈与梦魇。 我拍掉他的手,退了几步:“别用你那双手碰我!” 韩陌的表情似乎有些黯然,但也只是似乎,再看过去的时候只剩下一脸平静,他退开了一些,四处打量起屋子来。 “你现在就住这儿?”眉头随着说话的声音皱起。 “是。” “为什么不把那套房子留下?”他问,眼中闪过什么,看不清,摸不透。 “我说过,韩陌,我不稀罕你的东西。那天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之间在那一纸离婚协议书签下之后,”我抬起头,看着他,“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他突然背过身。似在回避什么,半晌才转过来,语气淡然:“逞一口气只不过是意气用事罢了。”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想来仍是那样一脸不动声色,只是他的背似乎瘦削了很多,看起来倒像是大病了一场。 我暗笑,怎么会想到这个?莫不是我现在被烧糊涂了,竟然还在关心他? 韩陌站立了好一阵子,然后走近我:“你现在不是在S大读研吗?” 我疑惑:“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他没有吱声,我突然意识到我这个问题问得很蠢,上次素素的事不是他主动打电话联系的我吗。 “你弟弟。”他说。 我弟弟?我突然一愣,怎么会是他? “他又找你去要钱了?”我问。 “你吃药了吗?”他打断我的问题,手上拿着几片药走到我面前。 “你不要总岔开话题!每次都是,你想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就缄口不言,不论别人怎样问你都是那副样子。你说,小涛是不是去管你要钱了?要了多少你告诉我,我过阵子就还你。” “告诉我,该吃哪片?”他仍是研究着手中的药片。 我大踏步地走过去,把药夺了过来,然后狠狠地扔到了地上,还愤恨地用脚踩在上面:“够了,韩陌!”这一下碰到了旁边的桌子,水杯掉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可能是因为我这声太大,他抬起头,终于把目光投到我这来,看着我好半晌,然后叹了口气:“发烧的时候应该吃药。”似嘱咐,似自言自语,随后又恢复了冷漠疏离的样子,说:“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话落,他出了屋。 我则愣在原地很久,看着地上的药,还有那个打破的水杯,光照在上面,折射出迷离的光彩。 这个夜晚,注定无法入睡。 到了半夜大家回来了,弄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看来是有人喝醉了。 于姐走过来敲了敲我的房门。我懒得下地,只想一个人在这静静地趴着,她以为我睡着了便走开了,过了一阵,整栋楼里又恢复了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第二天起来后于姐问我好些没,我说好多了。 她说:“那好,我告你一个好消息,你听了保准开心。” 我疑惑地看向她,好消息?坦白来说,我现在还真找不到有什么值得我庆祝的好消息。 她说:“昨天到了后半场的时候韩总竟然来了,虽然只是打了一个照面,却解决了不少问题。他看了我们员工住的地方说太差了,这样影响大家的工作效率,于是把耀阳在这附近的几套房子拨了下来作为我们的职工套房,今天就可以搬进去了,他还很体贴地说,女士优先。” 于姐一脸兴奋的样子,我却觉得整个人都很无力,脑袋里面越发空旷起来。 “小冉,怎么了,不舒服?” “没。”我摇头,“可能是昨天没有睡好。” “也是,这里实在不是人住的地方。”她四处看了一圈,板起脸来,“不过今晚就好了。你知道吗,那可是耀阳今年打算往外卖的商品房啊,都是精装修,现在竟然把这样的房子拨给我们来当宿舍,看来他对我们设计室真的很看好呢……” 我从来不觉得旁边这位35岁的女人很聒噪,但是这一刻,我真的想把耳朵堵起来,什么都不去听,不去听韩陌的名字,不去听耀阳的名字,不去听一切和他有关的东西。 只是,怎么就这么难呢…… 晚上,东西已经搬过去了,我重新躺在宽敞舒适的大床上,看着周围洁白的墙壁,却仍是睡不着。 电话铃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我走上前,看了一眼号码,接了起来。 苏启泽暴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小冉你给我发短信了?” “嗯。” “我才看到,现在这个破地方出都出不去,你找我什么事?” 我说:“没事。”随即想了想,“小白和小黑还好吗?你不在家不怕它们饿死?” 他笑着说:“你放心,我儿子和女儿我怎么舍得让他们饿到,我给它们留的食物这辈子都吃不完。” 这辈子都吃不完的食物,想想似乎有些恐怖。 “你不会把它们放到食物堆里去了吧?” “反正你放一百个心,我回去的时候它们肯定生龙活虎的。” “你的形容词用得真烂。”我说。 那边似乎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听不清他的话,不过那大嗓门带有的活力似乎透过声波传了过来,很有朝气。 放下电话,想到两只小家伙“生龙活虎”的样子,还有那家伙恼羞成怒时上蹿下跳的情景,我没来由地心情好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庆幸的是和大家相处得都很愉快,没想到的是,第一批试产后,耀阳突然说要终止合作,因为设计室的新产品无法抢得市场有利份额,他们将考虑和其他工作室合作。这个消息可谓是晴天霹雳,整个工作室顿时罩上一片厚厚的乌云。 “于姐,你没事吧?”她就住在我隔壁。 “没,就是有点难过。”她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 “是不是因为耀阳的事?” 她点头,然后握住我的手,有晶莹的液体在她眼眶中打转:“小冉,我们为这个产品努力了整整半年,最后一个月你也看到了,更是点灯熬油地奋斗,而且明明都看到了曙光,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呢?我实在想不通。”她摇着头,手无力地放下。 我不知该怎样安慰她,只好说:“于姐,郭总监怎么说的,工作室不是一直由他负责?” “别提了,郭总这阵子整个人都蔫了。”顿了顿,她说,“我先回去了,头疼得厉害。”说完起身回了屋。 第26章女人之间的情谊,有时,不输男人(8) 我趴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大家那天欢呼着成功了的样子和刚刚于姐走时难过落寞的背影。 我起身,拿起电话拨了一个熟悉的号码,那个已经被我删掉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号,只是按到一半我突然停住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刚宣誓完和他没关系了,现在这又是在干什么? 我强制自己不要去想,我说:苏小冉,他和你没关系了,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公司总裁,你用什么身份去给他打电话? 不要管,不要想,现在马上给我上床睡觉。 一晚上就这样过去了。 我烧得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差点弄出肺炎来,庆幸的是最后被于姐他们送到了医院。其实大家真的都对我挺好的,我在这里只不过是一个打工的,甚至连合同工都算不上,不过每个人给我的感觉都异常亲切,甚至郭总监和于姐还力邀我毕业后过来工作,我只是笑笑说到时候再说吧,毕竟世事无常,变化总是比计划快。 在医院的时候主要是于姐照顾我,她说和我特别投缘,我特别像她妹妹。 我说:“正好我没姐,那以后你就当我姐吧。” 她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发,说:“好啊,那就这么定了。”还承诺说等我好了带我出去撮一顿,好好庆祝下她又有了个妹妹。 这个时候的普通医院的普通病房都很冷,总让我怀疑他们是不是没有交暖气费。不过刚刚还有的这个念头,此刻却因为于姐的关心而放到了一边。 我打了几瓶点滴就出院了,重新回到工作室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黯然的景象,每个人都愁云满面,原本忙得不亦乐乎的大家现在都蔫蔫地坐在原地,这样慵懒颓废的样子还是我来这里以后第一次看到。 “喏,每人一杯菊花茶,清火的。”我尽量撑起笑脸,希望多少能带给他们一些快乐。 “谢谢。” “小冉回来了啊。” “身体都好了吗?” “下次可得注意点。”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表达着关心,态度真挚,我的心里霎时温暖起来。 其实这样的气氛比起大公司要好得多,至少从环境上来说没有那么压抑。 人踩着人往上爬的事情我没少听说,只是自己还是太稚嫩了,苍白的几年,竟然让我与这个年龄本该有的世故脱节,现在一点一点吸收,一点一点努力,有着无法想象的困难与挫败,但是心里总有一股子向上爬的力量。 我走向郭总监的办公室,是这里唯一间像样点的屋子。 我轻声敲了两下门,然后听到里面喊:“进来。” “郭总。” “小冉啊,身体好些了?” 我点点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岁数应该不大,听说是从英国名校留学回来的,先是在跨国公司里面当技术人员,后来自己出来单干,一手成立了现在的“飞扬”工作室。 工作室大概办了两年,员工不到20个,都是技术人员,而且大多是高才生,像于姐就是博士生,很要强的女人。 飞扬这些年一直在挫折中前行,取得了一些不错的成绩,不然耀阳起初也不会选择这里。 这些都是我在这里工作时逐步了解的事情。 看着他沮丧的脸,我问:“郭总到底是怎么了?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没事,你去泡杯咖啡吧。”他摇了摇头,一副不想谈的样子。 “可是耀阳——” “是我们落后了。”声音透着和年龄不相符的苍老。 我站定,然后看着他那双疲惫的眼:“郭总,有些事情不妨说出来,所有的压力都自己一个人扛着会憋出病来的。” 他笑了笑,然后说:“没想到我们招进来的秘书还真是负责,S大的研究生真的不错。”然后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唉,本来心想飞扬经过这次与耀阳这样的大公司合作会逐渐步入正轨,然后招一批新的员工进来,而且一定要把你留住,只可惜现在的飞扬连能不能存活都是问题,不谈也罢。” 我有些涩然,面对这样的他,我想到了自己那天没有按完的电话号码,心里有些抱歉,却也无可奈何。 “您要加油,我们都相信飞扬会好起来的。”说完我出了屋,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 令大家奇怪的是,耀阳并没有收回员工宿舍,这给许多人留下了一线曙光,于姐甚至兴奋地和我说:“准是韩总认为我们还有价值,心里期待着与我们的再次合作。”这样大家才在倍受打击中勉强找到一点奋斗下去的动力。 我问于姐:“员工宿舍没收回,真的对大家有这么大的鼓舞吗?” 她笑着说:“当然。那是商品房,卖出去肯定会赚钱,对那些商人来说,没有可能把等同于钱的东西给毫不相干的人,除非他们认为还有价值。”说完她顿了顿,“所以,也就是在暗示我们还有希望。”然后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重新投入到忙碌的工作当中。 我也没再说什么,做着那些琐碎的工作,却也在暗自学习和吸收。 很快,春节到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孩子们开始买鞭炮,到处都能听到一些淘气的小孩子放鞭炮的声音,各大购物场所也异常红火。 T市的大街上充斥着一股新年将近的喜气。 “小冉,过年了我得回趟老家,你去哪儿过?要不然和我一起回去?”于姐有些不放心地看着我。 “我回家去过,好久都没回去了。” 她听我提到回家才放下心来:“那好,过年是该和家人待在一起。” 然后笑着向我挥手道别。 只是那个家如何回得去呢? 上次小弟不知打哪听来我和韩陌离婚的事,然后回家大肆宣扬,说是我主动提出的,还说是我要求过高,说是我…… 每一句话都寒透人心,我真想抓过他来问。 你看到了吗,还是亲耳听到的?你知道这其中的一切吗?你能体会到我的感受吗? 不过我知道没用,我妈是一个思想很保守的女人,并且一向偏爱弟弟,甚至可以说是溺爱,往往我解释几十句顶不上他说的一句,更何况她是如此以韩陌是她女婿自豪,所以听到这事后,竟然在电话中气愤地说:“你有能耐,有脾气,当初结婚也是说结就结,现在离婚更是,和家里都不商量,你到底把这儿当你家没,我还是你妈不?” “妈——”我想要解释,却不知从哪开始。本来心里就已经满是怆然,现在竟然被自己的亲人这样硬生生地将伤口撕裂开来,那种痛,那种凄楚的滋味,只有自己明白。 认死理的母亲却没给我那个机会,气呼呼地说:“不复婚就别回家了!” 嘟—— 电话挂断了。 于是大年三十,我一个人坐在空寂无人的宿舍里,望着窗外,往事一幕一幕浮现。 20岁的年纪,韩陌拉着我的手,他说:“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牵着他的手,感受着他宽大的手掌传来的热度,暗自想:就算不是好地方我也随你去,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 步行到了那所谓的好地方,一片黑暗,荒芜空旷。 我看着眼前的景色,不知道所谓的好是在哪里。 突然天空放亮,璀璨的烟花在天空曼舞,映红了T市的整片天空。 他说:“送你。”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我感动莫名。 送我吗?送的是这绚烂而美丽的烟花,还是这被染红的天空? 我想应该是这璀璨如花的爱吧,只是现在却如烟花一样消逝,留下的是长久的伤痛与苦楚。 不知何时,我竟然走到了大街上。三十的夜晚,街道上的人却很少,只有出租车非常频繁地穿梭着。 我走到那片空地,站在那,仰望着天空,寂静漆黑的天空。 不知是谁放了一束烟花,盛大到连这片空地也落了些许光亮。 天空变得绚烂起来,一下子刺着了人的眼。我微笑,眼中蒙眬一片。 回去的路上我有些恍惚,差点被一辆车撞上。司机骂骂咧咧了半天,说是大过年的,我不想活,他还想好好过年呢。 风吹了起来。其实我想好好地活着,想活得比谁都好。 只是今天,大年三十,在这个举家团圆的日子里,我却不受控制地沮丧起来,我突然间觉得自己很失败,种种努力显得那么可笑。我孑然一人,在这空旷的大街上,在这热闹的T市里,我慢慢地蹲下,蜷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双臂,静静地,静静地流泪…… 回到宿舍,我打开桌子上的一本英语原文书。扑面的书香也许会让悲戚的心灵变得宁静、平和一些,至少能让我忘却那种难以抑制的情绪。 一旁的手机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一下,不过只是一下。 我看了看号码,是方慕白的。 我给他发短信,问:“有事吗?” 他用英文回道:“能接电话吗?我不太习惯用手机发短信。” 我说:“好。” 短信刚过去,电话便响了起来。 “喂。” “新年快乐。”他的声音总是那么温和,让人的心灵都变得柔软起来。 我把不好的情绪抛开,佯装快乐地打趣:“我可没红包。还是我给你拜年,你给我包个大大的红包吧?” 他竟然一本正经地说:“好,回去就让秘书把红包给你送去。” 我一愣,“方慕白,我刚开玩笑呢。”我说。 “我也是。”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股让人平静的力量。 你也是?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重复念了一遍才惊呼:“方慕白,你这笑话真冷,我都被冻到了。” “那我讲个不冷的吧?”他笑着说,心情很好的样子。 “好啊。”我期待着。 只是过了好久,电话里都没有别的声音,除了那边他平静的呼吸声。 “抱歉,我似乎没有可以让人笑的笑话。”他平静地陈述,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挫败。 不过我仿佛能够看到电话那端,他蹙着眉,西装革履却认真思考着笑话的样子,于是我对着电话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有些不解的声音在电话另一端响起:“怎么了?” “没什么。” 电话那头再次静了下来。 “方慕白……” “嗯?” “新年快乐。” “你也是。” 春节过后,大家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于姐从家乡带回来很多特产,说是我在这儿绝对吃不到的味道。 我笑着接过,然后有模有样地尝了起来,尽管我并不是很喜欢吃海鲜,甚至每次吃的时候都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但怎么也不忍心扫了于姐的一番好意。只是吃了之后晚上吐了几次,一直到了第二天还有一种恶心的感觉。 “小冉怎么了,脸色看起来这么差?”于姐关心地问道。 “可能是没睡好。没事,今晚好好睡一觉就好了。”我笑着应道,然后走过去询问大家一会儿中午吃什么并一一记在纸条上,记好后便拿着纸条下了楼。 回来的时候由于买了太多东西,再加上整个人有点发虚,一不小心东西都掉了出来,我有些狼狈地蹲在地上捡东西。 “真糟糕,都洒出来了……” 突然,面前一双熟悉的皮鞋正闪着灼灼的光,刺痛了我的眼。 我抬起头看向他,阳光下的男人如同天神一般,他低下身子,帮我把东西一点一点地捡起。 我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韩陌,你怎么在这儿?” “顺路经过。”他语气淡然。 这个时候,高哥已经把车停好走了过来。 “让我来吧。”他殷勤地接过韩陌手中的东西,然后又蹲在地上捡了起来。 “不用,高哥。”我不好意思,也立刻蹲在地上捡着。 高哥没有因为我的话而停止,而是看了一眼韩陌,然后笑着对我说:“还是我来吧,你和韩总聊聊。” “我没什么好和他聊的。”我急忙拒绝,并且连地上的东西都不要了,直接转身,打算离开这个地方。 “就这么怕我吗?”男人阴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我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 他似乎没有追上来的意思。 我的心情更加低沉,脚步却越发快了起来。 没有多久,我看到韩陌的车从我面前驶过,他后面的那辆也一并驶过,带来一阵疾驰的风。 “那是谁的车啊?车牌号看着很牛啊。” “不知道,不过看那架势肯定是有钱人。” “哎,奔驰啊,就连后面那辆也是奥迪A6啊!” “算了,还是快点走吧,一会儿那家店吃饭的人肯定更多了,没有座就惨了,那些有钱人的事和我们没关系。” 那些有钱人的事和我们没关系。 我笑了笑,回到了工作室,只是有些踌躇如何向大家交代午饭的事,没想到刚进屋子就听到热情的欢呼。 “小冉,午饭买没?” “没,刚刚不小心……”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 “那正好,刚想给你打电话告诉你不用买了。” “不用?”我诧异道。 “是啊。你也来吃吧,大老板给我们送的哦!”小K一脸神秘兮兮地说。 “小冉回来得正好,快尝尝,这些可是韩总刚特意派人给咱们送来的,还好你没买,不然都浪费了。” 说着把我拉到了桌子旁。 看着桌子上那一盒盒饭菜,我不禁愣住了,每一样都是我最爱吃的,每一样都是我一直想去吃的,每一样都有着特殊的意义。 韩陌,你到底要干什么? 晚上回去我一个人躲在员工宿舍里,大脑里一片混乱,我打开笔记本,习惯性地浏览起T市的新闻。 “耀阳在今年有望成为最大的赢家,耀阳公司的总裁韩陌在最新的商业……” 不想去看这些消息,但是接下来的一条商业新闻引起了我的注意,不,不是新闻,而是图片,我看到了那个女人。 不知不觉间,指甲已然嵌入手心,我深呼吸一下,然后滑动鼠标,关掉网页。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只是心里一直萦绕着一个问题,一个被很多人问到熟烂的问题。 “利益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静静的夜晚,没有人给我答案,但是答案那么明显,它就活生生地摆在我的面前。 第27章风乍起,我们终究会很好(1) 很快,打工的日子就过去了,我重新回到了学校。 “我发现人就是不能惯,你越是惯着她,她越是不知好歹。”秦素素把指甲都染成金黄色,吹着还没干的指甲说。 苏熙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干着手中的事。我则戴着耳机,看着手中的国际商业案例,遇到重点的地方用笔圈出来。 “咱们去泡吧吧?”秦素素仿佛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郑重地宣布道。 苏熙白了她一眼,我则连看都懒得看,闷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书。 秦素素很无奈地撇撇嘴,说我们是一群老女人,心老了的女人。 突然,苏熙想到什么似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们去泡吧!” 我抬起头,奇怪地看着苏熙。如果这话是秦素素说的,我可以当成耳边风,但是苏熙不同,她竟然会提出去泡吧,我只好放下手中的书。 因为三个人中如果只有一个人说行,那么一定是不行,但若是两个人说行,那么不论第三方说什么也往往是行。 就这样,在秦素素的一个提议和苏熙的附和下,我随着两人去了酒吧。 到了那里,苏熙和往常不同,跳得异常疯狂,像是一条带着魔性的蛇,与男人们缠绕共舞。 “没想到苏熙这么厉害,真是真人不露相啊!”秦素素惊呼。 我的眼睛也一直没有离开那群人中的一个点,那个点就是散发着耀眼光辉的苏熙,她就像是一盏聚光灯,即使你的眼睛不想凝固在上面,却偏偏没有办法离开。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就像韩陌,不论有多少人,只要他在,你总会在不经意间就把目光绕到他身上。 苏熙对每个男人都媚笑,我却无法承受这种喧嚣,一个人出去透气。后来听到大声吵闹的声音,我走了进去,见苏熙拿着酒瓶打破了一个人的头,场面触目惊心。我急忙过去:“你怎么了?”说着我夺过她手中的瓶子。 她转过身突然抱住我,什么都不肯说,就是一直流泪。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Joe提出和她分手。 我给Joe打了个电话:“你还是个男人不?苏熙为你流了产,为你和家里人断绝关系,为了你她都快不是她自己了,你到底还想怎样?是不是她死你才开心啊?” 我愤恨地骂着,那边良久之后才回道:“说完了?” 我说:“嗯。你到底想怎样?” 他说:“说完了就好,那我挂了。” 我气愤异常,再次按下号码键却被苏熙拦住,她说:“小冉,不要,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我无语地看着她,只能使劲地把她抱在怀里。 那个被打的男人不依不饶,后来还是苏董的秘书出面才解决了,只是临走的时候,那个秘书趾高气扬地对着苏熙说:“以后少给你爸丢点儿脸!” “你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样是我家的事,你给我滚,不然我撕破你的脸!” 这是第一次,我看到苏熙大骂,像一个泼妇。 转眼研究生毕业,我去了英国。名额是姜子航给我的,他说我是这一批学生中能力最强的,他很看好我,让我不要让他失望。 我当时只觉得可笑,与其说是能力最强,不如说是为了堵上我的嘴。 我走的时候苏熙没来送行,她说她见不惯分离,什么时候回来了她来接机。 我说好,珍重。 和秦素素拥抱后我离开了T市,离开了这个我熟悉的地方。 下了飞机我觉得很茫然,要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晚上充好电后一开机就看到好多条短信扑面而来,苏启泽那个家伙在短信中还是那不变的话语,第一句就是说把小白小黑给吃了。 他还说:“苏小冉,你真行,就这么离开了,都不和我说一声,好歹咱们也同居过啊!” 我看后急忙给他拨电话。 电话通了,那边都是风声。 “苏启泽你发的什么鬼东西,谁和你同居过啊?” 他说:“就你啊,我们俩在一个屋檐下可是待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苏熙就是见证人。” “你在哪儿呢?怎么都是风声?” “不知道,这地方鸟不生蛋的,我哪里知道,手机有信号就不错了。” “得了,不和你说了,国际长途贵死了,总之你说话小心点,别弄得我像是和你……” “像是和我怎么的啊?”他笑得贼兮兮的。 “像是和你……”我顿了下,偏着头想了一会儿,“不共戴天啊。” “我怎么又和你成敌人了?喂——” 咔嚓,我挂了电话,鬼才花着长途费和你瞎扯。 翻看下一条短信,是方慕白的,他说:注意身体,在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珍重! 不知怎么的,看到他这话突然更感伤了,刚下飞机那一刻的新鲜劲已经冷却下来,有种空荡荡的感觉,但是不论怎样我想我都会坚强的,毕竟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国外的日子是寂寞的,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再加上对异国文化的不适应,我的日子过得犹如苦行僧。 我不去夜店,不谈男朋友,更不常逛街。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甚至恨不得一天能有32个小时。我仿佛干巴巴的急于被填满的海绵,不停地吸收着水分。 待到年底时,我的英文水平已经有了显著的进步,并且由于成绩优秀,我申请兼职带本科生,赚点外快。 这种代课并不累,只是当学生有问题时我予以解答就可以,大部分时间,我只要在这里看着就行。 这个班里中国人并不多,甚至连华裔都不常见。因此,当班里有个很漂亮的中国男孩子时,总是很显眼。 有几次我望下去时,都触及他看向我的目光。 只是后来一件事让我知道这个男孩的心有多么冷。 那种冷让我现在想起来都不禁战栗。 我曾经给另一个班代过课,其中几个华裔学生都很喜欢我,尤其有一个中国女孩与我特别投缘,她就像是一朵羸弱的花,看上去总是让人格外疼惜。 那天我带着感冒去上课,下课后收到一条短信,她说:“老师,你今天的气色看起来不好,要注意身体哦。” 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我似乎就看到了她脸上那明晃晃的,虽然娇弱却有一股不屈精神的笑。 我笑着回了一句:“我没事。你也是,要多注意身体。” 又过了一周,感冒渐渐好了,本来心情不错,却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是那个小女孩发的,她叫沈雨凝,她说:“苏老师救命!” 仅这一句话便没有别的了。我急忙翻着手机,看看是不是漏了一些重要的信息,翻来覆去却只有这一条,我的心突然跳得有些狂乱,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想到那个笑起来像雏菊一样清新的女孩,那甜甜的话语,我的手都有些颤抖。 我联系了所有跟她熟悉的同学,最终按照她室友提供的线索找到一家酒吧,然后走了进去,我问老板:“你看没看到一个中国女孩进来了?长长的头发,没烫没染,看起来很清新,对了,穿着的是白色的衣服。” 老板是印度人,摇头说不知道,然后有些急地赶我走。 他越是着急让我回去,我越是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两个外国少年的对话。 翻译成中文大致是: “刚那妞长得真不错,很可爱。” “是的,那双腿真白,像是奶油。” “萧真厉害,每一次找来的都这么棒。” “嗯,快进去吧,保罗,一会儿错过好戏了。” 说着两个人急步走了进去。我急忙掏出手机按了一组号码,是警察局的。 我守在门口,焦急地等着英国警察的到来。 可是过了半个小时,仍不见半个人影,我正焦急地握着手机,门突然从里面拉开。一个目测一米九的黑人一把抓住我。 我拼命呼救,但仍是被他拖着走。 砰—— 门关上了。那声响让人绝望。 “哟——很漂亮嘛。”一个黄毛男人饶富兴味地看着我。 “别碰我!”我甩开那个人的手。 “小野猫脾气够大的啊——” 这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急忙奔过去,沈雨凝的衣服已经被人剥开了,手被绑起来了,楚楚可怜得让人心疼。 我一把抢过正对着沈雨凝录像的人手中的摄像机。 “你们还是人吗?这里是有法制的国家!”我喊道。 其中一个人笑着看向我:“法制?”然后摇了摇头,“没听过啊。兄弟们你们听过没?” “我也没啊,怎么办?”说完大家哈哈地笑了起来,一时间,口哨声、鼓掌声、叫嚣声此起彼伏。 然后一个男人向我走了过来,他说:“你挺有种的嘛,一个人跑了过来。”说完那猥琐的眼神在我身上睃巡了一圈,最终落到我的胸部上。我察觉到他的视线,连忙拿手挡住。 “想不到身材还不错,这下更好玩了。” 然后他递了一个眼神,一个男人便从前面走向我:“来,让你尝尝天堂的滋味,保准你尝后忘不了我。” 我一边向后退一边说:“你别过来,我已经报了警,他们很快就会过来。” 只是没想到,我这话说完,几个人笑得更猖狂。 我的心跳得飞快,手指变得冰凉。当他的手碰到我的胸部的时候,我操起一旁的啤酒瓶便敲了过去。他大叫一声,鲜血顺着他的头一路往下淌。 他指着我大骂:“臭婊子,你个贱人,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原本还感到恐惧,到了这一刻我反倒镇定下来,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架势,我说:“你若是动了我,那么你也别想好过,这国家毕竟是有法律的。如果你现在放了我和这个孩子,我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不然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啪啪啪。 几声掌声响了起来,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角落里竟然还坐着一个人。那人整个沐浴在黑色中,让人看了心惊,更让我颤抖的却是这个男人的长相——不是别人,正是我所带的班中那个总是冷着一张脸的男孩。 “你怎么会在这儿?也是被抓来的吗?”我问道。 他却笑了笑:“老师,没想到你也来了。” 然后他走了过来,周围的人都给他让路,他们管他叫萧。 我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只觉得嘴里像是被塞了什么,无法吐出半个字。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看得我心慌。 良久,我收起疑惑与不安,强作镇定,我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知道这是犯法的吗?她是你的同学,是你同校的同学啊!你现在放开我们,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不然……”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不然怎样?”然后他一步一步走向我,长长的手指抚摸过我的脸,他说:“老师,没想到你这么辣。”我发现他的嘴角有一抹嗜血的笑,还带着一抹张狂,“我就是喜欢够味的女人,越辣我就越喜欢。”然后他一手摁住我,看似轻松,我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他的手劲超乎寻常的有力,把我牢牢地固定在墙壁上。 旁边的人噙着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我突然觉得有些害怕,本能地反抗着。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越是这样我越是想要欺负你。”他的嘴角带着戏谑。 “你变态!” “哈哈,我妈妈也这样说。你们女人都是一路货色,和她一样贱。” “你不怕受到惩罚?我出去后一定不会放过你。”我恨恨地说。 “那么你可得好好想想是否还能够出去。”他的头靠近我的脖子,一脸凶狠。他的动作让我想哭,但是在这之前,我更想做的却不是这个,而是—— “你个婊子!” 他摸着被我的额头狠狠撞过的鼻梁,面露狰狞。 “你竟敢伤我!” 说完他抽出自己身上的皮带向我挥来。 我咬着牙,恨恨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要把他这个恶魔的样子深深地记住,就是做鬼也要让这样的恶人得到惩罚。 “你看什么看!”说完又是一下。 身上传来火辣辣的感觉,仿佛被什么灼烧着,痛感逐渐蔓延全身。 “倒是挺硬的。向我求饶,你若是现在向我求饶,我就温柔地对待你,让你尝尝极乐的滋味。”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我说:“你过来点——”声音出奇的温柔。 他以为我怕了,几步便走了过来。 “让我向你求饶,我呸——”一口唾沫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脸。 第28章风乍起,我们终究会很好(2) “好好好!”连着说了三声好,他的愤怒也终于达到顶点,一把把我推到地上,挥手就是一巴掌。只是,想象中的痛没有到来。 一伙人闯了进来,带头的男人是中国人。 “这位小姐,您没事吧?”他扶起我。 “我没事。” 对方似松了一口气,随即面色阴沉吩咐道:“给我往死里打。” 他凶狠地看向刚刚抽我的那个男人,道:“是你抽的吗?” “是。”男人没有惧意,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笑。 “好,有骨气!”他操起一旁的啤酒瓶狠狠地砸了上去。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响彻整间包间。 “你……会后悔的。”男人匍匐在地上脸色惨白地说。 “我会吗?也许。但是这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因为你,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说完他抱着我走了出去。 再后来,好像警察到了。我看到一群人走了进来,包括方慕白。 他走上前,抱住我:“抱歉,来晚了。” 见到他,我整个人就像找到了依靠,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下来,一直隐忍的泪水像是决堤的大河汹涌而至。 我肆无忌惮地哭着,然后紧紧地靠在方慕白的怀中。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柔地拍着我的背,睡梦中我依稀记得他那张紧绷的脸以及那双温柔有力的大手。 他说,没事,有我在,睡吧……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我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了,就连伤口也上了药。 方慕白一直坐在我身旁,我稍微一动,他便醒了,坐直了身子,眼中布满血丝。 他问:“好些了吗?” “嗯。”我点头。 “很好。”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可以看出隐约的怒意。 然后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苏小冉,你知不知道昨天那样很危险?” 他的声音很大,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他的脸色也阴沉得吓人,眉宇紧锁,双手握拳,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我知道他在生气,而且是很生气,我问他:“方慕白你还好么?” “不好,我一点都不好,非常不好。”他走过来,握住我的双肩。 “你知道你昨天都做了什么吗?如果……不是……你知道你会被他们怎么样吗?” 方慕白的眼睛发红,青筋也跟着跳了起来,看起来颇为狰狞,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仿佛是一个刚从地狱里醒过来的人,目光凝在我身上那一条条血痕上。 “我这不是没事了吗……”我小声地说着,一点底气都没有。我知道,如果那伙救我的人再晚一步,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欢笑了。 “这叫没事?”他撩起我的上衣,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出来。我急忙躲开他的手,衣服也顺势垂了下来,遮掩住上面的斑斑血痕以及我的难堪。 “我累了……”我揉着太阳穴一脸疲倦地对他说。 方慕白突然住了嘴,用我无法读懂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大步走上前,一个翻身把我压在床上。 他说:“够了,我已经忍够了。”说完直接吻上我的唇,狠狠地吻,仿佛要把我融化一般。他的感情太过激烈,太过凶猛,仿佛一条决堤的河,似乎不把我淹没在这凶猛的感情中就不罢休。 我开始挣扎。我把头偏向左侧,但是他的唇紧接着就追了过来,我偏向右,他又跟着向右。他的唇很性感,带着一股冰凉和一股炙热。 如此矛盾而激烈的情感。 不觉间,一滴泪竟然滑落,不知灼到了谁,方慕白疯狂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略微抬起头,与我四目相对,呼吸着彼此的气息。 “怎么哭了?”说完他低下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似乎想要看懂我又仿佛已经把我看透,眼神是迷茫而痛苦的。 “方慕白……不要这样……拜托……”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行?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他略带压抑的声音直达我的灵魂。 是啊,方慕白如此优秀的男人,他,到底哪里比不上韩陌呢? 可是他那张面孔接近我的时候,他的气息吐在我颈项处的时候,他的吻灼烧我的时候,我却只能流泪,只想流泪。 我含着泪看向方慕白:“抱歉,你哪里都比他好,只是晚了一步。” 我们的相遇终究是晚了一步。 方慕白仿佛丧失了支撑的力量,整个人瘫软在我的身上,头偏向另一侧,然后慢慢转过身,把头埋在我的颈项中。 他说,是晚了吗…… 声音那么轻,仿佛来自云端,我的心却没来由地痛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是心苍老了还是变得果敢与坚硬了?但不论是怎样,方慕白之于我很重要,似朋友却又不是朋友,我们之间有着暧昧,但是要让关系更近一步,我觉得现在的我不可能接受。心若不是完整的,为什么还要用来糟蹋另一颗完整的心?只是当有一个人对你这么好的时候,想要彻底放弃亦是难上加难。我是人,是个女人,是个必须在红尘俗世中打滚的女人,所以请让我自私这么一回吧……至少在感到冰冷之时还能够看到那温暖的笑容。 但是,我不能欺骗,没有爱上终究是没有爱上。 我看着这个仿佛少了魂魄的男人,轻轻地说:“方慕白,不是我不爱你,而是现在的我似乎已经丧失了爱的能力。” 他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靠着我,新生的胡茬摩挲着我的脸,有着痒痒的感觉。 这样过了不知多久,他走到离我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开始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他的身上散发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寂寥,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在另一个男人身上,我见过不下百次。 他望着外面的星空,声音有些嘶哑地说:“小冉,你知道为什么我如此待你吗?你一直都觉得好奇吧?” 我点头:“是,但是除此之外还有着不安。” 他笑了下,淡淡的,仿佛窗外皎洁的月色慢慢晕开,留下清辉,煞是澄澈却又空蒙。 我突然觉得自己刚说错了话,连忙解释与他听。 “方慕白,不是你做得不好,只是我多疑了。我无法完全相信的,不是你,而是这多变的人心。” 他转过身,终将一口烟从嘴里吐出,烟雾弥漫开来,他说:“我知道,这不怪你,是我做得不好。” “我从一开始到现在的所有行为在你看来似乎都是莫名的,莫名地出现在你的视线中,莫名地对你好,莫名地喜欢你,又莫名地恰好每次在你遭遇困难的时候出现在你的身边,所以你会不安,你会觉得看不懂我,而本就有着的身份差距更是让你觉得我高不可攀,让你觉得无法相信,甚至让你觉得无法依靠,是这样吗?” 我已经从床上走了下来,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除了微微扬起头,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方慕白,也许除了你,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如此了解我的人了……”我眼中略带潮湿地说。 “可你终究还是没有跟了我……”他吸完最后一口烟,却因为吸得过猛开始剧烈地咳嗽。 我欲走上前,却被他的手势制止了。 “有些话我一直都想对你说,却一直不知该怎样开口。” 我有些茫然,不论是他说这话时那痛苦的表情,还是那沉重的语气,都让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但我仍挤出一丝笑容,我说:“你说吧,没事,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生疏了?” 尽管我如此说,方慕白的面色依旧沉痛。他抬起头,那清澈的目光就这样望向我,顿了顿,却又止住了声音。这一止便没了下文,他想要说的话和想要告诉我的事情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不知他到底在压抑什么,但不知怎么的,他没有说出口却让我莫名松了一口气,我总觉得那话是我不想要听不想要知道的。这样也好,至少方慕白还是方慕白。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一切又步入正轨,这仿佛成了一个小插曲。 一转眼,两年过去了。 每一天我都是在痛并快乐中前行。留学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美妙,很多时候那种寂寞会吞噬掉你的心,有的时候会无助,会伤心,会想念,会挫败。走在街上,把自己放在人群中,你都会觉得和他人不一样,这片蓝得没有丝毫瑕疵的天空不属于你,你脚下所踩的道路不属于你,就连身边呼吸的空气都不属于你,但是我都挺过来了,我咬着牙告诉自己,苏小冉你能行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你如今吃的苦,都是为了以后站得比谁都高。 最后一天,我站在大礼堂里代表留学生演讲的时候,当我取得了很好的成绩站在那些陌生的人面前的时候,我的内心竟然出奇的平静。 当我下台的时候,我看到了方慕白。我开心地奔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他笑着说:“这么久了也没见你回去,这边刚好有个会议就过来看看。” 说着把手中的一大束百合递给我,“祝贺你毕业。” “谢谢。”我笑着,看到熟悉的面孔,真好。 “想吃什么?”他问。 “难得你来,我可得好好敲诈一顿。” “你变得不一样了。” “有吗?” 他指了指我的头发。 “哦,这个?短发好看吗?” “挺适合你的。” “谢谢。” “不过,变化最大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我好奇。 “整个人的气质。更活泼,也更……自信了。” “不说这些了,先去吃饭,肚子已经在抗议了。” 他含笑点了点头。 “来,干一杯,祝贺你终于顺利取得博士学位。” “谢谢,不过你更应该庆祝的是我成了这个世界的第三类人。” 他愣住了,显然没懂我的话,我笑着解释:“不懂了吧?不是有句话说这个世界上有三类人吗:男人,女人,女博士。没想到我这一弄竟然成了这个世界的第三类人,唉,看来更不好嫁人了。” “你想嫁人?”他突然眼神炙热地看向我。 我被他如火的目光吓了一跳,急忙说:“开玩笑的,我好不容易才从那坑里爬出来,怎么可能这么傻,再跳进去一次?” “你还没忘记他吗?”他突然认真地问。 “他?哪个他?”我装傻,然后笑着看向他,“方慕白,难得过来就别说这些扫兴的话了,这两天我带你好好玩玩,这地方我熟悉,很多景致都不错。” 他摇头:“抱歉小冉,我明天有个会议要开,恐怕……” 我连忙说:“没什么好抱歉的,工作当然更重要。” “晚上可以吗?晚上我有空。”他说。 我想了想:“好。” 晚上,一辆豪华的劳斯莱斯停在我的面前。 我正想这是谁的车呢,这么招摇,就看那车的门打开来,方慕白在里面向我招手:“上来吧,小冉。” 我愣了一下,劳斯莱斯竟然是来接我的。 “方慕白,你怎么在英国还有这车?” “不是我的,是饭店的,我只是暂借一下。” “哦。那你也挺厉害的,说借就能借来。” 他只是淡淡一笑,然后说:“一会儿想去哪里?” 我偏着头想了想:“看你这派头想必早有安排,听你的。” 方慕白低声和司机交代了两句,很快车子便在一个庄园前停了下来。我下了车,看着面前的庄园不禁惊呼:“方慕白,这是你的吗?” “一个朋友的。”他笑着应道。 “那我们可以进去吗?”我有些不敢置信,太震撼了! “可以,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你在这里待多久都行。” “不用多久,一天就好。”说着我走向前,正好门被打了开来,里面的佣人见了方慕白恭敬地说着:“先生。” 我回头看了一眼方慕白,虽然我知道他有钱,很有钱,但是他的背景我似乎还是低估了。 我和他坐在一片玫瑰花前,手中拿着香槟。 “方慕白,方氏家族是不是很厉害?”我斟酌着言语。 “还算可以,不过主要资产都在香港、澳门那边,部分放在国外。” “那你怎么会在T市?” “这几年打算在内地发展,首选就是T市,只是现在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是什么意思?”我急忙问,手中的香槟没拿稳,洒出去一些。 “分公司的安排差不多了,已经不需要我再在那里坐镇,父亲也急着叫我回香港去主持工作,所以……”他看了我一眼,“可能待不太久了。” 不知怎么的,听到他这话,我心里莫名地有些感伤,我说:“那你还会回T市吗?” “这得看公司的安排。”突然,他看向我,目光如炬,“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你说什么?”我佯装没听清。 “没什么。这风景不错。” “嗯。” 有风吹来,树叶摇摆着。 第29章最狗血的永远不是戏剧而是人生(1) 回了T市,于姐她们一行人来接我,尤其是郭总监也亲自来了。 在酒桌上他们很热情,于姐更是高兴得不得了。 “小冉,你能回来帮忙实在是太好了!现在飞扬可不是以前那个小工作室了,不然于姐也不好意思叫你一个留洋的博士生来我们这儿。” 我忙说:“于姐你这是哪儿的话!” 她笑着说:“我知道你重感情,但真要委屈了你我也不忍心,现在的飞扬在几次成功的研发和几番开拓下已经小有规模了,而且我们打算把研发、销售、服务给一体化,多推出一些项目,这些以后还得咱们大家共同努力啊。” “小冉,我代表飞扬全体人员欢迎你,今天这顿饭就当给你接风,你回来正好负责我们飞扬的市场部,有什么不懂的问于芯就行。” “既然大家看得起我,我只能舍命为公司了。” 然而生活充满了戏剧性,没想到我第一个需要去洽谈的合作方案竟然和耀阳有关。不过也不奇怪,飞扬如今取得这样的成绩离不开耀阳。 我花了几个晚上,喝了几杯咖啡,自己已经记不住了,这几年在国外参加了一些实习工作,陆续认识了一些人,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人脉在我们这个领域是尤为重要的,业绩有的时候是要靠各种关系疏通才能去冲。 当我把文案合上的时候,头痛得厉害,我揉了揉太阳穴,吃了一片药,然后伏在桌子上小憩了一会儿。 醒来后,窗外天已经微亮。 洗漱完毕,我开车去了耀阳。 我想不一定会遇到韩陌,毕竟这样的合作以耀阳如今的地位来说并不是十分重要,部门经理签字应该就可以。 除了飞扬还有三家公司,派来的都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女。 就在这个时候,电梯的门开了,我看到一群人走了出来,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依然是那么显眼,他身上仿佛发着光。 他看了这边一眼,眼神一变,我知道他看到我了。 他和旁边的人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大踏步向我走来。不过,他最终站在了我们四个人的正前方。 “是谈那片空地的事?”他问。 几个人见了韩陌,都态度恭谨地走上前,说着客套话。 “是啊是啊,就是那件事。”大家纷纷说道。 “韩总真是忙,刚开完会吧?”丽都建设负责这次洽谈的人热切地说道。 “一看就是,我们张总一直想请韩总您去打高尔夫,也不知道您有没有空?” …… 我下意识地退后一小步,愣在那里,不知说些什么好。 韩陌依然是对每个人都微笑,只是那笑依旧礼貌而生疏,看起来似乎亲切,却恰到好处地把每个人都挡在那道笑容外。 “韩总您怎么……”负责这次洽谈的经理急忙走了过来。 韩陌抬手阻断他的话。 “徐经理,你去看看乐东大卖场那块地怎么样了,这件事我来和他们接洽。” “好的,总裁。”徐经理恭敬地应道。 “你们跟我来吧。” 于是大家一起随韩陌进了电梯。 逼仄的空间里,每个人的呼吸声都能够听到。我看着大家的表情,每个人脸上都是雀跃的神情,为了这次难得的超规格接见。 “丽都建设的先进来吧。”临进办公室的时候,韩陌淡淡地说了一句。 丽都的负责人明显因此而精神一振,整张脸上都带着无法掩藏的喜悦。 大约十分钟她便出来了,很快。看着人越来越少,我真想掉头就走,但我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我了,我不能不顾自己肩上的责任,现实总是能磨平人身上的一些棱角。我去洗手间整理了下自己的衣着,然后看了看镜子,我说:“加油,你能行的。” 回去时,正好里面的人走了出来,从她的表情看不出好坏。我伸出手轻轻地敲了敲门,听到门里传来:“进来。”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座椅上的男人依旧是那个样子。仿佛昨天还见过这一幕,却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阳光打下来,照在他的身上。 我愣了一秒,但只有一秒,便笑着走上前,拿出文案,递给他:“韩总,我是飞扬公司的代表,这是我们的文案。” 他接过,低下头,纸张摩擦的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清晰。 我细细地打量这间办公室,还是和原来一样,只是窗前多了几盆花,格外娇艳,满室芳香。 “在看什么?”不知何时他已经合上了文案,看着我淡淡地问。 “这些花很漂亮,韩总的未婚妻真是个有情调的人。” 他的表情明显一僵,脸色难看。 “苏小冉。”他唤我,然后起身,慢慢地向我走来。 我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往后退,而是抬头迎向他,看着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有阳光透过整片落地窗射了进来。 韩陌突然停住了步伐,转过身,背对着我,淡淡地开口:“我看了,企划案做得不错,只是有些细节我希望苏小姐能够给我详细地解答。” …… 从耀阳出来时,天色已黑,走在曾走过无数次的路上,看着外面的一切,每一条道路都是那么陌生却又是如此熟悉,改变的只是姿态,却抹不去曾经有过的内容。 “记住,小冉,爱的反面永远都不是恨,而是忘记。”这是方慕白临走时贴在我耳边说的一句话。 那么,到底什么才是忘记呢? 我低下头看着婆娑的树影,心中惶然。 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三姐妹的再次相聚让我变得愉悦起来。 我开车去了蓝调。 很久都没有来过蓝调了,再次来到这里竟然觉得异常亲切。 “这里,小冉。”秦素素大声喊着。 我抬头望了过去,她还是那么妖娆妩媚,穿着一件火红的衣服,看起来真像个妖精。 我笑着走过去,看看她又看了看苏熙,鼻头有些发酸:“好久不见。” “别和我扯这些,怪酸的!快说,在英国这段时间有没有和某位帅哥谱出一段异国恋曲什么的?”秦素素叽叽喳喳地说着,还是那么三八。 “你以为我是你呢,满脑子就是男人。”我笑着回她一句。 “小冉你不知道,这几年你没在,我被她折磨得都快不行了。”苏熙口中是这么说,眼里却流露出温情。 “对了,听说你加入飞扬了?”苏熙问道。 “是啊。”我点头,要了一瓶伏特加。 “什么时候喜欢喝这个了?” 偏着头想了想却想不出具体是什么时候,“不记得了。”我摇头,“这脑袋似乎越来越不好用了。” “你这高才生的脑袋还不好用?你这几年的成绩不错,挺让人刮目相看的。”她说。 “就那么回事吧,好赖也得走下去。” 我发现耳边似乎少了一个聒噪的声音,不大习惯地向着秦素素望去,发现她正低着头,拼命地吸着杯中的饮料。 “橙汁再好喝,也不是这个喝法啊。”她的脸色惨白,让我有些担心。 苏熙四处望了望,向我递了个眼神,我望了过去,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用手抬起秦素素的脸:“你还和他在一起吗?” 她没吱声。 我有些恼怒:“你怎么还和他在一起?有意思吗?” 她说:“他说他马上就和我结婚。” “马上?我走的时候你就这么和我说,这都过去多久了,你还在和我说马上,秦素素,你这么聪明的女人怎么就陷在这里出不来了呢?” 她突然站起来就往外走。 我和苏熙担心,急忙跟了出去。 在大街上我拉着她的手:“你到底还要陷里面多久?如果他一直这样,你就一直等着他不成?” 她甩开我的手,眼看就要被一辆摩托撞上,我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急忙上前揽过她,声音有些颤抖:“够了吧,素素。” 她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看起来那么凄楚,她说:“小冉,你不懂,我已经抽不出来了,我的青春、我的等待,现在不光是爱的问题,我是不甘啊!我等了他这么久,为了他我甚至连一个一直对我很好的男人都放弃了,如果就这样放手,我真的不甘心!” 她一句一句地说着不甘,说她出不来了,我怎么会不懂呢?一个“情”字让多少人陷进去无法自拔,岂止是她,我和苏熙哪个不是! 可是我说:“你不能一直这样,他若是真想跟你结婚,为什么拖到现在,你们现在这样叫什么?” 她突然抓过我的手,脸上出现狰狞的表情,说:“你放心,我再等一年,最后一年,如果他再不结婚,我就和他同归于尽,我会让他后悔的!”秦素素脸上的表情有点吓人,让我看了不禁心惊。 我说:“你想干什么?” 她说:“没什么,只是想毁了他。他若不要我的爱,那么就等着承受我的恨吧。” 晚风有些凉,她的头发散着,看起来是那么脆弱,又是那么深沉。 我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直到她笑着说:“放心,我没事。走,咱们换一家接着吃。” 苏熙似乎已经习惯了,没说什么,场面又恢复了温馨,但是我心底很不安。 晚上回到飞扬的员工宿舍,我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脑海中都是秦素素那狰狞的面孔。她说,“他若不要我的爱,那么就等着承受我的恨吧”。 “记住,小冉,爱的反面永远都不是恨,而是忘记。” 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这两句话,我望着窗外的月光想了很久很久,直到外面的景物变得朦胧起来…… 第二天去上班,于姐兴冲冲地过来:“小冉,真有你的!” 我一脸懵懂的样子,不知道于姐指的是什么。 “小冉,耀阳的徐经理已经打来电话说是我们的方案不错,很有创意,关于那块地皮共同开发的具体事项还需要详细洽谈,所以希望你今天能够再过去一趟。” “于姐,你是说耀阳选中我们了?”这未免有些出乎意料,就以昨天去的那几家公司为例,不论是规模还是经验,飞扬都没有任何优势可言,概率最大的应该是丽都建设。 “是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收拾收拾。” “好。”我一边应着,一边心里泛着嘀咕。 我整理了一下资料,还有衣着,不久,我重新站在耀阳的门前。 电梯一次次开合,终于到了顶楼,出了电梯,我向着总裁办公室走去。 秘书把我拦了下来:“韩总开会去了,有没有预约?” “我是飞扬的,负责这次开发空地的事,来找韩总。” 秘书笑着说:“抱歉,恐怕你是弄错了,这件事应该是开发部门的徐经理负责。” “好的,谢谢。” 我转身下了楼,如果没记错,徐经理的办公室是在三楼。 只是电梯还没到地方,手机便响了起来。 是高哥,他说:“小冉,韩总让你上来。” “是开发那件事吗?”我问。 “这我不清楚,不过韩总既然让你上来,你就先上来再说吧。” “好。”我挂断手机,出了电梯,重新踏入另一台向上的电梯。 再次到达总裁办公室门前的时候,刚刚那个秘书不好意思地点头道歉,说是不知道总裁要亲自洽谈这件事,预约名单上又没有飞扬的,所以…… 我笑着说没事,然后敲了敲门,在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后进了办公室。 韩陌正坐在靠背椅上,手中拿着文件。 “这次的合作其实飞扬的条件并不是最好的。”他低沉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应该还有话没说完,所以我没有应声,而是在静静等待。 “不过企划案做得很漂亮,关于在那里建设一个游乐场的想法确实很有建设性。” “多谢韩总夸奖。”我礼貌性地回应。 他的脸色突然沉了几分,合上手中的文件。 “说说你的具体想法吧。” “T市这几年发展很快,但是缺乏一个像样的游乐场所,那个地方正好够大,虽然属于郊区,但是可以建设成一个专供游乐的地方,很多人在游玩的时候是不介意多坐一会儿车的。” “那建设成一个综合性的购物区呢?”韩陌抬起头看向我问道。 “我觉得不好,一是那里不是繁华地段,客源不足;二是交通不是很方便,不会有很多人特意坐车去那里购物,除了一些自家有车的有钱人。” “那就建设一个豪华的购物区,打出来的口号就是给有钱人的。”他顿了顿,然后说,“而且要极力给它打响。”声音带着一股霸气,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我觉得不好。”我愣了下,但仍坚持地说道。 他挑着眉看向我:“为什么?是不是怕建设成购物中心,启用你们飞扬的地方就会少很多?” 我摇头,随即笑了笑:“韩总想多了,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是觉得那个地方很空旷,而且T市目前来说真的需要一个那样的地方,而且有国家政策的倾斜,T市发展成旅游城市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如果该地建设成一个游乐场所,规模绝对是T市第一,而大型购物中心,不说别的,商夏、庆东就已经很完善了,而且都处在市中心。最重要的一点……”我顿了顿。 “什么?”他问。 “游乐场所这种精神层次上的需要越来越重要,光靠名牌输出给那些贵妇小姐这样大一块地方有些浪费了,以她们的经济水平,更喜欢去香港等著名城市购物。” 韩陌定定地看着我:“小冉,你变了。” 我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我,那低沉的声音仿佛直接敲进灵魂深处,让人心中一颤。 “韩总。”我定了定神。 他眉头紧锁,在听到我这声称呼后,原本有些恍惚的神色逐渐清明起来。 “你刚刚说得很好,我也正有这个打算,不过有几个方面还是需要再次协商下。好了,我一会儿还有个会要开,没什么事你忙去吧。” 他轻轻揉着太阳穴,我知道他头痛的病又犯了,想嘱咐他吃片药,却又住了嘴。我既然要遗忘,那么第一步就是要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该自己管的不要多事。 “有什么事韩总再给我电话就好,我回公司了。” 他点了下头,没有吱声。 我退了出来,关上门,心里一片空白。 回了公司,于姐他们急忙迎上来问怎么样了。这是个大案子,整个飞扬都十分重视,我刚要回答,郭总就把我叫了过去。 他说:“小冉,没问题吧?” 我笑了笑,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他高兴地拍了一下桌子:“今年分红我给你包个最大的!” “谢谢郭总!”我笑着应道,然后退了出来,于姐他们又围了上来问情况。 我说:“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不过生意上的事大家都比我清楚,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签约之前都马虎不得。” 第30章最狗血的永远不是戏剧而是人生(2) 于姐笑着拍我的肩:“小冉,行啊,变得越来越厉害了。” 变?今天同时被两个人这样说,我不禁想,真的变了吗? 是啊,怎么可能不变呢?我所有的努力不就是为了一个“变”吗?还有就是有一天站在同样的高度,让他知道他当初的选择是多么错误,这一直都是我的目标。 “对了,于姐,我要向你请个假,我有点私事。” “去吧去吧。”于姐点着头。 “小冉,你现在就算说要摘天上的月亮,于姐和郭总都会答应,不信你试试。”小K贼兮兮地说道。 “就你话多。”于姐敲了下他的头。 我笑着收拾好东西出了公司。 刚到下面,离老远就听到苏启泽那鬼吼鬼叫的大嗓门。 “这里,小冉——”他喊。 “我耳朵好使,你就不能小点声?”我说。 “我还不是见到你高兴啊!哪像你这么冷,这么久没见,上来就训我。我告诉你,小——” “小白和小黑被你给煮了吃了是不是?”我接着他的话说完。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嘿嘿,你怎么知道的?” “听了一百八十遍了,想不知道都难。” “有吗?真有那么多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是,您是贵人多忘事。”说完我看了看前面,“你的车在哪儿?我都想死它们两个了。” “不就在你面前?”他指着前方的一辆车说道。 “就这车?你原来的车呢?” “撞了。”他郁闷地说。 我看了看他,没见一处伤疤:“怎么撞的?” “别提了,一提我就窝火,先上车吧。” 我说好,然后上了副驾驶座。 重新进了这间屋子,心里没来由地怀念起来,怀念起那阵子挤公交车的滋味,怀念起那阵子满心茫然的滋味,怀念起和这个家伙拌嘴的滋味,怀念起那索然无味的每一天…… 其实,人总是站在这个山头仰望另一个山头,再感怀刚下来的山头。 “怎么样,我女儿漂亮吧?”苏启泽一副骄傲的样子。 “漂亮?”说话的工夫我向那两只小家伙望去,结果差点晕倒。 “苏启泽,你搞的什么鬼,这什么?”我指着一只小家伙的身上问道。 “衣服啊。” “什么鬼衣服,看你给它画的,满身都是乱七八糟的!” “喂,你是不是嫉妒了啊?一定是,我女儿太漂亮了,所以你嫉妒了。” 这家伙果然不能用正常人的标准来衡量。 我对他已经无语,于是托起两个小家伙看了看,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精神状态看起来和我走的时候一样,这家伙果然没有亏待它们。 放心地把它们重新放到窗台上,我回过头:“阿泽,和我说说苏熙是怎么回事吧。” “敢情你今天过来不是因为想我啊?”他哼唧唧地说道。 “苏启泽,”我突然很郑重地叫他,然后走过去和他面对面,“不要有意回避话题,跟我说清楚。” 他走向酒柜,拿了两瓶啤酒。 “给你。最近手头紧,只有这个能喝了,将就点吧。” 我接过酒,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走后,她自杀过一回。” “什么?”手中的瓶子一下掉在了地上,我急忙起身抓住他的衣领,“苏启泽你说清楚,到底谁自杀过?” “苏熙。”他任由我抓着,一动不动。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那样?”我想到上次聚会时苏熙的样子,当时就觉得有什么不一样,虽然秦素素当天的表现让我心惊,但是最让我觉得不安的是在一旁笑得恬静的苏熙。 “还能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那个调酒师!长得比女人都漂亮,留下来简直是个祸害。” “你说Joe?” “不是他还能是谁?怎么,你也认识他?我说,苏小冉,你可得小心些,可别也着了他的道。” “说什么呢。别扯这些没用的,继续说下去。” “有什么好说的!就是那家伙要离开苏熙,她承受不了就割腕了。”他的语气很轻,但是我能够清晰地看到他坚毅的脸上那隐忍的愤怒,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手已经握成一个拳头。 “阿泽,你能告诉我你和苏熙是什么关系吗?”我其实一直都想知道,只是觉得别人如果不想说,那么我也不应该强求,毕竟每个人心中都有着一个不想与人分享的秘密。 苏启泽消沉了一会儿,然后抹了把脸:“她是我从小定下的未婚妻。” “从小?”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娃娃亲?我侧着头,心里暗忖。 “家里门当户对,又住在一个地方,年龄相仿,而且那个时候苏熙也喜欢我,就这样定了。” 门当户对吗? 我看了一眼灌着酒的苏启泽,想必他家里也不一般吧。 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男人的表情已经很阴郁,后面发生的一些事想来是他心中的一道伤,我不想揭别人的伤疤。 “阿泽,我晚上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没像以往一样叽叽喳喳地大叫,而是伸出手揽住我的腰。 我一愣,本能地往后退。 “苏启泽,你发什么酒疯?”我唤他。 “别动,小冉,我只是靠一下,一下就好。”我听出他嗓音中带着强抑的痛苦,不由得有些难过。 就这样静静地过了几分钟,他起来,看着我:“谢谢。” “不……客气……” “小冉。”他突然又唤我。 “怎么?” “你身上好僵硬,连我家那张木头床都不如。” “好你个苏启泽!”说着我抓起沙发上的靠垫砸了过去。 “谁让你就这么把儿子女儿往这一扔,你当我是你保姆啊!保姆还有工资领呢,也没看你什么时候给过我红包。”他又恢复了以往那副样子。 “你等着,过年我准给你包个大大的红包,高兴死你。”说着我已经到了门口,“走了啊,有事电话联系。” 出了门,我的脸色不禁沉了下来。苏熙竟然是苏启泽的未婚妻,而该死的苏熙竟然搞过自杀,她嫌生命太长是吗? 我气不打一处来。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徐经理,什么事?”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韩总那意思是要去考察工地。” “我也要跟着去吗?”我皱眉,这似乎不是该我负责的事。 “总之苏小姐明天上午9点钟过来一趟吧。” “好。” 第二天,我提前半个小时到了耀阳。 “徐经理,是我,苏小冉,飞扬的。” “啊,苏小姐,我知道。” “我是该去您那儿还是直接去总裁办公室?” “去总裁办公室。韩总吩咐了,以后飞扬和耀阳洽谈的事就找韩总。韩总似乎对这个案子格外重视啊,说是要亲自洽谈,你们可要多加油,还有……” 我把手机拿开了点,听着那人在电话中像《大话西游》里面的唐僧一样念咒,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不过,就算听不真切,却仍是要点头应着:“好,好,我知道,您放心。嗯,好……谢谢徐经理。嗯……那就这样了,我马上就到韩总办公室了……好的,再见。”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决定以后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再也不给这个男人打电话。 通过另一扇门的时候,我的精神开始紧绷起来。 “高哥。”到了门口,我看到高允鹏正站在那儿。 “小冉进去吧,韩总在等着呢。” 我进了屋,韩陌已经站在落地窗前。 “来了。” “嗯。” 他看了看表,拿起一旁的公文包:“走吧。” “去哪儿?”工地吗?这么快? “去探查下那块地。” “可是……” 我坐在黑色的奔驰车里,感受着身边的男人传来的灼热气息。身体不自然地正襟危坐,我想到了古代那些在皇帝面前坐姿端正的朝臣。这样也好,阶层分明,心就不受牵连。 “在想什么?”韩陌突然开口。 “没有。” “你脸上分明写着。” 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笃定的神色,我不禁有些恼怒,但仍是放缓语气:“在想空地的事。” 韩陌眯起眼,看着我:“苏小姐真尽责,那你就好好想想。” “谢谢韩总夸奖。” 车中又恢复了安静。 “到了。”高哥回头说道。 韩陌率先下了车,我随后跟着出去。 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下起了雨,一堆人簇拥过来,几把伞同时撑在韩陌的头上。 韩陌的头偏了一下,看向我,几个西装革履的人那叫一个机灵,立刻把伞偏向我这头。 “谢谢。”我点头致意。 “哪里,哪里!” 韩陌被一堆人众星拱月地围着向前走,永远都是那么显眼。 我站在旁边,似乎也被抬上了一个层次。 “韩总,这里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就是……” “那是怎么回事?”韩陌皱着眉,指向远处几家散落的住户。 “那个……我们正在协商,是钉子户,不论出什么条件都不肯搬。” 韩陌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周边陪着的几个人都跟着战战兢兢的。 “韩总,我们去那边看看吧。”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头的人说道。 “不了,那边……”说着韩陌用手点了点,“那边的事情下次来的时候我不希望再看见。” “您放心。” 韩陌简单地询问了情况,然后沉着脸交代了一些事情,最后大踏步地上了那辆黑色的座驾。 在路上,我看得出来他的脸色不好,阴沉得吓人。场地没有巡视完,并拒绝了承包商的热情宴请,想来是对仍有住户没有搬离的事情感到恼怒。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为商场上的事情发火。 就在我静坐着期盼早点下车时,韩陌突然转向我,说:“小冉,一会儿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请叫我苏小姐,或者直接唤我苏小冉都行。至于那个地方,希望韩总能告诉我是公事还是私事。如果是公事可以,私事我希望韩总自重。” “算了,我自己过去吧。你在哪儿下,飞扬吗?”说完他吩咐高哥把车开到飞扬。 我忙说:“不用了韩总,您若有事就先走,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他没吱声,沉着一张阎王脸,看起来颇为吓人。我知趣地没有说话,把脸转向窗外,看着成排的树木在我眼前一点一点地倒退。 车子很快到了目的地,我礼貌地下了车,然后向面前的建筑走去。 突然,高哥走下来叫住我:“这个给你,韩总吩咐的。” “这是什么?”我迟迟不肯接。 “你看了就知道了。”他继续往我怀里塞。 “不了,高哥,把这个还给他吧,我不能要。”我坚持推给他。 “小冉,认识这么多年了,别让我为难。”高哥将东西直接往我怀里一放,便朝车的方向走去。等我缓过神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开走了。 那辆黑色的奔驰在我面前就这样肆无忌惮地逆风而行,渐渐远离我的视线…… 我看着手中的东西,愣神良久。 进了办公室,于姐急忙走了过来:“怎么样?大老板找你找得这么勤,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没,只是有几个地方需要再次协商下。”我手中拿着那样东西,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没事就好。”于姐说,“这是什么,包装这么漂亮?”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东西就被于姐拿了过去。 “呀!真漂亮!这双鞋是名家设计的吧?肯定值钱!”于姐说着看向我,“谁送的?快,从实招来!” “呵呵,于姐你就放过我吧!这么昂贵的鞋我怎么可能用上,是别人托我转交而已。” “真的吗?”她不相信地看着我。 “当然是。”我点头,肯定地说。 “那好,你忙吧,我今天下午要飞趟S市,有事给我打电话。” “去S市?怎么突然要去S市?” “飞扬这次的货出了点问题,说是检查中发现有几项不符合标准。” “用不用我跟着一起去?”我问。 “不用了。这次我和郭总都要过去,公司有什么事你和阿K多照应点。你知道我们是小公司,又是刚转型过来的,到如今这步不容易啊!” “我知道。”我握住于姐的手,说,“你去吧,这里有我,你放心吧。” 终于挨到下班,我握着那双贵重的鞋,掏出手机:“韩总吗?您送的这件礼物太奢侈了,不适合我。” “明天晚上有个重要的饭局,你也过来吧。”他淡淡地交代。 “可是……” “是和飞扬有关的,过来没有坏处。”他突然很严肃地说。 我想了想,现在郭总和于姐都不在,而从商这一行人脉有多重要,我再清楚不过。 “那好。只是这双鞋还是不用了,我没什么理由收下它。” “收下吧,上次我都见到了。”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却让我住了嘴。那次的窘相他都看到了吗?他什么时候看到的? 我心里有些乱,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我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想着晚上的饭局,晚上我走出飞扬,刚要去取车,便看到一辆熟悉的奥迪A6。 看到我,车子里面的人忙喊:“这里,小冉。” 我顿了顿步伐,仍是走了过去,笑着说:“高哥,你怎么来了?” “韩总让我过来接你。”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开车过去就行。” “上来再说吧,一会儿来不及了。” 我看了看表,时间的确有点紧,就上了车。 高哥一边开车,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我聊着:“小冉,你和韩总的事真让人遗憾。” 我的脸色瞬间凝固下来:“高哥,别说这个了好吗?以前的事我都忘了,现在我只是苏小冉,不是韩夫人。” 他叹了口气,说:“怎么可能忘了呢?这么多年了,你们之间的事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我跟了韩总这些年,虽然……” “够了!”我打断他的话,“高哥,如果你还惦念着曾经的交情,那就别再提以前的事,现在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直到车到了耀阳大厦的门口,我即将下车的时候,高哥淡淡地说:“小冉,你这样,我看着都觉得累,别太难为自己了。” “嗯。” 此时,韩陌正好随着一群人走了出来,他看向我的时候,目光明显凝固在了某一点,然后瞬间暗沉了下来,直接绕过我走向座驾,高哥也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奔驰的驾驶座上。 嘭——门拉开,韩陌上了车,我愣愣地站在那儿,不知他在发什么脾气。 黑色的奔驰在我面前疾速驰去,留我一个人站在原地。 呵!既然这样,何不让我自己开车过来呢? 没给我更多时间去抱怨与感慨,车子又迅速地开了回来,停在我面前。 “上车。”韩陌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愣了一下,随即沉下脸:“不用了韩总,您只要告诉我地点在哪儿就好,我打车过去,不劳烦您了。” 第31章最狗血的永远不是戏剧而是人生(3) “上车。”他望着我,眼神凝在我的身上。我能感觉到光点的聚集,光线从他的发梢射过,一点一点地,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脸。 我仍是站在原地回望着他,带着一抹倔强与莫名的坚持。 他伸出手,一拉。 咔嚓—— 车门关上了,我再次抬起头,人已经跌坐在了车里,头竟微微贴靠在他身上。 我急忙推开他,坐正了身子。 “为什么没穿我送你的那双鞋?”他的声音有微微的怒意,面色虽然依旧沉静,我却能够感觉出他在生气。 “样式太炫目了。”我说。 “是嫌样式不好?”他挑眉,随即沉声吩咐高哥掉头去离这儿最近的一个购物区。 我急忙拒绝:“不用了韩总,我不觉得我这双鞋有什么不好,您这样的举动……”我顿了顿,“让我很反感。” 韩陌整张脸一沉,面部肌肉出现了瞬间的抽搐。 高哥回过头来等着韩陌的吩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丽都。”好久,韩陌的嘴里才蹦出这两个字。 我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中,月亮依旧那么皎洁,就和很多年前的一样,只是月亮下的人即使相同,心却已经离得那般遥远。 到了丽都大酒店,韩陌仍旧沉着一张脸。 高哥走过来在我耳边说了几句:“小冉,你别和韩总斗气,何苦呢?”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曾经我拿着满腔的爱意放在他的面前,却被他狠狠地踩在了脚下,多少个夜晚,我看到的只是这个男人冰凉的背影;多少个夜晚,我感受到的只有满屋子寒冷的空气;多少个夜晚,在那空洞洞的房间里,我静静地叠着星星,每叠一颗,就开出一朵花,那些花在我心里慢慢地成长,直到有一天,我的心装不下了,因为它们没有了爱意,枯萎在我心间,发出腐败的气息,吞噬着我、折磨着我,最后我的心终于病入膏肓。 “小冉,怎么还不进来?大家都进去了。” 高哥过来拉我,我恍惚地跟着他走进了酒店。 果然一桌子都坐满了,韩陌坐在最中间,他的两侧看起来也是颇有派头的人。我坐在最边上,坐下后却发现刚好和他相对。 “来,韩总,我先敬您一杯。”一旁的人端起酒杯向韩陌敬去。 韩陌笑着干了,紧接着又是一杯,几乎每个人都敬了他一杯。 我静静地坐在那儿,图个清净。但是我知道我清净不了多久,韩陌既然叫我来,就一定有他的意图。 “这位是?”韩陌身边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看向我。 “赵行长,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飞扬的苏小姐。”韩陌笑着说,“苏小姐,这位是建行的赵行长。” “您好!”对面的这个就是业界有名的赵行长?我看向对面的人:小平头,身材还算可以,但是个头有些矮,看起来不超过一米七的样子,笑起来有两个酒窝。他一路从分行干到总行、从城区调到市中心,据说拉了几个亿的项目,去年的业绩在各大银行中排第一。 我连忙站起来:“原来是鼎鼎有名的赵行长,真是失敬失敬!来,我敬您一杯,以后飞扬还要指望您多照顾!” “呵呵,韩总带来的人,一定一定!” 我干了一杯,因为喝得有些急,坐下来的时候胃里就跟被翻搅一般难受。 也许是因为这里就我一个女人,物以稀为贵,大家喝开了后,几个领导纷纷向我敬酒,说苏小姐真是年轻有为,这么年轻就是飞扬的脊梁,现在飞扬和耀阳合作,更是蒸蒸日上,尤其是苏小姐你现在被韩总赏识,如果有机会,那更是前途无量啊…… 我笑着一一应答,说大家真是抬举我了。 一来二往的,酒没少喝,到了最后,我意识已经模糊,只记得是一双手把扶住了我,然后抱着我走了很久很久。 那双手是那么温暖,就和我梦里的一样。 梦里……呵呵,我笑了,然后用力地偎向那热源。 半夜,酒醒了些。我看向周围,陌生的屋顶、陌生的墙壁…… 我猛然坐了起来,然后揭开被子就要下地。也许是我动作太大,碰掉了一旁床头柜上的烟灰缸,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响声。 韩陌听到声响走了进来。他嘴里叼着烟,头发有些凌乱。 “怎么了?”他的眼神有些慌乱。 “我要离开。”我扶着床,勉强站起,头还是晕晕的。 韩陌没吱声,只是站在我面前:“睡一晚再走吧,你喝多了。” 面前的男人眼睛红红的,面色也有些不自然,看得出来也喝了不少。 “不了,我这就回去,你喝得也不少,还是歇着吧。” 我慢慢地向门口走去,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一把拽住我的手,顺手一带,把我圈在墙边。 我抬头,瞪着他:“韩总,请、您、自、重!”我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就那么想要离开吗?怎么说我们也曾是……” “我们什么都不是!现在你是耀阳的韩总,我是飞扬的苏小冉,除此之外,我们什么都不是!”我大声地冲他喊道,声音有些嘶哑。 他突然低下头,狠狠地吻上我。 我挣扎,拼命地挣扎,可我越是挣扎,他越是用力,像是发了狂一般。 我发不出声,也挣脱不开他,只能狠狠地冲他咬了下去。 血液在彼此的唇间激荡,流进喉咙,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一直渗透到灵魂深处。 终于,他放开了我,低下头粗喘着气,眼中闪着光。 我狠狠地抹了下嘴,举起手,用力地向他扇去:“韩陌,你够了!” 他握住我的手,眼神幽深如潭,看向我:“够?” “对!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闭上眼,又睁开,然后转过身,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半晌,我听到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我扶着墙,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整理好衣裳下了楼,脚步飘浮地沿着路边走。 没走多久,高哥开着车跟了上来。后座的韩陌朝我说:“上来。” 我看着前方漫无边际的漆黑,没有再坚持,钻进了车里。 车里放着爵士,慵懒的声音在午夜总是格外有感觉。 我从侧面看向他,他的眼睛依然泛着红。 车内,我和他都很安静。 车的速度很快,车窗没有关,有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酒意去了不少,心却越加难过起来。 “今天……我喝多了。” “我知道,我也是。” “你……” “谢谢韩总关心,我很好。” 他的手握得异常用力,我能看到那上面的青筋,他身上的烟草味,沁入我的鼻中。 “小冉,其实……” “韩总不用和我解释,刚才您已经说了,是喝多了。” “哈哈!”他突然笑了,笑得很大声。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发出这种笑,竟然有种沧桑的味道。 良久,我们都没有再说话,车子一路开到宿舍门前。 “我到了。”我说。 他却没有应答,整个人像是被什么钉住了。 “那我先下去了。”我再次涩然地开口。 他依旧望着前方,没有说话。 直到车门打开,韩陌突然开口:“对不起。” “不用道歉,以您的地位,是不需要对我说抱歉的。”我说完就下了车,没有回头,径直上了楼。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接到一个来自公司的紧急电话,阿K在里面焦急地说:“不好了小冉姐,于姐和郭总出事了!” “怎么了?你慢点说,出什么事了?” “那批货被查出了问题,于姐和郭总都在那边周旋呢。不过好像不行,现在连人都回不来了。” “有那么严重吗?你等着,我马上就去公司,一会儿到了再说。” 我洗了把脸,换好衣服就奔了出去。 早上的风有些干冷,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我的脚步加快了。 到了飞扬,小K早已经急得团团转。我问他,他说不明白,只不停地说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我给于姐他们打电话,没人接。 我想,我应该亲自跑趟S市。 我订了当天下午的飞机,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就赶往机场。 第32章最狗血的永远不是戏剧而是人生(4) 到了机场,秦素素非要和我一起去,说她正好也有事要去S市,于是临时又订了一张票。 飞机起飞的时候,底下到处都是白云,雾气茫茫的,看不到尽头。 想到S市,我心中不禁忐忑起来,希望一切都顺利吧…… “小冉,你为什么要走这条艰难的道路呢?”秦素素一边弄着自己的指甲,一边问我。 我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索性就没有回答,仍呆呆地望着窗外那些浮云。 秦素素却不肯放过我,拍着我的肩膀:“喂,小冉,我总觉得你心里像是装着什么。”她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哪有?我能有什么事!现在无非是担心于姐和郭总。飞扬这批货不知是怎么了,现在人都被扣在那儿了,你说我能不担心吗?” 我反问她,她被我问得无语,但仍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小冉,也许是我想多了,但你一个女人选择这条路,有多困难你是知道的。商场上的各种关系不说,就说男人们,你首先就得把他们应付好,说话更需要技巧。都说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T市的水深着呢!” “是啊,就像姜玉宁。”我接道。 “你怎么总拿他说事?”秦素素不乐意地放下了手。 “你也觉得我总说了?我是在提醒你:女人的青春有限,该放下就要放下,尤其是明知道没结果的时候。” “我知道。我说了,再给我一年,如果一年之后还是这个样子,我一定会让他好看!” 我转过身子,望着秦素素那双妩媚的眼,说:“素素,我不是让你给他好看。要知道,恨是双刃剑,伤人七分,须先伤己三分。” “真是的,明明是在说你,怎么弄到我身上来了?你说的道理倒真是不错,可是这么久了,我怎么就没看到你命中注定的男人呢?” 我? 我重新把视线调到窗外的蓝天和那些浮云上,心里一片茫然。 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和谁在一起了。 “小冉,别一说你自己就愣神,怎么样,什么时候也找一个?那个方慕白就不错,人长得帅,又有钱,对你也够好。我看你就别犹豫了,这样的男人可是不等人的!” “别胡扯,我和他是不可能的!好了,我要眯一会儿,到了可有我忙的。” 之后不论秦素素再说什么,我都保持着闭眼静休的状态,她自己说了一阵,觉得无聊,便住了嘴。 到达S市机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拉着秦素素正寻觅空车的时候,突然见她跑向一个男人,看起来要比她大得多,秃头,有啤酒肚,两只眼睛眯着。 须臾,她亲密地揽着他走了过来。 “小冉,这是原民,我上次出去旅游的时候认识的,人可好了。”她说完更加甜蜜地偎向那个啤酒肚男人:“原民,这是小冉,我姐妹,死铁的那种。”她做着介绍。 男人的手连忙伸了过来:“呵呵,小冉是吧?名字真好听。来这儿有地方住吗?不然和素素一块儿吧,酒店我来安排。” 看着他俩那暧昧样,我眯着眼盯了秦素素好一阵才走上前,笑着说:“不用了,我这次来是因为公司的事情,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就不麻烦您了。” 说完我一把拉过秦素素:“素素,你过来一下,我有点事和你说。” “怎么了,小冉,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和他好上的?那姜玉宁呢,结束了?” “这事挺复杂的,我回去再和你说吧。”说话的工夫,秦素素一个劲儿地看向那个叫原民的男人,不时暗送几缕秋波。 我叹了口气:“好,这事回去再说。你注意安全,有事别忘了给我打电话。” “没问题。”说着秦素素向我比了一个OK的手势。 走出机场的时候我打了一个电话。在来之前我已经和这边的人联系过了,负责接待我的是高律师。他最近打赢了不少官司,以前帮飞扬处理过几回纠纷。 电话通了。 “喂,您好!是高律师吗?” “是我。” “我是苏小冉,飞扬的。之前和您联系过。我现在人已经到了S市,方便见一面吗?” “你现在在哪儿?” “机场。” “等我20分钟,我过去接你。” “好。” 我挂了电话,站在机场的人群中,看着忙忙碌碌的人们发愣。 过了一阵,一个穿着休闲装的男人走了过来。看他的面容,我确定他就是高律师——来之前,我在网络上看过他的照片和个人履历。 “这里,高律师!”我高呼。 他快步走了过来,顺势看了一下表:“真是抱歉,半路堵车了。” 我看着他脸上挂着的汗珠,这个人比照片中年轻很多。 “没关系,才迟到10分钟。” “10分钟对我们来说已经不短了。”他颇为自责地说道。 “我知道,律师挣钱都是按分钟计算的。听说你们都是按每分钟多少美金来算的,所以时间观念想来是要比常人严苛得多。” “呵呵,职业病!也没什么好的,对自己要求总是这么严格,人容易过早衰老。”他说着拉过我的行李,“我来拿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拿吧。” “我是男人,这点事不用客气。你是于芯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的朋友,不用跟我客气。” 我看他态度真诚,便也没再说什么。 最后我被安排在离他事务所很近的一家酒店里。 到了酒店,放好行李后,高律师说要请我吃饭。我没拒绝,现在的我急于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选了一家比较近的饭店。周围什么口音的人都有,在这种大城市就是不一样,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在这五光十色的城市中忙碌着。 “飞扬这次是……”刚吃一口,我就开始问。 “飞扬似乎被人盯上了,说是被检查的货有问题。不过这事还没上报,消息也不是很确切,如果处理得当,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如果期限一到,没有按时交出质量好的货的话,是要付三倍违约金的,并且这批货也要烂在自己手里。” “郭总和于姐都是商场老人了,怎么会出现这种纰漏?” “被人下了套。” “现在如果连夜赶工,有没有可能按时完成?” “很难。” “我只问有没有可能?” 高律师犹豫了一下,沉吟道:“有。” “那好,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首先是资金问题。” “需要多少?” “三百万。” “三百万?”我惊诧,“那怎么人还被扣了?” “说是因为货物的事被上面的人注意到了,于是一查,发现竟然还偷了接近一百万的税。” “一百万?”我惊呼。 “嗯,一百万。”高律师说完,吃了一大口饭,“呵呵,不好意思,今天忙了一天,到现在还一点东西没吃呢。人老了,身子骨不行了。” “你应该还很年轻吧?” “哦,是吗?呵呵!”他心情很好地笑了两下。 “你吃吧,吃完我再问。瞧我急得,真是太不礼貌了。” “没事,没事。我习惯了,不急谁请律师啊!” 我笑了笑,然后跟着低头吃起饭来,直到见他吃得差不多了,我才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有些心急了吧?” “没有。”我忙摇头。 “走吧,出去说。” “好。” 外面的风吹着皮肤,在这样的季节,不会觉得疼,却依旧不舒服。 高律师说:“飞扬应该是被人盯上了,不然早就疏通好了。于芯在之前来找过我,我查了查,发现是庆东的人在里面做了手脚。” “庆东?”我吃了一惊,忙说,“不可能。” 他看向我,眼中写着为什么。 “庆东是大公司,怎么会找我们这种小公司的麻烦?” “估计就是因为你们和耀阳合作的那件事。那块地皮如果真的开发成大型游乐场,对庆东在T市的地位估计冲击更大,而且之前庆东的于总似乎找过你们,但被郭子涛拒绝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那个时候你还在国外,不知道也正常。” 我心里暗暗思量着他这番话,随即脑中似乎有什么闪过:“律师果然不一样,消息真可谓四通八达。” “哪里,真是过奖了!我只是和于芯私交不错,听得不少罢了。” 第33章从此,眉间心上,念念不忘(1) 第二天,高律师开车过来接我,我随着他上了车。 吃饭的地儿是一家很低调的包间,并不奢华,这也是对方要求的。 过了半个小时,一个身着简单灰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几个人。 我和高律师急忙起身。 “沈董。” 他温和地笑了下,握住我伸过去的手。 随后我一一跟后面进来的几个人握了手。 大家寒暄了几句才坐到位置上。 “沈董,您看这次飞扬的这批货是不是能够通融下?”我笑着问对面的男人。 “唉,不是我们不通融,而是行有行规,实在是不好办。” “我知道有难度,但您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说着我笑着敬了他一杯。 “沈董您真有魄力,上次‘建华’的收购简直成了圈内的教科书。这么年轻就做到您这一步,真是难得。”我说道。 他摇了摇头:“苏小姐在美国做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不然今天也不会来这里。”随即,他抿了一口酒,“不知苏小姐可有意向去我那里?” “呵呵,沈董真是恭维我了,我可不行,还差了些火候,不过沈董,这次的事……”我又把话绕回到这次的主题上。 “真的不是我不愿意帮,而是实在是太难办了,很多一同去的人都看到这次检验的结果,那样的货若是放到市场上去,岂不是坏了集团的名声?这罪名我担不起的。” “沈董,我们也知道那货不行,这事,飞扬不会推脱,只是希望你们能再宽限几日。”高律师在一旁插话道。 沈董看了看高律师,又看了看我,随即冲着高律师长长地叹了口气。 “行业内的规矩你们也懂,我可不想做那个破坏行规的第一人。” “可……”高律师还要说些什么,被我用手挡住。 我端起酒杯,站起:“我们也不难为沈董,沈董今天能过来,就着实给足了面子,这杯酒我先干为敬,敬沈董。” 说完我一口喝干。 饭局持续了半小时,沈董就称有事告辞了。出来时,我靠在车旁,揉着太阳穴。 高律师烦躁地松了松领结,点了一根烟,狠狠吸了几口,看向我:“你怎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没用的。沈之离是一只老狐狸。我在美国时专门研究过他经手的一些商业案例。这种人眼中只有利益,没有其他。” “但总要试试,不然还吃这顿饭干吗?” “探探……” “探什么?” 我没有答。 他挡在我身前:“我看不懂你,接下来,你打算?” “还能有什么办法,凑钱,尽快投入生产,沈之离那边是没可能的。” “那么多钱怎么搞?” “搞不到也要搞。不然就看着飞扬倒闭。” 晚风有些凉,打开车门,我看向他:“上车吧。”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打开车门进入驾驶座。 三日后,我与高律师一起进了一家酒店。 待到包间时,我深呼吸几口才推开了那紧闭的大门,毕竟在某种意义上,我这次算是空手套白狼。手中没钱就是没底气,真恨不得有一摞的钱砸下去,这事也就不是事了。 我尽管心里凉着,脸却要笑得如三月的春风。 我走上前,忙和那正中间沉着脸的男人打招呼。 我说:“陈经理,您百忙之中过来真是给我们面子,今天这顿说什么也得让您吃尽兴。” 他依旧是沉着一张脸,估计这样的饭局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次了,也不知道这是他今天的第几顿,隐约见那肚子有些鼓起,身上还有着淡淡的酒气。 他看了看表,然后望着我:“苏小姐,坦白说我一会儿还有个饭局,七半点就要走。” 七半点? 我看了下表,现在已经七点零五分了,也就是说还有不到半个小时。 我看向高律师,他走上前,说:“陈经理你看能不能……” “不要说了,这件事我们没有办法,以你们的条件贷不了这么大的款项。”态度真可谓硬,大有铁面无私的架势。 “陈经理,飞扬这次的事只要您肯帮忙,这个大大的情我一定会记住。” 我再次走上前,殷切道,“飞扬一直以来都是很有潜力的,只要有足够的款项重新投入生产,回报一定巨大……” 他摇了摇头,态度依然强硬,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就这样斡旋了十五分钟后,男人站起身,看向我:“好了。这个事我们爱莫能助。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话落,他便大踏步向外走,跟他一起的几个人也急忙跟着走了出去。 我看着满桌子的饭菜,心里的担忧和滋味真是难以言表。 想了想,不能就这样放弃,不然于姐、郭总还有飞扬怎么办? 大家怎么办? “陈经理!”我在大厅拦住他。 他的脸色颇为不耐,似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他说:“你还是回去吧,这事我不能帮,也帮不了。” “可是……” 我的心七上八下的,我知道他一走,飞扬这次估计也就完了。 整个人都被一股倔强支撑着,我心想不能让他走出去,一定要留住。 他看着我一脸坚持的表情,叹了口气:“苏小姐,上面有话,我们也没办法,你懂?” 我眼看着希望就要从眼前溜过…… “陈经理,真是巧啊。”一道洪亮却不失厚重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刚刚还沉着脸的人忙笑着迎上去:“呵呵,沈董怎么过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下。” “临时有点事需要处理就过来了。”说完他看向我,“苏小姐,好久不见。” “沈董。”我点头。 “陈经理,一会儿有事吗?既然撞上了就一起吃顿饭吧。”沈之离转向一旁的男人问道。 “没事,没事。沈董都发话了,怎么敢有事?” 我看着这一切,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为什么会如此诱人,它像一朵罂粟,诱惑着吸食过它的人,让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苏小姐也一起来吧。” 一桌子人围绕的还是刚刚那一桌子菜,却因为多了一个人,整桌的气氛都不一样了。 “沈董,您看您来也不说一声,我们李总一直惦记着您呢。” “哦?是吗?回去帮我给李总带个话,就说哪天一起出来打高尔夫。这次我可是不会放水的。” “一定一定。” 陈经理说着站起来,就要向沈之离敬酒。 “来来,我敬您一杯。” 沈之离笑着接过,然后转过头看向我。 “陈经理,我给你介绍个人,这是飞扬的苏小姐,是我朋友,以后还请你多关照关照。” “苏小姐是沈董的朋友?哎呀,苏小姐,你怎么不早说?瞧这事弄得,是我不对,来来来,我先自罚一杯。”陈经理说着站了起来,满上酒一下子就干了。 “陈经理,飞扬的事……”我忙问。 “呵呵,放心,放心,这事我会想办法。虽然难度很大,不过沈董的朋友,这面子说什么也得卖不是?” 我急忙把酒满上,然后站起来向他敬了一杯。 “那真是太感谢了!”听到他肯帮忙,心里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松开了,整颗心总算着了地。 高律师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对面的沈之离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笑着敬了几杯酒。 席间我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时不知沈之离和陈经理说了什么,只看到陈经理那张嘴简直快咧到耳朵根了。 这顿饭最后在和乐的氛围中结束了。 之前连连说不能办的陈经理此刻站起来,主动拍着我的背,说:“你就放心好了,这事我回去准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然后看向沈之离,整张脸堆满了笑容,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因为紧紧眯着而成了一条缝:“沈董,您这次在这多待几天,我带您好好逛逛。” “就不麻烦了,后天我就回去了。”沈之离婉言拒绝,面上的笑却未达眼底。 “这样……那真是遗憾,下次来一定要告诉我,我好替您安排安排。”陈经理不忘献殷勤。 “好。” 一路说着走出了酒店,而这顿饭,那个原本是客人的人此刻却变成了请客的人。 人生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充满了变数。 这时,司机把沈之离的座驾开了过来,男人拉开车门,整个身子坐了进去。车子临开动前,透过车窗,他看了我一眼,颇有深意的一眼。 “苏小姐真是,非同一般呢……” 三天之后,我接到电话,郭总和于姐都已经回到T市,只待我回去。我刚拜访完S市的一些合作伙伴,打算回酒店准备收拾行李时,接到方慕白的电话,他说:“我在瑞成酒店门口。” “瑞成酒店?你来S市了?” “嗯,方便见一面吗,小冉?”他问。 我沉吟了一下:“好,你等我,不过要晚点。” 晚上,我看到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应该早些给我打电话的。”我一边迎上去一边道。 方慕白听了,嘴角微微上扬。 “在笑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你。”他言简意赅。 “我?”这回我更加困惑了。 “我怎么了?”我看着他,不明所以。 “没有,我只是高兴罢了。” “高兴?” “嗯。” 他的肩膀很宽阔。他似乎格外喜欢穿风衣,黑色的长风衣一直到膝盖处。 “你刚刚说的是我应该早些给你打电话?”方慕白的声音依旧好听。 我点头,但仍是不解他这话的意思。 “而不是向我说抱歉。”顿了一下他接着说,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好。 “我喜欢你刚刚在我面前那种放松的态度。”方慕白说完,我却反而拘谨起来。 他似乎也看出来了,没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晚上想吃什么?”他问。 我道:“什么都好,”不过随即想了想,“我想吃火锅。” “那好,就吃火锅。” 他打了个电话,交代了两句。 火锅店内,满满都是人,甚至还有几伙人拿着牌子在等位置。 看这架势,我不禁拉了下方慕白的胳膊:“不行的话,我们去吃别的吧,这儿人太多了。” 他笑着看了我一眼。这个时候已经有人走了过来,是个年龄不大、样貌清秀的服务生。 “是方总吗?” 他点头。 “请随我来。”说着他带着我们上了三楼。 一推门,我发现里面的布局和下面的完全不同,看起来像个雅间,甚至有着屏风和珠帘,很有感觉,橙黄色的光照射过来,让人顿时温暖起来。 “怎么样,还喜欢这里吗?”方慕白问。 “真是好地方,你常上这里来吃吗?”我问,眼光仍在四处打量周围的布局。 “不是经常,只是偶尔出差想吃火锅的时候会来。” “你也会有想吃这个的时候?” “小冉,我也是个凡人。”他笑着脱了外套,卷起衣袖,一边往里面下着五花肉,一边笑着说。 是啊,眼前这个男人其实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只是在我面前他一直都是万能的,似乎所有的事情在他面前都不算什么,所有难事在他面前也都称不上难事,他整个人就像他总挂在嘴边的那道浅浅的笑一般,给人的感觉犹如微风拂面。 “那好,今天我们就来吃个痛快。”我笑着说,然后大块地夹肉和一旁那五花八门的菜。 “我喜欢一起下很多,这样吃的时候比较过瘾。”我边下边说。 “是吗?我平时吃的时候都是一点一点地涮。” “嗯,这样和你的气质比较匹配。” “匹配?”他蹙眉,不明白地看着我,涮菜的手停在热气蒸腾的火锅上空。 “就是这样啊……”我学着他,“像什么你知道不?” “什么?” “欧洲中世纪古堡里面的伯爵,一举一动都是那么讲究。” 他被我的动作逗乐了:“好,这回我也尝尝一起吃的痛快感受。”说着端起桌子上的一盘百叶,都倒了进去,溅起的汤汁烫到了他的食指。 他的眉头一皱,身子往后撤。 “烫到没?怎么这么不小心?”说着我拉着他走向一旁的洗手间。 我打开水龙头将他的手指放在下面冲:“现在我肯定你也是个凡人了,那么一盘子百叶怎么能一起倒进去?你也不躲远点,烫到了还在那皱眉,你以为皱眉就不会疼了?” 说话的时候不经意间抬起头看向前方的镜子,里面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方慕白正低着头,温柔地看着我,他的眼神仿佛可以滴出水一般。 我连忙放开手:“你……再冲冲吧,要凉透,不然一会儿会更疼。” 说完我连忙退了出来,一个人坐在桌子前木木地往里面下东西。 过了一小会儿,方慕白走了出来,态度依旧自然,只是有些窘色挂在脸上:“没想到这下菜也需要技巧。” “是啊,这世间没想到的很多呢,没想到你这么厉害的人竟然会栽在吃火锅上。” “那看来我还需要拜师了。” “好啊。不过要磕头敬茶的,哦,还有红包。”我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冉……”他唤我,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起来。 “方慕白,来尝尝这个……这个可好吃呢。”我急忙把话题岔开。 他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我的逃避,叹了口气接过我递给他的蔬菜,吃了两口却顿了顿。 “怎么了?”我问,“不好吃?” “不是,有些硬,我不喜欢吃太硬的东西。” 我一愣,手有些抖,我怎么又做了这么愚蠢的事?那个男人喜欢吃硬的东西,明明胃不好,他却说,带点筋道好吃,太软了吃着没感觉。 “呵呵,那你自己下,我有点掌握不好火候。” 方慕白没有接话,而是放下手中的筷子盯着我看了很久,就在我忍不住要说话的时候,他突然问我。 “你刚在想什么?是他吗?” 我摇头:“没有。” 他向后面的椅背靠了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句话吗?” 我点头。 “爱的反面永远都不是恨,而是忘记。”随即我喃喃低语。 “可是你还是忘不了……”他幽幽地说。 “没有,我已经忘了,通通都忘了。”我抬起头,恨恨地说。 “难道只有他才能激起你这么大的情绪吗?如果真的忘了,那为什么要走这条道?你既然选择这条道,就等于跳进了这个圈,以耀阳的地位,你们是不可能不碰面的,除非……”他眯起了眼,随即摇了摇头。 “除非什么?”我忙问。 “算了,没什么,估计那是不可能的。” 我也没有多问,心里有点乱。我的情绪就像是一片湖,一片死寂的湖,要不然就不动,一动就惊天动地。 饭后,我和方慕白去了海滩。那美丽的海滩总是不缺情侣的点缀,缠绵的吻,亲昵的话语,男人女人相互依偎投射下来的影子,疏疏淡淡地荡漾着…… “你说如何才能够成功?我的要求不高,只要在T市立住脚跟就好。” 他看着我,然后指了指远方的天空。 第34章从此,眉间心上,念念不忘(2) 他说:“你看那片天蓝不蓝?” 我摇摇头,晚上的夜空看到哪儿都是漆黑一片。 “所以说,不论在哪儿,商海里的水都一样是灰白相交的。每一步攀爬都是不容易的,至少对你来说是,不过……”他顿了顿,晚风吹得他的衣服簌簌作响,“我可以帮你站在那个位置,如果你想的话。” “不用。”我摇头,“我不想成为靠着男人的女人。” 方慕白笑了,他说:“小冉,你太单纯幼稚了些,在这个圈里,有哪个女人没有男人的扶植,不,应该说,这个圈子本就是千丝万缕的关系交织成的。多少女人耍尽手段、费尽心机,就是想攀上有权势的男人,你不能说她们不精,甚至那是一种本事,而男人也有很多是靠着女人的。人们只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然后往上爬,拼命地往上爬。” “方慕白,你说人活着真的就这么困难吗?”我困惑地问道,就像一个懵懂的孩童。 “也许……”说完他看向远方的天空,好久没有说话。 第二天他送我上飞机。 过安检前他拉过我的手:“小冉,这是最后一次我放开你的手,如果还有下次,那么我是不会放手的。” 说完,他松开了手,走出了机场,身姿依旧不凡。 他和韩陌都是耀眼的人。 下了飞机,刚开手机就接到一通电话,是高哥的,语气很急。 “谢天谢地,可算联系到你了!今天早上就给你打电话,可手机一直处在关机状态。韩总找了你一天了,问了几次你人在哪儿。” “抱歉,手机没电了,早上在充电。有事吗,高哥?” “你过来一趟吧,韩总说要见你,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是要谈签约的事吧。” “签约?”我诧异,“那好,我马上就过去。” 我连车都没取,直接搭了出租到了耀阳。 进了耀阳,我本打算敲门进去,却听到里面传来韩陌发怒的声音:“这么点事都弄不明白,我养你们是干什么的?一个个都是高才生,怎么这点事还要我告诉你们?如果再有下次,直接走人。” 第一次听到韩陌训人,真想知道那张脸发火时是个什么样子,但想了想,还是不要扫到台风尾的好。 过了一会儿,一个挺漂亮的女人沮丧着脸走了出来。 随即办公室的门被人打开。 韩陌看到门口的我,愣了一下。 “来多久了?怎么不进来?”他说。 “没多久,看您在忙,不想打扰到您。” “进来。”他直接退了一步。 我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看着他沉着的脸,我确定他心情不是不好,而且是非常不好。 “我有那么可怕吗?站得离我那么远。”他走过来,面色阴郁地问我。 “有。”在我思索之前,话已经说了出来,我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看了我一眼,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低低的声音和方慕白不同,多了一抹浑浊和沙哑。 他说:“怎么拖了这么久才回来?”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似乎这是私人问题,韩总应该没有权力干涉吧?” 韩陌的表情没有我想象的狼狈。是啊,这个男人怎么会有狼狈的神情呢,他永远都是那么不动声色,天塌下来都是一样不动声色,他才是那片沉寂的大海,不论发生什么都是一片死寂。 “我找不到你,苏小姐似乎不想要耀阳这桩生意了。” “当然想要,这桩生意我们一向很有诚意,我相信韩总能够看出来。” “那么告诉我怎么拖了这么久。”他重复刚刚的话题。 “韩总,您不觉这样威胁有损您的威信吗?”我不答反问。 “威信?”他笑了笑,“我不认为这和威信有什么关系。我只想知道你去哪儿了。” “S市。”叹了口气,我说道,“飞扬出了些事,于姐和郭总都被扣在那儿了。” 他越听眉头蹙得越紧,最后他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觉得这事和您没什么关系,不想为这点小事麻烦韩总您。” “这事怎么会是小事,明显是有人在整飞扬,我想想……”说着他闭上眼,再次睁开的时候,“庆东”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 我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庆东是现在耀阳最大的竞争对手,他弄不动我,只好弄和我合作的人,飞扬的事就是他做给我看的,也是做给那些想要继续和我合作的人看的。如果这事没处理好,下一个估计就是华石。” 随即他又看向我:“你是怎么解决的?” 我觉得很受伤也很愤怒,他的眼神分明带着质疑,带着我说不出来的揣测。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现在最重要的是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应该可以谈签约的事了吧?” 我的情绪有些激动,说话的时候声音很不稳,带着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沙哑和颤抖。 我想我是真的生气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被任何人耻笑,可以被任何人看不起,唯独他不行,唯独面前的这个男人。 “我没有别的意思,小冉……”他轻轻唤着我,然后慢慢地走近,“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倔强?”他离我很近,他的气息就呼在我的颈项处,那是我的敏感地带。 我立刻推开他,背向他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色,纵横交错的街道就像是一个大大的棋盘。 行人走在上面比蚂蚁都要渺小。 敛下情绪,我重新转过头:“韩总,我们来签约吧。” 他看着我良久,仿佛要看透我的灵魂。 最后,他挫败地抹了一把脸,转过身,走向那张由红松木制作的老板桌,抽出一份文件。 “我已经签好名了,你看看吧,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直接签字就行了。” 我接过,手中捧着文件,心却已经乱如麻。 因为在递给我的一刹那,他说:“其实,这单生意,除了飞扬,我没想过给别人。” “我可以带回去吗?如果没什么问题,明天早上我再过来。”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沉着。 他说:“去吧,不用这么急,什么时候看好了拿过来就行。” 我说谢谢,然后出了门。 刚进电梯,我就感觉整个人都仿佛被抽干了一般。 韩陌,我宁愿你一辈子对我冰冷也不希望得到你现在的温柔,因为每一个温柔的动作、每一句温柔的话语对我来说都是一把剑,一把能伤人的剑,它们伤的是我灵魂深处那仅存的一点柔软。 走出大厦的时候,天空中的太阳炙热得吓人,我的心莫名地觉得窒息,但仍是回了一趟公司,毕竟手中握着的这份合约对飞扬的意义非比寻常。 我拿着合约进了公司,直接到了郭总的办公室。 “郭总,这是耀阳的合约,你让律师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小冉,真的是耀阳的那个合约?天啊!你真是我们的大功臣——这次的事还有这单生意,这次飞扬真是挖到宝了。” 随即他召开了公司会议。在会议上,他和于姐把我狠狠地夸奖了一番,整个公司都跟着振奋。 出了会议室,于姐他们说要聚餐,说是为了庆祝。 我推托说不想去,不太舒服,却被挡了回来:“谁都可以不去,除了你。” 我没有办法,只得答应,怕扫了大家的兴。 到了吃饭的地方,一堆人来敬我酒。 “来,小冉,我敬你一杯,为了咱们的飞扬你没少操心。” 一杯下肚。 “小冉,我也敬你一杯,有你是咱们飞扬的福气,以后我也要向你学习。” 又是一杯酒。 “小冉,来,我敬你,为了什么好呢?嘿嘿,就为了咱年底那多了的奖金吧。” 接着再一杯。 一连不知几杯,我都笑着饮下。 可是曲终人散,一个人回到住处后,心里却莫名地惆怅起来。 我走到窗边,伸手打开窗户,想要感受窗外那凉爽的空气。我把身子前倾,再前倾,头向下。 如果,就这样跳下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呵呵,我好像醉了……”看着一旁打开的窗户,我喃喃自语道,再次伸出手,本想把窗户关上,却看到楼下一角隐约有一辆熟悉的车停在那里。 手就这么愣在那儿了。 心有一下没一下地跳动着,可能是喝多了的关系,心情莫名烦躁起来,我在屋里走来走去,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回来,反反复复,再奔到窗户前,那辆车依旧停在那里,不知停了多久…… 我突然端起旁边的白开水大口喝了起来,咕噜咕噜几下喝了整整一瓶子水,可是仍旧觉得烦躁。不小心杯子被碰倒在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响声,看着满地的碎片,我终于穿上衣服直奔楼下。 看到那没有六或八却依旧很牛的车牌号,我犹豫着,来回踱步。 车里的男人打开车门,手里点着一根烟,却因看到旁边的我,就那样直愣愣地呆住了。 我犹豫着,不知是该走上前还是该退后。心跳很快,被一种强烈的情绪充斥着。我看着那个男人就在我的对面,他跟我之间的距离就只有几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像是要平复什么一样,然后将烟扔到地上,用脚用力踩了踩。当烟头的光火被那双黑色的皮鞋碾灭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然后转身迅速跑开。 我刚跑出去两步,他就追了过来,挡在我的前方,看着我。他的眼睛泛着红,身上有酒气。 “小冉。”他唤我,用比白天多了一抹喑哑的男性声音唤着我。 我抬起头看向他。他的样子有些憔悴,上午还西装革履,现在却已是颓废不堪,他那一向规整的衣服的前两颗扣子已经解开,头发有些凌乱,眼中泛着血丝。 “你喝酒了?”我问。 “嗯。”他点头。 “为什么来这儿?”其实我想问的是,你来这儿多久了?是每天,还是只是今天? 然而声音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紧紧地卡在了嗓子眼中无法形成最终的话语,它们执拗地闹着别扭,顽固地坚守着自己的尊严。 他摇了摇头,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在他面前站的时间越长,我越能够感觉到他身上那浓厚的酒气,一波一波的,足以把我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一层浓浓的醉意。 “也许你是醉了,还是回去吧。” 他仍是不吱声,眼中透出的光芒却是那样闪烁而逼人。 “小冉,你还爱我吗?”就在我打算离去的时候,韩陌突然这样问道。 “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问。 他没有言语,又是沉默。 总是抛出问题让我来回答,然后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的时候他就径自沉默。虽然脸上的表情不动声色,但没有情绪的天空就算再晴朗依然让人觉得窒息。 “算了,韩陌,我不知道你今天来是想干什么,我就当你喝多了,而我也喝多了,不然我想我是不会下来的。”说这话的时候,我的语气不像以往那样平板,而是多了一抹自嘲,多了一丝苍凉。我想,都是因为今晚的月色太美了,盈盈的月光照在人身上,看起来是那么澄澈,身体里的酒精也在发酵,一点一点地扩散,一波一波地荡漾。 “和我说说话吧。”他突然蹲在地上,一脸挫败的样子,与上午那一瞬间难以辨认的挫败相比,现在那挫败是如此明显,就算他的整张脸都藏在夜色中,我依然能够从他那泛着血丝的眼中看出那丝狼狈。 原来,韩陌也有狼狈的时候,可是不知怎么的,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竟然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 我把这归为酒精的缘故,它会让人变得异常柔软和敏感。 “想说什么呢?我与你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是高高在上的总裁,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公司的职员,这样的你和这样的我能有什么好说的?”我幽幽地说,说到最后,嘴角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 “够了!”韩陌突然站了起来,他抓过我的双肩,看着我的眼睛。 “为什么我仍是能够在这双眼睛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却感觉到你离我越来越远,远到仿佛我再不去抓,你就会从我的世界彻底消失。”他抓着自己的头,这是第一次我看到他这样不绅士的举动,有些孩子气,有些无助,让我不禁怀疑这个男人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就算是天塌了也不动声色,永远优雅却又最为淡漠的人。 “韩陌……”我轻轻地叫他,抬起手,缓慢地抚摸着他的头,仿佛他还是那个我最爱的男人,而我依然是那个只要有他就仿佛得到了全世界的女人。 但是我的手突然在下一秒顿住了,他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我,眼中带着几分期许。 我说:“我是远了,你向南,我向北,背道而驰,但是……”我顿了顿,低下头看着他,“那个把我推远的人不正是你吗?” 他不说话,只是低下头,双手抱住自己的头。 我有些担心,因为今天的他与以往很不同,就连我向他说离婚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他出现这样的情绪。 “韩陌,你真的喝多了。”不然我永远都不会见到这样的你。 “也许吧……”他低喃,头依旧低着。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到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中究竟漾着的是怎样一抹情绪。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我必须向他说再见。 “韩总,明天我会把合约给您拿过去,不早了,还是回去歇息吧。” 说完我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直到上了楼,躺在那张大床上,思绪依旧混乱。我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不能去想,他只是喝多了,而我想来也是喝多了。 今晚的月色真美,幽幽的光让我想到萤火虫,那淡蓝色的,带着微微的光,传说中会为了爱人而放弃生命的小东西,是不是在最后一刻,也是这样晶莹,带着淡淡的却很温暖的光? 不知什么时候,我竟然睡着了。再次起来喝水的时候不小心被掉在地上破碎了的杯子扎到了脚,血渗了出来,像开出一朵朵倔强的花。 “小冉,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倔强?” 那声音带着一股缥缈从遥远的彼端传来,再从此端没入灵魂深处,我带着一股挣扎、一点倔强、一抹苍凉,拒绝去听,去想,去看。 我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像是要浇灭心中的某种情绪,只是,心里的东西是没有什么可以浇灭的,只有任其自生自灭,直到有一天,彻底地断了念想。 路灯下,那辆车子依旧停在那儿,黑色的车,还有那靠在车窗上拿着烟的男人。 缭绕的烟雾似乎已经飘到了这里,我咳嗽起来,大声地,响亮地,清脆地,肆无忌惮地。外面突然有什么飘落,湿湿的,带着一股沁人的凉意。 第35章从此,眉间心上,念念不忘(3)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细细的雨像是一条条银线,让人看得痴迷。 第二天起来后,头痛得厉害,嗓子像是有东西在灼烧。我下了地,整个人仿佛腾空,“看来真的感冒了。”我自言自语着。 想到今天要回公司把签好的合约呈交给耀阳,想到昨天晚上那个男人憔悴挫败的样子,想着我还要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想着想着,我已经握住了手中的合约重新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依旧和昨天白天一样,和以往的任何一天一样,和我所认识的那个韩陌一样,却和昨天夜晚那个男人不一样。 他高高在上地坐在那把由红松木制成的椅子上,手中拿着文件,偶尔蹙起眉圈画着什么,我就那样站在那儿,定定地看着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中的文件,而我走上前,把文件递给他:“韩总,这是合约。” 他接过,看了一眼,然后合上,伸出手:“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我愣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很快伸出手,礼貌地握上他的手。 他的指尖有些凉,这股凉意停留在我的手上没有退去,我看着他的眼,示意他放手。 “抱歉。”他说,然后退回到座位上,重新翻开刚刚看的那份文件。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他点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是没有说。我从屋里退了出来,进了电梯。 正好赶上一伙人走过来,其中两个女人正在热烈地讨论一个话题。 “今天晚上是韩总和高小姐的订婚仪式吧?” “是啊,这么多年了也终于修成正果了。唉,以后韩总就是有老婆的人了,我的心灵有些小小的受伤。” “你的心灵受伤?整个耀阳你该问问有多少女人不受伤。不过话说以前,韩总好像结过婚吧?” “不知道,没见过他老婆啊,可能是谣言吧。不过不论怎样,高小姐和他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不承认都不行。” …… 电梯中很嘈杂,我的耳边嗡嗡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不知是怎么从那里走出来的,也不知道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怎样,我只是想笑,却莫名地流下了一种冰凉的液体,和昨天晚上在窗外我看得出神时的液体一样潮湿,沁着凉气。 原来,原来他昨晚的反常是因为这个。 原来,不是我远了,而是我们已经远了。 背道而驰,是种悲哀吗?那么相对无言该称为什么? 再次笑了笑,我说:“今天我没有喝酒。” 像是对着老天说,又像是对着自己说,或者谁都不是,只是在诉说着…… 秋天到了,天也渐凉了,我回到飞扬。 我给方慕白打了个电话,我说:“方慕白,等这桩生意忙完我会去香港。” 他说:“好,我等你。” 电话挂断了,直到里面传来嘟嘟的忙音,我才把电话收进包里。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远方的天空,他,要结婚了。 这样也好,这样真的很好。 我去了郭总的办公室向他报告工作情况,见他一脸赞许的样子,到嘴的话愣是没有吐出口。 我想过阵子再说吧,至少等这单生意结束后。 “小冉回来了啊,合约的事怎么样了?”于姐问我。 “已经搞定了,我刚从郭总办公室出来。” “真是太棒了!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有点怪怪的,是不是没休息好啊?” 说着摸向我的头,“天啊,怎么这么烫?你在发烧。走,跟我去医院。” “没事的,于姐,我吃片药就好了。” “发烧这么严重还硬挺,不行,我去取外套,马上跟我去医院。” 没有办法,我只得跟着于姐去了医院。 我一手吊着点滴,一手翻开一些商业类的报刊,太专注,以至于秦素素进来我都没有觉察。 她说:“这才几天,怎么把自己弄进医院了?” “感冒而已,是于姐不放心。对了,我刚给你发短信让你带来的那本书拿来没?” “喏,给你,刚在书店买的,说是最后一本。对了,你要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看看。”我淡淡地说。 “你啊,还真是学不够,我以为你又要深造去呢。” “呵呵,我都成了这个世界上的第三类人了,还去深造,得,我没那想法。”说完,等去洗水果的于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后,我沉下脸,一脸严肃地看着秦素素。 “过阵子我要去香港。” “什么?”她一脸惊讶,“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打算去香港,那边更有发展前景,我想去闯闯。” “你这才刚回来多久啊,怎么又要走?再说你现在不是干得挺好的,为什么非要去折磨自己,混那么高有什么好的?香港啊,那水可比T市不知深了多少,你一个女人到那无依无靠的……”秦素素断断续续地说,那双妩媚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丝不舍。 “放心,我在那边有认识的人。倒是你和苏熙我放心不下,帮我好好看着她,我觉得她最近的情绪有些不对,过分沉静了。” 她吞吞吐吐地不肯答话,一副不乐意我走的样子,不过随即笑了笑:“小冉,我们当中就你眼最高,心最大,去吧,去闯闯吧,到时你厉害了,我也跟着高升了,不错,我支持你,去干吧。” 中国香港国际机场。 我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风衣,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遮住了半张脸,很不协调的装束,不过我不在意,因为那个我在意的人已经消失在我的世界中,而我现在只想为自己而活。 我拎着行李走了出去,离老远就看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穿着浅色运动服,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很多。 我笑着走过去:“方慕白。” 他也笑,是那种很开心的笑,让人看了都会跟着精神一振。 “想吃什么?”他边问边接过我的行李。 “面。”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吃面,那种带着热汤的、一根一根的面。 “那好,就去吃面。” 出了机场我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 “你的法拉利呢?”我问,在T市他习惯开一辆惹眼的红色法拉利。 “没运回来。”他把行李放在了后备厢里,然后走向左侧帮我开了副驾驶座的门,再绕了过去上了车。 当我坐稳妥后,他才开口:“香港不比T市,所以有的时候要低调些。” 我笑笑表示明了。 一路上我们简单地闲聊着。或许是这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以后会有很多时间可以闲聊,所以我不急,他也不急,气氛更像是泡在温泉里,润润的,带着一抹祥和。 车子在一家很古朴的饭店前停了下来。 一进门我就喜欢上了这里。没有那些所谓的奢华装饰,也没有那些流光溢彩的东西,质朴的同时透着一抹淡淡的面香,这样的感觉是我所熟悉的也是我所喜欢的。 方慕白进了店便受到很热烈的欢迎。似乎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不论是在T市还是在那五光十色的S市,抑或是这个繁华更胜的香港,他总是那一抹亮眼的、最吸引人的存在。 服务生领着我们上了二楼的一个包间。虽然和楼下的风格如出一辙,却多了一抹贵气,很多人该是欢喜的,我却宁愿坐在嘈杂的楼下和众人一样放松地吃着面。 然而我对面的男人不是这样的人,我是知道的。 “怎么样,还喜欢这里吗?”方慕白很在乎我,我能够感觉出来。 每次到了一个地方之后,他都会问:“怎么样,还喜欢这里吗?”好似我如果蹙一下眉头,他就会立刻带我离开这里。 我一直都不明白我这么一个平凡还有过一次婚姻的女人,他到底看中我什么,我真的不解,我想,这个答案大概只有方慕白他自己明了。 “这是家老字号的面店,在这一带是很有名气的。别看它不够奢华,味道却是个顶个的,一些上流社会的名媛、二世祖也喜欢来这里吃面。”他解释着,似乎是怕我觉得这里的陈设不够奢华。 “我知道。”我笑着说。其实不用他解释,他喜欢这里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 “尝尝这家的招牌面怎么样?”方慕白问着我,眼中洋溢着温柔。 “好。”我点头,并且微笑。我是真的饿了,看到服务生手中端上来的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我有些不好意思,方慕白却仍是一脸温柔。 我有些不自在地接过面,低着头吃了起来。吃了几口我抬头,称赞道:“真是好吃,这味道太棒了!” “喜欢就好。他家的面种类很多,下次可以来吃别的。” 我连连点头,在美食面前我基本上没有太多的抵抗力。 足足吃了一大碗后我才抬起头,一脸郑重地看着他。 “方慕白,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在来之前我就想了很久。” 他也收了嘴边那一直挂着的浅浅的笑。 “你说吧,我听着。” 我想了想,开口时却仍然觉得有些艰涩:“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些话对我的触动很大,我想过这个圈子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内里复杂得很,没有绝对的白色也没有绝对的黑色,也许我真的需要你帮我一把,拽我一把,甚至是在适当的时机推我一把,但是我又会问自己,我,苏小冉,一个离过婚也不再年轻的女人,凭什么得到你方慕白这样优秀得仿佛天上那挂着的明月般耀眼的男人无条件的帮助?我到底凭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我一直看着他,一动不动,甚至眼睛都没有眨。 方慕白在与我对视良久后偏开了眼,低下头喝了一口茶。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也许我并不若你表面所看到的这样无欲无求,只是我想要的东西你现在给不了,所以现在你若需要我帮助而我又能帮助你,我何苦吝惜呢?”他顿了顿,眼光望向窗外。 “方慕白……”我轻轻唤他,然后我看见他望向我的眼,里面一明一灭间都是我看不清楚的光景。 他冲我笑了下,轻轻的,淡淡的,却又漾着一抹愁绪。 “吃完了吗?吃完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点头,和他一起下了楼。外面的空气很好,似乎在我来之前刚下过一场雨,地上还有未干的痕迹,脚踩在上面留下一串不规整的印子。 “过阵子你来我公司上班吧,我给你安排一下。” “好。”我点头没有推托。 我压了压帽子:“不过我不希望你对我有其他的特殊照顾。” “我会的。”方慕白看着我,然后郑重地点了一下头,随后嘴角微微上扬,眼中似乎也带着笑,“现在我们可以放下这些问题好好地散会儿步了吗?” “当然可以。”我说。 然后两个人相视而笑。 晚风吹拂得人的心暖暖的。 方慕白让我多逛几天,适应适应这边的环境再去公司。 不过被我拒绝了,我说:“不用。我现在状态很好,明天就可以去,我想明天就过去上班。”他笑着说好。 我进公司的时候大家都在忙碌,没有人注意到我,等到大家都渐渐注意到我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们仿佛都戴上了一副有色眼镜。 没几天,我终于知道了原因。原来我进公司明显是靠着关系,既没有通过人事部的正式应招,也没有赶上缺乏人才的时候,只是上面下达了一个人事命令就直接走马上任了。在这样的大型公司里,这种不公平的情况有,却少之又少,就算有,也需要做做表面功夫。我突然意识到方慕白提议我在这先逛几天熟悉熟悉的意思了,然而我拒绝了,看来又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敛去一切心思,我向每个人打招呼,我希望能给大家一个好印象,哪怕是在已经没有好印象的前提下。 他们也都是有素质的人,就算心里不是十分欢喜,表面也都过得去。 打完招呼我走向我自己的座位,屁股还没挨到垫子就被主管叫了进去。 他看起来很严肃,说:“苏小姐既然来这,就要和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样,踏实地工作……”他的话没说完,留有余地,却恰到好处地起到了一丝警示的作用。 “请您放心,这也是我来这儿的初衷。” “那就好,去工作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找我。” “谢谢。”说完我退了出去。 下午方慕白给我打电话说晚上一起吃饭,我答应了,不过让他告诉我地点我自己坐车过去。 他犹豫了下,但仍然说好。 我到了那,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却依旧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连给他打电话都没人接,这种情况是从来没有过的。外面又下起了雨,我看着满天的乌云,心里异常焦躁…… 雨一波一波地冲洗着地面,停下来一会儿又大了起来,溅起朵朵水花,偶有汽车驶过,发出刺耳的汽笛声,扰乱了雨夜里的寂静。 我站在饭店外的屋檐下,焦急地看着街道上的车辆,因为方慕白是不可能会徒步来的,所以我的眼睛都盯在了那些车上,尤其是豪华昂贵的车。 但是我失望了,没有几辆名贵的车在这样的夜晚中行驶,也没有那一抹熟悉的黑或招摇得像是火的红。 等了一个晚上,他依旧没到。 我回到家,楼道暗黑,灯泡一明一暗的,总是让人想起那幽深的街巷,在没人的楼道间会冒出一个变态的强奸犯或是鬼魂什么的。 方慕白给我安排的房子我没去。不用怀疑,他给我安排的地方一定很豪华,但那和我的身份是相矛盾的,高昂的租金是我缴纳不起的,然而吃白食,我一开始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我想也不会。 进了屋子我依旧在打电话,不停地打。在我的记忆中方慕白是不会失约的,他若是有事也会提前打个电话给我,所以我有些担心。 电话中依旧传来那甜美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放下电话,我倒在床上,心里总是不安。 到了午夜,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我走了出去,打开门,发现一个男人跌了进来,整个人都靠在了我的身上。 我本想尖叫,却在看清来人那张脸后停止。 “方慕白,你怎么了?”我边问着他,边把门用脚带上。 “没事,带我进去。” 我架着他走了进去,把他扶到了床上。 他的身上有血,血液渗透了他的衣服,和雨水融合在一起,看起来颇为吓人。 他要起身,我忙过去扶住他。 “不要动,你该趴着。”我听到我的声音有些喑哑,带着一股浓重的担心。 “你的床单……”他指着我的床说道。 我看了眼那雪白色的床单,是我今天刚换上的,才买不久,我很喜欢的样式。 第36章从此,眉间心上,念念不忘(4) “没关系,脏了再洗就行。”方慕白的良好教养在这个时候让我有些失笑。 他犹豫了下,但还是趴了上去。 我走去厨房烧了一壶开水,拧了一条毛巾然后放到热水中浸透,再把毛巾连带着盆一起端了进来,放到床边:“来,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擦擦身子,不然会发炎。” 他依照我的话转了个身,慢慢地把湿了的衣服脱了下来。 “还有裤子。”我接着说。 他看着我的手,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我转过身:“我说你脱了吧,最好检查一下伤口。” 说完话后过了几分钟我不清楚,就在我打算转过身强行逼他时我听到了布料摩挲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方慕白虚弱却低沉的声音从我后面传来。 “小冉……” 我转过身,拿起毛巾一点一点把他的上半身擦洗干净,然后把毛巾递给他。 方慕白接过毛巾,我背过身,然后听到几声轻微的响声,直到他说好了,我才转过身。 我端起地上的水盆把水倒了,然后找出药箱,这些东西都是我搬到一个地方后第一时间准备的必需品之一。 当我给他的那些伤口涂药时,他肌肤的灼热感令我意识到他在发烧。 我伸出手摸向他的额头,滚烫。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我的语气是责怪的,却也有丝担忧,这种情况是该去医院的,但是这个男人显然不会同意,不然他就不会顶着大雨来这儿。 “不小心弄的。”他淡淡地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我的身上似乎也着了火,我想应该是他的眼神太过炙热,外加上他发烧的身体带来的热气。 “你的不小心果然和别人的不一样。”我说,说到“不一样”时加强了语气。 “抱歉,今天我失约了。”他的眼中带着歉意。 “没关系。”我学他一本正经地回道。 “你怎么会弄成这样?”我本来不想问的,但终究是没有忍住。 他的眼神黯了黯,没有说话,只是径自沉默。我便也不好再问下去,随即找了一个新的话题避免了尴尬。 “吃饭了吗?” 他摇了摇头。 “我去煮点粥。” 他没吱声,我想他是饿了,于是起身。刚站直身子,手便被他抓住。 “陪我待会儿,好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脆弱。我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样子,不知怎么的,这样的他让我觉得更真实,我无法拒绝。 他看我没有动随即放开了手:“不好意思,今天我——” “方慕白,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吗?”我问他,没等他回答我便接着说,“你和我说过,对你不用说谢,那么我对你也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要对我道歉。我在这里坐着,你想说什么就说,不想说了就把这药吃了然后睡一会儿。” 他接过药吃了,然后看着我,嘴唇几次张合却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想他是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想法,习惯了隐忍的一个人,到了想要发泄的时候似乎已经失去了寻找出口的能力。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流逝,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睡去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 “我恨我的父亲。” “恨”是多么极端的一个字眼,没有强烈的情感是无法说出这样的一个字的。就像对韩陌,时至今日我想我依旧是恨的,我依旧是想证明的,我依旧是希望有一天能够亲耳听到他对我说,他后悔了,他后悔曾经那样对我。 “我的母亲现在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她爱我的父亲,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她的爱把她逼上了绝境。有的时候我在想,其实像我这样的家庭就不该因爱而结合,利益也许是最好的保护自己的方式。”说到这儿他抬起头看向我,“小冉,你能明白吗?” 我说我明白,但其实我心里是不完全明白的。 “那你身上的伤还有你母亲现在……”我不知该怎样问下去,今晚的方慕白有些反常。 “我的伤没事,这些伤我觉得值得,流这些血我也觉得值得,至少我知道它仍是热的,原本我以为它已经冰冷了。”他说那两个“值得”的时候我总觉得他像是付出了很多,不知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他这样。 方慕白看向我,轻轻地扬起嘴角,几缕头发调皮地翘了起来,他显得年轻了许多。 “方慕白,你多大了?”我突然很好奇他的年龄,我猜应该会比我小。 “你认为呢?”他挑着眉看向我。 “不知道,但我猜,一定比我小。” 他那双刚刚还微微上挑、带着一抹轻松的眉毛,此刻却纠结了起来:“我比你大的。”他顿了下,“大两岁。” 我惊讶:“你怎么知道?”我记得我没有和他说过我的年龄,而他的回答也不是概数,而是确数。 他微微扬起嘴角,眼中带着笑意,却默不作声。 “算了,我去给你弄点粥吧。”说完我起身,这回他没有拦住我。 当我端着粥走进来的时候,方慕白已经坐了起来。 “饿了吧?” “有点。”他点点头。 我把桌子挪到了床前,然后给他盛了一小碗粥:“就只有这个和凉拌的黄瓜,可能你吃不惯……” “很好吃,真的。”他那迫不及待的样子,让我觉得仿佛我做的是世界顶级的经典菜肴,甚至比那还要好吃。 “再来一碗!”他看着我,嘴边还挂着残粥。我走过去,伸手帮他擦掉,甚至掩饰不住地笑出了声。我说:“方慕白,你这个样子真是难得。喏,这是证据,一直很高贵的绅士,竟然也有如此不顾形象的时候。” 方慕白没有反驳,只是望着我,眼神是那样淡然,洋溢着一股温润淡雅的气质,竟然……让我想到“幸福”这个词。 “这粥有股特别的味道。” “什么味道?”我问。 “幸福的味道。”他说。 果然,刚刚我看到的那一抹情绪确实是这两个字,方慕白的脸上、眼中都表现得那样明显。 我的心有些乱,急忙退了一步:“我再去给你盛碗粥。” 我转过身,方慕白拽过我,一下子把我拉到他的身边,他受伤的手依然是那么有力。 我本能地挣扎:“方慕白,你怎么了?” 他看着我,一动不动,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别再躲开,哪怕是作为朋友,也不要躲避我对你的好,其实,我也只不过是想……对你好,仅此而已。” 我下意识地点头,心里却仍在战栗着,在他这双温热的手掌下。 “好了,我不吃了。头有些痛,我睡会儿,今天要借你这个地儿了。” “你睡吧。”我应道。 “那你呢,一会儿睡哪儿?” “我睡沙发就行。” 他作势要起来:“不,还是我睡沙发,你睡这儿吧。” …… 最后的结果很明显,方慕白不可能让我去睡沙发,而我也无法放下一个发着高烧的病人,去睡那短小的沙发。 不是很大的床上,两个人分躺在两侧,难免会因为地方狭窄而有所触碰,他身上的热气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怎么还不睡?”方慕白问我。 “不困。你呢?吃了药应该会犯困的。” “不舍得睡……” 他说这话的表情我没有看到,但就是莫名地能够想象出他脸上的表情,以及他那双含着温情的眼。 “还是睡吧,你在发烧。”我轻声说,然后转过身,看向另一侧的墙。白色的墙空洞洞的,像是人的心灵在绝望之后留下的那一抹虚无。 “你现在还是放不下他吧?”方慕白的声音中带着一抹艰涩。 “没有……”我的声音很轻,轻到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 第37章从此,眉间心上,念念不忘(5) “那为什么要这么强迫自己成长?其实你的心性是不适合在商海里沉浮的。” “为什么?”我忙问,就算知道,心里也是带着一丝倔强的。 “不够狠!”他顿了顿又说,“你的心不够狠。” 是因为这个?他指的我不适合,是因为这个? 我笑了,缓缓地说:“其实我已经变了,我没你想的那么善良。” 方慕白没有说话,而是翻过身来,他的眼睛盯着我的背,又似乎想透过我的背看出什么。我透过一旁的试衣镜,在镜中与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相撞了。 “忘了他吧,小冉,别在这个圈里了。你一个女人,这里面的苦是你无法想象的。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份适合你的工作,只要你喜欢……” “什么是适合我的工作?”我打断他的话,冲着镜子里的他缓缓地问道。 “例如……”他蹙了一下眉,似乎在用力地思索,“例如开个咖啡馆。” 过了良久,他答道。 “咖啡馆?”我重复,眼神也开始变得缥缈起来。年少时我也曾梦想过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店,而且我喜欢亲手煮咖啡。 他说得不紧不慢,但是他的眼神却出卖了他:那张面孔上隐约有着疲惫、担忧和发烧外加流血造成的憔悴不堪,只是一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幽深漆黑,透着一抹火光…… 我转过身,与他正面相对,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那一刻,我明显地从那张失了血色的脸上看到一股失望,但那股失望很快就被抹灭了,方慕白瞬间闭上了眼,许是不想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得太多。 他用喑哑的嗓音慢慢地说:“我有些困了,看来是药效起来了,睡一会儿……” 然后彼此无声,只有墙上挂着的钟嘀嗒嘀嗒地响着,在寂静的夜晚,分外明显。 早上我睁开眼的时候方慕白已经走了,只留了一张字条,上面的字迹就如同他的人一般,优雅而飘逸。上面写着:“小冉,我先走了,昨晚谢谢你。” 放下字条,我看向床单,红色的血迹是那么鲜明,到底他是因为什么受的伤?应该和他的父亲有关系吧? 其实我是担心的,只是既然他不想谈,那么一定就有他的道理。 叮咚——门铃声响起,我放下字条去开门。 “这个请您签收下。” 我在上面签了名字,然后把东西拿了进来。本来还疑惑是谁送的,打开袋子的那一刻,我便明白了——雪白的床单,样式和我床上的一模一样。 方慕白他……真是一个有心人。 那天之后,我和方慕白的关系越发明朗了起来,这个“明朗”不是说我成了他的女人,而是我永远不会做他的女人。尽管如此,我觉得心却贴近了一分。 “跟在我身边吧!”他说。 此“跟”非彼“跟”,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所以我没有犹豫就说好,甚至心里是感激的。从那以后,我不再做企划,而是跟在方慕白身边,有些类似于他的特助。 基本上,他每次谈生意我都会跟在他身边,每次宴会谈判我也是逢场必到,渐渐地,商场上很多人都知道方总有个能干的秘书,能力很强,想要挖墙脚的人亦是源源不断。 商场上就是如此,你有能力、有价值,那么就永远不缺赏识你的人,反之,则是悲凉不堪。 像今天的商业聚会,我早已习惯了盛装打扮,然后挽着方慕白的胳膊进入会场。 他很绅士,眼睛微眯,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我知道他的心是很狠的,对付对手从来没留过情。他教我的第一课就是在商场上心要够狠,切忌感性大过理性。 “方总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过去喝一杯。”来人长相俊朗,笑起来带着一股与商人不符的书生气。 “刚来没多久,这就过去。”方慕白说着看向我。 “我先过去那边,一会儿你去看看风华那边能不能搭上线,我和他不太合,这事你办更好。”他贴在我耳边说完,便笑着跟去应酬了。 我看了看离我不远的一个人,正是风华的现任总经理沈浩。他是刚继任的,是个二世祖级别的人物,据说是海归博士,只是没人知道真假。 我眼睛眯了眯,笑着走了过去:“沈总,怎么就您一个人在这儿,您的舞伴呢?”我作势向周围看了看。 他蹙眉,一脸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强忍着脾气:“她累了,先回去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马上就到跳舞的时间了。听说沈总的舞跳得不逊色于专业人士,唉!”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真的深感遗憾的样子。 这个时候他才把目光看向我,我则心里暗笑,因为我发现他眼中明显有着一抹惊艳,随即笑容爬上了他那张不算英俊却很端正的脸。 “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请您跳个舞?”说完他还不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笑着把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他的舞跳得果然够好,只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和没有好感的人一起跳舞,但是攀关系、套近乎是商场上大家都惯用的手法。 “沈总,听说你们打算和东阳合作?” “你怎么知道的?”他颇为惊讶。 “不瞒你说,我是方总的特助,我们也非常有意和你们合作,而且我能做主,给你增加这个数的利益。” 他看着我比出来的手势,脸上隐约有些兴奋:“这件事我还需要回去好好考虑考虑……”他咳了下,强行压下那即将展露出来的笑容。 我看着他那强压的笑容,不禁想笑,却只是淡淡地应了句:“当然,沈总可以好好考虑考虑。不过商机不等人,我们也不是非你不可,只是大家本身有着利益共同点,而且我方开出的条件很有诚意。事成之后,绝对更有利于您打响这第一炮。我想,沈总也想做出点成绩给沈董看吧?”我态度真诚地说道。 “放心,我会尽快给你答复的。” 一曲终了,我满意地看向他,恰巧看到远方一个女人怒气冲冲地从洗手间赶了过来。她的裙子因为污渍而失去了华丽的光辉,她那张怒气冲冲的脸更是让人看了就想退避三舍。果然,她刚走近,沈浩便给了她一记狠狠的眼神:“刚去哪儿了?叫你来参加宴会,跳舞的时候却没了人,存心让我丢脸是不?” “不是的,不知是谁在我裙子上弄了这么一大块污渍,我又没注意到,刚看到了只能赶快去洗,不然太丢脸了……” “闭嘴,没时间听你啰唆!”沈浩说完转向我,一副客气的模样,“不知怎么称呼?” “苏小冉,叫我小冉就行。既然沈总的女伴回来了,我就先告辞了,一会儿方总该找不到我了。”说完我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走出去几步,然后回头,“沈总,我等您电话。” 方慕白刚好寒暄了一圈走了过来:“怎么样,他心动没?” “已经心动了,不过还差一点火候。” 方慕白思索了下然后说:“心动就好,不怕他不上钩,我要把他的那块地全部吞了。” “您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记住,后天你就给他打电话催他,生意上的事只要没定下来,前面的准备全是白费。” “不过这么急恐怕不太好,尤其是他现在已经和东阳接洽了,那边想必也会开出一些诱人的条件。” “总之,不论他提什么,只要不太过格,你就先应着。我们给的条件已经很高,这样的利润不怕他不动摇。” “后天我就催他。” 方慕白微眯的眼突然扫向我,只是一刹那,随即便挪开。 “明天一起吃饭吧。”他忽然提议。 “嗯。”我应道。 第38章后记 可方慕白之后却一连失踪三天,并且只字未留。这不符合他的风格,因此,我内心有些担心,傍晚,我去了他在香港的住处。 因之前来过几次,守卫认得我,便放行。 屋子中只有几个佣人在,方慕白并不在家,他们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我因为担心,便坚持坐在沙发上等。 三个小时过去了,我正欲告辞,突然听到楼上有响动,似乎还有人的低吼声,那声音很熟悉,使得我不得不上楼去看看。 我顺着声往里走,脚踏在驼色地毯上,很柔软。 因为距离近,声响也越来越清晰,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试探性地敲着门。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的到来,屋子瞬间恢复了宁静。整个二楼都只有呼呼的风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有佣人快速地跑上来拉我下去,却被我拒绝了。 彼此纠缠间,嘎吱一声,紧闭的房门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方慕白有些惨白的脸出现在缝隙的一端。 门缝开得很小,只有少许光亮能照进去,我只来得及看清他毫无血色的脸和唇,便砰的一声又被阻挡在外。 门临关上的那一刻,他说:“我没事,你回去吧。张妈,送客!” 再见到方慕白已经是一周后,他穿着灰色风衣,笑着看向我,说:“抱歉,那天我不舒服。”声音还是那般和缓,就连样子也是。 或许,那天门缝中虚弱而苍白的他,只是我一时恍惚下的幻觉。 再后来,我在商场上披荆斩棘,方慕白夸我是他最完美的助手。 “完美”这个词我受之有愧,却只是笑笑,并不作答。 那日,香港顶尖人士的晚宴,我照例出席。 觥筹交错间,每每都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这些年,在商业帝国里,他早成为神祇一般的存在。坊间关于他的传闻数不胜数,甚至因为他过于狠戾的手段,很多人都尊称他一声“先生”。 A女走过来,裙角带风,姿态妩媚。 “韩先生把夏华集团给收购了?” “什么,夏华这种大集团,韩先生是如何做到的?” “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这几年商海里,韩先生创造的奇迹还少吗?” “也是。上期SA杂志又是以韩先生作为封面的,只不过依旧只有一个背影。” “唉,他这些年越来越低调了,但即便只是轻哼一声,整个商海怕是都要震上一震了。” “陪在他身边的仍是高家那个女人吗?” “也许吧,不过大家也鲜少看到他们同行,不过据说他每个月都会去一次‘夏园’,应该是还在一起呢。” “高婉言真是命好,你我也不比她差,只不过她下手比较早,时机又好。如今不知多少名门千金前仆后继,都被他冷漠拒之。这么多年了,韩先生身边素来没有其他女人。” “所以,人家是金凤凰,你我就差了一截……” 听到这儿,我只觉得聒噪,放下酒杯,从后门提前离去。 然而在这样的深秋季节,我只穿了一件晚礼服裙子,几片秋叶随着风落在我的肩头,带着丝丝的凉气。 一辆黑色宾利出现在我面前,车门打开,高哥熟悉的面孔映入我的眼帘。 他走上前,气息不是很稳,他说:“小冉,先生病了。” 我看着这个跟在韩陌身边很多年的男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慌张的样子,但即便是慌张,他也是有着自己的气派。 就连他身边的一个助手,都是如此…… 忽然间,想到了方慕白那句“完美助手”,不知为何心头发涩。但更令我紧张的是他那句“先生病了”。 我定了定心神,深吸了几口气方才开口:“他病了你就带他去看医生,找我有何用?” “小冉,你去看看吧,他……”高哥顿了下,“很不好。” “可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告诉自己,这个时候我不能心软,心一软就一败涂地。如今,他有权有势,T市有的是好医生在等着他。我这一去,恐怕又要作茧自缚、画地为牢了。 “苏小姐。”高哥连对我的称呼都变了,他一脸严肃地看着我,硬朗的脸上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祈求。 “他是什么病?”我终究是耐不住心里的声音,问出了口。 “你去就知道了。”高哥恳切地说道。 我仍是摇了摇头:“你不说我是不会去的,是绝症?”我开始往最坏的方向想了。 高哥摇头:“不是。” “那就没事。”我敛了敛心神,走向已经开过来的座驾,那是公司来接我的车。 高哥伸出手挡在我身前:“你恨他我知道,你有恨的理由。但他对你终究是不错的。”高哥的声音有些沙哑,整个人透着疲惫。 “不错吗?如果这也算不错的话……”我拿开他挡在我身前的手,轻声呢喃,“那对我好的男人,还真不少。” 高哥愣住。 车子一路前行,再无人阻拦。 我降下车窗,本来有些冷的身子此刻倒不怕这风了,只盼着它再凛冽一些。 “外面风大,苏小姐还是关上窗户吧,小心感冒!”司机是公司的同事,他从后视镜中看向我,眼神在我裸露在外的肩上停顿了一下。 “我不冷。” 比起心里的冷,这算不得什么…… 夜晚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先是很小声、很规律,渐渐地越来越大,节奏也凌乱了起来。 我透过门镜看向来人,冷着声并没有去开门:“高哥,你回吧,我是不会去的。” “我不强迫你,就是有些事,我想让你知道。” 手在门把上停留了一下,我缓缓地打开门,没有说话,率先进了屋。 男人紧随而入。 “这里只有苏打水,不好意思。”我倒了一杯递给他。 “谢谢。”高哥接过,却一口都没有喝,沉默之间似乎在酝酿着话语。 我也不催不问,任凭彼此都静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抬头看向我:“苏小姐,你就回去看一看他吧。”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医生,他病了,你找我,这不符合逻辑。” “心病这东西,医生救不了。” “心病?”我冷笑。他若对我有情,我们之间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如今来谈这个,未免太过讽刺。 “高哥,今天我让你进来,是因为以前你待我不错。看在这情谊的分上,你说话,我听着,但若再提那个人……”我顿了下,示意了下大门的方向。 “我知道你一直在怪先生,只是请你跟我回去一趟,哪怕马上要走,我立刻给您订返程机票。” 我蓦然站起,瞬间收起嘴角笑意,眼波平静地拉开大门:“你走吧,高哥,不送。” “小冉……苏小姐!”高哥情急之下,以前的称呼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我愣了下,但仍旧面色冰冷。 高哥似乎有些激动,虽然我不知这激动因何而起。 他走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先生他一直都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薄情。秦素素的事是先生力排众议摆平的,那是第一次,我见他公私不分。” “你在英国遭遇的那件事,也是他找人救的你。你身边有人在24小时保护,这事他从未让你知道。” “飞扬遇难,更是他求沈之离帮的忙。代价是什么我不知,但想来不低。” …… 高哥说着一件又一件我闻所未闻的事,而我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剧烈。 我靠着墙壁,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的这些……”我盯着他的眼,一字一顿,“都是真的?” 他点头:“我从不骗人。” “为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那是从嗓子眼中用力挤,才能发出的一丝声音。 高哥沉默不语,然后他抬头看向我:“现在,可以跟我走吗?” 我只觉心口窒闷,四肢仿佛没了知觉,只有一句话不停地在脑海中回荡:“为什么,他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 我仓皇地把他推至门外,又砰地一下把门关上,然后靠着墙,颓然地滑坐到地上,整个人都是木木的。 第二天,我出现在机场。高哥见到我,只道了一句:“我知你会来。” 我没说话,一路沉默地随着他上了飞机。 高空上,我看着窗外的白云,一片一片,手不禁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 中途有空姐过来送饭菜,我均摇头拒绝。 高哥看着我说:“吃一口吧,别自己折磨自己。” 我仍沉默不语。 他不懂,我听到那一切时心中的感受,如翻江倒海,又如心脏被人紧紧箍住,难以喘息。 我仍是望着那云,白白的,飘浮在蓝色的天空中,就像那年盛夏,我与他站在泰山顶上。 我说:“阿陌,老了之后我们就在这山脚下定居吧,然后天天来登泰山。” 他笑,揉了揉我的发:“那时老了,恐怕就登不动了。” 我反驳:“那我们就坐缆车上来,然后我靠着你,就只是看看这片蓝天和白云也好。” “好!” 我回过身抱住他,我说:“一辈子呢!” 他说:“嗯,一辈子!” 再之后,我竟睡了去,许是太累,许是醒着,心太难受。 仿佛有人在一旁叫我,把我从漫长的睡梦中唤醒。我眨着眼,看向越来越靠近的地面,依稀间记得刚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少年,白衣黑裤,他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第39章韩陌,好久不见(1) 深秋的机场,依然人来人往,偶尔有几片枯黄的树叶,打着转儿旋转着落在地上。有人踩过,留下或深或浅的足迹。 我拎着简易的行李出来,已有人在等候,一路沉默,随着高允鹏上了一旁停靠的专车。 车速很快,没多久便停在一座老宅前。 我先是一愣,眼前的一切竟是那般熟悉,然而又陌生得可怕。真是矛盾的两个词,却依然难以形容我此时此刻的心情。这个地方,我曾与韩陌生活了许多年。 可我记得,在离婚后,这里便被我捐了出去。 当时,是真下了狠心,想与过去的一切做个了断,因此,它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竟有一种难言的心境。 我迈开沉重的脚步,缓缓上去敲门。好半晌,才有人过来应门。 男人的棱角依旧分明,只是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他见到我,愣了一下,随即看向我身后的高哥,嘴角微抿:“我说过,我不喜欢别人擅作主张,即便是你,也不行。” “是,先生。”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我打断他的话,主动看向他。 他沉下脸,终是推开了门。 我四处环望,发现那张红松木的茶几跟原来那个一模一样,然后是流沙鱼缸,里面养的仍是当年我最喜欢的罗非鱼。 我一处一处望去,越看越熟悉,向日葵的画像、紫罗兰十字绣,还有一个个当年我淘来的小泥人。 所有的东西,包括摆设竟然都在,甚至连位置都未曾变过。 这些东西在将房子捐出去前就已经被我处理掉了,如今怎么又回来了…… 我看向他,一脸疑问,还未问出口,他便低声道:“喝点什么?” “都好。” 他转身,再出来时手中端了一杯白水。 “你……” “我……” “你先说。”他道。 “你病了?” “做了个小手术而已,不碍事。” “高哥说你很不好。” “他最近越来越爱夸张了。” “之前的那些事……”我顿了一下,“谢谢你……” 他眉宇微凝,随即又松开,那双眸子如同黑夜中的星星,却又仿若隐匿在云层中。 他没有回应我的话,只是慢慢走近我。 “多久了?”他突然开口。 “嗯?” “多久不见了?” “不记得了。”我故意这样说。 “是吗……”他喟叹一声,随即抽出一根烟,点燃,似又想到什么,一边将烟摁灭在羊脂白玉质地的烟灰缸里,一边动手按开大厅的灯。突然间,满屋骤亮,灯光照在他脸上,像是镀了一层金。 他并不急着说话,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回过身,状似不经意道:“既然过来了,陪我说说话吧。” “好。” 他轻轻抿了一口茶,看着水里的茶叶,眼神闪烁。 “听说你在香港混得不错。” “混口饭吃而已。” “方慕白很赏识你?” “还好。” “你……”话未说完,他放下茶杯,突然看向我。 “怎么了?” “你瘦了……”他伸手想要抚向我的脸。 我本能地避开了。 “抱歉。”他一愣,及时收住手,转为揉了揉太阳穴,神情透着疲惫。 “没事。”我说,但气氛仍是变得有些诡异。两个人都静默不语。 “你走吧,我很好。” “韩陌……” “嗯?” “你为何要帮我?” 他沉默了一会儿,嘴唇翕动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重新端起桌子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小口。 “只是顺手而已。”良久,他道。 “嗯。”我点头,“那好,既然你没事,那我先走了。哦,对了,还请帮我买一张回香港的机票。谢谢。” “啪——” 杯子放到桌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男人眼带血丝,有光沿着他的头发一路到眼角眉梢,还有那张此去经年刻入骨髓的唇紧紧绷着。 他大喝道:“福妈,送客!” 我就这样被赶了出来。站在紧闭的大门外,我裹紧了衣服,有些无奈地看着手中的那个行李箱,因为走得匆忙,带的东西少得可怜。 “小冉……”高哥冲出来,拦住我,“先生他只是……” “其实他根本没什么病?不是吗?”我看向一旁的男人,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掏出手机,打算叫车,可是该死的手机竟然在这个时候没电了。而这个地方一向难以叫车,我只能拉着行李箱,一步一步地走。高哥在后面喊,我却执拗地当听不见。 其实或许没有什么理由,韩陌做事,从来考虑的不会是别人。 他那些让我震惊、感动的帮忙,或许真的就像是他自己所说的,顺手而已。而我,发了誓不再为他有所触动,竟然还会因为他的“顺手”而怦然心动。我觉得自己失败透了,这么多年来一直裹在心外的铜墙铁壁被这样轻轻一碰就破了。 那我一直以来的努力算什么? 而此时,老天似乎也在与我作对,才走到一半,竟然下起了雨,那雨又大又猛,像是一颗颗黄豆粒子砸在我的身上,砸得我浑身上下每一寸筋骨都嘎吱嘎吱地疼。但最疼的不是这些表皮,而是心,有一只手,正狠狠地握着它。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仿佛没了知觉,我抬头看去,终于不再是一片荒野。我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最近的一家酒店门前。 “给我开一间房。” “是豪华大床房,还是商务大床房?” “随便,越快越好。” 对方看了我一眼,拿了身份证登记好,便把房卡递给了我。 我接过,有些狼狈地进入电梯,按下5层。 一进房间,我径直冲进洗手间,把花洒开到最大,站在下面,眼泪顺着水流,一点点淌下来。最后我干脆蹲在地上,呜呜地痛哭起来。 回忆就像是一把温柔的刀,它不会一下子戳破你的皮,却会一刀一刀,温柔地割着它们,直到最后鲜血淋漓。 而韩陌于我而言,又何止是一把刀? 一直紧绷着的心随着这场迟来的恸哭而松开。我戴上一直以来习惯的面具,又恢复成那个金刚不破的女战士。 我给方慕白打了一个电话,对他说我想回T市,接管他之前说的那个项目。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诧异,只是跟我说,放手去干,他会全力支持我。 紧接着,我又掏出手机,按下一组电话号码。 “小喜,帮我查下庆东沈总的电话。还有,帮我在T市找个合适的房子,交通要方便,住户不要太复杂。” “好。我这就去办。” 很快,一条短信提醒的声音响起,是庆东CEO沈之离的手机号码。 我拿起电话,清了清嗓音,打过去:“您好,沈总,我是方氏的苏小冉。” “哦,苏小姐?真是稀客,今儿吹的什么风,竟然把您给吹来了?” “现在整个大陆市场耀阳独大,我刚从香港回来,根基太弱,不知沈总哪天有空,可否抽个时间,咱们详谈下?当然如果能有进一步的合作,那再好不过了。” “当然可以,素闻苏小姐雷厉风行,一直敬仰得很,早些年有过一面之缘,却并未深交,沈某一直倍感遗憾,没想到,眼下有这么个机会,求之不得。” “沈总过谦了,在国内谁不知沈总的名号……” 在相互吹捧间,定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放下电话,我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倚靠在偌大的窗口前,看着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恍若隔世。 与沈之离的见面很成功,他果然是商场上有名的老狐狸。这种有利于庆东的事,他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而如今的耀阳…… 我抚摸着手头杂志上那个模糊的背影,看着每一条我搜集起来的信息,沉思着。 如果说多年前的耀阳还只是业内顶尖之一,那么现在的它就像是一个庞然大物,屹立不倒。这个庞然大物的触角遍及各个领域,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触及了庆东设计的核心利益。 这次W市的港口投资数百亿,政府致力于将它打造成年吞吐量在亚洲前十的港口。耀阳和庆东两家子公司都将参与竞标,庆东面对它,如同面对一个庞然大物,可谓以卵击石。 我与沈之离签订了协议,在这次设计竞标中,我们方氏并不出面,但会在幕后对庆东进行全方位支持。只不过,一旦对方拿下这次投标,我们将入股其设计公司。 这有利于庆东规模的进一步扩大,当然,对于总部远在香港的方氏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最重要的是,对于韩陌我是了解的,这些年来,常常听说他的一些手段,我不想还没开战便败得一塌糊涂。本来想再晚两年也不迟,只是这次相见让我改变了想法。 韩陌,我已经不再是当年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了,也不需要你那些顺手的帮助,看似悲悯,实则残忍。 修整一个星期后,我随着庆东的设计团队一起赶往W市进行实地考察,这次我的身份是一名小小的助理设计。我跟沈之离打过招呼,不要将让我的身份公之于众。他戏称我这是微服私访,我只是笑笑,并未回答。其实,我心里明白,我不是放心不下庆东,只是想更深刻地感受一下耀阳的行事风格罢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是吗? 到了地方后,有专门的车来接,是一辆面包车,我平时就晕车晕得厉害,尤其是这种车,因此我想靠着窗户,但上去才发现比较好的位置便全被人占了。我强忍着一路颠簸,好不容易才挨到酒店。 小姑娘拿着房卡,眉眼弯弯:“小冉姐,咱俩好像住一间房。” 我看了一眼对方,心里叹了一口气,强撑笑意:“好像是。” “对了,这次港口设计投标可是大事,听说耀阳也参与了,你说那位会不会来?” 我疑惑:“哪位?” 对方嘟着嘴:“还能哪位,当然是韩先生啊。像我这种小人物,还从没见过呢,就是商业杂志上总能看到他。” “应该不会吧……” 她一脸遗憾:“那真可惜了。” 我身体难受得厉害,嗓子更是疼得都不敢咽唾沫。到了房间后,我一头栽倒在大床上,呈挺尸样。 不知不觉,我睡了过去。梦中我看到一面黑色的湖,湖水没有动,有一个男人站在里面,一动不动。我冲着他大喊,我说你上来啊,那里多冷,有什么事想不开也不要待在那里,人生还是充满了生机和趣味的。可是那个男人依旧不动,站得笔直,于是我只好下去。当我半个身子没入湖里的时候男人却抬起了头,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于是惊诧道:“韩陌,怎么是你……”然后角色陡然改变,变成我站在湖里,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儿,而他不知何时已经上岸,身上的衣服没有沾到一点水,只有干燥得让人窒息的味道…… 我记得水中的我拼命地喊叫,却发不出声音,而那勒住我脖子的手竟然是我自己。 我顿时惊起了一身冷汗,睁开眼,望着漆黑的夜空,直到天亮…… 清晨,蒋粥一边刷牙一边问我:“小冉姐,你昨晚怎么了,我迷迷糊糊地听你在那儿叫喊,好像……还听到韩……陌……两个字。嘿嘿,怎么,你也在肖想那位吗?” “你听错了。” 她满脸疑惑:“怎么会?不要不好意思嘛!我就常幻想跟他……嘿嘿。” 我避开这个话题:“不跟你扯了,我得去准备材料了。” “哎,我们这种小助理,在这次这么重大的竞标中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啦,就是跟着学习学习,投标胜败跟我们这种层面的又没多大关系。” 我敲了一下她脑袋:“那也要好好学习才行。” 她一缩脖:“遵命!” 小丫头有两颗虎牙,脸蛋红扑扑的,说话时,又喜欢各种夸张的表情,煞是可爱。 早上就有个会议,安排在酒店的会议间,这次主要负责带队的是庆东有名的设计师Lee。此人从业多年,在设计业内颇有名气,为人有些傲慢,说话过于苛责。我让小喜把这里每个人的介绍传了一份给我,这两句便在Lee的那一栏里赫然标了出来。 因为昨天晕车,加上夜里受凉,饭后我吃了一片感冒药,这导致我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这期间,还请在座的各位都给我打起精神,苏……什么来着……” 蒋粥忙在桌子下踹我,把正欲睡着的我惊了一跳。 蒋粥挤眉弄眼:“小冉姐,说你呢。” “嗯?”我还没完全清醒,就见对方拿着笔指着我。 “说的就是你这种!要是困,就给我滚回T市去,这里不需要你们这种无用的人。” 这下我被骂得算是彻底清醒了,好些年没被人这样劈头盖脸地训过了,面子上着实有些过不去,我辩解:“不好意思,吃了发烧药……” “行了,不要浪费大家时间,在这里开会的人,没有人有时间关心你偷懒的原因。” 我正欲反击,蒋粥在下面扯住我的袖子,一脸惶恐地摇了摇头。 我叹了口气,心想算了,整个人却越来越难受,渐渐有些撑不住的趋势。可偏偏这会一开就开了一整天,最后走出会议室大门时,我双脚都是悬浮着的,感觉像是踩在云端,随时有跌落的可能。 出了门后,蒋粥拉过我到一旁:“小冉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 “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她伸出手摸上我的额头:“呀!好烫啊!这可不行,你得去医院。” “我没那么娇气……” 这些年,为了在香港商圈内站稳脚跟,也为了不丢方慕白的脸,一直以来,我都是拿命去拼的,酒没少喝,胃没少疼,很多人说我比男人还能干,可他们却从不知,这一路我是如何熬过来的。有时想想,若不是心中的那股子执念在支撑,我恐怕挺不到今天。如今,这点发烧算什么,比这严重的时候数不胜数,而我又有几次真的为了自己去过医院? 蒋粥重重地叹了口气:“那行,一会儿回去你好好睡,有什么需要你就叫我。” 睡到一半,被一旁的手机铃声吵醒,我看了一眼电话,披了件衣服到走廊去接。 “慕白。” “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 “没什么,刚睡醒,声音有点沙哑罢了。” “这个点?”方慕白顿了一下,“病了?” 我转移话题:“你难得这么晚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唉,你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小冉。”电话彼端传来方慕白的叹气声,我能想象到他一副无奈地揉着太阳穴的样子。 “没,只是有些累。” “算了,我说不动你。你早些睡吧,我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怎么样。” 我不信,这不符合方慕白的风格,于是坚持道:“到底怎么了,慕白?” 第40章韩陌,好久不见(2) “没什么,就是听说……”他欲言又止,在我再三逼问下,他缓缓道,“听说……他要订婚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要订婚了? “和谁?”话一出口,我又觉得自己很傻,当初就是因为她不是吗——高婉言,如百合花一般淡雅的女人。 “好了,别多想了,或许是我搞错了。你知道的,人们总爱八卦,很多时候捕风捉影的,也不见得是真的。” “我早就跟他没关系了,他订不订婚,我根本不在乎。好了,不说了,我头有些疼,先挂了。” 我右手紧紧地捏着手机,放在胸口,大口喘着气,似乎只有这样,才不至于窒息。然而整个人还是不受控制地滑坐在地上,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无法聚焦。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蒋粥站在门口惊呼:“小冉姐,你怎么了?怎么坐在地上啊?” 她扶起我,我的双腿早已全部麻了,不受控制地向地上跪去。砰地一下,双膝砸在地上,鲜血直流。 蒋粥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将我扶起。 “小冉姐你别吓我,你没事吧?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喂——小冉姐!” …… 所有的声音都离我远去,心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漫无边际,绝望而荒芜。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头脑昏沉,一整天都不在状态,感觉浑身阵痛,身体内有一把火来得汹涌而猛烈,似要把我整个人给点燃。 “砰砰砰!”有人敲门。 我强撑着身子下了地,打开酒店的房门。 蒋粥紧张兮兮地看着我又看向电梯的另一头:“听说耀阳设计公司的人也到了W市,被安排在我们上一层的酒店。Lee似乎很紧张,我刚吃饭时见到他,那一张脸……”她比了一下,“有这么长!”说完她又摸了摸我的头,“小冉姐你怎么越来越烫了啊?不行,你这样必须得去医院!” 话还没说完,恰巧碰上带着一群人经过的Lee。 他吼道:“都愣着干吗呢,会议室开会!”随即,特意瞥了我一眼,声调拔高,“不许迟到。” 蒋粥哭丧着脸:“我们怎么这么点背啊……” 当我换好衣服赶到会议室时,庆东的人正围在门外议论纷纷。 “Lee,他们这样太不像话了。怎么,耀阳就了不起啊?明明这一层是我们的,我们都用了好几天了,他们不会不知道,这不是明摆着跟我们不对付吗?” “就是,这分明是在欺负人。” “可人家是耀阳啊……”有人小声嘀咕。 “耀阳怎么了,耀阳也得讲究先来后到吧!”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义愤填膺。 “行了,都别说了。”Lee一脸阴郁,胸口剧烈起伏。他重重地吸了口气,猛地推开会议室的大门,一屋子的人都望了过来。 而我有气无力地靠着墙壁,隔着众人远远望去,愕然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庞。 “怎么,有事?” 会议被打断,男人似有些不高兴,眉头微蹙,声音透着凉意。 “韩……先生。” Lee似乎没想到韩陌会亲自前来,整个人愣在原地,刚刚涌起的底气,在这个男人面前瞬间一泻千里。 是啊,不论是谁,在面对他时,都会暗淡下来。 有些人生来仿佛就是不同的,他们身上有着别人无法掩盖也掩盖不了的光芒,越是优秀的人聚集的地方,越能够显出其身上的光华。 他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到我。直到我因为情绪的起伏剧烈咳嗽起来,他才把眼神落到了我的身上,目光幽深,却仅仅停留了片刻。 “如果没事,麻烦把门带上,我们正在开会,谢谢。”他客套而疏离,然而仅是如此,就让一向自视甚高的Lee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打扰了,抱……抱歉!” Lee连忙退了出来,庆东的一众人也满脸诧异。 “韩先生怎么亲自过来了?” “不知道,只不过,这下子可不好办了。” “岂止是不好办?我看这次是彻底没希望了……” “先别说丧气的话。” …… 蒋粥凑到我身边,一脸兴奋难以掩饰:“小冉姐,你看到没,刚刚是韩……”使了半天劲儿,没敢唤出全名,“传说中的那位啊……你掐掐我,我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我哪里有心情理会这些,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因为知道方氏从背后支持庆东的事吗?不会,这个事情知道的人不超过三个,即便现在韩陌只手遮天,也不会知道得如此迅速。我想来想去,唯一的解释就是凑巧了。 Lee似乎心情不太好,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我则回去吃了药睡了一觉,好了很多。才起来,就被蒋粥拉着去吃午饭。 “我跟你说,这家酒店的自助餐可好吃了,再不过去,一会儿菜都收了,这都下午一点半了。” “算了,你去吃吧,我实在没什么胃口。” “生病更应该补充能量,你要是不去,我就拖着你去。” 我被她强拉着到了大厅吃饭的地儿。刚把选好的几样端到桌子上,就看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大厅走去。 本来那些菜都要收了,刚刚我跟蒋粥往盘子里夹的时候还被催得要命,这会儿已经开始往下撤菜了,却因为韩陌一行人的到来而止住了动作,甚至还添了很多新菜。 这就是因人而起的不同的待遇,能让这待遇差别如此大之人,数下来,也没有几人,韩陌便是其中之一。 此时,他正被人三五成群地簇拥着,直到现在我才看清,他穿了一件白衬衫,米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领带稍稍有些松开——我知道,他有忙完工作后松动领带的习惯。 他率先坐下,那些人才敢坐。 偶尔他会问一两句,紧接着就是一旁之人大段大段的解释和回应。 酒店大厅的灯很亮,照在他身上,他整个人仿佛都带着光,丝毫不见前些日子在老宅见到他时憔悴的样子。 也是,韩陌就是韩陌,永远是发号施令的那一个,是坐得最笔挺、站得最有力的一个,也是这商海里随便跺跺脚,众人都要寻思好些天、畏惧好多夜的存在。 而这样的他,注定是熠熠生辉的! 此时,我不得不庆幸,我们坐在角落里,而大厅人又比较多,被众人围着的他正低头听着下属汇报工作。我快速扒拉着碗里的饭,想趁他没注意到时快些离去。然而天不遂人愿,一旁桌子的女人饮料洒了,叫了一声,他顺势望了过来,不偏不倚,恰好与我望向他的眼神相撞。我急忙低下头,往嘴里塞了两口菜,恨不得把脸埋在碗里,好半晌都不敢抬起头。 蒋粥倒是兴奋地嗷嗷直叫:“小冉姐,你说他是不是在看我们?刚刚他的视线好像停留在我们这桌了。” “吃饭吧,一会儿Lee可能有别的安排。” “提到这个,我就觉得有趣。平时他多傲慢,你看看今天早上在韩先生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也就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下罢了,瞧不起他!” “Lee在设计上还是有些才华的。”我说实话。 蒋粥耸肩:“他要是敢面对那人say no,我就敬他是条汉子。” 我摇摇头,没再说什么。不论多少年过去,不论是学生时代的韩陌,还是职场上的韩陌,最不缺的就是崇拜者,当年的我不也是其中之一吗? “走吧,一会儿还有的忙。”我起身。 “别啊,好不容易在这种地儿碰到韩先生。你不知道,他鲜少在外面吃,碰到他的概率比中彩票都难,我才不要。”蒋粥一副抵死不从的样子。 “那好,你继续在这儿瞻仰你的神吧,我头还有点晕,先回去了。” 蒋粥似乎不太好意思,磨磨蹭蹭地拉着我:“就留一会儿嘛,反正他们也不会吃多久。” 我坚持要走,在这里多待一分钟都是煎熬,如芒在背的感觉,并不好受。 蒋粥有些不高兴,但毕竟年纪轻,不好意思一个人坐着,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跟着我往外走。 我看了一眼韩陌的位置,我们离开时势必要经过他那桌,这是我不愿意的,于是我从桌子后面绕到另一头,打算绕个远路出去。却不想这时韩陌放下筷子,起身。一桌的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 当我走到大厅出口时,正好与他们相遇。 韩陌一脸冷漠,仿佛我们并不相识。面对他的漠然,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就在我马上要越过他时,不知哪里伸出一只手,横在我跟韩陌中间,挡住了去路。 怯生生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小姑娘低着头,一副视死如归的决绝样:“韩……韩先生,帮我签个名吧。” 韩陌愣住了,我也愣住了,他身边的那一群人则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他并没有如我预期中那样一贯冷漠地拒绝,也没有视若不见,而是淡淡道:“签哪儿?” “不签也没关系,我……我就是……咦?”蒋粥似乎才反应过来,瞬间惊喜得语无伦次,“签……签……这儿!” 她递上随手拿着的书,翻开第一页,双手递过去。 “把你的笔给我。”韩陌转身淡淡交代,立刻有人从后面递上来。 他大笔一挥,在书上面写下韩陌两个字,字体挺拔刚健却工整有序,笔锋偏重,倒是符合他隐忍谨慎的性子。 只是,他今天的举动…… 蒋粥如获至宝一般,捧着书呵呵傻笑,连连道着谢。 韩陌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带着一众人离开了。 下午,我跟蒋粥在电梯里偶尔会碰到耀阳的人,他们看蒋粥的目光中都带着好奇和玩味,甚至,还有着一丝讨好。 接连几天倒也相安无事。我原本想通过这次竞标看看耀阳的手段,也趁着这个机会跟他们的人员多接触接触,甚至,在脑中模拟了很多种假设。可我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韩陌会亲自前来,所有计划都落了空。我更没算到的是,远处,那站在电梯前,一眼望去就分外显眼的男人,竟然要订婚了。 方慕白口中说出的话,怎么可能是捕风捉影?可我还像是一只蜗牛一样缩在壳里不想去探寻真相。 电梯打开,韩陌走了进去。 眼看着电梯合上,我才从拐角走出来,面向闭合的电梯门,兀自发呆。不想,原本已闭合的电梯突然敞开,韩陌与我四目相对。 我走也不是,进也不是。他倒安然,只是按着电梯开着的按钮,一言不发。 沉默在四处游走,我叹了口气,走进电梯。 偌大的电梯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几层?”他问。 我看了一眼已经按下的B1,开口道:“1层。” 他伸出手,按了1字键。 电梯下降的速度很快,到了1层时,我连忙快步走出电梯,仿佛后面有洪水猛兽一般。 沉稳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我回头,只见韩陌长身玉立。 他并没有解释为何也跟了出来,仿佛,他去哪里、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 而事实呢?他确实也没有多看我一眼,掏出手机,淡淡吩咐:“去把我的车开出来。” 我转过头,继续往酒店外走,没走出两步,手机就响了起来,苏启泽洪亮的嗓音从电话中传来,音量太大,我忙把手机拿远了些:“我都到了,你人呢?你说你回来了也不主动过来见个面,还得我特意跑到W市来见你!你可真没良心!你这个女人!” 我笑:“有点事耽搁了,最多十分钟。” “你想吃什么?我先叫着,肚子抗议得厉害。就怕你还没到,我先阵亡了。” “日料吧,想吃点清淡的口味……金枪鱼寿司……” 我的话还没说完,韩陌出现在我身旁,我下意识地按断了电话。 他看着我,最后指了指我头上:“有东西。” “嗯?”我忙摸向头发,却什么也没摸到。再次看向他时,只看到了男人笔挺的背影。 我折回电梯门前,把门当镜子确认再三,也没发现头上有什么东西。这时电梯门打开,Lee从电梯里出来。 我有些尴尬:“那个……一会儿约了一个朋友。” “哦,我以为苏小姐又感冒了。”他语带讽刺。 我本着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心态,没有回应。他倒也没多说什么,无奈地与他一起并肩走出了酒店。 我刚想要叫车,就见一辆奔驰开到面前:“两位上车吧,我们先生载你们一程。” 我看向一旁的Lee,见他也一副迷茫样,正欲拒绝,后座的车窗降了下来,里面的男人开口道:“上车。” 我还没反应过来,Lee已经拉开车门,一边把我往车里推,一边自己也坐了上来,很怕对方反悔一般。 我想下去,却推不动他,又不好太过刻意,尤其是见他冲我挤眉弄眼一番后,只得作罢。只是这样一来,我离韩陌就更近了。 坐稳后,韩陌问道:“去哪儿?” Lee积极应道:“川府路。也不知韩先生是否顺路,要是不顺路就在主路口那儿停就行,反正不远,我走过去就是。” “去哪儿?”他又问一次。 Lee碰了一下我胳膊。 “安谷路,葵司日料那里。” “开车。”他吩咐。 赶上修路,路况并不是很好,车子堵在了主路上。 我用余光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他闭着眼,似是感到我望向他的目光,睁开了眼。我立刻正襟危坐,全身紧绷,但仍是能感觉到来自一旁的灼热的男性气息。 车终于动了,到了转弯处,司机一个加速,我向右边Lee所在的方向倒去。 “停车!”韩陌突然道,随即看向Lee,沉默着。 Lee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韩陌的脸,笑道:“这路好像不太平,韩先生颠簸到了吧?” 韩陌仍是没有移开视线,但一句话也不说,气氛愈加僵凝。 Lee摸了摸头,再次试探道:“要不,我在这里下吧,再往前的话会更堵,今天实在谢谢韩先生了。” “不客气。” Lee舒了一口气,下了车。整个后排车座就只剩下我跟韩陌两个人,原本压抑的气氛变得更压抑。 车子在飞速行驶中,我往右边挪了挪。 “开稳一点。” “是,先生。” 车速降了下来,像一只乌龟在慢慢爬行。 “一会儿在前面路口停就行,我步行过去就是了。” …… “要不,在这里把我放下也行。” …… “韩总,我自己可以……” “停车!” 他阴沉着脸,看向我。 整个车里一点声音没有,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与车外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韩陌阴沉着一张脸看着我,刚刚还放在双膝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收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韩总,有什么事需要吩咐?” 第41章韩陌,好久不见(3) “你非要这么称呼我吗?” “不然呢?”我转过身,不再看他,伸手去开车门,不知是不是连它也跟我作对,试了几次都无法打开。当我发现车门被锁上时,冷声道:“韩陌,让我下车。” 他似乎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冲司机点了点头,又亲自帮我把门推开。只是他的手并没有彻底松开,整个手臂横在我跟车门之间,一双眼幽深地看着我,淡淡道:“还是韩陌听起来更顺耳。” 说完,他不再阻拦,坐正身子不再看我。 此时,车门因为没有人拽着而敞开着。 我看着车外的世界,阳光正好,洒在宽敞的马路上,四周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而车内,豪华气派的座位上,男人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显得清贵非凡。 我举起手挡了一下刺眼的阳光,顿了些许,便毫不犹豫地推门下车,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走路时我的步伐从未有过的快,仿佛后面有什么毒蛇猛兽正在追赶着一般。 我蹙眉,总觉得有车跟在后面,但回过头,却什么也没发现。或许只是我的错觉,以着韩陌现在的身份、地位,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就在我否认这种可能时,高哥在香港那晚的话又忽然浮现在脑海中……他说韩陌一直都让人暗中保护我,他说韩陌远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冷漠。 可如果说韩陌不冷漠,那为何又做出比任何人还要绝情残忍的事?有时候我觉得我对这个男人的熟悉是刻入骨髓的,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比我更了解他;可有时候我又开始动摇这种信念,我发现自己搞不懂他了,抑或,我从未搞懂过。这样想来,真是悲哀。 我甩了甩头,不想再去思考这些,自从回来后,他就如同影子一般,占据了我每个阳光的背面。 我加快步伐,往约好的地点走去,但由于心事重重,也不记得过了多久,直到苏启泽那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才真正抽离出来。 苏启泽穿着一件风衣,这个男人还真是偏好风衣。不过好在他身材高、骨架好,穿起来不输男模。 还隔着有一段距离,就听见他的声音:“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打电话也不通,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我一个大活人,能出什么事?放心,没事。” 他一副不信的样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真没什么?” 我佯装轻松道:“真的,就是路况不太好,走得有些累。你怎么跑门外站着来了?我都要饿惨了。” “那进去吧,我点了一桌子菜,在里面等得心烦,出来抽根烟。” 我随着他往里走:“看看你都点了什么好吃的,有没有我最爱吃的三文鱼?” “进去你就知道了。” “什么时候学会卖关子了,这可不像你。” 苏启泽一听这话,立马瞪了我一眼。瞧,还跟以前一样爱计较!不过真好,他没变。 这个世上有太多的事情在改变,尤其是那些曾经熟悉的人,如今可能比陌路还不如。有这样一个不变的人在,真的很好!于是我开口:“谢谢你,阿泽!” “怎么出去一圈之后,变傻了?莫名其妙道什么谢。”说完,他给我夹了一块三文鱼,一本正经道,“不过,你要是因为让我等了这么久而道歉,那么,我接受。” 我扑哧一下笑了。 “笑什么?”他立刻问。 “没什么,就是想起那次在公园见面时被你派人把我架上车的场景了。不过话说,我可以去当神探了,你竟然真是处女座。” 提到这个,苏启泽一脸黑线,好半天不肯搭理我。 我也不急,惬意地小口吃着,反正最后忍不住先开口的一定是他。果然,没撑多久,他狠狠地放下筷子,看向我:“小冉你跟我说,你这次回来为了什么?不会是为了……” “我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这边的市场。近两年这边经济越来越景气,反倒是香港那边渐渐露出颓势,方氏需要人在这边,我刚好就过来了。”我举起手中的果汁,一仰头喝掉了半杯,“你怎么都不吃?不是在电话里一直嚷嚷说要饿死了吗?” “等你等得饿过劲了。”苏启泽慢悠悠地拿起筷子,意兴阑珊地夹了几口。 “说说你吧,这几年过得如何?” “老样子,不过不愿意回去打理我爸的公司,我不是那块料,我就爱画画。” “你为什么不在方氏干了,方慕白很看好你的才华,还没看哪家设计总监干得像你之前那么自在的。” “我又不图钱,要是不自在,我早不干了。”苏启泽傲娇的样子又出来了,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食欲也上来了,连夹了几块生牛肉。 我笑笑:“那你现在自己干?” “嗯,搞了个工作室,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出去写生,这次要不是老爷子召唤,我现在还指不定在哪个丛林里待着呢。” “行,这日子不错。够洒脱,说起来我倒真羡慕你。你看看我,这些年,除了饭局就是会议,都快把公司过成家了。” “发现了,几次在机场商业杂志上看见你的名字,都不敢相信,是曾经跟我一起住过的人了。” “我还是我,老样子。” “对,老样子,吃饭还是得我三请四请才行。” “就你爱记仇。”我笑着吃掉最后一块寿司。 这顿饭吃得很放松,不像是之前的那些饭局,大多钩心斗角、含沙射影,抑或有着强烈的目的性,虽然吃的大多是山珍海味、价格不菲,但到了嘴里一点味儿都没有,远没有这样一顿简单的吃食让我觉得舒服。 愉悦的时光总显得太快。一晃眼,时间就过了大半。我们聊了很多,免不得谈到苏熙。 每次提及她时,苏启泽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来那是他的心病,既然是心病,我便也不去做那个戳它的人。这个世上,谁还没有那么一个地方,只有夜深人静时,蜷缩着身子才能触碰。白日里,欢笑嬉戏,没心没肺,抑或在闪光灯下神采奕奕,无坚不摧。然而,内心永远有一个角落,是这世上任何人窥探不到的。 他起身,给我披上外套,很绅士地走在我前面开门。 我笑他:“我这待遇提升了。” “你没开车,我送你吧。” 我犹豫了下:“行。” “你等我下,我的车停得有些远。” 几分钟后,一辆吉普停在我面前,吉普上面各种涂鸦,我看着愣了下:“这是你的车?” “嗯。”他点头。 “艺术家就是不走寻常路。”我向他竖起大拇指。 他非常自傲地点了点头,幅度之大,明显有几分翘尾巴的优越感。 于是,处女座的苏先生,穿着一件韩范儿风衣,立在涂抹了各种图案的超级大吉普车前,非常绅士地给我开了门。 我在呆愣几秒之后,上了这架有史以来我坐过的最具风格的座驾。我敢保证,这车的招摇程度,绝对不亚于一位美女穿着比基尼走在大街上。 果然,车子到了酒店门前,泊车的酒店服务人员明显僵硬了几秒钟才走上前。 走进酒店时,刚好碰到蒋粥,她穿了一件红色的小裙子,外面披了一件大衣,见到我,整个人笑得格外灿烂:“太好了,小冉姐,我正愁找不到你呢。” “怎么,有约会?” “没,就是……你听说过雅苑吗?” 我点头,雅苑我当然听说过,这是方慕白名下的会所。 “太好了,我这有一张那里的卡,是我从朋友那借来的,虽然只是最普通的那种,但好歹也能开开眼界了。走吧,反正明天休息,跟我一起去瞧瞧……好不好?”她双手合十,一副拜托的样子。 我被她缠得没辙,只得叹了口气答应了。小姑娘高兴得眼睛都透着光。 夜晚,风很大,我跟蒋粥坐在出租车上,她神情雀跃,兴奋的样子让我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一笑,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连连道:“小冉姐,你笑了,你笑了!” 我看了看她,摸了摸她的头,不禁感慨:“年轻真好。” 她不满地皱皱眉:“哪有,小冉姐也很年轻好不好,就是一天总是死气沉沉地板着个脸。” “不行,心老了。” “所以我说,你应该跟我多出去玩玩才是。对了小冉姐,你刚笑得那么甜蜜,是想起什么好事了?” 我笑得很甜蜜吗?时至今日,回忆起跟他的有关的往事,原来我还是能笑出来的。 “没什么。” “说说嘛,反正还得开一段路。” 我耐不住她的央求,也或许是今晚这气氛作祟,我望着两旁的梧桐树,缓缓道:“我想起大学时追一个男孩时的情景。” “快给我讲讲,他帅吗?” “帅。” “有沈总那么帅吗?” 我点头。 “继续讲,我要听,越详细越好。”小姑娘来了兴致,搓着双手一脸好奇样。 “那时,他在学校很有名气,对谁都冷冰冰的。我坚持不懈地给他发着短信,如一日三餐,从不忘记。就这样发了一整年,直到有一年寒假,我不小心受了凉,发烧到39度,后来引发肺炎,昏昏沉沉在医院睡了一天。迷蒙之际,想到的第一件事还是给他发短信。我还记得那时,我刚发了一句‘晚安,有没有按时吃饭’过去,他的短信就过来了。”我顿了一下,蒋粥等不及道:“然后你们就好上了?” “要是那样就好了。不过他那次破天荒地回复了我,又速度极快,虽然话不好听,却给了我极大鼓舞。从那之后我更是风雨不误地出现在他面前,就连寒假我也偷偷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过去就为见他一面。” 蒋粥傻了一般地看了我一遍又一遍,直呼:“爱情的魅力可太大了,真不敢想象,沉着如你竟能做出这种事。” “是啊,那时跟打了鸡血一样,什么傻事都干过,偏偏还不觉得傻,觉得可高兴了。对方要是回应我一下,足够我欢天喜地好些天。”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成了他们学校男寝门前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她高兴地直鼓掌,嘟着嘴,满眼冒星星地看着我:“你好有勇气啊,那你没跟他表白吗?” “表白?我都不记得我做了多少次,似乎每天都得说,说到最后,他可能都不认为那是表白了。我的名字那时也成了同学们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可那又如何?比起他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因为是夜晚,道路上车辆少了很多,偶尔有几辆车经过,发出汽笛声,再就是车内的音乐,放的是一首周传雄的《黄昏》。 我伴着这样的音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蒋粥谈着过往,谈着那些我原本以为忘记的回忆。直到司机一句到了,才把我从那如同香樟树一般的回忆中抽离回来。 “今天天冷,我给你们放在离那儿最近的门,你们往前步行几十米就到了。” “那谢谢师傅了。”蒋粥嘴很甜。 “哎,我说姑娘,还是要学会多爱自己一些。那么冷的人,很难焐暖的。”司机收了钱,语重心长地嘱咐我。 我愣了一下,收好对方找回的钱,轻声呢喃:“嗯,我知道。” 甫一进雅苑,蒋粥的嘴就张成了鹅蛋状。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只不过,之前跟着方慕白去过多处他的私人会所,哪一处都不比这个差,倒也不觉稀罕,但对于蒋粥这种小姑娘来说就不同了。 这间雅苑正中摆放着两个大花瓶,应该是乾隆年间的粉彩蝙蝠桃枝瓶,寓意平安。 中央是一个仿古梨花框的吊灯。每一个边框都雕刻着龙凤的物样,寓意富贵呈祥。 再往里走是一座假山,有清泉环绕,最终汇入中央,沿着两边修的小道蜿蜒而下,有一种幽静旷古的感觉。 假山最后面挂着一副对联,是民国艺术大师张大千的真迹。 “小冉姐,你说这些有钱人可真好。你看我,没事去看个电影、泡个温泉就乐死了,他们却天天在这里享受。” “没什么好羡慕的,要我说,他们反而不如你活得快乐。” 我与蒋粥一路走向最里面的迎宾处,蒋粥掏出一张银色会员卡。对方看了一眼后,原本挂着笑的脸稍微凝了一下,声音也冷了几分:“不好意思,这个卡因为级别太低,我们已经取缔了。” 女人很白,身材苗条而修长,丝毫不比任何电影明星差。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我们能……”蒋粥轻声问道。 “抱歉。” 对方可谓惜字如金,任凭你说什么都只是微笑,不作回应。然而另一伙人进来时,却完全是另一副相貌。 蒋粥心里十分难过,握着我的手都有些抖。我想,这张卡她借来一定不容易。 不忍看到她失望,我叹了一口气,掏出方慕白当初给我的梨纹卡。 对方看我出示梨纹卡,明显愣了一下:“这个……” “怎么,有问题吗?” 我记得方慕白跟我说过,这张卡在方氏旗下的所有会所都可以任意消费。 “没,当然没有。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这就带您去房间。另外……” 我打断对方的殷勤,冷声道:“这些就好,带路吧。” 那名女人忙点头,态度出奇殷勤,看我的眼神也不一样起来。 蒋粥在后面扯我的手:“小冉姐,这卡你哪里来的?” “一个朋友那儿借的,没想到这么好用。” “你这个朋友一定挺厉害,你看看他们那态度……”她凑近我小声说道。 女人打开门后,便尽职地守在一旁。 而我初入房间时,也着实被震惊了一下。 这里远比大厅带给我的震撼感要强得多:一座黑漆螺钿大屏风就已先声夺人,沉郁又不失精巧的风格像是明末扬州工艺大师江千里的作品。四周一系列的桌椅陈设隐约泛着暗金色的光泽,赫然一水的黄花梨木打造,看样子少说也都有二百余年的历史。两只几乎一人高的珐琅彩大花瓶,配上一幅宫廷画师郎世宁的秋猃图,让人油然生出置身乾隆盛世的错觉。与此相比,那卷清末天津书法大家华世奎的中堂甚至显得有点寒酸了。当然,看过屋子正中央的那个三尺多长的八仙过海牙雕,这一切又都不算什么了——这种一整根象牙的大手笔,也只有澳门赌王何鸿燊收藏的那个能与之相媲美了。 蒋粥看不出那么多门道,只是被眼前的气派惊得连连称奇。我则逐一认真观看,心想等什么时候见了方慕白,定要赞赞他。 夜宵过后,蒋粥出去透气,过了半个小时也不见回来。我给她打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刚一接起,就听见她在里面哭的声音。我急忙赶去,电话中她说的空中茶亭。 此时,她站在碎了一地的古董前,一脸惊慌失措。 第42章韩陌,好久不见(4) 一个身着长袍的男人站在她面前,指着地上的碎片,冷着脸:“说吧,怎么处理?” “这些需要多少钱?” “三千万。” “三……千万……”蒋粥吓得脸色苍白,嘴唇险些被咬出血。 我走过去,捡起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拿在手中仔细查看:“这件器物看似是康熙年间的青花釉下三彩龙纹瓶……” 对方还未待我说完就哼了一下:“算你识货,认出了它。” “这位先生请等我把话说完。”我拿着瓷片走近他,直直地逼视着他的眼睛,郑重道,“请注意我的用词——我只是说看似,并非说它就是。” “什么看似,就是的。甭废话,准备好钱赔偿,不然别想轻松了事。” “看你这身行头,应该也是对古董颇有研究的吧,既然如此,怎么连真迹和仿品都分不清?这件东西样式、图案都对,但是龙的神韵不对。康熙年间,国力鼎盛,龙的形象一向以刚烈威猛为主,而这条龙只是故作威严,颇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而这种气象已非盛世,分明是晚清的风格。依我看,这估计是同治光绪年间仿的官窑器物,最多值一百万。况且,即使是真品的话也不值三千万,去年苏士比拍卖类似的真品也只拍了一千五百万。” 他被我呛得脸呈猪肝色,而站在他一旁的男人更是指着他大骂:“好啊,老关,你竟然骗我,欺我不懂行是吧?” 被唤作老关的中年男子忙弓着腰说着好话:“邓总,一个丫头片子说的话能有几分真?您可千万别听她胡说八道。” 对方一甩袖子,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第二天清晨,我临出雅苑时,嘱咐蒋粥迟些出来,如果一个小时后我没给她打电话,她就先报警,然后叫Lee他们过来。 果然,与我想的差不多,才出门没多久,我就被一伙人拦住。 “今天你坏了关老板的好事,就想这样一走了之。” 我料想到对方不会善了,却没想到会以这样直接的方式,一般古董行的人行事作风不会如此。我在香港的时候因为方慕白喜好这些,而方氏也涉猎这一块,多年下来,俨然也算半个行家。 “那仿品的钱我已经答应关老板会支付给他,也留了联系方式,你们这样不太好吧?” “什么好不好的,你坏了我们老板的好事,就想这样完了?做梦!” 说着就要把我拖进一辆车里。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却也经不住几个男人的拖拽。眼看就要被拽进车里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你是谁?”对方问。 “你还不够资格知道。” “我不够资格,那我的拳头够不够?”说着上去一拳就挥了下来,韩陌迅速隔开。 “你走开,我不需要你。” 他转过身,嘴角明显有着怒意:“别闹!” 一句“别闹”彻底击溃了我的防线。我似乎又一下子回到了那个日夜等他归来的画面。我成了笼中鸟,日日夜夜盼着主人的垂怜。 可我已经飞了出去不是吗? 于是我拽着他的袖子,眼中有着不可动摇的坚持:“我不需要。” 他冷笑:“不需要我,你倒是别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你放心,即便真被他们抓了,我也有办法安然出来。” 韩陌听了我这话后便不再理我,全心全意对付面前的四个男人。其实他学过武术,空手道也是黑段,只是就算他再厉害,也不可能以一对四,很快嘴角便挨了一拳,鲜血直流。 “让开,不然连你一起带走。”说完为首的男人递了个眼神,后面一个男人走过来开始抓我。 韩陌迅速扫向那个男人,眼神阴鸷得可怕。 那个男人猛地一拳狠狠砸向欲走向我的男人:“喂——你识相就赶紧走,现在还来得及,一会儿可是想走都走不了。” “你很吵!”韩陌眯着眼,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威严。 “跩什么跩,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啊?”那个男人说着,递了一个眼神,对方小弟抬腿就是一个狠踢,目标正是韩陌的膝盖处。众人抽气,韩陌却硬生生地顶住了,甚至面色都不曾改变一分。那力道、那地方,想来定是钻心一般的疼,可到了他身上,却仍是看不出一分。 这正是韩陌厉害的地方,也是我曾经无奈的地方。 仿佛不论我使出多大的力气,都没有用。哪怕很多时候,我想,即便让我痛死也好,但只要不是我一个人,也值了。可偏偏,到头来你发现,痴的那个人是你,绝望的那个人也是你,自始至终都是你一个人的独角戏。 “你……我告诉你,我们可是关老板的人。”男人似也被他惊到了,声音竟有一些不稳。 “啰唆!”静默了一会儿,韩陌冷声道,脸上不住地有汗流淌下来。 “你敢这样说我?”那个男人说着就要动手,却被突然进来的人给拽住。 “都给我带走。” 我看着一身制服的警察,松了一口气。 警车上,几个黑衣人依旧有恃无恐地死死盯着韩陌。 “真倒霉。”为首的男人大声道。 “吵什么吵,都给我老实点!”一个警察回头,大声喝道,然后看了一眼韩陌,“看你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也跟着这帮人凑起了热闹?”说完又把目光瞥向我,“为了女人?”说完玩味地看了看我,“是挺正点的。” 韩陌仍是不说话,只是望着我,左手下意识地摸着膝盖。 我也望了过去,那恐怕已经青紫不堪的膝盖…… “到了,都下来吧。” 男人呵斥着,一行几人便被带到了警察局。 “小张,这几个人交给你了。” “怎么个情况你们几个,啊?”那个小张威风凛凛地走了过来。 韩陌始终低着头不语,眼神平静,看不出任何表情。被韩陌砸了一拳头的男人捂着自己的肚子,似乎被打得很痛,而对方为首的那个男人也偏着头一言不发。 “都挺厉害,是不?”小张说着一个巴掌拍了过来,黑衣男人后背顿时一软,可见那力道不小。 “我们是关老板的人。”黑衣男人撇嘴。 小张明显有所忌惮,正要说些什么。 “电话借我一下。”韩陌突然出声。 “事情都没给我说明白,打什么电话!你当警察局的电话是给你们这些没事就会打架斗殴的人免费使用的吗?” 韩陌眯起眼:“给我电话。” “我都说了,这里不是公共电话亭……” 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刚刚还一脸威风凛凛说话的男人立刻站了起来,冲来人大声喊:“队长好。” “嗯。”穿着警服的男人点了下头,“在办案子啊……”随即瞟了一眼。 “韩先生——”他的眼睛瞬间瞪大,“您……您怎么在这儿?” 韩陌蹙着眉头,看了男人一眼。 “呵呵,我姓陈,您叫我小陈就行。上次和张局一起吃饭,我也过去了。” “嗯。”韩陌微微颔首。 “小张,这是怎么回事?”陈姓男人眼睛微眯,静静地看向对面的人。 “这……”小张支支吾吾起来。 “行了,这事就这么结了吧。你,还有你——说你呢,头发乱七八糟的那个,那屋去做笔录!” “陈队长,我和我的朋友可以走了吗?”韩陌低声说道,一张脸紧绷着。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男人连连应着。 韩陌拉起我便向外走去。 我也不想再在这里久待,索性随着他走了出去。 刚到门口,陈队长便追了出来:“韩先生——” “有事?”韩陌回头,一脸冷凝地问。 “没……只是想问问您用不用车,您现在有伤,不如我开车送您回去吧。” “谢谢,一会儿公司会派人过来。” “这样啊……那您慢走,今天这事真不好意思,他新来的,刚分到W市的,您别见怪。” “嗯。”韩陌点头,脸上已经明显有了不耐烦的表情。 “那您慢走。” 这次韩陌连头都没有点,直接拉着我离开了。 “挺不住了就叫车。”我看着他不停滴下的比豆粒还要大的汗珠,轻声说道。 “我没事。” “既然没事,那我先走了,我会给你的助理打电话的。还有,今天……谢谢。”我的话客气而生疏,即便是在他再次救我之后。 他拉住我,我停住,却并未转身。一分钟、两分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仍没有等到下一句话,我不禁冷笑一声,比耐性,我又几时比得过韩陌? 终是不忍心,转过身,然而嘴角的自嘲还未散去,便见一个巨大的黑影砸来,我赶紧接住那向我砸来的身影。 “韩陌!韩陌,你没事吧?”我大叫,一边扶住他,一边迅速掏出手机:“喂,120吗,我这里有人晕倒。请快点过来,地址……地址是……” 一路上,我的手都在抖,这么强壮的一个人,怎么说倒就倒? “你在外面等着就行,病人的症状应该是急性胃炎发作,给他用了药,过一阵子应该就没事了。” “其他方面都还好吗?没什么问题?” 我想到之前高哥找我来时说到韩陌的身体状况,虽然知道并没有什么,但终究是不放心。 “其他方面做了检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有很严重的营养不良。” “好,我知道了。” 营养不良?地位如韩陌,怎么会营养不良?只是这个词却不知为何触动到了我的心弦,想当年,我去医院检查时,就是营养不良,那时他还冲我发了好大一通火。 如今,他自己却是如此。 我静静地坐在床前,看着病床上这个即使疼得唇无血色却依然好看极了的男人,这样一个男人,当初竟然被我追到了。只可惜,再浓烈的感情都会随着时光而变淡。 我望着望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到了他面前时缩了缩,最终握成拳,垂放在两侧。我猛地起身,走到走廊间,想要点一根烟,想到这里是医院,只好作罢。 第43章韩陌,好久不见(5) 这些年里,我常常工作到凌晨一两点,从未把自己当女人看,经常压力大到要靠尼古丁来镇定,不知不觉便喜欢在情绪起伏时抽两根。 电话响了起来,是蒋粥打来的,电话里她急切地问我如何。 “没事了。” “我当时应该跟你一起走……” 我打断她:“不,你那样做于事无补。” “可是小冉姐……我觉得我特别无能,还好有你在。要不,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哦对了,你现在在哪儿呢?我刚给警察局打了电话,他们说你走了。” “我在医院。” “医院?”她立刻紧张道,“怎么在医院?哪里受伤了,哪家医院?我现在过去。” “不要紧。对了,你找了Lee他们吗?” “根本不接电话,我担心警察不过来,又特意坐车回酒店。可你猜,他听了我的叙述后怎么说?” “与他无关。”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了,你早些睡吧,我明天回去。” 对方还想说些什么,电话便被我按断了。 我站在医院的长廊里,望向窗外,今晚似乎阴天,月亮和星星都没有,只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云,黑压压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天快亮的时候,我听见里面有声响。洗了一把脸,推开门,透过微弱的光,我看见病床上的韩陌。此时他正一只手垫在脑后,看见我进来,瞥了一眼,彼此之间,谁都没有开口。 他看向我:“有烟吗?” “这里是医院。” “有吗?” 我顿了一下,从兜里摸出一包登喜路,抛给他。他接过,迅速抽出一根,放到嘴里,不点燃,就那样一直含着。 “胃病又严重了?” “老毛病。” “我知道,我是问又严重了?” “还那样。” “还那样到住进医院的程度?” 他不吭声,眼睛一直看向窗外。半晌,他问:“有火吗?” 我有些生气了,却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在气什么。 “这里是医院,要抽回去抽,抽死抽活儿都没人管你。” “嗯。” 他嗯这一声时,转过头看向我,一双眼在黑夜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竟带着几分无比认真而郑重的态度。 我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于是岔开话题:“你怎么会来?” “恰巧经过。” “倒真是巧。” 我说“巧”字时加了重音,颇有几分讽刺。韩陌听了倒也不反驳,不解释。 “这个圈子不好混,女人更不好混,你现在跟庆东合作,要小心沈之离这只笑面狐狸。” “我觉得我更应该小心的是你,不是吗?” 他被我呛得无话可说,我原本以为他会生气,却不料他反而笑了起来,很开心的那种。 他拿掉嘴中叼着的烟,道:“我喜欢你现在的生气的样子,有几分人气。”手中的烟在一旁的床头桌子上敲了敲,又道:“不那么陌生了。” “韩总说笑了。” 他的眉毛微拧又松开。 “没什么事,我出去待会儿。” “等下——” “怎么,还有事?” “非得要有什么事吗?” “对,非得要有什么事。”我点头。 他愣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你出去吧。” 我把门从外面带上,背靠在墙上,双手环抱着两臂。 大概半个小时后,穿戴整齐的韩陌从病房里出来:“走吧,这里我睡不惯。” 我原本想反驳,劝他留在这里观察一下,可又一想,金贵如韩陌怎么可能挤在跟别人一个屋的临时病房里,的确睡不惯。 一路上,我跟他坐在出租车里,谁都没有说话。不像是很多年前,我跟他总有着说不完的话。那时,他对我说,他会努力赚钱,然后自己买一辆车,我想去哪里,他就开车带我去哪里。那时,我们谁都不富裕,然而,我却觉得那时的我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 如今,我们都有了钱,却再与幸福无关。 夜色凉如水,更凉的却从来都是人心。 “到了。”出租车停了下来。 韩陌一摸兜,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脸突然露出一丝窘态。他略微尴尬地看向我,声音低沉:“身上只有卡。” “我理解,大老板一般都是这样。”我掏出钱给了司机。 “你先进去,我晚些再进去。”我怕这个点被人看见说闲话。 韩陌刚刚还有些窘意的脸忽然阴沉下来,他抓住我的手,拉着我走进电梯。 “放手!” 我越甩开他,他握得越紧。 直到电梯门合上,他一把把我按在电梯的壁上,身子迫近我,狠狠地压着我的手,使我动弹不得。 “你要做什么,韩陌?” 他狠狠地盯着我,急促的呼吸喷在我耳侧。 他把我的双手扣在头顶的电梯壁上,牢牢扣住,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我,那平时波澜不兴的眼里隐秘着火一般的烈焰。仿佛只消半刻,便能把我点燃。他慢慢凑近我的脸,低下头,埋在我的颈窝。我用力顶他,他却丝毫不动。我心里想着,若他此刻吻下来,我就是使出吃奶的力,也要咬得他满口是血。 然而他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就只是埋着头,闷着声:“别动,我只是靠靠。”他的声音喑哑,透着从未有过的疲惫。这哪里是韩陌的声音,这声音,如同一只负伤的野兽。我那原本使出全力顶着他的腿不知不觉失去了所有力气,就那样任他靠着。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韩陌终于松开了手。此时电梯门恰好打开,他转过身,没有看我一眼,走出了电梯。 整个深夜,我一个人站在电梯里,任凭电梯门关关合合,兀自站立良久。 进屋的时候,蒋粥已经睡着。我摸着黑上了床,衣服也没有脱,盖上被子,一夜未眠。 清晨,刚要睡着,就被蒋粥惊诧的声音吓一跳。 她急忙奔到我面前,问着昨夜的事情。我清了清嗓子,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我很累,能让我睡会儿吗?”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快睡,我出去吃饭,有需要打我电话。”说完她飞快地往外跑,似又落了什么东西,跑回来取了一次,嘴里一直说着抱歉。 直到下午我才起来,头疼得厉害,这些年来,不知什么时候落了偏头痛的毛病。才起来没多久,蒋粥走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跟我说:“小冉姐,Lee说今天自由活动取消,让我们晚上六点到大厅集合,说是今天负责竞标的人会过来,晚上要宴请双方,也不知这是不是一场鸿门宴。” “怎么这么仓促,事先一点消息也没有。”我疑惑。 “不知道,可能是听说韩先生亲自过来了吧。” “怎么了,小冉姐?” “没什么……” “那我们早些准备吧。” 晚上六点,我跟蒋粥站在大厅里,Lee他们一群人走来,我看见他,再无以往的客套。我说:“Lee昨夜睡得可安稳?”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一夜好眠。” 我冷笑:“那真是难得。不过有你这样的领导,真是庆东之耻。” “你……”他正要说些什么,就见门口突然骚动起来,一群人围了过去,更有人在远处悄悄举着手机在摄像。 Lee也没工夫理我,赶紧换上笑脸迎了上去:“周主任、韩先生好。” 对方均点头致意。 我尽可能站在后面,所幸Lee此时也记恨上了我,更恨不得给我发配边疆,于是我得以安安稳稳地坐在我小小的角落里。 而韩陌,自然是坐在最中间的那一桌,周围全是重要人物。 不知是谁说了什么,那一桌都笑了起来,只是这笑都未及眼底,酒更是开了一瓶又一瓶,都是好酒,唯独韩陌的面前放的是白水。倒也是,如今以他的身份,就是周主任亲自前来,也不敢难为于他,他不想喝的东西,没人能让他喝。 只是,昨天虚弱的韩陌已经消失,如今酒桌上的他,神采奕奕,除了杯盏交欢下的谈笑风生,再见不到一丝其他。 主桌上的人喝得差不多了,很多其他桌子的人都过去敬酒。 当然,这些去敬酒的人中自然不包括我。然而,天公不作美,不知那一桌正说着什么,我的名字忽然被提及。 迫于无奈,我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尴尬地端着酒杯走过去。 “还说没有美女,我说Lee,你说话越来越不实诚了。” Lee忙自罚三杯,笑着带过。 周主任见到我,眼前一亮,大步迎上来,两只手握住我端着酒的手,来回摩挲。 “来,周主任,我敬您一杯。”我借着敬酒的由头,摆脱开他的咸猪手。 “哎,一杯酒可不行,来来来,再满上,满上!” 昨天夜里我喝了不少,今天胃还火烧火燎的,但到了这关口,也只得硬着头皮赔着笑脸。 “行,我再来一杯。”就这样,我连着三杯下肚。 周主任嘴角才露了笑,让人放了一个凳子在他旁边,招呼我过去。 我正要反对,韩陌却突然站起,拿起桌子上的酒杯,倒满酒,冲着我:“我全干,你随意。”说完一口干了,剩下一桌子的人都愣在那里。要知道,这一整晚,韩陌都是滴酒不沾的,刚刚周主任让了两次他都没碰一下,而如今,竟然一口干掉,为了……为了一个女人。 主桌上倒是没人敢说什么,就是表情和神色之间显得有些亢奋,但其他那些桌子上,可就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我。 周主任也是人精,原本搭在我肩膀有意无意揩着油的手不知何时已悄悄拿了下去。 他笑眯眯地问道:“韩总认识这位小姐?” 韩陌点点头。 周主任哦了一声,那声哦尾音拖得有些曼妙,怎么听,都有一种别样的意味。他呵呵笑着,把放在他旁边的桌子挪到了韩陌那边去。 “既然是老相识,自然该坐在一起。苏小姐,还愣着干什么,过去韩总那里坐。” Lee也愣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催促着我。 在众人的目光下,我只得硬着头皮坐了过去。 几轮过后,倒是也没有人再敢让我喝酒。甚至时不时,我能感觉到大家的目光向我这里聚集……我面上露笑,心里却发冷,韩陌,他这是在干什么? 第44章纵然缘浅,奈何情深(1) 夜,渐渐黑了,众人都酒意正浓,而韩陌在敬了我那杯酒后,一改之前的作风,大杯大杯喝了起来,此时,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浓浓的酒意。 旁边的秘书见此,非常有默契地拉着我一起架他回去。我犹豫了一下,但事已至此,再挣扎倒显得矫情了。我站起来,扶住韩陌。他看了我一眼,这一眼,很深邃,似在想着什么。也许只是他酒喝了太多,神志已经不清醒了。 到了他房间后,我正打算转身离去,却不想,刚刚还喝得烂醉的人突然目光清明地看着我。 秘书很有眼色地找借口离去,整间屋子里,就只剩下我跟他两个人。 “给我倒杯水。”他有些无力地倒在床上,脸色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端了一杯水给他。 他大口喝干,看向立在一旁的我:“怎么,有话要问?” “为什么?”我的声音有些气愤,“为什么要让大家这样误会?” “误会?”韩陌眉头微挑,把喝干水的空杯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随即扯了扯领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就误会好了。” 他这话噎得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倒让我冷静下来。我说:“也是,你都不怕误会,我怕什么!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 “等下。”韩陌叫住我,眼神不若刚刚那般淡然。 “为什么要去庆东?” “为什么不能去庆东?庆东哪里不好?”我不答反问,眼睛微眯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你非要与我作对才会觉得开心吗?” “你想多了,韩总。我去庆东只是出于战略合作,方氏需要而已。” “那么离开方氏,来耀阳,方慕白所给你的条件我一样不差。” “很抱歉。”我拒绝得干脆。 他拿过一旁的烟,迅速点着火,深吸了一口,狠狠吐出一团白烟。 “什么时候你这么喜欢抽烟了?”我脱口而出。虽然以前的他身上也有着烟草味,却是淡淡的,很好闻,不似这次相遇这般浓重,让人无法喘息。 他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似乎在无形地嗅着自己身上的味道。仿佛嗅到什么,他皱了一下眉,随即掐灭在烟灰缸里。 我顿时觉得轻松很多,不再有那呛人的尼古丁味与他特有的男性气味。 “抱歉。”他说。 “我不需要你的抱歉。韩陌,这两个字我最怕从你的口中听到,你明白吗?”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禁让人有些担心,是不是哪一天那两条眉毛便会纠结在一起而无法解开,就这样一直纠缠到死。 我有些恍惚,突然想到第一次欢爱后的清晨,旅馆小得可怜,屋子里甚至都有些昏暗,太阳照不进来,我却一点都不觉得阴暗,反倒觉得心里明亮得很。 我趴在他的胸前,有些懊恼地解着打了结的头发,不知怎么弄的,竟缠到他衣服的纽扣上,怎样都解不开。 他却在一旁睁着眼静静地看着,没有打算帮忙的意思。 “陌……帮我弄下。” “就这样缠着吧。”他说。 “帮我弄下。”我重复。 “就这样缠一辈子,不是挺好的?”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可是该断的依然要断,那个曾经说要缠一辈子、纠缠到死的人却最先放了手,毫不留恋。 我有些恼火,不知是在恼他还是在恼自己。这么些年过去了,我始终不能真正地放下。 可是我不想就这样渐渐地离开他的圈子,让他遗忘,让他暗自风光,让他欢喜而心安理得地迎娶新人。而我,仿佛只是过去,也只能是过去,只是见证了他过去暗淡人生的下堂妻,一个在爱情里失败到了极点而又无法真正洒脱的女人。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看烟花时的场景吗?”我突然问道,声音平和了很多。 他仿佛陷入回忆,嘴角微微上挑,带着笑意:“那时你就跟没长大的孩子似的,什么都兴奋得要命。我实在不懂,那看惯了的烟花有什么地方能让你那般兴奋。” “那是因为是你,那个和我一起看烟花的人是你……”我叹息地说,声音破碎而透着感伤。 他显然没有料到我的态度会转变这么快,一时愣住。 我忽而笑了,看着此时的他,面上的表情有些茫然,似乎还有着一些无措。当然我想后面的这个表情一定是此时屋中的灯光太暗的原因,他不可能无措,他只会无情而已。 “别在庆东了,过来耀阳吧……” 愣住良久之后,他竟然说出的是这样一句话。 我摇摇头,觉得有些好笑:“我不会过去的,理由其实你比我还懂,何必走这么一遭呢?韩陌,不要让我看低了你,你不是那种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你也不是那种会在公事上牵扯私人感情的人。所以,这样很好。” “该死!”他突然恼了,毫无征兆,眼神凌厉而阴沉,“你非要这么倔强吗?见到我就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当初给你的钱一分不拿,留给你的房子全部捐出去,给你的股份统统抛售,这些年,逼着自己一次次背井离乡——苏小冉,我想问问你,骨气值几个钱?” 他的声音非常冷,冷得如同二月的风,生生刮得人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 “对,骨气是不值钱,但我必须活得有尊严。韩陌,我可以输了爱情,但我不能连我自己也输了。”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多少年了,我都不曾这样激动过。我转过身,很怕眼中的那瑟瑟的雾气出卖了自己。 “你不必绕那么一大圈去证明自己,苏小冉,你若是想打击我,可以来耀阳,内部瓦解不是更好?” “打击你?”我嗤笑,“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我不会为了打击任何人而如何。我说过,方氏需要这个项目做切入口侵占国内市场,并不是因为你。所以韩陌,别用曾经看那个傻丫头的眼光看我。曾经的你可以漠视我,因为那时我爱你,仗着我的爱,你可以肆意而为,然而现在……”我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转过来,直视他的双眼,“现在的你,凭什么呢?” 韩陌被我问得一时哑口无言,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微微张开的嘴,一个字都没有吐出。外面的月光透过没拉严的那仅有的一条缝照了进来,皎洁的月光落在他的鼻梁上、嘴唇上、脸颊上、眸子里,还有睫毛上…… 那张总是不动声色的脸此刻依然沉寂着,却又似乎有了些许的不同。 他说:“小冉,何苦呢……” 我愣住,别开脸不去看他,不去看那张早已经刻入我骨髓的脸。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没别的事,韩总早些休息吧。我想身为竞争关系的我们,如果再有交集,那么一定是在谈判桌上。” 我拉开房间的门,挺直背脊走了出去。直到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我虚脱一般地靠在门上,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拾得力量走回房间。 刚一进屋,蒋粥就跟炸了一样在看着我。她先是围着我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小冉姐,你这……也藏得太深了吧。” “只是旧相识而已。” “啧啧,韩先生的旧相识……他今天明显是因为你才喝的酒,你这是多大的面子啊!竟然比周主任都大,这可不是一般的旧相识。”蒋粥瞬间八卦记者附体,开始各种套我的话。 我投降,我觉得我要是不说些什么,她今天是不可能放过我了。 “以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我的学长,还有……”我犹豫了一下,才道,“那时候我追过他。” 蒋粥立马哇哇地大叫起来:“不会,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男孩吧?就是让你在男寝门前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的那位?” 我开始有些后悔当初跟她讲那些了。 “真是?”蒋粥的双眼都发着光了。 叹了口气,我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她兴奋得整个人都不行了,语无伦次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那你最后到底追没追到?小冉姐,我觉得我完了,我今晚一定睡不着了!你快给我讲讲,天啊,天啊!你竟然跟那位有这样的一段过去,真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我不理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会儿,不论她问什么,我都将保持沉默。 果然这一招好使,小姑娘见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只得打了退堂鼓。 第二天,我在走廊里碰到Lee,他看我的表情很古怪,破天荒地第一次主动跟我打了招呼,却被我无视了。 他这种人,我是打心眼里瞧不起的。 因为韩陌的出现,这次竞标出现了很大危机。不只沈之离过来了,就连方慕白也来了。 今天,这座酒店的金碧辉煌的餐厅里格外热闹,各色穿着西服的成功人士举着酒杯,站在那里,身上都有着难以言喻的男性魅力。 就像是我常说的那句,有些人生来仿佛就是不同的,他们身上有着别人无法掩盖也掩盖不了的光芒,越是优秀的人聚集的地方,越是能够显出其身上的光华。 韩陌是这样的人,方慕白亦然。 韩陌身后围着一群人,簇拥着他,态度殷勤至极。 “方总竟然亲自飞过来。”韩陌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却落到了我的身上,目光幽深。 方慕白也是一样,脸上堆笑:“哪里,比不上韩总。韩总好事将近了,脸上都带着红光。” 韩陌的笑容骤然逝去,他本就严肃,这回却更是多了一抹阴沉:“方总还没打算定下来,方老爷子似乎一直都在为您的婚事担忧……” 方氏一直有意跟李氏财团联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方慕白之前来T市发展,据说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出于对这场商业联姻的逃避。 “没想到我这点破事还让韩总您这样挂心,不过……”他顿了一下,看向我,“这次我是认真的,相信好消息也快了……” 我不禁背脊生风,却因为望见韩陌眼中冒着的光火而闪过一抹痛快的滋味,原来这个男人也会有其他的表情…… 方慕白宠溺地揽住我的肩膀。 韩陌却突然低下头:“方总,我向你借个人。”说着也不等方慕白反应,一把拉过我向偏处走去。 方慕白迅速追上,我安抚地看了他一眼:“慕白,我能解决,不用担心。” 一路被韩陌拉到酒店比较隐秘的后花园,我甩开他的手,冷声道:“什么事你说吧,现在人少了。” 韩陌的表情很阴冷,这样的表情从来都不适合他。他定定地看着我,眼中有着血丝,很奇怪这样的男人竟然会在人前展现他的疲惫,突然有点想要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不知韩总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你真的要跟方慕白结婚?” “不论是还是不是,跟您似乎都没有什么关系。” 韩陌脸色更沉了几分,他冷着声道:“方玉天不会同意的,他属意的儿媳是李氏的千金,你不要太天真。” “就为这事吗?那谢谢韩总关心了。” 韩陌一张脸瞬时铁青,他双手握成拳,道:“你这样作践自己有意思吗?” 我突然恼火起来:“我作践自己?那我请问韩总,我如何作践自己了?” “你为了报复我和他好,就是作践自己。” “你错了,不要把你自己想得那么伟大,那天我已经和你说过了,至于信不信,那是你的事,但……”我顿了一下,声音沉了几分,“还请韩总自重。” “苏小冉!”韩陌低喝,难得在他那双眼中有了一丝情绪。 他双手紧握我的双臂:“你若是恨我薄情,我接受;你想要报复我,尽管来。但为此你就如此作践自己,不值得……” “不值得?”我冷笑,“是说为你不值,还是说方慕白不值?” “你别这样,小冉……” 我甩开他的胳膊,一步步后退:“那要怎样?还是如同一只金丝雀一样被你圈养,然后你想丢就丢,我所有的喜怒哀乐全部都要看你的心情,是这样吗,韩陌?这样就值?”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不起,我不知道。还有我很忙,如果韩总没事的话那么就请让开吧,我不想招惹不必要的误会。”我淡淡地说道。 “你就这么怕被他误会?”他的神色不若刚刚那般淡定了,隐隐带着一丝怒意。 “不是,我是怕高小姐误会。”我嘴角噙着一丝镇定自若的笑,看着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小冉,为什么现实和梦想终是不能两全呢?” 我看着他略带苦涩的脸,摇摇头:“您这个问题太高深,我恐怕回答不了。” 说完我转身,却被他抓住。 我看着他再次抓住我的那只手,心里颇为寒凉。 韩陌啊韩陌,为什么当初我需要甚至是祈求你的时候你没有抓住它,而现在我不需要时你却紧紧抓着不放呢? 人难道真的就是这么贱不成?给你的你不要,不给你的时候你又寻死觅活地来讨。 又是何苦? “晚上空了出来喝一杯吧。”韩陌突然提议道。 “抱歉,晚上恐怕没有时间。” “小冉,别跟自己作对。” “我没有在跟自己作对,跟自己作对的是你。”我打断他的话,“好了,韩陌你问完了吧?如果完了,我进去了,他还在等着我……”说完我转身向着酒店大厅走去,却突然听到男人急促的脚步声,一抬头便看到韩陌那双泛红的眼,透着一抹我看不清的幽深,这种眼神不是第一次,这次却让我无法前进。 “今晚出来吧,有些话,我觉得我们需要聊聊。”韩陌再次坚持。 “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聊的。” “你没有,但我有。” “那是你的事。”我用着连自己都能被冻住的声音回道。 就在韩陌还要说些什么时,方慕白端着酒杯寻了过来。 他的声音依然如清泉一般好听,只是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他笑,笑意却未及眼底: “不知韩总与我的未婚妻交谈完没有,可否把她还给我了?” “方慕白,如果给不了她幸福,就不要去招惹。”韩陌走上前,站在方慕白的身前。 一瞬间,两个人四目相对,眼光中似有火花齐飞。两个男人,谁也不肯退后一步。 我走到方慕白身边,轻轻拉了下他胳膊,道:“慕白,我们走吧。” 方慕白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向我,仍是维持着刚刚的动作,倒是韩陌的目光如同利刃一样凝在了我拉着方慕白的手上。 这时,方慕白才移开与他对视的目光,揽着我,轻声道:“我们进去吧。” 第45章纵然缘浅,奈何情深(2) 我小声嗯了一下,随即两个人一起越过韩陌,向大厅走去。只是,人还未走远,就听见韩陌的声音,仿佛是寒意料峭的夜晚里的一盏伶仃的路灯,透着孤寂而清冷的寒意。 他说:“方慕白,不要玩火。” “这次我再认真不过。”和我一起前行的方慕白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男人,一字一句地道。他的眼神像是沉浸在无边的大海中,让人看不到何处是彼岸。 “你凭什么保证?”韩陌语气森冷,一双眼睛布满灰色。 “我不觉得我需要对你保证什么。韩总,我想你该关心的是高小姐而不是苏小冉。”方慕白一双眼睛含着笑,仍旧是微微地眯着。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摇了摇手中的酒杯,橙黄色的液体在里面闪着晶莹,映衬着韩陌的那张俊脸越发难看。 “你非要和我作对吗?” “方氏和耀阳作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韩总如今问这话岂不是有些好笑?”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那真是抱歉,这几天方氏的业务多,睡眠一少思维就有些跟不上了,尤其是韩总这样高智商的问话,更是不行。” “你——”韩陌眯起眼,眼里没有丝毫笑意,目光在我与方慕白之间睃巡。 “韩总,酒席要开始了。”秘书这时走了过来。 我则是暗暗松了一口气,毕竟在这里僵持对大家谁都没有好处,而这样的韩陌,坦白说我很陌生。 方慕白走过来揽住我:“走吧,酒席开始了。” 我点头,任凭他揽着走了过去,只是最终大家都坐落在一桌。 “来来来,我敬大家一杯,在这里能看到大家,我周某真是高兴……”负责这次竞标的周主任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酒杯,在座的每一个人也都跟着举起了酒杯纷纷表示庆祝。 礼数尽到后,大家都开始纷纷退场,毕竟在场的没有一个是普通人,用日理万机来形容也不过分,只是我有些好奇,为什么这样的场合都不见韩陌的未婚妻? “在想什么?” “没什么,幕白……只是……”我看着方慕白那张脸,犹豫着要说出口的话。 “不知我今天的表现,这位小姐可还满意?”方慕白一边开车门一边用轻松的语气道,拉开车门后比了一个请的动作。在为我关上车门的那一刹那,我听见他说,“别有心理负担,今天说的话,都算不得真。” “谢谢你。”我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眉毛一挑。 我立刻捂住自己的嘴:“你瞧瞧我,又犯毛病了。我错了,别挑眉,别挑眉。”我故作轻松地叫着。 方慕白无奈,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叹了口气:“我明天还有个会议,要先飞一趟Z市。沈之离是只笑面狐狸,虽然是合作,但得留个心眼。” “放心,我早有准备。” 他点了点头:“一会儿早些回去休息吧,别想太多,等处理完这边的事后,还是跟我回香港吧。” 我没有吱声,方慕白也没再说下去,一时间,车子里静得有些可怕。 第二天一早,我出现在庆东的内部会议上,沈之离隆重介绍了我的身份,并授予我对于这次竞标的决定权。Lee一张脸涨得通红,不停地擦着汗。 会议结束后,Lee率先走过来,支吾半天方才开口:“小冉,那个……之前……” 我扬手打断他的话:“你不用对我说些什么,因为你说什么也没有用。做好本职工作,至于其他方面,我想我们最好不要有任何交集。就如同之前我说的,庆东有你这样的员工,我真替它感到羞耻。” 我这话说得很重,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会议室里还未走的人听见。 沈之离眯着一双眼,望过来,嘴角虽噙着笑,但那笑明显泛着一丝冷意:“Lee一会儿留下来,我有些话要问问你。” 商场上有一句话是形容沈之离的,就是这个人笑得越厉害的时候,往往结果越可怕。看着沈之离的笑容,蒋粥拽了拽我的胳膊,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则耸了耸肩,这是Lee自己造的孽,怪不得旁人。所以没事多攒攒人品还是必要的。 不过,因为这次我亲自过来的目的本就不在项目,因此,当遇到韩陌那一刻起,我留在那里的意义便没了。再加上之后一系列的事,我干脆先回了T市,为接下来方氏在T市新一轮的业务做准备。 才下飞机,我就上吐下泻,难受得厉害。到第二天,整个人呈脱水状,我下楼打车去医院,刚挂完水,便看见一个我从来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景下见到的人——高婉言。 如果非要让我设想一下我与她相会的场合,我想一定是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她穿着高雅、笑容甜美,像是一个高傲的公主站在上方,笑着接受所有人的祝福,那么理所应当地承受着大家的赞美与掌声。 只是现在,她的面容有些憔悴,身上甚至穿着一身病号服,但是她的头发真的很漂亮,乌黑而光滑,仿若上好的丝绸,闪着一股夺目却柔软的光芒。 她冲我轻轻一笑,然后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说话的时候她伸出了手。 我看着她,然后看向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手。她的手指纤细而白皙,仿佛一支冰莲,静静地在半空中盛开。我犹豫了一下,要握上去吗?握上这个女人的手,这个我曾经恨了很久、怨了很久、也妒了很久的女人。 真的要握上去吗? 不知为什么,她身上像是有一股力量或者是……对,是魅力,今天沈之离用来形容我的一个词,魅力,她身上的气质使得她散发出一股沉静的魅力,我的手在我给出指令之前就已经握了上去。 好凉,甚至有些冰冷。 “你好,高小姐。”我力求镇定却依然难掩惊诧地说道。 她说:“我们能聊聊吗?” 我摇摇头,道:“不了,我今天不太舒服,改天如果再遇到,我们聊聊。”我的重音落到“改天”上,因为我现在的心情实在很微妙。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们会在这样的时刻见面,会这样平静地握住彼此的手。我更加没有想到,她的脸色这样苍白,她的声音这样沉静,她的气息这样祥和,而她整个人也较之多年前那个剪影要美得多……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打乱了我的思绪,它们现在需要休息,需要静一静。 我像是一个落荒而逃的逃兵,还没有上战场,就退了下来,手指上甚至还带着刚刚的凉意…… 从医院走出来,脚踩在地上,却有一种悬在空中的感觉,飘忽不定,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我想我需要叫个人出来,哪怕是什么都不说,只是喝上一杯,我的心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般堵得慌,于是我拿出手机拨了出去。当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姜好略带沙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能出来喝一杯吗?” “现在?”她问。 “嗯。” 那边略带犹豫,然后听筒里似乎传来她和别人说话的声音。 “好,告诉我地址,我这就过去。” “蓝调吧。” “就这么定了,大概……半个小时吧。” “行,那我先过去等你。” 我打车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那儿,没坐下多久便见到一个女人风风火火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姜好冲我打招呼。 “嗯,是够久的了。”我感慨。 她说:“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就是比以前忙了很多。” “我知道,你现在很有名。” “哪有,只是不得已,需要常露面罢了。” “你现在所生活的圈子是我以前一直向往的,可是真的看到你站在那个位置上了,我却一点都不嫉妒,甚至引以为傲。” “你嫉妒过我吗?”我突然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女人,她的穿着很朴素,身上有着奶粉的味道,香香甜甜的。 “嫉妒过。”她顿了一下,用手去掠了掠额头的刘海。 “从学生时代开始你的身边就一直围绕着很多男生,甚至有的是我曾暗恋过的,然而你却不屑一顾。” “那你恨过我吗?”不知怎么,我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也许是与这几年姜好已不知不觉与我疏远有关。 “没有……只是不喜欢高攀的那种感觉。”她笑了下,看向我,“或许只是不太习惯另一种面貌的你,又或者是自尊心在作祟。”说完她喝了一口手中的威士忌。 喝完,她突然开口,问道:“韩学长……他又要结婚了?” 我的手僵了一下:“嗯,是的。” “那你……” 我摇了摇头。 她心领神会,不再多问。 我们分坐在两边,就和以往一样,互相看了一眼,深深的一眼。不知是谁先举起了杯子,另一个人也跟着举起,杯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一口干下。当两瓶酒下去之后,很多话题就渐渐地热乎起来,仿佛我们不曾分开过,还是当年一起牵手上下学的好伙伴,还是一起去看栀子花开、爱美又爱笑的小女孩…… 也许,有些人、有些事情总是牵动着我们的心弦的,尤其是那发生在青葱年少里的事,以及那栀子花开的年代结交下来的人,在生疏过后,仍有着最为甘甜的亲切感。 “小冉,你这些年一去就不回了,越走越远,有时候我真是觉得你渐渐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你了。” “抱歉。”我只能道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时光就是这么无情。但我最伤心的并不是你走远了,而是你开始把所有心事都自己一个人背。你所有的事情都死死地压在心里不和任何人说,就算是被误解了,被冤枉了,你都不说,是因为不再把我当朋友了吧……”姜好带着抱怨干了一杯酒,然后微眯着眼,带着一丝醉意质问我。 然后是我长久的沉默。 她笑了:“你看,又不说了……” 我猛地喝了一口酒,由于太急,呛得咳嗽了起来。她看不惯,过来拍拍我的后背,说:“你喝这么急干什么?” “没有,只是不小心呛到了……” “唉!”姜好叹了口气,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你的性格真是够倔的,明明长得这么柔弱,为什么心里却偏偏像是有个无底洞,什么事情都能够藏得很深很深。今天也是,你找我出来难道只是来喝酒的?” 我缓了缓气,看了姜好好一阵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说为什么想要忘记一个人这么难?想要放下也这么难?” “如果忘不掉那就记着,你既然使了浑身解数、费了千般力气都忘不掉的人,那就不如死死地记住,也许哪一天你忽然就发现其实已经忘了他。如果放不下那就不要放,为什么要苦了自己,你缠上去不就成了?” “如果不能忘却偏要忘记,如果不能放却一定要放下呢?”我又问。 “那么就是自己往火坑里跳,找罪受。” “哈哈……哈哈……”我突然笑了起来,一声高过一声。 姜好莫名其妙地看向我:“你还好吧?” “我挺好的,好久不曾这样笑过,今天这样一笑感觉特别好。你知道吗阿好,我一直觉得对你很抱歉,这些年不是我不把你当朋友,而是我不知如何把伤口摊在别人的面前。自己仿佛穿了盔甲,这盔甲防备了商场上的明枪暗箭,却也防住了自己。不知不觉,我早已习惯把它们隐匿起来,隐藏得越深我越安心。直到午夜时分,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望着远处那高不可攀的月亮,我心里的伤口才会展现出来。它们无处安放,只能自行溃烂。那留下的疤愈合不了,折磨着自己,却偏偏无法对别人吐出哪怕半个字。就怕一吐,自己就会一泻千里。” “你不痛吗?” “痛,很痛,但终究是我一个人的事。” “两个人又何妨,三个人又何妨,更多的人去担待,你的痛岂不是就少了一分?” “不,那样只会让我更痛。不只是伤口痛,连带我的尊严、我的一切都会痛,怜悯、同情会要了我的命。” “别把命说得那么不值钱。你知道我这两年经历了什么,你看看我这儿。”说着,姜好一把掀开她的大衣,左边的胸脯上平坦无物。 我急忙用手去摸,没有摸到该有的柔软。我不信,然后重新摸上去:“姜好,你的乳房呢?” “割了。” “你……”我知道她有多么爱美,她打小就爱美。她和我不一样,她是重视外表甚过她的生命的。当她漫不经心地吐出“割了”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的心再次硬生生地被震住了。于是我只能久久地愣坐在那儿,声线像是被勒住一般,无法成语。 “我得了乳腺癌,为了保命,摘除了它。”然后她看着一脸震惊表情的我,“你不用这样一脸怜悯地看着我,我现在挺好的,甚至比之前都好得多。这场大病让我认识了阿斌,我现在和他在一起过得很幸福,我们的儿子都一岁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容,那种沐浴在母性光环下的笑容是最美丽与质朴的。 她说:“只有在那一刻,在上了手术台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这辈子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所以人能活着就该庆幸,然后尽量让每一天都开心,尽量让每一天都有意义。” “阿好,你真的变了。” “我们都变了,是岁月让我们不得不改变。” “是啊,岁月总是无情而又最是多情……”我感慨,握在手中的瓶子略微颤抖了下。 “那么小冉,你让自己幸福些吧。韩陌你能放就放,不能放你就去缠死他,总之,别和自己过不去,别再压抑自己,别再把自己困在一个圈里,然后催眠你自己,作茧自缚,活活痛死……”姜好连着说了好多,而我已经眼圈泛红,眼前雾气朦胧。这个多年不见的好友,竟然这般了解我。 我拉过她的手,我说:“我会的。就算我现在做不到,我答应你,我会尽量让自己做到……” 她笑了,洁白的牙齿在橙色的灯光下被映上一圈暖暖的色调,如同多年前指着远处的天空对我说“小冉,将来我们一起去旅行,在每一个美丽的地方留下足迹”的女孩。 “小冉,改天去我家吧,阿斌烧的鱼特别好吃,你肯定喜欢。还有我儿子你还没见过,那家伙长得虎头虎脑的,让人看了就想咬一口。” 我看着一脸幸福的她,说:“阿好,我特别高兴,你现在能够找到自己的良人。” 我提到“良人”二字时,两个人似乎都想起了什么,相视一眼,最后她竟扑哧笑出了声。 “你还记得啊?”她道。 “当然记得。”我说。 第46章纵然缘浅,奈何情深(3) 后来,我们聊了很多,从蓝调出来时,姜好扶着我的腰,她说:“小冉,其实这样说出来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要把自己死死地困住呢?” 我借着酒劲,说:“是啊,这种说出来的感觉真是他妈的爽透了。” 她呵呵笑了起来,一脸惊讶的样子:“你什么时候竟然学会说脏话了?没想到你也会说脏话,就是感觉……” “感觉怎么的?”我问。 “感觉不伦不类的,像是穿着古典戏服的演员跑去演青春偶像剧了。你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认真地思索了一阵,还真想不出来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 “别想了,天都黑了,咱们回去吧。” “好,回去……回去……” 太多的威士忌让我的舌头变得硬了起来,好半天都打不成一个弯。 最后是怎么回到家的,我已全然没有印象。只是第二天起来时头痛得厉害,我不得不给公司打电话,交代秘书把会议推后。 放下电话,我头重脚轻地走在地板上,脚步踏空,揉着欲裂的太阳穴,我发誓下次再也不喝这么多了。 找来满满一茶缸的水一口气喝掉,然后又一头栽到了床上。迷蒙之际,我听到门铃的响声,那声音忽远忽近,我索性不理,继续睡下去。 可是它似乎很顽强,顽强到我若是不理它,就会一直叫个不停。 于是我晕晕乎乎地走向门口,透过门镜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还有那双微微眯着的眼。 “开门,小冉……” 我撑着墙,轻轻地把门打开。 方慕白沉着一张脸:“你怎么了?” “没什么,头痛。” 他摸上我的头:“你在发烧。” “有吗?应该只是喝多了……” “你越来越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了,发烧还跑去喝酒,接下来地皮招标的案子要忙的事很多,没有身体你靠什么去支撑、去谈判?” 方慕白板着一张脸,难得一张俊俏的脸也铁青了起来,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抱歉,我明天肯定会好起来。”我含糊地应着,昏昏沉沉的感觉让我有些心不在焉,虽然我很想集中意志力去听他说的什么,但是大脑现在只能简单地运动。 他无奈地把门关上,然后跟着我往里走:“吃药了吗?” “嗯。”我点头。 “不行就去打一针。” “好。” “疼得厉害?” “嗯。”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我终于睁开了一只眼,勉强撑起沉重的眼皮望向他:“慕白,你现在好啰唆。如果可以,能不能麻烦你在外面帮我把门带上,那么我会觉得好很多。” 方慕白愣了一下,似乎没见过这样的我,盯着我看了半晌,轻笑出声:“小冉,你现在这样子蛮可爱的。” “可怜没人爱。” “那么我爱。”我以为他在打趣,后面的镜子折射出来的那张脸却异乎寻常的认真。 我忙摆手:“你不行,你这种集团贵公子得留给那些真公主,我这种可不行。” 他没再继续围绕这个话题,给我倒了一杯水,有些好笑道:“我发现你生病时嘴倒是比往常厉害了,整个人也生动不少。” “我是本性暴露,这下子看到了吧?其实以前的镇定、稳重都是装的。”也许人在生病的时候真的是总会和以往有着些许的不一样,心里总会变得或是柔软或是敏感或是哀戚,也有着一丝丝泄露后的小脆弱。 “我喜欢你这本性,平时捂得太紧了,太辛苦……” 我不吭声,脑袋往被子里又缩了一些。 “没吃饭呢吧?我去给你买,想吃什么?”他突然转换了话题。 “不饿。”我现在只想睡觉,虽然胃已经有些不舒服。 方慕白慢慢走向我,眼睛眯得越来越细,双手悠闲地插在兜里,目光深邃,带着几分我看不懂的意味。他看着床上的我,突然掀开我的被子:“跟我去医院。” “不用。”我摇头,“让我睡一觉就好。” “那就告诉我吃什么?” “我只想要睡觉。” “再倔强我就拉你去医院!这么多年,你应该懂我的,小冉。”方慕白声音依旧和煦平缓,却透着一抹坚持。 “粥,余记的粥,哦,还有……拂东的水饺……”我立刻说道。 那两个地方相距有多远我很清楚,一个是城东,一个在城西,来回至少要一个半小时。 方慕白好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空着的杯子重新倒满水,不再啰唆,径自出了门。 而我也终于可以好好地继续睡我的觉。 方慕白回来的时候风尘仆仆的。我看了看表,居然才用了一个小时,城东、城西原来也可以这样快速地往返。 “起来吃吧。”他说道。 我仍是一动不动,但终究是耐不住他的坚持,把食物都吃了大半,他才满意地离去。 这次发烧到底是没有挺过去,第二天还是不得不去了医院。医生说是病毒感染,我只能去吊点滴。一下午的时间基本上都在医院度过,刚让护士拔了针,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我妈来的电话。 “小冉啊,今天晚上回家来吃饭吧,我炒了几样你爱吃的菜……” 我听着母亲带着期许的声音,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终归还是欢喜的,所以拔了针我回去换了一件衣服就赶了过去。 弟弟过来开门:“姐你回来了,赶快进来吧。” 看着弟弟那张神似爸爸的脸,我笑着点头,然后走了进去。 却不想,一进屋就看见饭桌旁的男人正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 他嘴角依旧紧抿,看起来很是严肃,脸上的棱角总是那么分明,眼睛里却微微地荡漾着一丝清浅的笑意。 “韩陌……你怎么来这儿了?” “说什么呢啊?小冉,快帮忙把碗筷摆好,马上就开饭喽……” “可是妈……” 我妈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转身又进了厨房。 我那声“妈”就那样停在半空中,而我的心也是,原来叫我回来是为了这个? “韩陌,我不知你今天来这里为了什么,也不知你今天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这里的,但是我希望你知道,这里不欢迎你……” “怎么不欢迎,别听她瞎说!我欢迎着呢,我们家都欢迎……”母亲端着砂锅走了出来,边说边笑着看向韩陌。 “伯母你坐吧……别忙了……”韩陌喑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的面部表情一定很紧绷,我感觉每动一下都变得很困难。 这顿饭吃得很艰难,看起来再鲜美的佳肴到了口中都变得索然无味。我满脑子都在想着对面的这个男人,时至今日,他到底凭借什么可以如此自然地来这里,仿佛还是几年前,我们还是夫妻时一样自然。 “妈,我和韩陌出去走走。”饭后,我准备离开。 “伯母,下次有空再来看您。”他说着起身,一贯的优雅不凡。 “好,什么时候想来都成,不过不用准备这么多东西了,都是一家人不是?” “妈,你说什么呢!”我有些生气地看着她,怎么到了现在还可以说是一家人。但是很显然,我的话并没有人在意。 我只好打开门径直大步走了出去,无法再忍受“岳母”和“女婿”之间那阵阵温情。 过了一会儿,我感到后面有人跟了上来。我没有说话,我现在心里就像是装着一座火山,随时都有可能喷发。 我不说,他也不说,他似乎耐性永远都比我强。 “韩陌,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转过身,再也压抑不住地问道。 他沉下脸,眉目间有些郁结。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吧。”他双唇紧抿,缓缓道。 “不,不用了。就在这里,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这里说。”我坚持,“韩陌,你把你自己的想法说清楚!我一直以为我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但是现在我才可笑地发现,原来我是如此不了解你——我不了解你的想法,不了解你的行为,我现在甚至更加不了解你的内心深处到底压抑着什么?到底想着什么?你现在来找我,来献殷勤,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正好有几只灰色的乌鸦飞过,发出难听的叫声,久久徘徊不散。 “为什么不说话?” “有些事不是三两句便可以解释清楚的。”他沉吟道。 “是解释不清楚还是没有理由?一切是不是仅凭你的心情与喜好?”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他不吭声。多年以后,他还是这样。 我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也不是可以操纵蛊虫从而控制人的巫女,更不能一下子把他的心挖开来看,于是我只能一次次被他气得发狂。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再也不是那个当初什么事情只知道往肚子里咽,什么苦都一个人背,什么事情就算憋出内伤也要隐忍不发的苏小冉。 我走过去,看着他,抬起脚,狠狠地往他那双昂贵的皮鞋上踩去。 我用了我全身最大的力气,可是当我抬起头的时候,挫败地发现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那双眼睛深邃得仿佛我还是他爱的那个人。 我不禁笑了,我说:“韩陌,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你还是如此会装呢?你骗了多少个小女生,那个高小姐也是被你这样的表情骗来的吗?” 说完这话,韩陌的双眼不自觉地浮上一抹伤,双拳握紧,说:“小冉,我对不住你,这句话我欠了你很久……” “不,不要对我说,也不用对我说,你只是爱上了别人,呵呵,多么好的理由,也是多么简单的理由。爱没有错的,你何须向我道歉?堂堂耀阳集团的韩先生,何须向任何人解释?” “别这么说,我知道你一直都恨我……” 我走上前,一字一句地说道:“韩陌,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有用吗?当初你在干什么?是谁那么简单地把签好的离婚协议书给我的?是谁甩给我一张支票就以为一切都解决了?是谁在结婚四周年纪念日时狠心弃我于不顾?又是谁,即将迎娶新人、荣登上流社会的巅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你!都是你韩陌,如今你却好笑地来找我道歉?因为你的良心不安了吗?还是因为你想毫无遗憾与愧疚地去开始一段新的婚姻?我告诉你韩陌,不可能!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你!我的青春、我的爱情,身为女人,最宝贵的一切都给了你,你却如此云淡风轻地就想要得到我的原谅?我告诉你,不可能!永生永世都不可能!” “永生永世都不可能……”韩陌身子不禁退后一步,嘴里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猛然抬起头。 “小冉,如果你让我不娶,那我就不娶。” 一时间,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想过所有,却独独没有想过他会说这样一句话,在距离他订婚这么近的日子里,在他与我离婚这么久以后。 不知怎的,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高婉言的样子。 那高贵得好似百合、剔透得好似水晶一样明白的女人,羸弱的身影站在阳光下,却没有一丝温暖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很缥缈、很朦胧,仿佛随时都可能变成仙女乘风而去。 风突然刮了起来。我猛然惊醒,抬起头看向面前的韩陌。他一脸沉吟,面部的肌肉僵凝而有棱角,像是一尊蜡像,定定地站在那里。 “韩陌,你到底把婚姻当成了什么?” 说完,我大步跑开,正好一辆出租车经过,我伸手拦下坐了上去。直到车子开走很远我才回头,那个男人依旧屹立在风中。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地起来化了个妆。两个眼圈黑得厉害,一夜没睡,面容显得憔悴不堪。毕竟不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了,我不得不服输地早起来修补一番,以求让气色变得好看一些。 看了看表,时间有些来不及了,我急急忙忙地拿过文件夹和皮包,往楼下跑去。 车子送去保修了,我只得叫出租车。刚要招手,便看到一辆招摇的红色法拉利停在我面前。车窗摇下,从里面探出一个熟悉的头来:“上来吧。” “你怎么来这儿了?” “你感冒没好。” “慕白,你什么时候成贴身保姆了?你的时间可是非常有价值的。”我打趣。 “对,是有价值,所以要花费在有价值的员工身上。”他说得一本正经,随即斜眼看了一眼我,一脸严肃地对我说,“这次的投标提前了,就在下周三。” “下周三?”我惊呼,看了看记事本。 “怎么突然提前了?” “是T市市政府的决定,至于为什么,就得看你后天晚上的表现了。” “OK,都有什么安排,你跟我说说。” “我帮你约了刘经理,这次不可以再提前离席,也不可以有任何闪失,不然这次招标十有八九会前功尽弃。” “好,我知道。”我点头,翻开最新改过的招标方案看了起来。 “到了再看吧,在车上看对眼睛不好。”方慕白的语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缓和下来。 “来不及了,我一会儿到那儿要开个小组会,这些东西我得再看看。” 他斜看了我一眼:“你脸色很不好,没休息好?” “还好,我撑得住。” 一个急转弯,文件向右侧倾斜,我整个人也往那边倾斜而去。眼看着就要撞上一边的玻璃了,却被一只宽厚的大手抓住。 “小心点。都说了别在车上看了,也不差这么点时间。”他说着,没收了我所有的文件。 下了车我便进了会议室,一上午就在会议室中度过,招标方案基本上定了下来。 下午和几个客户联系后,终于可以喘息一下,却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的电话。 “您好,方氏苏小冉。” “您好,我是高婉言,可以请你出来喝杯咖啡吗?” “抱歉,我现在在公司,不是很方便。” “一会儿就好,我已经在楼下了。” “这样……”我沉吟着。不知为什么,我并不想见她,甚至对她即将跟我说的话我心里都有一股下意识的排斥。 “出来吧,只是聊聊……”那边传来不断咳嗽的声音,良久才缓和下来。 “真是抱歉,刚刚嗓子不是很舒服。小冉,就当我拜托你,能不能下来和我聊聊,几分钟就行,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 “好吧。” 我拿出镜子和化妆包,简单打理了一下。女人永远都是这样,不只是希望在她爱的男人面前永远漂亮,在情敌的面前更要显得神采奕奕。当镜子中那个有着浓重黑眼圈的女人看起来气色好多了,我才起身。 “小喜,有人找我就说我出去办点事,有事明天再来,如果有紧急的事就call我。” “好的,苏总。” 第47章纵然缘浅,奈何情深(4) “小冉……”高婉言热情地向我走来。 “高小姐……”我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实在不习惯她这么热情。 “走吧,附近有一家餐厅不错。”我说道,带路往前走去。 “小姐……”一旁停着的加长型豪华车中下来一个人,一脸紧张地看着我面前的这个女人。 “阿成,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可是……” 高婉言蹙了一下眉,抬起头,不动声色地看向他。 “好吧,如果有什么事打我电话就行。” “放心,不会有事的。”说完她甜甜地笑了一下,看向我,“走吧,小冉。” “哦,好。”我继续向前走去,总觉得无法放心,便牵起她的手来。说不好为什么,似乎不牵着心里总不踏实,但是当我碰上她那娇娇嫩嫩、堪比婴儿的手时,心里又堵得厉害。 “谢谢你。”我抬头,看到一张笑得甜美、不染纤尘的脸。 “不……不客气……”我说道,低下了头,想避开她那张太过明艳的脸与那太过真诚的眼。 我心里则在想着,她到底要找我说什么呢? 我们进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这家咖啡厅的名字很有趣,叫作“歇一歇吧”。也许是因为开在办公楼的对面,顾客都是上班上累了来暂时休息放松一下的白领,这个名字倒也惬意。 高婉言坐在我对面,坐姿端正,背脊挺直,双手微微合拢放在膝盖处,嘴角轻轻上扬,恰到好处地勾起两个小小的酒窝,一双蒙眬的大眼睛含笑看着我。 我自惭形秽,抑或是她所散发出来的高贵气质让每一个在她面前的普通女人都自愧不如,我下意识地握紧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指甲碰到手掌,传来阵阵刺痛,我这才停止这种近乎自虐的行为。 我弄不明白,她来这里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彰显她浑然天成的淑女气质,还有她身为富家女的优雅举止…… “两位要点什么?”服务生走过来,恭敬地问道。 “给我来杯蓝山咖啡,不用加糖。”我习惯喝不放糖的咖啡,习惯那种苦涩的滋味,仿佛是这跌宕起伏的人生。 “我要杯白开水就好。”高婉言小声说道,声音温和,似带着丝丝缕缕的清香。 “你不来杯咖啡吗?这里的咖啡味道还可以。”我轻声问道。 她微微摇了摇头:“我喝不了咖啡的。” 喝不了咖啡?是因为身体吗? 我没有继续问下去,自从她找我下来,我在心里就已经为自己打了预防针,只听她说,不多问,不多想。和她这样的女人,我不想有过多的牵扯,留不住自己的男人,只能怪自己没本事,怪那个男人见异思迁,怪第三者其实是最没用的。话虽是这样说,但是对于那个插足的第三者,没有哪个女人有那个气量去理解、去包容、去关心、去原谅。 “小冉,对不起……”她缓缓开口,目光仿佛缭绕着一缕清风。 我没有说话,端起手中的杯子,小口地啜饮着发苦的咖啡。 “我知道现在对你说这话没有用,只是我真的想亲口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她再次开口,语气有些着急,甚至有一丝丝颤抖。 良久,我喝光了杯中的咖啡,不得不放下杯子,抬起头:“高小姐真是说笑了,竟然来找我道歉。”我嘴角带笑,那是嘲讽的笑,只是这抹清晰可辨的嘲讽不知是对谁。也许对她,也许是对我自己,也许是对韩陌,也许是对这段爱情,谁说得清呢?在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后的今天,在这个时候,曾经伤害我如此之深的人纷纷来找我道歉,究竟有何意义? “不,不要这样说,我是真心来找你道歉的,你可以接受吗?” “我接受不接受对你来说重要吗?”我反问,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当然有用,这样我的心里会好过很多。”她急切地说。 “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要说这个?”我看着她,不知不觉间微微眯起了眼,轻扬起头,看着她,“高小姐,你可真自私。今天你来找我,只是为了寻求你自己的安心?我想还有一点炫耀你胜利的意思吧?” “不……我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她连忙摇头,顺直的长发轻轻摆动,看起来是那么无辜。 “没有?呵呵,这倒是可笑了。你们即将订婚,而在即将订婚前,不论是准新郎还是准新娘都纷纷来找我寻求原谅,这难道不是为了讽刺我,挖苦我?” 当听到我提起准新郎、准新娘时,高婉言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没有血色的一张小脸真是让人觉得我见犹怜,像是一朵娇嫩的百合在狂风中飘摇,让我无法直视,只能把脸转向一边。 “高小姐还是请回吧,如果只是想要对我说一句对不起,那好,我接受,但是我不会原谅。” 我起身大步往外走去。她急急忙忙地追了过来,不过步伐太小,我只能听到她在后面娇柔而略显急促的喊叫声,却始终不见人追上来。 直到声音也宁静下来,我回头,只见一抹白色的身影躺在地上,令人心颤。 我连忙转身向那倒在地上的身影赶了过去。 “高小姐你怎么了?你醒醒!”我一边唤她一边从包里掏出手机按了急救电话。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天空越来越暗,急救车刺耳的声音越来越近。终于上了车,一路奔波到了医院。 我等在门口,看着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进进出出。 “她怎么样了?”我焦急地问,毕竟人是在我面前倒下去的。 “已经缓和过来了,不过不能再受到刺激了。” “那位小姐让你进去。”这时护士从里面走出来,冲我说道。 我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小冉,真是不好意思,让你跟着奔波了。”她仍在笑,一脸温柔。她怎么可以笑得如此温柔?如果刚刚不是我急着要走,如果不是我不顾她在追仍执意离开,也许她现在就不会躺在这里。 “不用客气,医生说你需要休息,把你家人的电话给我,我给他们打个电话,好让人过来照看你。” 她摇头,牙齿轻轻咬着没有丝毫血色的嘴唇:“不用,我没事。” “可是……” “真的不用,不要告诉他们好吗?我不想再让他们为我担心。” 她直视着我,目光中带着恳求,带着晶莹,直到我点下头说好,她才重新绽放笑容。那笑容如此明媚,脆弱中带有一丝不屈不挠的坚强,苍白的脸色也因为这笑容而明亮起来。 她说:“小冉,能不能和我聊聊。” “好。”看着如此脆弱又如此坚强的她,我无法再像刚刚那样毅然决然地离开。 她拉过我的手,手指冰凉,似乎怎样都温暖不起来。 她说:“其实我很羡慕你。” “为什么?” “因为阿陌曾经那样深爱过你。” “既然你都用‘曾经’了,那就代表着已经成为过去。”我淡淡地说。 “真的过去了吗?”她迅速抬起头,眼神蒙眬地看向我,似在询问,似在乞求,又好似在希冀着什么。 我把头高高扬起,目光落在窗外的蓝天。那一朵朵白色的云,仿佛姑娘羞怯的脸、小伙子坚毅的下巴、驰骋着的骏马、奔腾着的大海,还像那宁静的一望无际、带着绝望与孤傲的心。 “是的,过去了。” “不爱也不恨?”她又问。 “高小姐不是有话想对我说吗,怎么反倒是我一个人在说?”不知为什么,我把话题岔开了,许是无法回答,怕泄露了某些连自己都说不好的情愫。 “是啊,你看我,说好了要和你说话的,竟然一直在问你,真是对不起……”她略带娇憨地说,声音仍旧是那般清浅。 “你坐下,我要说的话很长,长得像是一个故事。”她指着一旁的凳子说道。 既然答应了她,我便坐在了凳子上,准备听她说。 “我的身体不好,一直都不好,生下来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很严重,如果不是生在这样的家庭,不知能不能活到现在,所以从小我就很少出门,围在我身边的人都极尽所能地宠我。父母恨不得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在我的面前,我就像是凌霄花一样,必须依托着别人生长。我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也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说不,因为大家无法对一个随时都有可能面对死亡的人说不。我总是对着每一个人笑,我想告诉他们我活得很好,真的很好,我不需要他们再为我伤心,我也不想看到他们为我的病情担心的样子。我努力地让自己在各个方面做得很好,这样我就可以成为他们的骄傲。让父母微笑,是我最大的心愿。可是每次昏倒,每次病情恶化,我都能看到他们躲起来不在我面前哭泣的样子。你知道那时我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吗?明明想哭,却只能笑;明明害怕得要死,却要告诉自己:没事的,我会好的,再过一阵子,我就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我每天都很早就起来晒太阳,我喜欢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他们都说那个世界没有阳光的,那是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所以我总会强制压下心中的这个想法,我说:婉言你看,活着多好!我的生活就是这样平静地度过,波澜不兴。” “因为我不能受到一点刺激,不能有太强烈的情绪起伏,所以我从来没奢求过像正常人那样恋爱,可是我在看电视的时候,看那些浪漫到不行的爱情的时候,我又常常想,恋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男人、女人、爱情,这是多么奇妙的词汇啊!可是生活在被构筑好的安逸小窝中,我哪有这样奢侈的机会去找个人好好地谈场恋爱呢?最主要的是,我从未遇到过那样一个人,让我有那种悸动的心情。直到……”她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向我,“直到遇到阿陌。”提到韩陌的时候,她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绯红,那是恋爱中的少女在提到心爱之人时才会有的神情。 “阿陌他真的好厉害!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次拍卖展上。那次我和他同时看上了一条钻石链子,是欧洲贵族遗留下来的。我很喜欢,很喜欢,它是那么透明,那么美丽。人们都说,钻石象征着永恒的爱恋,既然我没有谈过恋爱,那么就让我留下这样一枚寓意深厚的、有着永恒之名的钻石项链吧。可是他非要和我抢它,我很生气,一直加价,他却像是和我杠上了似的,拼命地加价。最后那个钻石还是被我父亲买了下来——我说过的,我的父亲对于我是有求必应。 “当我高兴地捧着它准备回家的时候,他走了过来,棱角分明的脸上有着异常严肃的表情。他说:‘您好,高小姐,可以把这条项链让给我吗?我可以付给你比这更贵的价格。’我不服气地问:‘那你为什么不一直和我竞争到底?’他摇了摇头:‘你会放手吗?我也不会。所以,那样做没有任何意义。’最后,他弯下腰恭敬地对我说:‘拜托。’ “那天的阳光很刺眼,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全然陌生的男人,他是那么俊逸,不亢不卑。要知道,在我面前,很少有人不讨好我的。我是高家的公主,父亲、母亲的掌上明珠啊!后来高氏集团和耀阳合作的时候,我就总会以各种名义过去,越是和他接触,我越是无法自拔。我觉得我恋爱了,每当他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就能感觉到心跳怦怦加快,仿佛就要冒出嗓子眼一般,全身的血液都在奔腾。我觉得好开心,我从来都没有觉得活着是这样美好。 “有一天,当他和我一起去吃饭时,我再也抑制不住,向他告白说我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他却对我说抱歉,说他已经有了妻子。那一刻我感觉呼吸变得困难,心跳骤然紧缩,像是有什么人勒住了我的心脏,我用力挣脱,却无法逃脱。我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看到韩陌走向我,他的脸庞焦急而担忧,他说:‘你没事吧?’我笑着看着他,然后闭上了眼。 “我再次醒来已经是一周后,他出现在我的面前,说他会娶我。我好高兴,小冉,你能了解到那种高兴吗?那一刻,真的,就在那一刻,我觉得就算是让我死都值了,我真的是幸福得都快要死掉了!我常常伴随在他的身边,我们开始约会,虽然他总是表现得心不在焉,总是一脸疲惫、一副兴趣索然的样子,可是只要有他在身边,我就觉得很满足。我告诉自己,这样就够了,真的够了!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她拉过我的手,晶莹的液体从她脸上流下来:“小冉,真的很抱歉!请原谅我的自私,那个时候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拆散你们的,我总是生活在有今天就没了明天的恐惧中,所以我想,既然老天已经对我这么不公平,它连这个世界上最最宝贵的东西都从我身上剥夺走了,为什么我就不能自私一回呢?我只要自私一回,只是自私一回就好!也许这一回用不了多长时间,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会到那个据说充满了黑暗、不见阳光的地方,这样阿陌他可以再回到你的身边,你可以再次拥有他。而我,只要有这样的记忆,只要带着这样的记忆死去就好。可是……” 她泣不成声。 我赶忙抬手拍着她的背,说:“高小姐你冷静点,慢慢说……” “我没事,我刚扎了针,现在感觉很好。我最近都感觉很好,在新一次的手术后,我觉得前所未有的好,所以才确定在今年成婚。我想要做阿陌的新娘,做一天是一天。而且,我觉得有了我们高氏作为依托,他会越来越好。因此,我才在第一次见你时,鼓足勇气,骗你说:‘余生相伴、彼此生辉才是最重要的。’那时,我就知道,我是这辈子是不可能跟他余生相伴的,但我知道他要的是什么。给了他那些,伴着他,也是好的。” 我点头:“或许你做得对,他如今发展得很好。” 高婉言摇了摇头:“是,在外人看来,韩陌无所不能,耀阳大部分股权在他手里,但其实不是,我父亲早留了后手。” 我没有说话。 第48章纵然缘浅,奈何情深(5) 她继续道:“我以为我给了他最想要的,但……他不快乐,他常常把自己锁到一个屋子里,对着你的照片一坐就是一整天;他开始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变得很痛苦,很疲惫。我很无助,我尝试着让他开心,让他放松,但他在我面前仿佛总戴着一个面具,我使出全力也无法让他摘掉。我问他:‘阿陌,你爱我吗?’他抬起头看着我,看我良久,说:‘I love you.’他从来不用中文,一次也没有。不论我如何央求,他都只是用英文,而且每次说完都会愣神很久,似乎有些为难。从那以后,我便再也不做那样的要求。我想让他看到我好的一面,我不想让他为难。我发现,这场婚姻竟然让他如此为难和痛苦,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他满口喊的都是你的名字。他抱着我说:‘小冉,对不起,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是这样爱你。’他说不要离开他,他说……他说了好多好多,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痛苦压抑。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我看到了泪水,男人的泪水。阿陌那么刚毅的男人,仿佛无坚不摧的男人,竟然因为你流了泪。那一刻,我真的痛苦得要死掉了。可是我不后悔认识他,但我后悔从你手中夺走他,造成了如今我们三个人的痛苦与伤心,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自私。你可以原谅我吗,如果我把他还给你的话?” 我可以原谅她吗? 我可以吗? “你的故事讲完了?”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我不知该怎样形容我现在的心情,似乎很讽刺,又似乎很哀戚,心里还有着什么在跳动。高婉言啊高婉言,爱情岂是能让来让去的?如果韩陌对你无情,他就不会对你说“I love you”,一句都不会。我所认识的韩陌并不是什么善心人士,他不会因为无可抑制的同情而和你在一起,那么…… 我看着面前这个眼中含泪、目光凄然的女人:“高小姐,其实他是喜欢你的,不然他不会仅仅因为你的病情受不得刺激而和你在一起。” 她听完我的话,面露喜悦:“真的吗?你确定吗?”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她又连连摇头,“不,不会的!你没有看到那天晚上他有多痛苦,你没有看到他看你照片时的样子,他怎么会爱上我呢?他只不过是可怜我罢了……” 她凄楚地笑了起来:“小冉,我现在把他还给你,你让他幸福好吗?” 我面色沉凝地看着面前这个因爱而痴傻的女人。我曾是那么憎恨,恨不得撕碎她的脸、恨不得一刀剁了的女人,竟然如此真诚而动情地对我说她愿意放弃。 只是,一切岂是三两句话便可以解决的?岂是你说还便可以还得上的? “抱歉。”我低声应道,嗓子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声音干涩而枯燥。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没有给任何人幸福的力量了。” “你所做的一切不都是想要融入他的圈子,不都是不想让他忘记你,不都是因为你还放不下他吗?”她着急地握住我的手,一句接着一句地问道。 我没想到她把我看得这么透:“是啊,这么多年来我都生活在对他回忆的折磨下,我看着他渐渐地远离我,那个曾经和我仿佛是一体的人,如今却仿佛站在了云端,缥缈而高雅。而我便如同地下那粒再平凡不过的泥沙,无法触碰到他分毫。我拼了命地努力、拼了命地想让他后悔,拼了命地想恨他,我甚至开始恨自己,这样的滋味你懂吗?你以为婚姻是儿戏,感情是儿戏吗?我的气力耗费尽了,这一切岂是你一个‘让’字便能够补偿的?一切已经回不到原点了。” 我走到门口,没有回头:“高小姐,如果你不想嫁给他便不要嫁,只是一切与我无关,请不要再来找我了。”说完,我打开门离开。 走在主路上,我满脑子都是刚刚高婉言的那番话,心里百感交集。韩陌竟然是因为这样的理由要娶高婉言吗?生命的威胁果然重于泰山。只是,他若不是心生爱怜,又怎么会因为这个理由与我离婚? 高婉言,其实他已经爱上你了,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我想得专注,竟然没有看到迎面驶来的车,眼看就要撞上去,却被一个人拦腰推向路边。 “小冉,你在想什么?刚才那辆车差点就撞到你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大嗓门横穿脑际,我的耳膜被震得嗡嗡响。 “没什么……”我仍然恍惚着,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那深邃的五官,还有那暴躁的性格、高大的身材…… “阿泽……” “你怎么了,小冉?”他轻唤,拉住我,“你在想什么,连命都不要了,你是不是嫌命长啊?” “你怎么回来了?你前些日子给我打电话,不是说你去南非了吗?” 这家伙总是天南海北地跑,倒真是有一股子艺术家的落拓气息。经常一两个月不见人,不知窝去哪个鸟不生蛋的地方隐居了起来。 “想回来就回来了呗,那个……”他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小冉……” “嗯?”我仰起头,询问似的看向他。 “那个两个小家伙你挺长时间不见了吧?它们肯定想你了,今天晚上你过来一趟。”他说完就上车走了,临走的时候,那张脸上隐约可见一抹不同寻常的红晕。 也许是我看错了,苏启泽这只暴龙竟然也会脸红? 经过他这一通咆哮,我郁结的心情倒是好了很多。那两个小家伙,我还真是想念得紧。 晚上我去了阿泽那儿,想着他临走时那一抹古怪的红晕,不禁有些想笑。 我按了门铃,才响了一下,门就被用力地拽开了,苏启泽有点别扭地站在门口。 “怎么了?” “没事,进……进来吧……” 我疑惑地探头进去,惊异地发现餐厅已经被布置过了,到处都是气球;大大的方形桌子上被摆满了各色的食物,最令我惊奇的是,桌上还摆放着的一排烛光,还有两只可爱的小乌龟,正在慢悠悠地爬着。 “阿泽,这是……” “那个……坐下吧先。” 我诡异地看了看他,坐了下来。 “不……不是那个凳子,是这儿,坐这儿!” “有区别吗?”我奇怪地嘟囔着,起身坐到他指定的那个位置。 “那个……小冉……” “嗯?” “我想问问你……” “问什么?” “就是……” “就是什么?你倒是说啊!”我看着烛光下那张被照得明晃晃的俊脸,着急地说道。 “就是……”苏启泽“就是”了半天,话也没说完。 我看着他,那张俊逸异常的脸似乎因为在南非待了这些天,变得更加粗犷起来,他的脸被风吹得黝黑,散发着荞麦的光泽,在烛光下一闪一闪的,倒是增添了一股男人味。 “小……小冉……” “嗯?” “那个……”他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反反复复地都是这两个动作,我看着都跟着着急。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怎么突然变得拘谨起来?”这只暴龙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今天这么异常。 “唉!”他握紧拳向着自己的腿捶去,力道看起来似乎不小,可这家伙竟然也不嫌疼,连着捶了好几下,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着什么,脸上一副踌躇、挫败的样子。 “苏启泽!”我再也受不了了,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 “你到底有什么要说的?这么婆婆妈妈,一点也不像个男子汉!” “谁说我不像男子汉了!我只是……只是……” “只是?”我看向他,重复着他的话。 “只是……那个……我女儿和儿子已经不小了。” 他怎么突然转到这上来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两只小乌龟正在桌子上肆无忌惮地践踏着美食。 “是啊,不小了,乌龟的寿命一向很长。”我颔首。 “那个……所以说,它们都已经习惯这儿的生活了。” 这逻辑好诡异,不知是他在森林里待久了,还是我最近大脑有些迟钝了,总之我没弄明白他的意思。 但我还是点头:“嗯。是啊,已经习惯了。” “那……”他突然走过来,高大的身影像根棍子一样立在我面前,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我。 在他的目光下,我似乎隐约看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光景。 “你坐下,坐在那儿。”他硬拉着我坐回原来那个座位,不知到底在搞什么鬼。 等我坐定了之后,他突然低下头,像是变戏法似的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打开,取出一枚漂亮的钻戒。 咬了咬牙,他似乎鼓起莫大的勇气一般,突然跪下:“小冉,嫁给我吧!” 嫁给他? 苏启泽这只暴龙在向我求婚?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面前这个虔诚地跪在地上的男人。他握着戒指的双手竟然在颤抖,脸上也难得出现了一丝紧张的样子。 他说:“小冉,嫁给我。” “苏启泽,你疯了吗?”不知怎么的,我口中竟然蹦出这样一句话来。也许是我的大脑太过混乱,他,苏启泽,我难得交到的朋友,在向我求婚……我从未把他当成过恋人去看,一丝一毫都没有想过。 “我没有疯,我从没像现在这样冷静过。” “既然没有疯,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们是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我迅速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仿佛害怕被烫到一般。 “以前是,现在是,但我希望以后不是。小冉,我这次去南非想明白了,我喜欢你,嫁给我吧!忘了韩陌,咱们两个在一起,不是挺开心的吗?”他红着脸,第一次出现了羞赧的神情,那张被晒成荞麦色的皮肤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异样的光彩,看起来熠熠生辉,眉目更加俊朗。 “今天是愚人节吗?苏启泽,你这样耍我有意思吗?你这只暴龙真是的,出去一趟,别的没学会,耍人倒是学得有模有样的啊!”我轻笑着,躲开这个敏感的话题。 “小冉……”他着急地唤我,仿佛有千万句话要说,却又好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来。 “行了,戏耍也戏耍够了,咱们来吃饭吧,不然一会儿都被这两只小家伙给搅和了。” “小冉,你听我说,我是认真的,没有戏耍,我是真的想娶你。” “给我个理由?”给我一个可以嫁给你、而不是你想要娶我的理由。我在心里暗暗补充道。 “因为……因为哪家的儿子和女儿都希望父母在一起——对……它们希望看到这样。”他仿佛找到了一个天大的好理由似的,挠了挠脑袋。 “苏启泽!”我唤他,睁圆了眼睛,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他抬头,一脸疑问地看着我。 “你的逻辑真是强悍,我佩服!不过我只是把你当朋友,你是我一生都值得珍视与珍惜的朋友,仅此而已!” “别再和我提朋友了。是,我承认我也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可是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有把你当成朋友。我一直想不明白,我明明应该是喜欢苏熙的,为什么跟她比起来,我更喜欢和你在一起?以前娃娃亲被她嗤之以鼻,我虽然懊恼,也伤过心,但从没有这么强烈地渴望过。甚至你这两只麻烦的小东西,依照我的性格早就给扔进锅里炖着吃了,这次我却反常地留下来养,还养得一天天喜滋滋的。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了——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想要看到你,即使每天和你斗嘴也好。”他红着一张脸,真诚而焦急地说着。 “好了,不要说了,这个问题到这里为止!如果你还希望和我有斗嘴的机会,那就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我态度坚决,脸上是在他面前从未有过的严肃。 他看了我良久,仿佛在审视着我每一个表情。他的神情异常凝重与严肃,那一刻,面前的这个男人我似乎从来就不曾认识一般。他再也不是那个会嘻嘻哈哈、冲我鬼吼鬼叫的男人,再也不是那个总是说着没头没脑的话又傲娇得一塌糊涂的处女座苏启泽,再也不会在我面前像个朋友那样把肩膀借我靠,他一定会选择把我当为陌路人…… “这是什么鬼凳子……”他一脚踹向之前一直指定我坐的凳子,走上前,用力踩了起来,仿佛有着深仇大恨一般,似乎不将它们踩碎就誓不罢休。 “你怎么了?”我担忧地走上前拉他的胳膊,却被他一下子甩开。 果然,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来那样了…… 他看向我,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伤心,手轻轻地抚过我的脸,又迅速拿开:“你脸上真脏,去哪儿了?把自己弄得跟掉进臭水沟了似的。” 臭水沟?亏他想得出来! “哪有,我只是去了医院,身上可能有消毒水的味道。最近流感盛行,医院都在强力消毒。” “还说没有,分明就是!好了,吃饭吧,我都饿死了!今天这饭是我张罗的,所以你去盛饭,本大爷才不免费伺候你!” 我一愣,随即笑了开来:“好,我去盛饭,最好撑死你……” 苏启泽还和以前一样,真的是太好了! 热气腾腾的饭冒着蒸汽,熏到手上异常温暖。 “这破凳子,说什么求婚准成,狗屁!”他抬起脚,在早已摇晃的座椅上狠狠地踩了一脚。 “来吃饭吧,有那么多力气不如去做义工,你和一个凳子较什么劲?” 他瞪了我一眼:“你不懂。”低下头开始扒饭。 吃完饭,这个家伙又奴役我去洗碗,最后他吵吵着说累了,坐了那么久的飞机浑身都散了,要去补充精力。 我说:“好,你睡吧,我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 他没吱声,直到我的手触碰到门把的那一刻,他才闷声闷气地低唤了一声:“小冉。” “怎么?” “下周陪我参加个宴会,不去你就死定了!” “下周?”我算了算行程,然后点头,“行,不过要提前两天告诉我具体日期。” “嗯哼。”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 说完,我转身打开门,临关上的那一刻,他说:“既然不能放手,就不要装大方,死鸭子嘴硬,有意思吗?” “阿泽,你不懂的……” “嘁!我有什么不懂的?你就是在死撑。尊严值多少钱?我他妈的告诉你:一毛钱都不值!” 砰! 大门关上了,隔绝了暴龙的咆哮声。 第49章如果你让我不娶,那我便不娶(1) 今天的大脑整个乱了起来,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已经没有办法负荷,没有办法去想这些问题了。我的心乱作一团,我的思想和我的内心总是不能够统一。我想要做的事情很明确,我不知道为什么内心还是这样彷徨,这样郁结,这样难以排解…… 我强迫自己把所有的问题都抛开,现在的我要打赢这样一场战役,打赢我站在韩陌面前的每一场战役,到底为了什么,为了尊严、为了证明、为了曾经的爱、为了现在的恨、为了那份千方百计想要忘却又总是难以割舍的情愫?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必须要赢。 合上手中的资料,我上了床,强迫自己马上睡觉。明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必须要有一个好气色。以前是一个人躺在两个人的大床上,看到的永远是那个人的背影,心里觉得难过委屈、觉得压抑痛苦、觉得无法忍受、觉得备受煎熬;现在是一个人躺在单人床上,看着窗外的月色,看着那一眼望不穿的黑夜,看着满天的繁星,却没有一颗属于自己…… “呵呵,苏小冉,你怎么又想起了这些?收起你的哀戚,收起你的落寞,收起你的孤独,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当你站在人群中的时候,所有的黑就成了背影,也许就不用再这样孤寂了……”我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说睡吧,直到天亮,嘴已经发涩,可是心仍是无法安眠。脑海中闪过一幕又一幕,耳际旁那些纷杂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地响起,不曾停息…… 闹钟响起,我闭上眼,闭上一晚上都睁着的眼,然后再睁开,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新的一天到来了,你看阳光都出来了,苏小冉,你怎么可以这样萎靡不振呢?现在的你没有这个资格与空闲,你没有的……” 我听到灵魂深处的吼叫,我起身,毅然决然地离开那张仍旧冰冷的床,走向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把水大把大把地往脸上扑。那种冰冷的感觉会让我瞬间清醒过来,会让我从温暖中挣脱出来,会让我以最快的速度习惯冰冷…… 走出洗手间,坐在梳妆镜前,我仔细地涂抹着化妆品,目光不知怎么落到了书架上那一本本厚厚的书上。我曾经用它们来装饰我的灵魂,如今却在用这些瓶瓶罐罐来装扮我的皮相。 丁零零——桌旁的电话响了起来,我走过去接起。 “小冉,下来吧,我在你楼下。” “好。” 我拿着皮包关上门,把所有的思绪都锁在了那间空荡的屋子里。 “以后你不用来接我,我开车过去就成。” “只是顺路而已。”方慕白耸了耸肩。 “如果我没记错,你住的地方和这里应该是相反的路线。” “这个给你。”方慕白没有继续这个问题,而是把一个文件夹递给了我。 我狐疑地接过,打开一看:“是地契?” “把这个给刘经理。” “我明白。” “今天晚上就看你的了。” “嗯。” 方慕白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快速地行使在T市宽阔的马路上。 一天忙碌,一天准备,终于到了晚上,我收拾好东西,换上一套隆重的装扮。 方慕白让人开车把我送到饭店。 “小冉,我马上就上飞机,后天会从S市回来,如果有什么事,和Kent联系就行。” “OK。” “那好,我挂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进包厢。 刘经理已经在里面,令我惊异的是,这次除了刘经理,竟然没有第二个人。 他看到我立刻站了起来:“来来,苏小姐请坐。” “几日不见,刘经理看起来越发红光满面了,是有什么喜事了吗?”我笑着,就着他拉开的椅子坐了上去。 “今天能够单独见到苏小姐,算不算喜事?”他说着伸出手不偏不倚地落到我的肩上。 “呵呵,我?我哪里有那个本事?刘经理真是高抬我了。来,我敬您一杯。” 我站起身,端起酒杯向刘经理敬去。 “好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按住我端着杯子的手。 我的手一抖,酒竟然洒了出来:“真是对不起……”我忙拿起桌子上的纸巾给他擦。 “哎……没事,湿点就湿点,不碍事的。”一双眼睛色眯眯地盯着我,看得我全身都不自在。 “呵呵,刘经理咱们先吃,一会儿菜凉了就不好了。” “好好,先吃……”他笑着看了我一眼,那笑容我不知该怎样形容,让我打心底涌起一股想要呕吐的感觉。如果可能,我真想立刻拿包走人。想到自己身负重担,我强压下心头那阵阵的不适感。 “刘经理,来,咱们再喝一杯。”我端起酒,再次向他敬去。 “苏小姐,你看咱们这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是不是……” “呵呵,是啊,刘经理,您看咱这酒也没少喝,我想问您点小事,应该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 “刘经理,您也知道,我现在在方氏工作,这次土地的竞标由我负责,可令人奇怪的是,怎么突然下了文件说要提前?” “这个……”他略作沉吟,“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上面下了文件,而且这次地皮的事弄不好要出差池。” “差池?什么差池?” “我就实话和你说了吧,这事,上面已经有人和我们打招呼了,我们只能照办。T市接下来有个建筑工程,可谓吸引了很多人的眼光,而这次的招标明面上是要把这块地拍卖出去,实际上……”他看着我呵呵地笑了起来,一脸的肥肉直打战。 “原来是这样。”我点头,不动声色地把准备好的“信封”递给他,“刘经理,这个你看看。” “呵呵,你看你和我还客气什么!”说归说,他那只手却改了方向,向“信封”伸了过去,然后打开。 当眼睛看到信封里面的东西时,他的脸上顿时盈满了笑容:“这个……” “您就收了吧,是双层的,在景仰区,已经全部装修妥当,您随时可以搬进去。” “呵呵,那我就收下了,下不为例啊!” 我笑着看向他,一脸了然,嘴里却应承道:“那是,那是……”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刘经理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喂,什么事……怎么会这样?你怎么办事的……好,我知道,我马上过去。你在那儿等我,我现在和刘经理在一起……” 我挂了电话,一脸不好意思地看向站在一旁、一副色相的刘经理:“真是抱歉,方氏这批货突然出了事,方总又不在,我必须得马上赶回去。” “别人处理不了吗?”他沉吟道,仿佛又变回那个一脸威严、高高在上的领导。 “这次恐怕不行。这批货对方氏来说很重要,出了差错我没法向方总交代。刘经理,您肯定不忍心见着我为难吧?下次!下次我一定单独设宴邀请您,您看可好?”我微微抬起头,看向他,眼梢带笑。 “单独?”他强调。 “单独!”我附和。 “那好吧,你先去忙吧,这事告诉方总,我会尽量帮忙的。” “那真是麻烦您了!”我挺直背脊,脸带微笑地走了出去。 刚上出租车,方慕白的电话便打了过来。我看了一下表,他应该是刚下飞机。 “怎么样?” “这次的竞标必须拿到,和T市接下来的整体规划有关,上面格外重视。那个建筑似乎也很着急,要赶在年底确定。” “和我猜想的一样。”方慕白沉吟,“别墅的地契给他了?” “给了,他说他会尽量帮忙。” “那就好……这关过了就好办多了。真到了拼企划那一步,谁也比不上你。”方慕白笑了。 “你倒真是对我有信心。” “我说的是事实,不是吗?”方慕白话锋一转,“你说,这次我该怎么奖赏你?” “年底分红,给我包个最大的就成。” “最大?呵呵,好,就最大!” “对了,过几天T市有一场大型的拍卖会,很多政商界的名流都汇聚于此。到时候你准备准备,跟我一起参加。” “好,我知道了。” 回到公司,我立刻着手准备这次拍卖会的资料,方慕白特意指出的事,即便随意一句,也不会是小事。 果不其然,看过相关资料后,才意识到,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就这样在平静的准备中度过……直到拍卖会当天。 我跟方慕白一起进入会场没多久,就看见韩陌带着一伙人从里面走出来。两人相见,一股无形的电流在滋长。 “韩总,真是好久不见!” “方总也是。” “没想到韩总也喜欢参与这种拍卖。” “方总不也是?呵呵——”韩陌突然笑了起来。 “韩总为何而笑?” “听说方氏对这次的竞标很上心?难道方总没听说,它已经被上面的人看中承接下来了?” “韩总今天来这儿,难道只是为了凑个热闹?” “热闹有的时候凑起来也是很有意思的。” “那我们方氏也去凑凑无妨。”方慕白说完,转身看向我,“小冉,咱们也好久没有凑过热闹了,不如一起进去看看。” 我没有回话,而是冲他微微一笑,任由他搭着我的肩膀一起走了进去。 韩陌面无表情,但垂放在身侧、紧握着的手出卖了他。 他的眼睛微眯着,嘴角紧紧地抿成一条线,整张脸渐渐沉了下来,却又似乎在极度压抑着…… “方总!”终于他还是开了口。 “韩总有事?”方慕白直视面前的男人,眼角挂着笑意,虽然很和善,却让人背脊生凉。 “我曾经说过的话并不是玩笑,我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 “我会考虑的,只是……”他顿了一下,“韩总你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他点了下头,算是致意,便揽着我进入会场。 到了会场,他的手便放了下来。我们都知道,今天这场拍卖之所以会聚集这么多人是因为什么,无非是因为拍卖方对这次竞标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力。大家过来都要捧个场,一会儿拍卖的时候才是重头戏,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慕白,韩陌刚说的那番话……”我附在方慕白的耳边,轻声呢喃。 他抬手挡住我即将说出的话,给了我一个不必多说的手势。我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他,在他了然的目光下住了口。 “呵呵,韩总,方总,真是难得一见,幸会,幸会!”远处走来几个人,西装革履,说话带着一股气派,这气派和眼前的两人相比却差了很多。 方慕白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脸上虽然带着微笑,那笑却显得僵硬而疏离。韩陌只是简单地颔首,连笑容都没有,整张脸甚至可以说是严峻的。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我的身上,眉头纠结,像是有什么锁住了他,而他正在努力挣脱…… 最终不知是解开了锁,还是已经被锁得坚固而使他放弃了挣扎,他的表情变得淡定,一如既往地不动声色。 方慕白微微皱起眉,看着韩陌的表情变化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再与我有亲热的举动从而试图挑起对面那个男人的情绪。 拍卖即将开始,每个人都变得神色凝重起来,尤其是那些真正有实力的集团代表。那些凑热闹的倒也安静下来,他们所关注与讨好的主要对象都已经安静下来,这些处在低层的集团人士最擅长的就是看人脸色,见缝插针,这也是商场的存活之道。 “阿陌……” 听到这声呼唤,我迅速回头,回过头后我便开始后悔起来。我看到一张美得脱俗的脸,高婉言穿着一件白色的外套,看起来那么美丽动人。我暗自握紧拳头,迅速转过脸来。 “小冉……”方慕白在一旁唤我,“你没事吧?”他问。 “没事,我很好。” “嗯。”他点了一下头,重新把目光移到别处。 “你怎么来了?穿这么少,不怕被吹到?”韩陌走上前,轻轻地帮她把衣服领子立了立。 “不会的,我里面穿了很多。这是爸爸特意从美国带回来的衣服,不知是什么布料的,很保暖。我看不错,也托人给你选了一件。对了,你是喜欢黑色还是白色?” “都好。”韩陌应道。 “那就两件都要,你到时也好换着穿。” “呵呵,韩总不介绍一下?这位是……”方慕白拉着我的手走过去。 韩陌的脸一僵,硬是没有吭声。就在气氛已经凝固下来的时候,高婉言主动笑着说道:“方总不认识我很正常,我不常出席商业上的一些聚会。我叫高婉言,是韩陌的未婚妻。” “哦……原来是韩总的未婚妻,堂堂高氏集团总裁的掌上明珠,真是失礼!这位是我的未婚妻,苏小冉。”方慕白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真的吗,小冉,你真的要和方总结婚?”高婉言激动地拉住我的手,她的手仍旧是那么冰凉,仿佛没有一丝温度,她的脸却是那么娇红,仿佛白雪中盛开的梅花,暗自妖娆。 “婉言。”韩陌轻唤,声音中似乎有着一丝不高兴。 “抱歉,我是在为小冉高兴。”高婉言脸色微红,一双眼睛闪着无辜,微微扬起头,看向一旁的韩陌。那模样、那神色,连我看了都不忍心板脸,更何况是一旁的韩陌,她朝朝暮暮、心心念念着的人呢? 果然,在她充满柔情的目光中,韩陌的脸色逐渐缓和下来:“医生嘱咐你要少出门,你怎么来了?” “我知道你来参加了,便央求爸爸也带我来看看……”她小声说,脸上飘着几朵粉红色的云朵。 韩陌刚要说些什么,便听到朗朗的一声笑。那笑声很豪迈,透着一股霸气:“呵呵……我这个女儿啊,真是越大越不中留了!今天知道你要过来,说什么也让我把她带来。” “爸爸……”高婉言娇嗔地唤道,脸色更加娇艳起来,本来有些病态苍白的脸色,现在却因为这抹绯红而变得生动起来。想必古代的西施便是这种羞怯、羸弱之姿,让每个看到她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股怜惜之情。 “高董!”韩陌颔首,脸上带着一抹恭敬。 “今天这次拍卖盛会,我当然要来看看。” “高董,好久不见,您老身体真是越发硬朗了。”方慕白态度从容,这话说得倒是少了几分刚刚寒暄时的虚伪,多了一丝真诚,难得一见的真诚。 “呵呵……就你会说话!不过我这身体还真是不错,别看我五十多岁的人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可能都比不上。” “自然,高伯伯一向注意锻炼,走起路来步步生风,别说我跟不上,我想没有几个人能够跟上。” 第50章如果你让我不娶,那我便不娶(2) “哈哈——”高董大笑起来,样子颇为高兴,只是在看到我的时候,目光一凝,“这位是?” “爸,她是……” “她是我的未婚妻。”方慕白抢在高婉言之前说道。 “哦?”高董挑眉,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我来,不知道为什么,那眼神虽然称不上犀利,但就好像有几把刀子在我身上游走,硬生生地割着我的肌肤,直让那里生出疼痛来,连心里也跟着异常压抑。 正当我想要避开他尖锐又带着刺探的目光时,高董突然又是一阵大笑:“慕白啊,我看这位小姐可是气度非凡,今儿回去我就把这消息告诉老方,想必他也就放心了。上个星期打高尔夫的时候,方老爷子还和我抱怨说,你到现在也没个固定的对象,他的孙子不定什么时候能抱上呢。我就说不用急嘛,这不是都要结婚了?唉……我们真是老了啊,消息也不灵通了……” “高伯伯见外了。”方慕白笑起来很是温和儒雅,却不知怎的,就是让人觉得异常犀利。 “哈哈……你小子说话我就是爱听,怎么说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定在什么日子结婚?来,和我说说,我去给你们当证婚人。” “是啊,我和阿陌也会去,还有,小冉……”高婉言拉过我的手,声音中透着愉悦,“你有没有听说过法国SGGRG设计师?他的设计风格你一定会喜欢的。近两年来他的声望与日俱增,想要找他都得提前好久预约。还好我和他有一些交情,到时候让他给我们两个一起设计婚纱……”她兴致勃勃地说道,表情异常真挚,仿佛是真的为我高兴。 “好了,竞拍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还是入座吧。”韩陌向高董点了一下头,示意之后便率先往里面走去。 高董也没再说什么,略微应酬几句便入了座。 我和方慕白随后走了进去。 大家的座位都在第一排,左右的几个人都是T市的大人物。 站在中间的是这次竞拍的全程负责人,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便放出第一件、也是这次竞拍的唯一一件展品,是主办这次拍卖展览会的人与艺术大师Josh合作的画,主办人承诺,所得募款留作慈善。 “二百万!”耀阳的代表第一次举牌。 “二百三十万!”化风代表举牌。 “三百万!”方慕白示意。 “三百二十万!”庆东的代表脆声喊道。 “五百万!”高董突然加价。 我迅速向他看去,就连方慕白也是。高婉言更是一脸不安地看向旁边的韩陌,白皙的手拽住高董的袖子。 高董似乎对她说了句什么,她才惴惴不安地松开手。我的目光一直无法抑制地在他们与韩陌之间睃巡,尤其是韩陌那张脸,没有一丝表情,一双眼睛像是望不到边际的古井,波澜不兴。 “五百一十万!”化风代表举牌,底气明显不若刚刚那般足。 “五百五十万!”方慕白再次举牌。 “五百七十万!”庆东出声。 “一千万!”高氏再次举牌,又是一个惊人的跳跃。 这次韩陌抬起头,向一侧幽幽地望了一眼。正好高婉言向这边望来,一脸担心。韩陌却没有看她,而是向她旁边的高董看了一眼,一瞬间便又转过头,重新恢复了不动声色的样子。 “一千一百万!”耀阳代表举牌,声音洪亮地喊道。 “一千二百万!”化风代表举牌,从那个声音中便可以听出他顶着多大的压力,声音竟然有些颤抖。我不禁抬首向他望去,只见他咬着牙,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脸色极为难看。 “方总,这个数……”我犹豫地看向方慕白。 “两千万!”方慕白食指在腿上敲了敲,随即示意。 “两千万!”主办方喊道。 “两千万一次——” “两千万两次——” “两千万三次——” “两千五百万!”高董再次举牌加价。 “三千万!”韩陌面不改色。 全场愕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三个人的身上:高董、方慕白、韩陌。到了这个数字,在场的只有这三个人代表的集团有这个实力进行下一轮的角逐。 “慕白……”我冲他摇头。 方慕白嘴角早已经抿成一条线,两只眼睛好似漫无目的地望着前方,但是我知道,这个时候他是在盯着主办方手上的那个锤子。 “我们放弃。”最后,他毅然道。 “嗯。”我点头。 “三千万一次——”整个会场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晰,每个人的情绪都已经达到了顶峰。 此刻,只能听到主办方的吆喝声: “三千万两次——” “三千万三次——” “成交!” “恭喜耀阳获得这幅画作!” 韩陌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接受着来自周围的恭贺。 高婉言早已站起来,一把环住韩陌的胳膊:“阿陌,你好棒……” “好了,别抱了,再抱大家就该笑话了。今天我做东,大家找个地方,好好庆祝下。”高董笑得一脸慈祥,看向韩陌的目光却有着几分深意。 方慕白也笑着走了过去:“韩总,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吗?” “我想这是耀阳的事,就不劳方总挂心了。”他说完便被高婉言挽着,在一堆人的簇拥下走了出去,从头至尾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这次竞拍或许是高董授意的,不然以韩陌的性格,不大会出这么多钱就为了一幅画,即便是跟接下来的竞标有关系。”我说。 方慕白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今天高董的几次举牌明显是想把价格哄抬起来,你说他是单纯地为了讨好主办方吗?我觉得他更像是在向我们示威。” 方慕白没有说话,眉头却越皱越紧。 我也不再说话,刚刚高董临走前那锋利如刀的目光似乎还停留在我的身上,那目光太过锐利,就连余波都使得我浑身不适。而高婉言和韩陌的互动就如同一幕幕抹不去的电影,不停地在我脑海中放映。 抛却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我快步跟上方慕白。 回到公司后,我又像赶火车一样连着开了两个会议。接连几天我如同一个不用吃饭、不用睡觉的机器人,所有的时间都埋首在办公室里,不吃不喝,就是拼命地工作,只有这样,我才安心。 就像今天,我仿佛铁人一般,从早上七点一直开会到晚上七点。 方慕白:“你需要歇息。” “我没事。” 咚咚咚! “进来——” “苏总,晚上上海的代表商要过来,不知您有没有空……” 方慕白用眼神示意他明天再说。 “好,帮我在天乐大酒店安排个位置,顺便帮我把皇朝的包厢订下来。”我道。 “要叫张经理陪吗?” “不,我亲自陪同。” “好的,苏总。” “出去吧。” “是。” 门刚合上,方慕白就走到我面前,合上我手中的文件:“苏小冉,我命令你今天休假一天。” “我挺好的,不需要。好了,你去忙吧。”我挥手。见他一动不动,我又说,“我真的没事。” “是,你没事,你只不过是想把自己累死而已。新加坡的那个Case根本就不用赶得这么急,而印尼的那个案子根本就没有见面的必要。不是都已经看出来那是一个局了吗?我不认为我认识的苏小冉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明知道没用的事情上。而今天呢?今天这两个上海的代表,你分给张经理去洽谈就行,根本没必要亲自去。你再看看镜子,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我的表情一僵,但仍坚持:“不说了,我现在去接上海的代表。” “我陪你去——” 我看了他一眼,点头。 到那儿的时候正好赶上那两个代表出来,看到我和方慕白,他们有些受宠若惊,忙满脸笑容地赶过来:“方总,苏总,没想到你们两个竟然来了。” 我跟方慕白点头致意,并没有多说什么。很快,车子来了,一行人到了安排好的酒店。 “这几年方氏在方总的带领下,越发壮大了,这次攻占国内市场,更是势头迅猛啊。”对方说完又看向我,道,“苏总也是,一直都敬仰你的大名,在香港商界可是有名得很。跟在方总身边,真可谓是强强联手啊。” “哪里,大家谬赞了。” 席间,两个人不停地吹捧我们,不忘给自己的公司找些利益。推杯换盏间,这生意便谈了一半,就如同俗话说的一样,生意都是在酒桌上谈好的。 晚上,我坐在冰冷的床上,看着窗外的景致。那闪烁的霓虹是如此撩人,却透着股世俗无法言语的堕落味道。外面开始下雨,豆大的雨点敲打着窗户,发出啪嗒啪嗒清脆的响声。我听得出神,不禁走过去,靠在窗外,滑坐到地上,觉得从未有过的疲倦。 一串铃声响起,在这样的夜晚,格外刺耳。 我不小心按了接听键,里面传来韩陌压抑的声音:“你……最近好吗?” “很好。” “今天下雨了,要记得盖好被子,你的体质偏寒,下雨的时候胳膊腿都会冰凉难忍。” “我知道,谢谢你的好意。” “那好,我挂了。” “再见。” 只是电话一直没有挂断。 “你先放吧。”他说。 我没有说话,只有一瞬间的迟疑,随后便放下了电话。 四肢冰凉,内心却有什么不一样了,不是高兴,不是欢喜,却也不是悲伤。只是从心底生出一种很奇异的情绪,在心间回荡,掀起一波又一波足以将我淹没的巨大情绪,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我倒在那张冰冷如常的床上,眼睛空洞地望着头顶的灯,目光幽幽,没有着落。 电话又响了起来,在这样的雨夜,带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旋律。我走过去,犹豫了一下,终是接起。 双方都没有说话,有些孤寂的夜空变得更加寂寥。 然后,是他深沉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雨水落地时滴答滴答的清脆回音。 “小冉……”他轻唤。 这次我没有出声,不知该说什么。 “抱歉……”他的声音低沉,仿佛有千万句话要说,最终却只是吐出两个字。 无奈感突然划过心房,一切都变得了无意义,身体和心里都变得僵硬起来,很累很累…… 我把电话移开一些,缓和了一下刚刚未平复却又被挑起来的情绪。 直到波涛变得缓和了些,心底开始生出微微的细芒,脸上逐渐恢复了平静,我才把电话又贴近一些,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对着手中的手机道:“韩总,这么晚了,连着打电话是有事吗?” 那边似乎一愣,我甚至能够想见他眉头紧锁的样子,那平静不生丝毫波澜的脸上定是透着一抹惯有的不悦。 “小冉,你真的……”他说了一半,又停下来。 当真是我所认识的韩陌,不论过了多久,不论是什么情景下,说话总喜欢隐着三分。 可他哪里知道,这样会让人有多么郁结,心口总是被憋得无法呼吸。 所以,这次我学聪明了,我不想再在这样等待的凌迟中度过,不想再去费尽心思揣度他的意思,不想再一步一步紧紧沿着他的脚印走,在他的背影下被一点一点地吞没,我挂断了电话。 没多久电话又响了起来,我下定决心不再接起,不论他多么执着。 可是声声铃声响起,倒像是催命的枷锁,无论我走到哪里,它都跟着。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接起电话。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那边的声音有些虚弱。 “慕白?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不太舒服。” “哪里不舒服?”我急忙问道。 “胃。” “你等我一会儿,我这就过去。” “不用,外面雨大。我只是心烦,想听听你的声音罢了。不用这么麻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可是……” “早些睡吧,别总那么拼,我挂了。” 听着手机中传来的忙音,我有些讶然。这电话来得突然,挂得也突然,尤其是方慕白的声音仿佛很虚弱,在挂电话的时候似乎有些着急,仿佛急着掩藏什么,也许是我想多了。 我终究还是有些放不下心,穿上大外套,从柜子里拿出雨伞走了出去。 楼道里很静,没有什么人,电梯又坏了,感应灯的灯泡刚出了问题,维修的人还没来得及换上,整个楼道间显得极其诡异,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噔噔噔的声响。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伞,迅速奔下了那令人恐惧的楼道。 出去后,看到那幽幽的月光我竟然觉得那么亲切。灯光一闪,有什么刺着了眼,那一瞬,我无法看清前方是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了那刺眼的光线,心脏怦怦作响。 第51章如果你让我不娶,那我便不娶(3) 我定了定心神,看清那是车灯晃过来时发出的光芒,而车前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那里,手中没有拿伞,就那么静静地立在车前。 我走近,发现雨水下那张俊逸的面庞是那么熟悉——韩陌,竟然是他。 听到脚步声,韩陌迅速抬头看向我。 我从他被雨水浇灌得狼狈不堪的脸上看到一丝惊喜,即便不明显,但那一瞬间,他眼中透着的光亮骗不了人。 “小冉……”他走上前,欲抓过我的手。 在同一瞬间,我退后一步。见了我的动作,他便再也不动,仍旧如一开始我见到他时那样,定定地站在那里,像是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他的眼睛盯着我,像要把我看穿似的,那一眼似要记住我生生世世。 又是生生世世! 该死的生生世世,我和他连一生一世都没有,又何来生生世世! 想到这儿,我立刻转身向楼道跑去,却被他追上一把拉住。他的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他的身上全是水,他的头被雨水冲洗得紧紧贴着头皮——那个一向穿着规整,就连头发都要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此刻竟然犹如一只落汤鸡般颓废,静静地看着我。 “放开,我要回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我,然后伸手一带,便把我抱了个满怀。我挣扎着,想要用力掰开他的手臂,可惜没有用。我越是用力,他抱得越紧;我越是挣扎,他困得越严;我越是叫喊,他那双不动声色的眼睛越是执着。 我仰起头,彼此的距离很近,我甚至能够看清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连同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我说:“韩陌,你放开我,不然我会恨你。” 他身子一动,眼睛更红了几分,面色依旧沉凝:“现在呢,现在不恨吗?”他问。 “恨,现在也恨,一直都恨。”我咬着嘴唇,每说一个字,咬得便更深一些。 “既然都是恨,那不妨再多一些。”他的声音中透着深深的无奈,还有一些其他的情绪。 我使出全力挣脱他的怀抱。雷声更大,一道接着一道响起来,像是无法压抑的怒吼,雨水如同豆子啪啦啪啦地打在身上,很疼。 “韩陌,你疯了吗?”我冲他喊着。在雨水中,一切都变得不真切起来。 “是,我是要疯了,我已经忍得快要疯了!”他冲我嘶喊着,平静的面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那好,你疯,我没疯,放手——” 他忽然低下头,那张不知被雨水拍打了多久的俊脸一点一点向我靠近,直到他的额头贴上我的。 他说:“苏小冉,我们的姻缘是命中注定的,你我休想摆脱得了!”说完,他那带着冰凉的唇瓣贴上了我的唇。 只是一秒便火热起来,他猛然撬开我的贝齿,发疯一般亲吻着我,他的舌头在我的口腔之中游走,带着一股疯狂的探索与追逐,他的手狠狠地揽住我,仿佛要把我嵌入他的身体里。 雨越来越大,我感觉到他的激狂,还有那压抑了许久的情感。这算什么?这些到底算什么! 趁着他迷蒙之际,我一使力,狠狠地咬住他的唇,鲜血从他的口中流出来。他的动作一停,但只是一下,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在狠狠地盯着我,随即他加重了力道,他的血带着一丝黏稠、一丝咸腥,进入我的口中,那么冰凉。 我放弃了挣扎,心里却莫名哀戚。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绪变化,韩陌放开了我。 我们彼此相望,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 我转身打算离开,一直走到门口,他的身影都立在那里,就和我刚出来时看到的一样。 一样的僵硬,一样的孤绝。 此刻,还多了一抹更为深刻的情绪。 他突然大喊:“苏小冉,你若是恨,那便恨得久一点,这样我便会以为你还是爱着我的。” 我回过头,定定地看着在雨中嘶喊的男人。他,是韩陌吗? 我扶着墙,摇摇晃晃地上了楼,满心的激荡无法消除,刚才觉得异常恐怖的楼道此刻也觉得没什么了。 “既然都是恨,那不妨再多一些。” “如果你让我不娶,那么我便不娶。” “对不起,我不再爱你了。” …… 有液体流淌下来,顺着脸颊滴落,一滴滴,划出蜿蜒的痕迹,最终落下。 我扬高头看向上空,灰色的棚顶、没有光亮的楼道,这个世界仿佛再次塌陷。 不,我不要这样,不要再次陷入伤痛当中!我转过身拼命地往楼下跑去,他还在那里,还站在我刚刚站立的位置,目光中露出一抹狂喜,瞬间又隐没起来。 我跑了过去,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韩陌,我是恨你,但之前的恨是因为你爱上了别人,现在的恨是因为你让我恨起了我自己,恨我一边告诉自己要忘记你,一边却又拼了命地想你。你说我怎能不恨你?但是一辈子……呵呵,这个世界永远没有一辈子的承诺,就像是你所说的永生永世!同心结被毁的那天,所有的一切便已经不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的负心、你的变心!” 韩陌站定,背脊挺直,好似天塌下来都有他帮我顶着一般,但那只是曾经,最终一切都是一场空。一切的一切,换来的只有伤害、痛苦、不堪、悔恨、挣扎以及现在的累。我真的好累。 “我很累韩陌,原来恨也这么累……”喃喃自语间,我昏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我看到一抹熟悉的神情。 他大喊着我的名字,而我宁愿摔倒在地,硬是用最后一丝力气避开了他伸出的手…… 再次醒来时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左右望去,已经不见韩陌的身影,只是桌子上放满佳肴,都是我最喜欢吃的。 我走过去,看到水杯下面压的字条,苍劲有力的笔体,不失洒脱。他说:“我走了,珍重。” 字条掉到地上。 韩陌,我上辈子也许真的欠了你的,今生要来还你的债。只是,这债到底何时是个头? 回到床上,我想到应该打个电话给方慕白,却又突然倦怠得不想听到任何人的声音,于是就一直坐着,看着太阳一点点地西移,月亮一点点地升起。腿因保持一个姿势而发麻难受起来,良久才缓过来。我走向一旁的书架,好久不曾静下心来看书了,曾经静谧的时光、纸张的芳香仿佛是上一个世纪的事。它们不知何时已经离我渐行渐远,也许是唾弃了我身上的铜臭味。 随手翻开,手指落到一页。 “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 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 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 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 “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我反复呢喃着。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看一看花花世界原来像梦一场……”彩铃响了起来,是秦素素打来的。这个彩铃是她自己设置的,她说她喜欢这歌词,人生不过就是一场梦。 “素素?” “小冉,你在哪儿呢?” “在家。” “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她突然没了以前的那种腔调,变得异常严肃起来。 我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担忧:“什么事?”我的语气凝重,双手握紧,我真的不想再听到任何一件伤心事。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她接着说。 “嗯。”我轻声应道。 “啊——我要结婚了!”她突然尖呼起来,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欢喜。 “真的吗?你真的要结婚了?” “是啊,就定在半个月后。” “怎么都没听你提起,新郎是谁?” “是一名工程师。” “工程师?”我一愣,下意识地反问。 “是啊,别忘了到时候给我包个大点的红包。”她笑嘻嘻地说道,声音颇为愉悦。 我也替她高兴,尤其是知道她嫁了一个身世清白的人。我总怕她坠入歧途,没想到我们三个当中倒是她最先有了着落。 “放心,一定给你包个超级大的。” 放下电话,我便倒在了床上,想了很多,慢慢睡去。 醒来的第二天浑身都不是很舒服,有些微感冒。 到了公司才知道,方慕白竟然住进了医院。 我急忙赶到了医院,看着在单人病房里吊着点滴、虚弱地躺在那儿的瘦削身影,我突然有点愧疚。如果我昨天去看他,给他买药过去,他现在也许就不会躺在这里。 我轻轻地叩了一下门,推门而入。他看向我:“过来了。” “你怎么把自己弄进了医院?昨天不是还说没事呢吗?”我看着他那苍白的面孔,低哑地说道。 “没事,医生都是大惊小怪的。”他笑笑。 “是,医生就对你大惊小怪,对别人都不是。”我没好气地说,还是不忍心地走上前帮他调了调枕头——他现在的姿势,不落枕才怪。 阳光一点点地打进来,落在方慕白有些苍白的脸上。他的嘴唇有些干裂,身子也很是单薄,平时吃饭就没看他规律过,好像是铁打的一样。这下倒好,真把自己折腾到了医院。 “行了,这样就好,我没那么娇气。”方慕白低声说道,由于离得太近,气息吐到了我的身上,酥酥麻麻的,像是有蚂蚁在上面爬,只是一下子便消失不见了。 “是,你没那么娇气,等明天脖子疼的时候就有你受罪的了。”我说完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喷嚏。 “又感冒了?”他皱眉。 “嗯,可能是昨天凉到了,不碍事。” “你这身体真是够呛,赶明儿去买点补品好好补补。不然别人还以我对下属太过苛刻,连这点钱都不给。”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仍旧不着痕迹地往肚子上抚去。想到他这样一个男人竟然被抬进医院,可想而知他昨天晚上到底有多疼。 “昨天你不应该谎称没事的。”我拿过桌子上的水果刀,开始削着苹果。 “本来就没大事。”他看着我,放缓了表情,“如果我说有事,你会过来?”他随即问道,眉毛一挑,眼中似乎流露着某种期待。 “当然……”那个本该有的“会”字在想起某些事情的时候硬生生地顿住了。 是啊,昨天我本该怎么样呢? 如果没有后来那一出,我肯定是去了,可是终究是有着那一出的。瓢泼的大雨如同豆粒一般大,浇在身上,一下一下,硬生生地有着被抽打的痛,但是更多的却不是这个,不是因为外面的痛,而是心里。心里面那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划着心口,直到里面有血液流出,黏稠的、带着咸腥味道的血液,它们在口中,顺着喉咙一直到胃里,最后没入了身体的各个地方。 “嘶——”我惊呼。 “怎么了?”他紧张地问道。 我看着由刀口冒出的血液,仿佛嗅到了记忆中那带着压抑与痛苦的咸腥味,于是就那样愣在了那里。 “苏小冉——”方慕白突然大声喝道,挣扎着要从病床上下来。 “啊——”这一声似乎把我从很遥远的地方拉了回来,当被抽离的意识开始逐渐回笼的时候,那个被切开的小口子处开始有绵延的痛传来,由开始些微的疼痛变得像是有针在扎,再后来开始剧烈地、密集地痛了起来。 我放下刀子和苹果急忙向卫生间跑去,好在是VIP病房,卫生间就在室内。 拧开水龙头,水便倾泻而下,我把手放到那儿,看着哗啦啦的水流在上面游走,冰凉的感觉来得太过强烈,已经完全盖住了刚刚那丝丝缕缕的疼痛。 我出来的时候便撞上了方慕白的目光,幽深的,带着一抹探寻。 “苏小冉,如果你在工作的时候也是刚刚那样,我想方氏不需要你这样的员工。”他突然变得很严肃,整张脸的青筋清晰可辨,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温和儒雅的方慕白。 “是我在这里打扰你了吗?你好好休息,我马上离开。”说完我拿起一旁的皮包转身打算离开,刚走两步却被他叫了回来。 “苏小冉,我说过是那个意思吗?” …… “你刚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脸去看向遥远的天空,蓝色的天空很澄澈,没有一丝瑕疵。 “我?”我顿住,是被他看出来了?是啊,我刚刚的那句“当然”终究是没有说出来,因为我知道,就算他和我说了,在昨天,在雨中,在那个男人死死的纠缠下,在他激烈的、带着血腥的吻中我也会迷失,也会无法过去。 我心虚地走了回去,把包放下,拿过一旁削了一半的苹果,继续削了起来。 只是刚刚一直没有削断的果皮却在刚拿起不久就断开来,落到了脚边。 “断了……”不知什么时候,方慕白把目光撤了回去,落到了那断落在地的果皮上。 我没有应声,也没有说话,仍是在削着手中的苹果。 他慢慢地想要坐起来。 “干什么?”我问他。 “趴的时间长了,身子有些难受了。” “你该多休息。” “小冉……”他突然唤我。 第52章我若在你心上(1) 下午我回了公司,代方慕白开了一个例会,下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楼里的人基本上都已走光。我突然不想回家,想四处走走,没有什么原因,就是不想再经过那条黑色的楼道,不想再一个人趴在那张冰冷的床上。这种情绪来得突然而不可理喻,但就是这样硬生生地出现在我的心里。 于是像是发泄似的,我在大街上狂走起来。 只是我走着走着,便感觉到有车子在后面跟着,我走一步,它跟一步。我回过头去,发现那是一辆蓝色的莲花,车牌号也是陌生的。 过了一会儿,我越加确定那个车子是针对我来的,于是住了脚步,转过身,向车子走去。 当我走到车前时,车子的门开了,竟是高婉言。 她笑着走下车,那模样还是那么出尘,她迈着碎步缓慢地向我走来。 “小冉。”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朵澄净的白色莲花在微微颤抖时发出的簌簌声响,带着大自然清新悦耳的音质。 “高小姐。”我点头。 “我不是有意跟着你的……”她微咬着嘴唇。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漾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她仿佛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的神情。 我在等着她说话,等着她那双娇艳的嘴唇吐出的话语,看是不是还是那么充满真情,那么让人怜惜。 “我只是刚好经过,在街上看到你,便……” “便想看看我要干什么吗?”我轻笑了下,“我猜应该是想看看我是不是要和什么人见面?” “没……没有……”她连忙摆手。 “你不用担心,我今天没有和任何人有约,就算有,那个人也不会是韩陌。” 她的眼里没有那种一闪而过的喜悦,什么都没有,还是那么娇嫩脆弱地看向我。 我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形容了,高婉言啊高婉言,你怎么就可以显得这么无辜,你怎么就可以这么圣洁?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看看她那漾着清愁与娇怜的表情被打破的样子。 于是我抬起头,慢慢走向她。 “高小姐是不是想知道我和韩总还有没有关联?那好,我告诉你,昨天他来找我了,我们还接了吻,他吻得很狂热,很激情。雨水浇透了我们的身体,然后我们一起回了我的住宅。”我每说一句,便向她走近一步,每走近一步便更能看清她脸上的种种表情。我看到她的唇更加鲜红,因为她的牙齿死死地咬在上面,又迅速地放开,那一刻它们那么娇艳。 她淡淡地冲着我笑:“其实我已经猜到了,阿陌他是那么爱你……”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好哀伤,骨子里都散发着一种柔软。 我被那强大的哀伤弄得一愣,随即一咬牙,说:“高小姐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已经说了,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请不要再跟着我了。” 说完我转身,刚迈出一步便被她从后面拽住。 她那冰冷得仿佛没有了温度的手指硬是使得我无法再多走一步,她说:“苏小姐,其实阿陌留在我身边只是因为同情我,他是那么善良,所以才不忍心离我而去,是我一直在阻隔着你们的幸福,是因为我的存你们的爱情才被撕裂开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拜托你,我拜托你再给我一段足以让我回味的记忆好吗?” 她的神情是那么哀伤,眼底缭绕的情绪像一种巨大而绝望的苔藓,缓缓摇摆,遮住了我想要拒绝的能力。 “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你来求我岂不是多余?” 她看着我,手指依旧不肯松开,冰凉的触觉在我身上蔓延,缓缓开口:“他昨天一整晚没有回来。” “那是他的事。” “他是和你在一起,不是吗?”她问,声音有着颤抖,像是受伤的小兽发出的哀鸣。 是和我在一起?是啊,那个男人,昨天发了疯一般的男人的确是和我在一起,只是他待了一整晚吗?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他在雨中那激狂的吻,它们震撼着我的心灵,它们让我知道我竟然还会对此有感觉。他对我说,苏小冉,你若是恨,便恨得久一点,这样我便会以为你还是爱着我的。 可是韩陌,你知道吗,我更恨的其实是我自己,我恨我一边拼了命地想要忘记你,一边却又忍不住靠近你。明明靠近了你一点,我却恨自己更多了一点。 而如今高婉言又像一朵纯白莲花把她圣洁的光环照到了我的身上,她哀求的眼神,她悲伤的话语,她把她的姿态放得如此低,低到就像是站在了尘埃里,却又偏偏要在尘埃里开出一朵花,那朵花的名字叫爱情,那朵花的花心叫作韩陌。 “苏小姐,你答应我好吗?我真的活不了多久了,我不要他的全部,我只是想在有生之年,让我和他在一起的记忆再长一些。” “再长一些是多久?一天、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 她落了泪,泪珠在鼻子上滚动,慢慢地滚动,最终沿着双颊滴落。 “你回去吧高小姐,我答应你,我不会去主动找他,至于他会不会来找我,那便不是我能够管制住的了。你的男人,只有你自己能够管住。” 她低下头,小声地说:“其实我知道不是你,我也知道我不应该用自己的自私绑住他,我更知道他之所以去找你是因为他爱你,而我,他却是放不下的。只是我要做新娘了,我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我就要当妈妈了,我真的不想……” 她嘤嘤地哭了起来,余下的话竟是无法成语,哽咽声在我耳旁传来,幽幽的声音回荡在我的心里。 她有了韩陌的孩子。 她要做妈妈了。 他们就要订婚了。 是啊,他们才该是在一起的,我只不过一个局外人,彻彻底底的局外人。高婉言,我输给了你,其实从头至尾我都输给了你,从那个同心结被剪刀剪得凌乱那一天开始,便已经输给了你。 “那么……恭喜你了……” 转过身,我毅然决然地离去,再也无法多说一个字。 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紧握成拳,指甲嵌进了肉中,传来丝丝疼痛的感觉。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去了公司,我找了很多的工作来做,甚至连秘书的工作我都抢了过来,不让自己有一刻空闲。 方慕白打电话叫我上去,我诧异道:“你出院了?” 他说:“是,你上来一下。” 一见面,他就皱着眉说:“怎么看起来气色这么差?” “昨天没有睡好而已。别说我了,你不也只住了一天院就出来了?” “我给你假,现在回去吧。” “方总——” “你回去看看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 我只好请一天假,去了秦素素那儿,我看到她娇笑着靠在那个男人身上。 “看什么呢?来我给你介绍……” “你好。”他伸出手,一副很老实的样子,年龄和秦素素差不多,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小平头,嘴角挂着笑容。 “你好。”握住他的手,我郑重地向他点了一下头,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秦素素,心里不禁觉得宽慰。绕了一大圈,这个平日里天天喊着要掐尖的女人,天天弄得跟个妖精一样的女人,这个说要当少奶奶的女人,一转眼,竟然就要结婚了,而结婚的对象却和之前所有设想差别如此之大,真是世事难料…… 接下来几天我倒是很清闲,无非就是陪着方慕白参加了几个宴会,还有就是偶尔约秦素素和苏熙出去走走。 这天阳光晴好,我和苏熙还有秦素素相约逛街,难得的假日,难得的相聚,难得的闲情逸致,每个人都分外开心。 “真没想到,素素你竟然要嫁给一个平凡的程序员……”苏熙笑着说道,神情已经好了很多,至少不再是和Joe在一起时的愁容满面。 “程序员哪里不好了?”秦素素侧头看向苏熙。 “好啊,我哪里敢说不好?看你这一副袒护的样子,真是典型的重色轻友。” “我重色轻友?我秦素素是最讲义气的好不!” “嗯,是啊,超级讲义气,成了不?”苏熙退开一步,捂着自己的耳朵,“真怕被你把耳膜震碎。” “你那耳膜真是脆弱。”秦素素哼道。 “别说,还真有那么点。” 我在一旁看着,嘴角微微上扬。真是好久不曾拌嘴了,其实姐妹之间的拌嘴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这些平时看起来很琐碎的事情如今竟也让人觉得这般温馨。 “走吧,新娘子,我带你去逛逛——”我拉着她们两个往一家很大的商场走去,这里面的家居用品很全,相信够秦素素挑一阵子的了。 “呀——这个真好看!”秦素素一进门就惊呼一声。她就是这种性格,看到什么准是一惊一乍的,倒也应了她的性情——奔放自由的性情。 “小姐真有眼光,这是我们刚上的新货,是今年最流行的样式,摆在橱柜上肯定特别高雅。” “那个真俗气,我觉得这个更好些。”苏熙指着一旁架子上摆的一件瓷器说道。 “不好看,那上面是个什么东西,看起来说人不像人的,说是风景还不是,说是花草也不像。”秦素素撇嘴,不是很欣赏的样子。 我倒是赞同苏熙的眼光,上面这个应该是一个人的侧脸,只是采用了夸张的抽象笔法描摹上去的。 “这个怎么卖?”我顺着苏熙的目光指道。 “真抱歉,这个已经被人预定了。” “这个样式还有其他货吗?”我有些遗憾,只能退而求其次。 “真是对不起,这个是一个老客户自己拿着样子去做的,我们也只是帮着完善下而已。” “这样啊……那算了。”既是无缘,便无须强求。 “小冉,你真的很喜欢这个?”秦素素走过来。 “只是觉得这上面的人侧脸很孤寂,莫名觉得很喜欢,不过既然是人家订的就算了,也谈不上非要不可。” 秦素素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转身对那位柜台小姐说道:“你看能不能帮我和订它的人商量下,我这个朋友是真的很喜欢,她这人难得有这样感兴趣的东西,钱嘛,不是问题。” “是啊,你看能不能帮个忙……”苏熙也走上前说道。 “你们两个——”我轻唤道。 “得,你别说话。我们还不了解你,依你那性格,要不是十分喜欢,便不会如此表现。” “那好吧。”店员拿过电话,刚要拨便惊喜地喊道:“高小姐——” 我听到这个姓的时候就觉得很难受,全身的血液都变得有那么一刻的僵凝,不过我相信只是我自己太敏感,天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苏小姐……”背后的女人突然唤道。 我没有转身,甚至根本就不想转身,这一刻我真恨不得自己没有来过这里。 强迫自己转过身,我没想到还有一个人,他幽深的目光径直落在我的脸上。 “小冉……”我看到他的胳膊被一双纤细而白皙的手挽着。 “韩总好,高小姐好。”我想我的面部表情一定很僵凝,因为一旁的秦素素和苏熙已经走上前,她们狐疑地看着韩陌与高婉言。 “韩总。”秦素素走上前,一脸媚笑地打着招呼。而苏熙则是淡淡地看向高婉言,不过嘴角还是微微有些上扬:“婉言——” “你们认识啊?那真是太好了!高小姐,这位小姐想买你放在这儿的这件瓷器,我刚想给你打电话……”店员絮絮叨叨地说道,脸上是一副殷勤的模样。 “小冉想要这个吗?那当然可以……”高婉言笑着回过头看了韩陌一眼,一脸幸福地走上前对柜台小姐说,“你帮我包得好些。” “好的。”店员立刻走回柜台拿出瓷器。 “没想到这个竟然是婉言你的,小冉很喜欢,上面的图腾也是你画的吗?”苏熙走过去,颇为亲热地同她说道。 “只是闲来无事时画的,没想到小冉会喜欢。我家里还有一些,哪天可以去我那儿,看看是不是有相中的。” “真是麻烦高小姐,我刚刚只是说说罢了,并没有真的想买的意思。今天只是陪着素素来挑选一些结婚用品。” “我和阿陌也是!过阵子就要结婚了,阿陌一直忙,好不容易今天有空陪我出来挑选,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大家,真是有缘!你说是不,阿陌?” 韩陌没有说话,一双眼睛从我转过身就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过。我竟然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只能转过身笑着拉过秦素素和苏熙说:“我们一会儿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我径直走了出去,苏熙和秦素素一头雾水地追了出来。 “喂——小姐,这个瓷器……”店员急忙出声喊道。 “不用了,高小姐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东西我着实用不到。”说话的时候,我脚上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 “小冉……”高婉言急忙从后面追上来。她拽住我的胳膊——她似乎总喜欢像一只可怜的小狗般拽住别人的衣服,然后虔诚无比地看着人家。 她说:“小冉,既然遇到了就一起吃个饭吧,正好到了中午……” “是啊,这样也好,难得大家都认识。”苏熙走过来打着圆场。秦素素看向远处站定的男人,也笑嘻嘻地说着:“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小冉,咱们反正也要吃饭,就一起去吧……” 我仍旧摇头,刚要开口拒绝,韩陌便踱步过来,仍旧是那样的一张脸,深如幽潭,看不出一丝波澜。 他说:“苏小姐如果不嫌弃,一起去吃顿饭吧。” “是啊,小冉,过去吧!好了好了,我代她答应了。走吧,大家去哪儿吃?” 我看着苏熙和秦素素脸上都流露出期待的表情,而高婉言也淡淡地笑着,那笑甜美而脆弱,看不出一丝虚假,只有韩陌目光如炬,如同利剑。 这样的情形,我只能同意,于是我说:“好。”我尽力让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只是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情,在此刻做起来竟然如此困难。 几人一同进了饭店,那里的老板娘似乎认识韩陌,格外殷勤。 “没想到小冉你竟然和韩总认识!真是的,也不早和我们说……”秦素素一双凤眼微微眯着,看向对面的男人。 “只是以前的学长。”当我说完这话的时候,韩陌的目光瞬间向我望来,带着一抹深邃的探寻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黯然。 “学长?什么时候的?”秦素素好奇地问道。 “大学时期,阿陌和小冉是大学时期的学长与学妹。”高婉言一边说着一边夹过一个鸡翅。 “阿陌,你尝尝,这个特别好吃。”她说完笑着看向大家,“大家也都尝尝,这家的这个酱鸡翅做得特别地道,当初我在国外的时候还一直想着它呢。” 第53章我若在你心上(2) “是吗?那我也尝尝。”苏熙说着夹了一个鸡翅,“嗯,味道真不赖……” “小冉你也吃吃看。” 我本能地一挡,高婉言的手硬是被我阻隔在了半空,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我的手上。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吃鸡翅。” “这样啊……没关系……”那张略显尴尬的脸上重新浮上一抹甜美的笑,“小冉喜欢吃什么,告诉我,我让人去做。” “不用特别费心了,我若是喜欢吃什么自己夹便好,高小姐不用这么麻烦。” “那好……”她应了一声,只是脸上刚刚那如同雨后芙蓉般的笑容慢慢地退下,白皙的脸上竟有一种无辜的娇怜,让人看了有些不忍心。 苏熙斜眼看了我一眼,笑着打起了圆场:“来来,这桌上有两个人马上就要成为新娘子了,咱们是不是得喝一杯庆祝下啊?” “喝一杯!我就不用说了,我那口子憨厚得厉害,没什么出息,不过高小姐就不同了,韩总一表人才,有钱沉稳,又帅气,还真是没得挑了。单看咱们T市啊,哪个女人不想嫁给韩总。” 韩陌淡淡地点了一下头,随即站了起来,拿过桌子上的一瓶酒就满上了自己的酒杯。他举起杯:“苏小姐,我敬你。”他的目光过于专注,大家不禁向我望来。 我坐在位置上,看着对面的男人站得挺直,半边脸沐浴在光线中,另一边脸折射的却是我不知道的黑暗。他举起手中的杯子,看着我,一双眼睛里面似有化不去的阴霾,再一仔细看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只有黑色的眼珠异常深沉。 他说:“苏小姐,不给面子吗?” 我愕然,竟然在此刻走神,再一环顾,却发现所有的视线都已经集中在我的身上,在我与他的身上来回游走。 “怎么会,韩总的酒我怎能不喝。”我笑着举起杯,一口干掉。他仍是一动不动地望着我,直到我把空了的酒杯拿给他看,他仍旧没有一句话或一个举动,只是站定,一扬手喝干了杯中的酒,随即坐下,而我也一并向下坐去。 原本热闹的雅间此刻却出奇地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来,大家尝尝这个,据说很多外地的人专程过来吃这道菜。别看这外表不怎么样,在全国可是属得上出名的。”高婉言立刻说道。 “嗯,我尝尝……真是不错,这味道真好吃!来,小冉、素素,你们也尝尝。”苏熙笑着说道。 高婉言则是笑着夹起一块放入韩陌的盘中:“阿陌,这个你肯定喜欢。”笑容甜美,声音清脆,旁边的男人却仿佛没有看到。 看到韩陌望过来的视线,我迅速低下头吃着刚刚苏熙给我夹的菜。味道似乎应是鲜美的,颜色似乎应是娇嫩的,可到了我的嘴中,都索然无味起来。 我埋头吃着,脑袋垂到不能再垂,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那双筷子,除此之外,我不动也不看。 周围的气氛依旧如此诡异,对面那火热的视线仍旧不肯放开,它像是一条绳索,紧紧地抓着我。 躲不过吗? 我掀起嘴角,轻轻地笑了笑,抬起头,目光直逼韩陌。 他不是一直盯着吗?那好,我就让他看个够!既然他当着未婚妻的面都毫无忌讳,那我担心什么? 我倒了一杯酒,端起,微微向他、向高婉言,向这两个即将结为夫妻、众人眼中的男才女貌敬上一杯:“恭喜韩总、高小姐,这一杯我先干为敬。” 辛辣而灼人的液体像是一把利剑从咽喉处一直向下,割着每一块肉。 “谢谢小冉,你的祝福就是送给我最好的礼物。”高婉言甜笑着端起一杯酒,动作优雅地凑到嘴边,刚要喝下却被韩陌用手拦了下来。他夺过她的酒杯,一口喝掉。 什么话都没有说,却让高婉言一直惨白的脸染上两朵粉红色的云朵。她望向韩陌,看着韩陌帮她挡下那杯酒,看着他平静的脸,笑得那么甜美,眼神那么温柔,仿佛这一刻,她就是世界那个最幸福的女人。 他就这么心疼她吗? 是啊,当然是了——那是他即将娶回家的妻子,她的肚子里有他的孩子。 “韩总和高小姐真是相爱,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我笑得异常妩媚,我感觉到我身上的每个细胞都是如此欢愉,它们真的在笑,嘴角每一个线条都是这么柔美,我说这话的声音是这么温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是这样潮湿,眼眶像是被什么遮住,雾气氤氲,看不清前方的路。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方慕白。我仿佛溺水的人突然找到了浮木般,迅速按了接听键:  “方总……好的,我马上过去。” 我挂了电话,拎起衣架上的衣服:“真是抱歉,公司临时有事,我得马上赶回去一趟。” “今天不是公休日吗?什么事非得赶在这个时候?”苏熙急忙问我。 “准是急事,小冉你赶快去吧——”秦素素在一旁帮腔。 韩陌坐在位置上一句话没说。我走出门口,在大家的告别声中走了出去。临到门口的时候,我从侧面的镜子中看到韩陌那沉得吓人的脸,那一刻他的表情竟然狰狞得有些恐怖,手紧紧地握住酒杯。 收回目光,我开车回了方氏在这边的子公司。 电梯到了顶层,我正准备出去,就被迎面来的人抱住。 “怎么了,慕白?” “别问,现在什么都别问。” 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是1月10号。每年的这个时候,方慕白都如同一只负伤的野兽。 我迅速抱住他,这一刻我就像是一个母亲在安抚着受伤的宝宝,轻轻地在他后背拍着他,直到电梯门再次打开。 他突然放开我,急切地向外走去。我从后面追上,拉开他的车门,在他的注视下上了车。 他看了我一眼,猛地一踩油门,车子便如同离弦的箭疾驰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车窗外的天空越来越黑,行人越来越少,他终于累了般把车停到了海边。 “陪我走走吧。” 我点头。 他走在前面,时而低着头看看地面上的脚印,时而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天空,时而又望向那漫无边际、波涛汹涌的海平面。 他说:“小冉,你觉得这个世界公平吗?” 我摇摇头:“不公平。” “是啊,我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老天什么时候公平过?” 他发出似是自嘲似是无奈的笑声,良久,他停下来,回过头看向我:“为什么你不问我为什么而笑?” “如果你想要告诉我,你自然会告诉我。” “我若是不想呢?” “你有权不说。” “你的好奇心一向如此小吗——还是说只有韩陌才能引起你的兴趣?只有他……” “方慕白——” 他抹了一把脸,点了一根烟。他从不吸烟,至少平时不吸。 火光明灭间,他的整张脸都沐浴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只有烟头闪动的光火让我看到他脸上隐忍的表情。 他说:“小冉,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那声音,凄凉而沧桑,甚至透着一股荒芜。 晚风徐徐,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灯影幢幢,不知谁家的小孩发出呜咽的哭声,还有孩子母亲的训斥声。 曾几何时,我也多么希望能够要一个孩子——一个我和他的孩子。如果是女孩,我一定要把她打扮得像一个小公主,给她梳漂亮的发髻,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变成一位真正的公主,然后嫁人,再然后有了小小公主,她会叫我外婆…… 如果是男孩?呵呵,是男孩更好,是男孩的话,一定像他的爸爸,像他的爸爸一样能干、一样优秀、一样英俊。我会对他说,你一定要努力成长,长成像你的父亲一样的男子汉…… 可是这一切…… “姐们儿,可把你等回来了……” 我一愣:“素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原本蹲在地上的秦素素一下子站起来:“哎呀,我这腿都麻了,你快来扶扶我……” “你等我多久了?怎么也不打个电话?” “你也不看看你手机通不通。” 我赧然,连忙走上前扶起她。她一边活动着腿,一边嚷嚷着要来陪我住。 “你这是跟老公闹别扭了,怎么想到我这和尚庙了?” “就他?还敢跟我闹别扭,那可真能耐了他!” 她说着,冲我嘻嘻一笑:“姐们儿,我今晚可是来当你的心理咨询师的。” 我原本以为她是说着玩的,没想到还真是—— “小冉,你最大的缺点就是看不到你自身的魅力。你知道吗,有的时候连我看你都忍不住想要亲近你;看你站在那儿,微微蹙着眉的样子我都会愣住。尤其是你的眼中总像是有着什么很哀伤的东西,却又要强撑坚强,那个样子真的……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会追你的。” “素素,你今天来不会只是想来夸我吧?”我笑着问。 “小冉,我们是不是朋友?”她放下了平时的调调,一脸认真地看向我。 “当然是。”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眼中一直深埋着的那抹哀伤是因为什么?或者说……是因为谁?” “你怎么会想问这个?”我蹙眉。 “连我都不能说吗?”她有些哀伤地转过头,又抬起,“我秦素素这辈子虽然没做过什么值得大家感恩的好事,但是在朋友面前也绝对坦荡,不论是苏熙还是你,我都绝无隐瞒。不是因为我好说,我藏不住秘密,而是……”她顿了一下,“是因为我把你们当作我的朋友,我秦素素这辈子最珍惜的人!”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闪着光亮,竟然是那么耀眼,那么纯粹,明亮得我无法直视。 “素素……” 我低唤,淡然一笑:“是有那么一个人,他是……” “韩陌是吗?” 我猛然抬起头。 她呵呵地笑了起来,嘴角微勾,眼睛半眯着:“小冉,我是什么人?我以前是干什么的?白天吃饭的时候,不!不只是吃饭,应该说从商场相遇的时候你们看对方的眼神,我就知道是他——竟然是耀阳的韩陌啊?难怪!难怪你看不上别人,难怪你到现在还是单身,难怪那次我惹了那么大的祸,牵连了耀阳却什么惩罚都没受到就给我放出来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小冉,你可真能瞒啊!”她低低地笑了起来。 随即她眼神凌厉地看向我:“为什么,那为什么当初我和你说勾引他不成的时候,你一个字都不对我说?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这是第二次有人这样问我了。 看着面前的秦素素,这个说话总是带着一股妖冶味道的女人,这个以妖精的身份为傲的女人,这个骨子里要强却被生活磨得只剩下讥笑的女人,我有没有把她当朋友? 我走近她:“素素,我不说不代表我不把你当朋友,我不说只是因为我不想说,因为提及它们会让我变得痛苦不堪,会让我变得不像是我自己。” “那么现在呢?” “现在我很好,我已经决定不再隐瞒它,因为越是藏得深,被掀开的时候就越是痛。” 她笑:“小冉,其实说出来不是挺好的吗?不要死死地压抑,朋友不是只用来分享快乐的。” “我知道,但是什么事情都需要学习一番,有些时候并不是我想隐瞒,而是我不知如何开口。” “那简单,我教你——”她拍拍胸口,一副难不倒她的样子。 “嗯?” “把嘴张开。” 把嘴张开? “快啊——”她接着喊。 “好。”我张开了嘴。 “再大一些。” 我疑惑地看着她,但仍是按照她教的做了。 “现在开始学我说。”秦素素敛了敛声,然后张口,“我,苏小冉和韩陌有着很亲密的关系。” 我盯着她,却未说一句。 “怎么,还是开不了口?”她讥笑,“小冉,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孬种。” “我,苏小冉和韩陌有着亲密的关系。”我一字一句地说,声音清脆,掷地有声。在月光下、在人前,我第一次如此不避讳地提起我和他的关系。 当我大声说完之后,真的觉得心中一直压抑的东西减轻了很多,似乎有些东西就在这样奇异的一句话中消逝了。 秦素素拿出手机,把耳机塞在我耳朵里,过了一会儿,又拿掉,一本正经地看着我:“小冉,其实有些事情就像是你从耳机里面听到的音乐,你觉得声音大得震天,在你的世界里仿佛全部弥漫着它的旋律,但别人什么都听不到,甚至连一个音符都听不到。所以,那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只是你一个人的惊天动地,其实不就是那么点事,说出来也就没什么了。你越是瞒着、越是压着、越是拼了命地想要放下,你就越是放不下,因为你已经把它放在了一个不一样的地方,你每天都要去温习一下,你觉得那是你一个人的小秘密,你觉得你和其他人不同,你觉得如此,所以它便真的如此,甚至是比之更加深刻起来。” 我静静地听着:“素素,那你觉得,我和他之间是什么关系?” “曾经的情侣。”顿了一下,她说,“是爱得很深的那种,刻骨铭心的。” 我抬起头,迎着光,缓缓道:“也许你说得对,是我们给它加了一个名义,只是这个名义有的时候却让心里产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让人死守着不肯放开。也许真的是我打心里不想放下吧,于是老天就成全我,当真不让我放下了。” “你们真的是情侣?”秦素素惊呼。 我摇摇头。 “我猜错了吗,怎么会?你们之间那眼神、那诡异的氛围……” “是夫妻,四年的夫妻。”我看向窗外,看着霓虹灯下的男男女女,轻轻地说道。 “夫妻……”秦素素一句话硬是卡在嗓子眼中,仿佛突然失了声。她就那样张着一张嘴,涂抹着樱红色口红的唇瓣在我的面前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一样大张着。 “怎么会是夫妻呢?四年的夫妻……”良久,她喃喃自语,竟似是着了魔。 我没有打断她,看着地上的影子,那上面有着细碎而斑驳的光。 “小冉……”她突然站起来,走向我,一把环住我的脖子,“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没关系,一个男人而已!早晚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我知道。”我伸出手,覆在她的胳膊上。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即使那个熟悉得如同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的人,也终究有一天会忘记的。 周末,我把车送去保养,想着蒋粥那小丫头生日快到了,想给她选个礼物,却不想天公不作美,不一会儿竟下起了大雨。 第54章我若在你心上(3) 不巧的是,此时,我正好走在半路上,身子很快被浇了个透湿,衣服紧紧贴着身子,后背泛着凉意。我加快了步伐,雨天打车的人多到泛滥,每当我伸手拦车的时候,车子里面都坐了人。 “上来吧——”说话的声音很陌生,却又似曾相识,包括这张脸也是。直到他摘了墨镜,我才辨认出原来是范青羽。 我看了看四周的情形,估计半晌都打不到车,而我身上的衣服也都已经湿透了,一咬牙上了他的车。 我告诉他地址,他淡淡地挑眉:“你现在住那儿?” “嗯。” “韩陌知道吗?” “这与他无关。” 他看了我一眼,皱起眉头:“如果无关,倒真是好事。” 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飞速行驶而去。 “到了,下吧。” “谢谢。”我说完打开车门,他看了我一眼,和当年看我那一眼一样,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说出一个字。车子扬长而去,只有路上被激起的水花泛着朵朵涟漪…… 回到家,我习惯性地抽出一部分时间先处理工作。刚看完一份工作报告,门铃响了,透过门镜,看到苏启泽那只暴龙像是一尊门神似的立在那里。 “阿泽?”我惊呼。 “这个给你。”他说着把两只小乌龟递给了我。 “你这是……”我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要远行,这两个小家伙就先给你照顾……” “可是……” 我脸上的表情定然很哀伤,他似乎也看了出来,明明僵硬得像阎王的一张脸此刻突然软化下来。他不太自然地用柔到不能再轻柔的沙哑声音对我说:“我告诉你啊,我儿子和女儿现在都交给你照顾了,你不能让它们有任何损伤啊,不然我会立刻杀回来找你的!” “我知道。”我点头,头始终低着。 “你这是怎么了?我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他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话的声音也变成了大嗓门。只是不知为什么,这次听着他高得震荡耳膜的嗓音,我却意外地觉得舒畅起来。 “苏启泽——” “嗯?” “你浑蛋!” “苏小冉——” “嗯?” “你笨蛋!” 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他一张充满了不舍、矛盾还有倔强的脸,以及那开口闭口都像只暴龙的样子,再想起初认识他那会儿,他面对陌生人那副傲娇的高高在上的范儿,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要保重。” “知道了,啰唆!”说完他告别,我送他,目送着他上了那辆回头率极高的涂鸦车。 不久,车子启动,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来,慢慢地挥着…… 我抱着两只小家伙:“你们的爸爸走了,有没有开始想念?” 我上楼把两个小家伙安顿好,开车去了凯旋门。 到了地方,于姐他们迎了出来,在酒桌上,大家一个劲儿地敬我、夸我,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他们或许不常常出现在你的面前,但是你知道你们还在同一个城市,还在同一片天空下有着落脚的地方,当你需要他的时候就能够找到他,即使这个人真的很少出现在你的视野中,但是他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就成了其中的一部分。 苏启泽就是这样的人。 我心里不禁难过起来,接过大家敬的酒一杯干掉,泪水便顺着酒杯落入那白色的透明液体中。 “小冉——”于姐皱着眉,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呵呵,这酒劲儿真大,刚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看来我不能再喝了。” “是啊,不能喝就不喝,咱们一会去K歌,留着点力气。” 那一晚我宿醉而归。 后来飞扬出了一些事,施工的人员要自杀,负责的几个人又恰好都在国外参观,情况紧急,于姐便给我打了电话。 等我赶到现场的时候,那人站在楼顶,大声叫喊着说飞扬克扣他们的工钱,不给工人办保险,干了这么久,到了最后却是一场空。他不会便宜那些没有良心的企业,既然他们不让人活,那他就死在这儿,让这些黑心的企业通通曝光。 周围聚集了很多人,庆幸的是媒体还没有到。 我看了看周围,立刻转身对工程的负责人说:“你送我上去,让我和他谈。” “不行,苏小姐,这样太危险了。” “危险也得上,不然这事闹大了,责任你来担?”我眼神凌厉,口气异常严肃地看向他。 他被我的眼神盯得低下了头。 “还不赶快?” 他略带犹豫,但还是立刻把我送了上去。 我走到上面,看着前方那个要死要活的男人,大声喊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关心着你的人?你这样跳下去倒是很容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给他们带来的痛苦,你知道你有多么自私吗……” “够了!不要说了!已经没有关心我的人了。昨天她说我没用,说我挣不到钱和我提出分手——都是因为你们,都是因为你们这些黑心企业!我拿了钱就不会这样了,都是你们!”他愤恨地冲我大喊,眼睛泛红,表情狰狞,在风中摇晃着,看起来像是一只孤狼。 “我承诺,只要你下来,一切都好谈。你不是说飞扬欠了你的钱吗?你下来和我说,欠下的,我做主给你!” “别骗人了,我一下去,以后又没有人理我了!一天拖过一天,一个地方推脱给另一个地方——你们这帮人不都是这样?不顾我们的死活!” “我,苏小冉,以我的人格,当着大家的面承诺:只要你下来,我就一定给你!”我边说边慢慢往他身边走去。 “你说的都是真的?”他看着我,眼中闪过挣扎。 “当然!”看着他似乎已经有些动摇,我更加卖力地说道。只是没过多久,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又开始狂乱起来,口口声声喊着要跳给我们看。 我看这样不是个办法,他若真的跳下去,那给飞扬带来的负面影响实在太大了,尤其是现在正在评选百家优秀新晋企业,这事件带来的恶劣后果是无法估量的。 没有办法,我只好以身犯险:“你听我说,你只要下来,我肯定会把你的工钱一分不差地给你!不仅这些,原本该给的保险和一些事宜我也全部都给你安排了。你看怎么样?” 趁着他还在犹豫徘徊的时候,我猛然一扑,他瞬间向右倒了下来,后面几个保安人员立刻上前钳制住了他。 我看着底下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心里不禁有些后怕,双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从上面下来后,几个人围上来,我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便给于姐打电话,说已经没问题了。于姐在电话里连连说着感激的话,说她刚听说了,希望我下次不要这样冲动,不过还是要代表飞扬的所有人员感谢我。 我笑着说没事,挂了电话,直到这一刻,高楼的眩晕感还没退去。 那种面临死亡的恐惧并不是平时说说那般简单,回到家里,我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心里空空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咚咚咚的敲门声一下又一下地响了起来。我强撑着去开了门。 是韩陌。 他沉着一张脸,久久不说一句话,突然伸手把我抱在怀里,紧得就快要把我勒断。 “韩陌,你放开我。”我试图挣脱。 他仍是不说话,反而抱得越来越紧,我感觉到一股颤抖传来,他的双手、他的身子竟然在颤抖! 我任凭他搂着,许久,当他慢慢平复下来的时候,我转过身。 “韩总,您不适合来这里。” 他没有反驳,只是沉默。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屋里很静,静到我以为他已经离开时,却听到他开了口。 声音低沉,他说:“小冉,你真的希望我和她结婚? 我希望? “韩陌,你已经快要结婚了,不是吗?” 他走向我,动作缓慢,步伐凝重。 直到我们鼻息相对,他才停住步伐,他说:“我只想知道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我与她结婚,你真的愿意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沉默,死死地盯着他。 韩陌却突然笑了,多久不曾见过他笑了,以至于那一刻,我浑身上下的细胞都仿佛沐浴在一片阳光下,舒展着久久不曾绽放过的枝叶。 他说:“小冉,你有的时候真的和我很像。”转过身,他走向窗口,看着天空,“像我一样倔强。” “韩陌,你没有资格和我比。” “是啊,我没有资格……”他低低地笑了,然而那笑看起来却有着几分苍凉。过了很久,他才关上窗,转过身面对我,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沉重,棱角异常分明,竟有几分落寞。 他说:“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坚持,但是我已经不想太过难为自己,我只想说,你再给我一些时间,不会太久。” “别和我说这些,马上就要成为别的女人的男人和我说这些,会让我觉得很可笑。” 韩陌的脸上突然出现一闪而过的痛苦,他说:“好,不说这些,那我们来说说别的。”他一把抓过我的手,“说说,你今天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你知道你那么做有多么危险吗,那儿有十八层楼那么高,你知道摔下来后会变成什么样吗?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他突然很激动。 “那是我的事,就算是掉下去,死的也是我。” 他突然加大了手掌的力道:“是你?是,死的是你,就因为是你,我才这么害怕!你到底明不明白?” “不明白,我一点都不明白。”我狠狠地甩开他的手。 “小冉,生命不是玩笑,也许你认为我没有资格说这些,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珍惜自己的生命,希望你明白,有些事情值得去做,而有些事情不值得。” “谢谢韩总今天为我上的这堂课,我懂了,您还有事吗,没有的话就回去吧。”我语气冰冷。 韩陌看了我几眼,向外走去,临到门口的时候,他手抵着半敞的门,看着我,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在我的冷漠中转身离去。 第二天到了公司,几个人正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我走过去,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不去工作,都在议论什么?”不知是不是我说话的语气太凶,大家都缩着脖子,一副鸵鸟的架势。 “没什么……” “我看你们谈得风生水起,有什么有趣的话题,不妨说给我听听,我也想分享下。” 小喜微微抬头瞄了我一眼:“小冉姐,那个……其实真的没什么,我保证下次我们工作的时候再也不闲谈了。” “说!”我语气一凝,大声喝道。 她被我这一声吓得不轻:“是在谈论耀阳的韩总和高氏千金即将订婚的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然后呢?” “大家都说会是一场世纪婚礼,席开百桌,将成为T市最著名的一场订婚礼。” “是啊,还说高小姐的婚纱上面镶的是钻,象征着永恒,婚纱的设计找的也是法国著名设计师。” “不只是这样,听说韩总很爱她,知道高小姐身体不好,那么忙的人,每次拍婚纱照的时候都必到场……”大家似乎说上了瘾。 “够了……”我无力地呢喃。 “小冉姐,你不知道,听说是在帝煌大酒店,本来帝煌大酒店从来都不会承办订婚宴的,不过耀阳在T市那是何种地位啊,所以酒店破例……” “我说够了,你没听到吗?”我抬起头,突然喊道。 小喜被我吓了一跳:“小冉姐,我不是有意的……我……” “算了,大家去忙吧。小喜,今天的会议全部取消,如果没有什么事,不要来打扰我。” 晚上,我不知不觉走到小喜他们说的帝煌大酒店,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布置好的会场,还有那高高挂起的条幅,上面写着:恭祝耀阳公司总裁韩陌先生,高氏企业千金高婉言小姐,喜结良缘,永结同心。 大大的气球飞向两头,长长的红色条幅被撑起,看起来是那么喜庆。 世纪婚礼…… 我不禁苦笑,多年前的婚礼还历历在目:简陋的小店,只请了几个人,上面摆放的都是些便宜至极的饭菜。 然而,今天,看这建筑是多么富丽堂皇,看这条幅、这气球是多么有气派,看这架势是多么让人羡慕…… 我再也看不下去,胸口闷得厉害,转身走向人多的地方。 边走边逛,不论是有用的没用的、需要的不需要的,只要看着还行的我都买。店员一路跟随着我,热情而殷勤地介绍着。 我说:“这个、这个,我都要了。” 店员小姐的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大大的微笑,连忙鞠躬说:“好,我这就去包起来。” 从店里出来时,我手中提着几乎没过头顶的一大堆华美盒子回了家,将这些奢侈的东西摆了一地,然后合上门,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它们。 过了好久,我走过去,拿出其中一个盒子,戴上里面的一条样式精美、价格不菲的项链,又换上华美的衣服,最后穿着精致的鞋子,走到镜子前,转着圈圈。 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转着转着,眼睛便涩涩的,于是我仰起头,拼命地仰,只觉眼前一黑,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头很昏,强烈的呕吐感传来,我走向厕所,拼命地吐,拼命地吐。明明没吃什么,为什么还是会觉得如此恶心,仿佛有太多的东西堵在心口难以呼吸,难以抒发。 我看着窗外的月光洒落进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那个高雅、盛装的女人,微微一笑。 我说,后天,他就要订婚了。苏小冉,你哭什么哭啊…… 你该笑,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呵呵,呵呵…… 我真的笑了,笑得直捶胸口,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竟比哭还难看。 我揪着发疼的胸口,愣愣地坐了一整夜。 清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我起来刷牙、洗脸、换衣服,拿起公文包。 只是当我一进入公司,便看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张红色的请帖。 我下意识地拒绝打开,然后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告诉自己,我还是我,一切都很好,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苏总,这个您看到没?” 小喜走上前,把我桌子上放着的红色请帖打开:“苏总,您看看这个——耀阳的韩总和高氏的千金就要订婚了,没想到请帖发得这么晚,本来有个生意要谈的,看来也得推了。这两家联姻,说什么也得去。” “你代我去吧。” “可是……”小喜露出为难的表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高董亲自打电话来邀的约,而且明确地说很期待在订婚宴上看到你。” “这样……我知道了。”看来,还真是不肯放过我。 第55章我若在你心上(4) 心中不禁苍凉,躲不过吗?既然躲不过,去又何妨! 耀阳和高氏不愧为T市的两大龙头,这点单从场面、从往来的宾客的身份便可以看出来。 我刚好跟于姐一起到,便结伴走了进去。 没走几步便看到了方慕白,他看见我,脸色微沉,快步走过来:“小冉。”他向于姐点头致意,于姐借故说看到几个老朋友,便丢下我径自走开。 “小冉,你不该来。”方慕白的口气很凝重。 “别这么严肃,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叹气:“今天你哪儿也别去,就在我身边。别想太多,姑且把这当成一个佳肴派对。” “方慕白……” “嗯?” “你说我现在走可不可以?” 人越来越多,全是来恭贺的,看着那大红的囍字,那满眼的红灼痛了我的眼。 方慕白刚要开口,台上高董便向我示意。他手中的酒杯仿佛装着利剑,似乎我只要一动,便会被万箭穿心。 “我现在明白了。”方慕白突然说道,然后也端起酒看向那边,微微举起,嘴角带笑地示意了下,另一只空下来的手搭在我的肩头,慢慢缩紧。 “是因为高董吧?”方慕白低头看我。 我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转身向会场里面走去。方慕白本打算跟过来,却被几个人叫住,我一个人走到偏僻的角落。 “小冉——”苏启泽那大嗓门,不论在哪里都是一样。 “嗨,没想到你也过来了。” 他穿着一件铁灰色的西装,打着领带,脚踩皮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俨然一副商业精英的样子。 “啧啧——”我连着赞叹了两声,直到他不好意思地看看自己,又看向我:“喂,我怎么了,你的表情怎么那么怪?” “没,就是觉得你穿起西装来……”我故意停顿了一下。 “我穿起西装来怎么啦?不好看吗……就知道不好看,都怪那个死老头儿,早知道……”说着便作势要去扯脖子上的领带。 “别扯,怎么几天不见,脾气还是这么暴躁?我是想说看起来还真是人模人样的,带那么点派头。” “真的?”他挑眉,“你没糊弄我?” “真的。”我点头。 苏启泽的脸上突然出现一抹不自然的神色,那天晚上他跪在地上向我求婚的样子不知怎的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记忆中他用着从来不曾有过的认真和虔诚说着让人感动的话语,然而…… 想起这些,我的愧疚油然而生。 “你怎么了小冉?”他抬起头,正好看到我慌乱的神情。 “没……我先过那边去看看,你慢慢逛吧。” “得,你去哪边,我也过去。这宴会简直无聊透了,若不是我家那老头子非逼着我回来参加,我现在应该正在非洲的大草原上感受着大自然的气息。” 他还是那副样子,说话的语气还如以前一样,我刚刚那刹那的局促不安很快便消失了。 我开始细细打量起来身边的这个人,他的皮肤变黑了很多,似乎更加健壮了,本就人高马大的,现在看起来仿佛能够撑起了一片天。 也许,将来谁若是嫁给他,真的会很幸福吧? “小泽,过来,我给你介绍几个人。” 一个长相平庸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头有些秃,挺着一个大肚子。 “我不去。”苏启泽没好气地回道。 “由不得你不去!”男人硬是架着他走开。 “小冉,我一会儿再过来。” “去吧。”我笑着,看着他无奈的样子。 人越来越多,很多人的红包都包得很大很厚,这是一个可以明着送礼的机会,那些急于攀关系的人岂会放过? 我看到远处韩陌和高婉言的身影,他们正在和周围的宾客打着招呼。 他穿着灰色的西装,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气派不凡;在他身边的高婉言穿着纯白色露肩婚纱,裙摆上镶嵌着闪亮亮的钻石,象征着永恒的爱恋。 我移开眼,不去看那对璧人。 “小冉——”方慕白走了过来,“还好吧?”他问,眼里透着关心。 “没事。”我撑起一丝笑容,扫向对面。 没想到,这一看,恰巧与韩陌的视线相交,即使隔了很多人,他的目光依旧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不偏不倚地射了过来。 他身旁的高婉言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也转过头,看到是我,礼貌地笑了笑,轻启的唇瓣似乎在对我说着对不起,只是很快便消散了,只剩下她那明晃晃的笑容,是那么漂亮,脸上没有以往的苍白,反倒多了一抹胭脂红,配着那洁白的婚纱,犹如在百合之中添了一丝娇艳与妩媚。 她的目光温柔如水,如同纯洁的仙子,不受尘世的羁绊与牵扯,唯独看向身旁的男人时,多了一抹世俗之人才有的东西,那是深情,是痴迷,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无限的爱意。 订婚仪式开始,致辞、讲话。到韩陌致辞的时候,他的话语很简短,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沉静,仿佛他只是一个见证人,见证的是别人的仪式,与自己无关。 但是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些,人们全被他挺拔的身姿、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和不凡的谈吐所震慑,更被高氏与耀阳联姻背后代表的意义所折服。 在香港时,很多人传言高氏已经不行了,是运气好,才早早套牢了韩陌。实则不然,高氏根基之深难以想象,翻盘之快让人惊愕。明面上看不出什么,但真的回到这里,才能感受到高氏背后的力量。 高董……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韩陌简单致了几句谢便退了下来。 高董喜笑颜开地走上前,拉过高婉言的手交到韩陌的手上,然后接过话筒,声音洪亮地说:“我啊,忙碌大半辈子,是从大风大浪中走过来的,在商场上我半生荣耀,但是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么开心。我的独女终于找到了自己心爱的人,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我这个女儿啊,眼光倒是真好。如今我终于能够放下心来,放心地把她交给别人,可不知为什么,这心现在觉得有些空落落的……呵呵,不说这些伤感的话了,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很感谢大家的到来,我高某再次诚邀大家干了这一杯,也祝我的女儿与女婿百年好合、幸福美满!” 高董说着,一仰头干了手中的酒。底下的宾客纷纷端起酒杯一同饮下。 “小冉……”方慕白看向我,我缓过神来,端起酒杯,看都没看一仰头干掉。喝得太急,呛得我咳嗽不停,眼泪直流。 “呵呵,这酒真辣……”我说。 他拍着我的背:“别逞强,难过就说出来,当自己身体是什么,这样硬喝……” 我笑着说:“我没事,好得很。” 说完,我挽着他的胳膊站直了身,刚挺起腰便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射了过来。我看到韩陌的手握得紧了些,他的目光就那样肆无忌惮、毫无遮掩地看向我,看向我身边的方慕白。 本打算放开的手更紧地环了过去,我说:“方慕白,你吻我行吗?” 他一愣,俊逸的面庞上出现了短暂的定格。 “呵呵,我开玩笑呢……”我说着放开他的胳膊。 台上更加热闹起来。 我看到韩陌与高婉言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交换订婚戒指,看着他们分别执起戒指,彼此交换,她的手指穿过他手中的指环,看到韩陌的母亲一张严肃的脸上充满了和蔼的笑,那是在我面前从来都不曾有过的笑,看着他的继父敦厚喜悦的神情。还有很多人很多人,他们也在笑,脸上明晃晃的,似乎闪着光。 然后是主婚人走了上来,一副神父的装扮,念着誓词。 最后,宣誓声响起—— “I promise(我愿意).”女人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重重点头,真诚而神圣地说道。 接下来是新郎回答。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台下开始骚动。 高董的脸慢慢变得僵凝,高婉言的手绞着婚纱的一角。 每个人的目光都投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 那个男人静默着,不语。 很久之后,他说:“I promise.” 许下的承诺,便是一生的债。 这话是多么熟悉,曾经一个男人也这样问过我,我说:“I promise.”此时此刻,多么熟悉的话语,多么熟悉的一切,然而又是那么陌生。 “这订婚仪式的样式还真别致。” “是啊,很少见到这种中西方结合的模式。” “我倒不觉得,感觉很混乱,不过人家喜欢就成。不过她身上那件婚纱,真是重金打造啊。这高董不是一向说心狠小气吗,对女儿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不说这些,光是这准新郎新娘的颜值,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这里看上去,美得就像是一幅画一样。” “韩总今天还是那么帅,那西服在他身上穿起来,真是好看得不得了!” “什么叫今天帅,是每天都帅好不!别花痴了,再好都是人家的了。就你,几辈子也轮不到。” 我的大脑有片刻是空白的,四周嗡嗡地响了起来,那是一种无法言明的感觉。那个人,那个一直让自己荣耀着、一直以为是天神的人,那个本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自己的人,如今成了别人的荣耀,成了别人的天神,成了陌路的人。周围的女人们欣羡着、讨论着、尖叫着,为了他,为了那个他的她…… “小冉姐,你也过来了!”小喜笑嘻嘻地看着我,她是一个机灵的丫头,为人处世都很有一套。 我走向小喜,问:“他真的有那么好吗?” “谁?”大家疑惑地看着我,不知我这没头没脑的话指的谁。 “韩陌。”我说。 众人很有默契地重重点着头,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当然有啊,谁不知他的厉害……” “耀阳是他一手干起来的,耀阳有今天全是韩先生在撑着。” “对啊对啊,还有,你看他长得多帅,身上带着的气势是那些光有外表的电影明星们所无法比拟的。” “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架势,该怎么形容好呢……” “高贵、优雅、不凡,不动声色地解决一切。” 第56章我若在你心上(5) “对对,不过这些词似乎不够……”女人沉思着,继续道,“总之,如果能够嫁给他,那便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 当她们一个个发表完赞美之情,从那陶醉的世界里出来,不经意地看向我时,一个个变得哑口无言,像是突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变得局促不安。 我想,那一刻,我的表情一定很吓人,沉默的力量像是一把锋利的剑,震慑住了她们活泼的畅想。 小喜看着我,声音很轻地问:“小冉姐,你怎么了?” “苏小姐没事吧?” “是不是不舒服?” “你……” 我突然笑了起来:“那个男人原来这么好,我怎么都不知道?” 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我端起一杯酒走向前方,那里站着的都是尊贵的人。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韩陌与高婉言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 在我走上台之前,高董大步走了过来,他笑得那般和蔼,旁人看来就如同一个关心着自己女儿的慈父,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的目光曾经多么凌厉地射在我的身上,他那双看似慈祥的双眼蕴含着的是比匕首还要锋利的东西,此刻又向我射来。 他说:“苏小姐!”只有这三个字,没了后话。但是仅这三个字便够了,那声音里面蕴含的力量便如同沉静的大海,我知道,当它动荡起来的时候会有多么汹涌澎湃,但是此刻不同,此刻我坠入到另一个世界,一杯杯辛辣而灼人的酒液顺着我的喉咙而下,酒精在我体内燃烧。 “高董,呵呵——”我仍在笑,和这里所有的人一样,我要笑得比他们更娇艳,比他们看起来更妩媚。 “你喝多了。”他走近我,用着很低的声音说道。 “是啊,我喝多了。”说完我看向他身后的韩陌。 韩陌的目光正一眨不眨地看向我,高婉言死命地挽着他的手,我看出了她的害怕。 “苏小姐似乎有话要对我说——”韩陌终于走了过来,在良久的凝视后走了过来。 高董眯着眼,狠狠地盯着我,随即又抬起头看向韩陌身旁的高婉言,狠绝的神情瞬间又变成了慈祥与和蔼。 我收起了笑,抬起想要抚向他的脸的右手,却突然转变方向,伸向自己左手上的酒杯,那透明的、装满了酒精的杯子。 慢慢地、高高地举起。 “韩陌,我敬你。”我的声音仿佛发不出来了,有什么堵在那里,使我忽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涩涩的东西在心里流淌,带着一股咸腥,一股我无法说出来的悲哀,“祝你们百年好合,直到永远。” 话落,我径直抬起手,干了杯中的酒,然后转身,没有去看他的表情,也没有去理会任何人,面前的一切在我面前都变成了虚幻的东西。 今天的任务完成了,我却突然丧失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无力地走下台。 这时,苏启泽突然冲了上来,一拳打在韩陌的脸上。那一拳,韩陌不躲不避,硬是稳稳地承受着。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有人惊呼,有人上前,他们抓住了苏启泽的手,困住了他的身体。 然而那只暴龙挣脱了来人的钳制,他狠狠地盯着前方那个众星拱月、波澜不兴的男人。 他狠狠地说道:“韩陌,你他妈的就是个浑蛋!” 韩陌缄默不语,脸上甚至连一丝表情都没有,让人看不出喜怒。 苏董上前,挺着啤酒肚,顶着有些秃的头发,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对着苏启泽怒喝:“你这个败家子!竟然来捣乱来了,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打的是什么人?走,跟我回家好好思过去。”说完转过身对着高董与韩陌赔不是,还说回家一定要严惩这个逆子。 随后,他恶狠狠地扯着苏启泽走了出去。 看着苏启泽那愤怒挣扎着的背影,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韩陌看着我,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颤抖。细微的抖动来自一直不动声色的脸,还有那背过去的手。 此时,高婉言走过去,疼惜地看着他被揍得通红的面颊。那一拳果然不轻,鼻间有血流出来。那张本来英俊不凡的脸,此刻却显得狼狈不堪。 高董在上面稳定局面。 我转过头,看向方慕白:“慕白,带我离开这里。” 他扶着我,往外走去。 酒店外的天空依然那般晴朗,今天是个黄道吉日,鞭炮声源源不断地传来。我抬起头来,天空澄澈,云朵洁白,就连这风中都带着喜庆的味道。 “小冉,我送你回去。” 我摇摇头,目光迷离地看向远方的路。那条不断变化、不断拓宽与重修的路,它们的姿态几经改变,却终是抹不去上面的内容。 “慕白,咱们去喝酒吧。” 他蹙着眉:“你喝得够多了。” “可是,我觉得还不够。”我轻笑的话语中透着几分醉意,却又似乎格外清醒。 他凝视我良久,点点头:“好,去喝酒。” “不醉不归?”我接着说。 “不醉不归。”他应道。 我选来选去,去的竟然是路边摊。 还是很久以前常常去的那个地方,除了韩陌,我没和别的男人一起来过这里。 “姑娘来了啊,呵呵,今天两个人终于一起……”在看清我身旁的男人时,那后半句没有说完的话硬生生地顿了下来,然后尴尬地挠着脑袋。 “这老头子,现在眼睛越来越花了,不过手艺却是越发好,就是话多,你们别见怪啊。”女人说着,拧了一把正在炒菜的男人。 男人咧了一下嘴,却没敢说什么。 “呵呵,想吃什么啊?还是原来那几样?”上了年龄的女人看向我们俩,问道。 “不,来几样清淡的就好。我想要一些啤酒,青岛纯生吧。” “好的,马上就好。” 我和方慕白找了一个靠窗户的角落坐下,这里平时人很多,但这时不是吃饭的时间,还有几桌空着。 “你以前常来这儿?”他问,眼睛四处打量着四周。 我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屋顶有着老旧的横梁,墙角与墙角之间甚至还有着蔓缠的蛛丝,就算这里的老板娘总是蹬着凳子去打扫,却总是赶不上那些勤劳的有着几只脚的家伙织网的速度。 这里的菜色还是很地道的,地道的普通百姓的味道。 原来食物也可以有着自身代表的味道,那种味道是流年无法留住的东西,在被无限地放大与凸显后所具备的一些痕迹。 “在大学的时候,我和他常来这儿。” 我没有说是谁,但是我知道方慕白知道。 “接着说,我在听。” “那时年少,那纯白色的象牙塔总是让人把一切想得格外美好。”我喝了一口酒,用着特别文艺的腔调说道。在怀念过往的美好时,人们总喜欢用一些美好的词汇与略带羞涩的语调。 “包括爱情。”我放下酒杯,轻轻叹道。 “爱情……”方慕白重复着,端起酒杯一口干掉。 “是啊,爱情,多么美好的字眼!那个时候是真的爱了,爱得死去活来,爱得以为这个世上只要有爱便没有什么迈不过去的。”我眼神迷离地看向远方,仿佛又看到了那棵合欢树,少年穿着浅色系的T恤,手捧着一本英文原版书,向我看来。我站在另一株树下,鼻翼间是那好闻的味道,袅袅不散…… “方慕白,你一向聪明,你帮我想想。你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我还是忘不了他?不是说,任何记忆、任何伤痛在时间面前都会变得淡薄起来,那些以往的悲哀欢笑应该会随着时光变得更加清浅啊,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难过?这里……”我拿着酒杯的手比向心口,“这里怎么还是这么疼?” 方慕白轻轻抚着我的头:“是你太傻,也太执着。你放不开,那些过往你偏偏要死死地抓着,就连时光你都要跟它赛跑。” “不,你说错了,不是我太傻,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一开始是我不想放下,但我不想和别的女人一样死缠着不放,我想要成功,当有一天和他站在同一个位置的时候,我高昂起头告诉他:韩陌,当初的你是多么错误!我的心中其实一直埋着一颗怨恨的种子,呵呵——没想到我竟然如此狭隘。我一直都在恨啊!那浓烈的爱情无法散去,我只能让它变成恨,只有同样强烈的感情才能够再支撑我走下去。所以我融入他的圈子,我让他忘不了我,我让他总能看到我。不是都说人是犯贱吗?当初的人和事在失去之后总是格外珍惜与后悔。我能感觉到他心中对我还有感觉,是不舍、惭愧、怜惜、余情未了?不管是哪种,但是足以让他过得不痛快。我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挨着日子、吃着馒头咸菜与他一起挺过来了,在他到达这个地位的时候却要黯然离去,退出他的世界,让他如此安心地继续生活,他凭什么?但是,在经历了风风雨雨,在经历了这个圈子里的那些虚伪与贪婪后,我真的觉得累了,是真的想退出了。只是今天……今天看着这个男人,他如此优秀,还和那时一样,绷着个脸往那一站就能得到所有的目光与赞叹,这样的男人就算我不爱了,却会再爱上,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如果韩陌不是韩陌,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我早就放手了,心也早就放下了……” 我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心里也越来越鄙视自己。 方慕白轻轻拍着我的背:“慢慢说,别急。” “慕白,你说人为什么都这么奇怪呢?总是摆脱不了那虚伪的一面,那些仿佛是骨子里就带来的,人生下来就有的东西,就算我极力避免也还是有的。以前母亲会因为有个高官的亲戚而和人家到处说,尽管那个亲戚其实和我家连一顿饭都没吃过,关系甚至连对门的邻居都不如,但她还是喜欢和别人夸夸其谈。我当时看着特别不舒服,可我不还是一个样?我在心里觉得自己不一样,不想和任何人谈起他,因为觉得那是一个秘密,一个只是属于自己的秘密,下意识地想好好收藏。虽然说出来会痛,但那不是主要的,当真的成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的时候,心里又难过起来,像是有什么一点一点地腐烂了,柔软的东西被腐化,硬生生地生出刺来。我挺虚伪的,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你说,我是不是活该?” 第57章王冠之途,注定狭路相逢(1) 清晨的阳光这个世间最美好的事物,我们站在这里接受着它足够的浸染,暖色的光调打在身上,留下或长或短的影子。 此时我手中正拿着一叠报纸,上面有很多张不知是该被称为熟悉还是陌生的脸,其中最醒目的还是那张被多家报纸转载、放大到无比醒目位置的俊脸。只是那张脸上不再像往日一样风光无限,甚至连一个准新郎本该有的喜悦都不曾有,上面被血迹覆盖,留下两条长长的、看似狼狈不堪的蜿蜒痕迹。 耀阳总裁与苏氏企业的少东发生打斗,因爱生恨还是? 报道留了一个很耐人寻味的问号,而“因爱生恨”与“打”这样的字眼都被用黑体字加粗了。就连我被敬酒的那张照片亦同样是清晰明了,只是与后者的噱头相比,反倒是没有什么可提的了。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虽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总是贪婪地依靠着它,希望让自己不好的精神振作起来,所以便有了瘾。 很多东西都是因为有了瘾,包括爱上一个人,抑或爱着一个人。 或许并不是因为爱他,只是爱上了自己当初的付出,爱上那些爱他的日子,习惯了彼时爱他的那份心情。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那个男人已经订婚了。 我不得不把象征着时间的大钟往回拨一圈。 昨天我与方慕白喝了很多的酒,夜晚,他送我回家。我躺在床上,醉得像一摊烂泥,大脑什么都没有,抑或是装了太多的东西,那些东西交缠着,不知道到底哪个占据了上风,于是我不知道那一刻我在想着的具体是什么。 敲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响起,我恍惚地走过去,透过那小小的门镜看到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韩陌站在门口,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换,还是那套准新郎的礼服,笔挺而高雅。 他说:“小冉,开门。” 我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又走了回去,重新把自己抛在大床上,蒙上被子,慢慢地睡去。 那声音不断地响起,他和以往一样不多说,只是不停地敲。 然后有人开了门走了出来,大声地咒骂着,尖锐而刺耳。 但是这次我没有妥协,也可能是因为被子太厚,它们的隔音效果太好了,而我没有听到那敲门的声响。 不知敲了多久,外面突然停了下来,没有了声息。 那一刻,我睁开眼,视线投向白花花的天花板,又闭上,临闭上之前,看到屋顶有一个黑点,显得格外刺眼,然后便再难入眠。 我下了地,走向屋外,不知不觉开了门。距离那狂乱得很有节奏的敲门声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开门的那一刹那,我才了解,原来还是不够长。 男人从地上站起来,原本蹲着的身躯如今笔挺地站在那里,他丢掉手中的烟头,用脚踩了踩,看向我。 那一刻,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韩总。”终是我先开口。 他的面颊抽搐了下:“不要叫我韩总。” “那我该叫什么好,叫名字吗?”我问得很无辜,这一次眼神之中没有怨恨,带着一抹云淡风轻的味道,这样的味道却最是刺激人。 “小冉,你知道的。”他低声说。 我偏着头,脑海中的醉意还没有散去,迷蒙的灯光在头顶亮着。 “可是我现在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你是耀阳的总裁。哦……”我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还是今天的准新郎官,瞧我,竟然忘了!呵呵——” 他的面部抽搐得更加严重。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我的脸,他说:“对不起,我很抱歉,也很难过。”这是第一次他说出自己的心情,他说他难过。 …… 韩陌最后看了我一眼,转过身,慢慢地下了楼。到了最后一阶的时候,他又顿住了脚步,转身大踏步而来,在我毫无防备甚至呈现呆滞的时候狠狠地抱住了我。 他说:“也许我的选择错了,但我如今已没了退路。” 我愣愣地任他抱着,大脑还在神游之中,在酒精的麻痹下,很难做出迅速的反应。 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从楼道间消失了。 我回了屋子,不知不觉走到窗前,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雨中,没有奔跑,没有撑伞,缓慢地、一点点地行走着。 突然我看到一个女人纤弱的身姿,她撑着伞走下车,她面部的表情我看不真切,想来该是极为温柔的。她一步步向着雨中的男人走去,抬起手,缓慢而仔细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水珠。最后,她挽着他的手臂,一起上了车。 临上车的时候,我看到他向我这边望来,仅是一眼,却足以让我铭记,那里面有着的即使我隔了这样遥远的距离依旧能够感受到的无奈,带着荒凉与纠结的味道,蔓延…… “小冉姐,出事了!”小喜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我收起手中的报纸,有些不悦地看向她:“怎么了?” “上次那个要自杀的男人又闹起来了,据说还是因为那事,他说飞扬骗他,还说……” “还说什么?” 小喜支支吾吾地不肯明说。 “他说什么你就直说,干什么支支吾吾的?” “那个……”她咬着嘴唇,微微抬起眼睛偷偷地看向我,“他咒你不得好死,说你上次是在糊弄他,你这样耍人玩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好。”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现在在哪儿?” “在外面正闹呢。” 我急忙走了出去,胸脯一起一伏,彰显的是我内心无法名状的怒气。 为了他的事,我没少花时间,也已经和于姐、郭总商量了,工人们的保险还是要给的。 当我赶到飞扬的时候,他已经被保安抓住了。他双眼通红,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鬼,一看到我便奋力挣扎起来:“你不得好死!你虚伪得让人恶心!把我的钱给我,我拿了就走!你不是以你人格和信誉担保吗?我呸!” “你们放开他。”我说。 保安有些为难地看向我。 “放啊——”我突然大喊道。 其中一个穿着规整制服的保安看着我说:“苏小姐,这是于总的意思……” “于姐?”我蹙眉。 “放了再说。” “可是……”他皱着眉,一脸难办的样子,“您别难为我们了,于总已经交代说他精神不正常,要把他送进精神病院调养,我们已经叫了车,正打算送他过去呢。” 听完这话,一直被架着的男人更加激动起来,像是一只狂狮般,使出全身的力气奋力一搏。他摆脱了保安的钳制,猛然向我冲来。 那张脸上的表情狰狞,他抓着我的肩,像是要把我捏碎一般,使劲地摇着:“你说的待遇、你说的补发、你承诺的一切呢?你们在上位的人都是一个样,克扣了我们的钱不说,竟然还要把我往死里弄!我没有精神不正常,我不会去那个鬼地方的!今天我就是死,也要先把你这个骗子弄死!” 说完,他的手开始上移,带着凉意的手指伸向我的脖子。 我的大脑开始缺氧,呼吸越来越困难,就在我即将失去意识时,我听到了他的咒骂声。 保安架着他上了车,并安慰似的对我说了一些话,我根本没有听进去他们说了什么,我只是惶然地站在那里,浑身开始一点点变冷。刚刚他离去的眼神太过恐怖,还有那冰凉的手指触及肌肤的感觉,想起来都让人心有余悸。 我缓过神来之后,第一时间去找了于姐,我甚至激动得没有敲门就直接走了进去。 于姐正在和一位大客户谈话,看到我一脸死沉的表情,转过头和那位客户说了几句话,便率先走了出来。 “怎么了,小冉?”她问。 “于姐,那个员工的事你为什么不处理,钱为什么不给?” “我们现在资金周转不开,而且那种现象并不只是他一个,保险更是不能开那个先例,给了他,便不能不给别人。” “可是情况不同,而且那是最基本该有的保证。” “他们不是精英,走了一个还可以找到更多的,没必要把钱花在这上面。” “但是再多几个员工像他那样闹,对飞扬的影响会更大,就如同那天,如果他真要是跳下去见了报,那后果,于姐你该比我更明白。” “不是没跳吗?就算他真的跳了,给报社多些钱也就没事了。” “如果别的员工也跟着闹起来了呢?” 于姐没有吱声,而是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 我恍然大悟:“原来你竟是因为这个才要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这样的威慑……”我怎么也不相信我面前的于姐竟是这样的人。 “好了小冉,刚那个客户是来谈投资的事,我得马上进去了。今天这事你别管,这点小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不值得。”于姐说完转身进了屋。 那高雅的职业套装、高高挽起的头发、钻石的戒指,还有那一身贵气、往昔的那份亲切,似乎在这一刻变得遥远起来。 我甩开头,想要忘记这件事,却怎么也做不来。 下午我去了一趟精神病院。 我通过关系把他弄了出来,然后从自己的积蓄中掏出一笔钱,比他应得的钱又多加了百分之十给了他:“这是飞扬公司补给你的,拿着吧。” 他看了一阵我,又看了看我递过去的钱,犹豫着接过去,停顿了一秒,迅速打开信封。 直到看到里面躺着是货真价实的钞票,那张黝黑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真诚而腼腆的笑容。 如果我没有插手,他是不是就要在精神病院里度过,然后或许有一天,他就会真的疯了? 这一刻,我认为我做了一件我应该做的事,甚至在为救赎了一个灵魂而感到欣喜。 只是接下来的几天发生的事情却让我开始怀疑,我那天的所作所为是不是错了。 风刮得很大,男人站在风中,叫嚣着要自杀,所说的话语、所有的表情都在重复着,甚至让我分不清每个人的脸上到底有什么不同。除了那略微不同的口音,似乎真的是不同的。 终于登上了头条,飞扬的负面消息源源不断,接连几天传来有人站在屋顶要自杀的消息。 虽然不关我的事,却因我而起,我一个地方接一个地方地赶去,疲于奔命,阻止了一个却又多了一个。 于姐也跟着过来了,看向我的眼神中充满疲惫。郭总甚至有几次也亲自过来,更多的时候却是往报社跑。 最后飞扬终于被逼得不得不给每个员工加了保险,又补发了钱,而这一笔数目不小的资金使得飞扬那天正在洽谈的那个投资项目只能暂时搁置。 于姐揉着额头,神色似乎极为疲倦。她不再很热情地同我说话,但也没有责怪我什么。其实我宁愿她责怪我,这样我的心里便会好过一些。 我从飞扬的大厦里出来,便看见方慕白那辆红色的法拉利。 “小冉,上车。”摇下车窗,他看着我,轻声说道。 “怎么不说话?”方慕白问我。 “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顿了一下,咬着嘴唇,缓缓说道。 “什么时候对我变得如此拘谨了?”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他挑眉。 “慕白,你说,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真的如一层纸吗?” “并不全然。” 我刚露喜色,他又道:“只是有些时候不要太相信人,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没有谁是可以真正相信的。”红色的法拉利跑车并没有在大道上急速而行,反而像是被束缚住了灵魂,开得缓慢而平稳。 “连你也不能信任吗?”我侧过头看向他,这个从出现在我生命中就一直在帮着我、指引着我的男人。 他沉默了良久,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嗯。”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如果不仔细去听,便会被外面嘈杂的声音掩盖掉。 很失望,很悲哀吧?或许也在意料之中。 “好了,到了。”方慕白把车停在了方氏子子公司的门前。 恰在这时,我的手机响起,是于姐打来的。 挂了电话,我看向方慕白:“抱歉,恐怕我一会儿不能跟你一起参加会议了。” “怎么,于芯那边找你?” 我点头。 方慕白许是见我情绪低落,摸了摸我的头:“别太有心理负担,归根结底,是他们飞扬自己没处理好,你做到这份儿上,已经仁至义尽。” 我没有吭声,自己拦车又折回飞扬。 办公室里,于芯正低头批复文件,看见我进来,合上了文件。 “坐吧。” 她脸上严肃而深沉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似乎很烦躁,不知该如何开口,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小冉,我就和你直说了吧。其实我把他送那里是因为他确实精神异常,你看看这份医院报告……”她丢给我,又道,“当时是公司至关存亡的时刻。飞扬自从那次竞标失败以后就出了些问题,所以我们才拉拢一些外地厂商,希望能够借助他们的投资开咱们一个3G计划,然后攻入市场。但是由于上次那个事件造成的后果,给公司带来了很大的负面影响,还损失很多资金,尤其是使得那些投资商在最后关键时刻撤资,给公司造成了致命的打击。” “真是抱歉,于姐,你怎么不早和我说?我……”我的手指冰凉。 “唉——”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还不了解我吗?就因为了解才不忍心责备你什么,但是如果我再不说些什么,飞扬的这个关似乎很难过去了。所以……”她一只手揉着太阳穴,撑着身子,似乎很难以启齿的样子。 “有什么我能做的,于姐你就说吧。在不损害方氏利益的情况下,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你。”我坚定地说,说什么也要帮飞扬渡过这次难关。 “算了,你还是出去吧,我自己再想想办法。” 我站了起来,急切地走到于姐面前,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于姐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我们俩什么关系,你怎么和我还这么见外了?尤其是这次飞扬的事是我造成的,我不做些什么,心里会不安的。再说我对飞扬已经有感情了,我是一点一点看着它成长起来的,虽然现在已经离开了这里,但是说什么也不能看着它就这样垮下去。” 于姐的眼眶泛红,我能够看到里面有晶莹的泪水闪过,但是很快被她强压了下去。她抬起头看着我,隔着桌子抓起我放在桌子上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她说:“小冉,你真是我的好妹子。” 那一刻,我能感觉到一股暖流传来。 她说:“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帮我们。” “谁?” “耀阳的韩陌。” 当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一愣,为什么偏偏是他? 第58章王冠之途,注定狭路相逢(2) “如果要是为难,我去找他也行,只是……”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已经找过几次,都被拒绝了。不过也难怪,3G这个项目一直是耀阳主控,以往韩陌都会找飞扬合作,但近几年……唉!”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看着面前这个握着我手的女人,她的目光是那么殷切,她的眼神是那么真诚,她的面容是那么忧愁。 “我试试吧。”良久,我道。 我站在耀阳总裁办公室前。 “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 “真是抱歉,没有预约的话恐怕不行,您还是等预约之后再来吧。” “麻烦您进去通报下,就说方氏的苏小冉找。” “真的不行。韩总的时间观念是很强的,甚至连吃饭时间都是能省则省,所以您没有预约便不在今天的行程安排内,而且现在高特助正在里面,您还是等明天吧。” “那……好吧。”我转身正要离开,大门被打开,高允鹏铁青着一张脸从里面走出来,似乎被人骂了一般。从我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能看到韩陌手拿着烟站在落地窗前的样子。 “小冉——”高允鹏看到我似乎很高兴,那张铁青着的脸也缓和了很多。 “你怎么来这里了?”他脸上带着笑,话语很愉快。 “有点事过来……”我不知该怎样解释才好。 高哥看了看我有些窘迫的样子,又看向里面那个一直矗立在落地窗前的男人。 “小冉——找我们韩总有事?”虽是冲我说话,说话的方向却是冲着屋里,声音也抬高了八度,很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果然,那个一动不动静默抽烟的男人突然转过身来。那一刹那,他的目光与我的目光相交,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他极力压抑着的欢喜。不过,他仍是缓慢而有条不紊地走了过来,说:“进来吧。” 我没有说话,跟着他进去,并随手带上门。 “韩总——”我刚要开口,他却向我走来,似乎想到了什么,走向那张大大的红松木桌子前,把烟捻熄在透明的烟灰缸里。 他回过头看向我,眼睛虽然仍是波澜不兴,我却始终能看到里面漾着的一抹温情。 “坐吧。”他指着前方的沙发。 我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今天来找你,其实是……”我顿了一下,“是想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 “关于3G那个项目,如果选谁合作都一样的基础上,能不能考虑一下飞扬?” 他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手中拿着的打火机盖子一会儿被打开一会儿又合上,发出金属相碰的清脆响声。 “当然,我相信飞扬也会给耀阳一些好处……”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韩陌接起:“我知道了。你让他先回去,就说我临时有个会议要开,明天下午再过来。” 那边说不知说了什么,韩陌皱起了眉:“那就后天吧,不行就安排在晚上。”说完挂了电话。 “耽误您的行程了?” “没有。”他摇头,“你继续说。” “我是想说,我问过飞扬,在利润上他们愿意让十个点,而且会保证顺利完成。” 啪—— 手中的打火机合了起来,韩陌身子前倾,双手撑在桌上。他的双眼似在望着我,但又好似在望着别的什么…… “这件事我会考虑。” “那麻烦韩总了。”说完我向他点了下头,欲外面走。 我还没来得及走到门口,便被他拦下。那一刻,我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小冉……”他轻唤,声音中有着压抑的情感。 我有一刹那的失神,但很快沉下脸:“韩总。” 我仅仅唤了两个字,但是我们都知道我这两个字所蕴含的意义。 韩陌伸过来的手硬生生地垂下,抹了一把脸。 趁着这个工夫,我走了出去。 出去时,于芯给我打电话:“成功没?” “他说会考虑看看,其他没有表态。” “会考虑就好,考虑总比回绝强。这几天辛苦你了。” “于姐,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几天后,耀阳打来电话,韩陌让我过去一趟,随即又补充说,是因为合约的事。 我简单交代了下,马上搭车去了耀阳。 这次年轻的秘书小姐没有再多加阻拦,相反变得格外客气:“苏小姐请进,韩总已经在里面等着你了。” “谢谢。” 韩陌站在落地窗前,听到我的脚步声并没有回头,仍是在望着窗外。 “小冉,你看看这些楼——” 我走过去站在他身边,看着落地窗外的世界,那一栋栋高耸的大厦像是一个个不倒的怪物矗立在我们面前,高耸入云,让人敬畏。 他突然指向其中的几座大厦:“那座、那座,还有这座,都是我们耀阳开发出来的,还有这T市大大小小的很多住宅,也都是由耀阳负责的。” 夕阳的余晖映射在韩陌那张棱角分明的俊逸脸庞上,为那抹刚毅添了耀人的光辉,仿佛在上面真的能生出光来。 我的目光被他那张熠熠生辉的脸吸引,上面仿佛有着什么,让人无法移开目光,于是只能驻足。直到他低下头,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你看底下这些行走在街道上的人,多么渺小,像是一只只小小的蚂蚁,在纵横的街道间缓慢爬行。” “也许是……”我应道,看向窗外,缓缓开口,“但是在这个世上,又有哪个人不是渺小的?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所有人类都是渺小的,包括你,包括我。” 韩陌静静地笑了,他的左颊上有个酒窝,很浅很浅,再加上他平时很少笑,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其实这个男人的脸上有着这样温柔的存在。 他说:“也许正如你说的那样,但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无法回头……”他低垂下双眼,背过手,转身向座椅走去。 他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3G项目我答应交给飞扬来做,但是我有两个附加条件。” “什么?” “一,利润不能是百分之十,至少要提高到百分之十二;二,主要负责人必须是你。” “韩总第二条似乎有些不妥,如此重要的项目,理应由飞扬的人来负责,而不是……” “如果不答应,3G项目便由耀阳全权负责。” “好,我答应。” 回去后,我先跟方慕白就这个事说了我的想法,又亲自去了一趟飞扬。我对于芯说,这个项目最后必须得跟方氏合作下线开发,这点到时候耀阳管不到。而我,将以临时项目的身份到飞扬这里来,直到这个项目结束。 于姐听后高兴坏了,她当然知道这是我变通的法子,我为此已尽了自己最大的力。 她说:“小冉,真的辛苦你了。” 接下来几天,要与耀阳洽谈具体事宜,每一次我都尽量带着小喜或者是Kent同去,今天也不例外。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个声音我很熟悉,是高婉言。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小喜在旁边看着我:“小冉姐,怎么不进去,不是约好了吗?” “里面有人,我们再等等。” “可是——” 我一个严厉的眼神看了过去,她缩了缩脖子,止住了接下来要问的话。我知道她想说的是,每次来的时候这里都有着其他人,但是韩陌每次都会在见到我们的时候把那个人以最快的速度遣出去。 只是今天这个人不是别人,不是他的属下,不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准妻子、他的爱人、他的女人。 不知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只听到高婉言抽泣的声音,还有一些破碎的响声传来。 “小冉姐,咱们用不用进去看看?” 我摇头。 就在这时,韩陌大踏步走了出来。他脸上的表情很是骇人,青筋一条一条跳起来。我看见他怀里抱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瘦削得厉害,一张脸毫无血色,她狠狠地抓着韩陌的一只手,面上有着哀求的神情。 他从我们面前急步走过,总裁办公室的门敞开着,有风吹了进来,开开合合。我走过去,想要带上门,却被满室的狼藉骇住——地上散落着碎裂的玻璃、电话、笔、残破的文件…… 窗帘被风吹得起起落落,整间屋子看起来像是刚刚发生了一场浩劫。我合上门,却在最后不经意地眺望时看到一片碎裂的玻璃,那上面有着鲜艳的颜色,是红色,鬼魅而妖艳的红…… “小冉姐,怎么了?”小喜疑惑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们先回去吧。”我急急地向外面走去。 晚上,我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入睡。白天见到的那屋子中的狼藉,那抹红色、残破的玻璃、男人抱着女人的样子,还有那狰狞的表情,如同电影一般,在我脑海中播放着。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我头痛欲裂,看来酒这个东西真是不能喝太多。 简单收拾一番,我便下了楼,却在楼梯间被一个东西绊到。我再次望过去,竟然是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韩陌。他头发凌乱,衣服散开。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衣衫不整的他,在我眼中,不论什么时候,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曾如此狼狈过。 我走过去,慢慢地蹲下身子,轻轻地推了推他:“韩陌,起来——” 他掀开一只眼,呆呆地望了望我,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 他嘴角挂着一抹痴笑,伸出手,缓缓地摸向我:“小冉,你来了……” 我一下躲开,像是躲避毒蛇猛兽一般,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然后咚咚咚地往下跑,却在到了尽头的时候重新折了回来。 我走过去,重新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我看着这个男人良久,久到双腿发麻,才走上前扶起他,向楼上艰难地走去。 进屋后,我替他脱掉衣服,擦干身子,摆好枕头后,把他扶到床上。 很多动作依然那么熟练,即使隔了这么多年,即使在我心里以为都已经忘却了,当做起来的时候却没有一丝生疏感。 我静静地坐在一旁,慢慢地抚摸着我刚刚扇了他一巴掌的地方,那上面依然有着红色的指纹。 我不知自己怎么会如此生气、冲动,只是那一刻,心里的那股子恨意突然涌上来,很多情感找不到发泄的突破口。 于姐打来电话,问我怎么没看到我过去。 我说:“身子不舒服,今天不过去了。” “耀阳那边不过去行吗?今天要洽谈关于报价的问题。” “没事,已经改日期了……”人就在这里,日期不改又有谁来负责? 于姐说好,最后又嘱咐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下午,韩陌幽幽转醒,那两道在梦中也依然纠结在一起的剑眉,此刻更是蹙得厉害。 他四处扫视一圈,当看到坐在一旁的我时才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他问:“我怎么在这里?” “你自己来的。” 他仍是蹙眉,强撑着要坐起来。 他低头,看见自己手上包扎的白色绷带时伸手便要扯了过去。 “如果你想感染就尽管扯。” 他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但是眉毛仍微微地蹙着。其实以前他就是一个很讨厌包扎的人,很多时候受了伤也不喜欢被束缚,因此他很少参加学校的球类和体育训练,每次到了大型比赛的时候又总能很出彩。 这个男人真的很优秀,是需要让人仰视的那种……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几次险些着地,我只是冷眼旁观。 “既然醒了,就走吧。”我指向门口,希望他明白,这里不欢迎他。 韩陌不动,只是看向手腕。 “表在这儿。”我说着,把房子抽屉第一格里的表拿出来递给他。 他看了看表上的指针,若无其事地坐回床上。 “你不忙?” “不忙。”他竟然认认真真地答道。 “韩总不忙,可是我忙,而且我这里比较简陋,也许不能给韩总周到的照顾,韩总还是请回吧。” 他静静地看了我一阵,缓步走来,就在我以为他要和前几次一样做出一些其他举动的时候,他止住了步伐,停在我的面前。 “小冉,我们有必要如此生疏吗?”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听不出喜与怒。不知为什么,我就是知道,他其实是痛苦的。 我叹了一口气,重新开口:“这是何苦?也许当初我就应该放手,那样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我没有做到;而如今,我想通了一些事,我们也许这样最好。” 韩陌认真而专注地看着我,似乎想要从我脸上辨别出什么。良久之后,我看到他似是失望的神情,他说:“已经不可能了。” 之后是很长时间的缄默,他默默无语地穿上外套,从我面前走了出去。 他临行前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孤寂,尤其是那受了伤的胳膊上还缠着厚厚的一圈白色绷带,看起来竟然有这几分狼狈。 已经不可能了!多么苍凉而可悲的一句话。 我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有喜有悲,但更多的是一种来自心灵的战栗与相对应的疲惫。 第二天,我接到韩陌的电话,需要我过去洽谈的是昨天应该说及的报价。 “韩总。”我点头。 “坐吧。”他一边说一边揉着头,看样子似乎很是疲累。 “关于初步投资需要的费用,可能比你提出来的要高出一些。” “说下原因。”他端起桌子上的水杯,拧开桌子上的一瓶药瓶,倒出三粒药,端起水,便要喝下去。 我静静地看着他这个以前就有的坏习惯,他每次都喜欢把早中晚分开吃的药一起吃掉。但是这次我没有提醒,而是静立一旁。 “继续说。” 第59章王冠之途,注定狭路相逢(3) “关于材料,我们准备的都是最好的,这个项目我们不敢有任何疏忽,所以……”我断断续续地解释着,因为这项要求有超出最开始合约的内容,他完全有权力否决。没想到一直沉默着的韩陌竟然答应了:“我知道了,你们继续做吧。” 之后,高威的张董过来了,我不得不告辞出来。 这个项目耗尽了所有人的精力,到了最后阶段,我每天都得去盯着。不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项目都是不允许有一点问题的。整整一个月,我瘦了十斤,本就不胖的身子看起来仿佛风一吹就能倒。到项目临近尾声的时候,我刚刚站到韩陌的办公室前,人便晕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韩陌那张紧绷的脸,比四周的墙壁看起来还要苍白。 我动了动手,才发现他一直在握着我的手,我想要挣开,却被上面的温暖所震慑。 为什么这么久了,我还是会留恋这样的温度?下一秒我又拼命地甩开,韩陌却紧抓着不放。于是我说:“请您松手。” 他仍笃定地看着我,一双眼睛如幽深的潭水,深不见底,甚至连光都没有,漆黑漆黑的,让人连希望都看不到——这该是多么冰冷! 久久沉默,我也挣扎得累了,只得将头偏向一头,看着窗外的夕阳,看着那天上的浮云。 “你的手很冰。”他近乎无声地说,没有一丝的起伏,却透着让人疼痛的语调。 我转过身来,身体里有一股冲动,想要做些什么,目光刚好扫到他手上的戒指,然后别开了眼。 电话像是索命一般连连响起,我说:“你接吧……” 他摇了摇头,按掉。 曾经我躺在病床上,男人接了个电话便出去了的情景突然浮现在我脑海里,心头莫名地难受起来:“韩陌,你出去吧,我有些累了,想睡了。” 他没有动:“你睡吧,我不出声。” “可是你在这里就已经给了我压力,让我觉得很辛苦。” 他的身子动了一下:“那好,我回去,你好好休息,3G的项目不用太赶……” 我点点头,闭上眼,直到听见门开启的声音才再次睁开眼,望着病房的门久久无法移开。手指的余温慢慢变凉,而太阳也已经落山。 第二天出院,我直奔3G的项目部。所有人都说我是只要工程不要命,可是又有几人知道我为了这个工程到底把自己逼到了什么程度,我的心里每天面临着是怎样的煎熬与抉择? 不过,这个项目做好了,对飞扬、对方氏都是好事。 为了庆祝这个项目顺利竣工,大家聚在了一起,于姐也很开心,难得有些喝高了。我也是,不知被灌了多少杯,我都来者不拒,是真的开心的吧? “来,再喝一杯。”阿k站了起来,向大家敬酒。 我也举杯一口干掉。真的喝多了,当这杯酒下肚的时候,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我离席,急忙向卫生间走去,出来的时候看到于姐的身影。因为半面墙挡着,我只能看到她而看不到她对面的人,但是凭着直觉还有她脸上那狰狞的表情,让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我悄然地走近一些,由于我贴着柱子,正好处于对面的视觉盲区,对面的人不能看到我所在的位置。 “于芯,你背叛我!”男人声音温和,却带着一抹狠戾。 “你所让我做的我都已经做了。” “你的野心太大了,我和你说过,别把小冉扯进来。” “别扯进来?怎么可能!在你一开始的计划中就已经注定要牵连上她了不是吗?3G的项目不让她去拿,你认为耀阳会同意吗?如果你是韩陌,你会疯了一般把这样的利益转手让给敌对公司吗?” “韩陌……”他低声默念,那温柔的声音让我屏住呼吸,捂住嘴巴,觉得心都快要从口腔跳出了,心底却一片苍凉。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能想到,他肯定是微皱着眉头,眼神闪亮地逼视着于姐。 “于芯,”良久,他又说,“你想要背着我独吞,而且不顾听从我让你暗中收购耀阳股票的计划,如果不是我帮你几次遮掩,以韩陌的聪明才智,早就把你视为眼中钉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如此拉拢她。这步棋不也是你一开始就布置好的吗?” “是我布的,却要他肯走才行。但是于芯,我后来嘱咐过你,苏小冉,你不可以动。” “我知道,方总要的人,我怎么敢动?只是我也提醒你一句,不要为了一个女人而坏了大事!这句话是看在您帮了我不少的分儿上,也许不好听,但是希望您能够明白。”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回去吧,以后我们少见面,答应飞扬的事我会做到。”方慕白说完,悄然离去。 我急忙转身没入卫生间,匆忙拧开水龙头,将大把的水往脸上泼。我需要镇定,我需要强迫自己镇定!可是我怎样都无法镇定,多年前的一幕仿佛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想起了那条红色的地毯,想到了那天我惶恐却又期待的心情,想到了那个男人在我面前搂着别的女人跳开场舞…… 我当时绝望得想要死掉,我觉得我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我们的爱情被人踩在了脚下,所有的誓言都成了空。 一转身,我便看到了一个女人,她说,我没有妹妹,我们特别投缘,如果不嫌弃,以后就把我当你亲姐姐吧!她握住我的手,告诉我没事,一切都会好的。 但是转瞬人又换了,那有着清浅的笑容、那笑起来好像三月春风般温暖的人、那个在我困难的时候总会出现在我身边的男人,他教我如何用刀叉、他引导我走进商场,他说:“对我,永远不用说谢!”他啊,总是笑得那么温暖,总是我一转身便会看到,可事实偏偏是这样不堪…… 这次又是什么被背叛了?我只觉得身体中的温暖在一点点流失,本来就残破不堪的东西,如今更是一片片碎裂开来。 我告诉自己没事,有什么关系啊,又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而又愚蠢的女人了!可是,真的好痛啊,真的,真的好痛…… 小喜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小冉姐,你怎么还在这儿啊?大家都在等你呢。” “我这就出去。”最后狠狠地洗了一把脸,我笑着走了出去。 面前是那个总是温雅地关心着我的于姐,她一如既往地笑着看向我:“怎么了,不舒服吗?如果不舒服就别喝那么多,酒这个东西伤身。” “没,怎么会?难得3G这个项目顺利完成,为了于姐,为了飞扬,我差点被累掉半条命……来!大家干!都给我喝,咱们今天不醉不归!”我率先端起酒杯,一口干掉,继续满上,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小冉姐,你喝慢点……”小喜小声劝道。 “是啊,小冉,你这样喝不行啊,你的胃还不好……” “来,于姐,咱俩干一杯。”我打断她的话,高举起酒杯,看着她。 她似乎被我的眼神灼到了,端起了酒杯。 “第一杯,祝飞扬在你的带领下越飞越高。”说完我一仰头,喝掉。 “第二杯,我祝你和郭总百年好合。”我又是一仰头。 “这最后一杯,我祝我们的姐妹情谊,永永远远。”说完,我的手颤抖着,眼前的女人变得越来越模糊,仿佛是一个幻象,看不真切,只留个影子。 她似乎依旧漾着温和的表情,她说:“小冉,别累到了,回去好好休息。” 酒,再次被干掉,酒杯掉到了地上,病刚好的我再次失去了意识。 我醒来时感觉周围有很多人,很吵很吵,于是我继续闭着眼睛,觉得心累。 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说:“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吧。” 我猛然睁开眼,看到面前那张如以往一样透着关心的笑脸,只觉得昨天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但是清晰的疼痛感告诉我不是,那不是。 这个女人只是为了利用我,方慕白也是,那个男人原来从一开始就设下了局。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不吃——”我说着,一扬手。 她一愣,僵硬地看着我:“小冉,你是不是……” “我是不是知道了,是吗?”我反问。 她站起身,距我有一步的距离。那一刻,她的脸上似乎出现了哀伤的表情:“对不起。”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也不想问你为什么,为了飞扬、为了利益、为了权力,或者为了爱情,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为什么这么残酷的事情要让我知道?” 她想要走上前,却被我制止了:“不要过来!拜托你,我无法去看你那张脸!你们为什么要在那儿说呢?为什么不找个隐秘的地方?一个是我这辈子认定如同亲姐姐一般的人,一个是……”想到方慕白的那张脸,我再也无法成语。 “现在我也不知该对你说什么,我只能说我对不起你。”于姐痛苦地低下头。 “你走吧……”我不想再在这些虚伪的人面前流泪,今生,我为别人流的泪已经够多了。 于芯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默然地走了出去。 我盖上被子,蒙住头,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觉得这里很窒闷,于是掀开被子,阳光照了进来,灼痛了我的眼,我木然地穿好衣服下了地。 那天之后,我离开了方氏。 关于我跟方慕白及于芯决裂的消息被报道得轰轰烈烈。这类恩怨情仇一向被世人津津乐道,亦是小报记者们喜闻乐见的事。就连我与韩陌曾经的那段婚姻也被挖了出来,大肆渲染,不过很快就被撤掉了。想来是高氏施了压,毕竟高氏旗下有最大的报社,掌控着媒体的咽喉。 黑色加长型奔驰里,男人一身黑衣,与我一同坐在后面,眼睛却始终看着前方。 他说:“我想和苏小姐谈笔生意。”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在这里办公司,我入股。”他继续道,声音低沉,甚至可以说有些阴郁。 “直接说明来意吧,不需要拐弯抹角。” “这样更好,我喜欢直接。”他的目光从远处慢慢拉了回来,逐渐凝聚在我身上,“苏小姐最近发生的事我都清楚,我为此感到遗憾,也真心地希望能够和你合作。” “说了喜欢直接,怎么倒和我绕起圈子来了?说吧,你到底看上了我哪点,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利用的?” “抱歉!生意谈惯了,圈子待得久了,说话难免有些腔调,不过绝对不影响我对你的诚意。”他笑着看向我。这一笑让我觉得非常熟悉,总觉得在哪里看过,可是再仔细细端详,却又发现并不熟悉,这个男人我以前的确从未见过。 “我姓方,是方慕白的哥哥。”他的嘴角依旧带着笑,却让人觉得深沉中透着一抹残忍,完全不若方慕白的微风拂面、清浅高雅。 “我不想与你合作。”我伸手去拉车门,再也不想与他们方家有任何的关联。 他伸手覆盖在我的手上,低着头专注地看向我,那一抹笑容也渐渐收敛,闪着阴暗的光:“难道你不想成功,不想让那些欺骗你的人尝到后悔的滋味吗?” 他看着我苍白的脸,逐渐逼近:“难道你就甘心韩陌一直和高家那个女人在一起,对你永远只是要放不放的样子吗?难道你愿意背负失败者的头衔,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女人?”顿了一下,他向后撤开一些,“还是说,你之前付出的努力想要就此画上句号——你真的甘心?” 我面无表情地拉开车门,一言不发地掉头就走。 他在我背后,声音不大,却如魔音般萦绕着,久久不散:“苏小姐,我了解你,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黑色的加长奔驰渐行渐远,尘土飞扬,看不真切。 三天之后,仍是那个男人,他嘴角带笑,举着杯子:“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杯壁相碰,声音清脆悦耳。 我浅抿一口,抬头问他:“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利用的?你又能给我什么好处?一开始就说明白,省得到之后麻烦。” “你身上有着我所不具备的在T市乃至整个大陆市场的客户资源,你的能力我也同样看好。我想,拼策划的点子,没有几个人是你的对手。这样的人才,业内哪个大佬不心动?想必你离开方氏的消息一出来,已经有几家风投公司找过你,但他们都不会有我开出的条件好。” “那是因为,你对我的需求最迫切。” 男人放下杯子,双手交叉:“由你作为公司的法人代表,更容易在这个龙蛇混杂、已经被瓜分得差不多的T市存活下来。” “好处呢?我有什么好处?” “只要到时候你帮我收购部分股票,有一些事情我需要以公司的名义处理,这个公司由你全权负责,我只要占有部分股份,每年分红的时候按比例拿到我应有的一部分就行。” “有这么好的事吗?”我把玩着手中的杯子。 他笑了笑,一摊手:“坦白说吧,我这次来的目的不是别的,只是为了一个人,我争夺的也不是这里的市场,而是我父亲的产业。关上门就是方家的权力之争,所以我需要一个幌子,而除此之外的事情,包括今后公司的发展,全凭你处置。” “你选中我,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跟方慕白如今的关系让你放心吧?” 他摇头:“这只是其中之一。我原本就想挖你,可惜……如今刚好有机会,我岂能放过?”他抬起头,正色道:“所以说,此时的我们对彼此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最好的选择吗? 一个人走在T市宽阔而寂寥的道路上,看着周围林立的钢筋水泥筑就的高楼大厦,那一个个在耀阳或是方氏或是飞扬等名义下建起的住宅、大卖场、大酒店……血液里有一些东西开始缓慢苏醒。 “既然如此,那就试试吧……” 第60章高处不胜寒(1) “小喜,帮我把文件送过来,还有关于最近的股市情况给我报告下。” “好的。” 电话刚放下,一个女人便走了进来,她恭敬地立于一旁,小心翼翼地向我报告着最近的股市。 “你说现在飞扬的股票直线上升?” 她似乎被我凌厉的口气吓到了,说话竟有些口吃起来:“是……是的……” “行了,文件我一会儿再看,你先出去吧。”交代之后,我揉着额头。 电话响起,我急忙接过:“那个Case谈得怎么样?” “真对不起苏总,对方说已经和耀阳签了约,所以……” “行了,我知道了。” “苏总,您不用太在意,咱们公司才刚刚起步,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您也知道,现在T市基本上已被这几家公司垄断,我们这样的小公司,现在是没有能力和它们竞争的。” “我都知道,只是……算了,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挂了电话,我已经没有心情再留在公司,吩咐Kent给我准备一辆车,我要立刻去见商行长。以前在方氏的时候我都和他有过联系,这次难得他从B市过来,有他的一句话,城标贷款的事就能搞定,被耀阳夺走的Case也就有了希望。 “再开快点!” “现在是高峰期,前面已经堵上了,苏总您看——” 我看了看表,心里有些焦急:“在这里停下,我走过去。” “可是……” “停下!” 车门打开,我沿着车子的夹缝前行,这个时候有点恨起自己所穿的八厘米的高跟鞋。 商行长一向严谨,他对时间的要求极为严苛,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迟到。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不到半个小时,我也顾不得什么了,随便走进附近的一家鞋店买了一双平底鞋换上,便疯狂地跑了起来。 我一路狂奔,时不时地会和人撞上,不过还好,在最后一刻赶上了。 我大口大口地呼着气,从来都没觉得空气是如此奢侈。平稳了下气息,我把手中的袋子打开,换上了高跟鞋。 把刚买的那双鞋放在一边,捋顺了头发,我仰起头走进去。 “我是LB的苏小冉……” “您好,商行长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请随我来。”迎宾带我走了进去,只是没想到,坐在里面的,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商行长,方总。”我笑着打招呼,尽量让自己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僵硬,甚至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商行长比了一个请坐的姿势:“苏小姐坐下来吧,这里没有外人。” “小冉——”方慕白仍然笑得那么和煦,现在却让我觉得有些冷。 我微笑着看向他,我想我的微笑也一定没有丝毫的破绽,不然为什么他会流露出如此纠结的表情? “商行长,我这次来是想拜托您一件事。”我略过方慕白看着我的眼神,直接看向对面的男人。只要他一句话,便可以使我摆脱目前资金不足的窘境。 “来,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先不说这些。”他呵呵笑着敷衍了过去,有一句没一句地问起了T市这一年的发展。 “商行长若是有空,我带您走一圈,好好看看T市,别看就一年时间,变化却是快得吓人。”我忙说。 “那敢情好啊,明天吧,明天我就有空。” “那……” “商行长——”方慕白低唤了一声,然后贴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那几句我听不真切,但是看到商行长接下来的表情,我心里已经明了,明天的事看来是不成了。 果然,商行长皱着眉,一副临时想起什么似的样子:“真是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来,明天要下到分行去视察工作。” “这样啊,那等以后有机会吧。”说完我起身,“我一会儿有个会要开,就不打扰商行长您了。”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我都已经让人安排了酒席,一会儿咱们去好好喝一杯。” “不了,不了,商行长和方总去就成,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 “那改日,咱们好好聚聚。” “一定,一定。”我笑着走了出去,刚出大门,整张脸便垮了下来。 方慕白……这个男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原本以为我看得很清,但那天晚上之后,我才知道我原本以为的是多么可笑。韩陌、方慕白、于芯,他们都在玩着一局我看不懂的棋,而我,是那枚被舍弃的棋子。 “小冉——”刚出大楼,我便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敛了敛情绪,换上一副面具,我回头,微笑:“方总不是在里面陪着商行长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我找你有事。” “找我有事?”我呵呵低笑,“您找我能有什么事?我不认为我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您利用的地方了。” “不要这样。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希望你受到伤害,这个世界上我最不希望受到伤害的就是你。”他神情哀伤,连那春风般温暖的面容都被潮水吞没,让我想到那一晚,他抱着我说: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我难过,他就会出现在我的身边。可是这所有的难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都是他——面前这个口口声声对我好、关心着我的人造成的。 “够了!我不想听。” “好,不说这个,就说这次商行长的贷款……”他看着我,依旧彬彬有礼,却让人觉得无限寒冷。 大概,是心冷了吧? 拗不过他,我就近走进了一家餐厅。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平日里冷清的餐厅竟然爆满,但方慕白是什么人,硬是让餐厅腾了一间雅间出来。 “说吧。”我冷冷地看着他。 “小冉,那件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从来就不想把你卷进来。” “但事实是我已经进来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不用再解释了,时光不可以倒回,很多事情都不可能当作没发生。有一根毒针已经刺入了我的骨髓中,每一次提及它,我便会痛上一次,你明白吗?” “我很抱歉。”他低下头。这个男人该是一个从来都不服输的人吧,表面上温柔如和风,实际上却是一把利剑,没有人能够在这把剑下安全地游走却滴血不沾。 “抱歉吗?也许你真的欠我一句。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清高不凡、倔强不堪,既然觉得抱歉,那就拿出诚意来。”我笑着看向他,像在面对生意场上的伙伴,“方总,这次商行的贷款帮我搞定,就算不帮也不要紧,但请不要插手。” 他迅速抬起头,细细打量我良久,嘴角轻轻牵动:“没想到连你也开始争夺权力了?”语气似是自嘲,不过他很快便扬起了嘴角:“好,我会帮你。” “谢谢。” “方总该是很忙,没别的事我先走了,不打扰您了。”我起身,还没离开座位便被方慕白拽住。 他的眼睛带着一股力量,那力量深沉好似大海;他的嘴角轻轻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明明很深沉,可是当真正出现的时候,看起来又是那般清浅。 “小冉,还记得我第一次教你使用刀叉时候的情景吗?那个时候的你甚至连怎么用都不清楚,如今却已经……”他笑着摇摇头,眼中是我看不懂的情绪,但我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后天晚上有个聚会,商界与政界高层的聚会,到场的人不用我多说,你心里应该有谱。请帖我会让人给你送去,小冉,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 说完他起身,在我之前开门,已经迈出去的脚又退了回来,转过身,灯光打在他的侧脸,半面阴着:“如果可以,不要真正地踏入。这个圈子就像是一个泥沼,永远都填不满。” 他松手,门渐渐关上。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只有一秒,随即起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我告诉自己,再次回来,回到这个圈里,我就要把所有的怜悯和情感收起来,只要不断攀爬上去的勇气与希望,当然,还有手段。 我苏小冉只有自己,也只能靠自己!我要在这个城市爬到顶端,就算是盘棋,我也要做那个下棋的人,而不是那棋盘上随时随地会被人舍弃的棋子。 “Kent你进来——” “苏总。” “这个是怎么弄的?我不是已经交代过,不能有任何纰漏,为什么还是会出现这样低级的错误?” “那个……” “说清楚。” “是因为材料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 “材料是由谁负责的?把他叫进来。” “是小喜。” 小喜?我一愣。她是从方氏跟我过来的人,又是一直跟着我的人,难怪Kent不敢说什么。 我拿起电话,直接拨打小喜的分机号:“不论你现在在忙什么,马上给我上来一趟。” 放下电话,我强压下心中的愤怒,直到敲门声响起。 “进来——” 我把手中的文案当着Kent的面甩到小喜身上:“看看你做的事!这种低级的错误还用我提醒?我说过多少次,这个Case很重要,不能出一点差池,为什么到交货的时候还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我转过身,走到窗前,仰望远处那座高高屹立的大厦。我的眼睛慢慢眯起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在大大的落地窗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 “小喜,虽然你是一直跟着我的,但是记住,没有下次!下次再出现这样的问题,就是你离开这里的时候。” 小喜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带着一抹惨然的凄楚,让人看了于心不忍。我暗暗握紧拳头,直到指甲嵌了进去,那些疼痛感让我的心里不再那么难受。 但是这一切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种痛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因为玻璃窗上映射出来的那个女人是如此冷然,让人望而生畏。 “好了,出去吧。” 小喜点头,望着我的目光中却盈满了泪光。我知道她委屈,为了跟我过来,她舍弃的也不少,至少现在的公司和方氏比,就如同蝼蚁较之巨象。但是终有一天,我会让它不只是蝼蚁! 聚会的日子很快到来了,那天我穿上特意定做的红色晚礼服,上面有着细碎的花纹,结合了中西方的样式,既时尚又不失中国传统的婉约,风情万种中透着股说不出的静好韵味。 “苏总,您穿这个真好看!”Kent一边开着车,一边赞叹地说。 “谢谢。”我抿紧嘴,轻声说道,没有因为他的这句赞美而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在下属面前我习惯了如此,我要让他们对我的话绝对服从,当然不会一味地施压,那天等Kent出去后,晚上下班的时候我特意给小喜打了电话:“你出来。” 她红着的双眼中仍旧泛着一丝雾气。 “小喜,越是跟着我出来的人我就要对他们越是严苛,因为对他们寄予的厚望比谁都要多。Kent是谁的人,我想你是知道的,在他面前就等于在那个人面前,下次这种低级错误不要出现了。”说完我递给她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笔钱,是给她住院的父亲的。她推搡着不肯要,最终在我的坚持下面带感激地接了过去。 她咬着牙说:“放心吧,小冉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点头,那一刻,我知道,这个下属已经彻底是我的人了。 在这个企业里,我必须要有自己的心腹。 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会场,我拿出请帖缓缓走进去。 很多人已经在里面,不知是凑巧还是上帝有意的安排,我正好看到高婉言挽着韩陌向这边走来。 她看到我的时候面部明显一僵,然后勉强撑起一丝笑容。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羞羞怯怯的,就连气色也孱弱得吓人。 韩陌的手臂虽然被她挽着,却有意识地保持着一丝距离。 “小冉——”她喊。 我笑着走过去:“高小姐——当然,过不了多久可能就要叫韩夫人了。” 这一声韩夫人使得面前的女人笑开了怀,而男人瞬间散发的冰冷让人想要忽略都很难。 “听说你现在开始自己干了?”她笑着说,回过头去看着韩陌,“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阿陌说。阿陌是个念旧情的人,就算是以前的老同学,他都会帮忙的。” 老同学? 我突然很想笑,只是这回不再是嘲讽自己,也不是顾影自怜,而是笑我面前的这个女人——什么时候,纯洁的百合一点点露出了黑色的花心? “这点我倒是头一次听说,原来我之前认识了那么多年的人突然转了性子。看来这时间真是可怕,让人不得不感叹啊!不过高小姐,这点不用您提醒我也知道。如果有什么事,韩总定是会帮忙的……”我眼睛瞟向面前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谁让咱们的韩总这么念旧情呢?”我意味深长地说完,然后笑着走开。 我左右寻找,终于找到商行长的影子,他正在和一位局长闲聊。 我急忙整了整裙子,向服务生要了一杯葡萄酒,款款地走了过去。 “两位真是好兴致,请容我敬杯酒。”我笑得一脸灿烂。 面前的两位都嘴角咧开,忙点着头:“苏小姐。” “商行长,一会儿的舞不知有没有约好的舞伴,不如我毛遂自荐一下,您看可好?” 他看了一眼面前正在取果盘的长发女人,脸部稍微牵动了下,一个僵硬的表情过后却是满脸春光:“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夏局倒是识趣,笑嘻嘻地说看到老朋友过来了,要过去瞧瞧。 曲调响了起来,我看着商行长,目光深邃,一动不动。 他嘿嘿地揽上我的腰,几个旋转,把我带到了舞场中。 “苏小姐今天穿这身真是妩媚,从来没看过你这么穿,没想到……”他说着,目光在我身上睃巡起来。 我心里反感不已,表面却仍是笑得坦然自若:“商行长觉得好看就好。” 男人身上传来阵阵尼古丁的气味,可这种气味非但没有凸显出他的男子气概,反倒让人觉得反胃。 “商行长,上次和您提的贷款的事,您看有没有可能?” “这个……”他略作沉吟,却是完全心不在焉。 我笑着一个退步,避开了他的手,又不着痕迹地与他隔开了些许距离:“商行长,咱们算是老交情了,聪明人不说暗话,贷款的事能不能通融下?” 似乎被我的目光震慑住,他的手也规矩了很多,只是脸色不大好看:“苏小姐,和你直说了吧,不太可能。” “哦?”我拖长了尾音,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心里却泛起阵阵涟漪。 “以LB现在的情况,根本无法与其他几家公司抗衡,我们冒不起这个风险……” “冒不起吗?商行长真是说笑了!您是B市总行的领导,这笔款项在别人眼中叫大,在您眼中还能够称为大吗?” 第61章高处不胜寒(2) 他听我这般说,整个人顿时乐开了花,没有人不喜欢听到别人称赞自己。 “呵呵,哪里!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那就得看苏小姐您的诚意了。”他说着身子前倾。 只是一个旋转,我整个人便被一股力量带了过去。一个环绕,我到了韩陌的面前。 “你在干什么?”我忙稳住自己,抬起头,厉声质问。 “干我早就该干的事。” 我冷笑:“莫非这就是您该做的事?”我看向对面的女人,“把自己的未婚妻送入别人的怀中,然后挽着以前的女人在这儿共舞,韩总这事干得真是好啊!”我嗤笑着看向韩陌,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 韩陌表情一凝,整个人愣在那里。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手一收,便换了一个姿势,我的整个身子更是被他死死地钳制住。 “小冉……”他握住我刚抚过他脸的手,似乎想到了自己身在众人视线之中,又急急放下。 “叫我苏总吧,虽然现在的LB和你们耀阳比起来,实在是算不上什么。” “苏总……”韩陌口中默念着这两个字,整张脸沉得就跟吃了馊食一样。 我跳了一半,眼角的余光瞥过去,看到商行长一头雾水却也是欢喜万分地搂着高婉言跳着不成拍子的舞步,高婉言一张脸煞白,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周围的很多人都向这里望来,窃窃私语声不断。 “韩陌,你今天很奇怪。”收回了脸上的笑容,我看向面前这个一向镇定的男人。在这样的场合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有失他的风格。 推开他,我含笑向商行长走去,目光却看向一旁的高婉言:“高小姐,不要误会,你也知道韩总念旧情,可别多想才是。” 我说完没再去看她,她那张脸我看一次便不舒服一次。重新把手搭在商行长的身上,我又开始一支新的舞蹈。 歌曲很优美,转了几个圈圈,该问的话也问得差不多了,眼前这个老男人就是不肯吐口。看来今天想要把这事敲定是不大可能,只是该有的风度不能失,自始至终,我脸上都挂着淡笑。 我有些累,去休息间坐了一会儿。也是赶巧,大家都去看热闹了,说是有钢琴表演,演奏者是这次聚会的举办者刘董的女儿。据说刚留洋回来,弹得一手好琴,气质更是非凡。 我闭上眼小憩了一会儿,没多久便感觉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刚要睁眼便被拉入了一个怀抱中。 男人赤红着眼,新长出来的胡茬儿有些撩人,摩挲着我的脸颊。 “韩陌你疯了吗?你的未婚妻就在外面,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你不怕闲言碎语传到你那个好岳父那儿去?” “我要是怕,就不会进来。” 面前的这个男人,今天的情绪有些激动。他没有给我多余的说话的工夫,瞬间整个头颅便压了下来,准确无误地俘获我的唇,强硬地撬开它,开始攻城掠地,却被我硬生生地给推开:“放开我!” “不放!” “你没有资格碰我!”我怒喝着,却害怕被外面的人听到,即使十分生气却依旧要压低自己的声音。 对面的韩陌却像是要豁出去了一般,不但没有放开我,反而把我紧紧搂进他的怀中:“那谁有资格?是谁?” “你弄疼我了!”我似乎要被他揉碎了,锁骨处有阵阵痛感传来。 他猛然推开我,抓住我的一双手腕:“你告诉我谁!是那个该死的商行长,还是方慕白?是谁?到底是谁有那个资格?”他发了狂一般地低吼着,双目中带着一抹猩红,看起来有些失控。 “是谁都有可能,唯独你没有!你懂吗,韩陌?”我仰起头,狠声说道。 “我不懂,也不想懂。”他沉痛地说道,却在我越来越冷的目光下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是有股说不出来的苍凉。这个薄凉、深沉的男人用一种疼痛的微笑看着我,然后轻轻地靠向我,身子竟然有些颤抖:“那晚出来的那个男人就是他吧?” 我蹙眉——那晚的男人?哪个男人? 我正一头雾水的时候,韩陌接着说道:“我看到你上了他的黑色大奔,看到你们亲密地去了一家咖啡厅,看到你对他微笑,然后让他送你回家。看到……”他突然闭上眼,双手在身侧早已握成了拳。 原来他说的是方湛,难道他今天的失常是因为…… 我突然有点不敢往下面想,但答案又是那般清晰。清晰到让我觉得有些可笑,可是我怎么也笑不出来。 “你这是在吃醋吗?”问完我便后悔了。 韩陌啊,这个男人是韩陌啊,只有无数女人为他吃醋,他怎么会吃别人的醋?就在我们爱恋最深的时候我都未曾见过,更何况是被他抛弃之后呢? 我怎么又变得可笑起来? “是!我是在吃醋!”他红着眼,声音中透着一丝嘶哑,“连我自己都未曾想过的……”他突然转身,猛然向墙上砸去。 声响很大,白色的墙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 “你没事吧?”我急忙走上前,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么激烈的事情。 他沉郁地看向我,声音忽然冷静得可怕:“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混入这个圈子?为什么要一次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如果……” 我走上前,发了狠地吻上他的唇,把他想要说的话吞进口中,通通化成那狠辣的吻。在他迷蒙而带着期待的幽深目光中猛然拉开他的衣领,嘴唇轻轻吻着他的脖颈、他的耳根,那是他的敏感地带。我在那儿吹着热气,然后吐出小舌轻轻划着圈圈,最后我抬眼,勾起一抹连我自己都陌生的笑,那笑在他双眼的反射下,看起来更加瑰丽诱人。 韩陌低吼一声,一个反身把我压在墙上。他伸出手圈住我的脖颈,像是一头负伤的狂狮吻上我的脸、我的额头,最后战栗着覆上我的唇。 我没有反抗,双手甚至主动萦绕上他的脖子,踮起脚。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停了下来,望着对面这个痴缠过、绝望过、悲泣过、仇恨过,而此刻一直紧紧握着我的男人,我突然觉得很是苍凉。 “这是你想要的吗?”我眯着眼,似乎想要把他脸上的表情看得真切。 “不……”他的声音很低很轻,似在喃喃自语,“不是这个。”他转过身,有些急切地在屋子中踱步,然后又转了回来,双手握住我的肩,“不只是这个!你懂的小冉。” “我不懂。我说过的,韩陌,我不是你肚子中的蛔虫,不是你所有的想法我都清楚,不是你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什么意思,更何况你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我低下头,看向地上的影子。 那两个影子看起来似乎靠在了一起,可是再一动,却发现根本只是黑暗的产物,拿到光亮处的时候便分得很清——他是他,我是我。 他是韩陌,耀阳的总裁;我是苏小冉,刚刚起步的LB的总裁。 对手,抑或是伙伴,却独独不能再是夫妻,或者爱人…… “我先出去,一会儿你再出来。” “怕被人看到?苏总是怕被你心爱的男人知道?”他讥笑着。 我拿起桌子上摆着的易拉罐,轻轻打开,却仍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是啊,怕被他看到。” 他一把夺过易拉罐,发泄似的撇向墙角,碰撞间,液体淋了一墙。 “你在骗人,你爱的人是我!” “错!我曾经爱着的是你,但是现在……”我静了下来,走向那个被遗弃在角落里的空易拉罐,缓慢捡起来,重新放置在桌子上,“我已经有了更爱的人。” 第62章高处不胜寒(3) “更爱的人?”他垂下的手再次握成拳。 我越过他望向身后:“您该叫人赶快把那儿清理了,毕竟这是人家的地方,终是不太礼貌。”说完,我抬起头,踩着优雅的步伐出了门。 临到门口的时候,我又回过头来:“别忘了,在我出去后,过一阵再出来。”松开手,我合上门,挡住男人那想要杀人的目光。 原来再深沉的男人,在动怒的时候也是一样的…… 我看了看人群,大家仍被什么吸引着,想来刘董的女儿真的很有才,到现在仍被众星拱月地簇拥着。 “小冉……”高婉言笑着向我走来。只是她走来的方向并不是那一堆人群之中,而是屋子的旁边。 原来她一直在外面。 这个女人真是可悲!如同当年那个远远地看着她亲密地挽着韩陌的手,却躲起来不敢出现的我一样可悲。 想到这儿,我脸上紧绷的神情缓缓浮现出一抹笑。 只是这笑容无法维持得太久,只因我听到了她那句:“请你不要再勾引别人的男人了好吗?” 如此有气势的话却被她说得楚楚动人,而我便真的成了那个抢了别人的男人而又强悍着的第三者。 这样的场景,真是让我心里悲怆的同时,觉得有些什么开始燃烧。 温度在升高,最终,终于蒸腾起来。 “高小姐,你何时见我勾引了他?为何不去把这话和你的男人说?” “阿陌他……阿陌是受不住你的诱惑,所以才……”她的脸涨红起来,气息急促,一动一动的胸脯让我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我诱惑他吗?那好,我就诱惑了。如果你厉害就绑住他,最好拿一根狗链套在他的脖子上,每天都不要松手,不,不是每天,是每时每刻都死死地牵着他,告诉他不要受外面的诱惑。那个时候,我会恭喜你的,相信我,我会打心里恭喜你!”说完,我转身不想与她再多费唇舌。 可是高婉言偏偏不肯放过我,她突然走过来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角说:“小冉,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我爱他啊,好爱好爱!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找他了,不要再缠着他了好吗?” 她说着竟然一个劲儿地哈腰,每一次都是九十度的鞠躬,那么虔诚。 我是不是该为此感动呢?可是恰恰相反,我只有鄙视和一股连自己也说不出的辛酸。我扶住她的身子,迫使她和我目光相对:“你的鞠躬我承受不住!如果当初你能够放过我、放过我的家庭,就算是鞠躬一百次、一千次我都会做,但是高小姐你会吗?” 站在灯光下的女人看起来娇美而羸弱,好似风中的百合,一吹便会碎成千万片。微微的灯光下,她的半张脸沐浴在黑暗中,却仍能看出那毫无血色的惨白。 “你答应我好吗?我已经没有多长时间可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了,过了今年的夏天我会去做一个手术,成功的概率只有百分之十,只有百分之十啊……”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看起来像是一个破碎的瓷娃娃,还没触摸,便已经有了哀伤的裂纹。 “高小姐,你说的这些就算我知道了也别无他法。很多时候,旁人只有感同,却不会身受。我不是救世主,不是每个人向我祈求,我便要折损自己的幸福去让渡给她。所以还是省一省眼泪吧,也许……”我看向前方的休息间,那紧闭的门尚未被打开,男人应该还在里面。 “也许你该对那里面的人说,而不是我。”说完我打算走开,却被她伸手拦住。 她仰起头,脸上有着坚毅的表情,她说:“你知道那种随时面对死亡的心情吗?小冉,就当我求求你,求求你再给我一段时间!以前你不说问过我多久吗?这回我告诉你,只要到明年的夏天就好。真的,你相信我……” 女人孱弱的声音中透着让人心疼的悲伤,可是我的心无论如何也柔软不起来。 “真的够了!高小姐,我为你觉得可悲,男人的心不在你身上,也许并不是因为我,只是他不再爱你罢了。”我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者是,他有比爱你更重要的东西……” “比爱我更重要的东西?”她呢喃着,瞬间的平静很快便被歇斯底里替代,“那就是你啊,就是因为有你的存在啊……” 这次我没有再听她把话说完,而是寒着一张脸转身走开了。 我端着酒走到会场中,站在一个视线比较好的地方,环顾整场,发现这次来的人真的很多,个个分量都不轻。 嘴角勾起恰当的弧度,我走上前去。 “夏局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这个刚刚很识相地走开的男人可不是普通的男人——T市水利局局长,父亲是水利厅的厅长,大舅子更是B市的重量级人物。都说朝里有人好做官,他这个官当起来,确实比市里的很多领导都要来得惬意。 他转过身,抬起头看见我:“原来是苏小姐啊——” 这个男人年轻的时候一定长得很俊秀,虽然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不但不显老,反而多了一抹成熟男人的魅力。他身上也喷了古龙水,却比商行长那混合着浓重古龙水与尼古丁的怪异味道要好很多。 “夏局。”我低唤。 “有事?”男人挑着眉,视线缓缓落到我的身上。 “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找夏局聊聊?”我轻笑着反问。 “当然不是,苏小姐来找我,真是让我……”他顿了一下,蹙着眉想了下,“荣幸之至。”他说话的声音很稳很低,似乎习惯了这样的语调,每一句的声音都不是很大,让人感觉很舒服。 “哪里的话,夏局真是爱开玩笑。” “苏小姐很是传奇呢。”他低低地笑了两声,抬起手,提了提鼻梁上的金丝边框眼镜。 “传奇?我?”这次真是轮到我讶异了。 “我怎么会传奇,我的人生就是一堆悲叹的符号组成,何来传奇?” “错了,苏小姐本身就是个传奇,至少在我眼中是如此。” “那还真是要多谢夏局的赏识了。” “苏小姐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有就直说好了。如果有什么能够帮上的,我夏然生倒是很乐意。” 心里的猫腻被看穿,我面色微窘:“既然夏局为人这般敞亮,我也就不说那些拐弯抹角的话了。夏局,我想借助你们的名义向商行长借一笔贷款,这笔贷款我有急用。” 他沉吟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却是出奇地严肃。 “如果不行的话就算了,我只不过是说说罢了。”毕竟不是很熟,他不答应也很正常,但若因此而落得尴尬,T市就这么大点地方,以后见面都不好看。 “需要多少?” “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感叹的话语随即溢出了口,待到反应过来时,突然笑开了脸。 “这个数。”我犹豫了一下,比出一个数字。 “这……有点多,我需要考虑考虑。” “没问题,夏局谨慎些,也是正常。” “明天能不能把关于这笔贷款的去向以及相应的文案给我看看?” “当然没问题。” 夏然生微微一笑,竟然有着几分腼腆,笑起来像个孩子一样,真是让我吃惊。 “夏局长,真是幸会……”韩陌不知什么时候从休息间走了出来。 他如今的举动让我有些反感,尤其是怕他做些什么。我总觉得今天的他很是反常,让我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 “夏局,我先去那边了,咱们明天见。”我说完急急地向后面走去,一直到后院的花园。 那里除了皎洁的月光和有些寂寥的星星外,什么都没有。 第63章那一年,知了声声(1) “一直跟着我有意思吗?” …… “韩陌,你今天很奇怪。” …… “如今我们没有关系了,彻彻底底地没了关系。” …… “你的未婚妻正在前面等你,你回去吧。” …… “够了!”我转过身,背面的男人笔直地站在月光下,洒了一地寂莫的影子。凌乱的、看不出情绪的脸庞正一动不动地看向我。 “小冉,为什么不求我?”他往前走了一步。这是从休息间走出来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贷款的事不求我?” 我摇了摇头:“我们是陌生人,我怎么会去求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那夏然生和你就不是陌生人,你们很熟?” “熟不熟悉,都与你没有关系。” “为什么不向我开口?”韩陌又问了回来,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 “我说过的,是你太健忘了。”我向前走了几步,直到比他高出两个台阶才停了下来,抬起头,目光与他直视。 “不过这也正常。你只会记得与你息息相关的事情,我说的话对于你来说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罢了。但就算是可有可无,我也希望你能够听清楚:韩陌,我苏小冉就算是要饭,也不会要到你面前;就算是穷到揭不开锅,都不会去管你要一粒米。我的笑话所有人都可以看,只有你韩陌看不得……”话说得很急,晚风猎猎作响,有几口冷气直接灌到了胸腔中,惹得我不禁阵阵咳嗽。 韩陌忙走上前,抬起手帮我轻轻地拍着后背,一下又一下,极有节奏,动作出奇得温柔。 眼底不争气地有潮湿的雾气漫过。这天气真是让人厌烦,干冷的空气总是让人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放……放手……咳咳——” “别说话,风很大。”他的声音沉郁而稳重,隐隐地透着关心。 总算不再咳嗽了,我挺起身,恰巧看到他眼中那深刻的疼惜,只是……太晚了,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他刻意的关怀,我不需要他此时此刻的柔软。 这些东西只会让我变得懦弱而敏感。 我抬手,使出全力向他推去。许是没有料到我突如其来的动作,韩陌整个身子向后倒去,砰的一声,仰躺在石阶上。他的面部有着扭曲的表情,甚至有汗水流出。 我没有过去扶起他,只是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面部寒冷地望着他,望着地下那个疼到冒汗的男人。 “很痛吗?但这点痛算什么,一切外在的疼痛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只有这里的不会!这里的伤就算是已经结了疤,也会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曾经在多少个夜深人静的晚上,隐隐痛着,找不到出口,也寻不到彼岸,像是被人遗弃的孩子。它们哀号着、悲恸着,那个时候你在哪里?你在笑着和别的女人谈情说爱,你在为了你的帝国奋斗,你在冷眼看着我,看着我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挤破头、流干血往这个圈子里钻。你微微皱起眉,瞬间又忘却了。当然,心情好的时候,你会搭把手,顺便帮帮我,那也只是出于你的怜悯、愧疚,抑或是,那些于你来说,不过是一句简单的吩咐。” 我走下一个台阶,他脸上的表情更为真切,额头的汗珠越来越多,似是扭到了筋骨。 “能起来吗?如果能,便自己起来;如果不能,便叫你的未婚妻、你的手下,里面任何一个人扶你起来都行。我不会管,我不会向亲手把我推向深渊的男人伸出手。同样,如果这辈子有一天我站在悬崖边,我宁愿摔得粉身碎骨,也不愿拉住你的手。”我转身静立良久,抬起腿向屋里走去。 “等等——”韩陌沙哑无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缓慢地强撑着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似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也许是由于那噬骨的滋味,使得他不得不弓着身子。本该有的狼狈之姿却在男人一脸沉静和那深沉迥然的目光中淡去了很多。 他开口,声音中有着挣扎与矛盾:“你明知这是个深渊,为什么还要往下跳?你明知前方没有退路,为什么不转个弯?苏小冉,你为什么就这么倔强?你可以拿着我给你的一切过着惬意的生活,却偏偏要挤破头、流尽血地往这个世俗的圈子里冲!” 啪啪啪——我鼓着掌,掌声清脆,在寂寥的星空下尤为清晰分明。 “这些日子以来,我也在问我自己,为什么我要为了一个男人做这么多傻事?为什么没有了你我就不行呢?所以,现在我要为自己而活,我要活得比谁都精彩!我要我的事业,我要创立我自己的帝国。如果有一天真的累了,就找一个爱自己的男人在一起,也许没有我当初爱你那般深刻浓烈,也许他没有你这般优秀,但是他能够对我好,并且一心一意地对我好。我们会在一起走完下半辈子,而我也会逐渐地把你忘记,与他一起看潮起潮落、看细水长流……所以,韩陌,这次,请你放手!” 我走回会场的时候,一切都没变,人群仍聚集在那里,华美的聚光灯下依旧是这些光鲜亮丽的人。表面都笑得一片祥和,但这笑容的背后,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 我与众人寒暄着,却控制不住自己向一个方向望去,那里只有一片漆黑以及那寂寥着的月色。 不久就听到有人在大声议论,很多人在向同一个方向走去——和我想极力控制着不要望过去却又情不自禁地望着的,是同一个方向。 一个身形高大的服务生架着韩陌走了出来。在聚光灯下我才发现,他原来伤得那般重。除了筋骨可能损伤之外,他膝盖处的裤子上竟然有着血痕,刚刚砸向墙壁的手指似乎再次受到了创伤,斑驳的血痕在人们的面前变得狰狞起来。 怎么会这么严重? 我蹙起眉,不期然间和他幽深的目光相碰。 只是一个瞬间,很快便被很多上去关心他的人截断了视线。 “韩总这是怎么了?” “没事,踩空了而已。” “这样子似乎是伤到了筋骨啊,没个百八十天好不了。” 面对众人的哀叹以及那些真真假假的关心,韩陌始终保持着疏离的笑意,那种缄默的态度,每次都显得那般与众不同。 高婉言小跑着从另一头过来,焦急写满了她的脸。 她满脸通红地急急叫着对面的男人:“阿陌——怎么会弄成这样?” “我没事。”他仍是那句话,然后抬起头,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优雅笑容,看向四周,“各位,真是抱歉,我先回去了。”他说着,便被人架着走了出去。 这整个过程中,我始终像是一个旁观者,静静伫立在那里。 人们都在议论着,韩陌刚走,这件事情便像是燎原之火,蔓延开来。 而我与他当时在同一个地方的事情又怎会没有人看到?只是碍于我还在场,人们在谈论的时候还压着些声音,但很多掐尖的女人说出来的恶毒话还是传到了我的耳中。 “你们看到没?刚刚就是那个LB的苏小冉和耀阳的韩总在一起,然后一个转身,韩总就重伤被人扶了出来。你们说,这里面是不是……”话没有全部说完,却比说完了更具有八卦效果,那眼神与语气都鲜活得很,流光溢彩间,到处是鄙夷与嘲讽的附和声。 “我看就是那个姓苏的女人弄的。不过传言说她是韩总的前妻,后来被抛弃了,刚才是妒恨吧?看人家高小姐长得跟个玉人似的,准是嫉妒得不知该干什么好了。” “真的假的?” “不会吧?你才知道啊!当然是真的了,我打听到的事,有假的吗?” “那女人也太狠了吧?这种人怎么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啊……” “是啊,我要是她,我早就去跳黄浦江了。”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态度也越来越嚣张。 “苏小姐别多想,清者自清,旁人的舌头长在她们身上,有些时候,这个圈里就是这样。”夏然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杯酒,轻声说道。 我感激他的好意,但这些话,如今是再难伤到我了。 “我懂她们的心情,人们一旦被嫉妒操控,就会变得面目狰狞,当然还因为……”我顿了一下,看向人群聚集处的几个人,“还因为我不够强大。如果有一天我强大到她们再难企及的高度,那些原本的妒意便都会消失了。”说完,我敬了夏然生一杯酒,离开了会场。 推开那扇厚重而华丽的门,外面凌厉中带着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我整个人精神多了。 “苏小姐——”夏然生急急地从后面追了出来。 “夏局长?”我很讶异。 “你开车了吗?”他问。 “没。”宴会还没有结束,Kent去机场接方湛还没有回来。 “坐我的车吧。”他指向一旁的黑色宝马。 “也好。”我没有拒绝。 韩陌刚刚有一句话说得对,我太过倔强了。而无谓的倔强,就是愚蠢。 我上了车,系好安全带,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夏局,您喝酒了吧?” 抚在方向盘上的男人一愣:“是啊。”他的眉头渐渐蹙起,似在懊恼,“不过就是小抿了几口,应该不碍事。” “不过前阵子才出了事,现在这个抓得很严,还是……” “也好。”他点头,下了车,掏出电话,简单交代了几句。挂断电话后,他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我。 “现在我们——” “不如我们沿街走走吧。” 几乎是同一时刻出口。 “好啊。”夏然生面露微笑,白色的衣服被他穿得一点都不觉得俗气。 “叫我然生吧,总叫夏局,听着太生疏了。”男人习惯性地提了提眼镜。 “那你也叫我小冉吧。” “好啊,小冉。”他爽快地应了一句。 看了看手腕的表,我不得不主动开口:“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先……” “一会儿有事吗?没事的话,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真是不巧,一会儿有个老朋友要过来,下次吧。” “也好。”他为我拦了一辆出租,并很绅士地把钱付了。 “师傅,麻烦去机场。” 夜晚的街道总是有些孤寂,除了偶有的几个出来搞浪漫散步的男女,大部分都是行色匆匆的行人。 车子到了机场,一抬头便看见方湛和Kent走了过来。 我笑着迎上去:“这么晚了还要赶过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上车再说。”方湛绷着一张脸,看来似乎真发生了什么。 我也敛了脸上的表情,跟着他上了车。 刚一关上车门,他便递给我一份报纸。我打开后急急地翻了几页,不禁讶异。 “这是怎么回事,苏总?”那句“苏总”叫得意味深长。 “我不懂,方湛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沉下脸说道。 “没什么意思,只是没想到你连我都摆了一道。”方湛的脸色阴沉得吓人,随即点了一根烟,吞云吐雾间,我听到他低沉的笑声,“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我的目的不是这个公司,而是方慕白这次的投资任务。只是下次在玩游戏前,麻烦你先通知一下我这个‘合作伙伴’。”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完,他连着抽了几大口,然后将烟头扔出车外。 我始终凝着一张脸,不做过多的解释。反正事情已经做了,也被人拆穿了,再解释也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方湛这么无所谓地就把LB股票收购的事放在一边,不知心里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而另一边,方慕白最近在T市的几项投资可谓是麻烦百出,很多事情看起来是那么凑巧,不过接连这么多凑巧,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听说你现在在想着搞到商行长的贷款?”方湛眯着眼问道。 “嗯。”我点头。 “为什么不求方慕白帮忙?你的事,我那个弟弟一定会帮的。”他这话说得,让我听着有些不舒服。 “就因为是这样,所以才不需要。”我抬起头,需要扬起很大的弧度才能与他直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与同情。” “真是个倔强的女人……”他这次的笑声竟然溢出了口,低低沉沉地回荡在不大的空间里,竟然生出了几分亲切感,“如果不是这么多人要你,也许我会想把你变成我的女人。” “方总真是爱说笑。” “有吗?”他低下头,借着外面的光,那双眼睛看起来就像是夜晚的鹰眼,闪亮得吓人,“能够让方家优秀的继承人和耀阳的韩陌如此痴迷的女人,怎么会简单呢?” “那只是你们男人的占有欲和争夺欲而已,就像是两块同样的肉,如果大部分的人都去争夺同一块肉,那么剩下那些围观者一定会认为那块被众人抢夺的定是最鲜美的,于是也想上去分一杯羹。殊不知,其实两块本就是一样的。” “占有欲和争夺欲吗?听着倒真像是男人爱玩的游戏。” “呵呵。”我只有干笑。身边的这个男人让我觉得很危险,不知是什么原因,也许是他的眼神,那赤裸裸的、带着一丝暗沉的眼神,仿佛要把人吞进去一般。 “好了,我到了。有什么事问Kent就行,公司的事他都清楚。我有点累,先回去休息了。”说完,我在那道逼人的目光注视下下了车。 电梯到了十九层,门打开时,方慕白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 喉咙像是有什么堵在那里,我半天无法吐出一个音节。 他尾随我进了屋,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要喝点什么?”半晌,我问。 “不用麻烦了。”他道。 多年的默契,我知道他有话想说。 方慕白咬了一下嘴唇,他只有在特别压抑时才会这样,就如同他每次疯了一样地赛车前。 过了一会儿,他的牙齿放过那好看的唇,缓缓开启:“我懂你的性格,不论怎么变,你骨子里都是个纯粹得有些极端的人,所以我不求你的谅解。我也承认,我最初对你好的目的并不单纯。方氏内部的争斗很残酷,在香港这么多年,你应该清楚。还有关于‘她’的死……我若想在方氏站住脚,就必须帮方氏拿下T市这块肥肉,而耀阳首当其冲……但韩陌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他是一个很可敬的对手,却不是一个好丈夫……” “不用再多说了。”我有些悲伤地打断方慕白。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同样的悲伤。 我说:“我们都知道,再也回不到最初了。其实,就像你说的,你不求我的谅解,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之间并不需要谅解。只是那层纸不该被捅破,即便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你培养起来的棋子。” “不是棋子。”他反驳道。 第64章那一年,知了声声(2) “没揭穿前,我也曾这么对自己说。”我走向他,直视他的眼,“方慕白,你知道我此生最忌讳的就是求他。” 我说:“你走吧。其实,我真的理解你。” 他走后,窗户一直开着,冷风一阵阵吹来。一整晚我都看着窗外的漆黑,出了神。 第二天我去了夏局那儿,事情很顺利,商行长的款顺利批了下来,这下我倒是欠了夏局一个人情。 “怎么样,想好去哪儿吃没?”夏局提着金丝边的眼镜,温文有礼地问道。 我偏着头:“我们去喝酒吧。” “喝酒?”他似乎一惊,随即说道,“好啊。” 我坐上他的车,一路到了风晴——新开的一家酒吧。许是上面有人,短短数月,名气就打响了。 “两位喝点什么?”一抬头,我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是Joe。 我的脸部肌肉瞬间崩紧起来。 他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我,那一瞬也愣了下,只是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两位想要点些什么?” 他忍得住,我却忍不住——这个差点害死了苏熙的男人,此刻竟然这般云淡风轻! “Joe你还有没有良心?苏熙为了你付出那么多,孩子也流了,还差点死了,你倒是走得洒脱啊——” 男人过于妖娆的面庞动了动,我这才发现他一直隐秘在头发中的另一半脸竟然红肿不堪。 他退了一步,始终紧闭着的嘴微微张开:“她……现在还好吗?” “怎么可能会好?遇到了你,她这辈子怎么可能还好得起来!” “我对不住她。” “你一句对不住,就顶了她所有受的苦?” 他沉默不语,默默走开,不再出来。 我替苏熙憋屈,心里不痛快,连喝了几杯。 去卫生间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有些发虚地走过去,包间的门没有关严,留下一道大大的缝隙,两个男人正在里面争吵。其中一个就算是化成灰撒在风中,我也能辨认出的声音。韩陌正用我从未见过的潦倒样子,大声地嘶喊着…… 耳边很嘈杂,却又似乎很静,我站在原地,酒意似乎在这一刻全都醒了。我看着男人的那张脸,那张因为扭曲而显得格外狰狞的脸,那泛着血丝的眼睛里满是隐忍的痛楚。他应该喝了很多酒,多到脚步已经开始摇晃起来。 另一个男人想要去扶他,却被他一下子推开,逆着的光把男人的轮廓凸显出来——是他,范青羽。 多年前,这个男人曾经对我很有偏见,虽然我不记得何时何地曾得罪过他。 韩陌喝了酒,劲儿大得超乎寻常,硬是把上前去的范青羽推了一个跟头。 “你疯够了没!”被推倒在地上,范青羽撞在墙上,擦破了嘴角。 韩陌仍摇摇晃晃地在那里猛灌着酒,一口接着一口。似乎还不够,他开始端起酒瓶冲着自己的嘴直接往下倒,倒得太快,酒都淌了下来,从嘴角往外溢出来,流淌在衣服和袖口上。 从来没看过这么狼狈的他,我心底竟然有一丝疼痛。 范青羽眼睛也红了,他走上前,一把夺下韩陌口中的瓶子:“你想死是不?想死的话就找个湖直接跳下去,省得麻烦。” “给我——”韩陌没有回应他的话,双眼直直地看着他,“给我——” “你他妈的还有没有完了?不就是一个女人吗?至于吗?你想要多少个女人和我说,屁股大的、胸大的还是外国妞,只要你说,我明天就给你送去——” “我不要,通通都不要!除了她,其他的女人我一个也不要!”韩陌嘶吼着。 “你看着我,你个没出息的男人,看着我!”范青羽一把拉住他的领子,强迫他与自己相视。 “还记得我们碰壁的那些日子吗?还记得那些站在上面的人用什么样的嘴脸看着我们不?还有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她哪里好?她和方家的少东牵扯不清,现在更是要来与你分羹,她是你的敌人知道吗?她将是你最大的噩梦!” “够了!我不想听这些,把酒给我……我要酒……”韩陌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抢夺酒瓶。 范青羽带着一种疼痛而愤怒的表情看着他,抬起手,啪的一声,酒瓶掉到了地上。 “走,马上给我回家去睡觉,醒来之后,一切都好了。”带着近乎呢喃的语气,范青羽抓着韩陌的手臂就要往外走,却被韩陌使劲地给甩了开来。 这一甩,韩陌自己整个人撞到了茶几的棱角上,似乎撞到了头,流了血。 范青羽惊呆了:“阿陌,没事吧……走,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韩陌瘫坐在地上,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不吵不闹,似乎刚刚那个疯癫的人来自另一个灵魂,只是屈居于这个躯壳中。 良久,他抬起头,神色镇定,波澜不兴,那张薄凉而棱角分明的脸因为沾满了血迹,看起来十分吓人。 “我没事。” 但是那样子,不论是谁看到,都不会觉得他没事。 “我……我很抱歉……只是你刚刚……”范青羽担忧地看着他。 “我知道。”韩陌点头,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血液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淌,滴落到地上。 “阿陌,你曾经对我说过,不会为了任何一个女人而改变你人生的轨迹,这句话你可还记得?” 韩陌那一动不动的眼珠动了动,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微微地上挑,看起来充满了讽刺。 “曾经吗……”他呢喃。 “阿陌,是哥们儿你就和我说实话,你还爱她吗?还爱那个女人吗?” 韩陌低着头,那么大的伤口在头上,他似乎没有丝毫痛感,那血仿佛是别人的一般,任其滴答滴答地流淌,然后凝固,最后凝固成一道道恐怖而狰狞的印记。 范青羽眼神充满焦急,却又强自保持着镇定。他站在那里,手握成拳,极力地忍耐着:“你还爱吗?是兄弟就告诉我!”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韩陌抬起头,动作缓慢,缓慢到我的整颗心都跟着抽痛起来,一下又一下,无尽的痛楚让我直不起腰来,双腿似乎也在男人倒下的那一刻变得虚软无力。 我慢慢地蹲下来,揪着胸口。 怎么会这么痛?怎么还会这么痛? 是因为我从韩陌那张脸、那紧闭着的眼、那凉薄的嘴以及那凌乱不堪的头发上,看到了他的痛楚、看到了他的压抑,也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还是因为…… “你不是曾经告诉过我,你已经不爱了吗?比起你的王国、你的事业,一个女人真的就有那么重要?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么多年以后,你还想要做什么?” “爱的时候是真的爱了,不爱的时候也是真的不爱了。只是,小羽,你懂那种被割裂的痛吗?就算自己以为不再爱了,却也会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突然抽痛起来,会因为看到某个场景胸口便像是有什么堵住了。那里面像是有一根针,虽然细小到我不曾发现,抑或是假装它不存在,但它真真切切地躺在那里。它叫我痛我便要痛,那痛生了根,刺了骨。” “可你这些年不是都过得很好?你已经不痛了。”范青羽充满焦急地低吼着。 “那是它不叫我痛,或者是我以为忍忍就过了。可是……”韩陌顿了一下,似乎这样一番话已经埋在心底很深,很久,深到就算是有一万米的阳光也照不到尽头,久得仿佛隔了整整一个光年。 “可是她又回来了,站在我的面前,身上闪闪发光。然后那根针,那根我以为已经无关紧要的针就开始痛了起来。那痛来得凶猛而剧烈,它一次比一次痛得厉害。它在说:韩陌,这痛你一辈子都躲不掉了。” 韩陌的眼睛始终盯向地面,那里仿佛有着什么珍宝,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范青羽双手紧握成拳,站得笔直,脸色暗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颓废的男人。 他看着韩陌,然后缓缓地走上前:“你刚刚说的话,我都会当作一场醉话。走,跟我回去,明天醒来以后你就会恢复正常了。”他死命地拽着韩陌。 韩陌却始终低着头,视线直直地落在地上,身子如同一摊烂泥一样,扶不起。 “你倒是跟我走啊……”范青羽终于一把甩开他,任他像是失去了动力的玩偶一般颓丧地跌坐在地上,“韩陌,你还没疯够?就算再痛,痛过之后也就无所谓了。就算那痛一辈子拔不掉,那就痛一辈子好了,之前你不是都忍过来了?这次为什么不行?这次也一定能行的。”他眼睛通红,里面层层的血丝看起来比地上的人更为吓人。可惜地上的男人无动于衷,连一丝细微的波动都没有。 范青羽火了,再也忍受不住地走上前,伸出手直接拉起他的胳膊,却被韩陌隔开。 “你先回去,我想在这里静静。”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开始的激荡和疯癫,却比那个时候感觉还要沉郁。 第65章那一年,知了声声(3) “我今天一定要把你带回去,就是拖也要把你拖走。你给我回家睡觉,明天早上起来,我相信我范青羽认识的韩陌、我眼中那个泰山崩于前都能够依然挺立的好哥们儿就会又回来了。”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拽韩陌。被硬拖起来的男人抬起头,视线落在一旁的范青羽身上,似是被那张脸上的愤怒神情震慑住了,放弃了挣扎。 此时的我心乱如麻,早已经不单单是一个“痛”字便能够形容的。很多情绪来得凶猛而激烈,让我的大脑开始混乱。但随着男人越来越近的步伐,我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离这里,逃离他们视线,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我迅速地躲进卫生间,猛然打开的门把正要出来的人撞了一下。 “不会轻点啊!”女人不高兴地娇斥了一声。 我呆愣愣地任她抱怨然后走掉,仿佛自始至终我的灵魂都不在了。而没了灵魂的我实在不知还可以说些什么,因为那一刻我的整个大脑都是空白的。太多的东西堆积起来,反而呈现出一种瞬间的空白。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那张惨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多年前被男人抛弃的情景突然浮现在眼前。那早就已经忘记的痛似乎又活了过来,那海水没过身躯的冰凉感觉、那凌迟般的痛苦、那所有的真情实意被硬生生撕裂的绝望…… 爱的时候是真的爱了,不爱的时候是真的不爱了。 他不爱了…… 我不禁想笑,却不知怎么的,竟然流下泪来。可是我不应该落泪的,夏局长还在外面等我,也可能看到很多熟识的朋友,怎么可以花了脸,怎么还会为那个男人落泪? 我茫然了,第一次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我那一刻的滋味。 但是我保证,这辈子再也没有谁会让我有机会体验到那种滋味了。 擦干眼泪,昂起头,我大步走了出去。 我笑了,笑得妩媚而娇艳,笑得很多男人的眼光都眯成一条线向我看来。 “夏局,在看什么呢?来,我们来干杯。” 夏然生依然在望着门口,好半晌才回过头来,然后……然后竟然脸红了。 他说:“小冉,我有点想吻你。” 多么唐突。 衣冠楚楚、看起来一派斯文有礼的男人终于说了他一直想说的话,那话听起来与他现在的样子是那般不符。 然而我只是笑,一个劲儿地笑,笑到他不知所措地看向我。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夏局是个这么豪爽的人。”我勾住他的脖子,“您的夫人知道了似乎就不大好了。” 他的面色一窘,又习惯性地提了提那个看起来很有质感的金属镜框:“她不会干涉我的。”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话锋一转,“夏局该是知道我和耀阳韩总以及方氏财团的少东方慕白的关系,这潭浑水……”我是话没有说完,反而留了半句。 有些时候,说半句话比全句话效果更好。 “呵呵,这我倒是不怕,他们是商业的,我从政,只要政绩搞上去,就不怕他们。”虽然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底气倒是很足。 “好,我佩服夏局,咱们再来干两杯。”我向他敬了过去。 他笑着端起酒杯,与我相碰一下,随即头一低,巧妙地擦到了我的唇边。 我什么都没说,继续聊着天,品着酒,不过头再也不敢轻易向前倾。 夏然生倒也没上前,嘴角始终带笑地听着我说。 “小冉,你背后是不是和方湛有关联?” 他突然的一句话让我瞬间绷紧了弦:“夏局这消息打哪儿来的?” “我自有我的渠道。”他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 “哦,这样啊……那我换一种问法,夏局打听到这消息是为了什么?” “兴趣。”他盯着我,一动不动,身子微微前倾,双手在前交叉,“纯属兴趣。” “原来是兴趣。”我了然地点点头,始终保持着微笑。之后我谎称累了,让他那辆黑色的豪华车送我回了公寓。 “小冉,你住这儿?”他的眼中有着惊讶。 “是啊。” “怎么不住好一些的公寓,或者干脆换栋别墅?” “不用,这样很好。” “真是难得的女人!”他的目光热切地扫过我,随即绅士地和我道了晚安。 “方湛你不用防,他要争夺的始终是方家的企业,不会花费多余的力气对付你,即使T市的市场与前景都很可观。” 我惊讶于他的这一番话,不过还是礼貌而郑重地说了一声谢谢。 “那就请我喝咖啡。” “嗯?”我愣住。 “后天晚上七点怎么样?还是风晴吧。” 我点头答应,除了那个动作外,他没再做什么让我反感的事,除了偶尔的目光比较热切。 上了楼,我急忙关上门,却觉得整个人都要炸开一般,立刻趴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我对自己说:睡吧,睡吧,睡醒了就是新的一天,乌云终将散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像是和我作对似的,我越是想睡,越是不能轻易入睡,甚至变本加厉地清醒起来。我终于受不了从床上跳下来,走向窗口,一下子推开那扇窗户。没想到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颓然地站在那里,不,不是站,是撑着靠在车上,勉强直立而已。 为什么韩陌会出现在这里? 我关上窗户,重新爬上床。到了半夜的时候,我听到滴答滴答的雨声。天气预报早就报的雨一直到现在才下来。 整整一夜,外面的风呼呼刮着的声响如同一只咆哮着的野兽,在夜深人静的雨夜里尽情地嘶吼。 我几次走向窗口,几次又走了回来,一个身体似乎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蜷缩着漆黑的温暖,一半是那坚硬的寒凉。 温暖的那一半告诉我:走上去吧,至少给他送去一把伞。至少这个男人,曾经是你用了生命在爱的;另一半却拼命勒令我不要动,它在我耳边不停地陈述着那些让我寒凉的事情,一幕一幕,抽丝剥茧。 最终,这一晚在矛盾与挣扎中度过,我的脚步也只停留在窗前。 我一直睁眼到天亮,一直强迫自己不要离开这间屋子,所有的一切,就让这场雨都带走吧。 天边刚刚升起太阳,那火热的、带着希望的太阳。 我趿拉着拖鞋走向窗口,拉开窗帘,那盏熟悉的路灯下已经没有了那道让我纠结的身影,不过满地那多到数不清的烟头,证明了一个夜晚的煎熬…… 熟悉的音乐响起,是苏熙的电话。她说她现在不想活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生活特别没意思。她想她是病了,这病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我听得心惊,忙问她在哪儿。 她没回答我,而是断断续续地和我说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让我越听越害怕。 “苏熙你在哪儿?告诉我,我马上赶过去。” “你别过来,我没事,我就是……就是想一个人静静。” 结果,这一静是真的静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最后见到她是在三天后,有人在T市的湖里把她捞了上来。那个湖每天都有人往下跳,很多人都说要把湖填了,可是,没有用的,想让人死的不是湖,而是他们自己的心。 我望着灵堂上苏熙那十五六岁时的样子,美好得仿佛一朵娇艳的玫瑰,眉宇间带着一股倔强,那双眼睛却非常清澈。 那个时候大家都可以尽情地笑,尽情地哭,肆无忌惮地说,我们还年轻,我们有资本来挥霍。 可如今呢? 如今……我觉得我的眼睛很涩,过往的一幕一幕,像是倒带一样出现在我的眼前:她笑的样子、她哭的样子、她说爱他的时候的样子,她…… 是不是我最近对她的关心太少了? 如果我再多把精力放在她身上一些,是不是这件事情就不会发生? 我开始责备自己,即使这种责备了无意义,却总会无端漫过心头。 我看到了那个男人,那个相貌美艳、神情冷漠的男人。他穿着一身黑,从一个相貌看起来很斯文清秀的男人身边走了过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向苏熙的灵堂。 苏局长走过来,二话没说,一拳就挥向他的脸,那张精美得好似雕琢的脸。他不躲也不闪,任凭所有的痛楚聚在身上,他说:“我只是想来上炷香,上完我就走。” “你怎么还有脸来?我女儿的死都是因为你,你这个连禽兽都不如的男人!”苏熙的母亲疯了一般扑向他,而那个男人始终冷漠地承受着。 那一刻我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一丝裂痕,平静得仿佛只是在祭拜一个陌生人。 终于,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我拦住他:“Joe,这个是你欠我的。”说完,我狠狠地扇了他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用了我的全力,凝聚了我所有无法言及的悔恨与怒意。 那个看起来瘦弱很多的男人焦急地往这儿跑来。Joe伸出手,示意他停下,转而目光看向灵堂,看向那张笑容甜美的黑白色照片:“这是我该承受的。”说完,他收回了目光。只有这一刻,我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伤痛,不过也只有那一瞬,这个男人便上了黑色的摩托,两个人疾驰远去。 一起远去的,还有这年夏天中那些说不完的惆怅与无尽的哀伤。 第66章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1) “苏总,您看看这个……”小喜恭敬地递给我一份文件。 她对我越来越信服,而我对她也越来越依托。我没有看错,她确实是个人才,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干这一行。他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有一颗七巧玲珑心,面上笑着,心里却果断淡漠。陈喜儿在公司很快成长为一位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商场上她的笑容有时如烟花般璀璨,有时又如荷叶般静好,就连我都不得不佩服这个小丫头。 他们都把这归功于我。 “这还不都是苏总带得好。” 瞧,连她也这么说。 “Kent进来一下。” 我放下电话,没多久便听到敲门的声音。 “进来吧——” “苏总,您找我?” “是时候了,我就把话挑明了:方慕白和方湛之间的争斗已经很明显,这浑水我不想去蹚,LB也不打算蹚,你呢?” 我挑着眉,状似慵懒地看着他,实际上却在细细地打量着他脸上的每个表情。 Kent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虽算不上英俊却很有棱角,小喜对他有意思我也看得出来,所以现在才提,也算是给他留了充足的余地,至于怎么选择,就是他的事了。 “说得更直白些?我或者方湛,你选择哪边?” “我给你两天时间,如果再没想清楚,我会直接把你Fire(开除),这里不留对我有二心的人。” 他神色黯然,几次欲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面色沉凝的我,最终什么也没说,低头走了出去。 下午我去赴了沈之离的饭局。这人厉害,到底是坐上了庆东第一把交椅。不过说来也是时机好,沈老太爷突然脑出血,而这之前沈之离就做了充分准备,已经收购了很多股票,再加上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实在不是他的对手,也没那个心跟他争。 沈之离与我气场很合,也许是因为关键时刻我拉过他一把。原来,笑面狐狸对待朋友和敌人是截然不同的。当然,也因为我们的利益比较一致,他回来之后在几笔生意上都选择了LB作为合作对象。借着上海KSG计划的契机,LB现在的实力与飞扬已在伯仲之间,甚至在某些方面比其还要厉害一些。 这期间我所吃的苦大概只有我一个知道,那不是纸上谈兵,也不是感慨唏嘘,而是真真实实地从酒池肉林间、风里来火里去拼上来的。 有人帮我,也有人踩我。 那些觊觎我的,我要防着,却又不能得罪;那些妒忌我的,我也要防着,太过分时我也会反击。 那些笑我幸运的,我抱之微微一笑,只有我知道,这笑容下面的伤口早已经伤筋动骨,糜烂不堪,但只有我知道就好。 那些眼羡我头上光环的,我同样淡然对之,那时我的光环就又多出了一圈。 JK女装新款推出后,店员会主动给我把小号包装好,由专人送上门;PY的包包有了别致的款式,门店经理会亲自给我打电话,而我可能没有时间理会,秘书小姐会细心地帮我记录。 我开始喜欢去做SPA,女人在年轻的时候也许还不是很注意这些,当某一天照镜子的时候突然发现眼尾不知什么时候有了细纹,眼袋已经越来越大,就一定会觉得很不得了,虽然我没有那样明显的感受,却也生出很多莫名的滋味。 我用着最好的护肤品,做着最贵的护理。 一张娃娃脸本就不显老,再加上这么多钱砸上去,岁月无情地在上面留下了痕迹,却在刻印的时候温情了一把。 换上一套运动装,我让司机送我去了高尔夫球场。 高尔夫球我始终不在行,也许是没兴趣吧,但是男人们总喜欢在这里显示他们的兴致,不知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其中一部分则纯粹是因为这里昂贵的费用——如同车子象征一个男人的身份一样,有钱的男人一定会拥有一部与之相匹配的车。 “这次如果耀阳真的干成的话,无疑会对方氏形成重创。”一个挥杆,白色的小球飞了老远。 “没那么容易,多少人盯着呢。”旁边的男人抬起头,视线一直盯着那飞出去的球。 “呵呵,苏总怎么看,听说苏总和韩总曾经关系不错……” 我压了压帽子:“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大家还拿出来,今天这局不会是为了取笑我而设的吧?”我笑道。 “怎么会,咱们哪敢啊?” “大家既然提到这件事,我倒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关于T市城市计划的那个事,咱们有没有把握?”我抛出一个话头,声音很轻,却让几个人的目光都移了过来。 “怎么,LB也想试试?” “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不过……”我顿了一下,终于看到那个球落的地方,这局是他输了,“也说不准。” 沈之离皱了皱眉头:“我不看好,谁都知道那已经是耀阳的囊中之物,想要抢的人很多,但韩陌未必会放手。” “只是说笑罢了,该你了。”我笑着把球递给他。 沈之离没有接球,而是面带犹豫地看向我。 “拿着啊——”我笑着给他。 他突然转身,说累了。我看了看他,跟着说道:“你们先玩,今天日头大,我也有点累了,去喝口水。”边说着边向沈之离走了过去。 “怎么了?”我拍向他的背。 “你想争夺这个Case?”他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我也只好摆上了谈公事的架势:“嗯。”凝重之后,我点头。 “不要搅进这潭浑水。” “给我一个理由。” “你会输。”沈之离斩钉截铁地说。 “我指的是输的理由。”我不在意地笑笑。 这笑容却让眼前的男人近乎抓狂,他急说:“小冉,这有意思吗?耀阳在T市现在什么地位,再说高董那边也会全力相助,这个Case一直都是他们连着线,你何苦去弄个人仰马翻,这不是……”他顿了一下,随即解气似的说,“找死吗!” “行了,我没说我要搅进去,只是想看个热闹罢了。我知道你这只狐狸够朋友,但也不用总是替我担心。如今在这行当里面我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妇人之仁,莽撞行事,很多事情我还是有分寸的。”我拿起一旁桌子上的果汁,慢慢地喝起来。 下午回到公司,我立刻叫了小喜过来:“这个去和他们联系联系,看看有没有可能。” 小喜接过去,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Kent的事……”她说得吞吞吐吐。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对他的事已经做了最后的让步,但是对LB有异心的人我是没办法留下的,如果他真的对方湛忠心,过去帮他岂不是更好?小喜,做好你该做的事,如果还放不下,就请几天假去歇歇……” “不,不用。我知道了,这个Case我马上就去办。”她急急地走了出去。 我揉了揉额头,这里痛得越来越厉害了。 这个“城市计划”我一定要争取过来,虽然看起来已是耀阳的囊中之物,但并不代表现在的LB没有机会。 我翻开手机,给夏然生打了个电话:“然生,那件事怎么样了?” “我帮你约到人了,不过具体怎么样,就要看你自己了。” “好,我知道了。这事麻烦你了。” “行了,别和我这么客气,下次请我出去好好吃一顿就成。” “一定。”我挂了电话。 这次我几乎把整个LB都砸进去了,虽然理智告诉我这样做很冲动,不是一个企业家该具有的素质,但心里总想着,忍了这么多年,付出了这些,有了时机,尤其是这样的机遇,我一定要抓住,哪怕……砸进去的或许是我半辈子的心血。 当然,我也认定自己未必会败。 我打扮得很隆重,甚至特意请了圈内很有名的化妆师给我化妆。 有时不得不承认,女人除了要有才华,外貌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筹码。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容貌也是资本。要谈价码,就要把所有能利用的资本都抬到最高。 我赴约时有些微的紧张,谈的过程却出乎意料的轻松,对方答应帮忙,只是不一定能成。 晚上要去一个俱乐部,这是我最近才加入的,都是些商业圈里的人。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几个熟悉的人。 我看着她,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直到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打算走开。 “于总真是见外,怎么,就这么讨厌我,我才到您就打算走?” 听到我的话,她不得不停下步伐,缓步走过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看向我的目光依旧和蔼,仿佛在看着的仍是自己的妹妹。 “不要用那样怜惜的眼神看着我,于芯,你这样的眼神如今只会让我恶心。”我低声说道,握着杯子的手突然紧了起来。 “小冉,不要这样,我也是逼不得已……”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好像不论说什么,都是一副大姐姐嘱托小妹妹的样子。 “逼不得已吗?”真是好笑,这似乎是我这阵子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谁逼的?是钱、是权?还是两者都有?”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放在身侧的手紧紧缩在一起,握成拳头的形状。 “如今到了这个份儿上,于总也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了,我不会怪你,我只是怪我自己,我当初怎么瞎了眼,竟然把你这样的女人当成亲姐姐一般看待。” “小冉……” “请叫我苏总。小冉只有我的朋友才能这样叫,而你……”我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里面橙黄色的液体缓缓摇摆,“还不配!” 我转身,不打算再和面前这个面色惨白的女人耗费时间。 “小冉。”她突然往前一步,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挑眉,示意她有话快说。 “我知道我之前做得不对,但是,我绝对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 “没做过伤害我的事?”我看着面前的于芯,真的有种想要笑出来的冲动,“什么叫伤害我的事?拿鞭子抽在我的身上、用一把剑刺过我的胸膛才叫伤害吗?你一次次温柔得像个大姐姐般关心体贴我,实际上却是利用我给飞扬谋取利益,这就是伤害;你的关心、你的虛情假意、你的所作所为,每一天、每一刻都是伤害。不错,是没有实际的鞭子与剑,但不代表没有伤到我。那伤口、那鞭痕就在心上,血淋淋地一直淌血,到现在还有着疼痛的感觉。你懂得真情被人利用与背叛的心情吗?你能体会到我拼了命把自己逼到死角也不想让你有一点为难的姐妹情谊吗?结果呢?结果是我拼死拼活,到头来却发现对方只是耍我、只是在利用我。没有做伤害我的事,于芯,这话亏你说得出来!” 于芯脸上的表情很是丰富,那样子让人看了,真的有几分不忍。 只是我没有那么傻,尤其是在我知道她今天的所作所为是出于其他目的时候。 “小冉,你对飞扬也有感情,放过它好吗?” “不是我有意找飞扬麻烦,而是商场上的事大家都说不准,我还不屑于为了这件事去报复飞扬。不过没有办法,在这件事上,不是飞扬倒下去就是LB受创。” “可是那些成员呢?小K他们都是你的好朋友啊!你在的那阵子,他们都对你照顾有加,就算我做得不对,就算我有错,但是他们没有。大家都是有家的人了,你不能眼睁睁看着飞扬就这样陷进去啊——” “收起你的表情!今天换成是我,你也不会帮的。于芯,我佩服的人不多,你算是一个,虚伪的面孔被你演得太像了。奉劝你一句,有在这里求我的工夫,不如回去做准备。阿K他们失业了,LB敞开大门欢迎;至于其他,恕我没有办法。” 我甩开她的胳膊转身往外走去,这个女人,从此与我没有任何关系。飞扬落得这般下场,都是她自找的——没有诚信,不顾基层员工的利益,逃税漏税,不讲道义。当初我像拼命三郎般四处找人帮忙周旋,她那些阴险的事也还没浮上水面,否则早就支撑不到今天了。 今天这个局面,是她活该。 “苏总——”旁边的小喜轻声唤我。 我收回思绪,发现众人都在等着我剪彩。 拿起剪子,看着下面那坐满的一张张稚嫩的脸,我笑着剪掉了那块红色的绸子。 底下掌声齐鸣。 “感谢苏总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大家也都要努力,争取有一天成为像苏总一样的人,给我们S大争光啊!”校长满是笑容的脸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竟然是越老越有精神了。 我默默地笑着,扫到最后几排的时候脸色暗淡了下来。 那里曾经有着三个身影,三个女人脸上有着不同的神色,她们在那里叽叽喳喳,笑着、闹着,台上的男人在那儿波澜不兴,一副礼貌却疏离的派头,剪掉了那块红色的绸子。 时光荏苒,早已经物是人非。 命运像是有一双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让那来去之间的面容变得行色匆匆,不堪回眸。 晚上回去时,我的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心口忍不住地抽痛。手机被我关掉,电话线也被我烦躁地拔了下来。 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双手抱住膝盖。 听说人在无助的时候就会这样,因为胎儿在母体中便是这样的姿势,所以人们在最彷徨无助之时总是会回归到最初的姿态。 老旧的钟表咚咚地响着,天边的月亮渐渐升起。 敲门声一下下响了起来,敲得不是很频繁,甚至可以说很寥落。星星点点的几下,却在夜晚这寂静的时刻格外清晰。 我光着脚踩在地上那质地顶尖的纯毛双边花纹地毯上,向门口走去,透过保安系统的视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我犹豫了几分钟后开了门。 韩陌一张脸上面无表情。 这张脸我最近常常看到。 LB一天比一天壮大,我和这个男人也就越发接近。当地位差得远时,想要见到是难如登天,大概只能在电视或者是报纸上才有机会;一旦地位越发接近时,便是不想看到也会碰到。 只是见得越多,便觉得越发生疏了。 “进来吧——”我转过身,给他让道。 他沉默地进来,换上鞋,四处扫了一眼:“这里的布置真简单。” “简单才是生活。” “可是一点都不温暖。” “难道烦琐就温暖了?”我好笑地看向他,递给他一杯酒,“葡萄酒,不过只有这几年的,比不上您那些珍藏的上了年头的,就暂且凑合下吧。” “我没那么挑剔。”他接过酒,摇晃了两下,缓慢地递到嘴边轻抿了一口。 “韩总不挑剔?呵呵,这倒是稀奇了。” “别叫我韩总。”他不悦。 第67章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2) “那就韩陌吧。”不然等他叫我苏总的时候听着也怪别扭的,毕竟从那之后我便也没再与他剑拔弩张过。只是竞争上的对手,时而伙伴,时而敌人。 没有爱,却也不再恨。 他似乎仍不是很满意,却也没有说什么。 我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看着旁边男人的那张脸,虽然不若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那般充满朝气,却依然英俊。 有多久,不曾和他这样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说过话了? “小冉,你又变了。”在我打量他的同时,韩陌也在打量着我。 “也许吧……我们都在变,每时每刻,都有人、事物在改变。不过韩陌,你似乎每次见面都喜欢说我变了,难道现在流行这个?”我挑眉,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很轻松。 他没接话,反倒是好好看了看墙壁,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我记得以前家里也有这样一面挂帘,好像是千纸鹤。” 千纸鹤…… 五颜六色的、各式各样的,每一只都是我亲手叠的,自己在大房子里,一只一只叠的,还有星星,每个星星里面都写了字。 那时我听说,如果亲手折成一万只千纸鹤,把它们穿成串挂起来,再闭上眼对着它们许愿,你的愿望便会成真。 多么幼稚的行为,可我当时偏偏当了真。或者是心存希望,认为也许是真的,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好,小小的心里仍旧是有着什么可以寄托的。于是当了真,怀着无比虔诚的心去做了。 只是,最后…… “是吗?太久了,我有些记不太清了。” “有的。那些千纸鹤很多,密密的,一排又一排。我一直想问你,它们是用来做什么的?” 是用来祈祷的,祈祷你还是爱着我的,并且爱下去。我们会生个小孩,不需要太富有,但我们会过得很幸福。这样的幸福会一直下去,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痴缠到死,化了灰都不会变。 “大概只是看着好看就排放在那里吧,现在确实想不起来是干什么的了。你今天到底是为何而来?” “没什么,只是刚好开完会经过这里,就顺便上来看看。” 经过? 耀阳与他住的地方根本就不会经过这里,所在的方向甚至是相反的,怎么可能会刚好经过? 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哦了一声,然后静静地坐在一旁,等着他把话说完。 总觉得他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你多保重。”他起身向门口走去,脚步很急,如同来时一样,让人觉得突兀。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走了出去。 风吹着门自动关上,传来砰的一声,接着就是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没入月色中,终成寂静。 送走了韩陌,我一个人抚摸着那串挂帘,抚摸时极其缓慢,心中有着无限的不舍。只是这种不舍,这种怀念都要放入心中,百转千回。我费了万般周折,才把一切情绪紧锁,留下那淡然的姿态,怎会再去勾起? 洗了把脸,我走向床边,趴在床上,就算睡不着,也要闭上眼,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如今这样很好…… 第二天早起的飞机飞B市,我和几位负责人吃了顿饭,带去的现金与支票都给了出去,结束了为期三天的行程。 我回来后却听到了一件惊天的事情,说是方湛已经被逐出了方家,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我看着当天的报纸,又看了看股票,不得不说,方慕白真的很厉害。而这样厉害的人物,在很多人眼中都如同天神一般存在的男人,却连着被我推了不下十次的约。 电话再次响起,我不知该再用什么借口推托好。 “小冉……”电话那头依然是好听的声音,微风般和煦,永远像是小溪一样涓涓流淌。那清浅的溪流滋润着每一处贫瘠的土地,也包括我曾经的心田。 “有空吗?” 那边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 “有。”他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应声道,似乎还怕不够似的,又连忙补充,“当然有。” “那好,晚上六点蓝调见吧。” “好,我等你,不见不散。” 放下电话,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次的“城市计划”这个大工程已经让我费尽了心血,不论怎样,我也的确该放松下自己的心情了。 晚上我回去换了件衣服便去了蓝调,方慕白早已经等在那里。 这些年了,岁月似乎一点都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 “过来有一阵了吗?”我开口问道,对自己迟到了十分钟有些不好意思。 “没,刚到。”他淡然地答道,嘴角含笑。这个男人也许这辈子都是别人在等待的人物,却一次次地等我。 “喝点什么?”他问。 “蓝山咖啡吧。” “两杯蓝山。” 服务生似乎又换了一批,好多都是新面孔。 “最近怎么样?” “还那样,一切都挺好的。” “现在的LB发展得真是不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方慕白说道,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谢谢。”我听出来他是在夸我,“如果当年不是你那般帮我,也许现在就不会有LB的存在。” “当年?”他愣了一下,“我不过是在赎罪。” “我有罪,不可赦免,因为从未有过忏悔之意。”我静静地说道,声音故意放低了一些。 “嗯?”他莫名地看着我,眼中有着困惑。 “很棒的句子,昨天在一本书上看到的。” “什么书?可以推荐给我吗?” “没记住书名,只是偶然间看到的句子。上面说每个圣人都有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未来。我从来不是你的救赎者,因为你抛弃枷锁回归无辜的那一刻,被释放的是我的灵魂。” “每个圣人都有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未来,也没有谁是谁的救赎者。”他看着我,嘴角轻轻上扬,“你想要告诉我的是这个道理?” 我点头,扯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方慕白,你我之间纠缠到现在,好像就是为了欠债与偿还。你欠了我的,你来还,然后又欠下,你再来还。还的时候,我又欠了你的。这当中的凡尘琐事,岂是这欠债、偿还所能够解释的?聪明如你,怎会不知?” “你这话说得太有禅意了,如果我真的不知呢?” “那便是你爱上我了。”我盯着他好看的双眼,突然说道。 他一顿,差点被喝入口中的咖啡呛到。 “怎么,被我吓到了?”我笑着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 “不是,只是一阵子没见,你真的变了很多,多到我不知该怎样形容。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不,不是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种境界。”他身子前倾,离我越来越近,轻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轻轻摇了摇头,嘴角依然保持着笑容。 “一定有的。” “你还是一样的敏感与精明。” “我只对我感兴趣的人和事如此。而我对你,岂是‘兴趣’二字便可以形容得了的。”他淡然一笑,动作依然优雅,只是眼底的一抹无奈让人觉得悲凉。 “其实谈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只是恍惚间明白了些什么。” 他没有说话,听着我继续诉说。 “那个男人不是爱上了别的女人,只是更爱他的事业罢了。与爱情相比,他自己的王国更重要。当我知道的那一刻,心里一片寒凉,透了心的凉。”我失笑。 “可是……” 我举起手,示意他听我说。 “但当痛过之后,再次看到他时,我竟然觉得我可以原谅了。尤其是当我一天一天往上爬、当LB慢慢地向着顶端前进的时候,我心中那些积累的仇恨变得只有悲哀的面容,没有了具体的形态。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他就站在外面,抽着烟,喝了很多的酒,头上还有着伤,样子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我一直在上面静静地看着,然后回到床上,直到雨停。那场雨带走了很多,很多我一直执着的东西。” “有了新的执着……”方慕白接口道。 “算是,也不是。说不好,很多东西我也说不好。” “我懂。”说完他又看着我,默不作声,却又好似有万千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小冉……”他唤我,用着极度隐忍而深沉的声音,不再清浅如风,温柔里面也透着一股沉凝,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我,他说,“今晚可不可以只谈我、谈我们,而不是另一个你在乎与重视的男人。” “我们……”我嘴里默念着,却觉得是个陌生的名词。 “方慕白……”我唤他,抬起头。 “算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不要说出来,至少今天不要。” “好。”沉默良久,我应道。 方慕白凄然一笑,喝了一大口咖啡。那架势难得地没了以往贵族的气质,平添一抹悲壮。 “谢谢。”他说。 这样一声谢,说得我竟然有种心酸的感觉。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拿起桌子上的咖啡,轻轻喝了一口。 “从第一眼看到你,你便入了这里。”他比着自己的心。 “只是很多时候,我们都是一个凡人,如果那年夏天没有发生那件事,我一定会……”他没有说完,许是因为如今再提已经没有意义。 而那年夏天发生的是什么事,我也不想再去听了。就如同他身上很多秘密一样,我都不想去探寻。人这一生短短几十年,不值得费神的事情有很多,而值得孤注一掷的事情却变得太少。就如同很多事情,早一刻、晚一刻都不行,一定要在恰好的时机、不早不晚地遇上。 “和那个女人好好地过下去吧。”我突然开口。 “那个女人?”方慕白看我,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你说她——她和我大哥走了。” “和方湛走了?” “我大哥其实并不喜欢权力,和我争也只是为了她。” 深沉的声音、棱角分明的轮廓、阴霾的双眼,原来竟是为了爱情。 “哈哈——”我大笑了起来。 “怎么?”他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这个世界上还真是有着太多的事情我们猜不到,也无法去猜。觉得很奇妙,人与人之间真的很奇妙。不过,你不难过吗?那个女人原是你的女人吧……” “难过?有吧……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的。毕竟人是有血有肉的,我们不是中那些无情无欲、可以瞬间大彻大悟、万般皆空的人,那些空了的人不过是留给外人的一种假象,心里如何苦痛,恐怕只有自己知道。不过,更多的是解脱。” 他看向我,灯光闪烁,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直直地撞入我的心里,那里又开始痛了起来。 “恭喜你。”我强撑起笑脸,忙转移话题。不知为什么,每当他用那样的眼神看我的时候,我心里便会不舒服起来,变得有些局促。 “何来恭喜?”他嗤笑,那完美得无懈可击的面具第一次显得脆弱不堪,甚至有些疲倦,完全没了往日那种微风拂面的感觉。 被他这一问,我真觉得没有什么可以恭喜的了。方湛争的是一个女人,如今也算是成功地争到了,而方慕白…… “恭喜我们都还活着,活得光鲜亮丽。” 没人知道他与方湛变成如今这般平静,彼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其中上演的也许只是看得见的战火,大到火星四溅。 与他对望了一会儿,我率先起身:“不行,太晚了,我得回去了,现在身体越来越不行了。” 方慕白没有说话,仍旧端着杯子慢慢地喝着咖啡,直到我站起来穿上外套迈出一步时,他才突然伸出手拉着我的胳膊,抬起头看向我:“真的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希冀,那希冀闪着星光,踏着朝霞。 真的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在床上辗转反侧,我耳边不停地回荡着这句话,像是梦魇般,久久不肯散去。 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睁开的时候总是不能适应骤然而来的光明。黑夜中带来的安心一下子被喧嚣充斥,到处是钢筋水泥的尘嚣。 “苏总,外面有位小姐想见您。” “我的规矩你不知道吗,没有预约的人一概不见。”我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些仿佛永远也看不完的资料。 “可是……” “说。”我不耐烦道,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手中的报告,那是关于“城市计划”的最新方案。 “是高氏的高婉言小姐,所以……” “啪!” 我合上了报告,手指掐着文件:“告诉她我在开会,今天可能都不在。” “好的。” “等等——让她进来吧。” “是。” 几分钟后,我听到敲门的声音,很有规律,很轻,像是某种鼓点的敲打。 “进来。” 女人走了进来,样子有些吓人,看上去苍白得像鬼,那本来算是苗条纤细的身子如今好似皮包骨一般,走起路来都仿佛是在飘。 她冲我惨然一笑:“打扰了。” 我微微一笑:“哪里的话。” “这个给你。”她走上前,把一个本子递给我。 “是什么?” “他的日记。” “我走了,希望你能仔细看看这个。” 我的目光被她手中那本沉甸甸的日记吸引,本子的样式很古老,虽然被保存得很好,却依然被岁月侵蚀得留下了痕迹。 门合上发出响声,我抬起头的时候,女人那孱弱的背影已经消失了。 手中摩挲着这个老旧的本子,我打开第一页。 上面那苍劲有力的字迹带着不可磨灭的熟悉感映入眼帘,我心底陡然生出一种苍凉的感觉,迅速合上本子,将它放入底端的抽屉里。 有些东西还是忘记更好,不管本子上面写的是什么,如今,都已经如同那天上的浮云划过天际,不留烟痕。 我直起腰,伸了伸胳膊,背部的酸痛感阵阵传来,折磨得我坐立不安。我干脆合上卷宗站起来,缓步走向落地窗前。大大的一面落地窗,随着LB的日渐壮大,下方的景致越发多彩。 是不是每个人在跃居权力的顶端时,都希望自己所在的地方越来越高?那样的话,视角便会越来越大,离那片宽广而难以触碰的天空更是近了许多,不再那般遥不可及。 手不经意间碰到前方的玻璃窗,冰凉的感觉顺着指尖一点点蔓延,直到身体陡然生出一阵凉意。 高处不胜寒吗? 窗外是茫茫的一片黑,五光十色的霓虹闪烁着夜晚的气息,鬼魅的、堕落的、迷茫的、充满欲望的……欲望像是一只手,看不见、摸不到,却无处不在,它们磨平你的棱角,遮住你的双眼,缓慢而又迅速地吞噬你的心。 T市啊,灯红酒绿的城市,让人迷醉的豪华都市。 第68章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3) 我在这里出生、长大,遇上那个人,遇上很多人,和他们分离、再遇到或者永远不再遇到。夜深人静时,我一个人看着那片黑,看着那仿佛要把我吞噬掉的巨大夜幕感叹…… 看了看桌面上的表,已经深夜了,我进了办公室的休息间。 最近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都是睡在这冰冷而高大的建筑物里。 是因为那个家太过冰冷?还是因为……本就没有了家? 没有了家吗……呵呵,怎么会有这么悲哀的人与事! 我笑了笑,笑意却未及眼底,有的是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嘲讽。 我拖着有些疲惫的步伐进了屋,和衣而眠。 又是一夜。 离“城市计划”最终敲定的时间只剩下短短一周,而这一周之内发生了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这件事足以让整个T市震荡,也足以让我在听到的那一刹那浑身僵硬,大脑空白。 高董不只没有在关键的时刻拉他的伙伴耀阳一把,反而落井下石,甚至带有一丝玉石俱焚的味道。 生意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瞬间便可能由云端跌落谷底,没有什么缓坡让你去适应,去调整。 有人笑,有人哭,大部分人则是唏嘘。 “小喜,立刻把现在耀阳的具体情况全部呈交上来,我要最详细的,不能漏掉一点,知道吗?” “是。” 电话挂断了,我整个人仍然无法坐在位置上,心口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让我无法再在这栋高耸而冰冷的建筑物里待着,哪怕一秒。 我穿上衣服急急地走了出去,这样毫无目的地走路的冲动好多年不曾有过了,真正走起来时才发现,原来人的骨子里的东西是无法压制住的,不论过了多久,它们还在那里,它们依然在那里。 “听说没?耀阳这次要垮了!” “怎么可能!你在开玩笑吧?那么大的集团,怎么可能说垮就垮?” “也许不会垮,只是耀阳的总裁这次铁定要完了。听说高氏的董事长给上面呈交了很多耀阳平时做生意留下的罪证,还有逃税漏税等一系列事情,韩陌可能要去吃牢饭。” “真的假的?高氏的董事长,那不是他岳父吗?不是说这次众所瞩目的‘城市计划’成功了对两个人都有利吗,怎么会这样……” “好像是因为LB的总裁。” “这和LB的总裁有什么关系?” “你没听说他们有一腿吗?据说是因为高董本来打算要趁着LB全盘投进去的契机吞并它,却被耀阳黑了一把,因此结了怨。” “原来如此……可是也不至于要把自己的女婿关进监狱这么深的怨恨吧?” “偷偷告诉你啊,你可别说出去。”八卦的女人神秘兮兮的。 “好啦,我是那样的人吗?快说啦!” “听说是两个人争吵到动起了手,在现场的高小姐当场发了病……” 女人穿着职业装,看起来是公司里的白领,只是人在八卦的时候都是一样的:表情生动、感叹不已,说着、笑着,像是终于找到了这无趣生活中的一丝乐趣。为了不让这一丝乐趣迅速消失,于是就将给它放大,无限地放大,最终成为脍炙人口的话题。 “高婉言吗……” 我心里猛然一惊,脚下说什么也无法动弹分毫。我想到那个女人,那个多年后第一次见到时仿若纯白出尘的女人。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一朵娇弱唯美的花,花心却因为“爱”这个世间最动人的字眼而变得污浊不堪。 但我依然无法忘记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尽管嘴唇干裂得像是缺了水的玫瑰,脸色惨白得仿若日本电影中的贞子,头发没有丝毫光泽,她最后的表情却是那般恬静与祥和,她的周身都萦绕在一种无法言喻的圣洁之光。 她笑着把那本厚厚而老旧的日记递给我,她说:“看看吧。” “小喜,帮我查下高婉言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想到这儿,我迅速拿出手机拨了号码。 “已经去世了,三天前的凌晨走的……” 啪! 手机掉落到地上。小喜后面说了什么我没有听到,心里莫名地涌起一抹哀伤——那样鲜活的一个生命,不论曾经的纠葛是什么,这一刻,我知道,我的心是难过的。 花瓣轻轻地坠下,飘落在我的手上,是纯白而圣洁的栀子花。 一瓣。 两瓣。 三瓣。 四瓣。 …… 有风吹来,飘起,落下,再飘起,再落下,直到飞往那看不到的角落,最终永远不再相见。 我回了公司,看了小喜呈生来的一叠厚厚的资料。合上文件,吃了一片止痛药,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 整整一个下午,手指按号码已经按得酸涩不已,听着电话的脖子变得僵硬而疼痛。 “苏总,歇歇吧,您已经忙了一下午了。就算着急韩总的事,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啊……”小喜走过来,一脸郑重地对我说。 整整一下午了吗?我依然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快到很多事情来不及处理。 “我知道,你出去吧。” “可是……” 在我坚定的目光下,她不得不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我看了看远处的天空,再次提起电话,按了一组熟悉的号码:“之离,能出来一趟吗?” “我很忙,抱歉。”他略带冷硬地说道。 “出来吧……”我再次软声说道,嗓音中透着无限的疲惫与祈求。 那边静默了良久,最终无奈地吐了一口气:“好吧。” 我开车去了约好的地点,在蓝调等了很久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走过来,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仍然有些僵硬。 “是韩陌的事吧?”他一边拉开凳子,一边语气很硬地说道。 我微微点头。 “都说我是只狐狸,怎么就交了你这么一个死心眼的朋友!”他哀叹似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我,眼光依旧明亮,却有一些我看不真切的阴霾。 “相识一场,终究不想看到他入狱,尤其还和我有关。”我顿了一下,再次抬起头,双眼盈满祈求,“那样的人进入监狱,我无论如何想象不出这样的情景。”我有些艰涩地说。 “你有没有想过,这次耀阳倒下了,LB就是最有可能获得这个Case的大赢家?反之,你若插手,则有可能受到牵连。” “我想过,只是……”我顿了一下,看向他,很认真地说,“他若是这样入狱,一切便都没有了意义。” 沈之离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一般,半天才有了动作:“我一直觉得你很精明,没想到你却是这般愚蠢,更没想到我竟然也跟着你一起愚蠢起来。” “谢谢你,沈狐狸。”听到这话,我便知道眼前的男人是答应了 “算了,下次你要好好请我,还有LB再与庆东合作,要给我百分之十二的利。” “没问题。” “别看着我笑,这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加愚蠢。” “好的,不笑。”可是嘴角依然轻轻挑起,有这样的知己,我真的很幸福。 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不想回那栋冰冷的建筑,也不想走回一个人的家,不知该去哪里。 感觉到一道炙热而熟悉的目光,我猛然抬头,那张熟悉的面庞出现在眼前。 我与他隔了一条街,遥遥相望。 不知是阳光太过刺眼,还是风太过凌厉,眼睛涩涩的,看不真切。于是我想要再贴近一些…… “小心——”突然听到一声惨烈的喊叫,声音中有着让整条街道都震慑的恐慌。周遭吵闹的声音仿佛都静止了下来,天地间只剩下那个狰狞地撕心裂肺叫喊的男人,以及他那凄厉的、带着巨大惊惧的面庞。 哪里还是那个天塌下来都毫不畏惧的男人,哪里还是那个泰山压顶岿然不动的男人,哪里还是那波澜不兴宠辱不惊的男人,这一刻,我看到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他是人,有血有肉,也会惊惧、会颤抖、会害怕、会恐慌。 但是转瞬间,我便看到那辆正冲过来的大客运车,车笛声响得震天。然后我被扑到了对面,身子隐约传来疼痛感,因为撞上了周围的栏杆。 眩晕感让我的大脑一时呈现空白,当我反应过来时疯狂地抬起头,看向将我扑倒的男人。 他的身上有血,满脸的灰尘,车停了下来,那个司机骂骂咧咧却又极其害怕地走了过来。 “你……没事吧?”男人抬起头,艰涩地问我。头上流淌下来的血让他的整张脸显得狰狞吓人。 “我没事,我怎么会有事?倒是你,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事……”我已经语无伦次了,那一刻,身体已然无法动弹,脑子里慌乱得很,从来不曾有过的惧怕盈满心间,如果……如果他真的、真的…… 我不敢想下去,语无伦次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内容的话,慌乱地检查着他的身子。 “你们怎么样?”那个司机屏着气问道。 韩陌转过身看着我,微微扬起头:“别担心,我没事。”说完便昏倒在我的怀中。我能记得的最后一幕是他笑着安慰我的样子,那薄凉的嘴唇轻轻扬起,整个世界都宁静了。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疯了一般要抱起他,但是我哪有那么大的力气?我生平第一次像个泼妇似的冲着司机大吼大叫:“你马上带我们去医院,如果他死了,你也别想活!” 那个司机也吓坏了,二话没说,拦了辆车便把我们送去医院。 医生检查一番后说韩陌只是撞伤了头部,已经拍过片子,没有大碍,估计是翻滚的时候头部磕碰到了,划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口子,缝几针就没事了。 “那他为什么会昏迷?你们再查查,一定还有什么问题。”我急切地说道。 “应该是太累了。”医生安抚道,然后便退出了病房。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我看了千万次却依然觉得看不够的脸,伸出手轻轻摩挲。 想到他刚刚的举动,那让我惊惧而心颤的一幕,我想笑,也想哭,于是只能让脸上的肌肉紧绷。 第二天他醒了,轻轻覆上我的手,看到我望向他,他扣住我的手指,十指交叉,紧紧交缠。 那一刻,我愣住了。 过了不知多久,十几分钟,或者更久,他皱着眉,手上的力道慢慢加重。 “怎么了?”他问。 “没有。” “那为什么这么看我?” “觉得你还活着,你的身体还是热的,这张嘴还能够说着低沉的话,依然能够从你那双好看的眼睛中看到我自己,你……”我轻轻抚上他的眼、他冰凉的唇、他有些苍白的脸,“你还活着,这样真好……” 他吃力地坐起来,身体慢慢前倾,直到与我鼻息相对,双额相抵。没有吻,只是这样,我的呼吸进入他的鼻,他的呼吸呼进我的肺,我们呼吸着共同的空气,最终紧紧相拥。 后来他走了,说是有些事情还需要处理。 我叫住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惹恼高董?为什么不让他吞并LB?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把你自己弄得这般凄惨?韩陌,你不是很聪明吗,你不是一向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吗,你怎么……怎么会做出这般连白痴都不会做出的蠢事啊?” 问到最后,我的声音已经喑哑,浑身都因为愤怒和胸口处一直压抑的情感而强烈地战栗着。 我双眼直直地看向他。他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回望我,似乎想要把我整个人印刻在脑海中一般。 转过身,他说:“难道你不知道我为的是什么吗?” 到了如今,我又怎会不知?我只是不能够接受。 不论是之前那浮光般的冰凉与绝望,还是此刻这漆黑的温暖与心悸,都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而又不合时宜。 它们错过的不是早的那一分,也不是晚了的那一分,它们错过的,是整个盛开的花期。 城市计划最终被庆东夺得,但是庆东没有独揽,而是选择了LB作为合作对象。我心里一点也没有喜悦的感觉,俯视着整座城市,心底深处除了那抹冰凉,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召开与庆东的合作仪式,我在人前笑着,打扮得光鲜亮丽地站在镁光灯下,接受着众人的喝彩。 走上台的那一刻,我望着台下的众人,那里没有那个人,也不会再有那个人。心底没来由地一阵剧痛,仿佛痉挛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抽痛,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让我没有办法呼吸。 我提前离开庆典,去了常去的那片海。 面前是波澜起伏的大海,还有天上那一轮高高悬挂的皎月。 “终有一天,我会让你过上富足的生活。”男孩低沉的话语赫然在耳边响起,他的目光是那般坚定,那一刻,我坚信他一定会的。 又是一瞬,我看到了那张年轻而熟悉的脸。女孩仰着头,崇拜地看着身边的男孩说:“我相信你,只要你说的我便信。”她轻轻依偎着身旁的男孩,是那般全然的信任。她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幸福,幸福到让此刻的我更加疼痛起来。 我伸出手,用力挥着双臂,像是要把这一切幻影挥开。 我低下身子,捡起一旁的石子,一颗接着一颗撇去。 “权力吗?”我用尽全力抛开。 “金钱吗?”我再捡起一颗扔出去。 “欲望吗?”每说一句,我便抛出去一颗石子,看着它们激起一个又一个的涟漪,逐渐散开,最终消失。 我一直到很晚才回家,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脸瘦了很多,眼神薄凉,在看到我的那一刹那,生出很多让人无法忽视的疼痛。 我一步一步地走近他,内心焦急,脚上反而缓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我伸出手,想要去碰触他那透着疲惫与风霜的脸,到了半路却硬生生地停住。 哽在嗓子中的很多话不知该怎样倾诉,百转千回,最终只有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想再看看你。”他干裂的嘴唇一直保持着微微抿起的样子,说出的话语很轻很轻,却又仿佛很重很重,重到我整颗心都跟着抽痛。 “有人跟着吗?”我看了看四周。 “现在没有,估计快了。也许……”他顿了一下,“就是明天。”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 “上来吧。”我说道,然后转身。 两个人并肩走着,时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年轻,校园里一直不肯开的合欢竟然绽出了美丽的花朵,香味一路蔓延,萦绕在那年轻而张扬的脸庞上。 第69章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4) 男孩与女孩并肩走着,厚厚的英文原版书被习惯性地握在男孩的手中;女孩低着头,一脸娇羞。地上是忽而变长忽而变短的影子,唯一不变,它们一直都那般贴近,仿佛永远都不会分开,也不可能分开。 手指带着说不出的凉意,颤抖着伸向钥匙孔,却不知怎的,迟迟无法打开。 身旁的男人伸出手,覆盖在我冰凉而不停颤抖的手上,一刹那的温暖让我几乎落下泪来。轻轻拧动钥匙,两只手是同一个方向,没有背道而驰,也没有纠葛缠绕,而是同向同行,贴合得好似一体。 咔嚓一声过后,门开了。 带着男性纹理与温暖的手停顿了几秒,之后离开。 我看着那瞬间冰凉的指尖,心头微微疼痛。 “进来吧!”我仰起笑脸,微微侧过头看向他,却不知怎的,嘴角就是无法扬起,只能勉强撑着,不让它们垮下。 韩陌走向沙发,坐下,空旷的屋子似乎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 “我去给你沏杯茶。” 我躲进厨房,心里没来由地酸涩。 一会儿我又走了出来:“不好意思,我很久不在这儿睡了,茶叶已经没了。” “没关系。”他的声音很淡,没有沉凝,没有阴郁,第一次让我觉得像是天边的云朵般轻巧。 他站起身向我走来,从背后轻轻环住我,一点一点地缩紧双臂,似乎想要把我揉到骨子里。把头深深地埋在我的颈项,他说:“你还在我怀里,真好……” “是啊,真好。”我的声音很轻,嘴角那一直难以扬起的弧度终于微微扬起。 “如果……”他忽地开口,却又停住。 没了尾音,只有带着无限感慨与伤感的两个字,我却清晰地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也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说出来。 人生从来都不存在如果。一旦哪天说了如果,就意味着我们真的错过了。心里却依然在想着,想着那些个如果。 我伸出手,覆在他环在我胸前的手背上,往上抚去。他那双坚强有力的臂膀,那双我曾经认为可以依靠一辈子却又在半路折翼的双臂,紧紧地,紧紧地…… “韩陌,如果有来世,我们再次相遇吧。我会爱上你,但一定会比你爱我少一些。” “不。”他摇头,我被这个动作摩挲到颈项,有着酥酥痒痒的麻感。 我别开头,佯装生气地看向墙壁:“还是想让我爱更多吗?男人都是自私的。” “不是来世,而是今生。我不想等那么久,因为……”他顿了一下,声音中竟然有着哽塞。虽然那哽咽被迅速地掩饰了,却依然存在过。 他那一直沉稳有力的双手、能够托起一片蓝天的双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他的头重新埋在我的颈项,似乎更深更深。 “因为,我已经错失你太久。” 我没有说话,是怕流泪吧,抑或是,言语在此刻已经不重要,真的不重要了。 那一晚,我们躺在床上,一直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像一对正常的夫妻般闲话家常,也像任何一对上了年纪、青春不再的人一样谈着青春,谈着青春岁月里那条熟悉的小河、那两株久不开花可一开花就芬芳满溢的合欢树、那年冬天他背着我回家磨肿了的双脚、那件我给他织的一条袖子长一条袖子短却依然被他穿了一冬天的毛衣,以及那些我们忧伤着与欢笑的事,还有共同经历过的人。 时钟嘀嗒地响着,墙壁上的钟摆一圈又一圈地走动着,夜幕越来越沉,我们却奇异地都没有困意,默契地没有去提那些不愉快的日子,也没有谈他的女人和我后来遇到的男人。 “韩陌,你说,我们究竟是谁欠了谁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只大手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我那总是冰凉的指尖终于又落入熟悉的热度中。 “算了,现在再来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也许我们就是一对冤家,注定要痴缠不清,然后相互……折磨……” 他听了我最后一句话,握着我的手忽然紧了一下,然后那双一直波澜不兴的双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那双眸子里面很深、很黑,还有一种力量,一种要把我吸进去的力量。 然后他低下头,慢慢地向我靠近,那冰凉的、总是紧紧抿起的嘴唇贴上我的,多少个轮回后,终于找到了那缺失的另一半,心里不再空洞难安。 清晨,我给他煎了一个荷包蛋,他看着,却良久没有动口,甚至低下头,然后转过身说要去趟厕所,可是我知道他其实是在撒谎,他只是不想在我面前展现他的脆弱。 这个男人,很骄傲,也很脆弱。只是从前我竟然没有看懂,就像是他没有懂我一般。 我低下头,想到了新婚那一天,也是这样简单的荷包蛋,我们互相喂着吃。 起初他不肯,说这样感觉很奇怪。我坚持,我说我们是夫妻啊。 夫妻,多么动听而美妙的词汇!可一旦没了爱,一旦被世俗蒙上那层灰,便变成了这世间最可悲的存在。 曾经的夫妻。 可是现在呢?我们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却又好像什么都是。 没有时间多想,他走了出来。他一向是这样,隐忍力强到令人惊讶,就算是再大的波动都会乔装得很好,再痛的伤也不会摊开在我面前,现在这样也许已经算是他最大的失态了。 所以,有些时候我在想如果他可以放开一些,不这般会隐藏自己一些,我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在想什么?”他问我。 我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吃饭吧,好久不曾尝过你亲手煎的蛋了。”他说着拿起筷子夹了起来,冲我轻轻一笑,像是一个爽朗的大男孩,眼中有着小心翼翼的期待与哀伤着的温暖。 他的动作很轻,吃得很慢很慢,似乎每一口都那般斟酌和珍惜。当到了最后一口的时候,他却怎样也无法放入口中,手停顿在半空中,很久很久…… “怎么了?”我问。 “没,只是……”他抬起头,脸上有着一丝难得的尴尬。 那一丝难得的尴尬竟然让我的呼吸有些局促不安,但更多的是期待。 “我可以喂你吗?”那一刻,他那双总是波澜不兴阴沉着的双眸出奇地亮,我想就算是天上最亮的星斗,也都不及此刻这双望着我的双眼。 我点头,然后慢慢张开嘴,看着他竟然有些颤抖地把煎蛋向我口中递来。 那一刹那,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少女时代,那个有着漫天篝火的夜晚,男人冰凉的唇贴上我的。那天,我的初吻没有了,我感到很幸福,因为我把它给了我最爱的人。 一秒,两秒,三秒。 眼看那一口煎蛋就要到了我的嘴里,却因为坚持太久,断了开来,啪嗒一声,掉到了桌子上。 我和他都望向桌面上那瘫着的荷包蛋,心里被哀伤的潮水淹没。 我抬起头看他,那双刚刚窘亮的双眼变得漆黑一片,里面没了光,只剩下一片再也望不穿的黑。 他起身,沉默不语地穿上衣服。 “好好保重自己。”说完他打开门走了出去。直到门口传来一声巨响,我才缓过神来,穿着拖鞋急忙追了上去。 “韩陌——”我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那一刻,我甚至宁愿走进监狱的是自己。 他没有动,像是一座雕像,无言地立在那里。 我觉得我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可除了他的名字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静静地把脸贴着他的背,洒了一地的泪。 那些我以为早已经流干的泪,原来只是因为还不够痛。 最后他的手机响起,像是催命般地叫嚣着,带着狰狞恐怖的声响。 他剥开我的手,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急步下楼。因为左腿有些瘸,在走得过急的时候会传来钻心的痛,所以他只能扶着墙,额头早已布满汗珠。 我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消失。 我转身,向楼上跑去。在窗前,我看到他被人扣上手铐,然后他回过头。那一刻,明明隔得很远,远到他的面庞已经模糊,远到不可能听到他的声音,我却清晰地听到他说:“小冉,不要哭。” 韩陌被判了五年。 我没有去旁听,只是坐在那张宽大的老板椅上,忧心忡忡。 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第一个人是方慕白。 他说:“五年很短,一晃眼就过去了。” “谢谢你。”我真诚地道谢。我知道,他为了这件事奔波了很久,他的付出不比我少。 那边静默良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 “我说过的,对我,永远不用说谢。”他的声音很轻很软,温柔依旧。我面前不知怎么的就浮现了一张男人温柔的脸,还有那晚他在游艇上带我跳舞。舞完,他寂寥地望着平静的海水,在转向我时温柔地勾起嘴角。 他说:“小冉,答应我,要幸福。” “你也是。”我说。 “我也是吗?”他轻轻地笑了,声音仍是那么好听、那么温柔,像是水又像是风,却都是抓不住的东西。 “这次真的要回香港了,可能短期内不会再回来。你自己多多保重,如果有需要就给我打电话,不要自己死撑着。答应我,好吗?” 听着他的嘱咐还有那好听的声音,我说:“我会的。”其实我想说的是,方慕白,你知道吗,有时候,温柔也是一把刀。 之后我收到一份文件,是韩陌留给我的,他把耀阳余下的所有股份都给了我。那份文件上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句话。 那句话让我呆愣了一天,从早晨到晚上,我没有吃饭,也没有去批阅任何一份文件,甚至连该开的会也没有去开。 我只是望着桌子上的那张简短的字条发呆,最后将其揉碎,扔到垃圾桶中。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一年。我没有如那满天飞的流言所说的那般把耀阳吞并,也没有故意借着耀阳的旗号协助LB越发壮大。只不过,有些时候由不得你要不要,而是当你站在巅峰的时候,很多利益会自动找上你,很多好处会自动迎上来,很多竞争对手会自动避开。 这就是规则,强大之后的规则。 而那些曾经蔑视地看我的眼神如今只有巴结的微笑,那笑容让我觉得虚伪得恶心。 但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今天是个不同的日子,因为我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的声音苍老而疲惫。 当我挂断电话走出去的时候,那站在阳光下的人让我不由得一愣——这还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高董吗? 他现在的样子就和任何一个普通的老人一样,只是脸上多了一抹苍老的印记。 他看着我,那双充满皱纹的眼睛依然射出强烈的恨意。 “我们换个地方谈吧。”我的声音不卑不亢,虽然现在的高氏已经落魄到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虽然面前这个男人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当众羞辱我,但我依然礼貌地看向他。 “对于害死我女儿的人,这辈子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这是他在餐厅坐下后说的第一句话,郑重有力,那是来自心灵深处的恨意。 “是吗?”我轻轻地笑了,因为这一刻,我觉得他很可怜,他该是深爱着他的女儿的吧,爱到无法接受爱女的逝去,爱到只有恨意才是支撑着他活下去的斗志和理由。 “你不用笑,你和那个姓韩的都是凶手!如果没有你们,婉言她不会去得这么早……”说着说着,他竟然颤抖得剧烈地咳了起来,一声高过一声,我急忙拍着他的背。 “您今天过来只是想对我说这些吗?”待他缓和之后,我看向他,生疏却依然礼貌地问道。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把一封信递给我:“这是我昨天翻开婉言以前喜欢看的书时无意间发现的,你看看吧……”说完他起身,躬着背缓慢地离开,背影看起来颇让人心酸。 我低下头,拆开手中的信,上面的字迹很凌乱,却不失秀气。 她说,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能够遇上这个男人,因为他教会了她什么叫爱。而她这辈子最不幸的事情也是遇上了这个男人,因为他让她知道了爱的滋味到底有多么苦。如果再有来世,让她选择的话,她仍旧会选择遇上他,只是希望那一次,他也是爱她的。 她说,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有三天,第一天是她遇到阿陌的日子,那时她迷了路,他带她找到了家。 第二天是她知道自己有了宝宝的日子,那个时候她觉得就算是死也要生下这个孩子,因为那样,她与这个男人的牵连就会更多了一些,当他看着自己孩子的时候,是不是会有一天也能够爱上她。她不求他能够像爱着另一个女人那般爱着那个孩子,她只是希望,他能够把目光投在孩子身上久一点,哪怕只有一点。 第三天是她要走的那天,那天那个男人终于握住了她的手,第一次对她笑了。那一刻她在想,如果这笑容能够久一点,如果他能够一直这样握着她的手,那该多好,那该有多好啊…… 也许是她后来造的孽太多了,如果她没有爱上他,她的父亲便不会逼迫他娶她,他便不会与他最爱的人分开,那样他便不会痛苦,另一个女人也不会那样痛苦;如果那天她没有失控,他的脚便不会瘸,他便还是个健全的人。只是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那个时候依然告诉她他只爱着那个女人,对她有的只是同情与对权力的渴求? 那一刻她恨他,恨他的直白与残忍。她也恨命运,它们何尝对她仁慈过?小时候她只不过是希望自己能够和正常人一样活下去,当她知道不可能的时候,她依然希望自己能够尽量快乐,因为她快乐她的父母便会快乐。他们的苦痛已经太多,她不希望再让他们伤心,但终究还是伤了他们的心……她一次次从死亡的坟墓里被拉回来,但她没有一天觉得自己是活着的,除了遇到他、爱上他,最终失去了他。 她好恨,恨上天,恨这不公平的命运;恨他,但更爱他。恨另一个她,却更恨自己。 只有最后一天她很开心,因为那天,他叫了她一声老婆,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虽然她知道,那是因为他可怜她,但她依然觉得很幸福,因为直到最后一刻,她依然是他的妻子。 她爱了一辈子,直到生命的尽头依然在爱着的男人的妻子。 多么痴傻的女人! 读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我的鼻头酸酸的,说不出来的滋味。 原来他们真的曾经有过孩子。 原来韩陌的脚是这样变瘸的。 原来竟然会有人为了那样一个头衔而觉得满足与幸福。 看着手中那似乎少了一半的纸张,我的心头晦涩而潮湿。 第70章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5) 合上信,我去祭拜了她,奉上一捧红色的玫瑰,因为她最终留给我的不是那婉约出尘的气质,也不是那孱弱而纤尘不染的面貌,而是她对爱的执着与浓烈,那耗到生命最终点的痴傻与不悔。 她值得这生命中象征着爱情的玫瑰,因为她本身即是一朵盛开在炎炎烈日下、最为艳丽火热的红色玫瑰。 当天回去我便召开了会议,在会议上用我的绝对权威宣布,耀阳与LB合二为一。 第二天召开记者会宣告了这一震撼性的消息,并将合并后的公司命名为晴空企业。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在为新的企业而努力,所在的楼层越来越高,直到看不清底下的人与那穿梭着的车辆,离天空那抹蓝更近了一层。 生命像是一个巨大的轮回链条,我们无法抗争,我们哀叹,却依旧要活下去,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好好活下去。 夜晚是最寂寞也是最惬意的时候,所有的伪装都卸去了外衣,露出赤裸裸的灵魂,它们在无拘无束的同时也倍感焦灼与荒芜。 我拉开抽屉,取出五年前的一张报纸。页面已经泛黄,由于常常触碰而留有褶皱。 报纸左上角用着黑体加粗的字标着:耀阳总裁韩陌即将入狱,所有股份赠于前妻。 这震撼的标题,当年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甚至引得整个T市都跟着一起震荡。在这座灯红酒绿、怪石林立的都市里,不论是男人、女人,名人、普通人,都习惯在茶余饭后津津有味地讨论这一事件,直到这些言论都化为尘埃中的一粒灰尘,最终止息。 伸出手,我揉了揉颈项,那里越发酸痛起来。无论手上做着什么样的动作,我的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报纸上的那张图片。 那张已然模糊、因为没有生命本就不够生动与鲜活的男性的脸。 他的嘴紧紧地抿着,俊脸紧绷,头发依然梳理得一丝不苟却又不会显得过于呆板,眼中没有一丝焦躁与惶恐,波澜不兴、仿佛天塌了都不会动容的清冷面庞,只是那有些微皱起的眉宇让我看出了那一刻他心底的不甘。 没有拍到下面,只有上半身,是他被铐上手铐时的样子。 那样窘迫的一幕,却让我觉得足够仁慈。 因为外在再多的枷锁都无损那个男人乱石崩塌岿然不动的身姿,无法遮掩他身上那无论何时都依然夺目的光彩。只是他的脚,那走起路来不再沉稳有力的左脚,变得吃力而难以平衡,那一瘸一拐的姿态,让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和这个男人联系起来。 那样的人啊,仿佛生来就受着上帝的眷顾,他完美得如同天神,就连皎月的光辉也时常沐浴在他的周身,如今却变得连普通人所拥有的完整都不复存在。 每每想到这些,我心里都像是有一根针在刺,不会总是疼痛着,也不会强烈到难以忍受,只是,每一次见到那根针,它都会刺向我的伤口,那些伤处带着的不是巨大的獠牙而是细小的碎齿,每一次的痛都是绵延而长久的,总会在很多时候、很多个夜晚,一次又一次地疼痛。 最近我常常想起那天他下楼时的情景,他扶着墙、咬着牙、艰难跋涉的样子。 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变成一个瘸子? 多么冰冷的笑话,带着本身就没有丝毫温度而又苦涩异常的讽刺。 可除此之外,那些纷繁而热闹的白昼里,我竟然不会经常想起他,就算偶尔想起,也是我们年少时那段美好的回忆,那带着栀子花的芳香与纯白的颜色、那被蒙上了一层羞涩的面孔与那些个纤尘不染的黄昏、那芳华的初端的璀璨与末端温和的细润…… 那些我爱他而他也爱我的日子,如今想来竟是这般美好。 五年了,整整等了五年,岁月纵使多情,却也在我脸上留下了无情的印刻。 我的心,不知不觉已被这寂寞的海洋吞没,于是便有了无穷无尽的想念。 我伸出手,轻轻地摩挲着那张报纸,摩挲着那张坚毅得熟悉到骨子里的面庞。 我的动作缓慢,带着一种隐忍的温柔,然后在数不清第几次看完之后,发呆良久,久到我以为夜晚永远不会消失、所有的一切都将被这片漆黑吞没。然而太阳总会在下一秒升起,洒下万丈光芒,普照大地。 我行走于这片璀璨之下,习惯性地去应付形形色色的人,也被形形色色的人应付;习惯了站在那华美的闪光灯下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习惯了戴着面具,笑得矜持而有威严。 我开着限量款的宾利去了公司,在众人恭敬的问好声中踏向总裁专用的电梯,然后行走于众人之前,如众星拱月。 中午回到那间越发宽阔而冰冷的办公室,大大的一片落地窗似乎衔接着天与地。 “小冉……”熟悉的声音让我高兴地坐直了身子,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 “方慕白。”好久不曾接到他的电话了。 “我在楼下,刚下飞机。有空吗?” “你来了就是没空也得有空。等我,就来!”我的声音中有着连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欢喜,放下电话,我连包都没有拿便冲出了办公室。 “Kent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今天下午我都不在。”说完,我急步向电梯走去。 看到那辆熟悉的法拉利,我停了下来,甩甩头,脸上是一片温暖的笑容:“还开着这招摇的红色法拉利呢?” “习惯了。”男人嘴角微微扬起,话语依旧和煦如风,好似从未改变,一直如此,依旧如此。那些事、那些人、那一幕一幕,似乎都随着这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很久不曾有过的温情再次萦绕心间,让我无限欢喜。 “走吧。”我说着上了车,然后看着他一直在笑。 “怎么这么开心?” 我没有回话,只是在笑。很久不曾这样笑过了,那是发自心底的。 “我可以把你的笑理解成为见到我而高兴吗?”他眉宇微挑,笑容可掬,眼中带着一抹淡淡的却又那般深刻的温柔。 “方慕白,好久不见。”我突然转过身,看向他,用虔诚而略带潮湿的声音,无比郑重地说道。 他一愣,随即点头:“是啊,好久不见了……” 似乎觉得气氛有些伤感,他突然扬起眉,带着一丝轻松的语调,侧过头来看我:“今天陪我好好喝一杯吧。” “成。别说一杯,就是百杯、千杯也陪,咱们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那我要全速开了,准备好了吗?” 我点头,然后看向前方,第一次觉得这条新修的道路竟是如此宽广。 那一刻,我的眼中以及他的眼中都充满了笑容。阳光打在脸上,有着最为灿烂的光泽,它们闪闪发光,夺目而耀眼。身体在急速的风中再次感受到极大的欢愉,那一晚死亡与激情的叫嚣跨越时光的沟壑,再次降临。 我甩了甩头发,虽然车子已经停下,却依然觉得有风在耳边呼啸,它们带着凌厉与温柔,以及那矛盾中透着陌生的熟悉感。 “这感觉真是酣畅,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风吹过来,我一时被呛到,大声咳嗽起来。 “可惜已经回不去了……”方慕白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淡淡地说道。他的嗓音依然温柔,却让我不知怎的生出一股苍凉感。 “这些年来我很寂寞,越是站得高,那寂寞越是入骨。”我状似不经意地开口,然后甩着一头越来越长的发,淡淡笑了笑,“不说这些有的没的,走,咱们去喝一杯吧。” “好。” 下了车,我与他并肩走入酒吧,随意要了几瓶威士忌。旁边有出来猎奇的男男女女,寂寞的灵魂在午夜盛放。 “来,干!”酒一杯接着一杯往嘴里倒去,一杯接着一杯地碰撞。 “别喝了,喝得太急伤身。” “慕白,你说为什么,为什么我站得越高、我所拥有的越多,反而越是寂寞。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不会,这种感觉,我懂。” 我一愣,随即笑开了怀:“瞧我,怎么忘了,你一直都处在这高处不胜寒当中。” 他盯着我良久,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把我的头发别在耳后,随即夺走我手中的酒,那般温柔细腻的动作依然会让我觉得心悸,虽然只是一瞬。 也许我与他永远没有可能,就是因为人生太长,而一瞬太短。 最后,方慕白把我送回了办公楼,是我坚持的,不想回去那空空的屋子。 而这冰冷的建筑,正因为它本身的冰冷,不曾有过的温暖以及那些和温暖有关的东西反倒让我觉得安心。 “小冉……”在我下车的一瞬,他叫住我,用很哀伤的眼神看着我,“答应过我要幸福的,不是吗?” “你呢?”我问。 他默然,然后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也或许是星星。 “他快出来了,而你,终于等到了,我也……终于可以死心了……” 我始终注视着他的脸,那一刻,我看到他笑得豁然开朗,不是温柔,也不是清浅,有种透过云层剥开阴霾的解脱。 “方慕白,这次你答应我,要让自己好好的。” 说完,我缓慢却坚定地向楼里走去,直到即将进入楼中。 我听到他在我背后轻轻地说:“好。” 夜晚的风总是有些凉,今夜却异常温暖,心里始终漂浮着那句话:他快出来了…… 就在距离1825天、43800小时还有240小时又12分的今天,那个男人终于要出来了。 终于,太阳东升西落,几番白昼黑夜之后,迎来了这一天,这与众不同的一天。 我起得很早,天还没亮就坐了起来,却一点也不觉得累,身体里面的血液像是欢喜的孩童,跳着欢快而雀跃的舞蹈。 我找出多年前的一件衣服,既不豪华也不昂贵,甚至与我现在的身份一点都不符,却是我一直珍藏的。 我认认真真地穿上它,对着镜子再三确认,然后拿出眉笔细细地描着自己的眉,直到镜子中逐渐出现一张虽然不再青春却充满了成熟韵味的脸,我才穿上外套与鞋子出了门。 我的目的地却非监狱,而是开车去了墓地,依然手捧一朵玫瑰,它们娇艳而炽烈。 我一直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看着墓碑上面的女人恬静的脸,没有忧愁,清纯而美丽。远处有着孩童嬉笑的声音,那些幼小而充满生机的生命…… 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他与她的。 那有些模糊了的铭文,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能够滴出水来。 于是我偏过头,不去看,却有着什么在心里生了根。 一直到了晚上,太阳落下之际,我转身,然后向家走去。 每走一步,心里便有着什么要跳出来,于是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珍重而小心翼翼。 终于,在那熟悉的路灯下,我看到一个英挺的身姿,他的面庞似乎依然如以前一样,又似乎很不一样,坚韧了许多,那双眼睛被刻印了风霜与沧桑。他显然已经收拾过一番,我知道的,他必定会如此,必定会以最清爽的相貌、最优雅的姿态、最清俊的面庞出现在我的面前,所以我没有直接去监狱的门口,我留给这个骄傲的男人足够的时间去洗去他的狼狈。 他抬起头,那双眼中有着隐忍的激动,他的手在颤抖。我本以为会无法抑制的激动却没有到来,那一刻我出奇地镇定,心里异常平和,仿若那波涛之后平静了的大海。 驻足,遥望,良久,他向我走来,那微瘸的脚让那短短数十步看起来如此艰难。 我没有动,这次我不动。 我已经站在这里,一直站在这里,很久很久…… 所以,这次我不会先动。 他一步一步,也许只是几分钟,却仿佛过了一辈子。他一直走到我的面前,隔了一个手臂的距离,站定,与我相望。 他说:“我回来了。” 瞬间,我的大脑空白,眼前的景象变化万千,最后却只有男人那饱经风霜的脸与那句沉稳有力的“我回来了”。 我该说什么?这一刻,我发现语言是那么苍白。 我只是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我想,那一刻我的眼中定是比那天空最亮的星斗还要明亮。我看到他的脸,黝黑了很多,也苍老了很多。突然,一种巨大的湿意向我涌来,我伸出手抚过他的脸、他的眼、他那坚毅的下巴,以及那柔软而冰凉、如今却有些干裂的唇。 它们有温度,它们不再是那没有生命而泛黄褶皱的纸张,它们是热的、是鲜活的。 泪水涌了上来,却没有流出来。在波光剪影中,男人抓住我的手。 “怎么还是这么凉?”他大掌的温度覆盖上我的,随即握紧,一点一点地纠缠。十指相扣,契合得毫无间隙,好似这两只手就该是握着一辈子。 “冬天了,天总是有些凉。”而我的体质一向畏寒。 “应该开些中药,好好补补。” “嗯。”我点头,却没有多说。那些中药就算喝了,也只能够温暖我的手脚,却无法温暖我的心,反倒平添一丝回忆的苦痛。 说完这句,一时之间,我们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把额头前倾。慢慢地,我与他的前额相抵。多么熟悉的动作,那一刻,我们两个谁都没有再动,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像是重温当年的温情。 鼻子突然酸酸的,仿佛我们从来都未曾分开过;仿佛五年的光景真的很短,短到那些刻骨铭心等待的日子都只是转瞬的烟云。 只是那些痛、那些无处不在的寂寞提醒着我,提醒着我那些岁月真实地存在过。 “以后我会每天给你熬一服中药,每天看着你把它们吃下去。” 我盯着他那染了风霜却依然炯亮的双眸,轻轻摇了摇头:“中药不好喝,很苦。” “我知道你怕苦,我一直都记得。不过不用担心,这次我不会忘记给你买冰糖。” 眼睛再次酸涩起来,是冬天的寒气太重了,一定是……我执意地如此认为。 “很久以前我就不喜欢吃冰糖了,以前喜欢只是觉得它很甜,但是吃过之后才发现嘴中会留着甘苦,不如不吃,至少不甜不苦,无喜亦无忧。” 他握着我的手突然紧了一下,嘴角牵起一个弧度。那抹弧度看起来像是半个月亮,因为缺失了另一半而显得格外寥落。 接着是一路的沉默,但那来自另一只手的颤抖是如此明显,明显到我的心口有些微微的痛。 一直到屋中。 五年前,我们在这里吃了最后一餐。那半个没有吃完的荷包蛋掉到桌子上变得冰凉的情景,我依然清晰地记得。 门啪的一声合上,韩陌站在门口,没有随着我走进来,而是静立在那儿。 “怎么?”我偏着头看他,不解。 第71章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6) “我很想你,这些个日子,我很想你。”一字一句,以着最虔诚的姿态、最卑微的神情和最郑重的语气,他缓慢而仔细地说道。 我转过身,走向他,给了他一个久违的拥抱。 “你吃过饭了吗?”贴着他温暖的胸怀,我轻声问道。 他摇头,动作因为温情而显得迟缓。 “我去给你做饭。” “不——”似乎说得太急,他又补充,“我想再抱你一会儿,就一会儿。” 于是我没有动,任他把头埋在我的颈项,他喜欢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才分开。 我转身走进厨房,出来的时候手中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放着两个煎蛋。 我递给他碗筷,他的眼中有着动容,久久才平复下来,去夹起其中的一个。 他慢慢地吃着,然后他说:“小冉,我可以喂你吗?” 我点头:“这次你要夹稳了。” 他小心翼翼地夹起煎蛋,态度格外凝重,仿佛那双筷子中夹着的不是煎蛋,而是这个世间最为珍贵的东西。 他甚至需要强烈控制手中那不由自主的颤抖,才能够把它平稳地递到我的口中。 “原来是这个味道……”对面的男人露出微笑,五年后第一次露出风霜后腼腆而青涩的笑。那笑容里是全然的满足。 夜晚,我靠着他,指着窗帘后的一处不显眼甚至可以说隐蔽的角落:“那里有一串挂帘,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吗?” 他的眼神专注却透着一丝茫然。 “那是我曾经所有的心愿,每一颗星星都是我玲珑的心,我把它们全部寄托在上面,然后把一个又一个孤寂而苦涩的日子镂刻在上面。那里……” 韩陌突然低头覆住我的唇,与我相缠。 当他抬起的时候,我看到他眼中的晶亮,那不是璀璨的光辉,也不是骄傲的星泽,而是一种潮湿的甚至带有柔软的液体,只是它们没有流出来。 “小冉,以后我会叠给你,一百颗、一千颗、一万颗……也许我叠不好,也许形状会很怪,在这方面我有些笨拙……但是,我会坚持,每天一颗,一直一直叠下去……” 我没有说话,只是再次贴上他的唇。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过得很惬意,我不提公司的事,他也不问,似乎那不重要,曾经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此刻却仿佛很轻很轻。 “呀,这不是韩总吗?”嘴上叫着韩总,眼里流露的轻蔑却是那般明显。 韩陌的脸绷得很难看,却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瞬间皱起的眉宇看起来很是纠结。 听到声音,我缓步走了过去。 眼前的男人西装革履,却有种油头粉面的不踏实感。 这人是方信电器的老总,以前连韩陌的衣角都够不到的人,现在却当着他的面说着嘲讽的话。 “关总。”我笑着上前打招呼。 男人看到我,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容:“苏总竟然会在这儿,真是幸会,幸会!”他又是点头又是哈腰,态度殷勤到了极点。 “和阿陌一起过来买点东西。倒是关总的性格,不像是喜欢逛这种地方的人……”我冷冷地说道。 对面的男人许是察觉出了什么,却什么也不敢说,只得嘻嘻哈哈地笑着说完一堆谄媚的话后告辞溜走。 我与韩陌刚刚那温馨的气氛再也不复存在。 他回了家,说是五年没在母亲身边了,想回去看看。 “去吧。”我说。 我自己拎着刚刚买的那些东西回了住处,一样样地摆好。 直到整个冰箱被食物塞满,那里摆了足够吃半个月的东西,我才躺到床上,眼神望向一个虚无的盲点。 三天之后的清晨,我给那个男人打了电话:“韩陌,来晴空吧,我有东西给你。” 说完我不等他回答就放下电话,嘴角缓缓浮出一抹笑容。 “苏总,我帮您拎吧!”Kent走过来,想要接过我手中的行李,却被我制止:“没关系,东西不是很多。” 我拎着它们一直到了门口,仰起头看着这幢高大而雄伟的建筑。它们屹立在阳光下,显得恢宏而高高在上。 “小冉——”韩陌下了车站在我对面,猛然看到我手中的行李。那瞬间,他的脸上呈现惊愕、黯然、纠结、惶恐以及悲哀等表情,复杂地纠结在一起,辗转着一种叫作痛苦的情绪。 “你来了。”我转过身笑着看向他。 “嗯。”他的声音有些晦涩,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个字。他向我走来,走得很慢,他尽量让自己走得平稳,只是那微瘸的左脚不太听话。 他懊恼地皱起眉,我知道骄傲如他,这是何其残忍,尤其是在我面前。 但是他依旧缓步走向我。 我始终维持着淡淡的微笑,亦如多年前合欢树下的那个娇羞的女孩。只是我的脸不再年轻、我的笑容不再青涩、我的心中不再期待爱,我期待的只是平和。 我伸出手,把手中的东西给他。 他没有去接,反而驻足凝视,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像要从我脸上寻找什么一般,然后低下了头。光线从遥远的彼端射来,却无法照进男人低下的脸,只有那一头有些凌乱的头发,在细碎的阳光下仍旧闪着耀眼的光泽。 我再次伸出手,直接把东西塞到他手中:“看看吧!” 他带着战栗看向手中的东西,似在看着毒蛇猛兽,那捏着文件的手变得颤抖而弯曲。 “韩陌,我等了你五年,等着把它还给你。” 他沉默着,死一般地沉默着。外人看来也许仍是一动不动波澜不兴,只有那一双眼睛泄露了他的狂乱与绝望。 阳光突然不见了,整个城市铺天盖地下起了雪,一片一片,巨大而荒芜。 “为什么?”终于,他找回了说话的能力,声线却依然破碎不堪。 我摇摇头,淡淡地望向他。最后一次,再好好地看看他,看着这个我曾用尽了生命去爱、如今却要用下辈子所有的时间去遗忘的男人。 “为什么?”他再次问道,带着不容忽视的坚持。 “为什么吗?”我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扬起嘴角,“因为爱。”我说。 雪飘了下来,落在我的身上、他的身上,带着凉意,然后融化,不留痕迹…… 这时小喜把车子开了过来,我上了车,门关上的一刹,我看到蓝天下,韩陌脸上那一滴晶莹的液体。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直骄傲而隐忍的他竟然哭得像个孩子…… “亲爱的,再见,然后,再也不见。” 车子开得很快,一路到了机场。 小喜依依不舍地给了我一个拥抱。 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喊,我回过头,就看见苏启泽那张又黝黑了许多的脸。 他一把抓过我,烦躁地低咒了一声。如今已经当了爸爸的他却依然无法改掉那暴躁的脾气,反而变本加厉起来:“苏小冉,你告诉我……他哪一点值得你为他死心塌地?哪一点值得你做到这般境地?最可恨的是,你不是在等他吗?五年来你一直都在等着他……如今他回来了……你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你这个女人到底在闹腾什么!” 我笑着看向他,看着面前这张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的俊脸,那上面是如此深刻的关心。 “阿泽,你放心,我很好,真的很好。不用替我难过,我现在很平和,一点都不难过。” “你这个女人……”他说着,狠狠地抱住我。 “好了,我要上飞机了。有机会可以去看我,带着小家伙一起去。我喜欢那孩子,古灵精怪的。” “调皮得很,现在都管不住他了。”说话的时候,他那张黝黑的脸上透着宠溺。 “小时候调皮些好。” “看你这么喜欢孩子,自己也生个吧。”他说完似乎意识这话说得不大对,用力地扒了扒头发。 “我得登机了。” 他低下头不说话,表情闷闷的。我笑着环视了这里最后一眼,然后转身,向里面走去。 “喂,女人!下半辈子对自己好点,不然下次见到你,非让小家伙缠着你问十万个为什么不可!你知道的,那家伙缠起人来最让人受不了的。还有,找到合适的就嫁了吧,可别搞什么孤独终老啊……” 身后依然聒噪着,那大嗓门像一个八卦的老太婆般,不停地絮叨着。 我在这片温暖的吵闹声中登上飞机,空姐甜美的声音通过广播缓缓传来。 我系好安全带,看向左边窗外那一片刺眼的银白,静静等待着飞机起飞。 一个短发的女孩走了过来,坐在我的右边。待到坐稳妥后,她掏出一本杂志,我无意间瞥了一眼,上面写着一行字——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飞机渐渐飞高,越过云层,我知道,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那年T市的雪,下了整整一个冬季。 然后,转晴。 ——全书终—— 番外:如果有来生 凌晨三点,高婉言疲累地瘫坐在沙发上,手中握着一只钢笔。桌子上铺着一张雪白雪白的纸,亦如她现在那惨白而无丝毫血色的脸。她拿起笔在上面匆匆地写着什么,字迹因为心情烦躁而变得有些凌乱。 突然一大簇金麒麟花在空中绽放、盛开,整片天空都变得瑰丽起来。 高婉言小步走过去,看向烟花下那对男女。 女孩幸福的脸微微扬起,笑容甜美地看向空中盛放的烟花;男孩目光温柔,看的却不是烟花,而是身旁女孩娇笑的脸。 他与她的手十指纠缠,那般缠绵与惬意。 此情此景,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看着看着,她不禁看得有些痴了。直到那绚烂的烟花在空中再也寻不到踪迹,只有美丽过后那烧焦与难闻的气味。 她的泪,终于顺着脸颊缓缓滴落,一路蜿蜒,有着寂寞的味道。 放下手中的笔,她缓缓向那那紧紧关着的门走去。 门里与门外,明明这般相近,却又好似隔着比千丈、万丈还难以企及的距离。垂下眼眸,她忍不住地咳嗽了几声,一声高过一声。 男人没有听到,因为他正沉浸在自己痛苦的思念中。 思念另一个女人,那个他爱着的女人。 她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他礼貌而生疏,那双眼睛却无比深邃,里面像是装着一整片大海。 那一刻她便爱上了他,多么荒谬。 也许那就是缘,注定要彼此纠葛,即使没有爱,也要痴缠着。 唯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他的漫不经心。 她常想,既然爱不了,那就恨吧,至少是深刻到让人不会轻易忘记的情感。 她转过身走向厨房,拿起上面的一把水果刀,锐利的光芒有些刺眼。这一天是阴天,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带着颤抖与一种疯狂的凄然,她缓步走向男人的卧室,然后打开门。 一向浅眠的他被声响弄醒。 看着迎面走来的女人,韩陌口气一贯的客气而礼貌,却在无形之中隔开了距离:“有事?” “阿陌,你爱过我吗?”问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明明知道答案的,再问有何意义? 只是女人有时就是这般痴傻,明明知道不爱,却依然执意要问个清楚,直到自己亲耳听到才作罢。这算是自虐吗? 韩陌紧抿着嘴,良久之后微微摇头,脸上有一丝抱歉,却没有爱。 “你是不是打算和她在一起?” 这次男人没有回答,而是沉默。 他怎么可以不否认,怎么可以…… 高婉言突然大步向前,发了疯般,用手中的水果刀向他身上刺去。 韩陌一个阻拦,刀子被隔开。 在力气上,女人和男人永远无法相比。 雪亮的刀子被甩到了一旁,她看着它在月光下闪着银灰色的光芒,慢慢走过去,蹲下,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那笑容中有着决绝的意味。 韩陌似乎注意到了,大步走向她,他的脸上依然是该死的镇定和沉稳。他为那个女人流露的痛与痴,在高婉言的面前全都变成了风轻云淡。 她手一转,刀锋便由自己的脖子指向他赤着的脚。 韩陌只顾着女人的颈项,怕她伤及自己,却没想到脚上,扎扎实实地挨了一刀。 左脚就这样瘸了。 事后高婉言便傻在那儿了,一坐就是一个晚上。韩陌自己打的电话,被人抬走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女人,单薄而脆弱,像是一朵随时都可能凋零的花。 高婉言坐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之后高董赶了过来。 他抱着自己的女儿老泪纵横,一张脸瞬间苍老了十岁。 “我没事,就是想静静。”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中,提起笔,凝思许久,落笔,完成那封她没有写完的信。 “我曾经希望有一天你能够看到上面我写的那些话,这样就算在我走后你们真的放开了一切在一起,却也会有根刺无时无刻不在扎着你、扎着你们的爱情,会让你不舒服、会让你觉得憋得慌。我是女人,那样的感觉我懂。但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是你们不会在一起,虽然见过你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对于身为他爱着的女人,我又怎会不去了解?你骨子里很骄傲,也很倔强,都说韩陌隐忍,你比他更甚。当你剖开你的心时,便是不可能之时。他看不真切是因为他爱你,所以我写了以上的话,写给你。因为我的恨与不幸,因为我的痛苦,因为我爱他,而他爱着你。 “但是这一刻,当我真的疯狂地把刀刺向他后,看着鲜血从他身上不停地涌出,看到他苍白的脸以及那可能一辈子都有了缺陷的左脚时,后悔疯狂地漫过心头。这一刻,我觉得那一刀比刺在我自己身上更痛,痛上千倍万倍。 “所以我知道了爱是仁慈、是宽容、是看着他幸福地活下去,至少知道他还活着,至少有这么一个人让我惦念,哪怕他从来就不曾属于我。不过当时,我真的打算杀了他,再了断自己。现在……现在……我只希望他幸福,而他的幸福只有你能给。我衷心地祝福你们两个,在不远的未来,在那澄澈而宁静的天堂。 “还有,孩子的事情是假的,他从来就没和我在一起过。我特别恨你,却也妒嫉你。我甚至希望他能跟别的女人发生关系,而不是为了一个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到他身边的女人‘守身如玉’。 “‘守身如玉’,多么可笑的词,在现在这样糜烂的灯红酒绿中,他这样有权有势有地位的男人,竟然没有女人。所以我甚至想过给他找个女人,因为我知道,她们只能得到他的人,而你却是占据他的心,他的整颗心。 “还有,我不奢求得到你的原谅,因为我从来不觉得对不起你。或许我错了,真的错了,但却不是对你,而是对我自己的爱情。 “就到这里吧,我有些倦了。” 第72章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7) 写完不久,她把它放到了一个信封中,然后夹在书中。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去了,便把这个给信中的那个她。 她在的时候,身为女人,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离去,和另一女人在一起;但在她离去的日子里,她希望他能够幸福。 不久后的一个中午,她的父亲与丈夫在为了一件事争吵,异常激烈,当她走进去的时候,两个人差点动起手,他的父亲红着眼指着对面的韩陌:“这就是你爱的男人!你看看,他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做到这般……” “那是我的事。”韩陌依然沉着一张脸,声音很冷,只是转身的时候左脚有些迟缓。 她心口没来由得一痛。这痛不知是因为什么,剧烈而凶猛。她知道,这次她真的要离去了…… 高董大吼一声,韩陌也转过身,她终于看到了他脸上惊惧的表情。 她用微弱到近乎没有的声音说道:“阿陌,叫我一声老婆吧。” 他的脸绷得僵凝,整个人就直愣愣地立在那里。 “老……婆……” 闭上眼前,她听到了他的声音,那带着浮光的冰凉与潮湿的温暖,最终化作虚无。 凌晨三点,高婉言逝。 多年后的清晨,老者翻着爱女曾经喜欢看的书籍时,发现了一个信封,里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凌乱却不失秀气的字。 从头看完,老人捂住自己的脸,哭得悲恸而哀伤。 把信纸再次折起,收入手中,关上门,他要去做一件事。 只有桌面上那剩下的半张纸被风吹起,飘到地面,染了尘埃。 番外:千帆过尽终归来1 已经不再年轻的我端坐在飞机的座位上,听着空姐甜美的声音透过广播缓缓传来。飞机庞大的机体不知何时已穿过云层,从窗口望去,除了白云和一片蓝,什么都望不到。 就如同那年的T城,下着经久不散的雪,一直不肯转睛。 我忽然觉得心口有些东西堵在那里,闷闷地,无法喘息。我弯下腰,伸出手,紧紧抓着高领针织衫的胸口。很快,一名容貌秀丽年轻的空姐走了过来,用甜美标准的普通话询问我是不是哪里不大舒服。 我只是摇摇头,告诉她,我只是太久没有回来了。她理解地一笑,问我是否需要一杯热茶。 这次,我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一杯温温的热茶,我确实有些需要,尤其是在这寒冷的冬季。一股暖流流入口中,整个身子都跟着暖和起来,刚刚胸口处那突如其来的痛渐渐舒缓开来。 此时机舱内正放着久石让的《The Rain》,我特别喜欢的一首曲子。 机舱中再次传来空姐甜美的嗓音,音乐戛然而止。 我解开安全带,扣上外套的纽扣,随着人群往外走去。刚到机场大厅,一声熟悉的声音便远远传来。 我抬头望去,便看到一身火红的秦素素。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变了很多,身上不再是那种袒胸露背的衣服,耳朵上密密麻麻的耳钉变成了简单的珍珠坠,甚至头发也全染回了黑色,我还记得当年的她那头显眼的红发总是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然后是她回过头来看向我与苏熙的脸,笑嘻嘻地说着:“姐们儿,知道不,这叫朝气!” 最后一次与她通电话是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在电话中用娇嗔的语气埋怨着现在生活的琐碎与无聊,还有她老公对她的诸多管束,像是看管女儿一般。话中的内容是埋怨的,语气中却透着娇羞和甜蜜。 不论多大岁数的人,都有着宛如当初那个少女时的羞涩情怀。只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那般幸运,都能遇到那样一个人,一个不论你是二十岁、三十岁还是四十岁,都能够撒娇嗔怪的人。 “姐们儿,我可想死你了!”一抹红影像是火箭一般地冲了过来。这是秦素素的一贯动作,刚还觉得她变了,这会儿又觉得那个嚣张的、带着娇艳味道的女人又回来了。 “走,给你接风去!”她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我的行李。 “接风?”我狐疑地看着她。 “你这一去四年,也不知道抽空回来看看,大家都很想你。现在这几年T市发展相当快,走,今晚就带你去见识,见识如今这座城市的夜生活。” 我沉默了下,其实心里更想知道的是,想我的人还有谁在?就连当初风风火火的三人行,如今也只剩下我和素素两个人。苏启泽那家伙自从当上两个孩子的爸爸开始,更是做起了标准的家庭主夫——真没想到,那样崇尚大自然、时不时就要去往大山里写生摄影的男人,也会变得如此恋家。 岁月真是奇妙的东西…… “这里,这里!”秦素素向着来人大喊,声音中透着喜悦。 我望过去,是一个有啤酒肚的矮个男人。 他笑呵呵地走过来,手中还拿着一件厚厚的女士羽绒服:“你穿这点也不嫌冷,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似的。”他边说边给她套上,又把自己颈项上的围脖拿下来严严实实地围在素素纤细的脖子上,直到面前的女人被围得密不透风了才转过头来,看着我道:“苏小姐好。” “什么苏小姐,那是我的死党,我姐们儿!别叫得这么见外,连带把我的关系都扯远了。”秦素素显然不满意自己被围成了个粽子样,正在那儿找碴儿呢。 男人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宠溺地笑笑。 “你好。”我礼貌性地伸出手与他握了一下,随即转过身敲了一下素素的头。看着她可爱地吐了吐舌头,实在无法想象都这么大岁数的女人了,竟然突然纯情了起来,仿佛往日里那些事情都不存在一般。也许它们真的都不曾发生吧,只是我恍然间做的一个梦…… 江子航拖过我的行李,打开车的尾箱,把行李放进去,又重重地合上后车盖,绅士地绕到车前把车门打开。 “上车吧。地方我跟素素都安排好了。” 他对我笑笑,一直维持着绅士有礼的态度,只有看向素素的时候眼睛里溢着一抹温柔。 没想到当初我并不是十分看好的男人,如今依然用他不是很挺拔的身材为素素撑起了一片艳阳天。 我笑着点头道谢,拉开车后门钻了进去。 车里开着暖气,放着一首舒缓的英文歌。歌曲里反复吟唱着那句“Just one st dance……” 歌手的嗓音沙哑低沉,带着一丝感性,伴随着歌声,在夜晚时分,车子穿梭在这几年来修的越发宽阔的大道上。 下了车,我一路随着素素他们,走进银都大酒店。 “走吧,包房我和子航都已经订好了,就在顶楼。” 模样俊朗的迎宾小伙走了过来,态度恭敬地带着我们进了电梯。 我始终微笑,心情却随着电梯的上升而有些彷徨。顶楼……又是顶楼,似乎人们总是不在停地追逐着这样一个楼层,亦或是这样一种象征。 门被拉开,屋里热闹的场面着实吓了我一跳,我刚刚有些不适应地向后退了一步,就被一个熊抱热情地拥了过去。 正唱得欢的苏启泽满脸笑容地用他的大手拍着我的后背。 我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巨大喜悦,不禁也放松下来,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小冉,你家乌龟被我女儿给蹂躏死了……”他的声音从耳旁传来,我不禁有些愣住。仿佛多年前,大男孩样貌的他总是看着我没好气地说:“你家小白被我煮了吃了!”“嘿,那是我儿子,我当然会好好照顾。”“你再不回来,我就真把它们给炖了,据说龟肉很补的。” 我轻轻蹙起眉,却又有些不禁莞尔,这家伙当了两个孩子的爸爸了,怎么还这样,一开口就拿小白和小黑开玩笑。 “阿泽……”我退出他的怀抱,静静地看着他。这家伙一点都没变,竟然有人可以几年下来依然不变。 “来啊,小冉,咱们来飙歌!”他说着,一把拽着我往正中间走去。 “你不是最讨厌唱歌的吗?”我惊讶地看着他。 “那是以前吧?这些年早就喜欢上了,咱家那小子的歌都是我教的。” “原来这样……”原来,真的……没有什么是一点不变的。 “是啊,小冉,来唱几首吧,好久没听到你唱歌了。”身边说话的竟然是姜好,我有些诧然。坦白说,这几伙人之前并没有什么交集。 “我老公和苏启泽的老婆是同事,听说你要回来,就一起过来了。”姜好看出我的诧异,率先解释道。 “真是好巧。”我笑着应道。 “是啊,真巧!绕了一圈,才发现原来T市竟然这般小,周围的人和事总是在陌生和熟悉之间来回转换。不过……”她顿了下,看着我,眼角带笑,“恭喜你回来。” “谢谢。”我也回之一笑,时间与空间带来的巨大疏离感在这一笑中渐渐温暖了起来。 这一晚,我与他们尽情地唱着歌、聊着天,一屋子的人,可谓热闹至及,但其实我心里有些喘不过气的窒闷感。 “怎么了?”姜好一向心细,当了妈妈后更是如此。她走过来,递给我一瓶农夫山泉。 “没,可能是飞机坐的时间有些长,有些疲倦而已。” 姜好一直盯着我,看了好半晌突然叹了口气:“小冉,大家都是听说你回来了,真心想聚一聚。你当年走得那般潇洒,T市却闹翻了,每天新闻、报纸接连不断地播,我们这些朋友更是跌破了眼镜。很多时候我都想问你一句,何苦这般为难自己呢?”说着她紧紧握住我的手,“好在,你现在回来了。今晚就好好玩玩吧!” “好。我答应你。”他们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只是心里面有道坎,在回到这座熟悉的城市时却依然翻不过去。 小喜举着一杯酒走过来,现在她已经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女强人了,在我面前却依然有些拘谨,但她的眼中透着说不出的欢喜。 “小冉姐,我敬你一杯。欢迎你回来!” 我笑着接过酒杯,任她倒满了酒,然后一口干掉。周围有人起哄,说我苏小冉还是那般厉害,几年不见,酒量一点没少。 我笑着豪迈地说:“是啊,不要以为女人老了就不行了,其实啊,女人也和这酒一样,只要保存得好,依然是越老越醇,越有味儿。” 秦素素连忙鼓掌叫好,大喊道:“这话说得够味儿,简直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来干杯干杯——”一时间包间里热闹非凡。 到了凌晨十二点的时候,姜好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说:“哪天我再单独去看你,明天孩子期末考,我得早些回去,明早还要给他做早饭。”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理解地冲她一笑。 姜好这一走,其他人也纷纷起来告别,包厢里渐渐安静下来。 “我看大家也唱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这几个人换个地方去搓一会儿吧。”秦素素高声提议道,声音高亢异常,带着几分醉意。 “不了,我有些累了。”我摇摇头,婉拒了她的提议。 “不行不行,今晚一定得玩得尽兴,房间我都订好了,直接过去就ok,要是玩累了就直接在隔壁单人间睡就行。反正你房子不是还没找好,回去也是住旅馆。” “是啊,去吧,去吧,让你看看我的水平。小冉姐,我可是一直梦想着有赢你钱的那一天呢。”小喜似乎也因为连干了几杯酒,对我的拘谨渐渐放了开来。苏启泽难得抿着一张嘴,但那眼神分明在说:“必须得去,没得商量。” 我无奈地耸耸肩,拿起包,穿上外衣便往外走。 “你这是干吗去啊?”秦素素不高兴地嘟着嘴,红艳艳的嘴唇嘟得老高。 “搓麻去啊!”我笑着应道。 一伙人顿时欢呼着,随我走了出去。 我们开着车直接去了白金汉宫——是一家洗浴大厦,先冲了个澡,随即换上那里的一次性睡衣,坐着电梯到了顶楼302房间。 里面的麻将桌已经摆好,几个人纷纷拉开了架势。 我手气不错,起手就握着三个红中。绕了两圈就听见苏启泽那伙一声“红中”,我微笑着拿起他扔到桌子中间的红中,轻轻地推倒自己手中的三张牌,淡笑着喊了声:“杠!” 他眉一皱,有些懊恼地抱怨道:“我应该第一圈就发它的,不留着好了。” “抱歉,貌似你早打也没用,我这起手就抓来的。”我心情颇好地说道。 苏启泽一副点背到家的样子,摸了几圈后有些犹豫地看着牌面。秦素素等得有些不耐烦:“快打啊,一个大男人,打牌痛快些!” 话刚落,苏启泽就一个四饼扔了出去。 “和了!”小喜笑嘻嘻地喊道,“四七饼。” “我说你们是不是合伙来砸我的啊?” “你就认了吧,桌上就你一个大男人,不砸你砸谁!”秦素素摆了摆手指接茬儿道。 “好吧,好吧,我认了!谁叫这世上唯有女人和小人难养了,是不是,子航兄?”苏启泽说着眨了眨眼,看向秦素素身边的江子航,也是今天在场除了他之外的唯一男性同胞。 没想到江子航却来了一句:“素素很好养。”顿时惹得秦素素一阵脸红,大家也跟着哄笑了起来。 突然门铃响起,几个人彼此对看一眼。 “你叫客房服务了吗?”秦素素看向一旁的江子航,问道。 江子航摇摇头,随即起身去开门。 门口的人瞬间让刚刚欢愉的气氛陷入沉默,一时之间大家都尴尬地看了看桌旁的我。 来人向开门的江子航点了点头,然后大步迈了进来,带着一身的寒气。 那股寒气让坐在麻将旁的我不禁有些瑟缩。 “抱歉,来晚了。”他走进来,态度从容,仿佛一切都是那般理所当然,仿佛他只是受邀的人之一,只是因为路上交通堵塞或者是临时有事耽误了些许时间。 韩陌甚至都没有换掉外衣,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凉气。我不知他是如何不换睡衣就进来的,这里不是一向规定必须要换上睡衣才可以的吗? 再一想,这个世界是似乎只要有权势就行,如果不行,那一定是你的权你的势不够大,而并非权势不行。 他向屋里的众人扫视一眼,最后目光定在我身上。那目光熟悉而又陌生,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它们炙热异常。 我避开他的目光,笑着道:“怎么了,来啊,继续!”说着率先搓着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第73章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8) 眼角却不知怎么的仍能注意到他的身影,我看到他极其自然地把门带上,然后脱下外套径自挂在身后的衣架上,缓步走了过来。屋里的灯光倾斜下来,慵懒地罩在他好看的侧脸上。岁月似乎也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却很宽容地不是那般深刻。只是他那双眼,不知为何,那双眼让人看了竟有一丝酸楚,他的眼中深沉的苍郁,让我觉得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他笑着走过去,站在小喜的身后,正好是我的对面,害得我手一抖,把一个三万扔了出去,旁边赫然摆着二万,在那里兀自立着。 “和了!”秦素素把牌推倒。 我忙笑着把牌扣上推了出去,以防被人看出我此时纷乱的心绪。 “那个……不好意思,我肚子有些疼……得先回去了。韩总,你玩我这手牌吧。”小喜说着,也不顾大家反对,拿着包就溜了,临走时有些虚地看了我一眼,便跑得不见踪影。 韩陌在众人尴尬的目光中很自然地拉开椅子,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继续搓着牌。 大家愣了几秒,牌局依然在进行,却早已没了刚刚那种欢乐的气氛,整个气场有些凝重和莫名的低压气。、 “和了!”苏启泽一向看韩陌不顺眼,每次都和他的牌,秦素素也是,两个人似乎都在替我出当年的那口恶气。其实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如此多事,我对他早已不若当初那般怨恨。我尽量让自己镇定地摸牌,而韩陌也是,他总故意让我和牌,所以今晚上注定我成为最大的赢家。 “好了,散了吧,大家都累了。”我看素素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索性提议道。 苏启泽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韩陌:“嗯,我看散了吧,这么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真是一点欢乐的气氛也没有。”他语气挺冲的,任谁都听得出来是冲着韩陌发的。 而韩陌,现在是T市独一无二的商业龙头人物,也好脾气地一一接受,嘴角始终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起身与他们告别后,直接去了隔壁的单人间休息。我走的时候速度很快,或许还有些畏惧,具体畏惧什么我说不好,我也不想辨析清晰。 番外:千帆过尽终归来2 我进了屋,泡了一个热水澡,洗完之后听到门口似有脚步声。 凌乱的步伐,哒哒的皮鞋声,皆彰显出来人烦乱的情绪。 我换上一套衣服,遮住身上的肌肤,其实在听到步伐的那一瞬间我便已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我坐在床边,眼神不经意间就会瞥向门口。墙上挂着的钟表一圈一圈转过,在转了整整两圈后,门铃终于响起。 即便知道门铃早晚会响,我依然停顿了几秒后才缓缓站起,慢慢向门口走去。 “谁?” “是我。” 我又停顿了几分钟,直到额前的碎发被一一整理好才伸出手拉开门。我看了看他,侧开身子向后让了一步。韩陌走了进来,挺大的人,竟在面对我时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但经过岁月的历练与自然形成的稳重气息却依然在那里放着。 “这几年过得……好吗?”他有些艰涩地开口,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紧紧地看着我。 “还不错。”我淡笑着应道。 “那很好……”他似是自嘲地一笑,随即又真的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过得好就行。”他又肯定地说了一遍,语气中的伤感和虔诚感让我不禁愣了一下。 “你呢?过得也该不错吧?”我笑着问他,看着他憔悴的脸,期盼着他的回答也是一个肯定句。这样至少再离去之时我的心不会那么痛,因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和你呼吸着同样的空气,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尽管看不到、摸不到,却清晰地知道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你与他的心里都静静地揣着同一份相思。可能黯然,或许失落,却一直都在。今日如是,此生如是。 “不好”。他干脆地说,然后缓步靠近我,左脚依旧有些微跛,神态疲乏不堪,一双眼中带着郁卒与坚毅地看着我,最后抵在我的额际。 “没有你,我又怎么会好呢,小冉。”他说着,轻轻用额头蹭了蹭我的,像是顽皮的孩子在寻求某种慰藉。 我心神一颤,却仍旧缓慢而坚持地将他推开。 在他哀伤的目光下,我转过身,缓缓后退。 退开的时候,我看到韩陌的脸有一瞬间的受伤。那张已然不再年轻却依然好看的脸,直到这一刻我才得以好好打量起来。这个我爱着、恨着、念着,想要忘又忘不掉,以为会记一辈子却又好似在渐渐淡去了的人,但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韩陌是我这一辈子的梦魇,是我这辈子种下的因,还没结出果,所以注定还是要惦念着。 “我给你冲杯咖啡吧。”不知怎么的,我竟然说出这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时间果然是最大的杀手。 “好。”他点头,动作有些迟缓,眼神依然紧紧定在我的身上。 此情此景,让我忽然回到了四年前。四年前的那一天,我站在大厦前,把所有的股票和让渡书给他时,他眼中闪过的惊愕、诧异、悲伤、挣扎以及绝望。我说亲爱的,再见,然后再也不见。那一刻,他就那样痴傻一般地呆立在那儿,直到车子已经开启我才透过后车镜看到他哭得像一个孩子般无助。我在想如果当时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拦住我的车,不顾一切地抱着我求我别走,我会不会答应,但无论我设想多少次依然想象不出那样的韩陌,也想象不出会点头说好的苏小冉。 “要几颗糖?”我问他。“两颗。”他着着我,神情有些伤感和呆愣。 这时我才想到,以前我从来不会问他这种问题。以前我总是那般熟悉他的喜好,他喜欢吃红烧鲤鱼,却不喜欢喝清水鱼汤;喜欢吃凉拌的海蜇,要放很多醋的那种;喜欢抽苏烟,喜欢每天早上起来固定的时刻打开电视看固定的频道…… “酒店里的都是这种,和你平时喝的应该不能比,不过好在不是速溶的。”我递给他,露出得体的笑容。 “谢谢。”他接过咖啡,喝了几口便放到桌子上。 良久之后我们竟然都没有话可说,巨大的生疏感横亘在两人之间,陌生得叫人觉得可怕。 “你……” “我……” 几乎同时开口,他愣了一下,然后说:“你先说。” 我顿了几秒,方才开口:“我打算休息了。”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太直,我忙补充道:“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再加上这么一闹,我真是有些累得睁不开眼了。呵呵。” 他放在身侧的左手突然握紧了下,又松开,然后起身,向我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的号码没变,仍是那个。” “好的,再见。”我送他到门口,关上门,从始至终,我的嘴角都挂着淡淡的却恰到好处的笑容。门关上的一刹那,我整个人便靠在了墙上,大脑一片空白,只听见屋中那古老的闹钟嘎吱嘎吱地走过一圈又一圈。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就如同当年他入狱,然后把耀阳所有的股份都转入我的名下,再让人把那张字条给我时一样。他说,不要等他,要幸福。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都冰凉下来,那种无奈并非有多强大,也不是把你从云端一下子抓下来,而是你付出努力、拼了命、使尽全身力气要得到的东西,到了最后,却被对方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地交到你手上,所有的骄傲和一切都瞬间土崩瓦解。他依然那般笃定、那般淡然,他没有祈求我的原谅,没有让我等他,甚至没有说,小冉等我出来后我们从头再来。也许他那样的话我的心还能好过些,也许如此说,我便会真的毫不留情地转身。可是他偏偏如此淡然地对我说,不要等他,要幸福。 韩陌,你好可恨啊,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句话,把我所有的力气都抽干了。如果我能够拿着那些钱、那些股票坦然而快乐地度过我的下半生,那么,我便不是苏小冉了。 我揉揉头,怎么又想到这些事情?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早就该抛在脑后了。 上床洗漱、睡觉,秉持我这些年来一直坚持的良好习惯。可怎么也睡不着,肚子有些饿,甚至开始有隐隐的疼痛感,我知道,再不找些东西吃,胃病可能又会发作了。 我叹了口气,穿上衣服,打算下到十三层的餐厅去吃饭。这家洗浴大厦为客人备了免费餐厅,二十四小时都提供食物。 刚开了门,便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门口,我吓了一跳,定神一看是熟悉的面庞——韩陌正蜷缩着身子,一条腿伸长,一条腿支着坐那里。听到我的开门声,他忙站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好半晌,我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没有说话,只是蹙着眉:“怎么了?” 我的手下意识地放在胃部,脸色看起来估计不是很好。 “胃疼了?” 我摇摇头:“没事,可能是有些饿了。” 他拉过我的手就向电梯走去,大大的手依然那般有力。 电梯里,两个人始终沉默着,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能够听得清晰。 电梯再次开启的时候已经到了十三层,脚底下铺的都是软软的地毯,地板是地热的,光着脚踩在上面依然觉得暖和。 我先走出来避开他的接触,大步向餐厅走去。虽然灯始终亮着,但是这个点显然没有人吃饭,全部加起来也不过才两三个人,而可供自选的东西所剩无几,粥也都凉了。我想了想,还是随意夹了一个包子,又夹了一点小菜。 我还没放下盘子,便被韩陌皱着眉给接了过去,重新放回刚刚的台上:“这里没有热乎乎的粥和菜吗?” 负责的人已经困意浓浓,靠在一旁的桌子上爱搭不理地回了一句:“没有。” “那就去请师傅重新做一些来。” 我扯扯他的衣袖,摇摇头:“算了,我只是吃一口,不用那么麻烦。而且这里一般这个点都不会有什么了。” “这些菜都凉了,吃了对胃不好。”他蹙着眉,一副不肯妥协的样子。 他转过头看向刚刚说话的服务生,淡淡道:“找你们经理过来。”不温不火的样子却自带着一股威严,这是作为上位者习惯了的架势。 那人听到这话,再上下打量一眼韩陌,态度亲切起来:“您稍等,我马上就打电话过去。”说完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起了号码…… 电话刚接通,便被韩陌要了过来。 “是我,韩陌,能不能让你们这儿的人重新做些饭菜,要好消化的。”简单交代完,便把电话交给了刚才拨号的那个人,只听那人忙道:“嗯,好,没问题,我知道了,马上就去弄,您放心,经理再见。” 他看向韩陌,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毕恭毕敬地说他马上就交代厨师去弄,韩总不要着急。 韩陌淡淡地应了一句,什么都没再说。 看着这一切,我没有说话,转过身走向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是十三层,望下去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然而那些人、那些仍在午夜中穿梭的车流却渺小得像是一只只蚂蚁。 他拉开座椅,在我对面坐下。 没有人开口,气氛一直在沉寂中游走,直到一碗热热的绿豆粥和几样清淡却很可口的菜端上来,韩陌才道:“多吃点,你现在越来越瘦了。” “女人永远都不会嫌自己瘦的,她们只会嫌自己不再年轻、眼角的鱼尾纹又多了一些。” 我虽然说得很轻松,似是打趣,但彼此心里都知道,时间有多么可怕,而我们都已经不再年轻。 “小冉,这次你回来……”他似乎问得有些艰难,又似乎太害怕我给的答案让他绝望,整张脸都处在极度阴郁而沉凝的气氛中,久久难以开口。 “这粥真不错,你也该要一碗尝尝。”我不太愿意提这些事,那些有关告别的话,就算要走,不用挥手,不用流泪,亦不用送别,静静地离开这座城市。 可是看着对面男人那紧绷的俊脸,嘴角却不知不觉地张开了。 “等小喜的婚礼结束,我就回去。” 咣当!有什么跌落,带着清脆的响声。 男人杯中的水洒了出来,溅到我的袖子上。 “不好意思!”他伸出手要擦,我摆摆手,笑着耸耸肩:“正好要洗,不碍事。” 韩陌静静地望着窗外,点了一根烟,随即又想到什么似的,掐灭在透明的烟灰缸里。他双眉紧紧蹙着,刀割般的脸沐在黑暗中。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他依然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色,没有转过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从话语中听出他的落寞与深深的无力。 “已经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了,其实,”我顿了下,“其实我早就已经原谅你了,只是过不了心中的这道坎儿。”说完自己也有些感叹地望着窗外,看着落地窗上自己的影子,不禁有些发呆。 “心中那道坎儿真的就那么重要吗?或者是……你告诉我……”他突然转过头深深地望着我,“小冉,告诉我,我怎么做才能让你跨过那道坎儿?” 我别过脸,不再去看他那张脸。 “如今的你我在不在一起已经不重要了,我们曾一起走过那些风风雨雨,我曾爱过你,也曾恨过你,甚至想要忘记你,可是到了现在我才觉得,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还活着,我们都还在这里,这样就足够了。”说完我起身,笑着看他,“今天谢谢你,我现在吃得很饱。”我说完转过身毫不犹豫地上了电梯,一直到重新回到房间里都没再听到韩陌的声音,就连打开房门也没有看到那疲乏熟悉的身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是难过,更没有失望,却有些酸楚。 一整夜失眠。 白天吃了口东西有些疲倦地趴了一会儿,直到下午才起来去一楼做了一个全套SPA,服务的小姐笑着说我皮肤真好,一看就是命好的人。 我笑问她:“什么叫命好?” 她说:“命好就是一天能吃好喝好、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当然身体得健康。” 这样看来,我真的符合她口中的“命好”,我不缺钱、有自由,想买什么买什么,没有任何人限制我,可是我真的命好吗? 我笑笑,却总觉得只是嘴角在重复简单上挑的动作,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愉悦的感觉。只有当水流冲打在身上的一刹那,我心中才会有一种温热的激荡流过,不过也只是稍纵即逝。 擦干身子回到房间,我接到小喜的电话,她说想要请我喝咖啡。 第74章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9) 我这次回来本就是敌不过她再三请求,再加上她这辈子估计也就结这么一次婚,如此盛情的邀请我实在难以推却,不然恐怕这辈子都很难再踏入这座城市一步。 “小冉姐,你来了。”小喜笑着唤我,眼神间有些闪躲。 “走啊,想请我去哪里喝咖啡?”我笑着走上前,主动挽住她的胳膊,我知道这丫头是在为昨天把牌局扔给韩陌的事而愧疚。 “其实……其实昨天是我叫他来的。”她说着看看我,发现我脸色并没什么变化,才继续道,“我现在在韩总底下工作……”她吞吞吐吐地道。 “好了,傻丫头不用解释了。我又没怪你,我懂你的苦衷。” “不是的,小冉姐,不是因我在他手下工作,更不是因为他是我老板、是给我工资的人,而是……”她看着我,一双眼睛清澈分明,“他真的爱你。” 她似开了闸门,很多憋在心中的东西都像豆子一样倒了出来:“小冉姐,我以前也恨透他了,想到曾经对你做的那些事,我就恨死这个男人了!我认为他是负心的十二少,觉得他和那些见利忘义的臭男人没什么区别,一个个都是被权利熏黑了心肝的商人,他不被你原谅也是活该,那是他罪有应得。但是够了,真的够了!小冉姐,你看见过一个大男人坐在偌大的办公室中望着一张照片哭泣吗?他是什么样的人啊,你难道不知道,这四年来我跟着他,看着他常常忙工作到深夜却从来不会在员工面前表现出一丝疲惫,他总是什么事都不卑不亢,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总是把我叫到办公室,小心翼翼地问着他入狱那五年你的点点滴滴。他常常望着窗外的一个地方发呆,我知道那是你在的地方,他在想着你。” “小喜,不要再说了!”我有些拜托地看着她,我怕听到这些,时隔多年,我依然没有那么淡定,也许人这一辈子,总会有那么一个人,让你无论何时都无法平和地似对待他人一般去对待他。 “我……”小喜看着我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再看到我的神情时住了嘴,她重新拉过我的手腕,“好,不说这些,咱们去喝咖啡,然后去逛街。” 我有些茫然地和她进了一家咖啡厅。店面并不大,也不若一般咖啡厅那般装修豪华,整间咖啡厅甚至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小冉姐,你别看这间咖啡厅很小,但这里的咖啡味道真的很特殊,有一种让人怀念的味道。” “是吗?那我可真得好好尝尝。”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仿佛为了证明我没事,证明这些年了,自己早已经不在乎了。 “念成,今天早点完事,我带你去个地儿。”说话的男人一身西装看起来十分考究,看向咖啡台前正煮咖啡的男人时,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迅速柔和下来。 “好。”煮咖啡的男人转过身,把壶里的咖啡倒出来,顺势抬头看了一眼走进来的男人。两个人的眼神无声地交流着,却让人觉得很是温馨、静谧。 “小冉姐——”小喜伸出手在我眼比比划了一下。 “嗯?”我缓过神儿来,有些呆愣地看着她,不过视线还是向男人所在的那个方向瞥去。 “很温馨,是不?偷偷告诉你,这里的老板非常帅,刚进来的那个男人还是这里有名的企业家的独生子。据说这事闹得挺轰动的,他爸现在已经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了。” “他们……看起来很幸福。”我尽量让声音平静地道。 “是啊,相当幸福。每天都能看到那个男人来接他,两个人一起出去。都是美男,画面搭在一起很和谐。我还以为这样的画面只能在或者是童年的漫画书中才能找到,没想到现实中竟也能遇到。真希望他们一直都这样幸福!”小喜笑嘻嘻地说,要当新娘子的人总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和自己一样幸福。 “这是您的咖啡。”服务员把一杯咖啡放在小喜面前,然后转向我,“这是您的,这里还有一块手工巧克力,是我们老板亲自做的。” 我转过身去看,正好看到那张俊美异常的脸。他向我淡淡一笑,继续忙手中的咖啡去了。 打开那盒老板亲手制作的巧克力,发现里面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身上的罪孽一直都在,也许今生也无法消却,但我依然想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你可以说我自私,但人生真的并不很长,一辈子也许转瞬即逝。若有黄泉,我愿携着他,一起到那里向她赔罪。” 我知道那个“她”指的是苏熙。很奇异地,我没并没有冲上前去把这盒巧克力砸到他的头上,也没有再像以前一样,一见到他就恨不得杀了他,我只是很平静很平静地拿起一块巧克力,静静地吃了一口。 很甜、很香,一直萦绕在舌尖,不肯散去…… 一辈子真的很短,一晃眼,已过去大半生。 “小冉姐,你认识他?”小喜有些惊奇地看着我。 “一个故人罢了。”我笑着喝掉手中的咖啡,便头也不抬地走了出去。窗外的阳光很耀眼,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隐约间看了一眼咖啡厅的门口,上面朴质地写着两个字——“救赎”。 这一辈子,谁又是谁的原罪呢?理不清,也许我们需要的只是珍惜。 我缓步向前走,突然间,心里很想念那个人。 番外:千帆过尽终归来3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有趣,当你着急见到某个人时,老天就像是在故意跟你作对,处处透着险阻。 此时此刻,我站在总裁办公室门前,秘书用甜美的声音对我说:“抱歉,韩总刚刚离去。” “去了哪里?” “我也不清楚。” 我又给高哥打电话,高哥说:“先生今天自己把车开走了,这种行为很少见。” 我干脆到他的住处等他,一直到黄昏也没有见到人。 再后来,Jems出了问题,我急忙飞回去,竟连小喜的婚礼都没来得及参加。 果然天意弄人。 我看着病床上小脸惨白的Jems,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命不好,因为身患先天性疾病,被父母抛弃。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便决定收养他,原因无他,只因为他那双眼,像极了当年隐忍不甘的那个人。 Jems在我悉心照料下渐渐脱离了危险,而我望着另一片天空也渐渐没了那股冲动,抑或是勇气……果然不年轻了,热血总是几分钟就过去,就连心性也在岁月中被磨平了。 我习惯性地早起去买一些鲜花,每次都看见一辆自行车停靠在路边。我之所以能注意到它,实在是因为这辆自行车很像我当年无意中画草图设计的那款,当然,也许只是巧合。 后来,我才知道,这世间所有的巧合都只不过是源于一份心意。 但我准备好了吗? 我摇头,尽量让自己不往里面多看一眼。甚至有几次,我故意绕路而行,避开这里。 那日,电闪雷鸣,屋外仿若世纪末日一般。我整个人也处在低气压中,这样的天气实在不适合骑自行车。 犹豫了一会儿,我从橱柜里抽了一把老式黑伞,裹紧衣服,出了门。 玻璃窗内,男人如往常一般,打开报纸,点了一杯Sevennotes,静静地坐在那里。 我一如既往地从此经过,但这一次,我停了一下,先是看了看手表,又抬头看了一眼川流不息、神色惶惶的行人,最后,深呼吸,推开咖啡厅的大门。 他坐得笔挺,一动不动,端着咖啡的手不经意间的颤抖透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走过去,看着他,就仿佛多年前,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你好,请问旁边能坐吗?” 他放下咖啡,迎向我,这一刻,时间静止。 原来,只要有爱,纵然相隔漫漫时光又何妨? 我们每一次的分离,都是为了能够再次相见。 时光是最无情的,却在此时此刻,成为了世间最深情的存在。 韩陌,好久不见,终于再见。 番外:错过 那天她走的时候,他哭得像个孩子。他从来没有过这种绝望的感觉,贫穷的时候他淡然,他相信会有那么一天,他可以靠着自己的努力摆脱这一切。果然后来他成功了,他站在了权力的顶端,只是他也失去了她。他依然觉得他可以过得很好,有忙不完的会议、每天要见不同的人、往来于不同的城市,身边总是围绕着各式各样的女人,有高贵如牡丹的,热情似玫瑰的,有纯真如百合的,还有泼辣似野花的。女人看得多了,觉得也就那么回事,再说他本就不是好色的男人。而小冉一直如同静默的空气,始终伴随在他左右,不知何时已经闻不到花的芬香了。就连她向他提出离婚的那天,他虽然很震惊、很难过,但那震惊与难过也就如同一道伤痕,日子久了便会自然结痂、淡去,或许还有别的——那无法抛弃的骄傲。 如夹缝中存活的蝼蚁般的面貌,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她看到的。他宁愿选择不去爱她、宁愿让她拿着一笔钱,在这个他能够看到的城市里活得很好。 可是事情总不如他最初想的那样,很多东西总会弹跳出最开始画的那个框。当他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变了,或者说她不得不改变,因为他抛弃了她。 她开始变得日益娇艳、变得成熟而有魅力,静默的空气里渐渐四处散发着花的芬芳,空气里到处都是她的气味——甜美。 没有人可以摒弃掉空气,即使没有气味、没有颜色,人却无法不去呼吸。 她对他说:“韩陌,我已经不再爱你了。” 他的心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那种痛仿佛一直都在,只是被他给深深埋藏了起来,让他以为已经不在了。有一天突然被挖出,那一直隐秘的痛便排山倒海似的汹涌而来。 他依然用他习惯了的理智告诉自己没关系,忍忍就会过去。于是那一天他依然穿上西装、打上领结,面对着来自各个领域的成功人士。这次的订婚仪式不若第一次,基本上是最鲜明的对比,不论是地点还是场合。而且这次出席的嘉宾都是商界数一数二的,他得一一应对好。 可是他心里再也没有一丝喜悦,就连举着杯子被人敬酒的时候他都有种错觉,让他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天,阳光很耀眼,屋子却异常窒闷,只有几张简单的桌椅,来的人也都是最熟悉的亲人和朋友。在吃饭前他自己在外面挑了个空旷点的地方放了一挂鞭炮,然后在朋友简单的主持下与小冉彼此交换了酒杯……那个时候他心里是怎样的满足、欢愉,而此时…… 他抬起头,看到她冲他走过来,步伐有些不稳,却依然挺直了背脊。她走上前,举起酒杯说:“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哗啦——有什么碎了一地,不知是她的心还是他的。 那天他喝多了,醉得一塌糊涂,本来酒量极好的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醉倒不起。 他口中一直念着一个人的名字,然后他看到高婉言哀伤而美丽的脸。但是她什么都没说,而是默默地帮他脱了衣服和鞋袜,再拧了一条温热的毛巾替他擦干脸与身子,橘黄色的灯光下,她的脸苍白得毫无血色…… “韩总,这些文件是香港那边传真过来的,说是很急。” 秘书清脆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拉回来。他看着这座比以前更大、更高的大厦,看着手中那金额越来越多的数字,心里却觉得从没有过的荒芜。 这种荒芜逐渐延伸,终于连他多年引以为傲的理智也无法战胜。范青羽说他疯了,红着眼骂他,揪着他的脖领说:“韩陌,你他妈的抽哪门子的疯!” 范青羽喊着、叫着,让他清醒过来。他知道范青羽是为了自己好,但是他宁愿错下去,也许他会后悔,但至少这一刻他认为是值得的。 于是他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整个T市都疯狂了。他入了狱,在那个窒闷得不见天日的地方待了五年。那五年的生活他不想提及,甚至都不敢回想。那是个可怕的噩梦,那里有着厚厚的高墙、不见天日的阴霾,还有一些龌龊的、肮脏的事情……不,他不想再回想起在那里的生活,那无疑是可怕而难以忍受的煎熬。 他始终心里有个希望,即使他告诉她不要等他,他心中依然有个念想,那是他心中的太阳。 可是,当他看到她的脸,她站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的样子时,他竟有一丝胆怯。多可笑,他韩陌竟然也会胆怯!他躲回了家,他在家待了整整三天,再见到她时,他有一堆话要和她说。她却笑着把一切都递还给他,她的目光淡定而执着。她说:“亲爱的,再见,然后再也不见。” 那一刻,他觉得他的世界坍塌了。 后来,他去温哥华出差,那里本不需要他亲自去,也有更好的合作伙伴在纽约和别的城市,但是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那里。因为她在那里,他这辈子爱得最深的女人在那里。 到了那儿有人过来接机,他拒绝了对方安排好的酒店,而是选择了一家三星级的酒店。 房间冲着一条马路,低下头可以看到路上的车辆与行人来来往往。 那三天,他常常低下头看着路上的人,总是希望看到那个他熟悉的身影,却总是失望地转过身重新拿起手中的公文来看。 那三天,苏小冉刚好病了,躺在屋中的床上懒懒地不想动,偶尔隔壁的Aady会过来给她弄些吃的。她感激不尽,毕竟在异国他乡,一个女人生活起来并不容易,即使语言不是问题、钱财不是问题,但那巨大的陌生感也常常会让人窒息。 “Lyta,你要快点好起来,我的那家画廊可还等着你的画呢。”Aady是一家画廊的老板,性格一如外国人的奔放热情。Aady很欣赏她的画,常说她的画中有着很不同的韵味。 “好的,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好起来的,我保证。”她笑着吃掉Aady送来的东西,吃了药,继续在床上发汗。 第四天,韩陌依旧期盼着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想如果见到了,自己一定要冲上去用力地抱紧她,然后告诉她说这是缘分。上天让他们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街道相遇,他们都该珍惜。 第75章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10) 可是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有等到,前来接他的黑色奔驰已经停在楼下。最后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他提起行李下了楼。上车的一刹那,他看见有人拿着一幅很美的油画从身边走过,画上是一朵朵云,各式各样的云,大的、小的,黑色的、白色的,那些云让人看了想要驻足。 他想要出声叫住那拿画的人,问她那幅画多少钱。但就在那时,司机回过头来问了一句:“Shall we go now,Sir?” “OK。”他点了一下头,收住了刚刚的念想,应了一声,车子疾驶而过。 微风下,女人的鞋带开了,她放下那大大的、足以遮挡住她上半身的油画,弯下腰系好,重新站起来,有些艰难地拿起那副油画,继续向前走。 “Lyta,我刚刚看到一个好酷的男人!中国的男人原来也有这么有味道的。我觉得我已经爱上他了!” Aady就是这样,只要长得帅一些的,都会爱上,然后毫不害羞地大声说出来,她早已习惯。 而他们,终究是无缘。 韩陌番外Chapter01 我出身贫寒,父亲是一名矿工,在一次矿难中不幸去世。我记得那天的天空很晴朗,并没有像中写的那样,在死人的时候一定会狂风暴雨、大雪纷飞,那天的天甚至蓝得没有一丝瑕疵。 父亲的死换来了一笔赔偿金,但因是小厂子,很快这事便被压下去。中央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没有办法管到这里,所以只给了几万元便打发了我们。 我的母亲哭得呼天抢地,然而这一切都没用,全国每年因为开矿难而死亡的人不计其数,我的父亲只不过是不计其数中的一名而已,普通到没有提及的价值。然而对于我的家来说,这次事故却是致命的打击,家里没了男人,就是没了靠山、没了主心骨。 我的母亲很要强,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泼辣的人,也多亏了她这样的性格,不然我想凭借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贫穷的女人,要带着两个孩子生存下来,是很难的。 母亲说她就是苦了自己也要把我和妹妹供入最好的学府去学习。她不知道,她这样做会磨灭我的童年生活,每次别人在玩的时候,我都会因为害怕被人歧视而埋头苦学。 我还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候房子很破,是两家人共用一个厨房与厕所的那种。房子的隔音效果更是差得厉害,晚上我总会因为对方家里的声响而无法安然入睡。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办法,因为我们没有钱,不是吗? 我和母亲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到了夏天会热得厉害,窒闷得让人无法呼吸,汗珠像水一样顺着脸颊一路流下,然后滴落到地上。冬天那里的暖气很差,冻得受不了的时候,我就拿着热毛巾覆在手上,这样手指才不至于冰凉到无法写字。 母亲经常会问我说:“阿陌啊,会不会觉得冷?要是冷的话,我改天去买个电暖气。人家都说那个插上后家里就暖和起来了,效果应该差不了。” “不用,不冷。这样很好,而且凉点精神好。”我轻笑着,仿佛情况真的就是如此,尽管有的时候,我真的被寒冷折磨得手指疼痛。 还好妹妹不用受这些罪。她住在小姨家,虽然小姨的家境也不是十分好,但好歹比这里要好上很多。每周妹妹都会回来,全家三个人聚在一起,十分温馨。母亲脸上的皱纹渐渐多了,我知道那是被贫穷折磨出来的,不然依照她的年龄,不会显得如此苍老,我暗自伤心。 尤其是那天,天空有些阴,似乎有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由于教学楼施工,学校临时放三天假,我想早些回去帮母亲的忙,却在小市场看到母亲和人吵架的场景。其实这种场景在我印象中并不出奇,一如我之前所说,母亲是一个泼辣的人。 但是这次她被人硬生生地扇了一个巴掌,那个女人甚至还不屑地说道:“就你这样,一辈子也就只能卖这么几个烂菜叶。” 母亲哪里忍得下白白挨一巴掌,上前欲与对方争执,却被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拦下,使劲掐住她的手。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那女人说完,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上了一旁的黑色豪华轿车。 那辆车被擦得纤尘不染,就连在阴霾的天空下都是那般夺目。它硬生生地刺痛了我的眼,我握紧双拳,死死地,掌心传来的疼痛都无法让我闭上眼。 我没有走过去帮忙,甚至没有露面,因为我了解我的母亲,她虽然贫穷,但性格狠厉,那是生活赋予她不得不具备的个性。她甚至可以说不是好人,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所谓的好人,只有基于立场不同,对某些人来说的好人。 至少对于我来说,母亲就是个天大的好人。当母亲的都不想让孩子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她们希望能够给自己的孩子撑起一片天空,而不是做那片晴朗天空下的乌云。所以我咬紧牙,转过身,慢慢地向住处走去。 到了家,我愣愣地站在窗前,直到母亲有些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楼下,直到她进屋抖了抖淋湿的头发,露出一脸若无其事的笑容,我对自己说:韩陌,你一定要成功,一定要给这个女人幸福! 从那以后我更加努力地学习,不论什么样的事情发生,不论是圣诞节还是情人节,我的心都有如明镜,朋友寥寥无几。我喜欢那句“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觉得这样很好。 我想我在他们眼中也许是一个怪胎,抑或是天神一般的存在。他们常说,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住我,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激起我的热情。我就是一块冰,总是以一层礼貌的包装把所有人隔离在我的世界之外。我乍听不禁莞尔,心里却仍旧没有过多的想法。也许真的如他们所言,我的确和别人有些不一样,甚至连考上T大这所让所有人羡慕的学府,我也只是微微一笑。 而这一笑是因为我的母亲还有小妹,她们两个抱作一团,她们为我而高兴、欢呼,而我成为了她们的骄傲,是这样吗? 所以,那一刻,看到她们的笑容,我的生命中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的笑容,我的心有了一丝喜悦,慢慢地跳动着,很快便又恢复平静。 高中毕业那天,很多人都把书顺着窗口撇下去,他们欢呼着、雀跃着,他们说:“终于解放了!” 我静静地立于一旁,看着大家疯狂的样子,眉头却紧紧地蹙着。因为今天晚上的毕业晚会占用了我打工的时间,这样我便无法取得全勤奖。 当然更让我觉得心烦的,是因为手中一封又一封的情书。 “韩陌,可以出来一下吗?”女生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怯懦,眼睛一闪一闪的,双颊绯红。 我没有说话,而是跟着走了出去。我的礼貌告诉我要出去,尽管心里其实并不是十分欢喜。 “这个给你,你一定要认真看!”她略带颤抖而郑重地把手中的粉色信封递给我,中间是用一个小小的心形图标粘贴上的。 “好的。”我接过,她羞涩一笑,转身消失在走廊上。 这个时候旁边总会有吹口哨的声音,男生们往往都是喜欢起哄的,却每次都在我平静无波的表情下自讨没趣地走开。 一九九六年,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年,那一年T市的夏天格外炎热,太阳高高地悬挂于天际,洒下炙热的光芒。柏油马路上被晒得滚烫,脚踩在上面,有着被炙烤的感觉。 我走入传说中的T大,踩在这个比我的高中不知大了多少倍的校园小路上。看着母亲和妹妹在一旁合照,我心里也是开心的,只是并无太大的起伏。 如果没有遇到她,我想我的心情这辈子也不会有太大的起伏,至少在感情上是如此。 遇到她的时候是在一个午后,午后的阳光总是格外慵懒,校园里那株难得盛开的合欢树竟然开了花。粉红色的精致花朵有着淡淡的芳香,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裙子,头发随意地披在身后,笑得一脸灿烂。 我正好靠在一棵槐树下读着川端康成的《雪国》。他的文字里有着一股寂冷的气息,那是与这个世界不相符合的一种基调,总是让人在温暖的火焰下感到一丝清寂的寒意,很干净、很澄澈,让我的心灵觉得很奇妙。 但是此刻我仿佛因为那笑容而有些失神,我想,也许是因为很少见到把蓝色的裙子穿得如此好看的女孩,也许是因为她身后的那棵合欢树,也许是今天晴好的天气。 也好,我该回去了。 如果不是因为那天晚上,我想我和她也许就会这样错过。现在想来,如果错过也许会是件好事,至少对她、对我来说都是。 我很顺利地加入了学生联合会,在大学里,这是很光荣的一个身份。 然而我没有觉得骄傲,对于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学生干部的我来说,这个头衔实在无法再激起我的一丝激情。 又或者,直到目前为止,我的人生都太坎坷也太顺利了。 一方面的坎坷,终要在另一方面补上。 韩陌番外Chapter02 篝火,是的,我一生当中从未见过那样明媚的篝火。它们似乎能暖了人的心,又似乎不是,可以肯定的是,它的确迷了我的心。火光所到之处,我看到的是一片澄澈光景。对面坐着一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女孩,还是她。是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就是那天在合欢树下的女孩。那一抹蓝生动而炫目,竟然丝毫不次于这篝火所产生的光华。 很奇怪,美丽的女孩我见多了,从小到大向我告白的女孩中,很多都有着姣好的容貌,但却没有一个人给我这样的感觉。我说不上来她到底是哪点吸引了我,也许没有吸引我,只是刚好我的目光就这么恰到好处地落到了她的身上。也许是因为我的位置正好与她相对,也许是这篝火太过明艳,也许是我今天喝了一点酒…… 真是不该喝酒的。酒这玩意儿我是很少碰的,书上说它会乱性,乱了人性、乱了心性。同时我也不喜欢它那种辛辣的感觉,似乎总是灼烧着人的肠胃。可是今天被同学硬是灌了几杯,仅是一句玩笑话。他说:“韩陌,将来你步入社会,这是必需的,不然你怎么去和人打交道?你以为你是古人不成?” 我心里没来由一震。“成功”这个名词早已经刻入我的骨髓,而为了这个名词,我可以做很多事情,强迫自己去喝本不爱喝的东西又何妨?不要说是一杯辛辣的酒,就算那是毒液,我也会去尝它一尝。 不胜酒力的我喝过之后觉得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眼前的东西变得模糊起来,只有那熊熊燃烧的篝火,还有那一抹浅淡的蓝,就这样硬生生地照进我的眼里,也入了我的心口。 不知是谁起头说是大家抽签,抽出King与Queen。这是大学时代的聚会中大家常玩的一个游戏,以前我只是旁观,却没想到这次我也成了这个游戏中的一员。游戏要抽出King与Queen,然后由大家即兴要求两人做一些大胆的事情。 如果是往常,这样的事情我定是不会参加的,因为觉得无聊。但是今天看着这明艳的篝火,我竟奇异地觉得很温暖,温暖得我竟然不想离开。所幸一轮一轮下来,都与我没有什么关系。看到对面那笑得很是温婉却又格外明亮、甚至带着一点小小倔强的脸时,我心里某个部分是愉悦的。 不知是谁大喊着:“这回要接吻!要接吻!” 大家都在拍手,我看到手中抽到的牌时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我竟然是…… “谁是King?谁是King?”大家纷纷叫喊着。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嚣中,我缓慢地站起。听到一些女生的尖叫声,我反感的情绪更大了。 我想我当时的眉头一定皱得厉害,应该会像两条蜿蜒爬行的蜈蚣。那个时候的我还不太会掩饰自己真实的感情,如今却是难以再真正地显示自己的想法了。 人一旦戴面具戴习惯了,便仿佛与那个面具结合在一起了,只有在面对一些特定的人、特定的事时才会摘下,否则,时间久了,便分不出哪个是面具、哪个是自己的本来面目了。 “啊!韩学长竟然是King!为什么我不是Queen啊——” “是啊,到底谁这么好运?” “谁是Queen?到底谁是?” 大家都在纷纷议论,每一个人都在好奇着那个持有Queen牌的人是谁,我却对此不感一丝兴趣。我说过的,其实这些东西我是很厌烦的,许是我今晚有些醉了,许是我想要当学生会的主席,而这是我现在的目标,那么学生会的这些活动我就应该尽量参加。我知道这样好,所以我要去做,许是…… 总之,我站了起来。 当看到那个持Queen牌的人站起来的时候,我的心里没来由地欢喜起来——竟然是她。 我听到我的心好似在快速跳动,一下一下地跳动着,是那么清晰。周围的人群在欢呼着、雀跃着,甚至吹着口哨。 他们很有节奏地鼓着掌,齐声吆喝着:“Kiss!Kiss!” 那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女孩害羞地用手捂住脸,而我只是僵在原地,手心在那一刻已经出了汗。我想没有人会知道,因为我一直都是那样不动声色,仿佛就算天大的事我也不会觉得焦虑或是紧张一下,可是这一次,满手心的全是汗。 原来我韩陌也有失常的时候。 我该往前一步吗?该走过去,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当众吻上她吗? 看着对面满脸绯红的她,看着那明艳艳的篝火,还有耳边大家鼓动的声音,我第一次不知该如何是好。 “韩学长似乎不高兴了。” “大家真讨厌,韩学长一向不喜欢这些事的,不如这次就算了!” “双方都不上前,看来双方都不愿意,还是算了吧!” 开始有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传来。 那一刻,我的心里有一股很奇妙的感觉产生,难以形容,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也许还有一丝失落,可是我怎么会失落呢?我的心中一向只有成功,只有不断地攀爬。我要站在至高点上,再也不要被别人瞧不起,我要让我的母亲、我的妹妹以我为荣,其他的事情怎么会令我觉得失落呢? 就在我暗自恼怒之时,我感觉到一个身影在渐渐地向我靠近。 我瞬间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一抹蓝,蓝得如此澄澈,又如此妩媚。 第76章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11) 她脸带羞怯地看向我,然后一点一点地向我走近。 她轻唤:“韩学长。”随即迅速地、在我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吻上了我的唇。 冰凉的、带着芳香甜味的柔软的唇。这都是我后来回味时的感觉,在那一刻,我的大脑是空白的,思绪仿佛停止在了那一刻,当我反应过来时,那一抹蓝色的身影早已从我面前消失。再抬起头,就是她娇羞地捂住脸的样子,死死地捂住,仿佛真的无法见人一样。 后来我问过她,当时你为什么会过来吻我?她羞红着脸捶打着我说:“韩陌,你知道让一个女孩当着大家的面主动吻你需要多大的勇气吗?我只是怕如果丧失那次机会,你就会又成了天上的月亮,那个任凭我怎样去触摸都够不到的月亮。” 我当时没有说话,在晚上望着天边的月亮时我总是在想,我是它吗? 那高傲的、皎洁的、却又如此冷淡地看着世间万物的皎月。 我怎么会像它? 目光转过来之际,我便看到一旁昏黄的灯光下,母亲正在缝缝补补的瘦削身影,还有四周那已经掉了漆的墙,以及头顶仿佛怎样扫都扫不净的蜘蛛网。 我怎么会是月亮呢! 韩陌番外Chapter03 学校的生活很简单,一切对我来说似乎都没什么难的。在那还是象牙塔一般的日子中,看着很多人崇拜的目光,有些时候我真的在想,也许,自己真的有一天可能会成为那轮皎月,至少是离它近一些,离那样的光辉近一些。不过这种念头转瞬即逝,我摇摇头,不禁皱眉,我这是怎么了,竟然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 最近总是这样,总是会有一些无聊的问题在脑海中浮现,那蓝色的裙子、那张笑脸、女孩柔软的嘴唇带着燥热…… 停止!我告诉自己必须停止。 今年的夏天真的很热、很热,仿佛要把人烤化一般,太阳拼命洒下那些炙热得像针一样的光芒。不过一转眼,竟然就入了冬,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只有那夏蝉鸣叫的声音被风化,最后埋入心底,偶尔会悄然响起。 我收拾起书包,走向最近的公交站。一会儿还有两份家教要做,希望今天讲的东西能够让他们快些理解,这样就不用再滞留半个小时进行额外讲解。 “留下来吃些吧,今天包了饺子。”补完课,学生的家长很热情地说道。 “不了,还有一份家教要做。” “这么辛苦,那你吃饭了吗?” “我不饿。” “怎么会不饿,这都几点了!来吃两口再走。”家长边说边去取来碗筷。 “不用了阿姨,我真的不饿。”我说完急忙穿上鞋,还有十分钟就到另一份家教约好的时间了,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我匆匆下了楼,隐约间,还能够听到女人那与年龄不符的很尖很细的声音:“慢些,过马路的时候看着些啊……” 声音渐渐远了,我也终于吁了一口气。紧接着冷风灌了进来,T市的冬天总是冷得凌厉,那风一旦刮起来便像是刀子一般向人的身子袭来,冰冷的痛楚使得我不得不弓着身子缓慢前行。 走出没有几步,我便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那抹身影正在昏黄的路灯下瑟瑟发抖地蜷缩成一团,整个人看起来都非常小,就如同一个小圆点。我仔细眯起眼,大步跑过去。 “苏小冉?”我迟疑地叫出声。女孩抬起头,带着一抹惊讶,然后是羞怯,白净的脸上陡然升起一抹绯红,像是清晨的朝霞,绚烂而美丽。 “韩……韩学长!”似乎太过寒冷,她的声音中有着颤意,一抖一抖的,长长的睫毛也跟着轻轻抖动。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在这儿?”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严肃,面前的女孩竟然支吾了半天始终没有吐出一个字:“我……我……我……我……” “韩陌,一会儿来趟办公室,把上次的作业取来发了。” “好。” 老师的身影消失在教窒的那扇掉了漆的老旧门后。 虽然口上应好,但是我的大脑仍旧停留在昨晚女孩那没有吐出的“我……”上,甚至连从来都不会无故失信的这个原则性问题都破了例。 我到底是怎么了?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大脑中,它不像是以前那些我给个指令便不会再想的无聊议题,也不是那繁重的课业上任何一道繁琐而难解的带有明确符号的数学题。 因为它是无解的,是我有生以来从来没有遇过的现象。 它们都在宣告着一件事,那就是我必须要去见她。 是的,我的四肢、我的大脑,甚至就连我躯体里的那些器官都在叫嚣着,汇集成一个声音——我要去见她。 终于,我站起身,合上那厚厚的英文原版书,跨过两条街,然后上到五层,那是她所在班的位置。 当我出现在她班级门口的时候,如同往常我走入其他陌生班级时一样,总会伴随着一些女生过分狂热的探究目光以及那些此起彼落的窃窃私语。 “麻烦找下苏小冉……” “哦,好的。”一个女孩立刻应声道,白皙的脸上有些红。 过了一阵,苏小冉出现在我的面前,穿着一件黑白相间的横条毛衣,头发被高高地扎起。 而我一向厉害的嘴竟然好半天只说出一句:“一会儿学联有重要通知,别迟到。”说完我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立刻转身走开了。 没走几步我便听到后面追赶的脚步声,女孩气喘吁吁的叫喊声在身后响起。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她,眉宇间仍旧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波澜不兴。只有自己知道,我的心脏像是不是自己的一般,怦怦地已经跳出了心口。我抬头看向面前的女生,她秀气地轻轻蹙眉,似正被什么困住一样。 我不禁下意识地后退,因为我怕自己巨大的心跳声被她听到,察觉到我竟然像是一般毛头小子一样躁动不安。 “学长……” 我习惯性地挑眉,看起来该仍是那副严肃的样子,随即意识到什么般,想要缓和那过于凌厉的表情,却由于习惯了那种僵硬,再加上此刻的紧张,怎样也松弛不下来。 “那个……你刚刚忘说几点。”她说完,拘谨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时双手捏着自己的毛衣,像是做错事正在等待惩罚的学生。 “嗯?”我没有反应过来,大脑自从遇到她后明显变得迟钝了起来。更何况她就在眼前,她身上好闻的茉莉花香的味道还若有若无地浮在空气中。 “我是说,刚刚说的开会时间,你忘记说了。” “那个,晚上放学后过来吧。”我仍旧是一副学联会长吩咐任务的样子。 “好,我会准时到的。” “嗯。”我点头,没有动。她也不动,甚至头都不敢抬。我不太确定她在看着什么,好像是地面,我也顺着望了过去,除了上面有些泥泞,没发现有什么不同。 “我先走了——哦,你们这块地有些脏,应该叫今天负责值日的人重新擦一遍。” “咦?嗯,好。” 我以近乎逃荒般的姿态走开,但是转身的动作依然优雅。晚上下课后我向学生会的办公室走去,整个下午我都是一种很烦躁的情绪,眼神自觉不自觉地向地面看去。 那上面总是会有些泥泞的脚印,可是,这些与我何干?何况又不是同一所学校的,我并没有这个权限…… “你们这块地有些脏,应该叫今天负责值日的人重新擦一遍。” 脑中冷不丁又冒出这句让我窘了一下午的话,终于受不了地挠了挠头。 韩陌番外Chapter04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如此深爱一个人,这完全打乱了我的世界,扰乱了我的步调。 但从小我就告诉自己,遇到事情就要去面对、要去解决,而不是一味地回避,于是在她像一座门神一样风雨无误地出现在男生寝室长达一个学期后,我便提出来和她交往。 她面带羞涩地点了点头,然后一双眼睛羞怯地看着我。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我从那美丽的双眸中看到她所有的感情以及那个表面依然镇定实际心里早已经混乱了的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从男女朋友的角度上来说,我们的恋爱模式甚至颇有老夫老妻的样子:每周一次的约会,放学后固定走在一起,偶尔午饭也会一起吃;在人前我们从来不会过分亲昵,但是每一个动作甚至是一个轻微的眼神都萦绕着一种温馨,这种温馨使得我整个人变得和以往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我又说不好。 “阿陌,那个……明天晚上可以陪我吗?” “抱歉,我明天有家教。”虽然我能看得出来她眼里的渴望,但已经定好的事情我从来不会更改,除非有不得不需要改动的理由,否则我不会轻易打破自己的原则。 “真的不行吗?就到晚上八点前就行,不,就三个小时就行,陪我吃顿饭,明天是我……” “小冉——”她还没说完,我就喊住了她的名字,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不悦。 也许在她听来会觉得冰冷,其实我只不过是因为矛盾和挣扎而觉得有些烦躁。有些东西似乎已经脱离了我的控制,这种感觉很糟糕,竟让我有一丝惊慌。 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面对眼前那张充满期待与祈求的小脸时,我竟然有一丝冲动,想去破除我从来没有更改过的原则。这不是一个好现象,我知道,所以我用比刚刚更为低沉的声音陈述道:“明天不行。” 她不说话了,一双眼睛红红的,双肩有些颤抖,眼看着泪水就要滴落下来,却拼命地压抑着,拼命不让那些代表软弱的液体流下。 我发现我竟然无法看到这样的她,于是找个借口便先行离去了,心里却暗自决定,明天的课只上半个小时,剩下的看能不能以后补上。 放学后我打车去了补课的地方,打车的钱甚至比补课所得的钱还要多,这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是以前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做的事情,此时此刻却全部在慌乱的步调中变了样子。 第77章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12) “呀,今天来得真早。”看到我出现在门口,那位家长有些惊讶。 “今晚有些事,可能需要早些离开,所以……” “没关系,有事过不来打个电话就行了,不用特意跑一趟啊。我们家小野的成绩上升得很快呢,多亏你了!”女人感激地说道。 “不,我可以给他上半节课,上次已经答应帮他整理函数上的问题。” “这样啊,那小野也别吃了,快进屋去上课。” “我先进去了。” “去吧去吧!” “这个地方应该这样代入。来,你算一遍。” 我无法像往常一样镇定地教课,眼睛也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时不时地看向墙上的时钟。 当一声巨大的响声传来时,我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小野,我有事必须先走。” “怎么了?”家长听到我说话的声音,走了进来。 “方姨,我有事必须先走。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剩下那多半节课我下次一定补上。” “没事啊,有事你就先忙吧。下楼的时候看着点啊,声控灯好像坏了。” “好的,我会注意的,再见。” 我说完转身,竟然有种冲动,脚步不自觉地快了起来,没几步便走了出来。出来的时候心里格外激动,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喜悦。这种喜悦好久不曾有过,在想到看到那张小脸露出惊喜的笑容时,这种喜悦更是无限地扩大了,一点一点扩大,直到听到一声低沉的笑声,我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笑出了声。 当手机中传来那熟悉的提示声后,我慢慢变得凝重起来,脚步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拨打电话中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她家楼下。 仰起头看着她那暗着灯的房间,我知道她没有回来。 心里原本的喜悦慢慢平静下来,我甚至有些恼怒自己这样冲动的行为,除此之外,胸腔内部还有一丝情绪哽在那里。那情绪闷闷的,带着比恼怒还要强烈、复杂的姿态闷在胸口,然后一点一点地,隐约地胀痛起来。 我皱起眉,不知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但是下一秒,我便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了,眼前那熟悉的身影夺去了我所有的注意力。 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奔跑起来,我大步地奔向她,一把抓住她的双肩:“怎么不开手机?” 看着她瞪圆的双眼,里面隐约还有着泪水,我不禁觉得自己有些过激了,平静下来时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很少发脾气的我竟然真的动了怒,而那怒气还持久绵长,不肯散去。 “你怎么在这儿?”她显然很惊讶,冻得通红的小脸上满是震惊的表情,那双晶亮的眼睛中却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开心。 “提前下课就过来了。” 小冉一下子抱住我,把那颗小脑袋往我怀里深深地钻去。 我一愣,没想到她竟会这般主动。心里却没一点反感,有着严重洁癖的我第一次觉得和人肢体相触的感觉是这般美好,仿佛心灵深处那一直徘徊的孤独感不见了,心灵终于圆满了。 我有些犹豫地伸出双手,当它们碰到怀中那柔软的身体时,我的脑袋轰的一下,要炸开一般,那双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缓缓地推开面前的那颗小脑袋。 在她带着诧异和不解的目光中,我低下头覆盖住她的唇,轻轻触碰,然后一点一点深入,带着几分羞赧和一股连自己都无法形容的感情逐渐深入。我的唇碰到她的唇,那一刹那,我确定,不论是我还是怀中的她都跟着战栗起来。这次的吻与上一次在篝火前有着明显的不同,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颗心、这颗我一直以为冰冷而坚硬的心竟然也会有这般柔软的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得再不放开怀中的人便会窒息而去,但放开时她那张红透了的小脸带着几分羞怯、几分妩媚,让人怎生都无法舍得离去。大概是男人的天性在这个时候被激发,我贪婪地把头埋在她白皙的颈项处,深深地呼吸着,吸着那带有合欢的芳香。 直到一滴冰冷的感觉传来,抬起头,才发现面前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我慌了,真的慌了,不知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有生以来,一向优秀的我,第一次在一件事,不是,是在一个人面前如此慌张。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是……”我的口齿竟然也变得不伶俐起来,主持过大大小小会议的这张嘴,此刻竟然笨得让我恨不得给它敲碎。 可不论我怎么去问,面前的她都只是不停地摇头,眼泪落得似乎更凶了。 她说:“阿陌,我好高兴!你知道吗?今天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最开心的一天!”说着她再次拥住我,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贴在我的胸前,贴在上面的她微微侧仰起头。她的眼亮晶晶的,嘴角含笑。她说:“阿陌,其实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喜欢上你了。” 我哑然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好,有太多的情绪与话语哽在那里,反倒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仿佛看出了我的困窘,竟呵呵地笑了起来,然后跳开,在离我一步的地方站定。就在我为那突然离去的温暖感到失落的时候,她伸出手,一双美丽的眸子眯成一条缝。 她说:“请问韩陌先生,你愿意牵起这只手吗?” 月光下,那白皙而纤细的小手带着颤抖,声音强自镇定,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执着。 韩陌的自白 我在想我这一辈子到底算什么,是成功还是失败? 可是我想了很久,却始终无法选择其中的任何一个词汇来形容我的人生。 它们就像是被千万条错综复杂的蛛丝纠结而成,而那最重要的一条线是一个叫苏小冉的女人。 苏小冉,多少年前这三个字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词汇,没有多少意义存在,更没有那凝重的深刻到想要把我的骨血都挖出来的心痛。 而如今呢? 如今每次想到这三个字,我的心头就会被一片痛楚蔓延覆盖,一天胜过一天,直到终于有一天我再也承受不住了,我终于知道这三个字对我来说是何种意义。可是那个时候你已经离我越来越远,我也终于知道自己到底犯了多么大的错误。 彼时合欢树又开满了花,那棵经年不开的合欢树在你我相遇的时候开了满枝满树,四周都是那芬芳的气息。 那个时候你爱谈天我爱笑,那个时候拘谨严肃的我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我无法掌握的事情,就连一向根深蒂固地认为无法放开的脸部线条,都在你那双眼睛下慢慢舒展开来。 终于到了后来,也许你并不知道,而我又怎么可能让你知道,在你仿若看着天神般的眼睛里,我怎能让你看到无能的我? 2000年的夏天,知了不嫌聒噪地叫个不停,柏油马路上到处都是行人的汗水,太阳炙烤着大地,它们似乎重来都高高在上,不管不顾世人的疲惫与忧伤。 “你他妈的敢再抢我的生意,我找人打折你的腿!”伴着咒骂的声音,我身上多了很多鞋印。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痕。鲜血的黏稠感一直蔓延到嘴里,我伸出手抹去一旁嘴角的痕迹,有些不屑地看着他们,看着这帮似乎没有王法、不顾道德的人渣。 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又是一脚,夹杂着不堪的话语:“看屁呢?再看干你妈!” 那一拳终于让我瘫倒在地上无法起来,我倒在偏僻的角落里不动不响。 那时你打电话来问我,我冷硬地推脱说要出去谈生意。 你欢喜地问我:是有人签约了吗?那个声音里充满了欢喜。虽然那个时候你是在电话的那头,却好像就在我面前一般。你娇羞地笑着,欢快愉悦地扬起嘴角,一脸的崇拜与信任。 你不知道,在那样的日子里,你的支持与信任对我而言有多么重要。 从那一刻,我发誓要更加好好地对你,这辈子终有一天要让你不用再跟着我受罪,终有一天让你过上富足的生活。 那天之后我去了Z市,那边开发得早,不像T市,政策跟不上,想干点事情,层层扒皮下来更不要说受到当地一些商家的威胁。 当然这种情况到了Z市也不是没有过,我的肋骨曾经断了两根,被人狠狠地用脚踩在地上,被唾骂成一条狗。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想要混出头来是多么不容易,尤其是对于一个没钱没势没背景、刚毕业的大学生来说。 馒头泡面吃到最后,我已经不知自己吃的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吃了不会饿,吃了第二天仍旧还有力气去拼搏,吃了就终有成功的一天,会再次看到你那骄傲的神色和欢喜的笑容。 后来我成功了,在吃了非人的苦与常人无法忍受的艰辛后成功回来了,带着第一桶金,我开始了自己的事业。 其实我也可以走另一条路,一条作为高材生出来后往往选择的路,只是那样子太慢。如果没有你、没有那年冬天我看到你蜷缩在那样一个小屋子中冻得浑身瑟瑟发抖的样子,我也许会选择就那样静静地找份稳妥的工作,然后生活平稳,不富不贵却也还算惬意。 这不是我没有考虑过的,我记得那天我回来时下着雨,很大很大的雨,路上的行人奔跑不停。远远地,我看到你站在路边,穿得很单薄,手里撑着雨伞,东张西望。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受的所有苦都值得,这一切的一切无关紧要了。我打开车门,大步走过去,站在与你相隔一步的地方,我停下了。 你看着我,突然哭着扑向我,手却仍旧死死地撑着伞,殊不知自己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你只是拼命地不想让我淋到。 我轻轻地拂过你的脸,摸过你的鼻子、你的眼、你那被冻得直打哆嗦的嘴,最终覆盖上去,深深地吸吮,像是久旱的人终于找到了一片甘露。 然后我们彼此相望。我说,想我了没? 你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什么都没说。你看着我,眼里盈满了泪水。我终于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满腔的感情,紧紧地把你抱在怀里。 我说,小冉,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