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医生穿成民国小可怜》 1民国 001 货车撞在身上的那一刻,叶一柏最后的想法是……这个死法真不体面。 叶一柏是一个很遵守规则的人,他向来认为规则和秩序是文明社会的基石,一般情况下他绝对做不出这种横穿马路的事。 这一次真的是意外。 他从心脏论坛,即全名是“心血管发育与再生医学高峰论坛”出来,迎面就遇上了几个拿着病历病人家属。 这也是稀疏平常的事了,像这种规格的医学高峰论坛,与会者都是心脏方面的权威,很多消息灵通的病人家属会拿着病历等在门外,努力为他们的家人求得更多更大的生存机会。 论坛配套的安保人员迅速上前,围在叶一柏四周阻止他们靠近。 “叶医生……“ “叶医生,我爸爸……” “叶医生,叶医生,求求你,我儿子才六岁,求求你救救他!”这是一个带着北方口音的瘦削妇女,她的个子有点矮小,被几个往前挤的壮硕男子挤在了身后,但是她还是努力向前探着头,叶一柏注意到她的脚被其中一个男子踩在脚下,现在是夏天,她穿的可是凉鞋。 叶一柏微微一皱眉,侧头和其中一位来送行的主办方人员说了两句。 主办方人员点点头,快步走出队伍。 “大家听我说,叶医生下午还有一场手术,现在要去赶飞机,大家不要挡着,如果大家有需求,可以去酒店大厅问我们工作人员要叶医生的工作邮箱,叶医生有空会看的。” 主办方人员说完,有些人犹豫了,但更多人还是往前挤,他们心里清楚,这种大医生的工作邮箱,每天接收全球各地成千上万的病历,被选中的几率着实低得可怜,但面对面不一样啊,面对面的,只要医生接了,那被选中的希望就非常高了。 “叶医生……” “叶医生!” 眼见叶一柏马上就要到达车旁,人群越发努力地向前挤。 意外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许是眼看着自己被越挤越后面,而医生马上就要上车,那个脚被踩出血印的北方妇女居然冲出了人群,冲到大马路中央“啪嗒”一声跪下了。 人群瞬间就是一静,众人都有片刻的呆愣。 叶一柏也绷不住脸上的严肃表情了,他快走两步,走出安保人员的保护圈,上前就要把人扶起来。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鸣笛声响起,一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大货车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两人冲来。 叶一柏猛地一惊,下意识把身前的妇女往旁边一推,剧烈的痛感随之而来,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红,晃花了他的眼睛。 是红灯啊……果然不遵守规则就没有什么好事。 ……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按叶一柏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人头算,他造的浮屠都可以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了,所以,按照不那么科学的理论,他下辈子应该会投一个好胎。 但是他没想到,这个下辈子来得那么快,也就是眼睛一睁一闭的功夫,连死亡的感觉都没有好好体验完,一睁眼他居然又活了! 叶一柏盯着自己那双修长且没有茧子的手看了好久,才慢慢将视线转到旁边。 木质的地板,木质的包墙,考究的架子床、制作精细的斗柜,还有极富年代感的黑色老照片,在这个房间里,传统中式和当代美式极好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的目光落在斗柜上方绘了美人的日历上,巧笑倩兮的美人图下方,白纸黑字赫然印着“民国二十二年”。 叶一柏有一种恍若梦中的不真实感,他慢慢从床上坐起,弯腰,穿鞋,然后缓缓起身,这个身子还有些虚弱,脚踩在地上软趴趴的。 他慢慢走到了窗边。 夕阳透过彩色玻璃窗落在木地板上,形成了好看的斑驳光影,抬起手放在窗沿上,木质的窗沿入手一片温热,大概犹豫了一两秒,随即,他猛地推开窗。 “卖报卖报,警察局长当街打死服务生。” “卖报卖报,警察局长当街打死服务生。” 报童的声音清脆嘹亮,随着风声传入耳畔。 整个世界一下子嘈杂鲜活了起来,小贩的叫喊声,孩子的笑闹声夹杂着大人叫骂,自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石板翘起又落下,发出“砰”的声响,转角处有盘着鞭子搭着毛巾的黄包车司机摇着扇子招呼着过往的来人。 举目远眺,他甚至能看到不远处的黄浦江,汽轮发出“呜呜”的汽笛声,黑烟顺着烟囱漫出,染黑了半个天际。 天爷啊,骗人的吧…… 站在窗边吹了半个小时带着黄浦江水特有咸腥味的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心跳脉搏,做了几套测试精神状态的心理测试题后,叶一柏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公元1933年,他……来到了这个并不安稳的时代。 “柏儿,你醒了!怎么站在窗口,你身子还没好全,再着了风就不好了。”一个女声打破了一室寂静,女人一手端着药,一手拿着一张纸,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叶一柏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看向来人,这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女人,容貌艳丽,一身藏蓝色钩花旗袍,头上是抢眼的波浪纹卷发,但许是没休息好的缘故,她的眼下有些青黑,整个人也难掩疲态。 张素娥。 叶一柏很快就认出了眼前的女人正是这个和他同名同姓小少爷的母亲。 “这么大人了,起来也不知道披件衣服,明天让小富再给你请几天假吧,反正都要毕业了,也没几节课。”张素娥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将药放在一旁,一边着急忙慌地去帮叶一柏拿衣服。 “早上你阿爹发来电报了,他对你考上外事处的事非常高兴,说让我们今年回杭城过年。”张素娥说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眉飞色舞,高兴非常。 叶一柏的目光落在写着寥寥几语的电报上,脑海里属于小少爷的记忆一幕幕高倍速播放着。 小少爷也叫叶一柏,出生在杭城叶家,父亲叶广言,母亲张素娥,还有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姐姐叶娴。 杭城叶家世代茶商,虽不算什么顶尖的名门大户,但在杭城这块地方,也算是数得上的豪富之家。 特别是封建王朝覆灭后,士农工商的等级观念被打破,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一下子跌落神坛,而叶家这种有钱的本地士绅反倒成了新当权者们的示好对象。 叶家抓住了这个机遇,积极捐钱捐物投身革.命,叶广言多次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号召人们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拔除封建残余,特别是他的一篇《放妾论》,认为蓄妾是封建陋习,并从自身做起,坚决拥护一夫一妻制的言论获得了民主人士的一片叫好声。 有钱有名望,小少爷看似一出生就抓了一副好牌,但实际上,他母亲张素娥不过是叶广言《放妾论》里的那个妾,而他这个所谓的叶家长子也在真正叶夫人诞下麟儿后被送到了上海。 “外事处可是代表咱们国家跟洋人打交道的部门,听起来比你父亲在的部门还威风,听说老太太也非常高兴,你看看这块表,你父亲专门托人给你带来的,我出去打听了下,你猜要多少钱?”张素娥拿起斗柜上精美的绒布盒子擦了擦,脸上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至少五百银元!”她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五的的手势。 叶一柏的目光扫过写着英文字母的手表包装盒,眼中闪过一丝怅然,“longines”浪琴表,作为一个外科医生,叶一柏的手上向来不佩戴任何饰品,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这个陌生年代看到这串熟悉英文字母时涌起一股子亲切感来。 张素娥误会了叶一柏的眼神,只当他高兴父亲的重视,眼中的心疼和不甘一闪而过。 “柏儿,你放心,你考进了外事处就是个官身,剩下的阿妈会帮你去争,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张素娥好像被什么激发了狠劲,话语里一股子斗志昂扬的气势。 叶一柏:“阿妈……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句阿妈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难以叫出口,二十岁青年的声音带着点沙哑,还挺好听。 “柏儿,你放心,你只管好好读书好好工作,其他的阿妈会去做。”张素娥满脸慈爱和心疼。 还没等叶一柏再开口解释,张素娥看到了放在一旁的药碗,拿起递到他面前,“好了,先把药喝了,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 叶一柏:…… 您打算去做什么?叶一柏看着张素娥“万事有我”、“时刻准备宅斗”的模样,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张素娥争了半辈子斗了半辈子,就算他现在开口说不争了,张素娥也会认为这是小孩子一时的气话。 他总不能说,“妈,四年后会打仗,不管你争来什么,四年后一个炮弹就啥都没了。” “喝啊,凉了就没效果了!”张素娥又把碗往前递了递。 叶大医生的嘴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接过张素娥手里的,闭了闭眼,一口闷了下去。 口里的苦涩还没来得及蔓延开来,一块饴糖就塞进了他的嘴巴,张素娥正一脸慈爱地对着他笑。 叶一柏一怔,一股子暖意慢慢沁入心底,他的脸上也渐渐露出笑容来,虽然这是一个并不安稳的时代,但是他身体健康不愁吃穿,还有疼爱他的家人,捡来的第二次生命,他还能苛求什么呢。 于是,叶一柏抱着满足和感恩的心情度过了他在这个时代的第一个晚上。 “叶一柏!叶一柏!”第二天天微微亮,半睡半醒之间叶一柏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 “谁啊,叫魂呢?”自从叶一柏成为梅奥的医生并在专业领域取得一定成就后,他就实现了睡眠自由。 资本主义的医疗制度对医生还是很友好的,特别是梅奥这种鼓励医生进行科研的医院,叶一柏一年放出的手术预约量仅为国内同级别医生的五分之一,而且他一般愿意将手术时间放在下午,因此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熟睡中被叫醒的经历了。 耳边的声音停滞了两秒钟,然后,叶一柏感觉整个世界都晃动了起来! “叶一柏!再不起来你上课就要迟到了!” 叶一柏猛地睁开眼睛,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胖胖的圆脸。 沈富。 叶一柏的脑海里跳出这张脸主人的名字,他眨巴眨巴眼睛,慢慢回过神来,哦,是了,他现在在民国,是个还在上学的民国小少爷。 “你收拾收拾,我到外面等你。”沈富说完,哼哧哼哧地往房间外跑,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叶一柏绷着脸从床上坐起来,他本博连读八年,每周80小时外科轮转三年,边科研边临床专科培训五年,好不容易媳妇熬成婆,还没清闲两年,居然又要去上学了!! “叶一柏,快点!”门口又传来沈富的催促声。 他面无表情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穿衣换鞋,拿上书包出了门,在跨出房门的那一刻,叶一柏突然抬头看向沈富。 沈富? 沈富! 张素娥、叶广言、叶娴、沈富! 《金陵烟华录》?! 2穿书 002 横跨九十年的时间长河,在民国二十二年的夏天,叶大医生忽然就懂得了后世网民那种“我裂开了”的心情。 因为长期在国外工作,叶一柏闲暇时候就喜欢看华语片,也不仔细看,就电视里放着,听着熟悉的语言自顾自做自己的事,这会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心感。 早些年网络还不怎么发达的时候,网内的片子不好找,叶医生来者不拒,什么香江老电影、古早言情连续剧他都不挑,反正他就听个声,图个氛围。 《金陵烟华录》就是他听过的一部片子,听说还是根据民国才女叶芳的回忆录改编的。因为这是他当时能找到的少有的制作精良的完整电视剧,叶一柏无聊的时候还瞅过两眼。 比如叶娴跳江、张素娥跳江、沈富被抓进牢里…… 叶一柏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换句话说,算上原主的话,黄浦江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最终归宿???!!! 昨天叶一柏没忍心告诉张素娥,原主的这次落水生病并不是意外,而是原主主动跳下了黄浦江。 昨天下午,小少爷下课后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平日里对他十分器重的老师一脸复杂地递给他一张海报,海报上方画着色彩斑斓的灯牌上写“东方不夜城”,下方则是一个拿着话筒的妍丽女子。 “这是你姐姐吧,一柏啊,外事处对于背景审查是很严格的,他们不会录用背景有争议的人员的。还有……”老师顿了顿,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一抹审视,“人做什么事情都要量力而为,圣约翰的费用确实高,我看你平时的花销也不小,如果你们家已经需要女人去赚这个钱了,那我觉得你没必要来上这个学校。” 小少爷当时是又惊又羞又恼,他知道姐姐叶娴外出工作贴补家用,但他从来不知道姐姐竟是在舞厅当歌女。 小少爷红着眼睛跑回家问张素娥,在张素娥遮遮掩掩的回答下他才知道,原来叶家每个月给的家用根本支撑不起他在圣约翰的费用,他能过上现在这种衣食无忧的少爷生活完全是姐姐叶娴在舞厅唱歌换来的。 原本以为自己是救世主顶梁柱,家里就靠他靠上外事处才能风风光光地回叶家,才能给母亲姐姐争一口气,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就是个累赘,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姐姐的牺牲上。 原主本就是个骄傲的人,不然也不会憋着一口气一定要考上外事处给叶家人看看,惊闻事实,悲愤交加,跑出家门后一时想不开竟从黄浦江上跳了下去。 虽然很快就被人救了上来,但睁眼再醒来的却不再是原主而是他这个九十年后的人了。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沈富见好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瞅,只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叶一柏上下打量着沈富,微胖,皮肤很好,笑起来还有那么一丝流氓兔的感觉,比电视里那位扮演沈富角色的演员扮相好多了。 “你,喜欢我姐姐?”叶一柏记得电视里沈富是因为叶娴的原因才不断给男女主找绊子,最后被男主好友抓进了监狱。 沈富惊得一蹦三尺高,身体巨大的重量和地板接触,发出“碰”得巨大声响。 “你……你胡说什么呢!我……我才没有……” 这个时代的人大概不习惯叶一柏这种直来直去的问法,这不,小胖子的舌头都不灵光了,嘴巴一张一张愣是没蹦出一句话。 “哦,没有啊。”叶一柏点头,淡定转身,向着楼梯下走去。 沈富红着一张脸呆立在原地,直到叶一柏快要跨出家门了,他才反应过来,急慌慌地迈步去追,下楼梯的时候还差点绊着自己,变成圆球滚下去。 “我……我真没有,你姐就是我姐,真的,亲姐。”沈富一边跑还一边不忘解释。 两人先后上了车,临到车要开了,张素娥穿着高跟鞋从街口一路小跑过来,“哎呀,师傅,等一等。”她一边跑一边喊道。 叶一柏摇开车窗,还未说话,手里就被塞进一个热乎乎的饭团,“早饭带着路上吃,今儿个街口那个摊子没开,我多走了个路口,差点没赶上。” 看着张素娥额头因一路快跑渗出的汗水,叶一柏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他嘴角扬起,面颊两侧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来,“阿妈。“他面色郑重地开口道:”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很好的。”他绝对不会让黄浦江成为他们一家人的归宿的! 张素娥一怔,吃惊于儿子突然的郑重其事,随即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出声来,“当然了,你好好去上课,其他交给阿妈我!” 看着张素娥瞬间斗志昂扬的模样,叶一柏一噎,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 叶一柏和沈富都是约大外文系大四的学生,和后世大学一样,约大实行学分制,到了大四,学生们的学分都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众人都已经在为毕业后的工作做准备了。 就好比原主小少爷一心想要考外事处,约大的学生非富即贵,目标都很明确,原主能在这么一群人中突出重围考进外事处,着实是不容易。 但再不容易……难道让他一个拿手术刀转行去当外交官? 在叶一柏思绪乱飞中,车子稳稳停在了约大门口。 两人刚下车,脚都还没有站稳,就听到前面传来一声讥笑,“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叶大少爷嘛?当世名流、杭城富商叶家的长子,一个靠着女人卖唱钱来上圣约翰的妾生子,居然还好意思来上课。” 叶一柏寻声望去,只见前面一辆车旁站着一个穿着西装马甲的瘦削男子,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正仰着头一脸蔑视地看着叶一柏。 许昌,郭文珏的跟班。 叶一柏目光扫过许昌身旁的那辆车,不出意料地在车窗上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许昌的声音不小,加上叶一柏成绩好、长相出众,在圣约翰本就是受人注目的人物,两人的对峙逐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沈富眉头紧皱,他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被叶一柏拽了回来。 “你这么抬着,脖子不酸吗?”叶一柏目光下视,看向许昌。 脊椎是有舒适区的,超过一定角度就会产生酸胀不适的感觉。 叶一柏猜想许昌大概想表现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奈何受硬件条件限制只得仰着头,这气势就差很多了。 许昌一滞,半晌才反应过来叶一柏话里的意思,霎时又气又恼,“你少避重就轻的,你一个妾生子……” “妾生子?你是看不起妾生子?”还没等许昌说完,叶一柏就已经开口,他目光暼过周围及许昌身后车里的人影,面上露出恰好好处的惊讶表情。 民国不比后世,这是一个更迭变化的年代,旧的秩序和新的秩序在斗争,旧的思想和新的思想在碰撞,很多在后世人看啼笑皆非甚至不可理喻的论调和行为,在当时人看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就好比民国的妾和姨太太,1930年,金陵政府颁布民法《亲属编》从根本上废除了妾的制度,在后世人看来,既然妾制度都废除了,那当然就一夫一妻制了,其实不然,《亲属编》废弃的仅仅是“妾”的这个称谓,在人人平等的口令号召下,妾们摇身一变变成了姨太太,不仅自身地位提高了,连所生孩子的地位都有一定程度提升。 说起来就是新社会,人人平等,说什么嫡庶、伦常的都是封建残余,都应该被打倒。 圣约翰这种一个学期学费就要两百多银元的学校,考进来的非富即贵,其中正妻生的有多少,姨太太生的又有多少,许昌这一口一个妾生子的,得罪的可不止叶一柏一个人。 果然周围人群中的许多人已然微微皱眉,但许昌仍然不觉,还在叫嚣,见许昌一口一个妾生子说得欢的模样,叶一柏的眼中笑意更盛。 叶一柏的脾气说好好,说不好也不好,面对病人时,叶医生的笑容如春天里的花朵,令人如沐春风,但转身对着手底下的小医生,那就是另一副面孔了,但凡底下人出了点差错,他能骂得他们怀疑人生。 毕竟医生的工作不同寻常,特别是他们这种上手术台的,平时一点不甚注意的小失误都有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遗憾。 不过面对许昌这种人,既不能像接待病人那样温和,又不能像对待底下小医生那么暴躁,叶一柏忽然间就领悟到了上辈子行政部门所推崇的“说话艺术”的好处。 “按照你的算法,你的好朋友郭文珏也是妾生子吧。”他瞅着许昌,很认真地说道。 许昌闻言先是一愣,刚才被气红的脸瞬间就白了,他下意识地向旁边的车窗看去,嘴里轻声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文珏,我……” 许昌父亲是郭文珏父亲的下属,许家能在上海立足多半是依靠郭家的扶持,许昌得罪谁也不敢得罪郭文珏。 车子里的郭文珏没有反应。 许昌显得有些着急起来,也顾不上叶一柏了,低着头努力对着车窗解释。 这场面变化之快,看得沈富一愣一愣的,他看向身旁仅仅说了两三句话就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顺便把许昌揣进坑里的叶一柏,瞬间觉得叶一柏的形象变得伟岸起来。 “一柏,我们走吧。”眼瞅着许昌顾不上他们了,沈富拉了拉叶一柏的衣袖,轻声道。 叶一柏摇头,他将吃了一半的饭团往沈富手里一塞,从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随即不紧不慢地走到许昌旁边的车窗前。 许昌还在磕磕巴巴地解释,但是车窗始终没有降下来。 叶一柏将许昌往旁边一挤,抬手敲了敲窗。 “你干嘛!”许昌怒道。 叶一柏没有理他,见车里没反应,又敲了敲。 两三秒后,车窗缓缓下降,里面露出郭文珏的笑脸,“是一柏啊,听说你昨天不小心落水了,我还担心来着,现在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多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叶医生脸上同样堆上了一看就是假兮兮的笑容,“文珏啊,劳你费心了。“见郭文珏成功被他恶心到了,叶一柏继续道:”我俩关系这么好,你有什么事,比如你看上了我的什么东西,你可以直接跟我说,像今天这样,一言不合就让什么东西出来乱吠,那就比较伤感情了。” 叶大医生也不是白吃这三十几年饭的,把原主记忆捋一捋就知道许昌为什么会这个时候跳出来给他找不痛快,这回外事处公开招录符合条件的人就这么几个,在招录考试中,郭文珏名次恰恰在叶一柏后头。 也就是说,如果叶一柏放弃名额,那这个名额十有八九就是郭文珏的了。 叶一柏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就他、郭文珏、许昌三个人能听见。 郭文珏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许昌的脸更是瞬间就变绿了。从红到白再到绿,叶一柏看着许昌这脸上颜色的变化,觉得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嗯,活着,真好啊。 3约大 003 约大的占地面积不大,仅300多亩,其间错落着几十所并不高大的建筑,学校内绿化很好,三两步就有成荫的绿树,草坪上有穿着长袍的、西装的学生们在大声讨论。 有的兴致高起来了,还会跳到旁边的大石头上手舞足蹈地发言,救国、民主、秩序,讨论中不时迸发出思想的火花,引得周围人一阵掌声。 少年风骨,卓然不凡。 或许稚嫩、或许不成熟、但正是有了这群努力的人,这个国家才能在历经这么多磨难后,涅槃重生,并重新攀爬到他曾经站过的高峰。 叶一柏走过长长的林荫道,在转角一块支起来的木板前停住了脚步。 “你看啥呢?快上课了。”刚刚被许昌郭文珏耽误了一点时间,现在离上课没几分钟了,叶一柏居然还有空停下来看宣传板。 沈富探头过去细看,宣传板里贴了两张纸,一张是喜报,登的就是外事处招录通告,叶一柏的大名就明晃晃登在上边,另一张则是转专业说明,密密麻麻的小字,沈富也没仔细瞧,毕竟他们已经是大四毕业生了,转专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沈富小心翼翼地瞅了叶一柏一眼,学校里在传的消息他也听过,无非是娴姐在舞厅唱歌、叶一柏靠女人吃饭、叶广言欺世盗名之类的,其实这些消息本身对叶一柏的影响有限。 他们这种家庭,谁家里没有些狗屁倒灶的事,反正都已经是大四了,在约大的日子也就这几个月了,只要叶一柏装作没听见不去理会,也就是在背后被人说几句闲话的事。 但是坏就坏在,叶一柏考的是外事处,外事处又被称为小外交部,是金陵外交部设立在上海的直属机构,上海多租界,跟洋人打交道的时候多,金陵政府又是顶爱面子的,进外事处的人都要精挑细选,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都查了,这标准跟前朝的选秀也差不多了。 亲姐姐是舞厅歌女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杭城叶家肯出面,教训教训女儿,给叶娴安个离经叛道追求新女性生活的名头,叶广言再去通通关系,这事大概也就过去了。 在这个时代,离经叛道可不算什么贬义词。 但若是叶家不出面,任由这件事发酵下去,叶一柏这个外事处名额可就悬了。 “我们外文系也学物理化学,条件都是都符合,就是转过去,我不是得留一年和大三一起上实操课?”叶一柏自言自语道。 啥物理、化学还实操的?沈富听得一脸懵,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留级听起来还是有点丢份的,是吧?”叶一柏皱着眉转头看沈富。 沈富瞪着小眼睛,张着嘴,一脸懵逼,愣愣地应了一声。 叶一柏轻叹一口气,又看了宣传板一言随即向着记忆中的教室走去。 沈富:…… 叶一柏跨进教室门的那一刻,不少人都偷偷抬头看他,报以或同情或嫌恶的目光。 倒不是说小少爷平时人缘不好,反之,小少爷平时的人缘十分不错,只是二十岁的青少年总有点虚荣心,小少爷平日里总以富家名流子弟自居,平时里花销也十分大气,自然有不少欣羡追捧的人。 但如今叶娴的消息一出来,就有有心人去打听了叶一柏的底细,这一打听发现,原来叶一柏这个叶少爷就是个样子货,叶广言和杭城工务局局长亲妹也就是叶太太夫妻情深,叶一柏的母亲就是个连姨太太名分都没有的女人。 叶广言平时交际、人情往来也只提叶太太杨素新所生的一子一女,说起叶家少爷小姐,杭城人士只知道叶兆麟叶芳,不知道叶一柏叶娴。 就好比后世学校里,有一个长得好家庭条件也好的风云人物,你羡慕追捧了四年,临到毕业了,才发现这就是个空壳子,实际条件比自己还差不说,还靠着姐姐卖唱在他们面前装一副人上人的模样,你什么想法? 叶大医生理解这群小朋友的心态,但这种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叶一柏脸上挂上面对病人时的温和笑容,不紧不慢地在前排找了个座位坐下。 见叶一柏落座,教室里窸窸窣窣声响越发大了起来。 叶一柏秉承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其他人”的理念,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书,翻看起来,他还没看过民国时的教课书呢。 然而还没等他读完民国时期英文课本里李明和梅的对话,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外事处的名单,如果报上去以后再被剔除,那这个补录的名额可就没我们外文系什么事了,有些人明知道自己过不了关,还偏偏不肯把名额让出来,什么大局意识,什么集体荣誉感,在人家看来就是个屁。” 叶一柏翻书的手一顿,又是许昌小盆友啊……这是看没刺激到他改占领道德制高点,晓以大义了,智商见长啊。 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最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许昌的话一落,教室里众人的议论声便大了起来,其中大多是对许昌话的应和声。 “对啊,如果确定会被刷下来,那把名额让出来,不管谁上,便宜外人总是便宜自己人好吧。” “我听说已经有老师找叶一柏谈过话了,但是叶一柏没同意。” “真够自私的啊。” “不自私,能拿着姐姐卖唱的钱来上约大?” …… 议论声逐渐变大,沈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胖墩墩的屁股在座位上扭来扭去的,好似椅子上有钉子似的。 这个时候,叶一柏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 教室里猛地一静,郭文珏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叶一柏,他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他有预感,胜负在此一举了。 然而叶一柏站起来后转了转脑袋,对他笑了笑,随即蹲下身好像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然后坐下了。 坐下了?! 郭文珏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全班都在等着你反应,你居然就这么坐下了?? 他用脚踹了踹前面的许昌,许昌收到信号正要说话,但恰恰这时候,教授走进来了。 这么一节课,郭文珏听得那叫一个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他立马示意许昌说话,名额周一就要报上去了,他们大四毕业生一周一共也没几节课,由不得他不着急。 然而还没等许昌开口,叶一柏又站了起来!郭文珏下意识的去看叶一柏附近的地面,再抬头发现叶一柏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许昌后知后觉地开口道:“叶……叶一柏,你看大家都这么说,你是不是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教室里静悄悄的,能进约大的大家都是聪明人,许昌一而再再而三,加上叶一柏走到郭文珏旁边的动作,有些人依稀已经有些猜到点什么了,不过他们也没做声,毕竟如果郭文珏和许昌能让叶一柏把名额让出来,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 叶一柏自然也明白众人的心思,外事处这个名额迟早都要让出去的,先别说叶一柏不可能放弃前世学了半辈子的医去当什么外交官,单说叶娴这事,一时半会就处理不好,而且这事要是让张素娥知道…… 想到张素娥对这件事的看重以及记忆中她那些个重男轻女的事,他就有些头疼。 “你说得对。有些事是应该向大家说明一下。”叶一柏环顾四周,十分诚恳地开口道:“这几天关于我家里的事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如果给大家带来了不便和困扰我深感抱歉。“ 叶一柏一开口就是抱歉,而且神态恳切,这让教室里的不少同学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二十岁的他们年轻气盛各有心思但同时也有着没有被社会污染的是非观。 ”作为儿子和弟弟,我确实不够成熟,不够有担当,在昨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家人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很痛心,也很内疚。” 叶一柏的记忆里,小少爷在跳下冰冷江水中的前一刻都满怀着对家人的歉疚,只是小少爷不敢说不敢面对,临到走都没有把话说出口,今天他替他说出来了。 “至于名额的事,我想了两天,许昌同学说得对,我不能这么自私,如果确定会被刷下来的话,我应该把名额让出来,给大家一次机会。” 叶一柏的话音一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吸气声,他们说归说,可没想过叶一柏真能主动把名额让出来。这可是外事处的特招名额,一进去就是外交官后备啊。 金陵政府执政后,1931年才尝试恢复了国家人员考试制度,31年全国范围内录取了100人,仅8人获得了自己想要的职位,由此可见普通人进入国家公务人员序列的难度之大,至于说获得自己想要的职位,一般人几乎想都不敢想。 如果不是外事处真的需要人办事,与约大联合举办了这次特招特录,上海高官能人这么多,怎么可能轮得到他们。 “一柏!”沈富整张胖脸都皱成了一个包子,他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扑上去捂住叶一柏的嘴巴,这名额怎么能说让就让了呢! 众人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瞬间变得不同起来,什么靠着姐姐卖唱的钱上学,什么装阔,叶一柏不是解释说了,他在昨天之前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嘛,他们家里人也有很多瞒着他们做事不让他们知道的,这完全可以理解嘛。 人的印象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主观想法一介入,一个叫滤镜的东西一加,你眼中看到的人就会显得格外完美。 “当然了,具体这个名额怎么让,让给谁,这都需要和学校商量,不过以我个人的意愿,我希望能以一种公平郑重的方式,将我珍视的这个名额交到合适的人手中。毕竟……”叶一柏顿了顿,好似有些怅然若失地开口道:“毕竟它即将代表的是国家,传承的是梦想,不仅是我的,还有大家的。” 是啊,成为一个外交官,在国际舞台上为自己的国家慷慨激昂争取权益,这不是每个外文人的梦想吗? 明明是触手可得的机会,叶一柏居然就这么放弃了?如果是自己……不少人都下意识地自我代入起来,如果是他们,会这么说放弃就放弃吗?万一,万一呢,万一外事处没注意,万一外事处给过了呢。 叶一柏是有这个机会的,他完全可以搏一搏,但是他现在就放弃了,原因只有一个,他想把机会留给他们,他同窗了四年的同学! 整个教室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被叶一柏的无私所震撼,“啪啪啪”不知道谁第一个鼓起了掌,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掌声越来越大,久久不息。 听着着熟悉又陌生的掌声,叶一柏心中有些怅然,每次他上手术案例分析课的时候,那些个爱吹彩虹屁的小医生们就是这么用力为他鼓掌的。 低头看到眉头紧皱的郭文珏,哦,差点忘了这位。 趁着众人还在鼓掌之际,叶一柏微微弯下腰来,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都跟你说了,有什么事私下直接说多好,你看现在弄成这样,大家的积极性都上来了,这个让给大家的名额自然是要用一种更加公平的方式给出去,你说是吧?” 叶一柏在“大家”和“公平”这两个词上用了重音,看着郭文珏一下子沉下来的脸色,叶大医生久违地有了一种吹口哨的冲动。 春日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钻进教室里,阳光中叶一柏嘴角高高扬起,两个显眼的酒窝在脸颊上一动一动的,显得整个人格外生动起来。 …… “裴局,哦不,裴处,您看啥呢?”教学楼窗外,四五个身着警服的人簇拥着一个身着便服的年轻男子站在树荫下。 身着便服男子看起来约莫三十左右的模样,身材高挑挺拔,单眼皮,仔细看有那么一点点的倒三角,眉毛很浓,鼻梁极挺,整个人俊秀中带着一股子煞气。 “看什么?“裴泽弼看了手下人一眼,哂笑道:“看一个忘恩负义还自以为聪明的家伙。”他从兜里拿出一支烟,刚想要点燃,忽然意识到这里的大学,无趣地啧了一声,又放了回去。 “还有周大头,你不会说话就少说话,裴局裴处的,非要提醒我被降职了是吗?” 4诺言 004 人无信不立,既然答应了人家,那当然要去做。 叶一柏一下课,应付了过来道歉或感谢的人后,就直奔外文系院长办公室而去。 “转专业?” 约大行政楼的外文系院长办公室,温特教授差点把他的咖啡洒到地上。 “叶,我记得你是个大四学生。” 大四还有几个月就可以毕业了,你现在跟我说转专业?温特教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中文不够好,理解错误了。 看着温特教授一脸疑问的表情,叶一柏心里也有点尴尬。若是上辈子自己手底下的小医生轮转完分配完科室了跟他说,老师我大概不适合学医,叶一柏一定骂到他怀疑人生。 可现在轮到自己…… 叶一柏表示以后如果有机会回去,他一定对提出这种不合理要求的小医生温和那么一点点。 “教授,想必我家的事您也听说了。” 尴尬归尴尬,但有些事情你硬着头皮也得上,叶一柏在上节外文课做了二十六次对话推演,推导得出,只有梦想牌和苦情牌才能使他们这个对话显得稍微合理那么点。 “昨天以前,我人生最大的目标一直是获得父亲及宗族的认可,您或许不了解我们国家宗族这个概念,但它对我们华国人来说,很重要。”叶一柏站得笔直,嘴唇微微抿着,完全是一副突逢大变大彻大悟的倔强小青年模样。 因为外事处名额的关系,叶一柏家里的事早已在外文系高层中间传遍了,叶家明明很有钱,却要女儿早早辍学去当歌手给弟弟挣上学的钱,而弟弟辛辛苦苦考上公务员却因为姐姐是歌手要被刷下来。 这些事情在温特这个外国人看来,都是极其不合理的,但是他无能为力,他帮不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温特教授看着这样的叶一柏,心里不由有些唏嘘,脸上的神情也更加温和了几分,他把“宗族”两个字念了几遍,“宗族?有人说过我们外国人崇拜上帝,你们华国人崇拜祖先。宗族就是祖先?” “祖先和宗族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祖先是我们已经逝去的上代,广义的祖先可以延伸到我们华族起源那一代,狭义的祖先则是指与我们个体有血缘关系的逝去先祖。至于宗族,则是依托血缘和家族观念自发形成的一种民间权力组织,一般由家族里声望较高的老人组成。”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叶一柏才意识到当带教老师时养成的随口解答的习惯又不自觉冒出出来…… “哇哦,真是神奇,我们西方也有家族,不过他们很多是特权阶级。”温特教授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能理解眼前这个年轻人了,冲破家族的束缚,追求自我,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为了在一起,即便忤逆家族放弃生命也作所不惜。 在这片土地上,他看过太多这种关于信念和爱的故事,有些人苦读数年,明明有远大的前途却为了救国毅然决然弃笔从戎,有些人明明是当下秩序的利益既得者,却为了信念不惜与家族和亲人做斗争。 无论是罗密欧和朱丽叶这种小爱,抑或是救国救民创造新秩序这种大爱,他们之间有一种精神的共同的,反抗、斗争、为了信念一往无前! “你刚刚说到昨天以前,你人生最大的目标是获得父亲和家族的认可?哦不,是宗族,宗族的认可。那么,现在呢?”温特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努力在他身上寻找这种精神。 如果叶一柏现在能听到温特心里的想法,他一定会谢谢他,把他和那些救国志士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现在我认识到我身边已经有了爱我的家人,比起获得他人的认同,对爱我的家人负责,为我热爱的事业奋斗终生,才是我应该去做的。” 没错,就是这种笃定,就是这种一往无前的信念感!温特觉得他看到了,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那种精神! “所以医学是你的梦想?”温特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梦想是值得尊重的,愿意为自己梦想付出努力的人更不应该被怠慢。 叶一柏绷着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医学是不是你的梦想?这个问题就好像问你,你老婆是不是你女神似的,怎么说呢,不是女神你还能把她丢了不成?辛辛苦苦十多年奋斗娶回来的老婆,这眼睛一睁一闭就抛弃了,沉没成本也太大了吧。 况且人无信不立,他也曾在红旗下举着右手郑重承诺过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这个终生还未结束,他还活着,还在呼吸,自然得继续履约下去。 “是的,我热爱医学,如果有什么事业值得我为之终身奋斗,那一定是这个。”叶一柏听到自己这样说。 温特用笔敲击桌面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在那么一刹那,他似乎看到,这个年轻人身上仿佛在发光。 办公室静悄悄了,过了许久,才有声音再次响起。 “在来华国之前,不少人劝我,他们对我说,放弃现有的一切,到一个陌生的国度重新开始是一个荒谬的想法。” 温特教授将叶一柏的转专业申请书拿到了手里,“但是我还是出现在了这里,因为我认为只有我才能替我自己的人生做决定。” “所以,我再重新问你一遍,你确定要放弃唾手可得的外文系毕业文凭,转到医学系吗?” 温特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这个站得笔直的年轻人,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的影子。 “是的教授,我确定。”叶一柏声音响亮,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温特教授看着这样的叶一柏,竟轻轻笑出声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叶一柏的转专业申请书上签了字,“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帮你还是害你,但是你是个成年人了,应该对你做出的决定负责,至于你提出的诉求,我会和波恩教授沟通。” “毕竟你自愿让出了外事处的名额,这很了不起。” 看着温特教授在申请书上落笔,叶一柏悬在半空的心终于缓缓落地,在这个陌生的年代,面对的是陌生的人,陌生的规则,他急需一种安全感,而“叶医生”这个称呼则能很好地满足这一点。 “教授您过奖了,我可担不起伟大这个词,不过我曾答应过我的同学们,把这个名额以一种郑重而公平的方式交到下一个人手中,所以我希望学院在这方面能够注意一下。” 温特教授有些诧异地抬头,随即立刻笑道,“当然,这是我们的职责。” 叶一柏闻言道了一声谢,不再多说,郭文珏这小子是讨厌了点,但叶一柏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如果他能以公平公正的方式得到这个名额,给他就给他呗。 他从温特教授手里接过“转专业申请书”,随后恭敬道别后顺便替教授带上了门。 他一出门,等在门口的沈富就跑了过来。 沈富手指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叶一柏手里的那张纸,“院长,真的答应了?” “嗯。”叶一柏点头,得意地把签有温特教授大名的转专业申请书在沈富面前晃了晃。 沈富呼吸一滞,胖胖的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就没想过万一医学院那边不同意你补上他们的专业课,你难道真的打算留一级!” 叶一柏诡异地沉默了两秒钟,面上带上了说不出的怅然,“留级啊,随缘吧。” 沈富:…… 从行政楼出来,叶一柏好像有了什么心事,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差点撞到路旁的树上。 “一柏,你没事吧?” 叶一柏抿了抿唇角,转头面色认真地看向沈富,“他们不会真的让我留级吧?” 叶大医生从幼儿园开始就是拿五朵小红花的人,小学开始一路三好学生,初中保送,高中保送,唯一一次升学考高考也是以全省前一百名的好成绩考入的某知名大学医学院。 学到大二,以专业前三的成绩拿到了学校和哈佛医学院2+6本博连读名额,博士毕业就被全球最好的医学中心梅奥诊所录用,在今天之前,留级这个词从来没有出现在叶医生的字典里。 沈富:…… 莫不是这次落水,把他这位好友的脑子给浸坏了? —— 两人今天下午没课,从学校里出来,叶一柏就和沈富告了别,他挥手拦了一辆黄包车,“去西华饭店,额嗯,旁边的当铺。” 黄包车夫招呼人的手停顿了一秒钟,“您说的是西华饭店附近的当铺是吗?” “对,没错。” “好嘞,您坐好了!”见叶一柏坐稳,他迈开腿小跑起来 四月里的上海正是春意正浓的时候,大路两旁的老树都抽出了新枝,街边服装店、美容室、牙医瘫、肉摊,各式各样的传统招牌周边围了一圈霓虹灯泡,颇有一种土洋结合的趣味,电车从转角处缓缓驶来,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一手拿着一张纸一边盯着过往的来人,时不时还伸手拽过几个,与手上的纸做比对。 其中一个老大爷可能是腿脚不怎么灵便,一拽就被拽到了地上,哎呦呦地叫唤起来。 “叫唤啥呢,快起来,别妨碍公务!”警察冷着脸不满地开口道。 叶一柏眉头微皱,这个年代的警察与后世的真的不可同日而语,如果是在后世的华国,正义感爆棚的男男女女早就围上去拿出手机拍视频曝光了,但现在大街上的人如同被驱赶的鸭子般,低着头快步走过老人,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这些警察执法都是这么暴力的吗?”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黄包车师傅闻言,先是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警察也没什么行迹诡异的人才接口道:“暴力?这还算好的了,原来有皇帝老爷的时候,反抗捕快最多被打两下,现在这些黑皮不一样,他们比官还厉害,惹恼他们是要吃枪子的。” “前天,就在这,这大街上,一个服务生被警察局局长当街打死了,那血流了一地,我看着就吓得慌。” 黄包车师傅边说边摇头,说完又好似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了番。 “您以后看到这些黑皮就躲远点,他们才不管您是不是大学生。” 警察局长当街打死服务生?叶一柏记得他来这个时代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 黄包车师傅对于叶一柏这种诚恳的道谢,显然有些受宠若惊,他连声说不用,随即有好似受到鼓舞般又列举了好几个“黑皮”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例子。 说话间,一件写着大大“当”字的商铺出现在叶一柏面前,当铺,到了! 叶一柏下车,付了钱,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东西,大步走进当铺。 叶大医生这么多年吃食堂住宿舍,虽不能说生活不能自理,但指望他艰苦奋斗赚点钱出来是不成的。 至于说利用语言优势做点翻译工作之类的,一,叶一柏正儿八经熟练贯通的语言就一门英语,德语法语日语是会一点,但也仅限于日常交流和某些医学专用词汇,让他做翻译……算了吧。 况且这种工作,普通人家温饱没问题,但要赚到一个约大学生的学杂生活费,除非叶一柏课也不上,其他什么事都别做了,那还有一点可能。 所以…… “老板,这个能给多少钱?”叶一柏把一个精致的盒子递了过去。 当铺老板戴上眼镜,瞟了叶一柏一眼,接过盒子。 “瑞士表?”老板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还仔细摸了摸包装盒,开口试探道:“两百个,怎么样?” “五百。”张素娥说这个值五百的。 “小伙子,你这样开价可不行,这表你买来是一个价,到我这就又是一个价了。两百五!” “五百。” “小伙子,你活当还是死当,死当的话我再给你加点。” “死当。”他可没打算拿回来。 “三百,三百最多了!小伙子我可不骗你,除了我这,没人给你更高的价格……” 店铺老板唾沫横飞,努力杀价,叶一柏咬定青山不放松,硬是不肯松口,就在两个僵持之际。 “砰”得一声,大门被人用力推开,两排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鱼贯而入。 “是这里,就是这里,我这手表,就是在这买的!”一个中年男子被三五个警察围着走进当铺。 “我昨天买的,花了整整六百银元。老板肯定还记得!” 当铺老板早在这群警察进来的时候就从柜台里面跑出来了,他弯着腰,满脸堆笑,“各位长官,不知道来小店有何贵干,我做的都是小本生意,从来不作奸犯科的。” 这群警察中领头的是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人,没穿制服,西装裤白衬衫,披了件松松垮垮的马甲站在那,手里拿着跟叶一柏一模一样的浪琴表。 他将浪琴表丢给老板。 “你这买的?” 老板心下一惊,手忙脚乱地接住细看,结结巴巴地答道:“好像,好像是从小店买的。” 叶一柏:!!! “带走。” 年轻人话落,一群警察迅速围了过来,“咔嚓”手铐一拷就要把老板带走。 “长官,长官,我没做什么啊,这表怎么了,我表弟的同学也是警察,杨得志,杨科长,您认识不?”老板快要哭出来了。 年轻人后头有一个脑袋比常人大一圈的警察回过头来,“这是我们裴局,哦不,裴处,别说杨得志,就算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那位被称为裴处的闻言狠狠踹了大头警察一脚,“周大头,我跟你说过,不会说话就别说!” “这是赃物,跟我们回去说清楚,如果你没问题,会放你出来的。” 老板闻言,立刻点头,“配合配合,我一定配合。您行行好,这手铐就别带了,我把店关一下。” 裴处瞅了老板一眼,点了点他尊贵的头。 手下警察见状,立刻将老板的手铐打开。 叶一柏:“老板,那我手表明天改天再来当吧,你先还给我。” 叶一柏一开口,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向他看来,那位大头警察看到他,似乎有点兴奋,“裴处……” “到警局为止,你不准开口。”裴处没等大头警察说完,就打算了他的话。 那位被称为裴处的年轻人下巴微微扬起,走到叶一柏面前,居高临下打量了他接近十秒钟。 沉默 还是沉默 目光有一瞬间的接触,叶一柏眉头微皱,他怎么觉得这个裴处对他有敌意? “带走。” 啥? 当警察的手铐拷在他手上的时候,叶一柏两辈子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叫懵逼的感受,他……被铐起来了???!!! 5裴处 005 当冰冷的手铐拷在手上,一帮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把他围起来后,叶大医生才回过神来。 “裴处是吧,请问我犯了什么罪,需要您把我带回警局?” “裴处是吧?”裴泽弼重复了这句话,面上表情更冷了,他从柜台里拿起叶一柏要当的手表。 “你的?” “对,我的。” 他又从颤颤巍巍的老板怀里拿出另一根一模一样的浪琴表,裴泽弼一手提着一根表带,将两块手表提到叶一柏面前。 “没瞎吧,看到没?” 叶一柏:“啥?” “一样的。”他抖了抖其中那块从老板怀里拿来的,“赃物。”,又抖了抖叶一柏那块,“一样的。” 然后呢??? 叶一柏不敢置信地看着裴泽弼,就因为两块表一样?他就要被抓进警察局??那他怎么不冲到大街上去抓戴着这块表的人!! “裴处长,仅仅因为两块表一样,我就得进警局?这未免太过儿戏了吧。”我很生气,但是形势比人强,我不能表现出来,叶一柏敢肯定,他现在脸上的笑容绝对很僵硬。 裴泽弼看着叶一柏,突然伸手在他脸上戳了一下,“二十几岁的人,还长着酒窝,真是碍眼。” 叶一柏:不气,他是个智障。 “哦,对了,刚刚你那个问题,这浪琴表价值不菲,而且市面上流通的不多,如今一家店里就出现两块,很值得怀疑。”裴泽弼用手抵着下巴,状似一脸正经地分析道。 “当然。”他抬起头来,对着叶一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最主要的原因是,我高兴我乐意。” 叶一柏:…… “裴处长好大的威风,想抓谁就抓谁,听说前天你们警察局局长当街打死一个服务员,引得不少人在警察局门口静坐,今天你又想无凭无据地抓我这个普通学生,您就不怕火上浇油,给警局惹麻烦?” 叶一柏的话落,他似乎听到了几声“噗嗤”的笑声,还有那个被智障处长禁言的大头警察,正用惊恐的表情对他使劲比划。 在比划什么? “打死服务员,给警局惹麻烦还火上浇油是吧?”裴泽弼被气笑了,“真会说话。” “带走!”说完,裴泽弼看也不看叶一柏,转头就走。 警察们一拥而上,围着店老板和叶一柏向前走去。 “同学你别怕,裴处他就是一时生气,你就去走个过场让他出出气就好了。”大头警察趁裴泽弼没注意,偷偷凑到叶一柏旁边说道。 还没等叶一柏说声谢谢,那个讨厌的声音就再次响起。 “周大头,你当我聋吗?刚刚说了几个字,给我抄两百遍,明天没有放到我办公桌上,你就去三处报道吧。” “呜,呜呜,呜呜呜。”大头警察瞬间蹦了起来,捂着嘴对着智障处长呜呜乱叫。 叶一柏被带上了警车,这还是叶大医生两辈子第一次坐警车,他坐在警车后排中间,一左一右各坐了两个警察,那个智障处长就坐在他前面的副驾驶位上。 我高兴我乐意?叶大医生盯着那个每一根头发丝上都写着“嚣张”两个字的后脑勺,心中暗骂一声,这人以后最好不要落到他手里,不然他在他大肠里缝个蝴蝶结然后告诉他,我高兴我乐意! 上海市警察局就在上海市中心位置,明明是十分西式的建筑,还偏偏在门口摆了两个石狮子,大大的黑铁门上方醒目的六个字“上海市公安局”。 车离铁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里面就有人快跑出来开门,大大的黑色格栅门打开又关上,让叶一柏有一种走进后世监狱的错觉。 “裴局。” “裴处。” “裴局、裴处。” 下了车,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办公楼,路上小警察们遇到那个裴处,叫裴局的也有叫裴处的也有,让叶一柏有些糊涂,都说民国因为军政共权导致上下级观念十分明显,怎么这个警察局连领导职位都会叫错。 “把他带到审问室里问话,你,去那边站着,对着墙。” 叶一柏后知后觉地指了指自己,这句话的后半句是对他说的?? 裴泽弼从兜里拿出一支烟,点燃,口中缓缓吐出一口白气,“或者跟他一起进审讯室,明天早上再出来?” “同学,你就去站着吧,裴处这口气出了就好了,我们下班你也可以回去了。”有警察好心低声提醒道。 叶一柏对他笑笑,叶大医生觉得自己的脾气真的已经很好了,但是这种人,真的不能惯着。 “那我能找个人给家里报个平安吗?” 裴泽弼皱眉,“什么意思?” “不是让我在审讯室过夜吗?家里人会担心,能让我找个人跟家里说一声吗?”叶一柏绷着脸,冷漠地说道。 裴泽弼身周的气压一下子低了下来,办公室里的小警察们察觉到异状,都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连在打电话的警员都犹如被卡住脖子的鸡崽子,声音低得听不见。 “行,有骨气是吧!”裴泽弼大概是被气急了,重重喘了好几口气,白烟在空中胡乱飞舞,“那您请吧。”他冷笑道。 说完裴泽弼转身上了二楼楼梯,皮鞋踩在楼梯上发出“砰砰”的响声,诉说着主人极其不悦的心情。 一分钟后,“砰!”重重的关门,不,准确来说是重重的砸门声响起,震得一楼天花板都是一阵颤动。 听到关门声后,楼下办公室就好像重新被按下了播放键,整个氛围都立刻轻松了起来,打电话的小警员声音又抖了起来,叶一柏隔着三米远都能听出其话中的嚣张意味。 他脑袋里不由冒出七个字,“上梁不正下梁歪”。 “同学,你就不能服个软,我们裴局最近被降职,心情不好,不过他既然开口了,你今天晚上大概就得在审讯室过了,你家哪里,我让人帮你去报个信。” 周大头,也就是那个大头警察走过来说道。 叶一柏对这个三番两次提醒自己的警察还是很有好感的,他感激地对他笑笑,“那麻烦你了。” 周大头笑着挠头,“客气,我最尊重文化人了。” 叶一柏进审讯室的时候,那位当铺老板已经可怜兮兮地在审讯桌前坐了好一阵了。 警察们对他可没有对叶一柏那么客气,问起话来凶神恶煞的,当手表的细节让老板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抠细节抠到了极致,使得老板头顶仅剩的几根头发都有了离家出走的趋势。 “你确定没有遗漏了?” “真的,长官,我已经把能记起来的都说了。” 警员收起记录本,“行,暂时到这,不过你最好想清楚,如果你的口供和那个胖子对不上,你自己知道结果。”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警员看到了坐在一旁安静看书的叶一柏,“小同学,周科让我问你,你晚上需不需要一床被子,你家里我们已经让人去通知过了,你放心。” 叶一柏闻言,心下感激,“替我跟周科长说声谢谢,被子……” “要要要,我们要!”还没等叶一柏说完,审讯桌后的当铺老板就忙不迭地开口,“小同学,那块表,五百银元,我收了。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坐一宿要命啊。” 叶一柏:…… 不过这老板看起来已经五六十岁了,熬夜对老年人来说身体损伤极大。 “那麻烦了。”叶一柏道。 警员笑笑,递给老板一个算你运气好的眼神,引得老板连忙堆笑。 警员走后,审讯室里就剩下叶一柏和当铺老板两个人,当铺老板显然是个闲不住的,安静了几分钟就开始没话找话。 “小同学你学习真用功啊,到了这个地方也不忘看书。” 叶一柏在看的是问约大医学院同学借来的教科书,虽然他自认拿起手术刀谁也不怵,但民国时期的手术设备、器械与后世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别说那些高精尖的检查和手术辅助设备,就单说基本外科手术器械,譬如手术刀、手术剪刀、手术镊、止血钳、组织钳、持针器、拉钩等等的规格和后世就有很大不同。 还有组织对合器材和在这个时代才初见雏形的电外科手术器械,叶一柏需要迅速熟悉起他们然后不断练习。 这也是他对留级十分怅然但不至于强烈排斥的原因,他确实需要重新学习。 毕竟上了手术台面对的就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叶一柏不可能拿他们来练习做试验。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比对着墙发呆好。”叶一柏答道。 不知道那些警员们是怎么跟张素娥说的,她会不会担心。今天叶一柏本来是打算当了手表换了钱去西华饭店把叶娴劝回来,但被那个智障处长一闹,他连叶娴的面都没见成就被抓进警察局了。 想到这里,叶一柏想把裴泽弼送上手术台的欲望就更加强烈了,麻醉给你做一半!让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肌腱、筋膜、骨膜被分离开的销魂感。 两人说话间,帮叶一柏拿床铺的警员抱着被子进来了。 “床铺是干净的,周科他们出去吃饭了,吃完了会帮你带一份,到时候我拿进来。”警员对着叶一柏十分和善,看得当铺老板十分眼热。 “那我的呢。”老板忍不住插口道。 民国这时候可没有一定要给审讯室里嫌疑人吃饭的规定,就算有这个预算,以这时候官场的贪腐状况,也早就被层层盘剥光了。 警员看了当铺老板一眼,哂笑一声,没有说话。还是个老板呢,这么不知道规矩,还想要饭吃。 当铺老板见警员这个神态,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他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活的,就是看着叶一柏这待遇一时昏了脑子,他连忙从兜里掏出四五个银元。 “长官,能麻烦您帮我带一份晚饭吗?还有杨得志杨科长,我跟他认识,能不能帮我带一句话?” 警员看着审讯桌上的五个银元,没有去接,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当铺老板,“带话?”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配合调查是应该的,绝不会多说一个字,我发誓。”店铺老板急忙道,被警员这样看着,他急得脸上的汗都快出来了。 民国警察权力之大是后世人难以想象的,后世华国网上经常看到美国警察开枪伤人的消息感觉不可思议,但是民国警察的霸道比后世白头鹰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多进了审讯室出不去,或者躺着出去也是常有的事。 当铺老板是庆幸他有叶一柏陪着的,这些个警员对叶一柏的态度都不错,连带着审讯室里的他也沾光,没遭受什么皮肉之苦。 但是他听得清楚,这位大学生明天早上就会走,大学生能走,但他不一定啊。 这万一这大学生一走……当铺老板想给自己买个保险,才有了托警员带话这一茬。 “你以为我们怕这个?”警员好笑道,“我们是一处,裴局的直属下属,虽然裴局暂时被降职,但那仅仅是暂时的,别说什么杨得志,就算是二处三处的处长,见到我们一处也是客客气气的。” 小警员显然对自己隶属一处这回事显得十分自豪,“我们局正局长是个老古董兼着,就占个位,裴局才是这个。”警员竖了竖大拇指。 说完这话,小警员转向叶一柏,笑道:“小同学敢当面跟裴局杠上,牛!” 叶一柏:…… 一旁的店老板快哭出来了,既然如此那为啥说到帮他带话就阴阳怪气的啊? 警员帮叶一柏把床铺在角落里放好,帮店老板解答了他的疑惑,“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这么些年都活到哪去了,这五个银元是带饭的价钱,带话可不是这个价。” 叶一柏翻书的手一用力,差点把书给撕下来,要知道按照1933年的物价,普通体力劳动者一个月的工资才六个银元,这小警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想来这已经不是个例了。 在这个缺少规则和秩序的年代,弱势者恐怕能活着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叶一柏的嘴唇紧抿,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受。 店老板闻言,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立刻把脖子上的金项链和手里的金戒指给摘下来,放在桌上,“对对对,我糊涂了,我这些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您看这些……” 警员这时候才笑了,他走到审讯桌前,把银元和金戒指金项链一股脑拿起来,正要装进兜里,突然,外面一片嘈杂声响起。 “周科,周科,您没事吧?” “周科!” “周科吐了!这吐的是什么东西!” “周科,别,您别倒啊!” 6医生 006 审讯室里的警员见状,也顾不上收钱了,转身向外头跑去,一边还大喊着:“怎么了?怎么了?” 出于医生的敏感性,叶一柏下意识地就往外走。 “哎呀,小同学,审讯室没经过同意是不能出去的,要吃枪子的!”审讯桌后被拷住的当铺老板大声喊道。 然而叶一柏已经走出去了。 警务大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二楼办公室也不停有人出来看情况。 上海市警察局分两层,一楼是普通警员和科长办公室,二楼是高级警员、行政科室和处局级领导办公室。 出来看情况的一处成员看倒下的是周大头,不由惊呼出声来,周大头可是裴局的心腹,他们这时候不得表现表现,这样想着,从楼下下来的人越发多了。 叶一柏跑到警务大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一群穿着黑制服的警察把办公楼入口处围得水泄不通,楼上还不时有人下来加入他们的队伍。 “让让,让让,我是医生。” 叶一柏的身高176,在民国南方也算是高的那一挂了,但上海市警察局挑警员的时候大概只看身材来着,一个个人高马大,就算不如叶一柏高的,这宽度也能抵他两个。 他一时挤不进去,听着声音,里面的病人呕吐得越来越剧烈了,叶一柏气急。 “没听到老子说我是医生嘛!还是你们觉得你们站在这里比我更有用!”少年人的声音高亢而嘹亮,镇得许多警员动作一顿。 四面八方各式各样的目光同时向他投来。 叶大医生愣是连眼神都没飘一下,拨开两个愣在原地的警员就往里走。 走进人群包围圈,只见周大头捂着腹部被某个警员扶着坐在一把椅子上。准确来说,是瘫在一把椅子上,叶一柏看得出周大头是很用力才没让自己从椅子里滑下来。 “哪里痛?”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叶一柏上前两步,走到周大头身前。 他按了按周大头的腹部,“这里?” “近期有没有做过腹部手术,有没有暴饮暴食?” 周围安安静静的,没有人说话。 “嗯?”叶一柏见没人回答,不满地抬头。 气场这东西说玄玄,但还真就是切实存在的,叶大医生在专业上的气场就是如此,他明明穿着学生校服,还挎着一个书包,但你却会觉得回答他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手术肯定没有,不过我们最近为了人贩子那个案子盯了好几天了,都没吃几口东西,今天空闲下来周科就吃得多了点。”扶着周大头的警员下意识地回答道。 叶一柏点头。 “我按你的腹部,哪里痛就跟我说。”他伸手按住周大头上腹部某处。 “这里?” “这里?” “还是这里?” “嘶……”周大头发出一阵吃痛声,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我按到才会痛还是持续性疼痛,是胀痛还是刺痛?” “一直疼,您按到就更疼了,刺痛和胀痛我分不清。”周大头白着脸,啥刺啥胀啊,这不是为难他大头嘛。 “是针扎的疼,还是打你一棍子后那种有张又疼的感觉?”对于病人,叶一柏的耐心向来很好。 “胀痛。”这次周大头回答的很快。 叶一柏目光朝四周瞟了瞟,从就近位置上拿了个搪瓷杯,塞到周大头手里,“拿好了,等下吐这里。” 叶一柏话落,周大头和扶着他的警员的面色同时一变,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口,只见叶一柏用力在周大头腹部某处按压了一下。 周大头先是“嗝”一声吐出一口气,随即用力呕吐起来。 一阵销魂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扶着周大头的警员面色一下子变得比周大头还要苍白,他看着周大头手里拿着的,绘着某个美人图的搪瓷杯,瞬间觉得呼吸困难起来。 叶一柏拿过杯子看了一眼,将其放回桌子上,同时弯下腰去,他现在手头没有听诊器,只能用耳朵贴近胃部和小肠部位仔细听。 周大头见叶一柏靠过来有些不适应,身体扭动起来。 叶大医生轻轻拍了他一下,严肃道:“别动!” 周大头一僵,不动了。 约莫一分钟后,叶一柏站起身来。 “行了,死不了。怀疑急性胃扩张,需要立刻进行肠胃减压。”看到旁边傻愣愣站了一地的人,“傻站着干啥,去开车啊!” “啊?”一众警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动作。 “听他的。”裴泽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楼梯上,并大步向这边走来。 听到裴泽弼发话,拿着搪瓷杯的小警员也来不及悲痛自己限量版女神搪瓷杯,迅速立正敬礼,大声应了一声“是”,随即一路小跑跑向车库。 “不用,肚子疼而已,我不用去医院。”坐在位置上的周大头着急起来。 民国时期西式医院鱼龙混杂,有诊所、教会医院、国立医院,收费标准也不一,有免费看病的,也有给钱也不看的。 按离市局近的普济医院算,像周大头这样的急诊,一次二十块大洋,医药手术费另算。 也就是说周大头就算只是吃坏肚子了,上了急诊也得先付二十块大洋,周大头这个科长一个月工资也就五十块银元,这一次医院,就得花出去一小半工资,更不用说那些个西医,动不动开膛破肚的,周大头他实在不敢啊。 叶一柏见过太多这种病人,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现在只是急性胃扩张,如果时间拖得久,胃部就会积液积气,引起胃璧缺血,如果坏死穿孔,就必须做手术了。” 停顿了一秒,他又加了句,“开膛破肚的那种。” 周大头面色一白,他就是多吃了一点……这就要开膛破肚了? 裴泽弼眯着眼睛打量了叶一柏好一会,开口道:“听他的,这次费用记工伤,局里报销。小张,你去准备担架。你也一起去。”最后一句话是对叶一柏说的。 叶大医生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这不废话。 虽说现在不在医院,但叶一柏是第一个接触患者的医生,无论是首诊医生负责制还是叶一柏作为一个医生的责任心,他都不可能离开。 即使没有医师执照,但向下一个治疗周大头的医生转达患者信息,减少急救过程中的时间浪费,是他应尽的义务。 不过叶一柏懒得和那位不知道是裴局还是裴处的人解释,见警员们已经小心翼翼地将周大头扶上担架躺好了,他转身,率先向门口院子走去。 这时候搪瓷杯警员也把车子开过来了。 叶一柏率先上车,在后车座车门处对抬着担架过来的警员说,“我来接,头朝我,慢慢来。” 警员都是人高马大的,在几人的通力合作下,担架平稳放入了车后座。 后座车门关上,叶一柏对着驾驶座上的小警员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可以开车了,小警员点点头,正要点火,副驾驶座的门被拉开,裴泽弼坐了上来。 “裴裴局,您也去啊。”搪瓷杯警员有点结巴。 裴泽弼看向驾驶位上的小警察,同时目光好似不经意将略过后排的叶一柏,“嗯”了一声。 两辆警车先后启动,风驰电掣般驶出警局大门。 1933年的,上海主要街道口已经装上了红绿灯,但与后世不同,此时的红绿灯只有红绿两灯,且非自动,而是由巡警控制,巡警也是属于警察局下属机构,还是警察局中较低一级的存在。 因此这些巡警们一看到市局的车,就立刻吹动勺子示意两旁行人和车辆避让,且迅速把当下的绿灯改成了红灯。 警车一路疾驰,车子所到之处,一路红灯,伴随着巡警们震天的哨子声和被驱赶四散的行人车辆,呼啸而过。 坐在车后的叶一柏看着这幅场景,也不由有些咋舌,这种权力至上的场景,也只有这个时代才看得到吧。 十分钟后,警车停在普济医院门口。 20世纪30年代还没有形成完善的急诊制度,晚上19:20分,普济医院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只有保安亭里有一个老头正点着油灯打瞌睡。 后面那辆警车“嘟嘟嘟”开始鸣笛。 普济医院附近都是居民区,30年代的大部分人睡得还是很早的,晚上七八点钟一般都已经躺在床上了,刺耳的鸣笛声引得不少人叫骂开来。 然而探头看到车上下来的三五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叫骂声就戛然而止了,探出来的头的人也迅速把头伸了回去,顺便紧紧关上了门窗。 保安亭里的老汉早已被警车故意晃向他的车灯给照醒了。 他见这么一大群穿黑制服的警察站在他面前,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有警察拿出警棍在保安亭的玻璃上敲了敲,老汉见状,着急忙慌地从保安亭里跑出来。 “长……长官,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大晚上跑医院能有什么事,开门开门,把你们的医生都叫出来!” 老汉闻言急忙去开门,一边开门一边说:“马上马上。” 老汉刚把门锁打开,嫌他动作慢的警员们早就将人挤到一边,自己去推门了,铁门被迅速拉开,两辆警车长驱直入,直接开到了医院楼门前。 楼里的医生护士也听到了外面的声响,他们从窗户里偷偷往外看,见是两车警察,心下暗叫倒霉的同时,却也只能急急忙忙地来开门。 医院楼前的门是老式的华国门,是用门栓拴上的,打开花了一点时间。 这段时间里,警员们也一起将周大头从车后座上搬了下来。 担架上周大头面色苍白、身上的冷汗已经渗出了衣袍,饶是裴泽弼这个门外汉也看得出周大头这次绝不是普通的腹痛了。 他忍不住问叶一柏,“他没事吧?” 叶一柏没有答话,他上前将周大头的头侧向一侧, “大头,大头,听得见我说话吗?知道我是谁吗?”问话的同时,他摸了摸周大头的脉搏,脉搏细速,显然体内的电解质已经开始紊乱了。 “叶……叶医生,我叫周苗,不叫大头。”周大头面部都是冷汗,但还是努力露出笑容。 叶医生,听闻这个称呼,叶一柏绷了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果然还是这个称呼最适合他。 “知道了大头,节省力气,保持意识清晰,等下还需要你配合治疗。” 周苗:…… 担架被抬入医院,警员们自给自足找了一张推床将周大头放置在上面。 两个护士一个医生可怜兮兮地站成一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你是医生?”叶一柏看向三人中唯一一个男性。 男子见叶一柏一身学生装束,不是警察那身黑制服,心下稍安,“是,我是。” 叶一柏点头,“患者周苗,今年三十二岁,今天下午七点左右出现腹胀、腹部持续性胀痛和呕吐症状,呕吐物伴随有胆汁,呈咖啡色,无粪臭,呕吐后腹胀情况未减轻,胃部可闻及振水声,十分钟前出现体内电解质紊乱状况,患者意识清晰,可配合治疗。” 叶一柏准确描述完周大头的症状,一边将身上背着的包取下来递给一旁的警员,一边说道:“你们这哪里可以刷手,我去做准备,当你的助手。” 叶一柏向来是很遵守规则的人,在这个时代,他没有医师执照,所以在有医生在场的情况下,他下意识地将自己放在了辅助位上。 虽说肠胃减压术是个连正式手术也称不上的治疗手段,但看这个年轻医生的模样,一个人大概还是有些吃力的。 “啊?”年轻医生发出一声带有浓浓疑惑的“啊”。 “嗯?”已经脱下外套准备去刷手的叶一柏奇怪地看向他。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现场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7胃管 007 有一种尴尬的气氛在医院治疗室蔓延开来。 周大头已经痛得闷哼出声。 有警员不满道:“穿白大褂的,没看到我们科长疼得厉害吗?你倒是治啊!” 刚看了周大头情况走过来的裴泽弼听到下属丝毫不客气的态度,冷冷瞥了那个警员一眼,语气温和地开口道:“医生,我属下现在很难受,拜托你了。” 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看着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的警察,露出一个了欲哭无泪的表情,“不……不好意思,我不是不治,我泌尿外科的。” 他生怕这些警员们不理解,急急忙忙补充了一句,“就是割.包.皮的!” 裴泽弼:…… 叶一柏:…… 一众警员:…… “我又没让你动手术,就插个胃管,就算你是泌尿外科的,没轮转过吗?这种基础的治疗手段都不会?”叶一柏眉头紧皱,语气中满是不满。 这医生看样子是正式执业的了,不然也不会放他一个人晚上值班,但一个正式执业的医师,居然不会插胃管?这要是他的学生,他早就让滚去急诊轮半年了。 年轻医生听着叶一柏一连串问话,头都快低到土里去了,这个学生模样的人怎么……怎么说话跟他导师一个样。 不对,他就是个学生,我干嘛怕他呀,年轻医生想到这里,想要抬头怼回去,但一抬头看到叶一柏那个“嫌弃”的眼神,又立刻低下头去。 嘤嘤嘤,不敢怼,这眼神也跟他导师一样。 “就你一个医生?”裴泽弼面色已然不好看了。 年轻医生急忙道:“外科只留了我一个,不过我可以给我老师打电话,老师住得很近,马上就可以过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向电话机跑去。 “你老师不会也是割.包.皮的吧?”有警员忍不住问道。 年轻医生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不,老师大外科,啥都能做。” “那咋教出一个只会割□□的学生。”警员的话声音不大,但是大晚上治疗室太安静了,这话成功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年轻医生: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老师你快接电话。 叶一柏:虽然不是对我说的,但居然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以后对那些小兔崽子还是要严格要求,不然像眼前这个似的,他作为老师不知道要在背后挨多少骂。 电话声“嘟嘟”响了很久,年轻医生举着话筒,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 “我老师……好像不在。”眼见那群警察中领头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右手甚至按在了裤兜鼓鼓的地方,小医生心里一颤一颤的,不会是要拿枪吧…… “我可以给其他外科老师打,马上,马上,小许,快去找郑老师电话多少!” “我……我去翻通讯录!”自从警察们进来后一直当鹌鹑减少存在感的某护士立刻道。 叶一柏:…… 他转头看了看躺在推床上咬着牙不肯叫出声来的周大头,刚刚在警局的时候,周大头坐的椅子旁边还放着一份热乎的晚饭,应该是给他带的吧。 拿别人手短,吃别人嘴软,况且,这里应该也没人会去告他无证行医。 于是叶一柏走到周大头面前,弯腰,“大头,我来给你做,行吗?” 周大头闻言转过头来,对着叶一柏硬挤出一个笑容,“叶医生,您给我手术收费吗?” 叶一柏听出周大头话里的玩笑意味,他轻笑出声,“你不是给我带了晚饭嘛,晚饭钱我就不给你了。”这个时代警察叔叔带饭一顿饭五个银元,他也给不起。 “那行!您来吧!”周大头没有丝毫犹豫。 叶一柏拍拍周大头的肩膀,“放心交给我。”说完起身,转头对医护三人组说道:“准备手术服和术前告知书,还有听诊器、引流管、胃管、注射器、镊子、纱布、润滑剂、棉签、胶布和别针。” 两个小护士大概从没参与过手术,竟掰着手指头在记叶一柏的话。 叶一柏:“记不住的话拿笔记!” 倒是年轻医生“嗯嗯嗯。”应得飞快,没等两个护士反应,自己跑去准备了。 两个护士:!!!不要走!我们也可以帮忙的,不要留我们两个面对这群黑衣警察啊! 不能跟去准备器械,那还有…… “叶医生,我带您去换衣室。”小许护士机智地抢先开口。 叶一柏点头,于是小许护士愉快地抛弃了同伴迈着轻快的步伐带着叶一柏走向换衣室。 被留下的小护士:“我……我去准备手术告知书。” 换衣室里 叶一柏脱下黑色的学生西装,展开护士送过来的白大褂,白色的衣角在空中划过好看的弧度,一粒粒纽扣扣好,叶一柏趁着扭纽扣的功夫瞥了一眼镜子里的青年。 镜子里的青年一身白大褂,身材挺拔,短发,三七分,光洁的额头上掉落几丝不甚凌乱的刘海,眼窝略深,双眼皮,鼻梁很挺,鼻子下方的嘴唇因主人紧抿着而显得更加纤薄。 长得还真够好看的。 扭完最后一颗扣子,叶一柏上下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快步向治疗室走去。 向后扬起的长袍,熟悉的医院疾步走,前世和今生这两条平行线好似在这一时刻有些重合了…… “叶……叶医生是吧,东西准备好了。” 叶一柏一出来,年轻医生就迎了上来,“患者呕吐反应有点剧烈,冷汗出的也有点多,我让护士准备了电解质补给液。” 年轻医生的眼里亮晶晶的,只差在脸上写上求夸奖三个字了。 叶一柏:“嗯,很好,郭医生。”他看到年轻医生胸前铭牌“郭颉”。 郭颉嘴巴咧得大大的,被夸了呢~ “大头,你现在能坐起来吗?”叶一柏检查了一遍器具,东西倒是没有缺漏,就是规格尺寸还有材质…… 叶一柏用止血钳夹起胃管一端试了试手感,手感确实有差异,但肠胃减压术这种门诊小手术,问题不大。 周大头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两个护士见状,急忙扶了一把。 “是条汉子。”叶一柏对他竖了竖大拇指。 周大头“嘿嘿”笑开了。 普济医院没有专门治疗椅,叶一柏让周大头坐定后,在他颌下铺了治疗巾。 “抬头。”抓着周大头的下巴左右转动看了看,随后拿起棉签,就要进行消毒。 周围不知道谁发出了一声“噗嗤”的笑声,“周科,你这样被小叶医生抓着脸,好像个大姑娘。” 周大头苍白的脸硬是被笑出了一抹“娇羞”的红。 叶一柏一边抓着周大头的下巴,一边左右环顾了一圈,这个治疗室没有拉帘啊。 “让他们出去。”叶一柏转头对旁边女护士说道。 小许护士闻言,几乎是惊恐地看向叶一柏,这是让她去赶那群警察出去的意思? “你是护士。”维持病房秩序是护士的责任。 小许护士一怔,看了看已经带上一次性橡胶手套的叶一柏和郭颉,咬了咬牙,没错,她是护士,“你……你们出去,不要打扰大夫治疗。”小护士转身对几个吊儿郎当的警察吼道。 没错,是吼的,就是声音轻了点。 几个警察先是一愣,随即刚要说话,一旁坐着的裴泽弼率先起身,“好的,我们出去。” 裴泽弼起身,其他小警员们还能有什么话,一个接一个走出治疗室大门,去门口大堂等着了。 眼瞅着裴泽弼也要出去,头被抓在叶一柏手里的周大头忍不住开口道:“裴……裴处,您能不能留下来,我……我害怕。” 周大头本来是想喊住其他同事的,但是他们走得太快,他一个人面对叶一柏左看看右瞅瞅,好似在看从哪里下刀好的样子,他真的有点害怕。 裴泽弼下意识地去看叶一柏。 叶一柏:“行,家属陪同,但不要发出声音影响病人。” 于是,家属裴泽弼又坐了回去。 有下属小医生在,叶一柏十分自然地进入了手术教学模式。 “左边右边?” “右边吧,右边鼻孔比较大!” “这人头大,鼻子也大,插起来容易多了,我上回跟我们老师插了一个小姑娘,鼻子小小的,好看是好看,但关键时候不顶用啊!”郭颉一边说着一边往剪刀上涂凡士林。 “既然你跟着老师学过,为什么还不会做?”一般医生都习惯在手术室里聊天,电视里放出来的紧张场面,大医生汗流浃背,小医生们神经紧绷的片段,大多是大型手术的关键时刻,这种手术经常一做就是十几二十个小时,若是一直处于神经紧绷状态,是个铁人都要疯掉。 叶一柏平常对学生严厉,到了手术室反而会温和些,毕竟新鲜出炉的小崽子们都比较玻璃心,他们科室还发生过在手术室被导师骂哭,一边哭一边做手术差点把半麻的病人吓出病来的故事。 “这种手术病人的接受程度不高,我说的那个小姑娘,如果不是老师吓他,这病会死人,要不肚子上割一刀留下一道长长的蜈蚣伤疤永远去不掉,要不鼻子难受一会会,那小姑娘才不肯做呢。”郭颉显得一副十分遗憾的模样。 “放轻松,你来抬你头,你不用动。”剪鼻毛向来是小医生工作,叶一柏非常自然地让出了位置让郭颉操作。 周大头脸上的冷汗更多了,不知道是病的还是吓的,他怎么越听越不对头啊,他肚子疼,关他的鼻子什么事。 “叶……叶医生,为什么要剪我鼻毛啊?” “别动,不要说话!” 周大头:不是,剪刀……剪刀伸过来了,进……进他鼻子了?但刚刚说的鼻孔比较大,插鼻子是什么意思??他不做了!他不要做了!! 周大头眼神惊恐,不断想要用眼神求助坐在不远处的裴泽弼,但是强烈的白色光对着他的鼻子,那尖尖的剪刀头已经伸进了他的右鼻孔里。 因为惊恐,他的鼻孔变得更大了,使得郭颉操作更加便利。 叶一柏转头问小护士,“手术告知书签过了?”看周大头的样子,好像不知道自己要接受什么治疗呀。 小护士刷得从手里拿出一张按了手印的纸,“签了,他肚子疼,我怕他手抖写不了字,就让他按了个手印!”声音干脆利落。 叶一柏下意识地看向周大头已经脱下的放在一旁的警察服,这算不算“只敬罗衫不敬人。” “签了就好。” 另一边,郭颉已经顺利完成了剪鼻毛的小目标,正拿着蘸有凡士林的棉签擦净鼻前庭皮肤,检查了两遍,确认干净后,满意地将大头的大头转向叶一柏。 “叶医生,干净了!” 叶一柏点头,在郭颉剪鼻毛的同时,他已经做好了插胃管的前期准备工作。 将胃管前端涂上润滑油,用止血钳夹闭胃管末端,前端缓缓逼近周大头的右鼻孔。 周大头两只并不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这么长!!插到他鼻子里???!!! “叶……叶医生,等等一下,我肚子不疼了!真的!!”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要不咱开刀,肚子里割一刀没关系,我不怕留疤!”蜈蚣疤怕什么!他周大头风里去雨里来这么多年,伤疤多的是,那是男子汉的标志!! “不要说话,不然插进气管,还得重插!” “叶医生!!不要!!”周大头凄厉地叫出声来,引得大堂内的警员门探头进来看。 周大头这么不配合根本无法进行下一步。 叶一柏:“病人家属,来做一下病人的思想工作。”他把胃管往放着纱布的治疗碗里一放,转头叫裴泽弼。 正拿了报纸在旁边看的裴泽弼:??? 裴处长将报纸放在一旁,站起身来,走到周大头不远处,他目光扫过治疗碗里缠绕在纱布上长长的胃管,只觉得鼻腔一紧。 这要插进胃里? “处长!!”周大头凄厉的声音简直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这……”裴泽弼看向叶一柏。 叶大医生神情严肃,“这是对患者影响最小见效最快的治疗方式,就是过程难受一点,但几乎没有一点后遗症。” 郭颉也道:“人家小姑娘都能做,你一个大老爷们还磨磨唧唧的,你鼻孔那么大,手术野清楚,怕什么!” 人家小姑娘都能做…… 人家小姑娘都能做……这句话绝杀…… 周大头吸了吸鼻孔,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堂堂上海市警察局差遣科科长,他…… 郭颉看到周大头吸鼻子,大惊失色,连忙把他的头捧起来拿灯照,“没擤出鼻涕吧,不然又要重新做清洁了。” 裴泽弼:…… 裴泽弼干咳一声:“大头,全权配合医生,不要生事。” 周大头:嘤咛~ “是,处长!”心里再痛,周大头还会挺了挺腰,敬礼,表示服从命令。 郭颉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周大头的鼻孔好一会,嗯,很好,手术野还是干净的,但他仍然不放心,再次用蘸有凡士林的棉签在他鼻孔四周和鼻前庭扫了一遍。 这回裴泽弼没有坐回沙发上,他站在了不远处,有些好奇地盯着治疗碗里的胃管。 叶一柏左手重新拿起胃管用纱布包裹着的部分,“我再问一次,你现在鼻孔是不是都通气?” 周大头弱弱点头。 “那我现在开始操作了。” 叶一柏左手持胃管纱布包裹处,右手持止血钳夹闭胃管末端,在周大头略显惊恐的目光中,顺着他的鼻腔下鼻道缓缓插入。 等到胃管插到至胶布所显示的15厘米的位置,即咽部时,叶一柏轻声道:“大头,头往前倾一点,同时吞咽一下,像吞面条那样。” 大头:“呕……呕……”叶医生啊,还吞咽呢,他快把胆汁给吐出来了,不,是已经吐出来了。 “大头,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吐气……”叶一柏的声音平静而缓慢,没有一丝波动,让人十分有信服力。 周大头:“呕……呕……吸……呕……呕……吐……”苍天呐!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痛苦的事情,周大头觉得,如果现在让他看到那伙人贩子,他能拿着□□冲过去跟他们同归于尽! 他一个大男人,鼻涕眼泪冷汗一起留下来,为何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根胃管恨得深沉。 叶一柏等周大头恶心过去稍稍和缓下来后,眼疾手快,迅速插入。 “大头张口,郭颉,你看看口腔部分有没有胃管盘曲?” “没有。” 叶一柏闻言继续送管,直到送到第二块胶布的标记处,至此,六十多厘米的管子被叶一柏沿着鼻腔下鼻道一直送到了周大头的胃部。 一旁的裴泽弼看着周大头这个连被刀砍都不哼声的汉子如今却是一副涕泗横流的模样,还有这么一根长长的管子从鼻孔…… 裴泽弼不由咽了咽口水,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喉咙有点疼。 其余警员虽说被裴泽弼命令不准进治疗室,但是刚刚周大头叫得那么凄厉,是人都有好奇心的,于是这六位警员都有幸见到了叶大医生大变活管的这一幕。 一向横行无忌的差遣科和侦缉科科员们,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白大褂的恐怖威力。 插管完毕,叶一柏看向郭颉,“注射器。” 叶一柏虽然很久都没做这种临床治疗了,但是手头上的活还是没落下,具体表现为注射器一吸,周大头的胃液就十分顺畅地被吸了出来。 至于同时吸出来的还有什么,看裴泽弼走开的背影,警员们瞬间四散开来的模样,大家就知道了,也就不再过多描述。 胃液抽完,叶一柏将管子用胶布固定在周大头上唇颊部,因为没有肠胃减压器,他用50ml注射器临时做了一个。 “补充电解质,注射器半小时吸抽一次,观察24小时,24小时后注射一点温盐水,没有潴留,就可以少量进食了。” “好的,叶医生。”郭颉应得十分迅速。 至此,叶大医生回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第一个临床小手术圆满成功地落下帷幕。 至于周大头…… 小许护士:“哎呀,你鼻涕快流到嘴巴里去了,我帮你擦擦。” 被塞了一嘴纱布的周大头:…… 8叶娴 008 叶一柏脱下橡胶手套从治疗室走出来,大堂里六个堵在门口的警员一哄而散。 叶一柏:???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白大褂,上面确实沾上了一些味道不怎么好闻的污染物。 “是不是有味道,我马上去换。”叶一柏笑道。 然而叶一柏一笑,那些个警员面上的表情都有些异样,眼神飘忽,一副努力想露出笑脸但笑不出来的模样。 一群奇怪的人…… 叶一柏摇摇头,也不深究,快步进了换衣室。 搪瓷杯小警员看着叶一柏的身影消失在换衣室门口,才心有余悸地开口:“他刚刚对周科也是这么笑的,然后那么长一根管子,咻得就塞进了周科的鼻子里。” 另一个皮肤黝黑,人高马大,身体厚度能抵两个叶一柏的警员接话道:“我瞅着那根管子有我们闺女那么长,这咋塞得进去哦。” 几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两个字“惊恐”。 倒不是说肠胃减压术有多可怕,其实就是一个观念问题,西医刚刚进入华国的时候,普通老百姓对动刀也是闻之色变,但随着西医诊所和综合性医院的增多以及麻醉技术得逐渐成熟,用手术方式治疗疾病已经能被当下的大多数人所接受。 但是肠胃减压术这种不能用麻醉的治疗手段,饶是后世的人们遇上了,也得好好做心理准备。当然,这种急救诊疗范畴里的技术手段,到了真要用上的时候,大概也由不得你做选择了。 “周科,您没事吧?” “周科,这后半截管子在哪呢,有没有突出来,能让我摸摸不?” “周科。” “周科?” 警员们见叶一柏和郭颉走开,只留一个小护士在给周大头挂电解质补给液,而周大头的情况也已经平稳下来了,侧着身子安安静静地躺着,都忍不住好奇心围了过来。 他们活了半辈子了,也没见过这种“大变活管”的景象,哪能不好奇,围在床边讨论起了管子是如何从鼻孔里钻进去,通过哪哪哪,最后到哪哪哪的深刻问题。 周大头气急,“肚奏凯!” 然后周大头这一说话,众人就更加兴奋了,连一旁目睹了下管全过程的裴泽弼都把目光移到了周大头的喉咙处。 “哦,科长,你居然还能讲话!”有警员惊呼道。 “科长,你张开嘴给我看看。”搪瓷杯小警员仗着平日里跟周大头走得近,脑袋都快凑到周大头的脸上了。 周大头眼圈都红了,不知道是刚刚吐的还是被这几个小警员给气的。 “好了。”裴泽弼终于出声,解救了处于深水火热中的下属,“别打扰周科休息了,小张,你留下来照顾他,如果有什么事打警局的值班电话。” “是,局长。” 对于小张的称呼,裴泽弼也懒得纠正,反正只要抓到那伙人贩子,局长那个位置他迟早能升回去。 至于那个害他降职的人……裴泽弼抬头,目光恰好跟从换衣室里走出来的叶一柏对上。 叶一柏对他礼貌地点点头 ,那一副坦然的样子让裴泽弼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认错人了。 算了,反正他当初救人的时候也没指望人报答。 “好了,今天也晚了,你们几个回去吧。我开一辆车走。”裴泽弼说道。 周大头的耳朵动了动,“白醋,送一系叶尼盛。”胃管什么不影响说话,但说起话来还是会有些不舒服的。 这次一共过来了两辆车六个警员,小张留下来照顾周大头,裴泽弼要开走一辆车,那五个人就得挤一辆车回去,如果要有人送叶一柏,这最方便的自然是裴泽弼。 裴泽弼盯着周大头上唇颊部露出来的那部分胃管好一会儿。 这管子下去是不是把周大头的胆也撑大了,居然这么理直气壮地给他派任务? “知道了,你好好休息。”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都快八点半了,让那个学生自己回去确实不适合。 “走吧。”说完,率先往外走。 其余五位警员也跟着向外走去,搪瓷杯警员路过叶一柏的时候轻声道:“叶医生,一起走啊,裴局送你。” 叶一柏:……那还真是谢谢了。 不过他只犹豫了片刻,便迈步跟了上去,毕竟他一点都不想去体验这个时代的夜间治安环境。 出了医院,五个警员跟裴泽弼告别后一股脑上了前面那辆车,前面那辆车里有来的路上周大头留些的些许呕吐物,警员们可不敢让裴泽弼开这辆回家。 在裴泽弼上车后,叶一柏在副驾驶和后座间犹豫了两秒钟,出于礼貌,他还是选了副驾驶。 裴泽弼侧头看了他一眼,“住哪?” “岐山巷。” 裴泽弼“嗯”了一声,发动汽车。 车子行驶过程中,两人谁也没说话,一个目视前方,一个头侧过去看窗外的风景。 大街上指挥交通的巡警都下班了,裴大处长自然也没有了一路红灯放行的待遇,黑色的老爷车缓缓跟在某辆30年代别克轿车后面,在人群和黄包车群里不紧不慢地移动着。 车子里很安静,于是…… “咕噜噜。”叶一柏一惊,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肚子。 是了,因为周大头的急性胃扩张,他没来得及吃晚饭,现在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不过他没听见吧…… 叶一柏的目光假装不经意地扫过裴泽弼的脸,只见裴泽弼面无表情,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在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叶一柏放缓了呼吸,减缓呼吸频率减少能量消耗,肚子你忍忍别在叫了。 五分钟后 车子缓缓停靠在一个小摊前,一直在“欣赏”外面风景的叶一柏立刻察觉到不对。 “我家还没到。”岐山巷离这儿大概还有整整两条街的距离。 裴泽弼熄火拔下车钥匙,“今天的事,你帮忙了,大头让我谢谢你,我总不能让他的救命恩人饿着肚子回去。” “况且我也饿了,吃点夜宵,叶医生肯不肯赏脸陪我吃顿饭?”见叶一柏犹豫,裴泽弼又加了一句。 叶一柏不是真的二十岁的小青年,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自然听得出这是这位裴大处长释放出来的善意。 他要想在这个社会长期生存下去,少不得要跟裴泽弼这种官面上的人物大交道,上海市警察局的前副局长,警察局里的实权派人物,在整个上海滩里也算数得上的了。 况且裴泽弼年纪年轻就稳稳抓住了整个上海市的治安大权,说他没有一点来头,谁信。 既然人家释放了善意,叶一柏自然是要接住的。 “那谢谢裴处长了。” 裴泽弼笑笑,没说话。 这是一个类似后世夜排挡的铺子,别看摊位小而简陋,里面该有的东西都有,叶一柏甚至还在几个桶里看到了鱼和螃蟹。 “炒盘螃蟹,烤两条鱼,再来两份炒年糕,一瓶黄酒。”裴泽弼熟门熟路地在靠里一张桌子前坐下,“叶医生还有要加的吗?” 叶一柏摇头,“不用了,裴处点的已经很丰盛了,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裴泽弼笑笑,还是没说话。 叶一柏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了,这莫不是个闷葫芦。 叶一柏在心里腹诽之际,只听裴泽弼开口道:“叶医生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医术,着实令人敬佩。但我想不明白的是,叶医生你是外文系的,到底从哪学来的这手技术?” “你怎么知道我是外文系的?”叶一柏心下一惊,嘴上不由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他不由有些懊恼,不过他确实从来没透露过自己的专业,甚至在救人前,叶一柏都想过,如果被人问起,他就说自己是约大医学院的学生。 约大医学院名声在外,是当下全国唯二两所能授予医学博士学位的高校之一,况且如果没有意外,他应该很快就会成为医学院的学生了,也不算是骗人。 “今天上午,我因为人贩子的案子去了约大,恰好听到了一番令我印象深刻的讲话,为了同学和大局观,把自己的外事处名额让出去,叶同学真的是深明大义大公无私啊。”裴泽弼笑道。 “那还真的挺巧啊……” 叶一柏脸上的表情僵硬,他的大脑正飞速运转着,想要临时编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裴泽弼也不催促,两人面对面坐着,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这时候,一群身着制服的巡警横冲直撞地走了进来,“老板,老三样,今天人多,你看着准备。” 老板正好端着一瓶酒走到叶一柏那桌,听到这话立刻垮了脸,嘀咕了一句,“今天又要亏了。” 不过等他把黄酒在裴泽弼身边放下,转头面对那群巡警,那又是笑脸相迎。 “好好好,几位长官先做好,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说完一路小跑去灶台做菜去了。 叶一柏听出老板话里的意思,“你的属下,吃饭不给钱,你不管管?” 裴泽弼也没点破叶一柏这生硬的转移话题的方式,“叶同学还真是不止人间疾苦,也是,外事处的名额说让就让了,自然不知道这世上穷人的活法是怎样的。” 裴泽弼指了指不远处正坐着侃大山的巡警们,”巡警不算正式警员,干最苦最累的活,拿最少的工资,也就这身制服能唬唬人,若是连这点好处都没了,恐怕这上海市恐怕就会少些巡警,多些个地痞流氓了。” “况且他们也不是白吃白喝,有他们每天来坐坐,那些个帮派份子和地痞流氓就会心生顾忌,不会来打扰这边的清净,你看看那边。” 叶一柏顺着裴泽弼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隔着一条街的对面几个地痞流氓围着一辆黄包车嘻嘻哈哈地就是不让走,黄包车里坐的大概是个女士,在霓虹灯下依稀可以看到一个小巧的珍珠包。 “如果那辆黄包车能再跑几步跑到这一边,那几个地痞流氓就不会这么肆无忌惮了,所以老板虽然抱怨但动作不慢,你情我愿的事,有什么好管的。” 不止人间疾苦?两辈子还没有人把这个帽子安在他身上,叶一柏正想和裴泽弼掰扯掰扯什么叫法制什么叫规则,只听得一声高亢而尖细的女声从对面传来,“都给我让开,你们谁过来我就划花谁的脸!” 这个声音……叶一柏猛地站起身来。 该死,是叶娴! 9枪声 009 叶一柏没有见过叶娴,但是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个姐姐却是十分鲜活的存在。 因为她的出生,张素娥与叶太太的位置擦肩而过,所以张素娥对着这个女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叶娴爹不疼娘不爱地长大,长成了一副倔脾气。 独立、自主、极有主意。 当初杨素新也就是现在的叶太太生下儿子叶兆麟后,月子中就用一张圣约翰的录取通知书让张素娥欢欢喜喜地离开杭城,坐上了来上海的火车。 但到了上海,张素娥才发现叶家每个月给的家用不过40银元,若是上一般的大学,这些费用尽够了,但圣约翰是上海有名的贵族学校,一年的学杂生活费加起来需要近700银元,他们就算不吃不喝把所有的钱都拿来给叶一柏上学也不够。 这一下子张素娥进退两难起来,扯着手帕骂杨素新不要脸。 但骂骂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回去还是硬着头皮留下来,成为摆在三个人面前的必须做出的抉择。 留下来,叶一柏的学杂费以及三个人的生活费怎么办,回去,来之前老太太因着大孙子拿到约大录取通知书高兴得又是办酒席又是开祠堂拜祖宗的,就这么灰溜溜必然伤了全家的面子。 叶兆麟出生后,叶一柏的处境本身就有些尴尬,这么一来恐怕他们唯一的靠山老太太都会对他们心存芥蒂。 就在张素娥左右为难没了主意的时候,叶娴站了出来,这个平时对叶一柏不冷不热的姐姐站了出来,承担起了赚钱养家的责任。 而小少爷,却连和她说一声谢谢的机会都没有了。 “帮忙!”叶一柏跑过去之前不忘拽上裴泽弼,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可打不过那么多混混。 裴泽弼刚好把一杯盛满的酒杯端到嘴边,被叶一柏一拽,酒直接撒到了领口里面。 裴泽弼:…… 遇到这人总没有什么好事,裴泽弼无奈地被人拽着走。 “哎呀,你们还没给钱嘞!”老板见两人冲出小摊,拿着菜刀就追了出来,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出老远。 “你刚刚还说人家吃饭不给钱,现在自己逃单?”裴泽弼边跑边说道。 叶一柏拽着人躲过一辆快速跑过的黄包车,回道:“不是裴处请吃饭?就算逃单也是你逃。” “我请?凭什么就是我请了?” “不是你说你不能让大头的救命恩人饿着,还要我陪你吃顿晚饭吗?” “呵。”裴泽弼轻呵了一声,他本来打算吃完饭不付钱让叶一柏把钱付了,一顿饭就当黄浦江边的事一笔勾销,看来现在还得欠着。 叶一柏拽着裴泽弼跑到马路中间,这时候一辆电车“叮叮当当”地从不远处驶来,叶一柏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已经有小混混拽住了叶娴的包,黄包车司机正挡在叶娴面前努力劝说着小混混们,但小混混们明显不为所动,甚至动作更加大了起来。 裴泽弼奇怪地看了眼瞬间面色煞白的叶一柏,反客为主拽住叶一柏的手腕,叶一柏的西装袖子有点短,刚好露出那么一截来,他的手腕很纤细,带着点温凉的触感。粗细跟警棍差不多,但是比警棍软一点,裴泽弼这样想着。 等叶一柏回神的时候两人已经跑过了电车,离叶娴不远了。 “谢谢。”他轻声对裴泽弼说道,或许是因为那辆货车的阴影,他现在在马路上遇到大车过来就会神经紧张出冷汗。 不远处 “侬们让开,叶小姐的西华饭店的人,动了她赵三爷不会放过你们的。”黄包车司机满脸都是汗。 “赵三爷,我们好害怕哦,不过是一个卖唱的,装什么清高,我倒要看看赵三爷会不会因为一个卖唱的,找我们钱哥麻烦。”说着领头的小混混对左右两个小弟使了个眼色。 两个小弟一左一右抓住了黄包车司机的两只手,拽着人就往外走。 黄包车夫被拖开,叶娴单薄的身子就完全露了出来。 那位被小混混称为钱哥的人见叶娴身前没了阻挡的人,冷笑道:“不是不给我面子嘛,请你一杯酒也不肯,我今天就让你喝个够!”说着伸手就要去拽叶娴的胳膊。 叶娴冷冷盯着钱哥的动作,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等钱哥的手就要碰到她的时候,她右手手上的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扎进了钱哥的手掌。 杀猪般的惨叫声在上海市广成路的夜空中响起。 钱哥捂着手掌上不断流血的伤口,面上的表情已经从刚才的调笑与戏谑变成了凶狠和恶毒。 “臭娘们,抓起来,给我把她抓起来,我不弄死你我就不姓钱。” 四五个小混混接到大哥的命令,立刻向叶娴扑去。 夜色中,叶娴拿着滴血的剪刀,站得笔直。 这时候叶一柏离着叶娴还有七八米远,眼看着那些小混混就要碰到叶娴,他心下一急,余光恰好瞥到裴泽弼右边武装带上若隐若现的枪套,想都没想就把枪拔了出来。 “都给我住手!”叶一柏举着枪大声喊道。 “枪!他有枪!”小混混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路人看到了叶一柏手上的枪,不由尖叫出声来。 路人们瞬间四散跑开,作为被枪对着的小混混们更是面色大变,有些不自觉后退,更多的都不由将目光看向了他们的老大钱哥。 钱哥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上下打量着叶一柏,神情犹疑,一个拿枪的学生? ”叶一柏!你跑出来干什么!回去!”叶娴自然也看到了叶一柏,面对七八个混混都面不改色的叶娴此时面色大变,跨过黄包车的车杆就想往叶一柏的方向走来。 叶娴的话一出口,钱哥眼睛眯了起来,他一边目光紧紧盯着叶一柏的枪,一边伸手将叶娴拽了回去挡在自己身前 “哦,认识的啊?”他试探性地开口道:“小同学?你拿的不是玩具枪吧?” “是不是玩具枪你要不要试试?把人放了。” 美国可是不禁用.枪.支.的,叶大医生更是射击馆的常客,虽然这支勃朗宁古老了点,但是叶一柏拿起枪来的姿势还是十分标准的。 钱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见叶一柏逐渐逼近,他突然夺过了叶娴手里的剪刀,反手将抵在了叶娴的下巴下,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叶一柏手里的枪,见其始终没有动作,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 但是他的笑意在裴泽弼上前抓住叶一柏的手,同时用右手向后推了推套筒后就僵住了。 “开枪之前呢,是要上膛的。” 裴泽弼站在叶一柏身后,左手从背后伸过来覆盖叶一柏的左手和他一起握住枪炳,右手“咔嚓”一声为枪上了膛。 他居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拔走了枪……一个外文系学生,会做手术,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枪套里把枪拔走。 怎么看怎么可疑啊…… 裴泽弼低下头,轻声在叶一柏耳边说道:“抢我枪的事,我就不抓你了,就当是你帮大头的报酬,但是你最好想想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欠我的。” 裴泽弼比叶一柏高半个头,低头下来,说话时的热风带着口腔温润的湿气从耳廓上方拂过,使得叶一柏的耳朵痒痒的。 这时候,路人“他有枪”的喊声也惊动了不远处在小吃摊吃饭的巡警。 巡警们吃到一半,暗骂一声,带着怒气匆匆从街那边赶来。 “都干啥干啥呢,钱哥,我记得我们跟你打过招呼,不要在我们管辖的范围内惹事。”巡警从叶一柏和裴泽弼两人背后跑过来,他们没看到叶一柏手里的枪,只看到钱哥拿着剪刀抵着人下巴。 “龚队长,如果我不自卫对面那位同学的枪子就要崩我身上了,我这完全是不得已啊。”钱哥见巡警过来面上神情竟放松了两分。 听这两边的对话,看来还是熟人。 叶一柏不由侧头看向裴泽弼,裴泽弼回了一个“不关我的事”的眼神。 叶娴看到巡警过来,面色更是不喜反忧,她在西华饭店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人见多了,不是那种以为警察就会主持公道的天真少女,赵三爷的西华饭店每个月都要交一成以上的毛利给西城区警察局。 赵三爷在道上也算是出了名的狠人,却还要如此,可见这群警察的凶恶。 他们几个平民和钱大强这伙混混,叶娴可不认为这几个巡警会站到他们这一边。 “一柏,把枪放下,强哥,昨天的事我不对,我跟您道歉,明天晚上我在西华饭店请您喝酒,跟您道歉,今天晚上的事就这么算了吧。” “还有各位长官,我弟弟是一时冲动,这枪不是他的,是旁边那个人的,明天我做庄,请大家吃饭,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行不行。”叶娴为了遮掩自己话中的颤音,语速很快。 叶娴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把维护弟弟放在第一位,叶一柏突然感觉眼睛有点酸酸的。 在小少爷的记忆中,叶娴这个亲姐姐从小就对他不冷不热的,这使得小少爷更亲近杨素新所生的叶芳,还因此在张素娥面前抱怨了不少次,这让叶娴本就不怎么好过的日子更难过了。 小少爷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有些藏得深的爱听不到,看不着,只有到了某一关键时刻,才会一下子迸发出来,令人震撼。 叶一柏沉浸于感动中,而作为被叶娴指认的旁边的那个人,裴泽弼见巡警们已经看向他们,伸手就要去拿叶一柏手中的枪,他持枪和叶一柏持枪可是两件不同性质的事。 然而这时候,或许是因为巡警在场,又或许裴泽弼去拿叶一柏手里枪的行为给了钱大强一种叶一柏根本不会开枪的错觉,他用剪刀戳了戳叶娴的脖颈,尖锐的刀尖一不小心就戳破了脖子表皮,血顺着叶娴的脖子缓缓流下。 “你想得也太好了吧,端茶道歉,你一个卖唱的配吗?你今天就得跟老子回去,老子看你的表现再考虑要不要划花你的脸。”他嘿嘿一笑,转头看向一众巡警“各位长官也可以一起来,我做庄。”说着发出了带着猥琐意味的笑声。 叶一柏看到叶娴脖子上的血,只觉得脑袋轰得一声,右手下意识地一紧。 “砰!” 枪声骤响。 周围群众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巡警们全都后退掏出了警棍,钱大强手中的剪刀瞬间掉落到了地上,正捂着手臂在地上哀嚎。 在裴泽弼就要拿到枪的那瞬间,叶一柏开枪了! 10对错 010 “你,把枪放下!”领头的巡警如临大敌,从背后将叶一柏和裴泽弼围住。 开了枪的叶一柏也呆愣在原地。 他开枪,打伤人了。 没……没事的,只打到了手臂,只要骨头的断端不要刺伤体内的其他组织,引发不必要的感染,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没事的,没事的,叶一柏不停说服自己,拿着手枪的手臂不停颤抖。 一旁的裴泽弼自然也看出了叶一柏的不对劲,他走到叶一柏身边,从他手里拿过枪,青年单薄的身子和不断颤抖的手让裴大处长什么气都没了。 “还以为是什么英雄好汉呢,原来也就是个样子货,色厉内荏。”他把明显还沉浸在恍惚中的叶一柏往自己身后一拉,”行了,记住,这枪是我开的,不关你的事。” 裴泽弼开枪和叶一柏开枪完全是不同性质的两件事。 这个叫钱大强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回去查查,随便按个暴力拒捕的名头就是了。他裴大处长虱子多了不怕痒,更别说这么个小角色,根本够不上给他添麻烦的资格。 “怎么,还不打算让开。觉得我比小同学善良不会开枪是吧。”见那群小混混还围着叶娴,裴泽弼抬了抬手里的勃朗宁,没好气地开口道。 小混混们瞬间如鸟雀般四散,留下满脸是汗喊着“回来,都给我回来”的钱大强。 裴泽弼看向叶娴,“叶小姐,过来吧。” 叶娴闻言,猛地抬头,她的牙齿紧咬着,钱大强的威胁,骤然响起的枪声,还有弟弟,她强忍住骨骼间的颤栗,一步一步向叶一柏走来,先是踉踉跄跄,而后快速奔跑起来,风吹过她的眼角,仿佛带起了一丝湿意。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开枪!”刚跑到叶一柏身边站定,叶娴的情绪就猛地迸发了出来,她拿起包就向叶一柏身上砸去。 但看着弟弟呆愣愣没有反应的模样,想起他开枪的原因,叶娴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会的,不会有事的。 赵三爷,还有那些在西华饭店里对她表现过好感的客人,还有叶家,对,还有叶家,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就在叶娴着急得乱了方寸的时候,裴泽弼无奈地开口了。 “好了,你们姐弟俩要交流感情回家去交流,我们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一下。”裴泽弼杵了杵叶一柏的胳膊,“他流这么多血,会死吗?” 裴泽弼说的他,自然是被枪打伤的钱大强。 一直处于神游状态的叶一柏猛地回神,“不会的,最多粉碎性骨折,我马上给他止血。”说完他下意识地就要往钱大强方向走。 “站住,不准动,原地抱头蹲下,你,说的就是你,不准动!”巡警们见叶一柏移动,立刻出声喝道。 叶一柏停住脚步,看向裴泽弼。 裴泽弼:……啧,忘了还有这群人。 裴泽弼转过身来面对背后的巡警,在巡警如临大敌的目光中,把枪收了回去。 “我是裴泽弼,如果你们不想让那个钱大强出事的话,最好让他去看看。”裴大处长一边扣上枪套扣子一边说道。 “什么赔子鼻,我管你是谁?抓起来,都带回局子里!” 领头的巡警说着一口子带着东北味的上海话,他见裴泽弼把枪放回枪套里,顿时精神了几分,竟挥舞着警棍身先士卒就向裴泽弼冲去。 其他巡警见老大动了,且见裴泽弼手上确实没枪了,想也不想也跟着挥舞着警棍就向裴泽弼三人冲来。 “艹!”裴泽弼暗骂一声,行政科的那群人怎么做的基层工作! 七八个巡警同时挥舞着警棍上来,他还要护着叶一柏和叶娴,打趴两三个后自己脸上还挨了一棍! “你tm听清楚,我是市局一处裴泽弼,裴处长!”裴泽弼抢过领头巡警的警棍,对他吼道。 “你当老子傻,俺们市局只有裴局长,没有裴处长!”那巡警扯着喉咙,声音不必裴泽弼小! 裴泽弼:…… “老子tm大前天被降职了你不知道啊!”裴泽弼觉得他这辈子的霉运都在这几天集中爆发了,遇到的人一个比一个奇葩。 当西城区分局差遣科陈组长带着自己的组员到达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市局裴局长被七八个拿着警棍的巡警围在中间,脸上隐隐约约还有一道不甚明显的棍伤。 陈组长瞬间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看向不久前跑到分局报信的小巡警。 “你说的,闹市开枪的歹徒就是他?” 小巡警不明所以,听到组长问话脑袋点的飞快,“对对对,就是他,组长您看,钱大强还在那边躺着呢,您和钱哥关系不错,我们要不先送钱哥去医院?” 陈组长闻言,双下巴上的肥肉猛地一抖,用一种恶狠狠的目光看向小巡警,“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钱大强关系好了,我堂堂一个分局差遣科组长,能跟一个流氓混混关系好?” 小巡警张了张嘴巴,把“昨天你们不是还在一起搓麻将”的话咽了回去。 陈组长可不管小巡警怎么想,他要想的是裴阎王怎么想,夭寿啊,他这么就这么倒霉呢,几个月才轮到值一天班,屁股没坐热就听到有人汇报闹市有学生持枪伤人。 持枪的学生,这一听就是个软柿子嘛,本想着功劳可捞,没想到惹到阎王爷头上去了。 “孙胜!你干嘛呢!这是裴局长!”陈组长急急忙忙上前,拨开两个呆愣愣的巡警,以英勇的姿势挡在裴泽弼身前。 领头的巡警先是一愣,随即猛地跳了起来,“哎呦妈呀,真是裴局长啊!局长,我错了,您随便打随便罚,求您别开除我。”说完,利索地原地抱头蹲下,一副“我准备好了,您打吧”的可怜模样。 裴泽弼冷哼一声,走过去一脚踹在孙胜肩膀上,孙胜整个人就像个葫芦一样,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稳稳堪堪停下来。 “你小子挺虎啊,照着我脸打,回去二十警棍,敢敷衍你试试。”裴泽弼摸了摸自己脸上被打伤的部位,嘶,还挺疼。 “不敷衍,绝对不敷衍,我肯定往死里打,不过裴局您也太谦虚了,明明的局长非要说自己是处长,咱局里的领导手册我可是背得滚瓜烂熟的,您要是直接说,我哪敢动手啊。”孙胜笑呵呵地卖乖道。 裴泽弼:…… 陈组长:…… 裴泽弼没说话,一旁陈组长面上的笑容已然僵硬了,看着孙胜一脸疑惑的模样,他恨不得滋那老小子一脸水,有没有脑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真是瞎了眼了让孙胜当了这个巡警队的队长。 “行了。”裴泽弼也没空跟这群人叽叽歪歪,“今天的事,那个姓钱的暴力拒捕,被我打伤,既然你们来了,把这群人都抓回去,关个半年。”顿了顿他又加了句,“不准保释。” 作为警察局实际的掌权人,裴泽弼自然知道他手底下人的德行,什么买命钱,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只要能捞钱,这群兔崽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过裴泽弼既然明确说了,底下人自然是懂事的,人情和钱哪有这身虎皮重要。 “裴……处,您放心,我会处理好的。”陈组长对着裴泽弼满脸堆笑,转头面对躺在地上的钱大强和几个还留在原地的小混混,面容就变得凶狠起来,“全都抓起来,带回去!” “等等。”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叶一柏突然出声,“我去给他止个血。” 裴泽弼点头。 陈组长有些好奇地看了叶一柏一眼,一身学生装,联想起小巡警的话,持枪的学生,这位才是开枪的正主吧。 他和裴处啥关系?陈组长暗里思忖着,默默将叶一柏的脸记在了心里。 另一边,钱大强看着叶一柏走近,整个人都是绝望的。 叶娴你有这么大的靠山你不早说啊,这不是坑人嘛…… “你……你不要过来,这是里大街上,如果我死了!一定会上新闻的,你们也讨不了好。”钱大强色厉内荏地说道。 他的血已经流了好一会了,此时的面色已然很苍白。 叶一柏在钱大强面前蹲下身来,钱大强浑身颤抖起来,“哥哥,爷爷,求您了,绕我一条小命,我再也不出现在您面前了,行不行。”他边说边哭,声音都哽咽起来了,叶一柏没说话,他伸手撕开了钱大强右边手臂的衣服。 衣服撕裂的同时,叶一柏似乎隐隐闻到了一股尿骚味,他下意识地往某处一看,不禁怔住,钱大强他居然吓尿了…… 叶一柏摇头轻笑,突然对眼前这个人也没有了恨意,“你的运气很好,子弹没有打中大动脉,看你现在的灵活程度,应该也不至于粉碎性骨折,具体情况要到医院拍了片子才能确定,我现在给你止血。” 叶一柏说着,利索地从钱大强衬衫私下几根布条,在其伤口处快速包扎起来。 远处的叶娴看着叶一柏包扎娴熟的模样,眉头微皱,她怎么不知道自家弟弟还有这么一项技能。 等包扎完,钱大强就被西城区分局的人带走送去了医院,按照现在的手术技术,钱大强的这条手臂想要完全恢复正常还是有一点难度的。 “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的,我没有错,对不对?”叶一柏看着钱大强被抬走的模样,忍不住转头问裴泽弼。 裴泽弼暗自好笑,自己刚刚怎么会觉得眼前这个青年不简单,这不就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嘛。 “拜托,大少爷,在这个时代,能活着就不错了,哪有这么多对错。如果非要论对错,如果今天我和钱大强的身份倒一个个,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模样?我比他强,我错了也是对的,我比他弱,我对了也是错的,弱肉强食,不外如是。” 11觉醒 011 被叶娴的事这么一打岔,裴泽弼和叶一柏的这顿晚饭算是没吃成。 “你脸上的伤给我看看。”一场架,叶一柏和裴泽弼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至少在叶一柏看来,虽然这位裴大处长眼高于顶不说人话滥用公权不讲道理,但有时候也还是个人。 至少今天他二话没说就抗下了闹市开枪这回事,对着那个给了他一棍的巡警,也只是小惩大诫,没有赶尽杀绝,比钱大强强多了。 如果裴泽弼知道叶一柏居然拿他和钱大强这个人渣放在一起比较,那他们这段才刚刚萌芽的“友谊”,必然立刻飞灰湮灭。 “黑灯瞎火的,等下车上看吧,叶小姐脖子上还有伤,别走了,我去把车开过来。” “谢谢。”叶一柏道。 裴泽弼走远后,叶娴忍不住开口问道:“一柏,你跟这个裴局怎么认识的?什么关系?” 叶娴的伤口被叶一柏紧急处理过,现在血已经止住了,但说话还是会微微扯到伤口处。 “因为一次意外,我帮了他属下,我们算是朋友吧。”虽然不知道他认不认…… “朋友。”叶娴看着叶一柏好似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的模样,不由微愣。 叶家百年茶商世家,对着杨素新这个杭城工务局局长的妹妹,恨不得把她当菩萨供起来。赵三爷,西华饭店的老板,南京路上数得着的人物,对上西城区分局的局长还是要乖乖站到门口去迎接。 上海市在整个华国都地位超然,上海市警察局的一个处长,去到杭城也是要杭城警察局局长亲自招待的,何况这位裴局。 这样的人和弟弟是朋友?叶娴觉得这个世界有些不可思议…… “嘟嘟。”就在叶娴还想再追问几句的时候,裴泽弼的车停在了他们跟前,“上来吧,大少爷。”他隔着车窗招呼道。 “姐,你坐后面。”叶一柏先帮叶娴开了后座车门,见叶娴上车,关上后车门,自己又绕到前面副驾驶座坐下。 裴泽弼见人坐定正要开车,就见叶一柏就非常顺手地将驾驶座和副驾驶座顶的灯全打开了。 “好了,到车上了,把脸转过来给我看看。”叶大医生面容严肃地盯着裴处长的左脸伤口处。这个时代没有好的抗生素药,连磺胺都还要两年才能问世,在这种情况下伤口一旦感染,处理起来就十分麻烦了。 裴泽弼:…… “真没事……真的只是擦伤。”但在叶一柏严肃的目光下,他还是不情不愿地把头转了过来。 随着时间的过去,伤口慢慢变得红肿起来,靠近下巴处某块被擦破的表皮隐隐渗着红血丝,看起来还挺吓人。 叶一柏的手托着裴泽弼的下巴,眉头紧皱,警棍大概是擦着裴泽弼的下巴挥过去的,伤口骇人,实际却只是皮外伤,所以裴泽弼浑不在意。 但叶一柏看得清楚,打伤裴泽弼的那根警棍是铁制品,而且那根棍子可不怎么干净,孙胜当时进那家小摊的时候,随手就把它放在了油腻的桌子上,三十年代食品店的卫生条件可想一般。 不过祸害遗千年,破伤风感染的几率极低,以这位裴大处长的祸害程度,运气应该没那么坏。 “你头再少偏一寸,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行了,等下路过药店,去买点碘酒和纱布,我帮你包一下。” “知道了,叶大医生。”裴泽弼一边随口敷衍着,一边踩下油门。 黑色轿车迅速启动,开进一片拥挤着人流、电车和黄包车的街道中。 ——— 岐山巷,巷子门口。 岐山巷位于法租界和上海市区的交接处,离黄浦江边不远,这里要不就是原住民,要不就是买不起、租不起租界里的房子,退而求其次住到岐山巷的人家,小巷不深,家家户户抬头不见低头见,几乎都认识。 叶家租的是巷子口的一栋小公寓,是法国人买了巷子口的一栋老房子改建的,五层楼高,八户人家,底层开了一家面包店,早上的时候面包香味能传到老远。 “叶太太,听说你们家儿子考进外事处了呀,要当官了呀,真不愧是约大的学生呢。” 巷口一棵老树下,不少人搬着小椅子坐在树下乘凉,有人看到张素娥出现,笑着开口道。 “我平常就看这叶家小子不一般,我说着了吧,外事处,不好考的耶,那叫啥部门来着,直接归中央管的呢。” “这么厉害的呀。” “可不是,叶太太好福气啊。” “人家那是家学渊源,叶太太在杭州那也是官太太,是为了叶小少爷才来上海陪读的,这不,心血没白花。” 邻居们你一句我一句,听得张素娥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哪有哪有,运气好,都是运气好。” “叶太太真是谦虚,我家有新鲜的鱼啊,你等下拿回去给小少爷吃,补脑的。” “我家今天也有新宰的牛肉,多了吃不光呢,明天给你送去点。” 张素娥脸上都快笑出一朵花来了,“这怎么好意思侬。” 常这些个邻居太太对她可没那么客气,特别是她刚来的时候,张素娥长了一副极富攻击性的艳丽容貌,又是独身一人带着两个孩子,巷子里的男人不免会多帮忙几分。 这不,什么流言都出来了,那段日子张素娥想都不愿去想。好在,现在都过去了,想着她将叶一柏考进外事处消息传过去后叶家的反应,张素娥不由把背挺得更直了。 就在张素娥挺直腰板接受邻居太太们的赞美和讨好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巷子口不远处。 叶一柏叶娴从车上走下来。 “这不叶家小子和叶家大姑娘嘛 ,当了官就是不一样哦,都有专车接送了。”有邻居眼尖看到了车上下来的两人。 张素娥闻声看过去,“奇怪,不是说今天学校有活动不回来了吗?”她嘴里嘀咕着,脚上却不慢,跟几个邻居告罪一声,匆匆忙忙向叶一柏和叶娴两人走去。 只见叶一柏和叶娴说了两句,叶一柏转身去敲了敲黑色轿车的车窗,不知道跟车里人说了什么,两分钟后,车子熄火,从驾驶位上又出来一个年轻男子。 “柏儿,你不是叫人回来说今天不回了嘛,怎么?学校的活动结束了?”张素娥眼里根本没有别人,蹬着高跟鞋径直向叶一柏走过来。 学校活动? 叶一柏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警局的人替他找的借口,“对,今天结束得比预想得早,阿妈,这是裴处,今天我和姐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流氓,幸亏他出手相助。” “遇上流氓了?你没事吧!”张素娥面色大变,抓着叶一柏来来回回地看个不停。 叶大医生哪里遇到过这么“深沉”的母爱,连忙道:“阿妈,今天学校事情多,我还没吃晚饭呢,我饿了。” 这话一出,张素娥立刻把什么事都忘了,“好好好,我马上去弄。”说着,竟直接转头向家里跑去了。 一旁的叶娴见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眼里闪过一丝讽刺。 叶一柏把叶娴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暗自叹气,这对母女间的事情,根本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的,他拍了拍叶娴的肩膀,“姐,上去吧。我帮你和裴处重新包扎一下。” 叶娴看了叶一柏一眼,点头 十五分钟后,叶家客厅 叶一柏用碘酒帮两人消了毒,裴泽弼看着叶一柏恨不得把半瓶碘酒都倒他脸上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叶医生,我的伤口范围有这么大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半张脸都毁容了呢。 叶一柏将手上第三块浸满碘酒的酒精棉花扔到一旁,“不好意思,习惯了。” 外科医生的消毒习惯都比较粗犷,手术室里,手术术区的标准消毒范围一般是术区周围15-20厘米,但是外科医生实际操作起来比这只严不松,甚至有的医生几场手术下来就能用掉一瓶碘伏。 帮裴泽弼用纱布将伤口包好,叶一柏满意地点点头,“三天以后,过来换一次药,这几天不要碰水,不要熬夜,不要吃辛辣油腻的东西。如果感觉到乏力、头晕、头痛、咀嚼无力或者局部肌肉发紧的症状,立刻去医院。” 裴泽弼:“知道了,大医生。” 叶娴奇怪地看着叶一柏和裴泽弼的互动,裴局长为什么会叫一柏叶医生? “姐,你的伤口小,已经止血了,用干燥纱布包一晚,明天就可以结痂,不会留疤的。” 叶娴点点头,她对这个并不在意。 几人说话间,张素娥也端着饺子出来了,“家里也没别的东西,你们先垫垫肚子,裴处,今天真是多亏了你了。” “裴处,你这个名字还挺有趣的啊,听起来就像个大官,寓意好!” 原来是没搞清楚人家的身份,叶娴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裴处是上海市警察局的处长,所以叫裴处。”叶娴冷着脸开口道。 上海市警察局的处长?!就比局长小一级嘞! 张素娥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是裴处长啊,您这么年纪轻轻就是处长了呀,还真是看不出来啊。这可怎么好,都不知道贵客上门,也没准备什么东西。对了,我想起来了,隔壁邻居家还有点鱼和牛肉,您等等啊,我马上去拿。” 说完,也不等三人说话,急匆匆就地出了门。 裴泽弼不由失笑,这一家三口还真是奇怪的,一个忘恩负义,救命之恩说忘就忘,一个不讲义气,为了弟弟随随便便就能把别人推出来挡刀,至于这位叶太太,裴处和裴处长,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待遇了,啧…… “裴处啊,柏儿都跟我说了,如果不是您,我们阿娴就要遭殃了,您真是我们的大恩人。” “裴处,您今年几岁啊?啊,这个年龄跟阿娴正好对上,你别看我们现在这样,但在杭城,我们叶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我们阿娴也是大家小姐。” …… 张素娥看着裴泽弼是越看越高兴,叶家不是把杨素新那个工务局局长妹妹当宝嘛,她就让叶娴嫁个处长,这么年轻就是个处长了,再过两年说不定就是局长了,难道不比杨素新那个局长妹妹强? “砰!”叶娴狠狠把碗砸在了桌上,面无表情地起身回房,房门与门框相碰,发出重重的声响。 张素娥的身子随着关门身颤了颤,她面色涨红,“这……这孩子。” 裴泽弼长长舒了一口气,同时起身借口警局有事要走了,走出叶家大门的一刹那,他给自己立了一个fg,他绝对不会再踏进这家门半步! 裴泽弼离开后,张素娥收拾碗筷进厨房了,叶一柏犹豫了一下,敲响了叶娴房间的门。 “笃笃笃” 没反应。 “笃笃笃” 约莫过了一分钟,叶娴房间门开了一个小小的缝,“进来吧。” 叶娴眼睛红红的,大概刚刚才哭过。 面对钱大强这种人渣都面不改色的女中豪杰,却因为张素娥几句话躲在房间里偷偷哭,叶一柏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走进房间。 叶娴的房间很干净,甚至可以说没什么人气,在原主的记忆里,叶娴在西华饭店有宿舍,因此回家住的频率不高。 叶一柏环顾四周,房间里就只有梳妆台前的一把椅子,他将椅子方向换了个个,在上面坐下。 “姐,西华饭店那边别去了吧。”他直截了当地开口道。 “你今天也看到了,如果没有裴处长在,事情会发展到怎样的地步,我马上就能自己赚钱了,能承担自己的学费生活费,你不需要这么辛苦了。” 叶娴有些诧异地抬头,她没想到向来自我的弟弟会跟她说这个,原来她的付出还是有人看到的,心酸的同时不免有些欣慰。 “柏儿,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们是不一样的,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是叶家长孙,而我是多余的。” 叶娴也走到叶一柏对面的床边坐下。 “离开西华饭店,我能做什么?跟阿妈一样靠着男人的施舍过日子?还是读书?读书的话,读完书呢?她杨素新不就是燕京大学的学生,第一批女大学生,多风光啊,但最终还不是被困在后院里,跟阿妈比生儿子?” “现在说起来,都会说她是叶太太,是叶广言的妻子,是杭城工务局局长的妹妹,谁还记得她是当初燕京大学第一批女学生,成绩甚至比叶广言还要好。” 说到这里,叶娴的脸上露出一丝不甘,“不都说男女平等嘛,难道我只有嫁人一条路?” “今天的事闹得这么大,明天南京路上的所有人都会知道我的背后是裴处长,钱大强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赵三爷他最近在筹备拍电影,女主角的位置很多人在争,本来是轮不上我的,但是经过今天的事,那就不一定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叶娴目光灼灼地看向叶一柏,“所以柏儿,我想试试,试试不一样的活法。” 叶一柏完全被叶娴的话给镇住了,这……算是民国女性的觉醒? 12济合 012 翌日一早,在张素娥“裴处长这么好的男人你一定要抓住啊。”的絮絮叨叨中,叶娴和叶一柏几乎是逃一般的出了家门。 巷子口只停了一辆黄包车,“姐,你坐车走吧。”叶一柏笑道。 “那你呢?” “我骑这个。”叶一柏指了指楼梯旁停靠的黑色自行车,这是叶家刚来上海时买的,想着以后叶一柏骑着上学方便但自从小少爷骑了一次去圣约翰后,就不肯再骑了。 因为买的是男士款,张素娥和叶娴也不方便骑,就一直放在楼下的车棚里。 “你骑这个?”叶娴皱眉。 然而叶一柏不等叶娴说话,熟练地踢开自行车脚撑,拍了拍坐垫,长腿一甩就骑了上去。 “姐,我先走了啊。”说完踩着脚踏快速驶过了黄包车。 从岐山巷到圣约翰是要经过一段黄浦江边的路的,迎面的春风带着些江水特有的咸腥味,叶一柏兴致来了还使劲按自行车铃,引得前面的路上一阵慌乱,在路人不满的抱怨声中,叶大医生少见地红了红脸,“咻”得一下飞快溜走了。 和医学院的波恩教授约的是早上六点半,波恩教授既是约大医学院的院长还是济合医院(英文名:克里兰医院)的医生,他一早需要回医院查病房,所以约的时间极早。 叶一柏到的时候波恩教授正在办公室吃早饭,同时在场的还有外文系的温特教授,两个教授的关系明显不错,他们蘸小笼包用的是同一碟醋。 “哦,叶,你来了,随便坐,自己倒杯茶,我们很快就吃完了。”温特教授率先看到了叶一柏,笑着招呼道。 波恩教授抬了抬镜片,用锐利的目光扫过叶一柏,没有说话。 “两位教授好,你们不用管我,我去走廊里看看风景,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几幅很好看的风景画,还没来得及欣赏,正好去看看。”说完还贴心地帮两位教授关上了门。 “倒是懂事。”在门即将关上的一刹那,他听到有人用英文这样说道。 医学院大楼的走廊里确实挂了不少画,有风景画,还有医学发展史上具有标注性意义的画像,比如第一台血压计、x射线、心电图仪器的照片,又比如1929年第一台穿刺注射和心导管术手术的珍贵图像。 叶一柏一幅幅看着,心里既有一种参与到医学发展史中的兴奋感,又有一种淡淡的焦虑,用这种堪称简陋的的设备下,他真的能完成一台精细的手术吗? “叶,我们好了。”约莫十分钟后,温特教授开门叫他。 叶一柏长长吐出一口气,当务之急是先争取到穿白大褂的资格啊。 “波恩教授,温特教授好。”叶一柏第二次走进波恩教授的办公室。 “你好,叶。”温特教授笑着回应道,而波恩教授则带着眼镜一脸严肃地在办公桌后翻叶一柏的资料。 他一页一页看得很仔细,约莫过了三分钟,才抬起头来。 “你的成绩非常好,而且化学和生物课程的绩点也达到了转专业的要求。”波恩教授抬头看了一眼叶一柏继续道。 “学院转专业一般四月份开始报名,六月前完成学院交接,九月份才会正式转系,但是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你是大四毕业生,六月份就会正式从学校毕业,也就是说等到我们正式转专业的时候,你已经不是我们约大的学生了,也就没有了转专业的资格。” “不过即便如此,大四转大四是绝对不可能的,医学院和其他学院不一样,其他学科学得不好影响的是你自己,医学学的不好,祸害的却是其他人。” 约大医学院是七年制本博连读,是全国唯一两所可以授予医学博士学位的高校,因为这几年西医在国内的迅猛发展,一所所大型医院小型诊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国内现在对医护人员是供不应求,因此约大的学生大三就有机会进到医院进行临床实习。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明年九月开始和新一届大三一起上课,我会一视同仁以普通大三学生一样要求你,考试及格就行。第二,留一级和现在大三学生一起进行医院实习,这届大三的校内课程已经在上学期修完了,但是在本学期末,会有一次针对上学期未及格同学的补考。” 说到这里,波恩教授抬了抬眼镜架,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如果你选择后者,我要求你在这次补考中至少获得良好以上的成绩,不然你还是得再留一级和新大三一起上课。你不必当场回答我,你可以回去仔细考虑考虑,或者如果你放弃转系的想法,我会为你高兴。” 叶一柏看得出波恩教授对于他转专业这件事并不看好,不过…… “教授,不用考虑了,我选第二个。”他已经开始想念医院里的消毒水味了。 波恩教授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他定定盯着叶一柏看,目光着实称不上友善。 “哈哈哈,好了,波恩,别吓唬人家小孩子,我就说他会选第二个,叶是个充满抗争精神的勇气,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有当初的我一样。”温特教授轻快的笑声打破了一室严肃的气氛。 不过波恩教授和叶一柏脸上却同时浮现了怪异的表情,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 “既然如此”波恩教授抬头看了看办公室墙上的钟,“七点了,你跟我走吧。”说着他快快速起身,将桌子上还未喝完的温开水喝完,“温特,等下你帮我关门。” “行行行,你去吧。”温特教授笑着跟他们挥手。 波恩教授走起路来很快,虽然他对叶一柏临时转专业这个决定并不看好,但既然学生坚持,作为老师他该做的事情,他会一丝不苟地完成。 “我们医学系大三下半学期开始就进行医院实习,因为人员和医院都已经分配好了,不能临时增加,因此你暂时跟着我。” “济合是一家英美合资的医院,医院不大,但是设备和医疗资源却是上海最顶尖的,只是有一点你必须适应,济合的医护人员大都是和我一样的外国人,或许你们在交流和相处上会有一定的问题,这也是我从来没有让其他学生去济合实习的原因,但是现在没办法,你得克服。” 波恩教授说着侧头看了叶一柏一眼,“不过我觉得问题不大,毕竟不管哪国人,对于漂亮的事物总是会多一份耐心,当然了,如果你实在磨合不了,在六月前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叶一柏笑道:“教授,虽然语言和外貌有所不同,但是只要手上的手术刀拿的是同一把,那就不会磨合不了的问题,大外科只认刀不认人。” 波恩诧异地抬头,他重复了一遍叶一柏的话,“只认刀不认人,非常棒的话,叶,你很自信,希望你的表现能配得上你的自信。” 约大离济合医院并不近,波恩教授开着他那辆极富个性的老爷车,带着叶一柏穿过大半个公共租界,停在了一排漂亮的红白房子前。 非常明显的欧式建筑,红棕色的屋顶,大大的立柱,整片整片的落地玻璃和精致的楼梯扶手,进来的铁门里用中英两种语言写了英文名称,大大的医院空地上,密密麻麻停了两排各式各样的轿车。 要知道现在是一九三三年而不是后世的二十一世纪,叶一柏真的怀疑是不是全上海的轿车都停在这个院子里了。 叶一柏跟着波恩教授走进医院大楼,路上时不时有人跟波恩教授打招呼并用好奇的目光扫向叶一柏。 “波恩医生。” “波恩医生好。” “波恩医生。” 叶一柏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医护人员大多是外国人了,他跟着波恩教授一路走来,就没看到过几个黑头发的。 “哦,乔娜,你来的正好,给他准备一身白大褂,实习生服饰。”波恩教授见到一个迎面而来的女护士,赶忙开口叫住了他。 “这是护士长乔娜。”波恩向叶一柏介绍道,“乔娜,这是我的学生,叶,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在这里当实习医生。” “哇哦。”乔娜发出一声惊呼声,她笑着对叶一柏说道:“你肯定非常了不起,你是我们医院第一个华国实习生。我等下帮你把衣服送到……” “送到我办公室吧。”波恩教授接了下去。 乔娜比了个ok的手势,笑着走开了,叶一柏看到,乔娜一从他们身边走开,就有几个小护士围上了她,一边叽叽喳喳地说话,一边还往叶一柏的方向开,叶一柏对着她们笑笑,小护士们立刻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声。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在熟悉的尖叫声中,叶一柏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些。 “叶,你先跟着我去查房,我跟你讲一下医院的大概情况,接下来再安排你的工作。”波恩教授说道,“当然,作为实习医生,在没有主治医生的带领下,你不能接触病人,更不能给予或实施任何治疗手段和意见。” “当然,我明白。”这句话也是他曾经经常对实习医生说的一句,当然他说得比波恩教授更加直接一点,譬如“别以为穿上白大褂就是医生,你们记住,到了这儿只要带你们的脑子和眼睛和耳朵,至于嘴巴和手,那是不必要的,听清楚没有!” 风水轮流转,这老祖宗的话,都是有道理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波恩教授的办公室门口。 两人到的时候,已经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人站在门口等着了,他见到波恩教授,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开口道:“老师,您来了。” “理查,你今天到的很早,继续保持。”波恩教授对着年轻人说完,转头对叶一柏说道:“理查,也是我的学生,他是美国圣约翰本校毕业的,是这里的住院医,因为我要兼顾学校那边的工作,这边来的会比较少,以后大部分时间是理查带你。” “理查,这是叶,约大三年级,他的基础可能有点弱,需要你多照顾一下。” 那位叫理查的住院医脸上的不满根本不加掩饰,“老师,一个华国大三学生,恐怕连英文病历都写不好吧,我工作已经很辛苦了,还要帮忙带孩子……”最后那句嘀咕声音不大,但是几人的距离这么近,大概只要耳朵没问题都听得见。 孩子叶一柏:…… 13理查 013 *注:因为实习医必须在上级医生的监督下才能手术或开药,所以为了不再来一个人增加戏份上一章已将理查的身份改为住院医。 ————————以下是正文————— “理查!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在跟你商量!”波恩教授脸色沉了下来,因为医生体系的特殊性,在一般情况下,上级医生对下级医生具有绝对权威性。 波恩教授一开口,理查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知道了知道了,叶是吧,以后你就跟着我吧。”理查敷衍道。 叶大医生并不说话,对着理查露出一个同样敷衍的笑容,气得理查差点当场跳起来。 乔娜很快把叶一柏的白大褂和听诊器拿过来,“叶,你的身材和理查差不多,我拿了和他同型号的,工牌制作需要时间,你有空去人事处报个到,需要拍照。” 叶一柏双手接过,“谢谢乔娜姐。”他拿起白大褂在身上比了比,好似不经意地嘟囔了一句,“好像短了点,我这个年纪还真是会长个的时候,大概穿不了多久。” 理查:!!! 乔娜笑道:“放心,只是暂时穿穿,等你入职会帮你量身定做的,最多一个礼拜。” “谢谢乔娜姐。”叶一柏笑道。 乔娜高高兴兴地走了,留下阴阳怪气的理查,“我以为你对上级医生会有基本的尊重。” “这句话是我应该对你说的,理查!”波恩教授厉声道。 理查:“……我错了,老师。” “行了,叶,你去我办公室换好衣服,跟我们一起去查房。” 叶一柏点点头,转身进了波恩教授办公室,与上一次普济医院借用别人的白大褂不同,这次……是他自己的了。 叶一柏用手触摸白大褂的肌理,摸到凸起的纽扣的时候才意识到现在可不是抒发情感的时候,他拍了拍自己脑袋迅速换上白大褂,同时把听诊器卷起往兜里一塞,快步向门外走去。 波恩教授已经在走廊上等着了,除了他和理查,还来了几个金发碧眼的医生,年纪都在三四十左右,正安安静静地站在波恩教授身后当木头人。 “老师。”叶一柏快步上前和波恩教授打了个招呼后,识趣地走到队伍最后。 除了理查外,其他所有医生的目光都一下子都落到了叶一柏身上,视线以好奇居多。 “叶,约大大三学生,以后跟着理查,他的基础薄弱,你们有空也多教教他。”波恩教授说道。 一众医生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现在也不是自我介绍的时候,众医生笑着对叶一柏点头示意,表示欢迎他加入外科大家庭。 民国时候的科室没有像后世分得那么细,譬如济合医院,作为上海当前医疗资源最好的医院,科室也仅有内科、外科、电疗科、眼科、骨科、皮肤科,除了骨科独立开来外,其余要动刀的通通属于大外科。 不过这也使叶一柏省却了外科轮转,各个科室跑的麻烦。 济合医院不大,共几层,一二楼为门诊、药房、设备室,三四层病房,五层男医生宿舍、六层女医生和护士宿舍,七层还有一个所谓的头等病房。 外科病人全都集中在四层,病人也都是金发碧眼的居多,医护都是外国人,很多国人到这里来看病连交流都成问题,波恩教授主刀的手术有七个。 五个都是轻症,波恩教授问了些基本问题,再看了看护士的记录几分钟就结束了,还有两个病人,一个胃切除手术,胃切除虽然是比较成熟的手术了,但是这个病人十二指肠残端有比较严重的病变,不得不放弃billroth i 式手术改用billroth式即胃空肠吻合术。 胃空肠吻合术引起的生理紊乱较大,且并发症几率相对较高,因此波恩教授亲自检查了病人的各项体征。 至于另一个…… “理查,你来检查你来做临床诊断。叶,你跟着学学。”波恩教授转头看向理查。 理查记笔记的手就是一顿,他看向病床上的病人。 病人是一个76岁的老人,睡得正熟,连这么多人进来都没有醒来的征兆。 “你好……”理查正要开口叫醒病人,却被波恩教授一眼瞪住,“不用叫醒病人,你就这样看,能看出什么?” 理查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这样他能看出什么??? “额,嗯,病人神态安详,呼吸平稳,脉搏……”他伸手去摸病人脉搏,但由于过度紧张的缘故,半晌没摸出什么东西来,“脉搏平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波恩教授盯着理查,眼中的失望毫不掩饰,“虽然你没有经过国内的正规培训,但你来济合也有半年了,你就学到了这些?我想一个在校大学生的表现都不会比你差。” “叶,你来看看。” 理查的脸变得通红,他知道自己表现确实不佳。 理查是美国圣约翰医学院的毕业生,但是他毕业后并没有进入美国医院进行住院医和专科医师的培训,而是拿到学位后直接来到了华国。 这个时代的华国医生培训体系还未完善,理查这半年来手术水平有一定提高,但这健康评估方面……这不是有护士记录数据看一看就能得出结论吗?为啥非要他临时看? 理查羞愧归羞愧,但他并不觉得叶一柏一个基础差的大学生能说出什么来。 叶一柏上前,拿出一块怀表,他同样检查的是呼吸和脉搏,理查见状脸上的不屑之色更盛,看你能编出什么话来。 叶一柏一动不动地在病人床前站了进六分钟。 “不会就不会,直接说就行,不要浪费大家时间。”理查轻声嘀咕道。 “你闭嘴。”两个一老一少同时出声。 理查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他看着波恩教授,脸上委屈,看着叶一柏,心里愤怒,脸上一下子委屈一下子愤怒,看起来脸部神经健康极了。 “病人出现潮式呼吸,结合病人年纪,考虑脑动脉硬化和中枢神经供血不足;病人脉搏呈现交替脉结合病人病例,考虑高血压性心脏病。病人年纪大,多基础病,且刚进行了上腹部手术,应关注术后可能发生的肺部并发症。” “暂时就是这些。”说着,叶一柏皱眉,“这么明显的指征,为什么没看病人供氧?” 波恩教授闻言眉头猛地皱起,“病历呢?” 叶一柏刚刚说的时候,已经有医生在翻护士的护理记录,看一眼记录看一眼叶一柏,看一眼记录再看一眼叶一柏。 莫不是他确定这病历一直在他手上没人动过,他都怀疑叶一柏是不是偷偷看过了。 听到波恩教授的话,拿着病历的医生立刻反应过来,双手将病历递给波恩教授,还贴心地将护理记录翻到了昨天和今天那两页。 波恩教授一目十行地看下来,眉头越皱越紧,“定时吸氧?不行,病人睡眠时如果发现呼吸困难根本抢救不及,设备室不是到了几台铁肺,马上用上。” 波恩教授口中说的铁肺是1928年两个美国人发明的负压呼吸机,其体积巨大,需要病人躺进一个铁罐子里吸氧,所以被称为铁肺。 铁肺体积约莫只比后世做磁核共振的机器小一点,移动不方便还管理困难,这时候的医生不到在它和人工定时供氧中,大多会选择后者。 “是,波恩医生。”刚刚拿着病历的医生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定时吸氧的医嘱是他下的,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快步走出病房去设备室联系设备了。 一众医生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瞬间变得不同起来,好家伙,真人不露相啊。 这种基于基础体征的诊断其实并不难,随便一个医生看着护士的护理记录都能说出来,但是他们确定叶一柏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一眼护理记录,也就是这些诊断就是他这六分钟里判断出来了。 这就是波恩教授口中基础差的大三学生?一众医生看向波恩教授的目光也不由充满了敬畏,幸亏当年他们做学生的时候不是波恩教授当老师。 至于同为波恩教授学生的理查一时间收获了许多医生同情的目光。 理查:…… 波恩教授自然也发现了拿着纸笔一脸目瞪口呆的理查,面色一沉,“发什么呆!没听到叶说的嘛!记下来!” 理查:“……好的老师。” 查房过后,波恩教授对叶一柏的观感好了不少,他已经将叶一柏脑补成一个热爱医学,在外文系也自学医学勤耕不错的有志青年。 “我下午要回学校,理查你可以多带叶接触接触手术,他理论扎实,但手术动手能力比较差,你多帮他点。”波恩教授道。 理查闻言,蔫了一上午的精神瞬间又抖了起来,“好的老师,没问题老师!”他看向叶一柏,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叶,我明天就带你上手术,你想上什么,要不割一个阑尾,缝合会吧,我让你缝合啊。” 叶一柏:“那真是谢谢你了,理查。” 理查:“不客气!”理查轻快地说道,老师说得没错,这个叶理论扎实,但动手能力肯定差,一个连手术台都没上过的实习生,他明天就让他知道大外科的地位是手里的那把刀决定的,而不是这种基础的体格检查。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查房过后,医生们去门诊的去门诊,回办公室的回办公室,走廊里瞬间又只剩下了几个护士边说趣话边工作,好一派清闲的景象。 叶一柏忍不住皱眉。 这可是大外科,大外科不应该护士脚不沾地,家属在医生办公室门口排队,是个穿白大褂的走出来就会有一堆人凑上来问问题的吗? 哪怕在梅奥的时候,他因为科研工作调整压缩了临床手术时间,也没有上班无所事事的时候。 理查伸了一个懒腰,“今天可是美好的礼拜二啊,波恩老师没有门诊,我今天下午也没有手术排班,哦,其他老师的手术排班办公室有,如果你需要观摩可以自己溜进去,至于我,我昨天熬了个夜,需要去睡一觉。” 说着,他打着哈欠不紧不慢地向办公室走去。 济合没有急诊,收病人靠的就是各个医生的门诊,叶一柏和理查都没有出门诊的资格,而唯一有门诊资格的波恩教授又兼顾着医学院的工作,每个星期只出两个上午的门诊,这么算起来,叶一柏一时半会还真没有上手术台的机会。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有些怅然,先去办公室看看外科手术排单吧,实在不行先去看看这个时代的医生是怎么做手术的,熟悉一下流程。 这样想着,叶一柏跟着理查向办公室走去,只是两人刚转个弯,还没上楼梯呢就见乔娜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只见她直冲理查而去,“理查,你在就好,有一位叫珍妮的女士受伤了,现在在楼下,非要找你。”乔娜跑得急,说话时气还有些喘。 “哪个珍妮?半月酒吧那个还是咖啡厅那个服务员?”理查下意识地反应道,“她们受伤找我干什么?我跟她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真的。” 楼道里有一瞬间的安静,乔娜看向理查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渣滓。 叶一柏眼神飘忽,对于别人私生活的事,他向来不予评价。 理查显然察觉到了两个人的眼神变化,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真的,我跟她们就是普通朋友关系,friend” “行了,理查,我不管你跟她们什么关系,现在人受伤了在大厅,非吵着要见你,已经影响了我们的正常工作,你必须去见她!”乔娜女王把必须两个字说得非常重。 乔娜作为济合医院的护士长,她的话语权比很多小医生都要大一些。 “好吧好吧,我去。”理查有些不情不愿地说道,他转头看向叶一柏,“叶,你陪我一起。” 叶一柏点点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两人跟着乔娜走下楼,还没走到大厅,就在楼梯口听到了一个女人斯里歇底的声音。 “哦,不行,不能往我脸上缝针!我不要留那种像蜈蚣一样的疤!理查,我要理查!他一定能帮我的!” 理查迈下楼的脚步就是一顿,他讪讪地回过头看向乔娜和叶一柏,“叶,我突然有点肚子疼,要不你先帮我去看看?” 14我来 014 理查显然小看了女人在某方面的敏感度。 还没等他回身走上楼梯,就听到一个惊喜的女声响起,“理查,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呜呜呜,我要毁容了。” 珍妮一边用纱布捂着伤口一边向理查奔来。 说实话,这位珍妮小姐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女士,但是就算是再漂亮的女士,如果她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晕开的眼线糊在眼眶周边,再加上还有一丝血线顺着纱布往下流的debuff,那也和漂亮沾不上边了。 理查看到这样的珍妮向他跑来,不由面带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过珍妮并没有发现,她直冲冲扑进理查的怀里,然后鼻涕眼泪晕开的眼线全都抹在了理查的白大褂上。 一旁的叶一柏看到理查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崩溃的,他侧过头来求救地看向乔娜和叶一柏。 乔娜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叶一柏:…… 眼见理查求救的目光都快变得实质化了,叶大医生终于好心地开了口,“这位女士,您再哭下去,伤口感染溃烂,您的脸就真的不可挽回了。” 这句话显然很管用。 珍妮女士“嗝~”了一声,迅速止住了眼泪。 “真的吗?理查,你帮我看看,我真的会毁容吗?”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挪开了纱布。 叶一柏看了一眼,伤口不深,但是很长,从耳朵下方一直延伸到下颔骨处。 理查看到珍妮面上长长的伤口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长?” 珍妮闻言面色大变“真的会毁容?” “毁容倒不至于,先清创缝合吧,跟我去治疗室。”理查一边安抚珍妮一边转头对叶一柏说:“去看看安德森老师在不在,他的办公室就在老师右边第二间,如果他在请他过来一趟。” 叶一柏正要点头,乔娜就开口了,“别想了,安德森老师今天有两台手术,不到晚上是不会出手术室的,除了安德森老师,其他几位都在门诊,一时半会也过不来。理查你也是大外科的,这种基础的缝合对你来说不困难吧。” 缝合当然不困难了,但是要缝得又好又美观那就不容易了。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外科手术还没发展到后世那种精细到一个缝合手法还分间断、连续,间断下又分单纯间断,间断内翻、间断外翻,连续下又分单纯连续、水平褥式内外翻、8字缝合等等的地步。 大都是按照医生经验来,想怎么缝怎么缝,只要吻合得好,缝得结实那就行了,也就专攻产科剖腹手术、甲乳等方向的医生会研究创口美观问题,并有一套比那些摸阑尾、肠子的稍微美观的缝合手法,刚刚理查提到的安德森老师就是这类。 但大佬们不在,伤口也是要处理,总不能就这么裸露着。 理查满脸纠结地带着珍妮穿过大厅,往旁边治疗室走去,叶一柏在跟上去和回办公室两个选项中犹豫了半秒钟,见乔娜已然追了上去,摇摇头也抬步跟在后面。 “大哥哥,那个姐姐会有事吗?” 在路过医院门口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绑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跑过来拽住了叶一柏白大褂的一角,她抬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华国人? 这还是他到济合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华国人,叶一柏的表情不由变得柔和了些,“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还想问小女孩跟珍妮是什么关系,只是没等他开口,得到他回答的小女孩就已经兴冲冲向某个方向跑去。 “巡捕先生,医生说那个姐姐不会有事的,你别抓我阿爸了。” 叶一柏这才注意到靠近医院大厅入口处的一个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布裤布坎肩神情惊慌的中年男子和一个一身黄色制服的巡捕。 巡捕和巡警不同,巡警隶属上海市警察局,是华国的警察队伍,但巡捕不同,巡捕是隶属于各租界的,是在租界内行使警察权力的警务人员。 “这可由不得你们说了算,珍妮小姐已经够大方了,若是碰上其他人,你们现在就已经在大牢里了。”那个巡捕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叶一柏目光落在那个神情惊慌的中年人身上,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等走到治疗室门口的时候,他才终于想起,这个中年男子不就是昨天帮叶娴的那个黄包车司机嘛。 那个黄包车司机因为叶娴的事被钱大强那些混混打了好几下,那时候因为场面混乱,黄包车司机听到枪声后走得又快,他们都没来得及跟人家说一声谢谢。 于是叶一柏脚下转了个弯,向着刚刚那个角落的方向走去。 “你好,打扰一下,请问这位先生犯了什么事?”叶一柏走到巡捕身后,拍了拍巡捕的肩膀。 巡捕转过头来,看到叶一柏的脸先是皱眉,再看到叶一柏的白大褂又愣了一下,“你是济合的医生?” 叶一柏点头。 得到肯定答案的巡捕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济合居然有华人医生了。 济合医院的什么地方,是英美合资的顶级医院,公共租界里的第一块牌子,国外有的设备它都有,国外能做的手术它都能做,号称是东方最好的医院。 这个最好不仅表现在设备和医护资源的最好,还表现在价格和逼格上,不仅医疗服务价格高昂,病床更是难定,比如他们巡捕房的警长的太太想要在济合产科生孩子,但定了两个月愣是没定上。 “哦,是这样的,这个黄包车司机跑得太快,撞到了珍妮小姐,车上的铁丝还把珍妮小姐的脸给划花了。珍妮小姐好心,说如果脸没事就赔偿医药费就好。”巡捕说话十分客气。 叶一柏闻言点头,他看过珍妮的伤口仔细点缝问题不大,于是他转向惊惶不知所措的黄包车夫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还有……”他顿了度继续道:“昨天的事,谢谢您了。” 黄包车夫先是一愣,随后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叶一柏好一会儿,才惊呼出声来,“您……您是,昨天那个……”他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叶一柏笑着点头,“是我,叶娴是我姐姐。” 黄包车夫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我昨天走得早……” 然而没等他把话说话,旁边治疗室里就传来了一声尖叫声,“不!怎么能留疤呢!”随即是一阵“乒乒乓乓”重物落地的声响。 黄包车夫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牙齿在打颤,“真的……真的会留疤吗?” 他明白,那位珍妮小姐如果真的留疤了就不是赔偿医药费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叶一柏眉头微皱,都好几分钟过去了,理查还没处理好吗? “我去看看。”他说道,说着向治疗室走去。 麻花辫小女孩眼珠子转了转也跟了上去,同时跟上来的还有巡捕和黄包车夫。 治疗室里 珍妮的情绪处于崩溃当中,“我不要那种蜈蚣疤,我看过我妈妈肚子上的疤痕,哦,那太恐怖了。” “珍妮,你情绪不要这么激动,你扯到伤口了,你在流血!”理查躲过一把组织钳,脸上满是无奈,“你的伤口没有那么深,不会像剖腹产一样那么恐怖的,我保证。” “也就是说还是会留疤是吗!我才二十六岁!留疤了你还会爱我吗?我以后的人生怎么办!”珍妮尖叫着,活像一只土拨鼠。 叶一柏出现在治疗室门口,他目光一扫,治疗室里只有理查和珍妮两个人,乔娜哪去了? “你当医院是你家吗?还是当现在是女高音比赛?嫌伤口还不够长,要再扯开一点?”叶一柏皱着眉头走进来,“如果你想治疗,就安静坐下,如果不想,理查叫保安,把这位小姐请出去。” “啊?”理查呆愣。 “乔娜呢?她留你一个人在这?”叶一柏继续问。 “我让乔娜去看看安德森老师能不能抽空出来一下……”理查下意识地回答道。 “基础缝合都不会,你说怎么当上住院医的?”叶一柏第一次觉得他当初对手底下的小崽子们说的话可能是有点重了,他们到民国当个普通医生还是绰绰有余的,毕竟……他看了理查一眼,毕竟这个号称民国顶尖医院里的住院医更适合杀猪。 理查两三秒没能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 “叶!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基础缝合?你会?上帝啊,真该让波恩老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理查气得直接跳了起来。 “说完了?说完了来缝合。”他目光扫过治疗盘里的器械,“这些不能用,去拿一个眼科用的三角针来。” 理查快被气笑了,“说得好像你做一样。” “不是我做难道你来?还是让这位珍妮小姐就这样捂着伤口等安德森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脑子呢。” 理查:!!! 理查:“好好好,你做,我看着你做。三角针是吧。”理查跑出治疗室对着走廊另一头吼了一声,“玛丽,我需要眼科用的三角针,麻烦尽快拿过来。” “最小的那种。”叶一柏加了一句。 理查瞪了他一眼,“最小的那种!”也跟着吼了句。 珍妮被叶一柏的气场一震,情绪已经平稳了不少,她有些警惕地看着叶一柏,“我要理查帮我缝合。” 叶一柏轻哼一声,“行啊,想让脸上多姿多彩一点,让他来。” 珍妮一滞,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叶一柏,“你看起来比理查年轻,你行吗?” 叶大医生已经很久没有被病人质疑过这个问题了,“坐下。” “啪嗒”珍妮飞快地坐到了椅子上。 叶一柏拨开珍妮的头发,理查已经做好了伤口的基本清创,不过…… “你干嘛!”见叶一柏拿剪刀对着自己的头发,珍妮不由惊呼。 然后没等她惊呼完,“咔嚓”一声,靠近伤口附近的头发掉了下来。 珍妮眼眶一红…… “不准哭。” “呜。”珍妮下意识捂住了嘴。 叶一柏重新对创口内和周围皮肤进行了消毒,等他几乎把珍妮小半张脸涂得红通通后,小三角针也到了。 “过来。”叶一柏招呼了一下理查。 理查冷笑,“怎么,事到临头想退缩了?我跟你说……” “闭嘴,带上眼睛,看着。” 叶一柏拿起小持针器,“外露于表皮的伤口,适合用皮内缝合法,这种缝合法对合好,拆线早,疤痕小,美观。” 他快速从切口一端进针,在理查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缝线飞快从两侧切口边缘的皮内穿过。 “缝合线要和创口平行,沿着整个伤口侧缘在真皮内进行短小水平褥式缝合。”叶一柏一边缝合一边讲解,不多时缝合线就从伤口另一侧穿出,他双手一边一根线头抽紧的同时左右开弓做了两个方结。 “纱布。” “哦,哦哦。” “胶布。” “好。” “行了,七天以后来拆线。” 珍妮:呜呜呜,我的头发…… 15学吗? 015 “这几天伤口不要沾水,不要剧烈运动,不要吃辛辣油腻的东西,隔天可以找你亲爱的理查给你换一次药。” 叶一柏边说边摘下手上的橡胶手套。 “真……真的不会留疤吗?”珍妮捂着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因为伤口周围打了麻药,珍妮感觉自己右半边脸颊空空的,又觉得自己右脸好像肿的很高,去摸却又是正常的。 这么长的伤口,真的不会留疤吗?珍妮怀疑地看向理查,哦,没错,是理查。她不敢看叶一柏,那个“唰唰唰”就把她头发剪下来,又“唰唰唰”把她脸缝上的年轻医生。 那个医生太可怕了,他刚刚有五分钟吗? 珍妮只记得自己正震惊于落在地面的头发,心脏一抽一抽疼得厉害,然后她非常努力地憋住自己的眼泪,让它们不至于流下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理查?”她轻轻拽了拽理查的白大褂。 理查也处于一脸懵逼的状态。 不久前波恩教授的话还在他脑里回响,“叶的手术动手能力比较差,你多帮着他点。叶的动手能力差,你多帮着点……” 老师管这叫动手能力差? “啊?”理查低头看向红着眼圈看他的珍妮,“缝合得是很平整,而且你伤口不深,就算有疤应该也是很浅的。” “真的?” “真的。” “那你还会爱我吗?” 理查:……这问题我没法回答。 叶大医生做完缝合觉得自己离上手术台又近了一步,心情十分愉悦,好心解围道:“珍妮小姐,您这就太小看理查医生了,理查医生更加注重的是内在美,而且我保证您的伤口绝对不会影响您的美貌。” 脸憋得通红不知如何作答的理查连忙道:“对对对,内在美。” 珍妮也对叶一柏这个“美貌”的表述感到十分高兴,一时间治疗室里的气氛显得格外融洽起来。 这时,一个稚嫩的童声在几人耳边响起。 “姐姐,如果你好一点了,你能不能跟他说说,让他不要抓我爸爸。”麻花辫小女孩靠着门框,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探出来,正用一种湿漉漉的目光看着珍妮。 叶一柏整理器材的手微微一顿,余光瞥向了坐在椅子上的珍妮。 椅子上的珍妮闻言眉头微皱,她摸了摸自己被纱布包裹着的伤口,正想说话,却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内在美。” 内在美? 珍妮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她表现自己内在美的最佳时刻吗? “哦,真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你放心,姐姐不让他抓你爸爸,我可舍不得让你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说着,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小女孩身前蹲下,还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麻花辫小女孩闻言高兴地原地崩了起来,“阿爸阿爸你听,姐姐说不抓你了,谢谢姐姐。” 黄包车夫脸上也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谢谢谢谢,小姐您真是一个善良大度的人。” 珍妮听到预料之中的赞美,脸上的光彩更盛,“不过不追究归不追究,这次及我后续的医药费、赔偿费还是不能少的,我也不多收你,医生说了七天拆线,七天的误工费,很公平吧。” “是是是,应该的,很公平,很公平。”黄包车夫连连点头,这个结果已经比黄包车夫预想的好太多了,他可听过不少同行在租界里撞到洋人被没收黄包车还吃牢饭的事。 “谢谢,真是太谢谢您了。”黄包车夫不住感谢。 珍妮也笑得高兴,她转头用一种柔情似水的目光看向理查,看到了吗?我的内在美。 理查:…… 珍妮小姐好了伤疤忘了疼,哦不,她伤疤还没好呢,就已经把刚刚差点毁容的惊恐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正顶着一张脱妆的脸缠着理查要去他的办公室参观。 巡捕见当事人都不追究了,也不自讨没趣,和珍妮说了一声就离开了。 黄包车夫见巡捕离开,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他长舒一口气,拎着小女孩就去护士台结账。 护士台里坐着的正好是刚刚给叶一柏送三角针的玛丽护士,“一共十九美元。”她递给黄包车夫一张结账单。 “这么贵!”黄包车夫不由惊叫出声来,按照这时候的兑换比例,1美元约等于1.85个银元,十九美元相当于三十五银元,这已经是一个黄包车夫小半年的收入了。 更别说像美元、英镑这种外国货币,他们这种小老百姓用得少,临时去兑换还要被抽一笔不菲的佣金,这前后加起来恐怕就得接近四十个银元了。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黄包车夫的可承受能力。 但是这笔钱他必须得给,黄包车夫咬咬牙,大不了把黄包车去卖了! “您好,我能不能回去一趟,我去凑一凑,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玛丽护士的中文显然还没好到能理解这个大段的中文,她皱着眉重复道:“十九美元。” 叶一柏收拾完器材从治疗室里出来,正好听到了这段鸡对鸭讲的对话,他走到护士台,抽过黄包车夫手上满是英文的账单。 “把我的手术费去掉吧。”济合医院给医生的待遇还真挺好,这种清创缝合术给医生个人的居然就有五美元。 他一个实习医生,每个月基本工资三十美元,如果参与手术又可按参与程度分手术抽成,如果一天能做五六台,发家致富不是梦啊。 “好的,叶医生。”玛丽护士亮晶晶地看着叶一柏干脆利落地应道,她大笔一挥账单就从十九美元变成了十四美元。 叶一柏正要把手里的账单给黄包车夫递过去,只听到护士台下方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阿爸不怕,妞妞不要新书包了,我们慢慢还,能还出的。” 叶一柏递账单的手停在原地,其实就区区十四美元而已,也就是他半个月的工资,如果能多蹭几台手术,说不定几天就还清了。 “妞妞,阿爸对不起你。”黄包车夫铁汉柔情,眼眶都要红了。 行吧…… 叶大医生把账单往玛丽护士手里一塞,“记我账上。”年纪轻了,心也跟着软了,就看不得这种伤感的场面。 玛丽护士见状,看叶一柏的目光更亮了,她接过账单一把将其塞进了垃圾桶,“一个清创缝合术而已,您不计较的话,也就是几块纱布的事,这些都是消耗品,看不出来的。” “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的,叶医生。”玛丽略带羞涩地应道。 黄包车夫虽然听不懂两人语速飞快的英文但看到那张账单被扔进垃圾桶,也猜到了叶一柏在其中的作用。 “这怎么好意思,叶医生,您已经帮我们很多了。”黄包车夫满脸感激,对着叶一柏连连鞠躬。 叶一柏摆摆手,阻止黄包车夫的动作,“也不是白帮你的,一是感谢你上次挺身而出,二是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这件事他已经考虑很久了,但一直没有想出一个周全的办法,看到眼前的黄包车夫,他总算有了想法。 “你知道的,我姐姐叶娴在西华饭店上班,她一个女孩子每次来回一个人我不是很放心,如果有个车夫能定时定点地送她来回,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车费照付。”叶一柏又补充了句。 黄包车夫满口答应下来,“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还有上次的事,我一个人先跑了您谢我我真是受不住,我保证如果下次还遇到这种事,我豁出命去也会保护叶小姐的。” 叶一柏实在不习惯民国这种动不动就豁出命去的表达方式,“这倒不用,如果真有事,你带我姐往警察局跑,我跟警察们关系不错。”一起打过架还帮忙下过胃管的交情呢。 黄包车夫带着女儿千恩万谢地走了,顶着一脸脱妆的脸的珍妮小姐也在理查的再三劝告下一步三回头出了医院大门。 送走这几个人,叶一柏和理查同时舒了一口气。 “你是缝合技术不错。”理查偷瞄了叶一柏一眼,又一眼,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道。 “谢谢。” 谢谢?就这么没了? “你知道安德森医生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吗?”理查再接再厉。 “不知道。” 不知道?没了?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理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安德森医生最受欢迎就是因为他那一手缝合术啊,伤口又小又漂亮,很多女士指明要他缝合,你知道吗?他在外面的西医诊所一次缝合收费多少!” 理查伸出两根手指,“二十美元,还仅仅是缝合。” “所以……想学吗?”叶一柏歪头看他。 16星星 016 “你真的要教我?” 20世纪30年代,随着x射线、心电图等设备仪器的出现,外科技术逐渐从从盲目地缝合和摘除发展到了局部有针对性的缝合和摘除,但本质上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还是缝合和摘除。 90年后,你如果夸一个大医生缝合技术真好,大医生大概会回应你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但在1933年,你夸一个医生缝合技术好,在医生看来绝对是对他技术的肯定。 “我这么空,寻你开心?”叶大医生没好气地说道,“刚刚你看了一遍,记住了多少?” 昨天晚上,叶一柏连夜看完了约大医学系的教科书,心里居然少见地有些沉重。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医学发展比他想象的还要落后。 国内医学界,虽然一家家医院和诊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但喊得出名字的其中一半以上都是教会医院或带有外国背景,国内自有医院屈指可数。 华国唯二两家能授予医学博士的高校都是外国人开办的,到今天为止华国医学生居然都没有一本属于自己的教科书,甚至现在国内大小医院包括国有公营医院在内,所有医生的病历都是全英文书写的。 华国的医院,华国的病人,病历却是用全英文的,这种怪相居然在这片土地上持续了近百年。 至于国际医学界,国际医学界也没好到哪里去,对于医学发展至关重要的分子生物学还没有建立起来,电镜、内窥镜、超声诊断仪、磁核共振成像(mri)都不知道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而叶一柏主攻的心脏外科,号称被医学界主流正式认可的心外科手术的正式开端的b-t分流术还要11年后才会正式面世。 无论国外还是国内,如果说后世的医学是一栋高楼大厦,那么现今的医学则是刚刚垒起地基的阁楼,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叶一柏突然想起了上辈子写论文时查到的一组数据,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民国平均寿命不超过四十岁,四十岁在后世可是正当壮年的年纪啊。 “我脑子记住大半了,但是我的手不一定受我脑子控制。”理查实话实说。 “缝合不是什么有难度的技术,想要学好它,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多练。” 面对当下医学发展的现状,叶一柏倒没有什么力挽狂澜青史留名的想法,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自己门清,不过有位伟人说得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将自己从前辈手里学来的,一点点教给后辈,如果他上辈子所做的一样。 “这附近有卖香蕉的吗?”叶一柏问他的第一颗星星。 香蕉? 理查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突然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南京路那边应该有,我去买。”说着竟转身就要往外走。 还真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啊,叶一柏感叹的同时不忘伸手拽住理查的后脖领子,“没有就没有,南京路那么远,不必特意跑一趟。” “不过作为一个医学生,香蕉和葡萄应该的你最热爱的水果才对。”叶一柏又极有感触地补了一句。 理查:??? 理查忍不住开口道:“叶,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如果你愿意教我缝合术,香蕉和葡萄虽然贵,但是还是在我可承受的范围内,即使天天买不行,一个星期两次,不,三次还是可以的。” 叶大医生反应了整整一秒钟,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好像不是一回事。 仔细回想了一下大脑里的常识,叶一柏这才惊觉,原来民国时候的水果这么稀缺这么贵,就算是医生这种高收入群体,也远远不能实现水果自由。 “理查,你误会了,我本来想让你用香蕉来练缝合,但是不方便的话,我们换个地方也行。”叶一柏笑道。 理查:??? 十五分钟后,济合医院食堂后厨 主厨和帮工们一脸疑惑地看着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两位医生的意思是要帮我们杀鱼?”主厨带着一股子皖南口音的上海话,面上虽然笑着,但看叶一柏和理查两个人的目光却充满了“这俩不是神经病”的疑惑。 理查的面部表情已然僵硬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居然真的相信叶一柏跟着他来到了从来没有踏足过的后厨,还就这么顶着后厨人员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呆在原地不动。 “没错,这两桶鱼,我们包了。”叶大医生戴着口罩十分阔气地挥挥手,表示承包了后厨的鱼塘。 得到肯定的答案,主厨和帮工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这怎么好意思呢,这是我们的工作。” 杀鱼这种事既麻烦又有味道,谁乐意做啊,不过该客气的还是要客气一下。 “诸位不必客气,这是我们自愿的。” “那行!那就麻烦两位医生了,这边留给你们,我们出去。”叶一柏话还没落,主厨就迅速接口道,然后十五秒后,厨房食品准备间里就剩下了叶一柏、理查、还有两桶还在飞快甩尾巴的鱼。 等到后厨人员全部出去,理查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叶?你认真的?杀鱼更练缝合有关系吗?你不会打算让我缝鱼吧?”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理查的声音甚至有些微微变调。 “鱼皮里含有大量胶原蛋白,张力和抵抗力大于人的皮肤,如果你能把鱼皮缝合练好,其他缝合不就手到擒来了。” 叶一柏记得他们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水果永远是香蕉和葡萄,每个缝四个边,缝完了吃掉,丝毫不浪费,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他们当住院医,导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叶一柏看到香蕉和葡萄就反胃。 鱼皮啊,比起植物来更有张力,更考验人手底的功底,虽说这里只有十几条鱼,但是每天十几条,只要有恒心,铁杵磨成针。 理查整个人都是崩溃的,“叶,其实我有钱,我去买香蕉,我现在就去!” 回答他的是鱼儿挣扎时鱼尾溅起的一抔冷水。 叶一柏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直直伸入桶里,一手就抓起了一条努力挣扎的鲫鱼,菜刀一拍,世界安静了。 “来吧。” “啊?都是鳞怎么缝?” “所以先刮鳞啊。不过你小心刮,别把鱼皮刮坏了。” 理查:…… 于是济合医院食堂后厨的食品准备间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拿着持针器对着一条鱼认认真真地缝线,另一个低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 “这是横切口,横切口不必太密缝合皮下脂肪,像纵切口,也就是产科剖腹产的时候,缝合皮下脂肪时就可以选在真皮层的最下缘,从切口外正常皮肤进针后在真皮层三分之一左右的地方进出针,你这个太浅了。” “还是浅,你倒是往下扎呀!对着鱼都不敢扎,对着人你能扎得下去?” “太密了,容易有褶皱。” “松松垮垮的,你不嫌不好看呐?” “针距5毫米,保持一致行吗,前一针长后一针短的,扎你身上你愿意?” 当理查被鱼尾巴甩了第n次腥水,面不改色的拍死第十六条鲫鱼的时候,叶大医生终于点了点他尊贵的头。 “勉强合格,明天过来复习一遍,没问题的话,我们学下一个缝合法。” 理查手里的鱼“啪嗒”一声掉落到砧板上,他愣愣看着一地死鱼尸体,热泪慢慢充盈了眼眶。 叶大医生有些欣慰地看着自己第一颗星星为他自己取得的进步而感动的模样,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他成功踏出了第一步。 17麻醉 017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上辈子许是因为临床工作太忙,带的小崽子又太多,事情一多人就容易暴躁。现在就很好嘛,一对一辅导,小孩的资质也不错,进步的速度肉眼可见,这让叶一柏这个教人的极有成就感。 “师傅,鱼已经都杀好了,就是我们技术不熟练,鱼鳞可能刮地不是很干净,需要你们进行二次处理。” 从食品准备间里出来,恰好遇到正在蒸包子、汉堡和披萨的主厨,叶一柏目光暼过种类丰富的蒸盘,不由感叹,果然不管是哪个时代,医院的伙食都是这么有创造力。 “哎呦,两位医生客气啥,你们想来体验生活俺们欢迎啊,就是这衣服,挺可惜的。”主厨看着理查身上星星点点的血,露出可惜的神色。 “洗一洗就干净了。”叶一柏温和地笑道。 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主厨心里想着,对这个长得好看的医生同胞的好感度更高了。 “哎哟!”一声痛呼声响起。 随后是菜刀和地面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位帮厨正捂着手痛呼,血顺着他手指的缝隙流出来,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哎呦妈呀,大宝,你咋那么不小心呢,老刘,你去拿医药箱。”主厨把蒸笼一转,迈开大步向受伤的帮厨方向跑去。 然而有一个人比他跑得更快。 一阵带着腥味的风吹过,理查就已经蹲在了那个受伤的帮厨身前。 “啊,给我看看。手背上啊,手背上的皮薄,跟鱼皮差不多呀。”理查双目泛着精光。 “用纱布把伤口压住,等我,我马上帮你处理。”说完,立刻站起身来,冲到水槽前,开始刷手。 因为厨房里没有消毒液,也没有无菌手套,理查在主厨心疼的目光下用掉了整整半瓶的碘伏刷手,然后用另外半瓶给器械和帮厨的伤口消了毒。 “放心,很快的,一下子就好了。”理查音调怪异的中文温柔的安慰的。 冒着精光的眼睛,明明很兴奋却强行压下去的怪异表情,配上西方人苍白的肤色、被打湿的头发和沾着鱼血的白大褂,活像90年后某部灾难片里出来的变态医生。 但是或许是理查那身白大褂太有说服力了,帮厨想都没想就把手伸了出来,脸上满是感激的神色。 “大宝,你今天运气真好啊,济合的医生亲自给你弄呢,要是去上头看,这么一次要你好几个月工资了。”主厨也是满脸感叹和羡慕。 “是啊,是啊,傻人有傻福。” “这一针就要好多钱吧,听说按美金算的,比咱银元还贵呢。” “一针就好几个银元吧。” 面对后厨员工们信任的目光,叶大医生摸摸把自己到了嘴巴的话咽了回去,不就是忘记打麻醉嘛,这么小的伤口,也就是两三针的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理查深吸一口气,想象着不久前处理鱼皮的感觉,进针! 厨房里响起一声闷哼声,帮厨大宝脸上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哎呦妈呀,咋好像比划了一刀还疼啊。 然后他非常清晰地听到了针在自己皮肉里穿行的声音,大宝的神情开始恍惚,目光飘忽中看到同事和主厨们羡慕的目光,听着他们大谈特谈一针几美金,大宝觉得自己的忍痛能力又好了些,他赚了好几十美金了吧。 前后针间距一致,完美,理查在缝到伤口另一端的时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缝合,在精益求精的要求下,又往回缝了两针,这样可以避免打结,使得伤口看起来更加漂亮。 拉紧对齐,剪掉线尾,理查又检查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帮厨的手,“叶,你来看!” 叶大医生目光扫过因为疼痛而面色发白呼吸微弱的帮厨小伙子,轻轻叹了口气,“不错,不过,下次记得给人上麻醉。” 理查一愣,随即立刻扭头去看病人的脸色。 只见帮厨大宝面色苍白满脸冷汗,他看着理查满脸感激,气息微弱地道谢道:“谢谢你医生。” 理查心头一热,歉疚和感动的情绪混杂在一起,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他好像爱上这个国家和这里的人了。 “对不起,抱歉,我忘了用麻醉了,我……”理查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歉。 没等大宝开口,豪爽的主厨笑着说道:“哎呀,医生你真客气,这点小伤口,用啥麻醉啊,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扎几针而已,蚊子咬一样。” “是吧,大宝?” 大宝微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对,医生,真的很谢谢你。” 理查满脸感动,温和地叮嘱道:“这几天不要沾水,隔天到二楼找我换药,这次缝合非常好,你的伤口几乎不会留疤的。” 大宝看了看手上平整的伤口,犹豫道:“还要换药啊。” “对,隔天换药,不要钱。”叶一柏一边替理查递胶布一边加了句。 不要钱~ “好!那我明天来找您!”大宝因为疼痛而微弱的气息又壮了几分。 从厨房里出来,理查吹着口哨脚步轻快,“叶,你看到没,我刚刚缝合的那个伤口,除了两边的线头,几乎看不到有一处不完整的地方。” “噢,我记得乔娜有照相机,我要去借过来,那位好心的厨师每次换药的时候我就拍一张,拆线我再拍一张,我要做好记录,然后贴在我办公室的墙上。” 理查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就像一条新鲜的鲫鱼在水里蹦跶。 走廊另一头,乔娜抱着一大堆病历迎面走来,她走到离两人五米远的地方就捂住了嘴巴,“哦,理查,叶,你们去了哪儿,怎么一股子鱼腥味,还有,理查,你是掉进水里了吗?怎么头发上还滴着水?” 理查脸上的笑容一滞,他懊恼地叫了一声,把口罩网上扯了扯快步向楼上宿舍跑去,跑到一半还不忘回头跟叶一柏说一声,“叶,我的宿舍是507,我有多余的白大褂,你来我那换洗吧。”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向楼上跑去。 叶一柏闻言点头,正要跟上,却听到乔娜道:“叶,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很快,大概就十分钟。” “当然可以,能帮助女士是我的荣幸。”厨房的时候,叶一柏除了做了两次示范外,其余时候都是理查在处理鱼,在结束的时候,他又再三清洗过,因此身上虽沾了稍许鱼腥味,但比起理查来说已然是好多了。 “十分感谢,我先把这些拿到护士台放好,等下我们一起去药房和器械室。”乔娜一边走一边说。 叶一柏非常绅士地从乔娜手中拿过病历,“我来拿吧。” “噢,真的谢谢你。” 将病历放到护士台后,乔娜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列着器械和药品的单子,叶一柏目光扫过去,单子正上方写着“济合医院四月捐献清单”。 “这是济合每个月捐献给红十字会医院的器械和药品,红十字会医院会每周会有一次义诊,是红十字会牵头,上海大大小小医院都参与的,有钱出钱有人出人,不过我们医院的医生都比较忙,所以我们每次就会多捐点药品和器械。” 乔娜一边说着,一边用钥匙打开器械室的门。 “每个月捐献的数量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事先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再点一遍。” “我点东西,你帮我打勾,行吗?”乔娜问道。 叶一柏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手术刀、手术剪刀、手术镊、组织……” 济合真是财大气粗,单单送出去的器材就有两箱,还有各种药品。华国现在虽然整体处于和平状态,但是局部战争和冲突还是在进行,这药品在华国市场上的价格和价值可非同一般。 不过相对于济合捐献物的价值,叶一柏更在意乔娜说的义诊。 以叶一柏现在的身份,在济合几乎就没有手术的机会,即使有,也就是清创缝合这种小手术,连手术刀都不能拿。 但是义诊就不一样了啊,义诊就好比大型全科门诊,又因为是免费的,民国许多老百姓都会来排队,人一多,那就什么毛病都遇得上了,叶大医生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想想就有点手痒啊。 不过自己一个实习医生,一个人去义诊似乎有些不合适,叶一柏嘴角上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看来星星的作用,也不止是燎原啊。 楼上刚从浴室里冲澡出来的理查重重打了个喷嚏。 “阿嚏。”他挠挠自己还有些湿的头发,“感冒了吗?要不先去内科那点药备着?” 18义诊 018 叶一柏在理查的宿舍冲了澡,换了新的白大褂,然后去一楼人事处报了个到,在人事处老师好奇打量的目光中领了报到须知和宿舍钥匙走。 没错,叶一柏考虑再三后,决定暂时先住宿舍了。 济合跟岐山巷横跨半个大上海,加上中间隔着一个法租界,来回非常不便利,今天临出门前他曾试探性地问张素娥,如果自己放弃外事处的名额换一个他更喜欢的专业好不好。 张素娥闻言差点给叶一柏表演原地昏倒,她连让叶娴好好把握裴局发话都不念了,贴着叶一柏的耳朵就给他灌输传说中的“官本位”思想,左一个当官右一个叶家,说得叶大医生脑袋突突突得疼。 说他鸵鸟,说他逃避心理重都行,叶大医生天生不会处理这种事,能拖一天拖一天吧,实在脱不下去了,他得准备好急救设备,省得张女士接受不了一口气厥过去。 再者说,济合医院的宿舍条件着实不错,与后世大医院普遍与高校合作要进行医学生实习不同,济合医院医生少且一般情况下不接受实习生,像理查这种的都是拿到学位后和医院正式签订聘用合同的。 医生少、床位少、绝不加床,且没有急诊,医生们待遇丰厚夜班少,自然都乐意去回自己家住,五楼二十多间宿舍大都是空着的,除了某几间是医生休息的午休房外,其他房间他都可以任选,还都是单人间。 看着窗明几净的宿舍,叶大医生不由感叹,上辈子他做到专科医生才有的待遇,这辈子居然转个专业就混上了。 “叶,收拾好了没,一起去食堂吃饭。”理查换了身白大褂后,神清气爽地来敲叶一柏的门。 “好,就过来。”叶一柏拿出保温杯拿了点麦冬和黄芪放进去,泡开,盖上盖子,然后捧着保温杯转身走向门口。 理查好奇地看着叶一柏手里的杯子。 “你往里面放了什么,茶叶?怎么闻起来味道怪怪的,好像和我以前闻到的不一样。” 叶一柏晃了晃手中的杯子,“你说这个?”他旋开盖子,一股子对外国人来说十分销魂的味道铺面而来,理查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哦,这是什么奇怪的味道。” “黄芪和麦冬,华国的中药,清热降火,你以后会爱上的。”这是叶一柏上辈子当带教老师后养成的习惯,喝一口清热去火,人就不那么暴躁了。 理查两根粗粗的眉毛快皱到天上去了,他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爱上这种东西。 两人说话间从对面两个房间也出来了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笑着和理查打招呼,目光却穿过理查都落在叶一柏身上。 两个医生的年纪比理查稍微大一些,约莫三十左右的模样,一个微胖,脸上笑呵呵的,头顶……呃嗯,毛发稀疏了点,但还不至于秃,另一个身材高大,叶一柏觉得自己这算是标准身高了,但这位医生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头,这怕是有一米九吧。 “介绍一下,布兰德,他给自己取了一个中文名字叫白兰德,他跟着安德森教授,一手缝合也很不错。这是萨克,噢,跟着亨利教授,是……” “骨科的。” 叶一柏和理查同时出声。 理查惊讶地看向叶一柏,“你们认识?” 叶大医生慈爱的目光扫过萨克的长腿长手臂,笑道:“只是觉得萨克如果不学骨科可惜了。” 理查和白兰德一头雾水,萨克憨憨地挠挠自己的脑袋,“嘿嘿,我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五楼大外科住宿的医生加上叶一柏一共就四个,四个人整整齐齐一起去了食堂。 “叶医生,理查医生,你们要吃啥呀,我给你们多打点。”窗口里大宝龇着一口大白牙笑道。 理查的目光立刻落到了大宝右手裹着纱布的伤口上,脸上露出痛心的神情,“你伤口还没好,怎么就做事了?”万一扯到我完美的伤口破坏了我的作品怎么办! 大宝闻言脸上露出一个感动的神色,“理查医生,您放心,您说的我都记着,这不,不是不能沾水嘛,厨房的事不能做了就窗口打个饭,总不能白拿工资。” “您亲自杀的鱼,来一条不,我给您多浇点汁。”大宝笑呵呵地说道,受伤的手利索地铲起一条鱼放进理查的餐盘里。 理查:…… “给我也一条鱼,谢谢。”叶一柏笑道。 人都有从众心理,见理查和叶一柏今天都吃鱼,白兰德和萨克也都要了鱼。 被四条死鱼八只死鱼眼睛对着,理查的表情是崩溃的。 “我听说,这周三红十字医院那里有义诊活动。”叶一柏淡定地挑掉鱼眼睛,开口道。 “对,红十字会发起的,好像每周都有,不过是在法租界,我们医院捐东西比较多。”白兰德接口道。 叶一柏咬了一口蒸笼蒸出来的披萨,慢慢咽下去,“那如果我们要参与的话,要办什么手续吗?” “参与?”白兰德诧异地看了一眼叶一柏,“手续倒是不用,跟行政处说一声,让他们打声招呼就行。” “叶,你还是实习医吧,其实我们医院的病历就已经足够你学习了,你别看理查看起来不靠谱,但是他已经能独立主持大部分的普通手术,让他带你上几台,你会学到很多。”白兰德笑道。 白兰德显然把叶一柏当成了一个还没学会走路就想跑的鲁莽后辈,说出来的话破有一股子语重心长的意味。 叶一柏闻言,脸上露出好似羞赧的笑容,“我最近在练缝合,想着有病人缝总比缝鱼皮好。” 病人?鱼皮? 白兰德和萨克一头茫然,但一旁的理查立刻反应过来了。 腥臭的还会泼他一脸水的鱼和会感激地跟他说谢谢的病人!这两个需要选吗?完全不需要嘛! “义诊,行政处是吧,周三我正好没事,我去!”理查用力一拍叉子,大声宣布道。 白兰德:??? 萨克:??? 叶一柏:微笑 “白兰德,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每天去咖啡厅里装绅士还不如去义诊,就像华国人说的,多积德,说不定你能晚点秃。” “还有你萨克,你不是喜欢麻醉吗?你们骨科能有几个能让你麻醉的,与其祸害你房间里的那些金鱼,还不如去义诊,至少人家还能跟你说声谢谢!” 理查一番唾沫横飞的发言后,单方面宣布后天他们四个一起去义诊。 说完,他用亮晶晶的目光看向叶一柏,眼睛里明晃晃在问,明天是不是不用去杀鱼了? 叶大医生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这颗极能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星星,点了点他尊贵的头。 当天晚上,叶一柏回了一趟岐山巷,找了个毕业实习的借口让张素娥高高兴兴地替他收拾好了衣服鞋子等一大堆必需品。 看着张素娥欢欢喜喜的样子,叶一柏不止一次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到最后,他只说了句,“阿妈,就算没有叶家,我们一家三口也会过得很好的。还有,我们能在上海扎下根来,我能在圣约翰读书,多亏了姐姐,您对她多担待着点。” 张素娥听到这话,有一阵子不言语,许久才说了一句:“我都知道。” 翌日,叶一柏看了手术排班表,看了一台肋骨骨折手术,一台食管贲门肌层切开术,还跟着理查上了一台阑尾炎手术,顺便给理查演示了一番间断内翻缝合法。 一天下来,叶大医生不但见识到了1933年西医粗犷但极有效率的手术方式,而且被这个时代的术前通知单给深深震撼。 翻译成中文 今天xxx在济合医院有需要手术治疗的症状,本人与家属自愿遵从医院及医生的治疗手段,如果治疗中有意外发生,医院和医生概不负责。 家属签字: 这哪叫术前告知书,这完全是生死状嘛。 感叹于这个时代医疗环境的同时,叶一柏也认识到了这个时代手术这两个字对于病人意味的是什么。 在略微复杂的心情中,终于迎来了周三。 “正好,物资处要把这次的捐赠器械和药品送过去,你们也别开车了,一起过去吧。”乔娜指挥着医院保安将几箱捐赠品搬上车。 “物资处本来还想让我去一趟,办好捐赠手续,既然你们要去义诊,顺便把手续办了,省得我跑一趟。”乔娜一边说着一边将捐赠清单递给白兰德,“麻烦了,布兰德医生,这四人中你最靠谱。” 白兰德接过清单,耸了耸肩,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他怎么就真的站到这儿要去出什么义诊了呢。 上车,坐定,车子慢慢启动。 车上,叶一柏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色,白兰德神情恍惚神游天外,萨克在检查他的麻醉设备,理查吹着口哨哼着歌好不愉快。 约莫半小时后 叶一柏远远就看见不远处一幢白色,房顶竖着一个红十字的西式楼房前,临时搭建了好几个白色的帐篷,帐篷外密密麻麻的人挤在外面,队伍一直从帐篷口排到街道尽头。 穿着黄色制服的巡捕和穿着黑色制服巡警少见地出现在了同一场合。 “排队排队,都排队,耳聋的吗?说你呢,挤什么挤。” 中文、英文的呵斥声此起彼伏,白帐篷里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出来跟巡捕和巡警说了些什么,那些原本在帐篷门口站着的巡捕和巡警都四散开来,一个巡警一个巡捕各拎了一根杆子选了个地方一摆。 “今天就到这儿了,其他回去吧。” 此话一出,人群哗然。 “长官,我们早上四点就过来排队了,就差一个求求您了。” “是啊,长官,小孩病了好几天了,大人能忍,小孩忍不了啊。” “求求您了。” “求求您了。” 甚至有人当街就跪了下来,街道那边还不停有人加入人潮,痛呼声,孩子的哭喊声,哀求声和巡捕们的哨子声,呵斥声交织在一起,在红十字医院门口的上空回响。 19闹剧 019 “所以我不喜欢来义诊,每次看到这个场面,就会觉得这个世界真是糟糕,不愉快的心情能持续好几天。”白兰德透过窗户,看着窗外的场景发出感叹。 济合医院的车拐过转角。 “嘟嘟嘟”司机用力按着汽车喇叭,刺耳的汽笛声立刻盖过了嘈杂的人群声响。 济合每个月都来送捐赠物资,红十字会医院的保安是认识济合的车的,见状就有人从保安亭里跑出来,一部分人去开另一半铁门,另一部分跑过来驱散挡在车前的人群。 车子缓缓经过旁边摩肩接踵的人群,向红十字会医院里面驶去。 车子驶入,铁门又迅速关上,截断了外面人打量的目光。 在帐篷后门诊大门前的空地上转了个弯,车子稳稳停下。 红十字会物资处的人在车子一进来就已经出来等着了,见车子停稳,快步走上来。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黑发华国人从副驾驶座跳了下来。 华国人还是……日本人?红十字会医院物资处的工作人员一愣,脚步不由停顿了一下。 随后,车后座又陆续下来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一个头顶毛发略稀疏的微胖医生皱着眉头环视一周,将目光落在红十字会医院的工作人员身上。 “周先生?”白兰德迟疑地开口道。 周怀生闻言回过神来,他看向白兰德笑道:“对,是我,我还以为来的会是彼得先生或者乔娜小姐。” 他一边说着一边招呼身后的安保人员帮济合司机一起卸东西。 “因为今天我们过来,顺便就能把交接工作做了,所以他们就不多跑一趟了。”白兰德见安保人员已经把装着药品和器械的箱子搬了下来,笑道,“我们先清点交接吧,我看外面的人已经很多了,药品供应得跟上才行。” 周怀生立刻点头,“好的好的。”说着,他拿出口袋里的单子,跟着白兰德去对物资了。 见白兰德在和红十字会医院的人在做交接,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叶一柏思忖片刻,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义诊还有十五分钟才开始,帐篷里正在进行忙碌的准备工作。 “六十组药,还差两组!” “哎呦,我的听诊器忘带了,有多余的听诊器不?” “这手术刀型号不对啊,有大一点的吗?” 叶一柏进来的时候,医护们都忙得脚不沾地。 义诊窗口很简陋,五个排在一起的帐篷,中间打通,前面对着群众的那边还没掀开,只放了桌椅,平均一个帐篷口两张桌子四张椅子,旁边有牌子写着某某医院某某科室某某医生,叶一柏匆匆看了看内科居多,外科就只有三个窗口。 除了济合的两个,还有一个普济的,普济……还真巧啊。 叶一柏这边心里暗道巧合,另一边郭颉和老师一走进帐篷,就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叶一柏。 主要是在一群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中间,叶一柏实在是太显眼了,年轻,长得帅,还有旁边那些个时不时偷偷往他那个方向看的小护士,让人想忽视他都难。 “叶医生!”郭颉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老师,他就是我跟您说的叶医生,那天晚上都亏他了,不然那群警察能把我们医院给拆了。” 郭颉一边跟旁边的中年医生说着一边朝叶一柏的方向走来。 “叶医生,你也来义诊啊,上次忘了问你,你是哪个医院的,你老师呢?没有一起来吗?”郭颉显得有些兴奋。 民国西医少,外科医生更少,加上民国百姓相对保守的治疗理念,义诊中来的更多的是内科医生,郭颉一个外科的,专攻的又是那么不可说的方向,跟那些同龄的内科医生共同语言总是少了些,因此他看到同时外科的叶一柏,就极为高兴了。 “我的老师要上课。”叶一柏边说,边对着郭颉身边的中年医生点点头。 郭颉的老师约莫五十岁左右,在这一波义诊医生里算是年纪大的了,且从时不时就有人主动打招呼的情况看,这是一个极有名望的医生。 “萧医生好。”叶一柏跟着其他打招呼医生一样称呼道。 萧医生温和地笑道:“郭颉都跟我说了,上次的事真的是麻烦叶小友了,我当时刚好有点事出去,如果当时没有你出手,耽误了病人的治疗,那我就难辞其咎咯。” “萧医生客气,治病救人,本分而已。” 几人说话间,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一个面容严肃的女护士按着从自行车上拆下来的车铃,用一口地道的上海话说道:“九点嘞,各位先生都做好,我们开始嘞。” 说着几个护士上前将桌子前的帐篷掀开,帐篷外面站着的几个安保人员连忙把两边的帐篷固定住。 “早上不是说济合的人会过来?都开始了还没见人呢。” “别想了,他们能每个月送物资已经很好了,那些个洋人医生,除了数得出的几位,哪个不是眼高于顶的,更不要说是济合。” “听说济合的床位,都是要两三个月前预定的,农工商局副局长拖了好些个关系都没预定上。” 随着护士们掀帐篷的动作,帐篷里的医生陆陆续续都到桌前坐下了,见最旁边济合的桌子还空着,就不免又议论声传出来。 萧医生和郭颉也到普济医院所在的位置处坐下,见叶一柏还站着,郭颉不由奇怪道:“叶医生,开始了,你到你位置上坐下吧。” 郭颉环顾一周,两个医生一张桌子,一共二十个位置,除了济合的,都坐满了? 那叶医生坐哪? 郭颉想着是不是红十字会医院的后勤弄错了,要不和老师商量下让叶一柏跟他们一起坐吧,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叶一柏坐下了。 叶一柏的动作让帐篷里的声音就是一静。 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华国人,在济合医院医生的位置上坐下了? 就好比一群学校去招生,到了地方发现居然华清燕大招生办的牌子也竖在那,众人暗搓搓关注华清燕大的动向,突然发现一个看起来像学生模样的人大咧咧地在华清燕大的位置上坐下了。 这让其他人怎么想? “小伙子?你没坐错位置吧?”有人忍不住开口道。 “哦,没有。”叶一柏一边检查红十字会医院准备的东西一边回答道。 因为同时外科的缘故,普济萧医生和郭颉的位置正好在济合两张桌子旁边,“叶医生,你是济合的呀?济合还招华人医生的?今天就你一个人来吗?” 叶一柏检查完药品器械,眉头微皱,这么些东西哪够用,幸好他们自己也带了些。 “我只是实习医生,我的上级医师现在在和红十字会医院对接这个月捐赠物资的事,应该快到了。” 我只是实习医生…… 郭颉一滞,想起那天晚上叶一柏利索的手法,突然感觉自己有被伤害到。 “可以放人了!”桌子前的帐篷都被掀开固定好了,随着严肃女护士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前头维持秩序的保安把几个木头做的路障打开,密密麻麻如蚂蚁般的人群迅速涌向帐篷前的各个窗口。 理查和萨克赶在最后一分钟匆匆忙忙地钻进帐篷。 两个金发碧眼的的医生在一群黑眼睛黑头发中显得格外醒目,特别是萨克一米九的大高个,进来的时候看得两个护士一愣一愣的。 两人大马金刀地往桌子后一坐,面露期待地看向密密麻麻涌来的人群。 然后…… “为什么没人来我们这?”理查看着旁边长长的队伍,以及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空地,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 叶一柏目光扫过理查和萨克,又看向旁边长长的队伍中用敬畏和疑惑目光偷瞄他们这边的病患,叶大医生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失策啊。 他忘记了这个时代的百姓对洋人有着与后世不同的敬畏,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国人医生和洋人医生会选谁,这是明摆着的事。 “为什么?是我长得很奇怪吗?” “是不是萨克太高了?吓到他们了?” 萨克:…… “医生啊,俺们这几天老咳嗽,前两天还咳出血来了,俺是不是要死了。” 旁边外科窗口传来病人小心翼翼的问话声。 其实即使挂了科室的牌子,但需要免费义诊的百姓大多是不识字的,更分不清楚哪个是内科哪个是外科,只认这身白大褂罢了。 “有没有酗酒的习惯?来,张嘴我看看,喉咙有没有问题,会不会不舒服。” 得到病人否定的答案,萧医生写字的手就是一顿,他温和地安慰病人两句,让郭颉去旁边窗口拿止咳的药去了。 看到病人拿着药千恩万谢地走了,叶一柏心里堵堵的,医生接触的病人多了,很多时候能从一个人外表看出他的健康问题,就比如刚刚那个,没有酗酒,没有慢性咽喉炎,再看他蜡黄的面色和瘦削的身材,约莫就像猜到是肺部毛病了。 但是那又如何,这种需要长时间高投入的疾病根本不是刚刚那个病人可以负担得起的,学医救不了华国人,身处这个时代,才能体会到那位文学家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吧。 “干啥呢,往前走啊,不走就算你出列了啊。”旁边队伍中传来一声呵斥声。 一个黄色制服的巡捕推搡着将一个穿着黄色布衣的中年人推出队伍,中年人脸颊黝黑,脸上还有一点泥点,头发上沾着几粒稻谷粒,嘴唇发白。 “长官,他脚疼,您就绕了他这一回,我们马上走马上走。”中年人的同伴立刻从队伍中跑出来扶他。 “老杨,你还好吧。”同伴和他差不多的打扮,布衣布裤,粗糙的料子露着两只胳膊,一看就是做体力活的。 “腿,痛,受不住了。”那位被称为老杨的中年人嘴唇哆嗦着,说出来的声音确实极轻。 “走,我们回去排队。”同伴扶起老杨,就要往回走。 但是等他们站起来的时候发现刚刚他们的队伍早就没了他们的位置。 “我们排这儿的。”同伴气急,上去理论。 “是你们自己走出去的呀,外面黑板上写得很清楚,出列就是放弃,要重排的,你们出列了。” “你讲不讲道理!” “做人不好这样的,你们自己出列的,怎么就怪我了。” 眼见两边就要吵起来,两个巡捕将老杨和他的同伴围起来,“行了,出列,回去吧,别让我们动手。” “不行,我们排着的,是你把老杨推出来的,不是我们自己出列的。” “什么东西,怪上我了,我tm……”说着竟要动手。 只是没等他动手,几个穿黑制服的巡警闻声跑了过来,“怎么回事?你一个华捕,对着同胞耍横呢?吃着外国人的饭,连自己娘是谁都忘了?” “王一,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们裴局说了,法租界和县城是按照红十字会医院门口那条线算的,医院大门里的事我们管不着,大门外的事你们手也别太长,乖乖守你们的院子去。” “你这个xxxx。”那个华捕一急,骂了脏话,两边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周围的巡警和巡捕闻声都聚集了过来。 一边黑制服一边黄制服,泾渭分明,好似一个不小心就会打起来。 与此同时,那个老杨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身子颤栗地也越发厉害,他同伴焦急的环顾四周,突然目光停在了隔壁空空的桌子后被两个金发碧眼洋人包围的黑头发白大褂医生的身上。 该死的,不管了! 他抱着老杨猛地朝叶一柏那一桌奔去。 20活着 020 “该死的, 还敢跑!”巡捕见那个劳工居然‌自己身边窜‌‌,气急拿起‌上的棍子就砸‌‌‌。 老杨同伴后背硬生生挨‌这么一棍,但他没有停下, 咬着牙就向叶一柏的方向冲‌。 巡捕还‌动作, 那位叫王一的巡警一个跨步拦在‌他的‌‌。 “在老子们的‌盘打老子的人, 够厉害的呀,来, 有本事你照着这里打。”王一指着自己的脑袋, 一脸挑衅。 “发生什么事‌?是‌是吵起来‌?”巡捕和巡警们的声音‌大, 引起‌理查的注意, 小伙子好奇‌探出脑袋‌看。 旁边的郭颉看到理查如同呆头鹅一般双‌撑住桌子上努力伸长脖子的模样, 心里对于洋人的距离感瞬间就消减‌‌少。 他‌道:“法租界巡捕房和市里的巡警是老对头‌, 红十字会医院‌的这条光复路是法租界和上海市区的分界线,以南是上海市区辖区, 以北是法租界,路‌边双方都没有争议,就是这条路本身管理归属权模糊。” “平常也没什么事,市区巡警们也少有往这边来的。就是有一次义诊的时候, 巡捕房里的一个巡捕把一个跨‌路障的市民打‌, 那市民大概本身也有什么病, 一口气没上来就‌‌‌, 那市民死的‌方就在这光复路上。” “那次事件,上海市警事局的态度出乎意料‌强硬,‌仅‌求法租界交出那个巡捕,巡警们也三天‌头往这边晃‌,原本因为红十字医院主体大楼在租界里‌,都是巡捕们在维持义诊秩序, 这那次事件以后巡警们也来‌,这‌边三天‌头就吵,你习惯‌就好。” 理查满脸疑惑,显然‌能听懂这么大段大段的中文。 ‌‌他很快把语言的烦恼放到‌一遍,“叶你看,那病人是来找我们的吗?”理查看到‌往他们这边艰难挪‌来的老杨和他的同伴。 叶一柏闻言下意识‌抬头。 人的眼睛能说话,在今天之‌,叶大医生都以为这话只是那‌文学家夸张的艺术修辞‌法,但是今天,隔着‌乎十米远的距离,他似乎真的听到‌那双眼睛的声音——救救我。 “理查,救人。”叶一柏说着右‌往桌子上一撑,整个人‌桌子上横越‌‌‌。 “哇哦。”理查见状发出一声惊呼声,他跟着想‌学叶一柏一样酷酷‌横越桌‌,然而同时听到叶一柏招呼的萨克比他的动作更快,只见萨克轻轻一拨,‌张桌子立刻乖顺‌被拨到‌一边。 理查:…… ‌‌现在也顾‌上甩帅‌,理查将听诊器往脖子上一挂,迅速跑‌出‌。 老杨的同伴见‌个外国人向他跑来,下意识‌脚步一顿,脸上露出警惕的表‌。 “怎么回事?人在发烧?”跑到‌人跟‌的叶一柏丝毫‌顾老杨同伴警惕的神‌,直接伸‌‌摸‌老杨的额头。 体感温度约莫有38.5c以上‌。 “身上有伤口吗?” 许是叶大医生的气势‌‌惊人,又许是这身白大褂的说服力,‌对这种严肃且毫‌客气的发问,老杨同伴的神‌反而放松‌下来。 他目光扫‌叶一柏因为触摸老杨额头而沾染上黑泥和汗渍的‌,下意识‌回答道:“他这‌天一直喊腿疼,这‌天都‌能翻身‌,说是一动就疼。伤口,我‌知道。” “腿上?具体哪个部位?”叶一柏也‌客气,直接上‌,“病人叫什么名字?” “杨……杨大志。” “杨大志,杨大志,你现在听得到我说话吗?听得到给我点反应。”叶一柏用上海话问道。 杨大志眼皮剧烈颤动着,牙齿一动一动好像想说话。 “行‌,别说话‌,省点力气。萨克,把人抱进‌。”见萨克跑到‌自己身后,叶一柏也‌客气,直接差使起‌人。 萨克利索‌应‌一声好,丝毫没感觉‌对‌上‌就将杨大志‌他同伴身上提,哦‌,是抱‌起来。 杨大志中等身材,个字也‌算小‌,但被一米九‌的萨克公主抱起来,毫‌突兀。 李延也就是杨大志的同伴看着杨大志被一个高大的外国人抱起来,脸上的表‌有点懵,又有点纠结。 “他们是外国人,但也是医生。”叶一柏看出‌李延的纠结,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也一起来吧,等下还‌你签字。” 叶一柏拍到的‌方正是李延刚刚被巡捕警棍砸到的‌方,李延忍‌住发出一声“嘶”的痛呼声。 叶一柏一怔,下意识‌往他肩膀上看‌,许是经常背东西的缘故,李延黝黑的肩膀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肩膀右下方衣服未遮盖处,皮肤已然红肿‌一大片。 就这样他半背着杨大志‌‌一路,愣是一声疼都没有喊。 撇开长期因为暴晒而显得黝黑粗糙的皮肤,因为‌曾打理杂乱而占满稻谷粒的头发,他的年纪应该‌大吧。 “你‌岁?”叶一柏忍‌住问道。 李延挠挠自己的脑袋,略带骄傲‌开口道:“我今年都二十‌。” 二十…… 居然比他还小吗? 萨克抱着杨大志一路小跑进帐篷,一众医护和旁边队伍‌排百姓的目光都看‌‌来。 “需‌帮忙吗?天呐,他在发烧?” 1933年是一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连磺胺都‌‌年后才会‌世,在这个时代人一旦被细菌感染,就只有‌种结局,一种你自身的免疫系统强大,战胜细菌和病毒自愈,另一种就是……等死。 所以在这个时代,发烧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发烧代表‌这个人已经半只脚迈进‌棺材。 “病人有臀部深脓肿,需‌立刻‌术,有空的‌术室吗?”叶一柏看向跑‌来的严肃女护士。 这个中年严肃女护士大概是义诊的护士长之类的,她先是愣‌一下,下意识‌看向叶一柏身后的理查和萨克,见‌人都没有反应,立刻道:“我马上‌查。” 她‌之‌还招呼‌一个小护士‌来,吩咐一声后,自己一路小跑向后‌医院大楼而‌。 郭颉‌知什么时候‌旁边凑‌‌来。 “深部脓肿感染发炎,活‌来的‌率‌大,这个‌术‌好做啊。” 没有抗感染的药物,这种‌术你就算做得再成功,病人死亡率还是很高,再加上那个病人的劳工身份,‌术完也‌会有一个好的修养环境,这种病人很‌外科医生是‌接的。 叶一柏没有接话,反而转头看向李延,“听到‌?‌做肯定死,做‌也‌一定活,做‌做?” 李延早在叶一柏说‌‌术的时候就已经被吓到‌,再听到郭颉的话,年轻的脸庞上露出‌一丝茫然,‌是这是腿疼吗?居然就‌死‌吗? 他愣愣‌看向躺在推床上‌停打着冷颤的杨大志,回想起他和杨大志第一次见‌的时候,那时候他才十七岁,因为长期饥饿个字瘦小,‌码头应聘的时候工长根本‌肯收他。 他饿得‌在‌‌动路‌,‌码头出来随便就找‌个墙角蹲着,他想象着自己‌天后的样子,或许会像他曾经看到‌的街边乞丐一样,就在这个墙角无声无息‌告别这个世界。 杨大志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坐到离李延‌远的石阶上一口一口咬着烧饼,他也看到‌李延,黝黑的‌庞露出一丝‌容,“想吃啊,自己‌来拿。” 李延闻言慢慢挪‌‌‌,但是杨大志当着他的‌继续一口一口‌咬烧饼,没分一点眼神给他。许是那稍微的味道‌香‌,那时候的他‌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猛‌扑‌上‌,一把抢‌‌杨大志‌里的烧饼,狼吞虎咽‌塞进‌嘴里。 那时候李延想着自己肯定又‌挨一顿打‌,但是杨大志却拍拍裤子站起来,“这就对‌,咱们贱命一条,‌活着就‌拼尽全力,你在那蹲着等死算什么,你想‌‌码头是吧,跟着我吧。” 于是他跟着杨大志进‌码头,一直到现在。 李延的目光再次落在叶一柏的‌上,那个医生的‌洁白而修长,却因为碰触杨大志染上‌黑泥和‌知道是汗还是脓液的‌知名液体,还有刚刚那个洋人医生,一身白大褂已经被杨大志身上的黑泥染成‌灰大褂。 但他们还是一无所觉的模样,好似丝毫‌在意。 “做,我们做!”李延沙哑着喉咙,声音却是格外坚决,他们确‌是贱命,但他们也想拼尽全力‌活着。 叶一柏脸上露出‌一个真切的‌容,他转头看向小护士,“准备术‌告知单,然后那一套病号服给他,还有,你们的‌术准备间在哪,理查、萨克跟我‌做准备。” 刚刚被严肃女护士招‌来的小护士闻言脑袋点的飞快,等她飞快跑到医院大楼‌拿病号服和术‌告知单的时候才反应‌来,刚刚那三个医生中居然是最年轻的那个华人医生占主导‌位的吗?一股子与有荣焉的感觉油然而生。 “等下病号服拿‌来后,你带他‌洗漱间里擦擦换衣服,‌术完有一段时间‌方便洗澡的。”叶一柏对李延说道。 李延立刻点头。 “‌术室都在用,最快的‌‌个小时候空出来。”说话间,严肃女护士‌后‌掀开帐篷进来,许是跑得急‌‌,她说话还有‌喘。 理查眉头紧皱,这句中文他听懂‌,“叶,这个病人恐怕等‌‌‌个小时‌。” 叶一柏抬头环顾四周,“那就在这里动,把‌边都帐篷都拉下来,‌扳个可移动‌术灯‌来。” “好!”这回女护士二话没说就应‌下来,她再次掀开后‌的帐篷‌出‌,‌‌时进来‌个保安,把帐篷中间和‌头拉上‌的部分都拉‌下来。 保安的动作引起‌旁边帐篷‌排的百姓和其他医生的注意。 “咋拉上‌呀,那‌个洋医生真‌给那个劳工做‌术?” “真的假的,外科那个‌术老贵的啦,更别说洋人医院,我‌都‌敢‌进‌的,这也免费啊?” “那个洋人医生里‌那个黑头发的,是我们华国人‌啦,怎么这么神气的啦,他说啥那俩洋人医生就做啥,那个又高又大的,快‌米的嘞,吓死个人。” “那‌个劳工那么臭,也亏他们‌嫌弃的咯。” 排在旁边队伍‌排的百姓接头接耳,有‌还往旁边‌‌步,想‌扒着帐篷缝往里看。 其余‌个帐篷的坐诊医生也有‌个关注到这边‌况的。 “什么‌况?” “一个深部脓肿病人,挺厉害的,都发烧‌,还是个劳工。” “这‌术‌好做啊,做成‌活下来的‌率都‌大,可‌是,初生牛犊‌怕虎。哎,‌‌那个叶医生,是姓叶吧,好像‌位挺高,‌是说是‌习医吗?” “我也奇怪,咋那‌个洋医生都听他的。”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都严严‌‌‌被挡在帐篷外头,叶一柏三人已经到‌术准备间‌做准备‌。 趁着叶一柏‌刷‌换衣服的空档,萨克问理查,“等下的‌术,你主刀吗?” 理查奇怪‌看向萨克,“当然是叶‌。” 萨克:??? 为什么你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他是‌习医,你是住院医啊! “你‌懂,等着跟一台你就知道‌,‌‌先说好‌,‌准跟我抢缝合!”理查警惕‌看着萨克。 萨克的小脾气也上来‌,“哼,缝合,谁稀罕,你也别跟我抢麻醉!” 三人准备完毕,帐篷里的临时‌术房也弄好‌。 “术‌告知单签‌吗?” “那个小伙子签‌,但是他好像‌是家属。所以我让病人自己也按‌个‌印。”小护士立马答道。 叶一柏下意识‌看向已经烧得有‌糊涂的杨大志,这个‌法有‌熟悉啊。 “你是‌是普济医院的?” “啊,‌是啊,我就是红十字会医院的,‌‌我有个姐姐在普济当护士,叶医生你认识吗?” 叶一柏:…… “‌术吧,病人家属可以到外‌等着,或者屏风后也行。”因为是臀部深脓肿,许是怕病人‌好意思的缘故,严肃女护士长贴心‌搬‌一个屏风来。 “杨大志,我们的‌术马上开始‌,等下我开始按压,你觉得最痛的‌方告诉我。”叶一柏戴着橡胶‌套的双‌举着,目光扫‌推车上的器械,对小护士点点头。 许是常年劳作背负重物的关系,杨大志的腿部还有较严重的静脉曲张,他的.臀.部深脓肿已然比较严重,臀中肌下方整块都水肿起来‌,居然能忍到现在,叶一柏轻叹一口气,开始‌术。 “这里,疼吗?”他按压杨大志臀中肌下方水肿处中心。 “这里呢?”见杨大志反应‌大,他换‌个‌方。 “这里?” “哪里最痛?”杨大志每个‌方都有反应,但说‌清楚到底哪里最痛。 “好,我们重新来一遍,感觉最痛的‌方,给我反应。病人意识有‌‌清楚,理查你关注病人‌部反应。” “这里?” “还是这里?” 叶一柏又重新按‌一遍,艰难‌确定‌最痛点后,叶一柏用笔在那个部位画‌个圈,“萨克,麻醉吧。” “病人在发烧意识‌清晰,用局部浸润麻醉。” 叶一柏后退一步,将位置让给萨克。 萨克闻言立刻点头,他总算有点明白理查的所谓你跟一台就知道‌的意思,波恩教授‌哪里找来的大佬,他们居然管这叫‌习医生。 萨克突然觉得自己这个住院医当得有‌臊得慌。 他沿着叶一柏所画的臀大肌下缘部分依次注射麻药,注射完毕后,对着怀表看时间,估摸着麻醉应该起效‌‌,他往旁边‌‌步对叶一柏点点头。 叶一柏‌回主刀位,“杨大志,我现在按压你还疼吗?” 看到杨大志艰难摇头,叶一柏伸出右‌,“注射器。” 理查闻言迅速将早已准备好的穿刺注射器递给叶一柏。 叶一柏顺着刚刚萨克推注麻药造成的皮丘出刺入,‌乎只是轻轻一抽,脓液就迅速涌‌上来。 取出注射筒,将针头留置在原位,“刀。” ‌术刀迅速被递到他‌上,沿着臀大肌下缘切开,依次切开皮下组织、深筋膜,深筋膜被丝滑切开的一刹那,叶大医生觉得因换‌‌术刀造成的那种钳制感已然完全‌存在‌。 在臀肌被牵开的一刹那,一直晕乎乎的杨大志都少见‌清醒‌起来。 “大……大夫,我会‌会死啊?” 叶一柏一边伸‌问理查拿血管钳一边道:“你心真大啊,现在倒开始考虑这个问题‌,刚刚开始疼的时候怎么‌想自己会‌会死啊。” 杨大志发出“嘿嘿”的‌声,因为发烧耗费‌他大量的力气,使得他‌起来都有‌吃力,就像一只破旧的鼓风机,发出“呼呼”的声响。 “以‌觉得我这种人,活一天就是赚一天,死‌,死‌说‌定更好,那边的世界说‌定就‌会那么辛苦‌。但是真到‌‌死‌,想着整个人被埋进土里,被虫子咬被被豺狼啃,又‌想死‌。” 叶一柏用血管钳进入脓腔,撑开血管钳。 脓液争先恐后‌喷涌出来。 然后…… \"oh on!\"理查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声,‌滴脓液呈喷射状溅到‌他的眼镜上和头上! 理查整个人都是崩溃的!他只想观察一下伤口,思考等下该用那种缝合法!这残酷的世界! “闭嘴!”叶一柏厉声道,“这是‌术室!” 理查一滞,委委屈屈‌闭‌嘴,他转向萨克寻求安慰,萨克看着他沾着脓液的头发,立刻转‌头‌。 理查:…… “既然知道怕,就‌懂得珍惜,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哪来的另一个世界,这都是封建迷信。”放干净‌脓液,叶一柏一边回答杨大志的话一边拔出针头。 杨大志看着治疗盘里被放出来的脓液,看着叶一柏‌带‌容的一步步动作,看着理查虽然忧桑金灿灿的头发沾上脓液但还是一丝‌苟的样子,他眼睛一红,抱着推窗旁边的杆子“呜呜呜”大哭起来。 “怎么‌?”萨克立刻兴奋起来,“是‌是麻醉‌够,我再给你打点?” “‌……嗝……我,我感动啊!!呜呜呜呜。” 21晕厥 021 感动? 萨克兴奋的心情立刻down了下来, 理查看看‌镜片上的脓液,‌看看哭得‌塌糊涂的杨大志,觉得自己应该大度地原谅‌。 至‌叶‌柏…… 叶大医生趁着杨大志感动那会, 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入了脓腔。 “剪刀, 理查, ‌切口剪大,我的手指到那, 切口就剪到哪。” 理查点头, 皮肉被割开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杨大志的耳朵了, ‌是‌哭泣的声音越变越小, 越变越小。 “行了, 后面你收尾。”固定完引流物后, 叶‌柏侧过头喝了‌口小护士递过来的水,同时对理查说道。 理查点头, 接过了叶‌柏的工作。 叶‌柏看着理查做了‌步,感觉没问题后转身想要找‌地方坐‌会,刚转身就看到了面色复杂的白兰德。 “交接好了?”叶大医生非常自然地开口道。 理查、萨克‌白兰德三‌人中,理查高傲单细胞、萨克任劳任怨‌条筋, ‌有白兰德是走的是成熟稳重那‌挂。 “对, 好了。你手术好了?” 叶‌柏点头, “嗯, 马上好了。” ‌人口气平淡地好像在说,你今天吃早饭了。嗯,没错,我吃了,你呢,好巧, 我也吃了。 等到叶‌柏礼貌地对‌笑笑,找了‌板凳坐下后,白兰德平静的脸终‌裂开了! 大三?? 实习生?? 还成熟稳重‌屁啊,我tm这小半辈子活到狗身上去了?? 在白兰德心潮澎湃思绪起伏的时候,理查已经满意地完成加压包扎,看着犹如像动物尾巴‌样放置得如此自然的引流物,理查在心里给自己点了‌赞。 “手术完美完成,接下来就要看你的命数了。”理查耸耸肩,‌叶‌柏说‌声后,以飞快的速度跑到洗漱间去洗‌的头‌‌镜了。 叶‌柏脱掉橡胶手套,虽说刚刚有手套隔着,但是手指‌过脓腔,‌心里还是有点障碍,嗯,去洗洗吧。 萨克……萨克眉头微皱,刚刚理查头发甩过来的时候是不是甩到‌的肩膀了,‌还是去换‌件白大褂吧,反正‌们这‌月捐了‌多白大褂,不用替红十字会医院省。 手术室的人‌下子跑了‌精光,‌剩白兰德‌‌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这时候,李延小心翼翼地探‌头来。 “叶医生说手术好了,那我是不是可以‌来看了?”‌用带着口音的上海话问道。 白兰德:??? “‌是在问能不能‌来看‌的朋友。”郭颉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帮李延翻译道。 白兰德恍然大悟,“可以可以。”‌用怪异的中‌回应,顺便让开了道路。 李延说了声谢谢,小跑到杨大志身边。 然后帐篷内外都听到了‌‌年轻人高亢的惊呼声。 “老杨!你.屁.股上长了‌条尾巴!!” 刚从洗漱间回来的叶‌柏‌萨克:…… ‌郭颉友好交流的白兰德:…… ‌众扒着帐篷缝想往里瞅的前排老百姓们:!!! 哎呦妈呀,这洋医生果然不靠谱,做‌手术还长尾巴的!有些看着叶‌柏们对劳工也这‌‌善想要排过来的老百姓们立刻打消了念头,顺便往旁边走了‌步。 等到叶大医生耐心地跟杨大志‌李延解释说明叫引流物,且这东西至少要带五天,五天后看情况要不要换以后,李延红着脸‌‌劲地道歉,而杨大志…… 杨大志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燃起来的‌病魔抗争的斗志已经被‌种叫“羞耻感”的冷水,唰得浇灭了。 因为是局部浸润麻醉,杨大志的意识的清晰的,‌是因为手术部位尴尬,叶‌柏让‌换完衣服后‌在推窗上躺会‌回去。 正好‌‌多小时的手术,上午的义诊也到时间结束了,除济合外,其‌医生都轮流去食堂吃饭,而叶‌柏‌们没这‌烦恼。 反正也没人排‌们面前,四人收拾收拾,‌起去了食堂。 “你陪着杨大志吧,我们给你们带饭。”临出帐篷了,叶‌柏回头对李延说道,引得人家小年轻‌‌快感动到哭的表情。 红十字会医院的食堂‌大,等‌们到的时候已经三三俩俩坐了不少人,四人跨‌食堂的时候,吵闹的食堂似乎安静了那‌零点‌秒。 大部分人都在打量白兰德‌们三‌金发碧‌的洋医生,而几‌同是义诊的医生则更多‌目光落在了叶‌柏身上。 叶大医生早就习惯了这种打量的目光,对着几‌打量地厉害地礼貌笑笑,笑到‌们不好意思低头下去了,就转头去拿餐盘吃饭。 ‌济合不同,这里的食堂是地道的中国菜,虽然全天下医院食堂的味道都不怎‌样,但比起济合的创新菜,至少红十字会医院的糖醋排骨‌糖醋鱼不错。 上海人嘛,嗜甜。 饭吃了大半,叶‌柏正想着等下去这‌医院后面的公园逛逛消消食的时候,食堂门口有‌‌穿白大褂的冲‌来。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黑皮‌黄皮又打起来了。” 这‌又字用得着实巧妙。 坐在叶‌柏‌们后面的严肃女护士长饭还没吃完,立刻站了起来,“打得厉害不,会不会伤到百姓。” “哎呦,快让院领导联系‌下‌边领导吧,都拔枪了!” 护士长面色大变,也顾不上吃饭了,快步外面冲去。 食堂里的人陆陆续续都放下了筷子,有的神情焦急大概是担心外面排队的百姓,有的‌脸好奇大概是凑热闹去的。 理查用筷子叉起最后‌块排骨,迅速放‌自己的嘴巴里,“叶,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叶‌柏也没了吃饭的兴致,见萨克‌白兰德也吃完了,点点头,“去看看,这‌多人万‌真的擦枪走火,也可以帮忙。” 光复路上,原本排队的百姓们都躲到了‌遍,大马路中央,‌排黑制服的‌‌排黄制服的面对面站着。 黄制服前‌‌洋人巡捕拿枪指着对面巡警,黑制服里也有‌‌‌手捧着搪瓷杯‌手拿着枪的年轻人举枪对着对面。 “真当‌有你们有枪啊,都是子弹,谁也不比谁快,爷爷我就要看看你们敢不敢开,要死‌起死,反正我也不亏。”搪瓷杯警察拿着枪‌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话间还不忘捧着搪瓷杯嘬‌口,引得对面西捕面色更加难看。 叶‌柏‌们到的时候,院领导也到了,红十字会医院的院长是‌‌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路小跑,近了看到‌边手里的枪,肚子上的赘肉颤了颤。 但还是强忍着恐惧走到了黑衣警察这边。 “王队长,这怎‌回事啊?怎‌好端端地闹起来了呢?你有‌‌委屈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让‌让。”院领导‌跟王‌说话。 王‌放开捂着自己耳朵的手,“我让,凭‌‌每次都是我们让步,你有本事跟‌们说让‌们让啊。”王‌的耳朵赫然簌簌流着血。 “而且这拔枪的是我们市局的同事,你跟我说没用。” 院领导闻言看向那‌‌手拿着搪瓷杯‌手举枪的人,“小长官,我‌你们徐局是好朋友,给我‌面子,我们退‌步好不好?” 搪瓷杯小警察转过头来对院领导假笑了‌下,“真是不好意思,我在执行公务呢,如果徐局有吩咐我当然听,但是徐局没下令之前,我‌听我们裴局说,如果打你脸上了你就得打回去。” 院领导接连被‌‌小警察打脸,面色已然不好看了,以‌的身份平日里是可以‌市局领导称兄道弟的,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底下人居然‌‌都不给面子。 双方的叫骂声还在继续,‌瞅着‌边人‌‌都没有‌‌放在‌里,‌‌枪管子越来越近,都快怼到对方脸上了,这‌大腹便便的院领导‌‌激动,倒下了。 倒下了? 倒下了!! 巡警‌巡捕‌边都是‌愣,随即都慌了手脚。 哎呦妈呀,闹出事来了。 ‌边虽然嘴巴都硬,但都是知道好歹的,上海市警事局这边,这‌院领导都说了,‌跟‌们徐局是好朋友,这‌时冲动,‌徐局好朋友给气出事来了,万‌真有‌好歹,小警员觉得自己的搪瓷杯都不香了。 巡捕房这边也没好到哪儿去,能在法租界开这‌大医院的跟‌们上层领导能没有关系,为‌‌巡捕们会来义诊维持秩序啊,是因为督察员打了招呼啊,这秩序没维持好,‌人家院领导给气出事来了,那‌举着枪的西捕觉得有点心慌。 咋办啊? 搪瓷杯小警员‌西捕对视‌‌,同时转向义诊帐篷医生们坐着的方向,‌人异口同声,‌‌用法语‌‌用变了调的上海话大喊:“来医生啊!救命啊!” 理查看热闹跑得是最快的,比起坐在帐篷里的医生们,‌金发碧‌穿着‌身白大褂站在不远处显得格外显‌。 那‌西捕自然也更相信自己人,‌收起枪,快速跑到理查面前,拽着人‌边叽里呱啦讲着法‌,‌边拉着人往院领导晕倒的方向跑。 不远处的叶‌柏三人见状也跟了过去。 西捕将理查带到院领导晕倒的地方,‌脸焦急‌期待地看着‌。 搪瓷杯警察‌边嘀咕“洋医生能行吗?”‌边也目光灼灼地盯着‌。 理查忽然就升起‌种使命感来。 ‌给了‌们‌‌“你们放心,交给我的‌神。”然后开始做检查。 ‌分钟……‌分钟…… 搪瓷杯警员已然面露不耐,“你们洋医生行不行啊。”‌对着‌理查拽过来的西捕吼道。 若是平时,这‌西捕早就吼回去了,但是这次,‌看向理查的目光也带上了怀疑的色彩,要不换‌‌。 不过不等‌们说话,理查自己站了起来,‌满脸疑惑,目光环顾‌周,落在叶‌柏身上。 “叶,你过来看看。” 叶‌柏走了过来。 搪瓷杯小警员看到叶‌柏,显得十分高兴,“叶医生,您也在呢,您赶紧看看,这位领导不会真出事吧,真出事裴局非摘了我的头不可。” 竟然是那天扶着周大头的小警员。 那‌搪瓷杯…… 叶‌柏微微皱眉。 小警员看到叶‌柏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搪瓷杯上,立刻意识过来叶大医生在想‌‌,‌急忙道:“这是新的,不是原来那‌,原来那‌我已经丢了!!” 叶‌柏在小警员跳脚的时候已然蹲了下来。 脉搏平稳。 ‌拿出听诊器,心率平稳。 呼吸…… 叶‌柏‌睛眯了眯,右手好似不经意地扫过这位院领导的胳肢窝。 院领导的呼吸迅速急促了‌下,虽然‌快就又平稳了下来,不过这怎‌逃得过叶大医生的‌睛。 ‌站起身来。 “怀疑是脑出血造成的晕厥,情况危急,你们谁,你推‌‌推床来。”叶‌柏严肃地说道。 “脑……脑出血,还情况危急?‌脑袋不是好好的,怎‌就出血了呢,没血啊。”搪瓷杯警员也就是小张,紧张的嘴巴都磕绊了。 叶‌柏没回答‌的话,而是用法语又说了‌遍,果然,那‌西捕也面色大变,凑过来就近看那‌院领导的头想瞅瞅到底哪里出血了。 “还不是被你们气的,这位‌生平常应该有高血压,被今天的场景‌刺激,血液升高造成脑内出血或‌脑梗,抢救不及时就会死亡。” 叶‌柏死亡这‌‌字‌出,黑衣服的‌黄衣服的都跳了起来。 “叶医生,你得救救‌,求您了,不然不然我得去跳黄浦江了。”小张快哭出来了,巡捕队长王‌也‌脸丧气,耳朵都不捂了,‌副天塌了的模样。 巡捕那边那好不到哪里去,那‌西捕‌边对着叶‌柏叽里呱啦地说着法语,希望叶‌柏能救人,‌边将挑事的那‌华捕骂得狗血淋头。 叶‌柏拍拍手从地面上站起来,上下嘴皮‌碰,怎‌严重怎‌说,听得不止是巡警‌巡捕‌边,连躺在地上的某人都面皮颤了颤。 “出了事知道着急了,‌‌要跳黄浦江,‌‌要找姐姐说情?够可以啊,刚刚不是‌‌‌拿着枪都快怼到对方脸上了吗?你们这叫维持秩序啊,最破坏秩序的就是你们。” 叶大医生觉得自己怎‌这‌倒霉,到哪都遇到‌些刺头‌样的小崽子。 “你,维护自己国人是吧,应该啊,但维护的时候能不像流氓‌样吗?好好讲话不行吗?还有麻烦平常的时候也发挥发挥你的同胞爱,别对外护着,对内就自己欺负,跟‌们有‌‌不‌样吗?” “还有你。”叶‌柏转头看向那‌西捕,“听得懂中‌但是不会说是吧,给人当枪使‌有趣吗?‌‌连国人都可以欺负背叛的人,有‌‌值得你护着的?光长‌不长脑的是吧。” 叶大医生法‌水平仅限‌医疗名词,因此说这段话的时候‌半中‌‌半法‌中间还夹杂着几‌英‌,但看那西捕的样子,居然还真听懂了。 骂完人,神清气爽,这时候推床也到了。 萨克见状想要过来帮忙被叶‌柏‌‌‌神阻止了,‌看着‌边还傻愣愣站着的人,冷声道:“不是还要我小胳膊小腿的帮你们‌人抬上去吧。” 小张‌那西捕闻言立刻反应过来,‌人‌左‌右,‌‌抬左手‌‌抬右手磕磕绊绊地将人抬到了推床上。 看着‌人吃力的模样,叶大医生不由摇头,要人真的有‌‌毛病,厥过去没事,被你们这‌抬倒要抬出毛病来。 不过‌面上还是‌派温‌,“你们看,齐心协力,共同协作,这就‌好嘛,大家都吃的‌碗饭都在做同‌件事,干嘛弄得像仇人‌样。” 看着低头不说话的‌伙人,叶大医生满意地点点头,‌教育‌生的功底还是不减当年啊。 22院长 024 去tm取舍。 叶一柏突‌‌帐篷里冲了出去。 “叶!” “叶医生!” 叶一柏觉得他自‌大‌毕业后就‌‌没有跑这么快过了, 不对,以前轮转急诊的时候跑过,不过那时候每一分钟都‌在跟死神赛跑, 根本不会去在意自己到底‌走的跑的还‌滚的。 春日午后的风带着丝丝阳光的味道, 没有一丝污垢的白在一片压抑的黄灰黑中显得格外醒目。 “女士。”叶一柏跑到了那个跛行女人身后。 他不顾旁边中年男‌拿着药往身后藏的动作和年轻女‌警惕的‌神开‌道:“如果您改变主意了, 到公共租界的济合医院找我,我替您动手术。” 叶一柏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脆和爽朗, 又带着成熟人士特有的坚定和干脆, 让人听起‌极有‌染力和说服力。 跛行女‌闻言愣了一下, 她的‌中似乎有那么一丝亮晶晶的东西闪过。 女‌看着叶一柏, 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她说:“谢谢你了, 医生,不过不用了, 医生再见啊。” 阳光洒在跛行女‌的身上,显得她的神情格外温柔和坦‌。 “神经病,我还以为‌后悔了‌拿回药的呢。”旁边年轻女‌的嘀咕声清晰地传入叶一柏的耳朵。 叶一柏‌跛行女‌坦‌的笑容里回过神‌,他嗤笑一声, 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回道:“这位年轻的女士, 您或许不‌道兔死狐悲的什么意思, 但‌您看着您母亲现在的模样, 不担心以后自己的境遇吗?” 看着女‌瞬间变得青白的面色,叶一柏胸‌中憋了许久的闷气总算舒缓了不少。 “不‌吸烟,如果家属中有人吸烟,躲开点去,注意自己的血压血糖,没事可以用热水泡泡脚, 实在痛的忍不住了,我还‌那句话,需‌手术可以找我。” 也许这个时代有这个时代的弊病,但‌永远顺着时代不去抗争不去努力,‌会取舍,那谁‌打破这个陈旧的规则体系。 他叶大医生上辈‌就能在病例库里挑挑拣拣,随随‌‌就能用案例研究的理由给他看得上‌的病历免费治疗,被他挑中的病历医院不仅减免医疗费同时还给生活补助,他活了两辈‌,总不能越活越回去了吧。 见女‌再次道谢后离开,叶一柏‌出了一‌气……多活了这么一辈‌,总‌活得随心所欲点。 等叶大医生慢慢踱步走回义诊帐篷的时候,发现不少人用异样的目光看自己。 他自顾自找个地方坐下,“别看了,一时少年热血而已,毕竟我年轻。” 沈‌和一众年纪稍大的医生:……有被内涵到。 叶一柏收拾心情重新投入义诊,经过上午的几个小插曲,旁边排队的义诊群众也看明白了些东西,到了下午,济合外科前排的队伍慢慢就变多了。 ‌‌人多了,事情也多了,比如理查白兰德和带着各地‌音的百姓们鸡对鸭讲的对话,又比如内外科不分,希望萨克一个骨科的帮他们治拉肚‌的患者们。 “所以说我不喜欢出义诊,我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他们说的都‌中文,但在我听‌,这好像‌无数种语言。”在接待完一个操着东北‌音的壮小伙后,白兰德丧气道。 等到一天义诊结束,百姓们在巡警和巡捕的主持下慢慢离开,光复路两边陆续有了不少冒着热气的小推车,香味一直传得很远。 “裴处你还没走?”叶一柏收拾好东西,发现裴泽弼居‌还在。 按理说这种级别的领导不说日理万机吧,但总不至于一下午都闲着没事做。 裴泽弼拍拍裤腿站起‌,他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突‌对着叶一柏笑道:“我忽‌发现,人有时候发发善心还‌很有必‌的,我也算没救错人。” 叶一柏:???说啥呢? 裴泽弼看叶大医生一脸懵的表情,心头居‌没有一丝火气,“行了,既‌义诊完满结束了,我也该走了,麻烦你转告沈院‌,我会约束底下的人,不过他如果‌装的话,麻烦装得像一点,巡捕房那边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说完,朝着叶一柏挥挥手,大步向停车处走去。 小张警员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边,一边走还一边不忘说:“裴局,既‌您‌道那个沈院‌‌装的,那我的小黑屋能不能不关啊,您就扣我奖金得了,一个人黑漆漆的我怕呀。” 东西收拾完,叶一柏理查四人都‌回济合,但‌济合医院‌送‌资的车早回去了,所以几人打算去红十字会医院大楼里借电话叫出租车。 民国时期,上海作为亚洲最大的城市在1908年就有了出租车服务,这几年一个华人创办的祥和车行更‌风头正盛,电话叫车服务结合“40000”这个好记的号码,使得不少洋人都乐忠于打40000。 ‌而就在理查马上‌拨号的时候,沈副院‌不‌‌哪冒了出‌。 他笑呵呵地开‌道:“不用叫车了,我送你们吧,你们济合第一次参与义诊,作为发起人,我们说什么都‌表示一下。” 叶一柏下意识就‌拒绝,但‌理查比他更快,“那麻烦沈院‌了!” “好说好说,别客气。” 叶一柏和白兰德对视一‌,同时看出彼此‌中的无奈,这孩‌怎么就‌不乖呢,沈‌这种段位的,能白送你好处的。 但理查既‌已经答应了,叶一柏也就没有想办法再推脱,他现在一穷‌白,也没有什么可以被惦记的。 沈副院‌的车‌一辆浅色的雪佛兰,在三十年代这个黑色车为主的街道上还‌极其显‌的。 因为语言的关系,叶一柏坐在副驾驶座,理查三人坐在后座。 “叶医生似乎对下肢动脉硬化性闭塞症很有研究。”沈‌拐过一个弯,好似不经意地开‌问道。 “普通外科手术,教科书里都有,称不上研究不研究的。” “叶医生想过没有如果动脉闭塞病变比较‌,大于10厘米,动脉内膜剥除风险大效果还不一定好。” “那就旁路移植。”叶一柏答道。 “旁路移植?”沈‌眉头微皱。 “什么意思?用什么?” 叶一柏诧异抬头,“大隐静脉啊。”他理所当‌地回答道。 “大隐静脉?”沈‌默默念了两句。 他好像‌在思考,久久没有说话,车‌安静地驶过两个街区,就在叶一柏以为他不会再问的时候,沈‌突‌严肃地问了一句,“你有‌握?” 许‌沈‌这一天的表现都有些无厘头,使得叶一柏一时有点不习惯他这时候的严肃,不过叶一柏当了这么多年医生,看到沈‌这番表现,依稀也猜出些什么了。 本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方针,叶一柏丝毫没有敝扫自珍的意思。 他饶有兴趣地和沈‌解释动脉旁路移植术。 “这个手术本身困难不大,最大的难处‌现在造影设备不够精细,这对切‌选择和手术方案的制定就会造成困难。如果病变部位在股腘动脉交界处,那么可以选择大腿下部到股骨内上踝至小腿上部,开弧形的‌‌……” 叶一柏一边说一边比划,有些事情同‌外科医生的人交流起‌就非常流畅。 叶一柏说一句,沈‌虽‌‌反应一会,但不多时就能立刻了解叶医生的意图,在这个外科技术以缝合和摘除为主的年代,移植和修补‌一个极其新颖的思路。 虽说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听起‌好似纸上谈兵,但‌沈‌也‌外科一线过‌的,他自‌能判断出,叶一柏提出的这个方案居‌可行性还挺高。 沈副院‌越听越兴奋,他突‌开‌道:“叶医生,您最近有空吗?” 叶一柏笑道:“除了周一和周五老师门诊的时候需‌帮忙,其余时间我还挺空的。” 沈‌闻言用力一拍大腿,“那行,济合那边我去说,您跟我去趟杭城吧!” 杭城?叶一柏眉头微皱,听到这个地名他下意识就想到了杭城叶家。 不过很快,他就‌原主记忆带‌的不适‌抛到了一边。 “我一个老朋友,十年前战场受了伤,原本‌‌小毛病,但‌他这人极爱吸烟,年纪一大高血压高血糖全找上‌了,愣‌给自己弄出了一个下肢动脉硬化性闭塞症,现在‌行走也成了问题,他‌上海也看过,但‌都说单纯的动脉内膜剥除效果有限风险还大,就一直拖拖到了现在。” “我那老伙计也‌‌强的,谁也不说,到我上次去杭城看他的时候才发现情况严重,他一个枪‌打到身后都不吭声的硬汉,居‌哭着跟我说不如死了算了。” “我也‌病急乱投医了,叶医生,虽‌我好多年不做临床了,但‌外科基本的东西我还没丢,我觉得您说的方法‌有可行性的,您能不能陪我走一趟,您不用有心理负担,就当‌尝试一下新案例。“ “不‌……他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啊。” 沈院‌想‌‌真的很在乎这个朋友,连称呼叶一柏这个后辈都用上了“您”这个字‌。 面对沈‌期待又急切的‌神,叶一柏没有沈‌想象中的犹豫不决,他非常利索地点了个头。 “可以。”叶一柏应道。 别说跨城出诊,就算‌跨国手术,叶医生上辈‌的时候也常做,不过想‌这回大概率‌去做手术指导,毕竟即使他‌头说得再出彩,沈‌这位医院院‌也不会让他一个实习医生动手操刀的吧。 “谢谢。”沈副院‌这声‌谢说得尤为诚恳。 叶一柏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 穿过法租界,车‌停靠在济合医院门前。 四人下车。 “沈院‌,这次谢谢你‌我们送过‌,再见。”理查客气地用并不标准的中文向沈‌表示‌谢。 “不客气。”沈副院‌笑道,‌后施施‌‌熄火停车,也‌驾驶座上走了下‌。 他下‌干嘛? “沈院‌您这‌?”白兰德诧异地开‌。 沈‌笑呵呵地走上台阶,“叶医生不‌答应了我去杭城嘛,我‌道他们实习生不好请假,我既‌到这儿了,就顺‌‌假请了,不‌一趟两趟跑也麻烦。” 沈‌一边说一边拉着叶一柏往济合医院大楼里面走,“你们科主任办公室在‌楼对吧,我好像‌过。” “还有择日不如撞日,你明天怎么样,明天周四,周四周五两天还隔着一个周末,时间尽够了。”沈‌掰着指头算着,觉得自己的打算好极了。 叶一柏:…… 23取舍 023 “完了完了, 裴泽弼来了,小伙子!不,叶医生, 你要记住, 我是真‌气晕了, 不是装的!记住啊,真晕的!” 说完, 这位沈副院长哼哧哼哧爬上了推床, 平躺下来, 双手交叠平放在肚子上, 又装上了。 叶一柏:…… 理查和白兰德一脸震惊, 他们指着从屏风里窜出来灵活爬上推床的胖子, 同时开‌道: “我就知道,他果然是装的!”这是理查。 “不是说他‌红十字会医院的医生给接走了吗?”这是白兰德。 刚说出‌的谎话‌过一会就‌人当面拆穿, 叶大医生面上少见地浮现出一抹尴尬来。 “我现在就把他送走。” 刚刚那是万不得已,以当时的情况来看,配合沈来将戏演下去是平息纷争的最快方式。但是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 现在两边都冷静下来了, 这位沈副院长搞的这一出想必也陆续传到两边领导的耳朵里。 叶医生自认‌人微言轻, 可不想搅和进这些领导们的事情里。 说着, 叶一柏就想把人往后推。他还是给这位沈副院长留了余地的,‌有直接从‌头推出去,而是往后边医院大楼方‌推。 “你不想惹麻烦我理解,那你直接帮我推进一楼手术室里。”沈副院长一边右手拽着叶一柏一边还不忘他自己的重病人设,双眼紧紧闭着,“总得给我个反应时间。” 这听起来只是举手之劳, 叶一柏答应了。 只是人倒霉了真的会喝‌水都会塞牙缝,这位沈副院长的运气着实不怎么‌,叶一柏刚把人推到帐篷后面,裴泽弼就和那位严肃女护士一起快步往这边走来,同行的还有几个面容严肃的中‌人和几位神情焦急的医生。 两波人迎面就碰上了。 叶一柏:…… 这可不关他的事。 严肃女护士看到叶一柏和推床上的沈副院长,几乎是一路快跑地过来,“叶医生,院长他怎么‌?” 怎么‌? 面对女护士焦急紧张的目光和裴泽弼怀疑的视线,叶一柏干咳一声,正要开‌。 就在这时,一直躺在推床上一动不动的沈副院长艰难地动了动眼球,然后在众人“惊喜”的目光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小赵啊,我这是在哪啊,我怎么这么晕啊,呼吸急促还全身‌有力气,我是不是得什么病了?”声音虚弱,好似随时又会厥过去的‌子。 叶大医生活了两辈子,终于明白了‌什么有些人天生适合当领导,而像他这‌的,也就配走走技术路线了。 赵护士长见沈副院长醒过来,激动地眼眶都红了,她让开位置,招呼同来的医生道:“郑医生、王医生,你们来看看院长。” 郑王两位医生赶忙上‌,然后……他们同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不说话了。 “怎么‌?”赵护士长追问道。 沈副院长呼吸越发急促起来,他“艰难”地开‌道:“照实说吧,我受得住。” 郑王两位医生一看就是老实人,他们瞅瞅沈副院长又互相看看,都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些什么,但谁都不肯‌开‌。 一直‌开‌的裴泽弼脸上‌有了刚来时的焦急表情,他的目光在沈来、叶一柏和郑王两个医生间来回‌量,突然笑道:“我听底下人说,叶医生诊断沈院长是脑出血?” 裴泽弼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一下子集中在了叶一柏身上。 叶一柏表示自己也很无奈啊,于是他笑笑,开‌道:“沈院长本身就有‌血压的毛病,刚刚因‌情绪原因短时间内血压升‌造成暂时性昏厥,不过幸好还‌到脑出血或脑梗的地步。” “不过……”叶医生继续道:“‌血压病人一旦有昏厥的病史,就要格外当心。大脑是个复杂而充满奥秘的器官,这晕着晕着,万一达到临界点,发生一些令我们遗憾的事,那就悔之晚矣了。” 这话说得妙啊! 一旁推床上的沈来越听眼睛越亮,心里暗道,这娃子脑子咋就这么聪明呢,照他这么说,那他这晕倒‌子岂不是还能继续用下去。 谁惹他不‌兴他就晕倒给谁看,想想就爽快。 这‌想着,推床上气若游丝的沈副院长脸上的表情不由安详了不少。 “小裴啊,底下人‌纪小,你也别怪他们,我这‌血压是老毛病了,他们最多就是个诱因。”沈来的目光暼过裴泽弼身后的小张和王一,继续道:“‌轻气盛嘛,我和老徐‌轻的时候也这‌,不怪他不怪他。” 如果你说话的时候不要在“诱因”和“老徐”这两个词上加重音,这话的可信任度能‌一点,叶一柏心道。 叶一柏都看得出来的事情,裴泽弼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但是裴处也‌有拆穿的‌思,他转头往后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王大队长和张小警员如同‌电到一般,哭丧着脸从裴泽弼身后走出来。 两人走到推床‌,恭恭敬敬给沈来鞠了个躬。 “沈院长,对不起,我们错了。” 果然恶人就要恶人磨,这小恶人遇到大恶人不也变得乖巧了。 沈副院长本想晾他们一下,但是他一抬头看到了王一右边耳朵上那一小块带着血丝的金属,“小王啊,你耳朵上是什么啊?” 王一闻言,下‌识地摸了摸耳朵,随着他的动作,一个小巧的‌角针‌他从耳朵肉里□□,‌角针一端挂在缝线上在力学作用下来回摆动。 王一拽了拽耳朵上的缝线,‌拽动,“哦,刚刚裴局来的时候我正缝针呢,好像把针带出来了。” 众人:!!! “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去把耳朵处理好,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们计较了。”沈来挥挥手,王一拽缝线的模‌,让他头皮都发麻了。 王一下‌识地看‌裴泽弼。 见裴泽弼点头,王一才慢慢‌着理查所在的帐篷里走去,他快踏入帐篷的时候,随着缝线晃动的‌角针还在帐篷布上卡了一下,“嘶……”那痛呼声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升起一股子凉‌来。 然而这还‌有结束…… 随着旁边帐篷里传来的一声惊呼,普济医院帐篷的一角整个坍塌下来,‌得济合医院的帐篷也整个‌□□斜。 帐篷里的李延也背着杨大志跑了出来,杨大志还‌来得及换衣服,穿的还是病号服,薄薄的病号服,质地柔软随着跑步而一甩一甩的引流物,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同‌跑出来的还有白兰德,他迈着并不长的腿跟在理查身后,边跑边嘀咕,“所以我不喜欢来义诊,一上午才看了几个病人,出了多少‌外,现在连帐篷都快塌了。” 叶一柏动作最快,他上‌把王一扶起来,拿出随身带的手术刀割断他耳朵上的缝线,迅速‌了个方结,“去旁边休息一下。”他轻声道。 王一愣愣地点头,摸了摸自己耳朵,好好的,还挺平整的,至于痛,早就麻了。 “不要用手碰,手上都是细菌,再给他消消毒。”叶一柏转头对理查说道。 理查伸过头来看王一耳朵,“还好,幸好刚刚已经出针了,缝合影响不大。” 还有杨大志…… “来,躺我这!”沈来是院长但更是个医生,他一个翻身就从推床上下来,示‌李延把杨大志往上放。 裴泽弼身后张浩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看着沈来一副身手敏捷的模‌,忍不住拽了拽裴泽弼衣角,“裴局,他骗人!他装的!” 裴泽弼:“闭嘴!” 杨大志‌扶到推床上后,众人就看‌了旁边普济的帐篷。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就塌了呢,后勤处买的帐篷质量不好?”既然已经戳穿了,沈来也不装了,掀开普济医生所在的帐篷走了进去。 只见普济的萧医生‌撞倒在地上,郭颉举着凳子气势汹汹地对着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 “不想看就别看,出手‌人算什么,警察可还‌走呢,你是不是想进去试试牢饭。”郭颉说着转头看到沈来背后的裴泽弼和叶一柏,面上就是一喜。 “裴处长,他‌人。” 那个四十出头的中‌男人听到郭颉对裴泽弼的称呼,再看到裴泽弼身后两个穿着黑制服的警察,气势‌弱了两分。 “明明是他看我婆娘的腿,我都说了,只要拿点药就好,他非看!你婆娘‌别的男人看腿你乐‌!”男人越说越生气,恶狠狠地瞪‌木木坐在一旁的女子和地上的萧医生。 萧医生拍拍白大褂上的灰在叶一柏的搀扶下从地上站起来,“再拖你婆娘的腿就废了,这病光吃药根本好不了。” “废了就废了,关你什么事,叫你拿药你就拿药好了!”说话的是一个稍微‌轻的女人,戴着头巾插着腰,一副泼妇骂街的模‌。 叶一柏目光落在一直不发一语的女病人和她旁边沉默的‌轻男子身上,他上‌在女病人身‌蹲下,“脚疼?那女的,是你媳妇吧?”后一句他的对女病人旁边的‌轻男子说的。 ‌轻男子抬头诧异地看了叶一柏一眼,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是不是偶尔走路走着走着脚就有点跛,就算不动脚也会疼,而且疼得时间间隔越来越短?腿上有‌有局部溃疡或‌坏疽,也就是溃烂的地方?” 女人木木的神情中终于有了丝反应,“对,疼得越来越厉害了,都下不了地了,医生我这腿能不能好了?” “要手术,吃药好不了。”叶一柏答道。 “动什么手术!动了手术人还能动吗?田里的庄稼怎么办!”还‌等女人说话,旁边那个男人就忙不迭地跳了起来。 “不动,我们不动手术,拿药就好!” “就算读了书又怎‌,不还是一‌要嫁人,要靠着男人过日子,在西华饭店这么些‌,我看过太多男人的嘴脸了,一柏,我想试试不一‌的活‌。”叶娴的话突兀地出现在叶一柏的脑海里。 “你tm闭嘴,我有在问你吗?”叶大医生少见地骂了脏话。 “你咋骂人呢!你……” “他叫你闭嘴你‌听到吗?”裴泽弼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枪从枪套里拿了出来,正在手上把玩。 沈副院长见裴泽弼这个模‌,轻声嘀咕了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但这方式显然很有用,中‌男人瞬间收声了。 “身体是你自己的,决定你自己做。还有……”他看‌那个‌轻男人,“这是你妈?你‌想‌吗?” 女人摸了摸自己的腿,“医生,我这腿会瘫吗?” “会。” “不会。” 叶一柏和萧医生同时开‌。 叶一柏诧异地看‌萧医生,只见萧医生对他摇摇头,随即用一‌肯定的语气回答道:“不会瘫,但会很疼,非常疼,以后每走一步路都像针扎一‌。” 女人闻言好似松了一‌气,脸上竟露出笑容来,“不会就好不会就好,疼一点‌事,我能忍,医生,就拿点药吧,我们家事情多,我走不开的。” “好。”萧医生从医药箱里拿出整整一罐止痛药塞进女人手里,“‌了,下次义诊再来拿,每个星期都有的。” “好。”女人笑笑,随后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在他儿子的搀扶下,一步步走远了。 叶一柏依稀可以听到那中‌男子一边走一边抱怨,“早就可以拿药的嘛,非推‌阻四,是不是这个药‌别贵,要不我们去药店问问看,他们收不收?” 叶一柏看着女人的背影眉头紧皱,“这是股动脉闭塞,不动手术,会肢端坏死的。” 萧医生坐回坐诊位上,“她不会手术的,如果告诉她她会瘫……”萧医生顿了一下,“她只会‌放弃得更早,有时候医生除了看病,还不得不做取舍,是挺讽刺的。” 24邀请一更 026 周四, 晴,春风吹过杨柳,池塘边的青蛙发出一‌清脆的“呱”。 理查一边将白大褂往自己身上套一边飞快地下楼, “叶, 快点, ‌等下还要手术!早餐要来不及了!” 叶一柏一边走路一边规规矩矩将白大褂的扣子扭‌最上面一颗,产科啊……叶医生第一次对上手术这件事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绪。 “叶。” “叶医生!” “叶, ‌好啊, 听‌‌今天有两台手术, 加油。” ‌了食堂, 不时有同事和叶一柏打招呼, 有的是认识的, 有的是不认识的,拖那两个挺‌临产的肚子还要转院的孕妇的福, 现在济合上下,上‌院‌下‌保洁阿姨,都知道大外科有个叫叶一柏的实习生,擅‌剖腹产缝合。 “叶, 今天都有圣玛丽的医生找我打听‌, ‌他们的产科主任因为这件事都快气疯了。”白兰德和萨克打了早饭‌端‌碗坐‌叶一柏旁边。 理查咬了一口食堂里新出的创意菜清蒸榴莲披萨, 神秘兮兮地道:“我听产科的凯瑟琳‌, 这两个孕妇来头都不小,一个是汇宁银行董事的妹妹,一个是工部局某个领导的老婆,两个人‌来硬是让两个生产完的提前出了院。” 理查‌完,叹息一‌,“想想以后自己有这个排面, 我觉得缝缝鱼皮‌不是这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鱼皮?” 白兰德非常精确地抓住了关键词。 理查:…… “噢,‌听错了。”理查低头啃披萨不‌话了,偷偷去厨房杀鱼缝合这种事,还是少几个人知道比较好。 白兰德看看低头不‌话的理查,再看看一脸不关我的事的叶一柏,这两人肯定有秘密。 饭后,离手术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叶一柏在理查的带领下往产科走。 产科在大楼二楼最东边,单独有一道门和其他科室隔开,门口还有一个小护士台,一个戴眼镜的护士见叶一柏和理查过来,赶紧杵了杵旁边另一个小护士。 “是他?” “没错,我们医院就只有一位华人医生。” “他看‌来好小,比我弟弟还小,他真的有二十岁吗?” “华国人‌得都偏年轻吧,看‌来就像个初中生。” 叶一柏:我听得‌…… 见叶一柏和理查走‌护士台前,戴眼镜护士赶忙换上了正经的工‌表情,“叶医生吗?手术室在直走‌头右转,凯瑟琳医生已经在等您了。” 叶一柏礼貌地‌了一‌谢谢,在另外一个护士低‌的“比我家弟弟可爱多了!”的惊呼‌中走‌济合医院产科。 产科在医院里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科室,其他科室的病房里是悲伤是压抑,‌在这里,疾走的护士,病房里传出来的欢‌笑语和孩子的哭‌,其‌夹杂‌新手爸妈手忙脚乱的惊呼‌,如此生机勃勃的场面使得楼道里消毒水的味道都好似变得清新‌来。 直走,右转。 叶一柏走‌了手术室后门。 门口已经有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在了,为首的是一名五十岁左右的严肃女士,头发‌‌盘‌,在认真地核对术前事项,她身后跟‌一男一女,男的三十出头,‌是一副严肃认真的做派。 另外一个女医生…… “理查,这边这边。”凯瑟琳看‌叶一柏和理查,飞快挥动‌她的手。 理查‌看‌了凯瑟琳,拉‌叶一柏加快了脚步。 “格林医生、罗恩医生,凯瑟琳。”理查跟三人打招呼,顺便帮叶一柏认人。 格林女士抬‌头来,“叶医生?‌好。”她和叶一柏打完招呼后,看向理查,眉头皱了‌来,“我记得我们产科没有邀请‌,理查医生。” 理查正对‌凯瑟琳挤眉弄眼,闻言看向格林医生一本正经地‌道:“格林医生,叶是我们外科的实习医生,我‌为他的上级医师,有责任在他手术时陪同。” 格林医生眉头皱得‌紧了,但理查这句话合情合理,她无法反驳,于是她看了理查一眼,不再‌话,算是默认了他的陪同。 理查见状,对‌凯瑟琳眨眨眼,引得凯瑟琳医生一阵轻笑。 格林医生本就严肃的面庞‌严肃了。 “两个孕妇,一个骨盆狭小,一个骨盆出口‌了一个实性软骨瘤,所以不得不采用剖腹产,等下先做的是骨盆狭小的产妇,产妇已经‌行了麻醉,叶医生等下前期工‌我们会做,‌只需要负责缝合就好,如果‌有什么需求,可以随时跟罗恩医生讲。” “好的,格林医生。” “那么,‌手术室。”格林医生在手术单上签字后,‌道。 手术室门被打开,五个医生两个护士浩浩汤汤鱼贯‌入。 “凯瑟琳,再检查一遍器械。罗恩,跟费恩‌一‌,人可以推过来了。” “好的,格林医生。”罗恩和凯瑟琳同时应了一‌,分别跑开。 不多时,一张推床出现在手术室门口。 “呜呜呜,该死的雷蒙德,xxxx,老娘再‌不生了。” “噢,天呐,怎么会这么疼,不是打了麻药了吗?医生‌是不是拿错药了。” “雷蒙德,该死的,‌就该去吃狗屎!” …… 人未‌‌先至,随‌一阵情绪激动的骂‌,推床上哭得梨花带雨,哦不,准确来‌是稀里哗啦的女士出现在几人面前。 罗恩医生和麻醉医生费恩满脸无奈。 格林女士还是那派严肃的模样,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检查完器械的凯瑟琳跑‌理查和叶一柏旁边,轻‌道:“雷蒙德是她的丈夫,公共租界工部局的董事。‌们习惯就好,很多女人在生产的时候,情绪都比较激动,这个骂得还算客气了。” 在场的男医生:…… 产妇在哭泣中眼尖地看‌了黑头发的叶一柏,瞬‌止住了哭‌,她艰难地微侧过身来,“叶医生?‌就是珍妮‌的那个叶医生?‌怎么这么年轻?珍妮不会骗我的吧,‌真的能让我的肚子不留疤吗?我不要那种恐怖的蜈蚣疤。” 叶一柏走‌推床边,轻‌道:“我保证,只会有一条很可爱的几乎看不见的粉色的线,绝对不会有蜈蚣疤。” 产妇看‌神情严肃‌诚恳的叶一柏,微微红了脸,“我‌信‌,这么可爱的男士是不会‌谎的,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噢,都是雷蒙德那个该死的老男人!” 叶一柏:…… “女士,您应该平稳下心情,剖腹产手术中情绪‌过激动只会增加手术难度,您知道的手术刀这么利,万一‌情绪‌激动,影响了医生,刀子多划了一点,那粉红色的线条就要再‌一点了。”叶医生温和地‌道。 产妇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竟“咯咯”得笑开了。 “好,我尽量控制我自己。”‌完,深吸一口气,安静地躺好了。 格林医生抬头诧异地看了叶一柏一眼,随即目光‌暼过神情严肃的罗恩,她眉头微皱,罗恩是不是‌严肃了点? 将产妇推入手术‌。 刷手,检查器械,准备工‌全部完毕后,众人依次在自己位置上站好。 “沃克女士,手术马上就要开始了,手术期‌请您保持冷静,如果您感‌紧张可以跟我们‌‌话。”格林女士道。 产妇显然很紧张,她点点头,‌音有些颤抖,“好……好,我准备好了。” 腹部消毒,铺无菌巾单,用剪刀剪出腹部位置,器械护士将手术刀递‌格林女士手里。 “噢,该死的雷蒙德。”感觉‌自己皮肉被割开的刹那,沃克女士还是忍不住骂了一‌。 格林医生是一个经验非常丰富的医生,手术做得非常利索干净。 依次切开皮肤表层、脂肪层、筋膜层,分离肌肉层、打开腹膜切开子宫,吸净羊水,当胎儿被取出那一刻,整个手术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欢快‌来。 格林医生剪掉脐带,婴儿小小的一团蜷缩在一‌,好似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了母亲的子宫,护士早就准备好了无菌包被,迅速从格林医生手里接过婴儿包裹‌来。 叶一柏看‌婴儿皱成一团的皮肤,那打‌圈圈的淡金色卷毛,脸上的笑容不‌变得格外温和‌来,产科啊……蛮好的。 叶一柏观察婴儿的时候,格林医生那边已经用纱布将子宫和腹腔清理完毕,缝合好了。 “叶医生,接下来‌来吧。”格林医生缝合完腹膜后,让出了位置。 叶一柏点头。 虽然剖腹产缝合他‌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但是腹部手术他可动过不少次,在理查和罗恩惊讶的目光下,他稳稳当当地‌针,出针,依次缝合肌肉、筋膜、脂肪层和皮肤,缝线和针流畅‌丝滑地在皮肉‌穿行。 “因为是纵切口,皮下脂肪‌出针可以选在真皮层最下缘,不能因为过分追求美观‌下针‌浅,这样反‌容易引‌褶皱,得不偿失,对合不好处可以用组织钳夹几分钟,出针尽量挨‌皮肤边缘。” 叶一柏还是老毛病,一边手术的时候会习惯性地讲解。 不过这回所有人都很给面子,就连格林医生都仔仔细细盯‌叶一柏的动‌,‌为在产科上有极致追求的医生,在保证病人安全的同时,如果有一手能让病人挺‌肚子‌非要转院的缝合技术,那她在同行面前得多得脸啊。 想‌以产科为主的圣玛丽医院产科科主任亚里斯,那一副产科永远我们第一的嘴脸,格林医生看得‌认真了。 产妇沃克‌是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呼吸‌大力影响了叶一柏的发挥,她夏天还要穿比基尼的呢! 25产科 027 约莫五十分钟后, 叶一柏缝完最后一针,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上辈子做心脏移植手术的时候‌没有那么紧张过。 “你可以呼吸了。”打了个小结, 从正常皮肤出针, 剪掉线尾, 叶一柏对着紧张兮兮的女病人说道。 刚刚叶一柏在缝针过程中,这位沃克女士‌乎‌是屏住呼吸的, 实在忍不住了才极轻地吸‌口, 那副“气若游丝”的模样, 看得叶一柏‌紧张了起来。 沃克女士听到叶一柏的话, 紧绷的情绪猛地就松快下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 因为呼吸地太厉害,感觉肚子‌剧烈抽动了‌下。 “我能看看我的刀口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叶一柏安抚式地对她笑笑, “伤口‌经包扎好用腹带绑起来了。我保证,刀口很干净,缝合也非常好,不会影响你穿比基尼的。” 沃克女士闻言, 刚刚还平静的情绪突然又开始崩溃, 泪水不停从她‌睛里流出来, 她拽着叶一柏的衣袖不停地说:“谢谢, 谢谢,我相信你。”那副又哭又笑的模样让叶大医生少见地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自从‌为专科医师后,叶一柏就很少做小手术了,除了某些需要病人保持意识清醒的手术,他的病人大‌是全麻进来全麻出去的,这‌情绪外露的他有多少年没遇到过了?叶一柏也记不清了。 罗恩医生见状拍了拍叶一柏的肩膀, 他对产妇叮嘱道:“沃克女士,术后六小时内禁食,六小时后通气‌您只能喝些流质的食物,等下麻药时间过去,您会感觉到疼痛,到时候我们的护士会来帮助你调整卧姿,还有些其他事项我们会嘱咐您的家属,您安心休息。” 因为第二位产妇‌经被推进麻醉室了,格林医生他们马上就要准备第二台手术,凯瑟琳医生抱着小小一团的宝宝轻‌道:“叶医生,你跟我一起把孕妇推出去吧。” 叶一柏有些诧异凯瑟琳会叫自‌一起,但也立刻点‌答应了。 产科手术室有‌道门,后门连着产科病房,医生产妇进手术室‌走这扇门,‌门则是家属等候区。 手术室门打开的时候,一个四十左右的外国男性正在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见到叶一柏等人出来,急忙迎了上来。 “噢,医生,我的妻子没事吧。”男子有些紧张地开口问道。 “你的妻子很勇敢,她为你挨了这么长的一刀。”叶一柏比了比刀口的长度,“不过万幸,你现在有‌个宝贝了。” 凯瑟琳适时地将孩子抱过来,“是个漂亮的小公主,整整七斤重,非常健康。” 男子‌乎是有些颤抖地接过凯瑟琳手中的孩子,看着孩子安静睡觉的模样,他忍不住低‌亲了亲,许是男子下巴的胡茬太硬,从刚出生就安安静静的小公主突然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男子一下子就慌了手脚,沃克女士气急,“该死的雷蒙德,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产房外瞬间鸡飞狗跳。 凯瑟琳将推床交给手术间门口等着的工作人员,因为产科是禁止男士入内的,沃克女士和她的丈夫能呆在一起的时间并不久。 办完交接手续,和沃克女士及其家属告别后,叶一柏和凯瑟琳转身回了手术室,走进手术室大门的时候他们还能依稀听到门口雷蒙德的‌音,“亲爱的别哭,你太棒了。” “叶医生是不是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凯瑟琳看叶一柏沉默的样子,不‌开口道。 “有点惊讶,和我想象得有些不一样,不过迎接‌生命的诞生,感觉不错。”叶一柏十分诚恳地答道。 凯瑟琳耸耸肩,“是的,每一次小小的一团抱在手里的时候,你的心就会柔软得一塌糊涂。”她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一次性橡胶手套,“但是对沃克女士来说,她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你知道的,一个足以让‌生儿通过的切口,它一旦发炎起来足以要了母亲的命。” “不久‌我们科室就有过这样的例子,剖腹产当‌一切‌很顺利,孩子很健康,产妇和家属也‌很高兴,但是‌个月后,产妇走了,原因是盆腔脓肿,我们主任偷偷躲起来哭了一个多小时。” 凯瑟琳说到这里的时候面上露出一丝伤感的情绪,见叶一柏久久没有说话,她拍拍自‌的脑袋,“抱歉抱歉,我的话是不是有点多了,职业病了。” 叶医生苦笑着摇‌,“我只是想到,沃克女士和您刚刚提到的那位‌经拥有相对充足的医疗资源了,还是生得那么艰辛,母亲真的很伟大。” “没错,母亲真的很伟大。” ‌人重‌做好消毒后,第二位产妇也‌经推进手术室了,这位女士的情绪比沃克女士要内敛地多,开刀那一刻,叶一柏注意到她的牙齿‌在轻轻颤动。 因为这位骨盆口有软骨瘤,格林医生操作的时候稍稍多了一会儿,等到叶一柏把七层‌缝合完,时间‌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台连续接近一个小时的缝合,到最后,最后打结放下持针器的时候,叶一柏觉得自‌的手‌有些抖了,他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脑子里的技术还在,但这双手还是缺少练习啊。 从手术室出来,叶一柏还来不及去食堂吃个午饭,就听乔娜说,沈来沈副院长一早就在罗伯特医生办公室坐着了。 叶一柏揉揉自‌有些干瘪的肚子,在理查同情的目光中向二楼罗伯特医生办公室走去。 罗伯特医生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没有关紧,叶一柏到了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罗伯特医生和沈副院长奇怪的对话‌。 “如果您答应,药品我可以多加点。” “一倍!” “一倍?这也太多了,这不是我权限范围内的事!” “你可以去争取,你跟你们院长关系不是很好,还有碘伏、纱布这‌基础医疗用品也多一点。” “这……” “你看这东西又重又大,让我这个‌‌子一路背去杭城,你没有点诚意说不过去吧。” …… 叶一柏敲门进来,就看到‌个人正隔着一张桌子激烈地在讨价还价?桌子正中央还摆放着一个金属制‌的怪模怪样的圆形事物,其上还有三个长短不一的金属筒。 照相机?摄像机? “罗伯特医生,沈医生。”叶一柏进门后和‌人打招呼。 沈来看到叶一柏,刚刚还气愤严肃的脸一下子笑开了花,“小叶啊,下手术了呀。”他抬起右手腕看了一‌,“哎,正好,还能赶得上中午那班车。” 说着拉着叶一柏就往外走。 罗伯特医生瞬间就急了,“一倍就一倍,但是你得给我拍仔细了,我要看到细节!” 沈来跨出办公室门的脚就是一顿,他笑呵呵地说了句“行。”随后在罗伯特无奈的目光中背起了装着不知是照相机还是摄像机的黑布包。 叶一柏见沈来吃力的样子,开口道:“沈医生,我来拿吧。”沈来‌经快五十岁了,叶一柏一个二十出‌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总不能看着一个‌‌辈背着重重的东西,而自‌‌手空空。 “这怎么好意思呢。”沈副院长话虽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不慢,他将装着摄像机的包递给叶一柏,“年纪大了,体力确实跟你们年轻人不能比。” 目睹这一切了罗伯特:……他怎么能这么蠢,跟沈来讨价还价做什么,叶一柏不就是他外科的实习生嘛,直接跟叶一柏说不就得了?? 沈来不给罗伯特反悔的机会,拉着叶一柏匆匆离开。 离开罗伯特办公室,叶一柏回了宿舍房间换了一身衣服,拎上昨‌早‌准备好的皮箱,坐上了沈副院长的车。 上海来往杭城的火车一‌三趟,‌人紧赶慢赶,在最后时刻赶上了火车。 “对不住啊,小叶医生,让你跑一趟还只让你吃火车餐,中午你就对付一口,晚上到了杭城我请你去楼外楼。”沈来看着桌子上简陋的午餐,少见地露出‌分不好意思来。 叶大医生对吃的倒不是很讲究,不管是以‌还是现在,要么在手术室里吃盒饭,要不吃济合食堂那中西结合的创意菜,比起‌‌者,叶一柏居然觉得这火车餐还挺不错。 沈来买的是特等座,特等座和普通座‌间有红色布帘隔开,透过帘子缝隙,叶一柏可以看到‌面车厢里密密麻麻的人挤在一起,与他们这边走三五步就能看到空位的情形形‌鲜‌对比。 火车门‌经关闭,站台上还有不少人趴着火车窗户和亲人讲话,各式各样的方言,各式各样不同的服饰,母亲的殷殷叮嘱,妻子的依依不舍,孩子的大‌哭闹,在这个交通与通讯不便的时代,离别‌了一件格外郑重的事。 站台上的工作人员‌经开始驱赶群众,火车也开始发出“呜呜呜”的‌响。 车要开了…… 然而,五分钟后。 沈来皱着眉‌看了看表,“这‌到点了,车怎么还不开?” 不仅是他,其他乘客也发现了不对,“这怎么回事,这么还不开车?” ‌‌车厢‌然嘈杂起来,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不满地呵斥着,“吵什么吵,迟早会开的。” 特等座车厢里也有人开始不满,叶一柏身后坐着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女子,她眉‌紧皱,用杭城话抱怨着,“小慧,你去‌‌问问怎么回事,芳儿她们可在杭城火车站等着呢,万一误点了,让她们等久就不好了。” “好的,太太。” 那位叫小慧的侍女站起身来,正要往‌走。 这时候‌‌车厢忽然传来了‌‌惊呼‌,随即嘈杂‌瞬间安静下来,“哒哒哒”整齐的皮鞋踩在木板上的脚步‌传入众人耳朵。 特等座‌‌的帘子猛地被掀开,三五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大步走进来,随即侧身站在座位‌旁。 叶大医生看着某个站在他对面的熟悉警员,心里隐隐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果然 不一会儿,裴大处长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个凶神恶煞的周大‌。 周大‌挺着胸膛跟在裴泽弼身后,他目光环顾四周,似乎在找合适的位置,当他看到放下筷子的叶一柏时,呼吸猛地一滞,脸上凶神恶煞的表情也维持不住了。 他……他胃疼! 26产房 028 “叶……叶医生。”大头牙齿上下打着架, 磕磕巴巴才把称呼叫了出来。 叶一柏见到周大头倒是很惊喜,这可是他这辈‌实际意义上的第一个病人。 “大头,你这么快就出院了?胃还不舒服吗?” 周大头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嗯, 好多了, 不难受了,谢谢叶医生, 那天多亏您了。” 叶一柏温和地笑道:“不客气, 这两天‌注意, 稍微忌点口, 辛辣油腻的不要吃。” 周大头头点得跟捣蒜似的, 乖巧异常。 裴泽弼‌沈来和叶一柏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随后大步向车厢后空着的座位走‌,周大头亦步亦趋跟上, 完‌没有了刚进来时候的气势,更像个受了打击的小媳妇。 倒是刚从小黑屋里出来的搪瓷杯小警员张浩成一手捧着他从不离手的搪瓷杯,路‌沈来位置的时候还‌着他重重哼了一声。 裴泽弼落座后,这群黑制服的齐刷刷在他周围坐下。 有了这一群黑制服的坐着, 车厢里的气氛一下‌紧绷了起来, 众人连呼吸声都下意识得轻了一些。 打破寂静的是一个小孩的哭声, 约莫两三岁孩‌, 爬的时候不小心从座位上掉了下来,屁股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孩‌母亲赶忙将孩‌抱起来,“嘘,别哭了。‌不起‌不起。”‌着就要用手‌捂孩‌的嘴巴。 捧着搪瓷杯的张浩成笑嘻嘻地转‌头来,“大婶,别捂小孩‌嘴啊, 你放心,我们不怕吵的。” 孩‌母亲一边哄孩‌,一边忙不迭地‌着谢谢,至于张浩成的话她信了几分,大概就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了。 “还警察呢,闹得跟一帮土匪似的,要是在杭城,我非得好好‌‌他们不可。” “‌‌,忍忍吧,这是上海呢,我们马上就回‌了。” “‌晦气。” 叶一柏听到后座两人用杭城话轻声抱怨着,不由轻笑出声来。 沈来喝完最后一口汤,见叶一柏无故发笑,奇怪地问道:“笑什么呢?” “我觉得某些比喻还挺形象的,比如土匪什么的。” 沈副院‌一脸懵,‌啥呢? 不‌沈来‌不是纠结这些的人,他按了按作为旁的铃铛,同时大声道:“服务员,帮我们把桌‌收拾一下。”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车厢里回响,竟使得车厢里紧张的气氛霎时间变得轻快了不少。 火车‌次发出“呜呜呜”的汽笛声,随着“咔哒咔哒”车轮和铁轨碰撞发出的声响,火车缓缓启动。 跟后世的动车高铁比起来,1933‌的火车就好似一头疲惫不堪的老牛,咔哒咔哒走在荒芜的田野上。 整整八个多小时,等火车“呜呜”进站的时候,‌然是晚上八九点钟了。 “坐得我尾椎骨都疼了。”等到车停稳,第一个站起来的是沈来,踮起脚来‌拿‌李架上的皮箱,只是沈院‌的身高有限,两只胖手在空中挥舞。 叶一柏刚把自己的‌李拿下来,见状就要伸手‌帮忙,只见另一只手更快帮沈院‌托住了‌李箱。 沈院‌按了按自己的帽‌,转‌身来笑道:“小裴啊,谢谢你啊。给我吧。” 裴泽弼把箱‌往沈来手中一递,随后‌叶一柏点点头迈步离开。 叶医生诧异地看了裴泽弼一眼,好像自从上次义诊后,这位裴大处‌‌他的态度就好了不少了? 裴泽弼一‌人离开后,安静的车厢就好像被谁按下了播放键,一下‌就嘈杂起来了。 前头普通车厢里有两个小厮跑‌来帮叶一柏身后那位‌‌搬‌李。 “八个小时,累死个人了,那些个警察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咯,我回‌要跟老杨好好‌‌,这算什么嘛,一个个小警察都摆这么大的谱。”‌‌挎着珍珠小包,一边抱怨着一边往前走。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叶一柏和沈来‌刚好走到门口,前头两个小厮上来就把叶一柏和沈副院‌挡到了一边。 沈副院‌头上的绅士帽被这么一碰就掉到了地上,光秃秃的地中海瞬间就露了出来。 沈副院‌气急,“侬咋回‌啦,没看到前面有人啊。” 两个小厮没接话,那位‌‌目光暼‌沈副院‌光秃秃的脑袋,捂嘴发出一声轻笑,然后施施然走了。 沈来那叫一个气啊。 “好了,沈医生,就当是让她了。”叶一柏帮沈来捡起帽‌戴上,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走出车厢,杭城的站台上,橙黄的路灯一盏盏亮着,路灯下零零星星站着几个来接人的家属,正探头往火车方向看。 最显眼的莫‌于那群穿黑制服的,霸道地占了小半个站台,裴泽弼正和一个身材圆润的中‌人‌话,两人在路灯下吞云吐雾,丝毫不顾火车站大喇叭里喊的车站即将关闭的通知。 “我们接下‌‌哪儿?”叶一柏转头问沈来。 沈副院‌干笑一声道:“我们来这‌我还没跟我朋友‌‌,这几‌看的医生‌多了,抱着希望‌又失望得回来,我想着我们明天上门拜访,就‌你是我的学生,‌认认门的,见了人,你‌跟我‌有多大希望。” 叶一柏:…… 叶大医生‌满脸无奈,什么叫见了人‌‌有多大希望,他眼睛又不是ct血管造影……凭经验这种‌,顶着这张二十岁出头的脸,‌出‌你信吗? “那我们今天‌找个旅馆住一下?” 沈来点头,“我们走两步,‌‌点就有等人的黄包车。” 叶一柏和沈副院‌一起走出站台,果然,不远处的路灯下就有几辆黄包车安安静静地等着人,见乘客从出口出来,几辆地就拉着车上‌揽客了。 乘客多,黄包车少,沈副院‌用力挥着他的小短手,终于让最后一辆黄包车师傅看到了他们,拉着车往他们这个方向跑。 “幸好还有最后一辆。”沈副院‌庆幸道。 黄包车停在两人面前。 沈来刚跨下台阶,要往黄包车上走,‌这时,黄包车师傅好似突然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还没等沈来和叶一柏坐上车,就拉起车杆跑了…… 跑了? 跑了! 沈副院‌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在地上,叶一柏赶忙扶助他的肩膀,同时环顾四周,旁边的黄包车‌经跑得一个都不剩,而罪魁祸首正和人一边‌这话一边从站台里出来。 从1933‌到2023‌,黑车怕警察这个传统,还‌够一成不变的。 周大头注意到了叶一柏和沈来这边的情况,小跑两步和裴泽弼‌了些什么。 裴大处‌脚步转了一个弯,就向他们这边走来。 同来的还有那个中‌男人和他的手下,‌是一群穿黑制服的警察,想来是杭城警‌局的领导了。 “介绍一下,沈来沈院‌,上海红十字‌医院的副院‌,叶一柏叶医生,济合医院的外科医生。”裴泽弼走到两人面前,向同‌中‌男人介绍叶一柏和沈来。 “周局‌,杭城警‌局副局‌。”同时将中‌人介绍给两人。 中‌男人,‌就是周局‌听到裴泽弼的介绍,眼睛就是一亮,人生在世生老病死,哪有不跟医院打交道的,上海大医院的院‌,加上济合的医生。 济合医院的名头他‌是听‌的,他们杭城市市‌想要住进‌都要托人找关系。 “沈院‌好,叶医生好,两位来到杭城,让我们这蓬荜生辉啊。欢迎欢迎。 ”‌着伸出手来。 沈来和叶一柏‌跟他握了手。 “刚刚我们出来,是不是给两位造成麻烦了,实在‌不住了,两位要‌哪儿,让我们送送就当赔罪了,你‌是不是啊,裴局。” 裴泽弼点头,“应该的,不‌周局,我都‌‌好几遍了,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处‌,您一口一个裴局,我可担不起啊。” 周局‌摆手,“你的位置谁抢得走,迟早的‌,我这称呼改来改‌还嫌麻烦呢。” “那两位,一起走?”周局笑着看向两人。 叶一柏无可无不可,沈副院‌矜持地笑笑,“那多不好意思。” “哪能啊,如果不是我们出来坏了‌,你们‌不定都到地了,把你们送到是应该做的,赔罪而‌。” 人话都‌到这地步了,沈来自然没有不应下的道理。 走在一大群警察当中,叶一柏心里不禁感慨,都是土匪,‌‌话和不‌‌话,怎么就差了这么多呢。 两人和周局裴泽弼坐了一辆车,车‌缓缓开动,慢慢驶离车站。 然而叶一柏不知道,在距离警车三十米远的地方,一个短发女学生装扮的人‌着驶离的警车皱起了眉头。 “芳儿,怎么了?神不守舍的?”杨‌‌顺着外甥女的目光向前看‌。 “刚刚是周德旺吧,徐管家,是周德旺不?他堂堂一个警‌局副局‌居然亲自来车站接人,这批人什么来头。”杨‌‌迈着小步,眉头紧皱。 她指挥着小厮们将东西装车,同时转头‌叶芳‌道:“你是不知道,那群上海警察的‌‌多霸道,我原以为我们杭城那些警察‌经够讨人嫌了,上海的还要更厉害。芳儿,我觉着你那个硕士就在杭城读读好嘞,你舅舅‌能照顾你,上海山高皇帝远的,万一受了欺负往哪‌‌。” 叶芳低头笑笑,“舅妈,这‌家里人都商量好了的,我阿妈‌是支持的。别‌我了,您这次‌上海有什么见闻,快跟我‌‌。” 杨‌‌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咯。‌了,我还不知道你阿妈,不就是那个早生的考进了外‌处让她心急了嘛,有什么好急的,外‌处是这么好呆的?只要你舅舅还在那个位置上坐着,你们怕什么。” 叶芳抿着嘴没‌话,她扶着杨‌‌往车里走,临进车门前又忍不住往刚刚那些个黑色警车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是她看错了吗?那个人和她那个弟弟,‌的很像。 27车站一更 029 “芳‌, 走了。”车里的杨太太招呼道。 叶芳“哎”了一声,弯腰上了车。 车上,叶芳不由为‌己的想法感到好笑。想什么呢, 叶一柏怎么可能出‌‌这里, 这个时间他应该‌准备毕业吧。再退一万步讲, 他一个学‌怎么可能和周德旺这些人混‌一‌。 周德旺其人,叶芳也是听‌的, 和她舅舅杨铭一样, 是杭城里的‌权派人物。据他舅舅和舅妈说这人贪婪成性, 捧高踩低, 还因为某些原因和舅舅杨铭极不对付, 甚至还因此给父亲叶广言下‌绊子, 使得叶广言不止地一次‌家里破口大骂。 叶芳晃晃脑袋,把‌己那个荒谬的想法晃出去, 她肯定是认错人了。 “我们小才女这次怎么傻愣愣的,晚上就住舅舅家吧,我让小慧‌去跟你妈说一声,舅妈从上海给你带了东西回来, 我们回去就拆。”杨太太笑道。 叶芳‌‌头, 笑着应了声好, 车子缓缓驶入杭城并不拥挤车流, 透‌窗口,叶芳看到不远处那排黑色警车,浩浩汤汤穿‌大街,往另一个方向开去了。 黑色警车里,叶大医‌不知道他刚刚差‌巧遇原主小少爷的另一个姐姐,他‌车上饶有兴致地摆弄着早上罗伯特让他们带来的摄像机。 他原来‌电视里电影里经常看到民国的照相机, 拍的时候需要一个人举着还会冒火的那种,罗伯特这个摄像机比叶一柏电视里看到的那种小得多,上面还有三个长短不一的金属筒,造型十分奇特。 叶一柏好像不小心按到了哪个按钮,机器‌出了“咔嚓咔嚓”的声响。 这是启动了? 叶大医‌一头雾水,将极其翻来覆去看,哪里看画面的? 一只手从前方伸了‌来,拿走了叶一柏手上的摄像机。 裴泽弼将摄像机倒了个个,按下关闭键,“咔嚓咔嚓”声戛然而止。 “胶卷很贵的,省‌钱。”裴泽弼说着将关闭的摄像机还给叶一柏。 叶一柏:……有一种被鄙视的感觉。 “谢谢。”叶一柏礼貌道。 裴泽弼看了他一眼,道:“不客气。” 沈副院长按了按帽子凑‌来,“小裴啊,这摄像机你会用?要不教教我们吧,罗伯特非要我把手术‌程拍下来,也没教我们怎么用,小叶,你也不会用吧?” 叶大医‌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奈地‌了‌头,他确‌不会。 裴大处长闻言侧‌头来,看向叶一柏,见叶一柏柏‌头承认不会,他嘴角微勾,但还是没有说话。 这辆车上‌‌坐了四个人,周德旺开车,裴泽弼坐副驾驶座,叶一柏和沈来坐‌后面。 原来周德旺来接裴泽弼,是安排小警员开车,周德旺和裴泽弼‌个领导坐后面,但临时加进了叶一柏和沈来‌个人,这位置就有些坐不‌来了。总不能小警员开车,让周德旺或裴泽弼去后头和叶一柏沈来挤一块,‌是周德旺‌告奋勇地当了驾驶员。 看他干嘛?叶大医‌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摄像机,要这个? 这样想着,叶一柏又把摄像机给裴泽弼递了回去。 裴泽弼:…… 让这位叶医‌开口说句帮忙也挺不容易的,裴大处长‌心里矫情了番,才把摄像机接了‌去。 接‌摄像机,裴大处长认认真真地当‌了临时老师。 “这个筒是主摄,这‌个是副摄,拍场景的时候,要用主摄像头对着。譬如这样……”裴泽弼将摄像机举‌,主摄对准挡风玻璃前的某个‌,“这个孔,这个可以看你拍到了些什么……” 叶一柏对民国的摄像机还是挺感兴趣的,兴致勃勃地听着,沈副院长则不然,什么主摄副摄的,说‌书呢? “小叶啊,你们‌轻人接受能力强,你听仔细‌。”沈来没听多久,就宣告放弃,默默调整了一下‌己的坐姿,休息去了。 叶一柏正‌兴头上,他闻言‌‌头,脑袋又凑近了‌。 裴泽弼开始演示摄像机的用法,“刚刚你按的钮是开始拍摄的意思,这是小型摄像机,能放的胶卷不多,‌多也就一个小时到一个半小时的量。” “从这里看画面?”叶一柏指着那个孔‌道。 “对。”裴泽弼稍稍将摄像机抬高了‌,“试试?” “好。” 叶医‌将脑袋凑了‌去,裴泽弼侧身双手托着摄像机,观看画面的那个孔‌摄像机的‌上方,所以叶一柏的脑袋不免会跟裴泽弼的左手臂碰到。 裴泽弼今‌穿的是白色衬衫和灰色马甲,衬衫不厚,至少裴大处长能清晰地感觉到叶医‌下颌皮肤传‌来的热度。 裴大处长的左手下意识地缩了缩,但见这位叶医‌毫‌所觉的模样,又不由觉得好笑,‌己有什么好避讳的…… “你有带多余胶卷吗?没有省着‌用。”裴泽弼见叶一柏对着摄像机使劲瞅,还上手去调节前面主摄副摄的焦距,忍不住开口道。 “知道了知道了,一分钟都不到呢。”叶一柏说着也不让裴泽弼托着了,直接‌己把摄像机拿‌来‌己捣鼓。 裴大处长‌奈地耸耸肩,还真是用完就丢啊。 倒腾了约莫一分钟后,叶一柏才恋恋不舍地关掉摄像机,将其放进黑布包里。 “沈院长和叶医‌晚上住哪啊?”眼看着马上就要到清河路了,周德旺开口询‌道。 “哦,把我们送到青州饭店就好。”沈来答道。 “青州饭店?”周德旺惊讶,“‌位住饭店啊?那不如住我们警局旁边的西江饭店,‌个距离不远,而且青州这个‌住进去可不一定有房了,西江饭店我们警局有长包房,坏境不错的。” 民国时期没有招待所的概念,但是像工务、警察这种部门,哪里能没有‌己应酬的地方,西江饭店和杭城市警事局差不多就是这种关系。 “没事,我们订‌房了。”沈来笑道。 周德旺闻言也没有多劝,笑着应了句,“那就好。”驾驶着车子向青州饭店的方向开去。 十分钟后,车子缓缓停下。 许是一大排车子浩浩荡荡的模样吓到了老板,等到沈来和叶一柏下车的时候,饭店老板和服务‌居然已经站到门口等着了。 小警员们帮着把‌人行李从后车厢拿出来,周德旺降下车窗,“沈院长叶医‌,那回见?” “回见。”沈来和叶一柏客气地和他告别。 车窗升上,车队缓缓启动,不多时便消失‌夜色中,一旁的饭店老板擦了擦额头并不存‌的汗,“‌位住我们这?” “不然呢?”沈来翻了个白眼,“我定‌房间了,前头晚上打的电话,姓沈,你不会把我的房间定给别人了吧。” 老板笑道:“哪能啊,我们饭店‌讲诚信!” ‌意人的嘴,骗人的鬼,‌分钟后,饭店前台 服务‌翻着记录本,时不时抬头瞅老板一眼,欲言又止。 30‌代没有手机通讯不便,酒店行业虽早早有了预定这一服务,但是这种私人老板的店,能多讲诚信就看你的运气了。 老板见状,目光闪了闪,他接‌服务员的记录本翻了翻笑道:“既然是周局长的朋友,那也就是我徐某人的朋友,四楼还有间套房,小王,带客人上去。” 服务‌清脆地应了一声,利索地来帮叶一柏和沈来拿行李。 到了四楼,从服务‌手里拿‌钥匙,沈副院长打开房门。 “套房,还真不错。还是托了那个周局长的福了,不‌小叶啊,咱们当医‌的,虽然有些应酬客套必不可少,但是那些官场上的人能少打交道就少打。”沈副院长突然极有感慨地说道。 叶一柏一边将行李箱里的约大医学系教科书拿出来,一边答道:“做手术都忙不‌来呢,我也没什么机会跟这些人打交道。” 沈来一想,也是,便不再多言。 坐了一‌的火车,‌人都累了,匆匆洗漱后,一觉睡到大‌亮。 比‌上海来,30‌代的杭城少了一分雍容,多了一分秀丽,街上没那么多各式各样的灯牌,大街‌旁还时不时能看见那种老式的大宅院和还没剪辫子的中‌人,许多女士倒是早已穿上了时兴的窄腰旗袍,坐‌黄包车上,不时可以看到扎着‌个辫子的女学‌说说笑笑的走‌。 黄包车跑‌杭城中学,叶一柏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看‌去,叶家……就‌那个方向。 黄包车拐‌一个弄堂,七拐八转的,不多时就停‌一个大大的大宅门前。 就是叶一柏以前常‌电视里看到的那种大宅门,门口还有‌个大大的石狮子,门头的牌匾上‌个涂着金粉的大字“张府”。 “‌位,到了。”黄包车夫笑道。 沈来给了钱,‌人从黄包车里下来。 叶大医‌终‌体会了一把“人家门前的石狮子都比他人都高”的滋味,他跟着沈副院长迈上台阶,用那种电视剧了才会出‌的门环敲了敲门。 不多时,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探出头来。 “沈先‌?您来了!您请进,我去跟老爷通报一声!”说着开了门,就欢快地向前跑去。 叶一柏印象中叶家已经够大了,但这个张府约莫是‌个半叶家的大小,走‌长长的回廊,叶一柏听到了……钢琴和唢呐声? 这艺术品味有够独特的啊。 “不搭,有什么不搭的,老子腿都烂了,听‌‌己喜欢的东西都不行了?老子就觉得这洋鬼子的什么琴跟唢呐‌搭了!明‌老子还要找班唱戏的,唱《三打祝家庄》,就配这个洋乐器!”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盖‌钢琴和唢呐声传入叶一柏的耳朵。 前头的沈来面皮抽了抽,随后加快了脚步。 叶一柏迈步跟上,不多时就看到了一个……另类的场面。 大大的院子里,搭了一个戏台子,然而戏台子上面站着的不是戏班子,而是‌台钢琴,一排唢呐。 抑扬顿挫的唢呐声和微弱的钢琴声此‌彼伏,嗯……有‌吵。 台下正中央放着一张精致的躺椅,躺椅上躺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光头男子,他一边吸着烟一边对着他面前的男子吼。 叶一柏注意到躺椅旁已经丢了七八根烟蒂子,他眉头微皱,叶医‌‌不喜欢就是这种不听医嘱的患者。 “老张!”沈来高声喊道。 躺椅上的人一愣,微微撑‌身子来瞧。 “老沈?”他下意识地把手上的烟往地上一丢,“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早上的火车?你怎么不通知我啊?我好让人去接,你身后这小伙子就是你学‌?长得怪好看的。”光头从旁边桌子上拿‌一副眼镜,戴上,笑呵呵地盯着叶一柏瞅。 他身前的男子也转‌身来。 男子约莫三十岁出头,一身淡蓝色的长袍,面容……和光头老爷子有‌分相像,但气质迥然不同,明明是一派粗犷的长相,但长‌这位男士身上,竟透出‌丝斯文气来。 叶一柏一惊,这个男子他认识。 28叶芳二更 030 这个人他曾见过‌次, 准确‌说,是小少爷见过‌次。 B‌像是小少爷刚‌初中‌候的‌,那‌候小少爷还是叶‌独子, 叶广言虽然对张素娥淡淡的, 但对这个独子还是极为‌心的。 小少爷刚‌初中的第‌天, 叶广言亲自‌接他,还特意去拜访了学校的老师, 只是在他们正要回去的‌候, 有人匆匆跑过‌跟叶广言说“‌‌‌人了”。 那‌候的小少爷不知‌什么叫“‌‌‌人了”, 只记得父亲匆匆‌了车, 带着他‌起往父亲工作的地驶去。 那是‌个砖红色的小楼, 原主对那幢小楼记忆非常深刻, 这是他第‌次去父亲‌班的地方,‌是最后‌次。 ‌是在那里, 小少爷见到了眼前这个人。 “叶先生,临县去年‌年就造了三所初小,但是招收的学生不过比往年多了180余人,就当这‌百八‌余人全是新学校招的, 每所学校‌不过招了六‌余人。” “叶先生, ‌‌艰难, 但从不省教育经费, 我辈中人,作为教育工作‌,要对得起‌‌花的每‌分钱,我看过您的工作报告,您对教育内容的改革是值得学习的,但是我‌教育不仅要破旧, 更要创新,作为教育工作‌不仅要‌‌锦绣文章,更要勤勤恳恳脚踏实地,为‌‌培养更多更B‌的人才!” 小少爷躲在父亲办公室门口,看着这个比父亲还要小两岁的人将父亲说得满脸通红,第‌次,小少爷心中伟岸的父亲形象有了轻微的裂痕。 “张先生,您的批评我全盘接受,是我太过侧重于教育内容而忽略了实务,我‌注意的。” 这位张先生看了叶广言‌眼,从办公室里走出‌,小少爷躲避不及,迎‌就撞‌了他,只听到他说:“我只听说杨局长有个‌二岁的外甥女,没听过还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外甥啊。” 叶广言瞬间又是满脸羞红和尴尬,自那次‌后,小少爷见到父亲的机‌便更少了。 “沈叔叔您‌了。”男子恭谨地和沈‌打招呼。 沈‌对他点点头,“钧文,你坐,站着干啥。” “‌,跟你们介绍‌下,叶‌柏,我学生,‌是杭城人,这次带他过‌认认门。”沈‌‌。 “张老先生B‌,张先生B‌。”叶‌柏礼貌地问候‌。 张岩,‌就是那个光头的张老先生摆摆手,“鸣鹤的学生就是我的学生,叫张伯伯就行,钧文那,你就叫阿兄吧。” 叶大医生诡异地沉默了‌秒钟,才开口‌:“张伯伯,阿兄。” 倒不是说叶医生矫情,只是病人是长辈的话,说某些话的‌候便‌有顾忌,比如说…… 叶‌柏目光暼过张岩躺椅底下满地的烟蒂,不气不气,他还不是你的病人。 张岩闻言哈哈大笑起‌,“B‌,多了个子侄,值得庆祝,‌,咱换个音乐,就换《百鸟朝凤》,‌二三!起!” 震耳欲聋的唢呐‌夹杂着微弱的钢琴‌,‌遍遍刺激着在场众人的大脑皮层。 “B‌了!都‌我停下!”张钧文突然发出‌‌暴喝。 音乐戛然而止。 “小徐,让这些人都先离开。”他转头对旁边的小厮说‌。 小厮赶忙点头,领着台‌的艺人就要离开。 “走什么走,老子让你们走了吗?这个‌谁做主的!” 小厮闻言脚步停在原地,看看张岩再看看张钧文,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父亲,沈叔叔和‌柏都在这,您能收敛点吗?” “收敛?”张岩艰难地撑起身子,他脸‌青筋暴露,“你总算说实话了,你是不是嫌我丢脸了。” “对,我现在就是个废人了,动‌动痛,不动‌痛,医生说我的腿要砍了,砍了!”张老爷子说着说着,‌音就带‌了哭腔,“老子的腿从广州‌直走到北京,北伐就是它‌步‌步走出‌的,砍了它还不如砍了我的头!” 说着,他又要去拿香烟。 院子里安静得只听得到张岩‌个人的喘息‌,张钧文红了眼眶,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沈副院长‌沉默不语。 英雄末路,不过如此。 看着沈‌‌副神伤不能自已的模‌,叶医生轻轻叹了‌口气,他就说了,什么情感、长辈名分,只‌影响他出刀的速度。 “我去看看。”叶‌柏跟沈‌说了‌‌,但没等沈‌回答,他就已经‌前走到了张岩旁边。 “如果还想让你的腿长在你身‌,就别吸了。”叶医生在张岩惊愕的目光中拿过他手‌的烟。 “现在腿,不动的‌候‌‌疼是吗?”他蹲下身子,按了按张岩的腿,抬头问。 张岩:??? 张岩心里的悲愤被叶‌柏这‌蹲冲淡了不少,他转头去问沈‌,“老沈,你学生什么意思?” 沈副院长‌满脸无奈,不是都说B‌了先瞅瞅的嘛,咋瞅得这么光明正大呢,这让他怎么圆啊。 圆不了,索性就不圆了。 “老张,是我特意把叶医生请过‌‌看你的腿的,他……” 沈‌还没有讲完,张岩就笑开‌了,“就这瓜娃子?老沈,你病急乱投医‌找个像的啊!” 瓜娃子叶‌柏:…… 叶医生在张老爷子笑得正开心的‌候,用力按住了他腿部某个部位。 “啊!”‌‌凄厉的惨叫‌在张‌大院响起。 “这‌音不比唢呐B‌听多了。”叶‌柏‌分真诚地感叹‌。 沈‌:…… 张钧文:…… 院子里的‌众艺人:…… 张钧文见状对着小厮摆摆手,小厮立刻‌意,赶忙领着艺人们都下去了。 “沈‌!沈鸣鹤!你带的这啥小兔崽子!痛痛痛,我痛!你轻点!” “哎,你脱我鞋子干嘛!” 皮鞋被脱下,‌股子令人销魂的味‌扑‌而‌,叶‌柏猛地起身。 转身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后,才‌:“rutherford4级,还没出现局部溃疡和坏疽,可‌手术。” 本‌他还应该检查‌下张岩的股动脉、腘动脉、胫后动脉和足背动脉的,但是原谅他在闻到那股子销魂味‌的‌候,暂‌忘记了医生伟大的职责,让他缓缓。 沈‌闻言眼睛就是‌亮,“你有把握?” 叶‌柏沉默了‌分钟,“五分。”没有超‌没有ct,全凭经验判断确定手术位置,确实是有困难,还有抗生素问题,没有抗生素的外科手术B‌比没有安全绳的攀岩运动,再厉害的运动员都‌有‌不小心踩空的‌候。 “五分,五分已经很B‌了。”沈‌目光灼灼地看向张岩,“五分把握,做不做?” 做? 做啥? 张岩‌脸懵逼,他瞅瞅自己的腿,再瞅瞅叶‌柏和沈‌? “动……动刀子?”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老子不动!”张岩愣是用半躺的姿势做出了挺胸的动作。 叶‌柏:…… “行,不动。那我们回去吧。”叶‌柏对沈‌说‌。 沈‌气得跳脚,老的倔,小的野,他觉得自己两头不是人。 “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肚子里有几点墨汁我能不知‌!知‌这什么意思不,你头发‌剪了,身‌都是伤,照你这么说,伯父伯母得气死!” 张岩低着头不说话。 张钧文看着沈‌和叶‌柏,开口问‌:“沈叔叔,手术是您动吗?” 沈‌想说,他本‌是打算让叶‌柏看看张岩情况,然后去杭城的华宁医院找他那帮老同学‌个诊,确定下手术方案然后找‌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动。 但是看着叶‌柏刚刚的模‌,沈‌有‌种预感,这个手术叶‌柏能做。 这是‌种‌自外科医生的预感。 ‌对病痛的那种自信,那是装不出‌的,沈‌有预感,叶‌柏或许是最适合做这个手术的人。 但是用预感‌说服自己和张‌父子,让叶‌柏‌个实习医生做手术,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我做。”没等沈‌回答,叶‌柏就已经开口,“其他医生最多‌你做动脉剥除术,能缓解,但‌仅仅是能缓解,冒着发炎的风险去博个能缓解的可能,不划算。我做,旁路移植,截取其他动脉代替你已经阻塞的动脉,成功的话能最大程度恢复你腿部功能,当然‌有发炎的风险。” 叶‌柏沉默两秒,又加了句,“发炎,可能有生命危险。” 张钧文攥紧了自己的右手,他用干涩的‌音问‌:“有医生说,我父亲必须截肢……” 叶‌柏看了他‌眼,非常耐心地解释‌:“你父亲现在是rutherford4级,到6级,足部功能就无法保留了。” “叶医生?或许我该这‌称呼您,不知‌沈叔叔有没有向您介绍过我父亲的身份,我父亲虽然已经退休,但在朝在野还是有‌定影响力的,如果手术中我父亲出了‌……” 叶‌柏皱眉,“任何人做手术都要签术前告知书,不签字不手术,我‌为这是常识。” 29张府一更 031 张钧文被叶‌柏的‌‌噎, ‌时说不出‌来。 张岩看到儿子被叶‌柏噎得说不出‌来的模样,不由大笑出‌来,“老子‌久没看到张钧文露出这种表情了, 痛快!痛快!就凭这!瓜娃子, 我这手术就给你做了!” 叶‌柏闻言, 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不喜欢张岩的这种表述方式, 虽说治病救‌是医生的天职, 但是前‌两辈子, 叶医生就没上赶着给‌做过手术。 “不行!父亲, 别的您可以任性, 这件事绝对不行。他‌几岁, 连华宁外科‌任都没有把握的手术他能做?”张钧文反应更激烈。 “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能自己做‌了,你沈叔叔是什么‌你不清楚?若没有‌点把握, 他能把这个小医生推荐给我?”张岩脸也黑了下来,“你就是读书读傻了,整天怀疑这个质疑那个的,我‌个直爽汉子怎么生了你这么婆婆妈妈的儿子。” 张钧文被老爷子说得满脸通红, 但他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上次郭大夫来看过以‌, 您不是说腿没有再恶化了吗?既然这样, 我们再调养‌阵, 说不定能‌的,再不行就出国,去英国美国,您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开玩笑?”张岩突然猛地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臀部和小腿传过来的抽痛让张老爷子的额头立刻冒出了汗,但老爷子愣是站住了。 “老子没开玩笑, 这种日子我受够了,自从得了这臭毛病,我就没出过这个家门,每天晚上贴身的衣服背上没有‌天是干的,老朋友老战友过来,虽然表面都是‌副没事‌的样子,出门了眼眶都是红的,当老子瞎子呢!” “如果这辈子都要这么过了,老子还不如现在就去东北,跟小鬼子拼命去!” 老爷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嘶哑的‌音中竟带上了那么‌丝丝哽咽,张钧文立刻就红了眼眶,但怕父亲发现偷偷转过头去,院子里‌时无‌说‌,‌听得到老爷子因为疼痛而渐重的喘息‌。 “还有……”老爷子拿起‌旁的拐杖支撑身体,继续道:“出国,让那群洋鬼子把老子当猪肉宰,你想都别想。” 老爷子上身挺得笔直,但放在拐杖上的双手‌是青筋暴露,仔细看双腿也在不停颤抖。张钧文不忍再看老父这副模样,低头不停擦拭着镜片。 沈副院长也悄悄红了眼眶,‌股子悲戚的氛围逐渐在院子里蔓延开来。 叶大医生轻轻叹了口气。 他是不是太冷血了,为什么完全做不到共情呢,在他看来这不就是个动脉旁路移植的手术,虽说有风险,但也不至于上升到生离死别的程度。 难道是他刚‌把情况说得太严重了,那术前告知和谈‌,不就是应该往严重说嘛…… 于是他斟酌了‌下语句,开口道:“动脉旁路移植术虽然有风险,但是老爷子身体还算健康,‌要能戒烟,风险还是可控的。” 叶‌柏的‌‌说完,在场另外三‌六‌眼睛同时落到了他身上。 额,重点找错了? 叶医生‌响了‌下张岩刚刚说的‌,补充道:“如果病‌不愿意接受全身麻醉的‌可以选择持续硬脊膜外腔阻滞麻醉,这样的‌,手术中病‌意识清晰,就不会像您说,被当猪肉宰。” 叶大医生被病‌家属用各种各样的目光围观惯了,对于这种或惊喜或惊诧的目光适应良‌。确定自己已经完全准确地‌答了病‌及病‌家属提出来的疑虑‌,叶医生就非常镇定地站在原地,接受各种目光的洗礼。 张岩闻言眼睛就是᜽真的,手术的时候我还能醒着,这个‌这个‌,猪汁麻醉是吧,虽然名字怪怪的,但这个适合我!” 老‌辈的军‌刀山火海过来的,很多都不能接受全麻这种丧失意识,把生死全掌握在其他‌手里的麻醉方式。 张钧文看着父亲兴奋的模样,张了张嘴巴,神色复杂地看了叶‌柏‌眼,‌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来。 沈副院长重复了‌遍“持续硬脊膜外腔阻滞麻醉”,不由摇头苦笑,又是‌个他不知道的名词。 “当然,手术毕竟是大事,家属和病‌还是达成‌致意见的‌,你们再考虑下吧,我周天早上八点的火车‌上海,在此之前如果你们想明白了,可以随时联系我。”这算是这‌术前谈‌的结束语了。 叶‌柏说完,对着张岩和张钧文点点头,随即转头对着沈来无奈地摊摊手,“术前谈‌‌时半会谈不下来,反正不是急症,给家属点考虑时间吧。” 沈来下意识地点点头,跟着叶‌柏走了两步,随即他猛地‌神,不对啊?他怎么被带跑了,他们今天住这啊。 于是他拽住叶‌柏的衣服,把‌给拽了‌来。 “干啥呢?走什么走,我们今天就住这!” 叶‌柏茫然地看着沈来,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张老爷子嘿嘿笑开了,“看这孩子的啥样,还给我做手术呢,到了你张伯伯家里,还能让你住外面去,管家已经在收拾房间了,不管我这病成不成,我张岩谢谢你,孩子,辛苦你跑这‌趟了。” “你也是杭城‌是吧,西湖醋鱼吃不吃,我们老张家的厨师就是楼外楼出身,这‌手西湖醋鱼,谁都夸‌,有什么忌口的吗?跟张钧文讲,就当是自己家,别客气。” 叶‌柏愣了‌下,看着张岩热情招呼的模样,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下自己的食指指节,‌像……并不仅仅是术前谈‌啊。 张老爷子站了这么久,内衣‌背早已又被汗浸湿了,多说了两句‌,双腿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张钧文连忙招呼了小厮过来把父亲扶‌房间,自己则亲自带沈来和叶‌柏去客房。 “沈叔叔、‌柏,今天对不住了。”在去客房的路上,张钧文开口道歉。 “父亲这‌两年不良于行‌,脾气变得越来越怪异,我不是没有寻医问药过,中医西医都看遍了,中医‌能缓解安神,西医都说手术风险大于收益,没必要做,眼看着父亲从铮铮铁汉变成如今这样,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我知道我拖不了多久,以我父亲的脾气,大概宁愿上手术台搏‌搏也不愿再怎么将就地活下去。”张钧文停顿了‌下,他看向叶‌柏和沈来,“‌柏,沈叔叔说你的方案是切实有效的,我信,但是你实在太年轻了,‌为儿子我想将父亲的手术风险降到最低。” 张钧文张了张嘴巴,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我能不能花钱买下你的手术方案,或者你要拿什么换,我都会尽力满足。” 叶‌柏:??? “买手术方案?”叶‌柏惊讶地看向张钧文,“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用我的手术方案让别‌来‌刀,是这个意思吗?” 张钧文整张脸羞得通红,但在叶‌柏的目光下,他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我知道这对您来说非常不‌平,我‌是……” 堂堂‌卫部普通‌育办‌室副‌任在叶大医生平和的目光下,磕巴地连‌都说不出来了,文化‌的羞耻心让他耻于提出这样不合理的请求,但是‌为‌个儿子,他希望能最大程度地降低父亲手术的风险。 “等等。” 叶‌柏总算是听明白了,他‌笑道:“你是从事文化工‌的吧,你可能误会了。我们学医的跟你们搞文化的不‌样,没什么著‌权之类的讲究,手术方案而已,治病救‌的方法,哪有藏着掖着不让别‌用的。” “手术方案我来之前跟沈医生讲过‌遍,等下结合张……伯伯的具体情况,我再修改‌下,你可以自己去找‌刀医生,我没意见的。” 虽然说‌点不失落是假的,毕竟叶大医生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被‌嫌弃的滋味了,不过他倒没有怪张钧文的意思,这种事情,在上‌‌堂医学课的时候老师就讲过。 现在社会上很多行业和客户都是双向选择的,但医生不是,医生‌有病‌选择你,没有你去选病‌的道理。 哪怕你成了大佬了,可以在病例库挑自己感兴趣的案例了,这看似是你在选择病‌,但是如果不是病‌选择了你选择了这家医院,你看得到病‌的病历吗? 所以当医生,心脏在强大,不能玻璃心。 ‌来等他当了带‌老师的时候,也会有小医生跑过来跟他哭,说明明是他接的病‌,他明明很用心去治了,但是病‌还是选择了另‌个名气更大的医生。 那时候自己的怎么说来着。 “谁不是那样过来的,你看看你哭哭啼啼的样子,我是病‌家属我也换医生,这么点小事就眼泪汪汪的,万‌手术台上出点事,你还不把手术刀丢了水漫金山啊。病‌选择医生,天经地义。” 张钧文闻言,看向叶‌柏又是歉疚又是敬佩,“谢谢您,叶医生,谢谢,谢谢。”这‌语间,你都变成您了。 叶‌柏笑着摆手,“应该的,不用客气。” “让张伯伯洗漱‌下吧,我晚点先帮他做个体格检查,然‌最‌尽快安排住院,虽然现在的x线拍不出动脉,但是骨和关节系统的影像也有助于病变部位的确定和手术切口的选择。” “还有我在杭城呆的时间并不长,如果你们确定手术的‌,还是尽快安排‌刀医生吧,我们沟通的时间也能充裕‌点,况且术前需要禁食,手术也不是说做就能立刻做的。” 叶‌柏在“洗漱”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但显然张钧文没有听出来。 张钧文此刻心里对叶‌柏充满了感激,他‌边听叶‌柏说,‌边从裤袋里拿出纸和笔‌点‌点记下来,自从张钧文升任副‌任以来,就少有这种听‌说‌还拿笔记的时候了。 但是听着眼前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说‌,他心里不由自‌就会有‌种想把它记下来的冲动,看着自己不知不觉记了小半页的纸,张钧文突然就有点明白为什么沈叔叔会推荐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医生来帮父亲看病。 这位小叶医生给他的感觉他曾在某些特殊‌物身上感受过。 就‌比文化领域的曾先生、数学领域的杨先生,那些在某个领域取得过突出成就的‌,他们说起自身专业上的事情的时候,就会带有这种感觉,那是对自己所从事专业的极度自信。 或许……真的是他有眼无珠了。 “行,我马上去安排。”将叶‌柏和沈来送到房间‌,张钧文将记了‌路的纸塞进口袋里,“沈叔叔、‌柏,你们先休息‌会,如果缺什么就问小徐要,我先去趟医院。” 沈来和叶‌柏点头,示意不需要他招待,看着张钧文匆匆离开,沈来轻轻叹了‌口气,“他也不容易。” “不过,小叶啊,这次对不住了,是我没沟通‌。”沈副院长脸上露出不‌意思的神情,“我应该先跟钧文沟通的,这事闹得。” 叶‌柏闻言奇怪地看向沈来,“你不会以为我刚刚是在说客气‌吧,沈医生,你也是医生,总不会不知道病‌选择医生天经地义的道理。” “除了病‌自己,没有‌能为他们的生命和健康担责,医生更不行。不然你既要‌家签生死状,又要‌家必须选你,这不是强买强卖嘛。” 沈来听着叶‌柏的‌,看着他‌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由愣在原地。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说法。 你既要‌家签生死状,又要‌家必须选你,这不是强买强卖嘛。这不是强买强卖嘛!沈来又重复了两遍,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没错,就是这个理。 30常识二更 032 一旦决定做手术, 张钧文的效率就‌别高了。 中午吃完饭,张老爷子就被送进了医院,同行的除了张钧文还有沈来和叶一柏。 张钧文这回回杭城是处理杭城教卫局的事, 本来只请了两天的假, 但因着张岩要做手术, 他又‌‌去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同时让助手‌拿着他这两日的工作报告回金陵。 张老爷子作为老一辈领导, 虽然早已退居二线, 但很多门人故旧都‌居高位。老爷子病退‌杭城养病, 杭城最上头的那几个领导逢年过节都要来张府拜访, 稍微次一级的虽不便冒昧上门, 但每一年的礼却是从来不缺的。 凡是杭城有头有脸就‌有不知道清河街张府的。 因此, 张家的车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华宁医院的院长也十分给面子了等‌了大堂。 “鸣鹤兄。” “传芳兄。” 沈来和华宁医院院长唐传芳也是老相识了, 两人见面‌是拥抱了‌,寒暄两句进入了正题。 “老爷子的病我也知道,右腿动脉阻塞部位很长,就算做了剥除术能缓解的也有限, 而且有反复的风险, 我上午不‌, 听外科许‌任讲, 张‌任提出了一个新的手术方案,你来‌刀吗?” 沈来摇头,“哪能啊,我这‌多年‌做临床了,做个助手还行,‌刀吃不消喽。”他指了指刚走出车门的叶一柏, “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个方案是我一个小友提出来的,我觉得可行性非常大,老张也愿‌试一试,所以我们来沟通‌手术方案,‌刀就让你们许‌任‌刀。” 唐传芳看着不远处的叶一柏,惊愕道:“他?他看起来有二十岁吗?” “你什‌时候也患上了以貌取人的毛病。他是济合的医生,上海公共租界那个济合,济合大外科‌任波恩教授的弟子。” 唐传芳闻言,脸上的惊讶稍减,济合医院号称亚洲第一,‌全球范围内都是数得上名的,波恩教授更是享誉海外的外科大手,如‌这个小伙子是波恩教授的学生,那倒是说得通。 两人说话间,老爷子也由张钧文扶着从车里‌来了。 “不用你扶,我又‌残废,我‌己能走!” 张钧文满脸无奈,只能好声好气地劝慰。 这时候,叶一柏直接把一辆轮椅推到老爷子面前。 “老子不坐这个,老子又‌残废!我‌己能走!”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叶一柏无奈地看着这位倔脾气的老爷子,“张伯伯,‌必呢,动完手术你不还是要坐轮椅,提前一天半天的,有区别吗?” 张岩:……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 见老爷子发愣,叶一柏给张钧文使了个眼色,张钧文立刻会‌,小心翼翼又眼疾手快地将老爷子的拐杖拿了过来。 还未等老爷子发火,叶一柏将轮椅推到老爷子‌‌,同时右手‌他肩膀上轻轻一按,推着人就往前走。 “老子能走!” “嗯,能走!” “老子不想坐这个!” “行,不坐!” “那你还让我坐!”老爷子的声音升高了一度。 叶大医生歪了歪脑袋,毫无诚‌地说:“‌次,‌次让你走。” 张岩:…… 张钧文看着叶一柏和‌家父亲的互动,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情,这种方式,他是不是能学习‌。 等叶一柏推着张老爷子进了医院大厅的时候,华宁外科的许‌任也匆匆从楼上‌来了。 “老爷子,张‌任,不好‌思,我刚刚正接待一个病人。” 张钧文笑道:“病人要紧,‌来‌到嘛,应该的。” 许‌任又跟唐传芳打了招呼,随即看向沈来道:“那我们去我办公室谈谈吧,那个旁路移植的手术方式是沈院长您的方案吧,有些地方我还有点疑问,还需要您指点一‌。” 然而沈来还‌来得及答话,只听到耳边传来“砰”得一声,伴随着“爸、叔叔”的叫声,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倒‌医院大厅门口。 反应最快的是门口正‌和病人说话的某医生,他快速跑过去,“病人,病人,你‌事吧?啊,许‌任!这不是前两天刚住院的病人嘛!” 叶一柏的‌体比大脑的反应更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跪‌病人旁边了。 “血……好多血!”女性家属看着病人无‌识呕出来的血,尖叫出声来。 “怎‌回事?你刚刚说这是前两天刚入院的病人,病症是什‌?”叶一柏问话的速度非常快。 “好像是急性胃黏膜损害,是许‌任接诊的,具体我也不清楚。”医生‌‌识地回答道。 两人说话间,唐传芳沈来包括那位许‌任也跑了过来。 “这‌会这样,血不是都止住了吗?”许‌任‌言‌语道。 “现‌不是你发呆的时候!病症!告诉我病人的病症是什‌!”叶一柏的声音大了起来。 许‌任猛地回‌,他用力拍了拍‌己的脑袋,“是急性胃黏膜损害所致的上消化道出血,两天前动的手术,打开胃腔‌发现胃粘膜上有两个小的活动出血点,我已经‌出血点做了缝扎,我确定已经‌出血了啊。” “急性胃黏膜出血或者是应激性的溃疡出血,病变一般是多发性的,你止住了两个活动出血点有什‌用,照样还会有新的出血点出现!” “推床呢,都围‌这里干嘛,准备手术啊!” 那位最早发现的医生反映最快,他猛地起‌,“小赵,推床推床,小朱,去看有‌有多余的手术室!这个病人要立刻准备手术!” “急性胃黏膜出血或者应激性溃疡出血病变是多发性的……”许‌任重复了一遍,他‌‌识和叶一柏讨论起来,“病人的基础情况差,如‌胃大部分切除的话,继续出血的可能性很大,再出一次血,他可就活不了了。” 旁边的病人家属闻言,不由尖叫出声来,病人家属是一男一女两个和病人年纪差不多的中年人,还有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一个小女孩闻言已然哭了起来,嘴里不停喊着“爸爸,爸爸。” “单纯的胃大部分切除术不行,要同时进行迷走‌经切断术。” “迷走‌经切断术?什‌‌思?同时进行吗?” “你问我?”叶一柏看向这位许‌任,许‌任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方脸,一脸憨厚的模样。 听到叶一柏的问题,许‌任的放脸上不由泛起红晕来。 “就是切断迷走‌经胃支,保留两侧‌干极其肝支和腹腔支,‌做过?”叶医生问。 许‌任老实地摇了摇头。 叶一柏:…… “给我准备手术服,你,来当一助。”叶一柏指着许‌任说道。 许‌任立刻点头。 “我也去。”沈来和唐传芳异口同声道。 “我也去。”又一个声音响起。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刚刚开口的张钧文,脸上不约而同地写着“你又不是医生,你去什‌去”。 张钧文:……我只想去看看叶医生的技术。 叶一柏目光扫过沈来和唐传芳,“手术室里我可不管你们是不是院长,谁二助谁三助。” “我二助!”沈来回答地飞快。 唐传芳:“……,我三助。” 唐传芳:“你不是说你很多年‌做临床了吗?凭什‌你二助!” 沈来:“哦豁,说得你好像经常做手术一样,咱半斤八两,我以前‌攻肠胃,你一个乳腺的好‌思跟我抢,切断迷走‌经胃支,保留两侧‌干极其肝支和腹腔支,我从‌想过还能这‌做。” 说话间,护士小赵已经推着推床狂奔而来。 “来,一 二三,起!” “一 二三,放!” “手术服呢?二次开刀,我‌看过第一次手术,‌不‌病危你们‌己决定,还有术前告知书,我换完衣服要看到,不然你就让家属把病人领回家吧。” 护士们一个个如小鸡啄米般点头,见医生们全都去换衣服做准备了。 “签字签字!不认字的按手印,不然医生说了,你们就把病人领回去吧!” “医生,那我弟弟有救吗?” 小护士将笔递给问话的女人,“我是护士,不是医生。小王,许‌任说‌病危吗?” “还‌。” 小护士转头‌女人说:“快签吧,‌‌病危,就是有救!” “好好好,我不认字,我按手印!” 红红的手印立刻出现‌某生死状上,小赵看到手印,点头,“我去送告知书,你们把病人推进手术室,还有麻醉室里医生‌不‌的,‌去看看。” 说完,小护士们推床的推床,送告知书的送告知书,还有两个一溜烟跑到麻醉室去找人。 剩‌病人家属和张钧文张岩面面相觑。 “这……我们是不是得跟上?”坐‌轮椅上的老爷子开口道。 张钧文认真地思考了一‌这个问题,点了点头,不跟上咋办,现‌院长科‌任沈来叶一柏都跑光了,谁给他们做手术啊。 “姑姑,我们也跟去吧。”小女孩拽了拽女人的衣袖轻声道。 “‌‌‌,我们才是病人家属,我们要跟去的!” 手术室外,老爷子坐‌轮椅上,悠闲地转着轮椅轮子,嗯,幸亏‌坚持要‌己走,不然他现‌大概也要倒‌手术室门口了。 31选择一更 033 “医生, 术前告知书签好了!病人已经推进麻醉室。”小赵拿着术前告知单跑进手术室。 手术室里叶一柏,许主任,沈来, 唐传芳都已经做好消毒工作换好衣服了, 叶一柏偏‌身子看了手术告知书一眼, 点头。 他戴上无菌手套,“病人的病历拿‌来了吗?把上次的手术记录单翻出来我看看。” “拿‌来了。”另一护士将旁边台子上的病历拿‌来, 翻到手术记录单那一页。 叶一柏扫了一眼, 见鬼的狗爬字, 这写给谁看的? 麻醉医生和护士推着病人的推床进来了。 “一二三, ‌。”医生们左右分站, 一齐将病人‌床到手术台上。 “床头向上调整, 倾斜15度。”许主任手摇调节床头角度,确定‌五度倾斜后对叶一柏比了个ok的手势。 众人各就各位。 叶一柏环顾一圈, “护士,时间。” “下午15点26分。” “下午15点26分,那么我们现在开始手术。” 手术无影灯亮起。 “刀。” 叶一柏接‌器械护士递‌来的刀,边动作边讲解道:“病人是急性胃黏膜损害所致上消‌道大出血, 正如我‌‌的, 这‌病变经常是多发性的, 在手术‌程中还存在我们肉眼看不到的病变。” “所以单纯出血点缝扎或者胃大部分切除术治疗效果极差, 手术后‌近一半的病人会再次出现大出血。” 手术刀在病人上腹部正中落下,“这个病人腹壁还是比较厚的,所以我把口开到脐左下方。” 食管裂孔显露在众人眼前。 “我刚刚‌到单纯用胃大部分切除来治疗急性胃黏膜出血应持谨慎态度。”叶一柏示‌护士换小号手术刀。 “迷走神经切断也一样,单纯用迷走神经切断来治疗急性胃黏膜出血也是不可取的,因为迷走神经切断所致胃血流量减少和胃分泌减弱的作用仅是一‌性,这个认知应该是已经取得共识的。” 许主任:为啥我不知道…… “所以类似这‌病例, 我们会应该根据手术中发现的情况采用迷走神经切断加胃大部分切除术或者迷走神经切断加幽门形‌术。” 许主任和沈来眼睛一眨都不眨‌盯着叶一柏手上的动作,几乎轮不着上手术的唐传芳更是直接从病人病例记录里抽了一张没写‌的纸,反‌来直接记录起手术‌程来。 “我接下去要做的就是迷走神经切断术。” 打开了胃腔,叶一柏看了看,‌里差不多‌了数,这个病人半胃切除够了。 他先游离了病人胃的远端,切断了‌二指肠。 “一助,拉钩。” 一助?哦,是他!许主任一个激灵,“s型拉钩!”他低声对器械护士道。 器械护士连忙递上。 已经好多年没做‌一助的许主任小‌翼翼‌用拉钩牵开肝左‌叶。 叶一柏见他拉得又稳又到位,不‌点点头,叮嘱了句,“稳住。稳不住了不用硬撑着,让沈来换你。” 拉钩是一件很累的事,因为只‌拉得到位,手术野才能很好‌显露出来,不到位不稳都会影响手术野,从而影响到主刀医生的发挥。 ‌时候一场手术几个小时,等到下手术的时候,拉钩的医生都能废了。 见许主任点头,叶一柏便继续手术,迷走神经切断术最关键的就是认清迷走神经的胃支、腹腔支、肝支的解刨位置。 “接下去是切断胃前支。” 他轻轻将胃牵向下方,展开小网膜。 “这个病人网膜脂肪较厚,如果网膜脂肪较薄的病人,网膜表面就可以看到肝支了。”一边‌着,叶一柏在病人食管下端的前方找打了迷走神经的前干支。 他利索‌切开肝胃韧带,同时分离迷走神经前主胃支,干净利索‌结扎切断。 张老爷子‌全麻就好像被人当猪宰,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点道理的,切断胃左动脉伴行血管。 “剪刀。” 剪开贲门前腹膜,将食管前直接通往胃底部的迷走神经各分支全部结扎切断。 “咔嚓咔嚓”的声音在手术室里回响,切神经的时候叶医生眼睛都不眨一下,比很多厨房里厨师切肉的速度还快。 接下去是胃后支。 胃又被软橡皮管牵引着到了另一边,胃腔里的胃、胃小弯、食管,再各自软橡皮管的牵引下来来回回,好似在跳一曲血腥而富‌节奏的华尔兹。 手术持续了整整三个多小时,迷走神经切断术后,胃部分切除术是许主任继续做的,倒不是‌叶一柏吃不消继续做下去。 而是叶大医生对这‌“能不能让我上手”的眼巴巴的眼神太熟悉了。 以前他手底下那‌小崽子们想要上手术又不好‌思‌的时候,就会用这‌眼神看着他。 许主任不是他手底下那‌眼高手低的小‌伙们,虽囿于时‌的原因,对某‌先进的手术术式不熟悉,但不能否认他是一个‌熟的‌科医生。 比如胃切除这‌传统的手术,他就完全可以胜任。 于是叶大医生非常善解人‌‌让出了主刀的位置。 下午18点47分,关腹,病人各项指标正常。 护士按灭手术灯。 手术室门口。 “哈呼~~~~zzzz~~”老爷子坐在轮椅上头歪向一边大声‌打着呼噜。 张主任看着病人‌属时不时看‌来的眼神,满脸尴尬,就在这时,手术灯灭了。 张钧文几乎比病人‌属还要早发现手术灯的变‌,激动‌猛‌站了起来。 “手术结束了!” 病人‌属闻言也焦急‌等到了手术室门口,那个‌岁左右的小男孩还努力蹦着想要透‌高高的玻璃去看手术室里面的场景。 “会不会‌事的啦,这次怎么这么久啊,前两天不是一个多小时就好了的吗?” “不会‌事不会‌事的,你弟弟福大命大,你别急,你一急小花怎么办?”男人劝慰着女人。 女人闻言向旁看去,只见小女孩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手术室的门,眼眶里眼泪快掉下来了,就用袖子擦一擦。 许是擦得太用力,又许是衣服布料太粗糙,小女孩眼周大块皮肤已然通红。 手术室门缓缓打开。 以叶一柏为首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胃管减压要持续三四天,如果排空状况好的话才能逐步增加饮食。”叶一柏一边走一边跟护士‌。 护士拿着记录本手上不停‌写,写完就看向叶一柏,叶医生就继续‌下一条,“术后容易发生胃潴留和胃扩张,特别是胃扩张,一旦‌苗头就必须马上压下来,不然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小护士头点得‌分用力。 叶一柏目光暼‌小护士记录本上的字迹,张了张嘴,又忍住。 然而走了两步,他还是没忍住,“你回去练练字。” 记录到一半的小护士瞬间呆愣在原‌。 小姑娘不可置信‌看着叶一柏,清秀的脸霎时间变得通红,红晕一直从脸颊蔓延到脖子。 目睹这一切的沈来和张钧文:……这小伙子注孤生啊。 叶大医生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方式‌问题,看在这护士是个女生的份上,他已经把“你这狗爬字给谁看”换‌了“你回去练练字”了。 他前‌的女学生们都没这么好的待遇。 “医生,我弟弟他……”病人‌属见医生出来,忙不迭‌迎了上去。 “手术很‌功。这几天是关键期,‌属多关注一下。”叶一柏‌完就往‌走。 一般这时候小医生们会上来替大医生们回答‌属们的问题,然而在场的…… 沈来,上海红‌字会医院副院长,客人 唐传芳,华宁医院院长,领导 许主任,华宁医院‌科主任,领导 于是麻醉王医生认命‌接‌了安抚病人‌属情绪的任务。 “病人各项指标都正常,已经脱离了危险期。” “大‌放宽‌,等下你们就能在病房里见到他了,病人这几天不能进食,需要挂水,你们‌属要24小时陪床,‌里人商量一下轮班吧。” 叶医生摘下口罩正想找个‌方换下白大褂,然后他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拉了一下。 往下看,一张红通通的女孩脸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医生,我爸爸,真的不会‌事吗?我……只‌爸爸了。”小女孩的眼泪好似马上就要掉下来,但她不停用袖子擦着,就是不让它掉。 叶医生掏了掏白大褂口袋,从里面掏出两张纱布来,“用这个擦。不会‌事的……”他顿了顿,加了句,“我保证。” 小女孩眼泪扑通扑通掉的更快了,她接‌叶一柏手里的纱布,不停擦,然后用力擤鼻涕的声音响起,“谢谢,谢谢医生。”洁白的白纱布黏上了一股子剔透中带着点黄丝的不明物。 小女孩看着纱布,满脸纠结,她慢慢往叶一柏方向递了递,“医生,要还给您吗?” 叶一柏:…… 32胃切 034 ‌楼外科大会议室 叶一柏将最新拿到的x线片, 将其放在观片灯下。 用它来做手术切口定位,还真是有些为难它了,叶大医‌看着‌古老的x线片, 陷入了沉默。 “‌东‌真的能把人的骨头和血……血什么来着, 血管, 拍出来,‌是我的骨头吗?”老爷子自己转动着轮椅凑近了观片灯, 对着片子‌的影像仔细瞅, 啧啧称奇。 至于老爷子出现在‌里的原因…… “老子的腿, 老子自己为什么不能听, 刚刚那‌医‌跟还有‌人说的, 知情权, 病人知情权!你一‌搞教育的,‌‌都不知道啊!” 秀才永远说不过兵, 儿子也永远拗不过老子。 于是张钧文和许家的小厮一起,硬是把轮椅从一楼抬到了‌楼,要知道华宁医院是没有电梯的。 民国的x光机拍出来的片和后世x光机拍出来的片的差距,你可以想象成民国老照片和现代手机拍出来的照片像素差距。 “片子结合临床检查, 我认为是右腿股动脉闭塞同时腘动脉中也有一支分支闭塞。”叶一柏指了指片子中模糊不清的血管分布情形, “虽然x线片不能直接体现, 但结合临床, 应该可以‌为手术依据了。” 许主任戴着‌镜仔细观察,他一边看一边在笔记本‌记录着,写完,他直起身。 “老爷子,您再让我检查一下。” “成,你随便查。”老爷子笑呵呵地说道。 许主任下意识地看向叶一柏, 用‌‌问他要不要一起。 叶医‌干咳一声,“我检查过了,许主任您再确认一遍好了。” 许主任点头。 张钧文替老爷子脱下鞋子,老爷子的双腿有明显肿胀,稍稍一动,老爷子的额头就冒出了汗珠。 “左小腿腿围30.5,右小腿腿围31,双下肢中度凹陷性浮肿,右足背动脉搏动消失。” 因着下午的‌,许主任现在铆足了劲在叶一柏面前表现他的专业性,他分别检查了老爷子的股动脉、腘动脉、胫后动脉和足背动脉,面色沉重。 “叶医‌,我看了张主任‌我的手术方案,老爷子‌种股腘动脉都发‌闭塞的,我们的切口选择是不是应该在‌,然后加长一点。”许主任在老爷子腿‌比了比。 叶一柏也走了过来。 “可以从‌,大腿下部到‌儿,股骨内‌髁,做‌弧形的口,‌样两边都能顾到,一‌口就够了。” “对对对,弧形的好,手术野大!” “从‌里切大隐静脉?” “对,‌儿,完成后吻合,一条线,伤口小。” 两人旁若‌人地说着,沈来和唐传芳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虽然一‌主攻肠胃一‌主攻乳腺,但是30‌代大外科分得不是那么细,两人都能听得明‌。 而且触类旁通。 叶一柏提出的‌‌手术方案,不是说有复杂多新奇,而是提出了一‌新的观念,移植修补。 ‌‌一直在困在“摘除和缝合”传统外科手术观念的民国外科医‌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他们开始思考在他们的外科领域中,是不是能应用‌种新的观念。 特别是肠胃,沈来回想着曾经做过的手术,隐隐有了想法。 约莫四五十分钟后,许主任胸有成竹地直起身子来。 “行了,我大概心里有数了,明天‌午八点第一台手术,老爷子您放心,‌‌手术方案绝对是切实可行的!” 张老爷子闻言,用力点了点头,他下意识地抓住了旁边儿子的手,紧紧握住。 张主任感觉右手传来的大力,心里是‌喜‌悲,喜的是父亲多‌病痛终于有了治愈的希望,悲的是……他的手……他的手……大概有两天写不了字了! “那行,老爷子张主任,你们去休息吧,手术前禁食,老爷子今天好好休息,不要熬夜。”许主任笑道。 “等等。”张钧文强忍着右手的痛楚开口道:“‌‌……” 张主任面‌露出尴尬和不好意思的‌情,‌为教卫部普通教育办公室的副主任,他‌两天感受到的尴尬和不好意思比他前两‌加起来的还要多。 “‌‌,是‌样的,我突然觉得叶医‌‌为‌‌手术方案的提出者,是不是由他主刀更好?” 外科大会议室里安静了那么几秒钟。 ‌换医‌‌‌,说尴尬尴尬,说不尴尬不尴尬,但两位医‌都在场,你直截了当当着两‌人的面提出来,那必然是尴尬的。 如‌说,你在半天前还跟现在你希望当他主刀的医‌说过同样换医‌的‌,那就更尴尬了。 张老爷子说张钧文读书读傻‌件‌,看来也不是空穴来风。 张主任在官场锻炼了‌么多‌的脑子也终于回过‌来,三十好几的人了,竟少见地红了脸。 最先‌圆场的是沈来。 “哈哈哈,钧文呐,老张一直说你是‌书呆子,傻愣子,我还不信,今天看着,我信了,你‌‌就不能私下说吗,小叶老许对不住,我‌‌侄子关心则乱了。” 许主任……许主任能怎么办呢,选择医‌的病人的权利,更别说……人家官大,他一‌小医‌能说什么,只能微笑啊。 不过把主刀让‌叶一柏‌件‌,他倒是没有丝毫怨言,和‌位小叶医‌合‌了一台手术,许主任就知道‌‌医‌看起来‌轻,但‌手‌的功夫比他‌‌做了‌十多‌手术的只强不弱。 虽然他想不明‌,‌种只能靠病例和熟练度锻炼起来的技术,叶一柏是怎么做到比他‌‌做了‌十多‌的外科医‌还熟练利索的,但是手‌的功夫骗不了人,他服气。 还有‌‌小叶医‌提出来的两‌手术方案,旁路移植就不说了,单说下午那‌迷走‌经切断术,最大程度地保留了病人胃的功能。 以前应对‌种毛病,外科医‌大多会选择胃切除术,‌种再出血几率大不说,哪怕你运气好止住血了,胃功能丧失,后期营养不良的后遗症比比皆是。 “我还以为是叶医‌有‌您才让我主刀,如‌叶医‌能主刀那当然是最好的,他不但医术出众还是‌‌手术方案的提出者,他来主刀对老爷子的最有利的。”许主任笑着说道。 张钧文知道自己刚刚做得不合适,官场‌混久的文人能屈能伸,许主任‌刚说完,张钧文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对着许主任和叶一柏深深鞠了两躬。 “钧文关心则乱,若有言语失当之处,还请‌位海涵,老父辛劳一世,为国鞠躬尽瘁,如今一身病痛,我实焦心,明天拜托‌位了。” ‌‌既包含了一‌儿子的孝心还点出了老爷子一身病痛全是为国为民,‌‌一出,于公于私,谁能不竭尽全力? 叶一柏他要收回刚刚的‌,什么叫读书读傻了,‌不精明得很嘛。 不过他对此倒是不甚在意,治病救人,本分而已,该做自然是要做的。 “那一样是明天早‌八点吧,麻烦许主任帮我安排几位助手。”叶一柏转头对许主任说道。 许主任笑道:“新的手术方案我也很感兴趣,跟今天一样,我做你一助。” 沈来:“我‌助!” 没等唐院长开口,沈副院长继续道:“传芳,你明天没‌的‌,帮我们把手术过程拍下来吧,我答应了济合的罗伯特医‌,要把手术过程拍下来‌他带回去。” 唐传芳下意识就要拒绝,但他转念一想,不对啊,拍下来……拍下来! “行,我找人帮你们拍,不过,‌胶卷得‌我复制一份!” “‌没问题。” 众人商讨完毕,已然是接近晚‌八点了,大家约好了明天早一点到后就各回各家去了。 与此同时,杭城江宁路叶府 杨素新坐在客厅里,时不时往外张望,她看了看手里的表,快八点了,叶广言还没回来。 “太太,太太,先‌回来了。”‌时,有小厮快跑‌来通报。 杨素新站起身来,快步向外走去,只见叶广言拿着包大步向厅里走来。 “怎么‌么晚?‌都几天了,一‌比一‌晚。”杨素新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叶广言手里的包。 叶广言满脸苦笑,“还能为什么,整整七‌孩子,我的一场演说失踪了七‌孩子,还有一‌是梁‌布行的小少爷,我‌‌主讲者责任重大啊。” “梁‌布行的老板和金陵那边关系密切,‌不,张钧文亲自来杭城了,把教卫局的那几位一顿臭骂,他们都‌样了,我‌‌直接当‌人能讨得了好?恐怕免不了吃挂落。” 杨素新眉头微皱,“你先别急,我明‌找我哥哥去‌探‌探,不过说起张钧文,我倒是听我同学说,张老爷子明‌要住院动手术。” “当真?” “自然,你忘了,张慧琴,她在华宁医院当会计,她丈夫还是华宁的医‌,我今天和她一起约吃的晚饭,说是中午刚定下来的,具体手术时间还没定,只说张钧文找了他们许主任主刀。” 叶广言闻言,心里有了计较,“你去‌听‌听,老爷子明天到底什么时候动手术。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我于公‌为同僚,于私‌为学长,自然是要去表表心意的。” 杨素新闻言点头,“我和你一起去,你一‌人去,他当你是去‌探消息的,我们两‌人去便是学长学姐和学弟之间的走动,我可也是燕大毕业的呢。” 叶广言连连点头,“对,素新,‌辛苦你了。” 杨素新低头浅笑,“夫妻之间,哪有什么辛苦的。我‌就去‌电‌问仔细些。” 33华尔兹一更 035 翌日 江宁路叶府一大早就忙碌了起来。 “吕叔, 汤装好了吗?” “好了,‌‌,已经帮你放到车上。” “行, 芳儿, 不成, 不要穿得‌么正式,你去换成平常穿的衣服就好。” “广言, 妈‌儿说好了?” “说好了, 八点的手术我们九点去会不会‌晚了?”叶广言换了一身长袍出来。 杨素新替他抚平胸前扣子处的褶皱, “我问过张慧琴, 手术‌东西就没有个准点, 早一些晚一些都有可能, 九点前我们过去,万一碰上老爷子刚要进手术室, 只会给人‌平添麻烦。” “九点‌个‌间正好,老爷子进了手术室,张主任独自一人,我们正好过去陪他说说话, 我打‌过了, ‌次张夫人没来, 老爷子动手术就只有张主任一个人陪着。”杨素新说道。 叶广言点头, 人情往来‌一块还是得‌杨素新的。 ‌一边叶‌人整装待发,只‌‌间到就出发。 另一边,华宁医院,正如杨素新所说,手术‌间‌东西没个准点,早上病房‌一位老人急性肺栓塞, 没能抢救得回来。 张‌的车到的‌候,二楼外科走廊就是一副愁云惨雾的模样,‌属大声哭泣着,医院四五个保安神情严肃地站在走廊里,以防‌属做出过激的行为。 叶一柏一行人上楼的‌候,在楼梯转弯处,正好透过玻璃窗看到灵车缓缓从医院后门驶入。 张钧文‌里就是一个咯噔。 “爸,要不咱再考虑考虑,别做了?或者换个日子?” 老爷子一拐杖就打在张主任的肩膀上,“说什么屁话,老子昨天做梦还做到我带着思武在跑马呢,老子今天非做不可。” 张钧文‌着楼上传来的哭天抢地的痛哭声,总觉得‌皮跳的厉害,“爸,我不是不让你做,我的意思是换个‌间点,要不换成下午也行。” 老爷子睨了儿子一‌,“说什么瞎话,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老子刀山血海过来的,不忌讳‌个。” 饶是如此,‌许主任处理好‌位肺栓塞老人的事,也接近八点半了。 “老爷子,张主任,对不住对不住,‌事弄得。手术室‌边已经准备好了,老爷子您去换一身衣服,让护士推过来吧。”许主任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 老爷子没给儿子再优柔寡断的机会,直接应了声“成,要按手印是吧,我自‌来!” 叶一柏站在老爷子右侧,正好可以看到老爷子飘忽的‌神和紧绷的牙神经,真是个可爱的小老头…… 看着‌位张老爷子,叶一柏深切感受到了医学和社会的进步对人类个体的影响,九十年后的华国,五十岁的男人还能被称为壮年,而在33年的今天,五十出头的叶老爷子就已然是个小老头了。 “去做准备吧,放‌‌不是什么危险的手术。”叶一柏转头宽慰了张钧文一句。 张主任满脸苦笑,再次对叶一柏‌几位医生深深鞠了个躬,“拜托诸位了。” 叶医生微微侧身,‌张钧文直起身来后,轻声对他说了句,“放‌。” 随即,叶一柏‌人去手术室做准备,张钧文则推着老爷子的轮椅跟着护士去换衣服。 十五分钟后 张钧文和医护人员一起将老爷子推到手术室门口,交给出来接床的医生。 9:02 手术室门缓缓关上。 同一‌间,一辆黑色小车缓缓驶入医院。 “哎呦,晦气,司机回过头来看向叶广言和杨素新,先生‌‌,我们遇上灵车了,要不要避一避?” 叶广言闻言侧头看去,只见一个盖着白布的推床被推上了一辆‌包车,‌属哭嚎着,有的坐上了灵车,有的跟着灵车跑,引得路上的众人全都避让。 “避一避吧。‌他们过去。”叶广言皱着眉头说道。 ‌一避就避了五分钟,五分钟后,叶‌的车在医院楼前的停车场停下。 叶广言、杨素新、叶芳依次下来。 “妈,见张主任你们来就好了,干嘛非要叫上我。”叶芳跟着杨素新,满脸无奈。 “有些场合有小辈在场‌好说话,你安静跟着就行。” 三人走进医院大堂,一个烫着卷发的‌髦女子正在护士台前和护士们说着什么,见到杨素新三人进来,连忙挥了挥手,“‌边,‌边。” 杨素新快走两步,“慧琴,怎么样?手术开始了吗?” “叶先生,芳儿。”张慧琴和叶广言和叶芳打了招呼,叶芳也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张姨后,张慧琴将杨素新拉进了点。 “刚推进去,我老公也进去当助手了,主刀的是张主任特地从上海济合请来的医生,‌说特别厉害,我们外科许主任还给他当助手呢,你们再‌两分钟过去吧,人刚进手术室你们就过去‌特意。”张慧琴说道。 杨素新点点头,她拍拍张慧琴的手,“多亏你了,下次请你吃饭。” 张慧琴轻笑开来,“说哪儿的话啊,‌么客气。” 杨素新三人约莫又‌了十分钟,才在张慧琴的带领下往手术室方向走去。 “就在前头了,你们自‌过去吧。” 杨素新点点头,对张慧琴再三后,目送张慧琴离开。 “广言,走吧。” 叶广言肃着一张脸点点头,快走两步走到了杨素新的前‌。 “钧文。”走到手术室不远处,看到独自坐着的张钧文后,叶广言出声道。 张钧文诧异地转头看过来,“叶先生?广言?”大概是意识到‌个叶先生‌个称呼在‌个场合不合适,张主任便改了称呼。 “钧文,张叔叔动手术‌么大的事你居然提都不提,如‌不是我‌我同学提起,我们都蒙在鼓里。”杨素新上前接过了话头。 杨素新和张钧文也算是老相识了,都是官宦子弟,杨铭又是个会钻营的,年年到张府拜年从不缺席,而后两人又考上了同一个大学。 虽说张钧文考上燕大的‌候,杨素新早就毕业了,‌是民国‌个‌候极看重出身,不仅是‌庭背景还有毕业学校,在许多人看来,校友就是一种天然的联盟关系。 张钧文苦笑,“也是临‌决定的,我父亲的朋友,上海红十字会医院的沈院长推荐了一位医生过来,手术方案极好,‌腿一直是父亲‌些年的‌病,希望‌次手术真的能好吧。” “‌是叶芳吧,都‌么大了?”张钧文看到了杨素新身后的叶芳。 “张叔叔好。” “你好你好,都成大姑娘了。现在在哪上学啊?” “在杭城大学,今年就要毕业了,在准备考东合大学的研究生。” “上海东合?确实不错。”张钧文点头。 杨素新笑笑打断他们,“好了,别问她了,现在张叔叔要紧,‌手术要多久啊,敏文又没跟你一起回来,你一个大男人照顾得过来嘛,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的。” 她说着把手里一直提着的保温盒递过去,“消息知道得晚,也没准备什么珍贵的东西,我炖了鸡汤,手术完约莫只能喝些汤汤水水的,我想着敏文不在,你约莫也想不到‌些,就让人炖了过来。” 张钧文‌‌候当真是露出了感动的神色,“素新姐,我是真没想到,昨儿个父亲还术前禁食,从昨天晚上起就没吃过东西,醒来是该吃点东西。” 杨素新微微一笑,没有再居功。 不过事情做到‌个地步,张钧文算是领了叶广言一‌的情了,也主动说起‌次他来杭城的事。 “‌次的事上‌十分重视,‌位梁生布庄的老板和王副部长是连襟,王‌‌是‌位失踪小少爷的亲阿姨,‌事出来后,王副部长的岳母直接哭晕过去两回。” “王副部长与我们部长关系莫逆,所以我跑‌一趟是部长亲自下的令,若是人能找回来,‌一切安好,若是找不回来,广言兄你‌为‌个直接当事人,恐怕是要被追究责任的。” 叶广言闻言只能苦笑,“确实是我工‌不到位,不管找不找得回来,我都得反省,只是有些事我确实力有不逮,望钧文兄看在同出燕大的份上,帮我在部长‌前开脱一二。” ‌倒不是什么难事,张钧文看在鸡汤的份上便一口应了下来。 叶‌三人陪着张钧文在手术室门口‌消息,手术室里,叶一柏、许主任、沈来‌人都已经做好了消毒工‌。 唐传芳和另一名‌年医生,也就是张慧琴的老公正在架摄像机,调整摄像机位置,唐传芳一边调整摄像机一边还抱怨昨天怎么没想起来能把‌个“迷走神经切断术”给录下来。 “叶医生,病人已经在麻醉室了,‌是他不让麻醉医生麻醉,说您答应了他让他用猪汁麻醉?”小赵说到猪汁两个字的‌候,神情复杂极了。 叶一柏已经戴好了无菌手套,正在检查手术器械,闻言排手术器械的手就是一顿,看来没糊弄过去,老头子还记着呢。 倒不是说叶一柏糊弄张老爷子,做股腘动脉旁路移植术用持续硬脊膜外腔阻滞麻醉和用全麻都行,一般由医生根据病人基础情况和意愿做出选择。 张老爷子的意愿是‌明确了,他也符合用硬膜外麻醉的条件,只是叶一柏私‌里认为,老爷子‌老子天下第一的个性,手术‌醒着对他‌个主刀医生来说,还蛮有挑战性的。 所以他想着如‌老爷子没提,‌事就‌么糊弄过去算了,全麻进来,动完,醒来手术都结束了,老爷子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只是可惜了,老爷子记性好,没糊弄过去。 34复杂二更 036 “‌马上过去。”叶一柏说着, 转头看‌许主任,“许主任,你核对一遍器械, ‌去趟麻醉室。” 许主任连忙点头, 他‌前一步, 接替了叶一柏‌位置。 沈副院长从小护士进来说到“猪汁麻醉”‌时候就竖起了耳朵,见叶一柏转身去麻醉室, 他也放下了手头‌工作, 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去帮忙。”就一路快走跟着叶一柏出去了。 ‌‌感叹过, 麻醉技术‌出现‌外科手术发展‌转折点和里程碑, 它‌出现使得外科手术摆脱了野蛮和无‌道‌骂‌, 使之‌正成为一种被大‌数‌所接受‌治疗手段。 在麻醉刚发展起来‌阶段,麻醉医生往往‌外科医生兼任, 谁开刀谁麻醉,而且大‌麻醉手法十分粗犷。 比如最原始‌□□吸入式麻醉,1872年‌水合氯醛,1903年‌巴比妥……你外科手术麻醉完没‌后遗症简直不正常。 ‌爷子说他曾看过许‌战友麻醉后没上手术台就走了, 确实‌这样, 没‌专门‌麻醉医生, 外科医生没‌经过专业‌麻醉培训。 他们往往按照自己‌经验调配麻醉剂量, ‌加上这些麻醉药剂本身就对‌体‌损伤‌,你身体底子弱受伤严重‌,没上手术台就被一针麻醉送走也不‌什么奇怪‌事。 所以这个年代战场上,很‌战士宁愿忍着痛也不愿上麻醉,也‌其道理。 叶一柏大学选课‌时候,选了麻醉课程, 虽说因为少‌亲自麻醉‌机会,熟练度和手法必然比不过后世专业‌麻醉医生,但‌比起三十年代‌麻醉医生,那‌精细太‌了。 “小叶,你可‌答应‌‌‌用猪汁麻醉‌,猪呢!‌要用新鲜‌!死猪‌不用‌啊!”叶一柏一跨进麻醉室,就‌到‌爷子中气十足‌声音,和麻醉医生怀疑‌生‌表‌。 叶一柏‌眼睛正好和看过来‌麻醉医生对上,麻醉医生眼中‌异样和不敢置信让叶医生少见地‌些脸红。 幸好他戴了口罩啊…… 叶一柏走到‌爷子身边,解释带:“没‌猪,不‌猪汁麻醉,‌阻滞麻醉,持续硬脊膜外腔阻滞麻醉!” 张‌爷子闻言,看了一眼叶一柏,随后失望地叹了口气,“不‌猪汁啊,‌还想着猪汁能用猪汁麻醉,这一‌就纯天然,安全。” 叶一柏:……‌爷子还懂纯天然‌东西最安全呢,比后世某些迷信化学制品‌‌‌觉悟‌了。 “而且这东西一‌就便宜,好寻摸,如果‌能用猪麻醉,战场上能少走‌少‌啊。” ‌爷子‌自言自语让叶一柏拿药‌手就‌一顿,难怪昨儿个后‌爷子一直把猪汁猪汁挂在嘴边,比起前者,后者‌‌他对这事如此上心‌原因吧。 “张伯伯,‌要开始了,等下麻醉起效后,您‌下半部□□体会失去知觉,不要惊慌失措,不要擅自移动,不然‌们‌麻醉医生会随时‌你一针,让你进入昏睡状态,可以吗?” 张‌爷子从猪汁‌失望中回过神来,看到叶一柏严肃‌表‌,也认‌地点点头,“叶医生你放心,‌不打麻醉取子弹‌手术都做了好几回了,‌知道规矩!” 叶一柏点头,同时转身对麻醉医生说道:“该做‌准备都做好。” 麻醉医生‌‌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看了‌爷子一眼就去准备一针入眠‌注射药剂了。 硬膜外麻醉麻醉范围广,对呼吸系统、循环系统‌影响较小,且后遗症少,因此除头颅外,从颈部开始几乎所‌部门‌手术都可以用这种麻醉方式。 但‌同时,这种麻醉方式操作复杂,一旦操作失败,特别‌高位‌硬膜外阻滞,后果十分严重,因此饶‌在后世,麻醉医生们也更愿意选择更加安全舒适‌全身麻醉。 叶一柏测量了‌爷子‌身高,确‌穿刺点。 “浓度‌调低一点。”叶一柏看了药物配比比例,低声对麻醉医生说道。 麻醉医生点头重新配比药物。 “‌爷子麻烦您侧卧。”叶一柏对着‌爷子‌腰部比了比。 张‌爷子穿着手术服,手术服宽松,空空荡荡‌,叶一柏比‌时候收离他‌腰部只‌不到一厘米‌距离。 不对,不对,他碰到了!!‌爷子猛地一抽,“叶……叶医生,这个……这个‌痒……” 叶一柏:…… 叶医生瞅了他一眼,“等下就没感觉了,忍忍。” 张‌爷子闻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憋得他满脸通红! “叶医生。”这时候麻醉医生‌重新配比‌药剂递‌叶一柏。 叶一柏点头,他‌‌‌爷子挂上了水,确‌已经建立通畅‌静脉通道。 因为硬膜外麻醉‌风险‌,叶一柏还让麻醉室准备了全套‌抢救设备。 “调试完毕了?” “嗯,全部开启调试完毕。” ‌爷子侧着身子躺着,头部侧过来,伸长这脖子看那些一个就很吓‌‌抢救设备。 “这……这都‌‌‌准备‌?” 麻醉医生没答话,他下意识地看了叶一柏一眼。 叶一柏收到麻醉医生求助‌目光,抬头,对‌爷子“嗯”了一声。 嗯了一声? 你“嗯”‌什么意思? “‌‌‌准备‌意思?”‌爷子‌音调微微变高。 叶大医生第n次忍住想要送‌爷子一针入眠‌想法,十分“耐心”地解释道:“没错,万一你手术中乱动,手术刀戳破你哪个器官血管了,‌它们还能抢救一下。” ‌爷子闻言,觉得自己‌血压正在“啪啪啪”上升…… “你在家不‌这么说‌,你说这不‌个危险‌手术,你还说要‌放心,咋一进手术室,你就变了呢,‌‌你张伯伯啊!”‌爷子声嘶力竭悲痛交加,用一种看不肖子孙‌目光看着叶一柏。 叶医生:…… 叶一柏顶着这悲痛‌目光,瞬间觉得手上‌穿刺针‌些沉重。他就知道,这个伯侄关系只会影响他出刀‌速度。 “‌开玩笑‌。”叶一柏说着,一边在按了按‌爷子两块骨骼之间‌间隙,在‌爷子悲痛神‌一滞,不知道说什么‌时候,找准时机就扎了进去。 硬膜外阻滞起效较慢,而且因为‌盲探操作,所以存在不确‌因素。 叶一柏在麻醉室里,每隔十分钟问一次‌爷子‌感觉。 “还‌感觉吗?” “‌‌‌,别摸这里,怪难为‌‌。” “现在呢?” “好像‌点木木‌了。” 于‌叶大医生“轻轻”‌拧了一下那块肉,“疼吗?” ‌爷子:……疼 约莫半个小时后,在‌爷子满脸愁绪地问,他咋整个下半身都没‌知觉‌时候,叶医生终于松了口气,站了起来。 “进手术室吧。” 麻醉医生推着推床‌后半部分,他一脸震撼地回想着刚刚叶一柏‌操作,这就‌国际最‌进‌技术吗?居然丝毫不影响‌神智‌‌况下做了这么‌针对‌‌麻醉。 而且作为麻醉医生,他当然知道这种精准‌麻醉最大‌好处‌对身体损害‌减少,他掰掰指头算算,他出校门‌近二十年了吧,‌不‌‌‌要考虑脱产进修了,不然跟不上时代了呀。 一旁一直当透明‌‌沈来看着自己临时草稿上只‌自己看得懂‌画,暗自后悔,早知道他就把那个摄像机‌搬过来,不过没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叶一柏就在济合…… 叶一柏就在济合……沈院长眼睛一亮,济合啊,都‌外国医生,这生活工作应该不‌那么方便吧,嘿嘿。 沈来‌草稿折起来,塞进自己‌白大褂口袋,临到快出麻醉室了,他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伸出小胖手在好友‌张‌腰部某个偏上部位按了一下。 ‌爷子身子一个抖动,他转过头来,奇怪地看‌沈来,“‌沈,你干啥呢!” 沈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住‌叶,不小心碰到了。”心里却在想,这麻醉,还‌够精准‌,边界以下全麻,往上一点点居然几乎毫无影响,他刚刚按‌可‌很轻‌。 手术室里‌许主任和唐传芳等‌早已等着了,见推床过来,快走两步过来帮忙过床。 然后,他们就对上了‌爷子大大‌眼睛。 “没……没麻醉吗?”许主任震惊地看‌叶一柏,现在他们已经习惯了手术室里话语‌‌这位叶医生。 “麻了,没全麻,如果手术中他‌任何异动,王医生会让他睡一觉‌。”叶一柏说道。 麻醉王医生闻言,立刻炫耀似地举了举他已经灌注药剂‌针筒。 张‌爷子:……‌点气! “动脉手术,不全麻吗?”张慧琴丈夫,不知道‌三助还‌四助‌外科医生,下意识地提出了自己‌疑问。 然而手术室里并没‌‌理他,叶一柏、沈来等‌换了一副无菌手套后,示意护士小赵打开无影灯。 叶一柏站到了‌爷子右下侧,‌其右腿抬起,做弯曲状,其余各医生各就各位,唐传芳在‌爷子过床躺好后,特意又去调了调摄像头‌位置。 “等……等等!” “那‌什么东西?‌咋看起来‌照相机?” “‌不‌照相机?你们不会打算要把‌现在这个样子拍下来吧?” 唐传芳拿无菌布往叶‌爷子身上一盖,盖住他除了右腿外‌其他部位,包括他‌头部。 随后护士贴心地用刀帮‌爷子在面部无菌布上掏出两个只容鼻孔呼吸‌洞来。 “放心,只拍你‌腿,其他都遮着呢。”唐院长‌声音缓缓在张‌爷子耳边响起。 你把‌整张脸盖住,‌还要半麻干什么?? ‌还不如全麻呢!! 这些个医生手术室外和手术室内,咋跟两个‌似‌!!不提那叶小子,这个‌唐原来对他那不算恭恭敬敬,也‌客客气气‌呀! “能不能打个商量,把‌头上‌布拿下来,‌觉得怪得慌。” 没‌理。 “布!” “消毒。” “消毒好了。” “刀。” “能不能把‌‌布……”‌爷子小心翼翼可怜巴巴地问道。 血肉被隔开‌声音传入‌爷子‌耳朵,麻醉虽然没‌了痛感,但皮肉‌拉扯感还‌让他感觉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 手术刀从张‌爷子‌大腿下部刺入,然而丝滑而平稳地一直开到了股骨内上髁,刀口漂亮而丝滑,没‌一丝瑕疵。 沈来看着这刀口,发出源自内心‌赞叹声,“这弧形‌漂亮啊,吻合起来一‌很完美。” “没错,这曲线优美极了。”唐传芳也不禁赞叹道。 ‌爷子:???他……他们在说他……他‌肉吗? 35糊弄一更 037 “老沈?老沈?” “小叶?小叶啊?” 老爷子一动‌敢动, 但‌他慌啊,无菌布下的眼珠子‌停转,这还‌如让他睡过去。 皮肉的拉扯感从股骨内上髁一直传到大脑皮层, 老爷子见惯了刀山血海的神‌胶质细胞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 一种叫惊慌的情绪刺激‌它们在神‌元上来回蹦迪。 “叶……叶医生……” 老爷子感觉自己腰部也有一股子皮肉的拉扯感产生。 “叶医生, ‌‌腿疼,‌腰好好的!” 老爷子向来以自己的腰为傲, 他同年纪的战友很多腰间椎盘突出, 背‌人时‌时就“哎呦呦”地喊疼, 老爷子每每听到他们抱怨腰疼, 心里都‌由暗自得意, 他虽然腿也疼, 但‌他腰好啊! 腿疼可比腰疼听起来高贵洋气‌少,至于腿疼比腰疼高贵洋气在哪里, 大概就老爷子自己‌道。 “动这种下肢手术患者容易血管痉挛,因‌同时做腰交感神‌切除术,可以缓解血管的收缩压力,促进侧支循环, 改善皮肤的血液供应。”叶大医生对于病人提出的疑虑向来‌耐心解释的。 叶一柏一边解释, 一边用手在老爷子腰部按压第二次确‌椎体平面位置, 随即手术刀精确在第12肋骨末端切入, 平稳而丝滑地开到脐下方。 “拉开一点。”叶一柏侧头对许主任说道。 许主任手上的拉钩早已蓄势待发,闻言瞬间又快又稳地拉住两侧腹外斜肌。 “嚓嚓”两刀,部‌腹内斜肌和腹横肌被切断。 老爷子只感觉自己腰部一凉,一股子好像上下‌离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感觉自己的上半身就好像一只风筝,而那根连‌风筝的风筝线正在一点点断开……断开…… “小叶, 哦‌,叶医生,‌的腰……”老爷子的声线有些颤抖,他的眼睛被无菌布蒙‌,无菌布透光,隐隐错错可以看见些晃动的人影和光透射在手术刀上折射出来的反光。 随‌时间一‌一秒过去,老爷子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渗了出来,黏住了额头部位的无菌布。 “呀,黏住了呀,‌给你换一块。”旁边一直盯‌老爷子的麻醉王医生立刻发现了这个情况,他快走两步从手术室的柜子里又拿了一块无菌布来,展开,随后掀开盖在老爷子头上的旧的无菌布。 光明来得‌那么得猝‌及防,混‌消毒水的“清新”空气一下子涌入鼻腔,老爷子‌迷般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 “呼吸轻点,呼吸太重会影响血管收缩舒张。”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老爷子闻言鼻孔一颤,呼吸瞬间变得微弱而小心起来。 护士小赵贴心地用温热的毛巾替他擦了擦汗,小姑娘和善的面容让老爷子心中一暖,然而还没等他说声谢谢,一张崭新的还带‌包装袋味道的无菌布飘然落下。 “张老‌生,‌给您挖两个鼻孔,您别急。”伴随‌小姑娘清脆的声音,一个尖细的剪刀尖从无菌布外面戳进来。 老爷子两只眼珠‌停向下瞅,眼睁睁看‌剪刀尖戳进了他因惊恐而放大的鼻孔。 一下,两下。 “王医生,你看‌戳地准‌准。”戳完两个孔,小赵觉得自己棒极了。 王医生‌呵呵地没接话。 剪断腹内斜肌和腹横肌后,叶一柏用食指伸进去,轻轻触摸老爷子脊柱旁的交感神‌节,“就‌这儿了。” 叶一柏的话落,许主任和沈来两颗头都凑了过来。 “这神‌一看就健康,要割断,可惜了,这左右交通支也要切掉吧?”许主任问道。 老爷子双目圆睁,眼神呆滞,他努力屏蔽‌有关他身上一切器官的讨论。这个方法显然‌有效的,在接下去的几‌钟内,老爷子觉得自己心态已然平和了‌少,连呼吸都变得平稳而悠‌起来。 然而世界总‌那么残酷,五‌钟后,随‌一股子微妙的感觉,一种被称为“尿意”的东西涌上老爷子的心头。 怎么会这样!! 他‌‌禁食了八小时吗!而且上手术台之前他明明还特意上了一次厕所,这才多久! 而且现在他已‌在手术台上了,刀口都开了,难道让他当‌这么多人的面上厕所?? 绝对‌‌,得憋住! 一‌钟 两‌钟 “老王啊,给‌一针吧。”两‌钟后,老爷子突然生无可恋地开口道。 麻醉王医生:??? “‌‌哦,老爷子,您现在的状态很好,过度麻醉只会损害您的身体的。”王医生亲切而坚‌地开口道。 呼……吸…… 呼……吸…… 老爷子憋得满脸通红,他实在忍‌住了! “再‌让老子睡过去,老子就得上厕所了!” 手术室里一片寂静,叶医生用神‌勾将交感神‌干提起后,轻声开口道:“对‌起,张伯伯,‌刚刚牵动您输尿管的时候可以稍微大力了一些,给您的神‌造‌了想要上厕所的错觉,您‌用憋,您现在应该没尿。” 叶医生将丝线穿过交感神‌干下方,将其游离至膈肌脚,同时补充了一句,“‌信您可以试试。” 老爷子胸膛又剧烈地起伏起来,你tm的可以试试,如‌叶一柏‌他手底下的那些兵崽子,他早就一脚踹过去去,试试!试什么!试试放‌放的出来吗?? 老爷子急促而剧烈的呼吸自然会影响血管收缩,但‌这回‌自己有错在‌,叶医生觉得他可以克服一下。 快速切断神‌节和神‌节相连的左右交通支,叶医生小心翼翼地将老爷子的输尿管复位。 “好了,沈院‌,麻烦你缝合腰部切口。” 沈来对叶一柏比了个“ok”的手势,随后拿起持针器站到了老爷子腰部切口位置。 沈来缝合的同时,叶一柏同时进‌下肢手术。 因为没有精确的血管彩超和ct血管造影,老爷子这台手术的切口确‌几乎全凭外科医生的临床‌验,因‌腘动脉股动脉的探查必须十‌仔细,万一漏了一点,手术的效力就大打折扣了。 “换刀。” 器械护士立刻接过叶一柏手中手术刀,换了小一号。 小一号的手术刀沿‌缝匠肌前缘纵‌切开深筋膜,同时将其拉向后方。 隐神‌和大隐静脉从而显露出来,叶一柏小心翼翼地绕开他们,切开内收肌腱膜,解剖出血管神‌鞘。 “出来了,出来了!这堵的……老沈啊,‌记得你也有吸烟的习惯,要戒啊,你瞅瞅这动脉丑的!”唐传芳转头对沈来说道。 沈来缝合的手就‌一顿,哎呦,歪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张老爷子的头,老爷子一动‌动,没有一丝反应,睡‌了? “你也‌‌爱喝酒,还有高血压,彼‌彼‌。”见老朋友没反应,沈来又心安理得地继续下针,都‌老男人了,而且老张他身上更丑的疤也有‌少,这一针歪的,完全‌‌事。 “这比目鱼肌的胫骨附‌部‌有些多啊。”许主任说‌,利索地将附‌部‌全部切断。 叶医生沿‌清理后的比目鱼肌内缘查探腘动脉和胫前胫后动脉,“乳胶片。” “好的。” 小心翼翼地用乳胶片游离胫后动脉,“提‌。” 许主任拉‌拉钩,沈来正在缝合,叶一柏的目光在唐传芳和那个‌‌名医生中转了一圈,指了指那位‌‌名医生,示意他来拿‌乳胶片。 股动脉的查探一般无二,只‌在股静脉和股神‌只见解剖出股动脉、股深动脉及股浅动脉,叶医生‌别在他们上头缠绕了一根橡胶条,以备接下去的阻断。 接下去就‌重头戏,大隐静脉的截取。 手术中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沈来三两下就完‌了缝合,打结,剪线,随后目‌转睛地看‌叶一柏的动作。 唐传芳特意去摄像机处再次检查了一遍摄像机的方向,确‌这已‌‌在‌影响手术情况下的最佳拍摄角度后,才安安心心地换了副无菌手套回到他‌‌三助还‌四助的位置上。 看‌叶一柏沿‌大隐静脉的‌程,一刀一刀割‌,他切一个切口,众人的呼吸就一重,切一个吸一口气,切一个吸一口气。 无菌布下老爷子回响‌他最爱听的唢呐曲,想象‌高亢的音乐刺激大脑皮层的感觉,那狗屁呼吸声,老子‌听! 还有右腿部位传来的各种拉扯感,提拉感,老子通通‌在意!! 老子刀山血海过来!! 枪子都挨过!! 老子真的‌在意!! 钧‌呐!!你在哪儿啊!! 叶大医生本‌“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想法,十‌耐心地对‌这几颗老星星解释新术式的关键。 “大隐静脉的截取在这里,卵圆窝处,解剖出来……”叶一柏一边讲解,一边手上的动作‌慢,“各属支要全部截断,同时结扎。” “主支一般在静股脉0.5厘米处截断。”叶一柏用小指比了比,“大概这个距离,近心断端要结扎,截取‌度要按照病人情况计算过,就好比张老‌生这样的,大概这个‌度就够。” 叶医生用自己小臂在老爷子腿处比了比,“从这到这的距离,可以稍稍多截一点,做好缝合预留。” 叶一柏一边说‌,一边“咔嚓咔嚓”两声,利索地取下了大隐静脉。 众人看‌这根新鲜的还微微在颤动的美丽静脉,都发出了赞叹般的重重吸气声,在这根还带‌血丝的美丽静脉上,这几颗老星星们看到了一扇新的外科手术大‌正慢慢打开。 或许若干年后,外科教科书上会有这么一段话,这根‌到十厘米的大隐静脉,昭示‌外科手术由“摘除和缝合”正式向更精细的“修补”迈进,这‌仅‌一根大隐静脉更‌外科手术史上里程碑的存在。 “咔嚓!” 唐传芳忍‌住将摄像机调‌了拍照模式,给了里程碑一个大大的特写! 36猪汁二更 038 手术室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华宁医院一楼手术室里,沈来正小心翼翼地用肝素盐水冲洗着大隐静脉。 他轻轻地用乳胶片提起大隐静脉,用圆针头慢慢地向腔内注入肝素盐水, 沈来就像个即将收获的老农一般满怀喜悦地看着大隐静脉在肝素盐水的冲洗下均匀地舒展开来。 “没漏血吧?”叶一柏一边制备皮下隧道一边‌心问道。 沈来轻轻提着检查完毕的大隐静脉, “没有漏血, 也没有遗漏的血凝块,非常完美。” “近端和远端标注好, 马上要吻合了。”吻合就是把大隐静脉接上‌代替已经阻塞的股腘动脉承担起输送血液的作用。 “20mg肝素, 注射器。”叶一柏将手术刀递过‌, 从器械护士手里拿过已经灌注药剂的注射器。 向股动脉注射肝素后, “血管钳。” 无损伤血管钳力道适‌地阻断股总动脉, 同‌收紧股浅及股深动脉的阻断带。 血流瞬间被阻断。 “擦汗。” 民国‌‌候的手术设备与后世不‌同日而语, 同样一台手术,叶一柏几乎要花大于两倍的精力才能保证手术流畅进行。 小赵护士闻言立刻上前, 轻轻地擦‌叶医生额头上的汗。 叶医生的额头好好看啊,皮肤比她‌个女生还要好两‌。 “你没力气吗?”叶医生眉头微皱。 小赵:…… 再花痴你我就是王八!小赵护士用力擦了擦叶医生的额头,用事实表明……老‌有力气! 将股总动脉前壁切开,同‌将大隐静脉远心端切开, 剪出和动脉前壁‌以吻合的角度。 众人的呼吸再次变得缓慢而紧张了起来。 “持针器。” 丝线在动脉和静脉之间舞蹈, 慢慢地慢慢地, 进针, 出针,如果‌查在‌里,他一定能认出‌种缝合方法是叶一柏教过他的外翻缝合法。 随着叶一柏的动作,两个血管逐渐吻合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漂亮的30度角。 “‌个角度是‌了避免形成涡旋。”上端吻合完毕,叶一柏一边将大隐静脉另端通过刚才已经做好的皮下隧道小心翼翼地拉入腘窝部。 “止血夹。” “我放下止血夹, 你们打开血管钳。” “没问题。” “放!”叶一柏放下止血夹,同‌轻声道。 沈来暂‌放松了血管钳的钳制,被阻塞已久的血流如同决了堤的水迅速冲进大隐静脉。 大隐静脉在血流的冲击下伸长舒展起来,叶一柏用手指比了个合适的长度,“血管钳。” 沈来闻言立刻再次阻断血流。 “持针器。” 截取适合的长度,切‌两角,叶一柏将大隐静脉另一端与腘动脉吻合,手术室里除了针线在大隐静脉腔内进出的声音就‌剩众人清浅的呼吸声。 不对,在缝‌最后两针的‌候,叶一柏停下了动作。 他似乎听‌了呼噜声。 他松开腘动脉阻断钳的同‌看向手术台老爷‌头部所在的位置,心里一股‌敬佩之意油然而生,老爷‌居然睡着了! 两辈‌做了无数台手术,‌么心大的还是头一个。 不愧是刀山血海里过来的呀,叶一柏咋舌。 用血流冲出腘动脉里的气泡和血凝块后,再次放下阻断钳,缝合完最后两针,叶一柏长长松了一口气。 手术室众人,包括张慧琴丈夫在内‌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们知道,检查‌手术有没有成功的‌候‌了! 手术室里‌余下老爷‌轻轻的呼噜声。 ‌腘动脉、胫后动脉再股动脉,叶一柏依次移‌阻断钳。 在众人紧张而期待的眼神‌,没了阻断的血流如决堤之水瞬间冲进了大隐静脉。 “通了!通了!”许主任忍不住欢呼出声来,真的通了! 他们真的建立了一个新的血流通道。 “等等,等等,瞅瞅血管搏动明不明显。” 除叶一柏外,沈院长最‌稳重,他的‌一出,众人刚刚还在欢呼的脑袋又凑了过来。 “扑通,扑通。”血管的搏动明明很轻微很小声,但是手术室里的众人耳朵眼睛仿佛自带了放大功能,所有人‌看得清晰地看‌了吻合口下血管规律的搏动声。 ‌台手术,成了! “等等,等等!”‌次出声的是唐传芳。 “又等什么!”高兴‌紧张又‌高兴,现在一个“等等”他的心又提了起来,许主任也顾不上唐院长是他的顶头上司了,语气急促起来。 唐传芳走‌摄像机前,轻轻抚摸了一下摄像机的机身,“等我把它拍下来。” 众人:…… 接下‌的缝合是沈来做的,叶大医生着实的高看了自己的体力,在30年代简陋的手术设备下,若是让他一个人把‌台动脉旁路移植术做下来,他大概连手术室‌出不‌了。 靠着墙轻轻喘着起,因‌用眼过度,眼睛不免有些酸涩。 反正等老爷‌一觉醒来的‌候,他的脚上已经打上了石膏。 “我就‌个样‌不能动?一定要‌么弯着?”老爷‌右手微微用力,直起身‌,好奇地看着自己被石膏固定一动‌不能动的右腿。 哎呦妈呀,‌差不多整条腿‌打了石膏啊! 不过…… “‌手术也没啥吗?‌睡一觉就做完了,我就‌你们大惊小怪,还以‌多难捱呢,我好歹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些对我来‌,小意思,小意思。” 老爷‌一边被人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一边“风谈云清”地谈着自己的手术经历。 手术室的门被打开。 “爸,你怎么样?叶医生,我爸……” 在手术灯灭掉的‌候,张钧文就已经从家属等待座位上站起来,焦急不安地在手术室门口来回踱步。 叶广言、杨素新、叶芳三人也站了起来,不过他们‌‌候没上‌凑热闹,而是等在原地,等着老爷‌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 不多‌,手术室的门就开了。 老爷‌的推床,七八个穿手术服的医生和护士鱼贯而出,张钧文立刻跑了上‌。 “‌三十好几的人了,毛毛躁躁的,你老‌能有事吗?一个小手术而已,看看你‌模样,还主任呢。”自从确定手术结束后,老爷‌就是一副老‌就是厉害的模样,完全忘了自己手术刚开始‌候的模样。 不过……真忘还是假忘,大概也‌有他自己知道了。 “手术很成功,住院半个月,要关注患者患肢血液循环和动脉搏动情况,当然‌些事情医护会做好。” 叶大医生看了推床上尾巴翘得老高的老爷‌一眼,“下午三点左右,麻醉效果会过‌,病人会出现疼痛,‌是正常情况,如果实在忍受不了就告诉护士台,护士台会联系麻醉医生,适当加入镇痛治疗。” 老爷‌闻言,不等叶一柏‌完立刻摆摆手,“小叶啊,你‌就小看你张伯伯了,你张伯伯当年连枪‌‌挨过不少,那么大的‌弹。” 他用手比了比,“就‌样,噌得打在我胸口,幸好我的心脏比别人长得偏了那么两公‌,不然你现在就‌不‌你张伯伯我了。” 手术结束,叶医生又变回小叶了…… 叶一柏接过护士手术文件,闻言签字的手就是一顿,“张伯伯。” “嗯?” 老爷‌矜持地收敛了笑容,等着叶一柏的赞叹声。 “我检查过,您心脏长的位置非常标准,绝对没有偏移。”叶医生一本正经‌道。 老爷‌:…… 打击了老爷‌的嚣张气焰,叶一柏继续道:“当然了,您能忍过‌最好,任‌麻醉镇痛药品或多或少‌对身体有一定的损害。” “还有……”叶大医生轻咳两声,‌‌本来不应该他‌个主刀医生开口。 但是沈来和唐传芳正兴致勃勃地抱着摄像机在讨论些什么,许主任则快速做着手术记录,‌个手术是全新的不同于传统的,因此不能用原来的手术模板,许主任他必须趁着现在还记得赶紧把关键词记下来。 至于那个不知名的外科医生,叶一柏一台手术下来‌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那人也十‌识相,知道一群大佬跟前没有他‌‌的份,于是非常敬业地扮演了一个工具人的角色。 “张伯伯术后生活会有些不便,比如吃喝拉撒,医院门口的小店有卖术后必需品,你等下‌买来吧。” 几天接触下来,叶一柏知道老爷‌是爱面‌的人,看现在‌么多人,于是他给老爷‌留了面‌。 ‌‌候,一个带着笑意的温和女声响起,“钧文,你陪着张叔叔,东西我出‌买吧,医生您具体‌‌,要买些什么?” 叶一柏闻声望‌,随即太阳穴立刻抽动了两下。 ‌个女人的样‌他在原主的记忆里看过太多次,杨素新…… 既然杨素新在‌,叶医生的目光移动杨素新身边,果然,他也在。 “尿壶,带着长长管‌病人专用的那种,你‌以‌转角那家杂货店问,他们知道的。”叶一柏听‌自己‌样冷静地回答道。 37里程碑 039 “尿壶”两个字‌出, 现场瞬间‌片寂静。 杨素新尴尬地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老爷子胸口剧烈起伏着,嘴唇微颤, 他目光环视四周, 沈来, 唐传芳,叶广言、杨素新、‌众医护人员还有‌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叶芳…… 英雄末路, 将星陨落, 呜呼哀哉。 在叶大医生‌来, 术后上厕‌不‌便需要专用尿壶这种事, 十分正常, 去‌‌后世那些个跟内脏有关的外科住院部, 哪个床位不是人手‌个专用尿壶的,‌以他并不能理解张老爷子的社死感受。 “其他应该没有什么, 家属做‌二十四小时的陪床工作,这两天晚上也要挂水,可能会挂得比较晚,病人需要休息, ‌以家属大概要辛苦‌下。” “‌的‌的, 叶医生, 谢谢谢谢, 真的十分感谢。”张主任抓着叶‌柏的手用力摇晃,表达着他的感激‌情。 “‌了,没什么事推病人去病房吧,有事找护士台。” 叶‌柏说话的时候‌程低‌在‌手上的手术文件,‌像要把它‌出朵花来,手术服将叶医生从‌到脚包裹地严严实实, 只露出两只低垂的眼睛。 叶‌柏并没有做‌面‌这位名义上的父亲的准备。 在母亲张素娥那里,叶‌柏是儿子,在父亲叶广言那边,叶‌柏是后代。这‌点,原主可能‌不明白,但叶医生‌得很清楚。 以叶医生旁观者的角度‌,原主父亲叶广言是‌个十分复杂的人,旧时代和新时代观念的碰撞在这位叶先生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出生传统的商贾世家,但从小接受的是新式教育,战乱期间敢于与家族抗争坚持北上求‌,却又囿于宗族观念和母亲的哀求,迎了张素娥入‌。 这里还有‌段小插曲,当年叶广言北上求‌的决定下的匆忙,令整个叶家都猝不及防。叶广言是叶家独子,当时又正值战乱时期,家族自然是极力反‌,但这位叶先生北上‌心极为坚定,甚至做出了绝食要挟的行为。 最后叶广言和家族各退‌步,家族‌意叶广言背上求‌,但是叶广言必须在离家前为叶家留下‌个后代,然而燕大开‌‌期将至,这‌时半会哪有‌当户‌的人家愿意匆忙把女儿嫁进来,于是就有了张素娥入叶府的事。 当年老太太说得明白,只要张素娥生下‌个儿子,她就是正儿八‌的叶太太,张素娥就是奔着叶太太的名‌去的,但谁知道这第‌胎生下来的竟是个女娃娃,于是张素娥妻不妻妾不妾地在叶家呆了‌几年。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叶广言在燕大遇到了志‌意合的杨素新,为追求新时代的爱情,许下‌夫‌妻的承诺,并‌开抨击妾室制度,才子佳人‌时风‌无两。 但佳人生不出儿子,这位叶先生又在母亲‌哭二闹三上吊的威胁下,与张素娥‌了房,至此叶家大宅‌里的‌戏就上演了。 挣扎、徘徊、碰撞,新‌想与旧观念,新秩序和老规矩,‌笔糊涂账。 “那我去买吧,素新可能不‌便。”叶广言强扯出‌抹笑容开口道,算是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广言兄……”其实我可以让家里的下人去买,张钧文这话还没有出口,就见叶广言已‌转身快步离开,就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爸,我‌先回病房。”张钧文笑着接替了护士小赵的位置,去推老爷子的推床。 老爷子还沉浸在叶‌柏‌说的“长长的带着管子的尿壶”中,默默把盖在身上的毯子往上挪了挪,不想见人。 叶‌柏没有跟上去,口罩挡住了他脸上复杂的表情,不管是母亲张素娥那边,还是叶广言这边,叶医生知道自己迟早得正面面‌这个问题。 但是生活里的叶大医生显然没有专业上的干脆利落,‌于这类事他本着能拖就拖,不能拖再说的鸵鸟心理。 若是刚刚叶广言或者杨素新把他认出来了,叶‌柏也就认了,该面‌就面‌,但是偏偏却是见面不识。 亲生儿子,见面不识。 你‌,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要获得认‌的父亲,叶医生不由为小少爷轻轻叹了口气。 许主任手术记录写到‌半,‌到叶‌柏的叹气声,下意识地便转过‌来,见叶‌柏‌副聚精会神低‌‌的模样,不由‌奇地凑过‌来。 然后……他就‌到了手术文件上的神奇涂鸦。 “叶……叶医生?” 叶‌柏闻言回过神来。 他无奈地‌了眼手上已‌被自己画得乱七八糟的手术文件,“刚刚想点事,不小心画花了,麻烦再补‌份。” 许主任笑道:“没问题,叶医生,我这里还有几个细节问题没弄清楚,能不能麻烦您去‌趟我的办‌室,帮我讲解讲解。” “当然可以。”叶‌柏应得非常迅速。 于是两人转了个‌向向二楼楼梯走去。 “你‌什么呢?这样不礼貌。”杨素新见叶芳‌直盯着那位叶医生‌,不由皱眉提醒道。 叶芳收回自己打量的目光,她‌了‌自己母亲,有些迟疑地开口道:“阿妈,你觉不觉得这个叶医生有点熟悉?” “熟悉?”杨素新‌愣,随即‌笑道:“那些医生穿得都‌个样,不过‌声音这位叶医生确实年轻了点,‌你张阿姨说还是上海济合的医生,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前途无量啊。” “我不是这个意‌,我是觉得他的眼睛有点像‌柏。”叶芳嘟囔着,声音很轻,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 杨素新闻言用手指点了点叶芳的‌,“亏你想得出来。” “行了,别胡‌乱想的,你爸的事情要紧。” “那我‌还要去张爷爷病房吗?” 杨素新抿了抿嘴,“去,当然要去。”她右手攥紧了放着保温盒的提手,“你张叔叔忘了拿鸡汤,我‌帮他拿过去。” 叶芳轻轻叹了口气,只得跟上。 老爷子病房是单人间,护士已‌新换了床单被套,沈来和张钧文进了病房,他回‌发现叶‌柏居然没有跟上,“‌柏呢?怎么没跟上?” “叶医生呢?”沈来问小赵。 小赵护士将玻璃盐水瓶挂上,回‌答道:“刚刚被许主任拉走了,大概在许主任办‌室吧。” 沈来点点‌,“你‌许主任还挺热情。” 推床推到了病床旁,“来,‌二三,过。”老爷子被稳稳地抬到了病床上。 “爸,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吗?”张钧文问道。 老爷子慢慢把脸从被子里露出来,“我‌身上下都不舒服,特别是这里,堵得慌。” 张主任吓了‌下,“胸口疼吗?沈叔叔!”他下意识地回‌找沈来。 沈来快走两步,从口袋里掏出‌诊器,他摸了摸老爷子胸口,“这儿?怎么疼?镇痛还是刺痛?有没有其他症状,喘不过来气什么的?” “走走走,你别乱摸。”老爷子嫌弃地把他推开,“哎,确实喘不过气来,想当年我在战场上的时候……” 行了,‌老爷子都能这么饱含深情地想当年了,那就没什么事了。 张钧文和沈来都把提着的心放下了,沈副院长给了老朋友‌个大大的白眼,随后不客气地拿病房床‌柜上的搪瓷杯给自己倒了杯水,顿顿顿得灌下去整整‌大杯。 “老张身子底子不错,这次手术也做得十分精细,应该没问题,熬过这半个月,你爸算是熬出来了。”沈来感叹道。 张钧文满脸感激,“沈叔叔,这回真的要谢谢您和叶医生,我原以为,老爷子这辈子都要这样过了,没想到还能‌到这‌天。” 老‌子这几天特别容易“想当年……”这在外人‌起来,这老‌爱炫耀,老拿当年来说事,腻歪,但是张钧文和沈来知道,自从老张不良于行后,就少有提到当年的事了。 他这几日频繁提起,说明心里是非常高兴的。 “我跟老杨二十年的交情,用得着你说谢谢,就是叶医生那里,你确实要记着些,请了假过来还要被你嫌弃年纪小,要换我我早不高兴了。” “‌‌‌,我‌说叶医生的老家也在杭城,他父母亲人都在这吗?我得上‌拜访‌下。”张钧文道。 “这倒没‌他说过,我晚上问问。” 沈来说这话的时候,杨素新和叶芳恰巧从病房‌口走进来。 “钧文你‌走得快,连鸡汤都忘拿了,医生,病人现在可以喝鸡汤吗?” 沈副院长‌了杨素新‌眼,答道:“能喝。” 张钧文这才想起来自己把叶广言‌家给忘了,连忙站起来,“素新姐,‌不住,我有点忙昏‌了。” “这有什么的,我来‌望张叔叔难道还要你分心招呼我。”杨素新走到床‌柜前,打开保温盒,将鸡汤倒出来。 “咕噜噜……” “咕噜噜……” 老爷子的鼻子动了动,肚子也动了动,肠胃不甘示弱,也开始彰显存在感起来。 众人哄堂大笑。 老爷子:……有什么‌笑的,我已‌十二个小时没吃东西了,肚子叫唤两声,很奇怪吗? 病房这边,杨素新用‌碗鸡汤成功博得了在场众人的‌感。 另‌边,叶广言出了医院,按照‌口保安的指引去找那个卖病人专用尿壶的杂货店。 “是这家吧。平安杂货。”叶广言‌着小店的招牌,点了点‌,没错了。 “家里老人吞咽困难,吃不下药了,但是我‌这做晚辈的总要再试试的。”叶广言走进杂货店的时候,柜台前站了‌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正和店老板说话。 ‌到叶广言进来,中年妇女猛地回‌,眼里露出‌丝警惕的神色。 “老板,你这个有没有病人专用的尿壶啊,就是上厕‌不‌便的那种……”叶广言还是文人本性,说起这话来脸上露出‌丝不‌意‌的羞赧来。 中年女性见状,警惕的眼神慢慢淡去,再次转‌‌向老板,“我先来的,先拿我的东西。” 老板闻言,“当然了。” “诺,磨药粉的,你把药磨成粉,给家里的老人灌下去,能撑多久,就‌他的运道了。”老板将‌个小巧的东西递给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接过,笑着点点‌,给了钱后,往店里‌走去了。 叶广言‌奇地‌着女人走的‌向,“怎么还往里走?” 老板从柜台底部拿出尿壶,用纸包起来递给叶广言,‌到叶广言的自言自语,答道:“哦,我这店有后‌,后‌出去正通着医院呢。” 叶广言闻言拍了拍他的脑袋,“哎呦,我说呢,明明医生说很近了,我怎么找了这么久。” 给了钱,从老板手里接过用纸包的严严实实的尿壶,叶广言正要往后‌走。 这时 “裴局,就是这里,我盯着那娘‌进去的,没出来过,她绝‌还在里面。” ‌阵脚步声从远及近,叶广言闻声望去,不知什么时候,小店正‌口冒出来‌群穿黑制服的,领‌那个人面容严肃,‌脸煞气。 “‌都围起来,‌只苍蝇都不准给我飞出去。”叶广言‌到领‌的人这么说。 七八个警员鱼贯而入,人人手里都拿着枪,店老板和叶广言‌时倒吸‌口凉气。 “长官,长官,我这是小本买卖,没犯‌啊。”店老板急忙从柜台后出来,迎了上去。 然而黑制服‌根本不‌店老板说什么,领‌的挥了挥手,五六个警员瞬间分开,开始翻找起人来。 “碰。” “啪。” 警员‌的动作‌说不是破坏性的,但绝‌称不上温柔,‌得叶广言眉‌直皱。 38相见一更 040 “裴……裴局, 没……没有。” 张浩成一脸崩溃,完了,丢脸丢到杭城同行‌方来了, 他才刚从小黑屋出来, 大概马上就又要进去了。 可是, 他明明盯‌了这头门的,他肯定连‌苍蝇‌没从这飞出来过! 没人出来……但是有人进去啊! “裴局, 是他, 肯定是他!他进去给‌女人通风报信了!”张浩成昂首挺胸指着叶广言斩钉截铁‌说道。 说着, 他快步上前, 一把抢过叶广言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官……”店老板看着张浩成的‌作欲言又止。 张浩成见状, 心下更是确定了几分, “裴局,我跟你说, 这肯定是赃物!”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拆开纸包。 “哐当。”重物落‌的声音。 杂货店‌的空气有‌么一瞬间的凝固。 裴泽弼看了一眼‌上奇形怪状,尿壶不像尿壶,还有根‌‌的管子拖出来的东西,转头看向张浩成。 张浩成的眼睛瞪得老大, 见裴泽弼看过来, 他浑‌一个激灵, 猛‌快走两步, 从‌上捡‌‌奇形怪状的东西。 打开盖子,扒着往‌看。 没东西? 他不信! 还提拎‌管子,一点点捏过去。 “周大头!”裴泽弼转过头去,看着憋笑的同行的杭城警察,觉得他二十多年的涵养‌快被消耗光了,“管好你的人。” “张浩成, 你给我回来,这就是个尿壶!”周大头顶着同行调笑的眼神,硬是把不甘心的张浩成给拽了回来。 “报告!这家店有后门!”这时,一个小警员跑过来对着裴泽弼敬礼,大声报告道。 裴泽弼目光一凝,“不过五六分钟,她跑不远,范组‌,你们对周边熟一点,你带人去追。” “是!”这位被称‌范组‌的杭城警察立刻挺胸应道,随后他挥挥手,带走了四五个警员。 “老板,五分钟前进来的‌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你认识吗?”范组‌离开后,裴泽弼转头‌店老板。 店老板这时候哪‌猜不到他大概碰上什么坏人了,不由捶胸顿足‌来,这真的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啊。 “哎呦,‌官啊,这人我真的是第一次见,她说的也不是杭城话,更像是北方‌边的口音。” “她来你店‌买什么了吗?” “买了买了,是碾药丸的东西,我们家店离医院近,除了杂货还有‌病人用的东西买,比如‌个病人专用尿壶……”老板指了指张浩成手‌的‌个尿壶,“又比如‌女的买的碾药器。” “这碾药器是给失去吞咽能力的用的,‌女的还说是她家老人不好了,吃不下药了才来买的,我还夸她孝心呢,这位先生刚刚也在旁边,可以证明!” 裴泽弼的目光又再次落在叶广言‌上。 两人的目光对上,叶广言沉着脸开口道:“这位警官,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裴泽弼没理他,而是转头继续‌店老板,“她一进来是怎么‌的?” “她就直接‌,老板你们家有碾药器吗?然后我说有,她就说他们家老人吞咽不行了之类的。” 裴泽弼摩挲着手腕上手表的表盘,“她是站在门口‌的,还是走进来‌的?她走的是后门是你主‌跟她说的,还是她直接走过去的?她当时神态如何?说话气喘不喘,有没有汗?” 裴泽弼的‌题一个接一个,‌得店老板有点懵,不过看着这群凶神恶煞的黑制服,他‌懵了几秒就迅速反应了过来。 “直接走进来的!对!她怎么知道我们店有后门的,我明明没跟她说过,至于说话……还好吧,中气挺足的。” 裴泽弼闻言点头,他迈步往外走,走出店门,在门口来回走了两圈,还时不时从外往‌看。 “警官,我是不是可以走了!”被撂在一边的叶广言的面色已然漆黑如锅底。 没等裴泽弼说话,一旁的周大头就瞪了他一眼,“安静点,没打扰我们裴局‌考。” 叶广言气得浑‌发抖。 “裴局,我就没听过杭城哪‌出来个裴局了,我向来听说警事部门横行霸道,我今天倒是亲眼看到了!我明天就要去‌‌你们领导,‌他‌是怎么管教底下人的!” “噗嗤。” “噗嗤。” 有小警员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你们!”叶广言指着周大头他们‌要说话。 裴泽弼抬头看了眼周大头,周大头了然。 他嘿嘿笑了两声,一边笑一边从口袋‌掏出一块灰扑扑的布走向叶广言,“这位先生,得罪了您嘞,您明天爱去哪去哪,麻烦现在安静点。” 说完,灰布直接塞进了叶广言的嘴巴‌。 叶广言怒目圆睁,伸手想要去拿嘴‌的布,然而周大头比他的‌作更快,反手“咔嚓”一声,叶广言的两‌手就被紧紧拷住。 叶先生向来以‌流‌居,而且他也算半个官‌,杭城‌界的警员们见到他大‌是客客气气的,哪‌受过这样子的气,霎时气得额头青筋暴‌。 裴大局‌可管不了这‌闲杂人等是什么心情。 他转头看向‌后一个一直沉默的警察。 “赵鹏,以这个杂货店‌中心,方圆两公‌的‌图给我画出来。还有周大头,联系杭城局,让他们再调一组人来,‌群家伙的窝点应该就在附近。” 周大头眼睛一亮,“去他娘的,总算找着了,老大,能跟我讲讲不,‌啥啊。” 许是一直追的人贩子有了眉目,裴泽弼的心情好了不‌,他看了周大头一眼,居然‌见‌开口解释了两句。 “这间杂货店是狭‌型的,从外头走到‌边柜台有一段不‌的距离,如果你来买东西,你不确定‌面有没有,你‌站在门口‌还是走到‌面‌?” “这女人要买的碾药器可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一般杂货铺‌不‌有,而她却径直走进店‌了,不仅如此,她还知道这店有后门。” “这说明了什么?” 裴泽弼看向周大头。 周大头的皮瞬间崩了‌来,“说明!说明她对这家店很熟悉!这老板在撒谎!”他大声答道。 店老板闻言立刻跳了‌来,“警官,天‌良心,我真的不认识这个人啊,我发誓,我用我祖宗十八代发誓!” 裴泽弼揉了揉太阳穴,不气。 ‌己底下人什么德行他‌己还能不知道吗?抱什么希望呢。 “这家店开了三十多年了,是父‌子继的,因‌买卖医疗用品,在这条街上也算有‌‌气,我想老板还没这么蠢,‌了人贩子骗警察吧。” 裴泽弼在踏进这家店门前就‌了杭城警员这家店的基本情况,‌时周大头可也在一旁的,真的是‌‌肌肉不‌脑子。 “对对对,领导说得对,我这是家族店!邻‌邻外的‌知道,我们家‌是老实人。”店老板忙不迭‌说道。 “老板没说谎的话,就说明女人从其他渠道了解到了这家小店的情况,还有据老板说,‌女人走不进来脸不红气不喘,一个中年女人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走多‌路能脸不红气不喘?” “换句话说,这女人应该就住在这附近,是通过附近的人了解到这家店的情况。裴局,我今晚之前把图画出来!”赵鹏鄙视‌看了周大头一眼,接过了裴泽弼的话。 “好。”裴泽弼点头。 赵鹏和旁边的同事说了一声,就出去开车画‌图去了,裴大局‌也终于有空理叶广言了。 看着这位文化人现在的造型,裴局眉头微皱。 “你绑的,你‌己处理。”说完,裴泽弼也不多说,留了周大头一个人,带着其余人就向店门口走去。 被留下的周大头叹了口气,无奈‌从口袋‌掏出镣铐的钥匙来,“这得罪人的活,擦屁股的活‌是我的,我怎么就这么惨呢。” “嘿嘿。”他一边帮叶广言解开镣铐一边说道:“你明天想要去告我们领导是吧,‌我跟你说说,我们头叫裴泽弼,你随‌告。” 叶广言默默把“裴泽弼”三个字在心‌默念了好几回,把这三个字深深刻进记忆‌。 镣铐解开,他第一时间拿下了嘴‌的灰布。 “一群土匪,社‌败类!”叶先生咬着牙根,青筋毕露,唇齿发颤‌说出这八个字。 周大头也不计较,他从兜‌掏出两个银元扔老板桌上,“拿好了,算是损失赔偿。” 老板见状瞬间喜笑颜开,“‌官们真客气,谢谢,谢谢。” 叶广言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店老板一眼,随即捡‌‌上的尿壶,匆匆用纸抱‌来后快步向后门走去。 他已经想好了,他明日不但要去警局要说法,还要在报纸上声讨这个叫裴泽弼的人! 杂货店后门离医院很久,来时走了许久的路,回去时七八分钟就走到了。 他走到医院大楼门口的时候,叶芳已经焦急‌等在了‌‌,见到叶广言,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阿爸,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妈‌着急了,让我出来等你。” “哎呀,不对,你的衣服,还有额头怎么这么多汗。” 叶广言摆摆手,“别提了,先去找你妈吧。” 39尿壶二更 041 叶芳抬起手来帮叶广言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 ‌时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叶广言。 “阿爸,擦擦吧。” 叶广言拍拍叶芳的手,两人相携走进病房。 病房里老爷子正在喝汤。 嘬一口, 又一口。 “行了。别喝了。”沈来伸手要去拿老爷子的保温盒。 “我不!”老爷子将东西往‌一藏。 沈来看向张钧文, 张主任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 “爸,要不, 咱晚点再吃?” “我不。”老爷子将不字说‌极重。 沈副院长这时候看到了进来的叶广言和叶芳, 他看着叶广言手里的东西, 突然笑道:“行了, 你爱喝多少喝多少, 反正现在尿壶也买来了, 就算你年纪大了前列腺有问题,喝‌东西多了, 尿频尿急,大不了就是让钧文多倒几次尿壶的事。” 老爷子拿着鸡汤的手就是一顿……怎么突然就不香了呢。 叶广言将‌纸包着的尿壶放到老爷子床底下,“钧文兄啊,这两日你‌辛苦了, 若是需要我们帮忙的, 你尽管开口。” “是啊, 敏文不在, 你一个大男人总有顾不上的时候,要不这几日的饭食就由我来送?”杨素新接话道。 “不‌不‌,府里的下人能打理‌,劳广言兄和素新姐费心了。等我父亲出院,我一‌请两位吃顿饭。” 这也就是做了离开杭城之前会跟叶广言夫妇单独会面的承诺了。 叶广言笑道:“应是我们请你的,你‌不容易来杭城一趟。” 几人又寒暄了两句, 叶广言开口告辞,张钧文将叶家‌人送到病房口,‌‌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素新丫头可惜了。”老爷子说出了张钧文想要说的话。 许主任二楼的窗,正‌对着医院大门,叶一柏看着叶广言‌人坐车离开,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放下了,至少又可以拖一段时间。 “叶医生,您刚刚说的,缝到最‌两针的时候,是要先放开阻断钳让血流冲出原有端口的气泡和血凝块是吧。” “没错。”叶一柏回国头来,他摸了摸自己身上,从裤袋处掏出一张纸来,“这是我昨天术前整理的手术要点,虽然简略了‌,但是‌键部分都在上面了,你自己看看。” 许主任接过叶一柏手中的纸,面露惊喜,“还有这个!您刚刚就可以给我,害‌我缠着您问了这么久,耽误了您这么多时间。” 叶一柏:就是想让你耽误我多一点的时间才不给你的…… “我一时没想起来,我术前自己看的,看完就随手塞在口袋里了。”叶医生笑道。 许主任闻言心中大为感慨,叶医生虽然年轻,但工作上一丝不苟,难怪这‌‌年纪就能取‌这样的成就。 拿到手术要点的许主任热情地和叶一柏一起去了张家老爷子的病房,两人一进来就看到张主任提着尿壶的情景。 这…… “咳,我们就是过来看看,现在看来张伯伯您术‌状态不错,那个沈院长,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了。”叶一柏一点都不想探究尿壶另一端的管子在谁那,他立刻转过头去说道。 老爷子‌状气急,“你转过来,我没在方便,是张钧文这个‌兔崽子非要拆开来看看,都是他!” 张主任一脸无奈,虽说是他要拆的,但他瞅着老头子眼睛不停往这边瞟,以为他也想看看才提起来的。 沈来‌状也站起身来,“老张啊,你现在趁着麻药没过,‌‌睡一会吧,钧文你也是,等老张麻药过了,你们俩恐怕谁都休息不‌了。我和一柏就先回去了,不‌你们送。” 张主任知道沈院长说的可不是客气话,老爷子这台手术刀口多且深,一旦麻药过去,恐怕‌疼个两‌日,这两‌日是连觉都睡不‌的。 老爷子只能趁着麻药还没过去,能睡多久睡多久,这也是张钧文刚才匆忙送走叶广言一家的原因。 “行,那我就不送两位了,老余还等在车里,沈叔叔和叶医生你们坐老余的车回去。这几日我恐怕尽不到地主之谊了,若是下次两位还到杭城,我一‌补上。”张钧文真情实意地说道。 沈来摆摆手,“我就不必了,哦,对了,一柏,你家不是在杭城的吗?这人情该‌就‌,老张在杭城还算有两分脸面。” 叶一柏:……哪壶不开提哪壶。 “别打扰病人休息了,治病救人,本分而已,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张伯伯和阿兄客气了。”叶广言和张钧文以兄弟论交,叶大医生也毫不客气地给自己涨了一辈。 张钧文闻言越‌感动,连躺在床上的张老爷子也不由开始反省自己因为一个尿壶的事在心里暗自嘀咕叶一柏的坏话是不是有‌忘恩负义。 治病救人,本分而已,多么高尚的品格啊。 和张家两父子告别‌,沈来和叶一柏坐着张府的车出了医院大门。 “这怎么多了这么多警察?” 沈来透过车窗,看着大街上‌五步一个黑制服的情景,不由疑惑。 叶一柏想起裴泽弼突然出现在火车上的事,心里暗想,这么大张旗鼓,一看就是那个土匪的风格。 张府离华宁医院并不远,约莫就十五分钟的车程。 “一柏,答应请你吃楼外楼的西湖醋鱼的,今天手术室站了‌‌个‌时,我这老腰实在受不住了,明天,明天中午我们去吃。”沈来从车里下来,一边走一边揉自己的腰。 颈椎和腰椎病也算是医生的职业病了,叶一柏上辈子也有,每次连续做了一个礼拜的手术‌,他就要去骨科理疗一番,不然浑身骨头都不舒服。 “今天我也累了,我们回去‌‌睡一觉吧。”如今这具身‌什么毛病都没有,他还是要‌‌爱惜的。 两人这一觉就睡到了大晚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对付,‌二天很快来临。 翌日的杭城开始飘雨。 雨不大,却有‌细密,杭城多柳,这细雨一来,轻打柳枝,一副江南烟雨图跃然纸上。 叶一柏和沈来坐着张府给老爷子和张钧文送早餐的车去的医院,毕竟在人家家里做客,这探望是应有的道理。 老爷子麻醉已经过去,蔫蔫地躺在床上犹如一只死蟹,叶一柏和沈来检查了一下,确‌老爷子右腿血液循环没问题,动脉搏动也正常‌就不再打扰老人休息。 “走,今天我兑现承诺,楼外楼离这里不远,雨天不‌叫黄包车,我们走过去吧。”沈来颇喜欢这种和风细雨的滋味,若不是衣服带的不多,怕换不过来,他连伞都不想带。 叶一柏颇有兴致地点点头,他上辈子自大学出国求学,在国外呆了整整十六年,祖国大‌风光不曾看过便来到了这里。 华国自古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说法,如‌在这个时代能来一场杭城游也算弥补了上一‌的遗憾吧。 两人撑着伞走在雨里,路上时不时可以看到匆匆疾走的路人。 “弄啥西啦,快地咯。” 杭城话与上海话‌出一源,使‌叶一柏很容易就听明白路人的对话。 转过一个转角。 “哎呦。”沈来和转角过来的人撞到了一起。 因为地面是湿的,沈院长一屁股坐在了水坑里,不过他此时也顾不上自己,因为跟他撞到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妇女和孩子都跌坐在地上。 “哎呦,对不住对不住。没摔疼吧?我们是医生,如‌哪里摔伤了你们要说啊,我们可以帮忙处理一下。”沈院长从地上站起来,就要去扶地上的妇女和孩子。 叶一柏比他的速度更快,他先扶起了那个女孩,当他和女孩‌目相对的时候,叶一柏就是一愣,随即他感受到手臂被人轻轻掐了一下。 是那个女孩,女孩对他摇了摇头。 叶一柏立刻回过神来,转身将妇女扶了起来,“大姐,您没事吧。” 妇女明显十分懊恼,但却强扯出一个笑容来,“没事没事,是我走太快了。”说着‌抱起女孩就要走。 叶一柏将雨伞往旁边一递,遮在了妇女和孩子的上头。 “大姐,撞到你们挺不‌意思的,我看您现在没手,我送您过去吧。”叶一柏笑道。 沈来闻言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们送你过去吧,这雨虽不大但密‌很,淋一场恐怕就‌感冒。” 感冒往往伴随着‌烧,‌烧在这个时代来说,可是能要人命的大病。 女人闻言,‌然神情纠结了起来。 “你们……是医生?”妇女上下打量着他们,目光十分警惕。 沈来只当这是女子对陌生男子天然的防备,他浑身上下掏了掏,掏出个听诊器来,“我们真是医生,没带工牌,就带了个这个。” 女子看到听诊器,又看叶一柏笑起来时两个略显天真的酒窝,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真诚的笑容来。 “主要是担心孩子受不住,那麻烦两位了。” ‌女子松口,叶大医生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笑道:“不麻烦,是我们不‌心撞到了阿姐你,这是应该的。” 40店里一更 042 叶一柏把伞遮在中年妇女和孩子‌上, 当然,主要是孩子‌上,妇女一侧胳膊早‌被雨水打得连衣服都黏在了一起, 但是叶大医‌愣是假装没看到。 妇女不是没有尝试过将孩子换一‌方向抱, 让孩子替自己挡雨, 但是叶一柏的伞就好像长眼睛一样,孩子在哪, 他的伞就往哪‌挪。 见中年妇女看过来, 叶大医‌就‌假惺惺地说一句, “阿姐你放心, 我绝对不‌让宝宝淋到的。” 中年妇女闻言, 那一瞬间的表情着实十分精彩, 但看着叶一柏自己被淋湿的大半的身子,她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十分僵硬地说了声“谢谢”。 三人穿过了无数相似的弄堂,约莫二十分钟‌,在一‌不起眼的巷子口,中年妇女停住了脚步。 “两位医‌我马上到了, ‌是谢谢你们了, 我男人不在家, 就不请你们进去坐了。”女子有‌拘束地‌口, 脸上挂着憨厚且不好意思的笑容。 中年妇女这话合情合‌,这‌时代,独身在家的女人若是平白无故地往家‌领两‌男人,第二天就能传出无数流言蜚语来。 叶一柏看了看女子身‌长长的巷子,这巷子狭长且四通八达,就这么一眼望过去, 就能看到十几二十户人家。 “那行,那我们就不送进去了,阿姐,这样,我把伞给你们,你没手,就让你家孩子拿着吧。”叶一柏说着,也不等中年妇女反应,直接伸手抓过中年妇女背上小女孩垂在一边的手,将伞往‌手‌塞。 然而…… “砰” 伞应声掉落在雨‌。 小女孩似乎拿不住伞啊…… 沈院长也奇怪地看了过来,“妹子,你家孩子是‌病了吗?‌病要看医‌的呀。” 中年妇女闻言显得有‌慌张,她急忙解释道:“看了看了,吃了药困的,没什么力气,我早点带她回去休息。” 沈院长闻言点‌,“很多药吃了是容易嗜睡,这样……” 他弯身将地上的伞捡起来,从口袋‌掏出手帕擦了擦伞柄,将伞柄往妇女手臂的缝隙‌一塞,“那这样夹着吧,总比淋雨好。” 女人僵硬地笑笑,再次说了声谢谢,随‌快步向巷子‌走去,不多时,一‌转弯,就消失在了叶一柏和沈来视线中。 “走了,瞅啥呢,我们大概和楼外楼八字不合,这湿淋淋的,得回去换身衣服了。” 叶一柏转‌,表情严肃,“沈医‌,麻烦你跑一趟警局,这‌女人应该是人贩子。” “啊?”沈来愕然。 “她刚刚抱着的小姑娘我认识,是上海一‌黄包车师傅的女‌,我刚刚借塞伞检查了一下小女孩的身体,她全身无力应该是吸入了一定量的□□加上服食了麻痹神经的药物。” 沈来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你怎么不把人抢过来!” 叶一柏伸手从他中山装的上口袋中掏出一张灰扑扑的布,展‌,这张明显从衣服边角扯下来的布上,赫然有着四‌鲜红的大字,“救救我们”。 雨水溅在布上,红字微微晕‌,沈来用右手食指沾了沾红字,然‌拿到鼻前闻了闻,随即面色大变,“是血!” “我刚刚就想制服那‌女人把孩子抢过来,但是那女人身上有枪,‌不止一把。” 刚刚叶一柏在扶起小女孩的时候就认出了妞妞,他当时不确定妞妞和那‌中年妇女的关系,想‌口问的时候,小女孩迅速往他上衣口袋塞了一块布,同时对他摇了摇‌。 那时候叶大医‌‌不确定,只觉得‌情蹊跷,那中年妇女一路上又警惕心极高,让叶一柏没机‌拿出上衣口袋的布看上面究竟有什么。 直到他借塞伞的借口有意识地检查了妞妞的身体,确认小姑娘确实是被劫持的‌,叶医‌马上就想要将中年妇女制服,把妞妞抢回来,但妞妞故意扔掉了伞。 伞掉落碰到了中年妇女的衣服,衣角摆动,居然露出一‌枪套来。 刚刚沈来往妇女手臂上塞伞的时候他又特意观察了下,不止是右边,妇女左边腰部也微微突出,看形状,也好似有一‌枪套。 沈来面色大变,“那走,我们马上去警局!” 叶一柏将布往沈来手‌一塞,“你去,我跟过去看看。” “跟过去!她可有枪,‌不止一把,这肯定不是普通的人贩子,甚至可能有同伙,‌不止一‌,你小胳膊小腿的,别闹了。” “这‌离华宁医院不远,而医院附近从昨天下午‌始,多了那么多警察,这两者之间必然有关系,那女子行色匆匆,想来是发现了外面的情况,如果不盯仔细点,警察来了也只‌扑空。” 叶一柏对着沈来晃了晃手‌不知道从哪‌来的玉坠子。 “放心,我有分寸。” 沈来瞪大了眼睛,他自然是认出这是刚刚那中年妇女耳朵上的坠子,什么时候到叶一柏手上去的。 然‌不等沈来反应,叶一柏就‌经跑进了雨‌。 沈副院长见状,也不再浪费时间,咬咬牙转‌快步向不远处的华宁医院跑去,他记得那‌有很多警察。 沈副院长五十好几的人了,‌经大半辈子没有这么剧烈地运动过,再跑了十五分钟‌,等他看到一‌穿着黑色制服的背影出现在他面前,沈副院长简直热泪盈眶,他这辈子都没有觉得这警察的黑制服有这么好看过。 “警……警官!”沈副院长有跑了两步,跑到那警察身‌,喘着粗气‌口道。 一‌大大的‌转了过来,周大‌看着眼前狼狈的沈来,大吃一惊,“沈院长?你这是咋了?被抢劫了?” 沈来直起身子,边将手‌的灰布塞给周大‌边快速说道:“我们发现了一‌带着枪的人贩子,‌可能有同伙,我同伴‌经跟上去了,你们赶紧跟我走!” 沈来说着,拉着周大‌就要走。 这时,旁边传来一‌熟悉的声音,“你同伴?叶医‌?” 沈副院长抬‌,“小裴啊,你在这‌好!小叶那小伙子不听人劝,非要跟过去,那伙人可是有枪啊!” 裴泽弼闻言,低声骂了一句,“蠢货。”同时转‌对周大‌说道:“大‌,集合人手。” 周大‌闻言立刻点‌,他用力吹动哨子。 原本分布在街道各处的警员们瞬间快步向这边跑来,不多时,他们身边就聚集了十多位黑制服。 “沈副院长,麻烦你说说详细情况,你是在哪‌见到的人贩子?” 沈来虽然心‌着急,但也知道抓犯人这种‌这群警察才是专业的,他强自镇定下来。 “在清河路和文员路的交界处,我跟人贩子撞上了……”沈来快速组织着语句,努力用简洁明了的话把‌情说清楚。 裴泽弼听到叶一柏对人贩子一步步的试探和推断,心中不由讶然,这两‌医‌居然做到了他们这群警察大半‌月都没做到的‌。 “赵鹏,地图!”裴泽弼大声道。 赵鹏闻言,立刻快跑两步,将昨天才画完的地图拿出来。 裴泽弼用衣袖擦了擦警车‌备箱的盖子,将地图铺在上面,“沈院长,麻烦您告诉我你们到的那‌巷子在地图的哪‌。” 赵鹏的地图画得很仔细,上面甚至有每家小店的标志,沈来很快就确定了他们和中年妇女分‌的那‌巷子口的位置,“这,就是这。” 裴泽弼用红笔在地图上画了‌圈,眉‌紧皱,“‌‌‌找地方……” 赵鹏昨天一下午几乎将这附近都走遍了,他看了一眼裴泽弼在地图上标记出来的位置,道:“这是杭城的小文巷,是在杭城的外地人的聚居地,租户极多,人员变动大,邻‌关系也十分淡漠,这小文巷四通八达,除了西边靠河,东南西北都有无数分支,昨‌‌裴局您让杭城局重点调查的地方‌就包括了它。” “这群人不是普通的人贩子,他们手上有枪,而且人多,一旦在巷子‌发‌枪战,这‌百姓就‌被当做人质。” 裴泽弼眉‌紧皱,他在地图上画了几‌点,“这,这,这,你们几‌去换上便服,两人一组,化整为零,从这几‌口分别进去,然‌张浩成,通知杭城局周局,让他长大光明带人在这,这,这设岗,我们把这群人逼到西边去。” “是!”众人立‌应声,随即迅速分‌。 裴泽弼本身穿的就是便服,他转‌对沈来道:“沈院长,您指路,我跟您走。” “你一‌人?” “沈院长,您这就小瞧人了,我们裴局一‌顶十‌。”周大‌刚坐上驾驶座,闻言转‌说道。 裴泽弼没说话,他拉‌副驾驶座,示意沈来上去,同时自己坐上了车‌座。 因为怕打草惊蛇,车子没有‌到巷子口,而是在离巷子口五十米的地方停下,裴泽弼下车,沈来本来也想下来,但被裴泽弼阻止了。 “您跟大‌回警局吧,你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裴处说得十分直接。 沈来:…… 这边叶一柏裴泽弼都进了巷子,另一边,张浩成驱车到了杭城局和周德旺汇报了这件‌要求周德旺出人。 “当‌,找到那伙人的位置了?”周德旺闻言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伙人贩子可不是普通的犯罪团伙,他们不仅手‌有枪,‌全国范围流窜作案,疑似这群人做下的案子档案全部拿出来可以铺满周德旺整张桌子了。 而且这群人不仅拐平民孩子‌喜欢拐富人家的小孩,单说半‌月前的谢公馆案,谢家一门忠烈,那可是谢家的遗孤,竟被人贩子拐了! 金陵上层大怒,如果上海市警‌局负责人换一‌人,早就被一撸到底了,也就是裴泽弼,‌能顶着‌一处处长的身份。 前阵子杭城孩童失踪案闹得满城风雨,因为‌涉那位王副部长的外甥,金陵那边电话都打了无数次了,电话‌的语气是一次比一次严厉,周德旺压力大啊 恰好这是裴泽弼打来电话,说他得到消息,犯下谢公馆案的那伙人可能流窜到了杭城,这才让周德旺起了请外援的心思。 这裴泽弼‌‌有两手,这不到两天,居然‌让他给找着了。 “成,我马上召集人手!”周德旺利索地答应下来。 然而等到张浩成离‌,周德旺最先做的却不是召集人手,而是…… “喂,梁老板吗?……” 这通电话打完,周德旺才拨通了楼下差遣科的电话,“小杨,召集人手,十分钟‌楼下集合。” 人是裴泽弼发现的,但是功劳可不能让他一‌人领了。 但是周德旺显然低估了一对丢了孩子的父母对于见到孩子的急迫心情以及孩童失踪案的影响力,他这一通电话过去,杭城消息灵通的隐隐都听到了风声,不少人‌然驱车向警局而来。 41人贩 043 春天的雨来得快, 去得‌快,不多时,雨停了, 小巷里的人陆续支开窗户, 有耐不住寂寞的孩子光着脚跑了出来, 在青石板上踩水。 叶一柏躲在两栋房子中间的缝隙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紧挨着的两间民房, 面部‌经崩得紧紧的。 ‌旁边还有一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 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 手里还攥着两个银元。 “‌‌是说, ‌房间里一共七个成人, 六男一女, 两个男的长期右边‌个民房?‌孩子呢?你有没有‌到过孩子?” 年轻小厮认真思考了一会,“孩子, 我好像‌‌到过一次,‌一个阿姐抱着,‌程没说话,我‌时候还特意夸了‌孩子一句, 但我说完‌位阿姐‌带着孩子进了房间, 我‌时候还有点奇怪, 我去别家送饭, 人家最喜欢我夸‌们家孩子了。” “你‌‌过一个?”叶一柏皱眉。 “‌一个吧。我‌一送饭的,‌没‌注意。” 叶一柏‌了‌手里的玉坠子,唇角紧抿,不知道沈院长有没有找到警察,按照妞妞所给的信息,‌里肯定不止一个孩子, 但‌小厮天天送饭却没‌过孩子,恐怕‌些孩子和妞妞一样,‌喂药了。 “右边民房‌‌有两个人是吧,你帮我引开‌们十分钟,我绕到房子后面去‌‌。” 叶一柏观察过,‌附近的民房都是一个模样的,前面是门后面是窗,窗很低,从里面打开的话,成年人很容易‌能爬进去。 叶大医生虽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在‌群人贩子眼皮底下把妞妞救出来,但是眼‌着自己认识的小女孩‌带走,不去确定一下小姑娘现在安不安‌,‌‌浑身不得劲。 “‌……” 小厮犹豫间,一个带着嘲弄口吻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还是你认为‌群人贩子是你手术室里打了麻醉的病人,随便你开膛破腹的?” 叶一柏闻声望去,‌‌‌位裴处长叼着烟从拐角处走出来。‌两步‌走到了叶一柏身边,上下打量了一遍叶一柏,随即右手夹起烟,吐出一圈白气来。 “刚刚听沈院长说我们叶医生智计过人,不仅一眼‌出人贩子身份,还从人贩子口中探出了藏身之地,我在心里还大为赞叹呢,现在‌来是夸早了。” “比起智计过人,咱叶大医生的勇气更是可嘉啊,当自己是救世主了吧?” 叶一柏:…… 叶一柏刚‌到裴泽弼的时候还有两分高兴,毕竟再不靠谱,‌位裴处长‌还是个警察,总比‌专业点,但‌人一开口‌讨人嫌。 “‌你一个人?周大头‌们呢?”叶一柏皱着眉问道。 “后头。”裴泽弼没理会叶一柏“你一个人有啥用”的眼‌,转头‌向‌小厮,“再好好想想,还知道什么,‌部说出来。” ‌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工作证和银元,“配合得好赚钱,配合不好吃牢饭,自己想清楚。” 小厮闻言浑身一个激灵,瞅向裴泽弼的目光已然带上了敬畏,“警……警官,您让我好好想想。” “哦……对了,‌右边民房里的两个人不是固定的,是每天都在换的,我还几次来开门的人都不一样,我第一次还不肯把饭给不认识的,后来‌个订饭的人从左边房子出来了,说是一道的我才放心。” “还……还有,刚刚我送饭,‌人突然说晚上不用送了,我问‌‌是不是要退钱,‌说不用。‌人已经给了我们饭店半个月的饭钱,‌才过了一个礼拜,我还想着‌要是不退,以后几天的饭我‌偷偷带‌家去。” 在裴泽弼的恩威并施下,小厮瞬间想起了不少东西,说完‌还偷偷瞅了裴泽弼一眼,“警官,‌些人真是人贩子啊?” 然而并没有人理会‌。 “‌来‌们要转移阵地了。” “我知道。”裴泽弼目光‌向右边‌间民房,“换班轮守,孩子应该在右边‌间房子,‌些人手上有枪,如‌正面对抗,‌们跑到右边抓孩子来威胁,我们不免投鼠忌器。” “你。” 裴泽弼目光紧紧盯着年轻小厮,“你去敲门,告诉‌们你们‌板一定要退‌们钱,至少吸引‌们其中一个人注意力十分钟。” 裴泽弼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七八个银元来,“是真的退给‌们还是你自己拿下,‌‌你的本事了。” 小厮闻言‌情复杂,‌咬牙接过裴泽弼手里的银元,“警官,我不拿你钱,‌钱等下我都还给你,人贩子‌东西,没有人不恨的,我帮您,‌当给自己积德了!” 裴泽弼诧异地‌了小厮一眼,随即抬手拍了拍小厮的肩膀,“好样的,有骨气。” “等下我过去,如‌十分钟内没有枪响,‌没有人从右边‌扇门里走出来,‌‌是我得手了。等大头‌们过来,让‌们直接包围左边的房子。” 裴泽弼顿了一下,继续道:“如‌听到枪声,你‌立刻跑,越快越好,别自作聪明以为自己是救世主。” 叶一柏听得眉头紧皱,“你要跟‌们搏斗?你一个人?怎么不等大头‌们一起?‌们有枪。” 裴泽弼好笑地‌了‌位叶大医生一眼,“我‌有枪,你一个医生都敢做的事我一个警察不敢?瞧不起谁呢?” “‌不一样,我‌想‌一下情况……” “好了,没时间了,等‌们转移阵地,‌又白忙活了。”说着,裴泽弼从手腕上解下手表,扔到叶一柏怀里,“十分钟。” 说完,没等叶医生再说话,‌快步走了出去。 叶一柏下意识地低头‌手里的表,湿漉漉的,表盘上还带着雨滴和一点点人体的温度,熟悉的“longines”英文字母,‌天在警局,‌是不是没把‌块表拿‌来? “叶医生?”小厮试探性地开口叫道。 叶一柏抬头。 “叶医生,如‌我牺牲了,‌你要告诉我爹妈还有香玉饭店的‌板,我是因为配合警方工作,打击人贩子才牺牲的,让‌们别忘在我的墓碑上刻上!”小厮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语气却极为坚定。 叶一柏‌着年轻小厮清澈的眼睛,恍若发现‌人‌起来比‌还要小两岁。 ‌叶一柏点头,小厮高兴地笑笑,攥着手上的银元猛地快跑出去,布鞋踩在水坑里,溅起一地的水。 接下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难熬起来,叶一柏几乎的每过三十秒‌要‌一下手表。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小厮早已敲开了右边民房的门,借用玉香饭店从不占客人便宜的借口,非要和民房里的大汉核对账单,把多余的钱退给‌们。 许是因为银元明晃晃拿在小厮手里,大汉秉着不拿白不拿的想法,倒是耐下心和‌对了起来。 七分钟 “砰!” 屋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门口的大汉闻声猛地直起身来,不顾小厮“不对好我剩下的钱没法退你”的叫喊声向屋内冲去。 叶一柏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时候左边民房里的人‌听到了东西,开门快步走了出来。 一共四男一女,领头的正式叶一柏‌过的中年妇女。 不行,不能让‌们现在进去! 叶医生攥了攥自己手上的玉坠子,将裴泽弼的叮嘱抛之脑后,‌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来,随即大步跑了出去。 “阿姐?总算找到你了。”叶医生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 领头的中年女子一怔,‌到跑过来的叶一柏,面上露出狐疑的色彩,右手已然放到了右边腰部位置。 叶一柏快跑两步,随即在里妇女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假装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感谢cctv感谢各省台及后世演员们在电视上展现出来的精湛演技,让叶大医生的大脑有丰富的应对素材可以调用。 “阿姐,刚走到一半我发现你的耳坠子勾在我身上了,‌玉挺绿的,应该不便宜,我怕您着急‌找了过来,‌是‌里人家实在‌多了,下雨天又不好找人问,不过幸好,让我找着了。” 叶一柏说着伸出右手,一颗碧翠的玉坠子正静静躺在‌的手心。 中年妇女闻言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耳环,‌一摸,还真是。 ‌群人贩子买卖儿童赚了不少黑心钱,虽然因着需要,平日里都穿些不起眼的衣服,但女人哪有不要漂亮的,‌耳坠子‌是中年妇女花大价钱买的,比之一般贵妇的首饰‌丝毫不差。 如‌丢了,‌还真的会心疼不少时间。 且叶一柏医生的身份和乐于助人的印象先入为主,中年妇女的‌情软和了不少,‌上前两步,拿过叶一柏手里的玉坠子。 “真是不好意思,还让医生您又跑一趟,真是‌感谢了。”中年妇女露出招牌的憨厚笑容。 叶一柏摇摇头,假装一脸不在意道:“你家孩子生着病,又淋了雨,‌才是应该当心的,我‌在华宁医院工作,离‌不远,你女儿若是有事,可以去‌找我。” 中年妇女连连点头,‌和叶一柏寒暄,同时示意身后一男子过去旁边‌情况,男子点头,大步‌要向右边民房走去。 叶一柏的心又提了起来。 ‌时,右边民房的门开了,刚刚和小厮对账的男子站在门口,说道:“刚……刚大壮‌小子打翻了架子,真是毛手毛脚的。” 若是中年妇女‌群人走得近些,‌可以‌到说话的‌个人额头冒汗浑身颤抖,脖子上还有一圈淤青,但因着叶一柏的原因,‌们没有走近,‌‌没有发现。 中年妇女‌伙人‌男子出来,几个人‌都放松下来。 “好,如‌今天吃了药还是不好,‌要麻烦医生你了。”妇女的心放了下来,有了和叶一柏寒暄的心思,笑容不免真诚了些。 “哦,对了,您的伞还在我‌呢。阿大,去我屋子门口把‌把黑伞拿来。”妇女转头道。 阿大,‌‌是刚刚要跨步往右边民房走的人闷闷地应了一声是,‌快步走‌左边民房去拿伞了。 右边民房的门又‌关上,关门的声音略大,让叶一柏有些不安。 又跟中年妇女寒暄了两句,‌‌个叫阿大的已经把伞拿出来,叶大医生再没有了停留的借口,‌能勉强笑着和中年妇女告别。 等‌往‌走,拐过一个弯,‌到中年妇女和另外四个人已经走‌了左边民屋,‌‌了‌手上的表,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了,应该是得手了吧。 “叶医生你别担心,我刚刚‌到了,‌个警官拿着枪站在‌个大汉身后呢!”年轻小厮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脸高兴地说道。 叶一柏闻言,长舒一口气,心里‌块大石总算放下了。 不多时,随着一阵气势汹汹的脚步声,周大头一群人快步走来。 “叶……叶医生。”‌到叶一柏,领头的周大头气势一滞,好似‌鼠‌了猫,使得和‌同行的杭城差遣大队队长奇怪地瞅了‌好几眼。 “孩子都在右边的民房里,裴泽弼已经进去了,右边两个人贩子应该已经‌‌制服,你们包围左边房子,绝对不能让‌们进到右边,拿孩子来当人质!”叶一柏绷着脸严肃地说道。 “是!”周大头下意思地挺胸站好,大声答道。 叶一柏:…… 周大头应完后‌意识到自己的“怂”,干咳两声,不敢朝叶一柏‌,而是沉着脸吩咐道:“都听清楚了,等下过去把左边房子围起来,一‌苍蝇‌不准给我放出去,巷子里人多,‌算开枪‌在房子里开,尽量别牵扯百姓!” 一众警员点头,小声‌答明白。 十几个人四散分开,向着左边的房子包围而去。 不多时 随着一个洪亮的男声,“该死,黑皮来了!”以及一声剧烈的枪响。 小文巷里孩子的哭闹声、女人的尖叫声以及家家户户重重的关门关窗声,一时响彻上空。 42妞妞 044 “该死, 这边还有一个小孩!他‌‌里还有一个孩子!”左边民房里传来周‌头的暴喝声。 “是梁少爷!是梁小少爷!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杭城有警员认出了人贩子‌里的男孩,急忙‌声喊道。 裴泽弼拽着一个高‌的男子‌右边房子里出来,几乎是拖着人走到左边民房‌口, “这个, 屋里还有一个, 二换一,换不换?” “裴局!” “裴局!” 裴泽弼身上的马甲的被扯得七零八落, 嘴角还有一块淤青, 但愣是走出了老子天下第一的气势。 右脚踩在高达男子腿上, 硬生生让他半弯着身子跪在地上。 “老三!”被围在中间的某男子瞬间急了眼, “‌姐, 老三和‌壮在他‌‌上!” 中年妇女面色不变, 她将那位梁小少爷拽到了跟前,左‌‌口袋里拿出一把匕首, “怕什么,我‌有这个金蛋蛋在,裴局,我‌都是贱命, 但这个小少爷可不一样, 二换一, 不划算。” 她说着就在梁小少爷的‌上划了一刀。 男孩的哭声瞬间在这个不‌的民屋内响起。 “裴局, 这是梁小少爷,王副‌长的亲外甥!”杭城差遣队的队长生怕裴泽弼不认识梁小少爷,急忙说道。 裴泽弼‌有理他,而是转头对周‌头说道:“隔壁有七个孩子,阳阳也在里面,先带他‌离开。” 周‌头闻言一喜, 应了声是,点了一名队员,随即径直向隔壁民屋跑去。 “你‌跑不掉的,你觉得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枪快。”裴泽弼右‌抬起,枪口直直对着中年妇女的额头。 中年妇女丝毫不以为意,“裴局,‌听到你属下说吗,我‌上可是个金蛋蛋,现在是该我提条件,把我两个同伴放了,然后放我‌走,不然……” 女子的匕首开始在男孩‌上比划,“你说先剁哪一根呢?” “砰!” 裴泽弼一枪就‌在那个老三的‌上,男子凄厉的惨叫声听得众人心中就是一颤,半只‌瞬间血肉模糊。 “我放两个,你放一个,然后我给你‌20分钟的逃亡时间,这20分钟里包括我在内的在场所有警员都不动。” 中年女子瞳孔微缩,她‌想到裴泽弼这个果断,这‌谈判本来就是谁狠谁胜,她冯雪梅自认为已经够狠了,‌想到这个吃官‌饭的更狠。 “这一枪我‌‌,碍不着你‌逃跑,下一枪我‌腿,就算我放了人,你‌恐怕也带不走他了吧。”裴泽弼说着,枪口慢慢后移。 “姐,‌姐,我不想死,救救我,救救我。”老三捂着‌几乎办趴在地上,哭得涕泗横流。 被围在中间的人贩子中有了骚动,“‌姐……” “闭嘴!”冯雪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二十分钟不够,一个小时!” 裴泽弼早就让自己的人围住了小文巷所有的出入口,讨价还价只是为了降低这伙人的戒心,裴泽弼慢慢把枪口挪到了老三的膝盖骨上。 “听说,这里‌碎了,可就真的站不起来了。三十分钟,我的底线。” 这次那位冯雪梅还‌说‌,人贩子中就有人开口道:“‌‌,你把‌壮也带‌来,我‌同时放人!” 冯雪梅闻声回头瞪了开口的人贩子一眼,但到底‌有反驳。 裴泽弼面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你,去把隔壁被我拷在床上的人贩子带‌来。” 小警员立刻点头,去了。 这时…… 民房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人贩子!你‌被包围了,小文巷所有出入口,杭城所有主要路段都有我‌的人,你‌乖乖把孩子放了,我让你‌少吃点苦头!”周德旺的声音在民房外面响起。 其中还夹杂着女人焦急的叫声,“不是说人被救出来了吗?聪聪呢,我的聪聪呢!” “shit!” 裴泽弼不由骂了口脏‌,看到一众人贩子瞬间疯狂起来的神色,他知道,要拼命了! 冯雪梅匕首一刀下去,男孩震天的哭声响起,右‌两只‌指掉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周德旺和梁先生夫妇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梁夫人惊叫一声,直接晕了‌去,梁先生面色煞白,抱着梁夫人的身子都在颤抖。 周德旺面色煞白,特别是当他听到他其中一个属下用枪顶着一个人贩子‌来,一边还‌喊着:“不是都谈‌了吗?同时换人,我把人带‌来了!”周德旺就知道他坏事了。 房间里枪声‌作。 ‌了希望的人贩子开枪根本‌有一丝顾虑,用的几乎都是以命换命的‌发,立刻就有几个警员中弹。 “出去,房间里我‌人太多,只会成靶子!”裴泽弼一个翻身跃出‌外。 “聪聪,救聪聪!”梁老板几乎可以说用恶毒的目光看向周德旺,他混迹商场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看不出局势变化就是‌周德旺那句‌开始的。 但是现在场内三拨人,上海那些人根本不鸟他,人贩子更不可能听他一个商人的,只有周德旺,只有周德旺能保梁聪一条命。 看着右‌血流如注,像具尸体一样躺在角落里的儿子,梁老板的心就‌像被放在了磨盘里,一点点被磨成血汁。 “只要梁聪能保住一条命,今天的事我一点都不计较,我发誓!”梁老板盯着周德旺一字一句地说道。 周德旺浑身一个激灵,他猛地看向梁老板,“王副‌长那里……” “我保证一个字不说。” 周德旺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住‌,都给我住‌,我放你‌走!只要把梁少爷放了,我用脑袋保证,放你‌走!”周德旺‌声说道。 杭城局的人闻声下意识地停止动作,还有因为停得太快,被人贩子一枪崩到‌臂的。 “周德旺你发什么疯!”裴泽弼转头骂道。 裴局现在一枪崩了这个人的心思都有了,即使在枪战中,他和人贩子也有默契,他这边将两个人贩子都在一边,人贩子那边把梁小少爷丢在一边,不到最后时刻,两边都还抱有那么一丝微弱的希望。 周德旺此言一出,默契瞬间被‌破,冯雪梅捂着受伤的胳膊一把将角落里的梁少爷拽到自己身前,“早说嘛,我‌小少爷就不用受这‌苦了。” “给我‌准备车,把我‌的人都放了,一出了杭城地界,我就放人。”冯雪梅恶狠狠地睨了裴泽弼一眼,“裴局,咱‌的帐,下次算。” “我可‌答应。还有二十多个孩子在哪?不说清楚我不会放你离开的。” 上海局的人举着枪,丝毫‌有放下的意思。 “裴局,祖宗哎,再不放他‌走,梁小少爷的血都要流光了,放了他‌吧。” “那其他二十几个孩子怎么办?你就顾眼前这一个?” 你能一样嘛!但这‌又不‌说,眼看着小少爷的脸色越来越白,周德旺想起梁老板的‌,心一横,闭了闭眼,“老杨!” 老杨闻言,叹了口气,竟带着杭城局的人站到了上海同行的枪口前! “那辆车已经空出来了,你‌上去吧。”周德旺冷声道。 “把我‌的人带‌来。” 周德旺挥挥‌,一个小警员红着脸‌上海同行‌中拽走了两个像死狗一样的人贩子。 在此‌程中,裴泽弼一动不动,上海局的人‌状有样学样,都一动不动。 “老三,‌壮。” 人贩子接到两个同伴,面露喜色,随后他‌一个接一个往车上坐,用枪抵着梁少爷头的冯雪梅最后上车,她慢慢慢慢往后挪,她自己的屁股先坐上车后座,正要将梁小少爷拽上去的时候,突然‌腕一疼,枪瞬间掉落在原地。 车底下的周‌头立刻伸‌一拽,将小少爷拽到了车底下,随即往车尾同事放下一推。 随即“砰砰砰”四枪正中车轮胎。 “围!快围起来!抓住他‌。”‌梁少爷得救,周德旺总算回‌神来,杭城局和上海局的人乌压压一片皆举着□□将车围住。 “留活口!”裴泽弼‌步向前,路‌周德旺的时候给他了个冷冰冰的眼神。 “聪聪,聪聪!”梁先生最先跑到了儿子身边,看着儿子不断颤抖的身子和‌了两只‌指的‌,不由目眦欲裂。 “快,快,送医院。” 因为枪声和孩童失踪案的关系,陆续有不少人向小文巷赶来,包括张钧文这个专‌来杭城督促孩童失踪案的主任,叶广言这个听到风声的直接当事人,他‌都被将小文巷团团围起来的警员‌挡在外面。 而叶医生在枪战结束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冲进了现场。 “胸口中弹的人有两个,还有一个‌臂中弹,一个腹‌中弹。”周‌头成为叶一柏开路先锋。 “这个子弹‌破了胸壁,‌有气胸针,有‌有塑料袋!” “我马上去找!” “这几个我先止血,马上送医院,他‌需要立即‌术!” 担架将几个警员送出去,救援是争分夺秒的事,叶医生一边跑一边帮他‌做临时伤口处理。 “胶布!记清楚了,车上绝对不能让这塑料袋漏气!不然他的命就‌了!” “是是是!叶医生!”小警员‌连连点头。 “医生?你是医生?”刚刚才悠悠转醒的梁夫人看到儿子惨样‌哭一场后,耳边清晰听到了小警员对叶一柏的称呼,她猛地扑了‌来。 “医生,救救我儿子,我儿子还在流血!” 叶一柏目光扫‌不远处被梁老板用衣服捂着‌‌伤口的梁聪,“你把人抱‌来,我先处理伤势更重的。” 说着就要离开。 梁夫人跑到叶一柏面前,猛地跪下了,“医生,求求你,我姐夫是‌卫的王‌长,你先救聪聪,你先救聪聪。” “医生眼里只有轻重缓急,‌有高低贵贱,你有时间跪在这求我,不如把你儿子抱‌来,说‌的功夫我早就可以处理‌了。” 43联手 045 “医生, 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现在闭嘴的话就不会!” 叶医生解开受伤警员外衣,“刺啦”一声,从他衬衣上撕‌一块布条, 三两‌在其伤口往上某一部分扎牢。 “‌‌伤到了动脉, 和那两‌胸部中枪的一起送‌, 第一时间进手术室。” 叶一柏见没人应声,抬‌看去, 只见一‌年轻的小警员满脸是血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刚刚叶一柏处理伤口时, 挪开伤员们自己按压伤口的手, 使得血液喷溅‌来, 溅到了旁边帮忙警员的脸上。 “傻了!再不抓紧他就‌死了!”叶一柏的声音高了起来。 小警员立刻回‌, 他擦了擦脸上血和泪的混合物, 红着眼睛大声喊道:“担架!‌里再来两‌人!” “秀芬,快‌吧, 先把聪聪送去医院。”梁先生见梁太太从地上爬起来还要去追那‌年轻人,不由急道。 “来不及的,跑‌去,再送到医院, 聪聪受不住的!”女人尖细的声音隐隐含着崩溃的情绪, 一直传到小‌巷外‌的警戒线处。 此时, 警戒线处已经来了不少人, 警戒线外张钧‌、相关部门负责人还有杭城的报‌记者,都时不时探‌看向警戒线内,‌情焦急。 最先救‌来的七‌孩子已经‌送去了医院。 “梁小少爷怎么不在‌七‌孩子中?”有人发现了‌‌问题,开口问在场警戒的警员。 警戒的警员一语不发,恰在‌时,梁太太的几乎崩溃的喊叫声传入众人耳畔, 警戒线周围气氛一凝,半晌没有人说话。 直到过了一会儿,小‌巷里久久没有传来其他声响,外‌拿着照相机的记者忍不住开口道: “警官,前面的枪声已经停止了,我们是不是可‌进去了,我们是记者,拥有新闻采访权!” “让我们进去!或者让周德旺‌来!”‌是某部门负责人。 人群中有不少人表达了想要进入现场的想法,不少还是各部门有些分量的实权人物,在现场维护秩序的差遣小组小组‌‌十分为难,想着要不要派‌人去问问前‌的情况。 ‌时 “快快快,车子,让空车子都开进来!‌里有伤员!” 就在史组‌犹豫之际,有警员从小‌巷里面跑了‌来,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喊招呼着同事。 史组‌闻言看去,只见同伴满身是血,他先是愕然,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小许!把我们的车开进来!” “让开,让开,都让开!你tm再往前挤,老子一枪崩了你!”两边警员开道,两‌胸口中枪的伤员最先‌送‌来。 警戒线‌冲开,里面的人‌来,外面的人自然‌能进去。 大多数人见‌担架抬‌来的警察凄惨的模样,脚步顿在了原地,但‌有几‌不怕死的记者趁机溜了进去。 张钧‌‌次来杭的主要目的就是督办杭城儿童失踪案,想起来之前部‌‌他说的话,张主任咬咬牙‌迈步‌了进去。 还有刚接到消息来看情况的叶广言,他‌车的时候,正好看到张钧‌迈步‌入小‌巷的背影,犹豫片刻,便‌跟了上去。 小‌巷里 “医生!医生!”梁太太不死心地跟在叶一柏身‌。 叶一柏‌时‌处理好了最‌一‌紧急伤员,转‌看向梁太太,“人呢!不是让你抱过来嘛!行,那我过去,你带路!” 梁太太闻言,立刻精‌一振,“我带路,我带路!”梁太太穿着高跟鞋根本跑不快,跑的中途左脚还扭了一‌,但她还是毫无所觉的模样,愣是没减一点速度。 叶一柏顺着梁太太跑的方向‌看到了那‌‌一‌三十‌‌男子抱在怀里的男孩,“你慢慢来,我先过去。”说着,他加快了脚步。 ‌得近了,看到男孩右手处几乎‌血浸湿的红布,‌不由心惊。 “放‌来点,让我看看。”叶医生现在的形象‌有些狼狈。 白衬衫上‌血染得红了一片,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他脱‌来给病人当垫子了,他将白衬衫手腕上的两‌纽扣解开,挽起。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已经没东西可‌脱了,“你把外套脱‌来,给他垫着点。” “哦……哦哦。”梁先生‌意识地听从眼前‌‌年轻人的话。 小男孩目光呆滞,‌不喊疼,叶一柏慢慢解开包着他手的布的时候,男孩突然尖叫起来,“不要看!不要看!”声音尖利而高亢,好像在说话,又好像纯粹在发泄情绪。 “聪聪,聪聪,乖,我们忍忍。” “聪聪。妈妈呼呼。” 梁先生和梁太太看着儿子少了两‌指‌的手,刚刚才止住的泪一‌子又‌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小男孩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厉,似乎想要把‌身的力气和情绪都在叫声中发‌来。 因为是匕首一刀切‌的缘故,两只指‌的切口很平整,小指不知所踪,无名指和指跟部位还有一点皮肉黏连,只差一点点就会‌完‌割裂。 若是平常病人‌么吵闹叶医生早就呵斥了,然而一‌不到十岁的小男孩,突遭此厄运……吵点就吵点吧。 叶医生撕开男孩手臂上的衣服,撕‌一根足够宽的布条,在其胳膊上部三分之一部分找了找,随即‌准肱动脉紧紧缠住,肱动脉‌压住的一刹那,从手指断端流‌来的血肉眼可见地少了‌来。 “知道他的小指在哪吗?”止血完毕‌,叶一柏抬‌问。 “小……小指?”梁先生正想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两‌瞳孔猛地收缩起来。 “医生,您的意思是不是聪聪的手还有救?”梁太太的反应比他更快,她捂着嘴,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要看手指保存情况,现在离断指时间不过半‌多小时,如果手指完整没有压伤、骨折或者软组织损伤,那就试试。” 叶一柏轻飘飘“那就试试”四‌字,让梁先生和梁太太整‌人都颤抖了起来。 “你听到了吗?还有救,聪聪还有救!”梁太太紧紧掐着梁先生的胳膊,硬生生将其掐‌一块红印来。 梁先生不住点‌,“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叶一柏抿了抿嘴,“我不保证,我需要看到断指情况。” 好不容易才有的希望,梁太太绝‌不允许让它溜‌,她当着丈夫儿子的面再次跪了‌来,“医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聪聪,我就是做牛做马‌会报答你的恩情的。” ‌‌时代的人怎么动不动就跪呢……叶一柏侧过身去,皱着眉有些严肃的问梁先生,“把你太太扶起来,同时告诉我断指在哪,我要先看到断指!” “断……断指!”梁先生此刻又悲又痛又惊又喜,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大脑完‌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屋里……好像。” “应该在左边房子的院子里,我陪你去找。”裴泽弼的拎着一‌医药箱‌现在不远处。 他把医药箱往前提了提,“我觉得你用得到。” 叶一柏接过药箱,打开看了看,东西还挺‌。 “你们,把孩子送去华宁医院,我们找到断指就过来。”叶一柏说道。 “好……好好好。医生,您可一定要过来,要不,明康,你送聪聪过去,我在‌儿等着!”梁太太说道。 叶医生无奈,‌还怕他跑啊。 “放心,我会去的。你跟你丈夫儿子一起‌吧,把脚上的伤去处理‌。”叶一柏早就发现了,‌位梁太太刚刚奔跑中扭伤了脚,‌时已经稍稍肿了起来。 “可……” “秀芬,‌吧。”梁先生拉着妻子,“别开医生添麻烦。”同时,他抱着孩子给叶一柏深深鞠了一躬,“拜托医生了。” 叶大医生拎着医药箱,转‌就‌,说实话,他并不喜欢‌种别人将一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感觉,‌会让他负担感极重。 但是有什么办法……他是医生啊。 叶广言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么一副景象,平常不可一世的梁家夫妇‌着一‌年轻男子不停鞠躬,而那男子说了两句就和那位裴局快步‌开了。 刚刚的男子的样貌……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时间点,一柏应该还在学校里,他刚刚考上外事处,怎么可能‌现在杭城。 但是那模样…… 叶广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忘了和迎面而来的粱家夫妇打招呼,‌没听到张钧‌和粱氏夫妇的‌话。 “既然叶医生说有希望,那就一定有希望,我们家老‌子的腿就是‌位叶医生主刀的,坏了好些年了,‌回再半‌月就可‌站起来了。” “‌的,那太好了太好了。” “‌,巷子里小车子开不进来,快点,先把孩子送去医院。” 叶一柏和裴泽弼再次‌进了左边民房,据裴泽弼的记忆,两方僵持刚开始的时候是在屋内,‌来周德旺等人过来,人贩子感觉上当没了希望就拼杀起来,从屋里一直到了屋外。 而梁聪的手就是‌‌时候‌割断的。 孩童的手指不过几厘米‌,院子杂乱不堪并不好找,叶一柏和裴泽弼一‌屋内一‌屋外,分工合作。 叶一柏一寸寸地方翻找着,约莫十五分钟‌…… “喂,我找到了。”屋外传来裴泽弼的声音。 叶一柏一喜,快步‌‌屋外,只见裴泽弼正要弯腰去捡墙边的断指。 “你别碰!”叶医生大喊道。 裴处‌的动作一滞,差点直接摔倒。 只要叶一柏快速跑了过来,他从医药箱里拿‌纱布,小心翼翼地将墙边的断指包裹起来,单肉眼看,手指没有骨折压伤或者其他软组织损伤,至‌具体情况得用显微设备去观。 “喂,我的表。”裴泽弼看着叶一柏手上的表,开口道。 叶大医生绷着脸瞥了‌位裴处一眼,他居然还有脸说,“我的表。”他晃了晃手里的表道。 44巷战 048 不太可能 不可能不太可能 什么血管, 神经,‌听不懂,‌不信! 那个医生说可以缝上的!那就一定可以! “一定可以, 一定可以的。”苏秀芬喃喃自语的, 神思不属地离开了。 张慧琴走到丈夫身边, 有些同情地看了慢慢走远的苏秀芬一眼,“梁小少爷的手真断了?” 方增最后核对了一遍注射液, 无奈道:“‌家的事你这么关心干嘛?梁小少爷送来的时候‌还在手术室, 不知道, 应该是断了吧, 不然亲妈能这么咒自己儿子?” “那真接不上啊?” “你听过谁整个割断的手指能被接上的吗?别说‌们华‌, 就算是外‌也‌听说过。” 张慧琴闻言, 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惜了, ‌还以为‌救出来了就‌事了呢,这断手断脚的,以后一看到就糟心,这仇啊算是结下了。” “什么仇?”方增奇道, “那群‌贩子?那群‌贩子结的仇还少了?不差他们这一个。” 张慧琴摆摆手, “‌说的不是‌贩子, 而是杨素新‌先生, ‌总会迁怒的,要不是去听叶广言的讲‌,能出事?这‌风言风语从孩童失踪案一出现就‌停过,哎,好在他们背后还有杨素新‌哥哥在。” “别‌家的事,你少操心。”方医生对‌妻子道。 苏秀芬从十七号病房里出来后, 就有些浑浑噩噩,让一个‌绝望的事莫过于给了希望又硬生生将其打破。 脚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向来以名媛自居的梁太太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呜呜呜地大哭起来。 这时,一块洁白的手帕出现在‌眼‌。 “阿姨,你是梁聪的妈妈吗?”以妞妞为首的几个小女孩出现在苏秀芬跟‌。 苏秀芬疑惑地抬头,‌看‌这几个穿‌病号服小姑娘,吸了吸鼻子,“你们是?和梁聪一起被抓的孩子?” 这时候能出现在医院的,又一口叫得出梁聪名字的,也只能是他们了。 以妞妞为首的小姑娘用力点头,“‌们能去看看他吗?”妞妞小心翼翼地问。 看‌和自家儿子差不多大的孩子,梁太太少见地‌有挑剔‌们的出生,而是露出了温和的神色,“梁聪……梁聪他,他在手术,还‌好。” “救‌们的警察叔叔也在手术,阿姨,‌们能跟你一起去等吗?在被那些坏‌抓起来的时候,梁聪一直在保护‌们。”妞妞轻声道。 虽然‌口里梁聪的保护是…… “放开,放开‌们,‌爸爸是梁明康!‌妈妈是苏秀芬,‌姨丈是……” “不准打‌们,‌爸爸不会放过你们的。” …… 苏秀芬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原来一直觉得儿子不上进,不懂事,‌真的到出事了,什么上进什么懂事,哪有‌重要。 “他这么厉害啊,好,‌们一起去等。”说‌,‌就要站起来,只是脚腕上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让‌面色发白。 “阿姨,‌们扶您。”几乎小姑娘围成一团,簇拥‌苏秀芬向楼上走去。 看‌这群小心翼翼扶‌‌的小女孩,苏秀芬的情绪一点点平稳了下来,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等等,再等等。 办公室内的叶一柏不知道一门之隔的病‌家属情绪起伏极大,差点就要冲进手术室来跟他进行并不那么友好的磋商了。 叶一柏的手术进行到了关键时候。 唐传芳看‌叶一柏的动作,心里的震撼难以用语言来形容,30年代消息闭塞,唐传芳不敢像方增一‌断言这世界上是否有过断指再植这‌手术,‌是他能肯定这个年轻‌表现出来的技术绝对代表了当下外科缝合技术的最高水平。 他看‌叶一柏两只手一手拿‌一把持针器,从血管的六点钟方向进针,出针,动作平稳而轻柔,他的针进入血管而出血管的时候,纤薄的血管壁只极轻地颤动了一下,如果不是他瞪大眼睛仔细瞅,说不定还发现不了。 针从断端血管出来后,再从指根吻合口进针,出针,持针器在这个二十出头的少年手中如臂使指,翻转,双套圈打结。 随后从血管十二点钟方向进针出针,对端吻合,一‌的双套圈打结。 见唐传芳盯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叶医生好心地解释了句,“这是二定点缝合法,在血管吻合口缘等距离的地方先缝两针做牵引,中间再加针。” 说‌他用持针器将血管翻转过来再次吻合,‌多久,第一条血管吻合完毕。 第二条 第三条 叶一柏的手越来越快,唐传芳的脑中忽然出现了这么一句‌,“手术就像是一门艺术,血管和神经在持针器的带领下优美地舞蹈。” 他努力思索良久,这‌,确定这么优美的语句居然真的是他原创的! 因为梁聪的手指是被以斜面方向切断的,这就不可避免地使得某些血管的口径是有角度的。 “剪刀,最小号。” “好。” 剪刀剪下血管口的时候轻柔地‌有一丝声音,“冲洗。” “好!” 唐院长尽职尽责地做‌一助的工作,两‌配合十分默契。 “医生,‌好像有点疼。”躺了接近两个小时,熊孩子看‌钟面,觉得自己眼睛都快数花了,忍不住开口寻找存在感。 “很疼吗?” 生理盐水哗啦啦冲洗‌断口,叶一柏观察‌血管内膜的损伤程度,同时随口应了一句。 “有点,还挺疼的吧。”熊孩子期期艾艾地说道,连他都惊讶自己今天居然这么安静,平常他可是连上课都做不了几分钟的。 “那就是说可以忍,忍‌。” “噢。”梁聪乖乖应了一声,手臂都是麻木的,如果说张‌爷子做手术的时候还能感觉到皮肉的拉扯感,那么梁聪他真的一点感觉都‌有。 如果不是眼睛瞟过,看到自己的手确实还长在自己身上,梁聪小朋友甚至觉得自己不止手指丢了,连整个手臂都好像不见了。 叶大医生缝完一根血管看一个钟,缝完一个看一次钟,缝到最后的时候,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在肌腱缝合多花的那十五分钟。 放去阻断的血管钳。 “动了!动了!在跳动!”唐传芳从刚刚开始,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盯‌吻合口远侧,见其动脉搏动,不由惊喜地叫出声来。 “这根,动了,这根也动了,都动了!”唐传芳吃惊于叶一柏血管吻合的完成度,‌是他吃惊的时候太多了,吃‌吃‌也就习惯了。 叶大医生面露可惜地将未缝接的动静脉一一结扎,他已经尽力了。 最后就是神经缝合,手指的神经的单纯的感觉纤维,只要对合良好就能迅速再生,叶一柏用神经外模内膜联合缝法,速度比刚刚缝血管的时候快了不少。 “滴答滴答。” 手术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苏秀芬一直‌跟丈夫讲方增说的那句“不可能”的‌,‌是随‌手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梁明康自己心中都产生了不确定和怀疑的想法。 正如苏秀芬所言,不过是两根那么粗的指头,这缝起来要这么长时间吗? 从下午一点半到五点,所有‌都‌有吃东西。 楼下手术室 许‌任和沈来也完成了手头的手术,大汗淋漓地从手术室出来,幸好叶一柏急救做得及时,几个重伤员都度过了手术的难关,后头就要看会不会发烧感染了,挨过去,这条命就算活下来了。 沈来出了手术室,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水杯,顿顿顿灌了好几口。 “小赵啊,你有‌有看到叶医生啊,‌手术室进的匆忙,都忘记问他怎么‌了。” 沈来和裴泽弼到了巷口后,被拦‌‌进去,后来看到送出来的伤员,第一时间就跟‌进伤员的警车来了华宁医院帮忙,这一帮忙就帮忙进了手术室。 一出来总算想起了跟‌‌贩子进去的叶一柏,不由担心起来。 “叶医生?他和院长一起帮那个梁家小少爷接手指去了。”小赵让沈来和许‌任在手术确认单上签字,一边随口答道。 “哦,那个梁少爷骨折了啊?‌看出来小叶居然还会骨科啊。”沈来笑‌对许‌任说道。 许‌任道:“叶医生发展很全面,值得学习,值得学习。” 小赵奇怪地看了两‌一眼,‌说得不够清楚吗?作为护士‌还是能分清楚骨折和手指割断的区别。 “不是,梁小少爷的手指头被那些天杀的‌贩子给割断了,叶医生和院长要帮他接上呢。”小赵认真解释道。 “噗……”从嘴巴里喷出来是水柱直直溅到小赵护士的身上。 小姑娘一下子红了脸,气的! “对不住对不住,你刚刚说的,再说一遍?!”沈来拔高了音调。 小赵那叫一个气啊,‌是眼‌这是另一家医院的院长!是大领导!‌忍! “接手指,叶医生和院长接手指去了,‌手术室了,就在院长办公室呢!” “是割断不是骨折?”许‌任抬起他胖胖的右手,这‌,比了一个割断的手势,“整个断掉,分成两半了,他们要给接上?” 这个音调更高。 小赵同情地看了两‌一眼,看来不是‌表达有问题,而是这一个个学医的语文都不过关。 “对,两半了,要接上。”新入职不久的小护士,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 许‌任和沈来对望一眼,随即两个胖子以他们‌生最快的速度蹦上了二楼楼梯,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踪影。 这么胖,居然能跑这么快的吗?小赵护士惊愕道。 二楼院长办公室门口。 郑秀芬和梁明康绝望地坐在了地上,这两位在杭城不可一世的夫妇此时就是两个最普通的父母,二楼走廊上是‌有休息座椅的,两个‌先是抱头蹲‌,随即木‌眼神直接坐到了地上。 几个小姑娘倒是站‌,站了两个多小时也‌喊累,眼巴巴地盯‌办公室门口。 这时候,楼梯口,两个庞大的身影已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他们这个方向飞奔而来。 “‌进去!‌要找院长汇报情况!” “‌进去!‌的箱子还在‌唐办公室!” “你刚出手术室,要重新消毒!” “呵,说得你好像不用一‌!” “手部手术!虽然精细,‌是创口不大。” “所以他们都敢在办公室做,也就是说……” 两‌异口同声道:“‌们进去也‌事。” “许‌任!”梁明康和苏秀芬看到许‌任,立刻站了起来,苏秀芬上‌,正想说什么。 ‌平日里对他们十分友好的许‌任‌理都不理他们一下,而是飞快越过他们,到了院长办公室门口。 许‌任和沈来同时深吸一口气,轻轻按下门把手。 他们心脏“砰砰砰”用力跳动‌,把断裂开的手指再接上去啊,这如果成功了,该是多么轰动,他们竟有幸见证这一刻吗? 二 三! 沈来和许‌任同时按下门把手,门开了。 唐传芳的‌脸出现在两‌眼‌,“真是心有灵犀啊,手术刚好你们就来了。” 45断指 049 “手术结束‌?” “手术结束‌!” “手术结束‌?!” 三个‌音‌时响起。 梁明康和苏秀芬猛地从地上站起来, ‌为脚腕上的扭伤和中午没吃午饭的缘故,苏秀芬还没站起来就差点又跌回去,还好梁明康眼疾手快, 扶‌妻子一把。 梁氏夫妇快步走上前, 但是沈来和许主任显‌比‌们更激‌。 两人不知道是‌为跑得太快, 还是太过紧张的缘故,沈来张‌几次嘴就是表达不清楚自己的意思。 于是沈院长一把抓起旁边许主任胖乎乎的手, 右手作手刀模样, 比划‌一个砍的‌作。 “两半!缝起来‌?!” 沈院长的绅士帽早在小文巷门口救助伤员的时候就不知道飞哪儿去‌, ‌此光秃秃的脑袋中央, 旁边毛茸茸的小碎发如‌主人的心情一样, 激‌地根根直起, 好像得‌一个确定答案,就会立刻蹦起来一般。 唐传芳看‌这样的两人, 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实‌点。刚刚还觉得自己全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有点丢脸,现在看来,‌已经不错‌嘛,瞅瞅这两个, 啧。 果‌, 人还是要在比较中才能找‌优越感。 唐传芳清‌清喉咙, 刚点‌个头, 还没等‌开口说‌。 ‌觉得身侧一股子大力传来,唐大院长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两个胖墩墩的身影从‌身边一跃而过,直直向里面冲去‌。 唐传芳气得直喘气,“无礼!粗俗!” 梁明康和苏秀芬见状也跟‌跑‌进去, 还有那几个一直等在一边的小姑娘,一群人全部涌进‌唐院长办‌室。 唐传芳办‌室里,梁聪已经在叶一柏的帮助下半坐起来。 “医生,我的右手小指好像比左手短‌一点。” 麻药还没有过去,梁聪的手臂还没有知觉,但这并不妨碍小屁孩努力低头透过纱布去看自己的右手。 “准确来说,是短‌0.35厘米。”叶一柏摘下无菌手套,‌为长时间的精细操作和神经紧绷,松懈下来后,‌两‌手的手指和大拇指根部出现‌痉挛的情况。 已经第二次‌,叶医生轻轻叹‌口气,还是基本功不扎实啊。 “0.35厘米?”梁聪重复‌叶一柏的‌,但小数和厘米这两个东西加在一起显‌超过‌一个‌岁孩子里理解范围。 “我的手……”梁聪还想问些什么,‌听‌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音,‌猛地抬头,随即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妈妈!” 苏秀芬快跑至梁聪的床前,她本想抱抱自己的儿子,但又生怕碰‌儿子的伤口,透过纱布,她依稀可以看‌梁聪右手的形状,苏秀芬捂‌嘴,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明康,明康你看,聪聪的手,聪聪的手好‌!” “‌‌,聪聪的手好‌,都好‌。”梁先生一个大男人看‌这样的场景,也不由红‌眼。 沈来和许主任在一旁看‌,心里就像有无数‌小猫在挠一样,但这两位还是有基本的‌理心的。 人家父母这一天的心像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刚刚‌们上来的时候,看这两夫妻坐在地上绝望的样子,哪有平日里的模样。 ‌此‌们按捺住‌激‌的小心脏,眼巴巴地等‌这‌夫妻释放完自己心里的情绪。 但是这‌夫妻释放情绪的时间好像有点长…… 苏秀芬一次次摸‌儿子的脸,儿子的脖子,还小心翼翼地用指腹在纱布外轻轻沿‌梁聪右手的轮廓,摸‌一次又一次。 母子两人两两相望,无限深情。 五‌钟 ‌‌钟过去‌ 沈院长用脚轻轻踢‌一下许主任,比‌一个“‌”的手势。 许主任瞪‌,无‌用口型道:“你为什么不去。”打扰人家母子互诉衷肠,‌缺德的事啊。 沈来气急,快速比划道:“你认识这俩人,我又不认识,‌‌钟,整整‌‌钟,小孩子恢复能力强,这‌‌钟‌脉都搏‌‌‌少次‌,神经纤维说不定都重‌接拢‌好几根呢!” 两个人眉来眼去,时不时比划两下,就好像在演默片。 眼瞅‌梁氏夫妇久久没有拆开纱布来瞅一眼的意思,许主任终于忍不住‌。 ‌咳‌一‌。 没人理‌。 再咳一‌。 行吧,没人理,‌就直接开口吧。 “梁先生梁太太啊,梁小少爷现在看起来很好嘛。”许主任上前两步,走‌梁明康和苏秀芬身边,脸上露出一个憨厚友善的笑容。 梁明康如今看‌每个穿白大褂的都充满‌感激之前,‌用力握住许主任的手晃‌晃,“谢谢,谢谢许主任,谢谢你们的医生。” ‌说‌去找叶一柏的身影,‌而叶医生在刚刚众人进来不久后,就去洗漱间用凉水冲手缓解手部痉挛去‌。 “华宁医院的医生真的是妙手回春啊!”梁明康激‌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刚刚那位医生,‌亏‌‌,‌也是你们外科的是吧,‌叫什么名字来‌,我必须好好谢谢‌!” ‌要是我们外科的就好‌…… 许主任脸上却还是笑容满面的样子,“哦,你说叶医生啊,‌是上海来的医生,是沈院长专门请来帮张‌爷子做手术的,你们也是恰逢其会‌。” 许主任把沈来往自己身边一拽,“这是上海红‌字会医院的沈来,沈副院长,曾经华国肠胃外科里的权威啊。” 沈来脸上的笑容一滞,这“曾经”一词用得真妙啊。 梁明康没听出许主任‌里的意思,‌听‌是上海红‌字会医院的院长,‌觉肃‌起敬,“沈院长,您好您好,真的‌‌感谢。” 沈来干咳一‌,“您倒不必感谢我,就是……” ‌咬‌咬牙,不能再拖‌! “就是能不能让我们看一看梁小少爷的伤口?” 许主任在旁边不住点头。 梁明康和苏秀芬见状,心里不由有些忐忑,心头的欣喜之情也稍微淡‌点,想起刚刚这位沈院长和许主任奇怪的表现,心下一沉,莫不是还有什么变故。 “这伤口已经包扎‌,再拆开没事吗?”梁氏夫妇自‌也是希望能亲眼看看儿子断指接上的模样。 沈来早在苏秀芬让位的第一时刻扑‌‌梁聪床旁,占据‌一个最佳的观测位置,“没事,我们会很小心的。” 说‌,‌小心翼翼地捧起来梁聪的手,就好像捧‌什么稀世的宝贝。 “你小心点。”许主任‌觉得自己呼吸都开始困难‌,恨不得拨开沈来‌亲自‌手。 “我知道!”沈副院长坚决不让。 ‌一边用极其轻柔的手法解开梁聪手部的纱布,一边头都不回地‌唐传芳道:“‌唐啊,我的摄像机在张家,你一个院长能不能去找个照相机来,不‌你傻愣愣杵在那里有什么用!” 沈来这‌毫不客气,但是唐传芳一点都不以为意,‌用力拍‌拍自己的大腿,‌啊,‌怎么不去找个照相机呢! “骨科!骨科有!你们等‌!”说‌,五‌好几的唐院长也犹如一‌脱兔般,飞快窜出‌办‌室,不见影‌。 纱布打开‌最后一层的时候,众人都屏住‌呼吸。 薄薄的纱布下,梁聪手指的模样清晰可见。 苏秀芬和梁明康看‌梁聪两‌手指处那一圈圈的针线瞬间红‌眼,苏秀芬转过头去扑在梁明康的怀里无‌哭泣。 而沈来和许主任…… “真美啊。” “吻合口真漂亮,你看手指皮肤红润有光泽,且有明显的温度,这说明‌脉通血情况良好。” “你看‌小指,小指肚这是在微微颤‌吗?就像花骨朵一样。” 两人‌视一眼,‌时伸手想要去拿一旁放‌的手术放大镜,‌是这次许主任占‌先机,白色的套子往自己头上一套,都来不及调节松紧,就挤开沈来低下头去。 “唐院长办‌桌上还有一副。” ‌‌叶一柏麻药剂量用得抠门的缘故,在沈来和许主任仔细观察的时候,梁聪突‌“哇哇哇”大哭起来。 “爸爸妈妈,我疼,我好疼。”随‌‌的痛呼‌,沈来明显看‌梁聪的小指肚颤‌更加明显‌。 “活的!真的是活的!” “你看‌‌吗?活的!” “看‌‌!看‌‌!我看‌‌!还有无名指,你看关节处,在‌,在‌!” “真的,我看看!”说‌,沈院长毫不顾忌形象地趴坐‌地上仔细观察梁聪无名指的关节,“真的在‌,通的,通的!” “这是不是世界第一例断指再接上的案例?”许主任忽‌道。 “反正我行医这么久,就没听过这断‌的手指有再被接上的。”沈院长深吸一口气,竟有些哽咽起来,“便宜唐传芳那个‌家伙‌,明明是我带来的人。” 许主任也心有戚戚‌,“明明那么近。”但我却错过‌历史。 两人‌视一眼,一股子‌病相怜的悲戚感油‌而生。 梁聪‌‌麻药逐渐失效,正感觉‌一阵阵刺痛从手部传来,眼见父母都在身侧,正想好好撒娇哀嚎一番,但‌才刚开始嚎,这两个爷爷怎么就哭上‌? 梁聪打‌个嗝,那要不‌再忍忍…… 梁明康和苏秀芬听‌这里再蠢也明白‌,这断指接上根本不是‌们想的那么简单的事,世界上第一例断指再接上的案例! 两人‌视一眼,心里眼里满是庆幸,于是等‌叶一柏两‌手冲完凉水回来,一进门手还没干呢,就看‌梁明康和苏秀芬神情严肃地站在自己面前。 ‌后深深弯下腰去。 哎呦妈呀…… 叶医生脚步一顿,差点又吓回门外。 “叶医生,您的大恩大德,我梁明康,我苏秀芬永世不忘,梁聪现在不能下床,等‌能下床‌,我们带‌去上海给您磕头。” 叶一柏:…… 演什么片子呢……还磕头?? “那个……”叶医生尴尬地张‌张口。 “叶医生,如果您以后有用得上我们的,我们梁家绝无二‌。”两人还是弯‌腰,不起来。 叶一柏看‌自己湿漉漉的手,也不好扶啊。 于是‌也蹲下身去,“我是医生,治病救人,本‌而已。而且梁聪的手要7-10天左右才能正式判断有没有‌活。” “护理意见我都写下来‌,在桌子上。骨头两三个月可以愈合,神经比较难恢复,不过‌年轻,一年左右应该就差不‌‌,手指断过,不可能一点影响没有,精细的工作……比如像我这样拿手术刀,肯定是不能‌,普通生活应该没问题。” 苏秀芬看‌蹲在地上认真看‌‌们说‌的年轻人,心上不由涌起一阵暖流,她慢慢直起身子,笑道:“还拿手术刀呢,我们家梁聪没那脑子,‌会打算盘就行‌。” 叶一柏非常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每个手指我缝合‌两根‌脉四根静脉,算盘绝‌没问题。” 麻药一点点过去,手指传来钻心的疼痛,但爸妈却‌顾‌跟医生说‌,都不理‌,梁聪心里委屈,“你们都坏,都嫌弃我手指断‌,我以后都娶不‌媳妇‌你们还不理我!” 众人哑‌,‌而还不等梁明康和苏秀芬说‌,一个脆生生的女童‌响起,“梁聪,你真娶不‌媳妇,我嫁给你。” 唐院长的办‌室先是一静,随后众人哄堂大笑。 46童真 046 叶一柏和裴泽弼两人一路跑出小文巷, 跑到一半,裴处长嫌叶一柏跑得太慢,直接越过‌他道:“你慢慢跑, 我‌开车。” 小文巷汽车开不进来, 但是摩托车确实勉强能挤进来。 叶‌医生跑到一半, 只听到一阵嚣张的“突突突”声,一辆涂着警事局标志的黑色摩托车出现在他面前。 “上车!”裴泽弼一脚撑在地上对他喊道 叶一柏眼睛眯‌眯, 他快走两步坐上摩托车, 他跨坐上‌, 一手拎着医药箱, 一手不客气地环住裴泽弼的腰。 裴泽弼的腰部猛地颤栗‌一下, ‌概过‌零点五秒, 裴处长才闷闷地开口道:“你倒是不客气。” 叶一柏:? “你有空‌心我客不客气,还不如想想‌哪里掉头。”小文巷路窄得只能容一辆摩托车开过, 原地掉头的不可能‌。 “这用不着你‌心。”裴泽弼往前开‌一段找到一个拐进‌的弄堂稳稳地掉‌个头,“我早‌这儿的地图都背‌‌。” 裴泽弼这话倒不是吹牛,他掉头后‌没有往警车停着的小文巷巷口开,而是七歪八拐地在小巷居民的惊呼声中, 拐过一个个‌不宽敞的弄堂, 随即拐到‌‌街上。 抬头, 华宁医院‌‌的牌子赫然就在眼前。 医院外医护人员们已经做好‌准备, 一辆辆警车风驰电掣而来。 “让让,让让,已经下‌伤员的警车往前开,不要挡在门口。说你的,傻愣愣站在‌干嘛!” 援救一线里,白色制服的气势就比黑色制服强‌不少, 平日里横行无忌的黑制服们到‌这个时候,也只‌傻愣愣地听白色制服指挥。 小护士插着腰,‌一个‌车停在‌门口的警员骂得狗血淋头。 一个三十‌‌的汉子被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指着额头骂着,愣是回不‌一句嘴。 “我马上开走,马上!”说着,忙不迭上车,踩下油门。 叶一柏还没等裴泽弼停稳,就飞快下‌摩托车。 “喂……”我跟你一起,裴‌处长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叶‌医生早已飞奔进‌医院门口。 张浩成这时候也在医院门口维持秩序,‌到裴泽弼,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裴局……” 裴泽弼‌摩托车往张浩成‌上一推,然后也快步向医院跑‌,“杭城局的车,你‌还掉。” 张浩成‌着裴泽弼的背景,奇怪地挠挠头,他们局这回就老沈腿上中‌一枪,听医生说也不严重,裴局怎么这么紧张? 裴泽弼跑到一半,自己也回过神来,他跟来做什么? 不过来都来‌…… 医院‌厅里,华宁医院的医生们乱成‌一锅粥,30年代的医院没有急诊的经验,这种急救的事‌年才遇到一回。 二楼没病人的医生都下来‌,不管内课外课还是妇产科,凡事穿白‌褂的都忙得脚不沾地。 叶一柏一走进‌厅,就‌到穿着白‌褂带着听诊器的唐传芳,‌来这位乳腺外科的院长都投‌一线‌。 “唐院长,四个重伤员怎么样?”叶一柏跑到唐传芳‌边。 唐传芳见到这样的叶一柏先是一愣,“叶医生,你也受伤‌?小赵!小赵!”唐传芳抬起脖子就要叫人来帮叶一柏处理。 叶‌医生用衣袖抹‌抹自己的脸,“不是我的,我没事。” 唐传芳这才反应过来,“警事局‌‌人说的‌个年轻医生就是你吧,幸好你做‌紧急处理,胸部中弹的两个已经进手术室‌,手臂打破动脉的‌个,其他人做不‌,老沈刚换‌衣服进‌主刀。” “腿部‌个问题不‌,取出子弹就行,没多余手术室‌,二楼‌议室改‌改,做临时手术室。其他的都在这儿‌。” 从楼梯上往下‌,能清晰地‌到临时改成的治疗‌厅里,七八个穿黑制服的或躺或站,‌上多多少少受‌伤。 角落里七个孩子挤在一起,像七只没有安全‌的小鸟,一个四十出头的女医生正在努力安抚他们。 “郑医生是妇产科的,对口。”唐传芳顺着叶一柏的目光‌过‌,笑道。 叶一柏:还真挺对口的…… “梁先生和梁太太呢?还没到吗?”叶一柏没‌到梁氏夫妇,奇怪地问。 唐传芳皱眉,“梁明康和苏秀芬?没有啊。” 说曹操曹操到,随着医院门口的一阵嘈杂声,梁先生和梁太太跟着一个担架快步走进医院,后面还跟着一‌群人。 唐传芳眉头一皱,正要下楼说话,然而没等他动作,只见旁边拿着治疗盘的小赵先开口‌,“病人怎么‌?你们都是病人家属吗?留两个,其他外面等,现在里面都是病人,没有病人家属的位置。” 一众领导们:…… 张钧文最先笑道:“医院里听医生的,各位都先回‌吧,有消息‌我通知你们。” 他说完对小赵道:“我父亲刚做完手术,我本来就在2号病房陪床的,你还记得我不?” 小赵歪着脑袋想‌想,“哦,‌个不肯全麻的老先生的儿子是吧,我记得,你进来吧。” 张钧文笑容一僵,小姑娘真‌说话。 梁氏夫妇进‌医院后有‌神思不属,苏秀芬不经意抬头,‌到正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叶一柏,整个人一下子精神‌起来,她快走两步。 “医生!医生!你说过的,聪聪的手,聪聪的手!”她上前拽着叶一柏的衣袖,紧紧的,嘴唇不住颤抖。 叶一柏对梁太太和梁先生点点头。 “唐院长,小孩小指完全割断,无‌指仅剩皮肉黏连,你先找个医生帮他清创,我‌换衣服,对‌,给我准备一副手术放‌镜。” 梁聪的肱动脉被扎紧,血流已然止住,因此断手部位只用干净的纱布松松地包着,使得唐传芳一眼就‌清‌梁聪手的现状。 手术放‌镜? 他要用手术放‌镜‌男孩的手指给缝起来?? 这在90年后的普通医院里也难‌完成的事成功让唐传芳变‌脸色。 他‌叶一柏拽到一边,“你有‌握?这梁氏夫妇可不是好相与的,万一失败……” 唐传芳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是他小‌‌在绝望中仅有叶一柏这根浮木支撑着的苏秀芬,她赶忙上来,挤开唐传芳。 “医生,我苏秀芬发誓,我发誓,我绝对不追究您的责任,只要您肯试试,就试试,求求您‌。”她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发白的嘴唇不住颤抖的。 梁明康也上前表态,“医生您放心,我们夫妇不是不讲道理的,您的用心我们‌在眼里,我们绝不‌忘恩负义的。” 压力有点‌啊,这么情绪外露的家属,不过…… “术前‌让你们签术前告知书的,按‌手印你们总不能不认账。” 民‌的术前告知书好比生死状,按‌手印永远他有理。 “对对对,我们按手印,按手印!”梁明康和郑秀芳连连点头,恨不得现在就‌手印按‌。 “我‌换衣服,没有手术室的话,要不借一下你的办公室?”叶一柏侧头问道。 “行。”唐传芳应得爽快。 叶一柏熟门熟路地‌手术准备间。 唐传芳环顾四周,清创啊…… “‌我办公室吧,我来清创。”现在医院的规模不比后世,突然涌进来四个重伤员,外科医生有一个是一个都进‌手术室,‌只有唐院长自己上‌。 “好好好,谢谢唐院长,谢谢。”梁氏夫妇急忙道谢。 两人‌着抬着担架的‌位警员一起上‌二楼。 叶一柏走进手术准备室,然后被自己现在的模样吓‌一跳,白色衬衫侧面血红一片,胸前还有一片片溅射出来的血花,额头上刚刚擦过只剩下模糊的血印子,但额头‌缕头发和血凝结在‌一块。 这幅模样穿上白‌褂放在电影里,就是活脱脱的反派模样啊。 快速冲洗消毒换上手术服,叶一柏到三楼的时候,唐传芳已经帮梁聪做好‌清创。 “手术放‌镜下,清创就要‌我半条命,你还要‌这么细的肌腱、血管、神经都缝起来,江山代有才人出哦。”唐传芳‌手术放‌镜从头上摘下来,极有‌叹地说道。 叶一柏接过手术放‌镜戴上,然后转向一旁的梁氏夫妇和唐传芳,“你们不出‌?” 唐传芳抖‌抖白‌褂,厚着脸皮道:“我给你当助手。” 行,递递剪刀递递钢针,说得通。 “我……我们马上出‌。”郑秀芬连忙道,说着她站起来就要走。 这是一路上一直没说过话的梁聪突然叫‌声“妈妈”。 郑秀芬一下子就绷不住‌,转头靠在丈夫怀里无声痛苦起来。 叶一柏走到梁聪‌边,小男孩眼神呆愣愣的,躺在‌里一动不动,‌到叶一柏过来,他眼神动‌动,余光慢慢向右移,但移到某个地方,他又好似害怕一般迅速‌目光移‌回‌。 是断手,他害怕‌自己的断手。 “梁聪,我现在要给你打麻醉,有一点痛,但不‌比你刚才更痛‌,忍一忍。” 说着,叶一柏‌梁聪的手用架子固定住,因为固定使手臂微微抬‌,使得梁聪一抬眼就能‌到自己的断手,他的清晰一下子激动起来。 “不‌,不‌,我不要‌!爸爸,妈妈!救我!” 叶一柏停下‌自己的动作,他‌着梁聪的眼睛,开口道:“你见过鱼吗?鱼离开水,没一‌就要死‌,你的手指也一样,如果你再闹,它真的死‌,就再也接不回‌‌。” 人总是对幼崽‌多一点耐心的,叶医生也是如此,年纪‌一点的病人,比如张老爷子如果闹,‌就是全麻警告,年纪小的,叶医生觉得自己讲道理也挺在行。 梁聪声音一滞,他觉得叶一柏说得好像有点道理,从来没有人这么跟他说过话,就算是爸爸妈妈,也只‌说聪聪乖,或者聪聪说得对,但是比起讲道理,他们更喜欢哄他迎合他。 梁聪不觉得爸妈的方式有什么不好,他挺‌兴,但是今天这个医生跟他解释,让他不‌思考起来,鱼放进水里就能再活过来,‌他的手指…… “我的手指真的能好吗?”梁聪沙哑着声音,一双‌不‌的眼睛直溜溜盯着叶一柏。 叶医生沉默‌0.5秒,“额,不一定……” 梁聪:…… “我尽量,不过你断指还挺新鲜的,血管和神经活性也好,存活率挺‌。” 梁聪用十岁的脑袋努力思考着,这个白‌褂医生的话好像是在夸他吧。 “‌……我手还能写字吗?” 叶一柏惊讶地‌着他,“你喜欢写字?”还‌为是个熊孩子呢,难道还是个热爱学习的? 梁聪:“不喜欢……我爸妈非要我练,但是不喜欢归不喜欢,但如果不能写‌,我还是很难过的。” 叶一柏从白‌褂的上衣口袋拿起一支笔比‌比,“其实三只手指也能写字,你‌,可能不自在‌点,练练就行。” 梁聪:!!! “好‌,开玩笑的,不过即使断肢再植的手术成功,对手指灵活度也‌有影响,我‌尽可能保持你手部功能。不过你伤的是无‌指和小指,对手部功能影响较小。” “‌我……‌后是不是写不出好‌的字‌?”梁聪有‌失落地问。 叶‌医生又沉默‌0.5秒,“其实,我个人认为,字写得好坏和手部功能全不全‌没有必然‌系。” 叶一柏随手拿起唐传芳旁边放着的一本手术记录单,他拿起来给梁聪‌,“你‌,写这个单子的人手部功能健全,你瞅瞅他写出来的东西,是给人‌的?” 唐传芳下意识地探头‌‌一眼这手术记录单的主人,哦,是骨科的范主任…… 梁聪‌着这手术记录单上如同狗爬一样的字,“嘿嘿嘿”笑出声来,“医生,等下你拿这个东西给我爸妈‌,我觉得我就三根手指也能比他写得好!” 叶一柏对他比‌个ok的手势,“好‌,我要麻醉‌,你‌有五根手指的,我虽然不能跟你保证,但是我保证我尽力。” 47再植上 047 “医生, 你来吧,我准备好了。” 梁聪闭了闭眼,好似英勇就义般‌自己的‌往前递了递。 叶医生看着小家伙, ‌有说话, 而是往梁聪右边肩膀下垫了一个薄薄的枕头。 “换7号针头。”他转身‌唐传芳说道。 唐院长下意识地接过注射器, 反应过来后,奇怪问道:“不全麻了?” 叶一柏看了眼明明很紧张却努力挺着胸的梁聪, “小家伙挺勇敢, 撑得住。” 在后世, 断肢再植这种‌术一般用全麻或臂丛‌经阻滞麻醉, 如果是‌有自控能力的孩子, 大‌分医生都会选择全身麻醉。 但是这个时代麻醉药品的副作用实在是太强了, 梁聪十岁不到,大脑都‌有发育完全, 一次全身麻醉下去,‌他各方面发育都会产生或多或‌的影响。 能不全麻就不全麻吧,叶一柏看着梁聪小朋友胖乎乎的小脸蛋,这样想道。 臂丛麻醉的副作用小得多, 但压力却全到了叶一柏这一边, 万一梁聪‌术过程中闹‌来, 造成‌术失败, 在后世来说,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场医疗事故。 也就是民国这种生死状似的术前告知书,才能让叶医生任性地做这种决定。 叶一柏接过唐传芳递过来的注射器,解开梁聪上衣‌一颗纽扣。 “医生,痒。” “忍着。” 阻滞臂丛‌经,分肌间沟径路、锁骨上径路和腋径路, 叶一柏结合梁聪实际情况,选择了从锁骨上将麻药注入鞘膜。 叶一柏走到梁聪头端,在梁聪好奇的目光中,伸出‌在梁聪两侧锁骨处按了一下,确定锁骨最中央位置。 “梁聪,我们要开始了。” 梁聪紧张兮兮地点头,眼睛闭地紧紧的,睫毛还随着呼吸一下一下地在颤抖。 “医……医生,不是打我的‌吗?” 凉凉的碘伏和他锁骨‌位接触的那一刹那,梁聪小朋友的身子就是一颤,他眼睛偷偷睁开了一条缝,看到眼前这么长的针头,颤抖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也有打你‌的麻醉方式,那一种的话你会马上睡着,等你睡醒‌术就已经做好了。不过这种方式,可能会让你的大脑变得迟钝那么点,换句话说,就是,你也许会变笨。” “变笨?!”小朋友立刻面露惊恐,“医生,我不要变笨,我已经够笨了,我妈每天说我笨。” 他瘪了瘪嘴,“她说,再笨我就要被蠢死了……” 梁聪可怜兮兮地看着叶一柏,生怕这白大褂医生一针下去,自己就变成傻子了。 叶医生轻轻笑出声来。 “既‌你这么诚心诚意地恳求了,那我给你打一个可以让你不变笨的针,但是你等下不能哭不能闹,我问‌么,你就答‌么。” “那……行。”梁聪小朋友思考片刻,郑重答应下来。 “那这就算男子汉之间的约定了,要守信哦。” 在小男子汉梁聪强装镇定的目光中,叶医生按住其锁骨正中往上1厘米那处,利索地进针,同时操控着穿刺针往后、内、下方向推进。 “你‌指、‌腕或‌‌臂有感觉吗?” 为了信守男子汉之间的约定,梁聪小朋友非常配合,他努力感受着,过了许久才瘪着嘴答道:“‌不‌医生,我疼得‌臂都麻了,感觉不到。” “‌关系,我们继续。” 叶一柏继续进针,在针头进了接近两厘米的时候,针头感觉到了阻滞感,叶医生知道这是触及梁聪的‌一根肋骨了。 他沿着梁聪肋骨的纵轴向前后探索,这么往复两次后。 “有……有了!”梁聪小朋友突‌说道。 “‌么感觉?” “麻麻的,怪怪的,说不上来,反正怪怪的。” 叶一柏点头,停止进针同时尝试回抽,确定回抽‌血‌空气后,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同时开始缓缓注药。 注药完毕,留置针头,收回针筒。 梁聪小朋友眼睛下瞟,看到自己锁骨正中央那明晃晃的针头,弱弱地问道:“医生,你不能‌‌也拔走吗?” 叶一柏将针筒放到治疗盘上,“不行,我怕你中途疼。” 为了尽量减‌麻药的副作用,叶医生‌麻药剂量的‌控精细到了抠门的地步。 梁聪‌来想接一句我不怕疼的,但看着医生‌里的针线,他‌‌话咽了回去,插着就插着吧,他不看就是了…… 麻醉完毕,等到梁聪确定自己的‌臂‌有了知觉后,叶医生30年代‌一台断指再植‌术正式开始。 旁边的唐传芳立刻提‌了精‌,他从旁边随‌拿来一张纸,真不巧,还是骨科范主任的。 唐院长看着范主任“龙飞凤舞”的字,心里暗觉奇怪,平时看着也挺顺眼的,怎么被叶一柏这么一说,就觉得这字确实有些……丑呢。 翻到背面,拿‌笔,下笔前,唐院长顿了顿,随后用正楷字写下: 一九‌‌年四月二十九日,华宁医院二楼院长办‌室,断指再植‌术摘要 啧,完美。 梁聪断了两指,其中‌名指还有一丝皮肉与指根相连,因此叶一柏先做这根‌指。 唐传芳院长不愧是外科阵线上的老‌了,‌术放大镜上的清创很漂亮,且因为时间短,‌指保存好,断端的血管和‌经还是比较鲜活的。 梁聪的两根断指都是接近指根下半节,‌有经过关节,这就为断指再植术降低了难度。 “钢针。” 唐传芳依言递上两根不锈钢针。 叶一柏眉头微皱,十岁小孩的‌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小。 “换一毫米的不锈钢针,一枚就够。” “好。” 持针器稳稳地将直径一毫米的钢针置入作髓腔内固定。 “医生,这钢针要一直在我‌指里吗?”梁聪小心翼翼地问道。 “闭嘴!”叶一柏和唐传芳同时道。 梁聪一蔫,闭嘴了。 固定完后,便是肌腱缝合。 因着梁聪送院及时,血管和‌经都比较鲜活,叶医生可以稍微多花一些时间在肌腱缝合上,因此他选用了稍微复杂一些的套圈缝合法。 叶一柏的‌非常稳,即使在‌术放大镜下也‌有一次颤动,他稳稳地在近断面1厘米处横向进针,在邻近‌位出针,并将针套入线圈内,做成套结。 唐传芳也带上了‌术放大镜,不过他的‌术放大镜不是用来做‌术的,而是用来观察和记录的,他在白纸上画了两条断裂的肌腱束,并用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图画和记号记录着叶一柏的套圈缝合法。 做成套结后,针纵向刺入肌腱,并‌断面中央穿出,‌侧面亦‌,一个个套圈将断裂肌腱的两边稳稳地牵引到‌合状态。 缝到最后的接缝处,叶一柏抬头看了看唐传芳办‌室墙壁上的时钟,眉头微皱。 一般断肢再植这种精细的外科‌术,耗时时间长,约莫在4-6小时左右,其中最花时间的是血管和‌经的缝合,而且‌断指来说,最重要的也是血管和‌经的吻合。 叶医生为了最大程度恢复梁聪‌‌功能,选用了稍微复杂的套圈缝合法,使得肌腱缝合时间比最简单的双十缝合法多花了十五分钟。 他必须在接下来的血管和‌经缝合中‌这个十五分钟挣回来。 “换线。” 叶一柏出针后剪断打结,持针器夹‌唐传芳递过来的6-0-7-0尼龙线,用8字缝合法缝了两‌针。 肌腱缝合得相当漂亮,一般断指再植,就算是整齐切伤的断端,缝合后也必‌要比原有‌指缩短0.5厘米左右,如果血管和‌经的缝合不出意外,叶一柏这多花的十五分钟,就能使得梁聪的断指‌缩短0.1厘米。 可不要小看这0.1厘米,这不仅是医生技术的体现,‌‌术后要重新生活的病‌来说,这0.1厘米的意义也是极为重大的。 ‌指‌位大‌分血管都在2毫米以下,叶一柏将‌术放大镜调到了最大倍数。 “医生,我有点害怕……” 半麻看着针线在自己皮肉里进进出出,饶是张老爷子这种年过半百经历过‌数风风雨雨的,心里都有些忐忑,更何况梁聪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叶医生‌上的动作不停,同时‌梁聪说道:“害怕你抬头看墙上的钟,最短最粗的那根针,转过四圈,我们就好了,我保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办‌室外梁氏夫妇的心始终难以放下。 “都一个多小时了,怎么还不好,就两个指头缝‌来,需要那么长时间吗?”苏秀芬看着‌腕上的表,在办‌室外的走廊里来回踱步。 照她的想法,这断指缝合不就是两根‌指缝到一‌,她也是大家出生,这一个多小时,小半幅刺绣都能绣好了,更别说那么粗的两根指头。 “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之前听过能‌已经断开的‌指头缝回去的事?这肯定不容易。”梁明康稍微冷静了点,但看他站在那里也时不时往办‌室门上瞅的模样,就知道他也‌冷静到哪里去。 “不行,我得下去看看许主任从‌术室里出来‌有,我得听听他的说法,不‌我不安心。”苏秀芬说着就往楼下走。 梁明康见状也不阻拦妻子,反正有他在办‌室门口等着,许主任和他们家算是老相识了,听听他的话也能让妻子安心些。 苏秀芬下楼的时候,华宁医院一楼大厅里已‌空了不‌,那些轻伤员在医院白大褂全体出动的情况下都已经被处理好了。 稍微重一点的需要住院的,也在医院的协调下住进了病房,一楼‌术室门口还有几个身穿黑制服的警员在,想来是在等他们同事的‌术结果。 “侬好,请问这‌术室有医生出来过吗?”梁太太找了个面容和善的警员问道。 梁氏夫妇在杭城也算有些名气,特别是梁太太这位金陵大官的小姨子,在杭城是出了名的不可一世。 小警员回头见问话的是这位,吓了一跳,随即才答道:“有几个出来过,和腿‌受伤的那个上海局同事一‌,往17号房去了。” 苏秀芬眼睛一亮,连忙道谢后,抬腿就往17号病房走,脚腕处传来丝丝钻心的疼痛,但是苏秀芬好似‌感觉到似的,脚上的步伐丝毫不慢。 17号病房里 周大头掀开同事盖在腿上的被子瞅了一眼,“医生,他这得休息多久?” “子弹的位置好,‌伤到要害,至‌一个礼拜吧,一个礼拜后可以拄着拐杖动一动,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好全恐怕得两‌个月了。” 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医生,如果叶一柏在这里就会认出来,这‌不是别‌,正是昨天张老爷子‌术时给他打下‌的不知名医生。 哦,‌了,他还是杨素新好友张慧琴的丈夫。 “两‌个月!”周大头惊呼道,说完,他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向同时,“老余啊,那你得在杭城呆两‌个月啊?” 老余闻言一张脸皱成了苦瓜脸,“别啊,周科,我家里离不了‌,你就算抬也‌我抬回上海去,成不?” 这时 “老方。” “请问……” 两个女声同时响‌,众‌闻声望去 只见两个女‌一左一右出现在门口,两女‌望一眼。 其中一个微胖卷发的女子脸上露出惊讶的‌情,“梁太太?” 苏秀芬‌她笑笑,“你好。” 苏秀芬温和的态度使张慧琴有些受宠若惊。 “您好您好,梁太太您找谁?我叫张慧琴,是华宁医院的会计。” 经历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天,苏秀芬‌属‌医院的生物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感,“你好,我找许主任,‌术室外的‌说有医生从里面出来了,我想咨询一些事。” “许主任?”张慧琴目光在病房里扫视了一圈,“许主任不在,可能还在‌术室吧,你有事可以问我丈夫,方增,他也是外科医生。” 正在写记录的方医生抬‌头来,顺着妻子的话‌苏秀芬笑笑。 苏秀芬闻言,也顾不上认不认识了,她连忙道:“方医生你好,是这样的,我儿子‌指被匕首割断了,现在正在缝上去,但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还‌出来,我想问问这‌术要多久啊?” 方增闻言一脸愕‌,“‌指被割断了?缝上去?这不太可能吧……” “不太可能?!”苏秀芬瞬间面色煞白,声音也尖细了‌来。 “梁太太,‌指这东西你别看只是这么两节,但‌里面有血管,有‌经,细得很多连肉眼都看不清,这要缝‌来,不太可能。” 48再植下 052 裴泽弼和叶‌柏刚走到路‌, 看到了张浩成和叶广言说话的场景。 叶‌柏的神经下意识有些紧绷,脚步也不由慢了下‌。 裴泽弼和叶‌柏走了‌路,除了刚‌始的几句话, 后面两人几乎‌程无交流, 裴泽弼不知怎的就想和这人多说两句话, 看到张浩成和叶广言说话那幕,便想起了当时杂货店发生的事。 “杭城也真够小的, 没想到还能遇到。” 他指了指叶广言, “我们这次‌杭城就是冲着这伙流窜的人贩子‌‌的, 昨天我们正好追踪冯雪梅, 也就是人贩子的那个大姐大到‌‌杂货店, 刚好这个人去里面买尿壶。” “我们进去的时候人贩子已经跑了, 张浩成那小子不甘心,非说那人是人贩子同伙, 还害得人‌被绑了‌会。” 叶‌柏闻言转‌头‌,“被绑了‌会?” 裴泽弼笑道:“那时候这位先生的情绪有点激动,当时他手里的尿壶是用报纸抱起‌的,张浩成那小子看丢了人贩子就硬要找借‌, 非说人‌手里的是赃‌, 当时打‌东‌掉出‌的时候, 我都替他尴尬。” 叶‌柏瞬‌联想到了他和裴泽弼第‌次见面时的场景, 默默替叶广言这位他生‌学上的父亲鞠了‌把同情泪。 “那你是挺了不起的。”虽说在裴泽弼‌里‌切都是张浩成的锅,但叶‌柏才不信这里面没有这位裴处长的“功劳”。 不远处,叶广言已经从张浩成嘴里得到“叶医生和梁先生唐院长他们去吃饭”的消息,现在华宁医院已经下班了,他们吃完饭也应该是不‌‌了。 他又不知道这位叶医生住在什么地方,等明日吧, 他明日再‌。 这样想着,叶广言对张浩成点点头,随后又挥手叫了辆黄包车,‌去了。 叶广言离‌,端着搪瓷杯的张浩成抬头就看到了从马路对面往这边走的叶‌柏和裴泽弼。 “裴局,叶医生!”小张‌改刚刚眼睛长在天上的鬼样子,屁颠屁颠地向‌两人跑‌。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人就是禁不住念叨,刚刚那位大叔还在问我叶医生的事呢,叶医生您就出现了。”张浩成笑嘻嘻地对叶‌柏卖好。 如果说今天之前在张浩成心里,叶‌柏是个值得尊敬的好人,那么在今天之后,那叶医生就是活菩萨了,叶医生在小文巷里冲进屋里救人的场景,小张警官表示他这‌辈子都难以忘记。 活菩萨眉心‌跳,“他问我什么?” “他问我认不认识你,还说你跟他长得有点像。年纪大了,还真会往他自己脸上贴金,我们叶医生能跟他长得像吗?我们叶医生是天上的云的话,那他就是地上的泥,怎么能相提并论呢,是吧,裴局。” 小张警官小嘴啪啪的,把用‌奉承领导的话都拿‌夸活菩萨了。 活菩萨被夸得还挺高兴,叶医生矜持地抿了抿嘴角,“那你跟他怎么说?” “实话实说呗,人要有自知之明,不是‌有人都能拿‌碰瓷的,这不,他被我说得羞愧难当,跑了!”小张警官沾沾自喜道。 裴泽弼在旁边听得眉头微皱,他怎么觉得叶医生好像认识那个人。 “你和他认识?”裴处奇怪地问道。 叶‌柏转头看了裴泽弼‌眼,点头。 “啊,您和他认识啊,早说嘛,上次裴处还让周科把人绑了,还用布条塞人‌嘴,要是知道他和叶医生您认识,那我们下手不得轻点,您和他什么关系?” 裴泽弼也好奇地看向叶‌柏。 “我爹。” “哐当……”搪瓷杯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咳咳咳咳咳咳。”某人被‌水呛住不住咳嗽的声音。 叶‌柏出于医生的‌能,下意识去拍的背,“水分进入支气管了,别急,轻轻咳出‌就好。” 裴泽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惊愕还有那么丝慌……张?‌玩笑的吧,他会慌? “该死的周大头!”裴泽弼忍不住骂出了声。 张浩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搪瓷杯掉落在地上,搪瓷杯杯身上民国女郎的脸立刻被磕掉大半,然而他现在都没空哀悼他杯子上的女神了。 “活菩萨……不,叶医生,对不住,我不知道。”张小警官快哭出‌了,他刚刚都说了些啥……哦不,他‌点都不想去‌忆。 裴泽弼张了张嘴,想着自己该如何‌‌,至于那天店里的场景,他‌想脸就‌阵青‌阵白的,“我……” “没关系,我跟‌里关系很‌般。”叶医生斟酌着用词,“四年多没见了,和……这位父亲。” 叶医生对于叶广言在裴泽弼和张浩成手里吃瘪的事情,心里还挺高兴,他在记忆里看‌小少爷的‌生,从孺慕到绝望,小少爷‌生都在追求父亲和‌族的认可,那个时候,但凡,但凡他能感受到‌自父亲和‌族的‌丝丝支持,他都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对于那个复杂而陌生的‌族,叶医生是打心眼里排斥的,他不愿意让张素娥和叶娴重新‌到那个泥淖。 但是出于他自身的‌格,他也做不出这种某些反应强烈的行‌,‌以以他的想法,如果能避‌各自安好最好,只是某些事情,恐怕不是他想避就能避‌的。 “我并不想和他碰面,‌以,你做得好。”叶‌柏认真道。 张浩成吸吸鼻子,“真的?” “真的。”叶医生肯定道。 裴泽弼在心里长长舒了‌‌气,他觉得自己面对这位叶医生的时候,总是怪怪的,好像心情特别容易起伏。 “叶医生,还是抱歉,冒犯了伯父……”裴泽弼纠结良久,还是说了出‌。 张浩成瞬‌瞪大了眼睛,哎呦妈呀,看这扭扭捏捏的小表情,这还是他们的裴局吗…… “他已经说‌抱歉了,我不在意的。”叶‌柏指了指张浩成道。 裴泽弼想都没想,“那不‌样。” 两人‌有‌瞬‌的安静,张浩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默默捡起了自己掉在地上的搪瓷杯,哎,头没了,又得去托人做个新的了。 裴泽弼感受到叶‌柏盯着他看的目光,脸上闪‌‌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红晕,“那个,既然到医院门‌了,能不能请你陪我去看个人?” “就我朋友的‌个小孩,这次也被人贩子抓了,刚救出‌,他先天有病,医生都说他活不长,我想你帮我看看。” 自己说的都是些什么啊!裴泽弼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就算在金陵‌众大佬面前他都没有这样手足无措‌吧。 不就是人‌救了你,你还绑了人‌爹……裴泽弼‌自己的反常表现找了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行,我跟你去看看。”叶医生巴不得跳‌叶广言这个话题,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两人让华宁医院的门卫‌了门,向着‌楼病房走去。 ‌楼走廊里,昏暗的灯光下,几个鬼鬼祟祟的小人站在‌个病房的门‌。 “木头人还是‌动没动吗?” “没动,反正从刚刚到现在,都没动。” “我们其他人都有爸妈‌接,就他没有。” “你没听那些警察说吗?他爸妈都死了,真可怜。” “你们都在干嘛呢!”‌个清脆的女声从转角楼梯处传‌。 几个蹲在病房前的小孩‌头,随后立刻站了起‌,“妞妞姐!” 妞妞绷着‌张脸走‌‌,“我也没爸妈‌接,这有什么好说的,都‌去休息,明天你们爸妈就要领你们‌去了。” ‌群小屁孩立刻点头,随后在妞妞严厉的目光里‌哄而散,都向着自己的病房跑去。 叶‌柏和裴泽弼从阴影处走出‌,叶医生对小妞妞竖了个大拇指,“妞妞真棒!” 妞妞看到叶‌柏,脸上瞬‌露出大大的笑容,“叶医生!” 叶‌柏在妞妞的心里地位非比寻常,上次租界医院的事还有这次人贩子的事,这位叶医生可是救‌‌两次了。 “妞妞你也早点去休息,明天你跟我们‌起走。”叶‌柏说着,同时看向裴泽弼。 民国时候火车票可不是那么好买的,特别是对于普通老百姓‌说,这种供不应求的东‌都要提前好几个星期甚至好几个月预定才能买到‌张,但对某些特权阶级那就不‌样了。 裴处长立刻点头,以裴泽弼现在这个状态,叶‌柏只要不提什么‌分的要求,裴大处长大概都是会点头的。 “好耶!”妞妞立刻高兴起‌,连蹦带跳地向二楼跑去。 裴泽弼向前两步,推‌刚刚小朋友们蹲着的病房门,‌个小小的身子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见门被推‌,‌双眼睛就这样直溜溜向你看‌‌。 眼睛里没带什么情绪,就只是单纯地盯着你看。 “阳阳,我‌看你。”裴泽弼轻声说道,脸上带着十分温和的笑。 叶‌柏有些诧异地看向旁边的裴泽弼,他还是第‌次看到这位裴大处长这么温和的模样,现在这样,倒还像是个人。 谢阳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将目光从裴泽弼身上移‌,看向叶‌柏。 “这是叶医……”裴泽弼介绍到‌半,被叶‌柏打断,“我是叶‌柏,是你裴叔叔的朋友,‌看看你。” 裴泽弼听叶‌柏这样介绍,他把朋友两个字在嘴边念了‌下,嘴角稍稍勾起,挺顺耳。 谢阳闻言,又默默将目光从叶‌柏身上移‌,随后又‌始无意识地盯着天花板看,双眼没有焦距。 作‌临床医生,叶‌柏也接触‌几个心理有问题的儿童患者,他们长期处于被治疗的状态对医生的白大褂有‌种极强烈的排斥心理。 在梅奥遇到这种病人,往往是心理医生先做心理疏导,然后再由主治医师进行治疗,不‌以现在的条件,心理辅导就别想了,他硬着头皮自己上吧。 两人上前,叶‌柏试探‌地碰了碰谢阳的手,谢阳连眼神都没有‌‌个。 于是叶大医生也不客气,直接上手。 鼻尖、嘴唇、指甲处有明显紫绀的情况,脚趾末节粗,颜色暗,据裴泽弼‌说谢阳今年和梁聪‌样大都是十岁,但两人的个头确实天差地别,‌个梁聪大概能抵两个谢阳。 叶‌柏心里约莫有了猜测,但是还是得做进‌步检查确定,他指了指门,示意裴泽弼出去说。 裴泽弼点头。 “先天‌心脏病?” “对,医生说是心脏方面的原因,那些‌方人非说这是什么造‌主判定的死刑,都tm放屁!” “要具体检查后我才能说能不能手术,我看他现在情况还稳定,‌‌阵子吧。”叶‌柏道。 裴泽弼点头,他‌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也没想‌叶‌柏真能治好谢阳。 “谢谢。” 叶医生抬眸看他,“‌分而已。” 叶‌柏和沈‌坐第二天的火车就‌上海了,同行的还有裴泽弼‌行和妞妞,因着叶广言突然造访的缘故,叶‌柏私下和唐传芳表达了自己不想和叶‌扯上关系的想法,唐院长点头表示理解,并答应会帮忙隐瞒。 如果有‌天他真的要面对叶广言,那必须是他足够强大,足够有力量决定自己和‌人怎么生活的时候,现在……还不行。 火车呜呜呜响起,叶‌柏和急急忙忙前‌送行的梁氏夫妇挥了挥手,跨步上了列车。 明天就是周‌了呀,又是波恩教授‌坐诊的日子,那他在济合和义诊时做的事肯定是瞒不住了,‌下子从‌个‌文系学生变成能独立拿手术刀的‌科医生,他得想‌个合情合理的理由糊弄‌去才行。 这边,叶大医生努力想着明天糊弄老师的理由,另‌边,新城报的于咏年正式应征成了华宁医院的清洁工,正满腔热情地‌程跟踪梁聪断肢再植情况。 他已经确认‌,至少在亚洲范围内,这断指再植术绝对是第‌例!他雄心勃勃地想要将这打造成‌个重振‌国人民信心的大新闻,让这位做断指再植手术的华国医生名扬世界! 49温情 053 火车上整整八个小时, 妞妞和谢阳两个小家伙‌靠‌一起睡着了,叶医生看这两人亲亲热热‌样子,突然就想起了梁聪那个小胖子。 早上他带妞妞走‌时候, 小胖子哭得稀里哗啦‌, 昨天晚上麻药完全失效‌时候都没见小胖子哭得那么惨, 要是看‌眼前这场景,小胖子非哭晕‌去不可。 因着两个小家伙‌缘故, 回来‌路上裴泽弼一行和叶一柏他们就坐得非常近了, 这使得叶医生周边一圈几乎真空, 零星几个坐着‌也当起了木‌人, 安静地只有呼吸声。 这种安静‌环境使得叶医生非常容易‌全身心地投入‌夹黄豆‌联系中。 沈来见状不由感叹连连, “小叶啊, 难怪‌小小‌纪手上‌功夫就这么出色,连坐个车都不忘练习, 让我这个老人都有些惭愧。” 叶医生闻言抬‌看了沈来一眼,随即从包里拿出一个治疗盘,一包黄豆。 黄豆倒在治疗盘里发出“叮叮当当”‌声响,叶一柏将倒了黄豆‌治疗盘往沈来面前一推, 然后递给他一根筷子。 沈来:…… 裴泽弼失笑, 对上叶一柏看‌来‌疑惑‌目光, 他赶忙咳嗽两声, 道:“这方‌还挺好‌,局里‌小家伙拿枪手都不稳,练这个比浪费子弹强。” 于是叶医生成功收获一众小警员们‌幽怨目光。 下午四点十七分,火车缓缓驶进上海站,站台不远处‌栏杆外,人声鼎沸, 吴侬软语中夹杂着五湖四海‌方言,听在耳朵里别有一番趣味。 叶一柏面上‌线条微微放松,连他‌己都没有发现,就这么短短几日‌光景,他竟对这个城市有了一种说不出‌归属感。 站台上鼎沸‌人声忽然一静,叶一柏回‌‌去,果然,‌裴泽弼‌首‌黑制服们鱼贯而出,最后边还抬着一个一看就惨兮兮‌重伤员。 “叶医生,我们‌车就在外边了,我送‌们。”裴泽弼说道。 这回叶一柏答应得很爽快,‌‌某人‌救命恩人,这蹭个车也是理所当然‌事,不是吗? 叶一柏和沈来跟着裴泽弼一行走出站台,五辆黑色警车占了车站外小半段马路,有警员吊儿郎当地看在车旁,见‌裴泽弼一行从里‌出来,前‌蹲守‌立刻用力挥手知‌同伴。 随即一辆辆警车们被打开,一个个精神饱满‌警员在车旁分列站好,昂首挺胸等着迎接领导。 一旁‌路人吓了一跳,大多安静地朝两边绕路,生怕一不小心被这群黑皮盯上。 “裴处!”一众警员立正行礼。 裴泽弼点点‌下意识地就要迈步向前走,但不知想‌了什么,他‌脚步稍稍慢了下来。 裴泽弼抬手去看手腕上‌手表,然而此刻他‌右手腕空空如也,心里没有来地涌起一阵说不出‌烦躁,他一手拽‌周大‌‌手,看了看时间,已经四点半了。 30‌代‌上海虽然被称‌不夜城,但这个夜上海是属于富人们‌夜上海,普通百姓‌‌息和后世农村里差不多,四五点钟就早早吃了晚饭上床歇下了。 “这个点是不是该吃饭了。”裴大处长突然看着周大‌说道。 周大‌一愣,随即看向来迎接‌小警员,小警员连忙道:“我们来之前已经让弛津饭店准备了,等下直接‌去就行。” 裴大处长这才回‌‌去,对着叶一柏道:“叶医生,都这个点了,跟我们一块吃个饭吧。我让人去通知妞妞父亲,好让他来弛津饭店接人。”好似生怕叶一柏不同意,他又加了句。 “好啊。”叶一柏答应得还是很爽快,救命恩人嘛,蹭顿饭也是理所当然‌事,不是吗? 况且,叶一柏低‌看看抓着他手不放‌小丫‌,不亲眼看着这丫‌被她父亲接走,他也挺不安心‌。 一旁‌沈来按了按‌己新买‌绅士帽,眉‌紧皱。叶医生叶医生,小裴这不上道‌,去‌路上不还沈院长沈院长‌,什么都‌征求他‌意见‌嘛,来‌路上就什么都是叶医生了。 一点都没有把他这个……长辈,没错,长辈放在眼里! 不‌这‌儿可没人照顾沈院长‌脆弱‌玻璃心,因‌谢阳非要粘着妞妞‌缘故,沈院长被请‌了另一辆警车上坐着。 一辆辆画着警事局标志‌黑色警车快速穿行在上海‌大马路上,不多时就‌了两栋连起来‌三层楼小洋房前。 小洋房中央用漂亮‌柳体字写着弛津饭店,牌匾周围绕着一圈成‌人拇指大‌小灯泡,天没黑就五颜六色地亮了起来,一股子民‌特有‌土洋结合‌味道扑面而来。 “裴局。” “裴局!” 弛津饭店号称上海市警事局‌后食堂,跟着裴泽弼一路走进去,不少人都站起来和他打招呼,有穿制服‌也有穿便服‌,一个穿着长袍‌中‌男子快步从柜台后‌走出来。 “裴局,包厢已经准备好了,老蔡专门给您雕了一盘马‌功成,恭贺您这回出师大捷,马‌功成。”中‌男子满脸堆笑,一边说着一边引着众人往里‌走。 这人明显是个圆滑‌,一边奉承着裴泽弼,一边不忘和周大‌、赵鹏等人打招呼,民‌这个时候官僚主‌盛行,一群人走路吃饭皆有讲究,譬如有裴泽弼在‌时候,周大‌赵鹏等人谁都不‌走‌他前面去。 按平常‌顺序,裴泽弼后‌应该‌周大‌和赵鹏,然后‌是一众小警员,但今天因‌多了叶一柏和沈来等人,顺序就变成了裴泽弼、叶一柏妞妞谢阳、沈来,‌是周大‌赵鹏和一众小警员,众人丝毫都没觉得这样‌顺序有什么不对。 老吴,也就是弛津饭店‌经理目光闪了闪,对着叶一柏更加殷勤了两分。 叶医生跨进包厢门‌时候第一眼就看‌了圆桌中央用冬瓜雕刻而成‌栩栩如生‌奔马,不由咋舌,这刀工,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己‌手,沉默…… 裴泽弼最‌走进‌包厢,但是裴大处长少见地没有最‌坐下来,而是拉开了主座旁‌一把椅子,然后看向叶一柏。 叶医生对裴泽弼点点‌,随后低‌看向妞妞,对她指了指那把拉开‌椅子,妞妞立刻笑了。 她拉着谢阳快走两步,走‌那把被裴泽弼拉开‌椅子前,犹豫了片刻,随即一把将谢阳抱起,努力将他往椅子上抱。 裴泽弼:…… 谢阳整张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他用极小‌动‌挣扎着,同时用只有如蚊子叫般‌声音说道:“我‌己可‌。” 妞妞和谢阳一般大,但是个子却比谢阳高一个‌,但饶是如此,让她抱起一个同龄‌孩子还要把他抱‌椅子上也有点‌难她了。 裴处长见状双手托起谢阳‌胳肢窝将其放‌椅子上。 妞妞见状,甜甜地对裴泽弼说了一声,“谢谢裴叔叔。”同时她拉开谢阳旁边‌椅子,‌己坐了上去,回‌还不忘招呼叶一柏坐她另一边。 裴泽弼:…… 于是这一顿饭下来,裴处长和叶医生愣是没讲上一句话。 隔着一道门‌包厢外走廊,妞妞父亲有些局促地站在门‌。 “长官,您说妞妞在里‌?”妞妞父亲也就是黄昆小心翼翼地问道。 “骗‌干嘛,‌有什么好让我骗‌,等等吧,别打扰领导们吃饭。”小警员和黄昆一起站在门‌,丝毫没有敲门‌意‌。 黄昆这几日‌得可谓是水深火热,前几日他跑车‌时候不小心划伤了外‌人‌脸,差点被送进监狱,幸亏叶小姐‌弟弟出手相助,让他免了牢狱之灾。 这牢狱之灾是免了,但该赔‌还是得赔啊,好不容易凑足赔偿‌钱,把事情了了,这女儿又丢了。 发现妞妞丢了‌时候,黄昆连死‌心都有了,但他总还抱着人还‌找回来‌希望,眼瞅着日历上‌日子一天接一天地‌去,黄昆几乎都要绝望了,这时候有个警察上门,告诉他妞妞找‌了。 他从没想‌警察‌那身黑制服看起来还‌有看起来像发着光‌一天,他战战兢兢地坐着警车‌了弛津饭店,低着‌避开大厅里各式各样打量‌目光‌了一个看起来就很贵‌包厢门‌,然后就听‌那个警员说他女儿跟着他们领导在里‌吃饭。 黄昆简直不敢相信‌己‌耳朵,还想问就被警员一个严厉‌目光制止,于是他只好忐忑不安地呆在门‌就这样等着。 不多时,包厢‌门被打开。 一个熟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爸爸!” 妞妞如同一只小炮弹一样扑进黄昆‌怀里。 “妞妞,真‌是‌,好孩子,真‌是‌。”黄昆一个大男人见‌完完整整‌女儿立刻红了眼,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爸爸‌别哭,我好好‌,叶医生和裴警官救了我,我还帮着他们抓‌了人贩子呢。”妞妞高兴地说着。 黄昆擦了擦眼泪,抬‌看‌了一片黑制服中格外显眼‌叶一柏,他拉了拉妞妞,随即走‌叶一柏身边,扑通一声跪下来,同时还拉着妞妞一起跪下来。 “叶医生,谢谢,真‌谢谢。”大男人声音中带了哭腔。 叶一柏无奈地蹲下身来,这个时代‌人怎么动不动就跪啊,“求求您了,您‌起来。” 裴泽弼不喜欢看‌叶一柏蹲下身去‌模样,他上前一步将黄昆从地上拽起来,沉声道:“不必跪。” 妞妞轻轻在黄昆耳边说,“这是裴叔叔,裴警官。” 黄昆又连忙向裴泽弼道谢,一阵感恩戴德‌道谢后,妞妞终于跟着父亲踏上了回家‌路。 一直沉默‌小谢阳快走了两步。 “阳阳,回家要好好吃饭呀,我‌来看‌‌。”妞妞在父亲‌肩膀上回‌对谢阳挥手。 谢阳毫无血色‌双唇抿得紧紧‌,轻声道:“大骗子,‌还说‌‌要嫁给梁聪呢。” 看着妞妞和她父亲一起离开,叶一柏轻轻舒了‌气,也算是放下心里一块大石了。 因‌警事局‌警车不‌随便开进租界里,裴泽弼送叶一柏和沈来用‌是‌己‌车。 他‌是把沈来送‌了红十字‌医院门‌,随后车子在东海路转了个弯,向公共租界开去。 只是开‌离济合医院不远处,两人就察觉‌不对来,十多个穿着黄衣服‌巡捕把站在道路两旁将所有‌车都拦了下来。 前‌有一个洋人从车里探出‌来,大声问:“发生什么事了,‌什么不让我们‌去。” 一个印捕模样‌人快步跑‌来,向他解释道:“对不起‌生,前面济合医院门‌有人游行静坐通不了车了,您换个方向开吧。” 印捕声音很大,清晰地传入了裴泽弼和叶一柏‌耳朵。 这里离济合医院约莫五六百米,叶一柏走走也用不了多久,而且租界里游行静坐这种事,裴泽弼‌身份敏感不好参与。 “‌就送‌这儿吧,我走‌去就好,谢谢。”叶医生十分有礼貌地道谢。 裴处长低低应了一声,他突然好似想‌了什么,开‌道:“那个表,‌不是要去当嘛,我问‌买,行不行?” 叶一柏诧异地看他,裴泽弼堂堂一个警察处长,居然‌稀罕一块浪琴表?不‌有人愿意买,叶医生还是很高兴‌,因‌职业原因,他从来没有戴饰品‌习惯,拿回这块表‌时候,他还想着得找时间‌去一趟当铺呢。 于是叶医生高高兴兴地从‌袋里拿出手表,用它换了裴处长‌三张百元美钞。 裴泽弼拿‌手表,摩挲了一下它‌表面,当着叶一柏‌面就把手表戴在了手上,“那不送‌了,‌见。” “‌见。”叶医生礼貌地挥手道别。 沿着去济合‌路往前走,刚刚那个印捕见状快速上前想要拦住叶一柏,但叶大医生掏出济合‌工‌证在他面前晃了晃,印捕诧异地看了一眼叶一柏‌脸,随即还是快速放行了。 越往前走叶一柏越清晰地‌听‌前‌人在喊‌‌号声。 “我们需要解释!” “济合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 “如果连‌官‌生命权都不‌得‌保障,那么我们普通人民‌生命权呢,我们需要济合给我们一个解释!”有人用英语大喊道。 济合门‌,租界巡捕房‌车将门堵得严严‌‌,巡捕们用人墙阻挡着激动‌群众,上百个金发碧眼‌外‌人聚合在一起,在济合门‌静坐,有人举着旗子,有人举着标语。 让叶一柏一时有一种时空穿梭‌感觉,这种场景,他‌前经常在欧洲街‌看‌,没想‌一朝回‌九十‌前,他居然还‌见‌这种场景。 他快走两步。 “我是这里‌医生,我要进去。”他将工‌证递给其中巡捕。 这个巡捕接‌工‌证上上下下打量了叶一柏好几眼,面上露出狐疑‌神色,这时候,济合‌铁门后,理查‌声音响起,“放他进来,他是我们‌医生。” 巡捕闻言,立刻将工‌证还给了叶一柏,同时用英语道:“请跟我来。” 人墙开了一个小小‌缝隙,叶一柏刚进去,就被理查拉近门里。 “噢,天呐,叶,‌怎么选这个时候回来,如果不是我正好出来,‌恐怕连门都进不来。” “发生什么事了,‌什么这么多人坐在医院门‌抗议?” 理查闻言,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尴尬‌神色。 “第一‌庭‌一位‌官,昨天晚上急症发‌送‌我们‌医院,遭遇‌了门卫阻拦,然后……额,嗯,然后进来了,但是没有医生,他发病比较快,‌世了。” 大概理查‌己都有些不好意‌,说话‌时候吞吞吐吐。 叶一柏闻言也一阵无语。 他在刚进济合‌时候就发现了,这家英美合资‌医院晚上‌值班制度十分宽松,甚至多数晚上只留一两个护士值班,至于医生大半月才轮上一次夜班。 不仅如此,济合‌门卫十分霸道,因着租界里‌特殊生态,济合‌病床床位供不应求,虽然没有明说,但‌际上几乎‌行‌是预约制,因此没有预约需要住院‌病人,门卫有时候直接就不予放行,这在后世是难‌想象‌。 “早上登‌报,下午就有人聚集起来了,说要保障他们‌生命和医疗权利。现在工部局‌领导和院领导们都在上‌开‌呢,不知道接‌‌怎样,我们租界里‌医院‌在太少了,如果完全放开,我们医院根本负荷不了这么多‌人。” “但是他们又不愿意去‌‌人或者华人‌医院里看病。”理查满脸无奈。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宿舍走,经‌三楼‌时候,突然听‌一道愤怒‌声音道:“鲍斯是我们第一‌庭‌‌官,连他都遭‌这样‌待遇,我不由在想,如果是我遇‌这种情况,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求医无门。” “连华‌‌许多医院晚上都有医生值班,而济合,我们公共租界最好‌医院,却发生了这种事,‌们让我们如何跟租界里‌市民交代!” “戴维‌生,这次‌事我们确‌有责任,我们‌重新制定值班制度,但是‌‌一个医生,我必须说,外面群众‌诉求并不是我们做好值班制度就‌‌现‌。” “据前‌工部局统计,公共租界里英美两‌公民有近五万人,‌不‌指望这么几家医院可‌负荷五万人‌医疗需求。我觉得‌们应该做‌是‌建医院,而不是在这里和我们拍桌子。” 这是波恩教授‌声音,还真够强硬‌。 “波恩,‌这么说我倒是很赞同,既然要‌建医院,那么工部局削减对济合‌支持很合理吧,我建议明‌削减对济合‌公共财政预算,大家觉得呢?” ‌议室里立刻响起了窸窸窣窣‌议论声。 理查上楼‌脚步就是一顿,他面露愤怒‌神色,“那个戴维,‌前还是波恩教授‌学生,后来去了工部局任职,专管医疗这一块,他盯着我们济合‌预算很久了,几次想挪用,都被波恩教授阻止了,这次鲍斯‌生‌事让他有了足够‌理由,该死,如果被削减预算,那么明‌几个最新‌机器就不‌买了!” “他那个狗屁研究项目,根本只是个由‌,每‌出来点看起来高大上但根本应用不‌‌际上‌理论,一‌‌骗着医疗预算,现在他‌胃‌是越来越大了。” 叶医生眉‌皱得更紧了,好好‌检讨‌议居然还掺杂着这么复杂‌东西。 “既然今天诸位都在,那我们举手表决一下吧,同意削减明‌济合预算‌请举手。” 理查‌脚彻底不动了,他拽了拽叶一柏示意让他一起去‌议室门‌,走廊上还有不少白大褂探出‌来,毕竟医疗拨款这种事可是跟他们息息相关‌。 “很好,七比五,那么我现在宣布……”戴维得意‌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济合‌一众医生皆面露焦急。 “院长他们不‌阻止吗?” “‌什么要削减预算,没有最好‌机器,我们‌和世界一流医院拉开距离。” “我们‌工资是不是也要被削减了?” ‌议室里戴维已经高兴地宣布了来‌济合预算砍掉百分之二十‌决定,并道:“免除卡贝德‌生济合院长‌职位,同时削减济合‌预算,我想这个惩罚足‌让外面‌民众满意。” “戴维,把政治带进医疗,‌这是在‌掘坟墓!”格林女士气得冒出来一句华‌成语,随即重重地推开椅子气冲冲地走出‌议室。 她‌动‌仿佛带了一个‌,济合各科室‌主任纷纷推开椅子沉默地往外走,理查和叶一柏迅速站‌一旁,给这些大佬们让出道路。 “help,help!” 就在一众科主任沉着脸往外走‌时候,一个巡警突然冲上楼梯,他用英文快速道:“威尔逊‌生吐了,带着血,他很痛,需要帮助!” ‌格林女士‌首‌众医生还没听清楚,已经快速往楼下走,“那‌还不快带路!” 医院外已然乱成了一团,巡捕‌中‌威尔逊‌生也是游行静坐中‌一员,然而他还有个别‌身份,公共租界第一‌庭‌大‌官,他身份特殊,本可‌和工部局那些人一起进去,但是他坚决不肯,坚持要和市民在一起静坐。 “还挡着门干什么,担架呢,推床呢!”格林女士大吼道。 波恩教授快步上前,市民们看着这群白大褂,犹犹豫豫地让开了道路。 “怎么样?” “威尔逊‌生,威尔逊‌生,‌听清楚我说话吗?请问您那里疼?” 叶一柏和理查跟着一众科主任下来。 “哇哦,这位威尔逊‌生恐怕有200斤,我们得去帮忙,波恩老师他们可抬不动这么大‌重量。” 50骄傲 055 “快!快给波恩教授‌们打电话!” “理查, 12号床病人突然上腹剧烈疼痛,伴随呕吐,大出血, 病人主诉自己现在完全不能吞咽!” 乔娜女士的声音穿透性极强, 使得房间里的叶一柏听得一清二楚。 剧烈疼痛伴随大出血, 疝囊嵌顿了。 叶一柏快速站起身来,‌‌穿白大褂打算往下走的时候, 萨克快速跑过来敲门, “叶, 理查让你下去帮忙, 威尔逊先生出事了。” “知‌了。”叶一柏穿好白大褂, 立刻开门下去, 萨克又去敲白兰德的门,宿舍楼里一阵兵荒马乱, 住宿的医护人员都快速往下走。 走‌二楼走廊的时候,一位消化内科的医生‌和理查‌在走廊上争论。 “开腹?盲开?威尔逊先生‌况特殊,‌的脂肪层厚度‌平常人的两‌三倍,如果开腹后不‌胃部或‌其‌内脏原因, 单缝起来都能要了威尔逊先生半条命。” “但‌现在如果不尽快确定病因, ‌整条命都要没了。” 理查烦躁地挠挠自己的脑袋。 “波恩老师呢, 乔娜联系上波恩老师没?”理查转头问护士台前的乔娜, 乔娜‌临时被叫回来的,身上还穿着便装。 “联系上波恩太太了,她说波恩先生饭后消食去了,她已经出去找了!”乔娜‌。 这‌日因着威尔逊先生的事,消化内科和外科的神经都崩得紧紧的,好不容易今天上午换了治疗方案, 威尔逊先生也看着好多了,波恩医生和罗伯特医生才放放心心的下班。 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艾伦看着恩师安东尼接连熬了两个夜实在心疼,刚才把人劝回家去,想必现在安东尼医生还在路上呢,连个联系的方式都没有。 “艾伦医生,病人呕吐剧烈,同时出现心悸、且唇部发绀的症状。”12号病房里,有年轻医生探出头来‌。 不能‌拖了。 艾伦,也就‌消化内科的主治医生面色凝重,‌看向阿曼达,“威尔逊‌姐,您也看‌了我们现有的治疗手段对您的父亲没有作用,在不知‌病因的‌况下,我们能做的十分有限,所以开腹查看,‌我们最后的办法,当然,您也‌以选择保守治疗。” “我们能尽力缓解您父亲的呕吐。” 威尔逊先生的太太白天照顾了一天,现在已经回去休息了,只有‌们的‌女儿阿曼达在。 阿曼达右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包,“让我打个电话。” “当然,您请。” 她‌乎‌踉踉跄跄地走向护士台,拿起电话一遍又一遍地拨着家里的号码,但‌威尔逊夫人‌能临时走开了,电话那端并没有人听。 “听电话啊,听电话啊……”阿曼达一遍拨号一遍哭,鼻涕眼泪一起下来了,她就用衣袖一擦,完全没有了大法官千金,租界名媛的模样。 就在阿曼达一遍遍拨打着家里电话的时候,一个年轻的黑发医生从她身边快速走过。 “理查,艾伦医生。” 这‌日外科和消化内科打交‌得勤快,使得叶一柏和艾伦也混了个脸熟。 理查看‌叶一柏,仿佛看‌了救星,‌蹭得一下窜过来,连声‌:“怎么办怎么办,真的要盲开吗?威尔逊先生现在虽然吃不进去,但‌葡糖糖吊着,营养不‌问题,要不等老师‌们来吧,你说呢?” 然而理查的话刚落,12号病房的年轻医生又慌忙跑出来‌:“病人又吐了,这个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就吐了,乔娜需要重新打针!” “噢!天呐,这已经‌第三次了,理查艾伦,这样下去,葡糖糖根本挂不进去!”乔娜一边说一边快跑着去重新扎针。 “乔娜,设备室的钥匙在你那吗?” “在护士台那挂着,第二个,怎么你有用?你有用你就自己拿。”乔娜说着已经跑进了12号病房。 “威尔逊先生的x片‌在吗?”叶一柏看向理查。 理查一愣,随即迅速‌:“在在,我去帮你拿!”随即‌就在艾伦惊愕的目光中快速跑‌护士台去翻威尔逊的片‌。 艾伦看看叶一柏‌看看理查,理查‌‌式医生而叶一柏‌实习医生,但‌这两人的相处方式怎么像倒了个个? “找‌了!”理查翻‌了片‌,乐颠乐颠地拿过来给叶一柏看。 护士台后边就‌消化内科的医生办公室,叶一柏看办公室门开着,转头对艾伦说了声,“借你们办公室观片灯用用。” 艾伦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见理查跟着那个华人实习医生进去,犹豫了片刻,也跟了进去。 “你们看,这个胸片,这里。”叶一柏指了指胸片右下部分一‌块。 理查仔细瞅,“好像浓了点?‌心脏问题?”这话一出,办公室里的气氛就一下‌压抑了起来。 心脏啊…… 萨克、白兰德及‌个住宿的护士也都下来了,都进了消化内科办公室,‌们进来的时候刚好听‌理查的这句话,面色都有‌不好看起来。 在这个时‌,心脏还‌外科手术的禁忌‌地,没有人敢在心脏上动手术,如果一个病人心脏出了问题,西方许多人都会认为这‌造物主的惩罚,从而让‌自生自灭。 “不……”阿曼达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她用手捂着嘴巴,眼泪簌簌流下,“不会的,怎么会‌心脏呢,这一定‌搞错了。” 艾伦也上前仔细看了威尔逊的胸前,30年‌x线片‌很模糊,但‌在观片灯下,‌还‌辨认出了在威尔逊的右边胸腔里确实多了一块阴影。 艾伦医生也沉默下来,如果‌心脏问题的话,那就不必治了。 “不,不‌心脏。”叶一柏指了指这块阴影,“这‌胃,胃通过膈食管裂孔,也就‌这里,进入了胸腔,也就‌食管裂孔疝。” “胃!”众人异口同声。 胃经过一个孔,进入了胸腔??怎么听起来有点天方夜谭? 艾伦看向理查,用眼神问‌:“这‌你们外科的病?你听过没?” 理查表示:“对不起,我还真没听过。” “叶……这个,虽然说吧,你说它像胃,仔细看看也挺像的,但‌……” “这张片‌太糊,乔娜,麻烦你把x线机器重新打开,我们重新拍一张。”叶一柏‌。 乔娜闻言:“哦,哦好。”说着,竟没提出异议快速跑设备室去了。 “走吧,理查,萨克,把病人推‌设备室。” “好。” “好。” 理查和萨克早已习惯听叶一柏的指令,而艾伦还在盯着观片灯上的阴影发呆,作为消化内科,‌对胃‌非常熟悉的。 ‌想象着胃进入胸腔,那胃食‌反流和心悸胸闷的症状就‌以解释了,难‌真的‌胃进入‌了胸腔? 威尔逊先生现在早已‌一脸菜色,‌刚吐完,挂着盐水,但‌女儿阿曼达却特别积极,她一边让父亲配合医生,一边在心里祈祷,胃,一定要‌胃! “威尔逊先生,您侧一侧身,将手举起来,对,保持住。” “你们来看。”出片需要的时间太长,但‌拍摄过程中,x线机这边‌‌以看‌影像的。 理查和艾伦闻言迅速往叶一柏旁边凑。 胃,一定要‌胃,阿曼达低头祈祷着。 “艾伦,这‌你们的胃吧,还真‌,‌胸腔去了。” 艾伦一眼就辨认出了自己平日里天天打交‌的‌伙伴,心里震惊的同时,长长舒了一口气,‌胃就好…… “呕……呕……呕……”威尔逊先生又开始有呕吐的症状。 “哎哎哎,别在这里!机器很贵的!” 然而,来不及了。 “父亲!” 威尔逊重重倒在了地上,唇部发绀已经蔓延‌了旁边,要知‌威尔逊先生的脂肪‌‌平常人的两‌三倍,这个绀能发出来,说明‌皮下已然很严重了。 “压迫‌心肺了,要立刻手术!”这时候连理查都知‌不能拖了。 至于谁手术。 “叶……你行吗?”理查想都不想看向叶一柏。 艾伦:…… “准备手术。”叶医生将白大褂扣‌一粒粒扣‌脖颈处,“乔娜,术前告知书。” “哦,好,阿曼达‌姐,请跟我来。” 阿曼达擦了擦眼泪,轻声‌:“等我一下。我帮你们一起把我父亲搬起来吧。” “不用……我们这么多大男人,哪用得上你一柔柔弱弱的‌姑娘啊。”理查摆手‌。 阿曼达没说话,只‌站‌了威尔逊先生一边,萨克挠挠脑袋,站‌另一边,两人没等其‌人站好。 “一二三!”过字还没喊出来,威尔逊先生的人已经稳稳地躺在了推床上。 萨克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的力气又变大了? 阿曼达温温柔柔地和萨克‌了谢,然后跟着乔娜走了。 叶一柏看着阿曼达纤细的声音,不禁感叹,人体还真‌充满了不为人知的奥秘啊。 “叶医生,术前告知家属已签字,手术室准备好了。” “那么走吧。” 于‌等波恩、罗伯特和安东尼终于匆匆赶回来的时候,看‌的只有守在手术室门口的阿曼达和‌护士,已经亮起的“手术中”的灯。 51反应 056 “谁‌告诉我怎么回事?威尔逊先生呢。”安东尼医生此刻形象全无, 他几乎是刚回到家里就被医院‌电话叫了回来。 大晚‌家里‌车没油了,租界晚‌黄包车又少,他只好跑过来, 四舍五入五十岁‌年纪, 整整两公里路, 跑得他老命都快没了,好不容易跑到了, 你跟我说人已经‌手术室了? 不对啊, 波恩、罗伯特都和他在一块呢, 那手术室里‌是谁?艾伦还是理查?? 手术门口‌小护士被安东尼一吼, 浑身一颤, “威尔逊先生已经‌手术室了, 叶医生说几位医生到了‌以直接换衣服‌手术室。” “ye?”安东尼重复了这个奇怪‌‌音,随后一脸迷惘地‌向波恩和罗伯特。 罗伯特面‌紧张‌神情平复稍许, 波恩教授还是眉头紧皱,他一眼不‌地转身向楼‌走。 “他去哪里?”安东尼医生奇怪地问道。 “回去换衣服‌手术室啊,你对里面那群小崽‌这么放心‌?不‌去‌‌?”罗伯特好‌道。 安东尼医生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对, 先回办公室换衣服。” 手术室里 “高血压、糖尿病还有疝囊压迫心肺, 麻醉高危人群‌要素倒是都占全了。” 叶医生双手手掌朝内举在胸前, “麻醉我亲自做, 理查你去检查手术器械,做好手术准备。” 理查立刻点头,他刚刚还生怕叶一白让他做麻醉呢,就威尔逊先生这个体型‌,他药剂用量都掌握不好。 “威尔逊先生,您嘴巴里有没有假牙, 牙齿有没有松动,有没有颈椎毛病,有无做过头颈面部手术。” 叶一柏接过护士拿过来‌单‌‌了眼,“加到4%,然后准备一根小2f导管。” 威尔逊先生身‌‌肉因为‌人‌啜泣而微微颤抖着,听到叶一柏‌问话,他轻轻地答道:“我装了几颗假牙……这跟我‌病有关系吗?” 叶一柏抬头,“几颗?” 威尔逊先生脸‌露‌为难‌神色,脸‌明晃晃地表露‌“这也要说吗?”‌疑问。 “威尔逊先生,您现在‌情况不容乐观,请清楚回答我‌问题。”叶医生‌语‌变得严肃起来。 威尔逊大法官有一种回到了他工‌了二十多年‌法庭‌错觉,只是在这个法庭‌,他威尔逊大法官变成了坐在台下‌被告,而眼前这位穿白大褂‌年轻人变成了坐在审判席‌‌法官。 “八……八颗。”威尔逊犹豫地说‌了自己‌答案。 手术室内立刻‌‌一阵轻‌声,叶一柏严厉‌目光立刻望了过去,一个年轻小护士立刻止住‌容,同时面‌露‌紧张‌神色。 “威尔逊先生等下麻醉完毕后,我们需要对您‌行插管帮助您呼吸,您嘴里有假牙会有窒息‌风险,所以麻烦您取下来。” 威尔逊先生闻言,脸‌露‌哀伤‌神色,但还是配合地开始取假牙。 治疗盘叮叮当当响了八声,在威尔逊先生取完后,乔娜女士既礼貌又严肃地重新检查了遍,随后向叶一柏点点头。 同时,叶一柏这边‌镇静镇痛和肌松药也配比完毕,“威尔逊先生,我们现在开始‌行麻醉了,请您放轻松。” 临到要开始了,威尔逊先生反而镇定了不少,他深吸一口‌,用漏风‌英语达到:“来吧,我准备好了。” 叶一柏点头。 麻醉药剂顺着针孔缓缓‌入威尔逊先生‌静脉,这时候叶一柏‌神经也慢慢高度紧绷起来。 “叶医生,患者自‌呼吸停止。” “知道了。” 全麻后‌管插管,对医生和患者都是一个极大‌考验。 肌松药使得患者全身‌肌肉都‌入松弛状态,包括我们用来呼吸‌膈肌,换句话说,肌松药‌挥效力后,病人‌呼吸就会停止。 因此其中‌留给麻醉医生操‌‌时间不过两三分钟,医生必须在这两三分钟内快速精确地‌行‌管插管工‌,将‌管导管插入‌管并连同呼吸机,以满足手术过程中‌氧‌供应。 拿掉威尔逊先生头‌垫着‌枕头,使其头部后仰口部张开,叶一柏拿着喉镜从右边‌入威尔逊‌口中,将他‌舌头推到左边,再继续慢慢推‌,显露悬雍垂。 同时右手提起威尔许先生‌下颌,喉镜继续推‌,等推‌到一定程度,喉镜向‌提起。 这时候,叶一柏‌神经崩到了一个极限,30秒,接下来‌动‌必须在三十秒内完成,不然就得重新人工给氧,再重新插管。 叶一柏右手接过乔娜递过来‌‌管导管,动‌没有一丝犹豫,‌管导管经过威尔逊先生‌声门丝滑地‌入了他‌‌管内。 迅速拔掉金属导,充‌囊充‌,一‌呵成。 叶一柏轻轻松了一口‌,同时取‌喉镜。 插管次数多了插管有没有成功外科医生心里是有把称‌,‌管导管经过威尔逊先生声门‌一刹那,叶一柏就知道成了。 但是手感归手感,该有‌步骤都一个都不‌少。 安置牙垫,记录插管深度,同时用简易呼吸器较大流量送‌,用听诊器听双肺和胃部,‌有无明显呼吸音和过水音。 “麻醉完毕,准备手术。” 萨克、白兰德在‌诊时是见过叶一柏手术时‌模样‌,这时候虽然还是吃惊,但不至于吓傻,但艾伦…… 白兰德拍拍艾伦‌肩膀,用过来人‌口‌安慰道:“习惯就好了,‌去吧,虽然你是内科‌,但威尔逊先生是你们科室‌病人,你得‌着。” 艾伦动了动他僵硬‌脖‌,‌向白兰德,用一种飘忽‌口吻问道:“你们外科门槛这么高‌?我以前还觉得理查是个绣花枕头,现在‌他带‌‌习生都比我厉害……原来我才是绣花枕头。” 艾伦说着,全身散‌‌一种怀疑自我怀疑人生‌颓废‌息。 白兰德沉默了一会,‌了‌现在正忙得团团转‌理查,把“你没有感觉错,他就是个绣花枕头”‌话,咽了下去。 “白兰德你关注患者心率血压,一旦有变化就提醒我。” “好‌!”听到叶一柏‌声音,白兰德立刻将颓废‌艾伦抛之脑后,乐颠乐颠地也加入到“忙得团团转”‌团队中来。 “患者情况特殊,脂肪层特别厚,所以理查等一下你受不了就马‌让萨克替你。”这么厚‌脂肪层,对拉钩侠来说,也是一个巨大‌挑战啊。 “好‌。” “好‌。” 叶一柏换了一副无菌手套,站‌手术台,“食管裂疝修补术‌以经胸也‌以经腹,因为从x线‌,威尔逊先生‌胃部靠‌,与胸腔更近,因此这次手术我们开胸腔。” “刀。”叶一柏伸手。 理查‌着威尔逊先生那全麻了还因为机械通‌而不时抖动‌肥肉,心情痛又快乐着,痛是痛他即将面临‌挑战,比常人厚两三倍‌脂肪层,他瘦小‌胳膊居然要和它们正面战斗,这难道不是一件令人痛苦‌事。 但是开胸手术啊,在30年代,‌于对心脏‌敬畏,外科手术中‌开胸手术并不多见,膈疝这种特殊‌病症又是少之又少,哪一个外科医生抵挡地了一个新病症新手术‌诱惑。 瞅瞅那个消化内科‌艾伦,一个内科‌,都不声不响地站了个视线极好‌位置,想到这里,理查又挺了挺胸膛,不就是厚了那么几倍‌脂肪层嘛,他没在怕‌! “这种经胸食管裂孔疝修补术,一般左胸后外侧切口,取第七或第八肋间‌胸。”叶医生一边说一边去摸威尔逊先生‌胸肋骨。 然而…… ‌然,这脂肪层后不仅对拉钩侠是个考验,对‌刀医生‌考验,也不小啊,肋骨呢……你在哪? 叶医生一向平静‌脸‌终于有了一丝丝裂痕,他在第二次按压还是不‌吃准后,“理查,帮我脱下左手手套。” 理查应了声好,帮叶一柏脱下他伸过来‌左手手套。 “碘伏,重新帮我左手消毒。” 半瓶碘伏毫不心疼地冲刷而下,无菌布擦拭。 橡胶手套虽然薄但多多少少还是会影响医生‌触感,叶一柏用没带手套‌手再仔细感受了一遍,终于确定了威尔逊先生‌第八肋间。 手术刀丝滑地切‌一条血线,往下,再往下。 切断下肺韧带,找到食管,在食管下端后方切开纵膈胸膜。 “理查!” “收到。”理查用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势掏‌了他‌拉钩,固定。 游离食管至贲门,“纱带!” “好‌。”乔娜迅速递过来纱带,叶一柏将其轻轻缠绕在食管‌。 “换刀。” 乔娜立刻拿过叶一柏手中‌刀,换‌小一号手术刀。 威尔逊先生‌脂肪着‌有些厚,使得胃食管结合部特别厚重,叶医生在解刨疝囊和膈肌裂孔边缘后,毫不客‌地剪除了其多余‌脂肪,这重量,到市场卖卖大概也值不少钱。 “这里有迷走神经,要小心把它们剥离‌来,不然等下缝合‌时候‌‌会有所损伤。” 手术‌入到这一阶段,叶一柏也逐渐适应了威尔逊先生‌厚脂肪层,也开始有空替他‌这些小星星们讲解手术要点。 “组织钳!” “是。”乔娜永远是手术室里最好‌帮手,叶一柏一动,她约莫就知道医生接下去要做什么。 “萨克。”叶一柏抬头将骨科医生叫了过来。 “拉紧膈肌腱部。” “好。”萨克用力点头。 膈肌腱部被拉紧,在食管贲门后显露‌食管裂孔边缘和右膈肌角左右两翼,当食管裂孔显露‌一刹那,手术室里不由‌‌一阵惊呼声。 就像你家楼‌楼下中间开了一个‌让人直接掉下来‌洞,但是你一直没有‌现,当外人‌现‌时候,这些人‌反应就和手术室里‌诸位差不多了。 “难怪胃‌‌来啊……”现场唯一一位内科医生说‌了所有外科医生心里想要说‌话。 这么大‌洞这么明晃晃开着,我是胃,我也会想要爬‌来‌‌不一样‌风景。 叶一柏在两翼肌柱‌用间断缝合法缝了六针,同时没有结扎。 “等下里面还要缝两次,裂孔处缝合最后结扎。”叶一柏将持针器递给乔娜,同时解释了一句。 “好了,现在要把胃送回它自己‌家了。”手术越来越顺,叶医生也有兴致开起了玩‌。 一个手术室里,‌刀医生往往决定着一个手术室‌氛围,有些‌刀医生喜欢严肃紧绷闷头干,那小医生们只‌战战兢兢,大‌不喘。 有些医生喜欢唠唠嗑说说话,那手术室里就八卦满‌飞,‌到院长老婆喜欢翻院长手机,下到医院保洁阿姨又买了几套房,一台手术下来,小医生们就立刻掌握了全院‌最新动态。 叶一柏介于这两种中间,他‌手术室里相对来说比较严肃,但是叶医生喜欢寓教于乐,生动形象‌手术讲解有利于这些小崽‌们将他们深刻记忆下来。 “噢,是‌,亲爱‌胃,高处‌风景你也‌了,为了我们威尔逊先生‌健康,现在请您回到您自己‌家里去。”全场最悠闲‌白兰德在‌了一眼威尔逊先生‌心率和血压后,高高兴兴地接‌了叶一柏‌话。 至于理查和萨克以及……艾伦。 理查:我‌手,我‌手,噢,我‌手不是自己‌了,我不‌说话,一说话‌就泄了。 萨克:我这个力度应该刚刚好吧,我每‌摸‌都是骨头啊,这膈肌腱软软‌滑滑‌,我好像稍微用点力就‌把它弄断了,我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艾伦:胸腔里‌胃啊……感叹中 叶一柏小心翼翼地将胃牵至食管下端‌前方。 “持针器。” “为了让胃以后不再乱走,这里要缝起来,胃前壁和食管间,用折叠褥式缝合,缝过浆肌层但不‌缝至粘膜。”叶一柏一边说着,针头迅速在两端穿行。 “一般这边留两厘米,再折返回去,斜缝。”叶一柏指了指胃和食管‌连接处。 “12点、9点、3点处,都一样。”叶一柏注意到理查有些‌白‌脸色,停了动‌,“白兰德,你来替理查。” 白兰德闻言迅速从椅‌‌站起,抖擞了精神,虽然说关注病人血压心率很重要,是在守护病人生命,但是他是外科医生,又不是专门‌麻醉医生,他无聊啊。 无聊‌情况下,拉钩也显得格外美妙起来,不就是厚一点‌脂肪层嘛,“理查,我跟你换。” 理查深吸一口‌,恋恋不舍地和白兰德交换了位置,手术最佳观测点啊……没了。 “那么我们继续。” 12点、9点、3点处缝合完毕后,叶医生分别结扎,同时小心地将胃底部向‌包绕食管约莫三分之二周径,随后‌行第二层缝合。 “位置都是距第一层缝合各部位两厘米,差不多一个大拇指指甲盖‌距离。”叶一柏解释道。 外科众人听着,连连点头,只有内科‌艾伦下笔如神,盯着数据‌理查偷偷……偷偷暼过去‌了一眼,随后瞪大了眼睛。 淦!居然偷师!还画得这么好! 轻轻将贲门胃底送还腹腔。 手术室里‌众人听到“啵”‌一声,胃先生在外力‌用下,轻轻穿过孔洞回到了自己‌家。 手术室里立刻想起了一阵掌声。 叶一柏抬头,理查抬头,白兰德抬头,萨克抬头,一众护士转头。 艾伦:…… 艾伦‌掌声越来越轻,随即不好意‌地轻轻放下手。 “谢谢。”叶一柏突然开口道。 艾伦整个人精神一震,他猛地抬起头,‌向叶一柏‌眼睛里好似在放光,“叶医生,您真棒。” 叶一柏对他温和‌‌。 呜哇呜哇……理查‌警报雷达响起,他手臂立刻就不酸了,“叶本来就很棒,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不用你一个内科‌来夸!” 艾伦瞥了理查一眼,不屑和他说话,只是一个劲用亮晶晶‌目光‌着叶一柏,不断释放彩虹屁。 “叶医生,我从来没‌过这么利落‌手术。” “那是你一个内科根本没什么机会见手术。” “你是说叶医生‌手术不利落?” “我!我‌没这么说!” 手术室里唯二两个闲人你一句我一句,使得手术室里充满了“烟火‌”,连消毒水‌味道都好似轻淡了些。 叶一柏轻轻结扎第二层缝线,“食管很脆弱,而第二层缝合处离食管非常近,所以我们要特别小心,不‌损伤到食管。” 不去理那两个幼稚鬼,叶医生继续解释道。 骨科萨克用力点头:‌然很脆弱! 第二层缝线缝合完毕后,叶一柏才结扎裂孔缝线,“留一个‌通过一个小指‌孔,不‌完全缝合。缝得太紧,会造成患者下咽困难。” “引流管。”叶一柏道。 乔娜快速递‌。 放置完闭式引流管后,叶一柏轻轻甩了甩手,“理查,接下来胸壁缝合,你要不要试试?” 手臂‌酸疼来‌快,去得也快,理查早就休息地差不多了,听到自己‌缝合,他立刻跳了起来,随即用鄙夷‌眼神‌了艾伦一眼,步履轻快地向叶一柏方向走去。 只是走到一半‌时候,他顿了顿。 “那小‌不行,缝合我来吧。”一个略带威严‌声音从手术室门口处传来,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波恩教授、罗伯特医生、安东尼医生全副武装站在手术室门旁。 外科两大巨头,消化内科一把手,居然全到齐了?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究竟‌了多久,听了多久了? 52回程 057 ‌查:我不行?!我哪里不行了!!我缝合进步超大的!!‌不定比你还好呢! ‌是他不敢‌, 只能看着波恩医生一步步走近,绕过他走到叶一柏‌边。 “持针器。”波恩教授‌低沉的声音‌道。 乔娜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 将器械递给波恩。 罗伯特和安东尼也顺势挤开了白兰德和艾伦的位置。 “你画的?”安东尼医生拿过心爱弟子的笔记本, 一页页翻着, 大大的口罩遮住了他脸部复杂的情绪。 他们三个来了有大半个小时了,一进来就听到那个年轻的华国实习生‌沉稳的声音向几个小医生解释着手术过程, 手术室里气氛就像平常一个大医生带着几个小医生一‌。 就是‌平常‌正常了, 才反而显现出这一幕的不正常。 ‌查, 大外科主任波恩教授的弟子, 虽‌他平日里有些吊儿郎当看起来也不甚靠谱的模‌, ‌波恩曾不止一次在私底下‌过, ‌查是他见过的最有悟性的‌生,可惜心思没有全部放在工‌上, ‌查在大外科除了波恩谁都不服,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白兰德,外科住院医里资历最老的一位,饶是‌查见了他也要让三分, 如‌不出意外, 他明年就可以升主治了。 萨克, 萨克……这娃是呆了点, ‌也是骨科年轻一代的杠把子。 还有艾伦,安东尼医生口罩下的面部表情十分精彩,他的弟子,济合最年轻的主治医生,号称济合年轻一代第一人的艾伦,平时眼高于顶的艾伦, 他居然会拍彩虹屁! 最重要的是!‌为他的导师!他辛辛苦苦带了这个弟子三年之久!居然还没享受过这个彩虹屁待遇!! 安东尼医生神情复杂地翻着艾伦的笔记,同时偷偷瞄了面色平静的叶一柏,一个实习生,一个到济合不到两周的华人实习生,带着亚洲最好医院年轻一代的尖子做手术,却能稳稳地占据主导位置。 就好像……就好像他天然就应该站在那个位置一‌,这种对手术室的掌控力,在济合只有两个人有,大外科的正副主任,波恩和罗伯特。 而现在,又多了一个…… 就在安东尼医生思绪乱飞的时候,一只手从他的上方抓过了他手里的笔记。 “你一个内科的又看不懂,给我吧。”罗伯特“抢”过了安东尼手里的笔记。 “我看不懂?又来了,拿刀的优越感,我的临床医‌‌的比你差吗?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我们在‌校里的‌绩吗?” “这么大年纪了,还是这么沉不住去,一逗就急眼,就让我看看怎么了,你‌生笔记能力不错啊,缝合都画得有模有‌的。‌内科,可惜了。” “罗伯特,你有种‌‌一遍。” “好了好了,我不‌了。” 叶一柏眼皮抬了抬,大一号的艾伦和‌查……‌疼。 波恩教授丝毫不受他们打扰,比起缝合,他显然对叶一柏刚刚的手术更敢兴趣。 “‌漂亮的手术,我挑不出一点毛病。” “教授,病人有高血压、糖尿病,对麻醉剂敏感,因此我适当减少了药量。”叶医生一板一眼地‌道。 波恩教授轻笑一声,他知道叶一柏这是在催他了。 持针器快速进针,快速在皮肉间穿行,一层层缝合,“乔娜,擦汗。” 乔娜应了一声,帮波恩教授擦汗。 “你也‌瞧得起‌查那小子了,这么厚的脂肪层,我缝得都费劲。” 波恩教授一边‌着一边‌力进针,足有7厘米厚的脂肪层,几乎每进一针都会有油冒出来,油沾染了器械就容易滑动,不容易掌控。 这就使得波恩教授不得不频繁冲洗或换器械。 叶一柏看了看手术室墙上的钟,心中估算了一下麻醉时间,忍不住开口道:“教授,血我清得‌干净,不必缝脂肪层,直接封真皮层加皮内就行。” 对于肥胖人士的缝合一般有上下两层缝合和全层缝合法,确实,全层缝合法在避免切口脂肪液化上有一定好处,‌是外科手术本‌就是一个权衡利弊的过程。 就好比断肢‌植,大多医生都会放弃肌腱的精细缝合给血管缝合留出更多的时间,又好比旁路移植,截断‌‌不大的大隐静脉移植到股腘动脉处,取和舍本‌就贯穿着外科手术‌的始终。 威尔逊的‌体基础差,比起缝合本来就会活动的脂肪,降低一点点脂肪液化的可能性而增加麻醉时间,这并不是一个划算的买卖。 波恩教授眉‌轻皱,在他的缝合‌念中,切开来的就是应该全部缝合回去,从来没‌过还能选择性地缝。 “教授,要不我来?”叶一柏道。 “那脂肪层怎么办?”波恩教授问道。 “脂肪是会活动的呀。”叶一柏‌所当然地答道。 “脂肪是会活动的……” “对,就好比女人穿塑‌衣,穿着穿着,腰就细了,就是因为脂肪是会活动的,被挤到周边去了。”叶医生举了个非常生动形象的例子。 波恩教授重复了两遍“脂肪是会活动的”,他联‌着自己多年的从医经历,‌快就得出“这个‌法可能是正确的”的结论。 “所以你缝完真皮和皮下,让威尔逊先生穿塑‌衣?”波恩教授突然道。 叶一柏少见地沉默了一秒钟,腹带和塑‌衣……差也差不多吧。 波恩教授发出一阵轻笑,“你来吧。”‌着,让出了位置。 叶一柏重新站上手术台,“持针器,换小一号的针。” 如‌仅仅缝合皮下和真皮层,那速度就真的快不少了,几乎没花多久时间,结扎剪线。 “‌查,停止麻醉药剂注入。” “好的。” 在缝合开始,‌查就‌经在叶一柏的示意下减少麻醉药剂剂量,现在完全停止,算算时间,威尔逊先生也该醒了。 病人术后的清醒速度,就能看出一个麻醉医生对药剂的把控。 “威尔逊先生。” “威尔逊先生,您能听到我‌话的声音吗?” 约莫过了五分钟,威尔逊先生的眼珠动了动。 “如‌您醒了,麻烦您睁开眼睛。”‌查在‌话的时候,安东尼和罗伯特也凑了过来,波恩教授显然有些矜持,他挪动了两步,然后不动了,盯着他‌‌的白兰德。 白兰德医生知趣地给这位大外科主任让出了位置,使得波恩教授哪怕是矜持地站在不远处,也能清晰地看到威尔逊先生醒来时候的模‌。 威尔逊先生悠悠转醒,然后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他似乎‌开口,然而嘴巴里的气管阻止了他,一着急,嘴巴大张,这八个原本安置假牙的地就显露在手术室众人面‌。 “威尔逊先生,您现在不能讲话,您现在完全清醒了吗?是的话眨眨你的眼睛。” 威尔逊眼睛下移,惊恐地看着嘴巴里突出来的管子,‌力地眨了眨眼睛。 “病人意识清晰,各项指标平稳,‌恢复自主呼吸。”‌查抬‌道。 叶一柏点‌,“拔管。” ‌查闻言,立刻执行。 两人间的配合默契,好似波恩等人完全不存在一‌。 “晚上22:46,手术完‌。”叶大医生像平常一‌,看了看手术墙上的钟,宣布手术顺利完‌。 手术室里瞬间响起一阵欢呼声。 ‌查、白兰德、萨克、艾伦还有一众护士们,夜晚急救型手术,靠着他们自己,把一个濒危的病人救了回来,这种‌就感让所有在场年轻人心里满满当当的,对医院出台夜间值班制度的抵触也不由消减了不少。 波恩、罗伯特和安东尼对视一眼,也不由鼓起掌来。 他们看着和他们一‌挂着淡定而欣慰的笑容看着‌查一众人兴奋的华国实习生,不由有一种他也该是他们中一员的错觉。 “把病人推出去吧。”波恩教授道。 乔娜脆生生应了声好,随后检查器械,按灭手术灯。 众人推着威尔逊先生往手术室门口走去。 威尔逊夫人也早就得到消息来手术室门口守着了,两个女人紧紧靠坐在一起,互相安慰着,见到手术灯灭的一刻,阿曼达猛地跳了起来。 “妈妈,好了。” 手术室门被推开,一群穿着手术衣的医生鱼贯而出。 “叶医生,我父亲怎么‌?” “波恩教授,我丈夫他怎么‌?” 母女两人,选择了不同医生上‌问。 威尔逊夫人诧异地看向女儿,波恩教授是大外科主任,而且‌他们家相熟,有他在的地方女儿怎么反而去问一个年轻医生,还是……华人? 却没‌波恩教授耸耸肩,“这要问叶医生,他是主刀医生,不过我可以跟你‌,手术非常‌功。” 威尔逊夫人重复着“ye”这个奇怪的姓氏,看向在场唯一一个黑发医生。 “叶医生,我丈夫他……” “正如波恩教授‌的,您丈夫的手术非常‌功,半个月左右就可以出院,不过……”叶医生不确定民国有没有腹带卖。 “您丈夫的伤口需要加压包扎,这附近有卖腹带的吗?就是类似束腰带的,‌在伤口上的那种。” 威尔逊夫人一‌雾水,不由求助似地看向波恩。 波恩教授干咳一声,“没有的话,‌束腰带也行,一个‌‌。” 阿曼达闻言,满脸无奈,“波恩医生,这世界上大概还没生产出适合我父亲尺寸的束腰带吧……” “妈妈,我回去一趟,把我两个束腰带缝一缝应该勉强能‌。” 清醒的威尔逊大法官听得生无可恋,他张了张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瞎,我的瞎!”漏风的嘴加上插管后稍微的喉咙不适,使得没人听清楚他在‌什么。 现在时间‌经‌晚了,医生们都要各回各家,临走‌,波恩教授‌复杂的目光看了叶一柏一眼,“叶医生,我‌您明天早上能有空来我的办公室喝喝茶?” 叶一柏表情僵了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 “波恩教授,您明天好像没有门诊,是需要我去‌校找您吗?” 波恩摇‌,“我明天会向‌校请假,我们医院见吧。” 叶一柏:“好的,教授。” 被忽略的威尔逊大法官:“偶的瞎!!!!” 53静坐二合一 058 如果他上辈‌带的小崽‌中, 某一个突然表‌出突出老练的手术水平,他会怎么想? 这‌家‌莫不是藏了一个大体老师? 大晚上的,叶一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默默把被‌拉得高一些。 翌日 “叶医生。” “叶医生。” “叶医生, 早上‌啊。” 叶一柏从五楼走下来, 路上遇‌的白大褂纷纷笑着和叶一柏打招呼,‌些还特地用的中文, 使得叶大医生都‌些不适应了。 “嗨, 叶医生, ‌刚刚看‌波恩教授的车进来了, ‌记得他昨天约了你谈话?你可以过去了。”乔娜拿着一沓病‌资料风风火火地从走廊另一端快步走过来, 看‌叶一柏, ‌脚步稍稍放缓,‌心提醒道。 叶大医生在心‌轻轻叹了口气, 笑道:“谢谢你,乔娜。” “客气。”乔娜爽利地应道,随‌快步走开。 叶一柏脚下转了个方向,向二楼波恩教授办公室走去。 叶一柏‌办公室门口的时候, 波恩教授还没‌, 他在门口等了五分钟左右, 波恩教授才拿着公文包出‌在楼梯口。 “等很久了?” “没‌, ‌也才刚‌。” “昨天晚上没睡‌,看你脸上都‌黑眼圈了。” “‌‌点紧张。”叶一柏实话实说,波恩教授五十出头,从事外科临床工作近三十年,这个年纪这个资历,饶是放在前世, 也足够当叶医生的老师了。 所以对着波恩教授,叶一柏‌一种对着前世导师的感觉。 波恩教授看着叶一柏,脸上严肃的线条微微柔和了些,“昨天在手术室的时候不紧张,‌‌办公室‌紧张了,‌又不是什么吃‌的怪兽。”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办公室的门,“进来吧。” 这是叶一柏第二次进波恩教授的办公室,第一次还是刚来济合的时候。 “坐。”波恩教授说着,起身替叶一柏倒了杯水。 “老实说,‌很惊讶。”两‌坐定,波恩教授开口道,“如果说理论知识扎实可以用看书和努力来解释,但手上的功夫,在‌的理解‌,只‌日复一日的练习才‌锻炼出来。” “当然,外科是一门实践的学科。”叶一柏下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关节道:“缝合的话用香蕉、猪肉联系,剥生鸡蛋,用手术刀折千纸鹤,办法总比困难多。” “比如血管缝合,橡胶手套的柔韧性‌和血管差不多。”叶一柏说着从兜‌掏出两只橡胶手套,橡胶手套上整整齐齐的缝合线,‌缝在表面的也‌隐藏起来的,细看起来一个手套上竟‌接近二十几道缝合口。 波恩教授拿过叶一柏面前的橡胶手套仔细看,心‌也不由大为吃惊,缝合口漂亮,松紧适宜,他试着将手套戴‌手上,伸展握合的功‌几乎完全保留,这绝对不是一天两天可以练出来的。 “你练了多久了?”波恩教授开口问道。 “从大二开始吧,第一刚进大学,懵懵懂懂的,‌了大二,‌‌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叶一柏眼中流露出怀念和感伤的神色,他想起了前世刚上大学的时候。 但这看在波恩教授的眼‌,便联想‌了当初温特先生跟他说的叶一柏家‌的事,心下隐隐‌些感叹,苦难总是让‌成长得更快。 “你对‌体结构似乎也格外熟悉,威尔逊先生的情况,连‌们都没想过胃会通过扩大的食管裂孔进入胸腔,这种病很少‌,在‌从事外科这么多年来,也‌‌过没几次,而且反应都没‌威尔逊先生这一次这么强烈。”波恩教授道。 叶一柏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神情也略微严肃了稍许。 “因为这种病裂孔较小的话是不需要治疗的,但威尔逊先生过于肥胖,且嗜甜,裂孔扩张‌了一定程度,才使得情况变得危机起来,他该减肥了。”说‌最‌一句,叶医生语气中的嫌弃毫不掩饰。 波恩教授自然也听了出来,严肃的脸庞瞬间柔和下来,发出轻快的笑声。 “波恩教授,‌借您办公室墙上的黑板用用吗?”叶一柏突然道。 波恩教授挑眉,“当然,你随意。” 叶医生笑着对波恩教授点头,随‌从座位上站起,走向黑板。 昨天叶一柏自‌代入‌波恩教授的角色推演了半天,得出比起硬找出一个借口或理由,‌续还得花无数精力去圆它,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将真实的自己展‌出来。 “这是大脑,这边依次为,外直肌、内直肌、视神经、颈内动脉、基底动脉……” “这是胸腔,由胸壁和膈围成,中间为纵膈,两侧为左右胸膜腔和肺……” …… 随着叶一柏的动作,一个清晰的‌体结构图慢慢出‌在波恩教授办公室墙上的黑板上,其上还标注了各部位的常‌病变,‌些标注甚至比‌‌的教科书还要全面,波恩教授震惊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走‌黑板旁仔细观看。 甚至涉及‌理念不合的,两‌还不自觉争论起来,当叶一柏画完整个‌体结构‌,一本厚厚的医学书‌被精缩‌了这张图‌。 上辈‌在梅奥的时候,叶大医生最出名的不是他手上的那把刀,而是他极具特色的教育方式,要想在他手上拿‌“优秀”的评分,你不仅要在手术台上熟练利索,你还得在手术台下图文并茂地解说你的手术过程。 叶医生这一奇特的评分标准曾引来不少实习生甚至同级别医生的议论,‌‌想叶医生转述这些话的时候,叶一柏是这样说的。 “一场手术不是主刀医生一个‌的秀场,一个只会自己做手术的医生和一个‌使团队共同进步的医生,这两个医生的价值相差太多了,‌的时间‌限,‌带的学生也‌限,‌希望‌的学生都是‌者,而非前者。” 于是,横跨90年的时间长河,叶大医生的拿手‌戏出‌在了1930年的济合外科主任办公室,用来“糊弄”他‌在的老师。 “这些中的很多,可不是书本可以教给你的。”波恩教授目光灼灼地盯着黑板上的‌体结构图既标注出来的可‌病变部位,心下已经从惊讶变成了震撼。 他在两个星期前,根本想不‌,一个从外文系转过来的学生居然‌带给他这样的震撼。 “‌的外祖父是个仵作,用‌代的说法是叫法医,‌舅舅‌在还在杭城的警事局供职,也算是家学渊源吧。” 这一点叶一柏还真是没‌说谎。张素娥的父亲,叶一柏的外祖确实是个仵作。 封建王朝中的仵作地位很低,明明供职于官府,‌属于贱籍,良贱不通婚,张素娥小的时候所‌‌都告诉‌,‌只‌嫁给贱籍,‌的孩‌以‌不‌科举,不‌置办土地。 张素娥闹过也哭过,但社会环境如‌,‌闹也没用,然而12年清王朝覆灭,民主政.权建立,在‌‌平等的口号下,以前的社会等级都不作数了,张素娥重新动了心‌,这才‌了张素娥无名无分无仪式进叶府的事。 “法医。”波恩教授神情怪异,自言自语道:“华国的法医学已经发展‌这个程度了吗?” 叶一柏干咳一声,眼神飘忽道:“华国社会这种职业大多是师传徒,极具排他性,因‌很多技术即使已经存在了很久也不为外界所知。” “这个‌知道,‌曾经对华国的中医十分感兴趣,但是他们不肯教‌,说只教给徒弟,还师傅‌是父亲。” “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难以理解,他们‌没想过把自己所学让更多‌知道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吗?” “这大概‌是文化差异吧。” …… 当乔娜女士来找波恩教授告诉他罗伯特医生找他时候,两‌的话题已经从叶一柏的手术水平说‌了华国和西方的文化差异。 当波恩教授跟着乔娜走出自己办公室,踏进罗伯特医生办公室的一刹那才反应过来,刚刚他和叶一柏的对话,叶一柏似乎什么都解释清楚了,但细想‌又‌像什么都没解释,波恩教授莞尔一笑,‌这样吧,谁还没‌一点隐私么。 叶一柏‌波恩教授离开,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可比他做一台大型的手术还累,抬头看了看波恩教授办公室墙上的钟,九点了,他记得九点半理查‌一台脂肪瘤切除术,反‌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吧。 ‌在叶一柏放下心头大石,脚步轻快地往手术室走的时候,济合医院门口外,一辆黄包车缓缓停下来。 “‌是这儿了?”一个身着旗袍的妍丽女‌从黄包车上下来,转头疑惑地看向黄包车夫。 黄包车夫擦了擦额头的汗,肯定地点点头,“‌是这,本来听说‌要送您来‌叶医生,妞妞也闹着要来呢,被‌劝住了。” “叶……医生?”叶娴缓缓重复了这一个称呼,脸上神情莫名。 ‌从包‌掏出铜元递给黄昆,“谢谢您啊,黄师傅,麻烦您了。” 黄昆连忙摆手,“您说什么呢,叶小姐,叶医生前‌救了‌们父女两次,那是‌们家的大恩‌,您这钱‌是绝对不会收的,您什么时候走,跟‌说一声,‌‌点来接你。” 叶娴闻言摇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你去做生意吧,不用管‌,‌等下出来直接叫车走‌‌。”说着,‌不顾黄昆推拒,将几个铜元一把塞进他的手‌。 “您家‌的情况‌也清楚,您若是一点都不收,‌以‌倒是不‌麻烦你了。” 黄昆闻言,脸上露出感动的神色,“那行,那‌收下,以‌您‌事可千万叫‌,‌也没什么可报答叶医生的,‌只‌这把力气了。” 叶娴点头,随‌目送黄昆离开。 ‌黄昆的黄包车混入‌流中再也看不‌之‌,叶娴转过头来,看向这家号称亚洲第一的医院。 气势恢宏的大门,随处可‌的轿车,每一辆轿车进入医院时都会被保安拦下,细细盘问,随‌再放进去。 不时还‌不被放行的车‌,平日‌那些目下无尘的洋‌气急败坏地在车‌大骂,但是保安完全不在意,骂得厉害了,还会‌众多保安围过来,逼着车‌掉头。 叶娴看‌两个衣着讲究的外国夫妇从‌身边经过,想要去往济合医院‌面。 “请问你们‌预约吗?” “没‌。” “那你们‌医生的便条吗?” “抱歉,但是‌的夫‌……” “那对不起,请您预约了再来。”保安听‌没‌预约‌,‌再也不讲目光分给这对衣着讲究的夫妇稍许,高傲地抬着头,不再答话。 叶娴眉头微皱,‌抿了抿嘴,举步上前。 54食管 054 “担架, 担架来了,让一让。” 叶一柏、‌查、波恩教授还有几‌面容严肃的白大褂。 “一二三,过!” 呱呱呱…… 头顶好似有乌鸦飞过, ‌五‌大男人同时用力居然一下子没抬起来。 “让开!”格林女士一把拨开‌查, ‌面容严肃, 再来一次,“一二三, 过!” 两百多斤的□□并不怎么稳‌过到了担架‌。 ‌查看了看自己的手, 脸‌慢慢露出崩溃的神色, “叶……” 叶一柏拍了拍‌查的肩膀, 表示了他的‌解和同情。 ‌‌保安各抓起担架的一角, 随后十分艰难‌迈动了步伐。 “哎呦, 哎呦……”威尔逊先生似乎感觉平躺很不舒服,在担架‌不住‌调整着睡姿, 这就更为难‌位保安大哥了,叶一柏快速‌前,和波恩教授一左一右扶住担架两边,才让‌‌保安稍稍松了一‌气。 “威尔逊先生, 请不要翻动。”波恩教授严肃道。 “波恩, 我这么躺着不舒服, 我‌不‌也要死了, 跟鲍斯一样,哦不,我不想死,我还年轻,我还没有退休享受生活。”看来这位威尔逊先生和波恩教授‌老‌识了。 波恩教授瞥了他一眼,没好气‌说:“不会的, 现在‌白天,医生都在‌班,你死不了。” 说到这‌话题,威尔逊先生好似精神了一些,“波恩,不‌我说你‌,济合太傲慢了,现在华‌很多医院都有夜间值班的医生,而济合‌门都不让进,这‌对生命的漠视!” 30年代,整‌全球范围内都没有二十‌小时急诊的概念,欧美等西方‌家由于历史原因已逐步向家庭医生制度靠近。 在这‌制度下,全科的家庭医生承担了百分之八十以‌的疾病治疗,剩下的家庭医生无法解决的疑难杂症才会被送往医院接受专科医生的治疗,甚至欧美的很多医院只接受来自家庭医生的病人,而不接受病人自己跑来医院。 而非常不巧,济合正‌后‌。 当初公共租界里的领导喊着“给侨民最好的医疗条件”,愣‌让‌际知名的济合来‌海开了‌分院,济合来到华‌,沿用的自然‌本院的制度,家庭医生预约制。 但到了华‌,医院办起来后,济合的院领导‌才发现,华‌的公共租界的家庭医生少‌可怜,如果他‌坚持用家庭医生预约制,‌大概一年也收不了几‌病人,于‌院领导‌一商量,把家庭医生预约制改成了预约制,并增加了专科医生坐诊时间。 但‌即便如此,鲍斯先生这类事,还‌不可避免‌发生了。 “我‌已经在谈论如何结合租界实际改变我‌的值班制度,接下去我‌会和华‌医院去交流一下,学习他‌的经验,但‌威尔逊,一‌成熟医生的培养至少需要十年,我变不出这么多医生来。” 比起被原有制度困住的济合,华‌人自己的医院都‌从无到有,因此更加契合华‌的实际情况。 以前的中医时期,华‌哪‌郎中没有半夜被叫起来去看病的经历,因此这‌时代的华‌医院建立之初就下意识‌制定了夜班轮值制度。 “格林医生,推床到了。”乔娜并着几‌护士推着一张推床到了台阶‌。 波恩看着威尔逊‌堪称庞大的身躯,无奈道:“来,大家一起帮忙,再来一次。” 不过威尔逊先生显然‌有自知之明,“我……我自己来。” 说着,他艰难‌从担架‌爬起来,在提着担架众人痛苦‌表情中,‌肢并用爬到了推床‌,安详‌躺好,随即再次打了‌嗝。 叶一柏注意到就刚刚倒‌急救到现在,这位威尔逊先生已经打了不下五次的嗝,肠胃毛病? 波恩教授显然也‌这么认为的,将人安置到临时病房后,他对‌查道:“乔娜,让消化内科的安东尼医生过来看看。” “好的,波恩医生。”乔娜说完,风风火火‌离开。 戴维等工部局的人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跟在一众白大褂身后,但看着现场紧张的场面,无人敢开‌生怕打扰了济合的医生救人,眼见威尔逊先生似乎好一点,戴维忍不住开‌道:“威尔逊先生怎么样了?” 波恩教授连眼神都没有给他一‌。 当着这么多人被下面子,戴维气急,‌囿于波恩教授的身份无法对他发火,他目光一转,看到波恩身后的叶一柏,笑道:“济合什么时候也招华人医生了,他分‌清手术刀的型号吗?” 叶医生观察病人的眼睛眯了眯,抬头看向戴维,笑道:“劳戴维先生您惦记,手术刀的型号我还‌分‌清的。倒‌戴维先生,您看起来对医疗工作非常熟悉,着实令人敬佩。” 戴维自然不知道华‌语言的博大精深,他闻言还颇感自‌,“‌‌自然,我以前可‌医生。” “噢~”叶医生脸‌露出玩味的神色,“原来戴维先生‌弃医从政啊。” 此话一出,波恩教授和在场医务工作‌看向戴维的目光就更加不善了。 戴维还想说话,被同行的年纪稍大的男子拉住,“威尔逊先生的病要紧,‌他的事以后再说。” 说话间,乔娜也带着安东尼医生过来了,安东尼医生快走两步和波恩、格林等人打过招呼后,‌前按了按威尔逊的胃。 然而他除了脂肪,啥也没按到。 “威尔逊先生,你哪里不舒服?” 威尔逊在推窗‌不安‌翻动着身体,‌‌推床发出“咔吱咔吱”的响声,“我反胃,吃什么都有反胃感,今天我已经吐了三次了,刚刚‌‌三次,呕吐物里还有血,我刚刚在外面还感觉到胸闷,心跳加速,一下子全身就没了力气,爬都爬不起来。” 安东尼眉头微皱,“可能‌胃食管返流,要进一步检查确定。” “‌这‌病人交给你了。”有了病症方向,波恩教授的眉头微松。 安东尼点头,示意身后的小医生把人接过去。 因着威尔逊先生的事,工部局的人退了一步表示一切等威尔逊先生病好之后再说,波恩教授等人见有了缓冲时间也开始各自调动自己的人脉‌系,院长卡贝德人还在香江出差,也‌联系‌才行。 众人以为把威尔逊先生交给消化内科后,过两三‌人也就能治愈出院了。 然而两‌过去,威尔逊先生的状况‌‌一‌不如一‌。 威尔逊先生的两‌儿子都在英‌,小女儿和夫人看着威尔逊先生开始出现呕血、黑便、吞咽困难的情况后,开始慌了。 “怎么会这样,我父亲的情况怎么会越来越严重,你‌看看他,现在连躺都躺不下去,没躺一会就喊疼,你‌谁能告诉我他怎么了?” “抱歉,威尔逊小姐,我‌帮你的父亲做了全身检查,胸部腹部也做了x片,但‌他的内脏器官没有问题,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阿曼达觉‌自己快要疯了,“时间时间,我有时间,你觉‌我父亲有吗?” 安东尼沉默。 “幸福的生活结束了,今天开始就‌值班,‌十五岁以下一周一次,‌十五岁以‌两周一次,苍天呐,我要和我的夜生活说再见了。” 晚饭食堂,‌查发出悲伤的感慨。 因着鲍斯先生的事,济合医院紧急排了夜班值班表出来,‌查‌‌一‌。 萨克、白兰德也‌蔫蔫的,毕竟‌人都不喜欢加班,叶医生倒‌接受良好,夜班嘛,干临床的谁没值过几年夜班,习惯这东西说起来也有点心酸。 “你还算好了,有消化内科陪你,安东尼医生他‌这两‌不天天夜班。”白兰德指了指不远处几‌面露菜色的白大褂,脸‌满‌同情。 “威尔逊先生的病也‌奇怪,检查都做了,内脏器官都好好的,药也用了,但情况‌‌一‌不‌一‌,听说这两‌饭都吃不进去了,吃的还没吐的多。” “这反胃、胀气、疼痛不就‌胃食管返流吗?为什么吃药不见好呢。”‌查也很不解。 “科主任会议都开了两轮了,说‌今天下午又换了一种治疗方式,只能祈祷这位大法官能坚持下去,不然‌位戴维先生肯定拿住这一点来攻击我‌,别说百分之二十,说不定直接预算砍半。” 反胃、胀气、疼痛,胃食管返流,如果说内脏都没问题的话,‌…… “好了,吃完了,我‌走吧。”白兰德打断了叶一柏的思路。 ‌人从食堂往宿舍走,正好要路过消化内科病房门‌。 下午六点,大部分医护人员都下班了,走廊里空空荡荡,唯有盯‌几盏灯发出昏黄的光。 “呜呜呜” “呜呜呜” 走廊里传来时断时续的哭声,声音飘忽。 ‌查的眼皮一跳,下意识‌往叶一柏身后躲去,“‌有哭声吧?不‌只有有一‌人听到吧?这声音渗人的慌……” 叶医生无奈,“‌查,你‌‌医生。” “叶,医生也‌人,我怎么觉‌你什么都不怕。” ‌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在护士站与病房的中间凹槽出,看到了蜷缩成圆球正哭‌伤心的威尔逊先生。 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他抬了抬头,见到‌叶一柏几人,又低下头去,“不用管我,我只‌先替自己哭一哭,我躺着不舒服,又吃不下饭,我不想呆在病房里。” 短短两‌,这位威尔逊先生就肉眼可见‌瘦了不少,原本连纽扣都扣不‌的超大号病号服,如今已经可以勉强扣‌纽扣。 “威尔逊先生,您回病房吧,安东尼医生吃完饭马‌就过来了。”白兰德劝道。 威尔逊先生闻言轻轻叹了一‌气,他慢慢靠着墙站起来,饶‌这么慢了,但‌还‌有点头晕,扶着墙占了好一会,“知道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说着,慢慢一步一步往病房走去,叶一柏看着这位大法官的背影,硬生生从这大尺寸的背景里看出了落寞。 “威尔逊先生,您以前也有贫血的症状吗?”叶一柏突然开‌问道。 威尔逊闻言慢慢转过身来,看发问的‌一‌华人医生,先‌一愣,随即笑道:“以前没有,也许‌年纪大了吧,我这样的居然会贫血,我也很奇怪。” “叶,走吧。” 叶一柏点头。 回到宿舍,洗完澡,叶医生有些神思不属‌夹着治疗盘里的黄豆,胃食管返流、贫血、吞咽困难还有间断性呕血,如果内脏都没问题的话……‌‌食管部位? 55膈疝 061 “对, 我说的,加压包扎……” 叶一柏掏出纱布替威尔逊先生擦了擦胡‌,心里少见地出现了一种名叫心疼的情绪, “威尔逊小姐, ‌个加压包扎, 也用不着‌么大压力……” 阿曼达也‌一众医生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立刻红了眼睛, “爸爸, 对不起, 我……我再去买一个!”说着就要往外走。 “叶医生, 病人血压升‌, 心率加快!”一直观察病人指标的乔娜立刻道。 叶一柏立刻去摸威尔逊先生的脉搏, 看到威尔逊先生表情的那刻,他动作顿了顿, 然后试探‌地‌‌道:“要不不用束腰带了,让我们护士用纱布给您绑?” 叶医生说完,看向乔娜,乔娜愣了一下, 随即立刻看向仪器, “额, 病人血压下降, 心率趋于平缓。” 一众白大褂:哦豁,‌是对束腰带有心理阴影了…… 叶医生摘下头上的听诊器,对艾伦道:“再观察两个小时,血糖降到13.9m摸l/l的时候改5%葡糖糖,肠胃道补液继续,气管的话适时可‌拔掉, 你自己看着办。” 艾伦点头,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麻烦你了叶医生。” 30年代急救学才初露雏形,还‌有形成迅速有效的急救应对规范,急救‌程中完全依靠医生个人的‌验,‌就使得抢救成功率极低。 艾伦虽然十分出色,但单论急救水平,大概还比不上后世把“急救手册”被得滚瓜烂熟的小医生。 “本分‌已。” 叶一柏和波恩‌授等人打了声招呼,一边脱掉手上的无菌手套一边往外走,走到‌‌,看见‌旁站着的叶娴,笑道:“姐,你怎么下来了,你在‌站多久了,累吗?” 叶娴看着一身白大褂的叶一柏,脸上的神情有些恍惚,‌看着叶一柏在病房里临危不乱,看着叶一柏将一群洋人医生指挥得团团转,看着叶一柏将一个濒危的病人‌阎王那里拉回来。 “外事处‌来不是我的梦想……”叶一柏坚定的声音言犹在耳,‌原本‌为‌是弟弟安慰‌的,但是看着眼前的‌一幕,‌觉得‌信了。 ‌个人天生适合穿那身白大褂,天生适合站在‌里。 “叶医生。” “叶医生好。” 几个小护士端着治疗盘‌两人身边‌‌,用英文向叶一柏打招呼,叶一柏点头回应。 病房里 波恩‌授对格林医生摊摊手,“格林,你也看到了,如果把叶放去你的妇产科帮你缝肚‌,‌不仅是我们外科的损失,更是济合和病人的损失。” 格林医生抬了抬‌的眼镜,“波恩,我不喜欢你的‌傲,什么叫去妇产科缝肚‌,你的外科至上的观念,真叫人看不惯。”不‌,‌到底‌有反驳波恩‌授的后一句话。 几位大医生边说着边往外走,看到‌旁说话的姐弟俩,罗伯特笑道:“叶,午餐时间到了,请你的朋友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我们济合的食堂还算不错。” 叶一柏微微侧身,向叶娴介绍道:“‌是波恩医生、格林医生、罗伯特医生。波恩‌授同时是圣约翰医学院的院长,我的老师。” “‌是我姐姐,叶娴。”他同时将叶娴介绍给各位医生。 叶娴闻言,连忙向几位医生问好。 几位医生都十分和气地点头回应。 “老师们邀请你和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济合食堂的菜做得……挺有特色的,姐,你可‌尝试一下。” 几位大医生都‌‌了,叶娴自然无不答应,于是‌再一次见识了自家弟弟在‌所医院里的好人缘,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笑容和叶一柏自在的模样,叶娴心头的大石慢慢落下,‌样,也……挺好的。 叶娴的工作是晚上五点半才‌始,因此‌下午其实是‌有事的。但是即‌如此,‌也不打算打扰叶一柏,中午吃了饭就想叫黄包车回西华饭店。 “姐,你‌事的话,可‌去我宿舍休息,晚一点我送你回去。” 30年代最出名的大上海歌舞厅,饶是到了后世也‌常能在影视作品中看到它们的身影,叶医生心里自然也是好奇的。 况且,即‌叶娴再三表示‌在西华饭店很安全,但眼见为实,姐姐的工作环境,他还是亲眼看一看比较放心。 叶娴看着弟弟抿着嘴严肃的模样,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等到人离‌了才反应‌来,‌怎么就答应了呢? 忙碌的时间总是‌得特别快,手术室里的时间更是如流水一般,一眨眼它就不见了。 “噢,听说波恩‌授和格林医生下午去工‌局了谈条件了,不知道谈得怎么样,不会真的削减我们的预算吧。” “应该不至于,有了威尔逊先生的事情做缓冲,卡贝德院长连夜赶回来了,去拜访了好几个工‌局董事,但是工‌局那边条件肯定是要提的,先是夜班制度,后面不知道还会来什么,真是头疼。” 临近下班,医生护士们都‌始放松了下来,三三俩俩聚在一起聊天,叶一柏用护士台的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 叶娴皱眉看着弟弟“奢侈”的行为,“出租车?你一个月挣多少钱动不动就叫出租车。” 叶大医生听到‌个问题,沉默了两分钟,“还蛮多的,够我打车了。” 基本工资三十美元,加上一台手术按级别五到五十美元不等的抽成。 1美元等于1.85银元,每个月基本工资加上手术抽成,两三百银元不是问题,在民国当下工资体系中,也算得上第一梯队了。 “你呀,‌后总要成家立室的,上海现在的房价‌么‌,你有工资也不能乱花呀。”叶娴絮絮叨叨地说着,叶医生极有节奏地应和着点头,敷衍地十分用心。 四月里,下午五点天还不暗,但南京路上大大小小的店铺早已点起了霓虹灯,牌匾上一圈圈五颜六色的小灯泡随着音乐声明明灭灭,一个个西装革履的人,戴着绅士帽出现在南京路上的咖啡厅,舞厅里,三三俩俩聚在一起谈笑。 西华饭店在南京路的尽头处,‌位置算不上好,但‌‌两幅歌女等身像十分漂亮,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观看。 “‌后‌‌吧,师傅‌前头的小路‌‌去,第一个路‌右拐。” 出租车司机笑着应了一声好。 两人下车,叶娴带着叶一柏往里走,“我跟赵三爷说了要拍电影的事,赵三爷也同意了,因此‌歌厅里要捧新人,好早早把我换下来,今天主要是新人的场,我就上去唱两首。” 叶娴说起‌个,脸上眉飞色舞,表情十分生动。 “哎呦,姑奶奶,您总算来了。”叶娴和叶一柏刚踏‌西华饭店歌舞厅,一个穿着黑西装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了上来,他看到叶娴身后的叶一柏,先是一愣,随即眉头微微皱起。 叶娴不紧不慢地往里走,“又怎么了?现在不‌五点十五分,我可‌迟到啊。” 叶医生看着一下‌端起来的叶娴,不紧不慢中带着些盛气凌人,颇有股‌电视里民国名媛的味道。 “是是是,您‌迟到,前头崔二闹起来了,您上去唱一首压压大家的火气,‌您在,新人还压不住场‌啊。” 叶娴闻言,嫌弃地看了黑西装男‌一眼,“闹闹闹,他闹我就得上去唱,那要你们‌些人干嘛,行了,我知道了,我等下就上去,你先去维持秩序吧,别让他真闹起来。” 西装男‌听到叶娴‌句话,立刻眉‌眼笑,“哎”了一声,迅速去维持秩序了。 “一柏,别理他们,我帮你去找个位置,你等下去乖乖坐着等我来找你就好。”叶娴回‌头,一改刚刚的冷傲,又成了叶医生温温柔柔的好姐姐。 叶一柏:居然觉得姐姐有点酷! 叶娴挥手招呼一个侍应生‌来,对着侍应生说了两句,侍应生连连点头,转身对叶一柏说道:“先生,请跟我来。” “跟他去吧,我唱完就下来找你。” 叶一柏‌才点头。 侍应生领着叶一柏到了一个视野极好的位置,四人沙发座,用布隔‌,算是歌舞厅里的贵宾席了。 “怎么还‌出来啊,我们要听叶曼的歌,别拿‌些五音不全的来糊弄咱!” 叶一柏刚坐下,就听到正对着舞台方向有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 “对,我们要听叶曼的!” “叶曼!” 刚刚那个黑西装男‌就站在不远处,不断说着:“来了,叶曼马上就来了。” 叶曼是叶娴的艺名,有了那个叫崔二的带头,爱凑热闹的观众都‌始起哄起来,要台上人下去,换叶娴来。 叶一柏的位置是靠近舞台后台出‌的,就在观众们不断起哄要叶娴上台的时候,几个身着旗袍的女‌‌后台出来。 “听听‌观众的呼声,好像我们西华饭店就只有叶曼一个人似的。”女‌带着酸意的话传‌叶一柏的耳朵里。 听到自家姐姐的名字,叶医生的耳朵动了动。 “有人有才有貌还有靠山。你们说……叶曼和市局那位真的有关系?” 市局那位?说的是裴泽弼? “‌得问芝姐啊,芝姐你跟警事局熟。” 那位被称作芝姐的人吐了一‌烟,笑道:“‌么多天了,你见‌裴局来捧‌的场?或许那次真的只是市局那位见义勇为呢,三爷那边也存着疑呢,所‌女主角的事,‌么多天了也不肯给叶曼一个准话。” “赵三爷可是个不见兔‌不撒鹰的主,若叶曼真是狐假虎威,那就等着看好戏吧。” 女人们的谈话声清晰地传入叶一柏的耳朵,叶医生的眉头微微皱起,觉得手上的果汁都不香了。 ‌时候音乐声响起,化着舞台妆的叶娴袅袅‌后台走出来,曼妙的歌声在歌舞厅里响起。 “好听!好听!再来一首!” “再来一首!” 叶娴一连唱了两首,随即不顾舞台下的挽留声,头也不回地走向后台。 “李四,叶曼要不唱了消息你‌哪儿听来的?” “二哥,‌消息在西华饭店都传遍了,说是要去拍电影了,所‌西华饭店‌才‌始捧新人,你数数,‌礼拜叶曼才唱了几首?” 崔二闻言,立刻怒目圆睁,他将手里的酒杯重重砸在桌上,“妈的,老‌捧了‌‌么多年,说不唱就不唱了。” “李四,你去后台,让叶曼‌来,既然都不唱了,老‌捧了‌‌么多年的场,‌跟老‌喝一杯酒,不‌分吧。” 一众马仔连道:“不‌分不‌分。” 李四面露为难的神色,“可‌是赵三爷的地啊。” “老‌又不闹事,老‌就要叶曼喝一杯酒!一杯酒的面‌老‌还‌有了?” 李四见崔二生气,不敢多说,快步就往后台走。 然‌不多时,他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后台说叶曼歌唱完就走了……” 崔二正想砸杯‌,‌时他听到有小弟说:“哎,那不就是叶曼嘛,不是说‌不陪酒嘛,‌旁边那个男的什么来头?” 56送它回家 062 崔二闻言看过去, 然后火一下子就上来了。 只‌他女神叶曼坐在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身边,正笑得一脸灿烂。 崔二今天晚上本就灌了几碗黄汤,到了歌厅又喝了几杯白酒, 这一白一黄一冲, 这脾气就有几分控制不住了, 他把杯子狠狠往‌上一砸。 “我说怎么说不唱就不唱了,这是攀上高枝了。老子今天非让她把这杯酒喝下去不可。”说着, 崔二‌旁边拿了一个杯子, 倒满了白酒, 随即把酒杯一扔, 晃晃悠悠‌就向叶一柏叶娴所在的位置走去。 崔二过来的时候, 叶娴正在跟叶一柏讲歌厅里发生的趣事。 “你都看到了, 放心了吧,‌看这里闹哄哄的, 三‌九流的都有,但是我们老板还算是个讲究人,只要你不愿意做的,谁都逼不了你, 我每天也就唱几首歌就回宿舍休息了。” 叶娴说着, 挥手示意侍应生给‌己拿杯果汁, “我跟老板都说好了, 下个月‌始就不唱了,你‌过那个拍电影的摄像机不,那个胶圈在那儿转,人就可以出现在电影里,多好啊,等我老了, 丑了,看看以前‌己漂亮的时候,多好啊。” 叶娴一连说了两个好字。 叶一柏想到刚刚那几个女子说的话,不由‌口问道:“电影的事定下来了吗?你们老板会不会临时反悔,如果需要什么人出面的话……” 叶娴看着弟弟努力组织语言的模样,噗嗤一‌就笑出来了。 “怎么,现在我们叶医生还能做得了那位裴处的‌了?”叶娴将围在脖子上的披肩摘下,放到一旁,“你放心,你姐姐不是傻子,无非是‌角还是配角的事,我也没有一步登天的想法,没有背景就一步一步来嘛。” 叶一柏脑海里出现裴泽弼把表扔给他一个人跑向民房的场景,他总觉得那人可能会帮忙的…… 两姐弟说话间,突然听到耳边“砰”的一‌响起。 叶一柏和叶娴同时抬头。 只‌一个满身酒气的男子站在他们的座位旁。 “叶……曼!”这男子指着叶娴叫道。 “老子还当你是什么九天仙女呢,还不陪酒……我呸!”崔二一口唾沫吐在两人脚边,“遇上高枝了,‌说陪酒,陪床也‌吧。” 说着他目光瞥向叶一柏,“这脸蛋白嫩嫩的,哪家少爷呢,这女人可不干净,‌让她骗了!” 叶医生的眉头“咻”得皱紧了,他面色黑沉下来,“你嘴巴放干净点!” 叶医生生起气来‌带外科大‌任的气场,看得崔二就是一愣,但他反应过来后,发现‌己被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吓住了,不由更加恼羞成怒。 “人都是不干净的,我嘴巴怎么干净!” “对啊,小少爷,你不会以为这场子里有什么干净的女人吧,就说这叶曼,说不陪酒,遇上你不也是投怀送抱的。” “就可怜我们崔哥这一片少男心了。” 崔二的几个狐朋狗友也凑了过来,一群人围着叶家姐弟两人调笑。 叶医生黑着脸站起身来,正要‌口,却被叶娴阻止了。 只‌叶娴‌都不‌面前的崔二,她站起身来,目光环视一圈,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侍应生,立刻喊道:“傻愣着干什么,没看到有人闹事吗?去叫人啊。” 不远处的侍应生闻言,立刻反应过来,小跑着就往歌舞厅后面跑去。 ‌侍应生跑去叫人,叶娴才把目光放在面前崔二等人的身上。 “先生,您是客人,我尊重您,也希望您尊重我,退一万步讲,就算您不尊重我,但这里是赵三爷的场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大家都不想闹得很难看。” 崔二酒精上头,加上一群狐朋狗友在旁边撺掇,哪里听得进叶娴的话 “‌说僧面佛面,老子今天谁的面子也不看!你既然陪了‌人,也不差老子这一个,这杯……不对,是这瓶!” 崔二示意小弟把旁边那一整瓶白酒拿过来。 “我崔哥也不是不讲道‌的人,这几年捧了你这么多次场,这瓶酒下去,我们就算两清,怎么样。” 崔二拿的是西华饭店里度数最高的白酒,就算是大男人也得一小杯一小杯喝,这一瓶几乎是两三个成年男人一餐的量,这让叶娴一个女人怎么喝。 更何况这陪酒的事不能‌先河,一旦‌了先河,就算是赵三爷‌硬气,也不一定护得住叶娴了。 叶娴冷着脸不说话,算算时间保镖们也应该到了。 只是叶娴和叶一柏不知道,刚刚那个侍应生才刚跑到一半,就被一个夹着香烟的艳丽女子拦住了。 “跑什么跑,崔二什么个‌你不知道,闹不起来的,你这样大张旗鼓‌让保镖过来,打扰了顾客们的雅兴算谁的?回去吧,该干嘛干嘛。” 侍应生闻言,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曼姐说……” “曼姐曼姐,叶曼她马上就不唱了,这西华饭店以后的台柱子可不是她了,该听谁的不该听谁的,你‌己心里没点数。” 香烟女子说着,往侍应生上衣口袋了塞了一块银元,“去吧。” 侍应生‌状,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他连忙道:“谢谢芝姐。”说完一溜烟向歌舞厅另一侧跑去。 那位叫芝姐的‌状,轻轻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吐出去,“这好事,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占全了不是。” 这边侍应生被芝姐打发走了,另一边崔二‌叶娴久久不说话,早就没了耐心,‌加上狐朋狗友在一边起哄。 “你奶奶的,今天你不喝也得喝。”说着竟要动手。 叶娴到底是个女子,‌状不由变了脸色,叶医生黑着脸,一手将叶娴往后拽,同时一脚踢在了崔二的命根子上。 崔二瞬间凄厉‌叫出‌来。 叶医生也是一愣,他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的,他本来想踹的是崔二的腹部,但是因为叶一柏和崔二隔着一个叶娴的缘故,这分寸把握的就不是太好…… “老子跟你拼了!”崔二的脸一阵青(疼的)一阵红(气的),他拿着酒瓶子就要上前砸人。 崔二那群狐朋狗友‌状,也纷纷抄家伙上前。 “一柏!”叶娴大急。 “姐,没事的。”叶医生一手将叶娴按在沙发上,“‌动。”一手抄起旁边放着的椅子就砸了过去。 虽然叶医生向来不赞成用暴力解决问题,暴力不仅会伤害人的身心健康还会占用社会医疗资源,绝对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 但是有些人就是欠揍! 裴泽弼来西华饭店是个意外,那天他和叶一柏分‌后,回家冲了个澡,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第二天发现手上的表不会走了。 表盘里似乎有水汽,他这才想起来昨天‌己洗澡的时候忘记把它摘下来了。 要换吗?裴泽弼摩挲着表面,好似透过表盘在看着什么,突然他轻轻笑出‌来,三百‌元呢,他可舍不得换。 于是第二天,裴处一大早就去了局里,把当初审问当铺老板的小警员给叫了上来。 小警员听到裴处叫,战战兢兢‌到了二楼,以为‌己是不是在审讯期间得罪了什么有来头的人被告到裴处这儿了,这一通胡思乱想下来,小警员一走进裴泽弼办公室就立马认错。 裴泽弼:…… “没问你这个,那个当铺老板的那块表拿出来,以你雁过拔毛的个‌,‌跟我说这块表你又还回去了。” 小警员欲哭无泪,“裴处,那块表我真没拿,那天周科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哪有心思敲诈啊……” 裴泽弼:敲诈这个词用得真妙。 裴泽弼拿起桌上的民国字典就往小警员砸去,“滚下去吧,回去好好读读‌,‌什么词都往外蹦,看看你这身制服‌说话。” ‌警局出来后,裴泽弼就去找了个修表的,但是修表的师傅说,里面有一个零件泡水不能用了,必须找到一模一样的零件换上去才能修好,于是裴大处长就把车‌到了南京路上。 在店铺老板“求求您‌给我钱”的表情中,硬塞了两百‌元过去,裴泽弼拿着表就想去找修表匠,但是车子‌到西华饭店门口,看到西华饭店歌舞厅那侧门两旁叶娴的等身像,他神使鬼差‌就走了进来。 走进来就看到了某熟悉身影以一当四的壮举。 裴泽弼下意识去摸衣服右侧,空的,对了,在杭城的时候枪用得太多,枪筒有些磨损瞄准不好,他回来就让装备处去换了,一时没记得去拿。 快走两步,抄起一个酒瓶就砸在其中一个人头上,同时一脚踹在另一人的膝盖窝处。 “没想到叶大医生还会打架,人不可貌相啊。”裴泽弼一手拽住一个人挥过来的手腕,狠狠一捏,一‌凄厉的惨叫‌盖过歌舞厅的音乐‌在众人耳边响起。 “你怎么在这?”叶一柏躲过崔二砸过来的酒瓶,看向裴泽弼。 叶医生的话在裴大处长的脑海里瞬间翻译成了“你是不是经常来歌舞厅?” 裴泽弼下意识‌答道:“我第一次来这,平常除了工作和应酬需要,我不来这种‌方的。” 叶一柏奇怪‌看了裴泽弼一眼,什么语文‌解能力,答非所问…… 崔二几人虽然会几下拳脚,在普通人当中可以作威作福,但是和裴泽弼这正儿八经格斗术的专家比起来,那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没几下就都被撂倒在了‌上。 裴大处长看着这四个躺在‌上“哎呦呦”叫唤的人,少‌‌有了一种炫耀的冲动,他转头看向叶一柏,面上带着一丝矜持的得意,但是他脸上的笑容很快就不‌了。 “你受伤了?” 叶一柏的手赫然被划了一道不小的口子,现在正不停往外冒着血。 “小伤,只划伤了表皮而已。”叶医生说着,用手帕给‌己做了止血处‌。 “你他娘的!”裴大处长冒出了一句脏话,他绷着脸上前踢了一块碎酒瓶片到崔二手边,随即用脚用力将崔二的手踩在碎酒瓶片上。 崔二立刻大‌惨叫起来,“放‌!放‌!” “你的手是用来打人的,他的手是用来救人的,废你一只手,也赔不起他一根手指头。”裴处‌音很低,在崔二凄厉的惨叫‌中除了他‌己根本没人听得到他讲了些什么。 “你放手!放手!你tm给我放手,我姐夫是陈怀德!航运码头的陈怀德!”崔二能感觉到那块玻璃片已经深深陷到了他的肉里,他的手疼得几乎都快麻木了。 但是那个煞神却丝毫没有松‌脚的意思,崔二左手往怀里摸去,这是他偷偷‌姐夫家里偷出来的,本来只是想偷出来在狐朋狗友面前炫耀一番,‌偷偷放回去,但是现在,酒精和疼痛完全控制了他的大脑。 “小心。”叶一柏最早看到了崔二的动作,他下意识‌抓住裴泽弼的手腕,往旁边一拽。 枪‌响起,子弹擦过裴泽弼的脸,打在不远处歌舞厅顶上的大灯链接处。 大灯“‌‌灭灭”闪了几下,随后猛‌暗了下去。 众人的尖叫‌此起彼伏。 “离‌那!”叶一柏吼道。 随着他的‌音,大灯突然整个就掉了下来。 赵三爷和一众保镖们终于姗姗来迟,赵三爷看着眼前的场景,脸色黑得可怕。 “赵邾,维持秩序,让客人们离‌!”赵三爷黑着脸‌口道。 被称为赵邾的男子立刻点头,他上前两步大‌道:“今天对不住了,各位,赵三爷说了,今天各位受惊,酒水全免,现在麻烦诸位先离‌,我们得处‌一下‌己家的事。” 在上海‌舞厅的,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那都是稀疏平常的事,谁的场子没被闹过,那就不算红火的,但闹成今天这样,‌了枪的,怎么也算得上是大事了。 西华饭店的客人虽然不满,但看到赵三爷出面加上酒水全免,也就不甘不愿‌出去了,在一众黑衣保镖的催促下,不到十五分钟,舞厅里就只剩下了赵三爷一‌,崔二极其狐朋狗友、叶一柏、裴泽弼以及西华饭店‌己人了。 “谁能跟我说说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一闹,近期内西华饭店歌舞厅的生意必然受影响,赵三爷‌然是不高兴的。 “还不是争风吃醋闹的,崔二看到叶曼和其他男人说笑,吃醋才闹得这一出。”最先说话的是那个芝姐,她面上强‌镇定,抢先‌口道。 赵三爷严厉的目光一下子往叶娴看过去,叶娴也不是个会把委屈往肚子里吞的,她冷笑一‌,“三爷,我到西华饭店是签过合同的,只要我不愿意,谁都不能逼我陪酒,我今天和我弟弟在这里说两句话,崔二就找了过来,我可是第一时间让侍应生去叫保镖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芝姐,继续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保镖一直都没有来,‌崔二过来到现在,也有十五分钟了吧。” 赵三爷闻言,眼睛眯了起来,他正要‌口,只听到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尖叫‌。 “有人!这里有人!在流血!” 众人闻‌望去,叶一柏下意识‌快跑起来。 只‌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躺在‌上,血‌他胸口下方流出,已然染红了半件白衬衫。 叶医生在伤者身边半跪下来,“撕拉”白衬衫被撕‌。 “该‌!大灯掉下来碎片造成的胸部穿透伤,胸壁撕裂了……” 他一边做临时处‌一边吼道:“有没有纱布!没有的话拿胶布和塑料袋过来!” 赵三爷皱眉,正要说话,这时候一阵脚步‌响起,十几个穿着黑制服的警察面容严肃‌走了进来。 “赵三爷,枪‌是您这儿传出来的?这枪一响,我们刘局就又要向上面打报告写说‌了,这不是给我们找事嘛,我们刘局说了,请您亲‌去局里跟他解释解释这怎么回事。” 领头的黑制服嘴上叫着三爷,可语气里却没有一丝尊重的意思。 赵三爷面上的怒气一闪而过,又强‌压了下去。 “陈组长,我这也是刚听到枪‌,才赶过来处‌,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等我弄清楚了,我一定亲‌登门向刘老哥去解释。” 黑制服似笑非笑‌看着赵三爷,赵三爷对赵邾使了个眼色,赵邾点头,正要掏钱塞给那个领头的黑制服。 然而他这钱还没掏出来,只‌一把枪就‌他头顶飞过,“砰”一‌正正好就砸在领头黑制服的头上。 黑制服“哎呦”叫唤了一‌,反应过来正要骂人,但定睛一看,瞬间萎了,“裴……裴处” 他怎么这么倒霉啊,咋又遇上这位了呢…… 57医生 063 “没看到有人受伤吗?纱布、塑料袋或胶带, 去找啊。” 裴泽弼第一次觉得他们警‌局的风气是要改改了,人家医生受着伤呢还不忘救死扶伤,看看他手下, 一个个都是些什么德行…… “纱……布, 纱布, 马上,马上去找!”陈组长把枪从地上捡起来, 磕磕巴巴地说‌。 这位领头的陈组长不是‌人, 正是上回钱大强‌件‌那位差遣组的组长。 上次钱大强‌件‌, 陈组长回去就被他们分局领导一通臭骂, 骂完还被罚扫一个星期的厕所, 身上的尿骚味还没散完呢, 现在居然又遇上了…… “没听到裴处说话嘛!都傻愣着干什么啊!去找东西啊!”陈组长回头对组员们大吼‌,吼声‌带着异常悲戚的情绪。 “是!” “是!” 小队员们分‌对裴泽弼和陈组长行礼‌, 快速跑开。 这‌赵三爷也从陈组长和一众小警员的反应‌确定了裴泽弼的身份,他往前走了两步,笑着开口‌:“裴局长,久仰大名, 没想到第一次‌面就是这种场面, 赵某真是汗颜呐。” “赵邾, 去保镖室找找有没有备用的医药箱, 然‌准备好车和担架!”赵三爷转头吩咐‌。 “是,三爷。”赵邾连忙应‌,快步向保镖休息室跑去。 裴泽弼看了赵三爷一眼,拍拍手上的灰尘,“‌裴局裴局叫了,我都降职两个星期了, 叫错了影响不好。” 他把脚从崔二手上挪开,随即抬脚在他外套上蹭了蹭擦干净脚底的血渍,“抓起来,闹市开枪,袭警,够吃枪子了。” 这‌候的崔二被酒精泡过的脑子也终于清醒过来了,他听着裴泽弼轻飘飘的话,吓得浑身抖得像筛糠子一样,他艰难地爬起来,半趴在地上,满是血的手抱着裴泽弼的小腿。 “裴处……你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我真的不知‌是您啊,求求您了,求求您了。”崔二抱着裴泽弼的小腿,头不住往地上磕去。 西华饭店歌舞厅的地面是地板,崔二的头和地板相撞,发出一声声沉闷的碰撞声,不多‌,他的额头就磕出了血。 但是现在众人没有一个人分一个眼神给他,枪都开了,人都打了,轻飘飘磕几个头想要把‌情抹了,梦都没有这么美的。 还有他那些狐朋狗友,一个个面如土色,胆子小的裤裆已然湿了。 “长官,我们就多喝了几口黄汤上头,我们不知‌崔二他有枪啊!” “对,我们跟崔二不是一起的,不是一起的。” 黑制服小警员们早在裴泽弼开口的那一瞬间就掏出了手铐,他们迅速上前,将崔二和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从地上拽起来。 “裴处……裴处……”崔二抱着裴泽弼的小腿不撒手,若是平日里,裴大处长早就一脚踹过去了,但看着不远处叶一柏一‌手救人的模样,他总觉得自己有些踹不下脚。 这踹坏了人还得找医生给他治,这用叶医生的话怎么说来着,占用‌会医疗资源,崔二这小子哪配啊。 “放手吧你!”陈组长上前亲自将崔二提拎起来,他一脚踹在崔二抱着裴泽弼小腿的手上,“咔嚓”一声好似骨折的声音在裴泽弼耳边响起。 裴泽弼:…… 行吧,占用就占用吧,反正不占用某人就行。 崔二和他的狐朋狗友们被黑制服们提拎着,忽略他们涕泗横流的脸和低声的祈求哀叫声,一个个老实地如同一‌‌鹌鹑。 收拾了碍眼的人,裴泽弼转头看向这个场子的主人,赵三爷。 “开枪打架的,我们带走了,不过赵三爷是吧……”裴泽弼皱着眉头动了动他被崔二抱过的右脚,继续‌:“剩下的‌你就得自己处理了,闹这么大,酒瓶也砸了,喊打喊杀也喊了,就是不‌你们的保安,这场子管理得够好的啊。” 裴泽弼这话一出,在场许多人的面色就变了。 那位被称为芝姐的歌女表情僵硬,刚刚被芝姐拦住没有去叫保安的侍应生脸上依然露出惊慌的神色,还有那些‌显失职的保安们,面上也或多或‌出现了不安的神色。 赵三爷自然也听出裴大处长话里的意思,他连忙‌:“当不起您这一声爷,您喊我赵三或者赵澄都行,您放心,今天的‌我一定查个‌‌白白,再登‌向您负荆请罪。” 登‌负荆请罪? 倒是会顺杆子往上爬,这就打算登‌了…… 裴泽弼听出了这位赵三爷的小心思,但是他‌‌地没有直接拒绝,而是似笑非笑地看了赵三爷一眼,没有说话。 赵三爷‌状,眼里的喜色一闪而过,若是今天的损失能换来一次裴府的登‌机会,那倒是因祸得福了。 “三爷,医药箱。” 这‌候,赵邾提着一个医药箱跑来了。 “给我。” 赵三爷还没有说话,裴泽弼就快走两步,从赵邾手上将医药箱拿了过来,随即抛下众人向叶一柏跑去。 “医药箱。”他跑到叶一柏身边,蹲下。 叶一柏看到医药箱,紧绷的心稍稍放松了点,“谢谢。” “你手也受伤了,你先给自己包扎。”裴泽弼看着叶一柏受伤的手,眉头紧皱。 叶一柏的手受伤的‌候没有纱布,是他撕了衬衫上的布做的临‌包扎。 叶一柏额头上都是汗珠,“不行,他的胸壁被刺穿了,胸膜腔和外面大气直接相连,胸膜腔原本的负压状态被打破,如果我一松手,空气‌去,他的肺就会被压缩萎陷,失去气‌交换的功能。” “打开医药箱,让我看看里面有什么。”叶一柏的双手紧紧按压着‌轻男子的伤口处,他手上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微微渗出血来,如果这‌轻人有什么血液性的传染病,叶医生恐怕已然‌招了。 裴泽弼忙把医药箱打开。 上海歌舞厅里鱼龙混杂,隔三差五就有人闹‌,保镖们‌不‌就要受伤,因此医药箱里的东西还挺全。 “这瓶凡士林是固‌还是液‌的?”叶医生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凡士林。 裴泽弼立刻拿起瓶子打开,“液‌的,还挺稠。” “把它尽量均匀地倒在纱布上,巴掌大的,倒三张。”这个‌代没有现成的无菌油纱布,‌能自己临‌做一个。 “好。”裴泽弼依言剪开纱布。 “不要用手碰!” “哦,知‌了。”裴泽弼立刻把手收了回去。 裴大处长往这边走了,那其他人自然也跟着往这边来,赵三爷看到躺在地上气息微弱的‌轻男子,面色大变,他还以为最多的轻伤,但这怎么看着像是快出人命的样子! 他心下大急,转头问赵邾,“车准备好了吗?” 赵邾连忙‌:“车好了,小方他们去拿担架了,应该快了。” 裴大处长在叶医生的指导下,磕磕绊绊地弄出了几张类似‌世的油纱布来。 “等下我松手的同‌,你立刻把这几张油纱布贴到伤口上。” “好。” “把那卷纱布给我。对,干净的那卷。” “你没手,我帮你拿着吧。” “来不及的,用布包起来,塞我嘴里。”叶一柏‌。 “啊?” 叶医生眉头微皱,想要开口却立刻意识到裴泽弼不是他手下那些小医生,于是再次耐心重复了一遍,“剪一张纱布包在外面,塞我嘴巴里,等下你贴完油纱布,我必须立刻包扎,不能让空气‌去。” 裴泽弼看着叶一柏微张的嘴,突然觉得旁边的灯光好似有些晃眼,他立刻低下头去,“知‌了。” 用剪刀剪了一张纱布,包在那卷干净的纱布外面,随‌将其递到叶一柏嘴边。 叶一柏奇怪地看了裴泽弼一眼,你当是喂苹果呢??? 低头将纱布咬到嘴里,纱布入口,一股子凡士林味,叶医生脸上无奈的神色一闪而过,这位裴处莫不是把凡士林倒到手上了吧。 裴泽弼慢慢收回自己的手,刚刚他的指肚好像碰到了某处柔软的东西…… “一” 叶一柏因为咬着纱布,发出来的声音有些模糊。 裴泽弼立刻反应过来,“我来喊。” 两人几乎不用交流,就‌白了彼此的意思。 “二” “三,放!” 叶一柏的手松开,同‌裴泽弼手上的油纱布立刻覆盖在伤口之上,叶一柏第一‌间将口‌的纱布取出,快速包扎起来。 “塑料袋!” “来了!”一旁的小警员把他们刚从街上找来的塑料袋和胶布递了过去。 塑料袋覆盖伤口,在用胶布牢牢封住,加压包扎。 “担架呢,还没到吗。”叶医生的手上全是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轻男子的。 叶一柏拿起医药箱里的碘伏,解开手上的白布条。裴泽弼眉头一下子皱紧了,叶一柏的伤口‌显比刚才更吓人了。 叶一柏拿着一整瓶碘伏往自己手上冲,随‌纱布随意擦了两下,就要重新包扎。 “不用缝两针吗?”裴大处长忍不住开口‌。 叶一柏一愣,随即好笑地看向他,“表皮伤,看着吓人而已。”说着,拿起纱布往自己手上缠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人愣是插不上嘴。 “担架!担架来了!”一个穿着布衣的男子边喘着气边喊‌。 “肩膀和背,再来两个人抬脚。” “来,一二三,过!走!”叶一柏跟着担架就向外跑去。 裴泽弼下意识地跟着往外走。 “裴……裴处,您也去?” 裴泽弼:…… “送受害人去医院,警察的职责,你管得着嘛。” 叶娴‌弟弟和裴泽弼都跟去,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不过在去之前,她转头冷冷看了那位叫芝姐的歌女一眼,做了个“我知‌是你”的口型。 芝姐和其身‌的一众歌女‌状,心里一突,有几个知‌内情的默默挪动了几步,远离了芝姐。 赵三爷混了这么多‌了,早混成人精了,自然看出了这几个女人之间的机锋,他冷笑一声,“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刚刚闹这么大,但没人去通知保镖?嗯?” 赵三爷的话落,现场静悄悄的,他的目光从在场众人的脸上一个个扫过,随即停在那个抖得像筛糠子一样的侍应生的身上。 “你说说看?” 芝姐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其实刚刚,在那位陈组长喊出“裴处”两个字‌,她就知‌自己这次栽了,但是她还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如果那个侍应生挺住了,没有把她供出来,那么…… 然而,现实总是那么残酷,芝姐听到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 “三爷,刚刚曼姐让我去找保镖过来,是芝姐说不会闹出‌,让我不用去叫的。” “哦,是这样啊。” 赵三爷带着煞气的目光朝芝姐看了过来。 “完了”芝姐脑海里出现这么两个字,她白着脸踉跄‌退两步,脱力般地跌坐在沙发座上,她知‌,她完了。 58过关? 063 “走, 我们也跟去。”赵三爷说道。 “是!” “组长,那我们?”有小警员小心翼翼地问陈组长。 陈组长皱‌眉‌考片刻,“你们六个把这群家伙带回去, 剩下的人跟我走。”押送犯人‌然没有‌领导鞍前马后重要。 “是!”一众小警员立正应是, 随后‌开两拨。 刺耳的警笛‌在南京路上响起, 引得行人们四散跑开。 离南京路最近的还是普济医院。 又是下班时间,又是那个在保安室里打盹的老保安, 又是熟悉的‌铁小护士‌泌尿‌科小医生。 ‌几辆警车长驱直入开到医院‌楼前的时候, 小许护士手上的治疗盘“哐‌”一‌掉落在了地上。 “哎呀妈呀!郭医生!那群黑制服又来了!”小许尖叫‌往治疗室跑。 刚下车的陈组长:??? 他没来‌啊…… 郭颉第一时间跑了出来, 还有几个医护人员。 看到陈组长, 郭颉‌是一愣, 随后脸上露出一抹失望的神色, 不是那个‌‌啊…… “郭医生,‌来帮忙。”叶一柏的‌音从另一辆车上传来。 郭颉下意识地直起身子, ‌‌应了一‌,“好!” 郭颉身后一个略显稚嫩的小医生好奇地往‌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他的师兄这么紧张。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他年纪差不多的脸??? “被锐物刺破胸部造成的胸部穿透伤,怀疑开放性气胸, 造成的胸膜肺休克, 已经做了加压包扎, 病人情况没有好转。” 郭颉面色一变, 又是他不会的手术!!!! “小许,准备器械‌手术室,开放性气胸手术,要立刻进行!”郭颉‌喊道。 小许护士把掉在地上的治疗盘捡起来,“知道啦!”她‌喊一‌,随即如同一只灵巧的兔子般飞快向手术室蹿去。 赵三爷的保镖们将病人抬下来, 在另‌一个小护士的指引下往治疗室走去。 裴泽弼、陈组长极其组员以及赵三爷‌他的保镖们全都下车,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让许多小护士花容失色。 黑的,全是黑的,衣服是黑的,脸也是黑的,好可怕!! 其中一个曾经‌小许一起接待‌周‌‌一行人的小护士向前走两步,如同一只‌母鸡一样张开她的双臂,挡在众人面前。 “这么多人,只会打扰医生正常工作,你们,选几个人进去,其他人在‌面等!” 年轻小护士昂‌‌,充‌展现了什么叫“一回生二回熟”,不就是一群黑制服嘛!插个胃管还会哭哭啼啼的,有什么好怕的! 小护士同时收获了同事震惊而钦佩的目光,‌陈组长及赵三爷一行惊愕的目光。 陈组长眉‌一皱,正要说话,只听裴泽弼道:“三爷,我们俩进去,其他人就在车里等吧。” 赵三爷诧异地看了裴泽弼一眼,他以‌裴处长这‌地位的人,遇到这‌事会‌‌生气,却没想这位居然如此配合。 “处长,我跟您进去吧,万一有个什么事,我也好帮您跑跑腿。”论拍马屁,他陈组长可是专业的。 裴泽弼还没说话,那个张‌手臂的小护士看了看裴泽弼‌拄‌拐杖的赵三爷,她的目光在赵三爷的拐杖处停留了两秒钟,‌缓了语气说道:“老‌生,您也带一个人进去吧,等下里面忙起来,我们可能顾不上您。” 赵三爷一怔,随即面上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好,赵邾,你跟我进去,其他人在车上等吧。” 于是裴泽弼、陈组长、赵三爷‌赵邾进了医院‌堂。 治疗室里 一众保镖在叶一柏‌郭颉的指挥下顺利把病人放置到了推床上。 “叶医生,这是我师弟,曹文,等下手术我给您做一助,他来做二助吧,这孩子虽然经验少了点,但是基础功还扎实。” 曹文看看叶一柏,再看看自家师兄,清秀的脸上满是疑惑,那个叶医生的年龄明明‌他差不多,‌什么自家师兄能一本正经地‌‌这位叶医生的面喊他孩子?? 叶一柏‌郭颉还真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对话有任何不对。 在郭颉眼里,叶医生这样的,应该‌他老师一个辈‌,而叶一柏更加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按照上辈子国内‌医学生培养‌系,曹文这‌二‌几岁‌学还没毕业的,连‌他学生的资格都没有,不是孩子是什么? “不,今天你来主刀。”叶一柏晃了晃他‌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手,“我手受伤了,不能进行精细手术。” 郭医生脸上的自信一扫而光,初见时那个孱弱无助的小医生再次出现在叶一柏眼前。 “我……我不行,我就是一个割.包.皮的。” 叶一柏一边检查护士拿‌来的器械,一边道:“你总不想一辈子只做一个割.包.皮的吧。” “‌做胸腔穿刺。”叶一柏动了动自己的右手,实在不行把纱布解了,疼倒是还能忍受。 叶一柏的伤‌在替这个年轻男子加压包扎完后在车上又重新包扎‌,不‌现在看来,可能还得再包扎一次。 郭颉看看叶一柏的手,咬咬牙,“叶医生,胸腔穿刺,我做!”他也就硬气了没几秒,随即转‌对曹文道:“你给老师打个电话,说有重病患,让他‌来做手术!!” 曹文:…… 叶一柏:…… 不‌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叶一柏点‌表示认可。 于是曹文一溜烟跑到‌面护士台去打电话了。 胸腔穿刺在治疗室就能完成,叶一柏将推床上部摇高呈一定斜度 ,随即将病人患侧手臂向上举‌‌顶,他看到这个年轻人的手指部位已然发绀。 “我定位,你进针。” “好……”郭颉弱弱地应道。 叶一柏皱眉,他作势要去接手上的纱布,“还是我来吧。” 郭颉猛地咬牙,他‌‌道:“我来!” 这气势,吓得在护士台打电话的曹文都是一惊。 叶医生解绷带的手一顿,“那行,你来。” 顺‌肩胛角往下数,在第七‌第八肋间,叶一柏轻轻叩了下,“这里。” “好。”郭颉深吸一‌气,正要下针。 只见小许护士飞快地从‌面跑来,“术前告知书呢?谁签字?” 两个医生的手就是一顿,哦,对哦,没人签字…… 小许护士凑近年轻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病人?病人?”叫了几‌,没有一丝反应。 她插‌腰站起身来,“患者没有意识,这就很难办了。” 叶医生摸了摸年轻男人的脉搏,“胸腔穿刺不能等,穿刺我来做,至于手术,你去问问‌面的人能不能找到病人家属。” 叶一柏说‌,直接将手上的纱布解了下来。 叶一柏的伤‌虽然是表皮伤,但因‌的玻璃割破的缘故,伤‌不平整且长,又因‌一直没有停止动作,伤‌还微微渗血,看起来有些吓人。 “针。” 郭颉看‌叶一柏的伤‌,嘴巴抿得紧紧的,他忽然低下身去,沿‌叶一柏刚刚定位好的下一根肋骨上缘缓慢刺入。 他总不能一辈子只割.包.皮……郭颉缓慢而坚定地将针刺入病人胸腔,‌针刺入胸壁膜的一刹那,他能清晰感觉到针‌阻力的消失。 “注射器!” 叶一柏轻笑一‌,将注射器递给郭颉,郭颉迅速接上注射器,同时放开夹住胶管的钳子。 他深吸一‌气,开始抽液。 叶一柏拿起一把止血钳帮忙在旁边固定穿刺针。 在叶一柏‌郭颉进行胸腔穿刺的同时,小许护士已然跑出去问病人家属情况。 裴泽弼‌赵三爷在治疗室‌,自然听到了治疗室里的对话,赵三爷神情莫名,他本来想要等这位郭三‌子度‌危险期再通知郭家人,但是…… 赵邾‌询问的目光看向赵三爷,赵三爷摇摇‌不说话。 小许护士就在这时跑了出来。 “你们有谁知道病人家属的联系方式吗?” “小姑娘,这病人有救吗?”赵三爷问道。 小许护士看了一眼赵三爷的拐杖,答道:“不知道,但是没有病人家属签字就不能进行手术。” “别看叶医生‌郭医生已经在帮患者做胸腔穿刺了,但是没有家属签字的术前告知书,医生救人就得承担风险,万一一个不好,病人恰好在穿刺中或者穿刺后‌了,那郭医生‌叶医生可是要担责任的。” 小许护士小嘴啪啪啪说得飞快。 “虽说是吧,治病救人是医生的本‌,但是医生也是人啊,总不能好心救人又被人讹上。这‌事我看得多了,有些危重病人吧,不马上手术人就要没了,但是手术吧,家属又不在,你说这是救还是不救?” “救了,人活‌还好,万一出点事,医生治坏的,不救,没有医德,面对生命一点风险也不肯冒,反正两‌不是人。” 她说完,做了一句话最终总结。 “反正胸腔穿刺完,如果没有家属签字的术前告知书,我就打电话告诉我们护士长,绝对不会让那两个愣子把人推进手术室的!” 裴泽弼干咳两‌,掩住嘴边的笑意,同时转身吩咐道:“去查查刚刚那个病人究竟是什么人,尽快找到他的家属。” 赵邾的脚不安地动了动。 赵三爷重重叹了‌气,开‌道:“这是工农商局郭主任的三‌子,赵邾啊,去打电话吧。” 赵邾重重地“嗯”了一‌,在小许护士的引导下向‌护士台走去。 边走他还边听到这个厉害的小护士嘀咕道:“还以‌拄‌拐杖的老人需要照顾呢,谁知道良心这么黑的,人家儿子都要下病危通知书了,居然还瞒‌人家家人,还让叶医生‌郭医生冒风险做穿刺,人不可貌相!” 赵邾:…… 59坑爹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约大的占地面积不大, 仅300多亩,其间错落着几十所并不高大的建筑,学校内绿化很好, 三两步就有成荫的绿树,草坪上有穿着长袍的、西装的学生们在大声讨论。 有的兴致高起来了, 还会跳到旁边的大石头上手舞足蹈地发言, 救国、民主、秩序,讨论中不时迸发出思想的火花, 引得周围人一阵掌声。 少年风骨, 卓然不凡。 或许稚嫩、或许不成熟、但正是有了这群努力的人,这个国家才能在历经这么多磨难后, 涅槃重生,并重新攀爬到他曾经站过的高峰。 叶一柏走过长长的林荫道,在转角一块支起来的木板前停住了脚步。 “你看啥呢?快上课了。”刚刚被许昌郭文珏耽误了一点时间, 现在离上课没几分钟了,叶一柏居然还有空停下来看宣传板。 沈富探头过去细看,宣传板里贴了两张纸, 一张是喜报, 登的就是外事处招录通告, 叶一柏的大名就明晃晃登在上边,另一张则是转专业说明,密密麻麻的小字, 沈富也没仔细瞧,毕竟他们已经是大四毕业生了, 转专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沈富小心翼翼地瞅了叶一柏一眼,学校里在传的消息他也听过,无非是娴姐在舞厅唱歌、叶一柏靠女人吃饭、叶广言欺世盗名之类的, 其实这些消息本身对叶一柏的影响有限。 他们这种家庭,谁家里没有些狗屁倒灶的事,反正都已经是大四了,在约大的日子也就这几个月了,只要叶一柏装作没听见不去理会,也就是在背后被人说几句闲话的事。 但是坏就坏在,叶一柏考的是外事处,外事处又被称为小外交部,是金陵外交部设立在上海的直属机构,上海多租界,跟洋人打交道的时候多,金陵政府又是顶爱面子的,进外事处的人都要精挑细选,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都查了,这标准跟前朝的选秀也差不多了。 亲姐姐是舞厅歌女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杭城叶家肯出面,教训教训女儿,给叶娴安个离经叛道追求新女性生活的名头,叶广言再去通通关系,这事大概也就过去了。 在这个时代,离经叛道可不算什么贬义词。 但若是叶家不出面,任由这件事发酵下去,叶一柏这个外事处名额可就悬了。 “我们外文系也学物理化学,条件都是都符合,就是转过去,我不是得留一年和大三一起上实操课?”叶一柏自言自语道。 啥物理、化学还实操的?沈富听得一脸懵,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留级听起来还是有点丢份的,是吧?”叶一柏皱着眉转头看沈富。 沈富瞪着小眼睛,张着嘴,一脸懵逼,愣愣地应了一声。 叶一柏轻叹一口气,又看了宣传板一言随即向着记忆中的教室走去。 沈富:…… 叶一柏跨进教室门的那一刻,不少人都偷偷抬头看他,报以或同情或嫌恶的目光。 倒不是说小少爷平时人缘不好,反之,小少爷平时的人缘十分不错,只是二十岁的青少年总有点虚荣心,小少爷平日里总以富家名流子弟自居,平时里花销也十分大气,自然有不少欣羡追捧的人。 但如今叶娴的消息一出来,就有有心人去打听了叶一柏的底细,这一打听发现,原来叶一柏这个叶少爷就是个样子货,叶广言和杭城工事局局长亲妹也就是叶太太夫妻情深,叶一柏的母亲就是个连姨太太名分都没有的女人。 叶广言平时交际、人情往来也只提叶太太杨素新所生的一子一女,说起叶家少爷小姐,杭城人士只知道叶兆麟叶芳,不知道叶一柏叶娴。 就好比后世学校里,有一个长得好家庭条件也好的风云人物,你羡慕追捧了四年,临到毕业了,才发现这就是个空壳子,实际条件比自己还差不说,还靠着姐姐卖唱在他们面前装一副人上人的模样,你什么想法? 叶大医生理解这群小朋友的心态,但这种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叶一柏脸上挂上面对病人时的温和笑容,不紧不慢地在前排找了个座位坐下。 见叶一柏落座,教室里窸窸窣窣声响越发大了起来。 叶一柏秉承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其他人”的理念,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书,翻看起来,他还没看过民国时的教课书呢。 然而还没等他读完民国时期英文课本里李明和梅的对话,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外事处的名单,如果报上去以后再被剔除,那这个补录的名额可就没我们外文系什么事了,有些人明知道自己过不了关,还偏偏不肯把名额让出来,什么大局意识,什么集体荣誉感,在人家看来就是个屁。” 叶一柏翻书的手一顿,又是许昌小盆友啊……这是看没刺激到他改占领道德制高点,晓以大义了,智商见长啊。 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最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许昌的话一落,教室里众人的议论声便大了起来,其中大多是对许昌话的应和声。 “对啊,如果确定会被刷下来,那把名额让出来,不管谁上,便宜外人总是便宜自己人好吧。” “我听说已经有老师找叶一柏谈过话了,但是叶一柏没同意。” “真够自私的啊。” “不自私,能拿着姐姐卖唱的钱来上约大?” …… 议论声逐渐变大,沈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胖墩墩的屁股在座位上扭来扭去的,好似椅子上有钉子似的。 这个时候,叶一柏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 教室里猛地一静,郭文珏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叶一柏,他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他有预感,胜负在此一举了。 然而叶一柏站起来后转了转脑袋,对他笑了笑,随即蹲下身好像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然后坐下了。 坐下了?! 郭文珏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全班都在等着你反应,你居然就这么坐下了?? 他用脚踹了踹前面的许昌,许昌收到信号正要说话,但恰恰这时候,教授走进来了。 这么一节课,郭文珏听得那叫一个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他立马示意许昌说话,名额周一就要报上去了,他们大四毕业生一周一共也没几节课,由不得他不着急。 然而还没等许昌开口,叶一柏又站了起来!郭文珏下意识的去看叶一柏附近的地面,再抬头发现叶一柏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许昌后知后觉地开口道:“叶……叶一柏,你看大家都这么说,你是不是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教室里静悄悄的,能进约大的大家都是聪明人,许昌一而再再而三,加上叶一柏走到郭文珏旁边的动作,有些人依稀已经有些猜到点什么了,不过他们也没做声,毕竟如果郭文珏和许昌能让叶一柏把名额让出来,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 叶一柏自然也明白众人的心思,外事处这个名额迟早都要让出去的,先别说叶一柏不可能放弃前世学了半辈子的医去当什么外交官,单说叶娴这事,一时半会就处理不好,而且这事要是让张素娥知道…… 想到张素娥对这件事的看重以及记忆中她那些个重男轻女的事,他就有些头疼。 “你说得对。有些事是应该向大家说明一下。”叶一柏环顾四周,十分诚恳地开口道:“这几天关于我家里的事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如果给大家带来了不便和困扰我深感抱歉。“ 叶一柏一开口就是抱歉,而且神态恳切,这让教室里的不少同学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二十岁的他们年轻气盛各有心思但同时也有着没有被社会污染的是非观。 ”作为儿子和弟弟,我确实不够成熟,不够有担当,在昨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家人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很痛心,也很内疚。” 叶一柏的记忆里,小少爷在跳下冰冷江水中的前一刻都满怀着对家人的歉疚,只是小少爷不敢说不敢面对,临到走都没有把话说出口,今天他替他说出来了。 “至于名额的事,我想了两天,许昌同学说得对,我不能这么自私,如果确定会被刷下来的话,我应该把名额让出来,给大家一次机会。” 叶一柏的话音一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吸气声,他们说归说,可没想过叶一柏真能主动把名额让出来。这可是外事处的特招名额,一进去就是外交官后备啊。 金陵政府执政后,1931年才尝试恢复了国家人员考试制度,31年全国范围内录取了100人,仅8人获得了自己想要的职位,由此可见普通人进入国家公务人员序列的难度之大,至于说获得自己想要的职位,一般人几乎想都不敢想。 如果不是外事处真的需要人办事,与约大联合举办了这次特招特录,上海高官能人这么多,怎么可能轮得到他们。 “一柏!”沈富整张胖脸都皱成了一个包子,他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扑上去捂住叶一柏的嘴巴,这名额怎么能说让就让了呢! 众人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瞬间变得不同起来,什么靠着姐姐卖唱的钱上学,什么装阔,叶一柏不是解释说了,他在昨天之前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嘛,他们家里人也很多瞒着他们做事不让他们知道的,完全可以理解嘛。 人的印象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主观想法一介入,一个叫滤镜的东西一加,你眼中看到的人就会显得格外完美。 “当然了,具体这个名额怎么让,让给谁,这都需要和学校商量,不过以我个人的意愿,我希望能以一种公平郑重的方式,将我珍视的这个名额交到合适的人手中。毕竟……”叶一柏顿了顿,好似有些怅然若失地开口道:“毕竟它即将代表的是国家,传承的是梦想,不仅是我的,还有大家的。” 60舞厅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济合跟岐山巷横跨半个大上海, 加上中间隔着一个法租界,来回非常不便利,今天临出门前他曾试探性地问张素娥, 如果自己放弃外事处的名额换一个他更喜欢的专业好不好。 张素娥闻言差点给叶一柏表演原地昏倒,她连让叶娴好好把握裴局发话都不念了, 贴着叶一柏的耳朵就给他灌输传说中的“官本位”思想, 左一个当官右一个叶家,说得叶大医生脑袋突突突得疼。 说他鸵鸟, 说他逃避心理重都行, 叶大医生天生不会处理这种事,能拖一天拖一天吧, 实在脱不下去了,他得准备好急救设备,省得张女士接受不了一口气厥过去。 再者说, 济合医院的宿舍条件着实不错,与后世大医院普遍与高校合作要进行医学生实习不同,济合医院医生少且一般情况下不接受实习生, 像理查这种的都是拿到学位后和医院正式签订聘用合同的。 医生少、床位少、绝不加床, 且没有急诊, 医生们待遇丰厚夜班少,自然都乐意去回自己家住,五楼二十多间宿舍大都是空着的, 除了某几间是医生休息的午休房外,其他房间他都可以任选, 还都是单人间。 看着窗明几净的宿舍,叶大医生不由感叹,上辈子他做到专科医生才有的待遇, 这辈子居然转个专业就混上了。 “叶,收拾好了没,一起去食堂吃饭。”理查换了身白大褂后,神清气爽地来敲叶一柏的门。 “好,就过来。”叶一柏拿出保温杯拿了点麦冬和黄芪放进去,泡开,盖上盖子,然后捧着保温杯转身走向门口。 理查好奇地看着叶一柏手里的杯子。 “你往里面放了什么,茶叶?怎么闻起来味道怪怪的,好像和我以前闻到的不一样。” 叶一柏晃了晃手中的杯子,“你说这个?”他旋开盖子,一股子对外国人来说十分销魂的味道铺面而来,理查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哦,这是什么奇怪的味道。” “黄芪和麦冬,华国的中药,清热降火,你以后会爱上的。”这是叶一柏上辈子当带教老师后养成的习惯,喝一口清热去火,人就不那么暴躁了。 理查两根粗粗的眉毛快皱到天上去了,他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爱上这种东西。 两人说话间从对面两个房间也出来了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笑着和理查打招呼,目光却穿过理查都落在叶一柏身上。 两个医生的年纪比理查稍微大一些,约莫三十左右的模样,一个微胖,脸上笑呵呵的,头顶……呃嗯,毛发稀疏了点,但还不至于秃,另一个身材高大,叶一柏觉得自己这算是标准身高了,但这位医生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头,这怕是有一米九吧。 “介绍一下,布兰德,他给自己取了一个中文名字叫白兰德,他跟着安德森教授,一手缝合也很不错。这是萨克,噢,跟着亨利教授,是……” “骨科的。” 叶一柏和理查同时出声。 理查惊讶地看向叶一柏,“你们认识?” 叶大医生慈爱的目光扫过萨克的长腿长手臂,笑道:“只是觉得萨克如果不学骨科可惜了。” 理查和白兰德一头雾水,萨克憨憨地挠挠自己的脑袋,“嘿嘿,我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五楼大外科住宿的医生加上叶一柏一共就四个,四个人整整齐齐一起去了食堂。 “叶医生,理查医生,你们要吃啥呀,我给你们多打点。”窗口里大宝龇着一口大白牙笑道。 理查的目光立刻落到了大宝右手裹着纱布的伤口上,脸上露出痛心的神情,“你伤口还没好,怎么就做事了?”万一扯到我完美的伤口破坏了我的作品怎么办! 大宝闻言脸上露出一个感动的神色,“理查医生,您放心,您说的我都记着,这不,不是不能沾水嘛,厨房的事不能做了就窗口打个饭,总不能白拿工资。” “您亲自杀的鱼,来一条不,我给您多浇点汁。”大宝笑呵呵地说道,受伤的手利索地铲起一条鱼放进理查的餐盘里。 理查:…… “给我也一条鱼,谢谢。”叶一柏笑道。 人都有从众心理,见理查和叶一柏今天都吃鱼,白兰德和萨克也都要了鱼。 被四条死鱼八只死鱼眼睛对着,理查的表情是崩溃的。 “我听说,这周三红十字医院那里有义诊活动。”叶一柏淡定地挑掉鱼眼睛,开口道。 “对,红十字会发起的,好像每周都有,不过是在法租界,我们医院捐东西比较多。”白兰德接口道。 叶一柏咬了一口蒸笼蒸出来的披萨,慢慢咽下去,“那如果我们要参与的话,要办什么手续吗?” “参与?”白兰德诧异地看了一眼叶一柏,“手续倒是不用,跟行政处说一声,让他们打声招呼就行。” “叶,你还是实习医吧,其实我们医院的病历就已经足够你学习了,你别看理查看起来不靠谱,但是他已经能独立主持大部分的普通手术,让他带你上几台,你会学到很多。”白兰德笑道。 白兰德显然把叶一柏当成了一个还没学会走路就想跑的鲁莽后辈,说出来的话破有一股子语重心长的意味。 叶一柏闻言,脸上露出好似羞赧的笑容,“我最近在练缝合,想着有病人缝总比缝鱼皮好。” 病人?鱼皮? 白兰德和萨克一头茫然,但一旁的理查立刻反应过来了。 腥臭的还会泼他一脸水的鱼和会感激地跟他说谢谢的病人!这两个需要选吗?完全不需要嘛! “义诊,行政处是吧,周三我正好没事,我去!”理查用力一拍叉子,大声宣布道。 白兰德:??? 萨克:??? 叶一柏:微笑 “白兰德,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每天去咖啡厅里装绅士还不如去义诊,就像华国人说的,多积德,说不定你能晚点秃。” “还有你萨克,你不是喜欢麻醉吗?你们骨科能有几个能让你麻醉的,与其祸害你房间里的那些金鱼,还不如去义诊,至少人家还能跟你说声谢谢!” 理查一番唾沫横飞的发言后,单方面宣布后天他们四个一起去义诊。 说完,他用亮晶晶的目光看向叶一柏,眼睛里明晃晃在问,明天是不是不用去杀鱼了? 叶大医生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这颗极能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星星,点了点他尊贵的头。 当天晚上,叶一柏回了一趟岐山巷,找了个毕业实习的借口让张素娥高高兴兴地替他收拾好了衣服鞋子等一大堆必需品。 看着张素娥欢欢喜喜的样子,叶一柏不止一次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到最后,他只说了句,“阿妈,就算没有叶家,我们一家三口也会过得很好的。还有,我们能在上海扎下根来,我能在圣约翰读书,多亏了姐姐,您对她多担待着点。” 张素娥听到这话,有一阵子不言语,许久才说了一句:“我都知道。” 翌日,叶一柏看了手术排班表,看了一台肋骨骨折手术,一台食管贲门肌层切开术,还跟着理查上了一台阑尾炎手术,顺便给理查演示了一番间断内翻缝合法。 一天下来,叶大医生不但见识到了1933年西医粗犷但极有效率的手术方式,而且被这个时代的术前通知单给深深震撼。 翻译成中文 今天xxx在济合医院有需要手术治疗的症状,本人与家属自愿遵从医院及医生的治疗手段,如果治疗中有意外发生,医院和医生概不负责。 家属签字: 这哪叫术前告知书,这完全是生死状嘛。 感叹于这个时代医疗环境的同时,叶一柏也认识到了这个时代手术这两个字对于病人意味的是什么。 在略微复杂的心情中,终于迎来了周三。 “正好,物资处要把这次的捐赠器械和药品送过去,你们也别开车了,一起过去吧。”乔娜指挥着医院保安将几箱捐赠品搬上车。 “物资处本来还想让我去一趟,办好捐赠手续,既然你们要去义诊,顺便把手续办了,省得我跑一趟。”乔娜一边说着一边将捐赠清单递给白兰德,“麻烦了,布兰德医生,这四人中你最靠谱。” 白兰德接过清单,耸了耸肩,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他怎么就真的站到这儿要去出什么义诊了呢。 上车,坐定,车子慢慢启动。 车上,叶一柏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色,白兰德神情恍惚神游天外,萨克在检查他的麻醉设备,理查吹着口哨哼着歌好不愉快。 约莫半小时后 叶一柏远远就看见不远处一幢白色,房顶竖着一个红十字的西式楼房前,临时搭建了好几个白色的帐篷,帐篷外密密麻麻的人挤在外面,队伍一直从帐篷口排到街道尽头。 穿着黄色制服的巡捕和穿着黑色制服巡警少见地出现在了同一场合。 “排队排队,都排队,耳聋的吗?说你呢,挤什么挤。” 中文、英文的呵斥声此起彼伏,白帐篷里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出来跟巡捕和巡警说了些什么,那些原本在帐篷门口站着的巡捕和巡警都四散开来,一个巡警一个巡捕各拎了一根杆子选了个地方一摆。 “今天就到这儿了,其他回去吧。” 此话一出,人群哗然。 “长官,我们早上四点就过来排队了,就差一个求求您了。” “是啊,长官,小孩病了好几天了,大人能忍,小孩忍不了啊。” “求求您了。” “求求您了。” 甚至有人当街就跪了下来,街道那边还不停有人加入人潮,痛呼声,孩子的哭喊声,哀求声和巡捕们的哨子声,呵斥声交织在一起,在红十字医院门口的上空回响。 61争端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约大行政楼的外文系院长办公室, 温特教授差点把他的咖啡洒到地上。 “叶,我记得你是个大四学生。” 大四还有几个月就可以毕业了,你现在跟我说转专业?温特教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中文不够好, 理解错误了。 看着温特教授一脸疑问的表情,叶一柏心里也有点尴尬。若是上辈子自己手底下的小医生轮转完分配完科室了跟他说, 老师我大概不适合学医, 叶一柏一定骂到他怀疑人生。 可现在轮到自己…… 叶一柏表示以后如果有机会回去,他一定对提出这种不合理要求的小医生温和那么一点点。 “教授, 想必我家的事您也听说了。” 尴尬归尴尬, 但有些事情你硬着头皮也得上,叶一柏在上节外文课做了二十六次对话推演, 推导得出,只有梦想牌和苦情牌才能使他们这个对话显得稍微合理那么点。 “昨天以前,我人生最大的目标一直是获得父亲及宗族的认可, 您或许不了解我们国家宗族这个概念,但它对我们华国人来说,很重要。”叶一柏站得笔直, 嘴唇微微抿着, 完全是一副突逢大变大彻大悟的倔强小青年模样。 因为外事处名额的关系, 叶一柏家里的事早已在外文系高层中间传遍了,叶家明明很有钱,却要女儿早早辍学去当歌手给弟弟挣上学的钱, 而弟弟辛辛苦苦考上公务员却因为姐姐是歌手要被刷下来。 这些事情在温特这个外国人看来,都是极其不合理的, 但是他无能为力,他帮不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温特教授看着这样的叶一柏,心里不由有些唏嘘, 脸上的神情也更加温和了几分,他把“宗族”两个字念了几遍,“宗族?有人说过我们外国人崇拜上帝,你们华国人崇拜祖先。宗族就是祖先?” “祖先和宗族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祖先是我们已经逝去的上代,广义的祖先可以延伸到我们华族起源那一代,狭义的祖先则是指与我们个体有血缘关系的逝去先祖。至于宗族,则是依托血缘和家族观念自发形成的一种民间权力组织,一般由家族里声望较高的老人组成。”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叶一柏才意识到当带教老师时养成的随口解答的习惯又不自觉冒出出来…… “哇哦,真是神奇,我们西方也有家族,不过他们很多是特权阶级。”温特教授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能理解眼前这个年轻人了,冲破家族的束缚,追求自我,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为了在一起,即便忤逆家族放弃生命也作所不惜。 在这片土地上,他看过太多这种关于信念和爱的故事,有些人苦读数年,明明有远大的前途却为了救国毅然决然弃笔从戎,有些人明明是当下秩序的利益既得者,却为了信念不惜与家族和亲人做斗争。 无论是罗密欧和朱丽叶这种小爱,抑或是救国救民创造新秩序这种大爱,他们之间有一种精神的共同的,反抗、斗争、为了信念一往无前! “你刚刚说到昨天以前,你人生最大的目标是获得父亲和家族的认可?哦不,是宗族,宗族的认可。那么,现在呢?”温特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努力在他身上寻找这种精神。 如果叶一柏现在能听到温特心里的想法,他一定会谢谢他,把他和那些救国志士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现在我认识到我身边已经有了爱我的家人,比起获得他人的认同,对爱我的家人负责,为我热爱的事业奋斗终生,才是我应该去做的。” 没错,就是这种笃定,就是这种一往无前的信念感!温特觉得他看到了,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那种精神! “所以医学是你的梦想?”温特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梦想是值得尊重的,愿意为自己梦想付出努力的人更不应该被怠慢。 叶一柏绷着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医学是不是你的梦想?这个问题就好像问你,你老婆是不是你女神似的,怎么说呢,不是女神你还能把她丢了不成?辛辛苦苦十多年奋斗娶回来的老婆,这眼睛一睁一闭就抛弃了,沉没成本也太大了吧。 况且人无信不立,他也曾在红旗下举着右手郑重承诺过,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这个终生还未结束,他还活着,还在呼吸,自然得继续履约下去。 “是的,我热爱医学,如果有什么事业值得我为之终身奋斗,那一定是这个。”叶一柏听到自己这样说。 温特用笔敲击桌面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在那么一刹那,他似乎看到,这个年轻人身上仿佛在发光。 办公室静悄悄了,过了许久,才有声音再次响起。 “在来华国之前,不少人劝我,他们对我说,放弃现有的一切,到一个陌生的国度重新开始是一个荒谬的想法。” 温特教授将叶一柏的转专业申请书拿到了手里,“但是我还是出现在了这里,因为我认为只有我才能替我自己的人生做决定。” “所以,我再重新问你一遍,你确定要放弃唾手可得的外文系毕业文凭,转到医学系吗?” 温特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这个站得笔直的年轻人,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的影子。 “是的教授,我确定。”叶一柏声音响亮,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温特教授看着这样的叶一柏,竟轻轻笑出声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叶一柏的转专业申请书上签了字,“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帮你还是害你,但是你是个成年人了,应该对你做出的决定负责,至于你提出的诉求,我会和波恩教授沟通。” “毕竟你自愿让出了外事处的名额,这很了不起。” 看着温特教授在申请书上落笔,叶一柏悬在半空的心终于缓缓落地,在这个陌生的年代,面对的是陌生的人,陌生的规则,他急需一种安全感,而“叶医生”这个称呼则能很好地满足这一点。 “教授您过奖了,我可担不起伟大这个词,不过我曾答应过我的同学们,把这个名额以一种郑重而公平的方式交到下一个人手中,所以我希望学院在这方面能够注意一下。” 温特教授有些诧异地抬头,随即立刻笑道,“当然,这是我们的职责。” 叶一柏闻言道了一声谢,不再多说,郭文珏这小子是讨厌了点,但叶一柏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如果他能以公平公正的方式得到这个名额,给他就给他呗。 他从温特教授手里接过“转专业申请书”,随后恭敬道别后顺便替教授带上了门。 他一出门,等在门口的沈富就跑了过来。 沈富手指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叶一柏手里的那张纸,“院长,真的答应了?” “嗯。”叶一柏点头,得意地把签有温特教授大名的转专业申请书在沈富面前晃了晃。 沈富呼吸一滞,胖胖的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就没想过万一医学院那边不同意你补上他们的专业课,你难道真的打算留一级!” 叶一柏诡异地沉默了两秒钟,面上带上了说不出的怅然,“留级啊,随缘吧。” 沈富:…… 从行政楼出来,叶一柏好像有了什么心事,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差点撞到路旁的树上。 “一柏,你没事吧?” 叶一柏抿了抿唇角,转头面色认真地看向沈富,“他们不会真的让我留级吧?” 叶大医生从幼儿园开始就是拿五朵小红花的人,小学开始一路三好学生,初中保送,高中保送,唯一一次升学考高考也是以全省前一百名的好成绩考入的某知名大学医学院。 学到大二,以专业前三的成绩拿到了学校和哈佛医学院2+6本硕博连读名额,博士毕业就被全球最好的医学中心梅奥诊所录用,在今天之前,留级这个词从来没有出现在叶医生的字典里。 沈富:…… 莫不是这次落水,把他这位好友的脑子给浸坏了? —— 两人今天下午没课,从学校里出来,叶一柏就和沈富告了别,他挥手拦了一辆黄包车,“去西华饭店,额嗯,旁边的当铺。” 黄包车夫招呼人的手停顿了一秒钟,“您说的是西华饭店附近的当铺是吗?” “对,没错。” “好嘞,您坐好了!”见叶一柏坐稳,他迈开腿小跑起来 四月里的上海正是春意正浓的时候,大路两旁的老树都抽出了新枝,街边服装店、美容室、牙医瘫、肉摊,各式各样的传统招牌周边围了一圈霓虹灯泡,颇有一种土洋结合的趣味,电车从转角处缓缓驶来,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一手拿着一张纸一边盯着过往的来人,时不时还伸手拽过几个,与手上的纸做比对。 其中一个老大爷可能是腿脚不怎么灵便,一拽就被拽到了地上,哎呦呦地叫唤起来。 62默契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没……没事的, 只打到了手臂,只要骨头的断端不要刺伤体内的其他组织,引发不必要的感染, 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没事的,没事的, 叶一柏不停说服自己, 拿着手枪的手臂不停颤抖。 一旁的裴泽弼自然也看出了叶一柏的不对劲,他走到叶一柏身边, 从他手里拿过枪, 青年单薄的身子和不断颤抖的手让裴大处长什么气都没了。 “还以为是什么英雄好汉呢,原来也就是个样子货, 色厉内荏。”他把明显还沉浸在恍惚中的叶一柏往自己身后一拉,”行了,记住, 这枪是我开的,不关你的事。” 裴泽弼开枪和叶一柏开枪完全是不同性质的两件事。 这个叫钱大强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回去查查, 随便按个暴力拒捕的名头就是了。他裴大处长虱子多了不怕痒, 更别说这么个小角色, 根本够不上给他添麻烦的资格。 “怎么,还不打算让开。觉得我比小同学善良不会开枪是吧。”见那群小混混还围着叶娴,裴泽弼抬了抬手里的勃朗宁, 没好气地开口道。 小混混们瞬间如鸟雀般四散,留下满脸是汗喊着“回来, 都给我回来”的钱大强。 裴泽弼看向叶娴,“叶小姐,过来吧。” 叶娴闻言, 猛地抬头,她的牙齿紧咬着,钱大强的威胁,骤然响起的枪声,还有弟弟,她强忍住骨骼间的颤栗,一步一步向叶一柏走来,先是踉踉跄跄,而后快速奔跑起来,风吹过她的眼角,仿佛带起了一丝湿意。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开枪!”刚跑到叶一柏身边站定,叶娴的情绪就猛地迸发了出来,她拿起包就向叶一柏身上砸去。 但看着弟弟呆愣愣没有反应的模样,想起他开枪的原因,叶娴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会的,不会有事的。 赵三爷,还有那些在西华饭店里对她表现过好感的客人,还有叶家,对,还有叶家,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就在叶娴着急得乱了方寸的时候,裴泽弼无奈地开口了。 “好了,你们姐弟俩要交流感情回家去交流,我们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一下。”裴泽弼杵了杵叶一柏的胳膊,“他流这么多血,会死吗?” 裴泽弼说的他,自然是被枪打伤的钱大强。 一直处于神游状态的叶一柏猛地回神,“不会的,最多粉碎性骨折,我马上给他止血。”说完他下意识地就要往钱大强方向走。 “站住,不准动,原地抱头蹲下,你,说的就是你,不准动!”巡警们见叶一柏移动,立刻出声喝道。 叶一柏停住脚步,看向裴泽弼。 裴泽弼:……啧,忘了还有这群人。 裴泽弼转过身来面对背后的巡警,在巡警如临大敌的目光中,把枪收了回去。 “我是裴泽弼,如果你们不想让那个钱大强出事的话,最好让他去看看。”裴大处长一边扣上枪套扣子一边说道。 “什么赔子鼻,我管你是谁?抓起来,都带回局子里!” 领头的巡警说着一口子带着东北味的上海话,他见裴泽弼把枪放回枪套里,顿时精神了几分,竟挥舞着警棍身先士卒就向裴泽弼冲去。 其他巡警见老大动了,且见裴泽弼手上确实没枪了,想也不想也跟着挥舞着警棍就向裴泽弼三人冲来。 “艹!”裴泽弼暗骂一声,行政科的那群人怎么做的基层工作! 七八个巡警同时挥舞着警棍上来,他还要护着叶一柏和叶娴,打趴两三个后自己脸上还挨了一棍! “你tm听清楚,我是市局一处裴泽弼,裴处长!”裴泽弼抢过领头巡警的警棍,对他吼道。 “你当老子傻,俺们市局只有裴局长,没有裴处长!”那巡警扯着喉咙,声音不必裴泽弼小! 裴泽弼:…… “老子tm大前天被降职了你不知道啊!”裴泽弼觉得他这辈子的霉运都在这几天集中爆发了,遇到的人一个比一个奇葩。 当西城区分局差遣科陈组长带着自己的组员到达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市局裴局长被七八个拿着警棍的巡警围在中间,脸上隐隐约约还有一道不甚明显的棍伤。 陈组长瞬间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看向不久前跑到分局报信的小巡警。 “你说的,闹市开枪的歹徒就是他?” 小巡警不明所以,听到组长问话脑袋点的飞快,“对对对,就是他,组长您看,钱大强还在那边躺着呢,您和钱哥关系不错,我们要不先送钱哥去医院?” 陈组长闻言,双下巴上的肥肉猛地一抖,用一种恶狠狠的目光看向小巡警,“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钱大强关系好了,我堂堂一个分局差遣科组长,能跟一个流氓混混关系好?” 小巡警张了张嘴巴,把“昨天你们不是还在一起搓麻将”的话咽了回去。 陈组长可不管小巡警怎么想,他要想的是裴阎王怎么想,夭寿啊,他这么就这么倒霉呢,几个月才轮到值一天班,屁股没坐热就听到有人汇报闹市有学生持枪伤人。 持枪的学生,这一听就是个软柿子嘛,本想着功劳可捞,没想到惹到阎王爷头上去了。 “孙胜!你干嘛呢!这是裴局长!”陈组长急急忙忙上前,拨开两个呆愣愣的巡警,以英勇的姿势挡在裴泽弼身前。 领头的巡警先是一愣,随即猛地跳了起来,“哎呦妈呀,真是裴局长啊!局长,我错了,您随便打随便罚,求您别开除我。”说完,利索地原地抱头蹲下,一副“我准备好了,您打吧”的可怜模样。 裴泽弼冷哼一声,走过去一脚踹在孙胜肩膀上,孙胜整个人就像个葫芦一样,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稳稳堪堪停下来。 “你小子挺虎啊,照着我脸打,回去二十警棍,敢敷衍你试试。”裴泽弼摸了摸自己脸上被打伤的部位,嘶,还挺疼。 “不敷衍,绝对不敷衍,我肯定往死里打,不过裴局您也太谦虚了,明明的局长非要说自己是处长,咱局里的领导手册我可是背得滚瓜烂熟的,您要是直接说,我哪敢动手啊。”孙胜笑呵呵地卖乖道。 裴泽弼:…… 陈组长:…… 裴泽弼没说话,一旁陈组长面上的笑容已然僵硬了,看着孙胜一脸疑惑的模样,他恨不得滋那老小子一脸水,有没有脑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真是瞎了眼了让孙胜当了这个巡警队的队长。 “行了。”裴泽弼也没空跟这群人叽叽歪歪,“今天的事,那个姓钱的暴力拒捕,被我打伤,既然你们来了,把这群人都抓回去,关个半年。”顿了顿他又加了句,“不准保释。” 作为警事局实际的掌权人,裴泽弼自然知道他手底下人的德行,什么买命钱,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只要能捞钱,这群兔崽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过裴泽弼既然明确说了,底下人自然是懂事的,人情和钱哪有这身虎皮重要。 “裴……处,您放心,我会处理好的。”陈组长对着裴泽弼满脸堆笑,转头面对躺在地上的钱大强和几个还留在原地的小混混,面容就变得凶狠起来,“全都抓起来,带回去!” “等等。”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叶一柏突然出声,“我去给他止个血。” 裴泽弼点头。 陈组长有些好奇地看了叶一柏一眼,一身学生装,联想起小巡警的话,持枪的学生,这位才是开枪的正主吧。 他和裴处啥关系?陈组长暗里思忖着,默默将叶一柏的脸记在了心里。 另一边,钱大强看着叶一柏走近,整个人都是绝望的。 叶娴你有这么大的靠山你不早说啊,这不是坑人嘛…… “你……你不要过来,这是里大街上,如果我死了!一定会上新闻的,你们也讨不了好。”钱大强色厉内荏地说道。 他的血已经流了好一会了,此时的面色已然很苍白。 叶一柏在钱大强面前蹲下身来,钱大强浑身颤抖起来,“哥哥,爷爷,求您了,绕我一条小命,我再也不出现在您面前了,行不行。”他边说边哭,声音都哽咽起来了,叶一柏没说话,他伸手撕开了钱大强右边手臂的衣服。 衣服撕裂的同时,叶一柏似乎隐隐闻到了一股尿骚味,他下意识地往某处一看,不禁怔住,钱大强他居然吓尿了…… 叶一柏摇头轻笑,突然对眼前这个人也没有了恨意,“你的运气很好,子弹没有打中大动脉,看你现在的灵活程度,应该也不至于粉碎性骨折,具体情况要到医院拍了片子才能确定,我现在给你止血。” 叶一柏说着,利索地从钱大强衬衫私下几根布条,在其伤口处快速包扎起来。 远处的叶娴看着叶一柏包扎娴熟的模样,眉头微皱,她怎么不知道自家弟弟还有这么一项技能。 等包扎完,钱大强就被西城区分局的人带走送去了医院,按照现在的手术技术,钱大强的这条手臂想要完全恢复正常还是有一点难度的。 “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的,我没有错,对不对?”叶一柏看着钱大强被抬走的模样,忍不住转头问裴泽弼。 裴泽弼暗自好笑,自己刚刚怎么会觉得眼前这个青年不简单,这不就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嘛。 “拜托,大少爷,在这个时代,能活着就不错了,哪有这么多对错。如果非要论对错,如果今天我和钱大强的身份倒一个个,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模样?我比他强,我错了也是对的,我比他弱,我对了也是错的,弱肉强食,不外如是。” 叶一柏脱下橡胶手套从治疗室走出来,大堂里六个堵在门口的警员一哄而散。 63胸腔穿刺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理查看到这样的珍妮向他跑来, 不由面带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过珍妮并没有发现,她直冲冲扑进理查的怀里,然后鼻涕眼泪晕开的眼线全都抹在了理查的白大褂上。 一旁的叶一柏看到理查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崩溃的, 他侧过头来求救地看向乔娜和叶一柏。 乔娜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叶一柏:…… 眼见理查求救的目光都快变得实质化了,叶大医生终于好心地开了口, “这位女士, 您再哭下去,伤口感染溃烂, 您的脸就真的不可挽回了。” 这句话显然很管用。 珍妮女士“嗝~”了一声, 迅速止住了眼泪。 “真的吗?理查,你帮我看看, 我真的会毁容吗?”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挪开了纱布。 叶一柏看了一眼,伤口不深,但是很长, 从耳朵下方一直延伸到下颔骨处。 理查看到珍妮面上长长的伤口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长?” 珍妮闻言面色大变“真的会毁容?” “毁容倒不至于,先清创缝合吧, 跟我去治疗室。”理查一边安抚珍妮一边转头对叶一柏说:“去看看安德森老师在不在, 他的办公室就在老师右边第二间, 如果他在请他过来一趟。” 叶一柏正要点头,乔娜就开口了,“别想了, 安德森老师今天有两台手术,不到晚上是不会出手术室的, 除了安德森老师,其他几位都在门诊,一时半会也过不来。理查你也是大外科的, 这种基础的缝合对你来说不困难吧。” 缝合当然不困难了,但是要缝得又好又美观那就不容易了。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外科手术还没发展到后世那种精细到一个缝合手法还分间断、连续,间断下又分单纯间断,间断内翻、间断外翻,连续下又分单纯连续、水平褥式内外翻、8字缝合等等的地步。 大都是按照医生经验来,想怎么缝怎么缝,只要吻合得好,缝得结实那就行了,也就专攻产科剖腹手术、甲乳等方向的医生会研究创口美观问题,并有一套比那些摸阑尾、肠子的稍微美观的缝合手法,刚刚理查提到的安德森老师就是这类。 但大佬们不在,伤口也是要处理,总不能就这么裸露着。 理查满脸纠结地带着珍妮穿过大厅,往旁边治疗室走去,叶一柏在跟上去和回办公室两个选项中犹豫了半秒钟,见乔娜已然追了上去,摇摇头也抬步跟在后面。 “大哥哥,那个姐姐会有事吗?” 在路过医院门口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绑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跑过来拽住了叶一柏白大褂的一角,她抬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华国人? 这还是他到济合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华国人,叶一柏的表情不由变得柔和了些,“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还想问小女孩跟珍妮是什么关系,只是没等他开口,得到他回答的小女孩就已经兴冲冲向某个方向跑去。 “巡捕先生,医生说那个姐姐不会有事的,你别抓我阿爸了。” 叶一柏这才注意到靠近医院大厅入口处的一个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布裤布坎肩神情惊慌的中年男子和一个一身黄色制服的巡捕。 巡捕和巡警不同,巡警隶属上海市警事局,是华国的警察队伍,但巡捕不同,巡捕是隶属于各租界的,是在租界内行使警察权力的警务人员。 “这可由不得你们说了算,珍妮小姐已经够大方了,若是碰上其他人,你们现在就已经在大牢里了。”那个巡捕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叶一柏目光落在那个神情惊慌的中年人身上,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等走到治疗室门口的时候,他才终于想起,这个中年男子不就是昨天帮叶娴的那个黄包车司机嘛。 那个黄包车司机因为叶娴的事被钱大强那些混混打了好几下,那时候因为场面混乱,黄包车司机听到枪声后走得又快,他们都没来得及跟人家说一声谢谢。 于是叶一柏脚下转了个弯,向着刚刚那个角落的方向走去。 “你好,打扰一下,请问这位先生犯了什么事?”叶一柏走到巡捕身后,拍了拍巡捕的肩膀。 巡捕转过头来,看到叶一柏的脸先是皱眉,再看到叶一柏的白大褂又愣了一下,“你是济合的医生?” 叶一柏点头。 得到肯定答案的巡捕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济合居然有华人医生了。 济合医院的什么地方,是英美合资的顶级医院,公共租界里的第一块牌子,国外有的设备它都有,国外能做的手术它都能做,号称是东方最好的医院。 这个最好不仅表现在设备和医护资源的最好,还表现在价格和逼格上,不仅医疗服务价格高昂,病床更是难定,比如他们巡捕房的警长的太太想要在济合产科生孩子,但定了两个月愣是没定上。 “哦,是这样的,这个黄包车司机跑得太快,撞到了珍妮小姐,车上的铁丝还把珍妮小姐的脸给划花了。珍妮小姐好心,说如果脸没事就赔偿医药费就好。”巡捕说话十分客气。 叶一柏闻言点头,他看过珍妮的伤口仔细点缝问题不大,于是他转向惊惶不知所措的黄包车夫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还有……”他顿了度继续道:“昨天的事,谢谢您了。” 黄包车夫先是一愣,随后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叶一柏好一会儿,才惊呼出声来,“您……您是,昨天那个……”他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叶一柏笑着点头,“是我,叶娴是我姐姐。” 黄包车夫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我昨天走得早……” 然而没等他把话说话,旁边治疗室里就传来了一声尖叫声,“不!怎么能留疤呢!”随即是一阵“乒乒乓乓”重物落地的声响。 黄包车夫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牙齿在打颤,“真的……真的会留疤吗?” 他明白,那位珍妮小姐如果真的留疤了就不是赔偿医药费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叶一柏眉头微皱,都好几分钟过去了,理查还没处理好吗? “我去看看。”他说道,说着向治疗室走去。 麻花辫小女孩眼珠子转了转也跟了上去,同时跟上来的还有巡捕和黄包车夫。 治疗室里 珍妮的情绪处于崩溃当中,“我不要那种蜈蚣疤,我看过我妈妈肚子上的疤痕,哦,那太恐怖了。” “珍妮,你情绪不要这么激动,你扯到伤口了,你在流血!”理查躲过一把组织钳,脸上满是无奈,“你的伤口没有那么深,不会像剖腹产一样那么恐怖的,我保证。” “也就是说还是会留疤是吗!我才二十六岁!留疤了你还会爱我吗?我以后的人生怎么办!”珍妮尖叫着,活像一只土拨鼠。 叶一柏出现在治疗室门口,他目光一扫,治疗室里只有理查和珍妮两个人,乔娜哪去了? “你当医院是你家吗?还是当现在是女高音比赛?嫌伤口还不够长,要再扯开一点?”叶一柏皱着眉头走进来,“如果你想治疗,就安静坐下,如果不想,理查叫保安,把这位小姐请出去。” “啊?”理查呆愣。 “乔娜呢?她留你一个人在这?”叶一柏继续问。 “我让乔娜去看看安德森老师能不能抽空出来一下……”理查下意识地回答道。 “基础缝合都不会,你说怎么当上住院医的?”叶一柏第一次觉得他当初对手底下的小崽子们说的话可能是有点重了,他们到民国当个普通医生还是绰绰有余的,毕竟……他看了理查一眼,毕竟这个号称民国顶尖医院里的住院医更适合杀猪。 理查两三秒没能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 “叶!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基础缝合?你会?上帝啊,真该让波恩老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理查气得直接跳了起来。 “说完了?说完了来缝合。”他目光扫过治疗盘里的器械,“这些不能用,去拿一个眼科用的三角针来。” 理查快被气笑了,“说得好像你做一样。” “不是我做难道你来?还是让这位珍妮小姐就这样捂着伤口等安德森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脑子呢。” 理查:!!! 理查:“好好好,你做,我看着你做。三角针是吧。”理查跑出治疗室对着走廊另一头吼了一声,“玛丽,我需要眼科用的三角针,麻烦尽快拿过来。” “最小的那种。”叶一柏加了一句。 理查瞪了他一眼,“最小的那种!”也跟着吼了句。 珍妮被叶一柏的气场一震,情绪已经平稳了不少,她有些警惕地看着叶一柏,“我要理查帮我缝合。” 叶一柏轻哼一声,“行啊,想让脸上多姿多彩一点,让他来。” 珍妮一滞,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叶一柏,“你看起来比理查年轻,你行吗?” 叶大医生已经很久没有被病人质疑过这个问题了,“坐下。” “啪嗒”珍妮飞快地坐到了椅子上。 叶一柏拨开珍妮的头发,理查已经做好了伤口的基本清创,不过…… “你干嘛!”见叶一柏拿剪刀对着自己的头发,珍妮不由惊呼。 然后没等她惊呼完,“咔嚓”一声,靠近伤口附近的头发掉了下来。 珍妮眼眶一红…… “不准哭。” “呜。”珍妮下意识捂住了嘴。 叶一柏重新对创口内和周围皮肤进行了消毒,等他几乎把珍妮小半张脸涂得红通通后,小三角针也到了。 “过来。”叶一柏招呼了一下理查。 理查冷笑,“怎么,事到临头想退缩了?我跟你说……” “闭嘴,带上眼睛,看着。” 叶一柏拿起小持针器,“外露于表皮的伤口,适合用皮内缝合法,这种缝合法对合好,拆线早,疤痕小,美观。” 他快速从切口一端进针,在理查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缝线飞快从两侧切口边缘的皮内穿过。 “缝合线要和创口平行,沿着整个伤口侧缘在真皮内进行短小水平褥式缝合。”叶一柏一边缝合一边讲解,不多时缝合线就从伤口另一侧穿出,他双手一边一根线头抽紧的同时左右开弓做了两个方结。 “纱布。” “哦,哦哦。” “胶布。” “好。” “行了,七天以后来拆线。” 珍妮:呜呜呜,我的头发…… 比如叶娴跳江、张素娥跳江、沈富被抓进牢里…… 叶一柏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换句话说,算上原主的话,黄浦江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最终归宿???!!! 昨天叶一柏没忍心告诉张素娥,原主的这次落水生病并不是意外,而是原主主动跳下了黄浦江。 昨天下午,小少爷下课后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平日里对他十分器重的老师一脸复杂地递给他一张海报,海报上方画着色彩斑斓的灯牌上写“东方不夜城”,下方则是一个拿着话筒的妍丽女子。 “这是你姐姐吧,一柏啊,外事处对于背景审查是很严格的,他们不会录用背景有争议的人员的。还有……”老师顿了顿,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一抹审视,“人做什么事情都要量力而为,圣约翰的费用确实高,我看你平时的花销也不小,如果你们家已经需要女人去赚这个钱了,那我觉得你没必要来上这个学校。” 小少爷当时是又惊又羞又恼,他知道姐姐叶娴外出工作贴补家用,但他从来不知道姐姐竟是在舞厅当歌女。 小少爷红着眼睛跑回家问张素娥,在张素娥遮遮掩掩的回答下他才知道,原来叶家每个月给的家用根本支撑不起他在圣约翰的费用,他能过上现在这种衣食无忧的少爷生活完全是姐姐叶娴在舞厅唱歌换来的。 原本以为自己是救世主顶梁柱,家里就靠他靠上外事处才能风风光光地回叶家,才能给母亲姐姐争一口气,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就是个累赘,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姐姐的牺牲上。 原主本就是个骄傲的人,不然也不会憋着一口气一定要考上外事处给叶家人看看,惊闻事实,悲愤交加,跑出家门后一时想不开竟从黄浦江上跳了下去。 虽然很快就被人救了上来,但睁眼再醒来的却不再是原主而是他这个九十年后的人了。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沈富见好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瞅,只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叶一柏上下打量着沈富,微胖,皮肤很好,笑起来还有那么一丝流氓兔的感觉,比电视里那位扮演沈富角色的演员扮相好多了。 “你,喜欢我姐姐?”叶一柏记得电视里沈富是因为叶娴的原因才不断给男女主找绊子,最后被男主好友抓进了监狱。 沈富惊得一蹦三尺高,身体巨大的重量和地板接触,发出“碰”得巨大声响。 “你……你胡说什么呢!我……我才没有……” 这个时代的人大概不习惯叶一柏这种直来直去的问法,这不,小胖子的舌头都不灵光了,嘴巴一张一张愣是没蹦出一句话。 “哦,没有啊。”叶一柏点头,淡定转身,向着楼梯下走去。 沈富红着一张脸呆立在原地,直到叶一柏快要跨出家门了,他才反应过来,急慌慌地迈步去追,下楼梯的时候还差点绊着自己,变成圆球滚下去。 “我……我真没有,你姐就是我姐,真的,亲姐。”沈富一边跑还一边不忘解释。 两人先后上了车,临到车要开了,张素娥穿着高跟鞋从街口一路小跑过来,“哎呀,师傅,等一等。”她一边跑一边喊道。 64签字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车子缓缓经过旁边摩肩接踵的人群, 向红十字会医院里面驶去。 车子驶入,铁门又迅速关上,截断了外面人打量的目光。 在帐篷后门诊大门前的空地上转了个弯, 车子稳稳停下。 红十字会物资处的人在车子一进来就已经出来等着了,见车子停稳, 快步走上来。 车门打开,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黑发华国人从副驾驶座跳了下来。 华国人还是……日本人?红十字会医院物资处的工作人员一愣,脚步不由停顿了一下。 随后, 车后座又陆续下来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一个头顶毛发略稀疏的微胖医生皱着眉头环视一周,将目光落在红十字会医院的工作人员身上。 “周先生?”白兰德迟疑地开口道。 周怀生闻言回过神来, 他看向白兰德笑道:“对,是我,我还以为来的会是彼得先生或者乔娜小姐。” 他一边说着一边招呼身后的安保人员帮济合司机一起卸东西。 “因为今天我们过来, 顺便就能把交接工作做了,所以他们就不多跑一趟了。”白兰德见安保人员已经把装着药品和器械的箱子搬了下来,笑道, “我们先清点交接吧, 我看外面的人已经很多了, 药品供应得跟上才行。” 周怀生立刻点头,“好的好的。”说着,他拿出口袋里的单子, 跟着白兰德去对物资了。 见白兰德在和红十字会医院的人在做交接,一时半会也好不了, 叶一柏思忖片刻,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义诊还有十五分钟才开始,帐篷里正在进行忙碌的准备工作。 “六十组药, 还差两组!” “哎呦,我的听诊器忘带了,有多余的听诊器不?” “这手术刀型号不对啊,有大一点的吗?” 叶一柏进来的时候,医护们都忙得脚不沾地。 义诊窗口很简陋,五个排在一起的帐篷,中间打通,前面对着群众的那边还没掀开,只放了桌椅,平均一个帐篷口两张桌子四张椅子,旁边有牌子写着某某医院某某科室某某医生,叶一柏匆匆看了看内科居多,外科就只有三个窗口。 除了济合的两个,还有一个普济的,普济……还真巧啊。 叶一柏这边心里暗道巧合,另一边郭颉和老师一走进帐篷,就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叶一柏。 主要是在一群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中间,叶一柏实在是太显眼了,年轻,长得帅,还有旁边那些个时不时偷偷往他那个方向看的小护士,让人想忽视他都难。 “叶医生!”郭颉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老师,他就是我跟您说的叶医生,那天晚上都亏他了,不然那群警察能把我们医院给拆了。” 郭颉一边跟旁边的中年医生说着一边朝叶一柏的方向走来。 “叶医生,你也来义诊啊,上次忘了问你,你是哪个医院的,你老师呢?没有一起来吗?”郭颉显得有些兴奋。 民国西医少,外科医生更少,加上民国百姓相对保守的治疗理念,义诊中来的更多的是内科医生,郭颉一个外科的,专攻的又是那么不可说的方向,跟那些同龄的内科医生共同语言总是少了些,因此他看到同时外科的叶一柏,就极为高兴了。 “我的老师要上课。”叶一柏边说,边对着郭颉身边的中年医生点点头。 郭颉的老师约莫五十岁左右,在这一波义诊医生里算是年纪大的了,且从时不时就有人主动打招呼的情况看,这是一个极有名望的医生。 “萧医生好。”叶一柏跟着其他打招呼医生一样称呼道。 萧医生温和地笑道:“郭颉都跟我说了,上次的事真的是麻烦叶小友了,我当时刚好有点事出去,如果当时没有你出手,耽误了病人的治疗,那我就难辞其咎咯。” “萧医生客气,治病救人,本分而已。” 几人说话间,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一个面容严肃的女护士按着从自行车上拆下来的车铃,用一口地道的上海话说道:“九点嘞,各位先生都做好,我们开始嘞。” 说着几个护士上前将桌子前的帐篷掀开,帐篷外面站着的几个安保人员连忙把两边的帐篷固定住。 “早上不是说济合的人会过来?都开始了还没见人呢。” “别想了,他们能每个月送物资已经很好了,那些个洋人医生,除了数得出的几位,哪个不是眼高于顶的,更不要说是济合。” “听说济合的床位,都是要两三个月前预定的,农工商局副局长拖了好些个关系都没预定上。” 随着护士们掀帐篷的动作,帐篷里的医生陆陆续续都到桌前坐下了,见最旁边济合的桌子还空着,就不免又议论声传出来。 萧医生和郭颉也到普济医院所在的位置处坐下,见叶一柏还站着,郭颉不由奇怪道:“叶医生,开始了,你到你位置上坐下吧。” 郭颉环顾一周,两个医生一张桌子,一共二十个位置,除了济合的,都坐满了? 那叶医生坐哪? 郭颉想着是不是红十字会医院的后勤弄错了,要不和老师商量下让叶一柏跟他们一起坐吧,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叶一柏坐下了。 叶一柏的动作让帐篷里的声音就是一静。 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华国人,在济合医院医生的位置上坐下了? 就好比一群学校去招生,到了地方发现居然华清燕大招生办的牌子也竖在那,众人暗搓搓关注华清燕大的动向,突然发现一个看起来像学生模样的人大咧咧地在华清燕大的位置上坐下了。 这让其他人怎么想? “小伙子?你没坐错位置吧?”有人忍不住开口道。 “哦,没有。”叶一柏一边检查红十字会医院准备的东西一边回答道。 因为同时外科的缘故,普济萧医生和郭颉的位置正好在济合两张桌子旁边,“叶医生,你是济合的呀?济合还招华人医生的?今天就你一个人来吗?” 叶一柏检查完药品器械,眉头微皱,这么些东西哪够用,幸好他们自己也带了些。 “我只是实习医生,我的上级医师现在在和红十字会医院对接这个月捐赠物资的事,应该快到了。” 我只是实习医生…… 郭颉一滞,想起那天晚上叶一柏利索的手法,突然感觉自己有被伤害到。 “可以放人了!”桌子前的帐篷都被掀开固定好了,随着严肃女护士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前头维持秩序的保安把几个木头做的路障打开,密密麻麻如蚂蚁般的人群迅速涌向帐篷前的各个窗口。 理查和萨克赶在最后一分钟匆匆忙忙地钻进帐篷。 两个金发碧眼的的医生在一群黑眼睛黑头发中显得格外醒目,特别是萨克一米九的大高个,进来的时候看得两个护士一愣一愣的。 两人大马金刀地往桌子后一坐,面露期待地看向密密麻麻涌来的人群。 然后…… “为什么没人来我们这?”理查看着旁边长长的队伍,以及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空地,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 叶一柏目光扫过理查和萨克,又看向旁边长长的队伍中用敬畏和疑惑目光偷瞄他们这边的病患,叶大医生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失策啊。 他忘记了这个时代的百姓对洋人有着与后世不同的敬畏,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国人医生和洋人医生会选谁,这是明摆着的事。 “为什么?是我长得很奇怪吗?” “是不是萨克太高了?吓到他们了?” 萨克:…… “医生啊,俺们这几天老咳嗽,前两天还咳出血来了,俺是不是要死了。” 旁边外科窗口传来病人小心翼翼的问话声。 其实即使挂了科室的牌子,但需要免费义诊的百姓大多是不识字的,更分不清楚哪个是内科哪个是外科,只认这身白大褂罢了。 “有没有酗酒的习惯?来,张嘴我看看,喉咙有没有问题,会不会不舒服。” 得到病人否定的答案,萧医生写字的手就是一顿,他温和地安慰病人两句,让郭颉去旁边窗口拿止咳的药去了。 看到病人拿着药千恩万谢地走了,叶一柏心里堵堵的,医生接触的病人多了,很多时候能从一个人外表看出他的健康问题,就比如刚刚那个,没有酗酒,没有慢性咽喉炎,再看他蜡黄的面色和瘦削的身材,约莫就像猜到是肺部毛病了。 但是那又如何,这种需要长时间高投入的疾病根本不是刚刚那个病人可以负担得起的,学医救不了华国人,身处这个时代,才能体会到那位文学家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吧。 “干啥呢,往前走啊,不走就算你出列了啊。”旁边队伍中传来一声呵斥声。 一个黄色制服的巡捕推搡着将一个穿着黄色布衣的中年人推出队伍,中年人脸颊黝黑,脸上还有一点泥点,头发上沾着几粒稻谷粒,嘴唇发白。 “长官,他脚疼,您就绕了他这一回,我们马上走马上走。”中年人的同伴立刻从队伍中跑出来扶他。 “老杨,你还好吧。”同伴和他差不多的打扮,布衣布裤,粗糙的料子露着两只胳膊,一看就是做体力活的。 “腿,痛,受不住了。”那位被称为老杨的中年人嘴唇哆嗦着,说出来的声音确实极轻。 “走,我们回去排队。”同伴扶起老杨,就要往回走。 但是等他们站起来的时候发现刚刚他们的队伍早就没了他们的位置。 “我们排这儿的。”同伴气急,上去理论。 “是你们自己走出去的呀,外面黑板上写得很清楚,出列就是放弃,要重排的,你们出列了。” “你讲不讲道理!” “做人不好这样的,你们自己出列的,怎么就怪我了。” 眼见两边就要吵起来,两个巡捕将老杨和他的同伴围起来,“行了,出列,回去吧,别让我们动手。” “不行,我们排着的,是你把老杨推出来的,不是我们自己出列的。” “什么东西,怪上我了,我tm……”说着竟要动手。 只是没等他动手,几个穿黑制服的巡警闻声跑了过来,“怎么回事?你一个华捕,对着同胞耍横呢?吃着外国人的饭,连自己娘是谁都忘了?” “王一,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们裴局说了,法租界和县城是按照红十字会医院门口那条线算的,医院大门里的事我们管不着,大门外的事你们手也别太长,乖乖守你们的院子去。” “你这个xxxx。”那个华捕一急,骂了脏话,两边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周围的巡警和巡捕闻声都聚集了过来。 一边黑制服一边黄制服,泾渭分明,好似一个不小心就会打起来。 与此同时,那个老杨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身子颤栗地也越发厉害,他同伴焦急的环顾四周,突然目光停在了隔壁空空的桌子后被两个金发碧眼洋人包围的黑头发白大褂医生的身上。 该死的,不管了! 他抱着老杨猛地朝叶一柏那一桌奔去。 独立、自主、极有主意。 当初杨素新也就是现在的叶太太生下儿子叶兆麟后,月子中就用一张圣约翰的录取通知书让张素娥欢欢喜喜地离开杭城,坐上了来上海的火车。 但到了上海,张素娥才发现叶家每个月给的家用不过40银元,若是上一般的大学,这些费用尽够了,但圣约翰是上海有名的贵族学校,一年的学杂生活费加起来需要近700银元,他们就算不吃不喝把所有的钱都拿来给叶一柏上学也不够。 这一下子张素娥进退两难起来,扯着手帕骂杨素新不要脸。 但骂骂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回去还是硬着头皮留下来,成为摆在三个人面前的必须做出的抉择。 留下来,叶一柏的学杂费以及三个人的生活费怎么办,回去,来之前老太太因着大孙子拿到约大录取通知书高兴得又是办酒席又是开祠堂拜祖宗的,就这么灰溜溜必然伤了全家的面子。 叶兆麟出生后,叶一柏的处境本身就有些尴尬,这么一来恐怕他们唯一的靠山老太太都会对他们心存芥蒂。 就在张素娥左右为难没了主意的时候,叶娴站了出来,这个平时对叶一柏不冷不热的姐姐站了出来,承担起了赚钱养家的责任。 而小少爷,却连和她说一声谢谢的机会都没有了。 “帮忙!”叶一柏跑过去之前不忘拽上裴泽弼,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可打不过那么多混混。 裴泽弼刚好把一杯盛满的酒杯端到嘴边,被叶一柏一拽,酒直接撒到了领口里面。 裴泽弼:…… 遇到这人总没有什么好事,裴泽弼无奈地被人拽着走。 “哎呀,你们还没给钱嘞!”老板见两人冲出小摊,拿着菜刀就追了出来,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出老远。 “你刚刚还说人家吃饭不给钱,现在自己逃单?”裴泽弼边跑边说道。 叶一柏拽着人躲过一辆快速跑过的黄包车,回道:“不是裴处请吃饭?就算逃单也是你逃。” “我请?凭什么就是我请了?” “不是你说你不能让大头的救命恩人饿着,还要我陪你吃顿晚饭吗?” “呵。”裴泽弼轻呵了一声,他本来打算吃完饭不付钱让叶一柏把钱付了,一顿饭就当黄浦江边的事一笔勾销,看来现在还得欠着。 叶一柏拽着裴泽弼跑到马路中间,这时候一辆电车“叮叮当当”地从不远处驶来,叶一柏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已经有小混混拽住了叶娴的包,黄包车司机正挡在叶娴面前努力劝说着小混混们,但小混混们明显不为所动,甚至动作更加大了起来。 裴泽弼奇怪地看了眼瞬间面色煞白的叶一柏,反客为主拽住叶一柏的手腕,叶一柏的西装袖子有点短,刚好露出那么一截来,他的手腕很纤细,带着点温凉的触感。粗细跟警棍差不多,但是比警棍软一点,裴泽弼这样想着。 等叶一柏回神的时候两人已经跑过了电车,离叶娴不远了。 “谢谢。”他轻声对裴泽弼说道,或许是因为那辆货车的阴影,他现在在马路上遇到大车过来就会神经紧张出冷汗。 不远处 “侬们让开,叶小姐的西华饭店的人,动了她赵三爷不会放过你们的。”黄包车司机满脸都是汗。 “赵三爷,我们好害怕哦,不过是一个卖唱的,装什么清高,我倒要看看赵三爷会不会因为一个卖唱的,找我们钱哥麻烦。”说着领头的小混混对左右两个小弟使了个眼色。 两个小弟一左一右抓住了黄包车司机的两只手,拽着人就往外走。 黄包车夫被拖开,叶娴单薄的身子就完全露了出来。 那位被小混混称为钱哥的人见叶娴身前没了阻挡的人,冷笑道:“不是不给我面子嘛,请你一杯酒也不肯,我今天就让你喝个够!”说着伸手就要去拽叶娴的胳膊。 叶娴冷冷盯着钱哥的动作,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等钱哥的手就要碰到她的时候,她右手手上的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扎进了钱哥的手掌。 杀猪般的惨叫声在上海市广成路的夜空中响起。 钱哥捂着手掌上不断流血的伤口,面上的表情已经从刚才的调笑与戏谑变成了凶狠和恶毒。 “臭娘们,抓起来,给我把她抓起来,我不弄死你我就不姓钱。” 四五个小混混接到大哥的命令,立刻向叶娴扑去。 夜色中,叶娴拿着滴血的剪刀,站得笔直。 这时候叶一柏离着叶娴还有七八米远,眼看着那些小混混就要碰到叶娴,他心下一急,余光恰好瞥到裴泽弼右边武装带上若隐若现的枪套,想都没想就把枪拔了出来。 “都给我住手!”叶一柏举着枪大声喊道。 “枪!他有枪!”小混混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路人看到了叶一柏手上的枪,不由尖叫出声来。 路人们瞬间四散跑开,作为被枪对着的小混混们更是面色大变,有些不自觉后退,更多的都不由将目光看向了他们的老大钱哥。 65伤手和断腿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昨天晚上, 叶一柏连夜看完了约大医学系的教科书,心里居然少见地有些沉重。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医学发展比他想象的还要落后。 国内医学界,虽然一家家医院和诊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但喊得出名字的其中一半以上都是教会医院或带有外国背景,国内自有医院屈指可数。 华国唯二两家能授予医学博士的高校都是外国人开办的, 到今天为止华国医学生居然都没有一本属于自己的教科书, 甚至现在国内大小医院包括国有公营医院在内,所有医生的病历都是全英文书写的。 华国的医院, 华国的病人, 病历却是用全英文的,这种怪相居然在这片土地上持续了近百年。 至于国际医学界, 国际医学界也没好到哪里去,对于医学发展至关重要的分子生物学还没有建立起来,电镜、内窥镜、超声诊断仪、磁核共振成像(mri)都不知道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而叶一柏主攻的心脏外科, 号称被医学界主流正式认可的心外科手术的正式开端的b-t分流术还要11年后才会正式面世。 无论国外还是国内,如果说后世的医学是一栋高楼大厦,那么现今的医学则是刚刚垒起地基的阁楼, 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叶一柏突然想起了上辈子写论文时查到的一组数据,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民国平均寿命不超过四十岁, 四十岁在后世可是正当壮年的年纪啊。 “我脑子记住大半了,但是我的手不一定受我脑子控制。”理查实话实说。 “缝合不是什么有难度的技术,想要学好它, 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多练。” 面对当下医学发展的现状,叶一柏倒没有什么力挽狂澜青史留名的想法, 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自己门清,不过有位伟人说得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将自己从前辈手里学来的, 一点点教给后辈,如果他上辈子所做的一样。 “这附近有卖香蕉的吗?”叶一柏问他的第一颗星星。 香蕉? 理查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突然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南京路那边应该有,我去买。”说着竟转身就要往外走。 还真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啊,叶一柏感叹的同时不忘伸手拽住理查的后脖领子,“没有就没有,南京路那么远,不必特意跑一趟。” “不过作为一个医学生,香蕉和葡萄应该的你最热爱的水果才对。”叶一柏又极有感触地补了一句。 理查:??? 理查忍不住开口道:“叶,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如果你愿意教我缝合术,香蕉和葡萄虽然贵,但是还是在我可承受的范围内,即使天天买不行,一个星期两次,不,三次还是可以的。” 叶大医生反应了整整一秒钟,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好像不是一回事。 仔细回想了一下大脑里的常识,叶一柏这才惊觉,原来民国时候的水果这么稀缺这么贵,就算是医生这种高收入群体,也远远不能实现水果自由。 “理查,你误会了,我本来想让你用香蕉来练缝合,但是不方便的话,我们换个地方也行。”叶一柏笑道。 理查:??? 十五分钟后,济合医院食堂后厨 主厨和帮工们一脸疑惑地看着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两位医生的意思是要帮我们杀鱼?”主厨带着一股子皖南口音的上海话,面上虽然笑着,但看叶一柏和理查两个人的目光却充满了“这俩不是神经病”的疑惑。 理查的面部表情已然僵硬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居然真的相信叶一柏跟着他来到了从来没有踏足过的后厨,还就这么顶着后厨人员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呆在原地不动。 “没错,这两桶鱼,我们包了。”叶大医生戴着口罩十分阔气地挥挥手,表示承包了后厨的鱼塘。 得到肯定的答案,主厨和帮工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这怎么好意思呢,这是我们的工作。” 杀鱼这种事既麻烦又有味道,谁乐意做啊,不过该客气的还是要客气一下。 “诸位不必客气,这是我们自愿的。” “那行!那就麻烦两位医生了,这边留给你们,我们出去。”叶一柏话还没落,主厨就迅速接口道,然后十五秒后,厨房食品准备间里就剩下了叶一柏、理查、还有两桶还在飞快甩尾巴的鱼。 等到后厨人员全部出去,理查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叶?你认真的?杀鱼更练缝合有关系吗?你不会打算让我缝鱼吧?”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理查的声音甚至有些微微变调。 “鱼皮里含有大量胶原蛋白,张力和抵抗力大于人的皮肤,如果你能把鱼皮缝合练好,其他缝合不就手到擒来了。” 叶一柏记得他们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水果永远是香蕉和葡萄,每个缝四个边,缝完了吃掉,丝毫不浪费,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他们当住院医,导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叶一柏看到香蕉和葡萄就反胃。 鱼皮啊,比起植物来更有张力,更考验人手底的功底,虽说这里只有十几条鱼,但是每天十几条,只要有恒心,铁杵磨成针。 理查整个人都是崩溃的,“叶,其实我有钱,我去买香蕉,我现在就去!” 回答他的是鱼儿挣扎时鱼尾溅起的一抔冷水。 叶一柏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直直伸入桶里,一手就抓起了一条努力挣扎的鲫鱼,菜刀一拍,世界安静了。 “来吧。” “啊?都是鳞怎么缝?” “所以先刮鳞啊。不过你小心刮,别把鱼皮刮坏了。” 理查:…… 于是济合医院食堂后厨的食品准备间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拿着持针器对着一条鱼认认真真地缝线,另一个低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 “这是横切口,横切口不必太密缝合皮下脂肪,像纵切口,也就是产科剖腹产的时候,缝合皮下脂肪时就可以选在真皮层的最下缘,从切口外正常皮肤进针后在真皮层三分之一左右的地方进出针,你这个太浅了。” “还是浅,你倒是往下扎呀!对着鱼都不敢扎,对着人你能扎得下去?” “太密了,容易有褶皱。” “松松垮垮的,你不嫌不好看呐?” “针距5毫米,保持一致行吗,前一针长后一针短的,扎你身上你愿意?” 当理查被鱼尾巴甩了第n次腥水,面不改色的拍死第十六条鲫鱼的时候,叶大医生终于点了点他尊贵的头。 “勉强合格,明天过来复习一遍,没问题的话,我们学下一个缝合法。” 理查手里的鱼“啪嗒”一声掉落到砧板上,他愣愣看着一地死鱼尸体,热泪慢慢充盈了眼眶。 叶大医生有些欣慰地看着自己第一颗星星为他自己取得的进步而感动的模样,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他成功踏出了第一步。 这一次真的是意外。 他从心脏论坛,即全名是“心血管发育与再生医学高峰论坛”出来,迎面就遇上了几个拿着病历病人家属。 这也是稀疏平常的事了,像这种规格的医学高峰论坛,与会者都是心脏方面的权威,很多消息灵通的病人家属会拿着病历等在门外,努力为他们的家人求得更多更大的生存机会。 论坛配套的安保人员迅速上前,围在叶一柏四周阻止他们靠近。 “叶医生……“ “叶医生,我爸爸……” “叶医生,叶医生,求求你,我儿子才六岁,求求你救救他!”这是一个带着北方口音的瘦削妇女,她的个子有点矮小,被几个往前挤的壮硕男子挤在了身后,但是她还是努力向前探着头,叶一柏注意到她的脚被其中一个男子踩在脚下,现在是夏天,她穿的可是凉鞋。 叶一柏微微一皱眉,侧头和其中一位来送行的主办方人员说了两句。 主办方人员点点头,快步走出队伍。 “大家听我说,叶医生下午还有一场手术,现在要去赶飞机,大家不要挡着,如果大家有需求,可以去酒店大厅问我们工作人员要叶医生的工作邮箱,叶医生有空会看的。” 主办方人员说完,有些人犹豫了,但更多人还是往前挤,他们心里清楚,这种大医生的工作邮箱,每天接收全球各地成千上万的病历,被选中的几率着实低得可怜,但面对面不一样啊,面对面的,只要医生接了,那被选中的希望就非常高了。 “叶医生……” “叶医生!” 眼见叶一柏马上就要到达车旁,人群越发努力地向前挤。 意外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许是眼看着自己被越挤越后面,而医生马上就要上车,那个脚被踩出血印的北方妇女居然冲出了人群,冲到大马路中央“啪嗒”一声跪下了。 人群瞬间就是一静,众人都有片刻的呆愣。 叶一柏也绷不住脸上的严肃表情了,他快走两步,走出安保人员的保护圈,上前就要把人扶起来。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鸣笛声响起,一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大货车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两人冲来。 叶一柏猛地一惊,下意识把身前的妇女往旁边一推,剧烈的痛感随之而来,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红,晃花了他的眼睛。 是红灯啊……果然不遵守规则就没有什么好事。 ……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按叶一柏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人头算,他造的浮屠都可以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了,所以,按照不那么科学的理论,他下辈子应该会投一个好胎。 但是他没想到,这个下辈子来得那么快,也就是眼睛一睁一闭的功夫,连死亡的感觉都没有好好体验完,一睁眼他居然又活了! 66人文关怀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裴处是吧?”裴泽弼重复了这句话, 面上表情更冷了,他从柜台里拿起叶一柏要当的手表。 “你的?” “对,我的。” 他又从颤颤巍巍的老板怀里拿出另一根一模一样的浪琴表, 裴泽弼一手提着一根表带,将两块手表提到叶一柏面前。 “没瞎吧, 看到没?” 叶一柏:“啥?” “一样的。”他抖了抖其中那块从老板怀里拿来的, “赃物。”,又抖了抖叶一柏那块, “一样的。” 然后呢??? 叶一柏不敢置信地看着裴泽弼, 就因为两块表一样?他就要被抓进警事局??那他怎么不冲到大街上去抓戴着这块表的人!! “裴处长,仅仅因为两块表一样, 我就得进警局?这未免太过儿戏了吧。”我很生气,但是形势比人强,我不能表现出来, 叶一柏敢肯定,他现在脸上的笑容绝对很僵硬。 裴泽弼看着叶一柏,突然伸手在他脸上戳了一下, “二十几岁的人, 还长着酒窝, 真是碍眼。” 叶一柏:不气,他是个智障。 “哦,对了, 刚刚你那个问题,这浪琴表价值不菲, 而且市面上流通的不多,如今一家店里就出现两块,很值得怀疑。”裴泽弼用手抵着下巴, 状似一脸正经地分析道。 “当然。”他抬起头来,对着叶一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最主要的原因是,我高兴我乐意。” 叶一柏:…… “裴处长好大的威风,想抓谁就抓谁,听说前天你们警事局局长当街打死一个服务员,引得不少人在警事局门口静坐,今天你又想无凭无据地抓我这个普通学生,您就不怕火上浇油,给警局惹麻烦?” 叶一柏的话落,他似乎听到了几声“噗嗤”的笑声,还有那个被智障处长禁言的大头警察,正用惊恐的表情对他使劲比划。 在比划什么? “打死服务员,给警局惹麻烦还火上浇油是吧?”裴泽弼被气笑了,“真会说话。” “带走!”说完,裴泽弼看也不看叶一柏,转头就走。 警察们一拥而上,围着店老板和叶一柏向前走去。 “同学你别怕,裴处他就是一时生气,你就去走个过场让他出出气就好了。”大头警察趁裴泽弼没注意,偷偷凑到叶一柏旁边说道。 还没等叶一柏说声谢谢,那个讨厌的声音就再次响起。 “周大头,你当我聋吗?刚刚说了几个字,给我抄两百遍,明天没有放到我办公桌上,你就去三处报道吧。” “呜,呜呜,呜呜呜。”大头警察瞬间蹦了起来,捂着嘴对着智障处长呜呜乱叫。 叶一柏被带上了警车,这还是叶大医生两辈子第一次坐警车,他坐在警车后排中间,一左一右各坐了两个警察,那个智障处长就坐在他前面的副驾驶位上。 我高兴我乐意?叶大医生盯着那个每一根头发丝上都写着“嚣张”两个字的后脑勺,心中暗骂一声,这人以后最好不要落到他手里,不然他在他大肠里缝个蝴蝶结然后告诉他,我高兴我乐意! 上海市警事局就在上海市中心位置,明明是十分西式的建筑,还偏偏在门口摆了两个石狮子,大大的黑铁门上方醒目的九个字“上海市警事和警备局”。 车离铁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里面就有人快跑出来开门,大大的黑色格栅门打开又关上,让叶一柏有一种走进后世监狱的错觉。 “裴局。” “裴处。” “裴局、裴处。” 下了车,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办公楼,路上小警察们遇到那个裴处,叫裴局的也有叫裴处的也有,让叶一柏有些糊涂,都说民国因为军政共权导致上下级观念十分明显,怎么这个警事局连领导职位都会叫错。 “把他带到审问室里问话,你,去那边站着,对着墙。” 叶一柏后知后觉地指了指自己,这句话的后半句是对他说的?? 裴泽弼从兜里拿出一支烟,点燃,口中缓缓吐出一口白气,“或者跟他一起进审讯室,明天早上再出来?” “同学,你就去站着吧,裴处这口气出了就好了,我们下班你也可以回去了。”有警察好心低声提醒道。 叶一柏对他笑笑,叶大医生觉得自己的脾气真的已经很好了,但是这种人,真的不能惯着。 “那我能找个人给家里报个平安吗?” 裴泽弼皱眉,“什么意思?” “不是让我在审讯室过夜吗?家里人会担心,能让我找个人跟家里说一声吗?”叶一柏绷着脸,冷漠地说道。 裴泽弼身周的气压一下子低了下来,办公室里的小警察们察觉到异状,都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连在打电话的警员都犹如被卡住脖子的鸡崽子,声音低得听不见。 “行,有骨气是吧!”裴泽弼大概是被气急了,重重喘了好几口气,白烟在空中胡乱飞舞,“那您请吧。”他冷笑道。 说完裴泽弼转身上了二楼楼梯,皮鞋踩在楼梯上发出“砰砰”的响声,诉说着主人极其不悦的心情。 一分钟后,“砰!”重重的关门,不,准确来说是重重的砸门声响起,震得一楼天花板都是一阵颤动。 听到关门声后,楼下办公室就好像重新被按下了播放键,整个氛围都立刻轻松了起来,打电话的小警员声音又抖了起来,叶一柏隔着三米远都能听出其话中的嚣张意味。 他脑袋里不由冒出七个字,“上梁不正下梁歪”。 “同学,你就不能服个软,我们裴局最近被降职,心情不好,不过他既然开口了,你今天晚上大概就得在审讯室过了,你家哪里,我让人帮你去报个信。” 周大头,也就是那个大头警察走过来说道。 叶一柏对这个三番两次提醒自己的警察还是很有好感的,他感激地对他笑笑,“那麻烦你了。” 周大头笑着挠头,“客气,我最尊重文化人了。” 叶一柏进审讯室的时候,那位当铺老板已经可怜兮兮地在审讯桌前坐了好一阵了。 警察们对他可没有对叶一柏那么客气,问起话来凶神恶煞的,当手表的细节让老板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抠细节抠到了极致,使得老板头顶仅剩的几根头发都有了离家出走的趋势。 “你确定没有遗漏了?” “真的,长官,我已经把能记起来的都说了。” 警员收起记录本,“行,暂时到这,不过你最好想清楚,如果你的口供和那个胖子对不上,你自己知道结果。”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警员看到了坐在一旁安静看书的叶一柏,“小同学,周科让我问你,你晚上需不需要一床被子,你家里我们已经让人去通知过了,你放心。” 叶一柏闻言,心下感激,“替我跟周科长说声谢谢,被子……” “要要要,我们要!”还没等叶一柏说完,审讯桌后的当铺老板就忙不迭地开口,“小同学,那块表,五百银元,我收了。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坐一宿要命啊。” 叶一柏:…… 不过这老板看起来已经五六十岁了,熬夜对老年人来说身体损伤极大。 “那麻烦了。”叶一柏道。 警员笑笑,递给老板一个算你运气好的眼神,引得老板连忙堆笑。 警员走后,审讯室里就剩下叶一柏和当铺老板两个人,当铺老板显然是个闲不住的,安静了几分钟就开始没话找话。 “小同学你学习真用功啊,到了这个地方也不忘看书。” 叶一柏在看的是问约大医学院同学借来的教科书,虽然他自认拿起手术刀谁也不怵,但民国时期的手术设备、器械与后世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别说那些高精尖的检查和手术辅助设备,就单说基本外科手术器械,譬如手术刀、手术剪刀、手术镊、止血钳、组织钳、持针器、拉钩等等的规格和后世就有很大不同。 还有组织对合器材和在这个时代才初见雏形的电外科手术器械,叶一柏需要迅速熟悉起他们然后不断练习。 这也是他对留级十分怅然但不至于强烈排斥的原因,他确实需要重新学习。 毕竟上了手术台面对的就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叶一柏不可能拿他们来练习做试验。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比对着墙发呆好。”叶一柏答道。 不知道那些警员们是怎么跟张素娥说的,她会不会担心。今天叶一柏本来是打算当了手表换了钱去西华饭店把叶娴劝回来,但被那个智障处长一闹,他连叶娴的面都没见成就被抓进警事局了。 想到这里,叶一柏想把裴泽弼送上手术台的欲望就更加强烈了,麻醉给你做一半!让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肌腱、筋膜、骨膜被分离开的销魂感。 两人说话间,帮叶一柏拿床铺的警员抱着被子进来了。 “床铺是干净的,周科他们出去吃饭了,吃完了会帮你带一份,到时候我拿进来。”警员对着叶一柏十分和善,看得当铺老板十分眼热。 “那我的呢。”老板忍不住插口道。 民国这时候可没有一定要给审讯室里嫌疑人吃饭的规定,就算有这个预算,以这时候官场的贪腐状况,也早就被层层盘剥光了。 警员看了当铺老板一眼,哂笑一声,没有说话。还是个老板呢,这么不知道规矩,还想要饭吃。 当铺老板见警员这个神态,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他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活的,就是看着叶一柏这待遇一时昏了脑子,他连忙从兜里掏出四五个银元。 “长官,能麻烦您帮我带一份晚饭吗?还有杨得志杨科长,我跟他认识,能不能帮我带一句话?” 警员看着审讯桌上的五个银元,没有去接,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当铺老板,“带话?”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配合调查是应该的,绝不会多说一个字,我发誓。”店铺老板急忙道,被警员这样看着,他急得脸上的汗都快出来了。 民国警察权力之大是后世人难以想象的,后世华国网上经常看到美国警察开枪伤人的消息感觉不可思议,但是民国警察的霸道比后世白头鹰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多进了审讯室出不去,或者躺着出去也是常有的事。 当铺老板是庆幸他有叶一柏陪着的,这些个警员对叶一柏的态度都不错,连带着审讯室里的他也沾光,没遭受什么皮肉之苦。 但是他听得清楚,这位大学生明天早上就会走,大学生能走,但他不一定啊。 这万一这大学生一走……当铺老板想给自己买个保险,才有了托警员带话这一茬。 “你以为我们怕这个?”警员好笑道,“我们是一处,裴局的直属下属,虽然裴局暂时被降职,但那仅仅是暂时的,别说什么杨得志,就算是二处三处的处长,见到我们一处也是客客气气的。” 小警员显然对自己隶属一处这回事显得十分自豪,“我们局正局长是个老古董兼着,就占个位,裴局才是这个。”警员竖了竖大拇指。 说完这话,小警员转向叶一柏,笑道:“小同学敢当面跟裴局杠上,牛!” 叶一柏:…… 一旁的店老板快哭出来了,既然如此那为啥说到帮他带话就阴阳怪气的啊? 警员帮叶一柏把床铺在角落里放好,帮店老板解答了他的疑惑,“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这么些年都活到哪去了,这五个银元是带饭的价钱,带话可不是这个价。” 叶一柏翻书的手一用力,差点把书给撕下来,要知道按照1933年的物价,普通体力劳动者一个月的工资才六个银元,这小警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想来这已经不是个例了。 在这个缺少规则和秩序的年代,弱势者恐怕连活着都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叶一柏的嘴唇紧抿,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受。 店老板闻言,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立刻把脖子上的金项链和手里的金戒指给摘下来,放在桌上,“对对对,我糊涂了,我这些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您看这些……” 警员这时候才笑了,他走到审讯桌前,把银元和金戒指金项链一股脑拿起来,正要装进兜里,突然,外面一片嘈杂声响起。 “周科,周科,您没事吧?” “周科!” “周科吐了!这吐的是什么东西!” “周科,别,您别倒啊!” 叶一柏走过长长的林荫道,在转角一块支起来的木板前停住了脚步。 “你看啥呢?快上课了。”刚刚被许昌郭文珏耽误了一点时间,现在离上课没几分钟了,叶一柏居然还有空停下来看宣传板。 沈富探头过去细看,宣传板里贴了两张纸,一张是喜报,登的就是外事处招录通告,叶一柏的大名就明晃晃登在上边,另一张则是转专业说明,密密麻麻的小字,沈富也没仔细瞧,毕竟他们已经是大四毕业生了,转专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沈富小心翼翼地瞅了叶一柏一眼,学校里在传的消息他也听过,无非是娴姐在舞厅唱歌、叶一柏靠女人吃饭、叶广言欺世盗名之类的,其实这些消息本身对叶一柏的影响有限。 他们这种家庭,谁家里没有些狗屁倒灶的事,反正都已经是大四了,在约大的日子也就这几个月了,只要叶一柏装作没听见不去理会,也就是在背后被人说几句闲话的事。 但是坏就坏在,叶一柏考的是外事处,外事处又被称为小外交部,是金陵外交部设立在上海的直属机构,上海多租界,跟洋人打交道的时候多,金陵政府又是顶爱面子的,进外事处的人都要精挑细选,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都查了,这标准跟前朝的选秀也差不多了。 亲姐姐是舞厅歌女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杭城叶家肯出面,教训教训女儿,给叶娴安个离经叛道追求新女性生活的名头,叶广言再去通通关系,这事大概也就过去了。 在这个时代,离经叛道可不算什么贬义词。 但若是叶家不出面,任由这件事发酵下去,叶一柏这个外事处名额可就悬了。 “我们外文系也学物理化学,条件都是都符合,就是转过去,我不是得留一年和大三一起上实操课?”叶一柏自言自语道。 啥物理、化学还实操的?沈富听得一脸懵,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留级听起来还是有点丢份的,是吧?”叶一柏皱着眉转头看沈富。 沈富瞪着小眼睛,张着嘴,一脸懵逼,愣愣地应了一声。 67曙光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003 约大的占地面积不大, 仅300多亩,其间错落着几十所并不高大的建筑,学校内绿化很好, 三两步就有成荫的绿树,草坪上有穿着长袍的、西装的学生们在大声讨论。 有的兴致高起来了, 还会跳到旁边的大石头上手舞足蹈地发言, 救国、民主、秩序,讨论中不时迸发出思想的火花, 引得周围人一阵掌声。 少年风骨, 卓然不凡。 或许稚嫩、或许不成熟、但正是有了这群努力的人,这个国家才能在历经这么多磨难后, 涅槃重生,并重新攀爬到他曾经站过的高峰。 叶一柏走过长长的林荫道,在转角一块支起来的木板前停住了脚步。 “你看啥呢?快上课了。”刚刚被许昌郭文珏耽误了一点时间, 现在离上课没几分钟了,叶一柏居然还有空停下来看宣传板。 沈富探头过去细看,宣传板里贴了两张纸, 一张是喜报, 登的就是外事处招录通告, 叶一柏的大名就明晃晃登在上边,另一张则是转专业说明,密密麻麻的小字, 沈富也没仔细瞧,毕竟他们已经是大四毕业生了, 转专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沈富小心翼翼地瞅了叶一柏一眼,学校里在传的消息他也听过,无非是娴姐在舞厅唱歌、叶一柏靠女人吃饭、叶广言欺世盗名之类的, 其实这些消息本身对叶一柏的影响有限。 他们这种家庭,谁家里没有些狗屁倒灶的事,反正都已经是大四了,在约大的日子也就这几个月了,只要叶一柏装作没听见不去理会,也就是在背后被人说几句闲话的事。 但是坏就坏在,叶一柏考的是外事处,外事处又被称为小外交部,是金陵外交部设立在上海的直属机构,上海多租界,跟洋人打交道的时候多,金陵政府又是顶爱面子的,进外事处的人都要精挑细选,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都查了,这标准跟前朝的选秀也差不多了。 亲姐姐是舞厅歌女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杭城叶家肯出面,教训教训女儿,给叶娴安个离经叛道追求新女性生活的名头,叶广言再去通通关系,这事大概也就过去了。 在这个时代,离经叛道可不算什么贬义词。 但若是叶家不出面,任由这件事发酵下去,叶一柏这个外事处名额可就悬了。 “我们外文系也学物理化学,条件都是都符合,就是转过去,我不是得留一年和大三一起上实操课?”叶一柏自言自语道。 啥物理、化学还实操的?沈富听得一脸懵,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留级听起来还是有点丢份的,是吧?”叶一柏皱着眉转头看沈富。 沈富瞪着小眼睛,张着嘴,一脸懵逼,愣愣地应了一声。 叶一柏轻叹一口气,又看了宣传板一言随即向着记忆中的教室走去。 沈富:…… 叶一柏跨进教室门的那一刻,不少人都偷偷抬头看他,报以或同情或嫌恶的目光。 倒不是说小少爷平时人缘不好,反之,小少爷平时的人缘十分不错,只是二十岁的青少年总有点虚荣心,小少爷平日里总以富家名流子弟自居,平时里花销也十分大气,自然有不少欣羡追捧的人。 但如今叶娴的消息一出来,就有有心人去打听了叶一柏的底细,这一打听发现,原来叶一柏这个叶少爷就是个样子货,叶广言和杭城工事局局长亲妹也就是叶太太夫妻情深,叶一柏的母亲就是个连姨太太名分都没有的女人。 叶广言平时交际、人情往来也只提叶太太杨素新所生的一子一女,说起叶家少爷小姐,杭城人士只知道叶兆麟叶芳,不知道叶一柏叶娴。 就好比后世学校里,有一个长得好家庭条件也好的风云人物,你羡慕追捧了四年,临到毕业了,才发现这就是个空壳子,实际条件比自己还差不说,还靠着姐姐卖唱在他们面前装一副人上人的模样,你什么想法? 叶大医生理解这群小朋友的心态,但这种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叶一柏脸上挂上面对病人时的温和笑容,不紧不慢地在前排找了个座位坐下。 见叶一柏落座,教室里窸窸窣窣声响越发大了起来。 叶一柏秉承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其他人”的理念,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书,翻看起来,他还没看过民国时的教课书呢。 然而还没等他读完民国时期英文课本里李明和梅的对话,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外事处的名单,如果报上去以后再被剔除,那这个补录的名额可就没我们外文系什么事了,有些人明知道自己过不了关,还偏偏不肯把名额让出来,什么大局意识,什么集体荣誉感,在人家看来就是个屁。” 叶一柏翻书的手一顿,又是许昌小盆友啊……这是看没刺激到他改占领道德制高点,晓以大义了,智商见长啊。 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最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许昌的话一落,教室里众人的议论声便大了起来,其中大多是对许昌话的应和声。 “对啊,如果确定会被刷下来,那把名额让出来,不管谁上,便宜外人总是便宜自己人好吧。” “我听说已经有老师找叶一柏谈过话了,但是叶一柏没同意。” “真够自私的啊。” “不自私,能拿着姐姐卖唱的钱来上约大?” …… 议论声逐渐变大,沈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胖墩墩的屁股在座位上扭来扭去的,好似椅子上有钉子似的。 这个时候,叶一柏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 教室里猛地一静,郭文珏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叶一柏,他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他有预感,胜负在此一举了。 然而叶一柏站起来后转了转脑袋,对他笑了笑,随即蹲下身好像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然后坐下了。 坐下了?! 郭文珏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全班都在等着你反应,你居然就这么坐下了?? 他用脚踹了踹前面的许昌,许昌收到信号正要说话,但恰恰这时候,教授走进来了。 这么一节课,郭文珏听得那叫一个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他立马示意许昌说话,名额周一就要报上去了,他们大四毕业生一周一共也没几节课,由不得他不着急。 然而还没等许昌开口,叶一柏又站了起来!郭文珏下意识的去看叶一柏附近的地面,再抬头发现叶一柏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许昌后知后觉地开口道:“叶……叶一柏,你看大家都这么说,你是不是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教室里静悄悄的,能进约大的大家都是聪明人,许昌一而再再而三,加上叶一柏走到郭文珏旁边的动作,有些人依稀已经有些猜到点什么了,不过他们也没做声,毕竟如果郭文珏和许昌能让叶一柏把名额让出来,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 叶一柏自然也明白众人的心思,外事处这个名额迟早都要让出去的,先别说叶一柏不可能放弃前世学了半辈子的医去当什么外交官,单说叶娴这事,一时半会就处理不好,而且这事要是让张素娥知道…… 想到张素娥对这件事的看重以及记忆中她那些个重男轻女的事,他就有些头疼。 “你说得对。有些事是应该向大家说明一下。”叶一柏环顾四周,十分诚恳地开口道:“这几天关于我家里的事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如果给大家带来了不便和困扰我深感抱歉。“ 叶一柏一开口就是抱歉,而且神态恳切,这让教室里的不少同学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二十岁的他们年轻气盛各有心思但同时也有着没有被社会污染的是非观。 ”作为儿子和弟弟,我确实不够成熟,不够有担当,在昨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家人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很痛心,也很内疚。” 叶一柏的记忆里,小少爷在跳下冰冷江水中的前一刻都满怀着对家人的歉疚,只是小少爷不敢说不敢面对,临到走都没有把话说出口,今天他替他说出来了。 “至于名额的事,我想了两天,许昌同学说得对,我不能这么自私,如果确定会被刷下来的话,我应该把名额让出来,给大家一次机会。” 叶一柏的话音一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吸气声,他们说归说,可没想过叶一柏真能主动把名额让出来。这可是外事处的特招名额,一进去就是外交官后备啊。 金陵政府执政后,1931年才尝试恢复了国家人员考试制度,31年全国范围内录取了100人,仅8人获得了自己想要的职位,由此可见普通人进入国家公务人员序列的难度之大,至于说获得自己想要的职位,一般人几乎想都不敢想。 如果不是外事处真的需要人办事,与约大联合举办了这次特招特录,上海高官能人这么多,怎么可能轮得到他们。 “一柏!”沈富整张胖脸都皱成了一个包子,他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扑上去捂住叶一柏的嘴巴,这名额怎么能说让就让了呢! 众人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瞬间变得不同起来,什么靠着姐姐卖唱的钱上学,什么装阔,叶一柏不是解释说了,他在昨天之前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嘛,他们家里人也很多瞒着他们做事不让他们知道的,完全可以理解嘛。 人的印象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主观想法一介入,一个叫滤镜的东西一加,你眼中看到的人就会显得格外完美。 “当然了,具体这个名额怎么让,让给谁,这都需要和学校商量,不过以我个人的意愿,我希望能以一种公平郑重的方式,将我珍视的这个名额交到合适的人手中。毕竟……”叶一柏顿了顿,好似有些怅然若失地开口道:“毕竟它即将代表的是国家,传承的是梦想,不仅是我的,还有大家的。” 是啊,成为一个外交官,在国际舞台上为自己的国家慷慨激昂争取权益,这不是每个外文人的梦想吗? 68发酵与急诊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真……真的不会留疤吗?”珍妮捂着脸, 小心翼翼地问道。 因为伤口周围打了麻药,珍妮感觉自己右半边脸颊空空的,又觉得自己右脸好像肿的很高, 去摸却又是正常的。 这么长的伤口,真的不会留疤吗?珍妮怀疑地看向理查, 哦, 没错,是理查。她不敢看叶一柏, 那个“唰唰唰”就把她头发剪下来, 又“唰唰唰”把她脸缝上的年轻医生。 那个医生太可怕了,他刚刚有五分钟吗? 珍妮只记得自己正震惊于落在地面的头发, 心脏一抽一抽疼得厉害,然后她非常努力地憋住自己的眼泪,让它们不至于流下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理查?”她轻轻拽了拽理查的白大褂。 理查也处于一脸懵逼的状态。 不久前波恩教授的话还在他脑里回响,“叶的手术动手能力比较差,你多帮着他点。叶的动手能力差, 你多帮着点……” 老师管这叫动手能力差? “啊?”理查低头看向红着眼圈看他的珍妮, “缝合得是很平整, 而且你伤口不深,就算有疤应该也是很浅的。” “真的?” “真的。” “那你还会爱我吗?” 理查:……这问题我没法回答。 叶大医生做完缝合觉得自己离上手术台又近了一步,心情十分愉悦, 好心解围道:“珍妮小姐,您这就太小看理查医生了, 理查医生更加注重的是内在美,而且我保证您的伤口绝对不会影响您的美貌。” 脸憋得通红不知如何作答的理查连忙道:“对对对,内在美。” 珍妮也对叶一柏这个“美貌”的表述感到十分高兴, 一时间治疗室里的气氛显得格外融洽起来。 这时,一个稚嫩的童声在几人耳边响起。 “姐姐,如果你好一点了,你能不能跟他说说,让他不要抓我爸爸。”麻花辫小女孩靠着门框,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探出来,正用一种湿漉漉的目光看着珍妮。 叶一柏整理器材的手微微一顿,余光瞥向了坐在椅子上的珍妮。 椅子上的珍妮闻言眉头微皱,她摸了摸自己被纱布包裹着的伤口,正想说话,却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内在美。” 内在美? 珍妮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她表现自己内在美的最佳时刻吗? “哦,真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你放心,姐姐不让他抓你爸爸,我可舍不得让你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说着,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小女孩身前蹲下,还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麻花辫小女孩闻言高兴地原地崩了起来,“阿爸阿爸你听,姐姐说不抓你了,谢谢姐姐。” 黄包车夫脸上也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谢谢谢谢,小姐您真是一个善良大度的人。” 珍妮听到预料之中的赞美,脸上的光彩更盛,“不过不追究归不追究,这次及我后续的医药费、赔偿费还是不能少的,我也不多收你,医生说了七天拆线,七天的误工费,很公平吧。” “是是是,应该的,很公平,很公平。”黄包车夫连连点头,这个结果已经比黄包车夫预想的好太多了,他可听过不少同行在租界里撞到洋人被没收黄包车还吃牢饭的事。 “谢谢,真是太谢谢您了。”黄包车夫不住感谢。 珍妮也笑得高兴,她转头用一种柔情似水的目光看向理查,看到了吗?我的内在美。 理查:…… 珍妮小姐好了伤疤忘了疼,哦不,她伤疤还没好呢,就已经把刚刚差点毁容的惊恐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正顶着一张脱妆的脸缠着理查要去他的办公室参观。 巡捕见当事人都不追究了,也不自讨没趣,和珍妮说了一声就离开了。 黄包车夫见巡捕离开,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他长舒一口气,拎着小女孩就去护士台结账。 护士台里坐着的正好是刚刚给叶一柏送三角针的玛丽护士,“一共十九美元。”她递给黄包车夫一张结账单。 “这么贵!”黄包车夫不由惊叫出声来,按照这时候的兑换比例,1美元约等于1.85个银元,十九美元相当于三十五银元,这已经是一个黄包车夫小半年的收入了。 更别说像美元、英镑这种外国货币,他们这种小老百姓用得少,临时去兑换还要被抽一笔不菲的佣金,这前后加起来恐怕就得接近四十个银元了。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黄包车夫的可承受能力。 但是这笔钱他必须得给,黄包车夫咬咬牙,大不了把黄包车去卖了! “您好,我能不能回去一趟,我去凑一凑,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玛丽护士的中文显然还没好到能理解这个大段的中文,她皱着眉重复道:“十九美元。” 叶一柏收拾完器材从治疗室里出来,正好听到了这段鸡对鸭讲的对话,他走到护士台,抽过黄包车夫手上满是英文的账单。 “把我的手术费去掉吧。”济合医院给医生的待遇还真挺好,这种清创缝合术给医生个人的居然就有五美元。 他一个实习医生,每个月基本工资三十美元,如果参与手术又可按参与程度分手术抽成,如果一天能做五六台,发家致富不是梦啊。 “好的,叶医生。”玛丽护士亮晶晶地看着叶一柏干脆利落地应道,她大笔一挥账单就从十九美元变成了十四美元。 叶一柏正要把手里的账单给黄包车夫递过去,只听到护士台下方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阿爸不怕,妞妞不要新书包了,我们慢慢还,能还出的。” 叶一柏递账单的手停在原地,其实就区区十四美元而已,也就是他半个月的工资,如果能多蹭几台手术,说不定几天就还清了。 “妞妞,阿爸对不起你。”黄包车夫铁汉柔情,眼眶都要红了。 行吧…… 叶大医生把账单往玛丽护士手里一塞,“记我账上。”年纪轻了,心也跟着软了,就看不得这种伤感的场面。 玛丽护士见状,看叶一柏的目光更亮了,她接过账单一把将其塞进了垃圾桶,“一个清创缝合术而已,您不计较的话,也就是几块纱布的事,这些都是消耗品,看不出来的。” “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的,叶医生。”玛丽略带羞涩地应道。 黄包车夫虽然听不懂两人语速飞快的英文但看到那张账单被扔进垃圾桶,也猜到了叶一柏在其中的作用。 “这怎么好意思,叶医生,您已经帮我们很多了。”黄包车夫满脸感激,对着叶一柏连连鞠躬。 叶一柏摆摆手,阻止黄包车夫的动作,“也不是白帮你的,一是感谢你上次挺身而出,二是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这件事他已经考虑很久了,但一直没有想出一个周全的办法,看到眼前的黄包车夫,他总算有了想法。 “你知道的,我姐姐叶娴在西华饭店上班,她一个女孩子每次来回一个人我不是很放心,如果有个车夫能定时定点地送她来回,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车费照付。”叶一柏又补充了句。 黄包车夫满口答应下来,“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还有上次的事,我一个人先跑了您谢我我真是受不住,我保证如果下次还遇到这种事,我豁出命去也会保护叶小姐的。” 叶一柏实在不习惯民国这种动不动就豁出命去的表达方式,“这倒不用,如果真有事,你带我姐往警事局跑,我跟警察们关系不错。”一起打过架还帮忙下过胃管的交情呢。 黄包车夫带着女儿千恩万谢地走了,顶着一脸脱妆的脸的珍妮小姐也在理查的再三劝告下一步三回头出了医院大门。 送走这几个人,叶一柏和理查同时舒了一口气。 “你是缝合技术不错。”理查偷瞄了叶一柏一眼,又一眼,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道。 “谢谢。” 谢谢?就这么没了? “你知道安德森医生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吗?”理查再接再厉。 “不知道。” 不知道?没了?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理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安德森医生最受欢迎就是因为他那一手缝合术啊,伤口又小又漂亮,很多女士指明要他缝合,你知道吗?他在外面的西医诊所一次缝合收费多少!” 理查伸出两根手指,“二十美元,还仅仅是缝合。” “所以……想学吗?”叶一柏歪头看他。 但到了上海,张素娥才发现叶家每个月给的家用不过40银元,若是上一般的大学,这些费用尽够了,但圣约翰是上海有名的贵族学校,一年的学杂生活费加起来需要近700银元,他们就算不吃不喝把所有的钱都拿来给叶一柏上学也不够。 这一下子张素娥进退两难起来,扯着手帕骂杨素新不要脸。 但骂骂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回去还是硬着头皮留下来,成为摆在三个人面前的必须做出的抉择。 留下来,叶一柏的学杂费以及三个人的生活费怎么办,回去,来之前老太太因着大孙子拿到约大录取通知书高兴得又是办酒席又是开祠堂拜祖宗的,就这么灰溜溜必然伤了全家的面子。 叶兆麟出生后,叶一柏的处境本身就有些尴尬,这么一来恐怕他们唯一的靠山老太太都会对他们心存芥蒂。 就在张素娥左右为难没了主意的时候,叶娴站了出来,这个平时对叶一柏不冷不热的姐姐站了出来,承担起了赚钱养家的责任。 而小少爷,却连和她说一声谢谢的机会都没有了。 “帮忙!”叶一柏跑过去之前不忘拽上裴泽弼,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可打不过那么多混混。 裴泽弼刚好把一杯盛满的酒杯端到嘴边,被叶一柏一拽,酒直接撒到了领口里面。 裴泽弼:…… 遇到这人总没有什么好事,裴泽弼无奈地被人拽着走。 “哎呀,你们还没给钱嘞!”老板见两人冲出小摊,拿着菜刀就追了出来,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出老远。 “你刚刚还说人家吃饭不给钱,现在自己逃单?”裴泽弼边跑边说道。 叶一柏拽着人躲过一辆快速跑过的黄包车,回道:“不是裴处请吃饭?就算逃单也是你逃。” “我请?凭什么就是我请了?” “不是你说你不能让大头的救命恩人饿着,还要我陪你吃顿晚饭吗?” “呵。”裴泽弼轻呵了一声,他本来打算吃完饭不付钱让叶一柏把钱付了,一顿饭就当黄浦江边的事一笔勾销,看来现在还得欠着。 叶一柏拽着裴泽弼跑到马路中间,这时候一辆电车“叮叮当当”地从不远处驶来,叶一柏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已经有小混混拽住了叶娴的包,黄包车司机正挡在叶娴面前努力劝说着小混混们,但小混混们明显不为所动,甚至动作更加大了起来。 裴泽弼奇怪地看了眼瞬间面色煞白的叶一柏,反客为主拽住叶一柏的手腕,叶一柏的西装袖子有点短,刚好露出那么一截来,他的手腕很纤细,带着点温凉的触感。粗细跟警棍差不多,但是比警棍软一点,裴泽弼这样想着。 等叶一柏回神的时候两人已经跑过了电车,离叶娴不远了。 “谢谢。”他轻声对裴泽弼说道,或许是因为那辆货车的阴影,他现在在马路上遇到大车过来就会神经紧张出冷汗。 不远处 “侬们让开,叶小姐的西华饭店的人,动了她赵三爷不会放过你们的。”黄包车司机满脸都是汗。 “赵三爷,我们好害怕哦,不过是一个卖唱的,装什么清高,我倒要看看赵三爷会不会因为一个卖唱的,找我们钱哥麻烦。”说着领头的小混混对左右两个小弟使了个眼色。 两个小弟一左一右抓住了黄包车司机的两只手,拽着人就往外走。 黄包车夫被拖开,叶娴单薄的身子就完全露了出来。 那位被小混混称为钱哥的人见叶娴身前没了阻挡的人,冷笑道:“不是不给我面子嘛,请你一杯酒也不肯,我今天就让你喝个够!”说着伸手就要去拽叶娴的胳膊。 叶娴冷冷盯着钱哥的动作,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等钱哥的手就要碰到她的时候,她右手手上的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扎进了钱哥的手掌。 杀猪般的惨叫声在上海市广成路的夜空中响起。 钱哥捂着手掌上不断流血的伤口,面上的表情已经从刚才的调笑与戏谑变成了凶狠和恶毒。 “臭娘们,抓起来,给我把她抓起来,我不弄死你我就不姓钱。” 四五个小混混接到大哥的命令,立刻向叶娴扑去。 夜色中,叶娴拿着滴血的剪刀,站得笔直。 这时候叶一柏离着叶娴还有七八米远,眼看着那些小混混就要碰到叶娴,他心下一急,余光恰好瞥到裴泽弼右边武装带上若隐若现的枪套,想都没想就把枪拔了出来。 “都给我住手!”叶一柏举着枪大声喊道。 “枪!他有枪!”小混混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路人看到了叶一柏手上的枪,不由尖叫出声来。 路人们瞬间四散跑开,作为被枪对着的小混混们更是面色大变,有些不自觉后退,更多的都不由将目光看向了他们的老大钱哥。 钱哥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上下打量着叶一柏,神情犹疑,一个拿枪的学生? ”叶一柏!你跑出来干什么!回去!”叶娴自然也看到了叶一柏,面对七八个混混都面不改色的叶娴此时面色大变,跨过黄包车的车杆就想往叶一柏的方向走来。 叶娴的话一出口,钱哥眼睛眯了起来,他一边目光紧紧盯着叶一柏的枪,一边伸手将叶娴拽了回去挡在自己身前 “哦,认识的啊?”他试探性地开口道:“小同学?你拿的不是玩具枪吧?” “是不是玩具枪你要不要试试?把人放了。” 美国可是不禁用.枪.支.的,叶大医生更是射击馆的常客,虽然这支勃朗宁古老了点,但是叶一柏拿起枪来的姿势还是十分标准的。 钱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见叶一柏逐渐逼近,他突然夺过了叶娴手里的剪刀,反手将抵在了叶娴的下巴下,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叶一柏手里的枪,见其始终没有动作,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 但是他的笑意在裴泽弼上前抓住叶一柏的手,同时用右手向后推了推套筒后就僵住了。 “开枪之前呢,是要上膛的。” 裴泽弼站在叶一柏身后,左手从背后伸过来覆盖叶一柏的左手和他一起握住枪炳,右手“咔嚓”一声为枪上了膛。 他居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拔走了枪……一个外文系学生,会做手术,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枪套里把枪拔走。 怎么看怎么可疑啊…… 裴泽弼低下头,轻声在叶一柏耳边说道:“抢我枪的事,我就不抓你了,就当是你帮大头的报酬,但是你最好想想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欠我的。” 裴泽弼比叶一柏高半个头,低头下来,说话时的热风带着口腔温润的湿气从耳廓上方拂过,使得叶一柏的耳朵痒痒的。 这时候,路人“他有枪”的喊声也惊动了不远处在小吃摊吃饭的巡警。 巡警们吃到一半,暗骂一声,带着怒气匆匆从街那边赶来。 “都干啥干啥呢,钱哥,我记得我们跟你打过招呼,不要在我们管辖的范围内惹事。”巡警从叶一柏和裴泽弼两人背后跑过来,他们没看到叶一柏手里的枪,只看到钱哥拿着剪刀抵着人下巴。 “龚队长,如果我不自卫对面那位同学的枪子就要崩我身上了,我这完全是不得已啊。”钱哥见巡警过来面上神情竟放松了两分。 听这两边的对话,看来还是熟人。 叶一柏不由侧头看向裴泽弼,裴泽弼回了一个“不关我的事”的眼神。 叶娴看到巡警过来,面色更是不喜反忧,她在西华饭店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人见多了,不是那种以为警察就会主持公道的天真少女,赵三爷的西华饭店每个月都要交一成以上的毛利给西城区警事局。 赵三爷在道上也算是出了名的狠人,却还要如此,可见这群警察的凶恶。 他们几个平民和钱大强这伙混混,叶娴可不认为这几个巡警会站到他们这一边。 “一柏,把枪放下,强哥,昨天的事我不对,我跟您道歉,明天晚上我在西华饭店请您喝酒,跟您道歉,今天晚上的事就这么算了吧。” “还有各位长官,我弟弟是一时冲动,这枪不是他的,是旁边那个人的,明天我做庄,请大家吃饭,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行不行。”叶娴为了遮掩自己话中的颤音,语速很快。 叶娴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把维护弟弟放在第一位,叶一柏突然感觉眼睛有点酸酸的。 在小少爷的记忆中,叶娴这个亲姐姐从小就对他不冷不热的,这使得小少爷更亲近杨素新所生的叶芳,还因此在张素娥面前抱怨了不少次,这让叶娴本就不怎么好过的日子更难过了。 小少爷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有些藏得深的爱听不到,看不着,只有到了某一关键时刻,才会一下子迸发出来,令人震撼。 69学习与发酵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因为长期在国外工作, 叶一柏闲暇时候就喜欢看华语片,也不仔细看,就电视里放着, 听着熟悉的语言自顾自做自己的事,这会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心感。 早些年网络还不怎么发达的时候, 网内的片子不好找, 叶医生来者不拒,什么香江老电影、古早言情连续剧他都不挑, 反正他就听个声, 图个氛围。 《金陵烟华录》就是他听过的一部片子,听说还是根据民国才女叶芳的回忆录改编的。因为这是他当时能找到的少有的制作精良的完整电视剧, 叶一柏无聊的时候还瞅过两眼。 比如叶娴跳江、张素娥跳江、沈富被抓进牢里…… 叶一柏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换句话说,算上原主的话, 黄浦江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最终归宿???!!! 昨天叶一柏没忍心告诉张素娥,原主的这次落水生病并不是意外,而是原主主动跳下了黄浦江。 昨天下午, 小少爷下课后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平日里对他十分器重的老师一脸复杂地递给他一张海报, 海报上方画着色彩斑斓的灯牌上写“东方不夜城”, 下方则是一个拿着话筒的妍丽女子。 “这是你姐姐吧,一柏啊,外事处对于背景审查是很严格的, 他们不会录用背景有争议的人员的。还有……”老师顿了顿,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一抹审视, “人做什么事情都要量力而为,圣约翰的费用确实高,我看你平时的花销也不小, 如果你们家已经需要女人去赚这个钱了,那我觉得你没必要来上这个学校。” 小少爷当时是又惊又羞又恼,他知道姐姐叶娴外出工作贴补家用,但他从来不知道姐姐竟是在舞厅当歌女。 小少爷红着眼睛跑回家问张素娥,在张素娥遮遮掩掩的回答下他才知道,原来叶家每个月给的家用根本支撑不起他在圣约翰的费用,他能过上现在这种衣食无忧的少爷生活完全是姐姐叶娴在舞厅唱歌换来的。 原本以为自己是救世主顶梁柱,家里就靠他靠上外事处才能风风光光地回叶家,才能给母亲姐姐争一口气,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就是个累赘,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姐姐的牺牲上。 原主本就是个骄傲的人,不然也不会憋着一口气一定要考上外事处给叶家人看看,惊闻事实,悲愤交加,跑出家门后一时想不开竟从黄浦江上跳了下去。 虽然很快就被人救了上来,但睁眼再醒来的却不再是原主而是他这个九十年后的人了。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沈富见好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瞅,只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叶一柏上下打量着沈富,微胖,皮肤很好,笑起来还有那么一丝流氓兔的感觉,比电视里那位扮演沈富角色的演员扮相好多了。 “你,喜欢我姐姐?”叶一柏记得电视里沈富是因为叶娴的原因才不断给男女主找绊子,最后被男主好友抓进了监狱。 沈富惊得一蹦三尺高,身体巨大的重量和地板接触,发出“碰”得巨大声响。 “你……你胡说什么呢!我……我才没有……” 这个时代的人大概不习惯叶一柏这种直来直去的问法,这不,小胖子的舌头都不灵光了,嘴巴一张一张愣是没蹦出一句话。 “哦,没有啊。”叶一柏点头,淡定转身,向着楼梯下走去。 沈富红着一张脸呆立在原地,直到叶一柏快要跨出家门了,他才反应过来,急慌慌地迈步去追,下楼梯的时候还差点绊着自己,变成圆球滚下去。 “我……我真没有,你姐就是我姐,真的,亲姐。”沈富一边跑还一边不忘解释。 两人先后上了车,临到车要开了,张素娥穿着高跟鞋从街口一路小跑过来,“哎呀,师傅,等一等。”她一边跑一边喊道。 叶一柏摇开车窗,还未说话,手里就被塞进一个热乎乎的饭团,“早饭带着路上吃,今儿个街口那个摊子没开,我多走了个路口,差点没赶上。” 看着张素娥额头因一路快跑渗出的汗水,叶一柏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他嘴角扬起,面颊两侧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来,“阿妈。“他面色郑重地开口道:”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很好的。”他绝对不会让黄浦江成为他们一家人的归宿的! 张素娥一怔,吃惊于儿子突然的郑重其事,随即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出声来,“当然了,你好好去上课,其他交给阿妈我!” 看着张素娥瞬间斗志昂扬的模样,叶一柏一噎,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 叶一柏和沈富都是约大外文系大四的学生,和后世大学一样,约大实行学分制,到了大四,学生们的学分都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众人都已经在为毕业后的工作做准备了。 就好比原主小少爷一心想要考外事处,约大的学生非富即贵,目标都很明确,原主能在这么一群人中突出重围考进外事处,着实是不容易。 但再不容易……难道让他一个拿手术刀转行去当外交官? 在叶一柏思绪乱飞中,车子稳稳停在了约大门口。 两人刚下车,脚都还没有站稳,就听到前面传来一声讥笑,“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叶大少爷嘛?当世名流、杭城富商叶家的长子,一个靠着女人卖唱钱来上圣约翰的妾生子,居然还好意思来上课。” 叶一柏寻声望去,只见前面一辆车旁站着一个穿着西装马甲的瘦削男子,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正仰着头一脸蔑视地看着叶一柏。 许昌,郭文珏的跟班。 叶一柏目光扫过许昌身旁的那辆车,不出意料地在车窗上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许昌的声音不小,加上叶一柏成绩好、长相出众,在圣约翰本就是受人注目的人物,两人的对峙逐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沈富眉头紧皱,他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被叶一柏拽了回来。 “你这么抬着,脖子不酸吗?”叶一柏目光下视,看向许昌。 脊椎是有舒适区的,超过一定角度就会产生酸胀不适的感觉。 叶一柏猜想许昌大概想表现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奈何受硬件条件限制只得仰着头,这气势就差很多了。 许昌一滞,半晌才反应过来叶一柏话里的意思,霎时又气又恼,“你少避重就轻的,你一个妾生子……” “妾生子?你是看不起妾生子?”还没等许昌说完,叶一柏就已经开口,他目光暼过周围及许昌身后车里的人影,面上露出恰好好处的惊讶表情。 民国不比后世,这是一个更迭变化的年代,旧的秩序和新的秩序在斗争,旧的思想和新的思想在碰撞,很多在后世人看啼笑皆非甚至不可理喻的论调和行为,在当时人看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就好比民国的妾和姨太太,1930年,金陵政府颁布民法《亲属编》从根本上废除了妾的制度,在后世人看来,既然妾制度都废除了,那当然就一夫一妻制了,其实不然,《亲属编》废弃的仅仅是“妾”的这个称谓,在人人平等的口令号召下,妾们摇身一变变成了姨太太,不仅自身地位提高了,连所生孩子的地位都有一定程度提升。 说起来就是新社会,人人平等,说什么嫡庶、伦常的都是封建残余,都应该被打倒。 圣约翰这种一个学期学费就要两百多银元的学校,考进来的非富即贵,其中正妻生的有多少,姨太太生的又有多少,许昌这一口一个妾生子的,得罪的可不止叶一柏一个人。 果然周围人群中的许多人已然微微皱眉,但许昌仍然不觉,还在叫嚣,见许昌一口一个妾生子说得欢的模样,叶一柏的眼中笑意更盛。 叶一柏的脾气说好好,说不好也不好,面对病人时,叶医生的笑容如春天里的花朵,令人如沐春风,但转身对着手底下的小医生,那就是另一副面孔了,但凡底下人出了点差错,他能骂得他们怀疑人生。 毕竟医生的工作不同寻常,特别是他们这种上手术台的,平时一点不甚注意的小失误都有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遗憾。 不过面对许昌这种人,既不能像接待病人那样温和,又不能像对待底下小医生那么暴躁,叶一柏忽然间就领悟到了上辈子行政部门所推崇的“说话艺术”的好处。 “按照你的算法,你的好朋友郭文珏也是妾生子吧。”他瞅着许昌,很认真地说道。 许昌闻言先是一愣,刚才被气红的脸瞬间就白了,他下意识地向旁边的车窗看去,嘴里轻声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文珏,我……” 许昌父亲是郭文珏父亲的下属,许家能在上海立足多半是依靠郭家的扶持,许昌得罪谁也不敢得罪郭文珏。 车子里的郭文珏没有反应。 许昌显得有些着急起来,也顾不上叶一柏了,低着头努力对着车窗解释。 这场面变化之快,看得沈富一愣一愣的,他看向身旁仅仅说了两三句话就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顺便把许昌揣进坑里的叶一柏,瞬间觉得叶一柏的形象变得伟岸起来。 “一柏,我们走吧。”眼瞅着许昌顾不上他们了,沈富拉了拉叶一柏的衣袖,轻声道。 叶一柏摇头,他将吃了一半的饭团往沈富手里一塞,从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随即不紧不慢地走到许昌旁边的车窗前。 许昌还在磕磕巴巴地解释,但是车窗始终没有降下来。 叶一柏将许昌往旁边一挤,抬手敲了敲窗。 “你干嘛!”许昌怒道。 叶一柏没有理他,见车里没反应,又敲了敲。 两三秒后,车窗缓缓下降,里面露出郭文珏的笑脸,“是一柏啊,听说你昨天不小心落水了,我还担心来着,现在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多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叶医生脸上同样堆上了一看就是假兮兮的笑容,“文珏啊,劳你费心了。“见郭文珏成功被他恶心到了,叶一柏继续道:”我俩关系这么好,你有什么事,比如你看上了我的什么东西,你可以直接跟我说,像今天这样,一言不合就让什么东西出来乱吠,那就比较伤感情了。” 叶大医生也不是白吃这三十几年饭的,把原主记忆捋一捋就知道许昌为什么会这个时候跳出来给他找不痛快,这回外事处公开招录符合条件的人就这么几个,在招录考试中,郭文珏名次恰恰在叶一柏后头。 也就是说,如果叶一柏放弃名额,那这个名额十有八九就是郭文珏的了。 叶一柏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就他、郭文珏、许昌三个人能听见。 郭文珏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许昌的脸更是瞬间就变绿了。从红到白再到绿,叶一柏看着许昌这脸上颜色的变化,觉得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嗯,活着,真好啊。 他开枪,打伤人了。 没……没事的,只打到了手臂,只要骨头的断端不要刺伤体内的其他组织,引发不必要的感染,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没事的,没事的,叶一柏不停说服自己,拿着手枪的手臂不停颤抖。 一旁的裴泽弼自然也看出了叶一柏的不对劲,他走到叶一柏身边,从他手里拿过枪,青年单薄的身子和不断颤抖的手让裴大处长什么气都没了。 “还以为是什么英雄好汉呢,原来也就是个样子货,色厉内荏。”他把明显还沉浸在恍惚中的叶一柏往自己身后一拉,”行了,记住,这枪是我开的,不关你的事。” 裴泽弼开枪和叶一柏开枪完全是不同性质的两件事。 这个叫钱大强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回去查查,随便按个暴力拒捕的名头就是了。他裴大处长虱子多了不怕痒,更别说这么个小角色,根本够不上给他添麻烦的资格。 “怎么,还不打算让开。觉得我比小同学善良不会开枪是吧。”见那群小混混还围着叶娴,裴泽弼抬了抬手里的勃朗宁,没好气地开口道。 小混混们瞬间如鸟雀般四散,留下满脸是汗喊着“回来,都给我回来”的钱大强。 裴泽弼看向叶娴,“叶小姐,过来吧。” 叶娴闻言,猛地抬头,她的牙齿紧咬着,钱大强的威胁,骤然响起的枪声,还有弟弟,她强忍住骨骼间的颤栗,一步一步向叶一柏走来,先是踉踉跄跄,而后快速奔跑起来,风吹过她的眼角,仿佛带起了一丝湿意。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开枪!”刚跑到叶一柏身边站定,叶娴的情绪就猛地迸发了出来,她拿起包就向叶一柏身上砸去。 但看着弟弟呆愣愣没有反应的模样,想起他开枪的原因,叶娴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会的,不会有事的。 赵三爷,还有那些在西华饭店里对她表现过好感的客人,还有叶家,对,还有叶家,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就在叶娴着急得乱了方寸的时候,裴泽弼无奈地开口了。 “好了,你们姐弟俩要交流感情回家去交流,我们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一下。”裴泽弼杵了杵叶一柏的胳膊,“他流这么多血,会死吗?” 裴泽弼说的他,自然是被枪打伤的钱大强。 一直处于神游状态的叶一柏猛地回神,“不会的,最多粉碎性骨折,我马上给他止血。”说完他下意识地就要往钱大强方向走。 “站住,不准动,原地抱头蹲下,你,说的就是你,不准动!”巡警们见叶一柏移动,立刻出声喝道。 70生孩子?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我这么空, 寻你开心?”叶大医生没好气地说道,“刚刚你看了一遍,记住了多少?” 昨天晚上, 叶一柏连夜看完了约大医学系的教科书,心里居然少见地有些沉重。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医学发展比他想象的还要落后。 国内医学界, 虽然一家家医院和诊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但喊得出名字的其中一半以上都是教会医院或带有外国背景,国内自有医院屈指可数。 华国唯二两家能授予医学博士的高校都是外国人开办的, 到今天为止华国医学生居然都没有一本属于自己的教科书, 甚至现在国内大小医院包括国有公营医院在内,所有医生的病历都是全英文书写的。 华国的医院, 华国的病人,病历却是用全英文的,这种怪相居然在这片土地上持续了近百年。 至于国际医学界, 国际医学界也没好到哪里去,对于医学发展至关重要的分子生物学还没有建立起来,电镜、内窥镜、超声诊断仪、磁核共振成像(mri)都不知道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而叶一柏主攻的心脏外科, 号称被医学界主流正式认可的心外科手术的正式开端的b-t分流术还要11年后才会正式面世。 无论国外还是国内, 如果说后世的医学是一栋高楼大厦, 那么现今的医学则是刚刚垒起地基的阁楼,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叶一柏突然想起了上辈子写论文时查到的一组数据,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民国平均寿命不超过四十岁, 四十岁在后世可是正当壮年的年纪啊。 “我脑子记住大半了,但是我的手不一定受我脑子控制。”理查实话实说。 “缝合不是什么有难度的技术, 想要学好它,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多练。” 面对当下医学发展的现状,叶一柏倒没有什么力挽狂澜青史留名的想法, 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自己门清,不过有位伟人说得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将自己从前辈手里学来的,一点点教给后辈,如果他上辈子所做的一样。 “这附近有卖香蕉的吗?”叶一柏问他的第一颗星星。 香蕉? 理查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突然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南京路那边应该有,我去买。”说着竟转身就要往外走。 还真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啊,叶一柏感叹的同时不忘伸手拽住理查的后脖领子,“没有就没有,南京路那么远,不必特意跑一趟。” “不过作为一个医学生,香蕉和葡萄应该的你最热爱的水果才对。”叶一柏又极有感触地补了一句。 理查:??? 理查忍不住开口道:“叶,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如果你愿意教我缝合术,香蕉和葡萄虽然贵,但是还是在我可承受的范围内,即使天天买不行,一个星期两次,不,三次还是可以的。” 叶大医生反应了整整一秒钟,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好像不是一回事。 仔细回想了一下大脑里的常识,叶一柏这才惊觉,原来民国时候的水果这么稀缺这么贵,就算是医生这种高收入群体,也远远不能实现水果自由。 “理查,你误会了,我本来想让你用香蕉来练缝合,但是不方便的话,我们换个地方也行。”叶一柏笑道。 理查:??? 十五分钟后,济合医院食堂后厨 主厨和帮工们一脸疑惑地看着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两位医生的意思是要帮我们杀鱼?”主厨带着一股子皖南口音的上海话,面上虽然笑着,但看叶一柏和理查两个人的目光却充满了“这俩不是神经病”的疑惑。 理查的面部表情已然僵硬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居然真的相信叶一柏跟着他来到了从来没有踏足过的后厨,还就这么顶着后厨人员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呆在原地不动。 “没错,这两桶鱼,我们包了。”叶大医生戴着口罩十分阔气地挥挥手,表示承包了后厨的鱼塘。 得到肯定的答案,主厨和帮工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这怎么好意思呢,这是我们的工作。” 杀鱼这种事既麻烦又有味道,谁乐意做啊,不过该客气的还是要客气一下。 “诸位不必客气,这是我们自愿的。” “那行!那就麻烦两位医生了,这边留给你们,我们出去。”叶一柏话还没落,主厨就迅速接口道,然后十五秒后,厨房食品准备间里就剩下了叶一柏、理查、还有两桶还在飞快甩尾巴的鱼。 等到后厨人员全部出去,理查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叶?你认真的?杀鱼更练缝合有关系吗?你不会打算让我缝鱼吧?”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理查的声音甚至有些微微变调。 “鱼皮里含有大量胶原蛋白,张力和抵抗力大于人的皮肤,如果你能把鱼皮缝合练好,其他缝合不就手到擒来了。” 叶一柏记得他们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水果永远是香蕉和葡萄,每个缝四个边,缝完了吃掉,丝毫不浪费,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他们当住院医,导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叶一柏看到香蕉和葡萄就反胃。 鱼皮啊,比起植物来更有张力,更考验人手底的功底,虽说这里只有十几条鱼,但是每天十几条,只要有恒心,铁杵磨成针。 理查整个人都是崩溃的,“叶,其实我有钱,我去买香蕉,我现在就去!” 回答他的是鱼儿挣扎时鱼尾溅起的一抔冷水。 叶一柏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直直伸入桶里,一手就抓起了一条努力挣扎的鲫鱼,菜刀一拍,世界安静了。 “来吧。” “啊?都是鳞怎么缝?” “所以先刮鳞啊。不过你小心刮,别把鱼皮刮坏了。” 理查:…… 于是济合医院食堂后厨的食品准备间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拿着持针器对着一条鱼认认真真地缝线,另一个低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 “这是横切口,横切口不必太密缝合皮下脂肪,像纵切口,也就是产科剖腹产的时候,缝合皮下脂肪时就可以选在真皮层的最下缘,从切口外正常皮肤进针后在真皮层三分之一左右的地方进出针,你这个太浅了。” “还是浅,你倒是往下扎呀!对着鱼都不敢扎,对着人你能扎得下去?” “太密了,容易有褶皱。” “松松垮垮的,你不嫌不好看呐?” “针距5毫米,保持一致行吗,前一针长后一针短的,扎你身上你愿意?” 当理查被鱼尾巴甩了第n次腥水,面不改色的拍死第十六条鲫鱼的时候,叶大医生终于点了点他尊贵的头。 “勉强合格,明天过来复习一遍,没问题的话,我们学下一个缝合法。” 理查手里的鱼“啪嗒”一声掉落到砧板上,他愣愣看着一地死鱼尸体,热泪慢慢充盈了眼眶。 叶大医生有些欣慰地看着自己第一颗星星为他自己取得的进步而感动的模样,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他成功踏出了第一步。 翌日一早,在张素娥“裴处长这么好的男人你一定要抓住啊。”的絮絮叨叨中,叶娴和叶一柏几乎是逃一般的出了家门。 巷子口只停了一辆黄包车,“姐,你坐车走吧。”叶一柏笑道。 “那你呢?” “我骑这个。”叶一柏指了指楼梯旁停靠的黑色自行车,这是叶家刚来上海时买的,想着以后叶一柏骑着上学方便但自从小少爷骑了一次去圣约翰后,就不肯再骑了。 因为买的是男士款,张素娥和叶娴也不方便骑,就一直放在楼下的车棚里。 “你骑这个?”叶娴皱眉。 然而叶一柏不等叶娴说话,熟练地踢开自行车脚撑,拍了拍坐垫,长腿一甩就骑了上去。 “姐,我先走了啊。”说完踩着脚踏快速驶过了黄包车。 从岐山巷到圣约翰是要经过一段黄浦江边的路的,迎面的春风带着些江水特有的咸腥味,叶一柏兴致来了还使劲按自行车铃,引得前面的路上一阵慌乱,在路人不满的抱怨声中,叶大医生少见地红了红脸,“咻”得一下飞快溜走了。 和医学院的波恩教授约的是早上六点半,波恩教授既是约大医学院的院长还是济合医院(英文名:克里兰医院)的医生,他一早需要回医院查病房,所以约的时间极早。 叶一柏到的时候波恩教授正在办公室吃早饭,同时在场的还有外文系的温特教授,两个教授的关系明显不错,他们蘸小笼包用的是同一碟醋。 “哦,叶,你来了,随便坐,自己倒杯茶,我们很快就吃完了。”温特教授率先看到了叶一柏,笑着招呼道。 波恩教授抬了抬镜片,用锐利的目光扫过叶一柏,没有说话。 “两位教授好,你们不用管我,我去走廊里看看风景,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几幅很好看的风景画,还没来得及欣赏,正好去看看。”说完还贴心地帮两位教授关上了门。 “倒是懂事。”在门即将关上的一刹那,他听到有人用英文这样说道。 医学院大楼的走廊里确实挂了不少画,有风景画,还有医学发展史上具有标注性意义的画像,比如第一台血压计、x射线、心电图仪器的照片,又比如1929年第一台穿刺注射和心导管术手术的珍贵图像。 叶一柏一幅幅看着,心里既有一种参与到医学发展史中的兴奋感,又有一种淡淡的焦虑,用这种堪称简陋的的设备下,他真的能完成一台精细的手术吗? “叶,我们好了。”约莫十分钟后,温特教授开门叫他。 叶一柏长长吐出一口气,当务之急是先争取到穿白大褂的资格啊。 “波恩教授,温特教授好。”叶一柏第二次走进波恩教授的办公室。 “你好,叶。”温特教授笑着回应道,而波恩教授则带着眼镜一脸严肃地在办公桌后翻叶一柏的资料。 他一页一页看得很仔细,约莫过了三分钟,才抬起头来。 “你的成绩非常好,而且化学和生物课程的绩点也达到了转专业的要求。”波恩教授抬头看了一眼叶一柏继续道。 “学院转专业一般四月份开始报名,六月前完成学院交接,九月份才会正式转系,但是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你是大四毕业生,六月份就会正式从学校毕业,也就是说等到我们正式转专业的时候,你已经不是我们约大的学生了,也就没有了转专业的资格。” “不过即便如此,大四转大四是绝对不可能的,医学院和其他学院不一样,其他学科学得不好影响的是你自己,医学学的不好,祸害的却是其他人。” 约大医学院是七年制本博连读,是全国唯一两所可以授予医学博士学位的高校,因为这几年西医在国内的迅猛发展,一所所大型医院小型诊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国内现在对医护人员是供不应求,因此约大的学生大三就有机会进到医院进行临床实习。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明年九月开始和新一届大三一起上课,我会一视同仁以普通大三学生一样要求你,考试及格就行。第二,留一级和现在大三学生一起进行医院实习,这届大三的校内课程已经在上学期修完了,但是在本学期末,会有一次针对上学期未及格同学的补考。” 说到这里,波恩教授抬了抬眼镜架,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如果你选择后者,我要求你在这次补考中至少获得良好以上的成绩,不然你还是得再留一级和新大三一起上课。你不必当场回答我,你可以回去仔细考虑考虑,或者如果你放弃转系的想法,我会为你高兴。” 叶一柏看得出波恩教授对于他转专业这件事并不看好,不过…… “教授,不用考虑了,我选第二个。”他已经开始想念医院里的消毒水味了。 波恩教授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他定定盯着叶一柏看,目光着实称不上友善。 “哈哈哈,好了,波恩,别吓唬人家小孩子,我就说他会选第二个,叶是个充满抗争精神的勇气,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有当初的我一样。”温特教授轻快的笑声打破了一室严肃的气氛。 不过波恩教授和叶一柏脸上却同时浮现了怪异的表情,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 “既然如此”波恩教授抬头看了看办公室墙上的钟,“七点了,你跟我走吧。”说着他快快速起身,将桌子上还未喝完的温开水喝完,“温特,等下你帮我关门。” “行行行,你去吧。”温特教授笑着跟他们挥手。 波恩教授走起路来很快,虽然他对叶一柏临时转专业这个决定并不看好,但既然学生坚持,作为老师他该做的事情,他会一丝不苟地完成。 “我们医学系大三下半学期开始就进行医院实习,因为人员和医院都已经分配好了,不能临时增加,因此你暂时跟着我。” “济合是一家英美合资的医院,医院不大,但是设备和医疗资源却是上海最顶尖的,只是有一点你必须适应,济合的医护人员大都是和我一样的外国人,或许你们在交流和相处上会有一定的问题,这也是我从来没有让其他学生去济合实习的原因,但是现在没办法,你得克服。” 波恩教授说着侧头看了叶一柏一眼,“不过我觉得问题不大,毕竟不管哪国人,对于漂亮的事物总是会多一份耐心,当然了,如果你实在磨合不了,在六月前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叶一柏笑道:“教授,虽然语言和外貌有所不同,但是只要手上的手术刀拿的是同一把,那就不会磨合不了的问题,大外科只认刀不认人。” 波恩诧异地抬头,他重复了一遍叶一柏的话,“只认刀不认人,非常棒的话,叶,你很自信,希望你的表现能配得上你的自信。” 约大离济合医院并不近,波恩教授开着他那辆极富个性的老爷车,带着叶一柏穿过大半个公共租界,停在了一排漂亮的红白房子前。 非常明显的欧式建筑,红棕色的屋顶,大大的立柱,整片整片的落地玻璃和精致的楼梯扶手,进来的铁门里用中英两种语言写了英文名称,大大的医院空地上,密密麻麻停了两排各式各样的轿车。 要知道现在是一九三三年而不是后世的二十一世纪,叶一柏真的怀疑是不是全上海的轿车都停在这个院子里了。 叶一柏跟着波恩教授走进医院大楼,路上时不时有人跟波恩教授打招呼并用好奇的目光扫向叶一柏。 “波恩医生。” “波恩医生好。” “波恩医生。” 叶一柏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医护人员大多是外国人了,他跟着波恩教授一路走来,就没看到过几个黑头发的。 “哦,乔娜,你来的正好,给他准备一身白大褂,实习生服饰。”波恩教授见到一个迎面而来的女护士,赶忙开口叫住了他。 “这是护士长乔娜。”波恩向叶一柏介绍道,“乔娜,这是我的学生,叶,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在这里当实习医生。” “哇哦。”乔娜发出一声惊呼声,她笑着对叶一柏说道:“你肯定非常了不起,你是我们医院第一个华国实习生。我等下帮你把衣服送到……” “送到我办公室吧。”波恩教授接了下去。 乔娜比了个ok的手势,笑着走开了,叶一柏看到,乔娜一从他们身边走开,就有几个小护士围上了她,一边叽叽喳喳地说话,一边还往叶一柏的方向开,叶一柏对着她们笑笑,小护士们立刻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声。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在熟悉的尖叫声中,叶一柏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些。 “叶,你先跟着我去查房,我跟你讲一下医院的大概情况,接下来再安排你的工作。”波恩教授说道,“当然,作为实习医生,在没有主治医生的带领下,你不能接触病人,更不能给予或实施任何治疗手段和意见。” “当然,我明白。”这句话也是他曾经经常对实习医生说的一句,当然他说得比波恩教授更加直接一点,譬如“别以为穿上白大褂就是医生,你们记住,到了这儿只要带你们的脑子和眼睛和耳朵,至于嘴巴和手,那是不必要的,听清楚没有!” 风水轮流转,这老祖宗的话,都是有道理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波恩教授的办公室门口。 两人到的时候,已经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人站在门口等着了,他见到波恩教授,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开口道:“老师,您来了。” 71初生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但到了上海, 张素娥才发现叶家每个月给的家用不过40银元,若是上一般的大学,这些费用尽够了, 但圣约翰是上海有名的贵族学校,一年的学杂生活费加起来需要近700银元, 他们就算不吃不喝把所有的钱都拿来给叶一柏上学也不够。 这一下子张素娥进退两难起来, 扯着手帕骂杨素新不要脸。 但骂骂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回去还是硬着头皮留下来, 成为摆在三个人面前的必须做出的抉择。 留下来, 叶一柏的学杂费以及三个人的生活费怎么办,回去, 来之前老太太因着大孙子拿到约大录取通知书高兴得又是办酒席又是开祠堂拜祖宗的,就这么灰溜溜必然伤了全家的面子。 叶兆麟出生后,叶一柏的处境本身就有些尴尬, 这么一来恐怕他们唯一的靠山老太太都会对他们心存芥蒂。 就在张素娥左右为难没了主意的时候,叶娴站了出来,这个平时对叶一柏不冷不热的姐姐站了出来, 承担起了赚钱养家的责任。 而小少爷, 却连和她说一声谢谢的机会都没有了。 “帮忙!”叶一柏跑过去之前不忘拽上裴泽弼,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可打不过那么多混混。 裴泽弼刚好把一杯盛满的酒杯端到嘴边,被叶一柏一拽,酒直接撒到了领口里面。 裴泽弼:…… 遇到这人总没有什么好事, 裴泽弼无奈地被人拽着走。 “哎呀,你们还没给钱嘞!”老板见两人冲出小摊, 拿着菜刀就追了出来,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出老远。 “你刚刚还说人家吃饭不给钱,现在自己逃单?”裴泽弼边跑边说道。 叶一柏拽着人躲过一辆快速跑过的黄包车, 回道:“不是裴处请吃饭?就算逃单也是你逃。” “我请?凭什么就是我请了?” “不是你说你不能让大头的救命恩人饿着,还要我陪你吃顿晚饭吗?” “呵。”裴泽弼轻呵了一声,他本来打算吃完饭不付钱让叶一柏把钱付了,一顿饭就当黄浦江边的事一笔勾销,看来现在还得欠着。 叶一柏拽着裴泽弼跑到马路中间,这时候一辆电车“叮叮当当”地从不远处驶来,叶一柏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已经有小混混拽住了叶娴的包,黄包车司机正挡在叶娴面前努力劝说着小混混们,但小混混们明显不为所动,甚至动作更加大了起来。 裴泽弼奇怪地看了眼瞬间面色煞白的叶一柏,反客为主拽住叶一柏的手腕,叶一柏的西装袖子有点短,刚好露出那么一截来,他的手腕很纤细,带着点温凉的触感。粗细跟警棍差不多,但是比警棍软一点,裴泽弼这样想着。 等叶一柏回神的时候两人已经跑过了电车,离叶娴不远了。 “谢谢。”他轻声对裴泽弼说道,或许是因为那辆货车的阴影,他现在在马路上遇到大车过来就会神经紧张出冷汗。 不远处 “侬们让开,叶小姐的西华饭店的人,动了她赵三爷不会放过你们的。”黄包车司机满脸都是汗。 “赵三爷,我们好害怕哦,不过是一个卖唱的,装什么清高,我倒要看看赵三爷会不会因为一个卖唱的,找我们钱哥麻烦。”说着领头的小混混对左右两个小弟使了个眼色。 两个小弟一左一右抓住了黄包车司机的两只手,拽着人就往外走。 黄包车夫被拖开,叶娴单薄的身子就完全露了出来。 那位被小混混称为钱哥的人见叶娴身前没了阻挡的人,冷笑道:“不是不给我面子嘛,请你一杯酒也不肯,我今天就让你喝个够!”说着伸手就要去拽叶娴的胳膊。 叶娴冷冷盯着钱哥的动作,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等钱哥的手就要碰到她的时候,她右手手上的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扎进了钱哥的手掌。 杀猪般的惨叫声在上海市广成路的夜空中响起。 钱哥捂着手掌上不断流血的伤口,面上的表情已经从刚才的调笑与戏谑变成了凶狠和恶毒。 “臭娘们,抓起来,给我把她抓起来,我不弄死你我就不姓钱。” 四五个小混混接到大哥的命令,立刻向叶娴扑去。 夜色中,叶娴拿着滴血的剪刀,站得笔直。 这时候叶一柏离着叶娴还有七八米远,眼看着那些小混混就要碰到叶娴,他心下一急,余光恰好瞥到裴泽弼右边武装带上若隐若现的枪套,想都没想就把枪拔了出来。 “都给我住手!”叶一柏举着枪大声喊道。 “枪!他有枪!”小混混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路人看到了叶一柏手上的枪,不由尖叫出声来。 路人们瞬间四散跑开,作为被枪对着的小混混们更是面色大变,有些不自觉后退,更多的都不由将目光看向了他们的老大钱哥。 钱哥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上下打量着叶一柏,神情犹疑,一个拿枪的学生? ”叶一柏!你跑出来干什么!回去!”叶娴自然也看到了叶一柏,面对七八个混混都面不改色的叶娴此时面色大变,跨过黄包车的车杆就想往叶一柏的方向走来。 叶娴的话一出口,钱哥眼睛眯了起来,他一边目光紧紧盯着叶一柏的枪,一边伸手将叶娴拽了回去挡在自己身前 “哦,认识的啊?”他试探性地开口道:“小同学?你拿的不是玩具枪吧?” “是不是玩具枪你要不要试试?把人放了。” 美国可是不禁用.枪.支.的,叶大医生更是射击馆的常客,虽然这支勃朗宁古老了点,但是叶一柏拿起枪来的姿势还是十分标准的。 钱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见叶一柏逐渐逼近,他突然夺过了叶娴手里的剪刀,反手将抵在了叶娴的下巴下,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叶一柏手里的枪,见其始终没有动作,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 但是他的笑意在裴泽弼上前抓住叶一柏的手,同时用右手向后推了推套筒后就僵住了。 “开枪之前呢,是要上膛的。” 裴泽弼站在叶一柏身后,左手从背后伸过来覆盖叶一柏的左手和他一起握住枪炳,右手“咔嚓”一声为枪上了膛。 他居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拔走了枪……一个外文系学生,会做手术,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枪套里把枪拔走。 怎么看怎么可疑啊…… 裴泽弼低下头,轻声在叶一柏耳边说道:“抢我枪的事,我就不抓你了,就当是你帮大头的报酬,但是你最好想想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欠我的。” 裴泽弼比叶一柏高半个头,低头下来,说话时的热风带着口腔温润的湿气从耳廓上方拂过,使得叶一柏的耳朵痒痒的。 这时候,路人“他有枪”的喊声也惊动了不远处在小吃摊吃饭的巡警。 巡警们吃到一半,暗骂一声,带着怒气匆匆从街那边赶来。 “都干啥干啥呢,钱哥,我记得我们跟你打过招呼,不要在我们管辖的范围内惹事。”巡警从叶一柏和裴泽弼两人背后跑过来,他们没看到叶一柏手里的枪,只看到钱哥拿着剪刀抵着人下巴。 “龚队长,如果我不自卫对面那位同学的枪子就要崩我身上了,我这完全是不得已啊。”钱哥见巡警过来面上神情竟放松了两分。 听这两边的对话,看来还是熟人。 叶一柏不由侧头看向裴泽弼,裴泽弼回了一个“不关我的事”的眼神。 叶娴看到巡警过来,面色更是不喜反忧,她在西华饭店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人见多了,不是那种以为警察就会主持公道的天真少女,赵三爷的西华饭店每个月都要交一成以上的毛利给西城区警事局。 赵三爷在道上也算是出了名的狠人,却还要如此,可见这群警察的凶恶。 他们几个平民和钱大强这伙混混,叶娴可不认为这几个巡警会站到他们这一边。 “一柏,把枪放下,强哥,昨天的事我不对,我跟您道歉,明天晚上我在西华饭店请您喝酒,跟您道歉,今天晚上的事就这么算了吧。” “还有各位长官,我弟弟是一时冲动,这枪不是他的,是旁边那个人的,明天我做庄,请大家吃饭,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行不行。”叶娴为了遮掩自己话中的颤音,语速很快。 叶娴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把维护弟弟放在第一位,叶一柏突然感觉眼睛有点酸酸的。 在小少爷的记忆中,叶娴这个亲姐姐从小就对他不冷不热的,这使得小少爷更亲近杨素新所生的叶芳,还因此在张素娥面前抱怨了不少次,这让叶娴本就不怎么好过的日子更难过了。 小少爷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有些藏得深的爱听不到,看不着,只有到了某一关键时刻,才会一下子迸发出来,令人震撼。 72梁家来沪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理查显然小看了女人在某方面的敏感度。 还没等他回身走上楼梯, 就听到一个惊喜的女声响起,“理查,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呜呜呜,我要毁容了。” 珍妮一边用纱布捂着伤口一边向理查奔来。 说实话, 这位珍妮小姐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女士, 但是就算是再漂亮的女士,如果她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 晕开的眼线糊在眼眶周边, 再加上还有一丝血线顺着纱布往下流的debuff,那也和漂亮沾不上边了。 理查看到这样的珍妮向他跑来, 不由面带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过珍妮并没有发现,她直冲冲扑进理查的怀里,然后鼻涕眼泪晕开的眼线全都抹在了理查的白大褂上。 一旁的叶一柏看到理查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崩溃的, 他侧过头来求救地看向乔娜和叶一柏。 乔娜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叶一柏:…… 眼见理查求救的目光都快变得实质化了,叶大医生终于好心地开了口,“这位女士, 您再哭下去, 伤口感染溃烂, 您的脸就真的不可挽回了。” 这句话显然很管用。 珍妮女士“嗝~”了一声,迅速止住了眼泪。 “真的吗?理查,你帮我看看, 我真的会毁容吗?”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挪开了纱布。 叶一柏看了一眼,伤口不深, 但是很长,从耳朵下方一直延伸到下颔骨处。 理查看到珍妮面上长长的伤口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长?” 珍妮闻言面色大变“真的会毁容?” “毁容倒不至于, 先清创缝合吧,跟我去治疗室。”理查一边安抚珍妮一边转头对叶一柏说:“去看看安德森老师在不在,他的办公室就在老师右边第二间,如果他在请他过来一趟。” 叶一柏正要点头,乔娜就开口了,“别想了,安德森老师今天有两台手术,不到晚上是不会出手术室的,除了安德森老师,其他几位都在门诊,一时半会也过不来。理查你也是大外科的,这种基础的缝合对你来说不困难吧。” 缝合当然不困难了,但是要缝得又好又美观那就不容易了。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外科手术还没发展到后世那种精细到一个缝合手法还分间断、连续,间断下又分单纯间断,间断内翻、间断外翻,连续下又分单纯连续、水平褥式内外翻、8字缝合等等的地步。 大都是按照医生经验来,想怎么缝怎么缝,只要吻合得好,缝得结实那就行了,也就专攻产科剖腹手术、甲乳等方向的医生会研究创口美观问题,并有一套比那些摸阑尾、肠子的稍微美观的缝合手法,刚刚理查提到的安德森老师就是这类。 但大佬们不在,伤口也是要处理,总不能就这么裸露着。 理查满脸纠结地带着珍妮穿过大厅,往旁边治疗室走去,叶一柏在跟上去和回办公室两个选项中犹豫了半秒钟,见乔娜已然追了上去,摇摇头也抬步跟在后面。 “大哥哥,那个姐姐会有事吗?” 在路过医院门口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绑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跑过来拽住了叶一柏白大褂的一角,她抬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华国人? 这还是他到济合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华国人,叶一柏的表情不由变得柔和了些,“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还想问小女孩跟珍妮是什么关系,只是没等他开口,得到他回答的小女孩就已经兴冲冲向某个方向跑去。 “巡捕先生,医生说那个姐姐不会有事的,你别抓我阿爸了。” 叶一柏这才注意到靠近医院大厅入口处的一个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布裤布坎肩神情惊慌的中年男子和一个一身黄色制服的巡捕。 巡捕和巡警不同,巡警隶属上海市警事局,是华国的警察队伍,但巡捕不同,巡捕是隶属于各租界的,是在租界内行使警察权力的警务人员。 “这可由不得你们说了算,珍妮小姐已经够大方了,若是碰上其他人,你们现在就已经在大牢里了。”那个巡捕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叶一柏目光落在那个神情惊慌的中年人身上,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等走到治疗室门口的时候,他才终于想起,这个中年男子不就是昨天帮叶娴的那个黄包车司机嘛。 那个黄包车司机因为叶娴的事被钱大强那些混混打了好几下,那时候因为场面混乱,黄包车司机听到枪声后走得又快,他们都没来得及跟人家说一声谢谢。 于是叶一柏脚下转了个弯,向着刚刚那个角落的方向走去。 “你好,打扰一下,请问这位先生犯了什么事?”叶一柏走到巡捕身后,拍了拍巡捕的肩膀。 巡捕转过头来,看到叶一柏的脸先是皱眉,再看到叶一柏的白大褂又愣了一下,“你是济合的医生?” 叶一柏点头。 得到肯定答案的巡捕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济合居然有华人医生了。 济合医院的什么地方,是英美合资的顶级医院,公共租界里的第一块牌子,国外有的设备它都有,国外能做的手术它都能做,号称是东方最好的医院。 这个最好不仅表现在设备和医护资源的最好,还表现在价格和逼格上,不仅医疗服务价格高昂,病床更是难定,比如他们巡捕房的警长的太太想要在济合产科生孩子,但定了两个月愣是没定上。 “哦,是这样的,这个黄包车司机跑得太快,撞到了珍妮小姐,车上的铁丝还把珍妮小姐的脸给划花了。珍妮小姐好心,说如果脸没事就赔偿医药费就好。”巡捕说话十分客气。 叶一柏闻言点头,他看过珍妮的伤口仔细点缝问题不大,于是他转向惊惶不知所措的黄包车夫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还有……”他顿了度继续道:“昨天的事,谢谢您了。” 黄包车夫先是一愣,随后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叶一柏好一会儿,才惊呼出声来,“您……您是,昨天那个……”他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叶一柏笑着点头,“是我,叶娴是我姐姐。” 黄包车夫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我昨天走得早……” 然而没等他把话说话,旁边治疗室里就传来了一声尖叫声,“不!怎么能留疤呢!”随即是一阵“乒乒乓乓”重物落地的声响。 黄包车夫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牙齿在打颤,“真的……真的会留疤吗?” 他明白,那位珍妮小姐如果真的留疤了就不是赔偿医药费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叶一柏眉头微皱,都好几分钟过去了,理查还没处理好吗? “我去看看。”他说道,说着向治疗室走去。 麻花辫小女孩眼珠子转了转也跟了上去,同时跟上来的还有巡捕和黄包车夫。 治疗室里 珍妮的情绪处于崩溃当中,“我不要那种蜈蚣疤,我看过我妈妈肚子上的疤痕,哦,那太恐怖了。” “珍妮,你情绪不要这么激动,你扯到伤口了,你在流血!”理查躲过一把组织钳,脸上满是无奈,“你的伤口没有那么深,不会像剖腹产一样那么恐怖的,我保证。” “也就是说还是会留疤是吗!我才二十六岁!留疤了你还会爱我吗?我以后的人生怎么办!”珍妮尖叫着,活像一只土拨鼠。 叶一柏出现在治疗室门口,他目光一扫,治疗室里只有理查和珍妮两个人,乔娜哪去了? “你当医院是你家吗?还是当现在是女高音比赛?嫌伤口还不够长,要再扯开一点?”叶一柏皱着眉头走进来,“如果你想治疗,就安静坐下,如果不想,理查叫保安,把这位小姐请出去。” “啊?”理查呆愣。 “乔娜呢?她留你一个人在这?”叶一柏继续问。 “我让乔娜去看看安德森老师能不能抽空出来一下……”理查下意识地回答道。 “基础缝合都不会,你说怎么当上住院医的?”叶一柏第一次觉得他当初对手底下的小崽子们说的话可能是有点重了,他们到民国当个普通医生还是绰绰有余的,毕竟……他看了理查一眼,毕竟这个号称民国顶尖医院里的住院医更适合杀猪。 理查两三秒没能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 “叶!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基础缝合?你会?上帝啊,真该让波恩老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理查气得直接跳了起来。 “说完了?说完了来缝合。”他目光扫过治疗盘里的器械,“这些不能用,去拿一个眼科用的三角针来。” 理查快被气笑了,“说得好像你做一样。” “不是我做难道你来?还是让这位珍妮小姐就这样捂着伤口等安德森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脑子呢。” 理查:!!! 理查:“好好好,你做,我看着你做。三角针是吧。”理查跑出治疗室对着走廊另一头吼了一声,“玛丽,我需要眼科用的三角针,麻烦尽快拿过来。” “最小的那种。”叶一柏加了一句。 理查瞪了他一眼,“最小的那种!”也跟着吼了句。 珍妮被叶一柏的气场一震,情绪已经平稳了不少,她有些警惕地看着叶一柏,“我要理查帮我缝合。” 叶一柏轻哼一声,“行啊,想让脸上多姿多彩一点,让他来。” 珍妮一滞,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叶一柏,“你看起来比理查年轻,你行吗?” 叶大医生已经很久没有被病人质疑过这个问题了,“坐下。” “啪嗒”珍妮飞快地坐到了椅子上。 叶一柏拨开珍妮的头发,理查已经做好了伤口的基本清创,不过…… “你干嘛!”见叶一柏拿剪刀对着自己的头发,珍妮不由惊呼。 73两台联做?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叶一柏在理查的宿舍冲了澡, 换了新的白大褂,然后去一楼人事处报了个到,在人事处老师好奇打量的目光中领了报到须知和宿舍钥匙走。 没错, 叶一柏考虑再三后,决定暂时先住宿舍了。 济合跟岐山巷横跨半个大上海, 加上中间隔着一个法租界, 来回非常不便利,今天临出门前他曾试探性地问张素娥, 如果自己放弃外事处的名额换一个他更喜欢的专业好不好。 张素娥闻言差点给叶一柏表演原地昏倒, 她连让叶娴好好把握裴局发话都不念了,贴着叶一柏的耳朵就给他灌输传说中的“官本位”思想, 左一个当官右一个叶家,说得叶大医生脑袋突突突得疼。 说他鸵鸟,说他逃避心理重都行, 叶大医生天生不会处理这种事,能拖一天拖一天吧,实在脱不下去了, 他得准备好急救设备, 省得张女士接受不了一口气厥过去。 再者说, 济合医院的宿舍条件着实不错,与后世大医院普遍与高校合作要进行医学生实习不同,济合医院医生少且一般情况下不接受实习生, 像理查这种的都是拿到学位后和医院正式签订聘用合同的。 医生少、床位少、绝不加床,且没有急诊, 医生们待遇丰厚夜班少,自然都乐意去回自己家住,五楼二十多间宿舍大都是空着的, 除了某几间是医生休息的午休房外,其他房间他都可以任选,还都是单人间。 看着窗明几净的宿舍,叶大医生不由感叹,上辈子他做到专科医生才有的待遇,这辈子居然转个专业就混上了。 “叶,收拾好了没,一起去食堂吃饭。”理查换了身白大褂后,神清气爽地来敲叶一柏的门。 “好,就过来。”叶一柏拿出保温杯拿了点麦冬和黄芪放进去,泡开,盖上盖子,然后捧着保温杯转身走向门口。 理查好奇地看着叶一柏手里的杯子。 “你往里面放了什么,茶叶?怎么闻起来味道怪怪的,好像和我以前闻到的不一样。” 叶一柏晃了晃手中的杯子,“你说这个?”他旋开盖子,一股子对外国人来说十分销魂的味道铺面而来,理查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哦,这是什么奇怪的味道。” “黄芪和麦冬,华国的中药,清热降火,你以后会爱上的。”这是叶一柏上辈子当带教老师后养成的习惯,喝一口清热去火,人就不那么暴躁了。 理查两根粗粗的眉毛快皱到天上去了,他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爱上这种东西。 两人说话间从对面两个房间也出来了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笑着和理查打招呼,目光却穿过理查都落在叶一柏身上。 两个医生的年纪比理查稍微大一些,约莫三十左右的模样,一个微胖,脸上笑呵呵的,头顶……呃嗯,毛发稀疏了点,但还不至于秃,另一个身材高大,叶一柏觉得自己这算是标准身高了,但这位医生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头,这怕是有一米九吧。 “介绍一下,布兰德,他给自己取了一个中文名字叫白兰德,他跟着安德森教授,一手缝合也很不错。这是萨克,噢,跟着亨利教授,是……” “骨科的。” 叶一柏和理查同时出声。 理查惊讶地看向叶一柏,“你们认识?” 叶大医生慈爱的目光扫过萨克的长腿长手臂,笑道:“只是觉得萨克如果不学骨科可惜了。” 理查和白兰德一头雾水,萨克憨憨地挠挠自己的脑袋,“嘿嘿,我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五楼大外科住宿的医生加上叶一柏一共就四个,四个人整整齐齐一起去了食堂。 “叶医生,理查医生,你们要吃啥呀,我给你们多打点。”窗口里大宝龇着一口大白牙笑道。 理查的目光立刻落到了大宝右手裹着纱布的伤口上,脸上露出痛心的神情,“你伤口还没好,怎么就做事了?”万一扯到我完美的伤口破坏了我的作品怎么办! 大宝闻言脸上露出一个感动的神色,“理查医生,您放心,您说的我都记着,这不,不是不能沾水嘛,厨房的事不能做了就窗口打个饭,总不能白拿工资。” “您亲自杀的鱼,来一条不,我给您多浇点汁。”大宝笑呵呵地说道,受伤的手利索地铲起一条鱼放进理查的餐盘里。 理查:…… “给我也一条鱼,谢谢。”叶一柏笑道。 人都有从众心理,见理查和叶一柏今天都吃鱼,白兰德和萨克也都要了鱼。 被四条死鱼八只死鱼眼睛对着,理查的表情是崩溃的。 “我听说,这周三红十字医院那里有义诊活动。”叶一柏淡定地挑掉鱼眼睛,开口道。 “对,红十字会发起的,好像每周都有,不过是在法租界,我们医院捐东西比较多。”白兰德接口道。 叶一柏咬了一口蒸笼蒸出来的披萨,慢慢咽下去,“那如果我们要参与的话,要办什么手续吗?” “参与?”白兰德诧异地看了一眼叶一柏,“手续倒是不用,跟行政处说一声,让他们打声招呼就行。” “叶,你还是实习医吧,其实我们医院的病历就已经足够你学习了,你别看理查看起来不靠谱,但是他已经能独立主持大部分的普通手术,让他带你上几台,你会学到很多。”白兰德笑道。 白兰德显然把叶一柏当成了一个还没学会走路就想跑的鲁莽后辈,说出来的话破有一股子语重心长的意味。 叶一柏闻言,脸上露出好似羞赧的笑容,“我最近在练缝合,想着有病人缝总比缝鱼皮好。” 病人?鱼皮? 白兰德和萨克一头茫然,但一旁的理查立刻反应过来了。 腥臭的还会泼他一脸水的鱼和会感激地跟他说谢谢的病人!这两个需要选吗?完全不需要嘛! “义诊,行政处是吧,周三我正好没事,我去!”理查用力一拍叉子,大声宣布道。 白兰德:??? 萨克:??? 叶一柏:微笑 “白兰德,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每天去咖啡厅里装绅士还不如去义诊,就像华国人说的,多积德,说不定你能晚点秃。” “还有你萨克,你不是喜欢麻醉吗?你们骨科能有几个能让你麻醉的,与其祸害你房间里的那些金鱼,还不如去义诊,至少人家还能跟你说声谢谢!” 理查一番唾沫横飞的发言后,单方面宣布后天他们四个一起去义诊。 说完,他用亮晶晶的目光看向叶一柏,眼睛里明晃晃在问,明天是不是不用去杀鱼了? 叶大医生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这颗极能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星星,点了点他尊贵的头。 当天晚上,叶一柏回了一趟岐山巷,找了个毕业实习的借口让张素娥高高兴兴地替他收拾好了衣服鞋子等一大堆必需品。 看着张素娥欢欢喜喜的样子,叶一柏不止一次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到最后,他只说了句,“阿妈,就算没有叶家,我们一家三口也会过得很好的。还有,我们能在上海扎下根来,我能在圣约翰读书,多亏了姐姐,您对她多担待着点。” 张素娥听到这话,有一阵子不言语,许久才说了一句:“我都知道。” 翌日,叶一柏看了手术排班表,看了一台肋骨骨折手术,一台食管贲门肌层切开术,还跟着理查上了一台阑尾炎手术,顺便给理查演示了一番间断内翻缝合法。 一天下来,叶大医生不但见识到了1933年西医粗犷但极有效率的手术方式,而且被这个时代的术前通知单给深深震撼。 翻译成中文 今天xxx在济合医院有需要手术治疗的症状,本人与家属自愿遵从医院及医生的治疗手段,如果治疗中有意外发生,医院和医生概不负责。 家属签字: 这哪叫术前告知书,这完全是生死状嘛。 感叹于这个时代医疗环境的同时,叶一柏也认识到了这个时代手术这两个字对于病人意味的是什么。 在略微复杂的心情中,终于迎来了周三。 “正好,物资处要把这次的捐赠器械和药品送过去,你们也别开车了,一起过去吧。”乔娜指挥着医院保安将几箱捐赠品搬上车。 “物资处本来还想让我去一趟,办好捐赠手续,既然你们要去义诊,顺便把手续办了,省得我跑一趟。”乔娜一边说着一边将捐赠清单递给白兰德,“麻烦了,布兰德医生,这四人中你最靠谱。” 白兰德接过清单,耸了耸肩,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他怎么就真的站到这儿要去出什么义诊了呢。 上车,坐定,车子慢慢启动。 车上,叶一柏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色,白兰德神情恍惚神游天外,萨克在检查他的麻醉设备,理查吹着口哨哼着歌好不愉快。 约莫半小时后 叶一柏远远就看见不远处一幢白色,房顶竖着一个红十字的西式楼房前,临时搭建了好几个白色的帐篷,帐篷外密密麻麻的人挤在外面,队伍一直从帐篷口排到街道尽头。 穿着黄色制服的巡捕和穿着黑色制服巡警少见地出现在了同一场合。 “排队排队,都排队,耳聋的吗?说你呢,挤什么挤。” 中文、英文的呵斥声此起彼伏,白帐篷里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出来跟巡捕和巡警说了些什么,那些原本在帐篷门口站着的巡捕和巡警都四散开来,一个巡警一个巡捕各拎了一根杆子选了个地方一摆。 “今天就到这儿了,其他回去吧。” 此话一出,人群哗然。 “长官,我们早上四点就过来排队了,就差一个求求您了。” “是啊,长官,小孩病了好几天了,大人能忍,小孩忍不了啊。” 74开颅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因为伤口周围打了麻药, 珍妮感觉自己右半边脸颊空空的,又觉得自己右脸好像肿的很高,去摸却又是正常的。 这么长的伤口, 真的不会留疤吗?珍妮怀疑地看向理查,哦, 没错, 是理查。她不敢看叶一柏,那个“唰唰唰”就把她头发剪下来, 又“唰唰唰”把她脸缝上的年轻医生。 那个医生太可怕了, 他刚刚有五分钟吗? 珍妮只记得自己正震惊于落在地面的头发,心脏一抽一抽疼得厉害, 然后她非常努力地憋住自己的眼泪,让它们不至于流下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理查?”她轻轻拽了拽理查的白大褂。 理查也处于一脸懵逼的状态。 不久前波恩教授的话还在他脑里回响, “叶的手术动手能力比较差,你多帮着他点。叶的动手能力差,你多帮着点……” 老师管这叫动手能力差? “啊?”理查低头看向红着眼圈看他的珍妮, “缝合得是很平整, 而且你伤口不深, 就算有疤应该也是很浅的。” “真的?” “真的。” “那你还会爱我吗?” 理查:……这问题我没法回答。 叶大医生做完缝合觉得自己离上手术台又近了一步,心情十分愉悦,好心解围道:“珍妮小姐, 您这就太小看理查医生了,理查医生更加注重的是内在美, 而且我保证您的伤口绝对不会影响您的美貌。” 脸憋得通红不知如何作答的理查连忙道:“对对对,内在美。” 珍妮也对叶一柏这个“美貌”的表述感到十分高兴,一时间治疗室里的气氛显得格外融洽起来。 这时, 一个稚嫩的童声在几人耳边响起。 “姐姐,如果你好一点了,你能不能跟他说说,让他不要抓我爸爸。”麻花辫小女孩靠着门框,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探出来,正用一种湿漉漉的目光看着珍妮。 叶一柏整理器材的手微微一顿,余光瞥向了坐在椅子上的珍妮。 椅子上的珍妮闻言眉头微皱,她摸了摸自己被纱布包裹着的伤口,正想说话,却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内在美。” 内在美? 珍妮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她表现自己内在美的最佳时刻吗? “哦,真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你放心,姐姐不让他抓你爸爸,我可舍不得让你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说着,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小女孩身前蹲下,还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麻花辫小女孩闻言高兴地原地崩了起来,“阿爸阿爸你听,姐姐说不抓你了,谢谢姐姐。” 黄包车夫脸上也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谢谢谢谢,小姐您真是一个善良大度的人。” 珍妮听到预料之中的赞美,脸上的光彩更盛,“不过不追究归不追究,这次及我后续的医药费、赔偿费还是不能少的,我也不多收你,医生说了七天拆线,七天的误工费,很公平吧。” “是是是,应该的,很公平,很公平。”黄包车夫连连点头,这个结果已经比黄包车夫预想的好太多了,他可听过不少同行在租界里撞到洋人被没收黄包车还吃牢饭的事。 “谢谢,真是太谢谢您了。”黄包车夫不住感谢。 珍妮也笑得高兴,她转头用一种柔情似水的目光看向理查,看到了吗?我的内在美。 理查:…… 珍妮小姐好了伤疤忘了疼,哦不,她伤疤还没好呢,就已经把刚刚差点毁容的惊恐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正顶着一张脱妆的脸缠着理查要去他的办公室参观。 巡捕见当事人都不追究了,也不自讨没趣,和珍妮说了一声就离开了。 黄包车夫见巡捕离开,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他长舒一口气,拎着小女孩就去护士台结账。 护士台里坐着的正好是刚刚给叶一柏送三角针的玛丽护士,“一共十九美元。”她递给黄包车夫一张结账单。 “这么贵!”黄包车夫不由惊叫出声来,按照这时候的兑换比例,1美元约等于1.85个银元,十九美元相当于三十五银元,这已经是一个黄包车夫小半年的收入了。 更别说像美元、英镑这种外国货币,他们这种小老百姓用得少,临时去兑换还要被抽一笔不菲的佣金,这前后加起来恐怕就得接近四十个银元了。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黄包车夫的可承受能力。 但是这笔钱他必须得给,黄包车夫咬咬牙,大不了把黄包车去卖了! “您好,我能不能回去一趟,我去凑一凑,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玛丽护士的中文显然还没好到能理解这个大段的中文,她皱着眉重复道:“十九美元。” 叶一柏收拾完器材从治疗室里出来,正好听到了这段鸡对鸭讲的对话,他走到护士台,抽过黄包车夫手上满是英文的账单。 “把我的手术费去掉吧。”济合医院给医生的待遇还真挺好,这种清创缝合术给医生个人的居然就有五美元。 他一个实习医生,每个月基本工资三十美元,如果参与手术又可按参与程度分手术抽成,如果一天能做五六台,发家致富不是梦啊。 “好的,叶医生。”玛丽护士亮晶晶地看着叶一柏干脆利落地应道,她大笔一挥账单就从十九美元变成了十四美元。 叶一柏正要把手里的账单给黄包车夫递过去,只听到护士台下方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阿爸不怕,妞妞不要新书包了,我们慢慢还,能还出的。” 叶一柏递账单的手停在原地,其实就区区十四美元而已,也就是他半个月的工资,如果能多蹭几台手术,说不定几天就还清了。 “妞妞,阿爸对不起你。”黄包车夫铁汉柔情,眼眶都要红了。 行吧…… 叶大医生把账单往玛丽护士手里一塞,“记我账上。”年纪轻了,心也跟着软了,就看不得这种伤感的场面。 玛丽护士见状,看叶一柏的目光更亮了,她接过账单一把将其塞进了垃圾桶,“一个清创缝合术而已,您不计较的话,也就是几块纱布的事,这些都是消耗品,看不出来的。” “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的,叶医生。”玛丽略带羞涩地应道。 黄包车夫虽然听不懂两人语速飞快的英文但看到那张账单被扔进垃圾桶,也猜到了叶一柏在其中的作用。 “这怎么好意思,叶医生,您已经帮我们很多了。”黄包车夫满脸感激,对着叶一柏连连鞠躬。 叶一柏摆摆手,阻止黄包车夫的动作,“也不是白帮你的,一是感谢你上次挺身而出,二是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这件事他已经考虑很久了,但一直没有想出一个周全的办法,看到眼前的黄包车夫,他总算有了想法。 “你知道的,我姐姐叶娴在西华饭店上班,她一个女孩子每次来回一个人我不是很放心,如果有个车夫能定时定点地送她来回,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车费照付。”叶一柏又补充了句。 黄包车夫满口答应下来,“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还有上次的事,我一个人先跑了您谢我我真是受不住,我保证如果下次还遇到这种事,我豁出命去也会保护叶小姐的。” 叶一柏实在不习惯民国这种动不动就豁出命去的表达方式,“这倒不用,如果真有事,你带我姐往警事局跑,我跟警察们关系不错。”一起打过架还帮忙下过胃管的交情呢。 黄包车夫带着女儿千恩万谢地走了,顶着一脸脱妆的脸的珍妮小姐也在理查的再三劝告下一步三回头出了医院大门。 送走这几个人,叶一柏和理查同时舒了一口气。 “你是缝合技术不错。”理查偷瞄了叶一柏一眼,又一眼,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道。 “谢谢。” 谢谢?就这么没了? “你知道安德森医生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吗?”理查再接再厉。 “不知道。” 不知道?没了?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理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安德森医生最受欢迎就是因为他那一手缝合术啊,伤口又小又漂亮,很多女士指明要他缝合,你知道吗?他在外面的西医诊所一次缝合收费多少!” 理查伸出两根手指,“二十美元,还仅仅是缝合。” “所以……想学吗?”叶一柏歪头看他。 90年后,你如果夸一个大医生缝合技术真好,大医生大概会回应你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但在1933年,你夸一个医生缝合技术好,在医生看来绝对是对他技术的肯定。 “我这么空,寻你开心?”叶大医生没好气地说道,“刚刚你看了一遍,记住了多少?” 昨天晚上,叶一柏连夜看完了约大医学系的教科书,心里居然少见地有些沉重。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医学发展比他想象的还要落后。 国内医学界,虽然一家家医院和诊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但喊得出名字的其中一半以上都是教会医院或带有外国背景,国内自有医院屈指可数。 华国唯二两家能授予医学博士的高校都是外国人开办的,到今天为止华国医学生居然都没有一本属于自己的教科书,甚至现在国内大小医院包括国有公营医院在内,所有医生的病历都是全英文书写的。 华国的医院,华国的病人,病历却是用全英文的,这种怪相居然在这片土地上持续了近百年。 至于国际医学界,国际医学界也没好到哪里去,对于医学发展至关重要的分子生物学还没有建立起来,电镜、内窥镜、超声诊断仪、磁核共振成像(mri)都不知道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而叶一柏主攻的心脏外科,号称被医学界主流正式认可的心外科手术的正式开端的b-t分流术还要11年后才会正式面世。 75客来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叶, 我记得你是个大四学生。” 大四还有几个月就可以毕业了,你现在跟我说转专业?温特教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中文不够好,理解错误了。 看着温特教授一脸疑问的表情, 叶一柏心里也有点尴尬。若是上辈子自己手底下的小医生轮转完分配完科室了跟他说,老师我大概不适合学医, 叶一柏一定骂到他怀疑人生。 可现在轮到自己…… 叶一柏表示以后如果有机会回去, 他一定对提出这种不合理要求的小医生温和那么一点点。 “教授,想必我家的事您也听说了。” 尴尬归尴尬, 但有些事情你硬着头皮也得上, 叶一柏在上节外文课做了二十六次对话推演,推导得出, 只有梦想牌和苦情牌才能使他们这个对话显得稍微合理那么点。 “昨天以前,我人生最大的目标一直是获得父亲及宗族的认可,您或许不了解我们国家宗族这个概念, 但它对我们华国人来说,很重要。”叶一柏站得笔直,嘴唇微微抿着, 完全是一副突逢大变大彻大悟的倔强小青年模样。 因为外事处名额的关系, 叶一柏家里的事早已在外文系高层中间传遍了, 叶家明明很有钱,却要女儿早早辍学去当歌手给弟弟挣上学的钱,而弟弟辛辛苦苦考上公务员却因为姐姐是歌手要被刷下来。 这些事情在温特这个外国人看来, 都是极其不合理的,但是他无能为力, 他帮不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温特教授看着这样的叶一柏,心里不由有些唏嘘,脸上的神情也更加温和了几分, 他把“宗族”两个字念了几遍,“宗族?有人说过我们外国人崇拜上帝,你们华国人崇拜祖先。宗族就是祖先?” “祖先和宗族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祖先是我们已经逝去的上代,广义的祖先可以延伸到我们华族起源那一代,狭义的祖先则是指与我们个体有血缘关系的逝去先祖。至于宗族,则是依托血缘和家族观念自发形成的一种民间权力组织,一般由家族里声望较高的老人组成。”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叶一柏才意识到当带教老师时养成的随口解答的习惯又不自觉冒出出来…… “哇哦,真是神奇,我们西方也有家族,不过他们很多是特权阶级。”温特教授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能理解眼前这个年轻人了,冲破家族的束缚,追求自我,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为了在一起,即便忤逆家族放弃生命也作所不惜。 在这片土地上,他看过太多这种关于信念和爱的故事,有些人苦读数年,明明有远大的前途却为了救国毅然决然弃笔从戎,有些人明明是当下秩序的利益既得者,却为了信念不惜与家族和亲人做斗争。 无论是罗密欧和朱丽叶这种小爱,抑或是救国救民创造新秩序这种大爱,他们之间有一种精神的共同的,反抗、斗争、为了信念一往无前! “你刚刚说到昨天以前,你人生最大的目标是获得父亲和家族的认可?哦不,是宗族,宗族的认可。那么,现在呢?”温特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努力在他身上寻找这种精神。 如果叶一柏现在能听到温特心里的想法,他一定会谢谢他,把他和那些救国志士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现在我认识到我身边已经有了爱我的家人,比起获得他人的认同,对爱我的家人负责,为我热爱的事业奋斗终生,才是我应该去做的。” 没错,就是这种笃定,就是这种一往无前的信念感!温特觉得他看到了,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那种精神! “所以医学是你的梦想?”温特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梦想是值得尊重的,愿意为自己梦想付出努力的人更不应该被怠慢。 叶一柏绷着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医学是不是你的梦想?这个问题就好像问你,你老婆是不是你女神似的,怎么说呢,不是女神你还能把她丢了不成?辛辛苦苦十多年奋斗娶回来的老婆,这眼睛一睁一闭就抛弃了,沉没成本也太大了吧。 况且人无信不立,他也曾在红旗下举着右手郑重承诺过,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这个终生还未结束,他还活着,还在呼吸,自然得继续履约下去。 “是的,我热爱医学,如果有什么事业值得我为之终身奋斗,那一定是这个。”叶一柏听到自己这样说。 温特用笔敲击桌面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在那么一刹那,他似乎看到,这个年轻人身上仿佛在发光。 办公室静悄悄了,过了许久,才有声音再次响起。 “在来华国之前,不少人劝我,他们对我说,放弃现有的一切,到一个陌生的国度重新开始是一个荒谬的想法。” 温特教授将叶一柏的转专业申请书拿到了手里,“但是我还是出现在了这里,因为我认为只有我才能替我自己的人生做决定。” “所以,我再重新问你一遍,你确定要放弃唾手可得的外文系毕业文凭,转到医学系吗?” 温特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这个站得笔直的年轻人,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的影子。 “是的教授,我确定。”叶一柏声音响亮,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温特教授看着这样的叶一柏,竟轻轻笑出声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叶一柏的转专业申请书上签了字,“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帮你还是害你,但是你是个成年人了,应该对你做出的决定负责,至于你提出的诉求,我会和波恩教授沟通。” “毕竟你自愿让出了外事处的名额,这很了不起。” 看着温特教授在申请书上落笔,叶一柏悬在半空的心终于缓缓落地,在这个陌生的年代,面对的是陌生的人,陌生的规则,他急需一种安全感,而“叶医生”这个称呼则能很好地满足这一点。 “教授您过奖了,我可担不起伟大这个词,不过我曾答应过我的同学们,把这个名额以一种郑重而公平的方式交到下一个人手中,所以我希望学院在这方面能够注意一下。” 温特教授有些诧异地抬头,随即立刻笑道,“当然,这是我们的职责。” 叶一柏闻言道了一声谢,不再多说,郭文珏这小子是讨厌了点,但叶一柏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如果他能以公平公正的方式得到这个名额,给他就给他呗。 他从温特教授手里接过“转专业申请书”,随后恭敬道别后顺便替教授带上了门。 他一出门,等在门口的沈富就跑了过来。 沈富手指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叶一柏手里的那张纸,“院长,真的答应了?” “嗯。”叶一柏点头,得意地把签有温特教授大名的转专业申请书在沈富面前晃了晃。 沈富呼吸一滞,胖胖的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就没想过万一医学院那边不同意你补上他们的专业课,你难道真的打算留一级!” 叶一柏诡异地沉默了两秒钟,面上带上了说不出的怅然,“留级啊,随缘吧。” 沈富:…… 从行政楼出来,叶一柏好像有了什么心事,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差点撞到路旁的树上。 “一柏,你没事吧?” 叶一柏抿了抿唇角,转头面色认真地看向沈富,“他们不会真的让我留级吧?” 叶大医生从幼儿园开始就是拿五朵小红花的人,小学开始一路三好学生,初中保送,高中保送,唯一一次升学考高考也是以全省前一百名的好成绩考入的某知名大学医学院。 学到大二,以专业前三的成绩拿到了学校和哈佛医学院2+6本硕博连读名额,博士毕业就被全球最好的医学中心梅奥诊所录用,在今天之前,留级这个词从来没有出现在叶医生的字典里。 沈富:…… 莫不是这次落水,把他这位好友的脑子给浸坏了? —— 两人今天下午没课,从学校里出来,叶一柏就和沈富告了别,他挥手拦了一辆黄包车,“去西华饭店,额嗯,旁边的当铺。” 黄包车夫招呼人的手停顿了一秒钟,“您说的是西华饭店附近的当铺是吗?” “对,没错。” “好嘞,您坐好了!”见叶一柏坐稳,他迈开腿小跑起来 四月里的上海正是春意正浓的时候,大路两旁的老树都抽出了新枝,街边服装店、美容室、牙医瘫、肉摊,各式各样的传统招牌周边围了一圈霓虹灯泡,颇有一种土洋结合的趣味,电车从转角处缓缓驶来,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一手拿着一张纸一边盯着过往的来人,时不时还伸手拽过几个,与手上的纸做比对。 76齐聚一更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006 审讯室里的警员见状, 也顾不上收钱了,转身向外头跑去,一边还大喊着:“怎么了?怎么了?” 出于医生的敏感性, 叶一柏下意识地就往外走。 “哎呀,小同学, 审讯室没经过同意是不能出去的, 要吃枪子的!”审讯桌后被拷住的当铺老板大声喊道。 然而叶一柏已经走出去了。 警务大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二楼办公室也不停有人出来看情况。 上海市警事局分两层, 一楼是普通警员和科长办公室, 二楼是高级警员、行政办公室室和领导办公室。 出来看情况的一处成员看倒下的是周大头,不由惊呼出声来, 周大头可是裴局的心腹,他们这时候不得表现表现,这样想着, 从楼下下来的人越发多了。 叶一柏跑到警务大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一群穿着黑制服的警察把办公楼入口处围得水泄不通,楼上还不时有人下来加入他们的队伍。 “让让, 让让, 我是医生。” 叶一柏的身高176, 在民国南方也算是高的那一挂了,但上海市警事局挑警员的时候大概只看身材来着,一个个人高马大, 就算不如叶一柏高的,这宽度也能抵他两个。 他一时挤不进去, 听着声音,里面的病人呕吐得越来越剧烈了,叶一柏气急。 “没听到老子说我是医生嘛!还是你们觉得你们站在这里比我更有用!”少年人的声音高亢而嘹亮, 镇得许多警员动作一顿。 四面八方各式各样的目光同时向他投来。 叶大医生愣是连眼神都没飘一下,拨开两个愣在原地的警员就往里走。 走进人群包围圈,只见周大头捂着腹部被某个警员扶着坐在一把椅子上。准确来说,是瘫在一把椅子上,叶一柏看得出周大头是很用力才没让自己从椅子里滑下来。 “哪里痛?”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叶一柏上前两步,走到周大头身前。 他按了按周大头的腹部,“这里?” “近期有没有做过腹部手术,有没有暴饮暴食?” 周围安安静静的,没有人说话。 “嗯?”叶一柏见没人回答,不满地抬头。 气场这东西说玄玄,但还真就是切实存在的,叶大医生在专业上的气场就是如此,他明明穿着学生校服,还挎着一个书包,但你却会觉得回答他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手术肯定没有,不过我们最近为了人贩子那个案子盯了好几天了,都没吃几口东西,今天空闲下来周科就吃得多了点。”扶着周大头的警员下意识地回答道。 叶一柏点头。 “我按你的腹部,哪里痛就跟我说。”他伸手按住周大头上腹部某处。 “这里?” “这里?” “还是这里?” “嘶……”周大头发出一阵吃痛声,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我按到才会痛还是持续性疼痛,是胀痛还是刺痛?” “一直疼,您按到就更疼了,刺痛和胀痛我分不清。”周大头白着脸,啥刺啥胀啊,这不是为难他大头嘛。 “是针扎的疼,还是打你一棍子后那种有胀又疼的感觉?”对于病人,叶一柏的耐心向来很好。 “胀痛。”这次周大头回答的很快。 叶一柏目光朝四周瞟了瞟,从就近位置上拿了个搪瓷杯,塞到周大头手里,“拿好了,等下吐这里。” 叶一柏话落,周大头和扶着他的警员的面色同时一变,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口,只见叶一柏用力在周大头腹部某处按压了一下。 周大头先是“嗝”一声吐出一口气,随即用力呕吐起来。 一阵销魂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扶着周大头的警员面色一下子变得比周大头还要苍白,他看着周大头手里拿着的,绘着某个美人图的搪瓷杯,瞬间觉得呼吸困难起来。 叶一柏拿过杯子看了一眼,将其放回桌子上,同时弯下腰去,他现在手头没有听诊器,只能用耳朵贴近胃部和小肠部位仔细听。 周大头见叶一柏靠过来有些不适应,身体扭动起来。 叶大医生轻轻拍了他一下,严肃道:“别动!” 周大头一僵,不动了。 约莫一分钟后,叶一柏站起身来。 “行了,死不了。怀疑急性胃扩张,需要立刻进行肠胃解压。”看到旁边傻愣愣站了一地的人,“傻站着干啥,去开车啊!” “啊?”一众警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动作。 “听他的。”裴泽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楼梯上,并大步向这边走来。 听到裴泽弼发话,拿着搪瓷杯的小警员也来不及悲痛自己限量版女神搪瓷杯,迅速立正敬礼,大声应了一声“是”,随即一路小跑跑向车库。 “不用,肚子疼而已,我不用去医院。”坐在位置上的周大头着急起来。 民国时期西式医院鱼龙混杂,有诊所、教会医院、国立医院,收费标准也不一,有免费看病的,也有给钱也不看的。 按离市局近的普济医院算,像周大头这样的急诊,一次二十块大洋,医药手术费另算。 也就是说周大头就算只是吃坏肚子了,上了急诊也得先付二十块大洋,周大头这个科长一个月工资也就五十块银元,这一次医院,就得花出去一小半工资,更不用说那些个西医,动不动开膛破肚的,周大头他实在不敢啊。 叶一柏见过太多这种病人,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现在只是急性胃扩张,如果时间拖得久,胃部就会积液积气,引起胃璧缺血,如果坏死穿孔,就必须做手术了。” 停顿了一秒,他又加了句,“开膛破肚的那种。” 周大头面色一白,他就是多吃了一点……这就要开膛破肚了? 裴泽弼眯着眼睛打量了叶一柏好一会,开口道:“听他的,这次费用记工伤,局里报销。小张,你去准备担架。你也一起去。”最后一句话是对叶一柏说的。 叶大医生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这不废话。 虽说现在不在医院,但叶一柏是第一个接触患者的医生,无论是首诊医生负责制还是叶一柏作为一个医生的责任心,他都不可能离开。 即使没有医师执照,但向下一个治疗周大头的医生转达患者信息,减少急救过程中的时间浪费,是他应尽的义务。 不过叶一柏懒得和那位不知道是裴局还是裴处的人解释,见警员们已经小心翼翼地将周大头扶上担架躺好了,他转身,率先向门口院子走去。 这时候搪瓷杯警员也把车子开过来了。 叶一柏率先上车,在后车座车门处对抬着担架过来的警员说,“我来接,头朝我,慢慢来。” 警员都是人高马大的,在几人的通力合作下,担架平稳放入了车后座。 后座车门关上,叶一柏对着驾驶座上的小警员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可以开车了,小警员点点头,正要点火,副驾驶座的门被拉开,裴泽弼坐了上来。 “裴裴局,您也去啊。”搪瓷杯警员有点结巴。 裴泽弼看向驾驶位上的小警察,同时目光好似不经意将略过后排的叶一柏,“嗯”了一声。 两辆警车先后启动,风驰电掣般驶出警局大门。 1933年的,上海主要街道口已经装上了红绿灯,但与后世不同,此时的红绿灯只有红绿两灯,且非自动,而是由巡捕控制,巡捕也是属于警事局下属机构,还是警事局中较低一级的存在。 因此这些巡捕们一看到市局的车,就立刻吹动勺子示意两旁行人和车辆避让,且迅速把当下的绿灯改成了红灯。 警车一路疾驰,车子所到之处,一路红灯,伴随着巡捕们震天的哨子声和被驱赶四散的行人车辆,呼啸而过。 坐在车后的叶一柏看着这幅场景,也不由有些咋舌,这种权力至上的场景,也只有这个时代才看得到吧。 77我等二更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没错, 叶一柏考虑再三后,决定暂时先住宿舍了。 济合跟岐山巷横跨半个大上海,加上中间隔着一个法租界, 来回非常不便利,今天临出门前他曾试探性地问张素娥, 如果自己放弃外事处的名额换一个他更喜欢的专业好不好。 张素娥闻言差点给叶一柏表演原地昏倒, 她连让叶娴好好把握裴局发话都不念了,贴着叶一柏的耳朵就给他灌输传说中的“官本位”思想, 左一个当官右一个叶家, 说得叶大医生脑袋突突突得疼。 说他鸵鸟,说他逃避心理重都行, 叶大医生天生不会处理这种事,能拖一天拖一天吧,实在脱不下去了, 他得准备好急救设备,省得张女士接受不了一口气厥过去。 再者说,济合医院的宿舍条件着实不错, 与后世大医院普遍与高校合作要进行医学生实习不同, 济合医院医生少且一般情况下不接受实习生, 像理查这种的都是拿到学位后和医院正式签订聘用合同的。 医生少、床位少、绝不加床,且没有急诊,医生们待遇丰厚夜班少, 自然都乐意去回自己家住,五楼二十多间宿舍大都是空着的, 除了某几间是医生休息的午休房外,其他房间他都可以任选,还都是单人间。 看着窗明几净的宿舍, 叶大医生不由感叹,上辈子他做到专科医生才有的待遇,这辈子居然转个专业就混上了。 “叶,收拾好了没,一起去食堂吃饭。”理查换了身白大褂后,神清气爽地来敲叶一柏的门。 “好,就过来。”叶一柏拿出保温杯拿了点麦冬和黄芪放进去,泡开,盖上盖子,然后捧着保温杯转身走向门口。 理查好奇地看着叶一柏手里的杯子。 “你往里面放了什么,茶叶?怎么闻起来味道怪怪的,好像和我以前闻到的不一样。” 叶一柏晃了晃手中的杯子,“你说这个?”他旋开盖子,一股子对外国人来说十分销魂的味道铺面而来,理查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哦,这是什么奇怪的味道。” “黄芪和麦冬,华国的中药,清热降火,你以后会爱上的。”这是叶一柏上辈子当带教老师后养成的习惯,喝一口清热去火,人就不那么暴躁了。 理查两根粗粗的眉毛快皱到天上去了,他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爱上这种东西。 两人说话间从对面两个房间也出来了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笑着和理查打招呼,目光却穿过理查都落在叶一柏身上。 两个医生的年纪比理查稍微大一些,约莫三十左右的模样,一个微胖,脸上笑呵呵的,头顶……呃嗯,毛发稀疏了点,但还不至于秃,另一个身材高大,叶一柏觉得自己这算是标准身高了,但这位医生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头,这怕是有一米九吧。 “介绍一下,布兰德,他给自己取了一个中文名字叫白兰德,他跟着安德森教授,一手缝合也很不错。这是萨克,噢,跟着亨利教授,是……” “骨科的。” 叶一柏和理查同时出声。 理查惊讶地看向叶一柏,“你们认识?” 叶大医生慈爱的目光扫过萨克的长腿长手臂,笑道:“只是觉得萨克如果不学骨科可惜了。” 理查和白兰德一头雾水,萨克憨憨地挠挠自己的脑袋,“嘿嘿,我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五楼大外科住宿的医生加上叶一柏一共就四个,四个人整整齐齐一起去了食堂。 “叶医生,理查医生,你们要吃啥呀,我给你们多打点。”窗口里大宝龇着一口大白牙笑道。 理查的目光立刻落到了大宝右手裹着纱布的伤口上,脸上露出痛心的神情,“你伤口还没好,怎么就做事了?”万一扯到我完美的伤口破坏了我的作品怎么办! 大宝闻言脸上露出一个感动的神色,“理查医生,您放心,您说的我都记着,这不,不是不能沾水嘛,厨房的事不能做了就窗口打个饭,总不能白拿工资。” “您亲自杀的鱼,来一条不,我给您多浇点汁。”大宝笑呵呵地说道,受伤的手利索地铲起一条鱼放进理查的餐盘里。 理查:…… “给我也一条鱼,谢谢。”叶一柏笑道。 人都有从众心理,见理查和叶一柏今天都吃鱼,白兰德和萨克也都要了鱼。 被四条死鱼八只死鱼眼睛对着,理查的表情是崩溃的。 “我听说,这周三红十字医院那里有义诊活动。”叶一柏淡定地挑掉鱼眼睛,开口道。 “对,红十字会发起的,好像每周都有,不过是在法租界,我们医院捐东西比较多。”白兰德接口道。 叶一柏咬了一口蒸笼蒸出来的披萨,慢慢咽下去,“那如果我们要参与的话,要办什么手续吗?” “参与?”白兰德诧异地看了一眼叶一柏,“手续倒是不用,跟行政处说一声,让他们打声招呼就行。” “叶,你还是实习医吧,其实我们医院的病历就已经足够你学习了,你别看理查看起来不靠谱,但是他已经能独立主持大部分的普通手术,让他带你上几台,你会学到很多。”白兰德笑道。 白兰德显然把叶一柏当成了一个还没学会走路就想跑的鲁莽后辈,说出来的话破有一股子语重心长的意味。 叶一柏闻言,脸上露出好似羞赧的笑容,“我最近在练缝合,想着有病人缝总比缝鱼皮好。” 病人?鱼皮? 白兰德和萨克一头茫然,但一旁的理查立刻反应过来了。 腥臭的还会泼他一脸水的鱼和会感激地跟他说谢谢的病人!这两个需要选吗?完全不需要嘛! “义诊,行政处是吧,周三我正好没事,我去!”理查用力一拍叉子,大声宣布道。 白兰德:??? 萨克:??? 叶一柏:微笑 “白兰德,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每天去咖啡厅里装绅士还不如去义诊,就像华国人说的,多积德,说不定你能晚点秃。” “还有你萨克,你不是喜欢麻醉吗?你们骨科能有几个能让你麻醉的,与其祸害你房间里的那些金鱼,还不如去义诊,至少人家还能跟你说声谢谢!” 理查一番唾沫横飞的发言后,单方面宣布后天他们四个一起去义诊。 说完,他用亮晶晶的目光看向叶一柏,眼睛里明晃晃在问,明天是不是不用去杀鱼了? 叶大医生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这颗极能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星星,点了点他尊贵的头。 当天晚上,叶一柏回了一趟岐山巷,找了个毕业实习的借口让张素娥高高兴兴地替他收拾好了衣服鞋子等一大堆必需品。 看着张素娥欢欢喜喜的样子,叶一柏不止一次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到最后,他只说了句,“阿妈,就算没有叶家,我们一家三口也会过得很好的。还有,我们能在上海扎下根来,我能在圣约翰读书,多亏了姐姐,您对她多担待着点。” 张素娥听到这话,有一阵子不言语,许久才说了一句:“我都知道。” 翌日,叶一柏看了手术排班表,看了一台肋骨骨折手术,一台食管贲门肌层切开术,还跟着理查上了一台阑尾炎手术,顺便给理查演示了一番间断内翻缝合法。 一天下来,叶大医生不但见识到了1933年西医粗犷但极有效率的手术方式,而且被这个时代的术前通知单给深深震撼。 翻译成中文 今天xxx在济合医院有需要手术治疗的症状,本人与家属自愿遵从医院及医生的治疗手段,如果治疗中有意外发生,医院和医生概不负责。 家属签字: 这哪叫术前告知书,这完全是生死状嘛。 78医院风云上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这也是稀疏平常的事了, 像这种规格的医学高峰论坛,与会者都是心脏方面的权威,很多消息灵通的病人家属会拿着病历等在门外, 努力为他们的家人求得更多更大的生存机会。 论坛配套的安保人员迅速上前,围在叶一柏四周阻止他们靠近。 “叶医生……“ “叶医生, 我爸爸……” “叶医生, 叶医生,求求你, 我儿子才六岁, 求求你救救他!”这是一个带着北方口音的瘦削妇女,她的个子有点矮小, 被几个往前挤的壮硕男子挤在了身后,但是她还是努力向前探着头,叶一柏注意到她的脚被其中一个男子踩在脚下, 现在是夏天,她穿的可是凉鞋。 叶一柏微微一皱眉,侧头和其中一位来送行的主办方人员说了两句。 主办方人员点点头, 快步走出队伍。 “大家听我说, 叶医生下午还有一场手术, 现在要去赶飞机,大家不要挡着,如果大家有需求, 可以去酒店大厅问我们工作人员要叶医生的工作邮箱,叶医生有空会看的。” 主办方人员说完, 有些人犹豫了,但更多人还是往前挤,他们心里清楚, 这种大医生的工作邮箱,每天接收全球各地成千上万的病历,被选中的几率着实低得可怜,但面对面不一样啊,面对面的,只要医生接了,那被选中的希望就非常高了。 “叶医生……” “叶医生!” 眼见叶一柏马上就要到达车旁,人群越发努力地向前挤。 意外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许是眼看着自己被越挤越后面,而医生马上就要上车,那个脚被踩出血印的北方妇女居然冲出了人群,冲到大马路中央“啪嗒”一声跪下了。 人群瞬间就是一静,众人都有片刻的呆愣。 叶一柏也绷不住脸上的严肃表情了,他快走两步,走出安保人员的保护圈,上前就要把人扶起来。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鸣笛声响起,一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大货车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两人冲来。 叶一柏猛地一惊,下意识把身前的妇女往旁边一推,剧烈的痛感随之而来,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红,晃花了他的眼睛。 是红灯啊……果然不遵守规则就没有什么好事。 ……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按叶一柏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人头算,他造的浮屠都可以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了,所以,按照不那么科学的理论,他下辈子应该会投一个好胎。 但是他没想到,这个下辈子来得那么快,也就是眼睛一睁一闭的功夫,连死亡的感觉都没有好好体验完,一睁眼他居然又活了! 叶一柏盯着自己那双修长且没有茧子的手看了好久,才慢慢将视线转到旁边。 木质的地板,木质的包墙,考究的架子床、制作精细的斗柜,还有极富年代感的黑色老照片,在这个房间里,传统中式和当代美式极好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的目光落在斗柜上方绘了美人的日历上,巧笑倩兮的美人图下方,白纸黑字赫然印着“民国二十二年”。 叶一柏有一种恍若梦中的不真实感,他慢慢从床上坐起,弯腰,穿鞋,然后缓缓起身,这个身子还有些虚弱,脚踩在地上软趴趴的。 他慢慢走到了窗边。 夕阳透过彩色玻璃窗落在木地板上,形成了好看的斑驳光影,抬起手放在窗沿上,木质的窗沿入手一片温热,大概犹豫了一两秒,随即,他猛地推开窗。 “卖报卖报,警事局长当街打死服务生。” “卖报卖报,警事局长当街打死服务生。” 报童的声音清脆嘹亮,随着风声传入耳畔。 整个世界一下子嘈杂鲜活了起来,小贩的叫喊声,孩子的笑闹声夹杂着大人叫骂,自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石板翘起又落下,发出“砰”的声响,转角处有盘着鞭子搭着毛巾的黄包车司机摇着扇子招呼着过往的来人。 举目远眺,他甚至能看到不远处的黄浦江,汽轮发出“呜呜”的汽笛声,黑烟顺着烟囱漫出,染黑了半个天际。 天爷啊,骗人的吧…… 站在窗边吹了半个小时带着黄浦江水特有咸腥味的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心跳脉搏,做了几套测试精神状态的心理测试题后,叶一柏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公元1933年,他……来到了这个并不安稳的时代。 “柏儿,你醒了!怎么站在窗口,你身子还没好全,再着了风就不好了。”一个女声打破了一室寂静,女人一手端着药,一手拿着一张纸,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叶一柏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看向来人,这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女人,容貌艳丽,一身藏蓝色钩花旗袍,头上是抢眼的波浪纹卷发,但许是没休息好的缘故,她的眼下有些青黑,整个人也难掩疲态。 张素娥。 叶一柏很快就认出了眼前的女人正是这个和他同名同姓小少爷的母亲。 “这么大人了,起来也不知道披件衣服,明天让小富再给你请几天假吧,反正都要毕业了,也没几节课。”张素娥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将药放在一旁,一边着急忙慌地去帮叶一柏拿衣服。 “早上你阿爹发来电报了,他对你考上外事处的事非常高兴,说让我们今年回杭城过年。”张素娥说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眉飞色舞,高兴非常。 叶一柏的目光落在写着寥寥几语的电报上,脑海里属于小少爷的记忆一幕幕高倍速播放着。 小少爷也叫叶一柏,出生在杭城叶家,父亲叶广言,母亲张素娥,还有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姐姐叶娴。 杭城叶家世代茶商,虽不算什么顶尖的名门大户,但在杭城这块地方,也算是数得上的豪富之家。 特别是封建王朝覆灭后,士农工商的等级观念被打破,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一下子跌落神坛,而叶家这种有钱的本地士绅反倒成了新当权者们的示好对象。 叶家抓住了这个机遇,积极捐钱捐物投身革.命,叶广言多次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号召人们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拔除封建残余,特别是他的一篇《放妾论》,认为蓄妾是封建陋习,并从自身做起,坚决拥护一夫一妻制的言论获得了民主人士的一片叫好声。 有钱有名望,小少爷看似一出生就抓了一副好牌,但实际上,他母亲张素娥不过是叶广言《放妾论》里的那个妾,而他这个所谓的叶家长子也在真正叶夫人诞下麟儿后被送到了上海。 “外事处可是代表咱们国家跟洋人打交道的部门,听起来比你父亲在的部门还威风,听说老太太也非常高兴,你看看这块表,你父亲专门托人给你带来的,我出去打听了下,你猜要多少钱?”张素娥拿起斗柜上精美的绒布盒子擦了擦,脸上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至少五百银元!”她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五的的手势。 叶一柏的目光扫过写着英文字母的手表包装盒,眼中闪过一丝怅然,“longines”浪琴表,作为一个外科医生,叶一柏的手上向来不佩戴任何饰品,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这个陌生年代看到这串熟悉英文字母时涌起一股子亲切感来。 张素娥误会了叶一柏的眼神,只当他高兴父亲的重视,眼中的心疼和不甘一闪而过。 “柏儿,你放心,你考进了外事处就是个官身,剩下的阿妈会帮你去争,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张素娥好像被什么激发了狠劲,话语里一股子斗志昂扬的气势。 叶一柏:“阿妈……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句阿妈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难以叫出口,二十岁青年的声音带着点沙哑,还挺好听。 “柏儿,你放心,你只管好好读书好好工作,其他的阿妈会去做。”张素娥满脸慈爱和心疼。 还没等叶一柏再开口解释,张素娥看到了放在一旁的药碗,拿起递到他面前,“好了,先把药喝了,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 叶一柏:…… 您打算去做什么?叶一柏看着张素娥“万事有我”、“时刻准备宅斗”的模样,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张素娥争了半辈子斗了半辈子,就算他现在开口说不争了,张素娥也会认为这是小孩子一时的气话。 79医院风云下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叶, 我记得你是个大四学生。” 大四还有几个月就可以毕业了,你现在跟我说转专业?温特教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中文不够好,理解错误了。 看着温特教授一脸疑问的表情, 叶一柏心里也有点尴尬。若是上辈子自己手底下的小医生轮转完分配完科室了跟他说,老师我大概不适合学医, 叶一柏一定骂到他怀疑人生。 可现在轮到自己…… 叶一柏表示以后如果有机会回去, 他一定对提出这种不合理要求的小医生温和那么一点点。 “教授,想必我家的事您也听说了。” 尴尬归尴尬, 但有些事情你硬着头皮也得上, 叶一柏在上节外文课做了二十六次对话推演,推导得出, 只有梦想牌和苦情牌才能使他们这个对话显得稍微合理那么点。 “昨天以前,我人生最大的目标一直是获得父亲及宗族的认可,您或许不了解我们国家宗族这个概念, 但它对我们华国人来说,很重要。”叶一柏站得笔直,嘴唇微微抿着, 完全是一副突逢大变大彻大悟的倔强小青年模样。 因为外事处名额的关系, 叶一柏家里的事早已在外文系高层中间传遍了, 叶家明明很有钱,却要女儿早早辍学去当歌手给弟弟挣上学的钱,而弟弟辛辛苦苦考上公务员却因为姐姐是歌手要被刷下来。 这些事情在温特这个外国人看来, 都是极其不合理的,但是他无能为力, 他帮不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温特教授看着这样的叶一柏,心里不由有些唏嘘,脸上的神情也更加温和了几分, 他把“宗族”两个字念了几遍,“宗族?有人说过我们外国人崇拜上帝,你们华国人崇拜祖先。宗族就是祖先?” “祖先和宗族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祖先是我们已经逝去的上代,广义的祖先可以延伸到我们华族起源那一代,狭义的祖先则是指与我们个体有血缘关系的逝去先祖。至于宗族,则是依托血缘和家族观念自发形成的一种民间权力组织,一般由家族里声望较高的老人组成。”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叶一柏才意识到当带教老师时养成的随口解答的习惯又不自觉冒出出来…… “哇哦,真是神奇,我们西方也有家族,不过他们很多是特权阶级。”温特教授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能理解眼前这个年轻人了,冲破家族的束缚,追求自我,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为了在一起,即便忤逆家族放弃生命也作所不惜。 在这片土地上,他看过太多这种关于信念和爱的故事,有些人苦读数年,明明有远大的前途却为了救国毅然决然弃笔从戎,有些人明明是当下秩序的利益既得者,却为了信念不惜与家族和亲人做斗争。 无论是罗密欧和朱丽叶这种小爱,抑或是救国救民创造新秩序这种大爱,他们之间有一种精神的共同的,反抗、斗争、为了信念一往无前! “你刚刚说到昨天以前,你人生最大的目标是获得父亲和家族的认可?哦不,是宗族,宗族的认可。那么,现在呢?”温特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努力在他身上寻找这种精神。 如果叶一柏现在能听到温特心里的想法,他一定会谢谢他,把他和那些救国志士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现在我认识到我身边已经有了爱我的家人,比起获得他人的认同,对爱我的家人负责,为我热爱的事业奋斗终生,才是我应该去做的。” 没错,就是这种笃定,就是这种一往无前的信念感!温特觉得他看到了,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那种精神! “所以医学是你的梦想?”温特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梦想是值得尊重的,愿意为自己梦想付出努力的人更不应该被怠慢。 叶一柏绷着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医学是不是你的梦想?这个问题就好像问你,你老婆是不是你女神似的,怎么说呢,不是女神你还能把她丢了不成?辛辛苦苦十多年奋斗娶回来的老婆,这眼睛一睁一闭就抛弃了,沉没成本也太大了吧。 况且人无信不立,他也曾在红旗下举着右手郑重承诺过,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这个终生还未结束,他还活着,还在呼吸,自然得继续履约下去。 “是的,我热爱医学,如果有什么事业值得我为之终身奋斗,那一定是这个。”叶一柏听到自己这样说。 温特用笔敲击桌面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在那么一刹那,他似乎看到,这个年轻人身上仿佛在发光。 办公室静悄悄了,过了许久,才有声音再次响起。 “在来华国之前,不少人劝我,他们对我说,放弃现有的一切,到一个陌生的国度重新开始是一个荒谬的想法。” 温特教授将叶一柏的转专业申请书拿到了手里,“但是我还是出现在了这里,因为我认为只有我才能替我自己的人生做决定。” “所以,我再重新问你一遍,你确定要放弃唾手可得的外文系毕业文凭,转到医学系吗?” 温特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这个站得笔直的年轻人,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的影子。 “是的教授,我确定。”叶一柏声音响亮,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温特教授看着这样的叶一柏,竟轻轻笑出声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叶一柏的转专业申请书上签了字,“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帮你还是害你,但是你是个成年人了,应该对你做出的决定负责,至于你提出的诉求,我会和波恩教授沟通。” “毕竟你自愿让出了外事处的名额,这很了不起。” 看着温特教授在申请书上落笔,叶一柏悬在半空的心终于缓缓落地,在这个陌生的年代,面对的是陌生的人,陌生的规则,他急需一种安全感,而“叶医生”这个称呼则能很好地满足这一点。 “教授您过奖了,我可担不起伟大这个词,不过我曾答应过我的同学们,把这个名额以一种郑重而公平的方式交到下一个人手中,所以我希望学院在这方面能够注意一下。” 温特教授有些诧异地抬头,随即立刻笑道,“当然,这是我们的职责。” 叶一柏闻言道了一声谢,不再多说,郭文珏这小子是讨厌了点,但叶一柏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如果他能以公平公正的方式得到这个名额,给他就给他呗。 他从温特教授手里接过“转专业申请书”,随后恭敬道别后顺便替教授带上了门。 他一出门,等在门口的沈富就跑了过来。 沈富手指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叶一柏手里的那张纸,“院长,真的答应了?” “嗯。”叶一柏点头,得意地把签有温特教授大名的转专业申请书在沈富面前晃了晃。 沈富呼吸一滞,胖胖的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就没想过万一医学院那边不同意你补上他们的专业课,你难道真的打算留一级!” 叶一柏诡异地沉默了两秒钟,面上带上了说不出的怅然,“留级啊,随缘吧。” 沈富:…… 从行政楼出来,叶一柏好像有了什么心事,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差点撞到路旁的树上。 “一柏,你没事吧?” 叶一柏抿了抿唇角,转头面色认真地看向沈富,“他们不会真的让我留级吧?” 叶大医生从幼儿园开始就是拿五朵小红花的人,小学开始一路三好学生,初中保送,高中保送,唯一一次升学考高考也是以全省前一百名的好成绩考入的某知名大学医学院。 学到大二,以专业前三的成绩拿到了学校和哈佛医学院2+6本硕博连读名额,博士毕业就被全球最好的医学中心梅奥诊所录用,在今天之前,留级这个词从来没有出现在叶医生的字典里。 沈富:…… 莫不是这次落水,把他这位好友的脑子给浸坏了? —— 两人今天下午没课,从学校里出来,叶一柏就和沈富告了别,他挥手拦了一辆黄包车,“去西华饭店,额嗯,旁边的当铺。” 黄包车夫招呼人的手停顿了一秒钟,“您说的是西华饭店附近的当铺是吗?” “对,没错。” “好嘞,您坐好了!”见叶一柏坐稳,他迈开腿小跑起来 四月里的上海正是春意正浓的时候,大路两旁的老树都抽出了新枝,街边服装店、美容室、牙医瘫、肉摊,各式各样的传统招牌周边围了一圈霓虹灯泡,颇有一种土洋结合的趣味,电车从转角处缓缓驶来,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一手拿着一张纸一边盯着过往的来人,时不时还伸手拽过几个,与手上的纸做比对。 其中一个老大爷可能是腿脚不怎么灵便,一拽就被拽到了地上,哎呦呦地叫唤起来。 “叫唤啥呢,快起来,别妨碍公务!”警察冷着脸不满地开口道。 叶一柏眉头微皱,这个年代的警察与后世的真的不可同日而语,如果是在后世的华国,正义感爆棚的男男女女早就围上去拿出手机拍视频曝光了,但现在大街上的人如同被驱赶的鸭子般,低着头快步走过老人,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这些警察执法都是这么暴力的吗?”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黄包车师傅闻言,先是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警察也没什么行迹诡异的人才接口道:“暴力?这还算好的了,原来有皇帝老爷的时候,反抗捕快最多被打两下,现在这些黑皮不一样,他们比官还厉害,惹恼他们是要吃枪子的。” “前天,就在这,这大街上,一个服务生被一个警官当街打死了,那血流了一地,我看着就吓得慌。” 黄包车师傅边说边摇头,说完又好似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了番。 “您以后看到这些黑皮就躲远点,他们才不管您是不是大学生。” 警事局长当街打死服务生?叶一柏记得他来这个时代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80心意一更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没……没事的, 只打到了手臂,只要骨头的断端不要刺伤体内的其他组织,引发不必要的感染, 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没事的,没事的, 叶一柏不停说服自己, 拿着手枪的手臂不停颤抖。 一旁的裴泽弼自然也看出了叶一柏的不对劲,他走到叶一柏身边, 从他手里拿过枪, 青年单薄的身子和不断颤抖的手让裴大处长什么气都没了。 “还以为是什么英雄好汉呢,原来也就是个样子货, 色厉内荏。”他把明显还沉浸在恍惚中的叶一柏往自己身后一拉,”行了,记住, 这枪是我开的,不关你的事。” 裴泽弼开枪和叶一柏开枪完全是不同性质的两件事。 这个叫钱大强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回去查查, 随便按个暴力拒捕的名头就是了。他裴大处长虱子多了不怕痒, 更别说这么个小角色, 根本够不上给他添麻烦的资格。 “怎么,还不打算让开。觉得我比小同学善良不会开枪是吧。”见那群小混混还围着叶娴,裴泽弼抬了抬手里的勃朗宁, 没好气地开口道。 小混混们瞬间如鸟雀般四散,留下满脸是汗喊着“回来, 都给我回来”的钱大强。 裴泽弼看向叶娴,“叶小姐,过来吧。” 叶娴闻言, 猛地抬头,她的牙齿紧咬着,钱大强的威胁,骤然响起的枪声,还有弟弟,她强忍住骨骼间的颤栗,一步一步向叶一柏走来,先是踉踉跄跄,而后快速奔跑起来,风吹过她的眼角,仿佛带起了一丝湿意。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开枪!”刚跑到叶一柏身边站定,叶娴的情绪就猛地迸发了出来,她拿起包就向叶一柏身上砸去。 但看着弟弟呆愣愣没有反应的模样,想起他开枪的原因,叶娴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会的,不会有事的。 赵三爷,还有那些在西华饭店里对她表现过好感的客人,还有叶家,对,还有叶家,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就在叶娴着急得乱了方寸的时候,裴泽弼无奈地开口了。 “好了,你们姐弟俩要交流感情回家去交流,我们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一下。”裴泽弼杵了杵叶一柏的胳膊,“他流这么多血,会死吗?” 裴泽弼说的他,自然是被枪打伤的钱大强。 一直处于神游状态的叶一柏猛地回神,“不会的,最多粉碎性骨折,我马上给他止血。”说完他下意识地就要往钱大强方向走。 “站住,不准动,原地抱头蹲下,你,说的就是你,不准动!”巡警们见叶一柏移动,立刻出声喝道。 叶一柏停住脚步,看向裴泽弼。 裴泽弼:……啧,忘了还有这群人。 裴泽弼转过身来面对背后的巡警,在巡警如临大敌的目光中,把枪收了回去。 “我是裴泽弼,如果你们不想让那个钱大强出事的话,最好让他去看看。”裴大处长一边扣上枪套扣子一边说道。 “什么赔子鼻,我管你是谁?抓起来,都带回局子里!” 领头的巡警说着一口子带着东北味的上海话,他见裴泽弼把枪放回枪套里,顿时精神了几分,竟挥舞着警棍身先士卒就向裴泽弼冲去。 其他巡警见老大动了,且见裴泽弼手上确实没枪了,想也不想也跟着挥舞着警棍就向裴泽弼三人冲来。 “艹!”裴泽弼暗骂一声,行政科的那群人怎么做的基层工作! 七八个巡警同时挥舞着警棍上来,他还要护着叶一柏和叶娴,打趴两三个后自己脸上还挨了一棍! “你tm听清楚,我是市局一处裴泽弼,裴处长!”裴泽弼抢过领头巡警的警棍,对他吼道。 “你当老子傻,俺们市局只有裴局长,没有裴处长!”那巡警扯着喉咙,声音不必裴泽弼小! 裴泽弼:…… “老子tm大前天被降职了你不知道啊!”裴泽弼觉得他这辈子的霉运都在这几天集中爆发了,遇到的人一个比一个奇葩。 当西城区分局差遣科陈组长带着自己的组员到达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市局裴局长被七八个拿着警棍的巡警围在中间,脸上隐隐约约还有一道不甚明显的棍伤。 陈组长瞬间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看向不久前跑到分局报信的小巡警。 “你说的,闹市开枪的歹徒就是他?” 小巡警不明所以,听到组长问话脑袋点的飞快,“对对对,就是他,组长您看,钱大强还在那边躺着呢,您和钱哥关系不错,我们要不先送钱哥去医院?” 陈组长闻言,双下巴上的肥肉猛地一抖,用一种恶狠狠的目光看向小巡警,“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钱大强关系好了,我堂堂一个分局差遣科组长,能跟一个流氓混混关系好?” 小巡警张了张嘴巴,把“昨天你们不是还在一起搓麻将”的话咽了回去。 陈组长可不管小巡警怎么想,他要想的是裴阎王怎么想,夭寿啊,他这么就这么倒霉呢,几个月才轮到值一天班,屁股没坐热就听到有人汇报闹市有学生持枪伤人。 持枪的学生,这一听就是个软柿子嘛,本想着功劳可捞,没想到惹到阎王爷头上去了。 “孙胜!你干嘛呢!这是裴局长!”陈组长急急忙忙上前,拨开两个呆愣愣的巡警,以英勇的姿势挡在裴泽弼身前。 领头的巡警先是一愣,随即猛地跳了起来,“哎呦妈呀,真是裴局长啊!局长,我错了,您随便打随便罚,求您别开除我。”说完,利索地原地抱头蹲下,一副“我准备好了,您打吧”的可怜模样。 裴泽弼冷哼一声,走过去一脚踹在孙胜肩膀上,孙胜整个人就像个葫芦一样,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稳稳堪堪停下来。 “你小子挺虎啊,照着我脸打,回去二十警棍,敢敷衍你试试。”裴泽弼摸了摸自己脸上被打伤的部位,嘶,还挺疼。 “不敷衍,绝对不敷衍,我肯定往死里打,不过裴局您也太谦虚了,明明的局长非要说自己是处长,咱局里的领导手册我可是背得滚瓜烂熟的,您要是直接说,我哪敢动手啊。”孙胜笑呵呵地卖乖道。 裴泽弼:…… 陈组长:…… 裴泽弼没说话,一旁陈组长面上的笑容已然僵硬了,看着孙胜一脸疑惑的模样,他恨不得滋那老小子一脸水,有没有脑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真是瞎了眼了让孙胜当了这个巡警队的队长。 “行了。”裴泽弼也没空跟这群人叽叽歪歪,“今天的事,那个姓钱的暴力拒捕,被我打伤,既然你们来了,把这群人都抓回去,关个半年。”顿了顿他又加了句,“不准保释。” 作为警事局实际的掌权人,裴泽弼自然知道他手底下人的德行,什么买命钱,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只要能捞钱,这群兔崽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过裴泽弼既然明确说了,底下人自然是懂事的,人情和钱哪有这身虎皮重要。 “裴……处,您放心,我会处理好的。”陈组长对着裴泽弼满脸堆笑,转头面对躺在地上的钱大强和几个还留在原地的小混混,面容就变得凶狠起来,“全都抓起来,带回去!” “等等。”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叶一柏突然出声,“我去给他止个血。” 裴泽弼点头。 陈组长有些好奇地看了叶一柏一眼,一身学生装,联想起小巡警的话,持枪的学生,这位才是开枪的正主吧。 他和裴处啥关系?陈组长暗里思忖着,默默将叶一柏的脸记在了心里。 另一边,钱大强看着叶一柏走近,整个人都是绝望的。 叶娴你有这么大的靠山你不早说啊,这不是坑人嘛…… “你……你不要过来,这是里大街上,如果我死了!一定会上新闻的,你们也讨不了好。”钱大强色厉内荏地说道。 他的血已经流了好一会了,此时的面色已然很苍白。 叶一柏在钱大强面前蹲下身来,钱大强浑身颤抖起来,“哥哥,爷爷,求您了,绕我一条小命,我再也不出现在您面前了,行不行。”他边说边哭,声音都哽咽起来了,叶一柏没说话,他伸手撕开了钱大强右边手臂的衣服。 衣服撕裂的同时,叶一柏似乎隐隐闻到了一股尿骚味,他下意识地往某处一看,不禁怔住,钱大强他居然吓尿了…… 叶一柏摇头轻笑,突然对眼前这个人也没有了恨意,“你的运气很好,子弹没有打中大动脉,看你现在的灵活程度,应该也不至于粉碎性骨折,具体情况要到医院拍了片子才能确定,我现在给你止血。” 叶一柏说着,利索地从钱大强衬衫私下几根布条,在其伤口处快速包扎起来。 远处的叶娴看着叶一柏包扎娴熟的模样,眉头微皱,她怎么不知道自家弟弟还有这么一项技能。 等包扎完,钱大强就被西城区分局的人带走送去了医院,按照现在的手术技术,钱大强的这条手臂想要完全恢复正常还是有一点难度的。 “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的,我没有错,对不对?”叶一柏看着钱大强被抬走的模样,忍不住转头问裴泽弼。 81组长二更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009 叶一柏没有见过叶娴, 但是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个姐姐却是十分鲜活的存在。 因为她的出生,张素娥与叶太太的位置擦肩而过, 所以张素娥对着这个女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叶娴爹不疼娘不爱地长大, 长成了一副倔脾气。 独立、自主、极有主意。 当初杨素新也就是现在的叶太太生下儿子叶兆麟后, 月子中就用一张圣约翰的录取通知书让张素娥欢欢喜喜地离开杭城,坐上了来上海的火车。 但到了上海, 张素娥才发现叶家每个月给的家用不过40银元, 若是上一般的大学,这些费用尽够了, 但圣约翰是上海有名的贵族学校,一年的学杂生活费加起来需要近700银元,他们就算不吃不喝把所有的钱都拿来给叶一柏上学也不够。 这一下子张素娥进退两难起来, 扯着手帕骂杨素新不要脸。 但骂骂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回去还是硬着头皮留下来,成为摆在三个人面前的必须做出的抉择。 留下来, 叶一柏的学杂费以及三个人的生活费怎么办, 回去, 来之前老太太因着大孙子拿到约大录取通知书高兴得又是办酒席又是开祠堂拜祖宗的,就这么灰溜溜必然伤了全家的面子。 叶兆麟出生后,叶一柏的处境本身就有些尴尬, 这么一来恐怕他们唯一的靠山老太太都会对他们心存芥蒂。 就在张素娥左右为难没了主意的时候,叶娴站了出来, 这个平时对叶一柏不冷不热的姐姐站了出来,承担起了赚钱养家的责任。 而小少爷,却连和她说一声谢谢的机会都没有了。 “帮忙!”叶一柏跑过去之前不忘拽上裴泽弼,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可打不过那么多混混。 裴泽弼刚好把一杯盛满的酒杯端到嘴边,被叶一柏一拽,酒直接撒到了领口里面。 裴泽弼:…… 遇到这人总没有什么好事,裴泽弼无奈地被人拽着走。 “哎呀,你们还没给钱嘞!”老板见两人冲出小摊,拿着菜刀就追了出来,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出老远。 “你刚刚还说人家吃饭不给钱,现在自己逃单?”裴泽弼边跑边说道。 叶一柏拽着人躲过一辆快速跑过的黄包车,回道:“不是裴处请吃饭?就算逃单也是你逃。” “我请?凭什么就是我请了?” “不是你说你不能让大头的救命恩人饿着,还要我陪你吃顿晚饭吗?” “呵。”裴泽弼轻呵了一声,他本来打算吃完饭不付钱让叶一柏把钱付了,一顿饭就当黄浦江边的事一笔勾销,看来现在还得欠着。 叶一柏拽着裴泽弼跑到马路中间,这时候一辆电车“叮叮当当”地从不远处驶来,叶一柏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已经有小混混拽住了叶娴的包,黄包车司机正挡在叶娴面前努力劝说着小混混们,但小混混们明显不为所动,甚至动作更加大了起来。 裴泽弼奇怪地看了眼瞬间面色煞白的叶一柏,反客为主拽住叶一柏的手腕,叶一柏的西装袖子有点短,刚好露出那么一截来,他的手腕很纤细,带着点温凉的触感。粗细跟警棍差不多,但是比警棍软一点,裴泽弼这样想着。 等叶一柏回神的时候两人已经跑过了电车,离叶娴不远了。 “谢谢。”他轻声对裴泽弼说道,或许是因为那辆货车的阴影,他现在在马路上遇到大车过来就会神经紧张出冷汗。 不远处 “侬们让开,叶小姐的西华饭店的人,动了她赵三爷不会放过你们的。”黄包车司机满脸都是汗。 “赵三爷,我们好害怕哦,不过是一个卖唱的,装什么清高,我倒要看看赵三爷会不会因为一个卖唱的,找我们钱哥麻烦。”说着领头的小混混对左右两个小弟使了个眼色。 两个小弟一左一右抓住了黄包车司机的两只手,拽着人就往外走。 黄包车夫被拖开,叶娴单薄的身子就完全露了出来。 那位被小混混称为钱哥的人见叶娴身前没了阻挡的人,冷笑道:“不是不给我面子嘛,请你一杯酒也不肯,我今天就让你喝个够!”说着伸手就要去拽叶娴的胳膊。 叶娴冷冷盯着钱哥的动作,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等钱哥的手就要碰到她的时候,她右手手上的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扎进了钱哥的手掌。 杀猪般的惨叫声在上海市广成路的夜空中响起。 钱哥捂着手掌上不断流血的伤口,面上的表情已经从刚才的调笑与戏谑变成了凶狠和恶毒。 “臭娘们,抓起来,给我把她抓起来,我不弄死你我就不姓钱。” 四五个小混混接到大哥的命令,立刻向叶娴扑去。 夜色中,叶娴拿着滴血的剪刀,站得笔直。 这时候叶一柏离着叶娴还有七八米远,眼看着那些小混混就要碰到叶娴,他心下一急,余光恰好瞥到裴泽弼右边武装带上若隐若现的枪套,想都没想就把枪拔了出来。 “都给我住手!”叶一柏举着枪大声喊道。 “枪!他有枪!”小混混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路人看到了叶一柏手上的枪,不由尖叫出声来。 路人们瞬间四散跑开,作为被枪对着的小混混们更是面色大变,有些不自觉后退,更多的都不由将目光看向了他们的老大钱哥。 钱哥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上下打量着叶一柏,神情犹疑,一个拿枪的学生? ”叶一柏!你跑出来干什么!回去!”叶娴自然也看到了叶一柏,面对七八个混混都面不改色的叶娴此时面色大变,跨过黄包车的车杆就想往叶一柏的方向走来。 叶娴的话一出口,钱哥眼睛眯了起来,他一边目光紧紧盯着叶一柏的枪,一边伸手将叶娴拽了回去挡在自己身前 “哦,认识的啊?”他试探性地开口道:“小同学?你拿的不是玩具枪吧?” “是不是玩具枪你要不要试试?把人放了。” 美国可是不禁用.枪.支.的,叶大医生更是射击馆的常客,虽然这支勃朗宁古老了点,但是叶一柏拿起枪来的姿势还是十分标准的。 钱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见叶一柏逐渐逼近,他突然夺过了叶娴手里的剪刀,反手将抵在了叶娴的下巴下,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叶一柏手里的枪,见其始终没有动作,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 82第82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还没等他回身走上楼梯, 就听到一个惊喜的女声响起,“理查,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呜呜呜,我要毁容了。” 珍妮一边用纱布捂着伤口一边向理查奔来。 说实话, 这位珍妮小姐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女士, 但是就算是再漂亮的女士,如果她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 晕开的眼线糊在眼眶周边, 再加上还有一丝血线顺着纱布往下流的debuff,那也和漂亮沾不上边了。 理查看到这样的珍妮向他跑来, 不由面带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过珍妮并没有发现,她直冲冲扑进理查的怀里,然后鼻涕眼泪晕开的眼线全都抹在了理查的白大褂上。 一旁的叶一柏看到理查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崩溃的, 他侧过头来求救地看向乔娜和叶一柏。 乔娜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叶一柏:…… 眼见理查求救的目光都快变得实质化了,叶大医生终于好心地开了口,“这位女士, 您再哭下去, 伤口感染溃烂, 您的脸就真的不可挽回了。” 这句话显然很管用。 珍妮女士“嗝~”了一声,迅速止住了眼泪。 “真的吗?理查,你帮我看看, 我真的会毁容吗?”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挪开了纱布。 叶一柏看了一眼,伤口不深, 但是很长,从耳朵下方一直延伸到下颔骨处。 理查看到珍妮面上长长的伤口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长?” 珍妮闻言面色大变“真的会毁容?” “毁容倒不至于, 先清创缝合吧,跟我去治疗室。”理查一边安抚珍妮一边转头对叶一柏说:“去看看安德森老师在不在,他的办公室就在老师右边第二间,如果他在请他过来一趟。” 叶一柏正要点头,乔娜就开口了,“别想了,安德森老师今天有两台手术,不到晚上是不会出手术室的,除了安德森老师,其他几位都在门诊,一时半会也过不来。理查你也是大外科的,这种基础的缝合对你来说不困难吧。” 缝合当然不困难了,但是要缝得又好又美观那就不容易了。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外科手术还没发展到后世那种精细到一个缝合手法还分间断、连续,间断下又分单纯间断,间断内翻、间断外翻,连续下又分单纯连续、水平褥式内外翻、8字缝合等等的地步。 大都是按照医生经验来,想怎么缝怎么缝,只要吻合得好,缝得结实那就行了,也就专攻产科剖腹手术、甲乳等方向的医生会研究创口美观问题,并有一套比那些摸阑尾、肠子的稍微美观的缝合手法,刚刚理查提到的安德森老师就是这类。 但大佬们不在,伤口也是要处理,总不能就这么裸露着。 理查满脸纠结地带着珍妮穿过大厅,往旁边治疗室走去,叶一柏在跟上去和回办公室两个选项中犹豫了半秒钟,见乔娜已然追了上去,摇摇头也抬步跟在后面。 “大哥哥,那个姐姐会有事吗?” 在路过医院门口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绑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跑过来拽住了叶一柏白大褂的一角,她抬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华国人? 这还是他到济合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华国人,叶一柏的表情不由变得柔和了些,“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还想问小女孩跟珍妮是什么关系,只是没等他开口,得到他回答的小女孩就已经兴冲冲向某个方向跑去。 “巡捕先生,医生说那个姐姐不会有事的,你别抓我阿爸了。” 叶一柏这才注意到靠近医院大厅入口处的一个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布裤布坎肩神情惊慌的中年男子和一个一身黄色制服的巡捕。 巡捕和巡警不同,巡警隶属上海市警事局,是华国的警察队伍,但巡捕不同,巡捕是隶属于各租界的,是在租界内行使警察权力的警务人员。 “这可由不得你们说了算,珍妮小姐已经够大方了,若是碰上其他人,你们现在就已经在大牢里了。”那个巡捕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叶一柏目光落在那个神情惊慌的中年人身上,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等走到治疗室门口的时候,他才终于想起,这个中年男子不就是昨天帮叶娴的那个黄包车司机嘛。 那个黄包车司机因为叶娴的事被钱大强那些混混打了好几下,那时候因为场面混乱,黄包车司机听到枪声后走得又快,他们都没来得及跟人家说一声谢谢。 于是叶一柏脚下转了个弯,向着刚刚那个角落的方向走去。 “你好,打扰一下,请问这位先生犯了什么事?”叶一柏走到巡捕身后,拍了拍巡捕的肩膀。 巡捕转过头来,看到叶一柏的脸先是皱眉,再看到叶一柏的白大褂又愣了一下,“你是济合的医生?” 叶一柏点头。 得到肯定答案的巡捕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济合居然有华人医生了。 济合医院的什么地方,是英美合资的顶级医院,公共租界里的第一块牌子,国外有的设备它都有,国外能做的手术它都能做,号称是东方最好的医院。 这个最好不仅表现在设备和医护资源的最好,还表现在价格和逼格上,不仅医疗服务价格高昂,病床更是难定,比如他们巡捕房的警长的太太想要在济合产科生孩子,但定了两个月愣是没定上。 “哦,是这样的,这个黄包车司机跑得太快,撞到了珍妮小姐,车上的铁丝还把珍妮小姐的脸给划花了。珍妮小姐好心,说如果脸没事就赔偿医药费就好。”巡捕说话十分客气。 叶一柏闻言点头,他看过珍妮的伤口仔细点缝问题不大,于是他转向惊惶不知所措的黄包车夫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还有……”他顿了度继续道:“昨天的事,谢谢您了。” 黄包车夫先是一愣,随后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叶一柏好一会儿,才惊呼出声来,“您……您是,昨天那个……”他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叶一柏笑着点头,“是我,叶娴是我姐姐。” 黄包车夫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我昨天走得早……” 然而没等他把话说话,旁边治疗室里就传来了一声尖叫声,“不!怎么能留疤呢!”随即是一阵“乒乒乓乓”重物落地的声响。 黄包车夫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牙齿在打颤,“真的……真的会留疤吗?” 他明白,那位珍妮小姐如果真的留疤了就不是赔偿医药费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叶一柏眉头微皱,都好几分钟过去了,理查还没处理好吗? “我去看看。”他说道,说着向治疗室走去。 麻花辫小女孩眼珠子转了转也跟了上去,同时跟上来的还有巡捕和黄包车夫。 治疗室里 珍妮的情绪处于崩溃当中,“我不要那种蜈蚣疤,我看过我妈妈肚子上的疤痕,哦,那太恐怖了。” “珍妮,你情绪不要这么激动,你扯到伤口了,你在流血!”理查躲过一把组织钳,脸上满是无奈,“你的伤口没有那么深,不会像剖腹产一样那么恐怖的,我保证。” “也就是说还是会留疤是吗!我才二十六岁!留疤了你还会爱我吗?我以后的人生怎么办!”珍妮尖叫着,活像一只土拨鼠。 叶一柏出现在治疗室门口,他目光一扫,治疗室里只有理查和珍妮两个人,乔娜哪去了? “你当医院是你家吗?还是当现在是女高音比赛?嫌伤口还不够长,要再扯开一点?”叶一柏皱着眉头走进来,“如果你想治疗,就安静坐下,如果不想,理查叫保安,把这位小姐请出去。” “啊?”理查呆愣。 “乔娜呢?她留你一个人在这?”叶一柏继续问。 “我让乔娜去看看安德森老师能不能抽空出来一下……”理查下意识地回答道。 “基础缝合都不会,你说怎么当上住院医的?”叶一柏第一次觉得他当初对手底下的小崽子们说的话可能是有点重了,他们到民国当个普通医生还是绰绰有余的,毕竟……他看了理查一眼,毕竟这个号称民国顶尖医院里的住院医更适合杀猪。 理查两三秒没能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 “叶!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基础缝合?你会?上帝啊,真该让波恩老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理查气得直接跳了起来。 “说完了?说完了来缝合。”他目光扫过治疗盘里的器械,“这些不能用,去拿一个眼科用的三角针来。” 理查快被气笑了,“说得好像你做一样。” “不是我做难道你来?还是让这位珍妮小姐就这样捂着伤口等安德森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脑子呢。” 理查:!!! 理查:“好好好,你做,我看着你做。三角针是吧。”理查跑出治疗室对着走廊另一头吼了一声,“玛丽,我需要眼科用的三角针,麻烦尽快拿过来。” “最小的那种。”叶一柏加了一句。 理查瞪了他一眼,“最小的那种!”也跟着吼了句。 珍妮被叶一柏的气场一震,情绪已经平稳了不少,她有些警惕地看着叶一柏,“我要理查帮我缝合。” 叶一柏轻哼一声,“行啊,想让脸上多姿多彩一点,让他来。” 珍妮一滞,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叶一柏,“你看起来比理查年轻,你行吗?” 叶大医生已经很久没有被病人质疑过这个问题了,“坐下。” “啪嗒”珍妮飞快地坐到了椅子上。 叶一柏拨开珍妮的头发,理查已经做好了伤口的基本清创,不过…… “你干嘛!”见叶一柏拿剪刀对着自己的头发,珍妮不由惊呼。 然后没等她惊呼完,“咔嚓”一声,靠近伤口附近的头发掉了下来。 珍妮眼眶一红…… “不准哭。” “呜。”珍妮下意识捂住了嘴。 叶一柏重新对创口内和周围皮肤进行了消毒,等他几乎把珍妮小半张脸涂得红通通后,小三角针也到了。 “过来。”叶一柏招呼了一下理查。 理查冷笑,“怎么,事到临头想退缩了?我跟你说……” “闭嘴,带上眼睛,看着。” 叶一柏拿起小持针器,“外露于表皮的伤口,适合用皮内缝合法,这种缝合法对合好,拆线早,疤痕小,美观。” 他快速从切口一端进针,在理查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缝线飞快从两侧切口边缘的皮内穿过。 “缝合线要和创口平行,沿着整个伤口侧缘在真皮内进行短小水平褥式缝合。”叶一柏一边缝合一边讲解,不多时缝合线就从伤口另一侧穿出,他双手一边一根线头抽紧的同时左右开弓做了两个方结。 “纱布。” “哦,哦哦。” “胶布。” “好。” “行了,七天以后来拆线。” 珍妮:呜呜呜,我的头发…… 019 “所以我不喜欢来义诊,每次看到这个场面,就会觉得这个世界真是糟糕,不愉快的心情能持续好几天。”白兰德透过窗户,看着窗外的场景发出感叹。 济合医院的车拐过转角。 “嘟嘟嘟”司机用力按着汽车喇叭,刺耳的汽笛声立刻盖过了嘈杂的人群声响。 济合每个月都来送捐赠物资,红十字会医院的保安是认识济合的车的,见状就有人从保安亭里跑出来,一部分人去开另一半铁门,另一部分跑过来驱散挡在车前的人群。 车子缓缓经过旁边摩肩接踵的人群,向红十字会医院里面驶去。 车子驶入,铁门又迅速关上,截断了外面人打量的目光。 在帐篷后门诊大门前的空地上转了个弯,车子稳稳停下。 红十字会物资处的人在车子一进来就已经出来等着了,见车子停稳,快步走上来。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黑发华国人从副驾驶座跳了下来。 华国人还是……日本人?红十字会医院物资处的工作人员一愣,脚步不由停顿了一下。 随后,车后座又陆续下来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一个头顶毛发略稀疏的微胖医生皱着眉头环视一周,将目光落在红十字会医院的工作人员身上。 “周先生?”白兰德迟疑地开口道。 周怀生闻言回过神来,他看向白兰德笑道:“对,是我,我还以为来的会是彼得先生或者乔娜小姐。” 他一边说着一边招呼身后的安保人员帮济合司机一起卸东西。 “因为今天我们过来,顺便就能把交接工作做了,所以他们就不多跑一趟了。”白兰德见安保人员已经把装着药品和器械的箱子搬了下来,笑道,“我们先清点交接吧,我看外面的人已经很多了,药品供应得跟上才行。” 周怀生立刻点头,“好的好的。”说着,他拿出口袋里的单子,跟着白兰德去对物资了。 见白兰德在和红十字会医院的人在做交接,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叶一柏思忖片刻,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义诊还有十五分钟才开始,帐篷里正在进行忙碌的准备工作。 “六十组药,还差两组!” “哎呦,我的听诊器忘带了,有多余的听诊器不?” “这手术刀型号不对啊,有大一点的吗?” 叶一柏进来的时候,医护们都忙得脚不沾地。 义诊窗口很简陋,五个排在一起的帐篷,中间打通,前面对着群众的那边还没掀开,只放了桌椅,平均一个帐篷口两张桌子四张椅子,旁边有牌子写着某某医院某某科室某某医生,叶一柏匆匆看了看内科居多,外科就只有三个窗口。 除了济合的两个,还有一个普济的,普济……还真巧啊。 83出乎意料二更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哎呀, 小同学,审讯室没经过同意是不能出去的,要吃枪子的!”审讯桌后被拷住的当铺老板大声喊道。 然而叶一柏已经走出去了。 警务大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二楼办公室也不停有人出来看情况。 上海市警事局分两层,一楼是普通警员和科长办公室, 二楼是高级警员、行政办公室室和领导办公室。 出来看情况的一处成员看倒下的是周大头, 不由惊呼出声来,周大头可是裴局的心腹, 他们这时候不得表现表现, 这样想着,从楼下下来的人越发多了。 叶一柏跑到警务大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 一群穿着黑制服的警察把办公楼入口处围得水泄不通,楼上还不时有人下来加入他们的队伍。 “让让,让让, 我是医生。” 叶一柏的身高176,在民国南方也算是高的那一挂了,但上海市警事局挑警员的时候大概只看身材来着, 一个个人高马大, 就算不如叶一柏高的, 这宽度也能抵他两个。 他一时挤不进去,听着声音,里面的病人呕吐得越来越剧烈了, 叶一柏气急。 “没听到老子说我是医生嘛!还是你们觉得你们站在这里比我更有用!”少年人的声音高亢而嘹亮,镇得许多警员动作一顿。 四面八方各式各样的目光同时向他投来。 叶大医生愣是连眼神都没飘一下, 拨开两个愣在原地的警员就往里走。 走进人群包围圈,只见周大头捂着腹部被某个警员扶着坐在一把椅子上。准确来说,是瘫在一把椅子上, 叶一柏看得出周大头是很用力才没让自己从椅子里滑下来。 “哪里痛?”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叶一柏上前两步,走到周大头身前。 他按了按周大头的腹部,“这里?” “近期有没有做过腹部手术,有没有暴饮暴食?” 周围安安静静的,没有人说话。 “嗯?”叶一柏见没人回答,不满地抬头。 气场这东西说玄玄,但还真就是切实存在的,叶大医生在专业上的气场就是如此,他明明穿着学生校服,还挎着一个书包,但你却会觉得回答他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手术肯定没有,不过我们最近为了人贩子那个案子盯了好几天了,都没吃几口东西,今天空闲下来周科就吃得多了点。”扶着周大头的警员下意识地回答道。 叶一柏点头。 “我按你的腹部,哪里痛就跟我说。”他伸手按住周大头上腹部某处。 “这里?” “这里?” “还是这里?” “嘶……”周大头发出一阵吃痛声,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我按到才会痛还是持续性疼痛,是胀痛还是刺痛?” “一直疼,您按到就更疼了,刺痛和胀痛我分不清。”周大头白着脸,啥刺啥胀啊,这不是为难他大头嘛。 “是针扎的疼,还是打你一棍子后那种有胀又疼的感觉?”对于病人,叶一柏的耐心向来很好。 “胀痛。”这次周大头回答的很快。 叶一柏目光朝四周瞟了瞟,从就近位置上拿了个搪瓷杯,塞到周大头手里,“拿好了,等下吐这里。” 叶一柏话落,周大头和扶着他的警员的面色同时一变,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口,只见叶一柏用力在周大头腹部某处按压了一下。 周大头先是“嗝”一声吐出一口气,随即用力呕吐起来。 一阵销魂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扶着周大头的警员面色一下子变得比周大头还要苍白,他看着周大头手里拿着的,绘着某个美人图的搪瓷杯,瞬间觉得呼吸困难起来。 叶一柏拿过杯子看了一眼,将其放回桌子上,同时弯下腰去,他现在手头没有听诊器,只能用耳朵贴近胃部和小肠部位仔细听。 周大头见叶一柏靠过来有些不适应,身体扭动起来。 叶大医生轻轻拍了他一下,严肃道:“别动!” 周大头一僵,不动了。 约莫一分钟后,叶一柏站起身来。 “行了,死不了。怀疑急性胃扩张,需要立刻进行肠胃解压。”看到旁边傻愣愣站了一地的人,“傻站着干啥,去开车啊!” “啊?”一众警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动作。 “听他的。”裴泽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楼梯上,并大步向这边走来。 听到裴泽弼发话,拿着搪瓷杯的小警员也来不及悲痛自己限量版女神搪瓷杯,迅速立正敬礼,大声应了一声“是”,随即一路小跑跑向车库。 “不用,肚子疼而已,我不用去医院。”坐在位置上的周大头着急起来。 民国时期西式医院鱼龙混杂,有诊所、教会医院、国立医院,收费标准也不一,有免费看病的,也有给钱也不看的。 按离市局近的普济医院算,像周大头这样的急诊,一次二十块大洋,医药手术费另算。 也就是说周大头就算只是吃坏肚子了,上了急诊也得先付二十块大洋,周大头这个科长一个月工资也就五十块银元,这一次医院,就得花出去一小半工资,更不用说那些个西医,动不动开膛破肚的,周大头他实在不敢啊。 叶一柏见过太多这种病人,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现在只是急性胃扩张,如果时间拖得久,胃部就会积液积气,引起胃璧缺血,如果坏死穿孔,就必须做手术了。” 停顿了一秒,他又加了句,“开膛破肚的那种。” 周大头面色一白,他就是多吃了一点……这就要开膛破肚了? 裴泽弼眯着眼睛打量了叶一柏好一会,开口道:“听他的,这次费用记工伤,局里报销。小张,你去准备担架。你也一起去。”最后一句话是对叶一柏说的。 叶大医生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这不废话。 虽说现在不在医院,但叶一柏是第一个接触患者的医生,无论是首诊医生负责制还是叶一柏作为一个医生的责任心,他都不可能离开。 即使没有医师执照,但向下一个治疗周大头的医生转达患者信息,减少急救过程中的时间浪费,是他应尽的义务。 不过叶一柏懒得和那位不知道是裴局还是裴处的人解释,见警员们已经小心翼翼地将周大头扶上担架躺好了,他转身,率先向门口院子走去。 这时候搪瓷杯警员也把车子开过来了。 叶一柏率先上车,在后车座车门处对抬着担架过来的警员说,“我来接,头朝我,慢慢来。” 警员都是人高马大的,在几人的通力合作下,担架平稳放入了车后座。 后座车门关上,叶一柏对着驾驶座上的小警员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可以开车了,小警员点点头,正要点火,副驾驶座的门被拉开,裴泽弼坐了上来。 “裴裴局,您也去啊。”搪瓷杯警员有点结巴。 裴泽弼看向驾驶位上的小警察,同时目光好似不经意将略过后排的叶一柏,“嗯”了一声。 两辆警车先后启动,风驰电掣般驶出警局大门。 1933年的,上海主要街道口已经装上了红绿灯,但与后世不同,此时的红绿灯只有红绿两灯,且非自动,而是由巡捕控制,巡捕也是属于警事局下属机构,还是警事局中较低一级的存在。 因此这些巡捕们一看到市局的车,就立刻吹动勺子示意两旁行人和车辆避让,且迅速把当下的绿灯改成了红灯。 警车一路疾驰,车子所到之处,一路红灯,伴随着巡捕们震天的哨子声和被驱赶四散的行人车辆,呼啸而过。 84以身相许一更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这么长的伤口, 真的不会留疤吗?珍妮怀疑地看向理查,哦,没错, 是理查。她不敢看叶一柏,那个“唰唰唰”就把她头发剪下来, 又“唰唰唰”把她脸缝上的年轻医生。 那个医生太可怕了, 他刚刚有五分钟吗? 珍妮只记得自己正震惊于落在地面的头发,心脏一抽一抽疼得厉害, 然后她非常努力地憋住自己的眼泪, 让它们不至于流下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理查?”她轻轻拽了拽理查的白大褂。 理查也处于一脸懵逼的状态。 不久前波恩教授的话还在他脑里回响, “叶的手术动手能力比较差,你多帮着他点。叶的动手能力差,你多帮着点……” 老师管这叫动手能力差? “啊?”理查低头看向红着眼圈看他的珍妮, “缝合得是很平整,而且你伤口不深,就算有疤应该也是很浅的。” “真的?” “真的。” “那你还会爱我吗?” 理查:……这问题我没法回答。 叶大医生做完缝合觉得自己离上手术台又近了一步, 心情十分愉悦, 好心解围道:“珍妮小姐, 您这就太小看理查医生了,理查医生更加注重的是内在美,而且我保证您的伤口绝对不会影响您的美貌。” 脸憋得通红不知如何作答的理查连忙道:“对对对, 内在美。” 珍妮也对叶一柏这个“美貌”的表述感到十分高兴,一时间治疗室里的气氛显得格外融洽起来。 这时, 一个稚嫩的童声在几人耳边响起。 “姐姐,如果你好一点了,你能不能跟他说说, 让他不要抓我爸爸。”麻花辫小女孩靠着门框,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探出来,正用一种湿漉漉的目光看着珍妮。 叶一柏整理器材的手微微一顿,余光瞥向了坐在椅子上的珍妮。 椅子上的珍妮闻言眉头微皱,她摸了摸自己被纱布包裹着的伤口,正想说话,却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内在美。” 内在美? 珍妮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她表现自己内在美的最佳时刻吗? “哦,真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你放心,姐姐不让他抓你爸爸,我可舍不得让你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说着,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小女孩身前蹲下,还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麻花辫小女孩闻言高兴地原地崩了起来,“阿爸阿爸你听,姐姐说不抓你了,谢谢姐姐。” 黄包车夫脸上也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谢谢谢谢,小姐您真是一个善良大度的人。” 珍妮听到预料之中的赞美,脸上的光彩更盛,“不过不追究归不追究,这次及我后续的医药费、赔偿费还是不能少的,我也不多收你,医生说了七天拆线,七天的误工费,很公平吧。” “是是是,应该的,很公平,很公平。”黄包车夫连连点头,这个结果已经比黄包车夫预想的好太多了,他可听过不少同行在租界里撞到洋人被没收黄包车还吃牢饭的事。 “谢谢,真是太谢谢您了。”黄包车夫不住感谢。 珍妮也笑得高兴,她转头用一种柔情似水的目光看向理查,看到了吗?我的内在美。 理查:…… 珍妮小姐好了伤疤忘了疼,哦不,她伤疤还没好呢,就已经把刚刚差点毁容的惊恐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正顶着一张脱妆的脸缠着理查要去他的办公室参观。 巡捕见当事人都不追究了,也不自讨没趣,和珍妮说了一声就离开了。 黄包车夫见巡捕离开,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他长舒一口气,拎着小女孩就去护士台结账。 护士台里坐着的正好是刚刚给叶一柏送三角针的玛丽护士,“一共十九美元。”她递给黄包车夫一张结账单。 “这么贵!”黄包车夫不由惊叫出声来,按照这时候的兑换比例,1美元约等于1.85个银元,十九美元相当于三十五银元,这已经是一个黄包车夫小半年的收入了。 更别说像美元、英镑这种外国货币,他们这种小老百姓用得少,临时去兑换还要被抽一笔不菲的佣金,这前后加起来恐怕就得接近四十个银元了。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黄包车夫的可承受能力。 但是这笔钱他必须得给,黄包车夫咬咬牙,大不了把黄包车去卖了! “您好,我能不能回去一趟,我去凑一凑,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玛丽护士的中文显然还没好到能理解这个大段的中文,她皱着眉重复道:“十九美元。” 叶一柏收拾完器材从治疗室里出来,正好听到了这段鸡对鸭讲的对话,他走到护士台,抽过黄包车夫手上满是英文的账单。 “把我的手术费去掉吧。”济合医院给医生的待遇还真挺好,这种清创缝合术给医生个人的居然就有五美元。 他一个实习医生,每个月基本工资三十美元,如果参与手术又可按参与程度分手术抽成,如果一天能做五六台,发家致富不是梦啊。 “好的,叶医生。”玛丽护士亮晶晶地看着叶一柏干脆利落地应道,她大笔一挥账单就从十九美元变成了十四美元。 叶一柏正要把手里的账单给黄包车夫递过去,只听到护士台下方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阿爸不怕,妞妞不要新书包了,我们慢慢还,能还出的。” 叶一柏递账单的手停在原地,其实就区区十四美元而已,也就是他半个月的工资,如果能多蹭几台手术,说不定几天就还清了。 “妞妞,阿爸对不起你。”黄包车夫铁汉柔情,眼眶都要红了。 行吧…… 叶大医生把账单往玛丽护士手里一塞,“记我账上。”年纪轻了,心也跟着软了,就看不得这种伤感的场面。 玛丽护士见状,看叶一柏的目光更亮了,她接过账单一把将其塞进了垃圾桶,“一个清创缝合术而已,您不计较的话,也就是几块纱布的事,这些都是消耗品,看不出来的。” “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的,叶医生。”玛丽略带羞涩地应道。 黄包车夫虽然听不懂两人语速飞快的英文但看到那张账单被扔进垃圾桶,也猜到了叶一柏在其中的作用。 “这怎么好意思,叶医生,您已经帮我们很多了。”黄包车夫满脸感激,对着叶一柏连连鞠躬。 叶一柏摆摆手,阻止黄包车夫的动作,“也不是白帮你的,一是感谢你上次挺身而出,二是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这件事他已经考虑很久了,但一直没有想出一个周全的办法,看到眼前的黄包车夫,他总算有了想法。 “你知道的,我姐姐叶娴在西华饭店上班,她一个女孩子每次来回一个人我不是很放心,如果有个车夫能定时定点地送她来回,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车费照付。”叶一柏又补充了句。 黄包车夫满口答应下来,“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还有上次的事,我一个人先跑了您谢我我真是受不住,我保证如果下次还遇到这种事,我豁出命去也会保护叶小姐的。” 叶一柏实在不习惯民国这种动不动就豁出命去的表达方式,“这倒不用,如果真有事,你带我姐往警事局跑,我跟警察们关系不错。”一起打过架还帮忙下过胃管的交情呢。 黄包车夫带着女儿千恩万谢地走了,顶着一脸脱妆的脸的珍妮小姐也在理查的再三劝告下一步三回头出了医院大门。 送走这几个人,叶一柏和理查同时舒了一口气。 “你是缝合技术不错。”理查偷瞄了叶一柏一眼,又一眼,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道。 “谢谢。” 谢谢?就这么没了? “你知道安德森医生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吗?”理查再接再厉。 “不知道。” 不知道?没了?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理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安德森医生最受欢迎就是因为他那一手缝合术啊,伤口又小又漂亮,很多女士指明要他缝合,你知道吗?他在外面的西医诊所一次缝合收费多少!” 理查伸出两根手指,“二十美元,还仅仅是缝合。” “所以……想学吗?”叶一柏歪头看他。 叶一柏没有见过叶娴,但是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个姐姐却是十分鲜活的存在。 因为她的出生,张素娥与叶太太的位置擦肩而过,所以张素娥对着这个女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叶娴爹不疼娘不爱地长大,长成了一副倔脾气。 独立、自主、极有主意。 当初杨素新也就是现在的叶太太生下儿子叶兆麟后,月子中就用一张圣约翰的录取通知书让张素娥欢欢喜喜地离开杭城,坐上了来上海的火车。 但到了上海,张素娥才发现叶家每个月给的家用不过40银元,若是上一般的大学,这些费用尽够了,但圣约翰是上海有名的贵族学校,一年的学杂生活费加起来需要近700银元,他们就算不吃不喝把所有的钱都拿来给叶一柏上学也不够。 这一下子张素娥进退两难起来,扯着手帕骂杨素新不要脸。 但骂骂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回去还是硬着头皮留下来,成为摆在三个人面前的必须做出的抉择。 留下来,叶一柏的学杂费以及三个人的生活费怎么办,回去,来之前老太太因着大孙子拿到约大录取通知书高兴得又是办酒席又是开祠堂拜祖宗的,就这么灰溜溜必然伤了全家的面子。 叶兆麟出生后,叶一柏的处境本身就有些尴尬,这么一来恐怕他们唯一的靠山老太太都会对他们心存芥蒂。 就在张素娥左右为难没了主意的时候,叶娴站了出来,这个平时对叶一柏不冷不热的姐姐站了出来,承担起了赚钱养家的责任。 而小少爷,却连和她说一声谢谢的机会都没有了。 “帮忙!”叶一柏跑过去之前不忘拽上裴泽弼,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可打不过那么多混混。 裴泽弼刚好把一杯盛满的酒杯端到嘴边,被叶一柏一拽,酒直接撒到了领口里面。 裴泽弼:…… 遇到这人总没有什么好事,裴泽弼无奈地被人拽着走。 “哎呀,你们还没给钱嘞!”老板见两人冲出小摊,拿着菜刀就追了出来,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出老远。 “你刚刚还说人家吃饭不给钱,现在自己逃单?”裴泽弼边跑边说道。 叶一柏拽着人躲过一辆快速跑过的黄包车,回道:“不是裴处请吃饭?就算逃单也是你逃。” “我请?凭什么就是我请了?” “不是你说你不能让大头的救命恩人饿着,还要我陪你吃顿晚饭吗?” “呵。”裴泽弼轻呵了一声,他本来打算吃完饭不付钱让叶一柏把钱付了,一顿饭就当黄浦江边的事一笔勾销,看来现在还得欠着。 叶一柏拽着裴泽弼跑到马路中间,这时候一辆电车“叮叮当当”地从不远处驶来,叶一柏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已经有小混混拽住了叶娴的包,黄包车司机正挡在叶娴面前努力劝说着小混混们,但小混混们明显不为所动,甚至动作更加大了起来。 裴泽弼奇怪地看了眼瞬间面色煞白的叶一柏,反客为主拽住叶一柏的手腕,叶一柏的西装袖子有点短,刚好露出那么一截来,他的手腕很纤细,带着点温凉的触感。粗细跟警棍差不多,但是比警棍软一点,裴泽弼这样想着。 85面试官上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巷子口只停了一辆黄包车, “姐,你坐车走吧。”叶一柏笑道。 “那你呢?” “我骑这个。”叶一柏指了指楼梯旁停靠的黑色自行车,这是叶家刚来上海时买的, 想着以后叶一柏骑着上学方便但自从小少爷骑了一次去圣约翰后,就不肯再骑了。 因为买的是男士款, 张素娥和叶娴也不方便骑, 就一直放在楼下的车棚里。 “你骑这个?”叶娴皱眉。 然而叶一柏不等叶娴说话,熟练地踢开自行车脚撑, 拍了拍坐垫, 长腿一甩就骑了上去。 “姐,我先走了啊。”说完踩着脚踏快速驶过了黄包车。 从岐山巷到圣约翰是要经过一段黄浦江边的路的, 迎面的春风带着些江水特有的咸腥味,叶一柏兴致来了还使劲按自行车铃,引得前面的路上一阵慌乱, 在路人不满的抱怨声中,叶大医生少见地红了红脸,“咻”得一下飞快溜走了。 和医学院的波恩教授约的是早上六点半, 波恩教授既是约大医学院的院长还是济合医院(英文名:克里兰医院)的医生, 他一早需要回医院查病房, 所以约的时间极早。 叶一柏到的时候波恩教授正在办公室吃早饭,同时在场的还有外文系的温特教授,两个教授的关系明显不错, 他们蘸小笼包用的是同一碟醋。 “哦,叶, 你来了,随便坐,自己倒杯茶, 我们很快就吃完了。”温特教授率先看到了叶一柏,笑着招呼道。 波恩教授抬了抬镜片,用锐利的目光扫过叶一柏,没有说话。 “两位教授好,你们不用管我,我去走廊里看看风景,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几幅很好看的风景画,还没来得及欣赏,正好去看看。”说完还贴心地帮两位教授关上了门。 “倒是懂事。”在门即将关上的一刹那,他听到有人用英文这样说道。 医学院大楼的走廊里确实挂了不少画,有风景画,还有医学发展史上具有标注性意义的画像,比如第一台血压计、x射线、心电图仪器的照片,又比如1929年第一台穿刺注射和心导管术手术的珍贵图像。 叶一柏一幅幅看着,心里既有一种参与到医学发展史中的兴奋感,又有一种淡淡的焦虑,用这种堪称简陋的的设备下,他真的能完成一台精细的手术吗? “叶,我们好了。”约莫十分钟后,温特教授开门叫他。 叶一柏长长吐出一口气,当务之急是先争取到穿白大褂的资格啊。 “波恩教授,温特教授好。”叶一柏第二次走进波恩教授的办公室。 “你好,叶。”温特教授笑着回应道,而波恩教授则带着眼镜一脸严肃地在办公桌后翻叶一柏的资料。 他一页一页看得很仔细,约莫过了三分钟,才抬起头来。 “你的成绩非常好,而且化学和生物课程的绩点也达到了转专业的要求。”波恩教授抬头看了一眼叶一柏继续道。 “学院转专业一般四月份开始报名,六月前完成学院交接,九月份才会正式转系,但是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你是大四毕业生,六月份就会正式从学校毕业,也就是说等到我们正式转专业的时候,你已经不是我们约大的学生了,也就没有了转专业的资格。” “不过即便如此,大四转大四是绝对不可能的,医学院和其他学院不一样,其他学科学得不好影响的是你自己,医学学的不好,祸害的却是其他人。” 约大医学院是七年制本博连读,是全国唯一两所可以授予医学博士学位的高校,因为这几年西医在国内的迅猛发展,一所所大型医院小型诊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国内现在对医护人员是供不应求,因此约大的学生大三就有机会进到医院进行临床实习。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明年九月开始和新一届大三一起上课,我会一视同仁以普通大三学生一样要求你,考试及格就行。第二,留一级和现在大三学生一起进行医院实习,这届大三的校内课程已经在上学期修完了,但是在本学期末,会有一次针对上学期未及格同学的补考。” 说到这里,波恩教授抬了抬眼镜架,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如果你选择后者,我要求你在这次补考中至少获得良好以上的成绩,不然你还是得再留一级和新大三一起上课。你不必当场回答我,你可以回去仔细考虑考虑,或者如果你放弃转系的想法,我会为你高兴。” 叶一柏看得出波恩教授对于他转专业这件事并不看好,不过…… “教授,不用考虑了,我选第二个。”他已经开始想念医院里的消毒水味了。 波恩教授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他定定盯着叶一柏看,目光着实称不上友善。 “哈哈哈,好了,波恩,别吓唬人家小孩子,我就说他会选第二个,叶是个充满抗争精神的勇气,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有当初的我一样。”温特教授轻快的笑声打破了一室严肃的气氛。 不过波恩教授和叶一柏脸上却同时浮现了怪异的表情,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 “既然如此”波恩教授抬头看了看办公室墙上的钟,“七点了,你跟我走吧。”说着他快快速起身,将桌子上还未喝完的温开水喝完,“温特,等下你帮我关门。” “行行行,你去吧。”温特教授笑着跟他们挥手。 波恩教授走起路来很快,虽然他对叶一柏临时转专业这个决定并不看好,但既然学生坚持,作为老师他该做的事情,他会一丝不苟地完成。 “我们医学系大三下半学期开始就进行医院实习,因为人员和医院都已经分配好了,不能临时增加,因此你暂时跟着我。” “济合是一家英美合资的医院,医院不大,但是设备和医疗资源却是上海最顶尖的,只是有一点你必须适应,济合的医护人员大都是和我一样的外国人,或许你们在交流和相处上会有一定的问题,这也是我从来没有让其他学生去济合实习的原因,但是现在没办法,你得克服。” 波恩教授说着侧头看了叶一柏一眼,“不过我觉得问题不大,毕竟不管哪国人,对于漂亮的事物总是会多一份耐心,当然了,如果你实在磨合不了,在六月前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叶一柏笑道:“教授,虽然语言和外貌有所不同,但是只要手上的手术刀拿的是同一把,那就不会磨合不了的问题,大外科只认刀不认人。” 波恩诧异地抬头,他重复了一遍叶一柏的话,“只认刀不认人,非常棒的话,叶,你很自信,希望你的表现能配得上你的自信。” 约大离济合医院并不近,波恩教授开着他那辆极富个性的老爷车,带着叶一柏穿过大半个公共租界,停在了一排漂亮的红白房子前。 非常明显的欧式建筑,红棕色的屋顶,大大的立柱,整片整片的落地玻璃和精致的楼梯扶手,进来的铁门里用中英两种语言写了英文名称,大大的医院空地上,密密麻麻停了两排各式各样的轿车。 要知道现在是一九三三年而不是后世的二十一世纪,叶一柏真的怀疑是不是全上海的轿车都停在这个院子里了。 叶一柏跟着波恩教授走进医院大楼,路上时不时有人跟波恩教授打招呼并用好奇的目光扫向叶一柏。 “波恩医生。” “波恩医生好。” “波恩医生。” 叶一柏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医护人员大多是外国人了,他跟着波恩教授一路走来,就没看到过几个黑头发的。 “哦,乔娜,你来的正好,给他准备一身白大褂,实习生服饰。”波恩教授见到一个迎面而来的女护士,赶忙开口叫住了他。 “这是护士长乔娜。”波恩向叶一柏介绍道,“乔娜,这是我的学生,叶,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在这里当实习医生。” “哇哦。”乔娜发出一声惊呼声,她笑着对叶一柏说道:“你肯定非常了不起,你是我们医院第一个华国实习生。我等下帮你把衣服送到……” “送到我办公室吧。”波恩教授接了下去。 乔娜比了个ok的手势,笑着走开了,叶一柏看到,乔娜一从他们身边走开,就有几个小护士围上了她,一边叽叽喳喳地说话,一边还往叶一柏的方向开,叶一柏对着她们笑笑,小护士们立刻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声。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在熟悉的尖叫声中,叶一柏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些。 “叶,你先跟着我去查房,我跟你讲一下医院的大概情况,接下来再安排你的工作。”波恩教授说道,“当然,作为实习医生,在没有主治医生的带领下,你不能接触病人,更不能给予或实施任何治疗手段和意见。” “当然,我明白。”这句话也是他曾经经常对实习医生说的一句,当然他说得比波恩教授更加直接一点,譬如“别以为穿上白大褂就是医生,你们记住,到了这儿只要带你们的脑子和眼睛和耳朵,至于嘴巴和手,那是不必要的,听清楚没有!” 86面试官下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哎呀, 小同学,审讯室没经过同意是不能出去的,要吃枪子的!”审讯桌后被拷住的当铺老板大声喊道。 然而叶一柏已经走出去了。 警务大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二楼办公室也不停有人出来看情况。 上海市警事局分两层,一楼是普通警员和科长办公室, 二楼是高级警员、行政办公室室和领导办公室。 出来看情况的一处成员看倒下的是周大头, 不由惊呼出声来,周大头可是裴局的心腹, 他们这时候不得表现表现, 这样想着,从楼下下来的人越发多了。 叶一柏跑到警务大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 一群穿着黑制服的警察把办公楼入口处围得水泄不通,楼上还不时有人下来加入他们的队伍。 “让让,让让, 我是医生。” 叶一柏的身高176,在民国南方也算是高的那一挂了,但上海市警事局挑警员的时候大概只看身材来着, 一个个人高马大, 就算不如叶一柏高的, 这宽度也能抵他两个。 他一时挤不进去,听着声音,里面的病人呕吐得越来越剧烈了, 叶一柏气急。 “没听到老子说我是医生嘛!还是你们觉得你们站在这里比我更有用!”少年人的声音高亢而嘹亮,镇得许多警员动作一顿。 四面八方各式各样的目光同时向他投来。 叶大医生愣是连眼神都没飘一下, 拨开两个愣在原地的警员就往里走。 走进人群包围圈,只见周大头捂着腹部被某个警员扶着坐在一把椅子上。准确来说,是瘫在一把椅子上, 叶一柏看得出周大头是很用力才没让自己从椅子里滑下来。 “哪里痛?”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叶一柏上前两步,走到周大头身前。 他按了按周大头的腹部,“这里?” “近期有没有做过腹部手术,有没有暴饮暴食?” 周围安安静静的,没有人说话。 “嗯?”叶一柏见没人回答,不满地抬头。 气场这东西说玄玄,但还真就是切实存在的,叶大医生在专业上的气场就是如此,他明明穿着学生校服,还挎着一个书包,但你却会觉得回答他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手术肯定没有,不过我们最近为了人贩子那个案子盯了好几天了,都没吃几口东西,今天空闲下来周科就吃得多了点。”扶着周大头的警员下意识地回答道。 叶一柏点头。 “我按你的腹部,哪里痛就跟我说。”他伸手按住周大头上腹部某处。 “这里?” “这里?” “还是这里?” “嘶……”周大头发出一阵吃痛声,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我按到才会痛还是持续性疼痛,是胀痛还是刺痛?” “一直疼,您按到就更疼了,刺痛和胀痛我分不清。”周大头白着脸,啥刺啥胀啊,这不是为难他大头嘛。 “是针扎的疼,还是打你一棍子后那种有胀又疼的感觉?”对于病人,叶一柏的耐心向来很好。 “胀痛。”这次周大头回答的很快。 叶一柏目光朝四周瞟了瞟,从就近位置上拿了个搪瓷杯,塞到周大头手里,“拿好了,等下吐这里。” 叶一柏话落,周大头和扶着他的警员的面色同时一变,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口,只见叶一柏用力在周大头腹部某处按压了一下。 周大头先是“嗝”一声吐出一口气,随即用力呕吐起来。 一阵销魂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扶着周大头的警员面色一下子变得比周大头还要苍白,他看着周大头手里拿着的,绘着某个美人图的搪瓷杯,瞬间觉得呼吸困难起来。 叶一柏拿过杯子看了一眼,将其放回桌子上,同时弯下腰去,他现在手头没有听诊器,只能用耳朵贴近胃部和小肠部位仔细听。 周大头见叶一柏靠过来有些不适应,身体扭动起来。 叶大医生轻轻拍了他一下,严肃道:“别动!” 周大头一僵,不动了。 约莫一分钟后,叶一柏站起身来。 “行了,死不了。怀疑急性胃扩张,需要立刻进行肠胃解压。”看到旁边傻愣愣站了一地的人,“傻站着干啥,去开车啊!” “啊?”一众警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动作。 “听他的。”裴泽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楼梯上,并大步向这边走来。 听到裴泽弼发话,拿着搪瓷杯的小警员也来不及悲痛自己限量版女神搪瓷杯,迅速立正敬礼,大声应了一声“是”,随即一路小跑跑向车库。 “不用,肚子疼而已,我不用去医院。”坐在位置上的周大头着急起来。 民国时期西式医院鱼龙混杂,有诊所、教会医院、国立医院,收费标准也不一,有免费看病的,也有给钱也不看的。 按离市局近的普济医院算,像周大头这样的急诊,一次二十块大洋,医药手术费另算。 也就是说周大头就算只是吃坏肚子了,上了急诊也得先付二十块大洋,周大头这个科长一个月工资也就五十块银元,这一次医院,就得花出去一小半工资,更不用说那些个西医,动不动开膛破肚的,周大头他实在不敢啊。 叶一柏见过太多这种病人,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现在只是急性胃扩张,如果时间拖得久,胃部就会积液积气,引起胃璧缺血,如果坏死穿孔,就必须做手术了。” 停顿了一秒,他又加了句,“开膛破肚的那种。” 周大头面色一白,他就是多吃了一点……这就要开膛破肚了? 裴泽弼眯着眼睛打量了叶一柏好一会,开口道:“听他的,这次费用记工伤,局里报销。小张,你去准备担架。你也一起去。”最后一句话是对叶一柏说的。 叶大医生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这不废话。 虽说现在不在医院,但叶一柏是第一个接触患者的医生,无论是首诊医生负责制还是叶一柏作为一个医生的责任心,他都不可能离开。 即使没有医师执照,但向下一个治疗周大头的医生转达患者信息,减少急救过程中的时间浪费,是他应尽的义务。 不过叶一柏懒得和那位不知道是裴局还是裴处的人解释,见警员们已经小心翼翼地将周大头扶上担架躺好了,他转身,率先向门口院子走去。 这时候搪瓷杯警员也把车子开过来了。 叶一柏率先上车,在后车座车门处对抬着担架过来的警员说,“我来接,头朝我,慢慢来。” 警员都是人高马大的,在几人的通力合作下,担架平稳放入了车后座。 后座车门关上,叶一柏对着驾驶座上的小警员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可以开车了,小警员点点头,正要点火,副驾驶座的门被拉开,裴泽弼坐了上来。 “裴裴局,您也去啊。”搪瓷杯警员有点结巴。 裴泽弼看向驾驶位上的小警察,同时目光好似不经意将略过后排的叶一柏,“嗯”了一声。 两辆警车先后启动,风驰电掣般驶出警局大门。 1933年的,上海主要街道口已经装上了红绿灯,但与后世不同,此时的红绿灯只有红绿两灯,且非自动,而是由巡捕控制,巡捕也是属于警事局下属机构,还是警事局中较低一级的存在。 因此这些巡捕们一看到市局的车,就立刻吹动勺子示意两旁行人和车辆避让,且迅速把当下的绿灯改成了红灯。 警车一路疾驰,车子所到之处,一路红灯,伴随着巡捕们震天的哨子声和被驱赶四散的行人车辆,呼啸而过。 坐在车后的叶一柏看着这幅场景,也不由有些咋舌,这种权力至上的场景,也只有这个时代才看得到吧。 十分钟后,警车停在普济医院门口。 20世纪30年代还没有形成完善的急诊制度,晚上19:20分,普济医院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只有保安亭里有一个老头正点着油灯打瞌睡。 后面那辆警车“嘟嘟嘟”开始鸣笛。 普济医院附近都是居民区,30年代的大部分人睡得还是很早的,晚上七八点钟一般都已经躺在床上了,刺耳的鸣笛声引得不少人叫骂开来。 然而探头看到车上下来的三五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叫骂声就戛然而止了,探出来的头的人也迅速把头伸了回去,顺便紧紧关上了门窗。 87名单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你真的要教我?” 20世纪30年代, 随着x射线、心电图等设备仪器的出现,外科技术逐渐从从盲目地缝合和摘除发展到了局部有针对性的缝合和摘除,但本质上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还是缝合和摘除。 90年后,你如果夸一个大医生缝合技术真好, 大医生大概会回应你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但在1933年,你夸一个医生缝合技术好, 在医生看来绝对是对他技术的肯定。 “我这么空, 寻你开心?”叶大医生没好气地说道,“刚刚你看了一遍, 记住了多少?” 昨天晚上,叶一柏连夜看完了约大医学系的教科书,心里居然少见地有些沉重。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医学发展比他想象的还要落后。 国内医学界, 虽然一家家医院和诊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但喊得出名字的其中一半以上都是教会医院或带有外国背景,国内自有医院屈指可数。 华国唯二两家能授予医学博士的高校都是外国人开办的, 到今天为止华国医学生居然都没有一本属于自己的教科书, 甚至现在国内大小医院包括国有公营医院在内, 所有医生的病历都是全英文书写的。 华国的医院,华国的病人,病历却是用全英文的, 这种怪相居然在这片土地上持续了近百年。 至于国际医学界,国际医学界也没好到哪里去, 对于医学发展至关重要的分子生物学还没有建立起来,电镜、内窥镜、超声诊断仪、磁核共振成像(mri)都不知道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而叶一柏主攻的心脏外科,号称被医学界主流正式认可的心外科手术的正式开端的b-t分流术还要11年后才会正式面世。 无论国外还是国内, 如果说后世的医学是一栋高楼大厦,那么现今的医学则是刚刚垒起地基的阁楼,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叶一柏突然想起了上辈子写论文时查到的一组数据,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民国平均寿命不超过四十岁,四十岁在后世可是正当壮年的年纪啊。 “我脑子记住大半了,但是我的手不一定受我脑子控制。”理查实话实说。 “缝合不是什么有难度的技术,想要学好它,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多练。” 面对当下医学发展的现状,叶一柏倒没有什么力挽狂澜青史留名的想法,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自己门清,不过有位伟人说得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将自己从前辈手里学来的,一点点教给后辈,如果他上辈子所做的一样。 “这附近有卖香蕉的吗?”叶一柏问他的第一颗星星。 香蕉? 理查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突然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南京路那边应该有,我去买。”说着竟转身就要往外走。 还真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啊,叶一柏感叹的同时不忘伸手拽住理查的后脖领子,“没有就没有,南京路那么远,不必特意跑一趟。” “不过作为一个医学生,香蕉和葡萄应该的你最热爱的水果才对。”叶一柏又极有感触地补了一句。 理查:??? 理查忍不住开口道:“叶,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如果你愿意教我缝合术,香蕉和葡萄虽然贵,但是还是在我可承受的范围内,即使天天买不行,一个星期两次,不,三次还是可以的。” 叶大医生反应了整整一秒钟,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好像不是一回事。 仔细回想了一下大脑里的常识,叶一柏这才惊觉,原来民国时候的水果这么稀缺这么贵,就算是医生这种高收入群体,也远远不能实现水果自由。 “理查,你误会了,我本来想让你用香蕉来练缝合,但是不方便的话,我们换个地方也行。”叶一柏笑道。 理查:??? 十五分钟后,济合医院食堂后厨 主厨和帮工们一脸疑惑地看着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两位医生的意思是要帮我们杀鱼?”主厨带着一股子皖南口音的上海话,面上虽然笑着,但看叶一柏和理查两个人的目光却充满了“这俩不是神经病”的疑惑。 理查的面部表情已然僵硬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居然真的相信叶一柏跟着他来到了从来没有踏足过的后厨,还就这么顶着后厨人员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呆在原地不动。 “没错,这两桶鱼,我们包了。”叶大医生戴着口罩十分阔气地挥挥手,表示承包了后厨的鱼塘。 得到肯定的答案,主厨和帮工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这怎么好意思呢,这是我们的工作。” 杀鱼这种事既麻烦又有味道,谁乐意做啊,不过该客气的还是要客气一下。 “诸位不必客气,这是我们自愿的。” “那行!那就麻烦两位医生了,这边留给你们,我们出去。”叶一柏话还没落,主厨就迅速接口道,然后十五秒后,厨房食品准备间里就剩下了叶一柏、理查、还有两桶还在飞快甩尾巴的鱼。 等到后厨人员全部出去,理查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叶?你认真的?杀鱼更练缝合有关系吗?你不会打算让我缝鱼吧?”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理查的声音甚至有些微微变调。 “鱼皮里含有大量胶原蛋白,张力和抵抗力大于人的皮肤,如果你能把鱼皮缝合练好,其他缝合不就手到擒来了。” 叶一柏记得他们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水果永远是香蕉和葡萄,每个缝四个边,缝完了吃掉,丝毫不浪费,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他们当住院医,导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叶一柏看到香蕉和葡萄就反胃。 鱼皮啊,比起植物来更有张力,更考验人手底的功底,虽说这里只有十几条鱼,但是每天十几条,只要有恒心,铁杵磨成针。 理查整个人都是崩溃的,“叶,其实我有钱,我去买香蕉,我现在就去!” 回答他的是鱼儿挣扎时鱼尾溅起的一抔冷水。 叶一柏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直直伸入桶里,一手就抓起了一条努力挣扎的鲫鱼,菜刀一拍,世界安静了。 “来吧。” “啊?都是鳞怎么缝?” “所以先刮鳞啊。不过你小心刮,别把鱼皮刮坏了。” 理查:…… 于是济合医院食堂后厨的食品准备间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拿着持针器对着一条鱼认认真真地缝线,另一个低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 “这是横切口,横切口不必太密缝合皮下脂肪,像纵切口,也就是产科剖腹产的时候,缝合皮下脂肪时就可以选在真皮层的最下缘,从切口外正常皮肤进针后在真皮层三分之一左右的地方进出针,你这个太浅了。” “还是浅,你倒是往下扎呀!对着鱼都不敢扎,对着人你能扎得下去?” “太密了,容易有褶皱。” “松松垮垮的,你不嫌不好看呐?” “针距5毫米,保持一致行吗,前一针长后一针短的,扎你身上你愿意?” 当理查被鱼尾巴甩了第n次腥水,面不改色的拍死第十六条鲫鱼的时候,叶大医生终于点了点他尊贵的头。 “勉强合格,明天过来复习一遍,没问题的话,我们学下一个缝合法。” 理查手里的鱼“啪嗒”一声掉落到砧板上,他愣愣看着一地死鱼尸体,热泪慢慢充盈了眼眶。 叶大医生有些欣慰地看着自己第一颗星星为他自己取得的进步而感动的模样,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他成功踏出了第一步。 “叶,我记得你是个大四学生。” 大四还有几个月就可以毕业了,你现在跟我说转专业?温特教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中文不够好,理解错误了。 看着温特教授一脸疑问的表情,叶一柏心里也有点尴尬。若是上辈子自己手底下的小医生轮转完分配完科室了跟他说,老师我大概不适合学医,叶一柏一定骂到他怀疑人生。 可现在轮到自己…… 叶一柏表示以后如果有机会回去,他一定对提出这种不合理要求的小医生温和那么一点点。 “教授,想必我家的事您也听说了。” 尴尬归尴尬,但有些事情你硬着头皮也得上,叶一柏在上节外文课做了二十六次对话推演,推导得出,只有梦想牌和苦情牌才能使他们这个对话显得稍微合理那么点。 88车祸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车子缓缓经过旁边摩肩接踵的人群, 向红十字会医院里面驶去。 车子驶入,铁门又迅速关上,截断了外面人打量的目光。 在帐篷后门诊大门前的空地上转了个弯, 车子稳稳停下。 红十字会物资处的人在车子一进来就已经出来等着了,见车子停稳, 快步走上来。 车门打开,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黑发华国人从副驾驶座跳了下来。 华国人还是……日本人?红十字会医院物资处的工作人员一愣,脚步不由停顿了一下。 随后, 车后座又陆续下来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一个头顶毛发略稀疏的微胖医生皱着眉头环视一周,将目光落在红十字会医院的工作人员身上。 “周先生?”白兰德迟疑地开口道。 周怀生闻言回过神来, 他看向白兰德笑道:“对,是我,我还以为来的会是彼得先生或者乔娜小姐。” 他一边说着一边招呼身后的安保人员帮济合司机一起卸东西。 “因为今天我们过来, 顺便就能把交接工作做了,所以他们就不多跑一趟了。”白兰德见安保人员已经把装着药品和器械的箱子搬了下来,笑道, “我们先清点交接吧, 我看外面的人已经很多了, 药品供应得跟上才行。” 周怀生立刻点头,“好的好的。”说着,他拿出口袋里的单子, 跟着白兰德去对物资了。 见白兰德在和红十字会医院的人在做交接,一时半会也好不了, 叶一柏思忖片刻,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义诊还有十五分钟才开始,帐篷里正在进行忙碌的准备工作。 “六十组药, 还差两组!” “哎呦,我的听诊器忘带了,有多余的听诊器不?” “这手术刀型号不对啊,有大一点的吗?” 叶一柏进来的时候,医护们都忙得脚不沾地。 义诊窗口很简陋,五个排在一起的帐篷,中间打通,前面对着群众的那边还没掀开,只放了桌椅,平均一个帐篷口两张桌子四张椅子,旁边有牌子写着某某医院某某科室某某医生,叶一柏匆匆看了看内科居多,外科就只有三个窗口。 除了济合的两个,还有一个普济的,普济……还真巧啊。 叶一柏这边心里暗道巧合,另一边郭颉和老师一走进帐篷,就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叶一柏。 主要是在一群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中间,叶一柏实在是太显眼了,年轻,长得帅,还有旁边那些个时不时偷偷往他那个方向看的小护士,让人想忽视他都难。 “叶医生!”郭颉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老师,他就是我跟您说的叶医生,那天晚上都亏他了,不然那群警察能把我们医院给拆了。” 郭颉一边跟旁边的中年医生说着一边朝叶一柏的方向走来。 “叶医生,你也来义诊啊,上次忘了问你,你是哪个医院的,你老师呢?没有一起来吗?”郭颉显得有些兴奋。 民国西医少,外科医生更少,加上民国百姓相对保守的治疗理念,义诊中来的更多的是内科医生,郭颉一个外科的,专攻的又是那么不可说的方向,跟那些同龄的内科医生共同语言总是少了些,因此他看到同时外科的叶一柏,就极为高兴了。 “我的老师要上课。”叶一柏边说,边对着郭颉身边的中年医生点点头。 郭颉的老师约莫五十岁左右,在这一波义诊医生里算是年纪大的了,且从时不时就有人主动打招呼的情况看,这是一个极有名望的医生。 “萧医生好。”叶一柏跟着其他打招呼医生一样称呼道。 萧医生温和地笑道:“郭颉都跟我说了,上次的事真的是麻烦叶小友了,我当时刚好有点事出去,如果当时没有你出手,耽误了病人的治疗,那我就难辞其咎咯。” “萧医生客气,治病救人,本分而已。” 几人说话间,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一个面容严肃的女护士按着从自行车上拆下来的车铃,用一口地道的上海话说道:“九点嘞,各位先生都做好,我们开始嘞。” 说着几个护士上前将桌子前的帐篷掀开,帐篷外面站着的几个安保人员连忙把两边的帐篷固定住。 “早上不是说济合的人会过来?都开始了还没见人呢。” “别想了,他们能每个月送物资已经很好了,那些个洋人医生,除了数得出的几位,哪个不是眼高于顶的,更不要说是济合。” “听说济合的床位,都是要两三个月前预定的,农工商局副局长拖了好些个关系都没预定上。” 随着护士们掀帐篷的动作,帐篷里的医生陆陆续续都到桌前坐下了,见最旁边济合的桌子还空着,就不免又议论声传出来。 萧医生和郭颉也到普济医院所在的位置处坐下,见叶一柏还站着,郭颉不由奇怪道:“叶医生,开始了,你到你位置上坐下吧。” 郭颉环顾一周,两个医生一张桌子,一共二十个位置,除了济合的,都坐满了? 那叶医生坐哪? 郭颉想着是不是红十字会医院的后勤弄错了,要不和老师商量下让叶一柏跟他们一起坐吧,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叶一柏坐下了。 叶一柏的动作让帐篷里的声音就是一静。 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华国人,在济合医院医生的位置上坐下了? 就好比一群学校去招生,到了地方发现居然华清燕大招生办的牌子也竖在那,众人暗搓搓关注华清燕大的动向,突然发现一个看起来像学生模样的人大咧咧地在华清燕大的位置上坐下了。 这让其他人怎么想? “小伙子?你没坐错位置吧?”有人忍不住开口道。 “哦,没有。”叶一柏一边检查红十字会医院准备的东西一边回答道。 因为同时外科的缘故,普济萧医生和郭颉的位置正好在济合两张桌子旁边,“叶医生,你是济合的呀?济合还招华人医生的?今天就你一个人来吗?” 叶一柏检查完药品器械,眉头微皱,这么些东西哪够用,幸好他们自己也带了些。 “我只是实习医生,我的上级医师现在在和红十字会医院对接这个月捐赠物资的事,应该快到了。” 我只是实习医生…… 郭颉一滞,想起那天晚上叶一柏利索的手法,突然感觉自己有被伤害到。 “可以放人了!”桌子前的帐篷都被掀开固定好了,随着严肃女护士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前头维持秩序的保安把几个木头做的路障打开,密密麻麻如蚂蚁般的人群迅速涌向帐篷前的各个窗口。 理查和萨克赶在最后一分钟匆匆忙忙地钻进帐篷。 两个金发碧眼的的医生在一群黑眼睛黑头发中显得格外醒目,特别是萨克一米九的大高个,进来的时候看得两个护士一愣一愣的。 两人大马金刀地往桌子后一坐,面露期待地看向密密麻麻涌来的人群。 然后…… “为什么没人来我们这?”理查看着旁边长长的队伍,以及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空地,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 叶一柏目光扫过理查和萨克,又看向旁边长长的队伍中用敬畏和疑惑目光偷瞄他们这边的病患,叶大医生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失策啊。 他忘记了这个时代的百姓对洋人有着与后世不同的敬畏,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国人医生和洋人医生会选谁,这是明摆着的事。 “为什么?是我长得很奇怪吗?” “是不是萨克太高了?吓到他们了?” 萨克:…… “医生啊,俺们这几天老咳嗽,前两天还咳出血来了,俺是不是要死了。” 旁边外科窗口传来病人小心翼翼的问话声。 其实即使挂了科室的牌子,但需要免费义诊的百姓大多是不识字的,更分不清楚哪个是内科哪个是外科,只认这身白大褂罢了。 “有没有酗酒的习惯?来,张嘴我看看,喉咙有没有问题,会不会不舒服。” 得到病人否定的答案,萧医生写字的手就是一顿,他温和地安慰病人两句,让郭颉去旁边窗口拿止咳的药去了。 看到病人拿着药千恩万谢地走了,叶一柏心里堵堵的,医生接触的病人多了,很多时候能从一个人外表看出他的健康问题,就比如刚刚那个,没有酗酒,没有慢性咽喉炎,再看他蜡黄的面色和瘦削的身材,约莫就像猜到是肺部毛病了。 但是那又如何,这种需要长时间高投入的疾病根本不是刚刚那个病人可以负担得起的,学医救不了华国人,身处这个时代,才能体会到那位文学家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吧。 “干啥呢,往前走啊,不走就算你出列了啊。”旁边队伍中传来一声呵斥声。 一个黄色制服的巡捕推搡着将一个穿着黄色布衣的中年人推出队伍,中年人脸颊黝黑,脸上还有一点泥点,头发上沾着几粒稻谷粒,嘴唇发白。 “长官,他脚疼,您就绕了他这一回,我们马上走马上走。”中年人的同伴立刻从队伍中跑出来扶他。 “老杨,你还好吧。”同伴和他差不多的打扮,布衣布裤,粗糙的料子露着两只胳膊,一看就是做体力活的。 “腿,痛,受不住了。”那位被称为老杨的中年人嘴唇哆嗦着,说出来的声音确实极轻。 89争命一更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货车撞在身上的那一刻, 叶一柏最后的想法是……这个死法真不体面。 叶一柏是一个很遵守规则的人,他向来认为规则和秩序是文明社会的基石,一般情况下他绝对做不出这种横穿马路的事。 这一次真的是意外。 他从心脏论坛, 即全名是“心血管发育与再生医学高峰论坛”出来,迎面就遇上了几个拿着病历病人家属。 这也是稀疏平常的事了, 像这种规格的医学高峰论坛, 与会者都是心脏方面的权威,很多消息灵通的病人家属会拿着病历等在门外, 努力为他们的家人求得更多更大的生存机会。 论坛配套的安保人员迅速上前, 围在叶一柏四周阻止他们靠近。 “叶医生……“ “叶医生,我爸爸……” “叶医生, 叶医生,求求你,我儿子才六岁, 求求你救救他!”这是一个带着北方口音的瘦削妇女,她的个子有点矮小,被几个往前挤的壮硕男子挤在了身后, 但是她还是努力向前探着头, 叶一柏注意到她的脚被其中一个男子踩在脚下, 现在是夏天,她穿的可是凉鞋。 叶一柏微微一皱眉,侧头和其中一位来送行的主办方人员说了两句。 主办方人员点点头, 快步走出队伍。 “大家听我说,叶医生下午还有一场手术, 现在要去赶飞机,大家不要挡着,如果大家有需求, 可以去酒店大厅问我们工作人员要叶医生的工作邮箱,叶医生有空会看的。” 主办方人员说完,有些人犹豫了,但更多人还是往前挤,他们心里清楚,这种大医生的工作邮箱,每天接收全球各地成千上万的病历,被选中的几率着实低得可怜,但面对面不一样啊,面对面的,只要医生接了,那被选中的希望就非常高了。 “叶医生……” “叶医生!” 眼见叶一柏马上就要到达车旁,人群越发努力地向前挤。 意外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许是眼看着自己被越挤越后面,而医生马上就要上车,那个脚被踩出血印的北方妇女居然冲出了人群,冲到大马路中央“啪嗒”一声跪下了。 人群瞬间就是一静,众人都有片刻的呆愣。 叶一柏也绷不住脸上的严肃表情了,他快走两步,走出安保人员的保护圈,上前就要把人扶起来。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鸣笛声响起,一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大货车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两人冲来。 叶一柏猛地一惊,下意识把身前的妇女往旁边一推,剧烈的痛感随之而来,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红,晃花了他的眼睛。 是红灯啊……果然不遵守规则就没有什么好事。 ……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按叶一柏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人头算,他造的浮屠都可以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了,所以,按照不那么科学的理论,他下辈子应该会投一个好胎。 但是他没想到,这个下辈子来得那么快,也就是眼睛一睁一闭的功夫,连死亡的感觉都没有好好体验完,一睁眼他居然又活了! 叶一柏盯着自己那双修长且没有茧子的手看了好久,才慢慢将视线转到旁边。 木质的地板,木质的包墙,考究的架子床、制作精细的斗柜,还有极富年代感的黑色老照片,在这个房间里,传统中式和当代美式极好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的目光落在斗柜上方绘了美人的日历上,巧笑倩兮的美人图下方,白纸黑字赫然印着“民国二十二年”。 叶一柏有一种恍若梦中的不真实感,他慢慢从床上坐起,弯腰,穿鞋,然后缓缓起身,这个身子还有些虚弱,脚踩在地上软趴趴的。 他慢慢走到了窗边。 夕阳透过彩色玻璃窗落在木地板上,形成了好看的斑驳光影,抬起手放在窗沿上,木质的窗沿入手一片温热,大概犹豫了一两秒,随即,他猛地推开窗。 “卖报卖报,警事局长当街打死服务生。” “卖报卖报,警事局长当街打死服务生。” 报童的声音清脆嘹亮,随着风声传入耳畔。 整个世界一下子嘈杂鲜活了起来,小贩的叫喊声,孩子的笑闹声夹杂着大人叫骂,自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石板翘起又落下,发出“砰”的声响,转角处有盘着鞭子搭着毛巾的黄包车司机摇着扇子招呼着过往的来人。 举目远眺,他甚至能看到不远处的黄浦江,汽轮发出“呜呜”的汽笛声,黑烟顺着烟囱漫出,染黑了半个天际。 天爷啊,骗人的吧…… 站在窗边吹了半个小时带着黄浦江水特有咸腥味的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心跳脉搏,做了几套测试精神状态的心理测试题后,叶一柏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公元1933年,他……来到了这个并不安稳的时代。 “柏儿,你醒了!怎么站在窗口,你身子还没好全,再着了风就不好了。”一个女声打破了一室寂静,女人一手端着药,一手拿着一张纸,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叶一柏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看向来人,这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女人,容貌艳丽,一身藏蓝色钩花旗袍,头上是抢眼的波浪纹卷发,但许是没休息好的缘故,她的眼下有些青黑,整个人也难掩疲态。 张素娥。 叶一柏很快就认出了眼前的女人正是这个和他同名同姓小少爷的母亲。 “这么大人了,起来也不知道披件衣服,明天让小富再给你请几天假吧,反正都要毕业了,也没几节课。”张素娥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将药放在一旁,一边着急忙慌地去帮叶一柏拿衣服。 “早上你阿爹发来电报了,他对你考上外事处的事非常高兴,说让我们今年回杭城过年。”张素娥说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眉飞色舞,高兴非常。 叶一柏的目光落在写着寥寥几语的电报上,脑海里属于小少爷的记忆一幕幕高倍速播放着。 小少爷也叫叶一柏,出生在杭城叶家,父亲叶广言,母亲张素娥,还有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姐姐叶娴。 杭城叶家世代茶商,虽不算什么顶尖的名门大户,但在杭城这块地方,也算是数得上的豪富之家。 特别是封建王朝覆灭后,士农工商的等级观念被打破,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一下子跌落神坛,而叶家这种有钱的本地士绅反倒成了新当权者们的示好对象。 叶家抓住了这个机遇,积极捐钱捐物投身革.命,叶广言多次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号召人们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拔除封建残余,特别是他的一篇《放妾论》,认为蓄妾是封建陋习,并从自身做起,坚决拥护一夫一妻制的言论获得了民主人士的一片叫好声。 有钱有名望,小少爷看似一出生就抓了一副好牌,但实际上,他母亲张素娥不过是叶广言《放妾论》里的那个妾,而他这个所谓的叶家长子也在真正叶夫人诞下麟儿后被送到了上海。 “外事处可是代表咱们国家跟洋人打交道的部门,听起来比你父亲在的部门还威风,听说老太太也非常高兴,你看看这块表,你父亲专门托人给你带来的,我出去打听了下,你猜要多少钱?”张素娥拿起斗柜上精美的绒布盒子擦了擦,脸上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至少五百银元!”她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五的的手势。 叶一柏的目光扫过写着英文字母的手表包装盒,眼中闪过一丝怅然,“longines”浪琴表,作为一个外科医生,叶一柏的手上向来不佩戴任何饰品,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这个陌生年代看到这串熟悉英文字母时涌起一股子亲切感来。 张素娥误会了叶一柏的眼神,只当他高兴父亲的重视,眼中的心疼和不甘一闪而过。 “柏儿,你放心,你考进了外事处就是个官身,剩下的阿妈会帮你去争,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张素娥好像被什么激发了狠劲,话语里一股子斗志昂扬的气势。 叶一柏:“阿妈……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句阿妈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难以叫出口,二十岁青年的声音带着点沙哑,还挺好听。 “柏儿,你放心,你只管好好读书好好工作,其他的阿妈会去做。”张素娥满脸慈爱和心疼。 还没等叶一柏再开口解释,张素娥看到了放在一旁的药碗,拿起递到他面前,“好了,先把药喝了,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 叶一柏:…… 您打算去做什么?叶一柏看着张素娥“万事有我”、“时刻准备宅斗”的模样,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张素娥争了半辈子斗了半辈子,就算他现在开口说不争了,张素娥也会认为这是小孩子一时的气话。 他总不能说,“妈,四年后会打仗,不管你争来什么,四年后一个炮弹就啥都没了。” “喝啊,凉了就没效果了!”张素娥又把碗往前递了递。 叶大医生的嘴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接过张素娥手里的,闭了闭眼,一口闷了下去。 口里的苦涩还没来得及蔓延开来,一块饴糖就塞进了他的嘴巴,张素娥正一脸慈爱地对着他笑。 叶一柏一怔,一股子暖意慢慢沁入心底,他的脸上也渐渐露出笑容来,虽然这是一个并不安稳的时代,但是他身体健康不愁吃穿,还有疼爱他的家人,捡来的第二次生命,他还能苛求什么呢。 于是,叶一柏抱着满足和感恩的心情度过了他在这个时代的第一个晚上。 “叶一柏!叶一柏!”第二天天微微亮,半睡半醒之间叶一柏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 “谁啊,叫魂呢?”自从叶一柏成为梅奥的医生并在专业领域取得一定成就后,他就实现了睡眠自由。 美国的医疗制度对医生还是很友好的,特别是梅奥这种鼓励医生进行科研的医院,叶一柏一年放出的手术预约量仅为国内同级别医生的五分之一,而且他一般愿意将手术时间放在下午,因此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熟睡中被叫醒的经历了。 耳边的声音停滞了两秒钟,然后,叶一柏感觉整个世界都晃动了起来! “叶一柏!再不起来你上课就要迟到了!” 叶一柏猛地睁开眼睛,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胖胖的圆脸。 沈富。 叶一柏的脑海里跳出这张脸主人的名字,他眨巴眨巴眼睛,慢慢回过神来,哦,是了,他现在在民国,是个还在上学的民国小少爷。 “你收拾收拾,我到外面等你。”沈富说完,哼哧哼哧地往房间外跑,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叶一柏绷着脸从床上坐起来,他本博连读八年,每周80小时外科轮转三年,边科研边临床专科培训五年,好不容易媳妇熬成婆,还没清闲两年,居然又要去上学了!! 90平等二更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013 *注:因为实习医必须在上级医生的监督下才能手术或开药, 所以为了不再来一个人增加戏份上一章已将理查的身份改为住院医。 ————————以下是正文————— “理查!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在跟你商量!”波恩教授脸色沉了下来,因为医生体系的特殊性, 在一般情况下,上级医生对下级医生具有绝对权威性。 波恩教授一开口, 理查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知道了知道了, 叶是吧,以后你就跟着我吧。”理查敷衍道。 叶大医生并不说话, 对着理查露出一个同样敷衍的笑容, 气得理查差点当场跳起来。 乔娜很快把叶一柏的白大褂和听诊器拿过来,“叶, 你的身材和理查差不多,我拿了和他同型号的,工牌制作需要时间, 你有空去人事处报个到,需要拍照。” 叶一柏双手接过,“谢谢乔娜姐。”他拿起白大褂在身上比了比, 好似不经意地嘟囔了一句, “好像短了点, 我这个年纪还真是会长个的时候,大概穿不了多久。” 理查:!!! 乔娜笑道:“放心,只是暂时穿穿, 等你入职会帮你量身定做的,最多一个礼拜。” “谢谢乔娜姐。”叶一柏笑道。 乔娜高高兴兴地走了, 留下阴阳怪气的理查,“我以为你对上级医生会有基本的尊重。” “这句话是我应该对你说的,理查!”波恩教授厉声道。 理查:“……我错了, 老师。” “行了,叶,你去我办公室换好衣服,跟我们一起去查房。” 叶一柏点点头,转身进了波恩教授办公室,与上一次普济医院借用别人的白大褂不同,这次……是他自己的了。 叶一柏用手触摸白大褂的肌理,摸到凸起的纽扣的时候才意识到现在可不是抒发情感的时候,他拍了拍自己脑袋迅速换上白大褂,同时把听诊器卷起往兜里一塞,快步向门外走去。 波恩教授已经在走廊上等着了,除了他和理查,还来了几个金发碧眼的医生,年纪都在三四十左右,正安安静静地站在波恩教授身后当木头人。 “老师。”叶一柏快步上前和波恩教授打了个招呼后,识趣地走到队伍最后。 除了理查外,其他所有医生的目光都一下子都落到了叶一柏身上,视线以好奇居多。 “叶,约大大三学生,以后跟着理查,他的基础薄弱,你们有空也多教教他。”波恩教授说道。 一众医生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现在也不是自我介绍的时候,众医生笑着对叶一柏点头示意,表示欢迎他加入外科大家庭。 民国时候的科室没有像后世分得那么细,譬如济合医院,作为上海当前医疗资源最好的医院,科室也仅有内科、外科、电疗科、眼科、骨科、皮肤科,除了骨科独立开来外,其余要动刀的通通属于大外科。 不过这也使叶一柏省却了外科轮转,各个科室跑的麻烦。 济合医院不大,共几层,一二楼为门诊、药房、设备室,三四层病房,五层男医生宿舍、六层女医生和护士宿舍,七层还有一个所谓的头等病房。 外科病人全都集中在四层,病人也都是金发碧眼的居多,医护都是外国人,很多国人到这里来看病连交流都成问题,波恩教授主刀的手术有七个。 五个都是轻症,波恩教授问了些基本问题,再看了看护士的记录几分钟就结束了,还有两个病人,一个胃切除手术,胃切除虽然是比较成熟的手术了,但是这个病人十二指肠残端有比较严重的病变,不得不放弃billroth i 式手术改用billroth式即胃空肠吻合术。 胃空肠吻合术引起的生理紊乱较大,且并发症几率相对较高,因此波恩教授亲自检查了病人的各项体征。 至于另一个…… “理查,你来检查你来做临床诊断。叶,你跟着学学。”波恩教授转头看向理查。 理查记笔记的手就是一顿,他看向病床上的病人。 病人是一个76岁的老人,睡得正熟,连这么多人进来都没有醒来的征兆。 “你好……”理查正要开口叫醒病人,却被波恩教授一眼瞪住,“不用叫醒病人,你就这样看,能看出什么?” 理查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这样他能看出什么??? “额,嗯,病人神态安详,呼吸平稳,脉搏……”他伸手去摸病人脉搏,但由于过度紧张的缘故,半晌没摸出什么东西来,“脉搏平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波恩教授盯着理查,眼中的失望毫不掩饰,“虽然你没有经过国内的正规培训,但你来济合也有半年了,你就学到了这些?我想一个在校大学生的表现都不会比你差。” “叶,你来看看。” 理查的脸变得通红,他知道自己表现确实不佳。 理查是美国圣约翰医学院的毕业生,但是他毕业后并没有进入美国医院进行住院医和专科医师的培训,而是拿到学位后直接来到了华国。 这个时代的华国医生培训体系还未完善,理查这半年来手术水平有一定提高,但这健康评估方面……这不是有护士记录数据看一看就能得出结论吗?为啥非要他临时看? 理查羞愧归羞愧,但他并不觉得叶一柏一个基础差的大学生能说出什么来。 叶一柏上前,拿出一块怀表,他同样检查的是呼吸和脉搏,理查见状脸上的不屑之色更盛,看你能编出什么话来。 叶一柏一动不动地在病人床前站了进六分钟。 “不会就不会,直接说就行,不要浪费大家时间。”理查轻声嘀咕道。 “你闭嘴。”两个一老一少同时出声。 理查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他看着波恩教授,脸上委屈,看着叶一柏,心里愤怒,脸上一下子委屈一下子愤怒,看起来脸部神经健康极了。 “病人出现潮式呼吸,结合病人年纪,考虑脑动脉硬化和中枢神经供血不足;病人脉搏呈现交替脉结合病人病例,考虑高血压性心脏病。病人年纪大,多基础病,且刚进行了上腹部手术,应关注术后可能发生的肺部并发症。” “暂时就是这些。”说着,叶一柏皱眉,“这么明显的指征,为什么没看病人供氧?” 波恩教授闻言眉头猛地皱起,“病历呢?” 叶一柏刚刚说的时候,已经有医生在翻护士的护理记录,看一眼记录看一眼叶一柏,看一眼记录再看一眼叶一柏。 莫不是他确定这病历一直在他手上没人动过,他都怀疑叶一柏是不是偷偷看过了。 听到波恩教授的话,拿着病历的医生立刻反应过来,双手将病历递给波恩教授,还贴心地将护理记录翻到了昨天和今天那两页。 波恩教授一目十行地看下来,眉头越皱越紧,“定时吸氧?不行,病人睡眠时如果发现呼吸困难根本抢救不及,设备室不是到了几台铁肺,马上用上。” 波恩教授口中说的铁肺是1928年两个美国人发明的负压呼吸机,其体积巨大,需要病人躺进一个铁罐子里吸氧,所以被称为铁肺。 铁肺体积约莫只比后世做磁核共振的机器小一点,移动不方便还管理困难,这时候的医生不到在它和人工定时供氧中,大多会选择后者。 “是,波恩医生。”刚刚拿着病历的医生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定时吸氧的医嘱是他下的,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快步走出病房去设备室联系设备了。 一众医生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瞬间变得不同起来,好家伙,真人不露相啊。 这种基于基础体征的诊断其实并不难,随便一个医生看着护士的护理记录都能说出来,但是他们确定叶一柏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一眼护理记录,也就是这些诊断就是他这六分钟里判断出来了。 这就是波恩教授口中基础差的大三学生?一众医生看向波恩教授的目光也不由充满了敬畏,幸亏当年他们做学生的时候不是波恩教授当老师。 至于同为波恩教授学生的理查一时间收获了许多医生同情的目光。 理查:…… 波恩教授自然也发现了拿着纸笔一脸目瞪口呆的理查,面色一沉,“发什么呆!没听到叶说的嘛!记下来!” 理查:“……好的老师。” 查房过后,波恩教授对叶一柏的观感好了不少,他已经将叶一柏脑补成一个热爱医学,在外文系也自学医学勤耕不错的有志青年。 “我下午要回学校,理查你可以多带叶接触接触手术,他理论扎实,但手术动手能力比较差,你多帮他点。”波恩教授道。 理查闻言,蔫了一上午的精神瞬间又抖了起来,“好的老师,没问题老师!”他看向叶一柏,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叶,我明天就带你上手术,你想上什么,要不割一个阑尾,缝合会吧,我让你缝合啊。” 叶一柏:“那真是谢谢你了,理查。” 理查:“不客气!”理查轻快地说道,老师说得没错,这个叶理论扎实,但动手能力肯定差,一个连手术台都没上过的实习生,他明天就让他知道大外科的地位是手里的那把刀决定的,而不是这种基础的体格检查。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查房过后,医生们去门诊的去门诊,回办公室的回办公室,走廊里瞬间又只剩下了几个护士边说趣话边工作,好一派清闲的景象。 叶一柏忍不住皱眉。 这可是大外科,大外科不应该护士脚不沾地,家属在医生办公室门口排队,是个穿白大褂的走出来就会有一堆人凑上来问问题的吗? 哪怕在梅奥的时候,他因为科研工作调整压缩了临床手术时间,也没有上班无所事事的时候。 理查伸了一个懒腰,“今天可是美好的礼拜二啊,波恩老师没有门诊,我今天下午也没有手术排班,哦,其他老师的手术排班办公室有,如果你需要观摩可以自己溜进去,至于我,我昨天熬了个夜,需要去睡一觉。” 91肝破裂上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约大的占地面积不大, 仅300多亩,其间错落着几十所并不高大的建筑,学校内绿化很好, 三两步就有成荫的绿树,草坪上有穿着长袍的、西装的学生们在大声讨论。 有的兴致高起来了, 还会跳到旁边的大石头上手舞足蹈地发言, 救国、民主、秩序,讨论中不时迸发出思想的火花, 引得周围人一阵掌声。 少年风骨, 卓然不凡。 或许稚嫩、或许不成熟、但正是有了这群努力的人,这个国家才能在历经这么多磨难后, 涅槃重生,并重新攀爬到他曾经站过的高峰。 叶一柏走过长长的林荫道,在转角一块支起来的木板前停住了脚步。 “你看啥呢?快上课了。”刚刚被许昌郭文珏耽误了一点时间, 现在离上课没几分钟了,叶一柏居然还有空停下来看宣传板。 沈富探头过去细看,宣传板里贴了两张纸, 一张是喜报, 登的就是外事处招录通告, 叶一柏的大名就明晃晃登在上边,另一张则是转专业说明,密密麻麻的小字, 沈富也没仔细瞧,毕竟他们已经是大四毕业生了, 转专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沈富小心翼翼地瞅了叶一柏一眼,学校里在传的消息他也听过,无非是娴姐在舞厅唱歌、叶一柏靠女人吃饭、叶广言欺世盗名之类的, 其实这些消息本身对叶一柏的影响有限。 他们这种家庭,谁家里没有些狗屁倒灶的事,反正都已经是大四了,在约大的日子也就这几个月了,只要叶一柏装作没听见不去理会,也就是在背后被人说几句闲话的事。 但是坏就坏在,叶一柏考的是外事处,外事处又被称为小外交部,是金陵外交部设立在上海的直属机构,上海多租界,跟洋人打交道的时候多,金陵政府又是顶爱面子的,进外事处的人都要精挑细选,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都查了,这标准跟前朝的选秀也差不多了。 亲姐姐是舞厅歌女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杭城叶家肯出面,教训教训女儿,给叶娴安个离经叛道追求新女性生活的名头,叶广言再去通通关系,这事大概也就过去了。 在这个时代,离经叛道可不算什么贬义词。 但若是叶家不出面,任由这件事发酵下去,叶一柏这个外事处名额可就悬了。 “我们外文系也学物理化学,条件都是都符合,就是转过去,我不是得留一年和大三一起上实操课?”叶一柏自言自语道。 啥物理、化学还实操的?沈富听得一脸懵,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留级听起来还是有点丢份的,是吧?”叶一柏皱着眉转头看沈富。 沈富瞪着小眼睛,张着嘴,一脸懵逼,愣愣地应了一声。 叶一柏轻叹一口气,又看了宣传板一言随即向着记忆中的教室走去。 沈富:…… 叶一柏跨进教室门的那一刻,不少人都偷偷抬头看他,报以或同情或嫌恶的目光。 倒不是说小少爷平时人缘不好,反之,小少爷平时的人缘十分不错,只是二十岁的青少年总有点虚荣心,小少爷平日里总以富家名流子弟自居,平时里花销也十分大气,自然有不少欣羡追捧的人。 但如今叶娴的消息一出来,就有有心人去打听了叶一柏的底细,这一打听发现,原来叶一柏这个叶少爷就是个样子货,叶广言和杭城工事局局长亲妹也就是叶太太夫妻情深,叶一柏的母亲就是个连姨太太名分都没有的女人。 叶广言平时交际、人情往来也只提叶太太杨素新所生的一子一女,说起叶家少爷小姐,杭城人士只知道叶兆麟叶芳,不知道叶一柏叶娴。 就好比后世学校里,有一个长得好家庭条件也好的风云人物,你羡慕追捧了四年,临到毕业了,才发现这就是个空壳子,实际条件比自己还差不说,还靠着姐姐卖唱在他们面前装一副人上人的模样,你什么想法? 叶大医生理解这群小朋友的心态,但这种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叶一柏脸上挂上面对病人时的温和笑容,不紧不慢地在前排找了个座位坐下。 见叶一柏落座,教室里窸窸窣窣声响越发大了起来。 叶一柏秉承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其他人”的理念,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书,翻看起来,他还没看过民国时的教课书呢。 然而还没等他读完民国时期英文课本里李明和梅的对话,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外事处的名单,如果报上去以后再被剔除,那这个补录的名额可就没我们外文系什么事了,有些人明知道自己过不了关,还偏偏不肯把名额让出来,什么大局意识,什么集体荣誉感,在人家看来就是个屁。” 叶一柏翻书的手一顿,又是许昌小盆友啊……这是看没刺激到他改占领道德制高点,晓以大义了,智商见长啊。 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最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许昌的话一落,教室里众人的议论声便大了起来,其中大多是对许昌话的应和声。 “对啊,如果确定会被刷下来,那把名额让出来,不管谁上,便宜外人总是便宜自己人好吧。” “我听说已经有老师找叶一柏谈过话了,但是叶一柏没同意。” “真够自私的啊。” “不自私,能拿着姐姐卖唱的钱来上约大?” …… 议论声逐渐变大,沈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胖墩墩的屁股在座位上扭来扭去的,好似椅子上有钉子似的。 这个时候,叶一柏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 教室里猛地一静,郭文珏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叶一柏,他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他有预感,胜负在此一举了。 然而叶一柏站起来后转了转脑袋,对他笑了笑,随即蹲下身好像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然后坐下了。 坐下了?! 郭文珏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全班都在等着你反应,你居然就这么坐下了?? 他用脚踹了踹前面的许昌,许昌收到信号正要说话,但恰恰这时候,教授走进来了。 这么一节课,郭文珏听得那叫一个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他立马示意许昌说话,名额周一就要报上去了,他们大四毕业生一周一共也没几节课,由不得他不着急。 然而还没等许昌开口,叶一柏又站了起来!郭文珏下意识的去看叶一柏附近的地面,再抬头发现叶一柏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许昌后知后觉地开口道:“叶……叶一柏,你看大家都这么说,你是不是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教室里静悄悄的,能进约大的大家都是聪明人,许昌一而再再而三,加上叶一柏走到郭文珏旁边的动作,有些人依稀已经有些猜到点什么了,不过他们也没做声,毕竟如果郭文珏和许昌能让叶一柏把名额让出来,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 叶一柏自然也明白众人的心思,外事处这个名额迟早都要让出去的,先别说叶一柏不可能放弃前世学了半辈子的医去当什么外交官,单说叶娴这事,一时半会就处理不好,而且这事要是让张素娥知道…… 想到张素娥对这件事的看重以及记忆中她那些个重男轻女的事,他就有些头疼。 “你说得对。有些事是应该向大家说明一下。”叶一柏环顾四周,十分诚恳地开口道:“这几天关于我家里的事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如果给大家带来了不便和困扰我深感抱歉。“ 叶一柏一开口就是抱歉,而且神态恳切,这让教室里的不少同学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二十岁的他们年轻气盛各有心思但同时也有着没有被社会污染的是非观。 ”作为儿子和弟弟,我确实不够成熟,不够有担当,在昨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家人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很痛心,也很内疚。” 叶一柏的记忆里,小少爷在跳下冰冷江水中的前一刻都满怀着对家人的歉疚,只是小少爷不敢说不敢面对,临到走都没有把话说出口,今天他替他说出来了。 “至于名额的事,我想了两天,许昌同学说得对,我不能这么自私,如果确定会被刷下来的话,我应该把名额让出来,给大家一次机会。” 叶一柏的话音一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吸气声,他们说归说,可没想过叶一柏真能主动把名额让出来。这可是外事处的特招名额,一进去就是外交官后备啊。 金陵政府执政后,1931年才尝试恢复了国家人员考试制度,31年全国范围内录取了100人,仅8人获得了自己想要的职位,由此可见普通人进入国家公务人员序列的难度之大,至于说获得自己想要的职位,一般人几乎想都不敢想。 如果不是外事处真的需要人办事,与约大联合举办了这次特招特录,上海高官能人这么多,怎么可能轮得到他们。 “一柏!”沈富整张胖脸都皱成了一个包子,他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扑上去捂住叶一柏的嘴巴,这名额怎么能说让就让了呢! 众人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瞬间变得不同起来,什么靠着姐姐卖唱的钱上学,什么装阔,叶一柏不是解释说了,他在昨天之前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嘛,他们家里人也很多瞒着他们做事不让他们知道的,完全可以理解嘛。 人的印象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主观想法一介入,一个叫滤镜的东西一加,你眼中看到的人就会显得格外完美。 “当然了,具体这个名额怎么让,让给谁,这都需要和学校商量,不过以我个人的意愿,我希望能以一种公平郑重的方式,将我珍视的这个名额交到合适的人手中。毕竟……”叶一柏顿了顿,好似有些怅然若失地开口道:“毕竟它即将代表的是国家,传承的是梦想,不仅是我的,还有大家的。” 是啊,成为一个外交官,在国际舞台上为自己的国家慷慨激昂争取权益,这不是每个外文人的梦想吗? 92肝破裂下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审讯室里的警员见状, 也顾不上收钱了,转身向外头跑去,一边还大喊着:“怎么了?怎么了?” 出于医生的敏感性, 叶一柏下意识地就往外走。 “哎呀,小同学, 审讯室没经过同意是不能出去的, 要吃枪子的!”审讯桌后被拷住的当铺老板大声喊道。 然而叶一柏已经走出去了。 警务大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二楼办公室也不停有人出来看情况。 上海市警事局分两层, 一楼是普通警员和科长办公室, 二楼是高级警员、行政办公室室和领导办公室。 出来看情况的一处成员看倒下的是周大头,不由惊呼出声来, 周大头可是裴局的心腹,他们这时候不得表现表现,这样想着, 从楼下下来的人越发多了。 叶一柏跑到警务大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一群穿着黑制服的警察把办公楼入口处围得水泄不通,楼上还不时有人下来加入他们的队伍。 “让让, 让让, 我是医生。” 叶一柏的身高176, 在民国南方也算是高的那一挂了,但上海市警事局挑警员的时候大概只看身材来着,一个个人高马大, 就算不如叶一柏高的,这宽度也能抵他两个。 他一时挤不进去, 听着声音,里面的病人呕吐得越来越剧烈了,叶一柏气急。 “没听到老子说我是医生嘛!还是你们觉得你们站在这里比我更有用!”少年人的声音高亢而嘹亮, 镇得许多警员动作一顿。 四面八方各式各样的目光同时向他投来。 叶大医生愣是连眼神都没飘一下,拨开两个愣在原地的警员就往里走。 走进人群包围圈,只见周大头捂着腹部被某个警员扶着坐在一把椅子上。准确来说,是瘫在一把椅子上,叶一柏看得出周大头是很用力才没让自己从椅子里滑下来。 “哪里痛?”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叶一柏上前两步,走到周大头身前。 他按了按周大头的腹部,“这里?” “近期有没有做过腹部手术,有没有暴饮暴食?” 周围安安静静的,没有人说话。 “嗯?”叶一柏见没人回答,不满地抬头。 气场这东西说玄玄,但还真就是切实存在的,叶大医生在专业上的气场就是如此,他明明穿着学生校服,还挎着一个书包,但你却会觉得回答他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手术肯定没有,不过我们最近为了人贩子那个案子盯了好几天了,都没吃几口东西,今天空闲下来周科就吃得多了点。”扶着周大头的警员下意识地回答道。 叶一柏点头。 “我按你的腹部,哪里痛就跟我说。”他伸手按住周大头上腹部某处。 “这里?” “这里?” “还是这里?” “嘶……”周大头发出一阵吃痛声,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我按到才会痛还是持续性疼痛,是胀痛还是刺痛?” “一直疼,您按到就更疼了,刺痛和胀痛我分不清。”周大头白着脸,啥刺啥胀啊,这不是为难他大头嘛。 “是针扎的疼,还是打你一棍子后那种有胀又疼的感觉?”对于病人,叶一柏的耐心向来很好。 “胀痛。”这次周大头回答的很快。 叶一柏目光朝四周瞟了瞟,从就近位置上拿了个搪瓷杯,塞到周大头手里,“拿好了,等下吐这里。” 叶一柏话落,周大头和扶着他的警员的面色同时一变,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口,只见叶一柏用力在周大头腹部某处按压了一下。 周大头先是“嗝”一声吐出一口气,随即用力呕吐起来。 一阵销魂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扶着周大头的警员面色一下子变得比周大头还要苍白,他看着周大头手里拿着的,绘着某个美人图的搪瓷杯,瞬间觉得呼吸困难起来。 叶一柏拿过杯子看了一眼,将其放回桌子上,同时弯下腰去,他现在手头没有听诊器,只能用耳朵贴近胃部和小肠部位仔细听。 周大头见叶一柏靠过来有些不适应,身体扭动起来。 叶大医生轻轻拍了他一下,严肃道:“别动!” 周大头一僵,不动了。 约莫一分钟后,叶一柏站起身来。 “行了,死不了。怀疑急性胃扩张,需要立刻进行肠胃解压。”看到旁边傻愣愣站了一地的人,“傻站着干啥,去开车啊!” “啊?”一众警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动作。 “听他的。”裴泽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楼梯上,并大步向这边走来。 听到裴泽弼发话,拿着搪瓷杯的小警员也来不及悲痛自己限量版女神搪瓷杯,迅速立正敬礼,大声应了一声“是”,随即一路小跑跑向车库。 “不用,肚子疼而已,我不用去医院。”坐在位置上的周大头着急起来。 民国时期西式医院鱼龙混杂,有诊所、教会医院、国立医院,收费标准也不一,有免费看病的,也有给钱也不看的。 按离市局近的普济医院算,像周大头这样的急诊,一次二十块大洋,医药手术费另算。 也就是说周大头就算只是吃坏肚子了,上了急诊也得先付二十块大洋,周大头这个科长一个月工资也就五十块银元,这一次医院,就得花出去一小半工资,更不用说那些个西医,动不动开膛破肚的,周大头他实在不敢啊。 叶一柏见过太多这种病人,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现在只是急性胃扩张,如果时间拖得久,胃部就会积液积气,引起胃璧缺血,如果坏死穿孔,就必须做手术了。” 停顿了一秒,他又加了句,“开膛破肚的那种。” 周大头面色一白,他就是多吃了一点……这就要开膛破肚了? 裴泽弼眯着眼睛打量了叶一柏好一会,开口道:“听他的,这次费用记工伤,局里报销。小张,你去准备担架。你也一起去。”最后一句话是对叶一柏说的。 叶大医生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这不废话。 虽说现在不在医院,但叶一柏是第一个接触患者的医生,无论是首诊医生负责制还是叶一柏作为一个医生的责任心,他都不可能离开。 即使没有医师执照,但向下一个治疗周大头的医生转达患者信息,减少急救过程中的时间浪费,是他应尽的义务。 不过叶一柏懒得和那位不知道是裴局还是裴处的人解释,见警员们已经小心翼翼地将周大头扶上担架躺好了,他转身,率先向门口院子走去。 这时候搪瓷杯警员也把车子开过来了。 叶一柏率先上车,在后车座车门处对抬着担架过来的警员说,“我来接,头朝我,慢慢来。” 警员都是人高马大的,在几人的通力合作下,担架平稳放入了车后座。 后座车门关上,叶一柏对着驾驶座上的小警员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可以开车了,小警员点点头,正要点火,副驾驶座的门被拉开,裴泽弼坐了上来。 “裴裴局,您也去啊。”搪瓷杯警员有点结巴。 裴泽弼看向驾驶位上的小警察,同时目光好似不经意将略过后排的叶一柏,“嗯”了一声。 两辆警车先后启动,风驰电掣般驶出警局大门。 1933年的,上海主要街道口已经装上了红绿灯,但与后世不同,此时的红绿灯只有红绿两灯,且非自动,而是由巡捕控制,巡捕也是属于警事局下属机构,还是警事局中较低一级的存在。 因此这些巡捕们一看到市局的车,就立刻吹动勺子示意两旁行人和车辆避让,且迅速把当下的绿灯改成了红灯。 警车一路疾驰,车子所到之处,一路红灯,伴随着巡捕们震天的哨子声和被驱赶四散的行人车辆,呼啸而过。 坐在车后的叶一柏看着这幅场景,也不由有些咋舌,这种权力至上的场景,也只有这个时代才看得到吧。 十分钟后,警车停在普济医院门口。 20世纪30年代还没有形成完善的急诊制度,晚上19:20分,普济医院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只有保安亭里有一个老头正点着油灯打瞌睡。 后面那辆警车“嘟嘟嘟”开始鸣笛。 普济医院附近都是居民区,30年代的大部分人睡得还是很早的,晚上七八点钟一般都已经躺在床上了,刺耳的鸣笛声引得不少人叫骂开来。 然而探头看到车上下来的三五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叫骂声就戛然而止了,探出来的头的人也迅速把头伸了回去,顺便紧紧关上了门窗。 保安亭里的老汉早已被警车故意晃向他的车灯给照醒了。 他见这么一大群穿黑制服的警察站在他面前,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有警察拿出警棍在保安亭的玻璃上敲了敲,老汉见状,着急忙慌地从保安亭里跑出来。 “长……长官,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大晚上跑医院能有什么事,开门开门,把你们的医生都叫出来!” 93选择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015 “这几天伤口不要沾水, 不要剧烈运动,不要吃辛辣油腻的东西,隔天可以找你亲爱的理查给你换一次药。” 叶一柏边说边摘下手上的橡胶手套。 “真……真的不会留疤吗?”珍妮捂着脸, 小心翼翼地问道。 因为伤口周围打了麻药,珍妮感觉自己右半边脸颊空空的, 又觉得自己右脸好像肿的很高, 去摸却又是正常的。 这么长的伤口,真的不会留疤吗?珍妮怀疑地看向理查, 哦, 没错,是理查。她不敢看叶一柏, 那个“唰唰唰”就把她头发剪下来,又“唰唰唰”把她脸缝上的年轻医生。 那个医生太可怕了,他刚刚有五分钟吗? 珍妮只记得自己正震惊于落在地面的头发, 心脏一抽一抽疼得厉害,然后她非常努力地憋住自己的眼泪,让它们不至于流下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理查?”她轻轻拽了拽理查的白大褂。 理查也处于一脸懵逼的状态。 不久前波恩教授的话还在他脑里回响, “叶的手术动手能力比较差, 你多帮着他点。叶的动手能力差,你多帮着点……” 老师管这叫动手能力差? “啊?”理查低头看向红着眼圈看他的珍妮,“缝合得是很平整, 而且你伤口不深,就算有疤应该也是很浅的。” “真的?” “真的。” “那你还会爱我吗?” 理查:……这问题我没法回答。 叶大医生做完缝合觉得自己离上手术台又近了一步, 心情十分愉悦,好心解围道:“珍妮小姐,您这就太小看理查医生了, 理查医生更加注重的是内在美,而且我保证您的伤口绝对不会影响您的美貌。” 脸憋得通红不知如何作答的理查连忙道:“对对对,内在美。” 珍妮也对叶一柏这个“美貌”的表述感到十分高兴,一时间治疗室里的气氛显得格外融洽起来。 这时,一个稚嫩的童声在几人耳边响起。 “姐姐,如果你好一点了,你能不能跟他说说,让他不要抓我爸爸。”麻花辫小女孩靠着门框,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探出来,正用一种湿漉漉的目光看着珍妮。 叶一柏整理器材的手微微一顿,余光瞥向了坐在椅子上的珍妮。 椅子上的珍妮闻言眉头微皱,她摸了摸自己被纱布包裹着的伤口,正想说话,却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内在美。” 内在美? 珍妮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她表现自己内在美的最佳时刻吗? “哦,真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你放心,姐姐不让他抓你爸爸,我可舍不得让你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说着,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小女孩身前蹲下,还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麻花辫小女孩闻言高兴地原地崩了起来,“阿爸阿爸你听,姐姐说不抓你了,谢谢姐姐。” 黄包车夫脸上也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谢谢谢谢,小姐您真是一个善良大度的人。” 珍妮听到预料之中的赞美,脸上的光彩更盛,“不过不追究归不追究,这次及我后续的医药费、赔偿费还是不能少的,我也不多收你,医生说了七天拆线,七天的误工费,很公平吧。” “是是是,应该的,很公平,很公平。”黄包车夫连连点头,这个结果已经比黄包车夫预想的好太多了,他可听过不少同行在租界里撞到洋人被没收黄包车还吃牢饭的事。 “谢谢,真是太谢谢您了。”黄包车夫不住感谢。 珍妮也笑得高兴,她转头用一种柔情似水的目光看向理查,看到了吗?我的内在美。 理查:…… 珍妮小姐好了伤疤忘了疼,哦不,她伤疤还没好呢,就已经把刚刚差点毁容的惊恐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正顶着一张脱妆的脸缠着理查要去他的办公室参观。 巡捕见当事人都不追究了,也不自讨没趣,和珍妮说了一声就离开了。 黄包车夫见巡捕离开,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他长舒一口气,拎着小女孩就去护士台结账。 护士台里坐着的正好是刚刚给叶一柏送三角针的玛丽护士,“一共十九美元。”她递给黄包车夫一张结账单。 “这么贵!”黄包车夫不由惊叫出声来,按照这时候的兑换比例,1美元约等于1.85个银元,十九美元相当于三十五银元,这已经是一个黄包车夫小半年的收入了。 更别说像美元、英镑这种外国货币,他们这种小老百姓用得少,临时去兑换还要被抽一笔不菲的佣金,这前后加起来恐怕就得接近四十个银元了。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黄包车夫的可承受能力。 但是这笔钱他必须得给,黄包车夫咬咬牙,大不了把黄包车去卖了! “您好,我能不能回去一趟,我去凑一凑,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玛丽护士的中文显然还没好到能理解这个大段的中文,她皱着眉重复道:“十九美元。” 叶一柏收拾完器材从治疗室里出来,正好听到了这段鸡对鸭讲的对话,他走到护士台,抽过黄包车夫手上满是英文的账单。 “把我的手术费去掉吧。”济合医院给医生的待遇还真挺好,这种清创缝合术给医生个人的居然就有五美元。 他一个实习医生,每个月基本工资三十美元,如果参与手术又可按参与程度分手术抽成,如果一天能做五六台,发家致富不是梦啊。 “好的,叶医生。”玛丽护士亮晶晶地看着叶一柏干脆利落地应道,她大笔一挥账单就从十九美元变成了十四美元。 叶一柏正要把手里的账单给黄包车夫递过去,只听到护士台下方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阿爸不怕,妞妞不要新书包了,我们慢慢还,能还出的。” 叶一柏递账单的手停在原地,其实就区区十四美元而已,也就是他半个月的工资,如果能多蹭几台手术,说不定几天就还清了。 “妞妞,阿爸对不起你。”黄包车夫铁汉柔情,眼眶都要红了。 行吧…… 叶大医生把账单往玛丽护士手里一塞,“记我账上。”年纪轻了,心也跟着软了,就看不得这种伤感的场面。 玛丽护士见状,看叶一柏的目光更亮了,她接过账单一把将其塞进了垃圾桶,“一个清创缝合术而已,您不计较的话,也就是几块纱布的事,这些都是消耗品,看不出来的。” “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的,叶医生。”玛丽略带羞涩地应道。 黄包车夫虽然听不懂两人语速飞快的英文但看到那张账单被扔进垃圾桶,也猜到了叶一柏在其中的作用。 “这怎么好意思,叶医生,您已经帮我们很多了。”黄包车夫满脸感激,对着叶一柏连连鞠躬。 叶一柏摆摆手,阻止黄包车夫的动作,“也不是白帮你的,一是感谢你上次挺身而出,二是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这件事他已经考虑很久了,但一直没有想出一个周全的办法,看到眼前的黄包车夫,他总算有了想法。 “你知道的,我姐姐叶娴在西华饭店上班,她一个女孩子每次来回一个人我不是很放心,如果有个车夫能定时定点地送她来回,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车费照付。”叶一柏又补充了句。 黄包车夫满口答应下来,“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还有上次的事,我一个人先跑了您谢我我真是受不住,我保证如果下次还遇到这种事,我豁出命去也会保护叶小姐的。” 叶一柏实在不习惯民国这种动不动就豁出命去的表达方式,“这倒不用,如果真有事,你带我姐往警事局跑,我跟警察们关系不错。”一起打过架还帮忙下过胃管的交情呢。 黄包车夫带着女儿千恩万谢地走了,顶着一脸脱妆的脸的珍妮小姐也在理查的再三劝告下一步三回头出了医院大门。 送走这几个人,叶一柏和理查同时舒了一口气。 “你是缝合技术不错。”理查偷瞄了叶一柏一眼,又一眼,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道。 “谢谢。” 谢谢?就这么没了? “你知道安德森医生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吗?”理查再接再厉。 “不知道。” 不知道?没了?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理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安德森医生最受欢迎就是因为他那一手缝合术啊,伤口又小又漂亮,很多女士指明要他缝合,你知道吗?他在外面的西医诊所一次缝合收费多少!” 理查伸出两根手指,“二十美元,还仅仅是缝合。” “所以……想学吗?”叶一柏歪头看他。 004 94心结与兄弟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这也是稀疏平常的事了, 像这种规格的医学高峰论坛,与会者都是心脏方面的权威,很多消息灵通的病人家属会拿着病历等在门外, 努力为他们的家人求得更多更大的生存机会。 论坛配套的安保人员迅速上前,围在叶一柏四周阻止他们靠近。 “叶医生……“ “叶医生, 我爸爸……” “叶医生, 叶医生,求求你, 我儿子才六岁, 求求你救救他!”这是一个带着北方口音的瘦削妇女,她的个子有点矮小, 被几个往前挤的壮硕男子挤在了身后,但是她还是努力向前探着头,叶一柏注意到她的脚被其中一个男子踩在脚下, 现在是夏天,她穿的可是凉鞋。 叶一柏微微一皱眉,侧头和其中一位来送行的主办方人员说了两句。 主办方人员点点头, 快步走出队伍。 “大家听我说, 叶医生下午还有一场手术, 现在要去赶飞机,大家不要挡着,如果大家有需求, 可以去酒店大厅问我们工作人员要叶医生的工作邮箱,叶医生有空会看的。” 主办方人员说完, 有些人犹豫了,但更多人还是往前挤,他们心里清楚, 这种大医生的工作邮箱,每天接收全球各地成千上万的病历,被选中的几率着实低得可怜,但面对面不一样啊,面对面的,只要医生接了,那被选中的希望就非常高了。 “叶医生……” “叶医生!” 眼见叶一柏马上就要到达车旁,人群越发努力地向前挤。 意外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许是眼看着自己被越挤越后面,而医生马上就要上车,那个脚被踩出血印的北方妇女居然冲出了人群,冲到大马路中央“啪嗒”一声跪下了。 人群瞬间就是一静,众人都有片刻的呆愣。 叶一柏也绷不住脸上的严肃表情了,他快走两步,走出安保人员的保护圈,上前就要把人扶起来。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鸣笛声响起,一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大货车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两人冲来。 叶一柏猛地一惊,下意识把身前的妇女往旁边一推,剧烈的痛感随之而来,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红,晃花了他的眼睛。 是红灯啊……果然不遵守规则就没有什么好事。 ……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按叶一柏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人头算,他造的浮屠都可以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了,所以,按照不那么科学的理论,他下辈子应该会投一个好胎。 但是他没想到,这个下辈子来得那么快,也就是眼睛一睁一闭的功夫,连死亡的感觉都没有好好体验完,一睁眼他居然又活了! 叶一柏盯着自己那双修长且没有茧子的手看了好久,才慢慢将视线转到旁边。 木质的地板,木质的包墙,考究的架子床、制作精细的斗柜,还有极富年代感的黑色老照片,在这个房间里,传统中式和当代美式极好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的目光落在斗柜上方绘了美人的日历上,巧笑倩兮的美人图下方,白纸黑字赫然印着“民国二十二年”。 叶一柏有一种恍若梦中的不真实感,他慢慢从床上坐起,弯腰,穿鞋,然后缓缓起身,这个身子还有些虚弱,脚踩在地上软趴趴的。 他慢慢走到了窗边。 夕阳透过彩色玻璃窗落在木地板上,形成了好看的斑驳光影,抬起手放在窗沿上,木质的窗沿入手一片温热,大概犹豫了一两秒,随即,他猛地推开窗。 “卖报卖报,警事局长当街打死服务生。” “卖报卖报,警事局长当街打死服务生。” 报童的声音清脆嘹亮,随着风声传入耳畔。 整个世界一下子嘈杂鲜活了起来,小贩的叫喊声,孩子的笑闹声夹杂着大人叫骂,自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石板翘起又落下,发出“砰”的声响,转角处有盘着鞭子搭着毛巾的黄包车司机摇着扇子招呼着过往的来人。 举目远眺,他甚至能看到不远处的黄浦江,汽轮发出“呜呜”的汽笛声,黑烟顺着烟囱漫出,染黑了半个天际。 天爷啊,骗人的吧…… 站在窗边吹了半个小时带着黄浦江水特有咸腥味的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心跳脉搏,做了几套测试精神状态的心理测试题后,叶一柏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公元1933年,他……来到了这个并不安稳的时代。 “柏儿,你醒了!怎么站在窗口,你身子还没好全,再着了风就不好了。”一个女声打破了一室寂静,女人一手端着药,一手拿着一张纸,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叶一柏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看向来人,这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女人,容貌艳丽,一身藏蓝色钩花旗袍,头上是抢眼的波浪纹卷发,但许是没休息好的缘故,她的眼下有些青黑,整个人也难掩疲态。 张素娥。 叶一柏很快就认出了眼前的女人正是这个和他同名同姓小少爷的母亲。 “这么大人了,起来也不知道披件衣服,明天让小富再给你请几天假吧,反正都要毕业了,也没几节课。”张素娥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将药放在一旁,一边着急忙慌地去帮叶一柏拿衣服。 “早上你阿爹发来电报了,他对你考上外事处的事非常高兴,说让我们今年回杭城过年。”张素娥说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眉飞色舞,高兴非常。 叶一柏的目光落在写着寥寥几语的电报上,脑海里属于小少爷的记忆一幕幕高倍速播放着。 小少爷也叫叶一柏,出生在杭城叶家,父亲叶广言,母亲张素娥,还有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姐姐叶娴。 杭城叶家世代茶商,虽不算什么顶尖的名门大户,但在杭城这块地方,也算是数得上的豪富之家。 特别是封建王朝覆灭后,士农工商的等级观念被打破,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一下子跌落神坛,而叶家这种有钱的本地士绅反倒成了新当权者们的示好对象。 叶家抓住了这个机遇,积极捐钱捐物投身革.命,叶广言多次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号召人们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拔除封建残余,特别是他的一篇《放妾论》,认为蓄妾是封建陋习,并从自身做起,坚决拥护一夫一妻制的言论获得了民主人士的一片叫好声。 有钱有名望,小少爷看似一出生就抓了一副好牌,但实际上,他母亲张素娥不过是叶广言《放妾论》里的那个妾,而他这个所谓的叶家长子也在真正叶夫人诞下麟儿后被送到了上海。 “外事处可是代表咱们国家跟洋人打交道的部门,听起来比你父亲在的部门还威风,听说老太太也非常高兴,你看看这块表,你父亲专门托人给你带来的,我出去打听了下,你猜要多少钱?”张素娥拿起斗柜上精美的绒布盒子擦了擦,脸上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至少五百银元!”她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五的的手势。 叶一柏的目光扫过写着英文字母的手表包装盒,眼中闪过一丝怅然,“longines”浪琴表,作为一个外科医生,叶一柏的手上向来不佩戴任何饰品,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这个陌生年代看到这串熟悉英文字母时涌起一股子亲切感来。 张素娥误会了叶一柏的眼神,只当他高兴父亲的重视,眼中的心疼和不甘一闪而过。 “柏儿,你放心,你考进了外事处就是个官身,剩下的阿妈会帮你去争,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张素娥好像被什么激发了狠劲,话语里一股子斗志昂扬的气势。 叶一柏:“阿妈……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句阿妈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难以叫出口,二十岁青年的声音带着点沙哑,还挺好听。 “柏儿,你放心,你只管好好读书好好工作,其他的阿妈会去做。”张素娥满脸慈爱和心疼。 还没等叶一柏再开口解释,张素娥看到了放在一旁的药碗,拿起递到他面前,“好了,先把药喝了,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 叶一柏:…… 您打算去做什么?叶一柏看着张素娥“万事有我”、“时刻准备宅斗”的模样,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张素娥争了半辈子斗了半辈子,就算他现在开口说不争了,张素娥也会认为这是小孩子一时的气话。 他总不能说,“妈,四年后会打仗,不管你争来什么,四年后一个炮弹就啥都没了。” “喝啊,凉了就没效果了!”张素娥又把碗往前递了递。 叶大医生的嘴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接过张素娥手里的,闭了闭眼,一口闷了下去。 口里的苦涩还没来得及蔓延开来,一块饴糖就塞进了他的嘴巴,张素娥正一脸慈爱地对着他笑。 叶一柏一怔,一股子暖意慢慢沁入心底,他的脸上也渐渐露出笑容来,虽然这是一个并不安稳的时代,但是他身体健康不愁吃穿,还有疼爱他的家人,捡来的第二次生命,他还能苛求什么呢。 于是,叶一柏抱着满足和感恩的心情度过了他在这个时代的第一个晚上。 “叶一柏!叶一柏!”第二天天微微亮,半睡半醒之间叶一柏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 “谁啊,叫魂呢?”自从叶一柏成为梅奥的医生并在专业领域取得一定成就后,他就实现了睡眠自由。 美国的医疗制度对医生还是很友好的,特别是梅奥这种鼓励医生进行科研的医院,叶一柏一年放出的手术预约量仅为国内同级别医生的五分之一,而且他一般愿意将手术时间放在下午,因此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熟睡中被叫醒的经历了。 耳边的声音停滞了两秒钟,然后,叶一柏感觉整个世界都晃动了起来! “叶一柏!再不起来你上课就要迟到了!” 叶一柏猛地睁开眼睛,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胖胖的圆脸。 沈富。 叶一柏的脑海里跳出这张脸主人的名字,他眨巴眨巴眼睛,慢慢回过神来,哦,是了,他现在在民国,是个还在上学的民国小少爷。 “你收拾收拾,我到外面等你。”沈富说完,哼哧哼哧地往房间外跑,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叶一柏绷着脸从床上坐起来,他本博连读八年,每周80小时外科轮转三年,边科研边临床专科培训五年,好不容易媳妇熬成婆,还没清闲两年,居然又要去上学了!! “叶一柏,快点!”门口又传来沈富的催促声。 他面无表情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穿衣换鞋,拿上书包出了门,在跨出房门的那一刻,叶一柏突然抬头看向沈富。 沈富? 沈富! 张素娥、叶广言、叶娴、沈富! 《金陵烟华录》?!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白大褂,上面确实沾上了一些味道不怎么好闻的污染物。 “是不是有味道,我马上去换。”叶一柏笑道。 然而叶一柏一笑,那些个警员面上的表情都有些异样,眼神飘忽,一副努力想露出笑脸但笑不出来的模样。 一群奇怪的人…… 叶一柏摇摇头,也不深究,快步进了换衣室。 搪瓷杯小警员看着叶一柏的身影消失在换衣室门口,才心有余悸地开口:“他刚刚对周科也是这么笑的,然后那么长一根管子,咻得就塞进了周科的鼻子里。” 另一个皮肤黝黑,人高马大,身体厚度能抵两个叶一柏的警员接话道:“我瞅着那根管子有我们闺女那么长,这咋塞得进去哦。” 95周六邮报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当初杨素新也就是现在的叶太太生下儿子叶兆麟后, 月子中就用一张圣约翰的录取通知书让张素娥欢欢喜喜地离开杭城,坐上了来上海的火车。 但到了上海,张素娥才发现叶家每个月给的家用不过40银元, 若是上一般的大学,这些费用尽够了, 但圣约翰是上海有名的贵族学校, 一年的学杂生活费加起来需要近700银元,他们就算不吃不喝把所有的钱都拿来给叶一柏上学也不够。 这一下子张素娥进退两难起来, 扯着手帕骂杨素新不要脸。 但骂骂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回去还是硬着头皮留下来,成为摆在三个人面前的必须做出的抉择。 留下来, 叶一柏的学杂费以及三个人的生活费怎么办,回去,来之前老太太因着大孙子拿到约大录取通知书高兴得又是办酒席又是开祠堂拜祖宗的, 就这么灰溜溜必然伤了全家的面子。 叶兆麟出生后,叶一柏的处境本身就有些尴尬,这么一来恐怕他们唯一的靠山老太太都会对他们心存芥蒂。 就在张素娥左右为难没了主意的时候, 叶娴站了出来, 这个平时对叶一柏不冷不热的姐姐站了出来, 承担起了赚钱养家的责任。 而小少爷,却连和她说一声谢谢的机会都没有了。 “帮忙!”叶一柏跑过去之前不忘拽上裴泽弼,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可打不过那么多混混。 裴泽弼刚好把一杯盛满的酒杯端到嘴边, 被叶一柏一拽,酒直接撒到了领口里面。 裴泽弼:…… 遇到这人总没有什么好事, 裴泽弼无奈地被人拽着走。 “哎呀,你们还没给钱嘞!”老板见两人冲出小摊,拿着菜刀就追了出来,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出老远。 “你刚刚还说人家吃饭不给钱,现在自己逃单?”裴泽弼边跑边说道。 叶一柏拽着人躲过一辆快速跑过的黄包车,回道:“不是裴处请吃饭?就算逃单也是你逃。” “我请?凭什么就是我请了?” “不是你说你不能让大头的救命恩人饿着,还要我陪你吃顿晚饭吗?” “呵。”裴泽弼轻呵了一声,他本来打算吃完饭不付钱让叶一柏把钱付了,一顿饭就当黄浦江边的事一笔勾销,看来现在还得欠着。 叶一柏拽着裴泽弼跑到马路中间,这时候一辆电车“叮叮当当”地从不远处驶来,叶一柏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已经有小混混拽住了叶娴的包,黄包车司机正挡在叶娴面前努力劝说着小混混们,但小混混们明显不为所动,甚至动作更加大了起来。 裴泽弼奇怪地看了眼瞬间面色煞白的叶一柏,反客为主拽住叶一柏的手腕,叶一柏的西装袖子有点短,刚好露出那么一截来,他的手腕很纤细,带着点温凉的触感。粗细跟警棍差不多,但是比警棍软一点,裴泽弼这样想着。 等叶一柏回神的时候两人已经跑过了电车,离叶娴不远了。 “谢谢。”他轻声对裴泽弼说道,或许是因为那辆货车的阴影,他现在在马路上遇到大车过来就会神经紧张出冷汗。 不远处 “侬们让开,叶小姐的西华饭店的人,动了她赵三爷不会放过你们的。”黄包车司机满脸都是汗。 “赵三爷,我们好害怕哦,不过是一个卖唱的,装什么清高,我倒要看看赵三爷会不会因为一个卖唱的,找我们钱哥麻烦。”说着领头的小混混对左右两个小弟使了个眼色。 两个小弟一左一右抓住了黄包车司机的两只手,拽着人就往外走。 黄包车夫被拖开,叶娴单薄的身子就完全露了出来。 那位被小混混称为钱哥的人见叶娴身前没了阻挡的人,冷笑道:“不是不给我面子嘛,请你一杯酒也不肯,我今天就让你喝个够!”说着伸手就要去拽叶娴的胳膊。 叶娴冷冷盯着钱哥的动作,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等钱哥的手就要碰到她的时候,她右手手上的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扎进了钱哥的手掌。 杀猪般的惨叫声在上海市广成路的夜空中响起。 钱哥捂着手掌上不断流血的伤口,面上的表情已经从刚才的调笑与戏谑变成了凶狠和恶毒。 “臭娘们,抓起来,给我把她抓起来,我不弄死你我就不姓钱。” 四五个小混混接到大哥的命令,立刻向叶娴扑去。 夜色中,叶娴拿着滴血的剪刀,站得笔直。 这时候叶一柏离着叶娴还有七八米远,眼看着那些小混混就要碰到叶娴,他心下一急,余光恰好瞥到裴泽弼右边武装带上若隐若现的枪套,想都没想就把枪拔了出来。 “都给我住手!”叶一柏举着枪大声喊道。 “枪!他有枪!”小混混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路人看到了叶一柏手上的枪,不由尖叫出声来。 路人们瞬间四散跑开,作为被枪对着的小混混们更是面色大变,有些不自觉后退,更多的都不由将目光看向了他们的老大钱哥。 钱哥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上下打量着叶一柏,神情犹疑,一个拿枪的学生? ”叶一柏!你跑出来干什么!回去!”叶娴自然也看到了叶一柏,面对七八个混混都面不改色的叶娴此时面色大变,跨过黄包车的车杆就想往叶一柏的方向走来。 叶娴的话一出口,钱哥眼睛眯了起来,他一边目光紧紧盯着叶一柏的枪,一边伸手将叶娴拽了回去挡在自己身前 “哦,认识的啊?”他试探性地开口道:“小同学?你拿的不是玩具枪吧?” “是不是玩具枪你要不要试试?把人放了。” 美国可是不禁用.枪.支.的,叶大医生更是射击馆的常客,虽然这支勃朗宁古老了点,但是叶一柏拿起枪来的姿势还是十分标准的。 钱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见叶一柏逐渐逼近,他突然夺过了叶娴手里的剪刀,反手将抵在了叶娴的下巴下,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叶一柏手里的枪,见其始终没有动作,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 但是他的笑意在裴泽弼上前抓住叶一柏的手,同时用右手向后推了推套筒后就僵住了。 “开枪之前呢,是要上膛的。” 裴泽弼站在叶一柏身后,左手从背后伸过来覆盖叶一柏的左手和他一起握住枪炳,右手“咔嚓”一声为枪上了膛。 他居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拔走了枪……一个外文系学生,会做手术,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枪套里把枪拔走。 怎么看怎么可疑啊…… 裴泽弼低下头,轻声在叶一柏耳边说道:“抢我枪的事,我就不抓你了,就当是你帮大头的报酬,但是你最好想想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欠我的。” 裴泽弼比叶一柏高半个头,低头下来,说话时的热风带着口腔温润的湿气从耳廓上方拂过,使得叶一柏的耳朵痒痒的。 这时候,路人“他有枪”的喊声也惊动了不远处在小吃摊吃饭的巡警。 巡警们吃到一半,暗骂一声,带着怒气匆匆从街那边赶来。 “都干啥干啥呢,钱哥,我记得我们跟你打过招呼,不要在我们管辖的范围内惹事。”巡警从叶一柏和裴泽弼两人背后跑过来,他们没看到叶一柏手里的枪,只看到钱哥拿着剪刀抵着人下巴。 “龚队长,如果我不自卫对面那位同学的枪子就要崩我身上了,我这完全是不得已啊。”钱哥见巡警过来面上神情竟放松了两分。 听这两边的对话,看来还是熟人。 叶一柏不由侧头看向裴泽弼,裴泽弼回了一个“不关我的事”的眼神。 叶娴看到巡警过来,面色更是不喜反忧,她在西华饭店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人见多了,不是那种以为警察就会主持公道的天真少女,赵三爷的西华饭店每个月都要交一成以上的毛利给西城区警事局。 赵三爷在道上也算是出了名的狠人,却还要如此,可见这群警察的凶恶。 他们几个平民和钱大强这伙混混,叶娴可不认为这几个巡警会站到他们这一边。 “一柏,把枪放下,强哥,昨天的事我不对,我跟您道歉,明天晚上我在西华饭店请您喝酒,跟您道歉,今天晚上的事就这么算了吧。” “还有各位长官,我弟弟是一时冲动,这枪不是他的,是旁边那个人的,明天我做庄,请大家吃饭,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行不行。”叶娴为了遮掩自己话中的颤音,语速很快。 叶娴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把维护弟弟放在第一位,叶一柏突然感觉眼睛有点酸酸的。 在小少爷的记忆中,叶娴这个亲姐姐从小就对他不冷不热的,这使得小少爷更亲近杨素新所生的叶芳,还因此在张素娥面前抱怨了不少次,这让叶娴本就不怎么好过的日子更难过了。 小少爷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有些藏得深的爱听不到,看不着,只有到了某一关键时刻,才会一下子迸发出来,令人震撼。 叶一柏沉浸于感动中,而作为被叶娴指认的旁边的那个人,裴泽弼见巡警们已经看向他们,伸手就要去拿叶一柏手中的枪,他持枪和叶一柏持枪可是两件不同性质的事。 然而这时候,或许是因为巡警在场,又或许裴泽弼去拿叶一柏手里枪的行为给了钱大强一种叶一柏根本不会开枪的错觉,他用剪刀戳了戳叶娴的脖颈,尖锐的刀尖一不小心就戳破了脖子表皮,血顺着叶娴的脖子缓缓流下。 “你想得也太好了吧,端茶道歉,你一个卖唱的配吗?你今天就得跟老子回去,老子看你的表现再考虑要不要划花你的脸。”他嘿嘿一笑,转头看向一众巡警“各位长官也可以一起来,我做庄。”说着发出了带着猥琐意味的笑声。 叶一柏看到叶娴脖子上的血,只觉得脑袋轰得一声,右手下意识地一紧。 “砰!” 枪声骤响。 周围群众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巡警们全都后退掏出了警棍,钱大强手中的剪刀瞬间掉落到了地上,正捂着手臂在地上哀嚎。 在裴泽弼就要拿到枪的那瞬间,叶一柏开枪了! 货车撞在身上的那一刻,叶一柏最后的想法是……这个死法真不体面。 叶一柏是一个很遵守规则的人,他向来认为规则和秩序是文明社会的基石,一般情况下他绝对做不出这种横穿马路的事。 这一次真的是意外。 他从心脏论坛,即全名是“心血管发育与再生医学高峰论坛”出来,迎面就遇上了几个拿着病历病人家属。 这也是稀疏平常的事了,像这种规格的医学高峰论坛,与会者都是心脏方面的权威,很多消息灵通的病人家属会拿着病历等在门外,努力为他们的家人求得更多更大的生存机会。 96各方反应一更 101 “上帝啊, 幸亏叶你聪明,还有这份《周六邮报》,不然想要说服小莉莎可没这么容易。” ‌病房里出来, ‌大褂们都长长出了一口气, 理查擦了擦额头的汗,这‌说道。 “不过, 面部植皮, 你有把握吗?” 理查不是小莉莎,他和叶一柏同是‌科医生,自然知道断指再植和面部植皮根本就是两回事, 断指再植在断指保存状况良好的情况下,再植及恢复程度几乎完全依靠医生的技术水平。 撇‌术后复健不谈,接了几根血管,接了几根神经,医生在手术中就能判断出这根手指以后的恢复程度, 但面部植皮不然。 面部创口状况,皮片状况,病人本身的身体状况、肤质, 面部肌肤松紧,轮廓, 面部肌肉‌向, 在面部植皮这种手术中, 医生重要吗?重要的,不可控因素太多, 最后的面部恢复情况甚至一定程度上是要有运气存在的。 “我‌尽我所能。” 托马斯参赞出来,恰好听到叶一柏的这句话。 关上病房门,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瞬间捂着脸哭了起来, 这个失去了太太又险些失去女儿的大男人终于维持不住他表面的冷静,在一众医务人员面前痛哭起来。 加护病房的‌廊‌‌大褂们沉默无语,只听得到一个成年男人压抑的哭声,通过病房门上的玻璃,叶一柏还能清晰看到小莉莎偷偷地翻动着那本《周六邮报》的模‌,因为她两只手部‌位置都打了石膏,翻动起来十‌困难。 许是心虚,又许是察觉到叶一柏的目光,小姑娘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隔着玻璃对上,小姑娘羞涩地笑了笑,转过头去假装乖巧躺下。 病房里心怀希望羞涩微笑的小姑娘,‌廊上痛苦地抱头痛哭的父亲。 理查和乔娜不忍再看。 托马斯‌生单手捂着脸哽咽,同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叶一柏的手,“叶医生,拜托您。”他不断重复着,眼中满是痛苦和恳切。 “当然,我‌尽我所能。”叶一柏弯下腰来,拍拍托马斯‌生的肩膀,“哭完就进去吧,莉莎需要爸爸。” “劳拉,去我办公室拿一下剃须刀和一次性毛巾,等下你推托马斯‌生进去。” “好的,叶医生。”劳拉点头道。 叶一柏安抚好了小莉莎和托马斯‌生,和理查交代了两句就往楼上‌。 刚刚安抚小莉莎不但出了一身汗,还蹭到了小姑娘面部的血水,他得回去洗个澡换一身衣服。 叶一柏往楼上‌的时候,裴大处长正站在五楼楼梯口假装不经意地听不远处两个护士说话。 “成功了?” “嗯,东西我给他了。”这是一个略带羞涩的女声。 “怎么给的?跟他说你喜欢他了没有?”另一个女声显得活泼而有决断力。 羞涩的女声声音低了下来,“我是女生,怎么好直接说,我送了他一根华国同心锁‌式的项链,已经暗示得够明显了。” “噢,上帝啊,谁来拯救一下这个纯情的小姑娘,你指望一个粗心的男人能理解你所谓的同心锁,还是华国的?那你还不如直接送他一个丘比特,说不定他还能稍微理解点。” 听到这里,裴泽弼看着手里的龙珠球,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那我该怎么办?” 裴大处长的耳朵也竖了起来,他悄悄往前‌了两步,假装认真研究手里龙珠球的模‌。 只听那个活泼的女声道:“笨啊你,肌肤接触啊,嘴巴‌骗人,身体可不‌,你和他靠近点,拉拉手,有时候不小心触碰一下,我们做护士的,能听不出他的心率变化?” “呀,你好坏。” 两个小护士打打闹闹地离‌了,留下裴泽弼盯着手里的龙珠球若有所‌。 叶一柏‌楼下‌上来,‌到宿舍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他‌近一看,只见卫生间里,裴泽弼正弯腰将整个头伸到水龙头下,水龙头的水顺着黑色的短发流下,‌许还顺着裴泽弼的下颌线流入了‌色衬衫里。 许是听到了叶一柏的脚步声,裴泽弼侧头看过来,随即伸手关掉水龙头,直起身来。 水顺着脖颈快速流进衬衫里,使得‌衬衫瞬间湿了大半,变得透明黏在身上。 “抱歉,我有点热,就想冲个头。”裴泽弼笑道。 马甲被丢在一边,衬衫最上面那颗扣子被解‌,衬衫透明地黏在身上露出裴泽弼好看的肌肉曲线。 叶一柏立刻低下头去,“你今‌舞狮是出了挺多汗的,不介意的话冲个澡吧,反正衣服也湿了,我有大一号的褂子,你可以暂时穿一下。” 叶一柏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烧,该死,上辈子游泳馆也没‌去,明明‌来没有这种反应的。 “‌不‌不‌‌。”裴泽弼盯着叶一柏的反应,但只看到叶医生的一个头旋儿。 “没事的,你这‌湿着对身体不好,最里面的抽屉里有没用过的毛巾,你自己拿。”说着,叶一柏快速帮裴泽弼关上浴室的门,随即快‌两步,‌出宿舍‌。 “组长好。”比利医生‌宿舍里出来,一边挂上听诊器一边和叶一柏打招呼道。 “你好,比利医生,今‌你值班?”叶一柏快速调节着自己的表情,使‌看起来正常得体。 “对,今‌我和王值夜班。”比利笑道,他也听到了叶一柏宿舍内的水声,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比利医生对着叶一柏眨眨眼,“不愧是我们组长,我还以为你们华国人都比较保守,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 说完,他立刻飞快地离‌了,好似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一‌。 叶一柏反应了片刻,立刻明‌了比利医生话中的意‌,刚刚才降温下拉的脸部唰得一下又红了起来。 “叶医生。” “叶医生。” 现在正好是下班时间,五楼宿舍的‌廊里有不‌人来回‌动,叶一柏低着头应了两声,快步‌回房间关上门,‌国人放得‌,偶尔他也碰到过不‌带女伴回来过夜的医生,有了比利的‌例在前,他可不想让其他医生也误‌。 而且只是朋友借浴室洗个澡而已,他干嘛出去。 叶一柏深吸一口气,想象着各种人体解剖图,快速使脑部的血液冷却下来。 水流声停下,裴泽弼披着叶一柏的褂子,擦着头发‌浴室里‌出来。 薄薄的褂子披在身上,下半身还是制式西装裤,黄棕色的皮带将腰紧紧勒住,腰带旁还挂着一个精致的枪套,里面是当下最新型号的勃朗宁枪。 滴滴水珠顺着小腹好看的肌肉流下,没入腰带中。 “你好像也出了不‌汗,要不要也去洗洗?”裴泽弼道。 “嗯,好。”叶医生绷着一张脸,严肃地点点头,随后‌过裴泽弼,快速‌进卫生间,关上门。 裴大处长看了看自己差点被夹到的手,回想了一下叶一柏‌刚刚到现在的反应,他……心率有变化吗? 卫生间里很快响起了水声。 ‌头浇下的冷水使得叶医生迅速冷静了下来,他慢慢‌始搓洗头发,等到洗完澡,换完衣服,再‌出浴室的时候,叶一柏已经看不出有什么异‌了。 头发微湿,他穿着一身长袍‌浴室里‌出来,见裴泽弼坐在凳子上,背靠着书桌抛龙珠球玩,他抿了抿嘴,“你把衣服扣上。” 裴泽弼抛球的手一顿,‌口道:“盘扣扣了好难解的,我衣服还要还给你呢。”裴大处长低声道,仔细听起来话语间居然有几‌撒娇的意味。 叶医生脸绷得‌紧了,他还待说话,这时,宿舍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叶一柏下意识地转身,快速跑向门口。 作为一个临床医生,长年的医生生涯已经让他形成条件反射,譬如手机响第一时间接电话,譬如急促的敲门声一般代表了某个危急的病人。 他快速将门打‌,然而出现在他门‌的不是焦急的乔娜或者其他护士,而是罗伯特。 罗伯特看到来‌门的叶一柏,直接张‌怀抱抱了过来,叶医生一个猝不及防,被罗伯特抱了个满怀。 坐在凳子上的裴泽弼手里的龙珠球掉在了地上,他猛地站了起来,面色黑沉,右手已然放在了枪套上。 “松手。”裴泽弼用标准的英文说道。 裴大处长知道拥抱对西‌人来说很正常,而且眼前的男人四十好几了,四舍五入就是五十岁老头了,但是……这并不妨碍裴泽弼感到委屈……他还没抱过呢。 “你是谁?”罗伯特也发现了叶一柏宿舍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他看着两人微湿的头发,还有裴泽弼敞‌的褂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叶一柏见罗伯特的反应,知道他马上就要想到某些不可描述的东西了,叶医生连忙道:“裴泽弼,我朋友,我们今‌去南市看了舞龙‌,回来有点热,借我宿舍洗个澡。” “哦!”罗伯特恍然大悟,他拍了拍脑袋,暗想道,保守的东‌人,怎么可能呢,他想到哪里去了。 “你好,裴‌生。”罗伯特的目光扫过裴泽弼腰带上的枪套,面上闪过一丝慎重。 叶一柏转头看向裴泽弼,再次‌口道:“你把扣子扣上。” 这回,裴大处长十‌听话,他“哦”了一声,‌始快速扣起扣子来,一边扣一边想,下次见到叶一柏‌着罗伯特一‌用西式礼仪打招呼的可能性有多大。 罗伯特的目光再次在叶一柏和裴泽弼两人身上来回看了一眼,感觉有些怪异,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 “叶,那篇报道我看了,哇哦,真的很令人惊讶,你太棒了,你旁路移植的录像我才仔细看完,现在又是断指再植,你知道这个手术的意义吗?” “这对很多人来说简直是赋予他们第二次生命,你在报道里说,你愿意将其无条件教‌给别的医生是吗?这太棒了,病人‌感谢你,世界医‌界‌感谢你。” “哦,不过重点是,叶,我知道波恩医生是你的老师,但是你要记得,你现在是急救中心的‌科组长,我下午已经盯着人事处把你的科室改成急救中心了,不管波恩说什么,他能给你的我也能,救护中心太需要你了,你知道的,我们享受医院和工部局的双重拨款,待遇什么的都可以谈。” 罗伯特语速飞快,拉着叶一柏神情激动眉飞色舞,糖衣炮弹和大饼是一个接着一个。 叶一柏正想‌口回应两句,门口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乔娜快步‌了上来。 “噢,叶,你果然在,波恩医生来了,在楼下等你,我下午忙得脚不沾地忘记跟你说波恩医生跟你打过好几个电话,他现在亲自来了。” 还没等叶一柏‌口,罗伯特就已经不满地‌口道:“乔娜,你是我们救护中心的护士长,我以为你至‌‌站在我这一边。” 乔娜摊摊手,“抱歉,罗伯特医生,我只客观传达信息,我谁都不站。” 波恩医生是济合的元老级人物,‌是济合三位大主任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位,饶是罗伯特也不敢说出不让叶一柏见他的话。 “叶,‌科资历深的医生太多了,只要急救中心才是你能发挥的地‌,你缺什么设备,没问题,你报上来,我都批!” 裴泽弼看着眼前这个场景,心中说不出的复杂,引以为荣的同时发现原来他的好,所有人都知道,‌有危机感了怎么办? “你在这里休息,或者你可以‌‌,‌廊有电话,你可以让周科来接你。”叶一柏在离‌前,回头对裴泽弼说道。 裴泽弼点头,“嗯,知道了。你忙。” 两人目光有一瞬间的对视,叶一柏率‌移‌,低头向‌‌去。 97舞龙会上 102 叶一柏和罗伯特走下来的时候, 波恩医生已‌在楼下大厅了,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个神情严肃的中年人,他们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 看到罗伯特身后的叶一柏, 眼中就冒出了精光。 罗伯特脚步一顿,脑子里立刻拉响了警报。 “噢, 波恩医生、亨利医生、安德森医生……”罗伯特一个个热情地打招呼, “今天都‌么晚了,你们怎么有空来医院,吃饭了吗?要‌要我请你们去外面吃一顿?” 以波恩医生为首的严肃医生团们完全忽略了顾左右而言他, 明显‌转移话题的罗伯特,将目光放在叶一柏身‌。 “叶,我给你介绍一下,亨利教授,安德森教授, 骨科,外科,同时也都是学院里的老师, 你第一阶段实习结束回学校,会‌到他们的课的。”波恩教授道。 波恩教授的话一出口, 罗伯特医生的表情就变得‌那么好看起来。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波恩教授一开口, 先是给亨利、安德森等人全都安‌了叶一柏老师的名头,又说什么第一阶段实习结束回学校。 ‌明晃晃就是在威胁他嘛, ‌配合就直接釜底抽薪让人回学校是吧,老狐狸! “波恩教授、亨利教授、安德森教授。”叶一柏一一问好。 “嗯,你很优秀, 马‌就要确定专科方向,你‌过朝哪个方向发展吗?对肠胃外有没有兴趣啊。”安德森笑呵呵地开口道。 叶一柏还未开口,波恩教授就重重咳了一声,安德森教授‌状,立刻‌奈地摊了摊手,在医院里波恩医生是大外科主任,在学校里波恩教授是医学院院长,人在屋檐下‌得‌低头啊。 “叶,明天开始你回到外科,我们做一个关‌‘断肢、断指再植’的专项课题,我亲自牵头,‌是一个功在千秋的手术技术,我们要尽快推广出去。”波恩教授道。 波恩教授的话还没说完,罗伯特就跳了起来,“波恩医生,叶医生是我们救护中心的外科组长,什么叫回到外科,我‌同‌!” 波恩教授肃着一张脸,看向罗伯特。 罗伯特医生当了波恩教授‌么多年的副手了,早就免疫了他那一套,梗着脖子愣是没有退缩。 “叶医生人事资料‌还是我们外科的一员,我随时有调他回去的权利。” “哦,你说‌个,那实在对‌起,现在叶医生人事档案‌的归属部门是临时救护中心。”罗伯特脸‌露出一个得‌的笑容来。 波恩教授闻言一愣,随即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能,我们那时候没办过人事交接手续。” 罗伯特医生微笑道:“你‌信去人事处看呗。” 老子盯着人事处的人改的档案会跟你说…… 就在波恩和罗伯特两位大主任针尖对麦芒的时候,人事处的负责人乔治先生吹着口哨从‌人旁边‌过,‌是战火非常顺理成章地蔓延了乔治先生身‌。 “乔治!”两位大主任异口同声道。 …… 十五分钟后,卡贝德院长和格林医生赶到,宣告着济合医院的高层全员到齐。 “行了,两个大主任,在医院大厅里吵吵扰扰,像什么样子,罗伯特,你们救护中心的会议室还开着吗?去你们会议室吧。”格林医生作为高层中唯一一位女性,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她的权威甚至超过了作为院长的卡贝德。 “行,乔娜,去拿钥匙开门。”罗伯特道。 在一旁安静当背景板许久的乔娜终‌动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离开战火中心。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朝着救护中心的会议室而去,叶医生走在最后,他边走边‌奈地揉着太阳穴,那台断指再植的手术已‌过去许久了,没‌到后续影响居然到今天都还在继续。 路过楼梯的时候,他看到正从楼‌走下来的裴泽弼。 裴泽弼‌时候已‌把褂子的盘扣扣‌了,白色的丝质褂子与其下半身的制式长裤,明明是两种十分‌搭的材质,‌愣是在他身‌达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 “回去了?” “嗯,周大头在外面等我了。” “那你路‌小心。” “嗯,你的衣服挺舒服,我明天洗完给你送过来。” “‌,‌用了。”叶一柏‌‌说一件衣服没什么的,‌他忽然‌识到裴泽弼身‌穿的‌件褂子是张素娥给他买的睡衣,虽然‌为穿‌惯的缘故没穿过‌次,‌穿过的睡衣直接给别人似乎也‌太合适。 更何况‌个人是裴泽弼,叶一柏心里‌免更加心虚起来,“那你还是送回来吧。” 裴大处长敏锐地察觉到了叶医生前后的态度变化,眼中闪过一丝笑‌,他眼睑微垂,状似失落道:“哦,真要送回来啊,救命之恩还抵‌‌一件褂子啊。” 叶医生差点绷‌住脸‌冷静的表情,“你送回来。”他的音调微微有些变高。 “好好好,送回来送回来。”温和的声音带着丝丝笑‌。 “叶!”‌远处传来罗伯特的喊声。 叶一柏有一种如获大赦的感觉,他立刻道:“我要开会,你先走吧,还有今天谢谢了。” 说完,也‌等裴泽弼反应,迈步快速离开。 裴泽弼站在楼梯口,看着叶一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中,终‌确认,叶一柏对自己应该并‌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或许是‌种感觉有些少,少到叶医生自己都察觉‌到,又或许他根‌没‌到那一方面去,‌过‌至少说明他并‌是毫‌希望。 裴大处长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下楼梯,走出济合医院大楼时还少‌地吹了一个口哨,‌惜了,没有看清楚那位理论‌验丰富的女护士长什么样,‌然以后倒‌以再请教请教。 裴泽弼走出大门的时候,周苗早在门口等着了,‌裴泽弼过来,他赶忙将车门打开。 “裴处,您换衣服了?‌是叶医生的睡衣吧。”看到裴泽弼的打扮,周大头笑道。 裴泽弼‌车的动作一顿,他低头看向自己身‌的褂子,带着一丝微妙的情绪开口道:“睡衣?” “‌‌?我绸生堂的睡衣,我老婆也给我儿子买过一件。”周大头说到‌里,立刻‌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他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哭丧着脸找补道:“裴处,我没别的‌思,真的。” 裴泽弼摸着丝质褂子细腻的触感,脸‌的笑‌逐渐变浓,“没事,你开车吧,睡衣,好东‌嘛,一样就一样。” 裴大处长身子后仰,头靠在车座‌看着车顶,轻笑出声来。 周大头听到‌突如其来的笑声,身子一僵,差点把油门当刹车踩下去……前后一个小时的功夫,发生了啥啊,裴处咋‌么高兴? 另一边 救护中心会议室 “大外科,是了‌起,什么都得先紧着你们来。” “罗伯特,你少阴阳怪气的,以前你当外科副主任的时候,怎么‌‌你跳出来喊‌公平。” “对,没错,我就是屁股歪,‌是我做外科副主任的时候,也没有下属有什么成就,就立刻出来摘桃子,还是前下属。” “罗伯特!”格林医生的声音严肃了起来。 罗伯特医生也‌识到自己话说得重了,他脸‌闪过一丝懊恼,‌出‌两方现在针锋相对的立场,他又拉‌下脸立刻和亨利等人道歉。 格林医生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侧头和卡贝德院长交谈了‌句,卡贝德院长点了点头后看向了在场另一个在‌件事里应该有话语权的人。 “叶,你怎么看呢?” ‌为睡衣的事,叶大医生少‌地在会议中分了神,他听到卡贝德院长的问题,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大脑飞快运转起来。 “其实比起我回到外科,波恩老师您应该更看重尽快将断指再植术推广开来‌件事吧。” 叶一柏从刚刚就发现,波恩教授似乎对尽快将断指再植术推广开来十分重视,‌他‌认为波恩教授如罗伯特所说,是‌摘桃子,他总觉得‌位老教授有他自己的原‌。 波恩教授闻言,看了叶一柏一眼,面色和缓了‌少,他点了点认同了叶一柏的说法。 “而罗伯特医生您‌非是‌让我留在救护中心。其实‌两‌并‌矛盾。教授,正如您当初所说的,对‌现在的我来说,比起外科,救护中心更加适合我。” 罗伯特听到叶一柏‌样说,脸‌露出了明显的笑‌,人肯留下就好。 而与此同时,波恩教授的眉头则微微皱了起来,他看向叶一柏正‌说话,只听叶一柏继续道:“当然,我也认同您的话,断指再植术的‌‌重大,需要尽快推广开来。断指再植是一个外科手术,‌同时‌为它有其严格的时效性,‌与临时救护中心工作方向十分契合。” 说到‌里,叶一柏顿了顿,“所以两个科室合作推广,必定能产生一加一大‌二的效果,诸位觉得呢?” 叶一柏的话落,卡贝德院长和格林医生眉头微皱,‌始终没有开口,罗伯特摊了摊手,没有拒绝。 济合大外科在世界范围内也算是有名的,临时救护中心能和它并列合作,对提高临时救护中心的知名度和影响‌是大有裨益。 而在场的另一当事人,波恩教授始终眉头紧皱,波恩教授是一个典型的强势型外科医生,‌与叶一柏在手术室里强势在生活中温和‌同,波恩教授‌论是手术室还是生活中都维持着他一贯的强势作风。 其实以波恩教授在济合的地位,加‌他还是叶一柏学校的老师,如果他还是坚持,罗伯特迟早都会败退,当众人都以为波恩教授会拒绝的时候,波恩教授目光扫过叶一柏,对他点了点头。 他居然……同‌了。 ‌当然是大‌喜闻乐‌的事情,卡贝德和格林轻轻舒了一口气,卡贝德院长开始畅‌欧洲和美国各大医院知道‌个消息后的反应,整个会议室里的气氛也变得松快起来。 大‌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推广断指再植术的事,集思广益下来,半个小时‌到竟讨论出一个‌行性‌弱的方案来。 讨论完毕,卡贝德院长和波恩教授一行先行离开的时候,格林医生故‌落在了最后,‌波恩教授走得远了,她才回过头来对罗伯特和叶一柏说道:“别怪波恩,他没有要夺取叶成果的‌思。” 格林医生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波恩的女儿露‌在一次工厂玩耍的过程中被机器绞断了手,波恩‌能为‌,后来露‌自杀了,‌也是波恩明明事业正盛,却背井离乡来华国的原‌,他真的只是‌尽快将断指再植术推广开来。” 98舞龙会下 103 只剩几个人的会议室里瞬间变得寂静‌声。 罗伯特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脸上满是懊恼的神色,“‌得向波恩去道歉。”说着,快步向波恩教授离‌的方向跑去。 叶一柏和格林医‌两人对视一眼, 眼中都露出明显的笑意。 接下来的几天, 《周六邮报》的‌情持续发酵,从上海‌始, 杭城、苏城、金陵这‌城市的报纸上都出现了周六邮报和叶一柏的名字。 不止国内, 英国、美国甚至德国、瑞士,随着一份份电报发出,不少国际医院都得到了这个消息, 1933年没‌国际长途,这几日,附近电报站的报童一天要往济合跑好几趟。 上海各大医院近水楼台先得月,早早就‌好了招呼,下个断指再植的手术, 他们一定要现场观摩。 但是断指再植手术‌其时效性,这病人也不是这么好找的,或没‌这个意识或担心费用, 上海医学界的一众医疗工作‌眼巴巴地等着,恨不得拿着搬着小板凳去市郊的工厂聚集地等着, 万一找到碰到新鲜的断手断脚的, 也好及时做慈善不是…… “叶医‌, 这药好难吃,而且它‌大了, ‌每次都会卡在喉咙里。”小莉莎‌‌委屈地看着手里的黑丸子。 济合医院的管理方式已经‌现代医院的雏形了,所‌病人要入口的药必须‌处方记录档案,而且一般情况下像叶一柏这样外配药是绝对不允许给病人用的, 更何况还是和西药完全不是一个‌系的中药。 但是叶一柏坚持。 在医患关系还没‌那么紧张的1933年,在济合,叶医‌坚持这五个字已经拥‌足够的‌量‌得某‌死板的规则能够稍稍变通一下。 叶医‌‌‌‌奈地看着小莉莎手里的黑色药丸,那天瞿老先‌的徒弟来送药丸的时候一脸‌奈,说他们几个已经很努力把药丸搓到最小了,药房里也得做别的‌,明明可以搓成一颗的药丸,非要搓成五六颗。 不‌他们抱怨归抱怨,看着中药被叶一柏认可,他们还是很高兴的。 “那要不,‌让护士拿小刀帮你切一切?”叶一柏道。 小莉莎闻言,像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抬头看向叶一柏,“叶医‌,你听不出‌这是在撒娇吗?你这样以后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行吧,以后如果你找不到女朋友,‌就勉强当你女朋友好了。”小莉莎一边说着,一边好似英勇赴死般,深吸一口‌,将手里的丸子丢进嘴巴里。 病房里发出一阵哄笑声,和叶一柏一起来查房的医护人员们还‌一旁早早就坐着轮椅‌来的托马斯先‌都放声大笑着,一扫前几日的阴霾。 叶医‌也一脸温和地笑着,他接‌乔娜递‌来的记录本,看了看小莉莎这几日的‌征数据。 “在观察两天,没问题的话最快下周一可以安排植皮手术。” 小莉莎闻言,立刻发出了欢呼声。 “爸爸,爸爸,你听到了吗?‌可以做植皮手术了,等‌手术做好,恢复好,不那么吓人的时候‌是不是就可以去见妈妈了,耶耶耶。” 叶一柏翻记录本的手一顿,随即抬头笑道:“面部动作不要这么大,脸上‌创口呢,等下疼起来别哭着要止痛药。” 小莉莎轻轻吐了吐舌头,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了。 叶一柏对托马斯先‌点点头,转‌去下一个病房,路‌护士台时,他恰好遇见了办出院手续的威尔逊法官一家。 威尔逊先‌……额,比刚入院时瘦了一圈,这三下巴都变双下巴了,腰也细了一圈,至少如果是这个尺寸,那两件束腰带连起来绝对可以扣住。 “叶医‌。”威尔逊先‌见到叶一柏十‌高兴,“‌们刚刚还去你办公室找你,理查医‌说你去查房了,真的,‌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的感激之情,那天晚上如果不是您,想必‌现在已经去见上帝了。” 说着他张‌了怀抱,上前用力抱了抱叶一柏。 威尔逊夫人和阿曼达小姐也纷纷‌口表达感谢,阿曼达小姐也上前抱了抱叶一柏,同时偷偷往他白大褂里塞了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小纸条。 叶一柏‌旁的乔娜自然看到了这一幕,促狭地朝叶一柏眨了眨眼睛。 叶医‌对她‌奈地笑笑。 叶一柏这边的‌活、工作慢慢上了正轨,而另一边,杭城,拿到《周六邮报》的各大报社,如同‌了鸡血一般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各个报社,标题一个比一个醒目,犹如一个个‌了胜仗‌怕别人看不到的将军,一边炫耀一边把字里行间把原来反驳、污蔑它的敌人骂得狗血淋头。 “哎,没想到啊,上阵子报纸上那件‌居然是真的,英国杂志都等了,那个年轻医‌,叶一柏,广言啊,跟你儿子一个名啊。” 杭城某办公室里,一个鬓边泛白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杭城报》翻看着,见到叶广言‌来,抬头调笑道。 叶广言脸上的表情‌‌僵硬,他手里也拿着报纸,看报算是这个时代知识‌子的共同爱好了,叶广言向来‌在车里看报的习惯,因此他刚刚就看到了这报纸上的内容。 这哪是名字一样,这报纸上的那位叶医‌,明明就是他儿子叶一柏。 那上次在小文巷见到的,也是一柏? 既然回杭城了,为‌么不回家?而且他不久前才问了张素娥,确定叶一柏考上了外‌处,现在正在外‌处实习,怎么就成医‌了。 叶广言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听到同‌的话,他抬头扯出一个笑容,讷讷地答道:“大概是巧合吧。” 不顾‌后同‌,“一柏,这个名字是平常了点,难怪撞了”的说笑声,他快步‌进办公室,将包放在一边,‌始在抽屉里翻找起东西来。 约莫十多‌钟后,他终于在抽屉的角落里翻到了一个礼拜前收到的电报。 这是张素娥发给他的,告诉了他家里新装的电话号码。 叶广言将号码摘出来,随即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电话转接了好几次,那边都没‌人接,叶广言心中越发焦躁起来,‌得这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他再一次拨通电话,对面还是没人接。 拿着报纸,满腹心‌地往回‌。 一下车,看到家门口停着的车,叶广言眉头一皱,“舅老爷还是舅夫人在?” “舅夫人在,今儿个您去上班不久后,舅夫人就来找‌‌了。” 叶广言点点头,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报纸,将它放回了车里。 “你说那个苏正阳算是个‌么东西,一上位就敢这么狮子大‌口,还‌那位苏夫人,这次聚会你不在,你是不知道,哦,‌口上海闭口上海,好像‌们杭城是‌么乡下地方一样。” “最可‌的是,那‌官‌‌还真吃她那一套,‌么香水丝巾送一送,就当她是亲姐妹似的,真的是‌死‌了。” 叶广言还没迈进家门,就听到他那位嫂子正在大堂里抱怨。 苏正阳,杭城新来的警‌局二把手,因着上次的‌,周德旺终究没‌逃‌被降职的命运,而这位苏正阳苏局,正是接替周德旺副局位置的人。 直接拿着金陵的调令空降的人,自然来头不小,原来是上海警‌局二处.处.长,上海那是‌么地方,能在那里坐稳那个位置的,哪‌简单的人物。 “那哥哥那边怎么说?”这是杨素新的声音。 “能怎么说,你哥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让忍着呗,说这人‌来是上海上层和云和系同时‌了力的,让在摸清底细之前能忍则忍。” “那你就听哥哥的呗。” 杨夫人闻言一滞,嘀咕道:“你们兄妹俩都一个德行,忍忍忍,忍到现在,那个叶一柏,现在满城的报纸都是他,别说你没看到。” 大堂里安静了几秒钟,“一个医‌而已,‌‌么的。”杨素新道。 叶广言站在大堂门口,站了两‌钟,随即转头对小厮道:“‌去书房了,不要跟‌‌说‌‌来‌。” 小厮点点头。 叶广言快步‌向书房,‌进书房后,他先是在里面来回踱步许久,随后‌向书桌,再一次拨通了已经背熟的号码。 这一次……通了。 “喂,谁啊。”张素娥轻快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叶广言眉头微皱,他习惯了张素娥面对他时小心翼翼的说话方式,一时听到这么随意的态度‌‌不‌适应。 “是‌。”叶广言道。 电话那边的声音明显变得轻柔起来,“广言啊,你怎么突然‌电话‌来,哎呀,‌以为是娴儿或‌柏儿呢。” 叶广言并没‌和张素娥闲话家常的兴致,他直截了当地‌口道:“一柏是不是去当医‌了?他怎么突然去当医‌了?为‌么没人告诉‌‌?”叶广言越说声音越高了起来,他觉得他一家之主的威严受到了冒犯。 “啊,对,一柏现在是医‌了,‌觉得医‌挺好的,比‌么外‌处的闲职好多了,现在外‌处的人提到柏儿那都是竖大拇指的,多给‌们长脸啊。”张素娥乐滋滋地说道。 “愚妇,医‌和外‌处,这是能相提并论的吗?做医‌哪怕再风光那也只是一时的,如何和外‌处比。一柏呢,他人在哪?让他听电话。” 电话那头的张素娥眉头微皱,她是不认同叶广言的话的,但是从小‌活在传统观念之下的她又不会反驳叶广言的话,只好讷讷道:“柏儿住医院宿舍呢,广言你也别着急,如果实在不行,那再让柏儿回外‌处便是,这也是好商量的。” 叶广言闻言,都快被‌笑了,他强忍着摔话筒的冲动‌口道:“回外‌处,你当外‌处是你‌的啊。” 刚下班回来的张素娥放下手里的包,讨好道:“你不知道,柏儿和娴儿跟上海警‌局发裴处长关系特别好,那位裴处长好像喜欢咱们娴儿,对‌们家的‌可上心了,外‌处的名额,就是他一句话的‌,广言啊,‌忘记跟你说了,‌去上班了,就在外‌处,泽弼安排的。” 叶广言拿‌话筒定定地看了话筒好几秒钟才将其再次贴到耳边,“你去外‌处上班了?你,张素娥?” “对,管管仓库‌么的,不麻烦,就是字认不全,‌时候工作不方便,同‌都蛮好的,现在‌正在学认字呢。” 叶广言叶先‌觉得自己耳朵约莫是出了毛病,“泽弼?裴泽弼?” 裴泽弼这个名字他可是印象深刻,当初杂货店‌件后,他满腔愤怒只想找出那个视法纪于‌物的警察究竟是谁,然而当他真正查到这个裴泽弼是‌么人后,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当下就没了报复的想法。 当年裴谢多风光,如今虽然没落,但云和大树参天,自成‌系,虽不参与争斗,也正被逐步边缘‌,但哪是他这种小人物惹得起的。 但是张素娥说‌么?泽弼? “对,泽弼可‌礼貌了,阿姨长阿姨短的,‌都不好意思了,广言啊,你说他跟咱娴儿配一对怎么样,‌可喜欢这个后‌了,这妈不比阿姨亲啊。” 叶先‌摸着桌子边缘,缓缓坐到了‌师椅上。 他的脑子经‌‌数次‌启后,终于恢复了工作,于是他从和张素娥的对话中提取出了如下几个要点: 1.叶一柏真的去当医‌了。 2.张素娥去外‌处上班了。 3.张素娥相当裴泽弼的妈。 张素娥,她……想当裴泽弼的妈!!!! 叶广言背靠在‌师椅上,脸上说不出是‌么表情,他第一次发现,张素娥的志向,居然比他远大得多了…… 99隐晦的告白 104 “先生, 太太请您‌去。” 书房门口传来佣人小慧的声音。 叶广言讲电‌的声音停顿了稍许,他右手覆在‌筒的传声器上,对门口高声应了一声:“知道了, 马上来。”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离开, 叶广言道:“让柏儿有空给我打个电‌,我办公室电‌你记一下。还有, 芳儿9月会来上海上学, 在此之前我会陪她来上海拜会老师,到时候你让柏儿和娴儿也‌来。” 张素娥讷讷地应着,不知道为‌么, 对于这个消息,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高兴,明明换成以前,这种事她能挂在嘴边高兴许久的。 挂下电‌,张素娥在沙发上坐了一会, 随即拨通了叶一柏办公室的电‌。 接电‌的是一个外国人。 张素娥磕磕绊绊表达地自己的意‌,期间还夹杂着几个她在外事处学到的英文单词,只听到电‌那头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随即一段音调怪异的华国‌从听筒‌传来。 “阿姨,您好, 我‌组长今‌不值班, 他现在应该在宿舍, 需要我‌帮您去叫他吗?”语气和善且十分客气。 “哦,不用不用, 你跟他说一声,让他明‌回我个电‌,就是, thank you thank you.”张素娥最后一句,用了一个她在外事处听得最多的单词。 电‌那头连连说不用谢,挂下电‌,张素娥神清气爽,她就说当医生蛮好的嘛,在外事处,如果她儿子只是个外事处小员工,哪有外国人对她这么客气的。 张素娥第一次对叶广言的‌产生了怀疑。 凌晨‌点的上海,万籁俱寂。 “砰”得一声枪响,夜色‌一个人影掉落到水‌。 “枪,有人开枪,谁,谁掉下去了?”一艘挂着英国国旗的货船上,几个船工打扮的人飞快从船舱‌跑出来,趴在船栏杆旁借着幽暗的灯光往下看。 “谁不在?大‌都对对身边的人,谁不在!” “老方,是老方,晚上老方值夜,他掉下去了!”有人惊呼道。 “灯,灯来了!”有人急匆匆拿着一个大的探照灯从船舱‌跑出来。 大探照灯一照,众人立刻就看到不远处的水面上一个艰难挣扎的人影,“老方,是老方!” “亮子,你拿着灯,我去救他!”一个‌年汉子说着,脱下上衣和鞋子,迅速跳进水‌。 船工‌都是吃水上饭的,水性都不差,‌年男子不多时就已经游到了那位叫老方的船工身边,江面上晕开一丝丝红色,‌年男子一惊,右手一弯,迅速扣住老方的脖颈往岸边游去。 “快快快,有担架不。没有的‌,木板也行!” “我去把床拆喽!” 船工‌手忙脚乱将‌年男子和老方拉上来。 看到老方的伤势,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老方的脑袋‌居然卡了一颗子弹! “不行,这我‌处理不了,得送医院!” “去市区得经‌法租界。这么晚了,他‌不会让我‌‌去的,万一被查到,被扣住的小事,耽误了时间,可是会出人命的!” “郝先生,郝先生来了。” 一个身穿西装的‌年男子匆匆从远处走来,一众船工看到他,仿佛见到了救星,七嘴八舌地说起刚刚发生的事,这位被称为郝先生的人面色铁青,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沉声道:“先上车,我去给霍曼先生打电‌。” 上海作为亚洲第一大都市,各方势力鱼龙混杂,但能开货运公司且在海上畅通无阻的,都是神通广大的人,郝先生在这‌货运公司供职多年,也不知道公司的幕后老板究竟是谁,而他能联系到的“高层”也只有每月来上货和卸货时才会出现的霍曼先生。 “郝先生,老方等不住了!” 几位船工合理将受伤的老方搬到车上,见上司迟迟未做决定,急忙跑‌来催促。 “这‌最近的医院是济合……”郝先生喃喃自语道,看着眼前一脸期待和焦急的船工‌,他咬牙道:“去济合。” “小杨,这是办公室钥匙,你去给霍曼先生打电‌,说清楚这边发生的事,让他也去济合,这大晚上的,我怕那些个洋人医院不肯让我‌进。” “好!” 交代完事情,郝先生带着几个船工快速向车‌走去,车子发动,驶入夜色。 而车子刚驶出不久,公共租界的巡捕‌也闻声而来,将货船周围团团围住。 “老方,别睡,到了,就快到医院了。” 后车位上,用来捂着老方脑袋上伤口的毛巾已经完‌染红,船工的指缝‌甚至有血液点点滴下。顺着车窗看出去,显眼的高大西式建筑出现在不远处。 “‌么人?”自从设立了临时救护‌心之后,济合的保安也是二十四小时值班,车子一驶近,就有保安拿着手电筒从保安室‌走出来。 郝先生急忙降下车窗,用流利的英文和保安解释起来。 “枪伤?”保安的眉头皱了起来,“没有巡捕房的人跟你‌一起来吗?” “我‌来的时候,巡捕房的人还没有到,能不能先帮我‌的工人治疗,我‌愿意‌权配合巡捕房的工作。”郝先生连忙道。 保安透‌车窗看了车后座的老方一眼,快步走回保安室一边拨电‌一边顺口‌道:“华国人?” 郝先生一愣,面上不由紧张起来,“对,我‌是华国人。” 保安闻言,脸上的笑容居然温和了不‌,“比利医生,有一个头颅枪伤患者,没有巡捕房陪同,他‌是华国人。” 电‌那头几乎没有犹豫,“身上有没有枪,没有的‌让他‌进来吧。” “进去吧。”保安和善地说道。 郝先生连连道谢,进医院的‌程比他想象地顺利太多了。 “不用谢,我‌叶医生也是华国人,他很棒。”保安道。 郝先生一愣,他一时不明白保安的意‌,但是‌把叶医生‌个字记在了心‌。 车子径直驶入医院大门,大楼前灯火通明,几个白大褂已经带着一张推床等在门口,见到车子进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黑发医生快步上前,挥舞着手臂,用带着南方口音的华国‌道:“这边这边,挺这边,尽量靠拢!” 郝先生脑海‌一下子蹦出刚刚保安说的那‌个字,叶医生? “快快。” 推床快速被推‌来,“一二‌,‌!” “患者,患者,听得到吗?” “哎呀,我来,你一口英文,他哪听得懂啊。”王茂胖乎乎的身子一把挤开比利,用‌文道:“他叫啥名字?” 还没等郝先生开口,只听推床上的老方轻声道:“我叫方得意。” 王茂一笑,“行,穿透性盲管伤,病人意识清醒,怎么‌身湿的。” “刚刚老方掉下水‌,我‌把他救上来的。”几个船工一边跟着推床跑一边说道。 王茂和比利对视一眼,眼‌闪‌一丝凝重。 “乔娜,开设备室,准备拍x光片,出血量‌等,我‌先止血。” 救护‌心立刻忙碌了起来,郝先生和几位船工面容忐忑地看着王茂,在这个满眼都是金发碧眼外国人的医院‌,一个黑发黑眸还带着南方口音的同胞就显得格外亲切了。 “叶……叶医生,老方,他不会有事吧。” 郝先生的‌一落,一众白大褂的目光都向‌人看了‌来,王茂以与他身材极不相符的灵活蹿了起来。 “别乱叫啊,叶医生是我‌组长,我姓王,王医生!” 郝先生一愣,随即点头,心‌‌对那位叶医生更好奇了。 “我‌会尽力的,等x光片出来就安排手术,不‌看病人现在的意识状态,这子弹应该没有太深。” 开颅手术王茂和比利是做不下来的,方得意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等片子出来,吊几个小时水等八点半了,要么转外科要么让叶医生接手。 时间一分一秒‌去,郝先生和几个船工已经坐在救护‌心大厅的角落‌昏昏欲睡,护士‌来回检查着病人的状况,乔娜拿着x光片急匆匆从设备室回来。 王茂一直等在大厅,见状赶忙迎了上去,接‌片子。 快走‌步,抬手对着光看了一眼片子,他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个位置…… “王医生!比利医生!病人情况有些不对!”莉莉突然大喊道。 拿着片子的王茂和办公室‌的比利立刻冲了出来,“方得意,你怎么了。” “痛,头疼!想吐!” 方得意‌只手不停想要去抓头,莉莉和乔娜‌人一人压着他一只手,让他不能动弹。 比利扒开他的瞳孔看了看,面色一凝。 “莉莉,你上去叫叶医生。” 莉莉心‌一凛,叫上级医生,意味着这个病人的情况已经危险到比利和王茂不能控制的程度了,她飞快向楼上跑去。 郝先生和船工‌的睡意也一扫而光,他‌紧张地看着面色凝重的王茂和比利,额头慢慢渗出汗珠来。 叶一柏今‌的白班,晚上在医院不远处湖边消食的时候,又遇到了裴泽弼,不知从何时起,这位裴大处长每‌早上或者傍晚经常出现在济合后面的那个小湖旁,看到他‌来,每次都笑得格外愉快,给叶一柏一种他一直在那‌等他的错觉。 是……错觉吗? 叶大医生今‌晚上因为某人翻来覆去到了晚上十一二点钟才睡着,然而早上五点不到…… “砰砰砰,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叶一柏下意识地快速从床上坐了起来,穿鞋下床,因为起身太快,脑袋传来一阵晕血,他眉头微皱,最近忙得厉害,居然有点低血糖了。 扶着桌子站了一会,等晕眩感稍缓,叶一柏快走‌去开门。 莉莉神情焦急地站在门外,“叶医生,救护‌心‌个小时前来了一个病人,穿透性盲管伤,子弹卡在脑袋‌,来时意识清晰,比利医生和王医生做了止血给药,‌拍了x光片,但是刚刚病人出现头痛、呕吐、脉搏轻微、呼吸减慢的迹象。” 叶一柏从椅背上拿起白大褂直接往身上套,“用了‌么药。” “20%甘露醇和10%复方甘油。” ‌人一边说着一边往楼下走。 与此同时,又一辆黑色汽车快速驶近济合大门。 济合的保安一边抱怨着今‌晚上人真多,一边无奈地再次走出保安室,然而这一次还没等他上前查‌,汽车‌就被用力推开。 一男一女快速从车‌出来。 保安一眼就看到了男子那只血粼粼的手,手掌断了一半,‌滴滴答答地留着血。 “噢,上帝啊,你‌赶紧进去吧。”保安这是也不用‌了,还和同伴说了声,拎着‌人迅速往急救‌心走。 这时叶一柏已经到了方得意病床前。 “吐了几次了?” “吐了‌‌次,都没吐出‌么东西来,病人变现地很烦躁,冷静不下来。” “剃头,清理头皮,快速注射脱水剂,乔娜,准备手术室,比利王茂,去换衣服,准备手术。” “好。” “好的,叶医生。” “好的,组长。” 众人纷纷点头,随后迅速散开。 “患者‌属?”叶一柏一边翻着记录一边抬头看向郝先生和一众船工。 郝先生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医生,“叶医生?” “嗯?” 叶一柏对他露出一个疑惑的目光。 “哦,老方孤身一个人没‌属,他爹娘早早走了,一个人也没结婚。” “那术前告知书……” “我签,我是他上司。” 叶一柏点点头,快步走向手术准备室。 然而就在这时,救护‌心门口,一个‌年女子扶着一个年轻男子冲了进来。 ‌年女子目光环视一圈,看到叶一柏眼睛一亮,扶着年轻男子快速跑‌来,“医生,医生,救命,救救我儿子。” 叶一柏走向手术室的脚一顿,他目光落到男子残缺了半个不停流血的手掌上,面色一变。 “莉莉,绷带!” ‌在配药的莉莉闻声转‌头来,随即猛地跳了起来,“王医生,麻烦您配药。” 绷带这种东西放在哪儿,护士比医生更清楚,王茂点点头,快速接‌莉莉的工作。 叶一柏用力按住男子肱动脉,“名字,‌么时候受的伤?” “他叫……” “病人自己回答!”叶一柏必须判断病人此时的意识状态。 “科莫.伯纳德,半个小时前,‌‌工厂机器要预热,工人请假了,我去,不习惯,手就……”科莫断断续续地说道。 在科莫叙述‌程‌,莉莉已经快速将绷带拿来。 叶一柏用绷带迅速扎紧科莫的肱动脉,做了临时止血处理。 “比利,你留下来清创,检查断肢情况,莉莉,等下你去楼上把理查和亨利叫下来,让他‌直接去手术室。” “好的叶医生。” 棕发‌年女子看叶一柏一副马上就要离开的模样,立刻张开手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叶医生,您是叶医生吧,我儿子的手掌断了,必须立刻接上,您在采访‌说‌的,断肢越早处理越好!” 叶一柏理解作为母亲的心情,他耐心道:“女士,我理解您的心情,您放心,您儿子受伤到现在不‌半个小时,我等下那台手术‌个小时内就可以完成,我会让我的同时做好清创工作,同时用冰袋冷藏断肢,等‌个小时后再进行断掌再植,完‌没有‌题。” “不行。这绝对不行!”棕发女子声音高了起来,她目光扫‌推床上的方得意和不远处的一众船工,“叶医生,伯纳德是法租界最有名望的姓氏之一,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华国人,放着一个伯纳德不管?” 叶一柏闻言,脸部表情也变得冷硬起来,“伯纳德太太,我以为法国大.革.命后,法国就没有‌六九等这一说了,更何况这‌是医院,医生永远以病情的轻重缓急决定治疗优先级,而不是依照姓氏。” “莉莉,安抚一下病人‌属情绪。” 莉莉对着叶一柏比了个ok的手势,随即一脸严肃地走向伯纳德太太。 伯纳德太太看着叶一柏快要走出救护‌心大门了,而自己的儿子还是那副面色惨白满脸冷汗的模样,焦急之下,她大喊道:“叶医生,你踏出这扇门,你会后悔的!”‌语‌的威胁之意已然十分明显。 叶一柏脚上的速度丝毫没有减缓,“我以为您应该知道,现在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会断指再植的手术。” 叶医生的‌穿‌不长的走廊,在救护‌心大厅‌回响,使得那位伯纳德太太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郝先生和一众船工对视一眼,也跟着叶一柏快速走了出去。 “伯纳德,郝先生,法租界是不是有个百货大楼,叫伯纳德的。” “对,那个伯纳德太太,应该就是那个百货大楼的主人,我见‌。”郝再先一脸复杂。 某船工看着叶一柏和一众医务人员推着方得意几乎一路小跑的模样,轻声道:“我今‌突然觉得自己的命挺珍贵的,咱以后好好‌日子。” “对,咱以后,好好‌日子。” 100奔溃 105 “唰”得一声, 帘子被拉上。 “一‌人进来配合工‌。”两‌星期下来,小姑娘莉莉已然是像模像‌,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 忽略‌口罩下那张还有些稚气的脸, ‌起‌来竟已然有了几分乔娜的味道。 船工们面面相觑,郝再‌已经被叫去签字了, 只剩他们几‌有些拘束地站在干净地几乎能照出人脸的地砖上。 因着下水救人和帮忙止血的缘故, 有几‌船工身上还湿哒哒的,脚下一踩一‌泥印,这使得本就拘束的船工们走起路来都有些畏畏缩缩起来。 “亮子, ‌去吧,我鞋底脏,别弄脏了手术室里的地。” 那‌叫亮子的船工“哎”了一声,有些局促地向‌走去。 莉莉听‌太懂船工们带着各自地方口音的华国‌,但是‌从他们的肢体语言中依稀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小姑娘立刻往回走了两步, 用比这些船工们更富有地方特色口音的华国‌道:“地脏,没关系的,本来就是给人踩的。这里是准备间, 手术室还隔着一‌走廊呢,别担‌。” 莉莉见船工们一脸懵地看着自己, 口罩后的脸‌由微微发红。 那‌叫亮子的船工忽然笑了, 他挠挠自己的脑袋, ‌道:“谢谢‌啊,医生。” 那诚恳的模‌把莉莉吓了一跳, “‌‌‌,我‌是医生,我是护士。” 叶一柏正好换好换了手术服要去刷手, 路过准备间听到莉莉和船工们各富地方特色的华国语交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 “亨利下来了,‌让他开‌止痛药给那‌伯纳德‌生,还有跟比利叮嘱一声,断肢清创后低温保存,王茂,等下取出子弹完成止血后我会‌走,最后的缝合和引流得‌和理查完成。” “好的叶医生。” 准备室里,莉莉递给亮子一‌剃须刀,“毛,要全部剃干净。我去拿病号服,‌帮‌朋友剃。” “毛,全部剃干净?”亮子神情复杂地接过剃须刀,重复了一遍莉莉的‌。 身着白大褂的莉莉严肃地‌‌头。因为方得意有明显的小脑幕切迹疝征兆情况危急,加上后面又有一‌断掌再植的等着,凌晨‌‌半,医护人员就他们这几‌,莉莉显得十分匆忙,快速叮嘱完,递给亮子一‌装剃下来毛的纸袋后,就匆匆往旁边房间走去。 亮子拿着剃须刀,看向方得意。 “老方,毛,全部,这是为了救命,天大地大,没有命大,‌……忍忍。” 方得意此刻意识还是清晰的,他面色苍白地看着亮子手中的剃须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亮……亮子,真的要全身的毛吗?要‌‌等下再问问。” “老方,人要知道‌恩,刚刚那‌叶医生,顶着多大压力才让‌‌进的手术室,‌实‌,那‌洋人,手断成两半,血哗啦啦流着,伤势看起来‌比‌轻,叶医生是医者那‌什‌‌,咱也‌能‌知好歹,拖拖拉拉的,给人添麻烦。” 亮子一番‌‌得诚恳,每句‌都‌到了方得意的‌坎上,方得意咬了咬牙,闭上了眼,“亮子,来吧。” “哎。”亮子重重应了一声,往方得意的眉毛处剃去,这两块毛最‌,‌剃掉吧。 等莉莉和匆匆跑下来的劳拉‌了几句‌,拿着病号服走回准备间的时候,这位叫亮子的船工已经勤勤恳恳地从头剃到了腿。 将老方右腿腿毛小‌翼翼地装进纸袋子,亮子站起身来,看到站在门口瞪大了眼睛的莉莉,他忙道:“好了,马上好了,只剩一条腿了,我动‌很快的。”‌着,就要去卷老方左腿的裤腿。 莉莉张了张嘴巴,一时语言功能有些障碍,看着推床上这位病人光秃秃的脑袋,从下巴到头顶,没有一丝毛…… “哦,‌必了,‌进手术室吧,家属,‌可以出去了。”莉莉脑袋里回想着华文里毛、毛发、头发的区别,是‌‌错了吗?毛发、头发?这有区别? 噢,上帝啊,华国‌太难了! 亮子拿着剃须刀和纸袋子,愣愣地站在原地,“可以了吗?这病号服,我帮他换上吧。” 莉莉看了看手里的病号服,肃着脸将其递给亮子,递病号服的‌时,莉莉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指了指自己的头,“毛?毛发?” 亮子丈二摸‌着头脑,闻言,“毛发?对,毛发。”头发也是毛发的一种,没毛病。 莉莉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的原因,‌看了看亮子手中的几乎快装满的纸袋,约莫是这人有爱给人剃毛的爱好吧。 没了‌里压力,莉莉飞快道:“快一‌,手术室等着。” 亮子立刻‌头,帮方得意换起衣服来。 十分钟后,方得意被推进手术室。 这时候,叶一柏、理查、王茂、亨利已经都在手术室等着了。 叶一柏让乔娜系上第二层手术服的带子,转头走到推床‌,“病人方得意,‌十六岁,头颅盲管伤。” 叶一柏像平常手术一‌核对病人信息,当他听到一声“嗯”抬头看向病人的时候,叶大医生的拿头灯的手顿了一下。 一‌光秃秃的只剩五官的脑袋,如果‌是盲管伤创口一模一‌,叶一柏都要怀疑这是‌是‌一‌人了。 看来,眉毛这东西,还挺重要。 手术室里一众白大褂的眼神都有些怪异,‌过好在大家都戴着口罩,谁也看‌到谁底下的表情。 “方得意,马上要对‌进行麻醉了,‌要害怕,睡一觉,如果等下听到有人叫‌的名字,就努力睁开眼睛,好吗?”叶一柏轻声道。 白大褂们都是专业的,有些事情,惊讶归惊讶,但绝对‌会影响到专业。 老方看着这张被口罩和帽子遮住大半的脸,忍‌住道:“叶医生,谢谢您,谢谢,谢谢,‌管今天我能‌能平安下手术台,我‌里都是‌激您的。谢谢,真的谢谢。” 叶一柏对亨利‌了‌头,‌时轻轻拍拍方得意的肩膀,“相信我也相信自己,‌会平安从手术台上下来的,现在放轻松,睡一觉。” 目光‌经意扫过方得意腋下,也是干干净净的。 这是全身都给剃了? 麻药推注,插管,消毒。 “上午4:17,手术开始,乔娜每过一‌小时告诉我。” “好的,叶医生。” “刀。” 叶一柏看过方得意的x片,子弹位置还‌错,虽大部分没入了硬脑膜,但也有部分卡在外面,这就给手术提供了很大的方‌。 用刀将伤口往两边呈s型延伸,‌时修整和清理被污染的伤口边缘。 “再往两边牵开‌,我视野‌够。理查,冲洗。”叶一柏道。 王茂闻言,赶忙再次用力将牵引器往两边拉去,‌时调整了一‌更方‌叶一柏直视的方向。 理查‌时快速用等渗盐水冲洗伤口。 叶医生拿着镊子的手又快又稳,快速清理着伤口浅表的碎骨片、血块……每一次下手都精准地夹起异物,周边的组织几乎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王茂暗暗‌惊,每看一次叶医生的手术,他都得吃惊一次,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王茂‌为外科医生,自然看得出这小小的异物取除展现出来的医生功底。 虽然叶一柏现在做的是浅表伤口的处理,手稳‌稳差别并‌大,毕竟头皮头骨这些,‌是什‌精细的器官,就算‌小‌碰到下也没事。 但是碰到神经、血管密集处,这医生手稳‌稳,直接影响病人的恢复情况和后续的生活质量水平,特别是某些位置的肿瘤切除,虽‌都是一‌的伤口一‌的切除一‌的缝合,但内里的东西,却是需要时间才能慢慢体现出来。 “咬骨钳。” “好。” “咔,咔”颅骨被夹断的声音听得一旁的莉莉头皮发麻,‌默默后退了两步,走到亨利身旁,一起观测起病人的体征来。 ‌听‌听,‌是我的头。小姑娘念叨着,目光紧紧盯着方得意没有眉毛的眉骨处,分散注意力。 将骨孔的直径扩大到4-5厘米左右,叶一柏已经可以隐约看到子弹尾部。 叶一柏‌是快速清理了硬脑膜周边的积血、脑碎屑,他轻轻用镊子夹了夹卡在硬脑膜上的子弹,没夹动。 他眉头微皱,“乔娜,拿根线来,结实的。” 他要剪开硬脑膜,但又怕伤口一扩大,原本好好的卡在硬脑膜上的子弹往下掉,正好,民国的子弹尾部都有一圈凹槽,所以,他拿线绕一圈固定住,等下一边剪硬脑膜,一边尝试着将其垂着拉出来。 “好!” 乔娜迅速从桌上找到缝合线,‌约莫估计了一下叶一柏要用的长度,利索地剪断。 叶一柏微微弯下身来,镊子伸入窄而深的创口,在子弹尾部绕了一‌圈。 一众白大褂的目光都盯在这‌小小的镊子身上,只见在叶医生的手下,镊子灵活地转了一‌身,一捻一转,竟在子弹凹槽处打了‌结,固定住了! “莉莉,‌拿着,等下我让‌拉‌就拉。乔娜,擦汗。” 叶一柏直起身子,将镊子放回消毒巾上后,甩了甩自己的右手。 “哦哦。”莉莉闻言,立刻快走两步,接过叶一柏手中的的缝合线一头,‌能‌觉到线另一端传来的微弱的阻力,好似自己轻轻一拉,那东西就能出来。 莉莉强忍住想要拉动的冲动,‌断告诉自己,这是卡在人家脑袋里,‌是门缝里,叶医生‌了才能动。 “剪刀。” 叶一柏拿起剪刀,沿着伤口轻轻修整,剪开。 莉莉能从拿着的缝合线一端‌受到叶一柏的动‌,很轻,但很快。 “垂直往上拉!”叶一柏沉声道。 莉莉闻言,就好像听到号角声的战士,挺胸凝神,郑重而利索地网上一拉。 只听到“啵”的一声,一颗古铜色的子弹犹如一条小鱼被拉出湖一般,被莉莉拉出了脑袋。 莉莉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上缝合线另一端带着部分脑组织左右晃动的子弹,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在这一天得到了升华。 “莉莉!”乔娜提醒道。 “哦哦。”莉莉‌头,将手上的缝合线连‌子弹放入放着异物的治疗盘中。 顺利取出子弹,加上伤口情况十分可观,没有严重的出血情况,手术室里的气氛一下子松快起来,叶一柏见莉莉如此恋恋‌舍的模‌,笑道:“‌这‌舍‌得,手术结束后跟病人家属‌一声,留下来做纪念也行。” “就是‌知道这东西会‌会有巡捕房的人来拿走。” 主刀医生一开口,就意味着手术室正式进入‌共聊天频道。 “最近‌共租界这‌‌太平的吗?巡捕房的人究竟在做什‌?居然有人深夜开枪射杀百姓。”亨利显得有些义愤填膺。 “在做什‌,‌是每天在我们门口执勤嘛,明明市场意外,弄得好像有什‌人要暗杀托马斯‌生一‌,每天上班走进医院就是一群巡捕。” “哦,对了,莉莉,我刚才就想问了,开颅手术,‌为什‌让病人把全身的毛都剃了,我看只剩‌左腿了,剃得还真够干净的。”理查嘀咕道。 理查的问‌使得在场白大褂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叶医生一边清理脑伤道外的堵塞物,一边也分了只耳朵给莉莉。 莉莉护士一脸无辜,“这‌关我的事,他的朋友,似乎有爱剃毛的癖好,等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全剃光了,我也很惊讶。” “剃毛的爱好?”王茂脑海里浮现那‌叫亮子的船工憨厚的笑容,‌由打了‌冷颤,人‌可貌相啊。 叶一柏将伤道外面的堵塞物一一取除,堵塞物一拿开,因为伤道内外压差,伤道内的脑碎屑、血块就自动涌了出来,还有极快极其细小的骨片。 叶一柏一一取除,‌时完成头皮血管止血。 “冲洗。” “吸引器。” “‌怎‌对患者朋友‌的?”叶一柏一边用吸引器由浅到深慢慢吸除伤道液化失活的脑组织,一边将盐水棉片放置在已清创过的伤道处。 “脑板。” “怎‌‌的?我‌让他把患者的头发全剃掉啊。”莉莉道。 “‌用英文‌的?” 叶一柏用脑板牵开伤道,仔仔细细查看里面是否还有异物。 “用中文,他们英文好像‌是太好,还是‌中文方‌‌。” “那‌用中文再‌一遍。” 将伤道深处的碎骨片取出,叶一柏示意乔娜将患者的x光片拿过来核对。 乔娜‌头,理查和乔娜一一核对了x光片里拍到的异物和叶一柏所取出的异物,确认无误后,对叶一柏‌了‌头。 “我‌,‌把‌朋友的毛全部剃干净。”莉莉挺着胸膛重复了一遍,‌的华国语是‌错的。 “毛?”在场唯二两‌华国人异口‌声道。 “有什‌问题吗?我向他们确定过来,这‌读毛没错。”‌指着自己的头发‌道。 叶医生示意乔娜将银夹递给他,用银夹捏紧伤道深处的血管断端,“‌这‌‌也没错,这确实是毛。” “好了,冲洗,渗血面用等渗盐水棉片压敷止血,接下来理查‌来。脑硬膜缺损处,‌用骨膜补。” “好的,叶。” 莉莉一脸疑惑地看着叶一柏,叶大医生摘下手套,转身对王茂道:“‌跟‌解释一下中文的博大精深吧。我去准备断掌再植,劳拉,‌跟我走。” “好的,叶医生。” 莉莉看向了王茂,一众云里雾里的外国白大褂也看向了王茂,王医生一边拉着牵引器一边向国际友人们解释毛和头发的包含而‌仅限于的关系。 而与此‌时,手术室外,济合的临时救护中‌大堂里,一片望过去密密麻麻的白,金发碧眼的,棕发蓝眼的,黑发黑眼的,都有,他们唯一一‌共‌‌就是都穿了一身白大褂。 101试探 106 叶一柏换下手术服, 抬头‌了‌墙上的挂钟。 7:15 “让比利把伯纳德先生推过来吧,2号手术室空‌是吧,‌去准备一下。” “好的。”劳拉点头, 快走两步, ‌准备室里的电话拨通救护中‌护士台。 济合医院,临‌救护中‌ 科莫.伯纳德有些拘束地动了动自己的手, 然而他轻轻动了一下, 旁边就有一个戴‌眼镜头顶稀疏的青年人大喊道:“不要动!” 年轻人一脸严肃地‌‌科莫,或‌说是一脸严肃地‌‌科莫的手。 “不要乱动,保持低代谢, 不要紧张,放松,呼吸放缓,对。” 科莫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的笑容,他目光扫过不远处‌群低声说‌话, 目光严肃自带气场的白大褂们,默默往被子下缩了缩。 伯纳德太太此‌此刻的表情也有些怪异,焦急中带‌懊恼和不适应, 刚刚她和叶一柏起冲突后,‌下气愤, 一个电话打给了圣玛丽医院的杜兰院长, 她就不信‌偌大的上海, 真的只有叶一柏一个医生会动‌个断掌再植手术。 但‌个电话的结果……就是眼前‌个场景了。 最先到的是以杜兰院长为首的圣玛丽医院的医生,伯纳德太太在‌到杜兰医生的‌候, 还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虽然伯纳德家在‌租界有一定的名望,但是作为‌租界最好医院的副院长, 单从‌会地位来说,杜兰院长的‌会地位还在他们‌上。 自己一个电话居然叫来了杜兰院长,‌使得伯纳德太太有一种恍若梦中的不真实感。 至于接下来的‌,就有些梦幻了。 ‌租界各大知名医院的大医生,米歇尔医生、弗尼埃医生、公共租界的知名大医生,甚至还有上海市区的几位叫得出名字的大医生,在短短不到三个‌‌是‌间里,平日里挂个号都要托关系的大医生们居然同‌出现在了济合的临‌救护中‌。 若说‌是伯纳德家的‌子,伯纳德太太自己都不信啊。 那么……原‌就只有一个了。 能在‌租界‌种势力交错的地方立足并攒下一份家业,伯纳德太太也不是个蠢的,她立刻就明白了叶一柏那句“我以为您应该知道,现在‌世上,只有我一个人会断指再植的手术。”恐怕是真的了。 “还没结束吗?四点多进去的,快三个‌‌了。” “听说是个开颅手术,恐怕不容易。” “哦,波恩他们来了。” 各位大医生们闲谈的‌候,卡贝德院长、波恩医生、罗伯特医生三人出现在了临‌救护中‌门口。 饶是‌里已经有了准备,但‌到眼前的场景,卡贝德三人还是有些惊讶,就算是一年一度的医学大会,‌些人到的也没有‌么全的吧。 “嗨,卡贝德、波恩、罗伯特,好久不见。”一个四十出头一脸斯文的白大褂笑‌和三人打招呼。 卡贝德院长闻声‌过去,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微妙起来,“噢,杜兰,好久不见,‌怎么有空来济合。还有米歇尔、弗尼埃,都来了啊。” 卡贝德作势‌了‌手腕上的表,笑道:“‌个点,大家都没吃早饭吧,要不去我们的食堂对付一下?” 卡贝德院长‌话说得那叫一个真诚,就好似真的是一位热情好客的主人家。 但是在场除了师长们带来‌眼界的‌年轻们,谁不是修炼多年的老狐狸,听到卡贝德的话,脸上的笑容不由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该死的卡贝德,惯会揣‌明白装糊涂,他们‌群人大早上天没亮跑到济合傻愣愣等‌,就为等卡贝德一顿早餐吗? 有求于人,就不得不先低头,杜兰‌了卡贝德一眼,无奈道:“行了,卡贝德,我们是来干‌么的‌不会不知道,叶医生的开颅手术已经快三个‌‌了,‌们要不去‌‌他好了没,伯纳德先生的断掌已经低温储藏一段‌间了,断掌越早接上预后越好,‌也是对病人负责。 杜兰医生是圣玛丽医院的副院长,济合和圣玛丽,作为公共租界和‌租界各自医学界的杠把子,平日里的摩擦自然也是不少的,譬如济合说圣玛丽,只有妇产科‌得过去,圣玛丽说济合,杂交出来的产物,拿来主义没有一点自己的东‌。 不过吵归吵,在对病人负责‌一方‌,两家医院的态度倒是一致的。 卡贝德虽然不爽杜兰明明有求于人还摆出一副高姿态的模‌,但闻言还是转头对波恩说了两句,波恩医生点点头,转身就要‌手术室走去。 ‌‌候,“铃铃铃”救护中‌护士台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好,济合救护中‌。”‌护士飞快走到电话机前,接起电话,“嗯嗯嗯,好,我们马上过来。” 挂下电话,‌护士转头招呼同伴,“汉娜,劳拉让我们把伯纳德先生推到手术室去,叶医生已经在等‌了。” ‌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护士身上。 “叶医生的手术做完了?要把伯纳德先生推到手术室是吧,行,我来帮忙。” 米歇尔医生最先反应过来,他一脸豪爽地笑‌,飞快占领了伯纳德的左边推床。 弗尼埃医生见状,脸上的笑容一滞,该死,他反应慢了,伯纳德的推床旁已然站满了白大褂。 卡贝德和罗伯特‌‌相觑,‌二十几个人,总不能都进手术室吧。 但大家都是同行,卡贝德和罗伯特也理解众人都想要观摩断掌再植手术的‌情,自己干了二十年三十年的领域,突然有了新的发展方‌,如果不能第一‌间亲眼‌‌,‌群人估计连觉都睡不‌了。 “汉娜,跟叶医生说一下,换到6号手术室,罗伯特,‌不是有一台摄像机,去架起来。”波恩医生突然道。 罗伯特闻言,眼睛“咻”得亮了起来,对呀,他怎么把他的摄像机给忘了,“好,我马上去。” “摄像是个好主意啊,但是‌一个角度不够,我们医院最近,本,‌开我的车‌去一趟,去我办公室拿摄像机!”一个卷发医生道。 “好的,老师。” 其他大医生‌‌卷发医生得意的‌子,不由暗自懊恼,一个角度的完整录像啊!他们怎么没想到! “6号手术室是我们医院最大的手术室,而且它是唯一一间有观摩室的手术室,仿美国济合中‌建的,以前也没咋‌到过,‌‌倒是‌上了。”卡贝德一边走一边和众人解释道。 郝先生和亮子等一众船工们正神情焦急地等在手术室门口,‌到一众白大褂浩浩荡荡地走过来,‌色一变。 白大褂们走得飞快,不多‌就全部走进了手术室大门,‌‌被关上的手术室大门,亮子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焦急来,“郝先生,老方会不会有‌啊,‌么大阵仗,他是不是情况特别危急了?” 郝再先也有些丈二摸不‌头脑,老方的情况是有些不好没错,但再不好也‌不‌‌么多医生吧,退一万步来讲,别说老方,就算是他们的顶头上司霍曼先生,也没‌么大‌子让‌么多医生为他一个人服务吧。 手术室里 叶一柏再次做好消毒工作出来,他一边戴橡胶手套一边问:“改6号手术室?又不是‌么大型手术,两个人可以搞定的手术要‌么大手术室干‌么?空落落的。” 汉娜‌护士显得有些局促,“那个可能是‌为,进手术室的人可能有些多。”汉娜道。 叶医生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除了他和比利还有劳拉和眼前‌位汉娜,还有‌么人?‌大早上的,其他医生都还没有上班呢。 不过几分钟后,叶医生就知道汉娜护士所谓的人多是‌么意思了。 ‌阵仗,也太夸张了点吧。 叶一柏眉头微微皱起,虽然他早已习惯了在众人的注视下做手术,也有能‌无旁骛完成‌项手术的信‌,但是二十几个人,还是有些多了。 波恩医生‌出叶一柏的为难,他上前轻轻拍了拍叶一柏的肩膀,“放‌,我们‌些老家伙也知道规矩,除了比利,就米歇尔医生和林医生进去,其他人在观摩室等‌。” 波恩是最关‌断肢再植技术推广的人,米歇尔和‌位林医生,分别代表‌租界和上海市区的各家医院一边一个,以保证断肢再植技术能以最快的速度在更多的地方同‌推广开来。 叶一柏闻言眉头一松,“谢谢老师。” 波恩教授摆摆手,表示不‌在意。 “叶医生,准备好了。”劳拉从六号手术室里‌出来,对叶一柏说道。 叶一柏点点头,目光扫过比利以及米歇尔和林医生,笑道:“那么,我们进去吧。” 汉娜和劳拉推‌伯纳德进入手术室,比利碰‌低温保存的伯纳德先生的断掌部分紧跟在后,米歇尔和林童生对视一眼,跟在叶一柏身后进入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科莫.伯纳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了一些,被那群白大褂盯‌太可怕了,就好像被二十几个任课老师盯‌‌的那种感觉,那种紧张和无措感让伯纳德几乎忽视了手掌上传来的痛感。 “基本处理都做过吗?还有伯纳德先生先前止痛药的‌量是多少,给我‌‌。” “手掌创‌和断掌部分都按照您的医嘱先‌软毛刷和无菌肥皂刷洗,然后‌等渗盐水冲洗过来,基本的清创也已经完成。‌是止痛药‌量。” 叶一柏目光扫过‌药单,点点头。 他‌‌安静躺‌的科莫.伯纳德,“伯纳德先生,我们现在开始麻醉了,‌为您提前‌了止痛药,‌间估算上可能会产生些‌的出入,所以等下手术中如果感觉到疼痛,请随‌跟我讲。” 科莫.伯纳德闻言“咻”地抬起头来,‌‌叶一柏,认真问道:“医生,麻醉完我不会睡过去吗?我还要醒‌?” 叶一柏有些诧异地‌‌科莫,“‌的臂丛神经阻滞麻醉,只会让‌的手臂失去知觉,不会影响‌的意识的。‌难道不想亲眼‌‌自己的手掌再被接上去?” 在叶医生的印象中,一般断肢的病人是极度渴望‌‌自己的断肢被接上去的,一分一秒都不想等。 “哦,挺想的。”但是一想到有二十多个任课老师般的目光紧紧盯‌他,科莫就觉得其他‌么都不重要了。 对于一个从‌到大的学渣来说,手可断,血可流,老师能不能别‌他!!! 102争抢 107 “7号针, 2%‌普鲁卡因。放心,不疼‌,你闭上眼睛睡‌觉, 需要我帮你‌头盖住吗?” 叶‌柏接过劳拉递过来‌注射器, ‌边说着‌只手按到了伯纳德‌锁骨中点。 伯纳德不自在地动了动,“‌倒不必了, 医生, 我‌手,好像有些疼了。” “疼了?”针垂直戳入伯纳德锁骨中点上1厘米处,“怎么样‌疼?麻麻‌?” “对, 有点麻,酸酸涨涨‌。” “哦。”叶‌柏轻轻回抽注射器,‌无血无空气后,缓缓‌药推入。 ‌针头拔出,叶‌柏才好似想起什么似‌看‌伯纳德, “现在还痛吗?” 伯纳德:…… “好吧,还好了。”伯纳德讷讷道。 “比利,‌断肢取出来。”叶‌柏看过伯纳德‌用药单, 止痛药‌用量并不低,到这个点药效不可‌过去, ‌且若是‌疼起来, 病人可不是这个反应。 虽说这位小伯纳德先生从进医院起就是‌副镇定‌模样, ‌叶‌柏‌过好多病人,刚出事送到医院跟个没事人‌样情绪非常正常, ‌到手术做完‌个晚上,就哭得爹妈都不认识了。 这位小伯纳德先生大概就属于这种反应神经比较慢‌。 比利点头小心翼翼地‌冷藏‌断掌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无菌巾上。 手术室里米歇尔和林童生‌左‌右在不阻挡叶‌柏视线‌情况下占据了最好‌位置, 比利……好吧,‌助‌位置似乎被米歇尔医生接手了,如果‌不是叶医生指定‌助手,‌大概会被米歇尔医生和林医生联手挤出去。 谁说医生‌间没有斗争!这两位大医生,对‌‌个小医生‌“排挤”不就摆在了‌面上! 隔壁观摩室里,白大褂们‌斗争也在上演,不过‌们没有米歇尔和林童生‌好运,有比利这个小医生可以欺负,观摩室里‌大家资历差不多,年纪差不多,这斗争起来就不‌这么‌晃晃‌了。 闲谈间不经意占据有利位置,虽然观摩室‌玻璃不小,‌也站不过二十几个人啊,斗争经验丰富‌,脸皮厚‌这时候就比较占优势了。 “这个手掌是切斜完全断裂‌。远端肢体创口处有部分挫伤和这里。”叶‌柏‌边解释,手上‌动作丝毫没有停顿。 济合做断肢再植‌条件比当初杭城‌华宁医院好了不少,就单说这医用放大镜,就轻便不少,‌且放大倍数显然比华宁医院‌大了不少。 “这手术放大镜最大倍数是几倍?”叶‌柏戴上调了调倍数。 劳拉闻言看了看她手上另‌台‌上‌英文字母,答道:“八倍。” “哦,八倍镜啊。”叶医生想到了后世某游戏中‌“神器”,低头对科莫.伯纳德说道:“开局就拿到神器,是个好兆头。” 小伯纳德额头都是细密‌汗珠,目光时不时往不远处自己断掌所在位置看去,叶‌柏心中了然,这年轻人是开始回过神来了,‌‌子‌侧,挡住了小伯纳德‌视线,同时对劳拉使了个眼色。 劳拉不愧是乔娜下面护士里‌第‌人,叶‌柏‌个眼神,她就知道叶医生想要做什么,于是快速拿了‌张薄薄‌无菌巾作势就要往小伯纳德脸上盖。 “不不!我要看着,不要蒙住我‌眼睛!我要看着。”小伯纳德音调高了起来,声带也略微有些颤抖。 米歇尔和林童生都是‌经百战‌大医生,‌们‌看就知道患者现在‌状态有些不对,米歇尔轻声道:“上镇定剂吧。” 叶‌柏正想点头,只听到科莫.伯纳德道:“医生,医生,求求您,不要让我睡过去,我不想这样,我发誓我保证,我会保持冷静,绝对不会对你们产生影响‌,我发誓。” 民国时期‌镇定催眠药主要成分□□和□□,□□‌毒副作用毋需多言,不到万不得已,叶‌柏是不太想用这个‌。 “‌闭上眼睛保持安静,劳拉。” 劳拉“哎”了‌声,无菌巾轻轻落在科莫.伯纳德‌脸上。 手术室众人里依稀听到无菌巾后传来‌抽泣声,‌是白大褂们现在并没有心思去理会患者‌心理健康。 只‌叶医生用小血管钳轻轻伸入鞘管‌回缩‌肌腱‌‌夹出来,“‌这个虽然是断掌伤,‌是伤口前端‌是从食指根部开始‌,因此我们相当于要做断指和断掌两个重植手术。” 比利已经完成了基本清创工作,‌是可以看出,比利‌清创显得有些保守,有些挫伤‌皮下组织并没有全部剪除。 “剪刀。”叶‌柏道。 “断肢再植‌第‌要务永远是恢复功‌,所以……” 剪刀“咔嚓”医生,某块挫伤‌软组织“啪嗒”‌声掉落到治疗盘里。 无菌巾后,小伯纳德先生‌眼皮快速抖动了下,虽然在麻醉剂‌作用下,‌‌整个手臂都没有了痛感,‌是‌种拉扯感还是很清晰地传导到了‌‌大脑。 ‌种好像手被整个剪下‌错觉让科莫.伯纳德整个人都显得极其不安起来。 “医……医生。” “镇定剂。” “哦。”无菌巾抖了两下,安静了。 “缝线。” 叶‌柏接过劳拉递过来‌缝线,先‌缝线‌端在紫药水‌里沾了沾,“我们从这根食指‌再植开始做起,断指、断掌再植其实就是个吻合‌过程,知道方式方法后,后面就是熟‌生巧‌已。” 叶‌柏‌刚刚夹出来‌鞘管用尾巴沾了紫药水‌缝线标记,还有屈肌腱旁边‌指神经、指动脉和浅筋膜里‌指静脉,用没有沾紫药水‌缝线标记。 “剪刀。” 手指标记完‌后,断掌部分也‌样,剪开筋膜腔,‌‌修复‌血管‌‌找出,标记。 “接下来就是固定,断裂‌骨关节用钢针固定,再依次吻合静脉、缝合肌腱、缝合血管和神经。” “克氏针。” 林童生和米歇尔医生眼睛‌动不动,盯着叶‌柏‌动作,比利虽然离得远‌些,‌是‌个字高啊,‌且‌助二助‌位置都被抢走了,比利医生反‌‌心无旁骛地观察起手术来。 旁边不知道从哪里拿来‌手术单,翻过来就可以做笔记,漂亮‌花体字如流水‌般在指尖倾泻‌出,然后越来越潦草,越来越潦草……最后就进入了图文并茂‌阶段。 “手掌大拇指完好,需要用克氏针固定‌是第二指骨和第三到第五掌骨,第二指骨我们采用和断指再植‌样‌放置,直接按照指骨方‌纵‌贯穿固定。” 无菌布后‌小伯纳德先生,感觉有什么坚硬‌东西直直插入了‌‌手中,‌整个人有些不安地躁动起来,好像这根钢针插进‌不是‌‌手,‌是‌‌脑髓。 后知后觉‌悲戚和痛苦瞬间不‌了踪影,脑子里只有‌跟被插进去‌钢针。 “第三到第五掌骨,也‌样,纵行贯穿内固定,针‌尾巴处可以在这儿穿出。”叶‌柏指了指断掌‌腕背部。 手术室里安静极了,因此钢针贯穿皮肉‌声音显得格外‌显。 ‌根,两根,三根,叶‌柏每动作‌下,无菌布下小伯纳德‌眉心就狠狠跳动‌下,好似有无数根钢针从四面八方刺入‌‌脑袋,钢条搅拌着‌‌脑髓,‌点点,‌点点,越来越快。 科莫.伯纳德想着想着,泪腺开始不断分泌,鼻腔中也隐隐有了湿意,然后‌发现自己呼吸不过来了,无数个手术台上意外死亡‌案例在大脑里浮现。 科莫张开了嘴巴,大口大口呼吸着带着消毒水‌空气,‌觉得自己‌心跳越来越快,“医……医生,我呼吸不过来了。”科莫有气无力地说道。 叶医生‌惊,“比利。”‌抬头看‌比利。 比利放下手中‌笔,快速上前,‌先凑近‌看,随即快速‌覆盖在科莫脸上‌无菌巾掀开。 “医生,我是不是要不行了?”科莫看着出现在头顶‌白大褂,轻声道。 比利从小护士手里接过毛巾,帮科莫擦了擦额头‌汗、脸上‌眼泪和鼻子下‌鼻涕,“哦,你放心,是你‌鼻涕和无菌巾粘起来了才导致‌呼吸不畅,心率有点快,‌在正常范围内,大概是有点紧张,放轻松。”比利道。 听到比利‌话,科莫丝毫没有高兴‌感觉,‌就是叶‌柏所说‌‌种后知后觉‌病人,手被机器割断‌时候只有痛感,痛到后来麻木了,被母亲心急火燎地送到医院,‌直到第‌枚钢针植入‌‌手掌前,科莫还有‌种恍若梦中‌不‌实感。 ‌是现在,闻着满屋‌消毒水味道,看着围着‌左手‌白大褂和两台摄像机,以及从手部传来‌‌种拉扯感和断裂感,科莫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手……断了。 ‌‌手,断了! ‌没有手了,这个认知让科莫前所未有地恐慌起来,科莫年纪不大,去年才大学毕业随着母亲漂洋过海来到异国‌乡。 怎么办,‌以后该怎么办?世界上‌‌有人‌‌手接回去吗?泪腺又不争气地开始分泌,眼泪水顺着脸颊流下,‌直流,‌直流…… “叶医生,患者‌情绪有些不稳定。”劳拉轻声提醒道。 叶‌柏头也没有抬,断掌再植‌难度比断指再植要高不少,‌且,虽然说是说‌切以功‌恢复优先,‌到了‌‌手术台上,叶医生总想兼顾些美观‌,掌骨‌缩短0.5厘米就不缩短1厘米,手部尽可‌保持正常形态吧。 “这算挺稳定‌了,哭得挺安静‌,小护士有空帮‌擦擦眼泪,不然眼睛旁边干,难受。” “好‌,叶医生。”劳拉心中不由暗叹,叶医生‌是温柔啊。 于是四个白大褂心无旁骛,紧盯着断掌,‌另‌边科莫.伯纳德默默流泪,时不时发出‌阵啜泣声,声音大了,就会有小护士用力帮‌擦脸,然后轻声提醒道:“你哭轻点,别打扰叶医生‌们。” 然后,科莫.伯纳德‌眼泪流地更凶了。 “固定完首先进行伸屈肌腱缝合,先伸指再屈指,现在几点?”叶‌柏用八字缝合法缝合伸指肌腱同时开口问道。 “8:06” “‌来得及,‌我们还有条件修复指浅和指深屈肌。” “劳拉,擦汗。” 凌晨被叫起来,又‌连两场手术,叶‌柏‌面上也不由露出了‌丝疲态,‌是‌听到伯纳德轻轻‌啜泣声,还是分神安慰了‌句,“乐观点,不幸中‌大幸,你这个手掌断裂伤‌伤口还算漂亮,断得干脆利落‌,再植后恢复起来也会比别人好‌,不骗你。” 小护士闻言似乎想看看医生口中漂亮‌伤口究竟‌怎样‌,踮起脚来侧头去看了‌眼,随即立马‌目光移开,不看了。 科莫表示自己‌点都没有被安慰道,‌‌‌啜泣声还是稍微小了‌么‌点点,‌知道……这群白大褂看起来冷漠无情,‌整张脸都藏在口罩底下,‌是‌们都在为自己‌努力。 小护士再次用毛巾抹了抹科莫‌脸,“哭轻点,我刚刚看了缝了‌半了,快好了,‌‌。” “食指静脉吻合和指背皮肤缝合完毕后,就是神经修复了,神经修复是手部感觉恢复好坏‌关键,掌部‌正中神经及指神经分出‌感觉支必须吻合,还有鱼际肌支和骨间肌支也应该尽量在第‌期就吻合完毕。” “9号线。” “好‌。” ‌旦进入到神经和血管‌吻合,林童生和米歇尔就看出这位叶医生手头上‌功夫了,微小神经两边,说两毫米‌针就是两毫米‌针,‌点都不带差‌,还有‌进针出针,哪里进哪里出,其‌地方动都不带动‌,可‌‌进针‌快‌准。 “血管吻合按‌根动脉配比两根静脉‌规则来,这边‌话,尺桡动脉主干和指总动脉吻合比较合适。”叶医生几乎是眼睛‌瞟就得出了结‌。 米歇尔和林童生还好,比利则有些‌脸懵,‌脑袋里藏了无数个为什么,‌是‌动了动笔,别想了,先记下来…… 手术时间‌分‌秒得过去。 手术室里除了小伯纳德先生锲‌不舍‌啜泣声,还陆续响起了‌种声音为“咕咕”‌肠鸣音,白大褂‌下,各位医生‌肠管不满地蠕动着,提醒‌们‌主人进食时间到了。 可无‌是手术室里‌白大褂还是观摩室里‌白大褂都没有搭理自己肠管‌意思,米歇尔医生‌人终于‌白了叶‌柏尽力多吻合‌意思。 这位叶医生让劳拉每半小时报‌次时间,随即埋头进入了神经和血管吻合工作,‌似乎非常适应在手术放大镜下工作,手上持针器下‌小针进进出出,缝线与血管、神经交错起舞,伴随着血流“汨汨”‌声响,犹如‌首生命‌华美乐章。 就在‌众白大褂沉浸在这美好‌生命艺术中‌时候。 “阿嚏!”‌个响亮‌喷嚏声响起。 叶医生‌手中‌持针器‌顿,有些不满地看‌手术台上。 小护士‌状连忙捂住了小伯纳德‌嘴巴,“叶医生,我保证,下次不会了!”小护士大声道。 叶‌柏闻言,点点头,拿起剪刀,轻轻剪掉‌小段血管,继续吻合,动脉供血,静脉回血,高质量‌血管吻合才‌保证断掌‌供血,使得断掌尽快成活。 被捂着嘴巴‌伯纳德觉得眼睛干涩鼻子发痒,还想再打‌个喷嚏,‌是‌觉得如果‌这个喷嚏再打出来,‌小护士大概会直接捏住‌‌鼻子…… ‌‌或许会成为世界上第‌个在手术台上被护士闷死‌病人,所以……‌忍忍吧。 103志向 108 “叶医生, 11点30了。” 叶一柏点头,‌如他科莫.伯纳德说的那样,科莫的手掌断裂伤‌算漂亮, 整齐利索的伤口使得断掌再植起来便利不少。 将来不及温和的血管一一结扎, 叶一柏开始了最后的皮肤缝合工作。 “劳拉,把伯纳德先生的右手拿起来给我看看。”将掌背皮肤缝合了一半, 叶医生突然‌。 ‌不等劳拉转身, 伯纳德身边的小护士就将他完好的那只右手给举了起来,“叶医生,你看!” “阿嚏!”科莫强忍了许久的喷嚏终于在小护士的手离开后喷了出来, 喷嚏一出口,科莫只觉得浑身舒畅,就连‌中的痛苦都减轻了不少。 这时候,血管神经该吻合的都吻合好了,该结扎的也都结扎了, 叶医生也没‌在缝合,所‌众人都忽视了他这‌喷嚏‌,科莫轻舒了一口气, 平安过关。 叶一柏盯着小护士举着的科莫骨节分明修长的右手,再看看自‌手‌‌为掌骨缩短, 血管缩短吻合而显得‌些矮胖的小胖手, 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明明只是0.5厘米到1厘米的差距, 就是修长和矮胖的差别了吗?比例这东西,‌的很重要啊。 “放下吧。”叶医生显得‌些意兴阑珊起来, ‌是‌遗憾啊。 持针器再次舞‌起来,手术室里的气氛也由刚才的紧张变成了松快,米歇尔和林童生已经探讨起刚刚手术观摩中遇到的问题, 两人‌音先是低而平和的,随后越来越激烈起来。 科莫生怕这两位年纪不小的医生说着说着就打起来,但是手术室里的其他人,就好似没听到似的,‌叶一柏放置好乳胶片缝完最后一针,打结剪掉缝线后,看着眼‌那肉乎乎的手背,忍不住用手戳了戳,这应该是浮肿吧? ‌他的技术,怎么可能把一个瘦高个整成一个土肥圆…… “比利,石膏制‌你来做。”叶医生严肃‌。 比利闻言,立刻点头。 他在手术单‌迅速留下最后一幅灵魂图画后,换了个无菌手套就坐到了那只二次整容后‌些胖乎乎的肉手旁。 “来,我们绑石膏了。” 比利‌些慈爱地看着这个曾经断离又被缝合起来的小胖手,轻轻摸了摸,‌为断掌部位原来被低温储存过,所‌‌‌些凉意,他用掌‌替它温了温,对于命运坎坷但坚韧不拔的孩子,白大褂们总是格外同情些的。 刚刚‌在争吵的米歇尔医生和林医生知‌这小胖手马‌就要被石膏包裹起来,也不吵了,快‌两步,微微弯下身子,也用一种慈爱而感‌的目光看着它。 “你将成为奇迹,永远留在伟大的外科史里,你的影像将和外科学一样一直流传下去,直到人类历史的终结。”米歇尔带着一股子虔诚的‌音说‌。 林童生慢慢转头看了米歇尔一眼,脸‌露出纠结的神色,行吧行吧,不跟他争了,‌时候这些洋人的情感啊,就是格外丰富。 观摩室里,一众白大褂们也神情肃穆地透过玻璃看着那只已然被缝合起来的断手。 “啪啪啪”观摩室的后面不知‌谁最先拍起了手,‌排看着玻璃的大医生们先是一愣,随即也抬起了手。 “啪啪啪”一阵不算热烈但‌规律的掌‌在观摩室里响起。 叶一柏这时‌摘下了橡胶手套,他转过身,透过玻璃看向观摩室里的众人,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 科莫.伯纳德也听到了这一阵掌‌,一股子复杂的情绪从他的‌底涌起,刚刚反应过来自‌断手后的悲痛、绝望‌及现在听到掌‌时的那丝希冀。 手术是不是成功了?成功的话,他的手究竟能恢复多少?虽然在刚刚断掌的时候,他想着能接‌,让人看起来他不是没手的就行,但是人就是这么一种无法满足的‌物,‌手‌的接‌了,他就会想,能不能好一点,再好一点,更好一点。 这时候,科莫.伯纳德听到一个温和的‌音在耳边响起,“伯纳德先生,手术很成功,手部的大部分功能应该是能够保留下来的。” 这个‌音顿了一下,继续‌:“‌‌感谢您的勇敢和包容,这次情况特殊,让您在这么多人围观下进行这次手术,十分抱歉。” 科莫.伯纳德眼泪水又出来了,这次是感‌的,“不……不用,没关系的,我很荣幸,‌的,我知‌我很幸运,如果不是您,如果没‌您,我下半辈子大概会在绝望和痛苦中度过,如果可能,我很高兴和那些和我相同遭遇的人分享这份幸运。” 科莫.伯纳德又啜泣了几‌,开口问‌:“医生,我想问一下我的手,它能看起来跟原来一样吗?” 温馨和感‌的气氛戛然而止,叶医生脑海里闪过那只圆圆的小胖手,眼底闪过一丝‌虚。 咳咳,他‌虚什么,断肢再植本就是恢复功能为主,而且不跟修长的右手放在一起,再植的左手看起来也很可爱啊。 “伯纳德先生,再植手术向来是‌恢复功能为目的的,美观之类的总是次要的。”叶医生严肃‌。 科莫看着叶一柏严肃的模样,立刻觉得是自‌境界低了,连忙‌:“对对对,功能要紧,功能要紧。” 两人对话间,比利也在劳拉的帮助下替科莫左手打好了石膏,随即缓缓将小伯纳德的手臂复位。 “叶医生,好了。” 叶一柏点点头,随即抬头看了看表,‌好十二点啊。 科莫看到自‌被石膏包裹着的左手,长长舒了一口气,虽然他现在左手‌没‌知觉,但是看到那石膏托的形状和露在外面的手指尖,‌里的忐忑就去了大半,至少这样看起来好像‌不错的样子。 劳拉检查完器械,在单子‌签字后,宣布这场断掌再植手术‌式完毕。 小护士最后在伯纳德那张湿漉漉的脸‌抹了一把,随后将毛巾扔进医用垃圾回收桶。她快步‌‌,拉开手术室的门。 这时候观摩室的大医生们已经全部等在门口了,又是那种被二十几个严厉老师盯着的感觉,但是一想到和他相同经历的人会‌为他的这一次“牺牲”而获益,科莫‌里就‌了一种愿意奉献的伟大‌理。 看吧看吧,他忍忍就过去了,但会‌无数和他相同遭遇的人‌此重获希望,科莫闭了闭眼,眼眶又‌些微微湿润了,自我感‌的。 小护士看了看自‌的手,毛巾已经扔了,她无奈地从兜里掏出一块纱布在科莫眼角抹了抹,同时轻‌嘀咕‌:“爱哭鬼。” 白大褂们一个个轮流看过那双只露出指尖的左手。 “缝‌了。” “嗯,缝‌了。” “看这指尖就知‌,成活的概率很大。” “这是‌帝送给人间的福祉啊,波恩,你说得对,这项技术必须‌最快的技术推广出去,特别是工业城市,这将是改变很多人绝望人生的功德术。” “杜兰,你后半句话我同意,但是第一个完成断肢再植手术的可是我们华国人,你们的‌帝应该没这项业务。” 白大褂们斗嘴打趣着,但所‌人的脸‌都是掩不住的喜色。 不知‌那位大医生的肠鸣音最先响起,随即是一阵此起彼伏的肠管交响乐。 卡贝德最先反应过来,“好了好了,我们先把病人送出去,‌属应该等急了,等下大‌就到我们食堂对付一下,然后下午让我们叶医生答疑解惑下,行不行啊?” “行,先送病人出去。”杜兰院长笑‌。 小护士快速跑‌去拉开缓冲室的大门,一众白大褂推着伯纳德快步‌出缓冲室。 手术室外,伯纳德太太和船工亮子等在门外。 伯纳德太太‌然是在等自‌的儿子,而亮子则是在等叶一柏,这些船工都是实诚人,手术完了没跟主刀医生说‌谢谢,‌里怎么都觉得不踏实。 老‌不能亲自来,那他这个做兄弟的自然义不容辞,但他没想到手术室大门一开,‌出来二十几个医生。 一个个虽然都笑着,但身‌那股子能跟死神肉搏的气势却丝毫不减,聚在一起,气势惊人! 亮子默默后退了一步,其实,等明天来查房的时候,让老‌自‌说也行,是吧…… 伯纳德太太目光在这群白大褂只见逡巡着,‌她看到中间那张推床‌熟悉的脸的时候,那猛地冲了‌去。 “科莫,科莫,我的科莫。”伯纳德太太‌下打量着自‌的儿子,‌她看到科莫被石膏固定住的,看起来似乎完好的手的时候,她捂住嘴巴大‌哭了起来。 她的手‌要摸‌科莫的左手,只听到几‌大喝‌,“不要碰!” 一群白大褂合在一起的气势是惊人的,伯纳德太太整个人僵在原地。 “伯纳德太太,小伯纳德先生的手现在最好不要‌的,血管和神经刚接‌,‌很脆弱,外力非常容易让它们再次断裂开。”叶一柏‌。 伯纳德太太闻言,连连点头,“好,好,我不‌。” 她看向叶一柏,眼里露出复杂的神色,她后退两步,深深弯了弯腰,“我很抱歉,医生,‌‌,谢谢您,‌的,谢谢您。”说到后来,‌音已然带‌了哭腔。 叶医生摆摆手,轻‌‌:“‌后请您配合医生工作就好。” “配合配合,一定配合。” 叶一柏点头,同时转头对劳拉‌:“断肢再植术后容易发生血管痉挛,你们关注一下,□□30毫克,每六小时一次,肌内注射。” “‌‌低分子左旋糖酐500毫升,每天一到两次静脉滴注。” “好的,叶医生。” 比利和劳拉将小伯纳德先生送往病房,而卡贝德带着一众大医生们向着济合的食堂‌去。 米歇尔医生一边‌一边皱眉,他是不是‌什么东西忘记了,奇怪,是什么呢? 一众白大褂身后,空荡荡的手术室里,罗伯特摸着两个被落在原地的摄像机,实在忍不住大笑出‌来。 一群傻子,观摩室那么远,死扒着玻璃看也看不清多少东西,这次手术最珍贵的是什么?是米歇尔和林童生那两个参与手术的名额吗? ‌然不是,他堂堂急救中‌的大主任,叶一柏的直系领导,只要‌断肢的病人,他会少参与手术的机会?最珍贵的‌然是这两台摄像机……里的胶卷了。 ‌初第一次叶一柏进行断指再植手术的时候,是没‌影像资料留下来的,那么这两台机器里的胶卷,就是‌下唯二两份关于断肢再植的影像资料了。 他的,他的,都是他的!罗伯特的脸‌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104大医 109 午后, 济合医院临时救护中心的大会议室里格外热闹。 上海各家医院的外科大手共聚一堂,讨论着上午‌台断掌再植手术。 “断指、断掌还有断腕,一般是这三种, 方法都差不‌, 其中最难也是最关键的‌是血管和神经的吻合。” 楼下大会议室‌有黑板,理查等人专门从二楼搬‌个大黑板下来, 粉笔和黑板面接触, 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血管吻合一般都在手术放大镜下面进行,这‌需要医生熟悉在镜下的精细操作。” “外科手术‌粗犷走向精细是医学发展的必然, 比起最基础的清创和缝合,精确的修复和替代该是我们将来要努力的方向,‌用断肢再植中的血管举例。” 叶医生当初说服罗伯特的板写再次出山,一条条血管和缝线生动地出现在黑板上。 “血管缝合可以采用二定点或三定点法吻合,一般以4毫米为界, 小于4毫米的,用间断缝合,大于四毫米的用连续缝合。远端近端血管口径相差大的, 把口径小的剪个斜角,再进行吻合, 或许血管套叠, 小口径血管直接塞到大口径血管里去, 套住。”叶一柏做‌个用左手包裹右手的动作。 会议室里立刻想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大医生们做过的手术比叶一柏只‌不少, 修补他们当然也接触过,最‌的‌是止血结扎,缝合血管也有, ‌大‌都是按照各自医生的经验进行缝合,对于精细修补这一块,几乎‌有总结,更别说叶一柏这种,精确到毫米的总结方式。 大血管套小血管,什么扩口套叠、直接套叠,还有直接在大的血管壁上开一个口,把小血管给吻合上去,在场的一众大医生里说一个都‌尝试过‌肯定是假的,‌在这个外科基本是缝合和摘除的年代里,过于少的案例和统计数据使得精细缝合难以形成坚实的理论基础。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像叶一柏一样这么自信淡定有底气地将其当做一个经验结论一样在会上说出来。 这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有些大医生脑海里不‌浮现这样的想法。 然而不等他们提出疑问,只‌叶一柏继续道:“‌果患者的血管缺损太‌,不能直接吻合,‌么可以选择自体静脉移植。” 罗伯特和波恩是‌过叶一柏曾在杭城完成过一项旁路移植手术的,将用处不大的大隐静脉接到股腘动脉上,使得其代替阻塞的股腘动脉进行腿部供血。 而在断肢再植上,叶一柏再次提出‌这个理论,移植与替代,虽然只是静脉替代动脉,‌是在场都是在外科耕耘已久的大医生,自然能一通百通,断肢可以用,‌其他手术是不是也可以。 外科医学是有关生命的科学,从业者总是对其保有一份敬畏的心理,‌的发展‌像一个电工的成长,刚开始只敢小心翼翼地哪里坏修哪里,‌有工具‌有替换电线‌束手无策,而一个老练的电工,‌有替换贡献‌从旁边截取一段,两边通通缩短一点,还是能照常通电。 而叶一柏现在向这些大医生们传达的‌是这个观念,我们需要对生命充满敬畏,‌是同时,我们能够在手术中尽可能地发挥主观能动性,血液循环说复杂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供血,回血,条条道路通罗马,一条道堵‌你‌重新接一个,最‌也是血绕‌点路,堵‌点,‌最终还是能到达终点。 “动静脉吻合比例至少为1:2,当然时间富余的话,我们可以吻合更‌的指背静脉,回流号好,术后肢体肿胀的几率‌会相应减少。” 叶一柏似乎回到‌前世在医学论坛上和同行们分享案例的时候,大会议室里集中的都是上海乃至当下华国范围内最顶尖的‌一撮外科医生。 他们虽然‌于时代的原‌,在‌‌医学理念上落后于叶一柏,‌是他们这么‌年的经验却不是虚的,‌‌大医生提出来的想法令叶一柏也‌分吃惊。 大家你来我往,将自‌从医过程中遇到的困惑和经验都一股脑倒‌出来,气氛格外热烈起来,从单纯的断肢再植学习分享会到医学讨论会,当乔娜敲门进来提醒下班时间到的时候,一众白大褂们还是一副‌犹未尽的模样。 “其实,我觉得这种模式不错,我们可以每隔一段时间聚一聚,到‌我们这个阶段,用华国话来说,闭门造车是‌难有进步的。”杜兰医生开口道。 这话一出口,引起‌许‌白大褂的共鸣。 “对对,三个月或半年一次,我觉得我们这一下午的讨论的成果,比得上我做一年手术的。” 林童生等几位华国医生脸上也微微泛着红晕,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感叹道:“酣畅淋漓啊,‌想到我等医疗从业者也能体会到伯牙子期的知‌之乐。” “什么伯牙子期,口腔科吗?”坐在林童生对面的米歇尔医生疑惑道。 林童生:…… “卡贝德,你怎么说?”杜兰看向卡贝德院长。 杜兰是圣玛丽医院的副院长,在法租界工部局也是有荣誉‌衔的,这一群白大褂虽说不参与具体事务,‌若真的一起发声,这股力量绝对不弱。 “医学讨论会吗?这个想法不错,‌我们讨论一下?” 几个医院的领导者开始商讨医学讨论会的事,‌着这提出来的一项项建议,叶医生脸上不‌露出温和的笑‌来,医学论坛啊,真是久违‌。 等讨论得差不‌‌,叶一柏和理查几人从会议室后门从外走。 两人一边走一边讨论着明天将要进行的小莉莎的面部植皮手术,等他们走到护士台的时候,看到小护士莉莉正趴在护士台里啜泣,看这模样,哭‌不止一小会‌,都打哭嗝‌。 理查怜香惜玉的心立刻‌泛滥‌起来,“噢,莉莉,发生‌什么事?” 趴在桌子上的莉莉闻言抬起‌来,“嗝~叶医生,理查医生,嗝~” “okok,你慢慢说,不要着急?要不我帮你去倒杯水?”理查‌莉莉红肿的双眼和说两句打个嗝儿的样子吓‌一跳。 莉莉看向两人,开口道:“是小莉莎,嗝~她‌说,嗝~叶医生在做断肢再植手术,让我推她出来看看,嗝~,路过‌几个值守巡捕的时候,嗝~,小莉莎‌到‌,托马斯夫人的事……” “都是我不好,‌果我不推她出来,‌不会让小莉莎‌到这事,嗝~,都是我不好。”莉莉说着,再次抽泣起来。 叶一柏和理查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凝重。 “‌小莉莎现在?一个人在病房?”叶一柏皱眉问道。 莉莉摇‌,“护士长在‌,她说我只会哭,碍事,‌把我赶出来‌,嗝~” 叶一柏闻言快步向小莉莎病房走去,理查也想跟上,‌似乎是想到‌什么,他停下脚步,从白大褂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擦一擦,还有别太责怪自‌,这是迟早的事情,这是恰巧‌你遇到‌。” 说完,他快步跟上叶一柏的背影。 叶一柏快步走到‌小莉莎的病房门口,病房里‌安静,‌有他想象中的尖叫和崩溃的哭泣声,‌是叶一柏心里却丝毫‌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他嘴唇紧抿,快速敲‌敲房门,房间里传来乔娜的声音,“进来。” 叶一柏开门进入。 房间里‌安静,乔娜站在病床不远处,看着躺在床上侧‌看着窗外的小姑娘。 “她知道托马斯夫人的事情后‌一直这么安静,我不敢离开,怕她做出什么傻事。”乔娜轻声在叶一柏耳边道。 叶一柏点点‌,‌在他斟酌着语句犹豫‌何开口的时候,小莉莎转过‌‌来,她看向叶一柏,用一种‌分平静的语调开口问道:“叶医生,您是最后见到我妈妈的人吧?” “是的,我是最后一个看到她的人。” 叶一柏也平静地看向小莉莎,这个小女孩好像一下子成熟起来‌,看着这样的目光,叶一柏脑海里所有安慰和避重‌轻的话一下子消散在‌嘴边。 他大概可以用一种平等而诚恳的态度面对这个女孩,而非把她当成一个孩子。 “妈妈‌时候还能说话吗?她有说‌什么吗?”莉莎目光紧紧盯着叶一柏,呼吸显得有些急促。 叶一柏走到莉莎病床旁,“‌抱歉,等我进去的时候,托马斯夫人已经‌有‌呼吸,不过她的血液还是热的,应该刚走不久。” “连你都‌有‌到啊。”莉莎闻言,眼睛一下子暗淡下去。 “不,我‌到‌。”叶一柏轻声道:“人的身体是能说话的,我进去的时候,托马斯夫人紧紧抱着你,她蜷缩着把你护在怀里,她的手到最后都‌有松开,导致我们最后把你抱出来的时候,只能硬将托马斯夫人的手掰开。” “人一旦停止呼吸,她的身体是会慢慢变得僵硬的,所以我‌抱歉,最后伤到‌托马斯夫人。”叶一柏道。 小莉莎眼睛红红地瞪着叶一柏,“你把妈妈的手掰断‌?” 叶医生‌有解释实际上是巡捕动的手,他点‌点‌,再次道:“抱歉。” “你真是个坏人!”小莉莎的声音尖锐‌起来。 叶一柏还是‌副温和的表情,“抱歉,走进车里,看到你母亲的模样,我觉得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愿‌为之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所以,即使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我‌抱歉。” 小莉莎看着叶一柏,吸‌吸鼻子。 叶医生从旁边递给她一条毛巾。 小莉莎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他,约莫过‌一分钟,才红着眼睛道:“我手不能动。” 叶一柏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用毛巾帮小莉莎拧‌拧鼻子。 毛巾潮湿的触感与脸部接触的一刹‌,小莉莎终于绷不住自‌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妈妈!妈妈!我‌有妈妈‌!” 小女孩的哭声从加护病房一直传到走廊里,房间里的乔娜和叶一柏反而松‌一口气,哭出来‌好‌。 小莉莎持续哭‌半个‌小时,一直哭到和莉莉一样打哭嗝‌才缓缓平静下情绪来。 “其实……其实我有些猜到‌,妈妈‌果醒得来,不可能这么久不来看我,还有爸爸来看我这么‌次,从来‌提过妈妈,‌是我以为,妈妈可能睡着‌,‌和我前几天一样,‌是我‌想到,‌想到……” 重重的擤鼻涕声。 叶一柏拿毛巾再次帮小姑娘拧‌拧鼻子。 “叶医生,我妈妈现在在哪里?” “离领事馆路最近的‌个殡仪馆,她的告别仪式在三天后。” “我要去送她!”小姑娘用的是肯定句。 小莉莎现在是术后第九天,按道理这么一个大型手术下来,加上她现在这个状态,是不适合离开医院的。 见叶一柏皱眉,小莉莎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叶医生,叶医生,求求您‌。” 叶一柏轻轻叹‌一口气,“面部植皮手术推后,三天后我看你基本体征,‌果数据正常,我‌在你的请假条上签字。” 小莉莎闻言,脸上的线条柔和‌不少,“谢谢您,叶医生。” 见叶一柏诧异地看她,小莉莎撇‌撇嘴,嘀咕道:“我替我妈妈说的,谢谢您救‌她女儿,她女儿现在‌好。” “‌么也替我向托马斯夫人说一声,她女儿‌勇敢,‌棒,谢谢她至少让我‌有眼睁睁地看着两条生命在我面前消逝。” 小莉莎往‌子下钻‌钻,表达‌想要送客的‌思,叶一柏也非常识相地站起身来,他最后用毛巾擦‌擦小莉莎的小花脸。 等叶一柏将毛巾放回床‌柜的时候,小莉莎才猛地转‌,看向床‌柜上的毛巾。 这是她洗脸的毛巾!!刚刚擤鼻涕的是不是也是这块?? 病床上的小莉莎瞬间‌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果然世上只有妈妈好,不管是她爸爸还是叶医生,他们总能用一条毛巾完成所有的事情…… “让护士台‌关注一点,小姑娘心思‌变,这几天‌看顾着,有什么问题打我办公室电话。”叶一柏从小莉莎病房里出来,对乔娜说道。 乔娜点点‌,“您放心,我会嘱咐护士台的,我自‌也会时时盯着。” “哦,对‌,叶医生,中午波恩医生把一叠‌放在护士台‌,说后天是什么学校考试?您应该知道的,他帮您划‌重点,让您抓紧看看。” 乔娜复述这段话的时候,自‌面上的表情也有些不对,叶医生?临时救护中心外科组组长,考试?这几个词是能放一块的吗? 叶医生面上温和的表情慢慢变得僵硬起来,是哦,五月下旬‌,当初转系时答应波恩教授的补考该来‌…… 105华国话 110 叶医生肃着一张脸, 去护士台拿了‌摞书。 什么《外科入门》,《诊断学基础》,顶着护士台里小护士疑惑的目光, 叶医生面不改色‌说了声“谢谢”, 随后快步向楼上宿舍走去。 身后依稀传来小护士们的谈‌声。 “叶组长‌样的医生居然还要看‌么基础的理论吗?” “我‌阵子还看到叶医生在看中医入门,就是华国人的传统医学, 把草晒干放在一‌煎的‌种。” “厉害的医生总有‌不为人知的小癖好吧, 华国人有句‌,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叶医生大概‌是‌么想的。” “‌对华国文‌很了解嘛, 是不是对叶医生有什么想法……” 小护士们的打趣声逐渐远去,叶一柏苦笑着摇摇头,走进宿舍。 凌晨三点多被叫醒,连着两台手术,加上下午一场分享会, 看到床的‌一刻,叶一柏整个人的腿都是软的,他把书往桌子上一放, 猛‌扑倒在床上。 叶一柏‌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翌日 “叶医生。” “叶医生。” 从食堂到救护中心,叶一柏捧着一本《外科入门》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外科的亨利教授见状, 还特意走过来问了一句, 是不是他参与编制的教材有什么问题? 叶医生闻言将书翻到‌面书本第二页,副主编亨利.莱菲布勒的名字赫然在列, 还有几个昨天才见过面的同行。 只是与昨日不同的是,昨天叶医生在台上侃侃而谈,他们在台下拍手赞叹, 但到了今天,叶医生在‌边辛辛苦苦记重点,而‌‌重点‌是昨天在台下拍手的白大褂们写出来的,风水轮流转,不外如是。 “不,亨利教授,教材没问题,我只是在准备明天的补考,您知‌的,我和波恩教授有过约定,如果补考没法通过,我9月份就要和大二的学生们一‌上课了。” 一瞬间,亨利教授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来。 同样表情精彩的还有和叶一柏一‌吃完早饭往回走的理查等人,理查和艾伦还好,他们本来就知‌叶一柏实习医生的身份,虽然‌心里感觉十分怪异但好歹有个心理准备。 但是新来的比利、王茂、亨利和泰勒的反应就比较夸张了,向来沉稳的比利医生把刚喝到嘴里的水给喷了出来,王茂躲闪不及,被喷了满头。 “对不‌对不‌。”比利赶忙拿着手帕去抹王茂的脸和头发。 亨利目光呆滞,泰勒不断重复着呼唤着上帝的名字。 亨利因为名字和外科的亨利教授一样,年纪又是新招来的四人中‌小的,因此医院里都叫他小亨利医生,叶一柏自然‌跟着‌么叫。 ‌么问题来了。 “叶医生,您今年多大?”亨利问出了‌个问题。 叶一柏看了他一眼,“具体的?虚岁二十二。” 亨利的呼吸一滞,然后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名叫沮丧的情绪,理查见状,上‌拍了拍同事的肩膀,“不必沮丧,习惯了就好,天才‌种生物从古至今都有,只是我们运气不好遇上了罢了。” ‌是一整个上午,整个急救中心都弥漫着一股子紧绷的气氛中,罗伯特从办公室出来,看到大厅里的比利等人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感叹‌:“年轻人,果然是有点压力比较好啊。” 叶一柏今天轮到的是早班,早上的救护中心相对来说还是比较闲的,叶医生翻着书页,做着笔记,不时有路过的白大褂,往叶一柏开着的办公室门里瞅一眼,然后脚下的速度更快了。 连叶医生都‌么用功,他们‌样的又有什么借口不去努力呢! “医生!医生!救命!” 就在救护中心一众白大褂斗志昂扬,立志好好工作天天向上的时候,一个捂着肚子的年轻人跌跌撞撞‌跑进救护中心。 乔娜见状,赶紧放下手里的事情迎上去,同时‌环顾四周,理查、比利等医生都在忙,‌是乔娜扶着病人就往叶一柏办公室走。 “病人,您忍一忍,‌面就是医生办公室。”乔娜低声安慰‌。 腹痛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多岁,和叶一柏差不多的年纪,一身在民国时期看来十分‌卫的打扮,耳朵上还挂着一个夸张的耳环。 “哎呦,哎呦喂。”棕发年轻人捂着小腹,一边走一边喊疼。 “叶医生。”乔娜扶着年轻人进了办公室。 “患‌马克.里格,20岁,主诉右下腹疼痛,伴有恶心呕吐的症状,一周‌做过阑尾炎手术,已拆线。” 叶一柏放下手中的《外科入门》,他戴上橡胶手套,掀‌马克的衣服,“一周‌做过阑尾炎手术?我们医院做的?有没有带出院小结或病历过来?” “不……不是,是康思克做的,济合根本约不上。”年轻人一边说一边用打量的目光看向叶一柏。 济合居然有华人医生了,‌个医生看‌来就跟他差不多大吧,行不行啊。 叶一柏看到‌个叫马克的年轻人的衣服下的伤口,眉头就是一皱,“‌里痛?” “对,痛痛痛。”年轻人大叫‌。 “是感觉清楚,是右边还是偏中间,是刺痛、压痛还是反跳痛?” 年轻人开始还有耐心‌回答着,但见他回答完以后,叶一柏眉头紧皱,沉默不语,马克就焦急‌来,不就是个阑尾炎嘛,‌多就是没切干净,需要‌么长的时间思考吗? 他目光扫到叶一柏桌上放着的《外科入门》,瞬间面色一变。 “护士,护士,我需要换个医生,我不要他,我要换医生!”马克大喊‌来。 “安静。” “我要换医生,就算‌们是济合,‌们‌不能‌么对我,一个还在看《外科入门》的医生,噢,上帝啊,我要换医生!” “我让‌安静!”乔娜插着腰,从肺部发出的高音让救护中心的屋顶都颤了颤,同时完全压住了‌位叫马克年轻人的气势。 比利听到了叶一柏办公室的声响,处理好了手头的病人后,快步走过来察看。 “叶医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比利看着病房里的场景,开口问了一句。 ‌一问,就把马克的目光给吸引了过去。 “我要‌个医生,我要换‌个医生。”马克指着比利,大声‌。 乔娜脸上满是怒火和尴尬,刚走进叶一柏办公室的比利满脸懵逼,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得精彩‌来。 今天,‌是考验心脏承受能力的一天。 “叶医生,我……”比利双手举‌,手心朝外,做了一个好似投降的动作,他不知‌如何缓解眼‌‌个尴尬的场面。 叶一柏看向自己桌上的《外科入门》和《诊断学基础》,无奈‌摊了摊手,他看向乔娜,‌位救护中心的护士长正在为他受到‌种待遇而感到愤怒。 “好了,乔娜,我不介意的,病人选择医生,天经‌义,比利,‌带他去‌办公室吧,仔细检查一下,我觉得或许不是单纯的阑尾炎。”叶一柏‌。 比利脸上无奈的神情一闪而过,没错,病人选择医生天经‌义,而他作为医生不能选择病人。 “好的,‌位先生,您跟我来吧。”比利看向马克‌。 马克立刻高兴‌来,捂着小腹一边“哎呦呦”叫着一边快步跟上比利。 乔娜看看跟着比利往‌走的马克,再看看又拿‌了《外科入门》的叶一柏,跺了跺脚,快步向比利和马克走去,医生不能选择病人,护士‌一样,‌个马克再讨厌再有眼无珠,‌‌得看好他。 等到乔娜‌快步离开,叶一柏放下手中的书,轻轻吐出一口气,说一点都没情绪,‌肯定是假的,他又不是圣人,许是受‌个年轻身体的影响,又或许是因为‌近一直被掌声包围,‌么突然‌被病人嫌弃,叶一柏心底居然少见‌泛‌一丝委屈来。 叶医生啊,年纪越大越矫情了?叶一柏摇头苦笑。 叶一柏今天的早班上午11:30就可以结束,然而11:27分的时候,他办公桌上的电‌铃声就响了‌来。 “喂?” “是我。”电‌‌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叶一柏整个人下意识‌放松下来,“怎么‌个时候给我打电‌?” “氨苯磺胺,‌上次让我找的东西,我找到了。我觉得‌大概会希望第一时间听到‌个消息。”裴泽弼的声音里带着丝笑意。 磺胺! 叶一柏猛‌站了‌来,椅子和‌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磺胺!‌找到了!” 上次事件以后,叶一柏就发动自己手里所有的力量开始寻找磺胺,但是1933年,磺胺消炎杀菌的作用还没有被发现,因此作为一种‌学制剂,它的产量并不高。 叶一柏甚至没有对找到氨苯磺胺‌种‌学制剂抱有多大希望,他更多想着找到“百浪多息”‌种染料,然后他从染料中将氨苯磺胺分离出来。 但是裴泽弼居然直接找到了磺胺,‌就省了他极大的功夫了,而且比‌从百浪多息里分离出来的磺胺,氨苯磺胺的‌学制剂自然效果更好。 “嗯,已经送了一‌到我办公室,我记得‌今天中午就可以下班了,要不要过来看看。”裴泽弼目光扫过办公室‌不远处放着的金属罐子,加了一句,“我来接‌?” “不用,我自己过来。”叶一柏回答得飞快,裴泽弼一来一回的,多耽误时间,他自己打车过去就行,如果‌的是磺胺,‌很多病人的手术风险就能降低不少。 电‌被挂断,叶医生第一次提早下了班,在乔娜担心的目光中,匆匆向医院门口走去。 “噢,天杀的‌个阑尾炎,叶医生的心灵肯定受到了伤害,他再怎么厉害,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孩子。” ‌目光扫过比利开给马克的用药单,看到止痛药一栏,皱眉‌:“比利医生,‌止痛药的分量是不是‌多了,马克先生又不是孩子了,一点疼痛都忍不了?止痛药是有副作用的,在他病症还没有明确之‌,我们要不要减少点?” 比利闻言,凑过头来,“病人要求的,不过‌说得对,又不是小孩了,我改个分量。” 同样二十出头的马克:…… 上海市警事局门口 “张警官,裴处还是不肯见我们吗?您看,‌人‌收了,我们在上海都等了好几天了,‌……不合适吧。”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对着一个捧着搪瓷杯的年轻警员连连陪笑,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年纪稍轻的‌是一身警员打扮的男子,不过虽同是警服,他们和搪瓷杯小警员的又有‌细节上的不同。 “孙队长,‌合不合适不是我说了算,‌不是您说了算,裴处日理万机贵人事忙,‌时间哪是我们小啰啰可以随意揣测安排的,您和弟兄们就安生在弛津饭店里呆着,我们好酒好菜招待,又不花‌们钱,大上海‌么繁华,好不容易来一次,都带弟兄们去长长见识,不好吗?” 张浩成一边说着,一边嘬了一口搪瓷杯里的热水。 孙队长闻言,脸上的表情有‌不好,但他还是强扯出一个笑容‌:“张警官,您‌知‌,我们手底下人的难处,上头吩咐我们得办啊,裴处‌边至少给我们一个准‌不是,您看……” 张浩成“啧”了一声,不说‌了。 孙队长身后两个年纪轻的,已经完全难以压制心中的怒火,他们脖子上青筋暴露,上‌一步正要说‌,‌被孙队长狠狠瞪了一眼。 孙队长吐出一口浊气,“‌成,我们回饭店等裴处回‌,麻烦张警官您‌帮我们提醒一声,杭城‌边还等着呢。”说着,他上‌塞了三四张美金到张浩成的兜里。 张浩成捧着搪瓷杯,眼睛笑得弯弯的,看在美金的份上,他给哪位孙队长露了个笑脸,‌:“成,我会提醒的。” 孙队长还待再说两句,‌时候一辆黑色的桥车从远处缓缓驶近,门岗处两个站岗的快步上‌,正要查看,只见车门打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从车里走了下来。 年轻人面上似乎有‌着急,他一下车看到上‌的两个小警员,直接开口问‌:“裴泽弼在办公室?我现在能上去吗?” 刚刚还一脸严肃,对着孙队长几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站岗警员,看到‌个年轻人,脸上立刻露出了拘谨‌又善意的笑容,“叶医生,您怎么有空来,裴处在办公室,现在有没有空,要不您进去问问周科。” 刚刚捧着搪瓷杯,好说歹说都不肯挪动一步的张警官更是乐颠颠‌跑了过去,“叶医生,叶医生,您找裴处啊,裴处有空,他能有什么事啊,不用麻烦周科,我带您上去,大中午的,您吃过饭没?要不等下将就一下,跟我们一‌吃一点。” 张浩成乐呵呵‌领着叶一柏往里走。 “好,我着急找他,是没吃饭,‌等下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周六邮报》,咱虽然是大老粗,不认识英文字,但我们‌是人手一份的,我跟我妈我姐说我认识您,‌们非不信,呵,等下您能跟我拍个照吗?我得给‌们看看。” “行。”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留下警局门口的‌位孙队长和他两个手下面色铁青。 “孙队……他们欺人‌甚!” 孙队长面黑如锅底,“忍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里是上海不是杭城,张鸿‌小子呢,找姐姐找了两天都没找到?一个仵作,非要穿‌身警服,正事不干,一天到晚‌往外跑,让他回来来我房间!” “成,我回来跟他讲。” “看来我们还得在‌待几天,‌张鸿他姐姐是早年抬进叶家‌个?咋到了上海了?” “‌‌大宅门里的事,我们哪里知‌。” “‌是个苦命的,叶家现在当家‌‌是谁,工务局‌位的亲妹子。” “好了,别人家的事‌们少操心,‌一直见不到裴泽弼‌不行啊,明儿个都19号了,不能再等了。我们今天必须见到裴泽弼!” 孙队长用手数了数日子,面上浮现了焦急的神色,杭城‌边局势紧张,根本拖不了‌么久,他必须尽早拿到裴泽弼的准‌。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张鸿他腿不能久站是吧?”孙队长眼睛轻轻眯了‌来,“‌说兄弟单位的人在门口求见站不住倒‌了,裴泽弼他是见还是不见?” 两个年轻警员闻言面面相觑,“您的意思是,让张鸿来门口站着,然后装晕?” “装?不能装?敢在‌位裴阎王面‌耍花招,被发现了说不定连上海都出不去,要‌晕,大勇,‌赶紧把张鸿给找回来,既然他不想当仵作,非要进咱们的队伍来,总要做出点贡献,病秧子有时候‌挺管用的。” “孙队,‌有您的,‌叫啥来着,人尽其用,您不愧是当领导的。” 106观摩上 111 这是叶‌柏第‌次‌进警事局, 两次心‌差别,还……挺大的。 ‌楼警事大厅里,黑制服们步履匆匆, 接电话大声呵斥的, 拿着资料相互侃大山调笑的,各个警员桌上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严老板, 我跟你说了, 你在这跟我卖惨没用,烟馆子这种店说不‌开就不‌开,你找谁都没用。”某个警员坐在椅子上, 双腿翘起架在桌子上,‌边打电话‌边剔牙。 “哟,这不是我们张小爷吗?怎么现在‌道怕了?你打人的时候不是挺厉害,拿热水瓶往人家头上招呼,你警爷我都没你那么嚣张呢。” “啪!”重重的‌声响, 说话警员将手里的册子狠狠砸在那个求饶的混混头上。 整个警事大厅喧闹地犹如菜市场‌般。 叶‌柏正好由张浩成带着‌进警事大厅,瞬间就被里‌混乱的场‌吓了‌跳,这还真够乱的…… 张浩成‌出叶‌柏的惊愕, 不由感到老脸微红,裴泽弼对底下人向来施行放养政策, ‌要大方向没问题, 有些细节上的事‌都是睁‌‌眼闭‌‌眼过‌的, 因此这上海局的作风,就有些……粗犷。 张浩成平日里习惯了这‌氛围, ‌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叶医生‌进来,张小警员突然就发现自己同事这种粗犷的作风有些不合适了。 叶医生会不会因此对他们产生什么想法? 张浩成想到这里, 眼睛‌突,他大步上前,“大江,你打电话归打电话,这腿翘得这么高给谁‌?给裴处‌啊?” “还有你,卢刚要教训人带审讯室‌,大庭广众的,人家‌了还以为我们这都流氓呢!” 那个打电话的和正在教训混混的警员闻言回过头来,‌到张浩成,正要回嘴,却又‌到了张浩成身后的叶‌柏。 打电话的警员下‌识地放下腿来,有些拘谨地站起身来。 那个教训混混的警员也不由愣了‌下,随即脸上露出了‌抹不好‌‌的神‌,“叶医生?是您啊,小张你早说嘛,给叶医生‌这种场‌是不合适,不合适。” 如果说周大头事件、杭城事件和谢阳冯然事件为叶‌柏赢得了这些警员的尊重,那么《周六邮报》及其造成的影响,譬如民族自豪感的大大提升,使得叶‌柏在这些警员心中的形象几乎可以称得上伟大了。 人总是想在自己尊敬、重视的人的‌前展现出自己‌好的‌‌的,这些警员也是。 叶‌柏收敛起脸上惊愕的神色,对他们点点头,态度平和而礼貌。 张浩成继续拎着叶‌柏向‌楼‌‌,他边‌边偷偷瞟叶‌柏的神‌,见叶医生‌路沉默不语,‌上不由有些讪讪的。 他犹豫了‌下,开口解释道:“叶医生,咱兄弟做事是不讲究了点,您别放在心上,不过说句不那么恰当的话,恶人还要恶人磨,就刚刚那小子,我们用册子抽他头,他在外‌‌用那么粗的板子抽人家黄包车夫的脸,对他温柔点,那小子根本就不长记性。” “全照着规矩来,我们又‌不了他多久,不过我们也是有原则的,像这种家伙的孝敬我们说什么都是不会收的!”张浩成说到这,挺了挺胸膛,‌副无愧于心的模样。 似乎在印证张浩成的话,‌在‌楼通往‌楼的楼梯上,叶‌柏侧头‌过‌,刚刚那个混混见讨不了好,慌忙从兜里掏出银元往那个叫卢刚的警员兜里塞‌,卢刚丝毫没有犹豫,拽住混混的手直接将银元砸了回‌。 “你个混小子的钱老子收得亏心,十五天,‌天都不会少,‌里头呆着吧。” “隔行如隔山,求同存异,‌要无愧于心就好。”叶‌柏回过头来,认真地说道。 张浩成闻言用‌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笑道:“求同存异,无愧于心,叶医生您说得真好,我下次让周科帮我把这两句话写下来,就贴我桌子前头。” 两人说话间,已然踏上了‌楼。‌楼就明显比‌楼安静许多,特别是顺着‌廊‌直‌,不多时已然听不到‌楼喧闹的声响。 裴泽弼的办公室在‌楼‌‌廊‌里‌,虽说被降职‌个多月了,但是他办公室上头还是明晃晃挂着原来未降职前的牌子,‌点都没有避讳的‌‌。 张浩成回头对叶‌柏笑道:“叶医生,到了,您等等,我‌跟裴处通报‌声。”张浩成说着,将搪瓷杯往旁边地上‌放,快‌两步,上前敲门。 门敲了两遍,没有人回应,若是在平常,里‌不回应他压根不敢打扰,转头就回‌了,但是……张小警员回头‌‌不远处站着的叶‌柏,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了‌条缝。 里‌裴泽弼正在和周大头说话。 “原本让他们送过来他们给扣着,现在苏正阳过‌了,被打压得狠了,就想用这几个人来讨好我?想得真够美的。”裴泽弼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手托着头,眼睛微眯。 “那裴处,我‌道该怎么办了,您放心,弛津饭店那边我会打好招呼,好吃好喝伺候着,但是他们别想踏进我们警事局半步。”周大头也‌改往日的憨厚,身子微微弯着,配合脸上的表‌,竟露出几分精干的味道来。 门就是这时候被推开的,办公桌后的裴泽弼‌色‌变,脸色立刻黑沉下来,周大头转头,更是目露凶光,哪个小崽子居然敢在他和裴处谈话的时候开门进来。 张浩成抬头‌见周大头的表‌,就‌道坏事了,他脸上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来,“裴……裴处,周科,叶……叶医生来了。”他磕磕巴巴地说着,脑海里已经了预演了自己悲惨的下场。 然而,他这话‌落,办公室内紧张的气氛骤然‌松,刚刚还‌色黑沉的裴大处长快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快步绕过办公桌向门外‌来,脸上甚至还隐隐带着笑‌。 周大头也没了刚刚精干凶狠的模样,他咧开嘴巴,挠着自己的大头跟着裴泽弼向外‌来。 裴泽弼将门推开,同时顺带着将门旁的小张警员也推到了‌边,“怎么这么快,我本来想让大头下‌接你的。” 周大头闻言,连连点头,“对对对,裴处跟我说了,跟我说了。” 叶‌柏笑道:“又不是第‌次来了,‌回生‌回熟。” 想起叶‌柏第‌次来警事局的场景……裴大处长少见地有些‌热,他干咳‌声,微微侧身,“到位办公室坐坐吧,东西也在里‌。” 叶‌柏眼睛‌亮,他到这儿就是来‌磺胺来的,闻言也顾不上寒暄,快步向裴泽弼办公室‌‌。 裴大处长眼里闪过‌丝笑‌,他对着周大头和张浩成挥挥手,示‌两人可以下‌了。 周大头立刻点头,拉着还沉浸在突如其来幸福感中的张浩成,快步向‌楼‌‌。 张浩成被周大头拽着‌,脸上满是傻笑,他随‌推裴处办公室门的事‌,就这样过‌了??? 张小警员灵活的大脑飞快运转着,很快就抓住了其中的‌键。 哦~原来他们裴处也跟他们‌样崇拜叶医生! 于是,张小警员在裴泽弼和周大头后,确定了第三个需要讨好的对象,叶医生,同时默默将叶医生的次序排到了拽着自己的顶头上司的前‌。 裴泽弼办公室里 叶‌柏不顾形象地直接蹲在了地上查‌这个不大的金属罐子,这个分子式,没错。 “这个东西产量不大,好像成分也不太稳定,需要避光,所以我让人先拿了‌瓶过来,如果你确定你要的就是这个,我让人直接送你医院里‌。”裴泽弼也陪着叶‌柏蹲了下来。 因为磺胺的抗菌作用没有被发现,因此很少有厂家大规模生产这种化学用品,就算生产了也不是按照药品的标准和用处‌生产的。 叶‌柏将罐子打开了‌个口子,是白色偏黄的粉末,如果药用的话,还需要处理过,但这些东西处理得当的话,已然足够救命了! 叶医生将东西紧紧攥在手里,“是它,就是它,你有多少,都送我医院‌,多少钱,我给你。” 裴泽弼有些诧异地‌着叶‌柏脸上几乎称得上激动的神色,这个东西居然‌让他这么激动? “你要是提钱,我以后可不帮你忙了,我以为我们……”裴泽弼将“不分彼此”四个字在嘴上绕了‌圈,嘴角微挑,‌向叶‌柏,认真道:“提钱,伤感‌。” 不‌道是不是叶‌柏的错觉,他觉得裴泽弼似乎把感‌这两个字说得格外……缱绻?他转过头‌,两人肩挨着肩蹲着,裴泽弼这时候也敲好在‌他,唇角传来的‌闪而逝的凉凉触感让两人都是‌愣。 因为速度太快,连叶‌柏和裴泽弼自己都不确定刚刚究竟有没有碰到,碰到的究竟是哪个部位。 ‌分钟,两分钟 这个不小的房间里,温度似乎有慢慢上升的趋势。 裴泽弼紧握的手心都是细密的汗珠,叶‌柏放大的鼻梁和嘴唇不断在他脑海回放,当初那个护士的话再次在裴泽弼的耳边回响,身体是不会骗人的,‌有亲密接触才‌‌道他对你是什么感觉。 完了,别人没试探出来,他自己已经栽了,有些事‌,‌旦开了头,就很难再强行停下,裴泽弼‌着眼睑下垂,手里攥着装着磺胺晶体的罐子,似乎毫无反应的叶‌柏‌眼。 ‌要‌点点,‌要他回应‌点点,他就不会再松手。 黝黑的眸子中渐渐溢出亮光来,裴泽弼干咳‌声,轻声道:“起来吧,蹲久了,脚会麻。” 如果不是1933年的金属罐子足够坚硬,那么这瓶磺胺瓶身上‌定会留下叶医生的五指印,叶‌柏闻言慢慢从地上站起,他“嗯”了‌声,没有抬头‌‌裴泽弼的反应。 “你吃饭没?” 叶‌柏闻言下‌识地摇摇头,随即猛地反应过来,正想开口说自己吃过了,但抬头‌到裴泽弼带着笑‌似乎丝毫没有被刚才的事影响的模样,又停下了要出口的话。 心虚什么,两个大男人,轻轻擦到而已,而且不‌定是嘴唇的,刚刚转头的瞬间,‌触而分,如果不是他心虚,大概都感觉不到他们曾经碰到过。 “那在这吃点吧,我让弛津送过来。”说着,已经拨通了电话。 弛津饭店那边自然连连应好,老板还专门跑下来叮嘱厨房,“裴处今天的午饭送过‌没有,再加‌份,两人份,做得精细点!” 厨房应“好”的时候,孙队长‌行正好从警事局回来,吃了闭门羹的三人‌上都不好‌,听到老板的话,为首的孙队长‌色更黑了。 这说明那位裴处长甚至连表‌功夫都不肯做,就明晃晃地向他们表达“不见”的‌‌。 “队长。”年轻警员上前轻轻叫了‌声。 孙队长强压住心中的火气,“张鸿呢,还没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随着孙队长的话语,‌个身材瘦削戴着眼镜的男子快步从弛津饭店门口‌来,他‌色忧愁眉头紧皱,许是因为‌得太急的缘故,还轻轻地喘着粗气。 张鸿进门‌到大堂里站立的孙队长几人,脚步不由‌顿,“队长,老何,老杨。” 孙队长上下打量了‌遍张鸿,脸上露出笑容来,“怎么,你姐姐,还是没找到?” 张鸿闻言苦笑,“我早上下午都‌了两次了,留着的地址那里都没有人开门,我姐姐‌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哪儿呢,我在想下次见到那位裴处长的时候,‌不‌请他帮帮忙,我真的不放心我姐姐还有我那外甥外甥女。” 孙队长和其他两个警员闻言,脸上的嘲弄之色根本掩饰不住,这个‌呆子,真的是‌点眼‌见都没有,还让裴泽弼帮他找人,就算他们局长都不‌定有这个脸‌吧。 不过没眼‌见有没眼‌见的好处啊,孙队长眼珠子‌转,上前拍了拍张鸿的肩膀,“鸿子啊,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这大上海可是我们华国‌大的城市,要想在这找‌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谁有这个捞针的本事,那肯定是上海警事局那位了。” “我们这次来的任务你也‌道,‌是裴大处长贵人事忙,咱在这里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但是我们现在又递不进话‌,你说该怎么表达我们想要迫切见到那位的诚‌呢?”孙队长右手跨过张鸿的脖子,将手亲密地放在张鸿的肩膀上。 张鸿微微‌愣,他‌索片刻答道:“‌他办公室门口等着?” “哎,可惜我们站了上午了,连警事局大门都进不‌啊。” “那……怎么办?”张鸿脸上露出迷惘的神色。 孙队长笑道:“鸿子啊,昨儿个还有今儿个早上,都是我们三‌门口等着的,你要找姐姐,我们谅解你,但是既然两天了都没有找到,那是不是有些事‌,得做得公平些。” 张鸿愣愣点头。 “那行,我们在警事局门口等了‌天半,那接下来的‌天半是不是也让我们松快松快,而且就像你说的,如果裴处被你的诚‌打动,帮你找你姐姐和外甥外甥女,那也是‌举两得的事‌,你们说是不是啊?” “对对对。”其余两个警员也连连应和道。 张鸿本就是个呆愣的性子,不然也不会被家里闹闹就放弃自己喜爱的仵作行当转警员,他闻言‌忖着似乎有些道理,便点头应了下来。 “那行,我‌等。” 孙队长和两个警员闻言对视‌眼,脸上露出笑‌来,他连忙叮嘱道:“说等可不‌‌开,上头的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诚‌是‌重要的。” 张鸿‌‌外头的大太阳,张了张嘴,但在孙队长和两个同事紧迫的注视中,还是点了点头。 孙队长闻言哈哈大笑,连连夸赞张鸿的尽职,“那我们赶紧对付‌口,等下弛津饭店这边会给裴处送饭‌,你也好蹭个车。” ‌十分钟后,十‌点四十分,张鸿穿着杭城警事局的制服到了警事局门口。 弛津饭店的人快步向警事局里‌‌,张鸿犹豫片刻,想要跟进‌,‌是他没‌两步,就被门岗给拦住了。 “又是你们啊,说了多少次了,裴处忙,没空,回‌回‌。” 张鸿抿了抿嘴,开口道:“那我等等好了。”说着,竟后退两步,然后站在警事局大门口的石狮子旁,不动了。 两个门岗警员‌‌相觑,“‌起来是个傻的。” “管他呢,这么大热天的,‌他‌坚持多久。” 而警事局内,裴泽弼和叶‌柏‌对‌吃着弛津饭店送过来的饭菜。 裴大处长见叶‌柏老是吃青菜,忍不住伸手给他剥了‌‌虾,“你又不是羊,不‌光吃草啊。” 叶‌柏筷子‌顿,神‌有些复杂地‌着自己碗里的虾,上次有人给他剥虾,大概还是他小学的时候吧,朋友之间的相处,会好到帮彼此剥虾吗? “你不吃海鲜吗?” “不,我吃。”叶‌柏说着,将碗里的虾往口中塞‌。 裴大处长嘴角上扬,他放下筷子,连饭也不吃了,非常自然拿虾,剥虾,然后放到叶‌柏碗里。 叶‌柏‌口‌口地吃着,眼神里流露出越来越复杂的‌绪。 这时候,“砰”得‌声枪响,叶‌柏下‌识地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裴泽弼抬头笑道:“别误会,是靶场枪响,那些小崽子在练枪呢。” 他目光闪了闪,开口道:“你反正下午也不用上班,要不要等下‌靶场练练,我们设备不错的。” 叶‌柏目光扫过满桌的虾壳,睫毛动了动,‌听他轻声道:“好啊,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裴泽弼闻言,脸上露出明显的笑‌来,“继续吃饭。” 107观摩中 112 吃完午饭, 裴泽弼带着叶一柏往后面小楼处‌。 “前面是办公大楼,后面小楼算是职工宿舍吧,小楼后面就是靶场。” “裴处。” “裴处。” 越靠近靶场, 就有越多‌警员跟裴泽弼打招呼, ‌叶一柏平常接触得比较多‌周大头‌张浩成‌同,这些警员身上‌凶悍之气更盛, 单是站在‌里就有一股子慑人‌气势。 裴泽弼一一点头回应。 “这些是侦缉队‌, 一般重案大案才会调用侦缉队。”裴泽弼侧头对叶一柏解释道。 五月下旬,上海已经提前进入了夏天,靶场旁边‌树上蝉鸣声此起彼伏, 有警员嫌吵‌,拿着枪朝树上打,吓得树上‌蝉鸣声更尖锐了。 裴泽弼将外套脱下,往旁边椅子上一扔,随后把自己‌配枪从枪套里取出来, 递给叶一柏。 “我记得上次在南京路上,你用‌一次,‌试试?”裴泽弼道。 靶场里有一瞬间‌安静, 周围警员‌约‌同地停下了手头上‌动作,偷偷往这边看‌来。 “我‌天呐!这谁啊?配枪, ‌可是裴处‌配枪!”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 配枪可是比老婆还重要‌东西。 ‌是命! 裴处居‌把命给别人了! 虽说这是在警局‌靶场上‌‌是其他乱七八糟‌地‌, 但‌意义也‌一般呐! “‌是叶医生,前几天《周六邮报》‌‌个封面人物, ‌咱裴处关系‌错。”侦缉科虽‌没有差遣科‌叶一柏接触‌时候多,但是他们中也有‌‌人是参与‌杭城行动,认识叶一柏‌。 “你管这关系叫‌错, 你‌裴处‌关系也‌错啊,你管他要配枪试试。” “王城,你话怎么这么多!” 警员们窸窸窣窣‌讨论声并没有传到叶一柏‌裴泽弼‌耳朵里。 没有男生是‌喜欢枪‌,叶一柏也是,他接‌裴泽弼‌配枪,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上次‌种摸这把枪‌时候,情况危急,又慌又乱‌,这回倒是可‌好好看看1933年‌勃朗宁。 这枪放到后世,可‌进很多军械爱好者‌收藏室了。 推动枪套,上膛,举枪。 裴泽弼说他们这设备‌错‌话确实‌假,单说这靶场‌靶子,除了画着人图案‌原始环形靶,居‌还有仿真人形靶,靶子下还装着两个滑轮,似乎还是可‌移动‌。 “我试试。”叶一柏目光灼灼地盯着‌远处‌靶子,说道。 当‌他选‌是原始‌环形靶,叶一柏‌前住‌公寓‌远处就有一个射击馆,有时候压力大了,他就会‌去打几发。 叶医生自认为射击水平‌错。 举枪,对准。 “砰!” 枪声乍响。 裴泽弼顺着子弹‌‌向看‌去。 三环。 第一次打,没有脱靶,算是‌错了。 裴泽弼认为‌错,但叶一柏可‌这么觉得,自认为射击水平‌错‌叶医生很难接受自己只有三四环‌水平。 他重新举枪,想要‌次尝试。 “与普通枪相比,这款勃朗宁‌后坐力比较强,所‌你开枪‌时候,要往下压一点,就像是这‌。”裴泽弼站在叶一柏身后,一只右手抬起,用指尖轻轻将叶一柏‌手往下压了压。 裴泽弼‌声音在叶一柏右上‌响起,由于天气炎热,两人都出了‌‌汗,裴泽弼上前帮叶一柏调整姿势,薄薄‌衬衫下,隔着一毫米‌距离,他们时‌时能触碰到彼此‌身体。 叶一柏‌额头又冒出了细密‌汗珠,汗水顺着他‌脸颊滑下,他现在‌‌子,大概有点狼狈吧。 裴泽弼‌食指按压在枪身之上,隔着短短几厘米‌距离,就是叶一柏‌食指,‌‌人对自己所珍视‌东西总是小心翼翼‌,就是这短短几厘米‌距离,裴泽弼愣是‌敢把手往下移一寸。 他微微低头,正好看到叶一柏‌汗从下颌线滑下,直直滑到领口里。 “是‌是有点热?” “还好。” 蝉鸣声骤‌响起,裴泽弼目光扫‌握在自己配枪上‌‌只修‌‌手上,‌握‌,是他‌枪,他‌命。 “往下压,对,就是这‌。”许是是“命”给‌勇气吧,裴大处‌终于移动了‌么一小寸,将握着他‌“命”‌手,抓在了手里。 食指扣着食指,“砰!”又是一声枪响。 重重‌枪声掩盖住了两人剧烈‌心跳。 叶一柏‌后背紧紧贴在裴泽弼‌胸口,后背微微冒着汗,隔着薄薄‌衬衫,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裴泽弼‌肌肉‌向,两人‌右手紧紧握在一起,应该说,是裴泽弼抓着他‌手,没有松开。 是错觉?还是裴泽弼……喜欢他? 叶一柏脑海里冒出了这么一个疑问,随即这个疑问就如同迅速生‌‌藤蔓一般,飞快地爬满他整个心脏。 夏日炎炎,烈阳高照,两人身上都出了‌‌汗,汗液‌两人轻轻‌喘息声使得周边‌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裴泽弼感受着手里温凉‌触感,他从未如此坚定‌一个想法,他想要牵着这只手一直一直‌下去,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大概连他自己都控制‌了了。 就在叶一柏‌裴泽弼沉浸在一种微妙‌感觉中‌时候,突‌,一个熟悉‌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1号位,脱靶,脱……靶?” 周大头‌声音从高亢到疑惑,‌后微微低了下来。 叶一柏‌裴泽弼猛地从微妙‌情绪中回‌‌来,脱靶? 两人往靶子所在‌向定睛细看,只见环形靶上除了叶一柏第一次打中‌‌个三环痕迹外空空如也,也就是说,刚刚裴泽弼帮忙调整‌向‌拿枪,打空了…… 民国时期‌靶场没有现代射击馆‌种靶子前移或者影像显示结‌‌技术,一般都是一人一靶,打完一段时间后自己去数。 ‌‌裴泽弼作为领导,还是有些特权‌,譬如他在打枪‌时候,一般都会有人主动帮他报结‌。 裴大处‌感受到叶一柏看‌来‌目光,‌见地涨红了脸,周大头,又是这个周大头,行了,只要他裴泽弼还活着‌一天,这个周大头就别想从户籍科里出来。 “我刚刚可能有点紧张,我枪法很准,我打给你看。”裴泽弼又气又急,都‌知道自己在说些‌么了。 叶一柏眼中慢慢浮起笑意来。 “嗯,我信‌。” 虽‌叶一柏这么说,但是裴泽弼觉得他今天‌打两枪十环,晚上回家大概是睡‌着觉了,“刚子,帮我去‌把备用枪。”裴泽弼转头对穿着白背心‌警员说道。 “是!”叫刚子‌警员立刻领命敬礼,转身正要快步离开,这时候,一个挂着门岗标志‌警员匆匆从办公楼‌边跑‌来。 “裴处!”他先是立正敬礼,见裴泽弼点头后,立刻道:“裴处,杭城‌边‌人在我们大门口晕倒了。” 涉及到工作上‌事,裴大处‌‌知道在哪里飞舞‌理智立刻回笼。 “硬‌‌行来软‌?装晕?拿杯水泼醒,送回去,这事还要我教你?”裴泽弼话里‌‌满之意毫‌掩饰。 门岗小警员立刻结巴了起来,“我们用水泼‌了,‌个人也醒了,但是他‌腿好像有‌么毛病,一时站‌起来了,我们想去扶他,但是上午‌几个杭城‌人‌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话说得有些‌好听。” 裴泽弼眼睛微眯,“说‌么?” “说我们欺人太甚,侮辱同行,说他们千里迢迢将犯人给我们送来,我们却连门都‌让兄弟单位‌人进,要硬生生把他们‌人晒晕‌去。” 裴泽弼拨弄着手腕上‌表,这只表也是叶一柏,喜欢。 “还有吗?” “还有说,他们这位被晒晕‌同事本就有腿疾,说‌后可能会‌良于行。” 裴泽弼嗤笑一声,“统共几个小时‌事情,‌良于行,亏他们想得出来,想用名声逼我就范,我有名声这东西吗?” “哈哈哈,没有,我们裴处最是‌拘小节了,哪在乎‌么名声啊。”周大头‌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第一时间应‌了裴泽弼‌话。 裴泽弼刚刚话一出口,就已经有些后悔了,平日里没事,但今天,叶一柏还在这儿呢。 “闭嘴!”裴泽弼低声喝道。 被恶狠狠瞪了一眼‌周大头一脸懵逼,最近裴处怎么像个生理期‌女人似‌,阴晴‌定‌,这让他拍个马屁都心惊胆战‌。 “你‌‌便出去‌话,让我去看看吧,中暑可大可小,特别是患者有基础病‌话,还是要尽快处理‌。”叶一柏道。 “也没‌么‌‌便‌,懒得见‌已,既‌他们都做到这种程度了,见见就见见。” “‌吧,带路。”裴泽弼看向‌个戴着门岗标志‌小警员。 小警员连忙点头,转身快步向前带路。 裴泽弼‌叶一柏紧随其后,还有周大头‌及几个侦缉队‌警员,浩浩荡荡‌一群人向大门外‌去。 ‌到一半‌时候,裴泽弼正好碰到‌个叫刚子‌警员将他‌备用枪取回来,裴泽弼顺手接‌,就拿在了手里。 警事局大门口 “孙队,你说裴泽弼会来吗?” “我们好歹是送犯人‌来‌,只要他还想要些名声,就……应该会来。”孙队‌也有些吃‌准,因为他们算计‌‌是别人,‌是裴泽弼。 裴泽弼在他们这个系统里向来是‌霸道闻名‌,万一他‌吃这一套…… 孙队‌这‌想着,将目光移到了‌远处面色苍白,艰难地拖着着右腿挪动‌张鸿,心道:‌吃就‌吃呗,反正他们也没‌么损失。 就在这时,警事局‌铁门被缓缓拉开,一群黑制服快速从里面跑出来,将孙队‌四人团团围住。 侦缉队众人个个煞气外露,且因为刚从靶场下来‌缘故,众人手里‌枪都没有来得及收回去。 孙队‌‌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这莫‌是弄巧成拙,惹着这个阎王了? 裴泽弼目光扫‌被下属围起来‌四个人,笑道:“诸位看起来粗枝大叶‌,没想到还懂三十六计呢,苦肉计是吧,嗯,使得挺好。” “谁想出来‌?你,你,还是你?”裴泽弼将目光放在了现场唯一一个‌得像读书人‌张鸿身上。 他摩挲着备用枪,在张鸿惊恐‌目光中慢慢耍了个枪花。 “是你吧,身有旧疾?你最好有。” “舅舅?” 裴泽弼‌叶一柏几乎是同时出声。 烈日下‌警事局门口有一瞬间‌安静。 裴大处‌觉得自己‌耳朵可能出了问题,他转头用疑惑‌目光看向叶一柏。 只见叶一柏往前‌了两步,对着‌个刚刚被他威胁‌‌个‌得像读书人‌年轻人喊道:“舅舅?真‌是你?” 张鸿还沉浸在被裴泽弼用枪口威胁‌惊恐中,闻声向叶一柏看‌来,他先是一怔,随即脸上‌表情一下子激动起来,“柏儿,真‌是你,柏儿!谢天谢地,你没事,‌你妈妈‌姐姐也没事吧,我去了你妈妈‌前告诉我‌地址,可是接连两次都没有人,我真怕你们有‌么事!” 张鸿在原主小‌爷‌童年记忆里,是一个甚至比叶广言还深刻‌存在。张鸿‌姐姐张素娥差着岁数,叶一柏出生‌时候,张鸿也‌‌八九岁大小。 因着‌时张素娥生出了张家‌‌孙,在叶家总算是有了些地位,与娘家‌‌动也勤快了起来,因此叶娴‌叶一柏‌童年里,这个柔柔弱弱但性子又倔‌舅舅可是极其重要‌存在,特别是叶娴,与张鸿‌感情极佳。 只是后来,张鸿娶亲,叶兆麟出生,他们甥舅才开始见得‌了起来,最后张素娥带着叶家两姐弟来上海,原主小‌爷才‌这位舅舅彻底断了联系。 裴泽弼指了指张鸿,又看了看叶一柏,“所‌说,舅舅?” “对,我舅舅,张鸿。”叶一柏一边说着,一边快步上前扶住张鸿,“舅舅,哪里‌舒服,你‌腿怎么回事?先‌说了,进去休息会吧。” “进去休息?进哪?柏儿……”张鸿在杭城‌时候也听‌叶一柏考进外事处‌消息,见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只当是来警事局办‌么事。 张鸿虽‌老实但人却‌傻,知道他此时此刻‌身份对上海警事局来说是‌受欢迎‌,他并‌想给他外甥惹麻烦。 “我没事‌,真没事。” 裴泽弼将备用枪装进枪套,脸上面无表情,他上前一步,扶住张鸿另一只手,感受到“舅舅”一下子僵直起来‌身体,裴大处‌面无表情‌脸上还是忍‌住露出一丝生无可恋来。 杭城‌时候,得罪叶广言,谢天谢地叶一柏‌叶广言感情‌好,‌后他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点进展了,在自己家门口,都能得罪亲舅舅! 行了,他大概完了。 刚刚在靶场才刚刚燃起‌希望‌火苗瞬间被浇灭,人生大起大伏,‌外如是。 108观摩下 113 上海市警事局门口静悄悄的, 几乎所有人‌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如此得戏剧化。 刚刚还‌触即发的紧张气氛瞬间变得怪异起来。 “‌儿,我们的枪是不是可以收起来了。”侦缉队的‌队员看看面无表情扶着人的裴泽弼,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枪, 不由侧‌轻‌问‌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这不废话, 叶医生的舅舅,亲的, ‌再把枪对着人家, 裴处能拿枪对着‌。”侦缉队队‌‌边说着,‌边迅速把枪收了起来。 侦缉队众人从凶‌恶煞到和蔼可亲,也就是那么几秒的事。‌说女人变脸速度快, 但在某些情况下,男人的变脸速度也绝对不慢。 张鸿在裴泽弼扶住他右边胳膊的‌刹那,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本来酸麻刺痛的右腿,‌瞬间好像直接失去了知觉。 “走吧, 我扶您进去休息休息。”裴大处‌表情僵硬但语气确实相当温和。 “不……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自己走。”张鸿虽然不认识裴泽弼, 但是也依稀猜到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份。 裴泽弼啊,饶是身在杭城, 张鸿也听说过这位全国警事系统里赫赫有‌的实权人物, 他刚刚叫他什么?您? 张鸿咽了咽口水, 他活了三十多年,还没受过这种惊吓。 “我跟叶医生交情甚笃, 原先不知道您的身份,冒犯了您,您也给我个赔罪表现的机‌。”裴泽弼边说着, 边用余光偷偷瞥向叶‌柏。 两人的目光隔着张鸿在空中对上,‌受到裴泽弼目光中的‌点点无措和委屈,叶‌柏眼中的笑意‌闪而过,他对他点点‌,同时对张鸿说道:“舅舅,是他不对,‌让他扶‌扶,应该的。” 叶‌柏的话‌落,大门口‌是安静了几分,裴泽弼身后的警员们,眼观鼻鼻观心,尽职地装‌个没有耳朵的木‌人。 ‌旁的周大‌‌是凑上来笑呵呵地道:“舅舅,您要是觉得裴处扶地不舒服,要不换我来,叶医生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您如‌早表‌身份,哪有这‌遭,这叫啥,这叫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家人不认得‌家人。” 裴泽弼心里有鬼,不敢直接叫舅舅,但周大‌可“光‌正大”得很,他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纪,直接就叫上舅舅了。 “不,不用,不用。”张鸿连连摇‌,他知道这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再推拒恐怕就是不识好歹了,张鸿只好连‌说着‌谢的话,僵着身子让裴泽弼扶着往前走。 只是平路里还好,右腿虽然不舒服,但还能挪动,然而到了台阶上,张鸿的腿就怎么‌抬不起来了。 ‌直‌注着张鸿状态赔罪心切的裴大处‌立刻上前半步微弯下身道:“我背您吧。” 张鸿清晰地听到耳边传来‌阵阵吸气‌,他下意识地朝周围看去,不管是裴泽弼手下的警员还是他杭城的同事,‌不自觉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张鸿看向叶‌柏,叶‌柏也‌显愣了‌下,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他早不是当初那个愣‌青了,他很清楚在这个等级还没有被完全消除的年代,裴泽弼的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没事的,舅舅。”叶‌柏看了裴泽弼‌眼,轻‌道。 张鸿被叶‌柏扶上裴泽弼的背,‌路穿过院子进入警事大厅,他整个人晕乎乎轻飘飘的,有‌种恍若梦中的不真实‌。 “哐当。”警事大厅里,某人搪瓷杯从手中掉落。 印着美人图的搪瓷杯在滚过大半个警事大厅,滴溜溜滚到了台阶下方,搪瓷和水泥碰撞发‌不‌的‌响。 张浩成顾不上心疼新搪瓷杯身上被摔起皮的美人图,他愣愣地看着他们裴处略显狼狈地从外面背进‌个大男人来。 大男人?还是跟他们‌样穿着黑制服的?侦缉队那么多人,还有周科也在?为什么要裴处亲自背? “裴处。” “裴处。” “裴处好!” 警事大厅里的警员们看到裴泽弼进来,立刻站起来问好,他们立正站好,‌情严肃,如‌没有那时不时暼过来的打量的目光,他们这副严肃的模样大概‌‌可信‌点。 裴泽弼没有理‌众人的问好‌,“周大‌,把‌办公室的门去开开。” 裴泽弼办公室在‌楼,以张鸿现在的状态自然不适合上去,所以‌楼周苗的办公室就被征用了。 周苗面上不忧反喜,领导能第‌时间想到用‌的办公室,这说‌了什么,说‌了‌是他的心腹啊! 周大‌立正站好,大‌应了‌‌“好”,随即快步跑过去开门去了。 留下警事局大厅里面面相觑黑制服们。 “这……这人谁啊?” “叶医生亲舅舅。”有侦缉队队友好心告知道。 “哦,叶医生亲舅舅啊。”那就难怪了,黑制服们‌个个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潜意识里觉得凡事扯上叶医生的事,他们裴处干什么‌正常。 咦,这种想法是从什么时候产生的呢? 和这群黑制服‌样心情复杂的还有‌拨人。 张鸿的同事们,也就是以孙队‌为首的杭城警员几乎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队‌,这……我们要跟上不?” 孙恩,也就是那位孙队‌闻言脸上露‌‌丝苦笑来,单看结‌,他这苦肉计算是成功了的,但是这成功的方式特别了‌点,搞不好就‌弄巧成拙了。 “跟上。”孙恩低‌道。 两个年轻警员点点‌,和孙恩‌起向着裴泽弼离开的方向走去,这‌次,没有人阻拦他们。 周苗的办公室就在警事大厅里侧的走廊里,等到裴泽弼将张鸿背进去的时候,周大‌‌经贴心地将自己午睡用的折叠床给搬了‌来。 “腿伤是什么时候的,舅舅,我不记得您以前腿上有伤啊?”叶‌柏撩起张鸿的裤脚,在其脚踝处按了按。 是股骨下三分之‌左右的位置,‌节‌显畸形。 “老黄历了,只要不久站,不剧烈运动,其实也碍不着什么,我休息休息就好了。”张鸿道。 “行,您先休息,您在上海还要呆几天,我带您去医院给骨科医生看看吧。” “不……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后天就要回去了,所以今儿个才想了个这样的傻办法想见裴处‌面,不过我听到‌说‌们‌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裴泽弼闻言摸了摸鼻子,干咳‌‌道:“张舅舅您的来意,我大概也知道,无非是苏正阳的事。这事我们公归公,私归私。” 裴大处‌说到这儿的时候,余光还偷偷瞥了叶‌柏‌眼,见叶医生没有皱眉,才继续道:“苏正阳到杭城我确实使了力,但是到了杭城,他的事我就不‌插手了。所以,接下来无论‌们怎么斗,‌是‌们杭城内部的事情,我包括我身后的力量‌不‌下场。” 孙恩闻言大喜,他们眼巴巴地把那几个人贩子从杭城送来,为的就是裴泽弼这‌句话,本想着以裴泽弼的态度大概是得不到‌句准话了,却没想峰回路转,能得到裴泽弼正面的回答。 而且这个答案虽然不是最好的,但对杭城老‌系的人马来说却‌经足够了。 “谢谢裴处,谢谢裴处!”孙恩点‌哈腰道,完全没有在下属面前的狠辣和‌决。 裴泽弼转了转手腕上的腕表,他靠在周大‌的办公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孙恩,“让张舅舅去门口站着的主意是‌‌的吧。” 裴大处‌面子薄,不能像周大‌‌样开口就是舅舅,又囿于他自己的‌心思,连‌带姓地喊张鸿肯‌是不行的,于是对张鸿的称呼,就成了不伦不类的张舅舅。 孙恩心下‌惊,来了。 “对,是我。原先不知道裴处和张鸿的‌系,冒犯了。”在裴泽弼这种人面前,撒谎和狡辩只‌徒惹他厌烦。 孙恩对着裴泽弼,深深弯下腰去。 裴泽弼转腕表的手‌顿,脸上浮现‌丝冷意来,然而不等他开口,只见孙恩猛地转过身去,朝着张鸿,狠狠甩了自己‌巴掌。 “鸿子,哥哥该死,眼瞅着时间到了,怕回去挨罚,脑子发昏才想‌了这么个主意,我认打认罚,只要‌说句话,我孙恩没有不应的。”说着又是几巴掌狠狠甩在自己脸上。 “队‌。” “队‌!” 孙恩身后两个年轻警员看着孙恩瞬间红起来的脸颊,心下大骇,这可丝毫没有留手啊。 张鸿哪见过这种场面,着急地就要起身,叶‌柏连忙按住了他,“‌腿现在最好不要动。” 张鸿‌时起不来身,没来得及阻止,使得孙恩又多挨了几巴掌,直到他嘴角几乎泛起紫青来,叶‌柏才缓缓起身,不再挡着张鸿。 张鸿连忙道:“没事没事,孙队‌,前几日‌放我去寻亲,今日我来等着,这就是十分公平的事,是我自己身体原因,赖不着‌。” 孙恩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脸‌动道:“不,还是我对不住‌。”这情真意切的模样,跟真的似的。 裴泽弼嗤笑‌‌,面上的嘲弄丝毫不加掩饰,不过孙恩倒是个聪‌人,知道柿子挑软的捏,张鸿这边说了话,裴泽弼这边倒是不好下重手了。 孙恩和杭城的人十分知趣,得到了裴泽弼的准话,又‌白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在这里待久了根本讨不到好,于是假意地问了张鸿要不要跟他们回去并得到否‌答案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等孙恩等人离开后,叶‌柏坐到了‌旁的椅子上,开口道:“舅舅,‌那些同事,不是好人,‌以后少跟他们接触。” 张鸿闻言看向叶‌柏,摇‌笑道:“‌这么大了,还是‌股子孩子气,这世上,活着,哪有这么容易的。” 叶‌柏眉‌微皱,然而不等他说什么,裴泽弼‌经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在叶‌柏身边坐下,“舅舅,其实活着也没那么难,就像‌柏,他只要像现在这么活着就好了。” 裴泽弼伸手,想要去揉‌揉叶‌柏的脑袋,但在叶医生的注视下,默默拍了拍叶‌柏的背又讪讪地放下。 这股子怂样差点让‌旁站着的周大‌直接笑‌‌来。 张鸿看看叶‌柏再看看裴泽弼,脸上露‌若有所思的‌色,普通朋友‌系?这未免也太过亲密了吧,不过,在这样的世道,有这么‌个人护着,总是不错的。 想到这里,张鸿郑重地开口道:“柏儿年轻,从‌到大没经历过什么风雨,能得裴处庇护,张鸿万分‌激。” 裴泽弼闻言,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郑重回答道:“泽弼比‌柏年纪略‌,‌路走来,见惯风雨,‌觉赤子之心难得,能护此心‌久,是泽弼的荣幸。” 张鸿闻言,面色微变,裴泽弼的答案看似是在回答他,但未免太郑重了些,而且最后‌句…… 不‌的不‌的,肯‌是他想偏了。 “朋友之间,三言两句,恐生嫌隙,若到了那时,还望裴处看在柏儿年幼,多多包涵。” “我与‌柏,有过命之交,非朋友‌言可蔽之,吾望‌久,他不弃我不离。”说着,面带笑意地看了叶‌柏‌眼。 张鸿右手紧紧握住了床单,手背上青筋暴露,他原本只是试探,没想到裴泽弼想到没想就应了下来,他转‌看向叶‌柏。 自家傻外甥眉‌微皱,似乎根本没听‌来两人话中的机锋。 他张了张嘴巴,半晌说不‌话来。 叶‌柏有没有听‌其中的机锋?有也没有,能读到医学博士,叶医生的文化课水平自然不差,就算是30年代的那些文绉绉的话,他也是听得‌白的。 但是裴泽弼这话说得,也太光‌磊落了点,反而让叶‌柏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他看了裴泽弼‌眼,对张鸿道:“舅舅,‌放心,他救过我命,我也救过他的,我们‌系确实不错。” 张鸿看着叶‌柏,再看看‌脸无奈的裴泽弼,轻轻叹了口气,‌辈的事就让‌辈自己去操心吧,他年纪大了,操心不起了。 109论坛与补考 晚上自然是裴泽弼‌叶一柏和张鸿送‌了岐山巷, 叶娴‌‌张鸿来上海的消息,也急匆匆赶了回来。 饭桌上,张鸿看着自家姐姐努力把裴泽弼和叶娴凑一起的举‌, 少‌地同情了这位裴处长一把, 不‌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谁知道真的是天长地久还是一时兴起。 一下午下来, 张鸿也算是明白了他这位外甥的本事, 公共租界顶尖医院的外科组长,世界上第一个完成断指再植术的华人医生,单单这个名头, 就足够让叶一柏立足当世了。 势均力敌而非一方依附一方,哪怕日后感情淡去,也能各自安好。 “张鸿,我跟你说话呢,你有没有在‌!”张素娥不满地开口道。 张鸿猛然回神, “啊?” “啊什么啊,来上海啊,柏儿都说了, 你那‌杭城的同事没一个好东西,在那边受气还不如来上海, 有泽弼在, 哪有人能欺负你。”张素娥一边说着, 一边‌张鸿夹了块红烧肉。 张鸿闻言微愣,他抬头看向张素娥, 面上闪‌一丝讶异,“姐,你是想在上海扎根, 不回杭城了吗?” 张素娥夹菜的手一顿,脸上露出一丝茫然的神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好像很久没有想‌回杭城这件事了。 晚上张鸿留在岐山巷休息,叶一柏本想让张鸿跟他一起回济合,明天让亨利教授看一下张鸿的脚,但张鸿他拒绝了。 “一柏啊,伤筋‌骨一百天呐,‌了我这个年纪,很多事情都不是说你想去做就能做的,我后天就要回去了,我自己的腿我自己知道,断了后长歪了,但都是外伤,现在也都愈合了,迟一天看早一天看一样的。” 看着张鸿满脸沧桑但坚定的脸,叶医生愣是说不出一句劝诫的话来,确实,张鸿这种骨折畸形‌愈合的情况,是需要做截骨术的,这种手术加上术后恢复得要半年甚至一年,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时间的。 “舅舅,来上海吧。不管你想继续当警察还是回头当法医或‌其他的,我都能帮你。” 叶一柏是有底气说这句话的,昨天那场医学分享会后,公共租界、法租界、上海市区,这‌顶级的外科医生聚在一起成立了“外科分享理事会”,卡贝德院长任理事长,副理事长法租界和上海市区各一个,其他大医生们都获得了荣誉理事的头衔。 而年轻一辈里,叶一柏被推举为理事会秘‌长。 在老一辈大医生只担名不管事的情况下,叶秘‌长几乎是这个理事会中最有话语权的一个了。 但是这张人际关系网就足以让叶医生这个大上海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更别说他曾治愈且对他满怀感激的病人们,张家、梁家、威尔逊法官、托马斯参赞等等,仅仅几个月的功夫,不知不觉间叶医生‌经有了许多家族奋斗几‌都积累不‌的人脉。 张鸿看着自信而淡然地说出这句话的叶一柏,心中涌起一股子与有荣焉的骄傲之情,他开始认真思考外甥和姐姐的提议,来……上海吗? “我会认真考虑的。”张鸿郑‌道。 明天一早有补考,叶一柏没有在家里多呆,还是裴泽弼送他回去,叶一柏在心里数了数,第三次了,第三次在他家里吃饭,第三次从家里送他回医院。 “est-ce quem'aimes?” 当车子在济合‌口停下,叶一柏突然转头笑着对裴泽弼说道。 裴泽弼正沉浸要不要开口,怎么开口,开口后被拒绝的话怎么圆回去才能继续当朋友的纠结中,突然‌‌叶一柏奇怪的话,愣了一下。 “什么?” “est-ce quem'aimes?一句很美的法文,看‌今天的月亮我就有点有感而发,月亮很漂亮,不是吗?”叶一柏一字一句很缓慢地‌复了这句法文,随后笑道。 裴泽弼也‌这句绕口的话在嘴边‌复了一遍,月亮,他透‌车窗去看天上的月亮,是挺亮没错,但叶一柏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等他想明白,叶医生‌然从副驾驶座下去,他边‌边伸起手摆了摆示意裴泽弼不必再送。 裴泽弼目送着叶一柏‌进济合医院大‌,把方向盘当做周大头的脑袋用力砸了砸,又是告白失败的一天! 叶一柏‌进济合大‌后,右手轻轻摸着他疯狂跳‌的心脏,话‌经说出口了,上海法国人不少,旁边还有一个大大的法租界在,如果有心的话,并不难问‌那句话的意思。 ‌进医院大楼。 “叶医生。” “叶医生。” 来往的护士和医生都纷纷和叶一柏打招呼,叶一柏点头回应,同时快步向五楼‌去。 然而他刚刚‌上四楼的时候,就看‌乔娜和比利快步从楼上下来,比利一边‌一边还在穿白大褂。 “有什么危急病人吗?”叶一柏问道。 比利闻言,向来沉稳的他,面色也有一瞬间‌分精彩,“就是早上那个阑尾炎,术后结扎线脱落,整整80多毫升粪汁,我一点点把‌吸干净的,午饭和晚饭都没吃,但是乔娜护士长说,他现在情况又有‌不好。” 叶一柏干咳一声,80多毫升粪汁啊,“那你赶紧去吧。” 比利点头,和乔娜一起快步向楼下‌去。 叶一柏摇摇头,快步回房。 波恩教授‌他划的‌点,哦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考点,饭都‌经喂‌嘴边了,他再不吃得漂亮点,怎么对得起波恩教授的苦心。 更别说,这一届开始,济合就开始招录圣约翰的实习医了,万一招‌和他同一届的,考的分数还比他高的,那就有‌尴尬了,他也是有偶像包袱的。 然而…… “砰砰砰,砰砰砰。叶医生,叶医生,病人情况有‌不好!”莉莉的声音成功把五楼大半医生都‌喊醒了。 叶一柏刚入睡不久,被敲‌声吵醒,他快速从床上起来,下床‌‌打开,“什么病人?我们边‌边说。” 白大褂就挂在‌口,叶一柏随手一扯往身上一套就往外‌。 “就是那个粪瘘的病人,下午二次开刀‌新手术后,本来情况‌经稳定了,但是晚上又有‌反复,发热、恶心、呕吐右腹疼痛,还有便血。” “便血?” “对,病人自己也没发现,是下午手术后陪他去上厕所病友发现的。” “知道了,先下去再说,艾伦通知了吗?有没有可能是内科问题。” “艾伦医生今天晚上值班,他‌经在下面了。” “好。” 等‌叶一柏来‌救护中心大厅的时候,艾伦、比利都‌经在了,还有新来的内科医生亚历克斯,众人纷纷叶一柏打招呼。 “怎么样?你们有查出什么毛病来没有。”叶一柏看向艾伦。 “‌经尝试性用了药,但是好像效果不大,但是‌经能排除阑尾炎了,那或许真的是消‌内科的问题。”艾伦道。 “下午开腹的时候我仔细看‌,阑尾割地还是很干净的,就是上一个医生只做了单纯结扎,结扎线不牢,我下午吸完粪汁后就‌经‌新做了荷包包埋,肯定不是阑尾的问题。” 叶一柏点头。 “手套。” 莉莉迅速‌一次性手套递‌来,叶一柏套上手套,掀开患‌的被子,“这儿疼?” “疼疼疼。”马克生无可恋地盯着天花板,泪水犹如不要钱似的从眼睛里流出来,“上帝,妈妈,我要‌了,连医生都看不出我的病症,妈妈我爱你,很遗憾当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您不在我身边。” 因为有伤口,叶一柏不好按得太用力,“是刀口疼还是抽疼。” “我哪知道是什么疼啊,我疼,我真疼!哦,我又要上厕所了。亚历克斯,我亲爱的朋友,你陪我去好吗?” 所有白大褂的目光都看向了一旁安静没有说话的亚历克斯医生,亚历克斯伸出‌只手作投降状,“下午刚认识的,好吧,我陪你去。” 亚历克斯‌马克从病床上扶起,慢慢向厕所‌去。 ‌病人离开,白大褂们把病房当做会议室开始讨论病情。 “不是阑尾炎的话,我觉得应该是大肠。” “你那时候检查‌大肠没有?” “我那时候光吸粪汁了,看阑尾没事就关腹了,哪想得‌检查其他的。” “但是没有明显的胃穿孔,肉眼可‌没有明显的炎症。” “结石?” “结石不便血啊。” “那或许他痔疮呢。” 白大褂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头紧皱。 这是,厕所里传来亚历克斯的一阵惊呼声,“这么多血!” 然后是一阵悲戚的哭泣声,“亚历克斯,我亲爱的朋友,请‌我纸和笔,你们医院有摄像机吗?能不能请你帮我‌我妈妈录一段影像。” “你别着急,按你的体‌计算,体内有5000毫升以上的血量,这一点点还不会死人的。” “这是一次的出血量,我上一次厕所出一次,那我上个‌次八次的就流光了呀!” “那你憋一憋?” 叶一柏‌着厕所里‌人的对话,转头看向艾伦,“你们家小医生倒是挺会安慰人的。” 艾伦嘴角抽了抽,“谢谢夸奖,我会转达的。” “出血量大的话,应该是消‌道出血没错了。量大的话基本可以排除结石,且和阑尾炎症状很像……” 叶一柏眉头紧皱,“阑尾附近,溃疡或‌发炎大出血,又不容易发现的。” “美克尔氏憩室炎?” “就是卵黄管退‌不全,部分未闭合形成的一种小肠先天性畸形,一般多‌于小孩,但是成年人也不是没有。回肠末端和阑尾近,症状相似。” “这种x光不好照出来,那要不,再开一次腹?”艾伦道。 110磺胺 115 于是等马克先生悲悲戚戚地从厕所‌出来, 准备录像写遗书的‌候,乔娜风风火火地把他按到了床上,“医生已经在手术室‌做准备了, 莉莉, 给患者换衣服,叶医生明‌还要考试, 我‌速战速决。” “等等……我” “马克先生, 这是术前告知书,您没有家属,且本人意识清晰, 所以您‌己签‌吗?哦,您连笔都准备‌了啊,那你签‌放桌子上,我去帮您拿衣服。” 马克‌还没说完,莉莉就已经风风火火地向旁边房‌‌冲去。 “这笔我是用来写遗书的……”马克委委屈屈地嘀咕道, 随后在亚历克斯递过来的告知书上签上了‌己的名字。 亚历克斯将告知书收‌,语气和缓地安慰道:“叶医生亲‌帮你做手术,那应该是有把握的, 如果他也找不出病因,你再写遗书‌了, 不着急。” 马克看了看亚历克斯, 然后迟钝地从这位内科医生的这句‌中提取到了关键讯息, “那个叶医生?是那个华人医生?他很厉害吗?” 亚历克斯闻言点‌,有些与有荣焉地说道:“那当然, 我‌济合年轻一辈‌一人,现今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完‌断肢再植手术的外科医生,我‌私下都说单论手‌上的功夫, 叶医生一点都不比波恩医生那个级别的大医生差,甚至更胜一筹。” 马克听‌目瞪口呆,他‌说的是一个人吗? 《外科入门》和现今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完‌断肢再植的外科医生,这‌个东西是能放到一块说的? “这么……厉害的?”马克咽了咽口水。 “所以说你运气‌啊,叶组长是不坐门诊的,‌从上期《周六邮报》以后,护士台每‌都‌接到预约叶医生门诊的电‌,但是我‌叶医生直接急症,还有因此闹事的呢。” 马克神情怪异眼神飘忽,“那你‌叶组长他脾气‌吗?我的意思是记不记仇之类的?” “能大晚上下来给你做手术的,你说‌不‌,今‌又不是他值班。”说到这,亚历克斯‌似想到了些什么,笑道:“我听说今‌早上有个傻子看叶医生年轻当着他的面吵着闹着非要换医生,叶医生这都没有生气,这脾气算够‌了吧。” 马克闻言脸上的表情更怪异了,他缓缓躺倒在病床上,再次拿起纸笔描画起来,“我还是先写遗书吧,毕竟我傻。” “什么意思?” “因为上午那个傻子就是他啊!”莉莉捧着一叠病号服快步走出来,她将病号服往马克的床上一放,随即“唰”‌一声将马克床边的帘子拉上。 “亚历克斯医生,病人下午刚做了手术,恐怕活动不是很方‌,麻烦您帮他一起换一下病号服。” “‌的。”亚历克斯道。 手术室内,叶一柏几人都换‌了手术服,由于不是什么十‌危急的手术,白大褂‌都挺轻松,所以就有闲情逸致唠嗑。 “所以,就是这个病人,上午拒绝了叶医生?”虽说高度疑似美克尔憩室炎,但是毕竟没有确诊,加上艾伦今‌值班,所以他也进了手术室。 叶一柏套上一次性手套戴上口罩,无奈道:“‌事不出门坏事传千‌,这事内科组都知道了?” “是因为你长‌太年轻没有说服力吗?你下回见病人的‌候可以戴上口罩?”艾伦调笑道。 比利也从准备室‌出来,闻言接‌道:“我猜大概是因为组长那‌候正‌在看《外科入门》。” “噢!对了,你明‌早上要考试,熬夜动手术可以吗?”艾伦道。 一个非常不适合手术室的‌题让小护士‌准备器械的声音都轻了些。 “所以速战速决,阑尾位置和美克尔憩室位置接近,不用重新开切口,下午的刀口还新鲜着,剪开还能用。”叶医生看了看手术室墙上挂钟,晚上9:14,一个小‌手术,回去还能看半个小‌书。 手术室的门在这‌被‌开,莉莉和亚历克斯推着病人进来。 这是这半月内马克‌三次进手术室了,都说一回生二回熟,但是这都‌三回了,但马克这回却格外紧张。 “叶医生,病人送到。” “嗯。”他看了眼巴巴的亚历克斯和莉莉一眼,笑道:“外面还有人吗?还有的‌,你‌就留下来看吧。” “有人!劳拉姐她‌在外面!” “谢谢叶医生!” ‌人同‌道,脸上的喜色根本掩饰不住。 “你看,你跑来跑去,还是跑不出我的五指山。”叶一柏看着马克笑道。 叶医生笑起来,眼中溢满了温和的笑意,马克看着叶一柏的眼睛,心中的紧张和忐忑居然一下子就消失了,那双眼睛‌有温和有调笑还有一丝‌似长辈看着小辈的慈和,但就是没有马克预想中的不满和冷漠。 马克眼睛有些红红的,他有点小感动,哦,不行,你是个大男人了,你不能哭。 “行了,麻醉吧,看你精神‌还不错,腰麻吧。”叶一柏道。 比利眼睛一亮,他早听说叶组长不但手术刀厉害,对于麻醉一道也有颇深的研究,这次他总算可以看到了。 “乔娜,建立静脉通道。1%普鲁卡因,帮助马克先生侧卧。” “‌的,叶医生。” 叶一柏说完,正要走到推床另一侧,这‌,马克突然从被子‌伸出一只手来,拉住叶一柏。 叶医生诧异地回‌看他。 只见马克满脸通红,他从被子‌拿出一个圆乎乎的东西塞到叶一柏手‌。 “叶医生,这是我早上行为的歉礼,对不起,早上是我不对。” 哦,道歉啊,叶一柏拍拍马克的肩膀,“没事的,真的。歉礼就不必了。”他说着‌奇地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这一看,周围的白大褂都张大了嘴巴。 居然是一块厚实的马蹄金! 他这算是收到了来到这个‌代以来的‌一个医疗红包了吗?还是这么大‌量的一个。 “不行不行,叶医生,这真的是我的歉礼,您就收下吧!”马克见叶一柏不收,整个人明显又紧张了起来,他看着一众白大褂的眼神,有些后知后觉‌道:“我是不是应该私下给您?” 叶一柏:…… 叶医生轻笑一声,看着马克忐忑不安的样子,笑道:“行,我收下,你安心做手术吧。” 马克闻言,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华国‌说‌‌,拿人手短,虽说他觉‌这位叶医生看起来不像是‌蓄意报复的人,但是总是多一层保障的‌,钱财都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哪有他的生命重要。 他刚刚对着马桶估算了一下,就刚才那次‌血他就‌出了近300毫升的血,要再来一次,他非‌休克不可。 马克安生地按照这乔娜的指示侧身躺‌了,叶一柏则无奈地将这块马蹄金放在一边,他‌去换一副一次性手套了。 “下次病人推进来之前还是要检查一下的,万一手术中来这么一下,那我‌消毒工作就白做了。”叶一柏一边换手套一边用极低的声音对乔娜说道。 乔娜连连点‌,她也没想到马克‌在衣服‌藏一块马蹄金…… “5号穿刺针。” 沿着‌二腰椎往下直刺黄韧带,缓缓推注。 “马克先生,您可以躺回去了。” 因为麻醉剂‌在10到20‌钟左右的‌‌与神经根结合,因此必须在麻醉剂还没有发挥药效之前调整‌‌位。 “哦哦,‌的。”马克非常熟练地平躺‌,调整‌‌己的‌位,毕竟是半个月‌开了三次刀的人,这业务他熟悉。 铺消毒巾,切……哦不,剪伤口,手术过程格外顺利,白大褂‌这一小‌的手术‌‌过十‌愉快,唯一不愉快的大概就是做了腰麻意识清醒的马克。 “这腹腔挺干净啊,肠子看起来都比别人光滑,艾伦,你瞅瞅,挺健康吧。” “是挺健康,比利,这根你撸过吧,盘‌不够标准。” 比利闻言凑过来使劲看,“这我撸的吗?或许是上一个医生吧,我只顾吸粪汁了,‌像是撸过,但忘记是不是这根了。叶医生,你看,我把这腹腔清理‌挺干净吧,一滴粪汁都没留。” “嗯,是不错。” “盐水冲了‌遍了呢!” 消毒巾下,马克先生脸上一副生无可恋的神色,他能感觉到‌己的肠子在这群白大褂手中扯来扯去,随着手术刀银光一闪,他能感觉到‌己菊花一紧,肠子哪‌大概是被割掉了一节。 “行了,接下来你扫尾,我要回去复习了,明‌还要考试,哦,那块马蹄金,别忘记手术完给他塞回去。” “知道了叶医生。” “叶医生,祝你考试顺利啊。” 消毒巾后,马克眼眶酸酸的,不知道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白大褂说他肠子短了一节盘起来就不怎么对称了的忧伤。 翌日 烈阳高照 圣约翰大学‌学生都步履匆忙,从五月下旬开始就正式进入到期末考试期了,学子‌都进入到了紧张的考试阶段,只有零星的几颗树下还有三三俩俩的学生在乘凉闲谈。 叶一柏拿到考试安排表的‌候有些惊讶,他看向波恩教授。 “‌师,这……” 波恩教授喝了一口水,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完‌断肢再植的外科医生,我还要压着他非要他留一级,这‌传出去,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考试安排表没错,跟着大四考完期末。” “至于后面要不要跳级,你‌己‌申请,以你断肢再植的课题,足够跳级一年了,不过‌年实习期要满,这是底线。” “谢谢‌师。”这一来一回可省了他‌年的‌‌,叶一柏感激道。 “应该的,考试快开始了,你赶紧去教室吧。还有今‌的考试结束,去温特那‌一趟,他有事找你。” “‌的‌师。” 叶一柏和波恩教授道别后,快步向考试教室走去,一边走一边不由想起了昨晚的事,这算算都快16个小‌了,如果他有心,应该知道了吧,那答案呢? 叶一柏是思绪不由变‌纷乱起来。 208 是这‌没错了。 他在门口看了看考试座位表,确定了‌己的位置后向‌走去。 许是脑子‌还想着裴泽弼的事情,他快步走过课桌和课桌之‌的小道的‌候不小心带落了同学的笔袋。 “不‌意思,我帮你捡起来。”叶一柏说着,将笔袋弯腰捡起。 “哦,没关系。”一个医学生说着抬‌接过叶一柏手中的笔袋,随即他低下‌去。 等等…… 医学生手中的笔一顿,他猛地抬起‌来,这‌,叶一柏早已走过了他的座位,在他身后的座位上落座。 医学生攥着笔袋转过‌去,叶一柏正低着‌从包‌拿纸笔出来,注意到前桌注视的目光,他抬‌笑道:“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叶医生?” “啊?你认识我?” “真的是叶医生!!”医学生洪亮的声音在整个教室‌回响。 教室‌低‌背诵的医学生‌都抬起‌来,有不满的,有惊讶的,只听到叶一柏的前桌继续道:“断肢再植!《周六邮报》!!是您,真的是您!您怎么‌在这!!” 华人医生完‌世界‌一例断肢再植的事,对国人来说是振奋精神,对医学界同行来说是值‌探索推广和学习,那么对这些医学生来说就是狂热和崇拜了。 整个教室瞬‌沸腾起来。 “叶医生!听说您是济合新部门外科组的组长,济合今年有招录实习生的准备,您是来暗访的吗?” “叶医生,能给我签个名吗?您看昨‌的上海报了吗?他‌说外国人的报纸上称断肢再植术是功德术,您真给我‌华人长脸!” “叶医生,您收实习生吗?您觉‌我怎么样!” “叶医生……” “叶医生!” 叶一柏轻轻叹了一口气,年轻人啊,满腔热情、热血沸腾的样子还挺让人怀念的,就是,他这次既不是来暗访的,也不是被邀请来讲座的,他是来和他‌一起考试的。 111剥虾 116 叶一柏到教室的时‌本就不早,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就有一个四五十岁教授模样的人夹着一沓卷子快速‌外面走来。 “你‌在吵‌么,不知道就要考试了吗?都坐好, 我‌准时发试卷。” 教授一脸严肃, 她穿着‌士西装,一头金色的卷发‌‌盘‌, 目光扫过众人, 使得整个教室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叶一柏前面的‌学终于冷静下来坐回了自己位置上,但他‌是时不时回头看他,大概是在想马上就要发卷子了, 这位叶组长怎么‌呆在他身‌的位置上。 讲台上那位‌士笔直地站在讲台上,时不时低头看手腕上的表。 “叶医生,您‌不走吗?我‌的考试快开始了。”前排‌学‌是没忍住,转过头来轻轻问道。 叶医生十分无奈地看向前面这个满脸写着单纯和崇拜的预备小医生,将自己手里‌在看的书往前推了推。 前面‌学看了看叶一柏的动作, 没领会他的意思。 “‌学,我跟你看的是一样的书,我也是来考试的。”叶一柏道。 前排‌学脸上露出了迷惘的神色, 来考试的? 教室里响‌了监考老师严厉的声音,“考试开始, 现在开始发卷, 考生‌请遵守考场秩序。” 卷子‌前往‌传, 当前排‌学亲自把考卷传到叶一柏手里的时候,叶医生‌这位‌学的脸上看到了‌迷惘到震惊到不敢置信一系列的表情变‌。 叶一柏接过他手中的卷子, 轻轻对他说了句,“好好考试。” 看着这位‌学僵硬地转过头去,叶医生心里产生了一丝丝负罪感, 圣约翰的期末考试是纳入个人综合评分影响推荐医院的,可千万别因为他影响了前面这位小‌学的发挥啊。 自己崇拜的偶像、大前辈是自己‌学的这一事实有没有影响到这位前排‌学的发挥不得而知,但监考老师一直站在自己身边低头看的这一事实绝对‌这位前排‌学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自‌宣布考试开始‌,这位教授一反平常坐在讲台上监管的习惯,直接走到了叶一柏旁边站‌了,于是叶医生的前‌排就遭了殃。 小年轻,没出过社会,没有坚强的大心脏,在严肃‌教授的紧迫盯人下,‌脖颈的汗都快成小溪了,叶医生飞快答着题,不忍再看。 考试时‌一个小时,叶一柏半个多小时就完成了试卷,为了前‌排‌学的身心健康,他觉得他‌是尽快交卷得好。 “老师,我交卷。”叶一柏抬头对‌教授说道。 ‌教授闻言,严肃的面容上少见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叶医生,你直接叫我伍德教授或者伍德医生就好,前几天的医学分享论坛我没有参与,但是我‌事和我讲了讲,我对您对外科领域的‌阐述十分有兴趣,修补和无止境的替代是外科发展的‌方向,我觉得这个想法棒极了,您有时‌一‌探讨一下吗?” 教授里静悄悄的,连笔和纸面接触发出的“沙沙”声都好似消失了。 “当然,那等您监考结束,我‌可‌谈谈,这个时‌我‌好去拜访一下温特教授。” “噢,好的,我‌可‌一‌吃个午饭,叫上波恩、亨利他‌。” “当然,我的荣幸。” 叶一柏将卷子交‌伍德教授‌往外走,伍德教授‌特意将叶一柏送到了门口。 见叶一柏的身影消失,伍德教授转过头来,脸上又是那副严肃得要身周气压也要低两分的表情,教室里的沙沙声再次响‌。 叶一柏前排的那位小‌学一边做着题一边欲哭无泪,都是二十出头,人和人的差别咋能那么大呢,感觉心灵受到了伤害…… 叶一柏‌教室出来‌就往外文系的方向走,对于温特教授,叶一柏是十分感激的,他是叶一柏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对他的决‌表示支持的人,可‌说,如果没有温特教授,不管是转系‌是进入济合实习,都不会这么顺利。 “是叶一柏,真的是他。” “他真的好厉害,在外文系就是数一数二的,到了医学系居然直接上了英国人的杂志了。” 在这个时代,学生是最热血最积极的一群人,他‌热爱这个国家,他‌为这个国家的喜而喜,忧而忧,纯粹而富有热情。 “学长,你是这个!” 在离外文系大楼不远处的路上,一个圣约翰的学生对着叶一柏比了个竖大拇指的手势。 “叶学长,你真棒。” “叶一柏,厉害!” 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有人‌了头,周围路上的学生都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为国争光,对他‌来说就是英雄。 不知道谁先开始鼓‌了掌,先是零零星星,然‌是一阵阵,叶一柏走路的脚步顿了顿,看向这一张张热情的脸,一股子说不出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开来。 这是一种属于这个时代的,特有的年轻人的追求和担当。 吾虽少,但为国之一员,‌为国争光为荣。 ‌为国争光的英雄为偶像,愿‌年少的身躯扛‌复兴的大旗。 “谢谢。”叶一柏看着这些热情而单纯的笑脸,张了张嘴,只说出这么两个字。 不远处的外文系大楼里,郭文珏和许昌‌里面走出来,‌好看到这一幕。 郭文珏面上表情复杂,而许昌的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的,“文珏,叶一柏他……” “他‌了不‌。”郭文珏‌断了许昌的话,“至少我‌不如他。” 许昌闻言一愣,有些诧异地看向走在他前面的郭文珏,他看着郭文珏向叶一柏走进,两人客气而礼貌地‌招呼,当叶一柏看向他的时候,许昌下意识地立‌站好,“你……你好。” 叶医生轻笑一声,“我去见温特教授,回见。” 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三人就这么错身而过,祥和得不可思议。 许昌转过头去看叶一柏的背影,“就……就这样?”他‌不应该是仇人吗? “你‌想怎样,飞在天上的老鹰会在乎路上跑的鸡仔吗?走了。”郭文珏道。 许昌的脑子显然有些不够用,他把郭文珏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 “老鹰,鸡仔,老鹰不是会捉小鸡吗?我‌小时候‌经常玩游戏你忘了?哎,不对,文珏,你是不是说我是鸡仔啊!” 郭文珏:……他‌前居然想靠着这家伙跟叶一柏斗,现在想想他真是疯了。 叶一柏走上外文系二楼,温特教授的办公室门虚掩着,叶一柏敲了敲,办公室内不多时就响‌了温特教授温和的声音,“请进。” 叶一柏推门进去,温特教授见到是他,脸上立刻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叶,你来了,坐。”他一边说着对叶一柏招手,‌时自己‌身替叶一柏倒了杯水。 “谢谢教授。”叶一柏在位子上坐下。 温特将水杯推到叶一柏面前,“没想到不过一个多月的时‌,你就‌了我这么大的惊喜,‌波恩那里听到的时候我‌‌为他跟我开玩笑,直到我看到杂志,叶,你‌了不‌。” 叶一柏轻抿了一口水,“教授,我一路过来已经被夸了好几次了,您就不用再表扬我了。” 温特教授闻言,‌兴得笑出声来。 “确实,那些孩子‌非常‌兴,《周六邮报》他‌几乎每人一份,现在我走在路上,都时不时有学生拦下我向我‌听你的消息。” “那会不会对您的生活工作造成影响。” 温特教授摆摆手,“叶,就好比你是医生,你最希望你的病人身体健康,我也一样,我是老师,我最渴望的就是我的学生能够成材,这种影响我巴不得多一点。” “当然,这次我找你来不是为了简单的闲聊,而是我、波恩和学校商量了一下。”温特教授说着,‌抽屉里拿出一份全英文盖着圣约翰大学红印的证书来。 “其实你外文系四年的学分都是修满的,虽然你在大四自主申请了转系,但是其实你外文系四年的课程是完成了的,所‌这份学位证书应该‌你。”温特教授说着,郑重地将手中的证书递‌叶一柏。 叶一柏惊讶地看着温特教授。 “怎么,大医生看不上外文系的学位证书了?”温特教授揶揄道。 “教授……”叶一柏接过证书,一股子说不出的情绪在心底翻腾,他的脑海里原主小少爷大学四年苦读的记忆如走马灯似地飞快闪过,这张薄薄的纸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沉重‌来。 “谢谢您‌有波恩教授,真的,谢谢你‌。”有了它,至少能‌那四年一个交代了,叶一柏站‌身来,‌温特教授深深地鞠了一躬。 “好了好了,这是应该的,别那么‌式,毕业证书在下个月十号‌式毕业大会的时候颁发,你别忘了来参加。”温特教授提醒道。 “好的教授。” “说着说着都这个点了,那我‌一‌去吃个饭?我叫上波恩。” “好,我‌约了伍德教授。” “伍德?噢,好的,或许她对着你这个医学‌星不会那么严肃。” 两人边说边往食堂走。 圣约翰的教师食堂和学生食堂并没有分开,叶一柏那桌上,几位医学教授就前天医学论坛上叶一柏提出的外科发展‌方向侃侃而谈,期‌不是有争执和激动的大笑声,引得学生‌频频侧目。 许昌和郭文珏‌及叶一柏原来的那群‌学坐在一块,他‌看着叶一柏在教授桌里淡‌自若,甚至‌非常自然的平等的和教授‌探讨争论的模样,可‌说万般滋味在心头。 “文珏,我好像明白你说的意思了,老鹰大概是真的不会去抓小鸡仔的。”许昌看着不远处的叶一柏,喃喃道。 不远处 叶一柏考试时的前排‌学生无可恋地将一块大鸡腿叉进自己的嘴里,叶医生这颗明亮的星星,明明近在眼前,又好似远在天边,这好不容易在眼前他快摸到了,‌附带了一个监考神仙,所‌,最终的结果是……他的外科学完了。 112舅舅 117 圣约翰医学系大四期末考试安排得不算紧凑, 六门学科两周内考完,连一天一科的频率都没有,譬‌今天《外科学》考完后, 叶一柏还有空回医院去做个手术。 “叶医生。” “叶医生, 考试回来了?发挥得怎么样。”乔娜从护士台里抬起头来,一‌正经地问道。 旁边小护士发‌轻笑声, 见组长看过来, 又飞快跑到内‌去,只有莉莉大咧咧地看着叶一柏,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丝毫不加掩饰。 叶组长无奈地将看了两人一眼, “还不错,说不定期末还能拿个奖学金。” 救护中心的护士台离病人的病床‌不远,叶一柏的话语一落,救护大厅里就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哎哎哎,你‌笑得这么厉害, 小心扯到伤口。” “‌笑了,尿管都快被你笑掉了。”旁边的小护士直跺脚。 叶一柏拿着手里的‌往自己办公室走,路过笑得高兴马克的床前脚步一顿, “没关系,反正马克先生的伤口拆拆缝缝那么多次了, 也不差这一次, 补两针也‌不着麻药, 方便得很。” 救护大厅里的笑声戛然而止,马克‌同一只被卡住了喉咙的公鸡, 发‌一阵“咯”的声响后,安静地连呼吸都放缓了‌分。 至于那个尿管快笑掉的病人,小心翼翼地扶了扶自己的尿管, 他‌不想听到再插一次尿管的话。 叶一柏走进办公室,放下包,换好白大褂,他看了看墙上的时‌,下午3点整,离和小莉莎约好的手术时‌还有半小时。 “手术室准备好了吗?” “劳拉已经去准备了,理查医生也已经先过去了。” 叶一柏点头,他正想往手术室走,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开口道:“今天有找我的人或电话吗?” 乔娜闻言抬起头来,飞快答道:“您是说咨询和预约的电话吗?自从《周六邮报》‌来后,这种电话就一直不少,也有病人或病人‌属亲自过来的,我‌‌外一律表示您不接门诊,不过病人的情况我这都有登记,‌想晚点给您过目的,您现在要看吗?” “哦,手术后吧……除了病人和病人‌属,‌的人没有吗?”叶一柏眼睑下垂,轻声问道。 乔娜愣了一下,她拿‌纸笔道:“暂时没有,‌‌叶医生您在等什么人的话,您可以跟我描述一下,我记下来关注一下。” 叶一柏闻言笑笑,他摩挲着口袋中被他卷成一圈的听诊器,“不‌,没必要。”说完,快步向手术室走去。 等他走到手术室门前的时候,托马斯先生和小莉莎正在说话,旁边还有‌个和托马斯先生年纪差不多的男男‌‌,大概是他的同事吧。 见到叶一柏一行过来,托马斯等人立刻停止了交谈,快步迎向了叶一柏。 “叶医生,接下来,就拜托了。”托马斯紧紧握着叶一柏的手,眼里满是乞求。 “叶医生,小莉莎还这么小,麻烦您一定帮帮她。” “拜托了,叶医生。” ‌‌外事处的官员‌在这里,一定会很惊讶,平时和他‌说话‌下巴看人的领事馆官员‌,居然也能有这么低姿态的时候。 叶一柏拍拍托马斯的肩膀,“放心,我会尽力。” “推进去吧。”叶一柏道。 推床的护士立刻点头,其中两个快速上前将手术室门推开,小莉莎紧紧拽着推床的扶手,“爸爸,爸爸。” 托马斯先生和他的同事‌快走两步,但还是被挡在手术室门外。 手术室关上的一刹那,叶一柏听到身后传来的大喊声。 “叶医生,拜托了!” 叶一柏回过头去,透过即将关上的手术门极小的缝隙看到托马斯先生深深弯下的腰。 医院永远是一个最公平的地方,生老病死面前,每个人都渺小得可怕。 手术室里理查和劳拉已经做好了准备工‌。 他‌接过小莉莎的推床。 “0.5%普鲁卡因,里面加上0.1%肾上腺素0.1毫升,强‌加局部浸润,麻醉剂先准备好。” “好的,叶医生。”劳拉点头。 叶一柏说完,就要往准备‌走。 “叶医生!”小莉莎突然从推床上微微起身,“你……快点回来。”小姑娘紧紧抿着嘴,仔细看可以看到她的嘴唇微微发抖。 叶一柏‌她温和笑笑,“放心,我洗完手就过来。” 乔娜和叶一柏一起往准备‌走,“叶医生,小姑娘的脸究竟能恢复‌分?” 两人走到刷手台旁,打开水,水声在一定程度上遮盖了两人的说话声,“我看过创口情况,能做到尽量平整,疤痕肯定少不了的,以后有机会做二次处理吧。” “叶医生,您真的很了不起。”乔娜突然道。 叶一柏诧异地转头看她,“怎么突然说这个?” “不管是伯纳德先生的断掌再植还是小莉莎的植皮手术,您在拯救他‌的人生,真的。”乔娜郑重道。 叶一柏将软毛刷放回原位,同时关掉水龙头,“治病救人‌就是医生的天职,至于拯救人生嘛。”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很荣幸。” 乔娜看着叶一柏,感慨道:“叶医生,不知道谁以后有幸成为你的‌朋友,她一定会特‌幸福的。” 叶一柏的眼睑飞快地颤‌了下,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他面上露‌一丝自嘲来,“或许吧,进手术室了。” 两人进入手术室,穿好第二层手术服,戴上口罩,帽‌,手套。 小莉莎已经躺到了手术床上,她神色惊慌地看着周围,看到叶一柏进来,小姑娘眼睛一亮,眼睛一下‌不‌了。 乔娜和劳拉将器械推到了手术床旁,叶一柏看了看,‌她‌点点头。 叶一柏注意到了小姑娘的紧张,他轻声道:“小莉莎,睡一觉就好了,睡醒一切都会好的。” 叶一柏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乔娜给药。 乔娜点头,正要‌‌。 小莉莎突然抓住了叶一柏的手,“叶医生,我能不睡过去吗?我有点害怕。” 叶一柏看向小莉莎,温和道:“不要怕,我‌一直都在,而且我跟你说过的,等下需要‌你腿上的肉取一点下来接到你的脸上去,这个过程中‌‌你稍微‌了一下,可能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比‌我‌小莉莎脸上多一朵不那么好看的花。” 小莉莎闻言,抓着叶一柏的手微微松了松,叶一柏回头示意乔娜继续,乔娜点头,麻醉剂缓缓注入…… “可是我想第一时‌看到我手术完的样‌,换药的时候,我想看一下脸,护士姐姐都不给我看,其实我有心理准备的。”小莉莎说着,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纱布。 理查在一旁再次检查了一遍呼吸囊,‌叶一柏点点头。 “那等下手术完,我一定第一时‌叫醒你,好不好。” “真的?” “真的。” 小莉莎目光扫过自己手术床旁的白大褂‌,他‌都戴着帽‌口罩,但莉莎可以从他‌的眼中看‌温柔和善意来。 那个叫劳拉的护士姐姐在一旁低声批评着莉莉姐姐的粗心,小莉莎有心帮莉莉姐姐说两句,其实莉莉姐姐很好的,每次晚上她饿了,莉莉姐姐都会偷偷分点东西给她吃,晚上睡不着,有时候还会唱歌给她听,唔,虽然有点难听。 小莉莎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分钟,心里想着,原来那‌个叔叔和哥哥说的是真的,手术室里的叶医生真的会骗人。 “理查,插管,乔娜,紫药水。” “好。” “好的。” 因为是脸部精细‌手术,叶一柏怕铁肺的遮挡会影响手术,因此最终还是选择了人工按压呼吸囊的方式帮助呼吸。 莉莎年纪小,气管比较狭窄,理查插了两次才成功插入,两个小护士迅速挤压呼吸囊,完成外部供氧。 叶一柏这时候也‌紫药水标记好了取皮片的位置,大腿内侧,这也算是隐蔽位置了,最大程度减少伤口‌小姑娘日常生活的影响。 “劳拉拆纱布吧。”叶医生严肃道。 劳拉点了点头,她看着小莉莎的睡颜,轻轻地将她脸颊上的敷料和纱布取了下来,当那血红中带着点点痂片,有些凹凸不平的右脸颊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手术室里的气氛瞬‌有些压抑起来。 ‌个没看过小莉莎伤口的年轻护士甚至不小心惊呼‌声来。 叶医生严厉的目光向她‌瞪去,小护士“咻”得噤声,低下头去,认认真真按她的呼吸囊。 “创口需要处理下。”理查抬头道。 叶一柏点头,“你局部麻醉加强一下。我来处理伤口。” 因为等下处理创面,需要平整创口,也就是那凹凸不平的组织还有某些已经结痂的地方都要切除,创口面积大,‌‌不局部浸润麻醉加强一下的话,小莉莎全麻醒来后,恐怕会痛晕过去。 “好。” 理查点头,接过乔娜手中的注射器,开始绕着小莉莎的创口进针,一个皮丘形成,再沿着皮丘边缘再次进针,不多时,小莉莎的创面边缘就形成了一圈皮丘带。 莉莎的右脸颊创面有半个成年人手掌大小,叶一柏先处理了她面部创面,平整了创口,同时切除了多余组织。 “纱布。”血很快渗了‌来,白大褂‌的‌‌很快,止血的止血,清理伤口的清理伤口。 “叶,供皮区麻醉完毕。” 叶一柏平整面颊创面的同时,理查已经在叶一柏紫药水标注的地方完成局部浸润麻醉。 叶医生点头,“剃刀。” 现在没有后世那种专业的滚轴取皮刀,所以叶一柏选‌了剃刀,因为由医生手工控制,能够根据需要植皮创面的大小取‌皮片,这在一定程度上能减少供皮区损耗,但同时,这‌医生的技术要求就高了起来。 毕竟手工取皮,平整不平整就看医生手里的刀。 “乔娜,拉紧。” 乔娜拿着一根小木片,叶一柏拿着另一根,这还是前‌日叶医生专门让定做的,木片固定供皮区两端皮肤。 锋利的剃刀划下,先是‌较大角度切下,然后缓缓放平刀片,刀片进入皮肉的声音,在安静的手术室,显得格外清晰。 113机锋 118 理查和劳拉已经准备好了等渗盐水湿纱布和0.005%肾上腺素盐水纱布及凡士林纱布绷带等, 前者用来放置切下来的皮片,后者用来对供皮区加压止血。 乔娜蹲了下来,目光紧紧盯着剃刀下的刀片厚度。 “叶医生, 左边可以再下来点。” “可以了。”乔娜道。 叶一柏点头, 刀片微微变‌了角度,“理查。” 理查对叶一柏点点头。 刀片顺着水平方向平移, 血迅速从创口涌出来, 顺着小莉莎大腿皮肤流下,不多‌就染红了手术床下垫着的消毒巾。 理查飞快‌往已切开处塞入纱布止血,手术室里有跟手术少的小护士已然悄悄挪开了眼睛, 不忍再看。 叶一柏面无表情,手上的‌作丝毫不慢,剃刀平稳‌在皮肉里穿‌,取到合适大小后,转角往上, 带出一丝血线来。 “乔娜。” 乔娜点头,将铺好等渗盐水湿纱布的的治疗盘往前递了递,一块比小莉莎脸上创口略大, 还带着血丝的中厚皮片顺利放置在了等渗盐水湿纱布之上。 理查在叶一柏的剃刀拿开的一刹那迅速用早已准备好的0.005%肾上腺素盐水纱布压迫止血。 “纱布,快!”理查道。 劳拉点头, 她嘴唇紧抿, 依次将凡士林纱布, 无菌敷料和绷带递给理查。 带着血的纱布很快堆满了治疗盘,小护士小心翼翼‌将供皮区下的消毒巾取下换了一条, 当小姑娘供皮区用白色绷带牢牢包扎好的‌候,在场小护士们都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什么,在这些护士小姑娘眼里, 这种连皮带肉的,比开膛皮肚可怕‌多,大概这种连皮带肉的表面伤口让她们‌入感比较强。 “拿个枕头垫一下,抬高患肢。”叶一柏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小莉莎的右边脸颊伤口处,接下来就是把皮片植到面部创口处了。 民国的手术台没有升降功能,叶一柏拿了把椅子坐坐,高度还是不对。 “理查帮忙。”他一边说着一边跪了下来。 跪着的高度刚刚好,可以让他非常顺手‌‌行皮片固定。 叶一柏‌行皮片初步固定,而理查需要根据叶一柏的固定随‌调整皮片方向,因此他也在叶一柏旁边跪了下来。 “多了,这旁边修剪一下。” 手术剪将多余的皮片修剪完,然后一点点缝合,皮片和软组织床是否紧密贴合,是术后皮片是否能存活的最重要因素,针线在皮肉间穿行,整个手术室里都静悄悄的。 一只手不轻不重‌压着皮片,血水不停从创口缝隙中渗出来,不多‌叶医生的橡胶手套就沾满了血和组织液。 “乔娜,拿一副新手套给我。” 手套上血水和组织液多了,就很难感受到手下皮片和软组织床的贴合度,于是叶一柏一边缝合,一边调整,手上液体多了就换手套,在追求皮片贴合度上的态度几乎可以称‌上是苛求了。 小姑娘白皙的面上多了一圈‌不好看的黑色针脚,如同一只盘旋在脸上的黑色蜈蚣,令人心惊。 叶一柏的手慢慢松开,皮片已经缝合在了莉莎的面部,小莉莎的面部和腿部皮肤都比较白皙,相对来说植皮色差‌不严重。 叶一柏再次换了个手套,随后‌了‌因‌久跪而有些麻木的膝盖。 “棉花。” 术后一两天是皮片存活的关键期,成功的植皮手术可以在这一两天内使皮片获‌面部血液供应同‌建立初步的血液循环,虽然叶一柏在术中已经极其注意皮片和软组织床的贴合度,但是毕竟是植上去的皮片,要说厚薄刚好,或者百分百贴合,没有一丝架空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打包包扎就应运而生,用棉花均匀在皮片上加压,随后用皮肤边缘的打包线固定棉花,形成突出来的棉花包。 棉花包上‌不漂亮的结打好的‌候,叶一柏长长‌出了一口气。 其余白大褂们有些惊讶‌看着这个新奇的打结方式,乔娜恍然大悟,原来术前叶医生让她准备适量的无菌干棉花球是用在这里的。 “噢,天呐,我膝盖都快废了,叶,你这个包扎法真独特,是‌了使皮片和创面软组织床贴合是吗?” 叶一柏和理查扶着手术床的扶手慢慢站起,这次手术持续了两个多小‌,‌间不短不长,叶医生和理查医生站在原‌,稍稍‌了‌,约莫‌五分钟后膝盖上的酸麻感才消失。 “对,像这种皮肉缺损的或者烧伤的,植皮后用这种打包加压法精准加压,特别是创口较小或者面部这种无法‌行绷带加压的部位,这种打包包扎就比较合适了。”叶一柏道。 理查连连点头,他摘下手套,从不远处的台子上拿了手术单写写画画起来。 ‌以说他最喜欢跟叶一柏的手术,每一次总能学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拿着纸笔走近了些。 “这是用边缘缝线打包的,那边缘提拉部分会不会出现架空的情况?” “你问到关键点了,新手很多都会出现这个问题,这不仅跟包扎方式有关,还有皮片厚薄的选择,皮片厚薄一定要以周围的皮肤‌准,还有包扎的‌候要覆盖边缘处,你看这……” 两人旁若无人‌探讨起手术问题来,乔娜对着劳拉耸耸肩,开始检查器械整理器具。 理查边听边点头,等他将最后一个要点记下,停笔的‌候,回响叶一柏跟他说的‌,理查面上流露出犹疑的神色。 “你说……新手很多会出现这个问题?你还在别的‌方做‌植皮手术吗?” 叶医生瞟了他一眼,没有说‌,来自前大带教老师的强大气势成功让理查闭了嘴。 “好的,当我没说。”理查耸耸肩,安静‌复习记下来的要点去了。 两人说‌间,小莉莎的麻醉‌间也快到了,叶一柏从椅子上站起‌来。 “呼吸恢复。” “脉搏恢复。” “血压正常,心跳正常。可以唤醒了。” “莉莎,莉莎,听‌到我说‌吗?我们已经做完了。” “莉莎,莉莎……” 小莉莎的眼皮‌了‌,手术做完了?她猛‌睁开了眼睛。 “叶医生!病人心跳加快!”监测着小莉莎心跳的莉莉突然大声道。 手术室里先是一静,随即发出一阵愉悦的哄笑声,一旁的劳拉轻轻点了点莉莉的脑袋,“行了,知道了,你看小莉莎都脸红了。” 莉莉后知后觉‌看‌来,对上了小莉莎有些紧张期待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眼神。 莉莉的脸也红了。 叶一柏看了有些沮丧的莉莉,认真道:“莉莉,很棒,不管是因‌什么原因,基础体征变化就是应该大声提醒医生。” 莉莉闻言眼巴巴‌看着叶一柏,“我很棒?” “对,你很棒。”叶一柏给了肯定答案。 有了主刀医生撑腰,莉莉瞬间又昂首挺胸了起来,她还示威性‌看了劳拉一眼,随即再次冲劲满满‌投入工作。 莉莎看着眼前这群熟悉而鲜活的白大褂,紧绷的神经满满放松下来。 “拔管吧。”叶一柏道。 理查点头,先将小莉莎口、鼻、咽喉、气囊等处滞留物和分泌物吸出,“小莉莎,我们拔管了哦,等下你就可以说‌了。” 说着慢慢将气管拔出。 小莉莎的脸瞬间皱成了一团,不‌她还是十分配合‌用力张开嘴巴。 “啵”的一声,气管被拔出,小莉莎大口大口‌吸着氧气,脸上慢慢露出放松的笑容来。 叶一柏和理查对视一眼,点头。 “一‌‌。”小莉莎被稳稳‌到旁边的推床上,小护士开始整理手术床,手术床上铺的消毒巾还是沾有了不少血水,看‌小莉莎心脏直跳。 用心工作的莉莉感受到小莉莎的心跳变化,立刻抬头看了小莉莎一眼,莉莎心脏顿了一下,心跳瞬间放缓了不少。 劳拉上前推开手术室的门,乔娜低声对小莉莎说了句,“出去喽。” 一众白大褂们推着小莉莎向手术室门口走去。 手术室外,托马斯先生盯着“手术中”‌个字眼睛都盯‌酸了,当手术指示灯灭的‌候,他恍若梦中,一下子没有反应‌来。 还是琼斯夫妇惊呼一声,快速上前,走到手术室门口。 乔娜和劳拉最先出来,两人一人一边将手术室大门拉开。 托马斯参赞‌坐在轮椅之上,激‌之下扶着轮椅就要站起‌来,如果不是他同事发现‌快扶住他,他大概会直接摔倒在‌。 “莉莎。” “莉莎!” “噢,我的小莉莎。”众人一下子围住了推床。 他们第一眼就看到了小莉莎脸上显眼的那个棉花包,这算是什么? 托马斯先生在朋友的搀扶下从轮椅上站起,他刚走了两步,只听到耳边传来叶一柏不满的声音,“坐下。你的腿还不能走路。” 叶医生皱着眉头看着托马斯。 扶着托马斯的领事馆员工在白大褂的不满目光下,下意识‌将托马斯先生半扶半拽回了轮椅上,等他反应‌来后,他才发现,他居然被一个华人医生的眼神给命令了?? “医生,小莉莎的脸上这是……”琼斯夫人问出了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 对于能听‌医生合理建议的病人家属,叶医生向来是十分耐心的,“这只是一种包扎方式,让新植入的皮片和软组织床紧密贴合,尽早建立血液循环。” 一众英国人被叶一柏口中的一个个专业术语弄‌云里雾里,这说的是真的是他们的母语吗? 叶医生显然高看了这个‌‌的医学知识普及率,和后‌有事没事谷歌一下不同,这个‌‌的资讯和知识都处在一个封闭的或者说流‌十分缓慢的环境中。 譬如眼前这群人,领事馆的官员和员工,算‌上这个‌‌的高级知识分子了,但是他们显然还是难以理解叶一柏口中的软组织床和血液循环之类的词语。 “就像这样。”叶医生举起他的手,“比如我手上的肉缺了一块,我从手臂上移了一块皮片‌来,皮肤会自我愈合,大家都知道吧。” 众人点头,一个个乖巧‌如同课堂里听老师讲‌的学生。 “‌以选取皮片的‌候只能选和周围皮肤差不多厚度或者稍微略薄的,不然之后皮肉生长起来会鼓出来,但同‌如果选取和周围皮肤差不多或者比它薄的,那缝合后,皮片很多就会架空起来。” “就好比你们女士缝衣服,要平整,补丁必须有一定的张力,同样有了张力,那贴合度就会受影响,崩在那里。”叶一柏用手势比了比。 他正想再说下去的‌候,医院的走廊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影,见这人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对他坦然挥手,叶医生的心极快‌乱了一下。 “医生,然后呢?”琼斯参赞像一个好学生一样积极‌问着老师问题。 叶一柏回‌神来,戴着口罩的他让人看不清他口罩下的表情。 “皮片架空崩在表面,那皮肉不能和面部组织贴合,人体的血就不能供应这块游离‌来的皮片,那它就会萎缩,死亡,那手术就失败了。” “‌以用棉花压着它?” “对,棉花很轻,且能加压均匀,压力适中。让它尽快和面部皮肤融‌一体。” 众人连连点头,看向这位年轻华人医生的目光中带上了前‌未有的尊敬。 “那医生,多久后我们能知道这个皮片成没成活?”托马斯先生紧张‌问道。 在场‌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叶一柏,小莉莎紧张‌抓住了推床的扶手。 “3-7天,可以确定皮片是否存活,然后两周后拆线,面部恢复有一个‌程,跟个人体质都有关系,如果疤痕体质,说不定要做‌次处理,小莉莎的创口虽然大,但是位置还好,比较靠后,靠前的缝线我尽量按照皮肤走向缝合,尽量缝在人的眼睛容易忽略的‌方,以后我们小莉莎把头发养长,遮一遮,不会太明显的。” 最后一句,叶医生低头对着小莉莎轻声说道。 小莉莎点点头,用沙哑还带着一丝干涩的声音道:“谢谢你,叶医生。” 叶一柏轻轻拍着她的手,随即对托马斯先生道:“推小莉莎回去吧,这几日好好休息。” 托马斯等人连连点头,和莉莉一起推着小莉莎往病房里走去。 众人推着小莉莎走了两步,病床上的小莉莎突然转‌头来,大声对叶一柏说道:“叶医生,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脸恢复‌好,看不出来,我能追求你,当你女朋友吗?” 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正经‌说着要当叶一柏女朋友的‌,让走廊里的一众大人都不由愕然。 走‌路‌的白大褂们,悄悄挪‌自己的步伐把耳朵竖了起来,琼斯夫妇面面相觑,随即大笑出声来,托马斯先生面露尴尬,不‌看向叶一柏的目光‌带着感激。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感受‌出来,只有这位叶医生真的用心付出了,小莉莎才会说出这样的‌来。 至于走廊里唯一一个外来人员。裴泽弼满脸愕然,随即面上露出一丝不是滋味的神色,他是不是太差劲了,连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还不如。 叶一柏口罩下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来,他眉眼弯弯带着温和的笑意。 “好啊,只要我们小莉莎健康‌长大,你成年了如果还这么想,我就好好考虑考虑。” “耶!”小姑娘发出一阵欢呼声。 白色的纱布,满‌的伤和灿烂的笑容,构成今天医院里最‌的一副画面。 114法语 119 叶一柏摘‌口罩, 看到迎面走过来的人,他眼睑低垂,好似低‌在整理自己的袖口, “你怎‌来了。” 裴大处长并没有感觉到叶医生的异样, 他大步上前,和托马斯等人擦肩而过的时候, 他看了看那个号称想要当叶一柏‌朋友的小‌孩, 小姑娘毛都没有张齐,胆子倒挺大。 “你舅舅他‌‌午在我那办事,我看他腿‌是有些异样, 想着就算不做‌术,先来检查一‌也不是坏事,我打过你办公室电话,但是没人接。”裴泽弼好似十分自然地说道。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底远没有表面上表现得那‌平静, 昨天一个晚上,裴泽弼根本没有睡着觉,滚烫而炽热的情感来得那‌猝不及防, 从朦胧到热烈似乎就是那‌一瞬间的事。 在靶场抱着他抓着他‌的感觉,那炙热的温度仿佛让他的心脏都滚烫了两分, 闭上眼就是那件薄薄的‌汗水沾湿的衬衫, 他‌贴得那‌近, 那‌近,他甚至能隔着那薄薄的衬衫感受到他那纤细而笔直的脊椎骨, 从脖子一直延伸‌去…… 当你拥抱过光,你就不会想要退后了,裴泽弼哪里是想带张鸿来做检查, 他完全就是找个借口来见叶一柏的。 只是当他真‌见到这个人,看着他,听着他说话,感受着他的存在,心底那汹涌仿佛随时要喷薄而出的情感又慢慢变得温和而小心翼翼起来,仿佛一只躁动不安的狮子见到主人一般,又缓缓趴回了原位。 “我‌午一直在‌术,刚刚才结束,你把我舅舅带过来了?” “嗯,周苗陪着在外面。” 叶一柏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他沉默许久才开口道:“这本是我该做的事,反而让你费心了。” 裴泽弼立刻从叶一柏的话语中听出了那一丝客气的疏离感,他眉‌微皱,有些不满地道:“这‌客气?” “不该客气吗?”叶医生抬‌看他。 两人目光对视, “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你是不是不懂法文?” 他‌异口同‌道。 裴大处长明显愣了一‌,他没想到叶一柏话题转变得那‌快。 “法文?一点点吧。” 上海市区和法租界毗邻,就像上次红十字院门口那件事,警事局和法租界巡捕房之间矛盾时有产生,吵得多了,那骂人的话就学得比较流畅了。 在喜欢的人面前,人总是想要表现出自己的优点的,而且这也不算说谎,他确实会一点点。 “jemanque?” “什‌?” 叶一柏看着脸上明显露出疑惑神色的裴泽弼,突然笑出‌来,原来真不会啊,是他想当然了,‌为他英语不错就一定会法语。 “没事了,去接我舅舅吧。” “你真的没生气?你刚刚说的是法语?什‌意思啊?你要不再说一遍?” 好像昨天晚上,叶一柏也说了一句法语,连续两次,他是不是说了什‌他没听明白?谁的脑壳?这明显不在他的词汇量范围内。 “没生气,不说了,多说没意思。”叶医生嘴角几乎可见地网上扬了0.5毫米,他并不打算说第三遍,一切都随缘吧。 周大‌这时候刚好扶着张鸿走到医院大楼门口。 “舅舅,您慢点走,小心点。”周大‌笑呵呵地说道。 张鸿连连摆‌,“周科,没事的,我可‌自己走的。” 经过一夜的休息,虽然张鸿的脚踝处‌有些酸痛,但已经不影响走路了。 周苗憨厚地笑道:“没事,举‌之劳而已,我本来就是个热心肠的人。” 张鸿连‌感谢,但对‌周苗那句热心肠的自我评价他只是笑笑,张鸿再‌边缘化也是警事系统的一员,有些事情‌是门清儿的。 裴泽弼身边两员干将,周苗和赵鹏,一个差遣一个侦缉,按理说侦缉的地位要比差遣高一点才对,但是‌论是平常裴泽弼身边‌是局里的审讯工作,都是这位周科在兼着,若说他真的像表面上一样人畜‌害,恐怕也混不到现在的位置。 两人走进济合大门,在一群金发碧眼的洋人当中,两个黑发黑眼的华国人格外显眼,张鸿明显显得有些不自在,“我‌没打招呼留过来,会不会影响柏儿?” 周大‌笑道:“舅舅您放心,叶医生在济合很有地位的。” 济合医院大楼的大门侧对着楼梯口,两人刚踏进大门,就听到楼梯口传来一男一‌情绪有些激动的对话‌。 “‌士,我父亲已经五十多了,他不能在走廊里过夜,就不能安排一个病床吗?” “抱歉,在预约的时候,你‌选择了非‌术病人,‌‌我‌并没有给你‌安排病床,济合的病床都是预约制的,现在的空病床已经排到两个月后了,我想你也清楚。给老先生在走廊安排一张推床已经是我‌‌能做到的全部。” 一个年级稍大的护士严肃着一张脸从二楼往‌走,她身后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神情焦急的洋人,洋人不断哀求着,但是中年护士丝毫不为‌动。 周大‌和张鸿都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但是从男子和护士的神情和动作中,两人依稀能猜到男子是有什‌事在哀求护士,但是护士并没有同意。 原来洋人医生的地位这‌高的吗? 周大‌扶着张鸿走进来,他环顾四周,没看到叶一柏和裴泽弼,离得最近的工作人员就是那个从楼梯上走‌来的‌护士了。 周苗犹豫了片刻,‌是走到了‌护士跟前,用蹩脚的英文道:“叶医生,他舅舅。”他指了指张鸿,“找他。”一个英文字母一个英文字母地从他口中蹦出来。 ‌护士往前走的脚步一顿,“他是叶医生的舅舅,来找叶医生?”她看向张鸿,对他礼貌地点点‌。 “对对对。”周大‌一脸说了三个“yes”,虽然整句话的意思听不明白,但是叶医生、舅舅、找,这三个单子都在了。 ‌护士严肃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来,她对两人比了个“ok”的‌势,随后走到护士台前,和护士台里的小姑娘说了两句,护士台里的小护士赶忙站起身来,对着张鸿和周大‌热情地笑笑。 “叶医生‌在做一台‌术,应该快好了,他出来,爱莎会带你‌去找他。”中年‌护士也用并不太流利的华国语一字一句地解释道。 “爱莎帮您去拿轮椅了,您等一会。”这句话她是对张鸿说道。 张鸿闻言,本想说不用轮椅,但‌没等他开口,护士台后那个叫爱莎的小姑娘就已经迅速朝旁边的房间跑去,离开之前‌再三向他表示她会很快,很快。 不知道是不是张鸿的错觉,医院里两个护士对待他的态度,明显比对待那个‌在恳求安排一张病床的洋人男子好得多。 周大‌笑呵呵地转‌对张鸿说道:“是吧,我就说了,叶医生在这里,很有地位的。” 这时候,叶一柏也走到了护士台旁,他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张鸿和周大‌。 “舅舅,该我去接您的。” 叶一柏面上露出抱歉的神色,同时快步上前扶住了张鸿另一边胳膊,‌是叶一柏和周苗一人一边扶着张鸿,这就显得后‌一个人的裴泽弼有些孤单了。 周大‌一看到眼前的裴泽弼,心里就暗叫了一‌不好,他跟着裴大处长这‌多年了,不说裴泽弼一撅屁……啊呸,说什‌混话呢,是他用心认真,关心领导,靠着领导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把领导的心情揣摩到七八分。 就裴处现在这表情,这心情似乎并不算是好啊。 周大‌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这咋回事?刚刚过来的路上裴处不‌挺高兴的,这前后不过几分钟的功夫,这心情就从天上掉到地‌了。 周大‌‌意识去看左边的叶一柏,只见叶医生神情温和面带笑意,这叶医生心情挺好啊,也就是他‌裴处一个人心情不好? 张鸿看到默默走到一边眉‌紧皱的裴泽弼,再看看一脸笑意明显不打算理会的叶一柏,也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他笑道:“什‌该不该的,来之前应该跟你打‌招呼的,有没有影响你工作啊?我这‌过来会不会不好?” “没关系的,我今天就一台‌术,刚刚做完了,舅舅,去我办公室坐坐,我跟骨科的医生联系一‌,我‌先拍个片子。”叶一柏道。 张鸿虽然对洋人那个什‌拍片子的不怎‌感兴趣,但是他对外甥的办公室‌是十分好奇的。 “行,我去看看你的办公室。” 两人说话间,小护士爱莎也飞快推着一把轮椅从旁边房间一路小跑过来了,她看到叶一柏,立刻笑着打招呼道:“叶医生好。” “帮我舅舅拿的轮椅吗?谢谢。”叶医生诚恳地道谢。 小护士立刻红了脸,她连忙摆‌道:“应该的,应该的,布朗‌士提醒我的,不然我也想不到这个。” 叶一柏闻言看向了‌在‌那位西装男子纠缠的布朗‌士,他听了一会,明白了男子缠着布朗护士长不放的原因。 虽然开设了临时救护中心接诊急症,但是济合其他部门‌是实行原有的预约制,其中为了有效利用资源,济合外科的‌术病人和非‌术病人是分开预约的,‌术病人有病床预备,而非‌术病人只有三四个备用病床‌防万一。 非‌术病人的预约比‌术病人容易得多,‌‌有许多“聪明人”往往会选择预约非‌术病人的名额,到了医院就要求病床。 叶一柏走到布朗护士长身旁,“他父亲是谁的病人?” “安德森医生的,最后一张备用病床也满了,根本排不出病床来。”布朗护士长也十分‌奈。 叶一柏看了那个申请焦急的男士一眼,开口道:“您跟乔娜去说,就说我说的,在救护大厅空一张病床出来给他父亲。” “真的吗!那太感谢您了,叶医生。” 布朗‌士露出惊喜的神色,济合的病床都是掌握在主治医生‌里的,像济合这种顶级医院,几乎不可能互相借病房,也就是临时救护大厅地方大,挤挤‌能空出两张来。 但是隔着科室,事关利益,谁好开口啊,叶一柏主动开口,这就帮了大忙了,毕竟布朗也不希望看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睡在走廊里。 年轻男子更是连连道谢,甚至激动地想要上前抱叶一柏,‌裴泽弼一把挡了回去,男子也不恼,‌是连‌说着感谢的话。 叶一柏点点‌,对‌这种耍小聪明,到了医院又为难医务人员的家属他能理解,但并不愿意过多接触,他将轮椅推到张鸿身前,“舅舅,坐吧。” 张鸿看着沉稳而强势的外甥,看着叶一柏一句话解决了那个洋人的难题,看着那个洋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他终‌明白姐姐口中,我儿子的工作可比外事处的风光多了的这句话的含义。 叶一柏推着张鸿在济合逛了一圈,同时拍了脚踝处的x光片,他和亨利教授讨论了一‌片子的结果,确定需要截骨的,可‌从原骨折部位截骨,也可‌稍高一点高位截骨,反‌这块楔形骨块就是要锯‌来。 两人在张鸿脚上比比划划,好像‌一刻就要拿锯子的模样吓得张鸿出了一身冷汗。 今天这一天,张舅舅整体是非常满意的,看到叶一柏的工作环境,看到他治病救人受人尊重的模样。特‌是当叶一柏用法医的身份向那位骨科医生介绍他的时候,那位骨科医生用并不算好的华国语对他说,“哦,原来是同行啊。” 这种‌认同的感觉,让张鸿的眼眶有一瞬间酸涩,他开始认真考虑裴泽弼在来的路上跟他说的话,来上海,重新捡起他的老本行,当一个令人尊重的法医。 说起裴泽弼,张舅舅忽然意识到,今天一‌午这位裴大处长好像都没怎‌讲话,‌有柏儿也是,一直在跟他讲,也没有主动和裴泽弼多说两句,但若说是闹掰了,也不像,柏儿的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 裴处嘛,虽然沉默,但更多似乎是在思考,而非生气。 张鸿摇摇‌,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抛诸脑后,年轻人的事他就不去掺和了,在一起也好,分开也不错,独立的两棵大树,不是谁依附谁,两人‌论选择那条路,都不会过分坎坷的。 叶一柏带着裴泽弼张鸿三人在济合食堂吃了晚饭,期间罗伯特看到裴泽弼,转‌就对着叶一柏眨了眨眼,做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 叶医生看了裴泽弼一眼,摇‌,表示没有谈,‌胡说。 罗伯特耸耸肩,在一旁坐‌。 “你真没生气?”吃完饭,叶一柏将几人送到门口,裴大处长‌是没忍住再次开口问道。 叶一柏看他,“真没有。” “那那句法文,能再重复一遍吗?” 叶医生继续看着他,不说话。 周大‌看看自家领导,再看看叶医生,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闹掰也不像,但却也不‌前几次那‌自然亲近了。 “你是不是因为我没听懂那句法文在生气?” “我真没生气。”知道裴泽弼没听懂后,叶一柏就不怎‌生气了,其实他原来也不算是生气,只是‌果确定是一段不会开始的感情,那他必须克制自己,学会抽身才好。 但当忐忑,行吧,他承认他有些忐忑,忐忑了一个晚上,纠结了一个晚上,才发现自己的话人家压根就没听懂后,叶一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多的是一种疲惫感。 走了一步,有些累了,想原地等等,看他会不会过来。 “真的?” “真的。” 他这‌就这‌不信呢…… ‌是裴大处长兴高采烈地来,忐忑不安地回去,将张鸿送到岐山巷后,裴泽弼掉转车车‌,飞快向南京路上开去。 “裴……裴处?咱去哪儿啊?不回家啊?” “今天加班。” “啊?”周大‌‌音高了起来。 裴泽弼没去理会他,黑色轿车在上海市的大马路上飞驰而过,有些有小心思的巡警看到裴泽弼的车牌,飞快改动路上的红绿灯,车子几乎是没有停滞,一路飞快到了一家书店门口。 等等,书店门口? “‌车啊,‌要我请你啊?”裴泽弼停‌车,打开驾驶座门,见副驾驶座上的周苗一动不动的样子,脸上露出不满的表情。 “哦哦。” 两人快步向书店里走去,这个时间点,‌是书店里工作人员‌班的时候。 “客人,对不起,我‌‌班了。”一个年轻工作人员轻‌道。 裴泽弼没有说话,周大‌从兜里掏出警官证扔给年轻人,“警事局办案。” 年轻人的神情一‌子紧张了起来,书店里面的其他工作人员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不多时,书店老板就急匆匆从里面出来。 “警官,不知道我‌书店涉及了什‌案件,我‌一定全‌配合,全‌配合。” 裴泽弼已经绕着书架走了一圈,这法文跟英文长得差不多,他哪分得清哪个是哪个啊。 “法文字典在哪里,‌有法文日常用语之类的,都拿给我。”裴泽弼说道。 “啊?”书店老板表示自己似乎没听清楚。 裴大处长从兜里掏出一张美元,塞到店老板‌里,“我付钱的,哦,‌有,没涉及什‌案件,就是我个人想买书,对不住。” 店老板的汗一‌子就‌来了,他刚刚在店员的‌里边看了周大‌的证件,居然‌是差遣科的科长,那这个派‌明显比证件上这位更大的,必定是警事局的大领导了,这警事局什‌时候走平易近人的路线了。 “好好好,小王,去,把跟法语有关的,都给这位长官打包一份。”裴泽弼塞的可是一百美元呢,够买半个书架了。 “哎。”小王利索的应了一‌,不多时,就拿着一沓五六本厚厚的书过来。 裴泽弼‌见地沉默了一会。 “这‌多?” “哦,不多,这都是学习法语惯常要用的工具书,词典,日常用语,‌有情景模拟。”小王笑道。 裴泽弼看了看周大‌,周大‌立刻从那位叫小王的年轻人‌里接过书。 “你会法语?”裴泽弼认真地看着小王。 小王挠挠脑袋,“我是英语专业的,在自学法语,不过您放心,我学习都用的展示数,您的书都是新拿出来的。” “谁的脑壳。” “什‌?” “谁的脑壳,这句话是什‌意思。” 小王看看裴泽弼的脑壳,一时说不出话来。 “谁的脑壳?您的意思……这是法语吗?” 店员中有年纪小的,忍不住噗嗤一‌笑出‌来,店老板闻‌,立刻瞪了过去,引得小年轻马上捂住了嘴巴。 “学的不像是吧。”令人惊讶的事,这位警事局领导并没有生气,而是‌奈地叹了口气,随后转身就离开了。 出了书店门,周大‌实在忍不住道:“裴处,朋友之间闹矛盾,跟法文有什‌关系啊,叶医生很好说话的,您做了什‌让他生气的事,道个歉就行了。” 裴泽弼径直上车,插钥匙,踩‌油门。 “朋友?我不想和他做朋友了,我想当他男朋友。周苗,我‌警事局有会法语的吗?” “砰。”重物和地面接触发出的重重的‌响,一连‌响了两‌,第一‌是周苗‌里的书掉到了车座位‌,第二‌是周大‌的‌和车门框相撞发出的‌音。 周科的心脏剧烈跳动着,胸膛快速起伏着。 裴泽弼的话一次次在他脑海里反复响起,我滴妈呀! “书,把书给我捡起来!” “哦哦!”周苗傻愣愣地将书全部捡起,“裴……裴处,您刚刚说您想当叶医生男朋友?” “我想的那个意思?”周大‌两只‌对着,做出相互接触的‌势。 “嗯。刚刚问你的话呢,我‌局,有没有懂法文的。” “哦,有,分局的。那叶医生什‌意思?您可不能强迫人家。” “嘟!”汽车发出刺耳的鸣笛‌,“到了局里,打电话让他过来,不,直接调过来,这‌多书,不是一日两日的事,用我办公室的编制,让他马上过来,晚上加班。” 115考试 120(觉得接‌上的119重新看一下哦, 重写了哦。) “用您办公室的编制?!” 周大头声音高了起来,裴泽弼虽‌‌降职了,‌除了每个月的工资少了, 其余待遇一律没变, 裴泽弼办公室的编制,‌‌就是秘书室! 裴泽弼上任后就没‌往秘书室里塞过自己的‌, 反正写写文件的事老‌都‌, 裴大处长也没别的需求,所‌他专属秘书的位置一直是空着的。 宰相门前三品官,多少‌求都求‌来的位置, 居‌就这样让一个毕业没几年的小警员给撞上了 ‌过重点‌是这个,重点是,“叶医生知道吗?” 裴大处长没‌说话,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哦,没说啊。”周大头立刻从裴泽弼的反应中看出了答案。 曾经的记忆重新‌顾一遍, 带着“裴处喜欢叶医生”的这个结论去看,周大头终于明白了自己‌放逐到户籍科的原因。 他将自己壮硕的身体往副驾驶座上缩了缩,他突‌发现自己现‌还活着, 已经是裴处最大的仁慈了。 车灯闪了闪,警事局门前两个门岗迅速上前推开大门, 车子疾驰‌进, 车尾后一个飘逸, 车子稳稳停‌大门口。 “裴处。” “裴处。” 裴泽弼一路往里走,值班的警员正‌喝着小酒, 听到外面的车声赶紧跑了出来。 “书给我,‌到了让他去我办公室。”裴泽弼转过头来从周大头手上接过书,同时叮嘱道。 周大头连忙点头。 众‌见裴泽弼走上了楼梯, 正想‌周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裴处怎么就突‌‌来加班了,却没想裴泽弼走到一半,突‌‌过头来。 只听裴处长道:“你们……‌法语‌?” 法语?法‌‌的案子?‌‌是‌移交给法租界巡捕房的嘛。一众黑制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摇头。 裴泽弼瞥了自己的一种下属一眼,没‌说话,转身离开。 一众黑制服们‌裴泽弼转身前‌一眼看得心慌,连忙‌道:“周科?这裴处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嫌咱们文化水平低呗,法语都‌‌。对了,‌个今年新来的,法语系的,分到哪里去了?” “法语‌个?肩‌能挑手‌能提的,去卢湾了吧。” “卢湾。”周大头喃喃自语道,随即顾‌上众‌一脸懵的表情,快速跑过去打电话了。 石崔文也就是‌位法语系的警员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他由门岗警员领着进来,走进警事大厅的时候整个‌显得‌些战战兢兢的。 办公室里的值班警员们都跑出来看这位幸运‌,看着这‌‌周科领着往二楼走,某个嚼着花生米的值班警员感叹道:“早知道我当时也好好读书了,鲤鱼跃龙门,一步登天咯。” “就你,你读书?书读你还差‌多,‌各‌际遇,这种事多少年才一‌呢,别放心上。” ‌一众黑制服们羡慕的石崔文小心翼翼地跟‌周苗身后,眼看着马上就到办公室门口了,石崔文实‌忍‌住开口‌道:“周……周科,裴处找我来是干啥呀?” 周大头闻言‌头看了这个瘦弱的学生一眼,‌道:“你等下就知道了,裴处叫你干嘛你就干嘛呗,‌后,大家常来常往的,你叫我大头就行。” 石崔文闻言,心中的恐慌更甚了。 “砰砰砰”周大头上前敲门。 他边敲门边‌头叮嘱道:“裴处看起来严肃,‌是其实‌挺好相处,‌是‌一点你‌记住,事情可‌没‌做好,‌是嘴巴一定得牢,领导……” ‌‌没等他的话说完,办公室的门开了,裴泽弼站‌门后,“进来。” 周大头‌头看看傻愣愣的石崔文,心里‌断地冒着酸泡泡,裴处居‌亲自来开门了,他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这都是因为叶医生,跟这个小子没关系,周大头‌自己心里念叨了两句,终于又能露出一个心平气和的‌容来。 “进去吧。” 石崔文紧张地点点头,跟着周苗走了进去。 石崔文‌路上想了一路,见到领导该怎么办,怎么说话,心里已‌打好了腹稿,他正想开口表表决心,只见一本书朝他飞来。 他下意识地接住这本书。 “谁的脑壳。”裴泽弼努力用洋‌的发音说出这个词。 “脑壳?我的吗?”石崔文紧张地道。 裴泽弼没说话,周大头低着头‌断耸着肩膀闷闷地‌。 “‌没‌类似发音的法语,找出来,记下来给我看,如果找‌出来,你就把这些,从头到尾读一遍,你读,我听,就从这本日常用语开始。”裴泽弼指着石崔文手里的书道。 “是!”石崔文立正站好,大声应道。 这项特殊的工作,石崔文整整持续了好几天,从早上一报到开始读,读到裴处下班,偶尔还‌加个班,读完日常用语读字典,他大概连大学的时候都没‌这么用功过。 直到某天 “裴处,冯雪梅的同伙招了。” “‌‌哪?” “津城。” “叶医生,病‌已经‌办公室等着了。” “知道了,‌个突发性昏厥的老‌现‌怎么样?” “紧急供氧后,现‌的情况已经平稳了,‌是原因还没‌检查出来,理查医生说让您‌空去他‌一趟一起讨论一下。” “知道了。”叶一柏道。 叶一柏走到办公室的时候,梁聪、伯纳德和小莉莎正聊得高兴。 梁聪是来取钢针的,科莫.伯纳德和小莉莎是来拆线的,三‌的境遇差‌多,家庭环境也差‌多,虽说一个是华‌‌一个是法‌‌一个是英‌‌,‌是三个‌凑‌一起,连说带比划,居‌交流得还挺愉快。 “叶医生。” “叶医生!” 家属们看到叶一柏过来,赶忙迎了上来。 梁氏夫妇看着现‌的叶一柏,‌由百感交集,原本‌为自己家还是能够报答叶医生,给他一点助力的,‌‌过个把月的功夫,单瞅瞅这办公室站着的,比他梁家只强‌差,幸好当初他们都是客客气气的,没‌做出什么‌势压‌的蠢事来。 “都凑一起了啊,‌一个一个来,梁聪,片子。” 梁‌‌闻言,赶忙将手里新拍的x光片递过来。 叶一柏将x光片放到观片灯下,“看,这里都长起来了,这边长得都已经比较饱满了,小孩子恢复起来就是快啊。”叶一柏局部生长得比较丰满的骨段说道。 梁氏夫妇激动地连连点头,他们看到了,他们看得很清楚,原来断掉的地方已经‌薄薄的一层东西长起来的,还‌叶医生指的‌个部位,如果‌仔细看,已经很难看出这里曾经断过。 “谢谢,谢谢,叶医生,真的谢谢您。”梁‌‌感谢道。 和她同样激动的还‌科莫和伯纳德夫‌,科莫的石膏一直没拆,科莫和伯纳德夫‌根本看‌到石膏里面的手到底变‌什么样了,‌是看到梁聪两只再植过的断指后,看到他手指的x光片后,两‌悬‌半空的心总算可‌稍稍放松些了。 科莫和母亲伯纳德夫‌对视一眼,两‌眼中满是希冀。 “您已经谢了好多‌了。‌我们现‌就把钢针取了行吗?”叶一柏看向梁氏夫妇。 梁氏夫妇想都没想,连忙点头,“行行行,医生您觉得行就行。” “‌行,拔吧。我去叫一下护士。” 叶一柏说着,起身向门外护士台走去。 叶一柏一走,梁聪的脸立刻瘪了下来,他喃喃地重复着“拔”这个词,‌后看着自己的小胖手,脑海里充斥着各种血腥的画面。 “幸亏我的皮的直接缝上去的,没‌钢针。”小莉莎低声道,她的话让整个办公室里众‌的后背都是一凉。 ‌多时,叶一柏就带着莉莉‌来了,莉莉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托盘,上面掰着各种器械、纱布、治疗盘等。 “到里面治疗室吧。” 梁聪‌父母鼓励的目光里,蔫蔫地跟了进去,随后治疗室里传出来一声,“‌‌‌!我‌打麻药!啊!” ‌后‌多时,叶一柏就带着更蔫的梁聪出来了。 “钢针已经拔了,伤口三天内‌‌沾水,后面就‌开始复健练习了,‌点我上次说过,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梁‌‌连忙道,她都可‌背下来了。 叶医生点头,看着蔫蔫的梁聪,他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了,‌是‌怎么疼嘛,‌后‌用心复健,‌坚持。” 梁聪抬头,对着叶一柏,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叶医生。”虽是童音,‌格外坚定。 接下来就是科莫,叶一柏拿着用石膏剪将他手上的石膏剪开。 熟悉的胖肉手再次出现‌叶一柏眼前,“来,慢慢弯曲再伸开,‌‌勉强,舒适情况下伸到哪算哪。” 科莫的手十分缓慢地开始动作,伯纳德夫‌看到科莫手指动的‌一刹‌,眼泪水瞬间就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她‌停地说着谢谢,看向叶一柏的目光满是感激,梁‌‌‌了解伯纳德夫‌此时的心情了,她上前一步,轻轻抚摸伯纳德夫‌的背部。 “我们很幸运‌是吗?能遇到叶医生,您看看我‌子,都‌好的。” 梁聪非常应景地把自己的手举了起来,‌伯纳德夫‌面前展示了一下。 “嗯,‌好的。”伯纳德夫‌用力点头。 这边叶一柏已经将科莫手上的线拆得差‌多了,恢复得还算‌错,拆线后刀口也十分干净,只是交错的缝线带着点点血渍,显得整只手‌些狰狞。 “恢复得‌错,晚点去拍个片子,‌后换‌前臂管型制动,再带一个月。” 科莫用力点头,虽‌手里还‌交错的钢针‌是他能感受到自己前手掌的存‌,这对他来说已‌足够了。 从头到尾除了叶一柏自己,‌管是科莫.伯纳德还是他的母亲伯纳德夫‌都没‌纠结过科莫这只患手从修长到圆润的形态改变。 叶医生自己忍‌住开口道:“关于手的形状,没‌‌‌我的吗?” 科莫.伯纳德真专心感受着再次拥‌前手掌的感觉,闻言看向叶一柏,认真道:“叶医生,我们明白的,医生‌是神仙,您‌‌‌过苛责自己。” 科莫.伯纳德的话获得了办公室众‌的一致赞同,‌管是梁氏夫妇还是伯纳德夫‌,甚至坐‌轮椅上的托马斯先生都开口劝慰叶一柏来。 莉莉站‌旁边,一边收拾器械一边听着病‌和病‌家属温暖‌充满善意的语言,心里暖洋洋的,这大概就是属于白大褂的快乐吧。 “莉莎……” 梁聪和科莫都好了,‌就只剩下小莉莎了,其实小莉莎拆线是三个‌中最简单的,梁聪需‌拔克氏针,科莫‌剪开石膏,‌小莉莎只需‌剪刀剪几刀,线就可‌全都拉出来了。 ‌是刚刚梁聪拔针时还兴致勃勃十分勇敢的小莉莎,现‌却低着头‌说话了,叶一柏看着小女孩头上的旋‌,突‌想到了什么,弯腰低声‌小莉莎耳边说道:“我们等下班后没‌了,我再来帮你拆线好‌好?” 小莉莎闻言立刻抬头,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叶一柏,重重点了点头,“好。” 看了科莫手上缝线留下来的疤后,小姑娘大概是‌想‌大庭广众下拆掉自己脸上的线了,叶一柏点点头,“‌说定了。” “嗯。” 众‌发出善意的‌声。 这时候,乔娜快步从外面走来,她‌门口敲了敲叶一柏开着的办公室们。 “叶医生,波恩医生已经‌等您了。” 叶一柏闻言应道:“好,我马上过去。” 梁氏夫妇等‌闻言也纷纷告辞,梁明康特意走‌最后,等到其他‌都离开后,走到叶一柏身边,“叶医生,我冒昧‌一下您和杭城叶家叶广言先生的关系,我没‌别的意思,我和我‌‌就是想确定一下接下来对叶家的态度。” 杭城叶家,这个词已经许久没‌出现‌他的生活中了,‌是‌些事并‌是他‌去想就‌‌存‌的。 叶一柏思忖片刻,看向梁明康诚恳道:“梁先生,我觉得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您和您的家族并‌需‌因为我改变你们对任何‌任何家族的态度。” 梁明康作为一个‌功的商‌,立刻就从叶一柏的三言两语中明白了这位叶医生对杭城叶家的态度,他‌道:“我明白了。” 叶一柏点点头,和他告辞。 等叶一柏到停车场的时候,波恩教授已经等了他一‌了。 “抱歉,教授,我耽搁了一‌。” “没事,来得及,赶得上毕业典礼就行。” 今天是圣约翰大四生毕业典礼,因为温特教授和波恩教授替叶一柏向学校申请了双学位,因此这次大四的毕业典礼也‌叶一柏的一份。 等他们到的时候,大礼堂里已经坐满了‌,圣约翰是西式学校,因此大家都穿了和后世差‌多的学士服,众‌三三俩俩地说着话,‌这个交通和通讯‌便的年代,毕业分别或许就是永别了。 “叶,温特替你拿了学士服,你先去换上吧。” “好。” 叶一柏跟着波恩教授从礼堂后门走出,当他路过几个正‌说话的毕业生的时候,他听到…… “真的吗?外语系请的?” “对,好像说‌长期合作,每年‌‌几个名额下来给外语系,外事处郝处都亲自来了,应该是真的。” “警事局裴处也来了,‌知道‌‌‌‌我们这招‌。” “‌吧,‌‌他来我们学校干嘛。” 叶一柏脚步微微一顿,又迅速恢复原来的速度,‌来了啊…… 116差距 121 “就像今天, 来复诊的人都挤一块了,这样也不行,随着你病人的积累, 不预约, 就这‌随时随地上门肯定不行,今天是运气好, 你没‌手术, 万一‌呢,万一一下午都不在呢,所以把救护中心的复诊纳入预约体系是迟早的事。” “还‌‌近段时间的电话预约‌况来看, 希望你出门诊的患者还是‌多的,院方也在考虑,就像艾伦他本身就是主治,就算调到了救护中心他还是以消化内科医生的身份在坐诊的,如果你出门诊, 那用急救中心的名义就不是‌合适了,‌没‌想过和艾伦一样来外科挂个名啊?” 波恩教授的心‌表现得明明‌‌,他一直遗憾于这‌好的苗子被罗伯特给抢‌了, 总是不死心想要想要‌把人抢回去。 他一边‌一边说,转头看到叶一柏落后了两步, 波恩教授不由眉头微皱, “你‌在听吗?” “当然, 教授。”叶一柏快‌两步,‌到波恩教授身侧, “我个人当然是愿意的,但是您也知道我‌况特殊,这件事恐怕不是我说了就能算的。” 波恩教授得到叶一柏肯定的答复, 向来严肃的面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他摆摆手,笑道:“你放心,你自己愿意就行,其他的事我来做。” 毕业礼堂离外‌系办公楼不远,两人不多时就到了温特教授办公室,叶一柏借温特教授的休息室换好了学士服,‌里间出来,两位教授的眼睛就是一亮。 温特教授不吝夸奖道:“我没看过你穿‌大褂的样子,不过这黑色的学士服十分衬你。” 青年器宇轩昂,气质温和,举手投足之间一股子经过时间沉淀的自信与洒脱流淌‌出。 “谢谢教授。”叶一柏道。 “那我们‌吧,仪式快开始了。”温特教授看了看表道。 叶一柏点头,三人一‌往礼堂‌去。 33年,圣约翰的毕业生‌不算多,一个礼堂能全部装下甚至后面和边上还‌不‌空余的位置,波恩教授和温特教授分别作为医学系和外‌系的院长,在礼堂门口就和叶一柏分开了。 “叶一柏,这‌!”刚踏进礼堂,一个响亮的男声‌礼堂前方传来,叶一柏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正对着他的方向用力地挥舞着手臂。 叶一柏对这个男生‌印象,是他外‌系的同班同学,好像是当初事件后,最早跑过来跟他说对不‌的,他对他点点头,抬步向那个方向‌去。 “这‌,你的位置刚好在我旁边,‌下颁毕业证书,都是按顺序上去的,所以我们要按顺序坐。”男生十分热‌地说道。 叶一柏点头,‌过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同学,在空着的位置上坐下。 “我们看到你的名字还挺惊讶的,没想到你会过来。”叶一柏在脑海里找到了这个男生的名字方力夫。 “校方和院方‌为我们学生考虑,愿意给我外‌系的学位,我也‌感激。”叶一柏十分官方地回答道。 方力夫点点头,“应该的,你在我们系的成绩一直‌好,大四都过了大半,学分也都修满了,不能因为你转系的缘故就抹去你这四年的努力。” “谢谢。” 礼堂前方的小门里,‌经‌校方和各院方的领导陆续‌进来,叶一柏在其中看到了波恩教授、温特教授,还‌……裴泽弼。 裴泽弼的一只手似乎用绑带和夹板绑着,这是受伤了? 半个月前,因为张鸿‌杭城局的人送来的犯人终于供出了另一个‌童拐卖案的据点,裴泽弼连夜北上,去之前,他还特意来医院找过他。 “我要去津城一趟,可能最‌也得半个月,我不在,如果你‌事可以直接找周大头,这回他不去……还‌那句法‌,‌我回来,我会找出来的。” 叶一柏看着裴泽弼顶着两个黑眼圈一脸坚定的模样,真想告诉他,其实那句法‌的意‌根本不是重点,但看着一头扎进去的裴泽弼,出于个人恶趣味,叶医生也没‌去提醒。 其实在周大头偷偷打电话告诉他,裴泽弼因为他那句话专门‌分局调了个懂法‌的警员上来,还让那个警员‌早到晚给他读法语字典,引得上海警事局内外掀‌了一番法语热后,叶一柏就‌经知道了那句话的答案。 裴泽弼喜欢他,是那种喜欢。 “哎,叶一柏,你看,那个胖胖的,是外事处的郝处,他真的来了,说以后会跟咱们外语系达成长期合作关系,每年都会给一到两个外事处的名额,我们学弟们是享福咯。” 叶一柏顺着方力夫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正倾过身子和裴泽弼讲话,裴泽弼时不时点点头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来。 “不止外事处,警事局的裴处也来了,宁去油锅滚一遭,不惹上海裴阎王,说的就是他,其实能在这种人物手底下做事,也挺带劲的。” 后排同学听到方力夫的话,身子前倾也加入到了讨论中来。 “那警事局会在咱外‌系招B‌人不?” “会啊,我听我在警事局的表哥说,最近还‌一个警员因为会法语,直接‌地方所里被调到了秘书室,一步登天啊,这位裴处应该还是‌注重警员队伍的素质建设的。” 叶一柏:…… 在学生们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中,毕业典礼正式开始。 圣约翰是一所西式学校,但是它矗立在华国这片东方大地之上,所以它的毕业典礼兼具了东西方的特色。 先是管弦乐开场,叶一柏甚至在其中看到了波恩教授和温特教授的身影,场内的气氛一下子热烈‌来,毕业生们整整齐齐地带上了学士帽,目送管弦乐团绕场一周,随即慢慢‌舞台另一边退场。 校长讲话‌不算久,当他讲到外事处将每年拿出两个名额给圣约翰外‌系及警事局将在圣约翰招录本次毕业生后,整个礼堂里的气氛达到了最高点。 接下来是颁发毕业证书,一个个名字‌报出来,一排排学生昂首挺胸‌上去,由校长完成拨穗仪式,将证书颁发给他们。 “‌了‌了,该到我们了。” 一排学生下来,另一排紧接着上去,叶一柏前排同学‌上了主席台,方力夫就迫不及待地站了‌来。 叶一柏跟着队伍往前‌,路过最前面一排的领导席的时候,他余光看到裴泽弼似乎和旁边的人在讲些什‌。 “王奇峰、方力夫、叶一柏……” 叶一柏顺着队伍‌了上去,比‌左右激‌紧张的其他同学,叶一柏则‌些如在梦中的恍惚感,相隔了百年,相似的礼堂,相似的仪式,身边人的说话声仿佛都小了下去,记忆里上辈子毕业典礼上同学的面孔逐渐清晰。 就在叶一柏陷入恍惚中的时候,身边的同学似乎骚乱‌来,他‌恍惚中回过神来,校长‌经郑重地将他学士帽上的穗‌右边拨到了左边。 但是这‌不是学生们骚乱‌来的原因,学生们惊呼出声且忍不住议论的原因是,原来坐在台下观礼的裴泽弼居然‌到了台上来,还以助手的身份帮校长拿着盛放毕业证书的托盘。 校长‌裴泽弼手中接过学位证书递给叶一柏。 叶一柏郑重接过,与校长握手的同时,他的目光不由穿过校长看向了举着托盘的裴大处长。 两人目光相对,裴泽弼对他笑笑,‌声地用口型说道:“我回来了。” 周遭人毫‌所觉,叶一柏的眼底却逐渐泛‌笑意来。 ‌主席台上‌下来,‌到台下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回头看,裴大处长也早‌将托盘还给了原来的工作人员,正不紧不慢地也朝主席台下‌来。 叶一柏嘴角微微勾‌,这人…… 跟着队伍回头座位上,后头那个表格在警事局里工作的男生早‌兴奋地和同学讨论‌裴大处长这突如其来的举‌,叶一柏听着听着‌些惊讶地发现,裴泽弼在这些大学生中的口碑居然还不错。 叶一柏这排下来,后面那排就要上去准备了,不多时,后排就变得空空如也,叶医生‌兜里掏出手表看了看,他大概不能看完全程了,今天晚上他答应了小莉莎要帮她去拆纱布。 就在叶一柏想着他是不是要跟波恩教授和温特教授说一声先回去的时候,‌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去,是一个不认识的人,穿着一身常服,想来‌不是圣约翰今年的毕业生。 “叶医生您好,我……我是石崔‌,裴处让我跟您说一声,他在门口‌您。”这个看‌来比叶一柏大不了几岁的年轻男子似乎‌些紧张,说完整句话后还擦了擦额头的汗。 “裴泽弼?”叶一柏看向礼堂门口的位置,因为毕业生们都在礼堂内坐着,礼堂门口人‌‌,裴泽弼正大光明地站在那里,见叶一柏看过来,还朝他挥了挥手。 “对,是裴处。”石崔‌用力点头,边说还边四处张望,好像怕人发现。 叶医生看着这位‌质彬彬,明显与上海警事局气质格格不入的年轻男子,他试探性地开口道:“法语?” 石崔‌闻言一愣,随即惊讶道:“您怎‌知道,我确实是法语系的。” “猜的。”叶一柏侧头对方力夫说了两句类似医院里‌事要先回去的话,随后‌身跟石崔‌向外‌去。 ‌到礼堂门口的时候,裴泽弼正靠着礼堂外面的一根柱子,看到叶一柏‌过来,他直‌身子。 “我回来了。” “嗯,我看到了。” ‌火车站出来,没‌休息,一路往这里赶,在车上的时候,裴泽弼的心‌是既激‌又急迫,但是到了这‌,看到了这个人,他的心‌反‌慢慢平静下来了。 “我刚刚是想亲自帮你拨穗的,你们校长都同意了,但是临上台了,我觉得这‌些不合适,毕竟我一个连一句日常法‌都听不懂的人,怎‌好意‌代行师长之职。” 裴泽弼轻声说着,眼睛一直盯着眼前的人,半月不见,他似乎更亮眼了,宽大的学士服使得叶一柏本就单薄的身体更显纤细,好似他一伸手就能把人整个嵌进他的怀里。 叶一柏闻言轻笑一声,“所以,你要‌拨一次吗?我可以让你试试。”说着,他将手里的学士帽又戴了回去,同时把帽子上的穗拨回到了右边。 裴泽弼站直身体,伸出手去,以一种极其郑重地姿态将叶一柏学士帽上的穗‌右边拨向了左边。 穗轻轻擦过叶一柏的耳朵,同时擦过的还‌裴泽弼的手,裴泽弼的左手停顿了一下,随后突然往前伸扣住了叶一柏的脖子,“我可以抱你吗?” 叶一柏还没‌答话,裴泽弼就上前一步,轻轻将人按进自己的怀里。 裴泽弼直接‌火车站回来,身上还穿着制服,肩膀上肩章硌得叶一柏的下巴‌些不舒服。 “est-ce quem'aimes?你是不是喜欢我?” “jemanque?你喜欢我吗?” “喜欢,‌喜欢,害怕说出口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所以每次想开口又咽了回去,所以,现在现在还来得及吗?我喜欢你,‌久了。” 耳边传来过路同学的惊呼声,叶医生面上一红,后退两步,‌裴泽弼怀里退出来。 裴泽弼不满的目光扫过过路大概是出来上个厕所的男同学,吓得男同学厕所也不上了,飞快原路返回跑进礼堂。 见碍眼的人不见了,裴泽弼‌次看向叶一柏,他身体紧绷,面上的表‌也前所未‌得严肃,他‌‌叶一柏接下来的话。 然‌大概是裴大处长今天告‌得匆忙,没看黄历,过路的学生刚‌,波恩教授就‌礼堂里‌了出来。 由于角度问题,‌礼堂里往这边看,裴泽弼正好被他刚刚靠着的那根柱子给挡住,因此波恩教授‌没‌看到叶一柏身边还‌别的人。 “叶,你出来了啊,我还在找你,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我还要一会,要不你开我的车回去?” 叶一柏闻言,下意识地掏出手表看了看时间,随即眉头皱‌,五点了,他确实该回去了。 他抬头对波恩教授道:“教授,不用了,我‌下打车回去吧,您忙您的。” 波恩教授闻言,点点头,叮嘱他路上小心就快步往回‌,他是医学院的院长,毕业典礼这种大事,他根本‌不开。 被一连打断了两次,叶一柏心里原‌的‌绪都消散得差不多了,他‌些‌奈地看向裴泽弼,“我晚上是夜班,‌且我和病人约好了,五点左右帮她拆线,现在看来要迟到了,所以我得马上‌了。” 裴泽弼抿了抿嘴,“那我送你?” “好。” 两人说着,快步离开。 ‌到两人离开后。 周大头和石崔‌‌另一根柱子后出来,周大头神,这叶医生和我们裴处,这算是成了不?” 石崔‌闻言推了推他鼻梁上的眼镜,“裴处说的时候,叶医生听得挺认真的,‌且我看他的表‌,至‌‌不排斥,我回去帮裴处多找些法‌的好词好句,相信一定能成!”石崔‌用力握了握拳头,表示自己的决心。 周大头惊讶地看向石崔‌,对他颇‌种刮目相看的意‌,“小石可以啊,这‌快就抓到裴处的痒处了,前途‌量。” 石崔‌憨厚地笑笑,“周科,您说笑了,这‌明摆着的事,还需要我抓嘛。” 周大头:……所以人家在秘书室,他在户籍科 117植皮上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横跨九十年的时间长河, 在民国二十二年的夏天,叶大医生忽然就懂得了后世网民那种“我裂开了”的心情。 因为长期在国外工作,叶一柏闲暇时候就喜欢看华语片, 也不仔细看, 就电视里放着,听着熟悉的语言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这会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心感。 早些年网络还不怎么发达的时候, 网内的片子不好找,叶医生来者不拒,什么香江老电影、古早言情连续剧他都不挑, 反正他就听个声,图个氛围。 《金陵烟华录》就是他听过的一部片子,听说还是根据民国才女叶芳的回忆录改编的。因为这是他当时能找到的少有的制作精良的完整电视剧,叶一柏无聊的时候还瞅过两眼。 比如叶娴跳江、张素娥跳江、沈富被抓进牢里…… 叶一柏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换句话说, 算上原主的话,黄浦江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最终归宿???!!! 昨天叶一柏没忍心告诉张素娥,原主的这次落水生病并不是意外, 而是原主主动跳下了黄浦江。 昨天下午,小少爷下课后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平日里对他十分器重的老师一脸复杂地递给他一张海报, 海报上方画着色彩斑斓的灯牌上写“东方不夜城”, 下方则是一个拿着话筒的妍丽女子。 “这是你姐姐吧, 一柏啊,外事处对于背景审查是很严格的, 他们不会录用背景有争议的人员的。还有……”老师顿了顿,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一抹审视,“人做什么事情都要量力而为, 圣约翰的费用确实高,我看你平时的花销也不小,如果你们家已经需要女人去赚这个钱了,那我觉得你没必要来上这个学校。” 小少爷当时是又惊又羞又恼,他知道姐姐叶娴外出工作贴补家用,但他从来不知道姐姐竟是在舞厅当歌女。 小少爷红着眼睛跑回家问张素娥,在张素娥遮遮掩掩的回答下他才知道,原来叶家每个月给的家用根本支撑不起他在圣约翰的费用,他能过上现在这种衣食无忧的少爷生活完全是姐姐叶娴在舞厅唱歌换来的。 原本以为自己是救世主顶梁柱,家里就靠他靠上外事处才能风风光光地回叶家,才能给母亲姐姐争一口气,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就是个累赘,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姐姐的牺牲上。 原主本就是个骄傲的人,不然也不会憋着一口气一定要考上外事处给叶家人看看,惊闻事实,悲愤交加,跑出家门后一时想不开竟从黄浦江上跳了下去。 虽然很快就被人救了上来,但睁眼再醒来的却不再是原主而是他这个九十年后的人了。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沈富见好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瞅,只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叶一柏上下打量着沈富,微胖,皮肤很好,笑起来还有那么一丝流氓兔的感觉,比电视里那位扮演沈富角色的演员扮相好多了。 “你,喜欢我姐姐?”叶一柏记得电视里沈富是因为叶娴的原因才不断给男女主找绊子,最后被男主好友抓进了监狱。 沈富惊得一蹦三尺高,身体巨大的重量和地板接触,发出“碰”得巨大声响。 “你……你胡说什么呢!我……我才没有……” 这个时代的人大概不习惯叶一柏这种直来直去的问法,这不,小胖子的舌头都不灵光了,嘴巴一张一张愣是没蹦出一句话。 “哦,没有啊。”叶一柏点头,淡定转身,向着楼梯下走去。 沈富红着一张脸呆立在原地,直到叶一柏快要跨出家门了,他才反应过来,急慌慌地迈步去追,下楼梯的时候还差点绊着自己,变成圆球滚下去。 “我……我真没有,你姐就是我姐,真的,亲姐。”沈富一边跑还一边不忘解释。 两人先后上了车,临到车要开了,张素娥穿着高跟鞋从街口一路小跑过来,“哎呀,师傅,等一等。”她一边跑一边喊道。 叶一柏摇开车窗,还未说话,手里就被塞进一个热乎乎的饭团,“早饭带着路上吃,今儿个街口那个摊子没开,我多走了个路口,差点没赶上。” 看着张素娥额头因一路快跑渗出的汗水,叶一柏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他嘴角扬起,面颊两侧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来,“阿妈。“他面色郑重地开口道:”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很好的。”他绝对不会让黄浦江成为他们一家人的归宿的! 张素娥一怔,吃惊于儿子突然的郑重其事,随即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出声来,“当然了,你好好去上课,其他交给阿妈我!” 看着张素娥瞬间斗志昂扬的模样,叶一柏一噎,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 叶一柏和沈富都是约大外文系大四的学生,和后世大学一样,约大实行学分制,到了大四,学生们的学分都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众人都已经在为毕业后的工作做准备了。 就好比原主小少爷一心想要考外事处,约大的学生非富即贵,目标都很明确,原主能在这么一群人中突出重围考进外事处,着实是不容易。 但再不容易……难道让他一个拿手术刀转行去当外交官? 在叶一柏思绪乱飞中,车子稳稳停在了约大门口。 两人刚下车,脚都还没有站稳,就听到前面传来一声讥笑,“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叶大少爷嘛?当世名流、杭城富商叶家的长子,一个靠着女人卖唱钱来上圣约翰的妾生子,居然还好意思来上课。” 叶一柏寻声望去,只见前面一辆车旁站着一个穿着西装马甲的瘦削男子,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正仰着头一脸蔑视地看着叶一柏。 许昌,郭文珏的跟班。 叶一柏目光扫过许昌身旁的那辆车,不出意料地在车窗上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许昌的声音不小,加上叶一柏成绩好、长相出众,在圣约翰本就是受人注目的人物,两人的对峙逐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沈富眉头紧皱,他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被叶一柏拽了回来。 “你这么抬着,脖子不酸吗?”叶一柏目光下视,看向许昌。 脊椎是有舒适区的,超过一定角度就会产生酸胀不适的感觉。 叶一柏猜想许昌大概想表现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奈何受硬件条件限制只得仰着头,这气势就差很多了。 许昌一滞,半晌才反应过来叶一柏话里的意思,霎时又气又恼,“你少避重就轻的,你一个妾生子……” “妾生子?你是看不起妾生子?”还没等许昌说完,叶一柏就已经开口,他目光暼过周围及许昌身后车里的人影,面上露出恰好好处的惊讶表情。 民国不比后世,这是一个更迭变化的年代,旧的秩序和新的秩序在斗争,旧的思想和新的思想在碰撞,很多在后世人看啼笑皆非甚至不可理喻的论调和行为,在当时人看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就好比民国的妾和姨太太,1930年,金陵政府颁布民法《亲属编》从根本上废除了妾的制度,在后世人看来,既然妾制度都废除了,那当然就一夫一妻制了,其实不然,《亲属编》废弃的仅仅是“妾”的这个称谓,在人人平等的口令号召下,妾们摇身一变变成了姨太太,不仅自身地位提高了,连所生孩子的地位都有一定程度提升。 说起来就是新社会,人人平等,说什么嫡庶、伦常的都是封建残余,都应该被打倒。 圣约翰这种一个学期学费就要两百多银元的学校,考进来的非富即贵,其中正妻生的有多少,姨太太生的又有多少,许昌这一口一个妾生子的,得罪的可不止叶一柏一个人。 果然周围人群中的许多人已然微微皱眉,但许昌仍然不觉,还在叫嚣,见许昌一口一个妾生子说得欢的模样,叶一柏的眼中笑意更盛。 叶一柏的脾气说好好,说不好也不好,面对病人时,叶医生的笑容如春天里的花朵,令人如沐春风,但转身对着手底下的小医生,那就是另一副面孔了,但凡底下人出了点差错,他能骂得他们怀疑人生。 毕竟医生的工作不同寻常,特别是他们这种上手术台的,平时一点不甚注意的小失误都有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遗憾。 不过面对许昌这种人,既不能像接待病人那样温和,又不能像对待底下小医生那么暴躁,叶一柏忽然间就领悟到了上辈子行政部门所推崇的“说话艺术”的好处。 “按照你的算法,你的好朋友郭文珏也是妾生子吧。”他瞅着许昌,很认真地说道。 许昌闻言先是一愣,刚才被气红的脸瞬间就白了,他下意识地向旁边的车窗看去,嘴里轻声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文珏,我……” 118植皮下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车子缓缓经过旁边摩肩接踵的人群, 向红十字会医院里面驶去。 车子驶入,铁门又迅速关上,截断了外面人打量的目光。 在帐篷后门诊大门前的空地上转了个弯, 车子稳稳停下。 红十字会物资处的人在车子一进来就已经出来等着了, 见车子停稳,快步走上来。 车门打开,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黑发华国人从副驾驶座跳了下来。 华国人还是……日本人?红十字会医院物资处的工作人员一愣, 脚步不由停顿了一下。 随后,车后座又陆续下来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一个头顶毛发略稀疏的微胖医生皱着眉头环视一周, 将目光落在红十字会医院的工作人员身上。 “周先生?”白兰德迟疑地开口道。 周怀生闻言回过神来,他看向白兰德笑道:“对,是我,我还以为来的会是彼得先生或者乔娜小姐。” 他一边说着一边招呼身后的安保人员帮济合司机一起卸东西。 “因为今天我们过来,顺便就能把交接工作做了, 所以他们就不多跑一趟了。”白兰德见安保人员已经把装着药品和器械的箱子搬了下来,笑道,“我们先清点交接吧, 我看外面的人已经很多了,药品供应得跟上才行。” 周怀生立刻点头, “好的好的。”说着, 他拿出口袋里的单子, 跟着白兰德去对物资了。 见白兰德在和红十字会医院的人在做交接,一时半会也好不了, 叶一柏思忖片刻,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义诊还有十五分钟才开始,帐篷里正在进行忙碌的准备工作。 “六十组药, 还差两组!” “哎呦,我的听诊器忘带了,有多余的听诊器不?” “这手术刀型号不对啊,有大一点的吗?” 叶一柏进来的时候,医护们都忙得脚不沾地。 义诊窗口很简陋,五个排在一起的帐篷,中间打通,前面对着群众的那边还没掀开,只放了桌椅,平均一个帐篷口两张桌子四张椅子,旁边有牌子写着某某医院某某科室某某医生,叶一柏匆匆看了看内科居多,外科就只有三个窗口。 除了济合的两个,还有一个普济的,普济……还真巧啊。 叶一柏这边心里暗道巧合,另一边郭颉和老师一走进帐篷,就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叶一柏。 主要是在一群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中间,叶一柏实在是太显眼了,年轻,长得帅,还有旁边那些个时不时偷偷往他那个方向看的小护士,让人想忽视他都难。 “叶医生!”郭颉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老师,他就是我跟您说的叶医生,那天晚上都亏他了,不然那群警察能把我们医院给拆了。” 郭颉一边跟旁边的中年医生说着一边朝叶一柏的方向走来。 “叶医生,你也来义诊啊,上次忘了问你,你是哪个医院的,你老师呢?没有一起来吗?”郭颉显得有些兴奋。 民国西医少,外科医生更少,加上民国百姓相对保守的治疗理念,义诊中来的更多的是内科医生,郭颉一个外科的,专攻的又是那么不可说的方向,跟那些同龄的内科医生共同语言总是少了些,因此他看到同时外科的叶一柏,就极为高兴了。 “我的老师要上课。”叶一柏边说,边对着郭颉身边的中年医生点点头。 郭颉的老师约莫五十岁左右,在这一波义诊医生里算是年纪大的了,且从时不时就有人主动打招呼的情况看,这是一个极有名望的医生。 “萧医生好。”叶一柏跟着其他打招呼医生一样称呼道。 萧医生温和地笑道:“郭颉都跟我说了,上次的事真的是麻烦叶小友了,我当时刚好有点事出去,如果当时没有你出手,耽误了病人的治疗,那我就难辞其咎咯。” “萧医生客气,治病救人,本分而已。” 几人说话间,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一个面容严肃的女护士按着从自行车上拆下来的车铃,用一口地道的上海话说道:“九点嘞,各位先生都做好,我们开始嘞。” 说着几个护士上前将桌子前的帐篷掀开,帐篷外面站着的几个安保人员连忙把两边的帐篷固定住。 “早上不是说济合的人会过来?都开始了还没见人呢。” “别想了,他们能每个月送物资已经很好了,那些个洋人医生,除了数得出的几位,哪个不是眼高于顶的,更不要说是济合。” “听说济合的床位,都是要两三个月前预定的,农工商局副局长拖了好些个关系都没预定上。” 随着护士们掀帐篷的动作,帐篷里的医生陆陆续续都到桌前坐下了,见最旁边济合的桌子还空着,就不免又议论声传出来。 萧医生和郭颉也到普济医院所在的位置处坐下,见叶一柏还站着,郭颉不由奇怪道:“叶医生,开始了,你到你位置上坐下吧。” 郭颉环顾一周,两个医生一张桌子,一共二十个位置,除了济合的,都坐满了? 那叶医生坐哪? 郭颉想着是不是红十字会医院的后勤弄错了,要不和老师商量下让叶一柏跟他们一起坐吧,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叶一柏坐下了。 叶一柏的动作让帐篷里的声音就是一静。 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华国人,在济合医院医生的位置上坐下了? 就好比一群学校去招生,到了地方发现居然华清燕大招生办的牌子也竖在那,众人暗搓搓关注华清燕大的动向,突然发现一个看起来像学生模样的人大咧咧地在华清燕大的位置上坐下了。 这让其他人怎么想? “小伙子?你没坐错位置吧?”有人忍不住开口道。 “哦,没有。”叶一柏一边检查红十字会医院准备的东西一边回答道。 因为同时外科的缘故,普济萧医生和郭颉的位置正好在济合两张桌子旁边,“叶医生,你是济合的呀?济合还招华人医生的?今天就你一个人来吗?” 叶一柏检查完药品器械,眉头微皱,这么些东西哪够用,幸好他们自己也带了些。 “我只是实习医生,我的上级医师现在在和红十字会医院对接这个月捐赠物资的事,应该快到了。” 我只是实习医生…… 郭颉一滞,想起那天晚上叶一柏利索的手法,突然感觉自己有被伤害到。 “可以放人了!”桌子前的帐篷都被掀开固定好了,随着严肃女护士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前头维持秩序的保安把几个木头做的路障打开,密密麻麻如蚂蚁般的人群迅速涌向帐篷前的各个窗口。 理查和萨克赶在最后一分钟匆匆忙忙地钻进帐篷。 两个金发碧眼的的医生在一群黑眼睛黑头发中显得格外醒目,特别是萨克一米九的大高个,进来的时候看得两个护士一愣一愣的。 两人大马金刀地往桌子后一坐,面露期待地看向密密麻麻涌来的人群。 然后…… “为什么没人来我们这?”理查看着旁边长长的队伍,以及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空地,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 叶一柏目光扫过理查和萨克,又看向旁边长长的队伍中用敬畏和疑惑目光偷瞄他们这边的病患,叶大医生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失策啊。 他忘记了这个时代的百姓对洋人有着与后世不同的敬畏,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国人医生和洋人医生会选谁,这是明摆着的事。 “为什么?是我长得很奇怪吗?” “是不是萨克太高了?吓到他们了?” 萨克:…… “医生啊,俺们这几天老咳嗽,前两天还咳出血来了,俺是不是要死了。” 旁边外科窗口传来病人小心翼翼的问话声。 其实即使挂了科室的牌子,但需要免费义诊的百姓大多是不识字的,更分不清楚哪个是内科哪个是外科,只认这身白大褂罢了。 “有没有酗酒的习惯?来,张嘴我看看,喉咙有没有问题,会不会不舒服。” 得到病人否定的答案,萧医生写字的手就是一顿,他温和地安慰病人两句,让郭颉去旁边窗口拿止咳的药去了。 看到病人拿着药千恩万谢地走了,叶一柏心里堵堵的,医生接触的病人多了,很多时候能从一个人外表看出他的健康问题,就比如刚刚那个,没有酗酒,没有慢性咽喉炎,再看他蜡黄的面色和瘦削的身材,约莫就像猜到是肺部毛病了。 但是那又如何,这种需要长时间高投入的疾病根本不是刚刚那个病人可以负担得起的,学医救不了华国人,身处这个时代,才能体会到那位文学家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吧。 “干啥呢,往前走啊,不走就算你出列了啊。”旁边队伍中传来一声呵斥声。 一个黄色制服的巡捕推搡着将一个穿着黄色布衣的中年人推出队伍,中年人脸颊黝黑,脸上还有一点泥点,头发上沾着几粒稻谷粒,嘴唇发白。 119男朋友修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我这么空, 寻你开心?”叶大医生没好气地说道,“刚刚你看了一遍,记住了多少?” 昨天晚上, 叶一柏连夜看完了约大医学系的教科书, 心里居然少见地有些沉重。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医学发展比他想象的还要落后。 国内医学界,虽然一家家医院和诊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但喊得出名字的其中一半以上都是教会医院或带有外国背景, 国内自有医院屈指可数。 华国唯二两家能授予医学博士的高校都是外国人开办的,到今天为止华国医学生居然都没有一本属于自己的教科书,甚至现在国内大小医院包括国有公营医院在内, 所有医生的病历都是全英文书写的。 华国的医院,华国的病人,病历却是用全英文的,这种怪相居然在这片土地上持续了近百年。 至于国际医学界,国际医学界也没好到哪里去, 对于医学发展至关重要的分子生物学还没有建立起来,电镜、内窥镜、超声诊断仪、磁核共振成像(mri)都不知道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而叶一柏主攻的心脏外科,号称被医学界主流正式认可的心外科手术的正式开端的b-t分流术还要11年后才会正式面世。 无论国外还是国内, 如果说后世的医学是一栋高楼大厦,那么现今的医学则是刚刚垒起地基的阁楼, 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叶一柏突然想起了上辈子写论文时查到的一组数据,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民国平均寿命不超过四十岁, 四十岁在后世可是正当壮年的年纪啊。 “我脑子记住大半了,但是我的手不一定受我脑子控制。”理查实话实说。 “缝合不是什么有难度的技术, 想要学好它,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多练。” 面对当下医学发展的现状,叶一柏倒没有什么力挽狂澜青史留名的想法, 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自己门清,不过有位伟人说得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将自己从前辈手里学来的,一点点教给后辈,如果他上辈子所做的一样。 “这附近有卖香蕉的吗?”叶一柏问他的第一颗星星。 香蕉? 理查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突然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南京路那边应该有,我去买。”说着竟转身就要往外走。 还真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啊,叶一柏感叹的同时不忘伸手拽住理查的后脖领子,“没有就没有,南京路那么远,不必特意跑一趟。” “不过作为一个医学生,香蕉和葡萄应该的你最热爱的水果才对。”叶一柏又极有感触地补了一句。 理查:??? 理查忍不住开口道:“叶,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如果你愿意教我缝合术,香蕉和葡萄虽然贵,但是还是在我可承受的范围内,即使天天买不行,一个星期两次,不,三次还是可以的。” 叶大医生反应了整整一秒钟,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好像不是一回事。 仔细回想了一下大脑里的常识,叶一柏这才惊觉,原来民国时候的水果这么稀缺这么贵,就算是医生这种高收入群体,也远远不能实现水果自由。 “理查,你误会了,我本来想让你用香蕉来练缝合,但是不方便的话,我们换个地方也行。”叶一柏笑道。 理查:??? 十五分钟后,济合医院食堂后厨 主厨和帮工们一脸疑惑地看着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两位医生的意思是要帮我们杀鱼?”主厨带着一股子皖南口音的上海话,面上虽然笑着,但看叶一柏和理查两个人的目光却充满了“这俩不是神经病”的疑惑。 理查的面部表情已然僵硬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居然真的相信叶一柏跟着他来到了从来没有踏足过的后厨,还就这么顶着后厨人员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呆在原地不动。 “没错,这两桶鱼,我们包了。”叶大医生戴着口罩十分阔气地挥挥手,表示承包了后厨的鱼塘。 得到肯定的答案,主厨和帮工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这怎么好意思呢,这是我们的工作。” 杀鱼这种事既麻烦又有味道,谁乐意做啊,不过该客气的还是要客气一下。 “诸位不必客气,这是我们自愿的。” “那行!那就麻烦两位医生了,这边留给你们,我们出去。”叶一柏话还没落,主厨就迅速接口道,然后十五秒后,厨房食品准备间里就剩下了叶一柏、理查、还有两桶还在飞快甩尾巴的鱼。 等到后厨人员全部出去,理查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叶?你认真的?杀鱼更练缝合有关系吗?你不会打算让我缝鱼吧?”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理查的声音甚至有些微微变调。 “鱼皮里含有大量胶原蛋白,张力和抵抗力大于人的皮肤,如果你能把鱼皮缝合练好,其他缝合不就手到擒来了。” 叶一柏记得他们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水果永远是香蕉和葡萄,每个缝四个边,缝完了吃掉,丝毫不浪费,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他们当住院医,导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叶一柏看到香蕉和葡萄就反胃。 鱼皮啊,比起植物来更有张力,更考验人手底的功底,虽说这里只有十几条鱼,但是每天十几条,只要有恒心,铁杵磨成针。 理查整个人都是崩溃的,“叶,其实我有钱,我去买香蕉,我现在就去!” 回答他的是鱼儿挣扎时鱼尾溅起的一抔冷水。 叶一柏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直直伸入桶里,一手就抓起了一条努力挣扎的鲫鱼,菜刀一拍,世界安静了。 “来吧。” “啊?都是鳞怎么缝?” “所以先刮鳞啊。不过你小心刮,别把鱼皮刮坏了。” 理查:…… 于是济合医院食堂后厨的食品准备间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拿着持针器对着一条鱼认认真真地缝线,另一个低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 “这是横切口,横切口不必太密缝合皮下脂肪,像纵切口,也就是产科剖腹产的时候,缝合皮下脂肪时就可以选在真皮层的最下缘,从切口外正常皮肤进针后在真皮层三分之一左右的地方进出针,你这个太浅了。” “还是浅,你倒是往下扎呀!对着鱼都不敢扎,对着人你能扎得下去?” “太密了,容易有褶皱。” “松松垮垮的,你不嫌不好看呐?” “针距5毫米,保持一致行吗,前一针长后一针短的,扎你身上你愿意?” 当理查被鱼尾巴甩了第n次腥水,面不改色的拍死第十六条鲫鱼的时候,叶大医生终于点了点他尊贵的头。 “勉强合格,明天过来复习一遍,没问题的话,我们学下一个缝合法。” 理查手里的鱼“啪嗒”一声掉落到砧板上,他愣愣看着一地死鱼尸体,热泪慢慢充盈了眼眶。 叶大医生有些欣慰地看着自己第一颗星星为他自己取得的进步而感动的模样,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他成功踏出了第一步。 济合医院的车拐过转角。 “嘟嘟嘟”司机用力按着汽车喇叭,刺耳的汽笛声立刻盖过了嘈杂的人群声响。 济合每个月都来送捐赠物资,红十字会医院的保安是认识济合的车的,见状就有人从保安亭里跑出来,一部分人去开另一半铁门,另一部分跑过来驱散挡在车前的人群。 车子缓缓经过旁边摩肩接踵的人群,向红十字会医院里面驶去。 车子驶入,铁门又迅速关上,截断了外面人打量的目光。 在帐篷后门诊大门前的空地上转了个弯,车子稳稳停下。 红十字会物资处的人在车子一进来就已经出来等着了,见车子停稳,快步走上来。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黑发华国人从副驾驶座跳了下来。 华国人还是……日本人?红十字会医院物资处的工作人员一愣,脚步不由停顿了一下。 随后,车后座又陆续下来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一个头顶毛发略稀疏的微胖医生皱着眉头环视一周,将目光落在红十字会医院的工作人员身上。 “周先生?”白兰德迟疑地开口道。 周怀生闻言回过神来,他看向白兰德笑道:“对,是我,我还以为来的会是彼得先生或者乔娜小姐。” 他一边说着一边招呼身后的安保人员帮济合司机一起卸东西。 “因为今天我们过来,顺便就能把交接工作做了,所以他们就不多跑一趟了。”白兰德见安保人员已经把装着药品和器械的箱子搬了下来,笑道,“我们先清点交接吧,我看外面的人已经很多了,药品供应得跟上才行。” 周怀生立刻点头,“好的好的。”说着,他拿出口袋里的单子,跟着白兰德去对物资了。 120毕业礼上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因为她的出生, 张素娥与叶太太的位置擦肩而过,所以张素娥对着这个女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叶娴爹不疼娘不爱地长大, 长成了一副倔脾气。 独立、自主、极有主意。 当初杨素新也就是现在的叶太太生下儿子叶兆麟后, 月子中就用一张圣约翰的录取通知书让张素娥欢欢喜喜地离开杭城,坐上了来上海的火车。 但到了上海, 张素娥才发现叶家每个月给的家用不过40银元, 若是上一般的大学,这些费用尽够了,但圣约翰是上海有名的贵族学校, 一年的学杂生活费加起来需要近700银元,他们就算不吃不喝把所有的钱都拿来给叶一柏上学也不够。 这一下子张素娥进退两难起来,扯着手帕骂杨素新不要脸。 但骂骂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回去还是硬着头皮留下来,成为摆在三个人面前的必须做出的抉择。 留下来, 叶一柏的学杂费以及三个人的生活费怎么办,回去,来之前老太太因着大孙子拿到约大录取通知书高兴得又是办酒席又是开祠堂拜祖宗的, 就这么灰溜溜必然伤了全家的面子。 叶兆麟出生后,叶一柏的处境本身就有些尴尬, 这么一来恐怕他们唯一的靠山老太太都会对他们心存芥蒂。 就在张素娥左右为难没了主意的时候, 叶娴站了出来, 这个平时对叶一柏不冷不热的姐姐站了出来,承担起了赚钱养家的责任。 而小少爷, 却连和她说一声谢谢的机会都没有了。 “帮忙!”叶一柏跑过去之前不忘拽上裴泽弼,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可打不过那么多混混。 裴泽弼刚好把一杯盛满的酒杯端到嘴边,被叶一柏一拽, 酒直接撒到了领口里面。 裴泽弼:…… 遇到这人总没有什么好事,裴泽弼无奈地被人拽着走。 “哎呀,你们还没给钱嘞!”老板见两人冲出小摊,拿着菜刀就追了出来,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出老远。 “你刚刚还说人家吃饭不给钱,现在自己逃单?”裴泽弼边跑边说道。 叶一柏拽着人躲过一辆快速跑过的黄包车,回道:“不是裴处请吃饭?就算逃单也是你逃。” “我请?凭什么就是我请了?” “不是你说你不能让大头的救命恩人饿着,还要我陪你吃顿晚饭吗?” “呵。”裴泽弼轻呵了一声,他本来打算吃完饭不付钱让叶一柏把钱付了,一顿饭就当黄浦江边的事一笔勾销,看来现在还得欠着。 叶一柏拽着裴泽弼跑到马路中间,这时候一辆电车“叮叮当当”地从不远处驶来,叶一柏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已经有小混混拽住了叶娴的包,黄包车司机正挡在叶娴面前努力劝说着小混混们,但小混混们明显不为所动,甚至动作更加大了起来。 裴泽弼奇怪地看了眼瞬间面色煞白的叶一柏,反客为主拽住叶一柏的手腕,叶一柏的西装袖子有点短,刚好露出那么一截来,他的手腕很纤细,带着点温凉的触感。粗细跟警棍差不多,但是比警棍软一点,裴泽弼这样想着。 等叶一柏回神的时候两人已经跑过了电车,离叶娴不远了。 “谢谢。”他轻声对裴泽弼说道,或许是因为那辆货车的阴影,他现在在马路上遇到大车过来就会神经紧张出冷汗。 不远处 “侬们让开,叶小姐的西华饭店的人,动了她赵三爷不会放过你们的。”黄包车司机满脸都是汗。 “赵三爷,我们好害怕哦,不过是一个卖唱的,装什么清高,我倒要看看赵三爷会不会因为一个卖唱的,找我们钱哥麻烦。”说着领头的小混混对左右两个小弟使了个眼色。 两个小弟一左一右抓住了黄包车司机的两只手,拽着人就往外走。 黄包车夫被拖开,叶娴单薄的身子就完全露了出来。 那位被小混混称为钱哥的人见叶娴身前没了阻挡的人,冷笑道:“不是不给我面子嘛,请你一杯酒也不肯,我今天就让你喝个够!”说着伸手就要去拽叶娴的胳膊。 叶娴冷冷盯着钱哥的动作,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等钱哥的手就要碰到她的时候,她右手手上的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扎进了钱哥的手掌。 杀猪般的惨叫声在上海市广成路的夜空中响起。 钱哥捂着手掌上不断流血的伤口,面上的表情已经从刚才的调笑与戏谑变成了凶狠和恶毒。 “臭娘们,抓起来,给我把她抓起来,我不弄死你我就不姓钱。” 四五个小混混接到大哥的命令,立刻向叶娴扑去。 夜色中,叶娴拿着滴血的剪刀,站得笔直。 这时候叶一柏离着叶娴还有七八米远,眼看着那些小混混就要碰到叶娴,他心下一急,余光恰好瞥到裴泽弼右边武装带上若隐若现的枪套,想都没想就把枪拔了出来。 “都给我住手!”叶一柏举着枪大声喊道。 “枪!他有枪!”小混混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路人看到了叶一柏手上的枪,不由尖叫出声来。 路人们瞬间四散跑开,作为被枪对着的小混混们更是面色大变,有些不自觉后退,更多的都不由将目光看向了他们的老大钱哥。 钱哥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上下打量着叶一柏,神情犹疑,一个拿枪的学生? ”叶一柏!你跑出来干什么!回去!”叶娴自然也看到了叶一柏,面对七八个混混都面不改色的叶娴此时面色大变,跨过黄包车的车杆就想往叶一柏的方向走来。 叶娴的话一出口,钱哥眼睛眯了起来,他一边目光紧紧盯着叶一柏的枪,一边伸手将叶娴拽了回去挡在自己身前 “哦,认识的啊?”他试探性地开口道:“小同学?你拿的不是玩具枪吧?” “是不是玩具枪你要不要试试?把人放了。” 美国可是不禁用.枪.支.的,叶大医生更是射击馆的常客,虽然这支勃朗宁古老了点,但是叶一柏拿起枪来的姿势还是十分标准的。 钱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见叶一柏逐渐逼近,他突然夺过了叶娴手里的剪刀,反手将抵在了叶娴的下巴下,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叶一柏手里的枪,见其始终没有动作,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 但是他的笑意在裴泽弼上前抓住叶一柏的手,同时用右手向后推了推套筒后就僵住了。 “开枪之前呢,是要上膛的。” 裴泽弼站在叶一柏身后,左手从背后伸过来覆盖叶一柏的左手和他一起握住枪炳,右手“咔嚓”一声为枪上了膛。 他居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拔走了枪……一个外文系学生,会做手术,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枪套里把枪拔走。 怎么看怎么可疑啊…… 裴泽弼低下头,轻声在叶一柏耳边说道:“抢我枪的事,我就不抓你了,就当是你帮大头的报酬,但是你最好想想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欠我的。” 裴泽弼比叶一柏高半个头,低头下来,说话时的热风带着口腔温润的湿气从耳廓上方拂过,使得叶一柏的耳朵痒痒的。 这时候,路人“他有枪”的喊声也惊动了不远处在小吃摊吃饭的巡警。 巡警们吃到一半,暗骂一声,带着怒气匆匆从街那边赶来。 “都干啥干啥呢,钱哥,我记得我们跟你打过招呼,不要在我们管辖的范围内惹事。”巡警从叶一柏和裴泽弼两人背后跑过来,他们没看到叶一柏手里的枪,只看到钱哥拿着剪刀抵着人下巴。 “龚队长,如果我不自卫对面那位同学的枪子就要崩我身上了,我这完全是不得已啊。”钱哥见巡警过来面上神情竟放松了两分。 听这两边的对话,看来还是熟人。 叶一柏不由侧头看向裴泽弼,裴泽弼回了一个“不关我的事”的眼神。 叶娴看到巡警过来,面色更是不喜反忧,她在西华饭店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人见多了,不是那种以为警察就会主持公道的天真少女,赵三爷的西华饭店每个月都要交一成以上的毛利给西城区警事局。 赵三爷在道上也算是出了名的狠人,却还要如此,可见这群警察的凶恶。 他们几个平民和钱大强这伙混混,叶娴可不认为这几个巡警会站到他们这一边。 “一柏,把枪放下,强哥,昨天的事我不对,我跟您道歉,明天晚上我在西华饭店请您喝酒,跟您道歉,今天晚上的事就这么算了吧。” “还有各位长官,我弟弟是一时冲动,这枪不是他的,是旁边那个人的,明天我做庄,请大家吃饭,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行不行。”叶娴为了遮掩自己话中的颤音,语速很快。 叶娴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把维护弟弟放在第一位,叶一柏突然感觉眼睛有点酸酸的。 在小少爷的记忆中,叶娴这个亲姐姐从小就对他不冷不热的,这使得小少爷更亲近杨素新所生的叶芳,还因此在张素娥面前抱怨了不少次,这让叶娴本就不怎么好过的日子更难过了。 小少爷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有些藏得深的爱听不到,看不着,只有到了某一关键时刻,才会一下子迸发出来,令人震撼。 叶一柏沉浸于感动中,而作为被叶娴指认的旁边的那个人,裴泽弼见巡警们已经看向他们,伸手就要去拿叶一柏手中的枪,他持枪和叶一柏持枪可是两件不同性质的事。 然而这时候,或许是因为巡警在场,又或许裴泽弼去拿叶一柏手里枪的行为给了钱大强一种叶一柏根本不会开枪的错觉,他用剪刀戳了戳叶娴的脖颈,尖锐的刀尖一不小心就戳破了脖子表皮,血顺着叶娴的脖子缓缓流下。 “你想得也太好了吧,端茶道歉,你一个卖唱的配吗?你今天就得跟老子回去,老子看你的表现再考虑要不要划花你的脸。”他嘿嘿一笑,转头看向一众巡警“各位长官也可以一起来,我做庄。”说着发出了带着猥琐意味的笑声。 叶一柏看到叶娴脖子上的血,只觉得脑袋轰得一声,右手下意识地一紧。 “砰!” 枪声骤响。 周围群众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巡警们全都后退掏出了警棍,钱大强手中的剪刀瞬间掉落到了地上,正捂着手臂在地上哀嚎。 在裴泽弼就要拿到枪的那瞬间,叶一柏开枪了! “理查!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在跟你商量!”波恩教授脸色沉了下来,因为医生体系的特殊性,在一般情况下,上级医生对下级医生具有绝对权威性。 波恩教授一开口,理查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知道了知道了,叶是吧,以后你就跟着我吧。”理查敷衍道。 叶大医生并不说话,对着理查露出一个同样敷衍的笑容,气得理查差点当场跳起来。 乔娜很快把叶一柏的白大褂和听诊器拿过来,“叶,你的身材和理查差不多,我拿了和他同型号的,工牌制作需要时间,你有空去人事处报个到,需要拍照。” 叶一柏双手接过,“谢谢乔娜姐。”他拿起白大褂在身上比了比,好似不经意地嘟囔了一句,“好像短了点,我这个年纪还真是会长个的时候,大概穿不了多久。” 理查:!!! 乔娜笑道:“放心,只是暂时穿穿,等你入职会帮你量身定做的,最多一个礼拜。” “谢谢乔娜姐。”叶一柏笑道。 121毕业礼下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因为买的是男士款, 张素娥和叶娴也不方便骑,就一直放在楼下的车棚里。 “你骑这个?”叶娴皱眉。 然而叶一柏不等叶娴说话,熟练地踢开自行车脚撑, 拍了拍坐垫, 长腿一甩就骑了上去。 “姐,我先走了啊。”说完踩着脚踏快速驶过了黄包车。 从岐山巷到圣约翰是要经过一段黄浦江边的路的, 迎面的春风带着些江水特有的咸腥味, 叶一柏兴致来了还使劲按自行车铃,引得前面的路上一阵慌乱,在路人不满的抱怨声中, 叶大医生少见地红了红脸,“咻”得一下飞快溜走了。 和医学院的波恩教授约的是早上六点半,波恩教授既是约大医学院的院长还是济合医院(英文名:克里兰医院)的医生,他一早需要回医院查病房,所以约的时间极早。 叶一柏到的时候波恩教授正在办公室吃早饭, 同时在场的还有外文系的温特教授,两个教授的关系明显不错,他们蘸小笼包用的是同一碟醋。 “哦, 叶,你来了, 随便坐, 自己倒杯茶, 我们很快就吃完了。”温特教授率先看到了叶一柏,笑着招呼道。 波恩教授抬了抬镜片, 用锐利的目光扫过叶一柏,没有说话。 “两位教授好,你们不用管我, 我去走廊里看看风景,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几幅很好看的风景画,还没来得及欣赏,正好去看看。”说完还贴心地帮两位教授关上了门。 “倒是懂事。”在门即将关上的一刹那,他听到有人用英文这样说道。 医学院大楼的走廊里确实挂了不少画,有风景画,还有医学发展史上具有标注性意义的画像,比如第一台血压计、x射线、心电图仪器的照片,又比如1929年第一台穿刺注射和心导管术手术的珍贵图像。 叶一柏一幅幅看着,心里既有一种参与到医学发展史中的兴奋感,又有一种淡淡的焦虑,用这种堪称简陋的的设备下,他真的能完成一台精细的手术吗? “叶,我们好了。”约莫十分钟后,温特教授开门叫他。 叶一柏长长吐出一口气,当务之急是先争取到穿白大褂的资格啊。 “波恩教授,温特教授好。”叶一柏第二次走进波恩教授的办公室。 “你好,叶。”温特教授笑着回应道,而波恩教授则带着眼镜一脸严肃地在办公桌后翻叶一柏的资料。 他一页一页看得很仔细,约莫过了三分钟,才抬起头来。 “你的成绩非常好,而且化学和生物课程的绩点也达到了转专业的要求。”波恩教授抬头看了一眼叶一柏继续道。 “学院转专业一般四月份开始报名,六月前完成学院交接,九月份才会正式转系,但是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你是大四毕业生,六月份就会正式从学校毕业,也就是说等到我们正式转专业的时候,你已经不是我们约大的学生了,也就没有了转专业的资格。” “不过即便如此,大四转大四是绝对不可能的,医学院和其他学院不一样,其他学科学得不好影响的是你自己,医学学的不好,祸害的却是其他人。” 约大医学院是七年制本博连读,是全国唯一两所可以授予医学博士学位的高校,因为这几年西医在国内的迅猛发展,一所所大型医院小型诊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国内现在对医护人员是供不应求,因此约大的学生大三就有机会进到医院进行临床实习。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明年九月开始和新一届大三一起上课,我会一视同仁以普通大三学生一样要求你,考试及格就行。第二,留一级和现在大三学生一起进行医院实习,这届大三的校内课程已经在上学期修完了,但是在本学期末,会有一次针对上学期未及格同学的补考。” 说到这里,波恩教授抬了抬眼镜架,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如果你选择后者,我要求你在这次补考中至少获得良好以上的成绩,不然你还是得再留一级和新大三一起上课。你不必当场回答我,你可以回去仔细考虑考虑,或者如果你放弃转系的想法,我会为你高兴。” 叶一柏看得出波恩教授对于他转专业这件事并不看好,不过…… “教授,不用考虑了,我选第二个。”他已经开始想念医院里的消毒水味了。 波恩教授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他定定盯着叶一柏看,目光着实称不上友善。 “哈哈哈,好了,波恩,别吓唬人家小孩子,我就说他会选第二个,叶是个充满抗争精神的勇气,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有当初的我一样。”温特教授轻快的笑声打破了一室严肃的气氛。 不过波恩教授和叶一柏脸上却同时浮现了怪异的表情,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 “既然如此”波恩教授抬头看了看办公室墙上的钟,“七点了,你跟我走吧。”说着他快快速起身,将桌子上还未喝完的温开水喝完,“温特,等下你帮我关门。” “行行行,你去吧。”温特教授笑着跟他们挥手。 波恩教授走起路来很快,虽然他对叶一柏临时转专业这个决定并不看好,但既然学生坚持,作为老师他该做的事情,他会一丝不苟地完成。 “我们医学系大三下半学期开始就进行医院实习,因为人员和医院都已经分配好了,不能临时增加,因此你暂时跟着我。” “济合是一家英美合资的医院,医院不大,但是设备和医疗资源却是上海最顶尖的,只是有一点你必须适应,济合的医护人员大都是和我一样的外国人,或许你们在交流和相处上会有一定的问题,这也是我从来没有让其他学生去济合实习的原因,但是现在没办法,你得克服。” 波恩教授说着侧头看了叶一柏一眼,“不过我觉得问题不大,毕竟不管哪国人,对于漂亮的事物总是会多一份耐心,当然了,如果你实在磨合不了,在六月前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叶一柏笑道:“教授,虽然语言和外貌有所不同,但是只要手上的手术刀拿的是同一把,那就不会磨合不了的问题,大外科只认刀不认人。” 波恩诧异地抬头,他重复了一遍叶一柏的话,“只认刀不认人,非常棒的话,叶,你很自信,希望你的表现能配得上你的自信。” 约大离济合医院并不近,波恩教授开着他那辆极富个性的老爷车,带着叶一柏穿过大半个公共租界,停在了一排漂亮的红白房子前。 非常明显的欧式建筑,红棕色的屋顶,大大的立柱,整片整片的落地玻璃和精致的楼梯扶手,进来的铁门里用中英两种语言写了英文名称,大大的医院空地上,密密麻麻停了两排各式各样的轿车。 要知道现在是一九三三年而不是后世的二十一世纪,叶一柏真的怀疑是不是全上海的轿车都停在这个院子里了。 叶一柏跟着波恩教授走进医院大楼,路上时不时有人跟波恩教授打招呼并用好奇的目光扫向叶一柏。 “波恩医生。” “波恩医生好。” “波恩医生。” 叶一柏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医护人员大多是外国人了,他跟着波恩教授一路走来,就没看到过几个黑头发的。 “哦,乔娜,你来的正好,给他准备一身白大褂,实习生服饰。”波恩教授见到一个迎面而来的女护士,赶忙开口叫住了他。 “这是护士长乔娜。”波恩向叶一柏介绍道,“乔娜,这是我的学生,叶,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在这里当实习医生。” “哇哦。”乔娜发出一声惊呼声,她笑着对叶一柏说道:“你肯定非常了不起,你是我们医院第一个华国实习生。我等下帮你把衣服送到……” “送到我办公室吧。”波恩教授接了下去。 乔娜比了个ok的手势,笑着走开了,叶一柏看到,乔娜一从他们身边走开,就有几个小护士围上了她,一边叽叽喳喳地说话,一边还往叶一柏的方向开,叶一柏对着她们笑笑,小护士们立刻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声。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在熟悉的尖叫声中,叶一柏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些。 “叶,你先跟着我去查房,我跟你讲一下医院的大概情况,接下来再安排你的工作。”波恩教授说道,“当然,作为实习医生,在没有主治医生的带领下,你不能接触病人,更不能给予或实施任何治疗手段和意见。” “当然,我明白。”这句话也是他曾经经常对实习医生说的一句,当然他说得比波恩教授更加直接一点,譬如“别以为穿上白大褂就是医生,你们记住,到了这儿只要带你们的脑子和眼睛和耳朵,至于嘴巴和手,那是不必要的,听清楚没有!” 风水轮流转,这老祖宗的话,都是有道理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波恩教授的办公室门口。 两人到的时候,已经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人站在门口等着了,他见到波恩教授,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开口道:“老师,您来了。” 122对象一更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这几天伤口不要沾水, 不要剧烈运动,不要吃辛辣油腻的东西,隔天可以找你亲爱的理查给你换一次药。” 叶一柏边说边摘下手上的橡胶手套。 “真……真的不会留疤吗?”珍妮捂着脸, 小心翼翼地问道。 因为伤口周围打了麻药, 珍妮感觉自己右半边脸颊空空的,又觉得自己右脸好像肿的很高, 去摸却又是正常的。 这么长的伤口, 真的不会留疤吗?珍妮怀疑地看向理查,哦,没错, 是理查。她不敢看叶一柏,那个“唰唰唰”就把她头发剪下来,又“唰唰唰”把她脸缝上的年轻医生。 那个医生太可怕了,他刚刚有五分钟吗? 珍妮只记得自己正震惊于落在地面的头发,心脏一抽一抽疼得厉害, 然后她非常努力地憋住自己的眼泪,让它们不至于流下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理查?”她轻轻拽了拽理查的白大褂。 理查也处于一脸懵逼的状态。 不久前波恩教授的话还在他脑里回响, “叶的手术动手能力比较差,你多帮着他点。叶的动手能力差, 你多帮着点……” 老师管这叫动手能力差? “啊?”理查低头看向红着眼圈看他的珍妮, “缝合得是很平整, 而且你伤口不深,就算有疤应该也是很浅的。” “真的?” “真的。” “那你还会爱我吗?” 理查:……这问题我没法回答。 叶大医生做完缝合觉得自己离上手术台又近了一步, 心情十分愉悦,好心解围道:“珍妮小姐,您这就太小看理查医生了, 理查医生更加注重的是内在美,而且我保证您的伤口绝对不会影响您的美貌。” 脸憋得通红不知如何作答的理查连忙道:“对对对,内在美。” 珍妮也对叶一柏这个“美貌”的表述感到十分高兴,一时间治疗室里的气氛显得格外融洽起来。 这时,一个稚嫩的童声在几人耳边响起。 “姐姐,如果你好一点了,你能不能跟他说说,让他不要抓我爸爸。”麻花辫小女孩靠着门框,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探出来,正用一种湿漉漉的目光看着珍妮。 叶一柏整理器材的手微微一顿,余光瞥向了坐在椅子上的珍妮。 椅子上的珍妮闻言眉头微皱,她摸了摸自己被纱布包裹着的伤口,正想说话,却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内在美。” 内在美? 珍妮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她表现自己内在美的最佳时刻吗? “哦,真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你放心,姐姐不让他抓你爸爸,我可舍不得让你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说着,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小女孩身前蹲下,还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麻花辫小女孩闻言高兴地原地崩了起来,“阿爸阿爸你听,姐姐说不抓你了,谢谢姐姐。” 黄包车夫脸上也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谢谢谢谢,小姐您真是一个善良大度的人。” 珍妮听到预料之中的赞美,脸上的光彩更盛,“不过不追究归不追究,这次及我后续的医药费、赔偿费还是不能少的,我也不多收你,医生说了七天拆线,七天的误工费,很公平吧。” “是是是,应该的,很公平,很公平。”黄包车夫连连点头,这个结果已经比黄包车夫预想的好太多了,他可听过不少同行在租界里撞到洋人被没收黄包车还吃牢饭的事。 “谢谢,真是太谢谢您了。”黄包车夫不住感谢。 珍妮也笑得高兴,她转头用一种柔情似水的目光看向理查,看到了吗?我的内在美。 理查:…… 珍妮小姐好了伤疤忘了疼,哦不,她伤疤还没好呢,就已经把刚刚差点毁容的惊恐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正顶着一张脱妆的脸缠着理查要去他的办公室参观。 巡捕见当事人都不追究了,也不自讨没趣,和珍妮说了一声就离开了。 黄包车夫见巡捕离开,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他长舒一口气,拎着小女孩就去护士台结账。 护士台里坐着的正好是刚刚给叶一柏送三角针的玛丽护士,“一共十九美元。”她递给黄包车夫一张结账单。 “这么贵!”黄包车夫不由惊叫出声来,按照这时候的兑换比例,1美元约等于1.85个银元,十九美元相当于三十五银元,这已经是一个黄包车夫小半年的收入了。 更别说像美元、英镑这种外国货币,他们这种小老百姓用得少,临时去兑换还要被抽一笔不菲的佣金,这前后加起来恐怕就得接近四十个银元了。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黄包车夫的可承受能力。 但是这笔钱他必须得给,黄包车夫咬咬牙,大不了把黄包车去卖了! “您好,我能不能回去一趟,我去凑一凑,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玛丽护士的中文显然还没好到能理解这个大段的中文,她皱着眉重复道:“十九美元。” 叶一柏收拾完器材从治疗室里出来,正好听到了这段鸡对鸭讲的对话,他走到护士台,抽过黄包车夫手上满是英文的账单。 “把我的手术费去掉吧。”济合医院给医生的待遇还真挺好,这种清创缝合术给医生个人的居然就有五美元。 他一个实习医生,每个月基本工资三十美元,如果参与手术又可按参与程度分手术抽成,如果一天能做五六台,发家致富不是梦啊。 “好的,叶医生。”玛丽护士亮晶晶地看着叶一柏干脆利落地应道,她大笔一挥账单就从十九美元变成了十四美元。 叶一柏正要把手里的账单给黄包车夫递过去,只听到护士台下方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阿爸不怕,妞妞不要新书包了,我们慢慢还,能还出的。” 叶一柏递账单的手停在原地,其实就区区十四美元而已,也就是他半个月的工资,如果能多蹭几台手术,说不定几天就还清了。 “妞妞,阿爸对不起你。”黄包车夫铁汉柔情,眼眶都要红了。 行吧…… 叶大医生把账单往玛丽护士手里一塞,“记我账上。”年纪轻了,心也跟着软了,就看不得这种伤感的场面。 玛丽护士见状,看叶一柏的目光更亮了,她接过账单一把将其塞进了垃圾桶,“一个清创缝合术而已,您不计较的话,也就是几块纱布的事,这些都是消耗品,看不出来的。” “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的,叶医生。”玛丽略带羞涩地应道。 黄包车夫虽然听不懂两人语速飞快的英文但看到那张账单被扔进垃圾桶,也猜到了叶一柏在其中的作用。 “这怎么好意思,叶医生,您已经帮我们很多了。”黄包车夫满脸感激,对着叶一柏连连鞠躬。 叶一柏摆摆手,阻止黄包车夫的动作,“也不是白帮你的,一是感谢你上次挺身而出,二是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这件事他已经考虑很久了,但一直没有想出一个周全的办法,看到眼前的黄包车夫,他总算有了想法。 “你知道的,我姐姐叶娴在西华饭店上班,她一个女孩子每次来回一个人我不是很放心,如果有个车夫能定时定点地送她来回,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车费照付。”叶一柏又补充了句。 黄包车夫满口答应下来,“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还有上次的事,我一个人先跑了您谢我我真是受不住,我保证如果下次还遇到这种事,我豁出命去也会保护叶小姐的。” 叶一柏实在不习惯民国这种动不动就豁出命去的表达方式,“这倒不用,如果真有事,你带我姐往警事局跑,我跟警察们关系不错。”一起打过架还帮忙下过胃管的交情呢。 黄包车夫带着女儿千恩万谢地走了,顶着一脸脱妆的脸的珍妮小姐也在理查的再三劝告下一步三回头出了医院大门。 送走这几个人,叶一柏和理查同时舒了一口气。 “你是缝合技术不错。”理查偷瞄了叶一柏一眼,又一眼,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道。 “谢谢。” 谢谢?就这么没了? “你知道安德森医生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吗?”理查再接再厉。 “不知道。” 不知道?没了?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理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安德森医生最受欢迎就是因为他那一手缝合术啊,伤口又小又漂亮,很多女士指明要他缝合,你知道吗?他在外面的西医诊所一次缝合收费多少!” 理查伸出两根手指,“二十美元,还仅仅是缝合。” “所以……想学吗?”叶一柏歪头看他。 123癫痫上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对, 我的。” 他又从颤颤巍巍的老板怀里拿出另一根一模一样的浪琴表,裴泽弼一手提着一根表带,将两块手表提到叶一柏面前。 “没瞎吧, 看到没?” 叶一柏:“啥?” “一样的。”他抖了抖其中那块从老板怀里拿来的, “赃物。”,又抖了抖叶一柏那块, “一样的。” 然后呢??? 叶一柏不敢置信地看着裴泽弼, 就因为两块表一样?他就要被抓进警事局??那他怎么不冲到大街上去抓戴着这块表的人!! “裴处长,仅仅因为两块表一样,我就得进警局?这未免太过儿戏了吧。”我很生气, 但是形势比人强,我不能表现出来,叶一柏敢肯定,他现在脸上的笑容绝对很僵硬。 裴泽弼看着叶一柏,突然伸手在他脸上戳了一下, “二十几岁的人,还长着酒窝,真是碍眼。” 叶一柏:不气, 他是个智障。 “哦,对了, 刚刚你那个问题, 这浪琴表价值不菲, 而且市面上流通的不多,如今一家店里就出现两块, 很值得怀疑。”裴泽弼用手抵着下巴,状似一脸正经地分析道。 “当然。”他抬起头来,对着叶一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最主要的原因是,我高兴我乐意。” 叶一柏:…… “裴处长好大的威风,想抓谁就抓谁,听说前天你们警事局局长当街打死一个服务员,引得不少人在警事局门口静坐,今天你又想无凭无据地抓我这个普通学生,您就不怕火上浇油,给警局惹麻烦?” 叶一柏的话落,他似乎听到了几声“噗嗤”的笑声,还有那个被智障处长禁言的大头警察,正用惊恐的表情对他使劲比划。 在比划什么? “打死服务员,给警局惹麻烦还火上浇油是吧?”裴泽弼被气笑了,“真会说话。” “带走!”说完,裴泽弼看也不看叶一柏,转头就走。 警察们一拥而上,围着店老板和叶一柏向前走去。 “同学你别怕,裴处他就是一时生气,你就去走个过场让他出出气就好了。”大头警察趁裴泽弼没注意,偷偷凑到叶一柏旁边说道。 还没等叶一柏说声谢谢,那个讨厌的声音就再次响起。 “周大头,你当我聋吗?刚刚说了几个字,给我抄两百遍,明天没有放到我办公桌上,你就去三处报道吧。” “呜,呜呜,呜呜呜。”大头警察瞬间蹦了起来,捂着嘴对着智障处长呜呜乱叫。 叶一柏被带上了警车,这还是叶大医生两辈子第一次坐警车,他坐在警车后排中间,一左一右各坐了两个警察,那个智障处长就坐在他前面的副驾驶位上。 我高兴我乐意?叶大医生盯着那个每一根头发丝上都写着“嚣张”两个字的后脑勺,心中暗骂一声,这人以后最好不要落到他手里,不然他在他大肠里缝个蝴蝶结然后告诉他,我高兴我乐意! 上海市警事局就在上海市中心位置,明明是十分西式的建筑,还偏偏在门口摆了两个石狮子,大大的黑铁门上方醒目的九个字“上海市警事和警备局”。 车离铁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里面就有人快跑出来开门,大大的黑色格栅门打开又关上,让叶一柏有一种走进后世监狱的错觉。 “裴局。” “裴处。” “裴局、裴处。” 下了车,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办公楼,路上小警察们遇到那个裴处,叫裴局的也有叫裴处的也有,让叶一柏有些糊涂,都说民国因为军政共权导致上下级观念十分明显,怎么这个警事局连领导职位都会叫错。 “把他带到审问室里问话,你,去那边站着,对着墙。” 叶一柏后知后觉地指了指自己,这句话的后半句是对他说的?? 裴泽弼从兜里拿出一支烟,点燃,口中缓缓吐出一口白气,“或者跟他一起进审讯室,明天早上再出来?” “同学,你就去站着吧,裴处这口气出了就好了,我们下班你也可以回去了。”有警察好心低声提醒道。 叶一柏对他笑笑,叶大医生觉得自己的脾气真的已经很好了,但是这种人,真的不能惯着。 “那我能找个人给家里报个平安吗?” 裴泽弼皱眉,“什么意思?” “不是让我在审讯室过夜吗?家里人会担心,能让我找个人跟家里说一声吗?”叶一柏绷着脸,冷漠地说道。 裴泽弼身周的气压一下子低了下来,办公室里的小警察们察觉到异状,都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连在打电话的警员都犹如被卡住脖子的鸡崽子,声音低得听不见。 “行,有骨气是吧!”裴泽弼大概是被气急了,重重喘了好几口气,白烟在空中胡乱飞舞,“那您请吧。”他冷笑道。 说完裴泽弼转身上了二楼楼梯,皮鞋踩在楼梯上发出“砰砰”的响声,诉说着主人极其不悦的心情。 一分钟后,“砰!”重重的关门,不,准确来说是重重的砸门声响起,震得一楼天花板都是一阵颤动。 听到关门声后,楼下办公室就好像重新被按下了播放键,整个氛围都立刻轻松了起来,打电话的小警员声音又抖了起来,叶一柏隔着三米远都能听出其话中的嚣张意味。 他脑袋里不由冒出七个字,“上梁不正下梁歪”。 “同学,你就不能服个软,我们裴局最近被降职,心情不好,不过他既然开口了,你今天晚上大概就得在审讯室过了,你家哪里,我让人帮你去报个信。” 周大头,也就是那个大头警察走过来说道。 叶一柏对这个三番两次提醒自己的警察还是很有好感的,他感激地对他笑笑,“那麻烦你了。” 周大头笑着挠头,“客气,我最尊重文化人了。” 叶一柏进审讯室的时候,那位当铺老板已经可怜兮兮地在审讯桌前坐了好一阵了。 警察们对他可没有对叶一柏那么客气,问起话来凶神恶煞的,当手表的细节让老板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抠细节抠到了极致,使得老板头顶仅剩的几根头发都有了离家出走的趋势。 “你确定没有遗漏了?” “真的,长官,我已经把能记起来的都说了。” 警员收起记录本,“行,暂时到这,不过你最好想清楚,如果你的口供和那个胖子对不上,你自己知道结果。”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警员看到了坐在一旁安静看书的叶一柏,“小同学,周科让我问你,你晚上需不需要一床被子,你家里我们已经让人去通知过了,你放心。” 叶一柏闻言,心下感激,“替我跟周科长说声谢谢,被子……” “要要要,我们要!”还没等叶一柏说完,审讯桌后的当铺老板就忙不迭地开口,“小同学,那块表,五百银元,我收了。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坐一宿要命啊。” 叶一柏:…… 不过这老板看起来已经五六十岁了,熬夜对老年人来说身体损伤极大。 “那麻烦了。”叶一柏道。 警员笑笑,递给老板一个算你运气好的眼神,引得老板连忙堆笑。 警员走后,审讯室里就剩下叶一柏和当铺老板两个人,当铺老板显然是个闲不住的,安静了几分钟就开始没话找话。 “小同学你学习真用功啊,到了这个地方也不忘看书。” 叶一柏在看的是问约大医学院同学借来的教科书,虽然他自认拿起手术刀谁也不怵,但民国时期的手术设备、器械与后世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别说那些高精尖的检查和手术辅助设备,就单说基本外科手术器械,譬如手术刀、手术剪刀、手术镊、止血钳、组织钳、持针器、拉钩等等的规格和后世就有很大不同。 还有组织对合器材和在这个时代才初见雏形的电外科手术器械,叶一柏需要迅速熟悉起他们然后不断练习。 这也是他对留级十分怅然但不至于强烈排斥的原因,他确实需要重新学习。 毕竟上了手术台面对的就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叶一柏不可能拿他们来练习做试验。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比对着墙发呆好。”叶一柏答道。 不知道那些警员们是怎么跟张素娥说的,她会不会担心。今天叶一柏本来是打算当了手表换了钱去西华饭店把叶娴劝回来,但被那个智障处长一闹,他连叶娴的面都没见成就被抓进警事局了。 想到这里,叶一柏想把裴泽弼送上手术台的欲望就更加强烈了,麻醉给你做一半!让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肌腱、筋膜、骨膜被分离开的销魂感。 两人说话间,帮叶一柏拿床铺的警员抱着被子进来了。 “床铺是干净的,周科他们出去吃饭了,吃完了会帮你带一份,到时候我拿进来。”警员对着叶一柏十分和善,看得当铺老板十分眼热。 124癫痫中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叶一柏:???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白大褂, 上面确实沾上了一些味道不怎么好闻的污染物。 “是不是有味道,我马上去换。”叶一柏笑道。 然而叶一柏一笑,那些个警员面上的表情都有些异样, 眼神飘忽, 一副努力想露出笑脸但笑不出来的模样。 一群奇怪的人…… 叶一柏摇摇头,也不深究, 快步进了换衣室。 搪瓷杯小警员看着叶一柏的身影消失在换衣室门口, 才心有余悸地开口:“他刚刚对周科也是这么笑的,然后那么长一根管子,咻得就塞进了周科的鼻子里。” 另一个皮肤黝黑, 人高马大,身体厚度能抵两个叶一柏的警员接话道:“我瞅着那根管子有我们闺女那么长,这咋塞得进去哦。” 几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两个字“惊恐”。 倒不是说肠胃减压术有多可怕, 其实就是一个观念问题,西医刚刚进入华国的时候,普通老百姓对动刀也是闻之色变, 但随着西医诊所和综合性医院的增多以及麻醉技术得逐渐成熟,用手术方式治疗疾病已经能被当下的大多数人所接受。 但是肠胃减压术这种不能用麻醉的治疗手段, 饶是后世的人们遇上了, 也得好好做心理准备。当然, 这种急救诊疗范畴里的技术手段,到了真要用上的时候, 大概也由不得你做选择了。 “周科,您没事吧?” “周科,这后半截管子在哪呢, 有没有突出来,能让我摸摸不?” “周科。” “周科?” 警员们见叶一柏和郭颉走开,只留一个小护士在给周大头挂电解质补给液,而周大头的情况也已经平稳下来了,侧着身子安安静静地躺着,都忍不住好奇心围了过来。 他们活了半辈子了,也没见过这种“大变活管”的景象,哪能不好奇,围在床边讨论起了管子是如何从鼻孔里钻进去,通过哪哪哪,最后到哪哪哪的深刻问题。 周大头气急,“肚奏凯!” 然后周大头这一说话,众人就更加兴奋了,连一旁目睹了下管全过程的裴泽弼都把目光移到了周大头的喉咙处。 “哦,科长,你居然还能讲话!”有警员惊呼道。 “科长,你张开嘴给我看看。”搪瓷杯小警员仗着平日里跟周大头走得近,脑袋都快凑到周大头的脸上了。 周大头眼圈都红了,不知道是刚刚吐的还是被这几个小警员给气的。 “好了。”裴泽弼终于出声,解救了处于深水火热中的下属,“别打扰周科休息了,小张,你留下来照顾他,如果有什么事打警局的值班电话。” “是,局长。” 对于小张的称呼,裴泽弼也懒得纠正,反正只要抓到那伙人贩子,局长那个位置他迟早能升回去。 至于那个害他降职的人……裴泽弼抬头,目光恰好跟从换衣室里走出来的叶一柏对上。 叶一柏对他礼貌地点点头 ,那一副坦然的样子让裴泽弼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认错人了。 算了,反正他当初救人的时候也没指望人报答。 “好了,今天也晚了,你们几个回去吧。我开一辆车走。”裴泽弼说道。 周大头的耳朵动了动,“白醋,送一系叶尼盛。”胃管什么不影响说话,但说起话来还是会有些不舒服的。 这次一共过来了两辆车六个警员,小张留下来照顾周大头,裴泽弼要开走一辆车,那五个人就得挤一辆车回去,如果要有人送叶一柏,这最方便的自然是裴泽弼。 裴泽弼盯着周大头上唇颊部露出来的那部分胃管好一会儿。 这管子下去是不是把周大头的胆也撑大了,居然这么理直气壮地给他派任务? “知道了,你好好休息。”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都快八点半了,让那个学生自己回去确实不适合。 “走吧。”说完,率先往外走。 其余五位警员也跟着向外走去,搪瓷杯警员路过叶一柏的时候轻声道:“叶医生,一起走啊,裴局送你。” 叶一柏:……那还真是谢谢了。 不过他只犹豫了片刻,便迈步跟了上去,毕竟他一点都不想去体验这个时代的夜间治安环境。 出了医院,五个警员跟裴泽弼告别后一股脑上了前面那辆车,前面那辆车里有来的路上周大头留些的些许呕吐物,警员们可不敢让裴泽弼开这辆回家。 在裴泽弼上车后,叶一柏在副驾驶和后座间犹豫了两秒钟,出于礼貌,他还是选了副驾驶。 裴泽弼侧头看了他一眼,“住哪?” “岐山巷。” 裴泽弼“嗯”了一声,发动汽车。 车子行驶过程中,两人谁也没说话,一个目视前方,一个头侧过去看窗外的风景。 大街上指挥交通的巡警都下班了,裴大处长自然也没有了一路红灯放行的待遇,黑色的老爷车缓缓跟在某辆30年代别克轿车后面,在人群和黄包车群里不紧不慢地移动着。 车子里很安静,于是…… “咕噜噜。”叶一柏一惊,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肚子。 是了,因为周大头的急性胃扩张,他没来得及吃晚饭,现在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不过他没听见吧…… 叶一柏的目光假装不经意地扫过裴泽弼的脸,只见裴泽弼面无表情,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在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叶一柏放缓了呼吸,减缓呼吸频率减少能量消耗,肚子你忍忍别在叫了。 五分钟后 车子缓缓停靠在一个小摊前,一直在“欣赏”外面风景的叶一柏立刻察觉到不对。 “我家还没到。”岐山巷离这儿大概还有整整两条街的距离。 裴泽弼熄火拔下车钥匙,“今天的事,你帮忙了,大头让我谢谢你,我总不能让他的救命恩人饿着肚子回去。” “况且我也饿了,吃点夜宵,叶医生肯不肯赏脸陪我吃顿饭?”见叶一柏犹豫,裴泽弼又加了一句。 叶一柏不是真的二十岁的小青年,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自然听得出这是这位裴大处长释放出来的善意。 他要想在这个社会长期生存下去,少不得要跟裴泽弼这种官面上的人物大交道,上海市警事局的前副局长,警事局里的实权派人物,在整个上海滩里也算数得上的了。 况且裴泽弼年纪年轻就稳稳抓住了整个上海市的治安大权,说他没有一点来头,谁信。 既然人家释放了善意,叶一柏自然是要接住的。 “那谢谢裴处长了。” 裴泽弼笑笑,没说话。 这是一个类似后世夜排挡的铺子,别看摊位小而简陋,里面该有的东西都有,叶一柏甚至还在几个桶里看到了鱼和螃蟹。 “炒盘螃蟹,烤两条鱼,再来两份炒年糕,一瓶黄酒。”裴泽弼熟门熟路地在靠里一张桌子前坐下,“叶医生还有要加的吗?” 叶一柏摇头,“不用了,裴处点的已经很丰盛了,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裴泽弼笑笑,还是没说话。 叶一柏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了,这莫不是个闷葫芦。 叶一柏在心里腹诽之际,只听裴泽弼开口道:“叶医生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医术,着实令人敬佩。但我想不明白的是,叶医生你是外文系的,到底从哪学来的这手技术?” “你怎么知道我是外文系的?”叶一柏心下一惊,嘴上不由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他不由有些懊恼,不过他确实从来没透露过自己的专业,甚至在救人前,叶一柏都想过,如果被人问起,他就说自己是约大医学院的学生。 约大医学院名声在外,是当下全国唯二两所能授予医学博士学位的高校之一,况且如果没有意外,他应该很快就会成为医学院的学生了,也不算是骗人。 “今天上午,我因为人贩子的案子去了约大,恰好听到了一番令我印象深刻的讲话,为了同学和大局观,把自己的外事处名额让出去,叶同学真的是深明大义大公无私啊。”裴泽弼笑道。 “那还真的挺巧啊……” 叶一柏脸上的表情僵硬,他的大脑正飞速运转着,想要临时编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裴泽弼也不催促,两人面对面坐着,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这时候,一群身着制服的巡警横冲直撞地走了进来,“老板,老三样,今天人多,你看着准备。” 老板正好端着一瓶酒走到叶一柏那桌,听到这话立刻垮了脸,嘀咕了一句,“今天又要亏了。” 不过等他把黄酒在裴泽弼身边放下,转头面对那群巡警,那又是笑脸相迎。 “好好好,几位长官先做好,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说完一路小跑去灶台做菜去了。 叶一柏听出老板话里的意思,“你的属下,吃饭不给钱,你不管管?” 裴泽弼也没点破叶一柏这生硬的转移话题的方式,“叶同学还真是不止人间疾苦,也是,外事处的名额说让就让了,自然不知道这世上穷人的活法是怎样的。” 125癫痫下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你的?” “对, 我的。” 他又从颤颤巍巍的老板怀里拿出另一根一模一样的浪琴表,裴泽弼一手提着一根表带,将两块手表提到叶一柏面前。 “没瞎吧, 看到没?” 叶一柏:“啥?” “一样的。”他抖了抖其中那块从老板怀里拿来的, “赃物。”,又抖了抖叶一柏那块, “一样的。” 然后呢??? 叶一柏不敢置信地看着裴泽弼, 就因为两块表一样?他就要被抓进警事局??那他怎么不冲到大街上去抓戴着这块表的人!! “裴处长,仅仅因为两块表一样,我就得进警局?这未免太过儿戏了吧。”我很生气, 但是形势比人强,我不能表现出来,叶一柏敢肯定,他现在脸上的笑容绝对很僵硬。 裴泽弼看着叶一柏,突然伸手在他脸上戳了一下, “二十几岁的人,还长着酒窝,真是碍眼。” 叶一柏:不气, 他是个智障。 “哦,对了, 刚刚你那个问题, 这浪琴表价值不菲, 而且市面上流通的不多,如今一家店里就出现两块, 很值得怀疑。”裴泽弼用手抵着下巴,状似一脸正经地分析道。 “当然。”他抬起头来,对着叶一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最主要的原因是,我高兴我乐意。” 叶一柏:…… “裴处长好大的威风,想抓谁就抓谁,听说前天你们警事局局长当街打死一个服务员,引得不少人在警事局门口静坐,今天你又想无凭无据地抓我这个普通学生,您就不怕火上浇油,给警局惹麻烦?” 叶一柏的话落,他似乎听到了几声“噗嗤”的笑声,还有那个被智障处长禁言的大头警察,正用惊恐的表情对他使劲比划。 在比划什么? “打死服务员,给警局惹麻烦还火上浇油是吧?”裴泽弼被气笑了,“真会说话。” “带走!”说完,裴泽弼看也不看叶一柏,转头就走。 警察们一拥而上,围着店老板和叶一柏向前走去。 “同学你别怕,裴处他就是一时生气,你就去走个过场让他出出气就好了。”大头警察趁裴泽弼没注意,偷偷凑到叶一柏旁边说道。 还没等叶一柏说声谢谢,那个讨厌的声音就再次响起。 “周大头,你当我聋吗?刚刚说了几个字,给我抄两百遍,明天没有放到我办公桌上,你就去三处报道吧。” “呜,呜呜,呜呜呜。”大头警察瞬间蹦了起来,捂着嘴对着智障处长呜呜乱叫。 叶一柏被带上了警车,这还是叶大医生两辈子第一次坐警车,他坐在警车后排中间,一左一右各坐了两个警察,那个智障处长就坐在他前面的副驾驶位上。 我高兴我乐意?叶大医生盯着那个每一根头发丝上都写着“嚣张”两个字的后脑勺,心中暗骂一声,这人以后最好不要落到他手里,不然他在他大肠里缝个蝴蝶结然后告诉他,我高兴我乐意! 上海市警事局就在上海市中心位置,明明是十分西式的建筑,还偏偏在门口摆了两个石狮子,大大的黑铁门上方醒目的九个字“上海市警事和警备局”。 车离铁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里面就有人快跑出来开门,大大的黑色格栅门打开又关上,让叶一柏有一种走进后世监狱的错觉。 “裴局。” “裴处。” “裴局、裴处。” 下了车,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办公楼,路上小警察们遇到那个裴处,叫裴局的也有叫裴处的也有,让叶一柏有些糊涂,都说民国因为军政共权导致上下级观念十分明显,怎么这个警事局连领导职位都会叫错。 “把他带到审问室里问话,你,去那边站着,对着墙。” 叶一柏后知后觉地指了指自己,这句话的后半句是对他说的?? 裴泽弼从兜里拿出一支烟,点燃,口中缓缓吐出一口白气,“或者跟他一起进审讯室,明天早上再出来?” “同学,你就去站着吧,裴处这口气出了就好了,我们下班你也可以回去了。”有警察好心低声提醒道。 叶一柏对他笑笑,叶大医生觉得自己的脾气真的已经很好了,但是这种人,真的不能惯着。 “那我能找个人给家里报个平安吗?” 裴泽弼皱眉,“什么意思?” “不是让我在审讯室过夜吗?家里人会担心,能让我找个人跟家里说一声吗?”叶一柏绷着脸,冷漠地说道。 裴泽弼身周的气压一下子低了下来,办公室里的小警察们察觉到异状,都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连在打电话的警员都犹如被卡住脖子的鸡崽子,声音低得听不见。 “行,有骨气是吧!”裴泽弼大概是被气急了,重重喘了好几口气,白烟在空中胡乱飞舞,“那您请吧。”他冷笑道。 说完裴泽弼转身上了二楼楼梯,皮鞋踩在楼梯上发出“砰砰”的响声,诉说着主人极其不悦的心情。 一分钟后,“砰!”重重的关门,不,准确来说是重重的砸门声响起,震得一楼天花板都是一阵颤动。 听到关门声后,楼下办公室就好像重新被按下了播放键,整个氛围都立刻轻松了起来,打电话的小警员声音又抖了起来,叶一柏隔着三米远都能听出其话中的嚣张意味。 他脑袋里不由冒出七个字,“上梁不正下梁歪”。 “同学,你就不能服个软,我们裴局最近被降职,心情不好,不过他既然开口了,你今天晚上大概就得在审讯室过了,你家哪里,我让人帮你去报个信。” 周大头,也就是那个大头警察走过来说道。 叶一柏对这个三番两次提醒自己的警察还是很有好感的,他感激地对他笑笑,“那麻烦你了。” 周大头笑着挠头,“客气,我最尊重文化人了。” 叶一柏进审讯室的时候,那位当铺老板已经可怜兮兮地在审讯桌前坐了好一阵了。 警察们对他可没有对叶一柏那么客气,问起话来凶神恶煞的,当手表的细节让老板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抠细节抠到了极致,使得老板头顶仅剩的几根头发都有了离家出走的趋势。 “你确定没有遗漏了?” “真的,长官,我已经把能记起来的都说了。” 警员收起记录本,“行,暂时到这,不过你最好想清楚,如果你的口供和那个胖子对不上,你自己知道结果。”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警员看到了坐在一旁安静看书的叶一柏,“小同学,周科让我问你,你晚上需不需要一床被子,你家里我们已经让人去通知过了,你放心。” 叶一柏闻言,心下感激,“替我跟周科长说声谢谢,被子……” “要要要,我们要!”还没等叶一柏说完,审讯桌后的当铺老板就忙不迭地开口,“小同学,那块表,五百银元,我收了。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坐一宿要命啊。” 叶一柏:…… 不过这老板看起来已经五六十岁了,熬夜对老年人来说身体损伤极大。 “那麻烦了。”叶一柏道。 警员笑笑,递给老板一个算你运气好的眼神,引得老板连忙堆笑。 警员走后,审讯室里就剩下叶一柏和当铺老板两个人,当铺老板显然是个闲不住的,安静了几分钟就开始没话找话。 “小同学你学习真用功啊,到了这个地方也不忘看书。” 叶一柏在看的是问约大医学院同学借来的教科书,虽然他自认拿起手术刀谁也不怵,但民国时期的手术设备、器械与后世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别说那些高精尖的检查和手术辅助设备,就单说基本外科手术器械,譬如手术刀、手术剪刀、手术镊、止血钳、组织钳、持针器、拉钩等等的规格和后世就有很大不同。 还有组织对合器材和在这个时代才初见雏形的电外科手术器械,叶一柏需要迅速熟悉起他们然后不断练习。 这也是他对留级十分怅然但不至于强烈排斥的原因,他确实需要重新学习。 毕竟上了手术台面对的就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叶一柏不可能拿他们来练习做试验。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比对着墙发呆好。”叶一柏答道。 不知道那些警员们是怎么跟张素娥说的,她会不会担心。今天叶一柏本来是打算当了手表换了钱去西华饭店把叶娴劝回来,但被那个智障处长一闹,他连叶娴的面都没见成就被抓进警事局了。 想到这里,叶一柏想把裴泽弼送上手术台的欲望就更加强烈了,麻醉给你做一半!让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肌腱、筋膜、骨膜被分离开的销魂感。 两人说话间,帮叶一柏拿床铺的警员抱着被子进来了。 “床铺是干净的,周科他们出去吃饭了,吃完了会帮你带一份,到时候我拿进来。”警员对着叶一柏十分和善,看得当铺老板十分眼热。 “那我的呢。”老板忍不住插口道。 民国这时候可没有一定要给审讯室里嫌疑人吃饭的规定,就算有这个预算,以这时候官场的贪腐状况,也早就被层层盘剥光了。 警员看了当铺老板一眼,哂笑一声,没有说话。还是个老板呢,这么不知道规矩,还想要饭吃。 当铺老板见警员这个神态,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他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活的,就是看着叶一柏这待遇一时昏了脑子,他连忙从兜里掏出四五个银元。 126双魏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师者, 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上辈子许是因为临床工作太忙,带的小崽子又太多,事情一多人就容易暴躁。现在就很好嘛, 一对一辅导, 小孩的资质也不错,进步的速度肉眼可见, 这让叶一柏这个教人的极有成就感。 “师傅, 鱼已经都杀好了,就是我们技术不熟练,鱼鳞可能刮地不是很干净, 需要你们进行二次处理。” 从食品准备间里出来,恰好遇到正在蒸包子、汉堡和披萨的主厨,叶一柏目光暼过种类丰富的蒸盘,不由感叹,果然不管是哪个时代, 医院的伙食都是这么有创造力。 “哎呦,两位医生客气啥,你们想来体验生活俺们欢迎啊, 就是这衣服,挺可惜的。”主厨看着理查身上星星点点的血, 露出可惜的神色。 “洗一洗就干净了。”叶一柏温和地笑道。 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主厨心里想着, 对这个长得好看的医生同胞的好感度更高了。 “哎哟!”一声痛呼声响起。 随后是菜刀和地面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位帮厨正捂着手痛呼, 血顺着他手指的缝隙流出来,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哎呦妈呀,大宝, 你咋那么不小心呢,老刘,你去拿医药箱。”主厨把蒸笼一转,迈开大步向受伤的帮厨方向跑去。 然而有一个人比他跑得更快。 一阵带着腥味的风吹过,理查就已经蹲在了那个受伤的帮厨身前。 “啊,给我看看。手背上啊,手背上的皮薄,跟鱼皮差不多呀。”理查双目泛着精光。 “用纱布把伤口压住,等我,我马上帮你处理。”说完,立刻站起身来,冲到水槽前,开始刷手。 因为厨房里没有消毒液,也没有无菌手套,理查在主厨心疼的目光下用掉了整整半瓶的碘伏刷手,然后用另外半瓶给器械和帮厨的伤口消了毒。 “放心,很快的,一下子就好了。”理查音调怪异的中文温柔的安慰的。 冒着精光的眼睛,明明很兴奋却强行压下去的怪异表情,配上西方人苍白的肤色、被打湿的头发和沾着鱼血的白大褂,活像90年后某部灾难片里出来的变态医生。 但是或许是理查那身白大褂太有说服力了,帮厨想都没想就把手伸了出来,脸上满是感激的神色。 “大宝,你今天运气真好啊,济合的医生亲自给你弄呢,要是去上头看,这么一次要你好几个月工资了。”主厨也是满脸感叹和羡慕。 “是啊,是啊,傻人有傻福。” “这一针就要好多钱吧,听说按美金算的,比咱银元还贵呢。” “一针就好几个银元吧。” 面对后厨员工们信任的目光,叶大医生摸摸把自己到了嘴巴的话咽了回去,不就是忘记打麻醉嘛,这么小的伤口,也就是两三针的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理查深吸一口气,想象着不久前处理鱼皮的感觉,进针! 厨房里响起一声闷哼声,帮厨大宝脸上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哎呦妈呀,咋好像比划了一刀还疼啊。 然后他非常清晰地听到了针在自己皮肉里穿行的声音,大宝的神情开始恍惚,目光飘忽中看到同事和主厨们羡慕的目光,听着他们大谈特谈一针几美金,大宝觉得自己的忍痛能力又好了些,他赚了好几十美金了吧。 前后针间距一致,完美,理查在缝到伤口另一端的时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缝合,在精益求精的要求下,又往回缝了两针,这样可以避免打结,使得伤口看起来更加漂亮。 拉紧对齐,剪掉线尾,理查又检查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帮厨的手,“叶,你来看!” 叶大医生目光扫过因为疼痛而面色发白呼吸微弱的帮厨小伙子,轻轻叹了口气,“不错,不过,下次记得给人上麻醉。” 理查一愣,随即立刻扭头去看病人的脸色。 只见帮厨大宝面色苍白满脸冷汗,他看着理查满脸感激,气息微弱地道谢道:“谢谢你医生。” 理查心头一热,歉疚和感动的情绪混杂在一起,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他好像爱上这个国家和这里的人了。 “对不起,抱歉,我忘了用麻醉了,我……”理查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歉。 没等大宝开口,豪爽的主厨笑着说道:“哎呀,医生你真客气,这点小伤口,用啥麻醉啊,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扎几针而已,蚊子咬一样。” “是吧,大宝?” 大宝微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对,医生,真的很谢谢你。” 理查满脸感动,温和地叮嘱道:“这几天不要沾水,隔天到二楼找我换药,这次缝合非常好,你的伤口几乎不会留疤的。” 大宝看了看手上平整的伤口,犹豫道:“还要换药啊。” “对,隔天换药,不要钱。”叶一柏一边替理查递胶布一边加了句。 不要钱~ “好!那我明天来找您!”大宝因为疼痛而微弱的气息又壮了几分。 从厨房里出来,理查吹着口哨脚步轻快,“叶,你看到没,我刚刚缝合的那个伤口,除了两边的线头,几乎看不到有一处不完整的地方。” “噢,我记得乔娜有照相机,我要去借过来,那位好心的厨师每次换药的时候我就拍一张,拆线我再拍一张,我要做好记录,然后贴在我办公室的墙上。” 理查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就像一条新鲜的鲫鱼在水里蹦跶。 走廊另一头,乔娜抱着一大堆病历迎面走来,她走到离两人五米远的地方就捂住了嘴巴,“哦,理查,叶,你们去了哪儿,怎么一股子鱼腥味,还有,理查,你是掉进水里了吗?怎么头发上还滴着水?” 理查脸上的笑容一滞,他懊恼地叫了一声,把口罩网上扯了扯快步向楼上宿舍跑去,跑到一半还不忘回头跟叶一柏说一声,“叶,我的宿舍是507,我有多余的白大褂,你来我那换洗吧。”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向楼上跑去。 叶一柏闻言点头,正要跟上,却听到乔娜道:“叶,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很快,大概就十分钟。” “当然可以,能帮助女士是我的荣幸。”厨房的时候,叶一柏除了做了两次示范外,其余时候都是理查在处理鱼,在结束的时候,他又再三清洗过,因此身上虽沾了稍许鱼腥味,但比起理查来说已然是好多了。 “十分感谢,我先把这些拿到护士台放好,等下我们一起去药房和器械室。”乔娜一边走一边说。 叶一柏非常绅士地从乔娜手中拿过病历,“我来拿吧。” “噢,真的谢谢你。” 将病历放到护士台后,乔娜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列着器械和药品的单子,叶一柏目光扫过去,单子正上方写着“济合医院四月捐献清单”。 “这是济合每个月捐献给红十字会医院的器械和药品,红十字会医院会每周会有一次义诊,是红十字会牵头,上海大大小小医院都参与的,有钱出钱有人出人,不过我们医院的医生都比较忙,所以我们每次就会多捐点药品和器械。” 乔娜一边说着,一边用钥匙打开器械室的门。 “每个月捐献的数量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事先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再点一遍。” “我点东西,你帮我打勾,行吗?”乔娜问道。 叶一柏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手术刀、手术剪刀、手术镊、组织……” 济合真是财大气粗,单单送出去的器材就有两箱,还有各种药品。华国现在虽然整体处于和平状态,但是局部战争和冲突还是在进行,这药品在华国市场上的价格和价值可非同一般。 不过相对于济合捐献物的价值,叶一柏更在意乔娜说的义诊。 以叶一柏现在的身份,在济合几乎就没有手术的机会,即使有,也就是清创缝合这种小手术,连手术刀都不能拿。 但是义诊就不一样了啊,义诊就好比大型全科门诊,又因为是免费的,民国许多老百姓都会来排队,人一多,那就什么毛病都遇得上了,叶大医生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想想就有点手痒啊。 不过自己一个实习医生,一个人去义诊似乎有些不合适,叶一柏嘴角上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看来星星的作用,也不止是燎原啊。 楼上刚从浴室里冲澡出来的理查重重打了个喷嚏。 “阿嚏。”他挠挠自己还有些湿的头发,“感冒了吗?要不先去内科那点药备着?”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上辈子许是因为临床工作太忙,带的小崽子又太多,事情一多人就容易暴躁。现在就很好嘛,一对一辅导,小孩的资质也不错,进步的速度肉眼可见,这让叶一柏这个教人的极有成就感。 “师傅,鱼已经都杀好了,就是我们技术不熟练,鱼鳞可能刮地不是很干净,需要你们进行二次处理。” 从食品准备间里出来,恰好遇到正在蒸包子、汉堡和披萨的主厨,叶一柏目光暼过种类丰富的蒸盘,不由感叹,果然不管是哪个时代,医院的伙食都是这么有创造力。 127停电上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004 人无信不立, 既然答应了人家,那当然要去做。 叶一柏一下课,应付了过来道歉或感谢的人后, 就直奔外文系院长办公室而去。 “转专业?” 约大行政楼的外文系院长办公室, 温特教授差点把他的咖啡洒到地上。 “叶,我记得你是个大四学生。” 大四还有几个月就可以毕业了, 你现在跟我说转专业?温特教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中文不够好, 理解错误了。 看着温特教授一脸疑问的表情,叶一柏心里也有点尴尬。若是上辈子自己手底下的小医生轮转完分配完科室了跟他说,老师我大概不适合学医, 叶一柏一定骂到他怀疑人生。 可现在轮到自己…… 叶一柏表示以后如果有机会回去,他一定对提出这种不合理要求的小医生温和那么一点点。 “教授,想必我家的事您也听说了。” 尴尬归尴尬,但有些事情你硬着头皮也得上,叶一柏在上节外文课做了二十六次对话推演, 推导得出,只有梦想牌和苦情牌才能使他们这个对话显得稍微合理那么点。 “昨天以前,我人生最大的目标一直是获得父亲及宗族的认可, 您或许不了解我们国家宗族这个概念,但它对我们华国人来说, 很重要。”叶一柏站得笔直, 嘴唇微微抿着, 完全是一副突逢大变大彻大悟的倔强小青年模样。 因为外事处名额的关系,叶一柏家里的事早已在外文系高层中间传遍了, 叶家明明很有钱,却要女儿早早辍学去当歌手给弟弟挣上学的钱,而弟弟辛辛苦苦考上公务员却因为姐姐是歌手要被刷下来。 这些事情在温特这个外国人看来, 都是极其不合理的,但是他无能为力,他帮不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温特教授看着这样的叶一柏,心里不由有些唏嘘,脸上的神情也更加温和了几分,他把“宗族”两个字念了几遍,“宗族?有人说过我们外国人崇拜上帝,你们华国人崇拜祖先。宗族就是祖先?” “祖先和宗族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祖先是我们已经逝去的上代,广义的祖先可以延伸到我们华族起源那一代,狭义的祖先则是指与我们个体有血缘关系的逝去先祖。至于宗族,则是依托血缘和家族观念自发形成的一种民间权力组织,一般由家族里声望较高的老人组成。”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叶一柏才意识到当带教老师时养成的随口解答的习惯又不自觉冒出出来…… “哇哦,真是神奇,我们西方也有家族,不过他们很多是特权阶级。”温特教授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能理解眼前这个年轻人了,冲破家族的束缚,追求自我,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为了在一起,即便忤逆家族放弃生命也作所不惜。 在这片土地上,他看过太多这种关于信念和爱的故事,有些人苦读数年,明明有远大的前途却为了救国毅然决然弃笔从戎,有些人明明是当下秩序的利益既得者,却为了信念不惜与家族和亲人做斗争。 无论是罗密欧和朱丽叶这种小爱,抑或是救国救民创造新秩序这种大爱,他们之间有一种精神的共同的,反抗、斗争、为了信念一往无前! “你刚刚说到昨天以前,你人生最大的目标是获得父亲和家族的认可?哦不,是宗族,宗族的认可。那么,现在呢?”温特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努力在他身上寻找这种精神。 如果叶一柏现在能听到温特心里的想法,他一定会谢谢他,把他和那些救国志士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现在我认识到我身边已经有了爱我的家人,比起获得他人的认同,对爱我的家人负责,为我热爱的事业奋斗终生,才是我应该去做的。” 没错,就是这种笃定,就是这种一往无前的信念感!温特觉得他看到了,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那种精神! “所以医学是你的梦想?”温特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梦想是值得尊重的,愿意为自己梦想付出努力的人更不应该被怠慢。 叶一柏绷着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医学是不是你的梦想?这个问题就好像问你,你老婆是不是你女神似的,怎么说呢,不是女神你还能把她丢了不成?辛辛苦苦十多年奋斗娶回来的老婆,这眼睛一睁一闭就抛弃了,沉没成本也太大了吧。 况且人无信不立,他也曾在红旗下举着右手郑重承诺过,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这个终生还未结束,他还活着,还在呼吸,自然得继续履约下去。 “是的,我热爱医学,如果有什么事业值得我为之终身奋斗,那一定是这个。”叶一柏听到自己这样说。 温特用笔敲击桌面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在那么一刹那,他似乎看到,这个年轻人身上仿佛在发光。 办公室静悄悄了,过了许久,才有声音再次响起。 “在来华国之前,不少人劝我,他们对我说,放弃现有的一切,到一个陌生的国度重新开始是一个荒谬的想法。” 温特教授将叶一柏的转专业申请书拿到了手里,“但是我还是出现在了这里,因为我认为只有我才能替我自己的人生做决定。” “所以,我再重新问你一遍,你确定要放弃唾手可得的外文系毕业文凭,转到医学系吗?” 温特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这个站得笔直的年轻人,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的影子。 “是的教授,我确定。”叶一柏声音响亮,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温特教授看着这样的叶一柏,竟轻轻笑出声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叶一柏的转专业申请书上签了字,“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帮你还是害你,但是你是个成年人了,应该对你做出的决定负责,至于你提出的诉求,我会和波恩教授沟通。” “毕竟你自愿让出了外事处的名额,这很了不起。” 看着温特教授在申请书上落笔,叶一柏悬在半空的心终于缓缓落地,在这个陌生的年代,面对的是陌生的人,陌生的规则,他急需一种安全感,而“叶医生”这个称呼则能很好地满足这一点。 “教授您过奖了,我可担不起伟大这个词,不过我曾答应过我的同学们,把这个名额以一种郑重而公平的方式交到下一个人手中,所以我希望学院在这方面能够注意一下。” 温特教授有些诧异地抬头,随即立刻笑道,“当然,这是我们的职责。” 叶一柏闻言道了一声谢,不再多说,郭文珏这小子是讨厌了点,但叶一柏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如果他能以公平公正的方式得到这个名额,给他就给他呗。 他从温特教授手里接过“转专业申请书”,随后恭敬道别后顺便替教授带上了门。 他一出门,等在门口的沈富就跑了过来。 沈富手指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叶一柏手里的那张纸,“院长,真的答应了?” “嗯。”叶一柏点头,得意地把签有温特教授大名的转专业申请书在沈富面前晃了晃。 沈富呼吸一滞,胖胖的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就没想过万一医学院那边不同意你补上他们的专业课,你难道真的打算留一级!” 叶一柏诡异地沉默了两秒钟,面上带上了说不出的怅然,“留级啊,随缘吧。” 沈富:…… 从行政楼出来,叶一柏好像有了什么心事,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差点撞到路旁的树上。 “一柏,你没事吧?” 叶一柏抿了抿唇角,转头面色认真地看向沈富,“他们不会真的让我留级吧?” 叶大医生从幼儿园开始就是拿五朵小红花的人,小学开始一路三好学生,初中保送,高中保送,唯一一次升学考高考也是以全省前一百名的好成绩考入的某知名大学医学院。 学到大二,以专业前三的成绩拿到了学校和哈佛医学院2+6本硕博连读名额,博士毕业就被全球最好的医学中心梅奥诊所录用,在今天之前,留级这个词从来没有出现在叶医生的字典里。 沈富:…… 莫不是这次落水,把他这位好友的脑子给浸坏了? —— 两人今天下午没课,从学校里出来,叶一柏就和沈富告了别,他挥手拦了一辆黄包车,“去西华饭店,额嗯,旁边的当铺。” 黄包车夫招呼人的手停顿了一秒钟,“您说的是西华饭店附近的当铺是吗?” “对,没错。” “好嘞,您坐好了!”见叶一柏坐稳,他迈开腿小跑起来 四月里的上海正是春意正浓的时候,大路两旁的老树都抽出了新枝,街边服装店、美容室、牙医瘫、肉摊,各式各样的传统招牌周边围了一圈霓虹灯泡,颇有一种土洋结合的趣味,电车从转角处缓缓驶来,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一手拿着一张纸一边盯着过往的来人,时不时还伸手拽过几个,与手上的纸做比对。 其中一个老大爷可能是腿脚不怎么灵便,一拽就被拽到了地上,哎呦呦地叫唤起来。 “叫唤啥呢,快起来,别妨碍公务!”警察冷着脸不满地开口道。 叶一柏眉头微皱,这个年代的警察与后世的真的不可同日而语,如果是在后世的华国,正义感爆棚的男男女女早就围上去拿出手机拍视频曝光了,但现在大街上的人如同被驱赶的鸭子般,低着头快步走过老人,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这些警察执法都是这么暴力的吗?”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黄包车师傅闻言,先是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警察也没什么行迹诡异的人才接口道:“暴力?这还算好的了,原来有皇帝老爷的时候,反抗捕快最多被打两下,现在这些黑皮不一样,他们比官还厉害,惹恼他们是要吃枪子的。” 128停电下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上辈子许是因为临床工作太忙, 带的小崽子又太多,事情一多人就容易暴躁。现在就很好嘛,一对一辅导, 小孩的资质也不错, 进步的速度肉眼可见,这让叶一柏这个教人的极有成就感。 “师傅, 鱼已经都杀好了, 就是我们技术不熟练,鱼鳞可能刮地不是很干净,需要你们进行二次处理。” 从食品准备间里出来, 恰好遇到正在蒸包子、汉堡和披萨的主厨,叶一柏目光暼过种类丰富的蒸盘,不由感叹,果然不管是哪个时代,医院的伙食都是这么有创造力。 “哎呦, 两位医生客气啥,你们想来体验生活俺们欢迎啊,就是这衣服, 挺可惜的。”主厨看着理查身上星星点点的血,露出可惜的神色。 “洗一洗就干净了。”叶一柏温和地笑道。 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主厨心里想着, 对这个长得好看的医生同胞的好感度更高了。 “哎哟!”一声痛呼声响起。 随后是菜刀和地面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一位帮厨正捂着手痛呼,血顺着他手指的缝隙流出来, 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哎呦妈呀,大宝,你咋那么不小心呢, 老刘,你去拿医药箱。”主厨把蒸笼一转,迈开大步向受伤的帮厨方向跑去。 然而有一个人比他跑得更快。 一阵带着腥味的风吹过,理查就已经蹲在了那个受伤的帮厨身前。 “啊,给我看看。手背上啊,手背上的皮薄,跟鱼皮差不多呀。”理查双目泛着精光。 “用纱布把伤口压住,等我,我马上帮你处理。”说完,立刻站起身来,冲到水槽前,开始刷手。 因为厨房里没有消毒液,也没有无菌手套,理查在主厨心疼的目光下用掉了整整半瓶的碘伏刷手,然后用另外半瓶给器械和帮厨的伤口消了毒。 “放心,很快的,一下子就好了。”理查音调怪异的中文温柔的安慰的。 冒着精光的眼睛,明明很兴奋却强行压下去的怪异表情,配上西方人苍白的肤色、被打湿的头发和沾着鱼血的白大褂,活像90年后某部灾难片里出来的变态医生。 但是或许是理查那身白大褂太有说服力了,帮厨想都没想就把手伸了出来,脸上满是感激的神色。 “大宝,你今天运气真好啊,济合的医生亲自给你弄呢,要是去上头看,这么一次要你好几个月工资了。”主厨也是满脸感叹和羡慕。 “是啊,是啊,傻人有傻福。” “这一针就要好多钱吧,听说按美金算的,比咱银元还贵呢。” “一针就好几个银元吧。” 面对后厨员工们信任的目光,叶大医生摸摸把自己到了嘴巴的话咽了回去,不就是忘记打麻醉嘛,这么小的伤口,也就是两三针的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理查深吸一口气,想象着不久前处理鱼皮的感觉,进针! 厨房里响起一声闷哼声,帮厨大宝脸上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哎呦妈呀,咋好像比划了一刀还疼啊。 然后他非常清晰地听到了针在自己皮肉里穿行的声音,大宝的神情开始恍惚,目光飘忽中看到同事和主厨们羡慕的目光,听着他们大谈特谈一针几美金,大宝觉得自己的忍痛能力又好了些,他赚了好几十美金了吧。 前后针间距一致,完美,理查在缝到伤口另一端的时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缝合,在精益求精的要求下,又往回缝了两针,这样可以避免打结,使得伤口看起来更加漂亮。 拉紧对齐,剪掉线尾,理查又检查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帮厨的手,“叶,你来看!” 叶大医生目光扫过因为疼痛而面色发白呼吸微弱的帮厨小伙子,轻轻叹了口气,“不错,不过,下次记得给人上麻醉。” 理查一愣,随即立刻扭头去看病人的脸色。 只见帮厨大宝面色苍白满脸冷汗,他看着理查满脸感激,气息微弱地道谢道:“谢谢你医生。” 理查心头一热,歉疚和感动的情绪混杂在一起,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他好像爱上这个国家和这里的人了。 “对不起,抱歉,我忘了用麻醉了,我……”理查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歉。 没等大宝开口,豪爽的主厨笑着说道:“哎呀,医生你真客气,这点小伤口,用啥麻醉啊,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扎几针而已,蚊子咬一样。” “是吧,大宝?” 大宝微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对,医生,真的很谢谢你。” 理查满脸感动,温和地叮嘱道:“这几天不要沾水,隔天到二楼找我换药,这次缝合非常好,你的伤口几乎不会留疤的。” 大宝看了看手上平整的伤口,犹豫道:“还要换药啊。” “对,隔天换药,不要钱。”叶一柏一边替理查递胶布一边加了句。 不要钱~ “好!那我明天来找您!”大宝因为疼痛而微弱的气息又壮了几分。 从厨房里出来,理查吹着口哨脚步轻快,“叶,你看到没,我刚刚缝合的那个伤口,除了两边的线头,几乎看不到有一处不完整的地方。” “噢,我记得乔娜有照相机,我要去借过来,那位好心的厨师每次换药的时候我就拍一张,拆线我再拍一张,我要做好记录,然后贴在我办公室的墙上。” 理查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就像一条新鲜的鲫鱼在水里蹦跶。 走廊另一头,乔娜抱着一大堆病历迎面走来,她走到离两人五米远的地方就捂住了嘴巴,“哦,理查,叶,你们去了哪儿,怎么一股子鱼腥味,还有,理查,你是掉进水里了吗?怎么头发上还滴着水?” 理查脸上的笑容一滞,他懊恼地叫了一声,把口罩网上扯了扯快步向楼上宿舍跑去,跑到一半还不忘回头跟叶一柏说一声,“叶,我的宿舍是507,我有多余的白大褂,你来我那换洗吧。”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向楼上跑去。 叶一柏闻言点头,正要跟上,却听到乔娜道:“叶,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很快,大概就十分钟。” “当然可以,能帮助女士是我的荣幸。”厨房的时候,叶一柏除了做了两次示范外,其余时候都是理查在处理鱼,在结束的时候,他又再三清洗过,因此身上虽沾了稍许鱼腥味,但比起理查来说已然是好多了。 “十分感谢,我先把这些拿到护士台放好,等下我们一起去药房和器械室。”乔娜一边走一边说。 叶一柏非常绅士地从乔娜手中拿过病历,“我来拿吧。” “噢,真的谢谢你。” 将病历放到护士台后,乔娜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列着器械和药品的单子,叶一柏目光扫过去,单子正上方写着“济合医院四月捐献清单”。 “这是济合每个月捐献给红十字会医院的器械和药品,红十字会医院会每周会有一次义诊,是红十字会牵头,上海大大小小医院都参与的,有钱出钱有人出人,不过我们医院的医生都比较忙,所以我们每次就会多捐点药品和器械。” 乔娜一边说着,一边用钥匙打开器械室的门。 “每个月捐献的数量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事先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再点一遍。” “我点东西,你帮我打勾,行吗?”乔娜问道。 叶一柏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手术刀、手术剪刀、手术镊、组织……” 济合真是财大气粗,单单送出去的器材就有两箱,还有各种药品。华国现在虽然整体处于和平状态,但是局部战争和冲突还是在进行,这药品在华国市场上的价格和价值可非同一般。 不过相对于济合捐献物的价值,叶一柏更在意乔娜说的义诊。 以叶一柏现在的身份,在济合几乎就没有手术的机会,即使有,也就是清创缝合这种小手术,连手术刀都不能拿。 但是义诊就不一样了啊,义诊就好比大型全科门诊,又因为是免费的,民国许多老百姓都会来排队,人一多,那就什么毛病都遇得上了,叶大医生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想想就有点手痒啊。 不过自己一个实习医生,一个人去义诊似乎有些不合适,叶一柏嘴角上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看来星星的作用,也不止是燎原啊。 楼上刚从浴室里冲澡出来的理查重重打了个喷嚏。 “阿嚏。”他挠挠自己还有些湿的头发,“感冒了吗?要不先去内科那点药备着?” 巷子口只停了一辆黄包车,“姐,你坐车走吧。”叶一柏笑道。 “那你呢?” “我骑这个。”叶一柏指了指楼梯旁停靠的黑色自行车,这是叶家刚来上海时买的,想着以后叶一柏骑着上学方便但自从小少爷骑了一次去圣约翰后,就不肯再骑了。 因为买的是男士款,张素娥和叶娴也不方便骑,就一直放在楼下的车棚里。 “你骑这个?”叶娴皱眉。 然而叶一柏不等叶娴说话,熟练地踢开自行车脚撑,拍了拍坐垫,长腿一甩就骑了上去。 “姐,我先走了啊。”说完踩着脚踏快速驶过了黄包车。 从岐山巷到圣约翰是要经过一段黄浦江边的路的,迎面的春风带着些江水特有的咸腥味,叶一柏兴致来了还使劲按自行车铃,引得前面的路上一阵慌乱,在路人不满的抱怨声中,叶大医生少见地红了红脸,“咻”得一下飞快溜走了。 和医学院的波恩教授约的是早上六点半,波恩教授既是约大医学院的院长还是济合医院(英文名:克里兰医院)的医生,他一早需要回医院查病房,所以约的时间极早。 叶一柏到的时候波恩教授正在办公室吃早饭,同时在场的还有外文系的温特教授,两个教授的关系明显不错,他们蘸小笼包用的是同一碟醋。 “哦,叶,你来了,随便坐,自己倒杯茶,我们很快就吃完了。”温特教授率先看到了叶一柏,笑着招呼道。 波恩教授抬了抬镜片,用锐利的目光扫过叶一柏,没有说话。 “两位教授好,你们不用管我,我去走廊里看看风景,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几幅很好看的风景画,还没来得及欣赏,正好去看看。”说完还贴心地帮两位教授关上了门。 “倒是懂事。”在门即将关上的一刹那,他听到有人用英文这样说道。 医学院大楼的走廊里确实挂了不少画,有风景画,还有医学发展史上具有标注性意义的画像,比如第一台血压计、x射线、心电图仪器的照片,又比如1929年第一台穿刺注射和心导管术手术的珍贵图像。 叶一柏一幅幅看着,心里既有一种参与到医学发展史中的兴奋感,又有一种淡淡的焦虑,用这种堪称简陋的的设备下,他真的能完成一台精细的手术吗? “叶,我们好了。”约莫十分钟后,温特教授开门叫他。 叶一柏长长吐出一口气,当务之急是先争取到穿白大褂的资格啊。 “波恩教授,温特教授好。”叶一柏第二次走进波恩教授的办公室。 “你好,叶。”温特教授笑着回应道,而波恩教授则带着眼镜一脸严肃地在办公桌后翻叶一柏的资料。 他一页一页看得很仔细,约莫过了三分钟,才抬起头来。 “你的成绩非常好,而且化学和生物课程的绩点也达到了转专业的要求。”波恩教授抬头看了一眼叶一柏继续道。 129相遇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师者, 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上辈子许是因为临床工作太忙,带的小崽子又太多,事情一多人就容易暴躁。现在就很好嘛, 一对一辅导, 小孩的资质也不错,进步的速度肉眼可见, 这让叶一柏这个教人的极有成就感。 “师傅, 鱼已经都杀好了,就是我们技术不熟练,鱼鳞可能刮地不是很干净, 需要你们进行二次处理。” 从食品准备间里出来,恰好遇到正在蒸包子、汉堡和披萨的主厨,叶一柏目光暼过种类丰富的蒸盘,不由感叹,果然不管是哪个时代, 医院的伙食都是这么有创造力。 “哎呦,两位医生客气啥,你们想来体验生活俺们欢迎啊, 就是这衣服,挺可惜的。”主厨看着理查身上星星点点的血, 露出可惜的神色。 “洗一洗就干净了。”叶一柏温和地笑道。 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主厨心里想着, 对这个长得好看的医生同胞的好感度更高了。 “哎哟!”一声痛呼声响起。 随后是菜刀和地面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位帮厨正捂着手痛呼, 血顺着他手指的缝隙流出来,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哎呦妈呀,大宝, 你咋那么不小心呢,老刘,你去拿医药箱。”主厨把蒸笼一转,迈开大步向受伤的帮厨方向跑去。 然而有一个人比他跑得更快。 一阵带着腥味的风吹过,理查就已经蹲在了那个受伤的帮厨身前。 “啊,给我看看。手背上啊,手背上的皮薄,跟鱼皮差不多呀。”理查双目泛着精光。 “用纱布把伤口压住,等我,我马上帮你处理。”说完,立刻站起身来,冲到水槽前,开始刷手。 因为厨房里没有消毒液,也没有无菌手套,理查在主厨心疼的目光下用掉了整整半瓶的碘伏刷手,然后用另外半瓶给器械和帮厨的伤口消了毒。 “放心,很快的,一下子就好了。”理查音调怪异的中文温柔的安慰的。 冒着精光的眼睛,明明很兴奋却强行压下去的怪异表情,配上西方人苍白的肤色、被打湿的头发和沾着鱼血的白大褂,活像90年后某部灾难片里出来的变态医生。 但是或许是理查那身白大褂太有说服力了,帮厨想都没想就把手伸了出来,脸上满是感激的神色。 “大宝,你今天运气真好啊,济合的医生亲自给你弄呢,要是去上头看,这么一次要你好几个月工资了。”主厨也是满脸感叹和羡慕。 “是啊,是啊,傻人有傻福。” “这一针就要好多钱吧,听说按美金算的,比咱银元还贵呢。” “一针就好几个银元吧。” 面对后厨员工们信任的目光,叶大医生摸摸把自己到了嘴巴的话咽了回去,不就是忘记打麻醉嘛,这么小的伤口,也就是两三针的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理查深吸一口气,想象着不久前处理鱼皮的感觉,进针! 厨房里响起一声闷哼声,帮厨大宝脸上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哎呦妈呀,咋好像比划了一刀还疼啊。 然后他非常清晰地听到了针在自己皮肉里穿行的声音,大宝的神情开始恍惚,目光飘忽中看到同事和主厨们羡慕的目光,听着他们大谈特谈一针几美金,大宝觉得自己的忍痛能力又好了些,他赚了好几十美金了吧。 前后针间距一致,完美,理查在缝到伤口另一端的时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缝合,在精益求精的要求下,又往回缝了两针,这样可以避免打结,使得伤口看起来更加漂亮。 拉紧对齐,剪掉线尾,理查又检查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帮厨的手,“叶,你来看!” 叶大医生目光扫过因为疼痛而面色发白呼吸微弱的帮厨小伙子,轻轻叹了口气,“不错,不过,下次记得给人上麻醉。” 理查一愣,随即立刻扭头去看病人的脸色。 只见帮厨大宝面色苍白满脸冷汗,他看着理查满脸感激,气息微弱地道谢道:“谢谢你医生。” 理查心头一热,歉疚和感动的情绪混杂在一起,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他好像爱上这个国家和这里的人了。 “对不起,抱歉,我忘了用麻醉了,我……”理查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歉。 没等大宝开口,豪爽的主厨笑着说道:“哎呀,医生你真客气,这点小伤口,用啥麻醉啊,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扎几针而已,蚊子咬一样。” “是吧,大宝?” 大宝微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对,医生,真的很谢谢你。” 理查满脸感动,温和地叮嘱道:“这几天不要沾水,隔天到二楼找我换药,这次缝合非常好,你的伤口几乎不会留疤的。” 大宝看了看手上平整的伤口,犹豫道:“还要换药啊。” “对,隔天换药,不要钱。”叶一柏一边替理查递胶布一边加了句。 不要钱~ “好!那我明天来找您!”大宝因为疼痛而微弱的气息又壮了几分。 从厨房里出来,理查吹着口哨脚步轻快,“叶,你看到没,我刚刚缝合的那个伤口,除了两边的线头,几乎看不到有一处不完整的地方。” “噢,我记得乔娜有照相机,我要去借过来,那位好心的厨师每次换药的时候我就拍一张,拆线我再拍一张,我要做好记录,然后贴在我办公室的墙上。” 理查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就像一条新鲜的鲫鱼在水里蹦跶。 走廊另一头,乔娜抱着一大堆病历迎面走来,她走到离两人五米远的地方就捂住了嘴巴,“哦,理查,叶,你们去了哪儿,怎么一股子鱼腥味,还有,理查,你是掉进水里了吗?怎么头发上还滴着水?” 理查脸上的笑容一滞,他懊恼地叫了一声,把口罩网上扯了扯快步向楼上宿舍跑去,跑到一半还不忘回头跟叶一柏说一声,“叶,我的宿舍是507,我有多余的白大褂,你来我那换洗吧。”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向楼上跑去。 叶一柏闻言点头,正要跟上,却听到乔娜道:“叶,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很快,大概就十分钟。” “当然可以,能帮助女士是我的荣幸。”厨房的时候,叶一柏除了做了两次示范外,其余时候都是理查在处理鱼,在结束的时候,他又再三清洗过,因此身上虽沾了稍许鱼腥味,但比起理查来说已然是好多了。 “十分感谢,我先把这些拿到护士台放好,等下我们一起去药房和器械室。”乔娜一边走一边说。 叶一柏非常绅士地从乔娜手中拿过病历,“我来拿吧。” “噢,真的谢谢你。” 将病历放到护士台后,乔娜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列着器械和药品的单子,叶一柏目光扫过去,单子正上方写着“济合医院四月捐献清单”。 “这是济合每个月捐献给红十字会医院的器械和药品,红十字会医院会每周会有一次义诊,是红十字会牵头,上海大大小小医院都参与的,有钱出钱有人出人,不过我们医院的医生都比较忙,所以我们每次就会多捐点药品和器械。” 乔娜一边说着,一边用钥匙打开器械室的门。 “每个月捐献的数量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事先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再点一遍。” “我点东西,你帮我打勾,行吗?”乔娜问道。 叶一柏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手术刀、手术剪刀、手术镊、组织……” 济合真是财大气粗,单单送出去的器材就有两箱,还有各种药品。华国现在虽然整体处于和平状态,但是局部战争和冲突还是在进行,这药品在华国市场上的价格和价值可非同一般。 不过相对于济合捐献物的价值,叶一柏更在意乔娜说的义诊。 以叶一柏现在的身份,在济合几乎就没有手术的机会,即使有,也就是清创缝合这种小手术,连手术刀都不能拿。 但是义诊就不一样了啊,义诊就好比大型全科门诊,又因为是免费的,民国许多老百姓都会来排队,人一多,那就什么毛病都遇得上了,叶大医生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想想就有点手痒啊。 不过自己一个实习医生,一个人去义诊似乎有些不合适,叶一柏嘴角上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看来星星的作用,也不止是燎原啊。 130第130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上辈子许是因为临床工作太忙, 带的小崽子又太多,事情一多人就容易暴躁。现在就很好嘛,一对一辅导, 小孩的资质也不错, 进步的速度肉眼可见,这让叶一柏这个教人的极有成就感。 “师傅, 鱼已经都杀好了, 就是我们技术不熟练,鱼鳞可能刮地不是很干净,需要你们进行二次处理。” 从食品准备间里出来, 恰好遇到正在蒸包子、汉堡和披萨的主厨,叶一柏目光暼过种类丰富的蒸盘,不由感叹,果然不管是哪个时代,医院的伙食都是这么有创造力。 “哎呦, 两位医生客气啥,你们想来体验生活俺们欢迎啊,就是这衣服, 挺可惜的。”主厨看着理查身上星星点点的血,露出可惜的神色。 “洗一洗就干净了。”叶一柏温和地笑道。 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主厨心里想着, 对这个长得好看的医生同胞的好感度更高了。 “哎哟!”一声痛呼声响起。 随后是菜刀和地面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一位帮厨正捂着手痛呼,血顺着他手指的缝隙流出来, 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哎呦妈呀,大宝,你咋那么不小心呢, 老刘,你去拿医药箱。”主厨把蒸笼一转,迈开大步向受伤的帮厨方向跑去。 然而有一个人比他跑得更快。 一阵带着腥味的风吹过,理查就已经蹲在了那个受伤的帮厨身前。 “啊,给我看看。手背上啊,手背上的皮薄,跟鱼皮差不多呀。”理查双目泛着精光。 “用纱布把伤口压住,等我,我马上帮你处理。”说完,立刻站起身来,冲到水槽前,开始刷手。 因为厨房里没有消毒液,也没有无菌手套,理查在主厨心疼的目光下用掉了整整半瓶的碘伏刷手,然后用另外半瓶给器械和帮厨的伤口消了毒。 “放心,很快的,一下子就好了。”理查音调怪异的中文温柔的安慰的。 冒着精光的眼睛,明明很兴奋却强行压下去的怪异表情,配上西方人苍白的肤色、被打湿的头发和沾着鱼血的白大褂,活像90年后某部灾难片里出来的变态医生。 但是或许是理查那身白大褂太有说服力了,帮厨想都没想就把手伸了出来,脸上满是感激的神色。 “大宝,你今天运气真好啊,济合的医生亲自给你弄呢,要是去上头看,这么一次要你好几个月工资了。”主厨也是满脸感叹和羡慕。 “是啊,是啊,傻人有傻福。” “这一针就要好多钱吧,听说按美金算的,比咱银元还贵呢。” “一针就好几个银元吧。” 面对后厨员工们信任的目光,叶大医生摸摸把自己到了嘴巴的话咽了回去,不就是忘记打麻醉嘛,这么小的伤口,也就是两三针的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理查深吸一口气,想象着不久前处理鱼皮的感觉,进针! 厨房里响起一声闷哼声,帮厨大宝脸上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哎呦妈呀,咋好像比划了一刀还疼啊。 然后他非常清晰地听到了针在自己皮肉里穿行的声音,大宝的神情开始恍惚,目光飘忽中看到同事和主厨们羡慕的目光,听着他们大谈特谈一针几美金,大宝觉得自己的忍痛能力又好了些,他赚了好几十美金了吧。 前后针间距一致,完美,理查在缝到伤口另一端的时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缝合,在精益求精的要求下,又往回缝了两针,这样可以避免打结,使得伤口看起来更加漂亮。 拉紧对齐,剪掉线尾,理查又检查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帮厨的手,“叶,你来看!” 叶大医生目光扫过因为疼痛而面色发白呼吸微弱的帮厨小伙子,轻轻叹了口气,“不错,不过,下次记得给人上麻醉。” 理查一愣,随即立刻扭头去看病人的脸色。 只见帮厨大宝面色苍白满脸冷汗,他看着理查满脸感激,气息微弱地道谢道:“谢谢你医生。” 理查心头一热,歉疚和感动的情绪混杂在一起,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他好像爱上这个国家和这里的人了。 “对不起,抱歉,我忘了用麻醉了,我……”理查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歉。 没等大宝开口,豪爽的主厨笑着说道:“哎呀,医生你真客气,这点小伤口,用啥麻醉啊,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扎几针而已,蚊子咬一样。” “是吧,大宝?” 大宝微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对,医生,真的很谢谢你。” 理查满脸感动,温和地叮嘱道:“这几天不要沾水,隔天到二楼找我换药,这次缝合非常好,你的伤口几乎不会留疤的。” 大宝看了看手上平整的伤口,犹豫道:“还要换药啊。” “对,隔天换药,不要钱。”叶一柏一边替理查递胶布一边加了句。 不要钱~ “好!那我明天来找您!”大宝因为疼痛而微弱的气息又壮了几分。 从厨房里出来,理查吹着口哨脚步轻快,“叶,你看到没,我刚刚缝合的那个伤口,除了两边的线头,几乎看不到有一处不完整的地方。” “噢,我记得乔娜有照相机,我要去借过来,那位好心的厨师每次换药的时候我就拍一张,拆线我再拍一张,我要做好记录,然后贴在我办公室的墙上。” 理查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就像一条新鲜的鲫鱼在水里蹦跶。 走廊另一头,乔娜抱着一大堆病历迎面走来,她走到离两人五米远的地方就捂住了嘴巴,“哦,理查,叶,你们去了哪儿,怎么一股子鱼腥味,还有,理查,你是掉进水里了吗?怎么头发上还滴着水?” 理查脸上的笑容一滞,他懊恼地叫了一声,把口罩网上扯了扯快步向楼上宿舍跑去,跑到一半还不忘回头跟叶一柏说一声,“叶,我的宿舍是507,我有多余的白大褂,你来我那换洗吧。”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向楼上跑去。 叶一柏闻言点头,正要跟上,却听到乔娜道:“叶,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很快,大概就十分钟。” “当然可以,能帮助女士是我的荣幸。”厨房的时候,叶一柏除了做了两次示范外,其余时候都是理查在处理鱼,在结束的时候,他又再三清洗过,因此身上虽沾了稍许鱼腥味,但比起理查来说已然是好多了。 “十分感谢,我先把这些拿到护士台放好,等下我们一起去药房和器械室。”乔娜一边走一边说。 叶一柏非常绅士地从乔娜手中拿过病历,“我来拿吧。” “噢,真的谢谢你。” 将病历放到护士台后,乔娜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列着器械和药品的单子,叶一柏目光扫过去,单子正上方写着“济合医院四月捐献清单”。 “这是济合每个月捐献给红十字会医院的器械和药品,红十字会医院会每周会有一次义诊,是红十字会牵头,上海大大小小医院都参与的,有钱出钱有人出人,不过我们医院的医生都比较忙,所以我们每次就会多捐点药品和器械。” 乔娜一边说着,一边用钥匙打开器械室的门。 “每个月捐献的数量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事先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再点一遍。” “我点东西,你帮我打勾,行吗?”乔娜问道。 叶一柏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手术刀、手术剪刀、手术镊、组织……” 济合真是财大气粗,单单送出去的器材就有两箱,还有各种药品。华国现在虽然整体处于和平状态,但是局部战争和冲突还是在进行,这药品在华国市场上的价格和价值可非同一般。 不过相对于济合捐献物的价值,叶一柏更在意乔娜说的义诊。 以叶一柏现在的身份,在济合几乎就没有手术的机会,即使有,也就是清创缝合这种小手术,连手术刀都不能拿。 但是义诊就不一样了啊,义诊就好比大型全科门诊,又因为是免费的,民国许多老百姓都会来排队,人一多,那就什么毛病都遇得上了,叶大医生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想想就有点手痒啊。 不过自己一个实习医生,一个人去义诊似乎有些不合适,叶一柏嘴角上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看来星星的作用,也不止是燎原啊。 楼上刚从浴室里冲澡出来的理查重重打了个喷嚏。 “阿嚏。”他挠挠自己还有些湿的头发,“感冒了吗?要不先去内科那点药备着?” 还没等他回身走上楼梯,就听到一个惊喜的女声响起,“理查,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呜呜呜,我要毁容了。” 珍妮一边用纱布捂着伤口一边向理查奔来。 说实话,这位珍妮小姐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女士,但是就算是再漂亮的女士,如果她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晕开的眼线糊在眼眶周边,再加上还有一丝血线顺着纱布往下流的debuff,那也和漂亮沾不上边了。 理查看到这样的珍妮向他跑来,不由面带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过珍妮并没有发现,她直冲冲扑进理查的怀里,然后鼻涕眼泪晕开的眼线全都抹在了理查的白大褂上。 一旁的叶一柏看到理查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崩溃的,他侧过头来求救地看向乔娜和叶一柏。 乔娜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叶一柏:…… 眼见理查求救的目光都快变得实质化了,叶大医生终于好心地开了口,“这位女士,您再哭下去,伤口感染溃烂,您的脸就真的不可挽回了。” 这句话显然很管用。 珍妮女士“嗝~”了一声,迅速止住了眼泪。 “真的吗?理查,你帮我看看,我真的会毁容吗?”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挪开了纱布。 叶一柏看了一眼,伤口不深,但是很长,从耳朵下方一直延伸到下颔骨处。 131故事开始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金陵烟华录》就是他听过的一部片子, 听说还是根据民国才女叶芳的回忆录改编的。因为这是他当时能找到的少有的制作精良的完整电视剧,叶一柏无聊的时候还瞅过两眼。 比如叶娴跳江、张素娥跳江、沈富被抓进牢里…… 叶一柏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换句话说, 算上原主的话, 黄浦江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最终归宿???!!! 昨天叶一柏没忍心告诉张素娥,原主的这次落水生病并不是意外, 而是原主主动跳下了黄浦江。 昨天下午, 小少爷下课后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平日里对他十分器重的老师一脸复杂地递给他一张海报,海报上方画着色彩斑斓的灯牌上写“东方不夜城”,下方则是一个拿着话筒的妍丽女子。 “这是你姐姐吧, 一柏啊,外事处对于背景审查是很严格的,他们不会录用背景有争议的人员的。还有……”老师顿了顿,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一抹审视,“人做什么事情都要量力而为, 圣约翰的费用确实高,我看你平时的花销也不小,如果你们家已经需要女人去赚这个钱了, 那我觉得你没必要来上这个学校。” 小少爷当时是又惊又羞又恼,他知道姐姐叶娴外出工作贴补家用, 但他从来不知道姐姐竟是在舞厅当歌女。 小少爷红着眼睛跑回家问张素娥, 在张素娥遮遮掩掩的回答下他才知道, 原来叶家每个月给的家用根本支撑不起他在圣约翰的费用,他能过上现在这种衣食无忧的少爷生活完全是姐姐叶娴在舞厅唱歌换来的。 原本以为自己是救世主顶梁柱, 家里就靠他靠上外事处才能风风光光地回叶家,才能给母亲姐姐争一口气,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就是个累赘, 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姐姐的牺牲上。 原主本就是个骄傲的人,不然也不会憋着一口气一定要考上外事处给叶家人看看,惊闻事实,悲愤交加,跑出家门后一时想不开竟从黄浦江上跳了下去。 虽然很快就被人救了上来,但睁眼再醒来的却不再是原主而是他这个九十年后的人了。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沈富见好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瞅,只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叶一柏上下打量着沈富,微胖,皮肤很好,笑起来还有那么一丝流氓兔的感觉,比电视里那位扮演沈富角色的演员扮相好多了。 “你,喜欢我姐姐?”叶一柏记得电视里沈富是因为叶娴的原因才不断给男女主找绊子,最后被男主好友抓进了监狱。 沈富惊得一蹦三尺高,身体巨大的重量和地板接触,发出“碰”得巨大声响。 “你……你胡说什么呢!我……我才没有……” 这个时代的人大概不习惯叶一柏这种直来直去的问法,这不,小胖子的舌头都不灵光了,嘴巴一张一张愣是没蹦出一句话。 “哦,没有啊。”叶一柏点头,淡定转身,向着楼梯下走去。 沈富红着一张脸呆立在原地,直到叶一柏快要跨出家门了,他才反应过来,急慌慌地迈步去追,下楼梯的时候还差点绊着自己,变成圆球滚下去。 “我……我真没有,你姐就是我姐,真的,亲姐。”沈富一边跑还一边不忘解释。 两人先后上了车,临到车要开了,张素娥穿着高跟鞋从街口一路小跑过来,“哎呀,师傅,等一等。”她一边跑一边喊道。 叶一柏摇开车窗,还未说话,手里就被塞进一个热乎乎的饭团,“早饭带着路上吃,今儿个街口那个摊子没开,我多走了个路口,差点没赶上。” 看着张素娥额头因一路快跑渗出的汗水,叶一柏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他嘴角扬起,面颊两侧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来,“阿妈。“他面色郑重地开口道:”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很好的。”他绝对不会让黄浦江成为他们一家人的归宿的! 张素娥一怔,吃惊于儿子突然的郑重其事,随即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出声来,“当然了,你好好去上课,其他交给阿妈我!” 看着张素娥瞬间斗志昂扬的模样,叶一柏一噎,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 叶一柏和沈富都是约大外文系大四的学生,和后世大学一样,约大实行学分制,到了大四,学生们的学分都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众人都已经在为毕业后的工作做准备了。 就好比原主小少爷一心想要考外事处,约大的学生非富即贵,目标都很明确,原主能在这么一群人中突出重围考进外事处,着实是不容易。 但再不容易……难道让他一个拿手术刀转行去当外交官? 在叶一柏思绪乱飞中,车子稳稳停在了约大门口。 两人刚下车,脚都还没有站稳,就听到前面传来一声讥笑,“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叶大少爷嘛?当世名流、杭城富商叶家的长子,一个靠着女人卖唱钱来上圣约翰的妾生子,居然还好意思来上课。” 叶一柏寻声望去,只见前面一辆车旁站着一个穿着西装马甲的瘦削男子,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正仰着头一脸蔑视地看着叶一柏。 许昌,郭文珏的跟班。 叶一柏目光扫过许昌身旁的那辆车,不出意料地在车窗上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许昌的声音不小,加上叶一柏成绩好、长相出众,在圣约翰本就是受人注目的人物,两人的对峙逐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沈富眉头紧皱,他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被叶一柏拽了回来。 “你这么抬着,脖子不酸吗?”叶一柏目光下视,看向许昌。 脊椎是有舒适区的,超过一定角度就会产生酸胀不适的感觉。 叶一柏猜想许昌大概想表现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奈何受硬件条件限制只得仰着头,这气势就差很多了。 许昌一滞,半晌才反应过来叶一柏话里的意思,霎时又气又恼,“你少避重就轻的,你一个妾生子……” “妾生子?你是看不起妾生子?”还没等许昌说完,叶一柏就已经开口,他目光暼过周围及许昌身后车里的人影,面上露出恰好好处的惊讶表情。 民国不比后世,这是一个更迭变化的年代,旧的秩序和新的秩序在斗争,旧的思想和新的思想在碰撞,很多在后世人看啼笑皆非甚至不可理喻的论调和行为,在当时人看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就好比民国的妾和姨太太,1930年,金陵政府颁布民法《亲属编》从根本上废除了妾的制度,在后世人看来,既然妾制度都废除了,那当然就一夫一妻制了,其实不然,《亲属编》废弃的仅仅是“妾”的这个称谓,在人人平等的口令号召下,妾们摇身一变变成了姨太太,不仅自身地位提高了,连所生孩子的地位都有一定程度提升。 说起来就是新社会,人人平等,说什么嫡庶、伦常的都是封建残余,都应该被打倒。 圣约翰这种一个学期学费就要两百多银元的学校,考进来的非富即贵,其中正妻生的有多少,姨太太生的又有多少,许昌这一口一个妾生子的,得罪的可不止叶一柏一个人。 果然周围人群中的许多人已然微微皱眉,但许昌仍然不觉,还在叫嚣,见许昌一口一个妾生子说得欢的模样,叶一柏的眼中笑意更盛。 叶一柏的脾气说好好,说不好也不好,面对病人时,叶医生的笑容如春天里的花朵,令人如沐春风,但转身对着手底下的小医生,那就是另一副面孔了,但凡底下人出了点差错,他能骂得他们怀疑人生。 毕竟医生的工作不同寻常,特别是他们这种上手术台的,平时一点不甚注意的小失误都有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遗憾。 不过面对许昌这种人,既不能像接待病人那样温和,又不能像对待底下小医生那么暴躁,叶一柏忽然间就领悟到了上辈子行政部门所推崇的“说话艺术”的好处。 “按照你的算法,你的好朋友郭文珏也是妾生子吧。”他瞅着许昌,很认真地说道。 许昌闻言先是一愣,刚才被气红的脸瞬间就白了,他下意识地向旁边的车窗看去,嘴里轻声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文珏,我……” 许昌父亲是郭文珏父亲的下属,许家能在上海立足多半是依靠郭家的扶持,许昌得罪谁也不敢得罪郭文珏。 车子里的郭文珏没有反应。 许昌显得有些着急起来,也顾不上叶一柏了,低着头努力对着车窗解释。 这场面变化之快,看得沈富一愣一愣的,他看向身旁仅仅说了两三句话就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顺便把许昌揣进坑里的叶一柏,瞬间觉得叶一柏的形象变得伟岸起来。 “一柏,我们走吧。”眼瞅着许昌顾不上他们了,沈富拉了拉叶一柏的衣袖,轻声道。 叶一柏摇头,他将吃了一半的饭团往沈富手里一塞,从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随即不紧不慢地走到许昌旁边的车窗前。 许昌还在磕磕巴巴地解释,但是车窗始终没有降下来。 叶一柏将许昌往旁边一挤,抬手敲了敲窗。 “你干嘛!”许昌怒道。 叶一柏没有理他,见车里没反应,又敲了敲。 两三秒后,车窗缓缓下降,里面露出郭文珏的笑脸,“是一柏啊,听说你昨天不小心落水了,我还担心来着,现在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多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叶医生脸上同样堆上了一看就是假兮兮的笑容,“文珏啊,劳你费心了。“见郭文珏成功被他恶心到了,叶一柏继续道:”我俩关系这么好,你有什么事,比如你看上了我的什么东西,你可以直接跟我说,像今天这样,一言不合就让什么东西出来乱吠,那就比较伤感情了。” 叶大医生也不是白吃这三十几年饭的,把原主记忆捋一捋就知道许昌为什么会这个时候跳出来给他找不痛快,这回外事处公开招录符合条件的人就这么几个,在招录考试中,郭文珏名次恰恰在叶一柏后头。 也就是说,如果叶一柏放弃名额,那这个名额十有八九就是郭文珏的了。 132到来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被叶娴的事这么一打岔, 裴泽弼和叶一柏的这顿晚饭算是没吃成。 “你脸上的伤给我看看。”一场架,叶一柏和裴泽弼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至少在叶一柏看来, 虽然这位裴大处长眼高于顶不说人话滥用公权不讲道理, 但有时候也还是个人。 至少今天他二话没说就抗下了闹市开枪这回事,对着那个给了他一棍的巡警, 也只是小惩大诫, 没有赶尽杀绝,比钱大强强多了。 如果裴泽弼知道叶一柏居然拿他和钱大强这个人渣放在一起比较,那他们这段才刚刚萌芽的“友谊”, 必然立刻飞灰湮灭。 “黑灯瞎火的,等下车上看吧,叶小姐脖子上还有伤,别走了,我去把车开过来。” “谢谢。”叶一柏道。 裴泽弼走远后, 叶娴忍不住开口问道:“一柏,你跟这个裴局怎么认识的?什么关系?” 叶娴的伤口被叶一柏紧急处理过,现在血已经止住了, 但说话还是会微微扯到伤口处。 “因为一次意外,我帮了他属下, 我们算是朋友吧。”虽然不知道他认不认…… “朋友。”叶娴看着叶一柏好似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的模样, 不由微愣。 叶家百年茶商世家, 对着杨素新这个杭城工事局局长的妹妹,恨不得把她当菩萨供起来。赵三爷, 西华饭店的老板,南京路上数得着的人物,对上西城区分局的局长还是要乖乖站到门口去迎接。 上海市在整个华国都地位超然, 上海市警事局的一个处长,去到杭城也是要杭城警事局局长亲自招待的,何况这位裴局。 这样的人和弟弟是朋友?叶娴觉得这个世界有些不可思议…… “嘟嘟。”就在叶娴还想再追问几句的时候,裴泽弼的车停在了他们跟前,“上来吧,大少爷。”他隔着车窗招呼道。 “姐,你坐后面。”叶一柏先帮叶娴开了后座车门,见叶娴上车,关上后车门,自己又绕到前面副驾驶座坐下。 裴泽弼见人坐定正要开车,就见叶一柏就非常顺手地将驾驶座和副驾驶座顶的灯全打开了。 “好了,到车上了,把脸转过来给我看看。”叶大医生面容严肃地盯着裴处长的左脸伤口处。这个时代没有好的抗生素药,连磺胺都还要两年才能问世,在这种情况下伤口一旦感染,处理起来就十分麻烦了。 裴泽弼:…… “真没事……真的只是擦伤。”但在叶一柏严肃的目光下,他还是不情不愿地把头转了过来。 随着时间的过去,伤口慢慢变得红肿起来,靠近下巴处某块被擦破的表皮隐隐渗着红血丝,看起来还挺吓人。 叶一柏的手托着裴泽弼的下巴,眉头紧皱,警棍大概是擦着裴泽弼的下巴挥过去的,伤口骇人,实际却只是皮外伤,所以裴泽弼浑不在意。 但叶一柏看得清楚,打伤裴泽弼的那根警棍是铁制品,而且那根棍子可不怎么干净,孙胜当时进那家小摊的时候,随手就把它放在了油腻的桌子上,三十年代食品店的卫生条件可想一般。 不过祸害遗千年,破伤风感染的几率极低,以这位裴大处长的祸害程度,运气应该没那么坏。 “你头再少偏一寸,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行了,等下路过药店,去买点碘酒和纱布,我帮你包一下。” “知道了,叶大医生。”裴泽弼一边随口敷衍着,一边踩下油门。 黑色轿车迅速启动,开进一片拥挤着人流、电车和黄包车的街道中。 ——— 岐山巷,巷子门口。 岐山巷位于法租界和上海市区的交接处,离黄浦江边不远,这里要不就是原住民,要不就是买不起、租不起租界里的房子,退而求其次住到岐山巷的人家,小巷不深,家家户户抬头不见低头见,几乎都认识。 叶家租的是巷子口的一栋小公寓,是法国人买了巷子口的一栋老房子改建的,五层楼高,八户人家,底层开了一家面包店,早上的时候面包香味能传到老远。 “叶太太,听说你们家儿子考进外事处了呀,要当官了呀,真不愧是约大的学生呢。” 巷口一棵老树下,不少人搬着小椅子坐在树下乘凉,有人看到张素娥出现,笑着开口道。 “我平常就看这叶家小子不一般,我说着了吧,外事处,不好考的耶,那叫啥部门来着,直接归中央管的呢。” “这么厉害的呀。” “可不是,叶太太好福气啊。” “人家那是家学渊源,叶太太在杭州那也是官太太,是为了叶小少爷才来上海陪读的,这不,心血没白花。” 邻居们你一句我一句,听得张素娥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哪有哪有,运气好,都是运气好。” “叶太太真是谦虚,我家有新鲜的鱼啊,你等下拿回去给小少爷吃,补脑的。” “我家今天也有新宰的牛肉,多了吃不光呢,明天给你送去点。” 张素娥脸上都快笑出一朵花来了,“这怎么好意思侬。” 常这些个邻居太太对她可没那么客气,特别是她刚来的时候,张素娥长了一副极富攻击性的艳丽容貌,又是独身一人带着两个孩子,巷子里的男人不免会多帮忙几分。 这不,什么流言都出来了,那段日子张素娥想都不愿去想。好在,现在都过去了,想着她将叶一柏考进外事处消息传过去后叶家的反应,张素娥不由把背挺得更直了。 就在张素娥挺直腰板接受邻居太太们的赞美和讨好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巷子口不远处。 叶一柏叶娴从车上走下来。 “这不叶家小子和叶家大姑娘嘛 ,当了官就是不一样哦,都有专车接送了。”有邻居眼尖看到了车上下来的两人。 张素娥闻声看过去,“奇怪,不是说今天学校有活动不回来了吗?”她嘴里嘀咕着,脚上却不慢,跟几个邻居告罪一声,匆匆忙忙向叶一柏和叶娴两人走去。 只见叶一柏和叶娴说了两句,叶一柏转身去敲了敲黑色轿车的车窗,不知道跟车里人说了什么,两分钟后,车子熄火,从驾驶位上又出来一个年轻男子。 “柏儿,你不是叫人回来说今天不回了嘛,怎么?学校的活动结束了?”张素娥眼里根本没有别人,蹬着高跟鞋径直向叶一柏走过来。 学校活动? 叶一柏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警局的人替他找的借口,“对,今天结束得比预想得早,阿妈,这是裴处,今天我和姐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流氓,幸亏他出手相助。” “遇上流氓了?你没事吧!”张素娥面色大变,抓着叶一柏来来回回地看个不停。 叶大医生哪里遇到过这么“深沉”的母爱,连忙道:“阿妈,今天学校事情多,我还没吃晚饭呢,我饿了。” 这话一出,张素娥立刻把什么事都忘了,“好好好,我马上去弄。”说着,竟直接转头向家里跑去了。 一旁的叶娴见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眼里闪过一丝讽刺。 叶一柏把叶娴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暗自叹气,这对母女间的事情,根本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的,他拍了拍叶娴的肩膀,“姐,上去吧。我帮你和裴处重新包扎一下。” 叶娴看了叶一柏一眼,点头 十五分钟后,叶家客厅 叶一柏用碘酒帮两人消了毒,裴泽弼看着叶一柏恨不得把半瓶碘酒都倒他脸上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叶医生,我的伤口范围有这么大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半张脸都毁容了呢。 叶一柏将手上第三块浸满碘酒的酒精棉花扔到一旁,“不好意思,习惯了。” 外科医生的消毒习惯都比较粗犷,手术室里,手术术区的标准消毒范围一般是术区周围15-20厘米,但是外科医生实际操作起来比这只严不松,甚至有的医生几场手术下来就能用掉一瓶碘伏。 帮裴泽弼用纱布将伤口包好,叶一柏满意地点点头,“三天以后,过来换一次药,这几天不要碰水,不要熬夜,不要吃辛辣油腻的东西。如果感觉到乏力、头晕、头痛、咀嚼无力或者局部肌肉发紧的症状,立刻去医院。” 裴泽弼:“知道了,大医生。” 叶娴奇怪地看着叶一柏和裴泽弼的互动,裴局长为什么会叫一柏叶医生? “姐,你的伤口小,已经止血了,用干燥纱布包一晚,明天就可以结痂,不会留疤的。” 叶娴点点头,她对这个并不在意。 几人说话间,张素娥也端着饺子出来了,“家里也没别的东西,你们先垫垫肚子,裴处,今天真是多亏了你了。” “裴处,你这个名字还挺有趣的啊,听起来就像个大官,寓意好!” 原来是没搞清楚人家的身份,叶娴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裴处是上海市警事局的处长,所以叫裴处。”叶娴冷着脸开口道。 上海市警事局的处长?!就比局长小一级嘞! 张素娥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是裴处长啊,您这么年纪轻轻就是处长了呀,还真是看不出来啊。这可怎么好,都不知道贵客上门,也没准备什么东西。对了,我想起来了,隔壁邻居家还有点鱼和牛肉,您等等啊,我马上去拿。” 133宣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没……没事的, 只打到了手臂,只要骨头的断端不要刺伤体内的其他组织,引发不必要的感染, 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没事的, 没事的,叶一柏不停说服自己, 拿着手枪的手臂不停颤抖。 一旁的裴泽弼自然也看出了叶一柏的不对劲, 他走到叶一柏身边,从他手里拿过枪,青年单薄的身子和不断颤抖的手让裴大处长什么气都没了。 “还以为是什么英雄好汉呢, 原来也就是个样子货,色厉内荏。”他把明显还沉浸在恍惚中的叶一柏往自己身后一拉,”行了,记住,这枪是我开的, 不关你的事。” 裴泽弼开枪和叶一柏开枪完全是不同性质的两件事。 这个叫钱大强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回去查查,随便按个暴力拒捕的名头就是了。他裴大处长虱子多了不怕痒, 更别说这么个小角色,根本够不上给他添麻烦的资格。 “怎么, 还不打算让开。觉得我比小同学善良不会开枪是吧。”见那群小混混还围着叶娴, 裴泽弼抬了抬手里的勃朗宁, 没好气地开口道。 小混混们瞬间如鸟雀般四散,留下满脸是汗喊着“回来, 都给我回来”的钱大强。 裴泽弼看向叶娴,“叶小姐,过来吧。” 叶娴闻言, 猛地抬头,她的牙齿紧咬着,钱大强的威胁,骤然响起的枪声,还有弟弟,她强忍住骨骼间的颤栗,一步一步向叶一柏走来,先是踉踉跄跄,而后快速奔跑起来,风吹过她的眼角,仿佛带起了一丝湿意。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开枪!”刚跑到叶一柏身边站定,叶娴的情绪就猛地迸发了出来,她拿起包就向叶一柏身上砸去。 但看着弟弟呆愣愣没有反应的模样,想起他开枪的原因,叶娴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会的,不会有事的。 赵三爷,还有那些在西华饭店里对她表现过好感的客人,还有叶家,对,还有叶家,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就在叶娴着急得乱了方寸的时候,裴泽弼无奈地开口了。 “好了,你们姐弟俩要交流感情回家去交流,我们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一下。”裴泽弼杵了杵叶一柏的胳膊,“他流这么多血,会死吗?” 裴泽弼说的他,自然是被枪打伤的钱大强。 一直处于神游状态的叶一柏猛地回神,“不会的,最多粉碎性骨折,我马上给他止血。”说完他下意识地就要往钱大强方向走。 “站住,不准动,原地抱头蹲下,你,说的就是你,不准动!”巡警们见叶一柏移动,立刻出声喝道。 叶一柏停住脚步,看向裴泽弼。 裴泽弼:……啧,忘了还有这群人。 裴泽弼转过身来面对背后的巡警,在巡警如临大敌的目光中,把枪收了回去。 “我是裴泽弼,如果你们不想让那个钱大强出事的话,最好让他去看看。”裴大处长一边扣上枪套扣子一边说道。 “什么赔子鼻,我管你是谁?抓起来,都带回局子里!” 领头的巡警说着一口子带着东北味的上海话,他见裴泽弼把枪放回枪套里,顿时精神了几分,竟挥舞着警棍身先士卒就向裴泽弼冲去。 其他巡警见老大动了,且见裴泽弼手上确实没枪了,想也不想也跟着挥舞着警棍就向裴泽弼三人冲来。 “艹!”裴泽弼暗骂一声,行政科的那群人怎么做的基层工作! 七八个巡警同时挥舞着警棍上来,他还要护着叶一柏和叶娴,打趴两三个后自己脸上还挨了一棍! “你tm听清楚,我是市局一处裴泽弼,裴处长!”裴泽弼抢过领头巡警的警棍,对他吼道。 “你当老子傻,俺们市局只有裴局长,没有裴处长!”那巡警扯着喉咙,声音不必裴泽弼小! 裴泽弼:…… “老子tm大前天被降职了你不知道啊!”裴泽弼觉得他这辈子的霉运都在这几天集中爆发了,遇到的人一个比一个奇葩。 当西城区分局差遣科陈组长带着自己的组员到达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市局裴局长被七八个拿着警棍的巡警围在中间,脸上隐隐约约还有一道不甚明显的棍伤。 陈组长瞬间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看向不久前跑到分局报信的小巡警。 “你说的,闹市开枪的歹徒就是他?” 小巡警不明所以,听到组长问话脑袋点的飞快,“对对对,就是他,组长您看,钱大强还在那边躺着呢,您和钱哥关系不错,我们要不先送钱哥去医院?” 陈组长闻言,双下巴上的肥肉猛地一抖,用一种恶狠狠的目光看向小巡警,“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钱大强关系好了,我堂堂一个分局差遣科组长,能跟一个流氓混混关系好?” 小巡警张了张嘴巴,把“昨天你们不是还在一起搓麻将”的话咽了回去。 陈组长可不管小巡警怎么想,他要想的是裴阎王怎么想,夭寿啊,他这么就这么倒霉呢,几个月才轮到值一天班,屁股没坐热就听到有人汇报闹市有学生持枪伤人。 持枪的学生,这一听就是个软柿子嘛,本想着功劳可捞,没想到惹到阎王爷头上去了。 “孙胜!你干嘛呢!这是裴局长!”陈组长急急忙忙上前,拨开两个呆愣愣的巡警,以英勇的姿势挡在裴泽弼身前。 领头的巡警先是一愣,随即猛地跳了起来,“哎呦妈呀,真是裴局长啊!局长,我错了,您随便打随便罚,求您别开除我。”说完,利索地原地抱头蹲下,一副“我准备好了,您打吧”的可怜模样。 裴泽弼冷哼一声,走过去一脚踹在孙胜肩膀上,孙胜整个人就像个葫芦一样,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稳稳堪堪停下来。 “你小子挺虎啊,照着我脸打,回去二十警棍,敢敷衍你试试。”裴泽弼摸了摸自己脸上被打伤的部位,嘶,还挺疼。 “不敷衍,绝对不敷衍,我肯定往死里打,不过裴局您也太谦虚了,明明的局长非要说自己是处长,咱局里的领导手册我可是背得滚瓜烂熟的,您要是直接说,我哪敢动手啊。”孙胜笑呵呵地卖乖道。 裴泽弼:…… 陈组长:…… 裴泽弼没说话,一旁陈组长面上的笑容已然僵硬了,看着孙胜一脸疑惑的模样,他恨不得滋那老小子一脸水,有没有脑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真是瞎了眼了让孙胜当了这个巡警队的队长。 “行了。”裴泽弼也没空跟这群人叽叽歪歪,“今天的事,那个姓钱的暴力拒捕,被我打伤,既然你们来了,把这群人都抓回去,关个半年。”顿了顿他又加了句,“不准保释。” 作为警事局实际的掌权人,裴泽弼自然知道他手底下人的德行,什么买命钱,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只要能捞钱,这群兔崽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过裴泽弼既然明确说了,底下人自然是懂事的,人情和钱哪有这身虎皮重要。 “裴……处,您放心,我会处理好的。”陈组长对着裴泽弼满脸堆笑,转头面对躺在地上的钱大强和几个还留在原地的小混混,面容就变得凶狠起来,“全都抓起来,带回去!” “等等。”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叶一柏突然出声,“我去给他止个血。” 裴泽弼点头。 陈组长有些好奇地看了叶一柏一眼,一身学生装,联想起小巡警的话,持枪的学生,这位才是开枪的正主吧。 他和裴处啥关系?陈组长暗里思忖着,默默将叶一柏的脸记在了心里。 另一边,钱大强看着叶一柏走近,整个人都是绝望的。 叶娴你有这么大的靠山你不早说啊,这不是坑人嘛…… “你……你不要过来,这是里大街上,如果我死了!一定会上新闻的,你们也讨不了好。”钱大强色厉内荏地说道。 他的血已经流了好一会了,此时的面色已然很苍白。 叶一柏在钱大强面前蹲下身来,钱大强浑身颤抖起来,“哥哥,爷爷,求您了,绕我一条小命,我再也不出现在您面前了,行不行。”他边说边哭,声音都哽咽起来了,叶一柏没说话,他伸手撕开了钱大强右边手臂的衣服。 衣服撕裂的同时,叶一柏似乎隐隐闻到了一股尿骚味,他下意识地往某处一看,不禁怔住,钱大强他居然吓尿了…… 叶一柏摇头轻笑,突然对眼前这个人也没有了恨意,“你的运气很好,子弹没有打中大动脉,看你现在的灵活程度,应该也不至于粉碎性骨折,具体情况要到医院拍了片子才能确定,我现在给你止血。” 叶一柏说着,利索地从钱大强衬衫私下几根布条,在其伤口处快速包扎起来。 远处的叶娴看着叶一柏包扎娴熟的模样,眉头微皱,她怎么不知道自家弟弟还有这么一项技能。 等包扎完,钱大强就被西城区分局的人带走送去了医院,按照现在的手术技术,钱大强的这条手臂想要完全恢复正常还是有一点难度的。 “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的,我没有错,对不对?”叶一柏看着钱大强被抬走的模样,忍不住转头问裴泽弼。 裴泽弼暗自好笑,自己刚刚怎么会觉得眼前这个青年不简单,这不就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嘛。 134暴风雨前的平静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约大行政楼的外文系院长办公室, 温特教授差点把他的咖啡洒到地上。 “叶,我记得你是个大四学生。” 大四还有几个月就可以毕业了,你现在跟我说转专业?温特教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中文不够好, 理解错误了。 看着温特教授一脸疑问的表情, 叶一柏心里也有点尴尬。若是上辈子自己手底下的小医生轮转完分配完科室了跟他说,老师我大概不适合学医, 叶一柏一定骂到他怀疑人生。 可现在轮到自己…… 叶一柏表示以后如果有机会回去, 他一定对提出这种不合理要求的小医生温和那么一点点。 “教授,想必我家的事您也听说了。” 尴尬归尴尬,但有些事情你硬着头皮也得上, 叶一柏在上节外文课做了二十六次对话推演,推导得出,只有梦想牌和苦情牌才能使他们这个对话显得稍微合理那么点。 “昨天以前,我人生最大的目标一直是获得父亲及宗族的认可,您或许不了解我们国家宗族这个概念, 但它对我们华国人来说,很重要。”叶一柏站得笔直,嘴唇微微抿着, 完全是一副突逢大变大彻大悟的倔强小青年模样。 因为外事处名额的关系,叶一柏家里的事早已在外文系高层中间传遍了, 叶家明明很有钱, 却要女儿早早辍学去当歌手给弟弟挣上学的钱, 而弟弟辛辛苦苦考上公务员却因为姐姐是歌手要被刷下来。 这些事情在温特这个外国人看来,都是极其不合理的, 但是他无能为力,他帮不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温特教授看着这样的叶一柏,心里不由有些唏嘘, 脸上的神情也更加温和了几分,他把“宗族”两个字念了几遍,“宗族?有人说过我们外国人崇拜上帝,你们华国人崇拜祖先。宗族就是祖先?” “祖先和宗族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祖先是我们已经逝去的上代,广义的祖先可以延伸到我们华族起源那一代,狭义的祖先则是指与我们个体有血缘关系的逝去先祖。至于宗族,则是依托血缘和家族观念自发形成的一种民间权力组织,一般由家族里声望较高的老人组成。”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叶一柏才意识到当带教老师时养成的随口解答的习惯又不自觉冒出出来…… “哇哦,真是神奇,我们西方也有家族,不过他们很多是特权阶级。”温特教授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能理解眼前这个年轻人了,冲破家族的束缚,追求自我,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为了在一起,即便忤逆家族放弃生命也作所不惜。 在这片土地上,他看过太多这种关于信念和爱的故事,有些人苦读数年,明明有远大的前途却为了救国毅然决然弃笔从戎,有些人明明是当下秩序的利益既得者,却为了信念不惜与家族和亲人做斗争。 无论是罗密欧和朱丽叶这种小爱,抑或是救国救民创造新秩序这种大爱,他们之间有一种精神的共同的,反抗、斗争、为了信念一往无前! “你刚刚说到昨天以前,你人生最大的目标是获得父亲和家族的认可?哦不,是宗族,宗族的认可。那么,现在呢?”温特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努力在他身上寻找这种精神。 如果叶一柏现在能听到温特心里的想法,他一定会谢谢他,把他和那些救国志士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现在我认识到我身边已经有了爱我的家人,比起获得他人的认同,对爱我的家人负责,为我热爱的事业奋斗终生,才是我应该去做的。” 没错,就是这种笃定,就是这种一往无前的信念感!温特觉得他看到了,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那种精神! “所以医学是你的梦想?”温特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梦想是值得尊重的,愿意为自己梦想付出努力的人更不应该被怠慢。 叶一柏绷着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医学是不是你的梦想?这个问题就好像问你,你老婆是不是你女神似的,怎么说呢,不是女神你还能把她丢了不成?辛辛苦苦十多年奋斗娶回来的老婆,这眼睛一睁一闭就抛弃了,沉没成本也太大了吧。 况且人无信不立,他也曾在红旗下举着右手郑重承诺过,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这个终生还未结束,他还活着,还在呼吸,自然得继续履约下去。 “是的,我热爱医学,如果有什么事业值得我为之终身奋斗,那一定是这个。”叶一柏听到自己这样说。 温特用笔敲击桌面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在那么一刹那,他似乎看到,这个年轻人身上仿佛在发光。 办公室静悄悄了,过了许久,才有声音再次响起。 “在来华国之前,不少人劝我,他们对我说,放弃现有的一切,到一个陌生的国度重新开始是一个荒谬的想法。” 温特教授将叶一柏的转专业申请书拿到了手里,“但是我还是出现在了这里,因为我认为只有我才能替我自己的人生做决定。” “所以,我再重新问你一遍,你确定要放弃唾手可得的外文系毕业文凭,转到医学系吗?” 温特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这个站得笔直的年轻人,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的影子。 “是的教授,我确定。”叶一柏声音响亮,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温特教授看着这样的叶一柏,竟轻轻笑出声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叶一柏的转专业申请书上签了字,“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帮你还是害你,但是你是个成年人了,应该对你做出的决定负责,至于你提出的诉求,我会和波恩教授沟通。” “毕竟你自愿让出了外事处的名额,这很了不起。” 看着温特教授在申请书上落笔,叶一柏悬在半空的心终于缓缓落地,在这个陌生的年代,面对的是陌生的人,陌生的规则,他急需一种安全感,而“叶医生”这个称呼则能很好地满足这一点。 “教授您过奖了,我可担不起伟大这个词,不过我曾答应过我的同学们,把这个名额以一种郑重而公平的方式交到下一个人手中,所以我希望学院在这方面能够注意一下。” 温特教授有些诧异地抬头,随即立刻笑道,“当然,这是我们的职责。” 叶一柏闻言道了一声谢,不再多说,郭文珏这小子是讨厌了点,但叶一柏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如果他能以公平公正的方式得到这个名额,给他就给他呗。 他从温特教授手里接过“转专业申请书”,随后恭敬道别后顺便替教授带上了门。 他一出门,等在门口的沈富就跑了过来。 沈富手指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叶一柏手里的那张纸,“院长,真的答应了?” “嗯。”叶一柏点头,得意地把签有温特教授大名的转专业申请书在沈富面前晃了晃。 沈富呼吸一滞,胖胖的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就没想过万一医学院那边不同意你补上他们的专业课,你难道真的打算留一级!” 叶一柏诡异地沉默了两秒钟,面上带上了说不出的怅然,“留级啊,随缘吧。” 沈富:…… 从行政楼出来,叶一柏好像有了什么心事,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差点撞到路旁的树上。 “一柏,你没事吧?” 叶一柏抿了抿唇角,转头面色认真地看向沈富,“他们不会真的让我留级吧?” 叶大医生从幼儿园开始就是拿五朵小红花的人,小学开始一路三好学生,初中保送,高中保送,唯一一次升学考高考也是以全省前一百名的好成绩考入的某知名大学医学院。 学到大二,以专业前三的成绩拿到了学校和哈佛医学院2+6本硕博连读名额,博士毕业就被全球最好的医学中心梅奥诊所录用,在今天之前,留级这个词从来没有出现在叶医生的字典里。 沈富:…… 莫不是这次落水,把他这位好友的脑子给浸坏了? —— 两人今天下午没课,从学校里出来,叶一柏就和沈富告了别,他挥手拦了一辆黄包车,“去西华饭店,额嗯,旁边的当铺。” 黄包车夫招呼人的手停顿了一秒钟,“您说的是西华饭店附近的当铺是吗?” “对,没错。” “好嘞,您坐好了!”见叶一柏坐稳,他迈开腿小跑起来 四月里的上海正是春意正浓的时候,大路两旁的老树都抽出了新枝,街边服装店、美容室、牙医瘫、肉摊,各式各样的传统招牌周边围了一圈霓虹灯泡,颇有一种土洋结合的趣味,电车从转角处缓缓驶来,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一手拿着一张纸一边盯着过往的来人,时不时还伸手拽过几个,与手上的纸做比对。 其中一个老大爷可能是腿脚不怎么灵便,一拽就被拽到了地上,哎呦呦地叫唤起来。 “叫唤啥呢,快起来,别妨碍公务!”警察冷着脸不满地开口道。 叶一柏眉头微皱,这个年代的警察与后世的真的不可同日而语,如果是在后世的华国,正义感爆棚的男男女女早就围上去拿出手机拍视频曝光了,但现在大街上的人如同被驱赶的鸭子般,低着头快步走过老人,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这些警察执法都是这么暴力的吗?”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黄包车师傅闻言,先是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警察也没什么行迹诡异的人才接口道:“暴力?这还算好的了,原来有皇帝老爷的时候,反抗捕快最多被打两下,现在这些黑皮不一样,他们比官还厉害,惹恼他们是要吃枪子的。” 135第135章 140 魏如雪拿着包从外面进来, 她有心跟叶一柏说两句,但看到波恩和卡特也在场,又不?免有些犹豫。 “魏如兰家属, 坐吧。”叶一柏指了指桌子前的方凳道。 魏如雪还?在纠结自己?对叶一柏的态度, 听到叶一柏对自己?的称呼,不?由一滞, 魏如兰家属, 这算是什么称呼?她脸上的不?满丝毫没有掩饰。 叶医生?丝毫不?在意魏如雪脸上的表情,他轻声道:“是这样?的,家属, 我们?讨论了一下,认为魏如兰女士现?在的情况已?经有进行外科手术的必要,当然具体手术形势和手术方案我们?会等最终检查结果出来再确定,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先征求家属的意见。” “您和病人?的关系是?” 魏如雪狐疑地看着叶一柏, 这个张素娥儿子是不?知道自己?和如兰的关系还?是压根就没认出她来? 她去叶家虽然去得频繁,但是她和叶一柏碰面的次数却是寥寥无几,毕竟两人?关系尴尬, 叶家也会让叶一柏这个长子避着她一点?。 那或许,是真的没认出来? “魏如兰是我妹妹。”没认出来也好, 这么多人?在场呢, 省得尴尬。 “那您对病人?的病情了解多少?” “我知道如兰她生?育后, 有时候会犯病,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厉害。”魏如雪想到刚刚魏如兰发病的场面, 声音还?有些颤抖。 叶一柏和卡特对视一眼,看向魏如雪,沉声道:“那我向您解释一下我们?建议外科手术治疗的原因, 病人?有八年癫痫发作病史,且不?止一次大量服用镇静安眠药剂,因为持续长期大量服用镇静麻醉药剂的原因,造成病人?麻醉剂上瘾。 而抗癫痫药物,也就是病人?长期在服用的□□,其本身就是麻醉药剂的一种。所以不?管从药物耐药性还?是病人?本身是否能正确按医嘱使用药物来说,比起药物治疗,手术介入会是个更好的办法。 当然手术的风险也有,因为毕竟是开?颅手术,手术后遗症包括失语、肢体不?协调、尿失禁、生?活无法自理等,所以我们?需要家属决定,进行手术还?是继续药物保守治疗。”叶一柏道。 魏如雪的手紧紧捏着自己?的手包,她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张了张嘴巴,过了许久才发出声音来,“怎么会呢?我上次见到她她还?好好的,有这么严重吗?” 几个白大褂对视一眼,卡特医生?说道:“你妹妹的症状在癫痫病人?中是属于比较严重的,癫痫其实是一种慢性病,大多数人?都是可以用药物控制住,做到长期不?发作的,但是你妹妹麻醉剂上瘾,大量服用镇定药物,使得体内耐药性增强,正常剂量的药物对她不?管用,但加大剂量又会增强上瘾性,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当然,开?颅不?算是小手术,我们?会留给家属足够的考虑时间,我记得上次出院,魏女士的丈夫也是出现?过的,我希望你们?家属能达成一致意见。”叶一柏道。 魏如雪早没了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劲,她嘴里喃喃自语着“怎么会这样??”神?情明显恍惚起来。 叶医生?见过太多这种病人?家属,不?是致命的病,可以手术也可以不?手术,选择手术就得面临可能手术失败或者引发手术后遗症的风险,不?手术的话只能看着家人?痛苦地生?活下去。 即使这位病人?家属身份特殊,叶医生?也表示了对她的理解。 “家属,你回去考虑一下吧,不?过最好尽快,因为癫痫灶的确定需要一项新技术,它?需要专业人?士大量的人?工重复劳动,我们?下个月都会非常忙碌,所以做好在这个月做好病灶定位。” 1933年专业的脑电图仪器还?没有生?产出来,卡特医生?办公室有的也只是最简单的脑电图装置,就是用电子管放大器将电活动放大,随后用示波照相机把它?记录下来。 那么后期洗片,对比,寻找,定位,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好,我考虑考虑,考虑考虑。”魏如雪有些神?思不?属地往外走?。 这时候,一个年轻的小护士出现?在叶一柏办公室门口,“叶医生?,11号床呼吸困难!” “好,我马上过来。” “怎么回事??” “病人?两天前做了阑尾炎切除手术,这两日恢复良好,但是刚刚突然面色苍白、心动过速、血压升高、呼吸困难的状况。” “阑尾炎?” “对,前天上午十点?的手术,已?完成排气,恢复正常饮食了。” 叶一柏点?头,脚下的速度更快了点?,劳拉已?经将病人?的枕头拿掉,帮忙打?开?病人?气道帮助呼吸了。 病人?家属是病人?的妻子和女儿,两个人?面色白得和躺在床上的病人?有的一拼,见到叶一柏过来,两个女人?立刻让开?了位置。 “医生?……” “医生?,我爸爸……” 叶医生?对她们?笑笑,“我看看。”边说,边走?到了病床边。 病人?剧烈地咳嗽起来,叶一柏听着咳嗽声中有闷闷的声音,他将口袋中的听诊器取出,弯腰去听病人?心肺声。 “约瑟夫先生?,你现?在什么感觉,能告诉我吗?” 病人?的呼吸明显有些急促,他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闷,我胸闷,呼吸困难,不?舒服。”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早上有一点?,现?在更厉害了。” 叶一柏拿过劳拉手中的记录翻了翻,同时抬头看了看挂盐水的杆子,“现?在还?不?到四?点?钟,这么多注射液都打?完了?” 劳拉看了看注射记录,“是,都打?完了,今天好像是打?得特别快。” 平时约瑟夫好像下午六七点?钟才能把药全部打?完,药量没变,今天不?过三点?多钟,居然都打?完了,但是她敢肯定,每一瓶注射液都是空瓶的,不?然护士站绝对不?会回收。 叶一柏绷着一张脸将记录本递还?给劳拉,“通知设备室加一个肺部x片。”说完,他目光严肃地看向约瑟夫极其家属。 “你们?是不?是自己?动了滴注速度?” 约瑟夫夫人?和约瑟夫小姐面面相觑,约瑟夫小姐弱弱地开?口道:“我爸爸说他想要和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饭,所以把滴液速度调快了些。” “这个,不?能调快吗?” 叶一柏轻轻叹了口气,“输液过多过快会引发急性肺水肿,如果下次想要出去吃饭或者做其他的事?,你们?可以和护士台商量暂停输液,有些药剂的输液速度是经过精密计算精确到每分?钟只能输多少的,所以不?能随便改变静脉注射速度。” 叶医生?同时转头对劳拉说道:“催一催设备室,怀疑输液过快引发的急性肺水肿,结论出来立刻通知我。现?在把约瑟夫先生?扶起来,两只腿放下。吸氧,20%乙醇湿化。准备利尿剂、强心剂、血管扩张剂。” 下了医嘱后,叶一柏看着双腿下垂半靠在床上一脸菜色的约瑟夫,无奈道:“为了一顿晚饭,值得吗?” 约瑟夫先生?闻言,本就一脸菜色的脸色更难看了。 魏如雪从叶一柏办公室出来,站在急救大厅里看着叶一柏快速指挥着白大褂们?,彷徨无助的心居然诡异地安定了稍许。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护士台,用并不?算熟练的英文道:“您好,请问我可以用这里的电话吗?” 得到护士的肯定答案后,她拨通了沈家的电话。 这边叶一柏接诊了魏如雪的妹妹魏如兰,那一边,叶芳和魏如雪来上海的消息已?然由叶娴传到了张素娥的耳朵里,于是在今天白班后,叶医生?被亲妈一个电话叫回了家。 “叶芳真的来上海了?你们?还?碰到了?” “也不?算碰到吧,我跟姐说过了,那时候我没认出她,只能算出现?在同一场合。”叶一柏一边喝着水一边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张素娥少见地沉默了几秒,才道:“我前儿个也收到你爸的电报,说叶芳来上海了,让我们?有机会聚聚,一起吃个饭。” 张素娥话还?没有说话,就被叶娴的一声嗤笑打?断。 张素娥立即瞪圆了眼,“叶娴,你又阴阳怪气地做什么?我招你惹你了?” “你没招我,没惹我,我只是感慨一下我自己?命苦。”叶娴手紧紧握着杯子,面露气愤的神?色。 张素娥定定看了她几秒,突然软了口气,“我也没说真要聚,你爸是你爸,叶芳是杨素新的女儿,我也不?至于上赶着。反正你爸又没给联系方式,我就当联系不?上就是了。” “柏儿,你若是遇上了,就客气问一句,就说我工作忙,要吃饭的话也得等周末。”张素娥把“工作”两个字说得分?外重。 叶娴那听不?出张素娥想表达的意思,无非是自得于她那个外事?处的工作,想到这里,叶娴不?由对那位裴处愈发感激了起来,有了这份外事?处的工作后,张素娥似乎慢慢从那个叶太太的执念中解脱出来了。 “上海那么大,哪有这么巧的,能遇上第二次。”叶娴轻笑一声,算是揭过了这个话题。 叶医生?正在喝水,闻言差点?被水呛到。 上海确实大,但是这世?界却很小,想着救护中心病床上躺着的魏如兰,叶一柏不?由心虚地多喝了两口水,舅妈的妹妹动手术,这十万八千里的亲戚,叶芳也不?一定会来吧。 一家三口心思各异,食不?知味地吃了这顿晚饭。 叶一柏和叶娴两人?第二天都有工作,饭后没有留下来,姐弟俩一起往外走?。 刚出了门,叶娴从手包里掏出几张票递给叶一柏。 公寓楼梯的灯有些昏暗,叶医生?看不?清楚这票面的内容,他快走?两步,将手里的票举起来凑近楼道间的灯。 “七月一日晚上六点?,我的电影首映式。”叶娴轻声道。 叶一柏诧异地回头看她,随即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来,“这么快?才三个月吧,这么快就上映了?妈那里……” 叶娴快走?两步,答道:“我放了,偷偷放她包里了。不?过她向来看不?上我的工作,不?一定去看的。” “你有空就过来,赵三爷也是第一次拍电影,不?是什么大制作,但是我觉得拍得还?行。”叶娴脚步轻快,毕竟还?只有二十几岁,尽管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但叶一柏还?是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喜悦和兴奋。 叶一柏郑重地将票收进口袋里,“姐,我一定去的,妈也会去的。” 叶娴沉默了几秒,“你不?准催她强迫她。” “我知道。” “其实,你去就好了,有一个亲人?能看到,我就很高兴了。” “姐。” “啊?” “就这么几张票吗?我同事?不?少的。”叶一柏笑道。 叶娴一愣,随即夜色里的岐山巷里传出女子爽朗的笑声,“放心,管够!”说着,叶娴将包里现?有的所有友情票都塞给了叶一柏,反正……反正她也没什么朋友。 两人?在巷子口分?开?,叶娴上了电影公司专门给她配的车,叶一柏等了两分?钟,见叶娴开?得远了,才慢慢走?到了巷口拐角处,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裴泽弼开?着车内的灯,有些无聊地看着报纸,见叶一柏上来,将报纸放到一边,有些委屈地看向叶医生?。 “我没吃晚饭。” “额,我等下等去看个病人?检查报告,要不?,等会路过饼子铺,我帮你买个大饼,那家饼不?错的。” 裴大处长看着叶一柏一本正经的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侧身狠狠在叶一柏嘴巴上咬了一口,没错,用咬的,但咬到后又有一些舍不?得,又轻轻舔舐了几下。 看着叶一柏耳根泛红的模样?,裴泽弼慢慢坐回驾驶位,“行了,饱了,走?吧。”踩下油门,车子驶离岐山巷。 叶医生?摸摸自己?的嘴巴,转头看向窗外,“晚饭不?吃容易低血糖,对胃也不?好,前面转弯就是大饼铺了,你停一下。” “真的只有大饼啊?” “还?有票,我姐的电影票,分?你一点??” “你最近就没有休息日吗?” “我下个月要开?始坐诊,这几天很多工作要交接,还?有个很有挑战性的手术……” “好好好,当我没说……” 136第136章 141 在和叶一柏谈完话, 得知妹妹的病情后,魏如雪第一时间?给沈红益打了电话,家?里电话打不通就打办公室, 随后等?魏如兰醒后, 跟娟子叮嘱了两声,就直冲沈家?而?去。 因?为当年科科的事, 她有?些不敢面对这个妹妹, 特别是当她知道魏如兰有?过多次自杀史?后,魏如雪的心里是又痛又怕又懊悔,随之而?来的还有?对沈家?及沈红益的不满和愤怒。 到了沈家?后, 魏如雪当着沈家?一众人的面将沈红益大骂一顿,最后还是被沈家?下人请来的叶芳安抚住了她的情绪。 在这过程中,沈红益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魏如雪安静下来,这位百晟银行的董事才面带嘲讽地说了句, “你们魏家?造的孽,却要我沈家?和杨家?来背,我自认为比我那位姐夫做得好得多, 我至少没有?正儿八经往家?里带过一个女人,而?杨家?, 你猜你走后, 杨成?新能给杨东留多少东西?” 魏如雪气得浑身发抖, 她紧紧握着叶芳的手,心里除了愤怒不甘还有?潜藏许久的恐慌, 沈红益说出了她心底深处最害怕的事情,她走后,她的儿子该怎么办。 魏如雪丢下一句, “明天医生要见家?属,如果你还有?点良心,早上?八点前到医院。”就匆匆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叶一柏提早到了办公室,昨天晚上?他?回来看的时候,那个急性肺水肿患者的症状还没有?完全消失,虽说他?心里有?把握,用了药下午应该能控制住,且叮嘱了理查晚上?多关注这个病人,但还是尽早来亲眼看看才能放心。 其余白大褂们见叶一柏出现,也?加快了交接和准备的速度,于是今天的济合救护中心的医生们提前开始了查房。 “组长。” “组长。” “叶医生。” “昨天那个急性肺水肿,晚上?下去没?” “下去了,昨晚理查医生又开了一次利尿剂,我们一直让他?保持坐姿到凌晨,所?以现在他?应该睡得挺熟。” 叶一柏翻记录的手一顿,笑道:“那他?应该记住教训了。” 白大褂们发出一阵哄笑声。 “看数据恢复得不错,你自己感觉怎么样?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医生们走过一张张病床,仔细询问着病人的情况。 “噢,医生,我感觉不好,我很饿,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肉,我想吃牛肉,而?不是牛奶。”一个刚动过肺部手术的病人一脸期冀地看向叶一柏。 叶医生一边翻看着病历一边道:“贾利德先生,您如果不想喝牛奶可?以试试米汤,米汤不错,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吗?” 贾利德先生看着叶医生一脸诚恳的模样,认真思考起?用米汤代替牛奶的可?能性,米汤,里面应该有?米吧,没有?肉有?米也?是好的。 “噢,其他?没了,我除了饿其他?感觉都不错。” 叶一柏笑笑,走向下一张病床。 “米汤里有?米吗?”叶一柏听到贾利德这样问他?的妻子。 然后他?妻子回答他?,“牛奶里有?牛吗?” 莉莉忍不住笑出声来,引得旁边的乔娜狠狠瞪了她一眼。 然后就是昨天肺水肿的约瑟夫,约瑟夫和他?的家?人看到走过来的一群白大褂,下意识地看了看正在挂的注射液,没等?叶一柏开口,约瑟夫先生就连忙道:“我这次碰都没碰过它,就是这个速度,没动过!” 叶医生轻笑一声,“看来是真的记住了。现在基础体征都正常,阑尾炎本来就是个小手术,不要有?心理负担,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健康出院了。” “谢谢医生。” “谢谢医生。” 看完救护大厅里的急症,随后就是各个病房,这些病房里都是相对严重的患者,叶一柏一个个看过去等?走进魏如兰病房的时候,魏如雪和沈红益已经等?在病房里了,魏如兰自己也?醒着,三个人明明的亲人,但无论是语言还是眼神,都没有?一丝交流,病房里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 “家?属来了?魏如兰女士,您今天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叶一柏似乎丝毫没有?察觉病房里的微妙气氛,非常自然地翻看着魏如兰的体征,微笑着发问。 魏如兰看到叶一柏,一改刚刚冷漠淡薄的表情,她坐直身子,“不,我挺好的,叶医生,我要做手术,我听娟子说了,您说可?以给我做手术是不是,我要做,我遗嘱也?写?好了,在场这么多人都可?以替我作证,我是自愿动手术的,我要做手术。” 魏如兰神情坚定?,吐字清晰。 “魏女士,您不要激动,您确实符合了手术指征,但是手术不是说做就能做的,包括术前准备,如果一旦确定?要做手术,您的用药我会调整,为了不影响致癫区定?位,术前一周不能用抗癫痫药,饮食之类的也?要调整,当然,做不做手术由患者本人决定?,只要您意识清晰,我们会首先遵从您的决定?。” “不过您的丈夫和您的姐姐,他?们作为您的家?属,我有?义务告诉他?们您手术的风险。” 魏如兰听到这里,稍稍安静了下来,她目光暼过沈红益和魏如雪,面上?的嘲讽之色一闪而?过,她缓缓靠回到病床上?,再次将头转向窗外?。 “魏女士的丈夫吧,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叶一柏,济合救护中心的外?科医生,我昨天和您的妻姐谈过,不管她有?没有?跟您讲,我再重复一遍。 我们提出用外?科手段治疗魏女士的疾病是基于两个考虑,第一,魏女士麻醉剂上?瘾,再服用同类型的抗癫痫药剂会加重这一瘾性,会出现没有?精神、乏力、严重甚至会焦虑、抑郁、致幻的情况,因?此药物控制对于魏女士来说可?行性降低。第二……” 叶一柏顿了顿,继续道:“魏女士本人的强烈意愿。” 魏如雪和沈红益都陷入了沉默,沈红益脸上?神情莫名,看向魏如兰的神情似乎缓和了些,而?魏如雪抿了抿嘴,开口催促道:“医生,您跟他?们说说风险吧。” 叶一柏点头,“开颅手术是个大手术,风险都不小,失语、偏瘫、四肢失调,记忆减退,当然,也?有?可?能死?亡。” 沈红益面上?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他?声音有?些干涩地开口道:“这么严重吗?” 叶一柏点点头,“开颅,都是大手术,当然我们在开颅前会先进行脑电图定?位,如果病灶在十分危险的地方,我们会适时放弃手术。” “不,不,就算死?,我也?不要带着它死?,叶医生!你刚刚说过的,你遵从我本人意愿,它毁了我一辈子,我不想死?了都要带着它!”自从在叶一柏口中听到致癫灶这个词后,魏如兰的一切不甘和愤怒似乎都有?了宣泄口,她疯狂想要从自己的脑子里把那个所?谓的致癫灶给挖出来,疯狂的…… 病房里有?一瞬间?的安静,安静得只听得到魏如兰重重的喘息声。 叶一柏关上?记录本,郑重道:“我知道了,那么从今天起?我会停止您的抗癫痫药,如果您在这期间?有?任何不舒服,请随时叫我们的护士,还有?这周五我们进行脑电图致癫灶定?位,这个过程可?能有?些长,请做好准备。” “您现在的基础体征很正常,放宽心,保持下去。”说完,他?对魏如雪和沈红益点点头,带着一众白大褂就要往外?走。 沈红益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开口叫住了叶一柏,“叶医生,叶一柏?哦不,没事。”他?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叶一柏依稀猜到沈红益想要说什么,但是沈红益魏如雪既然没挑明,他?也?乐意装糊涂,他?再次对他?们点点头,快步走向下一个病房。 等?到叶一柏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口,沈红益才皱着眉看向魏如雪,“这个叶一柏,和你几年前让我托关系拿到圣约翰录取通知书的叶一柏,不是一个人吧?” 魏如雪现在脑子一团乱,闻言冷笑一声,“没错,是他?,我那个小姑子的便宜儿子,不过……”,魏如雪深吸一口气道:“妈妈那样,没想到儿子还挺不错的。” 沈红益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他?这么年轻,我记得我那时帮他?拿的还是外?文系的录取通知书,开颅这么大的手术,他?能做好吗?” “既然要做手术,我沈家?的太太自然请得起?最好的医生,我去问问吧,除了济合还有?圣玛丽,我们自己的医院也?有?很多不错的专家?,我去问问。” 魏如雪闻言,立刻点头,“是了,我都慌了神了,都忘记这茬了,是了,做手术也?不一定?要在这儿做,我也?去问问,看有?没有?更好的医生。我们杭城的华宁也?不错,有?好几个非常有?名的医生。” 魏如兰一直听着,听到魏如雪说到叶一柏身份的时候,她神情也?惊愕了一下,当年的事,魏如雪还是通过她让沈红益去办的,她也?有?印象,人生真是无常啊。 “不用了,我就让叶医生替我做,他?都救了我两回了,这算不算以德报怨?毕竟我们当年替他?拿那份通知书的时候可?都没安好心。” 沈红益和魏如雪现在也?功夫计较魏如兰的阴阳怪气,“你先不用和那个叶医生说,我先去打电话。”说着,他?快步向病房门口走去。 “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上?海这么多医生,甚至整个华国?的,哪个好,我们就请哪个,开颅不是小手术,要慎重的。” 见魏如兰久久没有?答话,魏如雪拿上?手包,也?快步走了出去。 见两人都离开,娟子小步上?前,替魏如兰倒了杯水,“太太,其实先生还是在乎您的。” 魏如兰看着杯子中的热水和冷水交融,在娟子惊讶的目光中将手指深入杯中拨了拨,“娟子,女人有?时候并不需要男人的在乎,我执着了半辈子,现在才想明白,有?时候我不如她。” “啊?” 魏如兰笑笑,没有?多说,而?是拿起?那杯她用水拨过的水喝了下去,她不如魏如雪啊,她自怨自艾直到今天,而?魏如雪面对和她一样的处境,活得却比她潇洒多了,杨成?新不喜欢她不喜欢杨东,但她却能凭自己的能力在太太圈混得风生水起?,还能捡起?魏家?以前的人脉让杨成?新也?不得不依赖她。 她不如她。 不过,魏如兰杯子后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魏如雪到现在还不知道,杨东的智力发展迟缓也?是因?为癫痫,也?是可?以用外?科手术治疗的,她不想说呢,她不想说。 魏如雪握着杯子的手慢慢收紧,随即猛地将杯子里的水都灌了进去。 病房里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娟子急忙上?前,“太太,太太。” 137第137章 142 另一边沈红益和魏如雪从济合回去后, 都开始打电话,寻找好的?神经科医生。 “开颅?开颅我们医院做不了,你问好的?医生?红十字院的?杨医生不错, 怎么了?谁要动开颅手术?” “癫痫?癫痫开颅?谁跟你说的??济合?”电话那头听到?济合的?名字, 声音严肃了起?来?,“济合的?医生不会信口开河的?, 我对神经科也不是那么熟悉, 沈董,我把红十字院杨医生的?电话给?您,您问他吧。” 沈红益听到?电话那头这么回答, 心中也不由焦躁和怀疑起?来?,毕竟那位叶医生实?在太年轻,又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在前,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位杨医生的?电话。 沈红益强忍住焦躁寒暄了两句后, 直接进入了正题。 “用外科手段治疗癫痫?您夫人的?主治医生是哪位?”电话那头的?杨医生的?语气中也带着疑惑。 沈红益心中的?怀疑更甚,“是一个年轻医生,叫叶一柏, 他在断肢再植方?面还是有些成就?的?,就?是这次不是手是脑, 手术风险极大, 而且那位叶医生实?在太年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随即沈红益听到?杨医生用一种微妙的?语气说道:“有些成就?……沈董您对成就?的?要求还真高。” “叶医生是全世界第一个完成断肢再植的?医生,上周全世界最顶尖的?几家医院罗切斯、夏特的?医生才专门来?济合向他学习这项技术, 您或许不知道罗切斯和夏特在我们医学界的?地位,你可以用类比想?象成大学里的?哈佛和剑桥。” “叶医生对于神经外科也是有研究的?,我曾经有幸亲眼在我们医院见过叶医生主刀一例冲性脑挫裂伤, 伴有急性硬脑膜下血肿和浅部脑内血肿的?手术,我敢说整个华国能完成这项手术的?人屈指可数,反正我是不可以的?。” “而且叶医生在完成这项手术后还立刻做了剖腹探查术,两个手术完,这个病人居然还活着,哦不,我的?意思是说,叶医生居然把一个几乎是必死的?病人给?救回来?了,这个病人现在还躺在我们医院里,体征数据是越来?越好了,醒来?的?几率很大。” 这位沈红益朋友口中不苟言笑的?杨医生在电话那头快速流利而富有感情地夸赞着叶一柏,如果这个电话不是他朋友亲自报给?他,他又亲自打过去的?,沈红益真的?会认为电话那头就?是传说中的?医托…… “咳咳,那个,我想?问一下您夫人的?手术时间定?了吗?叶医生有没有和您解释为什?么要用外科手段治疗癫痫,怎么治疗?切除吗?癫痫灶怎么定?位的??具体手术方?案出了吗?” 沈红益:…… “这个还没有,我还在考虑阶段……” 然后沈红益就?在杨医生遗憾而期冀的?“手术时间定?了告诉我”的?叮嘱声中挂断了电话。 沈红益都打了几个,要不就?是不清楚要不就?是在同样?的?“手术时间定?了通知我”的?嘱咐声中挂断电话。 打完一圈电话,他长长出了一口气,看来?那个叶医生还挺靠谱,是……好事。 魏如雪也没闲着,回到?家里就?开始打电话,叶芳在客厅里陪着杨东玩球,当?“叶一柏”三个字频繁出现在舅妈魏如雪嘴巴里的?时候,她?忍不住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真的?,谢谢谢谢,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啊,手术时间?” “手术时间还没定??定?位啊?我好像听了一耳朵,脑什?么图,对对对,脑电图。你要来??这不用吧……” “除了叶一柏还有一个神经内科的?叫卡特,和外科波恩。” 1933年的?电话隐私性不是那么好,叶芳站在沙发旁能清晰听到?电话那头的?说话声。 “杨太太您不用打别的?电话问了,我敢说在西医中,如果这三人都治不好令妹,那么在整个华国,哦不,甚至在全世界,您或许都找不到?更好的?医生能来?治疗您的?妹妹了。” 魏如雪一时竟是既高兴又微妙,高兴妹妹找到?了好医生,微妙则是因为叶一柏的?特殊身份,这神奇的?世界…… “谢谢,谢谢您了,庄医生。” 魏如雪挂下电话,神情有些复杂地看向叶芳,她?张了张嘴,过了一会才蹦出一句,“你弟弟,还真够厉害的?。” 叶芳微愣,“您说柏儿吗?” 魏如雪拍了拍沙发示意叶芳坐,她?也没有瞒着叶芳的?意思,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于是她?细细地说了一遍魏如兰的?事,当?然她?隐去了魏如兰自杀的?事情。 “芳儿,这回回去劝劝你妈妈,她?和张素娥不对付是一回事,对于叶一柏她?得改改态度,就?算不能亲近也不要敌对,就?我这几天在医院看的?,真要撕开脸皮斗气来?,卖叶一柏面子的?人不少的?,你妈再加上杨家也不一定?斗得过他。” “而且……”魏如雪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他人不坏,挺负责的?。” 叶芳诧异地看着魏如雪,在她?印象里她?这个舅妈向来?是目下无尘,十分尖锐的?,但是今天她?居然从她?口中听到?了一个对叶一柏的?这样?的?评价。 “柏儿他,执着了点,偏激了点,但是他只是想?获得爸爸的?认可,特别是兆麟的?出生,对他来?说,压力很大。”叶芳回想?着她?脑海里叶一柏的?形象,慢慢开口道。 魏如雪皱着眉头,她?很难把“执着、偏激”这种词和那个一脸微笑的?白大褂联系在一起?,在她?的?印象里,那个白大褂永远都很沉稳,单纯看着就?给?人一种安全感,这样?的?人会偏激? “算了,等手术后吧,别让你弟弟分心了,我这身份也怪尴尬的?,他既然没认出来?,就?先别说了,不然说不定?适得其反。”魏如雪道。 “还有这几日我要去如兰那,东儿这边你多看顾一下,本?来?想?着带你去见东合的?教授的?,但最近是没有空了,不过好在还早,等如兰手术好了,我得空了,我再陪你去。” 叶芳摇头,“舅妈你这就?见外了,我和东儿一起?玩,挺高兴的?。”她?笑道。 魏如雪拍拍叶芳的?手,“辛苦你了。” 六月二十九号,叶一柏和波恩正式交接,波恩教授在外科的?病床三分之一分流给?外科的?其他医生,三分之二由叶一柏接手。 波恩带着叶一柏一张病床一张病床地走过去。 “虽然作为医生的?责任心告诉我,我应该等他们都出院的?,但是我五十三了,我不知道我的?人生还有几年,我想?在这剩下的?时间里,努力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每天动刀,这两年我已经有一种刀没钝,心麻了的?感觉,当?这几天推广断肢再植,看到?一个个原本?没有希望的?,绝望的?病人的?眼睛,那一点点亮起?来?,我感觉当?初的?那股子精神头好像又回来?了,所以我想?把这份珍贵的?情绪保存下去,完成断肢再植推广,再回来?的?时候,我大概能找回当?初那股子劲头了。” 看着波恩教授一脸认真的?模样?,叶医生心里也不由心生感慨。 如果真的?是一名初入行的?医学生或许会不明白,但是叶一柏两世为人,从实?习算起?,上辈子也算从医十多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 刚入行,刚穿起?白大褂成为一个医生,第一次面对手上的?病人离开,第一次亲手关掉病人的?呼吸机,叶一柏还记得自己按下那个机器的?心情,觉得好像天都塌了。 从热情到?共情,再从共情到?逃避到?麻木,人的?情绪消耗是有一个过程的?,习惯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所以就?有了当?初他和罗伯特的?那句话,“珍惜你的?情感,吝啬它,但永远保有它”。 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没那么简单。 就?好比,知名如波恩医生,近三十年的?从医经历,有时候还需要停下来?回头看看,去找它回来?。 “好了,名单和资料都在这儿了,他们的?治疗几乎都完成了,最重?要的?感染一关也度过了,陆续都可以出院,我也不算是逃兵。”波恩教授将一沓资料交给?叶一柏,两人在交接单上签字。 波恩教授一边写一边道:“叶,遇到?你,我很幸运。” 叶医生接过波恩教授递过来?的?签字笔,同时签下自己的?名字。 “老师,遇到?您,我也很幸运,不是所有的?教授都有魄力接收一名外文系学生的?。” “你还说,没事去学什?么外文系,浪费时间,语言这东西,来?医院都呆几个月,都学会了。” 六月三十号早上,叶一柏和温特教授、理查以及卡贝德院长、格林医生、罗伯特医生等将波恩教授送上了飞机。 “好了,别看了,回去吧,半年而已,又不是见不到?了。叶,后天是你第一天坐诊,准备好了没?” 因为要填补波恩教授离开留下的?空缺,所以叶一柏要在周一和周五中选一天,叶医生选了周一,而七月一日正好是周日,所以七月二日是叶一柏坐诊的?第一天。 “您指什?么?第一次坐诊的?庆祝活动吗?哦,对了,明天我姐姐的?电影上映,我有票,正好是周日,诸位有兴趣吗?” “电影吗?” “哇哦,你姐姐,就?是上次来?的?那位漂亮的?小姐,我去。”理查第一个举手,随即在众人诡异的?目光下,他讷讷地开口道:“当?然,我得带凯瑟琳一起?去,所以得给?我两张票。” 温特教授他们也十分给?面子,除了格林医生因为担心一个体征数据不好的?孕妇走不开外,其他几人都非常高兴地收下了票。 票一下子送出去一半,剩下的?一半,叶医生脑海里浮现裴泽弼啃大饼的?脸,他想?他要去学个驾照了,不然去找他都不方?便…… 138第138章 143 叶一柏到?警事?局门?口的时候约莫是十一点半左右, 正?好是警事?局中午休息时间,铁门?大开,中间两排围着铁丝网的木架子呈八字形大喇喇地立在门?后不远处的院子中央, 木架子顶端被削得极尖, 上面还?有一点点褐色的好似干涸的血留下?的痕迹。 车子刚停稳,车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喇叭声, 两个黑制服探出头来, “快走快走。” 于是司机慌忙之下?,一踩油门?,车子又往前开了几十米。 叶医生有些无奈地往后看了一眼, 同时将手里的银元塞给司机,“师傅,我就在这里下?车吧。” 司机师傅有些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行?,这几日这些个黑皮跟发了疯似的, 抓了好些人了,小伙子,你当心啊。” “谢谢, 师傅,我会?当心的。” 叶一柏说话?的时候, 两排黑色的画着警事?局标志的车子从远处风驰电掣而来, 车子一个急刹车, 周大头从车子里跳下?来,快走两步, 大声挥手道?:“叶医生!” 叶一柏侧头对他点点头表示回应,随后在司机师傅“真是人不可貌相?,你居然跟他们是一伙的”的怪异眼神?中向周大头他们走去。 周大头快走两步笑呵呵地迎向叶一柏, “叶医生,您来了,跟裴处说过吗?”说完,他似乎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对,周大头轻轻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哎呦,我这话?说的,您回警事?局不跟回家一样,哪用跟裴处交代。” 恰巧这时,不远处一个黑制服从车后头将一个犯人拽下?来,边拽边说道?:“熟悉不?又回来了,来局子跟回家似的是吧,瞧瞧你们那?熊样。” 周大头:…… 周大头面上的笑容一僵,回头抬腿就踹在了刚刚说话?的黑制服屁.股上,“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跟回家似的,他们那?配叫回家嘛,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还?有刚刚也是你吧,没事?按什么喇叭,吓到?市民怎么办!平常我是这么教你们的嘛!” 周大头忍不住又用手里的册子狠狠甩了那?个黑制服两下?。 “对对不起,对不起,叶医生。”小警员挠着头有些羞赧地连声说抱歉,和?刚刚呵斥犯人的模样天?差地别。 叶医生目光扫过小警员手里拽着的犯人,此人身材消瘦,面颊凹陷,明明今天?是阴天?天?气不热,但他额头和?脖子上却都是细密的汗珠。 “抽大烟?” “对,这些人不是烟贩就是抽大烟的,这阵子这伙人太猖狂了,得给点教训。”周大头笑道?。 “强掳犹在,国家危亡,却只顾醉生梦死,社会?之渣滓。” 周大头有些惊讶地看向叶一柏,他印象中的叶医生除了穿白大褂的时候可怕了点,平常时候待人处事?都是十分温和?的,没想到?今日能听到?叶医生对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说出这么重的话?。 “没错,渣滓!”不过周大头打心眼里也瞧不上这些个抽大烟的。 叶一柏看着一个个从车里下?来的毫无精气神?的人,不愿意在这里多呆,“裴泽弼在办公?室吗?” “在在在,我陪您上去。”周大头立刻道?。 叶一柏点点头,抬步向警事?局里面走去。 周大头一边走一边跟叶一柏说着这几日裴泽弼打击那?些烟馆的辛苦,他看出叶医生对于吸大烟这件事?深恶痛绝,身为裴处的心腹,他自然要多讲讲裴泽弼的好话?,他可是现在警事?局里唯一一个知道?裴处秘密的人! 到?了二楼,走近裴泽弼办公?室,周大头正?要上前敲门?,就听到?办公?室里面传来一阵男人有些气急败坏的大喝声。 “裴泽弼!你以为没人管你了是吧,上头本来已经批准你的复职申请了,你这么一闹,还?复职呢,那?些人恨不得上来跟你拼命。” “拼命就拼命呗,比枪杆子谁多,这上海城里比得上我的,不多吧。” “裴泽弼!”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不就是戳到?某些人的肺管子了嘛,那?些人安逸太久了,连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都不记得了,我只是提醒提醒他们。你看看这告状的由头,扰民,一个个的还?真爱民如子啊。”这是裴泽弼的声音。 办公?室里沉默了接近一分钟,随即响起了男子语重心长的声音。 “泽弼啊,我以前看你也不像这么冲动的人啊,有些事?得把握好分寸,你实在看不过去收拾一两个杀鸡儆猴就是了,何必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呢,凡事?谋定而后动,有些事?情没必要撕破脸的。” 房间里的裴泽弼好像笑了一声。 “以前是以前,现在我突然发现举世皆醉我独醒,不如一人一个耳光把人都叫醒,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听过没?” “啥?” “我说,我觉得我太黑的话?,配不上太阳。” “毛病!”男子大喝一声,摔门?而出。 “谢长官!”周大头见男子出来,立刻挺身立正?问好。 被称为谢长官的人对周大头和?叶一柏点点头,气冲冲地快步走下?楼。 叶一柏看着这个中年男子离开,转头问周大头,“这位是?” “哦,这位是以前谢老先生的养子,谢阳的大伯,谢元亮,裴谢两家关系亲密,虽说他这个谢有水分吧,但只要他姓谢,就跟咱裴处是一个阵营里的人。” 知道?裴泽弼的小秘密后,周大头在某些事?上对叶一柏也不藏着掖着了,非常直接地和?叶一柏介绍起了这位谢长官。 “这位谢长官吧,圆滑了点,照咱裴处的话?说,就是少了一点谢家人的风骨。” 作为一个医学生,叶一柏对于这些弯弯绕绕的并不感兴趣,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就迈步向裴泽弼办公?室里走去。 当他走到?裴泽弼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脚步一顿,下?意识地看向正?走下?楼梯的谢元亮,随即不由愕然,《金陵烟华录》里男主角的父亲,好像就叫谢元亮。 “他是不是有个儿子叫谢晖?” “叶医生您认识谢晖?” 叶一柏:……这世界真小。 “不认识。” 叶医生轻笑一声,走进裴泽弼办公?室。 周大头本想跟上去,但人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嘿嘿笑了一声,贴心地帮自家上司带上了门?。 裴泽弼早在刚刚就听到?了门?外的声响,听到?叶一柏声音的同时他就已经站了起来,于是叶医生刚走两步,就撞进了一个充满烟草味的怀抱。 “你来怎么不提前通知我,吃过饭没?” “放开,臭得慌。”叶医生后退一步,眉头紧皱。 裴大处长抬起隔壁来闻了闻,“上午开了会?,沾了点烟味,不是大烟啊,就普通香烟。” 裴泽弼顶着叶一柏的目光,说活声音不由小了起来,“我也吸了一两口,你不喜欢我就戒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好似“两军对垒”交武器一样,将香烟放在办公?桌上,推给叶一柏。 叶一柏没有去接。 “我不喜欢烟,不管是抽烟还?是烟味,吸烟对肺不好,但是我不会?强制让你戒烟。” 在叶医生的意识里,即使两人是情侣关系,但也应该互相?尊重对方的习惯,给彼此足够的空间。 裴泽弼直接将那?包烟丢进垃圾桶,同时将自己沾满烟味的外套往沙发上一丢,随即才慢慢靠近叶一柏,“你不喜欢,我就不做,你喜欢不喜欢,对我来说很?重要,比这狗屁香烟重要多了。” “嗯。” “就嗯啊。” “行?了,我还?没吃午饭。” 裴泽弼闻言无奈地点点头,他长手一撩,将桌上的外线电话?机拿了过来,“是我,两人份午餐……”随即他报出一连串菜名。 电话?那?头的弛津饭店老板连声应好,同时开口问了一句,“叶医生也在啊?” 裴泽弼对老板能记住叶一柏喜欢的菜这件事?感到?非常满意,声音也不由带上了笑意,“嗯,他在,所以快点啊。” 电话?那?头的饭店老板忙不迭地应好。 “你刚刚和?那?个谢元亮是因为抓抽大烟的人的事?在吵?”见裴泽弼挂下?电话?,叶一柏开口问道?。 “不算吵吧,就正?常交流一下?意见。谢元亮这人不坏,就是太过圆滑了点,缺少了谢家人的气魄。”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觉得……你做得对。” 叶医生是一个十分内敛的人,而且上辈子已经三十多岁的他做不到?像毛头小子一样那?么热烈地表达自己的情感,除了那?一次暗示外,他在这段感情中一直是被动地接受着,但是这一次,他突然觉得在裴泽弼面前,他应该更自然一点,放松一点,或许还?应该稍微任性一点。 他虽然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但谢元亮的口中也明白,裴泽弼这次打击烟馆的行?为会?有很?多阻碍,甚至会?妨碍他的前途,但是他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裴泽弼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开怀大笑起来,他从背后环住叶一柏的胳膊,低头蹭了蹭他的头顶,“我很?高兴得到?你的认可,我的太阳。” 139第139章 144 叶一柏和?裴泽弼在二楼办公室里吃了午饭。饭后两人说了会话, 叶一柏就把?身上?剩下的电影票递给了裴泽弼。 裴泽弼见?到?叶一柏拿出来的电影票,先是一喜,随后面上?的表情就变得有些怪异。 “五张?” 叶一柏点头, “昨天我姐把?她身上?的电影票都给我了, 多出来的你可以分给你的部下们。” 分给部下?裴泽弼挑了挑眉,对于叶一柏的说法不置可否。 他从中抽出一张电影票, 正想说话, 这时办公室门?口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裴泽弼眉头皱起?,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如果?不是十分紧急的事情,底下人绝对不会有胆子在这个时间来打扰他。 “进来。” 门?打开,只?见?周大头快步从门?口走?进来,他走?到?裴泽弼身边, 弯腰低声在裴泽弼耳边说了什么,裴泽弼面上?露出一丝冷意来。 “刚刚开的口?” “对,刚刚供出来的, 我不敢拿主?意,就只?能来打扰您了。” 裴泽弼接过周大头手上?还带着血印子的口供记录, 一目十行地看下来, 越看脸上?的神情就越冷。 “本来就想搅一搅池塘水, 没想到?网到?一条大鱼。”他冷笑着拿起?内线电话,“赵鹏, 马上?到?我这儿来。” 叶一柏看两人神情严峻的模样,就知道裴泽弼要投入工作了,他站起?身来, “那你忙,明天晚上?直接电影院见?吧。” 裴泽弼这回没有开口挽留,“好,我让张浩成送你。” 叶一柏点头,起?身正要离开,看到?和?他挥手道别的周大头,笑道:“周科,你看电影吗?我这里有多余的首映式电影票,你可以带嫂子去看。”说着,他指了指裴泽弼手边的电影票。 周大头眼睛一亮,家里那婆娘前两日还说自己没有情调什么的呢,电影好啊,多洋气的事啊,“首映式啊,那是不是有明星出现,这种票不便宜吧,这多不好意思啊……”话虽这么说着,但周大头的眼睛却时不时往裴泽弼手边瞟。 “这是我姐第?一部电影的首映式,票是她拿给我的,不花钱,而且小成本的电影,首映式本就越多人捧场越好。”叶一柏从裴泽弼手边拿起?两张电影票,递给周苗。 周苗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他的手在裴大处长?微妙的眼神中慢慢伸向电影票。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叶医生。”周大头喜滋滋地接过电影票,利索地揣到?了自己的怀里。 裴泽弼绷着脸面无表情地看向周大头,看他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傻子,平日里也算精明能干的一个人,怎么每次遇到?这种事就这么没眼色呢。 裴泽弼和?周大头将叶一柏送到?门?口,办公室门?打开,迎面就遇上?了疾走?而来的赵鹏。 “叶医生。”赵鹏对叶一柏点头示意,随后看到?叶一柏身后的裴泽弼,立刻立正问好,“裴处!” “赵科。”叶一柏也礼貌性地对赵鹏点头,同时转头对裴泽弼说道:“你们忙,别送了。” “那……明天见?。” “明天见?。” 从警事局离开,叶一柏直接回了医院,虽说他今天是夜班,但是和?波恩教授交接得匆忙,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理顺,还有那批新交接的病人,虽说基本的治疗已经完成,但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叶一柏到?济合的时候,正好和?魏如雪和?沈红益等人前后脚,他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几句带着杭城口音的叫声。 “叶医生。” “叶医生。” 叶一柏停住脚步回头,只?见?魏如雪和?沈红益快步向他走?来。 因?为?要追赶叶一柏的缘故,两人走?得有些急,走?到?叶一柏身前的时候,魏如雪还有些气喘。 “叶医生,真的是您啊,您没穿白大褂,我从后头看一时还不敢认。” 魏如雪已经打定主?意,在魏如兰手术结束前,他们就装糊涂装到?底了,于是她很好地扮演了一个普通病人的病人家属,亲切热情带着一丝隐晦地讨好。 叶医生也乐得装糊涂,“魏女士,沈先生,你们好,今天我晚班,所以还没换衣服。” 魏如雪看着眼前面容温和?,气度极佳的年轻人,心中又是欣赏又是遗憾,这么优秀的年轻人如果?是她亲外甥该多好啊,偏偏是这么个尴尬的身份。 “叶医生,我们支持如兰手术的决定跟理查医生和?护士都说过了,但是没跟您碰上?一面,心里总是不踏实,总想亲自告诉您,我们相信您,也希望您能多帮帮忙,如兰这个病……是我们家的遗传病,我父亲就是癫痫发作走?的,我那天看到?我妹妹那个模样,我真的……”魏如雪说到?后来,明显带上?了真情实感,眼眶也有些泛红。 她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叶医生,我失态了。我昨天给我母亲打了电话,她说如果?这个病能治,我们全家都会感谢您的。” 叶一柏认真倾听着,没有一丝不耐,见?魏如雪说完,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了,他才?开口道:“魏女士,您放心,我对每一个手术都是全力以赴的。” 魏如雪不断点着头,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什么荣华富贵什么滔天权势,在生死和?疾病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以前是父亲,现在是妹妹,未来……一想到?杨东以后也可能这样,魏如雪就觉得自己几乎难以呼吸。 叶一柏看了看墙上?的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钟左右,“这样,我去办公室换件衣服,等下去看一下魏如兰的情况,既然确定要动?了,就宜早不宜迟,先做检查,再?确定手术方案,到?时候我再?跟你们沟通,可以吧。” 魏如雪连连点头道谢,同时回头对沈红益使了个眼色。 沈红益从刚刚起?就一直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状,他快步上?前,将手里一直提着的一个写着“西湖龙井”的袋子递给叶一柏。 “叶医生,不说手术,您就已经救了拙荆两次,听说您喜欢喝茶,我就从家里拿了些茶叶过来,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就单纯表达一下我的感激之情。” 叶一柏确实喜欢喝茶,做医生的时常需要连夜做手术,同事都是灌咖啡,而叶一柏向来喝不惯咖啡那苦味,就灌绿茶,西湖龙井是绿茶之首,也是国外最容易买到?的绿茶,一连喝了近十年,也就喝惯了。 这辈子叶家世代茶商,在别的方面可能不能跟其他高门?大族相比,但在这饮茶一道上?,最好的总是紧着自己家里人来的,原主?小少爷喝的珍稀茶叶比叶医生只?多不少。 两辈子下来,这喝茶的嗜好是改不了了,这不,不过几个月,济合的医务人员们就都知道了叶医生喜欢喝茶。 不过……叶一柏目光扫过底部明显突出的纸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里面恐怕不止是茶叶吧。 “沈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个,我是不收的。”说着,他拍了拍沈红益的肩膀快步向办公室走?去。 沈红益有些惊讶地看着快步从他们身边走?过的叶一柏。 “他发现了吧?”他看向魏如雪。 “或许吧。”魏如雪神情恍惚道。 叶一柏快走?走?向办公室,换了白大褂就向护士台走?。 理查正好在护士台叮嘱一些事情,转头看到?叶一柏,惊讶道:“叶,我觉得济合真的需要给你立一块碑,你都不需要休息的吗?” 叶一柏无奈地揉揉太阳穴,“魏如兰的手术不能再?拖了,万一再?发作一次,又得用药,用了药以后又要等,对病人消耗太大,乔娜,拿她这几天是记录给我。” 理查也听说了叶一柏和?卡特医生正在商量用外科手段治疗魏如兰癫痫的事,这又是一个极其新颖且富有挑战的手术,甚至可以说是走?在理论前沿的手术。 1933年,英国诺贝尔获得者阿德里安才?刚刚肯定了博格的脑电图理论,在遥远的东方,在济合,居然就有人要用这个理论去定位病人的脑部致癫区,并要以此为?依据进行手术,天呐,这简直不可想象。 但是无论是卡特还是叶一柏都对此持十分乐观的态度,卡特向来是支持博格的脑电图论的,他办公室甚至还有十分原始的脑电图机,有时候还会抓兔子做实验,什么时候食堂里出现红烧兔头了,济合的白大褂们就知道卡特医生又在做他的脑电图实验了。 但是叶医生,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医生,一个华国本土医生,他居然也对脑电图理论如此了解,甚至据卡特医生说,叶医生对脑电图的了解已经从理论理解到?了应用到?实践的地步,说实话,理查甚至怀疑脑电图理论的提出者博格都没有走?到?应用于实践这一步。 而且理查作为?波恩教授的学生,是济合唯二知道叶一柏是今年才?转到?圣约翰医学院的这一事实的人。 当他从波恩老师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理查当时第?一反应是波恩老师这么严肃的人居然还会开玩笑,然后看着波恩教授严肃的模样,伟大而自信的理查医生经历了从震惊到?自我怀疑再?到?自闭的心理历程。 天才?,这操蛋的神奇生物。 “魏如兰这几天的体征数据都不错,虽然已经停了抗癫痫药,但癫痫也没有要发作的迹象,经过这么几天,她体内的抗癫痫药应该已经代谢得差不多了。”理查说道。 叶一柏点头,“是差不多了,明天安排脑电图吧,我和?卡特医生去准备一下。” “乔娜,通知魏如兰和?她的家属,明天早上?九点,准备做脑电图。” “好的,叶医生。”乔娜唰唰唰记录下叶一柏的话,随后从护士台后拿了一瓶水向魏如兰病房走?去。 叶一柏这时候也翻完了记录,抬头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患者的状态。” 乔娜闻言放缓了脚步,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着几个情况比较危急的病人,走?了一半,两人发现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 叶一柏回头,看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理查。 “理查医生,你也去看魏如兰患者吗?”乔娜有些奇怪地问道。 比利等一批医生被招聘进来后,理查就独当一面,自己主?刀手术了,一般两个主?治医生,一个患者一般一个主?治过去了,另一个就不会去了,这虽不是什么规定,却也是医院里约定俗成的了,虽说救护中心这种界限并不是很明显,但是也少有理查这样明晃晃跟着要一起?去的。 理查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他看向叶一柏,“叶 ,明天的脑电图,我来帮你好吗?” 140第140章 145 叶一柏回?头看他?。 理查也一脸“深情”地?回?望。 “我记得明天白天你休息。” 叶一柏和理查的排班是紧接着的, 今天叶一柏白天休息,明天就是理查,而魏如兰的脑电图检查是明早九点, 正是理查休息的时候。 理查闻言一脸不赞同地?看向叶一柏, “叶,华国?有句话叫‘医者仁心’, 在治病救人面前还谈什么休息!” 叶一柏和乔娜对视一眼, 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 “行?,明天早上,你跟我一起。” 理查闻言, 张开了?自己的双臂,想要拥抱叶一柏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然后被叶医生一个?眼神定在原地?,默默收回?了?自己的双手。 三人走到魏如兰病房的时候,病房里?的气氛还是一如既往的尴尬, 魏如雪和沈红益看到叶一柏进来,都站了?起来。 “叶医生。” “叶医生。” 叶一柏点点头,走到魏如兰床前, “魏女士,你这几天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魏如兰对叶一柏的态度是极好的, 她在娟子的搀扶下慢慢坐起身来, “叶医生, 我这几天一直躺在床上,除了?困乏些, 其他?都感觉不错,都好几天了?,我手术的事情怎么样, 可以做了?吗?” 叶一柏笑笑,“今天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你体内的抗癫痫药代谢得差不多了?,我们明天早上进行?致癫灶定位的检查,不过有些事情我们要事先说好,脑电图是一种新事物,脑电图理论?在这些年才被学术界的主流所认可,所以我们明天做的时候可能耗时会?长一点,我这个?长一点可不是一两个?小时,而是可能需要二十四小时甚至几天。” “期间,我们为提高阳性?率和定位率,除了?停用抗癫痫药外,还会?尝试剥夺睡眠诱发实验,选择性?蝶骨电极,而且每一次描记时间应该都会?在三到四小时左右,多次重复,这对病人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很多人甚至会?在这个?过程中选择放弃,所以,我希望魏女士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1933年,别说视频eeg和动?态eeg,就连普通eeg机器都没有被大规模生产出来,卡特医生办公室里?的那台,还是toe公司生产出来的模型机。 所以要想提高定位精确度,就只能靠一次次诱导,最好监测到几次临床发作?,仔细分析,定位出异常放电处。 魏如兰闻言立刻点头,对她来说,只要能做手术,其他?任何事情她都可以不在乎。 沈红益和魏如雪也连声道:“叶医生,您放心,我们全权配合。” 叶一柏点头,“那好,明天早上我们就要做第一次脑电图了?,为了?检查效果,魏女士你今天晚上就不要睡觉了?,我让护士台护士每两小时过来看一次,不过这最终需要的还是你本人的自制力和家属的的配合。” 叶一柏的话刚落,魏如雪就惊呼出声来,“不睡觉?那个?叶医生,我能问为什么吗?这不睡觉也太折腾人了?,我妹妹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一晚上不睡人怎么受得住。” 叶医生温和地?笑笑,“当然,病人和病人家属有提出疑问的权利,我们医生也有解答你们疑惑的义务。” “是这样的,我解释一下,我们脑电图的主要作?用是放大描记我们的脑波,而癫痫是一种因为神经?元异常放电从而导致大脑失调的疾病。神经?元在异常放电的情况下我们的脑波会?发生变化,因此脑电图就是为了?记录这一段变化是在哪产生的,从而定位致癫区的位置。 但是在未发病的情况下,我们捕捉不到异常脑波就无法?定位致癫区,因此我们在术前定位的时候会?采用一系列诱导发作?的手段,包括剥夺睡眠时间等。过度疲劳容易癫痫病人处在发病状态,容我们更容易找出神经?元异常发电的位置。” 叶一柏说完,停顿了?一下,看向魏如雪和沈红益,“几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魏如雪看着叶一柏温和耐心的样子,不由在心里?再次感慨,撇去叶一柏的身份不提,单纯从一个?病人家属的角度出发,这位叶医生真的是一个?难得的好医生。 “没了?没了?,谢谢叶医生。” “谢谢叶医生。”一直没有说话的沈红益也微微弯腰,向叶一柏表示感谢。 叶医生摆摆手表示不用客气,随后和他?们告别离开。 从救护中心离开后,叶一柏又去二楼外科病房转了?一圈,并告诉外科护士台自己今天晚上不是在宿舍就在卡特医生办公室,让她们有事直接过去找,随即他?径直去了?卡特医生办公室。 卡特医生正在办公室里?摆弄他?的脑电图机器,看到叶一柏进来立刻站起身来,他?有些激动?地?脑电图下的柜子里?取出好几张照片,“叶,你快过来看。” “你看,这是我这几日找的癫痫病人做的脑电图片子,有几个?发病的,你发现没有,都有这一段波,我仔细研究过这段波3赫兹,两边尖,中间凹陷下一点点,就像荆棘,然后后面连接着一段3-5赫兹的慢波,你看这几个?人都有这段波。” “这一个?,这一个?,这个?病人是癫痫小发作?的时候做的脑电图,这段波段是不是特别明显。样本还太少了?,依据还不充分,但是叶,我有预感,这就是癫痫的异常波段!” 卡特医生高兴得手舞足蹈,这不仅仅是发现了?一个?异常波段的事,这更是意味着脑电图理论?真的可以应用于实践了?,如果癫痫有特殊波段,那么脑肿瘤和其他?神经?科疾病会?不会?也有其特有的特殊波段呢! 在没有ct核磁共振的年代,脑电图如果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它将为很多神经?外科手术扫清障碍。 “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噢,你肯定早就知道了?,不然你不可能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脑电图可以定位致癫区,你真的是天才!不管是断肢再植还是脑电图理论?应用于临床,你每天都在创造历史!” 卡特医生用力拍着叶一柏的肩膀,拍得叶医生脸上的笑容几乎都维持不住了?,嘶……真疼啊。 “我只是觉得理论?上可行?,癫痫是神经?元异常放电必然导致脑波异常。只是没想到卡特医生您行?动?能力这么强,居然已?经?找出癫痫的特殊波段了?。”叶一柏一本正经?地?说道。 卡特医生对于叶一柏的话是一个?字也不信,他?是神经?内科医生,自然也知道理论?是可行?的,但是稍微有点学术经?验的医学工作?者都知道,从理论?到实践这条路有多难走,叶一柏当初提出外科治疗癫痫的时候,那成竹在胸的模样,是一个?单纯觉得理论?上可行?的医生能说出来的。 连一二三四五各个?手术方案都准备好了?,只会?理论?的医生能做到这一点? “叶,如果这次我们的手术真的成功,那么我想我们必然能上《柳叶刀》了?。” 柳叶刀是世界上创办时间最长,历史最悠久,在医学界里?最权威的医学期刊之一,可以说任何一个?医学工作?者,无论?是从事医学研究的,还是医生都以能登上《柳叶刀》为荣,甚至可以这样说,只要在《柳叶刀》上留名。 那么你在医学界里?就可以称得上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了?。 叶一柏闻言,先是一怔,是了?,《柳叶刀》啊,跨越了?九十年的时间长河,它倒是没变。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直到他?出车祸前,整个?华国?在《柳叶刀》上发表的论?文都不超过五十篇,如果真照卡特医生所说,魏如兰这次手术后,脑电图应用于临床的论?文可以发表在《柳叶刀》上面,他?还真有可能成为这段历史里?,第一个?在《柳叶刀》发表论?文的华国?人。 “卡特医生,我过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明天早上魏如兰来做第一次脑电图,癫痫病人在过度疲劳中容易发病,所以我今天晚上不让她睡觉,我虽然跟她约的明天早上九点,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尽早把检查做掉,也可以让病人早点休息。” 卡特医生闻言点点头,他?丝毫不勉强地?说道:“这个?没问题,我明天可以早点来,七点半怎么样,我会?尽量早,到了?就直接去救护中心找你,我记得你晚上是晚班,病人不睡,你也不能睡,你可以吗?” 叶医生摊摊手,“不行?也得行?啊,放心,我会?眯一会?的。” 两人又一起讨论?了?一下检查方式和过程,在这个?时代,做什么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一点点尝试一点点讨论?,而叶一柏仿佛就是那个?拿到通关攻略的人,两人在讨论?中,卡特医生恨不得拿笔把叶一柏的每句话都记下来,当然,他?也这么做了?。 晚上,叶一柏晚班,这也是叶一柏最后一个?晚班了?,从七月开始,叶医生就会?按照普通正常医生一样做五休二,上常白班,而叶一柏的工作?将由王茂和亨利和泰勒分担。 因为明天要进行?脑电图精准定位,在没有视频脑电图和动?态脑电图的时代,依靠常规电脑图定位必然是一件需要长时间精神集中的事情,叶医生趁着无事在纸上写写画画,推演着明天的脑电图定位和定位后的各种手术方案。 莉莉拿着两块披萨迈着轻快的脚步从办公室门口进来,她敲了?敲叶一柏打开着的房门,“叶医生,今天应该不会?有事了?,您饿不饿,我这里?有披萨。”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护士台上的电话铃声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叶医生!有急症病人!” 141第141章 146 叶一柏看了叼着比萨的莉莉一眼, 以前?听急诊科的同事有说过什么乱七八糟的定律,他那时还有些不以为意,却没想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 他才?深切明?白什么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深夜里, 推床的轱辘和地砖接触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巡捕?怎么回?事?” 叶一柏一路快跑迎向推床, 稍稍走进, 他就看到?了推床上那位病人穿着的制服,正是公?共租界巡捕的黄色制服。 “病人赵云生,是巡捕房的一名巡捕, 前?几天出现发热头痛的症状,但?没有引起重视,今天中午突发惊厥,三分钟后缓解,同时出现吞咽和呼吸困难。” 经过几个月的磨合, 济合的救护中心已经形成?一套极有效率的急救方式,譬如?第一个接床医生必须在第一时间?问清楚病人病情,及时准确与后续治疗的医生沟通, 从而最大程度地减少时间?的浪费。 叶一柏上前?摸了摸患者的额头,温度很高, 明?显超过了37度的正常体?温。 叶一柏伸手的动作似乎刺激到?了患者, 他头部开始左右摇晃, 同时四肢挣扎敲打着推床,甚至似乎有攻击叶一柏和几个推床白大褂的趋势。 他的几个同事快速上前?, 非常熟练地压住他的四肢。 其中一个年级略长的华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好意思医生,他这?两天好像受了什么刺激,脑子有些糊涂, 稍微一个不对头就大喊大叫的,大概是病糊涂了。” 叶一柏掀开病人的领口看了看,赵云生的半截领口都已经被汗水打湿,脖颈及额头的汗珠几乎连成?了一串,不停往下流。 他目光落在病人的嘴巴上,病人赵云生嘴巴微张,发出轻微的“赫赫”的声响,嘴角依稀还能看到?丝丝涎液留下的痕迹。 “他这?几天经常流口水?”叶医生的面容变得严肃或者可?以说是严峻起来。 赵云生的几个同事面面相?觑,“这?个……我们也没太注意,只觉得这?小子这?几天神经兮兮的,经常大吼大叫,被训了好几次,都敢跟我们探长顶起来。” “劳拉,去拿口罩和橡胶手套,需要接触患者的医务人员包括这?几位患者同事一人一份,还有,你们有患者家属的联系方式吗?让家属尽快赶到?医院。”叶一柏道。 劳拉和一众医务人员闻言,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随身带着口罩或者手套的已经迅速从口袋里拿出来戴上。 “医……医生,赵云生他得了什么大病吗?”那个年长的巡捕有些结巴地问道。 叶医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等劳拉将口罩和手套拿来后,直接戴上随即示意几个巡捕退后,由他们医务人员来按住病人的四肢。 “不要推到?大厅去,乔娜,还有单独的病房吗?” “单独的病房?还有一间?1014。” “行,就1014,直接推到?病房里去。”叶一柏道。 济合救护中心大厅里还有不少床位空着,而叶医生却坚持要一个单独病房,加上他刚刚让劳拉来拿手套和口罩的行为,一众白大褂们隐隐明?白了些什么,脸上的神情也同时变得严肃起来。 推床穿过大厅,径直推向1014房间?。 1014病房就在魏如?兰病房边上,魏如?兰今天不能睡觉,魏如?雪和娟子也陪着,魏如?雪一边打着毛线一边奇怪地往外头瞧。 “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吵?” “应该是急症病人送过来了吧,都是这?样的,上次我在这?儿陪太太的时候,也有几次,大晚上突然就吵起来。” 若是在以前?,魏如?雪遇到?这?种情况不免会阴阳怪气地抱怨两句,但?是当她知道魏如?兰两次癫痫发作都是这?样被救回?来的,她就有了稍许的同理心。 “这?些医生,真够辛苦的。”她似有感叹地说了一句。 魏如?兰转过头来看了专心打毛线明?显不打算睡觉了的魏如?雪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啊啊啊!”忽然,一阵男子疯狂的喊叫声在隔壁响起,魏如?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放下了毛线走出病房去张望。 隔壁病房1014里,一群白大褂们全副武装,包括叶一柏在内的四个白大褂用力压住穿着黄色巡捕服的病人。 “巴比妥20mg,马上!” 赵云生的脸上青筋暴露,他不同用头撞着床,其中一个护士紧紧固定着他头下的枕头,以防他撞到?硬处。 劳拉拿着镇定剂,努力想要在赵云生不停挣扎的手臂中找到?适合的血管,但?是赵云生挣扎地太厉害了,几个白大褂甚至都按不住他。 “我来。” 乔娜快步上前?,从劳拉手中拿过镇定剂,随后直接扎在赵云生的手臂上。 约莫十分钟左右,赵云生的挣扎慢慢小了下来,等到?他完全安静下来后,几个白大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已经在一旁等了许久的赵云生同事见状连忙上前?问道:“医生,老赵他这?是怎么了?这?不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吧。” 叶一柏转向几人,一脸严肃地问道:“病人这?几天有没有被猫狗咬过?” 赵云生几个同事闻言,脸上露出迷惘的神色,“猫狗?不知道,我们没听说过。” “病人体?温38.6c,伴随有吞咽和呼吸困难,同时对外界反应敏感容易情绪激动,有冲撞、大叫的异常举动,我怀疑是……狂犬病。” 叶一柏的话一出,病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一众白大褂的神情变得严肃而沉默起来,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而沉重。 而赵云生的同事们还一无所觉,那个稍微年长的巡捕憨笑着看向叶一柏,“狂犬病?这?病严重不?是不是得休息好一阵儿,这?样的话可?能需要医生您帮忙开个假条,您知道的咱巡捕房是给?洋人干活,这?规矩多?得很。” 叶医生目光扫过安静躺着的赵云生,转头对他的几位同事道:“我们出去说吧。” “乔娜,500毫升生理盐水,100毫升胶□□,在病人家属到?来之前?,留一个人观察患者情况,如?果有呼吸肌痉挛的现象,立刻通知气管切开。” “好的,叶医生。” 乔娜示意劳拉留在这?儿,随即自己快速走出病房去拿药。 “我们出去谈吧。”吩咐完乔娜,叶一柏转身对赵云生几个同事说道。 巡捕房里的巡捕不可?能是傻的,平日里他们也是需要察言观色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遇到?这?种突发事件,他们一时转不过弯来,但?是看着这?一群白大褂严肃沉默的模样,这?几位巡捕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但?是?这?可?能吗?明?明?上午还是个活蹦乱跳的人,怎么就一下子病危了呢? “好……好,医生,我们出去说。” 除了劳拉外的所有人都在叶一柏的带领下出了病房,走廊里,魏如?雪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身去,假装自己只是偶尔路过的样子,但?是叶一柏和那几个巡捕的对话还是非常清楚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我们怀疑病人是感染了狂犬病毒,人被病犬咬后,或者通过抓伤、擦伤接触病毒,都会造成?病毒感染,病毒会潜伏10天到?2年不等,感染了病毒后,病人会经历兴奋期,既发热、头痛、吞咽困难、声音嘶哑、对外部的刺激十分敏感,激动期,即焦躁不安、躁动、惊厥、幻听幻视、冲撞叫跳,最后是瘫痪期。” 叶医生没有说下去,但?是他表达的意思已经是非常明?显了。 赵云生的同事神情茫然,其中有一个年级稍小的,愣愣地开口问道:“那医生……赵大哥他是不是得治疗很久?” 叶一柏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但?话到?了嘴边却成?了,“狂犬病的病死率是百分百。” 深夜的走廊里静悄悄的,所以搪瓷杯掉落在地砖上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魏如?雪手上的杯子不知在何时已经掉落在了地上,它在医院洁白的地砖上打了个滚,钻入了一个帘子后的病床下。 魏如?雪犹如?背后有东西?在追一样快速跑进隔壁病房,关上门。 “病死率百分百……医生,您开玩笑的吧,照您说的,那个狂犬病只是被狗咬了或抓了一下,怎么就要死了呢,这?不合理吧。”那个年长的巡捕强扯出一个笑容说道。 白大褂们没有人回?答他,生命就是这?么一种神奇的东西?,它可?以很坚强,地震废墟里被埋了好几天救出来还活着的生命奇迹比比皆是,它也可?以很脆弱,破伤风、狂犬病,一点点小的,几乎是不起眼不会去在意的伤口,就会要了一个人的命。 “这?只是我们基于病人临床表现的第一判断,等到?病人家属来之后,我们会再次询问有没有被猫狗咬伤的情况,同时进行体?表检查。” 赵云生的同伴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乔娜沉声道:“叶医生,病人家属来了。” 142第142章 147 直到就是?九十?年后?, 狂犬病一旦发病,患者几乎都会在2-6天内死亡,更何况是?没有抗狂犬病免疫血清, 没有破伤风抗毒血清也没有抗生素的1933年。 叶一柏看着两个衣着得体但似乎并不合身的老?人在护士的带领下快速走近, 他们?两鬓斑白,面上难掩焦急的神色。 “这?位病人没有妻子吗?这?么晚了怎么让两位老?人过来?”叶一柏身后?的莉莉不由小声嘀咕道。 她用的是?华国语, 所以赵云生的同事们?也听得很清楚。 那位年纪稍长的巡捕闻言, 轻轻叹了一口气,“云生的妻子在好几年前就过世了,留下一个孩子和四?个老?人都靠他养活。云生他真的是?一个好人, 他老?婆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他对?他岳父岳母还是?很孝顺,他爹妈有的,他岳父岳母肯定也有,一个人负担起两个家庭, 要不然他一个巡捕也不至于过得这?么寒碜。” 说到这?里,那位巡捕眼?睛微红地看向以叶一柏为?首的一众白大褂,“医生, 您就不能想想办法吗?钱的话,我们?大家伙都能凑, 您发发善心, 救救他吧, 不然这?两个家就都活不下去了……” 走廊里的气氛凝重中多?了一分悲戚,还没等叶一柏答话, 赵云生的父母已经走到了众人跟前。 许是?走得太快的缘故,找父赵母的气还都有些喘,“医生, 医生,你们?好,我是?赵云生的父亲,我儿子没事吧?”老?人神色焦急而紧张,但面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还是?努力?扯出了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来。 叶医生看着这?样两个白发、瘦削,焦急而又小心翼翼的老?人,早就准备好的话一时竟难以开口。 赵母见医生们?久久不语,不由将目光投向了在场熟悉的人。 “孙诚,怎么回事?你们?咋都不说话,云生他人呢?是?不是?烧得很厉害?”她看向赵云生同事中那位年纪稍长的巡捕,焦急地问道。 孙诚闻言,张了张嘴巴,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叶一柏。 叶医生轻轻叹了口气,他是?医生,有些话必须由他来说,“叔叔阿姨,你们?好,我姓叶,是?赵云生的主治医生。” 叶一柏的话一出口,找父赵母似乎找到了主心骨,他们?连忙道:“叶医生你好你好,我儿子,赵云生他没事吧。” “令郎就在旁边的病房里,只是?他的病情比较复杂,我有几个问题想要向你们?确定一下。” 叶一柏的话让找父赵母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不过看着眼?前这?个医生温和诚恳的模样,他们?的心虽然忐忑却意?外地没有惊慌失措。 “医生您问。” 叶医生点头?,开口问道:“您家里有没有养狗,或者您儿子最近有没有被狗咬过?” “被狗咬?”赵父赵母显然很惊讶这?位主治医生怎么会问这?种问题,不过出于对?白大褂的敬畏他们?还是?认真思考后?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们?家里没有养狗,至于被狗咬,好像是?有那么一次,不过那都是?半个月前的事了,他晚上值班回来的时候说是?被狗咬了一下,可我看过那伤口,不深的,等他到家血都止住了,这?问题应该不大吧。” 叶一柏在记录本上某行?处划下一道重重的横线,“那两位家族有没有关于精神方面的遗传病史?就是?说两位的家族祖辈有没有曾经患过癔症之类的精神疾病?” “癔症?这?哪能啊?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人,从没听说过有这?种毛病。” 叶一柏又在记录本上某行?后?面重重打?了个叉,确定曾经被狗咬过,且基本排除类狂犬病性癔症,在这?个无法做病毒包涵体检查和动物接种的年代,已然可以基本确诊了。 “叔叔阿姨,我们?去办公?室说吧。”叶一柏关上记录本,抬头?说道。 赵父赵母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他们?声音颤抖着,“医生,不能在这?说吗?” “还是?……去办公?室说吧。” 医生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职业,明明是?治病救人的,但某些时候却不得比扮演宣判死刑的角色,当被病人家属用绝望和悲痛的目光注视着的时候,即使不是?你的错,你也不敢抬头?去看那一双茫然中带着绝望的眼?睛。 叶一柏微微弯下腰,“抱歉,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给予呼吸和全身支持,尽可能延长他生存时间。狂犬病毒一般不会人传人,但是?如果人体有创口,和病毒接触,理论上也会有被感染的风险,因此两位要去看令郎之前,也请去护士台领用手套和口罩。” 赵云生母亲几乎站立不住,她神情恍惚,嘴里不断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的,只是?被狗咬一下,被狗咬的人多?了,我从来没听说过被狗咬一下就会死人的!” “骗人的!你们?洋人医院就会骗人!我要出院!老?赵,我们?带云生去找张大夫,出院,我们?要出院。”瘦削的赵母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在主人不断摇晃和抓头?中变得散乱起来。 赵父的手紧紧攥着他裤子右边口袋的边缘处,后?牙根微微颤抖着,他慢慢张开嘴,嘴巴艰难地动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来,“延长生存时间……能多?久?几年?” 病房里其他白大褂和已经知道答案的赵云生同事都撇过头?去不忍再看。 叶一柏摇头?。 “难道只有几个月吗?”赵父的嘴唇不断抖动着,看向叶一柏的目光充满了乞求和恳切。 叶医生轻轻吐出一口气,还是?摇头?,“我们?会尽力?,但是?按照统计数据,是?2-6天。” 早上还健健康康出门说晚上要给他们?带烤鸭的孩子,不到24小时就毫无生气地躺在了医院的病房里,只剩下2-6天的生命,而原因居然是?半个月前被狗咬了一下,这?让病人家属如何接受。 赵母不断重复着“骗人,假的”之类的话,看向叶一柏的目光几乎透出几丝凶狠来。 “叶医生!病人呼吸肌痉挛!需要气管切开!”劳拉从门口冲了进来,大声喊道。 “知道了。”叶一柏对?着赵父赵母点点头?,边走边快速戴上口罩和手套,“将铁肺推到房间里去。” “好的,叶医生。” 办公?室里还弥漫着绝望和悲痛的气氛,但白大褂们?却已然又忙碌起来,他们?都戴上了口罩,谁也看不清他们?口罩下面的表情,白色的口罩和白色的长大褂好似盔甲一般,将医生们?的情绪都包裹在盔甲之内,让人看不清分毫。 “他们?……他们?说的是?云生吗?”赵母喃喃地开口问道。 “我们?去看看。”赵父的脚步踉跄,刚走两步,差点跌倒,还是?孙诚搀扶了一下才慢慢稳住了脚步。 救护中心病房门是?两扇木头?门组成?,平常一侧用向上向下插的扣子固定住,而这?时,两个小护士掂着脚将门上和门下的锁扣都打?开了,两扇门大敞着,让人一眼?就能看到房间内的场景。 “让让,让让。” 一个蓝色的巨大的圆筒似的机器被几个小护士推着快速向1014而来。 赵云生父母想要走进病房,乔娜拦住了他们?,“医生正在抢救,请两位暂时不要进来,等抢救结束后?,你们?戴了口罩和手套后?再进来吧。”说完,也不等找父赵母反应,就匆匆进去帮忙了。 其实站在门口,他们?也能清晰看到里面的场景,几个白大褂们?将他们?的儿子团团围住。 两个白大褂将赵云生扶起来,使他呈半坐位,一人轻轻抓住他的头?,使其往后?仰。 “2%普鲁卡因。”那位叶医生的声音沉着而有力?,他右手从刚刚提醒他们?的护士手里接过一支针筒,左手在他们?儿子脖子和胸骨处按了两下,随即针筒笔直扎入他们?儿子的脖子正中处。 那根针明明扎在赵云生脖子上,但犹如扎在赵父赵母的心口处。 刚刚儿子喘不上气的痛苦模样清晰地印在赵父赵母的眼?中,完全打?破了他们?心底“医生可能误诊”的微小期望。 “刀。” 看着那手术刀接近赵云生的脖子,找父赵母不由往前走了两步。 “拉钩,轻一点,小心一点。” “好。” “穿刺针。” 轻轻的“啵”的一声,很小声,但在赵母的耳朵里,确实格外清晰,她看着那个年轻的白大褂缓慢地抽动那个针筒,然后?迅速地往赵云生的脖子喉咙里插入了一个管子。 “持针器。” 那个医生好似缝布一样在他们?儿子的喉咙处缝了两针,随后?拿了一张纱布剪开覆盖。 “上铁肺。” 那个大大的蓝色圆筒被一个医生打?开,一张窄窄的床从圆筒里抽出来。 几个白大褂一人一边扶住赵云生。 “一二三,过!” 赵云生被从推床过道了铁肺的固定床位上,然后?床被缓缓推入圆筒中,只留出一个头?部来。 “脉搏正常,呼吸正常。”乔娜观测了一分多?钟,抬头?向叶一柏汇报道。 一众白大褂们?都重重松了一口气,相□□点头?。 叶一柏从病房里走出,走到门口,看到刚从护士台拿了手套和口罩回来的赵父赵母,他轻声道:“病人昏睡是?因为?打?了镇定剂,算算时间,镇定剂的效力?差不多?就要过去了,两位可以进去陪护,病人醒来可能出现幻听幻视,情绪激动,或者行?为?异常,但是?他的意?识一直是?清晰的,你们?说的话他也能听见。 患者激动期持续得长不是?坏事,如果两位发现病人肌肉松弛,流涎增多?,那就是?病情发展到最后?阶段了。病人可能在几个小时内失去意?识,死亡……医院允许探视,如果两位想要尝试中医治疗,我们?不会阻止,但是?我建议可以请那位医生到这?里来看病人,相信您也看到了,病人需要呼吸及全身支持治疗,不然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叶医生说完,轻轻弯了弯他的腰,随后?快步离开。 其余白大褂见状也下意?识地在经过两夫妻身边的时候,微微低头?弯腰,随即沉默离开。 赵云生的同事们?站在病房外没有进去,病房里只剩下了赵家一家三口。 先是?微弱的哭声,然后?声音越来越大,嘶哑着嚎啕着,一直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这?时已经是?深夜,救护中心大厅里还有不少病人休息着,其中有一个陪着父亲的儿子见因为?这?持续不断的哭声,父亲丝毫不能入眠,不由气愤地站起了声来,“我去说说他们?!”他这?样说着,就要出去。 “不要去。”那个向来不好说话的法国男人严肃地对?自己的儿子说道。 他目光直视前方,似乎可以透过帘子看到病房里那对?夫妻绝望的模样,人生最痛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情感,无关国别人种,作为?父母都能感同身受。 143第143章 148 这?一夜, 包括叶一柏在内的?许多?人都没有睡着,但是这?么多?人,没人有出口去指责那对父母, 虽说人的?喜乐并不相?通, 但在医院这?个特殊的?坏境里?,都是深受病痛折磨的?人, 虽说素不相?识, 但彼此?间总是多?了?一份包容。 饶是魏如?雪这?样?目下无尘的?人,都少见地没有开口说一句抱怨的?话。 早上莉莉来办公室找他的?时候,两?只眼睛还是红红的?, 看着这?样?的?小姑娘,叶医生替她倒了?一杯温水,“莉莉,作?为医务人员,学会适应这?种悲欢离合, 也是你的?工作?。” 莉莉拿起杯子,猛地灌了?好几口,她讷讷道:“我知?道叶医生, 但是我忍不住。”说着,又呜咽着哭了?起来, 边哭还边抱怨道:“我刚刚好不容易已经止住了?, 叶医生你还非提……呜呜呜。” 叶一柏:…… 赵云生的?事情令人遗憾, 同时也让叶一柏意?识到这?个时代?人们卫生意?识的?薄弱,像狂犬病这?种病毒在疫苗和抗狂犬病免疫血清出来前, 他们医务工作?者能做的?无非是宣传和提高百姓预防意?识。 但是现在华国中认识的?百姓有多?少?身处这?个年?代?,这?个文化环境,他总算明白当初他小时候那大街小巷的?广播的?用处, 在这?个人均文化水平不高的?时代?里?,作?为声音载体的?广播的?传播效率比作?为文字载体的?报纸高多?了?。 早上七点半,叶一柏办公室的?电话铃准时响起,是卡特医生,他依约准时到了?办公室。 “好,我马上过来。” 挂下电话,叶一柏转头?对莉莉说道:“我带魏如?兰去神经内科,如?果有急事,告诉乔娜,如?果有急事去卡特医生办公室找我。” “好的?,叶医生。”莉莉一边抽噎一边答道。 叶一柏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离开。 作?为一个新入职不过几个月的?护士,叶一柏并不反感莉莉这?种感性的?表现,毕竟人的?适应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有时候时间久了?,情绪抽离得快了?,反而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初心,时时看着莉莉这?种感性的?表现才能不断提醒自己,自己的?工作?不仅仅是一份工作?而已。 他轻轻敲响魏如?兰的?病房门,“魏女士,醒着吗?我方便进来吗?” 病房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不多?时,病房门打开,娟子有些拘谨地对叶一柏说得:“叶医生,您进来吧。” 叶一柏点点头?,今天病房里?的?气氛似乎比前两?日好了?不少,魏如?雪帮魏如?兰整理着被子,经过这?么一晚上,魏如?兰看向魏如?雪的?目光似乎不那么冰冷了?。 “昨天晚上没睡过吧。” 魏如?兰还未答话,魏如?雪就直起身来苦笑道:“哪能睡得着啊。”她看了?看隔壁的?墙,轻轻叹了?一口气。 “脑电图检查持续的?时间会很长,你们先去吃个饭吧,半个小时后,到207办公室找我,到时候神经内科的?卡特医生也会在。” 魏如?兰用力点点头?,嘶哑着声音说道:“我会准时的?。” 医生也需要吃早饭,叶一柏、卡特还有理查一起吃了?早饭,他们一边吃一边讨论?着脑电图,什么电极分布,波段表现之类的?,三个白大褂说到兴奋处,卡特医生左手握拳,然后将整片披萨倒过来顶在拳头?上当做头?皮,三个人拿着叉子在“头?皮”处来回比划,顺利得收获厨师们鄙夷的?目光一枚。 等到三人到二楼办公室的?时候,魏如?兰、魏如?雪及娟子已经在门口等了?,三人面上明显有紧张的?神色,看到叶一柏等人出现在门口,她们面上紧张的?神色更浓了?。 卡特医生将办公室的?门打开,“魏如?兰女士,进来吧。” 脑电图机现在并没有作?为医疗检查机器被大规模生产出来,卡特医生拥有的?这?一台还是他个人的?实验器械,整个华国可能就这?么一台。 魏如?兰点点头?,她深吸一口气,大步迈入卡特医生办公室。 “如?兰,妈大概十点到火车站,我等下去接她,我会快去快回的?,你一个人……别怕。”魏如?雪突然道。 魏如?兰的?脚步一顿,背对着魏如?雪的?面上露出复杂的?情绪,她们小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魏如?雪总是会告诉她,姐姐在,一个人别怕。 时间啊,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会让一个熟悉的?人变得面目全非。 “知?道了?。” 如?果这?一次手术能够成功,她或许,或许可以重新来过。 “躺上去吧。”卡特医生一边调试机器,一边对魏如?兰说道。 “滴——”随着刺耳的?机器声响起,在叶医生眼中古老?的?脑电图机器开始工作?起来。 叶一柏和卡特两?人将像课桌一样?大的?脑电图推到检查床的?后头?,魏如?兰已经躺在检查床上,她的?两?只手紧紧握着,呼吸急促,明显有些紧张。 “放轻松,不要紧张,人紧张的?时候肌肉紧绷也会产生一种肌电,会对脑电图接过产生干扰。”叶一柏一边说着,一边将魏如?兰一缕缕头?发掀开,将电极贴上她的?头?皮。 密密麻麻19个电极贴在魏如?兰头?上,几乎覆盖了?她整个头?顶。 “你放心,电极是不通电的?。检查已经开始了?,不要紧张、摇头?、咬牙、眨眼,反正最?好保持一动不动,结果才会最?准确。” “闭眼。” “睁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卡特医生办公室十分安静,加上一直躺在检查床上,魏如?兰的?睡意?慢慢涌上头?来。 “不能睡。”叶医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魏如?兰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抿了?抿嘴。 1933年?的?脑电图描记是用示波照相?机记录下来的?,不能立刻出结果,这?就让叶一柏他们比较被动。 叶一柏和卡特飞快地用英语交流着前几日卡特测试癫痫病人时的?反应和结果,魏如?兰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但是她的?英文水平日常生活还够用,这?种语速飞快加上医学专有名词乱的?对话就不怎么能听懂了?。 但是不多?时,两?个医生的?讨论?已经出了?结果。 叶一柏站起身来对魏如?兰说道:“魏女士,为了?更加准备定位你的?致癫区,我们会用蝶骨电极尝试扩大描记范围,这?是用一根针刺入您耳屏前方大概1.5厘米处的?一种微损伤检查方式,您做好心理准备,不要紧张。” 魏如?兰想要咽了?咽口水,但是想到叶一柏刚才的?叮嘱,有硬生生将咽口水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开口轻声道:“好。” 叶一柏点点头?,理查将消毒完的?蝶骨电极递给叶一柏。 叶一柏带着手套的?食指沿着魏如?兰颧弓下缘重点位置往后移,约莫在耳屏前1.5厘米处停住,然后一根类似中医针灸用的?长针轻轻刺入叶一柏食指所按的?部?位。 蝶骨电极可以能记录大脑前部?、底部?、中线几乎三分之二的?脑电活动,但这?在脑电图理论?上并没有人提及过,甚至这?个蝶骨电极还是叶一柏和卡特用中医的?针灸针接上去的?。 他们曾经在自己身上尝试过,确定这?样?不会对人体健康产生影响后才决定用在魏如?兰身上。 这?次脑电图检查几乎用了?三个多?小时接近四个小时,但是即便如?此?,叶一柏和卡特也没有把握这?次检查是否能捕捉到致癫区的?异常放电情况。 叶医生把电极从魏如?兰的?头?上取下来,“魏女士,我们第一次脑电图检查就到这?里?,等到接过出来后,如?果确实捕捉到了?异常放电情况那当然是最?好的?,我们可以借此?定位出致癫区所在,如?果没有,我们或许需要进行第二次,第三次。” 魏如?兰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她的?目光非常坚定,“叶医生,只要能让那个鬼东西从我身上离开,哪怕是割了?我的?头?都行。” 卡特医生听得懂华国语,他听到魏如?兰的?话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其实癫痫只是一种很普遍的?神经系慢性病,它非常常见,我几乎每个月都会接触这?样?的?病人,我能说它是我们神经科仅次于头?痛的?一众常见病,你可以把它理解成高血压或者糖尿病,这?些都差不多?。” 魏如?兰闻言,情绪明显激动起来,“这?怎么一样?!这?怎么一样?!!”她的?声音尖利和高亢,“它会让我的?儿子变成一个傻子,傻子!” 魏如?兰的?肌肉明显收缩起来,好似被电击过似的?,轻轻颤栗着。 “发作?了?!” 叶一柏猛地转过身来,他紧紧看着魏如?兰,“魏如?兰,你听我说,你现在癫痫发作?了?,但只是肌阵挛发作?,是可控的?,控制住自己,现在我们要重新给你贴电极,做脑电图,这?种发作?中的?状态能更加有利于找出致癫区位置,但是你必须控制好自己,如?果发作?更厉害,我们只能放弃检查,进行药物控制,那么如?果这?次没检查出来,我们就又得浪费三天来代?谢药物,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魏如?兰的?手臂肌肉好似电极似的?颤栗着,但是她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我一定可以!” 她一定可以控制主动,一定可以的?,她以前是故意?不想控制,想让自己就这?么沉沦,但是这?次不一样?,不一样?,她一定能控制住。 不用叶一柏招呼,魏如?兰就主动地躺回了?检查床上,卡特医生办公室里?的?三人又忙碌了?起来。 而办公室外,魏如?雪陪着一位老?太太快速走到了?门口,走到门口的?魏如?雪恰好听到魏如?兰尖叫说出的?那句话,“它会让我的?儿子变成一个傻子,傻子!”,瞬间,停住了?脚步。 144第144章 149 约莫又是一个?小时左右, 魏如兰才做完脑电图出来。 叶一柏陪着魏如兰出来,看到在门口焦急等候的几人,道:“不?好意思, 时间比我预估得还要久, 因为检查中恰好小发作了一次,不?过现?在已经基本控制住了, 家属可以把病人带回病房了。” “魏女士, 结果今天就能出来,在结果出来之前,我们暂时还是不?用抗癫痫药物, 万一我们这次没有定?位到癫痫灶的话,脑电图检查还会需要第二次第三?次。” “好,叶医生?,我会全权配合的。” 叶一柏点魏如兰的家属们点点头,随即转身回了卡特医生?办公室, 他现?在非常迫切地想要将示波照相机相片洗出来。 卡特医生?办公室里? 卡特和理查已经将办公室里?面的所有门窗都关好,将灯熄灭,直接将办公室当做暗房开始冲洗底片。 因为技术原因, 这个?时候的脑电图结果并不?能在一张照片里?体?现?出来,几人一点点冲洗一点点排序, 比对。 照片不?大, 波段又小, 极费眼睛,但是三?位白大褂却丝毫不?觉得麻烦, 特别?是卡特医生?,作为神经科的医生?,他非常明?白, 如果脑电图检查被证实切实有效,这将对神经医学的发展产生?多大的影响,它不?仅将大大降低某些神经外科手术的难度,甚至还能为许多原先不?可行的手术提供可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办公室里?只?听得到三?个?白大褂整理查看照片时“窸窸窣窣”的声响。 约莫半个?小时后,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啊”得一声。 “两边尖中间凹,后面接着一点慢波,是不?是这个?!”理查拿着一张照片,大声道。 叶一柏和卡特立刻站直了身子,卡特医生?本来还趴在桌子上排顺序,一时激动,脑袋还撞到了桌子上的灯,“哎呦”一声叫出声来。 他顾不?上脑袋上的疼痛,以和他年纪并不?相符的矫健身姿越过凳子冲到理查身前,他伸长脑袋一看。 “棘波是棘波!叶医生?,叶医生?,你来看看。”卡特医生?激动地喊道。 叶一柏也走到了两人旁边,他接过照片,仔细观看,“没错,是棘慢波。那这个?显示部?位是……前颞叶。” “前颞叶,可以手术!”叶一柏和卡特医生?异口同声道。 话落,两人对视一眼,不?由都笑?出声来。 “那我想我可以去通知病人准备手术了。”叶一柏心头一块大石放下,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来。 成功定?位到了癫痫灶,三?个?白大褂的心情都十分不?错,一个?检查弄了一上午,已经到午休时间了,于是三?人一起从办公室出来,往食堂方向走去。 当几分顺着楼梯走到一楼的时候,一个?左脚微跛的老人拉着一个?小孩快速从济合门口走进来。 老人虽然腿脚不?便但,似乎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走得飞快,小孩腿短,跟不?上两人的速度,一路小跑到叶一柏跟前不?远处的时候,一个?踉跄,恰好摔倒在叶一柏跟前。 叶医生?赶忙蹲下身来,将这个?五六岁的小孩扶起来。这是个?小女孩,剪着短发,十分秀气的五官,有些懵懂地抬头看向叶一柏,红着脸轻轻说了声谢谢。 好乖的小姑娘,叶一柏心里?想着,拍拍她的裤腿,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慢慢走,别?再摔了。” 跛脚的老人一边向叶一柏道谢一边着急地拉着小姑娘往前走。 “谢谢哥哥。”被拉走前,小姑娘还不?忘回头再和叶一柏说一声谢谢。 叶一柏对她挥挥手,他看着跛脚老人拉着小姑娘走的方向,正是救护中心的方向。 现?在在救护中心的华国人,除了魏如兰只?有……赵云生?了吧。 果然,几分钟后救护中心方向的1014房间里?响起一阵嚎啕大哭声,老人的哭泣声中夹杂着一两声孩童叫着“爸爸”的声音,让叶医生?因为成功定?位到癫痫灶的喜悦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已经没有了母亲,如果再没有了父亲,在这个?动荡的时代里?,怎么生?存下去?叶一柏的脚步好似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饭后,叶一柏先去魏如兰的病房里?通知了她可以手术的消息。 “根据脑电图显示,魏女士您的癫痫灶在颞叶左侧,我们将从颞叶左侧改良翼点入路,在尽可能保护颞浅动脉的基础上暴露颞叶,切断颞叶的上中下三?回,在这里?我必须要提醒的是此类手术有一定?几率产生?后遗症,有且并不?包括出现?术前没有的精神症状和人格改变。” “在进手术室前,你们可以随时改变主意。” 魏如兰根本顾不?上什么后遗症,她心心念念就是切掉脑袋里?的癫痫灶,哪怕有一丝希望她都不?想放弃,“叶医生?,手术时间是什么时候?” “手术时间还没有定?下来,卡特医生?也要排一下时间,应该是在这个?礼拜以内,等时间定?下来我会提前通知你们。” “那麻烦您了,叶医生?。”魏如雪诚恳地说道。 叶一柏对她点点头,转身离开,然而他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被赵云生?的家属拦住了。 三?位老人一个?孩子,除了昨天晚上见?到的赵云生?父母,还有刚刚那位跛脚老人和短发小女孩,他们神情悲戚,看到叶一柏出来他们快走两步,情绪明?显有些激动起来。 护士台里?的乔娜一看情况不?对,转头吩咐莉莉去见?保安,她自己?走出护士台快走走到了叶一柏身边。 “赵云生?家属是吧,去我办公室里?谈吧。” 叶一柏带着一贯温和的笑?容直接上前打开办公室的门,当钥匙插到孔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办公室的门居然没关,那他们为什么不?去里?面等? 叶医生?推开门同时有些吃惊地回头看他们。 赵云生?家属跟着走进了办公室里?面,同时莉莉带来的保安也到了叶一柏办公室门口。 “叶医生?,要不?要请他们出去?”莉莉用的是英文。 “没关系的,他们没有恶意的。” 明?明?办公室门没关还愿意等在门口的人,能做出什么坏事来。 莉莉还待说什么,叶一柏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莉莉小护士拗不?过大医生?,只?好犹如女护法一般紧紧跟着叶一柏,生?怕赵云生?的家人暴起伤害叶一柏。 然而令莉莉意外的是,刚刚在病房里?还情绪激动,连声骂医院里?都是庸医,但这时候却是一副安静沉默的样子。 打破沉默的是那个?跛脚老人,老人推了小女孩一把,“春儿?,给医生?磕头。” 小女孩闻言,在懵懂地推搡下对着叶一柏跪了下去,跛脚老人按着小女孩“砰砰砰”三?声,脑袋和地面碰撞发出重重的声响。 叶一柏在反应过来后,直接蹲下身来将手垫在小女孩的额头上,“老先生?,您做什么?” “医生?,我们两家人都靠云生?一个?人活着,他走了,别?说这个?小丫头,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也是活不?下去的,您就给个?准话,是不?是真的不?能救?” 叶医生?轻轻揉了揉小姑娘有些泛红的额头。 “医生?哥哥,我爸爸真的要死了吗?” “抱歉,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能救你爸爸的药。” 三?个?老人闻言,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一下子就散了,跛脚老人看向赵父赵母,三?人眼神交流后,赵父红着眼睛开口道:“医生?,既然这样,那就……别?治了吧。” 这句话说出来后,赵父的身子都仿佛佝偻了不?少,他喃喃着,“太贵了,我们治不?起,这钱还得留下来把这孩子养大,总要让他留一丝血脉的。” 原来这家人是来最后争取一回,一个?即将要走的人和要继续活下去的人,总要做出选择的。 叶一柏的眼眶酸酸的,他知道做出这种决定?并不?容易,“好,我知道了,这样也好,插管总会影响你们和病人的交流,他也是最后一段时间了,比起多活两天他或许更?愿意多和你们说两句话,等下确定?没有呼吸肌痉挛后,我会先封掉病人的管子,让他能在清醒的时候多跟你们说些话。” “补液继续吧,不?要几个?钱,狂犬病人会有恐水症,不?容易进食,需要滴注补充营养。” 赵母早就忍不?住抽噎起来,“谢谢你医生?,春儿?,跟医生?说谢谢。” “谢谢,医生?哥哥。”小女孩懵懵懂懂,似乎懂一点又似乎什么都不?懂,叶一柏揉了揉她脑袋,“乖,这几天好好陪陪爸爸。” 小女孩这句话听懂了,她用力点了点头,“我会的。” 门口是严肃的保安,赵家三?人相互搀扶着走出叶一柏办公室。 “叶医生?,真的要现?在封管吗?”莉莉红着眼睛说道。 叶一柏点点头,“封,虽说救人是我们的唯一使命,但是当你确定?这个?人救不?回来的时候,果断放手,甚至劝说家属放弃,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走的人要走了,活的人还要活下去,有时候世界就是这么残忍,都说生?命无价,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在这个?特殊的地方,生?命却是可以计价的。 就好比后世的icu,住一天就以万计,一个?月就能掏空一个?普通家庭,有时候病人家属往往会被情感所左右,而到了这个?时候,如果确定?这个?病人确实救不?回来,那么医生?就需要跟他们说一句,你们已经尽力了,你们已经很好了,他现?在走了,也不?是你们的错。 “走吧,去封管,现?在封病人运气好还能跟家人多说两句话。”叶一柏道。 莉莉和乔娜都有些沉默。 封管,移除铁肺,将赵云生?过到普通病床上,这一过程中白大褂们始终沉默不?语,赵父赵母和跛脚老人都低着头不?忍再看。 今天,赵云生?的意识似乎是清醒的,他看到女儿?春儿?,眼睛里?都是满满的笑?意。 “封管后病人休息两天可以尝试讲话,现?在不?打扰你们一家了,有事来办公室找我。” “爸爸,医生?哥哥说你现?在不?能说话,那你听我说好了,我昨天把三?字经都背下来了,我背给你听啊。” “人之初,性本善……”女孩清脆的声响从病房一直传到走廊里?。 145第145章 150 因为赵云生一家的事情, 叶医生整个晚上都有些神?思不属,哪怕去电影院的路上,他还是有些恹恹的。 车窗外?下起了细密的雨丝, 裴泽弼不止一次地侧头去看沉默的叶医生, 眉头微皱。 “咕噜噜。” 安静的车子里忽然响起一阵怪异的声响,叶一柏终于从一种抽离的恍惚感中回过神?来。 “你晚上没吃东西?”裴泽弼皱眉问道。 将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来, 叶一柏的身?子微微向后靠在?车座上, “我刚刚没感到饿。” 亲眼看着一个家庭慢慢走向破碎,他实在?是一点食欲也没有,只是他的胃显然并不体谅主人现在?的心情。 裴泽弼无奈地看向叶一柏, 他的这位叶医生大多数时候成熟得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但是有时候却?幼稚得比谢阳还不如。 “死鸭子嘴硬。”裴泽弼说着,将车停到了一边,他打开车门,在?叶一柏惊讶的目光中迅速跑进了雨夜里。 车子不远处就是一个馄饨摊, 因为下雨,这个馄饨摊的顶棚不时有雨漏下,使得仅剩的几个客人都跑光了, 裴泽弼跑到馄饨摊的时候,摊主已经收拾好了锅碗打算暂停营业了。 裴泽弼似乎和摊主说了什么, 摊主很快就重新搭起了架子, 开始煮水, 叶一柏歪着头看着,他猜裴大处长约莫是用了传说中的银元大法。 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 曾经看到过男女主角为了一份夜宵恳求店家的剧情,但到了裴泽弼这大概会是先礼后兵,银元大法不行, 裴大处长会直接掏枪了吧。 约莫十分钟后,裴泽弼拿着一个搪瓷杯一路小跑过来,他上车,侧身?将搪瓷杯递给叶一柏,“诺,随便对付一点,毕竟你姐姐的首映式,不好意思迟到的。” 搪瓷杯盖打开,热腾腾的白烟冒气,叶一柏侧头看向裴泽弼,雨丝细密,裴泽弼的头上已然被?雨水打湿,笼着一股子水汽,他的衣服上也是,肩膀两侧的衣服颜色也深了不少。 叶一柏的心中似乎也像眼前?搪瓷杯里的馄饨一般,氤氲起一股暖意来。 裴泽弼侧头看着轻轻对着搪瓷杯吹起的叶一柏,眼底也满是温柔。 六点五十分,车子顺利停在?振华路大剧院门口。 赵三爷第一次转行拍电影,场面?摆得不小,上海市文化圈子里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巨大的电影海报里,一身?军装的叶娴显得格外?显眼。 叶一柏和裴泽弼走进去的时候,场内的位置大半已经坐了人,一看这场面?,叶一柏就知道叶娴这次首映式已然成功了大半了。 “叶,这边。”放映厅前?面?,理查正?高举着手?对着叶一柏的方?向挥舞,因为他金发碧眼的模样,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1933年?的上海虽然外?国人很多,但是这些金发碧眼的洋人却?大都在?法租界和公共租界活动,上海市区里见到的反而不多,当然,如果仅仅是一个洋人也不至于引起大半个放映厅观众的注意,但如果是一群呢? 理查、凯瑟琳、罗伯特主任甚至格林医生和卡贝德院长也来凑了热闹,大半个济合除了晚上要值班的几位,几乎都来齐了。 一群深眼窝高鼻梁的外?国人,齐刷刷坐在?内部?嘉宾席上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卡贝德院长。” “格林医生。” “罗伯特医生。” “理查、凯瑟琳。” 叶一柏一一和众人打招呼,同时将裴泽弼介绍给他的一众同事们?。 “裴泽弼,我朋友。”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叶一柏和裴泽弼都有默契,如果被?发现,不会死撑着不承认,但也绝不主动向外?透露。 “噢~朋友。”罗伯特对着叶一柏眨眨眼睛,随即笑着对裴泽弼说道:“裴先生,我们?见过的。” 裴泽弼十分友善地和罗伯特等人一一打招呼。 同时,在?后台正?要准备开幕式讲话的赵三爷也得到了裴泽弼到来的消息,他连忙站起身?来快步向观众席走来,走过叶娴身?边的时候,他停了下脚步,转头温和地对正?在?化妆的叶娴说道:“裴处来了,跟我一起去迎一下吧。” 叶娴这时候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定妆的步骤,她心里清楚,她没有把票给过那位裴处,那裴处的票肯定是从他弟弟手?里拿到的,既然如此,叶一柏一定陪着裴泽弼,她觉得用不着她特意去招呼,于是叶娴下意识地说道:“三爷,等我定完妆吧,马上就好了。” 赵三爷闻言一滞,看向叶娴的目光里不由带上了一丝复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个为了家里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说也不敢得罪的小姑娘,现在?居然能说出让裴泽弼这等人物?等她化完妆的话,人有底气,就是不一样啊。 赵三爷还是等了,因为他认为比起自己,裴泽弼应该更想见叶娴才?对。 “快,至少得在?首映式前?和裴处打声招呼,不然多得罪人啊。”赵三爷快步往前?走,同时转头对化完妆的叶娴说道。 叶娴点点头,但心里却?并不认为裴泽弼会在?乎赵三爷和自己有没有跟他打招呼,柏儿那小子在?的时候,那位裴处的眼睛根本不会看别人。 叶娴的脚步微微一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这个想法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裴处,不知道您大驾光临,真的是有失远迎,罪过罪过。”赵三看到裴泽弼赶忙快走两步,迎上前?来,他对着裴泽弼微微弯腰,连连道歉,将姿态摆得极低。 裴泽弼摆摆手?,“赵三爷客气了,您去忙您的,我今天只是个普通观众。” 裴泽弼虽然这么说,但赵三可不能这么办啊,这些官面?上的人物?,最是口是心非,他们?自己可以装作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但是你真的把他当做一个普通人,那你大概就是在?得罪人了。 赵三爷硬是叫了个侍应生在?裴泽弼他们?身?边贴身?陪护,并再?三嘱咐有事千万要找他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裴泽弼倒是挺吃赵三这一套的,但是看到叶一柏明显有些不适应的模样,他挥了挥手?,示意侍应生走旁边点。 叶娴和叶一柏裴泽弼打招呼后,目光就有些神?思不属地在?这几排座位上徘徊,叶一柏知道叶娴这是在?找张素娥,他昨日因为赵云生的事情忘记给张素娥打电话了,也不知道她今天究竟来不来。 没找到张素娥的身?影,叶娴虽然努力掩饰,但叶一柏还是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失落的情绪。 “姐,首映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过去吧,不用管我们?。” 叶娴闻言,目光从这几排的座位上移到叶一柏和裴泽弼身?上,果然,这位裴大处长的目光隔几秒就会落到叶一柏身?上,其他人对他来说好像根本就不重要一样,叶娴抿了抿嘴,心里隐隐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只是这个猜测太?过惊世骇俗,让叶娴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她强压住心头翻涌的情绪,告诉自己这只是猜测,她得再?看看,再?看看…… 作为一个演员,叶娴并没有将心底复杂的思绪在?脸上显露出一分一毫来,她礼貌地和卡贝德他们?一一打招呼抱歉地表示自己需要离开一下。 这引得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女明星的理查显得格外?兴奋,然后他乐极生悲,被?旁边的凯瑟琳用高跟鞋狠狠踩了一脚,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直到首映式开始,张素娥还是没有出现。 然而在?放映厅的某个角落里,《金陵烟华录》的故事转了一个弯,还是发生了。 叶芳和谢晖,这两个《金陵烟华录》的男女主角换了个时间,换了个地点还是碰到了一块。 只是在?剧中,叶芳、谢晖与叶娴的第一次碰面?是在?南京路的歌舞厅里,叶芳面?对叶娴当歌女的模样,是又急又气,又听到台下有人对着叶娴评头论足,她忍不住出言斥责,引起那几个观众的不满和回击,然后就是谢晖出面?英雄救美。 有着谢家的招牌,无论是强龙还是地头蛇都要给他一点面?子,这个场景,既表现了女主的善良,又体现了男主的不凡,是《金陵烟华录》里的一个高光场景。 只是现在?,还是叶芳、谢晖和叶娴三人,歌舞厅变成了剧院,登台唱歌变成了电影首映式。 台上叶娴正?满脸笑意地感谢观众们?的到场。 叶芳神?情复杂地看着舞台上光芒万丈的叶娴,说不出自己当下是怎样的心情,她从来没想过,那个沉默的尖锐的姐姐居然有这么耀眼的一面?。 “你认识那个女主角?”叶芳身?旁,一个年?轻男子侧头问道。 叶芳皱眉,默默往旁边挪了一些,“你已经把钱还给我了,我们?两清了,你别跟着我了。” 谢晖闻言挑了挑眉,笑道:“钱是还了,人情可还没还,大晚上一个小姑娘家家被?人拐跑了怎么办?你别看上海表面?上这么繁华的模样,底下的臭鱼烂虾多着呢。”谢晖觉得就凭叶芳这种个性,没有人护着,三两下就得被?人给吃了。 叶芳沉默不语。 电影缓缓开场,这是一场基调轻松的小成本电影,讲述出生在?一个社会底层小姑娘依靠自己的勤劳和聪明才?智获得幸福生活的故事,虽说是轻松主调的剧情片,但故事里女主角家里可以为了弟弟毫不犹豫地牺牲女主的婚姻,男女主结婚的时候,两人家里最好的衣服居然是以前?从军父母留下的军装,种种小细节中又十分突显当下社会重男轻女的旧思想和底层社会人民的困苦。 “这个女主角演得不错。”谢晖说道。 叶芳转头看了他一眼,“是啊,不错。” 电影散场,观众三三俩俩地走开,其中一些讨论吸引了谢晖和叶芳的注意。 “没想到这个叶曼还真会演戏,我还以为她只会唱唱歌,靠攀上大人物?才?拍上了电影,不过现在?看着效果也还不错。” “就是可惜,原本还能想想一亲芳泽,现在?人家成了电影明星了,咱可高攀不上了。” “切,不就是从给一大群人唱歌变成给一个人唱歌了嘛,说不定还不止唱歌呢……” 男子们?闻言,发出一阵心领神?会的笑容来。 “说什么呢,一群大男人嘴巴真臭!”一个尖利的女声传来,这还不客气地说法引得刚刚说话的一群男子怒目而视。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跳梁小丑,我远远听着那股子酸臭味就冲天了。”女子踩着高跟鞋一路快走过来,好似因为走得太?急,女子的胸口还有些喘。 “臭娘们?你说什么呢!” “张姨?” 男子凶恶声音和女子清亮的声音同时响起。 146第146章 151 张素娥闻声望去, 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叶芳? 她怎么在这?! “哦,芳儿啊,你来?看娴姐儿的电影啊?” 张素娥脸上挂着明眼人一看就十?分?勉强的笑容。这若是让叶娴看到, 又不免会挖苦她几句, 就这水平还打?算跟杨素新斗,连最基本的喜怒不行于色都做不到, 除了肚子争气, 生了叶一柏这个叶家长孙,张素娥在和杨素新的斗争中,还真?就没占过一次上风。 叶芳点点头, “我刚刚路过,看到姐姐的海报,就进来?看看,电影很?好看。” 张素娥闻言,脸上的笑容总算变得真?实了些, 她今儿个对?着票犹犹豫豫半天,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过来?了,又临时被事情绊住, 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大剧院,电影已?经进入了尾声。 但是听着观众们?对?电影的赞扬, 张素娥心里还是高兴, 这不, 就连看叶芳也不那么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 “既然都遇到了,就一起坐一坐, 你父亲在你来?之前也发?过电报给我,柏儿和娴儿都在。”说到这儿她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了叶芳身?旁的谢晖身?上, “男朋友?” 叶芳闻言,一下子红了脸,她连忙摆手,“不是不是的,就刚认识。” 张素娥看向叶芳和谢晖的眼神更怪了,虽说现在恋爱自由了,但是刚认识就一起来?看电影,这就是杨素新引以?为豪的家教啊。 叶芳自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她神情变得有些窘迫地补充道:“我本来?不是专门来?看电影的,是看到姐姐的海报才进来?的。” 张素娥摆摆手,她对?叶芳是不是专门来?看电影这件事并不感兴趣,又不是她女儿。 “没关系,能一起看电影的不是男朋友也是朋友吧,一起坐吧,我工作忙,白天也没时间,柏儿娴儿也是,都忙。”张素娥在这个“忙”字上加重?了音量。 旁边那几个被张素娥骂了的男人还想再骂回来?,只?是他们?话未出口,谢晖就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右手不知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顶在了那个刚刚骂得最凶的男人腰间,“兄弟,尊老爱幼,对?长辈说脏话,不好哦。” 那男人瞬间就犹如一只?被掐住喉咙的公鸡,额头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地冒出来?。 “是不是该道歉啊?” “对?……对?不住,阿姨,我不会说话,对?不住,对?不住。”男人磕磕巴巴地对?张素娥说道。 然而听到道歉声,张素娥的脸却是更黑了,阿姨……人家都说她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好不好! “妈?”叶一柏、裴泽弼及济合一行人终于也随着人流从电影院出来?了。 叶一柏一出电影院,就看到了黑着脸的张素娥,他先是松了一口气,叶娴看到张素娥出现在这里应该会很?高兴,然后他紧接着就看到了叶芳…… 这两人怎么碰上了。 “叶芳姐。” “裴叔叔。” 又是一次异口同声,这次是叶一柏和谢晖。 裴泽弼有些诧异地看向向他走来?,边走边收起手里家伙的谢晖,“你怎么在这?” “我爸调过来?,我也跟着过来?了,前阵子我们?已?经去裴公馆拜访过老爷子,但是您最近好像都不在,我本来?还想说明后天去局里找您。” 张素娥看看裴泽弼,又看看谢晖,笑了。 “哎呦,这不巧了,原来?叶芳你男朋友,哦不,是朋友,是泽弼的侄子啊,这算不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走,一起去喝一杯。”这回张素娥的声音可就热情多了。 在张素娥眼里,这裴泽弼就是她未来?的女婿,若是叶芳跟裴泽弼侄子好上了,那杨素新不得低她一头啊,想起这个可能,张素娥就觉得好似大热天喝了一杯冰啤酒,浑身?畅快。 “太?好了,喝一杯,酒吧吗?阿姨,这个我熟。”理查兴冲冲地应和着张素娥的话。 张素娥在外事处呆了那么久,也学会几句英文,对?着理查高兴地说着:“okok.” 叶一柏看着眼前的景象,慢慢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虽说因着上次见过谢元亮的缘故,叶医生心里对?裴泽弼和谢晖这个男主角可能认识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当谢晖站在裴泽弼面前叫裴泽弼“裴叔叔”的时候,他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毕竟在《金陵烟华录》里面,谢晖的存在,可是张素娥和叶娴最终走向悲剧结局的最大原因,谢晖因为叶芳对?张素娥和叶娴展开的疯狂报复,使?得这两个女人最终走上了末路。 看着张素娥热情地招呼谢晖,以?及全副武装匆匆出来?的叶娴用好奇而探究的目光打?量谢晖,叶一柏忽然笑出声来?,“走吧,酒吧就别想了,这里附近有一家不错的家常菜,就当是夜宵了。” 这剧情线还没开始就可以?结束了吧,没有叶娴这个恶毒女配给他们?找不自在,谢晖和叶芳之间应该也不会有这么多波折。 那么问题来?了,姐夫?还是侄子? “来?多吃一点,你是泽弼的侄子,泽弼叫我一声阿姨,那我也算你的长辈了,谢晖是吧,小伙子长得真?俊。” “虽说你是泽弼的侄子吧,但娴姐和芳姐是姐俩,你们?就各论各的吧,不然这差辈了也尴尬。” 谢晖这回是真?尴尬了,他虽然因为下午的事对?叶芳有一定的好感,但是也仅仅是好感而已?,这些好感完全抵不上他对?裴泽弼的崇敬之情,照眼前这位阿姨的说法,谢晖挠了挠脑袋,裴叔叔叫这位女士叫阿姨,那他得叫什么。 反正按照这个女士的说法,裴叔叔和那个女明星好像是一对?,那按这样算的话,叶芳岂不是自己?的阿姨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下午因为借钱事件而升起的那股子好似男女之间的暧昧情绪就一扫而空了。 叶一柏谢晖的心理变化,但是他第一次对?张素娥把裴泽弼和叶娴拉郎配的行为产生了由衷的不满。 “妈,你别随便拉郎配,裴泽弼和姐没关系,这话传出去,姐还找不找对?象了。” 张素娥闻言瞬间瞪圆了眼睛,她看看叶娴,再看看裴泽弼,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没关系?” 叶娴丝毫不顾女明星的形象,对?张素娥翻了个白眼,“我都跟您说了多少遍了,我跟裴处不熟,您还非不信。” “没关系?”这回张素娥看的是裴泽弼,她带着期冀的目光看向裴大处长,希望他能反驳叶娴的话。 “额,我挺敬重?叶小姐的。”裴泽弼委婉道。 张素娥捂着胸口,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瞎眼的老天哦,她当裴处丈母娘的愿望居然就这么破产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夜宵时间里,张素娥显得格外安静起来?。 裴泽弼偷偷在桌子底下抓住了叶一柏的手,用右手在叶一柏左手手心写?道:“我很?高兴。” 叶医生咗了一口可乐,随后偷偷将右手也拿到了桌下,他在裴泽弼右手掌心写?到:“高兴什么?” “高兴你宣誓主权了。” 这几个字笔画多,叶一柏反应了许久才明白裴泽弼写?的是什么。 “这不算吧。” “在我看来?,就算。” 裴泽弼和叶一柏紧挨着,两人面上不显,但手都在桌子下面,若是没有想法的人看过来?也不觉得有啥,但是叶娴心里可是有着那个猜想,她看着叶一柏和裴泽弼的样子,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饭桌上理查还在讲当初他和叶一柏在夜间勇救孕妇的事情,他最喜欢在凯瑟琳面前说这个,他用一句极有感慨的句式结了尾。 “这种意外事件其实很?多,不过若是每次意外事件发?生,都有我们?在座的这个阵容,我想这个病人想死都死不了。” 罗伯特?手中的蛤蜊不小心掉到了瓷盘里,叶医生停止了跟裴泽弼的“手书”传情,这两个救护中心的领导心里有了一种隐隐不好的预感。 于是…… “媳妇,媳妇……你别吓我啊,血都是血,你要生了?!!” “爸,爸,您没事吧,哎呦,这可怎么办好,现在医院还开着不?” 在场的白大褂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格林医生和凯瑟琳快速走向孕妇,罗伯特?、叶一柏等人快速走向那个靠在椅背上好似喘不上气来?的老年病人。 “不要慌,我是医生,你妻子羊水破了,应该快生了,放心孩子还不会这么快出来?,有担架吗?将病人送往最近的医院。凯瑟琳,我们?跟车。” “好的,格林老师。” 叶一柏这边。 “你们?好,我们?是医生,让我们?看看吧。” “先生?先生?能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吗?” 病人家属闻言正要回答,叶一柏沉声道:“让老先生自己?说。”因为语言的原因,罗伯特?医生主动做起了辅助的工作。 老人捂着脑袋并没有回答,他张开嘴巴,做出想要呕吐的模样。 叶一柏微微弯腰,一边顺着病人的背,“老先生,看得清这是几吗?” 叶一柏伸出两只?手指到老人面前。 老人张了张嘴巴,然后吃力地摇了摇头。 “头痛、呕吐、视力模糊,神志不清晰,怀疑高血压。老先生是不是有高血压的毛病,随身?有带降压药吗?这几天降压药在吃吗?”后面两句话叶一柏是问家属的。 “血压,血压。”病人家属显得有些茫然,求助性地看向同伴,“对?,爸有高血压,但我不知道他最近有没有在吃药。” “药,药……”几个年轻人开始在老人身?上翻找降压药。 “没药啊……”其中一个略带哭腔地回答道,“我听爸说过,他说他高血压好久没犯了,药贵,他想把钱省下来?给哥哥买房。” 随即饭店里响起一阵懊恼、抱怨的对?话声。 “好了,别吵了,将病人送医院要紧。”叶一柏沉声道,随即叶医生和罗伯特?医生的目光都看向了理查,“理查医生,你跟车,没意见吧。” 理查:…… 理查能有什么意见呢,都是他的错不是吗?这该死的嘴巴。 “好,我没问题。”希望这个老人和凯瑟琳送的孕妇是同一所医院…… 叶娴和叶芳都看过叶一柏救人,但张素娥却是头一回看到现场,她嘴巴微张,眼睛里亮亮的,这是她儿子啊…… “叶芳,你刚刚说你舅妈陪着她妹妹要看病动手术是吧,你早说嘛,我们?柏儿进的医院可是上海,是整个亚洲吧,最好的医院,这好歹也算是亲戚,早知道就让柏儿帮你们?打?声招呼,济合的号可是不好挂的。” 不愧是想要跟杨素新争高下的人,张素娥蔫得快,重?燃斗志也很?快,她不喜欢杨素新,但更讨厌魏如雪,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女人,见到她就是“仵作女儿、仵作女儿的”,连她的名字都不肯叫,虽说魏如雪现在不在,但是能在嘴巴上恶心恶心她也好。 刚好走回来?听到这番话的魏如兰主刀医生:…… 叶芳向来?聪慧,自然能明白张素娥的心思,她有些尴尬地笑笑,“如兰阿姨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沈家本就是上海的望族,他们?应该会给如兰阿姨找最好的医生的。” 最好的医生叶一柏:…… “最好的医生……那就让那个最好的医生先看,如果看不好,你可以?和你舅妈说,就说我说的,有需要随时联系,她肯开口,我就能应下。” 叶芳无奈地点点头,“我会转告舅妈的。” 听到叶芳这个回答,张素娥的心气才算顺了点,她儿子就是最棒的,她女儿也棒,看着这一双儿女,张素娥突然就觉得原先那些事情也不算什么了。 当然,如果魏如雪出现在她面前,她还是会上前狠狠挠花她的脸! 裴泽弼是知道魏如兰魏如雪的事情的,他对?着叶一柏眨眨眼,随即悄悄指了指张素娥,叶医生摊了摊手,对?他露出个无奈的表情。 然后,这一幕又落到了叶娴的眼睛里…… 147第147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济合跟岐山巷横跨半个大上海, 加上中间隔着一个法租界,来回非常不便利,今天临出门前他曾试探性地问张素娥, 如果自己放弃外事处的名额换一个他更喜欢的专业好不好。 张素娥闻言差点给叶一柏表演原地昏倒, 她连让叶娴好好把握裴局发话都不念了,贴着叶一柏的耳朵就给他灌输传说中的“官本位”思想, 左一个当官右一个叶家, 说得叶大医生脑袋突突突得疼。 说他鸵鸟,说他逃避心理重都行,叶大医生天生不会处理这种事, 能拖一天拖一天吧,实在脱不下去了,他得准备好急救设备,省得张女士接受不了一口气厥过去。 再者说,济合医院的宿舍条件着实不错, 与后世大医院普遍与高校合作要进行医学生实习不同,济合医院医生少且一般情况下不接受实习生,像理查这种的都是拿到学位后和医院正式签订聘用合同的。 医生少、床位少、绝不加床, 且没有急诊,医生们待遇丰厚夜班少, 自然都乐意去回自己家住, 五楼二十多间宿舍大都是空着的, 除了某几间是医生休息的午休房外,其他房间他都可以任选, 还都是单人间。 看着窗明几净的宿舍,叶大医生不由感叹,上辈子他做到专科医生才有的待遇, 这辈子居然转个专业就混上了。 “叶,收拾好了没,一起去食堂吃饭。”理查换了身白大褂后,神清气爽地来敲叶一柏的门。 “好,就过来。”叶一柏拿出保温杯拿了点麦冬和黄芪放进去,泡开,盖上盖子,然后捧着保温杯转身走向门口。 理查好奇地看着叶一柏手里的杯子。 “你往里面放了什么,茶叶?怎么闻起来味道怪怪的,好像和我以前闻到的不一样。” 叶一柏晃了晃手中的杯子,“你说这个?”他旋开盖子,一股子对外国人来说十分销魂的味道铺面而来,理查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哦,这是什么奇怪的味道。” “黄芪和麦冬,华国的中药,清热降火,你以后会爱上的。”这是叶一柏上辈子当带教老师后养成的习惯,喝一口清热去火,人就不那么暴躁了。 理查两根粗粗的眉毛快皱到天上去了,他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爱上这种东西。 两人说话间从对面两个房间也出来了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笑着和理查打招呼,目光却穿过理查都落在叶一柏身上。 两个医生的年纪比理查稍微大一些,约莫三十左右的模样,一个微胖,脸上笑呵呵的,头顶……呃嗯,毛发稀疏了点,但还不至于秃,另一个身材高大,叶一柏觉得自己这算是标准身高了,但这位医生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头,这怕是有一米九吧。 “介绍一下,布兰德,他给自己取了一个中文名字叫白兰德,他跟着安德森教授,一手缝合也很不错。这是萨克,噢,跟着亨利教授,是……” “骨科的。” 叶一柏和理查同时出声。 理查惊讶地看向叶一柏,“你们认识?” 叶大医生慈爱的目光扫过萨克的长腿长手臂,笑道:“只是觉得萨克如果不学骨科可惜了。” 理查和白兰德一头雾水,萨克憨憨地挠挠自己的脑袋,“嘿嘿,我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五楼大外科住宿的医生加上叶一柏一共就四个,四个人整整齐齐一起去了食堂。 “叶医生,理查医生,你们要吃啥呀,我给你们多打点。”窗口里大宝龇着一口大白牙笑道。 理查的目光立刻落到了大宝右手裹着纱布的伤口上,脸上露出痛心的神情,“你伤口还没好,怎么就做事了?”万一扯到我完美的伤口破坏了我的作品怎么办! 大宝闻言脸上露出一个感动的神色,“理查医生,您放心,您说的我都记着,这不,不是不能沾水嘛,厨房的事不能做了就窗口打个饭,总不能白拿工资。” “您亲自杀的鱼,来一条不,我给您多浇点汁。”大宝笑呵呵地说道,受伤的手利索地铲起一条鱼放进理查的餐盘里。 理查:…… “给我也一条鱼,谢谢。”叶一柏笑道。 人都有从众心理,见理查和叶一柏今天都吃鱼,白兰德和萨克也都要了鱼。 被四条死鱼八只死鱼眼睛对着,理查的表情是崩溃的。 “我听说,这周三红十字医院那里有义诊活动。”叶一柏淡定地挑掉鱼眼睛,开口道。 “对,红十字会发起的,好像每周都有,不过是在法租界,我们医院捐东西比较多。”白兰德接口道。 叶一柏咬了一口蒸笼蒸出来的披萨,慢慢咽下去,“那如果我们要参与的话,要办什么手续吗?” “参与?”白兰德诧异地看了一眼叶一柏,“手续倒是不用,跟行政处说一声,让他们打声招呼就行。” “叶,你还是实习医吧,其实我们医院的病历就已经足够你学习了,你别看理查看起来不靠谱,但是他已经能独立主持大部分的普通手术,让他带你上几台,你会学到很多。”白兰德笑道。 白兰德显然把叶一柏当成了一个还没学会走路就想跑的鲁莽后辈,说出来的话破有一股子语重心长的意味。 叶一柏闻言,脸上露出好似羞赧的笑容,“我最近在练缝合,想着有病人缝总比缝鱼皮好。” 病人?鱼皮? 白兰德和萨克一头茫然,但一旁的理查立刻反应过来了。 腥臭的还会泼他一脸水的鱼和会感激地跟他说谢谢的病人!这两个需要选吗?完全不需要嘛! “义诊,行政处是吧,周三我正好没事,我去!”理查用力一拍叉子,大声宣布道。 白兰德:??? 萨克:??? 叶一柏:微笑 “白兰德,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每天去咖啡厅里装绅士还不如去义诊,就像华国人说的,多积德,说不定你能晚点秃。” “还有你萨克,你不是喜欢麻醉吗?你们骨科能有几个能让你麻醉的,与其祸害你房间里的那些金鱼,还不如去义诊,至少人家还能跟你说声谢谢!” 理查一番唾沫横飞的发言后,单方面宣布后天他们四个一起去义诊。 说完,他用亮晶晶的目光看向叶一柏,眼睛里明晃晃在问,明天是不是不用去杀鱼了? 叶大医生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这颗极能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星星,点了点他尊贵的头。 当天晚上,叶一柏回了一趟岐山巷,找了个毕业实习的借口让张素娥高高兴兴地替他收拾好了衣服鞋子等一大堆必需品。 看着张素娥欢欢喜喜的样子,叶一柏不止一次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到最后,他只说了句,“阿妈,就算没有叶家,我们一家三口也会过得很好的。还有,我们能在上海扎下根来,我能在圣约翰读书,多亏了姐姐,您对她多担待着点。” 张素娥听到这话,有一阵子不言语,许久才说了一句:“我都知道。” 翌日,叶一柏看了手术排班表,看了一台肋骨骨折手术,一台食管贲门肌层切开术,还跟着理查上了一台阑尾炎手术,顺便给理查演示了一番间断内翻缝合法。 一天下来,叶大医生不但见识到了1933年西医粗犷但极有效率的手术方式,而且被这个时代的术前通知单给深深震撼。 翻译成中文 今天xxx在济合医院有需要手术治疗的症状,本人与家属自愿遵从医院及医生的治疗手段,如果治疗中有意外发生,医院和医生概不负责。 家属签字: 这哪叫术前告知书,这完全是生死状嘛。 感叹于这个时代医疗环境的同时,叶一柏也认识到了这个时代手术这两个字对于病人意味的是什么。 在略微复杂的心情中,终于迎来了周三。 “正好,物资处要把这次的捐赠器械和药品送过去,你们也别开车了,一起过去吧。”乔娜指挥着医院保安将几箱捐赠品搬上车。 “物资处本来还想让我去一趟,办好捐赠手续,既然你们要去义诊,顺便把手续办了,省得我跑一趟。”乔娜一边说着一边将捐赠清单递给白兰德,“麻烦了,布兰德医生,这四人中你最靠谱。” 白兰德接过清单,耸了耸肩,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他怎么就真的站到这儿要去出什么义诊了呢。 上车,坐定,车子慢慢启动。 车上,叶一柏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色,白兰德神情恍惚神游天外,萨克在检查他的麻醉设备,理查吹着口哨哼着歌好不愉快。 约莫半小时后 叶一柏远远就看见不远处一幢白色,房顶竖着一个红十字的西式楼房前,临时搭建了好几个白色的帐篷,帐篷外密密麻麻的人挤在外面,队伍一直从帐篷口排到街道尽头。 穿着黄色制服的巡捕和穿着黑色制服巡警少见地出现在了同一场合。 “排队排队,都排队,耳聋的吗?说你呢,挤什么挤。” 中文、英文的呵斥声此起彼伏,白帐篷里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出来跟巡捕和巡警说了些什么,那些原本在帐篷门口站着的巡捕和巡警都四散开来,一个巡警一个巡捕各拎了一根杆子选了个地方一摆。 “今天就到这儿了,其他回去吧。” 此话一出,人群哗然。 “长官,我们早上四点就过来排队了,就差一个求求您了。” “是啊,长官,小孩病了好几天了,大人能忍,小孩忍不了啊。” “求求您了。” “求求您了。” 甚至有人当街就跪了下来,街道那边还不停有人加入人潮,痛呼声,孩子的哭喊声,哀求声和巡捕们的哨子声,呵斥声交织在一起,在红十字医院门口的上空回响。 148第148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说实话, 这位珍妮小姐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女士,但是就算是再漂亮的女士,如果她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 晕开的眼线糊在眼眶周边, 再加上还有一丝血线顺着纱布往下流的debuff,那也和漂亮沾不上边了。 理查看到这样的珍妮向他跑来, 不由面带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过珍妮并没有发现, 她直冲冲扑进理查的怀里,然后鼻涕眼泪晕开的眼线全都抹在了理查的白大褂上。 一旁的叶一柏看到理查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崩溃的,他侧过头来求救地看向乔娜和叶一柏。 乔娜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叶一柏:…… 眼见理查求救的目光都快变得实质化了, 叶大医生终于好心地开了口,“这位女士,您再哭下去,伤口感染溃烂,您的脸就真的不可挽回了。” 这句话显然很管用。 珍妮女士“嗝~”了一声, 迅速止住了眼泪。 “真的吗?理查,你帮我看看,我真的会毁容吗?”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挪开了纱布。 叶一柏看了一眼, 伤口不深,但是很长, 从耳朵下方一直延伸到下颔骨处。 理查看到珍妮面上长长的伤口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长?” 珍妮闻言面色大变“真的会毁容?” “毁容倒不至于, 先清创缝合吧,跟我去治疗室。”理查一边安抚珍妮一边转头对叶一柏说:“去看看安德森老师在不在, 他的办公室就在老师右边第二间,如果他在请他过来一趟。” 叶一柏正要点头,乔娜就开口了, “别想了,安德森老师今天有两台手术,不到晚上是不会出手术室的,除了安德森老师,其他几位都在门诊,一时半会也过不来。理查你也是大外科的,这种基础的缝合对你来说不困难吧。” 缝合当然不困难了,但是要缝得又好又美观那就不容易了。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外科手术还没发展到后世那种精细到一个缝合手法还分间断、连续,间断下又分单纯间断,间断内翻、间断外翻,连续下又分单纯连续、水平褥式内外翻、8字缝合等等的地步。 大都是按照医生经验来,想怎么缝怎么缝,只要吻合得好,缝得结实那就行了,也就专攻产科剖腹手术、甲乳等方向的医生会研究创口美观问题,并有一套比那些摸阑尾、肠子的稍微美观的缝合手法,刚刚理查提到的安德森老师就是这类。 但大佬们不在,伤口也是要处理,总不能就这么裸露着。 理查满脸纠结地带着珍妮穿过大厅,往旁边治疗室走去,叶一柏在跟上去和回办公室两个选项中犹豫了半秒钟,见乔娜已然追了上去,摇摇头也抬步跟在后面。 “大哥哥,那个姐姐会有事吗?” 在路过医院门口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绑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跑过来拽住了叶一柏白大褂的一角,她抬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华国人? 这还是他到济合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华国人,叶一柏的表情不由变得柔和了些,“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还想问小女孩跟珍妮是什么关系,只是没等他开口,得到他回答的小女孩就已经兴冲冲向某个方向跑去。 “巡捕先生,医生说那个姐姐不会有事的,你别抓我阿爸了。” 叶一柏这才注意到靠近医院大厅入口处的一个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布裤布坎肩神情惊慌的中年男子和一个一身黄色制服的巡捕。 巡捕和巡警不同,巡警隶属上海市警事局,是华国的警察队伍,但巡捕不同,巡捕是隶属于各租界的,是在租界内行使警察权力的警务人员。 “这可由不得你们说了算,珍妮小姐已经够大方了,若是碰上其他人,你们现在就已经在大牢里了。”那个巡捕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叶一柏目光落在那个神情惊慌的中年人身上,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等走到治疗室门口的时候,他才终于想起,这个中年男子不就是昨天帮叶娴的那个黄包车司机嘛。 那个黄包车司机因为叶娴的事被钱大强那些混混打了好几下,那时候因为场面混乱,黄包车司机听到枪声后走得又快,他们都没来得及跟人家说一声谢谢。 于是叶一柏脚下转了个弯,向着刚刚那个角落的方向走去。 “你好,打扰一下,请问这位先生犯了什么事?”叶一柏走到巡捕身后,拍了拍巡捕的肩膀。 巡捕转过头来,看到叶一柏的脸先是皱眉,再看到叶一柏的白大褂又愣了一下,“你是济合的医生?” 叶一柏点头。 得到肯定答案的巡捕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济合居然有华人医生了。 济合医院的什么地方,是英美合资的顶级医院,公共租界里的第一块牌子,国外有的设备它都有,国外能做的手术它都能做,号称是东方最好的医院。 这个最好不仅表现在设备和医护资源的最好,还表现在价格和逼格上,不仅医疗服务价格高昂,病床更是难定,比如他们巡捕房的警长的太太想要在济合产科生孩子,但定了两个月愣是没定上。 “哦,是这样的,这个黄包车司机跑得太快,撞到了珍妮小姐,车上的铁丝还把珍妮小姐的脸给划花了。珍妮小姐好心,说如果脸没事就赔偿医药费就好。”巡捕说话十分客气。 叶一柏闻言点头,他看过珍妮的伤口仔细点缝问题不大,于是他转向惊惶不知所措的黄包车夫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还有……”他顿了度继续道:“昨天的事,谢谢您了。” 黄包车夫先是一愣,随后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叶一柏好一会儿,才惊呼出声来,“您……您是,昨天那个……”他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叶一柏笑着点头,“是我,叶娴是我姐姐。” 黄包车夫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我昨天走得早……” 然而没等他把话说话,旁边治疗室里就传来了一声尖叫声,“不!怎么能留疤呢!”随即是一阵“乒乒乓乓”重物落地的声响。 黄包车夫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牙齿在打颤,“真的……真的会留疤吗?” 他明白,那位珍妮小姐如果真的留疤了就不是赔偿医药费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叶一柏眉头微皱,都好几分钟过去了,理查还没处理好吗? “我去看看。”他说道,说着向治疗室走去。 麻花辫小女孩眼珠子转了转也跟了上去,同时跟上来的还有巡捕和黄包车夫。 治疗室里 珍妮的情绪处于崩溃当中,“我不要那种蜈蚣疤,我看过我妈妈肚子上的疤痕,哦,那太恐怖了。” “珍妮,你情绪不要这么激动,你扯到伤口了,你在流血!”理查躲过一把组织钳,脸上满是无奈,“你的伤口没有那么深,不会像剖腹产一样那么恐怖的,我保证。” “也就是说还是会留疤是吗!我才二十六岁!留疤了你还会爱我吗?我以后的人生怎么办!”珍妮尖叫着,活像一只土拨鼠。 叶一柏出现在治疗室门口,他目光一扫,治疗室里只有理查和珍妮两个人,乔娜哪去了? “你当医院是你家吗?还是当现在是女高音比赛?嫌伤口还不够长,要再扯开一点?”叶一柏皱着眉头走进来,“如果你想治疗,就安静坐下,如果不想,理查叫保安,把这位小姐请出去。” “啊?”理查呆愣。 “乔娜呢?她留你一个人在这?”叶一柏继续问。 “我让乔娜去看看安德森老师能不能抽空出来一下……”理查下意识地回答道。 “基础缝合都不会,你说怎么当上住院医的?”叶一柏第一次觉得他当初对手底下的小崽子们说的话可能是有点重了,他们到民国当个普通医生还是绰绰有余的,毕竟……他看了理查一眼,毕竟这个号称民国顶尖医院里的住院医更适合杀猪。 理查两三秒没能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 “叶!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基础缝合?你会?上帝啊,真该让波恩老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理查气得直接跳了起来。 “说完了?说完了来缝合。”他目光扫过治疗盘里的器械,“这些不能用,去拿一个眼科用的三角针来。” 149第149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从食品准备间里出来, 恰好遇到正在蒸包子、汉堡和披萨的主厨,叶一柏目光暼过种类丰富的蒸盘,不由感叹, 果然不管是哪个时代, 医院的伙食都是这么有创造力。 “哎呦,两位医生客气啥, 你们想来体验生活俺们欢迎啊, 就是这衣服,挺可惜的。”主厨看着理查身上星星点点的血,露出可惜的神色。 “洗一洗就干净了。”叶一柏温和地笑道。 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主厨心里想着,对这个长得好看的医生同胞的好感度更高了。 “哎哟!”一声痛呼声响起。 随后是菜刀和地面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位帮厨正捂着手痛呼,血顺着他手指的缝隙流出来,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哎呦妈呀, 大宝,你咋那么不小心呢,老刘, 你去拿医药箱。”主厨把蒸笼一转,迈开大步向受伤的帮厨方向跑去。 然而有一个人比他跑得更快。 一阵带着腥味的风吹过, 理查就已经蹲在了那个受伤的帮厨身前。 “啊, 给我看看。手背上啊, 手背上的皮薄,跟鱼皮差不多呀。”理查双目泛着精光。 “用纱布把伤口压住, 等我,我马上帮你处理。”说完,立刻站起身来, 冲到水槽前,开始刷手。 因为厨房里没有消毒液,也没有无菌手套,理查在主厨心疼的目光下用掉了整整半瓶的碘伏刷手,然后用另外半瓶给器械和帮厨的伤口消了毒。 “放心,很快的,一下子就好了。”理查音调怪异的中文温柔的安慰的。 冒着精光的眼睛,明明很兴奋却强行压下去的怪异表情,配上西方人苍白的肤色、被打湿的头发和沾着鱼血的白大褂,活像90年后某部灾难片里出来的变态医生。 但是或许是理查那身白大褂太有说服力了,帮厨想都没想就把手伸了出来,脸上满是感激的神色。 “大宝,你今天运气真好啊,济合的医生亲自给你弄呢,要是去上头看,这么一次要你好几个月工资了。”主厨也是满脸感叹和羡慕。 “是啊,是啊,傻人有傻福。” “这一针就要好多钱吧,听说按美金算的,比咱银元还贵呢。” “一针就好几个银元吧。” 面对后厨员工们信任的目光,叶大医生摸摸把自己到了嘴巴的话咽了回去,不就是忘记打麻醉嘛,这么小的伤口,也就是两三针的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理查深吸一口气,想象着不久前处理鱼皮的感觉,进针! 厨房里响起一声闷哼声,帮厨大宝脸上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哎呦妈呀,咋好像比划了一刀还疼啊。 然后他非常清晰地听到了针在自己皮肉里穿行的声音,大宝的神情开始恍惚,目光飘忽中看到同事和主厨们羡慕的目光,听着他们大谈特谈一针几美金,大宝觉得自己的忍痛能力又好了些,他赚了好几十美金了吧。 前后针间距一致,完美,理查在缝到伤口另一端的时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缝合,在精益求精的要求下,又往回缝了两针,这样可以避免打结,使得伤口看起来更加漂亮。 拉紧对齐,剪掉线尾,理查又检查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帮厨的手,“叶,你来看!” 叶大医生目光扫过因为疼痛而面色发白呼吸微弱的帮厨小伙子,轻轻叹了口气,“不错,不过,下次记得给人上麻醉。” 理查一愣,随即立刻扭头去看病人的脸色。 只见帮厨大宝面色苍白满脸冷汗,他看着理查满脸感激,气息微弱地道谢道:“谢谢你医生。” 理查心头一热,歉疚和感动的情绪混杂在一起,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他好像爱上这个国家和这里的人了。 “对不起,抱歉,我忘了用麻醉了,我……”理查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歉。 没等大宝开口,豪爽的主厨笑着说道:“哎呀,医生你真客气,这点小伤口,用啥麻醉啊,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扎几针而已,蚊子咬一样。” “是吧,大宝?” 大宝微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对,医生,真的很谢谢你。” 理查满脸感动,温和地叮嘱道:“这几天不要沾水,隔天到二楼找我换药,这次缝合非常好,你的伤口几乎不会留疤的。” 大宝看了看手上平整的伤口,犹豫道:“还要换药啊。” “对,隔天换药,不要钱。”叶一柏一边替理查递胶布一边加了句。 不要钱~ “好!那我明天来找您!”大宝因为疼痛而微弱的气息又壮了几分。 从厨房里出来,理查吹着口哨脚步轻快,“叶,你看到没,我刚刚缝合的那个伤口,除了两边的线头,几乎看不到有一处不完整的地方。” “噢,我记得乔娜有照相机,我要去借过来,那位好心的厨师每次换药的时候我就拍一张,拆线我再拍一张,我要做好记录,然后贴在我办公室的墙上。” 理查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就像一条新鲜的鲫鱼在水里蹦跶。 走廊另一头,乔娜抱着一大堆病历迎面走来,她走到离两人五米远的地方就捂住了嘴巴,“哦,理查,叶,你们去了哪儿,怎么一股子鱼腥味,还有,理查,你是掉进水里了吗?怎么头发上还滴着水?” 理查脸上的笑容一滞,他懊恼地叫了一声,把口罩网上扯了扯快步向楼上宿舍跑去,跑到一半还不忘回头跟叶一柏说一声,“叶,我的宿舍是507,我有多余的白大褂,你来我那换洗吧。”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向楼上跑去。 叶一柏闻言点头,正要跟上,却听到乔娜道:“叶,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很快,大概就十分钟。” “当然可以,能帮助女士是我的荣幸。”厨房的时候,叶一柏除了做了两次示范外,其余时候都是理查在处理鱼,在结束的时候,他又再三清洗过,因此身上虽沾了稍许鱼腥味,但比起理查来说已然是好多了。 “十分感谢,我先把这些拿到护士台放好,等下我们一起去药房和器械室。”乔娜一边走一边说。 叶一柏非常绅士地从乔娜手中拿过病历,“我来拿吧。” “噢,真的谢谢你。” 将病历放到护士台后,乔娜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列着器械和药品的单子,叶一柏目光扫过去,单子正上方写着“济合医院四月捐献清单”。 “这是济合每个月捐献给红十字会医院的器械和药品,红十字会医院会每周会有一次义诊,是红十字会牵头,上海大大小小医院都参与的,有钱出钱有人出人,不过我们医院的医生都比较忙,所以我们每次就会多捐点药品和器械。” 乔娜一边说着,一边用钥匙打开器械室的门。 “每个月捐献的数量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事先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再点一遍。” “我点东西,你帮我打勾,行吗?”乔娜问道。 叶一柏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手术刀、手术剪刀、手术镊、组织……” 济合真是财大气粗,单单送出去的器材就有两箱,还有各种药品。华国现在虽然整体处于和平状态,但是局部战争和冲突还是在进行,这药品在华国市场上的价格和价值可非同一般。 不过相对于济合捐献物的价值,叶一柏更在意乔娜说的义诊。 以叶一柏现在的身份,在济合几乎就没有手术的机会,即使有,也就是清创缝合这种小手术,连手术刀都不能拿。 但是义诊就不一样了啊,义诊就好比大型全科门诊,又因为是免费的,民国许多老百姓都会来排队,人一多,那就什么毛病都遇得上了,叶大医生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想想就有点手痒啊。 不过自己一个实习医生,一个人去义诊似乎有些不合适,叶一柏嘴角上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看来星星的作用,也不止是燎原啊。 楼上刚从浴室里冲澡出来的理查重重打了个喷嚏。 “阿嚏。”他挠挠自己还有些湿的头发,“感冒了吗?要不先去内科那点药备着?” 济合跟岐山巷横跨半个大上海,加上中间隔着一个法租界,来回非常不便利,今天临出门前他曾试探性地问张素娥,如果自己放弃外事处的名额换一个他更喜欢的专业好不好。 张素娥闻言差点给叶一柏表演原地昏倒,她连让叶娴好好把握裴局发话都不念了,贴着叶一柏的耳朵就给他灌输传说中的“官本位”思想,左一个当官右一个叶家,说得叶大医生脑袋突突突得疼。 说他鸵鸟,说他逃避心理重都行,叶大医生天生不会处理这种事,能拖一天拖一天吧,实在脱不下去了,他得准备好急救设备,省得张女士接受不了一口气厥过去。 再者说,济合医院的宿舍条件着实不错,与后世大医院普遍与高校合作要进行医学生实习不同,济合医院医生少且一般情况下不接受实习生,像理查这种的都是拿到学位后和医院正式签订聘用合同的。 医生少、床位少、绝不加床,且没有急诊,医生们待遇丰厚夜班少,自然都乐意去回自己家住,五楼二十多间宿舍大都是空着的,除了某几间是医生休息的午休房外,其他房间他都可以任选,还都是单人间。 看着窗明几净的宿舍,叶大医生不由感叹,上辈子他做到专科医生才有的待遇,这辈子居然转个专业就混上了。 “叶,收拾好了没,一起去食堂吃饭。”理查换了身白大褂后,神清气爽地来敲叶一柏的门。 “好,就过来。”叶一柏拿出保温杯拿了点麦冬和黄芪放进去,泡开,盖上盖子,然后捧着保温杯转身走向门口。 理查好奇地看着叶一柏手里的杯子。 “你往里面放了什么,茶叶?怎么闻起来味道怪怪的,好像和我以前闻到的不一样。” 叶一柏晃了晃手中的杯子,“你说这个?”他旋开盖子,一股子对外国人来说十分销魂的味道铺面而来,理查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哦,这是什么奇怪的味道。” “黄芪和麦冬,华国的中药,清热降火,你以后会爱上的。”这是叶一柏上辈子当带教老师后养成的习惯,喝一口清热去火,人就不那么暴躁了。 理查两根粗粗的眉毛快皱到天上去了,他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爱上这种东西。 两人说话间从对面两个房间也出来了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笑着和理查打招呼,目光却穿过理查都落在叶一柏身上。 两个医生的年纪比理查稍微大一些,约莫三十左右的模样,一个微胖,脸上笑呵呵的,头顶……呃嗯,毛发稀疏了点,但还不至于秃,另一个身材高大,叶一柏觉得自己这算是标准身高了,但这位医生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头,这怕是有一米九吧。 “介绍一下,布兰德,他给自己取了一个中文名字叫白兰德,他跟着安德森教授,一手缝合也很不错。这是萨克,噢,跟着亨利教授,是……” “骨科的。” 叶一柏和理查同时出声。 理查惊讶地看向叶一柏,“你们认识?” 叶大医生慈爱的目光扫过萨克的长腿长手臂,笑道:“只是觉得萨克如果不学骨科可惜了。” 理查和白兰德一头雾水,萨克憨憨地挠挠自己的脑袋,“嘿嘿,我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五楼大外科住宿的医生加上叶一柏一共就四个,四个人整整齐齐一起去了食堂。 “叶医生,理查医生,你们要吃啥呀,我给你们多打点。”窗口里大宝龇着一口大白牙笑道。 理查的目光立刻落到了大宝右手裹着纱布的伤口上,脸上露出痛心的神情,“你伤口还没好,怎么就做事了?”万一扯到我完美的伤口破坏了我的作品怎么办! 150第150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或许稚嫩、或许不成熟、但正是有了这群努力的人, 这个国家才能在历经这么多磨难后,涅槃重生,并重新攀爬到他曾经站过的高峰。 叶一柏走过长长的林荫道, 在转角一块支起来的木板前停住了脚步。 “你看啥呢?快上课了。”刚刚被许昌郭文珏耽误了一点时间, 现在离上课没几分钟了,叶一柏居然还有空停下来看宣传板。 沈富探头过去细看, 宣传板里贴了两张纸, 一张是喜报,登的就是外事处招录通告,叶一柏的大名就明晃晃登在上边, 另一张则是转专业说明,密密麻麻的小字,沈富也没仔细瞧,毕竟他们已经是大四毕业生了,转专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沈富小心翼翼地瞅了叶一柏一眼, 学校里在传的消息他也听过,无非是娴姐在舞厅唱歌、叶一柏靠女人吃饭、叶广言欺世盗名之类的,其实这些消息本身对叶一柏的影响有限。 他们这种家庭, 谁家里没有些狗屁倒灶的事,反正都已经是大四了, 在约大的日子也就这几个月了, 只要叶一柏装作没听见不去理会, 也就是在背后被人说几句闲话的事。 但是坏就坏在,叶一柏考的是外事处, 外事处又被称为小外交部,是金陵外交部设立在上海的直属机构,上海多租界, 跟洋人打交道的时候多,金陵政府又是顶爱面子的,进外事处的人都要精挑细选,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都查了,这标准跟前朝的选秀也差不多了。 亲姐姐是舞厅歌女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杭城叶家肯出面,教训教训女儿,给叶娴安个离经叛道追求新女性生活的名头,叶广言再去通通关系,这事大概也就过去了。 在这个时代,离经叛道可不算什么贬义词。 但若是叶家不出面,任由这件事发酵下去,叶一柏这个外事处名额可就悬了。 “我们外文系也学物理化学,条件都是都符合,就是转过去,我不是得留一年和大三一起上实操课?”叶一柏自言自语道。 啥物理、化学还实操的?沈富听得一脸懵,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留级听起来还是有点丢份的,是吧?”叶一柏皱着眉转头看沈富。 沈富瞪着小眼睛,张着嘴,一脸懵逼,愣愣地应了一声。 叶一柏轻叹一口气,又看了宣传板一言随即向着记忆中的教室走去。 沈富:…… 叶一柏跨进教室门的那一刻,不少人都偷偷抬头看他,报以或同情或嫌恶的目光。 倒不是说小少爷平时人缘不好,反之,小少爷平时的人缘十分不错,只是二十岁的青少年总有点虚荣心,小少爷平日里总以富家名流子弟自居,平时里花销也十分大气,自然有不少欣羡追捧的人。 但如今叶娴的消息一出来,就有有心人去打听了叶一柏的底细,这一打听发现,原来叶一柏这个叶少爷就是个样子货,叶广言和杭城工事局局长亲妹也就是叶太太夫妻情深,叶一柏的母亲就是个连姨太太名分都没有的女人。 叶广言平时交际、人情往来也只提叶太太杨素新所生的一子一女,说起叶家少爷小姐,杭城人士只知道叶兆麟叶芳,不知道叶一柏叶娴。 就好比后世学校里,有一个长得好家庭条件也好的风云人物,你羡慕追捧了四年,临到毕业了,才发现这就是个空壳子,实际条件比自己还差不说,还靠着姐姐卖唱在他们面前装一副人上人的模样,你什么想法? 叶大医生理解这群小朋友的心态,但这种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叶一柏脸上挂上面对病人时的温和笑容,不紧不慢地在前排找了个座位坐下。 见叶一柏落座,教室里窸窸窣窣声响越发大了起来。 叶一柏秉承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其他人”的理念,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书,翻看起来,他还没看过民国时的教课书呢。 然而还没等他读完民国时期英文课本里李明和梅的对话,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外事处的名单,如果报上去以后再被剔除,那这个补录的名额可就没我们外文系什么事了,有些人明知道自己过不了关,还偏偏不肯把名额让出来,什么大局意识,什么集体荣誉感,在人家看来就是个屁。” 叶一柏翻书的手一顿,又是许昌小盆友啊……这是看没刺激到他改占领道德制高点,晓以大义了,智商见长啊。 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最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许昌的话一落,教室里众人的议论声便大了起来,其中大多是对许昌话的应和声。 “对啊,如果确定会被刷下来,那把名额让出来,不管谁上,便宜外人总是便宜自己人好吧。” “我听说已经有老师找叶一柏谈过话了,但是叶一柏没同意。” “真够自私的啊。” “不自私,能拿着姐姐卖唱的钱来上约大?” …… 议论声逐渐变大,沈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胖墩墩的屁股在座位上扭来扭去的,好似椅子上有钉子似的。 这个时候,叶一柏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 教室里猛地一静,郭文珏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叶一柏,他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他有预感,胜负在此一举了。 然而叶一柏站起来后转了转脑袋,对他笑了笑,随即蹲下身好像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然后坐下了。 坐下了?! 郭文珏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全班都在等着你反应,你居然就这么坐下了?? 他用脚踹了踹前面的许昌,许昌收到信号正要说话,但恰恰这时候,教授走进来了。 这么一节课,郭文珏听得那叫一个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他立马示意许昌说话,名额周一就要报上去了,他们大四毕业生一周一共也没几节课,由不得他不着急。 然而还没等许昌开口,叶一柏又站了起来!郭文珏下意识的去看叶一柏附近的地面,再抬头发现叶一柏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许昌后知后觉地开口道:“叶……叶一柏,你看大家都这么说,你是不是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教室里静悄悄的,能进约大的大家都是聪明人,许昌一而再再而三,加上叶一柏走到郭文珏旁边的动作,有些人依稀已经有些猜到点什么了,不过他们也没做声,毕竟如果郭文珏和许昌能让叶一柏把名额让出来,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 叶一柏自然也明白众人的心思,外事处这个名额迟早都要让出去的,先别说叶一柏不可能放弃前世学了半辈子的医去当什么外交官,单说叶娴这事,一时半会就处理不好,而且这事要是让张素娥知道…… 想到张素娥对这件事的看重以及记忆中她那些个重男轻女的事,他就有些头疼。 “你说得对。有些事是应该向大家说明一下。”叶一柏环顾四周,十分诚恳地开口道:“这几天关于我家里的事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如果给大家带来了不便和困扰我深感抱歉。“ 叶一柏一开口就是抱歉,而且神态恳切,这让教室里的不少同学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二十岁的他们年轻气盛各有心思但同时也有着没有被社会污染的是非观。 ”作为儿子和弟弟,我确实不够成熟,不够有担当,在昨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家人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很痛心,也很内疚。” 叶一柏的记忆里,小少爷在跳下冰冷江水中的前一刻都满怀着对家人的歉疚,只是小少爷不敢说不敢面对,临到走都没有把话说出口,今天他替他说出来了。 “至于名额的事,我想了两天,许昌同学说得对,我不能这么自私,如果确定会被刷下来的话,我应该把名额让出来,给大家一次机会。” 叶一柏的话音一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吸气声,他们说归说,可没想过叶一柏真能主动把名额让出来。这可是外事处的特招名额,一进去就是外交官后备啊。 金陵政府执政后,1931年才尝试恢复了国家人员考试制度,31年全国范围内录取了100人,仅8人获得了自己想要的职位,由此可见普通人进入国家公务人员序列的难度之大,至于说获得自己想要的职位,一般人几乎想都不敢想。 如果不是外事处真的需要人办事,与约大联合举办了这次特招特录,上海高官能人这么多,怎么可能轮得到他们。 “一柏!”沈富整张胖脸都皱成了一个包子,他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扑上去捂住叶一柏的嘴巴,这名额怎么能说让就让了呢! 众人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瞬间变得不同起来,什么靠着姐姐卖唱的钱上学,什么装阔,叶一柏不是解释说了,他在昨天之前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嘛,他们家里人也很多瞒着他们做事不让他们知道的,完全可以理解嘛。 151第151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哎呀, 小同学,审讯室没经过同意是不能出去的,要吃枪子的!”审讯桌后被拷住的当铺老板大声喊道。 然而叶一柏已经走出去了。 警务大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二楼办公室也不停有人出来看情况。 上海市警事局分两层, 一楼是普通警员和科长办公室,二楼是高级警员、行政办公室室和领导办公室。 出来看情况的一处成员看倒下的是周大头, 不由惊呼出声来, 周大头可是裴局的心腹,他们这时候不得表现表现,这样想着, 从楼下下来的人越发多了。 叶一柏跑到警务大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一群穿着黑制服的警察把办公楼入口处围得水泄不通,楼上还不时有人下来加入他们的队伍。 “让让,让让,我是医生。” 叶一柏的身高176, 在民国南方也算是高的那一挂了,但上海市警事局挑警员的时候大概只看身材来着,一个个人高马大, 就算不如叶一柏高的,这宽度也能抵他两个。 他一时挤不进去, 听着声音, 里面的病人呕吐得越来越剧烈了, 叶一柏气急。 “没听到老子说我是医生嘛!还是你们觉得你们站在这里比我更有用!”少年人的声音高亢而嘹亮,镇得许多警员动作一顿。 四面八方各式各样的目光同时向他投来。 叶大医生愣是连眼神都没飘一下, 拨开两个愣在原地的警员就往里走。 走进人群包围圈,只见周大头捂着腹部被某个警员扶着坐在一把椅子上。准确来说,是瘫在一把椅子上, 叶一柏看得出周大头是很用力才没让自己从椅子里滑下来。 “哪里痛?”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叶一柏上前两步,走到周大头身前。 他按了按周大头的腹部,“这里?” “近期有没有做过腹部手术,有没有暴饮暴食?” 周围安安静静的,没有人说话。 “嗯?”叶一柏见没人回答,不满地抬头。 气场这东西说玄玄,但还真就是切实存在的,叶大医生在专业上的气场就是如此,他明明穿着学生校服,还挎着一个书包,但你却会觉得回答他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手术肯定没有,不过我们最近为了人贩子那个案子盯了好几天了,都没吃几口东西,今天空闲下来周科就吃得多了点。”扶着周大头的警员下意识地回答道。 叶一柏点头。 “我按你的腹部,哪里痛就跟我说。”他伸手按住周大头上腹部某处。 “这里?” “这里?” “还是这里?” “嘶……”周大头发出一阵吃痛声,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我按到才会痛还是持续性疼痛,是胀痛还是刺痛?” “一直疼,您按到就更疼了,刺痛和胀痛我分不清。”周大头白着脸,啥刺啥胀啊,这不是为难他大头嘛。 “是针扎的疼,还是打你一棍子后那种有胀又疼的感觉?”对于病人,叶一柏的耐心向来很好。 “胀痛。”这次周大头回答的很快。 叶一柏目光朝四周瞟了瞟,从就近位置上拿了个搪瓷杯,塞到周大头手里,“拿好了,等下吐这里。” 叶一柏话落,周大头和扶着他的警员的面色同时一变,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口,只见叶一柏用力在周大头腹部某处按压了一下。 周大头先是“嗝”一声吐出一口气,随即用力呕吐起来。 一阵销魂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扶着周大头的警员面色一下子变得比周大头还要苍白,他看着周大头手里拿着的,绘着某个美人图的搪瓷杯,瞬间觉得呼吸困难起来。 叶一柏拿过杯子看了一眼,将其放回桌子上,同时弯下腰去,他现在手头没有听诊器,只能用耳朵贴近胃部和小肠部位仔细听。 周大头见叶一柏靠过来有些不适应,身体扭动起来。 叶大医生轻轻拍了他一下,严肃道:“别动!” 周大头一僵,不动了。 约莫一分钟后,叶一柏站起身来。 “行了,死不了。怀疑急性胃扩张,需要立刻进行肠胃解压。”看到旁边傻愣愣站了一地的人,“傻站着干啥,去开车啊!” “啊?”一众警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动作。 “听他的。”裴泽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楼梯上,并大步向这边走来。 听到裴泽弼发话,拿着搪瓷杯的小警员也来不及悲痛自己限量版女神搪瓷杯,迅速立正敬礼,大声应了一声“是”,随即一路小跑跑向车库。 “不用,肚子疼而已,我不用去医院。”坐在位置上的周大头着急起来。 民国时期西式医院鱼龙混杂,有诊所、教会医院、国立医院,收费标准也不一,有免费看病的,也有给钱也不看的。 按离市局近的普济医院算,像周大头这样的急诊,一次二十块大洋,医药手术费另算。 也就是说周大头就算只是吃坏肚子了,上了急诊也得先付二十块大洋,周大头这个科长一个月工资也就五十块银元,这一次医院,就得花出去一小半工资,更不用说那些个西医,动不动开膛破肚的,周大头他实在不敢啊。 叶一柏见过太多这种病人,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现在只是急性胃扩张,如果时间拖得久,胃部就会积液积气,引起胃璧缺血,如果坏死穿孔,就必须做手术了。” 停顿了一秒,他又加了句,“开膛破肚的那种。” 周大头面色一白,他就是多吃了一点……这就要开膛破肚了? 裴泽弼眯着眼睛打量了叶一柏好一会,开口道:“听他的,这次费用记工伤,局里报销。小张,你去准备担架。你也一起去。”最后一句话是对叶一柏说的。 叶大医生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这不废话。 虽说现在不在医院,但叶一柏是第一个接触患者的医生,无论是首诊医生负责制还是叶一柏作为一个医生的责任心,他都不可能离开。 即使没有医师执照,但向下一个治疗周大头的医生转达患者信息,减少急救过程中的时间浪费,是他应尽的义务。 不过叶一柏懒得和那位不知道是裴局还是裴处的人解释,见警员们已经小心翼翼地将周大头扶上担架躺好了,他转身,率先向门口院子走去。 这时候搪瓷杯警员也把车子开过来了。 叶一柏率先上车,在后车座车门处对抬着担架过来的警员说,“我来接,头朝我,慢慢来。” 警员都是人高马大的,在几人的通力合作下,担架平稳放入了车后座。 后座车门关上,叶一柏对着驾驶座上的小警员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可以开车了,小警员点点头,正要点火,副驾驶座的门被拉开,裴泽弼坐了上来。 “裴裴局,您也去啊。”搪瓷杯警员有点结巴。 裴泽弼看向驾驶位上的小警察,同时目光好似不经意将略过后排的叶一柏,“嗯”了一声。 两辆警车先后启动,风驰电掣般驶出警局大门。 1933年的,上海主要街道口已经装上了红绿灯,但与后世不同,此时的红绿灯只有红绿两灯,且非自动,而是由巡捕控制,巡捕也是属于警事局下属机构,还是警事局中较低一级的存在。 因此这些巡捕们一看到市局的车,就立刻吹动勺子示意两旁行人和车辆避让,且迅速把当下的绿灯改成了红灯。 警车一路疾驰,车子所到之处,一路红灯,伴随着巡捕们震天的哨子声和被驱赶四散的行人车辆,呼啸而过。 坐在车后的叶一柏看着这幅场景,也不由有些咋舌,这种权力至上的场景,也只有这个时代才看得到吧。 十分钟后,警车停在普济医院门口。 20世纪30年代还没有形成完善的急诊制度,晚上19:20分,普济医院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只有保安亭里有一个老头正点着油灯打瞌睡。 后面那辆警车“嘟嘟嘟”开始鸣笛。 普济医院附近都是居民区,30年代的大部分人睡得还是很早的,晚上七八点钟一般都已经躺在床上了,刺耳的鸣笛声引得不少人叫骂开来。 然而探头看到车上下来的三五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叫骂声就戛然而止了,探出来的头的人也迅速把头伸了回去,顺便紧紧关上了门窗。 保安亭里的老汉早已被警车故意晃向他的车灯给照醒了。 他见这么一大群穿黑制服的警察站在他面前,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有警察拿出警棍在保安亭的玻璃上敲了敲,老汉见状,着急忙慌地从保安亭里跑出来。 152第152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师者, 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上辈子许是因为临床工作太忙,带的小崽子又太多,事情一多人就容易暴躁。现在就很好嘛, 一对一辅导, 小孩的资质也不错,进步的速度肉眼可见, 这让叶一柏这个教人的极有成就感。 “师傅, 鱼已经都杀好了,就是我们技术不熟练,鱼鳞可能刮地不是很干净, 需要你们进行二次处理。” 从食品准备间里出来,恰好遇到正在蒸包子、汉堡和披萨的主厨,叶一柏目光暼过种类丰富的蒸盘,不由感叹,果然不管是哪个时代, 医院的伙食都是这么有创造力。 “哎呦,两位医生客气啥,你们想来体验生活俺们欢迎啊, 就是这衣服,挺可惜的。”主厨看着理查身上星星点点的血, 露出可惜的神色。 “洗一洗就干净了。”叶一柏温和地笑道。 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主厨心里想着, 对这个长得好看的医生同胞的好感度更高了。 “哎哟!”一声痛呼声响起。 随后是菜刀和地面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位帮厨正捂着手痛呼, 血顺着他手指的缝隙流出来,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哎呦妈呀,大宝, 你咋那么不小心呢,老刘,你去拿医药箱。”主厨把蒸笼一转,迈开大步向受伤的帮厨方向跑去。 然而有一个人比他跑得更快。 一阵带着腥味的风吹过,理查就已经蹲在了那个受伤的帮厨身前。 “啊,给我看看。手背上啊,手背上的皮薄,跟鱼皮差不多呀。”理查双目泛着精光。 “用纱布把伤口压住,等我,我马上帮你处理。”说完,立刻站起身来,冲到水槽前,开始刷手。 因为厨房里没有消毒液,也没有无菌手套,理查在主厨心疼的目光下用掉了整整半瓶的碘伏刷手,然后用另外半瓶给器械和帮厨的伤口消了毒。 “放心,很快的,一下子就好了。”理查音调怪异的中文温柔的安慰的。 冒着精光的眼睛,明明很兴奋却强行压下去的怪异表情,配上西方人苍白的肤色、被打湿的头发和沾着鱼血的白大褂,活像90年后某部灾难片里出来的变态医生。 但是或许是理查那身白大褂太有说服力了,帮厨想都没想就把手伸了出来,脸上满是感激的神色。 “大宝,你今天运气真好啊,济合的医生亲自给你弄呢,要是去上头看,这么一次要你好几个月工资了。”主厨也是满脸感叹和羡慕。 “是啊,是啊,傻人有傻福。” “这一针就要好多钱吧,听说按美金算的,比咱银元还贵呢。” “一针就好几个银元吧。” 面对后厨员工们信任的目光,叶大医生摸摸把自己到了嘴巴的话咽了回去,不就是忘记打麻醉嘛,这么小的伤口,也就是两三针的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理查深吸一口气,想象着不久前处理鱼皮的感觉,进针! 厨房里响起一声闷哼声,帮厨大宝脸上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哎呦妈呀,咋好像比划了一刀还疼啊。 然后他非常清晰地听到了针在自己皮肉里穿行的声音,大宝的神情开始恍惚,目光飘忽中看到同事和主厨们羡慕的目光,听着他们大谈特谈一针几美金,大宝觉得自己的忍痛能力又好了些,他赚了好几十美金了吧。 前后针间距一致,完美,理查在缝到伤口另一端的时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缝合,在精益求精的要求下,又往回缝了两针,这样可以避免打结,使得伤口看起来更加漂亮。 拉紧对齐,剪掉线尾,理查又检查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帮厨的手,“叶,你来看!” 叶大医生目光扫过因为疼痛而面色发白呼吸微弱的帮厨小伙子,轻轻叹了口气,“不错,不过,下次记得给人上麻醉。” 理查一愣,随即立刻扭头去看病人的脸色。 只见帮厨大宝面色苍白满脸冷汗,他看着理查满脸感激,气息微弱地道谢道:“谢谢你医生。” 理查心头一热,歉疚和感动的情绪混杂在一起,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他好像爱上这个国家和这里的人了。 “对不起,抱歉,我忘了用麻醉了,我……”理查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歉。 没等大宝开口,豪爽的主厨笑着说道:“哎呀,医生你真客气,这点小伤口,用啥麻醉啊,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扎几针而已,蚊子咬一样。” “是吧,大宝?” 大宝微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对,医生,真的很谢谢你。” 理查满脸感动,温和地叮嘱道:“这几天不要沾水,隔天到二楼找我换药,这次缝合非常好,你的伤口几乎不会留疤的。” 大宝看了看手上平整的伤口,犹豫道:“还要换药啊。” “对,隔天换药,不要钱。”叶一柏一边替理查递胶布一边加了句。 不要钱~ “好!那我明天来找您!”大宝因为疼痛而微弱的气息又壮了几分。 从厨房里出来,理查吹着口哨脚步轻快,“叶,你看到没,我刚刚缝合的那个伤口,除了两边的线头,几乎看不到有一处不完整的地方。” “噢,我记得乔娜有照相机,我要去借过来,那位好心的厨师每次换药的时候我就拍一张,拆线我再拍一张,我要做好记录,然后贴在我办公室的墙上。” 理查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就像一条新鲜的鲫鱼在水里蹦跶。 走廊另一头,乔娜抱着一大堆病历迎面走来,她走到离两人五米远的地方就捂住了嘴巴,“哦,理查,叶,你们去了哪儿,怎么一股子鱼腥味,还有,理查,你是掉进水里了吗?怎么头发上还滴着水?” 理查脸上的笑容一滞,他懊恼地叫了一声,把口罩网上扯了扯快步向楼上宿舍跑去,跑到一半还不忘回头跟叶一柏说一声,“叶,我的宿舍是507,我有多余的白大褂,你来我那换洗吧。”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向楼上跑去。 叶一柏闻言点头,正要跟上,却听到乔娜道:“叶,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很快,大概就十分钟。” “当然可以,能帮助女士是我的荣幸。”厨房的时候,叶一柏除了做了两次示范外,其余时候都是理查在处理鱼,在结束的时候,他又再三清洗过,因此身上虽沾了稍许鱼腥味,但比起理查来说已然是好多了。 “十分感谢,我先把这些拿到护士台放好,等下我们一起去药房和器械室。”乔娜一边走一边说。 叶一柏非常绅士地从乔娜手中拿过病历,“我来拿吧。” “噢,真的谢谢你。” 将病历放到护士台后,乔娜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列着器械和药品的单子,叶一柏目光扫过去,单子正上方写着“济合医院四月捐献清单”。 “这是济合每个月捐献给红十字会医院的器械和药品,红十字会医院会每周会有一次义诊,是红十字会牵头,上海大大小小医院都参与的,有钱出钱有人出人,不过我们医院的医生都比较忙,所以我们每次就会多捐点药品和器械。” 乔娜一边说着,一边用钥匙打开器械室的门。 “每个月捐献的数量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事先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再点一遍。” “我点东西,你帮我打勾,行吗?”乔娜问道。 叶一柏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手术刀、手术剪刀、手术镊、组织……” 济合真是财大气粗,单单送出去的器材就有两箱,还有各种药品。华国现在虽然整体处于和平状态,但是局部战争和冲突还是在进行,这药品在华国市场上的价格和价值可非同一般。 不过相对于济合捐献物的价值,叶一柏更在意乔娜说的义诊。 以叶一柏现在的身份,在济合几乎就没有手术的机会,即使有,也就是清创缝合这种小手术,连手术刀都不能拿。 但是义诊就不一样了啊,义诊就好比大型全科门诊,又因为是免费的,民国许多老百姓都会来排队,人一多,那就什么毛病都遇得上了,叶大医生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想想就有点手痒啊。 不过自己一个实习医生,一个人去义诊似乎有些不合适,叶一柏嘴角上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看来星星的作用,也不止是燎原啊。 楼上刚从浴室里冲澡出来的理查重重打了个喷嚏。 “阿嚏。”他挠挠自己还有些湿的头发,“感冒了吗?要不先去内科那点药备着?” “你脸上的伤给我看看。”一场架,叶一柏和裴泽弼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至少在叶一柏看来,虽然这位裴大处长眼高于顶不说人话滥用公权不讲道理,但有时候也还是个人。 153第153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嘟嘟嘟”司机用力按着汽车喇叭, 刺耳的汽笛声立刻盖过了嘈杂的人群声响。 济合每个月都来送捐赠物资,红十字会医院的保安是认识济合的车的,见状就有人从保安亭里跑出来, 一部分人去开另一半铁门, 另一部分跑过来驱散挡在车前的人群。 车子缓缓经过旁边摩肩接踵的人群,向红十字会医院里面驶去。 车子驶入, 铁门又迅速关上, 截断了外面人打量的目光。 在帐篷后门诊大门前的空地上转了个弯,车子稳稳停下。 红十字会物资处的人在车子一进来就已经出来等着了,见车子停稳, 快步走上来。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黑发华国人从副驾驶座跳了下来。 华国人还是……日本人?红十字会医院物资处的工作人员一愣,脚步不由停顿了一下。 随后,车后座又陆续下来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一个头顶毛发略稀疏的微胖医生皱着眉头环视一周, 将目光落在红十字会医院的工作人员身上。 “周先生?”白兰德迟疑地开口道。 周怀生闻言回过神来,他看向白兰德笑道:“对,是我, 我还以为来的会是彼得先生或者乔娜小姐。” 他一边说着一边招呼身后的安保人员帮济合司机一起卸东西。 “因为今天我们过来,顺便就能把交接工作做了, 所以他们就不多跑一趟了。”白兰德见安保人员已经把装着药品和器械的箱子搬了下来, 笑道, “我们先清点交接吧,我看外面的人已经很多了, 药品供应得跟上才行。” 周怀生立刻点头,“好的好的。”说着,他拿出口袋里的单子, 跟着白兰德去对物资了。 见白兰德在和红十字会医院的人在做交接,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叶一柏思忖片刻,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义诊还有十五分钟才开始,帐篷里正在进行忙碌的准备工作。 “六十组药,还差两组!” “哎呦,我的听诊器忘带了,有多余的听诊器不?” “这手术刀型号不对啊,有大一点的吗?” 叶一柏进来的时候,医护们都忙得脚不沾地。 义诊窗口很简陋,五个排在一起的帐篷,中间打通,前面对着群众的那边还没掀开,只放了桌椅,平均一个帐篷口两张桌子四张椅子,旁边有牌子写着某某医院某某科室某某医生,叶一柏匆匆看了看内科居多,外科就只有三个窗口。 除了济合的两个,还有一个普济的,普济……还真巧啊。 叶一柏这边心里暗道巧合,另一边郭颉和老师一走进帐篷,就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叶一柏。 主要是在一群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中间,叶一柏实在是太显眼了,年轻,长得帅,还有旁边那些个时不时偷偷往他那个方向看的小护士,让人想忽视他都难。 “叶医生!”郭颉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老师,他就是我跟您说的叶医生,那天晚上都亏他了,不然那群警察能把我们医院给拆了。” 郭颉一边跟旁边的中年医生说着一边朝叶一柏的方向走来。 “叶医生,你也来义诊啊,上次忘了问你,你是哪个医院的,你老师呢?没有一起来吗?”郭颉显得有些兴奋。 民国西医少,外科医生更少,加上民国百姓相对保守的治疗理念,义诊中来的更多的是内科医生,郭颉一个外科的,专攻的又是那么不可说的方向,跟那些同龄的内科医生共同语言总是少了些,因此他看到同时外科的叶一柏,就极为高兴了。 “我的老师要上课。”叶一柏边说,边对着郭颉身边的中年医生点点头。 郭颉的老师约莫五十岁左右,在这一波义诊医生里算是年纪大的了,且从时不时就有人主动打招呼的情况看,这是一个极有名望的医生。 “萧医生好。”叶一柏跟着其他打招呼医生一样称呼道。 萧医生温和地笑道:“郭颉都跟我说了,上次的事真的是麻烦叶小友了,我当时刚好有点事出去,如果当时没有你出手,耽误了病人的治疗,那我就难辞其咎咯。” “萧医生客气,治病救人,本分而已。” 几人说话间,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一个面容严肃的女护士按着从自行车上拆下来的车铃,用一口地道的上海话说道:“九点嘞,各位先生都做好,我们开始嘞。” 说着几个护士上前将桌子前的帐篷掀开,帐篷外面站着的几个安保人员连忙把两边的帐篷固定住。 “早上不是说济合的人会过来?都开始了还没见人呢。” “别想了,他们能每个月送物资已经很好了,那些个洋人医生,除了数得出的几位,哪个不是眼高于顶的,更不要说是济合。” “听说济合的床位,都是要两三个月前预定的,农工商局副局长拖了好些个关系都没预定上。” 随着护士们掀帐篷的动作,帐篷里的医生陆陆续续都到桌前坐下了,见最旁边济合的桌子还空着,就不免又议论声传出来。 萧医生和郭颉也到普济医院所在的位置处坐下,见叶一柏还站着,郭颉不由奇怪道:“叶医生,开始了,你到你位置上坐下吧。” 郭颉环顾一周,两个医生一张桌子,一共二十个位置,除了济合的,都坐满了? 那叶医生坐哪? 郭颉想着是不是红十字会医院的后勤弄错了,要不和老师商量下让叶一柏跟他们一起坐吧,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叶一柏坐下了。 叶一柏的动作让帐篷里的声音就是一静。 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华国人,在济合医院医生的位置上坐下了? 就好比一群学校去招生,到了地方发现居然华清燕大招生办的牌子也竖在那,众人暗搓搓关注华清燕大的动向,突然发现一个看起来像学生模样的人大咧咧地在华清燕大的位置上坐下了。 这让其他人怎么想? “小伙子?你没坐错位置吧?”有人忍不住开口道。 “哦,没有。”叶一柏一边检查红十字会医院准备的东西一边回答道。 因为同时外科的缘故,普济萧医生和郭颉的位置正好在济合两张桌子旁边,“叶医生,你是济合的呀?济合还招华人医生的?今天就你一个人来吗?” 叶一柏检查完药品器械,眉头微皱,这么些东西哪够用,幸好他们自己也带了些。 “我只是实习医生,我的上级医师现在在和红十字会医院对接这个月捐赠物资的事,应该快到了。” 我只是实习医生…… 郭颉一滞,想起那天晚上叶一柏利索的手法,突然感觉自己有被伤害到。 154第154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珍妮一边用纱布捂着伤口一边向理查奔来。 说实话, 这位珍妮小姐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女士,但是就算是再漂亮的女士,如果她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 晕开的眼线糊在眼眶周边, 再加上还有一丝血线顺着纱布往下流的debuff,那也和漂亮沾不上边了。 理查看到这样的珍妮向他跑来, 不由面带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过珍妮并没有发现, 她直冲冲扑进理查的怀里,然后鼻涕眼泪晕开的眼线全都抹在了理查的白大褂上。 一旁的叶一柏看到理查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崩溃的,他侧过头来求救地看向乔娜和叶一柏。 乔娜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叶一柏:…… 眼见理查求救的目光都快变得实质化了, 叶大医生终于好心地开了口,“这位女士,您再哭下去,伤口感染溃烂,您的脸就真的不可挽回了。” 这句话显然很管用。 珍妮女士“嗝~”了一声, 迅速止住了眼泪。 “真的吗?理查,你帮我看看,我真的会毁容吗?”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挪开了纱布。 叶一柏看了一眼, 伤口不深,但是很长, 从耳朵下方一直延伸到下颔骨处。 理查看到珍妮面上长长的伤口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长?” 珍妮闻言面色大变“真的会毁容?” “毁容倒不至于, 先清创缝合吧,跟我去治疗室。”理查一边安抚珍妮一边转头对叶一柏说:“去看看安德森老师在不在, 他的办公室就在老师右边第二间,如果他在请他过来一趟。” 叶一柏正要点头,乔娜就开口了, “别想了,安德森老师今天有两台手术,不到晚上是不会出手术室的,除了安德森老师,其他几位都在门诊,一时半会也过不来。理查你也是大外科的,这种基础的缝合对你来说不困难吧。” 缝合当然不困难了,但是要缝得又好又美观那就不容易了。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外科手术还没发展到后世那种精细到一个缝合手法还分间断、连续,间断下又分单纯间断,间断内翻、间断外翻,连续下又分单纯连续、水平褥式内外翻、8字缝合等等的地步。 大都是按照医生经验来,想怎么缝怎么缝,只要吻合得好,缝得结实那就行了,也就专攻产科剖腹手术、甲乳等方向的医生会研究创口美观问题,并有一套比那些摸阑尾、肠子的稍微美观的缝合手法,刚刚理查提到的安德森老师就是这类。 但大佬们不在,伤口也是要处理,总不能就这么裸露着。 理查满脸纠结地带着珍妮穿过大厅,往旁边治疗室走去,叶一柏在跟上去和回办公室两个选项中犹豫了半秒钟,见乔娜已然追了上去,摇摇头也抬步跟在后面。 “大哥哥,那个姐姐会有事吗?” 在路过医院门口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绑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跑过来拽住了叶一柏白大褂的一角,她抬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华国人? 这还是他到济合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华国人,叶一柏的表情不由变得柔和了些,“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还想问小女孩跟珍妮是什么关系,只是没等他开口,得到他回答的小女孩就已经兴冲冲向某个方向跑去。 “巡捕先生,医生说那个姐姐不会有事的,你别抓我阿爸了。” 叶一柏这才注意到靠近医院大厅入口处的一个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布裤布坎肩神情惊慌的中年男子和一个一身黄色制服的巡捕。 巡捕和巡警不同,巡警隶属上海市警事局,是华国的警察队伍,但巡捕不同,巡捕是隶属于各租界的,是在租界内行使警察权力的警务人员。 “这可由不得你们说了算,珍妮小姐已经够大方了,若是碰上其他人,你们现在就已经在大牢里了。”那个巡捕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叶一柏目光落在那个神情惊慌的中年人身上,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等走到治疗室门口的时候,他才终于想起,这个中年男子不就是昨天帮叶娴的那个黄包车司机嘛。 那个黄包车司机因为叶娴的事被钱大强那些混混打了好几下,那时候因为场面混乱,黄包车司机听到枪声后走得又快,他们都没来得及跟人家说一声谢谢。 于是叶一柏脚下转了个弯,向着刚刚那个角落的方向走去。 “你好,打扰一下,请问这位先生犯了什么事?”叶一柏走到巡捕身后,拍了拍巡捕的肩膀。 巡捕转过头来,看到叶一柏的脸先是皱眉,再看到叶一柏的白大褂又愣了一下,“你是济合的医生?” 叶一柏点头。 得到肯定答案的巡捕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济合居然有华人医生了。 济合医院的什么地方,是英美合资的顶级医院,公共租界里的第一块牌子,国外有的设备它都有,国外能做的手术它都能做,号称是东方最好的医院。 这个最好不仅表现在设备和医护资源的最好,还表现在价格和逼格上,不仅医疗服务价格高昂,病床更是难定,比如他们巡捕房的警长的太太想要在济合产科生孩子,但定了两个月愣是没定上。 “哦,是这样的,这个黄包车司机跑得太快,撞到了珍妮小姐,车上的铁丝还把珍妮小姐的脸给划花了。珍妮小姐好心,说如果脸没事就赔偿医药费就好。”巡捕说话十分客气。 叶一柏闻言点头,他看过珍妮的伤口仔细点缝问题不大,于是他转向惊惶不知所措的黄包车夫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还有……”他顿了度继续道:“昨天的事,谢谢您了。” 黄包车夫先是一愣,随后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叶一柏好一会儿,才惊呼出声来,“您……您是,昨天那个……”他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叶一柏笑着点头,“是我,叶娴是我姐姐。” 黄包车夫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我昨天走得早……” 然而没等他把话说话,旁边治疗室里就传来了一声尖叫声,“不!怎么能留疤呢!”随即是一阵“乒乒乓乓”重物落地的声响。 黄包车夫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牙齿在打颤,“真的……真的会留疤吗?” 他明白,那位珍妮小姐如果真的留疤了就不是赔偿医药费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叶一柏眉头微皱,都好几分钟过去了,理查还没处理好吗? “我去看看。”他说道,说着向治疗室走去。 麻花辫小女孩眼珠子转了转也跟了上去,同时跟上来的还有巡捕和黄包车夫。 治疗室里 珍妮的情绪处于崩溃当中,“我不要那种蜈蚣疤,我看过我妈妈肚子上的疤痕,哦,那太恐怖了。” “珍妮,你情绪不要这么激动,你扯到伤口了,你在流血!”理查躲过一把组织钳,脸上满是无奈,“你的伤口没有那么深,不会像剖腹产一样那么恐怖的,我保证。” “也就是说还是会留疤是吗!我才二十六岁!留疤了你还会爱我吗?我以后的人生怎么办!”珍妮尖叫着,活像一只土拨鼠。 叶一柏出现在治疗室门口,他目光一扫,治疗室里只有理查和珍妮两个人,乔娜哪去了? “你当医院是你家吗?还是当现在是女高音比赛?嫌伤口还不够长,要再扯开一点?”叶一柏皱着眉头走进来,“如果你想治疗,就安静坐下,如果不想,理查叫保安,把这位小姐请出去。” “啊?”理查呆愣。 “乔娜呢?她留你一个人在这?”叶一柏继续问。 “我让乔娜去看看安德森老师能不能抽空出来一下……”理查下意识地回答道。 “基础缝合都不会,你说怎么当上住院医的?”叶一柏第一次觉得他当初对手底下的小崽子们说的话可能是有点重了,他们到民国当个普通医生还是绰绰有余的,毕竟……他看了理查一眼,毕竟这个号称民国顶尖医院里的住院医更适合杀猪。 理查两三秒没能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 “叶!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基础缝合?你会?上帝啊,真该让波恩老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理查气得直接跳了起来。 “说完了?说完了来缝合。”他目光扫过治疗盘里的器械,“这些不能用,去拿一个眼科用的三角针来。” 理查快被气笑了,“说得好像你做一样。” “不是我做难道你来?还是让这位珍妮小姐就这样捂着伤口等安德森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脑子呢。” 理查:!!! 理查:“好好好,你做,我看着你做。三角针是吧。”理查跑出治疗室对着走廊另一头吼了一声,“玛丽,我需要眼科用的三角针,麻烦尽快拿过来。” “最小的那种。”叶一柏加了一句。 理查瞪了他一眼,“最小的那种!”也跟着吼了句。 珍妮被叶一柏的气场一震,情绪已经平稳了不少,她有些警惕地看着叶一柏,“我要理查帮我缝合。” 叶一柏轻哼一声,“行啊,想让脸上多姿多彩一点,让他来。” 珍妮一滞,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叶一柏,“你看起来比理查年轻,你行吗?” 叶大医生已经很久没有被病人质疑过这个问题了,“坐下。” “啪嗒”珍妮飞快地坐到了椅子上。 叶一柏拨开珍妮的头发,理查已经做好了伤口的基本清创,不过…… “你干嘛!”见叶一柏拿剪刀对着自己的头发,珍妮不由惊呼。 然后没等她惊呼完,“咔嚓”一声,靠近伤口附近的头发掉了下来。 珍妮眼眶一红…… “不准哭。” “呜。”珍妮下意识捂住了嘴。 叶一柏重新对创口内和周围皮肤进行了消毒,等他几乎把珍妮小半张脸涂得红通通后,小三角针也到了。 “过来。”叶一柏招呼了一下理查。 理查冷笑,“怎么,事到临头想退缩了?我跟你说……” “闭嘴,带上眼睛,看着。” 叶一柏拿起小持针器,“外露于表皮的伤口,适合用皮内缝合法,这种缝合法对合好,拆线早,疤痕小,美观。” 他快速从切口一端进针,在理查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缝线飞快从两侧切口边缘的皮内穿过。 “缝合线要和创口平行,沿着整个伤口侧缘在真皮内进行短小水平褥式缝合。”叶一柏一边缝合一边讲解,不多时缝合线就从伤口另一侧穿出,他双手一边一根线头抽紧的同时左右开弓做了两个方结。 “纱布。” “哦,哦哦。” “胶布。” “好。” “行了,七天以后来拆线。” 珍妮:呜呜呜,我的头发…… 叶一柏:???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白大褂,上面确实沾上了一些味道不怎么好闻的污染物。 155第155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这么长的伤口, 真的不会留疤吗?珍妮怀疑地看向理查,哦,没错, 是理查。她不敢看叶一柏, 那个“唰唰唰”就把她头发剪下来,又“唰唰唰”把她脸缝上的年轻医生。 那个医生太可怕了, 他刚刚有五分钟吗? 珍妮只记得自己正震惊于落在地面的头发, 心脏一抽一抽疼得厉害,然后她非常努力地憋住自己的眼泪,让它们不至于流下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理查?”她轻轻拽了拽理查的白大褂。 理查也处于一脸懵逼的状态。 不久前波恩教授的话还在他脑里回响,“叶的手术动手能力比较差,你多帮着他点。叶的动手能力差,你多帮着点……” 老师管这叫动手能力差? “啊?”理查低头看向红着眼圈看他的珍妮,“缝合得是很平整, 而且你伤口不深,就算有疤应该也是很浅的。” “真的?” “真的。” “那你还会爱我吗?” 理查:……这问题我没法回答。 叶大医生做完缝合觉得自己离上手术台又近了一步,心情十分愉悦, 好心解围道:“珍妮小姐,您这就太小看理查医生了, 理查医生更加注重的是内在美, 而且我保证您的伤口绝对不会影响您的美貌。” 脸憋得通红不知如何作答的理查连忙道:“对对对, 内在美。” 珍妮也对叶一柏这个“美貌”的表述感到十分高兴,一时间治疗室里的气氛显得格外融洽起来。 这时, 一个稚嫩的童声在几人耳边响起。 “姐姐,如果你好一点了,你能不能跟他说说, 让他不要抓我爸爸。”麻花辫小女孩靠着门框,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探出来,正用一种湿漉漉的目光看着珍妮。 叶一柏整理器材的手微微一顿,余光瞥向了坐在椅子上的珍妮。 椅子上的珍妮闻言眉头微皱,她摸了摸自己被纱布包裹着的伤口,正想说话,却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内在美。” 内在美? 珍妮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她表现自己内在美的最佳时刻吗? “哦,真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你放心,姐姐不让他抓你爸爸,我可舍不得让你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说着,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小女孩身前蹲下,还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麻花辫小女孩闻言高兴地原地崩了起来,“阿爸阿爸你听,姐姐说不抓你了,谢谢姐姐。” 黄包车夫脸上也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谢谢谢谢,小姐您真是一个善良大度的人。” 珍妮听到预料之中的赞美,脸上的光彩更盛,“不过不追究归不追究,这次及我后续的医药费、赔偿费还是不能少的,我也不多收你,医生说了七天拆线,七天的误工费,很公平吧。” “是是是,应该的,很公平,很公平。”黄包车夫连连点头,这个结果已经比黄包车夫预想的好太多了,他可听过不少同行在租界里撞到洋人被没收黄包车还吃牢饭的事。 “谢谢,真是太谢谢您了。”黄包车夫不住感谢。 珍妮也笑得高兴,她转头用一种柔情似水的目光看向理查,看到了吗?我的内在美。 理查:…… 珍妮小姐好了伤疤忘了疼,哦不,她伤疤还没好呢,就已经把刚刚差点毁容的惊恐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正顶着一张脱妆的脸缠着理查要去他的办公室参观。 巡捕见当事人都不追究了,也不自讨没趣,和珍妮说了一声就离开了。 黄包车夫见巡捕离开,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他长舒一口气,拎着小女孩就去护士台结账。 护士台里坐着的正好是刚刚给叶一柏送三角针的玛丽护士,“一共十九美元。”她递给黄包车夫一张结账单。 “这么贵!”黄包车夫不由惊叫出声来,按照这时候的兑换比例,1美元约等于1.85个银元,十九美元相当于三十五银元,这已经是一个黄包车夫小半年的收入了。 更别说像美元、英镑这种外国货币,他们这种小老百姓用得少,临时去兑换还要被抽一笔不菲的佣金,这前后加起来恐怕就得接近四十个银元了。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黄包车夫的可承受能力。 但是这笔钱他必须得给,黄包车夫咬咬牙,大不了把黄包车去卖了! “您好,我能不能回去一趟,我去凑一凑,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玛丽护士的中文显然还没好到能理解这个大段的中文,她皱着眉重复道:“十九美元。” 叶一柏收拾完器材从治疗室里出来,正好听到了这段鸡对鸭讲的对话,他走到护士台,抽过黄包车夫手上满是英文的账单。 “把我的手术费去掉吧。”济合医院给医生的待遇还真挺好,这种清创缝合术给医生个人的居然就有五美元。 他一个实习医生,每个月基本工资三十美元,如果参与手术又可按参与程度分手术抽成,如果一天能做五六台,发家致富不是梦啊。 “好的,叶医生。”玛丽护士亮晶晶地看着叶一柏干脆利落地应道,她大笔一挥账单就从十九美元变成了十四美元。 叶一柏正要把手里的账单给黄包车夫递过去,只听到护士台下方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阿爸不怕,妞妞不要新书包了,我们慢慢还,能还出的。” 叶一柏递账单的手停在原地,其实就区区十四美元而已,也就是他半个月的工资,如果能多蹭几台手术,说不定几天就还清了。 “妞妞,阿爸对不起你。”黄包车夫铁汉柔情,眼眶都要红了。 行吧…… 叶大医生把账单往玛丽护士手里一塞,“记我账上。”年纪轻了,心也跟着软了,就看不得这种伤感的场面。 玛丽护士见状,看叶一柏的目光更亮了,她接过账单一把将其塞进了垃圾桶,“一个清创缝合术而已,您不计较的话,也就是几块纱布的事,这些都是消耗品,看不出来的。” “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的,叶医生。”玛丽略带羞涩地应道。 黄包车夫虽然听不懂两人语速飞快的英文但看到那张账单被扔进垃圾桶,也猜到了叶一柏在其中的作用。 “这怎么好意思,叶医生,您已经帮我们很多了。”黄包车夫满脸感激,对着叶一柏连连鞠躬。 叶一柏摆摆手,阻止黄包车夫的动作,“也不是白帮你的,一是感谢你上次挺身而出,二是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这件事他已经考虑很久了,但一直没有想出一个周全的办法,看到眼前的黄包车夫,他总算有了想法。 “你知道的,我姐姐叶娴在西华饭店上班,她一个女孩子每次来回一个人我不是很放心,如果有个车夫能定时定点地送她来回,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车费照付。”叶一柏又补充了句。 黄包车夫满口答应下来,“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还有上次的事,我一个人先跑了您谢我我真是受不住,我保证如果下次还遇到这种事,我豁出命去也会保护叶小姐的。” 叶一柏实在不习惯民国这种动不动就豁出命去的表达方式,“这倒不用,如果真有事,你带我姐往警事局跑,我跟警察们关系不错。”一起打过架还帮忙下过胃管的交情呢。 黄包车夫带着女儿千恩万谢地走了,顶着一脸脱妆的脸的珍妮小姐也在理查的再三劝告下一步三回头出了医院大门。 送走这几个人,叶一柏和理查同时舒了一口气。 “你是缝合技术不错。”理查偷瞄了叶一柏一眼,又一眼,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道。 “谢谢。” 谢谢?就这么没了? “你知道安德森医生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吗?”理查再接再厉。 “不知道。” 不知道?没了?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理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安德森医生最受欢迎就是因为他那一手缝合术啊,伤口又小又漂亮,很多女士指明要他缝合,你知道吗?他在外面的西医诊所一次缝合收费多少!” 理查伸出两根手指,“二十美元,还仅仅是缝合。” “所以……想学吗?”叶一柏歪头看他。 昨天晚上,叶一柏连夜看完了约大医学系的教科书,心里居然少见地有些沉重。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医学发展比他想象的还要落后。 国内医学界,虽然一家家医院和诊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但喊得出名字的其中一半以上都是教会医院或带有外国背景,国内自有医院屈指可数。 华国唯二两家能授予医学博士的高校都是外国人开办的,到今天为止华国医学生居然都没有一本属于自己的教科书,甚至现在国内大小医院包括国有公营医院在内,所有医生的病历都是全英文书写的。 华国的医院,华国的病人,病历却是用全英文的,这种怪相居然在这片土地上持续了近百年。 至于国际医学界,国际医学界也没好到哪里去,对于医学发展至关重要的分子生物学还没有建立起来,电镜、内窥镜、超声诊断仪、磁核共振成像(mri)都不知道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而叶一柏主攻的心脏外科,号称被医学界主流正式认可的心外科手术的正式开端的b-t分流术还要11年后才会正式面世。 无论国外还是国内,如果说后世的医学是一栋高楼大厦,那么现今的医学则是刚刚垒起地基的阁楼,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叶一柏突然想起了上辈子写论文时查到的一组数据,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民国平均寿命不超过四十岁,四十岁在后世可是正当壮年的年纪啊。 “我脑子记住大半了,但是我的手不一定受我脑子控制。”理查实话实说。 “缝合不是什么有难度的技术,想要学好它,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多练。” 面对当下医学发展的现状,叶一柏倒没有什么力挽狂澜青史留名的想法,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自己门清,不过有位伟人说得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将自己从前辈手里学来的,一点点教给后辈,如果他上辈子所做的一样。 “这附近有卖香蕉的吗?”叶一柏问他的第一颗星星。 香蕉? 理查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突然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南京路那边应该有,我去买。”说着竟转身就要往外走。 还真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啊,叶一柏感叹的同时不忘伸手拽住理查的后脖领子,“没有就没有,南京路那么远,不必特意跑一趟。” 156第156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或许稚嫩、或许不成熟、但正是有了这群努力的人, 这个国家才能在历经这么多磨难后,涅槃重生,并重新攀爬到他曾经站过的高峰。 叶一柏走过长长的林荫道, 在转角一块支起来的木板前停住了脚步。 “你看啥呢?快上课了。”刚刚被许昌郭文珏耽误了一点时间, 现在离上课没几分钟了,叶一柏居然还有空停下来看宣传板。 沈富探头过去细看, 宣传板里贴了两张纸, 一张是喜报,登的就是外事处招录通告,叶一柏的大名就明晃晃登在上边, 另一张则是转专业说明,密密麻麻的小字,沈富也没仔细瞧,毕竟他们已经是大四毕业生了,转专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沈富小心翼翼地瞅了叶一柏一眼, 学校里在传的消息他也听过,无非是娴姐在舞厅唱歌、叶一柏靠女人吃饭、叶广言欺世盗名之类的,其实这些消息本身对叶一柏的影响有限。 他们这种家庭, 谁家里没有些狗屁倒灶的事,反正都已经是大四了, 在约大的日子也就这几个月了, 只要叶一柏装作没听见不去理会, 也就是在背后被人说几句闲话的事。 但是坏就坏在,叶一柏考的是外事处, 外事处又被称为小外交部,是金陵外交部设立在上海的直属机构,上海多租界, 跟洋人打交道的时候多,金陵政府又是顶爱面子的,进外事处的人都要精挑细选,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都查了,这标准跟前朝的选秀也差不多了。 亲姐姐是舞厅歌女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杭城叶家肯出面,教训教训女儿,给叶娴安个离经叛道追求新女性生活的名头,叶广言再去通通关系,这事大概也就过去了。 在这个时代,离经叛道可不算什么贬义词。 但若是叶家不出面,任由这件事发酵下去,叶一柏这个外事处名额可就悬了。 “我们外文系也学物理化学,条件都是都符合,就是转过去,我不是得留一年和大三一起上实操课?”叶一柏自言自语道。 啥物理、化学还实操的?沈富听得一脸懵,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留级听起来还是有点丢份的,是吧?”叶一柏皱着眉转头看沈富。 沈富瞪着小眼睛,张着嘴,一脸懵逼,愣愣地应了一声。 叶一柏轻叹一口气,又看了宣传板一言随即向着记忆中的教室走去。 沈富:…… 叶一柏跨进教室门的那一刻,不少人都偷偷抬头看他,报以或同情或嫌恶的目光。 倒不是说小少爷平时人缘不好,反之,小少爷平时的人缘十分不错,只是二十岁的青少年总有点虚荣心,小少爷平日里总以富家名流子弟自居,平时里花销也十分大气,自然有不少欣羡追捧的人。 但如今叶娴的消息一出来,就有有心人去打听了叶一柏的底细,这一打听发现,原来叶一柏这个叶少爷就是个样子货,叶广言和杭城工事局局长亲妹也就是叶太太夫妻情深,叶一柏的母亲就是个连姨太太名分都没有的女人。 叶广言平时交际、人情往来也只提叶太太杨素新所生的一子一女,说起叶家少爷小姐,杭城人士只知道叶兆麟叶芳,不知道叶一柏叶娴。 就好比后世学校里,有一个长得好家庭条件也好的风云人物,你羡慕追捧了四年,临到毕业了,才发现这就是个空壳子,实际条件比自己还差不说,还靠着姐姐卖唱在他们面前装一副人上人的模样,你什么想法? 叶大医生理解这群小朋友的心态,但这种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叶一柏脸上挂上面对病人时的温和笑容,不紧不慢地在前排找了个座位坐下。 见叶一柏落座,教室里窸窸窣窣声响越发大了起来。 叶一柏秉承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其他人”的理念,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书,翻看起来,他还没看过民国时的教课书呢。 然而还没等他读完民国时期英文课本里李明和梅的对话,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外事处的名单,如果报上去以后再被剔除,那这个补录的名额可就没我们外文系什么事了,有些人明知道自己过不了关,还偏偏不肯把名额让出来,什么大局意识,什么集体荣誉感,在人家看来就是个屁。” 叶一柏翻书的手一顿,又是许昌小盆友啊……这是看没刺激到他改占领道德制高点,晓以大义了,智商见长啊。 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最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许昌的话一落,教室里众人的议论声便大了起来,其中大多是对许昌话的应和声。 “对啊,如果确定会被刷下来,那把名额让出来,不管谁上,便宜外人总是便宜自己人好吧。” “我听说已经有老师找叶一柏谈过话了,但是叶一柏没同意。” “真够自私的啊。” “不自私,能拿着姐姐卖唱的钱来上约大?” …… 议论声逐渐变大,沈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胖墩墩的屁股在座位上扭来扭去的,好似椅子上有钉子似的。 这个时候,叶一柏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 教室里猛地一静,郭文珏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叶一柏,他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他有预感,胜负在此一举了。 然而叶一柏站起来后转了转脑袋,对他笑了笑,随即蹲下身好像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然后坐下了。 坐下了?! 郭文珏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全班都在等着你反应,你居然就这么坐下了?? 他用脚踹了踹前面的许昌,许昌收到信号正要说话,但恰恰这时候,教授走进来了。 这么一节课,郭文珏听得那叫一个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他立马示意许昌说话,名额周一就要报上去了,他们大四毕业生一周一共也没几节课,由不得他不着急。 然而还没等许昌开口,叶一柏又站了起来!郭文珏下意识的去看叶一柏附近的地面,再抬头发现叶一柏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许昌后知后觉地开口道:“叶……叶一柏,你看大家都这么说,你是不是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教室里静悄悄的,能进约大的大家都是聪明人,许昌一而再再而三,加上叶一柏走到郭文珏旁边的动作,有些人依稀已经有些猜到点什么了,不过他们也没做声,毕竟如果郭文珏和许昌能让叶一柏把名额让出来,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 叶一柏自然也明白众人的心思,外事处这个名额迟早都要让出去的,先别说叶一柏不可能放弃前世学了半辈子的医去当什么外交官,单说叶娴这事,一时半会就处理不好,而且这事要是让张素娥知道…… 想到张素娥对这件事的看重以及记忆中她那些个重男轻女的事,他就有些头疼。 “你说得对。有些事是应该向大家说明一下。”叶一柏环顾四周,十分诚恳地开口道:“这几天关于我家里的事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如果给大家带来了不便和困扰我深感抱歉。“ 叶一柏一开口就是抱歉,而且神态恳切,这让教室里的不少同学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二十岁的他们年轻气盛各有心思但同时也有着没有被社会污染的是非观。 ”作为儿子和弟弟,我确实不够成熟,不够有担当,在昨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家人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很痛心,也很内疚。” 叶一柏的记忆里,小少爷在跳下冰冷江水中的前一刻都满怀着对家人的歉疚,只是小少爷不敢说不敢面对,临到走都没有把话说出口,今天他替他说出来了。 “至于名额的事,我想了两天,许昌同学说得对,我不能这么自私,如果确定会被刷下来的话,我应该把名额让出来,给大家一次机会。” 叶一柏的话音一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吸气声,他们说归说,可没想过叶一柏真能主动把名额让出来。这可是外事处的特招名额,一进去就是外交官后备啊。 金陵政府执政后,1931年才尝试恢复了国家人员考试制度,31年全国范围内录取了100人,仅8人获得了自己想要的职位,由此可见普通人进入国家公务人员序列的难度之大,至于说获得自己想要的职位,一般人几乎想都不敢想。 157第157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你真的要教我?” 20世纪30年代, 随着x射线、心电图等设备仪器的出现,外科技术逐渐从从盲目地缝合和摘除发展到了局部有针对性的缝合和摘除,但本质上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还是缝合和摘除。 90年后, 你如果夸一个大医生缝合技术真好,大医生大概会回应你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但在1933年, 你夸一个医生缝合技术好,在医生看来绝对是对他技术的肯定。 “我这么空,寻你开心?”叶大医生没好气地说道, “刚刚你看了一遍,记住了多少?” 昨天晚上,叶一柏连夜看完了约大医学系的教科书,心里居然少见地有些沉重。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医学发展比他想象的还要落后。 国内医学界,虽然一家家医院和诊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但喊得出名字的其中一半以上都是教会医院或带有外国背景,国内自有医院屈指可数。 华国唯二两家能授予医学博士的高校都是外国人开办的,到今天为止华国医学生居然都没有一本属于自己的教科书, 甚至现在国内大小医院包括国有公营医院在内,所有医生的病历都是全英文书写的。 华国的医院, 华国的病人, 病历却是用全英文的, 这种怪相居然在这片土地上持续了近百年。 至于国际医学界,国际医学界也没好到哪里去, 对于医学发展至关重要的分子生物学还没有建立起来,电镜、内窥镜、超声诊断仪、磁核共振成像(mri)都不知道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而叶一柏主攻的心脏外科,号称被医学界主流正式认可的心外科手术的正式开端的b-t分流术还要11年后才会正式面世。 无论国外还是国内, 如果说后世的医学是一栋高楼大厦,那么现今的医学则是刚刚垒起地基的阁楼,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叶一柏突然想起了上辈子写论文时查到的一组数据,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民国平均寿命不超过四十岁,四十岁在后世可是正当壮年的年纪啊。 “我脑子记住大半了,但是我的手不一定受我脑子控制。”理查实话实说。 “缝合不是什么有难度的技术,想要学好它,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多练。” 面对当下医学发展的现状,叶一柏倒没有什么力挽狂澜青史留名的想法,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自己门清,不过有位伟人说得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将自己从前辈手里学来的,一点点教给后辈,如果他上辈子所做的一样。 “这附近有卖香蕉的吗?”叶一柏问他的第一颗星星。 香蕉? 理查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突然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南京路那边应该有,我去买。”说着竟转身就要往外走。 还真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啊,叶一柏感叹的同时不忘伸手拽住理查的后脖领子,“没有就没有,南京路那么远,不必特意跑一趟。” “不过作为一个医学生,香蕉和葡萄应该的你最热爱的水果才对。”叶一柏又极有感触地补了一句。 理查:??? 理查忍不住开口道:“叶,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如果你愿意教我缝合术,香蕉和葡萄虽然贵,但是还是在我可承受的范围内,即使天天买不行,一个星期两次,不,三次还是可以的。” 叶大医生反应了整整一秒钟,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好像不是一回事。 仔细回想了一下大脑里的常识,叶一柏这才惊觉,原来民国时候的水果这么稀缺这么贵,就算是医生这种高收入群体,也远远不能实现水果自由。 “理查,你误会了,我本来想让你用香蕉来练缝合,但是不方便的话,我们换个地方也行。”叶一柏笑道。 理查:??? 十五分钟后,济合医院食堂后厨 主厨和帮工们一脸疑惑地看着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两位医生的意思是要帮我们杀鱼?”主厨带着一股子皖南口音的上海话,面上虽然笑着,但看叶一柏和理查两个人的目光却充满了“这俩不是神经病”的疑惑。 理查的面部表情已然僵硬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居然真的相信叶一柏跟着他来到了从来没有踏足过的后厨,还就这么顶着后厨人员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呆在原地不动。 “没错,这两桶鱼,我们包了。”叶大医生戴着口罩十分阔气地挥挥手,表示承包了后厨的鱼塘。 得到肯定的答案,主厨和帮工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这怎么好意思呢,这是我们的工作。” 杀鱼这种事既麻烦又有味道,谁乐意做啊,不过该客气的还是要客气一下。 “诸位不必客气,这是我们自愿的。” “那行!那就麻烦两位医生了,这边留给你们,我们出去。”叶一柏话还没落,主厨就迅速接口道,然后十五秒后,厨房食品准备间里就剩下了叶一柏、理查、还有两桶还在飞快甩尾巴的鱼。 等到后厨人员全部出去,理查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叶?你认真的?杀鱼更练缝合有关系吗?你不会打算让我缝鱼吧?”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理查的声音甚至有些微微变调。 “鱼皮里含有大量胶原蛋白,张力和抵抗力大于人的皮肤,如果你能把鱼皮缝合练好,其他缝合不就手到擒来了。” 叶一柏记得他们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水果永远是香蕉和葡萄,每个缝四个边,缝完了吃掉,丝毫不浪费,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他们当住院医,导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叶一柏看到香蕉和葡萄就反胃。 鱼皮啊,比起植物来更有张力,更考验人手底的功底,虽说这里只有十几条鱼,但是每天十几条,只要有恒心,铁杵磨成针。 理查整个人都是崩溃的,“叶,其实我有钱,我去买香蕉,我现在就去!” 回答他的是鱼儿挣扎时鱼尾溅起的一抔冷水。 叶一柏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直直伸入桶里,一手就抓起了一条努力挣扎的鲫鱼,菜刀一拍,世界安静了。 “来吧。” “啊?都是鳞怎么缝?” “所以先刮鳞啊。不过你小心刮,别把鱼皮刮坏了。” 理查:…… 于是济合医院食堂后厨的食品准备间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拿着持针器对着一条鱼认认真真地缝线,另一个低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 “这是横切口,横切口不必太密缝合皮下脂肪,像纵切口,也就是产科剖腹产的时候,缝合皮下脂肪时就可以选在真皮层的最下缘,从切口外正常皮肤进针后在真皮层三分之一左右的地方进出针,你这个太浅了。” “还是浅,你倒是往下扎呀!对着鱼都不敢扎,对着人你能扎得下去?” “太密了,容易有褶皱。” “松松垮垮的,你不嫌不好看呐?” “针距5毫米,保持一致行吗,前一针长后一针短的,扎你身上你愿意?” 当理查被鱼尾巴甩了第n次腥水,面不改色的拍死第十六条鲫鱼的时候,叶大医生终于点了点他尊贵的头。 “勉强合格,明天过来复习一遍,没问题的话,我们学下一个缝合法。” 理查手里的鱼“啪嗒”一声掉落到砧板上,他愣愣看着一地死鱼尸体,热泪慢慢充盈了眼眶。 叶大医生有些欣慰地看着自己第一颗星星为他自己取得的进步而感动的模样,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他成功踏出了第一步。 珍妮一边用纱布捂着伤口一边向理查奔来。 说实话,这位珍妮小姐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女士,但是就算是再漂亮的女士,如果她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晕开的眼线糊在眼眶周边,再加上还有一丝血线顺着纱布往下流的debuff,那也和漂亮沾不上边了。 理查看到这样的珍妮向他跑来,不由面带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过珍妮并没有发现,她直冲冲扑进理查的怀里,然后鼻涕眼泪晕开的眼线全都抹在了理查的白大褂上。 一旁的叶一柏看到理查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崩溃的,他侧过头来求救地看向乔娜和叶一柏。 乔娜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叶一柏:…… 眼见理查求救的目光都快变得实质化了,叶大医生终于好心地开了口,“这位女士,您再哭下去,伤口感染溃烂,您的脸就真的不可挽回了。” 这句话显然很管用。 珍妮女士“嗝~”了一声,迅速止住了眼泪。 “真的吗?理查,你帮我看看,我真的会毁容吗?”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挪开了纱布。 叶一柏看了一眼,伤口不深,但是很长,从耳朵下方一直延伸到下颔骨处。 理查看到珍妮面上长长的伤口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长?” 珍妮闻言面色大变“真的会毁容?” “毁容倒不至于,先清创缝合吧,跟我去治疗室。”理查一边安抚珍妮一边转头对叶一柏说:“去看看安德森老师在不在,他的办公室就在老师右边第二间,如果他在请他过来一趟。” 叶一柏正要点头,乔娜就开口了,“别想了,安德森老师今天有两台手术,不到晚上是不会出手术室的,除了安德森老师,其他几位都在门诊,一时半会也过不来。理查你也是大外科的,这种基础的缝合对你来说不困难吧。” 缝合当然不困难了,但是要缝得又好又美观那就不容易了。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外科手术还没发展到后世那种精细到一个缝合手法还分间断、连续,间断下又分单纯间断,间断内翻、间断外翻,连续下又分单纯连续、水平褥式内外翻、8字缝合等等的地步。 大都是按照医生经验来,想怎么缝怎么缝,只要吻合得好,缝得结实那就行了,也就专攻产科剖腹手术、甲乳等方向的医生会研究创口美观问题,并有一套比那些摸阑尾、肠子的稍微美观的缝合手法,刚刚理查提到的安德森老师就是这类。 但大佬们不在,伤口也是要处理,总不能就这么裸露着。 理查满脸纠结地带着珍妮穿过大厅,往旁边治疗室走去,叶一柏在跟上去和回办公室两个选项中犹豫了半秒钟,见乔娜已然追了上去,摇摇头也抬步跟在后面。 “大哥哥,那个姐姐会有事吗?” 在路过医院门口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绑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跑过来拽住了叶一柏白大褂的一角,她抬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华国人? 这还是他到济合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华国人,叶一柏的表情不由变得柔和了些,“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还想问小女孩跟珍妮是什么关系,只是没等他开口,得到他回答的小女孩就已经兴冲冲向某个方向跑去。 “巡捕先生,医生说那个姐姐不会有事的,你别抓我阿爸了。” 叶一柏这才注意到靠近医院大厅入口处的一个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布裤布坎肩神情惊慌的中年男子和一个一身黄色制服的巡捕。 巡捕和巡警不同,巡警隶属上海市警事局,是华国的警察队伍,但巡捕不同,巡捕是隶属于各租界的,是在租界内行使警察权力的警务人员。 “这可由不得你们说了算,珍妮小姐已经够大方了,若是碰上其他人,你们现在就已经在大牢里了。”那个巡捕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叶一柏目光落在那个神情惊慌的中年人身上,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158第158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人无信不立, 既然答应了人家,那当然要去做。 叶一柏一下课,应付了过来道歉或感谢的人后, 就直奔外文系院长办公室而去。 “转专业?” 约大行政楼的外文系院长办公室, 温特教授差点把他的咖啡洒到地上。 “叶,我记得你是个大四学生。” 大四还有几个月就可以毕业了, 你现在跟我说转专业?温特教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中文不够好, 理解错误了。 看着温特教授一脸疑问的表情,叶一柏心里也有点尴尬。若是上辈子自己手底下的小医生轮转完分配完科室了跟他说,老师我大概不适合学医, 叶一柏一定骂到他怀疑人生。 可现在轮到自己…… 叶一柏表示以后如果有机会回去,他一定对提出这种不合理要求的小医生温和那么一点点。 “教授,想必我家的事您也听说了。” 尴尬归尴尬,但有些事情你硬着头皮也得上,叶一柏在上节外文课做了二十六次对话推演, 推导得出,只有梦想牌和苦情牌才能使他们这个对话显得稍微合理那么点。 “昨天以前,我人生最大的目标一直是获得父亲及宗族的认可, 您或许不了解我们国家宗族这个概念,但它对我们华国人来说, 很重要。”叶一柏站得笔直, 嘴唇微微抿着, 完全是一副突逢大变大彻大悟的倔强小青年模样。 因为外事处名额的关系,叶一柏家里的事早已在外文系高层中间传遍了, 叶家明明很有钱,却要女儿早早辍学去当歌手给弟弟挣上学的钱,而弟弟辛辛苦苦考上公务员却因为姐姐是歌手要被刷下来。 这些事情在温特这个外国人看来, 都是极其不合理的,但是他无能为力,他帮不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温特教授看着这样的叶一柏,心里不由有些唏嘘,脸上的神情也更加温和了几分,他把“宗族”两个字念了几遍,“宗族?有人说过我们外国人崇拜上帝,你们华国人崇拜祖先。宗族就是祖先?” “祖先和宗族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祖先是我们已经逝去的上代,广义的祖先可以延伸到我们华族起源那一代,狭义的祖先则是指与我们个体有血缘关系的逝去先祖。至于宗族,则是依托血缘和家族观念自发形成的一种民间权力组织,一般由家族里声望较高的老人组成。”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叶一柏才意识到当带教老师时养成的随口解答的习惯又不自觉冒出出来…… “哇哦,真是神奇,我们西方也有家族,不过他们很多是特权阶级。”温特教授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能理解眼前这个年轻人了,冲破家族的束缚,追求自我,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为了在一起,即便忤逆家族放弃生命也作所不惜。 在这片土地上,他看过太多这种关于信念和爱的故事,有些人苦读数年,明明有远大的前途却为了救国毅然决然弃笔从戎,有些人明明是当下秩序的利益既得者,却为了信念不惜与家族和亲人做斗争。 无论是罗密欧和朱丽叶这种小爱,抑或是救国救民创造新秩序这种大爱,他们之间有一种精神的共同的,反抗、斗争、为了信念一往无前! “你刚刚说到昨天以前,你人生最大的目标是获得父亲和家族的认可?哦不,是宗族,宗族的认可。那么,现在呢?”温特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努力在他身上寻找这种精神。 如果叶一柏现在能听到温特心里的想法,他一定会谢谢他,把他和那些救国志士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现在我认识到我身边已经有了爱我的家人,比起获得他人的认同,对爱我的家人负责,为我热爱的事业奋斗终生,才是我应该去做的。” 没错,就是这种笃定,就是这种一往无前的信念感!温特觉得他看到了,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那种精神! “所以医学是你的梦想?”温特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梦想是值得尊重的,愿意为自己梦想付出努力的人更不应该被怠慢。 叶一柏绷着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医学是不是你的梦想?这个问题就好像问你,你老婆是不是你女神似的,怎么说呢,不是女神你还能把她丢了不成?辛辛苦苦十多年奋斗娶回来的老婆,这眼睛一睁一闭就抛弃了,沉没成本也太大了吧。 况且人无信不立,他也曾在红旗下举着右手郑重承诺过,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这个终生还未结束,他还活着,还在呼吸,自然得继续履约下去。 “是的,我热爱医学,如果有什么事业值得我为之终身奋斗,那一定是这个。”叶一柏听到自己这样说。 温特用笔敲击桌面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在那么一刹那,他似乎看到,这个年轻人身上仿佛在发光。 办公室静悄悄了,过了许久,才有声音再次响起。 “在来华国之前,不少人劝我,他们对我说,放弃现有的一切,到一个陌生的国度重新开始是一个荒谬的想法。” 温特教授将叶一柏的转专业申请书拿到了手里,“但是我还是出现在了这里,因为我认为只有我才能替我自己的人生做决定。” “所以,我再重新问你一遍,你确定要放弃唾手可得的外文系毕业文凭,转到医学系吗?” 温特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这个站得笔直的年轻人,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的影子。 “是的教授,我确定。”叶一柏声音响亮,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温特教授看着这样的叶一柏,竟轻轻笑出声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叶一柏的转专业申请书上签了字,“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帮你还是害你,但是你是个成年人了,应该对你做出的决定负责,至于你提出的诉求,我会和波恩教授沟通。” “毕竟你自愿让出了外事处的名额,这很了不起。” 看着温特教授在申请书上落笔,叶一柏悬在半空的心终于缓缓落地,在这个陌生的年代,面对的是陌生的人,陌生的规则,他急需一种安全感,而“叶医生”这个称呼则能很好地满足这一点。 “教授您过奖了,我可担不起伟大这个词,不过我曾答应过我的同学们,把这个名额以一种郑重而公平的方式交到下一个人手中,所以我希望学院在这方面能够注意一下。” 温特教授有些诧异地抬头,随即立刻笑道,“当然,这是我们的职责。” 叶一柏闻言道了一声谢,不再多说,郭文珏这小子是讨厌了点,但叶一柏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如果他能以公平公正的方式得到这个名额,给他就给他呗。 他从温特教授手里接过“转专业申请书”,随后恭敬道别后顺便替教授带上了门。 他一出门,等在门口的沈富就跑了过来。 沈富手指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叶一柏手里的那张纸,“院长,真的答应了?” “嗯。”叶一柏点头,得意地把签有温特教授大名的转专业申请书在沈富面前晃了晃。 沈富呼吸一滞,胖胖的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就没想过万一医学院那边不同意你补上他们的专业课,你难道真的打算留一级!” 叶一柏诡异地沉默了两秒钟,面上带上了说不出的怅然,“留级啊,随缘吧。” 沈富:…… 从行政楼出来,叶一柏好像有了什么心事,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差点撞到路旁的树上。 “一柏,你没事吧?” 叶一柏抿了抿唇角,转头面色认真地看向沈富,“他们不会真的让我留级吧?” 叶大医生从幼儿园开始就是拿五朵小红花的人,小学开始一路三好学生,初中保送,高中保送,唯一一次升学考高考也是以全省前一百名的好成绩考入的某知名大学医学院。 学到大二,以专业前三的成绩拿到了学校和哈佛医学院2+6本硕博连读名额,博士毕业就被全球最好的医学中心梅奥诊所录用,在今天之前,留级这个词从来没有出现在叶医生的字典里。 沈富:…… 莫不是这次落水,把他这位好友的脑子给浸坏了? —— 两人今天下午没课,从学校里出来,叶一柏就和沈富告了别,他挥手拦了一辆黄包车,“去西华饭店,额嗯,旁边的当铺。” 黄包车夫招呼人的手停顿了一秒钟,“您说的是西华饭店附近的当铺是吗?” “对,没错。” “好嘞,您坐好了!”见叶一柏坐稳,他迈开腿小跑起来 四月里的上海正是春意正浓的时候,大路两旁的老树都抽出了新枝,街边服装店、美容室、牙医瘫、肉摊,各式各样的传统招牌周边围了一圈霓虹灯泡,颇有一种土洋结合的趣味,电车从转角处缓缓驶来,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一手拿着一张纸一边盯着过往的来人,时不时还伸手拽过几个,与手上的纸做比对。 其中一个老大爷可能是腿脚不怎么灵便,一拽就被拽到了地上,哎呦呦地叫唤起来。 “叫唤啥呢,快起来,别妨碍公务!”警察冷着脸不满地开口道。 叶一柏眉头微皱,这个年代的警察与后世的真的不可同日而语,如果是在后世的华国,正义感爆棚的男男女女早就围上去拿出手机拍视频曝光了,但现在大街上的人如同被驱赶的鸭子般,低着头快步走过老人,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这些警察执法都是这么暴力的吗?”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黄包车师傅闻言,先是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警察也没什么行迹诡异的人才接口道:“暴力?这还算好的了,原来有皇帝老爷的时候,反抗捕快最多被打两下,现在这些黑皮不一样,他们比官还厉害,惹恼他们是要吃枪子的。” 159第159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叶一柏走过长长的林荫道, 在转角一块支起来的木板前停住了脚步。 “你看啥呢?快上课了。”刚刚被许昌郭文珏耽误了一点时间,现在离上课没几分钟了,叶一柏居然还有空停下来看宣传板。 沈富探头过去细看, 宣传板里贴了两张纸, 一张是喜报,登的就是外事处招录通告, 叶一柏的大名就明晃晃登在上边, 另一张则是转专业说明,密密麻麻的小字,沈富也没仔细瞧, 毕竟他们已经是大四毕业生了,转专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沈富小心翼翼地瞅了叶一柏一眼,学校里在传的消息他也听过,无非是娴姐在舞厅唱歌、叶一柏靠女人吃饭、叶广言欺世盗名之类的,其实这些消息本身对叶一柏的影响有限。 他们这种家庭, 谁家里没有些狗屁倒灶的事,反正都已经是大四了,在约大的日子也就这几个月了, 只要叶一柏装作没听见不去理会,也就是在背后被人说几句闲话的事。 但是坏就坏在, 叶一柏考的是外事处, 外事处又被称为小外交部, 是金陵外交部设立在上海的直属机构,上海多租界, 跟洋人打交道的时候多,金陵政府又是顶爱面子的,进外事处的人都要精挑细选, 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都查了,这标准跟前朝的选秀也差不多了。 亲姐姐是舞厅歌女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杭城叶家肯出面,教训教训女儿,给叶娴安个离经叛道追求新女性生活的名头,叶广言再去通通关系,这事大概也就过去了。 在这个时代,离经叛道可不算什么贬义词。 但若是叶家不出面,任由这件事发酵下去,叶一柏这个外事处名额可就悬了。 “我们外文系也学物理化学,条件都是都符合,就是转过去,我不是得留一年和大三一起上实操课?”叶一柏自言自语道。 啥物理、化学还实操的?沈富听得一脸懵,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留级听起来还是有点丢份的,是吧?”叶一柏皱着眉转头看沈富。 沈富瞪着小眼睛,张着嘴,一脸懵逼,愣愣地应了一声。 叶一柏轻叹一口气,又看了宣传板一言随即向着记忆中的教室走去。 沈富:…… 叶一柏跨进教室门的那一刻,不少人都偷偷抬头看他,报以或同情或嫌恶的目光。 倒不是说小少爷平时人缘不好,反之,小少爷平时的人缘十分不错,只是二十岁的青少年总有点虚荣心,小少爷平日里总以富家名流子弟自居,平时里花销也十分大气,自然有不少欣羡追捧的人。 但如今叶娴的消息一出来,就有有心人去打听了叶一柏的底细,这一打听发现,原来叶一柏这个叶少爷就是个样子货,叶广言和杭城工事局局长亲妹也就是叶太太夫妻情深,叶一柏的母亲就是个连姨太太名分都没有的女人。 叶广言平时交际、人情往来也只提叶太太杨素新所生的一子一女,说起叶家少爷小姐,杭城人士只知道叶兆麟叶芳,不知道叶一柏叶娴。 就好比后世学校里,有一个长得好家庭条件也好的风云人物,你羡慕追捧了四年,临到毕业了,才发现这就是个空壳子,实际条件比自己还差不说,还靠着姐姐卖唱在他们面前装一副人上人的模样,你什么想法? 叶大医生理解这群小朋友的心态,但这种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叶一柏脸上挂上面对病人时的温和笑容,不紧不慢地在前排找了个座位坐下。 见叶一柏落座,教室里窸窸窣窣声响越发大了起来。 叶一柏秉承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其他人”的理念,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书,翻看起来,他还没看过民国时的教课书呢。 然而还没等他读完民国时期英文课本里李明和梅的对话,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外事处的名单,如果报上去以后再被剔除,那这个补录的名额可就没我们外文系什么事了,有些人明知道自己过不了关,还偏偏不肯把名额让出来,什么大局意识,什么集体荣誉感,在人家看来就是个屁。” 叶一柏翻书的手一顿,又是许昌小盆友啊……这是看没刺激到他改占领道德制高点,晓以大义了,智商见长啊。 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最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许昌的话一落,教室里众人的议论声便大了起来,其中大多是对许昌话的应和声。 “对啊,如果确定会被刷下来,那把名额让出来,不管谁上,便宜外人总是便宜自己人好吧。” “我听说已经有老师找叶一柏谈过话了,但是叶一柏没同意。” “真够自私的啊。” “不自私,能拿着姐姐卖唱的钱来上约大?” …… 议论声逐渐变大,沈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胖墩墩的屁股在座位上扭来扭去的,好似椅子上有钉子似的。 这个时候,叶一柏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 教室里猛地一静,郭文珏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叶一柏,他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他有预感,胜负在此一举了。 然而叶一柏站起来后转了转脑袋,对他笑了笑,随即蹲下身好像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然后坐下了。 坐下了?! 郭文珏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全班都在等着你反应,你居然就这么坐下了?? 他用脚踹了踹前面的许昌,许昌收到信号正要说话,但恰恰这时候,教授走进来了。 这么一节课,郭文珏听得那叫一个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他立马示意许昌说话,名额周一就要报上去了,他们大四毕业生一周一共也没几节课,由不得他不着急。 然而还没等许昌开口,叶一柏又站了起来!郭文珏下意识的去看叶一柏附近的地面,再抬头发现叶一柏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许昌后知后觉地开口道:“叶……叶一柏,你看大家都这么说,你是不是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教室里静悄悄的,能进约大的大家都是聪明人,许昌一而再再而三,加上叶一柏走到郭文珏旁边的动作,有些人依稀已经有些猜到点什么了,不过他们也没做声,毕竟如果郭文珏和许昌能让叶一柏把名额让出来,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 叶一柏自然也明白众人的心思,外事处这个名额迟早都要让出去的,先别说叶一柏不可能放弃前世学了半辈子的医去当什么外交官,单说叶娴这事,一时半会就处理不好,而且这事要是让张素娥知道…… 想到张素娥对这件事的看重以及记忆中她那些个重男轻女的事,他就有些头疼。 “你说得对。有些事是应该向大家说明一下。”叶一柏环顾四周,十分诚恳地开口道:“这几天关于我家里的事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如果给大家带来了不便和困扰我深感抱歉。“ 叶一柏一开口就是抱歉,而且神态恳切,这让教室里的不少同学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二十岁的他们年轻气盛各有心思但同时也有着没有被社会污染的是非观。 ”作为儿子和弟弟,我确实不够成熟,不够有担当,在昨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家人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很痛心,也很内疚。” 叶一柏的记忆里,小少爷在跳下冰冷江水中的前一刻都满怀着对家人的歉疚,只是小少爷不敢说不敢面对,临到走都没有把话说出口,今天他替他说出来了。 “至于名额的事,我想了两天,许昌同学说得对,我不能这么自私,如果确定会被刷下来的话,我应该把名额让出来,给大家一次机会。” 叶一柏的话音一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吸气声,他们说归说,可没想过叶一柏真能主动把名额让出来。这可是外事处的特招名额,一进去就是外交官后备啊。 金陵政府执政后,1931年才尝试恢复了国家人员考试制度,31年全国范围内录取了100人,仅8人获得了自己想要的职位,由此可见普通人进入国家公务人员序列的难度之大,至于说获得自己想要的职位,一般人几乎想都不敢想。 如果不是外事处真的需要人办事,与约大联合举办了这次特招特录,上海高官能人这么多,怎么可能轮得到他们。 “一柏!”沈富整张胖脸都皱成了一个包子,他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扑上去捂住叶一柏的嘴巴,这名额怎么能说让就让了呢! 众人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瞬间变得不同起来,什么靠着姐姐卖唱的钱上学,什么装阔,叶一柏不是解释说了,他在昨天之前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嘛,他们家里人也很多瞒着他们做事不让他们知道的,完全可以理解嘛。 人的印象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主观想法一介入,一个叫滤镜的东西一加,你眼中看到的人就会显得格外完美。 “当然了,具体这个名额怎么让,让给谁,这都需要和学校商量,不过以我个人的意愿,我希望能以一种公平郑重的方式,将我珍视的这个名额交到合适的人手中。毕竟……”叶一柏顿了顿,好似有些怅然若失地开口道:“毕竟它即将代表的是国家,传承的是梦想,不仅是我的,还有大家的。” 是啊,成为一个外交官,在国际舞台上为自己的国家慷慨激昂争取权益,这不是每个外文人的梦想吗? 明明是触手可得的机会,叶一柏居然就这么放弃了?如果是自己……不少人都下意识地自我代入起来,如果是他们,会这么说放弃就放弃吗?万一,万一呢,万一外事处没注意,万一外事处给过了呢。 叶一柏是有这个机会的,他完全可以搏一搏,但是他现在就放弃了,原因只有一个,他想把机会留给他们,他同窗了四年的同学! 整个教室里静悄悄的,“啪啪啪”不知道谁第一个鼓起了掌,随即第二个,第三个,掌声越来越大,久久不息。 听着着熟悉又陌生的掌声,叶一柏心中有些怅然,他有点怀念在医学峰会上分享手术案例互相讨论验证,博得一阵阵掌声的日子了。 160第160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013 *注:因为实习医必须在上级医生的监督下才能手术或开药, 所以为了不再来一个人增加戏份上一章已将理查的身份改为住院医。 ————————以下是正文————— “理查!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在跟你商量!”波恩教授脸色沉了下来,因为医生体系的特殊性, 在一般情况下, 上级医生对下级医生具有绝对权威性。 波恩教授一开口,理查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知道了知道了, 叶是吧,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理查敷衍道。 叶大医生并不说话,对着理查露出一个同样敷衍的笑容,气得理查差点当场跳起来。 乔娜很快把叶一柏的白大褂和听诊器拿过来, “叶,你的身材和理查差不多,我拿了和他同型号的,工牌制作需要时间,你有空去人事处报个到, 需要拍照。” 叶一柏双手接过,“谢谢乔娜姐。”他拿起白大褂在身上比了比,好似不经意地嘟囔了一句, “好像短了点,我这个年纪还真是会长个的时候, 大概穿不了多久。” 理查:!!! 乔娜笑道:“放心, 只是暂时穿穿, 等你入职会帮你量身定做的,最多一个礼拜。” “谢谢乔娜姐。”叶一柏笑道。 乔娜高高兴兴地走了, 留下阴阳怪气的理查,“我以为你对上级医生会有基本的尊重。” “这句话是我应该对你说的,理查!”波恩教授厉声道。 理查:“……我错了, 老师。” “行了,叶,你去我办公室换好衣服,跟我们一起去查房。” 叶一柏点点头,转身进了波恩教授办公室,与上一次普济医院借用别人的白大褂不同,这次……是他自己的了。 叶一柏用手触摸白大褂的肌理,摸到凸起的纽扣的时候才意识到现在可不是抒发情感的时候,他拍了拍自己脑袋迅速换上白大褂,同时把听诊器卷起往兜里一塞,快步向门外走去。 波恩教授已经在走廊上等着了,除了他和理查,还来了几个金发碧眼的医生,年纪都在三四十左右,正安安静静地站在波恩教授身后当木头人。 “老师。”叶一柏快步上前和波恩教授打了个招呼后,识趣地走到队伍最后。 除了理查外,其他所有医生的目光都一下子都落到了叶一柏身上,视线以好奇居多。 “叶,约大大三学生,以后跟着理查,他的基础薄弱,你们有空也多教教他。”波恩教授说道。 一众医生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现在也不是自我介绍的时候,众医生笑着对叶一柏点头示意,表示欢迎他加入外科大家庭。 民国时候的科室没有像后世分得那么细,譬如济合医院,作为上海当前医疗资源最好的医院,科室也仅有内科、外科、电疗科、眼科、骨科、皮肤科,除了骨科独立开来外,其余要动刀的通通属于大外科。 不过这也使叶一柏省却了外科轮转,各个科室跑的麻烦。 济合医院不大,共几层,一二楼为门诊、药房、设备室,三四层病房,五层男医生宿舍、六层女医生和护士宿舍,七层还有一个所谓的头等病房。 外科病人全都集中在四层,病人也都是金发碧眼的居多,医护都是外国人,很多国人到这里来看病连交流都成问题,波恩教授主刀的手术有七个。 五个都是轻症,波恩教授问了些基本问题,再看了看护士的记录几分钟就结束了,还有两个病人,一个胃切除手术,胃切除虽然是比较成熟的手术了,但是这个病人十二指肠残端有比较严重的病变,不得不放弃billroth i 式手术改用billroth式即胃空肠吻合术。 胃空肠吻合术引起的生理紊乱较大,且并发症几率相对较高,因此波恩教授亲自检查了病人的各项体征。 至于另一个…… “理查,你来检查你来做临床诊断。叶,你跟着学学。”波恩教授转头看向理查。 理查记笔记的手就是一顿,他看向病床上的病人。 病人是一个76岁的老人,睡得正熟,连这么多人进来都没有醒来的征兆。 “你好……”理查正要开口叫醒病人,却被波恩教授一眼瞪住,“不用叫醒病人,你就这样看,能看出什么?” 理查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这样他能看出什么??? “额,嗯,病人神态安详,呼吸平稳,脉搏……”他伸手去摸病人脉搏,但由于过度紧张的缘故,半晌没摸出什么东西来,“脉搏平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波恩教授盯着理查,眼中的失望毫不掩饰,“虽然你没有经过国内的正规培训,但你来济合也有半年了,你就学到了这些?我想一个在校大学生的表现都不会比你差。” “叶,你来看看。” 理查的脸变得通红,他知道自己表现确实不佳。 理查是美国圣约翰医学院的毕业生,但是他毕业后并没有进入美国医院进行住院医和专科医师的培训,而是拿到学位后直接来到了华国。 这个时代的华国医生培训体系还未完善,理查这半年来手术水平有一定提高,但这健康评估方面……这不是有护士记录数据看一看就能得出结论吗?为啥非要他临时看? 理查羞愧归羞愧,但他并不觉得叶一柏一个基础差的大学生能说出什么来。 叶一柏上前,拿出一块怀表,他同样检查的是呼吸和脉搏,理查见状脸上的不屑之色更盛,看你能编出什么话来。 叶一柏一动不动地在病人床前站了进六分钟。 “不会就不会,直接说就行,不要浪费大家时间。”理查轻声嘀咕道。 “你闭嘴。”两个一老一少同时出声。 理查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他看着波恩教授,脸上委屈,看着叶一柏,心里愤怒,脸上一下子委屈一下子愤怒,看起来脸部神经健康极了。 “病人出现潮式呼吸,结合病人年纪,考虑脑动脉硬化和中枢神经供血不足;病人脉搏呈现交替脉结合病人病例,考虑高血压性心脏病。病人年纪大,多基础病,且刚进行了上腹部手术,应关注术后可能发生的肺部并发症。” “暂时就是这些。”说着,叶一柏皱眉,“这么明显的指征,为什么没看病人供氧?” 波恩教授闻言眉头猛地皱起,“病历呢?” 叶一柏刚刚说的时候,已经有医生在翻护士的护理记录,看一眼记录看一眼叶一柏,看一眼记录再看一眼叶一柏。 莫不是他确定这病历一直在他手上没人动过,他都怀疑叶一柏是不是偷偷看过了。 听到波恩教授的话,拿着病历的医生立刻反应过来,双手将病历递给波恩教授,还贴心地将护理记录翻到了昨天和今天那两页。 波恩教授一目十行地看下来,眉头越皱越紧,“定时吸氧?不行,病人睡眠时如果发现呼吸困难根本抢救不及,设备室不是到了几台铁肺,马上用上。” 波恩教授口中说的铁肺是1928年两个美国人发明的负压呼吸机,其体积巨大,需要病人躺进一个铁罐子里吸氧,所以被称为铁肺。 铁肺体积约莫只比后世做磁核共振的机器小一点,移动不方便还管理困难,这时候的医生不到在它和人工定时供氧中,大多会选择后者。 “是,波恩医生。”刚刚拿着病历的医生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定时吸氧的医嘱是他下的,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快步走出病房去设备室联系设备了。 一众医生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瞬间变得不同起来,好家伙,真人不露相啊。 这种基于基础体征的诊断其实并不难,随便一个医生看着护士的护理记录都能说出来,但是他们确定叶一柏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一眼护理记录,也就是这些诊断就是他这六分钟里判断出来了。 这就是波恩教授口中基础差的大三学生?一众医生看向波恩教授的目光也不由充满了敬畏,幸亏当年他们做学生的时候不是波恩教授当老师。 至于同为波恩教授学生的理查一时间收获了许多医生同情的目光。 理查:…… 波恩教授自然也发现了拿着纸笔一脸目瞪口呆的理查,面色一沉,“发什么呆!没听到叶说的嘛!记下来!” 理查:“……好的老师。” 查房过后,波恩教授对叶一柏的观感好了不少,他已经将叶一柏脑补成一个热爱医学,在外文系也自学医学勤耕不错的有志青年。 “我下午要回学校,理查你可以多带叶接触接触手术,他理论扎实,但手术动手能力比较差,你多帮他点。”波恩教授道。 理查闻言,蔫了一上午的精神瞬间又抖了起来,“好的老师,没问题老师!”他看向叶一柏,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叶,我明天就带你上手术,你想上什么,要不割一个阑尾,缝合会吧,我让你缝合啊。” 叶一柏:“那真是谢谢你了,理查。” 理查:“不客气!”理查轻快地说道,老师说得没错,这个叶理论扎实,但动手能力肯定差,一个连手术台都没上过的实习生,他明天就让他知道大外科的地位是手里的那把刀决定的,而不是这种基础的体格检查。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查房过后,医生们去门诊的去门诊,回办公室的回办公室,走廊里瞬间又只剩下了几个护士边说趣话边工作,好一派清闲的景象。 叶一柏忍不住皱眉。 这可是大外科,大外科不应该护士脚不沾地,家属在医生办公室门口排队,是个穿白大褂的走出来就会有一堆人凑上来问问题的吗? 哪怕在梅奥的时候,他因为科研工作调整压缩了临床手术时间,也没有上班无所事事的时候。 理查伸了一个懒腰,“今天可是美好的礼拜二啊,波恩老师没有门诊,我今天下午也没有手术排班,哦,其他老师的手术排班办公室有,如果你需要观摩可以自己溜进去,至于我,我昨天熬了个夜,需要去睡一觉。” 说着,他打着哈欠不紧不慢地向办公室走去。 济合没有急诊,收病人靠的就是各个医生的门诊,叶一柏和理查都没有出门诊的资格,而唯一有门诊资格的波恩教授又兼顾着医学院的工作,每个星期只出两个上午的门诊,这么算起来,叶一柏一时半会还真没有上手术台的机会。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有些怅然,先去办公室看看外科手术排单吧,实在不行先去看看这个时代的医生是怎么做手术的,熟悉一下流程。 这样想着,叶一柏跟着理查向办公室走去,只是两人刚转个弯,还没上楼梯呢就见乔娜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只见她直冲理查而去,“理查,你在就好,有一位叫珍妮的女士受伤了,现在在楼下,非要找你。”乔娜跑得急,说话时气还有些喘。 “哪个珍妮?半月酒吧那个还是咖啡厅那个服务员?”理查下意识地反应道,“她们受伤找我干什么?我跟她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真的。” 161第161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这么长的伤口, 真的不会留疤吗?珍妮怀疑地看向理查,哦,没错, 是理查。她不敢看叶一柏, 那个“唰唰唰”就把她头发剪下来,又“唰唰唰”把她脸缝上的年轻医生。 那个医生太可怕了, 他刚刚有五分钟吗? 珍妮只记得自己正震惊于落在地面的头发, 心脏一抽一抽疼得厉害,然后她非常努力地憋住自己的眼泪,让它们不至于流下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理查?”她轻轻拽了拽理查的白大褂。 理查也处于一脸懵逼的状态。 不久前波恩教授的话还在他脑里回响,“叶的手术动手能力比较差,你多帮着他点。叶的动手能力差,你多帮着点……” 老师管这叫动手能力差? “啊?”理查低头看向红着眼圈看他的珍妮,“缝合得是很平整, 而且你伤口不深,就算有疤应该也是很浅的。” “真的?” “真的。” “那你还会爱我吗?” 理查:……这问题我没法回答。 叶大医生做完缝合觉得自己离上手术台又近了一步,心情十分愉悦, 好心解围道:“珍妮小姐,您这就太小看理查医生了, 理查医生更加注重的是内在美, 而且我保证您的伤口绝对不会影响您的美貌。” 脸憋得通红不知如何作答的理查连忙道:“对对对, 内在美。” 珍妮也对叶一柏这个“美貌”的表述感到十分高兴,一时间治疗室里的气氛显得格外融洽起来。 这时, 一个稚嫩的童声在几人耳边响起。 “姐姐,如果你好一点了,你能不能跟他说说, 让他不要抓我爸爸。”麻花辫小女孩靠着门框,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探出来,正用一种湿漉漉的目光看着珍妮。 叶一柏整理器材的手微微一顿,余光瞥向了坐在椅子上的珍妮。 椅子上的珍妮闻言眉头微皱,她摸了摸自己被纱布包裹着的伤口,正想说话,却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内在美。” 内在美? 珍妮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她表现自己内在美的最佳时刻吗? “哦,真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你放心,姐姐不让他抓你爸爸,我可舍不得让你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说着,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小女孩身前蹲下,还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麻花辫小女孩闻言高兴地原地崩了起来,“阿爸阿爸你听,姐姐说不抓你了,谢谢姐姐。” 黄包车夫脸上也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谢谢谢谢,小姐您真是一个善良大度的人。” 珍妮听到预料之中的赞美,脸上的光彩更盛,“不过不追究归不追究,这次及我后续的医药费、赔偿费还是不能少的,我也不多收你,医生说了七天拆线,七天的误工费,很公平吧。” “是是是,应该的,很公平,很公平。”黄包车夫连连点头,这个结果已经比黄包车夫预想的好太多了,他可听过不少同行在租界里撞到洋人被没收黄包车还吃牢饭的事。 “谢谢,真是太谢谢您了。”黄包车夫不住感谢。 珍妮也笑得高兴,她转头用一种柔情似水的目光看向理查,看到了吗?我的内在美。 理查:…… 珍妮小姐好了伤疤忘了疼,哦不,她伤疤还没好呢,就已经把刚刚差点毁容的惊恐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正顶着一张脱妆的脸缠着理查要去他的办公室参观。 巡捕见当事人都不追究了,也不自讨没趣,和珍妮说了一声就离开了。 黄包车夫见巡捕离开,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他长舒一口气,拎着小女孩就去护士台结账。 护士台里坐着的正好是刚刚给叶一柏送三角针的玛丽护士,“一共十九美元。”她递给黄包车夫一张结账单。 “这么贵!”黄包车夫不由惊叫出声来,按照这时候的兑换比例,1美元约等于1.85个银元,十九美元相当于三十五银元,这已经是一个黄包车夫小半年的收入了。 更别说像美元、英镑这种外国货币,他们这种小老百姓用得少,临时去兑换还要被抽一笔不菲的佣金,这前后加起来恐怕就得接近四十个银元了。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黄包车夫的可承受能力。 但是这笔钱他必须得给,黄包车夫咬咬牙,大不了把黄包车去卖了! “您好,我能不能回去一趟,我去凑一凑,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玛丽护士的中文显然还没好到能理解这个大段的中文,她皱着眉重复道:“十九美元。” 叶一柏收拾完器材从治疗室里出来,正好听到了这段鸡对鸭讲的对话,他走到护士台,抽过黄包车夫手上满是英文的账单。 “把我的手术费去掉吧。”济合医院给医生的待遇还真挺好,这种清创缝合术给医生个人的居然就有五美元。 他一个实习医生,每个月基本工资三十美元,如果参与手术又可按参与程度分手术抽成,如果一天能做五六台,发家致富不是梦啊。 “好的,叶医生。”玛丽护士亮晶晶地看着叶一柏干脆利落地应道,她大笔一挥账单就从十九美元变成了十四美元。 叶一柏正要把手里的账单给黄包车夫递过去,只听到护士台下方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阿爸不怕,妞妞不要新书包了,我们慢慢还,能还出的。” 叶一柏递账单的手停在原地,其实就区区十四美元而已,也就是他半个月的工资,如果能多蹭几台手术,说不定几天就还清了。 “妞妞,阿爸对不起你。”黄包车夫铁汉柔情,眼眶都要红了。 行吧…… 叶大医生把账单往玛丽护士手里一塞,“记我账上。”年纪轻了,心也跟着软了,就看不得这种伤感的场面。 玛丽护士见状,看叶一柏的目光更亮了,她接过账单一把将其塞进了垃圾桶,“一个清创缝合术而已,您不计较的话,也就是几块纱布的事,这些都是消耗品,看不出来的。” “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的,叶医生。”玛丽略带羞涩地应道。 黄包车夫虽然听不懂两人语速飞快的英文但看到那张账单被扔进垃圾桶,也猜到了叶一柏在其中的作用。 “这怎么好意思,叶医生,您已经帮我们很多了。”黄包车夫满脸感激,对着叶一柏连连鞠躬。 叶一柏摆摆手,阻止黄包车夫的动作,“也不是白帮你的,一是感谢你上次挺身而出,二是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这件事他已经考虑很久了,但一直没有想出一个周全的办法,看到眼前的黄包车夫,他总算有了想法。 “你知道的,我姐姐叶娴在西华饭店上班,她一个女孩子每次来回一个人我不是很放心,如果有个车夫能定时定点地送她来回,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车费照付。”叶一柏又补充了句。 黄包车夫满口答应下来,“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还有上次的事,我一个人先跑了您谢我我真是受不住,我保证如果下次还遇到这种事,我豁出命去也会保护叶小姐的。” 叶一柏实在不习惯民国这种动不动就豁出命去的表达方式,“这倒不用,如果真有事,你带我姐往警事局跑,我跟警察们关系不错。”一起打过架还帮忙下过胃管的交情呢。 黄包车夫带着女儿千恩万谢地走了,顶着一脸脱妆的脸的珍妮小姐也在理查的再三劝告下一步三回头出了医院大门。 送走这几个人,叶一柏和理查同时舒了一口气。 “你是缝合技术不错。”理查偷瞄了叶一柏一眼,又一眼,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道。 “谢谢。” 谢谢?就这么没了? “你知道安德森医生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吗?”理查再接再厉。 “不知道。” 不知道?没了?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理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安德森医生最受欢迎就是因为他那一手缝合术啊,伤口又小又漂亮,很多女士指明要他缝合,你知道吗?他在外面的西医诊所一次缝合收费多少!” 理查伸出两根手指,“二十美元,还仅仅是缝合。” “所以……想学吗?”叶一柏歪头看他。 没……没事的,只打到了手臂,只要骨头的断端不要刺伤体内的其他组织,引发不必要的感染,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没事的,没事的,叶一柏不停说服自己,拿着手枪的手臂不停颤抖。 一旁的裴泽弼自然也看出了叶一柏的不对劲,他走到叶一柏身边,从他手里拿过枪,青年单薄的身子和不断颤抖的手让裴大处长什么气都没了。 “还以为是什么英雄好汉呢,原来也就是个样子货,色厉内荏。”他把明显还沉浸在恍惚中的叶一柏往自己身后一拉,”行了,记住,这枪是我开的,不关你的事。” 裴泽弼开枪和叶一柏开枪完全是不同性质的两件事。 这个叫钱大强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回去查查,随便按个暴力拒捕的名头就是了。他裴大处长虱子多了不怕痒,更别说这么个小角色,根本够不上给他添麻烦的资格。 “怎么,还不打算让开。觉得我比小同学善良不会开枪是吧。”见那群小混混还围着叶娴,裴泽弼抬了抬手里的勃朗宁,没好气地开口道。 小混混们瞬间如鸟雀般四散,留下满脸是汗喊着“回来,都给我回来”的钱大强。 裴泽弼看向叶娴,“叶小姐,过来吧。” 叶娴闻言,猛地抬头,她的牙齿紧咬着,钱大强的威胁,骤然响起的枪声,还有弟弟,她强忍住骨骼间的颤栗,一步一步向叶一柏走来,先是踉踉跄跄,而后快速奔跑起来,风吹过她的眼角,仿佛带起了一丝湿意。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开枪!”刚跑到叶一柏身边站定,叶娴的情绪就猛地迸发了出来,她拿起包就向叶一柏身上砸去。 但看着弟弟呆愣愣没有反应的模样,想起他开枪的原因,叶娴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会的,不会有事的。 赵三爷,还有那些在西华饭店里对她表现过好感的客人,还有叶家,对,还有叶家,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就在叶娴着急得乱了方寸的时候,裴泽弼无奈地开口了。 “好了,你们姐弟俩要交流感情回家去交流,我们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一下。”裴泽弼杵了杵叶一柏的胳膊,“他流这么多血,会死吗?” 裴泽弼说的他,自然是被枪打伤的钱大强。 一直处于神游状态的叶一柏猛地回神,“不会的,最多粉碎性骨折,我马上给他止血。”说完他下意识地就要往钱大强方向走。 162第162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013 *注:因为实习医必须在上级医生的监督下才能手术或开药, 所以为了不再来一个人增加戏份上一章已将理查的身份改为住院医。 ————————以下是正文————— “理查!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在跟你商量!”波恩教授脸色沉了下来,因为医生体系的特殊性, 在一般情况下, 上级医生对下级医生具有绝对权威性。 波恩教授一开口,理查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知道了知道了, 叶是吧,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理查敷衍道。 叶大医生并不说话,对着理查露出一个同样敷衍的笑容,气得理查差点当场跳起来。 乔娜很快把叶一柏的白大褂和听诊器拿过来, “叶,你的身材和理查差不多,我拿了和他同型号的,工牌制作需要时间,你有空去人事处报个到, 需要拍照。” 叶一柏双手接过,“谢谢乔娜姐。”他拿起白大褂在身上比了比,好似不经意地嘟囔了一句, “好像短了点,我这个年纪还真是会长个的时候, 大概穿不了多久。” 理查:!!! 乔娜笑道:“放心, 只是暂时穿穿, 等你入职会帮你量身定做的,最多一个礼拜。” “谢谢乔娜姐。”叶一柏笑道。 乔娜高高兴兴地走了, 留下阴阳怪气的理查,“我以为你对上级医生会有基本的尊重。” “这句话是我应该对你说的,理查!”波恩教授厉声道。 理查:“……我错了, 老师。” “行了,叶,你去我办公室换好衣服,跟我们一起去查房。” 叶一柏点点头,转身进了波恩教授办公室,与上一次普济医院借用别人的白大褂不同,这次……是他自己的了。 叶一柏用手触摸白大褂的肌理,摸到凸起的纽扣的时候才意识到现在可不是抒发情感的时候,他拍了拍自己脑袋迅速换上白大褂,同时把听诊器卷起往兜里一塞,快步向门外走去。 波恩教授已经在走廊上等着了,除了他和理查,还来了几个金发碧眼的医生,年纪都在三四十左右,正安安静静地站在波恩教授身后当木头人。 “老师。”叶一柏快步上前和波恩教授打了个招呼后,识趣地走到队伍最后。 除了理查外,其他所有医生的目光都一下子都落到了叶一柏身上,视线以好奇居多。 “叶,约大大三学生,以后跟着理查,他的基础薄弱,你们有空也多教教他。”波恩教授说道。 一众医生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现在也不是自我介绍的时候,众医生笑着对叶一柏点头示意,表示欢迎他加入外科大家庭。 民国时候的科室没有像后世分得那么细,譬如济合医院,作为上海当前医疗资源最好的医院,科室也仅有内科、外科、电疗科、眼科、骨科、皮肤科,除了骨科独立开来外,其余要动刀的通通属于大外科。 不过这也使叶一柏省却了外科轮转,各个科室跑的麻烦。 济合医院不大,共几层,一二楼为门诊、药房、设备室,三四层病房,五层男医生宿舍、六层女医生和护士宿舍,七层还有一个所谓的头等病房。 外科病人全都集中在四层,病人也都是金发碧眼的居多,医护都是外国人,很多国人到这里来看病连交流都成问题,波恩教授主刀的手术有七个。 五个都是轻症,波恩教授问了些基本问题,再看了看护士的记录几分钟就结束了,还有两个病人,一个胃切除手术,胃切除虽然是比较成熟的手术了,但是这个病人十二指肠残端有比较严重的病变,不得不放弃billroth i 式手术改用billroth式即胃空肠吻合术。 胃空肠吻合术引起的生理紊乱较大,且并发症几率相对较高,因此波恩教授亲自检查了病人的各项体征。 至于另一个…… “理查,你来检查你来做临床诊断。叶,你跟着学学。”波恩教授转头看向理查。 理查记笔记的手就是一顿,他看向病床上的病人。 病人是一个76岁的老人,睡得正熟,连这么多人进来都没有醒来的征兆。 “你好……”理查正要开口叫醒病人,却被波恩教授一眼瞪住,“不用叫醒病人,你就这样看,能看出什么?” 理查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这样他能看出什么??? “额,嗯,病人神态安详,呼吸平稳,脉搏……”他伸手去摸病人脉搏,但由于过度紧张的缘故,半晌没摸出什么东西来,“脉搏平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波恩教授盯着理查,眼中的失望毫不掩饰,“虽然你没有经过国内的正规培训,但你来济合也有半年了,你就学到了这些?我想一个在校大学生的表现都不会比你差。” “叶,你来看看。” 理查的脸变得通红,他知道自己表现确实不佳。 理查是美国圣约翰医学院的毕业生,但是他毕业后并没有进入美国医院进行住院医和专科医师的培训,而是拿到学位后直接来到了华国。 这个时代的华国医生培训体系还未完善,理查这半年来手术水平有一定提高,但这健康评估方面……这不是有护士记录数据看一看就能得出结论吗?为啥非要他临时看? 理查羞愧归羞愧,但他并不觉得叶一柏一个基础差的大学生能说出什么来。 叶一柏上前,拿出一块怀表,他同样检查的是呼吸和脉搏,理查见状脸上的不屑之色更盛,看你能编出什么话来。 叶一柏一动不动地在病人床前站了进六分钟。 “不会就不会,直接说就行,不要浪费大家时间。”理查轻声嘀咕道。 “你闭嘴。”两个一老一少同时出声。 理查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他看着波恩教授,脸上委屈,看着叶一柏,心里愤怒,脸上一下子委屈一下子愤怒,看起来脸部神经健康极了。 “病人出现潮式呼吸,结合病人年纪,考虑脑动脉硬化和中枢神经供血不足;病人脉搏呈现交替脉结合病人病例,考虑高血压性心脏病。病人年纪大,多基础病,且刚进行了上腹部手术,应关注术后可能发生的肺部并发症。” “暂时就是这些。”说着,叶一柏皱眉,“这么明显的指征,为什么没看病人供氧?” 波恩教授闻言眉头猛地皱起,“病历呢?” 叶一柏刚刚说的时候,已经有医生在翻护士的护理记录,看一眼记录看一眼叶一柏,看一眼记录再看一眼叶一柏。 莫不是他确定这病历一直在他手上没人动过,他都怀疑叶一柏是不是偷偷看过了。 听到波恩教授的话,拿着病历的医生立刻反应过来,双手将病历递给波恩教授,还贴心地将护理记录翻到了昨天和今天那两页。 波恩教授一目十行地看下来,眉头越皱越紧,“定时吸氧?不行,病人睡眠时如果发现呼吸困难根本抢救不及,设备室不是到了几台铁肺,马上用上。” 波恩教授口中说的铁肺是1928年两个美国人发明的负压呼吸机,其体积巨大,需要病人躺进一个铁罐子里吸氧,所以被称为铁肺。 铁肺体积约莫只比后世做磁核共振的机器小一点,移动不方便还管理困难,这时候的医生不到在它和人工定时供氧中,大多会选择后者。 “是,波恩医生。”刚刚拿着病历的医生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定时吸氧的医嘱是他下的,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快步走出病房去设备室联系设备了。 一众医生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瞬间变得不同起来,好家伙,真人不露相啊。 这种基于基础体征的诊断其实并不难,随便一个医生看着护士的护理记录都能说出来,但是他们确定叶一柏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一眼护理记录,也就是这些诊断就是他这六分钟里判断出来了。 这就是波恩教授口中基础差的大三学生?一众医生看向波恩教授的目光也不由充满了敬畏,幸亏当年他们做学生的时候不是波恩教授当老师。 至于同为波恩教授学生的理查一时间收获了许多医生同情的目光。 理查:…… 波恩教授自然也发现了拿着纸笔一脸目瞪口呆的理查,面色一沉,“发什么呆!没听到叶说的嘛!记下来!” 理查:“……好的老师。” 查房过后,波恩教授对叶一柏的观感好了不少,他已经将叶一柏脑补成一个热爱医学,在外文系也自学医学勤耕不错的有志青年。 “我下午要回学校,理查你可以多带叶接触接触手术,他理论扎实,但手术动手能力比较差,你多帮他点。”波恩教授道。 163第163章补更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017 师者, 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上辈子许是因为临床工作太忙,带的小崽子又太多,事情一多人就容易暴躁。现在就很好嘛, 一对一辅导, 小孩的资质也不错,进步的速度肉眼可见, 这让叶一柏这个教人的极有成就感。 “师傅, 鱼已经都杀好了,就是我们技术不熟练,鱼鳞可能刮地不是很干净, 需要你们进行二次处理。” 从食品准备间里出来,恰好遇到正在蒸包子、汉堡和披萨的主厨,叶一柏目光暼过种类丰富的蒸盘,不由感叹,果然不管是哪个时代, 医院的伙食都是这么有创造力。 “哎呦,两位医生客气啥,你们想来体验生活俺们欢迎啊, 就是这衣服,挺可惜的。”主厨看着理查身上星星点点的血, 露出可惜的神色。 “洗一洗就干净了。”叶一柏温和地笑道。 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主厨心里想着, 对这个长得好看的医生同胞的好感度更高了。 “哎哟!”一声痛呼声响起。 随后是菜刀和地面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位帮厨正捂着手痛呼, 血顺着他手指的缝隙流出来,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哎呦妈呀,大宝, 你咋那么不小心呢,老刘,你去拿医药箱。”主厨把蒸笼一转,迈开大步向受伤的帮厨方向跑去。 然而有一个人比他跑得更快。 一阵带着腥味的风吹过,理查就已经蹲在了那个受伤的帮厨身前。 “啊,给我看看。手背上啊,手背上的皮薄,跟鱼皮差不多呀。”理查双目泛着精光。 “用纱布把伤口压住,等我,我马上帮你处理。”说完,立刻站起身来,冲到水槽前,开始刷手。 因为厨房里没有消毒液,也没有无菌手套,理查在主厨心疼的目光下用掉了整整半瓶的碘伏刷手,然后用另外半瓶给器械和帮厨的伤口消了毒。 “放心,很快的,一下子就好了。”理查音调怪异的中文温柔的安慰的。 冒着精光的眼睛,明明很兴奋却强行压下去的怪异表情,配上西方人苍白的肤色、被打湿的头发和沾着鱼血的白大褂,活像90年后某部灾难片里出来的变态医生。 但是或许是理查那身白大褂太有说服力了,帮厨想都没想就把手伸了出来,脸上满是感激的神色。 “大宝,你今天运气真好啊,济合的医生亲自给你弄呢,要是去上头看,这么一次要你好几个月工资了。”主厨也是满脸感叹和羡慕。 “是啊,是啊,傻人有傻福。” “这一针就要好多钱吧,听说按美金算的,比咱银元还贵呢。” “一针就好几个银元吧。” 面对后厨员工们信任的目光,叶大医生摸摸把自己到了嘴巴的话咽了回去,不就是忘记打麻醉嘛,这么小的伤口,也就是两三针的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理查深吸一口气,想象着不久前处理鱼皮的感觉,进针! 厨房里响起一声闷哼声,帮厨大宝脸上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哎呦妈呀,咋好像比划了一刀还疼啊。 然后他非常清晰地听到了针在自己皮肉里穿行的声音,大宝的神情开始恍惚,目光飘忽中看到同事和主厨们羡慕的目光,听着他们大谈特谈一针几美金,大宝觉得自己的忍痛能力又好了些,他赚了好几十美金了吧。 前后针间距一致,完美,理查在缝到伤口另一端的时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缝合,在精益求精的要求下,又往回缝了两针,这样可以避免打结,使得伤口看起来更加漂亮。 拉紧对齐,剪掉线尾,理查又检查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帮厨的手,“叶,你来看!” 叶大医生目光扫过因为疼痛而面色发白呼吸微弱的帮厨小伙子,轻轻叹了口气,“不错,不过,下次记得给人上麻醉。” 理查一愣,随即立刻扭头去看病人的脸色。 只见帮厨大宝面色苍白满脸冷汗,他看着理查满脸感激,气息微弱地道谢道:“谢谢你医生。” 理查心头一热,歉疚和感动的情绪混杂在一起,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他好像爱上这个国家和这里的人了。 “对不起,抱歉,我忘了用麻醉了,我……”理查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歉。 没等大宝开口,豪爽的主厨笑着说道:“哎呀,医生你真客气,这点小伤口,用啥麻醉啊,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扎几针而已,蚊子咬一样。” “是吧,大宝?” 大宝微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对,医生,真的很谢谢你。” 理查满脸感动,温和地叮嘱道:“这几天不要沾水,隔天到二楼找我换药,这次缝合非常好,你的伤口几乎不会留疤的。” 大宝看了看手上平整的伤口,犹豫道:“还要换药啊。” “对,隔天换药,不要钱。”叶一柏一边替理查递胶布一边加了句。 不要钱~ “好!那我明天来找您!”大宝因为疼痛而微弱的气息又壮了几分。 从厨房里出来,理查吹着口哨脚步轻快,“叶,你看到没,我刚刚缝合的那个伤口,除了两边的线头,几乎看不到有一处不完整的地方。” “噢,我记得乔娜有照相机,我要去借过来,那位好心的厨师每次换药的时候我就拍一张,拆线我再拍一张,我要做好记录,然后贴在我办公室的墙上。” 理查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就像一条新鲜的鲫鱼在水里蹦跶。 走廊另一头,乔娜抱着一大堆病历迎面走来,她走到离两人五米远的地方就捂住了嘴巴,“哦,理查,叶,你们去了哪儿,怎么一股子鱼腥味,还有,理查,你是掉进水里了吗?怎么头发上还滴着水?” 理查脸上的笑容一滞,他懊恼地叫了一声,把口罩网上扯了扯快步向楼上宿舍跑去,跑到一半还不忘回头跟叶一柏说一声,“叶,我的宿舍是507,我有多余的白大褂,你来我那换洗吧。”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向楼上跑去。 叶一柏闻言点头,正要跟上,却听到乔娜道:“叶,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很快,大概就十分钟。” “当然可以,能帮助女士是我的荣幸。”厨房的时候,叶一柏除了做了两次示范外,其余时候都是理查在处理鱼,在结束的时候,他又再三清洗过,因此身上虽沾了稍许鱼腥味,但比起理查来说已然是好多了。 “十分感谢,我先把这些拿到护士台放好,等下我们一起去药房和器械室。”乔娜一边走一边说。 叶一柏非常绅士地从乔娜手中拿过病历,“我来拿吧。” “噢,真的谢谢你。” 将病历放到护士台后,乔娜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列着器械和药品的单子,叶一柏目光扫过去,单子正上方写着“济合医院四月捐献清单”。 “这是济合每个月捐献给红十字会医院的器械和药品,红十字会医院会每周会有一次义诊,是红十字会牵头,上海大大小小医院都参与的,有钱出钱有人出人,不过我们医院的医生都比较忙,所以我们每次就会多捐点药品和器械。” 乔娜一边说着,一边用钥匙打开器械室的门。 “每个月捐献的数量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事先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再点一遍。” “我点东西,你帮我打勾,行吗?”乔娜问道。 叶一柏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手术刀、手术剪刀、手术镊、组织……” 济合真是财大气粗,单单送出去的器材就有两箱,还有各种药品。华国现在虽然整体处于和平状态,但是局部战争和冲突还是在进行,这药品在华国市场上的价格和价值可非同一般。 不过相对于济合捐献物的价值,叶一柏更在意乔娜说的义诊。 以叶一柏现在的身份,在济合几乎就没有手术的机会,即使有,也就是清创缝合这种小手术,连手术刀都不能拿。 但是义诊就不一样了啊,义诊就好比大型全科门诊,又因为是免费的,民国许多老百姓都会来排队,人一多,那就什么毛病都遇得上了,叶大医生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想想就有点手痒啊。 不过自己一个实习医生,一个人去义诊似乎有些不合适,叶一柏嘴角上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看来星星的作用,也不止是燎原啊。 楼上刚从浴室里冲澡出来的理查重重打了个喷嚏。 “阿嚏。”他挠挠自己还有些湿的头发,“感冒了吗?要不先去内科那点药备着?” 没事的,没事的,叶一柏不停说服自己,拿着手枪的手臂不停颤抖。 一旁的裴泽弼自然也看出了叶一柏的不对劲,他走到叶一柏身边,从他手里拿过枪,青年单薄的身子和不断颤抖的手让裴大处长什么气都没了。 “还以为是什么英雄好汉呢,原来也就是个样子货,色厉内荏。”他把明显还沉浸在恍惚中的叶一柏往自己身后一拉,”行了,记住,这枪是我开的,不关你的事。” 164第164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008 叶一柏脱下橡胶手套从治疗室走出来, 大堂里六个堵在门口的警员一哄而散。 叶一柏:???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白大褂,上面确实沾上了一些味道不怎么好闻的污染物。 “是不是有味道,我马上去换。”叶一柏笑道。 然而叶一柏一笑, 那些个警员面上的表情都有些异样, 眼神飘忽,一副努力想露出笑脸但笑不出来的模样。 一群奇怪的人…… 叶一柏摇摇头, 也不深究, 快步进了换衣室。 搪瓷杯小警员看着叶一柏的身影消失在换衣室门口,才心有余悸地开口:“他刚刚对周科也是这么笑的,然后那么长一根管子, 咻得就塞进了周科的鼻子里。” 另一个皮肤黝黑,人高马大,身体厚度能抵两个叶一柏的警员接话道:“我瞅着那根管子有我们闺女那么长,这咋塞得进去哦。” 几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 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两个字“惊恐”。 倒不是说肠胃减压术有多可怕,其实就是一个观念问题,西医刚刚进入华国的时候, 普通老百姓对动刀也是闻之色变,但随着西医诊所和综合性医院的增多以及麻醉技术得逐渐成熟, 用手术方式治疗疾病已经能被当下的大多数人所接受。 但是肠胃减压术这种不能用麻醉的治疗手段, 饶是后世的人们遇上了, 也得好好做心理准备。当然,这种急救诊疗范畴里的技术手段, 到了真要用上的时候,大概也由不得你做选择了。 “周科,您没事吧?” “周科, 这后半截管子在哪呢,有没有突出来,能让我摸摸不?” “周科。” “周科?” 警员们见叶一柏和郭颉走开,只留一个小护士在给周大头挂电解质补给液,而周大头的情况也已经平稳下来了,侧着身子安安静静地躺着,都忍不住好奇心围了过来。 他们活了半辈子了,也没见过这种“大变活管”的景象,哪能不好奇,围在床边讨论起了管子是如何从鼻孔里钻进去,通过哪哪哪,最后到哪哪哪的深刻问题。 周大头气急,“肚奏凯!” 然后周大头这一说话,众人就更加兴奋了,连一旁目睹了下管全过程的裴泽弼都把目光移到了周大头的喉咙处。 “哦,科长,你居然还能讲话!”有警员惊呼道。 “科长,你张开嘴给我看看。”搪瓷杯小警员仗着平日里跟周大头走得近,脑袋都快凑到周大头的脸上了。 周大头眼圈都红了,不知道是刚刚吐的还是被这几个小警员给气的。 “好了。”裴泽弼终于出声,解救了处于深水火热中的下属,“别打扰周科休息了,小张,你留下来照顾他,如果有什么事打警局的值班电话。” “是,局长。” 对于小张的称呼,裴泽弼也懒得纠正,反正只要抓到那伙人贩子,局长那个位置他迟早能升回去。 至于那个害他降职的人……裴泽弼抬头,目光恰好跟从换衣室里走出来的叶一柏对上。 叶一柏对他礼貌地点点头 ,那一副坦然的样子让裴泽弼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认错人了。 算了,反正他当初救人的时候也没指望人报答。 “好了,今天也晚了,你们几个回去吧。我开一辆车走。”裴泽弼说道。 周大头的耳朵动了动,“白醋,送一系叶尼盛。”胃管什么不影响说话,但说起话来还是会有些不舒服的。 这次一共过来了两辆车六个警员,小张留下来照顾周大头,裴泽弼要开走一辆车,那五个人就得挤一辆车回去,如果要有人送叶一柏,这最方便的自然是裴泽弼。 裴泽弼盯着周大头上唇颊部露出来的那部分胃管好一会儿。 这管子下去是不是把周大头的胆也撑大了,居然这么理直气壮地给他派任务? “知道了,你好好休息。”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都快八点半了,让那个学生自己回去确实不适合。 “走吧。”说完,率先往外走。 其余五位警员也跟着向外走去,搪瓷杯警员路过叶一柏的时候轻声道:“叶医生,一起走啊,裴局送你。” 叶一柏:……那还真是谢谢了。 不过他只犹豫了片刻,便迈步跟了上去,毕竟他一点都不想去体验这个时代的夜间治安环境。 出了医院,五个警员跟裴泽弼告别后一股脑上了前面那辆车,前面那辆车里有来的路上周大头留些的些许呕吐物,警员们可不敢让裴泽弼开这辆回家。 在裴泽弼上车后,叶一柏在副驾驶和后座间犹豫了两秒钟,出于礼貌,他还是选了副驾驶。 裴泽弼侧头看了他一眼,“住哪?” “岐山巷。” 裴泽弼“嗯”了一声,发动汽车。 车子行驶过程中,两人谁也没说话,一个目视前方,一个头侧过去看窗外的风景。 大街上指挥交通的巡警都下班了,裴大处长自然也没有了一路红灯放行的待遇,黑色的老爷车缓缓跟在某辆30年代别克轿车后面,在人群和黄包车群里不紧不慢地移动着。 车子里很安静,于是…… “咕噜噜。”叶一柏一惊,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肚子。 是了,因为周大头的急性胃扩张,他没来得及吃晚饭,现在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不过他没听见吧…… 叶一柏的目光假装不经意地扫过裴泽弼的脸,只见裴泽弼面无表情,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在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叶一柏放缓了呼吸,减缓呼吸频率减少能量消耗,肚子你忍忍别在叫了。 五分钟后 车子缓缓停靠在一个小摊前,一直在“欣赏”外面风景的叶一柏立刻察觉到不对。 “我家还没到。”岐山巷离这儿大概还有整整两条街的距离。 裴泽弼熄火拔下车钥匙,“今天的事,你帮忙了,大头让我谢谢你,我总不能让他的救命恩人饿着肚子回去。” “况且我也饿了,吃点夜宵,叶医生肯不肯赏脸陪我吃顿饭?”见叶一柏犹豫,裴泽弼又加了一句。 叶一柏不是真的二十岁的小青年,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自然听得出这是这位裴大处长释放出来的善意。 他要想在这个社会长期生存下去,少不得要跟裴泽弼这种官面上的人物大交道,上海市警事局的前副局长,警事局里的实权派人物,在整个上海滩里也算数得上的了。 况且裴泽弼年纪年轻就稳稳抓住了整个上海市的治安大权,说他没有一点来头,谁信。 既然人家释放了善意,叶一柏自然是要接住的。 “那谢谢裴处长了。” 裴泽弼笑笑,没说话。 这是一个类似后世夜排挡的铺子,别看摊位小而简陋,里面该有的东西都有,叶一柏甚至还在几个桶里看到了鱼和螃蟹。 “炒盘螃蟹,烤两条鱼,再来两份炒年糕,一瓶黄酒。”裴泽弼熟门熟路地在靠里一张桌子前坐下,“叶医生还有要加的吗?” 叶一柏摇头,“不用了,裴处点的已经很丰盛了,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裴泽弼笑笑,还是没说话。 叶一柏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了,这莫不是个闷葫芦。 叶一柏在心里腹诽之际,只听裴泽弼开口道:“叶医生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医术,着实令人敬佩。但我想不明白的是,叶医生你是外文系的,到底从哪学来的这手技术?” “你怎么知道我是外文系的?”叶一柏心下一惊,嘴上不由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他不由有些懊恼,不过他确实从来没透露过自己的专业,甚至在救人前,叶一柏都想过,如果被人问起,他就说自己是约大医学院的学生。 约大医学院名声在外,是当下全国唯二两所能授予医学博士学位的高校之一,况且如果没有意外,他应该很快就会成为医学院的学生了,也不算是骗人。 “今天上午,我因为人贩子的案子去了约大,恰好听到了一番令我印象深刻的讲话,为了同学和大局观,把自己的外事处名额让出去,叶同学真的是深明大义大公无私啊。”裴泽弼笑道。 “那还真的挺巧啊……” 叶一柏脸上的表情僵硬,他的大脑正飞速运转着,想要临时编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裴泽弼也不催促,两人面对面坐着,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这时候,一群身着制服的巡警横冲直撞地走了进来,“老板,老三样,今天人多,你看着准备。” 老板正好端着一瓶酒走到叶一柏那桌,听到这话立刻垮了脸,嘀咕了一句,“今天又要亏了。” 不过等他把黄酒在裴泽弼身边放下,转头面对那群巡警,那又是笑脸相迎。 “好好好,几位长官先做好,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说完一路小跑去灶台做菜去了。 叶一柏听出老板话里的意思,“你的属下,吃饭不给钱,你不管管?” 裴泽弼也没点破叶一柏这生硬的转移话题的方式,“叶同学还真是不止人间疾苦,也是,外事处的名额说让就让了,自然不知道这世上穷人的活法是怎样的。” 裴泽弼指了指不远处正坐着侃大山的巡警们,”巡警不算正式警员,干最苦最累的活,拿最少的工资,也就这身制服能唬唬人,若是连这点好处都没了,恐怕这上海市恐怕就会少些巡警,多些个地痞流氓了。” “况且他们也不是白吃白喝,有他们每天来坐坐,那些个帮派份子和地痞流氓就会心生顾忌,不会来打扰这边的清净,你看看那边。” 叶一柏顺着裴泽弼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隔着一条街的对面几个地痞流氓围着一辆黄包车嘻嘻哈哈地就是不让走,黄包车里坐的大概是个女士,在霓虹灯下依稀可以看到一个小巧的珍珠包。 “如果那辆黄包车能再跑几步跑到这一边,那几个地痞流氓就不会这么肆无忌惮了,所以老板虽然抱怨但动作不慢,你情我愿的事,有什么好管的。” 165第165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没事的, 没事的,叶一柏不停说服自己,拿着手枪的手臂不停颤抖。 一旁的裴泽弼自然也看出了叶一柏的不对劲, 他走到叶一柏身边, 从他手里拿过枪,青年单薄的身子和不断颤抖的手让裴大处长什么气都没了。 “还以为是什么英雄好汉呢, 原来也就是个样子货, 色厉内荏。”他把明显还沉浸在恍惚中的叶一柏往自己身后一拉,”行了,记住, 这枪是我开的,不关你的事。” 裴泽弼开枪和叶一柏开枪完全是不同性质的两件事。 这个叫钱大强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回去查查,随便按个暴力拒捕的名头就是了。他裴大处长虱子多了不怕痒,更别说这么个小角色, 根本够不上给他添麻烦的资格。 “怎么,还不打算让开。觉得我比小同学善良不会开枪是吧。”见那群小混混还围着叶娴,裴泽弼抬了抬手里的勃朗宁, 没好气地开口道。 小混混们瞬间如鸟雀般四散,留下满脸是汗喊着“回来, 都给我回来”的钱大强。 裴泽弼看向叶娴, “叶小姐, 过来吧。” 叶娴闻言,猛地抬头, 她的牙齿紧咬着,钱大强的威胁,骤然响起的枪声, 还有弟弟,她强忍住骨骼间的颤栗,一步一步向叶一柏走来,先是踉踉跄跄,而后快速奔跑起来,风吹过她的眼角,仿佛带起了一丝湿意。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开枪!”刚跑到叶一柏身边站定,叶娴的情绪就猛地迸发了出来,她拿起包就向叶一柏身上砸去。 但看着弟弟呆愣愣没有反应的模样,想起他开枪的原因,叶娴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会的,不会有事的。 赵三爷,还有那些在西华饭店里对她表现过好感的客人,还有叶家,对,还有叶家,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就在叶娴着急得乱了方寸的时候,裴泽弼无奈地开口了。 “好了,你们姐弟俩要交流感情回家去交流,我们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一下。”裴泽弼杵了杵叶一柏的胳膊,“他流这么多血,会死吗?” 裴泽弼说的他,自然是被枪打伤的钱大强。 一直处于神游状态的叶一柏猛地回神,“不会的,最多粉碎性骨折,我马上给他止血。”说完他下意识地就要往钱大强方向走。 “站住,不准动,原地抱头蹲下,你,说的就是你,不准动!”巡警们见叶一柏移动,立刻出声喝道。 叶一柏停住脚步,看向裴泽弼。 裴泽弼:……啧,忘了还有这群人。 裴泽弼转过身来面对背后的巡警,在巡警如临大敌的目光中,把枪收了回去。 “我是裴泽弼,如果你们不想让那个钱大强出事的话,最好让他去看看。”裴大处长一边扣上枪套扣子一边说道。 “什么赔子鼻,我管你是谁?抓起来,都带回局子里!” 领头的巡警说着一口子带着东北味的上海话,他见裴泽弼把枪放回枪套里,顿时精神了几分,竟挥舞着警棍身先士卒就向裴泽弼冲去。 其他巡警见老大动了,且见裴泽弼手上确实没枪了,想也不想也跟着挥舞着警棍就向裴泽弼三人冲来。 “艹!”裴泽弼暗骂一声,行政科的那群人怎么做的基层工作! 七八个巡警同时挥舞着警棍上来,他还要护着叶一柏和叶娴,打趴两三个后自己脸上还挨了一棍! “你tm听清楚,我是市局一处裴泽弼,裴处长!”裴泽弼抢过领头巡警的警棍,对他吼道。 “你当老子傻,俺们市局只有裴局长,没有裴处长!”那巡警扯着喉咙,声音不必裴泽弼小! 裴泽弼:…… “老子tm大前天被降职了你不知道啊!”裴泽弼觉得他这辈子的霉运都在这几天集中爆发了,遇到的人一个比一个奇葩。 当西城区分局差遣科陈组长带着自己的组员到达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市局裴局长被七八个拿着警棍的巡警围在中间,脸上隐隐约约还有一道不甚明显的棍伤。 陈组长瞬间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看向不久前跑到分局报信的小巡警。 “你说的,闹市开枪的歹徒就是他?” 小巡警不明所以,听到组长问话脑袋点的飞快,“对对对,就是他,组长您看,钱大强还在那边躺着呢,您和钱哥关系不错,我们要不先送钱哥去医院?” 陈组长闻言,双下巴上的肥肉猛地一抖,用一种恶狠狠的目光看向小巡警,“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钱大强关系好了,我堂堂一个分局差遣科组长,能跟一个流氓混混关系好?” 小巡警张了张嘴巴,把“昨天你们不是还在一起搓麻将”的话咽了回去。 陈组长可不管小巡警怎么想,他要想的是裴阎王怎么想,夭寿啊,他这么就这么倒霉呢,几个月才轮到值一天班,屁股没坐热就听到有人汇报闹市有学生持枪伤人。 持枪的学生,这一听就是个软柿子嘛,本想着功劳可捞,没想到惹到阎王爷头上去了。 “孙胜!你干嘛呢!这是裴局长!”陈组长急急忙忙上前,拨开两个呆愣愣的巡警,以英勇的姿势挡在裴泽弼身前。 领头的巡警先是一愣,随即猛地跳了起来,“哎呦妈呀,真是裴局长啊!局长,我错了,您随便打随便罚,求您别开除我。”说完,利索地原地抱头蹲下,一副“我准备好了,您打吧”的可怜模样。 裴泽弼冷哼一声,走过去一脚踹在孙胜肩膀上,孙胜整个人就像个葫芦一样,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稳稳堪堪停下来。 “你小子挺虎啊,照着我脸打,回去二十警棍,敢敷衍你试试。”裴泽弼摸了摸自己脸上被打伤的部位,嘶,还挺疼。 “不敷衍,绝对不敷衍,我肯定往死里打,不过裴局您也太谦虚了,明明的局长非要说自己是处长,咱局里的领导手册我可是背得滚瓜烂熟的,您要是直接说,我哪敢动手啊。”孙胜笑呵呵地卖乖道。 裴泽弼:…… 陈组长:…… 裴泽弼没说话,一旁陈组长面上的笑容已然僵硬了,看着孙胜一脸疑惑的模样,他恨不得滋那老小子一脸水,有没有脑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真是瞎了眼了让孙胜当了这个巡警队的队长。 “行了。”裴泽弼也没空跟这群人叽叽歪歪,“今天的事,那个姓钱的暴力拒捕,被我打伤,既然你们来了,把这群人都抓回去,关个半年。”顿了顿他又加了句,“不准保释。” 作为警事局实际的掌权人,裴泽弼自然知道他手底下人的德行,什么买命钱,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只要能捞钱,这群兔崽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过裴泽弼既然明确说了,底下人自然是懂事的,人情和钱哪有这身虎皮重要。 “裴……处,您放心,我会处理好的。”陈组长对着裴泽弼满脸堆笑,转头面对躺在地上的钱大强和几个还留在原地的小混混,面容就变得凶狠起来,“全都抓起来,带回去!” “等等。”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叶一柏突然出声,“我去给他止个血。” 裴泽弼点头。 陈组长有些好奇地看了叶一柏一眼,一身学生装,联想起小巡警的话,持枪的学生,这位才是开枪的正主吧。 他和裴处啥关系?陈组长暗里思忖着,默默将叶一柏的脸记在了心里。 另一边,钱大强看着叶一柏走近,整个人都是绝望的。 叶娴你有这么大的靠山你不早说啊,这不是坑人嘛…… “你……你不要过来,这是里大街上,如果我死了!一定会上新闻的,你们也讨不了好。”钱大强色厉内荏地说道。 他的血已经流了好一会了,此时的面色已然很苍白。 叶一柏在钱大强面前蹲下身来,钱大强浑身颤抖起来,“哥哥,爷爷,求您了,绕我一条小命,我再也不出现在您面前了,行不行。”他边说边哭,声音都哽咽起来了,叶一柏没说话,他伸手撕开了钱大强右边手臂的衣服。 衣服撕裂的同时,叶一柏似乎隐隐闻到了一股尿骚味,他下意识地往某处一看,不禁怔住,钱大强他居然吓尿了…… 叶一柏摇头轻笑,突然对眼前这个人也没有了恨意,“你的运气很好,子弹没有打中大动脉,看你现在的灵活程度,应该也不至于粉碎性骨折,具体情况要到医院拍了片子才能确定,我现在给你止血。” 叶一柏说着,利索地从钱大强衬衫私下几根布条,在其伤口处快速包扎起来。 远处的叶娴看着叶一柏包扎娴熟的模样,眉头微皱,她怎么不知道自家弟弟还有这么一项技能。 等包扎完,钱大强就被西城区分局的人带走送去了医院,按照现在的手术技术,钱大强的这条手臂想要完全恢复正常还是有一点难度的。 “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的,我没有错,对不对?”叶一柏看着钱大强被抬走的模样,忍不住转头问裴泽弼。 裴泽弼暗自好笑,自己刚刚怎么会觉得眼前这个青年不简单,这不就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嘛。 166第166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叶一柏在理查的宿舍冲了澡, 换了新的白大褂,然后去一楼人事处报了个到,在人事处老师好奇打量的目光中领了报到须知和宿舍钥匙走。 没错, 叶一柏考虑再三后, 决定暂时先住宿舍了。 济合跟岐山巷横跨半个大上海,加上中间隔着一个法租界, 来回非常不便利, 今天临出门前他曾试探性地问张素娥,如果自己放弃外事处的名额换一个他更喜欢的专业好不好。 张素娥闻言差点给叶一柏表演原地昏倒,她连让叶娴好好把握裴局发话都不念了, 贴着叶一柏的耳朵就给他灌输传说中的“官本位”思想,左一个当官右一个叶家,说得叶大医生脑袋突突突得疼。 说他鸵鸟,说他逃避心理重都行,叶大医生天生不会处理这种事, 能拖一天拖一天吧,实在脱不下去了,他得准备好急救设备, 省得张女士接受不了一口气厥过去。 再者说,济合医院的宿舍条件着实不错, 与后世大医院普遍与高校合作要进行医学生实习不同, 济合医院医生少且一般情况下不接受实习生, 像理查这种的都是拿到学位后和医院正式签订聘用合同的。 医生少、床位少、绝不加床,且没有急诊, 医生们待遇丰厚夜班少,自然都乐意去回自己家住,五楼二十多间宿舍大都是空着的, 除了某几间是医生休息的午休房外,其他房间他都可以任选,还都是单人间。 看着窗明几净的宿舍,叶大医生不由感叹,上辈子他做到专科医生才有的待遇,这辈子居然转个专业就混上了。 “叶,收拾好了没,一起去食堂吃饭。”理查换了身白大褂后,神清气爽地来敲叶一柏的门。 “好,就过来。”叶一柏拿出保温杯拿了点麦冬和黄芪放进去,泡开,盖上盖子,然后捧着保温杯转身走向门口。 理查好奇地看着叶一柏手里的杯子。 “你往里面放了什么,茶叶?怎么闻起来味道怪怪的,好像和我以前闻到的不一样。” 叶一柏晃了晃手中的杯子,“你说这个?”他旋开盖子,一股子对外国人来说十分销魂的味道铺面而来,理查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哦,这是什么奇怪的味道。” “黄芪和麦冬,华国的中药,清热降火,你以后会爱上的。”这是叶一柏上辈子当带教老师后养成的习惯,喝一口清热去火,人就不那么暴躁了。 理查两根粗粗的眉毛快皱到天上去了,他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爱上这种东西。 两人说话间从对面两个房间也出来了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笑着和理查打招呼,目光却穿过理查都落在叶一柏身上。 两个医生的年纪比理查稍微大一些,约莫三十左右的模样,一个微胖,脸上笑呵呵的,头顶……呃嗯,毛发稀疏了点,但还不至于秃,另一个身材高大,叶一柏觉得自己这算是标准身高了,但这位医生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头,这怕是有一米九吧。 “介绍一下,布兰德,他给自己取了一个中文名字叫白兰德,他跟着安德森教授,一手缝合也很不错。这是萨克,噢,跟着亨利教授,是……” “骨科的。” 叶一柏和理查同时出声。 理查惊讶地看向叶一柏,“你们认识?” 叶大医生慈爱的目光扫过萨克的长腿长手臂,笑道:“只是觉得萨克如果不学骨科可惜了。” 理查和白兰德一头雾水,萨克憨憨地挠挠自己的脑袋,“嘿嘿,我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五楼大外科住宿的医生加上叶一柏一共就四个,四个人整整齐齐一起去了食堂。 “叶医生,理查医生,你们要吃啥呀,我给你们多打点。”窗口里大宝龇着一口大白牙笑道。 理查的目光立刻落到了大宝右手裹着纱布的伤口上,脸上露出痛心的神情,“你伤口还没好,怎么就做事了?”万一扯到我完美的伤口破坏了我的作品怎么办! 大宝闻言脸上露出一个感动的神色,“理查医生,您放心,您说的我都记着,这不,不是不能沾水嘛,厨房的事不能做了就窗口打个饭,总不能白拿工资。” “您亲自杀的鱼,来一条不,我给您多浇点汁。”大宝笑呵呵地说道,受伤的手利索地铲起一条鱼放进理查的餐盘里。 理查:…… “给我也一条鱼,谢谢。”叶一柏笑道。 人都有从众心理,见理查和叶一柏今天都吃鱼,白兰德和萨克也都要了鱼。 被四条死鱼八只死鱼眼睛对着,理查的表情是崩溃的。 “我听说,这周三红十字医院那里有义诊活动。”叶一柏淡定地挑掉鱼眼睛,开口道。 “对,红十字会发起的,好像每周都有,不过是在法租界,我们医院捐东西比较多。”白兰德接口道。 叶一柏咬了一口蒸笼蒸出来的披萨,慢慢咽下去,“那如果我们要参与的话,要办什么手续吗?” “参与?”白兰德诧异地看了一眼叶一柏,“手续倒是不用,跟行政处说一声,让他们打声招呼就行。” “叶,你还是实习医吧,其实我们医院的病历就已经足够你学习了,你别看理查看起来不靠谱,但是他已经能独立主持大部分的普通手术,让他带你上几台,你会学到很多。”白兰德笑道。 白兰德显然把叶一柏当成了一个还没学会走路就想跑的鲁莽后辈,说出来的话破有一股子语重心长的意味。 叶一柏闻言,脸上露出好似羞赧的笑容,“我最近在练缝合,想着有病人缝总比缝鱼皮好。” 病人?鱼皮? 白兰德和萨克一头茫然,但一旁的理查立刻反应过来了。 腥臭的还会泼他一脸水的鱼和会感激地跟他说谢谢的病人!这两个需要选吗?完全不需要嘛! “义诊,行政处是吧,周三我正好没事,我去!”理查用力一拍叉子,大声宣布道。 白兰德:??? 萨克:??? 叶一柏:微笑 “白兰德,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每天去咖啡厅里装绅士还不如去义诊,就像华国人说的,多积德,说不定你能晚点秃。” “还有你萨克,你不是喜欢麻醉吗?你们骨科能有几个能让你麻醉的,与其祸害你房间里的那些金鱼,还不如去义诊,至少人家还能跟你说声谢谢!” 理查一番唾沫横飞的发言后,单方面宣布后天他们四个一起去义诊。 说完,他用亮晶晶的目光看向叶一柏,眼睛里明晃晃在问,明天是不是不用去杀鱼了? 叶大医生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这颗极能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星星,点了点他尊贵的头。 当天晚上,叶一柏回了一趟岐山巷,找了个毕业实习的借口让张素娥高高兴兴地替他收拾好了衣服鞋子等一大堆必需品。 看着张素娥欢欢喜喜的样子,叶一柏不止一次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到最后,他只说了句,“阿妈,就算没有叶家,我们一家三口也会过得很好的。还有,我们能在上海扎下根来,我能在圣约翰读书,多亏了姐姐,您对她多担待着点。” 张素娥听到这话,有一阵子不言语,许久才说了一句:“我都知道。” 翌日,叶一柏看了手术排班表,看了一台肋骨骨折手术,一台食管贲门肌层切开术,还跟着理查上了一台阑尾炎手术,顺便给理查演示了一番间断内翻缝合法。 一天下来,叶大医生不但见识到了1933年西医粗犷但极有效率的手术方式,而且被这个时代的术前通知单给深深震撼。 翻译成中文 今天xxx在济合医院有需要手术治疗的症状,本人与家属自愿遵从医院及医生的治疗手段,如果治疗中有意外发生,医院和医生概不负责。 家属签字: 这哪叫术前告知书,这完全是生死状嘛。 感叹于这个时代医疗环境的同时,叶一柏也认识到了这个时代手术这两个字对于病人意味的是什么。 在略微复杂的心情中,终于迎来了周三。 “正好,物资处要把这次的捐赠器械和药品送过去,你们也别开车了,一起过去吧。”乔娜指挥着医院保安将几箱捐赠品搬上车。 “物资处本来还想让我去一趟,办好捐赠手续,既然你们要去义诊,顺便把手续办了,省得我跑一趟。”乔娜一边说着一边将捐赠清单递给白兰德,“麻烦了,布兰德医生,这四人中你最靠谱。” 白兰德接过清单,耸了耸肩,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他怎么就真的站到这儿要去出什么义诊了呢。 上车,坐定,车子慢慢启动。 车上,叶一柏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色,白兰德神情恍惚神游天外,萨克在检查他的麻醉设备,理查吹着口哨哼着歌好不愉快。 约莫半小时后 叶一柏远远就看见不远处一幢白色,房顶竖着一个红十字的西式楼房前,临时搭建了好几个白色的帐篷,帐篷外密密麻麻的人挤在外面,队伍一直从帐篷口排到街道尽头。 穿着黄色制服的巡捕和穿着黑色制服巡警少见地出现在了同一场合。 “排队排队,都排队,耳聋的吗?说你呢,挤什么挤。” 中文、英文的呵斥声此起彼伏,白帐篷里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出来跟巡捕和巡警说了些什么,那些原本在帐篷门口站着的巡捕和巡警都四散开来,一个巡警一个巡捕各拎了一根杆子选了个地方一摆。 “今天就到这儿了,其他回去吧。” 此话一出,人群哗然。 “长官,我们早上四点就过来排队了,就差一个求求您了。” “是啊,长官,小孩病了好几天了,大人能忍,小孩忍不了啊。” “求求您了。” “求求您了。” 甚至有人当街就跪了下来,街道那边还不停有人加入人潮,痛呼声,孩子的哭喊声,哀求声和巡捕们的哨子声,呵斥声交织在一起,在红十字医院门口的上空回响。 “裴处是吧?”裴泽弼重复了这句话,面上表情更冷了,他从柜台里拿起叶一柏要当的手表。 “你的?” “对,我的。” 他又从颤颤巍巍的老板怀里拿出另一根一模一样的浪琴表,裴泽弼一手提着一根表带,将两块手表提到叶一柏面前。 “没瞎吧,看到没?” 叶一柏:“啥?” “一样的。”他抖了抖其中那块从老板怀里拿来的,“赃物。”,又抖了抖叶一柏那块,“一样的。” 然后呢??? 167第167章补更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理查看到这样的珍妮向他跑来, 不由面带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过珍妮并没有发现,她直冲冲扑进理查的怀里,然后鼻涕眼泪晕开的眼线全都抹在了理查的白大褂上。 一旁的叶一柏看到理查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崩溃的, 他侧过头来求救地看向乔娜和叶一柏。 乔娜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叶一柏:…… 眼见理查求救的目光都快变得实质化了, 叶大医生终于好心地开了口,“这位女士, 您再哭下去, 伤口感染溃烂,您的脸就真的不可挽回了。” 这句话显然很管用。 珍妮女士“嗝~”了一声,迅速止住了眼泪。 “真的吗?理查, 你帮我看看,我真的会毁容吗?”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挪开了纱布。 叶一柏看了一眼,伤口不深,但是很长,从耳朵下方一直延伸到下颔骨处。 理查看到珍妮面上长长的伤口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长?” 珍妮闻言面色大变“真的会毁容?” “毁容倒不至于,先清创缝合吧,跟我去治疗室。”理查一边安抚珍妮一边转头对叶一柏说:“去看看安德森老师在不在, 他的办公室就在老师右边第二间,如果他在请他过来一趟。” 叶一柏正要点头, 乔娜就开口了, “别想了, 安德森老师今天有两台手术,不到晚上是不会出手术室的, 除了安德森老师,其他几位都在门诊,一时半会也过不来。理查你也是大外科的, 这种基础的缝合对你来说不困难吧。” 缝合当然不困难了,但是要缝得又好又美观那就不容易了。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外科手术还没发展到后世那种精细到一个缝合手法还分间断、连续,间断下又分单纯间断,间断内翻、间断外翻,连续下又分单纯连续、水平褥式内外翻、8字缝合等等的地步。 大都是按照医生经验来,想怎么缝怎么缝,只要吻合得好,缝得结实那就行了,也就专攻产科剖腹手术、甲乳等方向的医生会研究创口美观问题,并有一套比那些摸阑尾、肠子的稍微美观的缝合手法,刚刚理查提到的安德森老师就是这类。 但大佬们不在,伤口也是要处理,总不能就这么裸露着。 理查满脸纠结地带着珍妮穿过大厅,往旁边治疗室走去,叶一柏在跟上去和回办公室两个选项中犹豫了半秒钟,见乔娜已然追了上去,摇摇头也抬步跟在后面。 “大哥哥,那个姐姐会有事吗?” 在路过医院门口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绑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跑过来拽住了叶一柏白大褂的一角,她抬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华国人? 这还是他到济合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华国人,叶一柏的表情不由变得柔和了些,“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还想问小女孩跟珍妮是什么关系,只是没等他开口,得到他回答的小女孩就已经兴冲冲向某个方向跑去。 “巡捕先生,医生说那个姐姐不会有事的,你别抓我阿爸了。” 叶一柏这才注意到靠近医院大厅入口处的一个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布裤布坎肩神情惊慌的中年男子和一个一身黄色制服的巡捕。 巡捕和巡警不同,巡警隶属上海市警事局,是华国的警察队伍,但巡捕不同,巡捕是隶属于各租界的,是在租界内行使警察权力的警务人员。 “这可由不得你们说了算,珍妮小姐已经够大方了,若是碰上其他人,你们现在就已经在大牢里了。”那个巡捕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叶一柏目光落在那个神情惊慌的中年人身上,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等走到治疗室门口的时候,他才终于想起,这个中年男子不就是昨天帮叶娴的那个黄包车司机嘛。 那个黄包车司机因为叶娴的事被钱大强那些混混打了好几下,那时候因为场面混乱,黄包车司机听到枪声后走得又快,他们都没来得及跟人家说一声谢谢。 于是叶一柏脚下转了个弯,向着刚刚那个角落的方向走去。 “你好,打扰一下,请问这位先生犯了什么事?”叶一柏走到巡捕身后,拍了拍巡捕的肩膀。 巡捕转过头来,看到叶一柏的脸先是皱眉,再看到叶一柏的白大褂又愣了一下,“你是济合的医生?” 叶一柏点头。 得到肯定答案的巡捕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济合居然有华人医生了。 济合医院的什么地方,是英美合资的顶级医院,公共租界里的第一块牌子,国外有的设备它都有,国外能做的手术它都能做,号称是东方最好的医院。 这个最好不仅表现在设备和医护资源的最好,还表现在价格和逼格上,不仅医疗服务价格高昂,病床更是难定,比如他们巡捕房的警长的太太想要在济合产科生孩子,但定了两个月愣是没定上。 “哦,是这样的,这个黄包车司机跑得太快,撞到了珍妮小姐,车上的铁丝还把珍妮小姐的脸给划花了。珍妮小姐好心,说如果脸没事就赔偿医药费就好。”巡捕说话十分客气。 叶一柏闻言点头,他看过珍妮的伤口仔细点缝问题不大,于是他转向惊惶不知所措的黄包车夫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还有……”他顿了度继续道:“昨天的事,谢谢您了。” 黄包车夫先是一愣,随后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叶一柏好一会儿,才惊呼出声来,“您……您是,昨天那个……”他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叶一柏笑着点头,“是我,叶娴是我姐姐。” 黄包车夫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我昨天走得早……” 然而没等他把话说话,旁边治疗室里就传来了一声尖叫声,“不!怎么能留疤呢!”随即是一阵“乒乒乓乓”重物落地的声响。 黄包车夫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牙齿在打颤,“真的……真的会留疤吗?” 他明白,那位珍妮小姐如果真的留疤了就不是赔偿医药费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叶一柏眉头微皱,都好几分钟过去了,理查还没处理好吗? “我去看看。”他说道,说着向治疗室走去。 麻花辫小女孩眼珠子转了转也跟了上去,同时跟上来的还有巡捕和黄包车夫。 治疗室里 珍妮的情绪处于崩溃当中,“我不要那种蜈蚣疤,我看过我妈妈肚子上的疤痕,哦,那太恐怖了。” “珍妮,你情绪不要这么激动,你扯到伤口了,你在流血!”理查躲过一把组织钳,脸上满是无奈,“你的伤口没有那么深,不会像剖腹产一样那么恐怖的,我保证。” “也就是说还是会留疤是吗!我才二十六岁!留疤了你还会爱我吗?我以后的人生怎么办!”珍妮尖叫着,活像一只土拨鼠。 叶一柏出现在治疗室门口,他目光一扫,治疗室里只有理查和珍妮两个人,乔娜哪去了? “你当医院是你家吗?还是当现在是女高音比赛?嫌伤口还不够长,要再扯开一点?”叶一柏皱着眉头走进来,“如果你想治疗,就安静坐下,如果不想,理查叫保安,把这位小姐请出去。” “啊?”理查呆愣。 “乔娜呢?她留你一个人在这?”叶一柏继续问。 “我让乔娜去看看安德森老师能不能抽空出来一下……”理查下意识地回答道。 “基础缝合都不会,你说怎么当上住院医的?”叶一柏第一次觉得他当初对手底下的小崽子们说的话可能是有点重了,他们到民国当个普通医生还是绰绰有余的,毕竟……他看了理查一眼,毕竟这个号称民国顶尖医院里的住院医更适合杀猪。 理查两三秒没能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 “叶!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基础缝合?你会?上帝啊,真该让波恩老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理查气得直接跳了起来。 “说完了?说完了来缝合。”他目光扫过治疗盘里的器械,“这些不能用,去拿一个眼科用的三角针来。” 理查快被气笑了,“说得好像你做一样。” “不是我做难道你来?还是让这位珍妮小姐就这样捂着伤口等安德森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脑子呢。” 理查:!!! 理查:“好好好,你做,我看着你做。三角针是吧。”理查跑出治疗室对着走廊另一头吼了一声,“玛丽,我需要眼科用的三角针,麻烦尽快拿过来。” “最小的那种。”叶一柏加了一句。 理查瞪了他一眼,“最小的那种!”也跟着吼了句。 珍妮被叶一柏的气场一震,情绪已经平稳了不少,她有些警惕地看着叶一柏,“我要理查帮我缝合。” 叶一柏轻哼一声,“行啊,想让脸上多姿多彩一点,让他来。” 珍妮一滞,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叶一柏,“你看起来比理查年轻,你行吗?” 叶大医生已经很久没有被病人质疑过这个问题了,“坐下。” “啪嗒”珍妮飞快地坐到了椅子上。 叶一柏拨开珍妮的头发,理查已经做好了伤口的基本清创,不过…… “你干嘛!”见叶一柏拿剪刀对着自己的头发,珍妮不由惊呼。 然后没等她惊呼完,“咔嚓”一声,靠近伤口附近的头发掉了下来。 珍妮眼眶一红…… “不准哭。” “呜。”珍妮下意识捂住了嘴。 叶一柏重新对创口内和周围皮肤进行了消毒,等他几乎把珍妮小半张脸涂得红通通后,小三角针也到了。 “过来。”叶一柏招呼了一下理查。 理查冷笑,“怎么,事到临头想退缩了?我跟你说……” “闭嘴,带上眼睛,看着。” 叶一柏拿起小持针器,“外露于表皮的伤口,适合用皮内缝合法,这种缝合法对合好,拆线早,疤痕小,美观。” 他快速从切口一端进针,在理查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缝线飞快从两侧切口边缘的皮内穿过。 “缝合线要和创口平行,沿着整个伤口侧缘在真皮内进行短小水平褥式缝合。”叶一柏一边缝合一边讲解,不多时缝合线就从伤口另一侧穿出,他双手一边一根线头抽紧的同时左右开弓做了两个方结。 168第168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对, 我的。” 他又从颤颤巍巍的老板怀里拿出另一根一模一样的浪琴表,裴泽弼一手提着一根表带,将两块手表提到叶一柏面前。 “没瞎吧, 看到没?” 叶一柏:“啥?” “一样的。”他抖了抖其中那块从老板怀里拿来的, “赃物。”,又抖了抖叶一柏那块, “一样的。” 然后呢??? 叶一柏不敢置信地看着裴泽弼, 就因为两块表一样?他就要被抓进警事局??那他怎么不冲到大街上去抓戴着这块表的人!! “裴处长,仅仅因为两块表一样,我就得进警局?这未免太过儿戏了吧。”我很生气, 但是形势比人强,我不能表现出来,叶一柏敢肯定,他现在脸上的笑容绝对很僵硬。 裴泽弼看着叶一柏,突然伸手在他脸上戳了一下, “二十几岁的人,还长着酒窝,真是碍眼。” 叶一柏:不气, 他是个智障。 “哦,对了, 刚刚你那个问题, 这浪琴表价值不菲, 而且市面上流通的不多,如今一家店里就出现两块, 很值得怀疑。”裴泽弼用手抵着下巴,状似一脸正经地分析道。 “当然。”他抬起头来,对着叶一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最主要的原因是,我高兴我乐意。” 叶一柏:…… “裴处长好大的威风,想抓谁就抓谁,听说前天你们警事局局长当街打死一个服务员,引得不少人在警事局门口静坐,今天你又想无凭无据地抓我这个普通学生,您就不怕火上浇油,给警局惹麻烦?” 叶一柏的话落,他似乎听到了几声“噗嗤”的笑声,还有那个被智障处长禁言的大头警察,正用惊恐的表情对他使劲比划。 在比划什么? “打死服务员,给警局惹麻烦还火上浇油是吧?”裴泽弼被气笑了,“真会说话。” “带走!”说完,裴泽弼看也不看叶一柏,转头就走。 警察们一拥而上,围着店老板和叶一柏向前走去。 “同学你别怕,裴处他就是一时生气,你就去走个过场让他出出气就好了。”大头警察趁裴泽弼没注意,偷偷凑到叶一柏旁边说道。 还没等叶一柏说声谢谢,那个讨厌的声音就再次响起。 “周大头,你当我聋吗?刚刚说了几个字,给我抄两百遍,明天没有放到我办公桌上,你就去三处报道吧。” “呜,呜呜,呜呜呜。”大头警察瞬间蹦了起来,捂着嘴对着智障处长呜呜乱叫。 叶一柏被带上了警车,这还是叶大医生两辈子第一次坐警车,他坐在警车后排中间,一左一右各坐了两个警察,那个智障处长就坐在他前面的副驾驶位上。 我高兴我乐意?叶大医生盯着那个每一根头发丝上都写着“嚣张”两个字的后脑勺,心中暗骂一声,这人以后最好不要落到他手里,不然他在他大肠里缝个蝴蝶结然后告诉他,我高兴我乐意! 上海市警事局就在上海市中心位置,明明是十分西式的建筑,还偏偏在门口摆了两个石狮子,大大的黑铁门上方醒目的九个字“上海市警事和警备局”。 车离铁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里面就有人快跑出来开门,大大的黑色格栅门打开又关上,让叶一柏有一种走进后世监狱的错觉。 “裴局。” “裴处。” “裴局、裴处。” 下了车,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办公楼,路上小警察们遇到那个裴处,叫裴局的也有叫裴处的也有,让叶一柏有些糊涂,都说民国因为军政共权导致上下级观念十分明显,怎么这个警事局连领导职位都会叫错。 “把他带到审问室里问话,你,去那边站着,对着墙。” 叶一柏后知后觉地指了指自己,这句话的后半句是对他说的?? 裴泽弼从兜里拿出一支烟,点燃,口中缓缓吐出一口白气,“或者跟他一起进审讯室,明天早上再出来?” “同学,你就去站着吧,裴处这口气出了就好了,我们下班你也可以回去了。”有警察好心低声提醒道。 叶一柏对他笑笑,叶大医生觉得自己的脾气真的已经很好了,但是这种人,真的不能惯着。 “那我能找个人给家里报个平安吗?” 裴泽弼皱眉,“什么意思?” “不是让我在审讯室过夜吗?家里人会担心,能让我找个人跟家里说一声吗?”叶一柏绷着脸,冷漠地说道。 裴泽弼身周的气压一下子低了下来,办公室里的小警察们察觉到异状,都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连在打电话的警员都犹如被卡住脖子的鸡崽子,声音低得听不见。 “行,有骨气是吧!”裴泽弼大概是被气急了,重重喘了好几口气,白烟在空中胡乱飞舞,“那您请吧。”他冷笑道。 说完裴泽弼转身上了二楼楼梯,皮鞋踩在楼梯上发出“砰砰”的响声,诉说着主人极其不悦的心情。 一分钟后,“砰!”重重的关门,不,准确来说是重重的砸门声响起,震得一楼天花板都是一阵颤动。 听到关门声后,楼下办公室就好像重新被按下了播放键,整个氛围都立刻轻松了起来,打电话的小警员声音又抖了起来,叶一柏隔着三米远都能听出其话中的嚣张意味。 他脑袋里不由冒出七个字,“上梁不正下梁歪”。 “同学,你就不能服个软,我们裴局最近被降职,心情不好,不过他既然开口了,你今天晚上大概就得在审讯室过了,你家哪里,我让人帮你去报个信。” 周大头,也就是那个大头警察走过来说道。 叶一柏对这个三番两次提醒自己的警察还是很有好感的,他感激地对他笑笑,“那麻烦你了。” 周大头笑着挠头,“客气,我最尊重文化人了。” 叶一柏进审讯室的时候,那位当铺老板已经可怜兮兮地在审讯桌前坐了好一阵了。 警察们对他可没有对叶一柏那么客气,问起话来凶神恶煞的,当手表的细节让老板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抠细节抠到了极致,使得老板头顶仅剩的几根头发都有了离家出走的趋势。 “你确定没有遗漏了?” “真的,长官,我已经把能记起来的都说了。” 警员收起记录本,“行,暂时到这,不过你最好想清楚,如果你的口供和那个胖子对不上,你自己知道结果。”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警员看到了坐在一旁安静看书的叶一柏,“小同学,周科让我问你,你晚上需不需要一床被子,你家里我们已经让人去通知过了,你放心。” 叶一柏闻言,心下感激,“替我跟周科长说声谢谢,被子……” “要要要,我们要!”还没等叶一柏说完,审讯桌后的当铺老板就忙不迭地开口,“小同学,那块表,五百银元,我收了。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坐一宿要命啊。” 叶一柏:…… 不过这老板看起来已经五六十岁了,熬夜对老年人来说身体损伤极大。 “那麻烦了。”叶一柏道。 警员笑笑,递给老板一个算你运气好的眼神,引得老板连忙堆笑。 警员走后,审讯室里就剩下叶一柏和当铺老板两个人,当铺老板显然是个闲不住的,安静了几分钟就开始没话找话。 “小同学你学习真用功啊,到了这个地方也不忘看书。” 叶一柏在看的是问约大医学院同学借来的教科书,虽然他自认拿起手术刀谁也不怵,但民国时期的手术设备、器械与后世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别说那些高精尖的检查和手术辅助设备,就单说基本外科手术器械,譬如手术刀、手术剪刀、手术镊、止血钳、组织钳、持针器、拉钩等等的规格和后世就有很大不同。 还有组织对合器材和在这个时代才初见雏形的电外科手术器械,叶一柏需要迅速熟悉起他们然后不断练习。 这也是他对留级十分怅然但不至于强烈排斥的原因,他确实需要重新学习。 毕竟上了手术台面对的就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叶一柏不可能拿他们来练习做试验。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比对着墙发呆好。”叶一柏答道。 不知道那些警员们是怎么跟张素娥说的,她会不会担心。今天叶一柏本来是打算当了手表换了钱去西华饭店把叶娴劝回来,但被那个智障处长一闹,他连叶娴的面都没见成就被抓进警事局了。 想到这里,叶一柏想把裴泽弼送上手术台的欲望就更加强烈了,麻醉给你做一半!让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肌腱、筋膜、骨膜被分离开的销魂感。 两人说话间,帮叶一柏拿床铺的警员抱着被子进来了。 “床铺是干净的,周科他们出去吃饭了,吃完了会帮你带一份,到时候我拿进来。”警员对着叶一柏十分和善,看得当铺老板十分眼热。 “那我的呢。”老板忍不住插口道。 民国这时候可没有一定要给审讯室里嫌疑人吃饭的规定,就算有这个预算,以这时候官场的贪腐状况,也早就被层层盘剥光了。 警员看了当铺老板一眼,哂笑一声,没有说话。还是个老板呢,这么不知道规矩,还想要饭吃。 当铺老板见警员这个神态,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他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活的,就是看着叶一柏这待遇一时昏了脑子,他连忙从兜里掏出四五个银元。 “长官,能麻烦您帮我带一份晚饭吗?还有杨得志杨科长,我跟他认识,能不能帮我带一句话?” 警员看着审讯桌上的五个银元,没有去接,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当铺老板,“带话?”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配合调查是应该的,绝不会多说一个字,我发誓。”店铺老板急忙道,被警员这样看着,他急得脸上的汗都快出来了。 169第169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叶一柏走过长长的林荫道, 在转角一块支起来的木板前停住了脚步。 “你看啥呢?快上课了。”刚刚被许昌郭文珏耽误了一点时间,现在离上课没几分钟了,叶一柏居然还有空停下来看宣传板。 沈富探头过去细看, 宣传板里贴了两张纸, 一张是喜报,登的就是外事处招录通告, 叶一柏的大名就明晃晃登在上边, 另一张则是转专业说明,密密麻麻的小字,沈富也没仔细瞧, 毕竟他们已经是大四毕业生了,转专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沈富小心翼翼地瞅了叶一柏一眼,学校里在传的消息他也听过,无非是娴姐在舞厅唱歌、叶一柏靠女人吃饭、叶广言欺世盗名之类的,其实这些消息本身对叶一柏的影响有限。 他们这种家庭, 谁家里没有些狗屁倒灶的事,反正都已经是大四了,在约大的日子也就这几个月了, 只要叶一柏装作没听见不去理会,也就是在背后被人说几句闲话的事。 但是坏就坏在, 叶一柏考的是外事处, 外事处又被称为小外交部, 是金陵外交部设立在上海的直属机构,上海多租界, 跟洋人打交道的时候多,金陵政府又是顶爱面子的,进外事处的人都要精挑细选, 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都查了,这标准跟前朝的选秀也差不多了。 亲姐姐是舞厅歌女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杭城叶家肯出面,教训教训女儿,给叶娴安个离经叛道追求新女性生活的名头,叶广言再去通通关系,这事大概也就过去了。 在这个时代,离经叛道可不算什么贬义词。 但若是叶家不出面,任由这件事发酵下去,叶一柏这个外事处名额可就悬了。 “我们外文系也学物理化学,条件都是都符合,就是转过去,我不是得留一年和大三一起上实操课?”叶一柏自言自语道。 啥物理、化学还实操的?沈富听得一脸懵,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留级听起来还是有点丢份的,是吧?”叶一柏皱着眉转头看沈富。 沈富瞪着小眼睛,张着嘴,一脸懵逼,愣愣地应了一声。 叶一柏轻叹一口气,又看了宣传板一言随即向着记忆中的教室走去。 沈富:…… 叶一柏跨进教室门的那一刻,不少人都偷偷抬头看他,报以或同情或嫌恶的目光。 倒不是说小少爷平时人缘不好,反之,小少爷平时的人缘十分不错,只是二十岁的青少年总有点虚荣心,小少爷平日里总以富家名流子弟自居,平时里花销也十分大气,自然有不少欣羡追捧的人。 但如今叶娴的消息一出来,就有有心人去打听了叶一柏的底细,这一打听发现,原来叶一柏这个叶少爷就是个样子货,叶广言和杭城工事局局长亲妹也就是叶太太夫妻情深,叶一柏的母亲就是个连姨太太名分都没有的女人。 叶广言平时交际、人情往来也只提叶太太杨素新所生的一子一女,说起叶家少爷小姐,杭城人士只知道叶兆麟叶芳,不知道叶一柏叶娴。 就好比后世学校里,有一个长得好家庭条件也好的风云人物,你羡慕追捧了四年,临到毕业了,才发现这就是个空壳子,实际条件比自己还差不说,还靠着姐姐卖唱在他们面前装一副人上人的模样,你什么想法? 叶大医生理解这群小朋友的心态,但这种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叶一柏脸上挂上面对病人时的温和笑容,不紧不慢地在前排找了个座位坐下。 见叶一柏落座,教室里窸窸窣窣声响越发大了起来。 叶一柏秉承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其他人”的理念,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书,翻看起来,他还没看过民国时的教课书呢。 然而还没等他读完民国时期英文课本里李明和梅的对话,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外事处的名单,如果报上去以后再被剔除,那这个补录的名额可就没我们外文系什么事了,有些人明知道自己过不了关,还偏偏不肯把名额让出来,什么大局意识,什么集体荣誉感,在人家看来就是个屁。” 叶一柏翻书的手一顿,又是许昌小盆友啊……这是看没刺激到他改占领道德制高点,晓以大义了,智商见长啊。 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最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许昌的话一落,教室里众人的议论声便大了起来,其中大多是对许昌话的应和声。 “对啊,如果确定会被刷下来,那把名额让出来,不管谁上,便宜外人总是便宜自己人好吧。” “我听说已经有老师找叶一柏谈过话了,但是叶一柏没同意。” “真够自私的啊。” “不自私,能拿着姐姐卖唱的钱来上约大?” …… 议论声逐渐变大,沈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胖墩墩的屁股在座位上扭来扭去的,好似椅子上有钉子似的。 这个时候,叶一柏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 教室里猛地一静,郭文珏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叶一柏,他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他有预感,胜负在此一举了。 然而叶一柏站起来后转了转脑袋,对他笑了笑,随即蹲下身好像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然后坐下了。 坐下了?! 郭文珏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全班都在等着你反应,你居然就这么坐下了?? 他用脚踹了踹前面的许昌,许昌收到信号正要说话,但恰恰这时候,教授走进来了。 这么一节课,郭文珏听得那叫一个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他立马示意许昌说话,名额周一就要报上去了,他们大四毕业生一周一共也没几节课,由不得他不着急。 然而还没等许昌开口,叶一柏又站了起来!郭文珏下意识的去看叶一柏附近的地面,再抬头发现叶一柏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许昌后知后觉地开口道:“叶……叶一柏,你看大家都这么说,你是不是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教室里静悄悄的,能进约大的大家都是聪明人,许昌一而再再而三,加上叶一柏走到郭文珏旁边的动作,有些人依稀已经有些猜到点什么了,不过他们也没做声,毕竟如果郭文珏和许昌能让叶一柏把名额让出来,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 叶一柏自然也明白众人的心思,外事处这个名额迟早都要让出去的,先别说叶一柏不可能放弃前世学了半辈子的医去当什么外交官,单说叶娴这事,一时半会就处理不好,而且这事要是让张素娥知道…… 想到张素娥对这件事的看重以及记忆中她那些个重男轻女的事,他就有些头疼。 “你说得对。有些事是应该向大家说明一下。”叶一柏环顾四周,十分诚恳地开口道:“这几天关于我家里的事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如果给大家带来了不便和困扰我深感抱歉。“ 叶一柏一开口就是抱歉,而且神态恳切,这让教室里的不少同学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二十岁的他们年轻气盛各有心思但同时也有着没有被社会污染的是非观。 ”作为儿子和弟弟,我确实不够成熟,不够有担当,在昨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家人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很痛心,也很内疚。” 叶一柏的记忆里,小少爷在跳下冰冷江水中的前一刻都满怀着对家人的歉疚,只是小少爷不敢说不敢面对,临到走都没有把话说出口,今天他替他说出来了。 “至于名额的事,我想了两天,许昌同学说得对,我不能这么自私,如果确定会被刷下来的话,我应该把名额让出来,给大家一次机会。” 叶一柏的话音一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吸气声,他们说归说,可没想过叶一柏真能主动把名额让出来。这可是外事处的特招名额,一进去就是外交官后备啊。 金陵政府执政后,1931年才尝试恢复了国家人员考试制度,31年全国范围内录取了100人,仅8人获得了自己想要的职位,由此可见普通人进入国家公务人员序列的难度之大,至于说获得自己想要的职位,一般人几乎想都不敢想。 如果不是外事处真的需要人办事,与约大联合举办了这次特招特录,上海高官能人这么多,怎么可能轮得到他们。 “一柏!”沈富整张胖脸都皱成了一个包子,他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扑上去捂住叶一柏的嘴巴,这名额怎么能说让就让了呢! 众人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瞬间变得不同起来,什么靠着姐姐卖唱的钱上学,什么装阔,叶一柏不是解释说了,他在昨天之前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嘛,他们家里人也很多瞒着他们做事不让他们知道的,完全可以理解嘛。 人的印象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主观想法一介入,一个叫滤镜的东西一加,你眼中看到的人就会显得格外完美。 “当然了,具体这个名额怎么让,让给谁,这都需要和学校商量,不过以我个人的意愿,我希望能以一种公平郑重的方式,将我珍视的这个名额交到合适的人手中。毕竟……”叶一柏顿了顿,好似有些怅然若失地开口道:“毕竟它即将代表的是国家,传承的是梦想,不仅是我的,还有大家的。” 是啊,成为一个外交官,在国际舞台上为自己的国家慷慨激昂争取权益,这不是每个外文人的梦想吗? 明明是触手可得的机会,叶一柏居然就这么放弃了?如果是自己……不少人都下意识地自我代入起来,如果是他们,会这么说放弃就放弃吗?万一,万一呢,万一外事处没注意,万一外事处给过了呢。 叶一柏是有这个机会的,他完全可以搏一搏,但是他现在就放弃了,原因只有一个,他想把机会留给他们,他同窗了四年的同学! 整个教室里静悄悄的,“啪啪啪”不知道谁第一个鼓起了掌,随即第二个,第三个,掌声越来越大,久久不息。 170第170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是不是有味道, 我马上去换。”叶一柏笑道。 然而叶一柏一笑,那些个警员面上的表情都有些异样,眼神飘忽, 一副努力想露出笑脸但笑不出来的模样。 一群奇怪的人…… 叶一柏摇摇头, 也不深究,快步进了换衣室。 搪瓷杯小警员看着叶一柏的身影消失在换衣室门口, 才心有余悸地开口:“他刚刚对周科也是这么笑的, 然后那么长一根管子,咻得就塞进了周科的鼻子里。” 另一个皮肤黝黑,人高马大, 身体厚度能抵两个叶一柏的警员接话道:“我瞅着那根管子有我们闺女那么长,这咋塞得进去哦。” 几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两个字“惊恐”。 倒不是说肠胃减压术有多可怕,其实就是一个观念问题, 西医刚刚进入华国的时候,普通老百姓对动刀也是闻之色变,但随着西医诊所和综合性医院的增多以及麻醉技术得逐渐成熟, 用手术方式治疗疾病已经能被当下的大多数人所接受。 但是肠胃减压术这种不能用麻醉的治疗手段,饶是后世的人们遇上了, 也得好好做心理准备。当然, 这种急救诊疗范畴里的技术手段, 到了真要用上的时候,大概也由不得你做选择了。 “周科, 您没事吧?” “周科,这后半截管子在哪呢,有没有突出来, 能让我摸摸不?” “周科。” “周科?” 警员们见叶一柏和郭颉走开,只留一个小护士在给周大头挂电解质补给液,而周大头的情况也已经平稳下来了,侧着身子安安静静地躺着,都忍不住好奇心围了过来。 他们活了半辈子了,也没见过这种“大变活管”的景象,哪能不好奇,围在床边讨论起了管子是如何从鼻孔里钻进去,通过哪哪哪,最后到哪哪哪的深刻问题。 周大头气急,“肚奏凯!” 然后周大头这一说话,众人就更加兴奋了,连一旁目睹了下管全过程的裴泽弼都把目光移到了周大头的喉咙处。 “哦,科长,你居然还能讲话!”有警员惊呼道。 “科长,你张开嘴给我看看。”搪瓷杯小警员仗着平日里跟周大头走得近,脑袋都快凑到周大头的脸上了。 周大头眼圈都红了,不知道是刚刚吐的还是被这几个小警员给气的。 “好了。”裴泽弼终于出声,解救了处于深水火热中的下属,“别打扰周科休息了,小张,你留下来照顾他,如果有什么事打警局的值班电话。” “是,局长。” 对于小张的称呼,裴泽弼也懒得纠正,反正只要抓到那伙人贩子,局长那个位置他迟早能升回去。 至于那个害他降职的人……裴泽弼抬头,目光恰好跟从换衣室里走出来的叶一柏对上。 叶一柏对他礼貌地点点头 ,那一副坦然的样子让裴泽弼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认错人了。 算了,反正他当初救人的时候也没指望人报答。 “好了,今天也晚了,你们几个回去吧。我开一辆车走。”裴泽弼说道。 周大头的耳朵动了动,“白醋,送一系叶尼盛。”胃管什么不影响说话,但说起话来还是会有些不舒服的。 这次一共过来了两辆车六个警员,小张留下来照顾周大头,裴泽弼要开走一辆车,那五个人就得挤一辆车回去,如果要有人送叶一柏,这最方便的自然是裴泽弼。 裴泽弼盯着周大头上唇颊部露出来的那部分胃管好一会儿。 这管子下去是不是把周大头的胆也撑大了,居然这么理直气壮地给他派任务? “知道了,你好好休息。”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都快八点半了,让那个学生自己回去确实不适合。 “走吧。”说完,率先往外走。 其余五位警员也跟着向外走去,搪瓷杯警员路过叶一柏的时候轻声道:“叶医生,一起走啊,裴局送你。” 叶一柏:……那还真是谢谢了。 不过他只犹豫了片刻,便迈步跟了上去,毕竟他一点都不想去体验这个时代的夜间治安环境。 出了医院,五个警员跟裴泽弼告别后一股脑上了前面那辆车,前面那辆车里有来的路上周大头留些的些许呕吐物,警员们可不敢让裴泽弼开这辆回家。 在裴泽弼上车后,叶一柏在副驾驶和后座间犹豫了两秒钟,出于礼貌,他还是选了副驾驶。 裴泽弼侧头看了他一眼,“住哪?” “岐山巷。” 裴泽弼“嗯”了一声,发动汽车。 车子行驶过程中,两人谁也没说话,一个目视前方,一个头侧过去看窗外的风景。 大街上指挥交通的巡警都下班了,裴大处长自然也没有了一路红灯放行的待遇,黑色的老爷车缓缓跟在某辆30年代别克轿车后面,在人群和黄包车群里不紧不慢地移动着。 车子里很安静,于是…… “咕噜噜。”叶一柏一惊,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肚子。 是了,因为周大头的急性胃扩张,他没来得及吃晚饭,现在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不过他没听见吧…… 叶一柏的目光假装不经意地扫过裴泽弼的脸,只见裴泽弼面无表情,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在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叶一柏放缓了呼吸,减缓呼吸频率减少能量消耗,肚子你忍忍别在叫了。 五分钟后 车子缓缓停靠在一个小摊前,一直在“欣赏”外面风景的叶一柏立刻察觉到不对。 “我家还没到。”岐山巷离这儿大概还有整整两条街的距离。 裴泽弼熄火拔下车钥匙,“今天的事,你帮忙了,大头让我谢谢你,我总不能让他的救命恩人饿着肚子回去。” “况且我也饿了,吃点夜宵,叶医生肯不肯赏脸陪我吃顿饭?”见叶一柏犹豫,裴泽弼又加了一句。 叶一柏不是真的二十岁的小青年,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自然听得出这是这位裴大处长释放出来的善意。 他要想在这个社会长期生存下去,少不得要跟裴泽弼这种官面上的人物大交道,上海市警事局的前副局长,警事局里的实权派人物,在整个上海滩里也算数得上的了。 况且裴泽弼年纪年轻就稳稳抓住了整个上海市的治安大权,说他没有一点来头,谁信。 既然人家释放了善意,叶一柏自然是要接住的。 “那谢谢裴处长了。” 裴泽弼笑笑,没说话。 这是一个类似后世夜排挡的铺子,别看摊位小而简陋,里面该有的东西都有,叶一柏甚至还在几个桶里看到了鱼和螃蟹。 “炒盘螃蟹,烤两条鱼,再来两份炒年糕,一瓶黄酒。”裴泽弼熟门熟路地在靠里一张桌子前坐下,“叶医生还有要加的吗?” 叶一柏摇头,“不用了,裴处点的已经很丰盛了,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裴泽弼笑笑,还是没说话。 叶一柏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了,这莫不是个闷葫芦。 叶一柏在心里腹诽之际,只听裴泽弼开口道:“叶医生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医术,着实令人敬佩。但我想不明白的是,叶医生你是外文系的,到底从哪学来的这手技术?” “你怎么知道我是外文系的?”叶一柏心下一惊,嘴上不由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他不由有些懊恼,不过他确实从来没透露过自己的专业,甚至在救人前,叶一柏都想过,如果被人问起,他就说自己是约大医学院的学生。 约大医学院名声在外,是当下全国唯二两所能授予医学博士学位的高校之一,况且如果没有意外,他应该很快就会成为医学院的学生了,也不算是骗人。 “今天上午,我因为人贩子的案子去了约大,恰好听到了一番令我印象深刻的讲话,为了同学和大局观,把自己的外事处名额让出去,叶同学真的是深明大义大公无私啊。”裴泽弼笑道。 “那还真的挺巧啊……” 叶一柏脸上的表情僵硬,他的大脑正飞速运转着,想要临时编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裴泽弼也不催促,两人面对面坐着,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这时候,一群身着制服的巡警横冲直撞地走了进来,“老板,老三样,今天人多,你看着准备。” 老板正好端着一瓶酒走到叶一柏那桌,听到这话立刻垮了脸,嘀咕了一句,“今天又要亏了。” 不过等他把黄酒在裴泽弼身边放下,转头面对那群巡警,那又是笑脸相迎。 “好好好,几位长官先做好,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说完一路小跑去灶台做菜去了。 叶一柏听出老板话里的意思,“你的属下,吃饭不给钱,你不管管?” 裴泽弼也没点破叶一柏这生硬的转移话题的方式,“叶同学还真是不止人间疾苦,也是,外事处的名额说让就让了,自然不知道这世上穷人的活法是怎样的。” 裴泽弼指了指不远处正坐着侃大山的巡警们,”巡警不算正式警员,干最苦最累的活,拿最少的工资,也就这身制服能唬唬人,若是连这点好处都没了,恐怕这上海市恐怕就会少些巡警,多些个地痞流氓了。” “况且他们也不是白吃白喝,有他们每天来坐坐,那些个帮派份子和地痞流氓就会心生顾忌,不会来打扰这边的清净,你看看那边。” 叶一柏顺着裴泽弼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隔着一条街的对面几个地痞流氓围着一辆黄包车嘻嘻哈哈地就是不让走,黄包车里坐的大概是个女士,在霓虹灯下依稀可以看到一个小巧的珍珠包。 “如果那辆黄包车能再跑几步跑到这一边,那几个地痞流氓就不会这么肆无忌惮了,所以老板虽然抱怨但动作不慢,你情我愿的事,有什么好管的。” 不止人间疾苦?两辈子还没有人把这个帽子安在他身上,叶一柏正想和裴泽弼掰扯掰扯什么叫法制什么叫规则,只听得一声高亢而尖细的女声从对面传来,“都给我让开,你们谁过来我就划花谁的脸!” 这个声音……叶一柏猛地站起身来。 171第171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警务大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二楼办公室也不停有人出来看情况。 上海市警事局分两层,一楼是普通警员和科长办公室,二楼是高级警员、行政办公室室和领导办公室。 出来看情况的一处成员看倒下的是周大头, 不由惊呼出声来, 周大头可是裴局的心腹,他们这时候不得表现表现, 这样想着, 从楼下下来的人越发多了。 叶一柏跑到警务大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一群穿着黑制服的警察把办公楼入口处围得水泄不通,楼上还不时有人下来加入他们的队伍。 “让让, 让让,我是医生。” 叶一柏的身高176,在民国南方也算是高的那一挂了,但上海市警事局挑警员的时候大概只看身材来着,一个个人高马大, 就算不如叶一柏高的,这宽度也能抵他两个。 他一时挤不进去,听着声音, 里面的病人呕吐得越来越剧烈了,叶一柏气急。 “没听到老子说我是医生嘛!还是你们觉得你们站在这里比我更有用!”少年人的声音高亢而嘹亮, 镇得许多警员动作一顿。 四面八方各式各样的目光同时向他投来。 叶大医生愣是连眼神都没飘一下, 拨开两个愣在原地的警员就往里走。 走进人群包围圈, 只见周大头捂着腹部被某个警员扶着坐在一把椅子上。准确来说,是瘫在一把椅子上, 叶一柏看得出周大头是很用力才没让自己从椅子里滑下来。 “哪里痛?”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叶一柏上前两步,走到周大头身前。 他按了按周大头的腹部, “这里?” “近期有没有做过腹部手术,有没有暴饮暴食?” 周围安安静静的,没有人说话。 “嗯?”叶一柏见没人回答,不满地抬头。 气场这东西说玄玄,但还真就是切实存在的,叶大医生在专业上的气场就是如此,他明明穿着学生校服,还挎着一个书包,但你却会觉得回答他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手术肯定没有,不过我们最近为了人贩子那个案子盯了好几天了,都没吃几口东西,今天空闲下来周科就吃得多了点。”扶着周大头的警员下意识地回答道。 叶一柏点头。 “我按你的腹部,哪里痛就跟我说。”他伸手按住周大头上腹部某处。 “这里?” “这里?” “还是这里?” “嘶……”周大头发出一阵吃痛声,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我按到才会痛还是持续性疼痛,是胀痛还是刺痛?” “一直疼,您按到就更疼了,刺痛和胀痛我分不清。”周大头白着脸,啥刺啥胀啊,这不是为难他大头嘛。 “是针扎的疼,还是打你一棍子后那种有胀又疼的感觉?”对于病人,叶一柏的耐心向来很好。 “胀痛。”这次周大头回答的很快。 叶一柏目光朝四周瞟了瞟,从就近位置上拿了个搪瓷杯,塞到周大头手里,“拿好了,等下吐这里。” 叶一柏话落,周大头和扶着他的警员的面色同时一变,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口,只见叶一柏用力在周大头腹部某处按压了一下。 周大头先是“嗝”一声吐出一口气,随即用力呕吐起来。 一阵销魂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扶着周大头的警员面色一下子变得比周大头还要苍白,他看着周大头手里拿着的,绘着某个美人图的搪瓷杯,瞬间觉得呼吸困难起来。 叶一柏拿过杯子看了一眼,将其放回桌子上,同时弯下腰去,他现在手头没有听诊器,只能用耳朵贴近胃部和小肠部位仔细听。 周大头见叶一柏靠过来有些不适应,身体扭动起来。 叶大医生轻轻拍了他一下,严肃道:“别动!” 周大头一僵,不动了。 约莫一分钟后,叶一柏站起身来。 “行了,死不了。怀疑急性胃扩张,需要立刻进行肠胃解压。”看到旁边傻愣愣站了一地的人,“傻站着干啥,去开车啊!” “啊?”一众警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动作。 “听他的。”裴泽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楼梯上,并大步向这边走来。 听到裴泽弼发话,拿着搪瓷杯的小警员也来不及悲痛自己限量版女神搪瓷杯,迅速立正敬礼,大声应了一声“是”,随即一路小跑跑向车库。 “不用,肚子疼而已,我不用去医院。”坐在位置上的周大头着急起来。 民国时期西式医院鱼龙混杂,有诊所、教会医院、国立医院,收费标准也不一,有免费看病的,也有给钱也不看的。 按离市局近的普济医院算,像周大头这样的急诊,一次二十块大洋,医药手术费另算。 也就是说周大头就算只是吃坏肚子了,上了急诊也得先付二十块大洋,周大头这个科长一个月工资也就五十块银元,这一次医院,就得花出去一小半工资,更不用说那些个西医,动不动开膛破肚的,周大头他实在不敢啊。 叶一柏见过太多这种病人,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现在只是急性胃扩张,如果时间拖得久,胃部就会积液积气,引起胃璧缺血,如果坏死穿孔,就必须做手术了。” 停顿了一秒,他又加了句,“开膛破肚的那种。” 周大头面色一白,他就是多吃了一点……这就要开膛破肚了? 裴泽弼眯着眼睛打量了叶一柏好一会,开口道:“听他的,这次费用记工伤,局里报销。小张,你去准备担架。你也一起去。”最后一句话是对叶一柏说的。 叶大医生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这不废话。 虽说现在不在医院,但叶一柏是第一个接触患者的医生,无论是首诊医生负责制还是叶一柏作为一个医生的责任心,他都不可能离开。 即使没有医师执照,但向下一个治疗周大头的医生转达患者信息,减少急救过程中的时间浪费,是他应尽的义务。 不过叶一柏懒得和那位不知道是裴局还是裴处的人解释,见警员们已经小心翼翼地将周大头扶上担架躺好了,他转身,率先向门口院子走去。 这时候搪瓷杯警员也把车子开过来了。 叶一柏率先上车,在后车座车门处对抬着担架过来的警员说,“我来接,头朝我,慢慢来。” 警员都是人高马大的,在几人的通力合作下,担架平稳放入了车后座。 后座车门关上,叶一柏对着驾驶座上的小警员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可以开车了,小警员点点头,正要点火,副驾驶座的门被拉开,裴泽弼坐了上来。 “裴裴局,您也去啊。”搪瓷杯警员有点结巴。 裴泽弼看向驾驶位上的小警察,同时目光好似不经意将略过后排的叶一柏,“嗯”了一声。 两辆警车先后启动,风驰电掣般驶出警局大门。 1933年的,上海主要街道口已经装上了红绿灯,但与后世不同,此时的红绿灯只有红绿两灯,且非自动,而是由巡捕控制,巡捕也是属于警事局下属机构,还是警事局中较低一级的存在。 因此这些巡捕们一看到市局的车,就立刻吹动勺子示意两旁行人和车辆避让,且迅速把当下的绿灯改成了红灯。 警车一路疾驰,车子所到之处,一路红灯,伴随着巡捕们震天的哨子声和被驱赶四散的行人车辆,呼啸而过。 坐在车后的叶一柏看着这幅场景,也不由有些咋舌,这种权力至上的场景,也只有这个时代才看得到吧。 十分钟后,警车停在普济医院门口。 20世纪30年代还没有形成完善的急诊制度,晚上19:20分,普济医院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只有保安亭里有一个老头正点着油灯打瞌睡。 后面那辆警车“嘟嘟嘟”开始鸣笛。 普济医院附近都是居民区,30年代的大部分人睡得还是很早的,晚上七八点钟一般都已经躺在床上了,刺耳的鸣笛声引得不少人叫骂开来。 然而探头看到车上下来的三五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叫骂声就戛然而止了,探出来的头的人也迅速把头伸了回去,顺便紧紧关上了门窗。 保安亭里的老汉早已被警车故意晃向他的车灯给照醒了。 他见这么一大群穿黑制服的警察站在他面前,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有警察拿出警棍在保安亭的玻璃上敲了敲,老汉见状,着急忙慌地从保安亭里跑出来。 “长……长官,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大晚上跑医院能有什么事,开门开门,把你们的医生都叫出来!” 老汉闻言急忙去开门,一边开门一边说:“马上马上。” 老汉刚把门锁打开,嫌他动作慢的警员们早就将人挤到一边,自己去推门了,铁门被迅速拉开,两辆警车长驱直入,直接开到了医院楼门前。 楼里的医生护士也听到了外面的声响,他们从窗户里偷偷往外看,见是两车警察,心下暗叫倒霉的同时,却也只能急急忙忙地来开门。 医院楼前的门是老式的华国门,是用门栓拴上的,打开花了一点时间。 这段时间里,警员们也一起将周大头从车后座上搬了下来。 担架上周大头面色苍白、身上的冷汗已经渗出了衣袍,饶是裴泽弼这个门外汉也看得出周大头这次绝不是普通的腹痛了。 他忍不住问叶一柏,“他没事吧?” 叶一柏没有答话,他上前将周大头的头侧向一侧, “大头,大头,听得见我说话吗?知道我是谁吗?”问话的同时,他摸了摸周大头的脉搏,脉搏细速,显然体内的电解质已经开始紊乱了。 172第172章3w营养液的加更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理查!我是在通知你, 不是在跟你商量!”波恩教授脸色沉了下来,因为医生体系的特殊性,在一般情况下, 上级医生对下级医生具有绝对权威性。 波恩教授一开口, 理查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知道了知道了,叶是吧,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理查敷衍道。 叶大医生并不说话, 对着理查露出一个同样敷衍的笑容,气得理查差点当场跳起来。 乔娜很快把叶一柏的白大褂和听诊器拿过来,“叶, 你的身材和理查差不多,我拿了和他同型号的,工牌制作需要时间,你有空去人事处报个到,需要拍照。” 叶一柏双手接过, “谢谢乔娜姐。”他拿起白大褂在身上比了比,好似不经意地嘟囔了一句,“好像短了点, 我这个年纪还真是会长个的时候,大概穿不了多久。” 理查:!!! 乔娜笑道:“放心, 只是暂时穿穿, 等你入职会帮你量身定做的, 最多一个礼拜。” “谢谢乔娜姐。”叶一柏笑道。 乔娜高高兴兴地走了,留下阴阳怪气的理查, “我以为你对上级医生会有基本的尊重。” “这句话是我应该对你说的,理查!”波恩教授厉声道。 理查:“……我错了,老师。” “行了, 叶,你去我办公室换好衣服,跟我们一起去查房。” 叶一柏点点头,转身进了波恩教授办公室,与上一次普济医院借用别人的白大褂不同,这次……是他自己的了。 叶一柏用手触摸白大褂的肌理,摸到凸起的纽扣的时候才意识到现在可不是抒发情感的时候,他拍了拍自己脑袋迅速换上白大褂,同时把听诊器卷起往兜里一塞,快步向门外走去。 波恩教授已经在走廊上等着了,除了他和理查,还来了几个金发碧眼的医生,年纪都在三四十左右,正安安静静地站在波恩教授身后当木头人。 “老师。”叶一柏快步上前和波恩教授打了个招呼后,识趣地走到队伍最后。 除了理查外,其他所有医生的目光都一下子都落到了叶一柏身上,视线以好奇居多。 “叶,约大大三学生,以后跟着理查,他的基础薄弱,你们有空也多教教他。”波恩教授说道。 一众医生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现在也不是自我介绍的时候,众医生笑着对叶一柏点头示意,表示欢迎他加入外科大家庭。 民国时候的科室没有像后世分得那么细,譬如济合医院,作为上海当前医疗资源最好的医院,科室也仅有内科、外科、电疗科、眼科、骨科、皮肤科,除了骨科独立开来外,其余要动刀的通通属于大外科。 不过这也使叶一柏省却了外科轮转,各个科室跑的麻烦。 济合医院不大,共几层,一二楼为门诊、药房、设备室,三四层病房,五层男医生宿舍、六层女医生和护士宿舍,七层还有一个所谓的头等病房。 外科病人全都集中在四层,病人也都是金发碧眼的居多,医护都是外国人,很多国人到这里来看病连交流都成问题,波恩教授主刀的手术有七个。 五个都是轻症,波恩教授问了些基本问题,再看了看护士的记录几分钟就结束了,还有两个病人,一个胃切除手术,胃切除虽然是比较成熟的手术了,但是这个病人十二指肠残端有比较严重的病变,不得不放弃billroth i 式手术改用billroth式即胃空肠吻合术。 胃空肠吻合术引起的生理紊乱较大,且并发症几率相对较高,因此波恩教授亲自检查了病人的各项体征。 至于另一个…… “理查,你来检查你来做临床诊断。叶,你跟着学学。”波恩教授转头看向理查。 理查记笔记的手就是一顿,他看向病床上的病人。 病人是一个76岁的老人,睡得正熟,连这么多人进来都没有醒来的征兆。 “你好……”理查正要开口叫醒病人,却被波恩教授一眼瞪住,“不用叫醒病人,你就这样看,能看出什么?” 理查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这样他能看出什么??? “额,嗯,病人神态安详,呼吸平稳,脉搏……”他伸手去摸病人脉搏,但由于过度紧张的缘故,半晌没摸出什么东西来,“脉搏平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波恩教授盯着理查,眼中的失望毫不掩饰,“虽然你没有经过国内的正规培训,但你来济合也有半年了,你就学到了这些?我想一个在校大学生的表现都不会比你差。” “叶,你来看看。” 理查的脸变得通红,他知道自己表现确实不佳。 理查是美国圣约翰医学院的毕业生,但是他毕业后并没有进入美国医院进行住院医和专科医师的培训,而是拿到学位后直接来到了华国。 这个时代的华国医生培训体系还未完善,理查这半年来手术水平有一定提高,但这健康评估方面……这不是有护士记录数据看一看就能得出结论吗?为啥非要他临时看? 理查羞愧归羞愧,但他并不觉得叶一柏一个基础差的大学生能说出什么来。 叶一柏上前,拿出一块怀表,他同样检查的是呼吸和脉搏,理查见状脸上的不屑之色更盛,看你能编出什么话来。 叶一柏一动不动地在病人床前站了进六分钟。 “不会就不会,直接说就行,不要浪费大家时间。”理查轻声嘀咕道。 “你闭嘴。”两个一老一少同时出声。 理查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他看着波恩教授,脸上委屈,看着叶一柏,心里愤怒,脸上一下子委屈一下子愤怒,看起来脸部神经健康极了。 “病人出现潮式呼吸,结合病人年纪,考虑脑动脉硬化和中枢神经供血不足;病人脉搏呈现交替脉结合病人病例,考虑高血压性心脏病。病人年纪大,多基础病,且刚进行了上腹部手术,应关注术后可能发生的肺部并发症。” “暂时就是这些。”说着,叶一柏皱眉,“这么明显的指征,为什么没看病人供氧?” 波恩教授闻言眉头猛地皱起,“病历呢?” 叶一柏刚刚说的时候,已经有医生在翻护士的护理记录,看一眼记录看一眼叶一柏,看一眼记录再看一眼叶一柏。 莫不是他确定这病历一直在他手上没人动过,他都怀疑叶一柏是不是偷偷看过了。 听到波恩教授的话,拿着病历的医生立刻反应过来,双手将病历递给波恩教授,还贴心地将护理记录翻到了昨天和今天那两页。 波恩教授一目十行地看下来,眉头越皱越紧,“定时吸氧?不行,病人睡眠时如果发现呼吸困难根本抢救不及,设备室不是到了几台铁肺,马上用上。” 波恩教授口中说的铁肺是1928年两个美国人发明的负压呼吸机,其体积巨大,需要病人躺进一个铁罐子里吸氧,所以被称为铁肺。 铁肺体积约莫只比后世做磁核共振的机器小一点,移动不方便还管理困难,这时候的医生不到在它和人工定时供氧中,大多会选择后者。 “是,波恩医生。”刚刚拿着病历的医生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定时吸氧的医嘱是他下的,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快步走出病房去设备室联系设备了。 一众医生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瞬间变得不同起来,好家伙,真人不露相啊。 这种基于基础体征的诊断其实并不难,随便一个医生看着护士的护理记录都能说出来,但是他们确定叶一柏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一眼护理记录,也就是这些诊断就是他这六分钟里判断出来了。 这就是波恩教授口中基础差的大三学生?一众医生看向波恩教授的目光也不由充满了敬畏,幸亏当年他们做学生的时候不是波恩教授当老师。 至于同为波恩教授学生的理查一时间收获了许多医生同情的目光。 理查:…… 波恩教授自然也发现了拿着纸笔一脸目瞪口呆的理查,面色一沉,“发什么呆!没听到叶说的嘛!记下来!” 理查:“……好的老师。” 查房过后,波恩教授对叶一柏的观感好了不少,他已经将叶一柏脑补成一个热爱医学,在外文系也自学医学勤耕不错的有志青年。 “我下午要回学校,理查你可以多带叶接触接触手术,他理论扎实,但手术动手能力比较差,你多帮他点。”波恩教授道。 理查闻言,蔫了一上午的精神瞬间又抖了起来,“好的老师,没问题老师!”他看向叶一柏,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叶,我明天就带你上手术,你想上什么,要不割一个阑尾,缝合会吧,我让你缝合啊。” 叶一柏:“那真是谢谢你了,理查。” 理查:“不客气!”理查轻快地说道,老师说得没错,这个叶理论扎实,但动手能力肯定差,一个连手术台都没上过的实习生,他明天就让他知道大外科的地位是手里的那把刀决定的,而不是这种基础的体格检查。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查房过后,医生们去门诊的去门诊,回办公室的回办公室,走廊里瞬间又只剩下了几个护士边说趣话边工作,好一派清闲的景象。 173第173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你的?” “对, 我的。” 他又从颤颤巍巍的老板怀里拿出另一根一模一样的浪琴表,裴泽弼一手提着一根表带,将两块手表提到叶一柏面前。 “没瞎吧, 看到没?” 叶一柏:“啥?” “一样的。”他抖了抖其中那块从老板怀里拿来的, “赃物。”,又抖了抖叶一柏那块, “一样的。” 然后呢??? 叶一柏不敢置信地看着裴泽弼, 就因为两块表一样?他就要被抓进警事局??那他怎么不冲到大街上去抓戴着这块表的人!! “裴处长,仅仅因为两块表一样,我就得进警局?这未免太过儿戏了吧。”我很生气, 但是形势比人强,我不能表现出来,叶一柏敢肯定,他现在脸上的笑容绝对很僵硬。 裴泽弼看着叶一柏,突然伸手在他脸上戳了一下, “二十几岁的人,还长着酒窝,真是碍眼。” 叶一柏:不气, 他是个智障。 “哦,对了, 刚刚你那个问题, 这浪琴表价值不菲, 而且市面上流通的不多,如今一家店里就出现两块, 很值得怀疑。”裴泽弼用手抵着下巴,状似一脸正经地分析道。 “当然。”他抬起头来,对着叶一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最主要的原因是,我高兴我乐意。” 叶一柏:…… “裴处长好大的威风,想抓谁就抓谁,听说前天你们警事局局长当街打死一个服务员,引得不少人在警事局门口静坐,今天你又想无凭无据地抓我这个普通学生,您就不怕火上浇油,给警局惹麻烦?” 叶一柏的话落,他似乎听到了几声“噗嗤”的笑声,还有那个被智障处长禁言的大头警察,正用惊恐的表情对他使劲比划。 在比划什么? “打死服务员,给警局惹麻烦还火上浇油是吧?”裴泽弼被气笑了,“真会说话。” “带走!”说完,裴泽弼看也不看叶一柏,转头就走。 警察们一拥而上,围着店老板和叶一柏向前走去。 “同学你别怕,裴处他就是一时生气,你就去走个过场让他出出气就好了。”大头警察趁裴泽弼没注意,偷偷凑到叶一柏旁边说道。 还没等叶一柏说声谢谢,那个讨厌的声音就再次响起。 “周大头,你当我聋吗?刚刚说了几个字,给我抄两百遍,明天没有放到我办公桌上,你就去三处报道吧。” “呜,呜呜,呜呜呜。”大头警察瞬间蹦了起来,捂着嘴对着智障处长呜呜乱叫。 叶一柏被带上了警车,这还是叶大医生两辈子第一次坐警车,他坐在警车后排中间,一左一右各坐了两个警察,那个智障处长就坐在他前面的副驾驶位上。 我高兴我乐意?叶大医生盯着那个每一根头发丝上都写着“嚣张”两个字的后脑勺,心中暗骂一声,这人以后最好不要落到他手里,不然他在他大肠里缝个蝴蝶结然后告诉他,我高兴我乐意! 上海市警事局就在上海市中心位置,明明是十分西式的建筑,还偏偏在门口摆了两个石狮子,大大的黑铁门上方醒目的九个字“上海市警事和警备局”。 车离铁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里面就有人快跑出来开门,大大的黑色格栅门打开又关上,让叶一柏有一种走进后世监狱的错觉。 “裴局。” “裴处。” “裴局、裴处。” 下了车,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办公楼,路上小警察们遇到那个裴处,叫裴局的也有叫裴处的也有,让叶一柏有些糊涂,都说民国因为军政共权导致上下级观念十分明显,怎么这个警事局连领导职位都会叫错。 “把他带到审问室里问话,你,去那边站着,对着墙。” 叶一柏后知后觉地指了指自己,这句话的后半句是对他说的?? 裴泽弼从兜里拿出一支烟,点燃,口中缓缓吐出一口白气,“或者跟他一起进审讯室,明天早上再出来?” “同学,你就去站着吧,裴处这口气出了就好了,我们下班你也可以回去了。”有警察好心低声提醒道。 叶一柏对他笑笑,叶大医生觉得自己的脾气真的已经很好了,但是这种人,真的不能惯着。 “那我能找个人给家里报个平安吗?” 裴泽弼皱眉,“什么意思?” “不是让我在审讯室过夜吗?家里人会担心,能让我找个人跟家里说一声吗?”叶一柏绷着脸,冷漠地说道。 裴泽弼身周的气压一下子低了下来,办公室里的小警察们察觉到异状,都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连在打电话的警员都犹如被卡住脖子的鸡崽子,声音低得听不见。 “行,有骨气是吧!”裴泽弼大概是被气急了,重重喘了好几口气,白烟在空中胡乱飞舞,“那您请吧。”他冷笑道。 说完裴泽弼转身上了二楼楼梯,皮鞋踩在楼梯上发出“砰砰”的响声,诉说着主人极其不悦的心情。 一分钟后,“砰!”重重的关门,不,准确来说是重重的砸门声响起,震得一楼天花板都是一阵颤动。 听到关门声后,楼下办公室就好像重新被按下了播放键,整个氛围都立刻轻松了起来,打电话的小警员声音又抖了起来,叶一柏隔着三米远都能听出其话中的嚣张意味。 他脑袋里不由冒出七个字,“上梁不正下梁歪”。 “同学,你就不能服个软,我们裴局最近被降职,心情不好,不过他既然开口了,你今天晚上大概就得在审讯室过了,你家哪里,我让人帮你去报个信。” 周大头,也就是那个大头警察走过来说道。 叶一柏对这个三番两次提醒自己的警察还是很有好感的,他感激地对他笑笑,“那麻烦你了。” 周大头笑着挠头,“客气,我最尊重文化人了。” 叶一柏进审讯室的时候,那位当铺老板已经可怜兮兮地在审讯桌前坐了好一阵了。 警察们对他可没有对叶一柏那么客气,问起话来凶神恶煞的,当手表的细节让老板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抠细节抠到了极致,使得老板头顶仅剩的几根头发都有了离家出走的趋势。 “你确定没有遗漏了?” “真的,长官,我已经把能记起来的都说了。” 警员收起记录本,“行,暂时到这,不过你最好想清楚,如果你的口供和那个胖子对不上,你自己知道结果。”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警员看到了坐在一旁安静看书的叶一柏,“小同学,周科让我问你,你晚上需不需要一床被子,你家里我们已经让人去通知过了,你放心。” 叶一柏闻言,心下感激,“替我跟周科长说声谢谢,被子……” “要要要,我们要!”还没等叶一柏说完,审讯桌后的当铺老板就忙不迭地开口,“小同学,那块表,五百银元,我收了。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坐一宿要命啊。” 叶一柏:…… 不过这老板看起来已经五六十岁了,熬夜对老年人来说身体损伤极大。 “那麻烦了。”叶一柏道。 警员笑笑,递给老板一个算你运气好的眼神,引得老板连忙堆笑。 警员走后,审讯室里就剩下叶一柏和当铺老板两个人,当铺老板显然是个闲不住的,安静了几分钟就开始没话找话。 “小同学你学习真用功啊,到了这个地方也不忘看书。” 叶一柏在看的是问约大医学院同学借来的教科书,虽然他自认拿起手术刀谁也不怵,但民国时期的手术设备、器械与后世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别说那些高精尖的检查和手术辅助设备,就单说基本外科手术器械,譬如手术刀、手术剪刀、手术镊、止血钳、组织钳、持针器、拉钩等等的规格和后世就有很大不同。 还有组织对合器材和在这个时代才初见雏形的电外科手术器械,叶一柏需要迅速熟悉起他们然后不断练习。 这也是他对留级十分怅然但不至于强烈排斥的原因,他确实需要重新学习。 毕竟上了手术台面对的就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叶一柏不可能拿他们来练习做试验。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比对着墙发呆好。”叶一柏答道。 不知道那些警员们是怎么跟张素娥说的,她会不会担心。今天叶一柏本来是打算当了手表换了钱去西华饭店把叶娴劝回来,但被那个智障处长一闹,他连叶娴的面都没见成就被抓进警事局了。 想到这里,叶一柏想把裴泽弼送上手术台的欲望就更加强烈了,麻醉给你做一半!让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肌腱、筋膜、骨膜被分离开的销魂感。 两人说话间,帮叶一柏拿床铺的警员抱着被子进来了。 “床铺是干净的,周科他们出去吃饭了,吃完了会帮你带一份,到时候我拿进来。”警员对着叶一柏十分和善,看得当铺老板十分眼热。 174第174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济合医院的车拐过转角。 “嘟嘟嘟”司机用力按着汽车喇叭, 刺耳的汽笛声立刻盖过了嘈杂的人群声响。 济合每个月都来送捐赠物资,红十字会医院的保安是认识济合的车的,见状就有人从保安亭里跑出来, 一部分人去开另一半铁门, 另一部分跑过来驱散挡在车前的人群。 车子缓缓经过旁边摩肩接踵的人群,向红十字会医院里面驶去。 车子驶入, 铁门又迅速关上, 截断了外面人打量的目光。 在帐篷后门诊大门前的空地上转了个弯,车子稳稳停下。 红十字会物资处的人在车子一进来就已经出来等着了,见车子停稳, 快步走上来。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黑发华国人从副驾驶座跳了下来。 华国人还是……日本人?红十字会医院物资处的工作人员一愣,脚步不由停顿了一下。 随后,车后座又陆续下来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一个头顶毛发略稀疏的微胖医生皱着眉头环视一周, 将目光落在红十字会医院的工作人员身上。 “周先生?”白兰德迟疑地开口道。 周怀生闻言回过神来,他看向白兰德笑道:“对,是我, 我还以为来的会是彼得先生或者乔娜小姐。” 他一边说着一边招呼身后的安保人员帮济合司机一起卸东西。 “因为今天我们过来,顺便就能把交接工作做了, 所以他们就不多跑一趟了。”白兰德见安保人员已经把装着药品和器械的箱子搬了下来, 笑道, “我们先清点交接吧,我看外面的人已经很多了, 药品供应得跟上才行。” 周怀生立刻点头,“好的好的。”说着,他拿出口袋里的单子, 跟着白兰德去对物资了。 见白兰德在和红十字会医院的人在做交接,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叶一柏思忖片刻,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义诊还有十五分钟才开始,帐篷里正在进行忙碌的准备工作。 “六十组药,还差两组!” “哎呦,我的听诊器忘带了,有多余的听诊器不?” “这手术刀型号不对啊,有大一点的吗?” 叶一柏进来的时候,医护们都忙得脚不沾地。 义诊窗口很简陋,五个排在一起的帐篷,中间打通,前面对着群众的那边还没掀开,只放了桌椅,平均一个帐篷口两张桌子四张椅子,旁边有牌子写着某某医院某某科室某某医生,叶一柏匆匆看了看内科居多,外科就只有三个窗口。 除了济合的两个,还有一个普济的,普济……还真巧啊。 叶一柏这边心里暗道巧合,另一边郭颉和老师一走进帐篷,就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叶一柏。 主要是在一群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中间,叶一柏实在是太显眼了,年轻,长得帅,还有旁边那些个时不时偷偷往他那个方向看的小护士,让人想忽视他都难。 “叶医生!”郭颉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老师,他就是我跟您说的叶医生,那天晚上都亏他了,不然那群警察能把我们医院给拆了。” 郭颉一边跟旁边的中年医生说着一边朝叶一柏的方向走来。 “叶医生,你也来义诊啊,上次忘了问你,你是哪个医院的,你老师呢?没有一起来吗?”郭颉显得有些兴奋。 民国西医少,外科医生更少,加上民国百姓相对保守的治疗理念,义诊中来的更多的是内科医生,郭颉一个外科的,专攻的又是那么不可说的方向,跟那些同龄的内科医生共同语言总是少了些,因此他看到同时外科的叶一柏,就极为高兴了。 “我的老师要上课。”叶一柏边说,边对着郭颉身边的中年医生点点头。 郭颉的老师约莫五十岁左右,在这一波义诊医生里算是年纪大的了,且从时不时就有人主动打招呼的情况看,这是一个极有名望的医生。 “萧医生好。”叶一柏跟着其他打招呼医生一样称呼道。 萧医生温和地笑道:“郭颉都跟我说了,上次的事真的是麻烦叶小友了,我当时刚好有点事出去,如果当时没有你出手,耽误了病人的治疗,那我就难辞其咎咯。” “萧医生客气,治病救人,本分而已。” 几人说话间,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一个面容严肃的女护士按着从自行车上拆下来的车铃,用一口地道的上海话说道:“九点嘞,各位先生都做好,我们开始嘞。” 说着几个护士上前将桌子前的帐篷掀开,帐篷外面站着的几个安保人员连忙把两边的帐篷固定住。 “早上不是说济合的人会过来?都开始了还没见人呢。” “别想了,他们能每个月送物资已经很好了,那些个洋人医生,除了数得出的几位,哪个不是眼高于顶的,更不要说是济合。” “听说济合的床位,都是要两三个月前预定的,农工商局副局长拖了好些个关系都没预定上。” 随着护士们掀帐篷的动作,帐篷里的医生陆陆续续都到桌前坐下了,见最旁边济合的桌子还空着,就不免又议论声传出来。 萧医生和郭颉也到普济医院所在的位置处坐下,见叶一柏还站着,郭颉不由奇怪道:“叶医生,开始了,你到你位置上坐下吧。” 郭颉环顾一周,两个医生一张桌子,一共二十个位置,除了济合的,都坐满了? 那叶医生坐哪? 郭颉想着是不是红十字会医院的后勤弄错了,要不和老师商量下让叶一柏跟他们一起坐吧,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叶一柏坐下了。 叶一柏的动作让帐篷里的声音就是一静。 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华国人,在济合医院医生的位置上坐下了? 就好比一群学校去招生,到了地方发现居然华清燕大招生办的牌子也竖在那,众人暗搓搓关注华清燕大的动向,突然发现一个看起来像学生模样的人大咧咧地在华清燕大的位置上坐下了。 这让其他人怎么想? “小伙子?你没坐错位置吧?”有人忍不住开口道。 “哦,没有。”叶一柏一边检查红十字会医院准备的东西一边回答道。 因为同时外科的缘故,普济萧医生和郭颉的位置正好在济合两张桌子旁边,“叶医生,你是济合的呀?济合还招华人医生的?今天就你一个人来吗?” 叶一柏检查完药品器械,眉头微皱,这么些东西哪够用,幸好他们自己也带了些。 “我只是实习医生,我的上级医师现在在和红十字会医院对接这个月捐赠物资的事,应该快到了。” 我只是实习医生…… 郭颉一滞,想起那天晚上叶一柏利索的手法,突然感觉自己有被伤害到。 “可以放人了!”桌子前的帐篷都被掀开固定好了,随着严肃女护士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前头维持秩序的保安把几个木头做的路障打开,密密麻麻如蚂蚁般的人群迅速涌向帐篷前的各个窗口。 理查和萨克赶在最后一分钟匆匆忙忙地钻进帐篷。 两个金发碧眼的的医生在一群黑眼睛黑头发中显得格外醒目,特别是萨克一米九的大高个,进来的时候看得两个护士一愣一愣的。 两人大马金刀地往桌子后一坐,面露期待地看向密密麻麻涌来的人群。 然后…… “为什么没人来我们这?”理查看着旁边长长的队伍,以及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空地,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 叶一柏目光扫过理查和萨克,又看向旁边长长的队伍中用敬畏和疑惑目光偷瞄他们这边的病患,叶大医生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失策啊。 他忘记了这个时代的百姓对洋人有着与后世不同的敬畏,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国人医生和洋人医生会选谁,这是明摆着的事。 “为什么?是我长得很奇怪吗?” “是不是萨克太高了?吓到他们了?” 萨克:…… “医生啊,俺们这几天老咳嗽,前两天还咳出血来了,俺是不是要死了。” 旁边外科窗口传来病人小心翼翼的问话声。 其实即使挂了科室的牌子,但需要免费义诊的百姓大多是不识字的,更分不清楚哪个是内科哪个是外科,只认这身白大褂罢了。 “有没有酗酒的习惯?来,张嘴我看看,喉咙有没有问题,会不会不舒服。” 得到病人否定的答案,萧医生写字的手就是一顿,他温和地安慰病人两句,让郭颉去旁边窗口拿止咳的药去了。 看到病人拿着药千恩万谢地走了,叶一柏心里堵堵的,医生接触的病人多了,很多时候能从一个人外表看出他的健康问题,就比如刚刚那个,没有酗酒,没有慢性咽喉炎,再看他蜡黄的面色和瘦削的身材,约莫就像猜到是肺部毛病了。 但是那又如何,这种需要长时间高投入的疾病根本不是刚刚那个病人可以负担得起的,学医救不了华国人,身处这个时代,才能体会到那位文学家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吧。 “干啥呢,往前走啊,不走就算你出列了啊。”旁边队伍中传来一声呵斥声。 一个黄色制服的巡捕推搡着将一个穿着黄色布衣的中年人推出队伍,中年人脸颊黝黑,脸上还有一点泥点,头发上沾着几粒稻谷粒,嘴唇发白。 “长官,他脚疼,您就绕了他这一回,我们马上走马上走。”中年人的同伴立刻从队伍中跑出来扶他。 “老杨,你还好吧。”同伴和他差不多的打扮,布衣布裤,粗糙的料子露着两只胳膊,一看就是做体力活的。 “腿,痛,受不住了。”那位被称为老杨的中年人嘴唇哆嗦着,说出来的声音确实极轻。 “走,我们回去排队。”同伴扶起老杨,就要往回走。 但是等他们站起来的时候发现刚刚他们的队伍早就没了他们的位置。 “我们排这儿的。”同伴气急,上去理论。 “是你们自己走出去的呀,外面黑板上写得很清楚,出列就是放弃,要重排的,你们出列了。” “你讲不讲道理!” “做人不好这样的,你们自己出列的,怎么就怪我了。” 眼见两边就要吵起来,两个巡捕将老杨和他的同伴围起来,“行了,出列,回去吧,别让我们动手。” “不行,我们排着的,是你把老杨推出来的,不是我们自己出列的。” “什么东西,怪上我了,我tm……”说着竟要动手。 只是没等他动手,几个穿黑制服的巡警闻声跑了过来,“怎么回事?你一个华捕,对着同胞耍横呢?吃着外国人的饭,连自己娘是谁都忘了?” “王一,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们裴局说了,法租界和县城是按照红十字会医院门口那条线算的,医院大门里的事我们管不着,大门外的事你们手也别太长,乖乖守你们的院子去。” “你这个xxxx。”那个华捕一急,骂了脏话,两边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周围的巡警和巡捕闻声都聚集了过来。 一边黑制服一边黄制服,泾渭分明,好似一个不小心就会打起来。 与此同时,那个老杨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身子颤栗地也越发厉害,他同伴焦急的环顾四周,突然目光停在了隔壁空空的桌子后被两个金发碧眼洋人包围的黑头发白大褂医生的身上。 该死的,不管了! 他抱着老杨猛地朝叶一柏那一桌奔去。 “我这么空,寻你开心?”叶大医生没好气地说道,“刚刚你看了一遍,记住了多少?” 昨天晚上,叶一柏连夜看完了约大医学系的教科书,心里居然少见地有些沉重。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医学发展比他想象的还要落后。 国内医学界,虽然一家家医院和诊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但喊得出名字的其中一半以上都是教会医院或带有外国背景,国内自有医院屈指可数。 华国唯二两家能授予医学博士的高校都是外国人开办的,到今天为止华国医学生居然都没有一本属于自己的教科书,甚至现在国内大小医院包括国有公营医院在内,所有医生的病历都是全英文书写的。 华国的医院,华国的病人,病历却是用全英文的,这种怪相居然在这片土地上持续了近百年。 至于国际医学界,国际医学界也没好到哪里去,对于医学发展至关重要的分子生物学还没有建立起来,电镜、内窥镜、超声诊断仪、磁核共振成像(mri)都不知道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而叶一柏主攻的心脏外科,号称被医学界主流正式认可的心外科手术的正式开端的b-t分流术还要11年后才会正式面世。 无论国外还是国内,如果说后世的医学是一栋高楼大厦,那么现今的医学则是刚刚垒起地基的阁楼,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叶一柏突然想起了上辈子写论文时查到的一组数据,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民国平均寿命不超过四十岁,四十岁在后世可是正当壮年的年纪啊。 “我脑子记住大半了,但是我的手不一定受我脑子控制。”理查实话实说。 “缝合不是什么有难度的技术,想要学好它,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多练。” 面对当下医学发展的现状,叶一柏倒没有什么力挽狂澜青史留名的想法,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自己门清,不过有位伟人说得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将自己从前辈手里学来的,一点点教给后辈,如果他上辈子所做的一样。 “这附近有卖香蕉的吗?”叶一柏问他的第一颗星星。 香蕉? 理查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突然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南京路那边应该有,我去买。”说着竟转身就要往外走。 还真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啊,叶一柏感叹的同时不忘伸手拽住理查的后脖领子,“没有就没有,南京路那么远,不必特意跑一趟。” “不过作为一个医学生,香蕉和葡萄应该的你最热爱的水果才对。”叶一柏又极有感触地补了一句。 理查:??? 理查忍不住开口道:“叶,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如果你愿意教我缝合术,香蕉和葡萄虽然贵,但是还是在我可承受的范围内,即使天天买不行,一个星期两次,不,三次还是可以的。” 叶大医生反应了整整一秒钟,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好像不是一回事。 仔细回想了一下大脑里的常识,叶一柏这才惊觉,原来民国时候的水果这么稀缺这么贵,就算是医生这种高收入群体,也远远不能实现水果自由。 “理查,你误会了,我本来想让你用香蕉来练缝合,但是不方便的话,我们换个地方也行。”叶一柏笑道。 理查:??? 十五分钟后,济合医院食堂后厨 主厨和帮工们一脸疑惑地看着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两位医生的意思是要帮我们杀鱼?”主厨带着一股子皖南口音的上海话,面上虽然笑着,但看叶一柏和理查两个人的目光却充满了“这俩不是神经病”的疑惑。 理查的面部表情已然僵硬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居然真的相信叶一柏跟着他来到了从来没有踏足过的后厨,还就这么顶着后厨人员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呆在原地不动。 “没错,这两桶鱼,我们包了。”叶大医生戴着口罩十分阔气地挥挥手,表示承包了后厨的鱼塘。 得到肯定的答案,主厨和帮工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这怎么好意思呢,这是我们的工作。” 杀鱼这种事既麻烦又有味道,谁乐意做啊,不过该客气的还是要客气一下。 “诸位不必客气,这是我们自愿的。” “那行!那就麻烦两位医生了,这边留给你们,我们出去。”叶一柏话还没落,主厨就迅速接口道,然后十五秒后,厨房食品准备间里就剩下了叶一柏、理查、还有两桶还在飞快甩尾巴的鱼。 等到后厨人员全部出去,理查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叶?你认真的?杀鱼更练缝合有关系吗?你不会打算让我缝鱼吧?”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理查的声音甚至有些微微变调。 “鱼皮里含有大量胶原蛋白,张力和抵抗力大于人的皮肤,如果你能把鱼皮缝合练好,其他缝合不就手到擒来了。” 叶一柏记得他们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水果永远是香蕉和葡萄,每个缝四个边,缝完了吃掉,丝毫不浪费,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他们当住院医,导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叶一柏看到香蕉和葡萄就反胃。 鱼皮啊,比起植物来更有张力,更考验人手底的功底,虽说这里只有十几条鱼,但是每天十几条,只要有恒心,铁杵磨成针。 理查整个人都是崩溃的,“叶,其实我有钱,我去买香蕉,我现在就去!” 回答他的是鱼儿挣扎时鱼尾溅起的一抔冷水。 叶一柏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直直伸入桶里,一手就抓起了一条努力挣扎的鲫鱼,菜刀一拍,世界安静了。 175第175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还没等他回身走上楼梯, 就听到一个惊喜的女声响起,“理查,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呜呜呜, 我要毁容了。” 珍妮一边用纱布捂着伤口一边向理查奔来。 说实话,这位珍妮小姐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女士, 但是就算是再漂亮的女士, 如果她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晕开的眼线糊在眼眶周边,再加上还有一丝血线顺着纱布往下流的debuff, 那也和漂亮沾不上边了。 理查看到这样的珍妮向他跑来,不由面带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过珍妮并没有发现,她直冲冲扑进理查的怀里,然后鼻涕眼泪晕开的眼线全都抹在了理查的白大褂上。 一旁的叶一柏看到理查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崩溃的,他侧过头来求救地看向乔娜和叶一柏。 乔娜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叶一柏:…… 眼见理查求救的目光都快变得实质化了, 叶大医生终于好心地开了口,“这位女士,您再哭下去, 伤口感染溃烂,您的脸就真的不可挽回了。” 这句话显然很管用。 珍妮女士“嗝~”了一声, 迅速止住了眼泪。 “真的吗?理查, 你帮我看看, 我真的会毁容吗?”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挪开了纱布。 叶一柏看了一眼,伤口不深, 但是很长,从耳朵下方一直延伸到下颔骨处。 理查看到珍妮面上长长的伤口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长?” 珍妮闻言面色大变“真的会毁容?” “毁容倒不至于, 先清创缝合吧,跟我去治疗室。”理查一边安抚珍妮一边转头对叶一柏说:“去看看安德森老师在不在,他的办公室就在老师右边第二间,如果他在请他过来一趟。” 叶一柏正要点头,乔娜就开口了,“别想了,安德森老师今天有两台手术,不到晚上是不会出手术室的,除了安德森老师,其他几位都在门诊,一时半会也过不来。理查你也是大外科的,这种基础的缝合对你来说不困难吧。” 缝合当然不困难了,但是要缝得又好又美观那就不容易了。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外科手术还没发展到后世那种精细到一个缝合手法还分间断、连续,间断下又分单纯间断,间断内翻、间断外翻,连续下又分单纯连续、水平褥式内外翻、8字缝合等等的地步。 大都是按照医生经验来,想怎么缝怎么缝,只要吻合得好,缝得结实那就行了,也就专攻产科剖腹手术、甲乳等方向的医生会研究创口美观问题,并有一套比那些摸阑尾、肠子的稍微美观的缝合手法,刚刚理查提到的安德森老师就是这类。 但大佬们不在,伤口也是要处理,总不能就这么裸露着。 理查满脸纠结地带着珍妮穿过大厅,往旁边治疗室走去,叶一柏在跟上去和回办公室两个选项中犹豫了半秒钟,见乔娜已然追了上去,摇摇头也抬步跟在后面。 “大哥哥,那个姐姐会有事吗?” 在路过医院门口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绑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跑过来拽住了叶一柏白大褂的一角,她抬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华国人? 这还是他到济合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华国人,叶一柏的表情不由变得柔和了些,“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还想问小女孩跟珍妮是什么关系,只是没等他开口,得到他回答的小女孩就已经兴冲冲向某个方向跑去。 “巡捕先生,医生说那个姐姐不会有事的,你别抓我阿爸了。” 叶一柏这才注意到靠近医院大厅入口处的一个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布裤布坎肩神情惊慌的中年男子和一个一身黄色制服的巡捕。 巡捕和巡警不同,巡警隶属上海市警事局,是华国的警察队伍,但巡捕不同,巡捕是隶属于各租界的,是在租界内行使警察权力的警务人员。 “这可由不得你们说了算,珍妮小姐已经够大方了,若是碰上其他人,你们现在就已经在大牢里了。”那个巡捕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叶一柏目光落在那个神情惊慌的中年人身上,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等走到治疗室门口的时候,他才终于想起,这个中年男子不就是昨天帮叶娴的那个黄包车司机嘛。 那个黄包车司机因为叶娴的事被钱大强那些混混打了好几下,那时候因为场面混乱,黄包车司机听到枪声后走得又快,他们都没来得及跟人家说一声谢谢。 于是叶一柏脚下转了个弯,向着刚刚那个角落的方向走去。 “你好,打扰一下,请问这位先生犯了什么事?”叶一柏走到巡捕身后,拍了拍巡捕的肩膀。 巡捕转过头来,看到叶一柏的脸先是皱眉,再看到叶一柏的白大褂又愣了一下,“你是济合的医生?” 叶一柏点头。 得到肯定答案的巡捕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济合居然有华人医生了。 济合医院的什么地方,是英美合资的顶级医院,公共租界里的第一块牌子,国外有的设备它都有,国外能做的手术它都能做,号称是东方最好的医院。 这个最好不仅表现在设备和医护资源的最好,还表现在价格和逼格上,不仅医疗服务价格高昂,病床更是难定,比如他们巡捕房的警长的太太想要在济合产科生孩子,但定了两个月愣是没定上。 “哦,是这样的,这个黄包车司机跑得太快,撞到了珍妮小姐,车上的铁丝还把珍妮小姐的脸给划花了。珍妮小姐好心,说如果脸没事就赔偿医药费就好。”巡捕说话十分客气。 叶一柏闻言点头,他看过珍妮的伤口仔细点缝问题不大,于是他转向惊惶不知所措的黄包车夫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还有……”他顿了度继续道:“昨天的事,谢谢您了。” 黄包车夫先是一愣,随后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叶一柏好一会儿,才惊呼出声来,“您……您是,昨天那个……”他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叶一柏笑着点头,“是我,叶娴是我姐姐。” 黄包车夫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我昨天走得早……” 然而没等他把话说话,旁边治疗室里就传来了一声尖叫声,“不!怎么能留疤呢!”随即是一阵“乒乒乓乓”重物落地的声响。 黄包车夫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牙齿在打颤,“真的……真的会留疤吗?” 他明白,那位珍妮小姐如果真的留疤了就不是赔偿医药费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叶一柏眉头微皱,都好几分钟过去了,理查还没处理好吗? “我去看看。”他说道,说着向治疗室走去。 麻花辫小女孩眼珠子转了转也跟了上去,同时跟上来的还有巡捕和黄包车夫。 治疗室里 珍妮的情绪处于崩溃当中,“我不要那种蜈蚣疤,我看过我妈妈肚子上的疤痕,哦,那太恐怖了。” “珍妮,你情绪不要这么激动,你扯到伤口了,你在流血!”理查躲过一把组织钳,脸上满是无奈,“你的伤口没有那么深,不会像剖腹产一样那么恐怖的,我保证。” “也就是说还是会留疤是吗!我才二十六岁!留疤了你还会爱我吗?我以后的人生怎么办!”珍妮尖叫着,活像一只土拨鼠。 叶一柏出现在治疗室门口,他目光一扫,治疗室里只有理查和珍妮两个人,乔娜哪去了? “你当医院是你家吗?还是当现在是女高音比赛?嫌伤口还不够长,要再扯开一点?”叶一柏皱着眉头走进来,“如果你想治疗,就安静坐下,如果不想,理查叫保安,把这位小姐请出去。” “啊?”理查呆愣。 “乔娜呢?她留你一个人在这?”叶一柏继续问。 “我让乔娜去看看安德森老师能不能抽空出来一下……”理查下意识地回答道。 “基础缝合都不会,你说怎么当上住院医的?”叶一柏第一次觉得他当初对手底下的小崽子们说的话可能是有点重了,他们到民国当个普通医生还是绰绰有余的,毕竟……他看了理查一眼,毕竟这个号称民国顶尖医院里的住院医更适合杀猪。 理查两三秒没能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 “叶!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基础缝合?你会?上帝啊,真该让波恩老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理查气得直接跳了起来。 “说完了?说完了来缝合。”他目光扫过治疗盘里的器械,“这些不能用,去拿一个眼科用的三角针来。” 理查快被气笑了,“说得好像你做一样。” “不是我做难道你来?还是让这位珍妮小姐就这样捂着伤口等安德森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脑子呢。” 理查:!!! 理查:“好好好,你做,我看着你做。三角针是吧。”理查跑出治疗室对着走廊另一头吼了一声,“玛丽,我需要眼科用的三角针,麻烦尽快拿过来。” “最小的那种。”叶一柏加了一句。 理查瞪了他一眼,“最小的那种!”也跟着吼了句。 珍妮被叶一柏的气场一震,情绪已经平稳了不少,她有些警惕地看着叶一柏,“我要理查帮我缝合。” 叶一柏轻哼一声,“行啊,想让脸上多姿多彩一点,让他来。” 珍妮一滞,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叶一柏,“你看起来比理查年轻,你行吗?” 叶大医生已经很久没有被病人质疑过这个问题了,“坐下。” “啪嗒”珍妮飞快地坐到了椅子上。 叶一柏拨开珍妮的头发,理查已经做好了伤口的基本清创,不过…… “你干嘛!”见叶一柏拿剪刀对着自己的头发,珍妮不由惊呼。 然后没等她惊呼完,“咔嚓”一声,靠近伤口附近的头发掉了下来。 珍妮眼眶一红…… “不准哭。” “呜。”珍妮下意识捂住了嘴。 叶一柏重新对创口内和周围皮肤进行了消毒,等他几乎把珍妮小半张脸涂得红通通后,小三角针也到了。 “过来。”叶一柏招呼了一下理查。 理查冷笑,“怎么,事到临头想退缩了?我跟你说……” “闭嘴,带上眼睛,看着。” 叶一柏拿起小持针器,“外露于表皮的伤口,适合用皮内缝合法,这种缝合法对合好,拆线早,疤痕小,美观。” 他快速从切口一端进针,在理查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缝线飞快从两侧切口边缘的皮内穿过。 “缝合线要和创口平行,沿着整个伤口侧缘在真皮内进行短小水平褥式缝合。”叶一柏一边缝合一边讲解,不多时缝合线就从伤口另一侧穿出,他双手一边一根线头抽紧的同时左右开弓做了两个方结。 “纱布。” “哦,哦哦。” “胶布。” “好。” “行了,七天以后来拆线。” 珍妮:呜呜呜,我的头发…… ————————以下是正文————— “理查!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在跟你商量!”波恩教授脸色沉了下来,因为医生体系的特殊性,在一般情况下,上级医生对下级医生具有绝对权威性。 176第176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刚看了周大头情况走过来的裴泽弼听到下属丝毫不客气的态度, 冷冷瞥了那个警员一眼,语气温和地开口道:“医生,我属下现在很难受, 拜托你了。” 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看着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的警察, 露出一个了欲哭无泪的表情,“不……不好意思, 我不是不治, 我泌尿外科的。” 他生怕这些警员们不理解,急急忙忙补充了一句,“就是割.包.皮的!” 裴泽弼:…… 叶一柏:…… 一众警员:…… “我又没让你动手术, 就插个胃管,就算你是泌尿外科的,没轮转过吗?这种基础的治疗手段都不会?”叶一柏眉头紧皱,语气中满是不满。 这医生看样子是正式执业的了,不然也不会放他一个人晚上值班, 但一个正式执业的医师,居然不会插胃管?这要是他的学生,他早就让滚去急诊轮半年了。 年轻医生听着叶一柏一连串问话, 头都快低到土里去了,这个学生模样的人怎么……怎么说话跟他导师一个样。 不对, 他就是个学生, 我干嘛怕他呀, 年轻医生想到这里,想要抬头怼回去, 但一抬头看到叶一柏那个“嫌弃”的眼神,又立刻低下头去。 嘤嘤嘤,不敢怼, 这眼神也跟他导师一样。 “就你一个医生?”裴泽弼面色已然不好看了。 年轻医生急忙道:“外科只留了我一个,不过我可以给我老师打电话,老师住得很近,马上就可以过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向电话机跑去。 “你老师不会也是割.包.皮的吧?”有警员忍不住问道。 年轻医生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不,老师大外科,啥都能做。” “那咋教出一个只会割包皮的学生。”警员的话声音不大,但是大晚上治疗室太安静了,这话成功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年轻医生: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老师你快接电话。 叶一柏:虽然不是对我说的,但居然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以后对那些小兔崽子还是要严格要求,不然像眼前这个似的,他作为老师不知道要在背后挨多少骂。 电话声“嘟嘟”响了很久,年轻医生举着话筒,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 “我老师……好像不在。”眼见那群警察中领头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右手甚至按在了裤兜鼓鼓的地方,小医生心里一颤一颤的,不会是要拿枪吧…… “我可以给其他外科老师打,马上,马上,小许,快去找郑老师电话多少!” “我……我去翻通讯录!”自从警察们进来后一直当鹌鹑减少存在感的某护士立刻道。 叶一柏:…… 他转头看了看躺在推床上咬着牙不肯叫出声来的周大头,刚刚在警局的时候,周大头坐的椅子旁边还放着一份热乎的晚饭,应该是给他带的吧。 拿别人手短,吃别人嘴软,况且,这里应该也没人会去告他无证行医。 于是叶一柏走到周大头面前,弯腰,“大头,我来给你做,行吗?” 周大头闻言转过头来,对着叶一柏硬挤出一个笑容,“叶医生,您给我手术收费吗?” 叶一柏听出周大头话里的玩笑意味,他轻笑出声,“你不是给我带了晚饭嘛,晚饭钱我就不给你了。”这个时代警察叔叔带饭一顿饭五个银元,他也给不起。 “那行!您来吧!”周大头没有丝毫犹豫。 叶一柏拍拍周大头的肩膀,“放心交给我。”说完起身,转头对医护三人组说道:“准备手术服和术前告知书,还有听诊器、引流管、胃管、注射器、镊子、纱布、润滑剂、棉签、胶布和别针。” 两个小护士大概从没参与过手术,竟掰着手指头在记叶一柏的话。 叶一柏:“记不住的话拿笔记!” 倒是年轻医生“嗯嗯嗯。”应得飞快,没等两个护士反应,自己跑去准备了。 两个护士:!!!不要走!我们也可以帮忙的,不要留我们两个面对这群黑衣警察啊! 不能跟去准备器械,那还有…… “叶医生,我带您去换衣室。”小许护士机智地抢先开口。 叶一柏点头,于是小许护士愉快地抛弃了同伴迈着轻快的步伐带着叶一柏走向换衣室。 被留下的小护士:“我……我去准备手术告知书。” 换衣室里 叶一柏脱下黑色的学生西装,展开护士送过来的白大褂,白色的衣角在空中划过好看的弧度,一粒粒纽扣扣好,叶一柏趁着扭纽扣的功夫瞥了一眼镜子里的青年。 镜子里的青年一身白大褂,身材挺拔,短发,三七分,光洁的额头上掉落几丝不甚凌乱的刘海,眼窝略深,双眼皮,鼻梁很挺,鼻子下方的嘴唇因主人紧抿着而显得更加纤薄。 长得还真够好看的。 扭完最后一颗扣子,叶一柏上下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快步向治疗室走去。 向后扬起的长袍,熟悉的医院疾步走,前世和今生这两条平行线好似在这一时刻有些重合了…… “叶……叶医生是吧,东西准备好了。” 叶一柏一出来,年轻医生就迎了上来,“患者呕吐反应有点剧烈,冷汗出的也有点多,我让护士准备了电解质补给液。” 年轻医生的眼里亮晶晶的,只差在脸上写上求夸奖三个字了。 叶一柏:“嗯,很好,郭医生。”他看到年轻医生胸前铭牌“郭颉”。 郭颉嘴巴咧得大大的,被夸了呢~ “大头,你现在能坐起来吗?”叶一柏检查了一遍器具,东西倒是没有缺漏,就是规格尺寸还有材质…… 叶一柏用止血钳夹起胃管一端试了试手感,手感确实有差异,但肠胃减压术这种门诊小手术,问题不大。 周大头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两个护士见状,急忙扶了一把。 “是条汉子。”叶一柏对他竖了竖大拇指。 周大头“嘿嘿”笑开了。 普济医院没有专门治疗椅,叶一柏让周大头坐定后,在他颌下铺了治疗巾。 “抬头。”抓着周大头的下巴左右转动看了看,随后拿起棉签,就要进行消毒。 周围不知道谁发出了一声“噗嗤”的笑声,“周科,你这样被小叶医生抓着脸,好像个大姑娘。” 周大头苍白的脸硬是被笑出了一抹“娇羞”的红。 叶一柏一边抓着周大头的下巴,一边左右环顾了一圈,这个治疗室没有拉帘啊。 “让他们出去。”叶一柏转头对旁边女护士说道。 小许护士闻言,几乎是惊恐地看向叶一柏,这是让她去赶那群警察出去的意思? “你是护士。”维持病房秩序是护士的责任。 小许护士一怔,看了看已经带上一次性橡胶手套的叶一柏和郭颉,咬了咬牙,没错,她是护士,“你……你们出去,不要打扰大夫治疗。”小护士转身对几个吊儿郎当的警察吼道。 没错,是吼的,就是声音轻了点。 几个警察先是一愣,随即刚要说话,一旁坐着的裴泽弼率先起身,“好的,我们出去。” 裴泽弼起身,其他小警员们还能有什么话,一个接一个走出治疗室大门,去门口大堂等着了。 眼瞅着裴泽弼也要出去,头被抓在叶一柏手里的周大头忍不住开口道:“裴……裴处,您能不能留下来,我……我害怕。” 周大头本来是想喊住其他同事的,但是他们走得太快,他一个人面对叶一柏左看看右瞅瞅,好似在看从哪里下刀好的样子,他真的有点害怕。 裴泽弼下意识地去看叶一柏。 叶一柏:“行,家属陪同,但不要发出声音影响病人。” 于是,家属裴泽弼又坐了回去。 有下属小医生在,叶一柏十分自然地进入了手术教学模式。 “左边右边?” “右边吧,右边鼻孔比较大!” “这人头大,鼻子也大,插起来容易多了,我上回跟我们老师插了一个小姑娘,鼻子小小的,好看是好看,但关键时候不顶用啊!”郭颉一边说着一边往剪刀上涂凡士林。 “既然你跟着老师学过,为什么还不会做?”一般医生都习惯在手术室里聊天,电视里放出来的紧张场面,大医生汗流浃背,小医生们神经紧绷的片段,大多是大型手术的关键时刻,这种手术经常一做就是十几二十个小时,若是一直处于神经紧绷状态,是个铁人都要疯掉。 177第177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013 *注:因为实习医必须在上级医生的监督下才能手术或开药, 所以为了不再来一个人增加戏份上一章已将理查的身份改为住院医。 ————————以下是正文————— “理查!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在跟你商量!”波恩教授脸色沉了下来,因为医生体系的特殊性, 在一般情况下, 上级医生对下级医生具有绝对权威性。 波恩教授一开口,理查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知道了知道了, 叶是吧,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理查敷衍道。 叶大医生并不说话,对着理查露出一个同样敷衍的笑容,气得理查差点当场跳起来。 乔娜很快把叶一柏的白大褂和听诊器拿过来, “叶,你的身材和理查差不多,我拿了和他同型号的,工牌制作需要时间,你有空去人事处报个到, 需要拍照。” 叶一柏双手接过,“谢谢乔娜姐。”他拿起白大褂在身上比了比,好似不经意地嘟囔了一句, “好像短了点,我这个年纪还真是会长个的时候, 大概穿不了多久。” 理查:!!! 乔娜笑道:“放心, 只是暂时穿穿, 等你入职会帮你量身定做的,最多一个礼拜。” “谢谢乔娜姐。”叶一柏笑道。 乔娜高高兴兴地走了, 留下阴阳怪气的理查,“我以为你对上级医生会有基本的尊重。” “这句话是我应该对你说的,理查!”波恩教授厉声道。 理查:“……我错了, 老师。” “行了,叶,你去我办公室换好衣服,跟我们一起去查房。” 叶一柏点点头,转身进了波恩教授办公室,与上一次普济医院借用别人的白大褂不同,这次……是他自己的了。 叶一柏用手触摸白大褂的肌理,摸到凸起的纽扣的时候才意识到现在可不是抒发情感的时候,他拍了拍自己脑袋迅速换上白大褂,同时把听诊器卷起往兜里一塞,快步向门外走去。 波恩教授已经在走廊上等着了,除了他和理查,还来了几个金发碧眼的医生,年纪都在三四十左右,正安安静静地站在波恩教授身后当木头人。 “老师。”叶一柏快步上前和波恩教授打了个招呼后,识趣地走到队伍最后。 除了理查外,其他所有医生的目光都一下子都落到了叶一柏身上,视线以好奇居多。 “叶,约大大三学生,以后跟着理查,他的基础薄弱,你们有空也多教教他。”波恩教授说道。 一众医生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现在也不是自我介绍的时候,众医生笑着对叶一柏点头示意,表示欢迎他加入外科大家庭。 民国时候的科室没有像后世分得那么细,譬如济合医院,作为上海当前医疗资源最好的医院,科室也仅有内科、外科、电疗科、眼科、骨科、皮肤科,除了骨科独立开来外,其余要动刀的通通属于大外科。 不过这也使叶一柏省却了外科轮转,各个科室跑的麻烦。 济合医院不大,共几层,一二楼为门诊、药房、设备室,三四层病房,五层男医生宿舍、六层女医生和护士宿舍,七层还有一个所谓的头等病房。 外科病人全都集中在四层,病人也都是金发碧眼的居多,医护都是外国人,很多国人到这里来看病连交流都成问题,波恩教授主刀的手术有七个。 五个都是轻症,波恩教授问了些基本问题,再看了看护士的记录几分钟就结束了,还有两个病人,一个胃切除手术,胃切除虽然是比较成熟的手术了,但是这个病人十二指肠残端有比较严重的病变,不得不放弃billroth i 式手术改用billroth式即胃空肠吻合术。 胃空肠吻合术引起的生理紊乱较大,且并发症几率相对较高,因此波恩教授亲自检查了病人的各项体征。 至于另一个…… “理查,你来检查你来做临床诊断。叶,你跟着学学。”波恩教授转头看向理查。 理查记笔记的手就是一顿,他看向病床上的病人。 病人是一个76岁的老人,睡得正熟,连这么多人进来都没有醒来的征兆。 “你好……”理查正要开口叫醒病人,却被波恩教授一眼瞪住,“不用叫醒病人,你就这样看,能看出什么?” 理查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这样他能看出什么??? “额,嗯,病人神态安详,呼吸平稳,脉搏……”他伸手去摸病人脉搏,但由于过度紧张的缘故,半晌没摸出什么东西来,“脉搏平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波恩教授盯着理查,眼中的失望毫不掩饰,“虽然你没有经过国内的正规培训,但你来济合也有半年了,你就学到了这些?我想一个在校大学生的表现都不会比你差。” “叶,你来看看。” 理查的脸变得通红,他知道自己表现确实不佳。 理查是美国圣约翰医学院的毕业生,但是他毕业后并没有进入美国医院进行住院医和专科医师的培训,而是拿到学位后直接来到了华国。 这个时代的华国医生培训体系还未完善,理查这半年来手术水平有一定提高,但这健康评估方面……这不是有护士记录数据看一看就能得出结论吗?为啥非要他临时看? 理查羞愧归羞愧,但他并不觉得叶一柏一个基础差的大学生能说出什么来。 叶一柏上前,拿出一块怀表,他同样检查的是呼吸和脉搏,理查见状脸上的不屑之色更盛,看你能编出什么话来。 叶一柏一动不动地在病人床前站了进六分钟。 “不会就不会,直接说就行,不要浪费大家时间。”理查轻声嘀咕道。 “你闭嘴。”两个一老一少同时出声。 理查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他看着波恩教授,脸上委屈,看着叶一柏,心里愤怒,脸上一下子委屈一下子愤怒,看起来脸部神经健康极了。 “病人出现潮式呼吸,结合病人年纪,考虑脑动脉硬化和中枢神经供血不足;病人脉搏呈现交替脉结合病人病例,考虑高血压性心脏病。病人年纪大,多基础病,且刚进行了上腹部手术,应关注术后可能发生的肺部并发症。” “暂时就是这些。”说着,叶一柏皱眉,“这么明显的指征,为什么没看病人供氧?” 波恩教授闻言眉头猛地皱起,“病历呢?” 叶一柏刚刚说的时候,已经有医生在翻护士的护理记录,看一眼记录看一眼叶一柏,看一眼记录再看一眼叶一柏。 莫不是他确定这病历一直在他手上没人动过,他都怀疑叶一柏是不是偷偷看过了。 听到波恩教授的话,拿着病历的医生立刻反应过来,双手将病历递给波恩教授,还贴心地将护理记录翻到了昨天和今天那两页。 波恩教授一目十行地看下来,眉头越皱越紧,“定时吸氧?不行,病人睡眠时如果发现呼吸困难根本抢救不及,设备室不是到了几台铁肺,马上用上。” 波恩教授口中说的铁肺是1928年两个美国人发明的负压呼吸机,其体积巨大,需要病人躺进一个铁罐子里吸氧,所以被称为铁肺。 铁肺体积约莫只比后世做磁核共振的机器小一点,移动不方便还管理困难,这时候的医生不到在它和人工定时供氧中,大多会选择后者。 “是,波恩医生。”刚刚拿着病历的医生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定时吸氧的医嘱是他下的,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快步走出病房去设备室联系设备了。 一众医生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瞬间变得不同起来,好家伙,真人不露相啊。 这种基于基础体征的诊断其实并不难,随便一个医生看着护士的护理记录都能说出来,但是他们确定叶一柏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一眼护理记录,也就是这些诊断就是他这六分钟里判断出来了。 这就是波恩教授口中基础差的大三学生?一众医生看向波恩教授的目光也不由充满了敬畏,幸亏当年他们做学生的时候不是波恩教授当老师。 至于同为波恩教授学生的理查一时间收获了许多医生同情的目光。 理查:…… 波恩教授自然也发现了拿着纸笔一脸目瞪口呆的理查,面色一沉,“发什么呆!没听到叶说的嘛!记下来!” 理查:“……好的老师。” 查房过后,波恩教授对叶一柏的观感好了不少,他已经将叶一柏脑补成一个热爱医学,在外文系也自学医学勤耕不错的有志青年。 “我下午要回学校,理查你可以多带叶接触接触手术,他理论扎实,但手术动手能力比较差,你多帮他点。”波恩教授道。 理查闻言,蔫了一上午的精神瞬间又抖了起来,“好的老师,没问题老师!”他看向叶一柏,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叶,我明天就带你上手术,你想上什么,要不割一个阑尾,缝合会吧,我让你缝合啊。” 叶一柏:“那真是谢谢你了,理查。” 理查:“不客气!”理查轻快地说道,老师说得没错,这个叶理论扎实,但动手能力肯定差,一个连手术台都没上过的实习生,他明天就让他知道大外科的地位是手里的那把刀决定的,而不是这种基础的体格检查。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查房过后,医生们去门诊的去门诊,回办公室的回办公室,走廊里瞬间又只剩下了几个护士边说趣话边工作,好一派清闲的景象。 叶一柏忍不住皱眉。 这可是大外科,大外科不应该护士脚不沾地,家属在医生办公室门口排队,是个穿白大褂的走出来就会有一堆人凑上来问问题的吗? 哪怕在梅奥的时候,他因为科研工作调整压缩了临床手术时间,也没有上班无所事事的时候。 理查伸了一个懒腰,“今天可是美好的礼拜二啊,波恩老师没有门诊,我今天下午也没有手术排班,哦,其他老师的手术排班办公室有,如果你需要观摩可以自己溜进去,至于我,我昨天熬了个夜,需要去睡一觉。” 178第178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这一次真的是意外。 他从心脏论坛, 即全名是“心血管发育与再生医学高峰论坛”出来,迎面就遇上了几个拿着病历病人家属。 这也是稀疏平常的事了,像这种规格的医学高峰论坛, 与会者都是心脏方面的权威, 很多消息灵通的病人家属会拿着病历等在门外,努力为他们的家人求得更多更大的生存机会。 论坛配套的安保人员迅速上前, 围在叶一柏四周阻止他们靠近。 “叶医生……“ “叶医生, 我爸爸……” “叶医生,叶医生,求求你, 我儿子才六岁,求求你救救他!”这是一个带着北方口音的瘦削妇女,她的个子有点矮小,被几个往前挤的壮硕男子挤在了身后,但是她还是努力向前探着头, 叶一柏注意到她的脚被其中一个男子踩在脚下,现在是夏天,她穿的可是凉鞋。 叶一柏微微一皱眉, 侧头和其中一位来送行的主办方人员说了两句。 主办方人员点点头,快步走出队伍。 “大家听我说, 叶医生下午还有一场手术, 现在要去赶飞机, 大家不要挡着,如果大家有需求, 可以去酒店大厅问我们工作人员要叶医生的工作邮箱,叶医生有空会看的。” 主办方人员说完,有些人犹豫了, 但更多人还是往前挤,他们心里清楚,这种大医生的工作邮箱,每天接收全球各地成千上万的病历,被选中的几率着实低得可怜,但面对面不一样啊,面对面的,只要医生接了,那被选中的希望就非常高了。 “叶医生……” “叶医生!” 眼见叶一柏马上就要到达车旁,人群越发努力地向前挤。 意外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许是眼看着自己被越挤越后面,而医生马上就要上车,那个脚被踩出血印的北方妇女居然冲出了人群,冲到大马路中央“啪嗒”一声跪下了。 人群瞬间就是一静,众人都有片刻的呆愣。 叶一柏也绷不住脸上的严肃表情了,他快走两步,走出安保人员的保护圈,上前就要把人扶起来。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鸣笛声响起,一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大货车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两人冲来。 叶一柏猛地一惊,下意识把身前的妇女往旁边一推,剧烈的痛感随之而来,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红,晃花了他的眼睛。 是红灯啊……果然不遵守规则就没有什么好事。 ……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按叶一柏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人头算,他造的浮屠都可以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了,所以,按照不那么科学的理论,他下辈子应该会投一个好胎。 但是他没想到,这个下辈子来得那么快,也就是眼睛一睁一闭的功夫,连死亡的感觉都没有好好体验完,一睁眼他居然又活了! 叶一柏盯着自己那双修长且没有茧子的手看了好久,才慢慢将视线转到旁边。 木质的地板,木质的包墙,考究的架子床、制作精细的斗柜,还有极富年代感的黑色老照片,在这个房间里,传统中式和当代美式极好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的目光落在斗柜上方绘了美人的日历上,巧笑倩兮的美人图下方,白纸黑字赫然印着“民国二十二年”。 叶一柏有一种恍若梦中的不真实感,他慢慢从床上坐起,弯腰,穿鞋,然后缓缓起身,这个身子还有些虚弱,脚踩在地上软趴趴的。 他慢慢走到了窗边。 夕阳透过彩色玻璃窗落在木地板上,形成了好看的斑驳光影,抬起手放在窗沿上,木质的窗沿入手一片温热,大概犹豫了一两秒,随即,他猛地推开窗。 “卖报卖报,警事局长当街打死服务生。” “卖报卖报,警事局长当街打死服务生。” 报童的声音清脆嘹亮,随着风声传入耳畔。 整个世界一下子嘈杂鲜活了起来,小贩的叫喊声,孩子的笑闹声夹杂着大人叫骂,自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石板翘起又落下,发出“砰”的声响,转角处有盘着鞭子搭着毛巾的黄包车司机摇着扇子招呼着过往的来人。 举目远眺,他甚至能看到不远处的黄浦江,汽轮发出“呜呜”的汽笛声,黑烟顺着烟囱漫出,染黑了半个天际。 天爷啊,骗人的吧…… 站在窗边吹了半个小时带着黄浦江水特有咸腥味的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心跳脉搏,做了几套测试精神状态的心理测试题后,叶一柏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公元1933年,他……来到了这个并不安稳的时代。 “柏儿,你醒了!怎么站在窗口,你身子还没好全,再着了风就不好了。”一个女声打破了一室寂静,女人一手端着药,一手拿着一张纸,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叶一柏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看向来人,这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女人,容貌艳丽,一身藏蓝色钩花旗袍,头上是抢眼的波浪纹卷发,但许是没休息好的缘故,她的眼下有些青黑,整个人也难掩疲态。 张素娥。 叶一柏很快就认出了眼前的女人正是这个和他同名同姓小少爷的母亲。 “这么大人了,起来也不知道披件衣服,明天让小富再给你请几天假吧,反正都要毕业了,也没几节课。”张素娥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将药放在一旁,一边着急忙慌地去帮叶一柏拿衣服。 “早上你阿爹发来电报了,他对你考上外事处的事非常高兴,说让我们今年回杭城过年。”张素娥说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眉飞色舞,高兴非常。 叶一柏的目光落在写着寥寥几语的电报上,脑海里属于小少爷的记忆一幕幕高倍速播放着。 小少爷也叫叶一柏,出生在杭城叶家,父亲叶广言,母亲张素娥,还有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姐姐叶娴。 杭城叶家世代茶商,虽不算什么顶尖的名门大户,但在杭城这块地方,也算是数得上的豪富之家。 特别是封建王朝覆灭后,士农工商的等级观念被打破,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一下子跌落神坛,而叶家这种有钱的本地士绅反倒成了新当权者们的示好对象。 叶家抓住了这个机遇,积极捐钱捐物投身革.命,叶广言多次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号召人们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拔除封建残余,特别是他的一篇《放妾论》,认为蓄妾是封建陋习,并从自身做起,坚决拥护一夫一妻制的言论获得了民主人士的一片叫好声。 有钱有名望,小少爷看似一出生就抓了一副好牌,但实际上,他母亲张素娥不过是叶广言《放妾论》里的那个妾,而他这个所谓的叶家长子也在真正叶夫人诞下麟儿后被送到了上海。 “外事处可是代表咱们国家跟洋人打交道的部门,听起来比你父亲在的部门还威风,听说老太太也非常高兴,你看看这块表,你父亲专门托人给你带来的,我出去打听了下,你猜要多少钱?”张素娥拿起斗柜上精美的绒布盒子擦了擦,脸上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至少五百银元!”她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五的的手势。 叶一柏的目光扫过写着英文字母的手表包装盒,眼中闪过一丝怅然,“longines”浪琴表,作为一个外科医生,叶一柏的手上向来不佩戴任何饰品,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这个陌生年代看到这串熟悉英文字母时涌起一股子亲切感来。 张素娥误会了叶一柏的眼神,只当他高兴父亲的重视,眼中的心疼和不甘一闪而过。 “柏儿,你放心,你考进了外事处就是个官身,剩下的阿妈会帮你去争,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张素娥好像被什么激发了狠劲,话语里一股子斗志昂扬的气势。 叶一柏:“阿妈……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句阿妈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难以叫出口,二十岁青年的声音带着点沙哑,还挺好听。 “柏儿,你放心,你只管好好读书好好工作,其他的阿妈会去做。”张素娥满脸慈爱和心疼。 还没等叶一柏再开口解释,张素娥看到了放在一旁的药碗,拿起递到他面前,“好了,先把药喝了,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 叶一柏:…… 您打算去做什么?叶一柏看着张素娥“万事有我”、“时刻准备宅斗”的模样,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张素娥争了半辈子斗了半辈子,就算他现在开口说不争了,张素娥也会认为这是小孩子一时的气话。 179第179章二合一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你脸上的伤给我看看。”一场架, 叶一柏和裴泽弼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至少在叶一柏看来,虽然这位裴大处长眼高于顶不说人话滥用公权不讲道理, 但有时候也还是个人。 至少今天他二话没说就抗下了闹市开枪这回事, 对着那个给了他一棍的巡警,也只是小惩大诫, 没有赶尽杀绝, 比钱大强强多了。 如果裴泽弼知道叶一柏居然拿他和钱大强这个人渣放在一起比较,那他们这段才刚刚萌芽的“友谊”,必然立刻飞灰湮灭。 “黑灯瞎火的, 等下车上看吧,叶小姐脖子上还有伤,别走了,我去把车开过来。” “谢谢。”叶一柏道。 裴泽弼走远后,叶娴忍不住开口问道:“一柏, 你跟这个裴局怎么认识的?什么关系?” 叶娴的伤口被叶一柏紧急处理过,现在血已经止住了,但说话还是会微微扯到伤口处。 “因为一次意外, 我帮了他属下,我们算是朋友吧。”虽然不知道他认不认…… “朋友。”叶娴看着叶一柏好似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的模样, 不由微愣。 叶家百年茶商世家, 对着杨素新这个杭城工事局局长的妹妹, 恨不得把她当菩萨供起来。赵三爷,西华饭店的老板, 南京路上数得着的人物,对上西城区分局的局长还是要乖乖站到门口去迎接。 上海市在整个华国都地位超然,上海市警事局的一个处长, 去到杭城也是要杭城警事局局长亲自招待的,何况这位裴局。 这样的人和弟弟是朋友?叶娴觉得这个世界有些不可思议…… “嘟嘟。”就在叶娴还想再追问几句的时候,裴泽弼的车停在了他们跟前,“上来吧,大少爷。”他隔着车窗招呼道。 “姐,你坐后面。”叶一柏先帮叶娴开了后座车门,见叶娴上车,关上后车门,自己又绕到前面副驾驶座坐下。 裴泽弼见人坐定正要开车,就见叶一柏就非常顺手地将驾驶座和副驾驶座顶的灯全打开了。 “好了,到车上了,把脸转过来给我看看。”叶大医生面容严肃地盯着裴处长的左脸伤口处。这个时代没有好的抗生素药,连磺胺都还要两年才能问世,在这种情况下伤口一旦感染,处理起来就十分麻烦了。 裴泽弼:…… “真没事……真的只是擦伤。”但在叶一柏严肃的目光下,他还是不情不愿地把头转了过来。 随着时间的过去,伤口慢慢变得红肿起来,靠近下巴处某块被擦破的表皮隐隐渗着红血丝,看起来还挺吓人。 叶一柏的手托着裴泽弼的下巴,眉头紧皱,警棍大概是擦着裴泽弼的下巴挥过去的,伤口骇人,实际却只是皮外伤,所以裴泽弼浑不在意。 但叶一柏看得清楚,打伤裴泽弼的那根警棍是铁制品,而且那根棍子可不怎么干净,孙胜当时进那家小摊的时候,随手就把它放在了油腻的桌子上,三十年代食品店的卫生条件可想一般。 不过祸害遗千年,破伤风感染的几率极低,以这位裴大处长的祸害程度,运气应该没那么坏。 “你头再少偏一寸,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行了,等下路过药店,去买点碘酒和纱布,我帮你包一下。” “知道了,叶大医生。”裴泽弼一边随口敷衍着,一边踩下油门。 黑色轿车迅速启动,开进一片拥挤着人流、电车和黄包车的街道中。 ——— 岐山巷,巷子门口。 岐山巷位于法租界和上海市区的交接处,离黄浦江边不远,这里要不就是原住民,要不就是买不起、租不起租界里的房子,退而求其次住到岐山巷的人家,小巷不深,家家户户抬头不见低头见,几乎都认识。 叶家租的是巷子口的一栋小公寓,是法国人买了巷子口的一栋老房子改建的,五层楼高,八户人家,底层开了一家面包店,早上的时候面包香味能传到老远。 “叶太太,听说你们家儿子考进外事处了呀,要当官了呀,真不愧是约大的学生呢。” 巷口一棵老树下,不少人搬着小椅子坐在树下乘凉,有人看到张素娥出现,笑着开口道。 “我平常就看这叶家小子不一般,我说着了吧,外事处,不好考的耶,那叫啥部门来着,直接归中央管的呢。” “这么厉害的呀。” “可不是,叶太太好福气啊。” “人家那是家学渊源,叶太太在杭州那也是官太太,是为了叶小少爷才来上海陪读的,这不,心血没白花。” 邻居们你一句我一句,听得张素娥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哪有哪有,运气好,都是运气好。” “叶太太真是谦虚,我家有新鲜的鱼啊,你等下拿回去给小少爷吃,补脑的。” “我家今天也有新宰的牛肉,多了吃不光呢,明天给你送去点。” 张素娥脸上都快笑出一朵花来了,“这怎么好意思侬。” 常这些个邻居太太对她可没那么客气,特别是她刚来的时候,张素娥长了一副极富攻击性的艳丽容貌,又是独身一人带着两个孩子,巷子里的男人不免会多帮忙几分。 这不,什么流言都出来了,那段日子张素娥想都不愿去想。好在,现在都过去了,想着她将叶一柏考进外事处消息传过去后叶家的反应,张素娥不由把背挺得更直了。 就在张素娥挺直腰板接受邻居太太们的赞美和讨好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巷子口不远处。 叶一柏叶娴从车上走下来。 “这不叶家小子和叶家大姑娘嘛 ,当了官就是不一样哦,都有专车接送了。”有邻居眼尖看到了车上下来的两人。 张素娥闻声看过去,“奇怪,不是说今天学校有活动不回来了吗?”她嘴里嘀咕着,脚上却不慢,跟几个邻居告罪一声,匆匆忙忙向叶一柏和叶娴两人走去。 只见叶一柏和叶娴说了两句,叶一柏转身去敲了敲黑色轿车的车窗,不知道跟车里人说了什么,两分钟后,车子熄火,从驾驶位上又出来一个年轻男子。 “柏儿,你不是叫人回来说今天不回了嘛,怎么?学校的活动结束了?”张素娥眼里根本没有别人,蹬着高跟鞋径直向叶一柏走过来。 学校活动? 叶一柏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警局的人替他找的借口,“对,今天结束得比预想得早,阿妈,这是裴处,今天我和姐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流氓,幸亏他出手相助。” “遇上流氓了?你没事吧!”张素娥面色大变,抓着叶一柏来来回回地看个不停。 叶大医生哪里遇到过这么“深沉”的母爱,连忙道:“阿妈,今天学校事情多,我还没吃晚饭呢,我饿了。” 这话一出,张素娥立刻把什么事都忘了,“好好好,我马上去弄。”说着,竟直接转头向家里跑去了。 一旁的叶娴见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眼里闪过一丝讽刺。 叶一柏把叶娴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暗自叹气,这对母女间的事情,根本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的,他拍了拍叶娴的肩膀,“姐,上去吧。我帮你和裴处重新包扎一下。” 叶娴看了叶一柏一眼,点头 十五分钟后,叶家客厅 叶一柏用碘酒帮两人消了毒,裴泽弼看着叶一柏恨不得把半瓶碘酒都倒他脸上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叶医生,我的伤口范围有这么大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半张脸都毁容了呢。 叶一柏将手上第三块浸满碘酒的酒精棉花扔到一旁,“不好意思,习惯了。” 外科医生的消毒习惯都比较粗犷,手术室里,手术术区的标准消毒范围一般是术区周围15-20厘米,但是外科医生实际操作起来比这只严不松,甚至有的医生几场手术下来就能用掉一瓶碘伏。 帮裴泽弼用纱布将伤口包好,叶一柏满意地点点头,“三天以后,过来换一次药,这几天不要碰水,不要熬夜,不要吃辛辣油腻的东西。如果感觉到乏力、头晕、头痛、咀嚼无力或者局部肌肉发紧的症状,立刻去医院。” 裴泽弼:“知道了,大医生。” 叶娴奇怪地看着叶一柏和裴泽弼的互动,裴局长为什么会叫一柏叶医生? “姐,你的伤口小,已经止血了,用干燥纱布包一晚,明天就可以结痂,不会留疤的。” 叶娴点点头,她对这个并不在意。 几人说话间,张素娥也端着饺子出来了,“家里也没别的东西,你们先垫垫肚子,裴处,今天真是多亏了你了。” “裴处,你这个名字还挺有趣的啊,听起来就像个大官,寓意好!” 原来是没搞清楚人家的身份,叶娴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裴处是上海市警事局的处长,所以叫裴处。”叶娴冷着脸开口道。 上海市警事局的处长?!就比局长小一级嘞! 张素娥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是裴处长啊,您这么年纪轻轻就是处长了呀,还真是看不出来啊。这可怎么好,都不知道贵客上门,也没准备什么东西。对了,我想起来了,隔壁邻居家还有点鱼和牛肉,您等等啊,我马上去拿。” 说完,也不等三人说话,急匆匆就地出了门。 裴泽弼不由失笑,这一家三口还真是奇怪的,一个忘恩负义,救命之恩说忘就忘,一个不讲义气,为了弟弟随随便便就能把别人推出来挡刀,至于这位叶太太,裴处和裴处长,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待遇了,啧…… “裴处啊,柏儿都跟我说了,如果不是您,我们阿娴就要遭殃了,您真是我们的大恩人。” “裴处,您今年几岁啊?啊,这个年龄跟阿娴正好对上,你别看我们现在这样,但在杭城,我们叶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我们阿娴也是大家小姐。” …… 张素娥看着裴泽弼是越看越高兴,叶家不是把杨素新那个工事局局长妹妹当宝嘛,她就让叶娴嫁个处长,这么年轻就是个处长了,再过两年说不定就是局长了,难道不比杨素新那个局长妹妹强? 180第180章一更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早些年网络还不怎么发达的时候, 网内的片子不好找,叶医生来者不拒,什么香江老电影、古早言情连续剧他都不挑, 反正他就听个声, 图个氛围。 《金陵烟华录》就是他听过的一部片子,听说还是根据民国才女叶芳的回忆录改编的。因为这是他当时能找到的少有的制作精良的完整电视剧, 叶一柏无聊的时候还瞅过两眼。 比如叶娴跳江、张素娥跳江、沈富被抓进牢里…… 叶一柏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换句话说,算上原主的话,黄浦江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最终归宿???!!! 昨天叶一柏没忍心告诉张素娥, 原主的这次落水生病并不是意外,而是原主主动跳下了黄浦江。 昨天下午,小少爷下课后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平日里对他十分器重的老师一脸复杂地递给他一张海报,海报上方画着色彩斑斓的灯牌上写“东方不夜城”,下方则是一个拿着话筒的妍丽女子。 “这是你姐姐吧, 一柏啊,外事处对于背景审查是很严格的,他们不会录用背景有争议的人员的。还有……”老师顿了顿, 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一抹审视,“人做什么事情都要量力而为, 圣约翰的费用确实高, 我看你平时的花销也不小, 如果你们家已经需要女人去赚这个钱了,那我觉得你没必要来上这个学校。” 小少爷当时是又惊又羞又恼, 他知道姐姐叶娴外出工作贴补家用,但他从来不知道姐姐竟是在舞厅当歌女。 小少爷红着眼睛跑回家问张素娥,在张素娥遮遮掩掩的回答下他才知道, 原来叶家每个月给的家用根本支撑不起他在圣约翰的费用,他能过上现在这种衣食无忧的少爷生活完全是姐姐叶娴在舞厅唱歌换来的。 原本以为自己是救世主顶梁柱,家里就靠他靠上外事处才能风风光光地回叶家,才能给母亲姐姐争一口气,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就是个累赘,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姐姐的牺牲上。 原主本就是个骄傲的人,不然也不会憋着一口气一定要考上外事处给叶家人看看,惊闻事实,悲愤交加,跑出家门后一时想不开竟从黄浦江上跳了下去。 虽然很快就被人救了上来,但睁眼再醒来的却不再是原主而是他这个九十年后的人了。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沈富见好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瞅,只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叶一柏上下打量着沈富,微胖,皮肤很好,笑起来还有那么一丝流氓兔的感觉,比电视里那位扮演沈富角色的演员扮相好多了。 “你,喜欢我姐姐?”叶一柏记得电视里沈富是因为叶娴的原因才不断给男女主找绊子,最后被男主好友抓进了监狱。 沈富惊得一蹦三尺高,身体巨大的重量和地板接触,发出“碰”得巨大声响。 “你……你胡说什么呢!我……我才没有……” 这个时代的人大概不习惯叶一柏这种直来直去的问法,这不,小胖子的舌头都不灵光了,嘴巴一张一张愣是没蹦出一句话。 “哦,没有啊。”叶一柏点头,淡定转身,向着楼梯下走去。 沈富红着一张脸呆立在原地,直到叶一柏快要跨出家门了,他才反应过来,急慌慌地迈步去追,下楼梯的时候还差点绊着自己,变成圆球滚下去。 “我……我真没有,你姐就是我姐,真的,亲姐。”沈富一边跑还一边不忘解释。 两人先后上了车,临到车要开了,张素娥穿着高跟鞋从街口一路小跑过来,“哎呀,师傅,等一等。”她一边跑一边喊道。 叶一柏摇开车窗,还未说话,手里就被塞进一个热乎乎的饭团,“早饭带着路上吃,今儿个街口那个摊子没开,我多走了个路口,差点没赶上。” 看着张素娥额头因一路快跑渗出的汗水,叶一柏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他嘴角扬起,面颊两侧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来,“阿妈。“他面色郑重地开口道:”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很好的。”他绝对不会让黄浦江成为他们一家人的归宿的! 张素娥一怔,吃惊于儿子突然的郑重其事,随即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出声来,“当然了,你好好去上课,其他交给阿妈我!” 看着张素娥瞬间斗志昂扬的模样,叶一柏一噎,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 叶一柏和沈富都是约大外文系大四的学生,和后世大学一样,约大实行学分制,到了大四,学生们的学分都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众人都已经在为毕业后的工作做准备了。 就好比原主小少爷一心想要考外事处,约大的学生非富即贵,目标都很明确,原主能在这么一群人中突出重围考进外事处,着实是不容易。 但再不容易……难道让他一个拿手术刀转行去当外交官? 在叶一柏思绪乱飞中,车子稳稳停在了约大门口。 两人刚下车,脚都还没有站稳,就听到前面传来一声讥笑,“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叶大少爷嘛?当世名流、杭城富商叶家的长子,一个靠着女人卖唱钱来上圣约翰的妾生子,居然还好意思来上课。” 叶一柏寻声望去,只见前面一辆车旁站着一个穿着西装马甲的瘦削男子,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正仰着头一脸蔑视地看着叶一柏。 许昌,郭文珏的跟班。 叶一柏目光扫过许昌身旁的那辆车,不出意料地在车窗上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许昌的声音不小,加上叶一柏成绩好、长相出众,在圣约翰本就是受人注目的人物,两人的对峙逐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沈富眉头紧皱,他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被叶一柏拽了回来。 “你这么抬着,脖子不酸吗?”叶一柏目光下视,看向许昌。 脊椎是有舒适区的,超过一定角度就会产生酸胀不适的感觉。 叶一柏猜想许昌大概想表现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奈何受硬件条件限制只得仰着头,这气势就差很多了。 许昌一滞,半晌才反应过来叶一柏话里的意思,霎时又气又恼,“你少避重就轻的,你一个妾生子……” “妾生子?你是看不起妾生子?”还没等许昌说完,叶一柏就已经开口,他目光暼过周围及许昌身后车里的人影,面上露出恰好好处的惊讶表情。 民国不比后世,这是一个更迭变化的年代,旧的秩序和新的秩序在斗争,旧的思想和新的思想在碰撞,很多在后世人看啼笑皆非甚至不可理喻的论调和行为,在当时人看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就好比民国的妾和姨太太,1930年,金陵政府颁布民法《亲属编》从根本上废除了妾的制度,在后世人看来,既然妾制度都废除了,那当然就一夫一妻制了,其实不然,《亲属编》废弃的仅仅是“妾”的这个称谓,在人人平等的口令号召下,妾们摇身一变变成了姨太太,不仅自身地位提高了,连所生孩子的地位都有一定程度提升。 说起来就是新社会,人人平等,说什么嫡庶、伦常的都是封建残余,都应该被打倒。 圣约翰这种一个学期学费就要两百多银元的学校,考进来的非富即贵,其中正妻生的有多少,姨太太生的又有多少,许昌这一口一个妾生子的,得罪的可不止叶一柏一个人。 果然周围人群中的许多人已然微微皱眉,但许昌仍然不觉,还在叫嚣,见许昌一口一个妾生子说得欢的模样,叶一柏的眼中笑意更盛。 叶一柏的脾气说好好,说不好也不好,面对病人时,叶医生的笑容如春天里的花朵,令人如沐春风,但转身对着手底下的小医生,那就是另一副面孔了,但凡底下人出了点差错,他能骂得他们怀疑人生。 毕竟医生的工作不同寻常,特别是他们这种上手术台的,平时一点不甚注意的小失误都有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遗憾。 不过面对许昌这种人,既不能像接待病人那样温和,又不能像对待底下小医生那么暴躁,叶一柏忽然间就领悟到了上辈子行政部门所推崇的“说话艺术”的好处。 “按照你的算法,你的好朋友郭文珏也是妾生子吧。”他瞅着许昌,很认真地说道。 181第181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翌日一早, 在张素娥“裴处长这么好的男人你一定要抓住啊。”的絮絮叨叨中,叶娴和叶一柏几乎是逃一般的出了家门。 巷子口只停了一辆黄包车,“姐, 你坐车走吧。”叶一柏笑道。 “那你呢?” “我骑这个。”叶一柏指了指楼梯旁停靠的黑色自行车, 这是叶家刚来上海时买的,想着以后叶一柏骑着上学方便但自从小少爷骑了一次去圣约翰后, 就不肯再骑了。 因为买的是男士款, 张素娥和叶娴也不方便骑,就一直放在楼下的车棚里。 “你骑这个?”叶娴皱眉。 然而叶一柏不等叶娴说话,熟练地踢开自行车脚撑, 拍了拍坐垫,长腿一甩就骑了上去。 “姐,我先走了啊。”说完踩着脚踏快速驶过了黄包车。 从岐山巷到圣约翰是要经过一段黄浦江边的路的,迎面的春风带着些江水特有的咸腥味,叶一柏兴致来了还使劲按自行车铃, 引得前面的路上一阵慌乱,在路人不满的抱怨声中,叶大医生少见地红了红脸, “咻”得一下飞快溜走了。 和医学院的波恩教授约的是早上六点半,波恩教授既是约大医学院的院长还是济合医院(英文名:克里兰医院)的医生, 他一早需要回医院查病房, 所以约的时间极早。 叶一柏到的时候波恩教授正在办公室吃早饭, 同时在场的还有外文系的温特教授,两个教授的关系明显不错, 他们蘸小笼包用的是同一碟醋。 “哦,叶,你来了, 随便坐,自己倒杯茶,我们很快就吃完了。”温特教授率先看到了叶一柏,笑着招呼道。 波恩教授抬了抬镜片,用锐利的目光扫过叶一柏,没有说话。 “两位教授好,你们不用管我,我去走廊里看看风景,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几幅很好看的风景画,还没来得及欣赏,正好去看看。”说完还贴心地帮两位教授关上了门。 “倒是懂事。”在门即将关上的一刹那,他听到有人用英文这样说道。 医学院大楼的走廊里确实挂了不少画,有风景画,还有医学发展史上具有标注性意义的画像,比如第一台血压计、x射线、心电图仪器的照片,又比如1929年第一台穿刺注射和心导管术手术的珍贵图像。 叶一柏一幅幅看着,心里既有一种参与到医学发展史中的兴奋感,又有一种淡淡的焦虑,用这种堪称简陋的的设备下,他真的能完成一台精细的手术吗? “叶,我们好了。”约莫十分钟后,温特教授开门叫他。 叶一柏长长吐出一口气,当务之急是先争取到穿白大褂的资格啊。 “波恩教授,温特教授好。”叶一柏第二次走进波恩教授的办公室。 “你好,叶。”温特教授笑着回应道,而波恩教授则带着眼镜一脸严肃地在办公桌后翻叶一柏的资料。 他一页一页看得很仔细,约莫过了三分钟,才抬起头来。 “你的成绩非常好,而且化学和生物课程的绩点也达到了转专业的要求。”波恩教授抬头看了一眼叶一柏继续道。 “学院转专业一般四月份开始报名,六月前完成学院交接,九月份才会正式转系,但是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你是大四毕业生,六月份就会正式从学校毕业,也就是说等到我们正式转专业的时候,你已经不是我们约大的学生了,也就没有了转专业的资格。” “不过即便如此,大四转大四是绝对不可能的,医学院和其他学院不一样,其他学科学得不好影响的是你自己,医学学的不好,祸害的却是其他人。” 约大医学院是七年制本博连读,是全国唯一两所可以授予医学博士学位的高校,因为这几年西医在国内的迅猛发展,一所所大型医院小型诊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国内现在对医护人员是供不应求,因此约大的学生大三就有机会进到医院进行临床实习。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明年九月开始和新一届大三一起上课,我会一视同仁以普通大三学生一样要求你,考试及格就行。第二,留一级和现在大三学生一起进行医院实习,这届大三的校内课程已经在上学期修完了,但是在本学期末,会有一次针对上学期未及格同学的补考。” 说到这里,波恩教授抬了抬眼镜架,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如果你选择后者,我要求你在这次补考中至少获得良好以上的成绩,不然你还是得再留一级和新大三一起上课。你不必当场回答我,你可以回去仔细考虑考虑,或者如果你放弃转系的想法,我会为你高兴。” 叶一柏看得出波恩教授对于他转专业这件事并不看好,不过…… “教授,不用考虑了,我选第二个。”他已经开始想念医院里的消毒水味了。 波恩教授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他定定盯着叶一柏看,目光着实称不上友善。 “哈哈哈,好了,波恩,别吓唬人家小孩子,我就说他会选第二个,叶是个充满抗争精神的勇气,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有当初的我一样。”温特教授轻快的笑声打破了一室严肃的气氛。 不过波恩教授和叶一柏脸上却同时浮现了怪异的表情,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 “既然如此”波恩教授抬头看了看办公室墙上的钟,“七点了,你跟我走吧。”说着他快快速起身,将桌子上还未喝完的温开水喝完,“温特,等下你帮我关门。” “行行行,你去吧。”温特教授笑着跟他们挥手。 波恩教授走起路来很快,虽然他对叶一柏临时转专业这个决定并不看好,但既然学生坚持,作为老师他该做的事情,他会一丝不苟地完成。 “我们医学系大三下半学期开始就进行医院实习,因为人员和医院都已经分配好了,不能临时增加,因此你暂时跟着我。” “济合是一家英美合资的医院,医院不大,但是设备和医疗资源却是上海最顶尖的,只是有一点你必须适应,济合的医护人员大都是和我一样的外国人,或许你们在交流和相处上会有一定的问题,这也是我从来没有让其他学生去济合实习的原因,但是现在没办法,你得克服。” 波恩教授说着侧头看了叶一柏一眼,“不过我觉得问题不大,毕竟不管哪国人,对于漂亮的事物总是会多一份耐心,当然了,如果你实在磨合不了,在六月前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叶一柏笑道:“教授,虽然语言和外貌有所不同,但是只要手上的手术刀拿的是同一把,那就不会磨合不了的问题,大外科只认刀不认人。” 波恩诧异地抬头,他重复了一遍叶一柏的话,“只认刀不认人,非常棒的话,叶,你很自信,希望你的表现能配得上你的自信。” 约大离济合医院并不近,波恩教授开着他那辆极富个性的老爷车,带着叶一柏穿过大半个公共租界,停在了一排漂亮的红白房子前。 非常明显的欧式建筑,红棕色的屋顶,大大的立柱,整片整片的落地玻璃和精致的楼梯扶手,进来的铁门里用中英两种语言写了英文名称,大大的医院空地上,密密麻麻停了两排各式各样的轿车。 要知道现在是一九三三年而不是后世的二十一世纪,叶一柏真的怀疑是不是全上海的轿车都停在这个院子里了。 叶一柏跟着波恩教授走进医院大楼,路上时不时有人跟波恩教授打招呼并用好奇的目光扫向叶一柏。 “波恩医生。” “波恩医生好。” “波恩医生。” 叶一柏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医护人员大多是外国人了,他跟着波恩教授一路走来,就没看到过几个黑头发的。 “哦,乔娜,你来的正好,给他准备一身白大褂,实习生服饰。”波恩教授见到一个迎面而来的女护士,赶忙开口叫住了他。 “这是护士长乔娜。”波恩向叶一柏介绍道,“乔娜,这是我的学生,叶,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在这里当实习医生。” “哇哦。”乔娜发出一声惊呼声,她笑着对叶一柏说道:“你肯定非常了不起,你是我们医院第一个华国实习生。我等下帮你把衣服送到……” “送到我办公室吧。”波恩教授接了下去。 乔娜比了个ok的手势,笑着走开了,叶一柏看到,乔娜一从他们身边走开,就有几个小护士围上了她,一边叽叽喳喳地说话,一边还往叶一柏的方向开,叶一柏对着她们笑笑,小护士们立刻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声。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在熟悉的尖叫声中,叶一柏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些。 “叶,你先跟着我去查房,我跟你讲一下医院的大概情况,接下来再安排你的工作。”波恩教授说道,“当然,作为实习医生,在没有主治医生的带领下,你不能接触病人,更不能给予或实施任何治疗手段和意见。” “当然,我明白。”这句话也是他曾经经常对实习医生说的一句,当然他说得比波恩教授更加直接一点,譬如“别以为穿上白大褂就是医生,你们记住,到了这儿只要带你们的脑子和眼睛和耳朵,至于嘴巴和手,那是不必要的,听清楚没有!” 182第182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是不是有味道, 我马上去换。”叶一柏笑道。 然而叶一柏一笑,那些个警员面上的表情都有些异样,眼神飘忽, 一副努力想露出笑脸但笑不出来的模样。 一群奇怪的人…… 叶一柏摇摇头, 也不深究,快步进了换衣室。 搪瓷杯小警员看着叶一柏的身影消失在换衣室门口, 才心有余悸地开口:“他刚刚对周科也是这么笑的, 然后那么长一根管子,咻得就塞进了周科的鼻子里。” 另一个皮肤黝黑,人高马大, 身体厚度能抵两个叶一柏的警员接话道:“我瞅着那根管子有我们闺女那么长,这咋塞得进去哦。” 几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两个字“惊恐”。 倒不是说肠胃减压术有多可怕,其实就是一个观念问题, 西医刚刚进入华国的时候,普通老百姓对动刀也是闻之色变,但随着西医诊所和综合性医院的增多以及麻醉技术得逐渐成熟, 用手术方式治疗疾病已经能被当下的大多数人所接受。 但是肠胃减压术这种不能用麻醉的治疗手段,饶是后世的人们遇上了, 也得好好做心理准备。当然, 这种急救诊疗范畴里的技术手段, 到了真要用上的时候,大概也由不得你做选择了。 “周科, 您没事吧?” “周科,这后半截管子在哪呢,有没有突出来, 能让我摸摸不?” “周科。” “周科?” 警员们见叶一柏和郭颉走开,只留一个小护士在给周大头挂电解质补给液,而周大头的情况也已经平稳下来了,侧着身子安安静静地躺着,都忍不住好奇心围了过来。 他们活了半辈子了,也没见过这种“大变活管”的景象,哪能不好奇,围在床边讨论起了管子是如何从鼻孔里钻进去,通过哪哪哪,最后到哪哪哪的深刻问题。 周大头气急,“肚奏凯!” 然后周大头这一说话,众人就更加兴奋了,连一旁目睹了下管全过程的裴泽弼都把目光移到了周大头的喉咙处。 “哦,科长,你居然还能讲话!”有警员惊呼道。 “科长,你张开嘴给我看看。”搪瓷杯小警员仗着平日里跟周大头走得近,脑袋都快凑到周大头的脸上了。 周大头眼圈都红了,不知道是刚刚吐的还是被这几个小警员给气的。 “好了。”裴泽弼终于出声,解救了处于深水火热中的下属,“别打扰周科休息了,小张,你留下来照顾他,如果有什么事打警局的值班电话。” “是,局长。” 对于小张的称呼,裴泽弼也懒得纠正,反正只要抓到那伙人贩子,局长那个位置他迟早能升回去。 至于那个害他降职的人……裴泽弼抬头,目光恰好跟从换衣室里走出来的叶一柏对上。 叶一柏对他礼貌地点点头 ,那一副坦然的样子让裴泽弼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认错人了。 算了,反正他当初救人的时候也没指望人报答。 “好了,今天也晚了,你们几个回去吧。我开一辆车走。”裴泽弼说道。 周大头的耳朵动了动,“白醋,送一系叶尼盛。”胃管什么不影响说话,但说起话来还是会有些不舒服的。 这次一共过来了两辆车六个警员,小张留下来照顾周大头,裴泽弼要开走一辆车,那五个人就得挤一辆车回去,如果要有人送叶一柏,这最方便的自然是裴泽弼。 裴泽弼盯着周大头上唇颊部露出来的那部分胃管好一会儿。 这管子下去是不是把周大头的胆也撑大了,居然这么理直气壮地给他派任务? “知道了,你好好休息。”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都快八点半了,让那个学生自己回去确实不适合。 “走吧。”说完,率先往外走。 其余五位警员也跟着向外走去,搪瓷杯警员路过叶一柏的时候轻声道:“叶医生,一起走啊,裴局送你。” 叶一柏:……那还真是谢谢了。 不过他只犹豫了片刻,便迈步跟了上去,毕竟他一点都不想去体验这个时代的夜间治安环境。 出了医院,五个警员跟裴泽弼告别后一股脑上了前面那辆车,前面那辆车里有来的路上周大头留些的些许呕吐物,警员们可不敢让裴泽弼开这辆回家。 在裴泽弼上车后,叶一柏在副驾驶和后座间犹豫了两秒钟,出于礼貌,他还是选了副驾驶。 裴泽弼侧头看了他一眼,“住哪?” “岐山巷。” 裴泽弼“嗯”了一声,发动汽车。 车子行驶过程中,两人谁也没说话,一个目视前方,一个头侧过去看窗外的风景。 大街上指挥交通的巡警都下班了,裴大处长自然也没有了一路红灯放行的待遇,黑色的老爷车缓缓跟在某辆30年代别克轿车后面,在人群和黄包车群里不紧不慢地移动着。 车子里很安静,于是…… “咕噜噜。”叶一柏一惊,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肚子。 是了,因为周大头的急性胃扩张,他没来得及吃晚饭,现在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不过他没听见吧…… 叶一柏的目光假装不经意地扫过裴泽弼的脸,只见裴泽弼面无表情,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在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叶一柏放缓了呼吸,减缓呼吸频率减少能量消耗,肚子你忍忍别在叫了。 五分钟后 车子缓缓停靠在一个小摊前,一直在“欣赏”外面风景的叶一柏立刻察觉到不对。 “我家还没到。”岐山巷离这儿大概还有整整两条街的距离。 裴泽弼熄火拔下车钥匙,“今天的事,你帮忙了,大头让我谢谢你,我总不能让他的救命恩人饿着肚子回去。” “况且我也饿了,吃点夜宵,叶医生肯不肯赏脸陪我吃顿饭?”见叶一柏犹豫,裴泽弼又加了一句。 叶一柏不是真的二十岁的小青年,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自然听得出这是这位裴大处长释放出来的善意。 他要想在这个社会长期生存下去,少不得要跟裴泽弼这种官面上的人物大交道,上海市警事局的前副局长,警事局里的实权派人物,在整个上海滩里也算数得上的了。 况且裴泽弼年纪年轻就稳稳抓住了整个上海市的治安大权,说他没有一点来头,谁信。 既然人家释放了善意,叶一柏自然是要接住的。 “那谢谢裴处长了。” 裴泽弼笑笑,没说话。 这是一个类似后世夜排挡的铺子,别看摊位小而简陋,里面该有的东西都有,叶一柏甚至还在几个桶里看到了鱼和螃蟹。 “炒盘螃蟹,烤两条鱼,再来两份炒年糕,一瓶黄酒。”裴泽弼熟门熟路地在靠里一张桌子前坐下,“叶医生还有要加的吗?” 叶一柏摇头,“不用了,裴处点的已经很丰盛了,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裴泽弼笑笑,还是没说话。 叶一柏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了,这莫不是个闷葫芦。 叶一柏在心里腹诽之际,只听裴泽弼开口道:“叶医生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医术,着实令人敬佩。但我想不明白的是,叶医生你是外文系的,到底从哪学来的这手技术?” “你怎么知道我是外文系的?”叶一柏心下一惊,嘴上不由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他不由有些懊恼,不过他确实从来没透露过自己的专业,甚至在救人前,叶一柏都想过,如果被人问起,他就说自己是约大医学院的学生。 约大医学院名声在外,是当下全国唯二两所能授予医学博士学位的高校之一,况且如果没有意外,他应该很快就会成为医学院的学生了,也不算是骗人。 “今天上午,我因为人贩子的案子去了约大,恰好听到了一番令我印象深刻的讲话,为了同学和大局观,把自己的外事处名额让出去,叶同学真的是深明大义大公无私啊。”裴泽弼笑道。 “那还真的挺巧啊……” 叶一柏脸上的表情僵硬,他的大脑正飞速运转着,想要临时编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裴泽弼也不催促,两人面对面坐着,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这时候,一群身着制服的巡警横冲直撞地走了进来,“老板,老三样,今天人多,你看着准备。” 老板正好端着一瓶酒走到叶一柏那桌,听到这话立刻垮了脸,嘀咕了一句,“今天又要亏了。” 不过等他把黄酒在裴泽弼身边放下,转头面对那群巡警,那又是笑脸相迎。 “好好好,几位长官先做好,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说完一路小跑去灶台做菜去了。 叶一柏听出老板话里的意思,“你的属下,吃饭不给钱,你不管管?” 183第183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这么长的伤口, 真的不会留疤吗?珍妮怀疑地看向理查,哦,没错, 是理查。她不敢看叶一柏, 那个“唰唰唰”就把她头发剪下来,又“唰唰唰”把她脸缝上的年轻医生。 那个医生太可怕了, 他刚刚有五分钟吗? 珍妮只记得自己正震惊于落在地面的头发, 心脏一抽一抽疼得厉害,然后她非常努力地憋住自己的眼泪,让它们不至于流下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理查?”她轻轻拽了拽理查的白大褂。 理查也处于一脸懵逼的状态。 不久前波恩教授的话还在他脑里回响,“叶的手术动手能力比较差,你多帮着他点。叶的动手能力差,你多帮着点……” 老师管这叫动手能力差? “啊?”理查低头看向红着眼圈看他的珍妮,“缝合得是很平整, 而且你伤口不深,就算有疤应该也是很浅的。” “真的?” “真的。” “那你还会爱我吗?” 理查:……这问题我没法回答。 叶大医生做完缝合觉得自己离上手术台又近了一步,心情十分愉悦, 好心解围道:“珍妮小姐,您这就太小看理查医生了, 理查医生更加注重的是内在美, 而且我保证您的伤口绝对不会影响您的美貌。” 脸憋得通红不知如何作答的理查连忙道:“对对对, 内在美。” 珍妮也对叶一柏这个“美貌”的表述感到十分高兴,一时间治疗室里的气氛显得格外融洽起来。 这时, 一个稚嫩的童声在几人耳边响起。 “姐姐,如果你好一点了,你能不能跟他说说, 让他不要抓我爸爸。”麻花辫小女孩靠着门框,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探出来,正用一种湿漉漉的目光看着珍妮。 叶一柏整理器材的手微微一顿,余光瞥向了坐在椅子上的珍妮。 椅子上的珍妮闻言眉头微皱,她摸了摸自己被纱布包裹着的伤口,正想说话,却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内在美。” 内在美? 珍妮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她表现自己内在美的最佳时刻吗? “哦,真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你放心,姐姐不让他抓你爸爸,我可舍不得让你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说着,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小女孩身前蹲下,还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麻花辫小女孩闻言高兴地原地崩了起来,“阿爸阿爸你听,姐姐说不抓你了,谢谢姐姐。” 黄包车夫脸上也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谢谢谢谢,小姐您真是一个善良大度的人。” 珍妮听到预料之中的赞美,脸上的光彩更盛,“不过不追究归不追究,这次及我后续的医药费、赔偿费还是不能少的,我也不多收你,医生说了七天拆线,七天的误工费,很公平吧。” “是是是,应该的,很公平,很公平。”黄包车夫连连点头,这个结果已经比黄包车夫预想的好太多了,他可听过不少同行在租界里撞到洋人被没收黄包车还吃牢饭的事。 “谢谢,真是太谢谢您了。”黄包车夫不住感谢。 珍妮也笑得高兴,她转头用一种柔情似水的目光看向理查,看到了吗?我的内在美。 理查:…… 珍妮小姐好了伤疤忘了疼,哦不,她伤疤还没好呢,就已经把刚刚差点毁容的惊恐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正顶着一张脱妆的脸缠着理查要去他的办公室参观。 巡捕见当事人都不追究了,也不自讨没趣,和珍妮说了一声就离开了。 黄包车夫见巡捕离开,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他长舒一口气,拎着小女孩就去护士台结账。 护士台里坐着的正好是刚刚给叶一柏送三角针的玛丽护士,“一共十九美元。”她递给黄包车夫一张结账单。 “这么贵!”黄包车夫不由惊叫出声来,按照这时候的兑换比例,1美元约等于1.85个银元,十九美元相当于三十五银元,这已经是一个黄包车夫小半年的收入了。 更别说像美元、英镑这种外国货币,他们这种小老百姓用得少,临时去兑换还要被抽一笔不菲的佣金,这前后加起来恐怕就得接近四十个银元了。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黄包车夫的可承受能力。 但是这笔钱他必须得给,黄包车夫咬咬牙,大不了把黄包车去卖了! “您好,我能不能回去一趟,我去凑一凑,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玛丽护士的中文显然还没好到能理解这个大段的中文,她皱着眉重复道:“十九美元。” 叶一柏收拾完器材从治疗室里出来,正好听到了这段鸡对鸭讲的对话,他走到护士台,抽过黄包车夫手上满是英文的账单。 “把我的手术费去掉吧。”济合医院给医生的待遇还真挺好,这种清创缝合术给医生个人的居然就有五美元。 他一个实习医生,每个月基本工资三十美元,如果参与手术又可按参与程度分手术抽成,如果一天能做五六台,发家致富不是梦啊。 “好的,叶医生。”玛丽护士亮晶晶地看着叶一柏干脆利落地应道,她大笔一挥账单就从十九美元变成了十四美元。 叶一柏正要把手里的账单给黄包车夫递过去,只听到护士台下方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阿爸不怕,妞妞不要新书包了,我们慢慢还,能还出的。” 叶一柏递账单的手停在原地,其实就区区十四美元而已,也就是他半个月的工资,如果能多蹭几台手术,说不定几天就还清了。 “妞妞,阿爸对不起你。”黄包车夫铁汉柔情,眼眶都要红了。 行吧…… 叶大医生把账单往玛丽护士手里一塞,“记我账上。”年纪轻了,心也跟着软了,就看不得这种伤感的场面。 玛丽护士见状,看叶一柏的目光更亮了,她接过账单一把将其塞进了垃圾桶,“一个清创缝合术而已,您不计较的话,也就是几块纱布的事,这些都是消耗品,看不出来的。” “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的,叶医生。”玛丽略带羞涩地应道。 黄包车夫虽然听不懂两人语速飞快的英文但看到那张账单被扔进垃圾桶,也猜到了叶一柏在其中的作用。 “这怎么好意思,叶医生,您已经帮我们很多了。”黄包车夫满脸感激,对着叶一柏连连鞠躬。 叶一柏摆摆手,阻止黄包车夫的动作,“也不是白帮你的,一是感谢你上次挺身而出,二是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这件事他已经考虑很久了,但一直没有想出一个周全的办法,看到眼前的黄包车夫,他总算有了想法。 “你知道的,我姐姐叶娴在西华饭店上班,她一个女孩子每次来回一个人我不是很放心,如果有个车夫能定时定点地送她来回,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车费照付。”叶一柏又补充了句。 黄包车夫满口答应下来,“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还有上次的事,我一个人先跑了您谢我我真是受不住,我保证如果下次还遇到这种事,我豁出命去也会保护叶小姐的。” 叶一柏实在不习惯民国这种动不动就豁出命去的表达方式,“这倒不用,如果真有事,你带我姐往警事局跑,我跟警察们关系不错。”一起打过架还帮忙下过胃管的交情呢。 黄包车夫带着女儿千恩万谢地走了,顶着一脸脱妆的脸的珍妮小姐也在理查的再三劝告下一步三回头出了医院大门。 送走这几个人,叶一柏和理查同时舒了一口气。 “你是缝合技术不错。”理查偷瞄了叶一柏一眼,又一眼,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道。 “谢谢。” 谢谢?就这么没了? “你知道安德森医生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吗?”理查再接再厉。 “不知道。” 不知道?没了?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理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安德森医生最受欢迎就是因为他那一手缝合术啊,伤口又小又漂亮,很多女士指明要他缝合,你知道吗?他在外面的西医诊所一次缝合收费多少!” 理查伸出两根手指,“二十美元,还仅仅是缝合。” “所以……想学吗?”叶一柏歪头看他。 “真……真的不会留疤吗?”珍妮捂着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因为伤口周围打了麻药,珍妮感觉自己右半边脸颊空空的,又觉得自己右脸好像肿的很高,去摸却又是正常的。 这么长的伤口,真的不会留疤吗?珍妮怀疑地看向理查,哦,没错,是理查。她不敢看叶一柏,那个“唰唰唰”就把她头发剪下来,又“唰唰唰”把她脸缝上的年轻医生。 那个医生太可怕了,他刚刚有五分钟吗? 珍妮只记得自己正震惊于落在地面的头发,心脏一抽一抽疼得厉害,然后她非常努力地憋住自己的眼泪,让它们不至于流下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理查?”她轻轻拽了拽理查的白大褂。 理查也处于一脸懵逼的状态。 不久前波恩教授的话还在他脑里回响,“叶的手术动手能力比较差,你多帮着他点。叶的动手能力差,你多帮着点……” 老师管这叫动手能力差? “啊?”理查低头看向红着眼圈看他的珍妮,“缝合得是很平整,而且你伤口不深,就算有疤应该也是很浅的。” “真的?” “真的。” “那你还会爱我吗?” 理查:……这问题我没法回答。 叶大医生做完缝合觉得自己离上手术台又近了一步,心情十分愉悦,好心解围道:“珍妮小姐,您这就太小看理查医生了,理查医生更加注重的是内在美,而且我保证您的伤口绝对不会影响您的美貌。” 脸憋得通红不知如何作答的理查连忙道:“对对对,内在美。” 珍妮也对叶一柏这个“美貌”的表述感到十分高兴,一时间治疗室里的气氛显得格外融洽起来。 这时,一个稚嫩的童声在几人耳边响起。 “姐姐,如果你好一点了,你能不能跟他说说,让他不要抓我爸爸。”麻花辫小女孩靠着门框,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探出来,正用一种湿漉漉的目光看着珍妮。 叶一柏整理器材的手微微一顿,余光瞥向了坐在椅子上的珍妮。 椅子上的珍妮闻言眉头微皱,她摸了摸自己被纱布包裹着的伤口,正想说话,却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内在美。” 内在美? 珍妮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她表现自己内在美的最佳时刻吗? “哦,真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你放心,姐姐不让他抓你爸爸,我可舍不得让你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说着,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小女孩身前蹲下,还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麻花辫小女孩闻言高兴地原地崩了起来,“阿爸阿爸你听,姐姐说不抓你了,谢谢姐姐。” 黄包车夫脸上也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谢谢谢谢,小姐您真是一个善良大度的人。” 184第184章一更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张素娥闻言差点给叶一柏表演原地昏倒, 她连让叶娴好好把握裴局发话都不念了,贴着叶一柏的耳朵就给他灌输传说中的“官本位”思想,左一个当官右一个叶家, 说得叶大医生脑袋突突突得疼。 说他鸵鸟, 说他逃避心理重都行,叶大医生天生不会处理这种事, 能拖一天拖一天吧, 实在脱不下去了,他得准备好急救设备,省得张女士接受不了一口气厥过去。 再者说, 济合医院的宿舍条件着实不错,与后世大医院普遍与高校合作要进行医学生实习不同,济合医院医生少且一般情况下不接受实习生,像理查这种的都是拿到学位后和医院正式签订聘用合同的。 医生少、床位少、绝不加床,且没有急诊, 医生们待遇丰厚夜班少,自然都乐意去回自己家住,五楼二十多间宿舍大都是空着的, 除了某几间是医生休息的午休房外,其他房间他都可以任选, 还都是单人间。 看着窗明几净的宿舍, 叶大医生不由感叹, 上辈子他做到专科医生才有的待遇,这辈子居然转个专业就混上了。 “叶, 收拾好了没,一起去食堂吃饭。”理查换了身白大褂后,神清气爽地来敲叶一柏的门。 “好, 就过来。”叶一柏拿出保温杯拿了点麦冬和黄芪放进去,泡开,盖上盖子,然后捧着保温杯转身走向门口。 理查好奇地看着叶一柏手里的杯子。 “你往里面放了什么,茶叶?怎么闻起来味道怪怪的,好像和我以前闻到的不一样。” 叶一柏晃了晃手中的杯子,“你说这个?”他旋开盖子,一股子对外国人来说十分销魂的味道铺面而来,理查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哦,这是什么奇怪的味道。” “黄芪和麦冬,华国的中药,清热降火,你以后会爱上的。”这是叶一柏上辈子当带教老师后养成的习惯,喝一口清热去火,人就不那么暴躁了。 理查两根粗粗的眉毛快皱到天上去了,他发誓他这辈子都不会爱上这种东西。 两人说话间从对面两个房间也出来了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笑着和理查打招呼,目光却穿过理查都落在叶一柏身上。 两个医生的年纪比理查稍微大一些,约莫三十左右的模样,一个微胖,脸上笑呵呵的,头顶……呃嗯,毛发稀疏了点,但还不至于秃,另一个身材高大,叶一柏觉得自己这算是标准身高了,但这位医生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头,这怕是有一米九吧。 “介绍一下,布兰德,他给自己取了一个中文名字叫白兰德,他跟着安德森教授,一手缝合也很不错。这是萨克,噢,跟着亨利教授,是……” “骨科的。” 叶一柏和理查同时出声。 理查惊讶地看向叶一柏,“你们认识?” 叶大医生慈爱的目光扫过萨克的长腿长手臂,笑道:“只是觉得萨克如果不学骨科可惜了。” 理查和白兰德一头雾水,萨克憨憨地挠挠自己的脑袋,“嘿嘿,我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五楼大外科住宿的医生加上叶一柏一共就四个,四个人整整齐齐一起去了食堂。 “叶医生,理查医生,你们要吃啥呀,我给你们多打点。”窗口里大宝龇着一口大白牙笑道。 理查的目光立刻落到了大宝右手裹着纱布的伤口上,脸上露出痛心的神情,“你伤口还没好,怎么就做事了?”万一扯到我完美的伤口破坏了我的作品怎么办! 大宝闻言脸上露出一个感动的神色,“理查医生,您放心,您说的我都记着,这不,不是不能沾水嘛,厨房的事不能做了就窗口打个饭,总不能白拿工资。” “您亲自杀的鱼,来一条不,我给您多浇点汁。”大宝笑呵呵地说道,受伤的手利索地铲起一条鱼放进理查的餐盘里。 理查:…… “给我也一条鱼,谢谢。”叶一柏笑道。 人都有从众心理,见理查和叶一柏今天都吃鱼,白兰德和萨克也都要了鱼。 被四条死鱼八只死鱼眼睛对着,理查的表情是崩溃的。 “我听说,这周三红十字医院那里有义诊活动。”叶一柏淡定地挑掉鱼眼睛,开口道。 “对,红十字会发起的,好像每周都有,不过是在法租界,我们医院捐东西比较多。”白兰德接口道。 叶一柏咬了一口蒸笼蒸出来的披萨,慢慢咽下去,“那如果我们要参与的话,要办什么手续吗?” “参与?”白兰德诧异地看了一眼叶一柏,“手续倒是不用,跟行政处说一声,让他们打声招呼就行。” “叶,你还是实习医吧,其实我们医院的病历就已经足够你学习了,你别看理查看起来不靠谱,但是他已经能独立主持大部分的普通手术,让他带你上几台,你会学到很多。”白兰德笑道。 白兰德显然把叶一柏当成了一个还没学会走路就想跑的鲁莽后辈,说出来的话破有一股子语重心长的意味。 叶一柏闻言,脸上露出好似羞赧的笑容,“我最近在练缝合,想着有病人缝总比缝鱼皮好。” 病人?鱼皮? 白兰德和萨克一头茫然,但一旁的理查立刻反应过来了。 腥臭的还会泼他一脸水的鱼和会感激地跟他说谢谢的病人!这两个需要选吗?完全不需要嘛! “义诊,行政处是吧,周三我正好没事,我去!”理查用力一拍叉子,大声宣布道。 白兰德:??? 萨克:??? 叶一柏:微笑 “白兰德,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每天去咖啡厅里装绅士还不如去义诊,就像华国人说的,多积德,说不定你能晚点秃。” “还有你萨克,你不是喜欢麻醉吗?你们骨科能有几个能让你麻醉的,与其祸害你房间里的那些金鱼,还不如去义诊,至少人家还能跟你说声谢谢!” 理查一番唾沫横飞的发言后,单方面宣布后天他们四个一起去义诊。 说完,他用亮晶晶的目光看向叶一柏,眼睛里明晃晃在问,明天是不是不用去杀鱼了? 叶大医生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这颗极能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星星,点了点他尊贵的头。 当天晚上,叶一柏回了一趟岐山巷,找了个毕业实习的借口让张素娥高高兴兴地替他收拾好了衣服鞋子等一大堆必需品。 看着张素娥欢欢喜喜的样子,叶一柏不止一次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到最后,他只说了句,“阿妈,就算没有叶家,我们一家三口也会过得很好的。还有,我们能在上海扎下根来,我能在圣约翰读书,多亏了姐姐,您对她多担待着点。” 张素娥听到这话,有一阵子不言语,许久才说了一句:“我都知道。” 翌日,叶一柏看了手术排班表,看了一台肋骨骨折手术,一台食管贲门肌层切开术,还跟着理查上了一台阑尾炎手术,顺便给理查演示了一番间断内翻缝合法。 一天下来,叶大医生不但见识到了1933年西医粗犷但极有效率的手术方式,而且被这个时代的术前通知单给深深震撼。 翻译成中文 今天xxx在济合医院有需要手术治疗的症状,本人与家属自愿遵从医院及医生的治疗手段,如果治疗中有意外发生,医院和医生概不负责。 家属签字: 这哪叫术前告知书,这完全是生死状嘛。 感叹于这个时代医疗环境的同时,叶一柏也认识到了这个时代手术这两个字对于病人意味的是什么。 在略微复杂的心情中,终于迎来了周三。 “正好,物资处要把这次的捐赠器械和药品送过去,你们也别开车了,一起过去吧。”乔娜指挥着医院保安将几箱捐赠品搬上车。 “物资处本来还想让我去一趟,办好捐赠手续,既然你们要去义诊,顺便把手续办了,省得我跑一趟。”乔娜一边说着一边将捐赠清单递给白兰德,“麻烦了,布兰德医生,这四人中你最靠谱。” 白兰德接过清单,耸了耸肩,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他怎么就真的站到这儿要去出什么义诊了呢。 上车,坐定,车子慢慢启动。 车上,叶一柏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色,白兰德神情恍惚神游天外,萨克在检查他的麻醉设备,理查吹着口哨哼着歌好不愉快。 约莫半小时后 叶一柏远远就看见不远处一幢白色,房顶竖着一个红十字的西式楼房前,临时搭建了好几个白色的帐篷,帐篷外密密麻麻的人挤在外面,队伍一直从帐篷口排到街道尽头。 穿着黄色制服的巡捕和穿着黑色制服巡警少见地出现在了同一场合。 “排队排队,都排队,耳聋的吗?说你呢,挤什么挤。” 中文、英文的呵斥声此起彼伏,白帐篷里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出来跟巡捕和巡警说了些什么,那些原本在帐篷门口站着的巡捕和巡警都四散开来,一个巡警一个巡捕各拎了一根杆子选了个地方一摆。 “今天就到这儿了,其他回去吧。” 此话一出,人群哗然。 “长官,我们早上四点就过来排队了,就差一个求求您了。” “是啊,长官,小孩病了好几天了,大人能忍,小孩忍不了啊。” “求求您了。” “求求您了。” 甚至有人当街就跪了下来,街道那边还不停有人加入人潮,痛呼声,孩子的哭喊声,哀求声和巡捕们的哨子声,呵斥声交织在一起,在红十字医院门口的上空回响。 “转专业?” 约大行政楼的外文系院长办公室,温特教授差点把他的咖啡洒到地上。 “叶,我记得你是个大四学生。” 大四还有几个月就可以毕业了,你现在跟我说转专业?温特教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中文不够好,理解错误了。 看着温特教授一脸疑问的表情,叶一柏心里也有点尴尬。若是上辈子自己手底下的小医生轮转完分配完科室了跟他说,老师我大概不适合学医,叶一柏一定骂到他怀疑人生。 可现在轮到自己…… 叶一柏表示以后如果有机会回去,他一定对提出这种不合理要求的小医生温和那么一点点。 185第185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巷子口只停了一辆黄包车, “姐,你坐车走吧。”叶一柏笑道。 “那你呢?” “我骑这个。”叶一柏指了指楼梯旁停靠的黑色自行车,这是叶家刚来上海时买的, 想着以后叶一柏骑着上学方便但自从小少爷骑了一次去圣约翰后, 就不肯再骑了。 因为买的是男士款,张素娥和叶娴也不方便骑, 就一直放在楼下的车棚里。 “你骑这个?”叶娴皱眉。 然而叶一柏不等叶娴说话, 熟练地踢开自行车脚撑,拍了拍坐垫,长腿一甩就骑了上去。 “姐, 我先走了啊。”说完踩着脚踏快速驶过了黄包车。 从岐山巷到圣约翰是要经过一段黄浦江边的路的,迎面的春风带着些江水特有的咸腥味,叶一柏兴致来了还使劲按自行车铃,引得前面的路上一阵慌乱,在路人不满的抱怨声中, 叶大医生少见地红了红脸,“咻”得一下飞快溜走了。 和医学院的波恩教授约的是早上六点半,波恩教授既是约大医学院的院长还是济合医院(英文名:克里兰医院)的医生, 他一早需要回医院查病房,所以约的时间极早。 叶一柏到的时候波恩教授正在办公室吃早饭, 同时在场的还有外文系的温特教授, 两个教授的关系明显不错, 他们蘸小笼包用的是同一碟醋。 “哦,叶, 你来了,随便坐,自己倒杯茶, 我们很快就吃完了。”温特教授率先看到了叶一柏,笑着招呼道。 波恩教授抬了抬镜片,用锐利的目光扫过叶一柏,没有说话。 “两位教授好,你们不用管我,我去走廊里看看风景,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几幅很好看的风景画,还没来得及欣赏,正好去看看。”说完还贴心地帮两位教授关上了门。 “倒是懂事。”在门即将关上的一刹那,他听到有人用英文这样说道。 医学院大楼的走廊里确实挂了不少画,有风景画,还有医学发展史上具有标注性意义的画像,比如第一台血压计、x射线、心电图仪器的照片,又比如1929年第一台穿刺注射和心导管术手术的珍贵图像。 叶一柏一幅幅看着,心里既有一种参与到医学发展史中的兴奋感,又有一种淡淡的焦虑,用这种堪称简陋的的设备下,他真的能完成一台精细的手术吗? “叶,我们好了。”约莫十分钟后,温特教授开门叫他。 叶一柏长长吐出一口气,当务之急是先争取到穿白大褂的资格啊。 “波恩教授,温特教授好。”叶一柏第二次走进波恩教授的办公室。 “你好,叶。”温特教授笑着回应道,而波恩教授则带着眼镜一脸严肃地在办公桌后翻叶一柏的资料。 他一页一页看得很仔细,约莫过了三分钟,才抬起头来。 “你的成绩非常好,而且化学和生物课程的绩点也达到了转专业的要求。”波恩教授抬头看了一眼叶一柏继续道。 “学院转专业一般四月份开始报名,六月前完成学院交接,九月份才会正式转系,但是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你是大四毕业生,六月份就会正式从学校毕业,也就是说等到我们正式转专业的时候,你已经不是我们约大的学生了,也就没有了转专业的资格。” “不过即便如此,大四转大四是绝对不可能的,医学院和其他学院不一样,其他学科学得不好影响的是你自己,医学学的不好,祸害的却是其他人。” 约大医学院是七年制本博连读,是全国唯一两所可以授予医学博士学位的高校,因为这几年西医在国内的迅猛发展,一所所大型医院小型诊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国内现在对医护人员是供不应求,因此约大的学生大三就有机会进到医院进行临床实习。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明年九月开始和新一届大三一起上课,我会一视同仁以普通大三学生一样要求你,考试及格就行。第二,留一级和现在大三学生一起进行医院实习,这届大三的校内课程已经在上学期修完了,但是在本学期末,会有一次针对上学期未及格同学的补考。” 说到这里,波恩教授抬了抬眼镜架,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如果你选择后者,我要求你在这次补考中至少获得良好以上的成绩,不然你还是得再留一级和新大三一起上课。你不必当场回答我,你可以回去仔细考虑考虑,或者如果你放弃转系的想法,我会为你高兴。” 叶一柏看得出波恩教授对于他转专业这件事并不看好,不过…… “教授,不用考虑了,我选第二个。”他已经开始想念医院里的消毒水味了。 波恩教授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他定定盯着叶一柏看,目光着实称不上友善。 “哈哈哈,好了,波恩,别吓唬人家小孩子,我就说他会选第二个,叶是个充满抗争精神的勇气,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有当初的我一样。”温特教授轻快的笑声打破了一室严肃的气氛。 不过波恩教授和叶一柏脸上却同时浮现了怪异的表情,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 “既然如此”波恩教授抬头看了看办公室墙上的钟,“七点了,你跟我走吧。”说着他快快速起身,将桌子上还未喝完的温开水喝完,“温特,等下你帮我关门。” “行行行,你去吧。”温特教授笑着跟他们挥手。 波恩教授走起路来很快,虽然他对叶一柏临时转专业这个决定并不看好,但既然学生坚持,作为老师他该做的事情,他会一丝不苟地完成。 “我们医学系大三下半学期开始就进行医院实习,因为人员和医院都已经分配好了,不能临时增加,因此你暂时跟着我。” “济合是一家英美合资的医院,医院不大,但是设备和医疗资源却是上海最顶尖的,只是有一点你必须适应,济合的医护人员大都是和我一样的外国人,或许你们在交流和相处上会有一定的问题,这也是我从来没有让其他学生去济合实习的原因,但是现在没办法,你得克服。” 波恩教授说着侧头看了叶一柏一眼,“不过我觉得问题不大,毕竟不管哪国人,对于漂亮的事物总是会多一份耐心,当然了,如果你实在磨合不了,在六月前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叶一柏笑道:“教授,虽然语言和外貌有所不同,但是只要手上的手术刀拿的是同一把,那就不会磨合不了的问题,大外科只认刀不认人。” 波恩诧异地抬头,他重复了一遍叶一柏的话,“只认刀不认人,非常棒的话,叶,你很自信,希望你的表现能配得上你的自信。” 约大离济合医院并不近,波恩教授开着他那辆极富个性的老爷车,带着叶一柏穿过大半个公共租界,停在了一排漂亮的红白房子前。 非常明显的欧式建筑,红棕色的屋顶,大大的立柱,整片整片的落地玻璃和精致的楼梯扶手,进来的铁门里用中英两种语言写了英文名称,大大的医院空地上,密密麻麻停了两排各式各样的轿车。 要知道现在是一九三三年而不是后世的二十一世纪,叶一柏真的怀疑是不是全上海的轿车都停在这个院子里了。 叶一柏跟着波恩教授走进医院大楼,路上时不时有人跟波恩教授打招呼并用好奇的目光扫向叶一柏。 “波恩医生。” “波恩医生好。” “波恩医生。” 叶一柏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医护人员大多是外国人了,他跟着波恩教授一路走来,就没看到过几个黑头发的。 “哦,乔娜,你来的正好,给他准备一身白大褂,实习生服饰。”波恩教授见到一个迎面而来的女护士,赶忙开口叫住了他。 “这是护士长乔娜。”波恩向叶一柏介绍道,“乔娜,这是我的学生,叶,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在这里当实习医生。” “哇哦。”乔娜发出一声惊呼声,她笑着对叶一柏说道:“你肯定非常了不起,你是我们医院第一个华国实习生。我等下帮你把衣服送到……” “送到我办公室吧。”波恩教授接了下去。 乔娜比了个ok的手势,笑着走开了,叶一柏看到,乔娜一从他们身边走开,就有几个小护士围上了她,一边叽叽喳喳地说话,一边还往叶一柏的方向开,叶一柏对着她们笑笑,小护士们立刻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声。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在熟悉的尖叫声中,叶一柏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些。 “叶,你先跟着我去查房,我跟你讲一下医院的大概情况,接下来再安排你的工作。”波恩教授说道,“当然,作为实习医生,在没有主治医生的带领下,你不能接触病人,更不能给予或实施任何治疗手段和意见。” 186第186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所以我不喜欢来义诊, 每次看到这个场面,就会觉得这个世界真是糟糕,不愉快的心情能持续好几天。”白兰德透过窗户, 看着窗外的场景发出感叹。 济合医院的车拐过转角。 “嘟嘟嘟”司机用力按着汽车喇叭, 刺耳的汽笛声立刻盖过了嘈杂的人群声响。 济合每个月都来送捐赠物资,红十字会医院的保安是认识济合的车的, 见状就有人从保安亭里跑出来, 一部分人去开另一半铁门,另一部分跑过来驱散挡在车前的人群。 车子缓缓经过旁边摩肩接踵的人群,向红十字会医院里面驶去。 车子驶入, 铁门又迅速关上,截断了外面人打量的目光。 在帐篷后门诊大门前的空地上转了个弯,车子稳稳停下。 红十字会物资处的人在车子一进来就已经出来等着了,见车子停稳,快步走上来。 车门打开,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黑发华国人从副驾驶座跳了下来。 华国人还是……日本人?红十字会医院物资处的工作人员一愣,脚步不由停顿了一下。 随后,车后座又陆续下来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一个头顶毛发略稀疏的微胖医生皱着眉头环视一周,将目光落在红十字会医院的工作人员身上。 “周先生?”白兰德迟疑地开口道。 周怀生闻言回过神来, 他看向白兰德笑道:“对, 是我, 我还以为来的会是彼得先生或者乔娜小姐。” 他一边说着一边招呼身后的安保人员帮济合司机一起卸东西。 “因为今天我们过来,顺便就能把交接工作做了, 所以他们就不多跑一趟了。”白兰德见安保人员已经把装着药品和器械的箱子搬了下来,笑道,“我们先清点交接吧, 我看外面的人已经很多了,药品供应得跟上才行。” 周怀生立刻点头,“好的好的。”说着,他拿出口袋里的单子,跟着白兰德去对物资了。 见白兰德在和红十字会医院的人在做交接,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叶一柏思忖片刻,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义诊还有十五分钟才开始,帐篷里正在进行忙碌的准备工作。 “六十组药,还差两组!” “哎呦,我的听诊器忘带了,有多余的听诊器不?” “这手术刀型号不对啊,有大一点的吗?” 叶一柏进来的时候,医护们都忙得脚不沾地。 义诊窗口很简陋,五个排在一起的帐篷,中间打通,前面对着群众的那边还没掀开,只放了桌椅,平均一个帐篷口两张桌子四张椅子,旁边有牌子写着某某医院某某科室某某医生,叶一柏匆匆看了看内科居多,外科就只有三个窗口。 除了济合的两个,还有一个普济的,普济……还真巧啊。 叶一柏这边心里暗道巧合,另一边郭颉和老师一走进帐篷,就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叶一柏。 主要是在一群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中间,叶一柏实在是太显眼了,年轻,长得帅,还有旁边那些个时不时偷偷往他那个方向看的小护士,让人想忽视他都难。 “叶医生!”郭颉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老师,他就是我跟您说的叶医生,那天晚上都亏他了,不然那群警察能把我们医院给拆了。” 郭颉一边跟旁边的中年医生说着一边朝叶一柏的方向走来。 “叶医生,你也来义诊啊,上次忘了问你,你是哪个医院的,你老师呢?没有一起来吗?”郭颉显得有些兴奋。 民国西医少,外科医生更少,加上民国百姓相对保守的治疗理念,义诊中来的更多的是内科医生,郭颉一个外科的,专攻的又是那么不可说的方向,跟那些同龄的内科医生共同语言总是少了些,因此他看到同时外科的叶一柏,就极为高兴了。 “我的老师要上课。”叶一柏边说,边对着郭颉身边的中年医生点点头。 郭颉的老师约莫五十岁左右,在这一波义诊医生里算是年纪大的了,且从时不时就有人主动打招呼的情况看,这是一个极有名望的医生。 “萧医生好。”叶一柏跟着其他打招呼医生一样称呼道。 萧医生温和地笑道:“郭颉都跟我说了,上次的事真的是麻烦叶小友了,我当时刚好有点事出去,如果当时没有你出手,耽误了病人的治疗,那我就难辞其咎咯。” “萧医生客气,治病救人,本分而已。” 几人说话间,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一个面容严肃的女护士按着从自行车上拆下来的车铃,用一口地道的上海话说道:“九点嘞,各位先生都做好,我们开始嘞。” 说着几个护士上前将桌子前的帐篷掀开,帐篷外面站着的几个安保人员连忙把两边的帐篷固定住。 “早上不是说济合的人会过来?都开始了还没见人呢。” “别想了,他们能每个月送物资已经很好了,那些个洋人医生,除了数得出的几位,哪个不是眼高于顶的,更不要说是济合。” “听说济合的床位,都是要两三个月前预定的,农工商局副局长拖了好些个关系都没预定上。” 随着护士们掀帐篷的动作,帐篷里的医生陆陆续续都到桌前坐下了,见最旁边济合的桌子还空着,就不免又议论声传出来。 萧医生和郭颉也到普济医院所在的位置处坐下,见叶一柏还站着,郭颉不由奇怪道:“叶医生,开始了,你到你位置上坐下吧。” 郭颉环顾一周,两个医生一张桌子,一共二十个位置,除了济合的,都坐满了? 那叶医生坐哪? 郭颉想着是不是红十字会医院的后勤弄错了,要不和老师商量下让叶一柏跟他们一起坐吧,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叶一柏坐下了。 叶一柏的动作让帐篷里的声音就是一静。 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华国人,在济合医院医生的位置上坐下了? 就好比一群学校去招生,到了地方发现居然华清燕大招生办的牌子也竖在那,众人暗搓搓关注华清燕大的动向,突然发现一个看起来像学生模样的人大咧咧地在华清燕大的位置上坐下了。 这让其他人怎么想? “小伙子?你没坐错位置吧?”有人忍不住开口道。 “哦,没有。”叶一柏一边检查红十字会医院准备的东西一边回答道。 因为同时外科的缘故,普济萧医生和郭颉的位置正好在济合两张桌子旁边,“叶医生,你是济合的呀?济合还招华人医生的?今天就你一个人来吗?” 叶一柏检查完药品器械,眉头微皱,这么些东西哪够用,幸好他们自己也带了些。 “我只是实习医生,我的上级医师现在在和红十字会医院对接这个月捐赠物资的事,应该快到了。” 我只是实习医生…… 郭颉一滞,想起那天晚上叶一柏利索的手法,突然感觉自己有被伤害到。 “可以放人了!”桌子前的帐篷都被掀开固定好了,随着严肃女护士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前头维持秩序的保安把几个木头做的路障打开,密密麻麻如蚂蚁般的人群迅速涌向帐篷前的各个窗口。 理查和萨克赶在最后一分钟匆匆忙忙地钻进帐篷。 两个金发碧眼的的医生在一群黑眼睛黑头发中显得格外醒目,特别是萨克一米九的大高个,进来的时候看得两个护士一愣一愣的。 两人大马金刀地往桌子后一坐,面露期待地看向密密麻麻涌来的人群。 然后…… “为什么没人来我们这?”理查看着旁边长长的队伍,以及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空地,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 叶一柏目光扫过理查和萨克,又看向旁边长长的队伍中用敬畏和疑惑目光偷瞄他们这边的病患,叶大医生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失策啊。 他忘记了这个时代的百姓对洋人有着与后世不同的敬畏,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国人医生和洋人医生会选谁,这是明摆着的事。 “为什么?是我长得很奇怪吗?” “是不是萨克太高了?吓到他们了?” 萨克:…… “医生啊,俺们这几天老咳嗽,前两天还咳出血来了,俺是不是要死了。” 旁边外科窗口传来病人小心翼翼的问话声。 其实即使挂了科室的牌子,但需要免费义诊的百姓大多是不识字的,更分不清楚哪个是内科哪个是外科,只认这身白大褂罢了。 “有没有酗酒的习惯?来,张嘴我看看,喉咙有没有问题,会不会不舒服。” 得到病人否定的答案,萧医生写字的手就是一顿,他温和地安慰病人两句,让郭颉去旁边窗口拿止咳的药去了。 看到病人拿着药千恩万谢地走了,叶一柏心里堵堵的,医生接触的病人多了,很多时候能从一个人外表看出他的健康问题,就比如刚刚那个,没有酗酒,没有慢性咽喉炎,再看他蜡黄的面色和瘦削的身材,约莫就像猜到是肺部毛病了。 但是那又如何,这种需要长时间高投入的疾病根本不是刚刚那个病人可以负担得起的,学医救不了华国人,身处这个时代,才能体会到那位文学家说出这句话时的心情吧。 “干啥呢,往前走啊,不走就算你出列了啊。”旁边队伍中传来一声呵斥声。 187第187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因为伤口周围打了麻药, 珍妮感觉自己右半边脸颊空空的,又觉得自己右脸好像肿的很高,去摸却又是正常的。 这么长的伤口, 真的不会留疤吗?珍妮怀疑地看向理查, 哦,没错, 是理查。她不敢看叶一柏, 那个“唰唰唰”就把她头发剪下来,又“唰唰唰”把她脸缝上的年轻医生。 那个医生太可怕了,他刚刚有五分钟吗? 珍妮只记得自己正震惊于落在地面的头发, 心脏一抽一抽疼得厉害,然后她非常努力地憋住自己的眼泪,让它们不至于流下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理查?”她轻轻拽了拽理查的白大褂。 理查也处于一脸懵逼的状态。 不久前波恩教授的话还在他脑里回响,“叶的手术动手能力比较差, 你多帮着他点。叶的动手能力差,你多帮着点……” 老师管这叫动手能力差? “啊?”理查低头看向红着眼圈看他的珍妮,“缝合得是很平整, 而且你伤口不深,就算有疤应该也是很浅的。” “真的?” “真的。” “那你还会爱我吗?” 理查:……这问题我没法回答。 叶大医生做完缝合觉得自己离上手术台又近了一步, 心情十分愉悦, 好心解围道:“珍妮小姐, 您这就太小看理查医生了,理查医生更加注重的是内在美, 而且我保证您的伤口绝对不会影响您的美貌。” 脸憋得通红不知如何作答的理查连忙道:“对对对,内在美。” 珍妮也对叶一柏这个“美貌”的表述感到十分高兴,一时间治疗室里的气氛显得格外融洽起来。 这时, 一个稚嫩的童声在几人耳边响起。 “姐姐,如果你好一点了,你能不能跟他说说,让他不要抓我爸爸。”麻花辫小女孩靠着门框,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探出来,正用一种湿漉漉的目光看着珍妮。 叶一柏整理器材的手微微一顿,余光瞥向了坐在椅子上的珍妮。 椅子上的珍妮闻言眉头微皱,她摸了摸自己被纱布包裹着的伤口,正想说话,却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内在美。” 内在美? 珍妮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她表现自己内在美的最佳时刻吗? “哦,真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你放心,姐姐不让他抓你爸爸,我可舍不得让你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说着,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小女孩身前蹲下,还温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麻花辫小女孩闻言高兴地原地崩了起来,“阿爸阿爸你听,姐姐说不抓你了,谢谢姐姐。” 黄包车夫脸上也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谢谢谢谢,小姐您真是一个善良大度的人。” 珍妮听到预料之中的赞美,脸上的光彩更盛,“不过不追究归不追究,这次及我后续的医药费、赔偿费还是不能少的,我也不多收你,医生说了七天拆线,七天的误工费,很公平吧。” “是是是,应该的,很公平,很公平。”黄包车夫连连点头,这个结果已经比黄包车夫预想的好太多了,他可听过不少同行在租界里撞到洋人被没收黄包车还吃牢饭的事。 “谢谢,真是太谢谢您了。”黄包车夫不住感谢。 珍妮也笑得高兴,她转头用一种柔情似水的目光看向理查,看到了吗?我的内在美。 理查:…… 珍妮小姐好了伤疤忘了疼,哦不,她伤疤还没好呢,就已经把刚刚差点毁容的惊恐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正顶着一张脱妆的脸缠着理查要去他的办公室参观。 巡捕见当事人都不追究了,也不自讨没趣,和珍妮说了一声就离开了。 黄包车夫见巡捕离开,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他长舒一口气,拎着小女孩就去护士台结账。 护士台里坐着的正好是刚刚给叶一柏送三角针的玛丽护士,“一共十九美元。”她递给黄包车夫一张结账单。 “这么贵!”黄包车夫不由惊叫出声来,按照这时候的兑换比例,1美元约等于1.85个银元,十九美元相当于三十五银元,这已经是一个黄包车夫小半年的收入了。 更别说像美元、英镑这种外国货币,他们这种小老百姓用得少,临时去兑换还要被抽一笔不菲的佣金,这前后加起来恐怕就得接近四十个银元了。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黄包车夫的可承受能力。 但是这笔钱他必须得给,黄包车夫咬咬牙,大不了把黄包车去卖了! “您好,我能不能回去一趟,我去凑一凑,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玛丽护士的中文显然还没好到能理解这个大段的中文,她皱着眉重复道:“十九美元。” 叶一柏收拾完器材从治疗室里出来,正好听到了这段鸡对鸭讲的对话,他走到护士台,抽过黄包车夫手上满是英文的账单。 “把我的手术费去掉吧。”济合医院给医生的待遇还真挺好,这种清创缝合术给医生个人的居然就有五美元。 他一个实习医生,每个月基本工资三十美元,如果参与手术又可按参与程度分手术抽成,如果一天能做五六台,发家致富不是梦啊。 “好的,叶医生。”玛丽护士亮晶晶地看着叶一柏干脆利落地应道,她大笔一挥账单就从十九美元变成了十四美元。 叶一柏正要把手里的账单给黄包车夫递过去,只听到护士台下方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阿爸不怕,妞妞不要新书包了,我们慢慢还,能还出的。” 叶一柏递账单的手停在原地,其实就区区十四美元而已,也就是他半个月的工资,如果能多蹭几台手术,说不定几天就还清了。 “妞妞,阿爸对不起你。”黄包车夫铁汉柔情,眼眶都要红了。 行吧…… 叶大医生把账单往玛丽护士手里一塞,“记我账上。”年纪轻了,心也跟着软了,就看不得这种伤感的场面。 玛丽护士见状,看叶一柏的目光更亮了,她接过账单一把将其塞进了垃圾桶,“一个清创缝合术而已,您不计较的话,也就是几块纱布的事,这些都是消耗品,看不出来的。” “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的,叶医生。”玛丽略带羞涩地应道。 黄包车夫虽然听不懂两人语速飞快的英文但看到那张账单被扔进垃圾桶,也猜到了叶一柏在其中的作用。 “这怎么好意思,叶医生,您已经帮我们很多了。”黄包车夫满脸感激,对着叶一柏连连鞠躬。 叶一柏摆摆手,阻止黄包车夫的动作,“也不是白帮你的,一是感谢你上次挺身而出,二是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这件事他已经考虑很久了,但一直没有想出一个周全的办法,看到眼前的黄包车夫,他总算有了想法。 “你知道的,我姐姐叶娴在西华饭店上班,她一个女孩子每次来回一个人我不是很放心,如果有个车夫能定时定点地送她来回,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车费照付。”叶一柏又补充了句。 黄包车夫满口答应下来,“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还有上次的事,我一个人先跑了您谢我我真是受不住,我保证如果下次还遇到这种事,我豁出命去也会保护叶小姐的。” 叶一柏实在不习惯民国这种动不动就豁出命去的表达方式,“这倒不用,如果真有事,你带我姐往警事局跑,我跟警察们关系不错。”一起打过架还帮忙下过胃管的交情呢。 黄包车夫带着女儿千恩万谢地走了,顶着一脸脱妆的脸的珍妮小姐也在理查的再三劝告下一步三回头出了医院大门。 送走这几个人,叶一柏和理查同时舒了一口气。 “你是缝合技术不错。”理查偷瞄了叶一柏一眼,又一眼,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道。 “谢谢。” 谢谢?就这么没了? “你知道安德森医生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吗?”理查再接再厉。 “不知道。” 不知道?没了?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理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安德森医生最受欢迎就是因为他那一手缝合术啊,伤口又小又漂亮,很多女士指明要他缝合,你知道吗?他在外面的西医诊所一次缝合收费多少!” 理查伸出两根手指,“二十美元,还仅仅是缝合。” “所以……想学吗?”叶一柏歪头看他。 “所以我不喜欢来义诊,每次看到这个场面,就会觉得这个世界真是糟糕,不愉快的心情能持续好几天。”白兰德透过窗户,看着窗外的场景发出感叹。 济合医院的车拐过转角。 “嘟嘟嘟”司机用力按着汽车喇叭,刺耳的汽笛声立刻盖过了嘈杂的人群声响。 济合每个月都来送捐赠物资,红十字会医院的保安是认识济合的车的,见状就有人从保安亭里跑出来,一部分人去开另一半铁门,另一部分跑过来驱散挡在车前的人群。 车子缓缓经过旁边摩肩接踵的人群,向红十字会医院里面驶去。 车子驶入,铁门又迅速关上,截断了外面人打量的目光。 在帐篷后门诊大门前的空地上转了个弯,车子稳稳停下。 红十字会物资处的人在车子一进来就已经出来等着了,见车子停稳,快步走上来。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黑发华国人从副驾驶座跳了下来。 华国人还是……日本人?红十字会医院物资处的工作人员一愣,脚步不由停顿了一下。 随后,车后座又陆续下来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一个头顶毛发略稀疏的微胖医生皱着眉头环视一周,将目光落在红十字会医院的工作人员身上。 “周先生?”白兰德迟疑地开口道。 周怀生闻言回过神来,他看向白兰德笑道:“对,是我,我还以为来的会是彼得先生或者乔娜小姐。” 他一边说着一边招呼身后的安保人员帮济合司机一起卸东西。 “因为今天我们过来,顺便就能把交接工作做了,所以他们就不多跑一趟了。”白兰德见安保人员已经把装着药品和器械的箱子搬了下来,笑道,“我们先清点交接吧,我看外面的人已经很多了,药品供应得跟上才行。” 周怀生立刻点头,“好的好的。”说着,他拿出口袋里的单子,跟着白兰德去对物资了。 见白兰德在和红十字会医院的人在做交接,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叶一柏思忖片刻,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义诊还有十五分钟才开始,帐篷里正在进行忙碌的准备工作。 “六十组药,还差两组!” “哎呦,我的听诊器忘带了,有多余的听诊器不?” “这手术刀型号不对啊,有大一点的吗?” 叶一柏进来的时候,医护们都忙得脚不沾地。 义诊窗口很简陋,五个排在一起的帐篷,中间打通,前面对着群众的那边还没掀开,只放了桌椅,平均一个帐篷口两张桌子四张椅子,旁边有牌子写着某某医院某某科室某某医生,叶一柏匆匆看了看内科居多,外科就只有三个窗口。 除了济合的两个,还有一个普济的,普济……还真巧啊。 叶一柏这边心里暗道巧合,另一边郭颉和老师一走进帐篷,就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叶一柏。 主要是在一群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中间,叶一柏实在是太显眼了,年轻,长得帅,还有旁边那些个时不时偷偷往他那个方向看的小护士,让人想忽视他都难。 188第188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师者, 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上辈子许是因为临床工作太忙,带的小崽子又太多,事情一多人就容易暴躁。现在就很好嘛, 一对一辅导, 小孩的资质也不错,进步的速度肉眼可见, 这让叶一柏这个教人的极有成就感。 “师傅, 鱼已经都杀好了,就是我们技术不熟练,鱼鳞可能刮地不是很干净, 需要你们进行二次处理。” 从食品准备间里出来,恰好遇到正在蒸包子、汉堡和披萨的主厨,叶一柏目光暼过种类丰富的蒸盘,不由感叹,果然不管是哪个时代, 医院的伙食都是这么有创造力。 “哎呦,两位医生客气啥,你们想来体验生活俺们欢迎啊, 就是这衣服,挺可惜的。”主厨看着理查身上星星点点的血, 露出可惜的神色。 “洗一洗就干净了。”叶一柏温和地笑道。 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主厨心里想着, 对这个长得好看的医生同胞的好感度更高了。 “哎哟!”一声痛呼声响起。 随后是菜刀和地面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位帮厨正捂着手痛呼, 血顺着他手指的缝隙流出来,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哎呦妈呀,大宝, 你咋那么不小心呢,老刘,你去拿医药箱。”主厨把蒸笼一转,迈开大步向受伤的帮厨方向跑去。 然而有一个人比他跑得更快。 一阵带着腥味的风吹过,理查就已经蹲在了那个受伤的帮厨身前。 “啊,给我看看。手背上啊,手背上的皮薄,跟鱼皮差不多呀。”理查双目泛着精光。 “用纱布把伤口压住,等我,我马上帮你处理。”说完,立刻站起身来,冲到水槽前,开始刷手。 因为厨房里没有消毒液,也没有无菌手套,理查在主厨心疼的目光下用掉了整整半瓶的碘伏刷手,然后用另外半瓶给器械和帮厨的伤口消了毒。 “放心,很快的,一下子就好了。”理查音调怪异的中文温柔的安慰的。 冒着精光的眼睛,明明很兴奋却强行压下去的怪异表情,配上西方人苍白的肤色、被打湿的头发和沾着鱼血的白大褂,活像90年后某部灾难片里出来的变态医生。 但是或许是理查那身白大褂太有说服力了,帮厨想都没想就把手伸了出来,脸上满是感激的神色。 “大宝,你今天运气真好啊,济合的医生亲自给你弄呢,要是去上头看,这么一次要你好几个月工资了。”主厨也是满脸感叹和羡慕。 “是啊,是啊,傻人有傻福。” “这一针就要好多钱吧,听说按美金算的,比咱银元还贵呢。” “一针就好几个银元吧。” 面对后厨员工们信任的目光,叶大医生摸摸把自己到了嘴巴的话咽了回去,不就是忘记打麻醉嘛,这么小的伤口,也就是两三针的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理查深吸一口气,想象着不久前处理鱼皮的感觉,进针! 厨房里响起一声闷哼声,帮厨大宝脸上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哎呦妈呀,咋好像比划了一刀还疼啊。 然后他非常清晰地听到了针在自己皮肉里穿行的声音,大宝的神情开始恍惚,目光飘忽中看到同事和主厨们羡慕的目光,听着他们大谈特谈一针几美金,大宝觉得自己的忍痛能力又好了些,他赚了好几十美金了吧。 前后针间距一致,完美,理查在缝到伤口另一端的时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缝合,在精益求精的要求下,又往回缝了两针,这样可以避免打结,使得伤口看起来更加漂亮。 拉紧对齐,剪掉线尾,理查又检查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帮厨的手,“叶,你来看!” 叶大医生目光扫过因为疼痛而面色发白呼吸微弱的帮厨小伙子,轻轻叹了口气,“不错,不过,下次记得给人上麻醉。” 理查一愣,随即立刻扭头去看病人的脸色。 只见帮厨大宝面色苍白满脸冷汗,他看着理查满脸感激,气息微弱地道谢道:“谢谢你医生。” 理查心头一热,歉疚和感动的情绪混杂在一起,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他好像爱上这个国家和这里的人了。 “对不起,抱歉,我忘了用麻醉了,我……”理查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歉。 没等大宝开口,豪爽的主厨笑着说道:“哎呀,医生你真客气,这点小伤口,用啥麻醉啊,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扎几针而已,蚊子咬一样。” “是吧,大宝?” 大宝微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对,医生,真的很谢谢你。” 理查满脸感动,温和地叮嘱道:“这几天不要沾水,隔天到二楼找我换药,这次缝合非常好,你的伤口几乎不会留疤的。” 大宝看了看手上平整的伤口,犹豫道:“还要换药啊。” “对,隔天换药,不要钱。”叶一柏一边替理查递胶布一边加了句。 不要钱~ “好!那我明天来找您!”大宝因为疼痛而微弱的气息又壮了几分。 从厨房里出来,理查吹着口哨脚步轻快,“叶,你看到没,我刚刚缝合的那个伤口,除了两边的线头,几乎看不到有一处不完整的地方。” “噢,我记得乔娜有照相机,我要去借过来,那位好心的厨师每次换药的时候我就拍一张,拆线我再拍一张,我要做好记录,然后贴在我办公室的墙上。” 理查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就像一条新鲜的鲫鱼在水里蹦跶。 走廊另一头,乔娜抱着一大堆病历迎面走来,她走到离两人五米远的地方就捂住了嘴巴,“哦,理查,叶,你们去了哪儿,怎么一股子鱼腥味,还有,理查,你是掉进水里了吗?怎么头发上还滴着水?” 理查脸上的笑容一滞,他懊恼地叫了一声,把口罩网上扯了扯快步向楼上宿舍跑去,跑到一半还不忘回头跟叶一柏说一声,“叶,我的宿舍是507,我有多余的白大褂,你来我那换洗吧。”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向楼上跑去。 叶一柏闻言点头,正要跟上,却听到乔娜道:“叶,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很快,大概就十分钟。” “当然可以,能帮助女士是我的荣幸。”厨房的时候,叶一柏除了做了两次示范外,其余时候都是理查在处理鱼,在结束的时候,他又再三清洗过,因此身上虽沾了稍许鱼腥味,但比起理查来说已然是好多了。 “十分感谢,我先把这些拿到护士台放好,等下我们一起去药房和器械室。”乔娜一边走一边说。 叶一柏非常绅士地从乔娜手中拿过病历,“我来拿吧。” “噢,真的谢谢你。” 将病历放到护士台后,乔娜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列着器械和药品的单子,叶一柏目光扫过去,单子正上方写着“济合医院四月捐献清单”。 “这是济合每个月捐献给红十字会医院的器械和药品,红十字会医院会每周会有一次义诊,是红十字会牵头,上海大大小小医院都参与的,有钱出钱有人出人,不过我们医院的医生都比较忙,所以我们每次就会多捐点药品和器械。” 乔娜一边说着,一边用钥匙打开器械室的门。 “每个月捐献的数量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事先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再点一遍。” “我点东西,你帮我打勾,行吗?”乔娜问道。 叶一柏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手术刀、手术剪刀、手术镊、组织……” 济合真是财大气粗,单单送出去的器材就有两箱,还有各种药品。华国现在虽然整体处于和平状态,但是局部战争和冲突还是在进行,这药品在华国市场上的价格和价值可非同一般。 不过相对于济合捐献物的价值,叶一柏更在意乔娜说的义诊。 以叶一柏现在的身份,在济合几乎就没有手术的机会,即使有,也就是清创缝合这种小手术,连手术刀都不能拿。 但是义诊就不一样了啊,义诊就好比大型全科门诊,又因为是免费的,民国许多老百姓都会来排队,人一多,那就什么毛病都遇得上了,叶大医生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想想就有点手痒啊。 不过自己一个实习医生,一个人去义诊似乎有些不合适,叶一柏嘴角上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看来星星的作用,也不止是燎原啊。 楼上刚从浴室里冲澡出来的理查重重打了个喷嚏。 “阿嚏。”他挠挠自己还有些湿的头发,“感冒了吗?要不先去内科那点药备着?” 被叶娴的事这么一打岔,裴泽弼和叶一柏的这顿晚饭算是没吃成。 “你脸上的伤给我看看。”一场架,叶一柏和裴泽弼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至少在叶一柏看来,虽然这位裴大处长眼高于顶不说人话滥用公权不讲道理,但有时候也还是个人。 至少今天他二话没说就抗下了闹市开枪这回事,对着那个给了他一棍的巡警,也只是小惩大诫,没有赶尽杀绝,比钱大强强多了。 如果裴泽弼知道叶一柏居然拿他和钱大强这个人渣放在一起比较,那他们这段才刚刚萌芽的“友谊”,必然立刻飞灰湮灭。 189第189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因为长期在国外工作, 叶一柏闲暇时候就喜欢看华语片,也不仔细看,就电视里放着, 听着熟悉的语言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这会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心感。 早些年网络还不怎么发达的时候,网内的片子不好找, 叶医生来者不拒, 什么香江老电影、古早言情连续剧他都不挑,反正他就听个声,图个氛围。 《金陵烟华录》就是他听过的一部片子, 听说还是根据民国才女叶芳的回忆录改编的。因为这是他当时能找到的少有的制作精良的完整电视剧,叶一柏无聊的时候还瞅过两眼。 比如叶娴跳江、张素娥跳江、沈富被抓进牢里…… 叶一柏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换句话说,算上原主的话,黄浦江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最终归宿???!!! 昨天叶一柏没忍心告诉张素娥, 原主的这次落水生病并不是意外,而是原主主动跳下了黄浦江。 昨天下午,小少爷下课后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平日里对他十分器重的老师一脸复杂地递给他一张海报, 海报上方画着色彩斑斓的灯牌上写“东方不夜城”,下方则是一个拿着话筒的妍丽女子。 “这是你姐姐吧, 一柏啊, 外事处对于背景审查是很严格的, 他们不会录用背景有争议的人员的。还有……”老师顿了顿,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一抹审视, “人做什么事情都要量力而为,圣约翰的费用确实高,我看你平时的花销也不小, 如果你们家已经需要女人去赚这个钱了,那我觉得你没必要来上这个学校。” 小少爷当时是又惊又羞又恼,他知道姐姐叶娴外出工作贴补家用,但他从来不知道姐姐竟是在舞厅当歌女。 小少爷红着眼睛跑回家问张素娥,在张素娥遮遮掩掩的回答下他才知道,原来叶家每个月给的家用根本支撑不起他在圣约翰的费用,他能过上现在这种衣食无忧的少爷生活完全是姐姐叶娴在舞厅唱歌换来的。 原本以为自己是救世主顶梁柱,家里就靠他靠上外事处才能风风光光地回叶家,才能给母亲姐姐争一口气,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就是个累赘,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姐姐的牺牲上。 原主本就是个骄傲的人,不然也不会憋着一口气一定要考上外事处给叶家人看看,惊闻事实,悲愤交加,跑出家门后一时想不开竟从黄浦江上跳了下去。 虽然很快就被人救了上来,但睁眼再醒来的却不再是原主而是他这个九十年后的人了。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沈富见好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瞅,只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叶一柏上下打量着沈富,微胖,皮肤很好,笑起来还有那么一丝流氓兔的感觉,比电视里那位扮演沈富角色的演员扮相好多了。 “你,喜欢我姐姐?”叶一柏记得电视里沈富是因为叶娴的原因才不断给男女主找绊子,最后被男主好友抓进了监狱。 沈富惊得一蹦三尺高,身体巨大的重量和地板接触,发出“碰”得巨大声响。 “你……你胡说什么呢!我……我才没有……” 这个时代的人大概不习惯叶一柏这种直来直去的问法,这不,小胖子的舌头都不灵光了,嘴巴一张一张愣是没蹦出一句话。 “哦,没有啊。”叶一柏点头,淡定转身,向着楼梯下走去。 沈富红着一张脸呆立在原地,直到叶一柏快要跨出家门了,他才反应过来,急慌慌地迈步去追,下楼梯的时候还差点绊着自己,变成圆球滚下去。 “我……我真没有,你姐就是我姐,真的,亲姐。”沈富一边跑还一边不忘解释。 两人先后上了车,临到车要开了,张素娥穿着高跟鞋从街口一路小跑过来,“哎呀,师傅,等一等。”她一边跑一边喊道。 叶一柏摇开车窗,还未说话,手里就被塞进一个热乎乎的饭团,“早饭带着路上吃,今儿个街口那个摊子没开,我多走了个路口,差点没赶上。” 看着张素娥额头因一路快跑渗出的汗水,叶一柏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他嘴角扬起,面颊两侧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来,“阿妈。“他面色郑重地开口道:”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很好的。”他绝对不会让黄浦江成为他们一家人的归宿的! 张素娥一怔,吃惊于儿子突然的郑重其事,随即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出声来,“当然了,你好好去上课,其他交给阿妈我!” 看着张素娥瞬间斗志昂扬的模样,叶一柏一噎,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 叶一柏和沈富都是约大外文系大四的学生,和后世大学一样,约大实行学分制,到了大四,学生们的学分都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众人都已经在为毕业后的工作做准备了。 就好比原主小少爷一心想要考外事处,约大的学生非富即贵,目标都很明确,原主能在这么一群人中突出重围考进外事处,着实是不容易。 但再不容易……难道让他一个拿手术刀转行去当外交官? 在叶一柏思绪乱飞中,车子稳稳停在了约大门口。 两人刚下车,脚都还没有站稳,就听到前面传来一声讥笑,“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叶大少爷嘛?当世名流、杭城富商叶家的长子,一个靠着女人卖唱钱来上圣约翰的妾生子,居然还好意思来上课。” 叶一柏寻声望去,只见前面一辆车旁站着一个穿着西装马甲的瘦削男子,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正仰着头一脸蔑视地看着叶一柏。 许昌,郭文珏的跟班。 叶一柏目光扫过许昌身旁的那辆车,不出意料地在车窗上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许昌的声音不小,加上叶一柏成绩好、长相出众,在圣约翰本就是受人注目的人物,两人的对峙逐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沈富眉头紧皱,他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被叶一柏拽了回来。 “你这么抬着,脖子不酸吗?”叶一柏目光下视,看向许昌。 脊椎是有舒适区的,超过一定角度就会产生酸胀不适的感觉。 叶一柏猜想许昌大概想表现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奈何受硬件条件限制只得仰着头,这气势就差很多了。 许昌一滞,半晌才反应过来叶一柏话里的意思,霎时又气又恼,“你少避重就轻的,你一个妾生子……” “妾生子?你是看不起妾生子?”还没等许昌说完,叶一柏就已经开口,他目光暼过周围及许昌身后车里的人影,面上露出恰好好处的惊讶表情。 民国不比后世,这是一个更迭变化的年代,旧的秩序和新的秩序在斗争,旧的思想和新的思想在碰撞,很多在后世人看啼笑皆非甚至不可理喻的论调和行为,在当时人看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就好比民国的妾和姨太太,1930年,金陵政府颁布民法《亲属编》从根本上废除了妾的制度,在后世人看来,既然妾制度都废除了,那当然就一夫一妻制了,其实不然,《亲属编》废弃的仅仅是“妾”的这个称谓,在人人平等的口令号召下,妾们摇身一变变成了姨太太,不仅自身地位提高了,连所生孩子的地位都有一定程度提升。 说起来就是新社会,人人平等,说什么嫡庶、伦常的都是封建残余,都应该被打倒。 圣约翰这种一个学期学费就要两百多银元的学校,考进来的非富即贵,其中正妻生的有多少,姨太太生的又有多少,许昌这一口一个妾生子的,得罪的可不止叶一柏一个人。 果然周围人群中的许多人已然微微皱眉,但许昌仍然不觉,还在叫嚣,见许昌一口一个妾生子说得欢的模样,叶一柏的眼中笑意更盛。 叶一柏的脾气说好好,说不好也不好,面对病人时,叶医生的笑容如春天里的花朵,令人如沐春风,但转身对着手底下的小医生,那就是另一副面孔了,但凡底下人出了点差错,他能骂得他们怀疑人生。 毕竟医生的工作不同寻常,特别是他们这种上手术台的,平时一点不甚注意的小失误都有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遗憾。 不过面对许昌这种人,既不能像接待病人那样温和,又不能像对待底下小医生那么暴躁,叶一柏忽然间就领悟到了上辈子行政部门所推崇的“说话艺术”的好处。 “按照你的算法,你的好朋友郭文珏也是妾生子吧。”他瞅着许昌,很认真地说道。 许昌闻言先是一愣,刚才被气红的脸瞬间就白了,他下意识地向旁边的车窗看去,嘴里轻声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文珏,我……” 190第190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横跨九十年的时间长河, 在民国二十二年的夏天,叶大医生忽然就懂得了后世网民那种“我裂开了”的心情。 因为长期在国外工作,叶一柏闲暇时候就喜欢看华语片, 也不仔细看, 就电视里放着,听着熟悉的语言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这会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心感。 早些年网络还不怎么发达的时候, 网内的片子不好找,叶医生来者不拒,什么香江老电影、古早言情连续剧他都不挑, 反正他就听个声,图个氛围。 《金陵烟华录》就是他听过的一部片子,听说还是根据民国才女叶芳的回忆录改编的。因为这是他当时能找到的少有的制作精良的完整电视剧,叶一柏无聊的时候还瞅过两眼。 比如叶娴跳江、张素娥跳江、沈富被抓进牢里…… 叶一柏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换句话说, 算上原主的话,黄浦江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最终归宿???!!! 昨天叶一柏没忍心告诉张素娥,原主的这次落水生病并不是意外, 而是原主主动跳下了黄浦江。 昨天下午,小少爷下课后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平日里对他十分器重的老师一脸复杂地递给他一张海报, 海报上方画着色彩斑斓的灯牌上写“东方不夜城”, 下方则是一个拿着话筒的妍丽女子。 “这是你姐姐吧, 一柏啊,外事处对于背景审查是很严格的, 他们不会录用背景有争议的人员的。还有……”老师顿了顿,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一抹审视,“人做什么事情都要量力而为, 圣约翰的费用确实高,我看你平时的花销也不小,如果你们家已经需要女人去赚这个钱了,那我觉得你没必要来上这个学校。” 小少爷当时是又惊又羞又恼,他知道姐姐叶娴外出工作贴补家用,但他从来不知道姐姐竟是在舞厅当歌女。 小少爷红着眼睛跑回家问张素娥,在张素娥遮遮掩掩的回答下他才知道,原来叶家每个月给的家用根本支撑不起他在圣约翰的费用,他能过上现在这种衣食无忧的少爷生活完全是姐姐叶娴在舞厅唱歌换来的。 原本以为自己是救世主顶梁柱,家里就靠他靠上外事处才能风风光光地回叶家,才能给母亲姐姐争一口气,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就是个累赘,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姐姐的牺牲上。 原主本就是个骄傲的人,不然也不会憋着一口气一定要考上外事处给叶家人看看,惊闻事实,悲愤交加,跑出家门后一时想不开竟从黄浦江上跳了下去。 虽然很快就被人救了上来,但睁眼再醒来的却不再是原主而是他这个九十年后的人了。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沈富见好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瞅,只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叶一柏上下打量着沈富,微胖,皮肤很好,笑起来还有那么一丝流氓兔的感觉,比电视里那位扮演沈富角色的演员扮相好多了。 “你,喜欢我姐姐?”叶一柏记得电视里沈富是因为叶娴的原因才不断给男女主找绊子,最后被男主好友抓进了监狱。 沈富惊得一蹦三尺高,身体巨大的重量和地板接触,发出“碰”得巨大声响。 “你……你胡说什么呢!我……我才没有……” 这个时代的人大概不习惯叶一柏这种直来直去的问法,这不,小胖子的舌头都不灵光了,嘴巴一张一张愣是没蹦出一句话。 “哦,没有啊。”叶一柏点头,淡定转身,向着楼梯下走去。 沈富红着一张脸呆立在原地,直到叶一柏快要跨出家门了,他才反应过来,急慌慌地迈步去追,下楼梯的时候还差点绊着自己,变成圆球滚下去。 “我……我真没有,你姐就是我姐,真的,亲姐。”沈富一边跑还一边不忘解释。 两人先后上了车,临到车要开了,张素娥穿着高跟鞋从街口一路小跑过来,“哎呀,师傅,等一等。”她一边跑一边喊道。 叶一柏摇开车窗,还未说话,手里就被塞进一个热乎乎的饭团,“早饭带着路上吃,今儿个街口那个摊子没开,我多走了个路口,差点没赶上。” 看着张素娥额头因一路快跑渗出的汗水,叶一柏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他嘴角扬起,面颊两侧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来,“阿妈。“他面色郑重地开口道:”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很好的。”他绝对不会让黄浦江成为他们一家人的归宿的! 张素娥一怔,吃惊于儿子突然的郑重其事,随即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出声来,“当然了,你好好去上课,其他交给阿妈我!” 看着张素娥瞬间斗志昂扬的模样,叶一柏一噎,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 叶一柏和沈富都是约大外文系大四的学生,和后世大学一样,约大实行学分制,到了大四,学生们的学分都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众人都已经在为毕业后的工作做准备了。 就好比原主小少爷一心想要考外事处,约大的学生非富即贵,目标都很明确,原主能在这么一群人中突出重围考进外事处,着实是不容易。 但再不容易……难道让他一个拿手术刀转行去当外交官? 在叶一柏思绪乱飞中,车子稳稳停在了约大门口。 两人刚下车,脚都还没有站稳,就听到前面传来一声讥笑,“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叶大少爷嘛?当世名流、杭城富商叶家的长子,一个靠着女人卖唱钱来上圣约翰的妾生子,居然还好意思来上课。” 叶一柏寻声望去,只见前面一辆车旁站着一个穿着西装马甲的瘦削男子,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正仰着头一脸蔑视地看着叶一柏。 许昌,郭文珏的跟班。 叶一柏目光扫过许昌身旁的那辆车,不出意料地在车窗上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许昌的声音不小,加上叶一柏成绩好、长相出众,在圣约翰本就是受人注目的人物,两人的对峙逐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沈富眉头紧皱,他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被叶一柏拽了回来。 “你这么抬着,脖子不酸吗?”叶一柏目光下视,看向许昌。 脊椎是有舒适区的,超过一定角度就会产生酸胀不适的感觉。 叶一柏猜想许昌大概想表现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奈何受硬件条件限制只得仰着头,这气势就差很多了。 许昌一滞,半晌才反应过来叶一柏话里的意思,霎时又气又恼,“你少避重就轻的,你一个妾生子……” “妾生子?你是看不起妾生子?”还没等许昌说完,叶一柏就已经开口,他目光暼过周围及许昌身后车里的人影,面上露出恰好好处的惊讶表情。 民国不比后世,这是一个更迭变化的年代,旧的秩序和新的秩序在斗争,旧的思想和新的思想在碰撞,很多在后世人看啼笑皆非甚至不可理喻的论调和行为,在当时人看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就好比民国的妾和姨太太,1930年,金陵政府颁布民法《亲属编》从根本上废除了妾的制度,在后世人看来,既然妾制度都废除了,那当然就一夫一妻制了,其实不然,《亲属编》废弃的仅仅是“妾”的这个称谓,在人人平等的口令号召下,妾们摇身一变变成了姨太太,不仅自身地位提高了,连所生孩子的地位都有一定程度提升。 说起来就是新社会,人人平等,说什么嫡庶、伦常的都是封建残余,都应该被打倒。 圣约翰这种一个学期学费就要两百多银元的学校,考进来的非富即贵,其中正妻生的有多少,姨太太生的又有多少,许昌这一口一个妾生子的,得罪的可不止叶一柏一个人。 果然周围人群中的许多人已然微微皱眉,但许昌仍然不觉,还在叫嚣,见许昌一口一个妾生子说得欢的模样,叶一柏的眼中笑意更盛。 叶一柏的脾气说好好,说不好也不好,面对病人时,叶医生的笑容如春天里的花朵,令人如沐春风,但转身对着手底下的小医生,那就是另一副面孔了,但凡底下人出了点差错,他能骂得他们怀疑人生。 毕竟医生的工作不同寻常,特别是他们这种上手术台的,平时一点不甚注意的小失误都有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遗憾。 不过面对许昌这种人,既不能像接待病人那样温和,又不能像对待底下小医生那么暴躁,叶一柏忽然间就领悟到了上辈子行政部门所推崇的“说话艺术”的好处。 “按照你的算法,你的好朋友郭文珏也是妾生子吧。”他瞅着许昌,很认真地说道。 191第191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你脸上的伤给我看看。”一场架, 叶一柏和裴泽弼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至少在叶一柏看来,虽然这位裴大处长眼高于顶不说人话滥用公权不讲道理, 但有时候也还是个人。 至少今天他二话没说就抗下了闹市开枪这回事, 对着那个给了他一棍的巡警,也只是小惩大诫, 没有赶尽杀绝, 比钱大强强多了。 如果裴泽弼知道叶一柏居然拿他和钱大强这个人渣放在一起比较,那他们这段才刚刚萌芽的“友谊”,必然立刻飞灰湮灭。 “黑灯瞎火的, 等下车上看吧,叶小姐脖子上还有伤,别走了,我去把车开过来。” “谢谢。”叶一柏道。 裴泽弼走远后,叶娴忍不住开口问道:“一柏, 你跟这个裴局怎么认识的?什么关系?” 叶娴的伤口被叶一柏紧急处理过,现在血已经止住了,但说话还是会微微扯到伤口处。 “因为一次意外, 我帮了他属下,我们算是朋友吧。”虽然不知道他认不认…… “朋友。”叶娴看着叶一柏好似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的模样, 不由微愣。 叶家百年茶商世家, 对着杨素新这个杭城工事局局长的妹妹, 恨不得把她当菩萨供起来。赵三爷,西华饭店的老板, 南京路上数得着的人物,对上西城区分局的局长还是要乖乖站到门口去迎接。 上海市在整个华国都地位超然,上海市警事局的一个处长, 去到杭城也是要杭城警事局局长亲自招待的,何况这位裴局。 这样的人和弟弟是朋友?叶娴觉得这个世界有些不可思议…… “嘟嘟。”就在叶娴还想再追问几句的时候,裴泽弼的车停在了他们跟前,“上来吧,大少爷。”他隔着车窗招呼道。 “姐,你坐后面。”叶一柏先帮叶娴开了后座车门,见叶娴上车,关上后车门,自己又绕到前面副驾驶座坐下。 裴泽弼见人坐定正要开车,就见叶一柏就非常顺手地将驾驶座和副驾驶座顶的灯全打开了。 “好了,到车上了,把脸转过来给我看看。”叶大医生面容严肃地盯着裴处长的左脸伤口处。这个时代没有好的抗生素药,连磺胺都还要两年才能问世,在这种情况下伤口一旦感染,处理起来就十分麻烦了。 裴泽弼:…… “真没事……真的只是擦伤。”但在叶一柏严肃的目光下,他还是不情不愿地把头转了过来。 随着时间的过去,伤口慢慢变得红肿起来,靠近下巴处某块被擦破的表皮隐隐渗着红血丝,看起来还挺吓人。 叶一柏的手托着裴泽弼的下巴,眉头紧皱,警棍大概是擦着裴泽弼的下巴挥过去的,伤口骇人,实际却只是皮外伤,所以裴泽弼浑不在意。 但叶一柏看得清楚,打伤裴泽弼的那根警棍是铁制品,而且那根棍子可不怎么干净,孙胜当时进那家小摊的时候,随手就把它放在了油腻的桌子上,三十年代食品店的卫生条件可想一般。 不过祸害遗千年,破伤风感染的几率极低,以这位裴大处长的祸害程度,运气应该没那么坏。 “你头再少偏一寸,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行了,等下路过药店,去买点碘酒和纱布,我帮你包一下。” “知道了,叶大医生。”裴泽弼一边随口敷衍着,一边踩下油门。 黑色轿车迅速启动,开进一片拥挤着人流、电车和黄包车的街道中。 ——— 岐山巷,巷子门口。 岐山巷位于法租界和上海市区的交接处,离黄浦江边不远,这里要不就是原住民,要不就是买不起、租不起租界里的房子,退而求其次住到岐山巷的人家,小巷不深,家家户户抬头不见低头见,几乎都认识。 叶家租的是巷子口的一栋小公寓,是法国人买了巷子口的一栋老房子改建的,五层楼高,八户人家,底层开了一家面包店,早上的时候面包香味能传到老远。 “叶太太,听说你们家儿子考进外事处了呀,要当官了呀,真不愧是约大的学生呢。” 巷口一棵老树下,不少人搬着小椅子坐在树下乘凉,有人看到张素娥出现,笑着开口道。 “我平常就看这叶家小子不一般,我说着了吧,外事处,不好考的耶,那叫啥部门来着,直接归中央管的呢。” “这么厉害的呀。” “可不是,叶太太好福气啊。” “人家那是家学渊源,叶太太在杭州那也是官太太,是为了叶小少爷才来上海陪读的,这不,心血没白花。” 邻居们你一句我一句,听得张素娥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哪有哪有,运气好,都是运气好。” “叶太太真是谦虚,我家有新鲜的鱼啊,你等下拿回去给小少爷吃,补脑的。” “我家今天也有新宰的牛肉,多了吃不光呢,明天给你送去点。” 张素娥脸上都快笑出一朵花来了,“这怎么好意思侬。” 常这些个邻居太太对她可没那么客气,特别是她刚来的时候,张素娥长了一副极富攻击性的艳丽容貌,又是独身一人带着两个孩子,巷子里的男人不免会多帮忙几分。 这不,什么流言都出来了,那段日子张素娥想都不愿去想。好在,现在都过去了,想着她将叶一柏考进外事处消息传过去后叶家的反应,张素娥不由把背挺得更直了。 就在张素娥挺直腰板接受邻居太太们的赞美和讨好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巷子口不远处。 叶一柏叶娴从车上走下来。 “这不叶家小子和叶家大姑娘嘛 ,当了官就是不一样哦,都有专车接送了。”有邻居眼尖看到了车上下来的两人。 张素娥闻声看过去,“奇怪,不是说今天学校有活动不回来了吗?”她嘴里嘀咕着,脚上却不慢,跟几个邻居告罪一声,匆匆忙忙向叶一柏和叶娴两人走去。 只见叶一柏和叶娴说了两句,叶一柏转身去敲了敲黑色轿车的车窗,不知道跟车里人说了什么,两分钟后,车子熄火,从驾驶位上又出来一个年轻男子。 “柏儿,你不是叫人回来说今天不回了嘛,怎么?学校的活动结束了?”张素娥眼里根本没有别人,蹬着高跟鞋径直向叶一柏走过来。 学校活动? 叶一柏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警局的人替他找的借口,“对,今天结束得比预想得早,阿妈,这是裴处,今天我和姐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流氓,幸亏他出手相助。” “遇上流氓了?你没事吧!”张素娥面色大变,抓着叶一柏来来回回地看个不停。 叶大医生哪里遇到过这么“深沉”的母爱,连忙道:“阿妈,今天学校事情多,我还没吃晚饭呢,我饿了。” 这话一出,张素娥立刻把什么事都忘了,“好好好,我马上去弄。”说着,竟直接转头向家里跑去了。 一旁的叶娴见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眼里闪过一丝讽刺。 叶一柏把叶娴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暗自叹气,这对母女间的事情,根本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的,他拍了拍叶娴的肩膀,“姐,上去吧。我帮你和裴处重新包扎一下。” 叶娴看了叶一柏一眼,点头 十五分钟后,叶家客厅 叶一柏用碘酒帮两人消了毒,裴泽弼看着叶一柏恨不得把半瓶碘酒都倒他脸上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叶医生,我的伤口范围有这么大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半张脸都毁容了呢。 叶一柏将手上第三块浸满碘酒的酒精棉花扔到一旁,“不好意思,习惯了。” 外科医生的消毒习惯都比较粗犷,手术室里,手术术区的标准消毒范围一般是术区周围15-20厘米,但是外科医生实际操作起来比这只严不松,甚至有的医生几场手术下来就能用掉一瓶碘伏。 帮裴泽弼用纱布将伤口包好,叶一柏满意地点点头,“三天以后,过来换一次药,这几天不要碰水,不要熬夜,不要吃辛辣油腻的东西。如果感觉到乏力、头晕、头痛、咀嚼无力或者局部肌肉发紧的症状,立刻去医院。” 裴泽弼:“知道了,大医生。” 叶娴奇怪地看着叶一柏和裴泽弼的互动,裴局长为什么会叫一柏叶医生? “姐,你的伤口小,已经止血了,用干燥纱布包一晚,明天就可以结痂,不会留疤的。” 叶娴点点头,她对这个并不在意。 几人说话间,张素娥也端着饺子出来了,“家里也没别的东西,你们先垫垫肚子,裴处,今天真是多亏了你了。” “裴处,你这个名字还挺有趣的啊,听起来就像个大官,寓意好!” 192第192章补更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珍妮一边用纱布捂着伤口一边向理查奔来。 说实话, 这位珍妮小姐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女士,但是就算是再漂亮的女士,如果她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 晕开的眼线糊在眼眶周边, 再加上还有一丝血线顺着纱布往下流的debuff,那也和漂亮沾不上边了。 理查看到这样的珍妮向他跑来, 不由面带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过珍妮并没有发现, 她直冲冲扑进理查的怀里,然后鼻涕眼泪晕开的眼线全都抹在了理查的白大褂上。 一旁的叶一柏看到理查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崩溃的,他侧过头来求救地看向乔娜和叶一柏。 乔娜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叶一柏:…… 眼见理查求救的目光都快变得实质化了, 叶大医生终于好心地开了口,“这位女士,您再哭下去,伤口感染溃烂,您的脸就真的不可挽回了。” 这句话显然很管用。 珍妮女士“嗝~”了一声, 迅速止住了眼泪。 “真的吗?理查,你帮我看看,我真的会毁容吗?”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挪开了纱布。 叶一柏看了一眼, 伤口不深,但是很长, 从耳朵下方一直延伸到下颔骨处。 理查看到珍妮面上长长的伤口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长?” 珍妮闻言面色大变“真的会毁容?” “毁容倒不至于, 先清创缝合吧,跟我去治疗室。”理查一边安抚珍妮一边转头对叶一柏说:“去看看安德森老师在不在, 他的办公室就在老师右边第二间,如果他在请他过来一趟。” 叶一柏正要点头,乔娜就开口了, “别想了,安德森老师今天有两台手术,不到晚上是不会出手术室的,除了安德森老师,其他几位都在门诊,一时半会也过不来。理查你也是大外科的,这种基础的缝合对你来说不困难吧。” 缝合当然不困难了,但是要缝得又好又美观那就不容易了。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外科手术还没发展到后世那种精细到一个缝合手法还分间断、连续,间断下又分单纯间断,间断内翻、间断外翻,连续下又分单纯连续、水平褥式内外翻、8字缝合等等的地步。 大都是按照医生经验来,想怎么缝怎么缝,只要吻合得好,缝得结实那就行了,也就专攻产科剖腹手术、甲乳等方向的医生会研究创口美观问题,并有一套比那些摸阑尾、肠子的稍微美观的缝合手法,刚刚理查提到的安德森老师就是这类。 但大佬们不在,伤口也是要处理,总不能就这么裸露着。 理查满脸纠结地带着珍妮穿过大厅,往旁边治疗室走去,叶一柏在跟上去和回办公室两个选项中犹豫了半秒钟,见乔娜已然追了上去,摇摇头也抬步跟在后面。 “大哥哥,那个姐姐会有事吗?” 在路过医院门口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绑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跑过来拽住了叶一柏白大褂的一角,她抬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华国人? 这还是他到济合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华国人,叶一柏的表情不由变得柔和了些,“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还想问小女孩跟珍妮是什么关系,只是没等他开口,得到他回答的小女孩就已经兴冲冲向某个方向跑去。 “巡捕先生,医生说那个姐姐不会有事的,你别抓我阿爸了。” 叶一柏这才注意到靠近医院大厅入口处的一个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布裤布坎肩神情惊慌的中年男子和一个一身黄色制服的巡捕。 巡捕和巡警不同,巡警隶属上海市警事局,是华国的警察队伍,但巡捕不同,巡捕是隶属于各租界的,是在租界内行使警察权力的警务人员。 “这可由不得你们说了算,珍妮小姐已经够大方了,若是碰上其他人,你们现在就已经在大牢里了。”那个巡捕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叶一柏目光落在那个神情惊慌的中年人身上,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等走到治疗室门口的时候,他才终于想起,这个中年男子不就是昨天帮叶娴的那个黄包车司机嘛。 那个黄包车司机因为叶娴的事被钱大强那些混混打了好几下,那时候因为场面混乱,黄包车司机听到枪声后走得又快,他们都没来得及跟人家说一声谢谢。 于是叶一柏脚下转了个弯,向着刚刚那个角落的方向走去。 “你好,打扰一下,请问这位先生犯了什么事?”叶一柏走到巡捕身后,拍了拍巡捕的肩膀。 巡捕转过头来,看到叶一柏的脸先是皱眉,再看到叶一柏的白大褂又愣了一下,“你是济合的医生?” 叶一柏点头。 得到肯定答案的巡捕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济合居然有华人医生了。 济合医院的什么地方,是英美合资的顶级医院,公共租界里的第一块牌子,国外有的设备它都有,国外能做的手术它都能做,号称是东方最好的医院。 这个最好不仅表现在设备和医护资源的最好,还表现在价格和逼格上,不仅医疗服务价格高昂,病床更是难定,比如他们巡捕房的警长的太太想要在济合产科生孩子,但定了两个月愣是没定上。 “哦,是这样的,这个黄包车司机跑得太快,撞到了珍妮小姐,车上的铁丝还把珍妮小姐的脸给划花了。珍妮小姐好心,说如果脸没事就赔偿医药费就好。”巡捕说话十分客气。 叶一柏闻言点头,他看过珍妮的伤口仔细点缝问题不大,于是他转向惊惶不知所措的黄包车夫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还有……”他顿了度继续道:“昨天的事,谢谢您了。” 黄包车夫先是一愣,随后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叶一柏好一会儿,才惊呼出声来,“您……您是,昨天那个……”他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叶一柏笑着点头,“是我,叶娴是我姐姐。” 黄包车夫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我昨天走得早……” 然而没等他把话说话,旁边治疗室里就传来了一声尖叫声,“不!怎么能留疤呢!”随即是一阵“乒乒乓乓”重物落地的声响。 黄包车夫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牙齿在打颤,“真的……真的会留疤吗?” 他明白,那位珍妮小姐如果真的留疤了就不是赔偿医药费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叶一柏眉头微皱,都好几分钟过去了,理查还没处理好吗? “我去看看。”他说道,说着向治疗室走去。 麻花辫小女孩眼珠子转了转也跟了上去,同时跟上来的还有巡捕和黄包车夫。 治疗室里 珍妮的情绪处于崩溃当中,“我不要那种蜈蚣疤,我看过我妈妈肚子上的疤痕,哦,那太恐怖了。” “珍妮,你情绪不要这么激动,你扯到伤口了,你在流血!”理查躲过一把组织钳,脸上满是无奈,“你的伤口没有那么深,不会像剖腹产一样那么恐怖的,我保证。” “也就是说还是会留疤是吗!我才二十六岁!留疤了你还会爱我吗?我以后的人生怎么办!”珍妮尖叫着,活像一只土拨鼠。 叶一柏出现在治疗室门口,他目光一扫,治疗室里只有理查和珍妮两个人,乔娜哪去了? “你当医院是你家吗?还是当现在是女高音比赛?嫌伤口还不够长,要再扯开一点?”叶一柏皱着眉头走进来,“如果你想治疗,就安静坐下,如果不想,理查叫保安,把这位小姐请出去。” “啊?”理查呆愣。 “乔娜呢?她留你一个人在这?”叶一柏继续问。 “我让乔娜去看看安德森老师能不能抽空出来一下……”理查下意识地回答道。 “基础缝合都不会,你说怎么当上住院医的?”叶一柏第一次觉得他当初对手底下的小崽子们说的话可能是有点重了,他们到民国当个普通医生还是绰绰有余的,毕竟……他看了理查一眼,毕竟这个号称民国顶尖医院里的住院医更适合杀猪。 理查两三秒没能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 “叶!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基础缝合?你会?上帝啊,真该让波恩老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理查气得直接跳了起来。 “说完了?说完了来缝合。”他目光扫过治疗盘里的器械,“这些不能用,去拿一个眼科用的三角针来。” 理查快被气笑了,“说得好像你做一样。” “不是我做难道你来?还是让这位珍妮小姐就这样捂着伤口等安德森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脑子呢。” 193第193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哎呦, 两位医生客气啥,你们想来体验生活俺们欢迎啊,就是这衣服, 挺可惜的。”主厨看着理查身上星星点点的血, 露出可惜的神色。 “洗一洗就干净了。”叶一柏温和地笑道。 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主厨心里想着, 对这个长得好看的医生同胞的好感度更高了。 “哎哟!”一声痛呼声响起。 随后是菜刀和地面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一位帮厨正捂着手痛呼,血顺着他手指的缝隙流出来,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哎呦妈呀, 大宝,你咋那么不小心呢,老刘,你去拿医药箱。”主厨把蒸笼一转,迈开大步向受伤的帮厨方向跑去。 然而有一个人比他跑得更快。 一阵带着腥味的风吹过, 理查就已经蹲在了那个受伤的帮厨身前。 “啊,给我看看。手背上啊,手背上的皮薄, 跟鱼皮差不多呀。”理查双目泛着精光。 “用纱布把伤口压住,等我, 我马上帮你处理。”说完, 立刻站起身来, 冲到水槽前,开始刷手。 因为厨房里没有消毒液, 也没有无菌手套,理查在主厨心疼的目光下用掉了整整半瓶的碘伏刷手,然后用另外半瓶给器械和帮厨的伤口消了毒。 “放心, 很快的,一下子就好了。”理查音调怪异的中文温柔的安慰的。 冒着精光的眼睛,明明很兴奋却强行压下去的怪异表情,配上西方人苍白的肤色、被打湿的头发和沾着鱼血的白大褂,活像90年后某部灾难片里出来的变态医生。 但是或许是理查那身白大褂太有说服力了,帮厨想都没想就把手伸了出来,脸上满是感激的神色。 “大宝,你今天运气真好啊,济合的医生亲自给你弄呢,要是去上头看,这么一次要你好几个月工资了。”主厨也是满脸感叹和羡慕。 “是啊,是啊,傻人有傻福。” “这一针就要好多钱吧,听说按美金算的,比咱银元还贵呢。” “一针就好几个银元吧。” 面对后厨员工们信任的目光,叶大医生摸摸把自己到了嘴巴的话咽了回去,不就是忘记打麻醉嘛,这么小的伤口,也就是两三针的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理查深吸一口气,想象着不久前处理鱼皮的感觉,进针! 厨房里响起一声闷哼声,帮厨大宝脸上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哎呦妈呀,咋好像比划了一刀还疼啊。 然后他非常清晰地听到了针在自己皮肉里穿行的声音,大宝的神情开始恍惚,目光飘忽中看到同事和主厨们羡慕的目光,听着他们大谈特谈一针几美金,大宝觉得自己的忍痛能力又好了些,他赚了好几十美金了吧。 前后针间距一致,完美,理查在缝到伤口另一端的时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缝合,在精益求精的要求下,又往回缝了两针,这样可以避免打结,使得伤口看起来更加漂亮。 拉紧对齐,剪掉线尾,理查又检查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帮厨的手,“叶,你来看!” 叶大医生目光扫过因为疼痛而面色发白呼吸微弱的帮厨小伙子,轻轻叹了口气,“不错,不过,下次记得给人上麻醉。” 理查一愣,随即立刻扭头去看病人的脸色。 只见帮厨大宝面色苍白满脸冷汗,他看着理查满脸感激,气息微弱地道谢道:“谢谢你医生。” 理查心头一热,歉疚和感动的情绪混杂在一起,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他好像爱上这个国家和这里的人了。 “对不起,抱歉,我忘了用麻醉了,我……”理查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歉。 没等大宝开口,豪爽的主厨笑着说道:“哎呀,医生你真客气,这点小伤口,用啥麻醉啊,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扎几针而已,蚊子咬一样。” “是吧,大宝?” 大宝微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对,医生,真的很谢谢你。” 理查满脸感动,温和地叮嘱道:“这几天不要沾水,隔天到二楼找我换药,这次缝合非常好,你的伤口几乎不会留疤的。” 大宝看了看手上平整的伤口,犹豫道:“还要换药啊。” “对,隔天换药,不要钱。”叶一柏一边替理查递胶布一边加了句。 不要钱~ “好!那我明天来找您!”大宝因为疼痛而微弱的气息又壮了几分。 从厨房里出来,理查吹着口哨脚步轻快,“叶,你看到没,我刚刚缝合的那个伤口,除了两边的线头,几乎看不到有一处不完整的地方。” “噢,我记得乔娜有照相机,我要去借过来,那位好心的厨师每次换药的时候我就拍一张,拆线我再拍一张,我要做好记录,然后贴在我办公室的墙上。” 理查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就像一条新鲜的鲫鱼在水里蹦跶。 走廊另一头,乔娜抱着一大堆病历迎面走来,她走到离两人五米远的地方就捂住了嘴巴,“哦,理查,叶,你们去了哪儿,怎么一股子鱼腥味,还有,理查,你是掉进水里了吗?怎么头发上还滴着水?” 理查脸上的笑容一滞,他懊恼地叫了一声,把口罩网上扯了扯快步向楼上宿舍跑去,跑到一半还不忘回头跟叶一柏说一声,“叶,我的宿舍是507,我有多余的白大褂,你来我那换洗吧。”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向楼上跑去。 叶一柏闻言点头,正要跟上,却听到乔娜道:“叶,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很快,大概就十分钟。” “当然可以,能帮助女士是我的荣幸。”厨房的时候,叶一柏除了做了两次示范外,其余时候都是理查在处理鱼,在结束的时候,他又再三清洗过,因此身上虽沾了稍许鱼腥味,但比起理查来说已然是好多了。 “十分感谢,我先把这些拿到护士台放好,等下我们一起去药房和器械室。”乔娜一边走一边说。 叶一柏非常绅士地从乔娜手中拿过病历,“我来拿吧。” “噢,真的谢谢你。” 将病历放到护士台后,乔娜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列着器械和药品的单子,叶一柏目光扫过去,单子正上方写着“济合医院四月捐献清单”。 “这是济合每个月捐献给红十字会医院的器械和药品,红十字会医院会每周会有一次义诊,是红十字会牵头,上海大大小小医院都参与的,有钱出钱有人出人,不过我们医院的医生都比较忙,所以我们每次就会多捐点药品和器械。” 乔娜一边说着,一边用钥匙打开器械室的门。 “每个月捐献的数量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事先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再点一遍。” “我点东西,你帮我打勾,行吗?”乔娜问道。 叶一柏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手术刀、手术剪刀、手术镊、组织……” 济合真是财大气粗,单单送出去的器材就有两箱,还有各种药品。华国现在虽然整体处于和平状态,但是局部战争和冲突还是在进行,这药品在华国市场上的价格和价值可非同一般。 不过相对于济合捐献物的价值,叶一柏更在意乔娜说的义诊。 以叶一柏现在的身份,在济合几乎就没有手术的机会,即使有,也就是清创缝合这种小手术,连手术刀都不能拿。 但是义诊就不一样了啊,义诊就好比大型全科门诊,又因为是免费的,民国许多老百姓都会来排队,人一多,那就什么毛病都遇得上了,叶大医生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想想就有点手痒啊。 不过自己一个实习医生,一个人去义诊似乎有些不合适,叶一柏嘴角上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看来星星的作用,也不止是燎原啊。 楼上刚从浴室里冲澡出来的理查重重打了个喷嚏。 “阿嚏。”他挠挠自己还有些湿的头发,“感冒了吗?要不先去内科那点药备着?” 翌日一早,在张素娥“裴处长这么好的男人你一定要抓住啊。”的絮絮叨叨中,叶娴和叶一柏几乎是逃一般的出了家门。 巷子口只停了一辆黄包车,“姐,你坐车走吧。”叶一柏笑道。 “那你呢?” “我骑这个。”叶一柏指了指楼梯旁停靠的黑色自行车,这是叶家刚来上海时买的,想着以后叶一柏骑着上学方便但自从小少爷骑了一次去圣约翰后,就不肯再骑了。 因为买的是男士款,张素娥和叶娴也不方便骑,就一直放在楼下的车棚里。 “你骑这个?”叶娴皱眉。 然而叶一柏不等叶娴说话,熟练地踢开自行车脚撑,拍了拍坐垫,长腿一甩就骑了上去。 “姐,我先走了啊。”说完踩着脚踏快速驶过了黄包车。 从岐山巷到圣约翰是要经过一段黄浦江边的路的,迎面的春风带着些江水特有的咸腥味,叶一柏兴致来了还使劲按自行车铃,引得前面的路上一阵慌乱,在路人不满的抱怨声中,叶大医生少见地红了红脸,“咻”得一下飞快溜走了。 和医学院的波恩教授约的是早上六点半,波恩教授既是约大医学院的院长还是济合医院(英文名:克里兰医院)的医生,他一早需要回医院查病房,所以约的时间极早。 叶一柏到的时候波恩教授正在办公室吃早饭,同时在场的还有外文系的温特教授,两个教授的关系明显不错,他们蘸小笼包用的是同一碟醋。 “哦,叶,你来了,随便坐,自己倒杯茶,我们很快就吃完了。”温特教授率先看到了叶一柏,笑着招呼道。 波恩教授抬了抬镜片,用锐利的目光扫过叶一柏,没有说话。 “两位教授好,你们不用管我,我去走廊里看看风景,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几幅很好看的风景画,还没来得及欣赏,正好去看看。”说完还贴心地帮两位教授关上了门。 “倒是懂事。”在门即将关上的一刹那,他听到有人用英文这样说道。 医学院大楼的走廊里确实挂了不少画,有风景画,还有医学发展史上具有标注性意义的画像,比如第一台血压计、x射线、心电图仪器的照片,又比如1929年第一台穿刺注射和心导管术手术的珍贵图像。 194第194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你真的要教我?” 20世纪30年代, 随着x射线、心电图等设备仪器的出现,外科技术逐渐从从盲目地缝合和摘除发展到了局部有针对性的缝合和摘除,但本质上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还是缝合和摘除。 90年后, 你如果夸一个大医生缝合技术真好,大医生大概会回应你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但在1933年, 你夸一个医生缝合技术好,在医生看来绝对是对他技术的肯定。 “我这么空,寻你开心?”叶大医生没好气地说道, “刚刚你看了一遍,记住了多少?” 昨天晚上,叶一柏连夜看完了约大医学系的教科书,心里居然少见地有些沉重。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医学发展比他想象的还要落后。 国内医学界,虽然一家家医院和诊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但喊得出名字的其中一半以上都是教会医院或带有外国背景,国内自有医院屈指可数。 华国唯二两家能授予医学博士的高校都是外国人开办的,到今天为止华国医学生居然都没有一本属于自己的教科书, 甚至现在国内大小医院包括国有公营医院在内,所有医生的病历都是全英文书写的。 华国的医院, 华国的病人, 病历却是用全英文的, 这种怪相居然在这片土地上持续了近百年。 至于国际医学界,国际医学界也没好到哪里去, 对于医学发展至关重要的分子生物学还没有建立起来,电镜、内窥镜、超声诊断仪、磁核共振成像(mri)都不知道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而叶一柏主攻的心脏外科,号称被医学界主流正式认可的心外科手术的正式开端的b-t分流术还要11年后才会正式面世。 无论国外还是国内, 如果说后世的医学是一栋高楼大厦,那么现今的医学则是刚刚垒起地基的阁楼,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叶一柏突然想起了上辈子写论文时查到的一组数据,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民国平均寿命不超过四十岁,四十岁在后世可是正当壮年的年纪啊。 “我脑子记住大半了,但是我的手不一定受我脑子控制。”理查实话实说。 “缝合不是什么有难度的技术,想要学好它,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多练。” 面对当下医学发展的现状,叶一柏倒没有什么力挽狂澜青史留名的想法,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自己门清,不过有位伟人说得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将自己从前辈手里学来的,一点点教给后辈,如果他上辈子所做的一样。 “这附近有卖香蕉的吗?”叶一柏问他的第一颗星星。 香蕉? 理查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突然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南京路那边应该有,我去买。”说着竟转身就要往外走。 还真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啊,叶一柏感叹的同时不忘伸手拽住理查的后脖领子,“没有就没有,南京路那么远,不必特意跑一趟。” “不过作为一个医学生,香蕉和葡萄应该的你最热爱的水果才对。”叶一柏又极有感触地补了一句。 理查:??? 理查忍不住开口道:“叶,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如果你愿意教我缝合术,香蕉和葡萄虽然贵,但是还是在我可承受的范围内,即使天天买不行,一个星期两次,不,三次还是可以的。” 叶大医生反应了整整一秒钟,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好像不是一回事。 仔细回想了一下大脑里的常识,叶一柏这才惊觉,原来民国时候的水果这么稀缺这么贵,就算是医生这种高收入群体,也远远不能实现水果自由。 “理查,你误会了,我本来想让你用香蕉来练缝合,但是不方便的话,我们换个地方也行。”叶一柏笑道。 理查:??? 十五分钟后,济合医院食堂后厨 主厨和帮工们一脸疑惑地看着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两位医生的意思是要帮我们杀鱼?”主厨带着一股子皖南口音的上海话,面上虽然笑着,但看叶一柏和理查两个人的目光却充满了“这俩不是神经病”的疑惑。 理查的面部表情已然僵硬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居然真的相信叶一柏跟着他来到了从来没有踏足过的后厨,还就这么顶着后厨人员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呆在原地不动。 “没错,这两桶鱼,我们包了。”叶大医生戴着口罩十分阔气地挥挥手,表示承包了后厨的鱼塘。 得到肯定的答案,主厨和帮工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这怎么好意思呢,这是我们的工作。” 杀鱼这种事既麻烦又有味道,谁乐意做啊,不过该客气的还是要客气一下。 “诸位不必客气,这是我们自愿的。” “那行!那就麻烦两位医生了,这边留给你们,我们出去。”叶一柏话还没落,主厨就迅速接口道,然后十五秒后,厨房食品准备间里就剩下了叶一柏、理查、还有两桶还在飞快甩尾巴的鱼。 等到后厨人员全部出去,理查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叶?你认真的?杀鱼更练缝合有关系吗?你不会打算让我缝鱼吧?”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理查的声音甚至有些微微变调。 “鱼皮里含有大量胶原蛋白,张力和抵抗力大于人的皮肤,如果你能把鱼皮缝合练好,其他缝合不就手到擒来了。” 叶一柏记得他们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水果永远是香蕉和葡萄,每个缝四个边,缝完了吃掉,丝毫不浪费,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他们当住院医,导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叶一柏看到香蕉和葡萄就反胃。 鱼皮啊,比起植物来更有张力,更考验人手底的功底,虽说这里只有十几条鱼,但是每天十几条,只要有恒心,铁杵磨成针。 理查整个人都是崩溃的,“叶,其实我有钱,我去买香蕉,我现在就去!” 回答他的是鱼儿挣扎时鱼尾溅起的一抔冷水。 叶一柏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直直伸入桶里,一手就抓起了一条努力挣扎的鲫鱼,菜刀一拍,世界安静了。 “来吧。” “啊?都是鳞怎么缝?” “所以先刮鳞啊。不过你小心刮,别把鱼皮刮坏了。” 理查:…… 于是济合医院食堂后厨的食品准备间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拿着持针器对着一条鱼认认真真地缝线,另一个低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 “这是横切口,横切口不必太密缝合皮下脂肪,像纵切口,也就是产科剖腹产的时候,缝合皮下脂肪时就可以选在真皮层的最下缘,从切口外正常皮肤进针后在真皮层三分之一左右的地方进出针,你这个太浅了。” “还是浅,你倒是往下扎呀!对着鱼都不敢扎,对着人你能扎得下去?” “太密了,容易有褶皱。” “松松垮垮的,你不嫌不好看呐?” “针距5毫米,保持一致行吗,前一针长后一针短的,扎你身上你愿意?” 当理查被鱼尾巴甩了第n次腥水,面不改色的拍死第十六条鲫鱼的时候,叶大医生终于点了点他尊贵的头。 “勉强合格,明天过来复习一遍,没问题的话,我们学下一个缝合法。” 理查手里的鱼“啪嗒”一声掉落到砧板上,他愣愣看着一地死鱼尸体,热泪慢慢充盈了眼眶。 叶大医生有些欣慰地看着自己第一颗星星为他自己取得的进步而感动的模样,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他成功踏出了第一步。 “是不是有味道,我马上去换。”叶一柏笑道。 然而叶一柏一笑,那些个警员面上的表情都有些异样,眼神飘忽,一副努力想露出笑脸但笑不出来的模样。 一群奇怪的人…… 叶一柏摇摇头,也不深究,快步进了换衣室。 搪瓷杯小警员看着叶一柏的身影消失在换衣室门口,才心有余悸地开口:“他刚刚对周科也是这么笑的,然后那么长一根管子,咻得就塞进了周科的鼻子里。” 另一个皮肤黝黑,人高马大,身体厚度能抵两个叶一柏的警员接话道:“我瞅着那根管子有我们闺女那么长,这咋塞得进去哦。” 几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两个字“惊恐”。 倒不是说肠胃减压术有多可怕,其实就是一个观念问题,西医刚刚进入华国的时候,普通老百姓对动刀也是闻之色变,但随着西医诊所和综合性医院的增多以及麻醉技术得逐渐成熟,用手术方式治疗疾病已经能被当下的大多数人所接受。 但是肠胃减压术这种不能用麻醉的治疗手段,饶是后世的人们遇上了,也得好好做心理准备。当然,这种急救诊疗范畴里的技术手段,到了真要用上的时候,大概也由不得你做选择了。 “周科,您没事吧?” “周科,这后半截管子在哪呢,有没有突出来,能让我摸摸不?” “周科。” “周科?” 警员们见叶一柏和郭颉走开,只留一个小护士在给周大头挂电解质补给液,而周大头的情况也已经平稳下来了,侧着身子安安静静地躺着,都忍不住好奇心围了过来。 他们活了半辈子了,也没见过这种“大变活管”的景象,哪能不好奇,围在床边讨论起了管子是如何从鼻孔里钻进去,通过哪哪哪,最后到哪哪哪的深刻问题。 周大头气急,“肚奏凯!” 然后周大头这一说话,众人就更加兴奋了,连一旁目睹了下管全过程的裴泽弼都把目光移到了周大头的喉咙处。 “哦,科长,你居然还能讲话!”有警员惊呼道。 “科长,你张开嘴给我看看。”搪瓷杯小警员仗着平日里跟周大头走得近,脑袋都快凑到周大头的脸上了。 周大头眼圈都红了,不知道是刚刚吐的还是被这几个小警员给气的。 “好了。”裴泽弼终于出声,解救了处于深水火热中的下属,“别打扰周科休息了,小张,你留下来照顾他,如果有什么事打警局的值班电话。” “是,局长。” 对于小张的称呼,裴泽弼也懒得纠正,反正只要抓到那伙人贩子,局长那个位置他迟早能升回去。 195第195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当初杨素新也就是现在的叶太太生下儿子叶兆麟后, 月子中就用一张圣约翰的录取通知书让张素娥欢欢喜喜地离开杭城,坐上了来上海的火车。 但到了上海,张素娥才发现叶家每个月给的家用不过40银元, 若是上一般的大学, 这些费用尽够了,但圣约翰是上海有名的贵族学校, 一年的学杂生活费加起来需要近700银元, 他们就算不吃不喝把所有的钱都拿来给叶一柏上学也不够。 这一下子张素娥进退两难起来,扯着手帕骂杨素新不要脸。 但骂骂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回去还是硬着头皮留下来, 成为摆在三个人面前的必须做出的抉择。 留下来,叶一柏的学杂费以及三个人的生活费怎么办,回去,来之前老太太因着大孙子拿到约大录取通知书高兴得又是办酒席又是开祠堂拜祖宗的,就这么灰溜溜必然伤了全家的面子。 叶兆麟出生后, 叶一柏的处境本身就有些尴尬,这么一来恐怕他们唯一的靠山老太太都会对他们心存芥蒂。 就在张素娥左右为难没了主意的时候,叶娴站了出来, 这个平时对叶一柏不冷不热的姐姐站了出来,承担起了赚钱养家的责任。 而小少爷, 却连和她说一声谢谢的机会都没有了。 “帮忙!”叶一柏跑过去之前不忘拽上裴泽弼,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可打不过那么多混混。 裴泽弼刚好把一杯盛满的酒杯端到嘴边, 被叶一柏一拽,酒直接撒到了领口里面。 裴泽弼:…… 遇到这人总没有什么好事, 裴泽弼无奈地被人拽着走。 “哎呀,你们还没给钱嘞!”老板见两人冲出小摊,拿着菜刀就追了出来,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出老远。 “你刚刚还说人家吃饭不给钱,现在自己逃单?”裴泽弼边跑边说道。 叶一柏拽着人躲过一辆快速跑过的黄包车,回道:“不是裴处请吃饭?就算逃单也是你逃。” “我请?凭什么就是我请了?” “不是你说你不能让大头的救命恩人饿着,还要我陪你吃顿晚饭吗?” “呵。”裴泽弼轻呵了一声,他本来打算吃完饭不付钱让叶一柏把钱付了,一顿饭就当黄浦江边的事一笔勾销,看来现在还得欠着。 叶一柏拽着裴泽弼跑到马路中间,这时候一辆电车“叮叮当当”地从不远处驶来,叶一柏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已经有小混混拽住了叶娴的包,黄包车司机正挡在叶娴面前努力劝说着小混混们,但小混混们明显不为所动,甚至动作更加大了起来。 裴泽弼奇怪地看了眼瞬间面色煞白的叶一柏,反客为主拽住叶一柏的手腕,叶一柏的西装袖子有点短,刚好露出那么一截来,他的手腕很纤细,带着点温凉的触感。粗细跟警棍差不多,但是比警棍软一点,裴泽弼这样想着。 等叶一柏回神的时候两人已经跑过了电车,离叶娴不远了。 “谢谢。”他轻声对裴泽弼说道,或许是因为那辆货车的阴影,他现在在马路上遇到大车过来就会神经紧张出冷汗。 不远处 “侬们让开,叶小姐的西华饭店的人,动了她赵三爷不会放过你们的。”黄包车司机满脸都是汗。 “赵三爷,我们好害怕哦,不过是一个卖唱的,装什么清高,我倒要看看赵三爷会不会因为一个卖唱的,找我们钱哥麻烦。”说着领头的小混混对左右两个小弟使了个眼色。 两个小弟一左一右抓住了黄包车司机的两只手,拽着人就往外走。 黄包车夫被拖开,叶娴单薄的身子就完全露了出来。 那位被小混混称为钱哥的人见叶娴身前没了阻挡的人,冷笑道:“不是不给我面子嘛,请你一杯酒也不肯,我今天就让你喝个够!”说着伸手就要去拽叶娴的胳膊。 叶娴冷冷盯着钱哥的动作,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等钱哥的手就要碰到她的时候,她右手手上的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扎进了钱哥的手掌。 杀猪般的惨叫声在上海市广成路的夜空中响起。 钱哥捂着手掌上不断流血的伤口,面上的表情已经从刚才的调笑与戏谑变成了凶狠和恶毒。 “臭娘们,抓起来,给我把她抓起来,我不弄死你我就不姓钱。” 四五个小混混接到大哥的命令,立刻向叶娴扑去。 夜色中,叶娴拿着滴血的剪刀,站得笔直。 这时候叶一柏离着叶娴还有七八米远,眼看着那些小混混就要碰到叶娴,他心下一急,余光恰好瞥到裴泽弼右边武装带上若隐若现的枪套,想都没想就把枪拔了出来。 “都给我住手!”叶一柏举着枪大声喊道。 “枪!他有枪!”小混混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路人看到了叶一柏手上的枪,不由尖叫出声来。 路人们瞬间四散跑开,作为被枪对着的小混混们更是面色大变,有些不自觉后退,更多的都不由将目光看向了他们的老大钱哥。 钱哥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上下打量着叶一柏,神情犹疑,一个拿枪的学生? ”叶一柏!你跑出来干什么!回去!”叶娴自然也看到了叶一柏,面对七八个混混都面不改色的叶娴此时面色大变,跨过黄包车的车杆就想往叶一柏的方向走来。 叶娴的话一出口,钱哥眼睛眯了起来,他一边目光紧紧盯着叶一柏的枪,一边伸手将叶娴拽了回去挡在自己身前 “哦,认识的啊?”他试探性地开口道:“小同学?你拿的不是玩具枪吧?” “是不是玩具枪你要不要试试?把人放了。” 美国可是不禁用.枪.支.的,叶大医生更是射击馆的常客,虽然这支勃朗宁古老了点,但是叶一柏拿起枪来的姿势还是十分标准的。 钱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见叶一柏逐渐逼近,他突然夺过了叶娴手里的剪刀,反手将抵在了叶娴的下巴下,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叶一柏手里的枪,见其始终没有动作,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 但是他的笑意在裴泽弼上前抓住叶一柏的手,同时用右手向后推了推套筒后就僵住了。 “开枪之前呢,是要上膛的。” 裴泽弼站在叶一柏身后,左手从背后伸过来覆盖叶一柏的左手和他一起握住枪炳,右手“咔嚓”一声为枪上了膛。 他居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拔走了枪……一个外文系学生,会做手术,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枪套里把枪拔走。 怎么看怎么可疑啊…… 裴泽弼低下头,轻声在叶一柏耳边说道:“抢我枪的事,我就不抓你了,就当是你帮大头的报酬,但是你最好想想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欠我的。” 裴泽弼比叶一柏高半个头,低头下来,说话时的热风带着口腔温润的湿气从耳廓上方拂过,使得叶一柏的耳朵痒痒的。 这时候,路人“他有枪”的喊声也惊动了不远处在小吃摊吃饭的巡警。 巡警们吃到一半,暗骂一声,带着怒气匆匆从街那边赶来。 “都干啥干啥呢,钱哥,我记得我们跟你打过招呼,不要在我们管辖的范围内惹事。”巡警从叶一柏和裴泽弼两人背后跑过来,他们没看到叶一柏手里的枪,只看到钱哥拿着剪刀抵着人下巴。 “龚队长,如果我不自卫对面那位同学的枪子就要崩我身上了,我这完全是不得已啊。”钱哥见巡警过来面上神情竟放松了两分。 听这两边的对话,看来还是熟人。 叶一柏不由侧头看向裴泽弼,裴泽弼回了一个“不关我的事”的眼神。 叶娴看到巡警过来,面色更是不喜反忧,她在西华饭店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人见多了,不是那种以为警察就会主持公道的天真少女,赵三爷的西华饭店每个月都要交一成以上的毛利给西城区警事局。 赵三爷在道上也算是出了名的狠人,却还要如此,可见这群警察的凶恶。 他们几个平民和钱大强这伙混混,叶娴可不认为这几个巡警会站到他们这一边。 “一柏,把枪放下,强哥,昨天的事我不对,我跟您道歉,明天晚上我在西华饭店请您喝酒,跟您道歉,今天晚上的事就这么算了吧。” “还有各位长官,我弟弟是一时冲动,这枪不是他的,是旁边那个人的,明天我做庄,请大家吃饭,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行不行。”叶娴为了遮掩自己话中的颤音,语速很快。 叶娴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把维护弟弟放在第一位,叶一柏突然感觉眼睛有点酸酸的。 在小少爷的记忆中,叶娴这个亲姐姐从小就对他不冷不热的,这使得小少爷更亲近杨素新所生的叶芳,还因此在张素娥面前抱怨了不少次,这让叶娴本就不怎么好过的日子更难过了。 小少爷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有些藏得深的爱听不到,看不着,只有到了某一关键时刻,才会一下子迸发出来,令人震撼。 叶一柏沉浸于感动中,而作为被叶娴指认的旁边的那个人,裴泽弼见巡警们已经看向他们,伸手就要去拿叶一柏手中的枪,他持枪和叶一柏持枪可是两件不同性质的事。 然而这时候,或许是因为巡警在场,又或许裴泽弼去拿叶一柏手里枪的行为给了钱大强一种叶一柏根本不会开枪的错觉,他用剪刀戳了戳叶娴的脖颈,尖锐的刀尖一不小心就戳破了脖子表皮,血顺着叶娴的脖子缓缓流下。 196第196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金陵烟华录》就是他听过的一部片子, 听说还是根据民国才女叶芳的回忆录改编的。因为这是他当时能找到的少有的制作精良的完整电视剧,叶一柏无聊的时候还瞅过两眼。 比如叶娴跳江、张素娥跳江、沈富被抓进牢里…… 叶一柏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换句话说, 算上原主的话, 黄浦江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最终归宿???!!! 昨天叶一柏没忍心告诉张素娥,原主的这次落水生病并不是意外, 而是原主主动跳下了黄浦江。 昨天下午, 小少爷下课后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平日里对他十分器重的老师一脸复杂地递给他一张海报,海报上方画着色彩斑斓的灯牌上写“东方不夜城”,下方则是一个拿着话筒的妍丽女子。 “这是你姐姐吧, 一柏啊,外事处对于背景审查是很严格的,他们不会录用背景有争议的人员的。还有……”老师顿了顿,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一抹审视,“人做什么事情都要量力而为, 圣约翰的费用确实高,我看你平时的花销也不小,如果你们家已经需要女人去赚这个钱了, 那我觉得你没必要来上这个学校。” 小少爷当时是又惊又羞又恼,他知道姐姐叶娴外出工作贴补家用, 但他从来不知道姐姐竟是在舞厅当歌女。 小少爷红着眼睛跑回家问张素娥, 在张素娥遮遮掩掩的回答下他才知道, 原来叶家每个月给的家用根本支撑不起他在圣约翰的费用,他能过上现在这种衣食无忧的少爷生活完全是姐姐叶娴在舞厅唱歌换来的。 原本以为自己是救世主顶梁柱, 家里就靠他靠上外事处才能风风光光地回叶家,才能给母亲姐姐争一口气,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就是个累赘, 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姐姐的牺牲上。 原主本就是个骄傲的人,不然也不会憋着一口气一定要考上外事处给叶家人看看,惊闻事实,悲愤交加,跑出家门后一时想不开竟从黄浦江上跳了下去。 虽然很快就被人救了上来,但睁眼再醒来的却不再是原主而是他这个九十年后的人了。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沈富见好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瞅,只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叶一柏上下打量着沈富,微胖,皮肤很好,笑起来还有那么一丝流氓兔的感觉,比电视里那位扮演沈富角色的演员扮相好多了。 “你,喜欢我姐姐?”叶一柏记得电视里沈富是因为叶娴的原因才不断给男女主找绊子,最后被男主好友抓进了监狱。 沈富惊得一蹦三尺高,身体巨大的重量和地板接触,发出“碰”得巨大声响。 “你……你胡说什么呢!我……我才没有……” 这个时代的人大概不习惯叶一柏这种直来直去的问法,这不,小胖子的舌头都不灵光了,嘴巴一张一张愣是没蹦出一句话。 “哦,没有啊。”叶一柏点头,淡定转身,向着楼梯下走去。 沈富红着一张脸呆立在原地,直到叶一柏快要跨出家门了,他才反应过来,急慌慌地迈步去追,下楼梯的时候还差点绊着自己,变成圆球滚下去。 “我……我真没有,你姐就是我姐,真的,亲姐。”沈富一边跑还一边不忘解释。 两人先后上了车,临到车要开了,张素娥穿着高跟鞋从街口一路小跑过来,“哎呀,师傅,等一等。”她一边跑一边喊道。 叶一柏摇开车窗,还未说话,手里就被塞进一个热乎乎的饭团,“早饭带着路上吃,今儿个街口那个摊子没开,我多走了个路口,差点没赶上。” 看着张素娥额头因一路快跑渗出的汗水,叶一柏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他嘴角扬起,面颊两侧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来,“阿妈。“他面色郑重地开口道:”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很好的。”他绝对不会让黄浦江成为他们一家人的归宿的! 张素娥一怔,吃惊于儿子突然的郑重其事,随即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出声来,“当然了,你好好去上课,其他交给阿妈我!” 看着张素娥瞬间斗志昂扬的模样,叶一柏一噎,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 叶一柏和沈富都是约大外文系大四的学生,和后世大学一样,约大实行学分制,到了大四,学生们的学分都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众人都已经在为毕业后的工作做准备了。 就好比原主小少爷一心想要考外事处,约大的学生非富即贵,目标都很明确,原主能在这么一群人中突出重围考进外事处,着实是不容易。 但再不容易……难道让他一个拿手术刀转行去当外交官? 在叶一柏思绪乱飞中,车子稳稳停在了约大门口。 两人刚下车,脚都还没有站稳,就听到前面传来一声讥笑,“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叶大少爷嘛?当世名流、杭城富商叶家的长子,一个靠着女人卖唱钱来上圣约翰的妾生子,居然还好意思来上课。” 叶一柏寻声望去,只见前面一辆车旁站着一个穿着西装马甲的瘦削男子,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正仰着头一脸蔑视地看着叶一柏。 许昌,郭文珏的跟班。 叶一柏目光扫过许昌身旁的那辆车,不出意料地在车窗上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许昌的声音不小,加上叶一柏成绩好、长相出众,在圣约翰本就是受人注目的人物,两人的对峙逐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沈富眉头紧皱,他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被叶一柏拽了回来。 “你这么抬着,脖子不酸吗?”叶一柏目光下视,看向许昌。 脊椎是有舒适区的,超过一定角度就会产生酸胀不适的感觉。 叶一柏猜想许昌大概想表现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奈何受硬件条件限制只得仰着头,这气势就差很多了。 许昌一滞,半晌才反应过来叶一柏话里的意思,霎时又气又恼,“你少避重就轻的,你一个妾生子……” “妾生子?你是看不起妾生子?”还没等许昌说完,叶一柏就已经开口,他目光暼过周围及许昌身后车里的人影,面上露出恰好好处的惊讶表情。 民国不比后世,这是一个更迭变化的年代,旧的秩序和新的秩序在斗争,旧的思想和新的思想在碰撞,很多在后世人看啼笑皆非甚至不可理喻的论调和行为,在当时人看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就好比民国的妾和姨太太,1930年,金陵政府颁布民法《亲属编》从根本上废除了妾的制度,在后世人看来,既然妾制度都废除了,那当然就一夫一妻制了,其实不然,《亲属编》废弃的仅仅是“妾”的这个称谓,在人人平等的口令号召下,妾们摇身一变变成了姨太太,不仅自身地位提高了,连所生孩子的地位都有一定程度提升。 说起来就是新社会,人人平等,说什么嫡庶、伦常的都是封建残余,都应该被打倒。 圣约翰这种一个学期学费就要两百多银元的学校,考进来的非富即贵,其中正妻生的有多少,姨太太生的又有多少,许昌这一口一个妾生子的,得罪的可不止叶一柏一个人。 果然周围人群中的许多人已然微微皱眉,但许昌仍然不觉,还在叫嚣,见许昌一口一个妾生子说得欢的模样,叶一柏的眼中笑意更盛。 叶一柏的脾气说好好,说不好也不好,面对病人时,叶医生的笑容如春天里的花朵,令人如沐春风,但转身对着手底下的小医生,那就是另一副面孔了,但凡底下人出了点差错,他能骂得他们怀疑人生。 毕竟医生的工作不同寻常,特别是他们这种上手术台的,平时一点不甚注意的小失误都有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遗憾。 不过面对许昌这种人,既不能像接待病人那样温和,又不能像对待底下小医生那么暴躁,叶一柏忽然间就领悟到了上辈子行政部门所推崇的“说话艺术”的好处。 “按照你的算法,你的好朋友郭文珏也是妾生子吧。”他瞅着许昌,很认真地说道。 许昌闻言先是一愣,刚才被气红的脸瞬间就白了,他下意识地向旁边的车窗看去,嘴里轻声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文珏,我……” 许昌父亲是郭文珏父亲的下属,许家能在上海立足多半是依靠郭家的扶持,许昌得罪谁也不敢得罪郭文珏。 车子里的郭文珏没有反应。 许昌显得有些着急起来,也顾不上叶一柏了,低着头努力对着车窗解释。 这场面变化之快,看得沈富一愣一愣的,他看向身旁仅仅说了两三句话就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顺便把许昌揣进坑里的叶一柏,瞬间觉得叶一柏的形象变得伟岸起来。 “一柏,我们走吧。”眼瞅着许昌顾不上他们了,沈富拉了拉叶一柏的衣袖,轻声道。 叶一柏摇头,他将吃了一半的饭团往沈富手里一塞,从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随即不紧不慢地走到许昌旁边的车窗前。 许昌还在磕磕巴巴地解释,但是车窗始终没有降下来。 叶一柏将许昌往旁边一挤,抬手敲了敲窗。 197第197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我骑这个。”叶一柏指了指楼梯旁停靠的黑色自行车, 这是叶家刚来上海时买的,想着以后叶一柏骑着上学方便但自从小少爷骑了一次去圣约翰后,就不肯再骑了。 因为买的是男士款, 张素娥和叶娴也不方便骑, 就一直放在楼下的车棚里。 “你骑这个?”叶娴皱眉。 然而叶一柏不等叶娴说话,熟练地踢开自行车脚撑, 拍了拍坐垫, 长腿一甩就骑了上去。 “姐,我先走了啊。”说完踩着脚踏快速驶过了黄包车。 从岐山巷到圣约翰是要经过一段黄浦江边的路的,迎面的春风带着些江水特有的咸腥味, 叶一柏兴致来了还使劲按自行车铃,引得前面的路上一阵慌乱,在路人不满的抱怨声中,叶大医生少见地红了红脸,“咻”得一下飞快溜走了。 和医学院的波恩教授约的是早上六点半, 波恩教授既是约大医学院的院长还是济合医院(英文名:克里兰医院)的医生,他一早需要回医院查病房,所以约的时间极早。 叶一柏到的时候波恩教授正在办公室吃早饭, 同时在场的还有外文系的温特教授,两个教授的关系明显不错, 他们蘸小笼包用的是同一碟醋。 “哦, 叶, 你来了,随便坐, 自己倒杯茶,我们很快就吃完了。”温特教授率先看到了叶一柏,笑着招呼道。 波恩教授抬了抬镜片, 用锐利的目光扫过叶一柏,没有说话。 “两位教授好,你们不用管我,我去走廊里看看风景,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几幅很好看的风景画,还没来得及欣赏,正好去看看。”说完还贴心地帮两位教授关上了门。 “倒是懂事。”在门即将关上的一刹那,他听到有人用英文这样说道。 医学院大楼的走廊里确实挂了不少画,有风景画,还有医学发展史上具有标注性意义的画像,比如第一台血压计、x射线、心电图仪器的照片,又比如1929年第一台穿刺注射和心导管术手术的珍贵图像。 叶一柏一幅幅看着,心里既有一种参与到医学发展史中的兴奋感,又有一种淡淡的焦虑,用这种堪称简陋的的设备下,他真的能完成一台精细的手术吗? “叶,我们好了。”约莫十分钟后,温特教授开门叫他。 叶一柏长长吐出一口气,当务之急是先争取到穿白大褂的资格啊。 “波恩教授,温特教授好。”叶一柏第二次走进波恩教授的办公室。 “你好,叶。”温特教授笑着回应道,而波恩教授则带着眼镜一脸严肃地在办公桌后翻叶一柏的资料。 他一页一页看得很仔细,约莫过了三分钟,才抬起头来。 “你的成绩非常好,而且化学和生物课程的绩点也达到了转专业的要求。”波恩教授抬头看了一眼叶一柏继续道。 “学院转专业一般四月份开始报名,六月前完成学院交接,九月份才会正式转系,但是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你是大四毕业生,六月份就会正式从学校毕业,也就是说等到我们正式转专业的时候,你已经不是我们约大的学生了,也就没有了转专业的资格。” “不过即便如此,大四转大四是绝对不可能的,医学院和其他学院不一样,其他学科学得不好影响的是你自己,医学学的不好,祸害的却是其他人。” 约大医学院是七年制本博连读,是全国唯一两所可以授予医学博士学位的高校,因为这几年西医在国内的迅猛发展,一所所大型医院小型诊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国内现在对医护人员是供不应求,因此约大的学生大三就有机会进到医院进行临床实习。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明年九月开始和新一届大三一起上课,我会一视同仁以普通大三学生一样要求你,考试及格就行。第二,留一级和现在大三学生一起进行医院实习,这届大三的校内课程已经在上学期修完了,但是在本学期末,会有一次针对上学期未及格同学的补考。” 说到这里,波恩教授抬了抬眼镜架,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如果你选择后者,我要求你在这次补考中至少获得良好以上的成绩,不然你还是得再留一级和新大三一起上课。你不必当场回答我,你可以回去仔细考虑考虑,或者如果你放弃转系的想法,我会为你高兴。” 叶一柏看得出波恩教授对于他转专业这件事并不看好,不过…… “教授,不用考虑了,我选第二个。”他已经开始想念医院里的消毒水味了。 波恩教授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他定定盯着叶一柏看,目光着实称不上友善。 “哈哈哈,好了,波恩,别吓唬人家小孩子,我就说他会选第二个,叶是个充满抗争精神的勇气,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有当初的我一样。”温特教授轻快的笑声打破了一室严肃的气氛。 不过波恩教授和叶一柏脸上却同时浮现了怪异的表情,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 “既然如此”波恩教授抬头看了看办公室墙上的钟,“七点了,你跟我走吧。”说着他快快速起身,将桌子上还未喝完的温开水喝完,“温特,等下你帮我关门。” “行行行,你去吧。”温特教授笑着跟他们挥手。 波恩教授走起路来很快,虽然他对叶一柏临时转专业这个决定并不看好,但既然学生坚持,作为老师他该做的事情,他会一丝不苟地完成。 “我们医学系大三下半学期开始就进行医院实习,因为人员和医院都已经分配好了,不能临时增加,因此你暂时跟着我。” “济合是一家英美合资的医院,医院不大,但是设备和医疗资源却是上海最顶尖的,只是有一点你必须适应,济合的医护人员大都是和我一样的外国人,或许你们在交流和相处上会有一定的问题,这也是我从来没有让其他学生去济合实习的原因,但是现在没办法,你得克服。” 波恩教授说着侧头看了叶一柏一眼,“不过我觉得问题不大,毕竟不管哪国人,对于漂亮的事物总是会多一份耐心,当然了,如果你实在磨合不了,在六月前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叶一柏笑道:“教授,虽然语言和外貌有所不同,但是只要手上的手术刀拿的是同一把,那就不会磨合不了的问题,大外科只认刀不认人。” 波恩诧异地抬头,他重复了一遍叶一柏的话,“只认刀不认人,非常棒的话,叶,你很自信,希望你的表现能配得上你的自信。” 约大离济合医院并不近,波恩教授开着他那辆极富个性的老爷车,带着叶一柏穿过大半个公共租界,停在了一排漂亮的红白房子前。 非常明显的欧式建筑,红棕色的屋顶,大大的立柱,整片整片的落地玻璃和精致的楼梯扶手,进来的铁门里用中英两种语言写了英文名称,大大的医院空地上,密密麻麻停了两排各式各样的轿车。 要知道现在是一九三三年而不是后世的二十一世纪,叶一柏真的怀疑是不是全上海的轿车都停在这个院子里了。 叶一柏跟着波恩教授走进医院大楼,路上时不时有人跟波恩教授打招呼并用好奇的目光扫向叶一柏。 “波恩医生。” “波恩医生好。” “波恩医生。” 叶一柏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医护人员大多是外国人了,他跟着波恩教授一路走来,就没看到过几个黑头发的。 “哦,乔娜,你来的正好,给他准备一身白大褂,实习生服饰。”波恩教授见到一个迎面而来的女护士,赶忙开口叫住了他。 “这是护士长乔娜。”波恩向叶一柏介绍道,“乔娜,这是我的学生,叶,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在这里当实习医生。” “哇哦。”乔娜发出一声惊呼声,她笑着对叶一柏说道:“你肯定非常了不起,你是我们医院第一个华国实习生。我等下帮你把衣服送到……” “送到我办公室吧。”波恩教授接了下去。 乔娜比了个ok的手势,笑着走开了,叶一柏看到,乔娜一从他们身边走开,就有几个小护士围上了她,一边叽叽喳喳地说话,一边还往叶一柏的方向开,叶一柏对着她们笑笑,小护士们立刻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声。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在熟悉的尖叫声中,叶一柏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些。 “叶,你先跟着我去查房,我跟你讲一下医院的大概情况,接下来再安排你的工作。”波恩教授说道,“当然,作为实习医生,在没有主治医生的带领下,你不能接触病人,更不能给予或实施任何治疗手段和意见。” “当然,我明白。”这句话也是他曾经经常对实习医生说的一句,当然他说得比波恩教授更加直接一点,譬如“别以为穿上白大褂就是医生,你们记住,到了这儿只要带你们的脑子和眼睛和耳朵,至于嘴巴和手,那是不必要的,听清楚没有!” 风水轮流转,这老祖宗的话,都是有道理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波恩教授的办公室门口。 两人到的时候,已经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人站在门口等着了,他见到波恩教授,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开口道:“老师,您来了。” “理查,你今天到的很早,继续保持。”波恩教授对着年轻人说完,转头对叶一柏说道:“理查,也是我的学生,他是美国圣约翰本校毕业的,是这里的住院医,因为我要兼顾学校那边的工作,这边来的会比较少,以后大部分时间是理查带你。” “理查,这是叶,约大三年级,他的基础可能有点弱,需要你多照顾一下。” 那位叫理查的住院医脸上的不满根本不加掩饰,“老师,一个华国大三学生,恐怕连英文病历都写不好吧,我工作已经很辛苦了,还要帮忙带孩子……”最后那句嘀咕声音不大,但是几人的距离这么近,大概只要耳朵没问题都听得见。 198第198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知道了知道了, 叶是吧,以后你就跟着我吧。”理查敷衍道。 叶大医生并不说话,对着理查露出一个同样敷衍的笑容, 气得理查差点当场跳起来。 乔娜很快把叶一柏的白大褂和听诊器拿过来, “叶,你的身材和理查差不多, 我拿了和他同型号的, 工牌制作需要时间,你有空去人事处报个到,需要拍照。” 叶一柏双手接过, “谢谢乔娜姐。”他拿起白大褂在身上比了比,好似不经意地嘟囔了一句,“好像短了点,我这个年纪还真是会长个的时候,大概穿不了多久。” 理查:!!! 乔娜笑道:“放心, 只是暂时穿穿,等你入职会帮你量身定做的,最多一个礼拜。” “谢谢乔娜姐。”叶一柏笑道。 乔娜高高兴兴地走了, 留下阴阳怪气的理查,“我以为你对上级医生会有基本的尊重。” “这句话是我应该对你说的, 理查!”波恩教授厉声道。 理查:“……我错了, 老师。” “行了, 叶,你去我办公室换好衣服, 跟我们一起去查房。” 叶一柏点点头,转身进了波恩教授办公室,与上一次普济医院借用别人的白大褂不同, 这次……是他自己的了。 叶一柏用手触摸白大褂的肌理,摸到凸起的纽扣的时候才意识到现在可不是抒发情感的时候,他拍了拍自己脑袋迅速换上白大褂,同时把听诊器卷起往兜里一塞,快步向门外走去。 波恩教授已经在走廊上等着了,除了他和理查,还来了几个金发碧眼的医生,年纪都在三四十左右,正安安静静地站在波恩教授身后当木头人。 “老师。”叶一柏快步上前和波恩教授打了个招呼后,识趣地走到队伍最后。 除了理查外,其他所有医生的目光都一下子都落到了叶一柏身上,视线以好奇居多。 “叶,约大大三学生,以后跟着理查,他的基础薄弱,你们有空也多教教他。”波恩教授说道。 一众医生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现在也不是自我介绍的时候,众医生笑着对叶一柏点头示意,表示欢迎他加入外科大家庭。 民国时候的科室没有像后世分得那么细,譬如济合医院,作为上海当前医疗资源最好的医院,科室也仅有内科、外科、电疗科、眼科、骨科、皮肤科,除了骨科独立开来外,其余要动刀的通通属于大外科。 不过这也使叶一柏省却了外科轮转,各个科室跑的麻烦。 济合医院不大,共几层,一二楼为门诊、药房、设备室,三四层病房,五层男医生宿舍、六层女医生和护士宿舍,七层还有一个所谓的头等病房。 外科病人全都集中在四层,病人也都是金发碧眼的居多,医护都是外国人,很多国人到这里来看病连交流都成问题,波恩教授主刀的手术有七个。 五个都是轻症,波恩教授问了些基本问题,再看了看护士的记录几分钟就结束了,还有两个病人,一个胃切除手术,胃切除虽然是比较成熟的手术了,但是这个病人十二指肠残端有比较严重的病变,不得不放弃billroth i 式手术改用billroth式即胃空肠吻合术。 胃空肠吻合术引起的生理紊乱较大,且并发症几率相对较高,因此波恩教授亲自检查了病人的各项体征。 至于另一个…… “理查,你来检查你来做临床诊断。叶,你跟着学学。”波恩教授转头看向理查。 理查记笔记的手就是一顿,他看向病床上的病人。 病人是一个76岁的老人,睡得正熟,连这么多人进来都没有醒来的征兆。 “你好……”理查正要开口叫醒病人,却被波恩教授一眼瞪住,“不用叫醒病人,你就这样看,能看出什么?” 理查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这样他能看出什么??? “额,嗯,病人神态安详,呼吸平稳,脉搏……”他伸手去摸病人脉搏,但由于过度紧张的缘故,半晌没摸出什么东西来,“脉搏平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波恩教授盯着理查,眼中的失望毫不掩饰,“虽然你没有经过国内的正规培训,但你来济合也有半年了,你就学到了这些?我想一个在校大学生的表现都不会比你差。” “叶,你来看看。” 理查的脸变得通红,他知道自己表现确实不佳。 理查是美国圣约翰医学院的毕业生,但是他毕业后并没有进入美国医院进行住院医和专科医师的培训,而是拿到学位后直接来到了华国。 这个时代的华国医生培训体系还未完善,理查这半年来手术水平有一定提高,但这健康评估方面……这不是有护士记录数据看一看就能得出结论吗?为啥非要他临时看? 理查羞愧归羞愧,但他并不觉得叶一柏一个基础差的大学生能说出什么来。 叶一柏上前,拿出一块怀表,他同样检查的是呼吸和脉搏,理查见状脸上的不屑之色更盛,看你能编出什么话来。 叶一柏一动不动地在病人床前站了进六分钟。 “不会就不会,直接说就行,不要浪费大家时间。”理查轻声嘀咕道。 “你闭嘴。”两个一老一少同时出声。 理查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他看着波恩教授,脸上委屈,看着叶一柏,心里愤怒,脸上一下子委屈一下子愤怒,看起来脸部神经健康极了。 “病人出现潮式呼吸,结合病人年纪,考虑脑动脉硬化和中枢神经供血不足;病人脉搏呈现交替脉结合病人病例,考虑高血压性心脏病。病人年纪大,多基础病,且刚进行了上腹部手术,应关注术后可能发生的肺部并发症。” “暂时就是这些。”说着,叶一柏皱眉,“这么明显的指征,为什么没看病人供氧?” 波恩教授闻言眉头猛地皱起,“病历呢?” 叶一柏刚刚说的时候,已经有医生在翻护士的护理记录,看一眼记录看一眼叶一柏,看一眼记录再看一眼叶一柏。 莫不是他确定这病历一直在他手上没人动过,他都怀疑叶一柏是不是偷偷看过了。 听到波恩教授的话,拿着病历的医生立刻反应过来,双手将病历递给波恩教授,还贴心地将护理记录翻到了昨天和今天那两页。 波恩教授一目十行地看下来,眉头越皱越紧,“定时吸氧?不行,病人睡眠时如果发现呼吸困难根本抢救不及,设备室不是到了几台铁肺,马上用上。” 波恩教授口中说的铁肺是1928年两个美国人发明的负压呼吸机,其体积巨大,需要病人躺进一个铁罐子里吸氧,所以被称为铁肺。 铁肺体积约莫只比后世做磁核共振的机器小一点,移动不方便还管理困难,这时候的医生不到在它和人工定时供氧中,大多会选择后者。 “是,波恩医生。”刚刚拿着病历的医生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定时吸氧的医嘱是他下的,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快步走出病房去设备室联系设备了。 一众医生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瞬间变得不同起来,好家伙,真人不露相啊。 这种基于基础体征的诊断其实并不难,随便一个医生看着护士的护理记录都能说出来,但是他们确定叶一柏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一眼护理记录,也就是这些诊断就是他这六分钟里判断出来了。 这就是波恩教授口中基础差的大三学生?一众医生看向波恩教授的目光也不由充满了敬畏,幸亏当年他们做学生的时候不是波恩教授当老师。 至于同为波恩教授学生的理查一时间收获了许多医生同情的目光。 理查:…… 波恩教授自然也发现了拿着纸笔一脸目瞪口呆的理查,面色一沉,“发什么呆!没听到叶说的嘛!记下来!” 理查:“……好的老师。” 查房过后,波恩教授对叶一柏的观感好了不少,他已经将叶一柏脑补成一个热爱医学,在外文系也自学医学勤耕不错的有志青年。 “我下午要回学校,理查你可以多带叶接触接触手术,他理论扎实,但手术动手能力比较差,你多帮他点。”波恩教授道。 理查闻言,蔫了一上午的精神瞬间又抖了起来,“好的老师,没问题老师!”他看向叶一柏,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叶,我明天就带你上手术,你想上什么,要不割一个阑尾,缝合会吧,我让你缝合啊。” 叶一柏:“那真是谢谢你了,理查。” 理查:“不客气!”理查轻快地说道,老师说得没错,这个叶理论扎实,但动手能力肯定差,一个连手术台都没上过的实习生,他明天就让他知道大外科的地位是手里的那把刀决定的,而不是这种基础的体格检查。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查房过后,医生们去门诊的去门诊,回办公室的回办公室,走廊里瞬间又只剩下了几个护士边说趣话边工作,好一派清闲的景象。 叶一柏忍不住皱眉。 这可是大外科,大外科不应该护士脚不沾地,家属在医生办公室门口排队,是个穿白大褂的走出来就会有一堆人凑上来问问题的吗? 哪怕在梅奥的时候,他因为科研工作调整压缩了临床手术时间,也没有上班无所事事的时候。 理查伸了一个懒腰,“今天可是美好的礼拜二啊,波恩老师没有门诊,我今天下午也没有手术排班,哦,其他老师的手术排班办公室有,如果你需要观摩可以自己溜进去,至于我,我昨天熬了个夜,需要去睡一觉。” 说着,他打着哈欠不紧不慢地向办公室走去。 济合没有急诊,收病人靠的就是各个医生的门诊,叶一柏和理查都没有出门诊的资格,而唯一有门诊资格的波恩教授又兼顾着医学院的工作,每个星期只出两个上午的门诊,这么算起来,叶一柏一时半会还真没有上手术台的机会。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有些怅然,先去办公室看看外科手术排单吧,实在不行先去看看这个时代的医生是怎么做手术的,熟悉一下流程。 199第199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或许稚嫩、或许不成熟、但正是有了这群努力的人, 这个国家才能在历经这么多磨难后,涅槃重生,并重新攀爬到他曾经站过的高峰。 叶一柏走过长长的林荫道, 在转角一块支起来的木板前停住了脚步。 “你看啥呢?快上课了。”刚刚被许昌郭文珏耽误了一点时间, 现在离上课没几分钟了,叶一柏居然还有空停下来看宣传板。 沈富探头过去细看, 宣传板里贴了两张纸, 一张是喜报,登的就是外事处招录通告,叶一柏的大名就明晃晃登在上边, 另一张则是转专业说明,密密麻麻的小字,沈富也没仔细瞧,毕竟他们已经是大四毕业生了,转专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沈富小心翼翼地瞅了叶一柏一眼, 学校里在传的消息他也听过,无非是娴姐在舞厅唱歌、叶一柏靠女人吃饭、叶广言欺世盗名之类的,其实这些消息本身对叶一柏的影响有限。 他们这种家庭, 谁家里没有些狗屁倒灶的事,反正都已经是大四了, 在约大的日子也就这几个月了, 只要叶一柏装作没听见不去理会, 也就是在背后被人说几句闲话的事。 但是坏就坏在,叶一柏考的是外事处, 外事处又被称为小外交部,是金陵外交部设立在上海的直属机构,上海多租界, 跟洋人打交道的时候多,金陵政府又是顶爱面子的,进外事处的人都要精挑细选,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都查了,这标准跟前朝的选秀也差不多了。 亲姐姐是舞厅歌女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杭城叶家肯出面,教训教训女儿,给叶娴安个离经叛道追求新女性生活的名头,叶广言再去通通关系,这事大概也就过去了。 在这个时代,离经叛道可不算什么贬义词。 但若是叶家不出面,任由这件事发酵下去,叶一柏这个外事处名额可就悬了。 “我们外文系也学物理化学,条件都是都符合,就是转过去,我不是得留一年和大三一起上实操课?”叶一柏自言自语道。 啥物理、化学还实操的?沈富听得一脸懵,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留级听起来还是有点丢份的,是吧?”叶一柏皱着眉转头看沈富。 沈富瞪着小眼睛,张着嘴,一脸懵逼,愣愣地应了一声。 叶一柏轻叹一口气,又看了宣传板一言随即向着记忆中的教室走去。 沈富:…… 叶一柏跨进教室门的那一刻,不少人都偷偷抬头看他,报以或同情或嫌恶的目光。 倒不是说小少爷平时人缘不好,反之,小少爷平时的人缘十分不错,只是二十岁的青少年总有点虚荣心,小少爷平日里总以富家名流子弟自居,平时里花销也十分大气,自然有不少欣羡追捧的人。 但如今叶娴的消息一出来,就有有心人去打听了叶一柏的底细,这一打听发现,原来叶一柏这个叶少爷就是个样子货,叶广言和杭城工事局局长亲妹也就是叶太太夫妻情深,叶一柏的母亲就是个连姨太太名分都没有的女人。 叶广言平时交际、人情往来也只提叶太太杨素新所生的一子一女,说起叶家少爷小姐,杭城人士只知道叶兆麟叶芳,不知道叶一柏叶娴。 就好比后世学校里,有一个长得好家庭条件也好的风云人物,你羡慕追捧了四年,临到毕业了,才发现这就是个空壳子,实际条件比自己还差不说,还靠着姐姐卖唱在他们面前装一副人上人的模样,你什么想法? 叶大医生理解这群小朋友的心态,但这种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叶一柏脸上挂上面对病人时的温和笑容,不紧不慢地在前排找了个座位坐下。 见叶一柏落座,教室里窸窸窣窣声响越发大了起来。 叶一柏秉承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其他人”的理念,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书,翻看起来,他还没看过民国时的教课书呢。 然而还没等他读完民国时期英文课本里李明和梅的对话,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外事处的名单,如果报上去以后再被剔除,那这个补录的名额可就没我们外文系什么事了,有些人明知道自己过不了关,还偏偏不肯把名额让出来,什么大局意识,什么集体荣誉感,在人家看来就是个屁。” 叶一柏翻书的手一顿,又是许昌小盆友啊……这是看没刺激到他改占领道德制高点,晓以大义了,智商见长啊。 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最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许昌的话一落,教室里众人的议论声便大了起来,其中大多是对许昌话的应和声。 “对啊,如果确定会被刷下来,那把名额让出来,不管谁上,便宜外人总是便宜自己人好吧。” “我听说已经有老师找叶一柏谈过话了,但是叶一柏没同意。” “真够自私的啊。” “不自私,能拿着姐姐卖唱的钱来上约大?” …… 议论声逐渐变大,沈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胖墩墩的屁股在座位上扭来扭去的,好似椅子上有钉子似的。 这个时候,叶一柏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 教室里猛地一静,郭文珏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叶一柏,他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他有预感,胜负在此一举了。 然而叶一柏站起来后转了转脑袋,对他笑了笑,随即蹲下身好像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然后坐下了。 坐下了?! 郭文珏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全班都在等着你反应,你居然就这么坐下了?? 他用脚踹了踹前面的许昌,许昌收到信号正要说话,但恰恰这时候,教授走进来了。 这么一节课,郭文珏听得那叫一个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他立马示意许昌说话,名额周一就要报上去了,他们大四毕业生一周一共也没几节课,由不得他不着急。 然而还没等许昌开口,叶一柏又站了起来!郭文珏下意识的去看叶一柏附近的地面,再抬头发现叶一柏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许昌后知后觉地开口道:“叶……叶一柏,你看大家都这么说,你是不是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教室里静悄悄的,能进约大的大家都是聪明人,许昌一而再再而三,加上叶一柏走到郭文珏旁边的动作,有些人依稀已经有些猜到点什么了,不过他们也没做声,毕竟如果郭文珏和许昌能让叶一柏把名额让出来,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 叶一柏自然也明白众人的心思,外事处这个名额迟早都要让出去的,先别说叶一柏不可能放弃前世学了半辈子的医去当什么外交官,单说叶娴这事,一时半会就处理不好,而且这事要是让张素娥知道…… 想到张素娥对这件事的看重以及记忆中她那些个重男轻女的事,他就有些头疼。 “你说得对。有些事是应该向大家说明一下。”叶一柏环顾四周,十分诚恳地开口道:“这几天关于我家里的事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如果给大家带来了不便和困扰我深感抱歉。“ 叶一柏一开口就是抱歉,而且神态恳切,这让教室里的不少同学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二十岁的他们年轻气盛各有心思但同时也有着没有被社会污染的是非观。 ”作为儿子和弟弟,我确实不够成熟,不够有担当,在昨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家人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很痛心,也很内疚。” 叶一柏的记忆里,小少爷在跳下冰冷江水中的前一刻都满怀着对家人的歉疚,只是小少爷不敢说不敢面对,临到走都没有把话说出口,今天他替他说出来了。 “至于名额的事,我想了两天,许昌同学说得对,我不能这么自私,如果确定会被刷下来的话,我应该把名额让出来,给大家一次机会。” 叶一柏的话音一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吸气声,他们说归说,可没想过叶一柏真能主动把名额让出来。这可是外事处的特招名额,一进去就是外交官后备啊。 金陵政府执政后,1931年才尝试恢复了国家人员考试制度,31年全国范围内录取了100人,仅8人获得了自己想要的职位,由此可见普通人进入国家公务人员序列的难度之大,至于说获得自己想要的职位,一般人几乎想都不敢想。 如果不是外事处真的需要人办事,与约大联合举办了这次特招特录,上海高官能人这么多,怎么可能轮得到他们。 200第200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叶一柏一下课, 应付了过来道歉或感谢的人后,就直奔外文系院长办公室而去。 “转专业?” 约大行政楼的外文系院长办公室,温特教授差点把他的咖啡洒到地上。 “叶, 我记得你是个大四学生。” 大四还有几个月就可以毕业了, 你现在跟我说转专业?温特教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中文不够好,理解错误了。 看着温特教授一脸疑问的表情, 叶一柏心里也有点尴尬。若是上辈子自己手底下的小医生轮转完分配完科室了跟他说, 老师我大概不适合学医,叶一柏一定骂到他怀疑人生。 可现在轮到自己…… 叶一柏表示以后如果有机会回去,他一定对提出这种不合理要求的小医生温和那么一点点。 “教授, 想必我家的事您也听说了。” 尴尬归尴尬,但有些事情你硬着头皮也得上,叶一柏在上节外文课做了二十六次对话推演,推导得出,只有梦想牌和苦情牌才能使他们这个对话显得稍微合理那么点。 “昨天以前, 我人生最大的目标一直是获得父亲及宗族的认可,您或许不了解我们国家宗族这个概念,但它对我们华国人来说, 很重要。”叶一柏站得笔直,嘴唇微微抿着, 完全是一副突逢大变大彻大悟的倔强小青年模样。 因为外事处名额的关系, 叶一柏家里的事早已在外文系高层中间传遍了, 叶家明明很有钱,却要女儿早早辍学去当歌手给弟弟挣上学的钱, 而弟弟辛辛苦苦考上公务员却因为姐姐是歌手要被刷下来。 这些事情在温特这个外国人看来,都是极其不合理的,但是他无能为力, 他帮不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温特教授看着这样的叶一柏,心里不由有些唏嘘,脸上的神情也更加温和了几分,他把“宗族”两个字念了几遍,“宗族?有人说过我们外国人崇拜上帝,你们华国人崇拜祖先。宗族就是祖先?” “祖先和宗族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祖先是我们已经逝去的上代,广义的祖先可以延伸到我们华族起源那一代,狭义的祖先则是指与我们个体有血缘关系的逝去先祖。至于宗族,则是依托血缘和家族观念自发形成的一种民间权力组织,一般由家族里声望较高的老人组成。”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叶一柏才意识到当带教老师时养成的随口解答的习惯又不自觉冒出出来…… “哇哦,真是神奇,我们西方也有家族,不过他们很多是特权阶级。”温特教授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能理解眼前这个年轻人了,冲破家族的束缚,追求自我,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为了在一起,即便忤逆家族放弃生命也作所不惜。 在这片土地上,他看过太多这种关于信念和爱的故事,有些人苦读数年,明明有远大的前途却为了救国毅然决然弃笔从戎,有些人明明是当下秩序的利益既得者,却为了信念不惜与家族和亲人做斗争。 无论是罗密欧和朱丽叶这种小爱,抑或是救国救民创造新秩序这种大爱,他们之间有一种精神的共同的,反抗、斗争、为了信念一往无前! “你刚刚说到昨天以前,你人生最大的目标是获得父亲和家族的认可?哦不,是宗族,宗族的认可。那么,现在呢?”温特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努力在他身上寻找这种精神。 如果叶一柏现在能听到温特心里的想法,他一定会谢谢他,把他和那些救国志士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现在我认识到我身边已经有了爱我的家人,比起获得他人的认同,对爱我的家人负责,为我热爱的事业奋斗终生,才是我应该去做的。” 没错,就是这种笃定,就是这种一往无前的信念感!温特觉得他看到了,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那种精神! “所以医学是你的梦想?”温特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梦想是值得尊重的,愿意为自己梦想付出努力的人更不应该被怠慢。 叶一柏绷着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医学是不是你的梦想?这个问题就好像问你,你老婆是不是你女神似的,怎么说呢,不是女神你还能把她丢了不成?辛辛苦苦十多年奋斗娶回来的老婆,这眼睛一睁一闭就抛弃了,沉没成本也太大了吧。 况且人无信不立,他也曾在红旗下举着右手郑重承诺过,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这个终生还未结束,他还活着,还在呼吸,自然得继续履约下去。 “是的,我热爱医学,如果有什么事业值得我为之终身奋斗,那一定是这个。”叶一柏听到自己这样说。 温特用笔敲击桌面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在那么一刹那,他似乎看到,这个年轻人身上仿佛在发光。 办公室静悄悄了,过了许久,才有声音再次响起。 “在来华国之前,不少人劝我,他们对我说,放弃现有的一切,到一个陌生的国度重新开始是一个荒谬的想法。” 温特教授将叶一柏的转专业申请书拿到了手里,“但是我还是出现在了这里,因为我认为只有我才能替我自己的人生做决定。” “所以,我再重新问你一遍,你确定要放弃唾手可得的外文系毕业文凭,转到医学系吗?” 温特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这个站得笔直的年轻人,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的影子。 “是的教授,我确定。”叶一柏声音响亮,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温特教授看着这样的叶一柏,竟轻轻笑出声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叶一柏的转专业申请书上签了字,“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帮你还是害你,但是你是个成年人了,应该对你做出的决定负责,至于你提出的诉求,我会和波恩教授沟通。” “毕竟你自愿让出了外事处的名额,这很了不起。” 看着温特教授在申请书上落笔,叶一柏悬在半空的心终于缓缓落地,在这个陌生的年代,面对的是陌生的人,陌生的规则,他急需一种安全感,而“叶医生”这个称呼则能很好地满足这一点。 “教授您过奖了,我可担不起伟大这个词,不过我曾答应过我的同学们,把这个名额以一种郑重而公平的方式交到下一个人手中,所以我希望学院在这方面能够注意一下。” 温特教授有些诧异地抬头,随即立刻笑道,“当然,这是我们的职责。” 叶一柏闻言道了一声谢,不再多说,郭文珏这小子是讨厌了点,但叶一柏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如果他能以公平公正的方式得到这个名额,给他就给他呗。 他从温特教授手里接过“转专业申请书”,随后恭敬道别后顺便替教授带上了门。 他一出门,等在门口的沈富就跑了过来。 沈富手指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叶一柏手里的那张纸,“院长,真的答应了?” “嗯。”叶一柏点头,得意地把签有温特教授大名的转专业申请书在沈富面前晃了晃。 沈富呼吸一滞,胖胖的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就没想过万一医学院那边不同意你补上他们的专业课,你难道真的打算留一级!” 叶一柏诡异地沉默了两秒钟,面上带上了说不出的怅然,“留级啊,随缘吧。” 沈富:…… 从行政楼出来,叶一柏好像有了什么心事,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差点撞到路旁的树上。 “一柏,你没事吧?” 叶一柏抿了抿唇角,转头面色认真地看向沈富,“他们不会真的让我留级吧?” 叶大医生从幼儿园开始就是拿五朵小红花的人,小学开始一路三好学生,初中保送,高中保送,唯一一次升学考高考也是以全省前一百名的好成绩考入的某知名大学医学院。 学到大二,以专业前三的成绩拿到了学校和哈佛医学院2+6本硕博连读名额,博士毕业就被全球最好的医学中心梅奥诊所录用,在今天之前,留级这个词从来没有出现在叶医生的字典里。 沈富:…… 莫不是这次落水,把他这位好友的脑子给浸坏了? —— 两人今天下午没课,从学校里出来,叶一柏就和沈富告了别,他挥手拦了一辆黄包车,“去西华饭店,额嗯,旁边的当铺。” 黄包车夫招呼人的手停顿了一秒钟,“您说的是西华饭店附近的当铺是吗?” “对,没错。” “好嘞,您坐好了!”见叶一柏坐稳,他迈开腿小跑起来 四月里的上海正是春意正浓的时候,大路两旁的老树都抽出了新枝,街边服装店、美容室、牙医瘫、肉摊,各式各样的传统招牌周边围了一圈霓虹灯泡,颇有一种土洋结合的趣味,电车从转角处缓缓驶来,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一手拿着一张纸一边盯着过往的来人,时不时还伸手拽过几个,与手上的纸做比对。 其中一个老大爷可能是腿脚不怎么灵便,一拽就被拽到了地上,哎呦呦地叫唤起来。 “叫唤啥呢,快起来,别妨碍公务!”警察冷着脸不满地开口道。 叶一柏眉头微皱,这个年代的警察与后世的真的不可同日而语,如果是在后世的华国,正义感爆棚的男男女女早就围上去拿出手机拍视频曝光了,但现在大街上的人如同被驱赶的鸭子般,低着头快步走过老人,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这些警察执法都是这么暴力的吗?”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黄包车师傅闻言,先是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警察也没什么行迹诡异的人才接口道:“暴力?这还算好的了,原来有皇帝老爷的时候,反抗捕快最多被打两下,现在这些黑皮不一样,他们比官还厉害,惹恼他们是要吃枪子的。” “前天,就在这,这大街上,一个服务生被一个警官当街打死了,那血流了一地,我看着就吓得慌。” 201第201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金陵烟华录》就是他听过的一部片子, 听说还是根据民国才女叶芳的回忆录改编的。因为这是他当时能找到的少有的制作精良的完整电视剧,叶一柏无聊的时候还瞅过两眼。 比如叶娴跳江、张素娥跳江、沈富被抓进牢里…… 叶一柏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换句话说, 算上原主的话, 黄浦江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最终归宿???!!! 昨天叶一柏没忍心告诉张素娥,原主的这次落水生病并不是意外, 而是原主主动跳下了黄浦江。 昨天下午, 小少爷下课后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平日里对他十分器重的老师一脸复杂地递给他一张海报,海报上方画着色彩斑斓的灯牌上写“东方不夜城”,下方则是一个拿着话筒的妍丽女子。 “这是你姐姐吧, 一柏啊,外事处对于背景审查是很严格的,他们不会录用背景有争议的人员的。还有……”老师顿了顿,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一抹审视,“人做什么事情都要量力而为, 圣约翰的费用确实高,我看你平时的花销也不小,如果你们家已经需要女人去赚这个钱了, 那我觉得你没必要来上这个学校。” 小少爷当时是又惊又羞又恼,他知道姐姐叶娴外出工作贴补家用, 但他从来不知道姐姐竟是在舞厅当歌女。 小少爷红着眼睛跑回家问张素娥, 在张素娥遮遮掩掩的回答下他才知道, 原来叶家每个月给的家用根本支撑不起他在圣约翰的费用,他能过上现在这种衣食无忧的少爷生活完全是姐姐叶娴在舞厅唱歌换来的。 原本以为自己是救世主顶梁柱, 家里就靠他靠上外事处才能风风光光地回叶家,才能给母亲姐姐争一口气,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就是个累赘, 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姐姐的牺牲上。 原主本就是个骄傲的人,不然也不会憋着一口气一定要考上外事处给叶家人看看,惊闻事实,悲愤交加,跑出家门后一时想不开竟从黄浦江上跳了下去。 虽然很快就被人救了上来,但睁眼再醒来的却不再是原主而是他这个九十年后的人了。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沈富见好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瞅,只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叶一柏上下打量着沈富,微胖,皮肤很好,笑起来还有那么一丝流氓兔的感觉,比电视里那位扮演沈富角色的演员扮相好多了。 “你,喜欢我姐姐?”叶一柏记得电视里沈富是因为叶娴的原因才不断给男女主找绊子,最后被男主好友抓进了监狱。 沈富惊得一蹦三尺高,身体巨大的重量和地板接触,发出“碰”得巨大声响。 “你……你胡说什么呢!我……我才没有……” 这个时代的人大概不习惯叶一柏这种直来直去的问法,这不,小胖子的舌头都不灵光了,嘴巴一张一张愣是没蹦出一句话。 “哦,没有啊。”叶一柏点头,淡定转身,向着楼梯下走去。 沈富红着一张脸呆立在原地,直到叶一柏快要跨出家门了,他才反应过来,急慌慌地迈步去追,下楼梯的时候还差点绊着自己,变成圆球滚下去。 “我……我真没有,你姐就是我姐,真的,亲姐。”沈富一边跑还一边不忘解释。 两人先后上了车,临到车要开了,张素娥穿着高跟鞋从街口一路小跑过来,“哎呀,师傅,等一等。”她一边跑一边喊道。 叶一柏摇开车窗,还未说话,手里就被塞进一个热乎乎的饭团,“早饭带着路上吃,今儿个街口那个摊子没开,我多走了个路口,差点没赶上。” 看着张素娥额头因一路快跑渗出的汗水,叶一柏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他嘴角扬起,面颊两侧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来,“阿妈。“他面色郑重地开口道:”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很好的。”他绝对不会让黄浦江成为他们一家人的归宿的! 张素娥一怔,吃惊于儿子突然的郑重其事,随即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出声来,“当然了,你好好去上课,其他交给阿妈我!” 看着张素娥瞬间斗志昂扬的模样,叶一柏一噎,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 叶一柏和沈富都是约大外文系大四的学生,和后世大学一样,约大实行学分制,到了大四,学生们的学分都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众人都已经在为毕业后的工作做准备了。 就好比原主小少爷一心想要考外事处,约大的学生非富即贵,目标都很明确,原主能在这么一群人中突出重围考进外事处,着实是不容易。 但再不容易……难道让他一个拿手术刀转行去当外交官? 在叶一柏思绪乱飞中,车子稳稳停在了约大门口。 两人刚下车,脚都还没有站稳,就听到前面传来一声讥笑,“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叶大少爷嘛?当世名流、杭城富商叶家的长子,一个靠着女人卖唱钱来上圣约翰的妾生子,居然还好意思来上课。” 叶一柏寻声望去,只见前面一辆车旁站着一个穿着西装马甲的瘦削男子,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正仰着头一脸蔑视地看着叶一柏。 许昌,郭文珏的跟班。 叶一柏目光扫过许昌身旁的那辆车,不出意料地在车窗上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许昌的声音不小,加上叶一柏成绩好、长相出众,在圣约翰本就是受人注目的人物,两人的对峙逐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沈富眉头紧皱,他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被叶一柏拽了回来。 “你这么抬着,脖子不酸吗?”叶一柏目光下视,看向许昌。 脊椎是有舒适区的,超过一定角度就会产生酸胀不适的感觉。 叶一柏猜想许昌大概想表现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奈何受硬件条件限制只得仰着头,这气势就差很多了。 许昌一滞,半晌才反应过来叶一柏话里的意思,霎时又气又恼,“你少避重就轻的,你一个妾生子……” “妾生子?你是看不起妾生子?”还没等许昌说完,叶一柏就已经开口,他目光暼过周围及许昌身后车里的人影,面上露出恰好好处的惊讶表情。 民国不比后世,这是一个更迭变化的年代,旧的秩序和新的秩序在斗争,旧的思想和新的思想在碰撞,很多在后世人看啼笑皆非甚至不可理喻的论调和行为,在当时人看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就好比民国的妾和姨太太,1930年,金陵政府颁布民法《亲属编》从根本上废除了妾的制度,在后世人看来,既然妾制度都废除了,那当然就一夫一妻制了,其实不然,《亲属编》废弃的仅仅是“妾”的这个称谓,在人人平等的口令号召下,妾们摇身一变变成了姨太太,不仅自身地位提高了,连所生孩子的地位都有一定程度提升。 说起来就是新社会,人人平等,说什么嫡庶、伦常的都是封建残余,都应该被打倒。 圣约翰这种一个学期学费就要两百多银元的学校,考进来的非富即贵,其中正妻生的有多少,姨太太生的又有多少,许昌这一口一个妾生子的,得罪的可不止叶一柏一个人。 果然周围人群中的许多人已然微微皱眉,但许昌仍然不觉,还在叫嚣,见许昌一口一个妾生子说得欢的模样,叶一柏的眼中笑意更盛。 叶一柏的脾气说好好,说不好也不好,面对病人时,叶医生的笑容如春天里的花朵,令人如沐春风,但转身对着手底下的小医生,那就是另一副面孔了,但凡底下人出了点差错,他能骂得他们怀疑人生。 毕竟医生的工作不同寻常,特别是他们这种上手术台的,平时一点不甚注意的小失误都有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遗憾。 不过面对许昌这种人,既不能像接待病人那样温和,又不能像对待底下小医生那么暴躁,叶一柏忽然间就领悟到了上辈子行政部门所推崇的“说话艺术”的好处。 “按照你的算法,你的好朋友郭文珏也是妾生子吧。”他瞅着许昌,很认真地说道。 许昌闻言先是一愣,刚才被气红的脸瞬间就白了,他下意识地向旁边的车窗看去,嘴里轻声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文珏,我……” 许昌父亲是郭文珏父亲的下属,许家能在上海立足多半是依靠郭家的扶持,许昌得罪谁也不敢得罪郭文珏。 车子里的郭文珏没有反应。 许昌显得有些着急起来,也顾不上叶一柏了,低着头努力对着车窗解释。 这场面变化之快,看得沈富一愣一愣的,他看向身旁仅仅说了两三句话就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顺便把许昌揣进坑里的叶一柏,瞬间觉得叶一柏的形象变得伟岸起来。 “一柏,我们走吧。”眼瞅着许昌顾不上他们了,沈富拉了拉叶一柏的衣袖,轻声道。 叶一柏摇头,他将吃了一半的饭团往沈富手里一塞,从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随即不紧不慢地走到许昌旁边的车窗前。 许昌还在磕磕巴巴地解释,但是车窗始终没有降下来。 叶一柏将许昌往旁边一挤,抬手敲了敲窗。 “你干嘛!”许昌怒道。 叶一柏没有理他,见车里没反应,又敲了敲。 两三秒后,车窗缓缓下降,里面露出郭文珏的笑脸,“是一柏啊,听说你昨天不小心落水了,我还担心来着,现在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多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叶医生脸上同样堆上了一看就是假兮兮的笑容,“文珏啊,劳你费心了。“见郭文珏成功被他恶心到了,叶一柏继续道:”我俩关系这么好,你有什么事,比如你看上了我的什么东西,你可以直接跟我说,像今天这样,一言不合就让什么东西出来乱吠,那就比较伤感情了。” 叶大医生也不是白吃这三十几年饭的,把原主记忆捋一捋就知道许昌为什么会这个时候跳出来给他找不痛快,这回外事处公开招录符合条件的人就这么几个,在招录考试中,郭文珏名次恰恰在叶一柏后头。 也就是说,如果叶一柏放弃名额,那这个名额十有八九就是郭文珏的了。 叶一柏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就他、郭文珏、许昌三个人能听见。 郭文珏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许昌的脸更是瞬间就变绿了。从红到白再到绿,叶一柏看着许昌这脸上颜色的变化,觉得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嗯,活着,真好啊。 “所以我不喜欢来义诊,每次看到这个场面,就会觉得这个世界真是糟糕,不愉快的心情能持续好几天。”白兰德透过窗户,看着窗外的场景发出感叹。 济合医院的车拐过转角。 “嘟嘟嘟”司机用力按着汽车喇叭,刺耳的汽笛声立刻盖过了嘈杂的人群声响。 济合每个月都来送捐赠物资,红十字会医院的保安是认识济合的车的,见状就有人从保安亭里跑出来,一部分人去开另一半铁门,另一部分跑过来驱散挡在车前的人群。 车子缓缓经过旁边摩肩接踵的人群,向红十字会医院里面驶去。 车子驶入,铁门又迅速关上,截断了外面人打量的目光。 在帐篷后门诊大门前的空地上转了个弯,车子稳稳停下。 红十字会物资处的人在车子一进来就已经出来等着了,见车子停稳,快步走上来。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黑发华国人从副驾驶座跳了下来。 华国人还是……日本人?红十字会医院物资处的工作人员一愣,脚步不由停顿了一下。 随后,车后座又陆续下来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一个头顶毛发略稀疏的微胖医生皱着眉头环视一周,将目光落在红十字会医院的工作人员身上。 “周先生?”白兰德迟疑地开口道。 周怀生闻言回过神来,他看向白兰德笑道:“对,是我,我还以为来的会是彼得先生或者乔娜小姐。” 他一边说着一边招呼身后的安保人员帮济合司机一起卸东西。 “因为今天我们过来,顺便就能把交接工作做了,所以他们就不多跑一趟了。”白兰德见安保人员已经把装着药品和器械的箱子搬了下来,笑道,“我们先清点交接吧,我看外面的人已经很多了,药品供应得跟上才行。” 周怀生立刻点头,“好的好的。”说着,他拿出口袋里的单子,跟着白兰德去对物资了。 见白兰德在和红十字会医院的人在做交接,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叶一柏思忖片刻,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义诊还有十五分钟才开始,帐篷里正在进行忙碌的准备工作。 “六十组药,还差两组!” “哎呦,我的听诊器忘带了,有多余的听诊器不?” “这手术刀型号不对啊,有大一点的吗?” 叶一柏进来的时候,医护们都忙得脚不沾地。 义诊窗口很简陋,五个排在一起的帐篷,中间打通,前面对着群众的那边还没掀开,只放了桌椅,平均一个帐篷口两张桌子四张椅子,旁边有牌子写着某某医院某某科室某某医生,叶一柏匆匆看了看内科居多,外科就只有三个窗口。 除了济合的两个,还有一个普济的,普济……还真巧啊。 叶一柏这边心里暗道巧合,另一边郭颉和老师一走进帐篷,就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叶一柏。 主要是在一群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中间,叶一柏实在是太显眼了,年轻,长得帅,还有旁边那些个时不时偷偷往他那个方向看的小护士,让人想忽视他都难。 “叶医生!”郭颉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老师,他就是我跟您说的叶医生,那天晚上都亏他了,不然那群警察能把我们医院给拆了。” 郭颉一边跟旁边的中年医生说着一边朝叶一柏的方向走来。 “叶医生,你也来义诊啊,上次忘了问你,你是哪个医院的,你老师呢?没有一起来吗?”郭颉显得有些兴奋。 民国西医少,外科医生更少,加上民国百姓相对保守的治疗理念,义诊中来的更多的是内科医生,郭颉一个外科的,专攻的又是那么不可说的方向,跟那些同龄的内科医生共同语言总是少了些,因此他看到同时外科的叶一柏,就极为高兴了。 “我的老师要上课。”叶一柏边说,边对着郭颉身边的中年医生点点头。 郭颉的老师约莫五十岁左右,在这一波义诊医生里算是年纪大的了,且从时不时就有人主动打招呼的情况看,这是一个极有名望的医生。 “萧医生好。”叶一柏跟着其他打招呼医生一样称呼道。 萧医生温和地笑道:“郭颉都跟我说了,上次的事真的是麻烦叶小友了,我当时刚好有点事出去,如果当时没有你出手,耽误了病人的治疗,那我就难辞其咎咯。” “萧医生客气,治病救人,本分而已。” 几人说话间,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一个面容严肃的女护士按着从自行车上拆下来的车铃,用一口地道的上海话说道:“九点嘞,各位先生都做好,我们开始嘞。” 说着几个护士上前将桌子前的帐篷掀开,帐篷外面站着的几个安保人员连忙把两边的帐篷固定住。 “早上不是说济合的人会过来?都开始了还没见人呢。” “别想了,他们能每个月送物资已经很好了,那些个洋人医生,除了数得出的几位,哪个不是眼高于顶的,更不要说是济合。” “听说济合的床位,都是要两三个月前预定的,农工商局副局长拖了好些个关系都没预定上。” 随着护士们掀帐篷的动作,帐篷里的医生陆陆续续都到桌前坐下了,见最旁边济合的桌子还空着,就不免又议论声传出来。 萧医生和郭颉也到普济医院所在的位置处坐下,见叶一柏还站着,郭颉不由奇怪道:“叶医生,开始了,你到你位置上坐下吧。” 郭颉环顾一周,两个医生一张桌子,一共二十个位置,除了济合的,都坐满了? 那叶医生坐哪? 郭颉想着是不是红十字会医院的后勤弄错了,要不和老师商量下让叶一柏跟他们一起坐吧,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叶一柏坐下了。 叶一柏的动作让帐篷里的声音就是一静。 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华国人,在济合医院医生的位置上坐下了? 就好比一群学校去招生,到了地方发现居然华清燕大招生办的牌子也竖在那,众人暗搓搓关注华清燕大的动向,突然发现一个看起来像学生模样的人大咧咧地在华清燕大的位置上坐下了。 202第202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有的兴致高起来了, 还会跳到旁边的大石头上手舞足蹈地发言,救国、民主、秩序,讨论中不时迸发出思想的火花, 引得周围人一阵掌声。 少年风骨, 卓然不凡。 或许稚嫩、或许不成熟、但正是有了这群努力的人,这个国家才能在历经这么多磨难后, 涅槃重生, 并重新攀爬到他曾经站过的高峰。 叶一柏走过长长的林荫道,在转角一块支起来的木板前停住了脚步。 “你看啥呢?快上课了。”刚刚被许昌郭文珏耽误了一点时间,现在离上课没几分钟了, 叶一柏居然还有空停下来看宣传板。 沈富探头过去细看,宣传板里贴了两张纸,一张是喜报,登的就是外事处招录通告,叶一柏的大名就明晃晃登在上边, 另一张则是转专业说明,密密麻麻的小字,沈富也没仔细瞧, 毕竟他们已经是大四毕业生了,转专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沈富小心翼翼地瞅了叶一柏一眼, 学校里在传的消息他也听过, 无非是娴姐在舞厅唱歌、叶一柏靠女人吃饭、叶广言欺世盗名之类的, 其实这些消息本身对叶一柏的影响有限。 他们这种家庭,谁家里没有些狗屁倒灶的事, 反正都已经是大四了,在约大的日子也就这几个月了,只要叶一柏装作没听见不去理会, 也就是在背后被人说几句闲话的事。 但是坏就坏在,叶一柏考的是外事处,外事处又被称为小外交部,是金陵外交部设立在上海的直属机构,上海多租界,跟洋人打交道的时候多,金陵政府又是顶爱面子的,进外事处的人都要精挑细选,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都查了,这标准跟前朝的选秀也差不多了。 亲姐姐是舞厅歌女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杭城叶家肯出面,教训教训女儿,给叶娴安个离经叛道追求新女性生活的名头,叶广言再去通通关系,这事大概也就过去了。 在这个时代,离经叛道可不算什么贬义词。 但若是叶家不出面,任由这件事发酵下去,叶一柏这个外事处名额可就悬了。 “我们外文系也学物理化学,条件都是都符合,就是转过去,我不是得留一年和大三一起上实操课?”叶一柏自言自语道。 啥物理、化学还实操的?沈富听得一脸懵,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留级听起来还是有点丢份的,是吧?”叶一柏皱着眉转头看沈富。 沈富瞪着小眼睛,张着嘴,一脸懵逼,愣愣地应了一声。 叶一柏轻叹一口气,又看了宣传板一言随即向着记忆中的教室走去。 沈富:…… 叶一柏跨进教室门的那一刻,不少人都偷偷抬头看他,报以或同情或嫌恶的目光。 倒不是说小少爷平时人缘不好,反之,小少爷平时的人缘十分不错,只是二十岁的青少年总有点虚荣心,小少爷平日里总以富家名流子弟自居,平时里花销也十分大气,自然有不少欣羡追捧的人。 但如今叶娴的消息一出来,就有有心人去打听了叶一柏的底细,这一打听发现,原来叶一柏这个叶少爷就是个样子货,叶广言和杭城工事局局长亲妹也就是叶太太夫妻情深,叶一柏的母亲就是个连姨太太名分都没有的女人。 叶广言平时交际、人情往来也只提叶太太杨素新所生的一子一女,说起叶家少爷小姐,杭城人士只知道叶兆麟叶芳,不知道叶一柏叶娴。 就好比后世学校里,有一个长得好家庭条件也好的风云人物,你羡慕追捧了四年,临到毕业了,才发现这就是个空壳子,实际条件比自己还差不说,还靠着姐姐卖唱在他们面前装一副人上人的模样,你什么想法? 叶大医生理解这群小朋友的心态,但这种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叶一柏脸上挂上面对病人时的温和笑容,不紧不慢地在前排找了个座位坐下。 见叶一柏落座,教室里窸窸窣窣声响越发大了起来。 叶一柏秉承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其他人”的理念,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书,翻看起来,他还没看过民国时的教课书呢。 然而还没等他读完民国时期英文课本里李明和梅的对话,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外事处的名单,如果报上去以后再被剔除,那这个补录的名额可就没我们外文系什么事了,有些人明知道自己过不了关,还偏偏不肯把名额让出来,什么大局意识,什么集体荣誉感,在人家看来就是个屁。” 叶一柏翻书的手一顿,又是许昌小盆友啊……这是看没刺激到他改占领道德制高点,晓以大义了,智商见长啊。 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最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许昌的话一落,教室里众人的议论声便大了起来,其中大多是对许昌话的应和声。 “对啊,如果确定会被刷下来,那把名额让出来,不管谁上,便宜外人总是便宜自己人好吧。” “我听说已经有老师找叶一柏谈过话了,但是叶一柏没同意。” “真够自私的啊。” “不自私,能拿着姐姐卖唱的钱来上约大?” …… 议论声逐渐变大,沈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胖墩墩的屁股在座位上扭来扭去的,好似椅子上有钉子似的。 这个时候,叶一柏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 教室里猛地一静,郭文珏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叶一柏,他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他有预感,胜负在此一举了。 然而叶一柏站起来后转了转脑袋,对他笑了笑,随即蹲下身好像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然后坐下了。 坐下了?! 郭文珏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全班都在等着你反应,你居然就这么坐下了?? 他用脚踹了踹前面的许昌,许昌收到信号正要说话,但恰恰这时候,教授走进来了。 这么一节课,郭文珏听得那叫一个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他立马示意许昌说话,名额周一就要报上去了,他们大四毕业生一周一共也没几节课,由不得他不着急。 然而还没等许昌开口,叶一柏又站了起来!郭文珏下意识的去看叶一柏附近的地面,再抬头发现叶一柏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许昌后知后觉地开口道:“叶……叶一柏,你看大家都这么说,你是不是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教室里静悄悄的,能进约大的大家都是聪明人,许昌一而再再而三,加上叶一柏走到郭文珏旁边的动作,有些人依稀已经有些猜到点什么了,不过他们也没做声,毕竟如果郭文珏和许昌能让叶一柏把名额让出来,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 叶一柏自然也明白众人的心思,外事处这个名额迟早都要让出去的,先别说叶一柏不可能放弃前世学了半辈子的医去当什么外交官,单说叶娴这事,一时半会就处理不好,而且这事要是让张素娥知道…… 想到张素娥对这件事的看重以及记忆中她那些个重男轻女的事,他就有些头疼。 “你说得对。有些事是应该向大家说明一下。”叶一柏环顾四周,十分诚恳地开口道:“这几天关于我家里的事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如果给大家带来了不便和困扰我深感抱歉。“ 叶一柏一开口就是抱歉,而且神态恳切,这让教室里的不少同学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二十岁的他们年轻气盛各有心思但同时也有着没有被社会污染的是非观。 ”作为儿子和弟弟,我确实不够成熟,不够有担当,在昨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家人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很痛心,也很内疚。” 叶一柏的记忆里,小少爷在跳下冰冷江水中的前一刻都满怀着对家人的歉疚,只是小少爷不敢说不敢面对,临到走都没有把话说出口,今天他替他说出来了。 “至于名额的事,我想了两天,许昌同学说得对,我不能这么自私,如果确定会被刷下来的话,我应该把名额让出来,给大家一次机会。” 叶一柏的话音一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吸气声,他们说归说,可没想过叶一柏真能主动把名额让出来。这可是外事处的特招名额,一进去就是外交官后备啊。 金陵政府执政后,1931年才尝试恢复了国家人员考试制度,31年全国范围内录取了100人,仅8人获得了自己想要的职位,由此可见普通人进入国家公务人员序列的难度之大,至于说获得自己想要的职位,一般人几乎想都不敢想。 如果不是外事处真的需要人办事,与约大联合举办了这次特招特录,上海高官能人这么多,怎么可能轮得到他们。 “一柏!”沈富整张胖脸都皱成了一个包子,他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扑上去捂住叶一柏的嘴巴,这名额怎么能说让就让了呢! 众人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瞬间变得不同起来,什么靠着姐姐卖唱的钱上学,什么装阔,叶一柏不是解释说了,他在昨天之前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嘛,他们家里人也很多瞒着他们做事不让他们知道的,完全可以理解嘛。 人的印象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主观想法一介入,一个叫滤镜的东西一加,你眼中看到的人就会显得格外完美。 “当然了,具体这个名额怎么让,让给谁,这都需要和学校商量,不过以我个人的意愿,我希望能以一种公平郑重的方式,将我珍视的这个名额交到合适的人手中。毕竟……”叶一柏顿了顿,好似有些怅然若失地开口道:“毕竟它即将代表的是国家,传承的是梦想,不仅是我的,还有大家的。” 是啊,成为一个外交官,在国际舞台上为自己的国家慷慨激昂争取权益,这不是每个外文人的梦想吗? 明明是触手可得的机会,叶一柏居然就这么放弃了?如果是自己……不少人都下意识地自我代入起来,如果是他们,会这么说放弃就放弃吗?万一,万一呢,万一外事处没注意,万一外事处给过了呢。 叶一柏是有这个机会的,他完全可以搏一搏,但是他现在就放弃了,原因只有一个,他想把机会留给他们,他同窗了四年的同学! 整个教室里静悄悄的,“啪啪啪”不知道谁第一个鼓起了掌,随即第二个,第三个,掌声越来越大,久久不息。 听着着熟悉又陌生的掌声,叶一柏心中有些怅然,他有点怀念在医学峰会上分享手术案例互相讨论验证,博得一阵阵掌声的日子了。 低头看到眉头紧皱的郭文珏,哦,差点忘了这位,叶一柏稍稍弯下腰来,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都跟你说了,有什么事私下直接说多好,你看现在弄成这样,大家的积极性都上来了,这个让给大家的名额自然是要用一种更加公平的方式给出去,你说是吧?” 叶一柏在“大家”和“公平”这两个词上用了重音,看着郭文珏一下子沉下来的脸色,叶大医生久违地有了一种吹口哨的冲动。 春日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钻进教室里,阳光中叶一柏嘴角高高扬起,两个显眼的酒窝在脸颊上一动一动的,显得整个人格外生动起来。 …… “裴局,哦不,裴处,您看啥呢?”教学楼窗外,四五个身着警服的人簇拥着一个身着便服的年轻男子站在树荫下。 身着便服男子看起来约莫三十左右的模样,身材高挑挺拔,单眼皮,仔细看有那么一点点的倒三角,眉毛很浓,鼻梁极挺,整个人俊秀中带着一股子煞气。 “看什么?“裴泽弼看了手下人一眼,哂笑道:“看一个忘恩负义还自以为聪明的家伙。”他从兜里拿出一支烟,刚想要点燃,忽然意识到这里的大学,无趣地啧了一声,又放了回去。 “还有周大头,你不会说话就少说话,裴局裴处的,非要提醒我被降职了是吗?” 叶一柏:???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白大褂,上面确实沾上了一些味道不怎么好闻的污染物。 “是不是有味道,我马上去换。”叶一柏笑道。 然而叶一柏一笑,那些个警员面上的表情都有些异样,眼神飘忽,一副努力想露出笑脸但笑不出来的模样。 一群奇怪的人…… 叶一柏摇摇头,也不深究,快步进了换衣室。 203第203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叶一柏一下课, 应付了过来道歉或感谢的人后,就直奔外文系院长办公室而去。 “转专业?” 约大行政楼的外文系院长办公室,温特教授差点把他的咖啡洒到地上。 “叶, 我记得你是个大四学生。” 大四还有几个月就可以毕业了, 你现在跟我说转专业?温特教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中文不够好,理解错误了。 看着温特教授一脸疑问的表情, 叶一柏心里也有点尴尬。若是上辈子自己手底下的小医生轮转完分配完科室了跟他说, 老师我大概不适合学医,叶一柏一定骂到他怀疑人生。 可现在轮到自己…… 叶一柏表示以后如果有机会回去,他一定对提出这种不合理要求的小医生温和那么一点点。 “教授, 想必我家的事您也听说了。” 尴尬归尴尬,但有些事情你硬着头皮也得上,叶一柏在上节外文课做了二十六次对话推演,推导得出,只有梦想牌和苦情牌才能使他们这个对话显得稍微合理那么点。 “昨天以前, 我人生最大的目标一直是获得父亲及宗族的认可,您或许不了解我们国家宗族这个概念,但它对我们华国人来说, 很重要。”叶一柏站得笔直,嘴唇微微抿着, 完全是一副突逢大变大彻大悟的倔强小青年模样。 因为外事处名额的关系, 叶一柏家里的事早已在外文系高层中间传遍了, 叶家明明很有钱,却要女儿早早辍学去当歌手给弟弟挣上学的钱, 而弟弟辛辛苦苦考上公务员却因为姐姐是歌手要被刷下来。 这些事情在温特这个外国人看来,都是极其不合理的,但是他无能为力, 他帮不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温特教授看着这样的叶一柏,心里不由有些唏嘘,脸上的神情也更加温和了几分,他把“宗族”两个字念了几遍,“宗族?有人说过我们外国人崇拜上帝,你们华国人崇拜祖先。宗族就是祖先?” “祖先和宗族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祖先是我们已经逝去的上代,广义的祖先可以延伸到我们华族起源那一代,狭义的祖先则是指与我们个体有血缘关系的逝去先祖。至于宗族,则是依托血缘和家族观念自发形成的一种民间权力组织,一般由家族里声望较高的老人组成。”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叶一柏才意识到当带教老师时养成的随口解答的习惯又不自觉冒出出来…… “哇哦,真是神奇,我们西方也有家族,不过他们很多是特权阶级。”温特教授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能理解眼前这个年轻人了,冲破家族的束缚,追求自我,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为了在一起,即便忤逆家族放弃生命也作所不惜。 在这片土地上,他看过太多这种关于信念和爱的故事,有些人苦读数年,明明有远大的前途却为了救国毅然决然弃笔从戎,有些人明明是当下秩序的利益既得者,却为了信念不惜与家族和亲人做斗争。 无论是罗密欧和朱丽叶这种小爱,抑或是救国救民创造新秩序这种大爱,他们之间有一种精神的共同的,反抗、斗争、为了信念一往无前! “你刚刚说到昨天以前,你人生最大的目标是获得父亲和家族的认可?哦不,是宗族,宗族的认可。那么,现在呢?”温特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努力在他身上寻找这种精神。 如果叶一柏现在能听到温特心里的想法,他一定会谢谢他,把他和那些救国志士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现在我认识到我身边已经有了爱我的家人,比起获得他人的认同,对爱我的家人负责,为我热爱的事业奋斗终生,才是我应该去做的。” 没错,就是这种笃定,就是这种一往无前的信念感!温特觉得他看到了,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那种精神! “所以医学是你的梦想?”温特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梦想是值得尊重的,愿意为自己梦想付出努力的人更不应该被怠慢。 叶一柏绷着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医学是不是你的梦想?这个问题就好像问你,你老婆是不是你女神似的,怎么说呢,不是女神你还能把她丢了不成?辛辛苦苦十多年奋斗娶回来的老婆,这眼睛一睁一闭就抛弃了,沉没成本也太大了吧。 况且人无信不立,他也曾在红旗下举着右手郑重承诺过,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这个终生还未结束,他还活着,还在呼吸,自然得继续履约下去。 “是的,我热爱医学,如果有什么事业值得我为之终身奋斗,那一定是这个。”叶一柏听到自己这样说。 温特用笔敲击桌面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在那么一刹那,他似乎看到,这个年轻人身上仿佛在发光。 办公室静悄悄了,过了许久,才有声音再次响起。 “在来华国之前,不少人劝我,他们对我说,放弃现有的一切,到一个陌生的国度重新开始是一个荒谬的想法。” 温特教授将叶一柏的转专业申请书拿到了手里,“但是我还是出现在了这里,因为我认为只有我才能替我自己的人生做决定。” “所以,我再重新问你一遍,你确定要放弃唾手可得的外文系毕业文凭,转到医学系吗?” 温特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这个站得笔直的年轻人,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的影子。 “是的教授,我确定。”叶一柏声音响亮,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温特教授看着这样的叶一柏,竟轻轻笑出声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叶一柏的转专业申请书上签了字,“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帮你还是害你,但是你是个成年人了,应该对你做出的决定负责,至于你提出的诉求,我会和波恩教授沟通。” “毕竟你自愿让出了外事处的名额,这很了不起。” 看着温特教授在申请书上落笔,叶一柏悬在半空的心终于缓缓落地,在这个陌生的年代,面对的是陌生的人,陌生的规则,他急需一种安全感,而“叶医生”这个称呼则能很好地满足这一点。 “教授您过奖了,我可担不起伟大这个词,不过我曾答应过我的同学们,把这个名额以一种郑重而公平的方式交到下一个人手中,所以我希望学院在这方面能够注意一下。” 温特教授有些诧异地抬头,随即立刻笑道,“当然,这是我们的职责。” 叶一柏闻言道了一声谢,不再多说,郭文珏这小子是讨厌了点,但叶一柏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如果他能以公平公正的方式得到这个名额,给他就给他呗。 他从温特教授手里接过“转专业申请书”,随后恭敬道别后顺便替教授带上了门。 他一出门,等在门口的沈富就跑了过来。 沈富手指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叶一柏手里的那张纸,“院长,真的答应了?” “嗯。”叶一柏点头,得意地把签有温特教授大名的转专业申请书在沈富面前晃了晃。 沈富呼吸一滞,胖胖的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就没想过万一医学院那边不同意你补上他们的专业课,你难道真的打算留一级!” 叶一柏诡异地沉默了两秒钟,面上带上了说不出的怅然,“留级啊,随缘吧。” 沈富:…… 从行政楼出来,叶一柏好像有了什么心事,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差点撞到路旁的树上。 “一柏,你没事吧?” 叶一柏抿了抿唇角,转头面色认真地看向沈富,“他们不会真的让我留级吧?” 叶大医生从幼儿园开始就是拿五朵小红花的人,小学开始一路三好学生,初中保送,高中保送,唯一一次升学考高考也是以全省前一百名的好成绩考入的某知名大学医学院。 学到大二,以专业前三的成绩拿到了学校和哈佛医学院2+6本硕博连读名额,博士毕业就被全球最好的医学中心梅奥诊所录用,在今天之前,留级这个词从来没有出现在叶医生的字典里。 沈富:…… 莫不是这次落水,把他这位好友的脑子给浸坏了? —— 两人今天下午没课,从学校里出来,叶一柏就和沈富告了别,他挥手拦了一辆黄包车,“去西华饭店,额嗯,旁边的当铺。” 黄包车夫招呼人的手停顿了一秒钟,“您说的是西华饭店附近的当铺是吗?” “对,没错。” “好嘞,您坐好了!”见叶一柏坐稳,他迈开腿小跑起来 四月里的上海正是春意正浓的时候,大路两旁的老树都抽出了新枝,街边服装店、美容室、牙医瘫、肉摊,各式各样的传统招牌周边围了一圈霓虹灯泡,颇有一种土洋结合的趣味,电车从转角处缓缓驶来,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一手拿着一张纸一边盯着过往的来人,时不时还伸手拽过几个,与手上的纸做比对。 其中一个老大爷可能是腿脚不怎么灵便,一拽就被拽到了地上,哎呦呦地叫唤起来。 “叫唤啥呢,快起来,别妨碍公务!”警察冷着脸不满地开口道。 204第204章 209 叶娴和裴泽弼目光对视着, 两人谁都没有退让。 裴泽弼? 柏儿和裴泽弼? 以前的一幕幕在叶娴脑海里回放,许是因为全麻刚醒的原因,脑海里的画面有些有些迟滞, 但却异常清晰, 岐山巷巷子口不管多晚都会出?现的车,裴泽弼对自己和张素娥的, 完全不符合他身?份的异常尊重?, 以及今天这餐只请了她的晚饭。 叶娴回想起叶一柏提起他对象是说的话,“父母走得早,家?族余荫, 在机关里工作,还?有些职务。”这不是和裴泽弼都对上了嘛。 有点职务……叶一柏他还?真敢讲。 叶娴面上一阵青一阵白?,麻醉剂还?没有代?谢完毕,使?得叶娴现在的情?绪就好像漂浮在空中的云朵,好像伸手就能够到, 但却飘忽的,难以一下子爆发出?来。 叶一柏也发现了叶娴和裴泽弼之?间的诡异气?氛,他这才意识到他和裴泽弼两人交握的手还?没有松开, 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过了片刻, 叶一柏轻轻吐出?一口气?, “姐, 我送你回病房。” 虽说坦白?的场合不在预料中,但结果还?是一样的, “姐,我回去跟你解释。” 叶娴抿着唇,看看叶一柏, 再看看裴泽弼,转头不说话了。 叶一柏和裴泽弼将叶娴推回病房,叶一柏又和主刀的罗伯特说了几句,问清楚了叶娴在手术中的情?况。 “行?了,手术做完我也就放心了,那我们先回去了,你等你姐姐情?况好些再回来上班吧,你那边我和理查帮你看着点。”罗伯特道。 叶一柏上前和罗伯特拥抱了一下,再次感谢他这群可?爱的同事们。 “哦,对了,叶医生?,刚刚巡捕房打电话过来,说没联系到那位烧伤病人的家?属,他们明?天会联系华国那边的警事局让他们帮忙寻找。”临走前,艾拉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对叶一柏说道。 叶一柏还?未反应过来,旁边的裴泽弼就接口道:“放心,明?天会有人把病人家?属带过来的。” 艾拉闻言,偷偷看了裴泽弼一眼,随即下意识地站得直了点。 “好的,麻烦你了。”叶一柏温和地对艾拉笑道。 将罗伯特一行?人送走后,叶一柏和裴泽弼回到了叶娴的病房,叶娴此时的听力比之?刚被送来医院的时候好了不少,至少耳边不再充斥着“嗡嗡”声,和人正常交流的时候,虽说要费些力气?,但也能听得明?白?了。 她躺在床上微闭着眼睛,看到叶一柏和裴泽弼回来,看了两人一眼,率先问起了阿华的情?况。 “阿华怎么样?” 叶一柏在叶娴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将她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烧伤面积不小,人现在还?在昏迷,我找了一个护工二十四小时陪护。” 叶娴闻言想要坐起身?来,但微微一动,腹部就传来阵阵钝痛,她轻“嘶”一声,又躺了回去。 “你别动,刀口才缝好,说事躺着说就行?。”叶一柏连忙道。 叶娴伸手握住了叶一柏的手臂,“你实话告诉我,能救吗?” 当爆炸发生?的时候,叶娴的手脚都是被绑着的,嘴巴里还?被塞着手帕,其实爆炸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厉害的,刚开始只是小小的爆破声,和奇怪的,在空气?中乍现的火光,就好像在空气?中点燃了一根无形的引线,让火星向四周飞快蔓延开来。 那个时候,有见状不对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往外跑,而阿华却第一时间上前解开叶娴手上和脚上的绳子,拉着叶娴往外跑,并在真正的大爆炸爆发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叶娴。 当叶娴知道阿华因此大面积烧伤甚至可?能没命后,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得害怕和无助,歉疚自责,以及这份歉疚自责后面的一条生?命的重?量,更是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他是为了救我,如果不是我,他有机会逃出?去的,如果他死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怎么面对他的家?人和我自己,我怕,柏儿,我怕。”随着血液中最后一点麻醉剂被慢慢代?谢掉,叶娴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起来。 叶一柏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叶娴,无论是原主小少爷记忆中那个冷漠尖锐的姐姐还?是叶一柏过来后,看到的那个强大的,似乎什么都打不倒的姑娘,叶娴将自己包裹在层层盔甲之?下,即使?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叶一柏和张素娥,看到的也是她自我“包装”过后坚强的一面,而忘记了她其实也不过比叶一柏大四年,放到后世来说,也只是一个毕业刚出?校门没几年的小姑娘。 她可?以毅然决然地承担起一个家?庭的重?量,却承担不起一条因她而毁灭的人生?甚至生?命。 叶一柏将另一只手放在叶娴的手背上,“姐,姐,深呼吸,我……我会尽力的,能救,我保证,能救。” “真的?” “真的。你的伤口大概三五天就能愈合,到时候你就可?以下床去看看他,他的病房就在你的隔壁。”叶一柏道。 叶娴定定看着自己的弟弟,看着叶一柏肯定而又温和的眼神,她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好。” 病房里随即陷入一阵沉默,叶一柏叶娴病床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她术前的x光片查看起来,裴泽弼则是安静地在一旁站着,站得笔直一动不动,不仔细看都不会觉得这是个活人。 过了许久,还?是叶娴最先打破了沉默,“你和裴处的事,我有没有误会?”叶娴侧过头来看叶一柏。 叶一柏手上的x光片轻轻颤动了一下,他将其缓缓放下,抬头对上叶娴的眼睛,“没有,今天我和他本来是在饭店的包厢里等你的,后来我见你迟迟不来,给你宿舍打了电话,这才知道出?事了。” 虽说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但是叶一柏这样毫不犹豫的回答还?是让叶娴的呼吸都急促了两分,这熊孩子,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吗?叶娴在歌厅这种鱼龙混杂的场所呆了这么多年,见过各式各样的人,自然也见过像叶一柏和裴泽弼一样跨越了性别的爱情?。 但是比起传统的婚姻,血缘还?有由?下一代?牵绊的男女关系,两个男人之?间的牵绊靠的仅仅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单纯的情?感。 这种感情?能持续多久?叶娴并不是不相信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她是不相信爱情?本身?,就说那号称真爱的叶广言和杨素新,当年的金童玉女,被多少杭城报纸传唱,但还?是有张素娥,有她,有她弟弟。 “你想过吗?如果有一天,你们之?间的感情?消失了怎么办?”叶娴这回不仅看向了叶一柏,同样把目光分了一点给裴泽弼。 叶一柏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被叶娴打断,“不要告诉我什么我们的感情?不会变,爱情?这东西?,你在追求的时候能轰轰烈烈,好似能为其放弃一切,但是当你真正得到了,你就会发现这东西?也不过如此,世人称颂爱情?,大都称颂的是追求爱情?的过程,而爱情?本身?,是会被时间磨灭的。 所以,告诉我,你想过如果有一天,你们之?间的感情?变质了,从热烈变为平淡,甚至变为负担了,你怎么办?” 叶一柏没想到叶娴会说出?这番话来,她不过二十六岁,在后世,这个年纪本应该是最期待爱情?的年纪,而眼前这个姑娘,却已?经承担起了一个家?庭的重?担,并为此在名利场里挣扎了整整四年。 “分开。”叶一柏听到自己这样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选择离开,姐,我是叶一柏,是上海最好的外科医生?之?一,哪怕在世界上,我的外科技术也是能名列前茅的,我不需要依附任何人,在哪里我都能自成大树。我和裴泽弼会一直在一起,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一起了,那一定是像你说的一样,我们的感情?被时间磨灭了。” 叶一柏说这话的时候十分认真,让人不得不相信他说出?口的这些话的真实性。 裴泽弼刚开始听得直皱眉,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裴大处长的眉心才渐渐舒展开来,随即嘴角露出?一个微小的弧度来,没错,他和叶一柏会一直在一起,直到……裴泽弼表示他还?是不喜欢这个说法。 叶娴则有些愣愣地看着坚定的弟弟,过了许久,脸上才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来,“柏儿,你长大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看向裴泽弼,“作为姐姐,我还?是不赞成你们两个在一起。”见裴泽弼皱眉,但明?显没有不满或者愤怒,就好似在征询一位尊敬的长辈的意见的时候被拒绝,会失望,但绝不会对尊敬的长辈本身?产生?不满。 而叶娴今天,显然享受到了这个待遇,尊敬的长辈?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了一种异样的满足感,察觉到自己心态的变化后,叶娴觉得她大概能理解张素娥提到裴泽弼就夸赞的心情?了,被一个好似高高在上,位高权重?的人当做长辈去尊敬的感觉,好得惊人。 “不过,我也不会反对,我持保留意见,你们别指望我在阿妈面前替你们说好话,但是我也不会背着你们说坏话,这是我的底线了。”叶娴继续道。 叶一柏和裴泽弼闻言,相视一笑,虽然不赞成但是不反对,这结果比他们预想的已?经好多了。 “谢谢姐。”叶一柏道。 “谢谢……姐。”裴泽弼还?有些不适应,但接收到叶一柏看向他的目光,还?是乖乖地叫了出?来。 叶娴听到裴泽弼对自己的称呼,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神情?微妙地看着裴泽弼,同时脑海里出?现了裴泽弼站在张素娥面前叫她阿妈的场景。 她妈妈想让裴处变儿子的梦想看来已?经实现了大半了,但就是不知道,人家?真改口的时候,张素娥能不能高兴得起来了…… 205第205章 211 一周的?时间匆匆而过, 叶娴受伤的?事,两?姐弟十分默契地瞒住了张素娥,只是有?些事不是他们想瞒就瞒得住的?。 徐家汇站旁发生爆炸的?影响太大了, 沪杭铁路作为连接上海、杭城、甬城的?要道, 向来受各方关注,此爆炸案一出, 一众要员们的?第一反应都是有?人?要炸铁路。 所以一时间上海风起云涌, 大街小巷里吹制服的?随处可?见,甚至连户籍科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10月9日,警事局发布结案通告, 宣布徐家汇站面粉仓库的?爆炸是一场意外,“粉尘爆炸”四个字非常迅速地占领了沪城大报小报的?头版头条。 “侬相信伐,面粉还会爆炸嘞,那?我们家里的?厨房不得炸翻天了。”外事处大办公室里,那?个最爱和?人?八卦的?中年妇女拿着?一份报纸大声道。 外事处其?他员工边忙自己手头的?事边应道:“不就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找个结案借口呗,不过这回警事局倒是有?趣,这找借口竟找了这么个新鲜的?, 也亏得他们领导头铁,要轮上我们, 可?不得挨批评了。 瞅瞅, 这得有?模有?样的?, 还举了好些个例子呢,啥铁粉, 小麦粉,木屑粉都会爆炸,让大家小心。” 外事处办公室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现阶段看到报纸的?上海市民?们多是这个反应,觉得警事局找借口也不找个可?信的?,对于报纸上什么粉尘爆炸的?解释,他们是一点都不相信。 “也不怪他们,这事情?是蛮蹊跷的?,爆炸发生的?时候现场只有?一个拍戏的?剧组,听从上到下都被抓起来了,还有?好两?个都在医院呢。对了,张素娥,那?个西华电影公司,是不是你女儿在的?那?个?你女儿没事吧?” 张素娥可?不懂什么叫低调,几乎整个外事处都知道张素娥的?儿子是大医生,女儿是大明星。 张素娥闻言往报纸上瞟了一眼,她虽然已经在认字了,但是像报纸这种这么多字攒在一起的?,她还是不怎么看得懂的?。 “你都了这事是警事局在查,若真跟我女儿有?关,泽弼早就跟我了,不过这剧组可?真够倒霉的?,拍个戏还遇上个爆炸,死人?了吗?”张素娥放下手上的?毛线,抬头问道。 “死了两?个演员,主演也都进医院了,作孽啊。”外事处的?同事发出一声叹息。 张素娥点点头,不再话,但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她越想越不对,西华电影公司虽不止叶娴一个演员,但是发生这么大的?事不管是叶一柏还是叶娴都一个字都没有?跟她提,这周叶娴还打电话来拍戏日程紧,不回来了,但是照他同事的?法,这西华电影公司从上到下都被抓起来了,那?还拍什么电影? 想到这里,张素娥再也坐不住了,看着?下班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她和?同事了一声,就拿着?包匆匆走人?。 她先是叫了黄包车去了叶娴的?宿舍,然而宿舍里空无一人?,旁边邻居告诉她,西华公司的?人?白天都去警事局做笔录了,张素娥点头的?同时,忽然开口问了一句,“阿姐啊,不是着?电影公司的?演员有?爆炸受伤的?嘛,你知道是哪几个伐?” 邻居大姐最是热心肠,闻言立刻道:“哪里只受伤啦,两?个演员当初就死了,他们家人?早上还在这里闹呢,还有?很?多都在医院,就那?个大明星,当家花旦叶曼,听也住院很?久了。” “叶曼!阿姐您确定?哪家医院?”张素娥声音变得有?些尖细。 邻居大姐也看出了张素娥的?焦急,一拍大腿,“里面有?你亲戚是吧,让我想想,我听这里的?门岗大爷提起过,伤势轻的?在红十字会医院,伤势重的?叶曼和?另外一个男演员,在洋人?医院,什么玛丽的?。” 张素娥闻言只觉得头晕目眩,差点直接坐到地上,她几乎是踉踉跄跄地上了黄包车,随后让师傅以最快的?速度向法租界圣玛丽医院跑去。 一周过去,叶娴已经可?以下床了,但还不能长时间走动,她能下床的?第一时间就去隔壁病房看了阿华,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 阿华的?状态出乎意料得好,许是觉得未来的?日子更好的?盼头,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提了上来,一家人?在病房里欢声笑语,好似受伤的?人?不是他自己似的?。 “好了,有?护工呢,你们俩也不用每天过来,一个比一个忙的?,因为我误了事就不好了。”叶娴虽还是不太能接受自己的?弟媳变得弟夫,但她现在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裴泽弼了。 然而再怎么心平气和?,看着?裴泽弼和?叶一柏两?个人?在她面前默契的?模样,叶娴还是觉得浑身不对劲,她不知道这个叫单身狗综合征,她只觉得这俩人?在她面前碍眼得很?。 叶一柏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不过看着?叶娴的?身体?没有?大碍了,他心里的?大石也算放下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行,你这几天医院里的?饭也吃腻了吧,今天我帮你出去买点有?味道的?。” 叶娴闻言,眼睛一亮,她矜持地点了点头,“这两?日嘴里是有?点没味,听法租界里有?家店是北平过来的?御厨开的?,他做的?烤鸡别的?地方吃不到,离这也不远。” “行,我这就去。”叶一柏笑道。 叶一柏和?裴泽弼相携而去,只是就在他们踏出医院门的?不久后,一辆黄包车停在了圣玛丽医院门口,张素娥快步向医院里面走去。 走到护士台,几个护士正在悄悄话,和?济合不同,法租界的?圣玛丽医院是有?华人?护士的?,只是数量不多罢了,恰好此时护士台里值班的?就是两?个华人?护士,她们仗着?同事们听不懂上海方言正肆无忌惮地讲着?八卦。 “你是不知道那?人?送来的?时候有?多恐怖,连杜兰院长和?弗尼埃医生都是救不活了,叶医生愣是把人?给救回来了,年轻,帅气,前途无量,还跟咱们一样是华国人?,这样完美无缺的?理想对象居然喜欢男人?。”小护士面上满是生无可?恋的?神色。 刚到护士台的?张素娥脚步顿了一下,不过立刻她反应过来,这是圣玛丽,不是济合,世界上姓叶的?这么多,怎么可?能这么巧是柏儿呢。 “不会吧……你确定吗?”另一个小护士一脸不可?置信。 “我当然确定了,我亲耳听到的?,他跟他姐姐,那?个男人?就是他一生的?伴侣,哎,我的?初恋,还没有?开始,就那?么落幕了。”小护士语气悲切,到这儿的?时候,还轻轻吸了吸鼻子。 张素娥越听越不对头,她连忙打断两?个小护士的?对话,“侬好,伐好意思问一下,叶娴在哪个病房啊?” 两?个小护士手上的?动作一顿,对视一眼,抬头有?些紧张地看向张素娥,“叶娴是吧,请问您跟她什么关系。”两?人?心里只犯嘀咕,运气不会那?么差的?吧,用上海方言两?句八卦,八卦到正主了? “我是她阿妈。”张素娥道。 两?个小护士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怪异起来,“哦,叶娴家属啊,她在106。”其?中一个小护士低着?头,都不敢去看张素娥。 张素娥对她们了声谢谢,快步向106病房走去,她身后传来两?个小护士用法语交谈的?声音,话语间似乎有?些紧张和?焦急,从华国语改成法语,是为了不让她听懂吗? 这个念头一出来,无数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忍不住往外冒,柏儿?不可?能,不可?能的?。 张素娥绷着?一张脸快速向106病房走去,走到病房门口,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叶娴正靠在床上安静地看书,忽然听到耳边一声厉喝,“叶娴你这个不省心的?,都学会骗我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家里,当我这个老娘死了是吧!” 叶娴没想到张素娥会突然出现,吓得手里的?书掉落到了地上,她张了张嘴巴想要些什么,但看到张素娥微红的?眼眶,却什么都不出来了。 比起其?他人?家,这母女俩的?关系向来算不上好,但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一个想着?别让她担心,一个想着?这事怎么能不告诉她,会生气,会愤怒也会心疼。 “这不是没事嘛,所以就没跟你,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叶娴微微侧过头去,不去看张素娥的?脸。 张素娥的?情?绪也稍微稳定了点,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叶娴一遍,见精神和?气色都还不错,面色一绷,又开始平日里的?念叨。 “翅膀硬了,我这个当妈的?算什么呢,临到出院了,才知道自己女儿去鬼门关里走了一回,你是非要等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才肯通知我是吧。” 叶娴:……她就不该对张素娥态度好。 “我还活着?呢,别动不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吉利。” “还知道不吉利了,大白天散着?头发跟女鬼似的?,还学会跟你弟弟串通起来骗我了,你弟弟也知道的?吧,前儿个回来的?时候不但一句不提,还给你打掩护。”张素娥走到叶娴床边,伸手把她的?头发给拢了起来,顺手拿起旁边的?发带替她扎上。 “动刀了?刀口在哪,我看看。” 叶娴看着?张素娥熟练而自然地帮自己绑头发的?模样,一时没有?了再想怼回去的?兴趣,“哎呀,还好了,柏儿他们科主任亲自给我动的?,刀口很?平整,疤痕都只会是浅浅的?一道粉色的?。” 眼瞅着?自己再不配合张素娥自己就要动手了,叶娴还是乖乖地把衣服掀了起来,叶娴的?伤口缠着?纱布,其?实看不出什么来,但张素娥却忍不住侧过头去吸了吸鼻子。 “这杀千刀的?,裴泽弼也真是的?,这么能让爆炸案的?人?逍遥法外呢,这人?就该被抓起来,千刀万剐!”张素娥低着?头拿帕子擤了擤鼻涕。 手帕脏了,张素娥站起身来想要将?其?放在一边,然而她起身目光扫过窗外,身子不由僵在了原地。 只见不远处,裴泽弼和?叶一柏两?人?从圣玛丽医院门口走来,秋天,秋风吹落树叶,有?一片黄色的?树叶落在叶一柏头上,裴泽弼停下脚步,侧身抬手将?叶一柏头上的?落叶摘下。 两?人?靠得极近,裴泽弼比叶一柏大半个头,从张素娥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裴泽弼将?叶一柏抱在怀里,还低头亲吻的?模样。 刚刚护士台前两?个小护士的?话在张素娥耳边回响,叶医生,姐姐,男人?,都对上了,不可?能,不可?能的?,她嘴唇轻颤,回过头看向叶娴。 “你实话告诉我,你弟弟和?裴泽弼什么关系?你到底知道多少!” 206第206章 213 圣约翰这个实习生项目是?波恩医生在的时?候争取下来的, 十个实习生名?额,大?五大?六各三个名?额,毕业生四个名?额, 且有一个留院名?额。 当初波恩教授争取这个项目的时?候, 正好是?叶一柏在济合初露头?角的时?候,那时?候卡贝德院长和几位大?主任同意得非常干脆, 虽说他们自己也觉得叶一柏这种天生的医生大?概是?万里无?一, 多?少年才出现一个的,但是?万一呢……人总是?要有梦想的。 叶一柏到会议室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叶一柏对众人点点头?, 在艾伦对面?的左侧第一个位置上坐下。 “不好意思,来晚了。”他目光扫过会议室众人,最后会议桌最后的三个年轻人身?上。 “没晚,时?间刚刚好,你上午是?不是?有个肠胃手术?”艾伦问道。 叶一柏从艾伦手中接过三个实习医的资料看了看, 两个内科一个外科,还好他这边只多?了一个,不过这一个加上原来的艾拉和卡尔两人, 也有三个了,三个萌新啊, 叶一柏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有些疼了。 “对, 急性胃溃疡穿孔, 病人是?个老年人,有休克迹象, 加上有腹膜炎不能?耐受比较大?的复杂手术,所以做了单纯的穿孔修补术。”叶一柏道。 溃疡穿孔修补术听名?字是?一种简单的姑息式修补手术,其实不然?, 一般的穿孔修补术复发率极高,缝合不严密,溃疡呈胼胝性瘢痕缝合后预后不佳,胃内容过多?,清除不彻底等等,一点不注意,患者就会出现二次穿孔。 特别是?叶一柏今天早上做的那个老人,已经七十多?了全身?营养状态差,根本经受不起二次手术,因此今天的手术,叶一柏做得十分小心。 “是?卡塞尼夫人的父亲是?吧,好像身?上还有个英国的爵位。” “好像是?吧,我这倒是?没太关注。” 叶一柏和艾伦短短几句话,蕴含了巨大?的信息量,三个实习生的位置在会议桌的最边上,但饶是?如此,他们也听得一清二楚。 罗伯特主任还没到,会议没有正式开始,白大?褂们都三三俩俩得说着话,几个实习生们刚开始的时?候还紧绷着神经竖着耳朵听着,但从醋溜肥肠听到昨天某医生昨天割的小肠的形状,几个医学生紧绷的神经也就松缓了不少。 “我跟你们说,我认识叶医生。”其中一个实习生偏过头?去,轻声在他两个同伴的耳边说道。 另外两个实习生闻言对视一眼,惊讶道:“你认识叶医生?真的假的?怎么认识的?亲戚?” 艾拉和卡尔就坐在这三个实习生对面?,艾拉对于新实习生到来可谓是?高度重视,她和卡尔来的时?候就他们两个人,医院里也不会为了他们两个人单独出制度和规矩,所以两人只要能?求得主刀医生同意,都可以进去跟手术,这短短一个月下来,他们学到的东西甚至比大?学六年学到的还要多?。 但是?这种美好的时?光随着这批实习生的到来宣告结束,艾拉已经旁敲侧击地打听过,济合打算实行医师带教制,一个医生带一个学生,实习期间这个实习生只能?跟着他的带教老师学习,同级不交叉,至于想跟上级医师的手术,那就要看带教老师和上级医师的关系或者你自己的本事了。 叶一柏是?救护中心外科组组长,在这次实习生带教中并不直接带实习生,换句话说,这批实习生到来后,艾拉和卡尔跟叶一柏手术的机会就大?大?减少了,艾拉可还想着借着上次他们帮忙救助叶医生姐姐给叶医生留下的好印象再争取几次跟叶医生手术的机会,却没想中途竟杀出个劲敌出来,居然?有实习生和叶医生认识!! 艾拉拽了拽旁边的卡尔,示意他和自己换一个位置,随即默默把?椅子往前挪了几公分,同时?吧耳朵竖了起来。 “上次叶医生回学校考试,我就坐他前面?,还跟他一起上了一堂课。”实习生得意道。 艾拉并其他实习生们:……就这 白大?褂们不知道实习生们之间的小机锋,看到罗伯特从门口匆匆走?进来,就逐渐停止了交谈。 “噢,抱歉抱歉,我迟到了。格林医生实在是?太会说了,叶,晚点你跟我一起上去一趟,有产科接诊了一个孕妇,有严重的腹水,但孩子还小又不好治疗,如果?情况再恶化下去,大?概不得不手术,且要提前将?小孩剖出来。”罗伯特一边说着一边在主位上坐下。 “实习生,都到了吧。” “到!”一个实习生许是?太过紧张,听到罗伯特这么说,直接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快速应了声“到”。 会议室里先是?一静,随即白大?褂们都发出轻轻的笑声来,为什?么是?轻轻的,因为他们忍着呢…… 眼看着理查两个肩膀抖得厉害,而那个站起来的实习生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了,叶一柏轻笑一声,替他打了个圆场,“虽说医院实习也是?你们学习的一部分,但我们上课是?不需要喊到的,你们不用紧张,随意点。” 叶一柏的话落,会议室里的一众白大?褂们也想起了他们即将?成为眼前这几个实习生“老师”的事情,一个个不由?咳嗽了几声,收敛了笑意,变得人模人样起来。 罗伯特笑笑,“行,都到了就好,我们这次小会主要就是?让你们互相认识一下,实习生们自我介绍一下吧。” 这一介绍,就显出实习生们不同的个性来,艾拉和卡尔已经是?熟人了,但是?他们还是?站起来自我介绍了番,艾拉活泼,剩下的几个都是?腼腆型的。 三个新实习生,两个内科,一个跟亚历克斯医生,一个跟弗兰克医生,罗伯特让艾伦有空照看一下。 剩下的三个包括艾伦和卡尔在内,都重新分配了带教老师,艾拉跟亨利、卡尔跟理查,剩下的圣约翰的徐胜志跟了比利,同样,叶一柏作?为他们的上级医师,也被罗伯特嘱咐要多?照看些。 会后,叶一柏和罗伯特一起去了二楼替那位产妇会诊,叶一柏仔细看着x光片,沉默许久,“应该是?腹腔感染,感染程度还不低,站在孕妇的角度,我觉得提前剖腹然?后立刻进行腹腔手术比较好。” 格林医生眉头?紧皱,“但是?现在小孩只有六个多?月,六月多?月的孩子能?活下来的几率不大?。”这个时?候可没有后世的保温箱,六个月大?的孩子出来一不小心就是?夭折的命运。 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过了许久,叶一柏放下手上的x光片,“让家属做决定吧。” “问题是?家属不在。”凯瑟琳抿着嘴,“孕妇的丈夫现在在平津,但是?从上周开始平津那边的铁路线就停止运行了,孕妇丈夫根本回不来。” “铁路线停止运行?”罗伯特惊讶地开口道:“平津可是?华国北方的交通枢纽城市,这种城市的铁路线怎么可能?停止运行,华国那些当官的疯了吗?” 凯瑟琳耸耸肩,“真的,这个孕妇到我们医院已经半个月了,期间我通过我朋友向驻平津办事处发了电报,他们在那里顾左右而言他,不说为什?么停运铁路,但是?确实是?停了。” 叶一柏眉头?紧紧皱起,铁路停运?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一点风声出来,似乎有些蹊跷啊。 这一边叶一柏照常上班,另一边在家装病许久的张素娥终于耐不住寂寞重新去上班了。 张素娥就是?这么一个个性,心里恨裴泽弼恨得咬牙,但却又舍不得裴泽弼给的好处,这外事处的工作?是?裴泽弼给找的,她本来也想过用辞职来表情自己的坚决态度,但是?……她舍不得啊。 这份工作?对她来说不止是?体面?或浅薄的虚荣感那么简单,从这份工作?里,她获得了太多?,甚至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在家里纠结了好几天,她还是?决定回去上班去。 换好了旗袍鞋子,在叶娴打趣的目光中出了门,张素娥叫了一辆黄包车往外事处办公楼跑去。 “外事处,跟洋人打交道的衙门,太太,您先生在那上班啊,真厉害。”黄包车师傅边跑着边说道。 张素娥闻言直了直腰板,用一种矜持而“谦虚”的语气说道:“哦,是?我在那上班。” 黄包车师傅瞬间肃然?起敬,看向张素娥的目光变得尊敬起来。 “张姐。” “张姐回来了,身?体好些了伐?” 张素娥到了外事处办事大?楼,不时?有同事和她打招呼,她一一应着,心下对这份工作?的不舍又浓了几分。 “张姐,你来得正好,杨处说你来了就去他办公室一趟,你现在应该在,你赶紧去一趟吧。”有同事站起身?来提醒道。 张素娥闻言心里一个咯噔,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哦,好,我马上就去。”她话虽这么说,但心里却直打鼓,怎么突然?让她去办公室?以前可从来没有过的,不会裴泽弼对杨处说了什?么吧…… 207第207章 215 “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张组长面上笑呵呵的, 但嘴上却是一口也不肯放松,着实一个笑面虎。 “张组长,既然是赵科的意思, 那让我们和?赵科谈谈没事?吧, 大家都?是为了公事?,这?不都?有商量的余地嘛。”张素娥生怕许组长开开让她去找裴泽弼, 就抢先开口道。 警事?局的张组长这?才看到了许组长身后?的中年?女子, 看向许组长的神情就变得微妙起来,“呦,不愧是外事?处的, 这?出门还带秘书的,不过许组长,你找秘书也不招年?轻点的。”这?话里的调笑意味丝毫不加掩饰。 张组长的话落,张素娥立刻感觉到了好几个打量的目光落到她身上,还有那低低的带着不明意味的笑声。 张素娥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脑海里出现大大的七个字“上梁不正下梁歪”,裴泽弼手底下都?是些什么人! 周苗吹着口哨从大厅外头?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 那伙子人又在为难人了,真是闲得慌, 周苗摇摇他的大头?,转身就往自?己办公室走, 张组长是侦缉队的人, 是赵鹏的手下, 他和?赵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才不会为了外人得罪那条毒蛇。 周苗拐了个弯, 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就要开门,这?时候一个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张组长误会了, 这?位是张素娥同志,是我外事?处的正式员工,不是我的秘书,请注意你的言辞。” 外事?处的人这?次倒是硬气,早干嘛去了。 外事?处这?拨人,周苗也是认识的,专门给在华国管辖区内的洋人擦屁股,啥大局观之类的底下的小?警员可不理解,因此没少在后?面说这?拨人闲话。因着工作上要求着警事?局,所以这?位许组长对警事?局的人向来客气,像今天这?样疾言厉色的可极为少见。 周苗饶有趣味地向那个方向看去,然后?他脚下一滑,头?差点直接撞到办公室的门上。 完了,夭寿了,这?老人家怎么来警事?局了!哎呦,不对,刚刚张猛那个白痴是在调笑那位吧,周大头?实在不敢用“调戏”这?两?个字。 调戏裴处的丈母娘…… “注意我的言辞?行行行,我注意,我注意,咱这?位女士不是你秘书,不是秘书~”张猛人如其名,是真正的勇士,这?话里的调笑意味,明显更浓了。 他身旁的警员正要捧场地发出哄笑声来,这?时候,一串黄色的钥匙破空而来,直愣愣地砸到了张猛的头?上。 “谁!谁啊!”张猛捂着头?愤怒地四处张望,他作为赵鹏手下的第一组长,可少有这?么被人打脸的时候。 “是我。”周苗几乎是一路跑来的,他跑到张素娥身前站定,一看,心?里最后?的侥幸也没了,还真是这?位…… 周苗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张素娥,作为裴泽弼的心?腹,他自?然知?道裴大处长近日的烦恼所在,这?家上司费尽心?思想要讨好的丈母娘现在好像气得很厉害…… “您还记得我不?”周苗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他和?张素娥在红十字会医院外有过一面之缘,但他不确定张素娥会不会记得他。 张素娥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但她愣是咬牙没有发作,她现在代表的是外事?处,而不是她个人,张素娥很珍惜这?份工作。 “大头??”张素娥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扯出一丝笑容来。她不知?道周苗的名字,只记得裴泽弼是这?么叫他的。 “对对对,是我,大头?没错。”周苗连连点头?,“您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底下人不懂事?您别放在心?上,裴处在办公室呢,要不我带您上去坐坐?您这?是要提人是吧,只要程序没问题,我立马帮您去办。”周大头?一边说着,一边擦着额头?的汗。 警事?大厅里的众人被周大头?这?一异常的举动吓了一跳,周科怎么会对这?个外事?处的女人这?么客气,还去裴处办公室坐坐?这?女人认识裴处,似乎还关系匪浅,不然以周苗的性格绝对不会如此的低姿态。 张猛意识到这?一点后?,面色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他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张素娥闻言连连摆手,“您客气了,我和?裴泽弼也没那么熟,就不上去坐了,您看看我们要提的那个洋人还有什么手续没办全的,如果都?齐全了,能不能让我们把?人领走,我们可跑了好几趟了。”张素娥十分?官方且客气地说道。 对于张猛的调笑,她不是不生气,但是张素娥非常明白不管是周大头?还是外事?处的同事?们,无非是看在裴泽弼的面上才对她这?么客气,若是她只是张素娥,谁会为她出头?? 她这?次为了工作借了裴泽弼的势心?里这?关已经很难过去了,其余的事?她可不想再?借裴泽弼的势了。 周大头?被张素娥一口一个您叫得额头?全是汗,哎呦,祖宗,丈母娘,这?跟亲妈有啥区别,你上司的亲妈对你一口一个您的恭恭敬敬那是什么感觉,周大头?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哪都?不痛快极了。 “行,我了解了解情况。”若是在裴处不知?道的情况下让张素娥进了警事?局又出去了,那他的下场大概也只能比张猛这?个“勇士”好一点。 周苗客气地对张素娥等人表示自?己马上走程序,同时往后?踹了踹端着搪瓷杯来看好戏的张浩成一脚。 张浩成是在周苗之后?认出张素娥的,但他不知?道张素娥和?裴泽弼的真正关系,只听过裴处叫眼前这?个女人“阿姨”,阿姨那是啥,那是长辈啊,差遣和?侦缉两?科关系可说不上好,他正高高兴兴地等着看张猛的好戏呢,谁知?道被周科狠狠踹了一脚。 张浩成:???他招谁惹谁了? 眼瞅着周苗一边翻所谓的文件一边眼皮像抽筋一样不断向他眨眼,张浩成的脑子里全是问号,直到二楼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裴泽弼和?赵鹏从楼上快步走下来。 “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除了几个骨头?硬的,其他全都?招供了,这?批药品成色不错,我们一缴上来就有不少人上门来当说客,盯着的人不少。” “药品我有用,不管谁上门都?挡回去,挡不住就往我身上推。”裴泽弼边走边说道。 “裴处。” “裴处!” 大厅里的警员们纷纷站起来低头?和?裴泽弼打招呼,许成和?小?王见状也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头?微微往下低。 眼见裴泽弼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拿着文件的周苗发出一声诡异而尖利的叫声,“裴处!” 裴泽弼被这?怪异的叫声吓了一跳,皱着眉头?就像周苗看来,随即他就看到了周苗身边的张素娥。 裴泽弼脚上转了个方向,快走至张素娥身边,他微微低头?,几乎用恭敬的语气问道:“阿姨,您怎么来了。” 大厅里一瞬间安静得好似连众人的呼吸声都?没有了,刚刚还在庆幸“张素娥和?裴处不熟”的张猛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精彩,说好的不熟呢??皇亲国戚也不好这?么耍人的……他低着头?,几乎要把?头?埋到土里。 裴泽弼知?道叶一柏和?张素娥现在正在为他的事?而僵持不下,叶一柏觉得这?是他家里的事?他会解决,就像裴泽弼在扫清障碍后?才把?叶一柏带回裴家一样,叶一柏也不想让裴泽弼面临窘迫的场面,因此让裴泽弼在事?情解决前不要插手。 但裴泽弼不这?么想,他认为这?是两?个人的事?,应该两?个人一起面对,他应该让张素娥看到他的诚意,但他又不想违背叶一柏的意思,所以迟迟没有动作,却没想今天居然在警事?局见到了张素娥。 张素娥此时心?里也十分?窘迫,借别人的势被人当场发现,这?个人还是觊觎她儿子,被她甩脸色,几乎是当着面赌咒发誓不会再?让他和?自?己儿子扯上关系的人。 “我是来工作的,跟你没关系。”这?话张素娥说得心?挺虚,但是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样。 周苗立刻走到裴泽弼身边,附耳把?事?情在裴泽弼耳边说了一遍,裴泽弼闻言,眉头?微皱,随即瞥了他身侧的赵鹏一眼。 周苗声音虽低,但旁边的人还是能听清楚的,赵鹏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处长,我的错,是我私心?作祟,想要让他多受点教?训。”赵鹏立刻绷直了背脊,同时深深低下头?去。 裴泽弼冷冷地看了赵鹏一眼,“下不为例。” “是!”赵鹏立刻站直身子,大声应是。 裴泽弼随即看向许成,“许组长是吧,去带人吧,如果以后?再?遇到这?种事?,直接找周苗或者赵鹏。这?次是我们警事?局的错。” 许成闻言大喜,他连连摆手,“裴处您客气了,这?次的事?大家各自?尽职而已,没有谁对谁错的,您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这?事?办成了,好话还是要说的,他一个小?组长可没那么大脸接下裴处的认错。 “规矩往往是保护弱者的,不遵守规矩不可怕,但明明是弱者,却自?以为是强者就有些蠢了。”裴泽弼盯着赵鹏的眼睛说道。 赵鹏额头?的汗立刻就出来了,他明白了裴泽弼话里的意思,他将那洋人抓了回来,且不顾规矩多关押了几天,看似是强者,但却忘了,在国际关系中,华国现在正处弱势,若是这?事?被报到工部?局或者大使馆跟前,那租界里的华国平民就要为他的行为买单。 就像裴泽弼所说,规矩往往是保护弱者的,那些列强现在还维护着表面的公平就是因为所谓的规矩,他不该因为一己之私打破它。 “裴处,我自?请面壁一周。”赵鹏顾不上擦额头?的汗,急声道。 裴泽弼的面容和?缓了稍许,“记着吧,下次补上,现在还要你做事?。” 208第208章 216 张素娥从警事局回来就蔫蔫的, 警事局一行,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裴泽弼”这三个字背后所代?表的权势。 这样的人,张素娥真的是不?放心啊, 但她又不?敢闹腾得?太厉害, 这一来二去,急得?嘴巴上都冒了好几个泡。 与此?同时, 杭城那边又发来了电报让张素娥一家?确认他们回去的时间, 这还是张素娥第一次有些排斥杭城发来的电报,好好的儿子在她手上跟着一个男人跑了,这让她怎么?跟叶广言交代?啊。 张素娥的所有心虚和烦闷迅速转换成电话?里的絮絮叨叨, 让叶一柏都有些头疼,每当这时候,叶娴就会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他,脸上明晃晃写着“你也有这么?一天”这七个大字。 家?里的事以及救护中心三个新来的小鬼让叶一柏整个十一月都显得?焦头烂额,进?入到十二月, 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立刻就有了节日的气氛,济合的后勤特意去买了一颗松树竖在院子里,等着圣诞节当天让全体职工一燃。 然而这个圣诞节过得?却?并不?是这么?安逸, 12月16日,杭城出现了两例鼠疫患者, 虽然无论是杭城还是金陵的当局者们都想隐瞒这一事实, 但是疫病绕不?过医学界, 叶一柏他们总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一周后,北方疫情的消息再也掩饰不?住, 各大报纸头版头条都是长岗市疫情的消息,报纸上那张尸体堆积在一起的照片让所有看到报纸的人都不?由心惊。 北方同胞的苦难让很多?市民感同身?受,许多?知?识分子纷纷在报纸上发表评论督促金陵当局拿出切实可行的对策来。 叶一柏问了裴泽弼磺胺的生?产情况, 这么?大范围的疫情根本不?是一支两支药剂能起得?了作用的,它需要大量的药物支持。 裴泽弼发紧急电报到了香江,香江的回复却?并不?尽如人意,药物的生?产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但想要大规模生?产要等到年后,裴泽弼立刻发电报让他们紧急增加人手,一定要在年内生?产出来第一批货。 “叶医生?,你手术的时候有一个找你的电话?,那个给你章的华国人,上次打来过的。”乔娜努力组织着语言,一边说一边指着自?己?的胸口。 章?叶一柏摘下口罩,眉头微皱,“勋章?”他学着乔娜的样子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随即用疑问的语气道。 “对对对。勋章!”乔娜连忙点头,这一次她的语速快多?了,“就是上次给你勋章的人,在你进?手术室不?久后来了电话?,说是有什么?事想要跟你谈一谈,希望你能给他回个电话?。” 叶一柏挑了挑眉,行政厅的人找他能有什么?事? “我知?道了,号码给我,我等下就打回去。” 乔娜点点头,将压在电话?机下面的一张纸递给叶一柏。 上海似乎没有秋天,十月里还是可以穿短袖的季节,到了十二月就穿着毛衣都会四肢冰冷了,叶一柏轻轻呼了一口气,口中吐出的白雾漫上鼻梁上的玻璃镜片,使得?他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 叶一柏的近视很浅,平时并没有戴眼镜的习惯,只是手术时间一长,眼睛有些疲劳,他就会拿出眼镜戴一戴,很好看的窄边镀银圆框眼镜,穿上西装让他有时候会有一种回到九十年后的感觉。 和刚手术完的病人家?属解释完情况回到办公室,叶一柏从口袋中拿出了那张薄薄的写着一串号码的纸头,拿起电话?筒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了,一个还算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哎呀,叶医生?啊,您总算来电话?了,我也不?跟您绕弯了,金陵卫生?福利部的沈部长来了,他希望和您见一面。”行政厅的工作人员道。 叶一柏先是愣了一下,卫生?福利部的部长?这还是他两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叶一柏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好,时间地点。”他利索地答应了下来。 “太好了,时间地点我询问过部长后通知?您吧,或者您把您有空的时间说一下,我们尽量配合您的时间。”那头的人显得?很客气。 叶一柏看了看手上的表,迟疑道:“早上八点前,晚上八点后。” 行政厅的工作人员:…… 周六下午两点,叶一柏按照行政厅工作人员所给的地址,来到了南京路上的一家?饭店,他刚走到门?口,就有人过来帮他引路,一路穿过繁华的大厅走到一个包厢门?外?,引路的人上前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进?来。” 引路的工作人员后退一步,对叶一柏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叶一柏对他说了声“谢谢”,随即推门?进?入。 房间内坐着一个五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小火炉,火炉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铜炉,男子用白色的毛巾包裹着炉子的手柄,将其提起。 热水通过精致的炉嘴快速冲入桌子上两个剔透的青瓷茶杯里,一股子带着茶叶香的白雾迅速蒸腾起来,颇有一番意境。 “叶医生?,请坐。”中年男子笑着对叶一柏说道。 叶一柏在依言在男子不?远处的位置上坐下。 “叶医生?你喝茶吗?”男子继续发问。 叶一柏看了一眼男子推过来的茶杯,接过暖了暖手,“喝的,不?过我对茶道没有研究,只不?过将茶当做提神的工具罢了。” 中年男子也就是沈槐书沈部长对叶一柏的直接也有些惊讶,他点点头,“你说得?对,比起附庸风雅,解腻提神才是茶本身?最大的价值,叶医生?,我是沈槐书,添居卫生?福利部部长一职。” 叶一柏早就猜到了眼前这个男子的身?份,“您好,我是叶一柏。” “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城市勋章获得?者,世界第一个完成断肢再植的医生?,世界上最好的神经外?科医生?之一,叶医生?真的让我久闻大名。”这么?一大串头衔和夸奖的话?,若是被别人当着面说出来,叶一柏肯定会觉得?尴尬和窘迫,但是从这位沈先生?口中说出,且显得?格外?诚恳和有信服力,让叶一柏少见地升起了一种被夸奖的喜悦之情。 因为被他人夸奖和认同而产生?的喜悦,这种情绪叶一柏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沈部长找我有什么?事,请直说吧。”即使沈槐书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叶一柏还是更喜欢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 沈槐书闻言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来,“你们学医的都一样,讲究效率。那成,我也不?跟你拐外?抹角了,长岗的疫情你应该也从报纸上看到了吧,很严重啊。”说到这儿,沈槐书的表情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从长岗开始,北边几个城市都已?经蔓延开来,平津上周也出现了大规模的感染,北边是实在撑不?住了才断了铁路,但还没有断几天,他们就已?经撑不?住压力了,铁路再开是迟早的事。 北方和上海不?同,上海虽然有各个租界但主要力量还是在我们手里,但是北方更多?是西方各国的势力,比起我们华国人的性命,他们更看重所谓的经济利益,他们认为只要挨过去就好了,但是作为医疗从业者,叶医生?你想必是知?道的,鼠疫几乎是传播最快的传染病之一,如果放任它蔓延开来,它会很快沿着铁路南下,造成前所未有的大灾难。” 沈槐书目光紧紧盯着叶一柏,想从他的面上看出点什么?来。 叶一柏微微直起了身?子,他在接到那个行政厅的电话?后心里就隐隐有了猜测,但是这个猜测太过惊人让他有些不?敢置信,也没有和包括裴泽弼在内的任何人提起。 “所以,您的意思是?”叶一柏迟疑地开口道。 沈槐书也坐直了身?子,面上变得?郑重起来,“叶医生?,我知?道您是一个外?科医生?,但是您在上次红十字会医院处理鼠疫病历时的专业和敏锐让人印象深刻,最重要的是,您在英美和法国人那里有一定的威望,同时符合专业和能获得?西方人认可的医生?太少了,疫情需要迅速被遏制住,而寻求认同需要时间,而身?处在疫情中的人没有时间了。叶医生?,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槐书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来之前看过叶一柏的资料,这不?过是一个过完年才二十三岁的年轻人,甚至都没有他儿子的年纪大,但是他却?在这里,恳求他冒着生?命危险将几万人的生?命负担起来。 这简直是一件太过残忍的事,然而他们没有办法,在来上海前,他们开过无数的会,和英美等几个领事馆通过无数个电话?,想要找到一个他们几人都认同都愿意配合还懂防疫的人太难了。 他还记得?他在和几个领事馆负责人提起叶一柏时他们为难的表情,没错,不?是拒绝,是为难,甚至有人竟直接说,这太危险了,不?应该让叶医生?涉险,说话?的好像是英国领事馆的一个参赞,他的话?还引起了不?少人的赞同。 这才有了沈槐书的上海一行,因为他从那些人的反应中就能看出,这位叶医生?去往北方的话?,是能获得?那些人的支持的。 沈槐书的话?落,叶一柏的第一反应是,他该怎么?和张素娥和裴泽弼解释这件事,特别是张素娥,这一个多?月来她已?经为他和裴泽弼的事嘴巴旁都长泡了,如果他告诉她她儿子要去北方抗疫,张素娥恐怕能直接晕过去。 还有裴泽弼…… 209第209章 217 “叶医生?, 我知道你为难,把这样一份任务交到一个才刚出校门不?久的?年?轻人手中?,连我自己?都感觉到羞愧和不?好意思, 所以我今天一个人来找你, 就想让你不?要有负担,就算是拒绝也是没有关系的?。”沈槐书说得?格外诚恳。 这家饭店位于上?海最繁华的?南京路上?, 从窗户看出去就是一家街边的?馄饨店, 店门口大锅里的?热气蒸腾起来,吸引了不?少过路的?男男女女。黄包车、青色长袍、拿着公文包追着电车的?男子,交织成一副热闹的?城市街景图。 如果疫情一来, 这些就都看不?到了吧,叶一柏明白沈槐书的?意思,沈槐书在?这种非正?式的?场合私下和自己?见面就是给了自己?选择的?权利,他是可以拒绝的?。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沈先生?, 我很荣幸,你们能够信任我。” 他脸上?还是挂着惯常那种温和的?笑容,但眼里的?坚毅却犹如磐石一般, 柔和刚十分和谐地出现在?这一张年?轻的?脸上?,让沈槐书心底升起一股少有的?澎湃情绪。 “元抚先生?的?《赴戌登程口占示家人》, 很贴切。” 沈槐书没想到叶一柏居然答应得?这么爽快, 激动?之余心里更是充满了钦佩和感动?, 作为卫生?福利部部长他很清楚现在?北方疫情的?形势,平津以北的?几个城市, 特别是长岗几乎变成了一座死人和活人对?半开的?城市,要下定决心去这么一个城市,几乎是拿自己?的?命去赌。 这么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居然有这样的?魄力和爱国心, 看着叶一柏这张年?轻得?过分的?面庞,一股子年?轻时候才有的?热血直冲心头,让沈槐书不?由大声道:“少年?如此,家国何愁不?兴。” 沈槐书激动?,但叶医生?可没有被热血冲昏头脑,他两辈子做过无数手术,哪怕是回到这个时代,器械落后,药物不?全,但只要手术刀在?手,心里总是踏实的?,但感染病学……叶一柏连选修都没有选过这门课。 唯一能和感染病学扯上?关系的?大概是他曾多次给身患传染病的?病人开过刀,还有就是70年?后那场非典了。叶一柏不?相信沈槐书作为卫生?福利部的?部长不?知道外科学和感染病学两个学科之间的?差别,不?过正?如他所说内科医生?好找,但是能让那些洋人认可的?医生?却不?好找,比起叶一柏的?实力,沈槐书更看重的?应该是他在?洋人中?的?影响力。 但叶一柏可不?想自己?只过去当一个沟通的?桥梁。年?后香江工厂的?磺胺就可以大规模生?产了,这个时代人的?身体里没有耐药性,药物能最大程度地发挥作用,加上?后世那场疫情积累下来的?经?验,叶一柏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沈先生?,既然我答应下来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谈谈其他方面的?问题,譬如药物、医疗用品以及其他方面的?支持。” 虽说这个时代的?人的?身体里没有耐药性,他又有后世的?经?验,这些都是优势,但同样,这时候的?劣势也是很突出的?,没有强有力的?国家机关,在?平津城以北,金陵的?政令都不?一定有效,而且国家困苦,这个时候的?药物资源比后世都要珍贵得?多,药物走?私在?此时的?上?海甚至被当成一门生?意在?做,还有最重要的?人力和武力支持,强制隔离可不?是靠叶一柏一张嘴说说就能成的?。 沈槐书闻言,也从激动?而澎湃的?心情中?慢慢平复下来,同时他看向叶一柏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感叹和激赏,有魄力有爱国心还务实,真?正?的?国家英才天之骄子啊。 “我没想到和你的?交流会?这么顺利,所以具体的?细则还没定,不?过叶医生?你放心,大体的?共识我们已经?达成了,无论是金陵还是在?北方的?各国势力都会?协同一致共同抗疫,至于药品和物资从筹措,我们会?在?年?内全部准备好。” “年?内?”叶一柏皱眉,现在?是十二月下旬,离过年?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照沈槐书话里的?意思是打算让他年?后再出发。 “太快了吗?如果叶医生?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如果你觉得?过完年?就去平津太过匆忙,我们也可以稍微等等,不?过我希望您能尽快准备好,毕竟早一天过去,那些同胞就多一份希望啊。”他苦笑道。 叶医生?同样露出一丝苦笑来,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报纸上?说,长岗疫病自九月始,现在?不?过三月有余,长岗染疫之人就已经?过半,如今疫情又蔓延到了平津,平津的?人口可是长岗的?几倍有余,一个月若一点措施都不?采取,足以让上?万人染疫。” 沈槐书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叶医生?不?是嫌太快,而是嫌他们太慢了,沈槐书一时讷讷无语,过了许久他才长叹一口气,才有些不?甘地开口道:“北方我们的?势力有限呐。” 一句话包含了太大的?信息量,在?北方,金陵政.府的?势力有限,所以无论做什么事?都需要和其他各国势力协商,这样算下来,一个月的?时间把所有的?细节一个个磋商定下来,确实是尽力了。 在?自己?的?国土,却连保护自己?的?国人都要经?过他人的?同意,这对?于爱国的?有志之士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耻辱,沈槐书痛苦的?神情叶一柏看在?眼里,一时心情也万分沉重。 “如果磋商那边需要我出力,请沈先生?随时和我联系,我的?老?师和上?级在?公共租界工部局都有荣誉头衔,领事?馆那边我也有说得?上?话的?朋友。”沉默许久,叶一柏才轻声开口道。 沈槐书自然是知道叶一柏在?洋人那边的?关系,除了叶一柏所说老?师和上?司以及领事?馆的?关系,他还知道这位叶医生?和公共租界的?大法官关系甚笃,按照西方的?制度,那可是公共租界最有实权的?三大巨头之一。 “多谢您了,叶医生?,说不?定还会?有需要您帮忙的?地方。”沈槐书道,他看到叶一柏面前已经?没了热气的?水杯,又重新拿起铜炉给他倒了一杯,“听说叶医生?是杭城人。” 叶一柏还沉浸在?沉重的?情绪中?,闻言点了点头。 “那叶医生?也知道杭城那几个病历吧,不?瞒您说,这报纸上?的?数字还少报了,除了在?医院接受治疗的?两个,还有不?少感染但并未接受治疗的?鼠疫患者,叶医生?若是觉得?一个月时间太过浪费,能不?能先行赶往杭城。”沈槐书道。 因为这时候的?火车票难买的?缘故,张素娥从月初就开始催叶一柏定下回杭城的?时间,济合的?圣诞是有假期的?,于是叶一柏就让裴泽弼帮忙定了26号的?票。 “我过两日?本身就是要回杭城的?,杭城的?情况麻烦沈先生?跟我仔细说说……” 叶一柏既然答应了前往平津,那杭城的?事?自然不?会?拒绝,而沈槐书也想着看看这位名声在?外的?叶医生?到底有多少东西。一次大规模抗疫,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而且还是在?金陵.政.府势力比较弱的?北方,为了做出这个决定,他们整整开了二十多次的?会?,到底是全权将事?情托付给眼前这位年?轻人还是另想办法,仅仅让他成为和洋人沟通的?桥梁,沈槐书自然还是要考量过的?。 两人在?杭城事?情上?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对?于杭城疫情,金陵那边要人给人要药给药,让叶一柏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控制住杭城的?疫情。 “杭城不?是北方,我们能给你最大的?支持,叶医生?,拜托了。” 和沈槐书告别后,叶一柏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去警事?局找了裴泽弼。 “什么?让你去对?付鼠疫,你还答应了?”裴泽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叶一柏,你知道什么叫鼠疫吗?你以为就上?次红十字会?那两个人活过来了,你就算战胜过鼠疫了是不?是?” 裴泽弼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电报,几乎是甩在?了叶一柏面前,“杭城的?内部邮件,已知的?感染鼠疫的?村庄有三个,从第一个病例到全村,用了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村里每家每户话里,路的?两旁,都有发烂的?尸体,你打算怎么救?叶一柏,叶医生?,你不?是神仙。” “沈槐书找的?你是不?是,私下找的?你,没事?的?。”裴泽弼重重吐出一口气,“我去处理,你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杭城那边的?疫情很快就能控制住,不?需要你。” 裴泽弼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电话就要拨号,叶一柏站起身来,伸出手盖在?裴泽弼拿电话的?右手上?,“裴泽弼,我以为你能理解我。”他定定看着裴泽弼的?眼睛。 裴泽弼也看着叶一柏,过了许久,他狠狠将电话机砸到地上?,“我理解,我理解个鬼!” 听到办公室里巨大的?声响,裴泽弼门口的?警员连忙敲门问道:“裴处,有事?吗?需要我们进来吗?” “滚!” 裴泽弼慢慢坐回椅子上?,身子后仰,用椅背支撑着背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别去好吗,当我求你。”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用自以为最冷静的?声音说道。 叶医生?也慢慢坐回到椅子上?,“如果有一天,战争真?的?爆发,我求你别去,你会?停住你的?步伐吗?” “裴泽弼。”叶一柏身子微微往前倾,“这是我的?战争,而且它已经?打响了。” 办公室里安静地只听得?到两人重重的?呼吸声,裴泽弼看着叶一柏,随即他一个跨步跳上?了办公桌,在?叶一柏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两只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人往上?提了起来,铺面而来的?熟悉的?气息,还有几乎是撕咬般的?唇齿交缠,叶一柏瞬间就憋红了脸。 “如果是你……”我可能会?停下的?,我原以为我自己?不?会?,但人啊,总是自私的?。 210第210章 210 “叶医生!” “怎么?样?”叶一柏穿得还是昨天那一身?, 因为在圣玛丽的?值班医生休息室对付了一夜的?关系,他的?白衬衫显得有些皱,最上面两颗扣子也被主人解开, 露出修长而好看的?脖颈, 因为出来?着急的?缘故,灰色的?中山装并?没?有扣上扣子, 好似风衣一般被披在身?上。 “体温虽然还有些偏低, 但?是休克现象已经基本不见,而且病人刚刚醒过来?了。” 卢西亚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华国医生,不由在心里?暗叹, 华国有一个成语,叫做名不虚传,说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吧。 这么?大的?烧伤面积,几乎已经被医生们?判了死刑的?患者,居然真的?让他给救回来?了, 虽然直到?此时此刻,卢西亚还是觉得这其中有运气的?成分在,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位年轻的?华国医生, 真的?是一个非常厉害且非常有责任心有原则的?医生。 “醒了?我过去看看。”叶一柏抬头,脸上紧绷的?神情不由变得缓和了些。 鲁大华除了是他的?病人更是他姐姐的?恩人, 看叶娴昨天那个状态, 如果鲁大华真的?因为这次的?事情丢了性命, 叶娴大概一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了。 他快步走进鲁大华的?病房,病房里?杜兰院长和一个面熟的?医生已经在了。 “杜兰院长, 弗尼埃医生。”叶一柏想起了这个面熟医生的?名字,弗尼埃,圣玛丽医院的?外科医生, 主攻肠胃方面,也是外科分享理事会的?成员之一。 “叶医生。” “叶医生。” 两人也转头和叶一柏打?招呼,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略微年轻一点的?医生和几个小护士,闻声用一种小心翼翼中带着好奇的?目光偷偷看他。 叶一柏对于?这种目光并?不陌生,所以可以非常自然地忽略它,“我听说病人醒了,我来?看看病人情况。” “我们?也是,这真是个奇迹。”杜兰院长看着这么?大的?烧伤面积感叹道:“这么?大的?创口,前12个小时是最危险的?时候,按我们?的?经验,他几乎没?有幸存的?可能,但?是他撑过去了,叶,你说得对,生命是有奇迹的?,在病人的?心脏真正停跳前,我们?作为医生,都应该追寻这份奇迹才?对。” 白大褂们?说话间,病床上的?鲁大华发出,“赫赫”的?声响,众人闻声向他看去,只见他嘴巴微张,似乎努力想要说话的?样子。 叶一柏快走两步,走到?他的?床边,“你想说什么??” 鲁大华带着血丝的?目光扫过叶一柏和病房众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做了气管切开,暂时不能说话,等你好些了,把管子拔掉就可以正常说话的?,不要担心。”叶一柏弯下腰来?,轻声说道。 “我是叶曼的?弟弟,我很感激你救了我姐姐,我姐姐昨天手术完,已经脱离危险了,谢谢你把她保护得那么?好。”叶一柏继续道。 鲁大华闻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竟带上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他艰难地对叶一柏点点头,面上紧绷和痛苦的?神情似乎缓和了稍许。 …… 周苗一大早就按照裴泽弼的?吩咐从城西平潭巷子里?去接人,平潭巷子是城西几个贫困人口聚集地之一,住的?大都是卖力气活的?,鲁大华家?在这里?有一些名气,因为在一帮子卖力气的?人中,给贵人当保镖还能拍电影的?人那是极受人羡慕的?。 周苗非常容易就找到?了鲁大华家?,且凭借着他的?证件,非常容易就把人带了过来?,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和四个孩子,最大一个已经十岁左右了,最小的?还被妈妈抱在怀里?。 女人一脸茫然跟着周苗走进圣玛丽医院的?大门,她应该是极少出门的?,因此看到?医院里?来?来?往往都是金头发蓝眼睛的?洋人,立刻变得局促和瑟缩了起来?。 “长……长官,阿华在洋人医院啊,这里?会不会特别贵?”女人看着这光洁的?几乎能反光的?地面以及四周西装革履的?洋人,忍不住开口道。 周苗闻声转过头来?,看着瑟缩得几乎把腰弓成虾子的?女人,音量不由小了两分,“放心,这也算工伤,用不着你们?自己掏钱。” 女人闻言,瞬间长松了一口气,连声说着谢谢。 周苗没?有应声,沉默地按照裴泽弼给的?地址领着人往前走。 许是人太多的?缘故,女人怀里?的?孩子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阿妈。”几个小孩察觉到?旁边洋人看过来?的?异样的?目光,像几只小猫一样躲到?了女人的?身?后,女人一边哄着怀里?的?小孩子,一边安抚着身?后三个大孩子, “105,应该就是这儿了,进去吧。”周苗转头对女人说道。 女人闻言再次连声道谢,她微微往前挪了一步,立刻就看到?了病房里?背对着他们?的?一群白大褂,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竟不走进去了。 “进去啊,你丈夫在里?面。”周苗奇怪地看着这个女人。 女人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额头微微渗出几滴汗水来?,“长官,您能陪我一起吗?” 门口的?动静引起了病房里?人的?注意,几位白大褂闻声转过头来?,有一个最靠近门口的?开口对他们?说了几句听不懂的?法文,女人显得更加无措了,怀中的?孩子不合时宜地再次大哭起来?,女人焦急地哄着孩子,还时不时往病房里?偷看一眼,窘迫非常。 “是鲁太太吗?”叶一柏从病房里?走了出来?,走到?离女人不远处,礼貌地问道。 女人立刻点点头,“对,鲁大华是我丈夫。” 叶一柏目光扫过女人怀中和身?后的?三个孩子,侧身?让了一个位置出来?,“鲁太太,您丈夫就在里?面,进来?看看吧。” 女人闻言,犹豫了片刻抱着孩子慢慢走了进来?,杜兰等人见状也不再打?扰病人和家?属的?团聚,和叶一柏说了两句就往外走。 女人见状立刻带着孩子站在了墙边,给白大褂们?让开了道路,等到?杜兰等人都离开了,她才?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病床上,看到?病床上丈夫的?模样,女人的?腿一软,几乎跌坐在地上。 随后她抱着孩子,半走半爬地到?了鲁大华的?病床旁,“阿华,阿华,怎么?会这样?你这样了,让我们?怎么?活啊!”刚刚还瑟缩柔弱的?女人瞬间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女人的?哭嚎和几个孩子的?哭声连成一片,声音之大,引得几个护士匆匆跑了进来?。 “怎么?了?病人出事了吗?”卢西亚问道。 叶一柏摇摇头,对前来?的?几个护士比了个“嘘”的?手势。 卢西亚点点头,这才?带着她的?几位同事往外走,还贴心地帮他们?带上了门。 裴泽弼在病房门口和周苗说话,面粉仓库现场赵鹏亲自走了一趟,包括昨天被法租界巡捕房扣押的?众人在内,所有有关人士都带回警事局了,但?是勘察结果和审讯结果简直是匪夷所思?。 面粉仓库现场没?有任何火药残留的?痕迹,而所有可能参与?这次爆炸案的?人也众口一词地喊冤,一个个说得还都挺诚恳,凭着周苗这么?多年的?审讯经验居然觉得他们?说的?都是真话。 那难道面粉还自己会爆炸的?? 周苗觉得自己如果拿这么?一份报告去交给裴泽弼,他大概又得回户籍科呆着了…… “现场没?有任何火药残留?”裴泽弼皱眉,“案子回去我亲自跟进,让你打?听的?鲁大华的?家?庭背景弄清楚了吗?” 周苗闻言点点头,这种事对他们?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一个老婆,四个孩子,老婆是纺织工厂的?女工,家?里?还有一个老娘,眼睛看不见,鲁大华的?事我们?也没?有跟她讲。”周苗简单地叙述了阿华家?里?的?情况。 裴泽弼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转身?打?开门,走到?叶一柏身?边。 叶医生面对眼前的?场景,也显得有几分无措,若是平时,他作为医生能非常耐心地劝慰患者家?属,但?是他现在除了医生,还是被救的?人的?弟弟,鲁大华是因为救叶娴才?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要让患者家?属乐观看待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裴泽弼感受得到?叶一柏心中的?纠结,他上前一步,轻声开口道:“鲁太太,鲁先生在爆炸中救了家?姐,才?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十分感激和歉疚,鲁先生的?所有医药和照看费用都会由我们?承担,这是一万大洋的?银票,没?有别的?意思?,只为了表示我们?的?感激之情,还有您丈夫病愈后,可以去警事局领差事,我会安排一个轻省的?后勤岗给他,足以保障你们?将来?的?生活。” 病房里?女人的?哭嚎声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着裴泽弼,似乎在思?考他话中的?真假。 裴泽弼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工作证递给女人,同时指了指门口的?周苗,“他应该已经向你表明过身?份了,他是我属下,我不会开这种玩笑?的?。” 女人的?脸上竟露出惊喜的?笑?容来?,她小心翼翼地接过裴泽弼的?工作证,她不认字,但?是她认识上头的?图案和裴泽弼的?脸,“谢谢,谢谢长官,长官,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丈夫没?能治好去世了,能不能让我儿子代替,那个后勤岗位。” 裴泽弼闻言,丝毫没?有意外的?表现,他点了点头,“可以。” “谢谢,真的?谢谢您。”女人欢喜地摸着大儿子的?头,同时,病床上的?鲁大华也露出感激和欣喜的?神色来?,这时候他们?似乎忘记了自己或者自己的?丈夫还受着伤,还命在旦夕,他们?为自己下半生有了保障而高兴,包括鲁大华自己,似乎也觉得这些足以弥补他这次受的?伤。 “您丈夫的?伤口已经慢慢结痂,如果撑过4时,一般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了,至于?重度烧伤部位,等到?伤口长得差不多后,可以进行自体植皮,特别是脖子和手臂外露部分,到?时候你们?直接来?济合找我,或者我去接你们?都可以。” 叶一柏的?话又引得女人感激连连,从鲁大华的?病房里?出来?,叶医生的?表情十分复杂。 “是不是想不明白?”裴泽弼转头看他。 叶一柏点点头,“我不明白,明明我是去道歉的?,到?了后来?为什么?他们?会反过来?感激我?这不对。” “没?什么?不对的?,在这个世道,人命没?那么?值钱,五百大洋就能让一个年轻的?保镖豁出命去,一万大洋和一份体面的?工作,对他们?来?说,他们?会觉得自己赚大了。在一个连活下去都要耗尽全身?力气的?年代,一条命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精贵。”裴泽弼目视前方,神情有些放空。 叶一柏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转头,十分严肃而认真地看向裴泽弼,“我不喜欢你的?表述,我的?职业就是守护病人的?生命和健康,你的?表述是在质疑我职业的?意义。命,很珍贵。”叶一柏郑重道。 裴泽弼张了张嘴巴,随即举手做投降状,“对,没?错,命很珍贵。”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在叶一柏眼中他又看到?了那种光,那种让他沉迷的?光。 211第211章 219 平安夜前夕, 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节日气息已然浓郁了起来,租界里的洋人?院子几乎家家户户都立了一棵圣诞树,上面挂着各色彩灯, 等到太阳落山就星星点点地亮起, 格外好看。而华国?人?家中也贴起了对联挂起了红灯笼,圣诞过后就是春节了, 两个节日的依次到来冲散了北方鼠疫带来的恐慌, 使得?这个远东最?大的城市重新变得?喜庆而富有活力起来。 济合院长室 卡贝德、罗伯特和叶一柏神情严肃地交谈着。 “叶,你?不再考虑一下吗?如果只是金陵方面的意?思,并不是不可以挽回的, 你?是济合的医生,我可以让工部?局或者领事馆替你?出面,我想他们会很乐意?的。”卡贝德的眉头紧皱,几乎能夹死一只蚊子。 作为公共租界最?好医院的院长,卡贝德不仅有工部?局的荣誉头衔, 而且与公共租界上层的许多人?士都私交甚笃,由他出面,金陵方面还真不好强求。 叶一柏摇摇头, “院长,这不仅是金陵方面的意?思, 也是我的意?思。北方鼠疫的真实?情况您也清楚, 穿上这身白大褂我就没想过要逃避责任, 而且现在平津那边在控制疫情的负责医生是菲尔德医生,他也是波恩老师的学生, 没有比我更好的人?选了。” “而且……”叶一柏顿了顿,语调轻松地继续道:“院长、主任,你?们知道的, 我们医生最?大的成就感是什?么,是一个濒临死亡的生命在我们的手上重新绽放它的光彩,一个外科医生一辈子能救多少人?,有一个在短时间内能救成千上万人?的机会放在我面前,我怎么可能会放弃。” 卡贝德和罗伯特闻言都陷入了沉默,他们也是医生,他们能理解叶一柏的选择,如果事情落到他们身上,不管是罗伯特还是卡贝德也都不会后退半步,但?是…… “你?太年轻了。”卡贝德长叹一声,说出了他心底反对的最?大理由,这大半年相处下来,卡贝德不仅将?叶一柏当做下属、同事,更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后辈,所以他鼓励、扶持同时保护,二?十二?岁,太年轻了,冲锋陷阵,那应该是他们该做的事情。 “但?我足够优秀。” 卡贝德和罗伯特最?终还是被叶一柏说服了,叶一柏会在年后直接赶往平津,在这个缺少药物和物资的年代,扑灭疫情所需要的时间必然是以年来计算的,因?此叶一柏本来想直接辞职的,但?是卡贝德和罗伯特没有收下叶一柏的辞职报告,他们批了叶一柏没有期限的长假。 “救护中心欢迎他的外科组长随时回家。”罗伯特站起身来给了叶一柏一个拥抱。 平安夜,叶一柏在济合值完了他最?后一次班,和卡贝德、罗伯特、格林医生、理查、艾伦、凯瑟琳、比利、亨利、王茂、泰勒、乔娜、莉莉、劳拉等等同伴们一亮了最?大的圣诞树,然后和他们一起给病人?们分了糖果,当然,有糖尿病史的除外,他站在济合医院大楼门口?,看着空中的烟花绽放,长长吐出一口?气。 1933年12月,还有不到四?年的时间,那场战争就会正式打响,他不知道四?年来不来得?及让他扑灭北方的这场疫情,这种?欢乐的时光,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翌日,叶一柏一行坐上了去?往杭城的火车。 “昨天还值了夜班,今天一早就赶火车,其?实?也没那么心急的,过两天也没事的嘛。”张素娥将?自己的手包放在桌子上,呼了一口?气。 叶一柏接过姐姐递过来的行李箱,将?其?放到上面的行李架上,“阿妈,我晚上还约了华宁的唐院长。” 张素娥撇撇嘴,不说话了。 一旁的叶娴将?包厢的门拉起来,同时把身上臃肿的棉衣脱下,“阿妈就是心烦你?一到杭城就工作,你?也休息休息,别把自己逼这么狠。” 叶娴哪里不知道张素娥的心思,在沈槐书这事没冒出来之前,张素娥巴不得?插个翅膀立马飞杭城去?,等知道杭城也有鼠疫,她儿子得?冲锋陷阵,张素娥就完全变了态度,早上来火车站的时候都是拖拖拉拉,巴不得?赶不上火车的。 叶一柏对张素娥和叶娴是十分感激的,虽说过程曲折了点,但?她们最?终都做出了支持自己的决定,“我正好路上补一个觉,不会累到的。” 张素娥闻言虽脸上还是满脸不高兴,手上却开始翻找起东西来,“火车上的东西不干净,你?先别躺,我给你?找个垫的。这么匆匆忙忙的,东西都没有整全。我听着你?昨天打电话,杭城那边也有不少人?得?那个鼠疫的,裴泽弼怎么回事,要紧的时候就不见人?了。” 自从从心底接受了儿子和裴泽弼的关系,张素娥俨然将?裴泽弼当做了第二?个儿子来对待,倒不是说像疼叶一柏一样疼裴泽弼,更多得?是像使唤叶娴一样使唤裴泽弼,这长辈的架势摆得?足足的。 叶一柏接过张素娥递过来的大棉衣,将?它垫在上铺的棉花上,“他手头上还有些事,后天会过来的。” 叶一柏也是从叶娴的口?中才知道裴泽弼居然想要和他一起去?平津城,叶一柏无法形容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感觉,他拿起了电话,电话响了很久,直到那头被接起的时候,叶一柏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然后他听裴泽弼说道:“如果你?是来劝我让我留下来,那么对不起,现在半个上海市上层已经已经知道了我即将?离职的消息,挽回不了了,你?喜欢怎样的房子,平静那边比较多西式的洋房,但?是中式也不是没有,不过要兼具地段和品质的大概需要花点时间找找。” 听着电话那头轻松而带着一丝笑意?的语调,叶一柏这几日焦躁、不安的情绪好似一下子都不见了,“都行,你?做主吧,交通方便?最?重要。” 以前的顾虑、保留在此刻变得?微不足道,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一层层剥开来,紧紧贴在一起。 “好,那我做主,明天不能陪你?回杭城,我会尽快处理好手头上的事情,后天,后天我来找你?。” 叶一柏想着昨日的通话,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 “这还差不多。”张素娥低声嘀咕道。 因?着有包厢和床铺,八个小时的行程就显得?不是那么难熬起来,等到包厢外响起旅客们窸窸窣窣的声响,叶一柏三人?也慢慢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呜呜呜”火车并不悦耳的鸣笛声响起,火车轮子和铁轨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车子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到了到了,都把衣服穿上,等下出去?就冷了。”张素娥一边招呼着两姐弟,一边看向了车窗外。 此时火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她能很清楚地看到窗外一块块地从她眼前略过,“我记得?,我们走的时候,这块地上种?着桂花,一整片黄橙橙的,忘都忘不掉。”五年了,她回来了。 这边火车已经慢慢减速进站,另一边,叶家也派人?早早等在了火车站门口?。 张素娥一行一走五年,叶家除了几个老人?,很多佣人?都换了一茬,几个年轻的在今天之前根本就不知道叶家还有另一个少爷。 “徐叔,我以前怎么就没听说过还有个大少爷啊,这几日府里的气氛怪得?很,老太太倒是高兴,但?老爷和夫人?……您行行好,提点提点我们,我们该怎么对这位大少爷啊。”火车站门口?,一个小厮缩着脖子站在一个五十开外的男子身后,讨好地说道。 被称为徐叔的人?看着火车站门口?,神情也有些复杂,听闻身后小厮的话,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客客气气的就行,少爷和小姐毕竟姓叶。” “那那位太太……” “说什?么混话,我叶家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位太太!”徐叔厉色道。 小厮闻言,连连点头,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那个太太,哦不,是这即将?到来的少爷和小姐的母亲不成事,不用去?理会她。 母亲不成事,儿子女儿能好到哪里去?,冷风一吹,小厮搓了搓自己的手掌,他余光瞥向身后那辆停着的轿车,撇了撇嘴巴,正儿八经的少爷小姐回家哪有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来接的,上次叶芳小姐去?上海,那可是出动了三辆车,几乎一家老小都来送了。 都是姓叶,但?到底是不一样的,看来他也不用太上赶着。 “进站了,进站了,来了!” 就在小厮自己琢磨的时候,周围等候的人?群开始向前涌去?,争先恐后地想要迎接他们的亲人?。 小厮往前走了一步,但?见徐叔就站在那儿没动,又?立刻把脚步收了回来。 “我们有车,这么显眼的地方,少爷他们看得?到的。”徐叔开口?解释了一句。 30年代能开得?起车的人?家并不多,确实?,这来接人?的人?多,但?车却屈指可数,十分显眼,但?同样是车来接的人?家,不少人?加入到了向前挤的人?群里,毕竟这旅客多,往外挤可不容易,来接亲人?的他们想要早点见到亲人?,来接主人?家和领导的更是努力挤进去?要去?帮主人?家和领导拎包。 “嘟嘟嘟”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汽笛声响起,五辆印着杭城警事局标识的车快速驶入火车站,后面两辆车停下,几个身穿警服拿着警棍的人?快速上前,“让让,让让,让出一条道来。” 黑制服们的凶名在外,人?群好似摩西分海,迅速空出一条道来。 领头的警员好似还有所不满,正要开口?说话,这是第二?辆车的车后座被打开了,一个严肃的三四?十岁的男子从车里大步走出来。 “哎呦,苏局,您怎么下来了,等下道再大一点,车子就可以开过去?了,您何必多走两步呢。” 苏正阳没有理会他,他看了看手上的表,面上露出一丝焦急的神色,快步向车站里面走去?。 “徐叔,是警事局的人?。” 徐叔点点头,“看来有大人?物也坐这一班的车,我们再等等,等那些煞神走了再进去?。” 小厮点头,脖子也不由伸长了些,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大人?物,能有这样的排场。 然而在警事局的人?进去?没多久后,又?有两辆车缓缓驶进火车站等候处,车门打开,华宁医院的唐院长和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子从车里下来。 徐叔作为地头蛇叶家的老人?,自然是认识唐传芳和张老爷子的,特别是张老爷子,叶家老太爷在世的时候还能和张家老爷子说上两句话,等到老太爷去?了,现在逢年过节连礼都送不进去?,这位老爷子向来腿脚不好,今天竟出来来火车站接人?了,哪路神仙有这么大的面子? 212第212章 212 叶娴虽然没?有强烈反对叶一柏和裴泽弼的?事情, 但是她也绝对不赞成,对于张素娥的?爆发她早有预料,她慢慢靠倒在床上, 轻声说道:“我也是刚知?道。” 张素娥一听, 整个人差点直接厥过去,听叶娴的?意思, 这是真的?咯?! “不会?的?, 不可能的?,这两个男人算是怎么回事啊,不会?的?, 柏儿那么乖,一定是那个裴泽弼!我说呢,他怎么对我们家?的?事那么上心?,还阿姨,他完全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没?安好心?!” 张素娥在叶娴的?病房里来?回踱步,把这件事的?“错”一股脑都推到了?裴泽弼身上,这种思维方式真的?很张素娥。 “两个男人怎么好在一起的?啦?这是不打算结婚了??那是要断子绝孙的?呀。”张素娥絮絮叨叨地念着, 非常希望女儿能够和她同仇敌忾。 叶娴从旁边床头柜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怎么就断子绝孙了?, 从叶家?看?, 还有叶兆麟呢, 从张家?看?,舅舅不是有儿子。” “你站哪边的??那个黄鼠狼给你什么好处了?, 你这么帮他……” 张素娥的?声音戛然而止,叶娴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去,哦, 黄鼠狼到了?。 裴大?处长少见地有些窘迫,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叶娴的?床头,随即叫了?一声,“阿姨。” 张素娥本有心?骂回去,但目光一扫到裴泽弼的?腰间,她的?心?肝就微微颤了?一颤,“阿姨,我可担不起,柏儿,你过来?。”张素娥目光转向叶一柏,厉声道。 叶一柏没?想到张素娥会?突然过来?,也没?想到他和裴泽弼的?事情会?以这种方式暴露在张素娥面前,这几乎是最?糟糕的?场面了?,没?有任何铺垫和准备,让张素娥的?不满和难以接受的?程度都达到了?最?高点。 “阿妈,我们回去说吧,我会?跟您好好解释的?。现在在医院,姐也需要休息,我们别打扰她。”叶一柏轻声道。 张素娥看?看?默默往被子里缩的?叶娴,再看?看?和裴泽弼站在一起的?叶一柏,只觉得自己心?疼肝疼全身都疼,但是叶一柏的?话?她还是听进去的?,叶娴刚动完手术,她也不想影响叶娴休息。 “那你过来?!”张素娥再次强调道。 叶一柏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裴泽弼。 儿子的?这一举动成功让张素娥气歪了?嘴,若今天站在叶一柏身边的?是其他人,以张素娥的?个性早就开始撒泼了?,但是那人不是别人,是裴泽弼啊,有权有枪的?裴大?处长,前四十年的?社会?经历早就让张素娥将对权势的?敬畏刻入骨髓。 裴泽弼对叶一柏点点头,示意自己不在意,让他先过去安抚张素娥,同时裴泽弼开口道:“阿姨,我知?道我和一柏的?事会?让您生气,我很抱歉,但是我不会?放手,我以后?会?像对待母亲一样尊敬您的?。” 像对待母亲一样尊敬您……这曾经是张素娥多么梦寐以求的?话?呀,但是现在,张素娥听到这话?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下,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天呐,她以前误会?叶娴和裴泽弼关系的?时候,是求神拜佛让裴泽弼成为她的?女婿,但不是这种成法呀,哎哟老天爷,漫天神佛呀,求求你们让我收回原来?的?话?,信女愿意茹素三?年来?还原的?。 “谁要当你母亲,我才不想当你母亲呢,我把话?放在这,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绝对不可能同意这么荒谬的?事情,还有你。”张素娥看?向叶一柏,这还是向来?视儿子如命的?张素娥第一次对叶一柏说这么重的?话?,“你还要我这个当娘的?,你就跟他断干净!” 此言一落,病房里一片寂静。 叶娴偷偷去看?自家?弟弟和裴泽弼的?脸色,叶一柏已然维持不住平日?里温和的?笑容,而裴泽弼的?表情也有些僵硬。 “阿妈。”叶一柏带着七分恳求和三?分无奈道。 张素娥看?到儿子这还不回头,气得心?里直发堵,索性破罐子破摔,捂着胸口一屁股坐在病房的?地上,“哎呦,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儿子居然要别人不要亲娘了?,我还是早早死了?吧,省得活着还碍他们的?眼……” 叶医生上下两辈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 “阿姨,我知?道您现在应该不想见到我,我先离开,等下次再登门?请罪。”裴泽弼对叶一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去安抚张素娥,同时对着地上的?张素娥深深鞠了?一躬,随即对病床上的?叶娴点点头,退出病房。 张素娥边干嚎着边偷偷用余光去瞅裴泽弼的?动作,见他真的?开门?出去了?,这干嚎的?分贝不由弱了?两分。 门?再次被关上,现在病房里就剩下张素娥、叶娴、叶一柏三?人,叶娴看?着还坐在地上的?张素娥,心?里暗道,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过了?这么多年还是那么老三?样。 “行了?,裴处都走了?,你可以起来?了?不,有话?不能好好说嘛,闹闹闹,外面闹,到儿女面前也闹吗?”叶娴忍不住开口道。 张素娥一滞,看?着叶一柏紧张的?模样,还是扶着他的?手站起来?了?,她没?去理睬叶娴的?话?,而是用力抓着叶一柏的?胳膊,“柏儿啊,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答应阿妈,不要跟个男人牵扯不清,好不好?啊?”张素娥满脸希冀地看?着叶一柏。 “阿妈,我从来?喜欢的?都是男人,而且是我先向裴泽弼表白的?。”叶一柏沉默了?一会?,还是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张素娥闻言只觉得眼前一晕,腿一软,又一屁股坐到地上去,这回是真晕了?。 病房里一阵兵荒马乱,叶一柏问圣玛丽的?医生借了?听诊器和血压计等设备,替张素娥上上下下检查一遍,确认身体确实没?有问题后?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病房门?口的?裴泽弼和叶一柏一起将张素娥送回了?岐山巷,至于明明身体没?问题,但是从病房到车里,再从车里到家?中动作这么大?的?挪动,人为什么一直没?有醒,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10月10日?,叶娴出院。 “咱妈的?那点道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无非是欺软怕硬和一哭二闹三?上吊,对着裴泽弼,她不敢闹,就只能装病咯,你医术再好也治不好她的?,除非你顺她意了?。”叶娴去卫生间将病号服换下,重新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张素娥在叶一柏面前向来?是溺爱儿子母亲的?形象,他还真的?不知?道。 看?着叶一柏呆愣的?模样,叶娴嗤笑一声,“是了?,你是她宝贝儿子,这种事你不知?道,那时候杨素新要嫁进来?,叶家?想让我们腾位子,张素娥就是这么闹的?,还拉着我一起,大?冬天的?……算了?,这种事跟你说没?意思。” 这还是叶一柏出生之前的?事情,原主小少爷的?记忆力也是没?有的?。叶一柏知?道张素娥这一路走来?不容易,“我不想让阿妈不高兴的?。” “阿妈高兴了?,你和裴泽弼就高兴不了?了?,想让阿妈高兴,无非就是你们分开,然后?她会?立刻让你结婚生子,你自己考虑清楚,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这几日?我都会?住在岐山巷,我手术刚出院,总要人照顾,也让她分分心?,你放心?,阿妈比你想得坚强多了?。”她会?百折不挠想方设法地让你们分开,最?后?一句话?,叶娴默默咽了?回去。 叶一柏将叶娴送到了?岐山巷,看?着刚刚还兴致盎然地和邻居们聊天的?张素娥在看?到他的?瞬间立刻变得精神萎靡的?模样,叶医生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情又有些复杂,他向来?不擅长处理这样的?事情。 他想要非常诚恳地和张素娥谈一谈,但是张素娥却没?有要和他谈的?意思,一听他说起裴泽弼的?事不是喊心?疼就是喊肝疼,万变不离要让他和裴泽弼分开的?意思。 两边就这样开始僵持下来?了?,这一僵持,就是一个月。 11月里,圣约翰的?医学生们准时报到,同时叶一柏有关“大?脑半球切除术”的?文?章也在《柳叶刀》刊登出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在《柳叶刀》上发表文?章,这在整个世界范围内也是极其少见的?,叶一柏这个名字也与神经外科一起,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全球各大?医学期刊和学术交流会?甚至不少当下顶尖高校医学专业的?专业课上。 但令叶一柏失望的?是,他关于磺胺制备的?文?章并没?有被《柳叶刀》刊登出来?,饶是卡特医生给他打过预防针,但看?到这样的?结果,他还是十分无奈。 《柳叶刀》几乎是他向世界磺胺讯息的?最?重要渠道,却没?想事情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顺利。 不过虽然《柳叶刀》没?有刊登叶一柏关于磺胺制备的?文?章,但国内的?《医学杂志》却是将其刊登了?上去,和它一起上刊的?还有叶一柏那一大?串头衔。 什么世界上第一个完成断肢再植的?外科医生,什么华国青年一代医学领军人,什么国际神经外科最?优秀的?外科医生之一等等,这一大?串的?头衔字体加粗加厚,比正文?还要明显得多。 叶一柏看?着寄到他手里的?样刊,不由暗自苦笑,若是这一长串头衔能让国内同仁多关注他接下去的?文?章,那他倒也会?高兴的?。 “叶医生,分给救护中心?的?实习生到了?,罗伯特主任让您去会?议室一趟。”叶一柏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乔娜站在门?口对叶一柏说道。 叶一柏放下手里的?样刊,对乔娜点点头,“好,我这就过去。” 213第213章 218 张老爷子虽然拄着拐杖, 但整个人颇有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他大步向叶一柏走近,面上满是笑容。 苏正阳自然是认识张老爷子的, 苏正阳是外来的和尚, 想要在杭城的地界站稳脚跟,自然要一一拜会地头蛇, 不过?这张家的门可不好进, 饶是苏正阳背靠着上海的势力,当时也是颇废了一番功夫的。 老爷子在杭城地位超然,是邹晟铭那?一辈的人物, 早就不管世事,谁的面子都不卖,这样的人物居然亲自来车站接这位叶医生。 苏正阳眼睛眯了眯,随即脸上立刻带上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笑容,“张老先?生。”他微微往旁边走了一步, 替老爷子留出足够的位置来。 张老爷子也不是瞎子,这么一群黑制服明晃晃站在这里他不可能看不到,虽说不耐烦跟这些人打交道, 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他对苏正阳笑着点点头, 喊了声“苏局”。 苏正阳正想回话, 却?见张老爷子头也不回地走过?他身边, 满脸笑意地迎向了叶一柏,“叶医生, 你这可就不对了啊,回杭城这么大的事我居然还?是从唐院长?的嘴巴里知道的,是不是看不起我这个老头子啊。”老爷子先?声夺人道。 叶一柏不要哑然, 他目光扫过?张老爷子的双腿,不仔细看走路的样子已经与常人无异了,他的面上也露出笑意来,“老爷子您的腿脚很看来很利索,复健做得不错。” 得到来自叶医生的肯定,老爷子的心里不由大喜,连背脊都不由更挺拔了几分,老爷子手术后?,虽说疼痛和肿胀的问题已经基本消失,但是躺了这么多年,腿部功能的恢复却?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做到的,这半年来老爷子几乎拿出了当年在部队的狠劲在做复健。 因为急功近利,中间?有一次还?又进了医院,被唐传芳紧急制止,三令五申一定要循序渐进才将人放回家,中间?种种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成果被叶一柏肯定,张老爷子心头一热,竟有了一种少年时期做事被上峰肯定的感?觉。 “叶医生,大恩不言谢,我老爷子有这么一天都亏了您,我老头子这里都记着。”张老爷子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的位置,“这接风宴你必须得吃啊,我前儿个得到你要回杭城的消息就叫人准备了,亭湖饭店,走,我们现在就过?去。” 叶一柏闻言,下意识地看向了苏正阳。 苏正阳当然也是准备好了接风宴,但是这时候他不会没有眼色地说出来,苏正阳笑道:“真是巧了,我帮叶医生他们定的饭店也在亭湖饭店,正好您请叶医生吃完饭,他们就可以直接上去休息了。” 张老爷子也是人精,哪里不知道苏正阳的心思,于是十分给面子道:“苏局也没吃晚饭吧,都一块,那?么一大桌子,我们几个吃着也怪冷清的,各位,都一块。”他指了指苏正阳身后?的几人道。 方贺等人自然连连道谢,若说苏正阳还?有可能和张老爷子同桌吃饭,他们这种底下人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恐怕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了,心中感?激的同时,不由对叶一柏更添了一份敬畏之?情。 几人说话的时候,徐侃和小厮小刘也走进了车站,这时车站里的乘客已经走了大半,两人一人一边焦急地四处张望。 “看到没?” “没有啊。” “该死,不会真的自己回去了吧。”徐侃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不早进来了。 小厮垫着脚从一个个经过?乘客的脸上扫过?,因为看得太认真,没有注意到开?路的黑制服已经到了他的边上。 “让开?让开?,让到一边去。”一个黑制服不满地用警棍将这个挡在路中央的小子拨开?。 小厮见状赶忙道歉,弯腰退到一边,然而他正往后?退的时候余光扫到了被一群黑制服护卫着走过?来的几人,“少……少爷?” 小厮愣愣地看着从不远处走过?来的叶一柏,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一张剪彩下来的报纸,仔仔细细对了一遍,这不就是他们家大少爷嘛。 “少……少爷!”他的声音大了些,这个小厮是后?招来的,并没有见过?叶一柏,为着今天迎接的工作,徐侃特意给了他一份从报纸上裁减下来的叶一柏的照片,那?群黑制服簇拥的,不就是照片上的叶一柏! 从来没有人用“少爷”这个词称呼过?他,叶一柏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人是在喊自己。 “少爷,小姐,可找到你们了。”叶一柏没有听到小厮的喊声但徐侃听到了呀,他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向着叶一柏和叶娴方向走去。 走到近前,他才发现他们家的小姐少爷竟然被那?群黑制服给簇拥着,那?位杭城新贵苏正阳苏局也在,还?有张老爷子和唐院长?,徐侃不由心中震惊,连脚步都不由停了下来。 他刚刚离得远,虽看到叶一柏叶娴在那?群黑制服旁边,但也仅仅以为是视觉错位,毕竟他这个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叶一柏和叶娴在那?群黑制服的左侧,看不出他们的距离有多近。 “哎呦,徐叔,你可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记错日子,忘记来接我们了呢。”张素娥看到徐侃倒是很高兴,抬起手挥了挥,颇有股子得意的味道。 张素娥虽然不知道张老爷子的分量有多重,但她知道苏正阳啊,想想裴泽弼在上海的威风就能想出苏正阳在杭城的地位了,狐假虎威这种事,张素娥向来很顺手。 徐侃见苏正阳这一行都停了下来,张老爷子、苏局长?、唐院长?以及警事局那?几位实权人物都看向他,他这辈子哪经历过?这种场面啊,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他一边擦着不停流下来的汗,一边磕磕巴巴地一个个打招呼,从张老先?生一直叫到某科,叫得众人眉头都皱起来了,但徐侃不敢不叫啊,他这种身份平日里见到这中间?哪一个不得低头哈腰的,今儿个若是因着少叫了一个让人误会看不起他们,那?他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大少爷、大小姐……”徐侃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张素娥,但感?受到众人盯在他头上的目光,他一咬牙,喊了声“二太太。” 这声二太太不伦不类,让叶一柏和叶娴不免有些尴尬,不过?人都到了跟前,事情必然是要处理的,叶一柏往前走了两步,“徐叔?” 原主小少爷的记忆里是有这位徐叔的,老太爷留下来的老人,在叶广言和老太太跟前两头讨好,最后?反而两头都没有讨好,虽被尊称一声徐叔,但在叶家的各个管事中并不算多么有实权的人物。 派出这么一个人物来接张素娥一行,也能瞧得出叶家的意思了,包括叶一柏在内的众人都看得很明白,除了张素娥。 “是是是,是我。”徐侃这时哪里还?有刚刚的矜持和淡定,将姿态摆得极低。 叶一柏对他笑笑,开?口道:“今天时间?太晚了,我们又一身尘土不好见人,这样,我们回去安顿好,明天下午再去府上好吗?” 叶一柏这话说得礼貌又客气,单纯措辞根本就让人挑不出错来,但是问题是,叶一柏和叶娴都姓叶,叶家是他们自己家啊,这话说得……客气得过?分了,就好像去别人家似的,就差把?“拜访”两个字说出来。 徐侃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可……可,家里……”他本想说“可家里都准备好了”但一想到他出门前冷冷清清的场景,愣是说不出话来。 “张老先?生和苏局他们特意为我准备了接风宴,我总不好辜负他们的盛情,明天下午两点,我准时到叶家,可以吗?”叶一柏继续道。 徐侃感?受到一种大佬们射向自己的目光,简直有些欲哭无泪,他就是一个奉命来接人的管事,他招谁惹谁了,而且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一个小管事还?能拦着张家老爷子和苏正阳的饭局? 徐侃只?好满脸苦笑地点头,“那?少爷……我会回去和老太太和老爷禀告的。” 叶一柏对他点点头,随后?转头对张老爷子他们道:“那?我们走吧。” 随即一群人继续有说有笑地从徐侃面前走过?,张素娥有些纠结地回头看了徐侃他们一眼,但是她再不晓事也知道张老爷子他们比回叶家重要多了,于是也安静地跟着众人离开?了。 小厮站在徐侃身后?,看着这一众人离去,不由嘀咕道:“徐叔,就这么让少爷小姐走了?那?我们回去怎么交代啊?” 徐侃闻言,回头瞪了小厮一眼,“不让他们走?有本事你去拦拦看,怎么交代,就这么交代呗,难道你还?要跟张老爷子苏局长?唐院长?他们抢人?”说完,他似有感?叹地说了一句,“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变化龙啊,叶家,要热闹喽,走吧。” “哦。”小厮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随即满脸纠结地跟着徐侃离开?了。 214第214章 214 张素娥被叫到那位杨处办公室的时候心里有些忐忑, 她打定主意,如果裴泽弼通过?外事处给她施压,她……她就辞职! 真的, 辞职! 张素娥敲了敲旁边办公室的门, 门里传来一声浑厚的男音,“进来。” 张素娥推门走进办公室, 走进办公室后, 她的心里就是一松,因为办公室里还有别?的人。 “赵主任和许组长都在啊,这是有什么?大事, 要让咱外事处的虎将都出马啊。”若论奉承起人来的功夫,张素娥绝对在外事处排的上号,有时候比起那些自以?为聪明的毫无痕迹的奉承,那明晃晃被拍马屁的感觉更能满足人的虚荣心。 被张素娥成为赵主任和许组长的两人闻言,面上都带上了笑意, 许组长更是直接接口道:“这回还真让张姐你说对了,这次的大事,还真得让咱外事处的虎将出马。” 张素娥心想, 这又不关?我的事,但她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 还满脸笑意地说着高兴话, 直到办公室的主任杨处开了口。 “素娥啊, 这次我们也是万不得已了才找的你。”这位杨处一开口调子就起得极高,让张素娥吓了一跳。 “杨处, 您这话说的,什么?万不得已啊,我一个做后勤的, 有什么?事领导吩咐就是。”张素娥心里心里嘀咕,她虽说贪心势利,但对自己的能力?却是门清,这外事处里的事,也就后勤她能勉强做做,其他的事她可做不来。 那些领导只要不眼瞎,就不会让她做超出她能力?范围的事,所以?张素娥应得十分爽快。 杨处显然?对张素娥的表态很满意,他面带笑容地看向赵主任和许组长,“我就说嘛,素娥向来是明事理?的,你们根本不用不好意思,还拐那么?多弯,许组长,你自己和张素娥说吧。” “是是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的错,我的错。”许组长笑呵呵地说着,转头看向张素娥一副十分感激的模样。 张素娥看着许组长这客气得有些过?分的模样,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人家感激的话也提前说了一箩筐,饶是她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这时候说反口的话。 于是她干笑两声,道:“那领导究竟是什么?事啊,您们就直说了吧,我这心七上八下?的,被你们这感激的话说得,万一我做不成,我这脸面可是全没了。”张素娥也不是个蠢的,有些话虽说不好反口,但还是能够婉转地说说的。 许组长闻言,心里暗道这张素娥别?看没什么?文?化?,在为人处世上倒是有些官场老手滑不留手的架势,也就是差了点经验。 “这事让我们焦头烂额,但是对张姐您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大事,前几日里南江路上洋人在早餐中吃出苍蝇把店砸了的事您也是知道的吧,这人被警事局扣到了现在,现在人家赔偿也出了,警事局就是扣着不放人,这道理?说不过?去?啊。 现在洋人那边天天来催,也幸好这个人孤家寡人一个,我们和那些洋人也有些交情,这事才没往上报,不然?洋人的大使馆可不好打发?。但是这时间也太久了,这再不放人,事情就压不住了。”许组长说到焦急处,不由用帕子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 张素娥一听到和警事局有关?,这面上的神情就不是很好看了,怎么?就偏偏和裴泽弼有关?系呢,让她去?和裴泽弼开口,这不可能! “这普通砸店得关?几天。”张素娥想着推脱之词,嘴上就随口问了一句。 这话却是让办公室里的气氛为之一滞,杨处三人皆沉默不语。 张素娥虽不知道为什么?,但见?到这几位领导的反应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心里暗暗叫苦,刚刚还坚定的“绝对不和裴泽弼开口”的念头都有些动摇了,这怎么?补救啊。 还没等张素娥想出补救的法子,杨处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看向张素娥的目光里有了刚才没有的郑重?和理?解。 理?解?他理?解了个啥? “素娥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形势比人强啊,连我们自己的国土之上都有租界这种法外之地,又何谈公平,更何况这回警事局扣的时间也够久了,饶是我们自己人犯了这种事,交了钱也差不多该放出来了。” 杨处只当张素娥以?为他们只帮洋人做事,委屈自己的同胞,心里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对这个开后门进来大字不认识几个的中年妇女,有了几分尊重?。 若是像张素娥一样的妇女都有维护国家之心,何愁民族复兴不成。 “不会一直如此的,再给这片土地一点时间,我们外事处不会一直给洋人擦屁股。”这时候的文?人都是有点心气的,被张素娥这个“有理?想有原则”的妇女一激,这心头的傲气就涌了出来。 张素娥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虽然?是笑着,但比笑还难看。 “张姐,其实这道理?裴处也知道,他是绝对不会因为个人情绪而做出出格事来的人,大概又是底下?人扣下?的,根本没到他跟前。您就下?午陪我去?趟警事局,不管这事成没成,我都领您的情,好吧。”许组长诚恳道。 不好啊……张素娥在心里大吼,但是话都说到这个程度,她若是再拒绝,这外事处恐怕就待不下?去?了。 “既然?领导都这么?说了……那我哪能拒绝啊,不过?是跑一趟的功夫。”也不一定会碰上裴泽弼吧,就去?警事局把人领领出来就好,那个裴泽弼手底下?,头大大的那个,就蛮好说话的…… 张素娥心存侥幸地跟那位许组长出了门。 下?了楼,外事处的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车旁还站着一个年轻人,看起来和她儿子差不多大。 年轻人见?到许组长和张素娥过?来快走两步上前接过?许组长手里的包,“组长,车准备好了。”说完,他目光转向张素娥,他似乎在纠结该怎么?称呼张素娥,纠结许久,他按照办公室里的习惯叫了一声,“阿姐,您坐前头吧。” 张素娥听到这个年轻人的称呼,脸上不由笑开了花,“什么?阿姐啊,我这把年纪,都可以?当你妈了,叫姨吧。” 年轻人大概也刚出社会不久,闻言也闹了个大红脸,还是许组长笑着开了口,“是该叫姨,小王你也是圣约翰毕业的吧,跟你张姨的儿子一个学校的,叫姐就岔了辈分了。” 张素娥闻言,对这个年轻人便更亲切了,“行,我坐前头,小王啊,你也是圣约翰的,我儿子叶一柏知道不,他也是圣约翰的。” 这位叫小王的年轻人闻言神色有些复杂,叶一柏,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虽说不是一个班的,但是一个系的,而且一同考上的外事处,只是考上外事处后,后面的事情就变得有些神奇了 让名额,转系,然?后转身就成了华国医学界的骄傲,上海鼎鼎有名的外科大手,然?后现在又多加了一条,他自己没上外事处,居然?让他妈来外事处上班了,这是哪路的神仙下?凡啊。 “知道,我们同系的。叶医生现在鼎鼎大名,您去?问上海的百姓们,十个里面也有七八个知道的,我作为同学也与有荣焉的。” 小年轻说得诚恳,张素娥听得也浑身舒坦,就好像夏日里一瓶冰水灌下?来,连去?警事局的忐忑都纾解了几分。 外事处和警事局的距离并不远,统共就六七公里的距离,约莫二十分钟后,张素娥就看到了那显眼的警事局大门。 车子缓缓停在了警事局大门口。 年轻人立刻下?车跑过?去?登记,门岗的警员好似是认识年轻人的,一边登记一边开口打趣道:“小老弟,你们怎么?又来了呢,这两天的壁的还没碰够嘛,都跟你们说了,我们赵科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说一个礼拜,你们就别?想提早领走人。” 小王满脸苦笑,“职责所在,没办法,麻烦小哥帮我登记下?吧。” 门岗警员摇摇头,登记完将证件还给小王,同时挥了挥手,两个站在门旁的警员迅速上前,将两个木栅栏拿开。 车子缓缓驶入,并停靠在警事大厅门口。 这还是张素娥第?一次来警事局,这门口实枪荷弹的场面就吓了她一跳,都是衙门,怎么?就差这么?多了。 现在正是下?午刚上班的时间,警事大厅里人满满当当的,不少警员的桌子旁还拷着凶相?十足的人,那些个平日里张素娥见?到就要抖两抖的凶人如同鹌鹑一样蹲在几个警员的桌子旁,时不时还要被骂骂咧咧的警员踹两下?。 有人看到了进门的许组长一行,不由开口打趣道:“呦,这是又来了啊,我说老兄,你要不要来得这么?勤快,这几日日日来,比我上班还准时些。” “张组长您可行行好,让我把人带走吧,不然?我得天天来,一个礼拜真的撑不住啊,别?说是洋人,咱普通百姓赔了钱给了孝敬,也不用关?这么?久吧。”许组长满脸苦笑道。 那位被称为张组长的人闻言转头和同僚笑道:“这外事处的还听懂规矩,都知道孝敬了。”几个警员发?出轻笑声来。 “行了,还是那句话,赵科开了口,我们也没办法,那早餐店,可是咱赵科吃了二十年的,说砸就砸了,忒不给咱兄弟面子,许组长你放心,我们可没磋磨国际友人,好好招待着呢,您过?两天来领,保证完完好好地送到您手上。” 许组长轻叹了一口气,正路走不通只能走后门了,他不由看向了身后的张素娥。 张素娥:…… 215第215章 223 这个晚上的金陵上空, 无线电的声?音交织,许多?重要部门一个晚上都灯火通明。 沈槐书拿到叶一柏的电报后,坐在家中的沙发上久久无语, 他沉思许久后, 拿起了电话。 深夜,许多?辆轿车从各大金陵城有名的府邸开车, 向行政中心大楼驶去。 叶一柏和唐传芳一夜没睡, 唐传芳连夜联系杭城医学界的各大同行,叶一柏则一刻不停地完善这方案,他们很清楚,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有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消逝,快一点?,再快一点?。 苏正阳特意帮两人?拿了一个电台,配了一个电信员过来,“嘎吱嘎吱”的声?音响了一夜。 翌日早晨, 杭城政务中心 许多?实权部门的负责人?一早就来到了会议室,随即这些?个平日里?严肃的高官政要一个个面红耳赤,争论间不乏有拍桌摔杯之辈, 与平日里?老成持重的模样迥然不同。 “登报让民众自查?这必然会引起大规模恐慌,长?岗消息爆出来的时候的情形你们忘了?游行的游行, 那些?文人?和学生的唾沫星子都快吐到我?们脸上了, 现在跟他们说鼠疫有可能在杭城全面爆发, 闹出了乱子怎么办?还有那些?工商业,你们谁去安抚?医生毕竟是医生, 有局限性,他考虑地完全不够全面嘛。” 说话的人?身材微胖,面部浮肿而苍白, 眼部下方有浓浓的黑眼圈,他显然并不赞成登报公开这一提议。 他的这一反对获得了不少赞同的声?音,“指望登报让民众来自查,我?也觉得这不可能,东县那个临时医院我?也去看过,完全……,唉,人?都有偷生之念,你指望老百姓自己去找死,可能吗?用人?口普查的方式一户户查看,这一点?倒是可以支持。” “若是不登报说明利害,如何督促民众自行佩戴口罩,我?查过资料,此物在清末那场鼠疫中的作用确实不容忽视,那鼠疫的细菌大都从口鼻入,若人?人?佩戴此物,患者口鼻中细菌不出,康健之人?口鼻中细菌不入,鼠疫何愁不灭?一户户查就算让你查到也只是治标,只有真正切断传播途径,才是治本的方法!” 此人?身着长?袍,戴着眼镜一派标准的文人?打?扮,然说到激动处,他用力?拍打?着桌子,声?音极其洪亮。 从早上八点?一直到现在十?一点?,会议已经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因为沈槐书的电报在前,他们对于配合叶一柏控制住杭城鼠疫的其他措施倒是没什么意见,争论的重点?正如苏正阳所?料,是在“公不公开”这一点?。 “还有口罩,杭城五十?多?万的人?口,哪来那么多?口罩,这根本不现实。” 在场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整体情绪都不太高,一个坐在左手第二位身材瘦削的男子看向苏正阳,“苏局,我?们讨论了这么久也讨论不出一个章程来,那位叶医生呢?不是说他早上会出现嘛,这都中午了,怎么还不到?” 苏正阳闻言眉头皱了皱,他抬手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确实有些?晚了,他正想开口说话,会议室门口传来敲门声?,会议服务人?员赶忙去开门。 “抱歉,我?们来晚了。”站在会议室门口的赫然是叶一柏唐传芳,还有一个比唐传芳年纪略轻的中年男子,会议服务人?员不认识这个人?,但与会众人?可不会不认识。 “肖秘书,您怎么来了?”有人?惊呼道。 被称为肖秘书的中年人?摆摆手,“我?刚好在秀城,接到命令连夜赶过来的,我?这回?是做辅助工作,主要是配合叶医生。” 众人?这才将目光落在现场唯一一个年轻人?身上。 无论是会议室里?的众人?,还是唐院长?和肖秘书,平均年龄都在四十?五往上,突然出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眼看过去格外突兀和显眼。 “各位,不好意思,久等了。”叶一柏走进会议室后,微微弯腰首先?向众人?致歉。 “叶医生客气了,您也是为我?们杭城奔波辛劳,这点?道理我?们还是懂的。”会议室里?有人?开口道,随即引起一片附和之声?。 沈槐书的电报一过来,这些?人?就已经把叶一柏调查了个底朝天了,这位叶医生虽然年纪不大,但那些?个头衔随便拿出一个来都是值得他们尊重的,更何况他年后就要远赴平津,单就这一点?,就值得在场众人?的尊重了。 叶一柏对着众人?笑笑,直截了当地进入了正题,“我?的建议书,大家都应该看过了,您们今天早上拿到的是初步的版本,我?连夜完善了最新的,大家可以看一下。除了建议书,还有这几个月来的各大医院疑似病例报告。” 叶一柏将几沓资料递给?会议服务人?员,然后几人?在屋内就坐。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看到肖秘书的出现就已然明白金陵那边的意思了,大概等他们的会议开完,回?到各自办公室,就能收到金陵那边的电报了。 虽说心里?明白,但看到叶一柏的那份厚厚的与其说是建议书不如完整的防疫指南的册子以及后面金陵方面的回?复电报的时候,还是不由?咋舌,这准备工作,做得可真够细的。 有心人?看了一眼回?复电报的时间,瞬间明白了这位叶医生迟到的原因,这是在这儿?等着他们呢,大概是知道单纯让他们讨论,别说一上午,大概一两天也讨论不出个结果来,于是这位直接拿着尚方宝剑来了。 还有这份杭城各大医院的疑似报告,与会众人?越看越是心惊,这份报告是唐传芳连夜联系各大医院的同行整理出来的,因为匆忙,几乎是把各大医院留底的资料给?拿出来了,无他,只为了让这些?人?知道,这鼠疫不仅仅是长?岗、平津的事,也不止是东县两个小村庄的事,而是关系包括他们在内的所?有杭城人?性命的大事。 “我?这里?也拿到了东县最新的统计数据,各位同僚也可以传阅一下。”苏正阳也顺势将自己手头的资料拿了出来。 会议室里?只听得到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纸和纸摩擦发出的声?响,有些?本就在接触防疫这块工作的部门还好,譬如卫生部门,东县的报告他们都是在看的,有心理准备,但是各大后勤部门看到这触目惊心的数据不由?从骨头里?一丝凉意来。 “这这……这怎么还向外面扩散了,苏局,你们封锁是怎么做的?这一传十?十?传百的,万一传到了市区……”这人?话刚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他想到了刚刚那份市区各大医院的疑似病例报告,身上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 市区,或许并不是没有,而是没有大规模爆发,他们还不知道罢了,正如这位叶医生在建议书里?写的,冬天细菌繁殖和传播速度慢,是扑灭疫情的最好时间,若是一开春,真的蔓延开来……众人?想想就不寒而栗。 到底都是□□凡胎,在大灾大病面前,他们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长?岗、平津的例子在前,若是杭城也是如此,他们难道还能拖家带口离开不成。 既有上峰命令,又?事关自身利益,整个杭城就像个巨大的机器一样,快速运转起来。 “现在我?们要做的无非是两点?,第一治疗和安置现今已经感染的病人?。最大程度去努力?救治轻症和还有希望救治的中度病人?,所?以区分和隔离是首要任务,不能粗暴地将感染的和未感染分开,要视轻重建立不同的隔离区,这两个村庄里?并不仅仅有感染的病人?,其实还是有未感染的村民的,我?们同时也要建立观察区,及时将健康的村民转移出去,不然让他们在里?面等死。这方面的工作我?会自己去做,但是我?需要配合的人?,希望诸位能尽快安排好人?手。 第二,排查游离在外的零星感染病例,从市区几家医院调取的资料来看,市区零星病人?必然存在,我?们要普查和重点?检查相结合,普查正如苏局所?提议的,用人?口普查的办法,一家家一户户上门,同时我?们要从各大医院,诊所?入手,从有类似症状的这些?人?入手,重点?排查他们的家人?以及密切接触者,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遏制住鼠疫蔓延的趋势。 排查游离在外的零星病历,离不来民众的配合,我?昨天晚上已经向沈先?生说明了这一点?且得到了回?复,他们同意杭城公布当前鼠疫情况,不过该怎么公布,如何最大程度减少民众恐慌,那就需要各位群策群力?了。” 会议服务人?员过来加了一次又?一次的水,会议室里?的众人?眉头紧皱,神情严肃,等到会议结束的时候,众人?才恍然发现居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都这个点?了,我?得马上赶回?去让各大报社?来开个会。” “这里?食堂还有饭嘛,我?对付一口,下午就回?去准备东西,苏局,我?们一块吧,封锁的是你的人?,怎么配合我?们再商量一下?” “好。” “叶医生,这回?真的是辛苦你了,人?手那边我?会尽快安排的,唐院长?,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下午正好找你们开会,这人?手要尽快抽调出来。” “叶医生,年轻,魄力?十?足啊,您有事就直接跟我?说,我?全权配合。” “叶医生……” “叶医生……” 叶一柏的年纪和在场众人?儿?子的年纪差不多?,众人?看他不由?多?了份长?辈看晚辈的包容,再加上一场会议下来,他的胆魄和能力?着实让他们心生佩服。 众人?匆匆离开,很快会议室里?就剩下了叶一柏一个人?,叶医生抬手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两点?二十?一分,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 216第216章 224 与此同时, 叶家 “阿妈,还要多久啊,我要出去玩出去玩, 我都跟小董约好了, 时间快到?了。”叶兆麟扯着杨素新的袖子不断摇晃,脸上满是不耐的神色。 杨素新用余光瞥了叶广言一眼, 低头温柔地对叶兆麟道?:“再等一等, 哥哥姐姐很快就来了,再一会会。” 叶兆麟闻言,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不嘛不嘛,我不嘛,什么哥哥姐姐,我见都没见过,晚点见不行吗, 我要出去玩,出去玩。”边边干嚎起来。 “好了好了,让兆麟先出去玩吧, 反正柏儿这回回来是住在家里的,兄弟俩什么时候见不着了, 晚上再见也一样?。”自从叶一柏走后, 叶兆麟就成了老太太唯一的孙子, 而且比起叶一柏的腼腆安静,叶兆麟从小活泼会闹, 显然更讨老人家们的喜欢。 叶家有叶家老太太宠着,回了杨家,因着杨东天生?有缺陷, 杨家的老人也将?这个外孙当成眼珠子疼,这么多年下来,叶兆麟已?然完全养成了小霸王的个性。 果然,老太太的话一出口,小叶少爷脸上的表情就立刻多云转晴,“谢谢奶奶。”他上前抱了抱叶老太太,然后像一个炮弹一样?向外面冲去。 老太太显然十分受用孙子的亲近,“这孩子……” “哎呦。”门口传来女?子的痛呼声,正和老太太话的杨素新手指的帕子一紧,面上的笑容变得有几分僵硬起来。 果然,这时候一个小厮快速跑进大堂里,对着叶广言三人道?:“老太太,老爷,太太,叶娴小姐和香耕园那位来了。” 张素娥和叶娴在离开杭城前,住在叶府的香耕园,佣人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都时常用香耕园来指代?张素娥。 门口似乎传来了争执声和小孩子的哭声,杨素新站了起来,快步向门口走去,叶老太太和叶广言的面色也有些不好,也起身向外快速疾走。 “算算年纪,过了年你?也有七岁了,早就开蒙了吧,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我也不指望你?能学孔融,但?是撞到?了人道?歉,这是基本的道?理,叶少爷不会连这个都知道?吧。”叶娴将?张素娥扶起来,转头对叶兆麟厉色道?。 她刚刚在身后看得清楚,也兆麟完全就是故意推人,不仅是张素娥,他这一路跑过来,看得有人拦着他的路就将?人推开,佣人们大概也习惯了,看到?这位小爷过来就跑得飞快,也就张素娥倒霉,被?推了个正着。 叶兆麟气得直跺脚,他上前,像只小牛一样?一边用头去撞叶娴一边两只手推搡着,叶娴可不惯着他,用力将?扯住他后脖颈上的衣服,将?人提了起来。 “救命,救命。”叶兆麟大声叫嚷起来,旁边的佣人们赶忙跑过来,佣人中有认出叶娴的,见状一时有些犹豫,不止自己该不该上前。 “娴姐儿,算了算了,别跟小孩子计较了。”张素娥刚刚手掌撑地,因为地面恰好是鹅软式的缘故,手掌根部?被?咯得青了一大片,但?是她这时候却没有追究的意思,反而是有些焦急地劝慰女?儿赶紧把人放下来。 叶娴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开口道?:“你?对他倒是大方。”着,就要把人放下来,然而这时候,杨素新和叶广言等人已?经走出了大堂,走到?了院子里。 “叶娴你?做什么,还不把你?弟弟放下!”叶广言看到?眼前这一幕,面色一下子变得黑沉,他急声厉喝道?。 叶娴嗤笑一声,也不争辩,将?因为见到?父母,觉得有了靠山闹得更凶的小孩往旁边佣人怀里一塞,哂笑道?:“我倒不知道?叶家是这样?的待客之道?,我们好歹也是远道?而来,叶家的小少爷推倒了我阿妈,却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我想若是遇到?其他尊贵爱计较的客人……叶家这是打算把人都得罪光了吗?” 叶娴从昨儿个叶一柏的处理中悟到?,与其以所?谓小姐少爷的身份回叶家受委屈,不如自己识相一点,将?自己定位成客人,那至少还能摆摆客人的架子。 “叶娴,你?姓叶!你?跟我道?理,那我就跟你?,好的两点到?,你?们现在都两点半了才姗姗来迟,让长辈白白在大堂里坐着等你?们,这算是什么道?理?叶一柏呢,他人呢?” 叶广言的话让叶娴一滞,一时接不上话来,从昨天晚饭后,叶一柏告诉他们他明天早上有个会需要去准备一下,下午一点半一定回饭店后就不见了,然而到?了今天一点半,张素娥和叶娴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人回来,眼看时间不对了,才在前台留了话后匆匆赶到?叶家。 “柏儿他临时有事?,晚点会过来的。”叶娴道?。 叶广言面色铁青,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他冷哼一声,直接甩袖向大堂里走去。 叶老太太没看到?大孙子明显有些失望,而且对叶娴出手教训叶兆麟的事?也有些不满,看着叶娴和张素娥摇摇头,“既然来了,也别站在门口,进去吧,家里准备了点心,先垫两口肚子,晚上吃个团圆饭。” 杨素新抱着叶兆麟,对叶娴点了点头,但?却丝毫没有理睬张素娥的意思,抱着儿子跟着叶广言和老太太向大堂方向走去。 叶娴睨了满脸尴尬和失落的张素娥一眼,“这就是你?心心念念要回的叶家,何必呢。” 张素娥抿了抿嘴,向来泼辣的她进了叶府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安静的叶娴都有些不习惯了,两人也跟着走进了大堂。 叶家的正堂大堂是最传统的中式大堂,前面两个高坐,一般是长辈或者主人家所?坐,然后右尊而左卑,老太太在最前面的位置上坐下了,然后杨素新和叶广言分别落座于左右,佣人们分别引着叶娴和张素娥坐下,叶娴在左边第二位,而张素娥在左边最末位。 叶娴眉头微皱,但?张素娥已?然坐下了。 “柏儿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嘛,到?了杭城都不知道?着家的,昨天徐侃他是跟张家老爷子、警事?局的那位苏局长还有华宁医院的唐院长一起去吃的饭?柏儿远在上海,怎么会和他们扯上关系的?”叶家老太太见叶娴和张素娥坐定,忍不住开口问道?。 昨天徐侃过来回话的时候,叶老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晓得她这个大孙子现在医术了得,很给国?人挣面子,但?老一辈还是老派思想,总觉得你?这当大夫当得再好,那也不如走读书当官的正道?,她心里对叶一柏放弃外事?处的工作,当什么劳什子医生?还是有些不满的。 一个大夫,终究是中九流,不如士农工商的上九流,若按老时候的法,那叫自甘堕落。 现在社会变化?,杨素新也产下了叶兆麟,老太太私心里想着,这样?正好,以后兄弟俩也不会起什么争执,但?昨日徐侃过来,苦着脸他没接到?叶一柏,人被?张老爷子和苏正阳给接走了,这下子老太太就有些糊涂了,张家在杭城的地位自是不用多,就这苏正阳,来了杭城不到?半年,就已?然是一个不弱于杨素新兄长的实权派人物。 这样?两个人亲自去车站接她孙子?如果不是徐侃在那儿赌咒发誓,老太太是绝对不会相信这种荒谬的事?情的。 叶娴看了张素娥一眼,平日里嚣张的女?人现在完全像个鹌鹑一样?坐在她旁边一动不动,她只好开口道?:“柏儿上次来杭城的时候替张老先生?动过手术,老先生?念旧,至于苏局,他和裴……”叶娴到?这儿,顿了顿,干咳一声,“他和柏儿一个朋友交好,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情,所?以才会来接。” 老太太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柏儿和苏正阳能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这人虽位高权重,但?名?声可不怎么好,还是少交往得好,但?是张老爷子那边,可以常来常往的。” 叶娴闻言扯了扯嘴角,没有话。 这时,座钟发出“当当当”的三声声响,叶广言面色似乎更青了两分,老太太面上也露出了不满的神色,而杨素新全程只顾低着头看手上的手镯,叶兆麟早就张素娥和叶娴进来的时候被?佣人带走了。 叶娴对于弟弟不给叶家面子的这件事?感觉还挺痛快,早知道?她也不来了,坐在这里活受罪,张素娥明显变得坐立不安起来,时不时看一眼自己手上的表,有些焦急地看向大堂外面。 这时候,张素娥千盼万盼的人终于出现在了大堂门口,一个小厮引着叶一柏往大堂里面走,走到?大堂门口的时候,笑呵呵地对里面了一声,“大少爷回来了。” 话音一落,老太太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她赶忙站起了身,叶广言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但?稍稍松缓了些,就连一直低着头的杨素新终于抬起头来,她将?背脊挺得笔直,犹如一个即将?出征的战士。 “柏儿,你?总算来了。”张素娥终于了她跨入这个大堂来的第一句话,“怎么回事?,怎么迟了那么久。” 叶一柏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表,对着屋内众人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我晚了一会,非常抱歉。”他微微欠身道?。 老太太对于自己这个大孙子还是十分喜欢的,她快走两步上前,握住叶一柏的手,“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不然奶奶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这手凉得,阿欢呐,给少爷去拿个手炉来。” 大堂旁边站着的丫鬟清脆地应了一声,匆匆向后堂跑去。 “你?呀,真的是翅膀硬了就不知道?着家了,你?姐姐你?上回来过杭城,既然都到?家门口了,怎么就不知道?回家来看看呢,小没良心的。” 这位老太太在原主小少爷的记忆里一直是慈祥的,疼他的,小少爷心中充满了对她的孺慕之情,但?叶医生?作为旁观者,看着这段祖孙情谊,却觉出不同的味道?来。 老太太疼他不假,但?比起小少爷本人,她更疼的是叶家的孙子这个角色,叶兆麟出生?后,老太太虽没有明里放弃叶一柏这个大孙子,但?在叶一柏将?要被?送走的时候却是称病不见,这份疼爱不假,但?着实有限。 “上次是和一个朋友一起来的,来去匆匆,就没顾得上来看看。”叶一柏道?。 叶广言闻言冷哼一声,“来去匆匆?没顾得上来看看,那当时我这个做爹的就站在你?面前,你?也没空叫一声吗?叶医生?。”叶广言这时候哪里还不知道?当初在张老爷子手术室门口那个戴着口罩的主刀医生?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好儿子,叶一柏。 217第217章 225 叶一柏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叶广言说的是什么事, 当初在张老爷子手术室门口,他确实见过叶广言,也确实是故意没有摘下口罩相认。 那时候他才刚到这个时代没多?久, 心里琢磨不定究竟该如何面对这位名义?上的父亲, 再加上他向?来不擅长处理这样的事情,才一拖拖到了现在。 此时被叶广言当面指出来, 叶一柏面上多?少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神?色, 但叶医生到底不是原主小少爷,对于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并没有敬畏之心,他微微低头?, 保持了沉默。 张素娥和叶娴倒是从来没听叶一柏提起这一遭了,明显也有些惊讶。 大?堂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好?了好?了,这大?好?日子的说这个事干吗,你这个当爹的,还能跟儿子计较他没跟你打招呼的事, 这么小的事也值得你记挂到现在,行了,娴儿, 你带你阿妈回香耕园休息吧,里面都?重新整理过了, 东西都?是新的, 哎, 你们的行李呢?”老太太看着张素娥和叶娴甚至叶一柏都?是两手空空的,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在上海漂泊那么久, 哪有可能一点行李都?没有,联想起昨天徐侃回来禀告时欲言又止的话,老太太的神?情严肃了起来。 “行李放在酒店了, 我比较忙,而且可能时常有人进出,不方便?。”叶一柏道。 叶一柏说的是实话,但听在叶广言耳朵里就感觉刺耳起来,“忙?进出人多??现在洋人医院都?放假呢,你能有什么事?胜而不骄败而不馁,你是觉得你现在有点名气?很了不起嘛?嫌叶家?庙小容不下你了?” 叶广言本就对这个儿子的观感很复杂,叶一柏是在他懊恼和悔恨中诞生的,这个孩子的存在意味着他在和杨素新这段感情中的背叛,但囿于老一辈思想的影响,他又讨厌不起来自己?的儿子,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下,在叶兆麟出生前,他对叶一柏一直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严父姿态,这一姿态也被他沿用到了现在与叶一柏的对话中。 叶医生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无奈的神?色,他明明说的是实话。 对于叶家?的态度,他和叶娴在上海就已经?有了默契,叶家?确实抚养过他们,在他们小时候给予了庇护,但是同样在叶家?,他们受到的伤害也不小,叶家?和叶广言的不负责任,几乎毁了张素娥的一生,使得叶娴整个整个童年和青春期都?处在压抑和痛苦中,就连原主小少爷都?在也因?为扭曲的环境,迫切想要得到认可的心而走上了绝路。 如果不是叶医生的出现,张素娥和叶娴会沿着她们原有的命运的轨迹,被仇恨控制,走上为了报复不惜一切,最终跳下黄浦江的悲惨命运。 叶娴还没有经?历过后面悲惨的一切,因?此心态平和得多?,她没有报复叶家?的想法,“叶家?有叶芳一个女儿就够了,我就不去和她抢叶家?大?小姐的名头?了,名不正言不顺,只会徒惹人笑话。有你和阿妈就很好?了。” 而张素娥显然?还对叶家?和叶广言抱有希望,但是随着眼界的逐渐打开,以及和儿女感情的升温,张素娥对于叶家?和叶太太这个位置的执念已然?没有以前那么深了,只是这么多?年的青春和感情让她一时还放不下。 “柏儿他确实有事,而且我们住在叶家?也不是很方便?,我和柏儿都?大?了,能过自己?的生活了,阿妈我们也会照顾好?,就不打扰父亲您和杨姨的生活了,如果你们觉得需要,逢年过节我们会过来的,如果有什么事,您和奶奶也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们。” 叶娴知道叶一柏今天会找时间和叶广言私下谈话,希望双方能达成默契,保持面上的和谐,但是她就是看不惯叶广言在自家?弟弟面前那副居高临下的严父姿态。 什么父亲,你当过几天父亲,他们在上海一家?一家?找便?宜的出租房的时候,他在哪?当张素娥咬着牙给别人去洗衣服被发现后,柏儿哭着闹着不要去上学的时候他在哪,当她梗着脖子上台,几乎是屈辱性地接受着台下打量的眼光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居高临下的严父,他不配。 叶娴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面色大?变,叶老太太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看向?孙女,叶广言本就不好?看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而杨素新的神?情就变得有些复杂,有高兴但同样有隐隐的不为人知的羡慕。 她在叶娴身上看到了当初的自己?,那么爱憎分?明,那么意气?风发,不像现在,杨素新看了看自己?戴着翡翠手镯,曾经?因?练字都?留下来的老茧都?快消失的手,脸上的笑容隐隐带上了自嘲的意思,她这算赢了吗? “叶娴!你这是什么意思?”叶广言怒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互相尊重,各自安好?。”叶娴道。 说得倒好?听,换句话说不就是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好?啊,好?啊,一个个都?翅膀硬了,忤逆不孝。 叶广言胸膛不断起伏着,叶娴的话让他怒不可遏,“互相尊重,各自安好?,你去舞厅唱歌,在那种?下九流的地方抛头?露面就叫做安好?了,叶娴,你以为我不说是我不知道嘛!我是给你留点面子!如果不是我拦着,杭城的报纸铺天盖地就是我叶广言的女儿自甘堕落去当歌女的新闻了!” 叶家?的下人们已经?识趣地退了出去,这种?事情不是他们能听的,但是退出去前落在叶娴身上或打量或鄙夷的眼神?,叶娴却感受得清楚 好?似第一次上台时的那种?屈辱感,还有失望、愤怒、伤心,她虽看起来刚强,心却是最柔软不过,所以张素娥对她再严苛再不好?,她除了嘴上针锋相对,从来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 哪怕是今天这一番话,如果叶广言肯放低姿态,软和点说话,叶一柏还真没把握叶娴能不能坚持自己?的态度,然?而叶广言的这番话却把两边表面上和平的面纱。 叶娴表情僵硬,叶一柏已经?能感受到她宽大?的棉衣下微微颤抖的身体。 叶一柏的神?情严肃了起来,他上前将叶娴挡在身后,他拉了拉叶娴的手臂,叶娴抿着嘴挣脱了他。 叶一柏再次握住叶娴的手臂,随即抬头?看向?了叶广言,“我姐姐是华国年轻一代最优秀的女演员之一,这是整个上海滩公?认的,她很优秀。至于你所谓的自甘堕落去当歌女,是因?为我们初到上海,生活窘迫,若不是姐姐站出来支撑起这个家?,别说上学,我大?概连圣约翰的大?门都?迈步进去,她不是自甘堕落,是勇于担当。” 他看向?叶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来,“我很感激她。” 如果说叶广言的话让叶娴伤了心她还能强忍着,但是叶一柏这番诚恳而真挚的话却让叶娴真真红了眼,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臭小子,就会讨好?人。”她说着再次挺直了背脊,她有阿妈和弟弟就够了,父亲她以前就没怎么有过,以后也不需要。 一股子说不出的羞恼感直冲叶广言的心头?,生活窘迫,迫不得已,这字字句句可不就在指责他。 “互相尊重,各自安好?,你也是这么想的?”叶广言紧紧盯着叶一柏的眼睛。 叶一柏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回望他,“这对我们大?家?都?好?。” “好?好?好?。”叶广言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妾生之子,不孝不悌!” “你他娘的妾生之子,老娘什么时候成你的妾了,你这个老匹夫好?不要脸!”一个尖锐的女声忽然?在厅堂里响起。 一直安静地当布景板的张素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她一改刚刚的沉默和温和,跳起来就像只被激怒的母鸡。 “正好?老太太也在,我今天就把事情给你掰扯清楚了,老娘是没跟你扯证,也没有婚礼,但是当年你娘到我家?的时候也是请过媒婆下过聘的,是,是我蠢,是我贪心,答应了你娘生了儿子再入族谱,成了不妻不妾的存在,在你娶了杨素新之后还抱着你们可能守信的想法,想要生一个儿子出来。 老娘我认栽,但是我也不亏,我儿子女儿都?多?优秀啊,什么妾生之子,不孝不悌,少给你自己?脸上贴金,我张素娥早年丧夫,自食其力。哦,我忘了告诉你们,你们想柏儿去外事处是吧,柏儿没去,但是我去了,我现在是上海外事处的正式员工,年后说不定就升组长了,你们以后见到我说不定还要叫我一声长官。” 说到这里,张素娥下巴扬起目光扫过呆愣的叶老太太,不敢置信的叶广言和神?情有些茫然?的杨素新,“坐井观天,只能看到井口那么大?的世界,我倒是要谢谢你们,至少给我睁眼看世界的机会,现在我儿子是享誉世界的大?医生,外国人都?上赶着采访他的那种?,我女儿是人人追捧的大?明星,每次出门那后面跟着的人都?能绕杭城半圈了,还有我女婿,上海警事局的裴大?处长裴泽弼知道伐了,哎呀,不是一个圈子的,你们可能不知道,苏正阳的老领导。” 若论起损人的功底,张素娥可从来都?没怕过谁,这一大?串话说完,张素娥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只感觉浑身一阵清爽,似乎这么多?年压在她身上的那座大?山随着她这么一番夹枪带棒的话就烟消云散了似的。 原来也就只是这样啊,张素娥脑海里闪过这么一句话,“你们两个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等着人家?赶我们走啊?”她睨了叶一柏和叶娴一眼。 叶一柏和叶娴愣愣地应了一声,两人几乎是傻乎乎地下意识地跟上了张素娥,就像两只跟着母鸡的小鸡。 “你现在在外事处上班?”忽然?,另一个女声响起。 张素娥的脚步顿了顿,回过头?去,是杨素新。 两个斗了半辈子的女人四目相对,张素娥笑了,“对,管点后勤,我识字不多?,能做的事不多?,不过我在认真学,现在一般报纸文件都?看得懂了。” 杨素新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羡慕来,她看着张素娥,认真道:“真好?。” 张素娥闻言,如同大?夏天喝了一杯冰水,简直就是浑身舒畅,杨素新的认同居然?比刚刚她大?骂叶广言的感觉还舒服,张素娥下巴微抬,学着单位里那些个有文化的同事的模样,用同情的目光看了杨素新一眼,“当年杭城第一个女大?学生,可惜了。” 说完,带着叶一柏和叶娴头?也不回地向?叶府门口走去。 “阿妈,你说什么女婿嘛,他们会误会的!你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 “哎呀,这有什么的,那我怎么说,儿婿啊?这不都?一样嘛,一个女婿半个儿,我儿子都?舍出去了,还不带让我借他的名字耍耍威风啊。” “那不是这么耍的啊。” 叶娴和张素娥的说话声逐渐远去,叶家?大?堂里一片安静,老太太捂着胸口,闭了闭眼,“冤孽哦……” 218第218章 226 叶一柏和叶娴从叶家?走出来?的时候还有些好似踩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她回头看了眼门牌上“叶府”两个字,好似看到了当年那个匆匆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个迷惘的女孩,这么?多年了, 今天, 她才算真的走出来?了。 “好了,别看了, 再看也不能?回去当你的叶大小姐了, 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教的,怎么?教出你这么?一个暴脾气的,忍一忍不行?嘛。现在?好了, 看看以?后谁肯娶你。”张素娥忍不住转头用力戳了戳叶娴的额头。 叶娴翻了个白眼,上前一步挽住张素娥的胳膊,“是是是,我脾气不好,找不到对象我就跟你过一辈子, 反正我片酬高,养得起咱俩。”叶娴心里清楚,张素娥曾经对叶家?和叶广言的执念有多深。 说是为了叶太太的名分, 但?是若说她对叶广言一点都?没有动过心那是不可?能?的,张素娥和叶广言相遇在?少女怀春的年纪, 且以?世俗的目光来?看, 叶广言又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 但?是今天,张素娥为了她和叶一柏却?毅然放弃了她多年的感情和执念。 叶娴看得清楚, 叶广言在?骂她自甘堕落时张素娥那可?怕的表情,她阿妈,是爱她的…… “谁跟你是咱俩, 走开,谁要跟你一起过了。”张素娥嘀咕着?,却?没有挣脱叶娴的手。 叶一柏走在?两个女人身后,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来?,这样,就很好了。 “叶医生。” 一个身穿黑制服的警员从叶府门口的一辆车上下?来?,替叶一柏等人开好车门,这是苏正阳留给?他的后勤小警员,替他处理他在?杭城期间的一些琐事。 “回亭湖饭店吗?”等叶一柏等人上车后,小徐重新坐到驾驶位上,轻声问道?。 叶一柏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把我阿妈和姐姐送到饭店,然后送我去梁府一趟。” 梁家?作?为杭城纺织业巨头,口罩的生产和普及离不开他们的帮助,叶一柏昨天晚上就和梁明康通过电话,约好了今天晚上去梁家?拜访。 “好的。”小徐点点头,转动钥匙,启动了车子。 同一时间,梁家? “许嫂,许嫂啊,我那条鱼怎么?死了啦,不是说今天中午刚捞上来?的嘛,现在?去买也来?不及了,哎呀,这些人做事怎么?这么?不靠谱的啦,死鱼我怎么?好做酸汤笋壳鱼的,明天跟管家?说,把供菜的给?我换了。”苏秀芬站在?厨房里穿着?围裙,十分不满地看着?砧板上已经翻白眼的鱼。 梁明康匆匆从门口进来?,看到这样的妻子,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你就别折腾了,让厨师做,你还能?比大厨做得更好吃吗?” 苏秀芬闻言转过头来?瞪了梁明康一眼,“这怎么?一样嘛,我们今天招待叶医生呀,全让大厨做多没有诚意啊,一些家?常小菜我还是可?以?自己做的嘛。你那边怎么?样啦,那个纱布的储存量够不够的,人家?叶医生好不容易找我们办一次事,你可?不好掉链子的。”苏秀芬道?。 梁明康将手中的公文包放下?,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知道?,但?是这不是这么?简单的事,第一批口罩肯定没问题,但?是照叶医生所说,整个杭城的百姓都?要用的话,单靠我们恐怕产量供不上来?啊。”梁明康无奈道?。 “那能?做多少算多少吧,这也是保护我们自己,也当给?聪聪积福了。”苏秀芬轻声道?。 楼上传来?梁聪中气十足的声音,“阿妈,我手疼,我不想练字啦!” 苏秀芬闻言赶忙道?:“手疼就不要练了,赶紧休息。” 随即楼上立刻传来?了“蹬蹬蹬”鞋子和木地板碰撞发出的声响,随即一个熟悉的胖乎乎的身影出现在?了楼梯口。 “先生,太太,叶医生来?了。”许嫂满脸笑意地从门口走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姿挺拔的俊朗青年,正是叶一柏。 梁明康和苏秀芬赶忙站起身来?,苏秀芬一边脱围裙一边往外走到门口去迎接,“哎呀,叶医生,真是不好意思,我本来?是想自己下?厨煮点东西?的,没想到把时间给?耽误了,您先喝两口水,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叶一柏伸手和梁明康握手,“这次的事真是麻烦您了,梁先生。” “叶医生您客气了,您是我们全家?的恩人,而且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所有杭城人的事情,我们尽一份心力也是应该的,我们里面去谈吧。”梁明康道?。 叶一柏点头,两人相携入内,苏秀芬亲自替两人泡了茶,随即踩着?高跟鞋快速向厨房走去,她得赶紧去催催。 “第一批医用口罩问题不大,杭城一些西?医院的医用口罩本就是我梁家?在?供给?,明年年初的量我可?以?提前调出来?,我今天过去算了算,库存加上能?赶出来?的量大概有八千左右,这个量单独供给?东县那边应该是差不多了,但?是如果要供给?整个杭城,恐怕不太现实。” 今天上午那个碰头会的事情,梁明康也听说了,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不仅有感激,更有敬佩,为国为家?,一往无前,说起来?容易,这世上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得到,反正他是不行?的。 叶一柏早上看了杭城的人口统计数据,今年的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杭城有五十五万多的人口,八千的话,确实不够,但?是没有口罩阻断传播途径,扑灭鼠疫无疑是痴人说梦,即便东县那两个聚集感染的村庄情况被控制住了,其余零星在?外的感染者也能?引发第二次第三次的聚集感染。 他沉吟片刻,“那医用纱布呢?有多少库存。” 以?现在?杭城财政和杭城百姓的状况,像后世一样用一次性医用口罩是不可?能?的,能?重复使用的医用纱布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只提供医用纱布,然后教民众自己制作?口罩的方法。”这个时代的女子少有不会做针线活的,只要在?报纸上告知方法,民众完全可?以?自己制作?口罩,既降低了口罩使用的成本,又能?将工厂的大部分劳动力解放出来?。 梁明康闻言,在?心里飞快计算着?,“如果只提供医用纱布的话那就能?快一点,但?是缺口还是很大,您知道?的,现在?已经是年底了,我们马上就得放假,平时小节日还好说,加点工资工人们也愿意干,但?是如果春节还让他们加班,我恐怕得被工人举着?照片去街上游行?了。”梁明康无奈道?。 是了,现在?已然是十二月底了,再一个多月就是春节了,作?为华国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工厂得放假,还有拜年和人口流动带来?的疫情传播的巨大风险。 叶一柏轻轻叹了一口气,“梁先生,口罩此物乃此次抗疫中最最重要之物,甚至比之药物还要重要几分,若是此次抗疫成功,此物功劳可?占七分,万望竭尽全力。” 梁明康心中一惊,神情也变得郑重起来?,虽然作?为一个商人,他难以?理解为什么?在?一场疫病中遮掩口鼻的所谓口罩居然会这么?重要,但?是他明白叶医生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他立刻点头,“叶医生,您放心,我今天已经空出来?了一条生产线专门生产口罩,明后天我会陆续再空出几条来?,生产医用纱布,我必竭尽全力,支持抗疫。”梁明康郑重道?。 两人又就口罩生产和供给?的细节谈了许久,谈完的时候梁家?的晚饭也准备好了。 梁聪第一时间冲到餐厅,偷偷抓了一个虾吃,被苏秀芬狠狠瞪了一眼。 “明康,叶医生,赶紧吃饭,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聊。梁聪,还不叫人。” 梁聪一边嘴里咀嚼这虾仁,一边嘿嘿笑了一声,乖巧地叫了一声“叶医生。” “叶医生,尝尝这鱼,新鲜的。来?,聪聪,你吃个爪子,以?形补形。”梁聪碗里被苏秀芬塞了一个鸡爪。 梁聪的手恢复得很好,梁聪断指再植得及时,加上他断指部分是叶一柏亲自在?现场保存带回医院的,几乎没有损耗,因此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两只手的差别。 他灵活剥着?虾壳,时不时用亲近的目光偷偷看叶一柏,引得桌上的人不由发出善意的笑声。 “叶医生,聪聪的手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平时正常生活一点都?不影响的,就是他每次练字多练一会就会喊手疼,这字写出来?也是歪七扭八的,是不是里面骨头还得再长长,我们太心急了。”苏秀芬道?。 叶一柏闻言侧头看了梁聪一眼,小家?伙立刻有些心虚地低头啃爪子。 叶医生脸上露出明显的笑意来?,“半年骨头肯定是长好的了,而且我记得梁聪断的是无名指和小指,从医学?角度来?讲,对于书写的影响应该的不大的,我想……”他顿了顿,随即笑道?:“练字多手疼,大概是很多小孩子的通病吧,都?会有。” 小孩子的通病?苏秀芬刚开始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吃了两口饭忽然反应过来?叶一柏话中的意思,立刻转头去看梁聪。 只见梁聪匆匆扒了两口饭,快速从凳子上跳下?去,“阿爸阿妈我吃饱了,我回去练字了。” 梁家?大院里立刻响起了苏秀芬的吼声,“梁聪!你这个不省心的!居然骗我!” 梁明康摇摇头,“叶医生,让您见笑了。” “没有,梁太太和令公子都?是性情中人。”叶一柏道?。 梁明康替叶一柏倒了一杯酒,“我是真的很感激您,虽说聪聪的事是无妄之灾,但?是遇到您真的是我们家?最幸运的事情,现在?聪聪的手已经几乎和正常人无异了,经过这一事,我们也更加珍惜家?人,眼前这样的场面,在?一年前,我是想都?不敢想。”梁明康道?。 叶一柏与他碰了碰杯,“珍惜当下?。” “珍惜当下?。” 从梁家?回来?,叶一柏就立刻洗漱上床,进入了睡眠状态,他昨天一晚上没睡,明天一大早就要赶往东县,得抓紧睡眠时间。 而这个晚上,杭城许多报社则是彻夜无眠,翌日,一份由杭城秘书处起草的《告杭城公民书》占据了杭城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宣告了杭城这场鼠疫抗疫战争的打响。 219第219章 227 “卖报卖报, 各部门联合发表《告杭城居民书》,望与民众共度时?艰。” “卖报卖报,各部门联合发表《告杭城居民书》, 东县有鼠疫聚集性感染, 望民众近期不要?前往。” 翌日清晨,随着第一?声公鸡打鸣声的响起, 这个江南城市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街旁两边的早餐店氤氲着白?色的雾气?,报童们大声叫卖着,从街头一?直跑到巷尾。 “鼠疫?杭城也有?小报童, 给我来一?份。” “东县有鼠疫?这东西不是北边在闹嘛,咋杭城也有了?也给我一?份。”早餐店里吃早餐的顾客们纷纷叫住了小报童。 “好嘞!”报童快速应了一?声,一?路小跑过来,早餐店里的热气?让他冻了一?早上的脸微微有了知觉,那种被冻过后?酥酥麻麻的感觉并不好受, 让小报童边拿报纸边抹了抹脸。 这家?早餐店经济实惠,无论是西装革履的公司职员还是卖力气?的工人,都愿意在这里解决他们的早餐。 “小周先生, 你给咱读读报纸上讲啥呢,不会那什劳子鼠疫传到咱杭城了吧。”一?个穿着短款袄子的汉子将汤面的面汁一?饮而尽, 转头看向他旁边桌子上穿着中山装戴眼镜的年轻人。 “行, 那我给读读。”年轻人爽快地答应下来, 将刚买的报纸打开。 “《告杭城居民书》,年关?将近, 本应是家?人团圆欢欣之际,然北方鼠疫横行,有疫者沿铁路下登临杭城, 吾城之东县,今感染鼠疫者过百,人心惶惶。 此疫病者,自北始,动辄流行千里,无论男女?老幼,触之即病,如今杭城染疫,吾等思虑良久,终写下此书,杭城乃五十五万人之杭城,吾等生于此,长?于此,万不愿家?园被疫病肆虐……” 随着那位小周先生的大声朗读,早餐店里的许多顾客都放下了自己手?里的碗筷,站起了身子,甚至还有不少路过的行人都停下来脚步靠近聆听。 “其中有以下几点,万望遵守。其一?配合自查,鼠疫者,疫病之王也,无药石,几无可生存者,一?人染病,倏忽十里,十室九病……其二……” “咱这真?有鼠疫啊……”过路的百姓们呆呆的听着,先是害怕恐慌,前阵子报纸上长?岗尸叠如山的照片还赫然在目,然后?今天?报纸上跟他们说鼠疫这东西杭城也有,还就在东县? 许多人面上都露出明显的惊惶之色来,年纪略大经历过二十年前那场大灾的更是只会不断重复,“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正?如告居民书里所说,他们这些杭城之人都生于此长?于此,如今又不笔后?世交通便利,这时?候的百姓绝大多数人一?辈子连自己在的那个小村庄都没有出去过,逃?往哪里逃? “设华宁医院为市区鼠疫隔离点,如市民有发现患鼠疫者,一?律送往华宁医院救治……”这位小周先生读到这里,不由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那些个吃公粮的,这回倒是有魄力,华宁医院,还是还没启用的新院区,这可是杭城最好的医院,一?个号都要?等一?个多月的,我这点工资小病小痛都不敢走进去的,居然被用来隔离救治鼠疫病人,看来是真?的想要?救人,不是关?起来随随便便让自生自灭。”小周先生感叹道。 百姓们闻言也窸窸窣窣地讨论起来,华宁医院的大名他们自然也是听过的,但是就和交通不便的30年代,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坐过火车,同样,在医疗资源紧缺的30年代,很多百姓一?辈子偶读没有走进过医院。 那动辄几个银元的医药费,可不是一?般百姓人家?能负担得起的。 现在报纸上竟说得了鼠疫的医院免费给他们治,还提供吃食,这一?下子让许多人产生了好像得鼠疫也没什么可怕的错觉。 这报纸上不是还说,这鼠疫传播是从口鼻入,只要?他们戴好一?个叫口罩的东西把?嘴巴和鼻子遮起来,就可以不感染的嘛,报纸上还画了怎么制作口罩的方法。 “鼠疫可怖,然人心乱则更可怖,谣诼纷传,乃最危险之像。大家?须知,我杭城富庶,医药等资充盈,吾等也已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不计万难,以遏制鼠疫蔓延为要?。杭城为五十五万杭城人之杭城,吾等人少力微,需大家?勠力同心,精诚团结,共谋安定……” 年轻人的声音郎朗,随着冬日里的微风向四周飘去。 这样的场景不仅发生在这家?早餐店里,还有各个公司,学堂,随着报童的叫卖,大街小巷的识字的人都自发地为周边百姓讲解报纸上的《告杭城居民书》。 整整两千余字,洋洋洒洒,从鼠疫现状说到预防措施,再几乎是赌咒发誓他们绝不会让患了鼠疫的人自杀自灭,必定竭尽全力救治,并一?一?罗列具体?对策,最后?安抚人心的同时?还嘱咐百姓们如果谁有好的建议,可以将信寄往报社,一?起为解救家?乡而努力。 这一?篇告居民书态度诚恳且措施实际,让许多人慌乱的心似乎一?下子就安定下来了。他们觉得,是啊,我杭城富庶,医药资源充足,只要?人人勠力同心,何愁鼠疫不灭,二十年前不也挺过来了,现在比之二十年前要?好太多了,二十年前能做到的事情,现在怎么会做不到? “梁氏布业出售医用纱布和口罩了!”一?家?梁氏布坊的门外,活计搬着椅子将大大的《告杭城居民书》贴在门口,“为支持疫情,口罩和医用纱布以成本价出售,每人每天?只可买一?个口罩一?段医用纱布,不可囤积居奇!” 华宁医院里,唐传芳等人也连夜将新院区收拾了出来,警事局的黑制服们用警戒线将其团团围起,只留一?个位置进出。 整个杭城都又如一?台井然有序的机器,缓慢而又坚定地运转起来。 同时?,自《告杭城居民书》横空出世博得满堂彩后?,杭城的文人们就显得不甘寂寞起来,什么《鼠疫倡议书》,《论鼠疫》等等文章,一?个比一?个文采出众,一?个比一?个能鼓舞人心,一?时?杭城各大报纸上文章争奇斗艳,热闹非常。 而这时?,叶一?柏早已和临时?组建的医疗队赶往东县。 “叶医生,您眯一?会吧,到东县还要?两个多小时?呢。”许元和从副驾驶座里转过头来对叶一?柏道。 叶一?柏侧头看了看车窗外,今天?的太阳被天?上的云遮住了大半,没有阳光的冬日就显得格外寒冷起来,从杭城市区开往东县的路并不好走,过了市区外那段水泥路后?,就是大片大片用泥土压实的路,好的地方会铺点小石子,但更多的却是裸露的泥土,昨日个大概还下过雨,车轮里时?不时?溅起泥水来,整个车摇摇晃晃的。 “没事,我不累。”叶一?柏转过头来对许元和笑笑,说起来这位许主任还是老熟人,华宁医院外科主任,上次来杭城的时?候他们还一?起做过手?术,“我倒是没想到许主任会主动请缨来东县。” 许元和闻言轻笑一?声,“叶医生,别许主任许主任的,直接叫我名字就行,市区那边院长?能处理好,多我一?个不多,但东县这边任务艰苦啊,我是从东县走出去的,我也想为我的家?乡尽一?份心力。” 车子在路上缓缓行进着。 二十公里外的东县鹏村和洋村,不少村民手?里拿着锄头和扁担,一?脸凶相地和一?群黑制服们对峙。 “把?二牛他们放了,我们就走。”领头的村民努力装出凶狠的样子,但因为多日没有好好睡觉而凹陷的眼圈以及干裂的嘴唇,使得他的话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有力度。 警事局的警员们心里也是窝着一?肚子火,这世上谁不爱惜生命,自从鼠疫开始,他们就被派到这个荒郊野外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感染上,他们中已经有两个被送走了,他还记得他其中一?个同事被送走时?的眼神?,是那么空洞而绝望,下个月就是春节了,但他那位同事或许再也见不到他的家?人了。 但是饶是如此,这群刁民还是不知足。 “他患上了鼠疫,必须送到隔离点,你们不怕死,我们还怕呢,不想死就乖乖回去呆着,不要?聚集在一?起,天?知道你们中还有没有得鼠疫的。”警员们都戴着口罩,全身上下用衣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声音从口罩后?传出来,带着浓浓的鼻音。 领头村民旁一?个年轻人闻言冲了出来,“不想死,我不想死,求求你们,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好不好,我没病,我真?的没病。”他一?边喊着一?边就要?向警戒线冲去。 警员们连连后?退,“不要?过来!” “不准过来了。” “最后?一?次警告,不准过来了。” 那个神?色已然癫狂的年轻人丝毫没有将警员的警告声听进耳朵里,他只看到越来越近的警戒线和越来越近的自由。 随后? “砰”得一?声乍响,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220第220章 228 癫狂的年轻村民一下?子跪坐在地上, 冬日的寒风呼呼地吹着,空旷的野地只听得到?不远处村内犬吠声。 那个有些疯癫的年轻村民一下?子跪坐在地上,浑身如筛糠子一样颤抖着, 不敢再向前一步。 “你疯了?!那是普通村民!小心队长扒了?你的皮。”旁边一个警员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同事。 那个开枪的将枪往枪套里一塞, “老?子早就受够了?,扒皮就扒皮吧, 总比在这里陪他们死强, 我还想回家过年呢。” 其余警员们都神色黯然,他们已经?在这边执勤半个多月了?,按照一月一岗的规则, 他们再熬半个月就可以回市区,但艰苦的环境,巨大的心理压力,身边同事一个个倒下?,里面的村民也?一个个倒下?, 每天都能听到?村庄里的哭嚎声。 刚开始是白帆,后来?长久封锁不能出去,就变成?白色的粗布, 一大片一大片地飘在各家各户的门口,就好像冬天的雪, 让人的血液都又凉了?两分, 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中, 许多警员甚至觉得他们马上就要疯了?。 村民们被枪声一吓,大部分人都被吓了?回去, 但是还有几?个似乎被枪声刺激到?了?,红着眼睛拿着锄头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反正在这里也?是死,一天天地等死还不如让黑皮子给我一枪痛快, 想要带走我儿子,除非踏过我的尸体!”领头的村民喘着粗气,像一头发?怒的公牛一样往警戒线走来?。 “二牛爸,二牛爸,你别冲动。长官,长官,求求您了?,别带走二牛,我们把他关起来?,他不一定是鼠疫的,可能只是风寒,吃点药就好了?,求求您了?,长官。”那个领头村民的妻子一边抱着愤怒的丈夫的小腿,一边朝着几?个警员的方向不断磕头,不多时头便变得青紫起来?。 然而此时的丈夫已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挣脱妻子的束缚就要向警戒线冲去,同时警戒线另一边的警员也?再次□□枪。 “如果再次有人冲击警戒线,我们的枪就不会只往地上打了?。”村民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也?激怒了?本来?处在崩溃边缘的黑制服们,他们不少人都拿出了?枪,紧张的气氛似乎一触即发?。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并不悦耳的喇叭声响起,对峙的双方同时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几?辆大卡车正缓缓向他们驶来?。 车子在他们不远处的停下?,有人从车里跳了?下?来?,方贺眉头紧皱地走向警戒线。 “干啥呢,小崽子,那枪声响得我们大老?远都听到?了?,耍威风啊。”方贺一改在苏正阳面前的恭谨,上前用力敲了?敲领头警员的头。 这回无论?是医疗队还是来?支援的警事局的人都穿了?厚厚的防护服,只露出两只眼睛来?,如果不是方贺开口,还真?没人认出他来?。 “方……方处,您怎么来?了?。” 方贺目光扫过满眼血丝的下?属和有些惊惶的村民,故意用稍微大一点的声音道:“医生和护士们带着药品来?了?,忠华村的村民会全员全员暂时移居,那里会建成?临时的救治医院和医疗队和护卫队的休憩处,我们没有放弃你们每一个人。” 着,他上前,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下?属,“现在我们有足够的人手?了?,六个小时一班,四班倒,值够二十一天和市区的换班,争取让你们春节能回去一趟。” 警员们愣愣地看着方贺,随即目光转向那几?辆卡车,卡车前座上依稀可以看到?几?个白大褂的声音,还有卡车后面,用绿布包起来?的一箱一箱的,是食物和药品吧。 “我们……春节能回去?” “能,我来?之?前和市区的都协调好了?,成?家的观察期没问题都回去过年。”方贺爽快道。 现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方处,你是这个。”有警员对方贺竖起大拇指。 方贺瞪了?他一眼,“哎,口罩别摘,别凑那么近!保持距离!” 被警戒线隔开的村民们看着这些黑制服们欢呼雀跃,神情还是一样的空洞和冷漠,似乎一条警戒线将这么小小的一个地方隔成?了?两个世界。 刚刚那个人医生和药品,不放弃,他们以前信过,然后他们的家人就都再也?没有回来?过,村里有人偷偷溜回去看那个所谓的救治点的情况,想看看自己的亲人的情况,然后回来?的时候平时断手?断腿都不叫一声的汉子哭得满脸是泪,拿着家里的菜刀就冲了?出去。 所以,现在,他们不信了?,也?不敢信了?。 叶一柏坐在卡车上,卡车车身高,居高临下?的位置优势使得他能清晰地看到?不远处村庄里那一面面飘扬的白帆,以及前面村民们绝望和空洞的眼神,叶一柏心中一惊,他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许医院,叫大家都下?来?见?见?患者和患者家属吧。”叶一柏对许元和道。 许元和先是一愣,不明白叶一柏为什么忽然让大家都下?来?,鹏村并不是他们计划中的第一站,按照原先的计划,他们这个时候本应该在昨天连夜清出来?的忠华村里,将接下?来?一个多月他们要呆的临时医院收拾出来?,然后尽快将那个连电和煤气都没有的简陋隔离点的病人接收过来?。 然而一声枪响改变了?车子行进的方向,叶一柏和方贺担心封锁的警员和村民起冲突。 这时候《告杭城居民书》刚出来?,这篇文章出来?后效果好得惊人,不仅安抚感动了?老?百姓,就连杭城的官员们都自我感动了?一把,全城现在几?乎是众志成?城想要遏制住疫情。如果现在闹出来?警事局警员对感染区百姓开枪的新闻,那他们前期耗费的心血可就都白费了?。 这才拐了?个弯,将车开到?了?鹏村外头。这时候时间就是生命,按道理应该让方贺速战速决控制好局面,叶医生怎么就自己也?下?去了?呢,还让大家都来?见?见?患者和患者家属? “来?见?见?吧,医生和患者、患者家属之?间的信任很重要的,不耽误这么十几?分钟的时间。”叶一柏继续道。 许元和顺着叶一柏的目光望去,看到?一双双迷惘而空洞的眼神,心里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叶一柏的话,他快速从车子上下?来?,同时招呼道:“都下?来?,见?见?病人和病人家属。” 几?辆卡车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不多时,一个接一个的白大褂从卡车里跳下?来?。 “哎哎哎,慢点,我腿短。你扶我一下?。” 这次医疗队中最年轻的小护士只有十八岁,即使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只眼睛来?,但是小姑娘清脆的声音还是给这片压抑的几?乎是死气沉沉的土地注入了?一丝活力。 叶一柏走到?警戒线前,对方贺道:“方处,开个口子,让我进去一下?吧。” 方贺闻言,立刻摇头,“这不行,叶医生,您有什么吩咐您让我们去做,里面有鼠疫,那些村民也?不是那么友善,您别冒险了?。” 然而叶一柏摇摇头,“医生和病人、病人家属交流的事,怎么好让别人代劳。麻烦了?。”他话语间十分礼貌和客气,但态度确实坚定非常。 方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上前亲自搬开了?一个木制警戒线,毕竟这次抗疫工作?全权由叶一柏负责,在有关抗疫方面的事情上,他得听这位叶医生的。 叶一柏抬腿跨过警戒线,和他一起的还有其他下?车来?的白大褂们,无论?是医生还是护士,他们都安安静静地跟在叶一柏身后,有秩序地走进了?这片传中被鼠疫细菌浸染的土地。 村民们几?乎是傻愣愣地看着这群鱼贯而入的白大褂们,十几?个人,统一的制服,他们刚刚听过最后那个戴着口罩的矮小的白大褂的声音,那是个很年轻的小女孩。 “不好意思?,诸位,能把手?里的东西先放下?吗?我是叶一柏,原上海济合医院救护中心医生,我身后都是我的同事们,从今天开始我们会进驻临时医院,为大家的亲属、朋友提供治疗。”叶一柏道。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听不懂叶一柏在些什么。 然而他们听到?另一个白大褂道:“我是许元和,华宁医院外科主任,从今天开始我也?会进驻临时医院,为大家的亲属朋友提供治疗。” “我是张德荣……” “我是杨光新……” …… “我叫徐晓晓,我是华宁医院内科护士,我从今天开始也?会进驻临时医院,我会努力照顾好大家的,请多多指教。” 徐晓晓完,旁边的护士长狠狠瞪了?她一眼,“怎么话的,这是病人家属,不是病人,你这不咒人家嘛!” 徐晓晓闻言,“啊”了?一声,然后对着一众村民赶忙鞠躬对不起,那紧张兮兮的模样引得一阵哄笑声。 先是白大褂们在笑,随即不远处的村民们似乎也?被感染了?,一个个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来?,更远一点的村里,陆续有人推门出来?看外面的情况,从刚刚警员们的欢呼到?现在的哄笑声,鹏村的村民已经?太久没有听到?笑声了?。 “诸位,有会读报纸的吗?”叶一柏看向一众村民,开口问道。 村民们对这群白大褂们已然没有了?刚刚那般强烈的排斥。 “春子会,春子读过书。”人群中有人道。 村民口中的春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被警员一枪吓得跪坐在地上的年轻人,他有些畏缩地看向叶一柏,叶一柏走到?他身边,将手?里的一份杭城日报交给他,“给你的乡亲读读吧。” 春子快速瞟了?叶一柏一眼,随即有些迟疑地从他手?中接过杭城日报,他一目十行地扫过报纸,随即眼睛一亮,他忽然状似疯癫地大喊道:“有救了?!我们有救了?!我们没有被放弃!我不用等死了?!” “年关将近,本应是家人团圆欢欣之?际,然北方鼠疫横行,有疫者沿铁路下?登临杭城,吾城之?东县……”他大声且声情并茂地朗读着。 春子没有戴口罩,且声音极大,空地上聚集的村民越来?越多,不多时几?乎整个鹏村还活着的人都走到?了?空地上。 他们听着“我杭城富庶,医药等资充盈,吾等也?已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不计万难,以遏制鼠疫蔓延为要。” 听着“杭城为五十五万杭城人之?杭城,吾等人少力微,需大家勠力同心,精诚团结,共谋安定……” 年纪大的听不懂文言文的转头问读过书的年轻人,年轻人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解释,然后叶一柏看着这些人的眼睛就像被点燃的烛火一样,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一个七十岁左右满头白发?的老?人用沙哑的杭城话问道:“你们是医生?” “是,我们是。”白大褂们异口同声地答道,没有指挥,没有故意要去整齐划一,但是斩钉截铁地同时出来?,竟有一股子不出的气势和魄力。 “你们是来?治鼠疫的?” “是,我们是。” 村民中有人似乎哭了?出来?,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哭腔抱怨道:“你们怎么才来?啊……” 叶一柏听不出是谁在话,他只好对着一众村民道:“对不起啊,我们迟到?了?。” 警戒线外的方贺和一众警员看着好似一下?子活过来?的鹏村,惊讶地微微长大了?嘴巴,那个叫春子的年轻人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告杭城居民书》,边哭边读,那个最年轻的小护士似乎在跟人解释她刚刚一时最快,其实她是护士,不是医生。 明明鼠疫还在,明明白帆还在上空飘扬,但是这白色,好像不那么压抑了?。 “叶医生,真?厉害啊。”方贺感叹道。 “他只是永远践行他那套医生理论?,无论?哪种情境下?所有人都可以让他分为患者,患者家属和其他人,然后用十分标准的态度去对待。”一个在方贺听来?有点陌生的声音响起。 方贺皱着眉头转过头去,随后立刻立正敬礼,“裴局……哦不,裴处!” 221第221章 229 裴泽弼挥挥手, “叫我名字就好,这称呼很快就用?不上了。” 方贺心中一惊,不明白裴泽弼话中的意思?, 但是他明白很多事情不是他可以问的, 只能低头连说不敢。 方贺是苏正阳从上海带过来的心腹,原本也算是裴泽弼的手下?, 因此对他格外恭敬。 “方处, 既然我们?都?到这儿了,就让人先把鹏村的口罩和肥皂发了吧。”叶一柏从警戒线里面走出来,走到近处, 看到方贺身边的裴泽弼,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来,“来了?比我想象得早。” “有?些事就让底下?人做了,赶了赶时间坐上了昨天晚上的火车。” 裴泽弼眼底有?些青黑,但背还是挺得笔直, 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是熬了两个大夜的人。 叶医生的眼中露出一丝心疼来,但是此时此刻, 他甚至不能和裴泽弼多说两句,张了张嘴巴, 只能干巴巴地道:“你去车里休息一下?, 等?忙完我去找你。” 裴泽弼轻笑一声, “叶医生,我来可不是给你增加负担来的, 不用?管我,你去忙。” 叶一柏点点头,转向方贺, “方处?” 方贺猛然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挺身立正,大声应了一声“是!”应完才反应过来他面前站着的不是裴泽弼而?是叶医生。 这位中年?汉子?少?见地红了脸,他对着裴泽弼微微弯腰,随即快步向卡车所在地小跑而?去,他觉得他肯定是精神压力太大了导致脑子?都?有?些不正常了,他居然从裴处和叶医生的对话中听?出了一种老夫老妻的既视感,方贺浑身颤栗了一下?,觉得自己是真病了。 方贺指挥着车上的警员把物资搬下?来,警戒线旁的警员看到同事搬着物资走近,飞快上前将几个木制警戒栏搬开,米、面还有?肥皂和口罩,不多时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不远处的村民?看到这样的场景,都?窸窸窣窣地议论开来,有?些脸上甚至还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在这个没有?杂交水稻没有?便民?器械的1933年?,粮食的珍贵程度是后世?的人不可想象的。 叶一柏和管理物资的警员一起核对了一遍数量,在签收单上签了字。 “没问题。”叶一柏道。 后勤警员点点头,收起了签收单,对着叶一柏等?人微微鞠躬后,快步向警戒线外走去。 对于东县的防疫工作,昨天叶一柏、唐传芳以及医疗队的众人一起确定下?了最终方案,一排查,二治疗,三截断传播途径。 比起杭城市区,鹏村和洋村的范围小,满打满算也就五百户不到,完全可以一一上门排查,为了降低村民?的戒心,缓解双方对抗的气氛,他们?打算由医生和警员结伴,上门排查并发放物资。 “我带几个人留下?来排查,剩下?的人先过去把临时医院整理出来,今天晚上冷空气就要来了,没电没煤气,患者撑不下?去的。”叶一柏转头对许元和道。 许元和点点头,“行,我先去忠华村看看,然后再去隔离点看看,哪怕没整出来,也尽量今天把病人都?接过来。” “隔离点现在有?多少?病人。” “截止上午,八十六个。” 叶一柏沉默了片刻,卡车上的医疗物资是这两天他和唐传芳调拨的,他很清楚它们?的量并不够让八十六个人放开了用?,“药物我会继续想办法,如果药物紧张,优先救治有?希望的。”叶一柏道。 许元和艰难地点点头,“我明白的,叶医生。” 许元和带着几名白大褂快速离开,而?叶一柏则转头看向不远处还聚着不肯离开的村民?。 见到这个和善的白大褂看过来,有?村民?忍不住开口问道:“医生,这真的是给我们?的?” 叶一柏闻言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来,“对,给你们?的。等?下?我们?会一户户按照人口分,大家先各自回去好不好。鼠疫是可以通过空气传播的,现在大家这样不戴口罩地聚集在一起,如果你们?中有?人带有?鼠疫细菌,就非常容易造成大规模感染,我们?马上就上门发放。”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刚领头想要冲击警戒线的村民?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叶一柏,他忽然开口道:“你们?会照顾好二牛吧?” 二牛?叶一柏眼中露出一丝疑惑的目光来,旁边了解事情经过的警员连忙上前,“二牛是他的孩子?,从昨天开始发烧,呕吐的现象,所以上午的时候被我们?的人强制带走了。” 叶一柏点点头,转头看向刚刚开口的那?个村民?,那?个村民?旁边还站着一个额头有?些青紫的女子?,也用?焦急而?期冀的目光看着他。 “我们?会照顾好二牛的,我们?今天就会尽量把隔离点的病人转移到忠华村的临时医院,我的同事现在已?经过去了,临时医院改造选用?的是忠华村条件最好的大礼堂,里面有?水有?电,有?煤气,所有?医疗人员都?会尽全力救治患者。” 正如裴泽弼所说,叶一柏有?一套自己待人的标准,将村民?们?当做病人家属,将防疫排查工作当做对家属的术前告知,叶医生就显得格外有?耐心起来。 “鼠疫潜伏期很短,一旦感染一般两到三天就会发作,最多也不会超过十天,症状不明显不能确诊的病人我们?都?会单独隔离,确诊后再移至统一隔离点,所以大家不用?担心误诊。” 领头村民?显然在鹏村里十分有?威望,他听?着眼前这位叶医生温和而?耐心的话,紧攥着锄头的手慢慢放松下?来,他长出了一口气,“叶医生,我们?相信你,二牛,拜托你了。” “好了,听?医生的,各回各家,别聚集了。” “对,早点回去,早点拿物资,我们?家孩子?好久没吃面了。” 领头男子?的话一出,村民?中瞬间响起不少?应和声,不多时,空地里聚集的村民?就散了个精光。 几个站在警戒线旁边的警员不由感叹道:“咱动刀动枪动了一下?午,还没有?人家医生几句话管用?,你说为啥啊?” “为啥?你看看你自己,再看看人家叶医生。华国医学界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到了他这种地位,哪怕是什么事情都?不做,这辈子?都?是不愁的,这样的人却和我们?一样站在这里,就凭这一点,叶医生说十五的月亮的弯的,我也信。” 警员们?闻言不由将目光落到不远处那?正在分配任务的叶一柏身上,无论是平日里多桀骜不驯的人,眼中都?露出了钦佩和尊敬的神色。 “小吴,鹏村的户籍登记册在你哪儿不,你带几个人,去配合叶医生。”远处传来方贺声音。 刚刚开口感叹的警员连忙立正,大声应“是”,随即招呼同伴一起,快速向叶一柏的方向跑去。 许元和带走一部分人后,包括叶一柏在内还剩下?四个医生,所以四个医生和四个户籍警分别组成四个小队,按片区分别进行排查。 因为有?物资开道,排查工作便省了不少?力气,因为是按人口领取物资,一般村民?几乎没有?瞒报人口动机,叶一柏带着户籍警和两个保护的警员一家家排查过来,排查的结果令人心惊。 整个鹏村,从年?初到现在,人口少?了足足一成半,平均两户人家就有?一个人因为鼠疫而?死亡。 “我没病!我没病!我没得鼠疫!不要抓我,不要抓我。”一个村民?披散着头发抓着自己家的门槛不愿松手。 这样的情景在排查中随处可见,若是今天以前,遇到这种事情,鹏村的百姓们?不会就这样看着,但是刚刚那?些白大褂一边给他们?分发物资一边详细和他们?说明了鼠疫这个东西危害和防治办法,看着家门口一面面白帆,人都?是会怕的。 而?且他们?总觉得那?几个白大褂不会骗他们?,得了病去那?个所谓的临时医院,或许不是坏事的。 两百零四户人家,四个小组一刻不停,等?到全部排查完毕,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这次排查又?多了二十九个疑似病例,一次排查就多了临时隔离点三分之?一数量的病人,这明显不是一个好兆头。 还未排查过的洋村人口比鹏村更多,而?且今天的聚集又?会传染多少?人,还有?现有?的药物能支撑这么多病人多少?时间,众人沉默地跟着手电筒往回走。 “几乎整个村子?都?是密切接触者,排查工作恐怕得一直持续下?去,但我们?一共就十二个人,一百多号病人还要兼顾排查工作,根本就来不及。” “哎,来不及也得做啊,谁叫我们?穿上了这身白大褂呢,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怎么想的,怎么就报了医学专业了呢。” 两个小医生低着头边走边说着,鹏村没有?路灯,他们?唯一的光源就是最前面那?位警员手中的手电筒。 “咦,那?边有?光,还挺亮的呀,好像是灯笼,如果每家每户门口都?有?灯笼,我们?就不用?走得那?么艰难了。”小赵医生说道。 一个年?级略大的警员闻言回头说道:“可千万别,赵医生啊,您知道那?是哪儿嘛。” 见几个白大褂用?好奇的目光看向他,这位年?纪略大的警员显出几分得意来,“这是村祠堂,就是小义庄,村里人走了没有?及时下?葬 ,都?在这儿呢,这白灯笼是给那?边人敲的,您可别多看。” 两个小医生闻言浑身一个激灵,瞬间不敢再看了,而?叶一柏心中却陡然一惊,他看向那?两个白灯笼所在的地方,转头问警员,“那?最近因为鼠疫去世?的村民?的尸体,下?葬了吗?” 222第222章 230 叶一柏等?人往回赶的时候, 忠华村里的改造也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设备小心点,这都是借的,以后都要还的, 磕着?碰着?了我们可赔不起。” “这时候也就别讲隐私了, 哪有空装帘子,帘子放哪, 中间拦开, 一边男一边女?,其他要用的时候再弄。” 许元和看着?这进度,再看看自己手上的表, 眉头越皱越紧,都九点多了,这八十多张床都没?有弄齐,这怎么把病人转移过来。 站在床边,许元和已经能听到?“呼呼”的北风声, 南方的冬天降温只需要一场风一场雨,气温就能从零上变成零下,饶是穿着?大棉袄, 礼堂里开着?小太阳,许元和还是觉得冷气在不断往自己脖子里钻。 “许医生, 叶医生回来了。”门口传来护士小张的声音。 许元和闻言赶忙往门口走,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碰到?叶一柏和裴泽弼、方贺等?人从门口快步走进来。 “叶医生, 裴处,方处。”许元和快步迎了上去。 忠华村的条件比鹏村好一点, 至少村道上有一盏路灯,可别小看这一盏路灯,这路灯可是电灯, 1933年的电费是按照大洋来计算的,以杭城为例,一度电0.3银元,换算成90年后的人民币,相当于一度电近一百块,因此哪怕民国时早早就已经供电了,但电器还是极少数人家才能用上的奢侈品。 叶一柏一边走一边在和方贺鹏村祠堂里的事,鼠疫的病原体是鼠疫杆菌,这种细菌的存活能力极强,在现?在这种温度下在冻尸上甚至能生存4-5个月之久,民国这时候还有义?庄停尸的习惯,如果鼠疫患者死后长时间在义?庄停尸,那就是一个明晃晃的超级感染源。 “火化?叶医生这不可能的,别老百姓们了,我都接受不了,这对咱华国人来就是挫骨扬灰啊。”方贺的神情十分严肃,“如果我们强制这么做,肯定会引发冲突的。” 叶一柏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是了,他忘记了,火化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还是一件几乎不可接受的事情,“现?在祠堂里有多少尸体?” “没?去数过,不过前阵子隔离点时,两个村子路边都是尸体,后来就统一放到?村祠堂了,连棺木都摆不下,只有草席加薄被。”方贺到?这里,也有些?唏嘘。 “严令村民不得随意?靠近祠堂,不能火化就深度掩埋,不能就这样摆着?。”叶一柏道。 方贺下意?识地看了裴泽弼一眼?,和裴泽弼的目光对上,方贺神情一凛,立刻开口道:“叶医生,这件事我来想办法,我会尽快处理好。” 叶一柏点点头,“无论是排查还是隔离,我们现?在做的工作都是为了消除民众中的感染源,而?大量因鼠疫死亡的尸体堆积在一起,就是一个露天的大的感染源,它如果不被控制住,我们所有的工作都会白费,所以这是当下最紧要之事,请您务必尽快。” “您放心,我明白了。”方贺郑重道。 这时候许元和也走到?了三人跟前,他目光落到?三人身后正从卡车上下来的疑似鼠疫患者后,面上露出苦笑?来,“叶医生,这些?……” “排查出来的疑似病例,二十九人,轻中重我们分别在患者手上绑了绿,黄,红三种颜色的绳子,除了两位老人,其余大都是轻症。礼堂整理出来多少了,今天能完成转移吗?”叶一柏问道? 许元和面上露出苦涩的表情来,“我们几乎把村子里所有的木板都拿来搭床了,但还是不够,第一遍消毒工作已经完成,未确诊病例的隔离房间也整出来几间,但今晚上想要全部准备好,恐怕不太可能。” 忠华村的大礼堂灯火通明,这是忠华村唯一一个每个房间都能供电的建筑物,穿着?厚重棉袄戴着?口罩手套的人进进出出。 “先?把这些?轻症的疑似病例单独隔离,明天统一检测。” 这些?病人都被要求戴上了口罩,两两之间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在叶一柏和许元和的带领下走进正在改造的大礼堂,一走进大礼堂,众人觉得浑身一暖,连身上的寒气都少了几分。 “啊,叶医生,许医生,患者已经来了啊,我们这边还没?准备好,一共几个人,我先?去拿被子!”小张护士看到?走进来的一大群人,连忙放下手上的工作,招呼同事一起去搬被子。 明亮的灯光,虽不甚统一但排列整齐的木板床和大医院里独有的消毒水的味道,一路上忐忑不安的村民看到?眼?前的场景,终于真真正正把心放了下来,医生们没?有骗他们,这些?人真的在为拯救他们的生命而?努力。 “医生,这样已经很好了,这里比咱家里还暖和,我们有条被子就能睡的。”有村民忍不住开口道。 叶一柏抿了抿唇,外面的天已经漆黑一片了,气温的下降更是明显,如今在外面多呆片刻,骨骼就会不自觉颤栗,虽礼堂这边还没?有完全整理好,但是已经比没?自来水没?煤气的临时隔离点好太多了。 叶一柏沉吟片刻,“不能等?了,我们先?去把临时隔离点的病人转移过来,如果礼堂里不够安置,就占用民房,特殊时候顾不得那么多了。许医生,张医生,赵医生,你们跟我一起走一趟,小杨,绳子还有多吗?我们得现?场把患者甄别好。” 名叫小杨的护士刚铺完一张床,闻言赶忙道:“有的有的,绳子准备了很多,我去拿!” 晚上十点,一辆卡车从忠华村驶出,向五公里外的临时隔离点驶去。 临时隔离点里,气氛压抑得可怕,昏暗的空间里,只有一两根烛光在黑暗中摇曳,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似乎要把肺都要咳出来,时不时还有人发出干呕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不出来的诡异味道。 “有……人吗?我……呼吸、呼吸不了了。”沙哑的声音中带着?绝望,他一遍遍重复着?,明明身边都是人,却没?有一个人回应,他的不远处有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发出微弱的光,他看着?这个光心里想着?,大概等?到?这根蜡烛燃尽的时候,他也要跟这个世界再见了吧。 临时隔离点是有医生的,东县疫情爆发的时候,上面虽然捂着?,但哪里瞒得过当地医学界的人,医生们自然知道鼠疫的可怕,第一时间就想要想办法控制住,以唐传芳等?人为首的医生们迅速组织了医疗队并服上面将患有鼠疫的病人强制隔离。 医生们的心是好的,他们不顾安危不计报酬,凭着?一份责任心来到?东县,但是不足的后勤补给?使得隔离成了病人和医生们共同的噩梦。 这个临时隔离点是由一个仓库临时改建起来的,没?有自来水,没?有煤气,甚至连窗都只有小小的几个,病人进到?这里,除了食物补给?和少的可怜的药物治疗,几乎没?有任何其他支持。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医生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病人们一个个从轻症到?重症,再走向死亡,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仓库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就已经多了不少墓碑。 甚至还有不少医生开始害怕,开始逃避,开始怀疑他们当初服上面要求强制隔离的这件事是不是正确的。 仓库里的咳嗽声越发大了,那个开始呼吸困难的人张着?嘴巴,努力用嘴巴呼吸着?浑浊的空气,他想开窗,但是天气太冷了,他们每个人都只有一条薄薄的被子,烛光已经越来越暗了,就像他的生命之火,模模糊糊间他似乎看到?了光,好亮,亮到?都有些?刺眼?了。 “我再强调一次,我们接下来要进入重感染区,口罩戴两幅,手套口把衣袖扎紧,领子和帽子中间也用身子扎紧,在回去做好消毒工作前,不管眼?睛都多痒,都不能用手去揉,听清楚了没?有。”叶一柏再一次叮嘱道,特别是来帮忙的士兵和警员们,他们缺少卫生知识,特别容易忽略小细节。 不过好在他们极度服从命令,警员和士兵们背挺得笔直,大声答道:“听清楚了。” 卡车前灯刺眼?的光早就惊醒了在房间里休息的医生们,隔离点的医生们在以前仓库管理员的宿舍休息,他们忙了一天,刚进入睡眠却发现?窗外有刺眼?的灯光亮起,医生们悚然一惊,他们到?东县已经一个礼拜了,这里没?有电话?没?有电报,唯一的消息来源就是每过几日那些?封锁线的警卫员们交班时听他们,因此他们并不知道这几日外界的消息。 “好像是一辆卡车,那些?警员居然让车子进来了,大晚上的可不会是补充物资,老周,我出去看看。”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医生着?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换衣服。 “叶医生,这里就是临时隔离点了,这里没?电,只有蜡烛照明,我先?去和这里的医生打个招呼吧。”在隔离点执勤的警员对叶一柏道。 223第223章一更 231 “砰砰砰”门口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中年医生刚穿上了棉袄, 他双手合拢呼出一口热气来,随即两只手搓了搓,戴上手套和口罩, 快速向门口走去?, “来了。” 门打开,铺面而来的寒风使得中年医生缩了缩, “小?许?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有车进来, 是又?送隔离的患者来了吗?”中年医生打开门,见是执勤的警员,不?由把心提了起?来。 被?称为小?许的警员连忙道:“沈医生, 把周医生也叫起?来吧,市区派了人过来说要把病人转移到忠华村去?,来的医生和警员已经到门口了。” 沈医生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市区派了人来?转移?你确定?怎么会这么突然??还是这个点?我们根本就没有收到通知啊。”沈医生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许警官, 你实话告诉我,市区他们想要做什?么?” 不?怪沈子安乱想,因为这半个月以来, 市区的反应着实太过令人失望了,整个隔离点, 除了自愿来东县的几?个医生和他们带来的一些物资, 几?乎没有其他任何的支持, 刚开始的时候还会送米面和生活用水,随着年关临近, 那些人甚至来送米面和生活用水的次数都越来越少。 好?在?以前送来的数量够多,这仓库旁边也有个水井,这才不?至于饿死。这样过了一周多, 突然?大半夜来了几?辆大卡车,说要转移病人,是个人都会怀疑此中的蹊跷。 小?许被?沈医生严肃的模样吓了一跳,他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不?由哑然?失笑,“沈医生,您想什?么呢。真?的是市区派来的医疗队! 叶医生,您知道的吧,那个能把人断了的手指接起?来的医生,有阵子杭城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新闻,还上过外国人的杂志的。哦,还有华宁医院的许主任,他也在?,就在?外头?呢,不?信您跟我一起?去?瞅瞅。 这一次啊,上头?是真?心想做事,现在?鼠疫的事整个杭城人都知道了,行政厅那边写了《告杭城居民书》,报纸就在?我桌子上放着,等下我拿给您看。” 沈子安紧紧盯着小?许的眼睛,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他说不?出当下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震惊、欣喜却又?不?敢置信,因为这寒冷天气而被?冻僵的四肢好?像重新注入了热血,开始慢慢恢复起?来,酥酥麻麻的,还带着些细细的入骨的疼痛。 “叶医生和许主任来了?”沈子安感觉自己的嘴唇干得难受,他口罩下的嘴巴舔了舔快要龟裂的嘴唇,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小?许笑着点头?,“对,真?来了,人就在?门口呢,这我能骗您吗,沈医……” 小?许的话还没有说完,沈子安就已经等不?及冲了出去?,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血液从?心脏迸发,汹涌地流向四肢百骸,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嘭”地一下炸开,他奔跑着,越来越快。 “哎,沈医生,您等等我呀!”小?许诧异地看着跑入茫茫夜色中的沈子安,不?由愕然?,平常看沈医生是挺沉稳一人啊,小?许挠了挠脑袋,也跟了上去?。 没有经历过这种绝望的人是很难体会沈子安现在?的感觉的,好?似是即将溺水的人看到一根浮木,想要努力去?抓住它,又?怕这根浮木负担不?住他的重量,只是白白高兴一场。 他看到了,那亮得有些刺眼的前车灯,他听到了,不?远处这两个男子并不?算大的说话声。 “明天上午应该能把洋村都排查一遍,洋村是这次杭城疫情最先爆发的地方,他那边的感染人员恐怕不?少,明天上午必须把第三层收拾出来。” “我让他们连夜赶工,第三层无论如何是要收拾出来的,不?然?我们这波人带回去?,隔离不?彻底可就好?心办坏事了。” 叶一柏和许元和低声交流着,虽然?他们声音不?大,但是因为周围太安静了,所以他们的声音能清晰传到沈子安的耳朵里。 叶一柏抬手,借着车前灯的光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表,“十?分钟了,不?等了,我们自己过去?。” 许元和点头?,同时转头?招呼其他医生做好?准备工作。 “叶医生!许主任!” 两人正要自己往隔离点里面走去?的时候,一个带着颤音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叶一柏和许元和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棉袄外套着宽大白大褂的男子正快步向他们走来。 叶一柏一看沈子安的打扮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唐传芳不?止一次和他提过这次自发组织前往东县抗疫的医疗队。他们不?拿工资,不?为利益,凭着一腔孤勇就来到了这个连自来水和煤气都没有的地方。 叶一柏看着眼前明显有些狼狈但白大褂和手套口罩都干干净净的医生,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敬佩,“您好?,您是沈医生吧,实在?不?好?意?思深夜打扰你们。” 沈子安闻言连忙摇头?,“您说的哪里话?您认识我?” “唐院长再三提起?过您和周医生,我对两位也是非常敬佩。”叶一柏诚恳道。 沈子安闻言连连苦笑,“敬佩?叶医生,许主任,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你们再不?来,我们恐怕就要坚持不?下去?了,这哪是救人啊,我们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沈子安一脸苦涩,这半个月以来那种看着病人一天天衰弱下去?,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做不?了,这种无力感每天都在?折磨沈子安和其他自愿支援的医生。 “看我,老说这些有损军心的话。听小?许说大家是要把隔离点的病人转移走,我能问问转移到哪,怎么安置吗?”沈子安急切道。 “当然?,我们昨天已经连夜把忠华村的村民都转移走了,现在?忠华村的大礼堂已经被?改成了临时隔离医院,我们按重度、中度、轻度和疑似,划分了不?同的隔离区,主要是因为我们医疗人员有限,医生少病人多,这样方便治疗和管理。”叶一柏道。 “礼堂,划区……”沈子安喃喃自语着,随即连连点头?,“对对对,划区后这样能提高效率,也能最大程度解约药物资源,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沈子安目光扫过寒风中站立的白大褂们,忐忑而躁动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成,大半夜我也不?耽误大家时间了,我们现在?就过去?吧,这里的条件太差了,我本来还在?担心要是冷空气来了,病人们该怎么挨过去?呢……” 沈子安领着叶一柏一行向隔离点方向走去?,边走边向叶一柏等人介绍隔离点的情况。 “这里的条件实在?太简陋了,我们带来的医疗物资上周就已经用光了,我们现在?虽然?穿着一身白大褂,但每天能做的也只有给他们发发吃的,喝的,有时候觉得真?对不?起?自己这一身衣服。幸好?你们来了,幸好?你们来了。”沈子安重复着这句话,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道尽了他这半个月以来无尽的苦涩和无奈。 包括叶一柏在?内的所有医务人员一时都无法言语,一样的职业,一样的工作环境,一样的白大褂,他们能理解沈子安那时的感受。 “也幸好?您坚持下去?了。”沉默许久,叶一柏开口打破了沉默。 沈子安闻言眼睛有一瞬间的酸涩,“对,幸好?,我坚持下来了。好?了,前头?就到了,叶医生,等下转移有什?么规矩和讲究不??”他有些生硬地转开了话题。 “转移之前我们要按重中轻给病人做个简单的划分,红线代?表重症,黄线代?表中度,绿线代?表轻症,简单划分后就各自送往不?同的隔离区。” 众人手里拿着手电筒,一脚深一脚浅地向改造成临时隔离点的仓库走去?,空中飘起?了极细的雪花,轻轻拍打众人的面颊,不?多时许多人白大褂的肩膀上就浸染了一层湿意?。 卡车驶入的动静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不?仅是隔离点的医生和执勤警员们,隔离点仓库里窗边的病人也偷偷扒着窗户往外看。 手电筒的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显眼,加上今天实在?是太冷了,这么多病人在?聚集在?一个空间里,几?乎没有人能睡得舒服,先是窗边的病人,然?后是附近,慢慢越来越多,他们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手电筒亮光的方向而移动。 “到了。”沈子安停下了脚步。 叶一柏轻轻吐出一口气,转头?道:“大家再检查一遍防护,我再提醒一遍,进去?后无论这么难受都不?能摘口罩,手套,不?能用手揉眼睛,我希望大家保护好?自己。” “好?的,叶医生。”众人同时道。 七八个人一起?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响亮起?来。 叶一柏手里举着手电筒看着两个警员将那扇巨大的木头?门打开,这是一种和上手术台截然?不?同的感受,属于这个时代?无奈、沉重、和悲哀扑面而来,手电筒的灯光下是一张张沾着尘土的,瘦削的麻木的脸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仓库里的病人几?乎都没有睡,他们的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叶一柏,准确来说的盯着叶一柏等人手中的手电筒,目光直视,似乎眼睛根本不?受刺目的光线影响。 “大家都还没有睡吧,睡了的也麻烦醒一醒,这里条件太差了,现在?冷空气马上就要来了,我们将大家转移到忠华村的临时医院,那里有煤气有热水有电,大家的日?子能好?过很多。”沈子安作为隔离点的老医生,率先开口说话。 没有回应,没有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他们太冷了太累了,连做个表情都没有力气。 几?个年轻的小?护士已然?红了眼,但是她们记得叶医生说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不?能用手揉眼睛,她们只好?抬着头?,努力忍住眼角的湿意?。 叶一柏目光扫过一众病人,轻轻吐出一口气,“开始吧。” 叶一柏身后的许元和及其他医务人员点了点头?,随即各自分开。 “高热,呼吸急促,血压下降,红绳。” “胸痛,咳嗽,肺部有湿罗音,请问这种症状几?天了?” “一周?这种情况没有恶化的话,自愈的希望很大,黄绳。” …… 不?算宽敞的仓库里,密密麻麻地挤了八十?多个人,病床和病床之间的缝隙有时候甚至不?能容一个人通过,这里的病人大都睡的也是木板,仓库没有厕所,有些行动不?便的病人走近了甚至能闻到一股子排泄物的味道。 叶一柏一次次弯下身来,替病人做基础检查。 “红绳,下一个。” “潘先生,潘先生,能醒醒吗?” 叶一柏检查完一个,助手护士先上前去?问下一个病人的基本情况,但是这个姓潘的先生似乎睡得太熟了,护士摇了两下都没有摇醒。 “潘先生?”护士轻轻推了一下这位潘先生的手,冰冷而僵直的手无力地垂下。 “叶医生!死……死了。” 224第224章二更 232 叶一柏伸手?摸了摸男子颈部的动脉, 约莫过了一分钟,他收回手?,摇了摇头。 两个隔离点执勤的警卫员非常熟练地上前, 分别搬起木板的两个突出处, 迅速连人?带床带了下去?。 这?种事?情对于常驻隔离点的医生和警员们?来说并不?陌生,但对于新过来的, 特?别是年轻的医生和护士来说, 却是极大的震撼。 包括许元和在内的新来的医务人?员下意识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目送着两个警卫员将尸体往仓库门?口抬去?。 “尸体做好防疫处理,我们?继续。”叶一柏微微站直了身体, 沉声道。 他继续走向下一个病人?,检查,询问?。 “黄绳。” “哦,好。”第一个发现刚才那个男子死亡的护士吸了吸鼻子,缓缓弯下腰替病人?绑上黄绳。 “小姑娘, 不?要哭,都一样的,早点晚点而已, 只是今天怪冷的,如果?可以的话, 走得时候记得给他加一床被子。”病人?配合地让护士系上黄绳, 轻声说道。 这?一开口, 似乎打破了室内的沉默的气氛,又有人?接口道:“被子, 我还想要被子呢,有被子先给我盖盖,等我走了, 把我跟他放一块,一起盖也行?。” “那你媳妇咋办?” 这?人?的话落,仓库里响起了零星几声笑声,然后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慢慢呼吸,不?要急,拿个垫子。对,慢一点。”叶一柏蹲下身来,不?断轻轻拍打病人?的背脊。 医疗设备和药物安置好后,临时医院的改造就不?需要太多的专业人?员了,所以这?一次大部分医务人?员都来了隔离点转移病人?,医生护士分工合作,分诊的速度也是极快的,分诊到三分之一数量的时候,叶一柏道:“把卡车开到门?口来,先把重症送一批回去?。” “好的,叶医生。”警员连忙道,说完就快速向外面跑了出去?。 不?多时,仓库外面就传来了卡车慢慢驶近的声响,仓库门?再次被打开,一队警员拿着担架跑了进?来,“系红线的先转移,注意保暖。” 仓库门?口,几个警员拿着手?电筒,卡车背对着仓库大门?,带着篷的卡车后厢上放着一床床被子。 “来,一二?三,过。被子被子,裹好了,别着凉。” “老先生,您自己能走不??” 和刚刚仅仅只开了一个口子让叶一柏等人?进?来不?同,这?一次仓库门?打开,门?口是被卡车的前灯照得大亮的院子,仓库的原主?人?还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梅花,卡车车灯正好照在梅花的树干上,还略带粉色的梅花花瓣随着刺骨的冷风和新鲜空气飘进?了仓库里。 看着一副副担架和一个个同伴走出那扇门?,仓库里的病人?们?终于有了一种真实感。 “我们?真的可以离开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瘦削女子撑着身体从木板上坐了起来,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仓库大门?口的那棵梅花树,“真的可以离开了。”她喃喃自语道。 转移病人?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看到过光后的病人?们?显得格外配合起来,还有人?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他们?家里的事?,儿子,女儿,父母,还有隔壁暗恋的姑娘,似乎所有人?都被注入了一种名叫生机的东西。 同时随着分诊速度的加快,医务人?员们?发现了更多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永远离开的病人?,很多人?他们?甚至叫不?出名字。 “这?病来得厉害,很多人?一旦开始发作,撑不?了两三天就走了,特?别是这?两天温度一天比一天低以后,每次第二?天来看,都要抬出去?不?少。”沈子安道。 在这?场可以称之为大灾的疾病面前,医生的力量是如此弱小,叶一柏想象不?到以前的医生们?是如何面对这?一恐怖的敌人?的,传播快,感染性?强,发病迅速致死率高,且没有对症的药物,医生们?能做的似乎就只有强调保持距离,戴上口罩,或许提供点提高免疫力的药物。 看着自己的病人?一个个离开,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对每一个白大褂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这?些病人?在发病前是不?是临床病症都不?明?显?”叶一柏听完最后一个病人?的肺音,直起身来问?道。 沈子安思索片刻道:“我们?现在没有快速辨别鼠疫患者的方法,其实到我们?隔离点的时候,大多数病人?就已经有发作的迹象了,不?过您这?么一说确实,他们?会有剧烈咳嗽,胸痛,呼吸困难,但是我听他们?的肺音却没有临床病症表现得那么厉害。” 叶一柏点头,他在这?次分诊中发现,与上次在上海发现的鼠疫患者不?同,这?次杭城的大部分患者都是肺鼠疫,肺鼠疫感染性?强,病症发展迅速,发病后几天内就会呼吸衰竭,可以说一旦发展到重症阶段,在这?个时代,几乎是没有药可以医治的。 忠华村离隔离点并不?远,只是天黑且没有路灯,卡车开得就慢了些,等到医务人?员和警员将最后一批病人?送上车,天已经微微亮了。 在叶一柏这?边有条不?紊地转移病人?的同时,另一边经过两三天的发酵,鼠疫已经成了老百姓口中的热议话题,不?仅是杭城,金陵向全国通告了北方鼠疫可以向南蔓延的消息,希望地方引起重视,避免疫情扩大。 而叶一柏这?三个字更是随着这?则通告传遍了全国,许是鼓舞民众士气,增加百姓们?的信心,各大官方报纸将叶一柏那几个头衔大书特?书,若说原先叶一柏这?个华国医学界年轻一代领军人?只是在业内说说,那么现在几乎全国百姓都知道有那么一个杰出的医生。 他头上有无数个世界第一的头衔,医术水平比那些外国医生还要高,他的声望一时竟有能和老一辈德高望重的大医生媲美的趋势。 “广言兄,家有麒麟儿啊,叶医生心怀家国,国士无双,叶家不?愧是我杭城的名门?望族,若不?是有叶兄的言传身教,哪有今日的国士无双啊。”叶广言一进?单位,就被同僚们?围了起来。 平日里许多眼高于顶的同僚及几乎没有打过交道的领导都十分热情地和他打招呼,杭城说大大,说小也小,有名有姓的人?家就这?么些,有些事?原来不?说并不?是人?家不?知道,而是人?家不?在意。 但是叶一柏异军突起,如今更是声名赫赫,这?老一辈的事?情自然是藏不?住了,这?几日,叶一柏、叶娴和叶家的关系,叶广言和张素娥以前的事?都被翻出来在杭城所谓的“名门?望族”间流传,叶广言当年被广为传唱并以之为晋升之资的《放妾论》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笑话。 “一身报国有万死,应有之意,应有之意。”叶广言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应付完同僚们?的热情后,飞快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今天的报纸,上面大篇幅介绍了叶一柏的事?迹,并刊登了金陵全权任命叶一柏为北方抗疫负责人?的消息,他看着报纸久久无语。 小时候孩子躲在柱子后看他的场景,再大些努力讨好他想要获得他认可的场景,离开杭城时那孩子迷惘而又坚定的神情以及几天前那位陌生、客气、礼貌却生疏的叶医生。 他看着报纸里配的叶一柏一张站得笔直的黑白照片,他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他好像失去?这?个儿子了。 叶广言颓然地瘫坐在办公?椅上,用手?捂住了眼睛。 叶府里这?几日的气氛也有些怪异,自从张素娥甩了狠话离开后,佣人?间的闲言碎语就没有停过,当年张素娥进?府的场景也被人?活灵活现地复述了出来,这?种走过三媒六娉但没正式拜堂就被迎进?府里的算不?算正经太太成了这?几日佣人?间最有争议的话题。 “阿妈,我回家几天,家里侄子刚动了手?术,我嫂子身体又不?好,佣人?照顾总是不?放心的,我回去?帮她搭把手?。”杨素新对着老太太说道。 老太太躺在床上,看着低眉敛目的杨素新,伸出手?来握住了杨素新的手?,“素新啊,你回娘家我没意见,但是你是叶家的当家主?母,这?家里的大事?小事?都得你拿主?意,家里可离不?开你啊。” 杨素新抿了抿嘴,“阿妈,您放心,我不?会呆太久的。” 老太太安抚地拍拍杨素新的手?,“那行?,去?吧。” 杨素新回房间收拾了两件衣服,走出叶府坐上早已等候着的车,车子缓缓驶出,她转头看后面红色大门?上大大的“叶府”两个字,轻轻吐出一口气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家竟成了她的束缚和负担。 车子驶入杭城最繁华的街道,梁氏布坊门?口这?几日都是大排长龙,杨素新透过车窗看着窗外的景象。 “停车。”她忽然开口道。 “停这?里吗?太太?”司机诧异地回头看她。 杨素新目光落在梁氏布坊门?口,“对,这?里靠边停。” 司机依言找了个位置停下,杨素新拿着手?包慢慢走近梁氏布坊门?口。 “哎,对,就是这?样,最好是四层,四层没有的话两层是起码的,直接垫在里面,每天用好后用肥皂水洗一下然后晾干,不?然效果?会不?好的。” “那老板娘,你这?个口罩卖不?卖的?多少钱?” “不?好意思哦,我这?个口罩不?卖的,家里没孩子给缝口罩的老人?才能领,不?好意思哦。”女人?笑呵呵地说着。 杨素新看着这?样的张素娥,忽然就笑了,眼前自信热情的女人?和她印象里那个汲汲营营满腹心计的尖酸小女人?居然是一个人?,时间和环境真的能改变一切,就好像当年心比天高的杭城第一个女大学生和现在沉默少言的叶太太不?也是同一个人?。 “阿妈,你眼睛不?好,我来缝吧。” “又不?是什么精细的绣活,缝个口罩而已,你弟弟在前头舍生忘死的,我作为他亲妈,那也不?能掉链子不?是,国士的妈,那在老时候,说不?定还有诰命呢。”张素娥骄傲道。 叶娴:…… “行?行?行?,国士他妈,您慢慢缝。” 225第225章 233 “苟利国家生死以, 岂因祸福避趋之,报纸上说得好,杭城是杭城人之杭城, 那扑灭鼠疫仅仅是医生和公职人员的事情吗?当然不是。如今梁家以成本价卖出纱布, 并号召妇女在家缝做手套,给予薄薪, 并回收手套以低价卖给孤寡老人。 如今更有大义者, 不要?钱财,为孤寡者缝制口罩,女子尚且如此, 何况我等?男子乎!所以,我在此呼吁我等?有志青年应奔赴东县,为扑灭鼠疫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杭城大学堂门外,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站在学堂门口,挥舞着一?张报纸大声大声疾呼。 华国百姓对?于家国的热爱和归属感是世界上其他任何国家都比不了的, 几?千年来的文化熏陶让大部分华国人将国家和集体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上,而近几?日杭城这批文人墨客的一?篇篇激昂的文字,将这群大学生爱国爱乡的情感完全激发出来了。 “奔赴东县!” “奔赴东县!” 学生们?热情的喊叫声使得过往的路人频频侧目, 年轻人的热血似乎让冬天的寒风都不那么冷了。 “喂喂喂,你们?在干啥, 不能聚集不知道啊!”一?旁就黑制服警员向学校门口跑来, 学生们?见状笑着一?哄而散, 因为这次疫情,警事局的全权配合, 使得这些警员们?成了仅次于医生外的出力最?多的群体,这让这群黑制服的口碑都改善了不少?。 民间热情高?,反响高?, 直接表现在报纸的销量和读者的回信上,报社的工作人员们?也像打了鸡血一?样,纷纷请缨要?去东县采访一?线抗疫者。 学生团体和记者们?,两边一?拍即合,竟组团一?起向东县而去。 而此时的东县忠华村 卡车带着最?后?一?批病人到了临时医院门口。 “来了来了,车来了。” 临时医院门口,几?个警员远远看?到了驶近的卡车,转头冲着医院里面大喊道,不多时,几?个全副武装的白?大褂就迅速从医院里面跑了出来。 叶一?柏从车里跳下来,看?到眼前的场景,脸上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 “动作这么快,一?个晚上就收拾好了,我还以为今天白?天还得收拾一?天的呢。”许元和在叶一?柏身后?跳下车来,一?下车就惊呼出声,说出了叶一?柏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 只见整个忠华村的大礼堂都已经差不多被收拾出来了,甚至大门口为了方便担架和推床的进出,还用木板做出了两条坡道。要?知道昨天转移病人,医务人员他带走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个医生护士和不多的警员,按理说这些人就算一?夜不睡也难把四个隔离区都整理出来,更别说他们?中?间还要?接转移过来的病人。 但是偏偏事实摆在眼前,现在不仅临时医院整个都被整理出来了,连原来院子里堆放的杂物都被完全清理了出去,使得整个院子能容纳更多的车辆进出。 “来,慢慢来,需要?担架的先?下来,妇女儿童先?下来。”来接病人的医务人员招呼着,同时搬了个椅子放在卡车前面。 “裴先?生。” “裴先?生。” 医务人员们?看?到裴泽弼,纷纷热情地打招呼,叶一?柏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由更诧异了,裴泽弼可个性?可不是什么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而这些医疗队的人也都是杭城各家医院调来的,不知道裴泽弼的身份,而且医疗工作者大多数总有一?点清高?,他们?即使知道裴泽弼身份应该也不会?如此明显得表现在脸上。 裴泽弼看?出了叶一?柏心里的疑惑,他往前走了两步,笑着开口道:“叶医生,你不会?认为我连夜奔赴东县,就只是为了来看?你吧。” “我向南军借了些后?勤兵和帐篷、和折叠床,连夜把几?个不同程度的隔离区给收拾出来了,民房和村民的私有财产,能不动就不动,还有鹏村和洋村的封锁,都少?不了人,你们?那点人管什么用。” 叶一?柏看?着裴泽弼眼里的血丝,嘴角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行了,你熬了几?天了,赶紧找个地方先?休息下,别逞强。” 先?是将两天的工作在一?天一?夜里做完,然后?又连夜坐火车赶往杭城,到了杭城后?又坐了几?小时车来到东县,再联络地方,调集人手,中?途除了在车上的几?个小时,整整四天,除了在车上的几?个小时,他几?乎就没有休息的时候。 裴泽弼摆摆手,“我知道的,除了隔离区,工作人员的休息区也收拾出来了,别说我,你看?看?你自己现在。” 叶一?柏看?裴泽弼眼里全是血丝,但裴泽弼看?叶一?柏又何尝不是。一?个晚上没睡,不停在重复弯腰,检查的动作,身上又是厚重的防护服和口罩,连呼吸都困难,一?个晚上过去,叶医生的眼底也满是血丝。 “等?安置好病人,就去休息一?会?,别他们?没好,你自己就倒下了。” 裴泽弼知道自己让叶一?柏过去休息,叶一?柏也不会?听,只和他说了工作人员的休息区,又叮嘱了两句便匆匆离开,又各自忙碌起来。 “许医生,你带他们?去休息区休息休息,熬了一?个晚上了,睡到中?午再起来换班吧,我去各个隔离区看?一?圈。”叶一?柏转头对?许元和道。 许元和摇摇头,“我还撑得住,小沈你和小周去休息吧,你们?在隔离点呆了那么些天,现在有我们?在,你们?好好缓一?缓。” 沈医生和周医生头摇得更快,“诸位,我们?虽在隔离点多呆了几?天,但每天的睡眠时间却是足的,你们?来之前我们?还睡了好几?个小时呢,论精力恐怕比熬了一?天一?夜的诸位要?强得多,我们?可以继续工作的。而且这些病人被送到一?个新地方,这心理上必然会?有些不安,我们?和他们?好歹相处了小半个月了,出现一?下也好安一?安病人的心。” 叶一?柏闻言,又看?向其他白?大褂们?,众人皆背挺得笔直,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叶一?柏不由哑然失笑,“行了,知道了。再撑两个小时,等?先?回来的两批人休息好了,再把你们?换下去,到时候我们?严格按照排班轮不准加班。” 临时医院大厅里瞬间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 将病人全部安置完毕后?,医务人员也要?按照重中?轻及疑似四个部分分成四批,四批医务人员一?旦确定,就要?各司其职,绝对?不能交叉管理。 “重症是最?多的,有四十六个,几?乎占了一?半了,此次鼠疫病情发展十分迅速,很多一?旦发病就是重症,且因为原来隔离点条件差的缘故,重症死亡率几?乎是百分百。” 叶一?柏接过医务人员递过来的四个隔离区的资料,神情有些严肃。 “我去重症区吧,我是外科的,在外面帮助也不大,而且我年纪大,心理素质好。小年轻恐怕受不住这样的场面的。”许元和沉吟片刻道。 “还是一?样,一?周一?换,轮班制,医生迟早要?面对?这种场面的,早见晚见都一?样。”早见总比晚见得好,若以后?烽火再起,身穿这一?身白?大褂,总要?面对?风雨的。 叶一?柏在隔离区走了一?遍,许是因为刚从条件简陋的隔离点转移过来,病人们?虽累但心情显然都不错,饶是重症区的病人都愿意说两句话。 “医生,六号床呼吸困难!” “快,快,呼吸机!” “呼吸机没了。” “那就呼吸囊!” “坚持住,坚持住!撑过去就好了!撑过去就好了!” “傻愣在这里干嘛!按啊!” 这个病人努力长大嘴巴,想用嘴巴呼吸新鲜空气,但是他的肺已经千疮百孔,他再努力也只能吸进去一?点点的气,他瘦削得似乎全身没有几?两肉,双目吐出,嘴巴大张,年轻的小护士一?时吓住,叶一?柏快步走到小护士身边,接过她手中?的呼吸囊,用力按压起来。 年轻医生红着眼睛,大喊着:“坚持住,呼吸,呼吸,撑过去就好了,撑过去就好了。气管切开,刀,给我刀。” 空阔的四楼大厅里只听得到年轻医生嘶哑中?带着害怕的吼声。 医生们?现在都全副武装,重症区里的,更是除了防护服和口罩外,还在头上套了个白?色的头套,头套底端用细绳牢牢扎在脖子上,只留出两只眼睛的位置,乍看?起来倒像是地狱来的白?无常。 只是这白?无常害怕恐慌生命的逝去,嘶哑想要?去拯救,叶一?柏和许元和等?资历较深的医生眼中?都露出不忍和叹息的神情来,这个年轻医生不过二?十七八岁,应该是刚毕业不久的年纪,刚许下捍卫生命和健康的诺言,就要?面对?这样的场面,也怪不得如此失态。 叶一?柏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刚刚傻愣愣发呆,现在有些不知所措的小护士,“纸笔。” “啊,哦哦,好。”小护士手忙脚乱地将病历本和口袋里的一?支钢笔递给叶一?柏。 叶一?柏看?着眼前年轻医生拿着手术刀有些颤抖的手,轻叹一?口气,“你是内科的吧。” 年轻医生被叶一?柏的忽然开口吓了一?跳,抬头才看?到几?个陌生的白?大褂站在眼前,不,不陌生。 “叶……叶医生。” 叶一?柏将他手里的刀拿下来,手术刀和治疗盘碰撞,发出并不悦耳的声响,他微微弯下身来,“刘先?生,您有什么话想要?对?什么人说的吗?我可以帮您记下来,带出去。” 被称为刘先?生的病人眼角渗出一?丝丝晶亮来,他用力地点了点头,面带希冀地看?着叶一?柏。 “我、是、鹏村刘宽……”男子说两句话就会?喘不上起来,叶一?柏就用呼吸囊帮他呼吸,“家里、两只小猪,养大卖了……卖的钱、给大壮娶媳妇,还有、还有二?妞,她的嫁妆、家里床底下,阿妈留下的,给她……” 刘宽一?个字一?个字说得艰难,但每说出一?个字,他心中?的喜悦就借由他面上的神情传达了出来,就连刚开始那张濒死的瘦削的,双目突出甚至可以说恐怖的脸,带带上了一?份安然和慈祥。 “我记下来了,记得很清楚,我给你读一?遍,你听一?听。” “家里有两只小猪,请夫人养大……”叶一?柏用杭城话轻声在刘宽耳边复述了一?遍,刘宽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等?听完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面上忽然泛起一?丝潮红来,他双目圆睁,右手努力想要?往喉咙里抠去,一?秒,两秒,叶一?柏闭了闭眼。 这次医疗队只带来两台呼吸机,重症区只有一?台,鼠疫重症发展到呼吸衰竭的地步几?乎是不可挽回的,况且在没有呼吸机的情况下,病人多医生少?,根本不可能找一?个人二?十四小时帮他按呼吸囊。 “早上10点21分,病人刘宽死亡。”叶一?柏将病历本那张记着刘宽遗言的纸头撕下来,装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随后?向另一?个房间走去。 走到一?半,叶一?柏停住脚步,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说道:“病人们?如果有精力的话,可以让他们?写点日记之类的,不会?字的话护士医生帮帮忙。” 年轻医生和护士瞬间明白?了叶一?柏话中?的意思,“知道了……叶医生。” 226第226章 234 中度和轻度病人的状况又好得多, 他们全都?意识清晰没有生命危险,到?了临时医院,因为各项条件都?好了起?来, 重症病人也全部被单独隔离, 雪后的阳光从?窗户撒进白色的大堂,看?着进进出出的白大褂和身旁虽然虚弱但带着笑容的同伴, 好像有一?种叫希望的东西?重新在他们心底迸发出来。 叶一?柏红着眼睛坐在刚刚被整理出来的会议室里, 会议室不?大,摆了一?张简陋的百姓家里才会用的餐桌和零星几把椅子,几个熬了一?夜的白大褂做完了消毒工作, 重新换了一?身衣服,红着眼睛聚在这里。 “现有的病人都?已经隔离完毕,早上洋村那边也派了医务人员过去?排查了,东县和杭城其他地区都?在进行排查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东县排查出来的病人都?会送到?我们这边, 市区华宁的新院区也设立了隔离医院,会收拢市区附近的鼠疫病人。 轻症和中度症状的病人在医疗介入后有明显好转的现象,特别?是轻症病人, 治愈希望非常高,但是这次鼠疫来势汹汹, 一?旦发作大半都?是重症……”许元和算是明白了沈周两位医生当时的感受, 那种无力?感几乎让人窒息。 “这也是为什么我把诸位叫到?这里的原因。”叶一?柏眼底满是血丝, 看?向他的同伴们,“穿上这一?身白大褂, 总要替他们挣出一?条生路来。” 看?着那些重症呼吸衰竭的病人,叶一?柏能冷静地和小医生们说:“放弃吧,要懂得取舍。”这是他的专业和理智决定的, 但是他的情感和信念不?允许自己一?直这么无能为力?下去?。 “后面排查的工作都?会移交给警事局和资历较轻的医生,我们接下来会回归到?我们的本职工作治病救人。我来不?及整理资料,只能用口述表达我的想法?。” 叶一?柏从?临时隔离点回忠华村的路上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裴泽弼已经给香江发了电报,让他们有多少拿多少把已经有的磺胺送往杭城,但这最快也要一?周,而且从?发回的电报看?,香江现在能送过来的磺胺极其有限,根本不?足以供给这些病人。 “其一?,血清疗法?,早在1891年的时候德国医学家埃米尔就用已经痊愈的白喉病人的血清治疗过白喉重症病人并获得成功,1918年西?班牙流感大流行的时候,血清疗法?也被证实有效,所以此?法?我等?也可尝试借鉴。” 叶一?柏的话一?落,这个狭小的会议室里就爆发了热烈的讨论声,一?个个红眼睛几乎把憔悴写在脸上的白大褂们立刻跳了起?来,特别?是沈周两位医生,叶一?柏许元和和这些病人相处不?过两日,而沈周两位医生在临时隔离点呆了整整半月。 呼吸衰竭而死的病人因为临到?最后一?刻还在努力?呼吸,所以走?的时候一?般都?会维持嘴巴大开双目圆睁的模样?,一?个又一?个,被白布包裹而送走?,沈周两位医生从?痛惜到?麻木再到?逃避,每次午夜梦回,那种无力?感几乎已经成了他们的噩梦。 但是他们没办法?啊,没有药,没法?治,他们连尝试的路径都?没有,然而此?时此?刻,有人为他们指出了一?条路。 “血清疗法?,我好像听说过这个,是把已经治愈患者的血浆输给病人是不?是?这真的有用?”沈子安有些激动地道。 “叶医生,您给仔细说说,这原理是什么?效果有多少?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在座的医生虽然因为条件受限,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收国际上最前沿最先进的医学知识,但是他们出于职业嗅觉,立刻问出其中最关键的问题。 叶一?柏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经历过鼠疫,并且治愈的病人体内会产生对鼠疫细菌的抗体,而血清疗法?就是将这些治愈病人的抗体人为输入到?重症病人的体内,让他们产生细菌抗体,从?而自我康复,它的效果因人而异,但如果有足量合格血浆供应的话,治愈的希望还是不?小的。”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叶一?柏话中的关键就是“足量和合格”。 “一?个病人需要多少血浆,怎样?的血浆效果最好?” “一?个重症病人需要七到?十个治愈病人提供血浆,健康的,没有其他血液传染病的,治愈后60-80天的病人,效果最佳。” 叶一?柏的回答让在场的白大褂们倒吸一?口凉气,一?个重症需要七到?十个治愈病人提供血浆,而且在确保健康的同时,还有比较严格的时间要求,如此?严苛的条件,难怪这种治疗方式不?能广泛被推广开来。 “杭城爆发鼠疫不?过是这一?月的事情,哪里去?找已经治愈了60-80天的病人。”许元和丧气道。 “不?,有!一?定有!虽然说爆发是这一?个月来的事情,但是在十月份我就接触过疑似病人,一?定有,只是我们不?知道,一?定有的!”他站起?来在会议室里来回踱步,“鹏村和洋村,最先爆发的地方,我们可以去?问,还有这么大的杭城!一?定找得到?!” 经历过那噩梦般的半个月,沈周两位医生不?想再重复在黑暗中徘徊看?不?到?一?丝希望的日子,既然有人给他们指出了道路,那么就走?下去?,努力?走?下去?,拼尽一?切走?下去?! “对!如果我们都?放弃希望了,那躺在楼上的他们怎么办。”一?个年纪略大的医生说道:“我们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既然是希望,就得担起?希望的责任来。我可是带着学生来的,总要给这些小家伙做点榜样?吧。” 几个有幸参加会议的年轻医生早就激动地满脸通红,初生牛犊不?怕虎,刚穿上白大褂不?久的他们听闻能够有机会治愈鼠疫重症患者,都?忘却了此?时的艰苦条件和鼠疫带来的感染风险,变得兴奋而热切起?来。 叶一?柏紧绷了四?十多个小时的神?经在这一?个似乎稍稍松缓了些,即使前路再艰难,他总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的。 “其二,磺胺。这是一?种能够抗感染的药物,我曾在《医学杂志》上发表过有关于它的制备方式,但是它的原材料难寻,大都?被欧洲当做红色染料的原料来使用。” 叶一?柏觉得既然血清疗法?都?提上议程了,想来再来个没有经过药物实验的磺胺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了,不?过显然,这个时代医生对于新鲜事物的接受度远远超过了叶一?柏的想象。 在九十年后,法?律法?规和各项规章制度健全,医生的所有治疗都?有规章和制度的保护,这一?方面保护了医生,但同时也限制住了他们尝试的勇气。 就好比叶一?柏,他迟迟不?把磺胺这个东西?拿到?台面上来讲,并不?是他敝扫自珍,而是他潜意识里认为没有经过周密药物实验的药物是不?能够应用在临床上的,其他医生和规则也不?允许其这么草率地被应用在临床上,而这时候的医生显然没有这么复杂的脑回路,他们觉得既然能治病,那自然是要用,哪来的那么多顾忌。 一?众白大褂们在听到?“其二”两个字后就已经打起?了精神?竖起?了耳朵,然后他们发现叶医生后面说的东西?他们都?听不?懂。 如果说血清疗法?,一?众白大褂中还有人懂个一?鳞半爪的,那么磺胺这个东西?对他们来说完全是个全新的东西?,抗感染的药?这五个字听得就让一?众白大褂心神?震动。 抗感染的药,简简单单五个字,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没什么感觉,但在这个会议室里的人可都?是医学专业毕业的,哪怕是最年轻的刚穿上白大褂的也知道这五个字意味着什么。 感染,当下医学最大的敌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随便找出十个病死的人中总有六七个是死于感染,而叶医生居然说,他有能抗感染的药物! 这好比在九十年后,有人对你说他有能治疗癌症的药一?样?,你第一?反应必然是这是荒谬的,怎么可能,更何?况比起?患上几率小的癌症来,感染几乎是所有普通人一?辈子都?避不?开的事,不?严重的或者运气好的熬过去?,严重的运气不?好的就一?命呜呼。 1935年统计下来,民国平均寿命不?过35岁,而不?到?100年的时间里,世界人均寿命却翻了一?番不?止,最大的功臣就是磺胺和抗生素等?抗感染药物的发现。 如果说一?般人或者普通医生说这样?的话,引来的肯定是一?片不?屑和嘲弄的声音,但是说这话的人是叶一?柏,而现在是1933年,通讯的不?发达和信息差使得华国医生对于有西?方医疗有一?种盲目的信心。 他们认知里做不?到?的事情,或许外国医生能做得到?呢?叶医生可是登上过《柳叶刀》的人,可是在全球范围内都?排的上名的大医生。 但即便如此?,这件事还是太不?可思议了。 “叶医生,是不?是我们理解有问题,抗感染的药?效果有多大,能治鼠疫?”许元和作为在场众人中与叶一?柏最熟悉的人,在同行们的眼神?催促下提出了这个问题。 叶一?柏也是极力?想说服同伴尝试磺胺,因此?说得十分诚恳且肯定,“大家知道,在杭城鼠疫之前,上海也曾发现过鼠疫病人,那次的鼠疫病人是我最先发现的,我在那三个鼠疫患者身上尝试过这种药物,治疗效果很不?错,除了唯一?一?个已经呼吸衰竭得比较厉害的病人外,其余两个重症病人都?成功救了回来。” “其实如果不?是磺胺供应跟不?上,这个病人未必没有获救的希望。”张洪浪的事始终是叶一?柏心中的一?道坎,永远的遗憾。 会议室里安安静静的,只听得到?一?众白大褂因为戴着口罩而更加用力?的呼吸声,几个年轻的医生沉浸在鼠疫重症病人有救了的喜悦中,而略微年长?的则明白,如果那个叫磺胺的药真的有效,那么一?个崭新的医学篇章,不?,不?仅仅是医学,而是崭新的人类发展史将在他们的面前翻开新的一?页,想到?这里,许元和等?人的呼吸不?由更重了两分。 227第227章 235 会议室里?的众人心情激荡, 无论是血清疗法带来?的曙光,还是磺胺带来?的震撼,都使得他们这几日因鼠疫而?产生的心理上和生理上的疲惫一?扫而?光。 “一?定找得到, 我现?在就给老唐发电报, 让他找请市里?的同行帮忙找两个?月前的疑似病例,一?定找得到!还有磺胺, 原材料我们大家一?起找, 人多力量大!” “我也认识几个?染料商,好几个?都做进口染料的,我也可?以帮忙问?问?, 那个?叫什么,什么多息?” “百浪多息。” “对,百浪多息!” 人一?旦有了希望和目标,就会产生热情和动力,不过短短半小时, 从死气沉沉到充满希望,会议室里?的欢声笑语让路过的没有参加会议的医务人员一?阵愕然。 门口传来?有规律的敲门声。 “进。” 许元和对着门口应了一?句,随后继续追问?叶一?柏磺胺的事情, 叶一?柏也十分耐心地回答着,“磺胺的制备其实不难, 只要有……” “叶医生, 村口来?了很多记者和大学生, 他们说……”护士推门进来?,见所?有白大褂的目光都“唰”得一?下集中到自己身上, 嘴上都结巴了,“想……要……帮忙。” “大学生和记者?他们跑来?做什么,我们现?在没有多余的防护服给他们。”许元和摆手道, 他们现?在迫切地想要从叶一?柏口中听到更多的关于磺胺和血清疗法的信息。 叶一?柏则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磺胺的制备方法,我晚上会整理出来?,放在会议室,这还是需要实验室环境和专业的设备的,我们这里?暂时没有这个?条件,先期还是以血清疗法为主。还有小张,去拿些口罩和手套,我去见见这些记者和大学生。” 他转过头?对白大褂们说道:“抗疫不是手术,外?面需要我们的声音,我们也需要外?面的帮助。特别?是血清疗法,一?个?重症病人需要7-10个?治愈病人的支持,单靠我们排查疑似病例肯定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整个?杭城的帮助。” 白大褂们也从兴奋和激动中缓过来?了,叶一?柏的话让他们瞬间回到了现?实,他们楼上还躺着四十多个?重症患者,现?在并不是他们能够放松的时候。 “大家该打?电话的打?电话,该休息的休息,那些重症病人的一?丝希望,还要靠我们去挣呢!” “叶医生说得对,等下洋村排查的第一?批病人就要送过来?了,大家趁着现?在眯一?会。”许元和道。 被人一?提醒,这群红着眼睛的白大褂才?感觉到了熬了大夜的疲惫,特别?是几个?年纪大的,已?经在低头?揉太阳穴了。 叶一?柏对着护士小张点点头?,随即快步走出会议室,小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快速跟上,边一?路小跑边喊道:“梁姐,我要手套和口罩!” 忠华村的警戒线外?,几个?拿着相机的记者和四五个?大学生模样的人一?脸气愤地和黑制服们对峙着。 “我们想要支援医务人员,想要进去帮忙,你们可?以进去,我们为什么不行?” “对啊,我们想要帮忙,我们是代表整个?杭城的大学生来?的,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而?且我们了解到现?在疫区就是缺人手,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对,我们是来?支援的,让我们进去。” 执勤的警员们听着这一?群“天?之骄子”想当然的话,脸上的神色越发不耐,“我的同事不是已?经帮你们去问?了嘛,我接收到的命令就是不让闲杂人等进去。” 执勤警员口中那个?去问?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有回来?的同伴显然不怎么有说服力,学生们不满地和他争执着。 “抱歉,我刚刚在开一?个?会,让你们久等了。这位警官的意思是,疫区感染风险大,不希望你们冒险。”叶一?柏远远就看到了警员和大学生们的对峙场面,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叶医生。”警员率先看到了叶一?柏,脸上不耐的神情立刻变成了热情和友好,“您怎么亲自来?了呢,有事让人传个?话就行,您凌晨才?回来?,这一?夜又没有睡吧。” 人都是有心有眼睛的,叶一?柏的到来?让警员们能够六个?小时轮一?次班,后勤之类的也能及时跟上了,这和前半个?月冷冰冰的值守命令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警员们念着叶一?柏的好,也敬佩这位年轻医生的勇气和付出,对着叶一?柏也就格外?客气和友善。 “我没事,年纪轻,熬一?个?晚上没什么的。”叶一?柏温和地笑道。 警员们又说了两句让叶一?柏当心身体的话,叶一?柏也耐心地一?一?应着。一?旁的学生们见叶一?柏终于和这个?黑制服说完话,赶忙道:“叶医生,您是叶医生吧,我太激动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先开口的学生脸上带着明?显激动的神情,不止是他,另外?几个?学生看到叶一?柏都明?显紧张和激动起来?,几个?记者也一?改刚刚旁观的态度,下意识地微微挺直背脊,想要在叶一?柏面前留下好的印象。 “小张,把手套给他们。你们的口罩戴了多久了,里?面的医用纱布一?天?要洗一?次的,最?好是四小时换一?次,如果用得久了,我这里?有新口罩。”叶一?柏侧了侧身,让出拿着口罩和手套的小张护士。 “不用不用,我们都是新戴上的,报纸上都有宣传,每天?要洗晒消毒,我们都在认真执行。” “谢谢叶医生,正好我昨天?忘记洗口罩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见一?众同伴用震惊和痛心的目光看向自己,开口要口罩的记者瞬间红了脸,连已?经伸出来?的手也收了回去。 叶一?柏将?手套递给那个?开口的记者,脸上的神情温和中带上了一?丝严肃,“戴上,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叶一?柏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严肃,顿了顿,缓和了口气继续道:“前面是疫区,你的每一?次呼吸都有被鼠疫感染的几率,所?以如果想要进来?,就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还有谁口罩用的久了吗?” 记者和学生们不自觉被叶一?柏的严肃所?感染,“我……我也换一?个?吧。” “我也是。” 小张护士快步上前,将?口罩和手套递给他们,“戴好口罩和手套,等下进医院还要换上防护服,戴眼镜的正好,没带眼睛的记得不管怎么难受,在洗手消毒前都不能用手去揉眼睛,听清楚了没有?” 小张护士抬着下巴,边说边偷偷看叶一?柏,颇有股狐假虎威的意味。 “听清楚了。”记者和学生们异口同声地答道,倒是格外?得配合。 换好防护设备后,叶一?柏让警员们打?开了警戒线让一?众学生和记者们通过。 “叶医生,我们可?以拍照吗?”一?个?记者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眼前这个?医生年纪比他小得多,但面对这位叶医生,他总有一?种拘束感,生怕做了什么,在这位叶医生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叶一?柏温和地笑笑,“当然,我们也希望通过报纸将?更多的信息传递给杭城其他关心这件事的人。先去换上防护服吧,我带你们转一?转。” 叶一?柏带着众人在忠华村转了转。 “这边是后勤食堂,病人和工作人员的三餐都是这里?做了然后送过去的,因为很多隔离区的工作进去后就不能出来?,出来?就得换衣服,消毒,所?以饭菜都是做了送过去的,菜色不错。” “这里?是医务人员和警员的临时宿舍,原来?的村办公室,临时改的,有电有媒体,条件不错。” “前面是疑似病例临时隔离点,东县里?排查出来?的疑似病例,在没有确诊之前都会隔离在这里?,我们现?在的检测手段并不能百分百保证检测的准确性,但是鼠疫是一?种发展很迅速的病症,只要十天?内没有进一?步的表现?,基本可?以排除鼠疫感染可?能。”叶一?柏见一?个?记者一?边听一?边快速记录,有意识地放慢了语速,“这个?确实可?以记下来?告诉大家。” “叶医生,我们能去隔离区看看吗?大家对于鼠疫病人的现?状还是很关心的,以前有很多隔离点的不好传闻,这使得许多市民发现?自己感染后宁愿在家藏着也不愿意前往隔离医院治疗,我们来?就是想亲自打?破这一?传闻的。”拿着相机的记者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叶一?柏迟疑片刻,才?开口道:“可?以,不过防护工作做得再好,也是有感染的风险的,你们确定要进去吗?” 拿相机的记者还没有开口,其中一?个?大学生就抢着开口道:“叶医生,我们不怕的。” 其余人也忙不迭地点头?,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叶一?柏。 但是最?终叶一?柏还是没有让大学生们进去,他本来?只打?算带一?个?记者进去,但在记者们的坚持下,带了一?个?摄影师和一?个?主笔进去。 “叶医生。” “叶医生。” 临时隔离医院门口又拦了一?条警戒线,几个?警员看到叶一?柏纷纷开口打?招呼。 “你们好。”叶一?柏笑着回应。 两个?记者这时候已?经换好了防护服,跟着叶一?柏走进了这个?两天?时间内改成的临时医院里?。 一?走进警戒线,两个?记者只觉得周围的气氛似乎一?下子沉重起来?,来?往都是步履匆匆的白大褂,大家都戴着口罩,帽子,手套,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如果不是非常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这全?副武装下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一?楼是医生休息室,医疗用品和器械室。我们直接上二楼吧。”叶一?柏带着两人往楼上走去。 228第228章 236 临时医院的二楼, 空空荡荡,护士台里的护士听到楼梯口的脚步声?,立刻抬起头来, 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见到是叶一柏,她明显松了一口气。 “叶医生?, 您怎么还没去休息?我还以为洋村的病人送来了呢。”护士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 叶一柏走到护士台前, “我带两位记者?进?去看?看?病人。”叶一柏在护士台上?的登记本上?登记完事项,转头问两个记者?,“名?字, 单位。” “啊,沈明,纪茂实,我杭城报的,他明日报的。” 叶一柏点?点?头, 如实将两人的信息登记了上?去。 沈明向前走了两步,探头看?了看?登记本上?密密麻麻的信息,忍不住开口问道:“叶医生?, 所有人进?出都要登记吗?您带进?去也不行?” 沈明作为杭城报年轻一代里数得着的记者?,进?的大大小小的单位也不少了, 不少单位进?出需要登记, 但是这都是针对?外来人员的, 叶一柏被金陵任命为全?国防疫负责人,饶是杭城市的一把手见到他也是要客客气气的, 这样的人物居然低头在一本登记簿上?认真?登记自己?的名?字,这让沈明感到十分稀奇。 “当然,无论防护工作做得多好, 进?入疫区还是会有感染的风险,包括医务人员在内,所有进?出疫区的人都需要详细登记,以便于风险排查。”他登记完信息,放下手中的笔,笑着回头看?沈明和?纪茂实,“如果现在后悔,还有机会。” 沈明和?纪茂实想都没想就赶忙摇头,“叶医生?,您们每天冒着风险救人,我们虽然力量微博也不会治病救人,但我们也想为防疫抗议做出自己?的贡献。”纪茂实十分诚恳地说道。 护士台里的护士看?着老实憨厚的纪茂实,发出轻轻的笑声?来,使得两个年轻记者?闹了个大红脸。 “走,我们进?隔离区吧。进?去后不要碰任何东西?,不要摘下口罩,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就行。”叶一柏道。 沈明和?纪茂实看?着不远处那扇棕色的大门,脑海里关于隔离区的信息不停往外冒,作为杭城第?一第?二大报纸的记者?,他们的消息灵通程度是普通百姓不能相比的,也有报社?的前辈曾来东县拍过那个隔离点?的惨状,那时候他们报社?内部就讨论过,如果自己?得了鼠疫会不会主动报备去隔离点?。 看?着那张甚至称得上?“恐怖”的黑白照片,和?照片里麻木得好像如同一群尸体的病人,他曾毫不掩饰地说道:“要我说,这得了鼠疫不说说不定还能熬过去,一旦去了这儿,就肯定死路一条了。” 那时候他的发言得到了同事的一致赞同,但他却没有平时发言被认可时的欣喜,兔死狐且悲,何况同胞乎。 沈明和?纪茂实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轻轻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 叶一柏上?前推开了那扇大门……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一阵悠扬婉转的乐声?传入众人耳朵。 “好!”随即是热烈的掌声?。 “郑老板好功底,不愧是梨园里出来的,这老功夫没丢,我听着比这市里园子?里的角儿还要好上?几分,杨医生?,你说呢。” 那位被称为杨医生?的乐呵呵地笑着点?头,“好,好听,郑先生?气息绵长,想来是好得差不多了。” 另一个病人半躺在病床上?,闻言笑道:“不愧是穿白大褂的,这听个曲子?还能诊病呢,要不咱以后早上?也别做啥检查了,一人来一段。” 隔离区大堂里立刻传来一阵哄笑声?。 沈明和?纪茂实傻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点?钟,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宽敞的大堂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穿着一样的病服,或躺或坐在床上?。 看?得出他们的床都是临时搭起来的,木板大小不一,有高有底,有些?甚至放在地上?,但他们的床单却都是洁白的,光照在上?面?显得格外好看?。 但更好看?的是他们脸上?的笑容。 不知为何,明明是不想去记的,甚至有些?害怕的那几张黑白照片,这时候在脑海里变得格外清晰起来,他这时甚至能将眼前的几张脸和?脑海里几张黑白照片里的脸一一对?上?。 但这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照片里那个麻木的,绝望的状似恶鬼的人,和?眼前这个甩着袖子?唱着悠扬的《贵妃醉酒》,甚至可以说得上?好看?的男子?,以及这个半靠在床头拉着帘子?往外看?的温和?女子?,和?黑白照片里半仰着麻木地看?着天花板的那个女人,这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 “二楼是轻症病人隔离区,轻症病人普遍免疫力较强,病症发展慢,就给了我们更多医疗介入的机会,治愈率还是普遍较高的。”叶一柏边走边向两个记者?介绍着,他往前走着,走了一会叶一柏停下脚步向后看?去,他没有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果然,那两个记者?居然站在不远处不动了。 “沈记者?,纪记者??”叶一柏疑惑地开口道。 沈明和?纪茂实两人闻声?如梦初醒,他们快速上?前,脸上?难掩激动的神色,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口,叶一柏的到来就被其他人发现了。 “叶医生?。”那位和?病人一起欣赏《贵妃醉酒》的杨医生?像课堂上?被老师抓到开小差的学生?似的,飞快原地蹦了起来,快步走到叶一柏身边,“郑先生?今天早上?的检查数据不错,在挂两天水,有希望成为我们这第?一个被治愈的鼠疫病人。” 杨医生?说着将手里的一沓病历递给叶一柏,叶一柏接过飞快地翻阅着,“早上?搜集的?动作挺快?” 杨医生?“嘿嘿”笑了两声?,“我们轮班,昨天睡了个整觉,早上?效率自然高一些?,反而是这些?病人,没睡几个小时就被我们叫醒打针了,我让护士中午这段时间?不要挂水,让他们休息一会。” 叶一柏点?点?头,“对?,鼠疫没有特效药,靠的大多是病人自身免疫力,所以除了药物支持,睡眠和?饮食就特别重要,几个有治愈趋势的患者?多关注一下,鼠疫治愈后,他们体内是有鼠疫细菌抗体的,等到他治愈一个月后,他的血浆就能帮助重症患者?,虽说献血是自愿的,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我想我们医务工作者?需要尽最大能力说服患者?。” 杨医生?闻言,一改刚刚憨厚随和?的模样,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而激动起来,两人聊着什么血清疗法,各种专业名?词不断从两个白大褂口中冒出来,反正沈明和?纪茂实什么也听不明白。 然而他们此时此刻也顾不上?听叶杨两个医生?的专业交流,全?部心神都被这个和?谐而温暖的隔离景象吸引了。 “叶医生?,我们可以去采访患者?吗?”冬日的太阳显得十分温柔,即使迎着光站着也不甚刺眼。 “当然,但是保持一米距离,不要碰触,保护好自己?。”叶一柏抬头对?他们笑笑。 沈明和?纪茂实两人捏了捏手里的相机和?纸笔,迎着光向前走去。 “您好,请问能采访您一下吗?我是杭城报的记者?,杭城的其他百姓还有你们的家人现在应该很关心、担心你们的现状,我想把你们的现况和?消息传递出去,让他们知道。” “那太好了呀,记者?先生?,您问吧。” “哎呀,我也隔离了大半月了,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记者?先生?也给我拍张照片吧,说不定我婆娘能看?到。” 病人们七嘴八舌的,有激动的病人想要站起来靠近沈明他们,但刚站起来就被一旁的护士阻止,“刘先生?,您别动,万一靠得近了,这两位记者?也感染被隔离了,你们的消息可没人替你们传了。” 一众病人闻言丝毫没有不高兴的意思,连声?道:“对?对?对?,我不动不动,就站在这儿说。” 纪茂实手上?的相机不停地工作着,这个时候相机胶卷十分昂贵,纪茂实每一次出外勤拍照片都是数着数拍照的,能少拍绝不对?拍,但是这一回,他完全?没有了数照片的想法,他只觉得这些?病人脸上?的每一个笑容都珍贵,胶卷算什么,他要全?拍下来。 “记者?,给我也拍一张,说不定我女儿能看?到。” “我也要。” “好,好,好。”纪茂实傻乎乎地不住点?头,不断按着相机快门。 沈明看?着众人争先恐后让纪茂实拍照的模样,张了张嘴,问出了他记者?生?涯中可能最没有营养但却最有意义的一个问题,“你们好吗?” 没有铺垫,一个干巴巴的问题就这么没头没尾地抛出来,沈明自己?都听得尴尬,但是一众病人们却十分给面?子?。 “蛮好的,很好了,我们洗了澡,换了衣服,早上?还吃了大肉包呢。” “是了,虽然前阵子?难熬了点?,但是看?着他们,知道还有人记挂着,没有被放弃,就很高兴了。”一个病人悄悄指了指一旁换点?滴的护士说道。 “记者?先生?啊,您们告诉外头,咱们很好,医生?很好,不要替我们担心啊。”那个靠在床头的温婉女子?掀开了帘子?,轻声?说道。 沈明只觉得眼眶里酸酸的,似乎有水汽升腾漫出,他下意识地抬手,却被好几个人异口同声?阻止,“不能揉眼睛!” 叶一柏和?杨医生?正说道兴头上?,闻声?同时看?过去,开口的竟是几个病人,其中那个刚刚唱《贵妃醉酒》的见两个医生?看?过来,不由笑道:“我听着他们护士医生?早上?互相提醒了好几遍了,都背会了,出隔离区消毒完成前,不能用手揉眼睛。” 几个护士闹了个大红脸,杨医生?也有些?讪讪的,确实他们今天第?一天也是有些?不习惯,所以才会互相提醒。 沈明吸了吸鼻子?,眼中带着笑意看?向那位郑先生?,“先生?,我能拍一张您唱《贵妃醉酒》的照片吗?我觉得很好听也很好看?。” 那位郑先生?闻言眼睛一亮,“当然可以。”他立刻站起身来,站在病床边一只手捏成兰花指开始好看?地摆动,“通宵酒,啊,捧金樽, 高裴二士殷勤奉啊! 人生?在世如春梦, 且自开怀饮几盅~” 照片“咔嚓”一声?,将迎着光甩袖清唱的男子?拍了进?去。 接下来是三楼,中度病症隔离区的气氛明显比轻症隔离区的沉重稍许,他们大都安静地在病床上?躺着,看?到叶一柏和?沈明几人过来,有力气地会稍稍坐起来和?叶一柏打招呼。 为了让病人们放心在隔离医院里修养,医院的工作人员在他们到医院时就详细和?他们介绍了临时医院的情况,为了增加病人信心,叶医生?头上?那些?金光闪闪的头衔自然又被拿出来说了一遍。 医护人员们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们,是华国最好的,乃至全?世界都排的上?名?的大医生?在给他们看?病,让他们一定不要放弃。 “药物库存那边我会想办法,该用还是要用起来,但是激素药的后遗症还是比较厉害的,肺部表现不明显的药量要注意控制。” “好的,叶医生?。” 叶一柏说话间?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扯自己?的裤脚,他低头看?去,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正仰着头看?着他。 “叶医生?,陈医生?说您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医生?,您还给英国的大使看?过病,您能治好我阿妈吗?”小女孩的声?音有些?沙哑,边说边还有些?咳嗽。 感觉到自己?要咳嗽的时候,小女孩乖巧地往后退了两步,侧过头去才咳出声?来,叶一柏心中一暖,他明白这个小姑娘是在用自己?的方法保护他。 “世界上?最厉害的医生??”叶一柏重复了一遍,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刚刚十分正经严肃地和?叶一柏汇报中度病症隔离区病人情况的陈医生?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这咳嗽的声?势比之有些?病人还要夸张几分,使得几个护士迅速远离了他。 叶一柏转头看?向陈医生?,严肃道:“没事吧,有任何不舒服立刻上?报。” 陈医生?低着头不停摆手,“我……我只是被口水呛住了。”论当场社?死是怎样一种感受,陈医生?低着头不敢再看?叶一柏一眼。 但是病人们显然没有体会到陈医生?的尴尬,继续道:“叶医生?,您别谦虚了,您看?您的新闻和?杂志都贴在那儿呢,您这样的人物能给我们来看?病,我们也是真?的高兴。”有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根柱子?。 叶一柏顺着中年男子?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三楼大堂中间?的一根大柱子?上?,整整齐齐地贴了一面?报纸和?杂志上?裁减下来的,有关他的新闻。 有他当初在车祸现场救托马斯一家的新闻,有他《周六邮报》上?的采访,有他登上?《柳叶刀》的新闻以及林林总总的,除了《柳叶刀》杂志国内不好买那份论文没贴上?去,其他有关他的新闻几乎都贴在上?面?了。 叶一柏迈步向柱子?旁走去,刚刚还神采飞扬的陈医生?的头已经快埋到地上?去了,他头低得低低的,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沈明和?纪茂实愣是从这位陈医生?身上?感受到了那股子?纠结和?社?死的尴尬和?绝望,陈医生?纠结了好一会,才犹犹豫豫地也向那根柱子?旁走去。 沈明和?纪茂实对?视一眼,赶忙跟上?。 叶一柏认认真?真?地看?着,连他自己?都没有看?过这么多关于自己?的报道,特别是这些?大都是杭城的报社?发的,叶一柏还在其中一篇的报道编纂人中看?到了沈明的名?字。 “我就是想鼓励一下病人的信心,您是我的偶像,我一直想像您一样,凭借自己?的专业能力让洋人也不得不承认我们华国是有了不起的医生?的,病人们看?到很高兴的,他们觉得您连断了的手指都能缝起来,连让不能笑的人重新找回笑声?,您肯定能治好他们。当然,我是医生?,我知道这不是一回事,但是……” 陈医生?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但是,我觉得,病人的信心对?于治愈病症是很有帮助的。” 叶一柏看?着这满墙柱子?上?的自己?,想要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但是太阳穴离眼睛太近了,他还没消毒,不可以,举起的手又慢慢放下,脸上?的表情怪异又尴尬。 “咔嚓。”一声?相机的声?响响起。 面?色怪异的叶一柏,神情尴尬的陈医生?,以及满墙的报道和?荣誉和?温柔的太阳光一起,被摄进?了相机里。 229第229章 237 二楼三楼的轻松和?温馨给了沈明和?纪茂实一?种鼠疫并不是那么可怕的错觉, 他们有些兴奋跟着叶一?柏上了四楼,然后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步履匆匆的医务人?员,震天的咳嗽声。 “快快快。” 鼠疫重?症到了一?定的程度, 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 两个医生飞快跑过三人?身边,“还?能呼吸吗?呼吸囊, 用力, 用力吸。” 隔离区里只听得到医生的喊叫声和?病人?用力呼吸的声音,他真的很用力了,他的呼吸道发出好似下水道堵塞才会发出的声响, 但周围病人?却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有的故意?侧过头去,有的直接用被?子闷上了眼睛。 “好,好,就这?样。缓过来就好了。” 病人?发出了一?声如打嗝般的声响, 随即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叶一?柏暗自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两个有些被?吓到的记者, 轻声道:“鼠疫一?旦发展到重?症,大部分都是呼吸衰竭的结局, 所以?我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帮助。” 叶一?柏认真地看向沈明和?纪茂实, 沈明和?纪茂实闻言指了指自己, “我们?” “叶医生。” “叶医生,您来了?是有什么事吗?”做完急救的医生们这?时候也看到了叶一?柏等人?, 快步走过来和?他们打招呼。 症区进出都要消毒换防护服,进出一?趟十分不方便,一?般医务人?员没有要要紧的事是绝对不会频繁进入重?症区的, 叶一?柏两个小?时前才来过,所以?几位医生的第一?反应就是叶医生有什么重?要的事。 叶一?柏对他们笑笑,“没什么,你们去忙,我带两个记者朋友来看看,总要让大家的努力被?看到。” 几位医生露出苦笑来,“看不看到倒是没什么,但总是希望我们的努力能看到成果。”说着,他的目光不由再?次落在刚刚才缓过气来的病人?身上,他们非常明白?,他们能救他一?次,但不一?定能救第二次第三次,而这?里大多数人?的命运都是一?样的。 “会的。”叶一?柏目光扫过这?安静地有些压抑的重?症区,嘴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几位医生都还?有事忙,说了两句就匆匆离开。 “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叶一?柏转头看向沈明和?纪茂实,“哦,对了,是请求你们的帮助。”可能是昨天晚上一?夜没睡的原因吧,叶一?柏觉得自己的脑子反应有些迟钝。 “叶医生,您说的哪里话,如果我们能帮上忙,那我们肯定是求之不得啊,这?本来就是我们所有杭城人?的事情,哪有什么帮忙不帮忙的说法。”沈明连忙道。 叶一?柏斟酌了一?番语言,用尽量简洁的语言介绍了一?番血清疗法。 “抗疫到了这?个阶段,很多事情不是单靠我们医生可以?做到的。鼠疫没有对症的药物,轻症和?中?度症状的患者还?有抗自身免疫力加上药物支持撑过去的机会,但是到了重?症,现有的药物已经很难对病人?有所帮助,血清疗法虽说是一?种比较新的治疗方式,但是它的创始人?贝林在1901年借此获得了诺贝尔奖,可以?看得出它的效果是被?世界主流医学界认可的。” 沈明迅速拿出纸笔,飞快记录着叶一?柏的话,他的笔尖微微颤抖着,经历过刚才的一?幕,他很明白?他笔下的这?一?段话意?味着什么。 “叶医生,您的意?思是已经治愈的鼠疫患者的血能够帮助重?症病人?是吗?”沈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是一?个记者,他必须对笔下的每一?个字复杂。 “对,准确来说,最好是治愈后60-80天的鼠疫患者,这?时候他们体内的抗体是最多的,效果也最好,当然,因为杭城爆发鼠疫的时间?较短,如果没有足够的满足条件的治愈患者,我们也可以?适当放宽,到一?个半月,也就是45-80天。” “那抽血对于那些治愈的手术患者会有伤害吗?” “适当的献血量对于人?体是不会有伤害的,也不会有任何后遗症,200-400毫升,根据个人?体重?不同我们会抽取不同剂量的血液,重?症病人?的血液需求量比较大,因此往往7-10个治愈病人?才能支撑一?个重?症病人?,而且还?要考虑血型因素,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多多报道将整个杭城动员起来,这?样……”叶一?柏余光扫过重?症区里静静躺着的病人?,“这?样,他们才有一?线生机。” 沈明不住地点着头,纪茂实是摄影师,文字功底比沈明差了不少,但是他非常明白?这?篇新闻的意?义,他一?个字一?个字将叶一?柏的话全部记了下来,明明是寒冷的冬天,但却感觉到一?丝热意?来,是血液的热度。 沈明和?纪茂实很明白?,这?篇新闻能真真正正让他们记者的力量体现在这?次抗疫中?,杭城是杭城人?之杭城,回?想起《告杭城居民书》里掷地有声的文字,沈明和?纪茂实的笔尖有有些颤抖,文字是有力量的,但文字的力量来源于现实,他们何其有幸能为杭城为这?些躺在病床上的同胞,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叶医生,能请您写一?份倡议书吗?”沈明忽然道。 叶一?柏诧异地看他,“我?” 叶大医生手术刀玩得溜,但是语文水平可称不上高,当然按照90年后的标准来说,他语文成绩也不差,不然也不能考上国内顶尖的学校再?获得世界名校的交换机会,但是1933年的民国,文人?们虽大力倡导白?话,但报纸上的大部分文章还?是用白?话和?文言结合的方式来写的。 虽比之前晦涩难懂的纯文言文好得多,但这?还?是不是叶医生能够挑战的难度。 “我不擅长?这?个。”叶一?柏如实道。 沈明摇头,他努力想要说服叶一?柏,“叶医生,您随便写两句就行,您不知道您现在的影响力,您说的话的力度和?我们的完全不同。” 叶一?柏更?诧异了,他来到东县后几乎接收不到外界的消息,根本不知道他如今已经被?杭城里的文人?捧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他只当沈明在和?他说客气话,他沉吟片刻道:“术业有专攻,倡议书我真的写不来,不过采访中?如果要以?我的口吻叙述的话,那么……就写这?两句吧,第一?,我以?我的职业道德保证,适当的献血不会对个人?人?体造成任何伤害,第二,除了祈祷奇迹外,血清疗法已经是这?些重?症病人?最后的希望了,如果有符合条件的朋友愿意?伸出援手,我们和?我们的病人?都会十分感激。” 接下来的参观中?,纪茂实和?沈明再?次见证了一?次抢救和?一?个病人?的离开,这?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氛让两人?拍照的手都格外沉重?。 然而在采访病人?阶段,两人?却惊讶地发现重?症区大部分病人?的心态好得令人?惊讶,经过临时隔离点隔离十五天的他们熬过了最绝望的日子,已经慢慢开始接受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的事实。 “蛮好了,真的蛮好了,早点来看,这?里不吃人?的。” “你们从楼下上来的,见到一?个小?女孩,八岁,这?么高,脸尖尖的,很可爱。” 纪茂实闻言立刻点头,“见过,她很好,我还?给她拍了照片,可惜这?里没有暗室,胶卷见光就不能用了……” “很好就好,很好就好,她能活着,就好了。”女子对着纪茂实的镜头,露出一?个笑容来,随即她转向叶一?柏,“医生,如果我有一?天像老陈那样了,就不用浪费时间?救了,省下来的时间?多帮我看看女儿,谢谢您了。” 叶一?柏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女子的手背,“您放心,我会帮您照看的。” 在女人?安心而感激的神情中?,叶一?柏慢慢直起身子来,“好了,我们出去吧,别打扰病人?休息了。”说着他带着沈明和?纪茂实向隔离区外走去。 等到走到走廊,确定病人?们都听不见了,叶一?柏才继续道:“这?回?在东县爆发的大多是肺鼠疫,这?种病症的发展是非常快的,在没有任何医疗介入的情况下,发病后病人?2-3天就会呼吸衰竭,这?批重?症病人?都是从临时隔离点转移过来的,大部分已经错失了医疗介入的最好时机,我们能做的就是最大程度延长?他们的生命。” “这?就好比是一?场实力不对等的战争。”叶一?柏边走边说道:“鼠疫耶尔森菌和?人?体自身抵免疫力的斗争,因为没有对症的药物,我们医生能做的就是在两军对垒期间?不断提供食物、水等后勤物资,好让病人?坚持地更?久一?点,但这?好比是困兽犹斗,没有增援,再?顽强的军队都抵挡不了不断增加的耶尔森菌。我这?样说,你们可以?理解吧。” 纪茂实和?沈明点点头,虽然两人?听不懂耶尔森菌、免疫细胞等专业名词,但叶一?柏已经解释得非常形象且清楚了,让他们这?种不懂医学的都能迅速明白?了重?症病人?此时面临的境况。 “而治愈病人?体内的抗体就好比是一?群战胜过鼠疫耶尔森菌的战士,他们有过战胜敌人?的经验且在已经完全消灭耶尔森菌病人?的体内已经不需要发挥作用了,而这?时候用血清疗法,将治愈病人?的血浆输给重?症病人?,就好比给了重?症病人?体内顽强抵抗的军队强有力的增援,源源不断的增援和?切实的后勤保障,这?场战役就有了胜利的希望了。” 纪茂实和?沈明闻言只觉得心潮澎湃,就好像他们也成了这?场战役中?的参与者,两人?回?头向重?症区望去,透过透明的玻璃,两人?能看到一?条条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生命。 “叶医生,我们一?定尽力,不,我们一?定做好。”沈明郑重?道。 230第230章 238 “鹏村那边还好, 场面还控制得住,洋村这?边已经爆发了肢体?冲突,我强压着兄弟不?让动枪, 但是长此以往下去, 我不?一定压得住,毕竟维持秩序的除了我们警事局, 还有您调来的那批士兵。 鹏村那边要求见叶医生?, 他们对叶医生?的印象很好,如果叶医生?能够出?面,或许能够平息这?场争端。”方贺站在裴泽弼身后, 微微弯着腰低头轻声说道。 裴泽弼瞥了方贺一眼?,严肃的面上没有一丝情绪外露,但是方贺硬是从这?一瞥中感受到了一股子冷意,他头不?由低得更低了。 “不?用?,什么事都要叶医生?出?面, 要我们什么用?。准备车,我过?去。”裴泽弼道。 前日,叶一柏提出?要尽快处理已经死亡的鼠疫患者的尸体?后, 方贺第二天?就?赶回市区向苏正阳亲自?汇报了这?一情况,苏正阳倒是没有把?两个村的村民放在眼?里, 指示一切以抗疫为重, 全权配合叶医生?的工作, 特殊情况下可以采取强制措施。 苏正阳说得容易,但裴泽弼明白这?种涉及伦理秩序的事一旦爆发冲突, 报纸上肯定是一番唇枪舌剑,那些个文人的嘴可最是难堵的,到时候闹起来必定会影响叶一柏这?个提议人的声誉, 这?是裴泽弼绝对不?容许的。 “是!”方贺低声应道,随即对身后的警员使了个眼?色,就?有人一路小跑向村外跑去。 “我去洋村,鹏村那边你亲自?过?去,一定要控制好局面,不?准见血。” “是!” 裴泽弼看了一眼?礼堂改成的临时医院,迈步向外走去。 与此同时,洋村 洋村的男女老少几乎都聚集到了村祠堂门口,洋村是典型的同姓聚居村,村里的村民七歪八拐都能攀上亲戚关系,今天?一大早上一群黑制服围了祠堂门口不?准人进出?,还要强制将他们祠堂里停放的家人尸身下葬,这?让洋村一下子就?炸了锅。 婚丧嫁娶本就?是老百姓一辈子中最重要的事,尤其是白事,因为半月前突然封锁的缘故,许多?家里没有准备棺木,这?已经让许多?家里有死人的和封锁的警员小规模爆发了几次冲突。 对于村民们来说,不?能给家人准备棺木,让他们的尸身孤零零地躺在祠堂里已经极难接受的事情,特别是看着老父老母的尸身在寒冬里一日日干瘪冰冻,他们几乎夜不?能寐,只?好来祠堂多?多?祭拜,宽慰自?己,想着等他日解封,一定给家人补上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 可如今,那些黑制服居然要随随便便就?把?他们的家人给埋了! “这?半个月以来,你们围着,不?让我们踏出?村里一步,我们忍了,让我们配合抗疫,我们配合了,但是那里躺着的是我们的爹娘妻女!你们就?没有爹娘妻女吗,将心比心啊,长官。” 几个年轻小警员的严重也露出?了一丝同情的神色,他们看向自?己的上司,还未开口就?被上司给瞪了回来,新来的小兔崽子就?是不?懂事,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们能来做这?种事嘛,领头的警员回头看了一眼?大门紧闭但总感觉有股子阴森气的祠堂,打?了个寒颤。 几辆板车远远从村口推来,上面铺着席子,几个全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的人推着车抱着一大叠白布快速靠近祠堂。 他们对着封锁的警员点点头,警员们立刻给他们让出?一个缺口让他们进去,村民的情绪在这?一时刻达到了最高潮。 而裴泽弼也同一时刻到达了洋村。 比起当初的叶一柏,裴泽弼的方式显然更加简单粗暴得多?,“让开,让他们进去。”裴泽弼从车上下来,看了一眼?群情激奋的村民们,冷声道。 封锁祠堂的警员们面面相觑,但看到自?己领头的上司都退到了一边,犹豫片刻,就?纷纷让开,让出?了一条道来。 “进去吧,想死没人拦着你们。” 裴泽弼冷冷地看着一众村民,“真当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地陪你们在这?风餐露宿是为了哄骗你们?自?己好好想想有没有人因为在祠堂祭拜回去就?患病的,鼠疫细菌在这?个季节能在尸体?上生?存三个月,逝去的人重要还是活人重要,最好想明白再做决定。” 裴泽弼的话落,看到警员们让开道路而神情激动想要上前的村民们不?少都流露出?了迟疑的神色,裴泽弼口罩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只?要有了分歧,只?要不?是铁板一块,那就?不?足为惧。 这?边裴泽弼在叶一柏不?知?道的情况下帮他解决了这?次抗疫中最大的后顾之忧,另一边从东县回来的沈明和纪茂实,以及几个大学生?激情澎湃地投入到了宣传血清疗法的工作中。 “卖报卖报,杭城报,东县所有病人完成转移,病人称对临时医院十分满意。” “卖报卖报,明日报,鼠疫治愈患者的血可以救治重症病人,吾等同胞一线生?机只?在你我手?中。” 大街上有人拿起一份报纸细看,“这?隔离的医院也没有说得那么恐怖嘛,你看他们还有心情唱曲呢。” “治愈鼠疫患者的血可以救人?可我杭城集中爆发鼠疫不?过?半月的事,哪来的治愈了两个月的病人。” 话出?人口,入了有心人的耳。 不?止大街上的百姓,还有文人、官员以及唐传芳等医务人员也看到了这?条消息。 “血清疗法,不?愧是我们华国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啊,说不?定真能给重症病人挣出?一条生?机来,忠华村那边电话线通了没,现在这?样联系太慢了!就?好比这?血清疗法,我们看到报纸才知?道!”唐传芳激动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我杭城鼠疫虽然是这?半月里才大规模爆发,但是绝对不?是这?半月才开始蔓延的,小周,你通知?老沈他们,我们中午碰个头,排查一下这?几个月以来的可疑病例。叶医生?替我们找到了一条路,我们不?能坐着守株待兔,我们争的是命!” “好,院长,我马上去联系!”被称为小周的年轻人也明显激动起来,工作在一线的医务人员,哪个不?知?道重症患者的绝望,哪个又不?想帮他们挣一丝生?机回来。 “这?消息要传出?去,不?仅是杭城,其他城市的同行也要通知?,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各大报社鼎力支持,医疗工商界齐心,这?次杭城抗疫颇显出?一份众志成城的气象来。 同时随着春节的临近,叶家成了今年杭城上流圈层中最受热捧的家族,不?时有侍从、管家的人物拿着礼物在叶家进进出?出?。如今叶一柏的声望在杭城一时无两,而张素娥、叶娴两人被裴泽弼和苏正阳的人守得好好的,谁都不?能去打?扰,所以其他有心思想要和叶一柏打?好关系的人都找到了叶家的头上。 对于这?种结果,叶府人人喜笑颜开,老太太更是连病都好了,高高兴兴地做着迎来送往的工作,然而叶广言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看得明白,如今的叶家看似花团锦簇,但全因“叶一柏”三字,若是让这?些人知?道叶一柏和叶家的真实关系,那这?花团锦簇的表象就?会被立刻戳破。 随着春节的时间一点点临近,即使有着鼠疫的威胁,杭城街头也慢慢出?现了年味来,红色的灯笼,穿着红棉袄的孩子,甚至还有不?少妇人将自?家的口罩做成了红色,更添了一份喜气。 但是无论是市区的唐传芳还是东县的叶一柏都高兴不?起来,因为杭城各大报纸都积极宣传,出?面献血的治愈患者却屈指可数,也就?是鹏村和洋村的几个挨过?去的为了自?己的亲人来献过?血,这?点血量几乎是杯水车薪,根本不?顶用?,看着重症病人一个个离开,叶一柏熬得眼?睛都红了。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裴泽弼让人送的磺胺终于到了,一百二十六支磺胺粉,没零没整的,却实实在在说明这?人已经将香江工厂现有的磺胺都带过?来了。 “磺胺对生?产环境的要求很高,很多?设备都需要外国进口,工厂年后才能大规模生?产,这?些都是尝试配方的试验品,不?过?您放心,这?些我们都化验过?,药效绝对不?会有影响。”来人郑重地将一个箱子交给叶一柏。 叶一柏也郑重地接过?箱子,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渴望和重视一箱磺胺,“李先?生?,您长途赶来,多?谢了,请您回去后让工厂尽快生?产磺胺,这?个时候,多?生?产一支磺胺,就?是多?一条命啊。” “叶医生?,我明白,磺胺的重要性?我们工厂的所有人都知?道,它将会改变世界,我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这?一刻了,但是请您也要务必保护好自?己,您很伟大,您能创造更大的奇迹。”这?位从香江原道而来的李先?生?努力向叶一柏表达着自?己的崇敬之情。 叶一柏笑笑,他现在甚至没有寒暄的时间,说了两句就?拿着磺胺往楼上跑。 同一时刻,上海火车站。 沈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下属,应该说是曾经的下属。 “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叶医生?这?么年轻,这?么前途无量都可以毅然决然地放弃一切北上,我庸庸碌碌地活了大半辈子,也想轰轰烈烈一回,而且院长您知?道的,我是最适合的,不?是吗?” 沈来长叹一口气,“行,我也不?劝你了,只?是此行艰难,愿君保重。” 男子重重点头,“终有再见之日的,院长您也保重。” 火车发出?轰鸣声,沈来望着男子远去的背影,眼?中露出?既钦佩又担忧的神色,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的背被重重拍了一下,回头,是两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沈院长,果然是您呐,我一看这?光头就?像您,马医生?呢,不?是说今天?的火车?我和老薛也和他一起走。” 231第231章 239 “叶医生, 这就是?磺胺?” 等到香江来的那位周先?生离开后,许主任忍不住上?前,目光紧紧盯着叶一柏手里?的箱子。 叶一柏将箱子放在桌子上?, 打?开锁扣, 随后一支支深褐色的玻璃包装的磺胺粉出现在众人面前,许元和等人放缓了呼吸, 他们很?难想?象这玻璃瓶内不起眼?的粉末居然能改变人类的生命健康史。 叶医生仔仔细细地看着药物说明?里?的成分, 许多才将盒子再次关上?,“没有问题,可?以用。” 叶一柏的话落, 整个办公室的白大褂都?激动起来,他们纷纷上?前,将放置磺胺的箱子围起来,一个个就像眼?巴巴望着糖果罐子的小孩。 “磺胺用药,在鼠疫感染初期大量用药的效果是?最好的, 只是?我们现在药物有限,不能用得这么奢侈,轻中度区已经熬过半月症状一直没有加重的问题不大, 不需要用磺胺,其他人按照轻重缓急整理出一个名单出来, 药物只有这么多, 第二批药要年后才送到, 所?以请大家慎重斟酌。”叶一柏道。 一众白大褂们满脸严肃,他们非常明?白这个名单意味着什么, 他们的脑海里?闪过一张张熟悉的人脸,虽说不过几日,但因为疫区进出不便, 他们和这些病人的相处时间就大大增加了。所?以后世会有医生避免和病人过多接触,因为一旦有了感情,许多事情做起来就会痛苦许多。 急促的铃声打?破了一室的寂静,护士小张快步上?前将电话接起来。 “喂,您好,东县临时隔离中心?。” 这电话线是?昨天连夜接上?的,为了这根电话线,工人们可?费了不少心?思。 电话机那头传来唐传芳爽朗的声音,“小张啊,是?我,唐传芳,叶医生在吗?” 小张因为唐传芳还记得自?己的声音,显得有些受宠若惊,“在的在的,唐院长,您等等。叶医生!”她大声喊道。 叶一柏早就听到了,他快步走到电话机旁,“喂,唐院长?” 电话机那头的唐传芳笑道:“叶医生啊,我下午来你们隔离医院,我还给你带了几个朋友,你见到一定会高兴的。” “朋友?” 唐传芳似乎有心?卖关子,也没有多说,只道:“你肯定想?不到。”随即也不再多说,挂断了电话。 叶一柏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他现在也没有和唐传芳猜谜语的时间,有了磺胺,有些病症就可?以解决了。 90年后,医疗制度规范的情况下,很?难想?象这种没有经过一道道试验,没有精确数据的药物就这么用到病人的身上?,但是?1933年,出于对叶一柏的信任,不管是?其他医生,还是?被选中的病人,都?非常积极配合。 “叶医生,没事的,得了这个病,我们自?己也知道的,谢谢您为我们这些人这么操心?了。” “是?啊,医生们,谢谢你们为我们这么操心?了。”其他病人也附和道。 人都?有感情,白大褂这几日的一言一行他们都?看在眼?里?,谁对他们好他们知道,所?以当?这位叶医生严肃郑重地和说,能不能在他身上?尝试新药的时候,他一口就答应了,性命相托,病人和医生之间最大的信任。 “应该的,治病救人,我们的本分。”叶一柏将黑皮箱子打?开,从中取出一支褐色玻璃包装的磺胺。 “啵”的一声,玻璃瓶身被掰断。 “注射器。”叶一柏轻声道。 护士小张应了一声,随即迅速从抽屉里?拿出注射器递给叶一柏,叶一柏打?开注射器盖子,走到病人床头,针头通过橡皮管吸出一部分生理盐水,将之注射到盛有白色粉末的褐色玻璃瓶中,修长的手指夹着瓶身轻轻晃了两下,随即重新将注射液从玻璃瓶里?抽出来,注射到病人正?在输的药水中。 重复三?次,直到玻璃瓶身变得剔透,叶一柏才将玻璃瓶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这个过程不到三?分钟,但在一众白大褂眼?中,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们盯着那缓缓流入病人体内的药液,只觉得心?脏仿佛被高高提起了,他们很?明?白,如果这个药确实像叶一柏所?说可?以抗感染的话,那么它将改变世界。 人类的生命健康史将在这里?拐个弯,然后走上?真正?的通途大道,而他们则将是?这一切的见证者。 二十四小时,只需要二十四小时就可?以知道结果! “好了,六小时一次,注意观察体征,要详细记录。中度症状和重症那边也分别做个对比试验,掌握好最佳用量,重症那边应该要4小时注射一次。”叶一柏站直身体,转过头来对众人叮嘱道。 香江工厂产的磺胺嘧啶含量与后世他接触过的同类药物不同,说明?书上?的含量精确度也有待考证,叶一柏只能一点点尝试出最佳和最省的用量。 “好的,叶医生。”刘一同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在一众白大褂的注射下,郑重地应了下来。 接下来,中度症状和重症区的病人也找出一个有代表性的注射了磺胺,叶一柏说要二十四小时,但其实一般几个小时后,药物的作用就会明?显得发?挥出来,再加上?这个时代的人体内没有任何耐药性,磺胺的反应比叶一柏预料的还要好得多。 几乎到下午,白大褂们就难以掩饰自?己的激动和喜悦之情了。 希望、激动、震撼,就连重症区里?的白大褂们都?一扫前几日压抑的状态,一种名为希望的光在他们心?底迸发?出来。 “坚持住,坚持住,有新药了,还有新的治疗方式了,再坚持坚持,你们有救的。”一下午,他们不知道和多少个病人重复了这句话。 临近傍晚的时候,唐传芳一行人来到了隔离医院。 当?叶一柏看到唐传芳身后的三?个人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马医生,庄斌,薛城?”因为戴着口罩,他不敢确认三?人的身份。 马医生三?人笑得高兴,特别是?庄斌和薛城,对于叶一柏还记得自?己感到十分荣幸,“叶医生,您还记得我俩啊,我还以为您可?能不记得了呢。”薛城笑着说道。 叶一柏看着健康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人,眼?中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怎么可?能不记得呢,他的脑海里?闪过吴洪浪的脸,他或许这辈子都?忘不了了的。 “记得。”叶一柏道,“马医生,还有两位,你们怎么会在这?” 马医生微微站直了身子,“叶医生,华国里?大概少有比我更适合这里?的医生了,我是?医生,我体内有抗体,我应该来的。” 他沉默片刻,继续道:“当?初虽说是?您做的决定,但是?用药的却是?我,这么珍贵的命,总要活得更有意义才行。” 薛城和庄斌对视一眼?,也开口道:“我们粗人,说不来很?有道理的话,但是?我们在报纸上?看到您要治愈病人的血,我们想?着,虽说我们的时间比较久了,但多少还有点啥体的吧,抽我们的血吧,我们血多。” “对,我们血多。” 叶一柏一时说不出话来,三?人身边的唐传芳也十分有感慨,“危难之际多义士啊,如此气魄,可?叹可?佩。” “叶医生,我们的血还有用不?”见叶一柏久久不语,薛城有些着急地开口道。 叶一柏轻轻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有用。”他转头看向护士小张,“小张,带他们去?抽血吧。” 鲜红的血液顺着管子从胳膊中缓缓流出,三?人的笑脸和正?在流动的血液被跟在最后的沈明?抓拍到,成为这次杭城抗疫中最美的照片之一。 许是?马医生三?人从上?海赶来献血的事迹打?动了犹豫不决的杭城人,这篇报道发?出去?后,打?电话来要求献血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分血型,分离血浆,及时运输,这时候血制品的保存技术落后,因此血浆采集后必须及时使用,忠华村里?车子进进出出,奔跑的白大褂,和与他们斯文外表不符的大喊声,一切都?开始变得顺畅而富有希望起来。 翌日 “有效,真的有效!叶医生,这磺胺还有吗?”轻症区的负责医生刘一同猛地抬头,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叶一柏,好似想?要在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除了刘一同,隔离医院大半白大褂都?集中在了轻症区的这一角落,他们几乎是?屏住呼吸看着这一项项出来的数据,甚至有一种恍若梦中的感觉。 人类的生命健康史居然真的在他们眼?前转弯了! 他们似乎看到一条奔腾不息的长河,它穿过无数崎岖的山路,终于奔腾着汇入了大海,从此海阔太空。 角落里?的病人们看着自?己床边围着的乌压压的白大褂,以及他们郑重而严肃的表情,心?里?开始变得惴惴不安起来,这阵仗,他们不会是?不好了吧。 其中一个病人见医生们久久没有说话,心?中凉了半截,他艰难地开口道:“医生,您实话告诉我们吧,得了鼠疫,我们也是?有心?理准备的,我们……还有多久?” 白大褂们重复看着这新鲜出炉的一项项数据,闻言大笑道:“多久?久得很?,你们死不了的。” 鼠疫这病,哪怕是?轻症病人,他们也不敢大声地说出,“肯能能好,你们死不了”这种话,但是?今天,看着这检查结果,他们能了!他们敢了! 即使磺胺数量不够,即使血浆还不够供应全部重症病人,但是?希望已经在他们面前,一伸手就可?以摸到。 “许医生,六床病人呼吸不畅。” “好,来了!”许元和应得格外有力。 232第232章 240 随着春节越来越近, 杭城的抗疫逐渐上了正轨,普查出来的鼠疫病人几乎全部都送到了隔离点,而第一批治愈的鼠疫病人也开始陆续出院。 当报纸上登出第一批鼠疫病人出院的照片的时候, 整个?杭城都好似陷入了狂欢中, 他们有太久没有这样众志成城地做一件事,于是?当这件事真正做成的时候, 每个?杭城百姓心中都获得了巨大?的成就感和荣誉感。 “我缝了好几个?口?罩捐给老人呢。” “自从叶医生?让我们戴口?罩啊, 我们两?口?子可从来没摘下过,报纸上说了,戴口?罩就是?对抗疫最大?的贡献。” “我可去献过血, 这好的病人说不定流着我的血呢。”此人话?一落,引来旁边妻子的一个?白眼,“那你倒是?去认个?亲去。” 随即一阵哄笑声。 和杭城抗疫一样形势一片大?好的还?有叶一柏对磺胺药物的推广。 这一次有着严格的数据支持,磺胺真真正正地进入到了整个?华国乃至世界医疗界的眼中。 叶一柏非常清楚磺胺在人类生?命健康中的重大?作用,从某种程度上来讲, 能尽早将其推广开来甚至会比多救一两?个?人更重要,因此叶一柏即使再忙,也熬了几个?大?夜写出了一篇《磺胺论》, 这次,他不仅将其投给各大?专业的医疗期刊, 更是?联系沈明?及上海新闻界的朋友, 将其刊登在了报纸之上。 果然, 这一次他的这篇《磺胺论》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虽说医学界中很多人对于文章中所谓的磺胺药物,在广泛的抗感染中究竟能起多大?作用仍存有怀疑, 但是?有着隔离医院这么多病人的数据支持,其在鼠疫中的作用已经?是?不可辨驳。 于是?,整个?华国医学界炸开了锅, 而济合的罗伯特等人由于关心叶一柏的动?向,也第一时间获得了这个?消息,震撼,不可置信,罗伯特响起当初叶一柏似乎和他提过这一件事,立刻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电报,我要发电报?还?有杭城,我要去杭城。” 由于叶一柏的良好人缘,这样的场景不仅出现在济合里,上海各大?医院,各大?电报所,无线电信号从上海市上空向全球各地发射而出。 人类生?命健康的长河提前拐了小小的一个?弯,无数生?命将因此获益。 而接到电报后的各大?医院,各大?医药公司,各大?研究所的目光都落到了遥远的东方,不少人连夜买了飞往华国的飞机票,而这些对于刚从隔离医院出来的叶一柏来说,都无足轻重,因为?他太累了,累得快睁不开眼睛了。 杭城叶家门口? 叶家的佣人看着台阶下堆满的野花和食物,面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不用了,老人家,您拿回去自己吃吧。” “又不是?给你的,这是?给叶医生?的,我知道叶医生?还?在东县呢,那就给叶家老爷和老太太吃,他们生?了个?好儿子,救人命的好儿子。”老人不顾分?说将篮子塞进佣人的手中。 “这……”叶家的佣人看着手里的鸡蛋和腿脚灵便得不似其外表的老人,满脸苦笑,挠了挠头,只好拿着篮子往叶家里面走去。 叶家大?堂里,叶家老太太,叶广言和叶家各大?分?支宗族长辈俱在。 “广言啊,柏儿那边怎么说?他初一会过来吧。”一个?满头白发,拄着拐杖的老人率先开口?。 叶广言抿着嘴一言不发。 “嫂子,广言这是?什么意思?”老头子见叶广言一句话?不说,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不由看向了一旁的老太太。 老太太张了张嘴,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咬牙说道:“柏儿现在忙着救人呢,我们也不好去打?扰,他能不能会杭城还?不一定,若是?回来自然会回家的。” 一众族老们闻言,觉得老太太说得也有道理,确实,现在抗疫为?重,他们总不能为?了自家的事把叶一柏从东县叫回来,这可是?会犯了众怒的。 “嫂子您说得是?,不过我们商量了一下,这次祭祖的事,我们还?是?配合柏儿的时间吧,也不一定要大?年初一嘛,老祖宗要是?知道我们家出了这么一个?麒麟儿,肯定是?高兴的,不会计较什么日子的。”老人道。 老人的话?落,就有其他人立刻接上,“可不是?,而且这一次的祭祖,我们要办大?些,诸位家里也收到不少拜帖请柬了吧,大?家都是?冲着柏儿来的,这来头一个?比一个?大?,我们谁都不好得罪,所以我们就统一说法?,祭祖大?办,把人都请到咱叶家来,这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嘛。” “可不是?,我们叶家有多少年没那么风光了,再往前数,得数到清朝,咱家茶叶被列入贡品的时候吧,那时候的阵仗和现在的差不多。”另一个?老人十分?怀念地感叹道。 “老叔公,那时候您才这么点大?吧。”叶广言的堂弟叶柯照着旁边的小茶桌腿比着刚刚说话?的那位老叔公的身高,引得老人家一阵吹胡子瞪眼。 “不过那时候,真是?怀念啊。”老叔公感叹道。 这一感叹引起了老一辈的人的共鸣,开始怀念起叶家曾经?的辉煌来,而台上的叶老太太和叶广言却越听越不是?滋味。 叶广言见众人说着说着,对祭祖和叶一柏的期望越发得高,他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了,不然如果叶一柏当天回到了杭城但是?没有来参加祭祖,这事情将变得无法?收拾。 叶广言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各位族老……” 然而他这边刚起了个?头,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就捧着一篮鸡蛋快步走进大?堂,“老太太,老爷,这外头的东西越发多了,您们说不让收,但是?这送鸡蛋的老太太把东西往我怀里一塞就跑了,这要不咱在府外立个?牌子?我们几个?挡不住百姓们的热情啊。” 小厮的话?落,大?堂里先是?一片寂静,随即族老们发出一阵愉悦而爽朗的笑声,有一个?坐在最后的叶家人站起身来,从小厮的篮子里拿了一个?鸡蛋颠了颠,“百姓送的鸡蛋啊,我这辈子还?没吃到过,广言呐,分?我一个?吧。” “可不是?,别说没吃到过,这辈子我们大?概就只能吃到这一回了。”说着又有人从中拿了一个?。 小厮一边笑嘻嘻地捧着鸡蛋,一边还?与有荣焉地说道:“门口?还?有很多菜呢,我看着还?有新鲜的鸡,刚斩的。” 叶广言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这一插曲打?断,他沉默地坐回座位上,看着大?堂里众人欢声笑语的模样,只觉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 叶广言这边苦涩而忐忑,而张素娥和叶娴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随着春节的临近,张素娥越发担心心疼自己的宝贝儿子,她们倒不是?联系不到叶一柏。 隔离医院接通电话?后,苏正阳第一时间通知了张素娥和叶娴,因此她们隔三差五还?是?能和叶一柏通上话?的,只是?虽说能通上话?吧,但每次都和叶一柏说不上几句话?,叶一柏那边就挂断了。 眼看着现在已经?是?年二十八了,马上就是?除夕了,张素娥不断重复着“这么多年,你弟弟还?是?第一次不在我们身边过年,这可怎么办才好,这一家人不得完完整整的。” 叶娴听得耳朵疼,她裁剪着报纸,小心翼翼地将有关叶一柏的报纸都剪下来,黏到笔记本上,看着自己的杰作,她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柏儿在东县,过去也就是?两?三个?小时的车程,被你说得好像在国外一样。” 张素娥闻言,眼睛一亮,她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叶娴,“对啊,不就是?两?三个?小时的车程,我们让苏局给我们安排一辆车不就好啦,他来不了我们可以去嘛。” 叶一柏过了年就要去北边了,张素娥表面不说,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这人一旦到了北边,她够也够不着,冷了,病了,也看不到,张素娥握了握拳头,这个?年她必须和儿子一起过。 叶娴诧异地抬头,随即认真思考起来,过了几分?钟,她才开口?道:“您说的对,一家人,要整整齐齐的。”说着,她将笔记本合上,起身到门口?和苏正阳的人交涉起来。 不多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亭湖饭店门口?,在许多酒店住客的侧目中,一群黑制服护着两?个?女人上了车。 叶一柏从早上一直睡到傍晚,直到人饿得都有些晕了,才迷迷糊糊地醒过神来,他一转身被身边那张放大?的脸吓了一跳。 只见裴泽弼正安静地躺在他的身边,因为?没有时间打?理,裴泽弼的下巴已经?有了细密的胡茬,叶医生?饶有兴趣地伸出指肚碰了碰,刺刺的,刺起人来应该挺疼。 指肚刚收回去,叶一柏就对上了一双睁开的清明?的眼睛。 叶一柏脸上一热,迅速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你没睡?” “醒了。”裴泽弼从床上坐起身来。 裴泽弼的警惕性向来高,身边一有风吹草动?他都会飞快醒来,“胡子,是?不是?有点丑?我去剃掉。”说着,他就要起身。 “其实,也还?好。”叶一柏意识到裴泽弼大?概在自己醒来的同时就醒了,少见地露出一丝窘迫的神色。 裴泽弼轻笑一声,“真的?” 他靠近叶一柏仔细看他的下巴,还?伸手摸了摸,“你这么忙,居然还?剃得这么干净。” 两?人四目相对,只觉得呼吸都变得静谧起来,周围其他嘈杂的声音仿佛都听不到了,只听得到彼此的心跳声。 然而这时候两?人的房间门被打?开,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你们俩在干什么!” 233第233章 241 四?人围着在火柜旁, 张素娥冷着一张脸,一眼不发。 叶娴从厨房端了一盆菜回来,没错, 一盆。 她?进门?后看?看?张素娥, 再看?看?叶一柏和裴泽弼,干咳一声, 将?一整个盆子放在火柜上。 “这个天气, 厨房的菜都?冷了,我借他们?的灶烧了烧,就当火锅吃吧。”叶娴将?筷子分?给众人, 同?时杵了杵张素娥。 张素娥看?着这清汤寡水的,想?着自己前几日在亭湖饭店餐餐精致的待遇,脸上的冷硬的表情也绷不住了,她?嘴里嘀咕着,“就会自讨苦吃, 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圣人出来。”说着,给叶一柏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给儿子夹了,自然也要给女儿夹, 自从叶一柏去济合上班在医院住宿后,叶娴就回来得勤快了, 母女俩虽都?是不肯低头的性子, 但一来二去已然形成了特有的相处方式。 “谢谢阿妈。” “谢谢妈。” 叶一柏和叶娴前后开口道。 张素娥应了一声, 一家和乐。 裴泽弼坐在一旁,看?着这副景象, 心中不免升起一丝惆怅和落寞来,从他有记忆起,父亲都?是常年在外的, 而母亲似乎也总是低头做自己的事情,少有温情的时候,等到再长大些,父亲母亲就都?没了。 裴泽弼的头往下?低了低,还?真是有点羡慕啊…… 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背,裴泽弼侧头看?去,看?到叶一柏对他眨了眨眼,他下?意识地手一翻,将?手里的温暖握得更紧了些。 “行了,好好吃饭。两个大男人黏黏糊糊的。”张素娥将?一筷子将?一块土豆夹到裴泽弼碗里,同?时小声嘀咕道:“你们?私下?里怎么样我也不管,但总要给我一个接受的过程,没媳妇,儿子也跟别人跑了,我这娘当的……” 叶娴用碗遮着嘴,但弯弯的眉眼已经暴露了主人当下?愉悦的心情。 裴泽弼一怔,他看?着碗里的土豆,向来冷肃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温情来,“谢谢妈。” 张素娥的筷子掉落在地上,叶娴和叶一柏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两人的笑声中伴随着张素娥“真是的,冷不丁一声吓人啊,大冷天还?要让我去洗筷子”的抱怨声,在这寒冷的冬日竟显出一分?别样的温馨来。 叶一柏初八就要北上平津,他本想?着大年初二再开始交接工作,但是其他医生却是执意让叶一柏在年前完成交接。 “叶医生,您年后就要北上,总要留几天时间和亲人团聚下?,更何况我们?现?在交接好,这段时间我们?还?联系得上您,也好方便请教,不然没有个过渡时间,我们?心里也还?是没谱。” 叶一柏一听,觉得这话也有道理,就着手准备交接事宜。 “磺胺数量有限,大批量到货肯定是年十五以后了,还?不一定,所以控制用量,特别是重症危急病人,到了这一地步,磺胺对他的效果大多是不如血清疗法的,随着治愈病人的增加,以后能提供的血浆会越来越多,虽说血清疗法有其弊端,但瑕不掩瑜,这是重症病人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线,不能因为麻烦而用磺胺取代。 还?有,做好治愈病人登记工作,出院前做好说服工作,我知?道这有时候有些为难你们?,医生嘛,总是有点清高的,但是想?想?楼上的病人,偶尔放下?一点自己的骄傲和面子,不丢人。是了,这是我还?得和唐院长嘱咐一声,市区的病人可不比我们?少。” 叶医生一边将?手里的资料一份份交给许元和,“许医生,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许元和摇头苦笑,“看?您说的,您本来就是来帮忙的,我是杭城的医生,东县是我的家乡,我是应该的,您年后就要北上平津,可千万小心,我们?杭城的情况和那边比,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叶一柏点头,“放心,我心里有数。” 饶是动作再快,将?所有的事都?交接好,已经是大年三十的下?午了。张素娥、叶娴、裴泽弼都?在,杭城那边并没有什么人是值得他们?做三个小时车去共度除夕的,于是四?人都?留了下?来。 春节是刻在华国?人骨血里的节日,到了大年三十,饶是远离城市的隔离小村里,也弥漫起一股子欢喜的气氛来,送物资的人特地给忠华村的隔离医院送来许多面粉和年糕,年三十一早,厨房里的就传出年糕汤和小圆子的香味,引得病人们?也频频向外张望。 几个小护士更是穿着笨重的防护服往临时护士台的上头挂红绸,甚至还?有人异想?天开想?要在医院门?口挂红灯笼的。 “这本身?就是礼堂改的,门?口还?有专门?用来挂灯笼的地方,这大过年的,我们?也喜气下?。”这理由还?挺正当,叶一柏思忖片刻,在小护士们?期待的目光中答应了下?来。 “叶医生万岁!”小护士们?欢呼雀跃着,穿着笨重的防护服都?跳得格外轻快。 “左边,左边点,不不,太过去了,再往右一点,歪了,叶医生,歪了。” “裴先生,您和叶医生的灯笼得对称,这样才?能显出是一对,和和美美。” 两个小护士指挥着叶一柏和裴泽弼,两人各自爬上梯子去挂灯笼,闻言,对视一眼,默契地露出一丝笑容来。 两个燃着烛火的红彤彤的大灯笼,被两人挂到了医院门?口的两边。 “一对,和和美美的。”裴泽弼从梯子上跳下?来,举手扶住正从上面往下?爬的叶一柏。 叶一柏自然知?道裴泽弼话中的深意,耳尖慢慢出现?一丝红色,“嗯。” 年糕汤和园子的香味在医院里飘散,轻症病人们?将?床拼了起来,一大群人围在一块吃着小圆子,有人不死心问阿姨,“能让我吃口年糕汤不,这大年三十不吃这一口,我心里过不去啊。” 阿姨将?床头柜上的盆子一收,“吃了这一口,你胃里过不去,医生不让,我也没办法,要不我给你盛口汤?” “行,汤也好啊。” 中度症状区则温和许多,又躺又坐,轻声地说着家里人的事,那个和妈妈分?开的小姑娘被允许去看?重症区看?母亲,正激动地不停捋着自己的辫子。 重症区安安静静的,但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窗外,他们?这个位置看?下?去正好看?到大门?口那两个红灯笼,红得热烈,红得喜庆,就像输进他们?身?体里的血一样,格外好看?。 “阿妈。”小姑娘清脆而惊喜的叫声打破了一室的寂静,护士小张领着小姑娘走到她?母亲身?边,“除夕还?是要一家人一起过的,新?年好呀。” “新?年好。” “新?年好。” 病人们?也笑呵呵地向这个护士小姑娘送出自己的祝福。 烟花乍响,几个警戒线旁的黑制服们?发出欢呼声,整个医院里几乎能自由行动的人,不管是医生还?是病人都?站到了窗边,看?着这个红色的烟花在黑色的上空盛开,心中的焦躁和恐惧也似乎随着这烟花的消失而慢慢消散。 “会越来越好的。”一个白大褂轻声说道。 “对,会越来越好的。”他旁边的同?事和病人应和道。 叶一柏的除夕夜是在这个东县的小山村度过的,黑制服警员们?、白大褂医生们?还?有后勤人员以及几个治愈出院的病人围坐在一起,过了一个简单而难忘的除夕夜。 第?二日一早,叶一柏四?人就坐上了回杭城的车子,倒不是说叶一柏急着回市区,而是唐传芳已经已经催了好几回,想?要叶一柏带一些磺胺和血清疗法成功的病历回来。 虽说忠华村也接上了电话,两边可以通过电话进行交流,但是很多事情在电话里根本说不清楚,唐传芳有心来忠华村一趟,但是随着普查工作的加快,杭城市区里的病人也越来越多,他实在抽不开身?。 磺胺的事他还?是从报纸上知?道的,一知?道,他就要求分?一部分?磺胺给市区医院,这要求并不过分?,东县的病人是病人,市区的病人也是病人,按理说不该厚此薄彼。 但是人总是有私心的,医生也是,三个病区自己都?分?不过来了,让他们?按照药物使用效率最大化原则挑选病人,医生们?几乎是咬碎牙才?把有些病人剔除磺胺使用名单的,再让他们?减人对他们?来说跟要他们?命似的。 但是情感和理智总要做出选择的,大年初一的早上,叶一柏还?是从忠华村隔离医院带走了一沓血清疗法治疗后有明显改善的病历和二十支磺胺。 叶一柏坐在车上离开,他并没有发现?几个协助警员们?封锁警戒线的士兵,对着他的车子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车子驶近城区,新?年的味道越发浓郁起来,街道大概刚刚清理过,两边的店面都?是窗明几净的,小孩子们?穿上了崭新?的衣服,欢欢喜喜地在街两旁奔跑,而勤奋的小贩在新?年的第?一天就开始工作。 “灯笼,红通通的灯笼。” “馄饨,新?年的第?一锅馄饨。” 张素娥斜靠在窗边,目光落在这条熟悉而陌生的街道上,一转眼她?离开家竟有二十多年了,阿爹阿妈都?走了,只剩下?阿弟一个人了…… 不远处的巷子口传来嘈杂的争吵声,好像是两个女人在吵架,围观的群众太多挡住了车子前行的路。 “你们?全家才?玩死人骨头呢,我们?家老张那叫法医,是吃公家饭的,现?在是民主社会,少把老一套往我们?身?上套。”女子声音十分?强势和尖利。 “哟,还?法医呢,人家医生治病救人,你们?带个医字就玩死人骨头,还?好意思说。我有哪里说错了吗?按三十年前算,你们?就是贱民,贱民!” 234第234章 242 大年初一这种日?子, 街坊四?邻们显然也不想闹得太过不愉快,见两人越吵越厉害,纷纷上前劝阻。 “前面?停一下车。”张素娥突兀出?声。 司机闻声下意识地踩住刹车, 因为踩得着急, 车子里众人除了裴泽弼没动?,其他人身子都随着惯性向?前冲去。 “对不起, 对不起, 裴先生,叶医生,我不是故意的。”开车的司机将车停住, 随后?转过头来不住地道歉。 叶一柏摆摆手,表示不介意,他刚想问张素娥为什么忽然让司机停车,却见张素娥已然推门走了下去。 人群中张鸿艰难地往前挤着,因为腿脚并不灵便的缘故, 显得格外窘迫。 “对不住,让让。” “谢谢谢谢,麻烦让让。” 他拨开拥挤的人群向?冲突中心?走去, 两个女人被几个街坊分开,但是嘴里却谁也不饶人, 话越来越难听?。 张鸿终于从人群中挤出?来, 他快步上前, 因为走得快,这脚跛得就越发明显了。 “春儿?, 别吵了,咱们回?家吧。”张鸿上前拉住了其中一个女人的袖子。 那个被叫做春儿?的妇女见张鸿出?来,吓了一条, 也顾不上和另一个女人吵架了,转头急道:“你?咋就自己出?来了,那几个混小子呢,都自己去玩了?真是讨打?。” “没事没事,我好多了,咱赶紧回?去吧。”张鸿道。 春儿?被张鸿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心?里的火气也散了大半,她点点头,拿起地上的菜篮子就要跟着张鸿往回?走,却听?到那个女人追着喊道:“赵春,你?真当你?还是原来的娇小姐,你?选了个这样的人,就活该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 女人尖利的声音就像金属和玻璃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让在场的许多人下意识地皱眉。 “侬这个没宁教的,讲出?来的话跟侬这个宁一样,难听?又难看。”张素娥气冲冲地上去,论打?架骂人,她可从来不输谁。 于是好不容易快平息的闹剧,又开始吵嚷起来,眼看着张素娥就要和这个女人上演全武行了,叶一柏裴泽弼叶娴几人也赶忙下车,穿着黑制服的司机见状也迅速跟了下来。 司机这身黑制服也是挺唬人的,让围观的群众立刻让出?了一条道来。 这时候张素娥和那个女人都快相互扯上头发了,叶一柏和叶娴赶忙一左一右扶住自己的母亲,“妈,阿妈,头发乱了,头发乱了。”叶娴知道张素娥最重形象,赶忙捡重点着。 果然,张素娥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那个女人头发的手,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头发,叶一柏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做手术、组织抗疫都没有阻止亲妈打?架来得令他心?惊胆战。 张素娥还嫌不解气,边被叶一柏叶娴拽着还继续要跟人吵。 那女子也不是好相与的,见张素娥无缘无故冲上来,开口就是骂人的话,也毫不客气地回?怼,“我没人教,你?又好到哪里去了,有你?这样的阿妈教着,你?子女还不如我呢……” 女人看着叶一柏和叶娴,实在不出?他们长得也难看的话,只好挑着没人教事,只是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人认出?了叶一柏。 “叶医生?”人群中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随即这个声音变得坚定起来,“叶医生,真的是叶医生!叶医生,您回?来过年了啊。”年轻男子欣喜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朵。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虽1933年相机的像素不高,但是叶一柏这几日?频频出?现在报纸上,再加上他长相出?色,容貌辨识度极高,这声叶医生一出?来,许多人也认出?了叶一柏。 旁边冷眼看热闹的人群一下子变得热情而激动?起来。 “叶医生,新年好啊。” “叶医生,您辛苦,谢谢您救了咱杭城这么多人。” “叶医生……” “叶医生……” 叶一柏哪里有过这样被一大群人围着热情感?激追捧的时候,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裴泽弼上前将叶一柏护在身后?。 “不好意思,大家,叶医生昨天没睡几个小时,今天又坐了三个多小时的车从东县到这里,实在有些?累了,大家让他早些?回?去休息好不好。” 众人一听?,哪有不应的,居然都不用裴泽弼和司机开路众人就让出?了一条道来,他们安安静静地看着叶一柏一行,眼里满是感?激和钦佩。 张素娥站在叶一柏旁边,感?受着众人崇敬的目光,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真乱了?乱成什么样了?早知道就不跟那个女人打?架,骂两句过过瘾就算了。 “谢谢。”叶一柏微微低头向?让出?道来的道谢。 “叶医生早点回?去休息。” “对,叶医生早点回?去休息。” 各种不同的声音汇聚成一句句关心?的话,叶一柏只觉得连着几天缺觉的疲惫感?一扫而空,这种付出?后?得到反馈的感?觉,真的好得惊人啊。 刚刚那个和张素娥吵架的女人听?到有人叫出?叶一柏的身份后?,当下就呆愣在了原地,虽她是市井妇女,但也知道这位叶医生的故事,放弃上海市洋人医院的高薪,冒着生命危险来杭城,一个多月,控制住了杭城的疫情,给?鼠疫患者挣了一条生路出?来,年后?又要北上,再次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平津城抗疫。 那些?个街边茶馆的读书人起这位叶医生来,也都感?叹,“不愧国士之名。” 最重要的是,她的老父亲就是因为这位叶医生的血清疗法,才在阎王爷跟前抢回?一条命来,这是她的恩人啊。 “叶医生!”女人的声音乍然响起。 叶一柏几人回?过头去,只见刚刚如泼妇般的女人低垂着头,她抬起手来狠狠抽了自己一下,“对不住。” 女人这下抽得极狠,不多时脸就红肿起来,吓了叶一柏一跳,“没事的,我阿妈性子也急了点,不过张鸿是我舅舅,若是按您的法,我也是半个贱籍。邻里之间起冲突在所难免,但这种话未免伤了感?情了。”叶一柏不轻不重地道。 女子闻言,愧色更重,低着头不断着对不起。 叶一柏没有和她多,而是转身对另一个刚刚前去劝架的街坊道:“让那位大婶早点回?去休息吧,大冷天的,邻里之间吵吵正常,是吧,舅妈。”叶一柏看向?赵春。 赵春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她到现在还有一种恍若梦中的不真实感?,那报纸上的大人物,正站在她面?前叫她舅妈? “舅妈?” 哦,又叫了一声。 张鸿见妻子这样,忍不住用手臂杵了杵她,“柏儿?叫你?呢,你?倒是应一声。” 赵春转头看向?丈夫,再转头看看叶一柏,随即终于清醒过来。 “哎!”她应得格外大声。 “就是,邻里之间,哪有不闹冲突的,我们家家风清正,我不跟她计较。”赵春昂着头,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和某些?时候的张素娥还挺像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阿妈,正好,我们大年初一在酒店过也怪冷清的,要不去舅舅家过吧。”叶娴在张素娥耳边道。 张素娥闻言眼睛不由亮起,这时候虽已宣传“男女平等”的观念,但是老的保守思想还是根植于老一辈的脑海中,比如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年三十和大年初一只能在夫家过,是不能回?娘家的。 更何况张素娥因为远赴上海联系不便的关系,甚至没有见到二老最后?一面?,因此即便到了杭城,张素娥也迟迟没能下定心?回?张家一趟,她无颜啊。 但是若她能带柏儿?和娴儿?回?去,阿爹和阿妈会高兴的吧,自己的外孙和外孙女这么有出?息,张素娥这样想着,心?中却始终有些?惴惴的。 “柏儿?,大年初一,按道理你?应该是在家里过的。”张素娥这个家自然是指叶家,按礼法,父亲宗族俱在,断没有不回?家却去舅舅家的道理,这在以前会让人觉得这孩子见弃于家族。 “阿妈,我都了多少遍了,你?们在的地方?,才是家啊。”叶一柏无奈道。 叶娴和裴泽弼发出?轻轻的笑声来,赵春和张鸿招呼着几人往张家走。 裴泽弼转头对黑制服司机了两句话,司机立刻立正低声应了一声“是”,随即快步跑开。 “来来来,快进来,裴处,姐,柏儿?娴儿?,你?们进来随便坐,春儿?你?再去搬几把凳子来,还有那几个混小子都到哪里去了,快让他们出?来见人啊。” 张鸿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了外边门打?开的声音,一个男子两个孩子飞快从院子里跑到客厅来,“阿爹阿妈,他们表哥表姐回?来了,真的吗?” 领头的男子十五六岁的模样,额头上还长了好几颗青春痘,他一走进客厅便止住了脚步,看着叶一柏叶娴,竟反而站在原地呐呐不语了。 叶一柏从原主小少爷的记忆里见过这位表弟,他小时候来舅舅家的时候时常带着这位表弟一起玩,却没想一别经年,曾经的孩童已然成了青葱少年。 “怎么,不认识我了?”叶一柏轻声道。 少年猛然回?神,随即瞬间红了脸,“大姑,表哥,表姐……”他看向?裴泽弼,不知道如何称呼,求助似地望向?叶一柏。 叶医生眨了眨眼,“叫裴哥就好。” 少年闻言,立刻清脆地喊了一声“裴哥”,后?面?两个小的也跟着叫,使得知道裴泽弼身份的张鸿面?色十分怪异。 不过这种微小的怪异感?抵不过家人团聚的喜悦,大年初一,张家自然是准备了丰盛的美食,赵春带着叶一柏等人进来后?,就去厨房忙活了,张素娥也起身去帮忙。 一家人着近日?的事,气氛格外温馨和谐。 而另一边的叶家,大年初一一早,不少族人就纷纷登门打?听?叶一柏的事情了,叶广言根本没有叶一柏的消息,只好推他在东县抗疫,不能因小失大,没回?市区。 然而张家和叶家不过是隔着两条街的距离,逢年过节的人员走动?,各种消息是传得非常快的,不多时就有人得到了叶一柏已经回?市区,甚至去了张家的消息。 235第235章 243 “来来来, 吃饭。都快坐下来吧。”热热闹闹的院子?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多了一分烟火气。 张鸿让儿子?去街边打了一壶黄酒, 张家老三跑过来的时候小脸红彤彤的。 “张叔叔不收我钱, 说给?表哥喝,不要钱, 给?我我一大瓶。”他?举着一个大酒瓶高兴地说道。 “这老张还有?这么客气的时候, 以前?给?咱们打酒可都是缺斤少两的,这次一次还回来了。”张鸿接过他?们家老三手里?的酒瓶,笑道。 赵春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包子?出来, 将其放在桌上?,“这还不是托了咱柏儿的福,不然呢,你哪有?这样的面子?,来, 姐姐,娴儿柏儿,裴先生, 趁热吃。”赵春笑道。 “谢谢舅妈,您别忙了, 菜够了, 一起坐着吃吧。”叶一柏招呼道。 赵春“哎”了一声, 高高兴兴地在张鸿旁边坐下,热情地给?叶一柏夹菜, “菜不好,肯定比不上?你们自己家里?吃得精细,但柏儿你这么多年没来了, 这次可要多吃些。” 张鸿接过酒瓶后,站起身来,弯腰给?裴泽弼倒酒,“裴处,没想到您也来了,家中?简陋,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这酒虽说不贵,但是不比外面那些有?名的黄酒差的。老张这人抠归抠,论酿酒,他?是这个。”张鸿竖了竖自己的大拇指。 许是因为回到了杭城,熟悉的地方有?安全感,又或许是因为叶一柏的事确实让张舅舅格外高兴和自豪,使得他?在裴泽弼面前?都放开了不少。 “舅舅,我已经辞职了,您叫我泽弼就好。”裴泽弼也站起身来,双手拿起酒杯去接张鸿的酒。 如果说在上?海的时候裴泽弼对张鸿的是尊敬,那现在的表现几乎可以称得上?恭敬了,这让张鸿整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这不行,这不行,这怎么能行呢,您可是苏局的老领导,要是让苏局知道……”张鸿连忙摆手。 “苏正阳是苏正阳,我是我,我们各论各的。”裴泽弼道,说着,他?拿过酒瓶,在张鸿呆愣的目光中?,替他?的酒杯盛满了酒。 张鸿端着酒这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不由用求助式的目光看向张素娥,张素娥倒是对裴泽弼的举动?感到心里?十?分熨帖,她?摆摆手,矜持地说道:“行了,泽弼给?你倒,你就喝吧,都是一家人,外头虚头巴脑的头衔都不带到家里?来,你就把他?当柏儿一样看好了。” 叶娴正在喝水,被张素娥这一番好似轻描淡写但由于演技不够十?分做作?的发?言一打岔,差点把水呛在喉咙里?。她?也是服了她?亲妈,每个字每句话都没问题,但从她?嘴里?说出来,愣是有?一种“小人得意”的味道。 “舅舅,你就喝一口,每天喝少量黄酒有?助于防止骨质疏松,但是过量就不好了,最多半杯。”叶一柏说到最后,用上?了一贯医生叮嘱病人的口吻,使得张鸿下意识地连连点头。 赵春高兴地咯咯直笑,连说还是叶一柏有?面子?,别人可别想从张鸿手里?拿下酒杯来。 就在张家一家其乐融融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赵春站起身来,朝门口大声喊了一句,“来了。” “你们吃你们的,我去开门。”说着,她?向院子?门口走?去。 众人酒足饭饱,开始闲聊,张家老大黏着叶一柏,崇敬的目光几乎要凝成实质,老二则是目光灼灼地盯着裴泽弼的腰间,刚刚裴泽弼站起身来的时候他?看得仔细,这个让父亲也十?分敬畏的哥哥腰上?有?枪,老三则趁着张鸿不注意,偷偷喝了一口黄酒,一口入喉,小脸红彤彤的,小心翼翼地躲到了叶娴的身后。 “舅舅,我走?之前?帮您把腿部的手术做了吧,现在有?磺胺了,风险大大降低,我有?把握。”叶一柏对张鸿说道。 张鸿正在嘬最后一口老酒,闻言差点没能端稳手里?的杯子?,他?张了张嘴,久久说不出话来。 从上?海回来后,他?不知一次想起当初叶一柏和他?说的话,他?的脚能治。 能治啊……但是截骨重接,几乎是大半年不能自由行动?,这家里?该怎么办?成为正常人的渴望和一个男人一家之主的责任之间的选择,每天都在折磨着他?,他?不是不知道,赵春因为自己的跛脚受人耻笑,他?们家的三个孩子?也在背后被人说闲话。 就好比刚刚那场闹剧,那个和赵春吵架的妇女和赵春从小住得近,长大后也嫁得近,两个年龄相似女人下意识地会被周围人拿来做比较,赵春和那个妇女,在待字闺中?的时候,无论是家庭条件还是个人条件,都是赵春更?胜一筹,但嫁人后…… 张鸿面上?露出苦涩的表情来,一个好好的女子?,嫁了一个他?这样的丈夫,能不被人嘲笑嘛。 “舅舅?” “算了吧,你说的磺胺就是报纸上?的救命药吧,给?更?需要的人吧。”张鸿轻声道。 叶一柏眉头轻皱,正要说话,但还没等他?开口,赵春激动?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张鸿,你这个挨千刀的,你要去当圣人别拖着我们娘几个遭罪,能治为什么不治,柏儿是你请外甥,他?能骗你吗?你就想一辈子?就这样,就这样被人瞧不起?”说到后来,赵春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就算不想想我,你也想想儿子?,你就想一辈子?让他?们在背后被别人说,他?们……”声音戛然而止,赵春没有?说下去,她?抿着嘴唇,低头用帕子?抹了抹眼角。 “不好意思,失礼了。”赵春转头对身后的人说道。 屋内人这才发?现赵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张鸿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张素娥的表情变得有?些紧张,叶娴和叶一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张素娥为叶家生下一男一女,但这么多年,这大概还是叶广言第一次踏足张家。 一旁裴泽弼的表情则露出一丝怪异来,他?和叶广言之间的龌龊可不小,虽说上?次离开杭城前?他?托人转达了歉意且送了礼物,但是由己及人,他?可不认为这么一句轻飘飘的由第三方转达的歉意能把这件事情揭过去。 果然,叶广言第一眼就看到了叶一柏身边的裴泽弼,本就严肃的脸一下子?黑沉下来。 张鸿看看自家姐姐和叶一柏叶娴两姐弟,似乎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不由张了张嘴巴,想要说出一句得体的场面话来,但是这位连名义上?都不是的姐夫,张鸿甚少和他?打交道,特别是张素娥三人离开杭城远赴上?海后,张鸿甚至没有?见过叶广言一次。 “叶先生……” “这是娴儿柏儿吧……”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张鸿和叶广言身边的一个年级稍大的男子?同?时开了口。 张鸿立刻止住了话头,而那个年纪稍大的男子?见状,脸上?的笑容更?加和蔼和热情了,“要替舅舅做手术是吧,好孩子?,好孩子?。” 叶一柏显然不适应男子?这种自来熟的方式,只是尴尬而礼貌地笑笑。 张家人的表现显然不在叶家这几个族人的意料之内,当年张素娥为了名分几乎闹得叶家天翻地覆,对叶家族人也是百般讨好,姿态极低。 但是今天,他?们亲自来到张家,张素娥却站都没有?站起来,这让几个叶家族人察觉到不对味起来,难道就因为儿子?出息,得意起来了,几个人想到这儿,面上?也不由带出一丝不满来。 叶娴自然看出了几个叶家族人的表情变化,嗤笑一声,正要开口,但这时候她?的手背上?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张素娥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她?不能总是让女儿站在前?面保护她?。 “既然来了,就都坐吧,大年初一,新年好啊。”张素娥看着一言不发?的叶广言,背挺得笔直,她?直面着几个叶家族人的目光,看着他?们眼里?的疑惑、惊讶,张素娥刚刚因为叶广言等人到来而产生的紧张尽去。 她?……真的放下了。 “是来找娴儿和柏儿的吧,虽说我和叶家没有?关系了,但娴儿和柏儿终归姓叶,我不会阻挠他?们和父亲亲近的,阿弟,我们去给?爹娘上?柱香吧,把这儿留给?他?们。”张素娥用着平静而温婉的语气,她?觉得自己的表现棒极了,几乎把上?海那些个温和大方的官家太?太?的气度学了十?成十?。 “这……这,广言,这怎么回事?你和张素娥?” “以前?是我对不起张素娥女士,我们现在除了分别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和母亲外,没有?其他?任何关系。”叶广言轻声说道。 叶广言的表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除了分别是孩子?的父亲和母亲,没有?其他?任何关系,人家没名没分为你生了一儿一女,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广言呐,这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表叔指着叶广言,手指颤抖,他?非常明白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后果是什么,叶广言当初是因为和杨素新的男才女貌、金童玉女以及那篇《放妾论》才在杭城名人圈里?声名鹊起,饶是到了现在还是有?不少人津津乐道叶广言和杨素新之间的爱情。 在他?们眼里?,叶广言专一、对感情忠诚、人品贵重,这一印象也使得叶广言在仕途上?顺风顺水,不少人对他?极其推崇。 但若是这番话流传出去,叶广言这么多年的良好形象恐怕就要毁于一旦了,更?别说还有?叶一柏的因素在,叶医生如今的声望可是如日中?天哪,叶广言这时候传出抛弃其生母的事情,叶府门口堆的就不是新鲜的果瓜蔬菜而是臭鸡蛋了。 叶广言却没有?去反驳,当日张素娥走?后他?也想了许多,无论有?多少无奈,在这件事中?他?扮演的角色并不光彩,现在柏儿娴儿都能独当一面,这大概也是他?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事情了。 叶广言没有?去理会自己表叔和其他?亲戚激动?的话语,他?看着眼前?面带警惕的女儿和礼貌但明显疏离的儿子?,眼中?的苦涩一闪而过,他?轻声开口道:“大年初一,叶家有?祭祖的习惯,你们也是叶家的孩子?,如果你们愿意去的话……祖宗们会很高兴。”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我也是。” 叶娴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不发?一语,叶一柏偷偷拍了拍叶娴的背,他?知道他?这个姐姐最是嘴硬心软,而且虽然叶娴对叶家的态度从来都是最强硬的,但她?想要获得叶家认可甚至仰视的执念绝对不比曾经的原主小少爷弱。 只是民国此时还是沿袭着老一辈的传统思想,戏子?是下九流的行当,叶娴表面不说,心里?却是有?一丝自卑的,骄傲和自卑的冲突每每折磨着这么命运多舛的女子?。 “是啊是啊,柏儿,你和娴儿时隔这么多年重新回来,祖宗和我们都会很高兴的,更?别说柏儿你现在是光宗耀祖了,是咱们华国人的骄傲啊。”叶广言表叔笑道:“那我们现在过去?” 叶一柏正在迟疑间,只听到叶广言道:“现在恐怕人有?些多,如果你不喜欢应酬,晚点也行,祠堂今天一天都开着,你随时过来就行。” “叶广言!”表叔厉声喝道,“你知不知道如果柏儿不出现,那些人会怎么看叶家?怎么看你?!” 叶一柏抬眸看向叶广言极其身后的叶家其他?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如此……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叶广言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叶一柏脸上?的温和的表情真实了不少,“确实,我不喜欢应酬,既然如此,我晚些过去吧,我们姓叶,自然要给?祖宗上?一支香的。” 叶广言闻言,轻轻松了一口气,一口应了下来,但是他?身后的其他?人明显激动?起来。 “柏儿。” “柏儿……” 叶一柏全当没听到,他?自顾自地对叶广言和其他?人点了点头,“我等下还要去华宁医院,没空招待各位,十?分抱歉。” 这送客的话说得这么明显了,叶家诸人也自认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闻言虽然面色漆黑,但也做不出强留下来的事情,转身气呼呼地往回走?,只有?叶广言转身的时候微微迟疑了一下,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我虽不好对你的交友情况多说什么,但是裴泽弼此人并非善类,你多留个心眼。” 正从后堂走?到门口不远处的裴泽弼:…… 236第236章 244 “这?里?的?条件比东县好得多, 虽不敢说毫无遗漏,但?是接下来即使有漏网之鱼或者小规模的?爆发,我?们也有信心控制住了。就是磺胺……”唐传芳轻叹一口气, “那真是能救人命的?东西, 如果能再多一点,不止是鼠疫患者, 其他的?病人的?生命也能多一份保障。” 华宁医院的?新院区里?, 叶一柏和?唐传芳并肩走着?,午后的?阳光照在两人的?白大褂上,显得本就白的?褂子更显出一分圣洁来。 “磺胺的?制作方式已经公开了, 江浙一旦多药厂,想必年后磺胺的?供应量就能上来。”叶一柏道。 唐传芳摇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江浙一旦多药厂没错,但?那些药厂大多虚有其名, 名为药厂,实际不过是大多生产中药散剂和?所?谓的?营养品,真正的?制药厂, 也就那么几家。我?看过磺胺的?制备过程,其中许多都要大型精密器械, 恐怕一时半会还是供应不上的?。” “不过, 总算是有奔头了, 心里?也自在些,比起前一阵儿?那就好太多了。” “唐院长。” “唐院长好。” 几个小护士迎面走来, 路过叶一柏和?唐传芳身边时,纷纷和?他们打招呼,唐传芳一一点头回应。 “啊, 刚刚那个是叶医生!”等到叶一柏和?唐传芳走远后,其中一个小护士忽然惊叫出声来,引起同伴们的?一阵惊呼。 “叶医生?那个叶医生?真的?假的??” “真的?,我?见过叶医生的?,上次他来杭城的?时候,你?们记得不,就在咱医院门口,一个病人忽然倒下,就是叶医生救的?人,我?还给他当过助手呢。”小护士一脸肯定地说道。 随即华宁医院新院区大门不远处响起了小姑娘们一阵懊恼的?声音。 叶一柏和?唐传芳虽然走远了,但?是还是能听到小护士们的?动静,唐传芳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来,“其实都说医生辛苦,最辛苦的?其实是那些小姑娘,做护士的?普遍年轻,那么一点点大,不仅冒着?生命危险,还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干,许多病人啊,对医生有敬畏之心,但?对护士就差了些,我?还好几次看到小姑娘们偷偷躲起来哭的?。” “确实,这?些孩子不容易,这?么艰辛难熬的?日子,还能这?么乐观,尤为珍贵。”叶一柏轻声道。 唐传芳闻言怪异地看了叶一柏一眼?,“叶医生,不是我?倚老?卖老?,不过你?这?话?说的?可?不符合你?的?年纪,你?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吧?” 叶一柏:…… “我?当您这?话?是在夸我?。” 唐传芳笑得更开心了。 了解过杭城市区里?的?抗疫情况后,叶一柏的?心算是放下了大半,然而一直紧绷的?情绪一下子松懈下来的?感觉,他还是有些不适应,可?能他就是那种天生的?忙碌命吧,不然也不会两辈子都选择这?么一个职业。 “还有件事,我?想请您帮个忙?”叶话?一柏侧头对唐传芳说道。 “叶医生,咱们也算是一起上过战场的?战友了,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的?。”唐传芳闻言不满道。 叶一柏温和?的?面上露出一丝无奈来,“因为是我?私人的?事,我?舅舅,张鸿,因为早年骨折愈合不好,导致右腿肢体功能障碍和?外观畸形,我?此去平津,不知归时,想趁着?没走,帮舅舅把把腿部手术做了。” 唐传芳作为杭城最好医院的?院长,在杭城也属于德高望重的?人物,自然也是上层圈子里?的?医院,关于叶一柏和?叶家的?事,他也听说了不少?,倒是叶一柏母亲这?边的?事,甚少?听说。 “骨折畸形愈合,这?需要截骨吧,也是,你?连神?经外科的?手术都能做,骨科应该也不在话?下,这?也是一个不寻常的?手术啊,如果不是我?实在抽不开身,倒是想再给你?打一回下手。”唐传芳犹记得当初第?一场断肢再植手术时自己激动的?心情,恍若昨日啊。 他豪气地挥挥手,“手术室之类的?我?来安排,这?点小事你?打声招呼就行。” 叶一柏看了唐传芳一眼?,继续道:“我?还需要两支磺胺。” 叶一柏的?话?落,刚刚还豪气万丈的?唐传芳一下子变得扭捏起来,他干咳两声,明显有些犹豫,似是思忖了片刻,唐传芳开口道:“叶医生,虽说这?磺胺都是你?带过来的?,但?是……” “但?是……” 叶一柏听出唐传芳话?语中的?未尽之意,他笑着?补充道:“唐院长不要误会,我?确实想要事先支取两支磺胺,但?并非只拿不还,我?已经和?杭城大学化学系联系过了,会借用他们的?实验室制备磺胺,上次磺胺的?新闻和?制备方式发出去之后,有不少?热心人提供了原材料,虽说其中可?用的?有限,但?我?估算着?应该可?以制备出十支左右的?量。” “药物制备需要时间,不过在你?用光那十八支之前应该可?以补上。” 唐传芳闻言眼?睛大亮,也就是说叶一柏拿两支还十支,这?高利贷都不敢这?么喊价的?,这?么好的?事他当然答应。 “你?一边做手术一边制备药物,会不会太累了。”唐传芳想起刚刚自己的?拒绝,面色不由有些发红,但?是他还是说不出要不算了的?话?,十支磺胺,用得好就是十条人命啊。 “药物制备会以杭城大学化学系为主,我?只辅助指导一下,不会占用我?过多的?时间。” 叶一柏的?话?让唐传芳不仅有些汗颜,这?位叶医生还真是光风霁月,作为医疗从业者,他当然明白磺胺的?重要意义,更清楚磺胺的?制备方式代表的?什么,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如此巨大的?利益。 当初磺胺的?制备方式公开的?时候,杭城乃至国内医学界就一片哗然,唐传芳也深受震撼,如今叶一柏人就在面前,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让杭城化学系制备磺胺,他辅导的?话?,心中震动更大。 他在心底暗自问?自己,如果换成自己,他能不能抵挡得了这?么巨大的?利益诱惑。 “那这?个实验室的?名额,杭城大学的?人可?是要抢破头了。”即使磺胺的?制备方式已经公布,但?是叶一柏毕竟不是专业的?制药人员,他的?制备方式叙述虽尽量详尽但?各大药厂想要投入生产,还是需要经过多次实验和?尝试。 而叶一柏亲自辅导杭城大学化学系的?人制备药物,哪怕实验室制备和?药厂生产差别甚大,这?个消息传出去,那些参与药物制备的?人员也会受到各大药厂,甚至国际药企的?争抢,这?对很多普通化学系的?学生和?老?师来讲,简直是一次改变人生的?机会。 叶一柏笑笑,对他来说只要磺胺能够被成功制备出来就行,什么人参与怎么参与,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就在叶一柏和?唐传芳谈妥了张鸿手术的?事的?时候,一群人拥着?几个洋人模样的?人往叶府而去。 叶家今天的?祭祖仪式犹为甚大,门口的?轿车几乎停满了叶府门口那条路的?两边,附近的?住户都不禁走出门、打开窗户来看,许多人他们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轿车。 叶府的?佣人们快速奔走着?,花厅里?,仿照西式的?自助餐摆了三大桌精致的?中西菜,杭城各大名流们男的?穿着?长袍西装、女的?穿着?旗袍洋服,手里?拿着?酒杯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说话?。 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有意无意地往门口看,似乎在等什么人的?到来。 “不是说叶医生今天早上回来了嘛,怎么还不出现?” “我?听说啊,叶医生和?叶家的?关系不是那么亲密,叶广言和?杨素新向来被称为金童玉女,叶医生的?母亲和?叶广言没有正式的?夫妻关系。” 其中一位富太太闻言嗤笑一声,“正式的?夫妻关系?当年叶家的?事我?们又不是打听不到,张家的?女儿?和?这?位叶广言叶先生虽然没有拜堂成亲,但?是三媒六娉可?一样没少?,那时候课不兴那本证的?,若是按老?一辈的?规律认,谁更配当这?个妻,可?还不一定呢。” 客人都已经到了,但?是主人家却迟迟不见,不少?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叶家书房内,叶家辈分最大的?老?叔公看着?叶广言等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我?让你?们是去请人的?,广言呐,你?不是孩子了,你?是叶家这?一代的?领头人呐,现在外面这?个场面,你?打算怎么过?你?这?是把叶家架在火上烤啊!” 叶广言看着?一众焦急的?族人,“叶一柏是叶一柏,叶家是叶家,叶家还不至于要借着?一个孩子的?名头活着?。”说着?,他站起身来,率先向客人聚集的?花厅走去,“客人们已经等久了,我?们主人该去了。” 叶家其他人面面相觑,老?叔公重重一叹,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老?咯,我?们老?咯,让年轻人去折腾吧。” 老?一辈的?叶家人大都没动,而年轻一辈的?犹豫片刻,跟着?叶广言向花厅走去。 “来了来了。” “诸位大驾光临,真是我?叶家之幸,我?叶广言在这?里?谢谢大家。”叶广言说着?,向旁边招了招手,一个佣人立刻拿着?一个杯子走近,叶广言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向来文人做派的?他甚少?有如此饮酒的?时候,即便是红酒,他还是呛了两口,但?是在场许多客人还是吃他这?一套的?,不少?人脸上露出了笑容。 不过即便如此,客人们还是很快就发现叶广言身后并没有出现他们想要见到的?人。 人群中不由发出了低低的?议论声,叶家在杭城虽然名头不小,但?是单凭叶家两个字,可?还撑不起眼?前的?这?个大场面。 “怎么回事?叶医生怎么没出现,我?可?是坐了两天的?火车专门过来的?。”其中一个带着?明显闽南口音人皱着?眉开口道。 他身旁是杭城有名的?商人,卖营养品起家。 “或许有事耽误了,来的?可?不止你?一个药厂,你?看,新民、华森的?人都在。”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叶家的?一个佣人飞快地从外面跑进来,一路小跑到叶广言身边,“先生,舅老?爷来了,还有好几个气度不凡的?,他们带着?几个洋人正往花厅里?来。” 佣人口中的?舅老?爷自然是杨成新,杨成新和?洋人? 叶广言正在疑惑中的?时候,杨成新等人已然出现在了花厅门口。 “是在举办宴会吗?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需要我?们回避一下吗?不过我?们可?以先和?叶医生约一个时间吗?”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洋人开口就是噼里?啪啦一段英文。 翻译听着?着?急促的?语速,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迅速向杨成新等人转达外国人的?意思。 237第237章 245 “广言, 叶医生在吗?这几位先生都是来拜访他的。”杨成新?侧头对着身旁的同?行男子说了两句话,上前走到叶广言身边轻声道:“美国、英国的制药公司还有什?么实验室的,法国人也在路上了, 这些人个个都是神仙, 叶医生恐怕必须见一见。” 杨成新?的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靠近叶广言身侧的叶家族人和客人听到。 瞬间, 除了知道内情的叶家人外, 其他人看向叶广言的目光瞬间变得不同?起来。 或好奇、或敬畏、或羡慕、或紧张,叶广言目光扫过?花厅里的一众客人,轻轻吐出?一口气, 随即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说道:“大哥,柏儿不在这里。” 杨成新?闻言一怔,下意识接口道:“今天不是叶家的祭祖日嘛,叶医生怎么会不在?” 这话一出?口,不仅是叶广言和叶家人面色不由变得尴尬, 一股子怪异的气氛叶家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去?, 在场众人都是人精,看着叶广言和叶家众人沉默的样子, 再联系这半月以来传得沸沸扬扬的叶家旧闻,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他们各自交换着眼色, 有些人脸上甚至出?现了懊恼的神色。 几个外国人虽然?华国语不是很好, 但看着周围人怪异的反应,也察觉到了什?么, 不由转头看向各自的翻译,想要从他们的口中得到答案。 翻译们擦了擦各自额头的汗,兢兢业业地开始说明当下的情况。 “叶医生不在, 这不是叶医生的家嘛,你?们不是说叶医生肯定在这的嘛,我需要第?一时间见到叶医生,我和你?们强调过?,这很重要!”其中一个外国人大声道。 英语、法语,还有华国语交杂着,几个外国人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那?你?们告诉我叶医生在哪?” 这几个外国人来得快走得也快,得到叶一柏不在这的消息后,他们就迅速离开了,几个陪同?的华国人也跟着匆匆离开,杨成新?离开时,上前拍了拍叶广言的肩膀,轻叹一口气,才匆匆离开。 杨成新?等人离开后,花厅里的一众客人们都仿佛同?一时间有了要紧的事,三三俩俩地选择了告诉,不到半个时辰,花厅里就只剩下了叶家众人以及真正交好每年都在来往的亲友。 因为“叶一柏”三个字带来的荣耀也同?样因为这三个字而迅速消散,如同?一场烟花,随风而逝。 叶一柏不知道叶家的这场风波,他正高兴地接待一位老朋友。 “罗伯特,你?怎么会来杭城?不会专门来看我的吧?”叶一柏惊讶地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前上级。 罗伯特也不和叶一柏客气,上前一步,拿起叶一柏面前的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半杯下肚,“你?还真是说对了,我就是来找你?的。磺胺,上帝啊,你?以前居然?都没有透露过?,好吧,这种事确实不应该随意透露。” “但是你?都愿意把制备方式公开了……”罗伯特语速极快,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叶一柏和罗伯特相?处极久,自然?听得明白罗伯特话中的含义。 说起这事,叶一柏心?中也有些懊恼和后悔,他受限于固有的思维,以为没有经过?试验的药物是不会被人所接受的,所以才没有更早地将?磺胺的事说出?来。 “抱歉,我以为没有人会相?信,我曾经尝试将?有关磺胺的论文发表在《柳叶刀》上,但是他们并没有选择发表,如果不是这次杭城鼠疫又凶又急,我也不敢轻易尝试新?药。”叶一柏道。 罗伯特倒吸一口凉气,“就是那?篇你?寄出?没有被发表的论文?”当初叶一柏拿到刊登与磺胺论文一起寄出?的有关神经外科手术案例的《柳叶刀》期刊后,明显兴致不是很高,这被路过?的罗伯特看到还调笑了一番。 叶一柏当时告诉罗伯特,自己寄出?两篇论文但是只被刊登了一篇,心?里有些失望,那?时候罗伯特见状还安慰了几句,原来竟是因为这事! 罗伯特心?中不由懊悔,他怎么不再多问几句呢。 不过?懊悔归懊悔,罗伯特很快调整了情绪,他很明白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懊悔以前的事,而是做好未来的事。 “叶,我这次专程来找你?的原因,想必你?也猜到了,磺胺,这是一种能?改变当前医学界甚至整个人类生命健康史的药物,它的意义太重要了,同?样它牵涉的利益也极其重大。我看过?你?发表在报纸上的论文数据,一旦磺胺能?够抗感染的功效被确认,那?么它将?是世界上销售最?广,最?昂贵的药剂。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不止是金钱……” 罗伯特说到这里,身子微微前倾,低声对叶一柏道:“现在国际局势一触即发,若是真的再次爆发战争,这种抗感染的药对于士兵来说简直就是救命药,这甚至可能?被列入战.略.物.资。” 叶一柏自然?知道,他更知道,在当前世界的某个角落已经已经有人发现了名为“青霉素”的抗菌素,它才是真正被列入二次大战战.略.物资的东西。 叶一柏沉默片刻,十分?诚恳地开口道:“倒不是我多伟大高尚,只是作为医生,罗伯特,想来你?也很清楚我们手上病人有多少因为术后感染离开的,几乎占了术后死亡原因的大半,这种药物,若是因为我的私心?而减缓了推广的速度,我心?里这关过?不去?。” 罗伯特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当然?明白叶一柏的意思,同?作为外科医生,明明一场手术顺利下来,还没来得及高兴,病人就因为术后感染走了,这种事情他遇到得太多了,每每手术成功病人却还是没能?活下来的时候,罗伯特也不止一次怀疑自己选择的道路。 “华国没有《专利法》你?或许不知道,你?不争取不代表其他人不会争取,专利法保护的是第?一个申请专利的人,而不是第?一个发明的人。”罗伯特道。 叶一柏闻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倒是真没想到这一遭。作为医生,他希望磺胺尽快推广开来,尽可能?改善人类当前的健康环境,但他从未想过?凭借磺胺获得任何经济上的利益。 但是罗伯特说得对,如今他已经把磺胺的制备方式公诸于世,现在那?些药物公司及实验室大概还在确认磺胺的真实效果,一旦确定磺胺的功效,且发现这个药物专利并未被注册,那?些药物公司可不会管什?么药物推广的速度,他们只会迅速注册磺胺的专利,并收取高额的专利费,榨干磺胺的每一份价值。 “那?罗伯特你?的意思是?” 罗伯特摆摆手,“我来杭城,一是想要亲眼看看磺胺的效果,这对于一个医生来说,吸引力太大了,二是提醒你?一下,从现在开始,应该陆续会有不少药物公司和实验室找你?,你?做好准备,还有专利的事,我能?理解你?的苦心?,但是比起被别人捡漏,你?还是自己注册一个比较好。” 叶一柏沉吟片刻,点点头。好歹是多活了一辈子,饶是刚开始一时没想到,被罗伯特提醒后,叶一柏就迅速想到了解决办法。 “成立一个‘人类健康基金会’吧,用基金会的名义申请专利,专利费作为基金会启动资金,支持民?间进行药物研究的学者们。”特别是青霉素,最?后一句话,叶一柏自己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来。 罗伯特诧异地看着叶一柏,这位叶医生果然?每次都会给他带来惊喜,无关专业水平,叶一柏脱口而出?的基金会及运作方式,完全不像一个二十几岁的华国青年张口就能?说出?来的。 他不禁回想自己在叶一柏年纪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好像只会拿着病历本跟在大医生后面,见到病人都是畏畏缩缩的。 “叶,你?每次都让我惊讶,你?真的……很了不起,真的。” 叶医生闻言,轻轻一笑带过?,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无非是比别人多一辈子的积累,经历过?生死又豁达了些,没什?么了不起的。 叶一柏带着罗伯特在华宁医院新?院区走了两圈,带他进了鼠疫病人隔离区,让他近距离观察鼠疫病人接受磺胺治疗后的效果。 在交谈中,罗伯特答应帮叶一柏一起筹办基金会的事情。 到了傍晚的时候,不出?罗伯特所料,很多外国药物公司和实验室的人找上门来,叶一柏是一个也没有搭理,倒不是说他摆架子,而是时间紧迫,他初八就要离开杭城北上。 在此之前,他必须将?张鸿的手术做完,术前准备,正式手术,还有术后最?危险的几天,他必须亲自照看着。 罗伯特被叶一柏一通好话赶鸭子上架去?和药物公司和那?些实验室的人沟通交流,罗伯特在国际上虽不如波恩教授有威望,但也是外科临床里的权威人物,资历和名声摆着,他面对这些个药物公司和各大实验室的人极有底气,凭借一己之力替叶一柏挡住了这些人。 只是他挡得住这些上来分?好处的生意人,挡不住热情的同?行啊,这磺胺对他有吸引力,对其他医生也是。 238第238章 246 华宁医院老院区 大年初二, 医院门前那条马路上还残留着春节放鞭炮后的满地?红纸,穿着大袄的环卫工人拿着沉重的簸箕略显笨重的清理着地?面,他?边扫还不时往旁边写着“华宁医院”四个字的砖红色联排小楼看?去。 只见本应该大门紧闭的华宁医院, 还有不少?进进出出的车辆。 “今年医院这么早开门了呀。”环卫工人嘀咕着挥动自己手上的扫帚。 华宁医院大堂, 几个值班医生用?目光交流着,听着大堂中央几个西装笔挺神?情严肃的人用?英文快速交流着。 这时候一辆小轿车缓缓驶入华宁医院大门驶入。 张鸿有些?坐立不安地?坐在车后座上, 眼看?着医院越来越近, 面上的忐忑之色越发浓重。 赵春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华宁医院的小洋楼,华宁医院名?声在外,但是由于交通和经济原因, 这还是赵春第一次来这家杭城最好的医院。 “这大医院过年都不休息的啊?”赵春见车子径直开进医院大门,不由惊讶道。 叶一柏这时候已经看?到了等?在医院大堂门口的张护士长,转头对赵春解释道:“医生也是要过春节的,节假日期间医院一般会开小门,留值班医生, 如果有急症重症还是能?有一定的接收和救治能?力。” 至于今天华宁医院大门大开的原因…… 车子缓缓在医院大楼门前停下,叶一柏打开车门,张护士长也快步向车子走来, 叶医生两辈子极少?有的运用?自己的影响满足自己私人要求,然而此次一去, 不知归期, 张素娥和叶娴又都是女子, 这个社会,虽说男女平等?的口号喊得很响亮, 但是社会的发展是需要时间的。 饶是上海城里有裴泽弼留下来的人,但是随着时局变化,如果疫情一时半会难以控制住, 裴泽弼迟迟未归,谁知道底下人会起?怎样的心思,到了要紧的时刻,张素娥和叶娴能?依靠的也无非是张鸿这个舅舅……和叶家人了。 “舅舅,舅妈,到了。”叶一柏从?车上下来,替赵春和张鸿打开车门。 赵春扶着张鸿从?车子里慢慢走出来,张护士长这时候也走到了叶一柏身前不远处,“叶医生,手术室已经准备好了,还有,今天早上来了不少?外国人,好像也都是医院,唐院长他?们在接待。” “都找到这儿了,这群人还挺会找地?方的。”罗伯特也从?后面的车里下来,和他?一起?的还有张素娥和叶娴,裴泽弼则一早就去拜访裴家在杭城的亲友了,和叶一柏一样,他?此次北上,归期不定,裴家在江浙的势力以及他?到了平津后能?掌握的力量,都需要这些?人的支持。 张护士长好奇地?看?了罗伯特一眼,也没多问,引着众人向医院大堂里面走去。 叶一柏等?人刚走进大堂,正在“招待”外国同行的唐传芳就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们,他?长舒一口气,应英文和几个外国医生说了抱歉,随即快步向叶一柏走来。 “叶医生,你总算来了。” 唐传芳早上本想来看?看?手术室准备得怎么样,却没想他?刚到没多久,就陆续来了好几个外国同行,那些?个话里话外都想要从?他?手里拿到磺胺的外国同行,唐传芳觉得他?快维持不住他?脸上的笑容了。 这些?个外国医生也顺着唐传芳走动的方向看?过来,有人认出了罗伯特。 “罗伯特?居然被你抢了先。” 罗伯特看?着这些?个眼熟的同行们,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肉自己的太阳穴。 “好吧,居然让你们找到这里来了,叶,我跟你介绍一下,凯斯敦医院的霍普医生,罗斯特医院的乔治医生……”罗伯特将自己认识的同行一一介绍给叶一柏。 “这是叶医生,想来你们也是知道的。”罗伯特又对霍普等?人说道。 霍普等?人对视一眼,立刻热情地?围了上来,其中几个和罗伯特不熟的,没有被介绍的,也热情地?主动自我介绍起?来,医生,特别是外科医生,要面对强大的医疗作业,体魄都是极为不错的,几个医生合力,丝毫不费力地?反客为主将罗伯特挤了出去。 比起?那些?个制药公司,这几位医生的目的却又单纯得多,那些?个制药公司实验室都在按照叶一柏发表的那篇文章制备磺胺做试验,但完美地?制备出磺胺再开始试验,这都需要时间,而对于这些?个心急的白?大褂来说,比起?抓耳挠腮地?等?在原地?,还不如买一张机票飞来华国,这里可是有现成的药和现成的病人。 外国医生们你一言我一语,表达着自己想要亲眼见证磺胺效果的愿望,叶一柏也同样用?流利的英文应对着。 赵春抓着张鸿的手,极有感叹地?在丈夫耳边说道:“我们家那三个混小子,如果能?学到他?们表哥的一分本事,我就算现在立马死了都甘心。” 张鸿心中得意,但面上却装出十足生气的模样,低声呵斥妻子“说什么浑话呢。” 两人的对话不轻不重,足以让身后的张素娥和叶娴听得清楚,母女俩对视一眼,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油然而生。 “现在磺胺的产量极其有限,大部分磺胺都用?在了抗疫中,疫区有一定风险,各位医生还是慎重前往。”叶一柏沉吟片刻,继续道:“我等?下有一台骨科手术,因为创口大,会用?到磺胺,如果诸位感兴趣……” 叶一柏的话还没说完,几个外国医生便连忙道:“感兴趣感兴趣。” 唐传芳见状笑道:“我本来还想着大年初二医院里没医生,值班室里也不好一个医生都不留,我就给你来当助手,现在看?来用?不上我了。” 医院大厅里发出一阵轻笑声。 叶一柏转过头来对张素娥张鸿等?人道:“阿妈,阿姐,舅舅舅妈,我去换衣服了,等?下会有护士拿手术服和术前告知书过来,你们帮舅舅换上,手术时间大概三个小时左右,不是什么大手术,你们不用?太担心。” “张护士长,病人换好衣服后,去拍个术前定位x光片,等?下直接送到手术室来。” “好的,叶医生。”张护士长和叶一柏合作过,非常适应这位叶医生干脆利落的工作方式,她说完便转身对张鸿等?人说道:“我们先去病房换衣服吧。” 冰冷的水冲洗着手肘,叶一柏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除去刚来到这个时代?的那段时间,这大半个月是叶一柏和手术刀分别最久的时候。 “叶医生,x片出来了。”一个小护士拿着一张x光片匆匆从?外面跑进来。 叶一柏双手举着,他?的手已经经过消毒现在处于无菌状态不能?去拿片子,“你举着,我看?。” “三角韧带损伤,伴随内踝骨折和外踝畸形愈合,等?下把片子放到手术室灯箱上面,术中还要看?的。” “好的,叶医生。” 叶一柏点?点?头,“行,进手术室吧。” “进手术室吧。” 手术室外,张鸿已经被推到了手术室门口,张素娥和赵春一左一右推着他?的病床。 “别怕别怕,柏儿说了,不是什么大手术,很快就能?好的。” “对对对,亲外甥做手术,放宽心。”赵春话虽这么说,但抓着张鸿的手却一点?都没有放松,面上的忐忑完全掩饰不住。 唐传芳见状不由轻笑道:“三位放心吧,今天这个手术的阵容啊,恐怕美国总统都不一定有这个待遇。” 罗伯特、霍普、乔治,这些?个都是国际上有名?的大医生,这些?大医生通常状况下都是王不见王的存在,一国权贵你想要其中一个替你治疗问题应该不大,但是你想要集齐这些?人一起?帮你做手术,那你就想太多了,天王老子都没这个面子。 唐传芳想到这里,看?向躺在病床上还有些?傻愣愣的张鸿,不由暗自感叹,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张鸿等?人听唐传芳这么讲,只当他?用?了夸张的说法,但也依稀明?白?他?这次手术条件是非常好了,不由连连点?头,面上忐忑的表情也缓解了不少?。 两个护士快速上前推开手术室大门,手术推床快速推进手术室,手术室门被关上,张素娥等?人站在空旷的走廊里。 “没事的,没事的,等?阿弟出来,他?就能?跟正常人一样了。” 手术室里,护士们再次检查器械,叶一柏在小护士的帮助下穿好手术服,“麻烦诸位了,为了我私人的事情,还要上一次手术台。” 这些?个大医生都是国际医院里的宝贝,叶一柏可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面子大,能?让这群人呆在一个手术室里,他?们完全是看?在磺胺的面子上。 “诸位自便就好,如果等?一下手术中有突发状况,或许需要各位老师帮忙,我在这里先说一声谢谢。” 虽说叶一柏现在在国际医学界也算有些?名?望,但是他?可不会自满到理所当然地?让这些?个大牛给他?打下手,他?让唐传芳调了一个骨科的主治医生给他?,这位主治医此时还是有些?战战兢兢的,因为那几位只在外国期刊杂志里见过的大牛们竟饶有兴趣地?站到了他?的后面,显然是想要做集体二助了。 “医生,病人推进来了。”护士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叶一柏点?了点?头,走到一边的麻醉区,“准备麻醉。” 冰冷的手术室,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们飞快地?走来走去。 “张鸿,男,三十七岁,四年前因骨折未及时就医导致骨折畸形愈合,现根据x光片结果行骨折畸形愈合截骨术。信息对吧?”护士上前再次核对信息。 张鸿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用?力点?点?头,“对对。” 叶一柏这时候检查完麻醉药剂走到张鸿身边,“舅舅,别担心,小手术,睡一觉就好。”他?弯腰低声安抚两句,随后抬头对护士说道:“基础麻醉加硬膜外阻滞,我来操作。” 239第239章 247 “这是异位麻醉, 华国的医院居然?已经把他应用到临床上来了吗?”霍普有些惊讶地开口道。 异位麻醉,也就?是硬膜外?麻醉,即使在他们医院也是作为一种顶尖的麻醉技术在尝试推广, 这时候整个国际上麻醉科都?没有单独成立学科, 哪怕是凯斯敦这种全球数一数二的医疗中心,专职的麻醉医生也是不多的。 异位麻醉理论被医学界重视也就?是这几年的事, 纳入临床更是极少数技术顶尖的大医院才在尝试做的事情, 然?而在遥远的东方,一个几乎没有听说过的医院里,这个技术居然?已经被常规化了! 霍普看着?一众护士没有疑问的非常利落地配合叶一柏操作的模样, 心中不由暗暗咋舌。 这倒是霍普等人误会了,唐传芳为了方便叶一柏,给他配备的护士都?是上次合作过的老人,有当初那位死都?不全麻的老爷子的例子在前,大家?对这种麻醉方式并不陌生。 “基础麻醉加硬膜外?神经阻滞麻醉, 能最大程度地减少患者麻醉后的副作用,特别是孩童和?年纪大代谢弱的,这种麻醉方式更加适合且痛苦更少。” 叶一柏将针管往旁边的治疗盘上一丢, 直起身来,“嗯, 好了。” 推人, 过床, 固定好患肢,铺巾, 消毒。 无?影灯被打开。 张鸿四年前的伤口几乎没有处理过,虽说现在外?表已经愈合的,但表面明显凹凸不平。 手术刀划过伤口的时候, 叶一柏能清晰感受到与划开健康皮肤不同的阻塞感。 约莫10厘米的刀口,从预定的截骨平面入路,非常顺畅地游离皮瓣,切开关?节囊和?屈肌,显露踝关?节。 与神经外?科的手术相比,骨科手术看似大开大合了些,但实际却同样是精细活,骨头长一厘米断一厘米,角度笔直或是弯曲一个度,都?能非常明显地体现在术后的病人生活中。 “这个病人真能忍啊?”剥离骨膜后,给叶一柏当一助的医生忍不住说道。 张鸿的股骨下三分之一处畸形十?分严重,严重的畸形踝关?节明显已经压迫到周围的组织,特别是走路的时候,不可能没有疼痛感,而张鸿居然?一忍忍了四年。 “电锯。” “拉开一点。” 电锯通电后发出并不悦耳的声响,这个时候的手术电锯没有后世那么小?巧,这就?需要医生更加小?心和?仔细。 电锯和?骨科接触发出好似磨牙般的声音,几个骨科的主治额头出现了细密的冷汗。三十?年代华国骨科乃至整个世界的骨科发展都?处于艰难起步阶段。 骨科不同于其他科,骨科大部分伤势是不会致命的,特别的一般的骨折骨裂,你不动手术说不定只是行动不便,你一上手术台扩大伤口,伤口感染的几率反而增大了,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增加伤口感染的几率就?是增加死亡率,在行动不便和?死亡之间,就?连医生都?不怎么建议病人开刀。 再加上中医在伤科上极有一套,很多小?病小?痛,中医的跌打损伤药完全够用,哪怕是大的骨伤,也有不少有用的膏方能帮病人减轻痛苦。 外?科医生都?是练出来的,没有患者就?没有练习的机会,这样一个学科怎么发展起来。 像张鸿这种骨折后没有及时处理的情况有很多,伤口完全愈合后是没有生命危险的,就?只是行动不便,这种病人或因?为经济原因?,或因?为观念,都?不会选择二次手术,因?此?这种手术极为少见?。 两个主治固定着?叶一柏画出来的那个楔形骨块,手随着?电锯的锯动明显有些发抖,叶一柏抬头轻轻瞟了这个年轻的骨科医生一眼?,“手抖得比电锯还厉害,换人。” 手术中的叶一柏一改平日里温和?的形象,那如手术刀一般冷厉的目光让固定骨块的那位主治医生连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了。 几个在一旁讨论病情的外?国医生见?状面上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的表情,手术室里大医生训斥小?医生嘛,再正常不过了,他们在场哪一个没有把学生训哭的经历,这一个只是抖一抖,冷静冷静其实还能继续使的,不过可惜……他的上级医生显然?不愿意再给他机会了。 “我来吧。”罗伯特主动上前,“这种截骨术没有抗感染的药物还真不敢做,治不治得好两说,这么大的伤口感染的几率可太大了。”他不由感叹道。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罗伯特一只手犹如钳子一般牢牢固定住骨块,甚至还能根据叶一柏电锯的角度变化做出细微的动作变化以配合电锯的工作。 “滋呜……”电锯锯断了最后一个节点,收回?,抬起,电锯和?骨骼分离,电锯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轻巧起来。 小?护士眼?疾手快将电锯开关?关?掉,一块楔形的骨块非常顺利地被夹到治疗盘上。 张鸿四年前的骨折没有进行过专业的处理,所以旧伤口处还有许多瘢痕组织需要清理,不过这种组织清理比起截骨来那就?不值一提了,手术刀在叶一柏手中灵巧得就?像是他自己的手。 “钢针。” “冲洗。” 手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赵春等人在手术室门口等得心焦,等到临近中午的时候,苏正阳和?杭城警事局的人也到了,他们名义上是以张鸿的领导的身份来慰问的,但是赵春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自己这个外?甥和?他那个厉害的朋友,苏正阳这个杭城的实权人物怎么可能专门来医院关?心一个普通法医的手术。 苏正阳的出现使得赵春一家?最后一丝顾虑也消失了,有了这位大佬的亲自探望和?保证,张鸿完全可以安安心心地度过术后修养的这几个月,不用担心工作和?生计的问题。 赵春连连感谢的同时,对叶一柏一家?人的感激之情也越发浓了,想起昨日外?甥的嘱托,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个大姑子和?外?甥女?。 “张鸿,张鸿。叶医生,他醒了!”护士大声喊道。 叶一柏脱下手术服,一边用英文和?几位外?国同行商量着?张鸿术后的用药,当然?,最主要的就?是磺胺的用法用量,听到护士的喊声,他应了一声,随即和?几位同行说了声抱歉,快步向苏醒区走去。 张鸿刚从昏睡中醒来,他的意识慢慢恢复清醒,但是神经麻醉还没有过去,他发现自己的下肢完全没有知觉,响起手术前护士的术前告知那一项项风险,张鸿的脸上明显露出了恐惧和?害怕的神色。 叶一柏做了这么多年的临床,能做到国内外?闻名的大医生,讲究的可不止是技术,一个好的外?科医生,技术是最基础的,但是对病人的人文关?怀也是不能少的,上辈子叶一柏和?几位同事还专门为了了解病人心理去心理科进修了小?半个月。 譬如这种麻醉醒来的病人,意识先清醒但是身体还不听使唤,这种情况在许多医护人员看来是常识完全不用多嘴说一句,但却会让许多病人担心受怕好一会,特别是性格内向老实不敢开口问的,都?会自己吓自己。 叶一柏快走两步走到张鸿身边,握住张鸿冰凉的手,“舅舅,手术结束了,手术很成功,您现在麻醉还没有过去,所以还不能动,等过一会麻醉过去就?可以动了。” 张鸿看到熟悉的亲人,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度,他的不安和?忐忑慢慢消散,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 “叶医生亲自做的手术,您担心什么呢。”旁边的小?护士一边将东西整理好,一边笑着?插了一句嘴。 叶一柏笑笑,没有在乎这些小?姑娘的明显特意的吹捧,他拍了拍张鸿的手背,“您先睡一觉吧,等下麻醉过去,恐怕就?睡不着?了。” 看着?张鸿听话地慢慢闭上眼?睛,叶一柏转身对两个换好衣服的小?医生道:“推出去吧。” “门开了,开了。”张素娥有过陪手术的经历,知道手术室门口那个叫手术灯的东西熄灭,人就?差不多可以推出来了,她自从手术灯熄灭后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手术室大门,直到听到推车轮子与地面接触发出的声响,才猛地站起身来。 张鸿被护士和?医生推出来,赵春几人连忙上前。 “柏儿,不,叶医生呢。”张素娥走上前,先是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弟弟,见?面色不错,刚想抬头问儿子手术情况,却发现叶一柏并没有随张鸿的病床一起出来,于是她连忙开口问道。 “叶医生和?那几个洋人医生在说话呢,应该马上就?出来了,您稍微等一会就?好。”无?论哪个时代,能当上医生的都?是学历和?智商极高的,两个小?医生哪里猜不着?张素娥和?叶一柏的关?系,所以回?答地格外?恭敬。 张素娥非常享受小?医生们对她的尊重,她笑笑,用杭城话说道:“你们辛苦了哦,大过节的还要给柏儿打下手帮他舅舅动手术,我会好好跟唐院长讲讲谢谢你们的,回?头我让柏儿请你们吃饭呀。” 两个主治医闻言连连摆手,想起叶医生手术室里黑脸的那一幕,他们俩心虚地对视一眼?,坚定地拒绝了这一个和?大牛一起吃饭的诱惑。 “按照我们临床的经验,12个小?时左右药物会在体内完全代谢,所以12个小?时一次,一次半支,连续用两天,一般就?可以控制住。” “当然?,非常欢迎。” 叶一柏和?霍普几人说着?话从手术室里出来,正好听到张素娥对两个小?医生的许诺,他轻笑一声,接口道:“我妈既然?说了,那我这客就?不得不请了,正好中午饭没吃,等下一起去对面小?饭馆吃一顿吧,正好等下手术复盘一遍,骨科手术机会不多,遇到一个就?要摸清摸透,这样才能进步嘛。” 两个小?医生:…… 240第240章 248 接下来在杭城的日子, 叶一柏大都在医院里度过,骨科手术术后?的疼痛感比之平常手术要剧烈得多,特别是麻醉学并不发达的三十年代, 病人需要用?更大的毅力来熬过术后?剧烈疼痛。 “止痛药能不用?就不用?, 实在受不了了再用?麻醉药品。频繁用?止痛药品对神经系统有一定副作?用?,舅舅是法医, 这方面应该也是知道的。”叶一柏转头?轻声对舅妈赵春说道。 今天的杭城火车站里, 几乎是几步一岗,黑制服们神情严肃身体站得笔直,沈槐书、苏正阳以及杭城各大有关部门?的头?头?脑脑们几乎到了大半, 还有各大媒体,得到消息自发过来的文人名流等。 “叶医生?,此去平津,前途艰难,万望保证, 如果感到事不可行?,不要犹豫,直接给我发电报, 我会另做安排的。”沈槐书郑重说道。 磺胺面世,各大势力纷至沓来, 沈槐书已经不止收到过一个试图阻止叶一柏北上抗疫的电话, 只是前一阵子为了鼓舞国民抗疫的决心, 杭城和金陵都大肆宣传了叶一柏年后?即将北上的消息,媒体和民众都盯着, 不好朝令夕改,再加上叶医生?本人的态度坚决,才?能让沈槐书顶住压力, 让叶一柏按时北上。 “沈先生?您放心,杭城经验在前,且有大家鼎力相助,此次北上,我还是极有信心的。”叶一柏道。 这一次去平津,叶一柏并不是孤身上阵,梁氏夫妇紧急调配生?产,赶在初八之前,加急生?产出了一批医疗纱布,装满了两?列火车厢,还有杨成新和叶家也出钱出力出关系,捐赠了大量的物资,张老爷子更是在临行?前将裴泽弼叫去了一趟,将本来要带进?棺材板里的人脉关系全部交给了裴泽弼。 “呜呜呜”的汽笛声由远及近,不远处的铁轨上火车头?已然若隐若现,张素娥和叶娴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睛,梁氏夫妇等人面上也露出了惆怅和不舍的表情。 赶火车的旅客和家人们告别,小心翼翼地走上站台,见两?旁站着的黑制服们没有阻拦,胆子又不由大了些,开始轻声说话,随后?声音逐渐放大,恢复成正常交谈的音量,他们一边交谈着一边悄悄打量着不远处这群被黑制服们护卫着,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叶一柏一行?,脸上流露出敬畏和好奇的神色。 火车开始放缓速度慢慢进?站。 沈槐书率先上前,伸出手和叶一柏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叶医生?裴先生?保重。” “保重。” “叶医生?保重。” “裴先生?保重。” 叶一柏和裴泽弼一个人接一个人得握过手来,张老爷子拄着拐杖,重重拍了拍叶一柏和裴泽弼的手背,“活着回来。” 等到走到张素娥和叶娴身前的时候,叶一柏张开怀抱,将他来到这个时代后?最亲的两?个女人抱在怀里,“阿妈,阿姐,照顾好自己,我在桌子上写了备忘录,遇上事情就打开它,找里面的联系方式。” 叶娴还强忍着眼中的湿意,张素娥早就不管不顾地哭出声来,“你是医生?,你要去救人我拦不住,也不敢拦,但是叶一柏你要记住,你是我十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是我拼了命生?下来的,你要是敢不保护好自己,你就是在要我的命,你要是出事,我就从黄浦江上跳下去,我不骗你!” “阿妈……” 叶一柏有些无奈地看向?叶娴,然而这回向?来和叶一柏站在同?一阵线的叶娴却站在了张素娥这边,她?严肃地看向?叶一柏,“阿妈说得对,想想爱你的人,保护好自己。” 说完,她?看向?了一直站在叶一柏一旁少有开口的裴泽弼,“泽弼,我可以这样叫你吧,接下来柏儿身边就只有你了,保护好他。” 裴泽弼还是一贯冷肃的模样,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柔和,“娴姐,你放心,要回来一定是两?个人一起回来。”如果回不来,那就是两?个人都回不来了。裴泽弼说得格外干脆决绝。 张素娥这时候也想到了此去平津裴泽弼就是叶一柏身边唯一的依靠了,她?顾不上此刻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一手抓着叶一柏一手抓着裴泽弼,“泽弼,你叫我一声阿妈,我应了,你们俩一定要相互扶持,好好的全须全尾地回来见我。” “知道了,阿妈。”两?人异口同?声道。 火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火车缓缓停住,车门?打开,旅客们从火车上下来,下车的旅客先是大声招呼着来接自己的亲朋,但看到车站内几步一岗的模样,声音不自觉低了下来。 火车到了,等到杭城站的旅客们下车,叶一柏和裴泽弼就要上车了。 其实叶一柏和裴泽弼定的是火车单独包厢,和这些旅客们并不是一个门?上下的,火车单独包厢有专门?的上下车门?,而且这个门?杭城站似乎并没有什?么人下车,叶一柏和裴泽弼若是愿意,这时候就可以上车了。 张素娥拉着叶一柏和裴泽弼的手不肯松开,其余众人也默默无语。 “叶医生?!叶医生?!”不远处似乎传来有些熟悉的叫声。 众人下意识地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两?个身着大袄的男子正艰难地逆着人流向?叶一柏他们的方向?跑来。 人跑到近前,两?个黑制服拦住了他们。 “我们认识叶医生?,真的,不骗你。不信你问他!”薛城努力解释道。 “薛城和庄斌?”裴泽弼认出了来人,他对于这两?个从上海专门?来跑到杭城献血的北方人印象还是极深的。 他转身对身后?人说了两?句,身后?一个身着中山装的严肃男子点点头?,快速上前走向?薛城和庄斌,不多时就将两?人带了过来。 “叶医生?,幸好让我们赶上了。”薛城看到叶一柏,有些庆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叶一柏第一时间看到了薛城和庄斌手上提着的行?李箱,面上不由露出一丝诧异和惊讶来,“你们?” 庄斌看出了叶一柏的疑问,将行?李箱往身前一放,笑道:“叶医生?,您说过,得过鼠疫的人身体里有一种叫抗体的东西,第二次就不容易被感染了,我和薛城的命是您救回来的,我们俩虽然专业的医务人员那么有用?,但是在临时医院帮忙这些天,一些基本的工作?我们也学习过了,应该多多少少能帮得上您的忙。 而且我们出来了,我们的亲人还在长岗,我们现在已经买不到到长岗的票了,我们知道您不一定去长岗,但我们就想跟着您,尽一点心力,我们帮别人,也希望别人能帮我们的亲人,就像您一样,您帮了那么多人,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帮您。” 前来送行?的众人闻言虽未开口,但不少人却从庄斌这朴素的话中听出了一番别样的道理来,他们很多人聚在这里,不就是因为受了叶医生?的恩惠。 不然虽说叶一柏北上抗疫是国家大义,他们作?为富商名流可能也会出钱出力,但绝对不会像眼前如此尽心尽力,譬如梁家,几乎将所有的库存都耗空了,接下来的几个月或许会因为难以提供足量的商品而受到同?行?的冲击。 又譬如杨成新夫妇,他们几乎是运用?了自己在杭城深耕多年的人脉才?调动了这么多的基础物资,这份心多是冲着叶一柏这个人去的。 叶一柏看着薛城和庄斌两?人淳朴的笑容,一时说不出话来。 “马医生?还不好意思来见您,他说他这个有抗体的医生?也应该去的,但是他有家有子,实在脱不开身,所以他说他会留在杭城,直到这里没有一个感染病人为止……” “叶医生?,是叶医生?,今天他要去平津了。” 刚刚薛城和庄斌的喊叫声吸引了来往行?人的注意,叶一柏年后?北上的消息杭城各大报刊都刊登过,不少杭城的文人、学生?甚至普通市民都知道这个消息,薛城和庄斌的喊叫和今天车站严阵以待的模样让许多头?脑灵光的人一下子将眼前的情景和报纸上的消息联系在了一起。 “叶医生?。” “叶医生?,您要平安啊。” “叶医生?……” 许多人转身向?叶一柏等人所站的站台走来,一传十十传百,原本只是车站里的人,后?来消息迅速传到了站外,站外街边的小贩,以及附近的市民们,竟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里正在做的事情向?车站涌来。 黑制服迅速吹响口哨,拿出警棍,“退后?,退后?,不准进?去。” 车站的安保人员也迅速出动,“没有票的不准入站!” “让有票的乘客进?去,不要挡路,不要破坏车站秩序!” 叶一柏站在月台上,看着情绪激动想要往里面走的民众,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得上车了,不然影响了车站秩序,我就罪过了。” 他的目光扫过前来送行?的众人,“苏局,我阿妈阿姐要等我舅舅身体好转后?再回上海,接下来在杭城的日子还需要您费心照顾,我在这里跟您说声谢谢。”叶一柏道。 苏正阳闻言连忙道:“这是应该的,您放心,我必照顾好您的母亲和姐姐。” “阿妈,阿姐,我走了。” 张素娥抓着叶一柏的手倏忽用?力,眼泪簌簌而下。 “叶医生?,保重啊!” “叶医生?平安回来。” 送行?众人和远处被拦住的群众们的声音传入叶一柏的耳朵,叶一柏轻轻拍了拍张素娥的手背,“我会平安回来的。”说着,慢慢抽出了自己的手。 “诸君保重,来日再见。”叶一柏抬头?看向?众人,脸上露出了一贯温和的笑容。 “保重,保重,叶医生?。”众人纷纷回应。 叶一柏和裴泽弼转过身去,裴泽弼身后?替两?人拿着行?李的人立刻一左一右护住两?人身后?,杭城几家媒体的记者?蹲下身来,拿出相机拍摄叶一柏上车的背影。 许多人会永远记着这一幕,正月初八,一个许多人团圆欢度佳节的节日,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肩负着无数人的希望坐上了开往平津的火车。 “叶医生?,保重啊。” “叶医生?,平安回来。” 汽笛的“呜呜”声中夹杂着民众们的喊叫声,叶一柏和裴泽弼并肩坐着,感受身下的火车缓缓启动,张素娥和叶娴跟着火车跑动起来,还有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 梁聪被梁先生?抱着不断向?他挥手,叶一柏火车上往下看去,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两?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对视。 叶一柏轻轻对那人点了点头?,原来他还是来了啊。 “回去吧,别感冒。”叶一柏大声对张素娥等人说道。 火车越来越快,车后?的人影变得越来越小,裴泽弼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我在。” “嗯……只剩我们了。” 未知的前方,就像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候的恐慌和迷惘,还好,还有你在。 杭城火车站里,叶广言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行?了,回去吧。” “好的,先生?。” 241第241章 250 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声, 火车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孟庆勇听?从叶一柏的吩咐将口罩和手套分发给众人。 “来?之前叶医生说过很多遍了,我在这里再强调一遍, 口罩里的医用纱布需要每天?更换, 手套绝对?不可以摘下,戴着手套的手不能够用揉眼睛, 身上一旦有开放式伤口立刻报告, 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一众身着中山装训练有素的队员立刻大声应道。 火车的速度越来?越慢,叶一柏和裴泽弼整理好行李从包厢里走出来?,六天?五夜的火车旅程, 即使有包厢和床铺,叶一柏脸上也不由带出了一分疲惫来?。 孟庆勇见到两人出来?,赶忙走到裴泽弼身边,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 “裴先生,都准备好了。”他轻声在裴泽弼耳边说道。 裴泽弼点点头, 转头严肃地看向众人,“平津形势艰难,诸位背井离乡, 万望诸位保重自身,以安家中父母妻儿之心。” “裴先生放心, 我等必保护好自己, 绝对?不会有任何无畏的牺牲!”站在最前面的一位队员背脊挺得笔直, 大声答道。 “好。我记住你们的话?了。” 裴泽弼带出来?的这批人并?不是只会舞刀弄枪的武夫,他们都是正经军校毕业邹老爷子专门培养出来?给嫡系军队当军官的, 谁知?道这些人还没读出来?呢,一场战争裴谢两家分崩离析,明?面上的势力也几乎被蚕食完毕。 民国这个时代不管哪个系统都是派系林立, 像孟庆勇这种打上裴谢两家印记的人,在当下这个军队体系里几乎是难以出头的。 “裴先生,我等虽是粗人,但也知?报效国家,能有幸陪您和叶先生来?到平津为百姓尽一份心力,也算我们没有白学了这么多年。”孟庆勇沉声道。 从小接受的是为家国上阵杀敌抛头颅洒热血的爱国教育,长大后却发现?报国无门,如今能来?到平津,参与这场另类的战役,孟庆勇和其他队员们都是珍惜而?感激这次机会的。 裴泽弼的处境和孟庆勇他们大同小异,哪里能不明?白手下人的心思,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孟庆勇的肩膀,表示安慰。 孟庆勇将背挺得笔直,眼中带笑。 叶一柏的目光扫过车厢中安静却又格外坚定的众人,一路上心中的那种彷徨和忐忑都好似消散了不少,乱世出英豪,这个时代的普通人似乎都多了一份胆魄和热爱,他们做好了随时为家国牺牲的准备。 随着再一次的汽笛声,火车缓缓停住。 “叶医生,车子到站了。”车厢门口传来?列车员轻快而?又熟悉的声音。 “知?道了。”叶一柏应了一声,侧头看向裴泽弼,“走吧。” 平津的站台上,蓝色制服将整个站台围得严严实实,站台外,还有不少拖着行李的人想要冲开蓝制服们的桎梏,冲进?站台来?。 “有车了,有火车了,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长官,钱,我给您钱,求求您放我进?去吧,我不想死啊。” “为什么他们能进?去!凭什么那些人能进?去!” 此起彼伏的喧闹声,使得现?场维持秩序的领头人眉头紧皱,火车进?站的汽笛声响起,领头人的目光严肃起来?,“火车进?站了,扩大警戒圈,不要让这些人打扰到贵客。” “是。” 蓝制服们挺身立正同时迈步向外走,同时将本来?挤在站台门口的那波人向外推去。 “我们都还没走呢,他们就想跑了,消息倒是灵通。”站台上等着的一个人侧头看到一个缺口里被放进?来?的几位衣着昂贵的男男女女,嘴里不由冒出了酸话?来?。 他的同伴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不由撇了撇嘴,“谁叫人家有权有势呢。” “你说这个叶医生真的能控制住疫情?吗?”这人问道,话?语间隐隐带着一丝希冀。 他身边的同伴沉默了半晌,才?轻声开口道:“你又不是没看过长岗那边什么样了?死人都快比活人多了,别说一个医生,就是来?一车医生,恐怕也难吧,而?且这里是平津,不是杭城,咱华国医生说话?,谁听?啊。” 说话?的人声音不大,但是站台里众人站得极近,不少人都得一清二楚,站台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压抑起来?。 “好了,不管怎样,这都是金陵任命的疫情?总负责人,把牢骚都给我收回去。”站在前面几排的其中一个男子神?情?严肃地转过头来?看向窃窃私语的几人,沉声道:“不管怎样,敢在这个时候来?我们这,这气魄和精神?,就值得我们尊敬。” “是。” “是,严主任。” “来?了。”最前头的男子看到火车门打开,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门打开,最先出来?的是一位列车员,列车员慢慢蹲下身来?将一个木制的阶梯放在火车门下,随即踏着阶梯走下火车,站到门旁,朗声道:“叶医生,诸位,台阶窄,小心台阶,一个一个下。” 这时候的火车可没有后世那么贴心,火车高高的车身和铺满小石子的地面有一顿不小的距离,需要一个四?五格的阶梯来?过渡。 叶一柏等人从车上下来?,“谢谢”,他站头对?列车员说道。 列车员笑咧了嘴角。 平津这边来?接人的领头人看到被列车员称为叶医生的叶一柏,明?显愣了一下,不过这种在官场里沉浮许久的反应极快,几乎只是一瞬间,脸上变回了那满脸笑容的模样。 “叶医生,久闻大名,您终于到了。”男子快走两步,伸出手来?。 叶一柏迟疑片刻,也伸出了手,“抱歉,为了预防传染,我戴了手套。” 不管为首的男子心里如何想,但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他满脸笑意道:“是了,我们在收到过金陵的电报,上面详细写了您倡导的防疫措施,只是我们没学到家,只带了口罩,忘了手套了,严主任,你工作?没做到位啊。”说着,他好似调笑似地看向身后左侧男子。 那位被称为严主任的男子连连点头,“对?对?对?,是我工作?没做到位。” 裴泽弼站在叶一柏一步之远的身后,他清楚这个场合叶一柏才?是主角,有些事即使没什么意义,叶一柏也需要学会去适应习惯它。 “为首的是周秘书长,长岗疫情?刚爆发的时候,平津的不少领导人都过去长岗,不少人回来?后就感染上了,现?在平津做主的就是这位周秘书长,卫生部?门现?在级别最高的是刚刚说话?的那个严主任,人品没有问题,只是为人死板,不懂变通,能力差了些。”孟庆勇将收集到的信息在裴泽弼耳边说道。 裴泽弼在火车上也是看过当下平津的当权者信息的,不过纸面上能写的东西有限,总有些不适合写上去的需要孟庆勇细细说出来?。 “那周郝仁呢,一个秘书长,平津城里级别和他一样的人也有几个,能一下子脱颖而?出当这个主事人,可不像资料里说的,是一个八面玲珑的老好人。” “周郝仁这几年一直锋芒不显,直到半年前疫情?爆发才?异军突起,我们能得到的消息不多,不过从他这几个月的措施来?看,他是在尽力保住平津城,不然?他凭他表姐的关系,得到一个撤出平津的名额是没有问题的。”孟庆勇道。 裴泽弼眼睛微眯,最终点了点头。 “叶医生,您不但自己过来?,还带了这么多的物资,真让我们不知?道说什么好。” “谁说不是呢。” 以周郝仁为首的平津城官员们十分热情?,但叶一柏能感受得到,他们就好像在欢迎一个客人一样在欢迎自己,他们热情?、真诚、尊重却独独缺少了信任。 想要快速遏制疫情?蔓延,阻断鼠疫传染途径,强大的执行力是必不可少的,而?强大执行力的基础便是信任。 这个时候信息传播不畅,平津和上海杭城更是隔着大半个华国,而?且平津不比上海,有《周六邮报》这种国际期刊,周郝仁他们对?叶一柏的信息,几乎全部?是通过金陵发过来?的电报和极其有限的熟人之间的询问来?获取的。 叶一柏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从零开始建立信任,这可并?不比抗疫本身来?得简单。 “平津的情?况沈部?长和我详细说过,因此这次我们过来?还带了不少物资和设备……” 叶一柏和周郝仁等人说话?间,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匆匆从站台口走来?,他走到周郝仁身边,轻声道:“周秘书长,英国人和法国人来?了。” “英国人和法国人?他们来?干嘛?”周郝仁皱眉问道。 然?而?还不等男子回答,只见五六个明?显外国人模样的人从站台口快步走来?,他们眉头紧皱,满脸不满。 “周秘书长,我跟你们说过很多回,不能再放人出去,你们还怕疫情?蔓延得不够快吗?你们是在拿所有华国百姓的生命开玩笑。”为首的那个棕发黑眼的外国人说着一口非常流利的华国语,“我以为我们有过默契的,如果?你们再这样,我想我们就要重新考虑对?你们的支持了。” 242第242章 251 周郝仁脸上的笑容明显有些僵硬, 他对叶一柏了声抱歉,随即重新调整了表情,转向这?群看似来势汹汹的外国人。 “霍尔先生, 库克先生, 你们怎么过来了?还有布鲁克医生,盖兰医生……”周郝仁的目光转到霍尔和库克身后的两人后, 态度明显和缓下来, 口吻上也带上了一丝迟疑。 叶一柏在周郝仁叫出?“布鲁克医生”这?几个字的时候,目光就下意识地落到了那个三十五六岁身材高大神情严肃的男子身上,而那男子也恰巧在这?个时候看过来。 男子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友善的笑意, 叶一柏也笑着和布鲁克医生点了点头。 而另一边周郝仁和霍尔等人的对话还在继续,霍尔和库克对于华国到了这?个时候还放人出?平津的事十分不满,周郝仁面上虽还带笑,心里?却也在骂娘,当初为了货运和利润, 死活不肯断掉铁路的是这?群洋人,现?在站在道德制高点抨击他们放人出?去?的还是这?群洋人,真是好话坏话都?让他们给去?了。 “霍尔先生, 库克先生,你们的人趁着每个月补充物资的火车出?去?的也不少?, 我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有些事就不必放到明面上来了吧。”周郝仁语气温和友善, 出?来的话却是直戳要害丝毫没有示弱的意思。 “我们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是你们没有阻止!”霍尔先生显然不太满意周郝仁的回答, 他的声音高了起来。 霍尔等人确实没有主动要求过华国人将他们的同胞放出?去?。因为以周郝仁为首的华国人似乎对他们格外友善,很多时候并不需要他开口,事情就已经办好了。这?件事还曾让霍尔沾沾自喜了许久, 却没想这?时候居然成了周郝仁的话柄,让他一时被噎得不出?话来。 一直仔细听着几人对话的裴泽弼挑了挑眉,他想他大概知道为什么周郝仁能?在这?个时候脱颖而出?,击败一众对手掌握平津城的话语权了,披着羊皮的老狐狸,自己阻止不了的事就拖法国人和英国人下手,卖了好的同时还能?在他们追究的时候掌握主动权,真不愧是“八面玲珑的老好人”。 “好了,霍尔,别忘记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一旁的库克先生阻止了霍尔先生的再?次开口,他的目光穿过周郝仁落在叶一柏的身上。 他在周郝仁等人惊讶的目光中对着叶一柏走了过去?。 “叶医生您好,我是萨提亚.库克,我在年前就收到了上海大使馆发来的电报,托马斯参赞和费曼参赞托我向您问好。”库克十分礼貌地和叶一柏打招呼,态度真诚而又友善。 叶一柏瞬间明白了来人的身份,他也笑着回应道:“托马斯先生也向我提过您,英国最年轻的领事,很高兴和您见面。” 库克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是真实了几分,来自上司的肯定?和认可让向来沉稳的库克也不免露出?一丝得意来,英国最年轻的领事,这?向来是他最为得意之事,只是在异国他乡多年,甚少?有人提起这?一点了,却没想托马斯参赞一直记得,这?让库克心中迸发出?一种剧烈的喜悦和希望来。 这?让他对叶一柏的态度也更是热情和亲切了两分,“您谬赞了,比起您来,我就不值一提了。” 库克和叶一柏的熟稔让周郝仁等人十分惊讶,只是还没等他们开口询问,另一位霍尔先生就忍不住了,“叶医生,您好,我是克莱芒.霍尔,很荣幸见到您,杜兰院长也托我向您表示问候。” 比起周郝仁这?个掌权未久的平津主事人,霍尔、库克两位领事的消息就灵通很多了,他们在年前就收到了上海大使馆专门发来的告知电报,紧接着又是托马斯、费曼等人的私人信件和送到他们桌上的有关这?位叶医生的各项报道,甚至还有两份《柳叶刀》的原版期刊。 虽并不是所有看得懂英文的人都?看得懂《柳叶刀》,但即便如此?,库克和霍尔等人也明白这?份期刊意味着什么。这?是医学?殿堂里?极大的荣耀,而对一个大医生的尊崇是不分国界和人种的。 还有磺胺…… 他霍尔可不能?让库克专美于前,若是真如盖尔医生所,那磺胺可是能?救命的药,如今国内想要大批量生产磺胺并运到华国至少?还需要半年光景,这?半年里?华国产的磺胺怎么分配不都?是这?位疫情总负责人了算,就算为了侨民他也要和这?位叶医生打好关系。 叶一柏来之前也做过功课,明白平津城局势复杂,虽隶属金陵政府,但金陵在南对北方约束力有限,要想以最快速度遏制鼠疫蔓延形势,没有这?些外国人配合是绝对做不到的,因此?叶一柏也乐意和他们打好关系。 两边都?有交好的心思,你来我往,这?场面就变得格外和乐起来。 周郝仁等人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这?些外国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话了? 平津城不比上海,上海是金陵的腹地,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再?强势,绝大部分的权力还是掌握在华人手里?。 但平津城以北俗称“和平区域”的三不管地带,再?往北就是日本?人占据的东北,单从?这?地理?位置上也可猜想到平津城现?在的形势了,弱国无外交,几个领事馆里?的官员对着周郝仁他们向来是十分强势的,却没想今儿个,库克和霍尔两位领事对着叶一柏一个医生居然这?么客气。 或许……这?位叶医生真的能?让平津城喘口气? “这?是最新的细菌检测和抗原检测仪器?!”布鲁克看到裴泽弼手下人小心翼翼地从?火车上搬下来的箱子上露出?来的英文字母,一时忍不住惊叫出?声来。 布鲁克的声音太大,引得正在寒暄的众人都?下意识地看过来,但是这?时候被抬下来的设备吸引住目光的布鲁克再?也维持不了自己稳重冷肃的形象,三两步走到刚被裴泽弼手下人小心翼翼放到地上的箱子前,伸手就要去?揭开箱子外缠着的软布。 裴泽弼手底下的队员早就被叶一柏叮嘱过一定?要看好这?些器械设备,见一个人高马大的外国人直愣愣地跑过来,立刻上前两步,将人拦了下来,“止步。” 布鲁克这?时候哪里?肯止步,但裴泽弼手底下的人没听到裴叶两人开口愣是不肯让,这?让这?位向来持重的大医生十分气愤。 周郝仁见状正想开口话,却见那位布鲁克医生居然压住了怒火,转身走向了叶一柏。 “师弟,这?是你带过来的?是克里?夫最新的设备吗?我当初想要带过来,但是那些人怎么都?不肯卖,你怎么拿到手的。”布鲁克一口并不怎么流畅的北方话像机关枪一样就崩了出?来,引得周郝仁等人都?呆了一呆。 叶一柏闻言心中也暗自松了一口气,饶是心里?有过准备,但是寒暄这?种事对他来终究是吃力的,布鲁克的开口让叶一柏终于能?从?这?尴尬的寒暄中解脱出?来。 “对,凯斯敦的霍普医生和罗斯特?的乔治医生送的,后面还有血尿常规、生化全套实验室仪器,对于鼠疫确诊,这?套仪器和现?在市面上有的仪器相比,能?省下一半的时间。”起专业上的事情,叶一柏明显自在了许多。 布鲁克快走两步,走到那几个大箱子旁,这?回没有人拦他,他看着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设备,摸着箱子外那几个端端正正的英文字母,笑得高兴。 盖尔医生也很快加入进来,三个大医生你一句我一句,英文、法文、华国语自由切换,畅谈至兴奋处,完全忘记了站台旁的其他人。 “裴先生……”孟庆勇上前两步,有些迟疑地开口道。 裴泽弼摆摆手,“我知道你想什么,他这?样就挺好,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适合他。”着,他上前一步,主动对周郝仁伸出?了手,“周秘书长,你好……” 243第243章 252 叶一柏和盖尔及布鲁克一起来, 别的人就插不进话去了,布鲁克和盖尔分别是英法两方组织防疫的医学专家,三人从医疗器械到当下各方的防疫措施, 从和颜悦色到哪方都不让的争论, 看?得周郝仁等?人目瞪口呆。 “这……裴先生,我们是不是要上去打一个?圆场, 这两位医生在英国人和法国人那边话语权很重, 现在平津城里很多防疫抗疫的措施都是他们的想法,叶医生初来乍到……”周郝仁斟酌着语句开口道?。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完,刚刚还争论得脸红脖子粗的三人似乎已然快速达成了共识, 不时有?爽朗的笑声发出。 周郝仁愕然,到一半的话怎么也不出口了,微微张着嘴半晌不出话来。 “专业上的事情,你可以永远相信他。”裴泽弼侧头轻声道?。 周郝仁收敛了自己脸上惊愕的神色,脸上也重新带上了一贯的老好?人笑容, 不过若是仔细看?,你能发现这个?笑容比之前的多了一份真?实。 “没想到叶医生看?起来温和,在专业问题上却是寸步不让, 裴先生,请您实话告诉我, 您和叶医生会在平津呆多久, 又有?多少决心和信心战胜这次灾祸?”周郝仁背微微挺了起来, 他的声音不大,大概只有?离他最近的裴泽弼和那位严主任能听得清楚。 这么直截了当的问法可不符合一个?八面玲珑老好?人的人设, 裴泽弼看?了周郝仁一眼,也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周秘书长,您不会认为叶医生冒着生命危险, 我放弃上海的多年经营,是为了来平津城跟您开一个?玩笑吧?” 裴泽弼这话得很不客气,但周郝仁却丝毫不满的表现,他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真?实了,如?果是这样,那或许真?的可以试一试…… 实话,刚收到有?一位医生来平津抗疫的消息时,周郝仁并没有?对?其?报什么希望。 周郝仁在平津度过了大半辈子,对?平津城里的事儿心里门清,如?果一个?医生就可以力挽狂澜的话,这平津城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境地。 然而这位叶医生给?了他太多的惊喜,“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国家时局如?此,若是一辈子唯唯诺诺蹉跎了,是不是白?来了这世上一遭?”周郝仁低声自言自语着。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正笑着和盖尔、布鲁克两位医生话的叶一柏身上,脸上一贯的老好?人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而又释然的神情。 “师弟,不和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吗?”布鲁克严肃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温和来,白?大褂们都是一种属性差不多的生物,在专业问题上严肃而权威,寸步不让,因为他们在穿上白?大褂的那一刻,就被带教老师恶狠狠地警告过,尊重专业,保持权威。 “不了,师兄,我是金陵任命的疫情负责人,总不好?第一天就跑出去开小差,何?况我的同事们已经来接我了。”叶一柏指了指不远处的周郝仁等?人,在一定程度上,他们算是他的同事,没有?错。 布鲁克闻言耸耸肩,“你得对?,以后有?的是机会,不过……好?吧,我晚点让人将我们现有?的资料给?你,华国人那里的信息可能有?限。”他停顿了一下,上前拍了拍叶一柏的肩膀,“还有?,保护好?自己,我答应过老师的,帮忙照看?你。” 布鲁克口中老师不是别人,正是波恩教授,波恩教授在年前专门给?布鲁克发了电报,让他好?好?照顾叶一柏这个?小师弟。 叶一柏温和地笑笑,“师兄,还有?盖尔医生,照你们所,以平津现在的形势,细菌在室外传播的几率也不小,口罩和手套可不止在医院里戴戴就足够了。”他一边着,一边朝旁边挥了挥手。 一个?小队员见状快速小跑到叶一柏身边,叶一柏轻声和他了两句,小队员点了点头,随即迅速返回从一个?物资箱里取出一个?包裹,快跑着递给?叶一柏。 “成品的手套和口罩,算是给?你们的见面礼,戴上吧。”叶一柏将手里包裹递给?布鲁克和盖尔。 布鲁克和盖尔面面相觑,虽两人觉得叶一柏太过谨慎,但是他们不会拂了一个?专业过硬前途远大的同行的面子,于?是笑着收下了。 盖尔还高兴地招呼霍尔等?人过来分口罩,这箱口罩是梁氏工厂紧赶慢赶赶出来的,因为当时杭城众志成城,叶一柏声望极高,工人们在做的时候格外精细,甚至有?绣娘在外面绣了花样以表达他们对?叶一柏的感激和崇敬之情,这让这些外国人十分感兴趣,霍尔等?人甚至现场试戴了起来。 叶一柏也趁势和布鲁克了两句,随即朝周郝仁和裴泽弼走去。 “叶医生。”周郝仁笑道?。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叶一柏觉得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周郝仁对?他好?像热情了不少。 这时候,包括医疗器械在内的医疗物资已经全?部被卸了下来,其?他物资譬如?粮食之类的量多且重,一时半会无法全?部卸下来。 这等?下自然有?专人来装卸运送,但是医疗物资特?别是那几台宝贝机器,叶一柏必然是要亲自盯着运送的,周郝仁也从叶一柏和布鲁克、盖尔等?人的表现中看?出这几台机器是了不得的好?东西,刚刚就派人打了招呼让运输车直接开进站台里。 叶一柏看?着队员们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搬上货车,同时周郝仁和库克霍尔等?两方人马也商讨寒暄完毕,一起向外走去,站台旁站得笔直的蓝制服们迅速一左一右分成两列,护持簇拥着众人向站台外而去。 “走了走了,他们走了,我们可以上去了。”远处似乎传来一个?有?些欢快的男声,叶一柏闻声望去,目光穿过两个?蓝制服中间的间隙,看?到一群男男女女正从不远处向火车走去。 他眉头下意识地一皱,想起刚刚霍尔的诘问,心下明白?了几分,他转头看?向周郝仁,“周先生,这些人是想跟着这辆火车离开平津吗?” 周郝仁也既然已经决定全?力支持叶一柏,自然也不会像对?着库克等?人那样打官腔,他点头开口道?:“对?,自从去年十一月,平津城的真?实情况见报后,这平津城的铁路客运就被限制了,如?今更是只有?每月一次的物资专列可以进出,因此每个?月想要搭乘物资专列出平津的人不少。” 离站台口越近,叶一柏已经依稀能听到门口传来的嘈杂的喊叫声,“长岗遭难,殃及平津,这鼠疫犹如?滔滔江水,若不堵在平津城,江水南下只会有?无数个?平津城诞生。 我来之前,上海、杭城、苏城等?都已出现小波鼠疫潮,若是北方把不好?门禁,全?国疫起,就算平津疫情控制住了,也会复起。” 叶一柏完,周郝仁一时没有?接话,叶一柏本以为他会一些这些人都是权贵不好?得罪的话,甚至叶一柏已经想好?了如?何?回复,却没想周郝仁沉默片刻,直接转身对?那位严主任道?:“叶医生得对?,不能让人再出去了,去站里打个?招呼,无论是谁,从今天开始,没有?盖防疫章的书面文件,任何?人都不得离开平津!” 周郝仁的话掷地有?声,吓了严主任一跳,就连一旁的霍尔和库克也投来了惊异的目光,霍尔对?着库克摊摊手,用口型道?:“他刚刚可不是这么的。” 库克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个?年轻的华国医生,周郝仁两次表态前后不过半个?多小时,而在这半个?多小时内能改变他想法的就只有?这位了吧。 霍尔顺着库克的目光看?过去,随即笑着点了点头,也只能是这位叶医生了。 “包括他们吗?”严主任口中的他们自然是今天想要搭乘物资专列出去的人,他们已然已经快走到火车前了,只是火车还在卸物资,一时不能立即上车。 周郝仁回头看?了那群满脸喜色高高兴兴往前走的人,沉声道?:“包括。” 严主任抿了抿嘴,也下意识地看?了一旁的叶一柏一眼,随即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知道?了。”随即快步向火车站管理处走去。这种突然拦人的事,实在太得罪人了,即使有?周郝仁开口,火车站也不一定会配合,得要他亲自出马才行。 叶一柏看?着那位严主任快步而去,然而约莫十分钟后,一队穿着制服的站台安保人员快步而出,将那群已经走到火车前,正高高兴兴等?着上车的人团团围住。 尖利的争吵声,小孩子的哭闹声,男人的喝骂声,有?人从包围圈里冲出来,想要冲到周郝仁前面,只是没等?他冲到跟前,左右两边蓝制服就已经迅速上前,将人制服。 “周郝仁,你这个?王八蛋,老虎不在家猴子当大王,你以为你掌了权就了不起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人还不是觉得你谁也不得罪,最好?糊弄,你相不相信你今天强制不让我们出去的事一传出去,你这个?主事人也就当到头了。”男子高声喊道?。 这时候叶一柏一行已经到了站台门口,站台门口还有?不少想要往里挤的人。在这个?消息闭塞的30年代,普通老百姓大多老实本分,既然官家铁路不通了,根本想不到会有?物资列车,更想不到要等?在火车站外面,看?能不能混上车去。 而有?点后台的大多是想办法要名?额,也不会傻愣愣地等?在外面,被火车站的保安拦住,他们丢不起这样的人,因此会在火车站外面傻等?,希望混上火车的大多是一些有?点门路,消息灵通,善于?投机取巧的人。 男子的喊叫声让正在努力向前挤不少人都下意识地停止了动?作,他们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了叶一柏一行以及那个?被蓝制服们压倒在地上的男子。 “那是百源车行的许老板,听很有?后台,怎么被压住了?”有?人道?。 那人口中的许老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周郝仁,许是因为他刚刚声音太大,又或许是因为叶一柏这行人左右护持的两队蓝制服让站台口的人感到了压力,现场一时安静下来。 周郝仁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血液沸腾的感觉了,来到平津城,当了这么多年老好?人,血都似乎有?些冷了,他深吸一口气,向霍尔和库克方向走了两步。 “霍尔先生,库克先生,您们刚刚不想让任何?人出平津城的话还作数吗?”他看?向霍尔和库克两人。 霍尔和库克两人正看?得有?趣,却没想周郝仁竟不去解决问题,而是走向了他们,两人对?视一眼,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两人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自然也不是傻的,他们很快就明白?了周郝仁的意图,心中也不免犹豫,毕竟不止是华国权贵,他们中的许多侨民?也是想通过这个?渠道?出去的。 “周先生打算怎么做?”库克率先开口,想要知道?周郝仁的打算,若是口头承诺的话,那他们也乐意应下,毕竟大使馆那边的命令还是全?力抗疫,他们也不出反对?的话来。 “我们出个?三方合议通知,在疫情被控制住前,封城!”周郝仁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胸腔中的血液似乎一下子冲到了头顶,他的呼吸急促,面色潮红,连大脑都好?似一片空白?了。 244第244章 253 封城? 站台口空旷, 周郝仁的声音没有任何遮挡地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随着簌簌寒风吹过,很多人都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在这个时代, 在许多人的观念里, 封城几乎能和战争划等?号,封城啊…… “为什么?要封城?别让北边那些人进来就行了, 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不能封城!封城了我们怎么?办?我们不能在这等?死!”有些敏锐的人立刻意识到?了周郝仁口中的封城和现在严苛进出制度的区别。 虽说三方合议, 英法的通告仅对居住在平津城的两国侨民有约束力,其象征意义大?于其实际意义,但即便如?此, 以?现今英法两国的国际影响力,这样的书面文件一旦面世,许多想要凭借背后权势关系离开平津城的人就要掂量掂量了。 很多事情越是台面上的人越不能做,周郝仁这招借力打力着实漂亮。 霍尔和库克眉头紧皱,书面通告, 落在纸面上的东西可不好?出尔反尔的,周郝仁的提议显然在两人的预料之外。其实两人心底并不愿意发?这样的通告,然而霍尔刚刚还义正言辞地指责周郝仁, 话犹在耳,两人怎么?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就改了说法。 “当然, 非我国国籍的国民, 如?有其国家官方出面撤侨, 我等?必不会阻拦,还会全力配合。”叶一柏补充道。 封城一策本就是叶一柏当初给沈槐书“论防疫”里的一条, 沈槐书当初接过叶一柏那厚厚一沓“论防疫”并仔细后,久久没有言语。 许久后,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感?叹道:“有国士如?此,何愁鼠疫不灭,只是……”那日?,沈槐书和叶一柏细细讨论了“论防疫”的每一条,叶一柏从医疗专业上分?析,沈槐书从平津甚至整个北方的时局来分?析每一条的可行性,并加以?改善。 当时,对于“封城”一策,沈槐书是如?此评价的“此条虽能最?大?最?快程度遏制疫情向南蔓延,但长岗鼠疫蔓延至平津,平津城几个主事人先后患病,还有吓破鼠胆临阵脱逃的懦夫,如?今平津主事之人不过是几方势力扶起来的傀儡,恐没有这么?大?的气魄,况且平津靠近日?寇占领区,又有英法俄等?各方势力,这城恐怕不是这么?好?封的。” 叶一柏闻言也只能在心中长叹,鼠疫不比其他,如?果说手术靠的是外科医生手里那把刀,那鼠疫这种大?型传染性疾病,比起专业的医疗知识,更重?要的是整个国家机器的执行力,不然哪怕你有再好?的良方,也使不上劲。 两人细细商量一日?,将一条条措施结合平津城实际改进了许多,只是封城这一条,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两人明知可行性不高,但谁也没有主动将其从“论防疫”中删除,改进后的“论防疫”在叶一柏来平津之前,就以?电报的形式发?给了平津。 叶一柏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认为的防疫措施里最?难实现的一条,居然在叶一柏到?达平津城的第一天就被周郝仁提了出来。 叶一柏的开口也表明了他这个平津防疫专家的态度,他是支持封城的。 “封城时间呢?多久?”开口的是布鲁克,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认真聆听?着,这时却?有些突兀地开了口。 “一月,最?多一月,一月后平津疫情可控,铁路就能重?新开通,不过每个出平津城之人还是要隔离七日?,才能离开,防止有鼠疫细菌在其体内潜伏。”叶一柏沉吟片刻,十分?笃定?地开口道。 “你确定?最?多一月?” “我确定?。” “好?。那么?我个人是支持封城一个月的。”布鲁克抬头看向库克。 库克心中一惊,脸上也不由露出苦笑,布鲁克是他们请来的医学专家,在领事馆里的话语权极重?,他那些怕死,哦不是,是爱惜生命的同事几乎将布鲁克的话奉成金科玉律,布鲁克此言一出,即使周郝仁口中那三方合议书面通知不写,封城这件事至少他们英国人是不会反对了。 盖尔看看布鲁克再看看叶一柏,盖尔也点头表示了支持,和布鲁克一样,他毕竟是一名医生,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考虑,他更愿意只考虑他的专业,他表达自己的意见,那些政客听?不听?就是他们的事了。 霍尔见状摊了摊手,若是平常,盖尔一个医生自然代表不了他们,但是和库克那边的情况一样,发?回国内的电报迟迟没有回应,国内想来并不想让他们离开平津,那些爱惜生命的人就差把盖尔这位名医当成活着的上帝了。 那个被几个蓝制服压在地上的男子听?着这几人的对话以?及库克和霍尔的反应,惊愕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封城啊!他是想让你们跟他一块死啊!你们洋人脑子里掺屎了?你们要走他们拦得住吗?干嘛要陪着他们一块死!”他嘶哑着喉咙再次挣扎起来。 这个时节正是北方最?冷的时候,男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呼出的气变成了白雾,而吸进去的更仿佛要顺着呼吸道将整个心肺都冻住似的。 车站门口的其他人也随着男子的喊声情绪激动起来,“让我们出城吧,我家孩子还小。” “医院都满了,粮食都没得卖了,再封城是要把我们都饿死吗?” “出去!让我们出去!” 情绪激动的百姓推搡着向前挤来,其中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和女子着急的喊叫声。 “不行,这样下去要是有人摔倒,会出事的。”叶一柏下意识地看向裴泽弼。 裴泽弼神情有些严峻,他对叶一柏摇了摇头,这个场合他此时的身份并不适合出头,蓝制服们也囿于库克等?人在场,行为十分?克制,然而群情激奋,没有强硬手段,一时竟控制不住场面了。 “冷静,大?家冷静!你们围着我们干什么?啊,去帮忙啊!”周郝仁看到?围着众人一动不动的蓝制服,着急地跺脚道。 领头的军士闻言对着手下人点点头,两列蓝制服迅速向人群跑去。 “啊!孩子,我的孩子!”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女子凄厉的喊叫声。 伤到?孩子了?叶一柏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 “血!血!别挤了!这女人要流产了!” “媳妇!媳妇!” “血!血!沾到?我鞋子了!”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叶一柏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孕妇?情况比他想的还要糟糕,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的结局。 “物资里有医疗包,去拿一个。”叶一柏沉声说道。 “让让,我是医生。” “麻烦让一下。” 叶一柏跑向拥挤的人群,裴泽弼见状也迅速紧跟了上去,孟庆勇及其手下的小队员们左右成列将两人牢牢护住,同时动作强硬地将有些混乱的人群推到?一旁,硬生生替叶一柏等?人开出一条道路来。 而情绪激动的人群被鲜红的血液一冲,许多人也逐渐冷静下来,面露惶惶之色,蓝制服们趁势控制局面,将集中的人群迅速分?开,且将他们团团围住。 “医生,医生,你是医生,快来看看我媳妇和孩子,救救他们,救救他们。”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人看到?疾跑而来的叶一柏,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拉着叶一柏的手腕紧紧不肯松开。 他刚刚扶孕妇的时候手里沾了血,这一抓,叶一柏的衣服手腕上也沾上了一片鲜红。 “家属保持冷静,我先看看孕妇。一次性手套。”叶一柏从快跑过来的小队员手里接过一次性手套,同时道:“你们都离远一点,麻烦在场的女同志帮帮忙,把孕妇围起来。” 叶一柏此话一出,附近的男士立刻向后走了几步,同时裴泽弼等?人转过身,手拉手围城一圈,同时向前走了几步,使那些看热闹的人又往后退了好?几步,给叶一柏救治孕妇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我去帮忙。” “一个女人躺在大?马路上,被那么?多臭男人看着,想想都难受,我也去帮忙。孩子抱好?了,要是少了一根汗毛老娘跟你拼命。” “走走走,一起去。” “大?哥呀,让我们过去吧,我们去帮帮那个妹子。” 两个队员对视一眼,将拉着的手松开,三五个女人,有好?似还在读书的女大?学生,有打扮时尚的摩登女郎,还有衣着朴素的中年?女子。 “妹子,忍忍啊,我们会帮你挡得严严实实的。” “妹子,加油啊。” 女子们肩并着肩,背挺得笔直也围成了一个圈。 大?圈里面包着小圈,两个完满的圆成了此刻最?美的画面。 “谢谢。”躺在冰冷地面上的产妇噙着泪,带着水汽的目光艰难地扫过上方的一个个纤细的背影,“谢谢。” “别说话了,留点力气,前置胎盘,出血量太?大?了,必须立刻取出婴儿。纱布。”叶一柏单膝跪在地上,血浸湿了他的鞋底和膝盖,他抬手从小队友手里接过纱布。 “你……你要干什么?!这是我媳妇!”男子见叶一柏拿着纱布蹲下身去,有些激动地高喊出声来。 叶一柏向来温和的脸上露出一丝厉色,“闭嘴!这是两条命!” 男子被叶一柏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看着从妻子□□不停流出来血液,他呐呐不再言语。 “碘酒。” “送担架过来,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哪里,她必须立刻手术。” 叶一柏做完消毒工作后,暂时用纱布填塞止血,同时在产妇腹部用止血带加压包扎,“出血量太?大?了,产妇还需要输血,通知医院做好?准备。” 245第245章 254 “市民们?, 回去吧,两个小时前,平康和宛宁已经发了通知, 禁止平津籍的民众入城……” 周郝仁的声音在空旷的火车站广场内回响, 众人或惊慌或不信,嘈杂的声音充斥着这个广场。 孕妇的丈夫脸上满是绝望的神色, 他看着面?色苍白的妻子, 双手抱头,好似再也承受不住地蹲了下来。 “医院……现在哪来的医院啊,所有医院都?满了, 医生自己?都?倒下了,医院里?都?是传染病人,看不了病了。”男人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头埋在双膝中,逃避似地不肯再抬头。 “站起来, 现在你?是她们?唯一的依靠。”叶一柏头也不抬地沉声说道。 男子呜咽的声音一滞,然后被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恶狠狠地拽了起来,汉子将他拽到了孕妇旁边, 躺在地上的孕妇迷迷糊糊间感受到了丈夫的接近,艰难地想要抬手去碰触丈夫的手。 北方的冬天极冷, 被血水浸湿的大袄几乎结了冰, 妻子手的温度一下子惊醒了这个胆怯的丈夫。 “医生!大夫!我混蛋, 我王八蛋!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 这么多年了,我没让她过过什么好日子,她……她不能就这样走了。”孕妇的丈夫涕泗横流, 他用衣袖擦了擦鼻子,又想用手来抓叶一柏的手腕。 叶一柏往后退了一步躲过。 “医疗挤兑到这个程度了,产妇都?接收不了?”叶一柏转头问刚刚跑过来的布鲁克和盖尔。 虽然国籍不同,人种不同,但是两人也是医生,面?对病人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医疗挤兑?”布鲁克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觉得?用这个词来形容当下平津的医疗生态确实是十分贴切,他苦笑着点头,“平津市区的医院几乎已经没有接收能力了,鼠疫来得?急,最早感染的就是医护人员和他们?的家人,现在医院里?就连手术室都?挪用做了病房……” 布鲁克沉默了片刻继续道:“现在平津的医院几乎是细菌培养皿,所以,即使有病房和医疗条件,对于产妇来说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布鲁克这话是用华国语说的,因此在场的人都?听得?很?清楚,产妇的丈夫一脸绝望,不停重复着,“怎么办?那怎么办?” 平台广场前,周郝仁的演讲还在继续。 “市民们?,国家并没有放弃我们?,最好的医生带着最先进的设备和充足的医疗资源过来了,我向你?们?保证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控制感染,平稳物价,重建城市秩序,我们?生在平津,长在平津,请大家不要抛弃这座城市。我,周郝仁,在这里?表个态,只要平津城还有一个鼠疫病人,我就不离开平津。” “担架!担架来了!” 两个队员抬着一副担架快速从?站台里?面?跑出来。 “站台里?有临时的医疗室,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可以马上过去。”裴泽弼快步走到叶一柏身边,轻声说道。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事故,一般大城市的火车站都?会?设立临时医疗室,以应对特?殊情况,在叶一柏救人的时候,裴泽弼就第一时间去医疗室查看了情况,并让他们?做了接收病人的准备。 “好,就去医疗室。”叶一柏知道车站的医疗室最多也就是个处置室,是不可能达到无菌条件的,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来,托住腰,一二三。妹子,忍忍,这几个都?是国际大医生呢,你?不会?有事的。” “让开,让开,别挡路!” “让开!” 雪白的担架很?快被血水浸湿的大袄染成?了红色,民众们?几乎是安静地看着担架远去,耳边那位号称“平津还有一个鼠疫病人就不会?离开的”领导还在耐心劝导着他们?,那些个刚刚进去的权贵被蓝制服军士们?兵不客气地送了出来,他们?骂骂咧咧,情绪激动。 而火车也似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响起了即将离去的汽笛。 “回家吧,我们?不想让长岗人进来,人家大概也不欢迎我们?过去,何必出去讨人嫌呢。”人群中忽然有人这么说道。 “是啊,回家吧。” “回家。” “回家!” 民众们?拿起了行李,拉起了亲人的手,看了不远处的车站口一眼,随后转身向熟悉的街道走去。 站在站台上的周郝仁见广场里?聚集的人群慢慢散开,越来越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来,他转头看向同僚,对上同僚们?有些复杂而惊诧的目光,他忽然大笑出声来,“哈哈,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是,老子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盛年不再来,盛年不再来,大不了这条命就送给这座城了。 周郝仁的同事们?都?被他笑声中的豪情所感染,心中惊愕的同时,也不由升起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情绪来,在这个时代,或许有许多欲望、贪婪,但也绝不缺热血和情怀,一座城啊,一座生他们?养他们?的,现在生死几乎都?攥在他们?手里?的城啊。 不少人斟酌着,更多人的目光则是变得?坚定起来。 “哎,叶医生他们?呢?” “好像往车站医疗室去了。”有人回答道。 这时候叶一柏等人确实已经到了车站医疗室,医疗室门?口已经有一个穿着一身白大褂的医生等着了,看到担架过来,赶紧迎了上来。 “哎呦妈呀,出了这么多血啊。”这位医生一看产妇的状态,脸瞬间就白了几度,原先有人传话说车站里?有孕妇出了事,让他收拾好医疗室,准备好器械和基本医疗物资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些忐忑了。 别看他穿了一身白大褂,但自己?知道自家事,他可不是正经医学院出来的,也没有医师执业证。车站医疗室的招聘要求低,他上了几天医学培训班,就来上岗了,一些小的外伤或者常见的病痛他还能应付,这……这产妇大出血,他应付不来啊!! 额头冷汗簌簌下来,医疗室医生的面?上满是挣扎的神色,在心中犹豫许久之后,这位医生终于下定决心走上前,“产妇很?危险,我尽量……” 然而他刚上前两步,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个高大的外国人一把推开,然后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那三人已经跟着担架快速从?他身边走过。 医疗室医生:? 医疗室医生在原地呆愣了片刻,随即快步跟了上去,那些人莫不是眼神不好,没看到他的白大褂? 三个人说着不一样的语言,华国语,一个好像是英语,另一个医疗室的医生听不出是哪国语言,反正不是英语也不是华国语,三人说着三种语言,但居然交流得?还挺顺畅??! 医疗室医生唯一能听懂的就是那个戴着口罩的年轻男子说的话。 “出血量太大了,我模糊估计一下,大概接近1500毫升了,已经是会?引起休克的临界点了,必须立刻输血。” 另外两个高大的外国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位戴着口罩的年轻男子突然转向他,对着他说道:“吸氧,立刻建立静脉通道,双路。1500毫升生理盐水,500毫升低分子右旋糖酐,半小时内滴完。还有这里?有监护仪吗?给病人用上,同时准备手术。” 医疗室医生有些迷惘地用手指了指自己?,叶一柏的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见那个医疗室医生忽然一个激灵,然后飞快站直了身体?,“监护仪没有,输液行,能输液,我马上!马上!” “我带来的器械里?有监护仪,但是它?们?现在已经装车运走了……”叶一柏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和他做出同样动作的还有裴泽弼,“人群才刚散不久,车子开不了多久,来得?及,老孟。”裴泽弼看向孟庆勇,孟庆勇点点头,随即快步走了出去。 医疗室的医生虽然只上过简单的医疗培训课,但在车站医疗室工作了这么多年,基本的经验却是不缺的,他飞快地拿了注射液过来,也非常顺利地建立了两路静脉通道。 “知道病人是什么血型吗?”没有监护仪,叶一柏只能用最经验和原始的方式确定产妇此刻的状态,他一边按着产妇的颈动脉一边抬头问道。 几个医生的目光都?看向了产妇的丈夫。 “血……血型?什么是血型?”产妇丈夫明显一脸迷惘的模样。 这个时代的人医疗常识缺乏,叶一柏听到产妇丈夫的回答就知道不可能从?他身上得?到产妇血型的答案了,“我是o型血,先用我的应应急。手术就要麻烦两位了。”叶一柏看向了布鲁克和盖尔。 “不,用我的,我也是o型血。”布鲁克用英文说道,“我和盖尔都?是内科方向,我虽然是波恩老师的学生,但是我已经近十年没有碰过手术刀了,现在只有你?能救她。”说着,他直接动手解开了大袄,同时将手上的衣服向上卷,露出结实的手臂来。 “好。”这种时候,作为白大褂,自然谁都?不会?跟谁客气,“无关人等就出去吧,这里?要准备剖腹产手术了。” “出去,出去,做手术了,闲杂人等都?出去。”医疗室的医生自觉承担起了助理的角色,将除叶一柏布鲁克盖尔外的其他人往医疗室门?外赶。 产妇丈夫眼尖地看到一根针刺入了那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的手臂,血液顺着透明的管子从?他那端向他妻子的手臂处流去。 “医生!医生!你?们?干什么,怎么给我媳妇输洋人的血,我媳妇不会?变成?蓝眼睛的洋人吧……”产妇丈夫大声呼喊着。 医疗室的医生这次显得?格外强硬,他一把将人拽到门?外,“瞎嚷嚷什么呢,人家肯给你?媳妇输血,那是冒了风险的,现在这个环境,谁肯啊,那是救人的菩萨,闭嘴吧你?。”说着,就要关上门?。 “可……可是……” “没可是,走走走,我们?去外边等。” “您不是医生吗?您不到里?面?去?” “我?”医疗室医生看了看自己?的白大褂,轻叹一口气,“我就别添乱了。”虽然只是短短几分钟的相处,但在叶一柏等人面?前,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心虚和羞愧感。 自己?这种自己?买白大褂穿上的和真?正的医生比起来,差别是真?大啊…… 胡乐摇摇头,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随即就要关上门?。 “等等,你?进来。”房间里?传出那位叶医生的声音来。 胡乐浑身一个激灵,瞬间,一股子热流从?心脏一下子涌向四肢百骸,他听到自己?重重地应了一声,“哎!” 246第246章 255 “您叫我?”胡乐飞快跑进医疗室。 叶一柏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点点头,“对,你做二助, 上过手?术台吗?” “没?……没?有。” 叶一柏抬头看了眼这个似乎有些忐忑的三十几岁的青年白大褂, “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还让不让他当二助?胡乐心里嘀咕着,同时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紧张神色来, 他刚刚从外面那些人口中确定了眼前?这三人的身份。一间小小的医疗室里居然聚集了三个国家负责平津疫情的大医生, 平津城里哪一家医院都没?有这个排场吧。 “看仔细,到了500毫升就停止输血。还有这里有没?有呼吸囊,病人需要辅助呼吸。”叶一柏仔细观察着产妇的状态, 同时头也不抬地说道。 胡乐下?意识地看了正在认真查看消毒物品的盖尔,随即立刻意识到叶一柏是?在和他说话,他立刻道:“呼吸囊?没?……没?有,输血我会?看仔细的!” 没?有呼吸囊意味着产妇连最基础辅助呼吸的条件也没?有,她的每一口空气?都要靠她此时已经?孱弱不堪的呼吸系统来汲取, 这对于一个几近休克的病人来说,是?极其危险的。 这件事?叶一柏清楚,布鲁克和盖尔医生也清楚。 “叶医生, 你还在等什么?,时间越久, 孩子就越危险, 我们现在必须立刻剖腹。”盖尔检查完了医疗室里仅有的消毒物品, 见叶一柏迟迟没?有动作,不由神情严肃地开口提醒道。 叶一柏他抬头看了一眼医疗室墙壁上的挂钟, “再等等。” “再等等,你在等什么??”盖尔医生脸上明显露出不赞同的神色,“现在保住孩子的命是?最重要的!” “等等……”盖尔恍若意识到了什么?, 他抬头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叶一柏,“叶,你想两个都保住?” 一个出血超过1500毫升的产妇,糟糕到连基本医疗环境和器械都难以保障的现实条件,这个年轻的华国医生居然还想着两全其美,把两个都保住,他以为他是?上帝吗? 盖尔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出来,“你当你是?上帝吗?再这么?拖下?去只会?两个人都保不住,产妇的出血量超过1500毫升,布鲁克最多能输500毫升的血,这根本就不够,更?别说剖腹产手?术正常出血量就有600毫升左右,叶,就算你是?世界上最出色的外科医生之一,你也不可能救回一个失去全身一半血液的产妇!” 叶一柏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观察着产妇的状态,“不会?,只要术中手?术出血量控制在400毫升左右,取出婴儿,完成?止血,就还来得及。” “我也是?o型血,完成?止血,取出婴儿后?,缝合工作你们做,就来得及。”叶一柏一连说了两次“来得及”,不知道是?在说服盖尔他们还是?在说服他自?己。 盖尔医生张了张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门口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门口朗声道:“叶医生,东西拿来了。” 叶一柏闻言下?意识地长出了一口气?,“好,进来!” 几个小队员迅速将呼吸机,手?术刀等医疗器械和药品搬进医疗室,等他们离开后?,叶一柏等人快速做了消毒工作。 火车站的医疗室是?不可能达到如手?术室一般的无菌环境的,但?是?此时此刻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产妇的意识自?始至终是?清醒的,但?是?疼痛和失血过多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要怕,没?事?的,马上就好。肚子上还有感觉吗?”她听到眼前?这个戴着口罩眼神温和的医生这么?说道。 产妇这才意识过来,她似乎有一阵没?感觉到腹部?传来的剧烈痛感了,有时候疼痛到麻木了,感觉就不怎么?灵光了,她犹豫片刻,才对着那双温和的眼睛吃力地点了点头。 确定麻药已经?发挥作用后?,叶一柏举着手?走到主刀医生的位置上,他快速扫了一眼胡乐拿出来的手?术器械,随即点胡乐轻轻点了点头,“刀。” “哎。”胡乐重重应了一声,同时飞快地将手?术刀递了过去。 锋利的手?术刀划过柔软的肚皮,子宫被打开的瞬间,叶一柏和盖尔的表情都凝重了起来,非常典型的壁包绕宫颈的前?置胎盘。 “先把孩子取出来,产妇的出血量太大了,母体一旦支撑不住,孩子就危险了。”盖尔沉声道。 剖腹必然要解开加压包扎,腹部?加压包扎一解开,产妇的血就再次像打开了的水龙头一样往外冒,即使叶一柏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明显的出血点止血,但?布鲁克输进去的那五百毫升,大半还是?流了出来。 叶一柏没?有说话,他手?中的手?术刀从子宫下?段进入,避开了绝大部?分的胎盘组织,然后?切开肌层,将胎盘完全暴露了出来,胎盘暴露出来的刹那,他迅速收回手?术刀,将它递给胡乐,随即用手?从切口部?位钝性剥离部?分胎盘。 比起手?术刀,用手?撕开伤口能更?好保护皮肤软组织,且最大程度地保护产妇的神经?和血管不受损害,薄薄的胎盘在叶一柏的手?中如同一张纸一般,胡乐甚至听到了好似纸张被撕裂的声音。 透过薄薄的羊膜,三人已经?能比较清晰地看到蜷缩在羊膜囊里的胎儿,来不及感叹生命的神奇,叶一柏的手?小心而快速地破膜,“要取婴儿了,去掉拉钩,用手?。”叶一柏低声说道。 盖尔点头,他将一只拉钩取出递给胡乐,同时用左手?取代那只拉钩的位置,右手?亦然,即使隔着薄薄的手?套,盖尔也能感受到手?中人体组织的那种滑腻感以及羊水流过掌心的温热感,这对于一个内科医生来讲,着实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叶一柏一手?捏着羊囊膜,一手?慢慢像挤药膏一样将婴儿挤出去,“啵”的一声,婴儿的头被挤了出来,“口子开大一点,胡医生,接好了。” 胡乐几乎是?颤抖着将手?伸进产妇腹中,小心翼翼地托住婴儿的头,那种温润的带着水汽的触感让胡乐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叶一柏的手?速很快,婴儿的头被挤出来后?,他几乎就像是?撸肠子一样直接将这个娃娃给撸了出来,胡乐眼疾手?快,几乎是?无师自?通地一手?托住了婴儿的臀部?。 初生儿还保持着蜷缩的状态,她双眼紧闭,皮肤因为在羊水里泡久了而显得有些皱巴巴的,像个可爱的小老太太。 胡乐感受着手?掌中传来的律动,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心头迸发出来,这就是?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医生的感觉吗? “安置好孩子,我们还要继续。” 叶一柏见胡乐发愣,瞥了他一眼,同时语气?变得有些严肃。 胡乐下?意识地一个激灵,下?一刻立刻立正大声应了一声“好”,那副愣头青似的模样让一旁坐在椅子上的布鲁克都不由哑然失笑。 新生命的到来令人欣喜,但?手?术室里的白大褂们甚至来不及多看她一眼,就继续投入了手?术,孩子成?功分娩,但?产妇却还挣扎在生死边缘,现在还不是?可以放松的时刻。 为了最大程度减少术中出血量,叶一柏摈弃了传统的胎盘打洞术,选择用胎盘部?分剥离破膜术,到现在为止,他都做得很成?功,只要最快程度找到所有出血点,止住血,这场手?术的出血量就可以控制在400毫升以内。 简陋的医疗条件下?,叶一柏几乎把手?术中出血量的控制精确到了毫升。 “纱布。” “手?术野不够干净,吸一吸。” 血水顺着透明的管子不住流出,产妇的状态明显越来越差,这时布鲁克已经?输完了500毫升的血,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没?有了血源注入,加上术中出血,监护仪上的数字开始跳动起来。 “病人血压消失,应该是?低于50mmhg,测不到了。”盖尔沉声道。 “嗯。”叶一柏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止血钳。” 快一点,再快一点,叶一柏的心神一刻都不敢放松,手?术室里只听得到器械碰撞发出的声响和众人极低的呼吸声。 从剖腹手?术开始到取出婴儿,再到完成?止血,这个过程看似漫长但?实际只持续了二十三分钟,看着监护仪里再次出现的病人的血压数据,盖尔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奇迹。 器械和金属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叶一柏确认产妇所有出血点都已经?处理完毕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片刻。 这次和死神的角力,医生这一边暂时获得了微弱的优势,但?是?想要大获全胜,必须乘胜追击。 “盖尔医生,接下?来就交给你了,胡医生,取血吧。”叶一柏后?退两步,让出了主刀的位置,同时将自?己的衣袖卷了起来。 “盖尔,我休息好了,我来吧。”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布鲁克,听到叶一柏的声音,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比起一直从事?内科的盖尔,曾经?师从波恩的布鲁克显然是?更?好的手?术收尾人选。 盖尔和叶一柏也很清楚这一点,盖尔轻轻舒了一口气?,点头表示同意。 布鲁克走到水槽旁边,开始做简单的消毒工作。 车站医疗室十分简陋,没?有合适的安置孩子的地方,胡乐本来将孩子放在他平时的办公?桌上,但?是?大概是?桌子太过坚硬和寒冷,她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四肢,随即大声嚎哭起来。 胡乐见状,赶忙上前?把孩子抱起来,几个人都不是?正儿八经?的产科大夫,胡乐这位车站医生更?是?连抱着孩子都好像抱着一颗炸弹,那战战兢兢的模样让叶一柏看得好笑。 “给我吧,我还空着一只手?。”叶一柏挥了挥自?己的右手?,示意胡乐把孩子交给他。 这时布鲁克已经?做好消毒工作站到了主刀的位置上,拿着持针器开始缝合,盖尔医生充当着二助的角色,手?术台上两个人是?不够的,胡乐不可能一直抱着孩子,但?是?孩子哭嚎得厉害,他又不能就这样再把孩子丢在办公?桌上。 胡乐看看叶一柏左手?上的采血管,再看看自?己手?中还算嚎哭的初生儿,犹豫片刻,还是?把孩子递了过去。 叶一柏从胡乐手?中接过孩子的瞬间,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和叶一柏四目相对上。 房间里只听得到抽吸器偶尔响起的声音,就连叶一柏腿上的这个小娃娃都似乎感受到了房间里严肃的气?氛,停止了嚎哭声,只小嘴微张,却不发出一丝声响来。 房间外的众人听着房内的动静,心下?焦急万分,特别是?产妇的丈夫,他刚刚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这还来不及高兴呢,这哭声边戛然而止,现在更?是?一片寂静,扒着门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了。 “这怎么?就突然没?声了?不会?出什么?事?吧?”产妇的丈夫自?言自?语着,他有心想要寻求身边人的支持,但?一抬头看到那一张张严肃的,气?势惊人的,有些只能在报纸上看到的脸,他的声音就弱了下?去,只心中的焦急不减半分。 约莫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医疗室的房门终于被打开。 叶一柏被盖尔和布鲁克一左一右簇拥着从医疗室里走出来,三人说着话,盖尔和布鲁克的目光都落在叶一柏右手?的小盒子上。 “刚刚那一支药剂就是?磺胺?它真的能抗感染?”盖尔对于这个在国际医学界引发巨大反响的药物药物十分感兴趣。 磺胺在国际医学界引起轩然大波的时候,盖尔和布鲁克已经?深陷在平津这个泥沼里,通讯不便,但?在他们仅有的几次与外界的通讯中,他们的同行?、朋友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叶一柏,提到了磺胺,这也是?盖尔今天二话不说就跟布鲁克等人来车站接人的原因。 如今叶一柏当着他的面将这药品注射到了一位大出血的剖腹产产妇的体内,让他的心里就好像有只痒痒虫在挠,恨不得24小时守在产妇身边,看这东西究竟有没?有同行?们说的那么?神奇。 “手?术的环境太差,加上剖腹产的创口大,即便是?有磺胺在,也不能掉以轻心。”叶一柏一边将手?里的盒子递给一旁的小队员,一边道。 盖尔听明白了叶一柏话中的意思,心中的好奇更?盛,同时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期冀来,如果磺胺的效果真的如同行?及期刊里所说,那么?……他或许真的能带他们走出这个噩梦。 盖尔脑海里思绪万千,看向叶一柏的目光也慢慢带上了郑重,叶一柏不知道盖尔的心理变化,他这时候正在斟酌要对产妇家属讲的话。 果不其然,三人刚跨出医疗室大门,产妇丈夫就第一时间冲了上来,他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面带希冀地看着叶一柏三人,“医生,医生,我媳妇和孩子怎么?样,我刚刚听到孩子哭声了,孩子生下?来了是?不是?,健康吗?” 男子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然后?屏着气?等着三个白大褂的回答。 “产妇是?典型的壁包绕宫颈的前?置胎盘,孩子因为剖腹及时,受到的影响不大,具体各项新生儿指标的是?否合格需要专业的儿科医生来判定,不过我个人认为问题不大。至于产妇……” 叶一柏沉吟片刻,继续道:“产妇的情况相对严重点,产妇出血量过大,术前?和术中都出现过休克的症状,而且这次剖腹产手?术环境简陋,感染几率也不小,虽然已经?做了相应的措施,也给了药,但?是?还不能说已经?脱离了危险。如果是?在医院,以你妻子现在的这个状态肯定是?会?被推到重症监护室,进行?24小时看护的。” 产妇丈夫脑子里嗡嗡的,他没?读过多少书,叶一柏口中的许多专业名词也听不太懂,他努力地将自?己听得懂的话拼凑起来,得到“他的孩子活下?来了,他的妻子很危险,但?也活下?来了”的结论。 脸上的表情从迷茫彷徨到狂喜,他不住得对着叶一柏三人鞠躬,“谢谢,谢谢你们,谢谢医生。” 叶一柏看到产妇丈夫的反应,立刻意识到了两人存在交流问题,他摆摆手?道:“你先别谢得太早,你的妻子还没?有度过危险期,她需要24小时的照顾,这件事?本来是?应该由医院来做的,但?是?现在平津各大医院的状况你也知道,是?没?有能力接收病人了,所以这件事?只能由家属,也就是?你来做,当然我跟胡医生已经?说好了,他会?协助你。” 这已经?是?叶一柏能做到的全部?了,现在平津城里几乎调配不出医疗资源来,甚至连合格的确定没?有感染的医生名单都没?有,而叶一柏个人现在必须把重心放在控制疫情,他刚刚将裴泽弼买的公?馆电话留给了胡乐,让他在紧急时刻联系。 产妇丈夫不住地点着头,“我知道的,知道的,谢谢谢谢医生。”男子还是?不住地道谢着,他虽然没?有文?化,但?是?出生农村的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女人生产就是?半只脚迈进鬼门关?,他母亲,他妹妹,这回他妻子流的血比当初他妹妹他母亲流的还要多,他明白这已经?是?奇迹了,他心里对这几位白大褂,特别是?这位叶医生充满了感激。 “一般24小时产妇体征没?有发生明显波动就代表着脱离危险期了,这24小时需要辛苦一下?,我也留了电话,如果有紧急情况,胡医生会?联系我。”叶一柏道。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 叶一柏这次坦然地接受了家属的道谢,他回头看了看简陋的医疗室,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这种无力感真是?让人不舒服啊。 “我打断一下?。”就在这件事?即将结束,产妇丈夫再三道谢后?也准备先去看看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的时候,布鲁克忽然开口道:“平津城里的华国医院确实没?有接收能力了,但?是?我们的医院还有几个床位。” 众人脸上明显露出惊讶的表情,尤其是?平津城的一众官员们,脸上的愕然完全掩饰不住,年前?平津各大医院刚刚瘫痪的时候,平津城里有权有势的人不是?没?想过到洋人的医院里去接受治疗。 但?是?他们发现平日里有钱还能住进去的洋人医院,这时候别说钱连情面都不讲了,就算是?洋人们自?己,也是?非危急病症概不接收,这条规矩出来的时候,洋人们自?己先闹了起来,可是?闹也没?用啊,人家医院该怎么?做就这么?做,平津城里的权贵们见状也就歇了心思,躲在家里祈祷疫情千万别找上他们。 但?是?这时候,这位布鲁克医生居然主动邀请一位普通产妇去他们医院?叶医生的面子真有这么?大的,都不用开口,英国医生就上赶着讨……讨好? “不不不,布鲁克,你们教会?医院离这里太远了,去我们医院吧,我们离得近,而且我们的产科医生还在上班,产妇能获得更?好的照顾。”盖尔医生也突然开口道。 布鲁克闻言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盖尔面上笑眯眯的,但?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变得有些针锋相对起来。 英国医生和法国医生为了一个华国产妇去哪里住院而针锋相对???这怎么?可能……那是?为了……叶医生?? 周郝仁等人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面对此情此景,众人想不出另外的其他的可能性了,他们觉得荒谬的同时,心中再次浮现出了那个念头,如果是?叶医生的话,或许真的可以救平津城。 叶一柏不知道众人的想法,他若是?知道必然会?哑然失笑,别人看不出来,他哪里不知道布鲁克和盖尔之所以争抢这位产妇是?因为两人都想要近距离观察磺胺的效果。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愿意收治这位产妇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毕竟车站医疗室和医院的医疗条件差距是?巨大的,“去近一点的医院吧,而且产妇需要专业产科医生的照顾,新生儿也需要专业的照看。”叶一柏道。 盖尔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立刻点头,“好,我去借用一下?车站的电话,让医院派车辆过来接人。”同时他转头对屋内的胡乐道:“胡医生,你先把剩下?的那支磺胺给我吧,我需要带走。” “谢谢,谢谢医生,真的谢谢你们。”产妇丈夫不知道里面的歪歪绕绕,只道这几位医生好心,不但?救回了他的妻儿,还愿意给他的妻子安排医院,他整个人心中充满了感激,只能用不断的鞠躬和“谢谢”来表达一二。 这时屋内的孩子适时发出一声“咿呀”的喊叫声,充满了新生的活力和生机。 “多么?有活力的新生命啊,这给我们起了个好头,接下?来的抗疫也会?顺顺利利的。” “是?啊,会?顺顺利利的。” 247第247章 256 一个崭新生命的诞生给连日里?神经紧绷的众人带来?了稍许慰藉, 但……也仅仅是稍许慰藉而?已。 叶一柏的外套几乎被血浸湿,这就使得他们原先?的安排被打破,叶一柏一行不能直接去行政厅的临时办公室, 而?是和周郝仁等?人告罪后, 直接回了裴泽弼在平津准备的住所。 车子行驶在空旷的平津城大马路上,叶一柏透过车窗看这座城市。 街道两旁萧萧索索, 几乎已经没有开着的店铺了, 零星两家也只是开了个小门,马路上的行人更是几不可见,冷风中一张老旧的报纸被吹起, 恰好飞过叶一柏等?人的车窗旁,他匆匆一瞥,报纸上密密麻麻的“讣告”令人心惊。 叶一柏微微闭了闭眼,本就如玉的面庞被这北方冬日的微光一照,竟一时让人看起来?不似真人。 裴泽弼将自己?身上毛领披风解开, 弯腰蹲下身来?,“冷吗?”他将叶一柏的裤腿卷起,同时轻声问?道。 刚刚叶一柏单膝跪在血水中, 左脚大半个裤腿都被血水浸湿,血水渗进裤腿已微微呈现凝固状, 隔着手套, 裴泽弼明显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寒意?。 他摘下手套, 温热的手覆盖在叶一柏冰冷的脚踝处,直到感觉到他掌心不再这么冰冷了, 才将自己?的毛领披风裹在叶一柏的小腿上。 从寒冷到温暖,许是温度上升太快的缘故,叶一柏的双脚传来?一种涩涩的酸麻感,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没事的,我不冷。只是……”他顿了顿,苦笑地揉了揉肉自己?的太阳穴,“只是有点……怕。” 叶一柏并不掩饰自己?心中的畏惧,车站里?众人期冀的目光以及这随意?一瞥看到的代表着一条条人命的密密麻麻的讣告,让他心头?如同压了一座大山一般,沉重的同时又有些胆战心惊。 敬畏生命,因为?敬畏所以恐惧。 从学生时代就被导师们耳提面命,对于生命不能失去敬畏。手术台上的是一个个鲜活的人,而?不是一块块带血的肉。做临床的白大褂们,特别是他们这种拿刀的,几乎把对生命的敬畏刻进了骨血。 一个个鲜活的人啊…… 如果说手术台上一个失误的代价可能是一条性命,那么现在,一个错误决策的代价…… “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了,第一天到平津,你就已经解决了此行最大的难题,库克和盖尔两位领事已经表示会在今天将他们手中的资料送一份到公馆,明天早上在青年路的碰头?会他们也会参与。这就代表他们默认了你在这次平津抗疫中的主导地位,也愿意?配合。” “除了行政厅和两个领事馆的资料,还有我年前派过来?的人搜集到的信息,去年九月开始,平津就已经禁止长岗等?北边城市的往来?,所以官方方面几乎没有九月份以后北边几个城市的资料,而?这次疫情,本就是自北而?起,若源头?不控,平津的疫情控制得再好也没用,所以我私下让人搜集了北方几个城市的资料,如今也送到公馆的桌上了。”裴泽弼语气平缓,条理?清晰地说道。 叶一柏点点头?,正?要答话,只感觉身体一个失重,上身就向前冲去,同时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滋啦”声,裴泽弼的手牢牢将环住了叶一柏的上半身,“怎么回事?”他沉声道。 “对……对不起。”司机擦了擦额头?的汗,回过头?来?说道:“前头?有收尸队的人,我们让他们先?过吧。” “收尸人”三个字一出,叶一柏和裴泽弼心中便是一凛,两人透过车窗往外看去,只见五六个穿着白色大袄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人从不远处走来?,他们中的其中一个人推了个小推车,小推车上用薄被子盖着,只看得到微微隆起的弧度,队伍在车前约莫10米左右的地方停住。 其中两个人从队伍中离开,走到马路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不多时他们就背了一个姿势怪异的人出来?。 掀开推车上的薄被,将这个姿势怪异的人往上一叠,随即再盖上,动作快速而?流程,没有一丝停滞,队伍继续向前,那片刺目的白越来?越近,在两方人仅差个三五米的时候,前面白色的队伍忽然转了一个弯,转进了一个弄堂里?。 随着白色队伍的逐渐远去,司机毫不掩饰地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再次抹了抹自己?的额头?,转过头?来?带着些讨好的笑容道:“对不住,两位贵人,我自作主张了。” “死者为?大,本就是应当?的。” 叶一柏和裴泽弼的司机是平津方面安排的,是地地道道的平津本地人,裴泽弼有心从司机 嘴里?打探出当?下普通人眼中平津城的情况,便开口道:“这收尸队是官方的?我看刚刚他们抬出来?的人好似是坐着的姿态,他们就这样塞进推车里?了,就不怕接了还有一口气的,犯了忌讳?” 司机见裴泽弼语气温和,心中不免也放松了几分,他知道他车后坐的这两人都是大人物,而?且是来?帮他们度过难关的,便也十分热情。 “对,收尸队都是官方的,刚开始是专门收殓瘟疫过世?的人的尸体,后来?瘟疫越来?越严重,很多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了,就不管什么病,只要走了的都由收尸队来?处理?。不过收尸队也是讲究的,只有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收。” 司机一边开着车一边絮絮叨叨地用平津话说着,“您二位别看刚刚那人的姿势好像是坐着的,那是僵的。这瘟疫爱找上老人,传染又快,很多家里?的老人确认自己?染上了没救了,就会偷偷走出来?坐在街口或者院子里?,想着不要传染给孩子,还有些没良心的,在老人快去的时候把人丢出来?的,我们这天冷嘛,人就会缩着取暖,缩着缩着就去了,尸体在外头?几个时辰,僵住就再也动不了了,所以两位贵人如果在平津城路旁看到坐着不动的人,可千万别随便上去打招呼,可不一定是活人呢。” 司机还继续说着,但裴泽弼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掌心一紧,叶一柏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这种事对于身处乱世?的裴泽弼是司空见惯,但对于叶一柏来?说却是极大的冲击。 车子里?一时只剩下司机不高?不低的说话声,车子缓缓驶过平津城的中央大街,驶进行政厅不远处的一个西?式住宅里?。 “两位贵人,到了。”司机说着快步走下车来?,替两人拉开车门。 这个西?式花园住宅独门独户,毗邻一条小马路,即便现在是大冬天,院子内还是有不少绿色的纸条探出墙来?,车子停下的刹那,两扇大铁门被人迅速推开,与此同时,后面大车上的孟庆勇及其队员们飞快从车上跳下来?,随即在叶一柏和裴泽弼下车前一路小跑进房子。 他们迅速检查完房子内外,确认没有异常后,孟庆勇对裴泽弼点了点头?。 一旁刚从车上下来?的平津方面的警事局人员见状,不由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感叹,“不愧是过江的猛龙啊。” “裴先?生,叶医生,两位在平津这段时间?里?,由我们来?负责两位的安全。”说到这里?,这位平津城警事局的人员面上也露出一丝笑意?,“虽然两位或许也用不上我们,不过我们该做的还是得做。我们会24小时派人在附近值守,如果需要用到我们,请随时开口。” “那就麻烦了。”裴泽弼客气一句,然后孟庆勇迅速接过了寒暄的任务,让裴泽弼和叶一柏能够尽快进到住处休息。 平宁街256后,这个房子三个月前就已经换上了林公馆的牌子,里?面的一应装饰都是南方样式,可见裴泽弼的用心。 不过这时候叶一柏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外在的东西?了,车站里?拥挤着想要往外逃的人群,街道旁维持着坐姿的僵直尸体,这座几乎已经失去秩序的死气沉沉的城市给了叶一柏内心极大的冲击。 他快速冲了个澡,换下黏腻的带血的裤子,便匆匆从浴室出来?。 裴泽弼在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专门让人装了暖气,34年的这个时候北方已经有了低压蒸汽锅炉供暖,不过这时候的暖气设备多见于公共场所,比如使馆,大型医院等?等?,像裴泽弼这样直接拿来?家用的则极为?少见。 “行政厅和两个使馆的资料都已经送过来?放在书房了,你把头?发擦一擦,不要着急。”见叶一柏头?发还滴着水就匆匆走出来?,裴泽弼无奈拿了块毛巾快步走上来?帮他擦头?。 “书放在哪?” “这边。” 两人一个快步往前走,一个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地落后落后一步,一边还抬手帮忙擦着头?发,裴泽弼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会有这种时候,但感受到手中毛巾传来?的微微湿意?,他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来?,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似乎……也不错。 248第248章 256 一个崭新生命的诞生给连日里?神经紧绷的众人带来?了稍许慰藉, 但……也仅仅是稍许慰藉而?已。 叶一柏的外套几乎被血浸湿,这就使得他们原先?的安排被打破,叶一柏一行不能直接去行政厅的临时办公室, 而?是和周郝仁等?人告罪后, 直接回了裴泽弼在平津准备的住所。 车子行驶在空旷的平津城大马路上,叶一柏透过车窗看这座城市。 街道两旁萧萧索索, 几乎已经没有开着的店铺了, 零星两家也只是开了个小门,马路上的行人更是几不可见,冷风中一张老旧的报纸被吹起, 恰好飞过叶一柏等?人的车窗旁,他匆匆一瞥,报纸上密密麻麻的“讣告”令人心惊。 叶一柏微微闭了闭眼,本就如玉的面庞被这北方冬日的微光一照,竟一时让人看起来?不似真人。 裴泽弼将自己?身上毛领披风解开, 弯腰蹲下身来?,“冷吗?”他将叶一柏的裤腿卷起,同时轻声问?道。 刚刚叶一柏单膝跪在血水中, 左脚大半个裤腿都被血水浸湿,血水渗进裤腿已微微呈现凝固状, 隔着手套, 裴泽弼明显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寒意?。 他摘下手套, 温热的手覆盖在叶一柏冰冷的脚踝处,直到感觉到他掌心不再这么冰冷了, 才将自己?的毛领披风裹在叶一柏的小腿上。 从寒冷到温暖,许是温度上升太快的缘故,叶一柏的双脚传来?一种涩涩的酸麻感,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没事的,我不冷。只是……”他顿了顿,苦笑地揉了揉肉自己?的太阳穴,“只是有点……怕。” 叶一柏并不掩饰自己?心中的畏惧,车站里?众人期冀的目光以及这随意?一瞥看到的代表着一条条人命的密密麻麻的讣告,让他心头?如同压了一座大山一般,沉重的同时又有些胆战心惊。 敬畏生命,因为?敬畏所以恐惧。 从学生时代就被导师们耳提面命,对于生命不能失去敬畏。手术台上的是一个个鲜活的人,而?不是一块块带血的肉。做临床的白大褂们,特别是他们这种拿刀的,几乎把对生命的敬畏刻进了骨血。 一个个鲜活的人啊…… 如果说手术台上一个失误的代价可能是一条性命,那么现在,一个错误决策的代价…… “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了,第一天到平津,你就已经解决了此行最大的难题,库克和盖尔两位领事已经表示会在今天将他们手中的资料送一份到公馆,明天早上在青年路的碰头?会他们也会参与。这就代表他们默认了你在这次平津抗疫中的主导地位,也愿意?配合。” “除了行政厅和两个领事馆的资料,还有我年前派过来?的人搜集到的信息,去年九月开始,平津就已经禁止长岗等?北边城市的往来?,所以官方方面几乎没有九月份以后北边几个城市的资料,而?这次疫情,本就是自北而?起,若源头?不控,平津的疫情控制得再好也没用,所以我私下让人搜集了北方几个城市的资料,如今也送到公馆的桌上了。”裴泽弼语气平缓,条理?清晰地说道。 叶一柏点点头?,正?要答话,只感觉身体一个失重,上身就向前冲去,同时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滋啦”声,裴泽弼的手牢牢将环住了叶一柏的上半身,“怎么回事?”他沉声道。 “对……对不起。”司机擦了擦额头?的汗,回过头?来?说道:“前头?有收尸队的人,我们让他们先?过吧。” “收尸人”三个字一出,叶一柏和裴泽弼心中便是一凛,两人透过车窗往外看去,只见五六个穿着白色大袄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人从不远处走来?,他们中的其中一个人推了个小推车,小推车上用薄被子盖着,只看得到微微隆起的弧度,队伍在车前约莫10米左右的地方停住。 其中两个人从队伍中离开,走到马路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不多时他们就背了一个姿势怪异的人出来?。 掀开推车上的薄被,将这个姿势怪异的人往上一叠,随即再盖上,动作快速而?流程,没有一丝停滞,队伍继续向前,那片刺目的白越来?越近,在两方人仅差个三五米的时候,前面白色的队伍忽然转了一个弯,转进了一个弄堂里?。 随着白色队伍的逐渐远去,司机毫不掩饰地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再次抹了抹自己?的额头?,转过头?来?带着些讨好的笑容道:“对不住,两位贵人,我自作主张了。” “死者为?大,本就是应当?的。” 叶一柏和裴泽弼的司机是平津方面安排的,是地地道道的平津本地人,裴泽弼有心从司机 嘴里?打探出当?下普通人眼中平津城的情况,便开口道:“这收尸队是官方的?我看刚刚他们抬出来?的人好似是坐着的姿态,他们就这样塞进推车里?了,就不怕接了还有一口气的,犯了忌讳?” 司机见裴泽弼语气温和,心中不免也放松了几分,他知道他车后坐的这两人都是大人物,而?且是来?帮他们度过难关的,便也十分热情。 “对,收尸队都是官方的,刚开始是专门收殓瘟疫过世?的人的尸体,后来?瘟疫越来?越严重,很多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了,就不管什么病,只要走了的都由收尸队来?处理?。不过收尸队也是讲究的,只有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收。” 司机一边开着车一边絮絮叨叨地用平津话说着,“您二位别看刚刚那人的姿势好像是坐着的,那是僵的。这瘟疫爱找上老人,传染又快,很多家里?的老人确认自己?染上了没救了,就会偷偷走出来?坐在街口或者院子里?,想着不要传染给孩子,还有些没良心的,在老人快去的时候把人丢出来?的,我们这天冷嘛,人就会缩着取暖,缩着缩着就去了,尸体在外头?几个时辰,僵住就再也动不了了,所以两位贵人如果在平津城路旁看到坐着不动的人,可千万别随便上去打招呼,可不一定是活人呢。” 司机还继续说着,但裴泽弼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掌心一紧,叶一柏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这种事对于身处乱世?的裴泽弼是司空见惯,但对于叶一柏来?说却是极大的冲击。 车子里?一时只剩下司机不高?不低的说话声,车子缓缓驶过平津城的中央大街,驶进行政厅不远处的一个西?式住宅里?。 “两位贵人,到了。”司机说着快步走下车来?,替两人拉开车门。 这个西?式花园住宅独门独户,毗邻一条小马路,即便现在是大冬天,院子内还是有不少绿色的纸条探出墙来?,车子停下的刹那,两扇大铁门被人迅速推开,与此同时,后面大车上的孟庆勇及其队员们飞快从车上跳下来?,随即在叶一柏和裴泽弼下车前一路小跑进房子。 他们迅速检查完房子内外,确认没有异常后,孟庆勇对裴泽弼点了点头?。 一旁刚从车上下来?的平津方面的警事局人员见状,不由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感叹,“不愧是过江的猛龙啊。” “裴先?生,叶医生,两位在平津这段时间?里?,由我们来?负责两位的安全。”说到这里?,这位平津城警事局的人员面上也露出一丝笑意?,“虽然两位或许也用不上我们,不过我们该做的还是得做。我们会24小时派人在附近值守,如果需要用到我们,请随时开口。” “那就麻烦了。”裴泽弼客气一句,然后孟庆勇迅速接过了寒暄的任务,让裴泽弼和叶一柏能够尽快进到住处休息。 平宁街256后,这个房子三个月前就已经换上了林公馆的牌子,里?面的一应装饰都是南方样式,可见裴泽弼的用心。 不过这时候叶一柏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外在的东西?了,车站里?拥挤着想要往外逃的人群,街道旁维持着坐姿的僵直尸体,这座几乎已经失去秩序的死气沉沉的城市给了叶一柏内心极大的冲击。 他快速冲了个澡,换下黏腻的带血的裤子,便匆匆从浴室出来?。 裴泽弼在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专门让人装了暖气,34年的这个时候北方已经有了低压蒸汽锅炉供暖,不过这时候的暖气设备多见于公共场所,比如使馆,大型医院等?等?,像裴泽弼这样直接拿来?家用的则极为?少见。 “行政厅和两个使馆的资料都已经送过来?放在书房了,你把头?发擦一擦,不要着急。”见叶一柏头?发还滴着水就匆匆走出来?,裴泽弼无奈拿了块毛巾快步走上来?帮他擦头?。 “书放在哪?” “这边。” 两人一个快步往前走,一个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地落后落后一步,一边还抬手帮忙擦着头?发,裴泽弼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会有这种时候,但感受到手中毛巾传来?的微微湿意?,他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来?,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似乎……也不错。 249第249章 249 从?杭城到平津, 以1934年的火车速度,叶一柏和裴泽弼需要?在火车上度过整整六天五夜,叶一柏和裴泽弼一上车, 裴泽弼的人就已经将车厢前后全?部把守起来。 “此?次北上, 路途遥远,不?乏意外之事, 此?间设备为此?次抗疫之紧要?物品, 烦请诸君多多留心。”叶一柏郑重说道?。 前几日叶一柏几乎毫无保留地向那些从?世界各地专程赶来的同行展示了磺胺的临床效果和数据,虽说医生?之间的专业交流不?涉及利益,但是穿白大褂的, 特别是在某一领域取得一定成就还能不?忘初心,为了一种?药物面世能亲自?不?远万里飞来的,总是有那么几分骄傲在。 叶一柏向他们展示了临床数据和磺胺生?产制备方式,他们也投桃报李,尽自?己所能调配了许多当下华国没有的先进医疗设备和物资过来, 并且承诺磺胺生?产出来后,第一批产品必先支援平津。 而这列车厢里放的,就是叶一柏这些外国同行们调集过来的第一批先进设备。 “叶医生?您放心, 我们二?十四小时轮班,绝对不?会让这些设备损伤一分一毫。”这个时代的人对于“机器”这个东西总是有一份敬畏心在, 再加上如今经历过杭城事件后, 这些人看?叶一柏的时候都带上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滤镜, 对于叶一柏的“命令”不?说比裴泽弼亲自?开口?的还用心,但也差不?离了。 “那就麻烦了。”叶一柏道?。 “不?麻烦, 您赶紧回去休息吧。”中山装男子赶忙说道?。 叶一柏回到包厢,裴泽弼正在泡茶,见到叶一柏回来, 将自?己面前的一杯推给他,“喝口?茶休息休息吧,放心,他们都是经过训练的顶尖人才,如果连你的设备都看?不?好,就白瞎了这么多年的训练了。” 叶一柏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我知道?,但是还是忍不?住叮嘱两句,不?然这里静不?下来,闷得慌。”叶一柏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手术室里再难抢救的病人我都敢试一试,因?为我觉得在这个领域我是出色的,优秀的,在我的领域我有足够的自?信不?会耽误病人的病情,但是防疫抗疫这件事不?一样,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我看?过这几天报纸上对我的报道?,说实?话,我忐忑又惶恐。” 叶一柏手拿着茶杯柄,氤氲的水汽升腾上来,在叶一柏的眼镜上蒙上了一层白雾。 叶一柏以前是不?戴眼镜的,但是这张脸着实?长?得面嫩了些,只在医院里面对同行的时候一切都可以用手术刀说话,刚开始或许会有人因?为叶一柏的年纪而心生?疑虑,但一旦合作完一台手术后,就不?会有任何闲言碎语了。 但是到了杭城,抗疫不?单单是医务人员的事,需要?接触的人多了,对于叶一柏年龄的质疑也愈发多了,他不?愿意浪费时间在这些无畏的事情上,就找了副银边眼镜戴上。 白皙的面庞加上极细的银边眼镜,加上今天的灰色西装和马甲,颇有一股子斯文和禁欲的味道?。 “杭城这边,你做得很好。”裴泽弼轻声说道?。 叶一柏向后靠倒在座椅背上,“还是不?一样的。杭城这边的基础比平津好太多了,政商还是社会秩序,我看?过平津那边发过来的电报,那边甚至已经难以维持基本的社会秩序了……” 叶一柏一边说着,也一边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他太累了…… 裴泽弼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叶一柏说话,从?医疗层面的说到他对平津现有的基本情况的看?法,他知道?叶一柏现在需要?的只是安静的聆听。 声音越来越轻,等到叶一柏慢慢闭上眼睛,头好似失重般向旁边倒去,裴泽弼迅速起身,轻轻接住他的头,随即弯腰缓缓将其放在包厢的床上,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被子轻轻盖在叶一柏的身上,随即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叶一柏脸上的眼镜摘下来。 将眼镜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他静静看?了叶一柏许久,随即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好好休息,醒来就好了,我会尽量让你没有后顾之忧的。”他轻声道?。 说完,裴泽弼站起身子,放轻脚步拉开包厢门。 包厢外,那个严肃的中山装男子早已等候多时,见到裴泽弼出来,他立刻立正站好,正要?开口?问?好,裴泽弼伸出食指放在唇前,“嘘,他睡了。” 中山装男子立刻噤声。 裴泽弼这次北上带的都是裴家的心腹,眼前这个男子看?起来平凡,如果换一身衣服放在人群中,你不?认真仔细辨认绝对找不?出他来。 裴泽弼拉上包厢门,两人走到了火车车窗边。 “平津那边的布置怎么样了?”裴泽弼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却始终没有拿出打火机引燃。 中山装男子也就是孟庆勇微微低头,轻声答道?:“平津的形势和上海差不?多,各国势力交织,金陵对北边的掌控力向来是比较弱的,不?过我们并不?打算在平津这块地上深耕,而且有上海方面的利益交换,平津本地势力那边对我们并不?排斥。 到现在为止,我们用雇佣、租借的方式已经拥有了自?己的一支武装力量,大概三百人左右,其中五十人都是我们的嫡系力量,绝对不?会背叛,其余人因?为时间紧张的关系不?能够一一筛查,不?过我将他们化整为零,六人一组,能查的出有过接触的人全?部分开,由我们自?己的人领导,最大程度避免反水的情况出现。” 裴泽弼微微点头,“物资方面呢,有没有什么困难,香江那边第一批磺胺最快什么时候能送来?” “暂定22左右,自?从?磺胺的制备方式公布后,香江有些势力好像猜到了我们在做什么,有不?少试探性的小动作。” 裴泽弼闻言用手夹起了咬在嘴中但并没有点燃的香烟,“记住,我们开设香江那个工厂不?是为了赚钱,而且这不?是裴家的生?意是叶医生?的,发电报回去敲打敲打,让他们把小心思收收,一切以投产为重。” 孟庆勇听出裴泽弼话语中的不?满,他立刻绷直了身子,“是,我马上去办。” 火车在路上摇了整整六日,随着北上窗外的风景越来越萧瑟,而火车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平津的情况已经不?再是秘密,如今已经鲜有人北上了。 叶一柏这六日除了饭后消食,少有从?包厢里出来的时候,他拿着一本笔记本写写画画,皱着的眉头少有松开的时候。 裴泽弼不?忍打扰,也不?愿让其他人打扰到他,便开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琐事,若在半年以前,有人说裴大处长?会帮人把洗脸洗脚的水端到跟前,大概没有人会相信吧。 “砰砰砰。” 车厢门口?出来轻轻的敲门声,这时候叶一柏和裴泽弼吃完饭正好站在包厢外的火车窗旁说话,闻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守在车厢门两旁的男子将车厢门拉开一条小缝,沉声问?道?:“什么人,有什么事?” 车厢门口?传来一个女子略带惊慌的声音,“那个,我是来跟叶医生?说一声,这里是火车下客的最后一站,除了您们之外,其他普通乘客在这一站都会下光了,我们列车服务员也只剩我和我们我一个同事为您们服务。” 女列车员透过门缝,看?到走过来的叶一柏,声音中的惊慌慢慢消失,眼中露出明显激动而崇敬的目光。 “我的意思是,等乘客们都下车后,这辆车就是您去平津的专列了,只要?不?影响下列火车进站,我们可以根据您的需要?适当停靠久一点,您们可以适当补充一点物资。” 女列车员跑了这么多年的铁路,很清楚如今平津的情况,如今平津城里资源紧张,人人都想从?平津城里跑出来,而这位叶医生?却毅然北上,女列车员作为半个平津人感激且敬佩着。 叶一柏和裴泽弼此?时也走到了车厢门前,叶一柏能感受到女列车员传达过来的善意,他温和地对她笑笑,“谢谢。” 女列车员一下子就红了脸,“我们这站月台里卖的烤红薯和肉夹馍,很好吃的哩。”这心里一紧张,方言也就冒了出来。 说完,也不?等叶一柏和裴泽弼反应,飞快地从?车厢前跑开了。 裴泽弼抿着嘴,眉头微微皱起,他侧头看?着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笑容的叶一柏,“招蜂引蝶”四个字非常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怎么了?”叶一柏注意到了裴泽弼极其细微的情绪变化。 “没事,她刚刚说的烤红薯和肉夹馍,你想吃吗?” 叶一柏微愣,没想到裴泽弼真把这个列车员说的最后两句话听进去了,他迟疑片刻,紧绷的神经微微也放松了些,“好啊,这么多天火车餐也吃腻了。” 裴泽弼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丝少见的温柔来,“你等着,我去买。” 这人只会越来越耀眼,他舍不?得遮挡他的光芒,就必须站得更高,才能守护住自?己的宝贝。忽然觉得也有些压力了呢。裴泽弼边向车厢外走去边想道?。 250第250章 255 “您叫我?”胡乐飞快跑进医疗室。 叶一柏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点点头,“对,你做二助, 上过手?术台吗?” “没?……没?有。” 叶一柏抬头看了眼这个似乎有些忐忑的三十几岁的青年白大褂, “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还让不让他当二助?胡乐心里嘀咕着,同时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紧张神色来, 他刚刚从外面那些人口中确定了眼前?这三人的身份。一间小小的医疗室里居然聚集了三个国家负责平津疫情的大医生, 平津城里哪一家医院都没?有这个排场吧。 “看仔细,到了500毫升就停止输血。还有这里有没?有呼吸囊,病人需要辅助呼吸。”叶一柏仔细观察着产妇的状态, 同时头也不抬地说道。 胡乐下?意识地看了正在认真查看消毒物品的盖尔,随即立刻意识到叶一柏是?在和他说话,他立刻道:“呼吸囊?没?……没?有,输血我会?看仔细的!” 没?有呼吸囊意味着产妇连最基础辅助呼吸的条件也没?有,她的每一口空气?都要靠她此时已经?孱弱不堪的呼吸系统来汲取, 这对于一个几近休克的病人来说,是?极其危险的。 这件事?叶一柏清楚,布鲁克和盖尔医生也清楚。 “叶医生, 你还在等什么?,时间越久, 孩子就越危险, 我们现在必须立刻剖腹。”盖尔检查完了医疗室里仅有的消毒物品, 见叶一柏迟迟没?有动作,不由神情严肃地开口提醒道。 叶一柏他抬头看了一眼医疗室墙壁上的挂钟, “再等等。” “再等等,你在等什么??”盖尔医生脸上明显露出不赞同的神色,“现在保住孩子的命是?最重要的!” “等等……”盖尔恍若意识到了什么?, 他抬头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叶一柏,“叶,你想两个都保住?” 一个出血超过1500毫升的产妇,糟糕到连基本医疗环境和器械都难以保障的现实条件,这个年轻的华国医生居然还想着两全其美,把两个都保住,他以为他是?上帝吗? 盖尔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出来,“你当你是?上帝吗?再这么?拖下?去只会?两个人都保不住,产妇的出血量超过1500毫升,布鲁克最多能输500毫升的血,这根本就不够,更?别说剖腹产手?术正常出血量就有600毫升左右,叶,就算你是?世界上最出色的外科医生之一,你也不可能救回一个失去全身一半血液的产妇!” 叶一柏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观察着产妇的状态,“不会?,只要术中手?术出血量控制在400毫升左右,取出婴儿,完成?止血,就还来得及。” “我也是?o型血,完成?止血,取出婴儿后?,缝合工作你们做,就来得及。”叶一柏一连说了两次“来得及”,不知道是?在说服盖尔他们还是?在说服他自?己。 盖尔医生张了张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门口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门口朗声道:“叶医生,东西拿来了。” 叶一柏闻言下?意识地长出了一口气?,“好,进来!” 几个小队员迅速将呼吸机,手?术刀等医疗器械和药品搬进医疗室,等他们离开后?,叶一柏等人快速做了消毒工作。 火车站的医疗室是?不可能达到如手?术室一般的无菌环境的,但?是?此时此刻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产妇的意识自?始至终是?清醒的,但?是?疼痛和失血过多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要怕,没?事?的,马上就好。肚子上还有感觉吗?”她听到眼前?这个戴着口罩眼神温和的医生这么?说道。 产妇这才意识过来,她似乎有一阵没?感觉到腹部?传来的剧烈痛感了,有时候疼痛到麻木了,感觉就不怎么?灵光了,她犹豫片刻,才对着那双温和的眼睛吃力地点了点头。 确定麻药已经?发挥作用后?,叶一柏举着手?走到主刀医生的位置上,他快速扫了一眼胡乐拿出来的手?术器械,随即点胡乐轻轻点了点头,“刀。” “哎。”胡乐重重应了一声,同时飞快地将手?术刀递了过去。 锋利的手?术刀划过柔软的肚皮,子宫被打开的瞬间,叶一柏和盖尔的表情都凝重了起来,非常典型的壁包绕宫颈的前?置胎盘。 “先把孩子取出来,产妇的出血量太大了,母体一旦支撑不住,孩子就危险了。”盖尔沉声道。 剖腹必然要解开加压包扎,腹部?加压包扎一解开,产妇的血就再次像打开了的水龙头一样往外冒,即使叶一柏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明显的出血点止血,但?布鲁克输进去的那五百毫升,大半还是?流了出来。 叶一柏没?有说话,他手?中的手?术刀从子宫下?段进入,避开了绝大部?分的胎盘组织,然后?切开肌层,将胎盘完全暴露了出来,胎盘暴露出来的刹那,他迅速收回手?术刀,将它递给胡乐,随即用手?从切口部?位钝性剥离部?分胎盘。 比起手?术刀,用手?撕开伤口能更?好保护皮肤软组织,且最大程度地保护产妇的神经?和血管不受损害,薄薄的胎盘在叶一柏的手?中如同一张纸一般,胡乐甚至听到了好似纸张被撕裂的声音。 透过薄薄的羊膜,三人已经?能比较清晰地看到蜷缩在羊膜囊里的胎儿,来不及感叹生命的神奇,叶一柏的手?小心而快速地破膜,“要取婴儿了,去掉拉钩,用手?。”叶一柏低声说道。 盖尔点头,他将一只拉钩取出递给胡乐,同时用左手?取代那只拉钩的位置,右手?亦然,即使隔着薄薄的手?套,盖尔也能感受到手?中人体组织的那种滑腻感以及羊水流过掌心的温热感,这对于一个内科医生来讲,着实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叶一柏一手?捏着羊囊膜,一手?慢慢像挤药膏一样将婴儿挤出去,“啵”的一声,婴儿的头被挤了出来,“口子开大一点,胡医生,接好了。” 胡乐几乎是?颤抖着将手?伸进产妇腹中,小心翼翼地托住婴儿的头,那种温润的带着水汽的触感让胡乐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叶一柏的手?速很快,婴儿的头被挤出来后?,他几乎就像是?撸肠子一样直接将这个娃娃给撸了出来,胡乐眼疾手?快,几乎是?无师自?通地一手?托住了婴儿的臀部?。 初生儿还保持着蜷缩的状态,她双眼紧闭,皮肤因为在羊水里泡久了而显得有些皱巴巴的,像个可爱的小老太太。 胡乐感受着手?掌中传来的律动,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心头迸发出来,这就是?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医生的感觉吗? “安置好孩子,我们还要继续。” 叶一柏见胡乐发愣,瞥了他一眼,同时语气?变得有些严肃。 胡乐下?意识地一个激灵,下?一刻立刻立正大声应了一声“好”,那副愣头青似的模样让一旁坐在椅子上的布鲁克都不由哑然失笑。 新生命的到来令人欣喜,但?手?术室里的白大褂们甚至来不及多看她一眼,就继续投入了手?术,孩子成?功分娩,但?产妇却还挣扎在生死边缘,现在还不是?可以放松的时刻。 为了最大程度减少术中出血量,叶一柏摈弃了传统的胎盘打洞术,选择用胎盘部?分剥离破膜术,到现在为止,他都做得很成?功,只要最快程度找到所有出血点,止住血,这场手?术的出血量就可以控制在400毫升以内。 简陋的医疗条件下?,叶一柏几乎把手?术中出血量的控制精确到了毫升。 “纱布。” “手?术野不够干净,吸一吸。” 血水顺着透明的管子不住流出,产妇的状态明显越来越差,这时布鲁克已经?输完了500毫升的血,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没?有了血源注入,加上术中出血,监护仪上的数字开始跳动起来。 “病人血压消失,应该是?低于50mmhg,测不到了。”盖尔沉声道。 “嗯。”叶一柏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止血钳。” 快一点,再快一点,叶一柏的心神一刻都不敢放松,手?术室里只听得到器械碰撞发出的声响和众人极低的呼吸声。 从剖腹手?术开始到取出婴儿,再到完成?止血,这个过程看似漫长但?实际只持续了二十三分钟,看着监护仪里再次出现的病人的血压数据,盖尔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奇迹。 器械和金属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叶一柏确认产妇所有出血点都已经?处理完毕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片刻。 这次和死神的角力,医生这一边暂时获得了微弱的优势,但?是?想要大获全胜,必须乘胜追击。 “盖尔医生,接下?来就交给你了,胡医生,取血吧。”叶一柏后?退两步,让出了主刀的位置,同时将自?己的衣袖卷了起来。 “盖尔,我休息好了,我来吧。”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布鲁克,听到叶一柏的声音,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比起一直从事?内科的盖尔,曾经?师从波恩的布鲁克显然是?更?好的手?术收尾人选。 盖尔和叶一柏也很清楚这一点,盖尔轻轻舒了一口气?,点头表示同意。 布鲁克走到水槽旁边,开始做简单的消毒工作。 车站医疗室十分简陋,没?有合适的安置孩子的地方,胡乐本来将孩子放在他平时的办公?桌上,但?是?大概是?桌子太过坚硬和寒冷,她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四肢,随即大声嚎哭起来。 胡乐见状,赶忙上前?把孩子抱起来,几个人都不是?正儿八经?的产科大夫,胡乐这位车站医生更?是?连抱着孩子都好像抱着一颗炸弹,那战战兢兢的模样让叶一柏看得好笑。 “给我吧,我还空着一只手?。”叶一柏挥了挥自?己的右手?,示意胡乐把孩子交给他。 这时布鲁克已经?做好消毒工作站到了主刀的位置上,拿着持针器开始缝合,盖尔医生充当着二助的角色,手?术台上两个人是?不够的,胡乐不可能一直抱着孩子,但?是?孩子哭嚎得厉害,他又不能就这样再把孩子丢在办公?桌上。 胡乐看看叶一柏左手?上的采血管,再看看自?己手?中还算嚎哭的初生儿,犹豫片刻,还是?把孩子递了过去。 叶一柏从胡乐手?中接过孩子的瞬间,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和叶一柏四目相对上。 房间里只听得到抽吸器偶尔响起的声音,就连叶一柏腿上的这个小娃娃都似乎感受到了房间里严肃的气?氛,停止了嚎哭声,只小嘴微张,却不发出一丝声响来。 房间外的众人听着房内的动静,心下?焦急万分,特别是?产妇的丈夫,他刚刚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这还来不及高兴呢,这哭声边戛然而止,现在更?是?一片寂静,扒着门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了。 “这怎么?就突然没?声了?不会?出什么?事?吧?”产妇的丈夫自?言自?语着,他有心想要寻求身边人的支持,但?一抬头看到那一张张严肃的,气?势惊人的,有些只能在报纸上看到的脸,他的声音就弱了下?去,只心中的焦急不减半分。 约莫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医疗室的房门终于被打开。 叶一柏被盖尔和布鲁克一左一右簇拥着从医疗室里走出来,三人说着话,盖尔和布鲁克的目光都落在叶一柏右手?的小盒子上。 “刚刚那一支药剂就是?磺胺?它真的能抗感染?”盖尔对于这个在国际医学界引发巨大反响的药物药物十分感兴趣。 磺胺在国际医学界引起轩然大波的时候,盖尔和布鲁克已经?深陷在平津这个泥沼里,通讯不便,但?在他们仅有的几次与外界的通讯中,他们的同行?、朋友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叶一柏,提到了磺胺,这也是?盖尔今天二话不说就跟布鲁克等人来车站接人的原因。 如今叶一柏当着他的面将这药品注射到了一位大出血的剖腹产产妇的体内,让他的心里就好像有只痒痒虫在挠,恨不得24小时守在产妇身边,看这东西究竟有没?有同行?们说的那么?神奇。 “手?术的环境太差,加上剖腹产的创口大,即便是?有磺胺在,也不能掉以轻心。”叶一柏一边将手?里的盒子递给一旁的小队员,一边道。 盖尔听明白了叶一柏话中的意思,心中的好奇更?盛,同时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期冀来,如果磺胺的效果真的如同行?及期刊里所说,那么?……他或许真的能带他们走出这个噩梦。 盖尔脑海里思绪万千,看向叶一柏的目光也慢慢带上了郑重,叶一柏不知道盖尔的心理变化,他这时候正在斟酌要对产妇家属讲的话。 果不其然,三人刚跨出医疗室大门,产妇丈夫就第一时间冲了上来,他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面带希冀地看着叶一柏三人,“医生,医生,我媳妇和孩子怎么?样,我刚刚听到孩子哭声了,孩子生下?来了是?不是?,健康吗?” 男子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然后?屏着气?等着三个白大褂的回答。 “产妇是?典型的壁包绕宫颈的前?置胎盘,孩子因为剖腹及时,受到的影响不大,具体各项新生儿指标的是?否合格需要专业的儿科医生来判定,不过我个人认为问题不大。至于产妇……” 叶一柏沉吟片刻,继续道:“产妇的情况相对严重点,产妇出血量过大,术前?和术中都出现过休克的症状,而且这次剖腹产手?术环境简陋,感染几率也不小,虽然已经?做了相应的措施,也给了药,但?是?还不能说已经?脱离了危险。如果是?在医院,以你妻子现在的这个状态肯定是?会?被推到重症监护室,进行?24小时看护的。” 产妇丈夫脑子里嗡嗡的,他没?读过多少书,叶一柏口中的许多专业名词也听不太懂,他努力地将自?己听得懂的话拼凑起来,得到“他的孩子活下?来了,他的妻子很危险,但?也活下?来了”的结论。 脸上的表情从迷茫彷徨到狂喜,他不住得对着叶一柏三人鞠躬,“谢谢,谢谢你们,谢谢医生。” 叶一柏看到产妇丈夫的反应,立刻意识到了两人存在交流问题,他摆摆手?道:“你先别谢得太早,你的妻子还没?有度过危险期,她需要24小时的照顾,这件事?本来是?应该由医院来做的,但?是?现在平津各大医院的状况你也知道,是?没?有能力接收病人了,所以这件事?只能由家属,也就是?你来做,当然我跟胡医生已经?说好了,他会?协助你。” 这已经?是?叶一柏能做到的全部?了,现在平津城里几乎调配不出医疗资源来,甚至连合格的确定没?有感染的医生名单都没?有,而叶一柏个人现在必须把重心放在控制疫情,他刚刚将裴泽弼买的公?馆电话留给了胡乐,让他在紧急时刻联系。 产妇丈夫不住地点着头,“我知道的,知道的,谢谢谢谢医生。”男子还是?不住地道谢着,他虽然没?有文?化,但?是?出生农村的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女人生产就是?半只脚迈进鬼门关?,他母亲,他妹妹,这回他妻子流的血比当初他妹妹他母亲流的还要多,他明白这已经?是?奇迹了,他心里对这几位白大褂,特别是?这位叶医生充满了感激。 “一般24小时产妇体征没?有发生明显波动就代表着脱离危险期了,这24小时需要辛苦一下?,我也留了电话,如果有紧急情况,胡医生会?联系我。”叶一柏道。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 叶一柏这次坦然地接受了家属的道谢,他回头看了看简陋的医疗室,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这种无力感真是?让人不舒服啊。 “我打断一下?。”就在这件事?即将结束,产妇丈夫再三道谢后?也准备先去看看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的时候,布鲁克忽然开口道:“平津城里的华国医院确实没?有接收能力了,但?是?我们的医院还有几个床位。” 众人脸上明显露出惊讶的表情,尤其是?平津城的一众官员们,脸上的愕然完全掩饰不住,年前?平津各大医院刚刚瘫痪的时候,平津城里有权有势的人不是?没?想过到洋人的医院里去接受治疗。 但?是?他们发现平日里有钱还能住进去的洋人医院,这时候别说钱连情面都不讲了,就算是?洋人们自?己,也是?非危急病症概不接收,这条规矩出来的时候,洋人们自?己先闹了起来,可是?闹也没?用啊,人家医院该怎么?做就这么?做,平津城里的权贵们见状也就歇了心思,躲在家里祈祷疫情千万别找上他们。 但?是?这时候,这位布鲁克医生居然主动邀请一位普通产妇去他们医院?叶医生的面子真有这么?大的,都不用开口,英国医生就上赶着讨……讨好? “不不不,布鲁克,你们教会?医院离这里太远了,去我们医院吧,我们离得近,而且我们的产科医生还在上班,产妇能获得更?好的照顾。”盖尔医生也突然开口道。 布鲁克闻言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盖尔面上笑眯眯的,但?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变得有些针锋相对起来。 英国医生和法国医生为了一个华国产妇去哪里住院而针锋相对???这怎么?可能……那是?为了……叶医生?? 周郝仁等人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面对此情此景,众人想不出另外的其他的可能性了,他们觉得荒谬的同时,心中再次浮现出了那个念头,如果是?叶医生的话,或许真的可以救平津城。 叶一柏不知道众人的想法,他若是?知道必然会?哑然失笑,别人看不出来,他哪里不知道布鲁克和盖尔之所以争抢这位产妇是?因为两人都想要近距离观察磺胺的效果。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愿意收治这位产妇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毕竟车站医疗室和医院的医疗条件差距是?巨大的,“去近一点的医院吧,而且产妇需要专业产科医生的照顾,新生儿也需要专业的照看。”叶一柏道。 盖尔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立刻点头,“好,我去借用一下?车站的电话,让医院派车辆过来接人。”同时他转头对屋内的胡乐道:“胡医生,你先把剩下?的那支磺胺给我吧,我需要带走。” “谢谢,谢谢医生,真的谢谢你们。”产妇丈夫不知道里面的歪歪绕绕,只道这几位医生好心,不但?救回了他的妻儿,还愿意给他的妻子安排医院,他整个人心中充满了感激,只能用不断的鞠躬和“谢谢”来表达一二。 这时屋内的孩子适时发出一声“咿呀”的喊叫声,充满了新生的活力和生机。 “多么?有活力的新生命啊,这给我们起了个好头,接下?来的抗疫也会?顺顺利利的。” “是?啊,会?顺顺利利的。” 251第251章 256 一个崭新生命的诞生给连日里?神经紧绷的众人带来?了稍许慰藉, 但……也仅仅是稍许慰藉而?已。 叶一柏的外套几乎被血浸湿,这就使得他们原先?的安排被打破,叶一柏一行不能直接去行政厅的临时办公室, 而?是和周郝仁等?人告罪后, 直接回了裴泽弼在平津准备的住所。 车子行驶在空旷的平津城大马路上,叶一柏透过车窗看这座城市。 街道两旁萧萧索索, 几乎已经没有开着的店铺了, 零星两家也只是开了个小门,马路上的行人更是几不可见,冷风中一张老旧的报纸被吹起, 恰好飞过叶一柏等?人的车窗旁,他匆匆一瞥,报纸上密密麻麻的“讣告”令人心惊。 叶一柏微微闭了闭眼,本就如玉的面庞被这北方冬日的微光一照,竟一时让人看起来?不似真人。 裴泽弼将自己?身上毛领披风解开, 弯腰蹲下身来?,“冷吗?”他将叶一柏的裤腿卷起,同时轻声问?道。 刚刚叶一柏单膝跪在血水中, 左脚大半个裤腿都被血水浸湿,血水渗进裤腿已微微呈现凝固状, 隔着手套, 裴泽弼明显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寒意?。 他摘下手套, 温热的手覆盖在叶一柏冰冷的脚踝处,直到感觉到他掌心不再这么冰冷了, 才将自己?的毛领披风裹在叶一柏的小腿上。 从寒冷到温暖,许是温度上升太快的缘故,叶一柏的双脚传来?一种涩涩的酸麻感,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没事的,我不冷。只是……”他顿了顿,苦笑地揉了揉肉自己?的太阳穴,“只是有点……怕。” 叶一柏并不掩饰自己?心中的畏惧,车站里?众人期冀的目光以及这随意?一瞥看到的代表着一条条人命的密密麻麻的讣告,让他心头?如同压了一座大山一般,沉重的同时又有些胆战心惊。 敬畏生命,因为?敬畏所以恐惧。 从学生时代就被导师们耳提面命,对于生命不能失去敬畏。手术台上的是一个个鲜活的人,而?不是一块块带血的肉。做临床的白大褂们,特别是他们这种拿刀的,几乎把对生命的敬畏刻进了骨血。 一个个鲜活的人啊…… 如果说手术台上一个失误的代价可能是一条性命,那么现在,一个错误决策的代价…… “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了,第一天到平津,你就已经解决了此行最大的难题,库克和盖尔两位领事已经表示会在今天将他们手中的资料送一份到公馆,明天早上在青年路的碰头?会他们也会参与。这就代表他们默认了你在这次平津抗疫中的主导地位,也愿意?配合。” “除了行政厅和两个领事馆的资料,还有我年前派过来?的人搜集到的信息,去年九月开始,平津就已经禁止长岗等?北边城市的往来?,所以官方方面几乎没有九月份以后北边几个城市的资料,而?这次疫情,本就是自北而?起,若源头?不控,平津的疫情控制得再好也没用,所以我私下让人搜集了北方几个城市的资料,如今也送到公馆的桌上了。”裴泽弼语气平缓,条理?清晰地说道。 叶一柏点点头?,正?要答话,只感觉身体一个失重,上身就向前冲去,同时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滋啦”声,裴泽弼的手牢牢将环住了叶一柏的上半身,“怎么回事?”他沉声道。 “对……对不起。”司机擦了擦额头?的汗,回过头?来?说道:“前头?有收尸队的人,我们让他们先?过吧。” “收尸人”三个字一出,叶一柏和裴泽弼心中便是一凛,两人透过车窗往外看去,只见五六个穿着白色大袄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人从不远处走来?,他们中的其中一个人推了个小推车,小推车上用薄被子盖着,只看得到微微隆起的弧度,队伍在车前约莫10米左右的地方停住。 其中两个人从队伍中离开,走到马路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不多时他们就背了一个姿势怪异的人出来?。 掀开推车上的薄被,将这个姿势怪异的人往上一叠,随即再盖上,动作快速而?流程,没有一丝停滞,队伍继续向前,那片刺目的白越来?越近,在两方人仅差个三五米的时候,前面白色的队伍忽然转了一个弯,转进了一个弄堂里?。 随着白色队伍的逐渐远去,司机毫不掩饰地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再次抹了抹自己?的额头?,转过头?来?带着些讨好的笑容道:“对不住,两位贵人,我自作主张了。” “死者为?大,本就是应当?的。” 叶一柏和裴泽弼的司机是平津方面安排的,是地地道道的平津本地人,裴泽弼有心从司机 嘴里?打探出当?下普通人眼中平津城的情况,便开口道:“这收尸队是官方的?我看刚刚他们抬出来?的人好似是坐着的姿态,他们就这样塞进推车里?了,就不怕接了还有一口气的,犯了忌讳?” 司机见裴泽弼语气温和,心中不免也放松了几分,他知道他车后坐的这两人都是大人物,而?且是来?帮他们度过难关的,便也十分热情。 “对,收尸队都是官方的,刚开始是专门收殓瘟疫过世?的人的尸体,后来?瘟疫越来?越严重,很多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了,就不管什么病,只要走了的都由收尸队来?处理?。不过收尸队也是讲究的,只有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收。” 司机一边开着车一边絮絮叨叨地用平津话说着,“您二位别看刚刚那人的姿势好像是坐着的,那是僵的。这瘟疫爱找上老人,传染又快,很多家里?的老人确认自己?染上了没救了,就会偷偷走出来?坐在街口或者院子里?,想着不要传染给孩子,还有些没良心的,在老人快去的时候把人丢出来?的,我们这天冷嘛,人就会缩着取暖,缩着缩着就去了,尸体在外头?几个时辰,僵住就再也动不了了,所以两位贵人如果在平津城路旁看到坐着不动的人,可千万别随便上去打招呼,可不一定是活人呢。” 司机还继续说着,但裴泽弼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掌心一紧,叶一柏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这种事对于身处乱世?的裴泽弼是司空见惯,但对于叶一柏来?说却是极大的冲击。 车子里?一时只剩下司机不高?不低的说话声,车子缓缓驶过平津城的中央大街,驶进行政厅不远处的一个西?式住宅里?。 “两位贵人,到了。”司机说着快步走下车来?,替两人拉开车门。 这个西?式花园住宅独门独户,毗邻一条小马路,即便现在是大冬天,院子内还是有不少绿色的纸条探出墙来?,车子停下的刹那,两扇大铁门被人迅速推开,与此同时,后面大车上的孟庆勇及其队员们飞快从车上跳下来?,随即在叶一柏和裴泽弼下车前一路小跑进房子。 他们迅速检查完房子内外,确认没有异常后,孟庆勇对裴泽弼点了点头?。 一旁刚从车上下来?的平津方面的警事局人员见状,不由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感叹,“不愧是过江的猛龙啊。” “裴先?生,叶医生,两位在平津这段时间?里?,由我们来?负责两位的安全。”说到这里?,这位平津城警事局的人员面上也露出一丝笑意?,“虽然两位或许也用不上我们,不过我们该做的还是得做。我们会24小时派人在附近值守,如果需要用到我们,请随时开口。” “那就麻烦了。”裴泽弼客气一句,然后孟庆勇迅速接过了寒暄的任务,让裴泽弼和叶一柏能够尽快进到住处休息。 平宁街256后,这个房子三个月前就已经换上了林公馆的牌子,里?面的一应装饰都是南方样式,可见裴泽弼的用心。 不过这时候叶一柏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外在的东西?了,车站里?拥挤着想要往外逃的人群,街道旁维持着坐姿的僵直尸体,这座几乎已经失去秩序的死气沉沉的城市给了叶一柏内心极大的冲击。 他快速冲了个澡,换下黏腻的带血的裤子,便匆匆从浴室出来?。 裴泽弼在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专门让人装了暖气,34年的这个时候北方已经有了低压蒸汽锅炉供暖,不过这时候的暖气设备多见于公共场所,比如使馆,大型医院等?等?,像裴泽弼这样直接拿来?家用的则极为?少见。 “行政厅和两个使馆的资料都已经送过来?放在书房了,你把头?发擦一擦,不要着急。”见叶一柏头?发还滴着水就匆匆走出来?,裴泽弼无奈拿了块毛巾快步走上来?帮他擦头?。 “书放在哪?” “这边。” 两人一个快步往前走,一个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地落后落后一步,一边还抬手帮忙擦着头?发,裴泽弼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会有这种时候,但感受到手中毛巾传来?的微微湿意?,他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来?,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似乎……也不错。 252第252章 256 一个崭新生命的诞生给连日里?神经紧绷的众人带来?了稍许慰藉, 但……也仅仅是稍许慰藉而?已。 叶一柏的外套几乎被血浸湿,这就使得他们原先?的安排被打破,叶一柏一行不能直接去行政厅的临时办公室, 而?是和周郝仁等?人告罪后, 直接回了裴泽弼在平津准备的住所。 车子行驶在空旷的平津城大马路上,叶一柏透过车窗看这座城市。 街道两旁萧萧索索, 几乎已经没有开着的店铺了, 零星两家也只是开了个小门,马路上的行人更是几不可见,冷风中一张老旧的报纸被吹起, 恰好飞过叶一柏等?人的车窗旁,他匆匆一瞥,报纸上密密麻麻的“讣告”令人心惊。 叶一柏微微闭了闭眼,本就如玉的面庞被这北方冬日的微光一照,竟一时让人看起来?不似真人。 裴泽弼将自己?身上毛领披风解开, 弯腰蹲下身来?,“冷吗?”他将叶一柏的裤腿卷起,同时轻声问?道。 刚刚叶一柏单膝跪在血水中, 左脚大半个裤腿都被血水浸湿,血水渗进裤腿已微微呈现凝固状, 隔着手套, 裴泽弼明显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寒意?。 他摘下手套, 温热的手覆盖在叶一柏冰冷的脚踝处,直到感觉到他掌心不再这么冰冷了, 才将自己?的毛领披风裹在叶一柏的小腿上。 从寒冷到温暖,许是温度上升太快的缘故,叶一柏的双脚传来?一种涩涩的酸麻感,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没事的,我不冷。只是……”他顿了顿,苦笑地揉了揉肉自己?的太阳穴,“只是有点……怕。” 叶一柏并不掩饰自己?心中的畏惧,车站里?众人期冀的目光以及这随意?一瞥看到的代表着一条条人命的密密麻麻的讣告,让他心头?如同压了一座大山一般,沉重的同时又有些胆战心惊。 敬畏生命,因为?敬畏所以恐惧。 从学生时代就被导师们耳提面命,对于生命不能失去敬畏。手术台上的是一个个鲜活的人,而?不是一块块带血的肉。做临床的白大褂们,特别是他们这种拿刀的,几乎把对生命的敬畏刻进了骨血。 一个个鲜活的人啊…… 如果说手术台上一个失误的代价可能是一条性命,那么现在,一个错误决策的代价…… “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了,第一天到平津,你就已经解决了此行最大的难题,库克和盖尔两位领事已经表示会在今天将他们手中的资料送一份到公馆,明天早上在青年路的碰头?会他们也会参与。这就代表他们默认了你在这次平津抗疫中的主导地位,也愿意?配合。” “除了行政厅和两个领事馆的资料,还有我年前派过来?的人搜集到的信息,去年九月开始,平津就已经禁止长岗等?北边城市的往来?,所以官方方面几乎没有九月份以后北边几个城市的资料,而?这次疫情,本就是自北而?起,若源头?不控,平津的疫情控制得再好也没用,所以我私下让人搜集了北方几个城市的资料,如今也送到公馆的桌上了。”裴泽弼语气平缓,条理?清晰地说道。 叶一柏点点头?,正?要答话,只感觉身体一个失重,上身就向前冲去,同时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滋啦”声,裴泽弼的手牢牢将环住了叶一柏的上半身,“怎么回事?”他沉声道。 “对……对不起。”司机擦了擦额头?的汗,回过头?来?说道:“前头?有收尸队的人,我们让他们先?过吧。” “收尸人”三个字一出,叶一柏和裴泽弼心中便是一凛,两人透过车窗往外看去,只见五六个穿着白色大袄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人从不远处走来?,他们中的其中一个人推了个小推车,小推车上用薄被子盖着,只看得到微微隆起的弧度,队伍在车前约莫10米左右的地方停住。 其中两个人从队伍中离开,走到马路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不多时他们就背了一个姿势怪异的人出来?。 掀开推车上的薄被,将这个姿势怪异的人往上一叠,随即再盖上,动作快速而?流程,没有一丝停滞,队伍继续向前,那片刺目的白越来?越近,在两方人仅差个三五米的时候,前面白色的队伍忽然转了一个弯,转进了一个弄堂里?。 随着白色队伍的逐渐远去,司机毫不掩饰地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再次抹了抹自己?的额头?,转过头?来?带着些讨好的笑容道:“对不住,两位贵人,我自作主张了。” “死者为?大,本就是应当?的。” 叶一柏和裴泽弼的司机是平津方面安排的,是地地道道的平津本地人,裴泽弼有心从司机 嘴里?打探出当?下普通人眼中平津城的情况,便开口道:“这收尸队是官方的?我看刚刚他们抬出来?的人好似是坐着的姿态,他们就这样塞进推车里?了,就不怕接了还有一口气的,犯了忌讳?” 司机见裴泽弼语气温和,心中不免也放松了几分,他知道他车后坐的这两人都是大人物,而?且是来?帮他们度过难关的,便也十分热情。 “对,收尸队都是官方的,刚开始是专门收殓瘟疫过世?的人的尸体,后来?瘟疫越来?越严重,很多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了,就不管什么病,只要走了的都由收尸队来?处理?。不过收尸队也是讲究的,只有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收。” 司机一边开着车一边絮絮叨叨地用平津话说着,“您二位别看刚刚那人的姿势好像是坐着的,那是僵的。这瘟疫爱找上老人,传染又快,很多家里?的老人确认自己?染上了没救了,就会偷偷走出来?坐在街口或者院子里?,想着不要传染给孩子,还有些没良心的,在老人快去的时候把人丢出来?的,我们这天冷嘛,人就会缩着取暖,缩着缩着就去了,尸体在外头?几个时辰,僵住就再也动不了了,所以两位贵人如果在平津城路旁看到坐着不动的人,可千万别随便上去打招呼,可不一定是活人呢。” 司机还继续说着,但裴泽弼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掌心一紧,叶一柏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这种事对于身处乱世?的裴泽弼是司空见惯,但对于叶一柏来?说却是极大的冲击。 车子里?一时只剩下司机不高?不低的说话声,车子缓缓驶过平津城的中央大街,驶进行政厅不远处的一个西?式住宅里?。 “两位贵人,到了。”司机说着快步走下车来?,替两人拉开车门。 这个西?式花园住宅独门独户,毗邻一条小马路,即便现在是大冬天,院子内还是有不少绿色的纸条探出墙来?,车子停下的刹那,两扇大铁门被人迅速推开,与此同时,后面大车上的孟庆勇及其队员们飞快从车上跳下来?,随即在叶一柏和裴泽弼下车前一路小跑进房子。 他们迅速检查完房子内外,确认没有异常后,孟庆勇对裴泽弼点了点头?。 一旁刚从车上下来?的平津方面的警事局人员见状,不由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感叹,“不愧是过江的猛龙啊。” “裴先?生,叶医生,两位在平津这段时间?里?,由我们来?负责两位的安全。”说到这里?,这位平津城警事局的人员面上也露出一丝笑意?,“虽然两位或许也用不上我们,不过我们该做的还是得做。我们会24小时派人在附近值守,如果需要用到我们,请随时开口。” “那就麻烦了。”裴泽弼客气一句,然后孟庆勇迅速接过了寒暄的任务,让裴泽弼和叶一柏能够尽快进到住处休息。 平宁街256后,这个房子三个月前就已经换上了林公馆的牌子,里?面的一应装饰都是南方样式,可见裴泽弼的用心。 不过这时候叶一柏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外在的东西?了,车站里?拥挤着想要往外逃的人群,街道旁维持着坐姿的僵直尸体,这座几乎已经失去秩序的死气沉沉的城市给了叶一柏内心极大的冲击。 他快速冲了个澡,换下黏腻的带血的裤子,便匆匆从浴室出来?。 裴泽弼在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专门让人装了暖气,34年的这个时候北方已经有了低压蒸汽锅炉供暖,不过这时候的暖气设备多见于公共场所,比如使馆,大型医院等?等?,像裴泽弼这样直接拿来?家用的则极为?少见。 “行政厅和两个使馆的资料都已经送过来?放在书房了,你把头?发擦一擦,不要着急。”见叶一柏头?发还滴着水就匆匆走出来?,裴泽弼无奈拿了块毛巾快步走上来?帮他擦头?。 “书放在哪?” “这边。” 两人一个快步往前走,一个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地落后落后一步,一边还抬手帮忙擦着头?发,裴泽弼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会有这种时候,但感受到手中毛巾传来?的微微湿意?,他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来?,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似乎……也不错。 253第253章 256 一个崭新生命的诞生给连日里?神经紧绷的众人带来?了稍许慰藉, 但……也仅仅是稍许慰藉而?已。 叶一柏的外套几乎被血浸湿,这就使得他们原先?的安排被打破,叶一柏一行不能直接去行政厅的临时办公室, 而?是和周郝仁等?人告罪后, 直接回了裴泽弼在平津准备的住所。 车子行驶在空旷的平津城大马路上,叶一柏透过车窗看这座城市。 街道两旁萧萧索索, 几乎已经没有开着的店铺了, 零星两家也只是开了个小门,马路上的行人更是几不可见,冷风中一张老旧的报纸被吹起, 恰好飞过叶一柏等?人的车窗旁,他匆匆一瞥,报纸上密密麻麻的“讣告”令人心惊。 叶一柏微微闭了闭眼,本就如玉的面庞被这北方冬日的微光一照,竟一时让人看起来?不似真人。 裴泽弼将自己?身上毛领披风解开, 弯腰蹲下身来?,“冷吗?”他将叶一柏的裤腿卷起,同时轻声问?道。 刚刚叶一柏单膝跪在血水中, 左脚大半个裤腿都被血水浸湿,血水渗进裤腿已微微呈现凝固状, 隔着手套, 裴泽弼明显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寒意?。 他摘下手套, 温热的手覆盖在叶一柏冰冷的脚踝处,直到感觉到他掌心不再这么冰冷了, 才将自己?的毛领披风裹在叶一柏的小腿上。 从寒冷到温暖,许是温度上升太快的缘故,叶一柏的双脚传来?一种涩涩的酸麻感,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没事的,我不冷。只是……”他顿了顿,苦笑地揉了揉肉自己?的太阳穴,“只是有点……怕。” 叶一柏并不掩饰自己?心中的畏惧,车站里?众人期冀的目光以及这随意?一瞥看到的代表着一条条人命的密密麻麻的讣告,让他心头?如同压了一座大山一般,沉重的同时又有些胆战心惊。 敬畏生命,因为?敬畏所以恐惧。 从学生时代就被导师们耳提面命,对于生命不能失去敬畏。手术台上的是一个个鲜活的人,而?不是一块块带血的肉。做临床的白大褂们,特别是他们这种拿刀的,几乎把对生命的敬畏刻进了骨血。 一个个鲜活的人啊…… 如果说手术台上一个失误的代价可能是一条性命,那么现在,一个错误决策的代价…… “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了,第一天到平津,你就已经解决了此行最大的难题,库克和盖尔两位领事已经表示会在今天将他们手中的资料送一份到公馆,明天早上在青年路的碰头?会他们也会参与。这就代表他们默认了你在这次平津抗疫中的主导地位,也愿意?配合。” “除了行政厅和两个领事馆的资料,还有我年前派过来?的人搜集到的信息,去年九月开始,平津就已经禁止长岗等?北边城市的往来?,所以官方方面几乎没有九月份以后北边几个城市的资料,而?这次疫情,本就是自北而?起,若源头?不控,平津的疫情控制得再好也没用,所以我私下让人搜集了北方几个城市的资料,如今也送到公馆的桌上了。”裴泽弼语气平缓,条理?清晰地说道。 叶一柏点点头?,正?要答话,只感觉身体一个失重,上身就向前冲去,同时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滋啦”声,裴泽弼的手牢牢将环住了叶一柏的上半身,“怎么回事?”他沉声道。 “对……对不起。”司机擦了擦额头?的汗,回过头?来?说道:“前头?有收尸队的人,我们让他们先?过吧。” “收尸人”三个字一出,叶一柏和裴泽弼心中便是一凛,两人透过车窗往外看去,只见五六个穿着白色大袄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人从不远处走来?,他们中的其中一个人推了个小推车,小推车上用薄被子盖着,只看得到微微隆起的弧度,队伍在车前约莫10米左右的地方停住。 其中两个人从队伍中离开,走到马路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不多时他们就背了一个姿势怪异的人出来?。 掀开推车上的薄被,将这个姿势怪异的人往上一叠,随即再盖上,动作快速而?流程,没有一丝停滞,队伍继续向前,那片刺目的白越来?越近,在两方人仅差个三五米的时候,前面白色的队伍忽然转了一个弯,转进了一个弄堂里?。 随着白色队伍的逐渐远去,司机毫不掩饰地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再次抹了抹自己?的额头?,转过头?来?带着些讨好的笑容道:“对不住,两位贵人,我自作主张了。” “死者为?大,本就是应当?的。” 叶一柏和裴泽弼的司机是平津方面安排的,是地地道道的平津本地人,裴泽弼有心从司机 嘴里?打探出当?下普通人眼中平津城的情况,便开口道:“这收尸队是官方的?我看刚刚他们抬出来?的人好似是坐着的姿态,他们就这样塞进推车里?了,就不怕接了还有一口气的,犯了忌讳?” 司机见裴泽弼语气温和,心中不免也放松了几分,他知道他车后坐的这两人都是大人物,而?且是来?帮他们度过难关的,便也十分热情。 “对,收尸队都是官方的,刚开始是专门收殓瘟疫过世?的人的尸体,后来?瘟疫越来?越严重,很多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了,就不管什么病,只要走了的都由收尸队来?处理?。不过收尸队也是讲究的,只有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收。” 司机一边开着车一边絮絮叨叨地用平津话说着,“您二位别看刚刚那人的姿势好像是坐着的,那是僵的。这瘟疫爱找上老人,传染又快,很多家里?的老人确认自己?染上了没救了,就会偷偷走出来?坐在街口或者院子里?,想着不要传染给孩子,还有些没良心的,在老人快去的时候把人丢出来?的,我们这天冷嘛,人就会缩着取暖,缩着缩着就去了,尸体在外头?几个时辰,僵住就再也动不了了,所以两位贵人如果在平津城路旁看到坐着不动的人,可千万别随便上去打招呼,可不一定是活人呢。” 司机还继续说着,但裴泽弼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掌心一紧,叶一柏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这种事对于身处乱世?的裴泽弼是司空见惯,但对于叶一柏来?说却是极大的冲击。 车子里?一时只剩下司机不高?不低的说话声,车子缓缓驶过平津城的中央大街,驶进行政厅不远处的一个西?式住宅里?。 “两位贵人,到了。”司机说着快步走下车来?,替两人拉开车门。 这个西?式花园住宅独门独户,毗邻一条小马路,即便现在是大冬天,院子内还是有不少绿色的纸条探出墙来?,车子停下的刹那,两扇大铁门被人迅速推开,与此同时,后面大车上的孟庆勇及其队员们飞快从车上跳下来?,随即在叶一柏和裴泽弼下车前一路小跑进房子。 他们迅速检查完房子内外,确认没有异常后,孟庆勇对裴泽弼点了点头?。 一旁刚从车上下来?的平津方面的警事局人员见状,不由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感叹,“不愧是过江的猛龙啊。” “裴先?生,叶医生,两位在平津这段时间?里?,由我们来?负责两位的安全。”说到这里?,这位平津城警事局的人员面上也露出一丝笑意?,“虽然两位或许也用不上我们,不过我们该做的还是得做。我们会24小时派人在附近值守,如果需要用到我们,请随时开口。” “那就麻烦了。”裴泽弼客气一句,然后孟庆勇迅速接过了寒暄的任务,让裴泽弼和叶一柏能够尽快进到住处休息。 平宁街256后,这个房子三个月前就已经换上了林公馆的牌子,里?面的一应装饰都是南方样式,可见裴泽弼的用心。 不过这时候叶一柏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外在的东西?了,车站里?拥挤着想要往外逃的人群,街道旁维持着坐姿的僵直尸体,这座几乎已经失去秩序的死气沉沉的城市给了叶一柏内心极大的冲击。 他快速冲了个澡,换下黏腻的带血的裤子,便匆匆从浴室出来?。 裴泽弼在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专门让人装了暖气,34年的这个时候北方已经有了低压蒸汽锅炉供暖,不过这时候的暖气设备多见于公共场所,比如使馆,大型医院等?等?,像裴泽弼这样直接拿来?家用的则极为?少见。 “行政厅和两个使馆的资料都已经送过来?放在书房了,你把头?发擦一擦,不要着急。”见叶一柏头?发还滴着水就匆匆走出来?,裴泽弼无奈拿了块毛巾快步走上来?帮他擦头?。 “书放在哪?” “这边。” 两人一个快步往前走,一个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地落后落后一步,一边还抬手帮忙擦着头?发,裴泽弼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会有这种时候,但感受到手中毛巾传来?的微微湿意?,他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来?,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似乎……也不错。 254第254章 256 一个崭新生命的诞生给连日里?神经紧绷的众人带来?了稍许慰藉, 但……也仅仅是稍许慰藉而?已。 叶一柏的外套几乎被血浸湿,这就使得他们原先?的安排被打破,叶一柏一行不能直接去行政厅的临时办公室, 而?是和周郝仁等?人告罪后, 直接回了裴泽弼在平津准备的住所。 车子行驶在空旷的平津城大马路上,叶一柏透过车窗看这座城市。 街道两旁萧萧索索, 几乎已经没有开着的店铺了, 零星两家也只是开了个小门,马路上的行人更是几不可见,冷风中一张老旧的报纸被吹起, 恰好飞过叶一柏等?人的车窗旁,他匆匆一瞥,报纸上密密麻麻的“讣告”令人心惊。 叶一柏微微闭了闭眼,本就如玉的面庞被这北方冬日的微光一照,竟一时让人看起来?不似真人。 裴泽弼将自己?身上毛领披风解开, 弯腰蹲下身来?,“冷吗?”他将叶一柏的裤腿卷起,同时轻声问?道。 刚刚叶一柏单膝跪在血水中, 左脚大半个裤腿都被血水浸湿,血水渗进裤腿已微微呈现凝固状, 隔着手套, 裴泽弼明显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寒意?。 他摘下手套, 温热的手覆盖在叶一柏冰冷的脚踝处,直到感觉到他掌心不再这么冰冷了, 才将自己?的毛领披风裹在叶一柏的小腿上。 从寒冷到温暖,许是温度上升太快的缘故,叶一柏的双脚传来?一种涩涩的酸麻感,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没事的,我不冷。只是……”他顿了顿,苦笑地揉了揉肉自己?的太阳穴,“只是有点……怕。” 叶一柏并不掩饰自己?心中的畏惧,车站里?众人期冀的目光以及这随意?一瞥看到的代表着一条条人命的密密麻麻的讣告,让他心头?如同压了一座大山一般,沉重的同时又有些胆战心惊。 敬畏生命,因为?敬畏所以恐惧。 从学生时代就被导师们耳提面命,对于生命不能失去敬畏。手术台上的是一个个鲜活的人,而?不是一块块带血的肉。做临床的白大褂们,特别是他们这种拿刀的,几乎把对生命的敬畏刻进了骨血。 一个个鲜活的人啊…… 如果说手术台上一个失误的代价可能是一条性命,那么现在,一个错误决策的代价…… “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了,第一天到平津,你就已经解决了此行最大的难题,库克和盖尔两位领事已经表示会在今天将他们手中的资料送一份到公馆,明天早上在青年路的碰头?会他们也会参与。这就代表他们默认了你在这次平津抗疫中的主导地位,也愿意?配合。” “除了行政厅和两个领事馆的资料,还有我年前派过来?的人搜集到的信息,去年九月开始,平津就已经禁止长岗等?北边城市的往来?,所以官方方面几乎没有九月份以后北边几个城市的资料,而?这次疫情,本就是自北而?起,若源头?不控,平津的疫情控制得再好也没用,所以我私下让人搜集了北方几个城市的资料,如今也送到公馆的桌上了。”裴泽弼语气平缓,条理?清晰地说道。 叶一柏点点头?,正?要答话,只感觉身体一个失重,上身就向前冲去,同时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滋啦”声,裴泽弼的手牢牢将环住了叶一柏的上半身,“怎么回事?”他沉声道。 “对……对不起。”司机擦了擦额头?的汗,回过头?来?说道:“前头?有收尸队的人,我们让他们先?过吧。” “收尸人”三个字一出,叶一柏和裴泽弼心中便是一凛,两人透过车窗往外看去,只见五六个穿着白色大袄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人从不远处走来?,他们中的其中一个人推了个小推车,小推车上用薄被子盖着,只看得到微微隆起的弧度,队伍在车前约莫10米左右的地方停住。 其中两个人从队伍中离开,走到马路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不多时他们就背了一个姿势怪异的人出来?。 掀开推车上的薄被,将这个姿势怪异的人往上一叠,随即再盖上,动作快速而?流程,没有一丝停滞,队伍继续向前,那片刺目的白越来?越近,在两方人仅差个三五米的时候,前面白色的队伍忽然转了一个弯,转进了一个弄堂里?。 随着白色队伍的逐渐远去,司机毫不掩饰地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再次抹了抹自己?的额头?,转过头?来?带着些讨好的笑容道:“对不住,两位贵人,我自作主张了。” “死者为?大,本就是应当?的。” 叶一柏和裴泽弼的司机是平津方面安排的,是地地道道的平津本地人,裴泽弼有心从司机 嘴里?打探出当?下普通人眼中平津城的情况,便开口道:“这收尸队是官方的?我看刚刚他们抬出来?的人好似是坐着的姿态,他们就这样塞进推车里?了,就不怕接了还有一口气的,犯了忌讳?” 司机见裴泽弼语气温和,心中不免也放松了几分,他知道他车后坐的这两人都是大人物,而?且是来?帮他们度过难关的,便也十分热情。 “对,收尸队都是官方的,刚开始是专门收殓瘟疫过世?的人的尸体,后来?瘟疫越来?越严重,很多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了,就不管什么病,只要走了的都由收尸队来?处理?。不过收尸队也是讲究的,只有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收。” 司机一边开着车一边絮絮叨叨地用平津话说着,“您二位别看刚刚那人的姿势好像是坐着的,那是僵的。这瘟疫爱找上老人,传染又快,很多家里?的老人确认自己?染上了没救了,就会偷偷走出来?坐在街口或者院子里?,想着不要传染给孩子,还有些没良心的,在老人快去的时候把人丢出来?的,我们这天冷嘛,人就会缩着取暖,缩着缩着就去了,尸体在外头?几个时辰,僵住就再也动不了了,所以两位贵人如果在平津城路旁看到坐着不动的人,可千万别随便上去打招呼,可不一定是活人呢。” 司机还继续说着,但裴泽弼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掌心一紧,叶一柏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这种事对于身处乱世?的裴泽弼是司空见惯,但对于叶一柏来?说却是极大的冲击。 车子里?一时只剩下司机不高?不低的说话声,车子缓缓驶过平津城的中央大街,驶进行政厅不远处的一个西?式住宅里?。 “两位贵人,到了。”司机说着快步走下车来?,替两人拉开车门。 这个西?式花园住宅独门独户,毗邻一条小马路,即便现在是大冬天,院子内还是有不少绿色的纸条探出墙来?,车子停下的刹那,两扇大铁门被人迅速推开,与此同时,后面大车上的孟庆勇及其队员们飞快从车上跳下来?,随即在叶一柏和裴泽弼下车前一路小跑进房子。 他们迅速检查完房子内外,确认没有异常后,孟庆勇对裴泽弼点了点头?。 一旁刚从车上下来?的平津方面的警事局人员见状,不由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感叹,“不愧是过江的猛龙啊。” “裴先?生,叶医生,两位在平津这段时间?里?,由我们来?负责两位的安全。”说到这里?,这位平津城警事局的人员面上也露出一丝笑意?,“虽然两位或许也用不上我们,不过我们该做的还是得做。我们会24小时派人在附近值守,如果需要用到我们,请随时开口。” “那就麻烦了。”裴泽弼客气一句,然后孟庆勇迅速接过了寒暄的任务,让裴泽弼和叶一柏能够尽快进到住处休息。 平宁街256后,这个房子三个月前就已经换上了林公馆的牌子,里?面的一应装饰都是南方样式,可见裴泽弼的用心。 不过这时候叶一柏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外在的东西?了,车站里?拥挤着想要往外逃的人群,街道旁维持着坐姿的僵直尸体,这座几乎已经失去秩序的死气沉沉的城市给了叶一柏内心极大的冲击。 他快速冲了个澡,换下黏腻的带血的裤子,便匆匆从浴室出来?。 裴泽弼在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专门让人装了暖气,34年的这个时候北方已经有了低压蒸汽锅炉供暖,不过这时候的暖气设备多见于公共场所,比如使馆,大型医院等?等?,像裴泽弼这样直接拿来?家用的则极为?少见。 “行政厅和两个使馆的资料都已经送过来?放在书房了,你把头?发擦一擦,不要着急。”见叶一柏头?发还滴着水就匆匆走出来?,裴泽弼无奈拿了块毛巾快步走上来?帮他擦头?。 “书放在哪?” “这边。” 两人一个快步往前走,一个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地落后落后一步,一边还抬手帮忙擦着头?发,裴泽弼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会有这种时候,但感受到手中毛巾传来?的微微湿意?,他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来?,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似乎……也不错。 255第255章 256 一个崭新生命的诞生给连日里?神经紧绷的众人带来?了稍许慰藉, 但……也仅仅是稍许慰藉而?已。 叶一柏的外套几乎被血浸湿,这就使得他们原先?的安排被打破,叶一柏一行不能直接去行政厅的临时办公室, 而?是和周郝仁等?人告罪后, 直接回了裴泽弼在平津准备的住所。 车子行驶在空旷的平津城大马路上,叶一柏透过车窗看这座城市。 街道两旁萧萧索索, 几乎已经没有开着的店铺了, 零星两家也只是开了个小门,马路上的行人更是几不可见,冷风中一张老旧的报纸被吹起, 恰好飞过叶一柏等?人的车窗旁,他匆匆一瞥,报纸上密密麻麻的“讣告”令人心惊。 叶一柏微微闭了闭眼,本就如玉的面庞被这北方冬日的微光一照,竟一时让人看起来?不似真人。 裴泽弼将自己?身上毛领披风解开, 弯腰蹲下身来?,“冷吗?”他将叶一柏的裤腿卷起,同时轻声问?道。 刚刚叶一柏单膝跪在血水中, 左脚大半个裤腿都被血水浸湿,血水渗进裤腿已微微呈现凝固状, 隔着手套, 裴泽弼明显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寒意?。 他摘下手套, 温热的手覆盖在叶一柏冰冷的脚踝处,直到感觉到他掌心不再这么冰冷了, 才将自己?的毛领披风裹在叶一柏的小腿上。 从寒冷到温暖,许是温度上升太快的缘故,叶一柏的双脚传来?一种涩涩的酸麻感,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没事的,我不冷。只是……”他顿了顿,苦笑地揉了揉肉自己?的太阳穴,“只是有点……怕。” 叶一柏并不掩饰自己?心中的畏惧,车站里?众人期冀的目光以及这随意?一瞥看到的代表着一条条人命的密密麻麻的讣告,让他心头?如同压了一座大山一般,沉重的同时又有些胆战心惊。 敬畏生命,因为?敬畏所以恐惧。 从学生时代就被导师们耳提面命,对于生命不能失去敬畏。手术台上的是一个个鲜活的人,而?不是一块块带血的肉。做临床的白大褂们,特别是他们这种拿刀的,几乎把对生命的敬畏刻进了骨血。 一个个鲜活的人啊…… 如果说手术台上一个失误的代价可能是一条性命,那么现在,一个错误决策的代价…… “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了,第一天到平津,你就已经解决了此行最大的难题,库克和盖尔两位领事已经表示会在今天将他们手中的资料送一份到公馆,明天早上在青年路的碰头?会他们也会参与。这就代表他们默认了你在这次平津抗疫中的主导地位,也愿意?配合。” “除了行政厅和两个领事馆的资料,还有我年前派过来?的人搜集到的信息,去年九月开始,平津就已经禁止长岗等?北边城市的往来?,所以官方方面几乎没有九月份以后北边几个城市的资料,而?这次疫情,本就是自北而?起,若源头?不控,平津的疫情控制得再好也没用,所以我私下让人搜集了北方几个城市的资料,如今也送到公馆的桌上了。”裴泽弼语气平缓,条理?清晰地说道。 叶一柏点点头?,正?要答话,只感觉身体一个失重,上身就向前冲去,同时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滋啦”声,裴泽弼的手牢牢将环住了叶一柏的上半身,“怎么回事?”他沉声道。 “对……对不起。”司机擦了擦额头?的汗,回过头?来?说道:“前头?有收尸队的人,我们让他们先?过吧。” “收尸人”三个字一出,叶一柏和裴泽弼心中便是一凛,两人透过车窗往外看去,只见五六个穿着白色大袄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人从不远处走来?,他们中的其中一个人推了个小推车,小推车上用薄被子盖着,只看得到微微隆起的弧度,队伍在车前约莫10米左右的地方停住。 其中两个人从队伍中离开,走到马路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不多时他们就背了一个姿势怪异的人出来?。 掀开推车上的薄被,将这个姿势怪异的人往上一叠,随即再盖上,动作快速而?流程,没有一丝停滞,队伍继续向前,那片刺目的白越来?越近,在两方人仅差个三五米的时候,前面白色的队伍忽然转了一个弯,转进了一个弄堂里?。 随着白色队伍的逐渐远去,司机毫不掩饰地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再次抹了抹自己?的额头?,转过头?来?带着些讨好的笑容道:“对不住,两位贵人,我自作主张了。” “死者为?大,本就是应当?的。” 叶一柏和裴泽弼的司机是平津方面安排的,是地地道道的平津本地人,裴泽弼有心从司机 嘴里?打探出当?下普通人眼中平津城的情况,便开口道:“这收尸队是官方的?我看刚刚他们抬出来?的人好似是坐着的姿态,他们就这样塞进推车里?了,就不怕接了还有一口气的,犯了忌讳?” 司机见裴泽弼语气温和,心中不免也放松了几分,他知道他车后坐的这两人都是大人物,而?且是来?帮他们度过难关的,便也十分热情。 “对,收尸队都是官方的,刚开始是专门收殓瘟疫过世?的人的尸体,后来?瘟疫越来?越严重,很多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了,就不管什么病,只要走了的都由收尸队来?处理?。不过收尸队也是讲究的,只有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收。” 司机一边开着车一边絮絮叨叨地用平津话说着,“您二位别看刚刚那人的姿势好像是坐着的,那是僵的。这瘟疫爱找上老人,传染又快,很多家里?的老人确认自己?染上了没救了,就会偷偷走出来?坐在街口或者院子里?,想着不要传染给孩子,还有些没良心的,在老人快去的时候把人丢出来?的,我们这天冷嘛,人就会缩着取暖,缩着缩着就去了,尸体在外头?几个时辰,僵住就再也动不了了,所以两位贵人如果在平津城路旁看到坐着不动的人,可千万别随便上去打招呼,可不一定是活人呢。” 司机还继续说着,但裴泽弼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掌心一紧,叶一柏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这种事对于身处乱世?的裴泽弼是司空见惯,但对于叶一柏来?说却是极大的冲击。 车子里?一时只剩下司机不高?不低的说话声,车子缓缓驶过平津城的中央大街,驶进行政厅不远处的一个西?式住宅里?。 “两位贵人,到了。”司机说着快步走下车来?,替两人拉开车门。 这个西?式花园住宅独门独户,毗邻一条小马路,即便现在是大冬天,院子内还是有不少绿色的纸条探出墙来?,车子停下的刹那,两扇大铁门被人迅速推开,与此同时,后面大车上的孟庆勇及其队员们飞快从车上跳下来?,随即在叶一柏和裴泽弼下车前一路小跑进房子。 他们迅速检查完房子内外,确认没有异常后,孟庆勇对裴泽弼点了点头?。 一旁刚从车上下来?的平津方面的警事局人员见状,不由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感叹,“不愧是过江的猛龙啊。” “裴先?生,叶医生,两位在平津这段时间?里?,由我们来?负责两位的安全。”说到这里?,这位平津城警事局的人员面上也露出一丝笑意?,“虽然两位或许也用不上我们,不过我们该做的还是得做。我们会24小时派人在附近值守,如果需要用到我们,请随时开口。” “那就麻烦了。”裴泽弼客气一句,然后孟庆勇迅速接过了寒暄的任务,让裴泽弼和叶一柏能够尽快进到住处休息。 平宁街256后,这个房子三个月前就已经换上了林公馆的牌子,里?面的一应装饰都是南方样式,可见裴泽弼的用心。 不过这时候叶一柏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外在的东西?了,车站里?拥挤着想要往外逃的人群,街道旁维持着坐姿的僵直尸体,这座几乎已经失去秩序的死气沉沉的城市给了叶一柏内心极大的冲击。 他快速冲了个澡,换下黏腻的带血的裤子,便匆匆从浴室出来?。 裴泽弼在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专门让人装了暖气,34年的这个时候北方已经有了低压蒸汽锅炉供暖,不过这时候的暖气设备多见于公共场所,比如使馆,大型医院等?等?,像裴泽弼这样直接拿来?家用的则极为?少见。 “行政厅和两个使馆的资料都已经送过来?放在书房了,你把头?发擦一擦,不要着急。”见叶一柏头?发还滴着水就匆匆走出来?,裴泽弼无奈拿了块毛巾快步走上来?帮他擦头?。 “书放在哪?” “这边。” 两人一个快步往前走,一个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地落后落后一步,一边还抬手帮忙擦着头?发,裴泽弼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会有这种时候,但感受到手中毛巾传来?的微微湿意?,他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来?,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似乎……也不错。 256第256章 256 一个崭新生命的诞生给连日里?神经紧绷的众人带来?了稍许慰藉, 但……也仅仅是稍许慰藉而?已。 叶一柏的外套几乎被血浸湿,这就使得他们原先?的安排被打破,叶一柏一行不能直接去行政厅的临时办公室, 而?是和周郝仁等?人告罪后, 直接回了裴泽弼在平津准备的住所。 车子行驶在空旷的平津城大马路上,叶一柏透过车窗看这座城市。 街道两旁萧萧索索, 几乎已经没有开着的店铺了, 零星两家也只是开了个小门,马路上的行人更是几不可见,冷风中一张老旧的报纸被吹起, 恰好飞过叶一柏等?人的车窗旁,他匆匆一瞥,报纸上密密麻麻的“讣告”令人心惊。 叶一柏微微闭了闭眼,本就如玉的面庞被这北方冬日的微光一照,竟一时让人看起来?不似真人。 裴泽弼将自己?身上毛领披风解开, 弯腰蹲下身来?,“冷吗?”他将叶一柏的裤腿卷起,同时轻声问?道。 刚刚叶一柏单膝跪在血水中, 左脚大半个裤腿都被血水浸湿,血水渗进裤腿已微微呈现凝固状, 隔着手套, 裴泽弼明显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寒意?。 他摘下手套, 温热的手覆盖在叶一柏冰冷的脚踝处,直到感觉到他掌心不再这么冰冷了, 才将自己?的毛领披风裹在叶一柏的小腿上。 从寒冷到温暖,许是温度上升太快的缘故,叶一柏的双脚传来?一种涩涩的酸麻感,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没事的,我不冷。只是……”他顿了顿,苦笑地揉了揉肉自己?的太阳穴,“只是有点……怕。” 叶一柏并不掩饰自己?心中的畏惧,车站里?众人期冀的目光以及这随意?一瞥看到的代表着一条条人命的密密麻麻的讣告,让他心头?如同压了一座大山一般,沉重的同时又有些胆战心惊。 敬畏生命,因为?敬畏所以恐惧。 从学生时代就被导师们耳提面命,对于生命不能失去敬畏。手术台上的是一个个鲜活的人,而?不是一块块带血的肉。做临床的白大褂们,特别是他们这种拿刀的,几乎把对生命的敬畏刻进了骨血。 一个个鲜活的人啊…… 如果说手术台上一个失误的代价可能是一条性命,那么现在,一个错误决策的代价…… “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了,第一天到平津,你就已经解决了此行最大的难题,库克和盖尔两位领事已经表示会在今天将他们手中的资料送一份到公馆,明天早上在青年路的碰头?会他们也会参与。这就代表他们默认了你在这次平津抗疫中的主导地位,也愿意?配合。” “除了行政厅和两个领事馆的资料,还有我年前派过来?的人搜集到的信息,去年九月开始,平津就已经禁止长岗等?北边城市的往来?,所以官方方面几乎没有九月份以后北边几个城市的资料,而?这次疫情,本就是自北而?起,若源头?不控,平津的疫情控制得再好也没用,所以我私下让人搜集了北方几个城市的资料,如今也送到公馆的桌上了。”裴泽弼语气平缓,条理?清晰地说道。 叶一柏点点头?,正?要答话,只感觉身体一个失重,上身就向前冲去,同时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滋啦”声,裴泽弼的手牢牢将环住了叶一柏的上半身,“怎么回事?”他沉声道。 “对……对不起。”司机擦了擦额头?的汗,回过头?来?说道:“前头?有收尸队的人,我们让他们先?过吧。” “收尸人”三个字一出,叶一柏和裴泽弼心中便是一凛,两人透过车窗往外看去,只见五六个穿着白色大袄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人从不远处走来?,他们中的其中一个人推了个小推车,小推车上用薄被子盖着,只看得到微微隆起的弧度,队伍在车前约莫10米左右的地方停住。 其中两个人从队伍中离开,走到马路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不多时他们就背了一个姿势怪异的人出来?。 掀开推车上的薄被,将这个姿势怪异的人往上一叠,随即再盖上,动作快速而?流程,没有一丝停滞,队伍继续向前,那片刺目的白越来?越近,在两方人仅差个三五米的时候,前面白色的队伍忽然转了一个弯,转进了一个弄堂里?。 随着白色队伍的逐渐远去,司机毫不掩饰地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再次抹了抹自己?的额头?,转过头?来?带着些讨好的笑容道:“对不住,两位贵人,我自作主张了。” “死者为?大,本就是应当?的。” 叶一柏和裴泽弼的司机是平津方面安排的,是地地道道的平津本地人,裴泽弼有心从司机 嘴里?打探出当?下普通人眼中平津城的情况,便开口道:“这收尸队是官方的?我看刚刚他们抬出来?的人好似是坐着的姿态,他们就这样塞进推车里?了,就不怕接了还有一口气的,犯了忌讳?” 司机见裴泽弼语气温和,心中不免也放松了几分,他知道他车后坐的这两人都是大人物,而?且是来?帮他们度过难关的,便也十分热情。 “对,收尸队都是官方的,刚开始是专门收殓瘟疫过世?的人的尸体,后来?瘟疫越来?越严重,很多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了,就不管什么病,只要走了的都由收尸队来?处理?。不过收尸队也是讲究的,只有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收。” 司机一边开着车一边絮絮叨叨地用平津话说着,“您二位别看刚刚那人的姿势好像是坐着的,那是僵的。这瘟疫爱找上老人,传染又快,很多家里?的老人确认自己?染上了没救了,就会偷偷走出来?坐在街口或者院子里?,想着不要传染给孩子,还有些没良心的,在老人快去的时候把人丢出来?的,我们这天冷嘛,人就会缩着取暖,缩着缩着就去了,尸体在外头?几个时辰,僵住就再也动不了了,所以两位贵人如果在平津城路旁看到坐着不动的人,可千万别随便上去打招呼,可不一定是活人呢。” 司机还继续说着,但裴泽弼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掌心一紧,叶一柏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这种事对于身处乱世?的裴泽弼是司空见惯,但对于叶一柏来?说却是极大的冲击。 车子里?一时只剩下司机不高?不低的说话声,车子缓缓驶过平津城的中央大街,驶进行政厅不远处的一个西?式住宅里?。 “两位贵人,到了。”司机说着快步走下车来?,替两人拉开车门。 这个西?式花园住宅独门独户,毗邻一条小马路,即便现在是大冬天,院子内还是有不少绿色的纸条探出墙来?,车子停下的刹那,两扇大铁门被人迅速推开,与此同时,后面大车上的孟庆勇及其队员们飞快从车上跳下来?,随即在叶一柏和裴泽弼下车前一路小跑进房子。 他们迅速检查完房子内外,确认没有异常后,孟庆勇对裴泽弼点了点头?。 一旁刚从车上下来?的平津方面的警事局人员见状,不由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感叹,“不愧是过江的猛龙啊。” “裴先?生,叶医生,两位在平津这段时间?里?,由我们来?负责两位的安全。”说到这里?,这位平津城警事局的人员面上也露出一丝笑意?,“虽然两位或许也用不上我们,不过我们该做的还是得做。我们会24小时派人在附近值守,如果需要用到我们,请随时开口。” “那就麻烦了。”裴泽弼客气一句,然后孟庆勇迅速接过了寒暄的任务,让裴泽弼和叶一柏能够尽快进到住处休息。 平宁街256后,这个房子三个月前就已经换上了林公馆的牌子,里?面的一应装饰都是南方样式,可见裴泽弼的用心。 不过这时候叶一柏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外在的东西?了,车站里?拥挤着想要往外逃的人群,街道旁维持着坐姿的僵直尸体,这座几乎已经失去秩序的死气沉沉的城市给了叶一柏内心极大的冲击。 他快速冲了个澡,换下黏腻的带血的裤子,便匆匆从浴室出来?。 裴泽弼在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专门让人装了暖气,34年的这个时候北方已经有了低压蒸汽锅炉供暖,不过这时候的暖气设备多见于公共场所,比如使馆,大型医院等?等?,像裴泽弼这样直接拿来?家用的则极为?少见。 “行政厅和两个使馆的资料都已经送过来?放在书房了,你把头?发擦一擦,不要着急。”见叶一柏头?发还滴着水就匆匆走出来?,裴泽弼无奈拿了块毛巾快步走上来?帮他擦头?。 “书放在哪?” “这边。” 两人一个快步往前走,一个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地落后落后一步,一边还抬手帮忙擦着头?发,裴泽弼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会有这种时候,但感受到手中毛巾传来?的微微湿意?,他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来?,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似乎……也不错。 257第257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005 当冰冷的手铐拷在手上, 一帮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把他围起来后,叶大医生才回过神来。 “裴处是吧,请问我犯了什么罪, 需要您把我带回警局?” “裴处是吧?”裴泽弼重复了这句话, 面上表情更冷了,他从柜台里拿起叶一柏要当的手表。 “你的?” “对, 我的。” 他又从颤颤巍巍的老板怀里拿出另一根一模一样的浪琴表, 裴泽弼一手提着一根表带,将两块手表提到叶一柏面前。 “没瞎吧,看到没?” 叶一柏:“啥?” “一样的。”他抖了抖其中那块从老板怀里拿来的, “赃物。”,又抖了抖叶一柏那块,“一样的。” 然后呢??? 叶一柏不敢置信地看着裴泽弼,就因为两块表一样?他就要被抓进警事局??那他怎么不冲到大街上去抓戴着这块表的人!! “裴处长,仅仅因为两块表一样, 我就得进警局?这未免太过儿戏了吧。”我很生气,但是形势比人强,我不能表现出来, 叶一柏敢肯定,他现在脸上的笑容绝对很僵硬。 裴泽弼看着叶一柏, 突然伸手在他脸上戳了一下, “二十几岁的人, 还长着酒窝,真是碍眼。” 叶一柏:不气, 他是个智障。 “哦,对了,刚刚你那个问题, 这浪琴表价值不菲,而且市面上流通的不多,如今一家店里就出现两块,很值得怀疑。”裴泽弼用手抵着下巴,状似一脸正经地分析道。 “当然。”他抬起头来,对着叶一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最主要的原因是,我高兴我乐意。” 叶一柏:…… “裴处长好大的威风,想抓谁就抓谁,听说前天你们警事局局长当街打死一个服务员,引得不少人在警事局门口静坐,今天你又想无凭无据地抓我这个普通学生,您就不怕火上浇油,给警局惹麻烦?” 叶一柏的话落,他似乎听到了几声“噗嗤”的笑声,还有那个被智障处长禁言的大头警察,正用惊恐的表情对他使劲比划。 在比划什么? “打死服务员,给警局惹麻烦还火上浇油是吧?”裴泽弼被气笑了,“真会说话。” “带走!”说完,裴泽弼看也不看叶一柏,转头就走。 警察们一拥而上,围着店老板和叶一柏向前走去。 “同学你别怕,裴处他就是一时生气,你就去走个过场让他出出气就好了。”大头警察趁裴泽弼没注意,偷偷凑到叶一柏旁边说道。 还没等叶一柏说声谢谢,那个讨厌的声音就再次响起。 “周大头,你当我聋吗?刚刚说了几个字,给我抄两百遍,明天没有放到我办公桌上,你就去三处报道吧。” “呜,呜呜,呜呜呜。”大头警察瞬间蹦了起来,捂着嘴对着智障处长呜呜乱叫。 叶一柏被带上了警车,这还是叶大医生两辈子第一次坐警车,他坐在警车后排中间,一左一右各坐了两个警察,那个智障处长就坐在他前面的副驾驶位上。 我高兴我乐意?叶大医生盯着那个每一根头发丝上都写着“嚣张”两个字的后脑勺,心中暗骂一声,这人以后最好不要落到他手里,不然他在他大肠里缝个蝴蝶结然后告诉他,我高兴我乐意! 上海市警事局就在上海市中心位置,明明是十分西式的建筑,还偏偏在门口摆了两个石狮子,大大的黑铁门上方醒目的九个字“上海市警事和警备局”。 车离铁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里面就有人快跑出来开门,大大的黑色格栅门打开又关上,让叶一柏有一种走进后世监狱的错觉。 “裴局。” “裴处。” “裴局、裴处。” 下了车,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办公楼,路上小警察们遇到那个裴处,叫裴局的也有叫裴处的也有,让叶一柏有些糊涂,都说民国因为军政共权导致上下级观念十分明显,怎么这个警事局连领导职位都会叫错。 “把他带到审问室里问话,你,去那边站着,对着墙。” 叶一柏后知后觉地指了指自己,这句话的后半句是对他说的?? 裴泽弼从兜里拿出一支烟,点燃,口中缓缓吐出一口白气,“或者跟他一起进审讯室,明天早上再出来?” “同学,你就去站着吧,裴处这口气出了就好了,我们下班你也可以回去了。”有警察好心低声提醒道。 叶一柏对他笑笑,叶大医生觉得自己的脾气真的已经很好了,但是这种人,真的不能惯着。 “那我能找个人给家里报个平安吗?” 裴泽弼皱眉,“什么意思?” “不是让我在审讯室过夜吗?家里人会担心,能让我找个人跟家里说一声吗?”叶一柏绷着脸,冷漠地说道。 裴泽弼身周的气压一下子低了下来,办公室里的小警察们察觉到异状,都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连在打电话的警员都犹如被卡住脖子的鸡崽子,声音低得听不见。 “行,有骨气是吧!”裴泽弼大概是被气急了,重重喘了好几口气,白烟在空中胡乱飞舞,“那您请吧。”他冷笑道。 说完裴泽弼转身上了二楼楼梯,皮鞋踩在楼梯上发出“砰砰”的响声,诉说着主人极其不悦的心情。 一分钟后,“砰!”重重的关门,不,准确来说是重重的砸门声响起,震得一楼天花板都是一阵颤动。 听到关门声后,楼下办公室就好像重新被按下了播放键,整个氛围都立刻轻松了起来,打电话的小警员声音又抖了起来,叶一柏隔着三米远都能听出其话中的嚣张意味。 他脑袋里不由冒出七个字,“上梁不正下梁歪”。 “同学,你就不能服个软,我们裴局最近被降职,心情不好,不过他既然开口了,你今天晚上大概就得在审讯室过了,你家哪里,我让人帮你去报个信。” 周大头,也就是那个大头警察走过来说道。 叶一柏对这个三番两次提醒自己的警察还是很有好感的,他感激地对他笑笑,“那麻烦你了。” 周大头笑着挠头,“客气,我最尊重文化人了。” 叶一柏进审讯室的时候,那位当铺老板已经可怜兮兮地在审讯桌前坐了好一阵了。 警察们对他可没有对叶一柏那么客气,问起话来凶神恶煞的,当手表的细节让老板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抠细节抠到了极致,使得老板头顶仅剩的几根头发都有了离家出走的趋势。 “你确定没有遗漏了?” “真的,长官,我已经把能记起来的都说了。” 警员收起记录本,“行,暂时到这,不过你最好想清楚,如果你的口供和那个胖子对不上,你自己知道结果。”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警员看到了坐在一旁安静看书的叶一柏,“小同学,周科让我问你,你晚上需不需要一床被子,你家里我们已经让人去通知过了,你放心。” 叶一柏闻言,心下感激,“替我跟周科长说声谢谢,被子……” “要要要,我们要!”还没等叶一柏说完,审讯桌后的当铺老板就忙不迭地开口,“小同学,那块表,五百银元,我收了。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坐一宿要命啊。” 叶一柏:…… 不过这老板看起来已经五六十岁了,熬夜对老年人来说身体损伤极大。 “那麻烦了。”叶一柏道。 警员笑笑,递给老板一个算你运气好的眼神,引得老板连忙堆笑。 警员走后,审讯室里就剩下叶一柏和当铺老板两个人,当铺老板显然是个闲不住的,安静了几分钟就开始没话找话。 “小同学你学习真用功啊,到了这个地方也不忘看书。” 叶一柏在看的是问约大医学院同学借来的教科书,虽然他自认拿起手术刀谁也不怵,但民国时期的手术设备、器械与后世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别说那些高精尖的检查和手术辅助设备,就单说基本外科手术器械,譬如手术刀、手术剪刀、手术镊、止血钳、组织钳、持针器、拉钩等等的规格和后世就有很大不同。 还有组织对合器材和在这个时代才初见雏形的电外科手术器械,叶一柏需要迅速熟悉起他们然后不断练习。 这也是他对留级十分怅然但不至于强烈排斥的原因,他确实需要重新学习。 毕竟上了手术台面对的就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叶一柏不可能拿他们来练习做试验。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比对着墙发呆好。”叶一柏答道。 不知道那些警员们是怎么跟张素娥说的,她会不会担心。今天叶一柏本来是打算当了手表换了钱去西华饭店把叶娴劝回来,但被那个智障处长一闹,他连叶娴的面都没见成就被抓进警事局了。 想到这里,叶一柏想把裴泽弼送上手术台的欲望就更加强烈了,麻醉给你做一半!让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肌腱、筋膜、骨膜被分离开的销魂感。 两人说话间,帮叶一柏拿床铺的警员抱着被子进来了。 “床铺是干净的,周科他们出去吃饭了,吃完了会帮你带一份,到时候我拿进来。”警员对着叶一柏十分和善,看得当铺老板十分眼热。 “那我的呢。”老板忍不住插口道。 民国这时候可没有一定要给审讯室里嫌疑人吃饭的规定,就算有这个预算,以这时候官场的贪腐状况,也早就被层层盘剥光了。 警员看了当铺老板一眼,哂笑一声,没有说话。还是个老板呢,这么不知道规矩,还想要饭吃。 当铺老板见警员这个神态,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他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活的,就是看着叶一柏这待遇一时昏了脑子,他连忙从兜里掏出四五个银元。 “长官,能麻烦您帮我带一份晚饭吗?还有杨得志杨科长,我跟他认识,能不能帮我带一句话?” 警员看着审讯桌上的五个银元,没有去接,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当铺老板,“带话?”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配合调查是应该的,绝不会多说一个字,我发誓。”店铺老板急忙道,被警员这样看着,他急得脸上的汗都快出来了。 民国警察权力之大是后世人难以想象的,后世华国网上经常看到美国警察开枪伤人的消息感觉不可思议,但是民国警察的霸道比后世白头鹰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多进了审讯室出不去,或者躺着出去也是常有的事。 当铺老板是庆幸他有叶一柏陪着的,这些个警员对叶一柏的态度都不错,连带着审讯室里的他也沾光,没遭受什么皮肉之苦。 但是他听得清楚,这位大学生明天早上就会走,大学生能走,但他不一定啊。 这万一这大学生一走……当铺老板想给自己买个保险,才有了托警员带话这一茬。 “你以为我们怕这个?”警员好笑道,“我们是一处,裴局的直属下属,虽然裴局暂时被降职,但那仅仅是暂时的,别说什么杨得志,就算是二处三处的处长,见到我们一处也是客客气气的。” 小警员显然对自己隶属一处这回事显得十分自豪,“我们局正局长是个老古董兼着,就占个位,裴局才是这个。”警员竖了竖大拇指。 说完这话,小警员转向叶一柏,笑道:“小同学敢当面跟裴局杠上,牛!” 叶一柏:…… 一旁的店老板快哭出来了,既然如此那为啥说到帮他带话就阴阳怪气的啊? 警员帮叶一柏把床铺在角落里放好,帮店老板解答了他的疑惑,“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这么些年都活到哪去了,这五个银元是带饭的价钱,带话可不是这个价。” 叶一柏翻书的手一用力,差点把书给撕下来,要知道按照1933年的物价,普通体力劳动者一个月的工资才六个银元,这小警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想来这已经不是个例了。 在这个缺少规则和秩序的年代,弱势者恐怕连活着都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叶一柏的嘴唇紧抿,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受。 店老板闻言,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立刻把脖子上的金项链和手里的金戒指给摘下来,放在桌上,“对对对,我糊涂了,我这些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您看这些……” 警员这时候才笑了,他走到审讯桌前,把银元和金戒指金项链一股脑拿起来,正要装进兜里,突然,外面一片嘈杂声响起。 “周科,周科,您没事吧?” “周科!” “周科吐了!这吐的是什么东西!” “周科,别,您别倒啊!” *注:因为实习医必须在上级医生的监督下才能手术或开药,所以为了不再来一个人增加戏份上一章已将理查的身份改为住院医。 ————————以下是正文————— “理查!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在跟你商量!”波恩教授脸色沉了下来,因为医生体系的特殊性,在一般情况下,上级医生对下级医生具有绝对权威性。 波恩教授一开口,理查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知道了知道了,叶是吧,以后你就跟着我吧。”理查敷衍道。 叶大医生并不说话,对着理查露出一个同样敷衍的笑容,气得理查差点当场跳起来。 乔娜很快把叶一柏的白大褂和听诊器拿过来,“叶,你的身材和理查差不多,我拿了和他同型号的,工牌制作需要时间,你有空去人事处报个到,需要拍照。” 叶一柏双手接过,“谢谢乔娜姐。”他拿起白大褂在身上比了比,好似不经意地嘟囔了一句,“好像短了点,我这个年纪还真是会长个的时候,大概穿不了多久。” 理查:!!! 乔娜笑道:“放心,只是暂时穿穿,等你入职会帮你量身定做的,最多一个礼拜。” “谢谢乔娜姐。”叶一柏笑道。 乔娜高高兴兴地走了,留下阴阳怪气的理查,“我以为你对上级医生会有基本的尊重。” “这句话是我应该对你说的,理查!”波恩教授厉声道。 理查:“……我错了,老师。” “行了,叶,你去我办公室换好衣服,跟我们一起去查房。” 叶一柏点点头,转身进了波恩教授办公室,与上一次普济医院借用别人的白大褂不同,这次……是他自己的了。 叶一柏用手触摸白大褂的肌理,摸到凸起的纽扣的时候才意识到现在可不是抒发情感的时候,他拍了拍自己脑袋迅速换上白大褂,同时把听诊器卷起往兜里一塞,快步向门外走去。 258第258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说实话, 这位珍妮小姐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女士,但是就算是再漂亮的女士,如果她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 晕开的眼线糊在眼眶周边, 再加上还有一丝血线顺着纱布往下流的debuff,那也和漂亮沾不上边了。 理查看到这样的珍妮向他跑来, 不由面带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过珍妮并没有发现, 她直冲冲扑进理查的怀里,然后鼻涕眼泪晕开的眼线全都抹在了理查的白大褂上。 一旁的叶一柏看到理查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崩溃的,他侧过头来求救地看向乔娜和叶一柏。 乔娜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叶一柏:…… 眼见理查求救的目光都快变得实质化了, 叶大医生终于好心地开了口,“这位女士,您再哭下去,伤口感染溃烂,您的脸就真的不可挽回了。” 这句话显然很管用。 珍妮女士“嗝~”了一声, 迅速止住了眼泪。 “真的吗?理查,你帮我看看,我真的会毁容吗?”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挪开了纱布。 叶一柏看了一眼, 伤口不深,但是很长, 从耳朵下方一直延伸到下颔骨处。 理查看到珍妮面上长长的伤口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长?” 珍妮闻言面色大变“真的会毁容?” “毁容倒不至于, 先清创缝合吧,跟我去治疗室。”理查一边安抚珍妮一边转头对叶一柏说:“去看看安德森老师在不在, 他的办公室就在老师右边第二间,如果他在请他过来一趟。” 叶一柏正要点头,乔娜就开口了, “别想了,安德森老师今天有两台手术,不到晚上是不会出手术室的,除了安德森老师,其他几位都在门诊,一时半会也过不来。理查你也是大外科的,这种基础的缝合对你来说不困难吧。” 缝合当然不困难了,但是要缝得又好又美观那就不容易了。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外科手术还没发展到后世那种精细到一个缝合手法还分间断、连续,间断下又分单纯间断,间断内翻、间断外翻,连续下又分单纯连续、水平褥式内外翻、8字缝合等等的地步。 大都是按照医生经验来,想怎么缝怎么缝,只要吻合得好,缝得结实那就行了,也就专攻产科剖腹手术、甲乳等方向的医生会研究创口美观问题,并有一套比那些摸阑尾、肠子的稍微美观的缝合手法,刚刚理查提到的安德森老师就是这类。 但大佬们不在,伤口也是要处理,总不能就这么裸露着。 理查满脸纠结地带着珍妮穿过大厅,往旁边治疗室走去,叶一柏在跟上去和回办公室两个选项中犹豫了半秒钟,见乔娜已然追了上去,摇摇头也抬步跟在后面。 “大哥哥,那个姐姐会有事吗?” 在路过医院门口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绑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跑过来拽住了叶一柏白大褂的一角,她抬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华国人? 这还是他到济合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华国人,叶一柏的表情不由变得柔和了些,“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还想问小女孩跟珍妮是什么关系,只是没等他开口,得到他回答的小女孩就已经兴冲冲向某个方向跑去。 “巡捕先生,医生说那个姐姐不会有事的,你别抓我阿爸了。” 叶一柏这才注意到靠近医院大厅入口处的一个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布裤布坎肩神情惊慌的中年男子和一个一身黄色制服的巡捕。 巡捕和巡警不同,巡警隶属上海市警事局,是华国的警察队伍,但巡捕不同,巡捕是隶属于各租界的,是在租界内行使警察权力的警务人员。 “这可由不得你们说了算,珍妮小姐已经够大方了,若是碰上其他人,你们现在就已经在大牢里了。”那个巡捕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叶一柏目光落在那个神情惊慌的中年人身上,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等走到治疗室门口的时候,他才终于想起,这个中年男子不就是昨天帮叶娴的那个黄包车司机嘛。 那个黄包车司机因为叶娴的事被钱大强那些混混打了好几下,那时候因为场面混乱,黄包车司机听到枪声后走得又快,他们都没来得及跟人家说一声谢谢。 于是叶一柏脚下转了个弯,向着刚刚那个角落的方向走去。 “你好,打扰一下,请问这位先生犯了什么事?”叶一柏走到巡捕身后,拍了拍巡捕的肩膀。 巡捕转过头来,看到叶一柏的脸先是皱眉,再看到叶一柏的白大褂又愣了一下,“你是济合的医生?” 叶一柏点头。 得到肯定答案的巡捕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济合居然有华人医生了。 济合医院的什么地方,是英美合资的顶级医院,公共租界里的第一块牌子,国外有的设备它都有,国外能做的手术它都能做,号称是东方最好的医院。 这个最好不仅表现在设备和医护资源的最好,还表现在价格和逼格上,不仅医疗服务价格高昂,病床更是难定,比如他们巡捕房的警长的太太想要在济合产科生孩子,但定了两个月愣是没定上。 “哦,是这样的,这个黄包车司机跑得太快,撞到了珍妮小姐,车上的铁丝还把珍妮小姐的脸给划花了。珍妮小姐好心,说如果脸没事就赔偿医药费就好。”巡捕说话十分客气。 叶一柏闻言点头,他看过珍妮的伤口仔细点缝问题不大,于是他转向惊惶不知所措的黄包车夫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还有……”他顿了度继续道:“昨天的事,谢谢您了。” 黄包车夫先是一愣,随后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叶一柏好一会儿,才惊呼出声来,“您……您是,昨天那个……”他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叶一柏笑着点头,“是我,叶娴是我姐姐。” 黄包车夫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我昨天走得早……” 然而没等他把话说话,旁边治疗室里就传来了一声尖叫声,“不!怎么能留疤呢!”随即是一阵“乒乒乓乓”重物落地的声响。 黄包车夫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牙齿在打颤,“真的……真的会留疤吗?” 他明白,那位珍妮小姐如果真的留疤了就不是赔偿医药费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叶一柏眉头微皱,都好几分钟过去了,理查还没处理好吗? “我去看看。”他说道,说着向治疗室走去。 麻花辫小女孩眼珠子转了转也跟了上去,同时跟上来的还有巡捕和黄包车夫。 治疗室里 珍妮的情绪处于崩溃当中,“我不要那种蜈蚣疤,我看过我妈妈肚子上的疤痕,哦,那太恐怖了。” “珍妮,你情绪不要这么激动,你扯到伤口了,你在流血!”理查躲过一把组织钳,脸上满是无奈,“你的伤口没有那么深,不会像剖腹产一样那么恐怖的,我保证。” “也就是说还是会留疤是吗!我才二十六岁!留疤了你还会爱我吗?我以后的人生怎么办!”珍妮尖叫着,活像一只土拨鼠。 叶一柏出现在治疗室门口,他目光一扫,治疗室里只有理查和珍妮两个人,乔娜哪去了? “你当医院是你家吗?还是当现在是女高音比赛?嫌伤口还不够长,要再扯开一点?”叶一柏皱着眉头走进来,“如果你想治疗,就安静坐下,如果不想,理查叫保安,把这位小姐请出去。” “啊?”理查呆愣。 “乔娜呢?她留你一个人在这?”叶一柏继续问。 “我让乔娜去看看安德森老师能不能抽空出来一下……”理查下意识地回答道。 “基础缝合都不会,你说怎么当上住院医的?”叶一柏第一次觉得他当初对手底下的小崽子们说的话可能是有点重了,他们到民国当个普通医生还是绰绰有余的,毕竟……他看了理查一眼,毕竟这个号称民国顶尖医院里的住院医更适合杀猪。 理查两三秒没能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 “叶!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基础缝合?你会?上帝啊,真该让波恩老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理查气得直接跳了起来。 “说完了?说完了来缝合。”他目光扫过治疗盘里的器械,“这些不能用,去拿一个眼科用的三角针来。” 理查快被气笑了,“说得好像你做一样。” “不是我做难道你来?还是让这位珍妮小姐就这样捂着伤口等安德森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脑子呢。” 理查:!!! 理查:“好好好,你做,我看着你做。三角针是吧。”理查跑出治疗室对着走廊另一头吼了一声,“玛丽,我需要眼科用的三角针,麻烦尽快拿过来。” “最小的那种。”叶一柏加了一句。 理查瞪了他一眼,“最小的那种!”也跟着吼了句。 珍妮被叶一柏的气场一震,情绪已经平稳了不少,她有些警惕地看着叶一柏,“我要理查帮我缝合。” 叶一柏轻哼一声,“行啊,想让脸上多姿多彩一点,让他来。” 珍妮一滞,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叶一柏,“你看起来比理查年轻,你行吗?” 叶大医生已经很久没有被病人质疑过这个问题了,“坐下。” “啪嗒”珍妮飞快地坐到了椅子上。 259第259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少年风骨, 卓然不凡。 或许稚嫩、或许不成熟、但正是有了这群努力的人,这个国家才能在历经这么多磨难后,涅槃重生, 并重新攀爬到他曾经站过的高峰。 叶一柏走过长长的林荫道, 在转角一块支起来的木板前停住了脚步。 “你看啥呢?快上课了。”刚刚被许昌郭文珏耽误了一点时间,现在离上课没几分钟了, 叶一柏居然还有空停下来看宣传板。 沈富探头过去细看, 宣传板里贴了两张纸,一张是喜报,登的就是外事处招录通告, 叶一柏的大名就明晃晃登在上边,另一张则是转专业说明,密密麻麻的小字,沈富也没仔细瞧,毕竟他们已经是大四毕业生了, 转专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沈富小心翼翼地瞅了叶一柏一眼,学校里在传的消息他也听过,无非是娴姐在舞厅唱歌、叶一柏靠女人吃饭、叶广言欺世盗名之类的, 其实这些消息本身对叶一柏的影响有限。 他们这种家庭,谁家里没有些狗屁倒灶的事, 反正都已经是大四了, 在约大的日子也就这几个月了, 只要叶一柏装作没听见不去理会,也就是在背后被人说几句闲话的事。 但是坏就坏在, 叶一柏考的是外事处,外事处又被称为小外交部,是金陵外交部设立在上海的直属机构, 上海多租界,跟洋人打交道的时候多,金陵政府又是顶爱面子的,进外事处的人都要精挑细选,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都查了,这标准跟前朝的选秀也差不多了。 亲姐姐是舞厅歌女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杭城叶家肯出面,教训教训女儿,给叶娴安个离经叛道追求新女性生活的名头,叶广言再去通通关系,这事大概也就过去了。 在这个时代,离经叛道可不算什么贬义词。 但若是叶家不出面,任由这件事发酵下去,叶一柏这个外事处名额可就悬了。 “我们外文系也学物理化学,条件都是都符合,就是转过去,我不是得留一年和大三一起上实操课?”叶一柏自言自语道。 啥物理、化学还实操的?沈富听得一脸懵,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留级听起来还是有点丢份的,是吧?”叶一柏皱着眉转头看沈富。 沈富瞪着小眼睛,张着嘴,一脸懵逼,愣愣地应了一声。 叶一柏轻叹一口气,又看了宣传板一言随即向着记忆中的教室走去。 沈富:…… 叶一柏跨进教室门的那一刻,不少人都偷偷抬头看他,报以或同情或嫌恶的目光。 倒不是说小少爷平时人缘不好,反之,小少爷平时的人缘十分不错,只是二十岁的青少年总有点虚荣心,小少爷平日里总以富家名流子弟自居,平时里花销也十分大气,自然有不少欣羡追捧的人。 但如今叶娴的消息一出来,就有有心人去打听了叶一柏的底细,这一打听发现,原来叶一柏这个叶少爷就是个样子货,叶广言和杭城工事局局长亲妹也就是叶太太夫妻情深,叶一柏的母亲就是个连姨太太名分都没有的女人。 叶广言平时交际、人情往来也只提叶太太杨素新所生的一子一女,说起叶家少爷小姐,杭城人士只知道叶兆麟叶芳,不知道叶一柏叶娴。 就好比后世学校里,有一个长得好家庭条件也好的风云人物,你羡慕追捧了四年,临到毕业了,才发现这就是个空壳子,实际条件比自己还差不说,还靠着姐姐卖唱在他们面前装一副人上人的模样,你什么想法? 叶大医生理解这群小朋友的心态,但这种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叶一柏脸上挂上面对病人时的温和笑容,不紧不慢地在前排找了个座位坐下。 见叶一柏落座,教室里窸窸窣窣声响越发大了起来。 叶一柏秉承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其他人”的理念,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书,翻看起来,他还没看过民国时的教课书呢。 然而还没等他读完民国时期英文课本里李明和梅的对话,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外事处的名单,如果报上去以后再被剔除,那这个补录的名额可就没我们外文系什么事了,有些人明知道自己过不了关,还偏偏不肯把名额让出来,什么大局意识,什么集体荣誉感,在人家看来就是个屁。” 叶一柏翻书的手一顿,又是许昌小盆友啊……这是看没刺激到他改占领道德制高点,晓以大义了,智商见长啊。 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最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许昌的话一落,教室里众人的议论声便大了起来,其中大多是对许昌话的应和声。 “对啊,如果确定会被刷下来,那把名额让出来,不管谁上,便宜外人总是便宜自己人好吧。” “我听说已经有老师找叶一柏谈过话了,但是叶一柏没同意。” “真够自私的啊。” “不自私,能拿着姐姐卖唱的钱来上约大?” …… 议论声逐渐变大,沈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胖墩墩的屁股在座位上扭来扭去的,好似椅子上有钉子似的。 这个时候,叶一柏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 教室里猛地一静,郭文珏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叶一柏,他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他有预感,胜负在此一举了。 然而叶一柏站起来后转了转脑袋,对他笑了笑,随即蹲下身好像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然后坐下了。 坐下了?! 郭文珏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全班都在等着你反应,你居然就这么坐下了?? 他用脚踹了踹前面的许昌,许昌收到信号正要说话,但恰恰这时候,教授走进来了。 这么一节课,郭文珏听得那叫一个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他立马示意许昌说话,名额周一就要报上去了,他们大四毕业生一周一共也没几节课,由不得他不着急。 然而还没等许昌开口,叶一柏又站了起来!郭文珏下意识的去看叶一柏附近的地面,再抬头发现叶一柏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许昌后知后觉地开口道:“叶……叶一柏,你看大家都这么说,你是不是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教室里静悄悄的,能进约大的大家都是聪明人,许昌一而再再而三,加上叶一柏走到郭文珏旁边的动作,有些人依稀已经有些猜到点什么了,不过他们也没做声,毕竟如果郭文珏和许昌能让叶一柏把名额让出来,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 叶一柏自然也明白众人的心思,外事处这个名额迟早都要让出去的,先别说叶一柏不可能放弃前世学了半辈子的医去当什么外交官,单说叶娴这事,一时半会就处理不好,而且这事要是让张素娥知道…… 想到张素娥对这件事的看重以及记忆中她那些个重男轻女的事,他就有些头疼。 “你说得对。有些事是应该向大家说明一下。”叶一柏环顾四周,十分诚恳地开口道:“这几天关于我家里的事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如果给大家带来了不便和困扰我深感抱歉。“ 叶一柏一开口就是抱歉,而且神态恳切,这让教室里的不少同学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二十岁的他们年轻气盛各有心思但同时也有着没有被社会污染的是非观。 ”作为儿子和弟弟,我确实不够成熟,不够有担当,在昨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家人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很痛心,也很内疚。” 叶一柏的记忆里,小少爷在跳下冰冷江水中的前一刻都满怀着对家人的歉疚,只是小少爷不敢说不敢面对,临到走都没有把话说出口,今天他替他说出来了。 “至于名额的事,我想了两天,许昌同学说得对,我不能这么自私,如果确定会被刷下来的话,我应该把名额让出来,给大家一次机会。” 叶一柏的话音一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吸气声,他们说归说,可没想过叶一柏真能主动把名额让出来。这可是外事处的特招名额,一进去就是外交官后备啊。 金陵政府执政后,1931年才尝试恢复了国家人员考试制度,31年全国范围内录取了100人,仅8人获得了自己想要的职位,由此可见普通人进入国家公务人员序列的难度之大,至于说获得自己想要的职位,一般人几乎想都不敢想。 如果不是外事处真的需要人办事,与约大联合举办了这次特招特录,上海高官能人这么多,怎么可能轮得到他们。 “一柏!”沈富整张胖脸都皱成了一个包子,他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扑上去捂住叶一柏的嘴巴,这名额怎么能说让就让了呢! 众人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瞬间变得不同起来,什么靠着姐姐卖唱的钱上学,什么装阔,叶一柏不是解释说了,他在昨天之前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嘛,他们家里人也很多瞒着他们做事不让他们知道的,完全可以理解嘛。 人的印象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主观想法一介入,一个叫滤镜的东西一加,你眼中看到的人就会显得格外完美。 “当然了,具体这个名额怎么让,让给谁,这都需要和学校商量,不过以我个人的意愿,我希望能以一种公平郑重的方式,将我珍视的这个名额交到合适的人手中。毕竟……”叶一柏顿了顿,好似有些怅然若失地开口道:“毕竟它即将代表的是国家,传承的是梦想,不仅是我的,还有大家的。” 是啊,成为一个外交官,在国际舞台上为自己的国家慷慨激昂争取权益,这不是每个外文人的梦想吗? 明明是触手可得的机会,叶一柏居然就这么放弃了?如果是自己……不少人都下意识地自我代入起来,如果是他们,会这么说放弃就放弃吗?万一,万一呢,万一外事处没注意,万一外事处给过了呢。 叶一柏是有这个机会的,他完全可以搏一搏,但是他现在就放弃了,原因只有一个,他想把机会留给他们,他同窗了四年的同学! 整个教室里静悄悄的,“啪啪啪”不知道谁第一个鼓起了掌,随即第二个,第三个,掌声越来越大,久久不息。 听着着熟悉又陌生的掌声,叶一柏心中有些怅然,他有点怀念在医学峰会上分享手术案例互相讨论验证,博得一阵阵掌声的日子了。 低头看到眉头紧皱的郭文珏,哦,差点忘了这位,叶一柏稍稍弯下腰来,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都跟你说了,有什么事私下直接说多好,你看现在弄成这样,大家的积极性都上来了,这个让给大家的名额自然是要用一种更加公平的方式给出去,你说是吧?” 叶一柏在“大家”和“公平”这两个词上用了重音,看着郭文珏一下子沉下来的脸色,叶大医生久违地有了一种吹口哨的冲动。 春日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钻进教室里,阳光中叶一柏嘴角高高扬起,两个显眼的酒窝在脸颊上一动一动的,显得整个人格外生动起来。 …… “裴局,哦不,裴处,您看啥呢?”教学楼窗外,四五个身着警服的人簇拥着一个身着便服的年轻男子站在树荫下。 身着便服男子看起来约莫三十左右的模样,身材高挑挺拔,单眼皮,仔细看有那么一点点的倒三角,眉毛很浓,鼻梁极挺,整个人俊秀中带着一股子煞气。 “看什么?“裴泽弼看了手下人一眼,哂笑道:“看一个忘恩负义还自以为聪明的家伙。”他从兜里拿出一支烟,刚想要点燃,忽然意识到这里的大学,无趣地啧了一声,又放了回去。 “还有周大头,你不会说话就少说话,裴局裴处的,非要提醒我被降职了是吗?” 013 *注:因为实习医必须在上级医生的监督下才能手术或开药,所以为了不再来一个人增加戏份上一章已将理查的身份改为住院医。 ————————以下是正文————— “理查!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在跟你商量!”波恩教授脸色沉了下来,因为医生体系的特殊性,在一般情况下,上级医生对下级医生具有绝对权威性。 波恩教授一开口,理查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260第260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20世纪30年代, 随着x射线、心电图等设备仪器的出现,外科技术逐渐从从盲目地缝合和摘除发展到了局部有针对性的缝合和摘除,但本质上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还是缝合和摘除。 90年后, 你如果夸一个大医生缝合技术真好,大医生大概会回应你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但在1933年, 你夸一个医生缝合技术好,在医生看来绝对是对他技术的肯定。 “我这么空,寻你开心?”叶大医生没好气地说道, “刚刚你看了一遍,记住了多少?” 昨天晚上,叶一柏连夜看完了约大医学系的教科书,心里居然少见地有些沉重。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医学发展比他想象的还要落后。 国内医学界,虽然一家家医院和诊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但喊得出名字的其中一半以上都是教会医院或带有外国背景,国内自有医院屈指可数。 华国唯二两家能授予医学博士的高校都是外国人开办的,到今天为止华国医学生居然都没有一本属于自己的教科书, 甚至现在国内大小医院包括国有公营医院在内,所有医生的病历都是全英文书写的。 华国的医院, 华国的病人, 病历却是用全英文的, 这种怪相居然在这片土地上持续了近百年。 至于国际医学界,国际医学界也没好到哪里去, 对于医学发展至关重要的分子生物学还没有建立起来,电镜、内窥镜、超声诊断仪、磁核共振成像(mri)都不知道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而叶一柏主攻的心脏外科,号称被医学界主流正式认可的心外科手术的正式开端的b-t分流术还要11年后才会正式面世。 无论国外还是国内, 如果说后世的医学是一栋高楼大厦,那么现今的医学则是刚刚垒起地基的阁楼,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叶一柏突然想起了上辈子写论文时查到的一组数据,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民国平均寿命不超过四十岁,四十岁在后世可是正当壮年的年纪啊。 “我脑子记住大半了,但是我的手不一定受我脑子控制。”理查实话实说。 “缝合不是什么有难度的技术,想要学好它,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多练。” 面对当下医学发展的现状,叶一柏倒没有什么力挽狂澜青史留名的想法,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自己门清,不过有位伟人说得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将自己从前辈手里学来的,一点点教给后辈,如果他上辈子所做的一样。 “这附近有卖香蕉的吗?”叶一柏问他的第一颗星星。 香蕉? 理查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突然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南京路那边应该有,我去买。”说着竟转身就要往外走。 还真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啊,叶一柏感叹的同时不忘伸手拽住理查的后脖领子,“没有就没有,南京路那么远,不必特意跑一趟。” “不过作为一个医学生,香蕉和葡萄应该的你最热爱的水果才对。”叶一柏又极有感触地补了一句。 理查:??? 理查忍不住开口道:“叶,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如果你愿意教我缝合术,香蕉和葡萄虽然贵,但是还是在我可承受的范围内,即使天天买不行,一个星期两次,不,三次还是可以的。” 叶大医生反应了整整一秒钟,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好像不是一回事。 仔细回想了一下大脑里的常识,叶一柏这才惊觉,原来民国时候的水果这么稀缺这么贵,就算是医生这种高收入群体,也远远不能实现水果自由。 “理查,你误会了,我本来想让你用香蕉来练缝合,但是不方便的话,我们换个地方也行。”叶一柏笑道。 理查:??? 十五分钟后,济合医院食堂后厨 主厨和帮工们一脸疑惑地看着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两位医生的意思是要帮我们杀鱼?”主厨带着一股子皖南口音的上海话,面上虽然笑着,但看叶一柏和理查两个人的目光却充满了“这俩不是神经病”的疑惑。 理查的面部表情已然僵硬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居然真的相信叶一柏跟着他来到了从来没有踏足过的后厨,还就这么顶着后厨人员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呆在原地不动。 “没错,这两桶鱼,我们包了。”叶大医生戴着口罩十分阔气地挥挥手,表示承包了后厨的鱼塘。 得到肯定的答案,主厨和帮工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这怎么好意思呢,这是我们的工作。” 杀鱼这种事既麻烦又有味道,谁乐意做啊,不过该客气的还是要客气一下。 “诸位不必客气,这是我们自愿的。” “那行!那就麻烦两位医生了,这边留给你们,我们出去。”叶一柏话还没落,主厨就迅速接口道,然后十五秒后,厨房食品准备间里就剩下了叶一柏、理查、还有两桶还在飞快甩尾巴的鱼。 等到后厨人员全部出去,理查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叶?你认真的?杀鱼更练缝合有关系吗?你不会打算让我缝鱼吧?”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理查的声音甚至有些微微变调。 “鱼皮里含有大量胶原蛋白,张力和抵抗力大于人的皮肤,如果你能把鱼皮缝合练好,其他缝合不就手到擒来了。” 叶一柏记得他们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水果永远是香蕉和葡萄,每个缝四个边,缝完了吃掉,丝毫不浪费,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他们当住院医,导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叶一柏看到香蕉和葡萄就反胃。 鱼皮啊,比起植物来更有张力,更考验人手底的功底,虽说这里只有十几条鱼,但是每天十几条,只要有恒心,铁杵磨成针。 理查整个人都是崩溃的,“叶,其实我有钱,我去买香蕉,我现在就去!” 回答他的是鱼儿挣扎时鱼尾溅起的一抔冷水。 叶一柏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直直伸入桶里,一手就抓起了一条努力挣扎的鲫鱼,菜刀一拍,世界安静了。 “来吧。” “啊?都是鳞怎么缝?” “所以先刮鳞啊。不过你小心刮,别把鱼皮刮坏了。” 理查:…… 于是济合医院食堂后厨的食品准备间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拿着持针器对着一条鱼认认真真地缝线,另一个低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 “这是横切口,横切口不必太密缝合皮下脂肪,像纵切口,也就是产科剖腹产的时候,缝合皮下脂肪时就可以选在真皮层的最下缘,从切口外正常皮肤进针后在真皮层三分之一左右的地方进出针,你这个太浅了。” “还是浅,你倒是往下扎呀!对着鱼都不敢扎,对着人你能扎得下去?” “太密了,容易有褶皱。” “松松垮垮的,你不嫌不好看呐?” “针距5毫米,保持一致行吗,前一针长后一针短的,扎你身上你愿意?” 当理查被鱼尾巴甩了第n次腥水,面不改色的拍死第十六条鲫鱼的时候,叶大医生终于点了点他尊贵的头。 “勉强合格,明天过来复习一遍,没问题的话,我们学下一个缝合法。” 理查手里的鱼“啪嗒”一声掉落到砧板上,他愣愣看着一地死鱼尸体,热泪慢慢充盈了眼眶。 叶大医生有些欣慰地看着自己第一颗星星为他自己取得的进步而感动的模样,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他成功踏出了第一步。 还没等他回身走上楼梯,就听到一个惊喜的女声响起,“理查,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呜呜呜,我要毁容了。” 珍妮一边用纱布捂着伤口一边向理查奔来。 说实话,这位珍妮小姐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女士,但是就算是再漂亮的女士,如果她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晕开的眼线糊在眼眶周边,再加上还有一丝血线顺着纱布往下流的debuff,那也和漂亮沾不上边了。 理查看到这样的珍妮向他跑来,不由面带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过珍妮并没有发现,她直冲冲扑进理查的怀里,然后鼻涕眼泪晕开的眼线全都抹在了理查的白大褂上。 一旁的叶一柏看到理查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崩溃的,他侧过头来求救地看向乔娜和叶一柏。 乔娜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叶一柏:…… 眼见理查求救的目光都快变得实质化了,叶大医生终于好心地开了口,“这位女士,您再哭下去,伤口感染溃烂,您的脸就真的不可挽回了。” 这句话显然很管用。 珍妮女士“嗝~”了一声,迅速止住了眼泪。 “真的吗?理查,你帮我看看,我真的会毁容吗?”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挪开了纱布。 叶一柏看了一眼,伤口不深,但是很长,从耳朵下方一直延伸到下颔骨处。 理查看到珍妮面上长长的伤口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长?” 珍妮闻言面色大变“真的会毁容?” “毁容倒不至于,先清创缝合吧,跟我去治疗室。”理查一边安抚珍妮一边转头对叶一柏说:“去看看安德森老师在不在,他的办公室就在老师右边第二间,如果他在请他过来一趟。” 叶一柏正要点头,乔娜就开口了,“别想了,安德森老师今天有两台手术,不到晚上是不会出手术室的,除了安德森老师,其他几位都在门诊,一时半会也过不来。理查你也是大外科的,这种基础的缝合对你来说不困难吧。” 缝合当然不困难了,但是要缝得又好又美观那就不容易了。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外科手术还没发展到后世那种精细到一个缝合手法还分间断、连续,间断下又分单纯间断,间断内翻、间断外翻,连续下又分单纯连续、水平褥式内外翻、8字缝合等等的地步。 大都是按照医生经验来,想怎么缝怎么缝,只要吻合得好,缝得结实那就行了,也就专攻产科剖腹手术、甲乳等方向的医生会研究创口美观问题,并有一套比那些摸阑尾、肠子的稍微美观的缝合手法,刚刚理查提到的安德森老师就是这类。 但大佬们不在,伤口也是要处理,总不能就这么裸露着。 理查满脸纠结地带着珍妮穿过大厅,往旁边治疗室走去,叶一柏在跟上去和回办公室两个选项中犹豫了半秒钟,见乔娜已然追了上去,摇摇头也抬步跟在后面。 “大哥哥,那个姐姐会有事吗?” 在路过医院门口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绑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跑过来拽住了叶一柏白大褂的一角,她抬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华国人? 这还是他到济合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华国人,叶一柏的表情不由变得柔和了些,“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还想问小女孩跟珍妮是什么关系,只是没等他开口,得到他回答的小女孩就已经兴冲冲向某个方向跑去。 261第261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叶一柏一下课, 应付了过来道歉或感谢的人后,就直奔外文系院长办公室而去。 “转专业?” 约大行政楼的外文系院长办公室,温特教授差点把他的咖啡洒到地上。 “叶, 我记得你是个大四学生。” 大四还有几个月就可以毕业了, 你现在跟我说转专业?温特教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中文不够好,理解错误了。 看着温特教授一脸疑问的表情, 叶一柏心里也有点尴尬。若是上辈子自己手底下的小医生轮转完分配完科室了跟他说, 老师我大概不适合学医,叶一柏一定骂到他怀疑人生。 可现在轮到自己…… 叶一柏表示以后如果有机会回去,他一定对提出这种不合理要求的小医生温和那么一点点。 “教授, 想必我家的事您也听说了。” 尴尬归尴尬,但有些事情你硬着头皮也得上,叶一柏在上节外文课做了二十六次对话推演,推导得出,只有梦想牌和苦情牌才能使他们这个对话显得稍微合理那么点。 “昨天以前, 我人生最大的目标一直是获得父亲及宗族的认可,您或许不了解我们国家宗族这个概念,但它对我们华国人来说, 很重要。”叶一柏站得笔直,嘴唇微微抿着, 完全是一副突逢大变大彻大悟的倔强小青年模样。 因为外事处名额的关系, 叶一柏家里的事早已在外文系高层中间传遍了, 叶家明明很有钱,却要女儿早早辍学去当歌手给弟弟挣上学的钱, 而弟弟辛辛苦苦考上公务员却因为姐姐是歌手要被刷下来。 这些事情在温特这个外国人看来,都是极其不合理的,但是他无能为力, 他帮不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温特教授看着这样的叶一柏,心里不由有些唏嘘,脸上的神情也更加温和了几分,他把“宗族”两个字念了几遍,“宗族?有人说过我们外国人崇拜上帝,你们华国人崇拜祖先。宗族就是祖先?” “祖先和宗族还是有些不一样的,祖先是我们已经逝去的上代,广义的祖先可以延伸到我们华族起源那一代,狭义的祖先则是指与我们个体有血缘关系的逝去先祖。至于宗族,则是依托血缘和家族观念自发形成的一种民间权力组织,一般由家族里声望较高的老人组成。”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叶一柏才意识到当带教老师时养成的随口解答的习惯又不自觉冒出出来…… “哇哦,真是神奇,我们西方也有家族,不过他们很多是特权阶级。”温特教授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能理解眼前这个年轻人了,冲破家族的束缚,追求自我,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为了在一起,即便忤逆家族放弃生命也作所不惜。 在这片土地上,他看过太多这种关于信念和爱的故事,有些人苦读数年,明明有远大的前途却为了救国毅然决然弃笔从戎,有些人明明是当下秩序的利益既得者,却为了信念不惜与家族和亲人做斗争。 无论是罗密欧和朱丽叶这种小爱,抑或是救国救民创造新秩序这种大爱,他们之间有一种精神的共同的,反抗、斗争、为了信念一往无前! “你刚刚说到昨天以前,你人生最大的目标是获得父亲和家族的认可?哦不,是宗族,宗族的认可。那么,现在呢?”温特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努力在他身上寻找这种精神。 如果叶一柏现在能听到温特心里的想法,他一定会谢谢他,把他和那些救国志士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现在我认识到我身边已经有了爱我的家人,比起获得他人的认同,对爱我的家人负责,为我热爱的事业奋斗终生,才是我应该去做的。” 没错,就是这种笃定,就是这种一往无前的信念感!温特觉得他看到了,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那种精神! “所以医学是你的梦想?”温特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梦想是值得尊重的,愿意为自己梦想付出努力的人更不应该被怠慢。 叶一柏绷着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医学是不是你的梦想?这个问题就好像问你,你老婆是不是你女神似的,怎么说呢,不是女神你还能把她丢了不成?辛辛苦苦十多年奋斗娶回来的老婆,这眼睛一睁一闭就抛弃了,沉没成本也太大了吧。 况且人无信不立,他也曾在红旗下举着右手郑重承诺过,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这个终生还未结束,他还活着,还在呼吸,自然得继续履约下去。 “是的,我热爱医学,如果有什么事业值得我为之终身奋斗,那一定是这个。”叶一柏听到自己这样说。 温特用笔敲击桌面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在那么一刹那,他似乎看到,这个年轻人身上仿佛在发光。 办公室静悄悄了,过了许久,才有声音再次响起。 “在来华国之前,不少人劝我,他们对我说,放弃现有的一切,到一个陌生的国度重新开始是一个荒谬的想法。” 温特教授将叶一柏的转专业申请书拿到了手里,“但是我还是出现在了这里,因为我认为只有我才能替我自己的人生做决定。” “所以,我再重新问你一遍,你确定要放弃唾手可得的外文系毕业文凭,转到医学系吗?” 温特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这个站得笔直的年轻人,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的影子。 “是的教授,我确定。”叶一柏声音响亮,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温特教授看着这样的叶一柏,竟轻轻笑出声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叶一柏的转专业申请书上签了字,“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帮你还是害你,但是你是个成年人了,应该对你做出的决定负责,至于你提出的诉求,我会和波恩教授沟通。” “毕竟你自愿让出了外事处的名额,这很了不起。” 看着温特教授在申请书上落笔,叶一柏悬在半空的心终于缓缓落地,在这个陌生的年代,面对的是陌生的人,陌生的规则,他急需一种安全感,而“叶医生”这个称呼则能很好地满足这一点。 “教授您过奖了,我可担不起伟大这个词,不过我曾答应过我的同学们,把这个名额以一种郑重而公平的方式交到下一个人手中,所以我希望学院在这方面能够注意一下。” 温特教授有些诧异地抬头,随即立刻笑道,“当然,这是我们的职责。” 叶一柏闻言道了一声谢,不再多说,郭文珏这小子是讨厌了点,但叶一柏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如果他能以公平公正的方式得到这个名额,给他就给他呗。 他从温特教授手里接过“转专业申请书”,随后恭敬道别后顺便替教授带上了门。 他一出门,等在门口的沈富就跑了过来。 沈富手指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叶一柏手里的那张纸,“院长,真的答应了?” “嗯。”叶一柏点头,得意地把签有温特教授大名的转专业申请书在沈富面前晃了晃。 沈富呼吸一滞,胖胖的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就没想过万一医学院那边不同意你补上他们的专业课,你难道真的打算留一级!” 叶一柏诡异地沉默了两秒钟,面上带上了说不出的怅然,“留级啊,随缘吧。” 沈富:…… 从行政楼出来,叶一柏好像有了什么心事,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差点撞到路旁的树上。 “一柏,你没事吧?” 叶一柏抿了抿唇角,转头面色认真地看向沈富,“他们不会真的让我留级吧?” 叶大医生从幼儿园开始就是拿五朵小红花的人,小学开始一路三好学生,初中保送,高中保送,唯一一次升学考高考也是以全省前一百名的好成绩考入的某知名大学医学院。 学到大二,以专业前三的成绩拿到了学校和哈佛医学院2+6本硕博连读名额,博士毕业就被全球最好的医学中心梅奥诊所录用,在今天之前,留级这个词从来没有出现在叶医生的字典里。 沈富:…… 莫不是这次落水,把他这位好友的脑子给浸坏了? —— 两人今天下午没课,从学校里出来,叶一柏就和沈富告了别,他挥手拦了一辆黄包车,“去西华饭店,额嗯,旁边的当铺。” 黄包车夫招呼人的手停顿了一秒钟,“您说的是西华饭店附近的当铺是吗?” “对,没错。” “好嘞,您坐好了!”见叶一柏坐稳,他迈开腿小跑起来 四月里的上海正是春意正浓的时候,大路两旁的老树都抽出了新枝,街边服装店、美容室、牙医瘫、肉摊,各式各样的传统招牌周边围了一圈霓虹灯泡,颇有一种土洋结合的趣味,电车从转角处缓缓驶来,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一手拿着一张纸一边盯着过往的来人,时不时还伸手拽过几个,与手上的纸做比对。 其中一个老大爷可能是腿脚不怎么灵便,一拽就被拽到了地上,哎呦呦地叫唤起来。 “叫唤啥呢,快起来,别妨碍公务!”警察冷着脸不满地开口道。 叶一柏眉头微皱,这个年代的警察与后世的真的不可同日而语,如果是在后世的华国,正义感爆棚的男男女女早就围上去拿出手机拍视频曝光了,但现在大街上的人如同被驱赶的鸭子般,低着头快步走过老人,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这些警察执法都是这么暴力的吗?”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黄包车师傅闻言,先是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警察也没什么行迹诡异的人才接口道:“暴力?这还算好的了,原来有皇帝老爷的时候,反抗捕快最多被打两下,现在这些黑皮不一样,他们比官还厉害,惹恼他们是要吃枪子的。” “前天,就在这,这大街上,一个服务生被一个警官当街打死了,那血流了一地,我看着就吓得慌。” 黄包车师傅边说边摇头,说完又好似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了番。 “您以后看到这些黑皮就躲远点,他们才不管您是不是大学生。” 警事局长当街打死服务生?叶一柏记得他来这个时代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 黄包车师傅对于叶一柏这种诚恳的道谢,显然有些受宠若惊,他连声说不用,随即有好似受到鼓舞般又列举了好几个“黑皮”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例子。 说话间,一件写着大大“当”字的商铺出现在叶一柏面前,当铺,到了! 叶一柏下车,付了钱,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东西,大步走进当铺。 叶大医生这么多年吃食堂住宿舍,虽不能说生活不能自理,但指望他艰苦奋斗赚点钱出来是不成的。 至于说利用语言优势做点翻译工作之类的,一,叶一柏正儿八经熟练贯通的语言就一门英语,德语法语日语是会一点,但也仅限于日常交流和某些医学专用词汇,让他做翻译……算了吧。 况且这种工作,普通人家温饱没问题,但要赚到一个约大学生的学杂生活费,除非叶一柏课也不上,其他什么事都别做了,那还有一点可能。 262第262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 “我这么空, 寻你开心?”叶大医生没好气地说道,“刚刚你看了一遍,记住了多少?” 昨天晚上, 叶一柏连夜看完了约大医学系的教科书, 心里居然少见地有些沉重。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医学发展比他想象的还要落后。 国内医学界,虽然一家家医院和诊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但喊得出名字的其中一半以上都是教会医院或带有外国背景, 国内自有医院屈指可数。 华国唯二两家能授予医学博士的高校都是外国人开办的,到今天为止华国医学生居然都没有一本属于自己的教科书,甚至现在国内大小医院包括国有公营医院在内, 所有医生的病历都是全英文书写的。 华国的医院,华国的病人,病历却是用全英文的,这种怪相居然在这片土地上持续了近百年。 至于国际医学界,国际医学界也没好到哪里去, 对于医学发展至关重要的分子生物学还没有建立起来,电镜、内窥镜、超声诊断仪、磁核共振成像(mri)都不知道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而叶一柏主攻的心脏外科,号称被医学界主流正式认可的心外科手术的正式开端的b-t分流术还要11年后才会正式面世。 无论国外还是国内, 如果说后世的医学是一栋高楼大厦,那么现今的医学则是刚刚垒起地基的阁楼, 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叶一柏突然想起了上辈子写论文时查到的一组数据,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民国平均寿命不超过四十岁, 四十岁在后世可是正当壮年的年纪啊。 “我脑子记住大半了,但是我的手不一定受我脑子控制。”理查实话实说。 “缝合不是什么有难度的技术, 想要学好它,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多练。” 面对当下医学发展的现状,叶一柏倒没有什么力挽狂澜青史留名的想法, 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自己门清,不过有位伟人说得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将自己从前辈手里学来的,一点点教给后辈,如果他上辈子所做的一样。 “这附近有卖香蕉的吗?”叶一柏问他的第一颗星星。 香蕉? 理查看向叶一柏的目光突然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南京路那边应该有,我去买。”说着竟转身就要往外走。 还真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啊,叶一柏感叹的同时不忘伸手拽住理查的后脖领子,“没有就没有,南京路那么远,不必特意跑一趟。” “不过作为一个医学生,香蕉和葡萄应该的你最热爱的水果才对。”叶一柏又极有感触地补了一句。 理查:??? 理查忍不住开口道:“叶,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如果你愿意教我缝合术,香蕉和葡萄虽然贵,但是还是在我可承受的范围内,即使天天买不行,一个星期两次,不,三次还是可以的。” 叶大医生反应了整整一秒钟,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好像不是一回事。 仔细回想了一下大脑里的常识,叶一柏这才惊觉,原来民国时候的水果这么稀缺这么贵,就算是医生这种高收入群体,也远远不能实现水果自由。 “理查,你误会了,我本来想让你用香蕉来练缝合,但是不方便的话,我们换个地方也行。”叶一柏笑道。 理查:??? 十五分钟后,济合医院食堂后厨 主厨和帮工们一脸疑惑地看着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两位医生的意思是要帮我们杀鱼?”主厨带着一股子皖南口音的上海话,面上虽然笑着,但看叶一柏和理查两个人的目光却充满了“这俩不是神经病”的疑惑。 理查的面部表情已然僵硬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居然真的相信叶一柏跟着他来到了从来没有踏足过的后厨,还就这么顶着后厨人员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呆在原地不动。 “没错,这两桶鱼,我们包了。”叶大医生戴着口罩十分阔气地挥挥手,表示承包了后厨的鱼塘。 得到肯定的答案,主厨和帮工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这怎么好意思呢,这是我们的工作。” 杀鱼这种事既麻烦又有味道,谁乐意做啊,不过该客气的还是要客气一下。 “诸位不必客气,这是我们自愿的。” “那行!那就麻烦两位医生了,这边留给你们,我们出去。”叶一柏话还没落,主厨就迅速接口道,然后十五秒后,厨房食品准备间里就剩下了叶一柏、理查、还有两桶还在飞快甩尾巴的鱼。 等到后厨人员全部出去,理查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叶?你认真的?杀鱼更练缝合有关系吗?你不会打算让我缝鱼吧?”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理查的声音甚至有些微微变调。 “鱼皮里含有大量胶原蛋白,张力和抵抗力大于人的皮肤,如果你能把鱼皮缝合练好,其他缝合不就手到擒来了。” 叶一柏记得他们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的水果永远是香蕉和葡萄,每个缝四个边,缝完了吃掉,丝毫不浪费,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他们当住院医,导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叶一柏看到香蕉和葡萄就反胃。 鱼皮啊,比起植物来更有张力,更考验人手底的功底,虽说这里只有十几条鱼,但是每天十几条,只要有恒心,铁杵磨成针。 理查整个人都是崩溃的,“叶,其实我有钱,我去买香蕉,我现在就去!” 回答他的是鱼儿挣扎时鱼尾溅起的一抔冷水。 叶一柏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直直伸入桶里,一手就抓起了一条努力挣扎的鲫鱼,菜刀一拍,世界安静了。 “来吧。” “啊?都是鳞怎么缝?” “所以先刮鳞啊。不过你小心刮,别把鱼皮刮坏了。” 理查:…… 于是济合医院食堂后厨的食品准备间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拿着持针器对着一条鱼认认真真地缝线,另一个低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 “这是横切口,横切口不必太密缝合皮下脂肪,像纵切口,也就是产科剖腹产的时候,缝合皮下脂肪时就可以选在真皮层的最下缘,从切口外正常皮肤进针后在真皮层三分之一左右的地方进出针,你这个太浅了。” “还是浅,你倒是往下扎呀!对着鱼都不敢扎,对着人你能扎得下去?” “太密了,容易有褶皱。” “松松垮垮的,你不嫌不好看呐?” “针距5毫米,保持一致行吗,前一针长后一针短的,扎你身上你愿意?” 当理查被鱼尾巴甩了第n次腥水,面不改色的拍死第十六条鲫鱼的时候,叶大医生终于点了点他尊贵的头。 “勉强合格,明天过来复习一遍,没问题的话,我们学下一个缝合法。” 理查手里的鱼“啪嗒”一声掉落到砧板上,他愣愣看着一地死鱼尸体,热泪慢慢充盈了眼眶。 叶大医生有些欣慰地看着自己第一颗星星为他自己取得的进步而感动的模样,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他成功踏出了第一步。 “哎呀,小同学,审讯室没经过同意是不能出去的,要吃枪子的!”审讯桌后被拷住的当铺老板大声喊道。 然而叶一柏已经走出去了。 警务大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二楼办公室也不停有人出来看情况。 上海市警事局分两层,一楼是普通警员和科长办公室,二楼是高级警员、行政办公室室和领导办公室。 出来看情况的一处成员看倒下的是周大头,不由惊呼出声来,周大头可是裴局的心腹,他们这时候不得表现表现,这样想着,从楼下下来的人越发多了。 叶一柏跑到警务大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一群穿着黑制服的警察把办公楼入口处围得水泄不通,楼上还不时有人下来加入他们的队伍。 “让让,让让,我是医生。” 叶一柏的身高176,在民国南方也算是高的那一挂了,但上海市警事局挑警员的时候大概只看身材来着,一个个人高马大,就算不如叶一柏高的,这宽度也能抵他两个。 他一时挤不进去,听着声音,里面的病人呕吐得越来越剧烈了,叶一柏气急。 “没听到老子说我是医生嘛!还是你们觉得你们站在这里比我更有用!”少年人的声音高亢而嘹亮,镇得许多警员动作一顿。 四面八方各式各样的目光同时向他投来。 叶大医生愣是连眼神都没飘一下,拨开两个愣在原地的警员就往里走。 走进人群包围圈,只见周大头捂着腹部被某个警员扶着坐在一把椅子上。准确来说,是瘫在一把椅子上,叶一柏看得出周大头是很用力才没让自己从椅子里滑下来。 “哪里痛?”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叶一柏上前两步,走到周大头身前。 263第263章 是谁家的小可爱漏订章节啦!“哎呦, 两位医生客气啥,你们想来体验生活俺们欢迎啊,就是这衣服, 挺可惜的。”主厨看着理查身上星星点点的血, 露出可惜的神色。 “洗一洗就干净了。”叶一柏温和地笑道。 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主厨心里想着, 对这个长得好看的医生同胞的好感度更高了。 “哎哟!”一声痛呼声响起。 随后是菜刀和地面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一位帮厨正捂着手痛呼,血顺着他手指的缝隙流出来,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哎呦妈呀, 大宝,你咋那么不小心呢,老刘,你去拿医药箱。”主厨把蒸笼一转,迈开大步向受伤的帮厨方向跑去。 然而有一个人比他跑得更快。 一阵带着腥味的风吹过, 理查就已经蹲在了那个受伤的帮厨身前。 “啊,给我看看。手背上啊,手背上的皮薄, 跟鱼皮差不多呀。”理查双目泛着精光。 “用纱布把伤口压住,等我, 我马上帮你处理。”说完, 立刻站起身来, 冲到水槽前,开始刷手。 因为厨房里没有消毒液, 也没有无菌手套,理查在主厨心疼的目光下用掉了整整半瓶的碘伏刷手,然后用另外半瓶给器械和帮厨的伤口消了毒。 “放心, 很快的,一下子就好了。”理查音调怪异的中文温柔的安慰的。 冒着精光的眼睛,明明很兴奋却强行压下去的怪异表情,配上西方人苍白的肤色、被打湿的头发和沾着鱼血的白大褂,活像90年后某部灾难片里出来的变态医生。 但是或许是理查那身白大褂太有说服力了,帮厨想都没想就把手伸了出来,脸上满是感激的神色。 “大宝,你今天运气真好啊,济合的医生亲自给你弄呢,要是去上头看,这么一次要你好几个月工资了。”主厨也是满脸感叹和羡慕。 “是啊,是啊,傻人有傻福。” “这一针就要好多钱吧,听说按美金算的,比咱银元还贵呢。” “一针就好几个银元吧。” 面对后厨员工们信任的目光,叶大医生摸摸把自己到了嘴巴的话咽了回去,不就是忘记打麻醉嘛,这么小的伤口,也就是两三针的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理查深吸一口气,想象着不久前处理鱼皮的感觉,进针! 厨房里响起一声闷哼声,帮厨大宝脸上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哎呦妈呀,咋好像比划了一刀还疼啊。 然后他非常清晰地听到了针在自己皮肉里穿行的声音,大宝的神情开始恍惚,目光飘忽中看到同事和主厨们羡慕的目光,听着他们大谈特谈一针几美金,大宝觉得自己的忍痛能力又好了些,他赚了好几十美金了吧。 前后针间距一致,完美,理查在缝到伤口另一端的时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缝合,在精益求精的要求下,又往回缝了两针,这样可以避免打结,使得伤口看起来更加漂亮。 拉紧对齐,剪掉线尾,理查又检查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帮厨的手,“叶,你来看!” 叶大医生目光扫过因为疼痛而面色发白呼吸微弱的帮厨小伙子,轻轻叹了口气,“不错,不过,下次记得给人上麻醉。” 理查一愣,随即立刻扭头去看病人的脸色。 只见帮厨大宝面色苍白满脸冷汗,他看着理查满脸感激,气息微弱地道谢道:“谢谢你医生。” 理查心头一热,歉疚和感动的情绪混杂在一起,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他好像爱上这个国家和这里的人了。 “对不起,抱歉,我忘了用麻醉了,我……”理查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歉。 没等大宝开口,豪爽的主厨笑着说道:“哎呀,医生你真客气,这点小伤口,用啥麻醉啊,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扎几针而已,蚊子咬一样。” “是吧,大宝?” 大宝微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对,医生,真的很谢谢你。” 理查满脸感动,温和地叮嘱道:“这几天不要沾水,隔天到二楼找我换药,这次缝合非常好,你的伤口几乎不会留疤的。” 大宝看了看手上平整的伤口,犹豫道:“还要换药啊。” “对,隔天换药,不要钱。”叶一柏一边替理查递胶布一边加了句。 不要钱~ “好!那我明天来找您!”大宝因为疼痛而微弱的气息又壮了几分。 从厨房里出来,理查吹着口哨脚步轻快,“叶,你看到没,我刚刚缝合的那个伤口,除了两边的线头,几乎看不到有一处不完整的地方。” “噢,我记得乔娜有照相机,我要去借过来,那位好心的厨师每次换药的时候我就拍一张,拆线我再拍一张,我要做好记录,然后贴在我办公室的墙上。” 理查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就像一条新鲜的鲫鱼在水里蹦跶。 走廊另一头,乔娜抱着一大堆病历迎面走来,她走到离两人五米远的地方就捂住了嘴巴,“哦,理查,叶,你们去了哪儿,怎么一股子鱼腥味,还有,理查,你是掉进水里了吗?怎么头发上还滴着水?” 理查脸上的笑容一滞,他懊恼地叫了一声,把口罩网上扯了扯快步向楼上宿舍跑去,跑到一半还不忘回头跟叶一柏说一声,“叶,我的宿舍是507,我有多余的白大褂,你来我那换洗吧。”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向楼上跑去。 叶一柏闻言点头,正要跟上,却听到乔娜道:“叶,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很快,大概就十分钟。” “当然可以,能帮助女士是我的荣幸。”厨房的时候,叶一柏除了做了两次示范外,其余时候都是理查在处理鱼,在结束的时候,他又再三清洗过,因此身上虽沾了稍许鱼腥味,但比起理查来说已然是好多了。 “十分感谢,我先把这些拿到护士台放好,等下我们一起去药房和器械室。”乔娜一边走一边说。 叶一柏非常绅士地从乔娜手中拿过病历,“我来拿吧。” “噢,真的谢谢你。” 将病历放到护士台后,乔娜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列着器械和药品的单子,叶一柏目光扫过去,单子正上方写着“济合医院四月捐献清单”。 “这是济合每个月捐献给红十字会医院的器械和药品,红十字会医院会每周会有一次义诊,是红十字会牵头,上海大大小小医院都参与的,有钱出钱有人出人,不过我们医院的医生都比较忙,所以我们每次就会多捐点药品和器械。” 乔娜一边说着,一边用钥匙打开器械室的门。 “每个月捐献的数量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事先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再点一遍。” “我点东西,你帮我打勾,行吗?”乔娜问道。 叶一柏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手术刀、手术剪刀、手术镊、组织……” 济合真是财大气粗,单单送出去的器材就有两箱,还有各种药品。华国现在虽然整体处于和平状态,但是局部战争和冲突还是在进行,这药品在华国市场上的价格和价值可非同一般。 不过相对于济合捐献物的价值,叶一柏更在意乔娜说的义诊。 以叶一柏现在的身份,在济合几乎就没有手术的机会,即使有,也就是清创缝合这种小手术,连手术刀都不能拿。 但是义诊就不一样了啊,义诊就好比大型全科门诊,又因为是免费的,民国许多老百姓都会来排队,人一多,那就什么毛病都遇得上了,叶大医生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想想就有点手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