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继兄一般黑》 1天生尤物 第一章 春暖香浓,花房里芳香四溢。 牡丹池边,桐花竞相开放,杜鹃锦色,新发的花儿幽幽暗香,真叫人心生欢喜。 日头才升起来不高,四五个采花女在花房中采花,姑娘们的裙摆轻过花池边,目光却是都好奇地望着门口,一早上来了不速之客,还是个身怀有孕的。 眼下,这个身怀有孕的女子正是跪了青石上面,掩面哭泣,悲悲切切。 面前一桩工艺木墩上,也坐着一个女人。 旁边丫鬟递了手帕来,她伸手接过,露出了一截雪白玉腕。 擦了手,又接了扇子过来,轻轻摇着。 花房里面比外面还要热得多,女人身穿薄纱,纱领微敞。 那比常人挺实许多的雪兔露了两道浑圆,可当真是肤若凝脂,这般景象,身边丫鬟见了都是脸红心跳,不敢多看一眼。扇上还有花香,轻轻一摇,微风拂面,低头看着这位一早找上门来的孕妇,女人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你是说,你腹中已有了我夫君、秦淮远的骨肉?” 她开口问了,哭声才渐渐歇了些,年轻的女人拿着帕子擦着眼泪,声音也是低低的,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是,就请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难为淮远,他一直说让我进门,但是碍于夫人情面始终苦恼。我一心爱慕大人,本也不求名分,可如今有了孩子了,怎么也不能让孩子变成私生子,可怜我孤苦伶仃一弱女子也仰慕夫人风采,知道夫人从不拘小节,只求进门给孩子一个安身之地,青韶愿做牛做马侍奉夫人一辈子……求夫人……” 她口中一口一个夫人叫着的女人,其实从样貌上看着,年岁都差不太多。 全京都知道她,带着儿子嫁给国公府二子秦淮远做续弦的,景岚。 实际上她已经三十有二了,只是一直以来,不见时光在她身上消逝,依旧是笑面,一脸温婉,景岚轻摇着扇,感叹着这个操蛋的旧社会。 人都找上门来了,她也不急不躁地:“你叫青韶?” 眼前的女子看着也已过双十,她一直跪在地上,抖着肩哭,仿若无骨似地,真真可怜:“嗯,还请夫人……” 她一身锦衣,袖口处还有兰花一叶,鞋面上绣着一对鸳鸯戏水。 景岚上下瞥着她的衣裙,忽然打断了她的恳求:“你这衣裳料子不错,谁家铺子的?” 女子似怔了下,一下被人打断思路还不知道如何接话了:“这……我……” 景岚笑,将扇子递给了身边的丫鬟,那双笑眼里目光也是了然:“你实在是不该来,来也不该是今个来。” 话音才落,门口帘子一掀,从外面进来个白衣少年来。 他身上还背着个书箱,往花房里面一跳,手里还举着几根绿草野花:“当当当!祝我娘生辰快乐!永永远远日月同辉,岁月不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来人正是景岚的儿子顾今朝,十四岁的少年真真是眉如远山,眸如星月,看见跪着的青韶以及她那遮掩不住的腰腹,脸上笑容慢慢凝住了。 景岚也是伸手抚额:“顾今朝,你确定是想让你娘我年年有今日?” 顾今朝到她面前,将手里的野花小草恭恭敬敬地送了她手里,再回眸,一下蹲了青韶面前,歪头看着她,又见三分笑意:“这位姐姐是谁呀,有话就说,你跪我娘干什么?” 青韶也是第一次见到顾今朝,抬眼看着他。 他与景岚虽是母子,但并不大相像,只肤色相同,都雪一样的。对于男子来说,真是长得太过于精致了,非比较的话,景岚风情当然更胜一筹,少年绝色,就绝在了眼上,那双天生的桃花眼,轻轻一颤,都让人心悸,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年一样,真是比传说当中更好看一些。 少年嗓音微哑,肩一动又近了一些:“姐姐怎不说话?” 顾今朝身上似有花香,饶是青韶这个情场得意的老手了,也难免红了耳根,心如捣鼓。 她才要开口,少年对着她又是轻眨一眼,伸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按,随即站了起来,不看她了:“好了,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和我娘都知道啦。” 景岚也站了起来,淡淡目光在青韶身上掠过:“是了,你今天来说的事我知道了,现下我儿要上学去了,先走一步。” 说着直接从她身边走过,才一动,后面一直候着的丫鬟连忙上前,拿了外衫披了她的身上。薄纱之下,女人身形窈窕,细腰似不盈一握,走动时脚步也轻得很,不似真切。 蓦然回眸,眼见着景岚穿戴整齐,要出花房了,赶紧站了起来。 跪了这么一会儿了,双膝发麻,青韶两手在膝上揉了揉,直咬着牙,可左右也无人上前,她为表柔弱之象也未带一个丫鬟,真个苦了她了。 赶紧追着就出来了:“姐姐留步!” 顾今朝伸手掀着门帘,景岚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也站住了。 回过头来,她此时笑意全无,目光清冽:“景岚并无姐妹,请勿姐妹相称。” 青韶咬唇,随即上前:“夫人,青韶并无他意,京中谁人不知夫人威名,只为正室,不兴夫君三妻四妾,休夫再嫁,明明身在商道,却又嫁进了国公府。夫人从来对女子都极为宽容善待,身为女子都羡慕夫人,希望能有夫人那般勇气,青韶也不敢妄想与夫人姐妹相称,只求一个容身之地,让孩子有个生地。” 她低眉顺目,也是小白花一样。 景岚却是扬起了脸:“京中有名的妓馆,都会在服饰上面落下标记,尤其天香楼,喜欢用梅兰竹菊海棠牡丹,一叶两叶几叶标记在袖口。我看你二十出头才一叶兰,想必是几年也未熬出头的那种,并非我瞧不起青楼女子,这个时候女子卖身谋出路也是种活法,但是即使是秦淮远怕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吧,你这般算计,是算准了我才嫁进国公府离不得,还是算准了我不会难为你呢?” 心思被人看破,身份也暴露出来了,女人一下白了脸。 景岚轻轻摇着头:“你若真为孩子好,怎能让他私生,不管是女孩还是男孩,私生子不能随父姓,不能上族谱,不被世人承认,就连父亲都羞于启齿的孩子,你想生便生罢!” 青韶双肩微抖,万万没有想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才要上前,再要哀求一番,景岚却已经转身推了儿子先出去,:“今天是我的生辰,实在扫兴!” 门帘啪嗒落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知道她也是动怒了,青韶总算没白来,回头拿起了自己宽松的斗篷披在身上遮住身形,也赶紧走出了花房,迟了一步,景岚带着少年已经上了车,她只看见那马车奔着京中长街疾驰了出去。 马车走得急,是因为顾今朝要去书院,怕迟了。 车上只有他们娘两个,景岚向来喜欢独来独往,此时慵懒靠在了车窗前,迎着春风,也是单手托腮。 顾今朝的书箱就放在脚下,他拿了一朵小野花别了娘亲的耳边发髻上面,拍着手:“我娘真好看,别为那些不值得生气的人恼怒。” 景岚回眸,伸手在少年脸上掐了一把,坐直了:“不是为她,那孩子看着得有四五个月,也许是成亲之前有的也说不定。如果是那样,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秦爹爹,与我无关,总得先知道怎么回事,再下定论不迟。” 再怎么说,也是男人惹的祸。 顾今朝不屑撇嘴:“大周有十六个国公,唐国公府怕是最落魄的了,人人都道是娘高攀了,之前也就见过他一面,我不明白娘为什么就嫁了他了,还倒搭那些银钱。” 这个时候,可不就是这样,家世能压人一头。 景岚被他这般模样逗笑,更是抬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娘教你什么来着,心里想什么不要挂脸上,遇事笑三分,别人看不见你心里,你胜算更多。” 顾今朝心底为她不平,口气也不大好了:“我笑不出来,那娘什么意思,今天的事,就要忍下了?” 女人失笑,也是扬眉:“忍字头上一把刀,为娘可不能让谁捅我心窝子,当然不能忍,娘不是告诉过你么,吃什么,也不能吃亏,今个可是我生日呢,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着又是一指禅点在顾今朝的唇角:“所以,你就别这样了,快,给娘笑一个。” 说的也是,她娘什么人,自称什么穿越来的,真个有勇有谋,做事滴水不漏。 今朝双手捧着自己脸,做开花状,勾唇:“知道了。” 笑过,又挨了娘亲身上,好奇地戳着她胸前那柔软:“娘这怎么这么大,我长大了要也这样缠不住怎么办?” 是了,她本是女儿身,但这个世道,为了守住家财,一生下来就被景岚当儿子养的,随着年纪长大,需要注意的事情越来越多了,也日日含了花药,让嗓音听起来低哑一些。 景岚瞥了她一眼胸前,那样平的:“你这不用缠,太平了。” 顾今朝哈哈大笑起来,抱住她撒欢,又是一阵笑闹。 马车渐渐停了,掀开窗帘一看,是到了书院大门前,顾今朝转身来背书箱,景岚伸手一提,竟是没有提动,不由惊呼一声:“装了什么呀,这么重!” 也是得意,顾今朝打开箱盖,拿了一本名册出来翻页给她看。 上面用残花落石做的各种小景图,首页还提了诗,冷眼一看也别有一番意境。 顾今朝对着她娘眨眼:“这上面可有应天书院第一公子秦凤祤的题字,在女学那边一册能卖五百文钱,我闲暇时候做了十册。” 秦凤祤就是秦淮远的长子,在应天书院是出了名的才子,三个月前才成为了她的继子。 景岚看着女儿艰难地背上了书箱,不得不为她的经济头脑赞叹:“我没想到,你现在和你继兄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吗?他给提的诗?” 顾今朝得意至极,眉眼弯弯:“不,我仿的,有九成像哦!” 书院钟声敲响,她可来不及再说别的,掀开车帘就跳下了马车,因为箱子略重还踉跄了下,不过再重也是甜蜜的负担,脚步更是轻快了。 无时不刻不在寻找良机挣钱,果然是她的好女儿。 她、仿的,女儿真是多才多艺。 眼看着顾今朝走远了,景岚掀着窗帘,看着她背影也是忍不住笑。 2公子如兰 第二章 永宁十三年,天下太平。 大周历经了几年战乱终于安定了下来,京中越发的繁华,由于天子实行变法,民风一年比一年开放,兴建了不少书院。 去年冬,立于京中最繁华胜地的应天书院也开创了女学,一些权贵公侯将女儿送了书院来,不少寒门纷纷效仿,为求联姻也送了儿女来,一时间百姓们津津乐道,成了一桩美谈。 自她娘嫁入国公府之后,十四岁的顾今朝也被送进了应天书院。 作为书院当中的鼻祖太学,应天书院并非什么人都能进的,秦家是祖上风光如今没落了,顾今朝的这任继父,也是颇有才学,在翰林院在职编修。 他是唐国公府上二子,早年娶妻王氏,膝下两儿一女,前两年染病没了。在顾今朝眼里,这位秦爹爹,除了皮相好看一些,为人实在古板,不知道她娘看中他什么了。不过仔细一想,或许也有迹可循,她娘同她不一样,向来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 顾今朝以为,越是长得好看的人,越是人心难测。 可她娘说人心都是难测,不论美丑。长长久久那种事可遇不可求,不如随缘,看着顺眼,喜欢了才能去体会那善变的人心,好歹过了眼瘾。不过这话也就听听算了了,她娘可不是轻易就嫁人的人,若非有打动她的人,那就是有能打动她的事。 匆匆嫁进国公府,顾今朝甚至怀疑她娘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把她送进书院。 当然了,问了她也不承认。 秦淮远的长子秦凤祤,也是模样俊秀,说起她这位继兄来,比起他的容貌更有名的是他的才气,他从小聪慧,每次会考都轻松夺魁,早期在应天书院就是有名的才子。他十六岁高中状元,就连殿试审阅卷宗时,明帝也是拍案叫绝,说此卷变今绝古,大周自太I祖以来,无此佳作! 此人如今是应天书院的活招牌之一,人称第一公子。 不过他更是多数时间都和他爹在翰林院编译,轻易不来书院。 只名气还在,偶尔会被书院请回来坐一坐,所以顾今朝才敢明目张胆地造假,反正多半时间也见不到他。钟声已经敲响了第一次,再敲一次就要上课了,这期间还有一刻钟的空档,她背着书箱先绕过分院,奔着女学大步走了过去。 门口已经有了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来来回回踱着步。 弯眉杏目,身形娇小,看见顾今朝了,她赶紧迎了上来:“怎么才来啊,都敲钟了!” 顾今朝蹲下身来,将书箱放了地上。 打开,里面装了的书册抱出了些,一共四册:“你先拿四册,多了也拿不动。物以稀为贵嘛,先让她们抢去,能卖到五百钱就出。” 册上装裱精致,里面还有装饰的小石头,少女翻看两眼,放了一边:“你确定是国公府,秦大公子院里的园艺石头做的?” 顾今朝嗯了声,甩着手站了起来:“那是当然!没看见多难得么,一共也就这么几块,我可是花费了许多口舌,才讨要来的。” 少女杏眼圆瞪:“你也确定,上面提的字,的确是秦大公子亲笔所为?” 她向来手巧,善于模仿别人字迹。 秦凤祤平时写字近乎于临帖典范,书院到处是他批注过的书册,对照下来,她也真是下了功夫的,能有个七八分像,当然了,也只能糊弄糊弄那些年少无知对他鬼迷心窍的小姑娘们了。 到时,她们将书册宝贝一样收藏,谁又能知道呢! 顾今朝伸手撩起额边碎发,叹气:“赵玘,自己看,你可以看看是不是秦大公子的字迹?如今再不济,我们也是兄弟了,这点小忙,他还是能帮的。” 其实她已经看过了,被她叫做赵玘的小姑娘点着头,也不与她争辩:“看起来挺像真的,”看着顾今朝的神色,也是松了口气,“没想到你这么快适应国公府了,怎么样?继兄继妹都好相处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好相处吗? 顾今朝笑,伸手捧脸,学着她娘的口气,眉眼弯弯:“我这么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少年,谁会难为我,都喜欢我还来不及呢!” 这样重组的家,兄弟姐妹之间,开始都是生疏的。至于她的继兄,她只见过那么一次,是她娘成亲次日,秦淮远把孩子们叫到了一起,大意说兄弟如手足,要互敬互爱。 当时她还没大睡醒,强撑着眼皮,一直低着头,也没仔细看他。 之后他都是早出晚归,也不在一个院里,再未见过。 她娘说过了,不过是各有所需,不必刻意讨好他们,倘若国公府谁胆敢给她苦汁吃,那她娘随时随地都能给她再换个爹。 话是这么说,但毕竟是一家人了,她会尽力克制自己别惹事,做个好继子的。 见她还是从前模样,笑嘻嘻的,赵玘也就放心了,别开了眼:“好吧,我尽力帮你搭上线,五百的话应该没有问题,但是要先说好了,事成之后,我有什么好处?” 二人合作过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顾今朝扬起脸色就笑:“老规矩,没有上限,超过五百文钱,多余的都给你。” 赵玘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谁要那个了!” 顾今朝茫然挠头:“那你要什么?” 书箱没有背好,勾着挂了她衣襟,眼中少年纯良无害,眉眼间还是从前模样。 越看越是心乱,赵玘上前一步,抓了她胳膊给衣襟扯平了,:“先卖着,都卖出去了,你拿这么多钱,得来感谢我一下。” 赵玘是她进京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二人也算志同道合。 这姑娘比她大了一岁,最早进京之后,景岚租了赵家旁边的宅院,做了两年邻居,近几年也算一起长大的了。如今景岚第三嫁,带着顾今朝进京国公府,才有些日子没见了。 女学相对来说,更好进一些。 男学子想进应天书院,不仅对家世有所要求,还需进院考试,顾今朝被秦淮远送进书院,其实也靠自己实力。 不过她志不在此。 听见赵玘说让她感谢她一下,也不以为意,一口应下来了:“不用等卖了银钱以后,现在我就谢谢你。” 说着两手勾着肩带,对少女欠身:“姐姐大恩大德,唯有来生再报……” 赵玘见她嘴贫,横眉立目顿时恼了:“再说这样没边的话,腿打折,胳膊腿都打折。” 顾今朝嘻嘻笑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只要是女孩子开口,我都舍不得拒绝的,所以你尽量说不用银钱的事,最近我比较穷。” 说着一口一个好姐姐,多谢你,一口一个好姐姐,拉了她的衣袖晃了又晃。 少女耳根顿红,一把将她手摔开了,继续瞪她:“不用你花一文钱,行了吧!” 顾今朝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脸笑意。 冷不防赵玘又一脚踢了过来:“滚滚滚!” 那可是求之不得了,今朝笑着转身:“好嘞,小生这就滚,姐姐回见!” 真是得快些走了,要是迟到了,要挨老夫子的戒尺的。 别了赵玘,顾今朝背着书箱往回走,脚步轻快,人世间最能令人心情舒畅的,果然还是银钱,有了银钱,能置办田地,能买很多很多东西。 说起来,这世间除了皇位以外,可能没有什么是拿钱买不来的,如果有,那就是银钱还不够。 这是她和她娘唯一都赞同的话。 回了香书院,院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抬眼看着钟楼上那个弯腰驼背的聋老头又往钟口去了,顾今朝几步冲上了石阶,进了书堂。 堂中少年纷纷看向她,她没有迟到,得意地扬眉。 因为个子略矮了些,坐在最前面,就在老夫子的眼皮子底下,今朝落座,将书箱放了一边。案上还有昨日笔墨,才伸手扶平了,后面有人在她肩上戳了一下。 她回头,后面少年歪着头笑:“今朝,有人看见你往女学那边去了,干什么去了?有约啊?” 他同她一样大的年纪,是少尹之子。 平时也总一起玩笑的,顾今朝对着他眨眼,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嘘!别乱说……” 话音未落,只声轻微的咔哒一声,一个人影在她脚边咻的窜了出去! 有人打开了她的书箱! 顾今朝立即反应过来,起身就追,另外一个少年手里举着本锦册已经在笑了:“啊哈!看看这是什么,我可都听见了,说上面有咱们书院第一公子秦大公子的题字呢!” 该死,是她疏忽了! 顾今朝顿时恼了,追着他去了:“喂!” 少年被她追着到处乱窜,胡闹之余喊着让人来看秦大公子题字,竟然跑了出去。 今朝拔腿就追,眼看着人跑出去了,听见一声惊呼。 快步跟上了,才到门口一下站住了。 少年跑得很太快,跟来人撞了满怀,摔了一边去。 门外来了三人,旁边一个正捂着鼻子叫骂:“瞎啊,往你爷爷身上撞!” 锦册掉落石阶下面,看着已经摔裂开两页,花叶和小石头也有掉落的,顾今朝顾不得别的,赶紧跳下来捡。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才弯腰,一人已先她一步将锦册拿了起来,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是真个好看,她站直了身体看向来人。 一身锦衣,看束发已是弱冠之年。 紫玉琉璃青羽冠,两侧垂着红石珠玉串起来的流苏,随着他一转身,身上佩玉也是叮当作响,若是旁个身上挂了那么多红石白玉的,怕是庸俗不堪。可此人虽有笑意,却是眉清目也清,天生贵胄,多少配饰也只当锦上添花,一身清绝之像。 今朝抱拳:“还请公子还与我……” 话未说完,人已先笑,指尖在锦册上点了一点:“初见卿卿,惊鸿一瞥,再见卿卿,南柯一梦……我却不知,秦凤祤竟然还会做这样的情词浪调。” 念了锦册上的两句话,本就是调侃,他语调不快不慢,声音也是好听至极。 顾今朝却是脚下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了。 因为这人一错身,露出了他背后之人。 秦凤祤一身白衣,正是看着她。 公子如兰,目光……呃……目光如炬。 3继兄在上 第三章 学子频中第俊才擎宋廷,应天始兴学书院冠华夏。 牌匾是先帝亲书,应天书院。 当——当——当—— 沉闷悠远的钟声响了起来,顾今朝微低着头,乖乖站在石阶上面,没敢动。 眼底入了一抹白,秦凤祤袍角动了一动,又站住了。 偷偷抬眼,他冷冷目光正是停留在她的脸上,赶紧又垂眸。 耳边是摔倒少年的哀嚎声,顾今朝小声说:“我没闯祸,他抢我东西。” 秦凤祤没有应她一句,倒是身边的锦衣公子笑了:“凤祤,这就是你那新进门的弟弟?” 什么叫新进门的弟弟,顾今朝再抬眼,这人也在看她。 他笑意浅浅,微勾着唇。 那双凤目直瞥着她,这般风姿的,单单站在面前,虽是一身锦衣玉石的,也是个雅,看着真真赏心悦目。 她压下心中恼意,尽量保持神色平静,趁机认兄:“两位哥哥好。” 秦凤祤嗯了声,当然了,他应的也应该不是她,多半是答人那句新进门弟弟的。 那人轻笑着,口中还默念了声哥哥:“哥哥?呵……” 顾今朝不以为意,只在心里猜着,秦凤祤要是看了锦册,是会训斥自己一顿,还是要等回府里再问,左右也是恼了她吧。 她一副好少年模样,低眉顺目的,希望他别太在意锦册上面的那两句词,别追究下去才好。 很显然,秦凤祤也真没太想理会她,他错身一步,完全没有理会今朝和那本锦册的意思,光只是伸手来请锦衣那人了:“时候不早了,大公子请。” 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恼还不恼。 听见他说要走,顾今朝暗自窃喜,可真是巴不得他快点走才好。 锦衣男子嗯了声算是应允,手里的锦册一下按在了今朝怀里,还在她肩头轻按了一按:“长得真不错,嘴也是甜,你这弟弟倒也有趣。” 说着,错身离开。 锦册失而复得,顾今朝大喜过望,赶紧搂紧了。 那二人进了学堂偏门,看样子是奔着后院去的。 秦凤祤低声说了句什么听不真切,回头还瞥了她一眼,目光冷冷的,大抵是有过后算账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自认倒霉。 也是才要进屋里去,地上少年一把抱住了她一条腿,不让她走。 与此同时,背后又响起了一声怒斥,直叫她叫苦不迭。 “你们在干什么!” “诶呦夫子救命,我流了好多血!” “跟我来君子堂!” “……” 真是屋漏偏逢雨,书院君子堂的夫子老远看见,正好赶上了。 地上那个还捂着嘴,简单处理了下发现是撞掉了颗牙,这老夫子一怒之下,直接将她们两个都叫了来。 书院的前院筑有山门、讲堂、经堂,因男女不同堂,院中还有女院。后院还有状元殿,明成殿,藏书阁,大文堂,圣贤屋,其中一个院落最为别致,坐落在藏书阁旁,叫做君子堂。 君子堂是专门惩戒学子的堂口,顾今朝进学院之后,还是第一次来这里,难免好奇四处张望了下,墙上挂着忠孝礼三个大字,一根金蝉丝的藤鞭高高摆在堂前,据说此鞭打天下所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是先帝御赐的。 老夫子走在前面,进了君子堂,回身就坐了案前。 啪的一声,从顾今朝手里搜走的锦册被扔在了案上,他伸手抓过一把戒尺,在案子上面敲了敲:“来来来,让老夫看看,是谁这么能,钟声敲过几次了?不在屋里坐着跑出来干什么?嗯?过来,到这来!顾今朝!周行!怎么回事?” 之前抢她锦册的少年名叫周行,这会止住了血,捂着嘴还一脸气愤。 顾今朝乖乖上前,快人一步:“回老夫子的话,周行抢了我的东西,我追了他才出来的。” 周行看着她,恨恨地,说话有点漏风:“顾今朝伪造秦大公子字迹,传淫1诗浪句,败坏秦大公子名声!夫子你看,那册子上写着呢,我亲眼看见她去女学那边送了人了!” 老夫子一听秦大公子四字,当然知道他口中说的是谁,伸手拿了锦册翻看了两眼,也是皱眉,一下将锦册摔了今朝身上! “顾今朝!这是谁写的?秦大公子还能写这个东西给你?你说说,你送了谁了?这是书院!书院!” 闯祸了,这是她唯一念想。 如果闹得人尽皆知,可就真无法挽回。 恰好秦凤祤还在书院当中,谎话只怕很快就被戳破,别的她不怕,她只怕牵连赵玘进来,是以低着头,闭口不言,也不作分辨。 在人最生气愤怒的时候,不要分辨,等他把话说尽了,乖乖认错就好。 见她不言语了,周行咬牙切齿地指着她,声音也大了起来:“夫子可要给我做主,都因为想要揭穿他,免于败坏秦大公子的名声,若不是他在背后推了一把,我怎能撞到人!” 认错可以,但是可不能无中生有。 不是她的错,她不认,她可以忍夫子,却不能忍周行。 他门牙漏风略有点口齿不清的意味,顾今朝抬头,看着他气急败坏还直遮着嘴,轻轻摇了摇头,一脸平静:“周行,你可真行,我什么时候推你了?我要是能抓到你,直接给你拽回来了,还能让你摔个狗吃屎?有理不在声高,你抢我的东西,还敢做不敢认了?” 周行瞪着她:“什、什么?什么敢做不敢认 ……” 眼见着他就要吵起来了,老夫子戒尺在案上狠狠又拍了一下:“闭嘴,你给我闭嘴!” 他气的不行,拿着戒尺这就站了起来,顾今朝向来识时务,立即乖乖闭嘴,周行抻着脖子还要再吵,戒尺奔着他就抽了过来,他扑腾一下跪下,又可怜兮兮起来:“夫子息怒,周行实在冤枉!” 老夫子到他面前,抖着戒尺啪的一下抽在他腿上:“你还冤枉?你可知今个是捡了一命?若不是世子侍卫走在前面,你怕是要撞世子身上了,他那样的人,就连太子都让着他三分,本来身子就不好,撞上了,还能有命在?” 世、世子? 顾今朝想到那人曾按过自己肩头,打了个冷战。 周行也是吓得不轻。 京中只有一位世子,他是大周唯一的异姓王,谢晋元之子谢聿。是出了名的病秧子,因母不详,身世成迷。 他是出了名的谢扒皮,轻易无人敢沾边的那种。 此人有毒,真是一言难尽。 一听是自己差点撞上他了,周行腿抖,一咧嘴牙槽又疼了。 打定主意是要拉今朝下水,指着她嚷道:“夫子还要严查,此事全因她而起!” 不用说,老夫子也没打算就此放过,回身再次坐下,他一捋胡子,戒尺就放了锦册上面:“顾今朝,你可知错?周行摔掉了一牙,回去告诉你娘,出些银钱就是。” 意思不言而喻,老夫子这就是在做和事佬,也趁机得些银钱。 也不仅是息事宁人,京中人人都知景岚一女人守着个儿子家财万贯,恨不得都来捞一把。嫁入国公府之后,更是多少人都等着看笑话,就算国公府再没落,于世人眼里,她们也是高攀。 那戒尺就压在锦册上面,此事分辩,定然用此事压她一头。 坏就坏在秦凤祤就在书院,他若是不认,甚至翻脸,只怕后果更严重,顾今朝握紧双拳正是暗恼,门口突然响起了轻扣声,她循声望去,一抹白出现在了门口。 秦凤祤一身白衣,翩翩走了过来。 顾今朝看着他走近,别开了眼,横竖这样了,什么事受着就是。 秦凤祤欠身上前见礼:“夫子,别来无恙~” 如今他已入朝为官,老夫子站了起来:“无恙无恙,你怎地来了这里,世子呢?” 秦凤祤仿若未闻,他浅浅目光就落了案面的锦册上了:“今朝年幼,不知深浅,本就是闲暇时写的,还请夫子还与我兄弟。” 他说的轻巧,顾今朝却是蓦然抬眸。 别说周行瞪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就是老夫子也怔住了。 不过世间事本就这样,真假不过都是表像,老夫子干笑两声,亲自拿了过来递给了他:“凤祤妙笔天成,文采斐然,偶尔也来书院,收录藏书阁里,也是功德一件。” 秦凤祤点头应下,捏紧了锦册,回眸看向今朝,语气当中带了些许责备:“同窗之间玩闹也要有分寸,他这是怎么了?” 他神色不耐,开口将二人之间定位同窗之间玩闹,明地里是在责备她,却是给了她一个开口的机会。若说也真是有趣,从她口出,那些诗词就是淫1诗浪词,他一认下,那就成了文采斐然妙笔天成,可见夫子也看人眼色的。顾今朝缠棒而上,做了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指着周行,可是有了底气:“他抢我东西,还诋毁我!出了门也是自己撞的人,牙掉了跟我有什么干系,还赖上我了,让我回家找我娘拿银钱呢!” 本来是老夫子的话,顾今朝向来不知吃亏,都推了周行身上。 这一次,老夫子可不等她再说什么,拿了戒尺就来抽打周行:“老夫平时都怎么教的你们,同窗之谊,都忘了脑后了!” 秦凤祤有心袒护,可算放过顾今朝了。 老夫子只说要罚周行,让他们两个先走,外面长廊上,顾今朝乖乖跟在秦凤祤的身后,勾着手指头还有点心动,她脑海当中都是他刚才那句兄弟,能做好兄弟才好啊,看着他的背影直入了神。 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这得多少个五百文那! 勾唇就笑,那挺直的背脊,在她眼里,全都变成了银钱,正是琢磨着怎么才能变成银钱,冷不防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顾今朝一时恍惚没有反应过来,一头撞了上去。 连忙后退,秦凤祤并未回头,叫了她一声:“顾今朝。” 她从来懂得感恩,笑吟吟应道:“哥哥有话请讲。” 他仍未回头,只将锦册反手举过肩头,语气冷淡:“唤兄长即可,你我本无这般亲厚。” 这是此事不想追究下去的意思,但还特意警醒一下。 冷漠疏远,无意攀谈。 顾今朝脸上笑意顿失,有什么梗着在嗓子里,闷得她心肺都滚烫起来,可是,看在这即将到手的银钱分上,看在她娘还算满意这门婚事的分上,她忍下了。 不喜欢她的人多了去,她哪能都放在心上。 伸手接过锦册,今朝无意识跟着他走了两步,心中默念了七八遍五千文五千文,到了转角秦凤祤才一转过去,又是开口:“既然我爹将你送了书院来,就好好读书,不要失了国公府的脸面,记得了吗?” 顾今朝当即顿足。 春风拂面,她哑然失笑,才要开口,背后忽然响起了周行的冷笑声。 长廊的头上,他瞧着只她一人,追着她过来也是放肆起来:“顾今朝!你不就是仗着你那个残花败柳的娘最会勾搭人,才进的书院么,今日这颗牙你不赔些银钱,我一状告到国公府,看你那个后爹可能袒护你们娘俩个!” 看吧,同窗也有人这般轻视,世人都道,她娘是高攀,应当小心翼翼伺候着他们。或许他们国公府的人,也是那么想的吧,好似真的高攀了一样,否则怎能充耳不闻。 她娘是世上难见的女子,岂是别人能随便羞辱的? 背后人还在叫骂,眼中的白衣,似乎没有停步的打算,她盯着他背影,叫了他:“喂,秦凤祤!” 这般直呼兄长名字,中气十足。 秦凤祤皱眉,转过身来。 顾今朝扬着脸,目光灼灼:“怎么护住国公府的脸面,那是你们的事情,兄长见谅,儿子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诋毁亲娘。” 说着他倒着退了一步,手中锦册随手扔了一边,转身就走。 秦凤祤怔了一怔,随即从转角追了过来。 可他也只来得及上前两步,眼中的少年脚下生了风一样,已然冲到了周行面前。 一脚将人踹翻,顾今朝真是将他骑了身下就挥下了拳头! “我多赔你几颗牙就是!” 4想杀便杀 第四章 周行平时横行惯了,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 他让老夫子抽了几下子,出了君子堂,一抬眼看见长廊的头上,只顾今朝一个,恶心顿起,叫了他:“顾今朝!你不就是仗着你那个残花败柳的娘最会勾搭人,才进的书院么,今日这颗牙你不赔些银钱,我一状告到国公府,看你那个后爹可能袒护你们娘俩个!” 说着,追着就过来了,口中犹自叫骂。 书院有法条的,滋闹造事者查明了,是要严办退学的,周行料定顾今朝是好不容易进来的,可不敢滋事,所以占尽口头便宜。 他脚步也快,眼看着顾今朝转身朝向自己来了,也是冷笑:“怎么着,你敢动爷……” 话还未说完,顾今朝当胸一脚,狠踹了周行肋下。趁着他岔气摔倒,她骑上去就抡起了拳头! 周行吃痛,哀嚎出声,胳膊腿都胡乱推挡起来。 顾今朝除了第一下揍了他满脸花之外,再打时拧了他胳膊专打关节大筋处,周行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只挣扎之余呼了她脸上一下。 哀嚎都不是好动静了,周行哭了出来,呜呜地只管告饶声了:“别打了……别打了……饶了我这回吧今朝求你了……呜呜……” 君子堂的老夫子听见外面动静,出来了:“顾今朝!你干什么!” 秦凤祤也到了跟前,他额角青筋直跳,眼见着老夫子手里的戒尺奔着今朝来了,赶紧弯腰,伸手自她腋下给人抱了起来,周行双臂都抽筋了,只剩哭了:“夫子救命……” 顾今朝本是愤恨未消,冷不防秦凤祤自背后抱住了他。 他拖着她,双手正在她胸前。 随着他的力道被拖离了周行身上,今朝反手推开了秦凤祤。 她胸型还小,布带也缠得紧紧撑撑不易被人发觉,并非是因为男女之别窘迫,打小就被当儿子养的,她并没有女儿家的什么羞耻心,只近日发育胸渐长,一碰痛得很。 秦凤祤站定,以为她还要去打,又拉住了她手腕:“顾今朝,你……” 本是想训她,她那精致白净的脸上,突然流下两条红来,他连忙入怀摸出了一方绢帕来,可才抓着她要给她擦擦,顾今朝伸手在鼻下抹了一把,发现流血了,回头又踹了周行两脚。 老夫子气得不轻,举了戒尺要打她,秦凤祤下意识就将人遮在了身后。 他转身,将绢帕递了她的面前:“擦擦脸。” 顾今朝非但没有接过去,还低下头来,让鼻血滴落在衣衫上,她伸手抹了一把鼻血在身上胡乱蹭蹭,歪头看着他,不屑地别开了脸。 周行趴地不起,哭着直叫人去找他爹来。 他爹是谁顾今朝不知道,她只知道他舅舅是京中文官,这么一闹腾,也惊动了书院掌教,赶紧去请了大夫。周行光自躺在地上哼哼着,因才哭过,狼狈得很。 掌教亲自到了他的面前,活动了他的手臂和腿,关节才被打过,他龇牙咧嘴地说疼,谁也不敢碰他了,不消片刻,大夫到了,上前检查了一遍,身上却是连个伤痕都没留下,只说没事。 众人才齐齐松了口气,又都看向顾今朝。 她倒是坦然,这是必然的结果。 说起来这要感谢她上一任继父,林锦堂。 这也是她唯一叫做爹的男人,她不知亲爹是谁,她娘说死于战乱了,后来娘亲改嫁,第一任继父她当时太小也没有印象,林锦堂就是她自从有记忆以来唯一的爹。 那时他们还不在京中,他闲暇时间很多,带着她上山下海的到处耍戏。 他原是远北军里一普通士兵,后回管辖地做了一衙中人,平时在家就教她些拳脚,这些也是他告诉她的,因为她力气有限,他就教她如何一击即中。 一打一如何打,打了如何不惹祸。 一打多如何打,打了如何不吃亏。 顾今朝恼怒之余,一脚将人踹翻,才挥拳打了他脸面,立即冷静了下来,不能让人留做话柄,所以她下手之处都是难留痕迹。 周行牙掉了三颗,口中还有血迹。 也有不少学子远远观望着,顾今朝侧立一旁,等大夫检查好了,也是上前。 掌教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书院掌教平时都难见,顾今朝也是扬起脸来,坦然相对:“顾今朝。” 眼前的男人一身青衫,看年纪也是三十几,清瘦得很。 顾今朝三个字一入耳,他当即皱眉。 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他也是问道:“身上这么多血迹,可是受伤了?” 今朝点头,指着地上的周行说:“他打的。” 身后就是君子堂,掌教让人将周行搀扶了进去,君子堂的老夫子也瞪了今朝,让她进去。她回头看了眼秦凤祤,虽然百般不愿,但是他此时是兄长,自然要担负起相应的责任来。 秦凤祤比她要高一头,此时见她目光,也是低眸。 亲眼看见她动手,也真是说谎不眨眼,有时笑嘻嘻,有时那般目光,却让人十分在意,才要让她先进去,背后来人又叫住了他。 他差点忘了,世子还在藏书阁。 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得看着今朝,让她先进去:“你先进去,我让人去请父亲来,在他来之前,问你什么,你都不要说。” 顾今朝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伸手抓了一把,秦凤祤才一转身,刚好抓住了他袖子。 到底还是个小少年,许是怕了,他站住了才要安抚她两句,一个细长的物件就到了手中。少年向前一步,与他并肩,眸色微动:“最好不要惊动你爹,让人拿着这个去中郎府寻我爹,告诉他我让人欺负了就是。” 说完,少年回头,大步进了君子堂。 秦凤祤摊开掌心,上面静静躺着一个腰牌,是中朗府的。 让他去寻谁不言而喻,顾今朝口中的爹,林锦堂无疑。景岚当年进京城时就声名大噪,她一介女子抛头露面来行商,百姓们议论纷纷,都当个乐子讲,纷纷猜测林锦堂何时休妻。 可人家日子依旧那么过,还过得有滋有味的,后来林锦堂入了中郎府,在职金吾卫,更是夫妻恩爱。 景岚行事向来我行我素,她近年来兴建花房,家财万贯,更叫人羡慕,就在那些爱嚼舌根的人都觉着,林锦堂这夫人可真是娶着了,也兴家也兴夫的时候,没想到林锦堂迎了一门妾室进门,至此景岚休夫,大闹京兆尹,名动京中。 迟疑片刻,小厮已经迎了过来,赶紧交代了几句,进了藏书阁。 顾今朝进了君子堂,掌教已经落座,周行坐了案边,还捂着嘴哼哼着,她才一站定,老夫子的戒尺就狠狠敲在了案前。 “顾今朝,你将周行打成这样,难道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吗?嗯?” 顾今朝反唇相讥:“夫子怎不问问,他可有一分愧疚之心?” 周行浑身疼痛,想要分辨两句,一张口,牙槽也疼,疼得他嘶的一声:“……” 老夫子横眉立目,也是恼怒:“混账!才看着凤祤的分上,饶你一次,却是不长记性,你还不知错,还不跪下!” 那个在那坐着,干什么要她跪? 顾今朝纹丝不动:“他有错在先,为何不让他跪?” 老夫子怒火更盛,掌教一旁瞧着,淡淡开口:“稍等片刻,等家里人都来了,再议论对错不迟。” 老夫子嗯了声,也坐下了:“说的也是,一会等秦大人来了,也叫他看看,他这个继子是个什么德行。” 堂中有风,说话声音大了还有回音。 顾今朝闻言冷笑,低眸不语。 君子堂一下安静了下来,只除了周行应景地哼哼两声,安静得似乎只能听见几人浅浅的呼吸声。 时间过得也快,周行他爹来得也快,他甚至还带了衙中的两个衙役,嚷着要将顾今朝这就送进牢房。 或许是顾及身份,他只怒斥并没有动手。 但那目光也是凶神恶煞了。 顾今朝冷眼瞧着这当爹的,在她面前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只小心退让,一味后退,不多时,君子堂门口又有人来,她终于松了口气,站住了。 低下头来,抿唇。 脚步声走过她身边,遮住了她的身形,之后她听见一道称不上熟悉的声音说道:"子不教,父之过,秦生来迟一步,还望见谅。" 她蓦然抬眸,面前人还是一身官服微换,想必也是匆匆而来。 秦凤祤并没有让人去找林锦堂,还是叫了秦淮远来,他一文人,注重教养,为人谦和,对于她这个继子,能有什么……别开眼,今朝凭空踢了下脚边并不存在的东西,暗自着恼。 秦淮远态度温和,周行爹只是冷笑:"好了,秦大人来了,现在咱们就来论一论到底是谁的错,我儿被打成这个样子,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 秦淮远轻点头:“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着他让今朝先出去,只说来论。 顾今朝也不管他那个,径直走了出去,外面春风迎脸,院子里还能看见刚长出来的草儿,带着些枯杆。 四季变换,人心变换,都是控制不了的事情。 她坐了下来,随手扯了两根枯草,在手里摆弄着,低头编起了草兔子来。 冷不防一声轻笑在旁:“小可怜儿,闯了祸你倒是跟没事儿人似的,书院有书院的规矩,你才来几天,为何不知遵守呢!” 说罢还叹着气,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笑意。 今朝抬头,藏书阁的楼上,窗口处一人正低头看着她,他一身锦衣,脸边流苏垂落下来,正慵懒靠着窗棱,笑意浅浅。 她继续编兔子,低头:“有人遵守,有人不需遵守,那叫什么规矩?” 上面人嗯了声,似叹了口气:“说的是,所以要做当权者,不忠不义者,杀,不仁不孝者,杀,想杀便杀,无非就是安个由头便是。” 今朝也是叹气,说不出的失落。 她手上动作也快,小兔子刚是编好,君子堂传出了秦淮远的声音,不卑不亢,也是淡然。 “我儿何错?” 5此人有毒 第五章 顾今朝摊着掌心,上面静静躺着个草兔子小小一只。 本来就是随手扯的草杆,还夹杂着才发的新嫩绿叶,两种颜色让这只兔子看起来怪怪的,她低着眼帘,耳边还能听见君子堂里面的动静。 她从小在林锦堂身边长大,最喜欢和他一起做些小东西了。 林家并无什么显赫家世,他出身寒门,手特别巧,会做很多很多玩具。小时候她娘忙着建花房,买商铺,她就成日跟着他身后。 他会做纸鸢,带着她去郊外放纸鸢,捉蚂蚱。 他会做鱼叉,带着她去河里摸鱼,放灯。 他会用奇形怪状的小石头和落叶派兵摆阵,阵形也摆得特别好看,被落叶一衬,像一幅画似地,他给她讲打仗的事,教她拳脚自卫,小心保护自己女孩子的身份。 是了,他知道她是女儿。 有一段时间,她特别喜欢一些小动物,小兔子猫儿狗儿的,可实在养不了,她和容华姑姑碰了之后,身上会起一些红点点,只好远远看着。 林锦堂就用草杆教她编做兔子和猫儿,永远记得那些个晴日,他两个在郊外,她耐心地坐了石头上面,学着编小兔子,他叼着根草棍,就躺在草地里,枕着双臂用腿缠着线放纸鸢。 他说,他这辈子就这样了,这样很好。 那时,真是风也轻云也轻。 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能听见君子堂里周行的哭嚷声,他有了依仗,更是肆无忌惮:“秦大人也看见了,顾今朝打了我,可是下了狠手的!老夫子可以给我作证,当着他的面还不依不饶!” 他爹也是在旁附和:“怎么什么样的人都能进应天书院了!此事不能不了了之,我儿今个受了苦,书院也必当给我们一个说法,秦大人,我看你也别管了,什么样的娘能教出什么样的儿来!” 老夫子向来喜欢左右逢源:“是,此事全是今朝一人之错,书院百年名誉怎能不顾,此等学子,必当严惩不贷。” 世间事,多半就是这样。 只看果,鲜少看因。 谁又能在乎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打人,到底因为什么呢! 顾今朝伸手摆弄着手里的小兔子,也是仰脸。 窗边谢聿也正低头看着她,他脸上笑意也轻,想必也是在秦凤祤那听说了,多半带着看热闹的模样。他说得对,做当权者,便是可以随心所欲,假若她今个是他,周行险些撞了就吓得不轻,更何况开口辱骂,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若是林锦堂来了,还兴有几分袒护。 这位继父…… 正是失落,秦淮远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儿何错?” 今朝怔住,随即站了起来。 从石阶上倒退几步贴了君子堂的门口,侧耳细听,秦淮远的声音听起来,真是声如其人,从来不卑不亢。 “什么样的娘能教出什么样的儿,秦生不知,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倒是什么样的爹能教出什么样的儿,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秦淮远淡然道:“我儿今日若有错,为父定不袒护,若是无错,也需书院给个说法。” 听他这般一说,周行爹已然恼怒:“你!秦大人这是执意袒护,周行已经被打成这个样子了,莫非是眼也瞎了耳也聋了?都看不见了?” 老夫子忙是安抚两句。 秦淮远等他说过了,才开口:“说是老夫子亲眼所见,可是真的?” 老夫子自然称是:“之前两人就有玩闹,为了争一个锦册还差点冲撞到世子,为此周行还摔了一跤,老夫给他两个都叫了君子堂,本来就是先警醒一番,等他两个走了,不消片刻我就听着周行救命救命的,出去一看,顾今朝骑着周行正是打他,他都毫无还手之力。” 顾今朝在门外望天,又往门口蹭了一步,做好随时冲进去舌战群渣的准备。 可显然,秦淮远来的路上已经问过小厮了,他什么都知道:“敢问夫子,可是周行大声呼救,才听见的?” 老夫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说了实话:“他哪里还喊得出来,连哭带哼地,可是真真可怜。” 周行父子都乱嚷起来,可是有了实证了! 秦淮远却依旧淡定:“哦,原来是被打得只剩哭啼啼了,可哭啼啼能有多大声音,老夫子都能听见,那想必之前周行叫骂我儿,也是听见了?他口口声声辱我夫人,说什么残花败柳,什么勾搭人,老夫子也听见了?” 老夫子语塞:“这……” 顾今朝在外听见,哑然失笑。 秦淮远坚持问道:“老夫子这般迟疑,到底是听见了,还没有听见?” 若是不承认,那前后矛盾,老头子也是只能承认了:“是,老夫子听见了,才要往出走……” 不等他说完,秦淮远一声叹息:“我儿凤祤出自应天书院,如今又送了今朝来,本来以为应天书院人才辈出,州郡置学始于此,现在看来,可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进应天书院了。礼忠仁义孝,进了学堂,最先学的什么?夫子最该教的什么,那些话我一读书人听了都觉得有辱圣明,儿郎怎敢狂言说出口?别说是血性少年,就是秦生当年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介书生,听了谁敢这般侮辱母亲,怕是拼了命也要扑上去的,否则怎敢为人子,日后如何为人父?老夫子虽不教学,也坐君子堂,如何能充耳不闻,不加管教,莫非也理所当然,以为我国公府的主母夫人,是那样可辱的?” 他此言一出,可是将几分厉色都给了君子堂的老夫子。 周行父子无声了,老夫子声音都颤了起来:“老夫……老夫必当是要管的……” 秦淮远也是扬声说道:“应天书院百年名誉,皆因夫子先生德才兼备,诲人不倦,为人父也望子成才,才送儿来。此事的确不能不了了之,皮肉伤处,不日就能愈合,若是心口上的刀子,何时能好?今个国公府放任一次,难不成日后谁骂我儿,夫子不管,我儿都要忍着了?如此不公之待,秦生便请老太傅过来过问过问,书院至今,是不是罔顾人伦,脸面都不要了!” 他口中的老太傅,便是太子恩师。 也是秦淮远当年的授业山长,书院始初创始者。 君子堂一片鸦雀无声,之后老夫子连连陪着不是,掌教也开口说要另行处置周行,书院可容不得这般人……顾今朝心中开阔,再不听那个,快走两步从石阶上跳了下来,她心中欢喜无处分享,一脚踢飞了院中的小石头,踢了两块,还跳了一跳! 天边懒懒一朵云,抬头就笑。 然后,笑意顿失,恭恭敬敬地对着楼上欠身施礼。 窗口那人还在,他一手搭了窗棱上面,一手托脸,看着他这般雀跃,也是失笑:“这时候才想起来给本世子见礼,是不是太晚了些,嗯?” 就是声音,也慵懒至极。 可顾今朝不敢大意,人人都知世子有毒。 他可是说翻脸就翻脸,说要人命就要人命,最是注重身前礼数,哪个待他不周,哪个都没好下场的,传闻他就喜欢听赞颂之词,从来都一副笑面,却是蛇蝎心肠。 刚才她坐在石阶上,抬头看见他时,也是心情低落,忘了见礼了。 这会想起来,难免懊悔。 可懊悔也晚了,人就在头顶,自然是拜了又拜:“今朝有所失礼,世子大人有大量,世子肚里能撑船,世子不仅是人俊秀潇洒,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世子是京中一奇葩……” 一不留神,心里话就说了出来。 奇葩本书褒义,小时候对她娘夸赞过,然后她娘笑过,告诉她说,在另外一个她所不知道的世上,这个话可千万不要夸人,是要被人打的,多有罕见怪胎之意。 说了之后,心狂跳。 谢聿低着眼帘,脸边的流苏随着他探身出来,也是叮当作响,他笑意全失,光只看着她:“奇葩?” 今朝赶紧解释了一下:“世子盛貌出众,这般气度,可谓奇葩。” 他双手都扶着窗,伏身叹气:“看,你才还与我同乐,这会就开始糊弄本世子了,奇葩还是怪胎,只当别人不知。” 说着手里一个物件,飘然落下,似是没有拿住,又似随手扔下来的。 像是一方绢帕,只颜色老旧了些。 顾今朝才还在心里腹诽,奇葩还是怪胎都是你,这会目光都被此物吸引了过去,它随风飘飘荡荡,眼看着就要落了眼前了。 才要伸手,谢聿冷冷却道:“你敢碰它试试?” 她连忙退后两步,再抬头,窗口已经没有人在了。 泛黄的绢帕最终还是落了她的脚边,顾今朝盯着了就两眼,不过是寻常绢帕,上面还有蝇头小字,她不敢再看一下跳开,连连躲了石阶上去,站住了也不敢乱动。 片刻,藏书阁门开,几个侍卫先走出来,侧立两旁。 紧接着,谢聿负手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老太监模样的,弯腰驼背步态蹒跚。 他一身锦衣,每走一步,腰间的佩玉都相互撞击,叮叮地存在感极强,顾今朝再次欠身,不远不近地见礼。 仿若未见,谢聿走了院中,弯腰将绢帕捡了起来。 这时候君子堂里,老夫子和掌教送了秦淮远出来,周行父子一前一后也跟着后面说着软话,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 转身过来,几人纷纷上前见礼。 谢聿站定,老太监拿过他手里的帕子给他系在家手腕上,一开口也是阴阳怪调地:“世子,咱回吧,御医等了好半晌了,身子要紧,你想看什么书,老奴就是让人把这藏书阁搬府里去也成,不闹了啊!” 此人完全是一副哄孩子口气,谢聿却是完全不在意,还嗯了一声,往出走。 身后的侍卫队尾随其后,一旁站着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周行才出君子堂,看见这行人实在打心里恐慌,一哆嗦脚下就绊了下,轻呼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就连顾今朝心里也突然打了个颤儿。 老太监还低声哄着什么,谢聿果然站住了,他也并未回头,只冷冷说道:“可是无人敢在本世子面前提及我娘,真是可惜,可惜至极。” 说罢拂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君子堂的老夫子直擦着冷汗,周行瘫软在地,一下昏过去了,周家来人乱成一团,秦淮远回头看见一旁的顾今朝,也是走了过来:“今朝,过来,随为父回府。” 她连忙称是,才要上前,藏书阁门动,秦凤祤最后走出,手里还拿着两册书卷。 他眉目清俊,叫了父亲,匆忙走过。 擦肩之时,两手一碰,顾今朝手里就多了一物。 6顾容华兮 第六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秦凤祤捡了那个锦册回来。 此时还与了她,虽然已经零散了,但骨架还在,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小厮也把顾今朝的书箱背了过来,一起上了马车,秦淮远坐了一侧,今朝就和秦凤祤坐了另外一侧,靠了车窗边。窗帘挂着,微风拂过,车里清凉得很。 她手里拿着锦册,衣袖遮掩着些许。 秦淮远仔细打量着她:“可受伤了?衣衫上都是血迹。” 顾今朝下意识抬手看了眼,手背上其实已有擦伤,为了不给周行身上留下伤痕,也是使了巧力,她那样天生的体质,一碰就爱留下痕迹,更何况是发力了的。 缩手,她摇头:“我没事,这不算什么。” 秦淮远也是不放心:“等回府让你娘给你看看,别不当回事,皮外伤没什么,别伤到内脏,很危险。” 她点头,第一次仔细看他。 他身形消瘦,一派书生气息,模样端正俊秀,分明是快四十的人了,看起来和林锦堂年岁也差不多。秦凤祤在旁侧目,双膝上面放着两本卷册,看那样字迹,竟是古籍看不大懂的。 今朝察觉他的目光,也是看他:“今日多谢兄长相护,今朝知错了。” 秦淮远似怔了下,随即轻点下颌:“你这孩子,是个知道进退的,既然你娘嫁了国公府,那日后你们就是兄弟,凤祤,你是兄长,要多多顾看顾看今朝。” 秦凤祤低眸称是。 他眼帘微动,顾今朝挨着他,回眸看他。 肩一动,擦到他肩,他身形微动,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今朝撇嘴,不管怎么说,今个是他帮了自己,她见他有意避开,故意又往他身上挨了一挨,果不其然,秦凤祤肩头一动,还要再避。 她也垂下眼帘,忍住笑意,沉着嗓子故意低落道:“可是,兄长好像不大喜欢我,我之前都喊他哥哥的,他厌烦,说我们没那么亲厚,唤他兄长就可。” 秦凤祤蓦然抬眸,正撞见他父亲沉沉目光。 秦淮远又看向今朝:“哦?” 顾今朝一副受了惊的模样:“其、其实我很想有弟弟妹妹,也很想有哥哥的,但是凤祤哥哥好像真不大喜欢我,当然了,我娘跟我说要和府里人好好相处,我……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秦凤祤闻言额角青筋直跳,抿唇看着她。 秦淮远已经开了口:“凤祤……” 这时候当然不能分辨,不然更是落了错了。 在他父亲训斥他之前,秦凤祤立即截过了话头来,也是温顺得很:“嗯,知道了。” 这么痛快就答应了,顾今朝还真是没想到。 只觉无趣,她张口吐出个泡泡,低头不语了。 秦淮远也不想当着继子的面训斥儿子,看见儿子膝头的卷册,也是错开了话题:“拿的什么,世子叫你过去干什么,怎么都来了书院了?” 秦凤祤伸手摩挲着卷册:“世子让我找点东西,不过好像没有找到。” 秦淮远一听是世子,顿时皱眉:“谢聿此人,捉摸不透,他还不及他爹胸襟万一,凡事尽量避开,如果实在推脱不掉,那就快些进展,莫留祸根。” 听见父子两个说起谢聿来了,顾今朝顿时有点恍惚。 她想起了那个绢帕,也想起了临走时候,他说的那句话,他说可是无人敢在他前提及他娘,真是可惜,可惜至极。分明是说给周行父子听的,就这么着,也震慑力十足,计较起来,也算帮了她了。 但是很显然,他行事乖张随性,估摸着也真是随口一说。 出了会神,马车渐渐停下。 秦淮远父子先行下车,顾今朝紧随其后。 三人都往后院去了,路过奴仆无不上前见礼。 国公府里的小厮丫鬟都被书香熏染了似地,这可能是顾今朝唯一喜欢这里的一件事了,秦淮远走在前面,秦凤祤落后一步,今朝在门口随手扯落一枝柳条在手里甩着。 越走越慢,等秦淮远先进了屋里了,二人才进院。 秦凤祤站住了,转身看着她。 顾今朝走得慢,知道他在等她,肯定有话要说的,甩着柳条慢腾腾走了过去,柳条轻飘飘甩在他的肩头,眼看着他侧身避开,她歪着头笑:“好哥哥怎么停这了,是在等我吗?” 秦凤祤此生,可能都没见过这般无赖无耻的少年。 他上下打量着她,衣衫上点点血迹,白净的一张脸,分明应该是打架了狼狈时候,却生生让你觉着她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时候。 说谎装可怜面不改色,不知她脸皮能有多厚,好像什么都不大在意一样。 和传闻当中的景夫人真不愧是母子两个,景岚在京中早有名气,人称景夫人,这个夫人可不是嫁了谁家就谁家夫人的夫人,她抛头露面自不必说,传闻手段独到,为了她那花房店铺,都说是什么都能豁的出去的。 男人之间,传起闲话来更为龌龊,多半都是揣测。 但是即使是秦凤祤,也觉着无风不起浪,不知他爹他祖母为何要迎娶她进门。 现在看着顾今朝,算是开了眼界了。 柳条一动,他强忍住想把人扯过来的冲动,别开了眼:“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我爹容忍你不等于别人都要容忍你,你现在来说说,仿着我的笔迹要干什么?” 一见他问起了,顾今朝怀里那本锦册更是沉了,她眨眼想了下,柳条扔了一边:“我不告诉你,想知道啊,自己想。” 秦凤祤皱眉:“少年少女,不宜传此淫1诗浪词,你要送与谁本与我无关……” 他一脸正色,长得俊秀,身形也高。 怎这般正经,真个和他爹一个样的书呆气,顾今朝闻言顿笑,打断了他的话:“与你无关,那就不要管。” 笑脸就在眼底,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少年眉目如画,如何能看不见。 看见她,就想到她娘。 这母子两个,都一副做派,像是在游戏人生。 在她们眼里,除了那些铜臭,不知她们还能在意什么。 算了,的确与他无关。 秦凤祤手里捧着两卷书册,转身就走,可才一转身,身后人忽然贴了上来。 园子里桃花开了,迎春花树也长满了叶子,远远看着,真是一副美极了的春景图,在这春景图当中,桃树下,一个女子一手扶着花枝,正抬头摘着桃花。 她妆容精致,还做少女发辫,额心一点红,衬得人比花娇。 从眉目上看,与今朝一个模子出来的。 动作之时,笑意浅浅,在这副春景图当中,更添绝色。 此女身边站着她的丫鬟,还捧着锦袋。 秦凤祤认出了,是顾今朝的疯姑姑顾容华。 虽然景岚京中是出了名的,但是她身边有个疯小姑子,此事却鲜被人知,随着景岚嫁进国公府,顾容华是她唯二的亲人,据说是顾今朝的亲姑姑,二人容貌十分相像,只她是个疯的,令人惋惜。 今朝才要上前,一眼瞥见姑姑身影,连忙贴了秦凤祤身后,双手扶着他两腰,按着不叫他走。 他低头,她两手近乎是搂着他了,青葱似地,倒像女孩子的。 别开眼,腰侧一动,她又躲了他身后:“别动。” 再回眸,余光当中能看见背后少年飞快脱下了带血的外衫,秦凤祤还不知他要干什么,少年突然上前,将染血的外衫随手团了一团塞了他的怀里,急急道:“谢了!” 说着快步奔向了那树桃花,她内衫干干净净,雪一样的。 不等到树下,顾容华已经先看见了她,笑着对她招手:“今朝!快来看看,我摘了好多花啊!” 顾今朝上前,也拉过桃枝来:“是吗?姑姑摘了这么多花儿是要送给谁的呀,是给我吗?” 顾容华摘下一瓣桃花别了她耳边:“看,现在你就是一朵花了,多漂亮!” 今朝笑,放开桃枝,双手捧脸:“哦哦哦,我是今朝小花花,姑姑快来把我带家去吧!” 完全是一副哄着的口气,她眉眼弯弯,微弯着腰一脸笑意。 这般笑意却和平时的不大一样,即使是打周行时候,也并未弯腰,那腰杆直的,这会儿到了姑姑面前,姑侄两个一起摘着花……脱了外衫,是怕惊到人吧,秦凤祤远远看着,不知为着什么,先前那口恼意渐渐消散了,叹了口气,也是往深院去了。 顾今朝和姑姑摘了些桃花,哄也不回自己院里去,那就任她玩了。 她快步往院里走,直奔着她娘的新房来了。 在石阶下面听了片刻,屋里没有动静,这才上前敲门。 丫鬟来给她掀了门帘,顾今朝探头走进,发现秦淮远并不在,屋里只有她娘一个,景岚此时正躺了躺椅上面看书,见是她,坐直了身体。 “怎么这是,打了一架给外衫还打没了?” 今朝上前,笑:“在外面遇着姑姑,外衫上有血迹,怕吓到姑姑,就脱去了。” 才到桌边,景岚伸手推过来一个东西:“你爹给你的东西,收好了,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去找他,知道吗?” 桌面上,静静躺着中郎府的腰牌,顾今朝伸手拿了起来:“这东西怎么在娘这?” 景岚继续躺倒,腿一动,躺椅慢慢晃动了起来。 她只瞥着女儿:“你让秦凤祤让人去找林锦堂是也不是?他让人送了这东西来我这,是以让我自己想办法去书院,让你娘我来抉择,是去找林锦堂,还是干什么。” 顾今朝闻言顿恼:“他这是何意?” 景岚笑笑,不以为意:“那都不重要,东西我还了你,你且记得,尽量不要去找你爹就是 ,他府上娘子如今怀了身孕,别打扰人家清净了。” 今朝咬唇,嗯了声,将腰牌依旧挂了腰间。 景岚见她神色,伸手拉了她手腕过来:“这样也好,让秦淮远去才对,如今他是你父亲,自然要管你的,若是管不得,那咱们也该走的过了,再说吵架这种事,你爹向来鲁莽只能打人,还是读书人去更合适,你可是不知道,读书人吵嘴,较起真来,可是谁也说不过的。” 点头,顾今朝回身要坐。 可她一转身,景岚突然诶了一声,忙是站了起来。 扯过女儿的胳膊,看她的后面,景岚抚额失笑:“我的儿,你癸水来了!” 顾今朝回头也看见了,裤子上有一抹红。 可,比起这个,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塞到秦凤祤怀里的那团外衫,蓦然抬眸。 7初见卿卿 第七章 晌午已过,日头一偏,屋里都没那么暖了。 直接在她娘房里简单清洗了下身体,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来宝给她拿了红梅带,仔细系好了,赶紧又穿了干净衣裤,顾今朝披上外衫就往出走。 她长发还未干,来宝追着她,给人拽了回来:“你干什么去,再擦擦头发。” 景岚一直坐在门外‘晒阳阳’,听见屋里动静,知道都收拾好了,不需要望风,掀了帘子就走了进来。桌子上还放着今朝的锦册,拿了在手里,强忍着擦了擦头发,又让她将头发在头顶扎了一束髻。 她向来不喜欢梳双角,觉得男人家的话,那样看起来丑。 用发饰盘着长发在头顶,时时要保持她美少年的美貌,若是平时,可是要对着镜子左右都照一照的,今个按都按不住,起身就走。 景岚倚在门口,抱臂:“干什么去,这么火急火燎的。” 顾今朝快步到她面前,飞快到她脸边香了一口,才是摆手来掀门帘:“要命的事,我得先走了!” 她娘笑意更深:“要命了还不快走,小风流鬼!” 话音落了,人已经跑没影了。 顾今朝怀里揣着锦册,右手上缠着布条,直奔后院,秦凤祤与他弟弟秦凤崚住在秦家老太太的院子里,当然了,之间还得经过秦家唯一的女儿家,秦湘玉的院落。 秦家这三子,凤祤十八,凤崚十五,湘玉十三。 好巧不巧,顾今朝十四,刚好落了那两人之间,捞了个妹子。 她对女孩子,向来温柔,是以住进秦家之后,尽管那两个少年少女对她都那般挑衅,但是她都一笑了之,毫不在意的。 也是秦家书香门第,比起周行那样口出恶言的,秦湘玉和凤崚的那点挑衅都不算什么了。 兄妹两个一口一个规矩,时不时来寻她比试棋艺和做诗的。 刚好这两样,她都擅长,权当有人陪着玩了,有时输有时候赢,输赢她都不在意的,倒是那姐弟两个,没能让她怎么样,却总是先在她面前吵起来了。 据说,秦湘玉和秦凤崚跟着老太太回乡祭祖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 冷不丁的,没有个人闹她,还有点不习惯。 顾今朝快步走过,奔着里院厢房去了,院子里两个丫鬟正在窗下说着话,她记得,是秦凤祤身边的丫鬟君竹和馨书,忙是上前说话。 真是书香门第,比起来宝来说,丫鬟的名字都要美得多。 她和她娘都习惯了一个人,其实来宝多半是来充场面的,平时和姑姑身边的翠姨打点她们娘俩身边事,还有两个丫鬟不在眼前的。 到石阶下面了,扬脸就笑。 “两位姐姐,凤祤哥哥可在屋里?” “在……” “在的。”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虽然顾今朝时时以为越是长得好看的人,越是人心难测,但是她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有一副好容颜,很多时候,给人的第一印象,只要谦卑一些,都是招人疼招人喜欢的。 就比如,国公府的丫鬟们就都很喜欢她。 不仅仅是应了她,君竹给掀起了帘子,馨书还往里指了指。 顾今朝没忘了对二人抱拳谢过,快步走了进去,屋里特别安静,秦凤祤就坐在窗边,背对着她。一眼看见桌面上放着她带血的外衫,赶紧上前。 从书院带回来的卷册已经翻了大半,秦凤祤两本同时翻阅,不知在对照着什么,没有抬头:“干什么来了?” 想必是听见她的声音了吧! 乖乖站在桌边,顾今朝虽然是一直盯着那团成一团的外衫,但还是先拿出了锦册推放了桌面上:“今日事今日了,今日事全因今朝而起,实在不该拿哥哥笔迹作为噱头,不是摔坏了才想拿来的,就当今朝给哥哥陪个不是,希望哥哥莫要再恼我了。” 她特意还用了右手推了推,手上布带扎眼得很。 秦凤祤抬眼,眼帘微动。 他就那么定定看着她,靠向了椅背,一手就搭在桌边,似乎想了下,才翻开了锦册,发现她是手巧,仿写的字迹的确神似字迹的,顿时扬眉:“你做这个干什么?说实话。” 今朝伸出受伤的手,晃了晃:“想在同窗前炫耀叫卖,因为哥哥,或许能声名大噪,但是现在哥哥不必担心了,手伤了,再仿不成。其实真有哥哥的手书,当然是要珍藏了,毕竟在进秦府之前,就听说过哥哥第一公子的美名,字好看,人也好看。” 此话半真半假,她一副恳切模样,若不是亲眼看到她的狡黠,怕是要信了。 可真是会夸人,秦凤祤别开了眼:“放着吧。” 他睫毛可真长,顾今朝手也伸到衣服上去了:“好,多谢哥哥今日帮我遮掩一二,顺道这外衫就拿回去了,今朝回去反省反省,日后定不给国公府惹祸。” 一把将外衫抱了怀里,看秦凤祤的模样应当是没看见什么,才松了口气,转身要走。 秦凤祤却又叫住了她:“是该反省,或许是你娘改嫁,总没有一个固定的家,没有能好好教你的家府,所以你走了哪里都觉着客栈一样的。我是无妨,凤崚和湘玉却是不同,没了娘照拂的孩子,向来容易受伤敏感,相处久了,孰能无情,但愿你说的是真心话,真拿秦府当个家,否则有朝一日,你娘若是再走……” 她蓦然转身,握紧了拳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改嫁并非我娘所愿,她也并无过错,有朝一日你秦家对不住她,我们自然是要走的。” 若非秦凤祤并无嘲讽之意,一脸正色,只怕她这时候已经扑上去了。 秦凤祤看着她神色,又是低头翻了书册去了:“你娘不用情,嫁几次都一样,林锦堂是出了名惧内,可那般的人,怕是她都没用几分真心,更何况是我秦府。” 此话严重了,却正戳中了顾今朝的心头上面。 她紧紧抓着外衫,恨不得此时将这带血的外衫摔在他身上。 转过身去不看他了,声音也是冷了下来:“秦凤祤,你怎知我娘没用心没用情,她嫁进秦家来,一分好没讨到,花费了那些银钱,你们吃着她的喝着她的,还要顾忌着她,既然如此,为何不去问问你爹,他干什么要娶我娘?不娶了就好了,不是吗?” 秦凤祤语塞,抿唇。 顾今朝想起林锦堂,也是实在恼怒:“再说我有家,我也有爹,我爹也教过我教养,我娘也教过我要与兄弟互敬互爱,只怕是你才没将我娘俩当个一家人吧!” 说罢,摔了帘子就出去了。 他本意并非如此,秦凤祤站了起来,从窗口往外看,少年却已走远。 顾今朝快步走出院里了,没人地方,还没忘打开外衫看了看。 后面干干净净的,并没有血,是她想太多了。 她脚下不停,走回她娘的院里。 院里桃花开得正盛,顾容华还在桃树下,不肯回去,她娘和来宝翠姨都一起哄着,一唱一和的。 “桃花糕一会儿就做好了,容华回屋里等着吧,不然一会丫鬟找不到你,桃花糕要送与谁去?可别便宜了别人!” “就是啊,大姑娘快回去吧,我瞧着这时候该送过去了。” “走吧,都摘了半天花了,也该是累了饿了,姑娘回去歇歇,一会儿咱们再来,一会儿咱们来把这一片的桃花都摘下来,好不好?” 姑姑怕血,顾今朝赶紧将带血的外衫藏了身后,到了来宝跟前塞了她手里,也上前跟着她娘一起哄了姑姑来。 顾容华站在一片桃花当中,头上戴了一头的桃花。 这会儿倔强得像个孩子:“我不走,李郎说要回来接我的,他让我在这等他,我走了他找不到我怎么办?” 她神情像个少女,站在桃树下面更添绝色。 谁也不叫谁上前,景岚只能哄着她:“我知道他来接你,等他来了我告诉他,他要是知道你等着他不吃不喝的,怕也要生气的。” 今朝从后面错身而上:“姑姑,刚才我看见有个男人,长得瘦瘦高高的,打听你住处往偏院去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顾容华一听瘦瘦高高,赶紧往出走了几步:“那是了,昨晚上梦见他,他真是瘦了,我去看看,李郎来接我了,来接我了。” 翠姨连忙扶了她:“慢着点,慢着点。” 眼看着人给骗回去了,娘两个都松了口气,顾容华记性不好,只要还没走到院里就给李郎忘了个干干净净。 景岚叫了来宝,才要回去,一眼瞥见女儿:“刚才干什么去了?” 顾今朝站了她身边,长长叹了口气:“娘,秦爹爹不是回来了吗,你有没有问他,早上那个女人怎么回事?我不喜欢这里,要是个真浪荡儿,咱们这就走,怎么样?” 两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子,景岚赫然失笑:“竟说傻话,你以为我随便找个人嫁的啊,你秦爹爹也会待你好的,兄弟姐妹之间难免有摩擦,不过你不让他们吃亏就阿弥陀佛了,娘不担心你这个,至于那个女人么,她挺着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你道是她急还是我急?” 话了,又掐了她的脸,让她别唉声叹气的。 顾今朝还是小,不懂男女之情,别开脸,不开心:“那我爹呢,你发现那个女人的时候为何一天都不多等,即刻就出了林家。” 景岚脸上笑意顿失,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解释,想了下,按住了今朝肩膀:“你爹是个好人,我不能让他无后。” 就知道是这样,顾今朝懊恼地踢开脚边石子:“我当他儿子不行吗,怎么就不行了!” 说着转身就走。 景岚喊她一声,她也没有回头,出了秦府,气呼呼地一路往北。 这个时间了,林锦堂应该快要回家了。 她记路很有本事,也都是林锦堂教过的,很有方向感。 仅用了一炷香的空,就走了中郎府了,顾今朝远远站在巷子口的招牌后面,探出了半个身子来。 街上闹哄哄的,中郎府也没半个人影。 她耐心十足,又站了能有一炷香的时候,几个人果然一起出来了,勾肩搭背的,五六个人直嚷嚷着要去吃酒。 其中中间一人,身形高大魁梧,肤色黝黑,一开口一口白牙,笑起来豪放得像打雷似的,抬眼瞧见了,顾今朝看一眼又藏了身形。 她娘说林锦堂这个模样的,叫什么型男。 这些日子没见,又黑了这么多,没忍住探身又多看了两眼。 她一身白衣,可不能露出行迹。 片刻,再看,人已走远,赶紧跟了上去。 远远地跟着后面,顾今朝随手折了两枝柳条,一路踢着石子,走走停停,偶尔前面的男人们有人回头,她就立即转过身去,假装背道而驰。 开始的时候,林锦堂和他们一起走的,走了酒楼下,不知为什么,他又突然反悔,往家里去了。 他走得很慢,今朝柳枝扫地,就那么跟着他走。 一路走到林家的宅院去了,她不敢靠太近,远远站在街角,看着他进了门,才是转身,起初想追过来问问他,她为什么不能当他的儿子,这样的话也根本无法说出口。 等她走远了些,只剩一个白影了,林锦堂才从门内再次走出。 他站着看了片刻,一脚踢在自家大门上。 今朝也很是懊恼,拖着柳枝胡乱在街上晃了好半晌,天都快黑了,才回了秦家。饥肠辘辘,心情低落,难得她还有这样的时候,直接回了自己院子。 她这小院子是后改建的,平时两个小厮看护洒扫,来宝与她住了屋里。 夕阳西下,屋里点亮了灯火,一人身形颀长,来回走动两步坐了下来,影子映在窗上,眼熟得很。 顾今朝站了一站,快步走了进去。 来宝侧立一旁,秦凤祤坐了桌边正在喝茶。 饿了,口气就不大好了:“你来干什么?” 回头,少年好像还在生气,手里拖着两枝柳枝,冷着一张脸也不拿正眼看他,他放下茶碗,站了起来,走了她的面前来:“到了饭时又干什么去了?这是去捡破烂去了?” 今朝扬起脸来,才是怒目,他突然伸手在她发顶上轻揉了揉:“算了,回来了就好。” 说完,也不等她作何反应,出去了。 他这是,疯了? 顾今朝看向来宝:“他干什么来了?” 来宝往桌上指了指,说是送这个来了。 桌上放着她的锦册,今朝过去拿起来一看,摔坏的地方已经修好了,从前她随手写的诗词页已经被换掉了,秦凤祤给添了新页,寥寥几笔,画了桃花,旁边亲笔提了诗,还是她写的那首。 8睡着了吗 第八章 一轮明月,繁星点点。 屋里一点烛火,昏昏暗暗,隔着窗能看见窗外郎朗夜空,顾今朝翻来覆去睡不着,侧身滚了榻边,盯着火烛出神,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在发呆。 门外传来轻轻地脚步声,来宝提着灯笼推门走进来,侧立一旁。 耳里听见她叫了声夫人,顾今朝连忙翻身,对着那一轮明月闭上了眼睛,装睡。 景岚让来宝在门口站一会儿,亲自提了灯笼就走过来了,她脚步也轻,灯笼挂了一边,屋里顿时亮堂了些许,虽然看不见,但是浅浅呼吸声就在身边,顾今朝抿着唇,不动。 景岚随即坐了榻边,她温柔指尖,轻轻放了她的胳膊上面:“今朝,睡着了吗?” 顾今朝一动不动,也不吭声,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景岚笑,更是伏身过来,双手都搭在女儿的手臂上,整个人的全身重量都倚靠了她:“我的儿,你可是学坏了哦,都不理娘,想想还是你小时候更可爱,小的时候啊,你就爱吃糖,牙都吃坏了还总是吃,天天盯着街边那两个卖糖的,你姑姑真是把你宠坏了……早上也给晚上也给,为了扳过你这睡前爱吃糖的毛病,我就特意买了你最爱吃的糖芽,说你听话,乖乖的睡觉,睡着了就给你吃,然后你就高高兴兴地睡着了。” 今朝无声地撇嘴,任她歪在自己身上。 景岚想起她儿时模样,眉眼柔和:“那时候,真是的啊,后来你发现娘骗你,很生气,到了晚上装睡不理我,娘就过来问你。可就那么生气了,我一问,今朝你睡着了吗?你还是气呼呼说:睡着了!那时候多可爱……” 说着,她霍然起身,伸手按在了顾今朝的腰上。 不等她按,少女一下坐了起来,可是坐起来也晚了,景岚胡乱揉了把,顾今朝没忍住,躲着笑得不行:“别呵我痒别碰,我错了,是我错了娘!” 景岚坐直,看着她躲了老远,笑:“行了,笑了就行了,就当你不生气了啊!” 说起这个了,顾今朝又是瘫倒,她看着窗外那星那月亮,也是叹气:“嗯,不生气,有娘在就好,有娘有姑姑在,走了哪里月亮都还是那个月亮,星星还是那么多的星星,再说也不是你的错。” 景岚招手:“来,到娘这来。” 今朝起来爬行几步,到她跟前了,直接躺了她的腿上。 薄被早滚落一边了,景岚伸手拿过来给她盖上:“今朝,刚才你秦爹爹与我说了,你打同窗的事,娘知道,是因为他言语间侮辱我,所以你受不住,忍不住就动了手。你那时,还想让人去寻你爹来,或许有些时候,我也念及你爹的好,但是,现在,你听着,娘很庆幸做出了最正确的决断。” 顾今朝仰脸看着她,不明所以:“什么?” 景岚身形微动,轻抚女儿的脸:“你这孩子,是很聪慧,在我身边,真是学什么像什么,也很有经济头脑。活学活用,我以为你会更像我多一些,十三四岁时候,正是叛逆,却不想,你这性子,骨子里像林锦堂更多。 你也知道,顾家的家财需要儿郎才守得住,娘万般不愿意把你养成儿子,但是这个世道,对女儿真是不公,像我这样,被人瞧不起,虽然我不在意,但是我不想你也这样。眼下,你需要收敛的,不仅仅是女儿心,还有你的脾气,假若今天去的是林锦堂,怕他是要大闹学堂,甚至将人打个半死,你仔细想想,是也不是?” 今朝点头,沉默不语。 景岚耐心十足,敦敦教导着:“有时候,要学会控制自己,想要整治他,办法多的是,犯不着搭上自己,学会保护自己,才能保护别人,知道吗?” 这是当然,今朝再点头。 景岚引着她的心绪,一直往她的内心最深处:“所以,再不舍,也得舍,你爹他以后会有他自己的孩子,会有自己的生活,都与咱们无关的,我成全他,他也成全我,我们这样都好。以后你把他放在心里,跟你秦爹爹也学着,如何收敛心性,沉稳下来,我看他家几个孩子教得都不错,有些事情,娘真是教不了你,但你一定得能独当一面。” 景岚伸手捧着她的脸,低头。 就那么看着她,渐渐的,眼里也有了水气。 紧接着,她又扬起脸来了,硬生生将那水气憋没了:“今朝,娘告诉你,娘不一定能守着你姑姑一辈子,但是你能,但凡有一天,如果有一天你能等到你爹来找我们,那时候娘要不在了,你千万告诉他,我答应他的事,做到了,他爹娘,我给送终了,他唯一的妹妹,我也守住了。” 顾今朝坐了起来,忙是握住了她手:“娘……” 悲伤稍纵即逝,景岚再回眸时,已是笑了:“不用安慰我,这么多年了,只当他还在。” 心疼她,拥住了她的双肩。 今朝紧紧拥住了,她从小就知道,她亲爹叫做顾瑾,但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问了,她娘只说她爹并非无名之辈。 在她出生之前,她爹突然失踪,她姑姑也疯了,因仇家陷害,顾家被查封,家里两个老人一时受不住打击都病了,后来相继去世。那时还在秀水镇上,她娘还未和她爹成亲,她变卖了家财,才得以办了后事。 此后,她娘带着她和姑姑,一路往东,始终寻找着她爹的下落。 可惜,并无半点消息。 提及往事,总是唏嘘。 顾今朝心里也知道,这么多年了,多半是不在世了。 因为从未见过,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为了哄她娘忘掉那些不高兴的,只管也逗着她:“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说不定有朝一日,娘你子孙满堂,我爹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多给你生几个孙子,你俩可以比一下,看谁孙子多。” 没个正经,不过景岚也是脑补了下那场景,顿时乐不可支:“行了,你睡吧,” 顾今朝心里郁闷也是消散个干干净净,好好躺倒:“嗯,我睡着了。” 景岚强忍住笑意,又拿下了灯笼。 她走之后,顾今朝也真的是笑着睡着了。 一夜无梦,早起又是美好一天,在园子里又摘了些许桃花,放了石阶上晾晒着,晚些时候可以做点别的,特意叮嘱了来宝在晒干之前收起,才是往出走。 顾今朝脚步也快,这就出了秦府大门。 门口停着辆马车,她以为是她娘特意让人等着她的,欢快地上了车。 门帘一掀,怔住了。 秦凤祤端端坐在车里,四目相对时候,他还别开了眼。 顾今朝连忙笑笑:“对不住,我以为是我娘在等我,那我就……下去了。” 她才要放下门帘,秦凤祤目光已经又转回来了:“是在等你,夫人让我等你一等。” 一听是在等她,顾今朝也不矫情,这就钻了进去。 车厢里的地上,果然放着两个书箱,其中一个是她的,来宝先送出来了。 另外一个应当是秦凤祤也放了东西的。 坐了他对面,她也是好奇:“我娘让你等我的?她去哪里了?” 平常时候,娘两个都要一起出门的。 景岚喜欢早早去花房,今朝也喜欢,她喜欢花房。 秦凤祤膝上还放着那两册册卷,他随手打开脚边的书箱,将册卷放了进去,言语也轻:“夫人说是先翁祭日,去大悲宝寺做法事了,知道我去书院,让捎带你过去。” 今朝怕他查看自己的书箱,连忙把另外一个扯了自己脚边来。 也是啊呀一声,忽然想起来了。 可不是她祖父祭日么,每年她娘都要去寺中布施的。 她一拍脑门,懊恼,真是给忘干净了。 秦凤祤和她一起,看着她神色,又别开了眼。 各有心事,车里一下就安静下来了,马车渐渐驶离,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应天书院门前,因还惦记着将锦册送与女学去给赵玘,顾今朝到门前就先行跳下了马车。 可惜秦凤祤虽然迟了一步,但一直盯着她了:“站住!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当着他的面,顾今朝下意识就站住了,也是笑:“不干什么,怕迟了着急嘛!” 说着,抬腿还要走。 可背后千斤重,却是空走两步。 秦凤祤不动声色地站了她背后,扯着她书箱肩带:“胡说八道。” 回头,今朝无力地叹气:“好哥哥,你就放过我吧,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好不好?嗯?好不好嘛!” 她还拼命眨着眼,像耍无赖的小孩子。 这般模样,竟是令人不敢直视。 秦凤祤忙是别开了眼,手里提着的另外一个书箱也背了身后:“随你去吧,我今日也在书院,世子还等着我,为兄先行一步。” 说着大步去了,顾今朝原地踏步两步,欢快道:“好好好,哥哥慢走!” 等他走远了,进了书院了,她才从书院大门处转向了女学,一溜小跑,书箱都觉得不那么重了,到了女学门口,赵玘果然已经在等她了。 少女迎上前来,嗔骂道:“今个早,跑什么!” 顾今朝可真是一口气跑到她面前,书箱这就放了地上,还有点喘:“诶呀……呼……快快,我今日还有别的事……” 说着她弯腰打开了书箱,然后傻眼了。 书箱里,全是卷宗。 这不是她的书箱,因为两个长得一样,可能是秦凤祤当时先错拿了她的。 顾今朝一下站了起来,动作之间,身下一股暗1潮。 糟糕,别说那书箱里面装着那几本锦册不能被秦凤祤看见,暗格里,来宝还放了她的红梅带(月经带)。 啊啊啊啊啊啊…… 她要疯! 9再遇卿卿 第九章 钟声响起,整个书院都安静了下来。 顾今朝急匆匆出了女学,才走进书院长廊,连忙后退两步,侧立一旁。 长廊的那头,谢聿扬着脸,脚步匆匆。 他脸色苍白,一身锦衣佩玉琳琅,那日见过的老太监直在他身后跟着:“主子,还是先回府里吧,还病着,本来就受了风了,御医在府里候着呢!” 谢聿神色不耐:“那就让他们候着。” 老太监亦步亦趋地跟着身边:“那些卷宗主子要怎么处理?” 他抿唇不语,随着脚步越发的近了,瞥了眼躲在柱子后面的少年,匆匆走过。 “主子身子要紧,还是先回府吧!” “……” “主子……” “……” 眼见着他们走远了,今朝才在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谢聿在书院门口上了马车,她跟了后面张望片刻,转身。 好像听见那老太监说什么卷宗,不巧的是,她背后书箱里装的就是卷宗,世子脾气诡异乖张,也不敢轻易上前询问,还是要先找到秦凤羽问个究竟。 进了学堂,跟教学山长告了假,说是肚子疼,休学一日。 秦淮远一状告到了老太傅那里,为此,书院掌教特意去了秦府一趟,才使得秦淮远回心转意,同意今朝再回书院读书的。 如此,顾今朝今日到了书院,他们都出于意料之外,请日假自然是要给的。 出了学堂,直奔藏书阁,秦凤祤并不在楼上。 下楼问了人,走了好几个院子都说没有看见。 自两年以前,每次来月信,好像这几天都不大顺的。 强忍心中烦躁,不死心再回到藏书阁,仔细找了一番。 没有找到人,恹恹的下了楼,随便坐了石阶上面。 双手捧脸,背后的书箱好像压得她的背都弯了,低头,脚边两个小虫子相互追逐着到处乱窜,她眸光微动,随着小虫子来来回回地吹着气。 也不知是风,还是她呼出来的气,这两只小虫子滚了又滚,控制不住原来路线了。 看吧,她现在和这小虫子没有什么不同。 在她还不能保护娘和姑姑之前,还需忍耐,是了,要忍耐,好好长大才对。 正是平和心底躁动,眼底突然多了一抹青色。 蓦然抬眸,秦凤祤正低头看着她,四目相对,她一下站了起来。 差点撞到他的下颌,还好,两个人才一撞上都躲了一躲,秦凤祤退后两步,站住了:“你在这干什么,说你跟山长告了假,哪里不舒服?” 她上上下下来来回回都走了多少圈了,哪里不舒服,是全身都不舒服。 回手摘下书箱的肩带,双手抱着送了他的面前来:“兄长拿错了我的书箱,我一直在找你,我的书箱呢,快点还与我。” 秦凤祤诧异地看着她:“什么错了?” 顾今朝将书箱放了地上,打开让他看:“看,这不是我的书箱。” 里面卷宗才一露出来,秦凤祤左右看看,抓住今朝手臂,弯腰将书箱重新盖上了:“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别人看见这些卷宗?” 她连忙摇头:“我才发现就来找你,我的书箱呢,嗯?我的呢?” 秦凤羽提起书箱这就背了身后:“千万别往别人知道,你看了书箱里的东西,你的书箱让我给了世子,现在只求莫出大错,你书箱里面都有什么,书?” 今朝:“……” 秦凤祤已经转身了,早上顾今朝上车之后,他也是阴差阳错,不知怎么偏就拿了她的箱子,此时多说无益,还是要快点将书箱换回来才是。 顾今朝连忙跟上,紧随其后:“你……你把书箱给了谁了,该不会是那个世子吧……” 她现在已经确定了,老太监口中说的,就是卷宗。 其实她一个书箱没有什么,那几个锦册就是被发现了,只要秦凤羽不追究,也没什么,但是里面暗格那个红梅带,怎么想怎么扎心一样的。 果然,秦凤祤站住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京中只此一个世子。” 顾今朝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好哥哥,你可真是我亲兄弟,给我书箱换回来吧,里面有我娘给我的东西,很重要的,你去哪里,带我一起。” 秦凤祤看向了别处:“放开。” 今朝哪里肯放,拖着他手臂蹲了地上:“哥哥答应我,带我去,把我的画箱拿回来,我就放开。” 秦凤祤回身,低头看着这个快要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少年,无语:“你这成何体统!” 今朝扬着脸,真像个小无赖:“不管,你去哪里,至少得带我去。” 真是……拿她没办法。 含糊其辞嗯了声,他等她站起了身,这才往外走。 秦家马车还在书院外面,顾今朝跟着秦凤祤上了车,终于把心放下一半了,到了世子府门前,秦凤祤让她乖乖坐在车里等他,只身进去了。 她悄悄掀着窗帘,从缝隙当中看着他的身影,许是之前来回出入过,门口侍卫很快让进。 耐心等了一会儿,只是片刻之后,秦凤祤两手空空,又一个人出来了。 他到了车前,站了窗边:“世子不在府中,世子府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出去找他了,他拿了你的书箱不知去向,之前有所交集,我也出去找找,你先回去吧!” 看吧,就说这两日事事不顺,今朝叹气,开始自我洗脑:“算了,听天由命,世事总是如此,不如意之事,七七八八,这样也好,那样也罢,不会有任何事任何问题的。” 秦凤祤:“……” 念叨一通,顾今朝将车帘挑了起来,对着他懒懒摆手:“兄长,今朝先走一步。” 细腕露出一截,白白的。 敷衍地摆手之后,人就倒了车里头。 秦凤祤不由失笑,别开眼之后又向前一步,伸手扶在了车窗上,一把掀开窗帘,少年正在车里挺尸状,对上他的目光了,鲤鱼打挺一样又坐了起来。 顾今朝眨巴着眼睛:“怎么了?又?” 觉得有点失礼,后面又加了一句兄长。 有事相求,就叫他好哥哥,无事了就是兄长兄长的。 秦凤祤两指在窗上敲了敲,没想起来要说什么,光只放下了车帘,退后一步:“没事,回吧。” “诶?” 下一刻,顾今朝好奇的脸又在车帘那探了出来,他一手按了她脸上,直接给她按了回去,让车夫赶车。 车一动,就再没动静了。 今朝跌坐回车里,不想回秦府。 直接让车夫送她去大悲宝寺,今日是她祖父祭日。 每年的这个时候,她娘都会带着姑姑去寺庙诵经修行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今个并没有叫她。挂起了窗帘,顾今朝靠了窗边吹风。 春风拂面,她看着马车一点点驶远,出了城。 大悲宝寺在郊外的山下,寺庙已有百年历史,据说是曾经的大善人建的。僧人们平时不受功德箱,不受银钱,每日一餐,只受些粮,每逢初一十五还都在山下布施,如有流浪儿可去喝粥。 方丈半戒师傅每月也行法事,开法会。 来寺院当中拜佛的香客络绎不绝,顾今朝对此嗤之以鼻。 如果什么事,来拜拜佛都能好了的话,那大家都来拜佛就好了啊,如果佛祖真的显灵的话,那么她爹早该回来了。她姑姑也早该好了。 一路往西,到了山下,能看见山腰上的大悲宝寺。 今朝下车,让车夫赶车停靠一边。 路边都是小草和花,野花有白色的,紫色的,还有些根本叫不上名字的,她随手摘了一些,拿在了手里。 放在鼻底下闻了闻,也有淡淡的香味,顾今朝在人潮当中穿行。 走了山腰处,径直进了寺中。 正门对着的大雄宝殿,人来人往,到处可见磕头跪拜的香客。 偏门几大殿,都有不少人。 她娘带着姑姑,只能去后院落脚,走过大雄宝殿,从偏殿往东,进了后院,顾今朝才要挨个殿里找找,冷不防一抬头,瞧见山上那草屋前的柳树下,靠着个人。 定睛一看,喜出外望!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顾今朝顺着后门就冲了出去。 大悲宝寺后院多半都是权贵才来,沿着后院出去蜿蜒着小路能上山。山上不知何时盖了个草房子,围着这房子,周围光秃秃山石一片,只斜地里一棵柳树。 此时谢聿一身锦衣,正靠在树前。 顾今朝一路小跑,顺着小路上了山,近了前,更是惊喜。 谢聿手里扯着个柳枝,低头不知摆弄着什么,就在他的脚边,就放着她的书箱! 今朝眉眼弯弯,越是近了,脚步越是轻了…… 山风更是大一些,谢聿一直低着头。 他肩头的流苏都偶被吹动,柳枝被折下一小段,他轻轻拧了拧,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 薄唇微动,柳笛顿响,男子那双修长秀美的手来回摆弄两下,勾起了唇。 这般笑意,可是从未见过的美色,称得上是秀色可餐。 只不过,察觉到来人,笑意顿失。 谢聿并未抬头:“来者何人?” 顾今朝笑眼弯弯,站在了几步开外:“山水有相逢,却不知在这大悲寺,也能见到世子英姿。” 似曾相识,谢聿闻言抬眸。 漆黑的眸子,深邃不见底,他淡淡目光在她身上扫过,落了她的面前,又是笑:“今个真是个好日子,多个人也好。” 说着,站直了身体,点头示意她上前。 顾今朝迟疑片刻,举步。 谢聿目光沉沉,闲闲道:“注意脚下有众生,别惊扰了我的朋友。” 几步到了他的面前,左右看看,哪里有什么朋友,只一只青蛙差点被她踩到,呱的一声跳走了。 10南柯一梦 第十章 呱呱呱呱呱呱 青蛙跳开了去,它的叫声从草丛当中传了出来。 四目相对,顾今朝伸手指了一指:“世子朋友走了。” 他依旧靠了树边,扬着脸,目光悠远:“嗯。” 天边白云懒懒,也不知他是看些什么。 山风更大一些,没想到山上比山下冷许多,顾今朝才一站定,风吹着身上薄汗,透心的凉。没忍住,狠狠打了两个冷战,再看谢聿,他倚在柳树边,脸色更是很白了。 人人都知道世子是个病秧子,隔三差五世子府就会有世子病了的消息传出来,看着他这脸色,的确是一脸病容。她想起老太监劝他的话,看着他这般模样,强忍住也劝他这就回去。 她的目光落在书箱上面,抿住了唇,不知该怎么开口讨要书箱。 也不知道谢聿打开了没有,想直接说是她的拿错了,又怕他详细问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知道她背过那个书箱,里面那些卷宗,到底看过没看过,说了只怕他也不信。 到时候惹祸上身就不好了,正是暗自腹诽,谢聿加深了笑意,抬眸看着她了:“它叫小呱,或许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今朝手抖了一抖,呵呵干笑两声,犹豫着是要坐在一边的石头上,还是要坐在书箱旁:“你们很熟?” 她常年和姑姑在一起,对于和脑子不大正常的人聊天,还是颇有心得的,很快融入他的世界,那就是和他熟悉起来的最快方法。 谢聿一身锦衣,看着她,一脸正色:“刚认识。” 顾今朝笑,旁边寻了块大石头,这就坐了下来:“那为什么不是叫小青或者小蛙,而是叫小呱呢?” 他并没有搭言,只瞥着她,目光更沉。 好吧,下意识将他和姑姑看成一样的果然不行,今朝恨不能立即收回刚才说出口的话,对着他伸出双拇指:“小呱这名字起得好,起的好!” 可惜拍马屁拍到了腿上,柳树下也有一块大石头,谢聿坐了下来:“怎么个好法?” 可能,他这个时候是需要一个人陪着聊天的吧,她胡扯是随口就来:“世子也说了,脚下有众生,众生有相也无相。小呱有呱也无呱,跳走有呱也无呱,一只青蛙不是许多青蛙,可不就是小呱嘛!” 他一手托腮,一手搭在书箱上面:“继续。” 今朝眨眼:“什么?” 谢聿勾唇:“胡扯。” 顾今朝:“……” 见她目光又到,他还在书箱上面拍了拍:“你为何上山,从刚才就总是看这书箱,怎么,你对箱子里面的东西很好奇?” 是他平时那样慵懒笑意,声音在风中也慵懒至极。 顾今朝见他一针见血,问出来了,斟酌了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事实上,世子手下按着的,是我的书箱。兄长错拿了我的,后来他发现拿错了,又把那个送了世子府,现在世子府好多人都在找你,我娘和姑姑来了大悲宝寺,我是来找我娘的,不想正巧遇见大公子你,就过来了。” 一听说是她的书箱,谢聿依旧笑面:“那又怎样?” 诶? 什么怎样,拿错了,就该把书箱还给她的吧! 今朝眨眼:“烦请世子将书箱还与我。” 他听说拿错了,眼都不眨一下,却不知他是不是看过了,暗格虽然不易被人发现,但也忐忑。正是仔细瞥着他脸色,谢聿两指在书箱上面敲了一敲:“许是命,也罢,既然是你的,那就还给你。” 她喜出外望,赫然起身:“多谢多谢。” 可才到他跟前,他又靠了书箱上面:“还给你可以,但今个是我生辰,总不能白给了你。” 今朝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只腰间一块中郎府的腰牌,不能给他。 她想了下,抬手扯过柳枝来折下几枝,手指翻飞,很快编结成环:“既是世子生辰,那我送世子一个礼物,世子生在世子府,什么宝贵东西没有见过,许是不知,这山林野外,其实乐子也很多。我小的时候,我爹常常带我上山下河的,现在想起来,也回味无穷。” 说着,回身坐下,与他相邻。 曲起双膝,花环放了膝盖上,来的路上采摘了的那些野花,卷着绢帕放了怀里,这时候伸手拿出来,抓在了手心里。 颜色许多,顺着花环插编一通,再举起来时,已是笑容满面:“看!” 柳叶环着野花,编织成环。 谢聿的确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盯了片刻,又看她。 顾今朝就知道他不知花环为何物,轻轻往自己头顶一放,左右还转了转头,扬着下颌让他看清:“怎么样,装点起来也不差美服华冠。” 少年眉眼如画,戴着这花环当真像是小仙童似地。 眸光微动,谢聿也坐直了,半晌才哑哑从嗓子里嗯出一声。 今朝随即拿下花环双手递了他的面前:“赠与世子,愿世子呃……愿世子身体安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现在一心记挂着书箱里面的红梅带,恨不能背了书箱就走。 谢聿伸手接过去,也低头戴了头上。 他这般绝色,回眸间也歪了头看她:“怎样?” 四目相对,今朝怔住。 难怪娘亲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男人好看起来,真是让人自愧不如。 她狠狠点头,实话实说:“好看。” 心底多少夸赞之词,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里只剩好看两个字了。 谢聿手里的柳笛在两指间翻转,目光浅浅。 他靠回柳树边,将柳笛放唇边吹了一下,轻轻一响,也是皱眉。 又看向今朝:“你爹可教过你这个?我听人吹过,能成曲。” 这个简单,顾今朝连忙讨价还价:“当然,我就会,这样,我给世子吹首小曲儿,要是觉着可还行,就把书箱还与我,我娘和我姑姑还在山下,我该回去了。” 难得谢聿心情不错,点头。 他将柳笛递过来,今朝没有接。 她拍拍屁1股站了起来,挑着一枝粗一点的折了下来。 折好长短,一眼瞥见谢聿腰间还挂着一个精美的匕首,伸出了手:“借匕首一用。” 谢聿随手解下,递了她。 削好柳笛长短,轻拧了,抽出柳枝。 顾今朝用匕首剜了几个小洞,之后将匕首还与他。 她做好柳笛,双手扶着放在了口边,想了下,记起林锦堂教过她的小曲儿,附着两手就吹了起来。开始还有点生疏,不消片刻,就真的成调了。 像江南小调,在山上被风一和,也别有一番情致。 谢聿微扬着脸,不知看向何方。 他脸边的流苏垂下来,因脸色苍白,总觉得他还未到弱冠之年。 一曲了,今朝将这手里柳笛递给了他:“我这个也送世子,其实想吹出调的话,也不知柳笛可以,心情的好,什么都可以。” 说着硬塞了他手里,回手摘下了柳叶,卷了一一个小边,擦了擦放了唇边:“小叶子都能吹出来的,竹叶,柳叶,甚至是任何的树叶,都可以。” 说着以手遮掩,吹出了清调。 谢聿低头,掩去些许复杂情绪:“都是你爹教你的?” 顾今朝嗯了声,试探着走了书箱面前,伸手:“我得走啦,时候不早了。” 她弯着腰,一只手才碰到书箱,谢聿回身按了她手背上。 相比较她冰冰凉的手背,他掌心滚烫,随即放手:“走吧。” 竟然这么顺利,顾今朝心底暗喜,背上书箱当即转身:“山上风大,那世子也早些回去……” 走开几步,回头。 谢聿手边放着两根柳笛,一把匕首。 他依旧戴着她送的花环,靠着柳树已然闭上了眼睛。 听见脚步停留,谢聿淡淡道:“不许与别人提及,只当没有见过。” 今朝立即点头:“好。” 她才要走,他又说:“也不许再来。” 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不过书箱失而复得也未多想,顾今朝痛快应下赶紧下山,奔了寺中。她娘果然戴着姑姑在后院清修,正赶上用斋饭,今朝也留下吃了一点。 她跟着一起施粥,收拾残局,一直忙了小半天。 直到夕阳西下,山上的香客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实在撑不住到寺外换了红梅带。 到了山下,只剩秦家两辆马车还在了,顾今朝坐了车上等着,不多一会儿,她娘和她姑姑也都上了车,今个姑姑正常得很,上车就嘘寒问暖,温柔得很。 顾今朝心事已了,靠了她的身上。 顾容华轻抚她的脸,给她扯着领口仔细整理,从后颈处掉落一片柳叶,都看见了。 “去林子里打滚了?” “……” 莫名地,今朝心里紧了一紧。 她突然想起谢聿坐在柳树下的模样,他撇下御医们,一个人来到这郊外,还不许她与别人提及,他望向天边的目光,他掌心那样滚烫的,一脸病容…… 腾地坐直了身体,顾今朝忙是推了一边靠着的景岚一把:“娘,你顾看好姑姑,我回山上一趟,去去就回。” 说着掀开车帘,随即跳了下去。 天黑了以后,寺中大门全部都会关上。 她寻着上山的路,脚步飞快。 趁着还没黑,去看一看,看一眼也能放心,说不定就……走了呢! 一口气跑到山腰上,顾今朝远远地站住了。 柳树下,谢聿歪着头,似乎睡着了。 她连忙上前,脚步声一步重过一步,可他半点反应没有。 到了他的面前,她连呼几声,也是一动不动。 弯腰,伸手推一下,人当即往旁边栽倒。 吓得她一把给他扶住了,在这山上吹一天冷风,好人也该病了,更何况是他这么一个病着的,顾今朝奓着胆子在他额头摸了一把,果然滚烫滚烫的。 这可如何是好,把他一个人扔在山上,等她再下山通知别人回来,估计人就该凉透了。 她上前抱了一抱,抱不动。 咬牙转过身去,反手抓了他的两条胳膊交叉放了自己胸前,连拖带背,这就站了起来。 也是谢聿个高,背着他,他两条腿也拖在地上。 走了两步,今朝不由低声抱怨:“我回来干什么吧,真是吃饱了撑的,管好自己就行,不如这就给厮扔这得了,山里这么大,说不定还有野物……” 一声低笑,在她耳边响起。 他气息也是滚烫,呼出来吹在她颈子上,谢聿双手一动,用仅剩的力气紧紧将她搂住了,声音低哑:“顾今朝,你敢把本世子扔山上试试?” 相比他这会怎么活过来了,还是他压根没昏过去,还是他根本在骗她试探她什么的,这些,她更在意的是,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难道,他看过书箱里的书册? 也是,他若没看过,怎能轻易交还与她。 站住了,今朝回眸:“世子怎知我的名姓,难道是家兄说的?” 谢聿自背后靠了她的肩头,闻言便笑:“书箱里,除了那几本锦册,到处可见你名姓,这有何难。” “……” 也不知暗格他看见没有,正是想着如何遮掩两分,手上力道一松,背后人立即滑了下去。 11罪魁祸首 第十一章 窗只开了一道缝,屋里明珠高悬,烛台莹莹点点,亮如白昼。 一道门两道门里,偌大的床榻上面,幔帐挂了半边,上面红石琳琅,帐中挂着一串小铃铛,高高的碰不到。谢聿长发披肩,靠了软垫,就那么坐着。 他只着中衣,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额头上摔破了点皮,御医亲自给上了药,即使是这么点小伤,也不敢大意。 垂着眼帘,谢聿任他动作,入了定一样,一动不动。 去了那些宝石珠玉,他更显病色。 一旁的五叔拿了镜子过来,让他看:“主子不用担心,都是皮肉伤,小伤,擦了药不日能好。” 谢聿抬眸,镜中人披着长发,毫无生气,像个鬼。 他偏过脸来,左右除了额头上的药布,看不见血迹,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事实上,他摔下去之后下意识摸了一把,一手血。 五叔在旁弯着腰:“这次可多亏了顾家那小郎君,老奴已经让人给秦家送去了薄礼聊表一番,主子以后万万不可独自离府了,险些出了大事!” 多亏了他? 他话音才落,谢聿已然挑眉。 五叔在旁送上发带,御医上前亲自缠在药布以外,在他脑后还系了个结, 御医才转身,门外一个嬷嬷端着药碗就进来了,她头发已经白了,走路都颤巍巍的,药碗放了一边矮桌上,反身过来就抱住了谢聿。 她很瘦很瘦,几乎是挂了他的身上,眼泪扑簌簌地落在他的肩头,她的声音嘶哑得难听至极:“你个傻孩子,多少人为了活着四处求医,多少人连活着都是奢侈,这么多御医围着你转,你说你干什么一个人去了山上?如若不是发现拿错了箱子,是不是打算带着这些卷宗就这么去了?嗯?你怎么能这么傻……我和老五伺候你爹一辈子了,又伺候你,世上多的是繁花你没见过,就那无趣么……聿儿,我的聿儿啊啊!” 谢聿任她靠了自己肩头,任她轻捶着自己,好半晌,才嗯了一声:“生无来处,也无去处,实在无趣至极。” 嬷嬷又开始捶着自己:“主子如何能这么想,身子不好,调养就是,再大些就好了,人人都有来处,也都会找到去处,好歹先活着,才能找到乐子……” 她哭得实在厉害,谢聿单手轻抚她的后背,也是叹气:“嬷嬷莫哭,你知道的,你是谢聿最亲近的人了,最见不得你哭了……” 老嬷嬷点头,拿了帕子擦眼泪:“好,嬷嬷不哭,那你把药吃了。” 说着,起身拿药碗过来,又坐回床边。 药碗里的汤药,味道恶臭,谢聿闭上眼睛,伸手接了过去,一仰而尽,一旁的老太监赶紧送上蜜饯:“快含些,解解苦味。” 他张口含了一块,老嬷嬷又拿了漱口水来。 前个在山上吹了风,顾今朝去而复返,背了他又不小心摔了他,他昏昏沉沉之间,知道世子府的人到底寻了来,临行之前,还抓了少年袍角,许是不甘。 这两天多少汤药下肚,终于清醒了些。 说来也奇怪,就这副身子,即使烧成那样,也挺过来了。 相反是额头上的那伤处,不爱愈合,成日系了发带遮掩,此时坐了床边,忽然想起那少年来。漱口,躺好,又含了一块蜜饯,再开口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了。 “父亲呢,没有来过?” “来过,”老五头忙是笑道:“听闻主子病重,也是担心,在床前守了一个晚上,眼下宫里有事又出去了,不在府上。” “……” 谢聿目光微动,并没有戳穿这假话。 昏迷之时,迷迷糊糊也听见丫鬟们的说话了,一个说世子真可怜,就是病成这样了,王爷也未来看一眼。一个说这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年年月月都是这样。 本想就此含糊过去,可是巧了,门口脚步声动,男人一掀帘子走进来了。 门口两个丫鬟赶紧上前见礼,老五头一回头看见来人,也是哽咽:“王爷来了,比起昨个,小主子气色可好许多了。” 谢聿也是怔住。 谢晋元一身朝服未换,俊脸冷面目光沉沉,他走了床前来,一眼瞥见矮桌上摆着谢聿的冠玉,皱眉:“还未弱冠,戴的什么冠?” 二十行冠礼,谢聿才十七。 听见他爹既不问病,也无柔色,谢聿也是冷淡:“父亲也知儿还未弱冠,却敢问父亲儿今年几岁几何?可是知晓?” 谢晋元见他这般,也是恼怒,话没说两句,转身问了御医病情,听是无大事,到底拂袖而去。 老五追了出去,可实在留不住,只得悻悻地回来又劝这个。 老嬷嬷一旁拿了药方,特地让丫鬟们下去熬了药,才是回转。 谢聿侧身躺倒,枕了软枕。 他从小到大,身边一个老太监,一个老嬷嬷,倒不如那个小子了。 既然已是活过来了,心念之间,必然要把罪魁祸首找过来,伸手在额头上的伤处轻抚而过,他下意识在头顶摩挲了下:“回来之时,我身上的东西,可都带回来了?” 老五头怔住:“什么东西?” 天黑之际,他带人寻了郊外去,才上山,就遇着背着世子的少年,也没见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倒是一手里抓了两根柳笛,一长一短。 回头取了过来给谢聿看,他只看一眼,让放了一边。 老嬷嬷让人点了安眠香,床铺当中,淡淡香气萦绕。 谢聿在山上昏昏沉沉之际,是在顾今朝背他起来时候醒过来的,彼此他只觉花香,一睁眼就是少年白玉一样的颈子,走动之间还偶能蹭到。 皱眉,两额处直发疼。 “五叔。” “在。” “去秦府上,这就把那个罪魁祸首给我带过来。” “罪魁祸首?” “嗯。” 谢聿顺过了这口气,抬眸看着帐中的小铃铛,勾唇。 谢聿口中的这个罪魁祸首,此时却正在听墙根。前日在山上,她恍惚之间,一时失力摔了谢聿,一摸一手血,可被吓得不轻,幸好世子昏过去了,她赶紧拿袖子给擦了擦,又连拖带抱给人往山下拖了一拖,拖到世子府的人来,交给他们了事。 她这两日可是乖巧得很,失血的日子,什么也不想做。背谢聿一背,好像浑身的力气都用光了,一时半会缓不过来。提心吊胆过了两天,谁想到晚上,世子府来人了,具体来干什么也不知道,前堂人多,不敢过去打听。她娘从花房回来时候,也是不早了,在院子里看见她进了书房了,知道秦淮远在,赶紧就过来偷听了。 上了石阶,整个人都靠了窗下,略低了身子,屋里的动静如在耳侧。 果然,秦淮远提及了世子府:“你是不知,前日今朝救了世子,才世子府来人了,还送了薄礼,说了那些客套话,略表感谢。” 竟然,是感谢她的。 今朝拍着胸口,长长吁了口气。 紧接着,她娘也是笑,有点咬牙的意味:“我儿心善,回头我也夸夸她。” 顾今朝在窗外听了,撇嘴,她能想象她娘到跟前会说什么,大体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个人有个人命,自己管好自己就好,少管闲事之类的。 之后二人再未提及世子府与她,都是府上琐碎之事,今朝手扶墙,渐渐后退。屋里秦淮远也不知给景岚看了什么东西,她娘似乎有点惊讶:“诶?这是什么?” 紧接着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略不自在了:“准备了些许时候,今个才取回来,我让人特地给你做的,金三莲,你戴上看看,应当好看。” 静默片刻,是她娘的笑声:“嗯,真好看。夫君有心了,我也是忙过这阵子了,不如今日就圆房吧,累了这么些日子,难得清静,不如就在这……” “夫人……” 圆房,是什么? 顾今朝恍惚觉着不对,才反应过来,屋里就传出了一声轻1吟。 悄悄退下了石阶,沿着暗处赶紧遁走,她知道成亲了,男女之间,是有什么闺房之乐的,在书上看过一些。也知道她娘改嫁,同别人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娘晾了秦淮远三个月,二人相互试探,圆房之前定然是查明了那件事,不然怎能在一起。 但虽是如此,念及林锦堂,还是有些难过。 似乎从今往后,真就是一刀两断了。 出了这院子,回了自己屋,一头扎倒在了榻上,榻边挂着个花环,枝叶和野花都蔫了,谁知道当时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她捡了这东西回来。 从前,林锦堂给她做的,可比这个好看得多。 他总是说,人活着,就不能计较太多,你给别人的越多,得到的,便越是多。 盯着花环,正是发呆,来宝掀了帘子匆匆走了进来:“快起来快起来,秦大公子来了。” 顾今朝懒懒躺着,没有动:“就说我睡下了,这个时候了,他来干什么?” 话音才落,秦凤祤已然跟着来宝身后走了进来。 他一身白衣,手里还拿着把折扇,到了榻前,也是垂眸:“不是我找你,是世子府又来人了,世子醒了要见你,父亲让我带你过府一去。” 听见世子就头疼,不想听见他,也不想看见他,顾今朝慢腾腾坐了起来,还揉着额头:“他见我干什么,要感谢我?不必了吧!” 一扇子敲在她头上,秦凤祤也是笑:“想得美,世子说你摔了他,是罪魁祸首,谢什么,谢罪吗?” 今朝:“……” 12月色撩人 第十二章 月朗星稀,马车些许颠簸。 顾今朝双手拢在袖中,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她天生这样体质,一到了这几天,总是偏冷,手脚冰凉。临出门时候,来宝特意给她披了件双面勾边斗篷,贴了她耳边还说,万不得已,就装病。 秦家既然是让秦凤祤与她同去,必然是有守护之意。 如若世子真是为难她,那示弱无非是最好的办法。 今朝靠坐窗边,掀开窗帘看着外面星空,云层遮住了些许星星。她娘说星空远看是极美的,但是若能近前,就该知道了,一个个都是特别的大石头,丑得很,即使是月亮,真见过就知道,那上面根本没有玉兔,也没有仙女。 正是出神,秦凤祤的扇子敲在她的肩头,回眸,他目光浅浅:“怎么,害怕了?” 并不,顾今朝放下窗帘,叹气:“我只是想睡觉,平时这个时候,该做梦了,大晚上的,世子这分明是恩将仇报,故意让人找我不痛快。我以为他不一定是个好人,凡事都有因果,不会无故伤人来着。” 秦凤祤轻扇打在手心,看着她:“你才认识他多久,自以为是。” 他神色坦然,无惧无慌,蹭蹭,蹭到了他的身边去,今朝在袖子里拱起手来,直扒着他胳膊,对他像猫儿一样眨巴着眼睛:“看来哥哥与世子是早相识了,他到底怎样个人,让你帮他找什么东西,还有那些卷宗,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东西,跟我说说啊,嗯?” 才一靠近,鼻子一痒,控制不住立即打了个喷嚏。 紧接着,喷嚏一个又接了一个,连忙又躲得远远的了。 拿了帕子遮掩口鼻,顾今朝后知后觉,躲无可躲了:“你这是抱了猫儿还是狗儿?” 她从来喜欢小动物,但是却是碰不得。 秦凤祤低头看了看,也是笑:“之前,我爹与祖母说要娶你娘,府里不能再养猫狗,却是这个原因,凤翎还说矫情,世上怎有人,会一碰到猫儿就不行的人,原来是真的。” 他伸手在腰间一捋,一个短毛兔尾巴状的挂饰这就到了掌心。 顾今朝缩在车厢一角:“就是那个,我自小就和姑姑一样,碰不得这些。” 少年离得远了,秦凤祤也是笑:“这世上还能有让你怕的东西,也是难得,日后天天挂身上,你就能躲远远的了,真不错。” 今朝:“……” 秦凤祤放下挂饰,唇边尽是笑意:“世子的事,你不知道更好,不要问了,一会到了世子府,我与他说说,莫怕,有为兄在,不会难为你的。” 说什么有为兄在,不会难为她。 这样的话,实在让人脸红。 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小时候就连打架,也只有她自己按着她爹那些路数来,可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才认识多久,一个继兄,张口就说什么,说什么有为兄在的话,实在……实在让人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抿唇,顾今朝双手抓了斗篷的帽子过来戴上了,整个人都缩了斗篷之下:“那好,我不问,我睡一会儿,到了世子府你叫我。” 也看不出什么神色,整个人都遮住了。 秦凤祤伸手抚过那兔毛挂饰,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迎娶景岚之前,景夫人提了三个要求,一是她会带着儿子和身体不大好的小姑子过来,必须善待准备修建单独小院,二是将顾今朝送去书院读书,多加教诲。三是府中不能养猫狗与任何带毛的小动物。 之前,祖母也颇有怨言。 觉着景夫人实在咄咄逼人,要求过分。 父亲全都照办,秦凤祤也实在理解不了,今日想来,真是都有情可原,三个要求,都为了顾今朝和顾容华,就连是他,也不得不佩服起那个女人来。 马车行了一会儿,到了世子府门前停下了,秦凤祤叫了顾今朝两声,先行下车。 本来她也没睡着,听见动静连忙跟着下车了。 世子府挨着东宫,长巷头上就有侍卫盘查,早有人等着他们了,前头提着灯,还不忘提点着他们:“世子身子不好,这两日心情也不好,千万莫忤逆了他。” 今朝一直点头,才不想惹他。 秦凤祤看她一眼,她立即意会,落后两步,专门站了他身后。 世子府里,反倒不如外面亮堂,昏昏暗暗只几盏灯,走进后院东边才渐亮了起来。东边这个院子明显与别个不同,假山园艺即使在夜色当中,也能见其美,抄手游廊靠着池塘,点点红灯挂在上面,被风一摆,一眼望过去,廊中红光朦胧。 走上去,有一种总也走不到的错觉。 顾今朝一直跟着秦凤祤的身后,也不知走了多远,终于下了长廊,到了庭院当中,还不等上前,就听见两个丫鬟的哭声。 小声抽泣着的,都苦苦哀求着。 “求你了嬷嬷,跟世子说一说,这撵了我们出去,可让我怎么活啊!” “是呀嬷嬷,我们也没有做什么错事,就这么撵出去,回去父兄不能容,可真是不能活了,世子最听您的话了,您给说一说,哪里做的不好,我们一定好好伺候世子……” “给嬷嬷磕头了……” “给嬷嬷磕头……” 一个手拄拐杖的妇人在旁站着,她也不说话,一个小丫鬟在旁搀着她,倒是不耐烦了:“行了,没个错处世子能撵你们走?少不得是嘴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嬷嬷因着你们又得多费心去寻丫鬟了,你们当她愿意么,一个个的,进了这园子多不容易也不是不知道,留不住怪不得了别人!” 说着让人拉了那两个丫鬟出去,顾今朝一走一过,更觉谢聿冷血无情,心中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站在石阶上,小厮进去通报,屋里的光从门缝当中映在脚面上,顾今朝低头看见,不由感叹,真是奢侈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片刻,老管事出来相迎,秦凤祤带着顾今朝缓步走进。 屋里熏着香,可这淡淡香气也遮掩不住汤药的腥味。走了里面,谢聿已经起来了,他一身常服,身上并无佩戴任何的佩玉,可即使这样,他那样身姿的 ,单单只往那一坐,翩翩公子真是天生贵胄。 因为额头上有伤,长发光只拢在脑后,发带飘落下来,他坐在桌边,一只手还在药碗边上摩挲,听见脚步声,谢聿抬眸。 秦凤祤连忙上前,顾今朝站了他的身后,齐齐见礼。 少年身披斗篷,乖巧得不像话。 谢聿收回浅浅目光,又落在手边的药碗上了:“这碗药实在苦,吃不下了。” 老管事赶紧上前:“世子本就病着,这又摔了一下子,还是及时喝了药吧,早日养好身子是正经。” 谢聿一手在额边发带上轻抚而过:“现在还是头疼,没好了。” 秦凤祤连忙抱扇上前:“今朝尚还年幼,不懂深浅,还请世子恕罪。” 谢聿一手拉过发带,在指尖轻卷:“奥?” 他语调轻快,因口中含有蜜饯,言语不清发出了一声含笑的奥来,抬眼看过去,正遇见少年探究目光,四目相对,顾今朝连忙别开眼,又往秦凤祤身后躲了躲。 秦凤祤察觉到她动作,也下意识侧身一动,将整个人都遮住了:“是,请世子恕罪。” 谢聿看见他刚才动作,也是扬眉:“你倒是护着他。” 顾今朝一直站在秦凤祤身后,盯着他的背后,竟也安心,她侧耳细听,对世子的刻薄早有耳闻,正是懊恼,秦凤祤伸手撩袍,这标准的要跪的姿态就像是春雷,有什么一下在她头顶炸开了。 一把抓住他手臂,今朝错身上前。 不让他跪,她直看着谢聿,尽量心平气和了:“敢问世子殿下,今朝何错之有?如果出手相救也是错的话,那今朝无话可说,至于摔那一下,非今朝所愿,真不是故意的。世子洪福齐天,气度非凡,想来也不会只因为心情不好,而故意为难我的,是吧!” 当然了,她这么说也带着三分故意,七分侥幸。 不过很显然,她低估了谢聿的病态。 他直接了当地截住了她的话头:“嗯,心情不好,的确是故意为难你,那又如何?” 顾今朝微怔之余,也是坦然:“不如何,但是既然是心情不好,才想故意为难人的话,也不算无理取闹,想法子让世子欢喜起来不就行了。” 她一副理所当然模样,和山上时一样。 谢聿来了兴致,拿起了药碗来:“你有法子?” 今朝点头,与秦凤祤站了一处:“姑且一试,却不知世子喜欢什么?” 谢聿才拿起的药碗又放下了,语气还算平和:“并无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汤药里的腥味,顾今朝都闻到了。 她从小就最讨厌吃药了,眼见着这位拿起了又放下也是在心中唏嘘。 如何应付过去今晚才是要紧,今朝想了下:“我知道有种影子戏,小时候,我娘哄过我的。她说这东西还未曾问世,世子定然没有见过,我可做来试试,一个人给世子演出大戏,应该还挺有趣的。” 谢聿闻言勾唇:“的确未曾听过,可以试试。” 秦凤祤见他搭言,神色间并无恼意,忙是上前,说那需要回去准备准备。谢聿自然不肯放人,只说世子府什么都有,缺什么用什么,只管说,没有放人的意思。 都在意料之中,今朝又说那让兄长先回去,她一人留在世子府即可,可谢聿答应了,秦凤祤又是不应,非说什么一起来,也要同她一起走。 谢聿这就让人送了他们去厢房,他喝药,又含了两块蜜饯。 正常做影子戏的人骨,需要精雕细选,此时着急出活,顾今朝就让人去取薄木片来,刀具需有斜口刀、平刀、圆刀、三角刀、花口刀的等等,一一摆了桌子上面,她洗了手,也坐了过来。 屋里不让留人,丫鬟小厮都撵了出去。 秦凤祤挑了烛火,也落座,略有担心:“这是要做什么?” 顾今朝拿了一把斜口刀,先大片的削起了木头片大小来:“他吧,你想啊,从小在世子府长大,金银珠宝,他不缺这个。他身子总是将养不好,用我娘的话来说,那就是心病,心病这种病吧,放他身上就是个富贵病,若是一般人家的,愁了今日米愁明日粮,没空想别的,他就是闲的,等他找到事做了,心病自然就好了。我做点他没见过的东西,让他过过眼,先过了今晚再说。” 她手上动作也快,很快就削了个人形,去其四肢,仔细雕起了身上衣摆。 秦凤祤看着,也是稀奇:“去了四肢干什么?这是个人?” 今朝笑,耐心解释给他听:“手脚是要能活动的,一会儿还得再装上,这才开始,一会儿做好了先给你看。简单先做个两三个小人片,编个故事应该不难。” 真是帮不上忙,秦凤祤单手抚额,就那么看着这个继弟。 她肤色偏白,手也真是巧,低着头还能看见那白玉一样的颈子,像个女孩儿的。 这两日一直帮谢聿翻阅古籍,天天熬到半夜,也是疲乏,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开始时候,他偶尔还睁开眼睛看看,少年两手动作也快,凝神雕着小人儿…… 后来,竟是睁不开眼入了梦了。 好一会儿,顾今朝低了半天头,后颈发麻,她才抬头抻了抻胳膊,一下愣住了。 秦凤祤呼吸浅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伏了桌面上,枕着一条手臂睡着了。 他半张脸,侧颜对着她,唇边似还有笑意。 她盯着看了半晌,伸手解开身上斗篷带子,站起来这就给他披了肩上。 漫漫长夜,时候还早。 顾今朝坐回原处,两手翻飞,真是苦中作乐可来了精神了。 窗外月色撩人,屋内烛火跳跃,谢聿来到厢房,才一开门,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13世子不错 第十三章 鸟语花香,院中桃花桃粉一片。 难得睡到日上三竿,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屋里暖暖的,丫鬟进了门也轻手轻脚地一旁端着水,想要上前来叫,被另外一个拉住了。 秦淮远一身常服,正是站在床边。 幔帐胡乱垂了两边,他一手系着领口,目光却不由落在女人的身上。 景岚裸着肩,正是在梦中徜徉,迷迷糊糊也知是早上,手一动在梦中醒了来,只觉口干舌燥,平时时候,已经是习惯了指使别人,张口就叫了声锦堂,说要喝水。 秦淮远听得真切,回头亲自去倒水。 穿戴整齐,又走回床边,轻声唤了她:“夫人夫人……” 他声音一入耳,景岚立即清醒了过来,坐了起来,看见他时,一手捂脸,薄被在她肩头滑落,露出白嫩一片。男人回身坐下,依旧把水碗递了过来。 景岚接过去喝了两口,回手拿了兜衣戴了身上:“对不住,一时迷糊,还有点不大习惯。” 她与林锦堂七年夫妻,就连她一时也转换不过来,是以成亲之后,才隔了这么久才与他在一起。秦淮远如何能毫不在意,不过不说罢了:“无事,慢慢就忘了。” 他才把水碗放了矮桌上,起身要走,冷不防女人双臂这就缠了上来。 景岚靠了他怀里,那裸着的软香玉臂缠了他的颈后:“别动,让我靠一靠。” 他果然未动,伸出一臂将她后背托住:“怎么了?” 景岚长长吁出一口气去,闭上了眼睛:“头疼。” 秦淮远只当她真是头疼,垂眸瞥着她的脸色,说那就叫个大夫来瞧瞧,真个没半点风情可言,景岚失笑,忙是推了他,拿了衣裙过来穿戴。 穿戴整齐,才想起自己的儿子来:“今朝他们昨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淮远叹了口气,如实相告:“昨天晚上并未回来,世子府来人说留下了,早上直接送她去书院,给书箱都带走了。” 景岚手上动作不停,也不让丫鬟们上前:“一夜未回,也不知我儿受了什么苦。” 有秦凤祤在,大体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虽然是这么回事,但是一想到她也是担心。 秦淮远侧立一旁,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桃花:“凤祤在,莫担心。” 有这么个人,能在担心的时候与你一起,也是安心,景岚最后系好腰带,也走了他身后,自背后环住了他腰身,靠了他后背上面:“难得今日你也空闲,我也空闲,不如让人准备点东西,一起去游湖啊,我很久没去湖边了,就咱们两个,一起泛舟,想来也是有趣。” 秦淮远嗯了声,伸手覆住她手:“好。” 两人一起吃了早饭,也让人准备了干粮,备了车。 春光大好,景岚也真是难得有些兴致,她让秦淮远先走,去后院看了看顾容华。容华今个起得早,一直在园子里栽花,她亲自拿了花苗,在园子里开辟出了个花圃,蹲了窗下也是兴致勃勃。 翠环在旁帮忙,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景岚远远看见,没有走近。 她习惯了一个人,也习惯了和容华今朝相依为命了,转身离去,想到能和这个新任夫君去游湖培养培养感情,也是心情愉快。 走了大门前,却见人声喧哗。 秦淮远站在门外,几个丫鬟小厮往院子里倒腾着东西,景岚走过,见了她都连忙低头见礼。她上了石阶,出了门,一看马车就明白了,老太太领着孙子孙女回来了。 上前时,刚好少年少女下车。 秦家家教好,秦凤崚和秦湘玉瞧见她了,都齐齐上前,低头唤了声母亲。 景岚点头应下,也是和气:“快进去吧,一路颠簸,想是累了。” 秦湘玉揉着眼睛,眸光间都是通红:“再不到家,真个是要死了。” 秦凤崚瞪了她一眼,两个齐齐告退,见了礼才走。 景岚脸上虽是笑,心底却不耐烦,孩子们懂礼守礼是极好的,她不喜欢的,是这么多礼数。动不动就要上前见礼,她到了老太太面前,也需得守礼。 这件事不管是在林家,还是在秦家,她都避免不了。 走了秦淮远身边去,老太太在丫鬟们的搀扶下,最后下了车。 夫妻双双上前,这才要伸手,不知哪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娇啼,说是娇啼,因是嗔为多,哭声尖细。几个人都怔住了,秦家老太太也是循声望去,一个女人身形圆润,披着斗篷,在一个小丫鬟的搀扶下,这就奔着车过来了。 也不相识,她依旧下车。 秦淮远才扶了老娘,那主仆两个到了跟前,这就跪了下来。 女人脸色苍白,一挺腰腹能见起孕像,也看着他,也看着老太太:“大人,可还记得青韶?如今这身子已经四个月了,是大人的骨肉,阴差阳错留下了,不求别个,但求给孩子一个活路,不然我也真是活不了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秦老太太就看向了儿子。 然而此时,秦淮远的目光却在景岚身上,景岚心中叹息,面上却也低下了眼帘,她勉强想挤出两滴眼泪,发现哭不出来,也是糯着鼻子了:“怎个我才进门,就有人有你骨肉,别说是我脸面尽失,秦家书香门第,却不知这位姑娘是谁家小姐,不怕别人笑话,真是不让人活了……” 她再抬眼时,既是倔强又是委屈,既是不甘又是伤心,眼眶当中隐隐泛红,就那么瞥了秦淮远一眼,愤愤然转身就走,不用在老太太面前弯腰顺眉的,如是刚好。 回了自己屋里,重新栽倒在榻上,景岚只是可惜。 可惜了这么个好天气,可惜了那游湖的心。 剩下的事,就让他们去办。 她在屋里躺了一会儿,来宝过来伺候着,小丫鬟也是气恼,说是才打听了下,秦家老太太让人把门口来哭闹的人,请进来了。 当然不能让这么个女人在门口一直哭闹,那样坏了秦家名声。 景岚才不以为意,躺了自己的躺椅上面,来来回回轻轻地晃:“你管那个,看看谁敢让她进门,谁敢到我面前来说,给那孩子个名分,谁来为那青韶争个一方之地,我可将秦家夫人之位让与她。” 来宝不甘,到了她面前还直跺脚:“夫人怎能这么说,应该这就过去,给人撵出去才是,当家主母,如何能让别人骑到头上去!” 景岚笑,此时却是想起了林锦堂来,闭上了眼睛:“凡事都需要亲自动手,那要夫君何用,谁也靠不住,本来就不期许,便没那么多愤愤不平了,生那气何用,秦家能留便留,不能留走就是。” 来宝还待要劝,她摆了摆手。 小丫鬟不敢再言语,忙是退下了。 到了门口,景岚让她把门帘放下,对外只说夫人病了谁也不见。 躺椅轻轻地摇着,景岚浅浅入梦,梦中少年远远招手,怎不叫人展颜。 一夜未眠,顾今朝可是熬了一夜的心血,做了三个提线小人。因没有个模具,她照着秦凤祤雕了他的模样,也做了个她自己,第三个随便雕了个猴儿。 秦凤祤天快亮才醒,彼时那个他才雕出模样,他看着今朝两手翻飞,那小人容颜神色竟也惟妙惟肖,不由感叹这少年之手,是何等的神奇,将斗篷还与了她,一直陪着她到天亮。 捱到了早上,二人洗脸洗手,又坐了一起说话。 顾今朝摆弄着小人,一手一个,让他拿着那个猴儿,一脸笑意:“刚才看着这个猴儿,我想起我娘给我讲的西游故事,其实可以做场小戏,这两个只当是仙君,这猴儿大闹天宫诶呀想起来,也是十分有趣……” 话音才落,门口已是传来一声轻笑。 谢聿一身锦衣,行走之间环玉叮当,前拥后簇丫鬟小厮跟了十几个人。 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了今朝的话,拍手走进:“不只有趣,还十分应景。” 秦凤祤看了今朝一眼,二人连忙起身。 谢聿发带束在脑后,今个没有冠玉,更显其人,清俊得很,顾今朝见到他额头有伤还裹着,也是上前:“世子命人准备白纱,一间暗屋即可,这小人虽然看着简单,演起戏来,真个好看,西游故事也……” 话未说完,人已到了桌边。 伸手拿了三个小人挨个看了看,谢聿眉目已冷。 一个像是秦凤祤那样衣衫,却雕得比他本人更有仙姿,一个像是少年却做仙童模样,偏偏第三个是个猴儿,他随手扔了桌上,不怒反笑。 “昨个受这汤药之苦,一时将你们请了来,属实不该,还做什么戏场,我让人送你们出府。” “……” “……” 要说世子翻脸比翻书快,也真是快。 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直接让他们走了,顾今朝可是松了口气。 世子府的老管事果然亲自送了他们出来,还命人备了车。 兄弟两个上了车才发现,他们的书箱也还了来,并排放在车上。 顾今朝靠坐一边,狠狠抻着懒腰:“这世子也还好,我以为他记恨我摔他那一下,肯定要刁难人的……” 话未说完,已经闭上了嘴。 秦凤祤才打开书箱,从里面拿出了锦册,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拿出了第二册,之后倒提书箱,哗啦一下,直接滚出了剩下那几册。 全都是她仿他笔迹做的,这两日因身上有事懒得送去,不想这时候让他抓个现行。 “顾今朝,这些是什么,嗯?” “呃……” 14甲乙丙丁 第十四章 日上三竿,春日暖阳。 马车一停下,秦凤祤先行下车,顾今朝抱着书箱紧随其后。 他一身白衣,脚步也快,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后了,越走越快,才进了秦家大门,再要上前,秦凤祤蓦然转身,他扇头指着她,眸光当中全是恼意。 她当即站住,讨好地笑笑:“哥哥莫恼,我可以解释一下。” 他拂袖,当即转身没有想听的意思。 顾今朝抱着书箱,继续跟着他:“自古以来多少文人以临摹名人笔墨谋生,能被人临摹也说明是大家之秀,五百文一册,十册是多少钱……” 秦凤祤在前面脚步匆匆,并不搭言。 今朝依旧努力解释着:“这样的东西也不能以量充好,物以稀为贵嘛,得了银钱也可以贴补家用,我一小跟着我娘,也挣了不少小钱了。我知道,你们舞文弄墨的,不稀罕这些铜臭子儿,但是人活着吃穿用度没有银钱怎么行,怎么……” 眼前人站住了,秦凤祤再次站住了。 他虽然没有回头,但是双肩微动,能见其怒意是强忍着,顾今朝抿住唇,提着书箱的肩带这就背了身上,见他无意理会自己,只好厚着脸皮在背后给人说软话。 “别气了啊,日后再不仿你笔迹就是。” “……” 秦凤祤似平复了一下,好半晌才是回头:“进了书院就好好读书,顾今朝,既已进了国公府,必当谨守家规,我秦家书香门第,丢不起脸面。” 脸面在她跟前已经说了不止一次了,今朝扬眉。 不过没等她再做何反应,前面馨书已经听闻他们回府迎出来了:“说是老太太回来了,哥儿们赶紧过去请个安吧,我也正要过去看看呢!” 秦凤祤闻言回头看了眼顾今朝,秦家重礼数,今朝连忙跟上。 “几时回的?湘玉和凤翎也回来了?” “是,我正在屋里收拾着,听别人说的,才回来呢,都回来了。” “……” “……” 秦凤祤将老太太和弟弟妹妹问了个遍,顾今朝却在心底盘算着日子,不想人回来的这么快,她准备的东西还没准备好,只求一会儿别遇着秦湘玉才好。 到了后院,老太太的丫鬟桃儿在门口站着,秦凤祤带着今朝上前,她欲言又止,也不知是拦着还不拦着,恍惚间馨书已经掀开了帘子。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见女人的哭声。 哭声很悲切,很惹人怜惜地:“求老太太做主,我腹中骨肉的确是秦大人的,已经四个多月了……青韶虽然身在青楼,但早年也是罪臣之女才沦落至此,不求别的,但求给这个孩子一个出路……” 顾今朝才要走进,秦凤祤站住了,伸出一手将她拦住了。 二人都站住了,老太太也不知拍了什么,咣当一声:“淮远,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还不等听见秦淮远回答,秦凤祤推了顾今朝返身走了出来。 他对着桃儿点头,轻声道:“一会儿没人了,跟祖母说,孙儿得空再来请安,只当我从未来过。” 说着还直推着顾今朝,下了石阶,脸色微沉。 顾今朝倒给他留足了脸面,出了院子了,才是站住。 她抱着双臂,仰脸看着秦凤祤,笑眼弯弯:“秦凤祤,你们秦家书香门第,国公府的脸面就是这么守住的啊,原以为秦大人与令母伉俪情深,并无妾室,我娘因着这个说了他多少好话你可知道?口口声声说让我谨记家规家训,让我别丢了你们的脸面,啧啧啧……” 秦凤祤无言以对,面色更沉。 顾今朝回手又抻了下书箱的肩带,耸肩走远了。 今日再去书院已经迟了,本来还想让秦凤祤去跟夫子说一声,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回到自己屋里简单洗漱一番,又脱了红梅带,幸好月信已经干净了,洗了个澡简直神清气爽。 都收拾一通就晌午了,难得心情好,穿了铺子里新出的款式,还系上了环玉腰带,一身锦衣,背上书箱就出来了。来宝送了她出门,一直不见笑脸。 今朝上了马车,探头瞧见,勾指让她上前。 来宝以为她有什么事,赶紧走了过来:“落下什么了?” 顾今朝双手捏了她的脸,轻扯了扯:“天又没塌下来,干什么这副神情?” 来宝瞪了她一眼,拍下她的手:“你还有心笑,也不说过去看看夫人,人都跪了秦家大门前来了,就任由他们这么欺负人?” 今朝笑,不以为意:“不用看,我娘这会保准睡午觉呢,没事,她吃不了亏,等她真想管了,我觉我应该为我这个秦爹爹祈福了。” 来宝还待要说,她放下了窗帘,让车夫赶车去书院。 都晌午了,先去女学寻了赵玘出来,将锦册通通交于她手里,嘱咐好了,一共九册,下了学一起去拿银钱。赵玘都应下了,将锦册带进了女学。 顾今朝回了学堂,她书箱轻了许多,直接坐了自己位置。 学堂在书院的外院当中,这会夫子正在讲学,瞥见她进来也未多看一眼。 她赶紧坐好,身后少年戳了她一下,也并未理会。 片刻,夫子放下祭祀画卷,才看向她:“顾今朝,何以才来?昨个告假,今个也告假了?” 她这才站起来,低着眼帘:“回夫子的话,世子昨晚让人叫我过去,一直留了今个早上,日上三竿才得以回府,因见夫子,又洗漱了一番才这么晚了。” 夫子点头,让她坐下,留了论道让她们写。 之前一直在讲春祭教学,分发了画卷下来,上面春祭还有狩猎事宜,首页就是一猛虎,猛虎虽有獠牙却画有笑面,莫名地 ,顾今朝一下想起世子谢聿来。 在来书院的路上,她已经回过味来了。 谢聿本来是要难为她的,但是先还说让她可以一试,结果等影人儿做好了,却失去了兴趣,他说什么实属不该,看似谦逊,让人送了她们两个回去,但书箱为何在车上,分明是故意让秦凤祤发现的。 也就是说,他知道书箱里面有什么,在山上才轻易给了她。 又故意让秦凤祤看见那些锦册,分明是离间她们,只不知是何缘由。 顾今朝不知他看见那个红梅带没有,也抱着即使他看见了怕也是不识的侥幸心理,进书院来读书,本不是她所愿。因她女子身份,既不能考取功名,也不能混迹朝堂,她只想好生长大,跟她娘一起挣许多银钱,走遍天下。 但是她娘想让她来,说要熏染熏染读书人的气度,也和同窗多走动,方便日后行事。 她娘常去拜佛,也常与她讲,人与人之间,有些是孽缘,有些是善缘,但不管是什么缘分,都是有所交集,有因有果,如今不小心招了世子,不知是福是祸。 夫子留了课业,学堂里雅雀无声。 片刻钟声响起,欢呼声顿起,夫子拿着戒尺在案上敲了敲,走了。 顾今朝才拿了笔墨出来,身后少年又戳了她背脊一下。 转头过来,少年嬉皮笑脸正歪着头笑:“顾今朝,周行被人退了学了,你可知道吗?” 他是府尹之子,周行的表哥赵琨,说起来,那日就是他们两个一起耍戏她来着。 今朝也是扬眉,笑:“怎么?你也想被退学?” 赵琨恼羞成怒,指着她鼻尖,可是扬起声来:“你别得意太早,不就仗着你那个后爹吗?你穿金戴银又能怎样,亏得你娘一嫁又一嫁的……” 话未说完,他手指头已被今朝抓住了,才要角力,门口咣咣又响。 是戒尺敲在门边的声音,顾今朝连忙放手,坐回案前。 赵琨也是抬头,门口站着去而复返的夫子,夫子一手拿着戒尺,狠厉敲了敲,见是学堂里终于安静下来了,才偏过脸去:“过来吧。” 说话间,又一少年走进了学堂。 夫子在门口扬声道:“中郎府第,先去那边坐。” 说完人就走了。 应天书院最不缺的,就是官生子,中郎府送来的,赵琨不以为意,撇了撇嘴。 也不怪他瞧不上顾今朝,本来学堂就分甲乙丙三学子,甲等学子并不在这个院里,那是东宫太子与皇子权贵之子所处之地,在藏书阁的后身,只十来人。乙等学子单拿出一个,都是人中翘楚,全靠自己考取进去的学堂。 他们现在身处丙等,管理最不严的了。 顾今朝来就是混日子了,随便答了考题,是秦淮远给送进来的。 是以,一听是中郎府送来的,赵琨也是不以为意。 少年眉清目秀一身宝蓝长衫,紧袖上能见金线盘错交替,非富即贵。 走过今朝身边,她也是扬眉。 到了赵琨跟前,这就站住了,少年抱臂,眼角下还一点黑痣,一眨眼,他下颌一点,往后示意:“你去后面,我要坐这里。” 赵琨自然不依,这就站了起来:“凭什么?” 来人并不搭言,只一伸手抓住了赵琨的手腕,一拧,拧得赵琨哀嚎不已,直嚷着要去告诉夫子去,少年将人扯出案前,直接给他扔了学堂后面去。 案上卷册书箱,也一并给他好好放了空座上面,这才走回。 顾今朝已然站了起来,正是看着他摇头。 近了前了,二人击拳,她眉眼弯弯,再忍不住一下笑出声来:“好哥哥,你怎么来了!” 15穆二哥啊 第十五章 穆姓起源于殷商王室,是殷商贵族后裔。 先有穆公之后,后有八族之王,到了大周太1祖时候,谢穆白王四大王世家,后逐渐没落。如今河南郡穆家已经了无痕迹,只在京中有一支,穆家瑾守中郎府,代代出武状元也算是中规中矩。 穆家长子庭风,次子庭宇,家风甚严。 顾今朝也是因为林锦堂才与他们熟识起来的,尤其穆二穆庭宇,可谓是不打不相识。此时在书院见了,可是又惊又喜,写好了课业,与他一起走出了学堂,两个人都是相逢欢。 穆庭宇背着手,扬着眉眼,四处看着书院墙瓦,今朝与他并肩而行,微偏着身子,眉眼弯弯:“穆二哥,几日不见真是越发的英姿焕发了,你爹不是让你考武状元吗,怎么来了书院了啊!” 少年回眸,眼角那的小痣都似在瞥着她:“听说你在书院受了气了?中郎府的桌子都让你爹一掌劈坏了,众位叔伯都气坏了,我就来瞧瞧,看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欺负我们今朝,非得把他胳膊腿都打折,拧巴拧巴投湖里喂鱼去!” 今朝闻言,鼻尖顿酸:“哥哥……” 当真动容,可惜感动一下,话还未说完,穆庭宇一手搂住她肩头,侧身过来这就凑了她的耳边来,声音可是低得很:“今朝,听说女学那边的小姐姐们都是才貌双全,你可有去瞧过,是不是都特别美的?” 顾今朝一把将他推开,加踢一脚:“滚!你是来看小姐姐们的吧!” 穆庭宇笑,回手又是把她肩头揽住:“兄弟如手足,美人如衣衫,都是过眼云烟,可今朝只此一个,当然是来看你的。” 今朝白他一眼:“穆二,我劝你趁早回家去,你是不是趁你爹不注意,自己来的?” 穆庭宇叹了口气,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放开了她:“刚才还好哥哥好哥哥,再不济也是穆二哥,这会变成穆二了,你是何意?我爹不同意,我能进得了书院?我是瞧着我们家桌子可怜,动不动就让你爹劈了,到时候可得让你娘赔我些银钱!” 他往大院走去,里面嘈杂一片。 顾今朝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我爹也听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周家那小子说我娘坏话,我打了他一顿,后来我秦爹爹来,也教训了他一顿,如今已是被退学了。” 穆庭宇在前面叹着气:“你个没良心的,这么快就管人家叫爹了?” 她撇嘴,跟了后面小声嘀咕着:“用不了几个月,林家也添丁了,到时候也有人喊他爹,怪得了我么,我娘是为他好,他伤我娘心。” 二人都没说那人是谁,但都知道是谁。 大院里,到处都是吆喝声,书院学子多半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当朝天子为了鼓励学子骑马射箭,强身健体盛行学武。书院里隔三差五就有赛事,今日巧了,场中人声鼎沸,正在争鼎。 那大鼎,谁要是争到了,书院有赏银的。 少年抱臂,远远看着:“那是什么?” 其实大院里,顾今朝从未来过,凭力气的事,她也做不了,只能看看。不过今日穆庭宇来了,想到赏银,忙是推了他往前走:“那都是银钱,只要争到了那大鼎,将它举起来,能得武冠,咱们去看看。” 场中有赛马,射箭,掰腕,还有摔跤。 一群学子,摔得叽噜咕噜的,嬉笑声,叫喊声,更似玩闹。不过这些,穆冠宇都不感兴趣,当即站住:“这有什么,我们府里,叫个人都能问鼎。” 顾今朝推他不走,推不动,又到他前面拉他胳膊,两眼放光:“还给赏银呢,一块银钱,我近日正要买些东西,缺钱缺得很。” 穆冠宇顿时失笑,跟着她走了:“好好好,那就去。” 破开人群,场中锣声刚响,顾今朝忙是上前:“等等!等等!我们也参加!” 她高高举着穆庭宇的手,少年回眸便笑。 所谓的赛马,并不是真的有马,书院当中怕是伤人,不过是人背人,两个来回,看谁最先到终点,送匕首一把。前四继续比赛掰腕,留二去二送双鱼挂玉,再弯弓射箭,那敲响锣声的小棒槌就吊在远处,谁箭准,敲了锣,便可以回来举鼎,大鼎有半人高,据说重达俩三百斤,至今无人举过。 所以来此地的学子们,多半都是为了双鱼挂玉和匕首,有些人是图一乐呵,真正拿到赏银的人,还从未有过。争鼎的意义也不在银钱上面,匕首和双鱼挂玉上都有应天书院的名头,也是个稀罕物。 一共有十几个人站在场中,围观者却是能有上百人,一时间大院里热闹得很。 穆庭宇四下瞥了眼,站得很直:“不然我回头给你一个大银块?” 顾今朝扬着脸,眼中都是笑意,求着他直搓着手:“你在这里出了名,小姐姐们也会慕名而来的,你要名我要利,再说多有意思啊,我一直想来来着,就是我力气不够……我也想玩……求你了!” 他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伸手按了她的肩头,转过身去:“来,上来吧!” 第一场,是比背人的。 顾今朝开始也没想到让他背谁,不过穆庭宇向来骄傲,让他背个不相识的,怕是也不能,一下扑了他的背上去,这就揽住了他的颈子。 少年当即伏身:“顾今朝,搂紧了啊!” 她嗯嗯点着头,兴奋得很:“好哥哥,你一定要赢,一定要赢啊,为了你的小姐姐们……” 这会又好哥哥了,穆庭宇腿上蓄力,只等锣声再响了:“别逗我笑。” 十几个人都背好了人,欢呼声顿起,锣声敲响时,少年箭一样冲了出去,顾今朝在他背上,只觉春风拂面,暖阳当头,温暖得很。 近日来的晦气似乎一扫而光,她迎着风,扯着她那哑着的嗓子嗷嗷也喊了起来:“穆二!冲啊!冲啊!快快快!” 赛场一片嘈杂,欢呼声此起彼伏。 藏书阁的窗边,一人正晒晒着阳阳,窗内阳光斑驳,这个月份时节,当真是乍暖还寒,谢聿一身锦衣,躺倒在窗内的躺椅上面,听着偶尔传来的闹声,不由皱眉。 一旁的老管事忙是弯腰:“怎么了?冷了?” 他脸上还有病色,一手扶在窗边,慵懒得很:“外面何事喧哗,吵得很。” 书院的事,老管事是知道一些的:“今个是问鼎日,大院里多是学子们在争鼎,才让人问过了,顾小郎君不在学堂,也兴许往大院去了。” 谢聿闻言先是往阁内瞥了眼:“他今个怕是乐不起来了。” 说着站起身来,双手伏了窗上。 藏书阁位居高地,站起来时能看见大院,那大院里,欢呼声一声高过一声,开始是百般无聊地看了两眼,也是谢聿眼毒,那些个人当中,顾今朝在穆庭宇的背上,才到终点,就让他瞧见了。 举着俩手还在欢呼? 瞧那样,得了什么好东西? 谢聿目光幽远,定定在窗前站了好半晌。 大院里赛事正是紧张,穆庭宇左右两手,一手一个,全都按倒,他得了双鱼挂玉只往后一拋,顾今朝伸手接住,都笑开了花了。 少年弯弓射箭,一箭命中。 随即锣响,他走向大鼎,也不知说了什么,还给顾今朝拽了过去。 能看出顾今朝挣扎不休 ,随即那人直接给他夹在腋下,直接按了大鼎里面,谢聿紧紧握着窗棱,只觉眼前耳边都静到了极致。 紧接着,那少年两手举起了大鼎! 还举了片刻,顾今朝在鼎中往外看,真是胆大还站起来举起了两手,听不清她喊了什么,谢聿回眸,也是嗤笑出声:“你这个继弟,不知景夫人怎么养的,怎能日日都这么欢喜?” 秦凤祤从转角处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古籍:“什么?他又怎么了?” 谢聿下颌一点,目光沉沉:“瞧瞧,瞧瞧,都爬到大鼎里去了。” 秦凤祤走了窗前,循着谢聿的目光望过去,大鼎在高台上面,顾今朝一手扶着鼎边,才要往出爬,身边一少年单手环过她腰身,直接给人带了出来。 他也是皱眉:“书院向来都有争鼎一事,莫不是为了那一块银?” 为了一块银? 谢聿不由失笑,坐回躺椅,轻轻晃起了自己:“那些个册子你可见过了?听说五百一册,行情不错。” 秦凤祤脸色虽沉,不愿提及,只将古籍拿紧了:“卷宗凤祤都看了,自古籍上还需再查找查找,御医们都束手无策的病症,怕是不好对症,难以核实。” 谢聿摆了摆手,似浑不在意。 秦凤祤转身又去查阅古籍,谢聿瞥着他背影,却觉无趣。 大院里嘈杂声似乎小了一些,他勾指让老管事上前,长长地叹了口气:“五叔,给顾今朝叫过来,我倒要看看,她今个得了什么好东西,乐得跟什么似地。” 老管事点头,赶紧下楼吩咐了下去。 谢聿轻轻摇着躺椅,脸边流苏垂到肩前,他伸手扶住了,卷了流苏上面的红石,一下一下点在椅边,安静的藏书阁里,只听得到这叮的一声,一声又一声。 他勾起唇角,似有笑意。 片刻,老管事回来了,他到了谢聿身边,低头轻言,没有寻到人,说是得了一银块,已经走了。 蓦然抬眸,那勾起的唇角,慢慢就变回了原来的弧度。 16月过高墙 第十六章 春光大好,春光大好。 一文一文数好了,四千五百文钱一文也不少,合上书箱,看着周府缓缓关上的后门,顾今朝满意地拍了拍手,扬起脸来豪情壮志地吆喝了一声:“很好,左右护法何在!” 才吆喝完,左右耳朵各被人揪住一只,她连忙捂住,挣脱开来:“诶诶诶!” 书箱两旁,一边站着少女赵玘,一边站着少年穆庭宇,三人本也相熟,此时到了一块,更是难得。顾今朝今个跟着她们两个来取锦册的钱,加上才得的一块银,这书箱可够重的了。 一人掐了她耳朵一把,她揉着耳朵直呼痛。 穆庭宇自动上前,将书箱背了身上:“今朝,得了这么多银钱,是要干什么去?” 赵玘也是看着她,瞪她:“是啊,你要干什么去?” 顾今朝笑,神秘兮兮:“要去金铺,买些首饰,听说南大街黄金铺他们家近日打出了新款式,我想去看看,你们要不要去?” 穆庭宇听说她要去金铺买首饰,一把揽过她的肩头,嘻嘻笑了:“买首饰干什么?说,要送人还是干什么,可没瞧过你还上心这个?” 今朝一肘拐在他肋上,给人拐开了,往前走:“你说买首饰干什么,当然是送人了。” 少年又扑身上来,自后面伏了她的肩上:“是送哥哥我的吗?” 顾今朝笑得不能自已,又给人推开了去:“想得美,你缺这个?” 穆庭宇与她并肩,抱臂:“那真是奇了怪了,顾今朝,你这个小小守财奴,今个怎么想起来要往出花银钱了,这是要送谁的,送谁家姑娘的?” 今朝想了下,点头:“是有那么个人,我看她身上也没个像样的首饰了,想给她买。” 说话间,又是回头。 赵玘远远跟在后面,已经落后许多了,四目相对,小姑娘已经先别开了眼去,顾今朝似未在意,对她直招着手,让她快点过去。 本来说好了,换到银钱了,让今朝去找她的。 这会顾今朝嚷着要去金铺,她跟在后面听得真真切切,耳根发热,犹豫着要不要一起去。脚下更快一步,已经追了过去,到了眼前,心跳得没那么快了,也慢慢冷静下来了。 今朝也和她说着话:“你生辰是哪日来着?” 赵玘作势要打:“再说忘了试试?去年还说记得了呢!” 顾今朝本来站在她和穆庭宇的中间,见她动作,忙不迭地跑了穆庭宇的一侧去,他下意识一偏身,这就躲了他的身后去,光只探着个头了:“好姐姐,饶了我这一回 ,我记着是快到了,记不准是哪一时了!” 赵玘抿唇,拿了绢帕出来绞着帕子,别开了眼去:“还有……还有……” 不等她说完,今朝已是绕着又扑到她身侧来:“逗你呢!还有五日,对也不对?” 真是还有五日,竟是记得。 刚才分明就是故意逗她,赵玘心底恼意未去,伸脚就来踢她:“顾今朝!你个混物!” 今朝笑,飞快躲开了。 从这边街上,一直走了南大街,也幸好有穆庭宇在,不然这一箱子银钱也不好背过来,到了金铺门口,他还是气不喘脸不红,赵玘已经累得不行,今朝扯了自己的袖子直给她扇着风。 歇了一歇,这就进了金铺。 近日的确有新出的样式,顾今朝目的明确,知道自己这些银钱能买多少首饰,光只看耳坠和额饰。新出的有那么两三样,其中一名叫桃花醉的,细链上一朵桃花,十分精巧,雅而不俗。 她一眼相中了,让人拿了出来。 伸手在穆庭宇额头上比了一下,被他笑着推开,她又在自己额上比了一下,左右一看,眉眼弯弯:“赵玘,穆二你们快看看,怎么样?” 穆庭宇在旁笑:“嗯,不错。” 赵玘也点头:“真好看,好看。” 今朝自己看不见,又拉过赵玘来往她额头上比了下,这才满意地放下。 想了下,她回身又拿过搭配的桃花小坠,在赵玘的耳边比了一比,笑:“我的眼光绝对没有错,就这个了。” 说着让人仔细放了锦盒当中,忍痛让穆庭宇将书箱放了柜上,还有之前攒的一些,让他拿给小二,自己都不忍心再看,转过身去长吁短叹地。 赵玘瞧见了,站了身边来:“费那么多力,就想买这个?” 顾今朝点头,再回眸时已是笑了:“希望她能喜欢。” 赵玘只觉面上发热,趁着脸还没红,急忙嗯了声,先出去了。 买好了首饰,穆庭宇把书箱按了今朝的背上,她顺手背过。 清点了一下,还剩了几百文,包了一起也塞了她的手里,他低眸瞥着她腰上挂着的双鱼挂饰和匕首,推着她直往出走:“顾今朝,哥哥我今个忙了半天,怎么也不能让我空手回去的吧?” 顾今朝瞥见他目光,想了下,伸手将匕首解下来递到他面前:“好吧,这个送你,虽是你得的,但是你给了我,现在算是我送你的了。” 穆庭宇摇着头,一脸无奈,虽是不甘但也伸手去接:“你也忒小气,给人买金卖银,给我个我给你的。” 才是摸到匕首,又拿不过来。 今朝瞪他:“你个拉蛋的拉蛋鸡,我可告诉你,知道你是菩萨心肠,但我小气得很,给你的东西不许随手送人,要是有给人的心,痛快还了我,我好卖俩个好钱。” 穆庭宇出身富贵,向来不喜身外之物。 他身上偶尔挂着的东西,别人一讨就顺手给了,多少好东西,出去转一圈就没了,多半都是让丫鬟婆子要了去,后来干脆什么都不带了,省得丢的丢,赏的赏。 每次丢了东西,到她面前提及,顾今朝就骂他拉蛋的拉蛋鸡,说他走哪东西就丢哪,偏丢不到她手里去,虽然不大想给,但还是松了手。 穆庭宇随手挂了腰间,与她一同往出走。 赵玘还在外面站着,顾今朝将包着银钱的小包塞了她的手里,让她拿回去,她看也未看,放了书袋里。回去是实在累了,穆庭宇叫了车来,送她们回府。 先送赵玘,走了林家门前,难免感伤,顾今朝扒着窗帘看了又看,整个人都靠了窗边。穆庭宇挨着她也往外看,林家大门紧闭,什么都看不见,也是啧啧出声:“可怜的小今朝,想进去就进去,看谁能拦着你,你爹和你娘有约在先不能见面,又没说不让你见……” 话未说完,今朝已是一手捂了他的口鼻,给他推开了。 不叫他说,他就不说,一路无言,到了秦府门前,马车一停,见今朝起身要走了,穆庭宇才是叹了口气:“你爹让我告诉你,哪个要是敢欺负你们母子了,知会他一声,杀人放火也不过头点地,没什么的。” 就知道,有话带来了。 顾今朝站住了,回头瞪了他一眼:“说得真轻巧,还说什么了?” 还说什么,还说她想回去就回去,可家里那个已经有了身孕了,穆庭宇有点说不出口,见她一直等着,直别开了眼去:“没什么,也告诉你,秦家要是待你不好,也饶不了他们。” 林锦堂向来不会说什么煽情的话,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像是他的话。 顾今朝点头,说是知道了,飞快下车。 穆庭宇掀开窗帘,见她已经进了秦家大门了,那背影和平常一样,定定看了半晌,才叫车走。 回了院里,顾今朝直奔后院。 秦湘玉睡了小半日才起来,她进了屋里,放下书箱将装着首饰的锦盒给了她,少女柳叶弯眉,巴掌大的脸上尽是疲色。她发辫微乱,舟车劳顿真是疲乏得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了。 秦家本来就没落了,后来她母亲身体不好,还变卖了许多嫁妆首饰,这两年秦湘玉也没什么好首饰,顾今朝都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秦湘玉打开锦盒一看,额饰和耳坠都是桃花,是止不住的笑意,好生喜欢。 今朝在旁也是笑:“明个上学刚好戴,以后我再攒了银钱时候,再给你买别的。” 秦湘玉抬眼看着她,难得对着她一脸笑意:“多谢,哥哥有心了。” 顾今朝为兄之情顿时泛滥起来,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这就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天黑了,时候不早了,她想起白日里秦府闹的那一出,赶紧又出来了。 走了母亲的院子里,窗户开着。 点点烛火映着屋里的窈窕身影,她娘就在窗前,夜空当中,繁星点点,广大天地,顾今朝眼中只景岚一人,慢慢上前,脚步轻轻。 哼哼呀呀,不等走近,就能听见她娘哼着小曲。 窗上只有女人的影子,她靠着窗,伏在窗边,长长的水袖从她腕间垂落下来,她似无察觉,光只抬头看着这点点星空。 顾今朝站住了,抬头望月。 一轮明月似圆盘,那小曲还带着不易分辨的调子:“一更里呀,月过花墙……二更里呀,敲打窗棱,叫声郎君你哪里去呀……” 听着这调子,全是柔情蜜意。 她实在没忍住,笑了。 还有心情唱小曲,应当没事。 顾今朝不愿上前打扰,连退数步。 慢回身,不曾想到秦淮远就站在身后。 17锦上添花 第十七章 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秦淮远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秦家的丫鬟冬梅在门口打着瞌睡,景岚还扶在窗边,酒色微醺。桌上还摆着几道小菜,酒壶好好放在一边,两个酒盏面对面放着,碗筷也是成双成对。 他缓步上前,女人还哼着小曲,那奇怪的调子听在耳中,很是柔情。 景岚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 他再上前,长长的水袖轻轻甩了过来,那调子突然变得幽怨起来,曲子也变了,一把将水袖抓了手里,她随着他的靠近,两步也到了他的面前来。 轻轻依了他的胸前,靠在肩上,轻轻地叹:“落红偏随流水,旅人也无归处,最想那风吹草低时,少年早已浪迹天涯去了~” 秦淮远轻拥着她,一低头,薄唇就落了她的额头上面:“景岚,你醉了。” 景岚点头,伸臂揽住他:“嗯,是醉了。” 她两手抻着水袖挂在他的颈上,两手直吊着,扬着脸看着他的眉眼:“人送走了?怎么说的?” 他一手托着她的腰身,生怕她就此摔了去。 见她神色还有清明,轻轻颔首:“送走了,婉妹去了之后,去过天香楼俩次,秦家书香门第,如今青楼女子怀子登门,实在难以启齿,有辱家门。” 景岚笑,不以为意:“成亲之前的事,我无意过问,我只问以后。” 说是不以为意,也是委屈,一副勉强之色。 她越是这般不在意模样,他越生怜惜。 秦淮远伸手抚开她额前碎发,满眼愧疚:“虽然人在商道,你也真是天真,青楼女子若是个个都有这样手段留了孩子,那京中早就乱了,不必理会她,哪来的,她自会回哪里去。我应你之事,必当做到。” 景岚借着他的力,重新靠了他的肩头:“刚才你进院的时候遇见今朝了?我看见你们在那站了片刻,说什么了?” 少年那双笑眼似乎还在眼前,秦淮远拥着她往里间走,提及顾今朝了,不由勾唇:“没说什么,我才在凤崚和湘玉那边回来,说今朝给湘玉买了首饰,我瞧着这孩子们在一块,用不了多久,就会和亲兄妹一样的,真好。” 景岚脚下有点飘,他一手扶了她腰底,弯腰将人抱了起来。 到了里间,直接将她放了榻上。 景岚躺倒,肩一动,露出上面点点红痕,是他之前留下的,二人都是许久没有过房1事,又是在书房激烈得很,此时瞧见了,心中荡漾,低眸间更是动情。 才一低头,女人伸手捂住了他的口唇:“我知道我的儿子,他品性纯良,同我一样,既然进了秦家门,自然也会掏心掏肺待兄妹好。但是好归好的,若是谁光只知道得好,不知回个好,母子同心,多大情分转身就走也是做得出来的,白日人都闹到门前来了,他见了你,怎能无动于衷,若是只言片语度没有,那才是怪了。” 秦淮远闻言也是失笑,抓过她手:“嗯,是,他问我知不知你和林锦堂为何到了如此地步,景夫人休夫京中无人不知,我怎能不知。” 看来,她对今朝说的话,也真往心里去了。 并没有冲动,也没有愤恨,仅仅是提醒了秦淮远,警醒一番。 她的好今朝,慢慢就会长大了。 景岚笑,对着秦淮远轻眨着眼:“那夫君何意,若想与我长长久久,真个不能胡来,成亲以前的事我不管,成亲以后,若是堵着我心了,难成夫妻。” 都道人心隔肚皮,二人本来就是半路夫妻,各有所需。 要磨合的地方还很多,此时女人风情无限,秦淮远就着她的手轻举了起来:“定……” 话未说完,景岚已然抽手回去勾着他的颈子了:“别,别起誓发愿的,你只需知道,我不贤惠,也不温婉,甚至脾气还不大好,我现在需要一个人让我靠一靠,需要个家帮着照看照看容华和今朝就行了。剩下的,你能做到几分就做几分,做不好了,好好分开就是,休做那些无用功。” 秦淮远被她勾着往下,分明那样软糯着的声音,能勾人魂魄一样的,却让人多生出多少怜惜,他甚至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随时都有离开秦府的可能。 他嗯了声,郑重应下,与她十指交缠。 该说的话都说了,该交代的事也交代了,这厢男人才要抵到她鼻尖,景岚却借着酒意,只说头疼,抽出手来,搭了额头上面。 秦淮远再一低头,才寻着她唇瓣,女人一偏脸,也是避开了。 他毕竟是读书人,做不来勉强人的事,双手撑了她身两侧,低头看着她:“怎么,累了?” 景岚嗯了声,也不避他目光,醉眼迷离地:“许是累了,今日就烦请夫君住书房吧……” 男女之间,闺房之乐也能增进感情,若有错事,乐上一乐,也能通融个七八分,秦淮远站了榻边,一时间五味杂陈。 看景岚之意,略有芥蒂。 刚才还笑颜以对,此时却似隔了千山万水了,他再想上前,看见她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犹豫再三,还是给她盖了薄被,转身去了书房。 室内酒香满屋,室外月夜这个安静,片刻过后,冬梅出来合上了房门,也不知什么刮了窗棱上面,沙沙地啪啪作响。院子里桃花随风摆起,又簌簌落下,为这烛火映着的这道窗,添了许多春色。 春日夜长,次日一早,天也才亮,各个院子就有人起来了,老太太一回来了,秦家的日常就是早起去问安。老太太横竖看景岚不顺眼,她只是刚成亲那两日来过,后来今个去花房,明儿称病,再往后就隔三差五想起来来老太太屋里喝个茶,反倒给她添堵,不叫来了。 但是小辈们,却须得日日来。 顾今朝早早起了,穿了一席青衣,她人长得白,什么颜色的衫子到了她身上,都衬得跟个小仙童似地,见了谁都是三分笑意,秦家人也多半都喜欢她。 走了后院来,不想秦凤祤兄妹三人已经先到了,都站在石阶下面说着话。 听见脚步声,秦湘玉回过头来:“来了,人来了。” 说着叫着顾今朝的名字,让她快些过去。 兄妹三人,都回眸看她。 秦凤崚比她就大一岁,也着青衫,一旁站着只当没看见她。 秦湘玉今个穿着新裙,是今年兴起的百褶小摆裙,月白渐变桃粉,她柳肩细腰亭亭玉立,再仔细一看,额头上戴着今朝送与她的桃花醉,耳上也是一对桃花,站在这满园子都是桃树的院里,真是美得十分应景。 秦凤祤一身白衣,目光浅浅,也是点头:“今朝,过来,我们一同进去。” 顾今朝站了过去,低了眼帘上前见礼:“给兄长问好,不想都来得这么早,倒是今朝迟了。” 秦湘玉快人快语,拿着绢帕掩口就笑:“是我们特意来早的,就等着你过来,今日给祖母问个好,怕你生怯,一起去了好说话。” 见了秦凤祤,又看向秦湘玉:“原本想着妹妹戴这桃花醉定然好看,不想却是这样好看,我看着心中真是欢喜,妹妹喜欢就好,以后等我挣了多多银钱,好东西都给妹妹。” 秦湘玉闻言更是笑,秦凤崚在旁侧面,冷哼一声:“光你会做哥哥了?就你嘴好……” 话未说完,被妹妹拧了一把,闭口不言了。 见秦湘玉有袒护之意,今朝更是对着秦凤崚笑:“嘴好会说话也不是谁都能的呢,凤崚哥哥要是看不过去,那就待我也好些,做个好哥哥。” 她扬着脸,笑意十足。 秦凤崚却是语塞,说不过她,拉过妹妹去:“走!快走。” 兄妹两个先往屋里去了,秦凤祤落后一步,今朝走在最后。 丫鬟桃儿听见动静过来掀起了门帘,眼看着弟弟妹妹进去了,秦凤祤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又站住了,顾今朝盯着他的背影,早有准备,离得俩步远,也顿了足。 前两日还与他笑嘻嘻,今日客套得很。 也听得出来,以兄长称呼,生疏又不失礼。 顾今朝待他这样,分明也是他的初衷,可秦凤祤却是多有失落。 他在妹妹那处也知道了,顾今朝自己凑了不少银钱,在金铺给她买了首饰,凤崚对此不以为意,还嚷嚷着说景夫人有多的是银钱,母子二人都只知道拿银钱收买人心。 可一早见过父亲了,父亲告诉他,说景夫人虽有家财万贯,但是一小就限制着顾今朝,除了吃穿用度,多余一文钱都不会给,只让他自己想办法去挣的。 金铺的首饰,都价格不菲,想起那几锦册,也是抿唇。 背后人一点动静也无,秦凤祤一手扶在门边,到底回了眸:“今朝,时有言重,是为兄错,多请见谅。” 顾今朝站得老远,也只是挑眉:“世间事,是非对错都有天理,兄长也知有错,可一而再,再而三瞧人不起,单单这么轻轻一说,让今朝这就忘了,恕难从命。” 说着上前两步,一矮身,从他手臂下钻了进去。 进了门,那兄妹两个已经给老太太哄得喜笑颜开的了,今朝上前请安,老太太把她和秦凤崚叫了一起去,还说秦凤崚被她这身姿比下去了,气得那少年直瞪着顾今朝。 兄妹两个从老家回来,还是要去上学的。 景岚今日未去花房,马车闲着,正好俩车都备好了,秦凤祤带着凤崚先出来时候,一人上了一车,今朝给秦湘玉提了书箱,和她走在最后。 秦凤崚不想和顾今朝坐一起,掀着窗帘,叫了妹妹:“湘玉来,跟我坐一车。” 另一车窗帘也被人掀了起来,秦凤祤浅浅目光直瞥着顾今朝,刚好她一抬头,那眸子里的笑意顿时散了三分,顾今朝推着秦湘玉往他这车边来了:“还是你和大哥坐一车,我同凤崚哥哥也有话要说。” 说着不由分说将秦湘玉的书箱放了车上,哒哒哒跑到另外那辆车上飞快上了车。 秦湘玉只当她真有事要说,不以为意,这就上了秦凤祤的车。 车夫赶车,俩车一前一后离开了秦家门前。 顾今朝才一坐稳,秦凤崚就炸毛了:“顾今朝,你有什么话对我说?你怎不做大哥车?知不知道我多讨厌你,连话都不想跟你说!” 她放好书箱,也是抱臂,靠在了车壁上,眼角都不想抬一下:“不想同我说话那就闭嘴。” 秦凤崚:“……”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不等到书院,马车被人拦下了,也不知来的什么人,惊得车夫从车上滚落了下去,随即车帘被人掀开,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太监一头钻了进来。 顾今朝才一抬眸,他那枯瘦的大手抓了她的手腕,直接给她抓了过去。 她惊呼一声,随即双唇被捂住,胳膊也被反拧了,整个人反倒过来直接被扛走了,秦凤崚反应过来,随即下车。侍卫队侧立两旁,眼看着顾今朝还蹬着双腿,他大步上前,也是追了过去。 “什么人!放开我弟弟! 18公子无双 第十八章 日上三竿,窗外白云懒懒,鸟语花香。 顾今朝两手扒着窗棱上,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窗下是一个花圃,里面的迎春花开得正盛,门口守着两个侍卫模样的人,院中巡逻队带刀走过,脚步齐刷刷的,其中有几个看见她了,也像没看见似的。 她大概看了下方位和房屋布局,暗自记了心里,这才回身。 屋里摆设古朴奢华,桌子都是黄檀古木,上面的砚台,落笔,一一过了眼,没有俗物,顾今朝伏身在桌上,抱了抱:“真想抱家去。” 桌脚边,少年口中塞着布条,正是唔唔地看着她。 秦凤崚怒目而对,他双手反捆,光只剩两腿胡乱踢了踢,顾今朝低头看见他,蹲了他的面前来。 四目相对,她摇了摇头,目光颇有幽怨:“秦凤崚,你个傻蛋,人家让你走你怎么不走,你可以回去报信求救啊,现在好了,咱们被人抓了,怕是家里还没有人知道。” 那老太监抓了她来,手上一发力,她就老实了。 顾今朝向来识时务,眼看着秦凤崚大叫一声冲了过来,她连连给他使眼色,让他别过来,快回府报信,可他非但过来了,还跟人家讲起了什么律法来,得,人家嫌弃他聒噪,也一起抓了回来。 他不老实,还捆了他。 他口口声声说天子脚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歹人,人不爱听,就拿布带塞了他的嘴。 才给她们两个放这屋里时,她第一时间想给他口中布条拿出来,谁想到少年被塞了一路,恼怒至极,张口就是礼仪道德,羞愤得差点去撞门。 这会儿还好,冷静了些。 顾今朝举着两手,在他面前摆了摆:“秦凤崚,知道人家为什么不捆我,非得给你两手都捆上吗?” 秦凤崚:“唔唔……” 顾今朝又指了指他口中的布条:“知道人家为什么非要给你嘴堵上吗?” 秦凤崚更是恼:“唔唔……唔唔……” 她伸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往外面看了眼,又埋头凑了更近了:“秦凤崚,我给你解开,你能不能别再大喊大叫了?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大概知道是谁把咱们弄来的,你别叫嚷,咱们两个好好商量一下,怎样?” 见他点头,今朝才把他口中布条拿了出来,少年轻咳几声,她扶着他肩头,还给他拍了拍后背。 秦凤崚肩一动,嗓子已哑:“给我松开。” 顾今朝这可无能为力,在他背后折腾半天也没能打开绳索,这特殊的捆法还打着死结,她坐了地上,翻来覆去研究半天,也毫无头绪。 俩人挨了一起,她也是泄气了:“打不开,不知什么手法,要是我爹在就好了,他保准能打开,也是,我爹在也不能让人把我这么扛走。” 秦凤崚左右看了看:“你哪个爹?” 顾今朝低头去捡布条作势再给他嘴堵上,他连忙闭口不言了。 屋里只她俩个,今朝撞他的肩:“对不住了,你这是被我连累了,自从进你家门了,似乎什么歪门小鬼都来了,再忍忍,一会儿见了世子我求他放你回府,也许赶上他心情好,不会难为你的。” 世子? 秦凤崚不由怔住:“你的意思,这里是世子府?” 今朝点头:“是,不知道怎么招到他了,也不知道突然抓我来干什么,你且再忍忍,对不住了。” 她连说两次对不住,恳切得很,秦凤崚反倒不觉有什么了:“没事,若是世子的话,他与大哥是同窗,都是太傅门生,不看僧面看佛面,应该没甚大事。” 今朝嗯了声:“你当然是没甚大事,三番两次的,我看我是要倒霉了。” 话音才落,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那老太监走了进来,鹰目一扫,奔着她们两个来了,顾今朝自动站了起来,迎头而上。 果然,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秦凤崚挣扎着站了起来,也是追了过来:“你要带他去哪?把我也带去!” 今朝回头瞪了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在这等着。” 说着跟人走出房门,还主动帮着给门关好了,老太监回眸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还算机灵。” 今朝跟着他的脚步,走下石阶,亦步亦趋地:“伯伯,嗯……我能叫您伯伯吗?世子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我书院也没告假,还有我那个哥哥,他还捆着,他也没什么事,能让他先回去吗?” 她略歪着头,好像人真是才被叫来的一样。 神色谦卑,态度恳切,还十分配合着跟了他身边,一点胆怯没有,老管事回眸瞥了她一眼,也是不忍:“是了,世子叫你来,自然有世子的道理,他身子不好,说什么做什么你多担待些。” 这就好比杀人放火前,说的什么狗屁我心情不好,你多担待些一样。 顾今朝心底嘟嘟嘟,面上还有几分笑意:“那我哥哥他……您看是不是让他先回去了,他今个得去书院呢!” 走上长廊,凉风扑面,对面匆匆走过来两个丫鬟,一人手里端了一个盆,一盆血水,一盆中有碎了的药碗残渣,还有带血的绢帕。 一走一过,见了老管事连忙上前见礼,他可是先急了:“怎么,见血了?” 其中一个忙是回道:“是,刚开始只有一点血丝,御医给扎了针了,不想才拔了针,连吐两口。” 老管事拂袖走过,脚步更快。 顾今朝双手合十,一边走一边暗暗祈祷,可千万别出什么事,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要卷进世子府来,什么事等她出去了再说。 出了长廊,院子里三个御医模样的人正是跪了石阶前,一个男人长身而立,他一身官服,正是恼怒,:“不是说有起色了么,今个怎么还咳起血来了?岁岁年年都说有起色了,就是这么有起色的?” 御医们也是冷汗津津,只是伏身不起:“从脉象上看,的确还算平稳,扎了针之后也却有起色,老夫也不知为何咳血,还待从卷宗入手,再查实查实。” 老管事脚步匆匆,忙是上前:“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不如让御医们先停了针看看,卷宗中也确有实例,许是不服。” 御医们也是互相推诿起来,那边又有人来催着进宫,谢晋元缓了缓脸色,叮嘱两句带着御医们转身要走,顾今朝本来是低着头的,想着少一事是一事,万万不能多事,可人走过她身边,却是看见她了。 “这是谁?” “回王爷的话,是书院的学子,世子这两日身子不好,御医又不让出门。想找人说说话,才让老奴去请了来的。” “……” 啊呸啊! 顾今朝蓦地抬起了眼来,多少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说是被抓来的,房门开了,一个嬷嬷模样的,扶了门边:“顾小公子,我们世子请你快些进去呢!” 一听儿子催了,谢晋元也是要走,今朝暗暗叫苦,忙是低头见礼。 顾小公子? 二人擦肩之际,谢晋元又站住了:“京中顾姓罕见,谁家儿郎?” 顾今朝再抬眼:“王爷容禀,今朝乃是花房景岚之子,如今随母落在国公府,顾今朝是也,今个和哥哥同车本是要去书院读书,不想世子突然嗯……突然叫了我们来。” 她定定看着他,自报家门,也是心生侥幸。 如果看了,定能察觉出异样。 可惜谢晋元是上下打量着她了,但是似没在意她的话,只是嗯了声:“顾今朝,你娘起的好名字。” 他怎知是她娘起的名字,今朝怔住。 正是看着他,他已回头。 老管事知他有话吩咐,低头:“王爷请吩咐。” 谢晋元眸色微沉:“世子身子不好,自然有些脾气,但是你和嬷嬷也需知深浅,景夫人与本王有些渊源,说会话可以,也要好好给人送回去。” 老管事忙是连声称是,今朝简直是欣喜若狂。 没想到,竟然! 她娘和世子府还有渊源,提着的这颗心总算放下了。 谢晋元脚步不停,大步去了,老管事脸色果然缓了许多,伸手来请:“顾小公子请。” 有了谢晋元的这句话,总算有了一点保障,顾今朝更是无惧,大步上前,进了屋里,除了满是腥苦的汤药怪味消散不去,别的已经收拾干净了。 窗都开着,谢聿一身锦衣,歪了榻上。 他望着窗外,懒懒白云飘过,听见了脚步声也未回头,嗓音也是慵懒至极:“顾今朝,你来了啊!” 今朝上前,心想什么叫我来了啊,不是你让人给我抓来的么,倒是想不来了,如果可以的话,谁想来来着! 勾起唇角来,她笑意浅浅:“是,今朝来了,却不知世子让今朝来,所为何事呢!” 谢聿轻笑,随即转过头来。 此时他长发都束了起来,能看见他左眉上一道浅浅的疤,才结痂:“你猜呢?” 若非是唇边笑意太浅,真个是公子无双,绝色天成。 19重情重义 第十九章 顾今朝走上前来,脚步轻轻。 谢聿一身锦衣,支起一条腿来,随手搭了膝头上面,他望着窗外的白云,那般姿态是要多慵懒就多慵懒。 “顾今朝,你来了啊!” 今朝腹诽数句,侧立一旁,却也是笑着回了:“是,今朝来了,却不知世子让今朝来,所为何事呢!” 他偏过脸来,让她看见自己眉上的那才结的痂,笑意浅浅:“你猜呢?” 若不是亲眼看见那俩个丫鬟拿走的带血绢帕,顾今朝差点以为这个病秧子是在装病了。眉上那道疤,也结了痂,他看着气色尚可,想了一下,除了故意找茬,也实在想不出他能有什么事找她。 救命之恩什么的,更不敢提及了。 顾今朝低下眼帘:“世子眉上的伤结痂了,不如让我回去寻些药来,我娘常年与草药打交道,制过去疤不留痕的那种,还能有养颜美容的功效,保准让世子恢复天颜之姿。” 谢聿唇边笑意渐大,他甚至是忍俊不禁的,别开眼轻笑了片刻,才又回眸:“怎么办,顾今朝,本世子现在看见你就想笑,你可真是有趣,这些话有些人说了,让人厌烦,偏到你嘴里了,怎么听怎么恳切。” 今朝继续恳切:“自心而发,当然恳切。” 当真恳切,谢聿抚额失笑:“行了,你个谎话精。” 他回身坐了榻边,一边丫鬟上前来给他穿鞋,穿鞋下地,转身往里间走去,老管事直跟了他的身后。 顾今朝很自觉地跟了过去,进了里间,窗边的桌上,放着很眼熟的东西。 谢聿坐了过去,示意让她也坐。 桌上摆着几册摊开着的锦册,上面贴着磨平了的小石子,各种形状各种排列,看似杂乱像是随手摆着的,但有偏偏有俩枚永远在最下方,旁边一朵小花叶。 是她做的锦册,都已经卖出去的东西了,搭眼一看,九册一册不少,都在桌上。站在桌边,顾今朝指尖在一本小石头上面轻轻划过,笑意渐失:“这些锦册已经是别人的了,与今朝无关。” 谢聿见她不坐,也是扬眉:“打着应天书院第一公子的名头,标了几首小词,卖了五百文一册,可惜无人识货,光盯着秦凤祤的字迹,都被一人网去,顾今朝,光想要这五百文钱,何苦磨了石头,排了阵法,做这些无用功呢!” 锦册上面,薄薄的小石头都按照排兵布阵排的各种阵眼。 每一个阵法下面都是死门,没有生门,看似简单,实属难得。 她自从进了秦家,就一直在做这个锦册,本也没想到会有人识破,此时谢聿随手推了一册过来,上面石块排布已经变了,他在死门上点了点,笑:“一朵小花放在这里,生死一念之间,你是好心境。” 这些锦册当中,其实藏了她许多心事。 林锦堂教她阵法,教她明辨是非,教她怎么做人,却唯独没有教她,如何以女儿身份存活在这世上。 她是喜欢这个爹爹的,也是喜欢他与她讲的那些豪情壮志。 但是她身为女子,若在市井当中,还能方便隐藏身份,即使是离开了林家,林锦堂对她的教诲也谨记在心中。 若讲景岚教她争利,那么林锦堂教她的就是留情。 利与情之间,她亦有才。 想要记住的东西向来过目不忘,林锦堂带她去校场,她轻易能破几十阵法,与军师叔伯对弈,从未怯场。 顾今朝脚一勾椅子,上前坐下:“只是闲来无事做的,册子我已经卖了别人,不知世子此番何意?” 看着谢聿,少年也是傲气横生。 谢聿见她神色,更是扬眉:“既有如此才华,为何偏要藏起,看来,你是个有秘密的人。你娘府衙休夫,京中无人不识,你离了林家,又进了秦门,可自始至终她从未想过让你改姓,你有没有想过,她这是重顾家的情,还是轻他家的义呢?” 凡事涉及到她娘时,便不能容忍,今朝腾地站了起来:“敢问世子殿下,我藏起还是露出来,我娘重情重义,还是无情无义,与你何干?” 她渐生恼意,难以控制。 谢聿显然好心情,一手搭在了桌边:“无干。” 顾今朝转身就走:“既是无干,那今朝就此告辞!” 可才要走,又被那老管事拦下了。 “顾小公子留步。” 知道他那枯瘦的手有多少力气,今朝站住了,回眸,谢聿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时,在他眼里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尽量平和,好好与他说:“王爷临走时说了,好生说会儿话可以,世子不能难为我。” 谢聿点头,也一点脾气没有:“嗯,不难为你,想走就走罢!” 这么痛快让她走,怎不令人生疑。 都还不知道给她抓过来干什么,顾今朝试探着往外走了两步,果然,老管事侧立一旁,不再阻拦了。 她再走两步,想起秦凤崚来,再回头:“还请世子也让人放了我哥哥,秦凤崚还捆着。” 谢聿也站了起来,手里的锦册啪地扔了桌上:“这可由不得你了,两个总要留下来一个,你现在也知道了,你娘与我爹颇有渊源,既然如此,那你便走罢。” 他从里间走出,淡淡目光在她身上扫过。 窗边挂着个鸟笼,笼子里什么都没有,谢聿站了窗口,伸手推了下鸟笼,反身倚了窗边,又是看着今朝笑,伸手示意,来去无意。 顾今朝磨了下牙,快步上前。 她和秦凤崚一起被抓进世子府,此时怎能一个人走,若是秦凤崚先走也就罢了,若是她独自回去,只怕秦家人心生芥蒂。 再者说,那傻小子是受她牵连,心直口快的,留他在世子府也不能放心,她爹就总是说,不要欠人情,人情之重,不好承受。 也站了谢聿身边,语气就柔和了起来:“刚才世子提到我娘,我就想说,我从小无父,我娘带着我,照顾我姑姑十几年,重情重义。岁月有风,人间有情,今朝从小受过无数教诲,留情便是底线,如此和秦凤崚一起来,便要一起走,世子若真想难为我,就让他先回去吧。” 窗外风也轻,云也轻。 谢聿扬着脸,春风拂面。 他一手扶了窗边,一口恶气梗了心底,目光阴戾:“是了,你就是这个样子,让人看了生厌,这人世间,哪里来的那么多情义?顾今朝,你出身贫贱,随母嫁入林家,后入秦府,我见你日日欢喜,真有那么多欢喜吗?” 这叫什么话,今朝眨眼:“人世繁华,为何不喜?” 她眸色漆黑,这愕然模样不似作假。 谢聿也是毫不遮掩他的厌世,薄唇微动:“有何可喜?” 她往外看了一眼,伸手,似有风过:“世子府园艺美轮美奂,家具家家什都价值不菲,世子自出生起,便生在富贵家,不知人间疾苦。” 回眸又是看他:“我从小跟着我娘颠沛流离,虽然小时候没有什么记忆,但是我娘与我说过,最难的时候无处容身,她和姑姑抱在一起给还小的我遮雨,穿破衣,吃剩饭……那种只要活着就好的时候都过去了,如今身穿锦衣,吃穿不愁,怎能不喜?自有记忆来,我爹待我如亲生,朋友两三,如今进了秦府,虽不是亲生,但继父温情,继兄友爱,也当欢喜。” 言语间,没忍住,眼底又有笑意。 许是这笑意太过扎眼了,谢聿别开了眼:“继父温情,继兄友爱,让你这么一说,人间似有真情在了,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个无知少年,人间哪有什么情义,你娘待你有情乃是亲生,林锦堂待你有情,是因你娘,秦家容你也是因你娘,秦家二子一女,你当谁能与你真心相待?人情淡薄,温情?友爱?怕是笑话。” 话音才落,外面匆匆走进一个侍卫,说是秦凤祤来了。 顾今朝真是喜上眉梢,低眸便笑。 谢聿看在眼里,指尖微动,在窗棱上点了点:“别高兴得太早了,故意放出风去的,他这时来世子府,只道两个都触怒了本世子被抓来了。你来猜猜,若讲他只能带走一个的话,会留谁在险地?” 今朝蓦然抬眸,脸上笑意顿失:“世子这是故意难为人……” 他闻言失笑,这更像是一个游戏,显然愉悦到他了:“人心最不禁试探,你且看看,事到临头,可有真心相待,真让他辩解一番,你道他会不会故意推脱,为救亲弟,什么都按到你头上?” 这人世间,若讲情义,自然亲兄弟更胜一筹,但如今她们也是一家人,秦凤祤多次袒护,秦家也不会置他于险地而不顾,心下稍安,也是抿唇:“凤祤哥哥是秦凤崚亲兄,心急担忧也属正常,但若说为了他,而置我于险地,我信他不会。” 她言之凿凿,眸光发亮。 院中远远走来一抹白影,谢聿扬眉便笑,亲手关上了窗。 “好,那且拭目以待。” 20好哥哥啊 第二十章 秦凤祤脚步匆匆,走进门来。 他一身白衣,跟着老管事后面,顿了一顿,才往窗边来了,谢聿坐了榻上的矮桌旁,桌上摆着一碗凉药,扑面的腥味让他略一皱眉,到底还是推远了些。 老管事走上前来,侧立一旁:“主子,秦大公子来了。” 谢聿拿着匙,在汤药当中搅了搅。 秦凤祤上前见礼,自怀中拿了一册古籍出来,双手递了桌上来:“这两日凤祤一直在寻找良方,世子这样的病色,古籍当中亦有记载,加以时日定有收获。” 他闭口不提秦凤岭和顾今朝的事,仿佛无关。 谢聿伸手拿了一个蜜饯放了口中,也仿若未闻,汤药越放越凉,老管事见他一直没下得去口,忙是上前:“让人去热一下吧,凉了更苦。” 说着伸手,不想人已经拿了药碗,扬着头脸慢慢喝下去了。 药碗随手放回桌上,谢聿又拿了一个蜜饯,这个光只是含了片刻,才偏过脸去。老管事拿了痰盂过去,他将蜜饯吐出来,又喝水漱口,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除了他动作之间珠玉叮当,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 窗合着,快到晌午了,日头烈得很,窗上树影斑驳,屋里暖得不像话。 秦凤祤垂手侧立,等了片刻,瞥着窗外天色,实在是耐不过谢聿,撩袍跪下:“凤岭和今朝若有冒犯世子之处,凤祤愿以身抵罪,他们年少无知,还请世子网开一面。” 谢聿漱了几次口了,还在漱口。 老管事在旁怒道:“当街冲撞世子,下了水牢了!秦大公子也不必求情了,今个世子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光下了牢已是开恩了!” 秦凤祤与妹妹一车,也没留神后面的马车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车夫不知所踪,最后还是别个来告诉他,说是秦凤岭和顾今朝冲撞了世子,都被带走了。父亲今日与老太傅上山参禅去了,景夫人也不在府中,他知晓谢聿脾气,生怕两人出事,忙是追了来。 此时老管事一说下了水牢了,他只觉两膝更凉。 秦凤岭娇惯养大,这个弟弟看着他长大,从未吃过半分苦的,更是低头:“世子恕罪……” 老管事冷目瞥着他:“秦大公子还是请起吧,休得求情,今个他们两个谁也走不了,只等王爷回来再发落不迟!” 秦凤祤挺直背脊,目光沉沉,虽是跪着,语气也重了起来:“谢知非!当年我与你同在太傅门下,太傅见你戾气甚重,赐名知非,如今太傅就与我父亲同在仓蒙山上,非要我去请了他老人家来么!” 说着,他自腰间取下当年信物,双手举过头顶。 当年身在太傅门下,老太傅给他二人批卦,秦凤祤得的签文是天之骄子,他说此子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百年难得一齐晏孺子。 谢聿小他一岁,也得了一卦。 老太傅看了他两眼,只是皱眉并未批示,那签直接折了,说他戾气过重,赐名知非,当知是非。 陈年往事又被提及,谢聿也是皱眉。 那个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他手中举着的,正是当年太傅分送他们两个的牛角匕首,他们一人一个,谢聿看见,叹了口气。 他往后靠了软垫上,似浑身无力,只目光浅浅:“师兄请起,谢聿受不起。” 秦凤祤见他果然念旧情,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定定看着谢聿,身形一动,这才站了起来:“凤岭和今朝有何过错,凤祤自当代他们受过,幼弟还小,禁不住水牢大刑,还请世子放了他们。” 说着,那牛角匕首放了矮桌上。 谢聿抬眸看了一眼,也是轻笑出声:“师兄有何过错,他们两个,却是真个放不得,非要讨这个人情的话,不如这就让人将顾今朝带走了去,他有几分本事,总算是个有趣之人。” 言外之意,秦凤岭放不得。 想带顾今朝走的话,可以带走。 秦凤祤如何能甘心:“凤岭自小正直,虽不稳重却也不会无故惹祸上身,他如何冲撞能世子?” 谢聿脸色稍缓,一手抚在心口:“冲撞了,便是冲撞了,还要我给师兄再讲讲?” 秦凤祤忙是垂眸:“岂敢,凤祤只不敢置信。” 他见谢聿并未搭腔,也是追问:“顾今朝如今何在?不如将他带来过问一番,秦家家训犹在,家弟凤岭向来憨厚,如何能冲撞世子?” 谢聿眸光微动,带了些许笑意,转身下榻:“师兄这是何意?顶着秦家家训,你那个憨厚的弟弟秦凤岭不会冲撞旁人,你的意思——闯了祸也定是顾今朝所为?秦凤岭这是受他所累?” 秦凤祤并未承认,也未否认,只定定道:“可带他过来对质。” 谢聿笑,似无意瞥向里间的屏风:“也不必对质,的确,秦凤岭是受他牵连,念及师兄旧情,也只关了他些许时候。顾今朝如今就在水牢里,一个共犯一个从犯,父王已得了消息,不能就此全都放走,师兄愿带走,那就遂了师兄,可带走一个。” 秦凤祤低着眼帘,一手握掌成拳,犹豫片刻,放开了,才是沉声道:“自进秦门,顾今朝三番两次闯出祸事,受些惩戒也好,让他长长记性,我这就带了凤岭回去,也禀明父亲与景夫人。” 谢聿点头,看向老管事:“五叔,送他们兄弟出府罢!” 老管事点头,这就引了秦凤祤往出走,秦凤祤鼻尖微动,从一进门开始,他就闻到了,这屋里门窗紧闭,除了汤药味,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一种极淡的香味。 不过他心急之时,也并未多想。 房门微动,只待秦凤祤和老管事走了,屏风后身影一动,顾今朝从里间走了出来,她径直走了谢聿面前,扬脸看着他。 谢聿眼底都是笑意,回手将窗推开,院子里还能看见秦凤祤的背影,他脚步匆匆,从未回头。 他回眸,目光当中都是怜悯:“你个小可怜儿,人不信你,也不救你。” 人家是亲兄弟,分明就没有可比之处。 明明就是已经猜到的结果了,可听见他那样说,那样做,心里还是不舒坦。 可以不选她,但怎也不信她?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委屈有之,不甘亦有之。 许是再遮掩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些许失望,谢聿笑意更浓:“是了,人情凉薄,世上事,无非不是如此。说什么情,道什么义,你可知道太傅对师兄的批示说的什么?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他也不过如此。” 他那样的人,一笑起来,颜色更盛。 几乎是下意识地 ,今朝别开了眼:“世子为难人,只让带一个,他自然要带那个傻货走,我比他机灵,回头再来救我,许是这样。”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给他开脱。 谢聿上前一步,伸手在她肩头按了一按,也是目光灼灼:“若是瞬息万变的战场,再回头来救你,你早就万箭穿心了,是以,但凡是排在后面,被衡量过轻重的,那就是不重要。” 今朝不服,肩一动,抖开他手:“情有深浅,我与他才相识几个月,他们兄弟情深,不是很正常么,若是我爹来,你让他只救一个,他当然也是选我了!” 本来她也只是顺口一说,不过谢聿忽然伸手打了个响指:“一样,你爹待你情深,不及前程似锦,即刻让人传话去,你且看看,他可敢登门来救?” 今朝顿恼,可她却也拦不住,谢聿隔窗叫了人,送了信去。 她真是气急,回头瞥见桌上那把牛角匕首,伸手去拿。 手才碰到匕首,谢聿在身后凉凉道:“莫做傻事,五叔看着你呢!” 抬眼,那老管事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屋子,鹰目里带着冷光,正紧紧盯着她。顾今朝只得放手,站直了,长长顺了一口气。 谢聿站在窗边,她也就跟着站了过去:“若讲今朝有错,总得让我知道我错了哪里?世子三番两次故意难为我,如今非留我在世子府,试探人心,到底是为何缘故?” 少年肤白貌美,口气一软下来,真个让人心疼。 谢聿回眸看她,目光清冽:“就是想告诉你,世间本无情无趣,别再那样笑。” 她哪样笑了? 今朝将自己遇见他之后的事情理顺一遍,也毫无头绪,只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他转过身去:“你不要期许太多,林锦堂不会来的,他一个小小金吾卫,除非是不要身家性命了,不然怎敢来闯世子府?” 顾今朝连忙跟上他的脚步:“那我爹他要是来了呢!” 谢聿毫不犹豫:“他若来救,许你世子府信物,即刻放你走。” “好!” 说实话,她既不想林锦堂来,又盼着他来。 自从那个女人进了林家大门,她也一直想知道,她和她娘于林锦堂来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不过,坐以待毙向来不是她的作风,世子行事怪异,她两次进府,都见着他吃药,在山上时也一副厌世模样,似心情不佳。 走了外面院子当中,一树桃花。 忽然想到那个做影子戏的晚上,忙是上前两步,拦住了谢聿:“世子说世间无情无趣,可今朝不这么以为。这世间有趣的事情千千万,有情有义的人也大有人在,只怕世子没经受过,才不相信,不若给我一个机会,我定然让世子知道,这世上乐子多着呢!” 她恳切得很,可惜谢聿不愿想起那个猴儿,瞥了她一眼与她错身走过。 今朝再想过去,侍卫队拦住了她。 她被圈禁在这院子里,这就坐了石阶上面。 别无他法,也只能等待。 谢晋元临走时候说了,她娘与世子府颇有渊源,不许谢聿伤她,兴许没事。但愿她爹别来,心里这么念叨着,就拿小石头在地上画起了圈圈。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锦堂始终没有来。 圈圈也不知道画了多少个,越画心里越是空落落的。 脚步声起,锦衣又到眼前, 顾今朝抬起眼来,抿唇。 侍卫队侧立一旁,老管事远远站着,谢聿拿着几枝柳枝,像是随手折下来的,也是随意坐了她的身边,:“真是个可怜儿,这样吧,就像那日,你编个花环给我,这就放了你回去。” 说着扬眉,将柳枝递了过来。 见他神色,是俯视众生的怜悯,他这是赌赢了吗? 不,他没有。 顾今朝并未去接:“我爹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她回眸看着他,那双眼里像有团小火苗似的,这两团小火苗,些微闪烁,四目相对,可少年看了他两眼,又低下了眼帘去。 可真是倔强,谢聿手动,柳枝搭了顾今朝的腿上:“他若能来,早就该到了……” 这一搭,顾今朝腾地站了起来,那几枝柳条就像是什么蛇虫,连退数步避开了,低眸看着谢聿,心中那些个不甘百转千回,平复了片刻冷静下来了。眼下,最快离开世子府才好:“一个花环而已,世子想要,我给你再编一个就是。” 说着重新坐回他身边,主动拿过了柳枝来。 她手上动作快,来回穿插编着花环。 谢聿笑,尾指搭上了柳枝:“小可怜儿~” 今朝手一动,柳枝在他指尖扫过,小脾气全都隐藏在小动作当中了:“我并不可怜,世子你才可怜,只怕从小到大,也没个人对你掏心掏肺,没人真对你好,所以才这样戏耍人心。” 谢聿看着她的眉眼,勾唇:“所以,到现在,你还以为他们是真心待你?” 柳枝太长,编了一半,一半拖在地上。 顾今朝嗯了声,站了起来:“是,知道我遇险,我爹会来救我,即使是秦凤祤,也是兄弟情深,只不过我没有那样的哥哥,若是有,刀山火海,也会来救。” 真是可笑,谢聿抬眸看着她,才要起身,院外忽然传来了嘈杂之声。 很显然,顾今朝也听见了。 闷响声声声近,打斗声从外面直接打到了院中,她蓦然转身,只见一人手持长戟,从外到里横扫一片,一头冲了进来! 少年一身宝蓝长衫,长戟狠拄着地是气势如虹。 手里还未编结好的花环,当即掉落地上,顾今朝一脚踩过,快步上前,已是红了眼:“好哥哥,你何苦来趟这浑水……” 穆庭宇单手扶戟,目光扫过来,已是看见了她。 眼看着她脸上似无血色,眼也红鼻尖也红,好像受尽了委屈,真是怒意横生:“今朝莫怕,你爹和中郎府众位叔伯已去给你讨公道了,到哥哥这来,二哥这就带你走,看谁拦得住!” 21一诺千金 第二十一章 日头明晃晃的, 柳枝就在眼前。 那抹绿叶在青砖上面, 显得有些寂寥,谢聿看了一眼,脸上笑意全失。慢慢站了起来, 起风了, 春风吹过脸庞, 些微的凉。侍卫队已经提刀将穆庭宇重重围住, 顾今朝去而复返,又来到了他的面前。 少年一脸急色, 这回可是有了底气,声音清亮了许多:“世子有言在先, 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他倒是懂得迂回,言语间也很有技巧,即使是恼着,说话也让人厌烦不起来, 谢聿抬眸望去, 那边少年一身蓝衫, 被围住了,也真个是无所畏惧。 顾今朝更近了些,声音也低了下来:“世子输了,当愿赌服输。” 烈日暖阳,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 看见自己:“是, 是我输了。” 谢聿胸腔当中, 不知什么渐渐散去了,他别开眼去,轻轻颔首,蓦然转身。 一旁的老管事意会过来,赶紧上前。 “住手,世子府不得喧哗,真想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吗?” “……” 老管事一挥手,众侍卫还刀入鞘。 顾今朝也赶紧从侍卫队当中挤了过去,她站了穆庭宇的身边,直拉了他一边胳膊:“穆二哥……” 他上下打量着她看可有伤处:“伤着哪了?” 她急忙摇头:“我没事,别冲动,千万别轻举妄动。” 很明显是敌众我寡,见她无事,穆庭宇也是怒意渐消,再一细想,只觉事有蹊跷,看着她才反应过来:“不是说把你下了水牢么?” 这事三言两语可说不清楚,今朝摇头。 她着急要走,在人群当中,有些看不见外面,只能靠喊:“还请世子信守承诺!” 谢聿远远站着,也看不见他神色,许是得了令了,老管事一挥手,侍卫队侧立两旁,让出了一条路来。 讨价还价这种事,千万不能错过。 顾今朝虽看不见谢聿,却看得见这老管事,她双手抱拳,也十分恳切:“还请伯伯捎带个话给世子殿下,他曾有言在先,如若有人来救,放我离府不说,还有信物相赠。眼下信物不敢讨要,希望伯伯能与世子知会一声,中郎府无意冒犯,穆二哥也并无他意,只是担心我而已,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还望世子安康岁岁年年。” 老管事轻点头,伸手让走:“请。” 穆庭宇稍有犹豫,今朝推着他,转身往出走:“快走,咱们快走。” 她对穆庭宇连连使着眼色,好在二人默契还在,虽还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回身就走,匆匆脚步出了世子府,二人都松了口气。 顾今朝全凭一口气支撑,刚才在院中,眼看着那么多侍卫蜂拥而至将穆庭宇团团围住,心都要飞出来了,才一出大门,腿一软,差点摔到。 穆庭宇一把扶住,她两手都抓了他胳膊,也是抬眸:“真是胡来,若是真打起来了,拿了你可怎么办?” 他不以为意,单手提着长戟:“那有什么,哥哥陪你下水牢就是。” 今朝扬着脸,心中都是暖意,伸手捶了他肩头,直说他傻,正是要快些离去,背后突然又传来了那老管事的声音。 “公子留步,落了东西了。” 这老管事可真是,走路没有声音,顾今朝下意识转身,这人已到了背后。 他双手捧着一个牛角匕首,微弯着腰:“世子应公子的信物,特地让老奴送来的。” 本来就是一个弯腰驼背的人,这么看更奇怪,伸手将匕首拿了起来,今朝哦了声:“世子果然信守承诺,多谢伯伯,那我临走时候说的事,他可是应了?” 老管事点头:“放心,世子既已答应,不会无中生事。” 他这样的人,哪能全信,顾今朝只想快些离开,收了匕首就要走,才一转身,不想人又叫住了他。 “顾小公子……” “嗯?” 她站住,不明所以。 老管事盯着她的眉眼看了又看,最后那沉沉目光还是落了她手中匕首上 ,好半晌才说:“此乃世子信物,千万收好,若有急事,可来世子府寻求庇佑。” 寻求庇佑就不必了,不找她麻烦就千恩万谢了。 表面功夫做足,今朝再次谢过。 老管事转身离去,穆庭宇直看着她手里的匕首:“这是什么?” 她随手挂了腰间,才要说是秦凤祤的匕首,突然拍了他,推着他快走:“我爹和众位叔伯都去哪里了?他们去哪里给我讨公道了,千万别把事情闹大了啊!” 二人快步走,穆庭宇回头张望了下,发现是真的没有人跟着,才是低头:“只是你爹,你爹他急着去堵谢晋元了,并没有众位叔伯的事,我那么说当然是虚张声势,虚张声势你懂吗?” 幸好,幸好。 就算她爹去找晋王爷也没什么事,都说了与她娘颇有渊源,应当也不会难为林锦堂的吧。 二人边走边商议了下,先去找林锦堂,省的节外生枝,之后再回秦家。 一时间街上也无车马,只得徒步,二人并肩而行。 想着今日凶险,还心有余悸。 快步走过世子府这边街口,今朝又是瞪他:“搞什么虚张声势,你一个人能打得过那么多侍卫?” 少年耸肩,并不在意:“哪里顾忌到那么多,他抓了我下了牢才好,中郎府正好借此到圣上面前参他一本!” 真是年少轻狂,有情有义好儿郎。 谁说这世上没有人真心待她,想起来就想笑,顾今朝狗腿地跟着他,眉眼弯弯:“穆二,你今天真是,堪称神勇,简直就是话本里的天降奇兵,是这个……” 说着双手举得高高的,给他竖起大拇指来。 穆庭宇瞥着她的笑脸,扬眉:“哪个天降奇兵,我怎没听过这个话本?” 今朝鼓起双颊,学着粗狂模样,甩着胳膊大步向前,到了前面,又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一掐腰,假意仰面哈哈地笑:“歧西神月族是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她学着戏班人走路,可笑至极。 少年实在忍不住,大笑:“你这小身板,不像。” 顾今朝对着他直摇手指,怪腔怪调:“不不不,穆兄不要以貌取人,那对方将士也有一人,如此瞧人不起,神人操手上前,拽衣摔之,当真是卫顿如断鸳,出十余步扑地不起,如此其神力,众人皆惊之。” 一听她将自己比作神人,穆二更是扬眉:“这么说的话,也不枉哥哥来一回,这等英姿想也世间少有,等等你说那个神人他长什么样子,可有你哥哥我模样俊秀?” 顾今朝还在他面前倒退着走:“嗯,你们长得差不多吧。” 穆二快步上前:“一样俊秀?” 她飞快吐了下舌尖,做了个可爱的鬼脸:“身长目凶,无人敢直视,因为长得丑,一千敌人先吓退五百哈哈!” 说完,长戟带着风扫了过来,她转身就跑。 二人笑闹,先回了中郎府报了平安,见林锦堂还没回来,赶紧让人备了车马,直奔皇宫去了。穆庭宇借他爹的口托了人,可惜的是,只打听到了丁点消息。 说是谢晋元早出了宫,林锦堂也是打探一番就走了。 没有找到人,赶紧回还,二人分头走。 穆庭宇四处寻找林锦堂,顾今朝回秦家报信,她也怕秦凤祤那边有什么动作,再起波澜,一路疾奔,到了秦家,门口小厮见了她还直问怎么这么早下学了。 显然,家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问起秦凤祤兄弟,只说秦凤祤将弟弟送回来之后就离府了,不知去向。秦淮远和景岚都未回来,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往哪里去了。 正是站在秦家门前,马蹄声由远至近。 顾今朝转过身来,一抹白影疾驰而来,秦凤祤风尘仆仆,到了面前看见她了,也是飞身下马。他鞋底都是泥,白衣衣摆处也多是脏污,有草色,有暗污的血色,像是泥地里打了滚似地。 她这身青衣,都要比他干净了。 扬脸看着他,眨眼:“兄长这是掉泥坑里了?” 秦凤祤顾不上牵马,大步上前,双手扶了她两肩,也是上下打量着她:“怎么回来的?可是我爹回府了?世子可有伤你?” 她轻摇头,统统摇头。 他上下见她并无伤处,也是松了口气:“怎么回事?凤崚说你们在路上被人截走的,怎么说你们冲撞了世子?这到底怎么回事?他真没有难为你,也没有伤你?” 今朝想了下,肩一动,躲开他手:“他若是真是伤我,真是难为我,兄长现在来问,是不是有点迟了些?” 她扬着脸,就那么看着他。 语气淡淡的,似并无责怪,只在陈述事实。 秦凤祤脸色顿变,片刻,他叹了口气,再次看向她:“凤崚性直,你比他要机灵百倍……” 话未说完,已是哽住。 顾今朝一脸正色,等了片刻,见他没再说下去,也一本正经嗯了声:“对,我是比你弟弟机灵,此事也因我而起,就是当着我的面,我也会让你带他先走,你说的没错。不必内疚,是世子故意挑拨离间,故意难为你,他这个人,真是处处令人生厌,坏透了。” 她若流露出半分不快,他或许还有话说。 越是这样,秦凤祤越是无话可说,心中一片柔软:“回府之后,我即刻出城上了山,可惜没有找到我爹和太傅,现在你既已回府,那便好了。” 今朝闻言便笑,不知为什么,这时候特别想她爹。 小时候每次在外面打了架,每次回来,林锦堂总是要说,不能就这么算了,念及那个男人,她恍惚笑笑,口中说着没事,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伸手自腰间解下了那个牛角匕首,这就递了秦凤祤面前去。 “兄长的匕首,还与你了,我还得去找我爹。” 这匕首,换了秦凤崚回来,此时却由顾今朝还了他。 秦凤祤随手接过,心中真是五味杂陈,可他低头看了一眼,那牛角匕首上,日铭已变成了月,他似不敢置信,又仔细看了看。 顾今朝才是要走,他忙是叫住了她:“这不是我的匕首。” 茫然站住,今朝抬眸:“什么?” 牛角匕首又放回了她的手里,秦凤祤目光沉沉,定定道:“这匕首本是一双,太傅赠与我和谢聿,日月相对,这是他的那把。” 22花房往事 第二十二章 这个时间, 花房更热。 景岚才在铺子里回来, 近日花儿开得正盛,可以制茶的已经所剩无几,这个时候正是做花糕的好季节, 京中不少小姐夫人们都很中意。 晌午时候, 丫鬟和采花女都去歇息了, 景岚坐了木桌旁边, 正在品茶。 花房闷热,也没有别人, 她脱了外衫,里面只着兜衣, 露出一截小蛮腰,可见肌肤雪白。天气炎热,花房的窗开着,门也开着, 只门帘放下来了。 她从来也不在乎别人眼光, 若不是为了今朝和容华, 真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门帘微动,以为是丫鬟进来了,也不以为意。 脚步声停在身后,景岚回眸,男人一身官服, 目光灼灼:“花房只你一人?怎个连个别人的影子都没看见?” 他身形颀长, 走了桌边, 径自坐了下来。 景岚扬眉:“王爷政务繁忙,怎么想起来我这了。” 说着,一手捞过旁边的外衫往身上一披,两只胳膊这就伸了进去,腰带随手系上,她伸手来给他倒茶,倒好了,推了他的面前来:“来,尝尝新调的花茶,看看花香重不重。” 谢晋元低头,也是扶着茶碗。 她这里,就连茶碗,都和旁人的不一样,他抬眸,看着她:“怎么,不是说你们那里天气热的时候,人人都穿着暴露么,见了本王,急着披了外衫干什么?” 景岚淡淡一笑,一手在桌上也是点了点:“王爷见谅,实在是和林锦堂在一块习惯了,他醋味大,看不惯我这习惯,世人也看不得,便改了。若是未成亲呢,许还能自在自在,如今进了秦门,还是避嫌才好。” 她说起避嫌,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 谢晋元眸光微动,薄唇微动:“避嫌干什么,听说你又置了一所新宅院?怎么?才成亲数月,便准备好后路了,这是准备离了国公府了?” 的确,景岚偷偷置了一院新宅,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她也无意去问,只是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嫁进国公府,也算各取所需。王爷也知道我这个人吧,就爱胡思乱想,先留了后路,总好过事到临头再犯愁,对吧?” 她笑意浅浅,妆容精致。 什么时候看见她,她都要命的媚。 谢晋元别开眼去:“好歹也做过露水夫妻,无需遮掩,秦家不如意了?谁惹你不痛快了?” 好吧,景岚笑意渐失,将茶壶转了一转,才是看向他:“不痛快是有,但是还不至于过不下去,只要他不触及我的底线,还能凑合,多谢王爷惦记了。” 他见她不松口,也不再追问:“当年你执意嫁了林锦堂,也是这般模样,如今又进了秦门,也不如意。这一次,若是再有变数,不若来世子府,当年应承你的事,还作数。” 景岚单手托腮,对着他眨眼,实在忍不住笑意倾泻:“不,当年都没有去,现在更不会去,我去世子府干什么,上赶着让你扒我的皮?这些年没攒下什么了,还要给今朝留些家底的,王爷少打我主意,多谢你这好意了。” 提及顾今朝了,谢晋元想起了那少年模样,见她拒绝也不恼。 端起茶碗,茶香四溢。 抿一口,真是个别样的苦,放下了,也是目光浅浅:“真是人如其茶,看着美看着香,真品到口腹当中了,却是个苦,景岚,你真是有毒,品不透。” 景岚略一低头,仍旧一脸笑意:“多谢夸奖,受下了,说吧,到底来干什么了?” 他细品着茶,半晌也没再说话。 茶碗空了,放了桌上,才是开口:“无事,刚好路过。” 好一个刚好路过,她又给他添了一碗茶:“既然无事,那就再喝一碗茶吧,许久没有见过,时间过得可真是个快啊!” 二人是各有心事,双双喝茶。 片刻,谢晋元起身要走,景岚也是来送,出了花房,外面还停着世子府的马车。二人并肩而行,日头偏过晌午,映着他们的影子,交缠在了一起。 景岚站住,无意上前:“外面真是个热,恕不远送。” 花房比外面还要热,谢晋元明知是推脱,也嗯了声,才要转身,一人骑马而来,瞧见他们站了一处,那双眼睛都快要飞过来了! 林锦堂一路疾驰,到了花房门前,一下跳了下来。 到了谢晋元面前,非但没有上前见礼,反而来扯他衣领:“谢晋元!你来花房干什么!” 谢晋元侧身避开,也是冷淡:“你有脸问?既已娶她,缘何闹到这般地步?” 林锦堂心底记挂今朝,只是怒目以对:“今日我不与你论这个,我儿今朝,说是冲撞了世子,被你那个好儿子给下了水牢了!” 景岚本来不想看见他,已经转过去要进花房了,听见此言顿时抬眸:“怎么回事?” 林锦堂忙将传话的那人说的,说了一遍,大意也是如此,说顾今朝当街冲撞了世子,被世子抓进了世子府,给下了水牢了。 景岚又看向谢晋元,磨牙:“可有此事?” 男人却笑,白白瞥了眼林锦堂:“哪里听来的,先不说谢聿被禁足在世子府中,不得出府。就是府上,也从来没有什么水牢,可笑至极。” 林锦堂也是怔住:“没有水牢?” 谢晋元瞥着他:“连水井都没有一个,何况水牢,不过出府之前真是见过顾今朝,只说请来的,并无什么冲撞,水牢更是无从说起。” 话虽然这么说的,但还不能全然放心。 他也是上车告辞,景岚见他亲自去查,很是放心,转身进了花房。 左右无人,林锦堂紧随着她身后,也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女人坐了桌边,正拿着小夹子夹着花瓣,仔细分开花瓣当中的花蕊。 她微倾着身子,外衫滑落,露出半个裸肩。 他光只看着,不敢上前,悻悻的侧立一旁,垂了两手,就乖乖地看着她。 景岚头也不回,继续调茶:“你来干什么?” 林锦堂忙是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半个身子都笼在了阴影当中,她似听见脚步声,回头瞥他一眼,他立即后退,站在距离她三步开外的地方。 “到处找寻不到谢晋元,实在泄气,到你这来碰碰运气,不是故意来找你的。” 景岚嗯了声,也不以为意:“行了,他回去了,今朝多半不会有事,你也回吧。” 林锦堂一动未动:“他来干什么?你们不是不走动了?孤男寡女的……” 话未说完,景岚手中的小木头夹子已经啪嗒摔在了桌上,她蓦地站了起来,怒目以对:“说的是,孤男寡女的,的确不相宜,如今你们陌路,林教头请回吧!” 说着盯着他眉眼,一步一步走近。 在他面前,她已属十分娇小。 可他仍是下意识后退,一脸菜色:“我那时说的气话,你就别放心上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别气了,你现在杀了我都成,能不能……” 不等他说完,景岚断然回绝:“不能。” 她走到门口,抬脚将门帘勾着甩了起来,伸手接住,下颌一点,示意让他马上就走。 林锦堂见她发了脾气,非但不走,还站了她的面前来:“夫人……” 夫你个头! 景岚回头瞥见墙角放着一个扫把,随手抄了起来,这就照着他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林锦堂一手横在头顶,别开脸去,还直嚷嚷着:“别打脸别打脸!” 胡乱打了一气,景岚狠狠摔了扫把:“赶紧走,听见没有?” 林锦堂见她动作,以为她还要打他,本来要躲,肩一动发现她双目通红,更是近了来,站着让她打:“你想打就打,什么时候能听我说话我再说,真的是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现在春香快要生了,我都一点也想不起来!” 景岚哪里听他那个:“简直说笑一样,孩子都快生了,你说你想不起来,好,就算你想不起来,我且问你,这孩子你留是不留?” 林锦堂顿时跟咬了舌头一样,哑口无言。 景岚嗤笑出声,就像看一个笑话一样看着他:“今年生辰真是扫兴,秦淮远也有个女人找上门来,与你不同,你是身边的丫鬟,他是从前的相好。就连他也知我容不得,将人送走了,孩子是什么的结果那是他的命,你却是放不下,对吧?你需要自己的孩子,甚至期盼那就是你的孩子。府衙休夫,嫁入秦门,我没给你选择的余地,因为对于你我来说,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林锦堂也是红了眼:“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娘还在高堂,若能生养,哪里有这些啰嗦事,我只想有个孩子也能对列祖列宗有个交代,谁想到走到如此田地。” 过去事,多说无用。 景岚再次站了门口,示意他快走:“就是能生,我也不会生,拿我身家性命来赌你们男人的一心,赌不赢。” 伸手来挑帘子,一副淡然模样,她已是平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神色。 林锦堂还不想走,自她成亲以来,日日都是煎熬,如今可得了空,能见上一面,自然留恋:“既是恼了我,那也不能随便嫁人,今朝和容华可适应了秦家?虽说他家已有二子一女,但那国公府,也是大家。若知道你不能生养,保不齐又作什么,真要敢待你不好,赶紧离了他!” 那些与他何干? 景岚无意攀谈,她耐心渐失,才要将帘子挂起,冷不防撞进一双黑眸当中。 顾今朝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也不知他在门外站了多半天,听到多少,母女四目相对,没由来的,景岚避开了眼,回头瞪了林锦堂一瞪。 林锦堂可是又惊又喜,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来拍她肩膀:“那个什么世子,没难为你吧?” 若是平常,自然愿意同他亲近,此时他这大手才一碰到肩头,顾今朝已然侧身避开。 让进也不进,她脸上半分笑意也无。 “什么叫不能生养?我娘不是生了我?” 23春风拂面 第二十三章 日头已经偏了过去, 花房真是热得要命。 林锦堂和景岚看向了彼此, 随即交换了个默契的眼神,二人齐齐将顾今朝拉入花房,一左一右, 侧立两旁。时值晌午才过, 林锦堂擦着额角汗意, 直说着花房太热。 景岚将女儿拉到桌边按着坐了, 亲手给她倒水:“尝尝娘新调的茶,特别去暑气, 就是有点苦,怕你喝不惯, 你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甜食,逮到甜的总吃不够……快尝尝。” 顾今朝无心喝茶,回头看着她那个半路爹爹:“我怎么听见你说我娘什么,什么不能生养?她怎么就不能生养了, 她不能生养, 那我是哪来的?” 林锦堂也上前两步, 景岚瞥他一眼,爱答不理的:“听他混说,赶紧走,以后别再来了!” 他嗯了声,却是未走:“今朝, 今个怎么去了世子府了, 有人送了信儿去中郎府, 说你冲撞了世子,被下了水牢了,这怎么回事?” 今朝瞥他一眼,长话短说:“说来话长,反正没有那回事,闹乌龙了。” 听见她这么说了,林锦堂又想起了书院的事来:“那书院呢,怎么的,有人欺负你了?” 她也是轻描淡写:“嗯,都过去了。” 林锦堂脸上顿时愤恨起来:“不能就这么过去,你回书院,可还有人拿此事说你?现在可还有人欺负你?” 不见的时候,想他。 见了之后,伤心。 顾今朝一时将疑惑放了心底,站了起来:“爹在乎吗?有没有人欺负我,爹你在乎那个吗?” 她在别人面前,都是少年做派,唯独到了他的面前,可有女儿姿态,仰脸看着他,目光也是咄咄逼人,一手在袖口握掌成全,隐忍得很。 自己女儿什么模样,自己知道,顾今朝轻易从来不哭,在自己身边,也没让她受过什么委屈。眼看着她眼底又泛红,林锦堂胸腔当中,多少东西全都拧巴到了一起。 也是嗯了声,万千愧疚:“竟说傻话,爹不在乎,谁在乎。” 这些日子以来,经受的所有委屈全都涌上了心头,她克制又克制,看看她娘,又看看林锦堂,到底还是克制不住,抿住了唇。 胸前些微起伏,好半晌才开了口:“我小时候,你就说,我们一家人长长久久在一起,既是这般在乎,为何我做不了你儿子。你林家需要血脉相承,我娘又气又恼,怕是多少年父子相伴也比不过天生骨血,以后做不到就不要说那样的话了,我想我和我娘的心也是一样的,你是个好人,不能无后。” 说着,她拉过娘亲手来,狠了心不再看他,拥着直往外走去。 穆庭宇四处寻找林锦堂,后来有人看见他骑马往这边来了,她一猜就是来了花房,赶紧追了来。马车还停在外面,母女两个都上了车,依偎在了一起。 林锦堂大步追了出来,也到了车边。 隔着车帘,景岚也是淡淡地了:“气也撒了,骂也骂了,林锦堂,从成亲那时开始,我就说过,我要是走了,就别挽留,没有必要。一般的事情不触及我的底线,我都还好,一旦过了线,那再无转圜余地。” 顾今朝转身靠了她的肩头,她伸手将女儿拥住。 林锦堂一手扶了车窗之上:“那……” 景岚听得真切,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做出那样的事来,所以当时离开林府时候还和你吵了架,现在想起来很后悔。锦堂,好聚好散吧,你和秦淮远不一样,我随时能离开秦府,但是你,见了还是伤心,所以还是不要再见了,就像我们说好的那样,你生你的孩子,我和今朝这就走了。” 说着她让车夫赶车,也靠了女儿身上。 吵架时候说的话,怎能作数,林锦堂上前两步,心如刀绞。 他也没想到,景岚说离就离,说嫁不足月余就嫁入了秦府,来时候还想不知她气消了没有,好生哄着,打他骂他,光只受着,不气了就好。 此时看着马车绝尘而去,才明白过来,人是真走了。 随之,他当珍宝一样的女儿,也走了。 马车些微颠簸,车上只她们娘两个了,今朝才是凑近了景岚的耳边:“他为什么说你不能生养?你和他成亲那么多年,为什么没有一儿半女的?” 景岚就知道这件事并不能轻易糊弄过去,也就笑了:“开始的时候,忙着挣银钱,林家的那宅院,那时候还是租的,林家老太太看不上我,主要原因就是我嫁给你爹以后,没有生孩子。可我那时候忙啊,就避讳了些,自然无子,后来有些心思惦念这个事了,你爹就出事了。” 顾今朝知道,不是她娘的错,忙是安抚着:“他们不知娘的好,不是娘不好。” 景岚才不以为意,光是轻拍着她的肩头:“七年了,他给了你父亲的疼爱,我给他留下那宅院,好聚好散,这没什么的。” 看似回答了,实则还是把话茬岔开了。 今朝没再追问,光是和娘亲在一起,就足有安全感。 片刻,景岚也想起了世子府的事,推了她起来问她,去世子府干什么,闹了什么乌龙,自己女儿什么脾气她了解得很,无缘无故,怎么也不能去冲撞世子。 顾今朝这次是毫无保留地,将近日发生在她和谢聿之间发生的所有事,都讲了一遍。她几乎是咬着牙的,说此人可恶,也不怪他体会不到人间直情,从头到脚都没有一丁点招人喜欢的地方,谁能掏心掏肺对他好? 一听是谢聿,景岚顿笑:“不会呀,那孩子至少长得很好看啊!” 今朝一下坐了起来,瞪了她:“娘!看人怎么能光看表面!” 景岚更是笑得厉害:“你这是不记得了,你小的时候还见过他的,那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小的时候还见过他? 顾今朝不敢置信:“我怎么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见过他?” 景岚双手合十,学着孩童扁嘴说话,在女儿面前眨着眼:“七八岁?还是八九岁?那时候你成日黏着我,我去世子府曾给他配过药,人家都不想理你的,你非说人家长得好看,想让他当你哥哥。就这么求的,搓着手,好哥哥长好哥哥短的,说最喜欢哥哥了诶呦现在想起来,你也是真没良心,回头跟穆二玩了一起去,没两天就把人家给忘了。” 竟然还有过这种事,今朝按下景岚的手,可不让她再学了:“我不记得了,不记得的事还说什么,再说你什么时候去过世子府,我怎不知道?” 景岚想起女儿小时候的模样,越想越是觉得可爱,忍俊不禁:“起初去过几次,因和谢晋元有些渊源,帮他给那孩子调理身子,后来你爹……嗯就是林锦堂他不愿我去,就不再去了。” 当年事,她说得都轻巧,没想到她小时候还见过谢聿,低眸想了下,还是毫无记忆,想到现在他这般性情的,狠狠打了个冷战,可不想再沾他的边了。 一路说着话,景岚也说理当去中郎府谢过,母女两个都把穆二夸了个遍。 提及秦凤祤兄弟了,景岚也是劝慰着她:“别在意那个,倘若非让我选,让你爹选,让穆二来选,哪个都选你,所以情之所长,在于人。那是秦凤祤亲兄弟,他怎能舍得,若是舍了,只怕也不能信,违背道德情理的事情,多半都是假的,更见人性。” 今朝点头,表示理解:“我知道。” 她娘又说:“你好好和秦凤祤相处,他为人兄者,我见他气度算是个好的,真心待他,他也定会回付真心。若是半个心也换不回,那时候估计娘也早带你走了。” 她继续点头:“嗯,我懂。” 景岚拥了她过来,双唇就在她额头上面狠狠亲了一口:“娘的好今朝,什么都懂得,真希望你一辈子都这般豁达,长大了也不受情苦,哪个待你真心好,你再喜欢谁。谁不喜欢你了,你都能转身就走,那时候,你就真的明白了,人心易变,但是,也不全是假的。好多人都是,跟你好的时候,是真的跟你好,真喜欢你,不跟你好的时候,那也只是他遇着更喜欢的人了,别在意。” 虽然还有点懵懂,但是她娘说的话,总是对的,顾今朝点了点头。 与景岚依靠了一起,母女两个也是温情。 马车到了秦家门前才停,才一下车,秦凤祤听说她们母女回来了,先是迎了出来,他早已换上了干净的白衣,脚步匆匆,站了石阶上,先对景岚唤了声母亲,今朝也上前见礼,以兄长相称。 景岚点头:“你父亲可回来了?” 秦凤祤侧身,迎着她们往里走:“是回来了,正等着母亲和今朝呢!” 景岚笑,推了今朝先走:“等着我们干什么?” 风轻,云白,进了秦家大门,过堂春风吹拂在每个人的脸上,秦凤祤瞥见今朝,她腰上挂了那个牛角匕首,此时走在一边,乖得不像话。 不由就多看了一眼:“父亲听说了世子府的事,特意请了老太傅来,说请他收今朝为关门弟子,以镇福润。” 顾今朝蓦然看过去,冷不防走了长廊的头上,差点撞了柱子上面。 “诶?” 这是因祸得福……了! 24天生贵胄 第二十四章 顾今朝洗了手脸, 正发换衣, 依旧一身青衫。 秦淮远亲自带了她,去堂前拜见老太傅,景岚却去往书房, 叫了账房过来对账。 自从嫁进秦家, 还是第一次问账。 账房先生将平时用度都报了一遍。 来宝在旁轻轻打着扇, 景岚靠了椅背上面, 拿了账册翻看着:“还有什么?这账上数目明显不对,除了日常还有什么, 今个多支了二十两,寻常百姓一年才多少银钱, 怎么回事?” 账房先生忙是低头,这才要报账,书房门响。 来宝前去开门,秦凤祤缓步走进, 他走到景岚面前, 当即撩袍跪下:“今日事出突然, 还未给母亲请罪。” 秦家注重礼数,注重忠君孝道。 若是平时,景岚不喜这个,早让他起了,低眸看着他这一身白衣, 似凡尘不染, 勾起她浅浅笑意来:“凤祤何罪之有, 何故来我面前请罪?” 秦凤祤低着眼帘:“我先带凤崚回来的,独留今朝在世子府涉险,为兄者,不能一碗水端平,特来母亲面前请罪。” 他白衣似雪,看着扎眼。 景岚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嗯了声:“道理上讲,不能要求你把她和凤崚一起看待,若是让我选择,如果非得二选一,我也会只选我儿,立场不同这不能怪你。但是此事若非论起来,我这当娘的心里也不舒坦,厚此薄彼这种事,的确令人伤心。” 秦凤祤轻点头:“是为兄者错。” 景岚瞥他一眼,轻描淡写地应了:“起来吧,儿郎膝下有黄金,我不喜欢我的儿子总是跪来跪去。” 他当即站起,侧立一旁。 账房先生拿眼睛直瞥着他,景岚手在桌上点了点,看他一眼:“继续,还有什么,除了日常的吃穿用度,还有哪些超支的。” 当着秦凤祤的面,账房支吾了起来:“呃……” 景岚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在秦家管账多少年了,如今支着我的银钱,说着谁的话?你看他干什么?他让你糊弄我了?” 账房忙是摆手:“没有没有!岂敢岂敢,大公子向来不问账的。” 景岚:“那就说!” 账房只得照实说了:“崚哥儿受了惊,老太太院里的丫鬟桃儿来支了五两银钱,请了老大夫来,开了许多补药,后来老太太传了话来,说是老家的那一家子来了,安顿下了府里,又支了一些。” 景岚顿时抬眸:“老家的那一家子?哪一家子?” 她看向凤祤,秦凤祤也是皱眉:“叔婶原来在老家,说是投奔了来,没想到祖母前脚回了京,他们这么快就跟了来。” 景岚哦了一声,她不在府中,不知这些。 老太太支了银钱,显然是充了脸面,别开脸去,又看向秦凤祤,非要敲打敲打他:“听见了?老太太也知道崚哥儿受了惊吓,支了银钱去请了大夫。我儿是后带来的,若是我掐了银钱,偏我儿锦衣华服,补药一把把的,你们破衣啰嗦,你们怎么想?我儿费尽心力攒些银钱,统统拿去给湘玉买了首饰,她是真心相待,拿你们当了亲兄,若是半大子都换不来,你们未免也太寒她的心!” 厉声厉色,先是责备一番,抬眼看着秦凤祤那般神色,已有愧色,又是叹息,动之以情:“凤祤,你们兄弟出生之后,好歹亲娘还在,父亲祖母都喜爱你们,衣食无忧,受尽宠爱。我们今朝,你可知道为何给她起名叫今朝的吗?” 凤祤看向她,已然动容。 景岚拿出帕子来,转过身去在眼角旁擦了擦,她并未落泪,也把眼睛揉得红了些:“她生于大火当中,我用布条捆着她在胸前,后面背了她姑姑,拼了命也躲不过逃不出,若不是天降大雨,只怕都没命了。逃过一劫,外面连个容身之地都没有,我和她姑姑抱在一起,举了破衣为她遮雨。那时候乌云散尽,我就想,什么是福什么是命,自己会享受就是福,暴雨疾风,只要守得云开,珍惜当下,那就是天命,是以取名今朝,希望她日日欢喜,岁岁有今朝。” 再回眸,双眼通红:“先在林家,林锦堂也是疼她的,如今在了秦家,只愿你们也多疼疼她……” 秦凤祤出身书香门第,向来儒雅,景岚若是强硬,断他秦家用度,或还有几分不平,此时她一副柔弱之态,更像无助的普通妇人一样的,更叫人多了几分怜惜。 “母亲放心,”他自然更添愧色,“兄弟如手足,日后定护好今朝。” 话尾一收,景岚也是安抚两句,让来宝送了秦凤祤出去。 她那眼泪瓣到底也没挤出来,账册翻看两页,也懒得翻了,看了眼账房先生,将账册推回了他的面前:“今个就给足老太太脸面,私下你知会一声,紧着些,赶明儿再这么用,怕是要入不敷支,但凡再有这样的事,需问过我再支。” 账房连声应下,忙拿了账册出去了。 来宝送了秦凤祤回来,继续给景岚打着扇,书房的窗开着,院子当中桃树满枝的花此时已经所剩无几,主仆两个都望着外面,一时都看得入了神了。 片刻,秦淮远往这边来了,来宝怕她没看见,叫了她一声:“主子,秦大人找你来了。” 景岚嗯了声,忙把帕子又拿出来,在眼上又揉了揉。 她是忽然想起了,初见秦淮远的那日。 离了林家,是在自家的当铺遇着他的,他想赎回亡妻的首饰,奈何银钱不够,只得一件件的往回赎,也只道此人情深意长,没有妾室通房,干干净净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秦淮远推门而入,瞧见她果然在书房,也脚步匆匆,往这边来了。 景岚坐着未动,他摆手让来宝先下去,站了她的身侧来。 景岚仿佛没看见他一样,非但不理他,还偏脸过去,不看他。 秦淮远忙是揖了一揖:“夫人莫恼,秦生给夫人见礼赔罪了。” 景岚见他动作,才转过来一些:“我过生日那天,女人找上门来,虽然是从前与我无关的事,也当真扫兴,老太太不喜欢我,却喜欢花我的银钱,我儿今个又受了委屈,七七八八加起来,都是减分,我看你这分也快要减没了,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她在他面前,鲜少发脾气。 这般冷面,也是头一回,秦淮远也是拉过椅子,坐了她身边。 牵了她的手,握住了:“既然说了,今朝必当亲子,一定做到,今个特意请了老太傅来,若有缘分,收了他去,与太子世子同门,也是个保障。” 景岚回眸,拿那双红眼睛瞥着他,才露出了点一点笑意来:“好吧,给你加点好,我再品品。” 秦淮远也是含笑,伸手在她眼底轻抚了下:“嗯,日后都不让你费心。” 景岚笑,突然又想起来了:“老太傅能这么随便就收她吗?要都这么容易,他门下得多少人了?” 秦淮远轻轻颔首:“这得看她自己,凤祤之后,凤崚也曾见过,可惜他三门未过,未入眼缘。” “三门,那是什么?” “入门考题,过三即可。” 自己儿子,终究没舍得说他笨,说未入眼缘。 可就是这么一说,景岚也明白过来了,她扬脸便笑,满眼得意:“我儿向来很有眼缘,这个不必担心。” 房门紧闭,顾今朝此时跪了堂前,才是跪拜过。 老太傅年纪一大把,此时胡子花白,却不见老态。 他才问了卦象,此时得了签,低眸看着她,眼帘微动:“上前来。” 今朝乖乖起身,慢慢走了他的面前来。 老太傅让她伸出双手,她依言摊开双手,微举了些。 他依次看了看,才是抬眼:“你这孩子,也是难得,左手功,右手贵,天生贵胄,老夫看了卦象,也是清奇,或许天命如此,你入我门下,想学什么呢?” 顾今朝这是被人赶鸭子上架送来的,她并无功名之心,自然不放在心上,只是笑道:“太傅说我天生贵胄,我怎么不觉得呢,准得像太子世子那样的,才是天生贵胄,我一介小儿,真有天命的吗?” 她几分笑意,见了他从无惧色,坦然得很。 眉眼如画,倒是个好模样。 打眼一看就令人喜欢,老太傅轻颔首:“老夫过眼之人,无错处,太子有他的天命,世子也非贵胄,若讲一个贵,只你承得,你若不明白,就当是什么,天下人都饿得嗷嗷直叫,你也吃饱一碗怀揣一碗,这样的。” 今朝更是笑:“多谢太傅吉言,这个天命我喜欢。” 她娘总是说,这年头的老夫子都教仁义道德的,不必太当真,她秉着尊老爱幼的心,其实未太当真,自然更多自在,无得失心。 老太傅只捋着胡子,频频点头:“老夫也喜欢,所以,愿你能过三门,得师生之情。” 今朝不明所以:“三门,那是什么?” 老太傅摆手,书童拿了卷轴过来,才要铺上,有人敲门。 秦家人送了人来,告退,来人双手托着长方锦盒,进门便跪:“世子得知太傅在秦家,特意让老奴送来薄礼,还请太傅过眼。” 那世子府的老管事,一路跪行到面前,将锦盒呈了上来。 书童伸手去接,因为太重差点失手。 抱了桌上,打开锦盒之后,才又退立一侧。 老太傅嗯了声,责令来人退下,老管事恭恭敬敬磕了头,才转身离去。 锦盒上面一封书信,老太傅拿了出来细看,露出下面的东西来,顾今朝在旁看见,不由侧目,然后怔住。 齐齐整整放着她做的的那些锦册,因是单数,露出一个豁。 不等她作何反应,老太傅已然拿了一册,打开了来。 看了两眼,又看向她,目光在她腰间的牛角匕首上轻轻扫过:“奇门遁甲,你能做多少局?” “……” 25日日欢喜 第二十五章 奇门遁甲, 听起来就十分玄妙。 顾今朝坦然看着老太傅, 然而,什么是奇门遁甲,她还真是只知道毛皮。 只得如实相告, 老太傅让书童拿了两个软垫放了地上, 让她与之席地而坐, 二人当中摆了一个八卦奇门甲图, 摊开了来,他耐心与她讲解着:“三奇, 八门,六甲, 甲为贵,隐遁与戊、己、庚、辛、壬、癸六仪之下。你这册上,排兵布阵,很是精巧, 用子大胆, 生死同门, 便是奇门用法。” 她完全被八卦奇门甲图吸引住了,倾身细看:“我爹教我布阵时,很是简单,我是喜欢摆弄,后来去营地两次, 很容易就破了他们的阵法, 如此自己做了许多小阵, 但比起这些局面来,似乎不值一提了。” 太傅点头:“奇门遁甲四千九百六十局,但是无论多么精妙的阵法,一如你这生死同门,也会有纰漏败坏的可能,天时地利人和,都是变数。” 那八卦图在她眼里,已经转了起来。 顾今朝两眼放光,两膝一动,规规矩矩跪了老太傅的面前,伏身下来:“请太傅出题,今朝愿为太傅门下精学奇门!” 老太傅瞥着她:“既如此,那便限你三日时候,破百局,如能做到,便收你入门。” 顾今朝大喜过望,抬头便笑:“还请太傅指点一二!” 老太傅见她笑颜,也是勾唇:“也别高兴太早,三日百局,并不简单。” 想也不简单,今朝忙是讨价还价起来:“那太傅为何非要定在百局,三日的确仓促了些,今朝才懂得一星半点,只怕来不及。” 老太傅:“你这孩子,倒是知道变通,不过只需掌握生死门,便是简单。” 好吧,顾今朝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先人可有破过?” 老太傅点头:“世子谢聿,先你之前,一日便破了。” 顾今朝:“……” 她单手抚额,真是不想和他有半点的交集,老太傅指了三奇八门与她细细讲解一通,今朝也是聚精会神,不敢分心,从前自己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谜题,如今也是霍然开朗。 她记忆超群,看什么向来都能过目不忘,老太傅讲解的话从不讲两次,低头看着八卦图,牢牢记在心里。 不知不觉日头偏了西,外面天色渐暗了起来,老太傅让书童开始收拾了卷轴和八卦图,锦盒送还与今朝,他每一册都看了,赞不绝口。 夸得她实在不好意思了,上面与秦凤祤相似的字迹也无人在意,写的那些诗词也不打紧的一样。 时候不早了,秦家摆了家宴,秦凤祤前来相请。 他和今朝站了一处,目光也在那盒锦册上面扫过。 老太傅最后收那封书信时候,也瞥了他一眼:“谢聿已经让人传了书信来,说明了今日事,一切缘由皆因老夫而已,你们,今个便是做了死门当中的一个棋子。” 今朝抬眸,不明所以。 今日事? 谢聿不是在针对她的吗? 秦凤祤也是怔住,随即,老太傅叹了口气,回身坐下:“三年前老夫曾在凤凰山设过一阵,并应承过此阵者,可留山上研学。谢聿年少轻狂,与凤祤,太子李煜同闯凤凰山,过阵之时,凤祤清正,心甘为饵,李煜仁厚,多有爱护之意,也落了阵眼,唯独谢聿左突右进,后挟太子来到老夫面前,后被驱逐下山。” 顾今朝有点不明白了:“既然他闯过了阵法,为何又被驱逐下山了呢?” 太傅顿了片刻,才是说道:“此子命中带煞,桀骜不驯,心高气傲,功利心太重不分是非,闯阵时不计得失,因弃凤祤无情,是以未过生门。他今日故意将凤祤牵连过去,你二人犹如闯阵之甲,凤崚为饵,世子府便是死门,看似凤祤带了凤崚离开了死门,实则凤祤选谁都是败了,犹如那日,重蹈覆辙。” 秦凤祤脸色倒是淡然:“没想到三年前,我为弃子,三年后,我为谢聿。” 顾今朝设身处地想了下,还是想不通:“那我离开了世子府,可算破了死门?” 太傅点头:“天时地利人和,谢聿都占了,但你天生贵胄,如有神助,所以那道门困不住你,他也困不住你。他将此法一一道来,不过是为争当年的一口气,想让老夫承认,权衡功利是人之常情。太子习得治国之道,凤祤习得忠君之道,而谢聿一心向往奇门,奇门遁甲老夫并未传与他,今日他将牛角匕首赠与你,也极力举荐你入我门下,只怕你他二人已有根缘。” 怪不得,当时,谢聿那样看着秦凤祤。 没想到,他竟是精通。 只怕在书院,谢聿捡起那本锦册的时候,就布下了这个局。 顾今朝垂下眼眸,听着太傅说起神助,也是忍俊不禁。 穆二神勇,想起他就是想笑。 老太傅到底也没留下,他只说明日一早会让人送来百局图,他要去世子府一趟,带着书童这就走了。秦淮远带着几个儿子恭恭敬敬将他送出大门,才一起回还。 吃晚饭时候,一家人一起吃的家宴,顾今朝满脑子都是那些奇门遁甲的命盘,草草吃了点东西也没大注意别的。回到自己屋里没忍住将自己的那些锦册拿了出来,因老太傅指点过,又有不同见解。 不能干坐着等,连忙起身。 想去书房找找,看看能不能有些有关的书卷,可以参考多看一看。 才出了院子,就看见秦凤崚匆忙走过,她先前还没太在意,可那少年一溜小跑跑了,她才走到前院书房门前,他又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跟了她的身后。 走了石阶下了,一回头,把他抓个正着:“秦凤崚,你跟着我干什么?” 秦凤崚还想别开眼去,假装看树,可眼看着顾今朝转身又要走了,赶紧叫住了她:“顾今朝,你站住!” 今朝停步,回眸看他:“有话就说,扭捏的什么,像个小姑娘了~” 一听说他像个姑娘家了,少年几步冲到了她的面前,本来还想争执一通,见她脸上还有疲色,忙是软了下来几个调调:“祖母让大夫来过了,给开了不少镇神的汤药,也让人给你送去了,你喝了没有?” 什么镇神的汤药,她没看见,不过那些不重要:“没事,我不用喝,我好着呢!” 秦凤崚干咳两声,可是很不自在:“我等你不回来,在那厢房一直很担心你,大哥来的时候,他问了我你的事,我想等你一起走的,可是大哥说只能先把我带走,再想办法来救你。” 今朝点头:“嗯,我也这么想的,应该先把你救走,因为你比较笨一点。” 第一次被人说笨,还恼不起来,秦凤崚想反驳也无从反驳,只能干瞪她一眼:“这么说,你是不会怪我们把你扔下了,我听说你也很快出来了,那你怎么出来的?” 顾今朝想了下:“怪你们干什么,这是世子故意挑拨,才让凤祤大哥选一个带走的,你想想,他只能带一个走,他能选谁?” 秦凤崚顿时恼了:“世子这也太毒了!” 今朝点头附和:“没错,他不仅是太毒了,是简直有毒,所以不要在意那些事。” 秦凤崚:“你不在意才好,我大哥为了救你去山上还滑落了山涧,他也几日不得休息,疲乏得很不说而已……” 眼看天都黑了,顾今朝急着去书房,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你大哥人中龙凤,真的是个好哥哥,我能得这么个哥哥,真是烧高香了。” 说着三言两语打消他愧疚之心,推了他往出走,一直给人送出去老远才是回来。 夜幕降临,黑幕笼罩大地。 书房当中漆黑一片,顾今朝快步上了石阶摸黑推开了房门,又关上了。 按照记忆当中的位置走了桌边,摸索着找到火石点着烛台,秦家书房可是真大,左右环顾看了两眼,大步走了书架旁边。 到底是书香门第,对于书卷的整理还是很有心得的,按照上面排序寻找了下,竟是在最边侧的一个书架上真的发现有关奇门遁甲的书册。 屋里昏暗,有点看不大清。 烛台又举得高了些,从前林锦堂就不喜看书,他家连个书房都没有,得了空就跟头把式地带着她去营地校场,如今想起来,也是唏嘘。 她读书识字,都是姑姑好时候教的。 她娘识字,很聪慧,但是她娘写出来的,经常是写着写着就变成了很奇怪的字,不过她娘很会讲故事,小时候总是缠着她给讲故事,那猴儿大闹天宫西天取经的故事,是百听不厌。 有点高,拿不到。 正是叹着气,嫌弃自己个子矮,轻轻的脚步声在背后响了起来。 急忙转身,烛光映着那白衣似雪。 秦凤祤也不知在这书架旁站了多久,她竟是没有察觉到,此时人到了面前,就着她手往高一托她手里的烛台,抬手按在了一本书上,伸手拿了下来,这就递了她的面前。 正是她要拿的那本,顾今朝还扬着脸,下意识就接了过来。 烛火之下,秦凤祤低着眼帘,与她一同站在书架之间,两个人靠得有点近,他低眸看着她眉眼,也是言语渐轻:“不用烧高香了,既是好哥哥,总需做点好事。” 今朝眨眼,从来淡定:“要做什么好事?” 秦凤祤依旧瞥着她,拿着烛台往桌边走了过去:“过来。” 她连忙跟上他脚步,刚才点火时候,也没太注意,原来桌上已经摆了一摞书册,此时秦凤祤将烛台放稳,将她按坐了旁边。 书册拿下一本,放了她眼前,他也挨着她坐下了:“我对奇门遁甲不如谢聿上心,是以开始看见你做的那些锦册没有在意,入门的时候,也一同看过,这些都是我当时看过,上面有批注和要点,你可以看看。” 翻看两页,的确有,趁着明日的百局图还未送到,可以熬夜看看。 顾今朝从来不矫情,道了谢,这就翻看起来。 秦凤祤也没有走,拿了笔一同翻看继续批注,也不知过了多久,困意上涌,今朝打了个哈欠,抻了个懒腰。身边的秦凤祤低着眉眼,还低头写着什么。 他胳臂来回动作着,外肘处似乎有伤,此时已经渗出了殷殷血迹。 盯着看了片刻,他有所察觉,不过没有看她:“看什么?” 今朝双手环臂做枕,伏身枕了上面,依旧盯着他,细细打量他:“其实,真的不怪你,你不必做到如此。” 秦凤祤笔尖一顿,回眸:“折在谢聿手里,不算什么,我做这些,不为别的。” 烛火啪地跳了个火花,这时有人陪伴的感觉,真不一样。 顾今朝没忍住,笑了:“为什么?那你做这些为什么?” 景岚与他讲过的她名字由来,秦凤祤此时想起,放下了笔。 他一手按在她肩头,也是暖了许多脸色:“为兄之道,来日方长。” 26举世无双 第二十六章 接连几日的响晴之后, 早起就见沉色。 灰蒙蒙的, 也无风也无雨,秦凤祤到了书院,即有人迎了他, 侍卫队守在藏书阁楼下, 整个院子都安静得不可思议, 他脚步也轻, 一身白衣,在这雾蒙蒙的灰色当中, 添了一抹雪色。 走进藏书阁,上了楼顶的阁楼。 开着窗, 楼上也无风,真是平静。 秦凤祤缓步上前,谢聿一身锦衣,站在窗边, 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 依旧是束发着了冠, 随着他的动作,身上佩玉叮当作响,薄唇微勾。 老管事连忙过来,双手呈上一物来。 谢聿亲自拿了过来,递到秦凤祤的面前:“师兄的匕首, 还与师兄。” 秦凤祤抬眸, 细打量着他。 今日气色不错, 不过没有伸手去接:“愿赌服输,既用它换了凤崚,便是世子的了。” 谢聿见他不接,再次扬眉:“只是游戏而已,师兄别放在心上。” 秦凤祤连退两步,欠身:“世子以为是游戏,凤祤却在戏中连丢两子,若讲游戏未免伤心。” 谢聿笑,随手将匕首放回老管事手里,一手扶在了窗棱上面,他看着外面,也是叹息:“三年之前,你我情谊非常,可上了一通凤凰山,因一局生死门,我挟太子过关,之后再无过甚交集,真是令人唏嘘。” 三年之前,三人上山,都是年少轻狂。 结果,老太傅驱逐谢聿下山,却留下了太子李煜和他,也真是耐人寻味。 自此秦凤祤与谢聿,也是渐行渐远,除了那日月相对的牛角匕首之外,似乎已再无牵连,若是平常时候,秦凤祤早上前两步见礼了,此时看着谢聿,也是释然。 谢聿还瞥着窗外的各个院落:“你带凤崚走时,可想过,顾今朝即为弃子?” 秦凤祤如实回道:“万万没有将此事与三年前的凤凰山联想在一起,凤崚自小娇惯,为人性直,带他走时并未多想。也是以为,世子不会真的伤到今朝,毕竟,他曾背你下山。” 谢聿回眸看着他,目光沉沉:“虽是继兄,这些日子我看你也袒护得紧,好一番兄弟情深,可即使知道是迫不得已,知道有情可原,心中也有芥蒂了,是吧?” 看似在说顾今朝,实则是在问他。 秦凤祤也是扬起眉来,因为曾成弃子,有了芥蒂,也实在是老太傅驱逐谢聿下山之后,他消沉了许久,一个得意,一个失意,阴差阳错渐行渐远。 他得了太傅精修,偏该得意的是他,却无比失意。 失意那个却是一笑而过。 笑,别开眼去。 随即,很快,又是回眸。 秦凤祤一拳过去,谢聿拳到,轻轻击打在了一起。 一切尽在不言中,真个是一笑而过。 一同站在窗前,能看见书院的学子们陆陆续续分流而走,谢聿一眼瞥见那一抹青影,不由皱眉:“顾今朝今个不该是在府里解局?” 秦凤祤顺着他的目光也望过去,顾今朝一身青衣,才到学堂门口,后面追过来一少年,自背后扑上来,差点给人扑倒,二人笑闹一番,才一同进了学堂。 再看,因屋檐遮挡,什么都看不见了。 也是皱眉:“一早上,太傅命人送来了百局图,的确该在府中解局。” 谢聿回身坐了躺椅上面,轻轻一晃,躺椅就轻摇了起来:“因祸得福,他应该谢谢你。” 秦凤祤转身,也看着他:“理当谢谢世子,只她不知,奇门遁甲百年难遇一子,你如此举荐,三日百局,太傅这便是认了他,如此说来,我便替今朝谢谢师弟恩德。” 谢聿随手接过老管事手里的匕首,抽出来把玩,漫不经心地:“他能过了百局再谢不迟。” 说着,合上匕首,回手递给秦凤祤。 这一次,秦凤祤接了手里来,重新挂了腰间:“翻阅古籍,也未对上病症,御医们下针也并非毫无根据,此事还待再对一番。” 桌上放着一本市井话本,谢聿拿起来,不以为意:“太傅常言道,人之命天注定,若是命中注定是个短命鬼,不必相争,算了,不必再查。” 这番话,似漫不经心。 秦凤祤一手抚在匕首上面,心中一动,忙是上前:“景夫人建花房之前,就颇有名气,听说她会调剂许多汤药,具有神奇的效果,不若……” 话未说完,谢聿已然皱眉:“当年世子府还是晋王府时,景夫人便来过……” 此话一出,也是说了半截。 如今景岚已是国公府夫人,是秦凤祤的继母,当初差点成了晋王府的王妃,这种话如何说得。 秦凤祤闻言也是诧异:“她们母子这么些年,也是不易,不想竟是也去过晋王府,可有为你调养些汤药?” 谢聿才翻看两页,头也未抬:“我劝你少些担忧别人,景夫人过往的确不易,但是她家财万贯,颇有手段。就是她那个整天笑嘻嘻的儿子,你见他可怜,殊不知他天生贵胄,生来身边都是贵人。” 秦凤祤:“何以见得?” 难得谢聿心情不错,身子也不错,抬头瞥了他一眼:“太傅卜了卦,说他是福星贵命~” 拉长的音调昭显了不屑,谢聿将摊开的书册盖了自己脸上,这就躺倒。 秦凤祤见他已有倦意,回身就走,要去继续查阅古籍。 人才一动,背后又响起了谢聿的声音。 躺椅微动,书册之下,是他闲闲腔调:“他自小就一副笑面,花言巧语,巧舌如簧,人前指天发誓色不改, 满面真诚全是鬼话,你若信了他 ,却不知,他转身就能卖了你。” 这是在说谁? 秦凤祤站住了,可再回眸,谢聿摇椅轻动,人再无声息了。 显然,真是疲乏了,老管事忙拿了斗篷给他盖上,藏书阁即刻安静了下来。 藏书阁是安静下来了,书院外面却是喧闹起了一股邪风。 据说是长公主来了女学,亲自要为及笄的女学子结发。 常山长公主李敏当年扶持天子,人人敬仰。 如今民风开放,与她也无不关系,她主张女子走出闺房,今年更是要亲自为女学及笄少女结发。 听说公主的女儿也来了,此时学院里喜欢看热闹的人都出来了,顾今朝是被穆庭宇拉出来的,一路被拉到了一墙之隔之处,两个人都不得不感叹着,少年爱美之心皆一样。 阶级矮墙上已经挂了不少少年,他们下面有踩着人的,有落起高物的,一眼看过去,也是个景。 二人鄙夷地看着他们,转身就走。 到了高墙边上,可是无人。 然后,齐齐后退,相视一笑,摆臂,助跑。 一口气冲到墙边,凭空蹬上高墙墙体,然后向上攀爬几步,齐齐探头出现在了高墙的墙头上面。 儿时没少爬墙,顾今朝双手扳着高墙墙檐,远远张望着。 公主的仪仗队都在女学的书香殿外,现下女学子们排成长排,依次走过可能是人数过多了,现在殿外站着几十少女,此时灰云散尽,日头又烈了起来,个个都擦着汗。 千娇百媚也都变成了凡夫俗女。 穆庭宇也扒着墙,啧啧出声:“日头太烈了,我愿化成一把大伞,为小姐姐们遮光挡雨。” 顾今朝在旁撞他的肩:“喂喂喂,穆二,要流口水了吗?” 动作之间,头顶的帽子歪了下来,遮住了她的一边眼睛,她诶呦一声,一手扳着墙,一手扶帽。 今个出门时候,秦凤崚送了她一顶帽子,据说是他才得乙时候,山长授予的。 此时戴了她头顶,有点点大。 穆二回眸,:“今朝,你戴这个帽子好……好好笑……” 说着这便真的笑了起来,双肩抖动,似不能克制。 顾今朝作势要打,一动,借着风气,帽子便被折了脑后去,光剩下帽带轻勒在颈间,她浑身上下都怕碰,可是痒得想笑,伸手勾了帽带将帽子抓了下来。 动作之时,身子后仰,穆二一手扶了她后腰上:“小心点,别掉下去。” 她把帽子扣了他头上,笑:“你且帮我戴一会儿。” 穆二伸手扶帽:“我戴一定比你好看。” 今朝连连点头,说好看,二人紧紧挨着,继续看小姐姐。 片刻,两人在人群当中发现了赵玘,顾今朝挥手和她打了招呼,可赵玘抬头看见他们两个,微怔之余,转过身却是不理他们。 许是因为怕人传闲话,俩人也未太在意。 又有结过发的少女走了出来,刚好从墙边走过,那边想起一溜的嘘声,穆二哼哼着:“这些人,也太没趣。” 话音刚落,几个少女结伴从眼皮子底下走过,他含指吹出口哨来,待人抬起头来,笑得不能自已。 顾今朝摇着头,叹气:“你这笑脸,未免有些猥琐,丑的真是一言难尽……” 穆二笑脸顿失,一扬眉眼,将帽子摘下来塞了她面前:“胡说,老子天下第一美少年,举世无双!” 今朝不要,非要他戴上:“举世无双,穆二傻只服你一人。” 笑闹,穆二抢了帽子也给他戴:“你才傻……” 赫然间,失笑声在背后响起,二人齐齐回头,高墙下,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许多的人,秦凤祤手里提着个书箱,正看着他们。侍卫队拥簇着谢聿,他一身锦衣背负着双手,也是才要走过的架势。 秦凤祤也是皱眉:“不在府中解局,怎地在这胡闹?” 在墙上的俩人都看着他们,想起世子府还心有余悸。 偏偏这个时候,手一抖帽子也没拿住,翩翩落下,直接掉了谢聿的面前去。 顾今朝才要说百局图已经解完了,那人已经踩着她的帽子走了过去。 “不必相争,举世双傻。” “……” 27桃花已醉 第二十七章 顾今朝从高墙上跳下来, 一踉跄还差点摔了。 秦凤祤已经捡起了帽子来, 拿在手里拍了拍上面的土:“你都没考乙院,哪里来的这帽子?” 她上前接过来,说了句凤崚送的, 这就抱在了怀里。回眸瞪着那个被拥簇在侍卫队当中的身影, 也是送了他一个白眼:“真是, 真是让人见了就不痛快的一个人, 扫兴。” 穆庭宇也在墙上跳了下来,站了她的身侧来, 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他刚才,是在说我们?” 顾今朝拍了拍他的胳膊:“不, 兄弟,他是在说你。” 穆庭宇抱臂,瞥着她,一本正经地:“我以为他是在说你。” 秦凤祤别开眼去, 这两个少年, 也真是幼稚:“今朝, 你不是该在府里解局的?怎么来了书院了?” 顾今朝推开穆二,转身过来,对着他笑:“哥哥这是在担心我?” 穆庭宇还没有走远,站了一边,秦凤祤不好当着别人的面提及老太傅的事, 只过来推今朝的胳膊:“此等机遇, 不得玩笑。” 她嗯了声, 才说了声我知道,书院钟声便响了起来。 赶紧撇下他,走了穆庭宇的身边去,回头还对秦凤祤摆了摆手,欢快得很。 像是不知人间疾苦的美少年,他才要上前,一个丫鬟匆匆过来请他,说是公主得知他在书院,特意命人来请的,问了才知道,谢聿才要离开书院也被截住了,现在人在女学院那边。 只得先跟着去,大步去了。 课业不难,顾今朝早早完成了,夫子不在,学堂里闹哄哄的,像她们这样的丙等,许是就来混日子了。 她闲暇时间,就拿出锦册,在册上排演小图。 片刻之后,背后的穆庭宇用笔杆戳了戳她后心:“诶诶诶……” 今朝回头,他双手抱拳,努力睁大双眼使自己看起来可怜巴巴:“帮个忙啊!” 横竖夫子也是不在,顾今朝这就拿了他的课业到案前,她左手简直妙手,衡量着他的笔迹,开始模仿他的字迹,随便写了课业。 穆庭宇推了案子抵了她的腰身,人往前一倾身,这就凑了她的耳边来。 他气息微热,声音极低:“今朝,后天我便要随着哥哥去猎场了,待我拿了头筹,就能挣状元去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顾今朝耳边被他吹得直痒痒,一个后肘,就将他怼了回去。 片刻,他又拿笔杆子戳她:“今朝今朝今朝顾今朝……” 她无语,只得回头:“猎场那守卫森严,也不是谁都能进的,我不去,没的没事找事。” 穆庭宇叹了口气,抱臂以对:“我就知道,你那声哥哥都是白叫的,你哥哥我呀,为了你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世子府什么地方,都闯了,你呢?你真是伤我的心,算了算了,不去不去吧,就当没你这个兄弟。” 说着,别开了眼去。 今朝来抓他的袖子,也被他一把挥开。 她整个人都快伏到他案上了:“穆二,你得好好想想,我要是去了,你输了怎么办?很丢脸的吧?” 少年蓦然回眸:“我不喜欢输,也不会输。” 顾今朝连连点头,双手合十:“知道了,天下第一美少年,你一定会拔得头筹,但是猎场那种地方,你让我怎么进去,我既不是皇亲国戚,又不是权贵公子,都没有观贴。” 穆庭宇完全没有想到帖子这件事,见她提出来了,也是怔了下:“中郎府应该有帖子,等我回去问问。” 进猎场是要被搜身的,顾今朝有点头疼:“但愿你呃……能问到。” 话才一停顿,他就在她帽子上拍了下,帽檐一掉,又将她目光遮住,今朝伸手将帽子扶稳,笑着要打他,门口传来一声轻咳,知道夫子回来了,连忙回身坐好。 案上的课业还没有完成,顾今朝赶紧拿起了笔来。 不想夫子却给所有人一惊喜,说是书院又来了贵客,怕人太多出什么纰漏冲撞了人,完成课业的学子们可以先回去了。 众人大喜,忙地低头写起课业来。 夫子在学堂坐了片刻,顾今朝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奋笔疾书,看着好不用功,可等写完了却不敢这么交上去,只得磨蹭了又磨蹭,别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抓了个空,反手将课业塞给了穆二。 穆二自然感激不尽,欢欢喜喜交了上去。 顾今朝收拾了书箱,几乎是最后才走,出了学堂,少年一身蓝衫,正在院中等她。上前并肩而行,穆庭宇还惦记着猎场的事情,主动接过她书箱背了过去:“帖子的事,我来解决,你只管去就好,大哥当武状元时候,你是没有瞧见,头筹会奖赏好多东西呢!” 光只是头筹,就奖赏好多东西了? 今朝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啊,好可惜,那时候我没有瞧见。” 出了院中,因是时间还早,还没有人来接,穆庭宇撞了今朝的肩:“时候还早,要不要同我去中郎府?你爹昨个回来大醉一场,都没回家去。” 顾今朝多少能猜到怎么回事,叹息:“不去了,见了也是伤心。” 穆庭宇轻轻点头:“也是,林家现在也有点乱,老太太一下失去了平时吃穿用度,没处使疯,只能将气都撒在春香头上呢!” 她在林家时候,唤林家老太太为祖母,她待自己还可以,却不想也是这样的人。 春香是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后来在大屋里伺候着林锦堂和她娘。 她娘的确是安了安家的心,否则不能将那宅院买下来,如今虽然地契上是她顾今朝的名姓,但也说不会倒手,留给林锦堂了。 如今真是物是人非,林锦堂要是能过得好些,或许她还能放心些。 她以为,她选了那个孩子,心里应当也是欢喜的。 没想到,还是伤心。 当即摇头:“各人有各人的命,希望我爹也能有后,等孩子生下来,能更痛快些吧!” 正说着话,女学这边也有人陆陆续续往出来了,穆庭宇自后面搭住了今朝肩头,不叫她走:“看看,今天命好,小姐姐们都出来了,快看看,指不定谁家小姐姐一眼中意我了,我爹就不会为我讨媳妇儿发愁了。” 顾今朝肘击得手,给人推开:“穆二,你清醒点吧,这些小姐姐看不上你。” 穆二往前站了站,哼哼着:“此话怎讲?” 今朝笑,抱臂:“因为有我,她们是看不见你的。” 穆二愣住,随即将背后书箱摘了下来,直接抓了今朝的胳膊,给她背上了:“好走不送。” 今朝背后一沉,只说他真小气,正是笑闹,秦湘玉也跟了后面出来了。 忙是站好,远远地对着她笑。 今日结发,秦湘玉及笄不久,也得了公主花枝,她头顶戴着桃花额饰,耳边耳坠也是两朵桃花,一身粉嫩很是相宜。 穆庭宇搭眼一看,啧啧出声:“顾今朝,你这是看中谁家小姐了?” 今朝回眸瞪他:“别胡说,这是秦家小姐,我白捡的小妹妹。” 她身边还跟着丫鬟香秀,主仆两个也看见顾今朝了,都快步走了过来,到了跟前,秦湘玉对着穆庭宇微一欠身,算是有礼了。 顾今朝忙是介绍一番:“是我中郎府的哥哥,穆庭宇穆二公子,这是新得的妹妹秦湘玉。” 秦湘玉略一皱眉,也是嗔道:“让二公子见笑了,妹妹就是妹妹,什么是新得的妹妹?好好说话。” 今朝忙来赔不是:“妹妹息怒。” 穆二平时笑嘻嘻,一到了小姑娘面前,反倒拘谨起来,竟是闭口不言了。 今朝顿笑,拿他打起趣来。 说话间又见到了熟人,赵玘在些结发挽髻的少女当中,显得十分扎眼,她一身青裙,还梳着发辫,独自背了书袋,一直低着头,才要走过,顾今朝冲着她叫了声姐姐! 赵玘蓦地抬眸,随即怔住。 门口并无车辆,顾今朝看向穆二:“你家小厮呢,什么时候能来车马,顺路给赵玘捎带回去正好。” 穆二看她一眼:“那你呢?” 今朝笑,下颌一点秦湘玉:“一会儿秦凤崚出来了,我与他们兄妹同去就是。” 穆二只得点头,赵玘已到面前,他一眼看见着姑娘还梳着发辫,狐疑道:“赵玘,你早及笄了,怎没上前去,让公主赐花枝,亲结发呢?” 赵玘浅浅目光,在他们几人脸上一扫而过,最后看了眼秦湘玉,低下头来:“今日不知公主前来,未换新衣,身上连件首饰都没戴,自惭形秽,没有上前。” 一个姑娘家,说出这般话来,已是面红耳赤。 三人本就相熟,穆二随手摸向腰间,可惜腰间只挂了个从顾今朝那讨回来的匕首,别的什么都没有:“呃……回头我让人送点银钱去府上……” 赵玘忙是摇头:“不必了,多谢二公子,也不用送我,我过来就是有句话想对今朝说。” 顾今朝正在一旁夸着秦湘玉结发好看,没注意到她二人说了什么,待赵玘走了眼前了,才看见她,上下一打量也是问了一遍:“你怎没有结发?” 赵玘抬眼,双目微红,也又答了一遍:“今日不知公主前来,未换新衣,身上连件首饰都没戴,自惭形秽,没有上前。” 那双红眼睛可真是红,今朝怔住。 赵玘别开眼去,也不再看她,说该走了,真就转身走了。 穆二凑过来问,赵玘对她说了什么,今朝忙给他推走了:“没说什么,好像哭了,你快去送一送。” 穆少年虽不明所以,还是追了去。 顾今朝目送二人离开,心中微乱,她和秦湘玉侧立一旁,等了好半晌没等到秦凤崚乘车过来,倒是把秦凤祤等出来了,他与书院的掌教一起自女学院走出,到了门前,见三三两两还有未离去之人,统统驱逐。 到了自家弟妹面前,也是皱眉:“你们怎么还未回府?” 秦湘玉只说在等秦凤崚,秦凤祤抬眸看见她已然结发,那发髻上还赐了一多桃花,不由怔住。 顾今朝瞧着他神色,心中已然猜到几分:“怎么了?长公主亲来结发,我见湘玉戴的花枝也不是谁都有的,莫非还有别的意图?” 左右无人,秦凤祤才要开口,突地一声锣响,真个响彻长空。 眼见着禁卫军护着一车往这边来了,他一手推了一个,不叫回头:“太子亲临,莫作声。” 话音才落,车辇已到。 28新嫂子罢 第二十八章 夕阳西下, 南街上云裳坊才静了一静。 送走了来收衣的丫鬟, 伙计小罗成赶紧去提壶,给掌柜的倒了茶,又给景夫人倒了茶, 然后跟其余两个小伙计一起收拾着布料, 层层叠叠摆放整齐。 景岚在铺子里看了看, 这新开的铺子客人还不算太多。 全靠老铺的回头客, 在这个年代,银钱是最不安全的东西, 容易招来祸端,只能多置办房产地契。她一个女人, 又不好守财,好在今朝是儿郎身份,为她省去不少麻烦。 喝了点茶,也还是困乏。 掌柜的还要她点点账, 摆手也是罢了。 来宝在旁边给她拿着衣料, 挑选着什么款式, 想给今朝做新衣,两椀茶水下肚,受不住了,景岚起身往后院来了,后院有三间, 两间储物, 一间休息。 她一身新裙, 独自来了厢房歇着。 门窗都开着,屋里凉快,她贪凉脱了外衫,这就歪了榻上。 凉风阵阵,才是迷迷糊糊将要入梦,脚步声由远至近,有人来了厢房,像是被梦靥住了,也睁不开眼睛,只觉身边像是坐了人。 淡淡的酒香味,来人俯身下来,抱住她,微热的唇舌到她肩上,一碰触到了,她一下睁开了眼睛。 景岚淡定地坐了起来,男人还拥着她,埋首在她肩头。 她将他推开,对上他赤红的眼:“林锦堂,你有完没完?” 林锦堂后退两步,撩袍跪下,一抬眼那眼中更是滴了血似地:“我不要别个,单单就要那个孩子,夫人饶我一次,这辈子都听夫人的!” 景岚侧身,双腿卷着裙摆搭在榻边。 抓过一边的外衫这就披了身上,慢条斯理地系上了腰带,才是看向他:“夫人是哪个夫人?林锦堂,你看清楚,如今我已是国公府的夫人,夫家姓秦了。” 男人闻言,上前两步,抱住她的双腿,脸侧紧贴了腿上,像个无助的孩童一样:“我不,你说走就走,你都没给我一点余地,转眼就嫁了秦家,你现在和他和离,我们就和好了好不好?” 那么大个个子,竟然像个小无赖一样的。 景岚却是叹息:“我说走就走,那是因为谁也改变不了结果,你娘说的对,不能让林家无后,那样我就是罪人了,这么些年,也没能给你生个一儿半女,也是愧疚,如今你有了骨肉,这不是很好么。” 林家老太太一直以无子想要压制她,或许她也以为一个丫鬟而已,有了骨肉,景岚大不了也就是闹一闹,不会轻易离家,毕竟和自己儿子也是夫妻恩爱。 可谁也没想到,景岚痛快地离开了林家。 大闹府衙,甚至不惜落了个悍妇的名声,之后迅速嫁入秦家,更是让人议论纷纷。 她那时一是伤心,二是冷静下来,也需得找个好家世的人,秦淮远有儿有女,唯独没有夫人,偌大的府院也好做桥梁洗钱,看他容貌俊秀,便是嫁了。 有的时候,会寂寞,有个人在一起也能宽慰自己。 林锦堂听她说好,更是心如刀绞:“不好,不好,我都听说了,你又单独置办宅院了,就是在修而已,是不是秦家待你不好,他这一半路夫妻,你快离了他才是!” 夫妻七年,景岚低头看他,因是醉酒也憔悴许多,伸手在他脸上轻抚而过:“还记得吧,当初我嫁你时候,是因为什么?” 林锦堂额头抵在她腿边,跌坐了地上:“记得,谢晋元给不了你名分,你说露水夫妻难长久,想长长久久找个人,你说我长得很像你家郎君。” 七年时间,人非草木,怎能无情。 景岚心间也是百转千回:“是,我也想长长久久,可我不是今朝那么大的少女,咱们活在这世上,更为简单,利为先。林家需要传宗接代,我需要一个伴儿,今朝需要清白家世,容华需要有人呵护,我在林家七年,一心一意,也算对得起你,是以你娘不待见我,也忍了,至于我置办宅院,那也是与你无关了。” 林锦堂闻言,更是心碎。 她纤纤玉手,正是轻抚着他头脸,让他回去,前面又有人来。 景岚一拍他胳膊,他连忙站了起来,来宝匆匆进了屋里,一眼瞥见林锦堂也没给他好脸色:“林大人什么时候进来的?莫不是故意脚前脚后这是来逼我们夫人来了?” 景岚瞥了她一眼,问她怎么回事。 来宝愤愤然地看着林锦堂,说林家那个不要脸的丫鬟在前面跪着呢! 景岚忙是穿鞋,出了后院,也不叫林锦堂跟着,自己先往前去了,果然,春香挺着肚子,正跪了铺子里,旁边还跟了一个林家老太太身边的丫鬟。 景岚上前,吩咐罗成:“太叫人笑话了,关上门。” 罗成上前,才要关门,一个人影这就挤了进来,景岚看着眼熟,也是丫鬟打扮,瞧着屋里这光景,到她面前连忙福了一福:“小婢是老太太跟前的桃儿,特意来寻夫人拿些布料的。” 可是乱成一锅粥了,景岚仔细一辨认,才明白过来,这个桃儿是秦家老太太身边的人。 她回身坐下,先没理会春香,光看着桃儿了:“拿什么布料?” 桃儿站了她的面前,低头道:“天暖和了,说给几个哥儿和姐儿做新衣,老太太让来问问夫人,可有准备?” 做几件新衣裳而已,景岚点头,看向罗成:“多担些料子,丫鬟们也都做一套。” 说着也让桃儿跟着罗成去挑了,桃儿一听连丫鬟们都有,自然满心欢喜,忙跟着罗成一边去挑布料了,景岚见她们一边去了,才看向春香。 春香从前是老太太屋里的大丫鬟,十七八时候就该婚配了,可老太太舍不得。 原来是有私心,也是,看着柳叶弯眉的,模样也不错,她心中岔了一岔,也是唏嘘,半晌才开口:“春香,我与林家已无干系,你这是来干什么?” 春香一手还抚在隆起的腹上:“春香来请罪,一切都因春香而起,夫人不要怪罪主子,也不要生老太太的气,现下老太太因着此事都病了……” 也不等她说完,景岚叹了口气:“行了,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个。” 一边的桃儿探头探脑,她不愿做恶人,仍旧好言好语地:“回去吧,以后别来这了。” 春香跪了半天,也是两腿发麻,跪行两步也是实在抹不开脸了:“春香也是别无他法了,老太太这一病,家中也无存银,让我想法子,我能有什么法子,只能来求夫人,老太太问东街的铺子,不然能不能顶出去……” 话未说完,林锦堂掀开帘子大步走了过来,他醉酒已醒了三分,强忍恼怒:“住口!” 春香一见他,脸色顿白:“主子……” 景岚起身,凉凉道:“你们老太太也真说得出口,别说东街的,就是你们现下住着的,都是我儿今朝的,回去告诉她,就说我说的,就算我想给,她儿子也没脸要,让她断了那个念想!” 说着,怒目瞪像林锦堂,已是沉了脸色。 林锦堂也是羞臊得没脸见她,真个是没脸见她。 他一把扯起春香的胳膊,给人拉了起来,让自家丫鬟扶着她往出走,自己头也不回地走了。 春香也是被林家老太太逼得,她一个丫鬟哪里能求得动景岚,哭了两声,也不敢再说别的,跟了林锦堂身后去,一时间铺子里安静了下来,来宝拿了扇子直给景岚扇风。 “夫人息怒,那老太太就是个搅屎棍,有苦有难处了想起夫人来了,哪有那么美的事,还指望夫人能管她们怎么着!” “嗯。” 景岚回眸,瞥见桃儿一旁磨磨蹭蹭地,也是点头,故意敲打着:“谁的银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最可笑的就是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瞧不起商贩,可知道享受,却不知享受也是需要银钱的呢,林家这老太太以为我高攀了似地,别说他林锦堂,就是现在秦家,我也照样离得!挨着边靠得近了,自然得些好处,都和离了,我与林家还有什么干系!管她呢!” 说着起身,来宝赶紧上前,叫了桃儿说给她捎带回去。 桃儿挑好了布料,听了好些事,也不敢作声,赶紧就跟着出了铺子上了车。 这些料子都叫人来家里剪裁,挨个得量一量,景岚就上车时候过问过问,又恢复了平时脸色,到了秦家门前,几人下车,桃儿可不敢不敬,恭恭敬敬施了礼,忙是去后院递信去了。 来宝瞧着她那模样,挨了景岚身边扶着她:“她这是去嚼舌根了,走得这个快。” 景岚才不以为意:“说了才好,也好让老太太知道知道,我的银钱能是随便给谁花的么?她想动想用,那就低气点,毕竟,我也不欠她的,惹急了,就让她也从高处落下来试试。” 才进府时,秦家已经剩了个空壳子。 景岚让人备了名贵的药材和许多银钱,宠惯了一阵子,世人都是这样,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她用不着笑脸相迎收买人心,光是银钱上,就有底气。 也是林锦堂这么一闹,心中厌烦,念及自己那个时好时坏的小姑子,转了脚就往她那院去了。 来宝见她不回自己院里,就猜着了,还直叨咕着说忘了没大小姐买果儿。 景岚也是忘了,忙差了她去自己屋里拿些。 来宝点头,忙是去了。 景岚伸手抚髻,这才走了几步,出了这院,差点撞一人身上! 是个男人,还是个年轻的男人。 这后院当中,哪里来的男人,她顿时皱眉:“你是哪个?怎么到这后院来了?” 看衣着也不像是小厮,他看着也就二十几岁,眉清目秀的,见了她上下一打量,眼睛就没离开过她的脸,双手一拱,忙是揖了一揖:“这便是新嫂子罢,许是没见过,秦洪生是也。” 29书香门第 第二十九章 男人揖了一揖, 叫了声嫂子。 那样的目光, 景岚不是没有见过。 她退后两步,才要开口,背后已然传来了秦淮远的声音:“洪生, 你在这干什么?” 回眸间, 秦淮远脚步匆匆, 这就走了过来, 他有意无意地还站了她的面前,这个动作颇有深意, 景岚失笑,自他背后微探出半个身子, 瞥着秦洪生。 秦洪生忙与兄长见礼,倒也是个知道礼数的,在秦淮远面前可是目不斜视,万万不敢多看她一眼。 “才看望过母亲, 从院里走出来, 绕来绕去, 错了路了。” 他低着眼帘,似有茫色。 秦淮远给他指了路,他再次与兄嫂告辞,赶紧走了。 自他走后,秦淮远才是回头。 景岚轻抚髻间, 仍旧将耳边碎发抿了一抿:“这人是谁, 我怎没见过?” 秦淮远低眸, 女人无限风情,尽在一举一动当中:“孽障,因是老来得子,爹娘太宠溺了些,一小没惯好,人也歪心也歪,别理他。” 景岚第一次在他口中听见他提及这个弟弟,还是以这种口气,未免想笑。 靠近了些,她一手在他官服上面理了理,扬起脸来,也是眨眼:“夫君今个不忙,怎回来这么早?” 她一副小女儿姿态,秦淮远也露浅浅笑意:“不忙,夫人今个回来得也早,也不忙了?” 景岚轻点着头,张开双臂:“都不忙,那要抱抱~” 太过可爱,就是平时稳重的男人,也难免失笑,伸臂拥住了她:“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景岚靠在他的肩头,开打小报告:“不舒坦,先前在林家,老太太看不上我,到了秦家,老太太还是看不上我,吃我的喝我的,要是让我听见有什么人乱嚼舌根,但凡到我耳朵里,我可是谁都不给面子,心情好的时候不想计较,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人哄,不然就该病了~” 她没有忍辱负重的习惯,向来肆意。 秦淮远听出她言外之意来,更是低头抵住了她的额头:“放心。” 这边夫妻相依偎,那边少年少女们有说有笑也进了院子,秦凤祤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三,太子突然来了书院,书院守卫森严,也是无事,都回来了。 秦凤崚背后背了一个书箱,手里提了一个。 顾今朝给秦湘玉拿着书袋,三人并肩,才一进院,都站住了。 秦洪生站在门口,要走不走,正是回头张望,顺着他的目光,远远能看见秦淮远拥着景岚,他微眯着双眼,扶着园门,还微弯着腰。 秦凤祤走了他背后,他都未察觉。 还是秦凤崚淘气,到他后面嗷的一嗓子:“二叔!” 惊得人差点没跳起来,回头一看侄子侄女们都在,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什么时候了,下学了?” 秦凤祤眼帘都未动一下,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秦湘玉也是瞪着他,没个好气:“你鬼鬼祟祟在这看什么?” 秦洪生忙是回身:“时日太长,园子都找不到路,走错了,我这就回西边,回西边……” 说着,也是赶紧就走。 顾今朝若有所思地瞥着远处,那两个还依偎着人,回头又看秦洪生的背影,皱眉:“他是你们叔叔?我不喜欢他看我娘的眼神。” 秦湘玉和秦凤崚左右一边站了一个,都冷哼数声。 秦湘玉拽了今朝的胳膊,靠近了些,才是说道:“什么狗屁叔叔,祖母给惯坏了,前些年因着他,我娘受了多少气,我爹一怒之下给人送了老家去,谁想到这又回来了。” 秦凤崚在另外一侧补充道:“这个色胎,我们兄弟他倒是不敢,你小心点,他男女通吃。” 顾今朝实在被他逗笑,两边胳膊一抖,给两个人都抖掉了:“借他几个胆子,你看他敢不敢打我主意,胳膊腿都打折,不打得他亲娘都认不出算我白说!” 秦凤崚在旁失笑,前面秦凤祤见他们三个凑一起,也是站住了:“干什么呢,快走。” 三人上前,秦湘玉和秦凤崚快步走过去了,唯有顾今朝站住了。 秦凤祤见她顿足,也瞥着她:“怎么?” 顾今朝抱臂以对,绕着他走了一圈,才是啧啧出声:“所谓书香门第,真是道貌岸然,一个高门大户,也有此等淫1虫,可见你们的脸面也不算什么,不过尔尔。” 少年笑颜 ,可那笑意当中揶揄着的,都是他从前拿出来说的。 真是爱记仇,一句不让。 秦凤祤眼帘微动,失笑:“家门不幸,所以更要维护门第,你若再为太傅收山弟子,也是有光,”说着也是目光浅浅,关爱得很,“百局生死门,只限三日,你做了多少?” 今朝扬眉,笑:“不劳兄长担忧,百局已破。” 说着就要走过,冷不防秦凤祤追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破了?这么快?可送了太傅那去?” 顾今朝甩开他手,继续往前走:“当然,这百局不知和谢聿那百局一样不一样,如若一样,可有意思了,他为人倨傲才不按常理,事实上百局相生相克,如果找到规律了,可相互攻克,快得很。” 没想到她竟是这么快,秦凤祤真是没想到,也有欣喜之意:“太傅怎么说?” 今朝摊手,没他那么多的喜悦之情:“还没送去,限我三日,那就三日,出那个头干什么,生出别的祸端就不好了。” 分明少年之色,却无轻狂得意,真是难得。 秦凤祤抬眼望去,秦凤崚兄妹在前面,因着什么又追打起来了,哪里有这少年一点心计,不由叹气:“真是可惜了,可惜。” 顾今朝心中还有别事,与他站了一处:“太子来书院干什么,还有长公主给湘玉的桃花,可有深意?今个书院可真是热闹,不过我觉着吧,要有不好的事发生了,能不能跟我说说?” 二人并肩往前走,秦凤祤也是并未回头,看着自己的妹妹,抿唇。 半晌才说:“长公主亲自挑选了些及笄的闺中小姐,以花为表,要行选秀,桃花之意,多半是要进宫的。” 顾今朝已然猜中了几分:“选秀都选什么?为当今圣上选妃?还是太子皇子?太子可到了婚嫁年纪?我刚才看了一眼,他和你们差不多大,神色不好,来干什么?” 她一口气问了这么多,也是实在好奇。 秦凤祤回眸瞥了她一眼:“不是告诉你了,不许回头?” 真是好笑,今朝回瞪他一眼:“秦湘玉和秦凤崚都捅了我让我看,他们都偷看太子了,我也就回头偷看了一眼。” 那兄妹两个也是让人头疼,秦凤祤也是垂眸:“你们……也不让人省心,太子不察觉还好些,今日他来得匆匆,想必与长公主颇有微词,我走的时候谢聿还在,却不知选秀之事会不会如期。” 顾今朝见他担忧,故意叹气:“你妹子若能进宫,也是家门之光,你们国公府说不定荣耀……” 话未说完,人已横眉:“再不济,也不会卖女求荣,顾今朝,你未免也太看低国公府了!” 今朝笑,大步走开:“没想到,你倒真是个好哥哥。” 秦湘玉和秦凤崚冲散了那对夫妻,当中儿女的面,秦淮远侧立一旁,两手规规矩矩的,可是离景岚老远,一副冷淡模样。 这两个上前见礼,回自己院里了。 秦凤祤也叫了父亲,去书房商议选秀之事,先做打算。 单单剩了今朝母女,连着去拿了果儿回来的来宝,一起进了姑姑的院子。 天气尚暖,顾容华今日气色好,心智也好些,坐了窗下做女红,翠环一旁给打着下手,两个人一起说着话。来宝给掀开了门帘,娘俩个就进了屋。 抬眼看见她们母女,顾容华温婉笑笑:“今个什么日子,怎么一起来了?” 今朝上前,飞奔一样扑了她旁边坐下,然后抱住姑姑来回地晃:“姑姑姑姑姑姑,你在做什么,是给我的吗?” 女人被她晃得东倒西歪,笑得不能自已:“嗯,给你,都给你,什么好东西给我们今朝,快放开我罢,都要晃散架了!” 她手里拿着一个裙边,上面绣工齐整,已是做了许多日子了。 景岚看见女儿这样,也是摇头:“你可轻点吧,你姑姑才刚好些,再摇糊涂了!” 今朝笑,偏就靠了姑姑身上,抓过容华的手臂揽在胸前,做出一番姑姑搂着她的模样:“糊涂了,姑姑也认得我,对吧姑姑?” 容华也笑,低头刮了下她鼻尖:“对,我们今朝三岁能诗,五岁做对,我怎么能把今朝忘了呢,就是糊涂时候,也知道,诶呦,这是我那天下第一聪慧的侄儿,谁也赶不上,我最喜欢今朝了!” 顾今朝抱着她手臂,更是讨欢:“嗯,姑姑是天下第一美人,今朝也最喜欢姑姑了!” 景岚坐了一旁,看着这一幕,也是抚额:“真是受不了你们两个,要不,我一会儿再来?” 几人都笑,春色真暖。 在顾容华屋里坐了一会儿,母女才又一起出来,只要姑姑精神还好,这娘俩个也是心满意足,出了院子,顾今朝想起那双色眯眯的眼睛,也是生厌。 她拉住景岚,把看见的那一幕告诉了她。 景岚冷哼一声,说他敢什么主意定不轻饶。 今朝向来不愿吃亏,这样龌龊的人,一眼的亏也不愿:“不行,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不如给他个下马威……” 景岚见她神色,回头叮嘱来宝,叫人守好容华的院子,才是握紧了女儿的手。 四目相对,二人默契地都点了下头,几乎是异口同声的。 “那就先治治他!” 同笑,景岚一点今朝鼻尖:“你有好法子了?” 顾今朝眸光一动,计上心来,上前附耳轻语。 景岚扬眉,也是笑:“如此甚好。” 30花好月圆 第三十章 晚宴之前, 老太太让各院里的人都去了她跟前说话, 秦洪生也带了他在老家娶的妻子在了。他那妻子周氏十分清瘦,肌肤稍黑,模样还算端正, 俩人成亲这么些年也无子, 能看出她在老太太面前一直低着头, 鲜少开口说话。 顾今朝和秦家兄妹坐了一处, 她娘就在秦淮远的身边,偶尔才开口说那么两句。 秦淮远又叮嘱了一遍, 让洪生少住些日子,便回去。 老太太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不过当着儿子的面,不方便说,就哼哼着岔过去了,秦家人也是各有各的心思, 景岚平时连几个丫鬟都懒得记, 更何况是揣摩她们的心思。 她拿眼角挨个瞥了瞥, 瞥到秦洪生时候,他扬眉就笑,不过也就是先探他一探,随即别开眼去了。顾今朝一直关注着这边,母女两个交汇了个默契的眼神, 也都是轻点着头。 渐渐的, 全都告退。 今朝单单跟上了秦凤崚的身后, 一走一过,擦肩时候还狠狠撞了他。 少年猛然回头,见是她,也是恼着一把抓住了她:“急着赶着干什么去?撞得这么狠!” 顾今朝站住了,一抬头一脸愤恨。 不过是强忍的模样,扯了秦凤崚走远了些才愤愤道:“你那个叔叔,瞧见了没有,看见我娘眼睛都要黏她身上了,怎么地,从前他也那么看你娘的?” 秦凤崚呵呵冷笑:“他敢!因祖母袒护,他败了家业,我娘一病不起,他主意打到我娘的丫鬟身上,我爹光把他送走就算饶了他了!” 这少年心直口快,最容易套话了。 顾今朝和他一起走了他屋里,给丫鬟娇娇撵了出去,俩人说着话,很快,就将从前秦洪生生平都套了出来。 果然是个色胚,于女人身上吃了多少亏偷香窃玉好个淫1棍。 不过平时依仗自己容貌俊秀遮掩些,道貌岸然。 好歹叫个二爷,国公府的丫鬟们也有胆大往身边凑的,他可真是色胆包天,说是就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也敢上手。 听闻顾今朝说起自己的二叔,竟然把主意打到了继母身上,秦凤崚也是火冒三丈,直嚷嚷着要去祖母那告状。 今朝连忙拉住他:“万万不可让老太太知道,想收拾他,那还不容易?只不过我身份在这,不方便下手,需得一个老太太都心疼的人,跟你那个不争气的二叔相比,也不差二分的,就算得手了被人识破,也无心追究,那样才好。” 秦凤崚这脾气也是沾火就着,本来因着哥俩将今朝扔在世子府那事,还耿耿于怀,今儿个眼见着他母子受辱,自然更是仗义:“照你这么一说,那此事就非我不可了,你可有什么主意?咱们哥俩个教训教训他就是!” 顾今朝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拉过他如此如此一番。 二人准备一番,分头行事。 秦淮远留了屋里跟老太太说着话,景岚就带着来宝先出来了,她出了老太太院里,让来宝站远些,就独自提了灯,站了一站。 片刻功夫,秦洪生打发了妻子就走了过来。 上前见礼,秦洪生往前站了一站:“嫂子在这干什么,等我哥哥说话来着?” 景岚冷哼一声,也是叹气:“等他干什么,好话都不会说半句的!” 她轻抚发髻,冷不防手一动帕子掉了下去,不等她弯腰,秦洪生先一步捡起了帕子,举手送到了她的面前:“哥哥惹嫂子生气了?他向来不会说话,跟原先的嫂子倒是感情好,嫂子到底是新嫂子,你想听个什么,不若我给嫂子讲讲?” 他倒是胆大,见她伸手去拿帕子,还轻握了下她手。 指不定听了老太太多少闲话,以为她多有轻浮,才能这般猴急模样,景岚心中冷哼,面上也是不动声色,她拿着帕子抽出手来,声调也是幽怨,转身就走:“你们国公府也真是闷趣,连个会说话的都没有,我呀,我一会儿还是去书房看会书罢!” 秦淮远的院子可不敢随便进,但是书房却在前院的厢房,更像试探,去得。 男女之间,莫非都由暧昧开始,秦洪生见景岚之前,就知道她这么个人,如今得见,更觉她肤若凝脂,动作之间都是风情,说上一句两句话骨头都酥软许多。 左右也是无人,他就直跟着景岚后面一口一个嫂子的,叫的这个亲热。 景岚再往前走,已经能看见来宝了,故意又站住了。 秦洪生也瞧着前面有人了,也不等他上前,女人已是叹了口气:“怎么哪都是人,后门的耳房无人看守,许是幽静,可是敢去?” 她这话也不知说给谁听的,秦洪生心尖上打了个颤儿,手都抖了:“洪生这就去耳房看看,嫂子若是方便,一会儿也去看看,我给嫂子讲些过路见闻,有趣得很。” 景岚未动,也未出声,来宝上前来提灯,这就引着她往别处去了。 秦洪生痴痴望了一望,背后也传来了脚步声,赶紧往后门走。 他这两脚都似走在云端上面,景夫人的风流韵事在京中可不是什么秘密,越想心里越是痒痒,一路心肝乱颤,走了后门的耳房边上去,才要进去,旁边突然有个黑影闪过去了。 这个影子一下打散了他的淫1心色胆,正是惊疑,不知什么东西搭在了他的肩头,他下意识一回头,一个披头散发还带着獠牙的面目赫然出现,才要惊叫出声,背后一棍抡来,痛呼倒地。 本就是个中看不用的,能有多大能耐,秦洪生眼前天旋地转,瞬间就被人捆了起来。 好像是一个人,好像又不是一个人,嘴巴被人用破布塞住了,身上衣衫都被扒了个干净赤1条条的,随即一个大黑布袋子照头兜下,拳打脚踢就停不下来了,他哀嚎出声,可也闷闷的都发不出什么大动静来了。 后门处本就没有什么人,漆黑一片的。 扎紧袋子,一顿狠踢,出了这口恶气,顾今朝和秦凤崚也不管脑袋屁1股将人狠揍了一顿,听着没什么动静了,抬了往马厩里一扔,才算了事。 二人一人一个面具,此时都披头散发的,才要回耳房收拾收拾头脸,好巧不巧的看门的老秦大哥回来了,一嗓子惊得马儿都嘶叫起来。 顾今朝推了秦凤崚,二人分头就跑。 按着老太太对小儿子的宠溺,此事若被发现,定是不依不饶。 秦凤崚不怕被发现,被发现了,才能让老太太矛盾自攻,不再追究,但是顾今朝却是得千万小心,不能被人发现了,她脚步也快,此时一身玄衣几乎融入到了夜色当中去。 从后门往前院长廊走去,才要过去,护院听着后门动静已经往这边来了。 她回身躲进暗处,才要蹲下身子,手腕当即被人抓住。 惊得她一回头,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她身后的秦凤祤拉着她,后退数步,到了高墙边上。 她一把甩开他手,因是戴着和秦凤崚一样的面具,只要不被他抓住,也好推脱。 才要再走,秦凤祤已是先开了口:“这么快就破了百局生死门,此事怕是遮掩不住了。” 今朝回眸,站定。 既然当着她的面这么说了,那就是认出她来了,也是不怕他认出来,光只是恼:“此话怎讲?” 她披着长发,脸面上是个恶鬼面具,獠牙吓人。 秦凤祤步步上前:“我爹已是派人将百局图送了太傅那去,然你知道太傅是在哪里,他眼下正在世子府留宿。我也不明白,按你这般,去书院考取乙等手到拈来,为何遮遮掩掩?如此聪慧,满心算计,你算计的又是什么?顾今朝,我看你母子却是有事瞒着我们秦家才是!” 才到面前,他猛然出手,一把抓住了面具边上,连带着绳带走扯落了去! 扯她面具干什么! 顾今朝也是没有想到,顿时抬眸。 不过很显然,他比她还要错愕,漆黑的夜色当中,借着头顶温柔月光,四目相对,都怔了一怔。护院由远至近,嘈杂之声顿起,几乎是下意识地 ,秦凤祤一手拉过她去,两个人都紧紧贴了高墙边上,躲进了暗处里。 挨得太近,少年身上还有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花香。 她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头,遮住了小半张脸,与平时感觉又是不同。 秦凤祤心中微动,更是移不开目光。 花好月圆不常有,今个月圆,景岚洗漱一番,在窗前赏月。 秦淮远一身青衣,也提了酒来,站了窗外看她。 隔着个窗,二人都笑。 难得景岚有兴致,说要喝些小酒,他亲自去拿了来,此时丫鬟们都让退去了,单单她们两个,一个窗里,一个窗外。 男人提高了酒,也是笑:“那日你唱的什么调,真是从未听过。” 景岚今日也甩了水袖逗1弄他,心情太好,招手让他上前。 正是情浓,她勾了他的颈子,在他耳边哼着调调:“一唱呀裙钗女,唱的是崔莺莺,莺莺想张生……花园以内呀观呀观花景,花草比人好伤情……” 水袖一动,人已退去,勾着指头让他进去。 正是情浓,秦淮远看着她,也是喉1结微动,才要转身进屋,院子里忽然嘈杂起来,也不知是谁喊了句主子,脚步声纷纷而至。 他手中酒壶紧了一紧,忙是下了石阶。 花好月圆,来人却真是大煞风景:“主子!快瞧瞧去吧!后院出事了!” 31少年之谜 第三十一章 秦洪生在马厩当中, 被浇了一身马尿, 又被惊马踩了几脚,已经昏过去了。 他被人从袋子里弄出来时候,自己也是屎尿糊了一身, 赤1条条的, 浑身是伤, 即便如此得了消息的老太太还是扑上前去, 好一通哭,叫人去找了大夫来。 身上骨折多处, 好歹是留了一条命在,老大夫给看了, 也只能接接断骨,给人开了些外伤药,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有的日子熬了。 可真是, 昏过去了又被痛醒, 身上去不掉的马尿味, 连他妻子都不愿上前。 秦淮远赶到时候,秦老太太正抹着眼泪问这宝贝疙瘩,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秦洪生眼见着自己大哥到了跟前,眼泪这就掉下来了,可他不傻知道自己被设计了也不敢说是景岚让他去的后院, 因为他在秦家, 就是自己老娘都知道自己那副德行, 如果景岚反咬一口,只怕大哥也不会信他,反倒还会直接将他送走。 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光说有个披头散发的人,青鬼獠牙的吓了他一跳,打了他一顿。若说这般鬼灵精的,秦家还真没这样的人,秦老太太在心里转了好几个念想,想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能得罪什么人,念及他那时候偷看人家景岚模样,也是咬牙,说此事必当深查,差了丫鬟婆子小厮都出去搜了。 她特意叮嘱了人,给哥儿姐儿都带过来,她们的屋里也都好好搜搜,不让秦淮远离开。 片刻,秦凤祤和顾今朝以及秦凤崚兄妹都被人带了过来。 老太太也让人去叫了景岚,不过丫鬟回来说夫人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秦淮远自然是袒护得紧,不许再去叨扰。 老太太心中堵的很,给孙子孙女都叫了跟前挨个地问。 秦湘玉还揉着眼睛,说才要睡下,问出了什么事 ,平时一个乖巧得不能再乖巧的小姑娘,心疼还来不及,如何能怀疑,不过是走一过场,赶紧让丫鬟扶着下去了。 她看向长孙,也是随口一问:“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秦凤祤轻描淡写地:“我在书房。” 老太太又看向顾今朝:“今朝,你从我屋里出去,干什么去了?” 今朝此时还是一身青衣,头发也早拢回了从前的一揪,见老太太问到头上了,也是笑,恭恭敬敬地上前叫了声祖母,说:“我也在书房。” 老太太怔了怔,目光凌厉:“你也在书房?你去书房干什么去了?” 顾今朝笑意更深,看向秦凤祤:“大哥去书房干什么,我就去书房干什么去了啊,出了祖母的屋,我就同大哥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少年倒是坦然,老太太心中却是起了疑心:“凤祤?” 秦凤祤低着眼帘,沉声应了一声:“嗯,我一直与今朝在一起,才从书房过来。” 他亲自说了,老太太又是瞥着今朝,亲生和后养的怎能一样,不过到底还是个孩子,她见景岚未来,心中恼怒,正要着人再去叫,去搜屋子的丫鬟婆子们回来了。 不巧的很,在秦凤崚屋里搜出了一个带獠牙的青鬼面具! 当然了,秦凤崚原本也未想太过遮掩,立即上前,当着秦洪生的面就承认了:“对,是我,他色心不改,竟然还觊觎景夫人美色,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打了他一顿,怎么了?” 若是别个,老太太怕还要追查下去。 只是风崚,原先因着他娘就和这秦洪生做了仇了,一个是自己的老儿子,一个是自己最心疼的小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比较起来,心如刀绞。 若是别个被查出来,秦洪生还好托词,一见自己的亲侄儿,这口气只能咽下去了,等了老太太回过这口气来,娘俩个一起掉眼泪。 秦洪生那样的,谁能真心疼他,秦淮远叫了凤崚去,老太太又怕他责罚孙子,捶着胸口,还直跟了后面骂了两句,说凤崚还小,叫他万万不得再训孩子。 出了门口,丫鬟来扶,老太太走得太快还差点摔了,白白呕了一肚子的气,少不得回头又给秦洪生说了一顿……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秦淮远不过做做样子,给小儿子叫走了去,顾今朝冷眼旁观,那秦洪生没两个月都不能下床,也是解了气。她挨了最后才从屋里出来,外面明月高悬,真个是好天气。 才一下石阶,就站住了。 秦凤祤一身白衣,站在桃树下面,他微扬着脸,似乎在赏月。 顾今朝快步走了过去,擦肩时候才是出声:“哥哥真是好兴致,这是在赏月吗?” 他默默跟了她的身后,脚步也是不急不慢地。 夜色漆黑,少年脚步匆匆,越发的快了起来,秦凤祤也加快了些许,一路跟了她到她院里,看她一直上了石阶,才无奈出声。 “站住!” 今朝站了石阶上面,才要掀门帘,听见他喊自己,回身:“哥哥叫我?” 秦凤祤上前几步,也站了她的身边,压低了些许声音:“不请我进去坐坐?” 顾今朝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时候不早了,哥哥请回。” 她可真是坦然,仿佛那个差点被人抓到少年不是她一样。 明月当空,屋檐下挂着两个灯笼,映红少年的脸,秦凤祤盯着她那衣衫高领处,也是又近了些:“顾今朝,今日是我帮了你,卸磨杀驴也不用这么快,你要知道,现在我去告诉祖母,是你撺掇并且伙同凤崚一起打了二叔,也是来得及的。” 顾今朝怕他那个,抱臂以对:“秦凤祤,我并没有让你帮我,你可以现在就去告诉老太太,甚至把事情往我脑袋上一推,都可以。但是你也要知道,你敢去告状,老太太敢难为我,我这就去我娘那把事情都捅破,保管等不到明天日头出来,她就会带着我和姑姑离开你们家,你信也不信?” 简直就是个小无赖,秦凤祤可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顿时失笑:“家里才安生两日,你这是威胁谁呢?” 今朝扬眉,下颌一点他:“威胁你啊!” 没办法,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令人哭笑不得,可爱得紧,秦凤祤本来也没打算要拿她怎么样,不过瞧她都不理会自己吓唬她而已。 当然了,吓唬也没吓住,显然这少年不是被吓大的。 什么都有个应对,他真是忍也忍不住,笑意倾泻。 秦凤祤微一倾身,见她下意识后仰躲避,伸手按住她额头,还在她额头上面点了一点:“你呀!” 随即从怀里拿出个物件来,一把塞了她手里。 顾今朝低头一看,是她的鬼面具,当时一时情急忘了哪去了,原来一直在他身上。 她拿起来在手里晃了晃,知道他根本没有打算告诉别人,也是笑:“谢啦!” 哦,变脸比翻书还快,这就笑面相对,知道说谢了,秦凤祤瞥她一眼,那种异样的感觉越发强烈。不过也说不上哪里不对,总之和她在一处,总是很想笑就是了。 比起凤崚和湘玉来,竟然觉得顾今朝更是可爱一些。 许是今个撞见她头戴面具那模样,也许是摘下面具的那时候,理也理顺不清,秦凤祤见她还摆弄着那鬼面具,也是敛起了些笑容。 “以后,就不要再戴这面具了,太吓人。” “……” 虽是青面鬼王,獠牙外露,但是顾今朝却很喜欢,这一对面具,还是她的藏品呢,如此听他这么一说,一手又将面具扣了脸上,故意对着他歪头,沉声道:“吓人吗?这样?这样?” 秦凤祤伸手抚额,转过身去:“……” 少年围着他转,又是嗷的一声,学着鬼叫:“有没有觉得,真的很吓人?奥?” 白衣再转,一回头对上少年双眼,那眼中全然都是笑意,真让人心尖乱颤,即使带着鬼王面具,也觉可爱,真是令人忍俊不禁,差点就笑出声来。 秦凤祤忙是下了石阶,转身就走:“胡闹,快回去吧!” 他自出生以来,与父亲面前,从未这样失态。 他学的是道,七情六欲都少之又少,不想连连破功,赶紧走了。 顾今朝可是不以为意,回了屋里洗漱一番,因是心情太好倒头就睡。 这一夜可是美梦连连,早起已是日上三竿,本来还想着去秦淮远面前问问那百局图的下落,这会儿发现时候不早怕是要迟到了,可是急忙收拾一通,就出了院子。 秦府大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平时府里常备车送她,是以也并未多想。 背了书箱,才要上车,一旁巷口那等了好半天的少年一下跳出来了,穆庭宇一身蓝衫,不敢大声喊她,连连在一边与她招手。 左右无人,顾今朝退后数步,定睛看了看,赶紧过去了。 到了巷口,她也是急:“穆二你在这干什么?去书院都要迟了!” 少年从怀里拿了一个烫金的帖子,这就塞了她手里:“我今个要同大哥去校场,不去书院,明日一早你千万别忘了来猎场,这上面有中郎府的盖印,没有人会拦着你,到时候你进猎场就去我爹那处……” 真是没想到,他当真弄了个帖子来,今朝怔怔看着他,目光复杂:“穆二哥,我这……” 穆庭宇狠狠拍了她肩头一下,瞪她:“还是不是好兄弟了?二哥为你上刀山下火海都行,让你去猎场讨个吉利就不行了?” 可是,从前在她面前,穆二打架从未输过。 眼看着少年已是渐恼,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了:“好,天下第一美少年的场子,我一定去!” 这还差不多,穆庭宇满意地后退:“那我就走了,说定了,你一定要去,看不着你我肯定输,我要是输了,拔不了头筹了,到时候就怪你!” 今朝摆手,二人相视而笑。 随即各自转身,时候不早了,顾今朝将帖子收在怀里,匆忙上了马车,车里淡淡一种香味,说不出的香甜。 开始还念叨着,快点再快点,快点去书院别迟了。 慢慢的,她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迷迷糊糊要睁不开时,顾今朝忽然想起了这种香味,是出自哪里了。 她娘常年和草药打交道,她也懂得一些,是迷香。 心眼闭合,渐渐入梦。 马车也并未朝着书院去,车夫甩着鞭子,直接出了城。 32似梦似真 第三十二章 最先发现顾今朝被人掳走的, 是秦凤崚。 一早起来, 秦凤祤带了妹妹先走,他昨晚上被秦淮远叫走,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 被留了书房查看课业。也是起晚了, 收拾妥当, 就让人备车, 准备叫了顾今朝一起走,没想到才到门前, 就看见顾今朝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他追着跑了几步,顾今朝一点动静都无, 越是喊越是追马车赶得越是快,最后落后许多。 起初还以为今朝与他玩笑,可等他坐车到了书院更是没见到她的踪迹,非但如此还无故缺席, 夫子也不知她所去。这少年仔细一想府中也无多余车辆, 细思恐极。 不过他认定是世子府那位又作妖了, 赶紧让人回府知会一声。 秦淮远早不在府中了,这一知会,就知会到了景岚的面前,等这话到她面前,就变成了, 二公子亲眼所见, 顾今朝又被世子掳走了! 之前谢聿难为这三子, 顾今朝也未吃亏,过后景岚就睁一眼闭一眼那么过去了,不想世子又掳了人去,她即刻动身,独自一人乘车到了世子府,正好将谢晋元堵住了。 谢晋元才要回封地,晋王府迁走之后,天下无战事,晋阳城也是平和,只偶尔回去小住。 他被景岚质问一番,也是勃然大怒! 谢聿百口莫辩,他也是懒得辩驳,只说没有做过,带人就出了世子府,这青天白日的,一辆马车如何能藏匿得住。 他也命人去四城门口,终于得了一点线索,快马加鞭这就追出了城外。 天子脚下,不敢行凶,也是有人借由府衙之力轻松将人掳走出城,谢聿等人追出七十几里,才将人追上。 车夫受人买凶,不等动手,便被人拿下。 逼停马车,谢聿上前,连叫顾今朝两声,无人应答,车夫已是交代说门帘窗帘都挂死了,内中迷香迷昏了人。 侍卫上前挥刀,车帘扫断,窗帘也是统统划开,在外面就能看见,顾今朝早已瘫软滚落,仰面躺在车里,双眼禁闭,昏睡不醒。 谢聿上车,车内香味还在,香的腻人。 若非书箱拦着,还不知要撞伤几次,如今京中找她都快翻个底朝上了,她毫发无损,看这面相,怕也是还在梦中。 无意当中,他竟然也成了她的贵人神助,老太傅说她是福星,连身边人都能借运,此时低眸看她,谢聿薄唇微抿,伸手在她脑门上戳了戳。 “你倒是睡得香……” 再低头,顾今朝毫无察觉,依旧动也不动。 “没心没肺,什么时候都能睡着,还真是一点没变。” 眉眼已是和幼时不大一样了,看了两眼,谢聿转身下车。 门帘和窗帘一去,车内清凉,顾今朝迷迷糊糊不得转醒,多少场景似梦似真,她游走在清醒的边缘,虚无的空幻当中,终于落了脚,却发现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 偌大的晋王府,长廊里凉风阵阵,不知是哪里还挂了风铃,总有铃声叮当作响,顾今朝看着年幼的自己跟在母亲身后,像个跟屁虫。 也的确是个跟屁虫,走过长廊,跟着丫鬟进了一间大屋,眼前的男人身形颀长,一身官服迎将出来。 她看见母亲牵了她的手,拉着她上前无奈笑道:“这两日黏人黏的厉害,我走哪里她就跟哪里。” 站在小今朝的身后,才恍惚认出来,男人也不是别个,正是见过的谢晋元。 他将景岚母女迎入大屋,单单让人拿了糖果和糕点来,可拿什么也哄不住,小今朝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娘,好奇地张望。 许是梦,但若说是梦,也太过真实。 若不是梦,如何能来回变换视觉,已是不知她变成了小今朝,还是看着小今朝,眼前的大床上,长得极其漂亮的人儿长发微拢,定定看着她面无表情。 小今朝也眨着眼睛,一下松开了她娘的手,拍了娘亲两下:“娘,娘,他怎么了?” 景岚上前查探一番,将她推开一些:“你站得远一些,小心过了病气。” 病气一出口,床上人儿已是垂下了眼帘。 今朝不以为然,两只眼睛就光盯着人看,她猛然想起些事情来,小时候有段时间,在林锦堂有意无意的灌输下,总想要个弟弟的,想来就是那个时候。 眼前的人儿脸色苍白,偏那目光清澈,眸色漆黑。 长得那般好看,她当即搓了两手,对着她娘跺起脚来:“娘,我不想要什么弟弟了,我想要个姐姐,这个小姐姐好好看!” 景岚失笑,又推她远些:“哪里来的姐姐,这是哥哥。” 一听是哥哥,小今朝又是搓手:“哥哥好,好哥哥,那让他当我哥哥好不好?” 说着还跳了一下,眼巴巴地看着她娘,景岚被她缠得紧了,就与她说,只要人家愿意,那就可以管他叫哥哥了。谢晋元将她叫走一边说着话,小今朝片刻不等,这就爬上了大床。 她跪坐了谢聿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叫你哥哥好不好?” 此时梦里梦外,已知他便是几年前的谢聿,有些东西即使看不到也想了起来,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总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和她记起来的一样,谢聿不理她。 场景变换,顾今朝随着那小身板,在晋王府欢跃,每一次来找谢聿,他都不大理人的,不过她从府外带了许多小东西给他,偶尔心情好了,他便教她八卦轮回图,与她摆局玩上两局。 那八卦图上,生死两茫茫,多少时候,都是棋错一着,满盘皆输。 每每都是差一点,引得她抓心挠肝。 迷迷糊糊,好像是什么时候,那日谢聿颇有兴致,带她去郊外西山,不想一时失足,他跌落山涧,昏了过去。被人抬回府去之后,来了许多御医,亲眼所见那晋王爷大发雷霆,虽是并未提及她如何如何,但也是被吓得不轻。 谢聿一直不醒,她便一直哭泣,谁说要送她回去了,她不肯这就躲了起来。 也不知是有多久,是梦中梦,还是什么,想睁开眼睛也睁不开来。 虽是闭眼,也知道那孩子抱着双膝,就那么坐在谢聿屋里的大柜里,睡着了。 晋王府差点被人翻了天,也没找到她。 再见谢聿,是他一脸怒容。 “你躲这里干什么,什么时候都能睡得着,没心没肺的么!” 柜门开着,他额上还带着过病的额带,伸手来抱。 真是既想哭又想笑,今朝倾身一动,这就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马车的车顶,车内还有余香,淡淡的,不易察觉。 顾今朝一下坐了起来,车上马儿已是卸了下去,车身倾斜,她扶着一边,从车上跳下去,凉风顿过耳边。 也不知是哪里,周边都是半人高的杂草,远处密林高山,显然人已不在城内。 似有溪水潺潺,循着耳边水声,今朝在杂草当中快行了几步,站住了。 一条溪流蜿蜒而下,溪边的石头上,坐着一人。 他一身锦衣,手里石子两三,随手一扔,激起水花点点,看着真是百般聊赖。 左右望望,是个从未来过的地方。 顾今朝大步上前,站了他身边去,顿时着恼:“世子真是好兴致,把我弄这来干什么?” 谢聿将石子扔光,才是回眸:“醒了?” 今朝外衫上面,都似还有香味,一想到自己着了道,怎能不恼:“若是有事,叫我一声即可,世子用这下三滥的手段,真真令人瞧你不起!” 谢聿伸手一捞,又随手拿了几个石子,一下一下扔入水中:“是,你也知道,想让你来,叫你来不敢不来,何必用这下三滥的手段,不来便是杀了又当如何。” 他似漫不经心地,再未看她一眼。 今朝回头,此地只他二人,仔细一想,也心知有异:“难道,不是世子所为?那世子何以在此?” 谢聿无心解释,这就站了起来。 荒郊野外,也是鸟语花香,从未注意过,此地还有这般风景。 走过杂草,身后脚步声亦步亦趋。 上了羊肠小路,路边野花遍地,谢聿徐步而行,走向密林。 这可只有她们两个人,顾今朝连忙跟上:“对,世子没有理由掳我,那难道是你救了我吗?” 谢聿走在前面,云淡风轻:“你就当是我掳的你。” 今朝想起梦中种种,不禁唏嘘起来,看着谢聿背影,竟也觉些许亲切:“哪有这么当的,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时候不少事情,呃……原来我小时候就去过你们府里,还和你一起玩过呢,哦对了……” 她猛地一拍手,快走两步,与他并肩:“我才想起来,老太傅口中的什么奇门遁甲,这不是我爹教的我,原来是小时候和你一起玩过的,是你教我的?后来我爹带我去营地也是机缘巧合……” 二人到了密林前,日头被遮住大半,只留些许斑驳阳光在地面,星星点点,似有还无。 话未说完,谢聿已是站住了。 他双手负于身后,回眸时目光清冽:“你记错了,从前,本世子可未曾见过你。” 说着大步走进密林,顾今朝下意识跟上他的脚步,走了片刻才察觉出来不对。 抬头,密林遮日,远望,四周一样。 偏偏只谢聿一人,离她不过两步远,看着她目光沉沉:“百局图光只知破,而不知败,若是上了战场也这般纸上谈兵?” 顾今朝知道他是故意引她入局,也是不慌了:“世子何意?” 谢聿本就一时兴起,也是勾唇:“不若我们打一赌,看你能否破此局,走出生门?” 已在局中,如何能躲得过去,今朝不退反进,断然上前:“好,我若赢了,要世子送上五百银,可是敢赌?” 谢聿:“……” 33东西南北 第三十三章 密林当中, 阳光斑驳。 星星点点, 映着少年的脸。 四目相对时,谢聿勾起唇来:“好,看你有几分本事。” 今朝随手解下匕首来, 撕过自己外衫随手划过几道, 回身坐了地上。扯下布条, 飞快拧成了一股绳, 编结在了一起。 谢聿看见,错身走开。 很快, 顾今朝又站了起来,她追上两步, 一把拉住了他:“为防走散,你我连在一起才好。” 说着已经在他腕上结下了死扣。 谢聿手腕上还系着那旧帕子,今朝小心避开了,也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谢聿抬手看看, 瞥着她:“你这是怕我走散了, 还是怕你走散了呢?” 今朝低头咬着布条一端, 一手翻过,来回打着结,也系了死扣,来回扯动一下,见二人实实在在是系了一块, 才是吐了口布渣渣, 笑了。 “五百银, 世子输定了。” 谢聿眸光浅浅,不以为然:“何以见得?是我输定了我而不是你输定了?” 顾今朝也学着他的模样将双手负于身后,快走两步,扯得谢聿只得跟了上来,她回眸一笑:“世子光定赌局,却不限时间,破局是迟早而已,无须担心。” 谢聿不喜欢被人牵着走的感觉,站定,也是扯动绳索。 冷不防被扯动身形,顾今朝退后两步,站了他的身旁。 谢聿冷笑:“虽无时间限制,但山中不比外面,或有猛兽或有冷夜,一无衣食蔽体,二无生路可寻,你能坚持几日?” 今朝伸手抓住绳索,往他身边站了站:“那怕什么,就算我破不了此局,不能从阵中全身而退,也有世子垫背,你总该知道阵眼何处,不能落个横尸野外的下场吧?嗯?” 谢聿也反手抓住绳索一头:“阵中多的是陷阱,只需引你过去,等你认输即可。” 顾今朝先他一步发力,拉了他就走:“我不跟你在这打嘴仗,横竖你也不能把我扔在险地,不然干什么一定要跟着我,怕是也得留神注意着,怕伤了我才是。” 谢聿蓦地抬眸:“自以为是。” 顾今朝拉着他在原地转圈:“其实我就跟紧你,等着你带我出去就算赢了,但是我不喜欢靠别人,也不喜欢等,既是世子非要赌一把,那我奉陪就是。” 四周参照物都所差无几,首先须得辨明方向。 走了树边,仔细查看,树皮粗糙程度,挨个做了记号,由最粗糙皮样辨出北方,左右一看,来时路就在东方。 拉动绳索,叫过谢聿:“我们自东方而入,所谓正东生门得入,须得西南休门杀出,正北复入,此阵可破。” 谢聿扬眉:“休想得到提示。” 顾今朝一把拉过他,往西南走去:“只怕此处依山傍水,你又不能布置这般简单的阵法,出了林子又不知还有什么等着我,我只管抓住你,反正也不吃亏。” 谢聿跟了她的身后,也不在意她说什么。 与她一起说话,还得千般注意,稍不留神,就会被她套出话去,索性什么都不说,跟着她就是了。密林当中,也没个方向,顾今朝走走停停,一直依照树皮来辨别方向,头顶枝叶繁茂,渐渐一点阳光也无。 进林子时候,晌午都过了,天黑之后更是危险。 所以要尽快走出密林,顾今朝脚步匆匆,更是坚定地往西南走去。 林中鸟儿飞过,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声音,更像是哀鸣声,谢聿走在后面,懒懒脚步,只等她扯上一扯,才会动上一动。 今朝回头,见他这副慵懒模样,也是无语:“世子殿下能不能快些走,天黑之前我们得纵观全局。” 谢聿举手晃了晃:“把这个解开。” 她才不解开,用匕首在树上做好记号,快走几步,带动着他也只得快走。 谢聿被她拖行几步,也只得上前,顾今朝生怕他不配合,回头抓了他手腕处绳索,直接抓在手里走得更快:“快点走,我肚子都饿了。” 二人一路奔着西南,因方向无错,走了约莫能有两炷香的功夫,竟是到了头了! 隔着山,阳光所剩无几。 顾今朝先行出林,掐腰而立。 林边还是林,不知谢聿哪找的这地方,山石林立,密林遍地,山石变法应当是他挪动过,密林天成,却不知其中有无凶险。 杂草横生,她四处张望,侧耳细听,似有水声。 谢聿也走出林间,扬着脸,看天上白云卷,惬意得很。 不远处的林中,一大群鸟儿扑簌簌飞起,二人都瞧见了,对视一眼,各自别开。 今朝伸手来解腕上布绳,几下将死结变成活扣,然后回头看着谢聿,一本正经地吓唬他:“荒郊野外,即使是你命人能动山石,也不知山中有多少凶险,我劝你好好跟着我,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回去也没法交代。” 她卷着袖子,外衫已是缺了好几条,此时看着滑稽得很。 他伸手盘绳,将落地的布绳一点点抓在手心:“谁说不是呢,这山里能有什么成了精的狐狸仙女也说不定,到时迷住心窍,跟着得道成仙也不错。” 顾今朝挽好袖子,回头瞥他一眼:“成了精的狐狸仙女有没有我不知道,山里有豺狼虎豹可是真的,小心艳遇没遇着,撕烂你的外衫,将你拆吞入腹。” 说着回身,扶着树干,两腿交替用力,这就爬将了上去。 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谢聿抬眸,仰望着上面,那少年手脚麻利爬树一流。 很快,她又倒退,一点点滑落,倒爬下来了,一下跳了他身边去,笑眼弯弯:“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就是我看见你时候那条小溪啊,原来一直顺沿直此,有水就能活了,那便是生门,我们走吧!” 说着来拿他手里的布绳,谢聿侧身避过,低眸:“你确定要去水地?” 顾今朝嗯嗯点着头:“我看了,天水讼,那方为北,有活路。” 谢聿淡淡一瞥:“生门摆在那么明显的地方,是个人都能走出去了。” 今朝瞪他:“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空门戏才叫人生疑,你这人向来多疑,怕是故意扰我心神,我不信你,我要去生地。” 再往前一扑,一把抓住了那布绳,抓过他手臂都缠了他手臂上,然后抓住一头就走:“让你走就走,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谢聿被她扯动,也只得跟了她走。 走过杂草荒芜路,进了乱石堆,顾今朝在树上看得分明,记着方向一路往北。 乱石堆也是各有巧妙,不过也是难不住她,出了石碓,竟置身在了山谷当中,原先看见的密林早已不知所踪,顾今朝坚定自己方向无错,转道往西。 夕阳西下,隔着这么座大山,日落都要早上许多。 谢聿走不快,今朝就一直拉扯着他:“快走快走,天黑就不好了。” 野花遍地,却是无路,顾今朝就在杂草野花当中踩过,溪水声果然越来越近,远远瞧见那蜿蜒河流,她也是站住了,回头瞥着谢聿,仰脸就笑:“备好五百银,到时候送到……呃不要送到秦府上去,这么多银钱招人盘问,就送到钱来当铺去,到时候我让人收着,先行谢过世子了哈!” 谢聿未看她一眼,也只盯着不远处的小溪:“你未免高兴太早了些。” 说着先行走了过去,顾今朝慢腾腾跟在他身后,也是笑:“到了生地,自然高兴……” 高兴也没高兴到头,她才要上前,变故陡生! 前面不远处的谢聿一脚踩了虚无草上,直接在她面前落入草底,闷哼声在大坑当中响起,顾今朝大惊失色,才冲到跟前,也是急了! 天色不早了,草下漆黑一片,也不清深浅。 她趴了洞口处,不敢冒然下去:“怎么样?摔伤了吗?” 一点声息都无,顾今朝侧耳细听,也听不出个什么来,她呆坐在坑洞上面,四处遥看,不由泄气。 距离水地已经很近了,这个坑洞下面也不知有没有利器,多半是猎户为了抓捕来喝水的动物所做,顾今朝接连朝着下面叫了两声谢聿,他都没有回答。 眼见着要黑天了,她定定看着下面,暗自着恼:“你说的对,这并非生门,若是生门,你怎能轻易遇险,此处你也不熟,怕是之前也未来过。” 话音刚落,谢聿的声音也自下面传了出来:“呵,知道就好。” 顾今朝听见他回答了,大喜:“你没事啊!太好了,下面很深吗?有没有伤到?” 谢聿淡淡道:“很深,四周都是青苔,滑得很,腿伤了不能动。” 今朝探了半个身子下去,感觉下面还有凉气直冲脸上,忙是叫道 :“那怎么办,你的侍卫队在哪里快告诉我,我去找他们过来把你救出来啊!” 谢聿泼她一头冷水:“侍卫队押着行凶者早已回城,未免家中担忧,也已知会景夫人,说你与我在郊外游玩。” 顾今朝:“……” 二人静默片刻,顾今朝回身坐好,想了想,又是扬声道:“天马上就全黑了,要不我先离开此地去寻人救你?你腿不能动,怕是我一个人也救不出你,再者说我不能被困于此,我明天一早还得去猎场看穆二呢,我都答应他了!” 她从来识时务,又不会冲动,想了一番也是理所当然。 这就站了起来,不想才一动,谢聿凉凉声音又到:“顾今朝,你敢把我一个人扔下试试?” 她当即站住,伸手入怀。 穆庭宇给她拿来的帖子还好好在怀里,拿出来看了看,看了又看,到底是贴了唇边,哈了口气:“穆二,你等着我,我一定能去。” 说着又将帖子放入怀中,反手抽出匕首,又到了坑洞边上。 34热辣烫耳 此为防盗章提示订阅不足50%请补些 眼下,这个身怀有孕的女子正是跪了青石上面, 掩面哭泣, 悲悲切切。 面前一桩工艺木墩上,也坐着一个女人。 旁边丫鬟递了手帕来, 她伸手接过,露出了一截雪白玉腕。 擦了手, 又接了扇子过来, 轻轻摇着。 花房里面比外面还要热得多, 女人身穿薄纱,纱领微敞。 那比常人挺实许多的雪兔露了两道浑圆, 可当真是肤若凝脂, 这般景象,身边丫鬟见了都是脸红心跳,不敢多看一眼。扇上还有花香,轻轻一摇, 微风拂面,低头看着这位一早找上门来的孕妇, 女人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你是说, 你腹中已有了我夫君、秦淮远的骨肉?” 她开口问了, 哭声才渐渐歇了些,年轻的女人拿着帕子擦着眼泪, 声音也是低低的, 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是, 就请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难为淮远, 他一直说让我进门,但是碍于夫人情面始终苦恼。我一心爱慕大人,本也不求名分,可如今有了孩子了,怎么也不能让孩子变成私生子,可怜我孤苦伶仃一弱女子也仰慕夫人风采,知道夫人从不拘小节,只求进门给孩子一个安身之地,青韶愿做牛做马侍奉夫人一辈子……求夫人……” 她口中一口一个夫人叫着的女人,其实从样貌上看着,年岁都差不太多。 全京都知道她,带着儿子嫁给国公府二子秦淮远做续弦的,景岚。 实际上她已经三十有二了,只是一直以来,不见时光在她身上消逝,依旧是笑面,一脸温婉,景岚轻摇着扇,感叹着这个操蛋的旧社会。 人都找上门来了,她也不急不躁地:“你叫青韶?” 眼前的女子看着也已过双十,她一直跪在地上,抖着肩哭,仿若无骨似地,真真可怜:“嗯,还请夫人……” 她一身锦衣,袖口处还有兰花一叶,鞋面上绣着一对鸳鸯戏水。 景岚上下瞥着她的衣裙,忽然打断了她的恳求:“你这衣裳料子不错,谁家铺子的?” 女子似怔了下,一下被人打断思路还不知道如何接话了:“这……我……” 景岚笑,将扇子递给了身边的丫鬟,那双笑眼里目光也是了然:“你实在是不该来,来也不该是今个来。” 话音才落,门口帘子一掀,从外面进来个白衣少年来。 他身上还背着个书箱,往花房里面一跳,手里还举着几根绿草野花:“当当当!祝我娘生辰快乐!永永远远日月同辉,岁月不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来人正是景岚的儿子顾今朝,十四岁的少年真真是眉如远山,眸如星月,看见跪着的青韶以及她那遮掩不住的腰腹,脸上笑容慢慢凝住了。 景岚也是伸手抚额:“顾今朝,你确定是想让你娘我年年有今日?” 顾今朝到她面前,将手里的野花小草恭恭敬敬地送了她手里,再回眸,一下蹲了青韶面前,歪头看着她,又见三分笑意:“这位姐姐是谁呀,有话就说,你跪我娘干什么?” 青韶也是第一次见到顾今朝,抬眼看着他。 他与景岚虽是母子,但并不大相像,只肤色相同,都雪一样的。对于男子来说,真是长得太过于精致了,非比较的话,景岚风情当然更胜一筹,少年绝色,就绝在了眼上,那双天生的桃花眼,轻轻一颤,都让人心悸,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年一样,真是比传说当中更好看一些。 少年嗓音微哑,肩一动又近了一些:“姐姐怎不说话?” 顾今朝身上似有花香,饶是青韶这个情场得意的老手了,也难免红了耳根,心如捣鼓。 她才要开口,少年对着她又是轻眨一眼,伸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按,随即站了起来,不看她了:“好了,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和我娘都知道啦。” 景岚也站了起来,淡淡目光在青韶身上掠过:“是了,你今天来说的事我知道了,现下我儿要上学去了,先走一步。” 说着直接从她身边走过,才一动,后面一直候着的丫鬟连忙上前,拿了外衫披了她的身上。薄纱之下,女人身形窈窕,细腰似不盈一握,走动时脚步也轻得很,不似真切。 蓦然回眸,眼见着景岚穿戴整齐,要出花房了,赶紧站了起来。 跪了这么一会儿了,双膝发麻,青韶两手在膝上揉了揉,直咬着牙,可左右也无人上前,她为表柔弱之象也未带一个丫鬟,真个苦了她了。 赶紧追着就出来了:“姐姐留步!” 顾今朝伸手掀着门帘,景岚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也站住了。 回过头来,她此时笑意全无,目光清冽:“景岚并无姐妹,请勿姐妹相称。” 青韶咬唇,随即上前:“夫人,青韶并无他意,京中谁人不知夫人威名,只为正室,不兴夫君三妻四妾,休夫再嫁,明明身在商道,却又嫁进了国公府。夫人从来对女子都极为宽容善待,身为女子都羡慕夫人,希望能有夫人那般勇气,青韶也不敢妄想与夫人姐妹相称,只求一个容身之地,让孩子有个生地。” 她低眉顺目,也是小白花一样。 景岚却是扬起了脸:“京中有名的妓馆,都会在服饰上面落下标记,尤其天香楼,喜欢用梅兰竹菊海棠牡丹,一叶两叶几叶标记在袖口。我看你二十出头才一叶兰,想必是几年也未熬出头的那种,并非我瞧不起青楼女子,这个时候女子卖身谋出路也是种活法,但是即使是秦淮远怕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吧,你这般算计,是算准了我才嫁进国公府离不得,还是算准了我不会难为你呢?” 心思被人看破,身份也暴露出来了,女人一下白了脸。 景岚轻轻摇着头:“你若真为孩子好,怎能让他私生,不管是女孩还是男孩,私生子不能随父姓,不能上族谱,不被世人承认,就连父亲都羞于启齿的孩子,你想生便生罢!” 青韶双肩微抖,万万没有想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才要上前,再要哀求一番,景岚却已经转身推了儿子先出去,:“今天是我的生辰,实在扫兴!” 门帘啪嗒落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知道她也是动怒了,青韶总算没白来,回头拿起了自己宽松的斗篷披在身上遮住身形,也赶紧走出了花房,迟了一步,景岚带着少年已经上了车,她只看见那马车奔着京中长街疾驰了出去。 马车走得急,是因为顾今朝要去书院,怕迟了。 车上只有他们娘两个,景岚向来喜欢独来独往,此时慵懒靠在了车窗前,迎着春风,也是单手托腮。 顾今朝的书箱就放在脚下,他拿了一朵小野花别了娘亲的耳边发髻上面,拍着手:“我娘真好看,别为那些不值得生气的人恼怒。” 景岚回眸,伸手在少年脸上掐了一把,坐直了:“不是为她,那孩子看着得有四五个月,也许是成亲之前有的也说不定。如果是那样,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秦爹爹,与我无关,总得先知道怎么回事,再下定论不迟。” 再怎么说,也是男人惹的祸。 顾今朝不屑撇嘴:“大周有十六个国公,唐国公府怕是最落魄的了,人人都道是娘高攀了,之前也就见过他一面,我不明白娘为什么就嫁了他了,还倒搭那些银钱。” 这个时候,可不就是这样,家世能压人一头。 景岚被他这般模样逗笑,更是抬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娘教你什么来着,心里想什么不要挂脸上,遇事笑三分,别人看不见你心里,你胜算更多。” 顾今朝心底为她不平,口气也不大好了:“我笑不出来,那娘什么意思,今天的事,就要忍下了?” 女人失笑,也是扬眉:“忍字头上一把刀,为娘可不能让谁捅我心窝子,当然不能忍,娘不是告诉过你么,吃什么,也不能吃亏,今个可是我生日呢,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着又是一指禅点在顾今朝的唇角:“所以,你就别这样了,快,给娘笑一个。” 说的也是,她娘什么人,自称什么穿越来的,真个有勇有谋,做事滴水不漏。 今朝双手捧着自己脸,做开花状,勾唇:“知道了。” 笑过,又挨了娘亲身上,好奇地戳着她胸前那柔软:“娘这怎么这么大,我长大了要也这样缠不住怎么办?” 是了,她本是女儿身,但这个世道,为了守住家财,一生下来就被景岚当儿子养的,随着年纪长大,需要注意的事情越来越多了,也日日含了花药,让嗓音听起来低哑一些。 景岚瞥了她一眼胸前,那样平的:“你这不用缠,太平了。” 顾今朝哈哈大笑起来,抱住她撒欢,又是一阵笑闹。 马车渐渐停了,掀开窗帘一看,是到了书院大门前,顾今朝转身来背书箱,景岚伸手一提,竟是没有提动,不由惊呼一声:“装了什么呀,这么重!” 也是得意,顾今朝打开箱盖,拿了一本名册出来翻页给她看。 上面用残花落石做的各种小景图,首页还提了诗,冷眼一看也别有一番意境。 顾今朝对着她娘眨眼:“这上面可有应天书院第一公子秦凤祤的题字,在女学那边一册能卖五百文钱,我闲暇时候做了十册。” 秦凤祤就是秦淮远的长子,在应天书院是出了名的才子,三个月前才成为了她的继子。 景岚看着女儿艰难地背上了书箱,不得不为她的经济头脑赞叹:“我没想到,你现在和你继兄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吗?他给提的诗?” 顾今朝得意至极,眉眼弯弯:“不,我仿的,有九成像哦!” 书院钟声敲响,她可来不及再说别的,掀开车帘就跳下了马车,因为箱子略重还踉跄了下,不过再重也是甜蜜的负担,脚步更是轻快了。 无时不刻不在寻找良机挣钱,果然是她的好女儿。 35哈哈哈哈 此为防盗章提示订阅不足50%请补些 作为书院当中的鼻祖太学,应天书院并非什么人都能进的, 秦家是祖上风光如今没落了, 顾今朝的这任继父, 也是颇有才学, 在翰林院在职编修。 他是唐国公府上二子, 早年娶妻王氏, 膝下两儿一女,前两年染病没了。在顾今朝眼里, 这位秦爹爹,除了皮相好看一些,为人实在古板,不知道她娘看中他什么了。不过仔细一想, 或许也有迹可循, 她娘同她不一样, 向来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 顾今朝以为, 越是长得好看的人, 越是人心难测。 可她娘说人心都是难测, 不论美丑。长长久久那种事可遇不可求, 不如随缘,看着顺眼, 喜欢了才能去体会那善变的人心, 好歹过了眼瘾。不过这话也就听听算了了, 她娘可不是轻易就嫁人的人, 若非有打动她的人, 那就是有能打动她的事。 匆匆嫁进国公府,顾今朝甚至怀疑她娘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把她送进书院。 当然了,问了她也不承认。 秦淮远的长子秦凤祤,也是模样俊秀,说起她这位继兄来,比起他的容貌更有名的是他的才气,他从小聪慧,每次会考都轻松夺魁,早期在应天书院就是有名的才子。他十六岁高中状元,就连殿试审阅卷宗时,明帝也是拍案叫绝,说此卷变今绝古,大周自太I祖以来,无此佳作! 此人如今是应天书院的活招牌之一,人称第一公子。 不过他更是多数时间都和他爹在翰林院编译,轻易不来书院。 只名气还在,偶尔会被书院请回来坐一坐,所以顾今朝才敢明目张胆地造假,反正多半时间也见不到他。钟声已经敲响了第一次,再敲一次就要上课了,这期间还有一刻钟的空档,她背着书箱先绕过分院,奔着女学大步走了过去。 门口已经有了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来来回回踱着步。 弯眉杏目,身形娇小,看见顾今朝了,她赶紧迎了上来:“怎么才来啊,都敲钟了!” 顾今朝蹲下身来,将书箱放了地上。 打开,里面装了的书册抱出了些,一共四册:“你先拿四册,多了也拿不动。物以稀为贵嘛,先让她们抢去,能卖到五百钱就出。” 册上装裱精致,里面还有装饰的小石头,少女翻看两眼,放了一边:“你确定是国公府,秦大公子院里的园艺石头做的?” 顾今朝嗯了声,甩着手站了起来:“那是当然!没看见多难得么,一共也就这么几块,我可是花费了许多口舌,才讨要来的。” 少女杏眼圆瞪:“你也确定,上面提的字,的确是秦大公子亲笔所为?” 她向来手巧,善于模仿别人字迹。 秦凤祤平时写字近乎于临帖典范,书院到处是他批注过的书册,对照下来,她也真是下了功夫的,能有个七八分像,当然了,也只能糊弄糊弄那些年少无知对他鬼迷心窍的小姑娘们了。 到时,她们将书册宝贝一样收藏,谁又能知道呢! 顾今朝伸手撩起额边碎发,叹气:“赵玘,自己看,你可以看看是不是秦大公子的字迹?如今再不济,我们也是兄弟了,这点小忙,他还是能帮的。” 其实她已经看过了,被她叫做赵玘的小姑娘点着头,也不与她争辩:“看起来挺像真的,”看着顾今朝的神色,也是松了口气,“没想到你这么快适应国公府了,怎么样?继兄继妹都好相处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好相处吗? 顾今朝笑,伸手捧脸,学着她娘的口气,眉眼弯弯:“我这么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少年,谁会难为我,都喜欢我还来不及呢!” 这样重组的家,兄弟姐妹之间,开始都是生疏的。至于她的继兄,她只见过那么一次,是她娘成亲次日,秦淮远把孩子们叫到了一起,大意说兄弟如手足,要互敬互爱。 当时她还没大睡醒,强撑着眼皮,一直低着头,也没仔细看他。 之后他都是早出晚归,也不在一个院里,再未见过。 她娘说过了,不过是各有所需,不必刻意讨好他们,倘若国公府谁胆敢给她苦汁吃,那她娘随时随地都能给她再换个爹。 话是这么说,但毕竟是一家人了,她会尽力克制自己别惹事,做个好继子的。 见她还是从前模样,笑嘻嘻的,赵玘也就放心了,别开了眼:“好吧,我尽力帮你搭上线,五百的话应该没有问题,但是要先说好了,事成之后,我有什么好处?” 二人合作过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顾今朝扬起脸色就笑:“老规矩,没有上限,超过五百文钱,多余的都给你。” 赵玘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谁要那个了!” 顾今朝茫然挠头:“那你要什么?” 书箱没有背好,勾着挂了她衣襟,眼中少年纯良无害,眉眼间还是从前模样。 越看越是心乱,赵玘上前一步,抓了她胳膊给衣襟扯平了,:“先卖着,都卖出去了,你拿这么多钱,得来感谢我一下。” 赵玘是她进京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二人也算志同道合。 这姑娘比她大了一岁,最早进京之后,景岚租了赵家旁边的宅院,做了两年邻居,近几年也算一起长大的了。如今景岚第三嫁,带着顾今朝进京国公府,才有些日子没见了。 女学相对来说,更好进一些。 男学子想进应天书院,不仅对家世有所要求,还需进院考试,顾今朝被秦淮远送进书院,其实也靠自己实力。 不过她志不在此。 听见赵玘说让她感谢她一下,也不以为意,一口应下来了:“不用等卖了银钱以后,现在我就谢谢你。” 说着两手勾着肩带,对少女欠身:“姐姐大恩大德,唯有来生再报……” 赵玘见她嘴贫,横眉立目顿时恼了:“再说这样没边的话,腿打折,胳膊腿都打折。” 顾今朝嘻嘻笑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只要是女孩子开口,我都舍不得拒绝的,所以你尽量说不用银钱的事,最近我比较穷。” 说着一口一个好姐姐,多谢你,一口一个好姐姐,拉了她的衣袖晃了又晃。 少女耳根顿红,一把将她手摔开了,继续瞪她:“不用你花一文钱,行了吧!” 顾今朝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脸笑意。 冷不防赵玘又一脚踢了过来:“滚滚滚!” 那可是求之不得了,今朝笑着转身:“好嘞,小生这就滚,姐姐回见!” 真是得快些走了,要是迟到了,要挨老夫子的戒尺的。 别了赵玘,顾今朝背着书箱往回走,脚步轻快,人世间最能令人心情舒畅的,果然还是银钱,有了银钱,能置办田地,能买很多很多东西。 说起来,这世间除了皇位以外,可能没有什么是拿钱买不来的,如果有,那就是银钱还不够。 这是她和她娘唯一都赞同的话。 回了香书院,院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抬眼看着钟楼上那个弯腰驼背的聋老头又往钟口去了,顾今朝几步冲上了石阶,进了书堂。 堂中少年纷纷看向她,她没有迟到,得意地扬眉。 因为个子略矮了些,坐在最前面,就在老夫子的眼皮子底下,今朝落座,将书箱放了一边。案上还有昨日笔墨,才伸手扶平了,后面有人在她肩上戳了一下。 她回头,后面少年歪着头笑:“今朝,有人看见你往女学那边去了,干什么去了?有约啊?” 他同她一样大的年纪,是少尹之子。 平时也总一起玩笑的,顾今朝对着他眨眼,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嘘!别乱说……” 话音未落,只声轻微的咔哒一声,一个人影在她脚边咻的窜了出去! 有人打开了她的书箱! 顾今朝立即反应过来,起身就追,另外一个少年手里举着本锦册已经在笑了:“啊哈!看看这是什么,我可都听见了,说上面有咱们书院第一公子秦大公子的题字呢!” 该死,是她疏忽了! 顾今朝顿时恼了,追着他去了:“喂!” 少年被她追着到处乱窜,胡闹之余喊着让人来看秦大公子题字,竟然跑了出去。 今朝拔腿就追,眼看着人跑出去了,听见一声惊呼。 快步跟上了,才到门口一下站住了。 少年跑得很太快,跟来人撞了满怀,摔了一边去。 门外来了三人,旁边一个正捂着鼻子叫骂:“瞎啊,往你爷爷身上撞!” 锦册掉落石阶下面,看着已经摔裂开两页,花叶和小石头也有掉落的,顾今朝顾不得别的,赶紧跳下来捡。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才弯腰,一人已先她一步将锦册拿了起来,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是真个好看,她站直了身体看向来人。 一身锦衣,看束发已是弱冠之年。 紫玉琉璃青羽冠,两侧垂着红石珠玉串起来的流苏,随着他一转身,身上佩玉也是叮当作响,若是旁个身上挂了那么多红石白玉的,怕是庸俗不堪。可此人虽有笑意,却是眉清目也清,天生贵胄,多少配饰也只当锦上添花,一身清绝之像。 今朝抱拳:“还请公子还与我……” 话未说完,人已先笑,指尖在锦册上点了一点:“初见卿卿,惊鸿一瞥,再见卿卿,南柯一梦……我却不知,秦凤祤竟然还会做这样的情词浪调。” 念了锦册上的两句话,本就是调侃,他语调不快不慢,声音也是好听至极。 顾今朝却是脚下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了。 因为这人一错身,露出了他背后之人。 秦凤祤一身白衣,正是看着她。 公子如兰,目光……呃……目光如炬。 顾今朝两手扒着窗棱上,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窗下是一个花圃,里面的迎春花开得正盛,门口守着两个侍卫模样的人,院中巡逻队带刀走过,脚步齐刷刷的,其中有几个看见她了,也像没看见似的。 她大概看了下方位和房屋布局,暗自记了心里,这才回身。 屋里摆设古朴奢华,桌子都是黄檀古木,上面的砚台,落笔,一一过了眼,没有俗物,顾今朝伏身在桌上,抱了抱:“真想抱家去。” 36鲜衣怒马 此为防盗章订阅不够需要追加  景岚倚在门口, 抱臂:“干什么去, 这么火急火燎的。” 顾今朝快步到她面前, 飞快到她脸边香了一口, 才是摆手来掀门帘:“要命的事,我得先走了!” 她娘笑意更深:“要命了还不快走,小风流鬼!” 话音落了,人已经跑没影了。 顾今朝怀里揣着锦册, 右手上缠着布条,直奔后院,秦凤祤与他弟弟秦凤崚住在秦家老太太的院子里,当然了,之间还得经过秦家唯一的女儿家, 秦湘玉的院落。 秦家这三子, 凤祤十八, 凤崚十五,湘玉十三。 好巧不巧,顾今朝十四, 刚好落了那两人之间, 捞了个妹子。 她对女孩子, 向来温柔, 是以住进秦家之后,尽管那两个少年少女对她都那般挑衅, 但是她都一笑了之, 毫不在意的。 也是秦家书香门第, 比起周行那样口出恶言的,秦湘玉和凤崚的那点挑衅都不算什么了。 兄妹两个一口一个规矩,时不时来寻她比试棋艺和做诗的。 刚好这两样,她都擅长,权当有人陪着玩了,有时输有时候赢,输赢她都不在意的,倒是那姐弟两个,没能让她怎么样,却总是先在她面前吵起来了。 据说,秦湘玉和秦凤崚跟着老太太回乡祭祖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 冷不丁的,没有个人闹她,还有点不习惯。 顾今朝快步走过,奔着里院厢房去了,院子里两个丫鬟正在窗下说着话,她记得,是秦凤祤身边的丫鬟君竹和馨书,忙是上前说话。 真是书香门第,比起来宝来说,丫鬟的名字都要美得多。 她和她娘都习惯了一个人,其实来宝多半是来充场面的,平时和姑姑身边的翠姨打点她们娘俩身边事,还有两个丫鬟不在眼前的。 到石阶下面了,扬脸就笑。 “两位姐姐,凤祤哥哥可在屋里?” “在……” “在的。”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虽然顾今朝时时以为越是长得好看的人,越是人心难测,但是她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有一副好容颜,很多时候,给人的第一印象,只要谦卑一些,都是招人疼招人喜欢的。 就比如,国公府的丫鬟们就都很喜欢她。 不仅仅是应了她,君竹给掀起了帘子,馨书还往里指了指。 顾今朝没忘了对二人抱拳谢过,快步走了进去,屋里特别安静,秦凤祤就坐在窗边,背对着她。一眼看见桌面上放着她带血的外衫,赶紧上前。 从书院带回来的卷册已经翻了大半,秦凤祤两本同时翻阅,不知在对照着什么,没有抬头:“干什么来了?” 想必是听见她的声音了吧! 乖乖站在桌边,顾今朝虽然是一直盯着那团成一团的外衫,但还是先拿出了锦册推放了桌面上:“今日事今日了,今日事全因今朝而起,实在不该拿哥哥笔迹作为噱头,不是摔坏了才想拿来的,就当今朝给哥哥陪个不是,希望哥哥莫要再恼我了。” 她特意还用了右手推了推,手上布带扎眼得很。 秦凤祤抬眼,眼帘微动。 他就那么定定看着她,靠向了椅背,一手就搭在桌边,似乎想了下,才翻开了锦册,发现她是手巧,仿写的字迹的确神似字迹的,顿时扬眉:“你做这个干什么?说实话。” 今朝伸出受伤的手,晃了晃:“想在同窗前炫耀叫卖,因为哥哥,或许能声名大噪,但是现在哥哥不必担心了,手伤了,再仿不成。其实真有哥哥的手书,当然是要珍藏了,毕竟在进秦府之前,就听说过哥哥第一公子的美名,字好看,人也好看。” 此话半真半假,她一副恳切模样,若不是亲眼看到她的狡黠,怕是要信了。 可真是会夸人,秦凤祤别开了眼:“放着吧。” 他睫毛可真长,顾今朝手也伸到衣服上去了:“好,多谢哥哥今日帮我遮掩一二,顺道这外衫就拿回去了,今朝回去反省反省,日后定不给国公府惹祸。” 一把将外衫抱了怀里,看秦凤祤的模样应当是没看见什么,才松了口气,转身要走。 秦凤祤却又叫住了她:“是该反省,或许是你娘改嫁,总没有一个固定的家,没有能好好教你的家府,所以你走了哪里都觉着客栈一样的。我是无妨,凤崚和湘玉却是不同,没了娘照拂的孩子,向来容易受伤敏感,相处久了,孰能无情,但愿你说的是真心话,真拿秦府当个家,否则有朝一日,你娘若是再走……” 她蓦然转身,握紧了拳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改嫁并非我娘所愿,她也并无过错,有朝一日你秦家对不住她,我们自然是要走的。” 若非秦凤祤并无嘲讽之意,一脸正色,只怕她这时候已经扑上去了。 秦凤祤看着她神色,又是低头翻了书册去了:“你娘不用情,嫁几次都一样,林锦堂是出了名惧内,可那般的人,怕是她都没用几分真心,更何况是我秦府。” 此话严重了,却正戳中了顾今朝的心头上面。 她紧紧抓着外衫,恨不得此时将这带血的外衫摔在他身上。 转过身去不看他了,声音也是冷了下来:“秦凤祤,你怎知我娘没用心没用情,她嫁进秦家来,一分好没讨到,花费了那些银钱,你们吃着她的喝着她的,还要顾忌着她,既然如此,为何不去问问你爹,他干什么要娶我娘?不娶了就好了,不是吗?” 秦凤祤语塞,抿唇。 顾今朝想起林锦堂,也是实在恼怒:“再说我有家,我也有爹,我爹也教过我教养,我娘也教过我要与兄弟互敬互爱,只怕是你才没将我娘俩当个一家人吧!” 说罢,摔了帘子就出去了。 他本意并非如此,秦凤祤站了起来,从窗口往外看,少年却已走远。 顾今朝快步走出院里了,没人地方,还没忘打开外衫看了看。 后面干干净净的,并没有血,是她想太多了。 她脚下不停,走回她娘的院里。 院里桃花开得正盛,顾容华还在桃树下,不肯回去,她娘和来宝翠姨都一起哄着,一唱一和的。 “桃花糕一会儿就做好了,容华回屋里等着吧,不然一会丫鬟找不到你,桃花糕要送与谁去?可别便宜了别人!” “就是啊,大姑娘快回去吧,我瞧着这时候该送过去了。” “走吧,都摘了半天花了,也该是累了饿了,姑娘回去歇歇,一会儿咱们再来,一会儿咱们来把这一片的桃花都摘下来,好不好?” 姑姑怕血,顾今朝赶紧将带血的外衫藏了身后,到了来宝跟前塞了她手里,也上前跟着她娘一起哄了姑姑来。 顾容华站在一片桃花当中,头上戴了一头的桃花。 这会儿倔强得像个孩子:“我不走,李郎说要回来接我的,他让我在这等他,我走了他找不到我怎么办?” 她神情像个少女,站在桃树下面更添绝色。 谁也不叫谁上前,景岚只能哄着她:“我知道他来接你,等他来了我告诉他,他要是知道你等着他不吃不喝的,怕也要生气的。” 今朝从后面错身而上:“姑姑,刚才我看见有个男人,长得瘦瘦高高的,打听你住处往偏院去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顾容华一听瘦瘦高高,赶紧往出走了几步:“那是了,昨晚上梦见他,他真是瘦了,我去看看,李郎来接我了,来接我了。” 翠姨连忙扶了她:“慢着点,慢着点。” 眼看着人给骗回去了,娘两个都松了口气,顾容华记性不好,只要还没走到院里就给李郎忘了个干干净净。 景岚叫了来宝,才要回去,一眼瞥见女儿:“刚才干什么去了?” 顾今朝站了她身边,长长叹了口气:“娘,秦爹爹不是回来了吗,你有没有问他,早上那个女人怎么回事?我不喜欢这里,要是个真浪荡儿,咱们这就走,怎么样?” 两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子,景岚赫然失笑:“竟说傻话,你以为我随便找个人嫁的啊,你秦爹爹也会待你好的,兄弟姐妹之间难免有摩擦,不过你不让他们吃亏就阿弥陀佛了,娘不担心你这个,至于那个女人么,她挺着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你道是她急还是我急?” 话了,又掐了她的脸,让她别唉声叹气的。 顾今朝还是小,不懂男女之情,别开脸,不开心:“那我爹呢,你发现那个女人的时候为何一天都不多等,即刻就出了林家。” 景岚脸上笑意顿失,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解释,想了下,按住了今朝肩膀:“你爹是个好人,我不能让他无后。” 就知道是这样,顾今朝懊恼地踢开脚边石子:“我当他儿子不行吗,怎么就不行了!” 说着转身就走。 景岚喊她一声,她也没有回头,出了秦府,气呼呼地一路往北。 这个时间了,林锦堂应该快要回家了。 她记路很有本事,也都是林锦堂教过的,很有方向感。 仅用了一炷香的空,就走了中郎府了,顾今朝远远站在巷子口的招牌后面,探出了半个身子来。 街上闹哄哄的,中郎府也没半个人影。 她耐心十足,又站了能有一炷香的时候,几个人果然一起出来了,勾肩搭背的,五六个人直嚷嚷着要去吃酒。 其中中间一人,身形高大魁梧,肤色黝黑,一开口一口白牙,笑起来豪放得像打雷似的,抬眼瞧见了,顾今朝看一眼又藏了身形。 她娘说林锦堂这个模样的,叫什么型男。 这些日子没见,又黑了这么多,没忍住探身又多看了两眼。 她一身白衣,可不能露出行迹。 片刻,再看,人已走远,赶紧跟了上去。 远远地跟着后面,顾今朝随手折了两枝柳条,一路踢着石子,走走停停,偶尔前面的男人们有人回头,她就立即转过身去,假装背道而驰。 37熊少年啊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桌脚边, 少年口中塞着布条, 正是唔唔地看着她。 秦凤崚怒目而对, 他双手反捆, 光只剩两腿胡乱踢了踢,顾今朝低头看见他,蹲了他的面前来。 四目相对, 她摇了摇头,目光颇有幽怨:“秦凤崚, 你个傻蛋, 人家让你走你怎么不走,你可以回去报信求救啊, 现在好了, 咱们被人抓了,怕是家里还没有人知道。” 那老太监抓了她来, 手上一发力,她就老实了。 顾今朝向来识时务,眼看着秦凤崚大叫一声冲了过来,她连连给他使眼色,让他别过来, 快回府报信, 可他非但过来了, 还跟人家讲起了什么律法来, 得, 人家嫌弃他聒噪,也一起抓了回来。 他不老实,还捆了他。 他口口声声说天子脚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歹人,人不爱听,就拿布带塞了他的嘴。 才给她们两个放这屋里时,她第一时间想给他口中布条拿出来,谁想到少年被塞了一路,恼怒至极,张口就是礼仪道德,羞愤得差点去撞门。 这会儿还好,冷静了些。 顾今朝举着两手,在他面前摆了摆:“秦凤崚,知道人家为什么不捆我,非得给你两手都捆上吗?” 秦凤崚:“唔唔……” 顾今朝又指了指他口中的布条:“知道人家为什么非要给你嘴堵上吗?” 秦凤崚更是恼:“唔唔……唔唔……” 她伸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往外面看了眼,又埋头凑了更近了:“秦凤崚,我给你解开,你能不能别再大喊大叫了?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大概知道是谁把咱们弄来的,你别叫嚷,咱们两个好好商量一下,怎样?” 见他点头,今朝才把他口中布条拿了出来,少年轻咳几声,她扶着他肩头,还给他拍了拍后背。 秦凤崚肩一动,嗓子已哑:“给我松开。” 顾今朝这可无能为力,在他背后折腾半天也没能打开绳索,这特殊的捆法还打着死结,她坐了地上,翻来覆去研究半天,也毫无头绪。 俩人挨了一起,她也是泄气了:“打不开,不知什么手法,要是我爹在就好了,他保准能打开,也是,我爹在也不能让人把我这么扛走。” 秦凤崚左右看了看:“你哪个爹?” 顾今朝低头去捡布条作势再给他嘴堵上,他连忙闭口不言了。 屋里只她俩个,今朝撞他的肩:“对不住了,你这是被我连累了,自从进你家门了,似乎什么歪门小鬼都来了,再忍忍,一会儿见了世子我求他放你回府,也许赶上他心情好,不会难为你的。” 世子? 秦凤崚不由怔住:“你的意思,这里是世子府?” 今朝点头:“是,不知道怎么招到他了,也不知道突然抓我来干什么,你且再忍忍,对不住了。” 她连说两次对不住,恳切得很,秦凤崚反倒不觉有什么了:“没事,若是世子的话,他与大哥是同窗,都是太傅门生,不看僧面看佛面,应该没甚大事。” 今朝嗯了声:“你当然是没甚大事,三番两次的,我看我是要倒霉了。” 话音才落,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那老太监走了进来,鹰目一扫,奔着她们两个来了,顾今朝自动站了起来,迎头而上。 果然,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秦凤崚挣扎着站了起来,也是追了过来:“你要带他去哪?把我也带去!” 今朝回头瞪了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在这等着。” 说着跟人走出房门,还主动帮着给门关好了,老太监回眸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还算机灵。” 今朝跟着他的脚步,走下石阶,亦步亦趋地:“伯伯,嗯……我能叫您伯伯吗?世子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我书院也没告假,还有我那个哥哥,他还捆着,他也没什么事,能让他先回去吗?” 她略歪着头,好像人真是才被叫来的一样。 神色谦卑,态度恳切,还十分配合着跟了他身边,一点胆怯没有,老管事回眸瞥了她一眼,也是不忍:“是了,世子叫你来,自然有世子的道理,他身子不好,说什么做什么你多担待些。” 这就好比杀人放火前,说的什么狗屁我心情不好,你多担待些一样。 顾今朝心底嘟嘟嘟,面上还有几分笑意:“那我哥哥他……您看是不是让他先回去了,他今个得去书院呢!” 走上长廊,凉风扑面,对面匆匆走过来两个丫鬟,一人手里端了一个盆,一盆血水,一盆中有碎了的药碗残渣,还有带血的绢帕。 一走一过,见了老管事连忙上前见礼,他可是先急了:“怎么,见血了?” 其中一个忙是回道:“是,刚开始只有一点血丝,御医给扎了针了,不想才拔了针,连吐两口。” 老管事拂袖走过,脚步更快。 顾今朝双手合十,一边走一边暗暗祈祷,可千万别出什么事,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要卷进世子府来,什么事等她出去了再说。 出了长廊,院子里三个御医模样的人正是跪了石阶前,一个男人长身而立,他一身官服,正是恼怒,:“不是说有起色了么,今个怎么还咳起血来了?岁岁年年都说有起色了,就是这么有起色的?” 御医们也是冷汗津津,只是伏身不起:“从脉象上看,的确还算平稳,扎了针之后也却有起色,老夫也不知为何咳血,还待从卷宗入手,再查实查实。” 老管事脚步匆匆,忙是上前:“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不如让御医们先停了针看看,卷宗中也确有实例,许是不服。” 御医们也是互相推诿起来,那边又有人来催着进宫,谢晋元缓了缓脸色,叮嘱两句带着御医们转身要走,顾今朝本来是低着头的,想着少一事是一事,万万不能多事,可人走过她身边,却是看见她了。 “这是谁?” “回王爷的话,是书院的学子,世子这两日身子不好,御医又不让出门。想找人说说话,才让老奴去请了来的。” “……” 啊呸啊! 顾今朝蓦地抬起了眼来,多少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说是被抓来的,房门开了,一个嬷嬷模样的,扶了门边:“顾小公子,我们世子请你快些进去呢!” 一听儿子催了,谢晋元也是要走,今朝暗暗叫苦,忙是低头见礼。 顾小公子? 二人擦肩之际,谢晋元又站住了:“京中顾姓罕见,谁家儿郎?” 顾今朝再抬眼:“王爷容禀,今朝乃是花房景岚之子,如今随母落在国公府,顾今朝是也,今个和哥哥同车本是要去书院读书,不想世子突然嗯……突然叫了我们来。” 她定定看着他,自报家门,也是心生侥幸。 如果看了,定能察觉出异样。 可惜谢晋元是上下打量着她了,但是似没在意她的话,只是嗯了声:“顾今朝,你娘起的好名字。” 他怎知是她娘起的名字,今朝怔住。 正是看着他,他已回头。 老管事知他有话吩咐,低头:“王爷请吩咐。” 谢晋元眸色微沉:“世子身子不好,自然有些脾气,但是你和嬷嬷也需知深浅,景夫人与本王有些渊源,说会话可以,也要好好给人送回去。” 老管事忙是连声称是,今朝简直是欣喜若狂。 没想到,竟然! 她娘和世子府还有渊源,提着的这颗心总算放下了。 谢晋元脚步不停,大步去了,老管事脸色果然缓了许多,伸手来请:“顾小公子请。” 有了谢晋元的这句话,总算有了一点保障,顾今朝更是无惧,大步上前,进了屋里,除了满是腥苦的汤药怪味消散不去,别的已经收拾干净了。 窗都开着,谢聿一身锦衣,歪了榻上。 他望着窗外,懒懒白云飘过,听见了脚步声也未回头,嗓音也是慵懒至极:“顾今朝,你来了啊!” 今朝上前,心想什么叫我来了啊,不是你让人给我抓来的么,倒是想不来了,如果可以的话,谁想来来着! 勾起唇角来,她笑意浅浅:“是,今朝来了,却不知世子让今朝来,所为何事呢!” 谢聿轻笑,随即转过头来。 此时他长发都束了起来,能看见他左眉上一道浅浅的疤,才结痂:“你猜呢?” 若非是唇边笑意太浅,真个是公子无双,绝色天成。 他脸色苍白,一身锦衣佩玉琳琅,那日见过的老太监直在他身后跟着:“主子,还是先回府里吧,还病着,本来就受了风了,御医在府里候着呢!” 谢聿神色不耐:“那就让他们候着。” 老太监亦步亦趋地跟着身边:“那些卷宗主子要怎么处理?” 38熊少年呀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一人掐了她耳朵一把, 她揉着耳朵直呼痛。 穆庭宇自动上前, 将书箱背了身上:“今朝,得了这么多银钱, 是要干什么去?” 赵玘也是看着她, 瞪她:“是啊, 你要干什么去?” 顾今朝笑, 神秘兮兮:“要去金铺,买些首饰, 听说南大街黄金铺他们家近日打出了新款式, 我想去看看,你们要不要去?” 穆庭宇听说她要去金铺买首饰,一把揽过她的肩头,嘻嘻笑了:“买首饰干什么?说,要送人还是干什么,可没瞧过你还上心这个?” 今朝一肘拐在他肋上,给人拐开了, 往前走:“你说买首饰干什么, 当然是送人了。” 少年又扑身上来,自后面伏了她的肩上:“是送哥哥我的吗?” 顾今朝笑得不能自已,又给人推开了去:“想得美, 你缺这个?” 穆庭宇与她并肩, 抱臂:“那真是奇了怪了, 顾今朝, 你这个小小守财奴,今个怎么想起来要往出花银钱了,这是要送谁的,送谁家姑娘的?” 今朝想了下,点头:“是有那么个人,我看她身上也没个像样的首饰了,想给她买。” 说话间,又是回头。 赵玘远远跟在后面,已经落后许多了,四目相对,小姑娘已经先别开了眼去,顾今朝似未在意,对她直招着手,让她快点过去。 本来说好了,换到银钱了,让今朝去找她的。 这会顾今朝嚷着要去金铺,她跟在后面听得真真切切,耳根发热,犹豫着要不要一起去。脚下更快一步,已经追了过去,到了眼前,心跳得没那么快了,也慢慢冷静下来了。 今朝也和她说着话:“你生辰是哪日来着?” 赵玘作势要打:“再说忘了试试?去年还说记得了呢!” 顾今朝本来站在她和穆庭宇的中间,见她动作,忙不迭地跑了穆庭宇的一侧去,他下意识一偏身,这就躲了他的身后去,光只探着个头了:“好姐姐,饶了我这一回 ,我记着是快到了,记不准是哪一时了!” 赵玘抿唇,拿了绢帕出来绞着帕子,别开了眼去:“还有……还有……” 不等她说完,今朝已是绕着又扑到她身侧来:“逗你呢!还有五日,对也不对?” 真是还有五日,竟是记得。 刚才分明就是故意逗她,赵玘心底恼意未去,伸脚就来踢她:“顾今朝!你个混物!” 今朝笑,飞快躲开了。 从这边街上,一直走了南大街,也幸好有穆庭宇在,不然这一箱子银钱也不好背过来,到了金铺门口,他还是气不喘脸不红,赵玘已经累得不行,今朝扯了自己的袖子直给她扇着风。 歇了一歇,这就进了金铺。 近日的确有新出的样式,顾今朝目的明确,知道自己这些银钱能买多少首饰,光只看耳坠和额饰。新出的有那么两三样,其中一名叫桃花醉的,细链上一朵桃花,十分精巧,雅而不俗。 她一眼相中了,让人拿了出来。 伸手在穆庭宇额头上比了一下,被他笑着推开,她又在自己额上比了一下,左右一看,眉眼弯弯:“赵玘,穆二你们快看看,怎么样?” 穆庭宇在旁笑:“嗯,不错。” 赵玘也点头:“真好看,好看。” 今朝自己看不见,又拉过赵玘来往她额头上比了下,这才满意地放下。 想了下,她回身又拿过搭配的桃花小坠,在赵玘的耳边比了一比,笑:“我的眼光绝对没有错,就这个了。” 说着让人仔细放了锦盒当中,忍痛让穆庭宇将书箱放了柜上,还有之前攒的一些,让他拿给小二,自己都不忍心再看,转过身去长吁短叹地。 赵玘瞧见了,站了身边来:“费那么多力,就想买这个?” 顾今朝点头,再回眸时已是笑了:“希望她能喜欢。” 赵玘只觉面上发热,趁着脸还没红,急忙嗯了声,先出去了。 买好了首饰,穆庭宇把书箱按了今朝的背上,她顺手背过。 清点了一下,还剩了几百文,包了一起也塞了她的手里,他低眸瞥着她腰上挂着的双鱼挂饰和匕首,推着她直往出走:“顾今朝,哥哥我今个忙了半天,怎么也不能让我空手回去的吧?” 顾今朝瞥见他目光,想了下,伸手将匕首解下来递到他面前:“好吧,这个送你,虽是你得的,但是你给了我,现在算是我送你的了。” 穆庭宇摇着头,一脸无奈,虽是不甘但也伸手去接:“你也忒小气,给人买金卖银,给我个我给你的。” 才是摸到匕首,又拿不过来。 今朝瞪他:“你个拉蛋的拉蛋鸡,我可告诉你,知道你是菩萨心肠,但我小气得很,给你的东西不许随手送人,要是有给人的心,痛快还了我,我好卖俩个好钱。” 穆庭宇出身富贵,向来不喜身外之物。 他身上偶尔挂着的东西,别人一讨就顺手给了,多少好东西,出去转一圈就没了,多半都是让丫鬟婆子要了去,后来干脆什么都不带了,省得丢的丢,赏的赏。 每次丢了东西,到她面前提及,顾今朝就骂他拉蛋的拉蛋鸡,说他走哪东西就丢哪,偏丢不到她手里去,虽然不大想给,但还是松了手。 穆庭宇随手挂了腰间,与她一同往出走。 赵玘还在外面站着,顾今朝将包着银钱的小包塞了她的手里,让她拿回去,她看也未看,放了书袋里。回去是实在累了,穆庭宇叫了车来,送她们回府。 先送赵玘,走了林家门前,难免感伤,顾今朝扒着窗帘看了又看,整个人都靠了窗边。穆庭宇挨着她也往外看,林家大门紧闭,什么都看不见,也是啧啧出声:“可怜的小今朝,想进去就进去,看谁能拦着你,你爹和你娘有约在先不能见面,又没说不让你见……” 话未说完,今朝已是一手捂了他的口鼻,给他推开了。 不叫他说,他就不说,一路无言,到了秦府门前,马车一停,见今朝起身要走了,穆庭宇才是叹了口气:“你爹让我告诉你,哪个要是敢欺负你们母子了,知会他一声,杀人放火也不过头点地,没什么的。” 就知道,有话带来了。 顾今朝站住了,回头瞪了他一眼:“说得真轻巧,还说什么了?” 还说什么,还说她想回去就回去,可家里那个已经有了身孕了,穆庭宇有点说不出口,见她一直等着,直别开了眼去:“没什么,也告诉你,秦家要是待你不好,也饶不了他们。” 林锦堂向来不会说什么煽情的话,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像是他的话。 顾今朝点头,说是知道了,飞快下车。 穆庭宇掀开窗帘,见她已经进了秦家大门了,那背影和平常一样,定定看了半晌,才叫车走。 回了院里,顾今朝直奔后院。 秦湘玉睡了小半日才起来,她进了屋里,放下书箱将装着首饰的锦盒给了她,少女柳叶弯眉,巴掌大的脸上尽是疲色。她发辫微乱,舟车劳顿真是疲乏得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了。 秦家本来就没落了,后来她母亲身体不好,还变卖了许多嫁妆首饰,这两年秦湘玉也没什么好首饰,顾今朝都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秦湘玉打开锦盒一看,额饰和耳坠都是桃花,是止不住的笑意,好生喜欢。 今朝在旁也是笑:“明个上学刚好戴,以后我再攒了银钱时候,再给你买别的。” 秦湘玉抬眼看着她,难得对着她一脸笑意:“多谢,哥哥有心了。” 顾今朝为兄之情顿时泛滥起来,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这就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天黑了,时候不早了,她想起白日里秦府闹的那一出,赶紧又出来了。 走了母亲的院子里,窗户开着。 点点烛火映着屋里的窈窕身影,她娘就在窗前,夜空当中,繁星点点,广大天地,顾今朝眼中只景岚一人,慢慢上前,脚步轻轻。 哼哼呀呀,不等走近,就能听见她娘哼着小曲。 窗上只有女人的影子,她靠着窗,伏在窗边,长长的水袖从她腕间垂落下来,她似无察觉,光只抬头看着这点点星空。 顾今朝站住了,抬头望月。 一轮明月似圆盘,那小曲还带着不易分辨的调子:“一更里呀,月过花墙……二更里呀,敲打窗棱,叫声郎君你哪里去呀……” 听着这调子,全是柔情蜜意。 她实在没忍住,笑了。 还有心情唱小曲,应当没事。 顾今朝不愿上前打扰,连退数步。 慢回身,不曾想到秦淮远就站在身后。 长廊的那头,谢聿扬着脸,脚步匆匆。 他脸色苍白,一身锦衣佩玉琳琅,那日见过的老太监直在他身后跟着:“主子,还是先回府里吧,还病着,本来就受了风了,御医在府里候着呢!” 39青白玉间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第十六章 春光大好, 春光大好。 一文一文数好了, 四千五百文钱一文也不少,合上书箱, 看着周府缓缓关上的后门,顾今朝满意地拍了拍手,扬起脸来豪情壮志地吆喝了一声:“很好, 左右护法何在!” 才吆喝完, 左右耳朵各被人揪住一只, 她连忙捂住, 挣脱开来:“诶诶诶!” 书箱两旁,一边站着少女赵玘, 一边站着少年穆庭宇, 三人本也相熟, 此时到了一块, 更是难得。顾今朝今个跟着她们两个来取锦册的钱, 加上才得的一块银, 这书箱可够重的了。 一人掐了她耳朵一把,她揉着耳朵直呼痛。 穆庭宇自动上前, 将书箱背了身上:“今朝,得了这么多银钱,是要干什么去?” 赵玘也是看着她, 瞪她:“是啊, 你要干什么去?” 顾今朝笑, 神秘兮兮:“要去金铺,买些首饰,听说南大街黄金铺他们家近日打出了新款式,我想去看看,你们要不要去?” 穆庭宇听说她要去金铺买首饰,一把揽过她的肩头,嘻嘻笑了:“买首饰干什么?说,要送人还是干什么,可没瞧过你还上心这个?” 今朝一肘拐在他肋上,给人拐开了,往前走:“你说买首饰干什么,当然是送人了。” 少年又扑身上来,自后面伏了她的肩上:“是送哥哥我的吗?” 顾今朝笑得不能自已,又给人推开了去:“想得美,你缺这个?” 穆庭宇与她并肩,抱臂:“那真是奇了怪了,顾今朝,你这个小小守财奴,今个怎么想起来要往出花银钱了,这是要送谁的,送谁家姑娘的?” 今朝想了下,点头:“是有那么个人,我看她身上也没个像样的首饰了,想给她买。” 说话间,又是回头。 赵玘远远跟在后面,已经落后许多了,四目相对,小姑娘已经先别开了眼去,顾今朝似未在意,对她直招着手,让她快点过去。 本来说好了,换到银钱了,让今朝去找她的。 这会顾今朝嚷着要去金铺,她跟在后面听得真真切切,耳根发热,犹豫着要不要一起去。脚下更快一步,已经追了过去,到了眼前,心跳得没那么快了,也慢慢冷静下来了。 今朝也和她说着话:“你生辰是哪日来着?” 赵玘作势要打:“再说忘了试试?去年还说记得了呢!” 顾今朝本来站在她和穆庭宇的中间,见她动作,忙不迭地跑了穆庭宇的一侧去,他下意识一偏身,这就躲了他的身后去,光只探着个头了:“好姐姐,饶了我这一回 ,我记着是快到了,记不准是哪一时了!” 赵玘抿唇,拿了绢帕出来绞着帕子,别开了眼去:“还有……还有……” 不等她说完,今朝已是绕着又扑到她身侧来:“逗你呢!还有五日,对也不对?” 真是还有五日,竟是记得。 刚才分明就是故意逗她,赵玘心底恼意未去,伸脚就来踢她:“顾今朝!你个混物!” 今朝笑,飞快躲开了。 从这边街上,一直走了南大街,也幸好有穆庭宇在,不然这一箱子银钱也不好背过来,到了金铺门口,他还是气不喘脸不红,赵玘已经累得不行,今朝扯了自己的袖子直给她扇着风。 歇了一歇,这就进了金铺。 近日的确有新出的样式,顾今朝目的明确,知道自己这些银钱能买多少首饰,光只看耳坠和额饰。新出的有那么两三样,其中一名叫桃花醉的,细链上一朵桃花,十分精巧,雅而不俗。 她一眼相中了,让人拿了出来。 伸手在穆庭宇额头上比了一下,被他笑着推开,她又在自己额上比了一下,左右一看,眉眼弯弯:“赵玘,穆二你们快看看,怎么样?” 穆庭宇在旁笑:“嗯,不错。” 赵玘也点头:“真好看,好看。” 今朝自己看不见,又拉过赵玘来往她额头上比了下,这才满意地放下。 想了下,她回身又拿过搭配的桃花小坠,在赵玘的耳边比了一比,笑:“我的眼光绝对没有错,就这个了。” 说着让人仔细放了锦盒当中,忍痛让穆庭宇将书箱放了柜上,还有之前攒的一些,让他拿给小二,自己都不忍心再看,转过身去长吁短叹地。 赵玘瞧见了,站了身边来:“费那么多力,就想买这个?” 顾今朝点头,再回眸时已是笑了:“希望她能喜欢。” 赵玘只觉面上发热,趁着脸还没红,急忙嗯了声,先出去了。 买好了首饰,穆庭宇把书箱按了今朝的背上,她顺手背过。 清点了一下,还剩了几百文,包了一起也塞了她的手里,他低眸瞥着她腰上挂着的双鱼挂饰和匕首,推着她直往出走:“顾今朝,哥哥我今个忙了半天,怎么也不能让我空手回去的吧?” 顾今朝瞥见他目光,想了下,伸手将匕首解下来递到他面前:“好吧,这个送你,虽是你得的,但是你给了我,现在算是我送你的了。” 穆庭宇摇着头,一脸无奈,虽是不甘但也伸手去接:“你也忒小气,给人买金卖银,给我个我给你的。” 才是摸到匕首,又拿不过来。 今朝瞪他:“你个拉蛋的拉蛋鸡,我可告诉你,知道你是菩萨心肠,但我小气得很,给你的东西不许随手送人,要是有给人的心,痛快还了我,我好卖俩个好钱。” 穆庭宇出身富贵,向来不喜身外之物。 他身上偶尔挂着的东西,别人一讨就顺手给了,多少好东西,出去转一圈就没了,多半都是让丫鬟婆子要了去,后来干脆什么都不带了,省得丢的丢,赏的赏。 每次丢了东西,到她面前提及,顾今朝就骂他拉蛋的拉蛋鸡,说他走哪东西就丢哪,偏丢不到她手里去,虽然不大想给,但还是松了手。 穆庭宇随手挂了腰间,与她一同往出走。 赵玘还在外面站着,顾今朝将包着银钱的小包塞了她的手里,让她拿回去,她看也未看,放了书袋里。回去是实在累了,穆庭宇叫了车来,送她们回府。 先送赵玘,走了林家门前,难免感伤,顾今朝扒着窗帘看了又看,整个人都靠了窗边。穆庭宇挨着她也往外看,林家大门紧闭,什么都看不见,也是啧啧出声:“可怜的小今朝,想进去就进去,看谁能拦着你,你爹和你娘有约在先不能见面,又没说不让你见……” 话未说完,今朝已是一手捂了他的口鼻,给他推开了。 不叫他说,他就不说,一路无言,到了秦府门前,马车一停,见今朝起身要走了,穆庭宇才是叹了口气:“你爹让我告诉你,哪个要是敢欺负你们母子了,知会他一声,杀人放火也不过头点地,没什么的。” 就知道,有话带来了。 顾今朝站住了,回头瞪了他一眼:“说得真轻巧,还说什么了?” 还说什么,还说她想回去就回去,可家里那个已经有了身孕了,穆庭宇有点说不出口,见她一直等着,直别开了眼去:“没什么,也告诉你,秦家要是待你不好,也饶不了他们。” 林锦堂向来不会说什么煽情的话,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像是他的话。 顾今朝点头,说是知道了,飞快下车。 穆庭宇掀开窗帘,见她已经进了秦家大门了,那背影和平常一样,定定看了半晌,才叫车走。 回了院里,顾今朝直奔后院。 秦湘玉睡了小半日才起来,她进了屋里,放下书箱将装着首饰的锦盒给了她,少女柳叶弯眉,巴掌大的脸上尽是疲色。她发辫微乱,舟车劳顿真是疲乏得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了。 秦家本来就没落了,后来她母亲身体不好,还变卖了许多嫁妆首饰,这两年秦湘玉也没什么好首饰,顾今朝都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秦湘玉打开锦盒一看,额饰和耳坠都是桃花,是止不住的笑意,好生喜欢。 今朝在旁也是笑:“明个上学刚好戴,以后我再攒了银钱时候,再给你买别的。” 秦湘玉抬眼看着她,难得对着她一脸笑意:“多谢,哥哥有心了。” 顾今朝为兄之情顿时泛滥起来,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这就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天黑了,时候不早了,她想起白日里秦府闹的那一出,赶紧又出来了。 走了母亲的院子里,窗户开着。 点点烛火映着屋里的窈窕身影,她娘就在窗前,夜空当中,繁星点点,广大天地,顾今朝眼中只景岚一人,慢慢上前,脚步轻轻。 哼哼呀呀,不等走近,就能听见她娘哼着小曲。 窗上只有女人的影子,她靠着窗,伏在窗边,长长的水袖从她腕间垂落下来,她似无察觉,光只抬头看着这点点星空。 顾今朝站住了,抬头望月。 一轮明月似圆盘,那小曲还带着不易分辨的调子:“一更里呀,月过花墙……二更里呀,敲打窗棱,叫声郎君你哪里去呀……” 听着这调子,全是柔情蜜意。 她实在没忍住,笑了。 还有心情唱小曲,应当没事。 顾今朝不愿上前打扰,连退数步。 慢回身,不曾想到秦淮远就站在身后。 耳边是摔倒少年的哀嚎声,顾今朝小声说:“我没闯祸,他抢我东西。” 秦凤祤没有应她一句,倒是身边的锦衣公子笑了:“凤祤,这就是你那新进门的弟弟?” 什么叫新进门的弟弟,顾今朝再抬眼,这人也在看她。 40太子李煜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正是出神, 秦凤祤的扇子敲在她的肩头,回眸, 他目光浅浅:“怎么,害怕了?” 并不, 顾今朝放下窗帘, 叹气:“我只是想睡觉, 平时这个时候,该做梦了,大晚上的, 世子这分明是恩将仇报,故意让人找我不痛快。我以为他不一定是个好人,凡事都有因果, 不会无故伤人来着。” 秦凤祤轻扇打在手心, 看着她:“你才认识他多久, 自以为是。” 他神色坦然, 无惧无慌,蹭蹭,蹭到了他的身边去, 今朝在袖子里拱起手来, 直扒着他胳膊, 对他像猫儿一样眨巴着眼睛:“看来哥哥与世子是早相识了, 他到底怎样个人, 让你帮他找什么东西, 还有那些卷宗,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东西,跟我说说啊,嗯?” 才一靠近,鼻子一痒,控制不住立即打了个喷嚏。 紧接着,喷嚏一个又接了一个,连忙又躲得远远的了。 拿了帕子遮掩口鼻,顾今朝后知后觉,躲无可躲了:“你这是抱了猫儿还是狗儿?” 她从来喜欢小动物,但是却是碰不得。 秦凤祤低头看了看,也是笑:“之前,我爹与祖母说要娶你娘,府里不能再养猫狗,却是这个原因,凤翎还说矫情,世上怎有人,会一碰到猫儿就不行的人,原来是真的。” 他伸手在腰间一捋,一个短毛兔尾巴状的挂饰这就到了掌心。 顾今朝缩在车厢一角:“就是那个,我自小就和姑姑一样,碰不得这些。” 少年离得远了,秦凤祤也是笑:“这世上还能有让你怕的东西,也是难得,日后天天挂身上,你就能躲远远的了,真不错。” 今朝:“……” 秦凤祤放下挂饰,唇边尽是笑意:“世子的事,你不知道更好,不要问了,一会到了世子府,我与他说说,莫怕,有为兄在,不会难为你的。” 说什么有为兄在,不会难为她。 这样的话,实在让人脸红。 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小时候就连打架,也只有她自己按着她爹那些路数来,可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才认识多久,一个继兄,张口就说什么,说什么有为兄在的话,实在……实在让人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抿唇,顾今朝双手抓了斗篷的帽子过来戴上了,整个人都缩了斗篷之下:“那好,我不问,我睡一会儿,到了世子府你叫我。” 也看不出什么神色,整个人都遮住了。 秦凤祤伸手抚过那兔毛挂饰,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迎娶景岚之前,景夫人提了三个要求,一是她会带着儿子和身体不大好的小姑子过来,必须善待准备修建单独小院,二是将顾今朝送去书院读书,多加教诲。三是府中不能养猫狗与任何带毛的小动物。 之前,祖母也颇有怨言。 觉着景夫人实在咄咄逼人,要求过分。 父亲全都照办,秦凤祤也实在理解不了,今日想来,真是都有情可原,三个要求,都为了顾今朝和顾容华,就连是他,也不得不佩服起那个女人来。 马车行了一会儿,到了世子府门前停下了,秦凤祤叫了顾今朝两声,先行下车。 本来她也没睡着,听见动静连忙跟着下车了。 世子府挨着东宫,长巷头上就有侍卫盘查,早有人等着他们了,前头提着灯,还不忘提点着他们:“世子身子不好,这两日心情也不好,千万莫忤逆了他。” 今朝一直点头,才不想惹他。 秦凤祤看她一眼,她立即意会,落后两步,专门站了他身后。 世子府里,反倒不如外面亮堂,昏昏暗暗只几盏灯,走进后院东边才渐亮了起来。东边这个院子明显与别个不同,假山园艺即使在夜色当中,也能见其美,抄手游廊靠着池塘,点点红灯挂在上面,被风一摆,一眼望过去,廊中红光朦胧。 走上去,有一种总也走不到的错觉。 顾今朝一直跟着秦凤祤的身后,也不知走了多远,终于下了长廊,到了庭院当中,还不等上前,就听见两个丫鬟的哭声。 小声抽泣着的,都苦苦哀求着。 “求你了嬷嬷,跟世子说一说,这撵了我们出去,可让我怎么活啊!” “是呀嬷嬷,我们也没有做什么错事,就这么撵出去,回去父兄不能容,可真是不能活了,世子最听您的话了,您给说一说,哪里做的不好,我们一定好好伺候世子……” “给嬷嬷磕头了……” “给嬷嬷磕头……” 一个手拄拐杖的妇人在旁站着,她也不说话,一个小丫鬟在旁搀着她,倒是不耐烦了:“行了,没个错处世子能撵你们走?少不得是嘴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嬷嬷因着你们又得多费心去寻丫鬟了,你们当她愿意么,一个个的,进了这园子多不容易也不是不知道,留不住怪不得了别人!” 说着让人拉了那两个丫鬟出去,顾今朝一走一过,更觉谢聿冷血无情,心中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站在石阶上,小厮进去通报,屋里的光从门缝当中映在脚面上,顾今朝低头看见,不由感叹,真是奢侈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片刻,老管事出来相迎,秦凤祤带着顾今朝缓步走进。 屋里熏着香,可这淡淡香气也遮掩不住汤药的腥味。走了里面,谢聿已经起来了,他一身常服,身上并无佩戴任何的佩玉,可即使这样,他那样身姿的 ,单单只往那一坐,翩翩公子真是天生贵胄。 因为额头上有伤,长发光只拢在脑后,发带飘落下来,他坐在桌边,一只手还在药碗边上摩挲,听见脚步声,谢聿抬眸。 秦凤祤连忙上前,顾今朝站了他的身后,齐齐见礼。 少年身披斗篷,乖巧得不像话。 谢聿收回浅浅目光,又落在手边的药碗上了:“这碗药实在苦,吃不下了。” 老管事赶紧上前:“世子本就病着,这又摔了一下子,还是及时喝了药吧,早日养好身子是正经。” 谢聿一手在额边发带上轻抚而过:“现在还是头疼,没好了。” 秦凤祤连忙抱扇上前:“今朝尚还年幼,不懂深浅,还请世子恕罪。” 谢聿一手拉过发带,在指尖轻卷:“奥?” 他语调轻快,因口中含有蜜饯,言语不清发出了一声含笑的奥来,抬眼看过去,正遇见少年探究目光,四目相对,顾今朝连忙别开眼,又往秦凤祤身后躲了躲。 秦凤祤察觉到她动作,也下意识侧身一动,将整个人都遮住了:“是,请世子恕罪。” 谢聿看见他刚才动作,也是扬眉:“你倒是护着他。” 顾今朝一直站在秦凤祤身后,盯着他的背后,竟也安心,她侧耳细听,对世子的刻薄早有耳闻,正是懊恼,秦凤祤伸手撩袍,这标准的要跪的姿态就像是春雷,有什么一下在她头顶炸开了。 一把抓住他手臂,今朝错身上前。 不让他跪,她直看着谢聿,尽量心平气和了:“敢问世子殿下,今朝何错之有?如果出手相救也是错的话,那今朝无话可说,至于摔那一下,非今朝所愿,真不是故意的。世子洪福齐天,气度非凡,想来也不会只因为心情不好,而故意为难我的,是吧!” 当然了,她这么说也带着三分故意,七分侥幸。 不过很显然,她低估了谢聿的病态。 他直接了当地截住了她的话头:“嗯,心情不好,的确是故意为难你,那又如何?” 顾今朝微怔之余,也是坦然:“不如何,但是既然是心情不好,才想故意为难人的话,也不算无理取闹,想法子让世子欢喜起来不就行了。” 她一副理所当然模样,和山上时一样。 谢聿来了兴致,拿起了药碗来:“你有法子?” 今朝点头,与秦凤祤站了一处:“姑且一试,却不知世子喜欢什么?” 谢聿才拿起的药碗又放下了,语气还算平和:“并无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汤药里的腥味,顾今朝都闻到了。 她从小就最讨厌吃药了,眼见着这位拿起了又放下也是在心中唏嘘。 如何应付过去今晚才是要紧,今朝想了下:“我知道有种影子戏,小时候,我娘哄过我的。她说这东西还未曾问世,世子定然没有见过,我可做来试试,一个人给世子演出大戏,应该还挺有趣的。” 谢聿闻言勾唇:“的确未曾听过,可以试试。” 秦凤祤见他搭言,神色间并无恼意,忙是上前,说那需要回去准备准备。谢聿自然不肯放人,只说世子府什么都有,缺什么用什么,只管说,没有放人的意思。 都在意料之中,今朝又说那让兄长先回去,她一人留在世子府即可,可谢聿答应了,秦凤祤又是不应,非说什么一起来,也要同她一起走。 谢聿这就让人送了他们去厢房,他喝药,又含了两块蜜饯。 正常做影子戏的人骨,需要精雕细选,此时着急出活,顾今朝就让人去取薄木片来,刀具需有斜口刀、平刀、圆刀、三角刀、花口刀的等等,一一摆了桌子上面,她洗了手,也坐了过来。 41少年心性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鸟语花香, 院中桃花桃粉一片。 难得睡到日上三竿,阳光从窗口照进来, 屋里暖暖的,丫鬟进了门也轻手轻脚地一旁端着水, 想要上前来叫, 被另外一个拉住了。 秦淮远一身常服, 正是站在床边。 幔帐胡乱垂了两边,他一手系着领口,目光却不由落在女人的身上。 景岚裸着肩, 正是在梦中徜徉,迷迷糊糊也知是早上,手一动在梦中醒了来, 只觉口干舌燥, 平时时候, 已经是习惯了指使别人, 张口就叫了声锦堂,说要喝水。 秦淮远听得真切,回头亲自去倒水。 穿戴整齐, 又走回床边, 轻声唤了她:“夫人夫人……” 他声音一入耳, 景岚立即清醒了过来, 坐了起来, 看见他时, 一手捂脸,薄被在她肩头滑落,露出白嫩一片。男人回身坐下,依旧把水碗递了过来。 景岚接过去喝了两口,回手拿了兜衣戴了身上:“对不住,一时迷糊,还有点不大习惯。” 她与林锦堂七年夫妻,就连她一时也转换不过来,是以成亲之后,才隔了这么久才与他在一起。秦淮远如何能毫不在意,不过不说罢了:“无事,慢慢就忘了。” 他才把水碗放了矮桌上,起身要走,冷不防女人双臂这就缠了上来。 景岚靠了他怀里,那裸着的软香玉臂缠了他的颈后:“别动,让我靠一靠。” 他果然未动,伸出一臂将她后背托住:“怎么了?” 景岚长长吁出一口气去,闭上了眼睛:“头疼。” 秦淮远只当她真是头疼,垂眸瞥着她的脸色,说那就叫个大夫来瞧瞧,真个没半点风情可言,景岚失笑,忙是推了他,拿了衣裙过来穿戴。 穿戴整齐,才想起自己的儿子来:“今朝他们昨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淮远叹了口气,如实相告:“昨天晚上并未回来,世子府来人说留下了,早上直接送她去书院,给书箱都带走了。” 景岚手上动作不停,也不让丫鬟们上前:“一夜未回,也不知我儿受了什么苦。” 有秦凤祤在,大体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虽然是这么回事,但是一想到她也是担心。 秦淮远侧立一旁,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桃花:“凤祤在,莫担心。” 有这么个人,能在担心的时候与你一起,也是安心,景岚最后系好腰带,也走了他身后,自背后环住了他腰身,靠了他后背上面:“难得今日你也空闲,我也空闲,不如让人准备点东西,一起去游湖啊,我很久没去湖边了,就咱们两个,一起泛舟,想来也是有趣。” 秦淮远嗯了声,伸手覆住她手:“好。” 两人一起吃了早饭,也让人准备了干粮,备了车。 春光大好,景岚也真是难得有些兴致,她让秦淮远先走,去后院看了看顾容华。容华今个起得早,一直在园子里栽花,她亲自拿了花苗,在园子里开辟出了个花圃,蹲了窗下也是兴致勃勃。 翠环在旁帮忙,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景岚远远看见,没有走近。 她习惯了一个人,也习惯了和容华今朝相依为命了,转身离去,想到能和这个新任夫君去游湖培养培养感情,也是心情愉快。 走了大门前,却见人声喧哗。 秦淮远站在门外,几个丫鬟小厮往院子里倒腾着东西,景岚走过,见了她都连忙低头见礼。她上了石阶,出了门,一看马车就明白了,老太太领着孙子孙女回来了。 上前时,刚好少年少女下车。 秦家家教好,秦凤崚和秦湘玉瞧见她了,都齐齐上前,低头唤了声母亲。 景岚点头应下,也是和气:“快进去吧,一路颠簸,想是累了。” 秦湘玉揉着眼睛,眸光间都是通红:“再不到家,真个是要死了。” 秦凤崚瞪了她一眼,两个齐齐告退,见了礼才走。 景岚脸上虽是笑,心底却不耐烦,孩子们懂礼守礼是极好的,她不喜欢的,是这么多礼数。动不动就要上前见礼,她到了老太太面前,也需得守礼。 这件事不管是在林家,还是在秦家,她都避免不了。 走了秦淮远身边去,老太太在丫鬟们的搀扶下,最后下了车。 夫妻双双上前,这才要伸手,不知哪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娇啼,说是娇啼,因是嗔为多,哭声尖细。几个人都怔住了,秦家老太太也是循声望去,一个女人身形圆润,披着斗篷,在一个小丫鬟的搀扶下,这就奔着车过来了。 也不相识,她依旧下车。 秦淮远才扶了老娘,那主仆两个到了跟前,这就跪了下来。 女人脸色苍白,一挺腰腹能见起孕像,也看着他,也看着老太太:“大人,可还记得青韶?如今这身子已经四个月了,是大人的骨肉,阴差阳错留下了,不求别个,但求给孩子一个活路,不然我也真是活不了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秦老太太就看向了儿子。 然而此时,秦淮远的目光却在景岚身上,景岚心中叹息,面上却也低下了眼帘,她勉强想挤出两滴眼泪,发现哭不出来,也是糯着鼻子了:“怎个我才进门,就有人有你骨肉,别说是我脸面尽失,秦家书香门第,却不知这位姑娘是谁家小姐,不怕别人笑话,真是不让人活了……” 她再抬眼时,既是倔强又是委屈,既是不甘又是伤心,眼眶当中隐隐泛红,就那么瞥了秦淮远一眼,愤愤然转身就走,不用在老太太面前弯腰顺眉的,如是刚好。 回了自己屋里,重新栽倒在榻上,景岚只是可惜。 可惜了这么个好天气,可惜了那游湖的心。 剩下的事,就让他们去办。 她在屋里躺了一会儿,来宝过来伺候着,小丫鬟也是气恼,说是才打听了下,秦家老太太让人把门口来哭闹的人,请进来了。 当然不能让这么个女人在门口一直哭闹,那样坏了秦家名声。 景岚才不以为意,躺了自己的躺椅上面,来来回回轻轻地晃:“你管那个,看看谁敢让她进门,谁敢到我面前来说,给那孩子个名分,谁来为那青韶争个一方之地,我可将秦家夫人之位让与她。” 来宝不甘,到了她面前还直跺脚:“夫人怎能这么说,应该这就过去,给人撵出去才是,当家主母,如何能让别人骑到头上去!” 景岚笑,此时却是想起了林锦堂来,闭上了眼睛:“凡事都需要亲自动手,那要夫君何用,谁也靠不住,本来就不期许,便没那么多愤愤不平了,生那气何用,秦家能留便留,不能留走就是。” 来宝还待要劝,她摆了摆手。 小丫鬟不敢再言语,忙是退下了。 到了门口,景岚让她把门帘放下,对外只说夫人病了谁也不见。 躺椅轻轻地摇着,景岚浅浅入梦,梦中少年远远招手,怎不叫人展颜。 一夜未眠,顾今朝可是熬了一夜的心血,做了三个提线小人。因没有个模具,她照着秦凤祤雕了他的模样,也做了个她自己,第三个随便雕了个猴儿。 秦凤祤天快亮才醒,彼时那个他才雕出模样,他看着今朝两手翻飞,那小人容颜神色竟也惟妙惟肖,不由感叹这少年之手,是何等的神奇,将斗篷还与了她,一直陪着她到天亮。 捱到了早上,二人洗脸洗手,又坐了一起说话。 顾今朝摆弄着小人,一手一个,让他拿着那个猴儿,一脸笑意:“刚才看着这个猴儿,我想起我娘给我讲的西游故事,其实可以做场小戏,这两个只当是仙君,这猴儿大闹天宫诶呀想起来,也是十分有趣……” 话音才落,门口已是传来一声轻笑。 谢聿一身锦衣,行走之间环玉叮当,前拥后簇丫鬟小厮跟了十几个人。 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了今朝的话,拍手走进:“不只有趣,还十分应景。” 秦凤祤看了今朝一眼,二人连忙起身。 谢聿发带束在脑后,今个没有冠玉,更显其人,清俊得很,顾今朝见到他额头有伤还裹着,也是上前:“世子命人准备白纱,一间暗屋即可,这小人虽然看着简单,演起戏来,真个好看,西游故事也……” 话未说完,人已到了桌边。 伸手拿了三个小人挨个看了看,谢聿眉目已冷。 一个像是秦凤祤那样衣衫,却雕得比他本人更有仙姿,一个像是少年却做仙童模样,偏偏第三个是个猴儿,他随手扔了桌上,不怒反笑。 “昨个受这汤药之苦,一时将你们请了来,属实不该,还做什么戏场,我让人送你们出府。” “……” “……” 要说世子翻脸比翻书快,也真是快。 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直接让他们走了,顾今朝可是松了口气。 世子府的老管事果然亲自送了他们出来,还命人备了车。 兄弟两个上了车才发现,他们的书箱也还了来,并排放在车上。 顾今朝靠坐一边,狠狠抻着懒腰:“这世子也还好,我以为他记恨我摔他那一下,肯定要刁难人的……” 话未说完,已经闭上了嘴。 秦凤祤才打开书箱,从里面拿出了锦册,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拿出了第二册,之后倒提书箱,哗啦一下,直接滚出了剩下那几册。 42没羞没臊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顾今朝摊着掌心,上面静静躺着个草兔子小小一只。 本来就是随手扯的草杆,还夹杂着才发的新嫩绿叶, 两种颜色让这只兔子看起来怪怪的, 她低着眼帘,耳边还能听见君子堂里面的动静。 她从小在林锦堂身边长大, 最喜欢和他一起做些小东西了。 林家并无什么显赫家世, 他出身寒门,手特别巧, 会做很多很多玩具。小时候她娘忙着建花房, 买商铺,她就成日跟着他身后。 他会做纸鸢,带着她去郊外放纸鸢,捉蚂蚱。 他会做鱼叉, 带着她去河里摸鱼,放灯。 他会用奇形怪状的小石头和落叶派兵摆阵,阵形也摆得特别好看, 被落叶一衬, 像一幅画似地, 他给她讲打仗的事,教她拳脚自卫,小心保护自己女孩子的身份。 是了, 他知道她是女儿。 有一段时间, 她特别喜欢一些小动物, 小兔子猫儿狗儿的,可实在养不了,她和容华姑姑碰了之后,身上会起一些红点点,只好远远看着。 林锦堂就用草杆教她编做兔子和猫儿,永远记得那些个晴日,他两个在郊外,她耐心地坐了石头上面,学着编小兔子,他叼着根草棍,就躺在草地里,枕着双臂用腿缠着线放纸鸢。 他说,他这辈子就这样了,这样很好。 那时,真是风也轻云也轻。 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能听见君子堂里周行的哭嚷声,他有了依仗,更是肆无忌惮:“秦大人也看见了,顾今朝打了我,可是下了狠手的!老夫子可以给我作证,当着他的面还不依不饶!” 他爹也是在旁附和:“怎么什么样的人都能进应天书院了!此事不能不了了之,我儿今个受了苦,书院也必当给我们一个说法,秦大人,我看你也别管了,什么样的娘能教出什么样的儿来!” 老夫子向来喜欢左右逢源:“是,此事全是今朝一人之错,书院百年名誉怎能不顾,此等学子,必当严惩不贷。” 世间事,多半就是这样。 只看果,鲜少看因。 谁又能在乎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打人,到底因为什么呢! 顾今朝伸手摆弄着手里的小兔子,也是仰脸。 窗边谢聿也正低头看着她,他脸上笑意也轻,想必也是在秦凤祤那听说了,多半带着看热闹的模样。他说得对,做当权者,便是可以随心所欲,假若她今个是他,周行险些撞了就吓得不轻,更何况开口辱骂,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若是林锦堂来了,还兴有几分袒护。 这位继父…… 正是失落,秦淮远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儿何错?” 今朝怔住,随即站了起来。 从石阶上倒退几步贴了君子堂的门口,侧耳细听,秦淮远的声音听起来,真是声如其人,从来不卑不亢。 “什么样的娘能教出什么样的儿,秦生不知,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倒是什么样的爹能教出什么样的儿,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秦淮远淡然道:“我儿今日若有错,为父定不袒护,若是无错,也需书院给个说法。” 听他这般一说,周行爹已然恼怒:“你!秦大人这是执意袒护,周行已经被打成这个样子了,莫非是眼也瞎了耳也聋了?都看不见了?” 老夫子忙是安抚两句。 秦淮远等他说过了,才开口:“说是老夫子亲眼所见,可是真的?” 老夫子自然称是:“之前两人就有玩闹,为了争一个锦册还差点冲撞到世子,为此周行还摔了一跤,老夫给他两个都叫了君子堂,本来就是先警醒一番,等他两个走了,不消片刻我就听着周行救命救命的,出去一看,顾今朝骑着周行正是打他,他都毫无还手之力。” 顾今朝在门外望天,又往门口蹭了一步,做好随时冲进去舌战群渣的准备。 可显然,秦淮远来的路上已经问过小厮了,他什么都知道:“敢问夫子,可是周行大声呼救,才听见的?” 老夫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说了实话:“他哪里还喊得出来,连哭带哼地,可是真真可怜。” 周行父子都乱嚷起来,可是有了实证了! 秦淮远却依旧淡定:“哦,原来是被打得只剩哭啼啼了,可哭啼啼能有多大声音,老夫子都能听见,那想必之前周行叫骂我儿,也是听见了?他口口声声辱我夫人,说什么残花败柳,什么勾搭人,老夫子也听见了?” 老夫子语塞:“这……” 顾今朝在外听见,哑然失笑。 秦淮远坚持问道:“老夫子这般迟疑,到底是听见了,还没有听见?” 若是不承认,那前后矛盾,老头子也是只能承认了:“是,老夫子听见了,才要往出走……” 不等他说完,秦淮远一声叹息:“我儿凤祤出自应天书院,如今又送了今朝来,本来以为应天书院人才辈出,州郡置学始于此,现在看来,可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进应天书院了。礼忠仁义孝,进了学堂,最先学的什么?夫子最该教的什么,那些话我一读书人听了都觉得有辱圣明,儿郎怎敢狂言说出口?别说是血性少年,就是秦生当年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介书生,听了谁敢这般侮辱母亲,怕是拼了命也要扑上去的,否则怎敢为人子,日后如何为人父?老夫子虽不教学,也坐君子堂,如何能充耳不闻,不加管教,莫非也理所当然,以为我国公府的主母夫人,是那样可辱的?” 他此言一出,可是将几分厉色都给了君子堂的老夫子。 周行父子无声了,老夫子声音都颤了起来:“老夫……老夫必当是要管的……” 秦淮远也是扬声说道:“应天书院百年名誉,皆因夫子先生德才兼备,诲人不倦,为人父也望子成才,才送儿来。此事的确不能不了了之,皮肉伤处,不日就能愈合,若是心口上的刀子,何时能好?今个国公府放任一次,难不成日后谁骂我儿,夫子不管,我儿都要忍着了?如此不公之待,秦生便请老太傅过来过问过问,书院至今,是不是罔顾人伦,脸面都不要了!” 他口中的老太傅,便是太子恩师。 也是秦淮远当年的授业山长,书院始初创始者。 君子堂一片鸦雀无声,之后老夫子连连陪着不是,掌教也开口说要另行处置周行,书院可容不得这般人……顾今朝心中开阔,再不听那个,快走两步从石阶上跳了下来,她心中欢喜无处分享,一脚踢飞了院中的小石头,踢了两块,还跳了一跳! 天边懒懒一朵云,抬头就笑。 然后,笑意顿失,恭恭敬敬地对着楼上欠身施礼。 窗口那人还在,他一手搭了窗棱上面,一手托脸,看着他这般雀跃,也是失笑:“这时候才想起来给本世子见礼,是不是太晚了些,嗯?” 就是声音,也慵懒至极。 可顾今朝不敢大意,人人都知世子有毒。 他可是说翻脸就翻脸,说要人命就要人命,最是注重身前礼数,哪个待他不周,哪个都没好下场的,传闻他就喜欢听赞颂之词,从来都一副笑面,却是蛇蝎心肠。 刚才她坐在石阶上,抬头看见他时,也是心情低落,忘了见礼了。 这会想起来,难免懊悔。 可懊悔也晚了,人就在头顶,自然是拜了又拜:“今朝有所失礼,世子大人有大量,世子肚里能撑船,世子不仅是人俊秀潇洒,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世子是京中一奇葩……” 一不留神,心里话就说了出来。 奇葩本书褒义,小时候对她娘夸赞过,然后她娘笑过,告诉她说,在另外一个她所不知道的世上,这个话可千万不要夸人,是要被人打的,多有罕见怪胎之意。 说了之后,心狂跳。 谢聿低着眼帘,脸边的流苏随着他探身出来,也是叮当作响,他笑意全失,光只看着她:“奇葩?” 今朝赶紧解释了一下:“世子盛貌出众,这般气度,可谓奇葩。” 他双手都扶着窗,伏身叹气:“看,你才还与我同乐,这会就开始糊弄本世子了,奇葩还是怪胎,只当别人不知。” 说着手里一个物件,飘然落下,似是没有拿住,又似随手扔下来的。 像是一方绢帕,只颜色老旧了些。 顾今朝才还在心里腹诽,奇葩还是怪胎都是你,这会目光都被此物吸引了过去,它随风飘飘荡荡,眼看着就要落了眼前了。 才要伸手,谢聿冷冷却道:“你敢碰它试试?” 她连忙退后两步,再抬头,窗口已经没有人在了。 泛黄的绢帕最终还是落了她的脚边,顾今朝盯着了就两眼,不过是寻常绢帕,上面还有蝇头小字,她不敢再看一下跳开,连连躲了石阶上去,站住了也不敢乱动。 片刻,藏书阁门开,几个侍卫先走出来,侧立两旁。 紧接着,谢聿负手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老太监模样的,弯腰驼背步态蹒跚。 43吃醋吃醋 此为防盗章,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他让老夫子抽了几下子, 出了君子堂, 一抬眼看见长廊的头上, 只顾今朝一个,恶心顿起, 叫了他:“顾今朝!你不就是仗着你那个残花败柳的娘最会勾搭人, 才进的书院么,今日这颗牙你不赔些银钱, 我一状告到国公府,看你那个后爹可能袒护你们娘俩个!” 说着,追着就过来了, 口中犹自叫骂。 书院有法条的,滋闹造事者查明了,是要严办退学的, 周行料定顾今朝是好不容易进来的, 可不敢滋事,所以占尽口头便宜。 他脚步也快, 眼看着顾今朝转身朝向自己来了, 也是冷笑:“怎么着,你敢动爷……” 话还未说完,顾今朝当胸一脚, 狠踹了周行肋下。趁着他岔气摔倒, 她骑上去就抡起了拳头! 周行吃痛, 哀嚎出声, 胳膊腿都胡乱推挡起来。 顾今朝除了第一下揍了他满脸花之外,再打时拧了他胳膊专打关节大筋处,周行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只挣扎之余呼了她脸上一下。 哀嚎都不是好动静了,周行哭了出来,呜呜地只管告饶声了:“别打了……别打了……饶了我这回吧今朝求你了……呜呜……” 君子堂的老夫子听见外面动静,出来了:“顾今朝!你干什么!” 秦凤祤也到了跟前,他额角青筋直跳,眼见着老夫子手里的戒尺奔着今朝来了,赶紧弯腰,伸手自她腋下给人抱了起来,周行双臂都抽筋了,只剩哭了:“夫子救命……” 顾今朝本是愤恨未消,冷不防秦凤祤自背后抱住了他。 他拖着她,双手正在她胸前。 随着他的力道被拖离了周行身上,今朝反手推开了秦凤祤。 她胸型还小,布带也缠得紧紧撑撑不易被人发觉,并非是因为男女之别窘迫,打小就被当儿子养的,她并没有女儿家的什么羞耻心,只近日发育胸渐长,一碰痛得很。 秦凤祤站定,以为她还要去打,又拉住了她手腕:“顾今朝,你……” 本是想训她,她那精致白净的脸上,突然流下两条红来,他连忙入怀摸出了一方绢帕来,可才抓着她要给她擦擦,顾今朝伸手在鼻下抹了一把,发现流血了,回头又踹了周行两脚。 老夫子气得不轻,举了戒尺要打她,秦凤祤下意识就将人遮在了身后。 他转身,将绢帕递了她的面前:“擦擦脸。” 顾今朝非但没有接过去,还低下头来,让鼻血滴落在衣衫上,她伸手抹了一把鼻血在身上胡乱蹭蹭,歪头看着他,不屑地别开了脸。 周行趴地不起,哭着直叫人去找他爹来。 他爹是谁顾今朝不知道,她只知道他舅舅是京中文官,这么一闹腾,也惊动了书院掌教,赶紧去请了大夫。周行光自躺在地上哼哼着,因才哭过,狼狈得很。 掌教亲自到了他的面前,活动了他的手臂和腿,关节才被打过,他龇牙咧嘴地说疼,谁也不敢碰他了,不消片刻,大夫到了,上前检查了一遍,身上却是连个伤痕都没留下,只说没事。 众人才齐齐松了口气,又都看向顾今朝。 她倒是坦然,这是必然的结果。 说起来这要感谢她上一任继父,林锦堂。 这也是她唯一叫做爹的男人,她不知亲爹是谁,她娘说死于战乱了,后来娘亲改嫁,第一任继父她当时太小也没有印象,林锦堂就是她自从有记忆以来唯一的爹。 那时他们还不在京中,他闲暇时间很多,带着她上山下海的到处耍戏。 他原是远北军里一普通士兵,后回管辖地做了一衙中人,平时在家就教她些拳脚,这些也是他告诉她的,因为她力气有限,他就教她如何一击即中。 一打一如何打,打了如何不惹祸。 一打多如何打,打了如何不吃亏。 顾今朝恼怒之余,一脚将人踹翻,才挥拳打了他脸面,立即冷静了下来,不能让人留做话柄,所以她下手之处都是难留痕迹。 周行牙掉了三颗,口中还有血迹。 也有不少学子远远观望着,顾今朝侧立一旁,等大夫检查好了,也是上前。 掌教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书院掌教平时都难见,顾今朝也是扬起脸来,坦然相对:“顾今朝。” 眼前的男人一身青衫,看年纪也是三十几,清瘦得很。 顾今朝三个字一入耳,他当即皱眉。 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他也是问道:“身上这么多血迹,可是受伤了?” 今朝点头,指着地上的周行说:“他打的。” 身后就是君子堂,掌教让人将周行搀扶了进去,君子堂的老夫子也瞪了今朝,让她进去。她回头看了眼秦凤祤,虽然百般不愿,但是他此时是兄长,自然要担负起相应的责任来。 秦凤祤比她要高一头,此时见她目光,也是低眸。 亲眼看见她动手,也真是说谎不眨眼,有时笑嘻嘻,有时那般目光,却让人十分在意,才要让她先进去,背后来人又叫住了他。 他差点忘了,世子还在藏书阁。 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得看着今朝,让她先进去:“你先进去,我让人去请父亲来,在他来之前,问你什么,你都不要说。” 顾今朝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伸手抓了一把,秦凤祤才一转身,刚好抓住了他袖子。 到底还是个小少年,许是怕了,他站住了才要安抚她两句,一个细长的物件就到了手中。少年向前一步,与他并肩,眸色微动:“最好不要惊动你爹,让人拿着这个去中郎府寻我爹,告诉他我让人欺负了就是。” 说完,少年回头,大步进了君子堂。 秦凤祤摊开掌心,上面静静躺着一个腰牌,是中朗府的。 让他去寻谁不言而喻,顾今朝口中的爹,林锦堂无疑。景岚当年进京城时就声名大噪,她一介女子抛头露面来行商,百姓们议论纷纷,都当个乐子讲,纷纷猜测林锦堂何时休妻。 可人家日子依旧那么过,还过得有滋有味的,后来林锦堂入了中郎府,在职金吾卫,更是夫妻恩爱。 景岚行事向来我行我素,她近年来兴建花房,家财万贯,更叫人羡慕,就在那些爱嚼舌根的人都觉着,林锦堂这夫人可真是娶着了,也兴家也兴夫的时候,没想到林锦堂迎了一门妾室进门,至此景岚休夫,大闹京兆尹,名动京中。 迟疑片刻,小厮已经迎了过来,赶紧交代了几句,进了藏书阁。 顾今朝进了君子堂,掌教已经落座,周行坐了案边,还捂着嘴哼哼着,她才一站定,老夫子的戒尺就狠狠敲在了案前。 “顾今朝,你将周行打成这样,难道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吗?嗯?” 顾今朝反唇相讥:“夫子怎不问问,他可有一分愧疚之心?” 周行浑身疼痛,想要分辨两句,一张口,牙槽也疼,疼得他嘶的一声:“……” 老夫子横眉立目,也是恼怒:“混账!才看着凤祤的分上,饶你一次,却是不长记性,你还不知错,还不跪下!” 那个在那坐着,干什么要她跪? 顾今朝纹丝不动:“他有错在先,为何不让他跪?” 老夫子怒火更盛,掌教一旁瞧着,淡淡开口:“稍等片刻,等家里人都来了,再议论对错不迟。” 老夫子嗯了声,也坐下了:“说的也是,一会等秦大人来了,也叫他看看,他这个继子是个什么德行。” 堂中有风,说话声音大了还有回音。 顾今朝闻言冷笑,低眸不语。 君子堂一下安静了下来,只除了周行应景地哼哼两声,安静得似乎只能听见几人浅浅的呼吸声。 时间过得也快,周行他爹来得也快,他甚至还带了衙中的两个衙役,嚷着要将顾今朝这就送进牢房。 或许是顾及身份,他只怒斥并没有动手。 但那目光也是凶神恶煞了。 顾今朝冷眼瞧着这当爹的,在她面前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只小心退让,一味后退,不多时,君子堂门口又有人来,她终于松了口气,站住了。 低下头来,抿唇。 脚步声走过她身边,遮住了她的身形,之后她听见一道称不上熟悉的声音说道:"子不教,父之过,秦生来迟一步,还望见谅。" 她蓦然抬眸,面前人还是一身官服微换,想必也是匆匆而来。 秦凤祤并没有让人去找林锦堂,还是叫了秦淮远来,他一文人,注重教养,为人谦和,对于她这个继子,能有什么……别开眼,今朝凭空踢了下脚边并不存在的东西,暗自着恼。 秦淮远态度温和,周行爹只是冷笑:"好了,秦大人来了,现在咱们就来论一论到底是谁的错,我儿被打成这个样子,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 秦淮远轻点头:“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着他让今朝先出去,只说来论。 顾今朝也不管他那个,径直走了出去,外面春风迎脸,院子里还能看见刚长出来的草儿,带着些枯杆。 44患得患失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景岚让来宝在门口站一会儿,亲自提了灯笼就走过来了,她脚步也轻, 灯笼挂了一边, 屋里顿时亮堂了些许, 虽然看不见, 但是浅浅呼吸声就在身边,顾今朝抿着唇,不动。 景岚随即坐了榻边,她温柔指尖, 轻轻放了她的胳膊上面:“今朝,睡着了吗?” 顾今朝一动不动,也不吭声,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景岚笑,更是伏身过来, 双手都搭在女儿的手臂上, 整个人的全身重量都倚靠了她:“我的儿,你可是学坏了哦,都不理娘, 想想还是你小时候更可爱,小的时候啊,你就爱吃糖, 牙都吃坏了还总是吃, 天天盯着街边那两个卖糖的, 你姑姑真是把你宠坏了……早上也给晚上也给,为了扳过你这睡前爱吃糖的毛病,我就特意买了你最爱吃的糖芽,说你听话,乖乖的睡觉,睡着了就给你吃,然后你就高高兴兴地睡着了。” 今朝无声地撇嘴,任她歪在自己身上。 景岚想起她儿时模样,眉眼柔和:“那时候,真是的啊,后来你发现娘骗你,很生气,到了晚上装睡不理我,娘就过来问你。可就那么生气了,我一问,今朝你睡着了吗?你还是气呼呼说:睡着了!那时候多可爱……” 说着,她霍然起身,伸手按在了顾今朝的腰上。 不等她按,少女一下坐了起来,可是坐起来也晚了,景岚胡乱揉了把,顾今朝没忍住,躲着笑得不行:“别呵我痒别碰,我错了,是我错了娘!” 景岚坐直,看着她躲了老远,笑:“行了,笑了就行了,就当你不生气了啊!” 说起这个了,顾今朝又是瘫倒,她看着窗外那星那月亮,也是叹气:“嗯,不生气,有娘在就好,有娘有姑姑在,走了哪里月亮都还是那个月亮,星星还是那么多的星星,再说也不是你的错。” 景岚招手:“来,到娘这来。” 今朝起来爬行几步,到她跟前了,直接躺了她的腿上。 薄被早滚落一边了,景岚伸手拿过来给她盖上:“今朝,刚才你秦爹爹与我说了,你打同窗的事,娘知道,是因为他言语间侮辱我,所以你受不住,忍不住就动了手。你那时,还想让人去寻你爹来,或许有些时候,我也念及你爹的好,但是,现在,你听着,娘很庆幸做出了最正确的决断。” 顾今朝仰脸看着她,不明所以:“什么?” 景岚身形微动,轻抚女儿的脸:“你这孩子,是很聪慧,在我身边,真是学什么像什么,也很有经济头脑。活学活用,我以为你会更像我多一些,十三四岁时候,正是叛逆,却不想,你这性子,骨子里像林锦堂更多。 你也知道,顾家的家财需要儿郎才守得住,娘万般不愿意把你养成儿子,但是这个世道,对女儿真是不公,像我这样,被人瞧不起,虽然我不在意,但是我不想你也这样。眼下,你需要收敛的,不仅仅是女儿心,还有你的脾气,假若今天去的是林锦堂,怕他是要大闹学堂,甚至将人打个半死,你仔细想想,是也不是?” 今朝点头,沉默不语。 景岚耐心十足,敦敦教导着:“有时候,要学会控制自己,想要整治他,办法多的是,犯不着搭上自己,学会保护自己,才能保护别人,知道吗?” 这是当然,今朝再点头。 景岚引着她的心绪,一直往她的内心最深处:“所以,再不舍,也得舍,你爹他以后会有他自己的孩子,会有自己的生活,都与咱们无关的,我成全他,他也成全我,我们这样都好。以后你把他放在心里,跟你秦爹爹也学着,如何收敛心性,沉稳下来,我看他家几个孩子教得都不错,有些事情,娘真是教不了你,但你一定得能独当一面。” 景岚伸手捧着她的脸,低头。 就那么看着她,渐渐的,眼里也有了水气。 紧接着,她又扬起脸来了,硬生生将那水气憋没了:“今朝,娘告诉你,娘不一定能守着你姑姑一辈子,但是你能,但凡有一天,如果有一天你能等到你爹来找我们,那时候娘要不在了,你千万告诉他,我答应他的事,做到了,他爹娘,我给送终了,他唯一的妹妹,我也守住了。” 顾今朝坐了起来,忙是握住了她手:“娘……” 悲伤稍纵即逝,景岚再回眸时,已是笑了:“不用安慰我,这么多年了,只当他还在。” 心疼她,拥住了她的双肩。 今朝紧紧拥住了,她从小就知道,她亲爹叫做顾瑾,但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问了,她娘只说她爹并非无名之辈。 在她出生之前,她爹突然失踪,她姑姑也疯了,因仇家陷害,顾家被查封,家里两个老人一时受不住打击都病了,后来相继去世。那时还在秀水镇上,她娘还未和她爹成亲,她变卖了家财,才得以办了后事。 此后,她娘带着她和姑姑,一路往东,始终寻找着她爹的下落。 可惜,并无半点消息。 提及往事,总是唏嘘。 顾今朝心里也知道,这么多年了,多半是不在世了。 因为从未见过,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为了哄她娘忘掉那些不高兴的,只管也逗着她:“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说不定有朝一日,娘你子孙满堂,我爹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多给你生几个孙子,你俩可以比一下,看谁孙子多。” 没个正经,不过景岚也是脑补了下那场景,顿时乐不可支:“行了,你睡吧,” 顾今朝心里郁闷也是消散个干干净净,好好躺倒:“嗯,我睡着了。” 景岚强忍住笑意,又拿下了灯笼。 她走之后,顾今朝也真的是笑着睡着了。 一夜无梦,早起又是美好一天,在园子里又摘了些许桃花,放了石阶上晾晒着,晚些时候可以做点别的,特意叮嘱了来宝在晒干之前收起,才是往出走。 顾今朝脚步也快,这就出了秦府大门。 门口停着辆马车,她以为是她娘特意让人等着她的,欢快地上了车。 门帘一掀,怔住了。 秦凤祤端端坐在车里,四目相对时候,他还别开了眼。 顾今朝连忙笑笑:“对不住,我以为是我娘在等我,那我就……下去了。” 她才要放下门帘,秦凤祤目光已经又转回来了:“是在等你,夫人让我等你一等。” 一听是在等她,顾今朝也不矫情,这就钻了进去。 车厢里的地上,果然放着两个书箱,其中一个是她的,来宝先送出来了。 另外一个应当是秦凤祤也放了东西的。 坐了他对面,她也是好奇:“我娘让你等我的?她去哪里了?” 平常时候,娘两个都要一起出门的。 景岚喜欢早早去花房,今朝也喜欢,她喜欢花房。 秦凤祤膝上还放着那两册册卷,他随手打开脚边的书箱,将册卷放了进去,言语也轻:“夫人说是先翁祭日,去大悲宝寺做法事了,知道我去书院,让捎带你过去。” 今朝怕他查看自己的书箱,连忙把另外一个扯了自己脚边来。 也是啊呀一声,忽然想起来了。 可不是她祖父祭日么,每年她娘都要去寺中布施的。 她一拍脑门,懊恼,真是给忘干净了。 秦凤祤和她一起,看着她神色,又别开了眼。 各有心事,车里一下就安静下来了,马车渐渐驶离,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应天书院门前,因还惦记着将锦册送与女学去给赵玘,顾今朝到门前就先行跳下了马车。 可惜秦凤祤虽然迟了一步,但一直盯着她了:“站住!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当着他的面,顾今朝下意识就站住了,也是笑:“不干什么,怕迟了着急嘛!” 说着,抬腿还要走。 可背后千斤重,却是空走两步。 秦凤祤不动声色地站了她背后,扯着她书箱肩带:“胡说八道。” 回头,今朝无力地叹气:“好哥哥,你就放过我吧,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好不好?嗯?好不好嘛!” 她还拼命眨着眼,像耍无赖的小孩子。 这般模样,竟是令人不敢直视。 秦凤祤忙是别开了眼,手里提着的另外一个书箱也背了身后:“随你去吧,我今日也在书院,世子还等着我,为兄先行一步。” 说着大步去了,顾今朝原地踏步两步,欢快道:“好好好,哥哥慢走!” 等他走远了,进了书院了,她才从书院大门处转向了女学,一溜小跑,书箱都觉得不那么重了,到了女学门口,赵玘果然已经在等她了。 少女迎上前来,嗔骂道:“今个早,跑什么!” 顾今朝可真是一口气跑到她面前,书箱这就放了地上,还有点喘:“诶呀……呼……快快,我今日还有别的事……” 说着她弯腰打开了书箱,然后傻眼了。 书箱里,全是卷宗。 这不是她的书箱,因为两个长得一样,可能是秦凤祤当时先错拿了她的。 顾今朝一下站了起来,动作之间,身下一股暗1潮。 糟糕,别说那书箱里面装着那几本锦册不能被秦凤祤看见,暗格里,来宝还放了她的红梅带(月经带)。 啊啊啊啊啊啊…… 她要疯! 桌脚边,少年口中塞着布条,正是唔唔地看着她。 秦凤崚怒目而对,他双手反捆,光只剩两腿胡乱踢了踢,顾今朝低头看见他,蹲了他的面前来。 四目相对,她摇了摇头,目光颇有幽怨:“秦凤崚,你个傻蛋,人家让你走你怎么不走,你可以回去报信求救啊,现在好了,咱们被人抓了,怕是家里还没有人知道。” 那老太监抓了她来,手上一发力,她就老实了。 顾今朝向来识时务,眼看着秦凤崚大叫一声冲了过来,她连连给他使眼色,让他别过来,快回府报信,可他非但过来了,还跟人家讲起了什么律法来,得,人家嫌弃他聒噪,也一起抓了回来。 45管饭就行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如若世子真是为难她, 那示弱无非是最好的办法。 今朝靠坐窗边,掀开窗帘看着外面星空, 云层遮住了些许星星。她娘说星空远看是极美的,但是若能近前,就该知道了, 一个个都是特别的大石头, 丑得很,即使是月亮,真见过就知道, 那上面根本没有玉兔,也没有仙女。 正是出神,秦凤祤的扇子敲在她的肩头, 回眸,他目光浅浅:“怎么, 害怕了?” 并不, 顾今朝放下窗帘, 叹气:“我只是想睡觉,平时这个时候, 该做梦了,大晚上的, 世子这分明是恩将仇报, 故意让人找我不痛快。我以为他不一定是个好人, 凡事都有因果, 不会无故伤人来着。” 秦凤祤轻扇打在手心,看着她:“你才认识他多久,自以为是。” 他神色坦然,无惧无慌,蹭蹭,蹭到了他的身边去,今朝在袖子里拱起手来,直扒着他胳膊,对他像猫儿一样眨巴着眼睛:“看来哥哥与世子是早相识了,他到底怎样个人,让你帮他找什么东西,还有那些卷宗,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东西,跟我说说啊,嗯?” 才一靠近,鼻子一痒,控制不住立即打了个喷嚏。 紧接着,喷嚏一个又接了一个,连忙又躲得远远的了。 拿了帕子遮掩口鼻,顾今朝后知后觉,躲无可躲了:“你这是抱了猫儿还是狗儿?” 她从来喜欢小动物,但是却是碰不得。 秦凤祤低头看了看,也是笑:“之前,我爹与祖母说要娶你娘,府里不能再养猫狗,却是这个原因,凤翎还说矫情,世上怎有人,会一碰到猫儿就不行的人,原来是真的。” 他伸手在腰间一捋,一个短毛兔尾巴状的挂饰这就到了掌心。 顾今朝缩在车厢一角:“就是那个,我自小就和姑姑一样,碰不得这些。” 少年离得远了,秦凤祤也是笑:“这世上还能有让你怕的东西,也是难得,日后天天挂身上,你就能躲远远的了,真不错。” 今朝:“……” 秦凤祤放下挂饰,唇边尽是笑意:“世子的事,你不知道更好,不要问了,一会到了世子府,我与他说说,莫怕,有为兄在,不会难为你的。” 说什么有为兄在,不会难为她。 这样的话,实在让人脸红。 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小时候就连打架,也只有她自己按着她爹那些路数来,可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才认识多久,一个继兄,张口就说什么,说什么有为兄在的话,实在……实在让人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抿唇,顾今朝双手抓了斗篷的帽子过来戴上了,整个人都缩了斗篷之下:“那好,我不问,我睡一会儿,到了世子府你叫我。” 也看不出什么神色,整个人都遮住了。 秦凤祤伸手抚过那兔毛挂饰,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迎娶景岚之前,景夫人提了三个要求,一是她会带着儿子和身体不大好的小姑子过来,必须善待准备修建单独小院,二是将顾今朝送去书院读书,多加教诲。三是府中不能养猫狗与任何带毛的小动物。 之前,祖母也颇有怨言。 觉着景夫人实在咄咄逼人,要求过分。 父亲全都照办,秦凤祤也实在理解不了,今日想来,真是都有情可原,三个要求,都为了顾今朝和顾容华,就连是他,也不得不佩服起那个女人来。 马车行了一会儿,到了世子府门前停下了,秦凤祤叫了顾今朝两声,先行下车。 本来她也没睡着,听见动静连忙跟着下车了。 世子府挨着东宫,长巷头上就有侍卫盘查,早有人等着他们了,前头提着灯,还不忘提点着他们:“世子身子不好,这两日心情也不好,千万莫忤逆了他。” 今朝一直点头,才不想惹他。 秦凤祤看她一眼,她立即意会,落后两步,专门站了他身后。 世子府里,反倒不如外面亮堂,昏昏暗暗只几盏灯,走进后院东边才渐亮了起来。东边这个院子明显与别个不同,假山园艺即使在夜色当中,也能见其美,抄手游廊靠着池塘,点点红灯挂在上面,被风一摆,一眼望过去,廊中红光朦胧。 走上去,有一种总也走不到的错觉。 顾今朝一直跟着秦凤祤的身后,也不知走了多远,终于下了长廊,到了庭院当中,还不等上前,就听见两个丫鬟的哭声。 小声抽泣着的,都苦苦哀求着。 “求你了嬷嬷,跟世子说一说,这撵了我们出去,可让我怎么活啊!” “是呀嬷嬷,我们也没有做什么错事,就这么撵出去,回去父兄不能容,可真是不能活了,世子最听您的话了,您给说一说,哪里做的不好,我们一定好好伺候世子……” “给嬷嬷磕头了……” “给嬷嬷磕头……” 一个手拄拐杖的妇人在旁站着,她也不说话,一个小丫鬟在旁搀着她,倒是不耐烦了:“行了,没个错处世子能撵你们走?少不得是嘴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嬷嬷因着你们又得多费心去寻丫鬟了,你们当她愿意么,一个个的,进了这园子多不容易也不是不知道,留不住怪不得了别人!” 说着让人拉了那两个丫鬟出去,顾今朝一走一过,更觉谢聿冷血无情,心中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站在石阶上,小厮进去通报,屋里的光从门缝当中映在脚面上,顾今朝低头看见,不由感叹,真是奢侈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片刻,老管事出来相迎,秦凤祤带着顾今朝缓步走进。 屋里熏着香,可这淡淡香气也遮掩不住汤药的腥味。走了里面,谢聿已经起来了,他一身常服,身上并无佩戴任何的佩玉,可即使这样,他那样身姿的 ,单单只往那一坐,翩翩公子真是天生贵胄。 因为额头上有伤,长发光只拢在脑后,发带飘落下来,他坐在桌边,一只手还在药碗边上摩挲,听见脚步声,谢聿抬眸。 秦凤祤连忙上前,顾今朝站了他的身后,齐齐见礼。 少年身披斗篷,乖巧得不像话。 谢聿收回浅浅目光,又落在手边的药碗上了:“这碗药实在苦,吃不下了。” 老管事赶紧上前:“世子本就病着,这又摔了一下子,还是及时喝了药吧,早日养好身子是正经。” 谢聿一手在额边发带上轻抚而过:“现在还是头疼,没好了。” 秦凤祤连忙抱扇上前:“今朝尚还年幼,不懂深浅,还请世子恕罪。” 谢聿一手拉过发带,在指尖轻卷:“奥?” 他语调轻快,因口中含有蜜饯,言语不清发出了一声含笑的奥来,抬眼看过去,正遇见少年探究目光,四目相对,顾今朝连忙别开眼,又往秦凤祤身后躲了躲。 秦凤祤察觉到她动作,也下意识侧身一动,将整个人都遮住了:“是,请世子恕罪。” 谢聿看见他刚才动作,也是扬眉:“你倒是护着他。” 顾今朝一直站在秦凤祤身后,盯着他的背后,竟也安心,她侧耳细听,对世子的刻薄早有耳闻,正是懊恼,秦凤祤伸手撩袍,这标准的要跪的姿态就像是春雷,有什么一下在她头顶炸开了。 一把抓住他手臂,今朝错身上前。 不让他跪,她直看着谢聿,尽量心平气和了:“敢问世子殿下,今朝何错之有?如果出手相救也是错的话,那今朝无话可说,至于摔那一下,非今朝所愿,真不是故意的。世子洪福齐天,气度非凡,想来也不会只因为心情不好,而故意为难我的,是吧!” 当然了,她这么说也带着三分故意,七分侥幸。 不过很显然,她低估了谢聿的病态。 他直接了当地截住了她的话头:“嗯,心情不好,的确是故意为难你,那又如何?” 顾今朝微怔之余,也是坦然:“不如何,但是既然是心情不好,才想故意为难人的话,也不算无理取闹,想法子让世子欢喜起来不就行了。” 她一副理所当然模样,和山上时一样。 谢聿来了兴致,拿起了药碗来:“你有法子?” 今朝点头,与秦凤祤站了一处:“姑且一试,却不知世子喜欢什么?” 谢聿才拿起的药碗又放下了,语气还算平和:“并无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汤药里的腥味,顾今朝都闻到了。 她从小就最讨厌吃药了,眼见着这位拿起了又放下也是在心中唏嘘。 如何应付过去今晚才是要紧,今朝想了下:“我知道有种影子戏,小时候,我娘哄过我的。她说这东西还未曾问世,世子定然没有见过,我可做来试试,一个人给世子演出大戏,应该还挺有趣的。” 谢聿闻言勾唇:“的确未曾听过,可以试试。” 秦凤祤见他搭言,神色间并无恼意,忙是上前,说那需要回去准备准备。谢聿自然不肯放人,只说世子府什么都有,缺什么用什么,只管说,没有放人的意思。 都在意料之中,今朝又说那让兄长先回去,她一人留在世子府即可,可谢聿答应了,秦凤祤又是不应,非说什么一起来,也要同她一起走。 谢聿这就让人送了他们去厢房,他喝药,又含了两块蜜饯。 正常做影子戏的人骨,需要精雕细选,此时着急出活,顾今朝就让人去取薄木片来,刀具需有斜口刀、平刀、圆刀、三角刀、花口刀的等等,一一摆了桌子上面,她洗了手,也坐了过来。 屋里不让留人,丫鬟小厮都撵了出去。 秦凤祤挑了烛火,也落座,略有担心:“这是要做什么?” 顾今朝拿了一把斜口刀,先大片的削起了木头片大小来:“他吧,你想啊,从小在世子府长大,金银珠宝,他不缺这个。他身子总是将养不好,用我娘的话来说,那就是心病,心病这种病吧,放他身上就是个富贵病,若是一般人家的,愁了今日米愁明日粮,没空想别的,他就是闲的,等他找到事做了,心病自然就好了。我做点他没见过的东西,让他过过眼,先过了今晚再说。” 她手上动作也快,很快就削了个人形,去其四肢,仔细雕起了身上衣摆。 秦凤祤看着,也是稀奇:“去了四肢干什么?这是个人?” 46癞□□诶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第九章 钟声响起,整个书院都安静了下来。 顾今朝急匆匆出了女学,才走进书院长廊, 连忙后退两步,侧立一旁。 长廊的那头, 谢聿扬着脸, 脚步匆匆。 他脸色苍白,一身锦衣佩玉琳琅,那日见过的老太监直在他身后跟着:“主子,还是先回府里吧, 还病着, 本来就受了风了,御医在府里候着呢!” 谢聿神色不耐:“那就让他们候着。” 老太监亦步亦趋地跟着身边:“那些卷宗主子要怎么处理?” 他抿唇不语,随着脚步越发的近了,瞥了眼躲在柱子后面的少年,匆匆走过。 “主子身子要紧, 还是先回府吧!” “……” “主子……” “……” 眼见着他们走远了, 今朝才在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谢聿在书院门口上了马车,她跟了后面张望片刻,转身。 好像听见那老太监说什么卷宗,不巧的是,她背后书箱里装的就是卷宗, 世子脾气诡异乖张, 也不敢轻易上前询问, 还是要先找到秦凤羽问个究竟。 进了学堂,跟教学山长告了假,说是肚子疼,休学一日。 秦淮远一状告到了老太傅那里,为此,书院掌教特意去了秦府一趟,才使得秦淮远回心转意,同意今朝再回书院读书的。 如此,顾今朝今日到了书院,他们都出于意料之外,请日假自然是要给的。 出了学堂,直奔藏书阁,秦凤祤并不在楼上。 下楼问了人,走了好几个院子都说没有看见。 自两年以前,每次来月信,好像这几天都不大顺的。 强忍心中烦躁,不死心再回到藏书阁,仔细找了一番。 没有找到人,恹恹的下了楼,随便坐了石阶上面。 双手捧脸,背后的书箱好像压得她的背都弯了,低头,脚边两个小虫子相互追逐着到处乱窜,她眸光微动,随着小虫子来来回回地吹着气。 也不知是风,还是她呼出来的气,这两只小虫子滚了又滚,控制不住原来路线了。 看吧,她现在和这小虫子没有什么不同。 在她还不能保护娘和姑姑之前,还需忍耐,是了,要忍耐,好好长大才对。 正是平和心底躁动,眼底突然多了一抹青色。 蓦然抬眸,秦凤祤正低头看着她,四目相对,她一下站了起来。 差点撞到他的下颌,还好,两个人才一撞上都躲了一躲,秦凤祤退后两步,站住了:“你在这干什么,说你跟山长告了假,哪里不舒服?” 她上上下下来来回回都走了多少圈了,哪里不舒服,是全身都不舒服。 回手摘下书箱的肩带,双手抱着送了他的面前来:“兄长拿错了我的书箱,我一直在找你,我的书箱呢,快点还与我。” 秦凤祤诧异地看着她:“什么错了?” 顾今朝将书箱放了地上,打开让他看:“看,这不是我的书箱。” 里面卷宗才一露出来,秦凤祤左右看看,抓住今朝手臂,弯腰将书箱重新盖上了:“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别人看见这些卷宗?” 她连忙摇头:“我才发现就来找你,我的书箱呢,嗯?我的呢?” 秦凤羽提起书箱这就背了身后:“千万别往别人知道,你看了书箱里的东西,你的书箱让我给了世子,现在只求莫出大错,你书箱里面都有什么,书?” 今朝:“……” 秦凤祤已经转身了,早上顾今朝上车之后,他也是阴差阳错,不知怎么偏就拿了她的箱子,此时多说无益,还是要快点将书箱换回来才是。 顾今朝连忙跟上,紧随其后:“你……你把书箱给了谁了,该不会是那个世子吧……” 她现在已经确定了,老太监口中说的,就是卷宗。 其实她一个书箱没有什么,那几个锦册就是被发现了,只要秦凤羽不追究,也没什么,但是里面暗格那个红梅带,怎么想怎么扎心一样的。 果然,秦凤祤站住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京中只此一个世子。” 顾今朝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好哥哥,你可真是我亲兄弟,给我书箱换回来吧,里面有我娘给我的东西,很重要的,你去哪里,带我一起。” 秦凤祤看向了别处:“放开。” 今朝哪里肯放,拖着他手臂蹲了地上:“哥哥答应我,带我去,把我的画箱拿回来,我就放开。” 秦凤祤回身,低头看着这个快要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少年,无语:“你这成何体统!” 今朝扬着脸,真像个小无赖:“不管,你去哪里,至少得带我去。” 真是……拿她没办法。 含糊其辞嗯了声,他等她站起了身,这才往外走。 秦家马车还在书院外面,顾今朝跟着秦凤祤上了车,终于把心放下一半了,到了世子府门前,秦凤祤让她乖乖坐在车里等他,只身进去了。 她悄悄掀着窗帘,从缝隙当中看着他的身影,许是之前来回出入过,门口侍卫很快让进。 耐心等了一会儿,只是片刻之后,秦凤祤两手空空,又一个人出来了。 他到了车前,站了窗边:“世子不在府中,世子府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出去找他了,他拿了你的书箱不知去向,之前有所交集,我也出去找找,你先回去吧!” 看吧,就说这两日事事不顺,今朝叹气,开始自我洗脑:“算了,听天由命,世事总是如此,不如意之事,七七八八,这样也好,那样也罢,不会有任何事任何问题的。” 秦凤祤:“……” 念叨一通,顾今朝将车帘挑了起来,对着他懒懒摆手:“兄长,今朝先走一步。” 细腕露出一截,白白的。 敷衍地摆手之后,人就倒了车里头。 秦凤祤不由失笑,别开眼之后又向前一步,伸手扶在了车窗上,一把掀开窗帘,少年正在车里挺尸状,对上他的目光了,鲤鱼打挺一样又坐了起来。 顾今朝眨巴着眼睛:“怎么了?又?” 觉得有点失礼,后面又加了一句兄长。 有事相求,就叫他好哥哥,无事了就是兄长兄长的。 秦凤祤两指在窗上敲了敲,没想起来要说什么,光只放下了车帘,退后一步:“没事,回吧。” “诶?” 下一刻,顾今朝好奇的脸又在车帘那探了出来,他一手按了她脸上,直接给她按了回去,让车夫赶车。 车一动,就再没动静了。 今朝跌坐回车里,不想回秦府。 直接让车夫送她去大悲宝寺,今日是她祖父祭日。 每年的这个时候,她娘都会带着姑姑去寺庙诵经修行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今个并没有叫她。挂起了窗帘,顾今朝靠了窗边吹风。 春风拂面,她看着马车一点点驶远,出了城。 大悲宝寺在郊外的山下,寺庙已有百年历史,据说是曾经的大善人建的。僧人们平时不受功德箱,不受银钱,每日一餐,只受些粮,每逢初一十五还都在山下布施,如有流浪儿可去喝粥。 方丈半戒师傅每月也行法事,开法会。 来寺院当中拜佛的香客络绎不绝,顾今朝对此嗤之以鼻。 如果什么事,来拜拜佛都能好了的话,那大家都来拜佛就好了啊,如果佛祖真的显灵的话,那么她爹早该回来了。她姑姑也早该好了。 一路往西,到了山下,能看见山腰上的大悲宝寺。 今朝下车,让车夫赶车停靠一边。 路边都是小草和花,野花有白色的,紫色的,还有些根本叫不上名字的,她随手摘了一些,拿在了手里。 放在鼻底下闻了闻,也有淡淡的香味,顾今朝在人潮当中穿行。 走了山腰处,径直进了寺中。 正门对着的大雄宝殿,人来人往,到处可见磕头跪拜的香客。 偏门几大殿,都有不少人。 她娘带着姑姑,只能去后院落脚,走过大雄宝殿,从偏殿往东,进了后院,顾今朝才要挨个殿里找找,冷不防一抬头,瞧见山上那草屋前的柳树下,靠着个人。 定睛一看,喜出外望!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顾今朝顺着后门就冲了出去。 大悲宝寺后院多半都是权贵才来,沿着后院出去蜿蜒着小路能上山。山上不知何时盖了个草房子,围着这房子,周围光秃秃山石一片,只斜地里一棵柳树。 此时谢聿一身锦衣,正靠在树前。 顾今朝一路小跑,顺着小路上了山,近了前,更是惊喜。 谢聿手里扯着个柳枝,低头不知摆弄着什么,就在他的脚边,就放着她的书箱! 今朝眉眼弯弯,越是近了,脚步越是轻了…… 山风更是大一些,谢聿一直低着头。 他肩头的流苏都偶被吹动,柳枝被折下一小段,他轻轻拧了拧,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 薄唇微动,柳笛顿响,男子那双修长秀美的手来回摆弄两下,勾起了唇。 这般笑意,可是从未见过的美色,称得上是秀色可餐。 只不过,察觉到来人,笑意顿失。 谢聿并未抬头:“来者何人?” 顾今朝笑眼弯弯,站在了几步开外:“山水有相逢,却不知在这大悲寺,也能见到世子英姿。” 似曾相识,谢聿闻言抬眸。 漆黑的眸子,深邃不见底,他淡淡目光在她身上扫过,落了她的面前,又是笑:“今个真是个好日子,多个人也好。” 说着,站直了身体,点头示意她上前。 顾今朝迟疑片刻,举步。 谢聿目光沉沉,闲闲道:“注意脚下有众生,别惊扰了我的朋友。” 47岁月静好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人人都知道世子是个病秧子,隔三差五世子府就会有世子病了的消息传出来,看着他这脸色, 的确是一脸病容。她想起老太监劝他的话,看着他这般模样, 强忍住也劝他这就回去。 她的目光落在书箱上面,抿住了唇,不知该怎么开口讨要书箱。 也不知道谢聿打开了没有,想直接说是她的拿错了, 又怕他详细问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万一知道她背过那个书箱,里面那些卷宗,到底看过没看过,说了只怕他也不信。 到时候惹祸上身就不好了,正是暗自腹诽, 谢聿加深了笑意,抬眸看着她了:“它叫小呱, 或许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今朝手抖了一抖, 呵呵干笑两声,犹豫着是要坐在一边的石头上, 还是要坐在书箱旁:“你们很熟?” 她常年和姑姑在一起, 对于和脑子不大正常的人聊天, 还是颇有心得的, 很快融入他的世界,那就是和他熟悉起来的最快方法。 谢聿一身锦衣,看着她,一脸正色:“刚认识。” 顾今朝笑,旁边寻了块大石头,这就坐了下来:“那为什么不是叫小青或者小蛙,而是叫小呱呢?” 他并没有搭言,只瞥着她,目光更沉。 好吧,下意识将他和姑姑看成一样的果然不行,今朝恨不能立即收回刚才说出口的话,对着他伸出双拇指:“小呱这名字起得好,起的好!” 可惜拍马屁拍到了腿上,柳树下也有一块大石头,谢聿坐了下来:“怎么个好法?” 可能,他这个时候是需要一个人陪着聊天的吧,她胡扯是随口就来:“世子也说了,脚下有众生,众生有相也无相。小呱有呱也无呱,跳走有呱也无呱,一只青蛙不是许多青蛙,可不就是小呱嘛!” 他一手托腮,一手搭在书箱上面:“继续。” 今朝眨眼:“什么?” 谢聿勾唇:“胡扯。” 顾今朝:“……” 见她目光又到,他还在书箱上面拍了拍:“你为何上山,从刚才就总是看这书箱,怎么,你对箱子里面的东西很好奇?” 是他平时那样慵懒笑意,声音在风中也慵懒至极。 顾今朝见他一针见血,问出来了,斟酌了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事实上,世子手下按着的,是我的书箱。兄长错拿了我的,后来他发现拿错了,又把那个送了世子府,现在世子府好多人都在找你,我娘和姑姑来了大悲宝寺,我是来找我娘的,不想正巧遇见大公子你,就过来了。” 一听说是她的书箱,谢聿依旧笑面:“那又怎样?” 诶? 什么怎样,拿错了,就该把书箱还给她的吧! 今朝眨眼:“烦请世子将书箱还与我。” 他听说拿错了,眼都不眨一下,却不知他是不是看过了,暗格虽然不易被人发现,但也忐忑。正是仔细瞥着他脸色,谢聿两指在书箱上面敲了一敲:“许是命,也罢,既然是你的,那就还给你。” 她喜出外望,赫然起身:“多谢多谢。” 可才到他跟前,他又靠了书箱上面:“还给你可以,但今个是我生辰,总不能白给了你。” 今朝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只腰间一块中郎府的腰牌,不能给他。 她想了下,抬手扯过柳枝来折下几枝,手指翻飞,很快编结成环:“既是世子生辰,那我送世子一个礼物,世子生在世子府,什么宝贵东西没有见过,许是不知,这山林野外,其实乐子也很多。我小的时候,我爹常常带我上山下河的,现在想起来,也回味无穷。” 说着,回身坐下,与他相邻。 曲起双膝,花环放了膝盖上,来的路上采摘了的那些野花,卷着绢帕放了怀里,这时候伸手拿出来,抓在了手心里。 颜色许多,顺着花环插编一通,再举起来时,已是笑容满面:“看!” 柳叶环着野花,编织成环。 谢聿的确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盯了片刻,又看她。 顾今朝就知道他不知花环为何物,轻轻往自己头顶一放,左右还转了转头,扬着下颌让他看清:“怎么样,装点起来也不差美服华冠。” 少年眉眼如画,戴着这花环当真像是小仙童似地。 眸光微动,谢聿也坐直了,半晌才哑哑从嗓子里嗯出一声。 今朝随即拿下花环双手递了他的面前:“赠与世子,愿世子呃……愿世子身体安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现在一心记挂着书箱里面的红梅带,恨不能背了书箱就走。 谢聿伸手接过去,也低头戴了头上。 他这般绝色,回眸间也歪了头看她:“怎样?” 四目相对,今朝怔住。 难怪娘亲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男人好看起来,真是让人自愧不如。 她狠狠点头,实话实说:“好看。” 心底多少夸赞之词,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里只剩好看两个字了。 谢聿手里的柳笛在两指间翻转,目光浅浅。 他靠回柳树边,将柳笛放唇边吹了一下,轻轻一响,也是皱眉。 又看向今朝:“你爹可教过你这个?我听人吹过,能成曲。” 这个简单,顾今朝连忙讨价还价:“当然,我就会,这样,我给世子吹首小曲儿,要是觉着可还行,就把书箱还与我,我娘和我姑姑还在山下,我该回去了。” 难得谢聿心情不错,点头。 他将柳笛递过来,今朝没有接。 她拍拍屁1股站了起来,挑着一枝粗一点的折了下来。 折好长短,一眼瞥见谢聿腰间还挂着一个精美的匕首,伸出了手:“借匕首一用。” 谢聿随手解下,递了她。 削好柳笛长短,轻拧了,抽出柳枝。 顾今朝用匕首剜了几个小洞,之后将匕首还与他。 她做好柳笛,双手扶着放在了口边,想了下,记起林锦堂教过她的小曲儿,附着两手就吹了起来。开始还有点生疏,不消片刻,就真的成调了。 像江南小调,在山上被风一和,也别有一番情致。 谢聿微扬着脸,不知看向何方。 他脸边的流苏垂下来,因脸色苍白,总觉得他还未到弱冠之年。 一曲了,今朝将这手里柳笛递给了他:“我这个也送世子,其实想吹出调的话,也不知柳笛可以,心情的好,什么都可以。” 说着硬塞了他手里,回手摘下了柳叶,卷了一一个小边,擦了擦放了唇边:“小叶子都能吹出来的,竹叶,柳叶,甚至是任何的树叶,都可以。” 说着以手遮掩,吹出了清调。 谢聿低头,掩去些许复杂情绪:“都是你爹教你的?” 顾今朝嗯了声,试探着走了书箱面前,伸手:“我得走啦,时候不早了。” 她弯着腰,一只手才碰到书箱,谢聿回身按了她手背上。 相比较她冰冰凉的手背,他掌心滚烫,随即放手:“走吧。” 竟然这么顺利,顾今朝心底暗喜,背上书箱当即转身:“山上风大,那世子也早些回去……” 走开几步,回头。 谢聿手边放着两根柳笛,一把匕首。 他依旧戴着她送的花环,靠着柳树已然闭上了眼睛。 听见脚步停留,谢聿淡淡道:“不许与别人提及,只当没有见过。” 今朝立即点头:“好。” 她才要走,他又说:“也不许再来。” 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不过书箱失而复得也未多想,顾今朝痛快应下赶紧下山,奔了寺中。她娘果然戴着姑姑在后院清修,正赶上用斋饭,今朝也留下吃了一点。 她跟着一起施粥,收拾残局,一直忙了小半天。 直到夕阳西下,山上的香客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实在撑不住到寺外换了红梅带。 到了山下,只剩秦家两辆马车还在了,顾今朝坐了车上等着,不多一会儿,她娘和她姑姑也都上了车,今个姑姑正常得很,上车就嘘寒问暖,温柔得很。 顾今朝心事已了,靠了她的身上。 顾容华轻抚她的脸,给她扯着领口仔细整理,从后颈处掉落一片柳叶,都看见了。 “去林子里打滚了?” “……” 莫名地,今朝心里紧了一紧。 她突然想起谢聿坐在柳树下的模样,他撇下御医们,一个人来到这郊外,还不许她与别人提及,他望向天边的目光,他掌心那样滚烫的,一脸病容…… 腾地坐直了身体,顾今朝忙是推了一边靠着的景岚一把:“娘,你顾看好姑姑,我回山上一趟,去去就回。” 说着掀开车帘,随即跳了下去。 天黑了以后,寺中大门全部都会关上。 她寻着上山的路,脚步飞快。 趁着还没黑,去看一看,看一眼也能放心,说不定就……走了呢! 48岁月静好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日上三竿,窗外白云懒懒,鸟语花香。 顾今朝两手扒着窗棱上, 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窗下是一个花圃, 里面的迎春花开得正盛,门口守着两个侍卫模样的人,院中巡逻队带刀走过,脚步齐刷刷的, 其中有几个看见她了, 也像没看见似的。 她大概看了下方位和房屋布局, 暗自记了心里,这才回身。 屋里摆设古朴奢华,桌子都是黄檀古木,上面的砚台,落笔, 一一过了眼,没有俗物, 顾今朝伏身在桌上, 抱了抱:“真想抱家去。” 桌脚边,少年口中塞着布条, 正是唔唔地看着她。 秦凤崚怒目而对, 他双手反捆, 光只剩两腿胡乱踢了踢, 顾今朝低头看见他,蹲了他的面前来。 四目相对,她摇了摇头,目光颇有幽怨:“秦凤崚,你个傻蛋,人家让你走你怎么不走,你可以回去报信求救啊,现在好了,咱们被人抓了,怕是家里还没有人知道。” 那老太监抓了她来,手上一发力,她就老实了。 顾今朝向来识时务,眼看着秦凤崚大叫一声冲了过来,她连连给他使眼色,让他别过来,快回府报信,可他非但过来了,还跟人家讲起了什么律法来,得,人家嫌弃他聒噪,也一起抓了回来。 他不老实,还捆了他。 他口口声声说天子脚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歹人,人不爱听,就拿布带塞了他的嘴。 才给她们两个放这屋里时,她第一时间想给他口中布条拿出来,谁想到少年被塞了一路,恼怒至极,张口就是礼仪道德,羞愤得差点去撞门。 这会儿还好,冷静了些。 顾今朝举着两手,在他面前摆了摆:“秦凤崚,知道人家为什么不捆我,非得给你两手都捆上吗?” 秦凤崚:“唔唔……” 顾今朝又指了指他口中的布条:“知道人家为什么非要给你嘴堵上吗?” 秦凤崚更是恼:“唔唔……唔唔……” 她伸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往外面看了眼,又埋头凑了更近了:“秦凤崚,我给你解开,你能不能别再大喊大叫了?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大概知道是谁把咱们弄来的,你别叫嚷,咱们两个好好商量一下,怎样?” 见他点头,今朝才把他口中布条拿了出来,少年轻咳几声,她扶着他肩头,还给他拍了拍后背。 秦凤崚肩一动,嗓子已哑:“给我松开。” 顾今朝这可无能为力,在他背后折腾半天也没能打开绳索,这特殊的捆法还打着死结,她坐了地上,翻来覆去研究半天,也毫无头绪。 俩人挨了一起,她也是泄气了:“打不开,不知什么手法,要是我爹在就好了,他保准能打开,也是,我爹在也不能让人把我这么扛走。” 秦凤崚左右看了看:“你哪个爹?” 顾今朝低头去捡布条作势再给他嘴堵上,他连忙闭口不言了。 屋里只她俩个,今朝撞他的肩:“对不住了,你这是被我连累了,自从进你家门了,似乎什么歪门小鬼都来了,再忍忍,一会儿见了世子我求他放你回府,也许赶上他心情好,不会难为你的。” 世子? 秦凤崚不由怔住:“你的意思,这里是世子府?” 今朝点头:“是,不知道怎么招到他了,也不知道突然抓我来干什么,你且再忍忍,对不住了。” 她连说两次对不住,恳切得很,秦凤崚反倒不觉有什么了:“没事,若是世子的话,他与大哥是同窗,都是太傅门生,不看僧面看佛面,应该没甚大事。” 今朝嗯了声:“你当然是没甚大事,三番两次的,我看我是要倒霉了。” 话音才落,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那老太监走了进来,鹰目一扫,奔着她们两个来了,顾今朝自动站了起来,迎头而上。 果然,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秦凤崚挣扎着站了起来,也是追了过来:“你要带他去哪?把我也带去!” 今朝回头瞪了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在这等着。” 说着跟人走出房门,还主动帮着给门关好了,老太监回眸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还算机灵。” 今朝跟着他的脚步,走下石阶,亦步亦趋地:“伯伯,嗯……我能叫您伯伯吗?世子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我书院也没告假,还有我那个哥哥,他还捆着,他也没什么事,能让他先回去吗?” 她略歪着头,好像人真是才被叫来的一样。 神色谦卑,态度恳切,还十分配合着跟了他身边,一点胆怯没有,老管事回眸瞥了她一眼,也是不忍:“是了,世子叫你来,自然有世子的道理,他身子不好,说什么做什么你多担待些。” 这就好比杀人放火前,说的什么狗屁我心情不好,你多担待些一样。 顾今朝心底嘟嘟嘟,面上还有几分笑意:“那我哥哥他……您看是不是让他先回去了,他今个得去书院呢!” 走上长廊,凉风扑面,对面匆匆走过来两个丫鬟,一人手里端了一个盆,一盆血水,一盆中有碎了的药碗残渣,还有带血的绢帕。 一走一过,见了老管事连忙上前见礼,他可是先急了:“怎么,见血了?” 其中一个忙是回道:“是,刚开始只有一点血丝,御医给扎了针了,不想才拔了针,连吐两口。” 老管事拂袖走过,脚步更快。 顾今朝双手合十,一边走一边暗暗祈祷,可千万别出什么事,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要卷进世子府来,什么事等她出去了再说。 出了长廊,院子里三个御医模样的人正是跪了石阶前,一个男人长身而立,他一身官服,正是恼怒,:“不是说有起色了么,今个怎么还咳起血来了?岁岁年年都说有起色了,就是这么有起色的?” 御医们也是冷汗津津,只是伏身不起:“从脉象上看,的确还算平稳,扎了针之后也却有起色,老夫也不知为何咳血,还待从卷宗入手,再查实查实。” 老管事脚步匆匆,忙是上前:“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不如让御医们先停了针看看,卷宗中也确有实例,许是不服。” 御医们也是互相推诿起来,那边又有人来催着进宫,谢晋元缓了缓脸色,叮嘱两句带着御医们转身要走,顾今朝本来是低着头的,想着少一事是一事,万万不能多事,可人走过她身边,却是看见她了。 “这是谁?” “回王爷的话,是书院的学子,世子这两日身子不好,御医又不让出门。想找人说说话,才让老奴去请了来的。” “……” 啊呸啊! 顾今朝蓦地抬起了眼来,多少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说是被抓来的,房门开了,一个嬷嬷模样的,扶了门边:“顾小公子,我们世子请你快些进去呢!” 一听儿子催了,谢晋元也是要走,今朝暗暗叫苦,忙是低头见礼。 顾小公子? 二人擦肩之际,谢晋元又站住了:“京中顾姓罕见,谁家儿郎?” 顾今朝再抬眼:“王爷容禀,今朝乃是花房景岚之子,如今随母落在国公府,顾今朝是也,今个和哥哥同车本是要去书院读书,不想世子突然嗯……突然叫了我们来。” 她定定看着他,自报家门,也是心生侥幸。 如果看了,定能察觉出异样。 可惜谢晋元是上下打量着她了,但是似没在意她的话,只是嗯了声:“顾今朝,你娘起的好名字。” 他怎知是她娘起的名字,今朝怔住。 正是看着他,他已回头。 老管事知他有话吩咐,低头:“王爷请吩咐。” 谢晋元眸色微沉:“世子身子不好,自然有些脾气,但是你和嬷嬷也需知深浅,景夫人与本王有些渊源,说会话可以,也要好好给人送回去。” 老管事忙是连声称是,今朝简直是欣喜若狂。 没想到,竟然! 她娘和世子府还有渊源,提着的这颗心总算放下了。 谢晋元脚步不停,大步去了,老管事脸色果然缓了许多,伸手来请:“顾小公子请。” 有了谢晋元的这句话,总算有了一点保障,顾今朝更是无惧,大步上前,进了屋里,除了满是腥苦的汤药怪味消散不去,别的已经收拾干净了。 窗都开着,谢聿一身锦衣,歪了榻上。 他望着窗外,懒懒白云飘过,听见了脚步声也未回头,嗓音也是慵懒至极:“顾今朝,你来了啊!” 今朝上前,心想什么叫我来了啊,不是你让人给我抓来的么,倒是想不来了,如果可以的话,谁想来来着! 勾起唇角来,她笑意浅浅:“是,今朝来了,却不知世子让今朝来,所为何事呢!” 谢聿轻笑,随即转过头来。 此时他长发都束了起来,能看见他左眉上一道浅浅的疤,才结痂:“你猜呢?” 若非是唇边笑意太浅,真个是公子无双,绝色天成。 谢聿神色不耐:“那就让他们候着。” 老太监亦步亦趋地跟着身边:“那些卷宗主子要怎么处理?” 他抿唇不语,随着脚步越发的近了,瞥了眼躲在柱子后面的少年,匆匆走过。 “主子身子要紧,还是先回府吧!” “……” “主子……” “……” 眼见着他们走远了,今朝才在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谢聿在书院门口上了马车,她跟了后面张望片刻,转身。 好像听见那老太监说什么卷宗,不巧的是,她背后书箱里装的就是卷宗,世子脾气诡异乖张,也不敢轻易上前询问,还是要先找到秦凤羽问个究竟。 49万福金安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她大概看了下方位和房屋布局,暗自记了心里, 这才回身。 屋里摆设古朴奢华,桌子都是黄檀古木, 上面的砚台, 落笔, 一一过了眼, 没有俗物,顾今朝伏身在桌上,抱了抱:“真想抱家去。” 桌脚边,少年口中塞着布条,正是唔唔地看着她。 秦凤崚怒目而对, 他双手反捆, 光只剩两腿胡乱踢了踢, 顾今朝低头看见他, 蹲了他的面前来。 四目相对, 她摇了摇头,目光颇有幽怨:“秦凤崚,你个傻蛋,人家让你走你怎么不走, 你可以回去报信求救啊, 现在好了, 咱们被人抓了, 怕是家里还没有人知道。” 那老太监抓了她来, 手上一发力,她就老实了。 顾今朝向来识时务,眼看着秦凤崚大叫一声冲了过来,她连连给他使眼色,让他别过来,快回府报信,可他非但过来了,还跟人家讲起了什么律法来,得,人家嫌弃他聒噪,也一起抓了回来。 他不老实,还捆了他。 他口口声声说天子脚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歹人,人不爱听,就拿布带塞了他的嘴。 才给她们两个放这屋里时,她第一时间想给他口中布条拿出来,谁想到少年被塞了一路,恼怒至极,张口就是礼仪道德,羞愤得差点去撞门。 这会儿还好,冷静了些。 顾今朝举着两手,在他面前摆了摆:“秦凤崚,知道人家为什么不捆我,非得给你两手都捆上吗?” 秦凤崚:“唔唔……” 顾今朝又指了指他口中的布条:“知道人家为什么非要给你嘴堵上吗?” 秦凤崚更是恼:“唔唔……唔唔……” 她伸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往外面看了眼,又埋头凑了更近了:“秦凤崚,我给你解开,你能不能别再大喊大叫了?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大概知道是谁把咱们弄来的,你别叫嚷,咱们两个好好商量一下,怎样?” 见他点头,今朝才把他口中布条拿了出来,少年轻咳几声,她扶着他肩头,还给他拍了拍后背。 秦凤崚肩一动,嗓子已哑:“给我松开。” 顾今朝这可无能为力,在他背后折腾半天也没能打开绳索,这特殊的捆法还打着死结,她坐了地上,翻来覆去研究半天,也毫无头绪。 俩人挨了一起,她也是泄气了:“打不开,不知什么手法,要是我爹在就好了,他保准能打开,也是,我爹在也不能让人把我这么扛走。” 秦凤崚左右看了看:“你哪个爹?” 顾今朝低头去捡布条作势再给他嘴堵上,他连忙闭口不言了。 屋里只她俩个,今朝撞他的肩:“对不住了,你这是被我连累了,自从进你家门了,似乎什么歪门小鬼都来了,再忍忍,一会儿见了世子我求他放你回府,也许赶上他心情好,不会难为你的。” 世子? 秦凤崚不由怔住:“你的意思,这里是世子府?” 今朝点头:“是,不知道怎么招到他了,也不知道突然抓我来干什么,你且再忍忍,对不住了。” 她连说两次对不住,恳切得很,秦凤崚反倒不觉有什么了:“没事,若是世子的话,他与大哥是同窗,都是太傅门生,不看僧面看佛面,应该没甚大事。” 今朝嗯了声:“你当然是没甚大事,三番两次的,我看我是要倒霉了。” 话音才落,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那老太监走了进来,鹰目一扫,奔着她们两个来了,顾今朝自动站了起来,迎头而上。 果然,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秦凤崚挣扎着站了起来,也是追了过来:“你要带他去哪?把我也带去!” 今朝回头瞪了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在这等着。” 说着跟人走出房门,还主动帮着给门关好了,老太监回眸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还算机灵。” 今朝跟着他的脚步,走下石阶,亦步亦趋地:“伯伯,嗯……我能叫您伯伯吗?世子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我书院也没告假,还有我那个哥哥,他还捆着,他也没什么事,能让他先回去吗?” 她略歪着头,好像人真是才被叫来的一样。 神色谦卑,态度恳切,还十分配合着跟了他身边,一点胆怯没有,老管事回眸瞥了她一眼,也是不忍:“是了,世子叫你来,自然有世子的道理,他身子不好,说什么做什么你多担待些。” 这就好比杀人放火前,说的什么狗屁我心情不好,你多担待些一样。 顾今朝心底嘟嘟嘟,面上还有几分笑意:“那我哥哥他……您看是不是让他先回去了,他今个得去书院呢!” 走上长廊,凉风扑面,对面匆匆走过来两个丫鬟,一人手里端了一个盆,一盆血水,一盆中有碎了的药碗残渣,还有带血的绢帕。 一走一过,见了老管事连忙上前见礼,他可是先急了:“怎么,见血了?” 其中一个忙是回道:“是,刚开始只有一点血丝,御医给扎了针了,不想才拔了针,连吐两口。” 老管事拂袖走过,脚步更快。 顾今朝双手合十,一边走一边暗暗祈祷,可千万别出什么事,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要卷进世子府来,什么事等她出去了再说。 出了长廊,院子里三个御医模样的人正是跪了石阶前,一个男人长身而立,他一身官服,正是恼怒,:“不是说有起色了么,今个怎么还咳起血来了?岁岁年年都说有起色了,就是这么有起色的?” 御医们也是冷汗津津,只是伏身不起:“从脉象上看,的确还算平稳,扎了针之后也却有起色,老夫也不知为何咳血,还待从卷宗入手,再查实查实。” 老管事脚步匆匆,忙是上前:“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不如让御医们先停了针看看,卷宗中也确有实例,许是不服。” 御医们也是互相推诿起来,那边又有人来催着进宫,谢晋元缓了缓脸色,叮嘱两句带着御医们转身要走,顾今朝本来是低着头的,想着少一事是一事,万万不能多事,可人走过她身边,却是看见她了。 “这是谁?” “回王爷的话,是书院的学子,世子这两日身子不好,御医又不让出门。想找人说说话,才让老奴去请了来的。” “……” 啊呸啊! 顾今朝蓦地抬起了眼来,多少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说是被抓来的,房门开了,一个嬷嬷模样的,扶了门边:“顾小公子,我们世子请你快些进去呢!” 一听儿子催了,谢晋元也是要走,今朝暗暗叫苦,忙是低头见礼。 顾小公子? 二人擦肩之际,谢晋元又站住了:“京中顾姓罕见,谁家儿郎?” 顾今朝再抬眼:“王爷容禀,今朝乃是花房景岚之子,如今随母落在国公府,顾今朝是也,今个和哥哥同车本是要去书院读书,不想世子突然嗯……突然叫了我们来。” 她定定看着他,自报家门,也是心生侥幸。 如果看了,定能察觉出异样。 可惜谢晋元是上下打量着她了,但是似没在意她的话,只是嗯了声:“顾今朝,你娘起的好名字。” 他怎知是她娘起的名字,今朝怔住。 正是看着他,他已回头。 老管事知他有话吩咐,低头:“王爷请吩咐。” 谢晋元眸色微沉:“世子身子不好,自然有些脾气,但是你和嬷嬷也需知深浅,景夫人与本王有些渊源,说会话可以,也要好好给人送回去。” 老管事忙是连声称是,今朝简直是欣喜若狂。 没想到,竟然! 她娘和世子府还有渊源,提着的这颗心总算放下了。 谢晋元脚步不停,大步去了,老管事脸色果然缓了许多,伸手来请:“顾小公子请。” 有了谢晋元的这句话,总算有了一点保障,顾今朝更是无惧,大步上前,进了屋里,除了满是腥苦的汤药怪味消散不去,别的已经收拾干净了。 窗都开着,谢聿一身锦衣,歪了榻上。 他望着窗外,懒懒白云飘过,听见了脚步声也未回头,嗓音也是慵懒至极:“顾今朝,你来了啊!” 今朝上前,心想什么叫我来了啊,不是你让人给我抓来的么,倒是想不来了,如果可以的话,谁想来来着! 勾起唇角来,她笑意浅浅:“是,今朝来了,却不知世子让今朝来,所为何事呢!” 谢聿轻笑,随即转过头来。 此时他长发都束了起来,能看见他左眉上一道浅浅的疤,才结痂:“你猜呢?” 若非是唇边笑意太浅,真个是公子无双,绝色天成。 牌匾是先帝亲书,应天书院。 当——当——当—— 沉闷悠远的钟声响了起来,顾今朝微低着头,乖乖站在石阶上面,没敢动。 50一碗干醋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青蛙跳开了去,它的叫声从草丛当中传了出来。 四目相对,顾今朝伸手指了一指:“世子朋友走了。” 他依旧靠了树边, 扬着脸, 目光悠远:“嗯。” 天边白云懒懒,也不知他是看些什么。 山风更大一些, 没想到山上比山下冷许多,顾今朝才一站定, 风吹着身上薄汗, 透心的凉。没忍住,狠狠打了两个冷战, 再看谢聿, 他倚在柳树边, 脸色更是很白了。 人人都知道世子是个病秧子, 隔三差五世子府就会有世子病了的消息传出来,看着他这脸色,的确是一脸病容。她想起老太监劝他的话, 看着他这般模样, 强忍住也劝他这就回去。 她的目光落在书箱上面,抿住了唇, 不知该怎么开口讨要书箱。 也不知道谢聿打开了没有,想直接说是她的拿错了, 又怕他详细问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万一知道她背过那个书箱,里面那些卷宗,到底看过没看过,说了只怕他也不信。 到时候惹祸上身就不好了,正是暗自腹诽,谢聿加深了笑意,抬眸看着她了:“它叫小呱,或许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今朝手抖了一抖,呵呵干笑两声,犹豫着是要坐在一边的石头上,还是要坐在书箱旁:“你们很熟?” 她常年和姑姑在一起,对于和脑子不大正常的人聊天,还是颇有心得的,很快融入他的世界,那就是和他熟悉起来的最快方法。 谢聿一身锦衣,看着她,一脸正色:“刚认识。” 顾今朝笑,旁边寻了块大石头,这就坐了下来:“那为什么不是叫小青或者小蛙,而是叫小呱呢?” 他并没有搭言,只瞥着她,目光更沉。 好吧,下意识将他和姑姑看成一样的果然不行,今朝恨不能立即收回刚才说出口的话,对着他伸出双拇指:“小呱这名字起得好,起的好!” 可惜拍马屁拍到了腿上,柳树下也有一块大石头,谢聿坐了下来:“怎么个好法?” 可能,他这个时候是需要一个人陪着聊天的吧,她胡扯是随口就来:“世子也说了,脚下有众生,众生有相也无相。小呱有呱也无呱,跳走有呱也无呱,一只青蛙不是许多青蛙,可不就是小呱嘛!” 他一手托腮,一手搭在书箱上面:“继续。” 今朝眨眼:“什么?” 谢聿勾唇:“胡扯。” 顾今朝:“……” 见她目光又到,他还在书箱上面拍了拍:“你为何上山,从刚才就总是看这书箱,怎么,你对箱子里面的东西很好奇?” 是他平时那样慵懒笑意,声音在风中也慵懒至极。 顾今朝见他一针见血,问出来了,斟酌了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事实上,世子手下按着的,是我的书箱。兄长错拿了我的,后来他发现拿错了,又把那个送了世子府,现在世子府好多人都在找你,我娘和姑姑来了大悲宝寺,我是来找我娘的,不想正巧遇见大公子你,就过来了。” 一听说是她的书箱,谢聿依旧笑面:“那又怎样?” 诶? 什么怎样,拿错了,就该把书箱还给她的吧! 今朝眨眼:“烦请世子将书箱还与我。” 他听说拿错了,眼都不眨一下,却不知他是不是看过了,暗格虽然不易被人发现,但也忐忑。正是仔细瞥着他脸色,谢聿两指在书箱上面敲了一敲:“许是命,也罢,既然是你的,那就还给你。” 她喜出外望,赫然起身:“多谢多谢。” 可才到他跟前,他又靠了书箱上面:“还给你可以,但今个是我生辰,总不能白给了你。” 今朝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只腰间一块中郎府的腰牌,不能给他。 她想了下,抬手扯过柳枝来折下几枝,手指翻飞,很快编结成环:“既是世子生辰,那我送世子一个礼物,世子生在世子府,什么宝贵东西没有见过,许是不知,这山林野外,其实乐子也很多。我小的时候,我爹常常带我上山下河的,现在想起来,也回味无穷。” 说着,回身坐下,与他相邻。 曲起双膝,花环放了膝盖上,来的路上采摘了的那些野花,卷着绢帕放了怀里,这时候伸手拿出来,抓在了手心里。 颜色许多,顺着花环插编一通,再举起来时,已是笑容满面:“看!” 柳叶环着野花,编织成环。 谢聿的确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盯了片刻,又看她。 顾今朝就知道他不知花环为何物,轻轻往自己头顶一放,左右还转了转头,扬着下颌让他看清:“怎么样,装点起来也不差美服华冠。” 少年眉眼如画,戴着这花环当真像是小仙童似地。 眸光微动,谢聿也坐直了,半晌才哑哑从嗓子里嗯出一声。 今朝随即拿下花环双手递了他的面前:“赠与世子,愿世子呃……愿世子身体安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现在一心记挂着书箱里面的红梅带,恨不能背了书箱就走。 谢聿伸手接过去,也低头戴了头上。 他这般绝色,回眸间也歪了头看她:“怎样?” 四目相对,今朝怔住。 难怪娘亲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男人好看起来,真是让人自愧不如。 她狠狠点头,实话实说:“好看。” 心底多少夸赞之词,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里只剩好看两个字了。 谢聿手里的柳笛在两指间翻转,目光浅浅。 他靠回柳树边,将柳笛放唇边吹了一下,轻轻一响,也是皱眉。 又看向今朝:“你爹可教过你这个?我听人吹过,能成曲。” 这个简单,顾今朝连忙讨价还价:“当然,我就会,这样,我给世子吹首小曲儿,要是觉着可还行,就把书箱还与我,我娘和我姑姑还在山下,我该回去了。” 难得谢聿心情不错,点头。 他将柳笛递过来,今朝没有接。 她拍拍屁1股站了起来,挑着一枝粗一点的折了下来。 折好长短,一眼瞥见谢聿腰间还挂着一个精美的匕首,伸出了手:“借匕首一用。” 谢聿随手解下,递了她。 削好柳笛长短,轻拧了,抽出柳枝。 顾今朝用匕首剜了几个小洞,之后将匕首还与他。 她做好柳笛,双手扶着放在了口边,想了下,记起林锦堂教过她的小曲儿,附着两手就吹了起来。开始还有点生疏,不消片刻,就真的成调了。 像江南小调,在山上被风一和,也别有一番情致。 谢聿微扬着脸,不知看向何方。 他脸边的流苏垂下来,因脸色苍白,总觉得他还未到弱冠之年。 一曲了,今朝将这手里柳笛递给了他:“我这个也送世子,其实想吹出调的话,也不知柳笛可以,心情的好,什么都可以。” 说着硬塞了他手里,回手摘下了柳叶,卷了一一个小边,擦了擦放了唇边:“小叶子都能吹出来的,竹叶,柳叶,甚至是任何的树叶,都可以。” 说着以手遮掩,吹出了清调。 谢聿低头,掩去些许复杂情绪:“都是你爹教你的?” 顾今朝嗯了声,试探着走了书箱面前,伸手:“我得走啦,时候不早了。” 她弯着腰,一只手才碰到书箱,谢聿回身按了她手背上。 相比较她冰冰凉的手背,他掌心滚烫,随即放手:“走吧。” 竟然这么顺利,顾今朝心底暗喜,背上书箱当即转身:“山上风大,那世子也早些回去……” 走开几步,回头。 谢聿手边放着两根柳笛,一把匕首。 他依旧戴着她送的花环,靠着柳树已然闭上了眼睛。 听见脚步停留,谢聿淡淡道:“不许与别人提及,只当没有见过。” 今朝立即点头:“好。” 她才要走,他又说:“也不许再来。” 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不过书箱失而复得也未多想,顾今朝痛快应下赶紧下山,奔了寺中。她娘果然戴着姑姑在后院清修,正赶上用斋饭,今朝也留下吃了一点。 她跟着一起施粥,收拾残局,一直忙了小半天。 直到夕阳西下,山上的香客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实在撑不住到寺外换了红梅带。 到了山下,只剩秦家两辆马车还在了,顾今朝坐了车上等着,不多一会儿,她娘和她姑姑也都上了车,今个姑姑正常得很,上车就嘘寒问暖,温柔得很。 顾今朝心事已了,靠了她的身上。 顾容华轻抚她的脸,给她扯着领口仔细整理,从后颈处掉落一片柳叶,都看见了。 “去林子里打滚了?” “……” 莫名地,今朝心里紧了一紧。 她突然想起谢聿坐在柳树下的模样,他撇下御医们,一个人来到这郊外,还不许她与别人提及,他望向天边的目光,他掌心那样滚烫的,一脸病容…… 腾地坐直了身体,顾今朝忙是推了一边靠着的景岚一把:“娘,你顾看好姑姑,我回山上一趟,去去就回。” 说着掀开车帘,随即跳了下去。 天黑了以后,寺中大门全部都会关上。 她寻着上山的路,脚步飞快。 趁着还没黑,去看一看,看一眼也能放心,说不定就……走了呢! 一口气跑到山腰上,顾今朝远远地站住了。 柳树下,谢聿歪着头,似乎睡着了。 她连忙上前,脚步声一步重过一步,可他半点反应没有。 51许了人家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不知道什么时候,秦凤祤捡了那个锦册回来。 此时还与了她, 虽然已经零散了,但骨架还在, 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小厮也把顾今朝的书箱背了过来,一起上了马车,秦淮远坐了一侧,今朝就和秦凤祤坐了另外一侧,靠了车窗边。窗帘挂着, 微风拂过, 车里清凉得很。 她手里拿着锦册, 衣袖遮掩着些许。 秦淮远仔细打量着她:“可受伤了?衣衫上都是血迹。” 顾今朝下意识抬手看了眼, 手背上其实已有擦伤, 为了不给周行身上留下伤痕,也是使了巧力,她那样天生的体质,一碰就爱留下痕迹, 更何况是发力了的。 缩手,她摇头:“我没事, 这不算什么。” 秦淮远也是不放心:“等回府让你娘给你看看, 别不当回事,皮外伤没什么, 别伤到内脏, 很危险。” 她点头, 第一次仔细看他。 他身形消瘦,一派书生气息,模样端正俊秀,分明是快四十的人了,看起来和林锦堂年岁也差不多。秦凤祤在旁侧目,双膝上面放着两本卷册,看那样字迹,竟是古籍看不大懂的。 今朝察觉他的目光,也是看他:“今日多谢兄长相护,今朝知错了。” 秦淮远似怔了下,随即轻点下颌:“你这孩子,是个知道进退的,既然你娘嫁了国公府,那日后你们就是兄弟,凤祤,你是兄长,要多多顾看顾看今朝。” 秦凤祤低眸称是。 他眼帘微动,顾今朝挨着他,回眸看他。 肩一动,擦到他肩,他身形微动,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今朝撇嘴,不管怎么说,今个是他帮了自己,她见他有意避开,故意又往他身上挨了一挨,果不其然,秦凤祤肩头一动,还要再避。 她也垂下眼帘,忍住笑意,沉着嗓子故意低落道:“可是,兄长好像不大喜欢我,我之前都喊他哥哥的,他厌烦,说我们没那么亲厚,唤他兄长就可。” 秦凤祤蓦然抬眸,正撞见他父亲沉沉目光。 秦淮远又看向今朝:“哦?” 顾今朝一副受了惊的模样:“其、其实我很想有弟弟妹妹,也很想有哥哥的,但是凤祤哥哥好像真不大喜欢我,当然了,我娘跟我说要和府里人好好相处,我……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秦凤祤闻言额角青筋直跳,抿唇看着她。 秦淮远已经开了口:“凤祤……” 这时候当然不能分辨,不然更是落了错了。 在他父亲训斥他之前,秦凤祤立即截过了话头来,也是温顺得很:“嗯,知道了。” 这么痛快就答应了,顾今朝还真是没想到。 只觉无趣,她张口吐出个泡泡,低头不语了。 秦淮远也不想当着继子的面训斥儿子,看见儿子膝头的卷册,也是错开了话题:“拿的什么,世子叫你过去干什么,怎么都来了书院了?” 秦凤祤伸手摩挲着卷册:“世子让我找点东西,不过好像没有找到。” 秦淮远一听是世子,顿时皱眉:“谢聿此人,捉摸不透,他还不及他爹胸襟万一,凡事尽量避开,如果实在推脱不掉,那就快些进展,莫留祸根。” 听见父子两个说起谢聿来了,顾今朝顿时有点恍惚。 她想起了那个绢帕,也想起了临走时候,他说的那句话,他说可是无人敢在他前提及他娘,真是可惜,可惜至极。分明是说给周行父子听的,就这么着,也震慑力十足,计较起来,也算帮了她了。 但是很显然,他行事乖张随性,估摸着也真是随口一说。 出了会神,马车渐渐停下。 秦淮远父子先行下车,顾今朝紧随其后。 三人都往后院去了,路过奴仆无不上前见礼。 国公府里的小厮丫鬟都被书香熏染了似地,这可能是顾今朝唯一喜欢这里的一件事了,秦淮远走在前面,秦凤祤落后一步,今朝在门口随手扯落一枝柳条在手里甩着。 越走越慢,等秦淮远先进了屋里了,二人才进院。 秦凤祤站住了,转身看着她。 顾今朝走得慢,知道他在等她,肯定有话要说的,甩着柳条慢腾腾走了过去,柳条轻飘飘甩在他的肩头,眼看着他侧身避开,她歪着头笑:“好哥哥怎么停这了,是在等我吗?” 秦凤祤此生,可能都没见过这般无赖无耻的少年。 他上下打量着她,衣衫上点点血迹,白净的一张脸,分明应该是打架了狼狈时候,却生生让你觉着她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时候。 说谎装可怜面不改色,不知她脸皮能有多厚,好像什么都不大在意一样。 和传闻当中的景夫人真不愧是母子两个,景岚在京中早有名气,人称景夫人,这个夫人可不是嫁了谁家就谁家夫人的夫人,她抛头露面自不必说,传闻手段独到,为了她那花房店铺,都说是什么都能豁的出去的。 男人之间,传起闲话来更为龌龊,多半都是揣测。 但是即使是秦凤祤,也觉着无风不起浪,不知他爹他祖母为何要迎娶她进门。 现在看着顾今朝,算是开了眼界了。 柳条一动,他强忍住想把人扯过来的冲动,别开了眼:“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我爹容忍你不等于别人都要容忍你,你现在来说说,仿着我的笔迹要干什么?” 一见他问起了,顾今朝怀里那本锦册更是沉了,她眨眼想了下,柳条扔了一边:“我不告诉你,想知道啊,自己想。” 秦凤祤皱眉:“少年少女,不宜传此淫1诗浪词,你要送与谁本与我无关……” 他一脸正色,长得俊秀,身形也高。 怎这般正经,真个和他爹一个样的书呆气,顾今朝闻言顿笑,打断了他的话:“与你无关,那就不要管。” 笑脸就在眼底,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少年眉目如画,如何能看不见。 看见她,就想到她娘。 这母子两个,都一副做派,像是在游戏人生。 在她们眼里,除了那些铜臭,不知她们还能在意什么。 算了,的确与他无关。 秦凤祤手里捧着两卷书册,转身就走,可才一转身,身后人忽然贴了上来。 园子里桃花开了,迎春花树也长满了叶子,远远看着,真是一副美极了的春景图,在这春景图当中,桃树下,一个女子一手扶着花枝,正抬头摘着桃花。 她妆容精致,还做少女发辫,额心一点红,衬得人比花娇。 从眉目上看,与今朝一个模子出来的。 动作之时,笑意浅浅,在这副春景图当中,更添绝色。 此女身边站着她的丫鬟,还捧着锦袋。 秦凤祤认出了,是顾今朝的疯姑姑顾容华。 虽然景岚京中是出了名的,但是她身边有个疯小姑子,此事却鲜被人知,随着景岚嫁进国公府,顾容华是她唯二的亲人,据说是顾今朝的亲姑姑,二人容貌十分相像,只她是个疯的,令人惋惜。 今朝才要上前,一眼瞥见姑姑身影,连忙贴了秦凤祤身后,双手扶着他两腰,按着不叫他走。 他低头,她两手近乎是搂着他了,青葱似地,倒像女孩子的。 别开眼,腰侧一动,她又躲了他身后:“别动。” 再回眸,余光当中能看见背后少年飞快脱下了带血的外衫,秦凤祤还不知他要干什么,少年突然上前,将染血的外衫随手团了一团塞了他的怀里,急急道:“谢了!” 说着快步奔向了那树桃花,她内衫干干净净,雪一样的。 不等到树下,顾容华已经先看见了她,笑着对她招手:“今朝!快来看看,我摘了好多花啊!” 顾今朝上前,也拉过桃枝来:“是吗?姑姑摘了这么多花儿是要送给谁的呀,是给我吗?” 顾容华摘下一瓣桃花别了她耳边:“看,现在你就是一朵花了,多漂亮!” 今朝笑,放开桃枝,双手捧脸:“哦哦哦,我是今朝小花花,姑姑快来把我带家去吧!” 完全是一副哄着的口气,她眉眼弯弯,微弯着腰一脸笑意。 这般笑意却和平时的不大一样,即使是打周行时候,也并未弯腰,那腰杆直的,这会儿到了姑姑面前,姑侄两个一起摘着花……脱了外衫,是怕惊到人吧,秦凤祤远远看着,不知为着什么,先前那口恼意渐渐消散了,叹了口气,也是往深院去了。 顾今朝和姑姑摘了些桃花,哄也不回自己院里去,那就任她玩了。 她快步往院里走,直奔着她娘的新房来了。 在石阶下面听了片刻,屋里没有动静,这才上前敲门。 丫鬟来给她掀了门帘,顾今朝探头走进,发现秦淮远并不在,屋里只有她娘一个,景岚此时正躺了躺椅上面看书,见是她,坐直了身体。 “怎么这是,打了一架给外衫还打没了?” 今朝上前,笑:“在外面遇着姑姑,外衫上有血迹,怕吓到姑姑,就脱去了。” 才到桌边,景岚伸手推过来一个东西:“你爹给你的东西,收好了,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去找他,知道吗?” 桌面上,静静躺着中郎府的腰牌,顾今朝伸手拿了起来:“这东西怎么在娘这?” 景岚继续躺倒,腿一动,躺椅慢慢晃动了起来。 她只瞥着女儿:“你让秦凤祤让人去找林锦堂是也不是?他让人送了这东西来我这,是以让我自己想办法去书院,让你娘我来抉择,是去找林锦堂,还是干什么。” 顾今朝闻言顿恼:“他这是何意?” 景岚笑笑,不以为意:“那都不重要,东西我还了你,你且记得,尽量不要去找你爹就是 ,他府上娘子如今怀了身孕,别打扰人家清净了。” 52新家新院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顾今朝抱着书箱,继续跟着他:“自古以来多少文人以临摹名人笔墨谋生, 能被人临摹也说明是大家之秀,五百文一册, 十册是多少钱……” 秦凤祤在前面脚步匆匆,并不搭言。 今朝依旧努力解释着:“这样的东西也不能以量充好,物以稀为贵嘛,得了银钱也可以贴补家用,我一小跟着我娘, 也挣了不少小钱了。我知道, 你们舞文弄墨的, 不稀罕这些铜臭子儿, 但是人活着吃穿用度没有银钱怎么行, 怎么……” 眼前人站住了,秦凤祤再次站住了。 他虽然没有回头,但是双肩微动,能见其怒意是强忍着, 顾今朝抿住唇,提着书箱的肩带这就背了身上, 见他无意理会自己, 只好厚着脸皮在背后给人说软话。 “别气了啊,日后再不仿你笔迹就是。” “……” 秦凤祤似平复了一下, 好半晌才是回头:“进了书院就好好读书, 顾今朝, 既已进了国公府,必当谨守家规,我秦家书香门第,丢不起脸面。” 脸面在她跟前已经说了不止一次了,今朝扬眉。 不过没等她再做何反应,前面馨书已经听闻他们回府迎出来了:“说是老太太回来了,哥儿们赶紧过去请个安吧,我也正要过去看看呢!” 秦凤祤闻言回头看了眼顾今朝,秦家重礼数,今朝连忙跟上。 “几时回的?湘玉和凤翎也回来了?” “是,我正在屋里收拾着,听别人说的,才回来呢,都回来了。” “……” “……” 秦凤祤将老太太和弟弟妹妹问了个遍,顾今朝却在心底盘算着日子,不想人回来的这么快,她准备的东西还没准备好,只求一会儿别遇着秦湘玉才好。 到了后院,老太太的丫鬟桃儿在门口站着,秦凤祤带着今朝上前,她欲言又止,也不知是拦着还不拦着,恍惚间馨书已经掀开了帘子。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见女人的哭声。 哭声很悲切,很惹人怜惜地:“求老太太做主,我腹中骨肉的确是秦大人的,已经四个多月了……青韶虽然身在青楼,但早年也是罪臣之女才沦落至此,不求别的,但求给这个孩子一个出路……” 顾今朝才要走进,秦凤祤站住了,伸出一手将她拦住了。 二人都站住了,老太太也不知拍了什么,咣当一声:“淮远,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还不等听见秦淮远回答,秦凤祤推了顾今朝返身走了出来。 他对着桃儿点头,轻声道:“一会儿没人了,跟祖母说,孙儿得空再来请安,只当我从未来过。” 说着还直推着顾今朝,下了石阶,脸色微沉。 顾今朝倒给他留足了脸面,出了院子了,才是站住。 她抱着双臂,仰脸看着秦凤祤,笑眼弯弯:“秦凤祤,你们秦家书香门第,国公府的脸面就是这么守住的啊,原以为秦大人与令母伉俪情深,并无妾室,我娘因着这个说了他多少好话你可知道?口口声声说让我谨记家规家训,让我别丢了你们的脸面,啧啧啧……” 秦凤祤无言以对,面色更沉。 顾今朝回手又抻了下书箱的肩带,耸肩走远了。 今日再去书院已经迟了,本来还想让秦凤祤去跟夫子说一声,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回到自己屋里简单洗漱一番,又脱了红梅带,幸好月信已经干净了,洗了个澡简直神清气爽。 都收拾一通就晌午了,难得心情好,穿了铺子里新出的款式,还系上了环玉腰带,一身锦衣,背上书箱就出来了。来宝送了她出门,一直不见笑脸。 今朝上了马车,探头瞧见,勾指让她上前。 来宝以为她有什么事,赶紧走了过来:“落下什么了?” 顾今朝双手捏了她的脸,轻扯了扯:“天又没塌下来,干什么这副神情?” 来宝瞪了她一眼,拍下她的手:“你还有心笑,也不说过去看看夫人,人都跪了秦家大门前来了,就任由他们这么欺负人?” 今朝笑,不以为意:“不用看,我娘这会保准睡午觉呢,没事,她吃不了亏,等她真想管了,我觉我应该为我这个秦爹爹祈福了。” 来宝还待要说,她放下了窗帘,让车夫赶车去书院。 都晌午了,先去女学寻了赵玘出来,将锦册通通交于她手里,嘱咐好了,一共九册,下了学一起去拿银钱。赵玘都应下了,将锦册带进了女学。 顾今朝回了学堂,她书箱轻了许多,直接坐了自己位置。 学堂在书院的外院当中,这会夫子正在讲学,瞥见她进来也未多看一眼。 她赶紧坐好,身后少年戳了她一下,也并未理会。 片刻,夫子放下祭祀画卷,才看向她:“顾今朝,何以才来?昨个告假,今个也告假了?” 她这才站起来,低着眼帘:“回夫子的话,世子昨晚让人叫我过去,一直留了今个早上,日上三竿才得以回府,因见夫子,又洗漱了一番才这么晚了。” 夫子点头,让她坐下,留了论道让她们写。 之前一直在讲春祭教学,分发了画卷下来,上面春祭还有狩猎事宜,首页就是一猛虎,猛虎虽有獠牙却画有笑面,莫名地 ,顾今朝一下想起世子谢聿来。 在来书院的路上,她已经回过味来了。 谢聿本来是要难为她的,但是先还说让她可以一试,结果等影人儿做好了,却失去了兴趣,他说什么实属不该,看似谦逊,让人送了她们两个回去,但书箱为何在车上,分明是故意让秦凤祤发现的。 也就是说,他知道书箱里面有什么,在山上才轻易给了她。 又故意让秦凤祤看见那些锦册,分明是离间她们,只不知是何缘由。 顾今朝不知他看见那个红梅带没有,也抱着即使他看见了怕也是不识的侥幸心理,进书院来读书,本不是她所愿。因她女子身份,既不能考取功名,也不能混迹朝堂,她只想好生长大,跟她娘一起挣许多银钱,走遍天下。 但是她娘想让她来,说要熏染熏染读书人的气度,也和同窗多走动,方便日后行事。 她娘常去拜佛,也常与她讲,人与人之间,有些是孽缘,有些是善缘,但不管是什么缘分,都是有所交集,有因有果,如今不小心招了世子,不知是福是祸。 夫子留了课业,学堂里雅雀无声。 片刻钟声响起,欢呼声顿起,夫子拿着戒尺在案上敲了敲,走了。 顾今朝才拿了笔墨出来,身后少年又戳了她背脊一下。 转头过来,少年嬉皮笑脸正歪着头笑:“顾今朝,周行被人退了学了,你可知道吗?” 他是府尹之子,周行的表哥赵琨,说起来,那日就是他们两个一起耍戏她来着。 今朝也是扬眉,笑:“怎么?你也想被退学?” 赵琨恼羞成怒,指着她鼻尖,可是扬起声来:“你别得意太早,不就仗着你那个后爹吗?你穿金戴银又能怎样,亏得你娘一嫁又一嫁的……” 话未说完,他手指头已被今朝抓住了,才要角力,门口咣咣又响。 是戒尺敲在门边的声音,顾今朝连忙放手,坐回案前。 赵琨也是抬头,门口站着去而复返的夫子,夫子一手拿着戒尺,狠厉敲了敲,见是学堂里终于安静下来了,才偏过脸去:“过来吧。” 说话间,又一少年走进了学堂。 夫子在门口扬声道:“中郎府第,先去那边坐。” 说完人就走了。 应天书院最不缺的,就是官生子,中郎府送来的,赵琨不以为意,撇了撇嘴。 也不怪他瞧不上顾今朝,本来学堂就分甲乙丙三学子,甲等学子并不在这个院里,那是东宫太子与皇子权贵之子所处之地,在藏书阁的后身,只十来人。乙等学子单拿出一个,都是人中翘楚,全靠自己考取进去的学堂。 他们现在身处丙等,管理最不严的了。 顾今朝来就是混日子了,随便答了考题,是秦淮远给送进来的。 是以,一听是中郎府送来的,赵琨也是不以为意。 少年眉清目秀一身宝蓝长衫,紧袖上能见金线盘错交替,非富即贵。 走过今朝身边,她也是扬眉。 到了赵琨跟前,这就站住了,少年抱臂,眼角下还一点黑痣,一眨眼,他下颌一点,往后示意:“你去后面,我要坐这里。” 赵琨自然不依,这就站了起来:“凭什么?” 来人并不搭言,只一伸手抓住了赵琨的手腕,一拧,拧得赵琨哀嚎不已,直嚷着要去告诉夫子去,少年将人扯出案前,直接给他扔了学堂后面去。 案上卷册书箱,也一并给他好好放了空座上面,这才走回。 顾今朝已然站了起来,正是看着他摇头。 近了前了,二人击拳,她眉眼弯弯,再忍不住一下笑出声来:“好哥哥,你怎么来了!” 面前一桩工艺木墩上,也坐着一个女人。 旁边丫鬟递了手帕来,她伸手接过,露出了一截雪白玉腕。 擦了手,又接了扇子过来,轻轻摇着。 花房里面比外面还要热得多,女人身穿薄纱,纱领微敞。 那比常人挺实许多的雪兔露了两道浑圆,可当真是肤若凝脂,这般景象,身边丫鬟见了都是脸红心跳,不敢多看一眼。扇上还有花香,轻轻一摇,微风拂面,低头看着这位一早找上门来的孕妇,女人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你是说,你腹中已有了我夫君、秦淮远的骨肉?” 她开口问了,哭声才渐渐歇了些,年轻的女人拿着帕子擦着眼泪,声音也是低低的,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是,就请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难为淮远,他一直说让我进门,但是碍于夫人情面始终苦恼。我一心爱慕大人,本也不求名分,可如今有了孩子了,怎么也不能让孩子变成私生子,可怜我孤苦伶仃一弱女子也仰慕夫人风采,知道夫人从不拘小节,只求进门给孩子一个安身之地,青韶愿做牛做马侍奉夫人一辈子……求夫人……” 53好聚好散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一人掐了她耳朵一把,她揉着耳朵直呼痛。 穆庭宇自动上前,将书箱背了身上:“今朝,得了这么多银钱, 是要干什么去?” 赵玘也是看着她,瞪她:“是啊,你要干什么去?” 顾今朝笑, 神秘兮兮:“要去金铺,买些首饰, 听说南大街黄金铺他们家近日打出了新款式, 我想去看看,你们要不要去?” 穆庭宇听说她要去金铺买首饰,一把揽过她的肩头, 嘻嘻笑了:“买首饰干什么?说,要送人还是干什么,可没瞧过你还上心这个?” 今朝一肘拐在他肋上,给人拐开了,往前走:“你说买首饰干什么, 当然是送人了。” 少年又扑身上来, 自后面伏了她的肩上:“是送哥哥我的吗?” 顾今朝笑得不能自已,又给人推开了去:“想得美,你缺这个?” 穆庭宇与她并肩, 抱臂:“那真是奇了怪了, 顾今朝, 你这个小小守财奴,今个怎么想起来要往出花银钱了,这是要送谁的,送谁家姑娘的?” 今朝想了下,点头:“是有那么个人,我看她身上也没个像样的首饰了,想给她买。” 说话间,又是回头。 赵玘远远跟在后面,已经落后许多了,四目相对,小姑娘已经先别开了眼去,顾今朝似未在意,对她直招着手,让她快点过去。 本来说好了,换到银钱了,让今朝去找她的。 这会顾今朝嚷着要去金铺,她跟在后面听得真真切切,耳根发热,犹豫着要不要一起去。脚下更快一步,已经追了过去,到了眼前,心跳得没那么快了,也慢慢冷静下来了。 今朝也和她说着话:“你生辰是哪日来着?” 赵玘作势要打:“再说忘了试试?去年还说记得了呢!” 顾今朝本来站在她和穆庭宇的中间,见她动作,忙不迭地跑了穆庭宇的一侧去,他下意识一偏身,这就躲了他的身后去,光只探着个头了:“好姐姐,饶了我这一回 ,我记着是快到了,记不准是哪一时了!” 赵玘抿唇,拿了绢帕出来绞着帕子,别开了眼去:“还有……还有……” 不等她说完,今朝已是绕着又扑到她身侧来:“逗你呢!还有五日,对也不对?” 真是还有五日,竟是记得。 刚才分明就是故意逗她,赵玘心底恼意未去,伸脚就来踢她:“顾今朝!你个混物!” 今朝笑,飞快躲开了。 从这边街上,一直走了南大街,也幸好有穆庭宇在,不然这一箱子银钱也不好背过来,到了金铺门口,他还是气不喘脸不红,赵玘已经累得不行,今朝扯了自己的袖子直给她扇着风。 歇了一歇,这就进了金铺。 近日的确有新出的样式,顾今朝目的明确,知道自己这些银钱能买多少首饰,光只看耳坠和额饰。新出的有那么两三样,其中一名叫桃花醉的,细链上一朵桃花,十分精巧,雅而不俗。 她一眼相中了,让人拿了出来。 伸手在穆庭宇额头上比了一下,被他笑着推开,她又在自己额上比了一下,左右一看,眉眼弯弯:“赵玘,穆二你们快看看,怎么样?” 穆庭宇在旁笑:“嗯,不错。” 赵玘也点头:“真好看,好看。” 今朝自己看不见,又拉过赵玘来往她额头上比了下,这才满意地放下。 想了下,她回身又拿过搭配的桃花小坠,在赵玘的耳边比了一比,笑:“我的眼光绝对没有错,就这个了。” 说着让人仔细放了锦盒当中,忍痛让穆庭宇将书箱放了柜上,还有之前攒的一些,让他拿给小二,自己都不忍心再看,转过身去长吁短叹地。 赵玘瞧见了,站了身边来:“费那么多力,就想买这个?” 顾今朝点头,再回眸时已是笑了:“希望她能喜欢。” 赵玘只觉面上发热,趁着脸还没红,急忙嗯了声,先出去了。 买好了首饰,穆庭宇把书箱按了今朝的背上,她顺手背过。 清点了一下,还剩了几百文,包了一起也塞了她的手里,他低眸瞥着她腰上挂着的双鱼挂饰和匕首,推着她直往出走:“顾今朝,哥哥我今个忙了半天,怎么也不能让我空手回去的吧?” 顾今朝瞥见他目光,想了下,伸手将匕首解下来递到他面前:“好吧,这个送你,虽是你得的,但是你给了我,现在算是我送你的了。” 穆庭宇摇着头,一脸无奈,虽是不甘但也伸手去接:“你也忒小气,给人买金卖银,给我个我给你的。” 才是摸到匕首,又拿不过来。 今朝瞪他:“你个拉蛋的拉蛋鸡,我可告诉你,知道你是菩萨心肠,但我小气得很,给你的东西不许随手送人,要是有给人的心,痛快还了我,我好卖俩个好钱。” 穆庭宇出身富贵,向来不喜身外之物。 他身上偶尔挂着的东西,别人一讨就顺手给了,多少好东西,出去转一圈就没了,多半都是让丫鬟婆子要了去,后来干脆什么都不带了,省得丢的丢,赏的赏。 每次丢了东西,到她面前提及,顾今朝就骂他拉蛋的拉蛋鸡,说他走哪东西就丢哪,偏丢不到她手里去,虽然不大想给,但还是松了手。 穆庭宇随手挂了腰间,与她一同往出走。 赵玘还在外面站着,顾今朝将包着银钱的小包塞了她的手里,让她拿回去,她看也未看,放了书袋里。回去是实在累了,穆庭宇叫了车来,送她们回府。 先送赵玘,走了林家门前,难免感伤,顾今朝扒着窗帘看了又看,整个人都靠了窗边。穆庭宇挨着她也往外看,林家大门紧闭,什么都看不见,也是啧啧出声:“可怜的小今朝,想进去就进去,看谁能拦着你,你爹和你娘有约在先不能见面,又没说不让你见……” 话未说完,今朝已是一手捂了他的口鼻,给他推开了。 不叫他说,他就不说,一路无言,到了秦府门前,马车一停,见今朝起身要走了,穆庭宇才是叹了口气:“你爹让我告诉你,哪个要是敢欺负你们母子了,知会他一声,杀人放火也不过头点地,没什么的。” 就知道,有话带来了。 顾今朝站住了,回头瞪了他一眼:“说得真轻巧,还说什么了?” 还说什么,还说她想回去就回去,可家里那个已经有了身孕了,穆庭宇有点说不出口,见她一直等着,直别开了眼去:“没什么,也告诉你,秦家要是待你不好,也饶不了他们。” 林锦堂向来不会说什么煽情的话,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像是他的话。 顾今朝点头,说是知道了,飞快下车。 穆庭宇掀开窗帘,见她已经进了秦家大门了,那背影和平常一样,定定看了半晌,才叫车走。 回了院里,顾今朝直奔后院。 秦湘玉睡了小半日才起来,她进了屋里,放下书箱将装着首饰的锦盒给了她,少女柳叶弯眉,巴掌大的脸上尽是疲色。她发辫微乱,舟车劳顿真是疲乏得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了。 秦家本来就没落了,后来她母亲身体不好,还变卖了许多嫁妆首饰,这两年秦湘玉也没什么好首饰,顾今朝都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秦湘玉打开锦盒一看,额饰和耳坠都是桃花,是止不住的笑意,好生喜欢。 今朝在旁也是笑:“明个上学刚好戴,以后我再攒了银钱时候,再给你买别的。” 秦湘玉抬眼看着她,难得对着她一脸笑意:“多谢,哥哥有心了。” 顾今朝为兄之情顿时泛滥起来,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这就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天黑了,时候不早了,她想起白日里秦府闹的那一出,赶紧又出来了。 走了母亲的院子里,窗户开着。 点点烛火映着屋里的窈窕身影,她娘就在窗前,夜空当中,繁星点点,广大天地,顾今朝眼中只景岚一人,慢慢上前,脚步轻轻。 哼哼呀呀,不等走近,就能听见她娘哼着小曲。 窗上只有女人的影子,她靠着窗,伏在窗边,长长的水袖从她腕间垂落下来,她似无察觉,光只抬头看着这点点星空。 顾今朝站住了,抬头望月。 一轮明月似圆盘,那小曲还带着不易分辨的调子:“一更里呀,月过花墙……二更里呀,敲打窗棱,叫声郎君你哪里去呀……” 听着这调子,全是柔情蜜意。 她实在没忍住,笑了。 还有心情唱小曲,应当没事。 顾今朝不愿上前打扰,连退数步。 慢回身,不曾想到秦淮远就站在身后。 小厮也把顾今朝的书箱背了过来,一起上了马车,秦淮远坐了一侧,今朝就和秦凤祤坐了另外一侧,靠了车窗边。窗帘挂着,微风拂过,车里清凉得很。 她手里拿着锦册,衣袖遮掩着些许。 秦淮远仔细打量着她:“可受伤了?衣衫上都是血迹。” 顾今朝下意识抬手看了眼,手背上其实已有擦伤,为了不给周行身上留下伤痕,也是使了巧力,她那样天生的体质,一碰就爱留下痕迹,更何况是发力了的。 缩手,她摇头:“我没事,这不算什么。” 秦淮远也是不放心:“等回府让你娘给你看看,别不当回事,皮外伤没什么,别伤到内脏,很危险。” 她点头,第一次仔细看他。 他身形消瘦,一派书生气息,模样端正俊秀,分明是快四十的人了,看起来和林锦堂年岁也差不多。秦凤祤在旁侧目,双膝上面放着两本卷册,看那样字迹,竟是古籍看不大懂的。 今朝察觉他的目光,也是看他:“今日多谢兄长相护,今朝知错了。” 秦淮远似怔了下,随即轻点下颌:“你这孩子,是个知道进退的,既然你娘嫁了国公府,那日后你们就是兄弟,凤祤,你是兄长,要多多顾看顾看今朝。” 秦凤祤低眸称是。 他眼帘微动,顾今朝挨着他,回眸看他。 肩一动,擦到他肩,他身形微动,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今朝撇嘴,不管怎么说,今个是他帮了自己,她见他有意避开,故意又往他身上挨了一挨,果不其然,秦凤祤肩头一动,还要再避。 她也垂下眼帘,忍住笑意,沉着嗓子故意低落道:“可是,兄长好像不大喜欢我,我之前都喊他哥哥的,他厌烦,说我们没那么亲厚,唤他兄长就可。” 秦凤祤蓦然抬眸,正撞见他父亲沉沉目光。 秦淮远又看向今朝:“哦?” 顾今朝一副受了惊的模样:“其、其实我很想有弟弟妹妹,也很想有哥哥的,但是凤祤哥哥好像真不大喜欢我,当然了,我娘跟我说要和府里人好好相处,我……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54星辰大海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眼下,这个身怀有孕的女子正是跪了青石上面, 掩面哭泣, 悲悲切切。 面前一桩工艺木墩上, 也坐着一个女人。 旁边丫鬟递了手帕来, 她伸手接过, 露出了一截雪白玉腕。 擦了手, 又接了扇子过来,轻轻摇着。 花房里面比外面还要热得多,女人身穿薄纱, 纱领微敞。 那比常人挺实许多的雪兔露了两道浑圆, 可当真是肤若凝脂,这般景象, 身边丫鬟见了都是脸红心跳,不敢多看一眼。扇上还有花香, 轻轻一摇, 微风拂面,低头看着这位一早找上门来的孕妇,女人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你是说,你腹中已有了我夫君、秦淮远的骨肉?” 她开口问了, 哭声才渐渐歇了些,年轻的女人拿着帕子擦着眼泪, 声音也是低低的, 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是, 就请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难为淮远,他一直说让我进门,但是碍于夫人情面始终苦恼。我一心爱慕大人,本也不求名分,可如今有了孩子了,怎么也不能让孩子变成私生子,可怜我孤苦伶仃一弱女子也仰慕夫人风采,知道夫人从不拘小节,只求进门给孩子一个安身之地,青韶愿做牛做马侍奉夫人一辈子……求夫人……” 她口中一口一个夫人叫着的女人,其实从样貌上看着,年岁都差不太多。 全京都知道她,带着儿子嫁给国公府二子秦淮远做续弦的,景岚。 实际上她已经三十有二了,只是一直以来,不见时光在她身上消逝,依旧是笑面,一脸温婉,景岚轻摇着扇,感叹着这个操蛋的旧社会。 人都找上门来了,她也不急不躁地:“你叫青韶?” 眼前的女子看着也已过双十,她一直跪在地上,抖着肩哭,仿若无骨似地,真真可怜:“嗯,还请夫人……” 她一身锦衣,袖口处还有兰花一叶,鞋面上绣着一对鸳鸯戏水。 景岚上下瞥着她的衣裙,忽然打断了她的恳求:“你这衣裳料子不错,谁家铺子的?” 女子似怔了下,一下被人打断思路还不知道如何接话了:“这……我……” 景岚笑,将扇子递给了身边的丫鬟,那双笑眼里目光也是了然:“你实在是不该来,来也不该是今个来。” 话音才落,门口帘子一掀,从外面进来个白衣少年来。 他身上还背着个书箱,往花房里面一跳,手里还举着几根绿草野花:“当当当!祝我娘生辰快乐!永永远远日月同辉,岁月不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来人正是景岚的儿子顾今朝,十四岁的少年真真是眉如远山,眸如星月,看见跪着的青韶以及她那遮掩不住的腰腹,脸上笑容慢慢凝住了。 景岚也是伸手抚额:“顾今朝,你确定是想让你娘我年年有今日?” 顾今朝到她面前,将手里的野花小草恭恭敬敬地送了她手里,再回眸,一下蹲了青韶面前,歪头看着她,又见三分笑意:“这位姐姐是谁呀,有话就说,你跪我娘干什么?” 青韶也是第一次见到顾今朝,抬眼看着他。 他与景岚虽是母子,但并不大相像,只肤色相同,都雪一样的。对于男子来说,真是长得太过于精致了,非比较的话,景岚风情当然更胜一筹,少年绝色,就绝在了眼上,那双天生的桃花眼,轻轻一颤,都让人心悸,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年一样,真是比传说当中更好看一些。 少年嗓音微哑,肩一动又近了一些:“姐姐怎不说话?” 顾今朝身上似有花香,饶是青韶这个情场得意的老手了,也难免红了耳根,心如捣鼓。 她才要开口,少年对着她又是轻眨一眼,伸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按,随即站了起来,不看她了:“好了,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和我娘都知道啦。” 景岚也站了起来,淡淡目光在青韶身上掠过:“是了,你今天来说的事我知道了,现下我儿要上学去了,先走一步。” 说着直接从她身边走过,才一动,后面一直候着的丫鬟连忙上前,拿了外衫披了她的身上。薄纱之下,女人身形窈窕,细腰似不盈一握,走动时脚步也轻得很,不似真切。 蓦然回眸,眼见着景岚穿戴整齐,要出花房了,赶紧站了起来。 跪了这么一会儿了,双膝发麻,青韶两手在膝上揉了揉,直咬着牙,可左右也无人上前,她为表柔弱之象也未带一个丫鬟,真个苦了她了。 赶紧追着就出来了:“姐姐留步!” 顾今朝伸手掀着门帘,景岚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也站住了。 回过头来,她此时笑意全无,目光清冽:“景岚并无姐妹,请勿姐妹相称。” 青韶咬唇,随即上前:“夫人,青韶并无他意,京中谁人不知夫人威名,只为正室,不兴夫君三妻四妾,休夫再嫁,明明身在商道,却又嫁进了国公府。夫人从来对女子都极为宽容善待,身为女子都羡慕夫人,希望能有夫人那般勇气,青韶也不敢妄想与夫人姐妹相称,只求一个容身之地,让孩子有个生地。” 她低眉顺目,也是小白花一样。 景岚却是扬起了脸:“京中有名的妓馆,都会在服饰上面落下标记,尤其天香楼,喜欢用梅兰竹菊海棠牡丹,一叶两叶几叶标记在袖口。我看你二十出头才一叶兰,想必是几年也未熬出头的那种,并非我瞧不起青楼女子,这个时候女子卖身谋出路也是种活法,但是即使是秦淮远怕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吧,你这般算计,是算准了我才嫁进国公府离不得,还是算准了我不会难为你呢?” 心思被人看破,身份也暴露出来了,女人一下白了脸。 景岚轻轻摇着头:“你若真为孩子好,怎能让他私生,不管是女孩还是男孩,私生子不能随父姓,不能上族谱,不被世人承认,就连父亲都羞于启齿的孩子,你想生便生罢!” 青韶双肩微抖,万万没有想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才要上前,再要哀求一番,景岚却已经转身推了儿子先出去,:“今天是我的生辰,实在扫兴!” 门帘啪嗒落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知道她也是动怒了,青韶总算没白来,回头拿起了自己宽松的斗篷披在身上遮住身形,也赶紧走出了花房,迟了一步,景岚带着少年已经上了车,她只看见那马车奔着京中长街疾驰了出去。 马车走得急,是因为顾今朝要去书院,怕迟了。 车上只有他们娘两个,景岚向来喜欢独来独往,此时慵懒靠在了车窗前,迎着春风,也是单手托腮。 顾今朝的书箱就放在脚下,他拿了一朵小野花别了娘亲的耳边发髻上面,拍着手:“我娘真好看,别为那些不值得生气的人恼怒。” 景岚回眸,伸手在少年脸上掐了一把,坐直了:“不是为她,那孩子看着得有四五个月,也许是成亲之前有的也说不定。如果是那样,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秦爹爹,与我无关,总得先知道怎么回事,再下定论不迟。” 再怎么说,也是男人惹的祸。 顾今朝不屑撇嘴:“大周有十六个国公,唐国公府怕是最落魄的了,人人都道是娘高攀了,之前也就见过他一面,我不明白娘为什么就嫁了他了,还倒搭那些银钱。” 这个时候,可不就是这样,家世能压人一头。 景岚被他这般模样逗笑,更是抬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娘教你什么来着,心里想什么不要挂脸上,遇事笑三分,别人看不见你心里,你胜算更多。” 顾今朝心底为她不平,口气也不大好了:“我笑不出来,那娘什么意思,今天的事,就要忍下了?” 女人失笑,也是扬眉:“忍字头上一把刀,为娘可不能让谁捅我心窝子,当然不能忍,娘不是告诉过你么,吃什么,也不能吃亏,今个可是我生日呢,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着又是一指禅点在顾今朝的唇角:“所以,你就别这样了,快,给娘笑一个。” 说的也是,她娘什么人,自称什么穿越来的,真个有勇有谋,做事滴水不漏。 今朝双手捧着自己脸,做开花状,勾唇:“知道了。” 笑过,又挨了娘亲身上,好奇地戳着她胸前那柔软:“娘这怎么这么大,我长大了要也这样缠不住怎么办?” 是了,她本是女儿身,但这个世道,为了守住家财,一生下来就被景岚当儿子养的,随着年纪长大,需要注意的事情越来越多了,也日日含了花药,让嗓音听起来低哑一些。 景岚瞥了她一眼胸前,那样平的:“你这不用缠,太平了。” 顾今朝哈哈大笑起来,抱住她撒欢,又是一阵笑闹。 马车渐渐停了,掀开窗帘一看,是到了书院大门前,顾今朝转身来背书箱,景岚伸手一提,竟是没有提动,不由惊呼一声:“装了什么呀,这么重!” 也是得意,顾今朝打开箱盖,拿了一本名册出来翻页给她看。 上面用残花落石做的各种小景图,首页还提了诗,冷眼一看也别有一番意境。 顾今朝对着她娘眨眼:“这上面可有应天书院第一公子秦凤祤的题字,在女学那边一册能卖五百文钱,我闲暇时候做了十册。” 秦凤祤就是秦淮远的长子,在应天书院是出了名的才子,三个月前才成为了她的继子。 景岚看着女儿艰难地背上了书箱,不得不为她的经济头脑赞叹:“我没想到,你现在和你继兄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吗?他给提的诗?” 顾今朝得意至极,眉眼弯弯:“不,我仿的,有九成像哦!” 书院钟声敲响,她可来不及再说别的,掀开车帘就跳下了马车,因为箱子略重还踉跄了下,不过再重也是甜蜜的负担,脚步更是轻快了。 无时不刻不在寻找良机挣钱,果然是她的好女儿。 她、仿的,女儿真是多才多艺。 眼看着顾今朝走远了,景岚掀着窗帘,看着她背影也是忍不住笑。 缩手,她摇头:“我没事,这不算什么。” 秦淮远也是不放心:“等回府让你娘给你看看,别不当回事,皮外伤没什么,别伤到内脏,很危险。” 她点头,第一次仔细看他。 他身形消瘦,一派书生气息,模样端正俊秀,分明是快四十的人了,看起来和林锦堂年岁也差不多。秦凤祤在旁侧目,双膝上面放着两本卷册,看那样字迹,竟是古籍看不大懂的。 55恩爱夫妻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她手里拿着锦册, 衣袖遮掩着些许。 秦淮远仔细打量着她:“可受伤了?衣衫上都是血迹。” 顾今朝下意识抬手看了眼, 手背上其实已有擦伤,为了不给周行身上留下伤痕, 也是使了巧力,她那样天生的体质,一碰就爱留下痕迹, 更何况是发力了的。 缩手,她摇头:“我没事, 这不算什么。” 秦淮远也是不放心:“等回府让你娘给你看看, 别不当回事, 皮外伤没什么,别伤到内脏,很危险。” 她点头, 第一次仔细看他。 他身形消瘦,一派书生气息,模样端正俊秀, 分明是快四十的人了, 看起来和林锦堂年岁也差不多。秦凤祤在旁侧目,双膝上面放着两本卷册, 看那样字迹, 竟是古籍看不大懂的。 今朝察觉他的目光, 也是看他:“今日多谢兄长相护, 今朝知错了。” 秦淮远似怔了下, 随即轻点下颌:“你这孩子,是个知道进退的,既然你娘嫁了国公府,那日后你们就是兄弟,凤祤,你是兄长,要多多顾看顾看今朝。” 秦凤祤低眸称是。 他眼帘微动,顾今朝挨着他,回眸看他。 肩一动,擦到他肩,他身形微动,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今朝撇嘴,不管怎么说,今个是他帮了自己,她见他有意避开,故意又往他身上挨了一挨,果不其然,秦凤祤肩头一动,还要再避。 她也垂下眼帘,忍住笑意,沉着嗓子故意低落道:“可是,兄长好像不大喜欢我,我之前都喊他哥哥的,他厌烦,说我们没那么亲厚,唤他兄长就可。” 秦凤祤蓦然抬眸,正撞见他父亲沉沉目光。 秦淮远又看向今朝:“哦?” 顾今朝一副受了惊的模样:“其、其实我很想有弟弟妹妹,也很想有哥哥的,但是凤祤哥哥好像真不大喜欢我,当然了,我娘跟我说要和府里人好好相处,我……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秦凤祤闻言额角青筋直跳,抿唇看着她。 秦淮远已经开了口:“凤祤……” 这时候当然不能分辨,不然更是落了错了。 在他父亲训斥他之前,秦凤祤立即截过了话头来,也是温顺得很:“嗯,知道了。” 这么痛快就答应了,顾今朝还真是没想到。 只觉无趣,她张口吐出个泡泡,低头不语了。 秦淮远也不想当着继子的面训斥儿子,看见儿子膝头的卷册,也是错开了话题:“拿的什么,世子叫你过去干什么,怎么都来了书院了?” 秦凤祤伸手摩挲着卷册:“世子让我找点东西,不过好像没有找到。” 秦淮远一听是世子,顿时皱眉:“谢聿此人,捉摸不透,他还不及他爹胸襟万一,凡事尽量避开,如果实在推脱不掉,那就快些进展,莫留祸根。” 听见父子两个说起谢聿来了,顾今朝顿时有点恍惚。 她想起了那个绢帕,也想起了临走时候,他说的那句话,他说可是无人敢在他前提及他娘,真是可惜,可惜至极。分明是说给周行父子听的,就这么着,也震慑力十足,计较起来,也算帮了她了。 但是很显然,他行事乖张随性,估摸着也真是随口一说。 出了会神,马车渐渐停下。 秦淮远父子先行下车,顾今朝紧随其后。 三人都往后院去了,路过奴仆无不上前见礼。 国公府里的小厮丫鬟都被书香熏染了似地,这可能是顾今朝唯一喜欢这里的一件事了,秦淮远走在前面,秦凤祤落后一步,今朝在门口随手扯落一枝柳条在手里甩着。 越走越慢,等秦淮远先进了屋里了,二人才进院。 秦凤祤站住了,转身看着她。 顾今朝走得慢,知道他在等她,肯定有话要说的,甩着柳条慢腾腾走了过去,柳条轻飘飘甩在他的肩头,眼看着他侧身避开,她歪着头笑:“好哥哥怎么停这了,是在等我吗?” 秦凤祤此生,可能都没见过这般无赖无耻的少年。 他上下打量着她,衣衫上点点血迹,白净的一张脸,分明应该是打架了狼狈时候,却生生让你觉着她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时候。 说谎装可怜面不改色,不知她脸皮能有多厚,好像什么都不大在意一样。 和传闻当中的景夫人真不愧是母子两个,景岚在京中早有名气,人称景夫人,这个夫人可不是嫁了谁家就谁家夫人的夫人,她抛头露面自不必说,传闻手段独到,为了她那花房店铺,都说是什么都能豁的出去的。 男人之间,传起闲话来更为龌龊,多半都是揣测。 但是即使是秦凤祤,也觉着无风不起浪,不知他爹他祖母为何要迎娶她进门。 现在看着顾今朝,算是开了眼界了。 柳条一动,他强忍住想把人扯过来的冲动,别开了眼:“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我爹容忍你不等于别人都要容忍你,你现在来说说,仿着我的笔迹要干什么?” 一见他问起了,顾今朝怀里那本锦册更是沉了,她眨眼想了下,柳条扔了一边:“我不告诉你,想知道啊,自己想。” 秦凤祤皱眉:“少年少女,不宜传此淫1诗浪词,你要送与谁本与我无关……” 他一脸正色,长得俊秀,身形也高。 怎这般正经,真个和他爹一个样的书呆气,顾今朝闻言顿笑,打断了他的话:“与你无关,那就不要管。” 笑脸就在眼底,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少年眉目如画,如何能看不见。 看见她,就想到她娘。 这母子两个,都一副做派,像是在游戏人生。 在她们眼里,除了那些铜臭,不知她们还能在意什么。 算了,的确与他无关。 秦凤祤手里捧着两卷书册,转身就走,可才一转身,身后人忽然贴了上来。 园子里桃花开了,迎春花树也长满了叶子,远远看着,真是一副美极了的春景图,在这春景图当中,桃树下,一个女子一手扶着花枝,正抬头摘着桃花。 她妆容精致,还做少女发辫,额心一点红,衬得人比花娇。 从眉目上看,与今朝一个模子出来的。 动作之时,笑意浅浅,在这副春景图当中,更添绝色。 此女身边站着她的丫鬟,还捧着锦袋。 秦凤祤认出了,是顾今朝的疯姑姑顾容华。 虽然景岚京中是出了名的,但是她身边有个疯小姑子,此事却鲜被人知,随着景岚嫁进国公府,顾容华是她唯二的亲人,据说是顾今朝的亲姑姑,二人容貌十分相像,只她是个疯的,令人惋惜。 今朝才要上前,一眼瞥见姑姑身影,连忙贴了秦凤祤身后,双手扶着他两腰,按着不叫他走。 他低头,她两手近乎是搂着他了,青葱似地,倒像女孩子的。 别开眼,腰侧一动,她又躲了他身后:“别动。” 再回眸,余光当中能看见背后少年飞快脱下了带血的外衫,秦凤祤还不知他要干什么,少年突然上前,将染血的外衫随手团了一团塞了他的怀里,急急道:“谢了!” 说着快步奔向了那树桃花,她内衫干干净净,雪一样的。 不等到树下,顾容华已经先看见了她,笑着对她招手:“今朝!快来看看,我摘了好多花啊!” 顾今朝上前,也拉过桃枝来:“是吗?姑姑摘了这么多花儿是要送给谁的呀,是给我吗?” 顾容华摘下一瓣桃花别了她耳边:“看,现在你就是一朵花了,多漂亮!” 今朝笑,放开桃枝,双手捧脸:“哦哦哦,我是今朝小花花,姑姑快来把我带家去吧!” 完全是一副哄着的口气,她眉眼弯弯,微弯着腰一脸笑意。 这般笑意却和平时的不大一样,即使是打周行时候,也并未弯腰,那腰杆直的,这会儿到了姑姑面前,姑侄两个一起摘着花……脱了外衫,是怕惊到人吧,秦凤祤远远看着,不知为着什么,先前那口恼意渐渐消散了,叹了口气,也是往深院去了。 顾今朝和姑姑摘了些桃花,哄也不回自己院里去,那就任她玩了。 她快步往院里走,直奔着她娘的新房来了。 在石阶下面听了片刻,屋里没有动静,这才上前敲门。 丫鬟来给她掀了门帘,顾今朝探头走进,发现秦淮远并不在,屋里只有她娘一个,景岚此时正躺了躺椅上面看书,见是她,坐直了身体。 “怎么这是,打了一架给外衫还打没了?” 今朝上前,笑:“在外面遇着姑姑,外衫上有血迹,怕吓到姑姑,就脱去了。” 才到桌边,景岚伸手推过来一个东西:“你爹给你的东西,收好了,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去找他,知道吗?” 桌面上,静静躺着中郎府的腰牌,顾今朝伸手拿了起来:“这东西怎么在娘这?” 景岚继续躺倒,腿一动,躺椅慢慢晃动了起来。 她只瞥着女儿:“你让秦凤祤让人去找林锦堂是也不是?他让人送了这东西来我这,是以让我自己想办法去书院,让你娘我来抉择,是去找林锦堂,还是干什么。” 顾今朝闻言顿恼:“他这是何意?” 56哈哈哈哈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顾今朝, 你来了啊!” 今朝腹诽数句, 侧立一旁, 却也是笑着回了:“是,今朝来了,却不知世子让今朝来, 所为何事呢!” 他偏过脸来,让她看见自己眉上的那才结的痂,笑意浅浅:“你猜呢?” 若不是亲眼看见那俩个丫鬟拿走的带血绢帕, 顾今朝差点以为这个病秧子是在装病了。眉上那道疤,也结了痂, 他看着气色尚可, 想了一下, 除了故意找茬, 也实在想不出他能有什么事找她。 救命之恩什么的, 更不敢提及了。 顾今朝低下眼帘:“世子眉上的伤结痂了,不如让我回去寻些药来,我娘常年与草药打交道, 制过去疤不留痕的那种, 还能有养颜美容的功效,保准让世子恢复天颜之姿。” 谢聿唇边笑意渐大,他甚至是忍俊不禁的, 别开眼轻笑了片刻, 才又回眸:“怎么办, 顾今朝,本世子现在看见你就想笑,你可真是有趣,这些话有些人说了,让人厌烦,偏到你嘴里了,怎么听怎么恳切。” 今朝继续恳切:“自心而发,当然恳切。” 当真恳切,谢聿抚额失笑:“行了,你个谎话精。” 他回身坐了榻边,一边丫鬟上前来给他穿鞋,穿鞋下地,转身往里间走去,老管事直跟了他的身后。 顾今朝很自觉地跟了过去,进了里间,窗边的桌上,放着很眼熟的东西。 谢聿坐了过去,示意让她也坐。 桌上摆着几册摊开着的锦册,上面贴着磨平了的小石子,各种形状各种排列,看似杂乱像是随手摆着的,但有偏偏有俩枚永远在最下方,旁边一朵小花叶。 是她做的锦册,都已经卖出去的东西了,搭眼一看,九册一册不少,都在桌上。站在桌边,顾今朝指尖在一本小石头上面轻轻划过,笑意渐失:“这些锦册已经是别人的了,与今朝无关。” 谢聿见她不坐,也是扬眉:“打着应天书院第一公子的名头,标了几首小词,卖了五百文一册,可惜无人识货,光盯着秦凤祤的字迹,都被一人网去,顾今朝,光想要这五百文钱,何苦磨了石头,排了阵法,做这些无用功呢!” 锦册上面,薄薄的小石头都按照排兵布阵排的各种阵眼。 每一个阵法下面都是死门,没有生门,看似简单,实属难得。 她自从进了秦家,就一直在做这个锦册,本也没想到会有人识破,此时谢聿随手推了一册过来,上面石块排布已经变了,他在死门上点了点,笑:“一朵小花放在这里,生死一念之间,你是好心境。” 这些锦册当中,其实藏了她许多心事。 林锦堂教她阵法,教她明辨是非,教她怎么做人,却唯独没有教她,如何以女儿身份存活在这世上。 她是喜欢这个爹爹的,也是喜欢他与她讲的那些豪情壮志。 但是她身为女子,若在市井当中,还能方便隐藏身份,即使是离开了林家,林锦堂对她的教诲也谨记在心中。 若讲景岚教她争利,那么林锦堂教她的就是留情。 利与情之间,她亦有才。 想要记住的东西向来过目不忘,林锦堂带她去校场,她轻易能破几十阵法,与军师叔伯对弈,从未怯场。 顾今朝脚一勾椅子,上前坐下:“只是闲来无事做的,册子我已经卖了别人,不知世子此番何意?” 看着谢聿,少年也是傲气横生。 谢聿见她神色,更是扬眉:“既有如此才华,为何偏要藏起,看来,你是个有秘密的人。你娘府衙休夫,京中无人不识,你离了林家,又进了秦门,可自始至终她从未想过让你改姓,你有没有想过,她这是重顾家的情,还是轻他家的义呢?” 凡事涉及到她娘时,便不能容忍,今朝腾地站了起来:“敢问世子殿下,我藏起还是露出来,我娘重情重义,还是无情无义,与你何干?” 她渐生恼意,难以控制。 谢聿显然好心情,一手搭在了桌边:“无干。” 顾今朝转身就走:“既是无干,那今朝就此告辞!” 可才要走,又被那老管事拦下了。 “顾小公子留步。” 知道他那枯瘦的手有多少力气,今朝站住了,回眸,谢聿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时,在他眼里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尽量平和,好好与他说:“王爷临走时说了,好生说会儿话可以,世子不能难为我。” 谢聿点头,也一点脾气没有:“嗯,不难为你,想走就走罢!” 这么痛快让她走,怎不令人生疑。 都还不知道给她抓过来干什么,顾今朝试探着往外走了两步,果然,老管事侧立一旁,不再阻拦了。 她再走两步,想起秦凤崚来,再回头:“还请世子也让人放了我哥哥,秦凤崚还捆着。” 谢聿也站了起来,手里的锦册啪地扔了桌上:“这可由不得你了,两个总要留下来一个,你现在也知道了,你娘与我爹颇有渊源,既然如此,那你便走罢。” 他从里间走出,淡淡目光在她身上扫过。 窗边挂着个鸟笼,笼子里什么都没有,谢聿站了窗口,伸手推了下鸟笼,反身倚了窗边,又是看着今朝笑,伸手示意,来去无意。 顾今朝磨了下牙,快步上前。 她和秦凤崚一起被抓进世子府,此时怎能一个人走,若是秦凤崚先走也就罢了,若是她独自回去,只怕秦家人心生芥蒂。 再者说,那傻小子是受她牵连,心直口快的,留他在世子府也不能放心,她爹就总是说,不要欠人情,人情之重,不好承受。 也站了谢聿身边,语气就柔和了起来:“刚才世子提到我娘,我就想说,我从小无父,我娘带着我,照顾我姑姑十几年,重情重义。岁月有风,人间有情,今朝从小受过无数教诲,留情便是底线,如此和秦凤崚一起来,便要一起走,世子若真想难为我,就让他先回去吧。” 窗外风也轻,云也轻。 谢聿扬着脸,春风拂面。 他一手扶了窗边,一口恶气梗了心底,目光阴戾:“是了,你就是这个样子,让人看了生厌,这人世间,哪里来的那么多情义?顾今朝,你出身贫贱,随母嫁入林家,后入秦府,我见你日日欢喜,真有那么多欢喜吗?” 这叫什么话,今朝眨眼:“人世繁华,为何不喜?” 她眸色漆黑,这愕然模样不似作假。 谢聿也是毫不遮掩他的厌世,薄唇微动:“有何可喜?” 她往外看了一眼,伸手,似有风过:“世子府园艺美轮美奂,家具家家什都价值不菲,世子自出生起,便生在富贵家,不知人间疾苦。” 回眸又是看他:“我从小跟着我娘颠沛流离,虽然小时候没有什么记忆,但是我娘与我说过,最难的时候无处容身,她和姑姑抱在一起给还小的我遮雨,穿破衣,吃剩饭……那种只要活着就好的时候都过去了,如今身穿锦衣,吃穿不愁,怎能不喜?自有记忆来,我爹待我如亲生,朋友两三,如今进了秦府,虽不是亲生,但继父温情,继兄友爱,也当欢喜。” 言语间,没忍住,眼底又有笑意。 许是这笑意太过扎眼了,谢聿别开了眼:“继父温情,继兄友爱,让你这么一说,人间似有真情在了,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个无知少年,人间哪有什么情义,你娘待你有情乃是亲生,林锦堂待你有情,是因你娘,秦家容你也是因你娘,秦家二子一女,你当谁能与你真心相待?人情淡薄,温情?友爱?怕是笑话。” 话音才落,外面匆匆走进一个侍卫,说是秦凤祤来了。 顾今朝真是喜上眉梢,低眸便笑。 谢聿看在眼里,指尖微动,在窗棱上点了点:“别高兴得太早了,故意放出风去的,他这时来世子府,只道两个都触怒了本世子被抓来了。你来猜猜,若讲他只能带走一个的话,会留谁在险地?” 今朝蓦然抬眸,脸上笑意顿失:“世子这是故意难为人……” 他闻言失笑,这更像是一个游戏,显然愉悦到他了:“人心最不禁试探,你且看看,事到临头,可有真心相待,真让他辩解一番,你道他会不会故意推脱,为救亲弟,什么都按到你头上?” 这人世间,若讲情义,自然亲兄弟更胜一筹,但如今她们也是一家人,秦凤祤多次袒护,秦家也不会置他于险地而不顾,心下稍安,也是抿唇:“凤祤哥哥是秦凤崚亲兄,心急担忧也属正常,但若说为了他,而置我于险地,我信他不会。” 她言之凿凿,眸光发亮。 院中远远走来一抹白影,谢聿扬眉便笑,亲手关上了窗。 “好,那且拭目以待。” 顾今朝也是因为林锦堂才与他们熟识起来的,尤其穆二穆庭宇,可谓是不打不相识。此时在书院见了,可是又惊又喜,写好了课业,与他一起走出了学堂,两个人都是相逢欢。 穆庭宇背着手,扬着眉眼,四处看着书院墙瓦,今朝与他并肩而行,微偏着身子,眉眼弯弯:“穆二哥,几日不见真是越发的英姿焕发了,你爹不是让你考武状元吗,怎么来了书院了啊!” 少年回眸,眼角那的小痣都似在瞥着她:“听说你在书院受了气了?中郎府的桌子都让你爹一掌劈坏了,众位叔伯都气坏了,我就来瞧瞧,看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欺负我们今朝,非得把他胳膊腿都打折,拧巴拧巴投湖里喂鱼去!” 57惊鸿一瞥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眼下,这个身怀有孕的女子正是跪了青石上面,掩面哭泣,悲悲切切。 面前一桩工艺木墩上,也坐着一个女人。 旁边丫鬟递了手帕来,她伸手接过,露出了一截雪白玉腕。 擦了手,又接了扇子过来,轻轻摇着。 花房里面比外面还要热得多,女人身穿薄纱,纱领微敞。 那比常人挺实许多的雪兔露了两道浑圆,可当真是肤若凝脂, 这般景象,身边丫鬟见了都是脸红心跳,不敢多看一眼。扇上还有花香,轻轻一摇, 微风拂面, 低头看着这位一早找上门来的孕妇, 女人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你是说,你腹中已有了我夫君、秦淮远的骨肉?” 她开口问了,哭声才渐渐歇了些,年轻的女人拿着帕子擦着眼泪, 声音也是低低的, 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是, 就请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难为淮远,他一直说让我进门,但是碍于夫人情面始终苦恼。我一心爱慕大人,本也不求名分,可如今有了孩子了,怎么也不能让孩子变成私生子,可怜我孤苦伶仃一弱女子也仰慕夫人风采,知道夫人从不拘小节,只求进门给孩子一个安身之地,青韶愿做牛做马侍奉夫人一辈子……求夫人……” 她口中一口一个夫人叫着的女人,其实从样貌上看着,年岁都差不太多。 全京都知道她,带着儿子嫁给国公府二子秦淮远做续弦的,景岚。 实际上她已经三十有二了,只是一直以来,不见时光在她身上消逝,依旧是笑面,一脸温婉,景岚轻摇着扇,感叹着这个操蛋的旧社会。 人都找上门来了,她也不急不躁地:“你叫青韶?” 眼前的女子看着也已过双十,她一直跪在地上,抖着肩哭,仿若无骨似地,真真可怜:“嗯,还请夫人……” 她一身锦衣,袖口处还有兰花一叶,鞋面上绣着一对鸳鸯戏水。 景岚上下瞥着她的衣裙,忽然打断了她的恳求:“你这衣裳料子不错,谁家铺子的?” 女子似怔了下,一下被人打断思路还不知道如何接话了:“这……我……” 景岚笑,将扇子递给了身边的丫鬟,那双笑眼里目光也是了然:“你实在是不该来,来也不该是今个来。” 话音才落,门口帘子一掀,从外面进来个白衣少年来。 他身上还背着个书箱,往花房里面一跳,手里还举着几根绿草野花:“当当当!祝我娘生辰快乐!永永远远日月同辉,岁月不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来人正是景岚的儿子顾今朝,十四岁的少年真真是眉如远山,眸如星月,看见跪着的青韶以及她那遮掩不住的腰腹,脸上笑容慢慢凝住了。 景岚也是伸手抚额:“顾今朝,你确定是想让你娘我年年有今日?” 顾今朝到她面前,将手里的野花小草恭恭敬敬地送了她手里,再回眸,一下蹲了青韶面前,歪头看着她,又见三分笑意:“这位姐姐是谁呀,有话就说,你跪我娘干什么?” 青韶也是第一次见到顾今朝,抬眼看着他。 他与景岚虽是母子,但并不大相像,只肤色相同,都雪一样的。对于男子来说,真是长得太过于精致了,非比较的话,景岚风情当然更胜一筹,少年绝色,就绝在了眼上,那双天生的桃花眼,轻轻一颤,都让人心悸,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年一样,真是比传说当中更好看一些。 少年嗓音微哑,肩一动又近了一些:“姐姐怎不说话?” 顾今朝身上似有花香,饶是青韶这个情场得意的老手了,也难免红了耳根,心如捣鼓。 她才要开口,少年对着她又是轻眨一眼,伸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按,随即站了起来,不看她了:“好了,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和我娘都知道啦。” 景岚也站了起来,淡淡目光在青韶身上掠过:“是了,你今天来说的事我知道了,现下我儿要上学去了,先走一步。” 说着直接从她身边走过,才一动,后面一直候着的丫鬟连忙上前,拿了外衫披了她的身上。薄纱之下,女人身形窈窕,细腰似不盈一握,走动时脚步也轻得很,不似真切。 蓦然回眸,眼见着景岚穿戴整齐,要出花房了,赶紧站了起来。 跪了这么一会儿了,双膝发麻,青韶两手在膝上揉了揉,直咬着牙,可左右也无人上前,她为表柔弱之象也未带一个丫鬟,真个苦了她了。 赶紧追着就出来了:“姐姐留步!” 顾今朝伸手掀着门帘,景岚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也站住了。 回过头来,她此时笑意全无,目光清冽:“景岚并无姐妹,请勿姐妹相称。” 青韶咬唇,随即上前:“夫人,青韶并无他意,京中谁人不知夫人威名,只为正室,不兴夫君三妻四妾,休夫再嫁,明明身在商道,却又嫁进了国公府。夫人从来对女子都极为宽容善待,身为女子都羡慕夫人,希望能有夫人那般勇气,青韶也不敢妄想与夫人姐妹相称,只求一个容身之地,让孩子有个生地。” 她低眉顺目,也是小白花一样。 景岚却是扬起了脸:“京中有名的妓馆,都会在服饰上面落下标记,尤其天香楼,喜欢用梅兰竹菊海棠牡丹,一叶两叶几叶标记在袖口。我看你二十出头才一叶兰,想必是几年也未熬出头的那种,并非我瞧不起青楼女子,这个时候女子卖身谋出路也是种活法,但是即使是秦淮远怕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吧,你这般算计,是算准了我才嫁进国公府离不得,还是算准了我不会难为你呢?” 心思被人看破,身份也暴露出来了,女人一下白了脸。 景岚轻轻摇着头:“你若真为孩子好,怎能让他私生,不管是女孩还是男孩,私生子不能随父姓,不能上族谱,不被世人承认,就连父亲都羞于启齿的孩子,你想生便生罢!” 青韶双肩微抖,万万没有想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才要上前,再要哀求一番,景岚却已经转身推了儿子先出去,:“今天是我的生辰,实在扫兴!” 门帘啪嗒落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知道她也是动怒了,青韶总算没白来,回头拿起了自己宽松的斗篷披在身上遮住身形,也赶紧走出了花房,迟了一步,景岚带着少年已经上了车,她只看见那马车奔着京中长街疾驰了出去。 马车走得急,是因为顾今朝要去书院,怕迟了。 车上只有他们娘两个,景岚向来喜欢独来独往,此时慵懒靠在了车窗前,迎着春风,也是单手托腮。 顾今朝的书箱就放在脚下,他拿了一朵小野花别了娘亲的耳边发髻上面,拍着手:“我娘真好看,别为那些不值得生气的人恼怒。” 景岚回眸,伸手在少年脸上掐了一把,坐直了:“不是为她,那孩子看着得有四五个月,也许是成亲之前有的也说不定。如果是那样,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秦爹爹,与我无关,总得先知道怎么回事,再下定论不迟。” 再怎么说,也是男人惹的祸。 顾今朝不屑撇嘴:“大周有十六个国公,唐国公府怕是最落魄的了,人人都道是娘高攀了,之前也就见过他一面,我不明白娘为什么就嫁了他了,还倒搭那些银钱。” 这个时候,可不就是这样,家世能压人一头。 景岚被他这般模样逗笑,更是抬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娘教你什么来着,心里想什么不要挂脸上,遇事笑三分,别人看不见你心里,你胜算更多。” 顾今朝心底为她不平,口气也不大好了:“我笑不出来,那娘什么意思,今天的事,就要忍下了?” 女人失笑,也是扬眉:“忍字头上一把刀,为娘可不能让谁捅我心窝子,当然不能忍,娘不是告诉过你么,吃什么,也不能吃亏,今个可是我生日呢,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着又是一指禅点在顾今朝的唇角:“所以,你就别这样了,快,给娘笑一个。” 说的也是,她娘什么人,自称什么穿越来的,真个有勇有谋,做事滴水不漏。 今朝双手捧着自己脸,做开花状,勾唇:“知道了。” 笑过,又挨了娘亲身上,好奇地戳着她胸前那柔软:“娘这怎么这么大,我长大了要也这样缠不住怎么办?” 是了,她本是女儿身,但这个世道,为了守住家财,一生下来就被景岚当儿子养的,随着年纪长大,需要注意的事情越来越多了,也日日含了花药,让嗓音听起来低哑一些。 景岚瞥了她一眼胸前,那样平的:“你这不用缠,太平了。” 顾今朝哈哈大笑起来,抱住她撒欢,又是一阵笑闹。 马车渐渐停了,掀开窗帘一看,是到了书院大门前,顾今朝转身来背书箱,景岚伸手一提,竟是没有提动,不由惊呼一声:“装了什么呀,这么重!” 也是得意,顾今朝打开箱盖,拿了一本名册出来翻页给她看。 上面用残花落石做的各种小景图,首页还提了诗,冷眼一看也别有一番意境。 顾今朝对着她娘眨眼:“这上面可有应天书院第一公子秦凤祤的题字,在女学那边一册能卖五百文钱,我闲暇时候做了十册。” 秦凤祤就是秦淮远的长子,在应天书院是出了名的才子,三个月前才成为了她的继子。 景岚看着女儿艰难地背上了书箱,不得不为她的经济头脑赞叹:“我没想到,你现在和你继兄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吗?他给提的诗?” 顾今朝得意至极,眉眼弯弯:“不,我仿的,有九成像哦!” 书院钟声敲响,她可来不及再说别的,掀开车帘就跳下了马车,因为箱子略重还踉跄了下,不过再重也是甜蜜的负担,脚步更是轻快了。 无时不刻不在寻找良机挣钱,果然是她的好女儿。 她、仿的,女儿真是多才多艺。 眼看着顾今朝走远了,景岚掀着窗帘,看着她背影也是忍不住笑。 秦淮远仔细打量着她:“可受伤了?衣衫上都是血迹。” 顾今朝下意识抬手看了眼,手背上其实已有擦伤,为了不给周行身上留下伤痕,也是使了巧力,她那样天生的体质,一碰就爱留下痕迹,更何况是发力了的。 缩手,她摇头:“我没事,这不算什么。” 秦淮远也是不放心:“等回府让你娘给你看看,别不当回事,皮外伤没什么,别伤到内脏,很危险。” 她点头,第一次仔细看他。 他身形消瘦,一派书生气息,模样端正俊秀,分明是快四十的人了,看起来和林锦堂年岁也差不多。秦凤祤在旁侧目,双膝上面放着两本卷册,看那样字迹,竟是古籍看不大懂的。 今朝察觉他的目光,也是看他:“今日多谢兄长相护,今朝知错了。” 秦淮远似怔了下,随即轻点下颌:“你这孩子,是个知道进退的,既然你娘嫁了国公府,那日后你们就是兄弟,凤祤,你是兄长,要多多顾看顾看今朝。” 58魂归来兮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四目相对, 顾今朝伸手指了一指:“世子朋友走了。” 他依旧靠了树边,扬着脸,目光悠远:“嗯。” 天边白云懒懒, 也不知他是看些什么。 山风更大一些,没想到山上比山下冷许多,顾今朝才一站定,风吹着身上薄汗, 透心的凉。没忍住,狠狠打了两个冷战, 再看谢聿,他倚在柳树边, 脸色更是很白了。 人人都知道世子是个病秧子, 隔三差五世子府就会有世子病了的消息传出来,看着他这脸色,的确是一脸病容。她想起老太监劝他的话, 看着他这般模样,强忍住也劝他这就回去。 她的目光落在书箱上面,抿住了唇, 不知该怎么开口讨要书箱。 也不知道谢聿打开了没有,想直接说是她的拿错了, 又怕他详细问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万一知道她背过那个书箱, 里面那些卷宗,到底看过没看过,说了只怕他也不信。 到时候惹祸上身就不好了,正是暗自腹诽,谢聿加深了笑意,抬眸看着她了:“它叫小呱,或许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今朝手抖了一抖,呵呵干笑两声,犹豫着是要坐在一边的石头上,还是要坐在书箱旁:“你们很熟?” 她常年和姑姑在一起,对于和脑子不大正常的人聊天,还是颇有心得的,很快融入他的世界,那就是和他熟悉起来的最快方法。 谢聿一身锦衣,看着她,一脸正色:“刚认识。” 顾今朝笑,旁边寻了块大石头,这就坐了下来:“那为什么不是叫小青或者小蛙,而是叫小呱呢?” 他并没有搭言,只瞥着她,目光更沉。 好吧,下意识将他和姑姑看成一样的果然不行,今朝恨不能立即收回刚才说出口的话,对着他伸出双拇指:“小呱这名字起得好,起的好!” 可惜拍马屁拍到了腿上,柳树下也有一块大石头,谢聿坐了下来:“怎么个好法?” 可能,他这个时候是需要一个人陪着聊天的吧,她胡扯是随口就来:“世子也说了,脚下有众生,众生有相也无相。小呱有呱也无呱,跳走有呱也无呱,一只青蛙不是许多青蛙,可不就是小呱嘛!” 他一手托腮,一手搭在书箱上面:“继续。” 今朝眨眼:“什么?” 谢聿勾唇:“胡扯。” 顾今朝:“……” 见她目光又到,他还在书箱上面拍了拍:“你为何上山,从刚才就总是看这书箱,怎么,你对箱子里面的东西很好奇?” 是他平时那样慵懒笑意,声音在风中也慵懒至极。 顾今朝见他一针见血,问出来了,斟酌了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事实上,世子手下按着的,是我的书箱。兄长错拿了我的,后来他发现拿错了,又把那个送了世子府,现在世子府好多人都在找你,我娘和姑姑来了大悲宝寺,我是来找我娘的,不想正巧遇见大公子你,就过来了。” 一听说是她的书箱,谢聿依旧笑面:“那又怎样?” 诶? 什么怎样,拿错了,就该把书箱还给她的吧! 今朝眨眼:“烦请世子将书箱还与我。” 他听说拿错了,眼都不眨一下,却不知他是不是看过了,暗格虽然不易被人发现,但也忐忑。正是仔细瞥着他脸色,谢聿两指在书箱上面敲了一敲:“许是命,也罢,既然是你的,那就还给你。” 她喜出外望,赫然起身:“多谢多谢。” 可才到他跟前,他又靠了书箱上面:“还给你可以,但今个是我生辰,总不能白给了你。” 今朝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只腰间一块中郎府的腰牌,不能给他。 她想了下,抬手扯过柳枝来折下几枝,手指翻飞,很快编结成环:“既是世子生辰,那我送世子一个礼物,世子生在世子府,什么宝贵东西没有见过,许是不知,这山林野外,其实乐子也很多。我小的时候,我爹常常带我上山下河的,现在想起来,也回味无穷。” 说着,回身坐下,与他相邻。 曲起双膝,花环放了膝盖上,来的路上采摘了的那些野花,卷着绢帕放了怀里,这时候伸手拿出来,抓在了手心里。 颜色许多,顺着花环插编一通,再举起来时,已是笑容满面:“看!” 柳叶环着野花,编织成环。 谢聿的确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盯了片刻,又看她。 顾今朝就知道他不知花环为何物,轻轻往自己头顶一放,左右还转了转头,扬着下颌让他看清:“怎么样,装点起来也不差美服华冠。” 少年眉眼如画,戴着这花环当真像是小仙童似地。 眸光微动,谢聿也坐直了,半晌才哑哑从嗓子里嗯出一声。 今朝随即拿下花环双手递了他的面前:“赠与世子,愿世子呃……愿世子身体安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现在一心记挂着书箱里面的红梅带,恨不能背了书箱就走。 谢聿伸手接过去,也低头戴了头上。 他这般绝色,回眸间也歪了头看她:“怎样?” 四目相对,今朝怔住。 难怪娘亲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男人好看起来,真是让人自愧不如。 她狠狠点头,实话实说:“好看。” 心底多少夸赞之词,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里只剩好看两个字了。 谢聿手里的柳笛在两指间翻转,目光浅浅。 他靠回柳树边,将柳笛放唇边吹了一下,轻轻一响,也是皱眉。 又看向今朝:“你爹可教过你这个?我听人吹过,能成曲。” 这个简单,顾今朝连忙讨价还价:“当然,我就会,这样,我给世子吹首小曲儿,要是觉着可还行,就把书箱还与我,我娘和我姑姑还在山下,我该回去了。” 难得谢聿心情不错,点头。 他将柳笛递过来,今朝没有接。 她拍拍屁1股站了起来,挑着一枝粗一点的折了下来。 折好长短,一眼瞥见谢聿腰间还挂着一个精美的匕首,伸出了手:“借匕首一用。” 谢聿随手解下,递了她。 削好柳笛长短,轻拧了,抽出柳枝。 顾今朝用匕首剜了几个小洞,之后将匕首还与他。 她做好柳笛,双手扶着放在了口边,想了下,记起林锦堂教过她的小曲儿,附着两手就吹了起来。开始还有点生疏,不消片刻,就真的成调了。 像江南小调,在山上被风一和,也别有一番情致。 谢聿微扬着脸,不知看向何方。 他脸边的流苏垂下来,因脸色苍白,总觉得他还未到弱冠之年。 一曲了,今朝将这手里柳笛递给了他:“我这个也送世子,其实想吹出调的话,也不知柳笛可以,心情的好,什么都可以。” 说着硬塞了他手里,回手摘下了柳叶,卷了一一个小边,擦了擦放了唇边:“小叶子都能吹出来的,竹叶,柳叶,甚至是任何的树叶,都可以。” 说着以手遮掩,吹出了清调。 谢聿低头,掩去些许复杂情绪:“都是你爹教你的?” 顾今朝嗯了声,试探着走了书箱面前,伸手:“我得走啦,时候不早了。” 她弯着腰,一只手才碰到书箱,谢聿回身按了她手背上。 相比较她冰冰凉的手背,他掌心滚烫,随即放手:“走吧。” 竟然这么顺利,顾今朝心底暗喜,背上书箱当即转身:“山上风大,那世子也早些回去……” 走开几步,回头。 谢聿手边放着两根柳笛,一把匕首。 他依旧戴着她送的花环,靠着柳树已然闭上了眼睛。 听见脚步停留,谢聿淡淡道:“不许与别人提及,只当没有见过。” 今朝立即点头:“好。” 她才要走,他又说:“也不许再来。” 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不过书箱失而复得也未多想,顾今朝痛快应下赶紧下山,奔了寺中。她娘果然戴着姑姑在后院清修,正赶上用斋饭,今朝也留下吃了一点。 她跟着一起施粥,收拾残局,一直忙了小半天。 直到夕阳西下,山上的香客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实在撑不住到寺外换了红梅带。 到了山下,只剩秦家两辆马车还在了,顾今朝坐了车上等着,不多一会儿,她娘和她姑姑也都上了车,今个姑姑正常得很,上车就嘘寒问暖,温柔得很。 顾今朝心事已了,靠了她的身上。 顾容华轻抚她的脸,给她扯着领口仔细整理,从后颈处掉落一片柳叶,都看见了。 “去林子里打滚了?” “……” 莫名地,今朝心里紧了一紧。 她突然想起谢聿坐在柳树下的模样,他撇下御医们,一个人来到这郊外,还不许她与别人提及,他望向天边的目光,他掌心那样滚烫的,一脸病容…… 腾地坐直了身体,顾今朝忙是推了一边靠着的景岚一把:“娘,你顾看好姑姑,我回山上一趟,去去就回。” 说着掀开车帘,随即跳了下去。 天黑了以后,寺中大门全部都会关上。 她寻着上山的路,脚步飞快。 趁着还没黑,去看一看,看一眼也能放心,说不定就……走了呢! 一口气跑到山腰上,顾今朝远远地站住了。 柳树下,谢聿歪着头,似乎睡着了。 她连忙上前,脚步声一步重过一步,可他半点反应没有。 59国色天香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月朗星稀, 马车些许颠簸。 顾今朝双手拢在袖中, 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她天生这样体质, 一到了这几天,总是偏冷, 手脚冰凉。临出门时候, 来宝特意给她披了件双面勾边斗篷,贴了她耳边还说, 万不得已,就装病。 秦家既然是让秦凤祤与她同去, 必然是有守护之意。 如若世子真是为难她,那示弱无非是最好的办法。 今朝靠坐窗边,掀开窗帘看着外面星空, 云层遮住了些许星星。她娘说星空远看是极美的,但是若能近前, 就该知道了, 一个个都是特别的大石头, 丑得很,即使是月亮,真见过就知道, 那上面根本没有玉兔, 也没有仙女。 正是出神, 秦凤祤的扇子敲在她的肩头, 回眸,他目光浅浅:“怎么,害怕了?” 并不,顾今朝放下窗帘,叹气:“我只是想睡觉,平时这个时候,该做梦了,大晚上的,世子这分明是恩将仇报,故意让人找我不痛快。我以为他不一定是个好人,凡事都有因果,不会无故伤人来着。” 秦凤祤轻扇打在手心,看着她:“你才认识他多久,自以为是。” 他神色坦然,无惧无慌,蹭蹭,蹭到了他的身边去,今朝在袖子里拱起手来,直扒着他胳膊,对他像猫儿一样眨巴着眼睛:“看来哥哥与世子是早相识了,他到底怎样个人,让你帮他找什么东西,还有那些卷宗,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东西,跟我说说啊,嗯?” 才一靠近,鼻子一痒,控制不住立即打了个喷嚏。 紧接着,喷嚏一个又接了一个,连忙又躲得远远的了。 拿了帕子遮掩口鼻,顾今朝后知后觉,躲无可躲了:“你这是抱了猫儿还是狗儿?” 她从来喜欢小动物,但是却是碰不得。 秦凤祤低头看了看,也是笑:“之前,我爹与祖母说要娶你娘,府里不能再养猫狗,却是这个原因,凤翎还说矫情,世上怎有人,会一碰到猫儿就不行的人,原来是真的。” 他伸手在腰间一捋,一个短毛兔尾巴状的挂饰这就到了掌心。 顾今朝缩在车厢一角:“就是那个,我自小就和姑姑一样,碰不得这些。” 少年离得远了,秦凤祤也是笑:“这世上还能有让你怕的东西,也是难得,日后天天挂身上,你就能躲远远的了,真不错。” 今朝:“……” 秦凤祤放下挂饰,唇边尽是笑意:“世子的事,你不知道更好,不要问了,一会到了世子府,我与他说说,莫怕,有为兄在,不会难为你的。” 说什么有为兄在,不会难为她。 这样的话,实在让人脸红。 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小时候就连打架,也只有她自己按着她爹那些路数来,可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才认识多久,一个继兄,张口就说什么,说什么有为兄在的话,实在……实在让人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抿唇,顾今朝双手抓了斗篷的帽子过来戴上了,整个人都缩了斗篷之下:“那好,我不问,我睡一会儿,到了世子府你叫我。” 也看不出什么神色,整个人都遮住了。 秦凤祤伸手抚过那兔毛挂饰,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迎娶景岚之前,景夫人提了三个要求,一是她会带着儿子和身体不大好的小姑子过来,必须善待准备修建单独小院,二是将顾今朝送去书院读书,多加教诲。三是府中不能养猫狗与任何带毛的小动物。 之前,祖母也颇有怨言。 觉着景夫人实在咄咄逼人,要求过分。 父亲全都照办,秦凤祤也实在理解不了,今日想来,真是都有情可原,三个要求,都为了顾今朝和顾容华,就连是他,也不得不佩服起那个女人来。 马车行了一会儿,到了世子府门前停下了,秦凤祤叫了顾今朝两声,先行下车。 本来她也没睡着,听见动静连忙跟着下车了。 世子府挨着东宫,长巷头上就有侍卫盘查,早有人等着他们了,前头提着灯,还不忘提点着他们:“世子身子不好,这两日心情也不好,千万莫忤逆了他。” 今朝一直点头,才不想惹他。 秦凤祤看她一眼,她立即意会,落后两步,专门站了他身后。 世子府里,反倒不如外面亮堂,昏昏暗暗只几盏灯,走进后院东边才渐亮了起来。东边这个院子明显与别个不同,假山园艺即使在夜色当中,也能见其美,抄手游廊靠着池塘,点点红灯挂在上面,被风一摆,一眼望过去,廊中红光朦胧。 走上去,有一种总也走不到的错觉。 顾今朝一直跟着秦凤祤的身后,也不知走了多远,终于下了长廊,到了庭院当中,还不等上前,就听见两个丫鬟的哭声。 小声抽泣着的,都苦苦哀求着。 “求你了嬷嬷,跟世子说一说,这撵了我们出去,可让我怎么活啊!” “是呀嬷嬷,我们也没有做什么错事,就这么撵出去,回去父兄不能容,可真是不能活了,世子最听您的话了,您给说一说,哪里做的不好,我们一定好好伺候世子……” “给嬷嬷磕头了……” “给嬷嬷磕头……” 一个手拄拐杖的妇人在旁站着,她也不说话,一个小丫鬟在旁搀着她,倒是不耐烦了:“行了,没个错处世子能撵你们走?少不得是嘴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嬷嬷因着你们又得多费心去寻丫鬟了,你们当她愿意么,一个个的,进了这园子多不容易也不是不知道,留不住怪不得了别人!” 说着让人拉了那两个丫鬟出去,顾今朝一走一过,更觉谢聿冷血无情,心中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站在石阶上,小厮进去通报,屋里的光从门缝当中映在脚面上,顾今朝低头看见,不由感叹,真是奢侈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片刻,老管事出来相迎,秦凤祤带着顾今朝缓步走进。 屋里熏着香,可这淡淡香气也遮掩不住汤药的腥味。走了里面,谢聿已经起来了,他一身常服,身上并无佩戴任何的佩玉,可即使这样,他那样身姿的 ,单单只往那一坐,翩翩公子真是天生贵胄。 因为额头上有伤,长发光只拢在脑后,发带飘落下来,他坐在桌边,一只手还在药碗边上摩挲,听见脚步声,谢聿抬眸。 秦凤祤连忙上前,顾今朝站了他的身后,齐齐见礼。 少年身披斗篷,乖巧得不像话。 谢聿收回浅浅目光,又落在手边的药碗上了:“这碗药实在苦,吃不下了。” 老管事赶紧上前:“世子本就病着,这又摔了一下子,还是及时喝了药吧,早日养好身子是正经。” 谢聿一手在额边发带上轻抚而过:“现在还是头疼,没好了。” 秦凤祤连忙抱扇上前:“今朝尚还年幼,不懂深浅,还请世子恕罪。” 谢聿一手拉过发带,在指尖轻卷:“奥?” 他语调轻快,因口中含有蜜饯,言语不清发出了一声含笑的奥来,抬眼看过去,正遇见少年探究目光,四目相对,顾今朝连忙别开眼,又往秦凤祤身后躲了躲。 秦凤祤察觉到她动作,也下意识侧身一动,将整个人都遮住了:“是,请世子恕罪。” 谢聿看见他刚才动作,也是扬眉:“你倒是护着他。” 顾今朝一直站在秦凤祤身后,盯着他的背后,竟也安心,她侧耳细听,对世子的刻薄早有耳闻,正是懊恼,秦凤祤伸手撩袍,这标准的要跪的姿态就像是春雷,有什么一下在她头顶炸开了。 一把抓住他手臂,今朝错身上前。 不让他跪,她直看着谢聿,尽量心平气和了:“敢问世子殿下,今朝何错之有?如果出手相救也是错的话,那今朝无话可说,至于摔那一下,非今朝所愿,真不是故意的。世子洪福齐天,气度非凡,想来也不会只因为心情不好,而故意为难我的,是吧!” 当然了,她这么说也带着三分故意,七分侥幸。 不过很显然,她低估了谢聿的病态。 他直接了当地截住了她的话头:“嗯,心情不好,的确是故意为难你,那又如何?” 顾今朝微怔之余,也是坦然:“不如何,但是既然是心情不好,才想故意为难人的话,也不算无理取闹,想法子让世子欢喜起来不就行了。” 她一副理所当然模样,和山上时一样。 谢聿来了兴致,拿起了药碗来:“你有法子?” 今朝点头,与秦凤祤站了一处:“姑且一试,却不知世子喜欢什么?” 谢聿才拿起的药碗又放下了,语气还算平和:“并无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汤药里的腥味,顾今朝都闻到了。 她从小就最讨厌吃药了,眼见着这位拿起了又放下也是在心中唏嘘。 如何应付过去今晚才是要紧,今朝想了下:“我知道有种影子戏,小时候,我娘哄过我的。她说这东西还未曾问世,世子定然没有见过,我可做来试试,一个人给世子演出大戏,应该还挺有趣的。” 谢聿闻言勾唇:“的确未曾听过,可以试试。” 秦凤祤见他搭言,神色间并无恼意,忙是上前,说那需要回去准备准备。谢聿自然不肯放人,只说世子府什么都有,缺什么用什么,只管说,没有放人的意思。 都在意料之中,今朝又说那让兄长先回去,她一人留在世子府即可,可谢聿答应了,秦凤祤又是不应,非说什么一起来,也要同她一起走。 谢聿这就让人送了他们去厢房,他喝药,又含了两块蜜饯。 正常做影子戏的人骨,需要精雕细选,此时着急出活,顾今朝就让人去取薄木片来,刀具需有斜口刀、平刀、圆刀、三角刀、花口刀的等等,一一摆了桌子上面,她洗了手,也坐了过来。 屋里不让留人,丫鬟小厮都撵了出去。 秦凤祤挑了烛火,也落座,略有担心:“这是要做什么?” 顾今朝拿了一把斜口刀,先大片的削起了木头片大小来:“他吧,你想啊,从小在世子府长大,金银珠宝,他不缺这个。他身子总是将养不好,用我娘的话来说,那就是心病,心病这种病吧,放他身上就是个富贵病,若是一般人家的,愁了今日米愁明日粮,没空想别的,他就是闲的,等他找到事做了,心病自然就好了。我做点他没见过的东西,让他过过眼,先过了今晚再说。” 她手上动作也快,很快就削了个人形,去其四肢,仔细雕起了身上衣摆。 秦凤祤看着,也是稀奇:“去了四肢干什么?这是个人?” 今朝笑,耐心解释给他听:“手脚是要能活动的,一会儿还得再装上,这才开始,一会儿做好了先给你看。简单先做个两三个小人片,编个故事应该不难。” 60掉马之后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他闭口不提秦凤岭和顾今朝的事,仿佛无关。 谢聿伸手拿了一个蜜饯放了口中, 也仿若未闻, 汤药越放越凉, 老管事见他一直没下得去口, 忙是上前:“让人去热一下吧,凉了更苦。” 说着伸手, 不想人已经拿了药碗,扬着头脸慢慢喝下去了。 药碗随手放回桌上, 谢聿又拿了一个蜜饯,这个光只是含了片刻,才偏过脸去。老管事拿了痰盂过去,他将蜜饯吐出来, 又喝水漱口,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除了他动作之间珠玉叮当,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 窗合着, 快到晌午了,日头烈得很,窗上树影斑驳,屋里暖得不像话。 秦凤祤垂手侧立, 等了片刻, 瞥着窗外天色, 实在是耐不过谢聿, 撩袍跪下:“凤岭和今朝若有冒犯世子之处,凤祤愿以身抵罪,他们年少无知,还请世子网开一面。” 谢聿漱了几次口了,还在漱口。 老管事在旁怒道:“当街冲撞世子,下了水牢了!秦大公子也不必求情了,今个世子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光下了牢已是开恩了!” 秦凤祤与妹妹一车,也没留神后面的马车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车夫不知所踪,最后还是别个来告诉他,说是秦凤岭和顾今朝冲撞了世子,都被带走了。父亲今日与老太傅上山参禅去了,景夫人也不在府中,他知晓谢聿脾气,生怕两人出事,忙是追了来。 此时老管事一说下了水牢了,他只觉两膝更凉。 秦凤岭娇惯养大,这个弟弟看着他长大,从未吃过半分苦的,更是低头:“世子恕罪……” 老管事冷目瞥着他:“秦大公子还是请起吧,休得求情,今个他们两个谁也走不了,只等王爷回来再发落不迟!” 秦凤祤挺直背脊,目光沉沉,虽是跪着,语气也重了起来:“谢知非!当年我与你同在太傅门下,太傅见你戾气甚重,赐名知非,如今太傅就与我父亲同在仓蒙山上,非要我去请了他老人家来么!” 说着,他自腰间取下当年信物,双手举过头顶。 当年身在太傅门下,老太傅给他二人批卦,秦凤祤得的签文是天之骄子,他说此子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百年难得一齐晏孺子。 谢聿小他一岁,也得了一卦。 老太傅看了他两眼,只是皱眉并未批示,那签直接折了,说他戾气过重,赐名知非,当知是非。 陈年往事又被提及,谢聿也是皱眉。 那个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他手中举着的,正是当年太傅分送他们两个的牛角匕首,他们一人一个,谢聿看见,叹了口气。 他往后靠了软垫上,似浑身无力,只目光浅浅:“师兄请起,谢聿受不起。” 秦凤祤见他果然念旧情,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定定看着谢聿,身形一动,这才站了起来:“凤岭和今朝有何过错,凤祤自当代他们受过,幼弟还小,禁不住水牢大刑,还请世子放了他们。” 说着,那牛角匕首放了矮桌上。 谢聿抬眸看了一眼,也是轻笑出声:“师兄有何过错,他们两个,却是真个放不得,非要讨这个人情的话,不如这就让人将顾今朝带走了去,他有几分本事,总算是个有趣之人。” 言外之意,秦凤岭放不得。 想带顾今朝走的话,可以带走。 秦凤祤如何能甘心:“凤岭自小正直,虽不稳重却也不会无故惹祸上身,他如何冲撞能世子?” 谢聿脸色稍缓,一手抚在心口:“冲撞了,便是冲撞了,还要我给师兄再讲讲?” 秦凤祤忙是垂眸:“岂敢,凤祤只不敢置信。” 他见谢聿并未搭腔,也是追问:“顾今朝如今何在?不如将他带来过问一番,秦家家训犹在,家弟凤岭向来憨厚,如何能冲撞世子?” 谢聿眸光微动,带了些许笑意,转身下榻:“师兄这是何意?顶着秦家家训,你那个憨厚的弟弟秦凤岭不会冲撞旁人,你的意思——闯了祸也定是顾今朝所为?秦凤岭这是受他所累?” 秦凤祤并未承认,也未否认,只定定道:“可带他过来对质。” 谢聿笑,似无意瞥向里间的屏风:“也不必对质,的确,秦凤岭是受他牵连,念及师兄旧情,也只关了他些许时候。顾今朝如今就在水牢里,一个共犯一个从犯,父王已得了消息,不能就此全都放走,师兄愿带走,那就遂了师兄,可带走一个。” 秦凤祤低着眼帘,一手握掌成拳,犹豫片刻,放开了,才是沉声道:“自进秦门,顾今朝三番两次闯出祸事,受些惩戒也好,让他长长记性,我这就带了凤岭回去,也禀明父亲与景夫人。” 谢聿点头,看向老管事:“五叔,送他们兄弟出府罢!” 老管事点头,这就引了秦凤祤往出走,秦凤祤鼻尖微动,从一进门开始,他就闻到了,这屋里门窗紧闭,除了汤药味,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一种极淡的香味。 不过他心急之时,也并未多想。 房门微动,只待秦凤祤和老管事走了,屏风后身影一动,顾今朝从里间走了出来,她径直走了谢聿面前,扬脸看着他。 谢聿眼底都是笑意,回手将窗推开,院子里还能看见秦凤祤的背影,他脚步匆匆,从未回头。 他回眸,目光当中都是怜悯:“你个小可怜儿,人不信你,也不救你。” 人家是亲兄弟,分明就没有可比之处。 明明就是已经猜到的结果了,可听见他那样说,那样做,心里还是不舒坦。 可以不选她,但怎也不信她?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委屈有之,不甘亦有之。 许是再遮掩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些许失望,谢聿笑意更浓:“是了,人情凉薄,世上事,无非不是如此。说什么情,道什么义,你可知道太傅对师兄的批示说的什么?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他也不过如此。” 他那样的人,一笑起来,颜色更盛。 几乎是下意识地 ,今朝别开了眼:“世子为难人,只让带一个,他自然要带那个傻货走,我比他机灵,回头再来救我,许是这样。”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给他开脱。 谢聿上前一步,伸手在她肩头按了一按,也是目光灼灼:“若是瞬息万变的战场,再回头来救你,你早就万箭穿心了,是以,但凡是排在后面,被衡量过轻重的,那就是不重要。” 今朝不服,肩一动,抖开他手:“情有深浅,我与他才相识几个月,他们兄弟情深,不是很正常么,若是我爹来,你让他只救一个,他当然也是选我了!” 本来她也只是顺口一说,不过谢聿忽然伸手打了个响指:“一样,你爹待你情深,不及前程似锦,即刻让人传话去,你且看看,他可敢登门来救?” 今朝顿恼,可她却也拦不住,谢聿隔窗叫了人,送了信去。 她真是气急,回头瞥见桌上那把牛角匕首,伸手去拿。 手才碰到匕首,谢聿在身后凉凉道:“莫做傻事,五叔看着你呢!” 抬眼,那老管事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屋子,鹰目里带着冷光,正紧紧盯着她。顾今朝只得放手,站直了,长长顺了一口气。 谢聿站在窗边,她也就跟着站了过去:“若讲今朝有错,总得让我知道我错了哪里?世子三番两次故意难为我,如今非留我在世子府,试探人心,到底是为何缘故?” 少年肤白貌美,口气一软下来,真个让人心疼。 谢聿回眸看她,目光清冽:“就是想告诉你,世间本无情无趣,别再那样笑。” 她哪样笑了? 今朝将自己遇见他之后的事情理顺一遍,也毫无头绪,只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他转过身去:“你不要期许太多,林锦堂不会来的,他一个小小金吾卫,除非是不要身家性命了,不然怎敢来闯世子府?” 顾今朝连忙跟上他的脚步:“那我爹他要是来了呢!” 谢聿毫不犹豫:“他若来救,许你世子府信物,即刻放你走。” “好!” 说实话,她既不想林锦堂来,又盼着他来。 自从那个女人进了林家大门,她也一直想知道,她和她娘于林锦堂来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不过,坐以待毙向来不是她的作风,世子行事怪异,她两次进府,都见着他吃药,在山上时也一副厌世模样,似心情不佳。 走了外面院子当中,一树桃花。 忽然想到那个做影子戏的晚上,忙是上前两步,拦住了谢聿:“世子说世间无情无趣,可今朝不这么以为。这世间有趣的事情千千万,有情有义的人也大有人在,只怕世子没经受过,才不相信,不若给我一个机会,我定然让世子知道,这世上乐子多着呢!” 她恳切得很,可惜谢聿不愿想起那个猴儿,瞥了她一眼与她错身走过。 今朝再想过去,侍卫队拦住了她。 她被圈禁在这院子里,这就坐了石阶上面。 别无他法,也只能等待。 谢晋元临走时候说了,她娘与世子府颇有渊源,不许谢聿伤她,兴许没事。但愿她爹别来,心里这么念叨着,就拿小石头在地上画起了圈圈。 61世子无恙 此为防盗章,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他脚步也快, 眼看着顾今朝转身朝向自己来了, 也是冷笑:“怎么着, 你敢动爷……” 话还未说完,顾今朝当胸一脚,狠踹了周行肋下。趁着他岔气摔倒, 她骑上去就抡起了拳头! 周行吃痛,哀嚎出声, 胳膊腿都胡乱推挡起来。 顾今朝除了第一下揍了他满脸花之外, 再打时拧了他胳膊专打关节大筋处, 周行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只挣扎之余呼了她脸上一下。 哀嚎都不是好动静了,周行哭了出来, 呜呜地只管告饶声了:“别打了……别打了……饶了我这回吧今朝求你了……呜呜……” 君子堂的老夫子听见外面动静, 出来了:“顾今朝!你干什么!” 秦凤祤也到了跟前,他额角青筋直跳,眼见着老夫子手里的戒尺奔着今朝来了, 赶紧弯腰, 伸手自她腋下给人抱了起来,周行双臂都抽筋了,只剩哭了:“夫子救命……” 顾今朝本是愤恨未消,冷不防秦凤祤自背后抱住了他。 他拖着她, 双手正在她胸前。 随着他的力道被拖离了周行身上, 今朝反手推开了秦凤祤。 她胸型还小, 布带也缠得紧紧撑撑不易被人发觉,并非是因为男女之别窘迫,打小就被当儿子养的,她并没有女儿家的什么羞耻心,只近日发育胸渐长,一碰痛得很。 秦凤祤站定,以为她还要去打,又拉住了她手腕:“顾今朝,你……” 本是想训她,她那精致白净的脸上,突然流下两条红来,他连忙入怀摸出了一方绢帕来,可才抓着她要给她擦擦,顾今朝伸手在鼻下抹了一把,发现流血了,回头又踹了周行两脚。 老夫子气得不轻,举了戒尺要打她,秦凤祤下意识就将人遮在了身后。 他转身,将绢帕递了她的面前:“擦擦脸。” 顾今朝非但没有接过去,还低下头来,让鼻血滴落在衣衫上,她伸手抹了一把鼻血在身上胡乱蹭蹭,歪头看着他,不屑地别开了脸。 周行趴地不起,哭着直叫人去找他爹来。 他爹是谁顾今朝不知道,她只知道他舅舅是京中文官,这么一闹腾,也惊动了书院掌教,赶紧去请了大夫。周行光自躺在地上哼哼着,因才哭过,狼狈得很。 掌教亲自到了他的面前,活动了他的手臂和腿,关节才被打过,他龇牙咧嘴地说疼,谁也不敢碰他了,不消片刻,大夫到了,上前检查了一遍,身上却是连个伤痕都没留下,只说没事。 众人才齐齐松了口气,又都看向顾今朝。 她倒是坦然,这是必然的结果。 说起来这要感谢她上一任继父,林锦堂。 这也是她唯一叫做爹的男人,她不知亲爹是谁,她娘说死于战乱了,后来娘亲改嫁,第一任继父她当时太小也没有印象,林锦堂就是她自从有记忆以来唯一的爹。 那时他们还不在京中,他闲暇时间很多,带着她上山下海的到处耍戏。 他原是远北军里一普通士兵,后回管辖地做了一衙中人,平时在家就教她些拳脚,这些也是他告诉她的,因为她力气有限,他就教她如何一击即中。 一打一如何打,打了如何不惹祸。 一打多如何打,打了如何不吃亏。 顾今朝恼怒之余,一脚将人踹翻,才挥拳打了他脸面,立即冷静了下来,不能让人留做话柄,所以她下手之处都是难留痕迹。 周行牙掉了三颗,口中还有血迹。 也有不少学子远远观望着,顾今朝侧立一旁,等大夫检查好了,也是上前。 掌教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书院掌教平时都难见,顾今朝也是扬起脸来,坦然相对:“顾今朝。” 眼前的男人一身青衫,看年纪也是三十几,清瘦得很。 顾今朝三个字一入耳,他当即皱眉。 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他也是问道:“身上这么多血迹,可是受伤了?” 今朝点头,指着地上的周行说:“他打的。” 身后就是君子堂,掌教让人将周行搀扶了进去,君子堂的老夫子也瞪了今朝,让她进去。她回头看了眼秦凤祤,虽然百般不愿,但是他此时是兄长,自然要担负起相应的责任来。 秦凤祤比她要高一头,此时见她目光,也是低眸。 亲眼看见她动手,也真是说谎不眨眼,有时笑嘻嘻,有时那般目光,却让人十分在意,才要让她先进去,背后来人又叫住了他。 他差点忘了,世子还在藏书阁。 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得看着今朝,让她先进去:“你先进去,我让人去请父亲来,在他来之前,问你什么,你都不要说。” 顾今朝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伸手抓了一把,秦凤祤才一转身,刚好抓住了他袖子。 到底还是个小少年,许是怕了,他站住了才要安抚她两句,一个细长的物件就到了手中。少年向前一步,与他并肩,眸色微动:“最好不要惊动你爹,让人拿着这个去中郎府寻我爹,告诉他我让人欺负了就是。” 说完,少年回头,大步进了君子堂。 秦凤祤摊开掌心,上面静静躺着一个腰牌,是中朗府的。 让他去寻谁不言而喻,顾今朝口中的爹,林锦堂无疑。景岚当年进京城时就声名大噪,她一介女子抛头露面来行商,百姓们议论纷纷,都当个乐子讲,纷纷猜测林锦堂何时休妻。 可人家日子依旧那么过,还过得有滋有味的,后来林锦堂入了中郎府,在职金吾卫,更是夫妻恩爱。 景岚行事向来我行我素,她近年来兴建花房,家财万贯,更叫人羡慕,就在那些爱嚼舌根的人都觉着,林锦堂这夫人可真是娶着了,也兴家也兴夫的时候,没想到林锦堂迎了一门妾室进门,至此景岚休夫,大闹京兆尹,名动京中。 迟疑片刻,小厮已经迎了过来,赶紧交代了几句,进了藏书阁。 顾今朝进了君子堂,掌教已经落座,周行坐了案边,还捂着嘴哼哼着,她才一站定,老夫子的戒尺就狠狠敲在了案前。 “顾今朝,你将周行打成这样,难道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吗?嗯?” 顾今朝反唇相讥:“夫子怎不问问,他可有一分愧疚之心?” 周行浑身疼痛,想要分辨两句,一张口,牙槽也疼,疼得他嘶的一声:“……” 老夫子横眉立目,也是恼怒:“混账!才看着凤祤的分上,饶你一次,却是不长记性,你还不知错,还不跪下!” 那个在那坐着,干什么要她跪? 顾今朝纹丝不动:“他有错在先,为何不让他跪?” 老夫子怒火更盛,掌教一旁瞧着,淡淡开口:“稍等片刻,等家里人都来了,再议论对错不迟。” 老夫子嗯了声,也坐下了:“说的也是,一会等秦大人来了,也叫他看看,他这个继子是个什么德行。” 堂中有风,说话声音大了还有回音。 顾今朝闻言冷笑,低眸不语。 君子堂一下安静了下来,只除了周行应景地哼哼两声,安静得似乎只能听见几人浅浅的呼吸声。 时间过得也快,周行他爹来得也快,他甚至还带了衙中的两个衙役,嚷着要将顾今朝这就送进牢房。 或许是顾及身份,他只怒斥并没有动手。 但那目光也是凶神恶煞了。 顾今朝冷眼瞧着这当爹的,在她面前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只小心退让,一味后退,不多时,君子堂门口又有人来,她终于松了口气,站住了。 低下头来,抿唇。 脚步声走过她身边,遮住了她的身形,之后她听见一道称不上熟悉的声音说道:"子不教,父之过,秦生来迟一步,还望见谅。" 她蓦然抬眸,面前人还是一身官服微换,想必也是匆匆而来。 秦凤祤并没有让人去找林锦堂,还是叫了秦淮远来,他一文人,注重教养,为人谦和,对于她这个继子,能有什么……别开眼,今朝凭空踢了下脚边并不存在的东西,暗自着恼。 秦淮远态度温和,周行爹只是冷笑:"好了,秦大人来了,现在咱们就来论一论到底是谁的错,我儿被打成这个样子,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 秦淮远轻点头:“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着他让今朝先出去,只说来论。 顾今朝也不管他那个,径直走了出去,外面春风迎脸,院子里还能看见刚长出来的草儿,带着些枯杆。 四季变换,人心变换,都是控制不了的事情。 她坐了下来,随手扯了两根枯草,在手里摆弄着,低头编起了草兔子来。 冷不防一声轻笑在旁:“小可怜儿,闯了祸你倒是跟没事儿人似的,书院有书院的规矩,你才来几天,为何不知遵守呢!” 说罢还叹着气,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笑意。 今朝抬头,藏书阁的楼上,窗口处一人正低头看着她,他一身锦衣,脸边流苏垂落下来,正慵懒靠着窗棱,笑意浅浅。 62她瞎了眼 此为防盗章,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偷偷抬眼, 他冷冷目光正是停留在她的脸上, 赶紧又垂眸。 耳边是摔倒少年的哀嚎声, 顾今朝小声说:“我没闯祸,他抢我东西。” 秦凤祤没有应她一句,倒是身边的锦衣公子笑了:“凤祤, 这就是你那新进门的弟弟?” 什么叫新进门的弟弟,顾今朝再抬眼, 这人也在看她。 他笑意浅浅, 微勾着唇。 那双凤目直瞥着她, 这般风姿的,单单站在面前,虽是一身锦衣玉石的, 也是个雅, 看着真真赏心悦目。 她压下心中恼意,尽量保持神色平静,趁机认兄:“两位哥哥好。” 秦凤祤嗯了声, 当然了, 他应的也应该不是她,多半是答人那句新进门弟弟的。 那人轻笑着,口中还默念了声哥哥:“哥哥?呵……” 顾今朝不以为意,只在心里猜着, 秦凤祤要是看了锦册, 是会训斥自己一顿, 还是要等回府里再问,左右也是恼了她吧。 她一副好少年模样,低眉顺目的,希望他别太在意锦册上面的那两句词,别追究下去才好。 很显然,秦凤祤也真没太想理会她,他错身一步,完全没有理会今朝和那本锦册的意思,光只是伸手来请锦衣那人了:“时候不早了,大公子请。” 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恼还不恼。 听见他说要走,顾今朝暗自窃喜,可真是巴不得他快点走才好。 锦衣男子嗯了声算是应允,手里的锦册一下按在了今朝怀里,还在她肩头轻按了一按:“长得真不错,嘴也是甜,你这弟弟倒也有趣。” 说着,错身离开。 锦册失而复得,顾今朝大喜过望,赶紧搂紧了。 那二人进了学堂偏门,看样子是奔着后院去的。 秦凤祤低声说了句什么听不真切,回头还瞥了她一眼,目光冷冷的,大抵是有过后算账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自认倒霉。 也是才要进屋里去,地上少年一把抱住了她一条腿,不让她走。 与此同时,背后又响起了一声怒斥,直叫她叫苦不迭。 “你们在干什么!” “诶呦夫子救命,我流了好多血!” “跟我来君子堂!” “……” 真是屋漏偏逢雨,书院君子堂的夫子老远看见,正好赶上了。 地上那个还捂着嘴,简单处理了下发现是撞掉了颗牙,这老夫子一怒之下,直接将她们两个都叫了来。 书院的前院筑有山门、讲堂、经堂,因男女不同堂,院中还有女院。后院还有状元殿,明成殿,藏书阁,大文堂,圣贤屋,其中一个院落最为别致,坐落在藏书阁旁,叫做君子堂。 君子堂是专门惩戒学子的堂口,顾今朝进学院之后,还是第一次来这里,难免好奇四处张望了下,墙上挂着忠孝礼三个大字,一根金蝉丝的藤鞭高高摆在堂前,据说此鞭打天下所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是先帝御赐的。 老夫子走在前面,进了君子堂,回身就坐了案前。 啪的一声,从顾今朝手里搜走的锦册被扔在了案上,他伸手抓过一把戒尺,在案子上面敲了敲:“来来来,让老夫看看,是谁这么能,钟声敲过几次了?不在屋里坐着跑出来干什么?嗯?过来,到这来!顾今朝!周行!怎么回事?” 之前抢她锦册的少年名叫周行,这会止住了血,捂着嘴还一脸气愤。 顾今朝乖乖上前,快人一步:“回老夫子的话,周行抢了我的东西,我追了他才出来的。” 周行看着她,恨恨地,说话有点漏风:“顾今朝伪造秦大公子字迹,传淫1诗浪句,败坏秦大公子名声!夫子你看,那册子上写着呢,我亲眼看见她去女学那边送了人了!” 老夫子一听秦大公子四字,当然知道他口中说的是谁,伸手拿了锦册翻看了两眼,也是皱眉,一下将锦册摔了今朝身上! “顾今朝!这是谁写的?秦大公子还能写这个东西给你?你说说,你送了谁了?这是书院!书院!” 闯祸了,这是她唯一念想。 如果闹得人尽皆知,可就真无法挽回。 恰好秦凤祤还在书院当中,谎话只怕很快就被戳破,别的她不怕,她只怕牵连赵玘进来,是以低着头,闭口不言,也不作分辨。 在人最生气愤怒的时候,不要分辨,等他把话说尽了,乖乖认错就好。 见她不言语了,周行咬牙切齿地指着她,声音也大了起来:“夫子可要给我做主,都因为想要揭穿他,免于败坏秦大公子的名声,若不是他在背后推了一把,我怎能撞到人!” 认错可以,但是可不能无中生有。 不是她的错,她不认,她可以忍夫子,却不能忍周行。 他门牙漏风略有点口齿不清的意味,顾今朝抬头,看着他气急败坏还直遮着嘴,轻轻摇了摇头,一脸平静:“周行,你可真行,我什么时候推你了?我要是能抓到你,直接给你拽回来了,还能让你摔个狗吃屎?有理不在声高,你抢我的东西,还敢做不敢认了?” 周行瞪着她:“什、什么?什么敢做不敢认 ……” 眼见着他就要吵起来了,老夫子戒尺在案上狠狠又拍了一下:“闭嘴,你给我闭嘴!” 他气的不行,拿着戒尺这就站了起来,顾今朝向来识时务,立即乖乖闭嘴,周行抻着脖子还要再吵,戒尺奔着他就抽了过来,他扑腾一下跪下,又可怜兮兮起来:“夫子息怒,周行实在冤枉!” 老夫子到他面前,抖着戒尺啪的一下抽在他腿上:“你还冤枉?你可知今个是捡了一命?若不是世子侍卫走在前面,你怕是要撞世子身上了,他那样的人,就连太子都让着他三分,本来身子就不好,撞上了,还能有命在?” 世、世子? 顾今朝想到那人曾按过自己肩头,打了个冷战。 周行也是吓得不轻。 京中只有一位世子,他是大周唯一的异姓王,谢晋元之子谢聿。是出了名的病秧子,因母不详,身世成迷。 他是出了名的谢扒皮,轻易无人敢沾边的那种。 此人有毒,真是一言难尽。 一听是自己差点撞上他了,周行腿抖,一咧嘴牙槽又疼了。 打定主意是要拉今朝下水,指着她嚷道:“夫子还要严查,此事全因她而起!” 不用说,老夫子也没打算就此放过,回身再次坐下,他一捋胡子,戒尺就放了锦册上面:“顾今朝,你可知错?周行摔掉了一牙,回去告诉你娘,出些银钱就是。” 意思不言而喻,老夫子这就是在做和事佬,也趁机得些银钱。 也不仅是息事宁人,京中人人都知景岚一女人守着个儿子家财万贯,恨不得都来捞一把。嫁入国公府之后,更是多少人都等着看笑话,就算国公府再没落,于世人眼里,她们也是高攀。 那戒尺就压在锦册上面,此事分辩,定然用此事压她一头。 坏就坏在秦凤祤就在书院,他若是不认,甚至翻脸,只怕后果更严重,顾今朝握紧双拳正是暗恼,门口突然响起了轻扣声,她循声望去,一抹白出现在了门口。 秦凤祤一身白衣,翩翩走了过来。 顾今朝看着他走近,别开了眼,横竖这样了,什么事受着就是。 秦凤祤欠身上前见礼:“夫子,别来无恙~” 如今他已入朝为官,老夫子站了起来:“无恙无恙,你怎地来了这里,世子呢?” 秦凤祤仿若未闻,他浅浅目光就落了案面的锦册上了:“今朝年幼,不知深浅,本就是闲暇时写的,还请夫子还与我兄弟。” 他说的轻巧,顾今朝却是蓦然抬眸。 别说周行瞪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就是老夫子也怔住了。 不过世间事本就这样,真假不过都是表像,老夫子干笑两声,亲自拿了过来递给了他:“凤祤妙笔天成,文采斐然,偶尔也来书院,收录藏书阁里,也是功德一件。” 秦凤祤点头应下,捏紧了锦册,回眸看向今朝,语气当中带了些许责备:“同窗之间玩闹也要有分寸,他这是怎么了?” 他神色不耐,开口将二人之间定位同窗之间玩闹,明地里是在责备她,却是给了她一个开口的机会。若说也真是有趣,从她口出,那些诗词就是淫1诗浪词,他一认下,那就成了文采斐然妙笔天成,可见夫子也看人眼色的。顾今朝缠棒而上,做了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指着周行,可是有了底气:“他抢我东西,还诋毁我!出了门也是自己撞的人,牙掉了跟我有什么干系,还赖上我了,让我回家找我娘拿银钱呢!” 本来是老夫子的话,顾今朝向来不知吃亏,都推了周行身上。 这一次,老夫子可不等她再说什么,拿了戒尺就来抽打周行:“老夫平时都怎么教的你们,同窗之谊,都忘了脑后了!” 秦凤祤有心袒护,可算放过顾今朝了。 老夫子只说要罚周行,让他们两个先走,外面长廊上,顾今朝乖乖跟在秦凤祤的身后,勾着手指头还有点心动,她脑海当中都是他刚才那句兄弟,能做好兄弟才好啊,看着他的背影直入了神。 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这得多少个五百文那! 勾唇就笑,那挺直的背脊,在她眼里,全都变成了银钱,正是琢磨着怎么才能变成银钱,冷不防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顾今朝一时恍惚没有反应过来,一头撞了上去。 连忙后退,秦凤祤并未回头,叫了她一声:“顾今朝。” 她从来懂得感恩,笑吟吟应道:“哥哥有话请讲。” 他仍未回头,只将锦册反手举过肩头,语气冷淡:“唤兄长即可,你我本无这般亲厚。” 63嘀嘀哒嘀 此为防盗章,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景岚让来宝在门口站一会儿, 亲自提了灯笼就走过来了, 她脚步也轻, 灯笼挂了一边,屋里顿时亮堂了些许,虽然看不见, 但是浅浅呼吸声就在身边,顾今朝抿着唇, 不动。 景岚随即坐了榻边, 她温柔指尖, 轻轻放了她的胳膊上面:“今朝,睡着了吗?” 顾今朝一动不动,也不吭声, 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景岚笑, 更是伏身过来,双手都搭在女儿的手臂上,整个人的全身重量都倚靠了她:“我的儿, 你可是学坏了哦, 都不理娘,想想还是你小时候更可爱,小的时候啊,你就爱吃糖, 牙都吃坏了还总是吃, 天天盯着街边那两个卖糖的, 你姑姑真是把你宠坏了……早上也给晚上也给,为了扳过你这睡前爱吃糖的毛病,我就特意买了你最爱吃的糖芽,说你听话,乖乖的睡觉,睡着了就给你吃,然后你就高高兴兴地睡着了。” 今朝无声地撇嘴,任她歪在自己身上。 景岚想起她儿时模样,眉眼柔和:“那时候,真是的啊,后来你发现娘骗你,很生气,到了晚上装睡不理我,娘就过来问你。可就那么生气了,我一问,今朝你睡着了吗?你还是气呼呼说:睡着了!那时候多可爱……” 说着,她霍然起身,伸手按在了顾今朝的腰上。 不等她按,少女一下坐了起来,可是坐起来也晚了,景岚胡乱揉了把,顾今朝没忍住,躲着笑得不行:“别呵我痒别碰,我错了,是我错了娘!” 景岚坐直,看着她躲了老远,笑:“行了,笑了就行了,就当你不生气了啊!” 说起这个了,顾今朝又是瘫倒,她看着窗外那星那月亮,也是叹气:“嗯,不生气,有娘在就好,有娘有姑姑在,走了哪里月亮都还是那个月亮,星星还是那么多的星星,再说也不是你的错。” 景岚招手:“来,到娘这来。” 今朝起来爬行几步,到她跟前了,直接躺了她的腿上。 薄被早滚落一边了,景岚伸手拿过来给她盖上:“今朝,刚才你秦爹爹与我说了,你打同窗的事,娘知道,是因为他言语间侮辱我,所以你受不住,忍不住就动了手。你那时,还想让人去寻你爹来,或许有些时候,我也念及你爹的好,但是,现在,你听着,娘很庆幸做出了最正确的决断。” 顾今朝仰脸看着她,不明所以:“什么?” 景岚身形微动,轻抚女儿的脸:“你这孩子,是很聪慧,在我身边,真是学什么像什么,也很有经济头脑。活学活用,我以为你会更像我多一些,十三四岁时候,正是叛逆,却不想,你这性子,骨子里像林锦堂更多。 你也知道,顾家的家财需要儿郎才守得住,娘万般不愿意把你养成儿子,但是这个世道,对女儿真是不公,像我这样,被人瞧不起,虽然我不在意,但是我不想你也这样。眼下,你需要收敛的,不仅仅是女儿心,还有你的脾气,假若今天去的是林锦堂,怕他是要大闹学堂,甚至将人打个半死,你仔细想想,是也不是?” 今朝点头,沉默不语。 景岚耐心十足,敦敦教导着:“有时候,要学会控制自己,想要整治他,办法多的是,犯不着搭上自己,学会保护自己,才能保护别人,知道吗?” 这是当然,今朝再点头。 景岚引着她的心绪,一直往她的内心最深处:“所以,再不舍,也得舍,你爹他以后会有他自己的孩子,会有自己的生活,都与咱们无关的,我成全他,他也成全我,我们这样都好。以后你把他放在心里,跟你秦爹爹也学着,如何收敛心性,沉稳下来,我看他家几个孩子教得都不错,有些事情,娘真是教不了你,但你一定得能独当一面。” 景岚伸手捧着她的脸,低头。 就那么看着她,渐渐的,眼里也有了水气。 紧接着,她又扬起脸来了,硬生生将那水气憋没了:“今朝,娘告诉你,娘不一定能守着你姑姑一辈子,但是你能,但凡有一天,如果有一天你能等到你爹来找我们,那时候娘要不在了,你千万告诉他,我答应他的事,做到了,他爹娘,我给送终了,他唯一的妹妹,我也守住了。” 顾今朝坐了起来,忙是握住了她手:“娘……” 悲伤稍纵即逝,景岚再回眸时,已是笑了:“不用安慰我,这么多年了,只当他还在。” 心疼她,拥住了她的双肩。 今朝紧紧拥住了,她从小就知道,她亲爹叫做顾瑾,但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问了,她娘只说她爹并非无名之辈。 在她出生之前,她爹突然失踪,她姑姑也疯了,因仇家陷害,顾家被查封,家里两个老人一时受不住打击都病了,后来相继去世。那时还在秀水镇上,她娘还未和她爹成亲,她变卖了家财,才得以办了后事。 此后,她娘带着她和姑姑,一路往东,始终寻找着她爹的下落。 可惜,并无半点消息。 提及往事,总是唏嘘。 顾今朝心里也知道,这么多年了,多半是不在世了。 因为从未见过,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为了哄她娘忘掉那些不高兴的,只管也逗着她:“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说不定有朝一日,娘你子孙满堂,我爹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多给你生几个孙子,你俩可以比一下,看谁孙子多。” 没个正经,不过景岚也是脑补了下那场景,顿时乐不可支:“行了,你睡吧,” 顾今朝心里郁闷也是消散个干干净净,好好躺倒:“嗯,我睡着了。” 景岚强忍住笑意,又拿下了灯笼。 她走之后,顾今朝也真的是笑着睡着了。 一夜无梦,早起又是美好一天,在园子里又摘了些许桃花,放了石阶上晾晒着,晚些时候可以做点别的,特意叮嘱了来宝在晒干之前收起,才是往出走。 顾今朝脚步也快,这就出了秦府大门。 门口停着辆马车,她以为是她娘特意让人等着她的,欢快地上了车。 门帘一掀,怔住了。 秦凤祤端端坐在车里,四目相对时候,他还别开了眼。 顾今朝连忙笑笑:“对不住,我以为是我娘在等我,那我就……下去了。” 她才要放下门帘,秦凤祤目光已经又转回来了:“是在等你,夫人让我等你一等。” 一听是在等她,顾今朝也不矫情,这就钻了进去。 车厢里的地上,果然放着两个书箱,其中一个是她的,来宝先送出来了。 另外一个应当是秦凤祤也放了东西的。 坐了他对面,她也是好奇:“我娘让你等我的?她去哪里了?” 平常时候,娘两个都要一起出门的。 景岚喜欢早早去花房,今朝也喜欢,她喜欢花房。 秦凤祤膝上还放着那两册册卷,他随手打开脚边的书箱,将册卷放了进去,言语也轻:“夫人说是先翁祭日,去大悲宝寺做法事了,知道我去书院,让捎带你过去。” 今朝怕他查看自己的书箱,连忙把另外一个扯了自己脚边来。 也是啊呀一声,忽然想起来了。 可不是她祖父祭日么,每年她娘都要去寺中布施的。 她一拍脑门,懊恼,真是给忘干净了。 秦凤祤和她一起,看着她神色,又别开了眼。 各有心事,车里一下就安静下来了,马车渐渐驶离,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应天书院门前,因还惦记着将锦册送与女学去给赵玘,顾今朝到门前就先行跳下了马车。 可惜秦凤祤虽然迟了一步,但一直盯着她了:“站住!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当着他的面,顾今朝下意识就站住了,也是笑:“不干什么,怕迟了着急嘛!” 说着,抬腿还要走。 可背后千斤重,却是空走两步。 秦凤祤不动声色地站了她背后,扯着她书箱肩带:“胡说八道。” 回头,今朝无力地叹气:“好哥哥,你就放过我吧,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好不好?嗯?好不好嘛!” 她还拼命眨着眼,像耍无赖的小孩子。 这般模样,竟是令人不敢直视。 秦凤祤忙是别开了眼,手里提着的另外一个书箱也背了身后:“随你去吧,我今日也在书院,世子还等着我,为兄先行一步。” 说着大步去了,顾今朝原地踏步两步,欢快道:“好好好,哥哥慢走!” 等他走远了,进了书院了,她才从书院大门处转向了女学,一溜小跑,书箱都觉得不那么重了,到了女学门口,赵玘果然已经在等她了。 少女迎上前来,嗔骂道:“今个早,跑什么!” 顾今朝可真是一口气跑到她面前,书箱这就放了地上,还有点喘:“诶呀……呼……快快,我今日还有别的事……” 说着她弯腰打开了书箱,然后傻眼了。 书箱里,全是卷宗。 这不是她的书箱,因为两个长得一样,可能是秦凤祤当时先错拿了她的。 顾今朝一下站了起来,动作之间,身下一股暗1潮。 糟糕,别说那书箱里面装着那几本锦册不能被秦凤祤看见,暗格里,来宝还放了她的红梅带(月经带)。 啊啊啊啊啊啊…… 她要疯! 月朗星稀,马车些许颠簸。 顾今朝双手拢在袖中,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她天生这样体质,一到了这几天,总是偏冷,手脚冰凉。临出门时候,来宝特意给她披了件双面勾边斗篷,贴了她耳边还说,万不得已,就装病。 64抖了一抖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她当即站住, 讨好地笑笑:“哥哥莫恼,我可以解释一下。” 他拂袖,当即转身没有想听的意思。 顾今朝抱着书箱,继续跟着他:“自古以来多少文人以临摹名人笔墨谋生, 能被人临摹也说明是大家之秀, 五百文一册, 十册是多少钱……” 秦凤祤在前面脚步匆匆,并不搭言。 今朝依旧努力解释着:“这样的东西也不能以量充好, 物以稀为贵嘛, 得了银钱也可以贴补家用, 我一小跟着我娘, 也挣了不少小钱了。我知道,你们舞文弄墨的, 不稀罕这些铜臭子儿,但是人活着吃穿用度没有银钱怎么行, 怎么……” 眼前人站住了,秦凤祤再次站住了。 他虽然没有回头, 但是双肩微动, 能见其怒意是强忍着, 顾今朝抿住唇,提着书箱的肩带这就背了身上, 见他无意理会自己, 只好厚着脸皮在背后给人说软话。 “别气了啊, 日后再不仿你笔迹就是。” “……” 秦凤祤似平复了一下,好半晌才是回头:“进了书院就好好读书,顾今朝,既已进了国公府,必当谨守家规,我秦家书香门第,丢不起脸面。” 脸面在她跟前已经说了不止一次了,今朝扬眉。 不过没等她再做何反应,前面馨书已经听闻他们回府迎出来了:“说是老太太回来了,哥儿们赶紧过去请个安吧,我也正要过去看看呢!” 秦凤祤闻言回头看了眼顾今朝,秦家重礼数,今朝连忙跟上。 “几时回的?湘玉和凤翎也回来了?” “是,我正在屋里收拾着,听别人说的,才回来呢,都回来了。” “……” “……” 秦凤祤将老太太和弟弟妹妹问了个遍,顾今朝却在心底盘算着日子,不想人回来的这么快,她准备的东西还没准备好,只求一会儿别遇着秦湘玉才好。 到了后院,老太太的丫鬟桃儿在门口站着,秦凤祤带着今朝上前,她欲言又止,也不知是拦着还不拦着,恍惚间馨书已经掀开了帘子。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见女人的哭声。 哭声很悲切,很惹人怜惜地:“求老太太做主,我腹中骨肉的确是秦大人的,已经四个多月了……青韶虽然身在青楼,但早年也是罪臣之女才沦落至此,不求别的,但求给这个孩子一个出路……” 顾今朝才要走进,秦凤祤站住了,伸出一手将她拦住了。 二人都站住了,老太太也不知拍了什么,咣当一声:“淮远,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还不等听见秦淮远回答,秦凤祤推了顾今朝返身走了出来。 他对着桃儿点头,轻声道:“一会儿没人了,跟祖母说,孙儿得空再来请安,只当我从未来过。” 说着还直推着顾今朝,下了石阶,脸色微沉。 顾今朝倒给他留足了脸面,出了院子了,才是站住。 她抱着双臂,仰脸看着秦凤祤,笑眼弯弯:“秦凤祤,你们秦家书香门第,国公府的脸面就是这么守住的啊,原以为秦大人与令母伉俪情深,并无妾室,我娘因着这个说了他多少好话你可知道?口口声声说让我谨记家规家训,让我别丢了你们的脸面,啧啧啧……” 秦凤祤无言以对,面色更沉。 顾今朝回手又抻了下书箱的肩带,耸肩走远了。 今日再去书院已经迟了,本来还想让秦凤祤去跟夫子说一声,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回到自己屋里简单洗漱一番,又脱了红梅带,幸好月信已经干净了,洗了个澡简直神清气爽。 都收拾一通就晌午了,难得心情好,穿了铺子里新出的款式,还系上了环玉腰带,一身锦衣,背上书箱就出来了。来宝送了她出门,一直不见笑脸。 今朝上了马车,探头瞧见,勾指让她上前。 来宝以为她有什么事,赶紧走了过来:“落下什么了?” 顾今朝双手捏了她的脸,轻扯了扯:“天又没塌下来,干什么这副神情?” 来宝瞪了她一眼,拍下她的手:“你还有心笑,也不说过去看看夫人,人都跪了秦家大门前来了,就任由他们这么欺负人?” 今朝笑,不以为意:“不用看,我娘这会保准睡午觉呢,没事,她吃不了亏,等她真想管了,我觉我应该为我这个秦爹爹祈福了。” 来宝还待要说,她放下了窗帘,让车夫赶车去书院。 都晌午了,先去女学寻了赵玘出来,将锦册通通交于她手里,嘱咐好了,一共九册,下了学一起去拿银钱。赵玘都应下了,将锦册带进了女学。 顾今朝回了学堂,她书箱轻了许多,直接坐了自己位置。 学堂在书院的外院当中,这会夫子正在讲学,瞥见她进来也未多看一眼。 她赶紧坐好,身后少年戳了她一下,也并未理会。 片刻,夫子放下祭祀画卷,才看向她:“顾今朝,何以才来?昨个告假,今个也告假了?” 她这才站起来,低着眼帘:“回夫子的话,世子昨晚让人叫我过去,一直留了今个早上,日上三竿才得以回府,因见夫子,又洗漱了一番才这么晚了。” 夫子点头,让她坐下,留了论道让她们写。 之前一直在讲春祭教学,分发了画卷下来,上面春祭还有狩猎事宜,首页就是一猛虎,猛虎虽有獠牙却画有笑面,莫名地 ,顾今朝一下想起世子谢聿来。 在来书院的路上,她已经回过味来了。 谢聿本来是要难为她的,但是先还说让她可以一试,结果等影人儿做好了,却失去了兴趣,他说什么实属不该,看似谦逊,让人送了她们两个回去,但书箱为何在车上,分明是故意让秦凤祤发现的。 也就是说,他知道书箱里面有什么,在山上才轻易给了她。 又故意让秦凤祤看见那些锦册,分明是离间她们,只不知是何缘由。 顾今朝不知他看见那个红梅带没有,也抱着即使他看见了怕也是不识的侥幸心理,进书院来读书,本不是她所愿。因她女子身份,既不能考取功名,也不能混迹朝堂,她只想好生长大,跟她娘一起挣许多银钱,走遍天下。 但是她娘想让她来,说要熏染熏染读书人的气度,也和同窗多走动,方便日后行事。 她娘常去拜佛,也常与她讲,人与人之间,有些是孽缘,有些是善缘,但不管是什么缘分,都是有所交集,有因有果,如今不小心招了世子,不知是福是祸。 夫子留了课业,学堂里雅雀无声。 片刻钟声响起,欢呼声顿起,夫子拿着戒尺在案上敲了敲,走了。 顾今朝才拿了笔墨出来,身后少年又戳了她背脊一下。 转头过来,少年嬉皮笑脸正歪着头笑:“顾今朝,周行被人退了学了,你可知道吗?” 他是府尹之子,周行的表哥赵琨,说起来,那日就是他们两个一起耍戏她来着。 今朝也是扬眉,笑:“怎么?你也想被退学?” 赵琨恼羞成怒,指着她鼻尖,可是扬起声来:“你别得意太早,不就仗着你那个后爹吗?你穿金戴银又能怎样,亏得你娘一嫁又一嫁的……” 话未说完,他手指头已被今朝抓住了,才要角力,门口咣咣又响。 是戒尺敲在门边的声音,顾今朝连忙放手,坐回案前。 赵琨也是抬头,门口站着去而复返的夫子,夫子一手拿着戒尺,狠厉敲了敲,见是学堂里终于安静下来了,才偏过脸去:“过来吧。” 说话间,又一少年走进了学堂。 夫子在门口扬声道:“中郎府第,先去那边坐。” 说完人就走了。 应天书院最不缺的,就是官生子,中郎府送来的,赵琨不以为意,撇了撇嘴。 也不怪他瞧不上顾今朝,本来学堂就分甲乙丙三学子,甲等学子并不在这个院里,那是东宫太子与皇子权贵之子所处之地,在藏书阁的后身,只十来人。乙等学子单拿出一个,都是人中翘楚,全靠自己考取进去的学堂。 他们现在身处丙等,管理最不严的了。 顾今朝来就是混日子了,随便答了考题,是秦淮远给送进来的。 是以,一听是中郎府送来的,赵琨也是不以为意。 少年眉清目秀一身宝蓝长衫,紧袖上能见金线盘错交替,非富即贵。 走过今朝身边,她也是扬眉。 到了赵琨跟前,这就站住了,少年抱臂,眼角下还一点黑痣,一眨眼,他下颌一点,往后示意:“你去后面,我要坐这里。” 赵琨自然不依,这就站了起来:“凭什么?” 来人并不搭言,只一伸手抓住了赵琨的手腕,一拧,拧得赵琨哀嚎不已,直嚷着要去告诉夫子去,少年将人扯出案前,直接给他扔了学堂后面去。 案上卷册书箱,也一并给他好好放了空座上面,这才走回。 顾今朝已然站了起来,正是看着他摇头。 近了前了,二人击拳,她眉眼弯弯,再忍不住一下笑出声来:“好哥哥,你怎么来了!” 顾今朝走上前来,脚步轻轻。 谢聿一身锦衣,支起一条腿来,随手搭了膝头上面,他望着窗外的白云,那般姿态是要多慵懒就多慵懒。 “顾今朝,你来了啊!” 今朝腹诽数句,侧立一旁,却也是笑着回了:“是,今朝来了,却不知世子让今朝来,所为何事呢!” 65三人行诶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景岚让来宝在门口站一会儿, 亲自提了灯笼就走过来了, 她脚步也轻,灯笼挂了一边, 屋里顿时亮堂了些许, 虽然看不见,但是浅浅呼吸声就在身边,顾今朝抿着唇,不动。 景岚随即坐了榻边, 她温柔指尖,轻轻放了她的胳膊上面:“今朝,睡着了吗?” 顾今朝一动不动, 也不吭声,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景岚笑, 更是伏身过来, 双手都搭在女儿的手臂上, 整个人的全身重量都倚靠了她:“我的儿,你可是学坏了哦, 都不理娘, 想想还是你小时候更可爱, 小的时候啊,你就爱吃糖, 牙都吃坏了还总是吃, 天天盯着街边那两个卖糖的, 你姑姑真是把你宠坏了……早上也给晚上也给,为了扳过你这睡前爱吃糖的毛病,我就特意买了你最爱吃的糖芽,说你听话,乖乖的睡觉,睡着了就给你吃,然后你就高高兴兴地睡着了。” 今朝无声地撇嘴,任她歪在自己身上。 景岚想起她儿时模样,眉眼柔和:“那时候,真是的啊,后来你发现娘骗你,很生气,到了晚上装睡不理我,娘就过来问你。可就那么生气了,我一问,今朝你睡着了吗?你还是气呼呼说:睡着了!那时候多可爱……” 说着,她霍然起身,伸手按在了顾今朝的腰上。 不等她按,少女一下坐了起来,可是坐起来也晚了,景岚胡乱揉了把,顾今朝没忍住,躲着笑得不行:“别呵我痒别碰,我错了,是我错了娘!” 景岚坐直,看着她躲了老远,笑:“行了,笑了就行了,就当你不生气了啊!” 说起这个了,顾今朝又是瘫倒,她看着窗外那星那月亮,也是叹气:“嗯,不生气,有娘在就好,有娘有姑姑在,走了哪里月亮都还是那个月亮,星星还是那么多的星星,再说也不是你的错。” 景岚招手:“来,到娘这来。” 今朝起来爬行几步,到她跟前了,直接躺了她的腿上。 薄被早滚落一边了,景岚伸手拿过来给她盖上:“今朝,刚才你秦爹爹与我说了,你打同窗的事,娘知道,是因为他言语间侮辱我,所以你受不住,忍不住就动了手。你那时,还想让人去寻你爹来,或许有些时候,我也念及你爹的好,但是,现在,你听着,娘很庆幸做出了最正确的决断。” 顾今朝仰脸看着她,不明所以:“什么?” 景岚身形微动,轻抚女儿的脸:“你这孩子,是很聪慧,在我身边,真是学什么像什么,也很有经济头脑。活学活用,我以为你会更像我多一些,十三四岁时候,正是叛逆,却不想,你这性子,骨子里像林锦堂更多。 你也知道,顾家的家财需要儿郎才守得住,娘万般不愿意把你养成儿子,但是这个世道,对女儿真是不公,像我这样,被人瞧不起,虽然我不在意,但是我不想你也这样。眼下,你需要收敛的,不仅仅是女儿心,还有你的脾气,假若今天去的是林锦堂,怕他是要大闹学堂,甚至将人打个半死,你仔细想想,是也不是?” 今朝点头,沉默不语。 景岚耐心十足,敦敦教导着:“有时候,要学会控制自己,想要整治他,办法多的是,犯不着搭上自己,学会保护自己,才能保护别人,知道吗?” 这是当然,今朝再点头。 景岚引着她的心绪,一直往她的内心最深处:“所以,再不舍,也得舍,你爹他以后会有他自己的孩子,会有自己的生活,都与咱们无关的,我成全他,他也成全我,我们这样都好。以后你把他放在心里,跟你秦爹爹也学着,如何收敛心性,沉稳下来,我看他家几个孩子教得都不错,有些事情,娘真是教不了你,但你一定得能独当一面。” 景岚伸手捧着她的脸,低头。 就那么看着她,渐渐的,眼里也有了水气。 紧接着,她又扬起脸来了,硬生生将那水气憋没了:“今朝,娘告诉你,娘不一定能守着你姑姑一辈子,但是你能,但凡有一天,如果有一天你能等到你爹来找我们,那时候娘要不在了,你千万告诉他,我答应他的事,做到了,他爹娘,我给送终了,他唯一的妹妹,我也守住了。” 顾今朝坐了起来,忙是握住了她手:“娘……” 悲伤稍纵即逝,景岚再回眸时,已是笑了:“不用安慰我,这么多年了,只当他还在。” 心疼她,拥住了她的双肩。 今朝紧紧拥住了,她从小就知道,她亲爹叫做顾瑾,但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问了,她娘只说她爹并非无名之辈。 在她出生之前,她爹突然失踪,她姑姑也疯了,因仇家陷害,顾家被查封,家里两个老人一时受不住打击都病了,后来相继去世。那时还在秀水镇上,她娘还未和她爹成亲,她变卖了家财,才得以办了后事。 此后,她娘带着她和姑姑,一路往东,始终寻找着她爹的下落。 可惜,并无半点消息。 提及往事,总是唏嘘。 顾今朝心里也知道,这么多年了,多半是不在世了。 因为从未见过,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为了哄她娘忘掉那些不高兴的,只管也逗着她:“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说不定有朝一日,娘你子孙满堂,我爹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多给你生几个孙子,你俩可以比一下,看谁孙子多。” 没个正经,不过景岚也是脑补了下那场景,顿时乐不可支:“行了,你睡吧,” 顾今朝心里郁闷也是消散个干干净净,好好躺倒:“嗯,我睡着了。” 景岚强忍住笑意,又拿下了灯笼。 她走之后,顾今朝也真的是笑着睡着了。 一夜无梦,早起又是美好一天,在园子里又摘了些许桃花,放了石阶上晾晒着,晚些时候可以做点别的,特意叮嘱了来宝在晒干之前收起,才是往出走。 顾今朝脚步也快,这就出了秦府大门。 门口停着辆马车,她以为是她娘特意让人等着她的,欢快地上了车。 门帘一掀,怔住了。 秦凤祤端端坐在车里,四目相对时候,他还别开了眼。 顾今朝连忙笑笑:“对不住,我以为是我娘在等我,那我就……下去了。” 她才要放下门帘,秦凤祤目光已经又转回来了:“是在等你,夫人让我等你一等。” 一听是在等她,顾今朝也不矫情,这就钻了进去。 车厢里的地上,果然放着两个书箱,其中一个是她的,来宝先送出来了。 另外一个应当是秦凤祤也放了东西的。 坐了他对面,她也是好奇:“我娘让你等我的?她去哪里了?” 平常时候,娘两个都要一起出门的。 景岚喜欢早早去花房,今朝也喜欢,她喜欢花房。 秦凤祤膝上还放着那两册册卷,他随手打开脚边的书箱,将册卷放了进去,言语也轻:“夫人说是先翁祭日,去大悲宝寺做法事了,知道我去书院,让捎带你过去。” 今朝怕他查看自己的书箱,连忙把另外一个扯了自己脚边来。 也是啊呀一声,忽然想起来了。 可不是她祖父祭日么,每年她娘都要去寺中布施的。 她一拍脑门,懊恼,真是给忘干净了。 秦凤祤和她一起,看着她神色,又别开了眼。 各有心事,车里一下就安静下来了,马车渐渐驶离,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应天书院门前,因还惦记着将锦册送与女学去给赵玘,顾今朝到门前就先行跳下了马车。 可惜秦凤祤虽然迟了一步,但一直盯着她了:“站住!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当着他的面,顾今朝下意识就站住了,也是笑:“不干什么,怕迟了着急嘛!” 说着,抬腿还要走。 可背后千斤重,却是空走两步。 秦凤祤不动声色地站了她背后,扯着她书箱肩带:“胡说八道。” 回头,今朝无力地叹气:“好哥哥,你就放过我吧,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好不好?嗯?好不好嘛!” 她还拼命眨着眼,像耍无赖的小孩子。 这般模样,竟是令人不敢直视。 秦凤祤忙是别开了眼,手里提着的另外一个书箱也背了身后:“随你去吧,我今日也在书院,世子还等着我,为兄先行一步。” 说着大步去了,顾今朝原地踏步两步,欢快道:“好好好,哥哥慢走!” 等他走远了,进了书院了,她才从书院大门处转向了女学,一溜小跑,书箱都觉得不那么重了,到了女学门口,赵玘果然已经在等她了。 少女迎上前来,嗔骂道:“今个早,跑什么!” 顾今朝可真是一口气跑到她面前,书箱这就放了地上,还有点喘:“诶呀……呼……快快,我今日还有别的事……” 说着她弯腰打开了书箱,然后傻眼了。 书箱里,全是卷宗。 这不是她的书箱,因为两个长得一样,可能是秦凤祤当时先错拿了她的。 顾今朝一下站了起来,动作之间,身下一股暗1潮。 糟糕,别说那书箱里面装着那几本锦册不能被秦凤祤看见,暗格里,来宝还放了她的红梅带(月经带)。 啊啊啊啊啊啊…… 她要疯! 第十九章 顾今朝走上前来,脚步轻轻。 谢聿一身锦衣,支起一条腿来,随手搭了膝头上面,他望着窗外的白云,那般姿态是要多慵懒就多慵懒。 “顾今朝,你来了啊!” 今朝腹诽数句,侧立一旁,却也是笑着回了:“是,今朝来了,却不知世子让今朝来,所为何事呢!” 他偏过脸来,让她看见自己眉上的那才结的痂,笑意浅浅:“你猜呢?” 若不是亲眼看见那俩个丫鬟拿走的带血绢帕,顾今朝差点以为这个病秧子是在装病了。眉上那道疤,也结了痂,他看着气色尚可,想了一下,除了故意找茬,也实在想不出他能有什么事找她。 救命之恩什么的,更不敢提及了。 顾今朝低下眼帘:“世子眉上的伤结痂了,不如让我回去寻些药来,我娘常年与草药打交道,制过去疤不留痕的那种,还能有养颜美容的功效,保准让世子恢复天颜之姿。” 66真可惜了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景岚随即坐了榻边,她温柔指尖,轻轻放了她的胳膊上面:“今朝,睡着了吗?” 顾今朝一动不动,也不吭声,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景岚笑, 更是伏身过来,双手都搭在女儿的手臂上, 整个人的全身重量都倚靠了她:“我的儿, 你可是学坏了哦, 都不理娘, 想想还是你小时候更可爱,小的时候啊,你就爱吃糖, 牙都吃坏了还总是吃,天天盯着街边那两个卖糖的, 你姑姑真是把你宠坏了……早上也给晚上也给,为了扳过你这睡前爱吃糖的毛病,我就特意买了你最爱吃的糖芽, 说你听话,乖乖的睡觉, 睡着了就给你吃, 然后你就高高兴兴地睡着了。” 今朝无声地撇嘴, 任她歪在自己身上。 景岚想起她儿时模样, 眉眼柔和:“那时候,真是的啊,后来你发现娘骗你,很生气,到了晚上装睡不理我,娘就过来问你。可就那么生气了,我一问,今朝你睡着了吗?你还是气呼呼说:睡着了!那时候多可爱……” 说着,她霍然起身,伸手按在了顾今朝的腰上。 不等她按,少女一下坐了起来,可是坐起来也晚了,景岚胡乱揉了把,顾今朝没忍住,躲着笑得不行:“别呵我痒别碰,我错了,是我错了娘!” 景岚坐直,看着她躲了老远,笑:“行了,笑了就行了,就当你不生气了啊!” 说起这个了,顾今朝又是瘫倒,她看着窗外那星那月亮,也是叹气:“嗯,不生气,有娘在就好,有娘有姑姑在,走了哪里月亮都还是那个月亮,星星还是那么多的星星,再说也不是你的错。” 景岚招手:“来,到娘这来。” 今朝起来爬行几步,到她跟前了,直接躺了她的腿上。 薄被早滚落一边了,景岚伸手拿过来给她盖上:“今朝,刚才你秦爹爹与我说了,你打同窗的事,娘知道,是因为他言语间侮辱我,所以你受不住,忍不住就动了手。你那时,还想让人去寻你爹来,或许有些时候,我也念及你爹的好,但是,现在,你听着,娘很庆幸做出了最正确的决断。” 顾今朝仰脸看着她,不明所以:“什么?” 景岚身形微动,轻抚女儿的脸:“你这孩子,是很聪慧,在我身边,真是学什么像什么,也很有经济头脑。活学活用,我以为你会更像我多一些,十三四岁时候,正是叛逆,却不想,你这性子,骨子里像林锦堂更多。 你也知道,顾家的家财需要儿郎才守得住,娘万般不愿意把你养成儿子,但是这个世道,对女儿真是不公,像我这样,被人瞧不起,虽然我不在意,但是我不想你也这样。眼下,你需要收敛的,不仅仅是女儿心,还有你的脾气,假若今天去的是林锦堂,怕他是要大闹学堂,甚至将人打个半死,你仔细想想,是也不是?” 今朝点头,沉默不语。 景岚耐心十足,敦敦教导着:“有时候,要学会控制自己,想要整治他,办法多的是,犯不着搭上自己,学会保护自己,才能保护别人,知道吗?” 这是当然,今朝再点头。 景岚引着她的心绪,一直往她的内心最深处:“所以,再不舍,也得舍,你爹他以后会有他自己的孩子,会有自己的生活,都与咱们无关的,我成全他,他也成全我,我们这样都好。以后你把他放在心里,跟你秦爹爹也学着,如何收敛心性,沉稳下来,我看他家几个孩子教得都不错,有些事情,娘真是教不了你,但你一定得能独当一面。” 景岚伸手捧着她的脸,低头。 就那么看着她,渐渐的,眼里也有了水气。 紧接着,她又扬起脸来了,硬生生将那水气憋没了:“今朝,娘告诉你,娘不一定能守着你姑姑一辈子,但是你能,但凡有一天,如果有一天你能等到你爹来找我们,那时候娘要不在了,你千万告诉他,我答应他的事,做到了,他爹娘,我给送终了,他唯一的妹妹,我也守住了。” 顾今朝坐了起来,忙是握住了她手:“娘……” 悲伤稍纵即逝,景岚再回眸时,已是笑了:“不用安慰我,这么多年了,只当他还在。” 心疼她,拥住了她的双肩。 今朝紧紧拥住了,她从小就知道,她亲爹叫做顾瑾,但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问了,她娘只说她爹并非无名之辈。 在她出生之前,她爹突然失踪,她姑姑也疯了,因仇家陷害,顾家被查封,家里两个老人一时受不住打击都病了,后来相继去世。那时还在秀水镇上,她娘还未和她爹成亲,她变卖了家财,才得以办了后事。 此后,她娘带着她和姑姑,一路往东,始终寻找着她爹的下落。 可惜,并无半点消息。 提及往事,总是唏嘘。 顾今朝心里也知道,这么多年了,多半是不在世了。 因为从未见过,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为了哄她娘忘掉那些不高兴的,只管也逗着她:“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说不定有朝一日,娘你子孙满堂,我爹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多给你生几个孙子,你俩可以比一下,看谁孙子多。” 没个正经,不过景岚也是脑补了下那场景,顿时乐不可支:“行了,你睡吧,” 顾今朝心里郁闷也是消散个干干净净,好好躺倒:“嗯,我睡着了。” 景岚强忍住笑意,又拿下了灯笼。 她走之后,顾今朝也真的是笑着睡着了。 一夜无梦,早起又是美好一天,在园子里又摘了些许桃花,放了石阶上晾晒着,晚些时候可以做点别的,特意叮嘱了来宝在晒干之前收起,才是往出走。 顾今朝脚步也快,这就出了秦府大门。 门口停着辆马车,她以为是她娘特意让人等着她的,欢快地上了车。 门帘一掀,怔住了。 秦凤祤端端坐在车里,四目相对时候,他还别开了眼。 顾今朝连忙笑笑:“对不住,我以为是我娘在等我,那我就……下去了。” 她才要放下门帘,秦凤祤目光已经又转回来了:“是在等你,夫人让我等你一等。” 一听是在等她,顾今朝也不矫情,这就钻了进去。 车厢里的地上,果然放着两个书箱,其中一个是她的,来宝先送出来了。 另外一个应当是秦凤祤也放了东西的。 坐了他对面,她也是好奇:“我娘让你等我的?她去哪里了?” 平常时候,娘两个都要一起出门的。 景岚喜欢早早去花房,今朝也喜欢,她喜欢花房。 秦凤祤膝上还放着那两册册卷,他随手打开脚边的书箱,将册卷放了进去,言语也轻:“夫人说是先翁祭日,去大悲宝寺做法事了,知道我去书院,让捎带你过去。” 今朝怕他查看自己的书箱,连忙把另外一个扯了自己脚边来。 也是啊呀一声,忽然想起来了。 可不是她祖父祭日么,每年她娘都要去寺中布施的。 她一拍脑门,懊恼,真是给忘干净了。 秦凤祤和她一起,看着她神色,又别开了眼。 各有心事,车里一下就安静下来了,马车渐渐驶离,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应天书院门前,因还惦记着将锦册送与女学去给赵玘,顾今朝到门前就先行跳下了马车。 可惜秦凤祤虽然迟了一步,但一直盯着她了:“站住!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当着他的面,顾今朝下意识就站住了,也是笑:“不干什么,怕迟了着急嘛!” 说着,抬腿还要走。 可背后千斤重,却是空走两步。 秦凤祤不动声色地站了她背后,扯着她书箱肩带:“胡说八道。” 回头,今朝无力地叹气:“好哥哥,你就放过我吧,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好不好?嗯?好不好嘛!” 她还拼命眨着眼,像耍无赖的小孩子。 这般模样,竟是令人不敢直视。 秦凤祤忙是别开了眼,手里提着的另外一个书箱也背了身后:“随你去吧,我今日也在书院,世子还等着我,为兄先行一步。” 说着大步去了,顾今朝原地踏步两步,欢快道:“好好好,哥哥慢走!” 等他走远了,进了书院了,她才从书院大门处转向了女学,一溜小跑,书箱都觉得不那么重了,到了女学门口,赵玘果然已经在等她了。 少女迎上前来,嗔骂道:“今个早,跑什么!” 顾今朝可真是一口气跑到她面前,书箱这就放了地上,还有点喘:“诶呀……呼……快快,我今日还有别的事……” 说着她弯腰打开了书箱,然后傻眼了。 书箱里,全是卷宗。 这不是她的书箱,因为两个长得一样,可能是秦凤祤当时先错拿了她的。 顾今朝一下站了起来,动作之间,身下一股暗1潮。 糟糕,别说那书箱里面装着那几本锦册不能被秦凤祤看见,暗格里,来宝还放了她的红梅带(月经带)。 啊啊啊啊啊啊…… 她要疯! 老管事走上前来,侧立一旁:“主子,秦大公子来了。” 谢聿拿着匙,在汤药当中搅了搅。 秦凤祤上前见礼,自怀中拿了一册古籍出来,双手递了桌上来:“这两日凤祤一直在寻找良方,世子这样的病色,古籍当中亦有记载,加以时日定有收获。” 他闭口不提秦凤岭和顾今朝的事,仿佛无关。 谢聿伸手拿了一个蜜饯放了口中,也仿若未闻,汤药越放越凉,老管事见他一直没下得去口,忙是上前:“让人去热一下吧,凉了更苦。” 说着伸手,不想人已经拿了药碗,扬着头脸慢慢喝下去了。 药碗随手放回桌上,谢聿又拿了一个蜜饯,这个光只是含了片刻,才偏过脸去。老管事拿了痰盂过去,他将蜜饯吐出来,又喝水漱口,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除了他动作之间珠玉叮当,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 67行云师傅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难得睡到日上三竿,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屋里暖暖的, 丫鬟进了门也轻手轻脚地一旁端着水,想要上前来叫, 被另外一个拉住了。 秦淮远一身常服,正是站在床边。 幔帐胡乱垂了两边,他一手系着领口, 目光却不由落在女人的身上。 景岚裸着肩,正是在梦中徜徉,迷迷糊糊也知是早上,手一动在梦中醒了来, 只觉口干舌燥, 平时时候, 已经是习惯了指使别人, 张口就叫了声锦堂, 说要喝水。 秦淮远听得真切, 回头亲自去倒水。 穿戴整齐, 又走回床边, 轻声唤了她:“夫人夫人……” 他声音一入耳,景岚立即清醒了过来, 坐了起来, 看见他时, 一手捂脸, 薄被在她肩头滑落,露出白嫩一片。男人回身坐下,依旧把水碗递了过来。 景岚接过去喝了两口,回手拿了兜衣戴了身上:“对不住,一时迷糊,还有点不大习惯。” 她与林锦堂七年夫妻,就连她一时也转换不过来,是以成亲之后,才隔了这么久才与他在一起。秦淮远如何能毫不在意,不过不说罢了:“无事,慢慢就忘了。” 他才把水碗放了矮桌上,起身要走,冷不防女人双臂这就缠了上来。 景岚靠了他怀里,那裸着的软香玉臂缠了他的颈后:“别动,让我靠一靠。” 他果然未动,伸出一臂将她后背托住:“怎么了?” 景岚长长吁出一口气去,闭上了眼睛:“头疼。” 秦淮远只当她真是头疼,垂眸瞥着她的脸色,说那就叫个大夫来瞧瞧,真个没半点风情可言,景岚失笑,忙是推了他,拿了衣裙过来穿戴。 穿戴整齐,才想起自己的儿子来:“今朝他们昨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淮远叹了口气,如实相告:“昨天晚上并未回来,世子府来人说留下了,早上直接送她去书院,给书箱都带走了。” 景岚手上动作不停,也不让丫鬟们上前:“一夜未回,也不知我儿受了什么苦。” 有秦凤祤在,大体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虽然是这么回事,但是一想到她也是担心。 秦淮远侧立一旁,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桃花:“凤祤在,莫担心。” 有这么个人,能在担心的时候与你一起,也是安心,景岚最后系好腰带,也走了他身后,自背后环住了他腰身,靠了他后背上面:“难得今日你也空闲,我也空闲,不如让人准备点东西,一起去游湖啊,我很久没去湖边了,就咱们两个,一起泛舟,想来也是有趣。” 秦淮远嗯了声,伸手覆住她手:“好。” 两人一起吃了早饭,也让人准备了干粮,备了车。 春光大好,景岚也真是难得有些兴致,她让秦淮远先走,去后院看了看顾容华。容华今个起得早,一直在园子里栽花,她亲自拿了花苗,在园子里开辟出了个花圃,蹲了窗下也是兴致勃勃。 翠环在旁帮忙,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景岚远远看见,没有走近。 她习惯了一个人,也习惯了和容华今朝相依为命了,转身离去,想到能和这个新任夫君去游湖培养培养感情,也是心情愉快。 走了大门前,却见人声喧哗。 秦淮远站在门外,几个丫鬟小厮往院子里倒腾着东西,景岚走过,见了她都连忙低头见礼。她上了石阶,出了门,一看马车就明白了,老太太领着孙子孙女回来了。 上前时,刚好少年少女下车。 秦家家教好,秦凤崚和秦湘玉瞧见她了,都齐齐上前,低头唤了声母亲。 景岚点头应下,也是和气:“快进去吧,一路颠簸,想是累了。” 秦湘玉揉着眼睛,眸光间都是通红:“再不到家,真个是要死了。” 秦凤崚瞪了她一眼,两个齐齐告退,见了礼才走。 景岚脸上虽是笑,心底却不耐烦,孩子们懂礼守礼是极好的,她不喜欢的,是这么多礼数。动不动就要上前见礼,她到了老太太面前,也需得守礼。 这件事不管是在林家,还是在秦家,她都避免不了。 走了秦淮远身边去,老太太在丫鬟们的搀扶下,最后下了车。 夫妻双双上前,这才要伸手,不知哪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娇啼,说是娇啼,因是嗔为多,哭声尖细。几个人都怔住了,秦家老太太也是循声望去,一个女人身形圆润,披着斗篷,在一个小丫鬟的搀扶下,这就奔着车过来了。 也不相识,她依旧下车。 秦淮远才扶了老娘,那主仆两个到了跟前,这就跪了下来。 女人脸色苍白,一挺腰腹能见起孕像,也看着他,也看着老太太:“大人,可还记得青韶?如今这身子已经四个月了,是大人的骨肉,阴差阳错留下了,不求别个,但求给孩子一个活路,不然我也真是活不了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秦老太太就看向了儿子。 然而此时,秦淮远的目光却在景岚身上,景岚心中叹息,面上却也低下了眼帘,她勉强想挤出两滴眼泪,发现哭不出来,也是糯着鼻子了:“怎个我才进门,就有人有你骨肉,别说是我脸面尽失,秦家书香门第,却不知这位姑娘是谁家小姐,不怕别人笑话,真是不让人活了……” 她再抬眼时,既是倔强又是委屈,既是不甘又是伤心,眼眶当中隐隐泛红,就那么瞥了秦淮远一眼,愤愤然转身就走,不用在老太太面前弯腰顺眉的,如是刚好。 回了自己屋里,重新栽倒在榻上,景岚只是可惜。 可惜了这么个好天气,可惜了那游湖的心。 剩下的事,就让他们去办。 她在屋里躺了一会儿,来宝过来伺候着,小丫鬟也是气恼,说是才打听了下,秦家老太太让人把门口来哭闹的人,请进来了。 当然不能让这么个女人在门口一直哭闹,那样坏了秦家名声。 景岚才不以为意,躺了自己的躺椅上面,来来回回轻轻地晃:“你管那个,看看谁敢让她进门,谁敢到我面前来说,给那孩子个名分,谁来为那青韶争个一方之地,我可将秦家夫人之位让与她。” 来宝不甘,到了她面前还直跺脚:“夫人怎能这么说,应该这就过去,给人撵出去才是,当家主母,如何能让别人骑到头上去!” 景岚笑,此时却是想起了林锦堂来,闭上了眼睛:“凡事都需要亲自动手,那要夫君何用,谁也靠不住,本来就不期许,便没那么多愤愤不平了,生那气何用,秦家能留便留,不能留走就是。” 来宝还待要劝,她摆了摆手。 小丫鬟不敢再言语,忙是退下了。 到了门口,景岚让她把门帘放下,对外只说夫人病了谁也不见。 躺椅轻轻地摇着,景岚浅浅入梦,梦中少年远远招手,怎不叫人展颜。 一夜未眠,顾今朝可是熬了一夜的心血,做了三个提线小人。因没有个模具,她照着秦凤祤雕了他的模样,也做了个她自己,第三个随便雕了个猴儿。 秦凤祤天快亮才醒,彼时那个他才雕出模样,他看着今朝两手翻飞,那小人容颜神色竟也惟妙惟肖,不由感叹这少年之手,是何等的神奇,将斗篷还与了她,一直陪着她到天亮。 捱到了早上,二人洗脸洗手,又坐了一起说话。 顾今朝摆弄着小人,一手一个,让他拿着那个猴儿,一脸笑意:“刚才看着这个猴儿,我想起我娘给我讲的西游故事,其实可以做场小戏,这两个只当是仙君,这猴儿大闹天宫诶呀想起来,也是十分有趣……” 话音才落,门口已是传来一声轻笑。 谢聿一身锦衣,行走之间环玉叮当,前拥后簇丫鬟小厮跟了十几个人。 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了今朝的话,拍手走进:“不只有趣,还十分应景。” 秦凤祤看了今朝一眼,二人连忙起身。 谢聿发带束在脑后,今个没有冠玉,更显其人,清俊得很,顾今朝见到他额头有伤还裹着,也是上前:“世子命人准备白纱,一间暗屋即可,这小人虽然看着简单,演起戏来,真个好看,西游故事也……” 话未说完,人已到了桌边。 伸手拿了三个小人挨个看了看,谢聿眉目已冷。 一个像是秦凤祤那样衣衫,却雕得比他本人更有仙姿,一个像是少年却做仙童模样,偏偏第三个是个猴儿,他随手扔了桌上,不怒反笑。 “昨个受这汤药之苦,一时将你们请了来,属实不该,还做什么戏场,我让人送你们出府。” “……” “……” 要说世子翻脸比翻书快,也真是快。 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直接让他们走了,顾今朝可是松了口气。 世子府的老管事果然亲自送了他们出来,还命人备了车。 兄弟两个上了车才发现,他们的书箱也还了来,并排放在车上。 顾今朝靠坐一边,狠狠抻着懒腰:“这世子也还好,我以为他记恨我摔他那一下,肯定要刁难人的……” 话未说完,已经闭上了嘴。 秦凤祤才打开书箱,从里面拿出了锦册,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拿出了第二册,之后倒提书箱,哗啦一下,直接滚出了剩下那几册。 全都是她仿他笔迹做的,这两日因身上有事懒得送去,不想这时候让他抓个现行。 “顾今朝,这些是什么,嗯?” “呃……” 一轮明月,繁星点点。 屋里一点烛火,昏昏暗暗,隔着窗能看见窗外郎朗夜空,顾今朝翻来覆去睡不着,侧身滚了榻边,盯着火烛出神,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在发呆。 门外传来轻轻地脚步声,来宝提着灯笼推门走进来,侧立一旁。 耳里听见她叫了声夫人,顾今朝连忙翻身,对着那一轮明月闭上了眼睛,装睡。 景岚让来宝在门口站一会儿,亲自提了灯笼就走过来了,她脚步也轻,灯笼挂了一边,屋里顿时亮堂了些许,虽然看不见,但是浅浅呼吸声就在身边,顾今朝抿着唇,不动。 68少年的爱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自她娘嫁入国公府之后,十四岁的顾今朝也被送进了应天书院。 作为书院当中的鼻祖太学, 应天书院并非什么人都能进的, 秦家是祖上风光如今没落了,顾今朝的这任继父,也是颇有才学,在翰林院在职编修。 他是唐国公府上二子, 早年娶妻王氏, 膝下两儿一女,前两年染病没了。在顾今朝眼里,这位秦爹爹, 除了皮相好看一些, 为人实在古板,不知道她娘看中他什么了。不过仔细一想,或许也有迹可循, 她娘同她不一样, 向来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 顾今朝以为, 越是长得好看的人, 越是人心难测。 可她娘说人心都是难测, 不论美丑。长长久久那种事可遇不可求,不如随缘,看着顺眼, 喜欢了才能去体会那善变的人心, 好歹过了眼瘾。不过这话也就听听算了了, 她娘可不是轻易就嫁人的人,若非有打动她的人,那就是有能打动她的事。 匆匆嫁进国公府,顾今朝甚至怀疑她娘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把她送进书院。 当然了,问了她也不承认。 秦淮远的长子秦凤祤,也是模样俊秀,说起她这位继兄来,比起他的容貌更有名的是他的才气,他从小聪慧,每次会考都轻松夺魁,早期在应天书院就是有名的才子。他十六岁高中状元,就连殿试审阅卷宗时,明帝也是拍案叫绝,说此卷变今绝古,大周自太I祖以来,无此佳作! 此人如今是应天书院的活招牌之一,人称第一公子。 不过他更是多数时间都和他爹在翰林院编译,轻易不来书院。 只名气还在,偶尔会被书院请回来坐一坐,所以顾今朝才敢明目张胆地造假,反正多半时间也见不到他。钟声已经敲响了第一次,再敲一次就要上课了,这期间还有一刻钟的空档,她背着书箱先绕过分院,奔着女学大步走了过去。 门口已经有了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来来回回踱着步。 弯眉杏目,身形娇小,看见顾今朝了,她赶紧迎了上来:“怎么才来啊,都敲钟了!” 顾今朝蹲下身来,将书箱放了地上。 打开,里面装了的书册抱出了些,一共四册:“你先拿四册,多了也拿不动。物以稀为贵嘛,先让她们抢去,能卖到五百钱就出。” 册上装裱精致,里面还有装饰的小石头,少女翻看两眼,放了一边:“你确定是国公府,秦大公子院里的园艺石头做的?” 顾今朝嗯了声,甩着手站了起来:“那是当然!没看见多难得么,一共也就这么几块,我可是花费了许多口舌,才讨要来的。” 少女杏眼圆瞪:“你也确定,上面提的字,的确是秦大公子亲笔所为?” 她向来手巧,善于模仿别人字迹。 秦凤祤平时写字近乎于临帖典范,书院到处是他批注过的书册,对照下来,她也真是下了功夫的,能有个七八分像,当然了,也只能糊弄糊弄那些年少无知对他鬼迷心窍的小姑娘们了。 到时,她们将书册宝贝一样收藏,谁又能知道呢! 顾今朝伸手撩起额边碎发,叹气:“赵玘,自己看,你可以看看是不是秦大公子的字迹?如今再不济,我们也是兄弟了,这点小忙,他还是能帮的。” 其实她已经看过了,被她叫做赵玘的小姑娘点着头,也不与她争辩:“看起来挺像真的,”看着顾今朝的神色,也是松了口气,“没想到你这么快适应国公府了,怎么样?继兄继妹都好相处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好相处吗? 顾今朝笑,伸手捧脸,学着她娘的口气,眉眼弯弯:“我这么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少年,谁会难为我,都喜欢我还来不及呢!” 这样重组的家,兄弟姐妹之间,开始都是生疏的。至于她的继兄,她只见过那么一次,是她娘成亲次日,秦淮远把孩子们叫到了一起,大意说兄弟如手足,要互敬互爱。 当时她还没大睡醒,强撑着眼皮,一直低着头,也没仔细看他。 之后他都是早出晚归,也不在一个院里,再未见过。 她娘说过了,不过是各有所需,不必刻意讨好他们,倘若国公府谁胆敢给她苦汁吃,那她娘随时随地都能给她再换个爹。 话是这么说,但毕竟是一家人了,她会尽力克制自己别惹事,做个好继子的。 见她还是从前模样,笑嘻嘻的,赵玘也就放心了,别开了眼:“好吧,我尽力帮你搭上线,五百的话应该没有问题,但是要先说好了,事成之后,我有什么好处?” 二人合作过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顾今朝扬起脸色就笑:“老规矩,没有上限,超过五百文钱,多余的都给你。” 赵玘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谁要那个了!” 顾今朝茫然挠头:“那你要什么?” 书箱没有背好,勾着挂了她衣襟,眼中少年纯良无害,眉眼间还是从前模样。 越看越是心乱,赵玘上前一步,抓了她胳膊给衣襟扯平了,:“先卖着,都卖出去了,你拿这么多钱,得来感谢我一下。” 赵玘是她进京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二人也算志同道合。 这姑娘比她大了一岁,最早进京之后,景岚租了赵家旁边的宅院,做了两年邻居,近几年也算一起长大的了。如今景岚第三嫁,带着顾今朝进京国公府,才有些日子没见了。 女学相对来说,更好进一些。 男学子想进应天书院,不仅对家世有所要求,还需进院考试,顾今朝被秦淮远送进书院,其实也靠自己实力。 不过她志不在此。 听见赵玘说让她感谢她一下,也不以为意,一口应下来了:“不用等卖了银钱以后,现在我就谢谢你。” 说着两手勾着肩带,对少女欠身:“姐姐大恩大德,唯有来生再报……” 赵玘见她嘴贫,横眉立目顿时恼了:“再说这样没边的话,腿打折,胳膊腿都打折。” 顾今朝嘻嘻笑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只要是女孩子开口,我都舍不得拒绝的,所以你尽量说不用银钱的事,最近我比较穷。” 说着一口一个好姐姐,多谢你,一口一个好姐姐,拉了她的衣袖晃了又晃。 少女耳根顿红,一把将她手摔开了,继续瞪她:“不用你花一文钱,行了吧!” 顾今朝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脸笑意。 冷不防赵玘又一脚踢了过来:“滚滚滚!” 那可是求之不得了,今朝笑着转身:“好嘞,小生这就滚,姐姐回见!” 真是得快些走了,要是迟到了,要挨老夫子的戒尺的。 别了赵玘,顾今朝背着书箱往回走,脚步轻快,人世间最能令人心情舒畅的,果然还是银钱,有了银钱,能置办田地,能买很多很多东西。 说起来,这世间除了皇位以外,可能没有什么是拿钱买不来的,如果有,那就是银钱还不够。 这是她和她娘唯一都赞同的话。 回了香书院,院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抬眼看着钟楼上那个弯腰驼背的聋老头又往钟口去了,顾今朝几步冲上了石阶,进了书堂。 堂中少年纷纷看向她,她没有迟到,得意地扬眉。 因为个子略矮了些,坐在最前面,就在老夫子的眼皮子底下,今朝落座,将书箱放了一边。案上还有昨日笔墨,才伸手扶平了,后面有人在她肩上戳了一下。 她回头,后面少年歪着头笑:“今朝,有人看见你往女学那边去了,干什么去了?有约啊?” 他同她一样大的年纪,是少尹之子。 平时也总一起玩笑的,顾今朝对着他眨眼,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嘘!别乱说……” 话音未落,只声轻微的咔哒一声,一个人影在她脚边咻的窜了出去! 有人打开了她的书箱! 顾今朝立即反应过来,起身就追,另外一个少年手里举着本锦册已经在笑了:“啊哈!看看这是什么,我可都听见了,说上面有咱们书院第一公子秦大公子的题字呢!” 该死,是她疏忽了! 顾今朝顿时恼了,追着他去了:“喂!” 少年被她追着到处乱窜,胡闹之余喊着让人来看秦大公子题字,竟然跑了出去。 今朝拔腿就追,眼看着人跑出去了,听见一声惊呼。 快步跟上了,才到门口一下站住了。 少年跑得很太快,跟来人撞了满怀,摔了一边去。 门外来了三人,旁边一个正捂着鼻子叫骂:“瞎啊,往你爷爷身上撞!” 锦册掉落石阶下面,看着已经摔裂开两页,花叶和小石头也有掉落的,顾今朝顾不得别的,赶紧跳下来捡。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才弯腰,一人已先她一步将锦册拿了起来,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是真个好看,她站直了身体看向来人。 一身锦衣,看束发已是弱冠之年。 紫玉琉璃青羽冠,两侧垂着红石珠玉串起来的流苏,随着他一转身,身上佩玉也是叮当作响,若是旁个身上挂了那么多红石白玉的,怕是庸俗不堪。可此人虽有笑意,却是眉清目也清,天生贵胄,多少配饰也只当锦上添花,一身清绝之像。 今朝抱拳:“还请公子还与我……” 话未说完,人已先笑,指尖在锦册上点了一点:“初见卿卿,惊鸿一瞥,再见卿卿,南柯一梦……我却不知,秦凤祤竟然还会做这样的情词浪调。” 念了锦册上的两句话,本就是调侃,他语调不快不慢,声音也是好听至极。 顾今朝却是脚下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了。 因为这人一错身,露出了他背后之人。 69你说什么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天边白云懒懒, 也不知他是看些什么。 山风更大一些,没想到山上比山下冷许多, 顾今朝才一站定,风吹着身上薄汗, 透心的凉。没忍住,狠狠打了两个冷战,再看谢聿, 他倚在柳树边, 脸色更是很白了。 人人都知道世子是个病秧子,隔三差五世子府就会有世子病了的消息传出来, 看着他这脸色, 的确是一脸病容。她想起老太监劝他的话,看着他这般模样,强忍住也劝他这就回去。 她的目光落在书箱上面,抿住了唇, 不知该怎么开口讨要书箱。 也不知道谢聿打开了没有,想直接说是她的拿错了,又怕他详细问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万一知道她背过那个书箱,里面那些卷宗, 到底看过没看过, 说了只怕他也不信。 到时候惹祸上身就不好了, 正是暗自腹诽,谢聿加深了笑意,抬眸看着她了:“它叫小呱,或许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今朝手抖了一抖,呵呵干笑两声,犹豫着是要坐在一边的石头上,还是要坐在书箱旁:“你们很熟?” 她常年和姑姑在一起,对于和脑子不大正常的人聊天,还是颇有心得的,很快融入他的世界,那就是和他熟悉起来的最快方法。 谢聿一身锦衣,看着她,一脸正色:“刚认识。” 顾今朝笑,旁边寻了块大石头,这就坐了下来:“那为什么不是叫小青或者小蛙,而是叫小呱呢?” 他并没有搭言,只瞥着她,目光更沉。 好吧,下意识将他和姑姑看成一样的果然不行,今朝恨不能立即收回刚才说出口的话,对着他伸出双拇指:“小呱这名字起得好,起的好!” 可惜拍马屁拍到了腿上,柳树下也有一块大石头,谢聿坐了下来:“怎么个好法?” 可能,他这个时候是需要一个人陪着聊天的吧,她胡扯是随口就来:“世子也说了,脚下有众生,众生有相也无相。小呱有呱也无呱,跳走有呱也无呱,一只青蛙不是许多青蛙,可不就是小呱嘛!” 他一手托腮,一手搭在书箱上面:“继续。” 今朝眨眼:“什么?” 谢聿勾唇:“胡扯。” 顾今朝:“……” 见她目光又到,他还在书箱上面拍了拍:“你为何上山,从刚才就总是看这书箱,怎么,你对箱子里面的东西很好奇?” 是他平时那样慵懒笑意,声音在风中也慵懒至极。 顾今朝见他一针见血,问出来了,斟酌了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事实上,世子手下按着的,是我的书箱。兄长错拿了我的,后来他发现拿错了,又把那个送了世子府,现在世子府好多人都在找你,我娘和姑姑来了大悲宝寺,我是来找我娘的,不想正巧遇见大公子你,就过来了。” 一听说是她的书箱,谢聿依旧笑面:“那又怎样?” 诶? 什么怎样,拿错了,就该把书箱还给她的吧! 今朝眨眼:“烦请世子将书箱还与我。” 他听说拿错了,眼都不眨一下,却不知他是不是看过了,暗格虽然不易被人发现,但也忐忑。正是仔细瞥着他脸色,谢聿两指在书箱上面敲了一敲:“许是命,也罢,既然是你的,那就还给你。” 她喜出外望,赫然起身:“多谢多谢。” 可才到他跟前,他又靠了书箱上面:“还给你可以,但今个是我生辰,总不能白给了你。” 今朝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只腰间一块中郎府的腰牌,不能给他。 她想了下,抬手扯过柳枝来折下几枝,手指翻飞,很快编结成环:“既是世子生辰,那我送世子一个礼物,世子生在世子府,什么宝贵东西没有见过,许是不知,这山林野外,其实乐子也很多。我小的时候,我爹常常带我上山下河的,现在想起来,也回味无穷。” 说着,回身坐下,与他相邻。 曲起双膝,花环放了膝盖上,来的路上采摘了的那些野花,卷着绢帕放了怀里,这时候伸手拿出来,抓在了手心里。 颜色许多,顺着花环插编一通,再举起来时,已是笑容满面:“看!” 柳叶环着野花,编织成环。 谢聿的确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盯了片刻,又看她。 顾今朝就知道他不知花环为何物,轻轻往自己头顶一放,左右还转了转头,扬着下颌让他看清:“怎么样,装点起来也不差美服华冠。” 少年眉眼如画,戴着这花环当真像是小仙童似地。 眸光微动,谢聿也坐直了,半晌才哑哑从嗓子里嗯出一声。 今朝随即拿下花环双手递了他的面前:“赠与世子,愿世子呃……愿世子身体安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现在一心记挂着书箱里面的红梅带,恨不能背了书箱就走。 谢聿伸手接过去,也低头戴了头上。 他这般绝色,回眸间也歪了头看她:“怎样?” 四目相对,今朝怔住。 难怪娘亲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男人好看起来,真是让人自愧不如。 她狠狠点头,实话实说:“好看。” 心底多少夸赞之词,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里只剩好看两个字了。 谢聿手里的柳笛在两指间翻转,目光浅浅。 他靠回柳树边,将柳笛放唇边吹了一下,轻轻一响,也是皱眉。 又看向今朝:“你爹可教过你这个?我听人吹过,能成曲。” 这个简单,顾今朝连忙讨价还价:“当然,我就会,这样,我给世子吹首小曲儿,要是觉着可还行,就把书箱还与我,我娘和我姑姑还在山下,我该回去了。” 难得谢聿心情不错,点头。 他将柳笛递过来,今朝没有接。 她拍拍屁1股站了起来,挑着一枝粗一点的折了下来。 折好长短,一眼瞥见谢聿腰间还挂着一个精美的匕首,伸出了手:“借匕首一用。” 谢聿随手解下,递了她。 削好柳笛长短,轻拧了,抽出柳枝。 顾今朝用匕首剜了几个小洞,之后将匕首还与他。 她做好柳笛,双手扶着放在了口边,想了下,记起林锦堂教过她的小曲儿,附着两手就吹了起来。开始还有点生疏,不消片刻,就真的成调了。 像江南小调,在山上被风一和,也别有一番情致。 谢聿微扬着脸,不知看向何方。 他脸边的流苏垂下来,因脸色苍白,总觉得他还未到弱冠之年。 一曲了,今朝将这手里柳笛递给了他:“我这个也送世子,其实想吹出调的话,也不知柳笛可以,心情的好,什么都可以。” 说着硬塞了他手里,回手摘下了柳叶,卷了一一个小边,擦了擦放了唇边:“小叶子都能吹出来的,竹叶,柳叶,甚至是任何的树叶,都可以。” 说着以手遮掩,吹出了清调。 谢聿低头,掩去些许复杂情绪:“都是你爹教你的?” 顾今朝嗯了声,试探着走了书箱面前,伸手:“我得走啦,时候不早了。” 她弯着腰,一只手才碰到书箱,谢聿回身按了她手背上。 相比较她冰冰凉的手背,他掌心滚烫,随即放手:“走吧。” 竟然这么顺利,顾今朝心底暗喜,背上书箱当即转身:“山上风大,那世子也早些回去……” 走开几步,回头。 谢聿手边放着两根柳笛,一把匕首。 他依旧戴着她送的花环,靠着柳树已然闭上了眼睛。 听见脚步停留,谢聿淡淡道:“不许与别人提及,只当没有见过。” 今朝立即点头:“好。” 她才要走,他又说:“也不许再来。” 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不过书箱失而复得也未多想,顾今朝痛快应下赶紧下山,奔了寺中。她娘果然戴着姑姑在后院清修,正赶上用斋饭,今朝也留下吃了一点。 她跟着一起施粥,收拾残局,一直忙了小半天。 直到夕阳西下,山上的香客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实在撑不住到寺外换了红梅带。 到了山下,只剩秦家两辆马车还在了,顾今朝坐了车上等着,不多一会儿,她娘和她姑姑也都上了车,今个姑姑正常得很,上车就嘘寒问暖,温柔得很。 顾今朝心事已了,靠了她的身上。 顾容华轻抚她的脸,给她扯着领口仔细整理,从后颈处掉落一片柳叶,都看见了。 “去林子里打滚了?” “……” 莫名地,今朝心里紧了一紧。 她突然想起谢聿坐在柳树下的模样,他撇下御医们,一个人来到这郊外,还不许她与别人提及,他望向天边的目光,他掌心那样滚烫的,一脸病容…… 70到我这来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他依旧靠了树边, 扬着脸,目光悠远:“嗯。” 天边白云懒懒, 也不知他是看些什么。 山风更大一些,没想到山上比山下冷许多, 顾今朝才一站定,风吹着身上薄汗,透心的凉。没忍住, 狠狠打了两个冷战, 再看谢聿,他倚在柳树边, 脸色更是很白了。 人人都知道世子是个病秧子, 隔三差五世子府就会有世子病了的消息传出来,看着他这脸色,的确是一脸病容。她想起老太监劝他的话,看着他这般模样, 强忍住也劝他这就回去。 她的目光落在书箱上面,抿住了唇,不知该怎么开口讨要书箱。 也不知道谢聿打开了没有, 想直接说是她的拿错了, 又怕他详细问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万一知道她背过那个书箱, 里面那些卷宗, 到底看过没看过,说了只怕他也不信。 到时候惹祸上身就不好了,正是暗自腹诽,谢聿加深了笑意,抬眸看着她了:“它叫小呱,或许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今朝手抖了一抖,呵呵干笑两声,犹豫着是要坐在一边的石头上,还是要坐在书箱旁:“你们很熟?” 她常年和姑姑在一起,对于和脑子不大正常的人聊天,还是颇有心得的,很快融入他的世界,那就是和他熟悉起来的最快方法。 谢聿一身锦衣,看着她,一脸正色:“刚认识。” 顾今朝笑,旁边寻了块大石头,这就坐了下来:“那为什么不是叫小青或者小蛙,而是叫小呱呢?” 他并没有搭言,只瞥着她,目光更沉。 好吧,下意识将他和姑姑看成一样的果然不行,今朝恨不能立即收回刚才说出口的话,对着他伸出双拇指:“小呱这名字起得好,起的好!” 可惜拍马屁拍到了腿上,柳树下也有一块大石头,谢聿坐了下来:“怎么个好法?” 可能,他这个时候是需要一个人陪着聊天的吧,她胡扯是随口就来:“世子也说了,脚下有众生,众生有相也无相。小呱有呱也无呱,跳走有呱也无呱,一只青蛙不是许多青蛙,可不就是小呱嘛!” 他一手托腮,一手搭在书箱上面:“继续。” 今朝眨眼:“什么?” 谢聿勾唇:“胡扯。” 顾今朝:“……” 见她目光又到,他还在书箱上面拍了拍:“你为何上山,从刚才就总是看这书箱,怎么,你对箱子里面的东西很好奇?” 是他平时那样慵懒笑意,声音在风中也慵懒至极。 顾今朝见他一针见血,问出来了,斟酌了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事实上,世子手下按着的,是我的书箱。兄长错拿了我的,后来他发现拿错了,又把那个送了世子府,现在世子府好多人都在找你,我娘和姑姑来了大悲宝寺,我是来找我娘的,不想正巧遇见大公子你,就过来了。” 一听说是她的书箱,谢聿依旧笑面:“那又怎样?” 诶? 什么怎样,拿错了,就该把书箱还给她的吧! 今朝眨眼:“烦请世子将书箱还与我。” 他听说拿错了,眼都不眨一下,却不知他是不是看过了,暗格虽然不易被人发现,但也忐忑。正是仔细瞥着他脸色,谢聿两指在书箱上面敲了一敲:“许是命,也罢,既然是你的,那就还给你。” 她喜出外望,赫然起身:“多谢多谢。” 可才到他跟前,他又靠了书箱上面:“还给你可以,但今个是我生辰,总不能白给了你。” 今朝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只腰间一块中郎府的腰牌,不能给他。 她想了下,抬手扯过柳枝来折下几枝,手指翻飞,很快编结成环:“既是世子生辰,那我送世子一个礼物,世子生在世子府,什么宝贵东西没有见过,许是不知,这山林野外,其实乐子也很多。我小的时候,我爹常常带我上山下河的,现在想起来,也回味无穷。” 说着,回身坐下,与他相邻。 曲起双膝,花环放了膝盖上,来的路上采摘了的那些野花,卷着绢帕放了怀里,这时候伸手拿出来,抓在了手心里。 颜色许多,顺着花环插编一通,再举起来时,已是笑容满面:“看!” 柳叶环着野花,编织成环。 谢聿的确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盯了片刻,又看她。 顾今朝就知道他不知花环为何物,轻轻往自己头顶一放,左右还转了转头,扬着下颌让他看清:“怎么样,装点起来也不差美服华冠。” 少年眉眼如画,戴着这花环当真像是小仙童似地。 眸光微动,谢聿也坐直了,半晌才哑哑从嗓子里嗯出一声。 今朝随即拿下花环双手递了他的面前:“赠与世子,愿世子呃……愿世子身体安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现在一心记挂着书箱里面的红梅带,恨不能背了书箱就走。 谢聿伸手接过去,也低头戴了头上。 他这般绝色,回眸间也歪了头看她:“怎样?” 四目相对,今朝怔住。 难怪娘亲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男人好看起来,真是让人自愧不如。 她狠狠点头,实话实说:“好看。” 心底多少夸赞之词,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里只剩好看两个字了。 谢聿手里的柳笛在两指间翻转,目光浅浅。 他靠回柳树边,将柳笛放唇边吹了一下,轻轻一响,也是皱眉。 又看向今朝:“你爹可教过你这个?我听人吹过,能成曲。” 这个简单,顾今朝连忙讨价还价:“当然,我就会,这样,我给世子吹首小曲儿,要是觉着可还行,就把书箱还与我,我娘和我姑姑还在山下,我该回去了。” 难得谢聿心情不错,点头。 他将柳笛递过来,今朝没有接。 她拍拍屁1股站了起来,挑着一枝粗一点的折了下来。 折好长短,一眼瞥见谢聿腰间还挂着一个精美的匕首,伸出了手:“借匕首一用。” 谢聿随手解下,递了她。 削好柳笛长短,轻拧了,抽出柳枝。 顾今朝用匕首剜了几个小洞,之后将匕首还与他。 她做好柳笛,双手扶着放在了口边,想了下,记起林锦堂教过她的小曲儿,附着两手就吹了起来。开始还有点生疏,不消片刻,就真的成调了。 像江南小调,在山上被风一和,也别有一番情致。 谢聿微扬着脸,不知看向何方。 他脸边的流苏垂下来,因脸色苍白,总觉得他还未到弱冠之年。 一曲了,今朝将这手里柳笛递给了他:“我这个也送世子,其实想吹出调的话,也不知柳笛可以,心情的好,什么都可以。” 说着硬塞了他手里,回手摘下了柳叶,卷了一一个小边,擦了擦放了唇边:“小叶子都能吹出来的,竹叶,柳叶,甚至是任何的树叶,都可以。” 说着以手遮掩,吹出了清调。 谢聿低头,掩去些许复杂情绪:“都是你爹教你的?” 顾今朝嗯了声,试探着走了书箱面前,伸手:“我得走啦,时候不早了。” 她弯着腰,一只手才碰到书箱,谢聿回身按了她手背上。 相比较她冰冰凉的手背,他掌心滚烫,随即放手:“走吧。” 竟然这么顺利,顾今朝心底暗喜,背上书箱当即转身:“山上风大,那世子也早些回去……” 走开几步,回头。 谢聿手边放着两根柳笛,一把匕首。 他依旧戴着她送的花环,靠着柳树已然闭上了眼睛。 听见脚步停留,谢聿淡淡道:“不许与别人提及,只当没有见过。” 今朝立即点头:“好。” 她才要走,他又说:“也不许再来。” 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不过书箱失而复得也未多想,顾今朝痛快应下赶紧下山,奔了寺中。她娘果然戴着姑姑在后院清修,正赶上用斋饭,今朝也留下吃了一点。 她跟着一起施粥,收拾残局,一直忙了小半天。 直到夕阳西下,山上的香客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实在撑不住到寺外换了红梅带。 到了山下,只剩秦家两辆马车还在了,顾今朝坐了车上等着,不多一会儿,她娘和她姑姑也都上了车,今个姑姑正常得很,上车就嘘寒问暖,温柔得很。 顾今朝心事已了,靠了她的身上。 顾容华轻抚她的脸,给她扯着领口仔细整理,从后颈处掉落一片柳叶,都看见了。 “去林子里打滚了?” “……” 莫名地,今朝心里紧了一紧。 她突然想起谢聿坐在柳树下的模样,他撇下御医们,一个人来到这郊外,还不许她与别人提及,他望向天边的目光,他掌心那样滚烫的,一脸病容…… 腾地坐直了身体,顾今朝忙是推了一边靠着的景岚一把:“娘,你顾看好姑姑,我回山上一趟,去去就回。” 说着掀开车帘,随即跳了下去。 天黑了以后,寺中大门全部都会关上。 她寻着上山的路,脚步飞快。 趁着还没黑,去看一看,看一眼也能放心,说不定就……走了呢! 一口气跑到山腰上,顾今朝远远地站住了。 柳树下,谢聿歪着头,似乎睡着了。 她连忙上前,脚步声一步重过一步,可他半点反应没有。 到了他的面前,她连呼几声,也是一动不动。 弯腰,伸手推一下,人当即往旁边栽倒。 吓得她一把给他扶住了,在这山上吹一天冷风,好人也该病了,更何况是他这么一个病着的,顾今朝奓着胆子在他额头摸了一把,果然滚烫滚烫的。 这可如何是好,把他一个人扔在山上,等她再下山通知别人回来,估计人就该凉透了。 她上前抱了一抱,抱不动。 咬牙转过身去,反手抓了他的两条胳膊交叉放了自己胸前,连拖带背,这就站了起来。 71瞎了眼了 此为防盗章,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去了那些宝石珠玉, 他更显病色。 一旁的五叔拿了镜子过来, 让他看:“主子不用担心,都是皮肉伤, 小伤,擦了药不日能好。” 谢聿抬眸, 镜中人披着长发,毫无生气, 像个鬼。 他偏过脸来, 左右除了额头上的药布, 看不见血迹,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事实上, 他摔下去之后下意识摸了一把, 一手血。 五叔在旁弯着腰:“这次可多亏了顾家那小郎君,老奴已经让人给秦家送去了薄礼聊表一番,主子以后万万不可独自离府了,险些出了大事!” 多亏了他? 他话音才落,谢聿已然挑眉。 五叔在旁送上发带, 御医上前亲自缠在药布以外, 在他脑后还系了个结, 御医才转身,门外一个嬷嬷端着药碗就进来了, 她头发已经白了, 走路都颤巍巍的, 药碗放了一边矮桌上,反身过来就抱住了谢聿。 她很瘦很瘦,几乎是挂了他的身上,眼泪扑簌簌地落在他的肩头,她的声音嘶哑得难听至极:“你个傻孩子,多少人为了活着四处求医,多少人连活着都是奢侈,这么多御医围着你转,你说你干什么一个人去了山上?如若不是发现拿错了箱子,是不是打算带着这些卷宗就这么去了?嗯?你怎么能这么傻……我和老五伺候你爹一辈子了,又伺候你,世上多的是繁花你没见过,就那无趣么……聿儿,我的聿儿啊啊!” 谢聿任她靠了自己肩头,任她轻捶着自己,好半晌,才嗯了一声:“生无来处,也无去处,实在无趣至极。” 嬷嬷又开始捶着自己:“主子如何能这么想,身子不好,调养就是,再大些就好了,人人都有来处,也都会找到去处,好歹先活着,才能找到乐子……” 她哭得实在厉害,谢聿单手轻抚她的后背,也是叹气:“嬷嬷莫哭,你知道的,你是谢聿最亲近的人了,最见不得你哭了……” 老嬷嬷点头,拿了帕子擦眼泪:“好,嬷嬷不哭,那你把药吃了。” 说着,起身拿药碗过来,又坐回床边。 药碗里的汤药,味道恶臭,谢聿闭上眼睛,伸手接了过去,一仰而尽,一旁的老太监赶紧送上蜜饯:“快含些,解解苦味。” 他张口含了一块,老嬷嬷又拿了漱口水来。 前个在山上吹了风,顾今朝去而复返,背了他又不小心摔了他,他昏昏沉沉之间,知道世子府的人到底寻了来,临行之前,还抓了少年袍角,许是不甘。 这两天多少汤药下肚,终于清醒了些。 说来也奇怪,就这副身子,即使烧成那样,也挺过来了。 相反是额头上的那伤处,不爱愈合,成日系了发带遮掩,此时坐了床边,忽然想起那少年来。漱口,躺好,又含了一块蜜饯,再开口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了。 “父亲呢,没有来过?” “来过,”老五头忙是笑道:“听闻主子病重,也是担心,在床前守了一个晚上,眼下宫里有事又出去了,不在府上。” “……” 谢聿目光微动,并没有戳穿这假话。 昏迷之时,迷迷糊糊也听见丫鬟们的说话了,一个说世子真可怜,就是病成这样了,王爷也未来看一眼。一个说这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年年月月都是这样。 本想就此含糊过去,可是巧了,门口脚步声动,男人一掀帘子走进来了。 门口两个丫鬟赶紧上前见礼,老五头一回头看见来人,也是哽咽:“王爷来了,比起昨个,小主子气色可好许多了。” 谢聿也是怔住。 谢晋元一身朝服未换,俊脸冷面目光沉沉,他走了床前来,一眼瞥见矮桌上摆着谢聿的冠玉,皱眉:“还未弱冠,戴的什么冠?” 二十行冠礼,谢聿才十七。 听见他爹既不问病,也无柔色,谢聿也是冷淡:“父亲也知儿还未弱冠,却敢问父亲儿今年几岁几何?可是知晓?” 谢晋元见他这般,也是恼怒,话没说两句,转身问了御医病情,听是无大事,到底拂袖而去。 老五追了出去,可实在留不住,只得悻悻地回来又劝这个。 老嬷嬷一旁拿了药方,特地让丫鬟们下去熬了药,才是回转。 谢聿侧身躺倒,枕了软枕。 他从小到大,身边一个老太监,一个老嬷嬷,倒不如那个小子了。 既然已是活过来了,心念之间,必然要把罪魁祸首找过来,伸手在额头上的伤处轻抚而过,他下意识在头顶摩挲了下:“回来之时,我身上的东西,可都带回来了?” 老五头怔住:“什么东西?” 天黑之际,他带人寻了郊外去,才上山,就遇着背着世子的少年,也没见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倒是一手里抓了两根柳笛,一长一短。 回头取了过来给谢聿看,他只看一眼,让放了一边。 老嬷嬷让人点了安眠香,床铺当中,淡淡香气萦绕。 谢聿在山上昏昏沉沉之际,是在顾今朝背他起来时候醒过来的,彼此他只觉花香,一睁眼就是少年白玉一样的颈子,走动之间还偶能蹭到。 皱眉,两额处直发疼。 “五叔。” “在。” “去秦府上,这就把那个罪魁祸首给我带过来。” “罪魁祸首?” “嗯。” 谢聿顺过了这口气,抬眸看着帐中的小铃铛,勾唇。 谢聿口中的这个罪魁祸首,此时却正在听墙根。前日在山上,她恍惚之间,一时失力摔了谢聿,一摸一手血,可被吓得不轻,幸好世子昏过去了,她赶紧拿袖子给擦了擦,又连拖带抱给人往山下拖了一拖,拖到世子府的人来,交给他们了事。 她这两日可是乖巧得很,失血的日子,什么也不想做。背谢聿一背,好像浑身的力气都用光了,一时半会缓不过来。提心吊胆过了两天,谁想到晚上,世子府来人了,具体来干什么也不知道,前堂人多,不敢过去打听。她娘从花房回来时候,也是不早了,在院子里看见她进了书房了,知道秦淮远在,赶紧就过来偷听了。 上了石阶,整个人都靠了窗下,略低了身子,屋里的动静如在耳侧。 果然,秦淮远提及了世子府:“你是不知,前日今朝救了世子,才世子府来人了,还送了薄礼,说了那些客套话,略表感谢。” 竟然,是感谢她的。 今朝拍着胸口,长长吁了口气。 紧接着,她娘也是笑,有点咬牙的意味:“我儿心善,回头我也夸夸她。” 顾今朝在窗外听了,撇嘴,她能想象她娘到跟前会说什么,大体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个人有个人命,自己管好自己就好,少管闲事之类的。 之后二人再未提及世子府与她,都是府上琐碎之事,今朝手扶墙,渐渐后退。屋里秦淮远也不知给景岚看了什么东西,她娘似乎有点惊讶:“诶?这是什么?” 紧接着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略不自在了:“准备了些许时候,今个才取回来,我让人特地给你做的,金三莲,你戴上看看,应当好看。” 静默片刻,是她娘的笑声:“嗯,真好看。夫君有心了,我也是忙过这阵子了,不如今日就圆房吧,累了这么些日子,难得清静,不如就在这……” “夫人……” 圆房,是什么? 顾今朝恍惚觉着不对,才反应过来,屋里就传出了一声轻1吟。 悄悄退下了石阶,沿着暗处赶紧遁走,她知道成亲了,男女之间,是有什么闺房之乐的,在书上看过一些。也知道她娘改嫁,同别人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娘晾了秦淮远三个月,二人相互试探,圆房之前定然是查明了那件事,不然怎能在一起。 但虽是如此,念及林锦堂,还是有些难过。 似乎从今往后,真就是一刀两断了。 出了这院子,回了自己屋,一头扎倒在了榻上,榻边挂着个花环,枝叶和野花都蔫了,谁知道当时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她捡了这东西回来。 从前,林锦堂给她做的,可比这个好看得多。 他总是说,人活着,就不能计较太多,你给别人的越多,得到的,便越是多。 盯着花环,正是发呆,来宝掀了帘子匆匆走了进来:“快起来快起来,秦大公子来了。” 顾今朝懒懒躺着,没有动:“就说我睡下了,这个时候了,他来干什么?” 话音才落,秦凤祤已然跟着来宝身后走了进来。 他一身白衣,手里还拿着把折扇,到了榻前,也是垂眸:“不是我找你,是世子府又来人了,世子醒了要见你,父亲让我带你过府一去。” 听见世子就头疼,不想听见他,也不想看见他,顾今朝慢腾腾坐了起来,还揉着额头:“他见我干什么,要感谢我?不必了吧!” 一扇子敲在她头上,秦凤祤也是笑:“想得美,世子说你摔了他,是罪魁祸首,谢什么,谢罪吗?” 今朝:“……” 一道门两道门里,偌大的床榻上面,幔帐挂了半边,上面红石琳琅,帐中挂着一串小铃铛,高高的碰不到。谢聿长发披肩,靠了软垫,就那么坐着。 72必有好事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先有穆公之后, 后有八族之王, 到了大周太1祖时候,谢穆白王四大王世家,后逐渐没落。如今河南郡穆家已经了无痕迹, 只在京中有一支,穆家瑾守中郎府,代代出武状元也算是中规中矩。 穆家长子庭风, 次子庭宇,家风甚严。 顾今朝也是因为林锦堂才与他们熟识起来的,尤其穆二穆庭宇, 可谓是不打不相识。此时在书院见了, 可是又惊又喜, 写好了课业, 与他一起走出了学堂,两个人都是相逢欢。 穆庭宇背着手,扬着眉眼,四处看着书院墙瓦,今朝与他并肩而行, 微偏着身子, 眉眼弯弯:“穆二哥,几日不见真是越发的英姿焕发了, 你爹不是让你考武状元吗, 怎么来了书院了啊!” 少年回眸, 眼角那的小痣都似在瞥着她:“听说你在书院受了气了?中郎府的桌子都让你爹一掌劈坏了,众位叔伯都气坏了,我就来瞧瞧,看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欺负我们今朝,非得把他胳膊腿都打折,拧巴拧巴投湖里喂鱼去!” 今朝闻言,鼻尖顿酸:“哥哥……” 当真动容,可惜感动一下,话还未说完,穆庭宇一手搂住她肩头,侧身过来这就凑了她的耳边来,声音可是低得很:“今朝,听说女学那边的小姐姐们都是才貌双全,你可有去瞧过,是不是都特别美的?” 顾今朝一把将他推开,加踢一脚:“滚!你是来看小姐姐们的吧!” 穆庭宇笑,回手又是把她肩头揽住:“兄弟如手足,美人如衣衫,都是过眼云烟,可今朝只此一个,当然是来看你的。” 今朝白他一眼:“穆二,我劝你趁早回家去,你是不是趁你爹不注意,自己来的?” 穆庭宇叹了口气,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放开了她:“刚才还好哥哥好哥哥,再不济也是穆二哥,这会变成穆二了,你是何意?我爹不同意,我能进得了书院?我是瞧着我们家桌子可怜,动不动就让你爹劈了,到时候可得让你娘赔我些银钱!” 他往大院走去,里面嘈杂一片。 顾今朝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我爹也听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周家那小子说我娘坏话,我打了他一顿,后来我秦爹爹来,也教训了他一顿,如今已是被退学了。” 穆庭宇在前面叹着气:“你个没良心的,这么快就管人家叫爹了?” 她撇嘴,跟了后面小声嘀咕着:“用不了几个月,林家也添丁了,到时候也有人喊他爹,怪得了我么,我娘是为他好,他伤我娘心。” 二人都没说那人是谁,但都知道是谁。 大院里,到处都是吆喝声,书院学子多半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当朝天子为了鼓励学子骑马射箭,强身健体盛行学武。书院里隔三差五就有赛事,今日巧了,场中人声鼎沸,正在争鼎。 那大鼎,谁要是争到了,书院有赏银的。 少年抱臂,远远看着:“那是什么?” 其实大院里,顾今朝从未来过,凭力气的事,她也做不了,只能看看。不过今日穆庭宇来了,想到赏银,忙是推了他往前走:“那都是银钱,只要争到了那大鼎,将它举起来,能得武冠,咱们去看看。” 场中有赛马,射箭,掰腕,还有摔跤。 一群学子,摔得叽噜咕噜的,嬉笑声,叫喊声,更似玩闹。不过这些,穆冠宇都不感兴趣,当即站住:“这有什么,我们府里,叫个人都能问鼎。” 顾今朝推他不走,推不动,又到他前面拉他胳膊,两眼放光:“还给赏银呢,一块银钱,我近日正要买些东西,缺钱缺得很。” 穆冠宇顿时失笑,跟着她走了:“好好好,那就去。” 破开人群,场中锣声刚响,顾今朝忙是上前:“等等!等等!我们也参加!” 她高高举着穆庭宇的手,少年回眸便笑。 所谓的赛马,并不是真的有马,书院当中怕是伤人,不过是人背人,两个来回,看谁最先到终点,送匕首一把。前四继续比赛掰腕,留二去二送双鱼挂玉,再弯弓射箭,那敲响锣声的小棒槌就吊在远处,谁箭准,敲了锣,便可以回来举鼎,大鼎有半人高,据说重达俩三百斤,至今无人举过。 所以来此地的学子们,多半都是为了双鱼挂玉和匕首,有些人是图一乐呵,真正拿到赏银的人,还从未有过。争鼎的意义也不在银钱上面,匕首和双鱼挂玉上都有应天书院的名头,也是个稀罕物。 一共有十几个人站在场中,围观者却是能有上百人,一时间大院里热闹得很。 穆庭宇四下瞥了眼,站得很直:“不然我回头给你一个大银块?” 顾今朝扬着脸,眼中都是笑意,求着他直搓着手:“你在这里出了名,小姐姐们也会慕名而来的,你要名我要利,再说多有意思啊,我一直想来来着,就是我力气不够……我也想玩……求你了!” 他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伸手按了她的肩头,转过身去:“来,上来吧!” 第一场,是比背人的。 顾今朝开始也没想到让他背谁,不过穆庭宇向来骄傲,让他背个不相识的,怕是也不能,一下扑了他的背上去,这就揽住了他的颈子。 少年当即伏身:“顾今朝,搂紧了啊!” 她嗯嗯点着头,兴奋得很:“好哥哥,你一定要赢,一定要赢啊,为了你的小姐姐们……” 这会又好哥哥了,穆庭宇腿上蓄力,只等锣声再响了:“别逗我笑。” 十几个人都背好了人,欢呼声顿起,锣声敲响时,少年箭一样冲了出去,顾今朝在他背上,只觉春风拂面,暖阳当头,温暖得很。 近日来的晦气似乎一扫而光,她迎着风,扯着她那哑着的嗓子嗷嗷也喊了起来:“穆二!冲啊!冲啊!快快快!” 赛场一片嘈杂,欢呼声此起彼伏。 藏书阁的窗边,一人正晒晒着阳阳,窗内阳光斑驳,这个月份时节,当真是乍暖还寒,谢聿一身锦衣,躺倒在窗内的躺椅上面,听着偶尔传来的闹声,不由皱眉。 一旁的老管事忙是弯腰:“怎么了?冷了?” 他脸上还有病色,一手扶在窗边,慵懒得很:“外面何事喧哗,吵得很。” 书院的事,老管事是知道一些的:“今个是问鼎日,大院里多是学子们在争鼎,才让人问过了,顾小郎君不在学堂,也兴许往大院去了。” 谢聿闻言先是往阁内瞥了眼:“他今个怕是乐不起来了。” 说着站起身来,双手伏了窗上。 藏书阁位居高地,站起来时能看见大院,那大院里,欢呼声一声高过一声,开始是百般无聊地看了两眼,也是谢聿眼毒,那些个人当中,顾今朝在穆庭宇的背上,才到终点,就让他瞧见了。 举着俩手还在欢呼? 瞧那样,得了什么好东西? 谢聿目光幽远,定定在窗前站了好半晌。 大院里赛事正是紧张,穆庭宇左右两手,一手一个,全都按倒,他得了双鱼挂玉只往后一拋,顾今朝伸手接住,都笑开了花了。 少年弯弓射箭,一箭命中。 随即锣响,他走向大鼎,也不知说了什么,还给顾今朝拽了过去。 能看出顾今朝挣扎不休 ,随即那人直接给他夹在腋下,直接按了大鼎里面,谢聿紧紧握着窗棱,只觉眼前耳边都静到了极致。 紧接着,那少年两手举起了大鼎! 还举了片刻,顾今朝在鼎中往外看,真是胆大还站起来举起了两手,听不清她喊了什么,谢聿回眸,也是嗤笑出声:“你这个继弟,不知景夫人怎么养的,怎能日日都这么欢喜?” 秦凤祤从转角处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古籍:“什么?他又怎么了?” 谢聿下颌一点,目光沉沉:“瞧瞧,瞧瞧,都爬到大鼎里去了。” 秦凤祤走了窗前,循着谢聿的目光望过去,大鼎在高台上面,顾今朝一手扶着鼎边,才要往出爬,身边一少年单手环过她腰身,直接给人带了出来。 他也是皱眉:“书院向来都有争鼎一事,莫不是为了那一块银?” 为了一块银? 谢聿不由失笑,坐回躺椅,轻轻晃起了自己:“那些个册子你可见过了?听说五百一册,行情不错。” 秦凤祤脸色虽沉,不愿提及,只将古籍拿紧了:“卷宗凤祤都看了,自古籍上还需再查找查找,御医们都束手无策的病症,怕是不好对症,难以核实。” 谢聿摆了摆手,似浑不在意。 秦凤祤转身又去查阅古籍,谢聿瞥着他背影,却觉无趣。 大院里嘈杂声似乎小了一些,他勾指让老管事上前,长长地叹了口气:“五叔,给顾今朝叫过来,我倒要看看,她今个得了什么好东西,乐得跟什么似地。” 老管事点头,赶紧下楼吩咐了下去。 谢聿轻轻摇着躺椅,脸边流苏垂到肩前,他伸手扶住了,卷了流苏上面的红石,一下一下点在椅边,安静的藏书阁里,只听得到这叮的一声,一声又一声。 73揉揉手罢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青蛙跳开了去, 它的叫声从草丛当中传了出来。 四目相对, 顾今朝伸手指了一指:“世子朋友走了。” 他依旧靠了树边,扬着脸,目光悠远:“嗯。” 天边白云懒懒, 也不知他是看些什么。 山风更大一些,没想到山上比山下冷许多,顾今朝才一站定, 风吹着身上薄汗,透心的凉。没忍住,狠狠打了两个冷战, 再看谢聿, 他倚在柳树边, 脸色更是很白了。 人人都知道世子是个病秧子, 隔三差五世子府就会有世子病了的消息传出来,看着他这脸色,的确是一脸病容。她想起老太监劝他的话,看着他这般模样,强忍住也劝他这就回去。 她的目光落在书箱上面, 抿住了唇, 不知该怎么开口讨要书箱。 也不知道谢聿打开了没有,想直接说是她的拿错了, 又怕他详细问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万一知道她背过那个书箱,里面那些卷宗,到底看过没看过,说了只怕他也不信。 到时候惹祸上身就不好了,正是暗自腹诽,谢聿加深了笑意,抬眸看着她了:“它叫小呱,或许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今朝手抖了一抖,呵呵干笑两声,犹豫着是要坐在一边的石头上,还是要坐在书箱旁:“你们很熟?” 她常年和姑姑在一起,对于和脑子不大正常的人聊天,还是颇有心得的,很快融入他的世界,那就是和他熟悉起来的最快方法。 谢聿一身锦衣,看着她,一脸正色:“刚认识。” 顾今朝笑,旁边寻了块大石头,这就坐了下来:“那为什么不是叫小青或者小蛙,而是叫小呱呢?” 他并没有搭言,只瞥着她,目光更沉。 好吧,下意识将他和姑姑看成一样的果然不行,今朝恨不能立即收回刚才说出口的话,对着他伸出双拇指:“小呱这名字起得好,起的好!” 可惜拍马屁拍到了腿上,柳树下也有一块大石头,谢聿坐了下来:“怎么个好法?” 可能,他这个时候是需要一个人陪着聊天的吧,她胡扯是随口就来:“世子也说了,脚下有众生,众生有相也无相。小呱有呱也无呱,跳走有呱也无呱,一只青蛙不是许多青蛙,可不就是小呱嘛!” 他一手托腮,一手搭在书箱上面:“继续。” 今朝眨眼:“什么?” 谢聿勾唇:“胡扯。” 顾今朝:“……” 见她目光又到,他还在书箱上面拍了拍:“你为何上山,从刚才就总是看这书箱,怎么,你对箱子里面的东西很好奇?” 是他平时那样慵懒笑意,声音在风中也慵懒至极。 顾今朝见他一针见血,问出来了,斟酌了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事实上,世子手下按着的,是我的书箱。兄长错拿了我的,后来他发现拿错了,又把那个送了世子府,现在世子府好多人都在找你,我娘和姑姑来了大悲宝寺,我是来找我娘的,不想正巧遇见大公子你,就过来了。” 一听说是她的书箱,谢聿依旧笑面:“那又怎样?” 诶? 什么怎样,拿错了,就该把书箱还给她的吧! 今朝眨眼:“烦请世子将书箱还与我。” 他听说拿错了,眼都不眨一下,却不知他是不是看过了,暗格虽然不易被人发现,但也忐忑。正是仔细瞥着他脸色,谢聿两指在书箱上面敲了一敲:“许是命,也罢,既然是你的,那就还给你。” 她喜出外望,赫然起身:“多谢多谢。” 可才到他跟前,他又靠了书箱上面:“还给你可以,但今个是我生辰,总不能白给了你。” 今朝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只腰间一块中郎府的腰牌,不能给他。 她想了下,抬手扯过柳枝来折下几枝,手指翻飞,很快编结成环:“既是世子生辰,那我送世子一个礼物,世子生在世子府,什么宝贵东西没有见过,许是不知,这山林野外,其实乐子也很多。我小的时候,我爹常常带我上山下河的,现在想起来,也回味无穷。” 说着,回身坐下,与他相邻。 曲起双膝,花环放了膝盖上,来的路上采摘了的那些野花,卷着绢帕放了怀里,这时候伸手拿出来,抓在了手心里。 颜色许多,顺着花环插编一通,再举起来时,已是笑容满面:“看!” 柳叶环着野花,编织成环。 谢聿的确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盯了片刻,又看她。 顾今朝就知道他不知花环为何物,轻轻往自己头顶一放,左右还转了转头,扬着下颌让他看清:“怎么样,装点起来也不差美服华冠。” 少年眉眼如画,戴着这花环当真像是小仙童似地。 眸光微动,谢聿也坐直了,半晌才哑哑从嗓子里嗯出一声。 今朝随即拿下花环双手递了他的面前:“赠与世子,愿世子呃……愿世子身体安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现在一心记挂着书箱里面的红梅带,恨不能背了书箱就走。 谢聿伸手接过去,也低头戴了头上。 他这般绝色,回眸间也歪了头看她:“怎样?” 四目相对,今朝怔住。 难怪娘亲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男人好看起来,真是让人自愧不如。 她狠狠点头,实话实说:“好看。” 心底多少夸赞之词,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里只剩好看两个字了。 谢聿手里的柳笛在两指间翻转,目光浅浅。 他靠回柳树边,将柳笛放唇边吹了一下,轻轻一响,也是皱眉。 又看向今朝:“你爹可教过你这个?我听人吹过,能成曲。” 这个简单,顾今朝连忙讨价还价:“当然,我就会,这样,我给世子吹首小曲儿,要是觉着可还行,就把书箱还与我,我娘和我姑姑还在山下,我该回去了。” 难得谢聿心情不错,点头。 他将柳笛递过来,今朝没有接。 她拍拍屁1股站了起来,挑着一枝粗一点的折了下来。 折好长短,一眼瞥见谢聿腰间还挂着一个精美的匕首,伸出了手:“借匕首一用。” 谢聿随手解下,递了她。 削好柳笛长短,轻拧了,抽出柳枝。 顾今朝用匕首剜了几个小洞,之后将匕首还与他。 她做好柳笛,双手扶着放在了口边,想了下,记起林锦堂教过她的小曲儿,附着两手就吹了起来。开始还有点生疏,不消片刻,就真的成调了。 像江南小调,在山上被风一和,也别有一番情致。 谢聿微扬着脸,不知看向何方。 他脸边的流苏垂下来,因脸色苍白,总觉得他还未到弱冠之年。 一曲了,今朝将这手里柳笛递给了他:“我这个也送世子,其实想吹出调的话,也不知柳笛可以,心情的好,什么都可以。” 说着硬塞了他手里,回手摘下了柳叶,卷了一一个小边,擦了擦放了唇边:“小叶子都能吹出来的,竹叶,柳叶,甚至是任何的树叶,都可以。” 说着以手遮掩,吹出了清调。 谢聿低头,掩去些许复杂情绪:“都是你爹教你的?” 顾今朝嗯了声,试探着走了书箱面前,伸手:“我得走啦,时候不早了。” 她弯着腰,一只手才碰到书箱,谢聿回身按了她手背上。 相比较她冰冰凉的手背,他掌心滚烫,随即放手:“走吧。” 竟然这么顺利,顾今朝心底暗喜,背上书箱当即转身:“山上风大,那世子也早些回去……” 走开几步,回头。 谢聿手边放着两根柳笛,一把匕首。 他依旧戴着她送的花环,靠着柳树已然闭上了眼睛。 听见脚步停留,谢聿淡淡道:“不许与别人提及,只当没有见过。” 今朝立即点头:“好。” 她才要走,他又说:“也不许再来。” 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不过书箱失而复得也未多想,顾今朝痛快应下赶紧下山,奔了寺中。她娘果然戴着姑姑在后院清修,正赶上用斋饭,今朝也留下吃了一点。 她跟着一起施粥,收拾残局,一直忙了小半天。 直到夕阳西下,山上的香客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实在撑不住到寺外换了红梅带。 到了山下,只剩秦家两辆马车还在了,顾今朝坐了车上等着,不多一会儿,她娘和她姑姑也都上了车,今个姑姑正常得很,上车就嘘寒问暖,温柔得很。 顾今朝心事已了,靠了她的身上。 顾容华轻抚她的脸,给她扯着领口仔细整理,从后颈处掉落一片柳叶,都看见了。 “去林子里打滚了?” “……” 莫名地,今朝心里紧了一紧。 她突然想起谢聿坐在柳树下的模样,他撇下御医们,一个人来到这郊外,还不许她与别人提及,他望向天边的目光,他掌心那样滚烫的,一脸病容…… 腾地坐直了身体,顾今朝忙是推了一边靠着的景岚一把:“娘,你顾看好姑姑,我回山上一趟,去去就回。” 说着掀开车帘,随即跳了下去。 天黑了以后,寺中大门全部都会关上。 她寻着上山的路,脚步飞快。 趁着还没黑,去看一看,看一眼也能放心,说不定就……走了呢! 一口气跑到山腰上,顾今朝远远地站住了。 柳树下,谢聿歪着头,似乎睡着了。 她连忙上前,脚步声一步重过一步,可他半点反应没有。 到了他的面前,她连呼几声,也是一动不动。 74恭喜夫人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顾今朝摊着掌心,上面静静躺着个草兔子小小一只。 本来就是随手扯的草杆,还夹杂着才发的新嫩绿叶,两种颜色让这只兔子看起来怪怪的, 她低着眼帘,耳边还能听见君子堂里面的动静。 她从小在林锦堂身边长大, 最喜欢和他一起做些小东西了。 林家并无什么显赫家世, 他出身寒门,手特别巧, 会做很多很多玩具。小时候她娘忙着建花房,买商铺, 她就成日跟着他身后。 他会做纸鸢,带着她去郊外放纸鸢,捉蚂蚱。 他会做鱼叉, 带着她去河里摸鱼,放灯。 他会用奇形怪状的小石头和落叶派兵摆阵,阵形也摆得特别好看, 被落叶一衬,像一幅画似地, 他给她讲打仗的事,教她拳脚自卫, 小心保护自己女孩子的身份。 是了, 他知道她是女儿。 有一段时间, 她特别喜欢一些小动物, 小兔子猫儿狗儿的,可实在养不了,她和容华姑姑碰了之后,身上会起一些红点点,只好远远看着。 林锦堂就用草杆教她编做兔子和猫儿,永远记得那些个晴日,他两个在郊外,她耐心地坐了石头上面,学着编小兔子,他叼着根草棍,就躺在草地里,枕着双臂用腿缠着线放纸鸢。 他说,他这辈子就这样了,这样很好。 那时,真是风也轻云也轻。 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能听见君子堂里周行的哭嚷声,他有了依仗,更是肆无忌惮:“秦大人也看见了,顾今朝打了我,可是下了狠手的!老夫子可以给我作证,当着他的面还不依不饶!” 他爹也是在旁附和:“怎么什么样的人都能进应天书院了!此事不能不了了之,我儿今个受了苦,书院也必当给我们一个说法,秦大人,我看你也别管了,什么样的娘能教出什么样的儿来!” 老夫子向来喜欢左右逢源:“是,此事全是今朝一人之错,书院百年名誉怎能不顾,此等学子,必当严惩不贷。” 世间事,多半就是这样。 只看果,鲜少看因。 谁又能在乎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打人,到底因为什么呢! 顾今朝伸手摆弄着手里的小兔子,也是仰脸。 窗边谢聿也正低头看着她,他脸上笑意也轻,想必也是在秦凤祤那听说了,多半带着看热闹的模样。他说得对,做当权者,便是可以随心所欲,假若她今个是他,周行险些撞了就吓得不轻,更何况开口辱骂,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若是林锦堂来了,还兴有几分袒护。 这位继父…… 正是失落,秦淮远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儿何错?” 今朝怔住,随即站了起来。 从石阶上倒退几步贴了君子堂的门口,侧耳细听,秦淮远的声音听起来,真是声如其人,从来不卑不亢。 “什么样的娘能教出什么样的儿,秦生不知,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倒是什么样的爹能教出什么样的儿,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秦淮远淡然道:“我儿今日若有错,为父定不袒护,若是无错,也需书院给个说法。” 听他这般一说,周行爹已然恼怒:“你!秦大人这是执意袒护,周行已经被打成这个样子了,莫非是眼也瞎了耳也聋了?都看不见了?” 老夫子忙是安抚两句。 秦淮远等他说过了,才开口:“说是老夫子亲眼所见,可是真的?” 老夫子自然称是:“之前两人就有玩闹,为了争一个锦册还差点冲撞到世子,为此周行还摔了一跤,老夫给他两个都叫了君子堂,本来就是先警醒一番,等他两个走了,不消片刻我就听着周行救命救命的,出去一看,顾今朝骑着周行正是打他,他都毫无还手之力。” 顾今朝在门外望天,又往门口蹭了一步,做好随时冲进去舌战群渣的准备。 可显然,秦淮远来的路上已经问过小厮了,他什么都知道:“敢问夫子,可是周行大声呼救,才听见的?” 老夫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说了实话:“他哪里还喊得出来,连哭带哼地,可是真真可怜。” 周行父子都乱嚷起来,可是有了实证了! 秦淮远却依旧淡定:“哦,原来是被打得只剩哭啼啼了,可哭啼啼能有多大声音,老夫子都能听见,那想必之前周行叫骂我儿,也是听见了?他口口声声辱我夫人,说什么残花败柳,什么勾搭人,老夫子也听见了?” 老夫子语塞:“这……” 顾今朝在外听见,哑然失笑。 秦淮远坚持问道:“老夫子这般迟疑,到底是听见了,还没有听见?” 若是不承认,那前后矛盾,老头子也是只能承认了:“是,老夫子听见了,才要往出走……” 不等他说完,秦淮远一声叹息:“我儿凤祤出自应天书院,如今又送了今朝来,本来以为应天书院人才辈出,州郡置学始于此,现在看来,可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进应天书院了。礼忠仁义孝,进了学堂,最先学的什么?夫子最该教的什么,那些话我一读书人听了都觉得有辱圣明,儿郎怎敢狂言说出口?别说是血性少年,就是秦生当年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介书生,听了谁敢这般侮辱母亲,怕是拼了命也要扑上去的,否则怎敢为人子,日后如何为人父?老夫子虽不教学,也坐君子堂,如何能充耳不闻,不加管教,莫非也理所当然,以为我国公府的主母夫人,是那样可辱的?” 他此言一出,可是将几分厉色都给了君子堂的老夫子。 周行父子无声了,老夫子声音都颤了起来:“老夫……老夫必当是要管的……” 秦淮远也是扬声说道:“应天书院百年名誉,皆因夫子先生德才兼备,诲人不倦,为人父也望子成才,才送儿来。此事的确不能不了了之,皮肉伤处,不日就能愈合,若是心口上的刀子,何时能好?今个国公府放任一次,难不成日后谁骂我儿,夫子不管,我儿都要忍着了?如此不公之待,秦生便请老太傅过来过问过问,书院至今,是不是罔顾人伦,脸面都不要了!” 他口中的老太傅,便是太子恩师。 也是秦淮远当年的授业山长,书院始初创始者。 君子堂一片鸦雀无声,之后老夫子连连陪着不是,掌教也开口说要另行处置周行,书院可容不得这般人……顾今朝心中开阔,再不听那个,快走两步从石阶上跳了下来,她心中欢喜无处分享,一脚踢飞了院中的小石头,踢了两块,还跳了一跳! 天边懒懒一朵云,抬头就笑。 然后,笑意顿失,恭恭敬敬地对着楼上欠身施礼。 窗口那人还在,他一手搭了窗棱上面,一手托脸,看着他这般雀跃,也是失笑:“这时候才想起来给本世子见礼,是不是太晚了些,嗯?” 就是声音,也慵懒至极。 可顾今朝不敢大意,人人都知世子有毒。 他可是说翻脸就翻脸,说要人命就要人命,最是注重身前礼数,哪个待他不周,哪个都没好下场的,传闻他就喜欢听赞颂之词,从来都一副笑面,却是蛇蝎心肠。 刚才她坐在石阶上,抬头看见他时,也是心情低落,忘了见礼了。 这会想起来,难免懊悔。 可懊悔也晚了,人就在头顶,自然是拜了又拜:“今朝有所失礼,世子大人有大量,世子肚里能撑船,世子不仅是人俊秀潇洒,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世子是京中一奇葩……” 一不留神,心里话就说了出来。 奇葩本书褒义,小时候对她娘夸赞过,然后她娘笑过,告诉她说,在另外一个她所不知道的世上,这个话可千万不要夸人,是要被人打的,多有罕见怪胎之意。 说了之后,心狂跳。 谢聿低着眼帘,脸边的流苏随着他探身出来,也是叮当作响,他笑意全失,光只看着她:“奇葩?” 今朝赶紧解释了一下:“世子盛貌出众,这般气度,可谓奇葩。” 他双手都扶着窗,伏身叹气:“看,你才还与我同乐,这会就开始糊弄本世子了,奇葩还是怪胎,只当别人不知。” 说着手里一个物件,飘然落下,似是没有拿住,又似随手扔下来的。 像是一方绢帕,只颜色老旧了些。 顾今朝才还在心里腹诽,奇葩还是怪胎都是你,这会目光都被此物吸引了过去,它随风飘飘荡荡,眼看着就要落了眼前了。 才要伸手,谢聿冷冷却道:“你敢碰它试试?” 她连忙退后两步,再抬头,窗口已经没有人在了。 泛黄的绢帕最终还是落了她的脚边,顾今朝盯着了就两眼,不过是寻常绢帕,上面还有蝇头小字,她不敢再看一下跳开,连连躲了石阶上去,站住了也不敢乱动。 片刻,藏书阁门开,几个侍卫先走出来,侧立两旁。 紧接着,谢聿负手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老太监模样的,弯腰驼背步态蹒跚。 他一身锦衣,每走一步,腰间的佩玉都相互撞击,叮叮地存在感极强,顾今朝再次欠身,不远不近地见礼。 仿若未见,谢聿走了院中,弯腰将绢帕捡了起来。 这时候君子堂里,老夫子和掌教送了秦淮远出来,周行父子一前一后也跟着后面说着软话,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 转身过来,几人纷纷上前见礼。 谢聿站定,老太监拿过他手里的帕子给他系在家手腕上,一开口也是阴阳怪调地:“世子,咱回吧,御医等了好半晌了,身子要紧,你想看什么书,老奴就是让人把这藏书阁搬府里去也成,不闹了啊!” 此人完全是一副哄孩子口气,谢聿却是完全不在意,还嗯了一声,往出走。 身后的侍卫队尾随其后,一旁站着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周行才出君子堂,看见这行人实在打心里恐慌,一哆嗦脚下就绊了下,轻呼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就连顾今朝心里也突然打了个颤儿。 老太监还低声哄着什么,谢聿果然站住了,他也并未回头,只冷冷说道:“可是无人敢在本世子面前提及我娘,真是可惜,可惜至极。” 75靠了一靠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说着,追着就过来了,口中犹自叫骂。 书院有法条的,滋闹造事者查明了, 是要严办退学的,周行料定顾今朝是好不容易进来的, 可不敢滋事, 所以占尽口头便宜。 他脚步也快,眼看着顾今朝转身朝向自己来了, 也是冷笑:“怎么着,你敢动爷……” 话还未说完, 顾今朝当胸一脚,狠踹了周行肋下。趁着他岔气摔倒,她骑上去就抡起了拳头! 周行吃痛, 哀嚎出声,胳膊腿都胡乱推挡起来。 顾今朝除了第一下揍了他满脸花之外,再打时拧了他胳膊专打关节大筋处, 周行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只挣扎之余呼了她脸上一下。 哀嚎都不是好动静了, 周行哭了出来,呜呜地只管告饶声了:“别打了……别打了……饶了我这回吧今朝求你了……呜呜……” 君子堂的老夫子听见外面动静, 出来了:“顾今朝!你干什么!” 秦凤祤也到了跟前, 他额角青筋直跳, 眼见着老夫子手里的戒尺奔着今朝来了, 赶紧弯腰,伸手自她腋下给人抱了起来,周行双臂都抽筋了,只剩哭了:“夫子救命……” 顾今朝本是愤恨未消,冷不防秦凤祤自背后抱住了他。 他拖着她,双手正在她胸前。 随着他的力道被拖离了周行身上,今朝反手推开了秦凤祤。 她胸型还小,布带也缠得紧紧撑撑不易被人发觉,并非是因为男女之别窘迫,打小就被当儿子养的,她并没有女儿家的什么羞耻心,只近日发育胸渐长,一碰痛得很。 秦凤祤站定,以为她还要去打,又拉住了她手腕:“顾今朝,你……” 本是想训她,她那精致白净的脸上,突然流下两条红来,他连忙入怀摸出了一方绢帕来,可才抓着她要给她擦擦,顾今朝伸手在鼻下抹了一把,发现流血了,回头又踹了周行两脚。 老夫子气得不轻,举了戒尺要打她,秦凤祤下意识就将人遮在了身后。 他转身,将绢帕递了她的面前:“擦擦脸。” 顾今朝非但没有接过去,还低下头来,让鼻血滴落在衣衫上,她伸手抹了一把鼻血在身上胡乱蹭蹭,歪头看着他,不屑地别开了脸。 周行趴地不起,哭着直叫人去找他爹来。 他爹是谁顾今朝不知道,她只知道他舅舅是京中文官,这么一闹腾,也惊动了书院掌教,赶紧去请了大夫。周行光自躺在地上哼哼着,因才哭过,狼狈得很。 掌教亲自到了他的面前,活动了他的手臂和腿,关节才被打过,他龇牙咧嘴地说疼,谁也不敢碰他了,不消片刻,大夫到了,上前检查了一遍,身上却是连个伤痕都没留下,只说没事。 众人才齐齐松了口气,又都看向顾今朝。 她倒是坦然,这是必然的结果。 说起来这要感谢她上一任继父,林锦堂。 这也是她唯一叫做爹的男人,她不知亲爹是谁,她娘说死于战乱了,后来娘亲改嫁,第一任继父她当时太小也没有印象,林锦堂就是她自从有记忆以来唯一的爹。 那时他们还不在京中,他闲暇时间很多,带着她上山下海的到处耍戏。 他原是远北军里一普通士兵,后回管辖地做了一衙中人,平时在家就教她些拳脚,这些也是他告诉她的,因为她力气有限,他就教她如何一击即中。 一打一如何打,打了如何不惹祸。 一打多如何打,打了如何不吃亏。 顾今朝恼怒之余,一脚将人踹翻,才挥拳打了他脸面,立即冷静了下来,不能让人留做话柄,所以她下手之处都是难留痕迹。 周行牙掉了三颗,口中还有血迹。 也有不少学子远远观望着,顾今朝侧立一旁,等大夫检查好了,也是上前。 掌教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书院掌教平时都难见,顾今朝也是扬起脸来,坦然相对:“顾今朝。” 眼前的男人一身青衫,看年纪也是三十几,清瘦得很。 顾今朝三个字一入耳,他当即皱眉。 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他也是问道:“身上这么多血迹,可是受伤了?” 今朝点头,指着地上的周行说:“他打的。” 身后就是君子堂,掌教让人将周行搀扶了进去,君子堂的老夫子也瞪了今朝,让她进去。她回头看了眼秦凤祤,虽然百般不愿,但是他此时是兄长,自然要担负起相应的责任来。 秦凤祤比她要高一头,此时见她目光,也是低眸。 亲眼看见她动手,也真是说谎不眨眼,有时笑嘻嘻,有时那般目光,却让人十分在意,才要让她先进去,背后来人又叫住了他。 他差点忘了,世子还在藏书阁。 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得看着今朝,让她先进去:“你先进去,我让人去请父亲来,在他来之前,问你什么,你都不要说。” 顾今朝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伸手抓了一把,秦凤祤才一转身,刚好抓住了他袖子。 到底还是个小少年,许是怕了,他站住了才要安抚她两句,一个细长的物件就到了手中。少年向前一步,与他并肩,眸色微动:“最好不要惊动你爹,让人拿着这个去中郎府寻我爹,告诉他我让人欺负了就是。” 说完,少年回头,大步进了君子堂。 秦凤祤摊开掌心,上面静静躺着一个腰牌,是中朗府的。 让他去寻谁不言而喻,顾今朝口中的爹,林锦堂无疑。景岚当年进京城时就声名大噪,她一介女子抛头露面来行商,百姓们议论纷纷,都当个乐子讲,纷纷猜测林锦堂何时休妻。 可人家日子依旧那么过,还过得有滋有味的,后来林锦堂入了中郎府,在职金吾卫,更是夫妻恩爱。 景岚行事向来我行我素,她近年来兴建花房,家财万贯,更叫人羡慕,就在那些爱嚼舌根的人都觉着,林锦堂这夫人可真是娶着了,也兴家也兴夫的时候,没想到林锦堂迎了一门妾室进门,至此景岚休夫,大闹京兆尹,名动京中。 迟疑片刻,小厮已经迎了过来,赶紧交代了几句,进了藏书阁。 顾今朝进了君子堂,掌教已经落座,周行坐了案边,还捂着嘴哼哼着,她才一站定,老夫子的戒尺就狠狠敲在了案前。 “顾今朝,你将周行打成这样,难道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吗?嗯?” 顾今朝反唇相讥:“夫子怎不问问,他可有一分愧疚之心?” 周行浑身疼痛,想要分辨两句,一张口,牙槽也疼,疼得他嘶的一声:“……” 老夫子横眉立目,也是恼怒:“混账!才看着凤祤的分上,饶你一次,却是不长记性,你还不知错,还不跪下!” 那个在那坐着,干什么要她跪? 顾今朝纹丝不动:“他有错在先,为何不让他跪?” 老夫子怒火更盛,掌教一旁瞧着,淡淡开口:“稍等片刻,等家里人都来了,再议论对错不迟。” 老夫子嗯了声,也坐下了:“说的也是,一会等秦大人来了,也叫他看看,他这个继子是个什么德行。” 堂中有风,说话声音大了还有回音。 顾今朝闻言冷笑,低眸不语。 君子堂一下安静了下来,只除了周行应景地哼哼两声,安静得似乎只能听见几人浅浅的呼吸声。 时间过得也快,周行他爹来得也快,他甚至还带了衙中的两个衙役,嚷着要将顾今朝这就送进牢房。 或许是顾及身份,他只怒斥并没有动手。 但那目光也是凶神恶煞了。 顾今朝冷眼瞧着这当爹的,在她面前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只小心退让,一味后退,不多时,君子堂门口又有人来,她终于松了口气,站住了。 低下头来,抿唇。 脚步声走过她身边,遮住了她的身形,之后她听见一道称不上熟悉的声音说道:"子不教,父之过,秦生来迟一步,还望见谅。" 她蓦然抬眸,面前人还是一身官服微换,想必也是匆匆而来。 秦凤祤并没有让人去找林锦堂,还是叫了秦淮远来,他一文人,注重教养,为人谦和,对于她这个继子,能有什么……别开眼,今朝凭空踢了下脚边并不存在的东西,暗自着恼。 秦淮远态度温和,周行爹只是冷笑:"好了,秦大人来了,现在咱们就来论一论到底是谁的错,我儿被打成这个样子,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 秦淮远轻点头:“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着他让今朝先出去,只说来论。 顾今朝也不管他那个,径直走了出去,外面春风迎脸,院子里还能看见刚长出来的草儿,带着些枯杆。 四季变换,人心变换,都是控制不了的事情。 她坐了下来,随手扯了两根枯草,在手里摆弄着,低头编起了草兔子来。 冷不防一声轻笑在旁:“小可怜儿,闯了祸你倒是跟没事儿人似的,书院有书院的规矩,你才来几天,为何不知遵守呢!” 说罢还叹着气,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笑意。 今朝抬头,藏书阁的楼上,窗口处一人正低头看着她,他一身锦衣,脸边流苏垂落下来,正慵懒靠着窗棱,笑意浅浅。 她继续编兔子,低头:“有人遵守,有人不需遵守,那叫什么规矩?” 上面人嗯了声,似叹了口气:“说的是,所以要做当权者,不忠不义者,杀,不仁不孝者,杀,想杀便杀,无非就是安个由头便是。” 今朝也是叹气,说不出的失落。 她手上动作也快,小兔子刚是编好,君子堂传出了秦淮远的声音,不卑不亢,也是淡然。 “我儿何错?” 第十八章 日上三竿,窗外白云懒懒,鸟语花香。 顾今朝两手扒着窗棱上,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窗下是一个花圃,里面的迎春花开得正盛,门口守着两个侍卫模样的人,院中巡逻队带刀走过,脚步齐刷刷的,其中有几个看见她了,也像没看见似的。 她大概看了下方位和房屋布局,暗自记了心里,这才回身。 屋里摆设古朴奢华,桌子都是黄檀古木,上面的砚台,落笔,一一过了眼,没有俗物,顾今朝伏身在桌上,抱了抱:“真想抱家去。” 桌脚边,少年口中塞着布条,正是唔唔地看着她。 秦凤崚怒目而对,他双手反捆,光只剩两腿胡乱踢了踢,顾今朝低头看见他,蹲了他的面前来。 四目相对,她摇了摇头,目光颇有幽怨:“秦凤崚,你个傻蛋,人家让你走你怎么不走,你可以回去报信求救啊,现在好了,咱们被人抓了,怕是家里还没有人知道。” 那老太监抓了她来,手上一发力,她就老实了。 顾今朝向来识时务,眼看着秦凤崚大叫一声冲了过来,她连连给他使眼色,让他别过来,快回府报信,可他非但过来了,还跟人家讲起了什么律法来,得,人家嫌弃他聒噪,也一起抓了回来。 76徐贵妃妃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谢聿神色不耐:“那就让他们候着。” 老太监亦步亦趋地跟着身边:“那些卷宗主子要怎么处理?” 他抿唇不语,随着脚步越发的近了,瞥了眼躲在柱子后面的少年,匆匆走过。 “主子身子要紧, 还是先回府吧!” “……” “主子……” “……” 眼见着他们走远了,今朝才在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谢聿在书院门口上了马车, 她跟了后面张望片刻, 转身。 好像听见那老太监说什么卷宗,不巧的是, 她背后书箱里装的就是卷宗,世子脾气诡异乖张, 也不敢轻易上前询问,还是要先找到秦凤羽问个究竟。 进了学堂,跟教学山长告了假, 说是肚子疼,休学一日。 秦淮远一状告到了老太傅那里,为此, 书院掌教特意去了秦府一趟,才使得秦淮远回心转意, 同意今朝再回书院读书的。 如此,顾今朝今日到了书院, 他们都出于意料之外, 请日假自然是要给的。 出了学堂, 直奔藏书阁, 秦凤祤并不在楼上。 下楼问了人,走了好几个院子都说没有看见。 自两年以前,每次来月信,好像这几天都不大顺的。 强忍心中烦躁,不死心再回到藏书阁,仔细找了一番。 没有找到人,恹恹的下了楼,随便坐了石阶上面。 双手捧脸,背后的书箱好像压得她的背都弯了,低头,脚边两个小虫子相互追逐着到处乱窜,她眸光微动,随着小虫子来来回回地吹着气。 也不知是风,还是她呼出来的气,这两只小虫子滚了又滚,控制不住原来路线了。 看吧,她现在和这小虫子没有什么不同。 在她还不能保护娘和姑姑之前,还需忍耐,是了,要忍耐,好好长大才对。 正是平和心底躁动,眼底突然多了一抹青色。 蓦然抬眸,秦凤祤正低头看着她,四目相对,她一下站了起来。 差点撞到他的下颌,还好,两个人才一撞上都躲了一躲,秦凤祤退后两步,站住了:“你在这干什么,说你跟山长告了假,哪里不舒服?” 她上上下下来来回回都走了多少圈了,哪里不舒服,是全身都不舒服。 回手摘下书箱的肩带,双手抱着送了他的面前来:“兄长拿错了我的书箱,我一直在找你,我的书箱呢,快点还与我。” 秦凤祤诧异地看着她:“什么错了?” 顾今朝将书箱放了地上,打开让他看:“看,这不是我的书箱。” 里面卷宗才一露出来,秦凤祤左右看看,抓住今朝手臂,弯腰将书箱重新盖上了:“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别人看见这些卷宗?” 她连忙摇头:“我才发现就来找你,我的书箱呢,嗯?我的呢?” 秦凤羽提起书箱这就背了身后:“千万别往别人知道,你看了书箱里的东西,你的书箱让我给了世子,现在只求莫出大错,你书箱里面都有什么,书?” 今朝:“……” 秦凤祤已经转身了,早上顾今朝上车之后,他也是阴差阳错,不知怎么偏就拿了她的箱子,此时多说无益,还是要快点将书箱换回来才是。 顾今朝连忙跟上,紧随其后:“你……你把书箱给了谁了,该不会是那个世子吧……” 她现在已经确定了,老太监口中说的,就是卷宗。 其实她一个书箱没有什么,那几个锦册就是被发现了,只要秦凤羽不追究,也没什么,但是里面暗格那个红梅带,怎么想怎么扎心一样的。 果然,秦凤祤站住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京中只此一个世子。” 顾今朝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好哥哥,你可真是我亲兄弟,给我书箱换回来吧,里面有我娘给我的东西,很重要的,你去哪里,带我一起。” 秦凤祤看向了别处:“放开。” 今朝哪里肯放,拖着他手臂蹲了地上:“哥哥答应我,带我去,把我的画箱拿回来,我就放开。” 秦凤祤回身,低头看着这个快要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少年,无语:“你这成何体统!” 今朝扬着脸,真像个小无赖:“不管,你去哪里,至少得带我去。” 真是……拿她没办法。 含糊其辞嗯了声,他等她站起了身,这才往外走。 秦家马车还在书院外面,顾今朝跟着秦凤祤上了车,终于把心放下一半了,到了世子府门前,秦凤祤让她乖乖坐在车里等他,只身进去了。 她悄悄掀着窗帘,从缝隙当中看着他的身影,许是之前来回出入过,门口侍卫很快让进。 耐心等了一会儿,只是片刻之后,秦凤祤两手空空,又一个人出来了。 他到了车前,站了窗边:“世子不在府中,世子府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出去找他了,他拿了你的书箱不知去向,之前有所交集,我也出去找找,你先回去吧!” 看吧,就说这两日事事不顺,今朝叹气,开始自我洗脑:“算了,听天由命,世事总是如此,不如意之事,七七八八,这样也好,那样也罢,不会有任何事任何问题的。” 秦凤祤:“……” 念叨一通,顾今朝将车帘挑了起来,对着他懒懒摆手:“兄长,今朝先走一步。” 细腕露出一截,白白的。 敷衍地摆手之后,人就倒了车里头。 秦凤祤不由失笑,别开眼之后又向前一步,伸手扶在了车窗上,一把掀开窗帘,少年正在车里挺尸状,对上他的目光了,鲤鱼打挺一样又坐了起来。 顾今朝眨巴着眼睛:“怎么了?又?” 觉得有点失礼,后面又加了一句兄长。 有事相求,就叫他好哥哥,无事了就是兄长兄长的。 秦凤祤两指在窗上敲了敲,没想起来要说什么,光只放下了车帘,退后一步:“没事,回吧。” “诶?” 下一刻,顾今朝好奇的脸又在车帘那探了出来,他一手按了她脸上,直接给她按了回去,让车夫赶车。 车一动,就再没动静了。 今朝跌坐回车里,不想回秦府。 直接让车夫送她去大悲宝寺,今日是她祖父祭日。 每年的这个时候,她娘都会带着姑姑去寺庙诵经修行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今个并没有叫她。挂起了窗帘,顾今朝靠了窗边吹风。 春风拂面,她看着马车一点点驶远,出了城。 大悲宝寺在郊外的山下,寺庙已有百年历史,据说是曾经的大善人建的。僧人们平时不受功德箱,不受银钱,每日一餐,只受些粮,每逢初一十五还都在山下布施,如有流浪儿可去喝粥。 方丈半戒师傅每月也行法事,开法会。 来寺院当中拜佛的香客络绎不绝,顾今朝对此嗤之以鼻。 如果什么事,来拜拜佛都能好了的话,那大家都来拜佛就好了啊,如果佛祖真的显灵的话,那么她爹早该回来了。她姑姑也早该好了。 一路往西,到了山下,能看见山腰上的大悲宝寺。 今朝下车,让车夫赶车停靠一边。 路边都是小草和花,野花有白色的,紫色的,还有些根本叫不上名字的,她随手摘了一些,拿在了手里。 放在鼻底下闻了闻,也有淡淡的香味,顾今朝在人潮当中穿行。 走了山腰处,径直进了寺中。 正门对着的大雄宝殿,人来人往,到处可见磕头跪拜的香客。 偏门几大殿,都有不少人。 她娘带着姑姑,只能去后院落脚,走过大雄宝殿,从偏殿往东,进了后院,顾今朝才要挨个殿里找找,冷不防一抬头,瞧见山上那草屋前的柳树下,靠着个人。 定睛一看,喜出外望!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顾今朝顺着后门就冲了出去。 大悲宝寺后院多半都是权贵才来,沿着后院出去蜿蜒着小路能上山。山上不知何时盖了个草房子,围着这房子,周围光秃秃山石一片,只斜地里一棵柳树。 此时谢聿一身锦衣,正靠在树前。 顾今朝一路小跑,顺着小路上了山,近了前,更是惊喜。 谢聿手里扯着个柳枝,低头不知摆弄着什么,就在他的脚边,就放着她的书箱! 今朝眉眼弯弯,越是近了,脚步越是轻了…… 山风更是大一些,谢聿一直低着头。 77你想的美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谢聿拿着匙,在汤药当中搅了搅。 秦凤祤上前见礼,自怀中拿了一册古籍出来,双手递了桌上来:“这两日凤祤一直在寻找良方, 世子这样的病色,古籍当中亦有记载, 加以时日定有收获。” 他闭口不提秦凤岭和顾今朝的事, 仿佛无关。 谢聿伸手拿了一个蜜饯放了口中,也仿若未闻, 汤药越放越凉,老管事见他一直没下得去口, 忙是上前:“让人去热一下吧,凉了更苦。” 说着伸手,不想人已经拿了药碗, 扬着头脸慢慢喝下去了。 药碗随手放回桌上,谢聿又拿了一个蜜饯,这个光只是含了片刻, 才偏过脸去。老管事拿了痰盂过去,他将蜜饯吐出来, 又喝水漱口,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除了他动作之间珠玉叮当, 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 窗合着, 快到晌午了, 日头烈得很,窗上树影斑驳,屋里暖得不像话。 秦凤祤垂手侧立,等了片刻,瞥着窗外天色,实在是耐不过谢聿,撩袍跪下:“凤岭和今朝若有冒犯世子之处,凤祤愿以身抵罪,他们年少无知,还请世子网开一面。” 谢聿漱了几次口了,还在漱口。 老管事在旁怒道:“当街冲撞世子,下了水牢了!秦大公子也不必求情了,今个世子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光下了牢已是开恩了!” 秦凤祤与妹妹一车,也没留神后面的马车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车夫不知所踪,最后还是别个来告诉他,说是秦凤岭和顾今朝冲撞了世子,都被带走了。父亲今日与老太傅上山参禅去了,景夫人也不在府中,他知晓谢聿脾气,生怕两人出事,忙是追了来。 此时老管事一说下了水牢了,他只觉两膝更凉。 秦凤岭娇惯养大,这个弟弟看着他长大,从未吃过半分苦的,更是低头:“世子恕罪……” 老管事冷目瞥着他:“秦大公子还是请起吧,休得求情,今个他们两个谁也走不了,只等王爷回来再发落不迟!” 秦凤祤挺直背脊,目光沉沉,虽是跪着,语气也重了起来:“谢知非!当年我与你同在太傅门下,太傅见你戾气甚重,赐名知非,如今太傅就与我父亲同在仓蒙山上,非要我去请了他老人家来么!” 说着,他自腰间取下当年信物,双手举过头顶。 当年身在太傅门下,老太傅给他二人批卦,秦凤祤得的签文是天之骄子,他说此子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百年难得一齐晏孺子。 谢聿小他一岁,也得了一卦。 老太傅看了他两眼,只是皱眉并未批示,那签直接折了,说他戾气过重,赐名知非,当知是非。 陈年往事又被提及,谢聿也是皱眉。 那个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他手中举着的,正是当年太傅分送他们两个的牛角匕首,他们一人一个,谢聿看见,叹了口气。 他往后靠了软垫上,似浑身无力,只目光浅浅:“师兄请起,谢聿受不起。” 秦凤祤见他果然念旧情,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定定看着谢聿,身形一动,这才站了起来:“凤岭和今朝有何过错,凤祤自当代他们受过,幼弟还小,禁不住水牢大刑,还请世子放了他们。” 说着,那牛角匕首放了矮桌上。 谢聿抬眸看了一眼,也是轻笑出声:“师兄有何过错,他们两个,却是真个放不得,非要讨这个人情的话,不如这就让人将顾今朝带走了去,他有几分本事,总算是个有趣之人。” 言外之意,秦凤岭放不得。 想带顾今朝走的话,可以带走。 秦凤祤如何能甘心:“凤岭自小正直,虽不稳重却也不会无故惹祸上身,他如何冲撞能世子?” 谢聿脸色稍缓,一手抚在心口:“冲撞了,便是冲撞了,还要我给师兄再讲讲?” 秦凤祤忙是垂眸:“岂敢,凤祤只不敢置信。” 他见谢聿并未搭腔,也是追问:“顾今朝如今何在?不如将他带来过问一番,秦家家训犹在,家弟凤岭向来憨厚,如何能冲撞世子?” 谢聿眸光微动,带了些许笑意,转身下榻:“师兄这是何意?顶着秦家家训,你那个憨厚的弟弟秦凤岭不会冲撞旁人,你的意思——闯了祸也定是顾今朝所为?秦凤岭这是受他所累?” 秦凤祤并未承认,也未否认,只定定道:“可带他过来对质。” 谢聿笑,似无意瞥向里间的屏风:“也不必对质,的确,秦凤岭是受他牵连,念及师兄旧情,也只关了他些许时候。顾今朝如今就在水牢里,一个共犯一个从犯,父王已得了消息,不能就此全都放走,师兄愿带走,那就遂了师兄,可带走一个。” 秦凤祤低着眼帘,一手握掌成拳,犹豫片刻,放开了,才是沉声道:“自进秦门,顾今朝三番两次闯出祸事,受些惩戒也好,让他长长记性,我这就带了凤岭回去,也禀明父亲与景夫人。” 谢聿点头,看向老管事:“五叔,送他们兄弟出府罢!” 老管事点头,这就引了秦凤祤往出走,秦凤祤鼻尖微动,从一进门开始,他就闻到了,这屋里门窗紧闭,除了汤药味,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一种极淡的香味。 不过他心急之时,也并未多想。 房门微动,只待秦凤祤和老管事走了,屏风后身影一动,顾今朝从里间走了出来,她径直走了谢聿面前,扬脸看着他。 谢聿眼底都是笑意,回手将窗推开,院子里还能看见秦凤祤的背影,他脚步匆匆,从未回头。 他回眸,目光当中都是怜悯:“你个小可怜儿,人不信你,也不救你。” 人家是亲兄弟,分明就没有可比之处。 明明就是已经猜到的结果了,可听见他那样说,那样做,心里还是不舒坦。 可以不选她,但怎也不信她?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委屈有之,不甘亦有之。 许是再遮掩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些许失望,谢聿笑意更浓:“是了,人情凉薄,世上事,无非不是如此。说什么情,道什么义,你可知道太傅对师兄的批示说的什么?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他也不过如此。” 他那样的人,一笑起来,颜色更盛。 几乎是下意识地 ,今朝别开了眼:“世子为难人,只让带一个,他自然要带那个傻货走,我比他机灵,回头再来救我,许是这样。”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给他开脱。 谢聿上前一步,伸手在她肩头按了一按,也是目光灼灼:“若是瞬息万变的战场,再回头来救你,你早就万箭穿心了,是以,但凡是排在后面,被衡量过轻重的,那就是不重要。” 今朝不服,肩一动,抖开他手:“情有深浅,我与他才相识几个月,他们兄弟情深,不是很正常么,若是我爹来,你让他只救一个,他当然也是选我了!” 本来她也只是顺口一说,不过谢聿忽然伸手打了个响指:“一样,你爹待你情深,不及前程似锦,即刻让人传话去,你且看看,他可敢登门来救?” 今朝顿恼,可她却也拦不住,谢聿隔窗叫了人,送了信去。 她真是气急,回头瞥见桌上那把牛角匕首,伸手去拿。 手才碰到匕首,谢聿在身后凉凉道:“莫做傻事,五叔看着你呢!” 抬眼,那老管事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屋子,鹰目里带着冷光,正紧紧盯着她。顾今朝只得放手,站直了,长长顺了一口气。 谢聿站在窗边,她也就跟着站了过去:“若讲今朝有错,总得让我知道我错了哪里?世子三番两次故意难为我,如今非留我在世子府,试探人心,到底是为何缘故?” 少年肤白貌美,口气一软下来,真个让人心疼。 谢聿回眸看她,目光清冽:“就是想告诉你,世间本无情无趣,别再那样笑。” 她哪样笑了? 今朝将自己遇见他之后的事情理顺一遍,也毫无头绪,只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他转过身去:“你不要期许太多,林锦堂不会来的,他一个小小金吾卫,除非是不要身家性命了,不然怎敢来闯世子府?” 顾今朝连忙跟上他的脚步:“那我爹他要是来了呢!” 谢聿毫不犹豫:“他若来救,许你世子府信物,即刻放你走。” “好!” 说实话,她既不想林锦堂来,又盼着他来。 自从那个女人进了林家大门,她也一直想知道,她和她娘于林锦堂来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不过,坐以待毙向来不是她的作风,世子行事怪异,她两次进府,都见着他吃药,在山上时也一副厌世模样,似心情不佳。 走了外面院子当中,一树桃花。 忽然想到那个做影子戏的晚上,忙是上前两步,拦住了谢聿:“世子说世间无情无趣,可今朝不这么以为。这世间有趣的事情千千万,有情有义的人也大有人在,只怕世子没经受过,才不相信,不若给我一个机会,我定然让世子知道,这世上乐子多着呢!” 她恳切得很,可惜谢聿不愿想起那个猴儿,瞥了她一眼与她错身走过。 今朝再想过去,侍卫队拦住了她。 她被圈禁在这院子里,这就坐了石阶上面。 别无他法,也只能等待。 谢晋元临走时候说了,她娘与世子府颇有渊源,不许谢聿伤她,兴许没事。但愿她爹别来,心里这么念叨着,就拿小石头在地上画起了圈圈。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锦堂始终没有来。 圈圈也不知道画了多少个,越画心里越是空落落的。 脚步声起,锦衣又到眼前, 顾今朝抬起眼来,抿唇。 侍卫队侧立一旁,老管事远远站着,谢聿拿着几枝柳枝,像是随手折下来的,也是随意坐了她的身边,:“真是个可怜儿,这样吧,就像那日,你编个花环给我,这就放了你回去。” 说着扬眉,将柳枝递了过来。 见他神色,是俯视众生的怜悯,他这是赌赢了吗? 不,他没有。 顾今朝并未去接:“我爹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她回眸看着他,那双眼里像有团小火苗似的,这两团小火苗,些微闪烁,四目相对,可少年看了他两眼,又低下了眼帘去。 可真是倔强,谢聿手动,柳枝搭了顾今朝的腿上:“他若能来,早就该到了……” 这一搭,顾今朝腾地站了起来,那几枝柳条就像是什么蛇虫,连退数步避开了,低眸看着谢聿,心中那些个不甘百转千回,平复了片刻冷静下来了。眼下,最快离开世子府才好:“一个花环而已,世子想要,我给你再编一个就是。” 78双手赞成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秦凤祤在前面脚步匆匆, 并不搭言。 今朝依旧努力解释着:“这样的东西也不能以量充好,物以稀为贵嘛,得了银钱也可以贴补家用, 我一小跟着我娘,也挣了不少小钱了。我知道, 你们舞文弄墨的, 不稀罕这些铜臭子儿, 但是人活着吃穿用度没有银钱怎么行,怎么……” 眼前人站住了,秦凤祤再次站住了。 他虽然没有回头,但是双肩微动,能见其怒意是强忍着,顾今朝抿住唇,提着书箱的肩带这就背了身上, 见他无意理会自己,只好厚着脸皮在背后给人说软话。 “别气了啊,日后再不仿你笔迹就是。” “……” 秦凤祤似平复了一下, 好半晌才是回头:“进了书院就好好读书, 顾今朝,既已进了国公府,必当谨守家规, 我秦家书香门第, 丢不起脸面。” 脸面在她跟前已经说了不止一次了, 今朝扬眉。 不过没等她再做何反应,前面馨书已经听闻他们回府迎出来了:“说是老太太回来了,哥儿们赶紧过去请个安吧,我也正要过去看看呢!” 秦凤祤闻言回头看了眼顾今朝,秦家重礼数,今朝连忙跟上。 “几时回的?湘玉和凤翎也回来了?” “是,我正在屋里收拾着,听别人说的,才回来呢,都回来了。” “……” “……” 秦凤祤将老太太和弟弟妹妹问了个遍,顾今朝却在心底盘算着日子,不想人回来的这么快,她准备的东西还没准备好,只求一会儿别遇着秦湘玉才好。 到了后院,老太太的丫鬟桃儿在门口站着,秦凤祤带着今朝上前,她欲言又止,也不知是拦着还不拦着,恍惚间馨书已经掀开了帘子。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见女人的哭声。 哭声很悲切,很惹人怜惜地:“求老太太做主,我腹中骨肉的确是秦大人的,已经四个多月了……青韶虽然身在青楼,但早年也是罪臣之女才沦落至此,不求别的,但求给这个孩子一个出路……” 顾今朝才要走进,秦凤祤站住了,伸出一手将她拦住了。 二人都站住了,老太太也不知拍了什么,咣当一声:“淮远,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还不等听见秦淮远回答,秦凤祤推了顾今朝返身走了出来。 他对着桃儿点头,轻声道:“一会儿没人了,跟祖母说,孙儿得空再来请安,只当我从未来过。” 说着还直推着顾今朝,下了石阶,脸色微沉。 顾今朝倒给他留足了脸面,出了院子了,才是站住。 她抱着双臂,仰脸看着秦凤祤,笑眼弯弯:“秦凤祤,你们秦家书香门第,国公府的脸面就是这么守住的啊,原以为秦大人与令母伉俪情深,并无妾室,我娘因着这个说了他多少好话你可知道?口口声声说让我谨记家规家训,让我别丢了你们的脸面,啧啧啧……” 秦凤祤无言以对,面色更沉。 顾今朝回手又抻了下书箱的肩带,耸肩走远了。 今日再去书院已经迟了,本来还想让秦凤祤去跟夫子说一声,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回到自己屋里简单洗漱一番,又脱了红梅带,幸好月信已经干净了,洗了个澡简直神清气爽。 都收拾一通就晌午了,难得心情好,穿了铺子里新出的款式,还系上了环玉腰带,一身锦衣,背上书箱就出来了。来宝送了她出门,一直不见笑脸。 今朝上了马车,探头瞧见,勾指让她上前。 来宝以为她有什么事,赶紧走了过来:“落下什么了?” 顾今朝双手捏了她的脸,轻扯了扯:“天又没塌下来,干什么这副神情?” 来宝瞪了她一眼,拍下她的手:“你还有心笑,也不说过去看看夫人,人都跪了秦家大门前来了,就任由他们这么欺负人?” 今朝笑,不以为意:“不用看,我娘这会保准睡午觉呢,没事,她吃不了亏,等她真想管了,我觉我应该为我这个秦爹爹祈福了。” 来宝还待要说,她放下了窗帘,让车夫赶车去书院。 都晌午了,先去女学寻了赵玘出来,将锦册通通交于她手里,嘱咐好了,一共九册,下了学一起去拿银钱。赵玘都应下了,将锦册带进了女学。 顾今朝回了学堂,她书箱轻了许多,直接坐了自己位置。 学堂在书院的外院当中,这会夫子正在讲学,瞥见她进来也未多看一眼。 她赶紧坐好,身后少年戳了她一下,也并未理会。 片刻,夫子放下祭祀画卷,才看向她:“顾今朝,何以才来?昨个告假,今个也告假了?” 她这才站起来,低着眼帘:“回夫子的话,世子昨晚让人叫我过去,一直留了今个早上,日上三竿才得以回府,因见夫子,又洗漱了一番才这么晚了。” 夫子点头,让她坐下,留了论道让她们写。 之前一直在讲春祭教学,分发了画卷下来,上面春祭还有狩猎事宜,首页就是一猛虎,猛虎虽有獠牙却画有笑面,莫名地 ,顾今朝一下想起世子谢聿来。 在来书院的路上,她已经回过味来了。 谢聿本来是要难为她的,但是先还说让她可以一试,结果等影人儿做好了,却失去了兴趣,他说什么实属不该,看似谦逊,让人送了她们两个回去,但书箱为何在车上,分明是故意让秦凤祤发现的。 也就是说,他知道书箱里面有什么,在山上才轻易给了她。 又故意让秦凤祤看见那些锦册,分明是离间她们,只不知是何缘由。 顾今朝不知他看见那个红梅带没有,也抱着即使他看见了怕也是不识的侥幸心理,进书院来读书,本不是她所愿。因她女子身份,既不能考取功名,也不能混迹朝堂,她只想好生长大,跟她娘一起挣许多银钱,走遍天下。 但是她娘想让她来,说要熏染熏染读书人的气度,也和同窗多走动,方便日后行事。 她娘常去拜佛,也常与她讲,人与人之间,有些是孽缘,有些是善缘,但不管是什么缘分,都是有所交集,有因有果,如今不小心招了世子,不知是福是祸。 夫子留了课业,学堂里雅雀无声。 片刻钟声响起,欢呼声顿起,夫子拿着戒尺在案上敲了敲,走了。 顾今朝才拿了笔墨出来,身后少年又戳了她背脊一下。 转头过来,少年嬉皮笑脸正歪着头笑:“顾今朝,周行被人退了学了,你可知道吗?” 他是府尹之子,周行的表哥赵琨,说起来,那日就是他们两个一起耍戏她来着。 今朝也是扬眉,笑:“怎么?你也想被退学?” 赵琨恼羞成怒,指着她鼻尖,可是扬起声来:“你别得意太早,不就仗着你那个后爹吗?你穿金戴银又能怎样,亏得你娘一嫁又一嫁的……” 话未说完,他手指头已被今朝抓住了,才要角力,门口咣咣又响。 是戒尺敲在门边的声音,顾今朝连忙放手,坐回案前。 赵琨也是抬头,门口站着去而复返的夫子,夫子一手拿着戒尺,狠厉敲了敲,见是学堂里终于安静下来了,才偏过脸去:“过来吧。” 说话间,又一少年走进了学堂。 夫子在门口扬声道:“中郎府第,先去那边坐。” 说完人就走了。 应天书院最不缺的,就是官生子,中郎府送来的,赵琨不以为意,撇了撇嘴。 也不怪他瞧不上顾今朝,本来学堂就分甲乙丙三学子,甲等学子并不在这个院里,那是东宫太子与皇子权贵之子所处之地,在藏书阁的后身,只十来人。乙等学子单拿出一个,都是人中翘楚,全靠自己考取进去的学堂。 他们现在身处丙等,管理最不严的了。 顾今朝来就是混日子了,随便答了考题,是秦淮远给送进来的。 是以,一听是中郎府送来的,赵琨也是不以为意。 少年眉清目秀一身宝蓝长衫,紧袖上能见金线盘错交替,非富即贵。 走过今朝身边,她也是扬眉。 到了赵琨跟前,这就站住了,少年抱臂,眼角下还一点黑痣,一眨眼,他下颌一点,往后示意:“你去后面,我要坐这里。” 79见好就收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书箱两旁, 一边站着少女赵玘,一边站着少年穆庭宇,三人本也相熟, 此时到了一块, 更是难得。顾今朝今个跟着她们两个来取锦册的钱,加上才得的一块银,这书箱可够重的了。 一人掐了她耳朵一把, 她揉着耳朵直呼痛。 穆庭宇自动上前,将书箱背了身上:“今朝, 得了这么多银钱,是要干什么去?” 赵玘也是看着她,瞪她:“是啊,你要干什么去?” 顾今朝笑, 神秘兮兮:“要去金铺, 买些首饰,听说南大街黄金铺他们家近日打出了新款式, 我想去看看, 你们要不要去?” 穆庭宇听说她要去金铺买首饰,一把揽过她的肩头, 嘻嘻笑了:“买首饰干什么?说, 要送人还是干什么, 可没瞧过你还上心这个?” 今朝一肘拐在他肋上, 给人拐开了, 往前走:“你说买首饰干什么,当然是送人了。” 少年又扑身上来,自后面伏了她的肩上:“是送哥哥我的吗?” 顾今朝笑得不能自已,又给人推开了去:“想得美,你缺这个?” 穆庭宇与她并肩,抱臂:“那真是奇了怪了,顾今朝,你这个小小守财奴,今个怎么想起来要往出花银钱了,这是要送谁的,送谁家姑娘的?” 今朝想了下,点头:“是有那么个人,我看她身上也没个像样的首饰了,想给她买。” 说话间,又是回头。 赵玘远远跟在后面,已经落后许多了,四目相对,小姑娘已经先别开了眼去,顾今朝似未在意,对她直招着手,让她快点过去。 本来说好了,换到银钱了,让今朝去找她的。 这会顾今朝嚷着要去金铺,她跟在后面听得真真切切,耳根发热,犹豫着要不要一起去。脚下更快一步,已经追了过去,到了眼前,心跳得没那么快了,也慢慢冷静下来了。 今朝也和她说着话:“你生辰是哪日来着?” 赵玘作势要打:“再说忘了试试?去年还说记得了呢!” 顾今朝本来站在她和穆庭宇的中间,见她动作,忙不迭地跑了穆庭宇的一侧去,他下意识一偏身,这就躲了他的身后去,光只探着个头了:“好姐姐,饶了我这一回 ,我记着是快到了,记不准是哪一时了!” 赵玘抿唇,拿了绢帕出来绞着帕子,别开了眼去:“还有……还有……” 不等她说完,今朝已是绕着又扑到她身侧来:“逗你呢!还有五日,对也不对?” 真是还有五日,竟是记得。 刚才分明就是故意逗她,赵玘心底恼意未去,伸脚就来踢她:“顾今朝!你个混物!” 今朝笑,飞快躲开了。 从这边街上,一直走了南大街,也幸好有穆庭宇在,不然这一箱子银钱也不好背过来,到了金铺门口,他还是气不喘脸不红,赵玘已经累得不行,今朝扯了自己的袖子直给她扇着风。 歇了一歇,这就进了金铺。 近日的确有新出的样式,顾今朝目的明确,知道自己这些银钱能买多少首饰,光只看耳坠和额饰。新出的有那么两三样,其中一名叫桃花醉的,细链上一朵桃花,十分精巧,雅而不俗。 她一眼相中了,让人拿了出来。 伸手在穆庭宇额头上比了一下,被他笑着推开,她又在自己额上比了一下,左右一看,眉眼弯弯:“赵玘,穆二你们快看看,怎么样?” 穆庭宇在旁笑:“嗯,不错。” 赵玘也点头:“真好看,好看。” 今朝自己看不见,又拉过赵玘来往她额头上比了下,这才满意地放下。 想了下,她回身又拿过搭配的桃花小坠,在赵玘的耳边比了一比,笑:“我的眼光绝对没有错,就这个了。” 说着让人仔细放了锦盒当中,忍痛让穆庭宇将书箱放了柜上,还有之前攒的一些,让他拿给小二,自己都不忍心再看,转过身去长吁短叹地。 赵玘瞧见了,站了身边来:“费那么多力,就想买这个?” 顾今朝点头,再回眸时已是笑了:“希望她能喜欢。” 赵玘只觉面上发热,趁着脸还没红,急忙嗯了声,先出去了。 买好了首饰,穆庭宇把书箱按了今朝的背上,她顺手背过。 清点了一下,还剩了几百文,包了一起也塞了她的手里,他低眸瞥着她腰上挂着的双鱼挂饰和匕首,推着她直往出走:“顾今朝,哥哥我今个忙了半天,怎么也不能让我空手回去的吧?” 顾今朝瞥见他目光,想了下,伸手将匕首解下来递到他面前:“好吧,这个送你,虽是你得的,但是你给了我,现在算是我送你的了。” 穆庭宇摇着头,一脸无奈,虽是不甘但也伸手去接:“你也忒小气,给人买金卖银,给我个我给你的。” 才是摸到匕首,又拿不过来。 今朝瞪他:“你个拉蛋的拉蛋鸡,我可告诉你,知道你是菩萨心肠,但我小气得很,给你的东西不许随手送人,要是有给人的心,痛快还了我,我好卖俩个好钱。” 穆庭宇出身富贵,向来不喜身外之物。 他身上偶尔挂着的东西,别人一讨就顺手给了,多少好东西,出去转一圈就没了,多半都是让丫鬟婆子要了去,后来干脆什么都不带了,省得丢的丢,赏的赏。 每次丢了东西,到她面前提及,顾今朝就骂他拉蛋的拉蛋鸡,说他走哪东西就丢哪,偏丢不到她手里去,虽然不大想给,但还是松了手。 穆庭宇随手挂了腰间,与她一同往出走。 赵玘还在外面站着,顾今朝将包着银钱的小包塞了她的手里,让她拿回去,她看也未看,放了书袋里。回去是实在累了,穆庭宇叫了车来,送她们回府。 先送赵玘,走了林家门前,难免感伤,顾今朝扒着窗帘看了又看,整个人都靠了窗边。穆庭宇挨着她也往外看,林家大门紧闭,什么都看不见,也是啧啧出声:“可怜的小今朝,想进去就进去,看谁能拦着你,你爹和你娘有约在先不能见面,又没说不让你见……” 话未说完,今朝已是一手捂了他的口鼻,给他推开了。 不叫他说,他就不说,一路无言,到了秦府门前,马车一停,见今朝起身要走了,穆庭宇才是叹了口气:“你爹让我告诉你,哪个要是敢欺负你们母子了,知会他一声,杀人放火也不过头点地,没什么的。” 就知道,有话带来了。 顾今朝站住了,回头瞪了他一眼:“说得真轻巧,还说什么了?” 还说什么,还说她想回去就回去,可家里那个已经有了身孕了,穆庭宇有点说不出口,见她一直等着,直别开了眼去:“没什么,也告诉你,秦家要是待你不好,也饶不了他们。” 林锦堂向来不会说什么煽情的话,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像是他的话。 顾今朝点头,说是知道了,飞快下车。 穆庭宇掀开窗帘,见她已经进了秦家大门了,那背影和平常一样,定定看了半晌,才叫车走。 回了院里,顾今朝直奔后院。 秦湘玉睡了小半日才起来,她进了屋里,放下书箱将装着首饰的锦盒给了她,少女柳叶弯眉,巴掌大的脸上尽是疲色。她发辫微乱,舟车劳顿真是疲乏得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了。 秦家本来就没落了,后来她母亲身体不好,还变卖了许多嫁妆首饰,这两年秦湘玉也没什么好首饰,顾今朝都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秦湘玉打开锦盒一看,额饰和耳坠都是桃花,是止不住的笑意,好生喜欢。 今朝在旁也是笑:“明个上学刚好戴,以后我再攒了银钱时候,再给你买别的。” 秦湘玉抬眼看着她,难得对着她一脸笑意:“多谢,哥哥有心了。” 顾今朝为兄之情顿时泛滥起来,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这就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天黑了,时候不早了,她想起白日里秦府闹的那一出,赶紧又出来了。 走了母亲的院子里,窗户开着。 点点烛火映着屋里的窈窕身影,她娘就在窗前,夜空当中,繁星点点,广大天地,顾今朝眼中只景岚一人,慢慢上前,脚步轻轻。 哼哼呀呀,不等走近,就能听见她娘哼着小曲。 窗上只有女人的影子,她靠着窗,伏在窗边,长长的水袖从她腕间垂落下来,她似无察觉,光只抬头看着这点点星空。 顾今朝站住了,抬头望月。 一轮明月似圆盘,那小曲还带着不易分辨的调子:“一更里呀,月过花墙……二更里呀,敲打窗棱,叫声郎君你哪里去呀……” 听着这调子,全是柔情蜜意。 她实在没忍住,笑了。 还有心情唱小曲,应当没事。 顾今朝不愿上前打扰,连退数步。 慢回身,不曾想到秦淮远就站在身后。 他会做纸鸢,带着她去郊外放纸鸢,捉蚂蚱。 他会做鱼叉,带着她去河里摸鱼,放灯。 他会用奇形怪状的小石头和落叶派兵摆阵,阵形也摆得特别好看,被落叶一衬,像一幅画似地,他给她讲打仗的事,教她拳脚自卫,小心保护自己女孩子的身份。 是了,他知道她是女儿。 有一段时间,她特别喜欢一些小动物,小兔子猫儿狗儿的,可实在养不了,她和容华姑姑碰了之后,身上会起一些红点点,只好远远看着。 林锦堂就用草杆教她编做兔子和猫儿,永远记得那些个晴日,他两个在郊外,她耐心地坐了石头上面,学着编小兔子,他叼着根草棍,就躺在草地里,枕着双臂用腿缠着线放纸鸢。 他说,他这辈子就这样了,这样很好。 那时,真是风也轻云也轻。 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能听见君子堂里周行的哭嚷声,他有了依仗,更是肆无忌惮:“秦大人也看见了,顾今朝打了我,可是下了狠手的!老夫子可以给我作证,当着他的面还不依不饶!” 他爹也是在旁附和:“怎么什么样的人都能进应天书院了!此事不能不了了之,我儿今个受了苦,书院也必当给我们一个说法,秦大人,我看你也别管了,什么样的娘能教出什么样的儿来!” 老夫子向来喜欢左右逢源:“是,此事全是今朝一人之错,书院百年名誉怎能不顾,此等学子,必当严惩不贷。” 80是我的了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山风更大一些, 没想到山上比山下冷许多,顾今朝才一站定,风吹着身上薄汗, 透心的凉。没忍住, 狠狠打了两个冷战,再看谢聿,他倚在柳树边, 脸色更是很白了。 人人都知道世子是个病秧子,隔三差五世子府就会有世子病了的消息传出来, 看着他这脸色,的确是一脸病容。她想起老太监劝他的话,看着他这般模样,强忍住也劝他这就回去。 她的目光落在书箱上面, 抿住了唇, 不知该怎么开口讨要书箱。 也不知道谢聿打开了没有,想直接说是她的拿错了, 又怕他详细问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知道她背过那个书箱, 里面那些卷宗, 到底看过没看过, 说了只怕他也不信。 到时候惹祸上身就不好了, 正是暗自腹诽, 谢聿加深了笑意,抬眸看着她了:“它叫小呱,或许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今朝手抖了一抖,呵呵干笑两声,犹豫着是要坐在一边的石头上,还是要坐在书箱旁:“你们很熟?” 她常年和姑姑在一起,对于和脑子不大正常的人聊天,还是颇有心得的,很快融入他的世界,那就是和他熟悉起来的最快方法。 谢聿一身锦衣,看着她,一脸正色:“刚认识。” 顾今朝笑,旁边寻了块大石头,这就坐了下来:“那为什么不是叫小青或者小蛙,而是叫小呱呢?” 他并没有搭言,只瞥着她,目光更沉。 好吧,下意识将他和姑姑看成一样的果然不行,今朝恨不能立即收回刚才说出口的话,对着他伸出双拇指:“小呱这名字起得好,起的好!” 可惜拍马屁拍到了腿上,柳树下也有一块大石头,谢聿坐了下来:“怎么个好法?” 可能,他这个时候是需要一个人陪着聊天的吧,她胡扯是随口就来:“世子也说了,脚下有众生,众生有相也无相。小呱有呱也无呱,跳走有呱也无呱,一只青蛙不是许多青蛙,可不就是小呱嘛!” 他一手托腮,一手搭在书箱上面:“继续。” 今朝眨眼:“什么?” 谢聿勾唇:“胡扯。” 顾今朝:“……” 见她目光又到,他还在书箱上面拍了拍:“你为何上山,从刚才就总是看这书箱,怎么,你对箱子里面的东西很好奇?” 是他平时那样慵懒笑意,声音在风中也慵懒至极。 顾今朝见他一针见血,问出来了,斟酌了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事实上,世子手下按着的,是我的书箱。兄长错拿了我的,后来他发现拿错了,又把那个送了世子府,现在世子府好多人都在找你,我娘和姑姑来了大悲宝寺,我是来找我娘的,不想正巧遇见大公子你,就过来了。” 一听说是她的书箱,谢聿依旧笑面:“那又怎样?” 诶? 什么怎样,拿错了,就该把书箱还给她的吧! 今朝眨眼:“烦请世子将书箱还与我。” 他听说拿错了,眼都不眨一下,却不知他是不是看过了,暗格虽然不易被人发现,但也忐忑。正是仔细瞥着他脸色,谢聿两指在书箱上面敲了一敲:“许是命,也罢,既然是你的,那就还给你。” 她喜出外望,赫然起身:“多谢多谢。” 可才到他跟前,他又靠了书箱上面:“还给你可以,但今个是我生辰,总不能白给了你。” 今朝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只腰间一块中郎府的腰牌,不能给他。 她想了下,抬手扯过柳枝来折下几枝,手指翻飞,很快编结成环:“既是世子生辰,那我送世子一个礼物,世子生在世子府,什么宝贵东西没有见过,许是不知,这山林野外,其实乐子也很多。我小的时候,我爹常常带我上山下河的,现在想起来,也回味无穷。” 说着,回身坐下,与他相邻。 曲起双膝,花环放了膝盖上,来的路上采摘了的那些野花,卷着绢帕放了怀里,这时候伸手拿出来,抓在了手心里。 颜色许多,顺着花环插编一通,再举起来时,已是笑容满面:“看!” 柳叶环着野花,编织成环。 谢聿的确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盯了片刻,又看她。 顾今朝就知道他不知花环为何物,轻轻往自己头顶一放,左右还转了转头,扬着下颌让他看清:“怎么样,装点起来也不差美服华冠。” 少年眉眼如画,戴着这花环当真像是小仙童似地。 眸光微动,谢聿也坐直了,半晌才哑哑从嗓子里嗯出一声。 今朝随即拿下花环双手递了他的面前:“赠与世子,愿世子呃……愿世子身体安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现在一心记挂着书箱里面的红梅带,恨不能背了书箱就走。 谢聿伸手接过去,也低头戴了头上。 他这般绝色,回眸间也歪了头看她:“怎样?” 四目相对,今朝怔住。 难怪娘亲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男人好看起来,真是让人自愧不如。 她狠狠点头,实话实说:“好看。” 心底多少夸赞之词,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里只剩好看两个字了。 谢聿手里的柳笛在两指间翻转,目光浅浅。 他靠回柳树边,将柳笛放唇边吹了一下,轻轻一响,也是皱眉。 又看向今朝:“你爹可教过你这个?我听人吹过,能成曲。” 这个简单,顾今朝连忙讨价还价:“当然,我就会,这样,我给世子吹首小曲儿,要是觉着可还行,就把书箱还与我,我娘和我姑姑还在山下,我该回去了。” 难得谢聿心情不错,点头。 他将柳笛递过来,今朝没有接。 她拍拍屁1股站了起来,挑着一枝粗一点的折了下来。 折好长短,一眼瞥见谢聿腰间还挂着一个精美的匕首,伸出了手:“借匕首一用。” 谢聿随手解下,递了她。 削好柳笛长短,轻拧了,抽出柳枝。 顾今朝用匕首剜了几个小洞,之后将匕首还与他。 她做好柳笛,双手扶着放在了口边,想了下,记起林锦堂教过她的小曲儿,附着两手就吹了起来。开始还有点生疏,不消片刻,就真的成调了。 像江南小调,在山上被风一和,也别有一番情致。 谢聿微扬着脸,不知看向何方。 他脸边的流苏垂下来,因脸色苍白,总觉得他还未到弱冠之年。 一曲了,今朝将这手里柳笛递给了他:“我这个也送世子,其实想吹出调的话,也不知柳笛可以,心情的好,什么都可以。” 说着硬塞了他手里,回手摘下了柳叶,卷了一一个小边,擦了擦放了唇边:“小叶子都能吹出来的,竹叶,柳叶,甚至是任何的树叶,都可以。” 说着以手遮掩,吹出了清调。 谢聿低头,掩去些许复杂情绪:“都是你爹教你的?” 顾今朝嗯了声,试探着走了书箱面前,伸手:“我得走啦,时候不早了。” 她弯着腰,一只手才碰到书箱,谢聿回身按了她手背上。 相比较她冰冰凉的手背,他掌心滚烫,随即放手:“走吧。” 竟然这么顺利,顾今朝心底暗喜,背上书箱当即转身:“山上风大,那世子也早些回去……” 走开几步,回头。 谢聿手边放着两根柳笛,一把匕首。 他依旧戴着她送的花环,靠着柳树已然闭上了眼睛。 听见脚步停留,谢聿淡淡道:“不许与别人提及,只当没有见过。” 今朝立即点头:“好。” 她才要走,他又说:“也不许再来。” 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不过书箱失而复得也未多想,顾今朝痛快应下赶紧下山,奔了寺中。她娘果然戴着姑姑在后院清修,正赶上用斋饭,今朝也留下吃了一点。 她跟着一起施粥,收拾残局,一直忙了小半天。 直到夕阳西下,山上的香客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实在撑不住到寺外换了红梅带。 到了山下,只剩秦家两辆马车还在了,顾今朝坐了车上等着,不多一会儿,她娘和她姑姑也都上了车,今个姑姑正常得很,上车就嘘寒问暖,温柔得很。 顾今朝心事已了,靠了她的身上。 顾容华轻抚她的脸,给她扯着领口仔细整理,从后颈处掉落一片柳叶,都看见了。 “去林子里打滚了?” “……” 莫名地,今朝心里紧了一紧。 她突然想起谢聿坐在柳树下的模样,他撇下御医们,一个人来到这郊外,还不许她与别人提及,他望向天边的目光,他掌心那样滚烫的,一脸病容…… 腾地坐直了身体,顾今朝忙是推了一边靠着的景岚一把:“娘,你顾看好姑姑,我回山上一趟,去去就回。” 说着掀开车帘,随即跳了下去。 天黑了以后,寺中大门全部都会关上。 她寻着上山的路,脚步飞快。 趁着还没黑,去看一看,看一眼也能放心,说不定就……走了呢! 一口气跑到山腰上,顾今朝远远地站住了。 柳树下,谢聿歪着头,似乎睡着了。 她连忙上前,脚步声一步重过一步,可他半点反应没有。 到了他的面前,她连呼几声,也是一动不动。 弯腰,伸手推一下,人当即往旁边栽倒。 吓得她一把给他扶住了,在这山上吹一天冷风,好人也该病了,更何况是他这么一个病着的,顾今朝奓着胆子在他额头摸了一把,果然滚烫滚烫的。 这可如何是好,把他一个人扔在山上,等她再下山通知别人回来,估计人就该凉透了。 她上前抱了一抱,抱不动。 咬牙转过身去,反手抓了他的两条胳膊交叉放了自己胸前,连拖带背,这就站了起来。 也是谢聿个高,背着他,他两条腿也拖在地上。 走了两步,今朝不由低声抱怨:“我回来干什么吧,真是吃饱了撑的,管好自己就行,不如这就给厮扔这得了,山里这么大,说不定还有野物……” 一声低笑,在她耳边响起。 他气息也是滚烫,呼出来吹在她颈子上,谢聿双手一动,用仅剩的力气紧紧将她搂住了,声音低哑:“顾今朝,你敢把本世子扔山上试试?” 相比他这会怎么活过来了,还是他压根没昏过去,还是他根本在骗她试探她什么的,这些,她更在意的是,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难道,他看过书箱里的书册? 也是,他若没看过,怎能轻易交还与她。 站住了,今朝回眸:“世子怎知我的名姓,难道是家兄说的?” 谢聿自背后靠了她的肩头,闻言便笑:“书箱里,除了那几本锦册,到处可见你名姓,这有何难。” “……” 也不知暗格他看见没有,正是想着如何遮掩两分,手上力道一松,背后人立即滑了下去。 今朝闻言,鼻尖顿酸:“哥哥……” 当真动容,可惜感动一下,话还未说完,穆庭宇一手搂住她肩头,侧身过来这就凑了她的耳边来,声音可是低得很:“今朝,听说女学那边的小姐姐们都是才貌双全,你可有去瞧过,是不是都特别美的?” 顾今朝一把将他推开,加踢一脚:“滚!你是来看小姐姐们的吧!” 穆庭宇笑,回手又是把她肩头揽住:“兄弟如手足,美人如衣衫,都是过眼云烟,可今朝只此一个,当然是来看你的。” 今朝白他一眼:“穆二,我劝你趁早回家去,你是不是趁你爹不注意,自己来的?” 穆庭宇叹了口气,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放开了她:“刚才还好哥哥好哥哥,再不济也是穆二哥,这会变成穆二了,你是何意?我爹不同意,我能进得了书院?我是瞧着我们家桌子可怜,动不动就让你爹劈了,到时候可得让你娘赔我些银钱!” 他往大院走去,里面嘈杂一片。 顾今朝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我爹也听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周家那小子说我娘坏话,我打了他一顿,后来我秦爹爹来,也教训了他一顿,如今已是被退学了。” 81小辣椒啊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她大概看了下方位和房屋布局, 暗自记了心里, 这才回身。 屋里摆设古朴奢华, 桌子都是黄檀古木, 上面的砚台,落笔, 一一过了眼, 没有俗物,顾今朝伏身在桌上, 抱了抱:“真想抱家去。” 桌脚边, 少年口中塞着布条, 正是唔唔地看着她。 秦凤崚怒目而对,他双手反捆, 光只剩两腿胡乱踢了踢, 顾今朝低头看见他,蹲了他的面前来。 四目相对, 她摇了摇头, 目光颇有幽怨:“秦凤崚, 你个傻蛋,人家让你走你怎么不走, 你可以回去报信求救啊, 现在好了, 咱们被人抓了, 怕是家里还没有人知道。” 那老太监抓了她来, 手上一发力,她就老实了。 顾今朝向来识时务,眼看着秦凤崚大叫一声冲了过来,她连连给他使眼色,让他别过来,快回府报信,可他非但过来了,还跟人家讲起了什么律法来,得,人家嫌弃他聒噪,也一起抓了回来。 他不老实,还捆了他。 他口口声声说天子脚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歹人,人不爱听,就拿布带塞了他的嘴。 才给她们两个放这屋里时,她第一时间想给他口中布条拿出来,谁想到少年被塞了一路,恼怒至极,张口就是礼仪道德,羞愤得差点去撞门。 这会儿还好,冷静了些。 顾今朝举着两手,在他面前摆了摆:“秦凤崚,知道人家为什么不捆我,非得给你两手都捆上吗?” 秦凤崚:“唔唔……” 顾今朝又指了指他口中的布条:“知道人家为什么非要给你嘴堵上吗?” 秦凤崚更是恼:“唔唔……唔唔……” 她伸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往外面看了眼,又埋头凑了更近了:“秦凤崚,我给你解开,你能不能别再大喊大叫了?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大概知道是谁把咱们弄来的,你别叫嚷,咱们两个好好商量一下,怎样?” 见他点头,今朝才把他口中布条拿了出来,少年轻咳几声,她扶着他肩头,还给他拍了拍后背。 秦凤崚肩一动,嗓子已哑:“给我松开。” 顾今朝这可无能为力,在他背后折腾半天也没能打开绳索,这特殊的捆法还打着死结,她坐了地上,翻来覆去研究半天,也毫无头绪。 俩人挨了一起,她也是泄气了:“打不开,不知什么手法,要是我爹在就好了,他保准能打开,也是,我爹在也不能让人把我这么扛走。” 秦凤崚左右看了看:“你哪个爹?” 顾今朝低头去捡布条作势再给他嘴堵上,他连忙闭口不言了。 屋里只她俩个,今朝撞他的肩:“对不住了,你这是被我连累了,自从进你家门了,似乎什么歪门小鬼都来了,再忍忍,一会儿见了世子我求他放你回府,也许赶上他心情好,不会难为你的。” 世子? 秦凤崚不由怔住:“你的意思,这里是世子府?” 今朝点头:“是,不知道怎么招到他了,也不知道突然抓我来干什么,你且再忍忍,对不住了。” 她连说两次对不住,恳切得很,秦凤崚反倒不觉有什么了:“没事,若是世子的话,他与大哥是同窗,都是太傅门生,不看僧面看佛面,应该没甚大事。” 今朝嗯了声:“你当然是没甚大事,三番两次的,我看我是要倒霉了。” 话音才落,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那老太监走了进来,鹰目一扫,奔着她们两个来了,顾今朝自动站了起来,迎头而上。 果然,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秦凤崚挣扎着站了起来,也是追了过来:“你要带他去哪?把我也带去!” 今朝回头瞪了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在这等着。” 说着跟人走出房门,还主动帮着给门关好了,老太监回眸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还算机灵。” 今朝跟着他的脚步,走下石阶,亦步亦趋地:“伯伯,嗯……我能叫您伯伯吗?世子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我书院也没告假,还有我那个哥哥,他还捆着,他也没什么事,能让他先回去吗?” 她略歪着头,好像人真是才被叫来的一样。 神色谦卑,态度恳切,还十分配合着跟了他身边,一点胆怯没有,老管事回眸瞥了她一眼,也是不忍:“是了,世子叫你来,自然有世子的道理,他身子不好,说什么做什么你多担待些。” 这就好比杀人放火前,说的什么狗屁我心情不好,你多担待些一样。 顾今朝心底嘟嘟嘟,面上还有几分笑意:“那我哥哥他……您看是不是让他先回去了,他今个得去书院呢!” 走上长廊,凉风扑面,对面匆匆走过来两个丫鬟,一人手里端了一个盆,一盆血水,一盆中有碎了的药碗残渣,还有带血的绢帕。 一走一过,见了老管事连忙上前见礼,他可是先急了:“怎么,见血了?” 其中一个忙是回道:“是,刚开始只有一点血丝,御医给扎了针了,不想才拔了针,连吐两口。” 老管事拂袖走过,脚步更快。 顾今朝双手合十,一边走一边暗暗祈祷,可千万别出什么事,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要卷进世子府来,什么事等她出去了再说。 出了长廊,院子里三个御医模样的人正是跪了石阶前,一个男人长身而立,他一身官服,正是恼怒,:“不是说有起色了么,今个怎么还咳起血来了?岁岁年年都说有起色了,就是这么有起色的?” 御医们也是冷汗津津,只是伏身不起:“从脉象上看,的确还算平稳,扎了针之后也却有起色,老夫也不知为何咳血,还待从卷宗入手,再查实查实。” 老管事脚步匆匆,忙是上前:“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不如让御医们先停了针看看,卷宗中也确有实例,许是不服。” 御医们也是互相推诿起来,那边又有人来催着进宫,谢晋元缓了缓脸色,叮嘱两句带着御医们转身要走,顾今朝本来是低着头的,想着少一事是一事,万万不能多事,可人走过她身边,却是看见她了。 “这是谁?” “回王爷的话,是书院的学子,世子这两日身子不好,御医又不让出门。想找人说说话,才让老奴去请了来的。” “……” 啊呸啊! 顾今朝蓦地抬起了眼来,多少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说是被抓来的,房门开了,一个嬷嬷模样的,扶了门边:“顾小公子,我们世子请你快些进去呢!” 一听儿子催了,谢晋元也是要走,今朝暗暗叫苦,忙是低头见礼。 顾小公子? 二人擦肩之际,谢晋元又站住了:“京中顾姓罕见,谁家儿郎?” 顾今朝再抬眼:“王爷容禀,今朝乃是花房景岚之子,如今随母落在国公府,顾今朝是也,今个和哥哥同车本是要去书院读书,不想世子突然嗯……突然叫了我们来。” 她定定看着他,自报家门,也是心生侥幸。 如果看了,定能察觉出异样。 可惜谢晋元是上下打量着她了,但是似没在意她的话,只是嗯了声:“顾今朝,你娘起的好名字。” 他怎知是她娘起的名字,今朝怔住。 正是看着他,他已回头。 老管事知他有话吩咐,低头:“王爷请吩咐。” 谢晋元眸色微沉:“世子身子不好,自然有些脾气,但是你和嬷嬷也需知深浅,景夫人与本王有些渊源,说会话可以,也要好好给人送回去。” 老管事忙是连声称是,今朝简直是欣喜若狂。 没想到,竟然! 她娘和世子府还有渊源,提着的这颗心总算放下了。 谢晋元脚步不停,大步去了,老管事脸色果然缓了许多,伸手来请:“顾小公子请。” 有了谢晋元的这句话,总算有了一点保障,顾今朝更是无惧,大步上前,进了屋里,除了满是腥苦的汤药怪味消散不去,别的已经收拾干净了。 窗都开着,谢聿一身锦衣,歪了榻上。 他望着窗外,懒懒白云飘过,听见了脚步声也未回头,嗓音也是慵懒至极:“顾今朝,你来了啊!” 今朝上前,心想什么叫我来了啊,不是你让人给我抓来的么,倒是想不来了,如果可以的话,谁想来来着! 勾起唇角来,她笑意浅浅:“是,今朝来了,却不知世子让今朝来,所为何事呢!” 谢聿轻笑,随即转过头来。 此时他长发都束了起来,能看见他左眉上一道浅浅的疤,才结痂:“你猜呢?” 若非是唇边笑意太浅,真个是公子无双,绝色天成。 第十五章 穆姓起源于殷商王室,是殷商贵族后裔。 先有穆公之后,后有八族之王,到了大周太1祖时候,谢穆白王四大王世家,后逐渐没落。如今河南郡穆家已经了无痕迹,只在京中有一支,穆家瑾守中郎府,代代出武状元也算是中规中矩。 穆家长子庭风,次子庭宇,家风甚严。 顾今朝也是因为林锦堂才与他们熟识起来的,尤其穆二穆庭宇,可谓是不打不相识。此时在书院见了,可是又惊又喜,写好了课业,与他一起走出了学堂,两个人都是相逢欢。 穆庭宇背着手,扬着眉眼,四处看着书院墙瓦,今朝与他并肩而行,微偏着身子,眉眼弯弯:“穆二哥,几日不见真是越发的英姿焕发了,你爹不是让你考武状元吗,怎么来了书院了啊!” 少年回眸,眼角那的小痣都似在瞥着她:“听说你在书院受了气了?中郎府的桌子都让你爹一掌劈坏了,众位叔伯都气坏了,我就来瞧瞧,看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欺负我们今朝,非得把他胳膊腿都打折,拧巴拧巴投湖里喂鱼去!” 82我打死你 此为防盗章,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去了那些宝石珠玉, 他更显病色。 一旁的五叔拿了镜子过来, 让他看:“主子不用担心,都是皮肉伤, 小伤,擦了药不日能好。” 谢聿抬眸,镜中人披着长发, 毫无生气,像个鬼。 他偏过脸来, 左右除了额头上的药布,看不见血迹,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事实上, 他摔下去之后下意识摸了一把,一手血。 五叔在旁弯着腰:“这次可多亏了顾家那小郎君,老奴已经让人给秦家送去了薄礼聊表一番, 主子以后万万不可独自离府了,险些出了大事!” 多亏了他? 他话音才落,谢聿已然挑眉。 五叔在旁送上发带,御医上前亲自缠在药布以外, 在他脑后还系了个结, 御医才转身,门外一个嬷嬷端着药碗就进来了, 她头发已经白了, 走路都颤巍巍的, 药碗放了一边矮桌上,反身过来就抱住了谢聿。 她很瘦很瘦,几乎是挂了他的身上,眼泪扑簌簌地落在他的肩头,她的声音嘶哑得难听至极:“你个傻孩子,多少人为了活着四处求医,多少人连活着都是奢侈,这么多御医围着你转,你说你干什么一个人去了山上?如若不是发现拿错了箱子,是不是打算带着这些卷宗就这么去了?嗯?你怎么能这么傻……我和老五伺候你爹一辈子了,又伺候你,世上多的是繁花你没见过,就那无趣么……聿儿,我的聿儿啊啊!” 谢聿任她靠了自己肩头,任她轻捶着自己,好半晌,才嗯了一声:“生无来处,也无去处,实在无趣至极。” 嬷嬷又开始捶着自己:“主子如何能这么想,身子不好,调养就是,再大些就好了,人人都有来处,也都会找到去处,好歹先活着,才能找到乐子……” 她哭得实在厉害,谢聿单手轻抚她的后背,也是叹气:“嬷嬷莫哭,你知道的,你是谢聿最亲近的人了,最见不得你哭了……” 老嬷嬷点头,拿了帕子擦眼泪:“好,嬷嬷不哭,那你把药吃了。” 说着,起身拿药碗过来,又坐回床边。 药碗里的汤药,味道恶臭,谢聿闭上眼睛,伸手接了过去,一仰而尽,一旁的老太监赶紧送上蜜饯:“快含些,解解苦味。” 他张口含了一块,老嬷嬷又拿了漱口水来。 前个在山上吹了风,顾今朝去而复返,背了他又不小心摔了他,他昏昏沉沉之间,知道世子府的人到底寻了来,临行之前,还抓了少年袍角,许是不甘。 这两天多少汤药下肚,终于清醒了些。 说来也奇怪,就这副身子,即使烧成那样,也挺过来了。 相反是额头上的那伤处,不爱愈合,成日系了发带遮掩,此时坐了床边,忽然想起那少年来。漱口,躺好,又含了一块蜜饯,再开口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了。 “父亲呢,没有来过?” “来过,”老五头忙是笑道:“听闻主子病重,也是担心,在床前守了一个晚上,眼下宫里有事又出去了,不在府上。” “……” 谢聿目光微动,并没有戳穿这假话。 昏迷之时,迷迷糊糊也听见丫鬟们的说话了,一个说世子真可怜,就是病成这样了,王爷也未来看一眼。一个说这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年年月月都是这样。 本想就此含糊过去,可是巧了,门口脚步声动,男人一掀帘子走进来了。 门口两个丫鬟赶紧上前见礼,老五头一回头看见来人,也是哽咽:“王爷来了,比起昨个,小主子气色可好许多了。” 谢聿也是怔住。 谢晋元一身朝服未换,俊脸冷面目光沉沉,他走了床前来,一眼瞥见矮桌上摆着谢聿的冠玉,皱眉:“还未弱冠,戴的什么冠?” 二十行冠礼,谢聿才十七。 听见他爹既不问病,也无柔色,谢聿也是冷淡:“父亲也知儿还未弱冠,却敢问父亲儿今年几岁几何?可是知晓?” 谢晋元见他这般,也是恼怒,话没说两句,转身问了御医病情,听是无大事,到底拂袖而去。 老五追了出去,可实在留不住,只得悻悻地回来又劝这个。 老嬷嬷一旁拿了药方,特地让丫鬟们下去熬了药,才是回转。 谢聿侧身躺倒,枕了软枕。 他从小到大,身边一个老太监,一个老嬷嬷,倒不如那个小子了。 既然已是活过来了,心念之间,必然要把罪魁祸首找过来,伸手在额头上的伤处轻抚而过,他下意识在头顶摩挲了下:“回来之时,我身上的东西,可都带回来了?” 老五头怔住:“什么东西?” 天黑之际,他带人寻了郊外去,才上山,就遇着背着世子的少年,也没见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倒是一手里抓了两根柳笛,一长一短。 回头取了过来给谢聿看,他只看一眼,让放了一边。 老嬷嬷让人点了安眠香,床铺当中,淡淡香气萦绕。 谢聿在山上昏昏沉沉之际,是在顾今朝背他起来时候醒过来的,彼此他只觉花香,一睁眼就是少年白玉一样的颈子,走动之间还偶能蹭到。 皱眉,两额处直发疼。 “五叔。” “在。” “去秦府上,这就把那个罪魁祸首给我带过来。” “罪魁祸首?” “嗯。” 谢聿顺过了这口气,抬眸看着帐中的小铃铛,勾唇。 谢聿口中的这个罪魁祸首,此时却正在听墙根。前日在山上,她恍惚之间,一时失力摔了谢聿,一摸一手血,可被吓得不轻,幸好世子昏过去了,她赶紧拿袖子给擦了擦,又连拖带抱给人往山下拖了一拖,拖到世子府的人来,交给他们了事。 她这两日可是乖巧得很,失血的日子,什么也不想做。背谢聿一背,好像浑身的力气都用光了,一时半会缓不过来。提心吊胆过了两天,谁想到晚上,世子府来人了,具体来干什么也不知道,前堂人多,不敢过去打听。她娘从花房回来时候,也是不早了,在院子里看见她进了书房了,知道秦淮远在,赶紧就过来偷听了。 上了石阶,整个人都靠了窗下,略低了身子,屋里的动静如在耳侧。 果然,秦淮远提及了世子府:“你是不知,前日今朝救了世子,才世子府来人了,还送了薄礼,说了那些客套话,略表感谢。” 竟然,是感谢她的。 今朝拍着胸口,长长吁了口气。 紧接着,她娘也是笑,有点咬牙的意味:“我儿心善,回头我也夸夸她。” 顾今朝在窗外听了,撇嘴,她能想象她娘到跟前会说什么,大体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个人有个人命,自己管好自己就好,少管闲事之类的。 之后二人再未提及世子府与她,都是府上琐碎之事,今朝手扶墙,渐渐后退。屋里秦淮远也不知给景岚看了什么东西,她娘似乎有点惊讶:“诶?这是什么?” 紧接着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略不自在了:“准备了些许时候,今个才取回来,我让人特地给你做的,金三莲,你戴上看看,应当好看。” 静默片刻,是她娘的笑声:“嗯,真好看。夫君有心了,我也是忙过这阵子了,不如今日就圆房吧,累了这么些日子,难得清静,不如就在这……” “夫人……” 圆房,是什么? 顾今朝恍惚觉着不对,才反应过来,屋里就传出了一声轻1吟。 悄悄退下了石阶,沿着暗处赶紧遁走,她知道成亲了,男女之间,是有什么闺房之乐的,在书上看过一些。也知道她娘改嫁,同别人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娘晾了秦淮远三个月,二人相互试探,圆房之前定然是查明了那件事,不然怎能在一起。 83我来抱你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第三章 学子频中第俊才擎宋廷, 应天始兴学书院冠华夏。 牌匾是先帝亲书, 应天书院。 当——当——当—— 沉闷悠远的钟声响了起来, 顾今朝微低着头,乖乖站在石阶上面,没敢动。 眼底入了一抹白,秦凤祤袍角动了一动,又站住了。 偷偷抬眼, 他冷冷目光正是停留在她的脸上,赶紧又垂眸。 耳边是摔倒少年的哀嚎声, 顾今朝小声说:“我没闯祸, 他抢我东西。” 秦凤祤没有应她一句,倒是身边的锦衣公子笑了:“凤祤, 这就是你那新进门的弟弟?” 什么叫新进门的弟弟, 顾今朝再抬眼,这人也在看她。 他笑意浅浅,微勾着唇。 那双凤目直瞥着她,这般风姿的, 单单站在面前, 虽是一身锦衣玉石的,也是个雅,看着真真赏心悦目。 她压下心中恼意, 尽量保持神色平静, 趁机认兄:“两位哥哥好。” 秦凤祤嗯了声, 当然了,他应的也应该不是她,多半是答人那句新进门弟弟的。 那人轻笑着,口中还默念了声哥哥:“哥哥?呵……” 顾今朝不以为意,只在心里猜着,秦凤祤要是看了锦册,是会训斥自己一顿,还是要等回府里再问,左右也是恼了她吧。 她一副好少年模样,低眉顺目的,希望他别太在意锦册上面的那两句词,别追究下去才好。 很显然,秦凤祤也真没太想理会她,他错身一步,完全没有理会今朝和那本锦册的意思,光只是伸手来请锦衣那人了:“时候不早了,大公子请。” 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恼还不恼。 听见他说要走,顾今朝暗自窃喜,可真是巴不得他快点走才好。 锦衣男子嗯了声算是应允,手里的锦册一下按在了今朝怀里,还在她肩头轻按了一按:“长得真不错,嘴也是甜,你这弟弟倒也有趣。” 说着,错身离开。 锦册失而复得,顾今朝大喜过望,赶紧搂紧了。 那二人进了学堂偏门,看样子是奔着后院去的。 秦凤祤低声说了句什么听不真切,回头还瞥了她一眼,目光冷冷的,大抵是有过后算账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自认倒霉。 也是才要进屋里去,地上少年一把抱住了她一条腿,不让她走。 与此同时,背后又响起了一声怒斥,直叫她叫苦不迭。 “你们在干什么!” “诶呦夫子救命,我流了好多血!” “跟我来君子堂!” “……” 真是屋漏偏逢雨,书院君子堂的夫子老远看见,正好赶上了。 地上那个还捂着嘴,简单处理了下发现是撞掉了颗牙,这老夫子一怒之下,直接将她们两个都叫了来。 书院的前院筑有山门、讲堂、经堂,因男女不同堂,院中还有女院。后院还有状元殿,明成殿,藏书阁,大文堂,圣贤屋,其中一个院落最为别致,坐落在藏书阁旁,叫做君子堂。 君子堂是专门惩戒学子的堂口,顾今朝进学院之后,还是第一次来这里,难免好奇四处张望了下,墙上挂着忠孝礼三个大字,一根金蝉丝的藤鞭高高摆在堂前,据说此鞭打天下所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是先帝御赐的。 老夫子走在前面,进了君子堂,回身就坐了案前。 啪的一声,从顾今朝手里搜走的锦册被扔在了案上,他伸手抓过一把戒尺,在案子上面敲了敲:“来来来,让老夫看看,是谁这么能,钟声敲过几次了?不在屋里坐着跑出来干什么?嗯?过来,到这来!顾今朝!周行!怎么回事?” 之前抢她锦册的少年名叫周行,这会止住了血,捂着嘴还一脸气愤。 顾今朝乖乖上前,快人一步:“回老夫子的话,周行抢了我的东西,我追了他才出来的。” 周行看着她,恨恨地,说话有点漏风:“顾今朝伪造秦大公子字迹,传淫1诗浪句,败坏秦大公子名声!夫子你看,那册子上写着呢,我亲眼看见她去女学那边送了人了!” 老夫子一听秦大公子四字,当然知道他口中说的是谁,伸手拿了锦册翻看了两眼,也是皱眉,一下将锦册摔了今朝身上! “顾今朝!这是谁写的?秦大公子还能写这个东西给你?你说说,你送了谁了?这是书院!书院!” 闯祸了,这是她唯一念想。 如果闹得人尽皆知,可就真无法挽回。 恰好秦凤祤还在书院当中,谎话只怕很快就被戳破,别的她不怕,她只怕牵连赵玘进来,是以低着头,闭口不言,也不作分辨。 在人最生气愤怒的时候,不要分辨,等他把话说尽了,乖乖认错就好。 见她不言语了,周行咬牙切齿地指着她,声音也大了起来:“夫子可要给我做主,都因为想要揭穿他,免于败坏秦大公子的名声,若不是他在背后推了一把,我怎能撞到人!” 认错可以,但是可不能无中生有。 不是她的错,她不认,她可以忍夫子,却不能忍周行。 他门牙漏风略有点口齿不清的意味,顾今朝抬头,看着他气急败坏还直遮着嘴,轻轻摇了摇头,一脸平静:“周行,你可真行,我什么时候推你了?我要是能抓到你,直接给你拽回来了,还能让你摔个狗吃屎?有理不在声高,你抢我的东西,还敢做不敢认了?” 周行瞪着她:“什、什么?什么敢做不敢认 ……” 眼见着他就要吵起来了,老夫子戒尺在案上狠狠又拍了一下:“闭嘴,你给我闭嘴!” 他气的不行,拿着戒尺这就站了起来,顾今朝向来识时务,立即乖乖闭嘴,周行抻着脖子还要再吵,戒尺奔着他就抽了过来,他扑腾一下跪下,又可怜兮兮起来:“夫子息怒,周行实在冤枉!” 老夫子到他面前,抖着戒尺啪的一下抽在他腿上:“你还冤枉?你可知今个是捡了一命?若不是世子侍卫走在前面,你怕是要撞世子身上了,他那样的人,就连太子都让着他三分,本来身子就不好,撞上了,还能有命在?” 世、世子? 顾今朝想到那人曾按过自己肩头,打了个冷战。 周行也是吓得不轻。 京中只有一位世子,他是大周唯一的异姓王,谢晋元之子谢聿。是出了名的病秧子,因母不详,身世成迷。 他是出了名的谢扒皮,轻易无人敢沾边的那种。 此人有毒,真是一言难尽。 一听是自己差点撞上他了,周行腿抖,一咧嘴牙槽又疼了。 打定主意是要拉今朝下水,指着她嚷道:“夫子还要严查,此事全因她而起!” 不用说,老夫子也没打算就此放过,回身再次坐下,他一捋胡子,戒尺就放了锦册上面:“顾今朝,你可知错?周行摔掉了一牙,回去告诉你娘,出些银钱就是。” 意思不言而喻,老夫子这就是在做和事佬,也趁机得些银钱。 也不仅是息事宁人,京中人人都知景岚一女人守着个儿子家财万贯,恨不得都来捞一把。嫁入国公府之后,更是多少人都等着看笑话,就算国公府再没落,于世人眼里,她们也是高攀。 那戒尺就压在锦册上面,此事分辩,定然用此事压她一头。 坏就坏在秦凤祤就在书院,他若是不认,甚至翻脸,只怕后果更严重,顾今朝握紧双拳正是暗恼,门口突然响起了轻扣声,她循声望去,一抹白出现在了门口。 秦凤祤一身白衣,翩翩走了过来。 顾今朝看着他走近,别开了眼,横竖这样了,什么事受着就是。 秦凤祤欠身上前见礼:“夫子,别来无恙~” 如今他已入朝为官,老夫子站了起来:“无恙无恙,你怎地来了这里,世子呢?” 秦凤祤仿若未闻,他浅浅目光就落了案面的锦册上了:“今朝年幼,不知深浅,本就是闲暇时写的,还请夫子还与我兄弟。” 他说的轻巧,顾今朝却是蓦然抬眸。 别说周行瞪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就是老夫子也怔住了。 不过世间事本就这样,真假不过都是表像,老夫子干笑两声,亲自拿了过来递给了他:“凤祤妙笔天成,文采斐然,偶尔也来书院,收录藏书阁里,也是功德一件。” 秦凤祤点头应下,捏紧了锦册,回眸看向今朝,语气当中带了些许责备:“同窗之间玩闹也要有分寸,他这是怎么了?” 他神色不耐,开口将二人之间定位同窗之间玩闹,明地里是在责备她,却是给了她一个开口的机会。若说也真是有趣,从她口出,那些诗词就是淫1诗浪词,他一认下,那就成了文采斐然妙笔天成,可见夫子也看人眼色的。顾今朝缠棒而上,做了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指着周行,可是有了底气:“他抢我东西,还诋毁我!出了门也是自己撞的人,牙掉了跟我有什么干系,还赖上我了,让我回家找我娘拿银钱呢!” 本来是老夫子的话,顾今朝向来不知吃亏,都推了周行身上。 这一次,老夫子可不等她再说什么,拿了戒尺就来抽打周行:“老夫平时都怎么教的你们,同窗之谊,都忘了脑后了!” 84名动天下 此为防盗章,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今朝腹诽数句, 侧立一旁, 却也是笑着回了:“是,今朝来了, 却不知世子让今朝来,所为何事呢!” 他偏过脸来,让她看见自己眉上的那才结的痂, 笑意浅浅:“你猜呢?” 若不是亲眼看见那俩个丫鬟拿走的带血绢帕, 顾今朝差点以为这个病秧子是在装病了。眉上那道疤,也结了痂,他看着气色尚可, 想了一下, 除了故意找茬,也实在想不出他能有什么事找她。 救命之恩什么的,更不敢提及了。 顾今朝低下眼帘:“世子眉上的伤结痂了, 不如让我回去寻些药来,我娘常年与草药打交道,制过去疤不留痕的那种, 还能有养颜美容的功效,保准让世子恢复天颜之姿。” 谢聿唇边笑意渐大,他甚至是忍俊不禁的,别开眼轻笑了片刻, 才又回眸:“怎么办, 顾今朝, 本世子现在看见你就想笑,你可真是有趣,这些话有些人说了,让人厌烦,偏到你嘴里了,怎么听怎么恳切。” 今朝继续恳切:“自心而发,当然恳切。” 当真恳切,谢聿抚额失笑:“行了,你个谎话精。” 他回身坐了榻边,一边丫鬟上前来给他穿鞋,穿鞋下地,转身往里间走去,老管事直跟了他的身后。 顾今朝很自觉地跟了过去,进了里间,窗边的桌上,放着很眼熟的东西。 谢聿坐了过去,示意让她也坐。 桌上摆着几册摊开着的锦册,上面贴着磨平了的小石子,各种形状各种排列,看似杂乱像是随手摆着的,但有偏偏有俩枚永远在最下方,旁边一朵小花叶。 是她做的锦册,都已经卖出去的东西了,搭眼一看,九册一册不少,都在桌上。站在桌边,顾今朝指尖在一本小石头上面轻轻划过,笑意渐失:“这些锦册已经是别人的了,与今朝无关。” 谢聿见她不坐,也是扬眉:“打着应天书院第一公子的名头,标了几首小词,卖了五百文一册,可惜无人识货,光盯着秦凤祤的字迹,都被一人网去,顾今朝,光想要这五百文钱,何苦磨了石头,排了阵法,做这些无用功呢!” 锦册上面,薄薄的小石头都按照排兵布阵排的各种阵眼。 每一个阵法下面都是死门,没有生门,看似简单,实属难得。 她自从进了秦家,就一直在做这个锦册,本也没想到会有人识破,此时谢聿随手推了一册过来,上面石块排布已经变了,他在死门上点了点,笑:“一朵小花放在这里,生死一念之间,你是好心境。” 这些锦册当中,其实藏了她许多心事。 林锦堂教她阵法,教她明辨是非,教她怎么做人,却唯独没有教她,如何以女儿身份存活在这世上。 她是喜欢这个爹爹的,也是喜欢他与她讲的那些豪情壮志。 但是她身为女子,若在市井当中,还能方便隐藏身份,即使是离开了林家,林锦堂对她的教诲也谨记在心中。 若讲景岚教她争利,那么林锦堂教她的就是留情。 利与情之间,她亦有才。 想要记住的东西向来过目不忘,林锦堂带她去校场,她轻易能破几十阵法,与军师叔伯对弈,从未怯场。 顾今朝脚一勾椅子,上前坐下:“只是闲来无事做的,册子我已经卖了别人,不知世子此番何意?” 看着谢聿,少年也是傲气横生。 谢聿见她神色,更是扬眉:“既有如此才华,为何偏要藏起,看来,你是个有秘密的人。你娘府衙休夫,京中无人不识,你离了林家,又进了秦门,可自始至终她从未想过让你改姓,你有没有想过,她这是重顾家的情,还是轻他家的义呢?” 凡事涉及到她娘时,便不能容忍,今朝腾地站了起来:“敢问世子殿下,我藏起还是露出来,我娘重情重义,还是无情无义,与你何干?” 她渐生恼意,难以控制。 谢聿显然好心情,一手搭在了桌边:“无干。” 顾今朝转身就走:“既是无干,那今朝就此告辞!” 可才要走,又被那老管事拦下了。 “顾小公子留步。” 知道他那枯瘦的手有多少力气,今朝站住了,回眸,谢聿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时,在他眼里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尽量平和,好好与他说:“王爷临走时说了,好生说会儿话可以,世子不能难为我。” 谢聿点头,也一点脾气没有:“嗯,不难为你,想走就走罢!” 这么痛快让她走,怎不令人生疑。 都还不知道给她抓过来干什么,顾今朝试探着往外走了两步,果然,老管事侧立一旁,不再阻拦了。 她再走两步,想起秦凤崚来,再回头:“还请世子也让人放了我哥哥,秦凤崚还捆着。” 谢聿也站了起来,手里的锦册啪地扔了桌上:“这可由不得你了,两个总要留下来一个,你现在也知道了,你娘与我爹颇有渊源,既然如此,那你便走罢。” 他从里间走出,淡淡目光在她身上扫过。 窗边挂着个鸟笼,笼子里什么都没有,谢聿站了窗口,伸手推了下鸟笼,反身倚了窗边,又是看着今朝笑,伸手示意,来去无意。 顾今朝磨了下牙,快步上前。 她和秦凤崚一起被抓进世子府,此时怎能一个人走,若是秦凤崚先走也就罢了,若是她独自回去,只怕秦家人心生芥蒂。 再者说,那傻小子是受她牵连,心直口快的,留他在世子府也不能放心,她爹就总是说,不要欠人情,人情之重,不好承受。 也站了谢聿身边,语气就柔和了起来:“刚才世子提到我娘,我就想说,我从小无父,我娘带着我,照顾我姑姑十几年,重情重义。岁月有风,人间有情,今朝从小受过无数教诲,留情便是底线,如此和秦凤崚一起来,便要一起走,世子若真想难为我,就让他先回去吧。” 窗外风也轻,云也轻。 谢聿扬着脸,春风拂面。 他一手扶了窗边,一口恶气梗了心底,目光阴戾:“是了,你就是这个样子,让人看了生厌,这人世间,哪里来的那么多情义?顾今朝,你出身贫贱,随母嫁入林家,后入秦府,我见你日日欢喜,真有那么多欢喜吗?” 这叫什么话,今朝眨眼:“人世繁华,为何不喜?” 她眸色漆黑,这愕然模样不似作假。 谢聿也是毫不遮掩他的厌世,薄唇微动:“有何可喜?” 她往外看了一眼,伸手,似有风过:“世子府园艺美轮美奂,家具家家什都价值不菲,世子自出生起,便生在富贵家,不知人间疾苦。” 回眸又是看他:“我从小跟着我娘颠沛流离,虽然小时候没有什么记忆,但是我娘与我说过,最难的时候无处容身,她和姑姑抱在一起给还小的我遮雨,穿破衣,吃剩饭……那种只要活着就好的时候都过去了,如今身穿锦衣,吃穿不愁,怎能不喜?自有记忆来,我爹待我如亲生,朋友两三,如今进了秦府,虽不是亲生,但继父温情,继兄友爱,也当欢喜。” 言语间,没忍住,眼底又有笑意。 许是这笑意太过扎眼了,谢聿别开了眼:“继父温情,继兄友爱,让你这么一说,人间似有真情在了,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个无知少年,人间哪有什么情义,你娘待你有情乃是亲生,林锦堂待你有情,是因你娘,秦家容你也是因你娘,秦家二子一女,你当谁能与你真心相待?人情淡薄,温情?友爱?怕是笑话。” 话音才落,外面匆匆走进一个侍卫,说是秦凤祤来了。 顾今朝真是喜上眉梢,低眸便笑。 谢聿看在眼里,指尖微动,在窗棱上点了点:“别高兴得太早了,故意放出风去的,他这时来世子府,只道两个都触怒了本世子被抓来了。你来猜猜,若讲他只能带走一个的话,会留谁在险地?” 今朝蓦然抬眸,脸上笑意顿失:“世子这是故意难为人……” 他闻言失笑,这更像是一个游戏,显然愉悦到他了:“人心最不禁试探,你且看看,事到临头,可有真心相待,真让他辩解一番,你道他会不会故意推脱,为救亲弟,什么都按到你头上?” 这人世间,若讲情义,自然亲兄弟更胜一筹,但如今她们也是一家人,秦凤祤多次袒护,秦家也不会置他于险地而不顾,心下稍安,也是抿唇:“凤祤哥哥是秦凤崚亲兄,心急担忧也属正常,但若说为了他,而置我于险地,我信他不会。” 她言之凿凿,眸光发亮。 院中远远走来一抹白影,谢聿扬眉便笑,亲手关上了窗。 “好,那且拭目以待。” 山风更大一些,没想到山上比山下冷许多,顾今朝才一站定,风吹着身上薄汗,透心的凉。没忍住,狠狠打了两个冷战,再看谢聿,他倚在柳树边,脸色更是很白了。 人人都知道世子是个病秧子,隔三差五世子府就会有世子病了的消息传出来,看着他这脸色,的确是一脸病容。她想起老太监劝他的话,看着他这般模样,强忍住也劝他这就回去。 她的目光落在书箱上面,抿住了唇,不知该怎么开口讨要书箱。 85还看还看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她当即站住,讨好地笑笑:“哥哥莫恼,我可以解释一下。” 他拂袖,当即转身没有想听的意思。 顾今朝抱着书箱, 继续跟着他:“自古以来多少文人以临摹名人笔墨谋生,能被人临摹也说明是大家之秀,五百文一册, 十册是多少钱……” 秦凤祤在前面脚步匆匆,并不搭言。 今朝依旧努力解释着:“这样的东西也不能以量充好, 物以稀为贵嘛,得了银钱也可以贴补家用,我一小跟着我娘, 也挣了不少小钱了。我知道,你们舞文弄墨的, 不稀罕这些铜臭子儿, 但是人活着吃穿用度没有银钱怎么行,怎么……” 眼前人站住了,秦凤祤再次站住了。 他虽然没有回头, 但是双肩微动, 能见其怒意是强忍着,顾今朝抿住唇,提着书箱的肩带这就背了身上, 见他无意理会自己, 只好厚着脸皮在背后给人说软话。 “别气了啊, 日后再不仿你笔迹就是。” “……” 秦凤祤似平复了一下,好半晌才是回头:“进了书院就好好读书,顾今朝,既已进了国公府,必当谨守家规,我秦家书香门第,丢不起脸面。” 脸面在她跟前已经说了不止一次了,今朝扬眉。 不过没等她再做何反应,前面馨书已经听闻他们回府迎出来了:“说是老太太回来了,哥儿们赶紧过去请个安吧,我也正要过去看看呢!” 秦凤祤闻言回头看了眼顾今朝,秦家重礼数,今朝连忙跟上。 “几时回的?湘玉和凤翎也回来了?” “是,我正在屋里收拾着,听别人说的,才回来呢,都回来了。” “……” “……” 秦凤祤将老太太和弟弟妹妹问了个遍,顾今朝却在心底盘算着日子,不想人回来的这么快,她准备的东西还没准备好,只求一会儿别遇着秦湘玉才好。 到了后院,老太太的丫鬟桃儿在门口站着,秦凤祤带着今朝上前,她欲言又止,也不知是拦着还不拦着,恍惚间馨书已经掀开了帘子。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见女人的哭声。 哭声很悲切,很惹人怜惜地:“求老太太做主,我腹中骨肉的确是秦大人的,已经四个多月了……青韶虽然身在青楼,但早年也是罪臣之女才沦落至此,不求别的,但求给这个孩子一个出路……” 顾今朝才要走进,秦凤祤站住了,伸出一手将她拦住了。 二人都站住了,老太太也不知拍了什么,咣当一声:“淮远,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还不等听见秦淮远回答,秦凤祤推了顾今朝返身走了出来。 他对着桃儿点头,轻声道:“一会儿没人了,跟祖母说,孙儿得空再来请安,只当我从未来过。” 说着还直推着顾今朝,下了石阶,脸色微沉。 顾今朝倒给他留足了脸面,出了院子了,才是站住。 她抱着双臂,仰脸看着秦凤祤,笑眼弯弯:“秦凤祤,你们秦家书香门第,国公府的脸面就是这么守住的啊,原以为秦大人与令母伉俪情深,并无妾室,我娘因着这个说了他多少好话你可知道?口口声声说让我谨记家规家训,让我别丢了你们的脸面,啧啧啧……” 秦凤祤无言以对,面色更沉。 顾今朝回手又抻了下书箱的肩带,耸肩走远了。 今日再去书院已经迟了,本来还想让秦凤祤去跟夫子说一声,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回到自己屋里简单洗漱一番,又脱了红梅带,幸好月信已经干净了,洗了个澡简直神清气爽。 都收拾一通就晌午了,难得心情好,穿了铺子里新出的款式,还系上了环玉腰带,一身锦衣,背上书箱就出来了。来宝送了她出门,一直不见笑脸。 今朝上了马车,探头瞧见,勾指让她上前。 来宝以为她有什么事,赶紧走了过来:“落下什么了?” 顾今朝双手捏了她的脸,轻扯了扯:“天又没塌下来,干什么这副神情?” 来宝瞪了她一眼,拍下她的手:“你还有心笑,也不说过去看看夫人,人都跪了秦家大门前来了,就任由他们这么欺负人?” 今朝笑,不以为意:“不用看,我娘这会保准睡午觉呢,没事,她吃不了亏,等她真想管了,我觉我应该为我这个秦爹爹祈福了。” 来宝还待要说,她放下了窗帘,让车夫赶车去书院。 都晌午了,先去女学寻了赵玘出来,将锦册通通交于她手里,嘱咐好了,一共九册,下了学一起去拿银钱。赵玘都应下了,将锦册带进了女学。 顾今朝回了学堂,她书箱轻了许多,直接坐了自己位置。 学堂在书院的外院当中,这会夫子正在讲学,瞥见她进来也未多看一眼。 她赶紧坐好,身后少年戳了她一下,也并未理会。 片刻,夫子放下祭祀画卷,才看向她:“顾今朝,何以才来?昨个告假,今个也告假了?” 她这才站起来,低着眼帘:“回夫子的话,世子昨晚让人叫我过去,一直留了今个早上,日上三竿才得以回府,因见夫子,又洗漱了一番才这么晚了。” 夫子点头,让她坐下,留了论道让她们写。 之前一直在讲春祭教学,分发了画卷下来,上面春祭还有狩猎事宜,首页就是一猛虎,猛虎虽有獠牙却画有笑面,莫名地 ,顾今朝一下想起世子谢聿来。 在来书院的路上,她已经回过味来了。 谢聿本来是要难为她的,但是先还说让她可以一试,结果等影人儿做好了,却失去了兴趣,他说什么实属不该,看似谦逊,让人送了她们两个回去,但书箱为何在车上,分明是故意让秦凤祤发现的。 也就是说,他知道书箱里面有什么,在山上才轻易给了她。 又故意让秦凤祤看见那些锦册,分明是离间她们,只不知是何缘由。 顾今朝不知他看见那个红梅带没有,也抱着即使他看见了怕也是不识的侥幸心理,进书院来读书,本不是她所愿。因她女子身份,既不能考取功名,也不能混迹朝堂,她只想好生长大,跟她娘一起挣许多银钱,走遍天下。 但是她娘想让她来,说要熏染熏染读书人的气度,也和同窗多走动,方便日后行事。 她娘常去拜佛,也常与她讲,人与人之间,有些是孽缘,有些是善缘,但不管是什么缘分,都是有所交集,有因有果,如今不小心招了世子,不知是福是祸。 夫子留了课业,学堂里雅雀无声。 片刻钟声响起,欢呼声顿起,夫子拿着戒尺在案上敲了敲,走了。 顾今朝才拿了笔墨出来,身后少年又戳了她背脊一下。 转头过来,少年嬉皮笑脸正歪着头笑:“顾今朝,周行被人退了学了,你可知道吗?” 他是府尹之子,周行的表哥赵琨,说起来,那日就是他们两个一起耍戏她来着。 今朝也是扬眉,笑:“怎么?你也想被退学?” 赵琨恼羞成怒,指着她鼻尖,可是扬起声来:“你别得意太早,不就仗着你那个后爹吗?你穿金戴银又能怎样,亏得你娘一嫁又一嫁的……” 话未说完,他手指头已被今朝抓住了,才要角力,门口咣咣又响。 是戒尺敲在门边的声音,顾今朝连忙放手,坐回案前。 赵琨也是抬头,门口站着去而复返的夫子,夫子一手拿着戒尺,狠厉敲了敲,见是学堂里终于安静下来了,才偏过脸去:“过来吧。” 说话间,又一少年走进了学堂。 夫子在门口扬声道:“中郎府第,先去那边坐。” 说完人就走了。 应天书院最不缺的,就是官生子,中郎府送来的,赵琨不以为意,撇了撇嘴。 也不怪他瞧不上顾今朝,本来学堂就分甲乙丙三学子,甲等学子并不在这个院里,那是东宫太子与皇子权贵之子所处之地,在藏书阁的后身,只十来人。乙等学子单拿出一个,都是人中翘楚,全靠自己考取进去的学堂。 他们现在身处丙等,管理最不严的了。 顾今朝来就是混日子了,随便答了考题,是秦淮远给送进来的。 是以,一听是中郎府送来的,赵琨也是不以为意。 少年眉清目秀一身宝蓝长衫,紧袖上能见金线盘错交替,非富即贵。 走过今朝身边,她也是扬眉。 到了赵琨跟前,这就站住了,少年抱臂,眼角下还一点黑痣,一眨眼,他下颌一点,往后示意:“你去后面,我要坐这里。” 赵琨自然不依,这就站了起来:“凭什么?” 来人并不搭言,只一伸手抓住了赵琨的手腕,一拧,拧得赵琨哀嚎不已,直嚷着要去告诉夫子去,少年将人扯出案前,直接给他扔了学堂后面去。 案上卷册书箱,也一并给他好好放了空座上面,这才走回。 顾今朝已然站了起来,正是看着他摇头。 近了前了,二人击拳,她眉眼弯弯,再忍不住一下笑出声来:“好哥哥,你怎么来了!” 缩手,她摇头:“我没事,这不算什么。” 秦淮远也是不放心:“等回府让你娘给你看看,别不当回事,皮外伤没什么,别伤到内脏,很危险。” 她点头,第一次仔细看他。 他身形消瘦,一派书生气息,模样端正俊秀,分明是快四十的人了,看起来和林锦堂年岁也差不多。秦凤祤在旁侧目,双膝上面放着两本卷册,看那样字迹,竟是古籍看不大懂的。 86面如冠玉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第一章 春暖香浓, 花房里芳香四溢。 牡丹池边,桐花竞相开放,杜鹃锦色,新发的花儿幽幽暗香,真叫人心生欢喜。 日头才升起来不高,四五个采花女在花房中采花,姑娘们的裙摆轻过花池边, 目光却是都好奇地望着门口, 一早上来了不速之客,还是个身怀有孕的。 眼下,这个身怀有孕的女子正是跪了青石上面,掩面哭泣,悲悲切切。 面前一桩工艺木墩上,也坐着一个女人。 旁边丫鬟递了手帕来,她伸手接过, 露出了一截雪白玉腕。 擦了手, 又接了扇子过来,轻轻摇着。 花房里面比外面还要热得多, 女人身穿薄纱, 纱领微敞。 那比常人挺实许多的雪兔露了两道浑圆,可当真是肤若凝脂, 这般景象, 身边丫鬟见了都是脸红心跳, 不敢多看一眼。扇上还有花香,轻轻一摇,微风拂面,低头看着这位一早找上门来的孕妇,女人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你是说,你腹中已有了我夫君、秦淮远的骨肉?” 她开口问了,哭声才渐渐歇了些,年轻的女人拿着帕子擦着眼泪,声音也是低低的,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是,就请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难为淮远,他一直说让我进门,但是碍于夫人情面始终苦恼。我一心爱慕大人,本也不求名分,可如今有了孩子了,怎么也不能让孩子变成私生子,可怜我孤苦伶仃一弱女子也仰慕夫人风采,知道夫人从不拘小节,只求进门给孩子一个安身之地,青韶愿做牛做马侍奉夫人一辈子……求夫人……” 她口中一口一个夫人叫着的女人,其实从样貌上看着,年岁都差不太多。 全京都知道她,带着儿子嫁给国公府二子秦淮远做续弦的,景岚。 实际上她已经三十有二了,只是一直以来,不见时光在她身上消逝,依旧是笑面,一脸温婉,景岚轻摇着扇,感叹着这个操蛋的旧社会。 人都找上门来了,她也不急不躁地:“你叫青韶?” 眼前的女子看着也已过双十,她一直跪在地上,抖着肩哭,仿若无骨似地,真真可怜:“嗯,还请夫人……” 她一身锦衣,袖口处还有兰花一叶,鞋面上绣着一对鸳鸯戏水。 景岚上下瞥着她的衣裙,忽然打断了她的恳求:“你这衣裳料子不错,谁家铺子的?” 女子似怔了下,一下被人打断思路还不知道如何接话了:“这……我……” 景岚笑,将扇子递给了身边的丫鬟,那双笑眼里目光也是了然:“你实在是不该来,来也不该是今个来。” 话音才落,门口帘子一掀,从外面进来个白衣少年来。 他身上还背着个书箱,往花房里面一跳,手里还举着几根绿草野花:“当当当!祝我娘生辰快乐!永永远远日月同辉,岁月不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来人正是景岚的儿子顾今朝,十四岁的少年真真是眉如远山,眸如星月,看见跪着的青韶以及她那遮掩不住的腰腹,脸上笑容慢慢凝住了。 景岚也是伸手抚额:“顾今朝,你确定是想让你娘我年年有今日?” 顾今朝到她面前,将手里的野花小草恭恭敬敬地送了她手里,再回眸,一下蹲了青韶面前,歪头看着她,又见三分笑意:“这位姐姐是谁呀,有话就说,你跪我娘干什么?” 青韶也是第一次见到顾今朝,抬眼看着他。 他与景岚虽是母子,但并不大相像,只肤色相同,都雪一样的。对于男子来说,真是长得太过于精致了,非比较的话,景岚风情当然更胜一筹,少年绝色,就绝在了眼上,那双天生的桃花眼,轻轻一颤,都让人心悸,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年一样,真是比传说当中更好看一些。 少年嗓音微哑,肩一动又近了一些:“姐姐怎不说话?” 顾今朝身上似有花香,饶是青韶这个情场得意的老手了,也难免红了耳根,心如捣鼓。 她才要开口,少年对着她又是轻眨一眼,伸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按,随即站了起来,不看她了:“好了,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和我娘都知道啦。” 景岚也站了起来,淡淡目光在青韶身上掠过:“是了,你今天来说的事我知道了,现下我儿要上学去了,先走一步。” 说着直接从她身边走过,才一动,后面一直候着的丫鬟连忙上前,拿了外衫披了她的身上。薄纱之下,女人身形窈窕,细腰似不盈一握,走动时脚步也轻得很,不似真切。 蓦然回眸,眼见着景岚穿戴整齐,要出花房了,赶紧站了起来。 跪了这么一会儿了,双膝发麻,青韶两手在膝上揉了揉,直咬着牙,可左右也无人上前,她为表柔弱之象也未带一个丫鬟,真个苦了她了。 赶紧追着就出来了:“姐姐留步!” 顾今朝伸手掀着门帘,景岚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也站住了。 回过头来,她此时笑意全无,目光清冽:“景岚并无姐妹,请勿姐妹相称。” 青韶咬唇,随即上前:“夫人,青韶并无他意,京中谁人不知夫人威名,只为正室,不兴夫君三妻四妾,休夫再嫁,明明身在商道,却又嫁进了国公府。夫人从来对女子都极为宽容善待,身为女子都羡慕夫人,希望能有夫人那般勇气,青韶也不敢妄想与夫人姐妹相称,只求一个容身之地,让孩子有个生地。” 她低眉顺目,也是小白花一样。 景岚却是扬起了脸:“京中有名的妓馆,都会在服饰上面落下标记,尤其天香楼,喜欢用梅兰竹菊海棠牡丹,一叶两叶几叶标记在袖口。我看你二十出头才一叶兰,想必是几年也未熬出头的那种,并非我瞧不起青楼女子,这个时候女子卖身谋出路也是种活法,但是即使是秦淮远怕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吧,你这般算计,是算准了我才嫁进国公府离不得,还是算准了我不会难为你呢?” 心思被人看破,身份也暴露出来了,女人一下白了脸。 景岚轻轻摇着头:“你若真为孩子好,怎能让他私生,不管是女孩还是男孩,私生子不能随父姓,不能上族谱,不被世人承认,就连父亲都羞于启齿的孩子,你想生便生罢!” 青韶双肩微抖,万万没有想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才要上前,再要哀求一番,景岚却已经转身推了儿子先出去,:“今天是我的生辰,实在扫兴!” 门帘啪嗒落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知道她也是动怒了,青韶总算没白来,回头拿起了自己宽松的斗篷披在身上遮住身形,也赶紧走出了花房,迟了一步,景岚带着少年已经上了车,她只看见那马车奔着京中长街疾驰了出去。 马车走得急,是因为顾今朝要去书院,怕迟了。 车上只有他们娘两个,景岚向来喜欢独来独往,此时慵懒靠在了车窗前,迎着春风,也是单手托腮。 顾今朝的书箱就放在脚下,他拿了一朵小野花别了娘亲的耳边发髻上面,拍着手:“我娘真好看,别为那些不值得生气的人恼怒。” 景岚回眸,伸手在少年脸上掐了一把,坐直了:“不是为她,那孩子看着得有四五个月,也许是成亲之前有的也说不定。如果是那样,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秦爹爹,与我无关,总得先知道怎么回事,再下定论不迟。” 再怎么说,也是男人惹的祸。 顾今朝不屑撇嘴:“大周有十六个国公,唐国公府怕是最落魄的了,人人都道是娘高攀了,之前也就见过他一面,我不明白娘为什么就嫁了他了,还倒搭那些银钱。” 这个时候,可不就是这样,家世能压人一头。 景岚被他这般模样逗笑,更是抬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娘教你什么来着,心里想什么不要挂脸上,遇事笑三分,别人看不见你心里,你胜算更多。” 顾今朝心底为她不平,口气也不大好了:“我笑不出来,那娘什么意思,今天的事,就要忍下了?” 女人失笑,也是扬眉:“忍字头上一把刀,为娘可不能让谁捅我心窝子,当然不能忍,娘不是告诉过你么,吃什么,也不能吃亏,今个可是我生日呢,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着又是一指禅点在顾今朝的唇角:“所以,你就别这样了,快,给娘笑一个。” 说的也是,她娘什么人,自称什么穿越来的,真个有勇有谋,做事滴水不漏。 今朝双手捧着自己脸,做开花状,勾唇:“知道了。” 笑过,又挨了娘亲身上,好奇地戳着她胸前那柔软:“娘这怎么这么大,我长大了要也这样缠不住怎么办?” 是了,她本是女儿身,但这个世道,为了守住家财,一生下来就被景岚当儿子养的,随着年纪长大,需要注意的事情越来越多了,也日日含了花药,让嗓音听起来低哑一些。 景岚瞥了她一眼胸前,那样平的:“你这不用缠,太平了。” 顾今朝哈哈大笑起来,抱住她撒欢,又是一阵笑闹。 马车渐渐停了,掀开窗帘一看,是到了书院大门前,顾今朝转身来背书箱,景岚伸手一提,竟是没有提动,不由惊呼一声:“装了什么呀,这么重!” 也是得意,顾今朝打开箱盖,拿了一本名册出来翻页给她看。 上面用残花落石做的各种小景图,首页还提了诗,冷眼一看也别有一番意境。 87一轮明月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轻轻依了他的胸前, 靠在肩上, 轻轻地叹:“落红偏随流水,旅人也无归处,最想那风吹草低时, 少年早已浪迹天涯去了~” 秦淮远轻拥着她, 一低头, 薄唇就落了她的额头上面:“景岚, 你醉了。” 景岚点头, 伸臂揽住他:“嗯, 是醉了。” 她两手抻着水袖挂在他的颈上, 两手直吊着,扬着脸看着他的眉眼:“人送走了?怎么说的?” 他一手托着她的腰身,生怕她就此摔了去。 见她神色还有清明, 轻轻颔首:“送走了, 婉妹去了之后, 去过天香楼俩次,秦家书香门第,如今青楼女子怀子登门, 实在难以启齿, 有辱家门。” 景岚笑, 不以为意:“成亲之前的事, 我无意过问, 我只问以后。” 说是不以为意, 也是委屈,一副勉强之色。 她越是这般不在意模样,他越生怜惜。 秦淮远伸手抚开她额前碎发,满眼愧疚:“虽然人在商道,你也真是天真,青楼女子若是个个都有这样手段留了孩子,那京中早就乱了,不必理会她,哪来的,她自会回哪里去。我应你之事,必当做到。” 景岚借着他的力,重新靠了他的肩头:“刚才你进院的时候遇见今朝了?我看见你们在那站了片刻,说什么了?” 少年那双笑眼似乎还在眼前,秦淮远拥着她往里间走,提及顾今朝了,不由勾唇:“没说什么,我才在凤崚和湘玉那边回来,说今朝给湘玉买了首饰,我瞧着这孩子们在一块,用不了多久,就会和亲兄妹一样的,真好。” 景岚脚下有点飘,他一手扶了她腰底,弯腰将人抱了起来。 到了里间,直接将她放了榻上。 景岚躺倒,肩一动,露出上面点点红痕,是他之前留下的,二人都是许久没有过房1事,又是在书房激烈得很,此时瞧见了,心中荡漾,低眸间更是动情。 才一低头,女人伸手捂住了他的口唇:“我知道我的儿子,他品性纯良,同我一样,既然进了秦家门,自然也会掏心掏肺待兄妹好。但是好归好的,若是谁光只知道得好,不知回个好,母子同心,多大情分转身就走也是做得出来的,白日人都闹到门前来了,他见了你,怎能无动于衷,若是只言片语度没有,那才是怪了。” 秦淮远闻言也是失笑,抓过她手:“嗯,是,他问我知不知你和林锦堂为何到了如此地步,景夫人休夫京中无人不知,我怎能不知。” 看来,她对今朝说的话,也真往心里去了。 并没有冲动,也没有愤恨,仅仅是提醒了秦淮远,警醒一番。 她的好今朝,慢慢就会长大了。 景岚笑,对着秦淮远轻眨着眼:“那夫君何意,若想与我长长久久,真个不能胡来,成亲以前的事我不管,成亲以后,若是堵着我心了,难成夫妻。” 都道人心隔肚皮,二人本来就是半路夫妻,各有所需。 要磨合的地方还很多,此时女人风情无限,秦淮远就着她的手轻举了起来:“定……” 话未说完,景岚已然抽手回去勾着他的颈子了:“别,别起誓发愿的,你只需知道,我不贤惠,也不温婉,甚至脾气还不大好,我现在需要一个人让我靠一靠,需要个家帮着照看照看容华和今朝就行了。剩下的,你能做到几分就做几分,做不好了,好好分开就是,休做那些无用功。” 秦淮远被她勾着往下,分明那样软糯着的声音,能勾人魂魄一样的,却让人多生出多少怜惜,他甚至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随时都有离开秦府的可能。 他嗯了声,郑重应下,与她十指交缠。 该说的话都说了,该交代的事也交代了,这厢男人才要抵到她鼻尖,景岚却借着酒意,只说头疼,抽出手来,搭了额头上面。 秦淮远再一低头,才寻着她唇瓣,女人一偏脸,也是避开了。 他毕竟是读书人,做不来勉强人的事,双手撑了她身两侧,低头看着她:“怎么,累了?” 景岚嗯了声,也不避他目光,醉眼迷离地:“许是累了,今日就烦请夫君住书房吧……” 男女之间,闺房之乐也能增进感情,若有错事,乐上一乐,也能通融个七八分,秦淮远站了榻边,一时间五味杂陈。 看景岚之意,略有芥蒂。 刚才还笑颜以对,此时却似隔了千山万水了,他再想上前,看见她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犹豫再三,还是给她盖了薄被,转身去了书房。 室内酒香满屋,室外月夜这个安静,片刻过后,冬梅出来合上了房门,也不知什么刮了窗棱上面,沙沙地啪啪作响。院子里桃花随风摆起,又簌簌落下,为这烛火映着的这道窗,添了许多春色。 春日夜长,次日一早,天也才亮,各个院子就有人起来了,老太太一回来了,秦家的日常就是早起去问安。老太太横竖看景岚不顺眼,她只是刚成亲那两日来过,后来今个去花房,明儿称病,再往后就隔三差五想起来来老太太屋里喝个茶,反倒给她添堵,不叫来了。 但是小辈们,却须得日日来。 顾今朝早早起了,穿了一席青衣,她人长得白,什么颜色的衫子到了她身上,都衬得跟个小仙童似地,见了谁都是三分笑意,秦家人也多半都喜欢她。 走了后院来,不想秦凤祤兄妹三人已经先到了,都站在石阶下面说着话。 听见脚步声,秦湘玉回过头来:“来了,人来了。” 说着叫着顾今朝的名字,让她快些过去。 兄妹三人,都回眸看她。 秦凤崚比她就大一岁,也着青衫,一旁站着只当没看见她。 秦湘玉今个穿着新裙,是今年兴起的百褶小摆裙,月白渐变桃粉,她柳肩细腰亭亭玉立,再仔细一看,额头上戴着今朝送与她的桃花醉,耳上也是一对桃花,站在这满园子都是桃树的院里,真是美得十分应景。 秦凤祤一身白衣,目光浅浅,也是点头:“今朝,过来,我们一同进去。” 顾今朝站了过去,低了眼帘上前见礼:“给兄长问好,不想都来得这么早,倒是今朝迟了。” 秦湘玉快人快语,拿着绢帕掩口就笑:“是我们特意来早的,就等着你过来,今日给祖母问个好,怕你生怯,一起去了好说话。” 见了秦凤祤,又看向秦湘玉:“原本想着妹妹戴这桃花醉定然好看,不想却是这样好看,我看着心中真是欢喜,妹妹喜欢就好,以后等我挣了多多银钱,好东西都给妹妹。” 秦湘玉闻言更是笑,秦凤崚在旁侧面,冷哼一声:“光你会做哥哥了?就你嘴好……” 话未说完,被妹妹拧了一把,闭口不言了。 见秦湘玉有袒护之意,今朝更是对着秦凤崚笑:“嘴好会说话也不是谁都能的呢,凤崚哥哥要是看不过去,那就待我也好些,做个好哥哥。” 她扬着脸,笑意十足。 秦凤崚却是语塞,说不过她,拉过妹妹去:“走!快走。” 兄妹两个先往屋里去了,秦凤祤落后一步,今朝走在最后。 丫鬟桃儿听见动静过来掀起了门帘,眼看着弟弟妹妹进去了,秦凤祤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又站住了,顾今朝盯着他的背影,早有准备,离得俩步远,也顿了足。 前两日还与他笑嘻嘻,今日客套得很。 也听得出来,以兄长称呼,生疏又不失礼。 顾今朝待他这样,分明也是他的初衷,可秦凤祤却是多有失落。 他在妹妹那处也知道了,顾今朝自己凑了不少银钱,在金铺给她买了首饰,凤崚对此不以为意,还嚷嚷着说景夫人有多的是银钱,母子二人都只知道拿银钱收买人心。 可一早见过父亲了,父亲告诉他,说景夫人虽有家财万贯,但是一小就限制着顾今朝,除了吃穿用度,多余一文钱都不会给,只让他自己想办法去挣的。 金铺的首饰,都价格不菲,想起那几锦册,也是抿唇。 背后人一点动静也无,秦凤祤一手扶在门边,到底回了眸:“今朝,时有言重,是为兄错,多请见谅。” 顾今朝站得老远,也只是挑眉:“世间事,是非对错都有天理,兄长也知有错,可一而再,再而三瞧人不起,单单这么轻轻一说,让今朝这就忘了,恕难从命。” 说着上前两步,一矮身,从他手臂下钻了进去。 进了门,那兄妹两个已经给老太太哄得喜笑颜开的了,今朝上前请安,老太太把她和秦凤崚叫了一起去,还说秦凤崚被她这身姿比下去了,气得那少年直瞪着顾今朝。 兄妹两个从老家回来,还是要去上学的。 景岚今日未去花房,马车闲着,正好俩车都备好了,秦凤祤带着凤崚先出来时候,一人上了一车,今朝给秦湘玉提了书箱,和她走在最后。 秦凤崚不想和顾今朝坐一起,掀着窗帘,叫了妹妹:“湘玉来,跟我坐一车。” 另一车窗帘也被人掀了起来,秦凤祤浅浅目光直瞥着顾今朝,刚好她一抬头,那眸子里的笑意顿时散了三分,顾今朝推着秦湘玉往他这车边来了:“还是你和大哥坐一车,我同凤崚哥哥也有话要说。” 说着不由分说将秦湘玉的书箱放了车上,哒哒哒跑到另外那辆车上飞快上了车。 秦湘玉只当她真有事要说,不以为意,这就上了秦凤祤的车。 车夫赶车,俩车一前一后离开了秦家门前。 顾今朝才一坐稳,秦凤崚就炸毛了:“顾今朝,你有什么话对我说?你怎不做大哥车?知不知道我多讨厌你,连话都不想跟你说!” 她放好书箱,也是抱臂,靠在了车壁上,眼角都不想抬一下:“不想同我说话那就闭嘴。” 秦凤崚:“……”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不等到书院,马车被人拦下了,也不知来的什么人,惊得车夫从车上滚落了下去,随即车帘被人掀开,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太监一头钻了进来。 顾今朝才一抬眸,他那枯瘦的大手抓了她的手腕,直接给她抓了过去。 她惊呼一声,随即双唇被捂住,胳膊也被反拧了,整个人反倒过来直接被扛走了,秦凤崚反应过来,随即下车。侍卫队侧立两旁,眼看着顾今朝还蹬着双腿,他大步上前,也是追了过去。 “什么人!放开我弟弟! 他脚步也快,眼看着顾今朝转身朝向自己来了,也是冷笑:“怎么着,你敢动爷……” 话还未说完,顾今朝当胸一脚,狠踹了周行肋下。趁着他岔气摔倒,她骑上去就抡起了拳头! 周行吃痛,哀嚎出声,胳膊腿都胡乱推挡起来。 顾今朝除了第一下揍了他满脸花之外,再打时拧了他胳膊专打关节大筋处,周行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只挣扎之余呼了她脸上一下。 哀嚎都不是好动静了,周行哭了出来,呜呜地只管告饶声了:“别打了……别打了……饶了我这回吧今朝求你了……呜呜……” 君子堂的老夫子听见外面动静,出来了:“顾今朝!你干什么!” 秦凤祤也到了跟前,他额角青筋直跳,眼见着老夫子手里的戒尺奔着今朝来了,赶紧弯腰,伸手自她腋下给人抱了起来,周行双臂都抽筋了,只剩哭了:“夫子救命……” 88抓个正着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一旁的五叔拿了镜子过来, 让他看:“主子不用担心,都是皮肉伤,小伤, 擦了药不日能好。” 谢聿抬眸, 镜中人披着长发,毫无生气, 像个鬼。 他偏过脸来,左右除了额头上的药布, 看不见血迹,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事实上,他摔下去之后下意识摸了一把, 一手血。 五叔在旁弯着腰:“这次可多亏了顾家那小郎君,老奴已经让人给秦家送去了薄礼聊表一番, 主子以后万万不可独自离府了, 险些出了大事!” 多亏了他? 他话音才落, 谢聿已然挑眉。 五叔在旁送上发带, 御医上前亲自缠在药布以外,在他脑后还系了个结, 御医才转身, 门外一个嬷嬷端着药碗就进来了,她头发已经白了, 走路都颤巍巍的, 药碗放了一边矮桌上, 反身过来就抱住了谢聿。 她很瘦很瘦,几乎是挂了他的身上,眼泪扑簌簌地落在他的肩头,她的声音嘶哑得难听至极:“你个傻孩子,多少人为了活着四处求医,多少人连活着都是奢侈,这么多御医围着你转,你说你干什么一个人去了山上?如若不是发现拿错了箱子,是不是打算带着这些卷宗就这么去了?嗯?你怎么能这么傻……我和老五伺候你爹一辈子了,又伺候你,世上多的是繁花你没见过,就那无趣么……聿儿,我的聿儿啊啊!” 谢聿任她靠了自己肩头,任她轻捶着自己,好半晌,才嗯了一声:“生无来处,也无去处,实在无趣至极。” 嬷嬷又开始捶着自己:“主子如何能这么想,身子不好,调养就是,再大些就好了,人人都有来处,也都会找到去处,好歹先活着,才能找到乐子……” 她哭得实在厉害,谢聿单手轻抚她的后背,也是叹气:“嬷嬷莫哭,你知道的,你是谢聿最亲近的人了,最见不得你哭了……” 老嬷嬷点头,拿了帕子擦眼泪:“好,嬷嬷不哭,那你把药吃了。” 说着,起身拿药碗过来,又坐回床边。 药碗里的汤药,味道恶臭,谢聿闭上眼睛,伸手接了过去,一仰而尽,一旁的老太监赶紧送上蜜饯:“快含些,解解苦味。” 他张口含了一块,老嬷嬷又拿了漱口水来。 前个在山上吹了风,顾今朝去而复返,背了他又不小心摔了他,他昏昏沉沉之间,知道世子府的人到底寻了来,临行之前,还抓了少年袍角,许是不甘。 这两天多少汤药下肚,终于清醒了些。 说来也奇怪,就这副身子,即使烧成那样,也挺过来了。 相反是额头上的那伤处,不爱愈合,成日系了发带遮掩,此时坐了床边,忽然想起那少年来。漱口,躺好,又含了一块蜜饯,再开口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了。 “父亲呢,没有来过?” “来过,”老五头忙是笑道:“听闻主子病重,也是担心,在床前守了一个晚上,眼下宫里有事又出去了,不在府上。” “……” 谢聿目光微动,并没有戳穿这假话。 昏迷之时,迷迷糊糊也听见丫鬟们的说话了,一个说世子真可怜,就是病成这样了,王爷也未来看一眼。一个说这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年年月月都是这样。 本想就此含糊过去,可是巧了,门口脚步声动,男人一掀帘子走进来了。 门口两个丫鬟赶紧上前见礼,老五头一回头看见来人,也是哽咽:“王爷来了,比起昨个,小主子气色可好许多了。” 谢聿也是怔住。 谢晋元一身朝服未换,俊脸冷面目光沉沉,他走了床前来,一眼瞥见矮桌上摆着谢聿的冠玉,皱眉:“还未弱冠,戴的什么冠?” 二十行冠礼,谢聿才十七。 听见他爹既不问病,也无柔色,谢聿也是冷淡:“父亲也知儿还未弱冠,却敢问父亲儿今年几岁几何?可是知晓?” 谢晋元见他这般,也是恼怒,话没说两句,转身问了御医病情,听是无大事,到底拂袖而去。 老五追了出去,可实在留不住,只得悻悻地回来又劝这个。 老嬷嬷一旁拿了药方,特地让丫鬟们下去熬了药,才是回转。 谢聿侧身躺倒,枕了软枕。 他从小到大,身边一个老太监,一个老嬷嬷,倒不如那个小子了。 既然已是活过来了,心念之间,必然要把罪魁祸首找过来,伸手在额头上的伤处轻抚而过,他下意识在头顶摩挲了下:“回来之时,我身上的东西,可都带回来了?” 老五头怔住:“什么东西?” 天黑之际,他带人寻了郊外去,才上山,就遇着背着世子的少年,也没见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倒是一手里抓了两根柳笛,一长一短。 回头取了过来给谢聿看,他只看一眼,让放了一边。 老嬷嬷让人点了安眠香,床铺当中,淡淡香气萦绕。 谢聿在山上昏昏沉沉之际,是在顾今朝背他起来时候醒过来的,彼此他只觉花香,一睁眼就是少年白玉一样的颈子,走动之间还偶能蹭到。 皱眉,两额处直发疼。 “五叔。” “在。” “去秦府上,这就把那个罪魁祸首给我带过来。” “罪魁祸首?” “嗯。” 谢聿顺过了这口气,抬眸看着帐中的小铃铛,勾唇。 谢聿口中的这个罪魁祸首,此时却正在听墙根。前日在山上,她恍惚之间,一时失力摔了谢聿,一摸一手血,可被吓得不轻,幸好世子昏过去了,她赶紧拿袖子给擦了擦,又连拖带抱给人往山下拖了一拖,拖到世子府的人来,交给他们了事。 她这两日可是乖巧得很,失血的日子,什么也不想做。背谢聿一背,好像浑身的力气都用光了,一时半会缓不过来。提心吊胆过了两天,谁想到晚上,世子府来人了,具体来干什么也不知道,前堂人多,不敢过去打听。她娘从花房回来时候,也是不早了,在院子里看见她进了书房了,知道秦淮远在,赶紧就过来偷听了。 上了石阶,整个人都靠了窗下,略低了身子,屋里的动静如在耳侧。 果然,秦淮远提及了世子府:“你是不知,前日今朝救了世子,才世子府来人了,还送了薄礼,说了那些客套话,略表感谢。” 竟然,是感谢她的。 今朝拍着胸口,长长吁了口气。 紧接着,她娘也是笑,有点咬牙的意味:“我儿心善,回头我也夸夸她。” 顾今朝在窗外听了,撇嘴,她能想象她娘到跟前会说什么,大体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个人有个人命,自己管好自己就好,少管闲事之类的。 之后二人再未提及世子府与她,都是府上琐碎之事,今朝手扶墙,渐渐后退。屋里秦淮远也不知给景岚看了什么东西,她娘似乎有点惊讶:“诶?这是什么?” 紧接着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略不自在了:“准备了些许时候,今个才取回来,我让人特地给你做的,金三莲,你戴上看看,应当好看。” 静默片刻,是她娘的笑声:“嗯,真好看。夫君有心了,我也是忙过这阵子了,不如今日就圆房吧,累了这么些日子,难得清静,不如就在这……” “夫人……” 圆房,是什么? 顾今朝恍惚觉着不对,才反应过来,屋里就传出了一声轻1吟。 悄悄退下了石阶,沿着暗处赶紧遁走,她知道成亲了,男女之间,是有什么闺房之乐的,在书上看过一些。也知道她娘改嫁,同别人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娘晾了秦淮远三个月,二人相互试探,圆房之前定然是查明了那件事,不然怎能在一起。 89挨着你坐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第十五章 穆姓起源于殷商王室, 是殷商贵族后裔。 先有穆公之后, 后有八族之王,到了大周太1祖时候,谢穆白王四大王世家,后逐渐没落。如今河南郡穆家已经了无痕迹, 只在京中有一支,穆家瑾守中郎府, 代代出武状元也算是中规中矩。 穆家长子庭风,次子庭宇,家风甚严。 顾今朝也是因为林锦堂才与他们熟识起来的,尤其穆二穆庭宇,可谓是不打不相识。此时在书院见了,可是又惊又喜, 写好了课业,与他一起走出了学堂,两个人都是相逢欢。 穆庭宇背着手, 扬着眉眼,四处看着书院墙瓦,今朝与他并肩而行,微偏着身子,眉眼弯弯:“穆二哥, 几日不见真是越发的英姿焕发了, 你爹不是让你考武状元吗, 怎么来了书院了啊!” 少年回眸,眼角那的小痣都似在瞥着她:“听说你在书院受了气了?中郎府的桌子都让你爹一掌劈坏了,众位叔伯都气坏了,我就来瞧瞧,看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欺负我们今朝,非得把他胳膊腿都打折,拧巴拧巴投湖里喂鱼去!” 今朝闻言,鼻尖顿酸:“哥哥……” 当真动容,可惜感动一下,话还未说完,穆庭宇一手搂住她肩头,侧身过来这就凑了她的耳边来,声音可是低得很:“今朝,听说女学那边的小姐姐们都是才貌双全,你可有去瞧过,是不是都特别美的?” 顾今朝一把将他推开,加踢一脚:“滚!你是来看小姐姐们的吧!” 穆庭宇笑,回手又是把她肩头揽住:“兄弟如手足,美人如衣衫,都是过眼云烟,可今朝只此一个,当然是来看你的。” 今朝白他一眼:“穆二,我劝你趁早回家去,你是不是趁你爹不注意,自己来的?” 穆庭宇叹了口气,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放开了她:“刚才还好哥哥好哥哥,再不济也是穆二哥,这会变成穆二了,你是何意?我爹不同意,我能进得了书院?我是瞧着我们家桌子可怜,动不动就让你爹劈了,到时候可得让你娘赔我些银钱!” 他往大院走去,里面嘈杂一片。 顾今朝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我爹也听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周家那小子说我娘坏话,我打了他一顿,后来我秦爹爹来,也教训了他一顿,如今已是被退学了。” 穆庭宇在前面叹着气:“你个没良心的,这么快就管人家叫爹了?” 她撇嘴,跟了后面小声嘀咕着:“用不了几个月,林家也添丁了,到时候也有人喊他爹,怪得了我么,我娘是为他好,他伤我娘心。” 二人都没说那人是谁,但都知道是谁。 大院里,到处都是吆喝声,书院学子多半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当朝天子为了鼓励学子骑马射箭,强身健体盛行学武。书院里隔三差五就有赛事,今日巧了,场中人声鼎沸,正在争鼎。 那大鼎,谁要是争到了,书院有赏银的。 少年抱臂,远远看着:“那是什么?” 其实大院里,顾今朝从未来过,凭力气的事,她也做不了,只能看看。不过今日穆庭宇来了,想到赏银,忙是推了他往前走:“那都是银钱,只要争到了那大鼎,将它举起来,能得武冠,咱们去看看。” 场中有赛马,射箭,掰腕,还有摔跤。 一群学子,摔得叽噜咕噜的,嬉笑声,叫喊声,更似玩闹。不过这些,穆冠宇都不感兴趣,当即站住:“这有什么,我们府里,叫个人都能问鼎。” 顾今朝推他不走,推不动,又到他前面拉他胳膊,两眼放光:“还给赏银呢,一块银钱,我近日正要买些东西,缺钱缺得很。” 穆冠宇顿时失笑,跟着她走了:“好好好,那就去。” 破开人群,场中锣声刚响,顾今朝忙是上前:“等等!等等!我们也参加!” 她高高举着穆庭宇的手,少年回眸便笑。 所谓的赛马,并不是真的有马,书院当中怕是伤人,不过是人背人,两个来回,看谁最先到终点,送匕首一把。前四继续比赛掰腕,留二去二送双鱼挂玉,再弯弓射箭,那敲响锣声的小棒槌就吊在远处,谁箭准,敲了锣,便可以回来举鼎,大鼎有半人高,据说重达俩三百斤,至今无人举过。 所以来此地的学子们,多半都是为了双鱼挂玉和匕首,有些人是图一乐呵,真正拿到赏银的人,还从未有过。争鼎的意义也不在银钱上面,匕首和双鱼挂玉上都有应天书院的名头,也是个稀罕物。 一共有十几个人站在场中,围观者却是能有上百人,一时间大院里热闹得很。 穆庭宇四下瞥了眼,站得很直:“不然我回头给你一个大银块?” 顾今朝扬着脸,眼中都是笑意,求着他直搓着手:“你在这里出了名,小姐姐们也会慕名而来的,你要名我要利,再说多有意思啊,我一直想来来着,就是我力气不够……我也想玩……求你了!” 他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伸手按了她的肩头,转过身去:“来,上来吧!” 第一场,是比背人的。 顾今朝开始也没想到让他背谁,不过穆庭宇向来骄傲,让他背个不相识的,怕是也不能,一下扑了他的背上去,这就揽住了他的颈子。 少年当即伏身:“顾今朝,搂紧了啊!” 她嗯嗯点着头,兴奋得很:“好哥哥,你一定要赢,一定要赢啊,为了你的小姐姐们……” 这会又好哥哥了,穆庭宇腿上蓄力,只等锣声再响了:“别逗我笑。” 十几个人都背好了人,欢呼声顿起,锣声敲响时,少年箭一样冲了出去,顾今朝在他背上,只觉春风拂面,暖阳当头,温暖得很。 近日来的晦气似乎一扫而光,她迎着风,扯着她那哑着的嗓子嗷嗷也喊了起来:“穆二!冲啊!冲啊!快快快!” 赛场一片嘈杂,欢呼声此起彼伏。 藏书阁的窗边,一人正晒晒着阳阳,窗内阳光斑驳,这个月份时节,当真是乍暖还寒,谢聿一身锦衣,躺倒在窗内的躺椅上面,听着偶尔传来的闹声,不由皱眉。 一旁的老管事忙是弯腰:“怎么了?冷了?” 他脸上还有病色,一手扶在窗边,慵懒得很:“外面何事喧哗,吵得很。” 书院的事,老管事是知道一些的:“今个是问鼎日,大院里多是学子们在争鼎,才让人问过了,顾小郎君不在学堂,也兴许往大院去了。” 谢聿闻言先是往阁内瞥了眼:“他今个怕是乐不起来了。” 说着站起身来,双手伏了窗上。 藏书阁位居高地,站起来时能看见大院,那大院里,欢呼声一声高过一声,开始是百般无聊地看了两眼,也是谢聿眼毒,那些个人当中,顾今朝在穆庭宇的背上,才到终点,就让他瞧见了。 举着俩手还在欢呼? 瞧那样,得了什么好东西? 谢聿目光幽远,定定在窗前站了好半晌。 大院里赛事正是紧张,穆庭宇左右两手,一手一个,全都按倒,他得了双鱼挂玉只往后一拋,顾今朝伸手接住,都笑开了花了。 少年弯弓射箭,一箭命中。 随即锣响,他走向大鼎,也不知说了什么,还给顾今朝拽了过去。 能看出顾今朝挣扎不休 ,随即那人直接给他夹在腋下,直接按了大鼎里面,谢聿紧紧握着窗棱,只觉眼前耳边都静到了极致。 紧接着,那少年两手举起了大鼎! 还举了片刻,顾今朝在鼎中往外看,真是胆大还站起来举起了两手,听不清她喊了什么,谢聿回眸,也是嗤笑出声:“你这个继弟,不知景夫人怎么养的,怎能日日都这么欢喜?” 秦凤祤从转角处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古籍:“什么?他又怎么了?” 谢聿下颌一点,目光沉沉:“瞧瞧,瞧瞧,都爬到大鼎里去了。” 秦凤祤走了窗前,循着谢聿的目光望过去,大鼎在高台上面,顾今朝一手扶着鼎边,才要往出爬,身边一少年单手环过她腰身,直接给人带了出来。 他也是皱眉:“书院向来都有争鼎一事,莫不是为了那一块银?” 为了一块银? 谢聿不由失笑,坐回躺椅,轻轻晃起了自己:“那些个册子你可见过了?听说五百一册,行情不错。” 秦凤祤脸色虽沉,不愿提及,只将古籍拿紧了:“卷宗凤祤都看了,自古籍上还需再查找查找,御医们都束手无策的病症,怕是不好对症,难以核实。” 谢聿摆了摆手,似浑不在意。 秦凤祤转身又去查阅古籍,谢聿瞥着他背影,却觉无趣。 大院里嘈杂声似乎小了一些,他勾指让老管事上前,长长地叹了口气:“五叔,给顾今朝叫过来,我倒要看看,她今个得了什么好东西,乐得跟什么似地。” 90小气鬼呀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他只着中衣, 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额头上摔破了点皮,御医亲自给上了药, 即使是这么点小伤,也不敢大意。 垂着眼帘,谢聿任他动作,入了定一样, 一动不动。 去了那些宝石珠玉,他更显病色。 一旁的五叔拿了镜子过来, 让他看:“主子不用担心,都是皮肉伤, 小伤, 擦了药不日能好。” 谢聿抬眸,镜中人披着长发, 毫无生气, 像个鬼。 他偏过脸来, 左右除了额头上的药布,看不见血迹,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事实上,他摔下去之后下意识摸了一把,一手血。 五叔在旁弯着腰:“这次可多亏了顾家那小郎君, 老奴已经让人给秦家送去了薄礼聊表一番, 主子以后万万不可独自离府了, 险些出了大事!” 多亏了他? 他话音才落,谢聿已然挑眉。 五叔在旁送上发带,御医上前亲自缠在药布以外,在他脑后还系了个结, 御医才转身,门外一个嬷嬷端着药碗就进来了,她头发已经白了,走路都颤巍巍的,药碗放了一边矮桌上,反身过来就抱住了谢聿。 她很瘦很瘦,几乎是挂了他的身上,眼泪扑簌簌地落在他的肩头,她的声音嘶哑得难听至极:“你个傻孩子,多少人为了活着四处求医,多少人连活着都是奢侈,这么多御医围着你转,你说你干什么一个人去了山上?如若不是发现拿错了箱子,是不是打算带着这些卷宗就这么去了?嗯?你怎么能这么傻……我和老五伺候你爹一辈子了,又伺候你,世上多的是繁花你没见过,就那无趣么……聿儿,我的聿儿啊啊!” 谢聿任她靠了自己肩头,任她轻捶着自己,好半晌,才嗯了一声:“生无来处,也无去处,实在无趣至极。” 嬷嬷又开始捶着自己:“主子如何能这么想,身子不好,调养就是,再大些就好了,人人都有来处,也都会找到去处,好歹先活着,才能找到乐子……” 她哭得实在厉害,谢聿单手轻抚她的后背,也是叹气:“嬷嬷莫哭,你知道的,你是谢聿最亲近的人了,最见不得你哭了……” 老嬷嬷点头,拿了帕子擦眼泪:“好,嬷嬷不哭,那你把药吃了。” 说着,起身拿药碗过来,又坐回床边。 药碗里的汤药,味道恶臭,谢聿闭上眼睛,伸手接了过去,一仰而尽,一旁的老太监赶紧送上蜜饯:“快含些,解解苦味。” 他张口含了一块,老嬷嬷又拿了漱口水来。 前个在山上吹了风,顾今朝去而复返,背了他又不小心摔了他,他昏昏沉沉之间,知道世子府的人到底寻了来,临行之前,还抓了少年袍角,许是不甘。 这两天多少汤药下肚,终于清醒了些。 说来也奇怪,就这副身子,即使烧成那样,也挺过来了。 相反是额头上的那伤处,不爱愈合,成日系了发带遮掩,此时坐了床边,忽然想起那少年来。漱口,躺好,又含了一块蜜饯,再开口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了。 “父亲呢,没有来过?” “来过,”老五头忙是笑道:“听闻主子病重,也是担心,在床前守了一个晚上,眼下宫里有事又出去了,不在府上。” “……” 谢聿目光微动,并没有戳穿这假话。 昏迷之时,迷迷糊糊也听见丫鬟们的说话了,一个说世子真可怜,就是病成这样了,王爷也未来看一眼。一个说这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年年月月都是这样。 本想就此含糊过去,可是巧了,门口脚步声动,男人一掀帘子走进来了。 门口两个丫鬟赶紧上前见礼,老五头一回头看见来人,也是哽咽:“王爷来了,比起昨个,小主子气色可好许多了。” 谢聿也是怔住。 谢晋元一身朝服未换,俊脸冷面目光沉沉,他走了床前来,一眼瞥见矮桌上摆着谢聿的冠玉,皱眉:“还未弱冠,戴的什么冠?” 二十行冠礼,谢聿才十七。 听见他爹既不问病,也无柔色,谢聿也是冷淡:“父亲也知儿还未弱冠,却敢问父亲儿今年几岁几何?可是知晓?” 谢晋元见他这般,也是恼怒,话没说两句,转身问了御医病情,听是无大事,到底拂袖而去。 老五追了出去,可实在留不住,只得悻悻地回来又劝这个。 老嬷嬷一旁拿了药方,特地让丫鬟们下去熬了药,才是回转。 谢聿侧身躺倒,枕了软枕。 他从小到大,身边一个老太监,一个老嬷嬷,倒不如那个小子了。 既然已是活过来了,心念之间,必然要把罪魁祸首找过来,伸手在额头上的伤处轻抚而过,他下意识在头顶摩挲了下:“回来之时,我身上的东西,可都带回来了?” 老五头怔住:“什么东西?” 天黑之际,他带人寻了郊外去,才上山,就遇着背着世子的少年,也没见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倒是一手里抓了两根柳笛,一长一短。 回头取了过来给谢聿看,他只看一眼,让放了一边。 老嬷嬷让人点了安眠香,床铺当中,淡淡香气萦绕。 谢聿在山上昏昏沉沉之际,是在顾今朝背他起来时候醒过来的,彼此他只觉花香,一睁眼就是少年白玉一样的颈子,走动之间还偶能蹭到。 皱眉,两额处直发疼。 “五叔。” “在。” “去秦府上,这就把那个罪魁祸首给我带过来。” “罪魁祸首?” “嗯。” 谢聿顺过了这口气,抬眸看着帐中的小铃铛,勾唇。 谢聿口中的这个罪魁祸首,此时却正在听墙根。前日在山上,她恍惚之间,一时失力摔了谢聿,一摸一手血,可被吓得不轻,幸好世子昏过去了,她赶紧拿袖子给擦了擦,又连拖带抱给人往山下拖了一拖,拖到世子府的人来,交给他们了事。 她这两日可是乖巧得很,失血的日子,什么也不想做。背谢聿一背,好像浑身的力气都用光了,一时半会缓不过来。提心吊胆过了两天,谁想到晚上,世子府来人了,具体来干什么也不知道,前堂人多,不敢过去打听。她娘从花房回来时候,也是不早了,在院子里看见她进了书房了,知道秦淮远在,赶紧就过来偷听了。 上了石阶,整个人都靠了窗下,略低了身子,屋里的动静如在耳侧。 果然,秦淮远提及了世子府:“你是不知,前日今朝救了世子,才世子府来人了,还送了薄礼,说了那些客套话,略表感谢。” 竟然,是感谢她的。 今朝拍着胸口,长长吁了口气。 紧接着,她娘也是笑,有点咬牙的意味:“我儿心善,回头我也夸夸她。” 顾今朝在窗外听了,撇嘴,她能想象她娘到跟前会说什么,大体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个人有个人命,自己管好自己就好,少管闲事之类的。 之后二人再未提及世子府与她,都是府上琐碎之事,今朝手扶墙,渐渐后退。屋里秦淮远也不知给景岚看了什么东西,她娘似乎有点惊讶:“诶?这是什么?” 紧接着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略不自在了:“准备了些许时候,今个才取回来,我让人特地给你做的,金三莲,你戴上看看,应当好看。” 静默片刻,是她娘的笑声:“嗯,真好看。夫君有心了,我也是忙过这阵子了,不如今日就圆房吧,累了这么些日子,难得清静,不如就在这……” “夫人……” 圆房,是什么? 顾今朝恍惚觉着不对,才反应过来,屋里就传出了一声轻1吟。 悄悄退下了石阶,沿着暗处赶紧遁走,她知道成亲了,男女之间,是有什么闺房之乐的,在书上看过一些。也知道她娘改嫁,同别人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娘晾了秦淮远三个月,二人相互试探,圆房之前定然是查明了那件事,不然怎能在一起。 但虽是如此,念及林锦堂,还是有些难过。 似乎从今往后,真就是一刀两断了。 出了这院子,回了自己屋,一头扎倒在了榻上,榻边挂着个花环,枝叶和野花都蔫了,谁知道当时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她捡了这东西回来。 从前,林锦堂给她做的,可比这个好看得多。 他总是说,人活着,就不能计较太多,你给别人的越多,得到的,便越是多。 盯着花环,正是发呆,来宝掀了帘子匆匆走了进来:“快起来快起来,秦大公子来了。” 顾今朝懒懒躺着,没有动:“就说我睡下了,这个时候了,他来干什么?” 话音才落,秦凤祤已然跟着来宝身后走了进来。 他一身白衣,手里还拿着把折扇,到了榻前,也是垂眸:“不是我找你,是世子府又来人了,世子醒了要见你,父亲让我带你过府一去。” 听见世子就头疼,不想听见他,也不想看见他,顾今朝慢腾腾坐了起来,还揉着额头:“他见我干什么,要感谢我?不必了吧!” 一扇子敲在她头上,秦凤祤也是笑:“想得美,世子说你摔了他,是罪魁祸首,谢什么,谢罪吗?” 今朝:“……” 话还未说完,顾今朝当胸一脚,狠踹了周行肋下。趁着他岔气摔倒,她骑上去就抡起了拳头! 周行吃痛,哀嚎出声,胳膊腿都胡乱推挡起来。 顾今朝除了第一下揍了他满脸花之外,再打时拧了他胳膊专打关节大筋处,周行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只挣扎之余呼了她脸上一下。 哀嚎都不是好动静了,周行哭了出来,呜呜地只管告饶声了:“别打了……别打了……饶了我这回吧今朝求你了……呜呜……” 君子堂的老夫子听见外面动静,出来了:“顾今朝!你干什么!” 91平安喜乐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她长发还未干, 来宝追着她,给人拽了回来:“你干什么去,再擦擦头发。” 景岚一直坐在门外‘晒阳阳’, 听见屋里动静,知道都收拾好了,不需要望风,掀了帘子就走了进来。桌子上还放着今朝的锦册, 拿了在手里,强忍着擦了擦头发, 又让她将头发在头顶扎了一束髻。 她向来不喜欢梳双角,觉得男人家的话, 那样看起来丑。 用发饰盘着长发在头顶, 时时要保持她美少年的美貌,若是平时, 可是要对着镜子左右都照一照的, 今个按都按不住, 起身就走。 景岚倚在门口,抱臂:“干什么去,这么火急火燎的。” 顾今朝快步到她面前,飞快到她脸边香了一口,才是摆手来掀门帘:“要命的事, 我得先走了!” 她娘笑意更深:“要命了还不快走, 小风流鬼!” 话音落了, 人已经跑没影了。 顾今朝怀里揣着锦册,右手上缠着布条,直奔后院,秦凤祤与他弟弟秦凤崚住在秦家老太太的院子里,当然了,之间还得经过秦家唯一的女儿家,秦湘玉的院落。 秦家这三子,凤祤十八,凤崚十五,湘玉十三。 好巧不巧,顾今朝十四,刚好落了那两人之间,捞了个妹子。 她对女孩子,向来温柔,是以住进秦家之后,尽管那两个少年少女对她都那般挑衅,但是她都一笑了之,毫不在意的。 也是秦家书香门第,比起周行那样口出恶言的,秦湘玉和凤崚的那点挑衅都不算什么了。 兄妹两个一口一个规矩,时不时来寻她比试棋艺和做诗的。 刚好这两样,她都擅长,权当有人陪着玩了,有时输有时候赢,输赢她都不在意的,倒是那姐弟两个,没能让她怎么样,却总是先在她面前吵起来了。 据说,秦湘玉和秦凤崚跟着老太太回乡祭祖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 冷不丁的,没有个人闹她,还有点不习惯。 顾今朝快步走过,奔着里院厢房去了,院子里两个丫鬟正在窗下说着话,她记得,是秦凤祤身边的丫鬟君竹和馨书,忙是上前说话。 真是书香门第,比起来宝来说,丫鬟的名字都要美得多。 她和她娘都习惯了一个人,其实来宝多半是来充场面的,平时和姑姑身边的翠姨打点她们娘俩身边事,还有两个丫鬟不在眼前的。 到石阶下面了,扬脸就笑。 “两位姐姐,凤祤哥哥可在屋里?” “在……” “在的。”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虽然顾今朝时时以为越是长得好看的人,越是人心难测,但是她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有一副好容颜,很多时候,给人的第一印象,只要谦卑一些,都是招人疼招人喜欢的。 就比如,国公府的丫鬟们就都很喜欢她。 不仅仅是应了她,君竹给掀起了帘子,馨书还往里指了指。 顾今朝没忘了对二人抱拳谢过,快步走了进去,屋里特别安静,秦凤祤就坐在窗边,背对着她。一眼看见桌面上放着她带血的外衫,赶紧上前。 从书院带回来的卷册已经翻了大半,秦凤祤两本同时翻阅,不知在对照着什么,没有抬头:“干什么来了?” 想必是听见她的声音了吧! 乖乖站在桌边,顾今朝虽然是一直盯着那团成一团的外衫,但还是先拿出了锦册推放了桌面上:“今日事今日了,今日事全因今朝而起,实在不该拿哥哥笔迹作为噱头,不是摔坏了才想拿来的,就当今朝给哥哥陪个不是,希望哥哥莫要再恼我了。” 她特意还用了右手推了推,手上布带扎眼得很。 秦凤祤抬眼,眼帘微动。 他就那么定定看着她,靠向了椅背,一手就搭在桌边,似乎想了下,才翻开了锦册,发现她是手巧,仿写的字迹的确神似字迹的,顿时扬眉:“你做这个干什么?说实话。” 今朝伸出受伤的手,晃了晃:“想在同窗前炫耀叫卖,因为哥哥,或许能声名大噪,但是现在哥哥不必担心了,手伤了,再仿不成。其实真有哥哥的手书,当然是要珍藏了,毕竟在进秦府之前,就听说过哥哥第一公子的美名,字好看,人也好看。” 此话半真半假,她一副恳切模样,若不是亲眼看到她的狡黠,怕是要信了。 可真是会夸人,秦凤祤别开了眼:“放着吧。” 他睫毛可真长,顾今朝手也伸到衣服上去了:“好,多谢哥哥今日帮我遮掩一二,顺道这外衫就拿回去了,今朝回去反省反省,日后定不给国公府惹祸。” 一把将外衫抱了怀里,看秦凤祤的模样应当是没看见什么,才松了口气,转身要走。 秦凤祤却又叫住了她:“是该反省,或许是你娘改嫁,总没有一个固定的家,没有能好好教你的家府,所以你走了哪里都觉着客栈一样的。我是无妨,凤崚和湘玉却是不同,没了娘照拂的孩子,向来容易受伤敏感,相处久了,孰能无情,但愿你说的是真心话,真拿秦府当个家,否则有朝一日,你娘若是再走……” 她蓦然转身,握紧了拳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改嫁并非我娘所愿,她也并无过错,有朝一日你秦家对不住她,我们自然是要走的。” 若非秦凤祤并无嘲讽之意,一脸正色,只怕她这时候已经扑上去了。 秦凤祤看着她神色,又是低头翻了书册去了:“你娘不用情,嫁几次都一样,林锦堂是出了名惧内,可那般的人,怕是她都没用几分真心,更何况是我秦府。” 此话严重了,却正戳中了顾今朝的心头上面。 她紧紧抓着外衫,恨不得此时将这带血的外衫摔在他身上。 转过身去不看他了,声音也是冷了下来:“秦凤祤,你怎知我娘没用心没用情,她嫁进秦家来,一分好没讨到,花费了那些银钱,你们吃着她的喝着她的,还要顾忌着她,既然如此,为何不去问问你爹,他干什么要娶我娘?不娶了就好了,不是吗?” 秦凤祤语塞,抿唇。 顾今朝想起林锦堂,也是实在恼怒:“再说我有家,我也有爹,我爹也教过我教养,我娘也教过我要与兄弟互敬互爱,只怕是你才没将我娘俩当个一家人吧!” 说罢,摔了帘子就出去了。 他本意并非如此,秦凤祤站了起来,从窗口往外看,少年却已走远。 顾今朝快步走出院里了,没人地方,还没忘打开外衫看了看。 后面干干净净的,并没有血,是她想太多了。 她脚下不停,走回她娘的院里。 院里桃花开得正盛,顾容华还在桃树下,不肯回去,她娘和来宝翠姨都一起哄着,一唱一和的。 “桃花糕一会儿就做好了,容华回屋里等着吧,不然一会丫鬟找不到你,桃花糕要送与谁去?可别便宜了别人!” “就是啊,大姑娘快回去吧,我瞧着这时候该送过去了。” “走吧,都摘了半天花了,也该是累了饿了,姑娘回去歇歇,一会儿咱们再来,一会儿咱们来把这一片的桃花都摘下来,好不好?” 姑姑怕血,顾今朝赶紧将带血的外衫藏了身后,到了来宝跟前塞了她手里,也上前跟着她娘一起哄了姑姑来。 顾容华站在一片桃花当中,头上戴了一头的桃花。 这会儿倔强得像个孩子:“我不走,李郎说要回来接我的,他让我在这等他,我走了他找不到我怎么办?” 她神情像个少女,站在桃树下面更添绝色。 谁也不叫谁上前,景岚只能哄着她:“我知道他来接你,等他来了我告诉他,他要是知道你等着他不吃不喝的,怕也要生气的。” 今朝从后面错身而上:“姑姑,刚才我看见有个男人,长得瘦瘦高高的,打听你住处往偏院去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顾容华一听瘦瘦高高,赶紧往出走了几步:“那是了,昨晚上梦见他,他真是瘦了,我去看看,李郎来接我了,来接我了。” 翠姨连忙扶了她:“慢着点,慢着点。” 眼看着人给骗回去了,娘两个都松了口气,顾容华记性不好,只要还没走到院里就给李郎忘了个干干净净。 景岚叫了来宝,才要回去,一眼瞥见女儿:“刚才干什么去了?” 顾今朝站了她身边,长长叹了口气:“娘,秦爹爹不是回来了吗,你有没有问他,早上那个女人怎么回事?我不喜欢这里,要是个真浪荡儿,咱们这就走,怎么样?” 两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子,景岚赫然失笑:“竟说傻话,你以为我随便找个人嫁的啊,你秦爹爹也会待你好的,兄弟姐妹之间难免有摩擦,不过你不让他们吃亏就阿弥陀佛了,娘不担心你这个,至于那个女人么,她挺着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你道是她急还是我急?” 话了,又掐了她的脸,让她别唉声叹气的。 顾今朝还是小,不懂男女之情,别开脸,不开心:“那我爹呢,你发现那个女人的时候为何一天都不多等,即刻就出了林家。” 景岚脸上笑意顿失,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解释,想了下,按住了今朝肩膀:“你爹是个好人,我不能让他无后。” 就知道是这样,顾今朝懊恼地踢开脚边石子:“我当他儿子不行吗,怎么就不行了!” 92终究长大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沉闷悠远的钟声响了起来,顾今朝微低着头, 乖乖站在石阶上面, 没敢动。 眼底入了一抹白, 秦凤祤袍角动了一动,又站住了。 偷偷抬眼,他冷冷目光正是停留在她的脸上, 赶紧又垂眸。 耳边是摔倒少年的哀嚎声, 顾今朝小声说:“我没闯祸, 他抢我东西。” 秦凤祤没有应她一句,倒是身边的锦衣公子笑了:“凤祤, 这就是你那新进门的弟弟?” 什么叫新进门的弟弟, 顾今朝再抬眼, 这人也在看她。 他笑意浅浅, 微勾着唇。 那双凤目直瞥着她, 这般风姿的,单单站在面前,虽是一身锦衣玉石的, 也是个雅,看着真真赏心悦目。 她压下心中恼意,尽量保持神色平静,趁机认兄:“两位哥哥好。” 秦凤祤嗯了声, 当然了, 他应的也应该不是她, 多半是答人那句新进门弟弟的。 那人轻笑着,口中还默念了声哥哥:“哥哥?呵……” 顾今朝不以为意,只在心里猜着,秦凤祤要是看了锦册,是会训斥自己一顿,还是要等回府里再问,左右也是恼了她吧。 她一副好少年模样,低眉顺目的,希望他别太在意锦册上面的那两句词,别追究下去才好。 很显然,秦凤祤也真没太想理会她,他错身一步,完全没有理会今朝和那本锦册的意思,光只是伸手来请锦衣那人了:“时候不早了,大公子请。” 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恼还不恼。 听见他说要走,顾今朝暗自窃喜,可真是巴不得他快点走才好。 锦衣男子嗯了声算是应允,手里的锦册一下按在了今朝怀里,还在她肩头轻按了一按:“长得真不错,嘴也是甜,你这弟弟倒也有趣。” 说着,错身离开。 锦册失而复得,顾今朝大喜过望,赶紧搂紧了。 那二人进了学堂偏门,看样子是奔着后院去的。 秦凤祤低声说了句什么听不真切,回头还瞥了她一眼,目光冷冷的,大抵是有过后算账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自认倒霉。 也是才要进屋里去,地上少年一把抱住了她一条腿,不让她走。 与此同时,背后又响起了一声怒斥,直叫她叫苦不迭。 “你们在干什么!” “诶呦夫子救命,我流了好多血!” “跟我来君子堂!” “……” 真是屋漏偏逢雨,书院君子堂的夫子老远看见,正好赶上了。 地上那个还捂着嘴,简单处理了下发现是撞掉了颗牙,这老夫子一怒之下,直接将她们两个都叫了来。 书院的前院筑有山门、讲堂、经堂,因男女不同堂,院中还有女院。后院还有状元殿,明成殿,藏书阁,大文堂,圣贤屋,其中一个院落最为别致,坐落在藏书阁旁,叫做君子堂。 君子堂是专门惩戒学子的堂口,顾今朝进学院之后,还是第一次来这里,难免好奇四处张望了下,墙上挂着忠孝礼三个大字,一根金蝉丝的藤鞭高高摆在堂前,据说此鞭打天下所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是先帝御赐的。 老夫子走在前面,进了君子堂,回身就坐了案前。 啪的一声,从顾今朝手里搜走的锦册被扔在了案上,他伸手抓过一把戒尺,在案子上面敲了敲:“来来来,让老夫看看,是谁这么能,钟声敲过几次了?不在屋里坐着跑出来干什么?嗯?过来,到这来!顾今朝!周行!怎么回事?” 之前抢她锦册的少年名叫周行,这会止住了血,捂着嘴还一脸气愤。 顾今朝乖乖上前,快人一步:“回老夫子的话,周行抢了我的东西,我追了他才出来的。” 周行看着她,恨恨地,说话有点漏风:“顾今朝伪造秦大公子字迹,传淫1诗浪句,败坏秦大公子名声!夫子你看,那册子上写着呢,我亲眼看见她去女学那边送了人了!” 老夫子一听秦大公子四字,当然知道他口中说的是谁,伸手拿了锦册翻看了两眼,也是皱眉,一下将锦册摔了今朝身上! “顾今朝!这是谁写的?秦大公子还能写这个东西给你?你说说,你送了谁了?这是书院!书院!” 闯祸了,这是她唯一念想。 如果闹得人尽皆知,可就真无法挽回。 恰好秦凤祤还在书院当中,谎话只怕很快就被戳破,别的她不怕,她只怕牵连赵玘进来,是以低着头,闭口不言,也不作分辨。 在人最生气愤怒的时候,不要分辨,等他把话说尽了,乖乖认错就好。 见她不言语了,周行咬牙切齿地指着她,声音也大了起来:“夫子可要给我做主,都因为想要揭穿他,免于败坏秦大公子的名声,若不是他在背后推了一把,我怎能撞到人!” 认错可以,但是可不能无中生有。 不是她的错,她不认,她可以忍夫子,却不能忍周行。 他门牙漏风略有点口齿不清的意味,顾今朝抬头,看着他气急败坏还直遮着嘴,轻轻摇了摇头,一脸平静:“周行,你可真行,我什么时候推你了?我要是能抓到你,直接给你拽回来了,还能让你摔个狗吃屎?有理不在声高,你抢我的东西,还敢做不敢认了?” 周行瞪着她:“什、什么?什么敢做不敢认 ……” 眼见着他就要吵起来了,老夫子戒尺在案上狠狠又拍了一下:“闭嘴,你给我闭嘴!” 他气的不行,拿着戒尺这就站了起来,顾今朝向来识时务,立即乖乖闭嘴,周行抻着脖子还要再吵,戒尺奔着他就抽了过来,他扑腾一下跪下,又可怜兮兮起来:“夫子息怒,周行实在冤枉!” 老夫子到他面前,抖着戒尺啪的一下抽在他腿上:“你还冤枉?你可知今个是捡了一命?若不是世子侍卫走在前面,你怕是要撞世子身上了,他那样的人,就连太子都让着他三分,本来身子就不好,撞上了,还能有命在?” 世、世子? 顾今朝想到那人曾按过自己肩头,打了个冷战。 周行也是吓得不轻。 京中只有一位世子,他是大周唯一的异姓王,谢晋元之子谢聿。是出了名的病秧子,因母不详,身世成迷。 他是出了名的谢扒皮,轻易无人敢沾边的那种。 此人有毒,真是一言难尽。 一听是自己差点撞上他了,周行腿抖,一咧嘴牙槽又疼了。 打定主意是要拉今朝下水,指着她嚷道:“夫子还要严查,此事全因她而起!” 不用说,老夫子也没打算就此放过,回身再次坐下,他一捋胡子,戒尺就放了锦册上面:“顾今朝,你可知错?周行摔掉了一牙,回去告诉你娘,出些银钱就是。” 意思不言而喻,老夫子这就是在做和事佬,也趁机得些银钱。 也不仅是息事宁人,京中人人都知景岚一女人守着个儿子家财万贯,恨不得都来捞一把。嫁入国公府之后,更是多少人都等着看笑话,就算国公府再没落,于世人眼里,她们也是高攀。 那戒尺就压在锦册上面,此事分辩,定然用此事压她一头。 坏就坏在秦凤祤就在书院,他若是不认,甚至翻脸,只怕后果更严重,顾今朝握紧双拳正是暗恼,门口突然响起了轻扣声,她循声望去,一抹白出现在了门口。 秦凤祤一身白衣,翩翩走了过来。 顾今朝看着他走近,别开了眼,横竖这样了,什么事受着就是。 秦凤祤欠身上前见礼:“夫子,别来无恙~” 如今他已入朝为官,老夫子站了起来:“无恙无恙,你怎地来了这里,世子呢?” 秦凤祤仿若未闻,他浅浅目光就落了案面的锦册上了:“今朝年幼,不知深浅,本就是闲暇时写的,还请夫子还与我兄弟。” 他说的轻巧,顾今朝却是蓦然抬眸。 别说周行瞪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就是老夫子也怔住了。 不过世间事本就这样,真假不过都是表像,老夫子干笑两声,亲自拿了过来递给了他:“凤祤妙笔天成,文采斐然,偶尔也来书院,收录藏书阁里,也是功德一件。” 秦凤祤点头应下,捏紧了锦册,回眸看向今朝,语气当中带了些许责备:“同窗之间玩闹也要有分寸,他这是怎么了?” 他神色不耐,开口将二人之间定位同窗之间玩闹,明地里是在责备她,却是给了她一个开口的机会。若说也真是有趣,从她口出,那些诗词就是淫1诗浪词,他一认下,那就成了文采斐然妙笔天成,可见夫子也看人眼色的。顾今朝缠棒而上,做了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指着周行,可是有了底气:“他抢我东西,还诋毁我!出了门也是自己撞的人,牙掉了跟我有什么干系,还赖上我了,让我回家找我娘拿银钱呢!” 本来是老夫子的话,顾今朝向来不知吃亏,都推了周行身上。 这一次,老夫子可不等她再说什么,拿了戒尺就来抽打周行:“老夫平时都怎么教的你们,同窗之谊,都忘了脑后了!” 秦凤祤有心袒护,可算放过顾今朝了。 老夫子只说要罚周行,让他们两个先走,外面长廊上,顾今朝乖乖跟在秦凤祤的身后,勾着手指头还有点心动,她脑海当中都是他刚才那句兄弟,能做好兄弟才好啊,看着他的背影直入了神。 93柳暗花明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第六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 秦凤祤捡了那个锦册回来。 此时还与了她, 虽然已经零散了, 但骨架还在, 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小厮也把顾今朝的书箱背了过来, 一起上了马车, 秦淮远坐了一侧, 今朝就和秦凤祤坐了另外一侧,靠了车窗边。窗帘挂着,微风拂过, 车里清凉得很。 她手里拿着锦册,衣袖遮掩着些许。 秦淮远仔细打量着她:“可受伤了?衣衫上都是血迹。” 顾今朝下意识抬手看了眼, 手背上其实已有擦伤, 为了不给周行身上留下伤痕,也是使了巧力, 她那样天生的体质,一碰就爱留下痕迹, 更何况是发力了的。 缩手,她摇头:“我没事, 这不算什么。” 秦淮远也是不放心:“等回府让你娘给你看看,别不当回事,皮外伤没什么, 别伤到内脏, 很危险。” 她点头, 第一次仔细看他。 他身形消瘦,一派书生气息,模样端正俊秀,分明是快四十的人了,看起来和林锦堂年岁也差不多。秦凤祤在旁侧目,双膝上面放着两本卷册,看那样字迹,竟是古籍看不大懂的。 今朝察觉他的目光,也是看他:“今日多谢兄长相护,今朝知错了。” 秦淮远似怔了下,随即轻点下颌:“你这孩子,是个知道进退的,既然你娘嫁了国公府,那日后你们就是兄弟,凤祤,你是兄长,要多多顾看顾看今朝。” 秦凤祤低眸称是。 他眼帘微动,顾今朝挨着他,回眸看他。 肩一动,擦到他肩,他身形微动,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今朝撇嘴,不管怎么说,今个是他帮了自己,她见他有意避开,故意又往他身上挨了一挨,果不其然,秦凤祤肩头一动,还要再避。 她也垂下眼帘,忍住笑意,沉着嗓子故意低落道:“可是,兄长好像不大喜欢我,我之前都喊他哥哥的,他厌烦,说我们没那么亲厚,唤他兄长就可。” 秦凤祤蓦然抬眸,正撞见他父亲沉沉目光。 秦淮远又看向今朝:“哦?” 顾今朝一副受了惊的模样:“其、其实我很想有弟弟妹妹,也很想有哥哥的,但是凤祤哥哥好像真不大喜欢我,当然了,我娘跟我说要和府里人好好相处,我……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秦凤祤闻言额角青筋直跳,抿唇看着她。 秦淮远已经开了口:“凤祤……” 这时候当然不能分辨,不然更是落了错了。 在他父亲训斥他之前,秦凤祤立即截过了话头来,也是温顺得很:“嗯,知道了。” 这么痛快就答应了,顾今朝还真是没想到。 只觉无趣,她张口吐出个泡泡,低头不语了。 秦淮远也不想当着继子的面训斥儿子,看见儿子膝头的卷册,也是错开了话题:“拿的什么,世子叫你过去干什么,怎么都来了书院了?” 秦凤祤伸手摩挲着卷册:“世子让我找点东西,不过好像没有找到。” 秦淮远一听是世子,顿时皱眉:“谢聿此人,捉摸不透,他还不及他爹胸襟万一,凡事尽量避开,如果实在推脱不掉,那就快些进展,莫留祸根。” 听见父子两个说起谢聿来了,顾今朝顿时有点恍惚。 她想起了那个绢帕,也想起了临走时候,他说的那句话,他说可是无人敢在他前提及他娘,真是可惜,可惜至极。分明是说给周行父子听的,就这么着,也震慑力十足,计较起来,也算帮了她了。 但是很显然,他行事乖张随性,估摸着也真是随口一说。 出了会神,马车渐渐停下。 秦淮远父子先行下车,顾今朝紧随其后。 三人都往后院去了,路过奴仆无不上前见礼。 国公府里的小厮丫鬟都被书香熏染了似地,这可能是顾今朝唯一喜欢这里的一件事了,秦淮远走在前面,秦凤祤落后一步,今朝在门口随手扯落一枝柳条在手里甩着。 越走越慢,等秦淮远先进了屋里了,二人才进院。 秦凤祤站住了,转身看着她。 顾今朝走得慢,知道他在等她,肯定有话要说的,甩着柳条慢腾腾走了过去,柳条轻飘飘甩在他的肩头,眼看着他侧身避开,她歪着头笑:“好哥哥怎么停这了,是在等我吗?” 秦凤祤此生,可能都没见过这般无赖无耻的少年。 他上下打量着她,衣衫上点点血迹,白净的一张脸,分明应该是打架了狼狈时候,却生生让你觉着她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时候。 说谎装可怜面不改色,不知她脸皮能有多厚,好像什么都不大在意一样。 和传闻当中的景夫人真不愧是母子两个,景岚在京中早有名气,人称景夫人,这个夫人可不是嫁了谁家就谁家夫人的夫人,她抛头露面自不必说,传闻手段独到,为了她那花房店铺,都说是什么都能豁的出去的。 男人之间,传起闲话来更为龌龊,多半都是揣测。 但是即使是秦凤祤,也觉着无风不起浪,不知他爹他祖母为何要迎娶她进门。 现在看着顾今朝,算是开了眼界了。 柳条一动,他强忍住想把人扯过来的冲动,别开了眼:“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我爹容忍你不等于别人都要容忍你,你现在来说说,仿着我的笔迹要干什么?” 一见他问起了,顾今朝怀里那本锦册更是沉了,她眨眼想了下,柳条扔了一边:“我不告诉你,想知道啊,自己想。” 秦凤祤皱眉:“少年少女,不宜传此淫1诗浪词,你要送与谁本与我无关……” 他一脸正色,长得俊秀,身形也高。 怎这般正经,真个和他爹一个样的书呆气,顾今朝闻言顿笑,打断了他的话:“与你无关,那就不要管。” 笑脸就在眼底,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少年眉目如画,如何能看不见。 看见她,就想到她娘。 这母子两个,都一副做派,像是在游戏人生。 在她们眼里,除了那些铜臭,不知她们还能在意什么。 算了,的确与他无关。 秦凤祤手里捧着两卷书册,转身就走,可才一转身,身后人忽然贴了上来。 园子里桃花开了,迎春花树也长满了叶子,远远看着,真是一副美极了的春景图,在这春景图当中,桃树下,一个女子一手扶着花枝,正抬头摘着桃花。 她妆容精致,还做少女发辫,额心一点红,衬得人比花娇。 从眉目上看,与今朝一个模子出来的。 动作之时,笑意浅浅,在这副春景图当中,更添绝色。 此女身边站着她的丫鬟,还捧着锦袋。 秦凤祤认出了,是顾今朝的疯姑姑顾容华。 虽然景岚京中是出了名的,但是她身边有个疯小姑子,此事却鲜被人知,随着景岚嫁进国公府,顾容华是她唯二的亲人,据说是顾今朝的亲姑姑,二人容貌十分相像,只她是个疯的,令人惋惜。 今朝才要上前,一眼瞥见姑姑身影,连忙贴了秦凤祤身后,双手扶着他两腰,按着不叫他走。 他低头,她两手近乎是搂着他了,青葱似地,倒像女孩子的。 别开眼,腰侧一动,她又躲了他身后:“别动。” 再回眸,余光当中能看见背后少年飞快脱下了带血的外衫,秦凤祤还不知他要干什么,少年突然上前,将染血的外衫随手团了一团塞了他的怀里,急急道:“谢了!” 说着快步奔向了那树桃花,她内衫干干净净,雪一样的。 不等到树下,顾容华已经先看见了她,笑着对她招手:“今朝!快来看看,我摘了好多花啊!” 顾今朝上前,也拉过桃枝来:“是吗?姑姑摘了这么多花儿是要送给谁的呀,是给我吗?” 顾容华摘下一瓣桃花别了她耳边:“看,现在你就是一朵花了,多漂亮!” 今朝笑,放开桃枝,双手捧脸:“哦哦哦,我是今朝小花花,姑姑快来把我带家去吧!” 完全是一副哄着的口气,她眉眼弯弯,微弯着腰一脸笑意。 这般笑意却和平时的不大一样,即使是打周行时候,也并未弯腰,那腰杆直的,这会儿到了姑姑面前,姑侄两个一起摘着花……脱了外衫,是怕惊到人吧,秦凤祤远远看着,不知为着什么,先前那口恼意渐渐消散了,叹了口气,也是往深院去了。 顾今朝和姑姑摘了些桃花,哄也不回自己院里去,那就任她玩了。 94后宫之中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她大概看了下方位和房屋布局, 暗自记了心里, 这才回身。 屋里摆设古朴奢华,桌子都是黄檀古木, 上面的砚台,落笔, 一一过了眼,没有俗物,顾今朝伏身在桌上, 抱了抱:“真想抱家去。” 桌脚边,少年口中塞着布条,正是唔唔地看着她。 秦凤崚怒目而对, 他双手反捆, 光只剩两腿胡乱踢了踢, 顾今朝低头看见他,蹲了他的面前来。 四目相对, 她摇了摇头,目光颇有幽怨:“秦凤崚, 你个傻蛋, 人家让你走你怎么不走, 你可以回去报信求救啊, 现在好了, 咱们被人抓了, 怕是家里还没有人知道。” 那老太监抓了她来, 手上一发力,她就老实了。 顾今朝向来识时务,眼看着秦凤崚大叫一声冲了过来,她连连给他使眼色,让他别过来,快回府报信,可他非但过来了,还跟人家讲起了什么律法来,得,人家嫌弃他聒噪,也一起抓了回来。 他不老实,还捆了他。 他口口声声说天子脚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歹人,人不爱听,就拿布带塞了他的嘴。 才给她们两个放这屋里时,她第一时间想给他口中布条拿出来,谁想到少年被塞了一路,恼怒至极,张口就是礼仪道德,羞愤得差点去撞门。 这会儿还好,冷静了些。 顾今朝举着两手,在他面前摆了摆:“秦凤崚,知道人家为什么不捆我,非得给你两手都捆上吗?” 秦凤崚:“唔唔……” 顾今朝又指了指他口中的布条:“知道人家为什么非要给你嘴堵上吗?” 秦凤崚更是恼:“唔唔……唔唔……” 她伸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往外面看了眼,又埋头凑了更近了:“秦凤崚,我给你解开,你能不能别再大喊大叫了?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大概知道是谁把咱们弄来的,你别叫嚷,咱们两个好好商量一下,怎样?” 见他点头,今朝才把他口中布条拿了出来,少年轻咳几声,她扶着他肩头,还给他拍了拍后背。 秦凤崚肩一动,嗓子已哑:“给我松开。” 顾今朝这可无能为力,在他背后折腾半天也没能打开绳索,这特殊的捆法还打着死结,她坐了地上,翻来覆去研究半天,也毫无头绪。 俩人挨了一起,她也是泄气了:“打不开,不知什么手法,要是我爹在就好了,他保准能打开,也是,我爹在也不能让人把我这么扛走。” 秦凤崚左右看了看:“你哪个爹?” 顾今朝低头去捡布条作势再给他嘴堵上,他连忙闭口不言了。 屋里只她俩个,今朝撞他的肩:“对不住了,你这是被我连累了,自从进你家门了,似乎什么歪门小鬼都来了,再忍忍,一会儿见了世子我求他放你回府,也许赶上他心情好,不会难为你的。” 世子? 秦凤崚不由怔住:“你的意思,这里是世子府?” 今朝点头:“是,不知道怎么招到他了,也不知道突然抓我来干什么,你且再忍忍,对不住了。” 她连说两次对不住,恳切得很,秦凤崚反倒不觉有什么了:“没事,若是世子的话,他与大哥是同窗,都是太傅门生,不看僧面看佛面,应该没甚大事。” 今朝嗯了声:“你当然是没甚大事,三番两次的,我看我是要倒霉了。” 话音才落,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那老太监走了进来,鹰目一扫,奔着她们两个来了,顾今朝自动站了起来,迎头而上。 果然,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秦凤崚挣扎着站了起来,也是追了过来:“你要带他去哪?把我也带去!” 今朝回头瞪了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在这等着。” 说着跟人走出房门,还主动帮着给门关好了,老太监回眸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还算机灵。” 今朝跟着他的脚步,走下石阶,亦步亦趋地:“伯伯,嗯……我能叫您伯伯吗?世子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我书院也没告假,还有我那个哥哥,他还捆着,他也没什么事,能让他先回去吗?” 她略歪着头,好像人真是才被叫来的一样。 神色谦卑,态度恳切,还十分配合着跟了他身边,一点胆怯没有,老管事回眸瞥了她一眼,也是不忍:“是了,世子叫你来,自然有世子的道理,他身子不好,说什么做什么你多担待些。” 这就好比杀人放火前,说的什么狗屁我心情不好,你多担待些一样。 顾今朝心底嘟嘟嘟,面上还有几分笑意:“那我哥哥他……您看是不是让他先回去了,他今个得去书院呢!” 走上长廊,凉风扑面,对面匆匆走过来两个丫鬟,一人手里端了一个盆,一盆血水,一盆中有碎了的药碗残渣,还有带血的绢帕。 一走一过,见了老管事连忙上前见礼,他可是先急了:“怎么,见血了?” 其中一个忙是回道:“是,刚开始只有一点血丝,御医给扎了针了,不想才拔了针,连吐两口。” 老管事拂袖走过,脚步更快。 顾今朝双手合十,一边走一边暗暗祈祷,可千万别出什么事,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要卷进世子府来,什么事等她出去了再说。 出了长廊,院子里三个御医模样的人正是跪了石阶前,一个男人长身而立,他一身官服,正是恼怒,:“不是说有起色了么,今个怎么还咳起血来了?岁岁年年都说有起色了,就是这么有起色的?” 御医们也是冷汗津津,只是伏身不起:“从脉象上看,的确还算平稳,扎了针之后也却有起色,老夫也不知为何咳血,还待从卷宗入手,再查实查实。” 老管事脚步匆匆,忙是上前:“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不如让御医们先停了针看看,卷宗中也确有实例,许是不服。” 御医们也是互相推诿起来,那边又有人来催着进宫,谢晋元缓了缓脸色,叮嘱两句带着御医们转身要走,顾今朝本来是低着头的,想着少一事是一事,万万不能多事,可人走过她身边,却是看见她了。 “这是谁?” “回王爷的话,是书院的学子,世子这两日身子不好,御医又不让出门。想找人说说话,才让老奴去请了来的。” “……” 啊呸啊! 顾今朝蓦地抬起了眼来,多少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说是被抓来的,房门开了,一个嬷嬷模样的,扶了门边:“顾小公子,我们世子请你快些进去呢!” 一听儿子催了,谢晋元也是要走,今朝暗暗叫苦,忙是低头见礼。 顾小公子? 二人擦肩之际,谢晋元又站住了:“京中顾姓罕见,谁家儿郎?” 顾今朝再抬眼:“王爷容禀,今朝乃是花房景岚之子,如今随母落在国公府,顾今朝是也,今个和哥哥同车本是要去书院读书,不想世子突然嗯……突然叫了我们来。” 她定定看着他,自报家门,也是心生侥幸。 如果看了,定能察觉出异样。 可惜谢晋元是上下打量着她了,但是似没在意她的话,只是嗯了声:“顾今朝,你娘起的好名字。” 他怎知是她娘起的名字,今朝怔住。 正是看着他,他已回头。 老管事知他有话吩咐,低头:“王爷请吩咐。” 谢晋元眸色微沉:“世子身子不好,自然有些脾气,但是你和嬷嬷也需知深浅,景夫人与本王有些渊源,说会话可以,也要好好给人送回去。” 老管事忙是连声称是,今朝简直是欣喜若狂。 没想到,竟然! 她娘和世子府还有渊源,提着的这颗心总算放下了。 谢晋元脚步不停,大步去了,老管事脸色果然缓了许多,伸手来请:“顾小公子请。” 有了谢晋元的这句话,总算有了一点保障,顾今朝更是无惧,大步上前,进了屋里,除了满是腥苦的汤药怪味消散不去,别的已经收拾干净了。 窗都开着,谢聿一身锦衣,歪了榻上。 他望着窗外,懒懒白云飘过,听见了脚步声也未回头,嗓音也是慵懒至极:“顾今朝,你来了啊!” 今朝上前,心想什么叫我来了啊,不是你让人给我抓来的么,倒是想不来了,如果可以的话,谁想来来着! 勾起唇角来,她笑意浅浅:“是,今朝来了,却不知世子让今朝来,所为何事呢!” 谢聿轻笑,随即转过头来。 此时他长发都束了起来,能看见他左眉上一道浅浅的疤,才结痂:“你猜呢?” 若非是唇边笑意太浅,真个是公子无双,绝色天成。 人人都知道世子是个病秧子,隔三差五世子府就会有世子病了的消息传出来,看着他这脸色,的确是一脸病容。她想起老太监劝他的话,看着他这般模样,强忍住也劝他这就回去。 95穿肠毒要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一旁的五叔拿了镜子过来, 让他看:“主子不用担心,都是皮肉伤, 小伤,擦了药不日能好。” 谢聿抬眸,镜中人披着长发,毫无生气, 像个鬼。 他偏过脸来,左右除了额头上的药布, 看不见血迹,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事实上,他摔下去之后下意识摸了一把,一手血。 五叔在旁弯着腰:“这次可多亏了顾家那小郎君, 老奴已经让人给秦家送去了薄礼聊表一番,主子以后万万不可独自离府了, 险些出了大事!” 多亏了他? 他话音才落, 谢聿已然挑眉。 五叔在旁送上发带, 御医上前亲自缠在药布以外,在他脑后还系了个结, 御医才转身, 门外一个嬷嬷端着药碗就进来了,她头发已经白了, 走路都颤巍巍的, 药碗放了一边矮桌上, 反身过来就抱住了谢聿。 她很瘦很瘦,几乎是挂了他的身上,眼泪扑簌簌地落在他的肩头,她的声音嘶哑得难听至极:“你个傻孩子,多少人为了活着四处求医,多少人连活着都是奢侈,这么多御医围着你转,你说你干什么一个人去了山上?如若不是发现拿错了箱子,是不是打算带着这些卷宗就这么去了?嗯?你怎么能这么傻……我和老五伺候你爹一辈子了,又伺候你,世上多的是繁花你没见过,就那无趣么……聿儿,我的聿儿啊啊!” 谢聿任她靠了自己肩头,任她轻捶着自己,好半晌,才嗯了一声:“生无来处,也无去处,实在无趣至极。” 嬷嬷又开始捶着自己:“主子如何能这么想,身子不好,调养就是,再大些就好了,人人都有来处,也都会找到去处,好歹先活着,才能找到乐子……” 她哭得实在厉害,谢聿单手轻抚她的后背,也是叹气:“嬷嬷莫哭,你知道的,你是谢聿最亲近的人了,最见不得你哭了……” 老嬷嬷点头,拿了帕子擦眼泪:“好,嬷嬷不哭,那你把药吃了。” 说着,起身拿药碗过来,又坐回床边。 药碗里的汤药,味道恶臭,谢聿闭上眼睛,伸手接了过去,一仰而尽,一旁的老太监赶紧送上蜜饯:“快含些,解解苦味。” 他张口含了一块,老嬷嬷又拿了漱口水来。 前个在山上吹了风,顾今朝去而复返,背了他又不小心摔了他,他昏昏沉沉之间,知道世子府的人到底寻了来,临行之前,还抓了少年袍角,许是不甘。 这两天多少汤药下肚,终于清醒了些。 说来也奇怪,就这副身子,即使烧成那样,也挺过来了。 相反是额头上的那伤处,不爱愈合,成日系了发带遮掩,此时坐了床边,忽然想起那少年来。漱口,躺好,又含了一块蜜饯,再开口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了。 “父亲呢,没有来过?” “来过,”老五头忙是笑道:“听闻主子病重,也是担心,在床前守了一个晚上,眼下宫里有事又出去了,不在府上。” “……” 谢聿目光微动,并没有戳穿这假话。 昏迷之时,迷迷糊糊也听见丫鬟们的说话了,一个说世子真可怜,就是病成这样了,王爷也未来看一眼。一个说这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年年月月都是这样。 本想就此含糊过去,可是巧了,门口脚步声动,男人一掀帘子走进来了。 门口两个丫鬟赶紧上前见礼,老五头一回头看见来人,也是哽咽:“王爷来了,比起昨个,小主子气色可好许多了。” 谢聿也是怔住。 谢晋元一身朝服未换,俊脸冷面目光沉沉,他走了床前来,一眼瞥见矮桌上摆着谢聿的冠玉,皱眉:“还未弱冠,戴的什么冠?” 二十行冠礼,谢聿才十七。 听见他爹既不问病,也无柔色,谢聿也是冷淡:“父亲也知儿还未弱冠,却敢问父亲儿今年几岁几何?可是知晓?” 谢晋元见他这般,也是恼怒,话没说两句,转身问了御医病情,听是无大事,到底拂袖而去。 老五追了出去,可实在留不住,只得悻悻地回来又劝这个。 老嬷嬷一旁拿了药方,特地让丫鬟们下去熬了药,才是回转。 谢聿侧身躺倒,枕了软枕。 他从小到大,身边一个老太监,一个老嬷嬷,倒不如那个小子了。 既然已是活过来了,心念之间,必然要把罪魁祸首找过来,伸手在额头上的伤处轻抚而过,他下意识在头顶摩挲了下:“回来之时,我身上的东西,可都带回来了?” 老五头怔住:“什么东西?” 天黑之际,他带人寻了郊外去,才上山,就遇着背着世子的少年,也没见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倒是一手里抓了两根柳笛,一长一短。 回头取了过来给谢聿看,他只看一眼,让放了一边。 老嬷嬷让人点了安眠香,床铺当中,淡淡香气萦绕。 谢聿在山上昏昏沉沉之际,是在顾今朝背他起来时候醒过来的,彼此他只觉花香,一睁眼就是少年白玉一样的颈子,走动之间还偶能蹭到。 皱眉,两额处直发疼。 “五叔。” “在。” “去秦府上,这就把那个罪魁祸首给我带过来。” “罪魁祸首?” “嗯。” 谢聿顺过了这口气,抬眸看着帐中的小铃铛,勾唇。 谢聿口中的这个罪魁祸首,此时却正在听墙根。前日在山上,她恍惚之间,一时失力摔了谢聿,一摸一手血,可被吓得不轻,幸好世子昏过去了,她赶紧拿袖子给擦了擦,又连拖带抱给人往山下拖了一拖,拖到世子府的人来,交给他们了事。 她这两日可是乖巧得很,失血的日子,什么也不想做。背谢聿一背,好像浑身的力气都用光了,一时半会缓不过来。提心吊胆过了两天,谁想到晚上,世子府来人了,具体来干什么也不知道,前堂人多,不敢过去打听。她娘从花房回来时候,也是不早了,在院子里看见她进了书房了,知道秦淮远在,赶紧就过来偷听了。 上了石阶,整个人都靠了窗下,略低了身子,屋里的动静如在耳侧。 果然,秦淮远提及了世子府:“你是不知,前日今朝救了世子,才世子府来人了,还送了薄礼,说了那些客套话,略表感谢。” 竟然,是感谢她的。 今朝拍着胸口,长长吁了口气。 紧接着,她娘也是笑,有点咬牙的意味:“我儿心善,回头我也夸夸她。” 顾今朝在窗外听了,撇嘴,她能想象她娘到跟前会说什么,大体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个人有个人命,自己管好自己就好,少管闲事之类的。 之后二人再未提及世子府与她,都是府上琐碎之事,今朝手扶墙,渐渐后退。屋里秦淮远也不知给景岚看了什么东西,她娘似乎有点惊讶:“诶?这是什么?” 紧接着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略不自在了:“准备了些许时候,今个才取回来,我让人特地给你做的,金三莲,你戴上看看,应当好看。” 静默片刻,是她娘的笑声:“嗯,真好看。夫君有心了,我也是忙过这阵子了,不如今日就圆房吧,累了这么些日子,难得清静,不如就在这……” “夫人……” 圆房,是什么? 顾今朝恍惚觉着不对,才反应过来,屋里就传出了一声轻1吟。 悄悄退下了石阶,沿着暗处赶紧遁走,她知道成亲了,男女之间,是有什么闺房之乐的,在书上看过一些。也知道她娘改嫁,同别人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娘晾了秦淮远三个月,二人相互试探,圆房之前定然是查明了那件事,不然怎能在一起。 但虽是如此,念及林锦堂,还是有些难过。 似乎从今往后,真就是一刀两断了。 出了这院子,回了自己屋,一头扎倒在了榻上,榻边挂着个花环,枝叶和野花都蔫了,谁知道当时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她捡了这东西回来。 从前,林锦堂给她做的,可比这个好看得多。 他总是说,人活着,就不能计较太多,你给别人的越多,得到的,便越是多。 盯着花环,正是发呆,来宝掀了帘子匆匆走了进来:“快起来快起来,秦大公子来了。” 顾今朝懒懒躺着,没有动:“就说我睡下了,这个时候了,他来干什么?” 话音才落,秦凤祤已然跟着来宝身后走了进来。 他一身白衣,手里还拿着把折扇,到了榻前,也是垂眸:“不是我找你,是世子府又来人了,世子醒了要见你,父亲让我带你过府一去。” 听见世子就头疼,不想听见他,也不想看见他,顾今朝慢腾腾坐了起来,还揉着额头:“他见我干什么,要感谢我?不必了吧!” 一扇子敲在她头上,秦凤祤也是笑:“想得美,世子说你摔了他,是罪魁祸首,谢什么,谢罪吗?” 今朝:“……” 他再上前,长长的水袖轻轻甩了过来,那调子突然变得幽怨起来,曲子也变了,一把将水袖抓了手里,她随着他的靠近,两步也到了他的面前来。 96害死人了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穆家长子庭风,次子庭宇,家风甚严。 顾今朝也是因为林锦堂才与他们熟识起来的, 尤其穆二穆庭宇, 可谓是不打不相识。此时在书院见了, 可是又惊又喜,写好了课业,与他一起走出了学堂, 两个人都是相逢欢。 穆庭宇背着手, 扬着眉眼,四处看着书院墙瓦,今朝与他并肩而行, 微偏着身子, 眉眼弯弯:“穆二哥,几日不见真是越发的英姿焕发了,你爹不是让你考武状元吗, 怎么来了书院了啊!” 少年回眸, 眼角那的小痣都似在瞥着她:“听说你在书院受了气了?中郎府的桌子都让你爹一掌劈坏了, 众位叔伯都气坏了, 我就来瞧瞧,看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欺负我们今朝, 非得把他胳膊腿都打折, 拧巴拧巴投湖里喂鱼去!” 今朝闻言, 鼻尖顿酸:“哥哥……” 当真动容,可惜感动一下,话还未说完,穆庭宇一手搂住她肩头,侧身过来这就凑了她的耳边来,声音可是低得很:“今朝,听说女学那边的小姐姐们都是才貌双全,你可有去瞧过,是不是都特别美的?” 顾今朝一把将他推开,加踢一脚:“滚!你是来看小姐姐们的吧!” 穆庭宇笑,回手又是把她肩头揽住:“兄弟如手足,美人如衣衫,都是过眼云烟,可今朝只此一个,当然是来看你的。” 今朝白他一眼:“穆二,我劝你趁早回家去,你是不是趁你爹不注意,自己来的?” 穆庭宇叹了口气,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放开了她:“刚才还好哥哥好哥哥,再不济也是穆二哥,这会变成穆二了,你是何意?我爹不同意,我能进得了书院?我是瞧着我们家桌子可怜,动不动就让你爹劈了,到时候可得让你娘赔我些银钱!” 他往大院走去,里面嘈杂一片。 顾今朝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我爹也听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周家那小子说我娘坏话,我打了他一顿,后来我秦爹爹来,也教训了他一顿,如今已是被退学了。” 穆庭宇在前面叹着气:“你个没良心的,这么快就管人家叫爹了?” 她撇嘴,跟了后面小声嘀咕着:“用不了几个月,林家也添丁了,到时候也有人喊他爹,怪得了我么,我娘是为他好,他伤我娘心。” 二人都没说那人是谁,但都知道是谁。 大院里,到处都是吆喝声,书院学子多半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当朝天子为了鼓励学子骑马射箭,强身健体盛行学武。书院里隔三差五就有赛事,今日巧了,场中人声鼎沸,正在争鼎。 那大鼎,谁要是争到了,书院有赏银的。 少年抱臂,远远看着:“那是什么?” 其实大院里,顾今朝从未来过,凭力气的事,她也做不了,只能看看。不过今日穆庭宇来了,想到赏银,忙是推了他往前走:“那都是银钱,只要争到了那大鼎,将它举起来,能得武冠,咱们去看看。” 场中有赛马,射箭,掰腕,还有摔跤。 一群学子,摔得叽噜咕噜的,嬉笑声,叫喊声,更似玩闹。不过这些,穆冠宇都不感兴趣,当即站住:“这有什么,我们府里,叫个人都能问鼎。” 顾今朝推他不走,推不动,又到他前面拉他胳膊,两眼放光:“还给赏银呢,一块银钱,我近日正要买些东西,缺钱缺得很。” 穆冠宇顿时失笑,跟着她走了:“好好好,那就去。” 破开人群,场中锣声刚响,顾今朝忙是上前:“等等!等等!我们也参加!” 她高高举着穆庭宇的手,少年回眸便笑。 所谓的赛马,并不是真的有马,书院当中怕是伤人,不过是人背人,两个来回,看谁最先到终点,送匕首一把。前四继续比赛掰腕,留二去二送双鱼挂玉,再弯弓射箭,那敲响锣声的小棒槌就吊在远处,谁箭准,敲了锣,便可以回来举鼎,大鼎有半人高,据说重达俩三百斤,至今无人举过。 所以来此地的学子们,多半都是为了双鱼挂玉和匕首,有些人是图一乐呵,真正拿到赏银的人,还从未有过。争鼎的意义也不在银钱上面,匕首和双鱼挂玉上都有应天书院的名头,也是个稀罕物。 一共有十几个人站在场中,围观者却是能有上百人,一时间大院里热闹得很。 穆庭宇四下瞥了眼,站得很直:“不然我回头给你一个大银块?” 顾今朝扬着脸,眼中都是笑意,求着他直搓着手:“你在这里出了名,小姐姐们也会慕名而来的,你要名我要利,再说多有意思啊,我一直想来来着,就是我力气不够……我也想玩……求你了!” 他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伸手按了她的肩头,转过身去:“来,上来吧!” 第一场,是比背人的。 顾今朝开始也没想到让他背谁,不过穆庭宇向来骄傲,让他背个不相识的,怕是也不能,一下扑了他的背上去,这就揽住了他的颈子。 少年当即伏身:“顾今朝,搂紧了啊!” 她嗯嗯点着头,兴奋得很:“好哥哥,你一定要赢,一定要赢啊,为了你的小姐姐们……” 这会又好哥哥了,穆庭宇腿上蓄力,只等锣声再响了:“别逗我笑。” 十几个人都背好了人,欢呼声顿起,锣声敲响时,少年箭一样冲了出去,顾今朝在他背上,只觉春风拂面,暖阳当头,温暖得很。 近日来的晦气似乎一扫而光,她迎着风,扯着她那哑着的嗓子嗷嗷也喊了起来:“穆二!冲啊!冲啊!快快快!” 赛场一片嘈杂,欢呼声此起彼伏。 藏书阁的窗边,一人正晒晒着阳阳,窗内阳光斑驳,这个月份时节,当真是乍暖还寒,谢聿一身锦衣,躺倒在窗内的躺椅上面,听着偶尔传来的闹声,不由皱眉。 一旁的老管事忙是弯腰:“怎么了?冷了?” 他脸上还有病色,一手扶在窗边,慵懒得很:“外面何事喧哗,吵得很。” 书院的事,老管事是知道一些的:“今个是问鼎日,大院里多是学子们在争鼎,才让人问过了,顾小郎君不在学堂,也兴许往大院去了。” 谢聿闻言先是往阁内瞥了眼:“他今个怕是乐不起来了。” 说着站起身来,双手伏了窗上。 藏书阁位居高地,站起来时能看见大院,那大院里,欢呼声一声高过一声,开始是百般无聊地看了两眼,也是谢聿眼毒,那些个人当中,顾今朝在穆庭宇的背上,才到终点,就让他瞧见了。 举着俩手还在欢呼? 瞧那样,得了什么好东西? 谢聿目光幽远,定定在窗前站了好半晌。 大院里赛事正是紧张,穆庭宇左右两手,一手一个,全都按倒,他得了双鱼挂玉只往后一拋,顾今朝伸手接住,都笑开了花了。 少年弯弓射箭,一箭命中。 随即锣响,他走向大鼎,也不知说了什么,还给顾今朝拽了过去。 能看出顾今朝挣扎不休 ,随即那人直接给他夹在腋下,直接按了大鼎里面,谢聿紧紧握着窗棱,只觉眼前耳边都静到了极致。 紧接着,那少年两手举起了大鼎! 还举了片刻,顾今朝在鼎中往外看,真是胆大还站起来举起了两手,听不清她喊了什么,谢聿回眸,也是嗤笑出声:“你这个继弟,不知景夫人怎么养的,怎能日日都这么欢喜?” 秦凤祤从转角处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古籍:“什么?他又怎么了?” 谢聿下颌一点,目光沉沉:“瞧瞧,瞧瞧,都爬到大鼎里去了。” 秦凤祤走了窗前,循着谢聿的目光望过去,大鼎在高台上面,顾今朝一手扶着鼎边,才要往出爬,身边一少年单手环过她腰身,直接给人带了出来。 他也是皱眉:“书院向来都有争鼎一事,莫不是为了那一块银?” 为了一块银? 谢聿不由失笑,坐回躺椅,轻轻晃起了自己:“那些个册子你可见过了?听说五百一册,行情不错。” 秦凤祤脸色虽沉,不愿提及,只将古籍拿紧了:“卷宗凤祤都看了,自古籍上还需再查找查找,御医们都束手无策的病症,怕是不好对症,难以核实。” 谢聿摆了摆手,似浑不在意。 秦凤祤转身又去查阅古籍,谢聿瞥着他背影,却觉无趣。 大院里嘈杂声似乎小了一些,他勾指让老管事上前,长长地叹了口气:“五叔,给顾今朝叫过来,我倒要看看,她今个得了什么好东西,乐得跟什么似地。” 老管事点头,赶紧下楼吩咐了下去。 谢聿轻轻摇着躺椅,脸边流苏垂到肩前,他伸手扶住了,卷了流苏上面的红石,一下一下点在椅边,安静的藏书阁里,只听得到这叮的一声,一声又一声。 他勾起唇角,似有笑意。 片刻,老管事回来了,他到了谢聿身边,低头轻言,没有寻到人,说是得了一银块,已经走了。 蓦然抬眸,那勾起的唇角,慢慢就变回了原来的弧度。 才吆喝完,左右耳朵各被人揪住一只,她连忙捂住,挣脱开来:“诶诶诶!” 书箱两旁,一边站着少女赵玘,一边站着少年穆庭宇,三人本也相熟,此时到了一块,更是难得。顾今朝今个跟着她们两个来取锦册的钱,加上才得的一块银,这书箱可够重的了。 一人掐了她耳朵一把,她揉着耳朵直呼痛。 穆庭宇自动上前,将书箱背了身上:“今朝,得了这么多银钱,是要干什么去?” 赵玘也是看着她,瞪她:“是啊,你要干什么去?” 顾今朝笑,神秘兮兮:“要去金铺,买些首饰,听说南大街黄金铺他们家近日打出了新款式,我想去看看,你们要不要去?” 97心头肉啊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才吆喝完, 左右耳朵各被人揪住一只,她连忙捂住, 挣脱开来:“诶诶诶!” 书箱两旁,一边站着少女赵玘, 一边站着少年穆庭宇,三人本也相熟, 此时到了一块, 更是难得。顾今朝今个跟着她们两个来取锦册的钱,加上才得的一块银, 这书箱可够重的了。 一人掐了她耳朵一把, 她揉着耳朵直呼痛。 穆庭宇自动上前, 将书箱背了身上:“今朝,得了这么多银钱, 是要干什么去?” 赵玘也是看着她, 瞪她:“是啊,你要干什么去?” 顾今朝笑,神秘兮兮:“要去金铺, 买些首饰,听说南大街黄金铺他们家近日打出了新款式, 我想去看看,你们要不要去?” 穆庭宇听说她要去金铺买首饰, 一把揽过她的肩头, 嘻嘻笑了:“买首饰干什么?说, 要送人还是干什么,可没瞧过你还上心这个?” 今朝一肘拐在他肋上,给人拐开了,往前走:“你说买首饰干什么,当然是送人了。” 少年又扑身上来,自后面伏了她的肩上:“是送哥哥我的吗?” 顾今朝笑得不能自已,又给人推开了去:“想得美,你缺这个?” 穆庭宇与她并肩,抱臂:“那真是奇了怪了,顾今朝,你这个小小守财奴,今个怎么想起来要往出花银钱了,这是要送谁的,送谁家姑娘的?” 今朝想了下,点头:“是有那么个人,我看她身上也没个像样的首饰了,想给她买。” 说话间,又是回头。 赵玘远远跟在后面,已经落后许多了,四目相对,小姑娘已经先别开了眼去,顾今朝似未在意,对她直招着手,让她快点过去。 本来说好了,换到银钱了,让今朝去找她的。 这会顾今朝嚷着要去金铺,她跟在后面听得真真切切,耳根发热,犹豫着要不要一起去。脚下更快一步,已经追了过去,到了眼前,心跳得没那么快了,也慢慢冷静下来了。 今朝也和她说着话:“你生辰是哪日来着?” 赵玘作势要打:“再说忘了试试?去年还说记得了呢!” 顾今朝本来站在她和穆庭宇的中间,见她动作,忙不迭地跑了穆庭宇的一侧去,他下意识一偏身,这就躲了他的身后去,光只探着个头了:“好姐姐,饶了我这一回 ,我记着是快到了,记不准是哪一时了!” 赵玘抿唇,拿了绢帕出来绞着帕子,别开了眼去:“还有……还有……” 不等她说完,今朝已是绕着又扑到她身侧来:“逗你呢!还有五日,对也不对?” 真是还有五日,竟是记得。 刚才分明就是故意逗她,赵玘心底恼意未去,伸脚就来踢她:“顾今朝!你个混物!” 今朝笑,飞快躲开了。 从这边街上,一直走了南大街,也幸好有穆庭宇在,不然这一箱子银钱也不好背过来,到了金铺门口,他还是气不喘脸不红,赵玘已经累得不行,今朝扯了自己的袖子直给她扇着风。 歇了一歇,这就进了金铺。 近日的确有新出的样式,顾今朝目的明确,知道自己这些银钱能买多少首饰,光只看耳坠和额饰。新出的有那么两三样,其中一名叫桃花醉的,细链上一朵桃花,十分精巧,雅而不俗。 她一眼相中了,让人拿了出来。 伸手在穆庭宇额头上比了一下,被他笑着推开,她又在自己额上比了一下,左右一看,眉眼弯弯:“赵玘,穆二你们快看看,怎么样?” 穆庭宇在旁笑:“嗯,不错。” 赵玘也点头:“真好看,好看。” 今朝自己看不见,又拉过赵玘来往她额头上比了下,这才满意地放下。 想了下,她回身又拿过搭配的桃花小坠,在赵玘的耳边比了一比,笑:“我的眼光绝对没有错,就这个了。” 说着让人仔细放了锦盒当中,忍痛让穆庭宇将书箱放了柜上,还有之前攒的一些,让他拿给小二,自己都不忍心再看,转过身去长吁短叹地。 赵玘瞧见了,站了身边来:“费那么多力,就想买这个?” 顾今朝点头,再回眸时已是笑了:“希望她能喜欢。” 赵玘只觉面上发热,趁着脸还没红,急忙嗯了声,先出去了。 买好了首饰,穆庭宇把书箱按了今朝的背上,她顺手背过。 清点了一下,还剩了几百文,包了一起也塞了她的手里,他低眸瞥着她腰上挂着的双鱼挂饰和匕首,推着她直往出走:“顾今朝,哥哥我今个忙了半天,怎么也不能让我空手回去的吧?” 顾今朝瞥见他目光,想了下,伸手将匕首解下来递到他面前:“好吧,这个送你,虽是你得的,但是你给了我,现在算是我送你的了。” 穆庭宇摇着头,一脸无奈,虽是不甘但也伸手去接:“你也忒小气,给人买金卖银,给我个我给你的。” 才是摸到匕首,又拿不过来。 今朝瞪他:“你个拉蛋的拉蛋鸡,我可告诉你,知道你是菩萨心肠,但我小气得很,给你的东西不许随手送人,要是有给人的心,痛快还了我,我好卖俩个好钱。” 穆庭宇出身富贵,向来不喜身外之物。 他身上偶尔挂着的东西,别人一讨就顺手给了,多少好东西,出去转一圈就没了,多半都是让丫鬟婆子要了去,后来干脆什么都不带了,省得丢的丢,赏的赏。 每次丢了东西,到她面前提及,顾今朝就骂他拉蛋的拉蛋鸡,说他走哪东西就丢哪,偏丢不到她手里去,虽然不大想给,但还是松了手。 穆庭宇随手挂了腰间,与她一同往出走。 赵玘还在外面站着,顾今朝将包着银钱的小包塞了她的手里,让她拿回去,她看也未看,放了书袋里。回去是实在累了,穆庭宇叫了车来,送她们回府。 先送赵玘,走了林家门前,难免感伤,顾今朝扒着窗帘看了又看,整个人都靠了窗边。穆庭宇挨着她也往外看,林家大门紧闭,什么都看不见,也是啧啧出声:“可怜的小今朝,想进去就进去,看谁能拦着你,你爹和你娘有约在先不能见面,又没说不让你见……” 话未说完,今朝已是一手捂了他的口鼻,给他推开了。 不叫他说,他就不说,一路无言,到了秦府门前,马车一停,见今朝起身要走了,穆庭宇才是叹了口气:“你爹让我告诉你,哪个要是敢欺负你们母子了,知会他一声,杀人放火也不过头点地,没什么的。” 就知道,有话带来了。 顾今朝站住了,回头瞪了他一眼:“说得真轻巧,还说什么了?” 还说什么,还说她想回去就回去,可家里那个已经有了身孕了,穆庭宇有点说不出口,见她一直等着,直别开了眼去:“没什么,也告诉你,秦家要是待你不好,也饶不了他们。” 林锦堂向来不会说什么煽情的话,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像是他的话。 顾今朝点头,说是知道了,飞快下车。 穆庭宇掀开窗帘,见她已经进了秦家大门了,那背影和平常一样,定定看了半晌,才叫车走。 回了院里,顾今朝直奔后院。 秦湘玉睡了小半日才起来,她进了屋里,放下书箱将装着首饰的锦盒给了她,少女柳叶弯眉,巴掌大的脸上尽是疲色。她发辫微乱,舟车劳顿真是疲乏得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了。 秦家本来就没落了,后来她母亲身体不好,还变卖了许多嫁妆首饰,这两年秦湘玉也没什么好首饰,顾今朝都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秦湘玉打开锦盒一看,额饰和耳坠都是桃花,是止不住的笑意,好生喜欢。 今朝在旁也是笑:“明个上学刚好戴,以后我再攒了银钱时候,再给你买别的。” 秦湘玉抬眼看着她,难得对着她一脸笑意:“多谢,哥哥有心了。” 顾今朝为兄之情顿时泛滥起来,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这就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天黑了,时候不早了,她想起白日里秦府闹的那一出,赶紧又出来了。 走了母亲的院子里,窗户开着。 点点烛火映着屋里的窈窕身影,她娘就在窗前,夜空当中,繁星点点,广大天地,顾今朝眼中只景岚一人,慢慢上前,脚步轻轻。 哼哼呀呀,不等走近,就能听见她娘哼着小曲。 窗上只有女人的影子,她靠着窗,伏在窗边,长长的水袖从她腕间垂落下来,她似无察觉,光只抬头看着这点点星空。 顾今朝站住了,抬头望月。 一轮明月似圆盘,那小曲还带着不易分辨的调子:“一更里呀,月过花墙……二更里呀,敲打窗棱,叫声郎君你哪里去呀……” 听着这调子,全是柔情蜜意。 她实在没忍住,笑了。 还有心情唱小曲,应当没事。 顾今朝不愿上前打扰,连退数步。 慢回身,不曾想到秦淮远就站在身后。 一轮明月,繁星点点。 屋里一点烛火,昏昏暗暗,隔着窗能看见窗外郎朗夜空,顾今朝翻来覆去睡不着,侧身滚了榻边,盯着火烛出神,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在发呆。 门外传来轻轻地脚步声,来宝提着灯笼推门走进来,侧立一旁。 耳里听见她叫了声夫人,顾今朝连忙翻身,对着那一轮明月闭上了眼睛,装睡。 景岚让来宝在门口站一会儿,亲自提了灯笼就走过来了,她脚步也轻,灯笼挂了一边,屋里顿时亮堂了些许,虽然看不见,但是浅浅呼吸声就在身边,顾今朝抿着唇,不动。 景岚随即坐了榻边,她温柔指尖,轻轻放了她的胳膊上面:“今朝,睡着了吗?” 顾今朝一动不动,也不吭声,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景岚笑,更是伏身过来,双手都搭在女儿的手臂上,整个人的全身重量都倚靠了她:“我的儿,你可是学坏了哦,都不理娘,想想还是你小时候更可爱,小的时候啊,你就爱吃糖,牙都吃坏了还总是吃,天天盯着街边那两个卖糖的,你姑姑真是把你宠坏了……早上也给晚上也给,为了扳过你这睡前爱吃糖的毛病,我就特意买了你最爱吃的糖芽,说你听话,乖乖的睡觉,睡着了就给你吃,然后你就高高兴兴地睡着了。” 今朝无声地撇嘴,任她歪在自己身上。 景岚想起她儿时模样,眉眼柔和:“那时候,真是的啊,后来你发现娘骗你,很生气,到了晚上装睡不理我,娘就过来问你。可就那么生气了,我一问,今朝你睡着了吗?你还是气呼呼说:睡着了!那时候多可爱……” 98盘丝洞啊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长廊的那头, 谢聿扬着脸,脚步匆匆。 他脸色苍白,一身锦衣佩玉琳琅,那日见过的老太监直在他身后跟着:“主子, 还是先回府里吧,还病着, 本来就受了风了,御医在府里候着呢!” 谢聿神色不耐:“那就让他们候着。” 老太监亦步亦趋地跟着身边:“那些卷宗主子要怎么处理?” 他抿唇不语, 随着脚步越发的近了,瞥了眼躲在柱子后面的少年,匆匆走过。 “主子身子要紧,还是先回府吧!” “……” “主子……” “……” 眼见着他们走远了, 今朝才在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谢聿在书院门口上了马车,她跟了后面张望片刻, 转身。 好像听见那老太监说什么卷宗,不巧的是,她背后书箱里装的就是卷宗,世子脾气诡异乖张, 也不敢轻易上前询问, 还是要先找到秦凤羽问个究竟。 进了学堂,跟教学山长告了假, 说是肚子疼, 休学一日。 秦淮远一状告到了老太傅那里, 为此,书院掌教特意去了秦府一趟,才使得秦淮远回心转意,同意今朝再回书院读书的。 如此,顾今朝今日到了书院,他们都出于意料之外,请日假自然是要给的。 出了学堂,直奔藏书阁,秦凤祤并不在楼上。 下楼问了人,走了好几个院子都说没有看见。 自两年以前,每次来月信,好像这几天都不大顺的。 强忍心中烦躁,不死心再回到藏书阁,仔细找了一番。 没有找到人,恹恹的下了楼,随便坐了石阶上面。 双手捧脸,背后的书箱好像压得她的背都弯了,低头,脚边两个小虫子相互追逐着到处乱窜,她眸光微动,随着小虫子来来回回地吹着气。 也不知是风,还是她呼出来的气,这两只小虫子滚了又滚,控制不住原来路线了。 看吧,她现在和这小虫子没有什么不同。 在她还不能保护娘和姑姑之前,还需忍耐,是了,要忍耐,好好长大才对。 正是平和心底躁动,眼底突然多了一抹青色。 蓦然抬眸,秦凤祤正低头看着她,四目相对,她一下站了起来。 差点撞到他的下颌,还好,两个人才一撞上都躲了一躲,秦凤祤退后两步,站住了:“你在这干什么,说你跟山长告了假,哪里不舒服?” 她上上下下来来回回都走了多少圈了,哪里不舒服,是全身都不舒服。 回手摘下书箱的肩带,双手抱着送了他的面前来:“兄长拿错了我的书箱,我一直在找你,我的书箱呢,快点还与我。” 秦凤祤诧异地看着她:“什么错了?” 顾今朝将书箱放了地上,打开让他看:“看,这不是我的书箱。” 里面卷宗才一露出来,秦凤祤左右看看,抓住今朝手臂,弯腰将书箱重新盖上了:“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别人看见这些卷宗?” 她连忙摇头:“我才发现就来找你,我的书箱呢,嗯?我的呢?” 秦凤羽提起书箱这就背了身后:“千万别往别人知道,你看了书箱里的东西,你的书箱让我给了世子,现在只求莫出大错,你书箱里面都有什么,书?” 今朝:“……” 秦凤祤已经转身了,早上顾今朝上车之后,他也是阴差阳错,不知怎么偏就拿了她的箱子,此时多说无益,还是要快点将书箱换回来才是。 顾今朝连忙跟上,紧随其后:“你……你把书箱给了谁了,该不会是那个世子吧……” 她现在已经确定了,老太监口中说的,就是卷宗。 其实她一个书箱没有什么,那几个锦册就是被发现了,只要秦凤羽不追究,也没什么,但是里面暗格那个红梅带,怎么想怎么扎心一样的。 果然,秦凤祤站住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京中只此一个世子。” 顾今朝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好哥哥,你可真是我亲兄弟,给我书箱换回来吧,里面有我娘给我的东西,很重要的,你去哪里,带我一起。” 秦凤祤看向了别处:“放开。” 今朝哪里肯放,拖着他手臂蹲了地上:“哥哥答应我,带我去,把我的画箱拿回来,我就放开。” 秦凤祤回身,低头看着这个快要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少年,无语:“你这成何体统!” 今朝扬着脸,真像个小无赖:“不管,你去哪里,至少得带我去。” 真是……拿她没办法。 含糊其辞嗯了声,他等她站起了身,这才往外走。 秦家马车还在书院外面,顾今朝跟着秦凤祤上了车,终于把心放下一半了,到了世子府门前,秦凤祤让她乖乖坐在车里等他,只身进去了。 她悄悄掀着窗帘,从缝隙当中看着他的身影,许是之前来回出入过,门口侍卫很快让进。 耐心等了一会儿,只是片刻之后,秦凤祤两手空空,又一个人出来了。 他到了车前,站了窗边:“世子不在府中,世子府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出去找他了,他拿了你的书箱不知去向,之前有所交集,我也出去找找,你先回去吧!” 看吧,就说这两日事事不顺,今朝叹气,开始自我洗脑:“算了,听天由命,世事总是如此,不如意之事,七七八八,这样也好,那样也罢,不会有任何事任何问题的。” 秦凤祤:“……” 念叨一通,顾今朝将车帘挑了起来,对着他懒懒摆手:“兄长,今朝先走一步。” 细腕露出一截,白白的。 敷衍地摆手之后,人就倒了车里头。 秦凤祤不由失笑,别开眼之后又向前一步,伸手扶在了车窗上,一把掀开窗帘,少年正在车里挺尸状,对上他的目光了,鲤鱼打挺一样又坐了起来。 顾今朝眨巴着眼睛:“怎么了?又?” 觉得有点失礼,后面又加了一句兄长。 有事相求,就叫他好哥哥,无事了就是兄长兄长的。 秦凤祤两指在窗上敲了敲,没想起来要说什么,光只放下了车帘,退后一步:“没事,回吧。” “诶?” 下一刻,顾今朝好奇的脸又在车帘那探了出来,他一手按了她脸上,直接给她按了回去,让车夫赶车。 车一动,就再没动静了。 今朝跌坐回车里,不想回秦府。 直接让车夫送她去大悲宝寺,今日是她祖父祭日。 每年的这个时候,她娘都会带着姑姑去寺庙诵经修行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今个并没有叫她。挂起了窗帘,顾今朝靠了窗边吹风。 春风拂面,她看着马车一点点驶远,出了城。 大悲宝寺在郊外的山下,寺庙已有百年历史,据说是曾经的大善人建的。僧人们平时不受功德箱,不受银钱,每日一餐,只受些粮,每逢初一十五还都在山下布施,如有流浪儿可去喝粥。 方丈半戒师傅每月也行法事,开法会。 来寺院当中拜佛的香客络绎不绝,顾今朝对此嗤之以鼻。 如果什么事,来拜拜佛都能好了的话,那大家都来拜佛就好了啊,如果佛祖真的显灵的话,那么她爹早该回来了。她姑姑也早该好了。 一路往西,到了山下,能看见山腰上的大悲宝寺。 今朝下车,让车夫赶车停靠一边。 路边都是小草和花,野花有白色的,紫色的,还有些根本叫不上名字的,她随手摘了一些,拿在了手里。 放在鼻底下闻了闻,也有淡淡的香味,顾今朝在人潮当中穿行。 走了山腰处,径直进了寺中。 正门对着的大雄宝殿,人来人往,到处可见磕头跪拜的香客。 偏门几大殿,都有不少人。 她娘带着姑姑,只能去后院落脚,走过大雄宝殿,从偏殿往东,进了后院,顾今朝才要挨个殿里找找,冷不防一抬头,瞧见山上那草屋前的柳树下,靠着个人。 定睛一看,喜出外望!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顾今朝顺着后门就冲了出去。 大悲宝寺后院多半都是权贵才来,沿着后院出去蜿蜒着小路能上山。山上不知何时盖了个草房子,围着这房子,周围光秃秃山石一片,只斜地里一棵柳树。 此时谢聿一身锦衣,正靠在树前。 顾今朝一路小跑,顺着小路上了山,近了前,更是惊喜。 谢聿手里扯着个柳枝,低头不知摆弄着什么,就在他的脚边,就放着她的书箱! 今朝眉眼弯弯,越是近了,脚步越是轻了…… 山风更是大一些,谢聿一直低着头。 他肩头的流苏都偶被吹动,柳枝被折下一小段,他轻轻拧了拧,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 薄唇微动,柳笛顿响,男子那双修长秀美的手来回摆弄两下,勾起了唇。 这般笑意,可是从未见过的美色,称得上是秀色可餐。 只不过,察觉到来人,笑意顿失。 谢聿并未抬头:“来者何人?” 顾今朝笑眼弯弯,站在了几步开外:“山水有相逢,却不知在这大悲寺,也能见到世子英姿。” 99我喜欢你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一道门两道门里, 偌大的床榻上面, 幔帐挂了半边, 上面红石琳琅, 帐中挂着一串小铃铛, 高高的碰不到。谢聿长发披肩, 靠了软垫, 就那么坐着。 他只着中衣, 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额头上摔破了点皮,御医亲自给上了药,即使是这么点小伤, 也不敢大意。 垂着眼帘, 谢聿任他动作,入了定一样, 一动不动。 去了那些宝石珠玉,他更显病色。 一旁的五叔拿了镜子过来,让他看:“主子不用担心,都是皮肉伤,小伤,擦了药不日能好。” 谢聿抬眸, 镜中人披着长发, 毫无生气, 像个鬼。 他偏过脸来, 左右除了额头上的药布,看不见血迹,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事实上,他摔下去之后下意识摸了一把,一手血。 五叔在旁弯着腰:“这次可多亏了顾家那小郎君,老奴已经让人给秦家送去了薄礼聊表一番,主子以后万万不可独自离府了,险些出了大事!” 多亏了他? 他话音才落,谢聿已然挑眉。 五叔在旁送上发带,御医上前亲自缠在药布以外,在他脑后还系了个结, 御医才转身,门外一个嬷嬷端着药碗就进来了,她头发已经白了,走路都颤巍巍的,药碗放了一边矮桌上,反身过来就抱住了谢聿。 她很瘦很瘦,几乎是挂了他的身上,眼泪扑簌簌地落在他的肩头,她的声音嘶哑得难听至极:“你个傻孩子,多少人为了活着四处求医,多少人连活着都是奢侈,这么多御医围着你转,你说你干什么一个人去了山上?如若不是发现拿错了箱子,是不是打算带着这些卷宗就这么去了?嗯?你怎么能这么傻……我和老五伺候你爹一辈子了,又伺候你,世上多的是繁花你没见过,就那无趣么……聿儿,我的聿儿啊啊!” 谢聿任她靠了自己肩头,任她轻捶着自己,好半晌,才嗯了一声:“生无来处,也无去处,实在无趣至极。” 嬷嬷又开始捶着自己:“主子如何能这么想,身子不好,调养就是,再大些就好了,人人都有来处,也都会找到去处,好歹先活着,才能找到乐子……” 她哭得实在厉害,谢聿单手轻抚她的后背,也是叹气:“嬷嬷莫哭,你知道的,你是谢聿最亲近的人了,最见不得你哭了……” 老嬷嬷点头,拿了帕子擦眼泪:“好,嬷嬷不哭,那你把药吃了。” 说着,起身拿药碗过来,又坐回床边。 药碗里的汤药,味道恶臭,谢聿闭上眼睛,伸手接了过去,一仰而尽,一旁的老太监赶紧送上蜜饯:“快含些,解解苦味。” 他张口含了一块,老嬷嬷又拿了漱口水来。 前个在山上吹了风,顾今朝去而复返,背了他又不小心摔了他,他昏昏沉沉之间,知道世子府的人到底寻了来,临行之前,还抓了少年袍角,许是不甘。 这两天多少汤药下肚,终于清醒了些。 说来也奇怪,就这副身子,即使烧成那样,也挺过来了。 相反是额头上的那伤处,不爱愈合,成日系了发带遮掩,此时坐了床边,忽然想起那少年来。漱口,躺好,又含了一块蜜饯,再开口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了。 “父亲呢,没有来过?” “来过,”老五头忙是笑道:“听闻主子病重,也是担心,在床前守了一个晚上,眼下宫里有事又出去了,不在府上。” “……” 谢聿目光微动,并没有戳穿这假话。 昏迷之时,迷迷糊糊也听见丫鬟们的说话了,一个说世子真可怜,就是病成这样了,王爷也未来看一眼。一个说这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年年月月都是这样。 本想就此含糊过去,可是巧了,门口脚步声动,男人一掀帘子走进来了。 门口两个丫鬟赶紧上前见礼,老五头一回头看见来人,也是哽咽:“王爷来了,比起昨个,小主子气色可好许多了。” 谢聿也是怔住。 谢晋元一身朝服未换,俊脸冷面目光沉沉,他走了床前来,一眼瞥见矮桌上摆着谢聿的冠玉,皱眉:“还未弱冠,戴的什么冠?” 二十行冠礼,谢聿才十七。 听见他爹既不问病,也无柔色,谢聿也是冷淡:“父亲也知儿还未弱冠,却敢问父亲儿今年几岁几何?可是知晓?” 谢晋元见他这般,也是恼怒,话没说两句,转身问了御医病情,听是无大事,到底拂袖而去。 老五追了出去,可实在留不住,只得悻悻地回来又劝这个。 老嬷嬷一旁拿了药方,特地让丫鬟们下去熬了药,才是回转。 谢聿侧身躺倒,枕了软枕。 他从小到大,身边一个老太监,一个老嬷嬷,倒不如那个小子了。 既然已是活过来了,心念之间,必然要把罪魁祸首找过来,伸手在额头上的伤处轻抚而过,他下意识在头顶摩挲了下:“回来之时,我身上的东西,可都带回来了?” 老五头怔住:“什么东西?” 天黑之际,他带人寻了郊外去,才上山,就遇着背着世子的少年,也没见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倒是一手里抓了两根柳笛,一长一短。 回头取了过来给谢聿看,他只看一眼,让放了一边。 老嬷嬷让人点了安眠香,床铺当中,淡淡香气萦绕。 谢聿在山上昏昏沉沉之际,是在顾今朝背他起来时候醒过来的,彼此他只觉花香,一睁眼就是少年白玉一样的颈子,走动之间还偶能蹭到。 皱眉,两额处直发疼。 “五叔。” “在。” “去秦府上,这就把那个罪魁祸首给我带过来。” “罪魁祸首?” “嗯。” 谢聿顺过了这口气,抬眸看着帐中的小铃铛,勾唇。 谢聿口中的这个罪魁祸首,此时却正在听墙根。前日在山上,她恍惚之间,一时失力摔了谢聿,一摸一手血,可被吓得不轻,幸好世子昏过去了,她赶紧拿袖子给擦了擦,又连拖带抱给人往山下拖了一拖,拖到世子府的人来,交给他们了事。 她这两日可是乖巧得很,失血的日子,什么也不想做。背谢聿一背,好像浑身的力气都用光了,一时半会缓不过来。提心吊胆过了两天,谁想到晚上,世子府来人了,具体来干什么也不知道,前堂人多,不敢过去打听。她娘从花房回来时候,也是不早了,在院子里看见她进了书房了,知道秦淮远在,赶紧就过来偷听了。 上了石阶,整个人都靠了窗下,略低了身子,屋里的动静如在耳侧。 果然,秦淮远提及了世子府:“你是不知,前日今朝救了世子,才世子府来人了,还送了薄礼,说了那些客套话,略表感谢。” 竟然,是感谢她的。 今朝拍着胸口,长长吁了口气。 紧接着,她娘也是笑,有点咬牙的意味:“我儿心善,回头我也夸夸她。” 顾今朝在窗外听了,撇嘴,她能想象她娘到跟前会说什么,大体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个人有个人命,自己管好自己就好,少管闲事之类的。 之后二人再未提及世子府与她,都是府上琐碎之事,今朝手扶墙,渐渐后退。屋里秦淮远也不知给景岚看了什么东西,她娘似乎有点惊讶:“诶?这是什么?” 紧接着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略不自在了:“准备了些许时候,今个才取回来,我让人特地给你做的,金三莲,你戴上看看,应当好看。” 静默片刻,是她娘的笑声:“嗯,真好看。夫君有心了,我也是忙过这阵子了,不如今日就圆房吧,累了这么些日子,难得清静,不如就在这……” “夫人……” 圆房,是什么? 顾今朝恍惚觉着不对,才反应过来,屋里就传出了一声轻1吟。 悄悄退下了石阶,沿着暗处赶紧遁走,她知道成亲了,男女之间,是有什么闺房之乐的,在书上看过一些。也知道她娘改嫁,同别人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娘晾了秦淮远三个月,二人相互试探,圆房之前定然是查明了那件事,不然怎能在一起。 但虽是如此,念及林锦堂,还是有些难过。 似乎从今往后,真就是一刀两断了。 出了这院子,回了自己屋,一头扎倒在了榻上,榻边挂着个花环,枝叶和野花都蔫了,谁知道当时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她捡了这东西回来。 从前,林锦堂给她做的,可比这个好看得多。 他总是说,人活着,就不能计较太多,你给别人的越多,得到的,便越是多。 盯着花环,正是发呆,来宝掀了帘子匆匆走了进来:“快起来快起来,秦大公子来了。” 顾今朝懒懒躺着,没有动:“就说我睡下了,这个时候了,他来干什么?” 话音才落,秦凤祤已然跟着来宝身后走了进来。 他一身白衣,手里还拿着把折扇,到了榻前,也是垂眸:“不是我找你,是世子府又来人了,世子醒了要见你,父亲让我带你过府一去。” 听见世子就头疼,不想听见他,也不想看见他,顾今朝慢腾腾坐了起来,还揉着额头:“他见我干什么,要感谢我?不必了吧!” 一扇子敲在她头上,秦凤祤也是笑:“想得美,世子说你摔了他,是罪魁祸首,谢什么,谢罪吗?” 今朝:“……” 秦淮远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秦家的丫鬟冬梅在门口打着瞌睡,景岚还扶在窗边,酒色微醺。桌上还摆着几道小菜,酒壶好好放在一边,两个酒盏面对面放着,碗筷也是成双成对。 他缓步上前,女人还哼着小曲,那奇怪的调子听在耳中,很是柔情。 景岚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 他再上前,长长的水袖轻轻甩了过来,那调子突然变得幽怨起来,曲子也变了,一把将水袖抓了手里,她随着他的靠近,两步也到了他的面前来。 轻轻依了他的胸前,靠在肩上,轻轻地叹:“落红偏随流水,旅人也无归处,最想那风吹草低时,少年早已浪迹天涯去了~” 秦淮远轻拥着她,一低头,薄唇就落了她的额头上面:“景岚,你醉了。” 景岚点头,伸臂揽住他:“嗯,是醉了。” 100五月桃花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谢聿一身锦衣, 支起一条腿来, 随手搭了膝头上面, 他望着窗外的白云, 那般姿态是要多慵懒就多慵懒。 “顾今朝, 你来了啊!” 今朝腹诽数句, 侧立一旁, 却也是笑着回了:“是, 今朝来了,却不知世子让今朝来,所为何事呢!” 他偏过脸来,让她看见自己眉上的那才结的痂, 笑意浅浅:“你猜呢?” 若不是亲眼看见那俩个丫鬟拿走的带血绢帕, 顾今朝差点以为这个病秧子是在装病了。眉上那道疤,也结了痂, 他看着气色尚可,想了一下,除了故意找茬,也实在想不出他能有什么事找她。 救命之恩什么的,更不敢提及了。 顾今朝低下眼帘:“世子眉上的伤结痂了,不如让我回去寻些药来, 我娘常年与草药打交道, 制过去疤不留痕的那种, 还能有养颜美容的功效, 保准让世子恢复天颜之姿。” 谢聿唇边笑意渐大,他甚至是忍俊不禁的,别开眼轻笑了片刻,才又回眸:“怎么办,顾今朝,本世子现在看见你就想笑,你可真是有趣,这些话有些人说了,让人厌烦,偏到你嘴里了,怎么听怎么恳切。” 今朝继续恳切:“自心而发,当然恳切。” 当真恳切,谢聿抚额失笑:“行了,你个谎话精。” 他回身坐了榻边,一边丫鬟上前来给他穿鞋,穿鞋下地,转身往里间走去,老管事直跟了他的身后。 顾今朝很自觉地跟了过去,进了里间,窗边的桌上,放着很眼熟的东西。 谢聿坐了过去,示意让她也坐。 桌上摆着几册摊开着的锦册,上面贴着磨平了的小石子,各种形状各种排列,看似杂乱像是随手摆着的,但有偏偏有俩枚永远在最下方,旁边一朵小花叶。 是她做的锦册,都已经卖出去的东西了,搭眼一看,九册一册不少,都在桌上。站在桌边,顾今朝指尖在一本小石头上面轻轻划过,笑意渐失:“这些锦册已经是别人的了,与今朝无关。” 谢聿见她不坐,也是扬眉:“打着应天书院第一公子的名头,标了几首小词,卖了五百文一册,可惜无人识货,光盯着秦凤祤的字迹,都被一人网去,顾今朝,光想要这五百文钱,何苦磨了石头,排了阵法,做这些无用功呢!” 锦册上面,薄薄的小石头都按照排兵布阵排的各种阵眼。 每一个阵法下面都是死门,没有生门,看似简单,实属难得。 她自从进了秦家,就一直在做这个锦册,本也没想到会有人识破,此时谢聿随手推了一册过来,上面石块排布已经变了,他在死门上点了点,笑:“一朵小花放在这里,生死一念之间,你是好心境。” 这些锦册当中,其实藏了她许多心事。 林锦堂教她阵法,教她明辨是非,教她怎么做人,却唯独没有教她,如何以女儿身份存活在这世上。 她是喜欢这个爹爹的,也是喜欢他与她讲的那些豪情壮志。 但是她身为女子,若在市井当中,还能方便隐藏身份,即使是离开了林家,林锦堂对她的教诲也谨记在心中。 若讲景岚教她争利,那么林锦堂教她的就是留情。 利与情之间,她亦有才。 想要记住的东西向来过目不忘,林锦堂带她去校场,她轻易能破几十阵法,与军师叔伯对弈,从未怯场。 顾今朝脚一勾椅子,上前坐下:“只是闲来无事做的,册子我已经卖了别人,不知世子此番何意?” 看着谢聿,少年也是傲气横生。 谢聿见她神色,更是扬眉:“既有如此才华,为何偏要藏起,看来,你是个有秘密的人。你娘府衙休夫,京中无人不识,你离了林家,又进了秦门,可自始至终她从未想过让你改姓,你有没有想过,她这是重顾家的情,还是轻他家的义呢?” 凡事涉及到她娘时,便不能容忍,今朝腾地站了起来:“敢问世子殿下,我藏起还是露出来,我娘重情重义,还是无情无义,与你何干?” 她渐生恼意,难以控制。 谢聿显然好心情,一手搭在了桌边:“无干。” 顾今朝转身就走:“既是无干,那今朝就此告辞!” 可才要走,又被那老管事拦下了。 “顾小公子留步。” 知道他那枯瘦的手有多少力气,今朝站住了,回眸,谢聿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时,在他眼里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尽量平和,好好与他说:“王爷临走时说了,好生说会儿话可以,世子不能难为我。” 谢聿点头,也一点脾气没有:“嗯,不难为你,想走就走罢!” 这么痛快让她走,怎不令人生疑。 都还不知道给她抓过来干什么,顾今朝试探着往外走了两步,果然,老管事侧立一旁,不再阻拦了。 她再走两步,想起秦凤崚来,再回头:“还请世子也让人放了我哥哥,秦凤崚还捆着。” 谢聿也站了起来,手里的锦册啪地扔了桌上:“这可由不得你了,两个总要留下来一个,你现在也知道了,你娘与我爹颇有渊源,既然如此,那你便走罢。” 他从里间走出,淡淡目光在她身上扫过。 窗边挂着个鸟笼,笼子里什么都没有,谢聿站了窗口,伸手推了下鸟笼,反身倚了窗边,又是看着今朝笑,伸手示意,来去无意。 顾今朝磨了下牙,快步上前。 她和秦凤崚一起被抓进世子府,此时怎能一个人走,若是秦凤崚先走也就罢了,若是她独自回去,只怕秦家人心生芥蒂。 再者说,那傻小子是受她牵连,心直口快的,留他在世子府也不能放心,她爹就总是说,不要欠人情,人情之重,不好承受。 也站了谢聿身边,语气就柔和了起来:“刚才世子提到我娘,我就想说,我从小无父,我娘带着我,照顾我姑姑十几年,重情重义。岁月有风,人间有情,今朝从小受过无数教诲,留情便是底线,如此和秦凤崚一起来,便要一起走,世子若真想难为我,就让他先回去吧。” 窗外风也轻,云也轻。 谢聿扬着脸,春风拂面。 他一手扶了窗边,一口恶气梗了心底,目光阴戾:“是了,你就是这个样子,让人看了生厌,这人世间,哪里来的那么多情义?顾今朝,你出身贫贱,随母嫁入林家,后入秦府,我见你日日欢喜,真有那么多欢喜吗?” 这叫什么话,今朝眨眼:“人世繁华,为何不喜?” 她眸色漆黑,这愕然模样不似作假。 谢聿也是毫不遮掩他的厌世,薄唇微动:“有何可喜?” 她往外看了一眼,伸手,似有风过:“世子府园艺美轮美奂,家具家家什都价值不菲,世子自出生起,便生在富贵家,不知人间疾苦。” 回眸又是看他:“我从小跟着我娘颠沛流离,虽然小时候没有什么记忆,但是我娘与我说过,最难的时候无处容身,她和姑姑抱在一起给还小的我遮雨,穿破衣,吃剩饭……那种只要活着就好的时候都过去了,如今身穿锦衣,吃穿不愁,怎能不喜?自有记忆来,我爹待我如亲生,朋友两三,如今进了秦府,虽不是亲生,但继父温情,继兄友爱,也当欢喜。” 言语间,没忍住,眼底又有笑意。 许是这笑意太过扎眼了,谢聿别开了眼:“继父温情,继兄友爱,让你这么一说,人间似有真情在了,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个无知少年,人间哪有什么情义,你娘待你有情乃是亲生,林锦堂待你有情,是因你娘,秦家容你也是因你娘,秦家二子一女,你当谁能与你真心相待?人情淡薄,温情?友爱?怕是笑话。” 话音才落,外面匆匆走进一个侍卫,说是秦凤祤来了。 顾今朝真是喜上眉梢,低眸便笑。 谢聿看在眼里,指尖微动,在窗棱上点了点:“别高兴得太早了,故意放出风去的,他这时来世子府,只道两个都触怒了本世子被抓来了。你来猜猜,若讲他只能带走一个的话,会留谁在险地?” 今朝蓦然抬眸,脸上笑意顿失:“世子这是故意难为人……” 他闻言失笑,这更像是一个游戏,显然愉悦到他了:“人心最不禁试探,你且看看,事到临头,可有真心相待,真让他辩解一番,你道他会不会故意推脱,为救亲弟,什么都按到你头上?” 这人世间,若讲情义,自然亲兄弟更胜一筹,但如今她们也是一家人,秦凤祤多次袒护,秦家也不会置他于险地而不顾,心下稍安,也是抿唇:“凤祤哥哥是秦凤崚亲兄,心急担忧也属正常,但若说为了他,而置我于险地,我信他不会。” 她言之凿凿,眸光发亮。 院中远远走来一抹白影,谢聿扬眉便笑,亲手关上了窗。 “好,那且拭目以待。” 谢聿一身锦衣,支起一条腿来,随手搭了膝头上面,他望着窗外的白云,那般姿态是要多慵懒就多慵懒。 101任你处置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鸟语花香,院中桃花桃粉一片。 难得睡到日上三竿, 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屋里暖暖的,丫鬟进了门也轻手轻脚地一旁端着水, 想要上前来叫,被另外一个拉住了。 秦淮远一身常服,正是站在床边。 幔帐胡乱垂了两边,他一手系着领口,目光却不由落在女人的身上。 景岚裸着肩,正是在梦中徜徉,迷迷糊糊也知是早上,手一动在梦中醒了来,只觉口干舌燥,平时时候, 已经是习惯了指使别人,张口就叫了声锦堂, 说要喝水。 秦淮远听得真切, 回头亲自去倒水。 穿戴整齐, 又走回床边, 轻声唤了她:“夫人夫人……” 他声音一入耳,景岚立即清醒了过来, 坐了起来, 看见他时, 一手捂脸,薄被在她肩头滑落,露出白嫩一片。男人回身坐下,依旧把水碗递了过来。 景岚接过去喝了两口,回手拿了兜衣戴了身上:“对不住,一时迷糊,还有点不大习惯。” 她与林锦堂七年夫妻,就连她一时也转换不过来,是以成亲之后,才隔了这么久才与他在一起。秦淮远如何能毫不在意,不过不说罢了:“无事,慢慢就忘了。” 他才把水碗放了矮桌上,起身要走,冷不防女人双臂这就缠了上来。 景岚靠了他怀里,那裸着的软香玉臂缠了他的颈后:“别动,让我靠一靠。” 他果然未动,伸出一臂将她后背托住:“怎么了?” 景岚长长吁出一口气去,闭上了眼睛:“头疼。” 秦淮远只当她真是头疼,垂眸瞥着她的脸色,说那就叫个大夫来瞧瞧,真个没半点风情可言,景岚失笑,忙是推了他,拿了衣裙过来穿戴。 穿戴整齐,才想起自己的儿子来:“今朝他们昨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淮远叹了口气,如实相告:“昨天晚上并未回来,世子府来人说留下了,早上直接送她去书院,给书箱都带走了。” 景岚手上动作不停,也不让丫鬟们上前:“一夜未回,也不知我儿受了什么苦。” 有秦凤祤在,大体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虽然是这么回事,但是一想到她也是担心。 秦淮远侧立一旁,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桃花:“凤祤在,莫担心。” 有这么个人,能在担心的时候与你一起,也是安心,景岚最后系好腰带,也走了他身后,自背后环住了他腰身,靠了他后背上面:“难得今日你也空闲,我也空闲,不如让人准备点东西,一起去游湖啊,我很久没去湖边了,就咱们两个,一起泛舟,想来也是有趣。” 秦淮远嗯了声,伸手覆住她手:“好。” 两人一起吃了早饭,也让人准备了干粮,备了车。 春光大好,景岚也真是难得有些兴致,她让秦淮远先走,去后院看了看顾容华。容华今个起得早,一直在园子里栽花,她亲自拿了花苗,在园子里开辟出了个花圃,蹲了窗下也是兴致勃勃。 翠环在旁帮忙,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景岚远远看见,没有走近。 她习惯了一个人,也习惯了和容华今朝相依为命了,转身离去,想到能和这个新任夫君去游湖培养培养感情,也是心情愉快。 走了大门前,却见人声喧哗。 秦淮远站在门外,几个丫鬟小厮往院子里倒腾着东西,景岚走过,见了她都连忙低头见礼。她上了石阶,出了门,一看马车就明白了,老太太领着孙子孙女回来了。 上前时,刚好少年少女下车。 秦家家教好,秦凤崚和秦湘玉瞧见她了,都齐齐上前,低头唤了声母亲。 景岚点头应下,也是和气:“快进去吧,一路颠簸,想是累了。” 秦湘玉揉着眼睛,眸光间都是通红:“再不到家,真个是要死了。” 秦凤崚瞪了她一眼,两个齐齐告退,见了礼才走。 景岚脸上虽是笑,心底却不耐烦,孩子们懂礼守礼是极好的,她不喜欢的,是这么多礼数。动不动就要上前见礼,她到了老太太面前,也需得守礼。 这件事不管是在林家,还是在秦家,她都避免不了。 走了秦淮远身边去,老太太在丫鬟们的搀扶下,最后下了车。 夫妻双双上前,这才要伸手,不知哪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娇啼,说是娇啼,因是嗔为多,哭声尖细。几个人都怔住了,秦家老太太也是循声望去,一个女人身形圆润,披着斗篷,在一个小丫鬟的搀扶下,这就奔着车过来了。 也不相识,她依旧下车。 秦淮远才扶了老娘,那主仆两个到了跟前,这就跪了下来。 女人脸色苍白,一挺腰腹能见起孕像,也看着他,也看着老太太:“大人,可还记得青韶?如今这身子已经四个月了,是大人的骨肉,阴差阳错留下了,不求别个,但求给孩子一个活路,不然我也真是活不了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秦老太太就看向了儿子。 然而此时,秦淮远的目光却在景岚身上,景岚心中叹息,面上却也低下了眼帘,她勉强想挤出两滴眼泪,发现哭不出来,也是糯着鼻子了:“怎个我才进门,就有人有你骨肉,别说是我脸面尽失,秦家书香门第,却不知这位姑娘是谁家小姐,不怕别人笑话,真是不让人活了……” 她再抬眼时,既是倔强又是委屈,既是不甘又是伤心,眼眶当中隐隐泛红,就那么瞥了秦淮远一眼,愤愤然转身就走,不用在老太太面前弯腰顺眉的,如是刚好。 回了自己屋里,重新栽倒在榻上,景岚只是可惜。 可惜了这么个好天气,可惜了那游湖的心。 剩下的事,就让他们去办。 她在屋里躺了一会儿,来宝过来伺候着,小丫鬟也是气恼,说是才打听了下,秦家老太太让人把门口来哭闹的人,请进来了。 当然不能让这么个女人在门口一直哭闹,那样坏了秦家名声。 景岚才不以为意,躺了自己的躺椅上面,来来回回轻轻地晃:“你管那个,看看谁敢让她进门,谁敢到我面前来说,给那孩子个名分,谁来为那青韶争个一方之地,我可将秦家夫人之位让与她。” 来宝不甘,到了她面前还直跺脚:“夫人怎能这么说,应该这就过去,给人撵出去才是,当家主母,如何能让别人骑到头上去!” 景岚笑,此时却是想起了林锦堂来,闭上了眼睛:“凡事都需要亲自动手,那要夫君何用,谁也靠不住,本来就不期许,便没那么多愤愤不平了,生那气何用,秦家能留便留,不能留走就是。” 来宝还待要劝,她摆了摆手。 小丫鬟不敢再言语,忙是退下了。 到了门口,景岚让她把门帘放下,对外只说夫人病了谁也不见。 躺椅轻轻地摇着,景岚浅浅入梦,梦中少年远远招手,怎不叫人展颜。 一夜未眠,顾今朝可是熬了一夜的心血,做了三个提线小人。因没有个模具,她照着秦凤祤雕了他的模样,也做了个她自己,第三个随便雕了个猴儿。 秦凤祤天快亮才醒,彼时那个他才雕出模样,他看着今朝两手翻飞,那小人容颜神色竟也惟妙惟肖,不由感叹这少年之手,是何等的神奇,将斗篷还与了她,一直陪着她到天亮。 捱到了早上,二人洗脸洗手,又坐了一起说话。 顾今朝摆弄着小人,一手一个,让他拿着那个猴儿,一脸笑意:“刚才看着这个猴儿,我想起我娘给我讲的西游故事,其实可以做场小戏,这两个只当是仙君,这猴儿大闹天宫诶呀想起来,也是十分有趣……” 话音才落,门口已是传来一声轻笑。 谢聿一身锦衣,行走之间环玉叮当,前拥后簇丫鬟小厮跟了十几个人。 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了今朝的话,拍手走进:“不只有趣,还十分应景。” 秦凤祤看了今朝一眼,二人连忙起身。 谢聿发带束在脑后,今个没有冠玉,更显其人,清俊得很,顾今朝见到他额头有伤还裹着,也是上前:“世子命人准备白纱,一间暗屋即可,这小人虽然看着简单,演起戏来,真个好看,西游故事也……” 话未说完,人已到了桌边。 伸手拿了三个小人挨个看了看,谢聿眉目已冷。 一个像是秦凤祤那样衣衫,却雕得比他本人更有仙姿,一个像是少年却做仙童模样,偏偏第三个是个猴儿,他随手扔了桌上,不怒反笑。 “昨个受这汤药之苦,一时将你们请了来,属实不该,还做什么戏场,我让人送你们出府。” “……” “……” 要说世子翻脸比翻书快,也真是快。 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直接让他们走了,顾今朝可是松了口气。 世子府的老管事果然亲自送了他们出来,还命人备了车。 兄弟两个上了车才发现,他们的书箱也还了来,并排放在车上。 顾今朝靠坐一边,狠狠抻着懒腰:“这世子也还好,我以为他记恨我摔他那一下,肯定要刁难人的……” 话未说完,已经闭上了嘴。 秦凤祤才打开书箱,从里面拿出了锦册,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拿出了第二册,之后倒提书箱,哗啦一下,直接滚出了剩下那几册。 全都是她仿他笔迹做的,这两日因身上有事懒得送去,不想这时候让他抓个现行。 “顾今朝,这些是什么,嗯?” “呃……” 她从小在林锦堂身边长大,最喜欢和他一起做些小东西了。 林家并无什么显赫家世,他出身寒门,手特别巧,会做很多很多玩具。小时候她娘忙着建花房,买商铺,她就成日跟着他身后。 他会做纸鸢,带着她去郊外放纸鸢,捉蚂蚱。 他会做鱼叉,带着她去河里摸鱼,放灯。 他会用奇形怪状的小石头和落叶派兵摆阵,阵形也摆得特别好看,被落叶一衬,像一幅画似地,他给她讲打仗的事,教她拳脚自卫,小心保护自己女孩子的身份。 102为所欲为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他闭口不提秦凤岭和顾今朝的事,仿佛无关。 谢聿伸手拿了一个蜜饯放了口中, 也仿若未闻, 汤药越放越凉, 老管事见他一直没下得去口, 忙是上前:“让人去热一下吧, 凉了更苦。” 说着伸手,不想人已经拿了药碗,扬着头脸慢慢喝下去了。 药碗随手放回桌上,谢聿又拿了一个蜜饯, 这个光只是含了片刻,才偏过脸去。老管事拿了痰盂过去, 他将蜜饯吐出来,又喝水漱口,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除了他动作之间珠玉叮当, 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 窗合着, 快到晌午了,日头烈得很,窗上树影斑驳, 屋里暖得不像话。 秦凤祤垂手侧立,等了片刻, 瞥着窗外天色, 实在是耐不过谢聿, 撩袍跪下:“凤岭和今朝若有冒犯世子之处,凤祤愿以身抵罪,他们年少无知,还请世子网开一面。” 谢聿漱了几次口了,还在漱口。 老管事在旁怒道:“当街冲撞世子,下了水牢了!秦大公子也不必求情了,今个世子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光下了牢已是开恩了!” 秦凤祤与妹妹一车,也没留神后面的马车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车夫不知所踪,最后还是别个来告诉他,说是秦凤岭和顾今朝冲撞了世子,都被带走了。父亲今日与老太傅上山参禅去了,景夫人也不在府中,他知晓谢聿脾气,生怕两人出事,忙是追了来。 此时老管事一说下了水牢了,他只觉两膝更凉。 秦凤岭娇惯养大,这个弟弟看着他长大,从未吃过半分苦的,更是低头:“世子恕罪……” 老管事冷目瞥着他:“秦大公子还是请起吧,休得求情,今个他们两个谁也走不了,只等王爷回来再发落不迟!” 秦凤祤挺直背脊,目光沉沉,虽是跪着,语气也重了起来:“谢知非!当年我与你同在太傅门下,太傅见你戾气甚重,赐名知非,如今太傅就与我父亲同在仓蒙山上,非要我去请了他老人家来么!” 说着,他自腰间取下当年信物,双手举过头顶。 当年身在太傅门下,老太傅给他二人批卦,秦凤祤得的签文是天之骄子,他说此子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百年难得一齐晏孺子。 谢聿小他一岁,也得了一卦。 老太傅看了他两眼,只是皱眉并未批示,那签直接折了,说他戾气过重,赐名知非,当知是非。 陈年往事又被提及,谢聿也是皱眉。 那个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他手中举着的,正是当年太傅分送他们两个的牛角匕首,他们一人一个,谢聿看见,叹了口气。 他往后靠了软垫上,似浑身无力,只目光浅浅:“师兄请起,谢聿受不起。” 秦凤祤见他果然念旧情,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定定看着谢聿,身形一动,这才站了起来:“凤岭和今朝有何过错,凤祤自当代他们受过,幼弟还小,禁不住水牢大刑,还请世子放了他们。” 说着,那牛角匕首放了矮桌上。 谢聿抬眸看了一眼,也是轻笑出声:“师兄有何过错,他们两个,却是真个放不得,非要讨这个人情的话,不如这就让人将顾今朝带走了去,他有几分本事,总算是个有趣之人。” 言外之意,秦凤岭放不得。 想带顾今朝走的话,可以带走。 秦凤祤如何能甘心:“凤岭自小正直,虽不稳重却也不会无故惹祸上身,他如何冲撞能世子?” 谢聿脸色稍缓,一手抚在心口:“冲撞了,便是冲撞了,还要我给师兄再讲讲?” 秦凤祤忙是垂眸:“岂敢,凤祤只不敢置信。” 他见谢聿并未搭腔,也是追问:“顾今朝如今何在?不如将他带来过问一番,秦家家训犹在,家弟凤岭向来憨厚,如何能冲撞世子?” 谢聿眸光微动,带了些许笑意,转身下榻:“师兄这是何意?顶着秦家家训,你那个憨厚的弟弟秦凤岭不会冲撞旁人,你的意思——闯了祸也定是顾今朝所为?秦凤岭这是受他所累?” 秦凤祤并未承认,也未否认,只定定道:“可带他过来对质。” 谢聿笑,似无意瞥向里间的屏风:“也不必对质,的确,秦凤岭是受他牵连,念及师兄旧情,也只关了他些许时候。顾今朝如今就在水牢里,一个共犯一个从犯,父王已得了消息,不能就此全都放走,师兄愿带走,那就遂了师兄,可带走一个。” 秦凤祤低着眼帘,一手握掌成拳,犹豫片刻,放开了,才是沉声道:“自进秦门,顾今朝三番两次闯出祸事,受些惩戒也好,让他长长记性,我这就带了凤岭回去,也禀明父亲与景夫人。” 谢聿点头,看向老管事:“五叔,送他们兄弟出府罢!” 老管事点头,这就引了秦凤祤往出走,秦凤祤鼻尖微动,从一进门开始,他就闻到了,这屋里门窗紧闭,除了汤药味,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一种极淡的香味。 不过他心急之时,也并未多想。 房门微动,只待秦凤祤和老管事走了,屏风后身影一动,顾今朝从里间走了出来,她径直走了谢聿面前,扬脸看着他。 谢聿眼底都是笑意,回手将窗推开,院子里还能看见秦凤祤的背影,他脚步匆匆,从未回头。 他回眸,目光当中都是怜悯:“你个小可怜儿,人不信你,也不救你。” 人家是亲兄弟,分明就没有可比之处。 明明就是已经猜到的结果了,可听见他那样说,那样做,心里还是不舒坦。 可以不选她,但怎也不信她?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委屈有之,不甘亦有之。 许是再遮掩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些许失望,谢聿笑意更浓:“是了,人情凉薄,世上事,无非不是如此。说什么情,道什么义,你可知道太傅对师兄的批示说的什么?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他也不过如此。” 他那样的人,一笑起来,颜色更盛。 几乎是下意识地 ,今朝别开了眼:“世子为难人,只让带一个,他自然要带那个傻货走,我比他机灵,回头再来救我,许是这样。”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给他开脱。 谢聿上前一步,伸手在她肩头按了一按,也是目光灼灼:“若是瞬息万变的战场,再回头来救你,你早就万箭穿心了,是以,但凡是排在后面,被衡量过轻重的,那就是不重要。” 今朝不服,肩一动,抖开他手:“情有深浅,我与他才相识几个月,他们兄弟情深,不是很正常么,若是我爹来,你让他只救一个,他当然也是选我了!” 本来她也只是顺口一说,不过谢聿忽然伸手打了个响指:“一样,你爹待你情深,不及前程似锦,即刻让人传话去,你且看看,他可敢登门来救?” 今朝顿恼,可她却也拦不住,谢聿隔窗叫了人,送了信去。 她真是气急,回头瞥见桌上那把牛角匕首,伸手去拿。 手才碰到匕首,谢聿在身后凉凉道:“莫做傻事,五叔看着你呢!” 抬眼,那老管事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屋子,鹰目里带着冷光,正紧紧盯着她。顾今朝只得放手,站直了,长长顺了一口气。 谢聿站在窗边,她也就跟着站了过去:“若讲今朝有错,总得让我知道我错了哪里?世子三番两次故意难为我,如今非留我在世子府,试探人心,到底是为何缘故?” 少年肤白貌美,口气一软下来,真个让人心疼。 谢聿回眸看她,目光清冽:“就是想告诉你,世间本无情无趣,别再那样笑。” 她哪样笑了? 今朝将自己遇见他之后的事情理顺一遍,也毫无头绪,只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他转过身去:“你不要期许太多,林锦堂不会来的,他一个小小金吾卫,除非是不要身家性命了,不然怎敢来闯世子府?” 顾今朝连忙跟上他的脚步:“那我爹他要是来了呢!” 谢聿毫不犹豫:“他若来救,许你世子府信物,即刻放你走。” “好!” 说实话,她既不想林锦堂来,又盼着他来。 自从那个女人进了林家大门,她也一直想知道,她和她娘于林锦堂来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103酸甜苦辣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顾今朝,你来了啊!” 今朝腹诽数句,侧立一旁,却也是笑着回了:“是, 今朝来了,却不知世子让今朝来,所为何事呢!” 他偏过脸来,让她看见自己眉上的那才结的痂, 笑意浅浅:“你猜呢?” 若不是亲眼看见那俩个丫鬟拿走的带血绢帕, 顾今朝差点以为这个病秧子是在装病了。眉上那道疤, 也结了痂,他看着气色尚可,想了一下, 除了故意找茬,也实在想不出他能有什么事找她。 救命之恩什么的, 更不敢提及了。 顾今朝低下眼帘:“世子眉上的伤结痂了, 不如让我回去寻些药来,我娘常年与草药打交道, 制过去疤不留痕的那种,还能有养颜美容的功效,保准让世子恢复天颜之姿。” 谢聿唇边笑意渐大,他甚至是忍俊不禁的, 别开眼轻笑了片刻, 才又回眸:“怎么办, 顾今朝,本世子现在看见你就想笑,你可真是有趣,这些话有些人说了,让人厌烦,偏到你嘴里了,怎么听怎么恳切。” 今朝继续恳切:“自心而发,当然恳切。” 当真恳切,谢聿抚额失笑:“行了,你个谎话精。” 他回身坐了榻边,一边丫鬟上前来给他穿鞋,穿鞋下地,转身往里间走去,老管事直跟了他的身后。 顾今朝很自觉地跟了过去,进了里间,窗边的桌上,放着很眼熟的东西。 谢聿坐了过去,示意让她也坐。 桌上摆着几册摊开着的锦册,上面贴着磨平了的小石子,各种形状各种排列,看似杂乱像是随手摆着的,但有偏偏有俩枚永远在最下方,旁边一朵小花叶。 是她做的锦册,都已经卖出去的东西了,搭眼一看,九册一册不少,都在桌上。站在桌边,顾今朝指尖在一本小石头上面轻轻划过,笑意渐失:“这些锦册已经是别人的了,与今朝无关。” 谢聿见她不坐,也是扬眉:“打着应天书院第一公子的名头,标了几首小词,卖了五百文一册,可惜无人识货,光盯着秦凤祤的字迹,都被一人网去,顾今朝,光想要这五百文钱,何苦磨了石头,排了阵法,做这些无用功呢!” 锦册上面,薄薄的小石头都按照排兵布阵排的各种阵眼。 每一个阵法下面都是死门,没有生门,看似简单,实属难得。 她自从进了秦家,就一直在做这个锦册,本也没想到会有人识破,此时谢聿随手推了一册过来,上面石块排布已经变了,他在死门上点了点,笑:“一朵小花放在这里,生死一念之间,你是好心境。” 这些锦册当中,其实藏了她许多心事。 林锦堂教她阵法,教她明辨是非,教她怎么做人,却唯独没有教她,如何以女儿身份存活在这世上。 她是喜欢这个爹爹的,也是喜欢他与她讲的那些豪情壮志。 但是她身为女子,若在市井当中,还能方便隐藏身份,即使是离开了林家,林锦堂对她的教诲也谨记在心中。 若讲景岚教她争利,那么林锦堂教她的就是留情。 利与情之间,她亦有才。 想要记住的东西向来过目不忘,林锦堂带她去校场,她轻易能破几十阵法,与军师叔伯对弈,从未怯场。 顾今朝脚一勾椅子,上前坐下:“只是闲来无事做的,册子我已经卖了别人,不知世子此番何意?” 看着谢聿,少年也是傲气横生。 谢聿见她神色,更是扬眉:“既有如此才华,为何偏要藏起,看来,你是个有秘密的人。你娘府衙休夫,京中无人不识,你离了林家,又进了秦门,可自始至终她从未想过让你改姓,你有没有想过,她这是重顾家的情,还是轻他家的义呢?” 凡事涉及到她娘时,便不能容忍,今朝腾地站了起来:“敢问世子殿下,我藏起还是露出来,我娘重情重义,还是无情无义,与你何干?” 她渐生恼意,难以控制。 谢聿显然好心情,一手搭在了桌边:“无干。” 顾今朝转身就走:“既是无干,那今朝就此告辞!” 可才要走,又被那老管事拦下了。 “顾小公子留步。” 知道他那枯瘦的手有多少力气,今朝站住了,回眸,谢聿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时,在他眼里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尽量平和,好好与他说:“王爷临走时说了,好生说会儿话可以,世子不能难为我。” 谢聿点头,也一点脾气没有:“嗯,不难为你,想走就走罢!” 这么痛快让她走,怎不令人生疑。 都还不知道给她抓过来干什么,顾今朝试探着往外走了两步,果然,老管事侧立一旁,不再阻拦了。 她再走两步,想起秦凤崚来,再回头:“还请世子也让人放了我哥哥,秦凤崚还捆着。” 谢聿也站了起来,手里的锦册啪地扔了桌上:“这可由不得你了,两个总要留下来一个,你现在也知道了,你娘与我爹颇有渊源,既然如此,那你便走罢。” 他从里间走出,淡淡目光在她身上扫过。 窗边挂着个鸟笼,笼子里什么都没有,谢聿站了窗口,伸手推了下鸟笼,反身倚了窗边,又是看着今朝笑,伸手示意,来去无意。 顾今朝磨了下牙,快步上前。 她和秦凤崚一起被抓进世子府,此时怎能一个人走,若是秦凤崚先走也就罢了,若是她独自回去,只怕秦家人心生芥蒂。 再者说,那傻小子是受她牵连,心直口快的,留他在世子府也不能放心,她爹就总是说,不要欠人情,人情之重,不好承受。 也站了谢聿身边,语气就柔和了起来:“刚才世子提到我娘,我就想说,我从小无父,我娘带着我,照顾我姑姑十几年,重情重义。岁月有风,人间有情,今朝从小受过无数教诲,留情便是底线,如此和秦凤崚一起来,便要一起走,世子若真想难为我,就让他先回去吧。” 窗外风也轻,云也轻。 谢聿扬着脸,春风拂面。 他一手扶了窗边,一口恶气梗了心底,目光阴戾:“是了,你就是这个样子,让人看了生厌,这人世间,哪里来的那么多情义?顾今朝,你出身贫贱,随母嫁入林家,后入秦府,我见你日日欢喜,真有那么多欢喜吗?” 这叫什么话,今朝眨眼:“人世繁华,为何不喜?” 她眸色漆黑,这愕然模样不似作假。 谢聿也是毫不遮掩他的厌世,薄唇微动:“有何可喜?” 她往外看了一眼,伸手,似有风过:“世子府园艺美轮美奂,家具家家什都价值不菲,世子自出生起,便生在富贵家,不知人间疾苦。” 回眸又是看他:“我从小跟着我娘颠沛流离,虽然小时候没有什么记忆,但是我娘与我说过,最难的时候无处容身,她和姑姑抱在一起给还小的我遮雨,穿破衣,吃剩饭……那种只要活着就好的时候都过去了,如今身穿锦衣,吃穿不愁,怎能不喜?自有记忆来,我爹待我如亲生,朋友两三,如今进了秦府,虽不是亲生,但继父温情,继兄友爱,也当欢喜。” 言语间,没忍住,眼底又有笑意。 许是这笑意太过扎眼了,谢聿别开了眼:“继父温情,继兄友爱,让你这么一说,人间似有真情在了,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个无知少年,人间哪有什么情义,你娘待你有情乃是亲生,林锦堂待你有情,是因你娘,秦家容你也是因你娘,秦家二子一女,你当谁能与你真心相待?人情淡薄,温情?友爱?怕是笑话。” 话音才落,外面匆匆走进一个侍卫,说是秦凤祤来了。 顾今朝真是喜上眉梢,低眸便笑。 谢聿看在眼里,指尖微动,在窗棱上点了点:“别高兴得太早了,故意放出风去的,他这时来世子府,只道两个都触怒了本世子被抓来了。你来猜猜,若讲他只能带走一个的话,会留谁在险地?” 今朝蓦然抬眸,脸上笑意顿失:“世子这是故意难为人……” 他闻言失笑,这更像是一个游戏,显然愉悦到他了:“人心最不禁试探,你且看看,事到临头,可有真心相待,真让他辩解一番,你道他会不会故意推脱,为救亲弟,什么都按到你头上?” 这人世间,若讲情义,自然亲兄弟更胜一筹,但如今她们也是一家人,秦凤祤多次袒护,秦家也不会置他于险地而不顾,心下稍安,也是抿唇:“凤祤哥哥是秦凤崚亲兄,心急担忧也属正常,但若说为了他,而置我于险地,我信他不会。” 她言之凿凿,眸光发亮。 院中远远走来一抹白影,谢聿扬眉便笑,亲手关上了窗。 “好,那且拭目以待。” 景岚随即坐了榻边,她温柔指尖,轻轻放了她的胳膊上面:“今朝,睡着了吗?” 顾今朝一动不动,也不吭声,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景岚笑,更是伏身过来,双手都搭在女儿的手臂上,整个人的全身重量都倚靠了她:“我的儿,你可是学坏了哦,都不理娘,想想还是你小时候更可爱,小的时候啊,你就爱吃糖,牙都吃坏了还总是吃,天天盯着街边那两个卖糖的,你姑姑真是把你宠坏了……早上也给晚上也给,为了扳过你这睡前爱吃糖的毛病,我就特意买了你最爱吃的糖芽,说你听话,乖乖的睡觉,睡着了就给你吃,然后你就高高兴兴地睡着了。” 104做个了断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日头才升起来不高,四五个采花女在花房中采花, 姑娘们的裙摆轻过花池边, 目光却是都好奇地望着门口, 一早上来了不速之客,还是个身怀有孕的。 眼下, 这个身怀有孕的女子正是跪了青石上面, 掩面哭泣,悲悲切切。 面前一桩工艺木墩上, 也坐着一个女人。 旁边丫鬟递了手帕来, 她伸手接过,露出了一截雪白玉腕。 擦了手,又接了扇子过来,轻轻摇着。 花房里面比外面还要热得多, 女人身穿薄纱, 纱领微敞。 那比常人挺实许多的雪兔露了两道浑圆, 可当真是肤若凝脂, 这般景象,身边丫鬟见了都是脸红心跳,不敢多看一眼。扇上还有花香, 轻轻一摇, 微风拂面, 低头看着这位一早找上门来的孕妇, 女人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你是说, 你腹中已有了我夫君、秦淮远的骨肉?” 她开口问了,哭声才渐渐歇了些,年轻的女人拿着帕子擦着眼泪,声音也是低低的,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是,就请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难为淮远,他一直说让我进门,但是碍于夫人情面始终苦恼。我一心爱慕大人,本也不求名分,可如今有了孩子了,怎么也不能让孩子变成私生子,可怜我孤苦伶仃一弱女子也仰慕夫人风采,知道夫人从不拘小节,只求进门给孩子一个安身之地,青韶愿做牛做马侍奉夫人一辈子……求夫人……” 她口中一口一个夫人叫着的女人,其实从样貌上看着,年岁都差不太多。 全京都知道她,带着儿子嫁给国公府二子秦淮远做续弦的,景岚。 实际上她已经三十有二了,只是一直以来,不见时光在她身上消逝,依旧是笑面,一脸温婉,景岚轻摇着扇,感叹着这个操蛋的旧社会。 人都找上门来了,她也不急不躁地:“你叫青韶?” 眼前的女子看着也已过双十,她一直跪在地上,抖着肩哭,仿若无骨似地,真真可怜:“嗯,还请夫人……” 她一身锦衣,袖口处还有兰花一叶,鞋面上绣着一对鸳鸯戏水。 景岚上下瞥着她的衣裙,忽然打断了她的恳求:“你这衣裳料子不错,谁家铺子的?” 女子似怔了下,一下被人打断思路还不知道如何接话了:“这……我……” 景岚笑,将扇子递给了身边的丫鬟,那双笑眼里目光也是了然:“你实在是不该来,来也不该是今个来。” 话音才落,门口帘子一掀,从外面进来个白衣少年来。 他身上还背着个书箱,往花房里面一跳,手里还举着几根绿草野花:“当当当!祝我娘生辰快乐!永永远远日月同辉,岁月不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来人正是景岚的儿子顾今朝,十四岁的少年真真是眉如远山,眸如星月,看见跪着的青韶以及她那遮掩不住的腰腹,脸上笑容慢慢凝住了。 景岚也是伸手抚额:“顾今朝,你确定是想让你娘我年年有今日?” 顾今朝到她面前,将手里的野花小草恭恭敬敬地送了她手里,再回眸,一下蹲了青韶面前,歪头看着她,又见三分笑意:“这位姐姐是谁呀,有话就说,你跪我娘干什么?” 青韶也是第一次见到顾今朝,抬眼看着他。 他与景岚虽是母子,但并不大相像,只肤色相同,都雪一样的。对于男子来说,真是长得太过于精致了,非比较的话,景岚风情当然更胜一筹,少年绝色,就绝在了眼上,那双天生的桃花眼,轻轻一颤,都让人心悸,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年一样,真是比传说当中更好看一些。 少年嗓音微哑,肩一动又近了一些:“姐姐怎不说话?” 顾今朝身上似有花香,饶是青韶这个情场得意的老手了,也难免红了耳根,心如捣鼓。 她才要开口,少年对着她又是轻眨一眼,伸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按,随即站了起来,不看她了:“好了,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和我娘都知道啦。” 景岚也站了起来,淡淡目光在青韶身上掠过:“是了,你今天来说的事我知道了,现下我儿要上学去了,先走一步。” 说着直接从她身边走过,才一动,后面一直候着的丫鬟连忙上前,拿了外衫披了她的身上。薄纱之下,女人身形窈窕,细腰似不盈一握,走动时脚步也轻得很,不似真切。 蓦然回眸,眼见着景岚穿戴整齐,要出花房了,赶紧站了起来。 跪了这么一会儿了,双膝发麻,青韶两手在膝上揉了揉,直咬着牙,可左右也无人上前,她为表柔弱之象也未带一个丫鬟,真个苦了她了。 赶紧追着就出来了:“姐姐留步!” 顾今朝伸手掀着门帘,景岚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也站住了。 回过头来,她此时笑意全无,目光清冽:“景岚并无姐妹,请勿姐妹相称。” 青韶咬唇,随即上前:“夫人,青韶并无他意,京中谁人不知夫人威名,只为正室,不兴夫君三妻四妾,休夫再嫁,明明身在商道,却又嫁进了国公府。夫人从来对女子都极为宽容善待,身为女子都羡慕夫人,希望能有夫人那般勇气,青韶也不敢妄想与夫人姐妹相称,只求一个容身之地,让孩子有个生地。” 她低眉顺目,也是小白花一样。 景岚却是扬起了脸:“京中有名的妓馆,都会在服饰上面落下标记,尤其天香楼,喜欢用梅兰竹菊海棠牡丹,一叶两叶几叶标记在袖口。我看你二十出头才一叶兰,想必是几年也未熬出头的那种,并非我瞧不起青楼女子,这个时候女子卖身谋出路也是种活法,但是即使是秦淮远怕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吧,你这般算计,是算准了我才嫁进国公府离不得,还是算准了我不会难为你呢?” 心思被人看破,身份也暴露出来了,女人一下白了脸。 景岚轻轻摇着头:“你若真为孩子好,怎能让他私生,不管是女孩还是男孩,私生子不能随父姓,不能上族谱,不被世人承认,就连父亲都羞于启齿的孩子,你想生便生罢!” 青韶双肩微抖,万万没有想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才要上前,再要哀求一番,景岚却已经转身推了儿子先出去,:“今天是我的生辰,实在扫兴!” 门帘啪嗒落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知道她也是动怒了,青韶总算没白来,回头拿起了自己宽松的斗篷披在身上遮住身形,也赶紧走出了花房,迟了一步,景岚带着少年已经上了车,她只看见那马车奔着京中长街疾驰了出去。 马车走得急,是因为顾今朝要去书院,怕迟了。 车上只有他们娘两个,景岚向来喜欢独来独往,此时慵懒靠在了车窗前,迎着春风,也是单手托腮。 顾今朝的书箱就放在脚下,他拿了一朵小野花别了娘亲的耳边发髻上面,拍着手:“我娘真好看,别为那些不值得生气的人恼怒。” 景岚回眸,伸手在少年脸上掐了一把,坐直了:“不是为她,那孩子看着得有四五个月,也许是成亲之前有的也说不定。如果是那样,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秦爹爹,与我无关,总得先知道怎么回事,再下定论不迟。” 再怎么说,也是男人惹的祸。 顾今朝不屑撇嘴:“大周有十六个国公,唐国公府怕是最落魄的了,人人都道是娘高攀了,之前也就见过他一面,我不明白娘为什么就嫁了他了,还倒搭那些银钱。” 这个时候,可不就是这样,家世能压人一头。 景岚被他这般模样逗笑,更是抬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娘教你什么来着,心里想什么不要挂脸上,遇事笑三分,别人看不见你心里,你胜算更多。” 顾今朝心底为她不平,口气也不大好了:“我笑不出来,那娘什么意思,今天的事,就要忍下了?” 女人失笑,也是扬眉:“忍字头上一把刀,为娘可不能让谁捅我心窝子,当然不能忍,娘不是告诉过你么,吃什么,也不能吃亏,今个可是我生日呢,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着又是一指禅点在顾今朝的唇角:“所以,你就别这样了,快,给娘笑一个。” 说的也是,她娘什么人,自称什么穿越来的,真个有勇有谋,做事滴水不漏。 今朝双手捧着自己脸,做开花状,勾唇:“知道了。” 笑过,又挨了娘亲身上,好奇地戳着她胸前那柔软:“娘这怎么这么大,我长大了要也这样缠不住怎么办?” 是了,她本是女儿身,但这个世道,为了守住家财,一生下来就被景岚当儿子养的,随着年纪长大,需要注意的事情越来越多了,也日日含了花药,让嗓音听起来低哑一些。 景岚瞥了她一眼胸前,那样平的:“你这不用缠,太平了。” 顾今朝哈哈大笑起来,抱住她撒欢,又是一阵笑闹。 马车渐渐停了,掀开窗帘一看,是到了书院大门前,顾今朝转身来背书箱,景岚伸手一提,竟是没有提动,不由惊呼一声:“装了什么呀,这么重!” 也是得意,顾今朝打开箱盖,拿了一本名册出来翻页给她看。 上面用残花落石做的各种小景图,首页还提了诗,冷眼一看也别有一番意境。 顾今朝对着她娘眨眼:“这上面可有应天书院第一公子秦凤祤的题字,在女学那边一册能卖五百文钱,我闲暇时候做了十册。” 秦凤祤就是秦淮远的长子,在应天书院是出了名的才子,三个月前才成为了她的继子。 景岚看着女儿艰难地背上了书箱,不得不为她的经济头脑赞叹:“我没想到,你现在和你继兄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吗?他给提的诗?” 顾今朝得意至极,眉眼弯弯:“不,我仿的,有九成像哦!” 书院钟声敲响,她可来不及再说别的,掀开车帘就跳下了马车,因为箱子略重还踉跄了下,不过再重也是甜蜜的负担,脚步更是轻快了。 无时不刻不在寻找良机挣钱,果然是她的好女儿。 她、仿的,女儿真是多才多艺。 眼看着顾今朝走远了,景岚掀着窗帘,看着她背影也是忍不住笑。 耳里听见她叫了声夫人,顾今朝连忙翻身,对着那一轮明月闭上了眼睛,装睡。 景岚让来宝在门口站一会儿,亲自提了灯笼就走过来了,她脚步也轻,灯笼挂了一边,屋里顿时亮堂了些许,虽然看不见,但是浅浅呼吸声就在身边,顾今朝抿着唇,不动。 105人生如梦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他会做鱼叉, 带着她去河里摸鱼, 放灯。 他会用奇形怪状的小石头和落叶派兵摆阵, 阵形也摆得特别好看,被落叶一衬, 像一幅画似地, 他给她讲打仗的事, 教她拳脚自卫, 小心保护自己女孩子的身份。 是了,他知道她是女儿。 有一段时间, 她特别喜欢一些小动物,小兔子猫儿狗儿的,可实在养不了, 她和容华姑姑碰了之后, 身上会起一些红点点, 只好远远看着。 林锦堂就用草杆教她编做兔子和猫儿, 永远记得那些个晴日, 他两个在郊外, 她耐心地坐了石头上面,学着编小兔子, 他叼着根草棍, 就躺在草地里, 枕着双臂用腿缠着线放纸鸢。 他说, 他这辈子就这样了, 这样很好。 那时,真是风也轻云也轻。 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能听见君子堂里周行的哭嚷声,他有了依仗,更是肆无忌惮:“秦大人也看见了,顾今朝打了我,可是下了狠手的!老夫子可以给我作证,当着他的面还不依不饶!” 他爹也是在旁附和:“怎么什么样的人都能进应天书院了!此事不能不了了之,我儿今个受了苦,书院也必当给我们一个说法,秦大人,我看你也别管了,什么样的娘能教出什么样的儿来!” 老夫子向来喜欢左右逢源:“是,此事全是今朝一人之错,书院百年名誉怎能不顾,此等学子,必当严惩不贷。” 世间事,多半就是这样。 只看果,鲜少看因。 谁又能在乎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打人,到底因为什么呢! 顾今朝伸手摆弄着手里的小兔子,也是仰脸。 窗边谢聿也正低头看着她,他脸上笑意也轻,想必也是在秦凤祤那听说了,多半带着看热闹的模样。他说得对,做当权者,便是可以随心所欲,假若她今个是他,周行险些撞了就吓得不轻,更何况开口辱骂,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若是林锦堂来了,还兴有几分袒护。 这位继父…… 正是失落,秦淮远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儿何错?” 今朝怔住,随即站了起来。 从石阶上倒退几步贴了君子堂的门口,侧耳细听,秦淮远的声音听起来,真是声如其人,从来不卑不亢。 “什么样的娘能教出什么样的儿,秦生不知,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倒是什么样的爹能教出什么样的儿,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秦淮远淡然道:“我儿今日若有错,为父定不袒护,若是无错,也需书院给个说法。” 听他这般一说,周行爹已然恼怒:“你!秦大人这是执意袒护,周行已经被打成这个样子了,莫非是眼也瞎了耳也聋了?都看不见了?” 老夫子忙是安抚两句。 秦淮远等他说过了,才开口:“说是老夫子亲眼所见,可是真的?” 老夫子自然称是:“之前两人就有玩闹,为了争一个锦册还差点冲撞到世子,为此周行还摔了一跤,老夫给他两个都叫了君子堂,本来就是先警醒一番,等他两个走了,不消片刻我就听着周行救命救命的,出去一看,顾今朝骑着周行正是打他,他都毫无还手之力。” 顾今朝在门外望天,又往门口蹭了一步,做好随时冲进去舌战群渣的准备。 可显然,秦淮远来的路上已经问过小厮了,他什么都知道:“敢问夫子,可是周行大声呼救,才听见的?” 老夫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说了实话:“他哪里还喊得出来,连哭带哼地,可是真真可怜。” 周行父子都乱嚷起来,可是有了实证了! 秦淮远却依旧淡定:“哦,原来是被打得只剩哭啼啼了,可哭啼啼能有多大声音,老夫子都能听见,那想必之前周行叫骂我儿,也是听见了?他口口声声辱我夫人,说什么残花败柳,什么勾搭人,老夫子也听见了?” 老夫子语塞:“这……” 顾今朝在外听见,哑然失笑。 秦淮远坚持问道:“老夫子这般迟疑,到底是听见了,还没有听见?” 若是不承认,那前后矛盾,老头子也是只能承认了:“是,老夫子听见了,才要往出走……” 不等他说完,秦淮远一声叹息:“我儿凤祤出自应天书院,如今又送了今朝来,本来以为应天书院人才辈出,州郡置学始于此,现在看来,可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进应天书院了。礼忠仁义孝,进了学堂,最先学的什么?夫子最该教的什么,那些话我一读书人听了都觉得有辱圣明,儿郎怎敢狂言说出口?别说是血性少年,就是秦生当年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介书生,听了谁敢这般侮辱母亲,怕是拼了命也要扑上去的,否则怎敢为人子,日后如何为人父?老夫子虽不教学,也坐君子堂,如何能充耳不闻,不加管教,莫非也理所当然,以为我国公府的主母夫人,是那样可辱的?” 他此言一出,可是将几分厉色都给了君子堂的老夫子。 周行父子无声了,老夫子声音都颤了起来:“老夫……老夫必当是要管的……” 秦淮远也是扬声说道:“应天书院百年名誉,皆因夫子先生德才兼备,诲人不倦,为人父也望子成才,才送儿来。此事的确不能不了了之,皮肉伤处,不日就能愈合,若是心口上的刀子,何时能好?今个国公府放任一次,难不成日后谁骂我儿,夫子不管,我儿都要忍着了?如此不公之待,秦生便请老太傅过来过问过问,书院至今,是不是罔顾人伦,脸面都不要了!” 他口中的老太傅,便是太子恩师。 也是秦淮远当年的授业山长,书院始初创始者。 君子堂一片鸦雀无声,之后老夫子连连陪着不是,掌教也开口说要另行处置周行,书院可容不得这般人……顾今朝心中开阔,再不听那个,快走两步从石阶上跳了下来,她心中欢喜无处分享,一脚踢飞了院中的小石头,踢了两块,还跳了一跳! 天边懒懒一朵云,抬头就笑。 然后,笑意顿失,恭恭敬敬地对着楼上欠身施礼。 窗口那人还在,他一手搭了窗棱上面,一手托脸,看着他这般雀跃,也是失笑:“这时候才想起来给本世子见礼,是不是太晚了些,嗯?” 就是声音,也慵懒至极。 可顾今朝不敢大意,人人都知世子有毒。 他可是说翻脸就翻脸,说要人命就要人命,最是注重身前礼数,哪个待他不周,哪个都没好下场的,传闻他就喜欢听赞颂之词,从来都一副笑面,却是蛇蝎心肠。 刚才她坐在石阶上,抬头看见他时,也是心情低落,忘了见礼了。 这会想起来,难免懊悔。 可懊悔也晚了,人就在头顶,自然是拜了又拜:“今朝有所失礼,世子大人有大量,世子肚里能撑船,世子不仅是人俊秀潇洒,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世子是京中一奇葩……” 一不留神,心里话就说了出来。 奇葩本书褒义,小时候对她娘夸赞过,然后她娘笑过,告诉她说,在另外一个她所不知道的世上,这个话可千万不要夸人,是要被人打的,多有罕见怪胎之意。 说了之后,心狂跳。 谢聿低着眼帘,脸边的流苏随着他探身出来,也是叮当作响,他笑意全失,光只看着她:“奇葩?” 今朝赶紧解释了一下:“世子盛貌出众,这般气度,可谓奇葩。” 他双手都扶着窗,伏身叹气:“看,你才还与我同乐,这会就开始糊弄本世子了,奇葩还是怪胎,只当别人不知。” 说着手里一个物件,飘然落下,似是没有拿住,又似随手扔下来的。 像是一方绢帕,只颜色老旧了些。 顾今朝才还在心里腹诽,奇葩还是怪胎都是你,这会目光都被此物吸引了过去,它随风飘飘荡荡,眼看着就要落了眼前了。 才要伸手,谢聿冷冷却道:“你敢碰它试试?” 她连忙退后两步,再抬头,窗口已经没有人在了。 泛黄的绢帕最终还是落了她的脚边,顾今朝盯着了就两眼,不过是寻常绢帕,上面还有蝇头小字,她不敢再看一下跳开,连连躲了石阶上去,站住了也不敢乱动。 片刻,藏书阁门开,几个侍卫先走出来,侧立两旁。 紧接着,谢聿负手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老太监模样的,弯腰驼背步态蹒跚。 他一身锦衣,每走一步,腰间的佩玉都相互撞击,叮叮地存在感极强,顾今朝再次欠身,不远不近地见礼。 仿若未见,谢聿走了院中,弯腰将绢帕捡了起来。 这时候君子堂里,老夫子和掌教送了秦淮远出来,周行父子一前一后也跟着后面说着软话,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 转身过来,几人纷纷上前见礼。 谢聿站定,老太监拿过他手里的帕子给他系在家手腕上,一开口也是阴阳怪调地:“世子,咱回吧,御医等了好半晌了,身子要紧,你想看什么书,老奴就是让人把这藏书阁搬府里去也成,不闹了啊!” 此人完全是一副哄孩子口气,谢聿却是完全不在意,还嗯了一声,往出走。 身后的侍卫队尾随其后,一旁站着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106兄妹兄妹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顾今朝急匆匆出了女学, 才走进书院长廊, 连忙后退两步, 侧立一旁。 长廊的那头,谢聿扬着脸, 脚步匆匆。 他脸色苍白, 一身锦衣佩玉琳琅, 那日见过的老太监直在他身后跟着:“主子, 还是先回府里吧,还病着, 本来就受了风了,御医在府里候着呢!” 谢聿神色不耐:“那就让他们候着。” 老太监亦步亦趋地跟着身边:“那些卷宗主子要怎么处理?” 他抿唇不语,随着脚步越发的近了, 瞥了眼躲在柱子后面的少年, 匆匆走过。 “主子身子要紧, 还是先回府吧!” “……” “主子……” “……” 眼见着他们走远了, 今朝才在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谢聿在书院门口上了马车, 她跟了后面张望片刻, 转身。 好像听见那老太监说什么卷宗,不巧的是, 她背后书箱里装的就是卷宗, 世子脾气诡异乖张, 也不敢轻易上前询问, 还是要先找到秦凤羽问个究竟。 进了学堂, 跟教学山长告了假,说是肚子疼,休学一日。 秦淮远一状告到了老太傅那里,为此,书院掌教特意去了秦府一趟,才使得秦淮远回心转意,同意今朝再回书院读书的。 如此,顾今朝今日到了书院,他们都出于意料之外,请日假自然是要给的。 出了学堂,直奔藏书阁,秦凤祤并不在楼上。 下楼问了人,走了好几个院子都说没有看见。 自两年以前,每次来月信,好像这几天都不大顺的。 强忍心中烦躁,不死心再回到藏书阁,仔细找了一番。 没有找到人,恹恹的下了楼,随便坐了石阶上面。 双手捧脸,背后的书箱好像压得她的背都弯了,低头,脚边两个小虫子相互追逐着到处乱窜,她眸光微动,随着小虫子来来回回地吹着气。 也不知是风,还是她呼出来的气,这两只小虫子滚了又滚,控制不住原来路线了。 看吧,她现在和这小虫子没有什么不同。 在她还不能保护娘和姑姑之前,还需忍耐,是了,要忍耐,好好长大才对。 正是平和心底躁动,眼底突然多了一抹青色。 蓦然抬眸,秦凤祤正低头看着她,四目相对,她一下站了起来。 差点撞到他的下颌,还好,两个人才一撞上都躲了一躲,秦凤祤退后两步,站住了:“你在这干什么,说你跟山长告了假,哪里不舒服?” 她上上下下来来回回都走了多少圈了,哪里不舒服,是全身都不舒服。 回手摘下书箱的肩带,双手抱着送了他的面前来:“兄长拿错了我的书箱,我一直在找你,我的书箱呢,快点还与我。” 秦凤祤诧异地看着她:“什么错了?” 顾今朝将书箱放了地上,打开让他看:“看,这不是我的书箱。” 里面卷宗才一露出来,秦凤祤左右看看,抓住今朝手臂,弯腰将书箱重新盖上了:“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别人看见这些卷宗?” 她连忙摇头:“我才发现就来找你,我的书箱呢,嗯?我的呢?” 秦凤羽提起书箱这就背了身后:“千万别往别人知道,你看了书箱里的东西,你的书箱让我给了世子,现在只求莫出大错,你书箱里面都有什么,书?” 今朝:“……” 秦凤祤已经转身了,早上顾今朝上车之后,他也是阴差阳错,不知怎么偏就拿了她的箱子,此时多说无益,还是要快点将书箱换回来才是。 顾今朝连忙跟上,紧随其后:“你……你把书箱给了谁了,该不会是那个世子吧……” 她现在已经确定了,老太监口中说的,就是卷宗。 其实她一个书箱没有什么,那几个锦册就是被发现了,只要秦凤羽不追究,也没什么,但是里面暗格那个红梅带,怎么想怎么扎心一样的。 果然,秦凤祤站住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京中只此一个世子。” 顾今朝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好哥哥,你可真是我亲兄弟,给我书箱换回来吧,里面有我娘给我的东西,很重要的,你去哪里,带我一起。” 秦凤祤看向了别处:“放开。” 今朝哪里肯放,拖着他手臂蹲了地上:“哥哥答应我,带我去,把我的画箱拿回来,我就放开。” 秦凤祤回身,低头看着这个快要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少年,无语:“你这成何体统!” 今朝扬着脸,真像个小无赖:“不管,你去哪里,至少得带我去。” 真是……拿她没办法。 含糊其辞嗯了声,他等她站起了身,这才往外走。 秦家马车还在书院外面,顾今朝跟着秦凤祤上了车,终于把心放下一半了,到了世子府门前,秦凤祤让她乖乖坐在车里等他,只身进去了。 她悄悄掀着窗帘,从缝隙当中看着他的身影,许是之前来回出入过,门口侍卫很快让进。 耐心等了一会儿,只是片刻之后,秦凤祤两手空空,又一个人出来了。 他到了车前,站了窗边:“世子不在府中,世子府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出去找他了,他拿了你的书箱不知去向,之前有所交集,我也出去找找,你先回去吧!” 看吧,就说这两日事事不顺,今朝叹气,开始自我洗脑:“算了,听天由命,世事总是如此,不如意之事,七七八八,这样也好,那样也罢,不会有任何事任何问题的。” 秦凤祤:“……” 念叨一通,顾今朝将车帘挑了起来,对着他懒懒摆手:“兄长,今朝先走一步。” 细腕露出一截,白白的。 敷衍地摆手之后,人就倒了车里头。 秦凤祤不由失笑,别开眼之后又向前一步,伸手扶在了车窗上,一把掀开窗帘,少年正在车里挺尸状,对上他的目光了,鲤鱼打挺一样又坐了起来。 顾今朝眨巴着眼睛:“怎么了?又?” 觉得有点失礼,后面又加了一句兄长。 有事相求,就叫他好哥哥,无事了就是兄长兄长的。 秦凤祤两指在窗上敲了敲,没想起来要说什么,光只放下了车帘,退后一步:“没事,回吧。” “诶?” 下一刻,顾今朝好奇的脸又在车帘那探了出来,他一手按了她脸上,直接给她按了回去,让车夫赶车。 车一动,就再没动静了。 今朝跌坐回车里,不想回秦府。 直接让车夫送她去大悲宝寺,今日是她祖父祭日。 每年的这个时候,她娘都会带着姑姑去寺庙诵经修行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今个并没有叫她。挂起了窗帘,顾今朝靠了窗边吹风。 春风拂面,她看着马车一点点驶远,出了城。 大悲宝寺在郊外的山下,寺庙已有百年历史,据说是曾经的大善人建的。僧人们平时不受功德箱,不受银钱,每日一餐,只受些粮,每逢初一十五还都在山下布施,如有流浪儿可去喝粥。 方丈半戒师傅每月也行法事,开法会。 来寺院当中拜佛的香客络绎不绝,顾今朝对此嗤之以鼻。 如果什么事,来拜拜佛都能好了的话,那大家都来拜佛就好了啊,如果佛祖真的显灵的话,那么她爹早该回来了。她姑姑也早该好了。 一路往西,到了山下,能看见山腰上的大悲宝寺。 今朝下车,让车夫赶车停靠一边。 路边都是小草和花,野花有白色的,紫色的,还有些根本叫不上名字的,她随手摘了一些,拿在了手里。 放在鼻底下闻了闻,也有淡淡的香味,顾今朝在人潮当中穿行。 走了山腰处,径直进了寺中。 正门对着的大雄宝殿,人来人往,到处可见磕头跪拜的香客。 偏门几大殿,都有不少人。 她娘带着姑姑,只能去后院落脚,走过大雄宝殿,从偏殿往东,进了后院,顾今朝才要挨个殿里找找,冷不防一抬头,瞧见山上那草屋前的柳树下,靠着个人。 定睛一看,喜出外望!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顾今朝顺着后门就冲了出去。 大悲宝寺后院多半都是权贵才来,沿着后院出去蜿蜒着小路能上山。山上不知何时盖了个草房子,围着这房子,周围光秃秃山石一片,只斜地里一棵柳树。 此时谢聿一身锦衣,正靠在树前。 顾今朝一路小跑,顺着小路上了山,近了前,更是惊喜。 谢聿手里扯着个柳枝,低头不知摆弄着什么,就在他的脚边,就放着她的书箱! 今朝眉眼弯弯,越是近了,脚步越是轻了…… 山风更是大一些,谢聿一直低着头。 他肩头的流苏都偶被吹动,柳枝被折下一小段,他轻轻拧了拧,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 薄唇微动,柳笛顿响,男子那双修长秀美的手来回摆弄两下,勾起了唇。 这般笑意,可是从未见过的美色,称得上是秀色可餐。 只不过,察觉到来人,笑意顿失。 谢聿并未抬头:“来者何人?” 107那我和你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话还未说完, 顾今朝当胸一脚, 狠踹了周行肋下。趁着他岔气摔倒, 她骑上去就抡起了拳头! 周行吃痛,哀嚎出声, 胳膊腿都胡乱推挡起来。 顾今朝除了第一下揍了他满脸花之外, 再打时拧了他胳膊专打关节大筋处, 周行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只挣扎之余呼了她脸上一下。 哀嚎都不是好动静了,周行哭了出来, 呜呜地只管告饶声了:“别打了……别打了……饶了我这回吧今朝求你了……呜呜……” 君子堂的老夫子听见外面动静,出来了:“顾今朝!你干什么!” 秦凤祤也到了跟前,他额角青筋直跳, 眼见着老夫子手里的戒尺奔着今朝来了, 赶紧弯腰, 伸手自她腋下给人抱了起来, 周行双臂都抽筋了, 只剩哭了:“夫子救命……” 顾今朝本是愤恨未消, 冷不防秦凤祤自背后抱住了他。 他拖着她,双手正在她胸前。 随着他的力道被拖离了周行身上, 今朝反手推开了秦凤祤。 她胸型还小, 布带也缠得紧紧撑撑不易被人发觉, 并非是因为男女之别窘迫, 打小就被当儿子养的, 她并没有女儿家的什么羞耻心,只近日发育胸渐长,一碰痛得很。 秦凤祤站定,以为她还要去打,又拉住了她手腕:“顾今朝,你……” 本是想训她,她那精致白净的脸上,突然流下两条红来,他连忙入怀摸出了一方绢帕来,可才抓着她要给她擦擦,顾今朝伸手在鼻下抹了一把,发现流血了,回头又踹了周行两脚。 老夫子气得不轻,举了戒尺要打她,秦凤祤下意识就将人遮在了身后。 他转身,将绢帕递了她的面前:“擦擦脸。” 顾今朝非但没有接过去,还低下头来,让鼻血滴落在衣衫上,她伸手抹了一把鼻血在身上胡乱蹭蹭,歪头看着他,不屑地别开了脸。 周行趴地不起,哭着直叫人去找他爹来。 他爹是谁顾今朝不知道,她只知道他舅舅是京中文官,这么一闹腾,也惊动了书院掌教,赶紧去请了大夫。周行光自躺在地上哼哼着,因才哭过,狼狈得很。 掌教亲自到了他的面前,活动了他的手臂和腿,关节才被打过,他龇牙咧嘴地说疼,谁也不敢碰他了,不消片刻,大夫到了,上前检查了一遍,身上却是连个伤痕都没留下,只说没事。 众人才齐齐松了口气,又都看向顾今朝。 她倒是坦然,这是必然的结果。 说起来这要感谢她上一任继父,林锦堂。 这也是她唯一叫做爹的男人,她不知亲爹是谁,她娘说死于战乱了,后来娘亲改嫁,第一任继父她当时太小也没有印象,林锦堂就是她自从有记忆以来唯一的爹。 那时他们还不在京中,他闲暇时间很多,带着她上山下海的到处耍戏。 他原是远北军里一普通士兵,后回管辖地做了一衙中人,平时在家就教她些拳脚,这些也是他告诉她的,因为她力气有限,他就教她如何一击即中。 一打一如何打,打了如何不惹祸。 一打多如何打,打了如何不吃亏。 顾今朝恼怒之余,一脚将人踹翻,才挥拳打了他脸面,立即冷静了下来,不能让人留做话柄,所以她下手之处都是难留痕迹。 周行牙掉了三颗,口中还有血迹。 也有不少学子远远观望着,顾今朝侧立一旁,等大夫检查好了,也是上前。 掌教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书院掌教平时都难见,顾今朝也是扬起脸来,坦然相对:“顾今朝。” 眼前的男人一身青衫,看年纪也是三十几,清瘦得很。 顾今朝三个字一入耳,他当即皱眉。 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他也是问道:“身上这么多血迹,可是受伤了?” 今朝点头,指着地上的周行说:“他打的。” 身后就是君子堂,掌教让人将周行搀扶了进去,君子堂的老夫子也瞪了今朝,让她进去。她回头看了眼秦凤祤,虽然百般不愿,但是他此时是兄长,自然要担负起相应的责任来。 秦凤祤比她要高一头,此时见她目光,也是低眸。 亲眼看见她动手,也真是说谎不眨眼,有时笑嘻嘻,有时那般目光,却让人十分在意,才要让她先进去,背后来人又叫住了他。 他差点忘了,世子还在藏书阁。 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得看着今朝,让她先进去:“你先进去,我让人去请父亲来,在他来之前,问你什么,你都不要说。” 顾今朝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伸手抓了一把,秦凤祤才一转身,刚好抓住了他袖子。 到底还是个小少年,许是怕了,他站住了才要安抚她两句,一个细长的物件就到了手中。少年向前一步,与他并肩,眸色微动:“最好不要惊动你爹,让人拿着这个去中郎府寻我爹,告诉他我让人欺负了就是。” 说完,少年回头,大步进了君子堂。 秦凤祤摊开掌心,上面静静躺着一个腰牌,是中朗府的。 让他去寻谁不言而喻,顾今朝口中的爹,林锦堂无疑。景岚当年进京城时就声名大噪,她一介女子抛头露面来行商,百姓们议论纷纷,都当个乐子讲,纷纷猜测林锦堂何时休妻。 可人家日子依旧那么过,还过得有滋有味的,后来林锦堂入了中郎府,在职金吾卫,更是夫妻恩爱。 景岚行事向来我行我素,她近年来兴建花房,家财万贯,更叫人羡慕,就在那些爱嚼舌根的人都觉着,林锦堂这夫人可真是娶着了,也兴家也兴夫的时候,没想到林锦堂迎了一门妾室进门,至此景岚休夫,大闹京兆尹,名动京中。 迟疑片刻,小厮已经迎了过来,赶紧交代了几句,进了藏书阁。 顾今朝进了君子堂,掌教已经落座,周行坐了案边,还捂着嘴哼哼着,她才一站定,老夫子的戒尺就狠狠敲在了案前。 “顾今朝,你将周行打成这样,难道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吗?嗯?” 顾今朝反唇相讥:“夫子怎不问问,他可有一分愧疚之心?” 周行浑身疼痛,想要分辨两句,一张口,牙槽也疼,疼得他嘶的一声:“……” 老夫子横眉立目,也是恼怒:“混账!才看着凤祤的分上,饶你一次,却是不长记性,你还不知错,还不跪下!” 那个在那坐着,干什么要她跪? 顾今朝纹丝不动:“他有错在先,为何不让他跪?” 老夫子怒火更盛,掌教一旁瞧着,淡淡开口:“稍等片刻,等家里人都来了,再议论对错不迟。” 老夫子嗯了声,也坐下了:“说的也是,一会等秦大人来了,也叫他看看,他这个继子是个什么德行。” 堂中有风,说话声音大了还有回音。 顾今朝闻言冷笑,低眸不语。 君子堂一下安静了下来,只除了周行应景地哼哼两声,安静得似乎只能听见几人浅浅的呼吸声。 时间过得也快,周行他爹来得也快,他甚至还带了衙中的两个衙役,嚷着要将顾今朝这就送进牢房。 或许是顾及身份,他只怒斥并没有动手。 但那目光也是凶神恶煞了。 顾今朝冷眼瞧着这当爹的,在她面前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只小心退让,一味后退,不多时,君子堂门口又有人来,她终于松了口气,站住了。 低下头来,抿唇。 脚步声走过她身边,遮住了她的身形,之后她听见一道称不上熟悉的声音说道:"子不教,父之过,秦生来迟一步,还望见谅。" 她蓦然抬眸,面前人还是一身官服微换,想必也是匆匆而来。 秦凤祤并没有让人去找林锦堂,还是叫了秦淮远来,他一文人,注重教养,为人谦和,对于她这个继子,能有什么……别开眼,今朝凭空踢了下脚边并不存在的东西,暗自着恼。 秦淮远态度温和,周行爹只是冷笑:"好了,秦大人来了,现在咱们就来论一论到底是谁的错,我儿被打成这个样子,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 秦淮远轻点头:“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着他让今朝先出去,只说来论。 顾今朝也不管他那个,径直走了出去,外面春风迎脸,院子里还能看见刚长出来的草儿,带着些枯杆。 108第三者啊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顾今朝也是因为林锦堂才与他们熟识起来的, 尤其穆二穆庭宇, 可谓是不打不相识。此时在书院见了, 可是又惊又喜,写好了课业, 与他一起走出了学堂, 两个人都是相逢欢。 穆庭宇背着手, 扬着眉眼, 四处看着书院墙瓦,今朝与他并肩而行, 微偏着身子,眉眼弯弯:“穆二哥,几日不见真是越发的英姿焕发了, 你爹不是让你考武状元吗, 怎么来了书院了啊!” 少年回眸, 眼角那的小痣都似在瞥着她:“听说你在书院受了气了?中郎府的桌子都让你爹一掌劈坏了, 众位叔伯都气坏了, 我就来瞧瞧, 看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欺负我们今朝, 非得把他胳膊腿都打折, 拧巴拧巴投湖里喂鱼去!” 今朝闻言, 鼻尖顿酸:“哥哥……” 当真动容, 可惜感动一下, 话还未说完,穆庭宇一手搂住她肩头,侧身过来这就凑了她的耳边来,声音可是低得很:“今朝,听说女学那边的小姐姐们都是才貌双全,你可有去瞧过,是不是都特别美的?” 顾今朝一把将他推开,加踢一脚:“滚!你是来看小姐姐们的吧!” 穆庭宇笑,回手又是把她肩头揽住:“兄弟如手足,美人如衣衫,都是过眼云烟,可今朝只此一个,当然是来看你的。” 今朝白他一眼:“穆二,我劝你趁早回家去,你是不是趁你爹不注意,自己来的?” 穆庭宇叹了口气,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放开了她:“刚才还好哥哥好哥哥,再不济也是穆二哥,这会变成穆二了,你是何意?我爹不同意,我能进得了书院?我是瞧着我们家桌子可怜,动不动就让你爹劈了,到时候可得让你娘赔我些银钱!” 他往大院走去,里面嘈杂一片。 顾今朝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我爹也听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周家那小子说我娘坏话,我打了他一顿,后来我秦爹爹来,也教训了他一顿,如今已是被退学了。” 穆庭宇在前面叹着气:“你个没良心的,这么快就管人家叫爹了?” 她撇嘴,跟了后面小声嘀咕着:“用不了几个月,林家也添丁了,到时候也有人喊他爹,怪得了我么,我娘是为他好,他伤我娘心。” 二人都没说那人是谁,但都知道是谁。 大院里,到处都是吆喝声,书院学子多半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当朝天子为了鼓励学子骑马射箭,强身健体盛行学武。书院里隔三差五就有赛事,今日巧了,场中人声鼎沸,正在争鼎。 那大鼎,谁要是争到了,书院有赏银的。 少年抱臂,远远看着:“那是什么?” 其实大院里,顾今朝从未来过,凭力气的事,她也做不了,只能看看。不过今日穆庭宇来了,想到赏银,忙是推了他往前走:“那都是银钱,只要争到了那大鼎,将它举起来,能得武冠,咱们去看看。” 场中有赛马,射箭,掰腕,还有摔跤。 一群学子,摔得叽噜咕噜的,嬉笑声,叫喊声,更似玩闹。不过这些,穆冠宇都不感兴趣,当即站住:“这有什么,我们府里,叫个人都能问鼎。” 顾今朝推他不走,推不动,又到他前面拉他胳膊,两眼放光:“还给赏银呢,一块银钱,我近日正要买些东西,缺钱缺得很。” 穆冠宇顿时失笑,跟着她走了:“好好好,那就去。” 破开人群,场中锣声刚响,顾今朝忙是上前:“等等!等等!我们也参加!” 她高高举着穆庭宇的手,少年回眸便笑。 所谓的赛马,并不是真的有马,书院当中怕是伤人,不过是人背人,两个来回,看谁最先到终点,送匕首一把。前四继续比赛掰腕,留二去二送双鱼挂玉,再弯弓射箭,那敲响锣声的小棒槌就吊在远处,谁箭准,敲了锣,便可以回来举鼎,大鼎有半人高,据说重达俩三百斤,至今无人举过。 所以来此地的学子们,多半都是为了双鱼挂玉和匕首,有些人是图一乐呵,真正拿到赏银的人,还从未有过。争鼎的意义也不在银钱上面,匕首和双鱼挂玉上都有应天书院的名头,也是个稀罕物。 一共有十几个人站在场中,围观者却是能有上百人,一时间大院里热闹得很。 穆庭宇四下瞥了眼,站得很直:“不然我回头给你一个大银块?” 顾今朝扬着脸,眼中都是笑意,求着他直搓着手:“你在这里出了名,小姐姐们也会慕名而来的,你要名我要利,再说多有意思啊,我一直想来来着,就是我力气不够……我也想玩……求你了!” 他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伸手按了她的肩头,转过身去:“来,上来吧!” 第一场,是比背人的。 顾今朝开始也没想到让他背谁,不过穆庭宇向来骄傲,让他背个不相识的,怕是也不能,一下扑了他的背上去,这就揽住了他的颈子。 少年当即伏身:“顾今朝,搂紧了啊!” 她嗯嗯点着头,兴奋得很:“好哥哥,你一定要赢,一定要赢啊,为了你的小姐姐们……” 这会又好哥哥了,穆庭宇腿上蓄力,只等锣声再响了:“别逗我笑。” 十几个人都背好了人,欢呼声顿起,锣声敲响时,少年箭一样冲了出去,顾今朝在他背上,只觉春风拂面,暖阳当头,温暖得很。 近日来的晦气似乎一扫而光,她迎着风,扯着她那哑着的嗓子嗷嗷也喊了起来:“穆二!冲啊!冲啊!快快快!” 赛场一片嘈杂,欢呼声此起彼伏。 藏书阁的窗边,一人正晒晒着阳阳,窗内阳光斑驳,这个月份时节,当真是乍暖还寒,谢聿一身锦衣,躺倒在窗内的躺椅上面,听着偶尔传来的闹声,不由皱眉。 一旁的老管事忙是弯腰:“怎么了?冷了?” 他脸上还有病色,一手扶在窗边,慵懒得很:“外面何事喧哗,吵得很。” 书院的事,老管事是知道一些的:“今个是问鼎日,大院里多是学子们在争鼎,才让人问过了,顾小郎君不在学堂,也兴许往大院去了。” 谢聿闻言先是往阁内瞥了眼:“他今个怕是乐不起来了。” 说着站起身来,双手伏了窗上。 藏书阁位居高地,站起来时能看见大院,那大院里,欢呼声一声高过一声,开始是百般无聊地看了两眼,也是谢聿眼毒,那些个人当中,顾今朝在穆庭宇的背上,才到终点,就让他瞧见了。 举着俩手还在欢呼? 瞧那样,得了什么好东西? 谢聿目光幽远,定定在窗前站了好半晌。 大院里赛事正是紧张,穆庭宇左右两手,一手一个,全都按倒,他得了双鱼挂玉只往后一拋,顾今朝伸手接住,都笑开了花了。 少年弯弓射箭,一箭命中。 随即锣响,他走向大鼎,也不知说了什么,还给顾今朝拽了过去。 能看出顾今朝挣扎不休 ,随即那人直接给他夹在腋下,直接按了大鼎里面,谢聿紧紧握着窗棱,只觉眼前耳边都静到了极致。 紧接着,那少年两手举起了大鼎! 还举了片刻,顾今朝在鼎中往外看,真是胆大还站起来举起了两手,听不清她喊了什么,谢聿回眸,也是嗤笑出声:“你这个继弟,不知景夫人怎么养的,怎能日日都这么欢喜?” 秦凤祤从转角处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古籍:“什么?他又怎么了?” 谢聿下颌一点,目光沉沉:“瞧瞧,瞧瞧,都爬到大鼎里去了。” 秦凤祤走了窗前,循着谢聿的目光望过去,大鼎在高台上面,顾今朝一手扶着鼎边,才要往出爬,身边一少年单手环过她腰身,直接给人带了出来。 他也是皱眉:“书院向来都有争鼎一事,莫不是为了那一块银?” 为了一块银? 谢聿不由失笑,坐回躺椅,轻轻晃起了自己:“那些个册子你可见过了?听说五百一册,行情不错。” 秦凤祤脸色虽沉,不愿提及,只将古籍拿紧了:“卷宗凤祤都看了,自古籍上还需再查找查找,御医们都束手无策的病症,怕是不好对症,难以核实。” 谢聿摆了摆手,似浑不在意。 秦凤祤转身又去查阅古籍,谢聿瞥着他背影,却觉无趣。 大院里嘈杂声似乎小了一些,他勾指让老管事上前,长长地叹了口气:“五叔,给顾今朝叫过来,我倒要看看,她今个得了什么好东西,乐得跟什么似地。” 老管事点头,赶紧下楼吩咐了下去。 谢聿轻轻摇着躺椅,脸边流苏垂到肩前,他伸手扶住了,卷了流苏上面的红石,一下一下点在椅边,安静的藏书阁里,只听得到这叮的一声,一声又一声。 他勾起唇角,似有笑意。 片刻,老管事回来了,他到了谢聿身边,低头轻言,没有寻到人,说是得了一银块,已经走了。 蓦然抬眸,那勾起的唇角,慢慢就变回了原来的弧度。 顾今朝下意识抬手看了眼,手背上其实已有擦伤,为了不给周行身上留下伤痕,也是使了巧力,她那样天生的体质,一碰就爱留下痕迹,更何况是发力了的。 缩手,她摇头:“我没事,这不算什么。” 秦淮远也是不放心:“等回府让你娘给你看看,别不当回事,皮外伤没什么,别伤到内脏,很危险。” 她点头,第一次仔细看他。 他身形消瘦,一派书生气息,模样端正俊秀,分明是快四十的人了,看起来和林锦堂年岁也差不多。秦凤祤在旁侧目,双膝上面放着两本卷册,看那样字迹,竟是古籍看不大懂的。 109良辰美景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如若世子真是为难她, 那示弱无非是最好的办法。 今朝靠坐窗边, 掀开窗帘看着外面星空, 云层遮住了些许星星。她娘说星空远看是极美的,但是若能近前, 就该知道了, 一个个都是特别的大石头, 丑得很, 即使是月亮,真见过就知道, 那上面根本没有玉兔,也没有仙女。 正是出神,秦凤祤的扇子敲在她的肩头, 回眸, 他目光浅浅:“怎么, 害怕了?” 并不, 顾今朝放下窗帘, 叹气:“我只是想睡觉, 平时这个时候,该做梦了, 大晚上的, 世子这分明是恩将仇报, 故意让人找我不痛快。我以为他不一定是个好人, 凡事都有因果, 不会无故伤人来着。” 秦凤祤轻扇打在手心,看着她:“你才认识他多久,自以为是。” 他神色坦然,无惧无慌,蹭蹭,蹭到了他的身边去,今朝在袖子里拱起手来,直扒着他胳膊,对他像猫儿一样眨巴着眼睛:“看来哥哥与世子是早相识了,他到底怎样个人,让你帮他找什么东西,还有那些卷宗,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东西,跟我说说啊,嗯?” 才一靠近,鼻子一痒,控制不住立即打了个喷嚏。 紧接着,喷嚏一个又接了一个,连忙又躲得远远的了。 拿了帕子遮掩口鼻,顾今朝后知后觉,躲无可躲了:“你这是抱了猫儿还是狗儿?” 她从来喜欢小动物,但是却是碰不得。 秦凤祤低头看了看,也是笑:“之前,我爹与祖母说要娶你娘,府里不能再养猫狗,却是这个原因,凤翎还说矫情,世上怎有人,会一碰到猫儿就不行的人,原来是真的。” 他伸手在腰间一捋,一个短毛兔尾巴状的挂饰这就到了掌心。 顾今朝缩在车厢一角:“就是那个,我自小就和姑姑一样,碰不得这些。” 少年离得远了,秦凤祤也是笑:“这世上还能有让你怕的东西,也是难得,日后天天挂身上,你就能躲远远的了,真不错。” 今朝:“……” 秦凤祤放下挂饰,唇边尽是笑意:“世子的事,你不知道更好,不要问了,一会到了世子府,我与他说说,莫怕,有为兄在,不会难为你的。” 说什么有为兄在,不会难为她。 这样的话,实在让人脸红。 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小时候就连打架,也只有她自己按着她爹那些路数来,可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才认识多久,一个继兄,张口就说什么,说什么有为兄在的话,实在……实在让人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抿唇,顾今朝双手抓了斗篷的帽子过来戴上了,整个人都缩了斗篷之下:“那好,我不问,我睡一会儿,到了世子府你叫我。” 也看不出什么神色,整个人都遮住了。 秦凤祤伸手抚过那兔毛挂饰,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迎娶景岚之前,景夫人提了三个要求,一是她会带着儿子和身体不大好的小姑子过来,必须善待准备修建单独小院,二是将顾今朝送去书院读书,多加教诲。三是府中不能养猫狗与任何带毛的小动物。 之前,祖母也颇有怨言。 觉着景夫人实在咄咄逼人,要求过分。 父亲全都照办,秦凤祤也实在理解不了,今日想来,真是都有情可原,三个要求,都为了顾今朝和顾容华,就连是他,也不得不佩服起那个女人来。 马车行了一会儿,到了世子府门前停下了,秦凤祤叫了顾今朝两声,先行下车。 本来她也没睡着,听见动静连忙跟着下车了。 世子府挨着东宫,长巷头上就有侍卫盘查,早有人等着他们了,前头提着灯,还不忘提点着他们:“世子身子不好,这两日心情也不好,千万莫忤逆了他。” 今朝一直点头,才不想惹他。 秦凤祤看她一眼,她立即意会,落后两步,专门站了他身后。 世子府里,反倒不如外面亮堂,昏昏暗暗只几盏灯,走进后院东边才渐亮了起来。东边这个院子明显与别个不同,假山园艺即使在夜色当中,也能见其美,抄手游廊靠着池塘,点点红灯挂在上面,被风一摆,一眼望过去,廊中红光朦胧。 走上去,有一种总也走不到的错觉。 顾今朝一直跟着秦凤祤的身后,也不知走了多远,终于下了长廊,到了庭院当中,还不等上前,就听见两个丫鬟的哭声。 小声抽泣着的,都苦苦哀求着。 “求你了嬷嬷,跟世子说一说,这撵了我们出去,可让我怎么活啊!” “是呀嬷嬷,我们也没有做什么错事,就这么撵出去,回去父兄不能容,可真是不能活了,世子最听您的话了,您给说一说,哪里做的不好,我们一定好好伺候世子……” “给嬷嬷磕头了……” “给嬷嬷磕头……” 一个手拄拐杖的妇人在旁站着,她也不说话,一个小丫鬟在旁搀着她,倒是不耐烦了:“行了,没个错处世子能撵你们走?少不得是嘴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嬷嬷因着你们又得多费心去寻丫鬟了,你们当她愿意么,一个个的,进了这园子多不容易也不是不知道,留不住怪不得了别人!” 说着让人拉了那两个丫鬟出去,顾今朝一走一过,更觉谢聿冷血无情,心中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站在石阶上,小厮进去通报,屋里的光从门缝当中映在脚面上,顾今朝低头看见,不由感叹,真是奢侈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片刻,老管事出来相迎,秦凤祤带着顾今朝缓步走进。 屋里熏着香,可这淡淡香气也遮掩不住汤药的腥味。走了里面,谢聿已经起来了,他一身常服,身上并无佩戴任何的佩玉,可即使这样,他那样身姿的 ,单单只往那一坐,翩翩公子真是天生贵胄。 因为额头上有伤,长发光只拢在脑后,发带飘落下来,他坐在桌边,一只手还在药碗边上摩挲,听见脚步声,谢聿抬眸。 秦凤祤连忙上前,顾今朝站了他的身后,齐齐见礼。 少年身披斗篷,乖巧得不像话。 谢聿收回浅浅目光,又落在手边的药碗上了:“这碗药实在苦,吃不下了。” 老管事赶紧上前:“世子本就病着,这又摔了一下子,还是及时喝了药吧,早日养好身子是正经。” 谢聿一手在额边发带上轻抚而过:“现在还是头疼,没好了。” 秦凤祤连忙抱扇上前:“今朝尚还年幼,不懂深浅,还请世子恕罪。” 谢聿一手拉过发带,在指尖轻卷:“奥?” 他语调轻快,因口中含有蜜饯,言语不清发出了一声含笑的奥来,抬眼看过去,正遇见少年探究目光,四目相对,顾今朝连忙别开眼,又往秦凤祤身后躲了躲。 秦凤祤察觉到她动作,也下意识侧身一动,将整个人都遮住了:“是,请世子恕罪。” 谢聿看见他刚才动作,也是扬眉:“你倒是护着他。” 顾今朝一直站在秦凤祤身后,盯着他的背后,竟也安心,她侧耳细听,对世子的刻薄早有耳闻,正是懊恼,秦凤祤伸手撩袍,这标准的要跪的姿态就像是春雷,有什么一下在她头顶炸开了。 一把抓住他手臂,今朝错身上前。 不让他跪,她直看着谢聿,尽量心平气和了:“敢问世子殿下,今朝何错之有?如果出手相救也是错的话,那今朝无话可说,至于摔那一下,非今朝所愿,真不是故意的。世子洪福齐天,气度非凡,想来也不会只因为心情不好,而故意为难我的,是吧!” 当然了,她这么说也带着三分故意,七分侥幸。 不过很显然,她低估了谢聿的病态。 他直接了当地截住了她的话头:“嗯,心情不好,的确是故意为难你,那又如何?” 顾今朝微怔之余,也是坦然:“不如何,但是既然是心情不好,才想故意为难人的话,也不算无理取闹,想法子让世子欢喜起来不就行了。” 她一副理所当然模样,和山上时一样。 谢聿来了兴致,拿起了药碗来:“你有法子?” 今朝点头,与秦凤祤站了一处:“姑且一试,却不知世子喜欢什么?” 谢聿才拿起的药碗又放下了,语气还算平和:“并无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汤药里的腥味,顾今朝都闻到了。 她从小就最讨厌吃药了,眼见着这位拿起了又放下也是在心中唏嘘。 如何应付过去今晚才是要紧,今朝想了下:“我知道有种影子戏,小时候,我娘哄过我的。她说这东西还未曾问世,世子定然没有见过,我可做来试试,一个人给世子演出大戏,应该还挺有趣的。” 谢聿闻言勾唇:“的确未曾听过,可以试试。” 秦凤祤见他搭言,神色间并无恼意,忙是上前,说那需要回去准备准备。谢聿自然不肯放人,只说世子府什么都有,缺什么用什么,只管说,没有放人的意思。 都在意料之中,今朝又说那让兄长先回去,她一人留在世子府即可,可谢聿答应了,秦凤祤又是不应,非说什么一起来,也要同她一起走。 110大婚在即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秦淮远轻拥着她,一低头, 薄唇就落了她的额头上面:“景岚,你醉了。” 景岚点头,伸臂揽住他:“嗯, 是醉了。” 她两手抻着水袖挂在他的颈上, 两手直吊着,扬着脸看着他的眉眼:“人送走了?怎么说的?” 他一手托着她的腰身, 生怕她就此摔了去。 见她神色还有清明,轻轻颔首:“送走了,婉妹去了之后,去过天香楼俩次,秦家书香门第,如今青楼女子怀子登门,实在难以启齿,有辱家门。” 景岚笑, 不以为意:“成亲之前的事,我无意过问,我只问以后。” 说是不以为意,也是委屈, 一副勉强之色。 她越是这般不在意模样,他越生怜惜。 秦淮远伸手抚开她额前碎发, 满眼愧疚:“虽然人在商道, 你也真是天真, 青楼女子若是个个都有这样手段留了孩子,那京中早就乱了,不必理会她,哪来的,她自会回哪里去。我应你之事,必当做到。” 景岚借着他的力,重新靠了他的肩头:“刚才你进院的时候遇见今朝了?我看见你们在那站了片刻,说什么了?” 少年那双笑眼似乎还在眼前,秦淮远拥着她往里间走,提及顾今朝了,不由勾唇:“没说什么,我才在凤崚和湘玉那边回来,说今朝给湘玉买了首饰,我瞧着这孩子们在一块,用不了多久,就会和亲兄妹一样的,真好。” 景岚脚下有点飘,他一手扶了她腰底,弯腰将人抱了起来。 到了里间,直接将她放了榻上。 景岚躺倒,肩一动,露出上面点点红痕,是他之前留下的,二人都是许久没有过房1事,又是在书房激烈得很,此时瞧见了,心中荡漾,低眸间更是动情。 才一低头,女人伸手捂住了他的口唇:“我知道我的儿子,他品性纯良,同我一样,既然进了秦家门,自然也会掏心掏肺待兄妹好。但是好归好的,若是谁光只知道得好,不知回个好,母子同心,多大情分转身就走也是做得出来的,白日人都闹到门前来了,他见了你,怎能无动于衷,若是只言片语度没有,那才是怪了。” 秦淮远闻言也是失笑,抓过她手:“嗯,是,他问我知不知你和林锦堂为何到了如此地步,景夫人休夫京中无人不知,我怎能不知。” 看来,她对今朝说的话,也真往心里去了。 并没有冲动,也没有愤恨,仅仅是提醒了秦淮远,警醒一番。 她的好今朝,慢慢就会长大了。 景岚笑,对着秦淮远轻眨着眼:“那夫君何意,若想与我长长久久,真个不能胡来,成亲以前的事我不管,成亲以后,若是堵着我心了,难成夫妻。” 都道人心隔肚皮,二人本来就是半路夫妻,各有所需。 要磨合的地方还很多,此时女人风情无限,秦淮远就着她的手轻举了起来:“定……” 话未说完,景岚已然抽手回去勾着他的颈子了:“别,别起誓发愿的,你只需知道,我不贤惠,也不温婉,甚至脾气还不大好,我现在需要一个人让我靠一靠,需要个家帮着照看照看容华和今朝就行了。剩下的,你能做到几分就做几分,做不好了,好好分开就是,休做那些无用功。” 秦淮远被她勾着往下,分明那样软糯着的声音,能勾人魂魄一样的,却让人多生出多少怜惜,他甚至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随时都有离开秦府的可能。 他嗯了声,郑重应下,与她十指交缠。 该说的话都说了,该交代的事也交代了,这厢男人才要抵到她鼻尖,景岚却借着酒意,只说头疼,抽出手来,搭了额头上面。 秦淮远再一低头,才寻着她唇瓣,女人一偏脸,也是避开了。 他毕竟是读书人,做不来勉强人的事,双手撑了她身两侧,低头看着她:“怎么,累了?” 景岚嗯了声,也不避他目光,醉眼迷离地:“许是累了,今日就烦请夫君住书房吧……” 男女之间,闺房之乐也能增进感情,若有错事,乐上一乐,也能通融个七八分,秦淮远站了榻边,一时间五味杂陈。 看景岚之意,略有芥蒂。 刚才还笑颜以对,此时却似隔了千山万水了,他再想上前,看见她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犹豫再三,还是给她盖了薄被,转身去了书房。 室内酒香满屋,室外月夜这个安静,片刻过后,冬梅出来合上了房门,也不知什么刮了窗棱上面,沙沙地啪啪作响。院子里桃花随风摆起,又簌簌落下,为这烛火映着的这道窗,添了许多春色。 春日夜长,次日一早,天也才亮,各个院子就有人起来了,老太太一回来了,秦家的日常就是早起去问安。老太太横竖看景岚不顺眼,她只是刚成亲那两日来过,后来今个去花房,明儿称病,再往后就隔三差五想起来来老太太屋里喝个茶,反倒给她添堵,不叫来了。 但是小辈们,却须得日日来。 顾今朝早早起了,穿了一席青衣,她人长得白,什么颜色的衫子到了她身上,都衬得跟个小仙童似地,见了谁都是三分笑意,秦家人也多半都喜欢她。 走了后院来,不想秦凤祤兄妹三人已经先到了,都站在石阶下面说着话。 听见脚步声,秦湘玉回过头来:“来了,人来了。” 说着叫着顾今朝的名字,让她快些过去。 兄妹三人,都回眸看她。 秦凤崚比她就大一岁,也着青衫,一旁站着只当没看见她。 秦湘玉今个穿着新裙,是今年兴起的百褶小摆裙,月白渐变桃粉,她柳肩细腰亭亭玉立,再仔细一看,额头上戴着今朝送与她的桃花醉,耳上也是一对桃花,站在这满园子都是桃树的院里,真是美得十分应景。 秦凤祤一身白衣,目光浅浅,也是点头:“今朝,过来,我们一同进去。” 顾今朝站了过去,低了眼帘上前见礼:“给兄长问好,不想都来得这么早,倒是今朝迟了。” 秦湘玉快人快语,拿着绢帕掩口就笑:“是我们特意来早的,就等着你过来,今日给祖母问个好,怕你生怯,一起去了好说话。” 见了秦凤祤,又看向秦湘玉:“原本想着妹妹戴这桃花醉定然好看,不想却是这样好看,我看着心中真是欢喜,妹妹喜欢就好,以后等我挣了多多银钱,好东西都给妹妹。” 秦湘玉闻言更是笑,秦凤崚在旁侧面,冷哼一声:“光你会做哥哥了?就你嘴好……” 话未说完,被妹妹拧了一把,闭口不言了。 见秦湘玉有袒护之意,今朝更是对着秦凤崚笑:“嘴好会说话也不是谁都能的呢,凤崚哥哥要是看不过去,那就待我也好些,做个好哥哥。” 她扬着脸,笑意十足。 秦凤崚却是语塞,说不过她,拉过妹妹去:“走!快走。” 兄妹两个先往屋里去了,秦凤祤落后一步,今朝走在最后。 丫鬟桃儿听见动静过来掀起了门帘,眼看着弟弟妹妹进去了,秦凤祤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又站住了,顾今朝盯着他的背影,早有准备,离得俩步远,也顿了足。 前两日还与他笑嘻嘻,今日客套得很。 也听得出来,以兄长称呼,生疏又不失礼。 顾今朝待他这样,分明也是他的初衷,可秦凤祤却是多有失落。 他在妹妹那处也知道了,顾今朝自己凑了不少银钱,在金铺给她买了首饰,凤崚对此不以为意,还嚷嚷着说景夫人有多的是银钱,母子二人都只知道拿银钱收买人心。 可一早见过父亲了,父亲告诉他,说景夫人虽有家财万贯,但是一小就限制着顾今朝,除了吃穿用度,多余一文钱都不会给,只让他自己想办法去挣的。 金铺的首饰,都价格不菲,想起那几锦册,也是抿唇。 背后人一点动静也无,秦凤祤一手扶在门边,到底回了眸:“今朝,时有言重,是为兄错,多请见谅。” 顾今朝站得老远,也只是挑眉:“世间事,是非对错都有天理,兄长也知有错,可一而再,再而三瞧人不起,单单这么轻轻一说,让今朝这就忘了,恕难从命。” 说着上前两步,一矮身,从他手臂下钻了进去。 进了门,那兄妹两个已经给老太太哄得喜笑颜开的了,今朝上前请安,老太太把她和秦凤崚叫了一起去,还说秦凤崚被她这身姿比下去了,气得那少年直瞪着顾今朝。 兄妹两个从老家回来,还是要去上学的。 景岚今日未去花房,马车闲着,正好俩车都备好了,秦凤祤带着凤崚先出来时候,一人上了一车,今朝给秦湘玉提了书箱,和她走在最后。 秦凤崚不想和顾今朝坐一起,掀着窗帘,叫了妹妹:“湘玉来,跟我坐一车。” 111母子缘分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顾今朝, 你来了啊!” 今朝腹诽数句, 侧立一旁, 却也是笑着回了:“是,今朝来了, 却不知世子让今朝来, 所为何事呢!” 他偏过脸来, 让她看见自己眉上的那才结的痂,笑意浅浅:“你猜呢?” 若不是亲眼看见那俩个丫鬟拿走的带血绢帕,顾今朝差点以为这个病秧子是在装病了。眉上那道疤,也结了痂, 他看着气色尚可, 想了一下,除了故意找茬, 也实在想不出他能有什么事找她。 救命之恩什么的,更不敢提及了。 顾今朝低下眼帘:“世子眉上的伤结痂了, 不如让我回去寻些药来, 我娘常年与草药打交道, 制过去疤不留痕的那种,还能有养颜美容的功效, 保准让世子恢复天颜之姿。” 谢聿唇边笑意渐大,他甚至是忍俊不禁的, 别开眼轻笑了片刻, 才又回眸:“怎么办, 顾今朝,本世子现在看见你就想笑,你可真是有趣,这些话有些人说了,让人厌烦,偏到你嘴里了,怎么听怎么恳切。” 今朝继续恳切:“自心而发,当然恳切。” 当真恳切,谢聿抚额失笑:“行了,你个谎话精。” 他回身坐了榻边,一边丫鬟上前来给他穿鞋,穿鞋下地,转身往里间走去,老管事直跟了他的身后。 顾今朝很自觉地跟了过去,进了里间,窗边的桌上,放着很眼熟的东西。 谢聿坐了过去,示意让她也坐。 桌上摆着几册摊开着的锦册,上面贴着磨平了的小石子,各种形状各种排列,看似杂乱像是随手摆着的,但有偏偏有俩枚永远在最下方,旁边一朵小花叶。 是她做的锦册,都已经卖出去的东西了,搭眼一看,九册一册不少,都在桌上。站在桌边,顾今朝指尖在一本小石头上面轻轻划过,笑意渐失:“这些锦册已经是别人的了,与今朝无关。” 谢聿见她不坐,也是扬眉:“打着应天书院第一公子的名头,标了几首小词,卖了五百文一册,可惜无人识货,光盯着秦凤祤的字迹,都被一人网去,顾今朝,光想要这五百文钱,何苦磨了石头,排了阵法,做这些无用功呢!” 锦册上面,薄薄的小石头都按照排兵布阵排的各种阵眼。 每一个阵法下面都是死门,没有生门,看似简单,实属难得。 她自从进了秦家,就一直在做这个锦册,本也没想到会有人识破,此时谢聿随手推了一册过来,上面石块排布已经变了,他在死门上点了点,笑:“一朵小花放在这里,生死一念之间,你是好心境。” 这些锦册当中,其实藏了她许多心事。 林锦堂教她阵法,教她明辨是非,教她怎么做人,却唯独没有教她,如何以女儿身份存活在这世上。 她是喜欢这个爹爹的,也是喜欢他与她讲的那些豪情壮志。 但是她身为女子,若在市井当中,还能方便隐藏身份,即使是离开了林家,林锦堂对她的教诲也谨记在心中。 若讲景岚教她争利,那么林锦堂教她的就是留情。 利与情之间,她亦有才。 想要记住的东西向来过目不忘,林锦堂带她去校场,她轻易能破几十阵法,与军师叔伯对弈,从未怯场。 顾今朝脚一勾椅子,上前坐下:“只是闲来无事做的,册子我已经卖了别人,不知世子此番何意?” 看着谢聿,少年也是傲气横生。 谢聿见她神色,更是扬眉:“既有如此才华,为何偏要藏起,看来,你是个有秘密的人。你娘府衙休夫,京中无人不识,你离了林家,又进了秦门,可自始至终她从未想过让你改姓,你有没有想过,她这是重顾家的情,还是轻他家的义呢?” 凡事涉及到她娘时,便不能容忍,今朝腾地站了起来:“敢问世子殿下,我藏起还是露出来,我娘重情重义,还是无情无义,与你何干?” 她渐生恼意,难以控制。 谢聿显然好心情,一手搭在了桌边:“无干。” 顾今朝转身就走:“既是无干,那今朝就此告辞!” 可才要走,又被那老管事拦下了。 “顾小公子留步。” 知道他那枯瘦的手有多少力气,今朝站住了,回眸,谢聿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时,在他眼里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尽量平和,好好与他说:“王爷临走时说了,好生说会儿话可以,世子不能难为我。” 谢聿点头,也一点脾气没有:“嗯,不难为你,想走就走罢!” 这么痛快让她走,怎不令人生疑。 都还不知道给她抓过来干什么,顾今朝试探着往外走了两步,果然,老管事侧立一旁,不再阻拦了。 她再走两步,想起秦凤崚来,再回头:“还请世子也让人放了我哥哥,秦凤崚还捆着。” 谢聿也站了起来,手里的锦册啪地扔了桌上:“这可由不得你了,两个总要留下来一个,你现在也知道了,你娘与我爹颇有渊源,既然如此,那你便走罢。” 他从里间走出,淡淡目光在她身上扫过。 窗边挂着个鸟笼,笼子里什么都没有,谢聿站了窗口,伸手推了下鸟笼,反身倚了窗边,又是看着今朝笑,伸手示意,来去无意。 顾今朝磨了下牙,快步上前。 她和秦凤崚一起被抓进世子府,此时怎能一个人走,若是秦凤崚先走也就罢了,若是她独自回去,只怕秦家人心生芥蒂。 再者说,那傻小子是受她牵连,心直口快的,留他在世子府也不能放心,她爹就总是说,不要欠人情,人情之重,不好承受。 也站了谢聿身边,语气就柔和了起来:“刚才世子提到我娘,我就想说,我从小无父,我娘带着我,照顾我姑姑十几年,重情重义。岁月有风,人间有情,今朝从小受过无数教诲,留情便是底线,如此和秦凤崚一起来,便要一起走,世子若真想难为我,就让他先回去吧。” 窗外风也轻,云也轻。 谢聿扬着脸,春风拂面。 他一手扶了窗边,一口恶气梗了心底,目光阴戾:“是了,你就是这个样子,让人看了生厌,这人世间,哪里来的那么多情义?顾今朝,你出身贫贱,随母嫁入林家,后入秦府,我见你日日欢喜,真有那么多欢喜吗?” 这叫什么话,今朝眨眼:“人世繁华,为何不喜?” 她眸色漆黑,这愕然模样不似作假。 谢聿也是毫不遮掩他的厌世,薄唇微动:“有何可喜?” 她往外看了一眼,伸手,似有风过:“世子府园艺美轮美奂,家具家家什都价值不菲,世子自出生起,便生在富贵家,不知人间疾苦。” 回眸又是看他:“我从小跟着我娘颠沛流离,虽然小时候没有什么记忆,但是我娘与我说过,最难的时候无处容身,她和姑姑抱在一起给还小的我遮雨,穿破衣,吃剩饭……那种只要活着就好的时候都过去了,如今身穿锦衣,吃穿不愁,怎能不喜?自有记忆来,我爹待我如亲生,朋友两三,如今进了秦府,虽不是亲生,但继父温情,继兄友爱,也当欢喜。” 言语间,没忍住,眼底又有笑意。 许是这笑意太过扎眼了,谢聿别开了眼:“继父温情,继兄友爱,让你这么一说,人间似有真情在了,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个无知少年,人间哪有什么情义,你娘待你有情乃是亲生,林锦堂待你有情,是因你娘,秦家容你也是因你娘,秦家二子一女,你当谁能与你真心相待?人情淡薄,温情?友爱?怕是笑话。” 话音才落,外面匆匆走进一个侍卫,说是秦凤祤来了。 顾今朝真是喜上眉梢,低眸便笑。 谢聿看在眼里,指尖微动,在窗棱上点了点:“别高兴得太早了,故意放出风去的,他这时来世子府,只道两个都触怒了本世子被抓来了。你来猜猜,若讲他只能带走一个的话,会留谁在险地?” 今朝蓦然抬眸,脸上笑意顿失:“世子这是故意难为人……” 他闻言失笑,这更像是一个游戏,显然愉悦到他了:“人心最不禁试探,你且看看,事到临头,可有真心相待,真让他辩解一番,你道他会不会故意推脱,为救亲弟,什么都按到你头上?” 这人世间,若讲情义,自然亲兄弟更胜一筹,但如今她们也是一家人,秦凤祤多次袒护,秦家也不会置他于险地而不顾,心下稍安,也是抿唇:“凤祤哥哥是秦凤崚亲兄,心急担忧也属正常,但若说为了他,而置我于险地,我信他不会。” 她言之凿凿,眸光发亮。 院中远远走来一抹白影,谢聿扬眉便笑,亲手关上了窗。 “好,那且拭目以待。” 秦淮远听得真切,回头亲自去倒水。 穿戴整齐,又走回床边,轻声唤了她:“夫人夫人……” 他声音一入耳,景岚立即清醒了过来,坐了起来,看见他时,一手捂脸,薄被在她肩头滑落,露出白嫩一片。男人回身坐下,依旧把水碗递了过来。 112明日成亲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穿戴整齐,又走回床边, 轻声唤了她:“夫人夫人……” 他声音一入耳, 景岚立即清醒了过来, 坐了起来, 看见他时, 一手捂脸, 薄被在她肩头滑落,露出白嫩一片。男人回身坐下,依旧把水碗递了过来。 景岚接过去喝了两口,回手拿了兜衣戴了身上:“对不住, 一时迷糊,还有点不大习惯。” 她与林锦堂七年夫妻, 就连她一时也转换不过来,是以成亲之后, 才隔了这么久才与他在一起。秦淮远如何能毫不在意, 不过不说罢了:“无事, 慢慢就忘了。” 他才把水碗放了矮桌上, 起身要走,冷不防女人双臂这就缠了上来。 景岚靠了他怀里,那裸着的软香玉臂缠了他的颈后:“别动, 让我靠一靠。” 他果然未动, 伸出一臂将她后背托住:“怎么了?” 景岚长长吁出一口气去, 闭上了眼睛:“头疼。” 秦淮远只当她真是头疼, 垂眸瞥着她的脸色,说那就叫个大夫来瞧瞧,真个没半点风情可言,景岚失笑,忙是推了他,拿了衣裙过来穿戴。 穿戴整齐,才想起自己的儿子来:“今朝他们昨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淮远叹了口气,如实相告:“昨天晚上并未回来,世子府来人说留下了,早上直接送她去书院,给书箱都带走了。” 景岚手上动作不停,也不让丫鬟们上前:“一夜未回,也不知我儿受了什么苦。” 有秦凤祤在,大体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虽然是这么回事,但是一想到她也是担心。 秦淮远侧立一旁,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桃花:“凤祤在,莫担心。” 有这么个人,能在担心的时候与你一起,也是安心,景岚最后系好腰带,也走了他身后,自背后环住了他腰身,靠了他后背上面:“难得今日你也空闲,我也空闲,不如让人准备点东西,一起去游湖啊,我很久没去湖边了,就咱们两个,一起泛舟,想来也是有趣。” 秦淮远嗯了声,伸手覆住她手:“好。” 两人一起吃了早饭,也让人准备了干粮,备了车。 春光大好,景岚也真是难得有些兴致,她让秦淮远先走,去后院看了看顾容华。容华今个起得早,一直在园子里栽花,她亲自拿了花苗,在园子里开辟出了个花圃,蹲了窗下也是兴致勃勃。 翠环在旁帮忙,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景岚远远看见,没有走近。 她习惯了一个人,也习惯了和容华今朝相依为命了,转身离去,想到能和这个新任夫君去游湖培养培养感情,也是心情愉快。 走了大门前,却见人声喧哗。 秦淮远站在门外,几个丫鬟小厮往院子里倒腾着东西,景岚走过,见了她都连忙低头见礼。她上了石阶,出了门,一看马车就明白了,老太太领着孙子孙女回来了。 上前时,刚好少年少女下车。 秦家家教好,秦凤崚和秦湘玉瞧见她了,都齐齐上前,低头唤了声母亲。 景岚点头应下,也是和气:“快进去吧,一路颠簸,想是累了。” 秦湘玉揉着眼睛,眸光间都是通红:“再不到家,真个是要死了。” 秦凤崚瞪了她一眼,两个齐齐告退,见了礼才走。 景岚脸上虽是笑,心底却不耐烦,孩子们懂礼守礼是极好的,她不喜欢的,是这么多礼数。动不动就要上前见礼,她到了老太太面前,也需得守礼。 这件事不管是在林家,还是在秦家,她都避免不了。 走了秦淮远身边去,老太太在丫鬟们的搀扶下,最后下了车。 夫妻双双上前,这才要伸手,不知哪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娇啼,说是娇啼,因是嗔为多,哭声尖细。几个人都怔住了,秦家老太太也是循声望去,一个女人身形圆润,披着斗篷,在一个小丫鬟的搀扶下,这就奔着车过来了。 也不相识,她依旧下车。 秦淮远才扶了老娘,那主仆两个到了跟前,这就跪了下来。 女人脸色苍白,一挺腰腹能见起孕像,也看着他,也看着老太太:“大人,可还记得青韶?如今这身子已经四个月了,是大人的骨肉,阴差阳错留下了,不求别个,但求给孩子一个活路,不然我也真是活不了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秦老太太就看向了儿子。 然而此时,秦淮远的目光却在景岚身上,景岚心中叹息,面上却也低下了眼帘,她勉强想挤出两滴眼泪,发现哭不出来,也是糯着鼻子了:“怎个我才进门,就有人有你骨肉,别说是我脸面尽失,秦家书香门第,却不知这位姑娘是谁家小姐,不怕别人笑话,真是不让人活了……” 她再抬眼时,既是倔强又是委屈,既是不甘又是伤心,眼眶当中隐隐泛红,就那么瞥了秦淮远一眼,愤愤然转身就走,不用在老太太面前弯腰顺眉的,如是刚好。 回了自己屋里,重新栽倒在榻上,景岚只是可惜。 可惜了这么个好天气,可惜了那游湖的心。 剩下的事,就让他们去办。 她在屋里躺了一会儿,来宝过来伺候着,小丫鬟也是气恼,说是才打听了下,秦家老太太让人把门口来哭闹的人,请进来了。 当然不能让这么个女人在门口一直哭闹,那样坏了秦家名声。 景岚才不以为意,躺了自己的躺椅上面,来来回回轻轻地晃:“你管那个,看看谁敢让她进门,谁敢到我面前来说,给那孩子个名分,谁来为那青韶争个一方之地,我可将秦家夫人之位让与她。” 来宝不甘,到了她面前还直跺脚:“夫人怎能这么说,应该这就过去,给人撵出去才是,当家主母,如何能让别人骑到头上去!” 景岚笑,此时却是想起了林锦堂来,闭上了眼睛:“凡事都需要亲自动手,那要夫君何用,谁也靠不住,本来就不期许,便没那么多愤愤不平了,生那气何用,秦家能留便留,不能留走就是。” 来宝还待要劝,她摆了摆手。 小丫鬟不敢再言语,忙是退下了。 到了门口,景岚让她把门帘放下,对外只说夫人病了谁也不见。 躺椅轻轻地摇着,景岚浅浅入梦,梦中少年远远招手,怎不叫人展颜。 一夜未眠,顾今朝可是熬了一夜的心血,做了三个提线小人。因没有个模具,她照着秦凤祤雕了他的模样,也做了个她自己,第三个随便雕了个猴儿。 秦凤祤天快亮才醒,彼时那个他才雕出模样,他看着今朝两手翻飞,那小人容颜神色竟也惟妙惟肖,不由感叹这少年之手,是何等的神奇,将斗篷还与了她,一直陪着她到天亮。 捱到了早上,二人洗脸洗手,又坐了一起说话。 顾今朝摆弄着小人,一手一个,让他拿着那个猴儿,一脸笑意:“刚才看着这个猴儿,我想起我娘给我讲的西游故事,其实可以做场小戏,这两个只当是仙君,这猴儿大闹天宫诶呀想起来,也是十分有趣……” 话音才落,门口已是传来一声轻笑。 谢聿一身锦衣,行走之间环玉叮当,前拥后簇丫鬟小厮跟了十几个人。 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了今朝的话,拍手走进:“不只有趣,还十分应景。” 秦凤祤看了今朝一眼,二人连忙起身。 谢聿发带束在脑后,今个没有冠玉,更显其人,清俊得很,顾今朝见到他额头有伤还裹着,也是上前:“世子命人准备白纱,一间暗屋即可,这小人虽然看着简单,演起戏来,真个好看,西游故事也……” 话未说完,人已到了桌边。 伸手拿了三个小人挨个看了看,谢聿眉目已冷。 一个像是秦凤祤那样衣衫,却雕得比他本人更有仙姿,一个像是少年却做仙童模样,偏偏第三个是个猴儿,他随手扔了桌上,不怒反笑。 “昨个受这汤药之苦,一时将你们请了来,属实不该,还做什么戏场,我让人送你们出府。” “……” “……” 要说世子翻脸比翻书快,也真是快。 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直接让他们走了,顾今朝可是松了口气。 世子府的老管事果然亲自送了他们出来,还命人备了车。 兄弟两个上了车才发现,他们的书箱也还了来,并排放在车上。 顾今朝靠坐一边,狠狠抻着懒腰:“这世子也还好,我以为他记恨我摔他那一下,肯定要刁难人的……” 话未说完,已经闭上了嘴。 秦凤祤才打开书箱,从里面拿出了锦册,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拿出了第二册,之后倒提书箱,哗啦一下,直接滚出了剩下那几册。 全都是她仿他笔迹做的,这两日因身上有事懒得送去,不想这时候让他抓个现行。 “顾今朝,这些是什么,嗯?” “呃……” 四目相对,顾今朝伸手指了一指:“世子朋友走了。” 他依旧靠了树边,扬着脸,目光悠远:“嗯。” 天边白云懒懒,也不知他是看些什么。 山风更大一些,没想到山上比山下冷许多,顾今朝才一站定,风吹着身上薄汗,透心的凉。没忍住,狠狠打了两个冷战,再看谢聿,他倚在柳树边,脸色更是很白了。 人人都知道世子是个病秧子,隔三差五世子府就会有世子病了的消息传出来,看着他这脸色,的确是一脸病容。她想起老太监劝他的话,看着他这般模样,强忍住也劝他这就回去。 113良辰似锦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去了那些宝石珠玉, 他更显病色。 一旁的五叔拿了镜子过来, 让他看:“主子不用担心, 都是皮肉伤, 小伤, 擦了药不日能好。” 谢聿抬眸, 镜中人披着长发, 毫无生气, 像个鬼。 他偏过脸来, 左右除了额头上的药布, 看不见血迹,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事实上,他摔下去之后下意识摸了一把, 一手血。 五叔在旁弯着腰:“这次可多亏了顾家那小郎君,老奴已经让人给秦家送去了薄礼聊表一番, 主子以后万万不可独自离府了,险些出了大事!” 多亏了他? 他话音才落, 谢聿已然挑眉。 五叔在旁送上发带,御医上前亲自缠在药布以外, 在他脑后还系了个结, 御医才转身,门外一个嬷嬷端着药碗就进来了, 她头发已经白了, 走路都颤巍巍的, 药碗放了一边矮桌上,反身过来就抱住了谢聿。 她很瘦很瘦,几乎是挂了他的身上,眼泪扑簌簌地落在他的肩头,她的声音嘶哑得难听至极:“你个傻孩子,多少人为了活着四处求医,多少人连活着都是奢侈,这么多御医围着你转,你说你干什么一个人去了山上?如若不是发现拿错了箱子,是不是打算带着这些卷宗就这么去了?嗯?你怎么能这么傻……我和老五伺候你爹一辈子了,又伺候你,世上多的是繁花你没见过,就那无趣么……聿儿,我的聿儿啊啊!” 谢聿任她靠了自己肩头,任她轻捶着自己,好半晌,才嗯了一声:“生无来处,也无去处,实在无趣至极。” 嬷嬷又开始捶着自己:“主子如何能这么想,身子不好,调养就是,再大些就好了,人人都有来处,也都会找到去处,好歹先活着,才能找到乐子……” 她哭得实在厉害,谢聿单手轻抚她的后背,也是叹气:“嬷嬷莫哭,你知道的,你是谢聿最亲近的人了,最见不得你哭了……” 老嬷嬷点头,拿了帕子擦眼泪:“好,嬷嬷不哭,那你把药吃了。” 说着,起身拿药碗过来,又坐回床边。 药碗里的汤药,味道恶臭,谢聿闭上眼睛,伸手接了过去,一仰而尽,一旁的老太监赶紧送上蜜饯:“快含些,解解苦味。” 他张口含了一块,老嬷嬷又拿了漱口水来。 前个在山上吹了风,顾今朝去而复返,背了他又不小心摔了他,他昏昏沉沉之间,知道世子府的人到底寻了来,临行之前,还抓了少年袍角,许是不甘。 这两天多少汤药下肚,终于清醒了些。 说来也奇怪,就这副身子,即使烧成那样,也挺过来了。 相反是额头上的那伤处,不爱愈合,成日系了发带遮掩,此时坐了床边,忽然想起那少年来。漱口,躺好,又含了一块蜜饯,再开口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了。 “父亲呢,没有来过?” “来过,”老五头忙是笑道:“听闻主子病重,也是担心,在床前守了一个晚上,眼下宫里有事又出去了,不在府上。” “……” 谢聿目光微动,并没有戳穿这假话。 昏迷之时,迷迷糊糊也听见丫鬟们的说话了,一个说世子真可怜,就是病成这样了,王爷也未来看一眼。一个说这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年年月月都是这样。 本想就此含糊过去,可是巧了,门口脚步声动,男人一掀帘子走进来了。 门口两个丫鬟赶紧上前见礼,老五头一回头看见来人,也是哽咽:“王爷来了,比起昨个,小主子气色可好许多了。” 谢聿也是怔住。 谢晋元一身朝服未换,俊脸冷面目光沉沉,他走了床前来,一眼瞥见矮桌上摆着谢聿的冠玉,皱眉:“还未弱冠,戴的什么冠?” 二十行冠礼,谢聿才十七。 听见他爹既不问病,也无柔色,谢聿也是冷淡:“父亲也知儿还未弱冠,却敢问父亲儿今年几岁几何?可是知晓?” 谢晋元见他这般,也是恼怒,话没说两句,转身问了御医病情,听是无大事,到底拂袖而去。 老五追了出去,可实在留不住,只得悻悻地回来又劝这个。 老嬷嬷一旁拿了药方,特地让丫鬟们下去熬了药,才是回转。 谢聿侧身躺倒,枕了软枕。 他从小到大,身边一个老太监,一个老嬷嬷,倒不如那个小子了。 既然已是活过来了,心念之间,必然要把罪魁祸首找过来,伸手在额头上的伤处轻抚而过,他下意识在头顶摩挲了下:“回来之时,我身上的东西,可都带回来了?” 老五头怔住:“什么东西?” 天黑之际,他带人寻了郊外去,才上山,就遇着背着世子的少年,也没见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倒是一手里抓了两根柳笛,一长一短。 回头取了过来给谢聿看,他只看一眼,让放了一边。 老嬷嬷让人点了安眠香,床铺当中,淡淡香气萦绕。 谢聿在山上昏昏沉沉之际,是在顾今朝背他起来时候醒过来的,彼此他只觉花香,一睁眼就是少年白玉一样的颈子,走动之间还偶能蹭到。 皱眉,两额处直发疼。 “五叔。” “在。” “去秦府上,这就把那个罪魁祸首给我带过来。” “罪魁祸首?” “嗯。” 谢聿顺过了这口气,抬眸看着帐中的小铃铛,勾唇。 谢聿口中的这个罪魁祸首,此时却正在听墙根。前日在山上,她恍惚之间,一时失力摔了谢聿,一摸一手血,可被吓得不轻,幸好世子昏过去了,她赶紧拿袖子给擦了擦,又连拖带抱给人往山下拖了一拖,拖到世子府的人来,交给他们了事。 她这两日可是乖巧得很,失血的日子,什么也不想做。背谢聿一背,好像浑身的力气都用光了,一时半会缓不过来。提心吊胆过了两天,谁想到晚上,世子府来人了,具体来干什么也不知道,前堂人多,不敢过去打听。她娘从花房回来时候,也是不早了,在院子里看见她进了书房了,知道秦淮远在,赶紧就过来偷听了。 上了石阶,整个人都靠了窗下,略低了身子,屋里的动静如在耳侧。 果然,秦淮远提及了世子府:“你是不知,前日今朝救了世子,才世子府来人了,还送了薄礼,说了那些客套话,略表感谢。” 竟然,是感谢她的。 今朝拍着胸口,长长吁了口气。 紧接着,她娘也是笑,有点咬牙的意味:“我儿心善,回头我也夸夸她。” 顾今朝在窗外听了,撇嘴,她能想象她娘到跟前会说什么,大体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个人有个人命,自己管好自己就好,少管闲事之类的。 之后二人再未提及世子府与她,都是府上琐碎之事,今朝手扶墙,渐渐后退。屋里秦淮远也不知给景岚看了什么东西,她娘似乎有点惊讶:“诶?这是什么?” 紧接着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略不自在了:“准备了些许时候,今个才取回来,我让人特地给你做的,金三莲,你戴上看看,应当好看。” 静默片刻,是她娘的笑声:“嗯,真好看。夫君有心了,我也是忙过这阵子了,不如今日就圆房吧,累了这么些日子,难得清静,不如就在这……” “夫人……” 圆房,是什么? 顾今朝恍惚觉着不对,才反应过来,屋里就传出了一声轻1吟。 悄悄退下了石阶,沿着暗处赶紧遁走,她知道成亲了,男女之间,是有什么闺房之乐的,在书上看过一些。也知道她娘改嫁,同别人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娘晾了秦淮远三个月,二人相互试探,圆房之前定然是查明了那件事,不然怎能在一起。 但虽是如此,念及林锦堂,还是有些难过。 似乎从今往后,真就是一刀两断了。 出了这院子,回了自己屋,一头扎倒在了榻上,榻边挂着个花环,枝叶和野花都蔫了,谁知道当时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她捡了这东西回来。 从前,林锦堂给她做的,可比这个好看得多。 他总是说,人活着,就不能计较太多,你给别人的越多,得到的,便越是多。 盯着花环,正是发呆,来宝掀了帘子匆匆走了进来:“快起来快起来,秦大公子来了。” 顾今朝懒懒躺着,没有动:“就说我睡下了,这个时候了,他来干什么?” 话音才落,秦凤祤已然跟着来宝身后走了进来。 他一身白衣,手里还拿着把折扇,到了榻前,也是垂眸:“不是我找你,是世子府又来人了,世子醒了要见你,父亲让我带你过府一去。” 听见世子就头疼,不想听见他,也不想看见他,顾今朝慢腾腾坐了起来,还揉着额头:“他见我干什么,要感谢我?不必了吧!” 一扇子敲在她头上,秦凤祤也是笑:“想得美,世子说你摔了他,是罪魁祸首,谢什么,谢罪吗?” 今朝:“……” 第九章 钟声响起,整个书院都安静了下来。 顾今朝急匆匆出了女学,才走进书院长廊,连忙后退两步,侧立一旁。 长廊的那头,谢聿扬着脸,脚步匆匆。 他脸色苍白,一身锦衣佩玉琳琅,那日见过的老太监直在他身后跟着:“主子,还是先回府里吧,还病着,本来就受了风了,御医在府里候着呢!” 谢聿神色不耐:“那就让他们候着。” 老太监亦步亦趋地跟着身边:“那些卷宗主子要怎么处理?” 他抿唇不语,随着脚步越发的近了,瞥了眼躲在柱子后面的少年,匆匆走过。 114顾瑾归来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老管事走上前来,侧立一旁:“主子,秦大公子来了。” 谢聿拿着匙,在汤药当中搅了搅。 秦凤祤上前见礼, 自怀中拿了一册古籍出来,双手递了桌上来:“这两日凤祤一直在寻找良方,世子这样的病色, 古籍当中亦有记载, 加以时日定有收获。” 他闭口不提秦凤岭和顾今朝的事, 仿佛无关。 谢聿伸手拿了一个蜜饯放了口中, 也仿若未闻, 汤药越放越凉, 老管事见他一直没下得去口,忙是上前:“让人去热一下吧, 凉了更苦。” 说着伸手, 不想人已经拿了药碗,扬着头脸慢慢喝下去了。 药碗随手放回桌上, 谢聿又拿了一个蜜饯,这个光只是含了片刻, 才偏过脸去。老管事拿了痰盂过去, 他将蜜饯吐出来, 又喝水漱口,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除了他动作之间珠玉叮当, 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 窗合着,快到晌午了,日头烈得很,窗上树影斑驳,屋里暖得不像话。 秦凤祤垂手侧立,等了片刻,瞥着窗外天色,实在是耐不过谢聿,撩袍跪下:“凤岭和今朝若有冒犯世子之处,凤祤愿以身抵罪,他们年少无知,还请世子网开一面。” 谢聿漱了几次口了,还在漱口。 老管事在旁怒道:“当街冲撞世子,下了水牢了!秦大公子也不必求情了,今个世子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光下了牢已是开恩了!” 秦凤祤与妹妹一车,也没留神后面的马车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车夫不知所踪,最后还是别个来告诉他,说是秦凤岭和顾今朝冲撞了世子,都被带走了。父亲今日与老太傅上山参禅去了,景夫人也不在府中,他知晓谢聿脾气,生怕两人出事,忙是追了来。 此时老管事一说下了水牢了,他只觉两膝更凉。 秦凤岭娇惯养大,这个弟弟看着他长大,从未吃过半分苦的,更是低头:“世子恕罪……” 老管事冷目瞥着他:“秦大公子还是请起吧,休得求情,今个他们两个谁也走不了,只等王爷回来再发落不迟!” 秦凤祤挺直背脊,目光沉沉,虽是跪着,语气也重了起来:“谢知非!当年我与你同在太傅门下,太傅见你戾气甚重,赐名知非,如今太傅就与我父亲同在仓蒙山上,非要我去请了他老人家来么!” 说着,他自腰间取下当年信物,双手举过头顶。 当年身在太傅门下,老太傅给他二人批卦,秦凤祤得的签文是天之骄子,他说此子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百年难得一齐晏孺子。 谢聿小他一岁,也得了一卦。 老太傅看了他两眼,只是皱眉并未批示,那签直接折了,说他戾气过重,赐名知非,当知是非。 陈年往事又被提及,谢聿也是皱眉。 那个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他手中举着的,正是当年太傅分送他们两个的牛角匕首,他们一人一个,谢聿看见,叹了口气。 他往后靠了软垫上,似浑身无力,只目光浅浅:“师兄请起,谢聿受不起。” 秦凤祤见他果然念旧情,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定定看着谢聿,身形一动,这才站了起来:“凤岭和今朝有何过错,凤祤自当代他们受过,幼弟还小,禁不住水牢大刑,还请世子放了他们。” 说着,那牛角匕首放了矮桌上。 谢聿抬眸看了一眼,也是轻笑出声:“师兄有何过错,他们两个,却是真个放不得,非要讨这个人情的话,不如这就让人将顾今朝带走了去,他有几分本事,总算是个有趣之人。” 言外之意,秦凤岭放不得。 想带顾今朝走的话,可以带走。 秦凤祤如何能甘心:“凤岭自小正直,虽不稳重却也不会无故惹祸上身,他如何冲撞能世子?” 谢聿脸色稍缓,一手抚在心口:“冲撞了,便是冲撞了,还要我给师兄再讲讲?” 秦凤祤忙是垂眸:“岂敢,凤祤只不敢置信。” 他见谢聿并未搭腔,也是追问:“顾今朝如今何在?不如将他带来过问一番,秦家家训犹在,家弟凤岭向来憨厚,如何能冲撞世子?” 谢聿眸光微动,带了些许笑意,转身下榻:“师兄这是何意?顶着秦家家训,你那个憨厚的弟弟秦凤岭不会冲撞旁人,你的意思——闯了祸也定是顾今朝所为?秦凤岭这是受他所累?” 秦凤祤并未承认,也未否认,只定定道:“可带他过来对质。” 谢聿笑,似无意瞥向里间的屏风:“也不必对质,的确,秦凤岭是受他牵连,念及师兄旧情,也只关了他些许时候。顾今朝如今就在水牢里,一个共犯一个从犯,父王已得了消息,不能就此全都放走,师兄愿带走,那就遂了师兄,可带走一个。” 秦凤祤低着眼帘,一手握掌成拳,犹豫片刻,放开了,才是沉声道:“自进秦门,顾今朝三番两次闯出祸事,受些惩戒也好,让他长长记性,我这就带了凤岭回去,也禀明父亲与景夫人。” 谢聿点头,看向老管事:“五叔,送他们兄弟出府罢!” 老管事点头,这就引了秦凤祤往出走,秦凤祤鼻尖微动,从一进门开始,他就闻到了,这屋里门窗紧闭,除了汤药味,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一种极淡的香味。 不过他心急之时,也并未多想。 房门微动,只待秦凤祤和老管事走了,屏风后身影一动,顾今朝从里间走了出来,她径直走了谢聿面前,扬脸看着他。 谢聿眼底都是笑意,回手将窗推开,院子里还能看见秦凤祤的背影,他脚步匆匆,从未回头。 他回眸,目光当中都是怜悯:“你个小可怜儿,人不信你,也不救你。” 人家是亲兄弟,分明就没有可比之处。 明明就是已经猜到的结果了,可听见他那样说,那样做,心里还是不舒坦。 可以不选她,但怎也不信她?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委屈有之,不甘亦有之。 许是再遮掩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些许失望,谢聿笑意更浓:“是了,人情凉薄,世上事,无非不是如此。说什么情,道什么义,你可知道太傅对师兄的批示说的什么?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他也不过如此。” 他那样的人,一笑起来,颜色更盛。 几乎是下意识地 ,今朝别开了眼:“世子为难人,只让带一个,他自然要带那个傻货走,我比他机灵,回头再来救我,许是这样。”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给他开脱。 谢聿上前一步,伸手在她肩头按了一按,也是目光灼灼:“若是瞬息万变的战场,再回头来救你,你早就万箭穿心了,是以,但凡是排在后面,被衡量过轻重的,那就是不重要。” 今朝不服,肩一动,抖开他手:“情有深浅,我与他才相识几个月,他们兄弟情深,不是很正常么,若是我爹来,你让他只救一个,他当然也是选我了!” 本来她也只是顺口一说,不过谢聿忽然伸手打了个响指:“一样,你爹待你情深,不及前程似锦,即刻让人传话去,你且看看,他可敢登门来救?” 今朝顿恼,可她却也拦不住,谢聿隔窗叫了人,送了信去。 她真是气急,回头瞥见桌上那把牛角匕首,伸手去拿。 手才碰到匕首,谢聿在身后凉凉道:“莫做傻事,五叔看着你呢!” 抬眼,那老管事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屋子,鹰目里带着冷光,正紧紧盯着她。顾今朝只得放手,站直了,长长顺了一口气。 谢聿站在窗边,她也就跟着站了过去:“若讲今朝有错,总得让我知道我错了哪里?世子三番两次故意难为我,如今非留我在世子府,试探人心,到底是为何缘故?” 少年肤白貌美,口气一软下来,真个让人心疼。 谢聿回眸看她,目光清冽:“就是想告诉你,世间本无情无趣,别再那样笑。” 她哪样笑了? 今朝将自己遇见他之后的事情理顺一遍,也毫无头绪,只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他转过身去:“你不要期许太多,林锦堂不会来的,他一个小小金吾卫,除非是不要身家性命了,不然怎敢来闯世子府?” 顾今朝连忙跟上他的脚步:“那我爹他要是来了呢!” 谢聿毫不犹豫:“他若来救,许你世子府信物,即刻放你走。” “好!” 说实话,她既不想林锦堂来,又盼着他来。 自从那个女人进了林家大门,她也一直想知道,她和她娘于林锦堂来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不过,坐以待毙向来不是她的作风,世子行事怪异,她两次进府,都见着他吃药,在山上时也一副厌世模样,似心情不佳。 走了外面院子当中,一树桃花。 忽然想到那个做影子戏的晚上,忙是上前两步,拦住了谢聿:“世子说世间无情无趣,可今朝不这么以为。这世间有趣的事情千千万,有情有义的人也大有人在,只怕世子没经受过,才不相信,不若给我一个机会,我定然让世子知道,这世上乐子多着呢!” 115顾小朝啊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秦凤祤上前见礼,自怀中拿了一册古籍出来, 双手递了桌上来:“这两日凤祤一直在寻找良方, 世子这样的病色, 古籍当中亦有记载, 加以时日定有收获。” 他闭口不提秦凤岭和顾今朝的事,仿佛无关。 谢聿伸手拿了一个蜜饯放了口中,也仿若未闻,汤药越放越凉, 老管事见他一直没下得去口,忙是上前:“让人去热一下吧,凉了更苦。” 说着伸手, 不想人已经拿了药碗, 扬着头脸慢慢喝下去了。 药碗随手放回桌上,谢聿又拿了一个蜜饯, 这个光只是含了片刻, 才偏过脸去。老管事拿了痰盂过去, 他将蜜饯吐出来,又喝水漱口,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除了他动作之间珠玉叮当,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 窗合着, 快到晌午了, 日头烈得很, 窗上树影斑驳,屋里暖得不像话。 秦凤祤垂手侧立,等了片刻,瞥着窗外天色,实在是耐不过谢聿,撩袍跪下:“凤岭和今朝若有冒犯世子之处,凤祤愿以身抵罪,他们年少无知,还请世子网开一面。” 谢聿漱了几次口了,还在漱口。 老管事在旁怒道:“当街冲撞世子,下了水牢了!秦大公子也不必求情了,今个世子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光下了牢已是开恩了!” 秦凤祤与妹妹一车,也没留神后面的马车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车夫不知所踪,最后还是别个来告诉他,说是秦凤岭和顾今朝冲撞了世子,都被带走了。父亲今日与老太傅上山参禅去了,景夫人也不在府中,他知晓谢聿脾气,生怕两人出事,忙是追了来。 此时老管事一说下了水牢了,他只觉两膝更凉。 秦凤岭娇惯养大,这个弟弟看着他长大,从未吃过半分苦的,更是低头:“世子恕罪……” 老管事冷目瞥着他:“秦大公子还是请起吧,休得求情,今个他们两个谁也走不了,只等王爷回来再发落不迟!” 秦凤祤挺直背脊,目光沉沉,虽是跪着,语气也重了起来:“谢知非!当年我与你同在太傅门下,太傅见你戾气甚重,赐名知非,如今太傅就与我父亲同在仓蒙山上,非要我去请了他老人家来么!” 说着,他自腰间取下当年信物,双手举过头顶。 当年身在太傅门下,老太傅给他二人批卦,秦凤祤得的签文是天之骄子,他说此子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百年难得一齐晏孺子。 谢聿小他一岁,也得了一卦。 老太傅看了他两眼,只是皱眉并未批示,那签直接折了,说他戾气过重,赐名知非,当知是非。 陈年往事又被提及,谢聿也是皱眉。 那个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他手中举着的,正是当年太傅分送他们两个的牛角匕首,他们一人一个,谢聿看见,叹了口气。 他往后靠了软垫上,似浑身无力,只目光浅浅:“师兄请起,谢聿受不起。” 秦凤祤见他果然念旧情,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定定看着谢聿,身形一动,这才站了起来:“凤岭和今朝有何过错,凤祤自当代他们受过,幼弟还小,禁不住水牢大刑,还请世子放了他们。” 说着,那牛角匕首放了矮桌上。 谢聿抬眸看了一眼,也是轻笑出声:“师兄有何过错,他们两个,却是真个放不得,非要讨这个人情的话,不如这就让人将顾今朝带走了去,他有几分本事,总算是个有趣之人。” 言外之意,秦凤岭放不得。 想带顾今朝走的话,可以带走。 秦凤祤如何能甘心:“凤岭自小正直,虽不稳重却也不会无故惹祸上身,他如何冲撞能世子?” 谢聿脸色稍缓,一手抚在心口:“冲撞了,便是冲撞了,还要我给师兄再讲讲?” 秦凤祤忙是垂眸:“岂敢,凤祤只不敢置信。” 他见谢聿并未搭腔,也是追问:“顾今朝如今何在?不如将他带来过问一番,秦家家训犹在,家弟凤岭向来憨厚,如何能冲撞世子?” 谢聿眸光微动,带了些许笑意,转身下榻:“师兄这是何意?顶着秦家家训,你那个憨厚的弟弟秦凤岭不会冲撞旁人,你的意思——闯了祸也定是顾今朝所为?秦凤岭这是受他所累?” 秦凤祤并未承认,也未否认,只定定道:“可带他过来对质。” 谢聿笑,似无意瞥向里间的屏风:“也不必对质,的确,秦凤岭是受他牵连,念及师兄旧情,也只关了他些许时候。顾今朝如今就在水牢里,一个共犯一个从犯,父王已得了消息,不能就此全都放走,师兄愿带走,那就遂了师兄,可带走一个。” 秦凤祤低着眼帘,一手握掌成拳,犹豫片刻,放开了,才是沉声道:“自进秦门,顾今朝三番两次闯出祸事,受些惩戒也好,让他长长记性,我这就带了凤岭回去,也禀明父亲与景夫人。” 谢聿点头,看向老管事:“五叔,送他们兄弟出府罢!” 老管事点头,这就引了秦凤祤往出走,秦凤祤鼻尖微动,从一进门开始,他就闻到了,这屋里门窗紧闭,除了汤药味,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一种极淡的香味。 不过他心急之时,也并未多想。 房门微动,只待秦凤祤和老管事走了,屏风后身影一动,顾今朝从里间走了出来,她径直走了谢聿面前,扬脸看着他。 谢聿眼底都是笑意,回手将窗推开,院子里还能看见秦凤祤的背影,他脚步匆匆,从未回头。 他回眸,目光当中都是怜悯:“你个小可怜儿,人不信你,也不救你。” 人家是亲兄弟,分明就没有可比之处。 明明就是已经猜到的结果了,可听见他那样说,那样做,心里还是不舒坦。 可以不选她,但怎也不信她?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委屈有之,不甘亦有之。 许是再遮掩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些许失望,谢聿笑意更浓:“是了,人情凉薄,世上事,无非不是如此。说什么情,道什么义,你可知道太傅对师兄的批示说的什么?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他也不过如此。” 他那样的人,一笑起来,颜色更盛。 几乎是下意识地 ,今朝别开了眼:“世子为难人,只让带一个,他自然要带那个傻货走,我比他机灵,回头再来救我,许是这样。”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给他开脱。 谢聿上前一步,伸手在她肩头按了一按,也是目光灼灼:“若是瞬息万变的战场,再回头来救你,你早就万箭穿心了,是以,但凡是排在后面,被衡量过轻重的,那就是不重要。” 今朝不服,肩一动,抖开他手:“情有深浅,我与他才相识几个月,他们兄弟情深,不是很正常么,若是我爹来,你让他只救一个,他当然也是选我了!” 本来她也只是顺口一说,不过谢聿忽然伸手打了个响指:“一样,你爹待你情深,不及前程似锦,即刻让人传话去,你且看看,他可敢登门来救?” 今朝顿恼,可她却也拦不住,谢聿隔窗叫了人,送了信去。 她真是气急,回头瞥见桌上那把牛角匕首,伸手去拿。 手才碰到匕首,谢聿在身后凉凉道:“莫做傻事,五叔看着你呢!” 抬眼,那老管事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屋子,鹰目里带着冷光,正紧紧盯着她。顾今朝只得放手,站直了,长长顺了一口气。 谢聿站在窗边,她也就跟着站了过去:“若讲今朝有错,总得让我知道我错了哪里?世子三番两次故意难为我,如今非留我在世子府,试探人心,到底是为何缘故?” 少年肤白貌美,口气一软下来,真个让人心疼。 谢聿回眸看她,目光清冽:“就是想告诉你,世间本无情无趣,别再那样笑。” 她哪样笑了? 今朝将自己遇见他之后的事情理顺一遍,也毫无头绪,只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他转过身去:“你不要期许太多,林锦堂不会来的,他一个小小金吾卫,除非是不要身家性命了,不然怎敢来闯世子府?” 顾今朝连忙跟上他的脚步:“那我爹他要是来了呢!” 谢聿毫不犹豫:“他若来救,许你世子府信物,即刻放你走。” “好!” 说实话,她既不想林锦堂来,又盼着他来。 自从那个女人进了林家大门,她也一直想知道,她和她娘于林锦堂来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不过,坐以待毙向来不是她的作风,世子行事怪异,她两次进府,都见着他吃药,在山上时也一副厌世模样,似心情不佳。 走了外面院子当中,一树桃花。 忽然想到那个做影子戏的晚上,忙是上前两步,拦住了谢聿:“世子说世间无情无趣,可今朝不这么以为。这世间有趣的事情千千万,有情有义的人也大有人在,只怕世子没经受过,才不相信,不若给我一个机会,我定然让世子知道,这世上乐子多着呢!” 116仙君在上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穿戴整齐,又走回床边,轻声唤了她:“夫人夫人……” 他声音一入耳,景岚立即清醒了过来,坐了起来,看见他时,一手捂脸,薄被在她肩头滑落, 露出白嫩一片。男人回身坐下,依旧把水碗递了过来。 景岚接过去喝了两口, 回手拿了兜衣戴了身上:“对不住, 一时迷糊, 还有点不大习惯。” 她与林锦堂七年夫妻,就连她一时也转换不过来, 是以成亲之后,才隔了这么久才与他在一起。秦淮远如何能毫不在意,不过不说罢了:“无事,慢慢就忘了。” 他才把水碗放了矮桌上, 起身要走, 冷不防女人双臂这就缠了上来。 景岚靠了他怀里, 那裸着的软香玉臂缠了他的颈后:“别动,让我靠一靠。” 他果然未动, 伸出一臂将她后背托住:“怎么了?” 景岚长长吁出一口气去, 闭上了眼睛:“头疼。” 秦淮远只当她真是头疼, 垂眸瞥着她的脸色,说那就叫个大夫来瞧瞧,真个没半点风情可言,景岚失笑,忙是推了他,拿了衣裙过来穿戴。 穿戴整齐,才想起自己的儿子来:“今朝他们昨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淮远叹了口气,如实相告:“昨天晚上并未回来,世子府来人说留下了,早上直接送她去书院,给书箱都带走了。” 景岚手上动作不停,也不让丫鬟们上前:“一夜未回,也不知我儿受了什么苦。” 有秦凤祤在,大体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虽然是这么回事,但是一想到她也是担心。 秦淮远侧立一旁,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桃花:“凤祤在,莫担心。” 有这么个人,能在担心的时候与你一起,也是安心,景岚最后系好腰带,也走了他身后,自背后环住了他腰身,靠了他后背上面:“难得今日你也空闲,我也空闲,不如让人准备点东西,一起去游湖啊,我很久没去湖边了,就咱们两个,一起泛舟,想来也是有趣。” 秦淮远嗯了声,伸手覆住她手:“好。” 两人一起吃了早饭,也让人准备了干粮,备了车。 春光大好,景岚也真是难得有些兴致,她让秦淮远先走,去后院看了看顾容华。容华今个起得早,一直在园子里栽花,她亲自拿了花苗,在园子里开辟出了个花圃,蹲了窗下也是兴致勃勃。 翠环在旁帮忙,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景岚远远看见,没有走近。 她习惯了一个人,也习惯了和容华今朝相依为命了,转身离去,想到能和这个新任夫君去游湖培养培养感情,也是心情愉快。 走了大门前,却见人声喧哗。 秦淮远站在门外,几个丫鬟小厮往院子里倒腾着东西,景岚走过,见了她都连忙低头见礼。她上了石阶,出了门,一看马车就明白了,老太太领着孙子孙女回来了。 上前时,刚好少年少女下车。 秦家家教好,秦凤崚和秦湘玉瞧见她了,都齐齐上前,低头唤了声母亲。 景岚点头应下,也是和气:“快进去吧,一路颠簸,想是累了。” 秦湘玉揉着眼睛,眸光间都是通红:“再不到家,真个是要死了。” 秦凤崚瞪了她一眼,两个齐齐告退,见了礼才走。 景岚脸上虽是笑,心底却不耐烦,孩子们懂礼守礼是极好的,她不喜欢的,是这么多礼数。动不动就要上前见礼,她到了老太太面前,也需得守礼。 这件事不管是在林家,还是在秦家,她都避免不了。 走了秦淮远身边去,老太太在丫鬟们的搀扶下,最后下了车。 夫妻双双上前,这才要伸手,不知哪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娇啼,说是娇啼,因是嗔为多,哭声尖细。几个人都怔住了,秦家老太太也是循声望去,一个女人身形圆润,披着斗篷,在一个小丫鬟的搀扶下,这就奔着车过来了。 也不相识,她依旧下车。 秦淮远才扶了老娘,那主仆两个到了跟前,这就跪了下来。 女人脸色苍白,一挺腰腹能见起孕像,也看着他,也看着老太太:“大人,可还记得青韶?如今这身子已经四个月了,是大人的骨肉,阴差阳错留下了,不求别个,但求给孩子一个活路,不然我也真是活不了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秦老太太就看向了儿子。 然而此时,秦淮远的目光却在景岚身上,景岚心中叹息,面上却也低下了眼帘,她勉强想挤出两滴眼泪,发现哭不出来,也是糯着鼻子了:“怎个我才进门,就有人有你骨肉,别说是我脸面尽失,秦家书香门第,却不知这位姑娘是谁家小姐,不怕别人笑话,真是不让人活了……” 她再抬眼时,既是倔强又是委屈,既是不甘又是伤心,眼眶当中隐隐泛红,就那么瞥了秦淮远一眼,愤愤然转身就走,不用在老太太面前弯腰顺眉的,如是刚好。 回了自己屋里,重新栽倒在榻上,景岚只是可惜。 可惜了这么个好天气,可惜了那游湖的心。 剩下的事,就让他们去办。 她在屋里躺了一会儿,来宝过来伺候着,小丫鬟也是气恼,说是才打听了下,秦家老太太让人把门口来哭闹的人,请进来了。 当然不能让这么个女人在门口一直哭闹,那样坏了秦家名声。 景岚才不以为意,躺了自己的躺椅上面,来来回回轻轻地晃:“你管那个,看看谁敢让她进门,谁敢到我面前来说,给那孩子个名分,谁来为那青韶争个一方之地,我可将秦家夫人之位让与她。” 来宝不甘,到了她面前还直跺脚:“夫人怎能这么说,应该这就过去,给人撵出去才是,当家主母,如何能让别人骑到头上去!” 景岚笑,此时却是想起了林锦堂来,闭上了眼睛:“凡事都需要亲自动手,那要夫君何用,谁也靠不住,本来就不期许,便没那么多愤愤不平了,生那气何用,秦家能留便留,不能留走就是。” 来宝还待要劝,她摆了摆手。 小丫鬟不敢再言语,忙是退下了。 到了门口,景岚让她把门帘放下,对外只说夫人病了谁也不见。 躺椅轻轻地摇着,景岚浅浅入梦,梦中少年远远招手,怎不叫人展颜。 一夜未眠,顾今朝可是熬了一夜的心血,做了三个提线小人。因没有个模具,她照着秦凤祤雕了他的模样,也做了个她自己,第三个随便雕了个猴儿。 秦凤祤天快亮才醒,彼时那个他才雕出模样,他看着今朝两手翻飞,那小人容颜神色竟也惟妙惟肖,不由感叹这少年之手,是何等的神奇,将斗篷还与了她,一直陪着她到天亮。 捱到了早上,二人洗脸洗手,又坐了一起说话。 顾今朝摆弄着小人,一手一个,让他拿着那个猴儿,一脸笑意:“刚才看着这个猴儿,我想起我娘给我讲的西游故事,其实可以做场小戏,这两个只当是仙君,这猴儿大闹天宫诶呀想起来,也是十分有趣……” 话音才落,门口已是传来一声轻笑。 谢聿一身锦衣,行走之间环玉叮当,前拥后簇丫鬟小厮跟了十几个人。 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了今朝的话,拍手走进:“不只有趣,还十分应景。” 秦凤祤看了今朝一眼,二人连忙起身。 谢聿发带束在脑后,今个没有冠玉,更显其人,清俊得很,顾今朝见到他额头有伤还裹着,也是上前:“世子命人准备白纱,一间暗屋即可,这小人虽然看着简单,演起戏来,真个好看,西游故事也……” 话未说完,人已到了桌边。 伸手拿了三个小人挨个看了看,谢聿眉目已冷。 一个像是秦凤祤那样衣衫,却雕得比他本人更有仙姿,一个像是少年却做仙童模样,偏偏第三个是个猴儿,他随手扔了桌上,不怒反笑。 “昨个受这汤药之苦,一时将你们请了来,属实不该,还做什么戏场,我让人送你们出府。” “……” “……” 要说世子翻脸比翻书快,也真是快。 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直接让他们走了,顾今朝可是松了口气。 世子府的老管事果然亲自送了他们出来,还命人备了车。 兄弟两个上了车才发现,他们的书箱也还了来,并排放在车上。 顾今朝靠坐一边,狠狠抻着懒腰:“这世子也还好,我以为他记恨我摔他那一下,肯定要刁难人的……” 话未说完,已经闭上了嘴。 秦凤祤才打开书箱,从里面拿出了锦册,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拿出了第二册,之后倒提书箱,哗啦一下,直接滚出了剩下那几册。 全都是她仿他笔迹做的,这两日因身上有事懒得送去,不想这时候让他抓个现行。 “顾今朝,这些是什么,嗯?” “呃……” 轻轻依了他的胸前,靠在肩上,轻轻地叹:“落红偏随流水,旅人也无归处,最想那风吹草低时,少年早已浪迹天涯去了~” 秦淮远轻拥着她,一低头,薄唇就落了她的额头上面:“景岚,你醉了。” 景岚点头,伸臂揽住他:“嗯,是醉了。” 她两手抻着水袖挂在他的颈上,两手直吊着,扬着脸看着他的眉眼:“人送走了?怎么说的?” 他一手托着她的腰身,生怕她就此摔了去。 见她神色还有清明,轻轻颔首:“送走了,婉妹去了之后,去过天香楼俩次,秦家书香门第,如今青楼女子怀子登门,实在难以启齿,有辱家门。” 景岚笑,不以为意:“成亲之前的事,我无意过问,我只问以后。” 说是不以为意,也是委屈,一副勉强之色。 117唯一的你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他会做纸鸢,带着她去郊外放纸鸢, 捉蚂蚱。 他会做鱼叉,带着她去河里摸鱼,放灯。 他会用奇形怪状的小石头和落叶派兵摆阵, 阵形也摆得特别好看, 被落叶一衬, 像一幅画似地, 他给她讲打仗的事,教她拳脚自卫,小心保护自己女孩子的身份。 是了,他知道她是女儿。 有一段时间, 她特别喜欢一些小动物, 小兔子猫儿狗儿的, 可实在养不了, 她和容华姑姑碰了之后, 身上会起一些红点点,只好远远看着。 林锦堂就用草杆教她编做兔子和猫儿, 永远记得那些个晴日,他两个在郊外,她耐心地坐了石头上面,学着编小兔子, 他叼着根草棍, 就躺在草地里, 枕着双臂用腿缠着线放纸鸢。 他说,他这辈子就这样了,这样很好。 那时,真是风也轻云也轻。 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能听见君子堂里周行的哭嚷声,他有了依仗,更是肆无忌惮:“秦大人也看见了,顾今朝打了我,可是下了狠手的!老夫子可以给我作证,当着他的面还不依不饶!” 他爹也是在旁附和:“怎么什么样的人都能进应天书院了!此事不能不了了之,我儿今个受了苦,书院也必当给我们一个说法,秦大人,我看你也别管了,什么样的娘能教出什么样的儿来!” 老夫子向来喜欢左右逢源:“是,此事全是今朝一人之错,书院百年名誉怎能不顾,此等学子,必当严惩不贷。” 世间事,多半就是这样。 只看果,鲜少看因。 谁又能在乎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打人,到底因为什么呢! 顾今朝伸手摆弄着手里的小兔子,也是仰脸。 窗边谢聿也正低头看着她,他脸上笑意也轻,想必也是在秦凤祤那听说了,多半带着看热闹的模样。他说得对,做当权者,便是可以随心所欲,假若她今个是他,周行险些撞了就吓得不轻,更何况开口辱骂,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若是林锦堂来了,还兴有几分袒护。 这位继父…… 正是失落,秦淮远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儿何错?” 今朝怔住,随即站了起来。 从石阶上倒退几步贴了君子堂的门口,侧耳细听,秦淮远的声音听起来,真是声如其人,从来不卑不亢。 “什么样的娘能教出什么样的儿,秦生不知,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倒是什么样的爹能教出什么样的儿,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秦淮远淡然道:“我儿今日若有错,为父定不袒护,若是无错,也需书院给个说法。” 听他这般一说,周行爹已然恼怒:“你!秦大人这是执意袒护,周行已经被打成这个样子了,莫非是眼也瞎了耳也聋了?都看不见了?” 老夫子忙是安抚两句。 秦淮远等他说过了,才开口:“说是老夫子亲眼所见,可是真的?” 老夫子自然称是:“之前两人就有玩闹,为了争一个锦册还差点冲撞到世子,为此周行还摔了一跤,老夫给他两个都叫了君子堂,本来就是先警醒一番,等他两个走了,不消片刻我就听着周行救命救命的,出去一看,顾今朝骑着周行正是打他,他都毫无还手之力。” 顾今朝在门外望天,又往门口蹭了一步,做好随时冲进去舌战群渣的准备。 可显然,秦淮远来的路上已经问过小厮了,他什么都知道:“敢问夫子,可是周行大声呼救,才听见的?” 老夫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说了实话:“他哪里还喊得出来,连哭带哼地,可是真真可怜。” 周行父子都乱嚷起来,可是有了实证了! 秦淮远却依旧淡定:“哦,原来是被打得只剩哭啼啼了,可哭啼啼能有多大声音,老夫子都能听见,那想必之前周行叫骂我儿,也是听见了?他口口声声辱我夫人,说什么残花败柳,什么勾搭人,老夫子也听见了?” 老夫子语塞:“这……” 顾今朝在外听见,哑然失笑。 秦淮远坚持问道:“老夫子这般迟疑,到底是听见了,还没有听见?” 若是不承认,那前后矛盾,老头子也是只能承认了:“是,老夫子听见了,才要往出走……” 不等他说完,秦淮远一声叹息:“我儿凤祤出自应天书院,如今又送了今朝来,本来以为应天书院人才辈出,州郡置学始于此,现在看来,可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进应天书院了。礼忠仁义孝,进了学堂,最先学的什么?夫子最该教的什么,那些话我一读书人听了都觉得有辱圣明,儿郎怎敢狂言说出口?别说是血性少年,就是秦生当年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介书生,听了谁敢这般侮辱母亲,怕是拼了命也要扑上去的,否则怎敢为人子,日后如何为人父?老夫子虽不教学,也坐君子堂,如何能充耳不闻,不加管教,莫非也理所当然,以为我国公府的主母夫人,是那样可辱的?” 他此言一出,可是将几分厉色都给了君子堂的老夫子。 周行父子无声了,老夫子声音都颤了起来:“老夫……老夫必当是要管的……” 秦淮远也是扬声说道:“应天书院百年名誉,皆因夫子先生德才兼备,诲人不倦,为人父也望子成才,才送儿来。此事的确不能不了了之,皮肉伤处,不日就能愈合,若是心口上的刀子,何时能好?今个国公府放任一次,难不成日后谁骂我儿,夫子不管,我儿都要忍着了?如此不公之待,秦生便请老太傅过来过问过问,书院至今,是不是罔顾人伦,脸面都不要了!” 他口中的老太傅,便是太子恩师。 也是秦淮远当年的授业山长,书院始初创始者。 君子堂一片鸦雀无声,之后老夫子连连陪着不是,掌教也开口说要另行处置周行,书院可容不得这般人……顾今朝心中开阔,再不听那个,快走两步从石阶上跳了下来,她心中欢喜无处分享,一脚踢飞了院中的小石头,踢了两块,还跳了一跳! 天边懒懒一朵云,抬头就笑。 然后,笑意顿失,恭恭敬敬地对着楼上欠身施礼。 窗口那人还在,他一手搭了窗棱上面,一手托脸,看着他这般雀跃,也是失笑:“这时候才想起来给本世子见礼,是不是太晚了些,嗯?” 就是声音,也慵懒至极。 可顾今朝不敢大意,人人都知世子有毒。 他可是说翻脸就翻脸,说要人命就要人命,最是注重身前礼数,哪个待他不周,哪个都没好下场的,传闻他就喜欢听赞颂之词,从来都一副笑面,却是蛇蝎心肠。 刚才她坐在石阶上,抬头看见他时,也是心情低落,忘了见礼了。 这会想起来,难免懊悔。 可懊悔也晚了,人就在头顶,自然是拜了又拜:“今朝有所失礼,世子大人有大量,世子肚里能撑船,世子不仅是人俊秀潇洒,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世子是京中一奇葩……” 一不留神,心里话就说了出来。 奇葩本书褒义,小时候对她娘夸赞过,然后她娘笑过,告诉她说,在另外一个她所不知道的世上,这个话可千万不要夸人,是要被人打的,多有罕见怪胎之意。 说了之后,心狂跳。 谢聿低着眼帘,脸边的流苏随着他探身出来,也是叮当作响,他笑意全失,光只看着她:“奇葩?” 今朝赶紧解释了一下:“世子盛貌出众,这般气度,可谓奇葩。” 他双手都扶着窗,伏身叹气:“看,你才还与我同乐,这会就开始糊弄本世子了,奇葩还是怪胎,只当别人不知。” 说着手里一个物件,飘然落下,似是没有拿住,又似随手扔下来的。 像是一方绢帕,只颜色老旧了些。 顾今朝才还在心里腹诽,奇葩还是怪胎都是你,这会目光都被此物吸引了过去,它随风飘飘荡荡,眼看着就要落了眼前了。 才要伸手,谢聿冷冷却道:“你敢碰它试试?” 她连忙退后两步,再抬头,窗口已经没有人在了。 泛黄的绢帕最终还是落了她的脚边,顾今朝盯着了就两眼,不过是寻常绢帕,上面还有蝇头小字,她不敢再看一下跳开,连连躲了石阶上去,站住了也不敢乱动。 片刻,藏书阁门开,几个侍卫先走出来,侧立两旁。 紧接着,谢聿负手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老太监模样的,弯腰驼背步态蹒跚。 他一身锦衣,每走一步,腰间的佩玉都相互撞击,叮叮地存在感极强,顾今朝再次欠身,不远不近地见礼。 仿若未见,谢聿走了院中,弯腰将绢帕捡了起来。 这时候君子堂里,老夫子和掌教送了秦淮远出来,周行父子一前一后也跟着后面说着软话,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 转身过来,几人纷纷上前见礼。 谢聿站定,老太监拿过他手里的帕子给他系在家手腕上,一开口也是阴阳怪调地:“世子,咱回吧,御医等了好半晌了,身子要紧,你想看什么书,老奴就是让人把这藏书阁搬府里去也成,不闹了啊!” 此人完全是一副哄孩子口气,谢聿却是完全不在意,还嗯了一声,往出走。 身后的侍卫队尾随其后,一旁站着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周行才出君子堂,看见这行人实在打心里恐慌,一哆嗦脚下就绊了下,轻呼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就连顾今朝心里也突然打了个颤儿。 118公子如兰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秦凤崚怒目而对,他双手反捆, 光只剩两腿胡乱踢了踢,顾今朝低头看见他,蹲了他的面前来。 四目相对, 她摇了摇头, 目光颇有幽怨:“秦凤崚, 你个傻蛋, 人家让你走你怎么不走,你可以回去报信求救啊,现在好了,咱们被人抓了, 怕是家里还没有人知道。” 那老太监抓了她来, 手上一发力, 她就老实了。 顾今朝向来识时务, 眼看着秦凤崚大叫一声冲了过来, 她连连给他使眼色,让他别过来, 快回府报信,可他非但过来了,还跟人家讲起了什么律法来,得, 人家嫌弃他聒噪, 也一起抓了回来。 他不老实, 还捆了他。 他口口声声说天子脚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歹人,人不爱听,就拿布带塞了他的嘴。 才给她们两个放这屋里时,她第一时间想给他口中布条拿出来,谁想到少年被塞了一路,恼怒至极,张口就是礼仪道德,羞愤得差点去撞门。 这会儿还好,冷静了些。 顾今朝举着两手,在他面前摆了摆:“秦凤崚,知道人家为什么不捆我,非得给你两手都捆上吗?” 秦凤崚:“唔唔……” 顾今朝又指了指他口中的布条:“知道人家为什么非要给你嘴堵上吗?” 秦凤崚更是恼:“唔唔……唔唔……” 她伸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往外面看了眼,又埋头凑了更近了:“秦凤崚,我给你解开,你能不能别再大喊大叫了?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大概知道是谁把咱们弄来的,你别叫嚷,咱们两个好好商量一下,怎样?” 见他点头,今朝才把他口中布条拿了出来,少年轻咳几声,她扶着他肩头,还给他拍了拍后背。 秦凤崚肩一动,嗓子已哑:“给我松开。” 顾今朝这可无能为力,在他背后折腾半天也没能打开绳索,这特殊的捆法还打着死结,她坐了地上,翻来覆去研究半天,也毫无头绪。 俩人挨了一起,她也是泄气了:“打不开,不知什么手法,要是我爹在就好了,他保准能打开,也是,我爹在也不能让人把我这么扛走。” 秦凤崚左右看了看:“你哪个爹?” 顾今朝低头去捡布条作势再给他嘴堵上,他连忙闭口不言了。 屋里只她俩个,今朝撞他的肩:“对不住了,你这是被我连累了,自从进你家门了,似乎什么歪门小鬼都来了,再忍忍,一会儿见了世子我求他放你回府,也许赶上他心情好,不会难为你的。” 世子? 秦凤崚不由怔住:“你的意思,这里是世子府?” 今朝点头:“是,不知道怎么招到他了,也不知道突然抓我来干什么,你且再忍忍,对不住了。” 她连说两次对不住,恳切得很,秦凤崚反倒不觉有什么了:“没事,若是世子的话,他与大哥是同窗,都是太傅门生,不看僧面看佛面,应该没甚大事。” 今朝嗯了声:“你当然是没甚大事,三番两次的,我看我是要倒霉了。” 话音才落,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那老太监走了进来,鹰目一扫,奔着她们两个来了,顾今朝自动站了起来,迎头而上。 果然,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秦凤崚挣扎着站了起来,也是追了过来:“你要带他去哪?把我也带去!” 今朝回头瞪了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在这等着。” 说着跟人走出房门,还主动帮着给门关好了,老太监回眸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还算机灵。” 今朝跟着他的脚步,走下石阶,亦步亦趋地:“伯伯,嗯……我能叫您伯伯吗?世子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我书院也没告假,还有我那个哥哥,他还捆着,他也没什么事,能让他先回去吗?” 她略歪着头,好像人真是才被叫来的一样。 神色谦卑,态度恳切,还十分配合着跟了他身边,一点胆怯没有,老管事回眸瞥了她一眼,也是不忍:“是了,世子叫你来,自然有世子的道理,他身子不好,说什么做什么你多担待些。” 这就好比杀人放火前,说的什么狗屁我心情不好,你多担待些一样。 顾今朝心底嘟嘟嘟,面上还有几分笑意:“那我哥哥他……您看是不是让他先回去了,他今个得去书院呢!” 走上长廊,凉风扑面,对面匆匆走过来两个丫鬟,一人手里端了一个盆,一盆血水,一盆中有碎了的药碗残渣,还有带血的绢帕。 一走一过,见了老管事连忙上前见礼,他可是先急了:“怎么,见血了?” 其中一个忙是回道:“是,刚开始只有一点血丝,御医给扎了针了,不想才拔了针,连吐两口。” 老管事拂袖走过,脚步更快。 顾今朝双手合十,一边走一边暗暗祈祷,可千万别出什么事,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要卷进世子府来,什么事等她出去了再说。 出了长廊,院子里三个御医模样的人正是跪了石阶前,一个男人长身而立,他一身官服,正是恼怒,:“不是说有起色了么,今个怎么还咳起血来了?岁岁年年都说有起色了,就是这么有起色的?” 御医们也是冷汗津津,只是伏身不起:“从脉象上看,的确还算平稳,扎了针之后也却有起色,老夫也不知为何咳血,还待从卷宗入手,再查实查实。” 老管事脚步匆匆,忙是上前:“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不如让御医们先停了针看看,卷宗中也确有实例,许是不服。” 御医们也是互相推诿起来,那边又有人来催着进宫,谢晋元缓了缓脸色,叮嘱两句带着御医们转身要走,顾今朝本来是低着头的,想着少一事是一事,万万不能多事,可人走过她身边,却是看见她了。 “这是谁?” “回王爷的话,是书院的学子,世子这两日身子不好,御医又不让出门。想找人说说话,才让老奴去请了来的。” “……” 啊呸啊! 顾今朝蓦地抬起了眼来,多少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说是被抓来的,房门开了,一个嬷嬷模样的,扶了门边:“顾小公子,我们世子请你快些进去呢!” 一听儿子催了,谢晋元也是要走,今朝暗暗叫苦,忙是低头见礼。 顾小公子? 二人擦肩之际,谢晋元又站住了:“京中顾姓罕见,谁家儿郎?” 顾今朝再抬眼:“王爷容禀,今朝乃是花房景岚之子,如今随母落在国公府,顾今朝是也,今个和哥哥同车本是要去书院读书,不想世子突然嗯……突然叫了我们来。” 她定定看着他,自报家门,也是心生侥幸。 如果看了,定能察觉出异样。 可惜谢晋元是上下打量着她了,但是似没在意她的话,只是嗯了声:“顾今朝,你娘起的好名字。” 他怎知是她娘起的名字,今朝怔住。 正是看着他,他已回头。 老管事知他有话吩咐,低头:“王爷请吩咐。” 谢晋元眸色微沉:“世子身子不好,自然有些脾气,但是你和嬷嬷也需知深浅,景夫人与本王有些渊源,说会话可以,也要好好给人送回去。” 老管事忙是连声称是,今朝简直是欣喜若狂。 没想到,竟然! 她娘和世子府还有渊源,提着的这颗心总算放下了。 谢晋元脚步不停,大步去了,老管事脸色果然缓了许多,伸手来请:“顾小公子请。” 有了谢晋元的这句话,总算有了一点保障,顾今朝更是无惧,大步上前,进了屋里,除了满是腥苦的汤药怪味消散不去,别的已经收拾干净了。 窗都开着,谢聿一身锦衣,歪了榻上。 他望着窗外,懒懒白云飘过,听见了脚步声也未回头,嗓音也是慵懒至极:“顾今朝,你来了啊!” 今朝上前,心想什么叫我来了啊,不是你让人给我抓来的么,倒是想不来了,如果可以的话,谁想来来着! 勾起唇角来,她笑意浅浅:“是,今朝来了,却不知世子让今朝来,所为何事呢!” 谢聿轻笑,随即转过头来。 此时他长发都束了起来,能看见他左眉上一道浅浅的疤,才结痂:“你猜呢?” 若非是唇边笑意太浅,真个是公子无双,绝色天成。 一旁的五叔拿了镜子过来,让他看:“主子不用担心,都是皮肉伤,小伤,擦了药不日能好。” 谢聿抬眸,镜中人披着长发,毫无生气,像个鬼。 他偏过脸来,左右除了额头上的药布,看不见血迹,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事实上,他摔下去之后下意识摸了一把,一手血。 五叔在旁弯着腰:“这次可多亏了顾家那小郎君,老奴已经让人给秦家送去了薄礼聊表一番,主子以后万万不可独自离府了,险些出了大事!” 多亏了他? 他话音才落,谢聿已然挑眉。 五叔在旁送上发带,御医上前亲自缠在药布以外,在他脑后还系了个结, 御医才转身,门外一个嬷嬷端着药碗就进来了,她头发已经白了,走路都颤巍巍的,药碗放了一边矮桌上,反身过来就抱住了谢聿。 她很瘦很瘦,几乎是挂了他的身上,眼泪扑簌簌地落在他的肩头,她的声音嘶哑得难听至极:“你个傻孩子,多少人为了活着四处求医,多少人连活着都是奢侈,这么多御医围着你转,你说你干什么一个人去了山上?如若不是发现拿错了箱子,是不是打算带着这些卷宗就这么去了?嗯?你怎么能这么傻……我和老五伺候你爹一辈子了,又伺候你,世上多的是繁花你没见过,就那无趣么……聿儿,我的聿儿啊啊!” 谢聿任她靠了自己肩头,任她轻捶着自己,好半晌,才嗯了一声:“生无来处,也无去处,实在无趣至极。” 嬷嬷又开始捶着自己:“主子如何能这么想,身子不好,调养就是,再大些就好了,人人都有来处,也都会找到去处,好歹先活着,才能找到乐子……” 她哭得实在厉害,谢聿单手轻抚她的后背,也是叹气:“嬷嬷莫哭,你知道的,你是谢聿最亲近的人了,最见不得你哭了……” 老嬷嬷点头,拿了帕子擦眼泪:“好,嬷嬷不哭,那你把药吃了。” 说着,起身拿药碗过来,又坐回床边。 药碗里的汤药,味道恶臭,谢聿闭上眼睛,伸手接了过去,一仰而尽,一旁的老太监赶紧送上蜜饯:“快含些,解解苦味。” 他张口含了一块,老嬷嬷又拿了漱口水来。 前个在山上吹了风,顾今朝去而复返,背了他又不小心摔了他,他昏昏沉沉之间,知道世子府的人到底寻了来,临行之前,还抓了少年袍角,许是不甘。 这两天多少汤药下肚,终于清醒了些。 说来也奇怪,就这副身子,即使烧成那样,也挺过来了。 相反是额头上的那伤处,不爱愈合,成日系了发带遮掩,此时坐了床边,忽然想起那少年来。漱口,躺好,又含了一块蜜饯,再开口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了。 “父亲呢,没有来过?” “来过,”老五头忙是笑道:“听闻主子病重,也是担心,在床前守了一个晚上,眼下宫里有事又出去了,不在府上。” “……” 谢聿目光微动,并没有戳穿这假话。 昏迷之时,迷迷糊糊也听见丫鬟们的说话了,一个说世子真可怜,就是病成这样了,王爷也未来看一眼。一个说这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年年月月都是这样。 119柳暗花明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当——当——当—— 沉闷悠远的钟声响了起来, 顾今朝微低着头, 乖乖站在石阶上面, 没敢动。 眼底入了一抹白,秦凤祤袍角动了一动,又站住了。 偷偷抬眼, 他冷冷目光正是停留在她的脸上, 赶紧又垂眸。 耳边是摔倒少年的哀嚎声, 顾今朝小声说:“我没闯祸,他抢我东西。” 秦凤祤没有应她一句,倒是身边的锦衣公子笑了:“凤祤,这就是你那新进门的弟弟?” 什么叫新进门的弟弟,顾今朝再抬眼, 这人也在看她。 他笑意浅浅,微勾着唇。 那双凤目直瞥着她, 这般风姿的,单单站在面前, 虽是一身锦衣玉石的,也是个雅, 看着真真赏心悦目。 她压下心中恼意,尽量保持神色平静, 趁机认兄:“两位哥哥好。” 秦凤祤嗯了声, 当然了, 他应的也应该不是她, 多半是答人那句新进门弟弟的。 那人轻笑着,口中还默念了声哥哥:“哥哥?呵……” 顾今朝不以为意,只在心里猜着,秦凤祤要是看了锦册,是会训斥自己一顿,还是要等回府里再问,左右也是恼了她吧。 她一副好少年模样,低眉顺目的,希望他别太在意锦册上面的那两句词,别追究下去才好。 很显然,秦凤祤也真没太想理会她,他错身一步,完全没有理会今朝和那本锦册的意思,光只是伸手来请锦衣那人了:“时候不早了,大公子请。” 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恼还不恼。 听见他说要走,顾今朝暗自窃喜,可真是巴不得他快点走才好。 锦衣男子嗯了声算是应允,手里的锦册一下按在了今朝怀里,还在她肩头轻按了一按:“长得真不错,嘴也是甜,你这弟弟倒也有趣。” 说着,错身离开。 锦册失而复得,顾今朝大喜过望,赶紧搂紧了。 那二人进了学堂偏门,看样子是奔着后院去的。 秦凤祤低声说了句什么听不真切,回头还瞥了她一眼,目光冷冷的,大抵是有过后算账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自认倒霉。 也是才要进屋里去,地上少年一把抱住了她一条腿,不让她走。 与此同时,背后又响起了一声怒斥,直叫她叫苦不迭。 “你们在干什么!” “诶呦夫子救命,我流了好多血!” “跟我来君子堂!” “……” 真是屋漏偏逢雨,书院君子堂的夫子老远看见,正好赶上了。 地上那个还捂着嘴,简单处理了下发现是撞掉了颗牙,这老夫子一怒之下,直接将她们两个都叫了来。 书院的前院筑有山门、讲堂、经堂,因男女不同堂,院中还有女院。后院还有状元殿,明成殿,藏书阁,大文堂,圣贤屋,其中一个院落最为别致,坐落在藏书阁旁,叫做君子堂。 君子堂是专门惩戒学子的堂口,顾今朝进学院之后,还是第一次来这里,难免好奇四处张望了下,墙上挂着忠孝礼三个大字,一根金蝉丝的藤鞭高高摆在堂前,据说此鞭打天下所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是先帝御赐的。 老夫子走在前面,进了君子堂,回身就坐了案前。 啪的一声,从顾今朝手里搜走的锦册被扔在了案上,他伸手抓过一把戒尺,在案子上面敲了敲:“来来来,让老夫看看,是谁这么能,钟声敲过几次了?不在屋里坐着跑出来干什么?嗯?过来,到这来!顾今朝!周行!怎么回事?” 之前抢她锦册的少年名叫周行,这会止住了血,捂着嘴还一脸气愤。 顾今朝乖乖上前,快人一步:“回老夫子的话,周行抢了我的东西,我追了他才出来的。” 周行看着她,恨恨地,说话有点漏风:“顾今朝伪造秦大公子字迹,传淫1诗浪句,败坏秦大公子名声!夫子你看,那册子上写着呢,我亲眼看见她去女学那边送了人了!” 老夫子一听秦大公子四字,当然知道他口中说的是谁,伸手拿了锦册翻看了两眼,也是皱眉,一下将锦册摔了今朝身上! “顾今朝!这是谁写的?秦大公子还能写这个东西给你?你说说,你送了谁了?这是书院!书院!” 闯祸了,这是她唯一念想。 如果闹得人尽皆知,可就真无法挽回。 恰好秦凤祤还在书院当中,谎话只怕很快就被戳破,别的她不怕,她只怕牵连赵玘进来,是以低着头,闭口不言,也不作分辨。 在人最生气愤怒的时候,不要分辨,等他把话说尽了,乖乖认错就好。 见她不言语了,周行咬牙切齿地指着她,声音也大了起来:“夫子可要给我做主,都因为想要揭穿他,免于败坏秦大公子的名声,若不是他在背后推了一把,我怎能撞到人!” 认错可以,但是可不能无中生有。 不是她的错,她不认,她可以忍夫子,却不能忍周行。 他门牙漏风略有点口齿不清的意味,顾今朝抬头,看着他气急败坏还直遮着嘴,轻轻摇了摇头,一脸平静:“周行,你可真行,我什么时候推你了?我要是能抓到你,直接给你拽回来了,还能让你摔个狗吃屎?有理不在声高,你抢我的东西,还敢做不敢认了?” 周行瞪着她:“什、什么?什么敢做不敢认 ……” 眼见着他就要吵起来了,老夫子戒尺在案上狠狠又拍了一下:“闭嘴,你给我闭嘴!” 他气的不行,拿着戒尺这就站了起来,顾今朝向来识时务,立即乖乖闭嘴,周行抻着脖子还要再吵,戒尺奔着他就抽了过来,他扑腾一下跪下,又可怜兮兮起来:“夫子息怒,周行实在冤枉!” 老夫子到他面前,抖着戒尺啪的一下抽在他腿上:“你还冤枉?你可知今个是捡了一命?若不是世子侍卫走在前面,你怕是要撞世子身上了,他那样的人,就连太子都让着他三分,本来身子就不好,撞上了,还能有命在?” 世、世子? 顾今朝想到那人曾按过自己肩头,打了个冷战。 周行也是吓得不轻。 京中只有一位世子,他是大周唯一的异姓王,谢晋元之子谢聿。是出了名的病秧子,因母不详,身世成迷。 他是出了名的谢扒皮,轻易无人敢沾边的那种。 此人有毒,真是一言难尽。 一听是自己差点撞上他了,周行腿抖,一咧嘴牙槽又疼了。 打定主意是要拉今朝下水,指着她嚷道:“夫子还要严查,此事全因她而起!” 不用说,老夫子也没打算就此放过,回身再次坐下,他一捋胡子,戒尺就放了锦册上面:“顾今朝,你可知错?周行摔掉了一牙,回去告诉你娘,出些银钱就是。” 意思不言而喻,老夫子这就是在做和事佬,也趁机得些银钱。 也不仅是息事宁人,京中人人都知景岚一女人守着个儿子家财万贯,恨不得都来捞一把。嫁入国公府之后,更是多少人都等着看笑话,就算国公府再没落,于世人眼里,她们也是高攀。 那戒尺就压在锦册上面,此事分辩,定然用此事压她一头。 坏就坏在秦凤祤就在书院,他若是不认,甚至翻脸,只怕后果更严重,顾今朝握紧双拳正是暗恼,门口突然响起了轻扣声,她循声望去,一抹白出现在了门口。 秦凤祤一身白衣,翩翩走了过来。 顾今朝看着他走近,别开了眼,横竖这样了,什么事受着就是。 秦凤祤欠身上前见礼:“夫子,别来无恙~” 如今他已入朝为官,老夫子站了起来:“无恙无恙,你怎地来了这里,世子呢?” 秦凤祤仿若未闻,他浅浅目光就落了案面的锦册上了:“今朝年幼,不知深浅,本就是闲暇时写的,还请夫子还与我兄弟。” 他说的轻巧,顾今朝却是蓦然抬眸。 别说周行瞪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就是老夫子也怔住了。 不过世间事本就这样,真假不过都是表像,老夫子干笑两声,亲自拿了过来递给了他:“凤祤妙笔天成,文采斐然,偶尔也来书院,收录藏书阁里,也是功德一件。” 秦凤祤点头应下,捏紧了锦册,回眸看向今朝,语气当中带了些许责备:“同窗之间玩闹也要有分寸,他这是怎么了?” 他神色不耐,开口将二人之间定位同窗之间玩闹,明地里是在责备她,却是给了她一个开口的机会。若说也真是有趣,从她口出,那些诗词就是淫1诗浪词,他一认下,那就成了文采斐然妙笔天成,可见夫子也看人眼色的。顾今朝缠棒而上,做了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指着周行,可是有了底气:“他抢我东西,还诋毁我!出了门也是自己撞的人,牙掉了跟我有什么干系,还赖上我了,让我回家找我娘拿银钱呢!” 本来是老夫子的话,顾今朝向来不知吃亏,都推了周行身上。 120天上人间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他是唐国公府上二子,早年娶妻王氏, 膝下两儿一女, 前两年染病没了。在顾今朝眼里, 这位秦爹爹, 除了皮相好看一些, 为人实在古板, 不知道她娘看中他什么了。不过仔细一想,或许也有迹可循, 她娘同她不一样, 向来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 顾今朝以为, 越是长得好看的人,越是人心难测。 可她娘说人心都是难测,不论美丑。长长久久那种事可遇不可求,不如随缘,看着顺眼, 喜欢了才能去体会那善变的人心,好歹过了眼瘾。不过这话也就听听算了了,她娘可不是轻易就嫁人的人,若非有打动她的人,那就是有能打动她的事。 匆匆嫁进国公府, 顾今朝甚至怀疑她娘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把她送进书院。 当然了, 问了她也不承认。 秦淮远的长子秦凤祤, 也是模样俊秀, 说起她这位继兄来,比起他的容貌更有名的是他的才气,他从小聪慧,每次会考都轻松夺魁,早期在应天书院就是有名的才子。他十六岁高中状元,就连殿试审阅卷宗时,明帝也是拍案叫绝,说此卷变今绝古,大周自太I祖以来,无此佳作! 此人如今是应天书院的活招牌之一,人称第一公子。 不过他更是多数时间都和他爹在翰林院编译,轻易不来书院。 只名气还在,偶尔会被书院请回来坐一坐,所以顾今朝才敢明目张胆地造假,反正多半时间也见不到他。钟声已经敲响了第一次,再敲一次就要上课了,这期间还有一刻钟的空档,她背着书箱先绕过分院,奔着女学大步走了过去。 门口已经有了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来来回回踱着步。 弯眉杏目,身形娇小,看见顾今朝了,她赶紧迎了上来:“怎么才来啊,都敲钟了!” 顾今朝蹲下身来,将书箱放了地上。 打开,里面装了的书册抱出了些,一共四册:“你先拿四册,多了也拿不动。物以稀为贵嘛,先让她们抢去,能卖到五百钱就出。” 册上装裱精致,里面还有装饰的小石头,少女翻看两眼,放了一边:“你确定是国公府,秦大公子院里的园艺石头做的?” 顾今朝嗯了声,甩着手站了起来:“那是当然!没看见多难得么,一共也就这么几块,我可是花费了许多口舌,才讨要来的。” 少女杏眼圆瞪:“你也确定,上面提的字,的确是秦大公子亲笔所为?” 她向来手巧,善于模仿别人字迹。 秦凤祤平时写字近乎于临帖典范,书院到处是他批注过的书册,对照下来,她也真是下了功夫的,能有个七八分像,当然了,也只能糊弄糊弄那些年少无知对他鬼迷心窍的小姑娘们了。 到时,她们将书册宝贝一样收藏,谁又能知道呢! 顾今朝伸手撩起额边碎发,叹气:“赵玘,自己看,你可以看看是不是秦大公子的字迹?如今再不济,我们也是兄弟了,这点小忙,他还是能帮的。” 其实她已经看过了,被她叫做赵玘的小姑娘点着头,也不与她争辩:“看起来挺像真的,”看着顾今朝的神色,也是松了口气,“没想到你这么快适应国公府了,怎么样?继兄继妹都好相处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好相处吗? 顾今朝笑,伸手捧脸,学着她娘的口气,眉眼弯弯:“我这么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少年,谁会难为我,都喜欢我还来不及呢!” 这样重组的家,兄弟姐妹之间,开始都是生疏的。至于她的继兄,她只见过那么一次,是她娘成亲次日,秦淮远把孩子们叫到了一起,大意说兄弟如手足,要互敬互爱。 当时她还没大睡醒,强撑着眼皮,一直低着头,也没仔细看他。 之后他都是早出晚归,也不在一个院里,再未见过。 她娘说过了,不过是各有所需,不必刻意讨好他们,倘若国公府谁胆敢给她苦汁吃,那她娘随时随地都能给她再换个爹。 话是这么说,但毕竟是一家人了,她会尽力克制自己别惹事,做个好继子的。 见她还是从前模样,笑嘻嘻的,赵玘也就放心了,别开了眼:“好吧,我尽力帮你搭上线,五百的话应该没有问题,但是要先说好了,事成之后,我有什么好处?” 二人合作过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顾今朝扬起脸色就笑:“老规矩,没有上限,超过五百文钱,多余的都给你。” 赵玘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谁要那个了!” 顾今朝茫然挠头:“那你要什么?” 书箱没有背好,勾着挂了她衣襟,眼中少年纯良无害,眉眼间还是从前模样。 越看越是心乱,赵玘上前一步,抓了她胳膊给衣襟扯平了,:“先卖着,都卖出去了,你拿这么多钱,得来感谢我一下。” 赵玘是她进京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二人也算志同道合。 这姑娘比她大了一岁,最早进京之后,景岚租了赵家旁边的宅院,做了两年邻居,近几年也算一起长大的了。如今景岚第三嫁,带着顾今朝进京国公府,才有些日子没见了。 女学相对来说,更好进一些。 男学子想进应天书院,不仅对家世有所要求,还需进院考试,顾今朝被秦淮远送进书院,其实也靠自己实力。 不过她志不在此。 听见赵玘说让她感谢她一下,也不以为意,一口应下来了:“不用等卖了银钱以后,现在我就谢谢你。” 说着两手勾着肩带,对少女欠身:“姐姐大恩大德,唯有来生再报……” 赵玘见她嘴贫,横眉立目顿时恼了:“再说这样没边的话,腿打折,胳膊腿都打折。” 顾今朝嘻嘻笑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只要是女孩子开口,我都舍不得拒绝的,所以你尽量说不用银钱的事,最近我比较穷。” 说着一口一个好姐姐,多谢你,一口一个好姐姐,拉了她的衣袖晃了又晃。 少女耳根顿红,一把将她手摔开了,继续瞪她:“不用你花一文钱,行了吧!” 顾今朝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脸笑意。 冷不防赵玘又一脚踢了过来:“滚滚滚!” 那可是求之不得了,今朝笑着转身:“好嘞,小生这就滚,姐姐回见!” 真是得快些走了,要是迟到了,要挨老夫子的戒尺的。 别了赵玘,顾今朝背着书箱往回走,脚步轻快,人世间最能令人心情舒畅的,果然还是银钱,有了银钱,能置办田地,能买很多很多东西。 说起来,这世间除了皇位以外,可能没有什么是拿钱买不来的,如果有,那就是银钱还不够。 这是她和她娘唯一都赞同的话。 回了香书院,院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抬眼看着钟楼上那个弯腰驼背的聋老头又往钟口去了,顾今朝几步冲上了石阶,进了书堂。 堂中少年纷纷看向她,她没有迟到,得意地扬眉。 因为个子略矮了些,坐在最前面,就在老夫子的眼皮子底下,今朝落座,将书箱放了一边。案上还有昨日笔墨,才伸手扶平了,后面有人在她肩上戳了一下。 她回头,后面少年歪着头笑:“今朝,有人看见你往女学那边去了,干什么去了?有约啊?” 他同她一样大的年纪,是少尹之子。 平时也总一起玩笑的,顾今朝对着他眨眼,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嘘!别乱说……” 话音未落,只声轻微的咔哒一声,一个人影在她脚边咻的窜了出去! 有人打开了她的书箱! 顾今朝立即反应过来,起身就追,另外一个少年手里举着本锦册已经在笑了:“啊哈!看看这是什么,我可都听见了,说上面有咱们书院第一公子秦大公子的题字呢!” 该死,是她疏忽了! 顾今朝顿时恼了,追着他去了:“喂!” 少年被她追着到处乱窜,胡闹之余喊着让人来看秦大公子题字,竟然跑了出去。 今朝拔腿就追,眼看着人跑出去了,听见一声惊呼。 快步跟上了,才到门口一下站住了。 少年跑得很太快,跟来人撞了满怀,摔了一边去。 门外来了三人,旁边一个正捂着鼻子叫骂:“瞎啊,往你爷爷身上撞!” 锦册掉落石阶下面,看着已经摔裂开两页,花叶和小石头也有掉落的,顾今朝顾不得别的,赶紧跳下来捡。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才弯腰,一人已先她一步将锦册拿了起来,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是真个好看,她站直了身体看向来人。 一身锦衣,看束发已是弱冠之年。 紫玉琉璃青羽冠,两侧垂着红石珠玉串起来的流苏,随着他一转身,身上佩玉也是叮当作响,若是旁个身上挂了那么多红石白玉的,怕是庸俗不堪。可此人虽有笑意,却是眉清目也清,天生贵胄,多少配饰也只当锦上添花,一身清绝之像。 今朝抱拳:“还请公子还与我……” 话未说完,人已先笑,指尖在锦册上点了一点:“初见卿卿,惊鸿一瞥,再见卿卿,南柯一梦……我却不知,秦凤祤竟然还会做这样的情词浪调。” 念了锦册上的两句话,本就是调侃,他语调不快不慢,声音也是好听至极。 顾今朝却是脚下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了。 121半喜半忧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当——当——当—— 沉闷悠远的钟声响了起来,顾今朝微低着头, 乖乖站在石阶上面, 没敢动。 眼底入了一抹白,秦凤祤袍角动了一动,又站住了。 偷偷抬眼,他冷冷目光正是停留在她的脸上, 赶紧又垂眸。 耳边是摔倒少年的哀嚎声,顾今朝小声说:“我没闯祸, 他抢我东西。” 秦凤祤没有应她一句,倒是身边的锦衣公子笑了:“凤祤,这就是你那新进门的弟弟?” 什么叫新进门的弟弟, 顾今朝再抬眼, 这人也在看她。 他笑意浅浅,微勾着唇。 那双凤目直瞥着她,这般风姿的, 单单站在面前, 虽是一身锦衣玉石的, 也是个雅, 看着真真赏心悦目。 她压下心中恼意, 尽量保持神色平静, 趁机认兄:“两位哥哥好。” 秦凤祤嗯了声, 当然了, 他应的也应该不是她, 多半是答人那句新进门弟弟的。 那人轻笑着,口中还默念了声哥哥:“哥哥?呵……” 顾今朝不以为意,只在心里猜着,秦凤祤要是看了锦册,是会训斥自己一顿,还是要等回府里再问,左右也是恼了她吧。 她一副好少年模样,低眉顺目的,希望他别太在意锦册上面的那两句词,别追究下去才好。 很显然,秦凤祤也真没太想理会她,他错身一步,完全没有理会今朝和那本锦册的意思,光只是伸手来请锦衣那人了:“时候不早了,大公子请。” 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恼还不恼。 听见他说要走,顾今朝暗自窃喜,可真是巴不得他快点走才好。 锦衣男子嗯了声算是应允,手里的锦册一下按在了今朝怀里,还在她肩头轻按了一按:“长得真不错,嘴也是甜,你这弟弟倒也有趣。” 说着,错身离开。 锦册失而复得,顾今朝大喜过望,赶紧搂紧了。 那二人进了学堂偏门,看样子是奔着后院去的。 秦凤祤低声说了句什么听不真切,回头还瞥了她一眼,目光冷冷的,大抵是有过后算账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自认倒霉。 也是才要进屋里去,地上少年一把抱住了她一条腿,不让她走。 与此同时,背后又响起了一声怒斥,直叫她叫苦不迭。 “你们在干什么!” “诶呦夫子救命,我流了好多血!” “跟我来君子堂!” “……” 真是屋漏偏逢雨,书院君子堂的夫子老远看见,正好赶上了。 地上那个还捂着嘴,简单处理了下发现是撞掉了颗牙,这老夫子一怒之下,直接将她们两个都叫了来。 书院的前院筑有山门、讲堂、经堂,因男女不同堂,院中还有女院。后院还有状元殿,明成殿,藏书阁,大文堂,圣贤屋,其中一个院落最为别致,坐落在藏书阁旁,叫做君子堂。 君子堂是专门惩戒学子的堂口,顾今朝进学院之后,还是第一次来这里,难免好奇四处张望了下,墙上挂着忠孝礼三个大字,一根金蝉丝的藤鞭高高摆在堂前,据说此鞭打天下所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是先帝御赐的。 老夫子走在前面,进了君子堂,回身就坐了案前。 啪的一声,从顾今朝手里搜走的锦册被扔在了案上,他伸手抓过一把戒尺,在案子上面敲了敲:“来来来,让老夫看看,是谁这么能,钟声敲过几次了?不在屋里坐着跑出来干什么?嗯?过来,到这来!顾今朝!周行!怎么回事?” 之前抢她锦册的少年名叫周行,这会止住了血,捂着嘴还一脸气愤。 顾今朝乖乖上前,快人一步:“回老夫子的话,周行抢了我的东西,我追了他才出来的。” 周行看着她,恨恨地,说话有点漏风:“顾今朝伪造秦大公子字迹,传淫1诗浪句,败坏秦大公子名声!夫子你看,那册子上写着呢,我亲眼看见她去女学那边送了人了!” 老夫子一听秦大公子四字,当然知道他口中说的是谁,伸手拿了锦册翻看了两眼,也是皱眉,一下将锦册摔了今朝身上! “顾今朝!这是谁写的?秦大公子还能写这个东西给你?你说说,你送了谁了?这是书院!书院!” 闯祸了,这是她唯一念想。 如果闹得人尽皆知,可就真无法挽回。 恰好秦凤祤还在书院当中,谎话只怕很快就被戳破,别的她不怕,她只怕牵连赵玘进来,是以低着头,闭口不言,也不作分辨。 在人最生气愤怒的时候,不要分辨,等他把话说尽了,乖乖认错就好。 见她不言语了,周行咬牙切齿地指着她,声音也大了起来:“夫子可要给我做主,都因为想要揭穿他,免于败坏秦大公子的名声,若不是他在背后推了一把,我怎能撞到人!” 认错可以,但是可不能无中生有。 不是她的错,她不认,她可以忍夫子,却不能忍周行。 他门牙漏风略有点口齿不清的意味,顾今朝抬头,看着他气急败坏还直遮着嘴,轻轻摇了摇头,一脸平静:“周行,你可真行,我什么时候推你了?我要是能抓到你,直接给你拽回来了,还能让你摔个狗吃屎?有理不在声高,你抢我的东西,还敢做不敢认了?” 周行瞪着她:“什、什么?什么敢做不敢认 ……” 眼见着他就要吵起来了,老夫子戒尺在案上狠狠又拍了一下:“闭嘴,你给我闭嘴!” 他气的不行,拿着戒尺这就站了起来,顾今朝向来识时务,立即乖乖闭嘴,周行抻着脖子还要再吵,戒尺奔着他就抽了过来,他扑腾一下跪下,又可怜兮兮起来:“夫子息怒,周行实在冤枉!” 老夫子到他面前,抖着戒尺啪的一下抽在他腿上:“你还冤枉?你可知今个是捡了一命?若不是世子侍卫走在前面,你怕是要撞世子身上了,他那样的人,就连太子都让着他三分,本来身子就不好,撞上了,还能有命在?” 世、世子? 顾今朝想到那人曾按过自己肩头,打了个冷战。 周行也是吓得不轻。 京中只有一位世子,他是大周唯一的异姓王,谢晋元之子谢聿。是出了名的病秧子,因母不详,身世成迷。 他是出了名的谢扒皮,轻易无人敢沾边的那种。 此人有毒,真是一言难尽。 一听是自己差点撞上他了,周行腿抖,一咧嘴牙槽又疼了。 打定主意是要拉今朝下水,指着她嚷道:“夫子还要严查,此事全因她而起!” 不用说,老夫子也没打算就此放过,回身再次坐下,他一捋胡子,戒尺就放了锦册上面:“顾今朝,你可知错?周行摔掉了一牙,回去告诉你娘,出些银钱就是。” 意思不言而喻,老夫子这就是在做和事佬,也趁机得些银钱。 也不仅是息事宁人,京中人人都知景岚一女人守着个儿子家财万贯,恨不得都来捞一把。嫁入国公府之后,更是多少人都等着看笑话,就算国公府再没落,于世人眼里,她们也是高攀。 那戒尺就压在锦册上面,此事分辩,定然用此事压她一头。 坏就坏在秦凤祤就在书院,他若是不认,甚至翻脸,只怕后果更严重,顾今朝握紧双拳正是暗恼,门口突然响起了轻扣声,她循声望去,一抹白出现在了门口。 秦凤祤一身白衣,翩翩走了过来。 顾今朝看着他走近,别开了眼,横竖这样了,什么事受着就是。 秦凤祤欠身上前见礼:“夫子,别来无恙~” 如今他已入朝为官,老夫子站了起来:“无恙无恙,你怎地来了这里,世子呢?” 秦凤祤仿若未闻,他浅浅目光就落了案面的锦册上了:“今朝年幼,不知深浅,本就是闲暇时写的,还请夫子还与我兄弟。” 他说的轻巧,顾今朝却是蓦然抬眸。 别说周行瞪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就是老夫子也怔住了。 不过世间事本就这样,真假不过都是表像,老夫子干笑两声,亲自拿了过来递给了他:“凤祤妙笔天成,文采斐然,偶尔也来书院,收录藏书阁里,也是功德一件。” 秦凤祤点头应下,捏紧了锦册,回眸看向今朝,语气当中带了些许责备:“同窗之间玩闹也要有分寸,他这是怎么了?” 他神色不耐,开口将二人之间定位同窗之间玩闹,明地里是在责备她,却是给了她一个开口的机会。若说也真是有趣,从她口出,那些诗词就是淫1诗浪词,他一认下,那就成了文采斐然妙笔天成,可见夫子也看人眼色的。顾今朝缠棒而上,做了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指着周行,可是有了底气:“他抢我东西,还诋毁我!出了门也是自己撞的人,牙掉了跟我有什么干系,还赖上我了,让我回家找我娘拿银钱呢!” 本来是老夫子的话,顾今朝向来不知吃亏,都推了周行身上。 这一次,老夫子可不等她再说什么,拿了戒尺就来抽打周行:“老夫平时都怎么教的你们,同窗之谊,都忘了脑后了!” 秦凤祤有心袒护,可算放过顾今朝了。 老夫子只说要罚周行,让他们两个先走,外面长廊上,顾今朝乖乖跟在秦凤祤的身后,勾着手指头还有点心动,她脑海当中都是他刚才那句兄弟,能做好兄弟才好啊,看着他的背影直入了神。 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这得多少个五百文那! 122过渡过渡 此为防盗章,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此时还与了她, 虽然已经零散了, 但骨架还在, 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小厮也把顾今朝的书箱背了过来,一起上了马车, 秦淮远坐了一侧, 今朝就和秦凤祤坐了另外一侧, 靠了车窗边。窗帘挂着,微风拂过, 车里清凉得很。 她手里拿着锦册, 衣袖遮掩着些许。 秦淮远仔细打量着她:“可受伤了?衣衫上都是血迹。” 顾今朝下意识抬手看了眼,手背上其实已有擦伤,为了不给周行身上留下伤痕, 也是使了巧力,她那样天生的体质, 一碰就爱留下痕迹, 更何况是发力了的。 缩手, 她摇头:“我没事, 这不算什么。” 秦淮远也是不放心:“等回府让你娘给你看看, 别不当回事,皮外伤没什么,别伤到内脏, 很危险。” 她点头, 第一次仔细看他。 他身形消瘦, 一派书生气息,模样端正俊秀,分明是快四十的人了,看起来和林锦堂年岁也差不多。秦凤祤在旁侧目,双膝上面放着两本卷册,看那样字迹,竟是古籍看不大懂的。 今朝察觉他的目光,也是看他:“今日多谢兄长相护,今朝知错了。” 秦淮远似怔了下,随即轻点下颌:“你这孩子,是个知道进退的,既然你娘嫁了国公府,那日后你们就是兄弟,凤祤,你是兄长,要多多顾看顾看今朝。” 秦凤祤低眸称是。 他眼帘微动,顾今朝挨着他,回眸看他。 肩一动,擦到他肩,他身形微动,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今朝撇嘴,不管怎么说,今个是他帮了自己,她见他有意避开,故意又往他身上挨了一挨,果不其然,秦凤祤肩头一动,还要再避。 她也垂下眼帘,忍住笑意,沉着嗓子故意低落道:“可是,兄长好像不大喜欢我,我之前都喊他哥哥的,他厌烦,说我们没那么亲厚,唤他兄长就可。” 秦凤祤蓦然抬眸,正撞见他父亲沉沉目光。 秦淮远又看向今朝:“哦?” 顾今朝一副受了惊的模样:“其、其实我很想有弟弟妹妹,也很想有哥哥的,但是凤祤哥哥好像真不大喜欢我,当然了,我娘跟我说要和府里人好好相处,我……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秦凤祤闻言额角青筋直跳,抿唇看着她。 秦淮远已经开了口:“凤祤……” 这时候当然不能分辨,不然更是落了错了。 在他父亲训斥他之前,秦凤祤立即截过了话头来,也是温顺得很:“嗯,知道了。” 这么痛快就答应了,顾今朝还真是没想到。 只觉无趣,她张口吐出个泡泡,低头不语了。 秦淮远也不想当着继子的面训斥儿子,看见儿子膝头的卷册,也是错开了话题:“拿的什么,世子叫你过去干什么,怎么都来了书院了?” 秦凤祤伸手摩挲着卷册:“世子让我找点东西,不过好像没有找到。” 秦淮远一听是世子,顿时皱眉:“谢聿此人,捉摸不透,他还不及他爹胸襟万一,凡事尽量避开,如果实在推脱不掉,那就快些进展,莫留祸根。” 听见父子两个说起谢聿来了,顾今朝顿时有点恍惚。 她想起了那个绢帕,也想起了临走时候,他说的那句话,他说可是无人敢在他前提及他娘,真是可惜,可惜至极。分明是说给周行父子听的,就这么着,也震慑力十足,计较起来,也算帮了她了。 但是很显然,他行事乖张随性,估摸着也真是随口一说。 出了会神,马车渐渐停下。 秦淮远父子先行下车,顾今朝紧随其后。 三人都往后院去了,路过奴仆无不上前见礼。 国公府里的小厮丫鬟都被书香熏染了似地,这可能是顾今朝唯一喜欢这里的一件事了,秦淮远走在前面,秦凤祤落后一步,今朝在门口随手扯落一枝柳条在手里甩着。 越走越慢,等秦淮远先进了屋里了,二人才进院。 秦凤祤站住了,转身看着她。 顾今朝走得慢,知道他在等她,肯定有话要说的,甩着柳条慢腾腾走了过去,柳条轻飘飘甩在他的肩头,眼看着他侧身避开,她歪着头笑:“好哥哥怎么停这了,是在等我吗?” 秦凤祤此生,可能都没见过这般无赖无耻的少年。 他上下打量着她,衣衫上点点血迹,白净的一张脸,分明应该是打架了狼狈时候,却生生让你觉着她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时候。 说谎装可怜面不改色,不知她脸皮能有多厚,好像什么都不大在意一样。 和传闻当中的景夫人真不愧是母子两个,景岚在京中早有名气,人称景夫人,这个夫人可不是嫁了谁家就谁家夫人的夫人,她抛头露面自不必说,传闻手段独到,为了她那花房店铺,都说是什么都能豁的出去的。 男人之间,传起闲话来更为龌龊,多半都是揣测。 但是即使是秦凤祤,也觉着无风不起浪,不知他爹他祖母为何要迎娶她进门。 现在看着顾今朝,算是开了眼界了。 柳条一动,他强忍住想把人扯过来的冲动,别开了眼:“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我爹容忍你不等于别人都要容忍你,你现在来说说,仿着我的笔迹要干什么?” 一见他问起了,顾今朝怀里那本锦册更是沉了,她眨眼想了下,柳条扔了一边:“我不告诉你,想知道啊,自己想。” 秦凤祤皱眉:“少年少女,不宜传此淫1诗浪词,你要送与谁本与我无关……” 他一脸正色,长得俊秀,身形也高。 怎这般正经,真个和他爹一个样的书呆气,顾今朝闻言顿笑,打断了他的话:“与你无关,那就不要管。” 笑脸就在眼底,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少年眉目如画,如何能看不见。 看见她,就想到她娘。 这母子两个,都一副做派,像是在游戏人生。 在她们眼里,除了那些铜臭,不知她们还能在意什么。 算了,的确与他无关。 秦凤祤手里捧着两卷书册,转身就走,可才一转身,身后人忽然贴了上来。 园子里桃花开了,迎春花树也长满了叶子,远远看着,真是一副美极了的春景图,在这春景图当中,桃树下,一个女子一手扶着花枝,正抬头摘着桃花。 她妆容精致,还做少女发辫,额心一点红,衬得人比花娇。 从眉目上看,与今朝一个模子出来的。 动作之时,笑意浅浅,在这副春景图当中,更添绝色。 此女身边站着她的丫鬟,还捧着锦袋。 秦凤祤认出了,是顾今朝的疯姑姑顾容华。 虽然景岚京中是出了名的,但是她身边有个疯小姑子,此事却鲜被人知,随着景岚嫁进国公府,顾容华是她唯二的亲人,据说是顾今朝的亲姑姑,二人容貌十分相像,只她是个疯的,令人惋惜。 今朝才要上前,一眼瞥见姑姑身影,连忙贴了秦凤祤身后,双手扶着他两腰,按着不叫他走。 他低头,她两手近乎是搂着他了,青葱似地,倒像女孩子的。 别开眼,腰侧一动,她又躲了他身后:“别动。” 再回眸,余光当中能看见背后少年飞快脱下了带血的外衫,秦凤祤还不知他要干什么,少年突然上前,将染血的外衫随手团了一团塞了他的怀里,急急道:“谢了!” 说着快步奔向了那树桃花,她内衫干干净净,雪一样的。 不等到树下,顾容华已经先看见了她,笑着对她招手:“今朝!快来看看,我摘了好多花啊!” 顾今朝上前,也拉过桃枝来:“是吗?姑姑摘了这么多花儿是要送给谁的呀,是给我吗?” 顾容华摘下一瓣桃花别了她耳边:“看,现在你就是一朵花了,多漂亮!” 今朝笑,放开桃枝,双手捧脸:“哦哦哦,我是今朝小花花,姑姑快来把我带家去吧!” 完全是一副哄着的口气,她眉眼弯弯,微弯着腰一脸笑意。 这般笑意却和平时的不大一样,即使是打周行时候,也并未弯腰,那腰杆直的,这会儿到了姑姑面前,姑侄两个一起摘着花……脱了外衫,是怕惊到人吧,秦凤祤远远看着,不知为着什么,先前那口恼意渐渐消散了,叹了口气,也是往深院去了。 顾今朝和姑姑摘了些桃花,哄也不回自己院里去,那就任她玩了。 她快步往院里走,直奔着她娘的新房来了。 在石阶下面听了片刻,屋里没有动静,这才上前敲门。 丫鬟来给她掀了门帘,顾今朝探头走进,发现秦淮远并不在,屋里只有她娘一个,景岚此时正躺了躺椅上面看书,见是她,坐直了身体。 “怎么这是,打了一架给外衫还打没了?” 今朝上前,笑:“在外面遇着姑姑,外衫上有血迹,怕吓到姑姑,就脱去了。” 才到桌边,景岚伸手推过来一个东西:“你爹给你的东西,收好了,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去找他,知道吗?” 桌面上,静静躺着中郎府的腰牌,顾今朝伸手拿了起来:“这东西怎么在娘这?” 景岚继续躺倒,腿一动,躺椅慢慢晃动了起来。 她只瞥着女儿:“你让秦凤祤让人去找林锦堂是也不是?他让人送了这东西来我这,是以让我自己想办法去书院,让你娘我来抉择,是去找林锦堂,还是干什么。” 顾今朝闻言顿恼:“他这是何意?” 景岚笑笑,不以为意:“那都不重要,东西我还了你,你且记得,尽量不要去找你爹就是 ,他府上娘子如今怀了身孕,别打扰人家清净了。” 123身披风雪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自她娘嫁入国公府之后,十四岁的顾今朝也被送进了应天书院。 作为书院当中的鼻祖太学, 应天书院并非什么人都能进的,秦家是祖上风光如今没落了, 顾今朝的这任继父, 也是颇有才学,在翰林院在职编修。 他是唐国公府上二子,早年娶妻王氏,膝下两儿一女,前两年染病没了。在顾今朝眼里,这位秦爹爹,除了皮相好看一些,为人实在古板, 不知道她娘看中他什么了。不过仔细一想,或许也有迹可循, 她娘同她不一样,向来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 顾今朝以为,越是长得好看的人,越是人心难测。 可她娘说人心都是难测,不论美丑。长长久久那种事可遇不可求, 不如随缘,看着顺眼, 喜欢了才能去体会那善变的人心, 好歹过了眼瘾。不过这话也就听听算了了, 她娘可不是轻易就嫁人的人,若非有打动她的人,那就是有能打动她的事。 匆匆嫁进国公府,顾今朝甚至怀疑她娘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把她送进书院。 当然了,问了她也不承认。 秦淮远的长子秦凤祤,也是模样俊秀,说起她这位继兄来,比起他的容貌更有名的是他的才气,他从小聪慧,每次会考都轻松夺魁,早期在应天书院就是有名的才子。他十六岁高中状元,就连殿试审阅卷宗时,明帝也是拍案叫绝,说此卷变今绝古,大周自太I祖以来,无此佳作! 此人如今是应天书院的活招牌之一,人称第一公子。 不过他更是多数时间都和他爹在翰林院编译,轻易不来书院。 只名气还在,偶尔会被书院请回来坐一坐,所以顾今朝才敢明目张胆地造假,反正多半时间也见不到他。钟声已经敲响了第一次,再敲一次就要上课了,这期间还有一刻钟的空档,她背着书箱先绕过分院,奔着女学大步走了过去。 门口已经有了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来来回回踱着步。 弯眉杏目,身形娇小,看见顾今朝了,她赶紧迎了上来:“怎么才来啊,都敲钟了!” 顾今朝蹲下身来,将书箱放了地上。 打开,里面装了的书册抱出了些,一共四册:“你先拿四册,多了也拿不动。物以稀为贵嘛,先让她们抢去,能卖到五百钱就出。” 册上装裱精致,里面还有装饰的小石头,少女翻看两眼,放了一边:“你确定是国公府,秦大公子院里的园艺石头做的?” 顾今朝嗯了声,甩着手站了起来:“那是当然!没看见多难得么,一共也就这么几块,我可是花费了许多口舌,才讨要来的。” 少女杏眼圆瞪:“你也确定,上面提的字,的确是秦大公子亲笔所为?” 她向来手巧,善于模仿别人字迹。 秦凤祤平时写字近乎于临帖典范,书院到处是他批注过的书册,对照下来,她也真是下了功夫的,能有个七八分像,当然了,也只能糊弄糊弄那些年少无知对他鬼迷心窍的小姑娘们了。 到时,她们将书册宝贝一样收藏,谁又能知道呢! 顾今朝伸手撩起额边碎发,叹气:“赵玘,自己看,你可以看看是不是秦大公子的字迹?如今再不济,我们也是兄弟了,这点小忙,他还是能帮的。” 其实她已经看过了,被她叫做赵玘的小姑娘点着头,也不与她争辩:“看起来挺像真的,”看着顾今朝的神色,也是松了口气,“没想到你这么快适应国公府了,怎么样?继兄继妹都好相处吗?有没有人为难你?” 好相处吗? 顾今朝笑,伸手捧脸,学着她娘的口气,眉眼弯弯:“我这么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少年,谁会难为我,都喜欢我还来不及呢!” 这样重组的家,兄弟姐妹之间,开始都是生疏的。至于她的继兄,她只见过那么一次,是她娘成亲次日,秦淮远把孩子们叫到了一起,大意说兄弟如手足,要互敬互爱。 当时她还没大睡醒,强撑着眼皮,一直低着头,也没仔细看他。 之后他都是早出晚归,也不在一个院里,再未见过。 她娘说过了,不过是各有所需,不必刻意讨好他们,倘若国公府谁胆敢给她苦汁吃,那她娘随时随地都能给她再换个爹。 话是这么说,但毕竟是一家人了,她会尽力克制自己别惹事,做个好继子的。 见她还是从前模样,笑嘻嘻的,赵玘也就放心了,别开了眼:“好吧,我尽力帮你搭上线,五百的话应该没有问题,但是要先说好了,事成之后,我有什么好处?” 二人合作过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顾今朝扬起脸色就笑:“老规矩,没有上限,超过五百文钱,多余的都给你。” 赵玘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谁要那个了!” 顾今朝茫然挠头:“那你要什么?” 书箱没有背好,勾着挂了她衣襟,眼中少年纯良无害,眉眼间还是从前模样。 越看越是心乱,赵玘上前一步,抓了她胳膊给衣襟扯平了,:“先卖着,都卖出去了,你拿这么多钱,得来感谢我一下。” 赵玘是她进京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二人也算志同道合。 这姑娘比她大了一岁,最早进京之后,景岚租了赵家旁边的宅院,做了两年邻居,近几年也算一起长大的了。如今景岚第三嫁,带着顾今朝进京国公府,才有些日子没见了。 女学相对来说,更好进一些。 男学子想进应天书院,不仅对家世有所要求,还需进院考试,顾今朝被秦淮远送进书院,其实也靠自己实力。 不过她志不在此。 听见赵玘说让她感谢她一下,也不以为意,一口应下来了:“不用等卖了银钱以后,现在我就谢谢你。” 说着两手勾着肩带,对少女欠身:“姐姐大恩大德,唯有来生再报……” 赵玘见她嘴贫,横眉立目顿时恼了:“再说这样没边的话,腿打折,胳膊腿都打折。” 顾今朝嘻嘻笑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只要是女孩子开口,我都舍不得拒绝的,所以你尽量说不用银钱的事,最近我比较穷。” 说着一口一个好姐姐,多谢你,一口一个好姐姐,拉了她的衣袖晃了又晃。 少女耳根顿红,一把将她手摔开了,继续瞪她:“不用你花一文钱,行了吧!” 顾今朝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脸笑意。 冷不防赵玘又一脚踢了过来:“滚滚滚!” 那可是求之不得了,今朝笑着转身:“好嘞,小生这就滚,姐姐回见!” 真是得快些走了,要是迟到了,要挨老夫子的戒尺的。 别了赵玘,顾今朝背着书箱往回走,脚步轻快,人世间最能令人心情舒畅的,果然还是银钱,有了银钱,能置办田地,能买很多很多东西。 说起来,这世间除了皇位以外,可能没有什么是拿钱买不来的,如果有,那就是银钱还不够。 这是她和她娘唯一都赞同的话。 回了香书院,院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抬眼看着钟楼上那个弯腰驼背的聋老头又往钟口去了,顾今朝几步冲上了石阶,进了书堂。 堂中少年纷纷看向她,她没有迟到,得意地扬眉。 因为个子略矮了些,坐在最前面,就在老夫子的眼皮子底下,今朝落座,将书箱放了一边。案上还有昨日笔墨,才伸手扶平了,后面有人在她肩上戳了一下。 她回头,后面少年歪着头笑:“今朝,有人看见你往女学那边去了,干什么去了?有约啊?” 他同她一样大的年纪,是少尹之子。 平时也总一起玩笑的,顾今朝对着他眨眼,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嘘!别乱说……” 话音未落,只声轻微的咔哒一声,一个人影在她脚边咻的窜了出去! 有人打开了她的书箱! 顾今朝立即反应过来,起身就追,另外一个少年手里举着本锦册已经在笑了:“啊哈!看看这是什么,我可都听见了,说上面有咱们书院第一公子秦大公子的题字呢!” 该死,是她疏忽了! 顾今朝顿时恼了,追着他去了:“喂!” 少年被她追着到处乱窜,胡闹之余喊着让人来看秦大公子题字,竟然跑了出去。 今朝拔腿就追,眼看着人跑出去了,听见一声惊呼。 快步跟上了,才到门口一下站住了。 少年跑得很太快,跟来人撞了满怀,摔了一边去。 门外来了三人,旁边一个正捂着鼻子叫骂:“瞎啊,往你爷爷身上撞!” 锦册掉落石阶下面,看着已经摔裂开两页,花叶和小石头也有掉落的,顾今朝顾不得别的,赶紧跳下来捡。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才弯腰,一人已先她一步将锦册拿了起来,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是真个好看,她站直了身体看向来人。 一身锦衣,看束发已是弱冠之年。 紫玉琉璃青羽冠,两侧垂着红石珠玉串起来的流苏,随着他一转身,身上佩玉也是叮当作响,若是旁个身上挂了那么多红石白玉的,怕是庸俗不堪。可此人虽有笑意,却是眉清目也清,天生贵胄,多少配饰也只当锦上添花,一身清绝之像。 今朝抱拳:“还请公子还与我……” 话未说完,人已先笑,指尖在锦册上点了一点:“初见卿卿,惊鸿一瞥,再见卿卿,南柯一梦……我却不知,秦凤祤竟然还会做这样的情词浪调。” 念了锦册上的两句话,本就是调侃,他语调不快不慢,声音也是好听至极。 顾今朝却是脚下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了。 因为这人一错身,露出了他背后之人。 秦凤祤一身白衣,正是看着她。 公子如兰,目光……呃……目光如炬。 124继兄来了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第十二章 月朗星稀,马车些许颠簸。 顾今朝双手拢在袖中, 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天生这样体质,一到了这几天,总是偏冷, 手脚冰凉。临出门时候, 来宝特意给她披了件双面勾边斗篷, 贴了她耳边还说,万不得已, 就装病。 秦家既然是让秦凤祤与她同去,必然是有守护之意。 如若世子真是为难她,那示弱无非是最好的办法。 今朝靠坐窗边,掀开窗帘看着外面星空, 云层遮住了些许星星。她娘说星空远看是极美的, 但是若能近前,就该知道了,一个个都是特别的大石头,丑得很,即使是月亮, 真见过就知道,那上面根本没有玉兔, 也没有仙女。 正是出神, 秦凤祤的扇子敲在她的肩头, 回眸,他目光浅浅:“怎么,害怕了?” 并不,顾今朝放下窗帘,叹气:“我只是想睡觉,平时这个时候,该做梦了,大晚上的,世子这分明是恩将仇报,故意让人找我不痛快。我以为他不一定是个好人,凡事都有因果,不会无故伤人来着。” 秦凤祤轻扇打在手心,看着她:“你才认识他多久,自以为是。” 他神色坦然,无惧无慌,蹭蹭,蹭到了他的身边去,今朝在袖子里拱起手来,直扒着他胳膊,对他像猫儿一样眨巴着眼睛:“看来哥哥与世子是早相识了,他到底怎样个人,让你帮他找什么东西,还有那些卷宗,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东西,跟我说说啊,嗯?” 才一靠近,鼻子一痒,控制不住立即打了个喷嚏。 紧接着,喷嚏一个又接了一个,连忙又躲得远远的了。 拿了帕子遮掩口鼻,顾今朝后知后觉,躲无可躲了:“你这是抱了猫儿还是狗儿?” 她从来喜欢小动物,但是却是碰不得。 秦凤祤低头看了看,也是笑:“之前,我爹与祖母说要娶你娘,府里不能再养猫狗,却是这个原因,凤翎还说矫情,世上怎有人,会一碰到猫儿就不行的人,原来是真的。” 他伸手在腰间一捋,一个短毛兔尾巴状的挂饰这就到了掌心。 顾今朝缩在车厢一角:“就是那个,我自小就和姑姑一样,碰不得这些。” 少年离得远了,秦凤祤也是笑:“这世上还能有让你怕的东西,也是难得,日后天天挂身上,你就能躲远远的了,真不错。” 今朝:“……” 秦凤祤放下挂饰,唇边尽是笑意:“世子的事,你不知道更好,不要问了,一会到了世子府,我与他说说,莫怕,有为兄在,不会难为你的。” 说什么有为兄在,不会难为她。 这样的话,实在让人脸红。 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小时候就连打架,也只有她自己按着她爹那些路数来,可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才认识多久,一个继兄,张口就说什么,说什么有为兄在的话,实在……实在让人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抿唇,顾今朝双手抓了斗篷的帽子过来戴上了,整个人都缩了斗篷之下:“那好,我不问,我睡一会儿,到了世子府你叫我。” 也看不出什么神色,整个人都遮住了。 秦凤祤伸手抚过那兔毛挂饰,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迎娶景岚之前,景夫人提了三个要求,一是她会带着儿子和身体不大好的小姑子过来,必须善待准备修建单独小院,二是将顾今朝送去书院读书,多加教诲。三是府中不能养猫狗与任何带毛的小动物。 之前,祖母也颇有怨言。 觉着景夫人实在咄咄逼人,要求过分。 父亲全都照办,秦凤祤也实在理解不了,今日想来,真是都有情可原,三个要求,都为了顾今朝和顾容华,就连是他,也不得不佩服起那个女人来。 马车行了一会儿,到了世子府门前停下了,秦凤祤叫了顾今朝两声,先行下车。 本来她也没睡着,听见动静连忙跟着下车了。 世子府挨着东宫,长巷头上就有侍卫盘查,早有人等着他们了,前头提着灯,还不忘提点着他们:“世子身子不好,这两日心情也不好,千万莫忤逆了他。” 今朝一直点头,才不想惹他。 秦凤祤看她一眼,她立即意会,落后两步,专门站了他身后。 世子府里,反倒不如外面亮堂,昏昏暗暗只几盏灯,走进后院东边才渐亮了起来。东边这个院子明显与别个不同,假山园艺即使在夜色当中,也能见其美,抄手游廊靠着池塘,点点红灯挂在上面,被风一摆,一眼望过去,廊中红光朦胧。 走上去,有一种总也走不到的错觉。 顾今朝一直跟着秦凤祤的身后,也不知走了多远,终于下了长廊,到了庭院当中,还不等上前,就听见两个丫鬟的哭声。 小声抽泣着的,都苦苦哀求着。 “求你了嬷嬷,跟世子说一说,这撵了我们出去,可让我怎么活啊!” “是呀嬷嬷,我们也没有做什么错事,就这么撵出去,回去父兄不能容,可真是不能活了,世子最听您的话了,您给说一说,哪里做的不好,我们一定好好伺候世子……” “给嬷嬷磕头了……” “给嬷嬷磕头……” 一个手拄拐杖的妇人在旁站着,她也不说话,一个小丫鬟在旁搀着她,倒是不耐烦了:“行了,没个错处世子能撵你们走?少不得是嘴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嬷嬷因着你们又得多费心去寻丫鬟了,你们当她愿意么,一个个的,进了这园子多不容易也不是不知道,留不住怪不得了别人!” 说着让人拉了那两个丫鬟出去,顾今朝一走一过,更觉谢聿冷血无情,心中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站在石阶上,小厮进去通报,屋里的光从门缝当中映在脚面上,顾今朝低头看见,不由感叹,真是奢侈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片刻,老管事出来相迎,秦凤祤带着顾今朝缓步走进。 屋里熏着香,可这淡淡香气也遮掩不住汤药的腥味。走了里面,谢聿已经起来了,他一身常服,身上并无佩戴任何的佩玉,可即使这样,他那样身姿的 ,单单只往那一坐,翩翩公子真是天生贵胄。 因为额头上有伤,长发光只拢在脑后,发带飘落下来,他坐在桌边,一只手还在药碗边上摩挲,听见脚步声,谢聿抬眸。 秦凤祤连忙上前,顾今朝站了他的身后,齐齐见礼。 少年身披斗篷,乖巧得不像话。 谢聿收回浅浅目光,又落在手边的药碗上了:“这碗药实在苦,吃不下了。” 老管事赶紧上前:“世子本就病着,这又摔了一下子,还是及时喝了药吧,早日养好身子是正经。” 谢聿一手在额边发带上轻抚而过:“现在还是头疼,没好了。” 秦凤祤连忙抱扇上前:“今朝尚还年幼,不懂深浅,还请世子恕罪。” 谢聿一手拉过发带,在指尖轻卷:“奥?” 他语调轻快,因口中含有蜜饯,言语不清发出了一声含笑的奥来,抬眼看过去,正遇见少年探究目光,四目相对,顾今朝连忙别开眼,又往秦凤祤身后躲了躲。 秦凤祤察觉到她动作,也下意识侧身一动,将整个人都遮住了:“是,请世子恕罪。” 谢聿看见他刚才动作,也是扬眉:“你倒是护着他。” 顾今朝一直站在秦凤祤身后,盯着他的背后,竟也安心,她侧耳细听,对世子的刻薄早有耳闻,正是懊恼,秦凤祤伸手撩袍,这标准的要跪的姿态就像是春雷,有什么一下在她头顶炸开了。 一把抓住他手臂,今朝错身上前。 不让他跪,她直看着谢聿,尽量心平气和了:“敢问世子殿下,今朝何错之有?如果出手相救也是错的话,那今朝无话可说,至于摔那一下,非今朝所愿,真不是故意的。世子洪福齐天,气度非凡,想来也不会只因为心情不好,而故意为难我的,是吧!” 当然了,她这么说也带着三分故意,七分侥幸。 不过很显然,她低估了谢聿的病态。 他直接了当地截住了她的话头:“嗯,心情不好,的确是故意为难你,那又如何?” 顾今朝微怔之余,也是坦然:“不如何,但是既然是心情不好,才想故意为难人的话,也不算无理取闹,想法子让世子欢喜起来不就行了。” 她一副理所当然模样,和山上时一样。 谢聿来了兴致,拿起了药碗来:“你有法子?” 今朝点头,与秦凤祤站了一处:“姑且一试,却不知世子喜欢什么?” 125风言风语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一轮明月, 繁星点点。 屋里一点烛火, 昏昏暗暗,隔着窗能看见窗外郎朗夜空, 顾今朝翻来覆去睡不着,侧身滚了榻边,盯着火烛出神,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其实什么都没有想, 只是在发呆。 门外传来轻轻地脚步声, 来宝提着灯笼推门走进来, 侧立一旁。 耳里听见她叫了声夫人, 顾今朝连忙翻身, 对着那一轮明月闭上了眼睛,装睡。 景岚让来宝在门口站一会儿, 亲自提了灯笼就走过来了, 她脚步也轻, 灯笼挂了一边, 屋里顿时亮堂了些许,虽然看不见,但是浅浅呼吸声就在身边, 顾今朝抿着唇, 不动。 景岚随即坐了榻边, 她温柔指尖, 轻轻放了她的胳膊上面:“今朝,睡着了吗?” 顾今朝一动不动,也不吭声,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景岚笑,更是伏身过来,双手都搭在女儿的手臂上,整个人的全身重量都倚靠了她:“我的儿,你可是学坏了哦,都不理娘,想想还是你小时候更可爱,小的时候啊,你就爱吃糖,牙都吃坏了还总是吃,天天盯着街边那两个卖糖的,你姑姑真是把你宠坏了……早上也给晚上也给,为了扳过你这睡前爱吃糖的毛病,我就特意买了你最爱吃的糖芽,说你听话,乖乖的睡觉,睡着了就给你吃,然后你就高高兴兴地睡着了。” 今朝无声地撇嘴,任她歪在自己身上。 景岚想起她儿时模样,眉眼柔和:“那时候,真是的啊,后来你发现娘骗你,很生气,到了晚上装睡不理我,娘就过来问你。可就那么生气了,我一问,今朝你睡着了吗?你还是气呼呼说:睡着了!那时候多可爱……” 说着,她霍然起身,伸手按在了顾今朝的腰上。 不等她按,少女一下坐了起来,可是坐起来也晚了,景岚胡乱揉了把,顾今朝没忍住,躲着笑得不行:“别呵我痒别碰,我错了,是我错了娘!” 景岚坐直,看着她躲了老远,笑:“行了,笑了就行了,就当你不生气了啊!” 说起这个了,顾今朝又是瘫倒,她看着窗外那星那月亮,也是叹气:“嗯,不生气,有娘在就好,有娘有姑姑在,走了哪里月亮都还是那个月亮,星星还是那么多的星星,再说也不是你的错。” 景岚招手:“来,到娘这来。” 今朝起来爬行几步,到她跟前了,直接躺了她的腿上。 薄被早滚落一边了,景岚伸手拿过来给她盖上:“今朝,刚才你秦爹爹与我说了,你打同窗的事,娘知道,是因为他言语间侮辱我,所以你受不住,忍不住就动了手。你那时,还想让人去寻你爹来,或许有些时候,我也念及你爹的好,但是,现在,你听着,娘很庆幸做出了最正确的决断。” 顾今朝仰脸看着她,不明所以:“什么?” 景岚身形微动,轻抚女儿的脸:“你这孩子,是很聪慧,在我身边,真是学什么像什么,也很有经济头脑。活学活用,我以为你会更像我多一些,十三四岁时候,正是叛逆,却不想,你这性子,骨子里像林锦堂更多。 你也知道,顾家的家财需要儿郎才守得住,娘万般不愿意把你养成儿子,但是这个世道,对女儿真是不公,像我这样,被人瞧不起,虽然我不在意,但是我不想你也这样。眼下,你需要收敛的,不仅仅是女儿心,还有你的脾气,假若今天去的是林锦堂,怕他是要大闹学堂,甚至将人打个半死,你仔细想想,是也不是?” 今朝点头,沉默不语。 景岚耐心十足,敦敦教导着:“有时候,要学会控制自己,想要整治他,办法多的是,犯不着搭上自己,学会保护自己,才能保护别人,知道吗?” 这是当然,今朝再点头。 景岚引着她的心绪,一直往她的内心最深处:“所以,再不舍,也得舍,你爹他以后会有他自己的孩子,会有自己的生活,都与咱们无关的,我成全他,他也成全我,我们这样都好。以后你把他放在心里,跟你秦爹爹也学着,如何收敛心性,沉稳下来,我看他家几个孩子教得都不错,有些事情,娘真是教不了你,但你一定得能独当一面。” 景岚伸手捧着她的脸,低头。 就那么看着她,渐渐的,眼里也有了水气。 紧接着,她又扬起脸来了,硬生生将那水气憋没了:“今朝,娘告诉你,娘不一定能守着你姑姑一辈子,但是你能,但凡有一天,如果有一天你能等到你爹来找我们,那时候娘要不在了,你千万告诉他,我答应他的事,做到了,他爹娘,我给送终了,他唯一的妹妹,我也守住了。” 顾今朝坐了起来,忙是握住了她手:“娘……” 悲伤稍纵即逝,景岚再回眸时,已是笑了:“不用安慰我,这么多年了,只当他还在。” 心疼她,拥住了她的双肩。 今朝紧紧拥住了,她从小就知道,她亲爹叫做顾瑾,但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问了,她娘只说她爹并非无名之辈。 在她出生之前,她爹突然失踪,她姑姑也疯了,因仇家陷害,顾家被查封,家里两个老人一时受不住打击都病了,后来相继去世。那时还在秀水镇上,她娘还未和她爹成亲,她变卖了家财,才得以办了后事。 此后,她娘带着她和姑姑,一路往东,始终寻找着她爹的下落。 可惜,并无半点消息。 提及往事,总是唏嘘。 顾今朝心里也知道,这么多年了,多半是不在世了。 因为从未见过,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为了哄她娘忘掉那些不高兴的,只管也逗着她:“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说不定有朝一日,娘你子孙满堂,我爹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多给你生几个孙子,你俩可以比一下,看谁孙子多。” 没个正经,不过景岚也是脑补了下那场景,顿时乐不可支:“行了,你睡吧,” 顾今朝心里郁闷也是消散个干干净净,好好躺倒:“嗯,我睡着了。” 景岚强忍住笑意,又拿下了灯笼。 她走之后,顾今朝也真的是笑着睡着了。 一夜无梦,早起又是美好一天,在园子里又摘了些许桃花,放了石阶上晾晒着,晚些时候可以做点别的,特意叮嘱了来宝在晒干之前收起,才是往出走。 顾今朝脚步也快,这就出了秦府大门。 门口停着辆马车,她以为是她娘特意让人等着她的,欢快地上了车。 门帘一掀,怔住了。 秦凤祤端端坐在车里,四目相对时候,他还别开了眼。 顾今朝连忙笑笑:“对不住,我以为是我娘在等我,那我就……下去了。” 她才要放下门帘,秦凤祤目光已经又转回来了:“是在等你,夫人让我等你一等。” 一听是在等她,顾今朝也不矫情,这就钻了进去。 车厢里的地上,果然放着两个书箱,其中一个是她的,来宝先送出来了。 另外一个应当是秦凤祤也放了东西的。 坐了他对面,她也是好奇:“我娘让你等我的?她去哪里了?” 平常时候,娘两个都要一起出门的。 景岚喜欢早早去花房,今朝也喜欢,她喜欢花房。 秦凤祤膝上还放着那两册册卷,他随手打开脚边的书箱,将册卷放了进去,言语也轻:“夫人说是先翁祭日,去大悲宝寺做法事了,知道我去书院,让捎带你过去。” 今朝怕他查看自己的书箱,连忙把另外一个扯了自己脚边来。 也是啊呀一声,忽然想起来了。 可不是她祖父祭日么,每年她娘都要去寺中布施的。 她一拍脑门,懊恼,真是给忘干净了。 秦凤祤和她一起,看着她神色,又别开了眼。 各有心事,车里一下就安静下来了,马车渐渐驶离,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应天书院门前,因还惦记着将锦册送与女学去给赵玘,顾今朝到门前就先行跳下了马车。 可惜秦凤祤虽然迟了一步,但一直盯着她了:“站住!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当着他的面,顾今朝下意识就站住了,也是笑:“不干什么,怕迟了着急嘛!” 说着,抬腿还要走。 可背后千斤重,却是空走两步。 秦凤祤不动声色地站了她背后,扯着她书箱肩带:“胡说八道。” 回头,今朝无力地叹气:“好哥哥,你就放过我吧,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好不好?嗯?好不好嘛!” 她还拼命眨着眼,像耍无赖的小孩子。 这般模样,竟是令人不敢直视。 秦凤祤忙是别开了眼,手里提着的另外一个书箱也背了身后:“随你去吧,我今日也在书院,世子还等着我,为兄先行一步。” 说着大步去了,顾今朝原地踏步两步,欢快道:“好好好,哥哥慢走!” 等他走远了,进了书院了,她才从书院大门处转向了女学,一溜小跑,书箱都觉得不那么重了,到了女学门口,赵玘果然已经在等她了。 少女迎上前来,嗔骂道:“今个早,跑什么!” 顾今朝可真是一口气跑到她面前,书箱这就放了地上,还有点喘:“诶呀……呼……快快,我今日还有别的事……” 说着她弯腰打开了书箱,然后傻眼了。 书箱里,全是卷宗。 这不是她的书箱,因为两个长得一样,可能是秦凤祤当时先错拿了她的。 126世子啊你 此为防盗章,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秦凤祤脚步匆匆, 走进门来。 他一身白衣, 跟着老管事后面, 顿了一顿, 才往窗边来了, 谢聿坐了榻上的矮桌旁,桌上摆着一碗凉药,扑面的腥味让他略一皱眉,到底还是推远了些。 老管事走上前来, 侧立一旁:“主子, 秦大公子来了。” 谢聿拿着匙, 在汤药当中搅了搅。 秦凤祤上前见礼,自怀中拿了一册古籍出来, 双手递了桌上来:“这两日凤祤一直在寻找良方,世子这样的病色,古籍当中亦有记载,加以时日定有收获。” 他闭口不提秦凤岭和顾今朝的事,仿佛无关。 谢聿伸手拿了一个蜜饯放了口中,也仿若未闻, 汤药越放越凉,老管事见他一直没下得去口, 忙是上前:“让人去热一下吧, 凉了更苦。” 说着伸手, 不想人已经拿了药碗, 扬着头脸慢慢喝下去了。 药碗随手放回桌上,谢聿又拿了一个蜜饯,这个光只是含了片刻,才偏过脸去。老管事拿了痰盂过去,他将蜜饯吐出来,又喝水漱口,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除了他动作之间珠玉叮当,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 窗合着,快到晌午了,日头烈得很,窗上树影斑驳,屋里暖得不像话。 秦凤祤垂手侧立,等了片刻,瞥着窗外天色,实在是耐不过谢聿,撩袍跪下:“凤岭和今朝若有冒犯世子之处,凤祤愿以身抵罪,他们年少无知,还请世子网开一面。” 谢聿漱了几次口了,还在漱口。 老管事在旁怒道:“当街冲撞世子,下了水牢了!秦大公子也不必求情了,今个世子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光下了牢已是开恩了!” 秦凤祤与妹妹一车,也没留神后面的马车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车夫不知所踪,最后还是别个来告诉他,说是秦凤岭和顾今朝冲撞了世子,都被带走了。父亲今日与老太傅上山参禅去了,景夫人也不在府中,他知晓谢聿脾气,生怕两人出事,忙是追了来。 此时老管事一说下了水牢了,他只觉两膝更凉。 秦凤岭娇惯养大,这个弟弟看着他长大,从未吃过半分苦的,更是低头:“世子恕罪……” 老管事冷目瞥着他:“秦大公子还是请起吧,休得求情,今个他们两个谁也走不了,只等王爷回来再发落不迟!” 秦凤祤挺直背脊,目光沉沉,虽是跪着,语气也重了起来:“谢知非!当年我与你同在太傅门下,太傅见你戾气甚重,赐名知非,如今太傅就与我父亲同在仓蒙山上,非要我去请了他老人家来么!” 说着,他自腰间取下当年信物,双手举过头顶。 当年身在太傅门下,老太傅给他二人批卦,秦凤祤得的签文是天之骄子,他说此子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百年难得一齐晏孺子。 谢聿小他一岁,也得了一卦。 老太傅看了他两眼,只是皱眉并未批示,那签直接折了,说他戾气过重,赐名知非,当知是非。 陈年往事又被提及,谢聿也是皱眉。 那个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他手中举着的,正是当年太傅分送他们两个的牛角匕首,他们一人一个,谢聿看见,叹了口气。 他往后靠了软垫上,似浑身无力,只目光浅浅:“师兄请起,谢聿受不起。” 秦凤祤见他果然念旧情,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定定看着谢聿,身形一动,这才站了起来:“凤岭和今朝有何过错,凤祤自当代他们受过,幼弟还小,禁不住水牢大刑,还请世子放了他们。” 说着,那牛角匕首放了矮桌上。 谢聿抬眸看了一眼,也是轻笑出声:“师兄有何过错,他们两个,却是真个放不得,非要讨这个人情的话,不如这就让人将顾今朝带走了去,他有几分本事,总算是个有趣之人。” 言外之意,秦凤岭放不得。 想带顾今朝走的话,可以带走。 秦凤祤如何能甘心:“凤岭自小正直,虽不稳重却也不会无故惹祸上身,他如何冲撞能世子?” 谢聿脸色稍缓,一手抚在心口:“冲撞了,便是冲撞了,还要我给师兄再讲讲?” 秦凤祤忙是垂眸:“岂敢,凤祤只不敢置信。” 他见谢聿并未搭腔,也是追问:“顾今朝如今何在?不如将他带来过问一番,秦家家训犹在,家弟凤岭向来憨厚,如何能冲撞世子?” 谢聿眸光微动,带了些许笑意,转身下榻:“师兄这是何意?顶着秦家家训,你那个憨厚的弟弟秦凤岭不会冲撞旁人,你的意思——闯了祸也定是顾今朝所为?秦凤岭这是受他所累?” 秦凤祤并未承认,也未否认,只定定道:“可带他过来对质。” 谢聿笑,似无意瞥向里间的屏风:“也不必对质,的确,秦凤岭是受他牵连,念及师兄旧情,也只关了他些许时候。顾今朝如今就在水牢里,一个共犯一个从犯,父王已得了消息,不能就此全都放走,师兄愿带走,那就遂了师兄,可带走一个。” 秦凤祤低着眼帘,一手握掌成拳,犹豫片刻,放开了,才是沉声道:“自进秦门,顾今朝三番两次闯出祸事,受些惩戒也好,让他长长记性,我这就带了凤岭回去,也禀明父亲与景夫人。” 谢聿点头,看向老管事:“五叔,送他们兄弟出府罢!” 老管事点头,这就引了秦凤祤往出走,秦凤祤鼻尖微动,从一进门开始,他就闻到了,这屋里门窗紧闭,除了汤药味,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一种极淡的香味。 不过他心急之时,也并未多想。 房门微动,只待秦凤祤和老管事走了,屏风后身影一动,顾今朝从里间走了出来,她径直走了谢聿面前,扬脸看着他。 谢聿眼底都是笑意,回手将窗推开,院子里还能看见秦凤祤的背影,他脚步匆匆,从未回头。 他回眸,目光当中都是怜悯:“你个小可怜儿,人不信你,也不救你。” 人家是亲兄弟,分明就没有可比之处。 明明就是已经猜到的结果了,可听见他那样说,那样做,心里还是不舒坦。 可以不选她,但怎也不信她?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委屈有之,不甘亦有之。 许是再遮掩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些许失望,谢聿笑意更浓:“是了,人情凉薄,世上事,无非不是如此。说什么情,道什么义,你可知道太傅对师兄的批示说的什么?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他也不过如此。” 他那样的人,一笑起来,颜色更盛。 几乎是下意识地 ,今朝别开了眼:“世子为难人,只让带一个,他自然要带那个傻货走,我比他机灵,回头再来救我,许是这样。”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给他开脱。 谢聿上前一步,伸手在她肩头按了一按,也是目光灼灼:“若是瞬息万变的战场,再回头来救你,你早就万箭穿心了,是以,但凡是排在后面,被衡量过轻重的,那就是不重要。” 今朝不服,肩一动,抖开他手:“情有深浅,我与他才相识几个月,他们兄弟情深,不是很正常么,若是我爹来,你让他只救一个,他当然也是选我了!” 本来她也只是顺口一说,不过谢聿忽然伸手打了个响指:“一样,你爹待你情深,不及前程似锦,即刻让人传话去,你且看看,他可敢登门来救?” 今朝顿恼,可她却也拦不住,谢聿隔窗叫了人,送了信去。 她真是气急,回头瞥见桌上那把牛角匕首,伸手去拿。 手才碰到匕首,谢聿在身后凉凉道:“莫做傻事,五叔看着你呢!” 抬眼,那老管事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屋子,鹰目里带着冷光,正紧紧盯着她。顾今朝只得放手,站直了,长长顺了一口气。 谢聿站在窗边,她也就跟着站了过去:“若讲今朝有错,总得让我知道我错了哪里?世子三番两次故意难为我,如今非留我在世子府,试探人心,到底是为何缘故?” 少年肤白貌美,口气一软下来,真个让人心疼。 谢聿回眸看她,目光清冽:“就是想告诉你,世间本无情无趣,别再那样笑。” 她哪样笑了? 今朝将自己遇见他之后的事情理顺一遍,也毫无头绪,只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他转过身去:“你不要期许太多,林锦堂不会来的,他一个小小金吾卫,除非是不要身家性命了,不然怎敢来闯世子府?” 顾今朝连忙跟上他的脚步:“那我爹他要是来了呢!” 谢聿毫不犹豫:“他若来救,许你世子府信物,即刻放你走。” “好!” 说实话,她既不想林锦堂来,又盼着他来。 自从那个女人进了林家大门,她也一直想知道,她和她娘于林锦堂来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不过,坐以待毙向来不是她的作风,世子行事怪异,她两次进府,都见着他吃药,在山上时也一副厌世模样,似心情不佳。 走了外面院子当中,一树桃花。 忽然想到那个做影子戏的晚上,忙是上前两步,拦住了谢聿:“世子说世间无情无趣,可今朝不这么以为。这世间有趣的事情千千万,有情有义的人也大有人在,只怕世子没经受过,才不相信,不若给我一个机会,我定然让世子知道,这世上乐子多着呢!” 她恳切得很,可惜谢聿不愿想起那个猴儿,瞥了她一眼与她错身走过。 今朝再想过去,侍卫队拦住了她。 她被圈禁在这院子里,这就坐了石阶上面。 别无他法,也只能等待。 谢晋元临走时候说了,她娘与世子府颇有渊源,不许谢聿伤她,兴许没事。但愿她爹别来,心里这么念叨着,就拿小石头在地上画起了圈圈。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锦堂始终没有来。 圈圈也不知道画了多少个,越画心里越是空落落的。 脚步声起,锦衣又到眼前, 顾今朝抬起眼来,抿唇。 侍卫队侧立一旁,老管事远远站着,谢聿拿着几枝柳枝,像是随手折下来的,也是随意坐了她的身边,:“真是个可怜儿,这样吧,就像那日,你编个花环给我,这就放了你回去。” 说着扬眉,将柳枝递了过来。 见他神色,是俯视众生的怜悯,他这是赌赢了吗? 不,他没有。 顾今朝并未去接:“我爹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她回眸看着他,那双眼里像有团小火苗似的,这两团小火苗,些微闪烁,四目相对,可少年看了他两眼,又低下了眼帘去。 可真是倔强,谢聿手动,柳枝搭了顾今朝的腿上:“他若能来,早就该到了……” 这一搭,顾今朝腾地站了起来,那几枝柳条就像是什么蛇虫,连退数步避开了,低眸看着谢聿,心中那些个不甘百转千回,平复了片刻冷静下来了。眼下,最快离开世子府才好:“一个花环而已,世子想要,我给你再编一个就是。” 说着重新坐回他身边,主动拿过了柳枝来。 她手上动作快,来回穿插编着花环。 谢聿笑,尾指搭上了柳枝:“小可怜儿~” 今朝手一动,柳枝在他指尖扫过,小脾气全都隐藏在小动作当中了:“我并不可怜,世子你才可怜,只怕从小到大,也没个人对你掏心掏肺,没人真对你好,所以才这样戏耍人心。” 谢聿看着她的眉眼,勾唇:“所以,到现在,你还以为他们是真心待你?” 柳枝太长,编了一半,一半拖在地上。 127酒醒了吗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他闭口不提秦凤岭和顾今朝的事,仿佛无关。 谢聿伸手拿了一个蜜饯放了口中, 也仿若未闻,汤药越放越凉,老管事见他一直没下得去口,忙是上前:“让人去热一下吧, 凉了更苦。” 说着伸手,不想人已经拿了药碗,扬着头脸慢慢喝下去了。 药碗随手放回桌上, 谢聿又拿了一个蜜饯, 这个光只是含了片刻, 才偏过脸去。老管事拿了痰盂过去, 他将蜜饯吐出来, 又喝水漱口,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除了他动作之间珠玉叮当, 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 窗合着,快到晌午了,日头烈得很, 窗上树影斑驳,屋里暖得不像话。 秦凤祤垂手侧立, 等了片刻, 瞥着窗外天色, 实在是耐不过谢聿, 撩袍跪下:“凤岭和今朝若有冒犯世子之处,凤祤愿以身抵罪,他们年少无知,还请世子网开一面。” 谢聿漱了几次口了,还在漱口。 老管事在旁怒道:“当街冲撞世子,下了水牢了!秦大公子也不必求情了,今个世子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光下了牢已是开恩了!” 秦凤祤与妹妹一车,也没留神后面的马车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车夫不知所踪,最后还是别个来告诉他,说是秦凤岭和顾今朝冲撞了世子,都被带走了。父亲今日与老太傅上山参禅去了,景夫人也不在府中,他知晓谢聿脾气,生怕两人出事,忙是追了来。 此时老管事一说下了水牢了,他只觉两膝更凉。 秦凤岭娇惯养大,这个弟弟看着他长大,从未吃过半分苦的,更是低头:“世子恕罪……” 老管事冷目瞥着他:“秦大公子还是请起吧,休得求情,今个他们两个谁也走不了,只等王爷回来再发落不迟!” 秦凤祤挺直背脊,目光沉沉,虽是跪着,语气也重了起来:“谢知非!当年我与你同在太傅门下,太傅见你戾气甚重,赐名知非,如今太傅就与我父亲同在仓蒙山上,非要我去请了他老人家来么!” 说着,他自腰间取下当年信物,双手举过头顶。 当年身在太傅门下,老太傅给他二人批卦,秦凤祤得的签文是天之骄子,他说此子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百年难得一齐晏孺子。 谢聿小他一岁,也得了一卦。 老太傅看了他两眼,只是皱眉并未批示,那签直接折了,说他戾气过重,赐名知非,当知是非。 陈年往事又被提及,谢聿也是皱眉。 那个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他手中举着的,正是当年太傅分送他们两个的牛角匕首,他们一人一个,谢聿看见,叹了口气。 他往后靠了软垫上,似浑身无力,只目光浅浅:“师兄请起,谢聿受不起。” 秦凤祤见他果然念旧情,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定定看着谢聿,身形一动,这才站了起来:“凤岭和今朝有何过错,凤祤自当代他们受过,幼弟还小,禁不住水牢大刑,还请世子放了他们。” 说着,那牛角匕首放了矮桌上。 谢聿抬眸看了一眼,也是轻笑出声:“师兄有何过错,他们两个,却是真个放不得,非要讨这个人情的话,不如这就让人将顾今朝带走了去,他有几分本事,总算是个有趣之人。” 言外之意,秦凤岭放不得。 想带顾今朝走的话,可以带走。 秦凤祤如何能甘心:“凤岭自小正直,虽不稳重却也不会无故惹祸上身,他如何冲撞能世子?” 谢聿脸色稍缓,一手抚在心口:“冲撞了,便是冲撞了,还要我给师兄再讲讲?” 秦凤祤忙是垂眸:“岂敢,凤祤只不敢置信。” 他见谢聿并未搭腔,也是追问:“顾今朝如今何在?不如将他带来过问一番,秦家家训犹在,家弟凤岭向来憨厚,如何能冲撞世子?” 谢聿眸光微动,带了些许笑意,转身下榻:“师兄这是何意?顶着秦家家训,你那个憨厚的弟弟秦凤岭不会冲撞旁人,你的意思——闯了祸也定是顾今朝所为?秦凤岭这是受他所累?” 秦凤祤并未承认,也未否认,只定定道:“可带他过来对质。” 谢聿笑,似无意瞥向里间的屏风:“也不必对质,的确,秦凤岭是受他牵连,念及师兄旧情,也只关了他些许时候。顾今朝如今就在水牢里,一个共犯一个从犯,父王已得了消息,不能就此全都放走,师兄愿带走,那就遂了师兄,可带走一个。” 秦凤祤低着眼帘,一手握掌成拳,犹豫片刻,放开了,才是沉声道:“自进秦门,顾今朝三番两次闯出祸事,受些惩戒也好,让他长长记性,我这就带了凤岭回去,也禀明父亲与景夫人。” 谢聿点头,看向老管事:“五叔,送他们兄弟出府罢!” 老管事点头,这就引了秦凤祤往出走,秦凤祤鼻尖微动,从一进门开始,他就闻到了,这屋里门窗紧闭,除了汤药味,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一种极淡的香味。 不过他心急之时,也并未多想。 房门微动,只待秦凤祤和老管事走了,屏风后身影一动,顾今朝从里间走了出来,她径直走了谢聿面前,扬脸看着他。 谢聿眼底都是笑意,回手将窗推开,院子里还能看见秦凤祤的背影,他脚步匆匆,从未回头。 他回眸,目光当中都是怜悯:“你个小可怜儿,人不信你,也不救你。” 人家是亲兄弟,分明就没有可比之处。 明明就是已经猜到的结果了,可听见他那样说,那样做,心里还是不舒坦。 可以不选她,但怎也不信她?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委屈有之,不甘亦有之。 许是再遮掩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些许失望,谢聿笑意更浓:“是了,人情凉薄,世上事,无非不是如此。说什么情,道什么义,你可知道太傅对师兄的批示说的什么?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他也不过如此。” 他那样的人,一笑起来,颜色更盛。 几乎是下意识地 ,今朝别开了眼:“世子为难人,只让带一个,他自然要带那个傻货走,我比他机灵,回头再来救我,许是这样。”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给他开脱。 谢聿上前一步,伸手在她肩头按了一按,也是目光灼灼:“若是瞬息万变的战场,再回头来救你,你早就万箭穿心了,是以,但凡是排在后面,被衡量过轻重的,那就是不重要。” 今朝不服,肩一动,抖开他手:“情有深浅,我与他才相识几个月,他们兄弟情深,不是很正常么,若是我爹来,你让他只救一个,他当然也是选我了!” 本来她也只是顺口一说,不过谢聿忽然伸手打了个响指:“一样,你爹待你情深,不及前程似锦,即刻让人传话去,你且看看,他可敢登门来救?” 今朝顿恼,可她却也拦不住,谢聿隔窗叫了人,送了信去。 她真是气急,回头瞥见桌上那把牛角匕首,伸手去拿。 手才碰到匕首,谢聿在身后凉凉道:“莫做傻事,五叔看着你呢!” 抬眼,那老管事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屋子,鹰目里带着冷光,正紧紧盯着她。顾今朝只得放手,站直了,长长顺了一口气。 谢聿站在窗边,她也就跟着站了过去:“若讲今朝有错,总得让我知道我错了哪里?世子三番两次故意难为我,如今非留我在世子府,试探人心,到底是为何缘故?” 少年肤白貌美,口气一软下来,真个让人心疼。 谢聿回眸看她,目光清冽:“就是想告诉你,世间本无情无趣,别再那样笑。” 她哪样笑了? 今朝将自己遇见他之后的事情理顺一遍,也毫无头绪,只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他转过身去:“你不要期许太多,林锦堂不会来的,他一个小小金吾卫,除非是不要身家性命了,不然怎敢来闯世子府?” 顾今朝连忙跟上他的脚步:“那我爹他要是来了呢!” 谢聿毫不犹豫:“他若来救,许你世子府信物,即刻放你走。” “好!” 说实话,她既不想林锦堂来,又盼着他来。 自从那个女人进了林家大门,她也一直想知道,她和她娘于林锦堂来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不过,坐以待毙向来不是她的作风,世子行事怪异,她两次进府,都见着他吃药,在山上时也一副厌世模样,似心情不佳。 走了外面院子当中,一树桃花。 忽然想到那个做影子戏的晚上,忙是上前两步,拦住了谢聿:“世子说世间无情无趣,可今朝不这么以为。这世间有趣的事情千千万,有情有义的人也大有人在,只怕世子没经受过,才不相信,不若给我一个机会,我定然让世子知道,这世上乐子多着呢!” 她恳切得很,可惜谢聿不愿想起那个猴儿,瞥了她一眼与她错身走过。 今朝再想过去,侍卫队拦住了她。 她被圈禁在这院子里,这就坐了石阶上面。 别无他法,也只能等待。 谢晋元临走时候说了,她娘与世子府颇有渊源,不许谢聿伤她,兴许没事。但愿她爹别来,心里这么念叨着,就拿小石头在地上画起了圈圈。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锦堂始终没有来。 圈圈也不知道画了多少个,越画心里越是空落落的。 脚步声起,锦衣又到眼前, 顾今朝抬起眼来,抿唇。 侍卫队侧立一旁,老管事远远站着,谢聿拿着几枝柳枝,像是随手折下来的,也是随意坐了她的身边,:“真是个可怜儿,这样吧,就像那日,你编个花环给我,这就放了你回去。” 说着扬眉,将柳枝递了过来。 见他神色,是俯视众生的怜悯,他这是赌赢了吗? 不,他没有。 顾今朝并未去接:“我爹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她回眸看着他,那双眼里像有团小火苗似的,这两团小火苗,些微闪烁,四目相对,可少年看了他两眼,又低下了眼帘去。 可真是倔强,谢聿手动,柳枝搭了顾今朝的腿上:“他若能来,早就该到了……” 这一搭,顾今朝腾地站了起来,那几枝柳条就像是什么蛇虫,连退数步避开了,低眸看着谢聿,心中那些个不甘百转千回,平复了片刻冷静下来了。眼下,最快离开世子府才好:“一个花环而已,世子想要,我给你再编一个就是。” 说着重新坐回他身边,主动拿过了柳枝来。 她手上动作快,来回穿插编着花环。 谢聿笑,尾指搭上了柳枝:“小可怜儿~” 今朝手一动,柳枝在他指尖扫过,小脾气全都隐藏在小动作当中了:“我并不可怜,世子你才可怜,只怕从小到大,也没个人对你掏心掏肺,没人真对你好,所以才这样戏耍人心。” 谢聿看着她的眉眼,勾唇:“所以,到现在,你还以为他们是真心待你?” 128真要命啊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山风更大一些,没想到山上比山下冷许多,顾今朝才一站定, 风吹着身上薄汗, 透心的凉。没忍住,狠狠打了两个冷战, 再看谢聿,他倚在柳树边, 脸色更是很白了。 人人都知道世子是个病秧子,隔三差五世子府就会有世子病了的消息传出来, 看着他这脸色,的确是一脸病容。她想起老太监劝他的话, 看着他这般模样,强忍住也劝他这就回去。 她的目光落在书箱上面,抿住了唇, 不知该怎么开口讨要书箱。 也不知道谢聿打开了没有,想直接说是她的拿错了, 又怕他详细问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知道她背过那个书箱, 里面那些卷宗,到底看过没看过, 说了只怕他也不信。 到时候惹祸上身就不好了, 正是暗自腹诽, 谢聿加深了笑意,抬眸看着她了:“它叫小呱,或许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今朝手抖了一抖,呵呵干笑两声,犹豫着是要坐在一边的石头上,还是要坐在书箱旁:“你们很熟?” 她常年和姑姑在一起,对于和脑子不大正常的人聊天,还是颇有心得的,很快融入他的世界,那就是和他熟悉起来的最快方法。 谢聿一身锦衣,看着她,一脸正色:“刚认识。” 顾今朝笑,旁边寻了块大石头,这就坐了下来:“那为什么不是叫小青或者小蛙,而是叫小呱呢?” 他并没有搭言,只瞥着她,目光更沉。 好吧,下意识将他和姑姑看成一样的果然不行,今朝恨不能立即收回刚才说出口的话,对着他伸出双拇指:“小呱这名字起得好,起的好!” 可惜拍马屁拍到了腿上,柳树下也有一块大石头,谢聿坐了下来:“怎么个好法?” 可能,他这个时候是需要一个人陪着聊天的吧,她胡扯是随口就来:“世子也说了,脚下有众生,众生有相也无相。小呱有呱也无呱,跳走有呱也无呱,一只青蛙不是许多青蛙,可不就是小呱嘛!” 他一手托腮,一手搭在书箱上面:“继续。” 今朝眨眼:“什么?” 谢聿勾唇:“胡扯。” 顾今朝:“……” 见她目光又到,他还在书箱上面拍了拍:“你为何上山,从刚才就总是看这书箱,怎么,你对箱子里面的东西很好奇?” 是他平时那样慵懒笑意,声音在风中也慵懒至极。 顾今朝见他一针见血,问出来了,斟酌了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事实上,世子手下按着的,是我的书箱。兄长错拿了我的,后来他发现拿错了,又把那个送了世子府,现在世子府好多人都在找你,我娘和姑姑来了大悲宝寺,我是来找我娘的,不想正巧遇见大公子你,就过来了。” 一听说是她的书箱,谢聿依旧笑面:“那又怎样?” 诶? 什么怎样,拿错了,就该把书箱还给她的吧! 今朝眨眼:“烦请世子将书箱还与我。” 他听说拿错了,眼都不眨一下,却不知他是不是看过了,暗格虽然不易被人发现,但也忐忑。正是仔细瞥着他脸色,谢聿两指在书箱上面敲了一敲:“许是命,也罢,既然是你的,那就还给你。” 她喜出外望,赫然起身:“多谢多谢。” 可才到他跟前,他又靠了书箱上面:“还给你可以,但今个是我生辰,总不能白给了你。” 今朝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只腰间一块中郎府的腰牌,不能给他。 她想了下,抬手扯过柳枝来折下几枝,手指翻飞,很快编结成环:“既是世子生辰,那我送世子一个礼物,世子生在世子府,什么宝贵东西没有见过,许是不知,这山林野外,其实乐子也很多。我小的时候,我爹常常带我上山下河的,现在想起来,也回味无穷。” 说着,回身坐下,与他相邻。 曲起双膝,花环放了膝盖上,来的路上采摘了的那些野花,卷着绢帕放了怀里,这时候伸手拿出来,抓在了手心里。 颜色许多,顺着花环插编一通,再举起来时,已是笑容满面:“看!” 柳叶环着野花,编织成环。 谢聿的确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盯了片刻,又看她。 顾今朝就知道他不知花环为何物,轻轻往自己头顶一放,左右还转了转头,扬着下颌让他看清:“怎么样,装点起来也不差美服华冠。” 少年眉眼如画,戴着这花环当真像是小仙童似地。 眸光微动,谢聿也坐直了,半晌才哑哑从嗓子里嗯出一声。 今朝随即拿下花环双手递了他的面前:“赠与世子,愿世子呃……愿世子身体安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现在一心记挂着书箱里面的红梅带,恨不能背了书箱就走。 谢聿伸手接过去,也低头戴了头上。 他这般绝色,回眸间也歪了头看她:“怎样?” 四目相对,今朝怔住。 难怪娘亲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男人好看起来,真是让人自愧不如。 她狠狠点头,实话实说:“好看。” 心底多少夸赞之词,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里只剩好看两个字了。 谢聿手里的柳笛在两指间翻转,目光浅浅。 他靠回柳树边,将柳笛放唇边吹了一下,轻轻一响,也是皱眉。 又看向今朝:“你爹可教过你这个?我听人吹过,能成曲。” 这个简单,顾今朝连忙讨价还价:“当然,我就会,这样,我给世子吹首小曲儿,要是觉着可还行,就把书箱还与我,我娘和我姑姑还在山下,我该回去了。” 难得谢聿心情不错,点头。 他将柳笛递过来,今朝没有接。 她拍拍屁1股站了起来,挑着一枝粗一点的折了下来。 折好长短,一眼瞥见谢聿腰间还挂着一个精美的匕首,伸出了手:“借匕首一用。” 谢聿随手解下,递了她。 削好柳笛长短,轻拧了,抽出柳枝。 顾今朝用匕首剜了几个小洞,之后将匕首还与他。 她做好柳笛,双手扶着放在了口边,想了下,记起林锦堂教过她的小曲儿,附着两手就吹了起来。开始还有点生疏,不消片刻,就真的成调了。 像江南小调,在山上被风一和,也别有一番情致。 谢聿微扬着脸,不知看向何方。 他脸边的流苏垂下来,因脸色苍白,总觉得他还未到弱冠之年。 一曲了,今朝将这手里柳笛递给了他:“我这个也送世子,其实想吹出调的话,也不知柳笛可以,心情的好,什么都可以。” 说着硬塞了他手里,回手摘下了柳叶,卷了一一个小边,擦了擦放了唇边:“小叶子都能吹出来的,竹叶,柳叶,甚至是任何的树叶,都可以。” 说着以手遮掩,吹出了清调。 谢聿低头,掩去些许复杂情绪:“都是你爹教你的?” 顾今朝嗯了声,试探着走了书箱面前,伸手:“我得走啦,时候不早了。” 她弯着腰,一只手才碰到书箱,谢聿回身按了她手背上。 相比较她冰冰凉的手背,他掌心滚烫,随即放手:“走吧。” 竟然这么顺利,顾今朝心底暗喜,背上书箱当即转身:“山上风大,那世子也早些回去……” 走开几步,回头。 谢聿手边放着两根柳笛,一把匕首。 他依旧戴着她送的花环,靠着柳树已然闭上了眼睛。 听见脚步停留,谢聿淡淡道:“不许与别人提及,只当没有见过。” 今朝立即点头:“好。” 她才要走,他又说:“也不许再来。” 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不过书箱失而复得也未多想,顾今朝痛快应下赶紧下山,奔了寺中。她娘果然戴着姑姑在后院清修,正赶上用斋饭,今朝也留下吃了一点。 她跟着一起施粥,收拾残局,一直忙了小半天。 直到夕阳西下,山上的香客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实在撑不住到寺外换了红梅带。 到了山下,只剩秦家两辆马车还在了,顾今朝坐了车上等着,不多一会儿,她娘和她姑姑也都上了车,今个姑姑正常得很,上车就嘘寒问暖,温柔得很。 顾今朝心事已了,靠了她的身上。 顾容华轻抚她的脸,给她扯着领口仔细整理,从后颈处掉落一片柳叶,都看见了。 “去林子里打滚了?” “……” 莫名地,今朝心里紧了一紧。 她突然想起谢聿坐在柳树下的模样,他撇下御医们,一个人来到这郊外,还不许她与别人提及,他望向天边的目光,他掌心那样滚烫的,一脸病容…… 腾地坐直了身体,顾今朝忙是推了一边靠着的景岚一把:“娘,你顾看好姑姑,我回山上一趟,去去就回。” 说着掀开车帘,随即跳了下去。 天黑了以后,寺中大门全部都会关上。 她寻着上山的路,脚步飞快。 趁着还没黑,去看一看,看一眼也能放心,说不定就……走了呢! 一口气跑到山腰上,顾今朝远远地站住了。 柳树下,谢聿歪着头,似乎睡着了。 她连忙上前,脚步声一步重过一步,可他半点反应没有。 到了他的面前,她连呼几声,也是一动不动。 弯腰,伸手推一下,人当即往旁边栽倒。 吓得她一把给他扶住了,在这山上吹一天冷风,好人也该病了,更何况是他这么一个病着的,顾今朝奓着胆子在他额头摸了一把,果然滚烫滚烫的。 这可如何是好,把他一个人扔在山上,等她再下山通知别人回来,估计人就该凉透了。 她上前抱了一抱,抱不动。 咬牙转过身去,反手抓了他的两条胳膊交叉放了自己胸前,连拖带背,这就站了起来。 也是谢聿个高,背着他,他两条腿也拖在地上。 走了两步,今朝不由低声抱怨:“我回来干什么吧,真是吃饱了撑的,管好自己就行,不如这就给厮扔这得了,山里这么大,说不定还有野物……” 一声低笑,在她耳边响起。 他气息也是滚烫,呼出来吹在她颈子上,谢聿双手一动,用仅剩的力气紧紧将她搂住了,声音低哑:“顾今朝,你敢把本世子扔山上试试?” 相比他这会怎么活过来了,还是他压根没昏过去,还是他根本在骗她试探她什么的,这些,她更在意的是,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难道,他看过书箱里的书册? 也是,他若没看过,怎能轻易交还与她。 站住了,今朝回眸:“世子怎知我的名姓,难道是家兄说的?” 谢聿自背后靠了她的肩头,闻言便笑:“书箱里,除了那几本锦册,到处可见你名姓,这有何难。” “……” 也不知暗格他看见没有,正是想着如何遮掩两分,手上力道一松,背后人立即滑了下去。 第三章 学子频中第俊才擎宋廷,应天始兴学书院冠华夏。 牌匾是先帝亲书,应天书院。 当——当——当—— 沉闷悠远的钟声响了起来,顾今朝微低着头,乖乖站在石阶上面,没敢动。 眼底入了一抹白,秦凤祤袍角动了一动,又站住了。 偷偷抬眼,他冷冷目光正是停留在她的脸上,赶紧又垂眸。 耳边是摔倒少年的哀嚎声,顾今朝小声说:“我没闯祸,他抢我东西。” 秦凤祤没有应她一句,倒是身边的锦衣公子笑了:“凤祤,这就是你那新进门的弟弟?” 什么叫新进门的弟弟,顾今朝再抬眼,这人也在看她。 他笑意浅浅,微勾着唇。 那双凤目直瞥着她,这般风姿的,单单站在面前,虽是一身锦衣玉石的,也是个雅,看着真真赏心悦目。 她压下心中恼意,尽量保持神色平静,趁机认兄:“两位哥哥好。” 秦凤祤嗯了声,当然了,他应的也应该不是她,多半是答人那句新进门弟弟的。 那人轻笑着,口中还默念了声哥哥:“哥哥?呵……” 顾今朝不以为意,只在心里猜着,秦凤祤要是看了锦册,是会训斥自己一顿,还是要等回府里再问,左右也是恼了她吧。 她一副好少年模样,低眉顺目的,希望他别太在意锦册上面的那两句词,别追究下去才好。 很显然,秦凤祤也真没太想理会她,他错身一步,完全没有理会今朝和那本锦册的意思,光只是伸手来请锦衣那人了:“时候不早了,大公子请。” 129亲生兄妹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月朗星稀,马车些许颠簸。 顾今朝双手拢在袖中, 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她天生这样体质, 一到了这几天,总是偏冷, 手脚冰凉。临出门时候,来宝特意给她披了件双面勾边斗篷, 贴了她耳边还说,万不得已, 就装病。 秦家既然是让秦凤祤与她同去,必然是有守护之意。 如若世子真是为难她,那示弱无非是最好的办法。 今朝靠坐窗边,掀开窗帘看着外面星空,云层遮住了些许星星。她娘说星空远看是极美的, 但是若能近前, 就该知道了,一个个都是特别的大石头,丑得很, 即使是月亮,真见过就知道,那上面根本没有玉兔, 也没有仙女。 正是出神, 秦凤祤的扇子敲在她的肩头, 回眸,他目光浅浅:“怎么,害怕了?” 并不,顾今朝放下窗帘,叹气:“我只是想睡觉,平时这个时候,该做梦了,大晚上的,世子这分明是恩将仇报,故意让人找我不痛快。我以为他不一定是个好人,凡事都有因果,不会无故伤人来着。” 秦凤祤轻扇打在手心,看着她:“你才认识他多久,自以为是。” 他神色坦然,无惧无慌,蹭蹭,蹭到了他的身边去,今朝在袖子里拱起手来,直扒着他胳膊,对他像猫儿一样眨巴着眼睛:“看来哥哥与世子是早相识了,他到底怎样个人,让你帮他找什么东西,还有那些卷宗,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东西,跟我说说啊,嗯?” 才一靠近,鼻子一痒,控制不住立即打了个喷嚏。 紧接着,喷嚏一个又接了一个,连忙又躲得远远的了。 拿了帕子遮掩口鼻,顾今朝后知后觉,躲无可躲了:“你这是抱了猫儿还是狗儿?” 她从来喜欢小动物,但是却是碰不得。 秦凤祤低头看了看,也是笑:“之前,我爹与祖母说要娶你娘,府里不能再养猫狗,却是这个原因,凤翎还说矫情,世上怎有人,会一碰到猫儿就不行的人,原来是真的。” 他伸手在腰间一捋,一个短毛兔尾巴状的挂饰这就到了掌心。 顾今朝缩在车厢一角:“就是那个,我自小就和姑姑一样,碰不得这些。” 少年离得远了,秦凤祤也是笑:“这世上还能有让你怕的东西,也是难得,日后天天挂身上,你就能躲远远的了,真不错。” 今朝:“……” 秦凤祤放下挂饰,唇边尽是笑意:“世子的事,你不知道更好,不要问了,一会到了世子府,我与他说说,莫怕,有为兄在,不会难为你的。” 说什么有为兄在,不会难为她。 这样的话,实在让人脸红。 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小时候就连打架,也只有她自己按着她爹那些路数来,可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才认识多久,一个继兄,张口就说什么,说什么有为兄在的话,实在……实在让人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抿唇,顾今朝双手抓了斗篷的帽子过来戴上了,整个人都缩了斗篷之下:“那好,我不问,我睡一会儿,到了世子府你叫我。” 也看不出什么神色,整个人都遮住了。 秦凤祤伸手抚过那兔毛挂饰,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迎娶景岚之前,景夫人提了三个要求,一是她会带着儿子和身体不大好的小姑子过来,必须善待准备修建单独小院,二是将顾今朝送去书院读书,多加教诲。三是府中不能养猫狗与任何带毛的小动物。 之前,祖母也颇有怨言。 觉着景夫人实在咄咄逼人,要求过分。 父亲全都照办,秦凤祤也实在理解不了,今日想来,真是都有情可原,三个要求,都为了顾今朝和顾容华,就连是他,也不得不佩服起那个女人来。 马车行了一会儿,到了世子府门前停下了,秦凤祤叫了顾今朝两声,先行下车。 本来她也没睡着,听见动静连忙跟着下车了。 世子府挨着东宫,长巷头上就有侍卫盘查,早有人等着他们了,前头提着灯,还不忘提点着他们:“世子身子不好,这两日心情也不好,千万莫忤逆了他。” 今朝一直点头,才不想惹他。 秦凤祤看她一眼,她立即意会,落后两步,专门站了他身后。 世子府里,反倒不如外面亮堂,昏昏暗暗只几盏灯,走进后院东边才渐亮了起来。东边这个院子明显与别个不同,假山园艺即使在夜色当中,也能见其美,抄手游廊靠着池塘,点点红灯挂在上面,被风一摆,一眼望过去,廊中红光朦胧。 走上去,有一种总也走不到的错觉。 顾今朝一直跟着秦凤祤的身后,也不知走了多远,终于下了长廊,到了庭院当中,还不等上前,就听见两个丫鬟的哭声。 小声抽泣着的,都苦苦哀求着。 “求你了嬷嬷,跟世子说一说,这撵了我们出去,可让我怎么活啊!” “是呀嬷嬷,我们也没有做什么错事,就这么撵出去,回去父兄不能容,可真是不能活了,世子最听您的话了,您给说一说,哪里做的不好,我们一定好好伺候世子……” “给嬷嬷磕头了……” “给嬷嬷磕头……” 一个手拄拐杖的妇人在旁站着,她也不说话,一个小丫鬟在旁搀着她,倒是不耐烦了:“行了,没个错处世子能撵你们走?少不得是嘴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嬷嬷因着你们又得多费心去寻丫鬟了,你们当她愿意么,一个个的,进了这园子多不容易也不是不知道,留不住怪不得了别人!” 说着让人拉了那两个丫鬟出去,顾今朝一走一过,更觉谢聿冷血无情,心中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站在石阶上,小厮进去通报,屋里的光从门缝当中映在脚面上,顾今朝低头看见,不由感叹,真是奢侈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片刻,老管事出来相迎,秦凤祤带着顾今朝缓步走进。 屋里熏着香,可这淡淡香气也遮掩不住汤药的腥味。走了里面,谢聿已经起来了,他一身常服,身上并无佩戴任何的佩玉,可即使这样,他那样身姿的 ,单单只往那一坐,翩翩公子真是天生贵胄。 因为额头上有伤,长发光只拢在脑后,发带飘落下来,他坐在桌边,一只手还在药碗边上摩挲,听见脚步声,谢聿抬眸。 秦凤祤连忙上前,顾今朝站了他的身后,齐齐见礼。 少年身披斗篷,乖巧得不像话。 谢聿收回浅浅目光,又落在手边的药碗上了:“这碗药实在苦,吃不下了。” 老管事赶紧上前:“世子本就病着,这又摔了一下子,还是及时喝了药吧,早日养好身子是正经。” 谢聿一手在额边发带上轻抚而过:“现在还是头疼,没好了。” 秦凤祤连忙抱扇上前:“今朝尚还年幼,不懂深浅,还请世子恕罪。” 谢聿一手拉过发带,在指尖轻卷:“奥?” 他语调轻快,因口中含有蜜饯,言语不清发出了一声含笑的奥来,抬眼看过去,正遇见少年探究目光,四目相对,顾今朝连忙别开眼,又往秦凤祤身后躲了躲。 秦凤祤察觉到她动作,也下意识侧身一动,将整个人都遮住了:“是,请世子恕罪。” 谢聿看见他刚才动作,也是扬眉:“你倒是护着他。” 顾今朝一直站在秦凤祤身后,盯着他的背后,竟也安心,她侧耳细听,对世子的刻薄早有耳闻,正是懊恼,秦凤祤伸手撩袍,这标准的要跪的姿态就像是春雷,有什么一下在她头顶炸开了。 一把抓住他手臂,今朝错身上前。 不让他跪,她直看着谢聿,尽量心平气和了:“敢问世子殿下,今朝何错之有?如果出手相救也是错的话,那今朝无话可说,至于摔那一下,非今朝所愿,真不是故意的。世子洪福齐天,气度非凡,想来也不会只因为心情不好,而故意为难我的,是吧!” 当然了,她这么说也带着三分故意,七分侥幸。 不过很显然,她低估了谢聿的病态。 他直接了当地截住了她的话头:“嗯,心情不好,的确是故意为难你,那又如何?” 顾今朝微怔之余,也是坦然:“不如何,但是既然是心情不好,才想故意为难人的话,也不算无理取闹,想法子让世子欢喜起来不就行了。” 她一副理所当然模样,和山上时一样。 谢聿来了兴致,拿起了药碗来:“你有法子?” 今朝点头,与秦凤祤站了一处:“姑且一试,却不知世子喜欢什么?” 谢聿才拿起的药碗又放下了,语气还算平和:“并无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汤药里的腥味,顾今朝都闻到了。 她从小就最讨厌吃药了,眼见着这位拿起了又放下也是在心中唏嘘。 如何应付过去今晚才是要紧,今朝想了下:“我知道有种影子戏,小时候,我娘哄过我的。她说这东西还未曾问世,世子定然没有见过,我可做来试试,一个人给世子演出大戏,应该还挺有趣的。” 谢聿闻言勾唇:“的确未曾听过,可以试试。” 秦凤祤见他搭言,神色间并无恼意,忙是上前,说那需要回去准备准备。谢聿自然不肯放人,只说世子府什么都有,缺什么用什么,只管说,没有放人的意思。 都在意料之中,今朝又说那让兄长先回去,她一人留在世子府即可,可谢聿答应了,秦凤祤又是不应,非说什么一起来,也要同她一起走。 谢聿这就让人送了他们去厢房,他喝药,又含了两块蜜饯。 正常做影子戏的人骨,需要精雕细选,此时着急出活,顾今朝就让人去取薄木片来,刀具需有斜口刀、平刀、圆刀、三角刀、花口刀的等等,一一摆了桌子上面,她洗了手,也坐了过来。 屋里不让留人,丫鬟小厮都撵了出去。 秦凤祤挑了烛火,也落座,略有担心:“这是要做什么?” 顾今朝拿了一把斜口刀,先大片的削起了木头片大小来:“他吧,你想啊,从小在世子府长大,金银珠宝,他不缺这个。他身子总是将养不好,用我娘的话来说,那就是心病,心病这种病吧,放他身上就是个富贵病,若是一般人家的,愁了今日米愁明日粮,没空想别的,他就是闲的,等他找到事做了,心病自然就好了。我做点他没见过的东西,让他过过眼,先过了今晚再说。” 她手上动作也快,很快就削了个人形,去其四肢,仔细雕起了身上衣摆。 秦凤祤看着,也是稀奇:“去了四肢干什么?这是个人?” 今朝笑,耐心解释给他听:“手脚是要能活动的,一会儿还得再装上,这才开始,一会儿做好了先给你看。简单先做个两三个小人片,编个故事应该不难。” 真是帮不上忙,秦凤祤单手抚额,就那么看着这个继弟。 她肤色偏白,手也真是巧,低着头还能看见那白玉一样的颈子,像个女孩儿的。 这两日一直帮谢聿翻阅古籍,天天熬到半夜,也是疲乏,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开始时候,他偶尔还睁开眼睛看看,少年两手动作也快,凝神雕着小人儿…… 后来,竟是睁不开眼入了梦了。 好一会儿,顾今朝低了半天头,后颈发麻,她才抬头抻了抻胳膊,一下愣住了。 秦凤祤呼吸浅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伏了桌面上,枕着一条手臂睡着了。 他半张脸,侧颜对着她,唇边似还有笑意。 她盯着看了半晌,伸手解开身上斗篷带子,站起来这就给他披了肩上。 漫漫长夜,时候还早。 顾今朝坐回原处,两手翻飞,真是苦中作乐可来了精神了。 窗外月色撩人,屋内烛火跳跃,谢聿来到厢房,才一开门,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景岚让来宝在门口站一会儿,亲自提了灯笼就走过来了,她脚步也轻,灯笼挂了一边,屋里顿时亮堂了些许,虽然看不见,但是浅浅呼吸声就在身边,顾今朝抿着唇,不动。 景岚随即坐了榻边,她温柔指尖,轻轻放了她的胳膊上面:“今朝,睡着了吗?” 顾今朝一动不动,也不吭声,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景岚笑,更是伏身过来,双手都搭在女儿的手臂上,整个人的全身重量都倚靠了她:“我的儿,你可是学坏了哦,都不理娘,想想还是你小时候更可爱,小的时候啊,你就爱吃糖,牙都吃坏了还总是吃,天天盯着街边那两个卖糖的,你姑姑真是把你宠坏了……早上也给晚上也给,为了扳过你这睡前爱吃糖的毛病,我就特意买了你最爱吃的糖芽,说你听话,乖乖的睡觉,睡着了就给你吃,然后你就高高兴兴地睡着了。” 今朝无声地撇嘴,任她歪在自己身上。 景岚想起她儿时模样,眉眼柔和:“那时候,真是的啊,后来你发现娘骗你,很生气,到了晚上装睡不理我,娘就过来问你。可就那么生气了,我一问,今朝你睡着了吗?你还是气呼呼说:睡着了!那时候多可爱……” 说着,她霍然起身,伸手按在了顾今朝的腰上。 不等她按,少女一下坐了起来,可是坐起来也晚了,景岚胡乱揉了把,顾今朝没忍住,躲着笑得不行:“别呵我痒别碰,我错了,是我错了娘!” 景岚坐直,看着她躲了老远,笑:“行了,笑了就行了,就当你不生气了啊!” 说起这个了,顾今朝又是瘫倒,她看着窗外那星那月亮,也是叹气:“嗯,不生气,有娘在就好,有娘有姑姑在,走了哪里月亮都还是那个月亮,星星还是那么多的星星,再说也不是你的错。” 景岚招手:“来,到娘这来。” 今朝起来爬行几步,到她跟前了,直接躺了她的腿上。 薄被早滚落一边了,景岚伸手拿过来给她盖上:“今朝,刚才你秦爹爹与我说了,你打同窗的事,娘知道,是因为他言语间侮辱我,所以你受不住,忍不住就动了手。你那时,还想让人去寻你爹来,或许有些时候,我也念及你爹的好,但是,现在,你听着,娘很庆幸做出了最正确的决断。” 顾今朝仰脸看着她,不明所以:“什么?” 景岚身形微动,轻抚女儿的脸:“你这孩子,是很聪慧,在我身边,真是学什么像什么,也很有经济头脑。活学活用,我以为你会更像我多一些,十三四岁时候,正是叛逆,却不想,你这性子,骨子里像林锦堂更多。 你也知道,顾家的家财需要儿郎才守得住,娘万般不愿意把你养成儿子,但是这个世道,对女儿真是不公,像我这样,被人瞧不起,虽然我不在意,但是我不想你也这样。眼下,你需要收敛的,不仅仅是女儿心,还有你的脾气,假若今天去的是林锦堂,怕他是要大闹学堂,甚至将人打个半死,你仔细想想,是也不是?” 今朝点头,沉默不语。 景岚耐心十足,敦敦教导着:“有时候,要学会控制自己,想要整治他,办法多的是,犯不着搭上自己,学会保护自己,才能保护别人,知道吗?” 这是当然,今朝再点头。 景岚引着她的心绪,一直往她的内心最深处:“所以,再不舍,也得舍,你爹他以后会有他自己的孩子,会有自己的生活,都与咱们无关的,我成全他,他也成全我,我们这样都好。以后你把他放在心里,跟你秦爹爹也学着,如何收敛心性,沉稳下来,我看他家几个孩子教得都不错,有些事情,娘真是教不了你,但你一定得能独当一面。” 景岚伸手捧着她的脸,低头。 就那么看着她,渐渐的,眼里也有了水气。 紧接着,她又扬起脸来了,硬生生将那水气憋没了:“今朝,娘告诉你,娘不一定能守着你姑姑一辈子,但是你能,但凡有一天,如果有一天你能等到你爹来找我们,那时候娘要不在了,你千万告诉他,我答应他的事,做到了,他爹娘,我给送终了,他唯一的妹妹,我也守住了。” 顾今朝坐了起来,忙是握住了她手:“娘……” 悲伤稍纵即逝,景岚再回眸时,已是笑了:“不用安慰我,这么多年了,只当他还在。” 心疼她,拥住了她的双肩。 今朝紧紧拥住了,她从小就知道,她亲爹叫做顾瑾,但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问了,她娘只说她爹并非无名之辈。 在她出生之前,她爹突然失踪,她姑姑也疯了,因仇家陷害,顾家被查封,家里两个老人一时受不住打击都病了,后来相继去世。那时还在秀水镇上,她娘还未和她爹成亲,她变卖了家财,才得以办了后事。 130谢小聿啊 此为防盗章,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桌脚边, 少年口中塞着布条, 正是唔唔地看着她。 秦凤崚怒目而对,他双手反捆, 光只剩两腿胡乱踢了踢, 顾今朝低头看见他,蹲了他的面前来。 四目相对, 她摇了摇头, 目光颇有幽怨:“秦凤崚,你个傻蛋, 人家让你走你怎么不走,你可以回去报信求救啊, 现在好了,咱们被人抓了,怕是家里还没有人知道。” 那老太监抓了她来,手上一发力, 她就老实了。 顾今朝向来识时务,眼看着秦凤崚大叫一声冲了过来,她连连给他使眼色, 让他别过来,快回府报信, 可他非但过来了, 还跟人家讲起了什么律法来, 得, 人家嫌弃他聒噪,也一起抓了回来。 他不老实,还捆了他。 他口口声声说天子脚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歹人,人不爱听,就拿布带塞了他的嘴。 才给她们两个放这屋里时,她第一时间想给他口中布条拿出来,谁想到少年被塞了一路,恼怒至极,张口就是礼仪道德,羞愤得差点去撞门。 这会儿还好,冷静了些。 顾今朝举着两手,在他面前摆了摆:“秦凤崚,知道人家为什么不捆我,非得给你两手都捆上吗?” 秦凤崚:“唔唔……” 顾今朝又指了指他口中的布条:“知道人家为什么非要给你嘴堵上吗?” 秦凤崚更是恼:“唔唔……唔唔……” 她伸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往外面看了眼,又埋头凑了更近了:“秦凤崚,我给你解开,你能不能别再大喊大叫了?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大概知道是谁把咱们弄来的,你别叫嚷,咱们两个好好商量一下,怎样?” 见他点头,今朝才把他口中布条拿了出来,少年轻咳几声,她扶着他肩头,还给他拍了拍后背。 秦凤崚肩一动,嗓子已哑:“给我松开。” 顾今朝这可无能为力,在他背后折腾半天也没能打开绳索,这特殊的捆法还打着死结,她坐了地上,翻来覆去研究半天,也毫无头绪。 俩人挨了一起,她也是泄气了:“打不开,不知什么手法,要是我爹在就好了,他保准能打开,也是,我爹在也不能让人把我这么扛走。” 秦凤崚左右看了看:“你哪个爹?” 顾今朝低头去捡布条作势再给他嘴堵上,他连忙闭口不言了。 屋里只她俩个,今朝撞他的肩:“对不住了,你这是被我连累了,自从进你家门了,似乎什么歪门小鬼都来了,再忍忍,一会儿见了世子我求他放你回府,也许赶上他心情好,不会难为你的。” 世子? 秦凤崚不由怔住:“你的意思,这里是世子府?” 今朝点头:“是,不知道怎么招到他了,也不知道突然抓我来干什么,你且再忍忍,对不住了。” 她连说两次对不住,恳切得很,秦凤崚反倒不觉有什么了:“没事,若是世子的话,他与大哥是同窗,都是太傅门生,不看僧面看佛面,应该没甚大事。” 今朝嗯了声:“你当然是没甚大事,三番两次的,我看我是要倒霉了。” 话音才落,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那老太监走了进来,鹰目一扫,奔着她们两个来了,顾今朝自动站了起来,迎头而上。 果然,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秦凤崚挣扎着站了起来,也是追了过来:“你要带他去哪?把我也带去!” 今朝回头瞪了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在这等着。” 说着跟人走出房门,还主动帮着给门关好了,老太监回眸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还算机灵。” 今朝跟着他的脚步,走下石阶,亦步亦趋地:“伯伯,嗯……我能叫您伯伯吗?世子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我书院也没告假,还有我那个哥哥,他还捆着,他也没什么事,能让他先回去吗?” 她略歪着头,好像人真是才被叫来的一样。 神色谦卑,态度恳切,还十分配合着跟了他身边,一点胆怯没有,老管事回眸瞥了她一眼,也是不忍:“是了,世子叫你来,自然有世子的道理,他身子不好,说什么做什么你多担待些。” 这就好比杀人放火前,说的什么狗屁我心情不好,你多担待些一样。 顾今朝心底嘟嘟嘟,面上还有几分笑意:“那我哥哥他……您看是不是让他先回去了,他今个得去书院呢!” 走上长廊,凉风扑面,对面匆匆走过来两个丫鬟,一人手里端了一个盆,一盆血水,一盆中有碎了的药碗残渣,还有带血的绢帕。 一走一过,见了老管事连忙上前见礼,他可是先急了:“怎么,见血了?” 其中一个忙是回道:“是,刚开始只有一点血丝,御医给扎了针了,不想才拔了针,连吐两口。” 老管事拂袖走过,脚步更快。 顾今朝双手合十,一边走一边暗暗祈祷,可千万别出什么事,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要卷进世子府来,什么事等她出去了再说。 出了长廊,院子里三个御医模样的人正是跪了石阶前,一个男人长身而立,他一身官服,正是恼怒,:“不是说有起色了么,今个怎么还咳起血来了?岁岁年年都说有起色了,就是这么有起色的?” 御医们也是冷汗津津,只是伏身不起:“从脉象上看,的确还算平稳,扎了针之后也却有起色,老夫也不知为何咳血,还待从卷宗入手,再查实查实。” 老管事脚步匆匆,忙是上前:“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不如让御医们先停了针看看,卷宗中也确有实例,许是不服。” 御医们也是互相推诿起来,那边又有人来催着进宫,谢晋元缓了缓脸色,叮嘱两句带着御医们转身要走,顾今朝本来是低着头的,想着少一事是一事,万万不能多事,可人走过她身边,却是看见她了。 “这是谁?” “回王爷的话,是书院的学子,世子这两日身子不好,御医又不让出门。想找人说说话,才让老奴去请了来的。” “……” 啊呸啊! 顾今朝蓦地抬起了眼来,多少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说是被抓来的,房门开了,一个嬷嬷模样的,扶了门边:“顾小公子,我们世子请你快些进去呢!” 一听儿子催了,谢晋元也是要走,今朝暗暗叫苦,忙是低头见礼。 顾小公子? 二人擦肩之际,谢晋元又站住了:“京中顾姓罕见,谁家儿郎?” 顾今朝再抬眼:“王爷容禀,今朝乃是花房景岚之子,如今随母落在国公府,顾今朝是也,今个和哥哥同车本是要去书院读书,不想世子突然嗯……突然叫了我们来。” 她定定看着他,自报家门,也是心生侥幸。 如果看了,定能察觉出异样。 可惜谢晋元是上下打量着她了,但是似没在意她的话,只是嗯了声:“顾今朝,你娘起的好名字。” 他怎知是她娘起的名字,今朝怔住。 正是看着他,他已回头。 老管事知他有话吩咐,低头:“王爷请吩咐。” 谢晋元眸色微沉:“世子身子不好,自然有些脾气,但是你和嬷嬷也需知深浅,景夫人与本王有些渊源,说会话可以,也要好好给人送回去。” 老管事忙是连声称是,今朝简直是欣喜若狂。 没想到,竟然! 她娘和世子府还有渊源,提着的这颗心总算放下了。 谢晋元脚步不停,大步去了,老管事脸色果然缓了许多,伸手来请:“顾小公子请。” 有了谢晋元的这句话,总算有了一点保障,顾今朝更是无惧,大步上前,进了屋里,除了满是腥苦的汤药怪味消散不去,别的已经收拾干净了。 窗都开着,谢聿一身锦衣,歪了榻上。 他望着窗外,懒懒白云飘过,听见了脚步声也未回头,嗓音也是慵懒至极:“顾今朝,你来了啊!” 今朝上前,心想什么叫我来了啊,不是你让人给我抓来的么,倒是想不来了,如果可以的话,谁想来来着! 勾起唇角来,她笑意浅浅:“是,今朝来了,却不知世子让今朝来,所为何事呢!” 谢聿轻笑,随即转过头来。 此时他长发都束了起来,能看见他左眉上一道浅浅的疤,才结痂:“你猜呢?” 若非是唇边笑意太浅,真个是公子无双,绝色天成。 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秦淮远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秦家的丫鬟冬梅在门口打着瞌睡,景岚还扶在窗边,酒色微醺。桌上还摆着几道小菜,酒壶好好放在一边,两个酒盏面对面放着,碗筷也是成双成对。 他缓步上前,女人还哼着小曲,那奇怪的调子听在耳中,很是柔情。 景岚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 他再上前,长长的水袖轻轻甩了过来,那调子突然变得幽怨起来,曲子也变了,一把将水袖抓了手里,她随着他的靠近,两步也到了他的面前来。 轻轻依了他的胸前,靠在肩上,轻轻地叹:“落红偏随流水,旅人也无归处,最想那风吹草低时,少年早已浪迹天涯去了~” 秦淮远轻拥着她,一低头,薄唇就落了她的额头上面:“景岚,你醉了。” 景岚点头,伸臂揽住他:“嗯,是醉了。” 她两手抻着水袖挂在他的颈上,两手直吊着,扬着脸看着他的眉眼:“人送走了?怎么说的?” 他一手托着她的腰身,生怕她就此摔了去。 见她神色还有清明,轻轻颔首:“送走了,婉妹去了之后,去过天香楼俩次,秦家书香门第,如今青楼女子怀子登门,实在难以启齿,有辱家门。” 景岚笑,不以为意:“成亲之前的事,我无意过问,我只问以后。” 说是不以为意,也是委屈,一副勉强之色。 她越是这般不在意模样,他越生怜惜。 131峰回路转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第五章 顾今朝摊着掌心, 上面静静躺着个草兔子小小一只。 本来就是随手扯的草杆,还夹杂着才发的新嫩绿叶,两种颜色让这只兔子看起来怪怪的,她低着眼帘, 耳边还能听见君子堂里面的动静。 她从小在林锦堂身边长大,最喜欢和他一起做些小东西了。 林家并无什么显赫家世, 他出身寒门, 手特别巧, 会做很多很多玩具。小时候她娘忙着建花房,买商铺,她就成日跟着他身后。 他会做纸鸢, 带着她去郊外放纸鸢, 捉蚂蚱。 他会做鱼叉,带着她去河里摸鱼, 放灯。 他会用奇形怪状的小石头和落叶派兵摆阵,阵形也摆得特别好看, 被落叶一衬, 像一幅画似地,他给她讲打仗的事, 教她拳脚自卫, 小心保护自己女孩子的身份。 是了, 他知道她是女儿。 有一段时间, 她特别喜欢一些小动物, 小兔子猫儿狗儿的,可实在养不了,她和容华姑姑碰了之后,身上会起一些红点点,只好远远看着。 林锦堂就用草杆教她编做兔子和猫儿,永远记得那些个晴日,他两个在郊外,她耐心地坐了石头上面,学着编小兔子,他叼着根草棍,就躺在草地里,枕着双臂用腿缠着线放纸鸢。 他说,他这辈子就这样了,这样很好。 那时,真是风也轻云也轻。 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能听见君子堂里周行的哭嚷声,他有了依仗,更是肆无忌惮:“秦大人也看见了,顾今朝打了我,可是下了狠手的!老夫子可以给我作证,当着他的面还不依不饶!” 他爹也是在旁附和:“怎么什么样的人都能进应天书院了!此事不能不了了之,我儿今个受了苦,书院也必当给我们一个说法,秦大人,我看你也别管了,什么样的娘能教出什么样的儿来!” 老夫子向来喜欢左右逢源:“是,此事全是今朝一人之错,书院百年名誉怎能不顾,此等学子,必当严惩不贷。” 世间事,多半就是这样。 只看果,鲜少看因。 谁又能在乎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打人,到底因为什么呢! 顾今朝伸手摆弄着手里的小兔子,也是仰脸。 窗边谢聿也正低头看着她,他脸上笑意也轻,想必也是在秦凤祤那听说了,多半带着看热闹的模样。他说得对,做当权者,便是可以随心所欲,假若她今个是他,周行险些撞了就吓得不轻,更何况开口辱骂,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若是林锦堂来了,还兴有几分袒护。 这位继父…… 正是失落,秦淮远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儿何错?” 今朝怔住,随即站了起来。 从石阶上倒退几步贴了君子堂的门口,侧耳细听,秦淮远的声音听起来,真是声如其人,从来不卑不亢。 “什么样的娘能教出什么样的儿,秦生不知,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倒是什么样的爹能教出什么样的儿,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秦淮远淡然道:“我儿今日若有错,为父定不袒护,若是无错,也需书院给个说法。” 听他这般一说,周行爹已然恼怒:“你!秦大人这是执意袒护,周行已经被打成这个样子了,莫非是眼也瞎了耳也聋了?都看不见了?” 老夫子忙是安抚两句。 秦淮远等他说过了,才开口:“说是老夫子亲眼所见,可是真的?” 老夫子自然称是:“之前两人就有玩闹,为了争一个锦册还差点冲撞到世子,为此周行还摔了一跤,老夫给他两个都叫了君子堂,本来就是先警醒一番,等他两个走了,不消片刻我就听着周行救命救命的,出去一看,顾今朝骑着周行正是打他,他都毫无还手之力。” 顾今朝在门外望天,又往门口蹭了一步,做好随时冲进去舌战群渣的准备。 可显然,秦淮远来的路上已经问过小厮了,他什么都知道:“敢问夫子,可是周行大声呼救,才听见的?” 老夫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说了实话:“他哪里还喊得出来,连哭带哼地,可是真真可怜。” 周行父子都乱嚷起来,可是有了实证了! 秦淮远却依旧淡定:“哦,原来是被打得只剩哭啼啼了,可哭啼啼能有多大声音,老夫子都能听见,那想必之前周行叫骂我儿,也是听见了?他口口声声辱我夫人,说什么残花败柳,什么勾搭人,老夫子也听见了?” 老夫子语塞:“这……” 顾今朝在外听见,哑然失笑。 秦淮远坚持问道:“老夫子这般迟疑,到底是听见了,还没有听见?” 若是不承认,那前后矛盾,老头子也是只能承认了:“是,老夫子听见了,才要往出走……” 不等他说完,秦淮远一声叹息:“我儿凤祤出自应天书院,如今又送了今朝来,本来以为应天书院人才辈出,州郡置学始于此,现在看来,可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进应天书院了。礼忠仁义孝,进了学堂,最先学的什么?夫子最该教的什么,那些话我一读书人听了都觉得有辱圣明,儿郎怎敢狂言说出口?别说是血性少年,就是秦生当年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介书生,听了谁敢这般侮辱母亲,怕是拼了命也要扑上去的,否则怎敢为人子,日后如何为人父?老夫子虽不教学,也坐君子堂,如何能充耳不闻,不加管教,莫非也理所当然,以为我国公府的主母夫人,是那样可辱的?” 他此言一出,可是将几分厉色都给了君子堂的老夫子。 周行父子无声了,老夫子声音都颤了起来:“老夫……老夫必当是要管的……” 秦淮远也是扬声说道:“应天书院百年名誉,皆因夫子先生德才兼备,诲人不倦,为人父也望子成才,才送儿来。此事的确不能不了了之,皮肉伤处,不日就能愈合,若是心口上的刀子,何时能好?今个国公府放任一次,难不成日后谁骂我儿,夫子不管,我儿都要忍着了?如此不公之待,秦生便请老太傅过来过问过问,书院至今,是不是罔顾人伦,脸面都不要了!” 他口中的老太傅,便是太子恩师。 也是秦淮远当年的授业山长,书院始初创始者。 君子堂一片鸦雀无声,之后老夫子连连陪着不是,掌教也开口说要另行处置周行,书院可容不得这般人……顾今朝心中开阔,再不听那个,快走两步从石阶上跳了下来,她心中欢喜无处分享,一脚踢飞了院中的小石头,踢了两块,还跳了一跳! 天边懒懒一朵云,抬头就笑。 然后,笑意顿失,恭恭敬敬地对着楼上欠身施礼。 窗口那人还在,他一手搭了窗棱上面,一手托脸,看着他这般雀跃,也是失笑:“这时候才想起来给本世子见礼,是不是太晚了些,嗯?” 就是声音,也慵懒至极。 可顾今朝不敢大意,人人都知世子有毒。 他可是说翻脸就翻脸,说要人命就要人命,最是注重身前礼数,哪个待他不周,哪个都没好下场的,传闻他就喜欢听赞颂之词,从来都一副笑面,却是蛇蝎心肠。 刚才她坐在石阶上,抬头看见他时,也是心情低落,忘了见礼了。 这会想起来,难免懊悔。 可懊悔也晚了,人就在头顶,自然是拜了又拜:“今朝有所失礼,世子大人有大量,世子肚里能撑船,世子不仅是人俊秀潇洒,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世子是京中一奇葩……” 一不留神,心里话就说了出来。 奇葩本书褒义,小时候对她娘夸赞过,然后她娘笑过,告诉她说,在另外一个她所不知道的世上,这个话可千万不要夸人,是要被人打的,多有罕见怪胎之意。 说了之后,心狂跳。 谢聿低着眼帘,脸边的流苏随着他探身出来,也是叮当作响,他笑意全失,光只看着她:“奇葩?” 今朝赶紧解释了一下:“世子盛貌出众,这般气度,可谓奇葩。” 他双手都扶着窗,伏身叹气:“看,你才还与我同乐,这会就开始糊弄本世子了,奇葩还是怪胎,只当别人不知。” 说着手里一个物件,飘然落下,似是没有拿住,又似随手扔下来的。 像是一方绢帕,只颜色老旧了些。 顾今朝才还在心里腹诽,奇葩还是怪胎都是你,这会目光都被此物吸引了过去,它随风飘飘荡荡,眼看着就要落了眼前了。 才要伸手,谢聿冷冷却道:“你敢碰它试试?” 她连忙退后两步,再抬头,窗口已经没有人在了。 泛黄的绢帕最终还是落了她的脚边,顾今朝盯着了就两眼,不过是寻常绢帕,上面还有蝇头小字,她不敢再看一下跳开,连连躲了石阶上去,站住了也不敢乱动。 片刻,藏书阁门开,几个侍卫先走出来,侧立两旁。 紧接着,谢聿负手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老太监模样的,弯腰驼背步态蹒跚。 他一身锦衣,每走一步,腰间的佩玉都相互撞击,叮叮地存在感极强,顾今朝再次欠身,不远不近地见礼。 仿若未见,谢聿走了院中,弯腰将绢帕捡了起来。 这时候君子堂里,老夫子和掌教送了秦淮远出来,周行父子一前一后也跟着后面说着软话,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 132冬日夜宵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景岚裸着肩, 正是在梦中徜徉, 迷迷糊糊也知是早上, 手一动在梦中醒了来, 只觉口干舌燥, 平时时候, 已经是习惯了指使别人, 张口就叫了声锦堂, 说要喝水。 秦淮远听得真切,回头亲自去倒水。 穿戴整齐,又走回床边,轻声唤了她:“夫人夫人……” 他声音一入耳,景岚立即清醒了过来, 坐了起来,看见他时,一手捂脸,薄被在她肩头滑落,露出白嫩一片。男人回身坐下,依旧把水碗递了过来。 景岚接过去喝了两口,回手拿了兜衣戴了身上:“对不住, 一时迷糊,还有点不大习惯。” 她与林锦堂七年夫妻, 就连她一时也转换不过来, 是以成亲之后, 才隔了这么久才与他在一起。秦淮远如何能毫不在意,不过不说罢了:“无事,慢慢就忘了。” 他才把水碗放了矮桌上,起身要走,冷不防女人双臂这就缠了上来。 景岚靠了他怀里,那裸着的软香玉臂缠了他的颈后:“别动,让我靠一靠。” 他果然未动,伸出一臂将她后背托住:“怎么了?” 景岚长长吁出一口气去,闭上了眼睛:“头疼。” 秦淮远只当她真是头疼,垂眸瞥着她的脸色,说那就叫个大夫来瞧瞧,真个没半点风情可言,景岚失笑,忙是推了他,拿了衣裙过来穿戴。 穿戴整齐,才想起自己的儿子来:“今朝他们昨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淮远叹了口气,如实相告:“昨天晚上并未回来,世子府来人说留下了,早上直接送她去书院,给书箱都带走了。” 景岚手上动作不停,也不让丫鬟们上前:“一夜未回,也不知我儿受了什么苦。” 有秦凤祤在,大体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虽然是这么回事,但是一想到她也是担心。 秦淮远侧立一旁,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桃花:“凤祤在,莫担心。” 有这么个人,能在担心的时候与你一起,也是安心,景岚最后系好腰带,也走了他身后,自背后环住了他腰身,靠了他后背上面:“难得今日你也空闲,我也空闲,不如让人准备点东西,一起去游湖啊,我很久没去湖边了,就咱们两个,一起泛舟,想来也是有趣。” 秦淮远嗯了声,伸手覆住她手:“好。” 两人一起吃了早饭,也让人准备了干粮,备了车。 春光大好,景岚也真是难得有些兴致,她让秦淮远先走,去后院看了看顾容华。容华今个起得早,一直在园子里栽花,她亲自拿了花苗,在园子里开辟出了个花圃,蹲了窗下也是兴致勃勃。 翠环在旁帮忙,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景岚远远看见,没有走近。 她习惯了一个人,也习惯了和容华今朝相依为命了,转身离去,想到能和这个新任夫君去游湖培养培养感情,也是心情愉快。 走了大门前,却见人声喧哗。 秦淮远站在门外,几个丫鬟小厮往院子里倒腾着东西,景岚走过,见了她都连忙低头见礼。她上了石阶,出了门,一看马车就明白了,老太太领着孙子孙女回来了。 上前时,刚好少年少女下车。 秦家家教好,秦凤崚和秦湘玉瞧见她了,都齐齐上前,低头唤了声母亲。 景岚点头应下,也是和气:“快进去吧,一路颠簸,想是累了。” 秦湘玉揉着眼睛,眸光间都是通红:“再不到家,真个是要死了。” 秦凤崚瞪了她一眼,两个齐齐告退,见了礼才走。 景岚脸上虽是笑,心底却不耐烦,孩子们懂礼守礼是极好的,她不喜欢的,是这么多礼数。动不动就要上前见礼,她到了老太太面前,也需得守礼。 这件事不管是在林家,还是在秦家,她都避免不了。 走了秦淮远身边去,老太太在丫鬟们的搀扶下,最后下了车。 夫妻双双上前,这才要伸手,不知哪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娇啼,说是娇啼,因是嗔为多,哭声尖细。几个人都怔住了,秦家老太太也是循声望去,一个女人身形圆润,披着斗篷,在一个小丫鬟的搀扶下,这就奔着车过来了。 也不相识,她依旧下车。 秦淮远才扶了老娘,那主仆两个到了跟前,这就跪了下来。 女人脸色苍白,一挺腰腹能见起孕像,也看着他,也看着老太太:“大人,可还记得青韶?如今这身子已经四个月了,是大人的骨肉,阴差阳错留下了,不求别个,但求给孩子一个活路,不然我也真是活不了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秦老太太就看向了儿子。 然而此时,秦淮远的目光却在景岚身上,景岚心中叹息,面上却也低下了眼帘,她勉强想挤出两滴眼泪,发现哭不出来,也是糯着鼻子了:“怎个我才进门,就有人有你骨肉,别说是我脸面尽失,秦家书香门第,却不知这位姑娘是谁家小姐,不怕别人笑话,真是不让人活了……” 她再抬眼时,既是倔强又是委屈,既是不甘又是伤心,眼眶当中隐隐泛红,就那么瞥了秦淮远一眼,愤愤然转身就走,不用在老太太面前弯腰顺眉的,如是刚好。 回了自己屋里,重新栽倒在榻上,景岚只是可惜。 可惜了这么个好天气,可惜了那游湖的心。 剩下的事,就让他们去办。 她在屋里躺了一会儿,来宝过来伺候着,小丫鬟也是气恼,说是才打听了下,秦家老太太让人把门口来哭闹的人,请进来了。 当然不能让这么个女人在门口一直哭闹,那样坏了秦家名声。 景岚才不以为意,躺了自己的躺椅上面,来来回回轻轻地晃:“你管那个,看看谁敢让她进门,谁敢到我面前来说,给那孩子个名分,谁来为那青韶争个一方之地,我可将秦家夫人之位让与她。” 来宝不甘,到了她面前还直跺脚:“夫人怎能这么说,应该这就过去,给人撵出去才是,当家主母,如何能让别人骑到头上去!” 景岚笑,此时却是想起了林锦堂来,闭上了眼睛:“凡事都需要亲自动手,那要夫君何用,谁也靠不住,本来就不期许,便没那么多愤愤不平了,生那气何用,秦家能留便留,不能留走就是。” 来宝还待要劝,她摆了摆手。 小丫鬟不敢再言语,忙是退下了。 到了门口,景岚让她把门帘放下,对外只说夫人病了谁也不见。 躺椅轻轻地摇着,景岚浅浅入梦,梦中少年远远招手,怎不叫人展颜。 一夜未眠,顾今朝可是熬了一夜的心血,做了三个提线小人。因没有个模具,她照着秦凤祤雕了他的模样,也做了个她自己,第三个随便雕了个猴儿。 秦凤祤天快亮才醒,彼时那个他才雕出模样,他看着今朝两手翻飞,那小人容颜神色竟也惟妙惟肖,不由感叹这少年之手,是何等的神奇,将斗篷还与了她,一直陪着她到天亮。 捱到了早上,二人洗脸洗手,又坐了一起说话。 顾今朝摆弄着小人,一手一个,让他拿着那个猴儿,一脸笑意:“刚才看着这个猴儿,我想起我娘给我讲的西游故事,其实可以做场小戏,这两个只当是仙君,这猴儿大闹天宫诶呀想起来,也是十分有趣……” 话音才落,门口已是传来一声轻笑。 谢聿一身锦衣,行走之间环玉叮当,前拥后簇丫鬟小厮跟了十几个人。 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了今朝的话,拍手走进:“不只有趣,还十分应景。” 秦凤祤看了今朝一眼,二人连忙起身。 谢聿发带束在脑后,今个没有冠玉,更显其人,清俊得很,顾今朝见到他额头有伤还裹着,也是上前:“世子命人准备白纱,一间暗屋即可,这小人虽然看着简单,演起戏来,真个好看,西游故事也……” 话未说完,人已到了桌边。 伸手拿了三个小人挨个看了看,谢聿眉目已冷。 一个像是秦凤祤那样衣衫,却雕得比他本人更有仙姿,一个像是少年却做仙童模样,偏偏第三个是个猴儿,他随手扔了桌上,不怒反笑。 “昨个受这汤药之苦,一时将你们请了来,属实不该,还做什么戏场,我让人送你们出府。” “……” “……” 要说世子翻脸比翻书快,也真是快。 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直接让他们走了,顾今朝可是松了口气。 世子府的老管事果然亲自送了他们出来,还命人备了车。 兄弟两个上了车才发现,他们的书箱也还了来,并排放在车上。 顾今朝靠坐一边,狠狠抻着懒腰:“这世子也还好,我以为他记恨我摔他那一下,肯定要刁难人的……” 话未说完,已经闭上了嘴。 秦凤祤才打开书箱,从里面拿出了锦册,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拿出了第二册,之后倒提书箱,哗啦一下,直接滚出了剩下那几册。 全都是她仿他笔迹做的,这两日因身上有事懒得送去,不想这时候让他抓个现行。 “顾今朝,这些是什么,嗯?” “呃……” 第十三章 鸟语花香,院中桃花桃粉一片。 难得睡到日上三竿,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屋里暖暖的,丫鬟进了门也轻手轻脚地一旁端着水,想要上前来叫,被另外一个拉住了。 秦淮远一身常服,正是站在床边。 幔帐胡乱垂了两边,他一手系着领口,目光却不由落在女人的身上。 景岚裸着肩,正是在梦中徜徉,迷迷糊糊也知是早上,手一动在梦中醒了来,只觉口干舌燥,平时时候,已经是习惯了指使别人,张口就叫了声锦堂,说要喝水。 秦淮远听得真切,回头亲自去倒水。 穿戴整齐,又走回床边,轻声唤了她:“夫人夫人……” 他声音一入耳,景岚立即清醒了过来,坐了起来,看见他时,一手捂脸,薄被在她肩头滑落,露出白嫩一片。男人回身坐下,依旧把水碗递了过来。 景岚接过去喝了两口,回手拿了兜衣戴了身上:“对不住,一时迷糊,还有点不大习惯。” 她与林锦堂七年夫妻,就连她一时也转换不过来,是以成亲之后,才隔了这么久才与他在一起。秦淮远如何能毫不在意,不过不说罢了:“无事,慢慢就忘了。” 他才把水碗放了矮桌上,起身要走,冷不防女人双臂这就缠了上来。 景岚靠了他怀里,那裸着的软香玉臂缠了他的颈后:“别动,让我靠一靠。” 他果然未动,伸出一臂将她后背托住:“怎么了?” 景岚长长吁出一口气去,闭上了眼睛:“头疼。” 秦淮远只当她真是头疼,垂眸瞥着她的脸色,说那就叫个大夫来瞧瞧,真个没半点风情可言,景岚失笑,忙是推了他,拿了衣裙过来穿戴。 穿戴整齐,才想起自己的儿子来:“今朝他们昨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淮远叹了口气,如实相告:“昨天晚上并未回来,世子府来人说留下了,早上直接送她去书院,给书箱都带走了。” 景岚手上动作不停,也不让丫鬟们上前:“一夜未回,也不知我儿受了什么苦。” 有秦凤祤在,大体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133良宵苦短 此为防盗章,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顾今朝急匆匆出了女学, 才走进书院长廊, 连忙后退两步, 侧立一旁。 长廊的那头,谢聿扬着脸,脚步匆匆。 他脸色苍白,一身锦衣佩玉琳琅, 那日见过的老太监直在他身后跟着:“主子, 还是先回府里吧, 还病着, 本来就受了风了,御医在府里候着呢!” 谢聿神色不耐:“那就让他们候着。” 老太监亦步亦趋地跟着身边:“那些卷宗主子要怎么处理?” 他抿唇不语, 随着脚步越发的近了,瞥了眼躲在柱子后面的少年,匆匆走过。 “主子身子要紧,还是先回府吧!” “……” “主子……” “……” 眼见着他们走远了, 今朝才在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谢聿在书院门口上了马车, 她跟了后面张望片刻,转身。 好像听见那老太监说什么卷宗, 不巧的是, 她背后书箱里装的就是卷宗, 世子脾气诡异乖张, 也不敢轻易上前询问, 还是要先找到秦凤羽问个究竟。 进了学堂, 跟教学山长告了假,说是肚子疼,休学一日。 秦淮远一状告到了老太傅那里,为此,书院掌教特意去了秦府一趟,才使得秦淮远回心转意,同意今朝再回书院读书的。 如此,顾今朝今日到了书院,他们都出于意料之外,请日假自然是要给的。 出了学堂,直奔藏书阁,秦凤祤并不在楼上。 下楼问了人,走了好几个院子都说没有看见。 自两年以前,每次来月信,好像这几天都不大顺的。 强忍心中烦躁,不死心再回到藏书阁,仔细找了一番。 没有找到人,恹恹的下了楼,随便坐了石阶上面。 双手捧脸,背后的书箱好像压得她的背都弯了,低头,脚边两个小虫子相互追逐着到处乱窜,她眸光微动,随着小虫子来来回回地吹着气。 也不知是风,还是她呼出来的气,这两只小虫子滚了又滚,控制不住原来路线了。 看吧,她现在和这小虫子没有什么不同。 在她还不能保护娘和姑姑之前,还需忍耐,是了,要忍耐,好好长大才对。 正是平和心底躁动,眼底突然多了一抹青色。 蓦然抬眸,秦凤祤正低头看着她,四目相对,她一下站了起来。 差点撞到他的下颌,还好,两个人才一撞上都躲了一躲,秦凤祤退后两步,站住了:“你在这干什么,说你跟山长告了假,哪里不舒服?” 她上上下下来来回回都走了多少圈了,哪里不舒服,是全身都不舒服。 回手摘下书箱的肩带,双手抱着送了他的面前来:“兄长拿错了我的书箱,我一直在找你,我的书箱呢,快点还与我。” 秦凤祤诧异地看着她:“什么错了?” 顾今朝将书箱放了地上,打开让他看:“看,这不是我的书箱。” 里面卷宗才一露出来,秦凤祤左右看看,抓住今朝手臂,弯腰将书箱重新盖上了:“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别人看见这些卷宗?” 她连忙摇头:“我才发现就来找你,我的书箱呢,嗯?我的呢?” 秦凤羽提起书箱这就背了身后:“千万别往别人知道,你看了书箱里的东西,你的书箱让我给了世子,现在只求莫出大错,你书箱里面都有什么,书?” 今朝:“……” 秦凤祤已经转身了,早上顾今朝上车之后,他也是阴差阳错,不知怎么偏就拿了她的箱子,此时多说无益,还是要快点将书箱换回来才是。 顾今朝连忙跟上,紧随其后:“你……你把书箱给了谁了,该不会是那个世子吧……” 她现在已经确定了,老太监口中说的,就是卷宗。 其实她一个书箱没有什么,那几个锦册就是被发现了,只要秦凤羽不追究,也没什么,但是里面暗格那个红梅带,怎么想怎么扎心一样的。 果然,秦凤祤站住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京中只此一个世子。” 顾今朝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好哥哥,你可真是我亲兄弟,给我书箱换回来吧,里面有我娘给我的东西,很重要的,你去哪里,带我一起。” 秦凤祤看向了别处:“放开。” 今朝哪里肯放,拖着他手臂蹲了地上:“哥哥答应我,带我去,把我的画箱拿回来,我就放开。” 秦凤祤回身,低头看着这个快要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少年,无语:“你这成何体统!” 今朝扬着脸,真像个小无赖:“不管,你去哪里,至少得带我去。” 真是……拿她没办法。 含糊其辞嗯了声,他等她站起了身,这才往外走。 秦家马车还在书院外面,顾今朝跟着秦凤祤上了车,终于把心放下一半了,到了世子府门前,秦凤祤让她乖乖坐在车里等他,只身进去了。 她悄悄掀着窗帘,从缝隙当中看着他的身影,许是之前来回出入过,门口侍卫很快让进。 耐心等了一会儿,只是片刻之后,秦凤祤两手空空,又一个人出来了。 他到了车前,站了窗边:“世子不在府中,世子府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出去找他了,他拿了你的书箱不知去向,之前有所交集,我也出去找找,你先回去吧!” 看吧,就说这两日事事不顺,今朝叹气,开始自我洗脑:“算了,听天由命,世事总是如此,不如意之事,七七八八,这样也好,那样也罢,不会有任何事任何问题的。” 秦凤祤:“……” 念叨一通,顾今朝将车帘挑了起来,对着他懒懒摆手:“兄长,今朝先走一步。” 细腕露出一截,白白的。 敷衍地摆手之后,人就倒了车里头。 秦凤祤不由失笑,别开眼之后又向前一步,伸手扶在了车窗上,一把掀开窗帘,少年正在车里挺尸状,对上他的目光了,鲤鱼打挺一样又坐了起来。 顾今朝眨巴着眼睛:“怎么了?又?” 觉得有点失礼,后面又加了一句兄长。 有事相求,就叫他好哥哥,无事了就是兄长兄长的。 秦凤祤两指在窗上敲了敲,没想起来要说什么,光只放下了车帘,退后一步:“没事,回吧。” “诶?” 下一刻,顾今朝好奇的脸又在车帘那探了出来,他一手按了她脸上,直接给她按了回去,让车夫赶车。 车一动,就再没动静了。 今朝跌坐回车里,不想回秦府。 直接让车夫送她去大悲宝寺,今日是她祖父祭日。 每年的这个时候,她娘都会带着姑姑去寺庙诵经修行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今个并没有叫她。挂起了窗帘,顾今朝靠了窗边吹风。 春风拂面,她看着马车一点点驶远,出了城。 大悲宝寺在郊外的山下,寺庙已有百年历史,据说是曾经的大善人建的。僧人们平时不受功德箱,不受银钱,每日一餐,只受些粮,每逢初一十五还都在山下布施,如有流浪儿可去喝粥。 方丈半戒师傅每月也行法事,开法会。 来寺院当中拜佛的香客络绎不绝,顾今朝对此嗤之以鼻。 如果什么事,来拜拜佛都能好了的话,那大家都来拜佛就好了啊,如果佛祖真的显灵的话,那么她爹早该回来了。她姑姑也早该好了。 一路往西,到了山下,能看见山腰上的大悲宝寺。 今朝下车,让车夫赶车停靠一边。 路边都是小草和花,野花有白色的,紫色的,还有些根本叫不上名字的,她随手摘了一些,拿在了手里。 放在鼻底下闻了闻,也有淡淡的香味,顾今朝在人潮当中穿行。 走了山腰处,径直进了寺中。 正门对着的大雄宝殿,人来人往,到处可见磕头跪拜的香客。 偏门几大殿,都有不少人。 她娘带着姑姑,只能去后院落脚,走过大雄宝殿,从偏殿往东,进了后院,顾今朝才要挨个殿里找找,冷不防一抬头,瞧见山上那草屋前的柳树下,靠着个人。 定睛一看,喜出外望!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顾今朝顺着后门就冲了出去。 大悲宝寺后院多半都是权贵才来,沿着后院出去蜿蜒着小路能上山。山上不知何时盖了个草房子,围着这房子,周围光秃秃山石一片,只斜地里一棵柳树。 此时谢聿一身锦衣,正靠在树前。 顾今朝一路小跑,顺着小路上了山,近了前,更是惊喜。 谢聿手里扯着个柳枝,低头不知摆弄着什么,就在他的脚边,就放着她的书箱! 今朝眉眼弯弯,越是近了,脚步越是轻了…… 山风更是大一些,谢聿一直低着头。 他肩头的流苏都偶被吹动,柳枝被折下一小段,他轻轻拧了拧,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 薄唇微动,柳笛顿响,男子那双修长秀美的手来回摆弄两下,勾起了唇。 这般笑意,可是从未见过的美色,称得上是秀色可餐。 只不过,察觉到来人,笑意顿失。 134好哥哥呀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他偏过脸来,让她看见自己眉上的那才结的痂,笑意浅浅:“你猜呢?” 若不是亲眼看见那俩个丫鬟拿走的带血绢帕,顾今朝差点以为这个病秧子是在装病了。眉上那道疤,也结了痂,他看着气色尚可,想了一下,除了故意找茬,也实在想不出他能有什么事找她。 救命之恩什么的,更不敢提及了。 顾今朝低下眼帘:“世子眉上的伤结痂了, 不如让我回去寻些药来, 我娘常年与草药打交道, 制过去疤不留痕的那种,还能有养颜美容的功效, 保准让世子恢复天颜之姿。” 谢聿唇边笑意渐大,他甚至是忍俊不禁的,别开眼轻笑了片刻,才又回眸:“怎么办,顾今朝, 本世子现在看见你就想笑, 你可真是有趣,这些话有些人说了, 让人厌烦, 偏到你嘴里了, 怎么听怎么恳切。” 今朝继续恳切:“自心而发,当然恳切。” 当真恳切,谢聿抚额失笑:“行了,你个谎话精。” 他回身坐了榻边,一边丫鬟上前来给他穿鞋,穿鞋下地,转身往里间走去,老管事直跟了他的身后。 顾今朝很自觉地跟了过去,进了里间,窗边的桌上,放着很眼熟的东西。 谢聿坐了过去,示意让她也坐。 桌上摆着几册摊开着的锦册,上面贴着磨平了的小石子,各种形状各种排列,看似杂乱像是随手摆着的,但有偏偏有俩枚永远在最下方,旁边一朵小花叶。 是她做的锦册,都已经卖出去的东西了,搭眼一看,九册一册不少,都在桌上。站在桌边,顾今朝指尖在一本小石头上面轻轻划过,笑意渐失:“这些锦册已经是别人的了,与今朝无关。” 谢聿见她不坐,也是扬眉:“打着应天书院第一公子的名头,标了几首小词,卖了五百文一册,可惜无人识货,光盯着秦凤祤的字迹,都被一人网去,顾今朝,光想要这五百文钱,何苦磨了石头,排了阵法,做这些无用功呢!” 锦册上面,薄薄的小石头都按照排兵布阵排的各种阵眼。 每一个阵法下面都是死门,没有生门,看似简单,实属难得。 她自从进了秦家,就一直在做这个锦册,本也没想到会有人识破,此时谢聿随手推了一册过来,上面石块排布已经变了,他在死门上点了点,笑:“一朵小花放在这里,生死一念之间,你是好心境。” 这些锦册当中,其实藏了她许多心事。 林锦堂教她阵法,教她明辨是非,教她怎么做人,却唯独没有教她,如何以女儿身份存活在这世上。 她是喜欢这个爹爹的,也是喜欢他与她讲的那些豪情壮志。 但是她身为女子,若在市井当中,还能方便隐藏身份,即使是离开了林家,林锦堂对她的教诲也谨记在心中。 若讲景岚教她争利,那么林锦堂教她的就是留情。 利与情之间,她亦有才。 想要记住的东西向来过目不忘,林锦堂带她去校场,她轻易能破几十阵法,与军师叔伯对弈,从未怯场。 顾今朝脚一勾椅子,上前坐下:“只是闲来无事做的,册子我已经卖了别人,不知世子此番何意?” 看着谢聿,少年也是傲气横生。 谢聿见她神色,更是扬眉:“既有如此才华,为何偏要藏起,看来,你是个有秘密的人。你娘府衙休夫,京中无人不识,你离了林家,又进了秦门,可自始至终她从未想过让你改姓,你有没有想过,她这是重顾家的情,还是轻他家的义呢?” 凡事涉及到她娘时,便不能容忍,今朝腾地站了起来:“敢问世子殿下,我藏起还是露出来,我娘重情重义,还是无情无义,与你何干?” 她渐生恼意,难以控制。 谢聿显然好心情,一手搭在了桌边:“无干。” 顾今朝转身就走:“既是无干,那今朝就此告辞!” 可才要走,又被那老管事拦下了。 “顾小公子留步。” 知道他那枯瘦的手有多少力气,今朝站住了,回眸,谢聿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时,在他眼里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尽量平和,好好与他说:“王爷临走时说了,好生说会儿话可以,世子不能难为我。” 谢聿点头,也一点脾气没有:“嗯,不难为你,想走就走罢!” 这么痛快让她走,怎不令人生疑。 都还不知道给她抓过来干什么,顾今朝试探着往外走了两步,果然,老管事侧立一旁,不再阻拦了。 她再走两步,想起秦凤崚来,再回头:“还请世子也让人放了我哥哥,秦凤崚还捆着。” 谢聿也站了起来,手里的锦册啪地扔了桌上:“这可由不得你了,两个总要留下来一个,你现在也知道了,你娘与我爹颇有渊源,既然如此,那你便走罢。” 他从里间走出,淡淡目光在她身上扫过。 窗边挂着个鸟笼,笼子里什么都没有,谢聿站了窗口,伸手推了下鸟笼,反身倚了窗边,又是看着今朝笑,伸手示意,来去无意。 顾今朝磨了下牙,快步上前。 她和秦凤崚一起被抓进世子府,此时怎能一个人走,若是秦凤崚先走也就罢了,若是她独自回去,只怕秦家人心生芥蒂。 再者说,那傻小子是受她牵连,心直口快的,留他在世子府也不能放心,她爹就总是说,不要欠人情,人情之重,不好承受。 也站了谢聿身边,语气就柔和了起来:“刚才世子提到我娘,我就想说,我从小无父,我娘带着我,照顾我姑姑十几年,重情重义。岁月有风,人间有情,今朝从小受过无数教诲,留情便是底线,如此和秦凤崚一起来,便要一起走,世子若真想难为我,就让他先回去吧。” 窗外风也轻,云也轻。 谢聿扬着脸,春风拂面。 他一手扶了窗边,一口恶气梗了心底,目光阴戾:“是了,你就是这个样子,让人看了生厌,这人世间,哪里来的那么多情义?顾今朝,你出身贫贱,随母嫁入林家,后入秦府,我见你日日欢喜,真有那么多欢喜吗?” 这叫什么话,今朝眨眼:“人世繁华,为何不喜?” 她眸色漆黑,这愕然模样不似作假。 谢聿也是毫不遮掩他的厌世,薄唇微动:“有何可喜?” 她往外看了一眼,伸手,似有风过:“世子府园艺美轮美奂,家具家家什都价值不菲,世子自出生起,便生在富贵家,不知人间疾苦。” 回眸又是看他:“我从小跟着我娘颠沛流离,虽然小时候没有什么记忆,但是我娘与我说过,最难的时候无处容身,她和姑姑抱在一起给还小的我遮雨,穿破衣,吃剩饭……那种只要活着就好的时候都过去了,如今身穿锦衣,吃穿不愁,怎能不喜?自有记忆来,我爹待我如亲生,朋友两三,如今进了秦府,虽不是亲生,但继父温情,继兄友爱,也当欢喜。” 言语间,没忍住,眼底又有笑意。 许是这笑意太过扎眼了,谢聿别开了眼:“继父温情,继兄友爱,让你这么一说,人间似有真情在了,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个无知少年,人间哪有什么情义,你娘待你有情乃是亲生,林锦堂待你有情,是因你娘,秦家容你也是因你娘,秦家二子一女,你当谁能与你真心相待?人情淡薄,温情?友爱?怕是笑话。” 话音才落,外面匆匆走进一个侍卫,说是秦凤祤来了。 顾今朝真是喜上眉梢,低眸便笑。 谢聿看在眼里,指尖微动,在窗棱上点了点:“别高兴得太早了,故意放出风去的,他这时来世子府,只道两个都触怒了本世子被抓来了。你来猜猜,若讲他只能带走一个的话,会留谁在险地?” 今朝蓦然抬眸,脸上笑意顿失:“世子这是故意难为人……” 他闻言失笑,这更像是一个游戏,显然愉悦到他了:“人心最不禁试探,你且看看,事到临头,可有真心相待,真让他辩解一番,你道他会不会故意推脱,为救亲弟,什么都按到你头上?” 这人世间,若讲情义,自然亲兄弟更胜一筹,但如今她们也是一家人,秦凤祤多次袒护,秦家也不会置他于险地而不顾,心下稍安,也是抿唇:“凤祤哥哥是秦凤崚亲兄,心急担忧也属正常,但若说为了他,而置我于险地,我信他不会。” 她言之凿凿,眸光发亮。 院中远远走来一抹白影,谢聿扬眉便笑,亲手关上了窗。 “好,那且拭目以待。” 偷偷抬眼,他冷冷目光正是停留在她的脸上,赶紧又垂眸。 耳边是摔倒少年的哀嚎声,顾今朝小声说:“我没闯祸,他抢我东西。” 秦凤祤没有应她一句,倒是身边的锦衣公子笑了:“凤祤,这就是你那新进门的弟弟?” 什么叫新进门的弟弟,顾今朝再抬眼,这人也在看她。 他笑意浅浅,微勾着唇。 那双凤目直瞥着她,这般风姿的,单单站在面前,虽是一身锦衣玉石的,也是个雅,看着真真赏心悦目。 她压下心中恼意,尽量保持神色平静,趁机认兄:“两位哥哥好。” 秦凤祤嗯了声,当然了,他应的也应该不是她,多半是答人那句新进门弟弟的。 那人轻笑着,口中还默念了声哥哥:“哥哥?呵……” 顾今朝不以为意,只在心里猜着,秦凤祤要是看了锦册,是会训斥自己一顿,还是要等回府里再问,左右也是恼了她吧。 她一副好少年模样,低眉顺目的,希望他别太在意锦册上面的那两句词,别追究下去才好。 很显然,秦凤祤也真没太想理会她,他错身一步,完全没有理会今朝和那本锦册的意思,光只是伸手来请锦衣那人了:“时候不早了,大公子请。” 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恼还不恼。 听见他说要走,顾今朝暗自窃喜,可真是巴不得他快点走才好。 锦衣男子嗯了声算是应允,手里的锦册一下按在了今朝怀里,还在她肩头轻按了一按:“长得真不错,嘴也是甜,你这弟弟倒也有趣。” 说着,错身离开。 锦册失而复得,顾今朝大喜过望,赶紧搂紧了。 那二人进了学堂偏门,看样子是奔着后院去的。 秦凤祤低声说了句什么听不真切,回头还瞥了她一眼,目光冷冷的,大抵是有过后算账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自认倒霉。 135晴天霹雳 此为防盗章, 想查订阅率私戳作者可帮查  “顾今朝,你来了啊!” 今朝腹诽数句, 侧立一旁,却也是笑着回了:“是,今朝来了, 却不知世子让今朝来,所为何事呢!” 他偏过脸来,让她看见自己眉上的那才结的痂,笑意浅浅:“你猜呢?” 若不是亲眼看见那俩个丫鬟拿走的带血绢帕,顾今朝差点以为这个病秧子是在装病了。眉上那道疤,也结了痂, 他看着气色尚可,想了一下,除了故意找茬, 也实在想不出他能有什么事找她。 救命之恩什么的, 更不敢提及了。 顾今朝低下眼帘:“世子眉上的伤结痂了,不如让我回去寻些药来,我娘常年与草药打交道,制过去疤不留痕的那种,还能有养颜美容的功效, 保准让世子恢复天颜之姿。” 谢聿唇边笑意渐大, 他甚至是忍俊不禁的, 别开眼轻笑了片刻, 才又回眸:“怎么办, 顾今朝,本世子现在看见你就想笑,你可真是有趣,这些话有些人说了,让人厌烦,偏到你嘴里了,怎么听怎么恳切。” 今朝继续恳切:“自心而发,当然恳切。” 当真恳切,谢聿抚额失笑:“行了,你个谎话精。” 他回身坐了榻边,一边丫鬟上前来给他穿鞋,穿鞋下地,转身往里间走去,老管事直跟了他的身后。 顾今朝很自觉地跟了过去,进了里间,窗边的桌上,放着很眼熟的东西。 谢聿坐了过去,示意让她也坐。 桌上摆着几册摊开着的锦册,上面贴着磨平了的小石子,各种形状各种排列,看似杂乱像是随手摆着的,但有偏偏有俩枚永远在最下方,旁边一朵小花叶。 是她做的锦册,都已经卖出去的东西了,搭眼一看,九册一册不少,都在桌上。站在桌边,顾今朝指尖在一本小石头上面轻轻划过,笑意渐失:“这些锦册已经是别人的了,与今朝无关。” 谢聿见她不坐,也是扬眉:“打着应天书院第一公子的名头,标了几首小词,卖了五百文一册,可惜无人识货,光盯着秦凤祤的字迹,都被一人网去,顾今朝,光想要这五百文钱,何苦磨了石头,排了阵法,做这些无用功呢!” 锦册上面,薄薄的小石头都按照排兵布阵排的各种阵眼。 每一个阵法下面都是死门,没有生门,看似简单,实属难得。 她自从进了秦家,就一直在做这个锦册,本也没想到会有人识破,此时谢聿随手推了一册过来,上面石块排布已经变了,他在死门上点了点,笑:“一朵小花放在这里,生死一念之间,你是好心境。” 这些锦册当中,其实藏了她许多心事。 林锦堂教她阵法,教她明辨是非,教她怎么做人,却唯独没有教她,如何以女儿身份存活在这世上。 她是喜欢这个爹爹的,也是喜欢他与她讲的那些豪情壮志。 但是她身为女子,若在市井当中,还能方便隐藏身份,即使是离开了林家,林锦堂对她的教诲也谨记在心中。 若讲景岚教她争利,那么林锦堂教她的就是留情。 利与情之间,她亦有才。 想要记住的东西向来过目不忘,林锦堂带她去校场,她轻易能破几十阵法,与军师叔伯对弈,从未怯场。 顾今朝脚一勾椅子,上前坐下:“只是闲来无事做的,册子我已经卖了别人,不知世子此番何意?” 看着谢聿,少年也是傲气横生。 谢聿见她神色,更是扬眉:“既有如此才华,为何偏要藏起,看来,你是个有秘密的人。你娘府衙休夫,京中无人不识,你离了林家,又进了秦门,可自始至终她从未想过让你改姓,你有没有想过,她这是重顾家的情,还是轻他家的义呢?” 凡事涉及到她娘时,便不能容忍,今朝腾地站了起来:“敢问世子殿下,我藏起还是露出来,我娘重情重义,还是无情无义,与你何干?” 她渐生恼意,难以控制。 谢聿显然好心情,一手搭在了桌边:“无干。” 顾今朝转身就走:“既是无干,那今朝就此告辞!” 可才要走,又被那老管事拦下了。 “顾小公子留步。” 知道他那枯瘦的手有多少力气,今朝站住了,回眸,谢聿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时,在他眼里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尽量平和,好好与他说:“王爷临走时说了,好生说会儿话可以,世子不能难为我。” 谢聿点头,也一点脾气没有:“嗯,不难为你,想走就走罢!” 这么痛快让她走,怎不令人生疑。 都还不知道给她抓过来干什么,顾今朝试探着往外走了两步,果然,老管事侧立一旁,不再阻拦了。 她再走两步,想起秦凤崚来,再回头:“还请世子也让人放了我哥哥,秦凤崚还捆着。” 谢聿也站了起来,手里的锦册啪地扔了桌上:“这可由不得你了,两个总要留下来一个,你现在也知道了,你娘与我爹颇有渊源,既然如此,那你便走罢。” 他从里间走出,淡淡目光在她身上扫过。 窗边挂着个鸟笼,笼子里什么都没有,谢聿站了窗口,伸手推了下鸟笼,反身倚了窗边,又是看着今朝笑,伸手示意,来去无意。 顾今朝磨了下牙,快步上前。 她和秦凤崚一起被抓进世子府,此时怎能一个人走,若是秦凤崚先走也就罢了,若是她独自回去,只怕秦家人心生芥蒂。 再者说,那傻小子是受她牵连,心直口快的,留他在世子府也不能放心,她爹就总是说,不要欠人情,人情之重,不好承受。 也站了谢聿身边,语气就柔和了起来:“刚才世子提到我娘,我就想说,我从小无父,我娘带着我,照顾我姑姑十几年,重情重义。岁月有风,人间有情,今朝从小受过无数教诲,留情便是底线,如此和秦凤崚一起来,便要一起走,世子若真想难为我,就让他先回去吧。” 窗外风也轻,云也轻。 谢聿扬着脸,春风拂面。 他一手扶了窗边,一口恶气梗了心底,目光阴戾:“是了,你就是这个样子,让人看了生厌,这人世间,哪里来的那么多情义?顾今朝,你出身贫贱,随母嫁入林家,后入秦府,我见你日日欢喜,真有那么多欢喜吗?” 这叫什么话,今朝眨眼:“人世繁华,为何不喜?” 她眸色漆黑,这愕然模样不似作假。 谢聿也是毫不遮掩他的厌世,薄唇微动:“有何可喜?” 她往外看了一眼,伸手,似有风过:“世子府园艺美轮美奂,家具家家什都价值不菲,世子自出生起,便生在富贵家,不知人间疾苦。” 回眸又是看他:“我从小跟着我娘颠沛流离,虽然小时候没有什么记忆,但是我娘与我说过,最难的时候无处容身,她和姑姑抱在一起给还小的我遮雨,穿破衣,吃剩饭……那种只要活着就好的时候都过去了,如今身穿锦衣,吃穿不愁,怎能不喜?自有记忆来,我爹待我如亲生,朋友两三,如今进了秦府,虽不是亲生,但继父温情,继兄友爱,也当欢喜。” 言语间,没忍住,眼底又有笑意。 许是这笑意太过扎眼了,谢聿别开了眼:“继父温情,继兄友爱,让你这么一说,人间似有真情在了,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个无知少年,人间哪有什么情义,你娘待你有情乃是亲生,林锦堂待你有情,是因你娘,秦家容你也是因你娘,秦家二子一女,你当谁能与你真心相待?人情淡薄,温情?友爱?怕是笑话。” 话音才落,外面匆匆走进一个侍卫,说是秦凤祤来了。 顾今朝真是喜上眉梢,低眸便笑。 谢聿看在眼里,指尖微动,在窗棱上点了点:“别高兴得太早了,故意放出风去的,他这时来世子府,只道两个都触怒了本世子被抓来了。你来猜猜,若讲他只能带走一个的话,会留谁在险地?” 今朝蓦然抬眸,脸上笑意顿失:“世子这是故意难为人……” 他闻言失笑,这更像是一个游戏,显然愉悦到他了:“人心最不禁试探,你且看看,事到临头,可有真心相待,真让他辩解一番,你道他会不会故意推脱,为救亲弟,什么都按到你头上?” 这人世间,若讲情义,自然亲兄弟更胜一筹,但如今她们也是一家人,秦凤祤多次袒护,秦家也不会置他于险地而不顾,心下稍安,也是抿唇:“凤祤哥哥是秦凤崚亲兄,心急担忧也属正常,但若说为了他,而置我于险地,我信他不会。” 她言之凿凿,眸光发亮。 院中远远走来一抹白影,谢聿扬眉便笑,亲手关上了窗。 “好,那且拭目以待。” 轻轻依了他的胸前,靠在肩上,轻轻地叹:“落红偏随流水,旅人也无归处,最想那风吹草低时,少年早已浪迹天涯去了~” 秦淮远轻拥着她,一低头,薄唇就落了她的额头上面:“景岚,你醉了。” 景岚点头,伸臂揽住他:“嗯,是醉了。” 她两手抻着水袖挂在他的颈上,两手直吊着,扬着脸看着他的眉眼:“人送走了?怎么说的?” 他一手托着她的腰身,生怕她就此摔了去。 见她神色还有清明,轻轻颔首:“送走了,婉妹去了之后,去过天香楼俩次,秦家书香门第,如今青楼女子怀子登门,实在难以启齿,有辱家门。” 景岚笑,不以为意:“成亲之前的事,我无意过问,我只问以后。” 136册封大礼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拂袖, 桌上的茶碗立即摔落了去。 东宫当中,谢聿才走进殿中, 碎成几块的茶碗,便有一块滚落了他的脚边, 李煜站在案前, 一脸怒意。一个小太监跪在旁边低着头直发着抖。 李煜回眸:“现在公主可醒过来了?” 小太监低着头, 都不敢大声:“还没有, 人已经送回宫里了, 太医们已经看过了, 可说是没有伤到要害, 一点体外伤都没有, 但就是昏迷不醒, 景夫人已经过去了,也是束手无策。” 李煜摆手让他退下去,继续看着公主情况, 直瞥着谢聿, 神色复杂。 谢聿上前,随意坐了一边。 他一身朝服,肩头还披着斗篷,双手拢在袖中, 头顶还戴了一顶奇怪的帽子。 李煜不由多看了一眼:“外面这么冷?” 谢聿轻扯着唇:“天寒地冻,本来是要消停过个年, 没想到顾今朝又出了事, 爹娘都去了宫中, 剩我一人,自然要好好看顾好自己,否则出了什么事,只怕我爹已顾不上我了。” 此话可是话中有话,李煜顿时扬眉:“你当知道,此事不是东宫所为。” 谢聿点头,似不以为意:“顾今朝乃是东宫的最后一着,不到万不得以,根本用不上,眼下储君之位,皇帝并无替换之意,太子殿下没有动她的理由。” 李煜怒意难平,回身也坐了下来:“你知道,可父皇不知道,如今顾今朝昏迷不醒,他龙颜大怒,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一旦怀疑到东宫头上,我们无法辩解,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还不能说破,真是个麻烦。” 谢聿点头:“还有一事,太子慎动,你道顾瑾为何突然从西北回了京中,还有我爹,一直说回封地,始终未走,禁卫军当中,不少流动,即便是京外的三十里处,也悄然部署了不少军力。” 李煜闻言,也是吃惊:“内阁当中,并没有变动。” 谢聿解开斗篷,摘下帽子,亲自给自己倒了茶:“这说明皇上对东宫是了如指掌,我与你从小一起长大,即便是我爹,也从未干涉过,他曾提醒过我,想必是已惊动了他,他手里握着重兵,不过没有恶言不说,相反还让我劝慰殿下,说储君之位,不会有变。” 李煜当即抚额:“太皇太后已是灯枯油尽,皇后与王家守着皇弟,父皇若无心废黜,那云贵妃之子……” 此时已不敢轻举妄动,他再深思熟虑也猜不到皇帝心思,片刻之后,秦府来人送了信过来,寥寥几句,叮嘱他千万安分,人都没有来。 他当即明白过来,同平常一样,才是最稳妥的。 慌乱不得,只能继续关注着宫里动静,即刻让人仔细盯着些,顾今朝一旦醒过来了,立即通知东宫。 二人一起吃了点茶,等了一等,始终没有什么动静。 再等,宫里传出了消息来,周帝宣太子进宫。 李煜看向谢聿,后者沉吟片刻:“顾今朝还在昏迷当中,皇上不会在这个时候发难,若是问起,只说不知,本来也不可能是东宫做的手脚。” 那是当然,不过君心难测,总得有所准备,李煜沉声道:“若有变故,便命人将旧事翻出来,小皇子还小,有的是时间周旋。” 谢聿当即应下,坐了一坐,出了东宫。 乘车回了世子府,何老五才将客人送走,见他回来说是秦家来人问过了,都惦记今朝,此时谢聿倒像没事人似地。 回了屋里,斗篷解开来了,随手扔了一旁,何老五走了过来,直低着眼:“世子可要去宫中看看?” 谢聿回身坐下,不急不慢地:“去,当然要去了,这时候撇清干系岂不引人怀疑。” 何老五有心给他倒茶,才一伸手,茶壶就被谢聿拿走了去,他目光浅浅,盯着五叔的手臂,还直叹着气:“苦了你了,这两日好好将伤养好,不必但心,剩下来的事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话虽如此,可何老五还是担心:“公主得过两日才能醒过来,是不是下手太重了点?” 谢聿一手搭在额间,轻轻点了两下,姿态慵懒:“无事,这两日让他们惶恐一惶恐,等她醒了,她做她的公主去,都回归正轨,才是最好。” 说着看时候不早了,又站起来了。 他就是装装样子,也得进宫去瞧瞧,出了世子府,才要乘车离去,一辆马车已是先横了过来。 谢聿这回出门可未穿厚衣,只一身朝服。 他才站定,顾原泓从马车当中跳了下来,几步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来抓他的衣领,躲避都是本能,谢聿偏身,身后侍卫队当即涌了出来,将顾原泓团团围住! 他已是怒不可遏,目光灼灼:“既是世子府来人接的,怎地人不在世子府,反倒出了事!” 这般跳脚模样,令他想起了当年的穆庭宇,谢聿脸色不虞,只是扬眉:“世子府接了她来是事实,她出事了也是事实,但你这般模样,可是要定本世子的罪?你是她的谁?可笑至极。” 顾原泓冲动之余,冲到了世子府,见他一脸不屑,更为恼怒,可他瞥着谢聿眉眼,冷静不少,恨恨将面前的侍卫推开,便不动了:“今朝现在养在顾家,她是我妹妹。” 妹妹这个称呼,给他就是。 谢聿回身上车,才不理会:“好,是你妹妹,那就是你妹妹罢。” 早有人给他掀开了车帘,他缓步上车,再不回头。 急得顾原泓在后面动起拳脚来:“你干什么去?” 谢聿心情似是不错:“能干什么去,进宫看看你妹子,醒了没有?” 车帘放下,他再不理会窗外鼓噪,阖上了眼。 到了皇宫北门,谢聿拿了腰牌,却不得进,还是侍卫进去问了,才说是晋王爷也在宫中,让他通过了,宫中守卫森严,到了德轩殿前,巡逻队更是一遍一遍走过。 本不该来后宫之地,可此时已顾不上那么多了。 谢聿走进德轩殿内,自然有宫女迎了他往里走,问了爹娘,说在内殿,他跟在宫女身后,快步走进去,才一抬眼登时愣住了。 本应该两日后才醒的人,顾今朝靠着软垫坐在床边,此时竟然已经醒过来了。 他目光沉沉,大步走过去,不由皱眉。 今朝的额头上破了一小块皮,是摔倒时候划破的,除此之外,身上并未外伤,她低着眉眼,一身彩裙已换成了普通衣裙,面无表情地绞着手。 顾容华坐在床边,擦着眼泪,一直在哭。 谢晋元并不在此处,景岚在旁边一直劝慰着她:“少掉点眼泪吧,今朝这不是没事了吗?没事就最好,老太傅都说她福大命大,你就别哭了……” 容华双眼红肿,伸手来拉今朝的手:“今朝,你能原谅阿娘吗?” 才一搭到她手边,顾今朝立即抽回手去,她低着眼帘,脸色略白,始终一言不发。 景岚在旁看见她的脸色,当真心疼:“今朝,不是故意瞒着你,你娘生产之后怕血,什么都忘了,可即使那般模样,也没忘了守护你,我们两个是怎么把你养大的,你也知道。后来瞒着你,是因为当时我成亲,她又有了身孕,怕你伤心,就想着还是瞒下去好了……” 容华伏身在今朝的腿上,犹自哭泣:“是娘不对,是娘错了,你父皇今个就说了,再不让你受半点委屈,你就是大周的长公主,不日便行册封大礼……” 不说这个还好些,说了今朝更觉可笑,闭上了眼睛。 谢聿走了过来,景岚见是他,忙是拉过他来:“聿儿,你快来劝劝,从前都没对你们说,今朝并不是什么平民公主,是真的公主出身,并非是我亲生,现在她知道了,一时接受不了……” 今朝并未抬眸,只抿着唇。 谢聿上前:“让我劝劝她,娘你同贵妃先避一避。” 容华也哭了好半晌了,景岚虽不放心,但也只好扶了她起来:“是,让别个劝一劝,一会儿我再和她好好说说,亲生骨肉,有什么解不开的呢!” 顾今朝始终不抬头,光只闭着眼。 薄被盖住了她的两腿,谢聿回身坐了床边来,他伸手覆住她手。 她睁开眼睛,见是他仿若未见,还低着眉眼。 谢聿倾身,伸手拥住她双肩,在她耳边喃喃低语着:“今朝,这不是很好么,你毕竟不是阿娘亲生,只有回归本身,你我才有可能。” 她一动未动,呼吸浅浅。 谢聿又是劝道:“从此之后,你有亲生爹娘宠爱,还有舅舅舅母,有更多人疼你,这样不是很好?” 一切都好像是意料之中,他好像更喜欢这样的结果,今朝回眸,终于看着他了。 额角的伤只是擦伤,顾今朝脸色苍白,扬眉看着谢聿,面无表情的。 他才要拥紧,她已是开了口了:“让我阿娘过来,让我娘过来。” 此时还别扭着,气恼着,叫的定是景岚,谢聿见她终是开口了,忙叫宫女去找,片刻之后景岚去而复返,顾今朝掀被下床,说要回去。 谁也不敢拦着,她脚下生了风似地,景岚忙是叫人知会了容华一声,追了上去。 顾今朝身上衣服单薄,前胸后背还有疼处。 她和原夫人一起这两年,没事练的气,没想到这一次竟用上了。闭气时候,她无意间冲撞开了,只现在还有些脱力,走出皇宫已是一身汗了。 谢聿尾随其后,同景岚一起让她上车。 今朝没有推脱,跟着景岚上了车,她上车就合上了眼,虽还闹着脾气,但好歹还听进去一二,母子两个都放下心来。一路疾驰先回了世子府,进了府院当中,顾原泓竟然还在,一路迎了出来。 顾今朝瞥见了他了,心中一动,叫过他来。 谢聿已到背后,今朝却光看着顾原泓:“今天早上走得急,落了样东西,哥哥回去帮我取来。” 她脸色还白着,顾原泓当即应下,问她什么东西。 顾今朝低低道:“是我的牛角匕首,在我枕头下面,帮我拿过来。” 顾原泓转身去了,谢聿听得分明,勾着唇角。 今朝这才走上长廊,景岚在旁扶着她,她也未拒绝。 到了后院,景岚有心与她说几句话,今朝却是不听,只说今日还有事要问谢聿,跟着他去了他屋里。何老五在屋里歇着,见他兄妹回来,忙是起身倒茶 。 顾今朝坐了一旁,目光就随着何五叔的动作打着转。 他弯腰驼背,动作之间都带着些行动不便之处,茶碗推了她面前来,今朝看着他,突然说道:“何五叔,你明明能站得直,为何要故意弯腰驼背呢!” 当初她与秦凤崚在车上时候,何老五抓过她一次。 如今看着他消瘦身形,其实很难同白日里那个刺客想到一处去。 但是,她眼睛是何其的毒,记忆力是何其的好,此时种种疑点放了一起,不由怀疑起了谢聿来。 何老五微微欠身:“老奴不知公主说的什么意思,这背已是驼了十几年了。” 今朝不与他争论,站了起来,还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五叔这般可是辛苦了,说不定我能将你这毛病治过来呢……” 说着,不等说完,突然挥臂削向他手臂。 他如何能躲,生生受了,只下意识皱眉。 顾今朝回手抓了他胳膊伤处,动作之间力气已是散尽,靠了桌边才是站稳:“要不要现在就叫人来,今日的刺客胳膊上被我伤到了,五叔这手臂,也是伤了吧,怎么能这般的巧……” 何老五并未答言,桌边的谢聿却是叹了口气:“顾今朝,你这般模样,难道从前也知道了自己身份,现在被人戳破了才气恼?” 她从前知道一星半点,不过是不愿深究才从未问过。 没想到一夕之间,都被捅了出来。 顾今朝回眸看着他,还磨着牙:“谢聿,你是打定主意了,我就是知道刺客是谁也不能追究,是吧?” 谢聿直看着她,目光沉沉:“不然呢?你我深陷兄妹死局,绝无可能,唯有破了,才有以后,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从前你有的,你还有,从前你没有的,也有了,不好么?” 她手一动,桌上的茶碗奔着他就摔了过去! 茶水扬了他一身,谢聿动也未动。 今朝却是跌坐回椅子上了,她胸中恼意翻江倒海,瞪着他是怒不可遏:“你知道什么!我怎么觉得,我什么都没有了,姑姑,阿娘,还有我那自在的日子,都没有了!你爹娘团圆,姑姑也是团圆,舅舅也是团圆,九儿也是团圆,我呢,我不想要什么公主名头,我就要我娘,谁能还给我了?谁也不能!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了!” 房门之外,景岚捂脸,已是泪流满面。 片刻之后,屋里又传来些动静,不知顾今朝又摔了什么,真是大发雷霆。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景岚来回走过几次,到底是没忍住,推门而入,可此时顾今朝蜷缩在了椅上,已是抱住了双膝,谁也不肯理会了,她不言不语,就光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景岚上前,想要抱一抱她,心疼得不行了:“今朝……今朝是阿娘的错,是阿娘的错,阿娘要心疼死了,你永远是我的女儿,永远是……” 顾今朝眼睛顿红,别开脸去:“你不是,你是谢聿的亲娘,如今已与我再无干系了。” 景岚怔住,随即落泪。 谢聿当即大怒:“顾今朝!” 她吸着鼻子,红着两眼回头,像只被遗弃了的小兔子,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谢聿竟是无言以对,五脏六腑都随着她这一眼疼痛起来。 即是此时,顾原泓去而复返,闯进了世子府来。 听着动静了,今朝当即下地,抹了把眼泪就往出走,到了院中,瞧见人了,快步迎了上去。 顾原泓不负所托,先将匕首递给了她。 顾今朝伸手接了过来,再一回身,看见谢聿母子下了石阶了,她瞪大眼睛,用尽力气将匕首抛向了谢聿:“你的东西还与你,谢聿,我们也到此为止。” 说着再不看他,拉着顾原泓转身走了。 匕首直直飞了过来,谢聿扬手接住,脸色顿变。 景岚瞧着这般光景,看着他手中的匕首同他腰间的那个,此时才终于明白了过来,她提起裙摆,一手推开谢聿,叫着今朝的名字,可她再往前追去,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137长公主呢 订阅比例低于50%显示重复防盗章节补订阅可看或延后等待恢复时  第六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 秦凤祤捡了那个锦册回来。 此时还与了她, 虽然已经零散了, 但骨架还在,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小厮也把顾今朝的书箱背了过来,一起上了马车,秦淮远坐了一侧,今朝就和秦凤祤坐了另外一侧,靠了车窗边。窗帘挂着, 微风拂过,车里清凉得很。 她手里拿着锦册,衣袖遮掩着些许。 秦淮远仔细打量着她:“可受伤了?衣衫上都是血迹。” 顾今朝下意识抬手看了眼,手背上其实已有擦伤,为了不给周行身上留下伤痕,也是使了巧力, 她那样天生的体质,一碰就爱留下痕迹,更何况是发力了的。 缩手,她摇头:“我没事, 这不算什么。” 秦淮远也是不放心:“等回府让你娘给你看看,别不当回事,皮外伤没什么, 别伤到内脏, 很危险。” 她点头, 第一次仔细看他。 他身形消瘦, 一派书生气息,模样端正俊秀,分明是快四十的人了,看起来和林锦堂年岁也差不多。秦凤祤在旁侧目,双膝上面放着两本卷册,看那样字迹,竟是古籍看不大懂的。 今朝察觉他的目光,也是看他:“今日多谢兄长相护,今朝知错了。” 秦淮远似怔了下,随即轻点下颌:“你这孩子,是个知道进退的,既然你娘嫁了国公府,那日后你们就是兄弟,凤祤,你是兄长,要多多顾看顾看今朝。” 秦凤祤低眸称是。 他眼帘微动,顾今朝挨着他,回眸看他。 肩一动,擦到他肩,他身形微动,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今朝撇嘴,不管怎么说,今个是他帮了自己,她见他有意避开,故意又往他身上挨了一挨,果不其然,秦凤祤肩头一动,还要再避。 她也垂下眼帘,忍住笑意,沉着嗓子故意低落道:“可是,兄长好像不大喜欢我,我之前都喊他哥哥的,他厌烦,说我们没那么亲厚,唤他兄长就可。” 秦凤祤蓦然抬眸,正撞见他父亲沉沉目光。 秦淮远又看向今朝:“哦?” 顾今朝一副受了惊的模样:“其、其实我很想有弟弟妹妹,也很想有哥哥的,但是凤祤哥哥好像真不大喜欢我,当然了,我娘跟我说要和府里人好好相处,我……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秦凤祤闻言额角青筋直跳,抿唇看着她。 秦淮远已经开了口:“凤祤……” 这时候当然不能分辨,不然更是落了错了。 在他父亲训斥他之前,秦凤祤立即截过了话头来,也是温顺得很:“嗯,知道了。” 这么痛快就答应了,顾今朝还真是没想到。 只觉无趣,她张口吐出个泡泡,低头不语了。 秦淮远也不想当着继子的面训斥儿子,看见儿子膝头的卷册,也是错开了话题:“拿的什么,世子叫你过去干什么,怎么都来了书院了?” 秦凤祤伸手摩挲着卷册:“世子让我找点东西,不过好像没有找到。” 秦淮远一听是世子,顿时皱眉:“谢聿此人,捉摸不透,他还不及他爹胸襟万一,凡事尽量避开,如果实在推脱不掉,那就快些进展,莫留祸根。” 听见父子两个说起谢聿来了,顾今朝顿时有点恍惚。 她想起了那个绢帕,也想起了临走时候,他说的那句话,他说可是无人敢在他前提及他娘,真是可惜,可惜至极。分明是说给周行父子听的,就这么着,也震慑力十足,计较起来,也算帮了她了。 但是很显然,他行事乖张随性,估摸着也真是随口一说。 出了会神,马车渐渐停下。 秦淮远父子先行下车,顾今朝紧随其后。 三人都往后院去了,路过奴仆无不上前见礼。 国公府里的小厮丫鬟都被书香熏染了似地,这可能是顾今朝唯一喜欢这里的一件事了,秦淮远走在前面,秦凤祤落后一步,今朝在门口随手扯落一枝柳条在手里甩着。 越走越慢,等秦淮远先进了屋里了,二人才进院。 秦凤祤站住了,转身看着她。 顾今朝走得慢,知道他在等她,肯定有话要说的,甩着柳条慢腾腾走了过去,柳条轻飘飘甩在他的肩头,眼看着他侧身避开,她歪着头笑:“好哥哥怎么停这了,是在等我吗?” 秦凤祤此生,可能都没见过这般无赖无耻的少年。 他上下打量着她,衣衫上点点血迹,白净的一张脸,分明应该是打架了狼狈时候,却生生让你觉着她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时候。 说谎装可怜面不改色,不知她脸皮能有多厚,好像什么都不大在意一样。 和传闻当中的景夫人真不愧是母子两个,景岚在京中早有名气,人称景夫人,这个夫人可不是嫁了谁家就谁家夫人的夫人,她抛头露面自不必说,传闻手段独到,为了她那花房店铺,都说是什么都能豁的出去的。 男人之间,传起闲话来更为龌龊,多半都是揣测。 但是即使是秦凤祤,也觉着无风不起浪,不知他爹他祖母为何要迎娶她进门。 现在看着顾今朝,算是开了眼界了。 柳条一动,他强忍住想把人扯过来的冲动,别开了眼:“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我爹容忍你不等于别人都要容忍你,你现在来说说,仿着我的笔迹要干什么?” 一见他问起了,顾今朝怀里那本锦册更是沉了,她眨眼想了下,柳条扔了一边:“我不告诉你,想知道啊,自己想。” 秦凤祤皱眉:“少年少女,不宜传此淫1诗浪词,你要送与谁本与我无关……” 他一脸正色,长得俊秀,身形也高。 怎这般正经,真个和他爹一个样的书呆气,顾今朝闻言顿笑,打断了他的话:“与你无关,那就不要管。” 笑脸就在眼底,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少年眉目如画,如何能看不见。 看见她,就想到她娘。 这母子两个,都一副做派,像是在游戏人生。 在她们眼里,除了那些铜臭,不知她们还能在意什么。 算了,的确与他无关。 秦凤祤手里捧着两卷书册,转身就走,可才一转身,身后人忽然贴了上来。 园子里桃花开了,迎春花树也长满了叶子,远远看着,真是一副美极了的春景图,在这春景图当中,桃树下,一个女子一手扶着花枝,正抬头摘着桃花。 她妆容精致,还做少女发辫,额心一点红,衬得人比花娇。 从眉目上看,与今朝一个模子出来的。 动作之时,笑意浅浅,在这副春景图当中,更添绝色。 此女身边站着她的丫鬟,还捧着锦袋。 秦凤祤认出了,是顾今朝的疯姑姑顾容华。 虽然景岚京中是出了名的,但是她身边有个疯小姑子,此事却鲜被人知,随着景岚嫁进国公府,顾容华是她唯二的亲人,据说是顾今朝的亲姑姑,二人容貌十分相像,只她是个疯的,令人惋惜。 今朝才要上前,一眼瞥见姑姑身影,连忙贴了秦凤祤身后,双手扶着他两腰,按着不叫他走。 他低头,她两手近乎是搂着他了,青葱似地,倒像女孩子的。 别开眼,腰侧一动,她又躲了他身后:“别动。” 再回眸,余光当中能看见背后少年飞快脱下了带血的外衫,秦凤祤还不知他要干什么,少年突然上前,将染血的外衫随手团了一团塞了他的怀里,急急道:“谢了!” 说着快步奔向了那树桃花,她内衫干干净净,雪一样的。 不等到树下,顾容华已经先看见了她,笑着对她招手:“今朝!快来看看,我摘了好多花啊!” 顾今朝上前,也拉过桃枝来:“是吗?姑姑摘了这么多花儿是要送给谁的呀,是给我吗?” 顾容华摘下一瓣桃花别了她耳边:“看,现在你就是一朵花了,多漂亮!” 今朝笑,放开桃枝,双手捧脸:“哦哦哦,我是今朝小花花,姑姑快来把我带家去吧!” 完全是一副哄着的口气,她眉眼弯弯,微弯着腰一脸笑意。 这般笑意却和平时的不大一样,即使是打周行时候,也并未弯腰,那腰杆直的,这会儿到了姑姑面前,姑侄两个一起摘着花……脱了外衫,是怕惊到人吧,秦凤祤远远看着,不知为着什么,先前那口恼意渐渐消散了,叹了口气,也是往深院去了。 138反了天了 订阅比例低于50%显示重复防盗章节补订阅可看或延后等待恢复时  景岚裸着肩, 正是在梦中徜徉,迷迷糊糊也知是早上,手一动在梦中醒了来, 只觉口干舌燥, 平时时候, 已经是习惯了指使别人, 张口就叫了声锦堂,说要喝水。 秦淮远听得真切,回头亲自去倒水。 穿戴整齐,又走回床边, 轻声唤了她:“夫人夫人……” 他声音一入耳, 景岚立即清醒了过来,坐了起来, 看见他时, 一手捂脸, 薄被在她肩头滑落, 露出白嫩一片。男人回身坐下, 依旧把水碗递了过来。 景岚接过去喝了两口,回手拿了兜衣戴了身上:“对不住, 一时迷糊,还有点不大习惯。” 她与林锦堂七年夫妻, 就连她一时也转换不过来, 是以成亲之后, 才隔了这么久才与他在一起。秦淮远如何能毫不在意, 不过不说罢了:“无事,慢慢就忘了。” 他才把水碗放了矮桌上,起身要走,冷不防女人双臂这就缠了上来。 景岚靠了他怀里,那裸着的软香玉臂缠了他的颈后:“别动,让我靠一靠。” 他果然未动,伸出一臂将她后背托住:“怎么了?” 景岚长长吁出一口气去,闭上了眼睛:“头疼。” 秦淮远只当她真是头疼,垂眸瞥着她的脸色,说那就叫个大夫来瞧瞧,真个没半点风情可言,景岚失笑,忙是推了他,拿了衣裙过来穿戴。 穿戴整齐,才想起自己的儿子来:“今朝他们昨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淮远叹了口气,如实相告:“昨天晚上并未回来,世子府来人说留下了,早上直接送她去书院,给书箱都带走了。” 景岚手上动作不停,也不让丫鬟们上前:“一夜未回,也不知我儿受了什么苦。” 有秦凤祤在,大体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虽然是这么回事,但是一想到她也是担心。 秦淮远侧立一旁,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桃花:“凤祤在,莫担心。” 有这么个人,能在担心的时候与你一起,也是安心,景岚最后系好腰带,也走了他身后,自背后环住了他腰身,靠了他后背上面:“难得今日你也空闲,我也空闲,不如让人准备点东西,一起去游湖啊,我很久没去湖边了,就咱们两个,一起泛舟,想来也是有趣。” 秦淮远嗯了声,伸手覆住她手:“好。” 两人一起吃了早饭,也让人准备了干粮,备了车。 春光大好,景岚也真是难得有些兴致,她让秦淮远先走,去后院看了看顾容华。容华今个起得早,一直在园子里栽花,她亲自拿了花苗,在园子里开辟出了个花圃,蹲了窗下也是兴致勃勃。 翠环在旁帮忙,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景岚远远看见,没有走近。 她习惯了一个人,也习惯了和容华今朝相依为命了,转身离去,想到能和这个新任夫君去游湖培养培养感情,也是心情愉快。 走了大门前,却见人声喧哗。 秦淮远站在门外,几个丫鬟小厮往院子里倒腾着东西,景岚走过,见了她都连忙低头见礼。她上了石阶,出了门,一看马车就明白了,老太太领着孙子孙女回来了。 上前时,刚好少年少女下车。 秦家家教好,秦凤崚和秦湘玉瞧见她了,都齐齐上前,低头唤了声母亲。 景岚点头应下,也是和气:“快进去吧,一路颠簸,想是累了。” 秦湘玉揉着眼睛,眸光间都是通红:“再不到家,真个是要死了。” 秦凤崚瞪了她一眼,两个齐齐告退,见了礼才走。 景岚脸上虽是笑,心底却不耐烦,孩子们懂礼守礼是极好的,她不喜欢的,是这么多礼数。动不动就要上前见礼,她到了老太太面前,也需得守礼。 这件事不管是在林家,还是在秦家,她都避免不了。 走了秦淮远身边去,老太太在丫鬟们的搀扶下,最后下了车。 夫妻双双上前,这才要伸手,不知哪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娇啼,说是娇啼,因是嗔为多,哭声尖细。几个人都怔住了,秦家老太太也是循声望去,一个女人身形圆润,披着斗篷,在一个小丫鬟的搀扶下,这就奔着车过来了。 也不相识,她依旧下车。 秦淮远才扶了老娘,那主仆两个到了跟前,这就跪了下来。 女人脸色苍白,一挺腰腹能见起孕像,也看着他,也看着老太太:“大人,可还记得青韶?如今这身子已经四个月了,是大人的骨肉,阴差阳错留下了,不求别个,但求给孩子一个活路,不然我也真是活不了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秦老太太就看向了儿子。 然而此时,秦淮远的目光却在景岚身上,景岚心中叹息,面上却也低下了眼帘,她勉强想挤出两滴眼泪,发现哭不出来,也是糯着鼻子了:“怎个我才进门,就有人有你骨肉,别说是我脸面尽失,秦家书香门第,却不知这位姑娘是谁家小姐,不怕别人笑话,真是不让人活了……” 她再抬眼时,既是倔强又是委屈,既是不甘又是伤心,眼眶当中隐隐泛红,就那么瞥了秦淮远一眼,愤愤然转身就走,不用在老太太面前弯腰顺眉的,如是刚好。 回了自己屋里,重新栽倒在榻上,景岚只是可惜。 可惜了这么个好天气,可惜了那游湖的心。 剩下的事,就让他们去办。 她在屋里躺了一会儿,来宝过来伺候着,小丫鬟也是气恼,说是才打听了下,秦家老太太让人把门口来哭闹的人,请进来了。 当然不能让这么个女人在门口一直哭闹,那样坏了秦家名声。 景岚才不以为意,躺了自己的躺椅上面,来来回回轻轻地晃:“你管那个,看看谁敢让她进门,谁敢到我面前来说,给那孩子个名分,谁来为那青韶争个一方之地,我可将秦家夫人之位让与她。” 来宝不甘,到了她面前还直跺脚:“夫人怎能这么说,应该这就过去,给人撵出去才是,当家主母,如何能让别人骑到头上去!” 景岚笑,此时却是想起了林锦堂来,闭上了眼睛:“凡事都需要亲自动手,那要夫君何用,谁也靠不住,本来就不期许,便没那么多愤愤不平了,生那气何用,秦家能留便留,不能留走就是。” 来宝还待要劝,她摆了摆手。 小丫鬟不敢再言语,忙是退下了。 到了门口,景岚让她把门帘放下,对外只说夫人病了谁也不见。 躺椅轻轻地摇着,景岚浅浅入梦,梦中少年远远招手,怎不叫人展颜。 一夜未眠,顾今朝可是熬了一夜的心血,做了三个提线小人。因没有个模具,她照着秦凤祤雕了他的模样,也做了个她自己,第三个随便雕了个猴儿。 秦凤祤天快亮才醒,彼时那个他才雕出模样,他看着今朝两手翻飞,那小人容颜神色竟也惟妙惟肖,不由感叹这少年之手,是何等的神奇,将斗篷还与了她,一直陪着她到天亮。 捱到了早上,二人洗脸洗手,又坐了一起说话。 顾今朝摆弄着小人,一手一个,让他拿着那个猴儿,一脸笑意:“刚才看着这个猴儿,我想起我娘给我讲的西游故事,其实可以做场小戏,这两个只当是仙君,这猴儿大闹天宫诶呀想起来,也是十分有趣……” 话音才落,门口已是传来一声轻笑。 谢聿一身锦衣,行走之间环玉叮当,前拥后簇丫鬟小厮跟了十几个人。 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了今朝的话,拍手走进:“不只有趣,还十分应景。” 秦凤祤看了今朝一眼,二人连忙起身。 谢聿发带束在脑后,今个没有冠玉,更显其人,清俊得很,顾今朝见到他额头有伤还裹着,也是上前:“世子命人准备白纱,一间暗屋即可,这小人虽然看着简单,演起戏来,真个好看,西游故事也……” 话未说完,人已到了桌边。 伸手拿了三个小人挨个看了看,谢聿眉目已冷。 一个像是秦凤祤那样衣衫,却雕得比他本人更有仙姿,一个像是少年却做仙童模样,偏偏第三个是个猴儿,他随手扔了桌上,不怒反笑。 “昨个受这汤药之苦,一时将你们请了来,属实不该,还做什么戏场,我让人送你们出府。” “……” “……” 要说世子翻脸比翻书快,也真是快。 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直接让他们走了,顾今朝可是松了口气。 世子府的老管事果然亲自送了他们出来,还命人备了车。 兄弟两个上了车才发现,他们的书箱也还了来,并排放在车上。 顾今朝靠坐一边,狠狠抻着懒腰:“这世子也还好,我以为他记恨我摔他那一下,肯定要刁难人的……” 话未说完,已经闭上了嘴。 秦凤祤才打开书箱,从里面拿出了锦册,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拿出了第二册,之后倒提书箱,哗啦一下,直接滚出了剩下那几册。 全都是她仿他笔迹做的,这两日因身上有事懒得送去,不想这时候让他抓个现行。 “顾今朝,这些是什么,嗯?” “呃……” 去年冬,立于京中最繁华胜地的应天书院也开创了女学,一些权贵公侯将女儿送了书院来,不少寒门纷纷效仿,为求联姻也送了儿女来,一时间百姓们津津乐道,成了一桩美谈。 139直冒火了 订阅比例低于50%显示重复防盗章节补订阅可看或延后等待恢复时  他再上前, 长长的水袖轻轻甩了过来, 那调子突然变得幽怨起来, 曲子也变了,一把将水袖抓了手里, 她随着他的靠近, 两步也到了他的面前来。 轻轻依了他的胸前,靠在肩上,轻轻地叹:“落红偏随流水, 旅人也无归处,最想那风吹草低时,少年早已浪迹天涯去了~” 秦淮远轻拥着她, 一低头, 薄唇就落了她的额头上面:“景岚, 你醉了。” 景岚点头, 伸臂揽住他:“嗯,是醉了。” 她两手抻着水袖挂在他的颈上, 两手直吊着, 扬着脸看着他的眉眼:“人送走了?怎么说的?” 他一手托着她的腰身, 生怕她就此摔了去。 见她神色还有清明,轻轻颔首:“送走了, 婉妹去了之后, 去过天香楼俩次, 秦家书香门第, 如今青楼女子怀子登门, 实在难以启齿,有辱家门。” 景岚笑,不以为意:“成亲之前的事,我无意过问,我只问以后。” 说是不以为意,也是委屈,一副勉强之色。 她越是这般不在意模样,他越生怜惜。 秦淮远伸手抚开她额前碎发,满眼愧疚:“虽然人在商道,你也真是天真,青楼女子若是个个都有这样手段留了孩子,那京中早就乱了,不必理会她,哪来的,她自会回哪里去。我应你之事,必当做到。” 景岚借着他的力,重新靠了他的肩头:“刚才你进院的时候遇见今朝了?我看见你们在那站了片刻,说什么了?” 少年那双笑眼似乎还在眼前,秦淮远拥着她往里间走,提及顾今朝了,不由勾唇:“没说什么,我才在凤崚和湘玉那边回来,说今朝给湘玉买了首饰,我瞧着这孩子们在一块,用不了多久,就会和亲兄妹一样的,真好。” 景岚脚下有点飘,他一手扶了她腰底,弯腰将人抱了起来。 到了里间,直接将她放了榻上。 景岚躺倒,肩一动,露出上面点点红痕,是他之前留下的,二人都是许久没有过房1事,又是在书房激烈得很,此时瞧见了,心中荡漾,低眸间更是动情。 才一低头,女人伸手捂住了他的口唇:“我知道我的儿子,他品性纯良,同我一样,既然进了秦家门,自然也会掏心掏肺待兄妹好。但是好归好的,若是谁光只知道得好,不知回个好,母子同心,多大情分转身就走也是做得出来的,白日人都闹到门前来了,他见了你,怎能无动于衷,若是只言片语度没有,那才是怪了。” 秦淮远闻言也是失笑,抓过她手:“嗯,是,他问我知不知你和林锦堂为何到了如此地步,景夫人休夫京中无人不知,我怎能不知。” 看来,她对今朝说的话,也真往心里去了。 并没有冲动,也没有愤恨,仅仅是提醒了秦淮远,警醒一番。 她的好今朝,慢慢就会长大了。 景岚笑,对着秦淮远轻眨着眼:“那夫君何意,若想与我长长久久,真个不能胡来,成亲以前的事我不管,成亲以后,若是堵着我心了,难成夫妻。” 都道人心隔肚皮,二人本来就是半路夫妻,各有所需。 要磨合的地方还很多,此时女人风情无限,秦淮远就着她的手轻举了起来:“定……” 话未说完,景岚已然抽手回去勾着他的颈子了:“别,别起誓发愿的,你只需知道,我不贤惠,也不温婉,甚至脾气还不大好,我现在需要一个人让我靠一靠,需要个家帮着照看照看容华和今朝就行了。剩下的,你能做到几分就做几分,做不好了,好好分开就是,休做那些无用功。” 秦淮远被她勾着往下,分明那样软糯着的声音,能勾人魂魄一样的,却让人多生出多少怜惜,他甚至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随时都有离开秦府的可能。 他嗯了声,郑重应下,与她十指交缠。 该说的话都说了,该交代的事也交代了,这厢男人才要抵到她鼻尖,景岚却借着酒意,只说头疼,抽出手来,搭了额头上面。 秦淮远再一低头,才寻着她唇瓣,女人一偏脸,也是避开了。 他毕竟是读书人,做不来勉强人的事,双手撑了她身两侧,低头看着她:“怎么,累了?” 景岚嗯了声,也不避他目光,醉眼迷离地:“许是累了,今日就烦请夫君住书房吧……” 男女之间,闺房之乐也能增进感情,若有错事,乐上一乐,也能通融个七八分,秦淮远站了榻边,一时间五味杂陈。 看景岚之意,略有芥蒂。 刚才还笑颜以对,此时却似隔了千山万水了,他再想上前,看见她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犹豫再三,还是给她盖了薄被,转身去了书房。 室内酒香满屋,室外月夜这个安静,片刻过后,冬梅出来合上了房门,也不知什么刮了窗棱上面,沙沙地啪啪作响。院子里桃花随风摆起,又簌簌落下,为这烛火映着的这道窗,添了许多春色。 春日夜长,次日一早,天也才亮,各个院子就有人起来了,老太太一回来了,秦家的日常就是早起去问安。老太太横竖看景岚不顺眼,她只是刚成亲那两日来过,后来今个去花房,明儿称病,再往后就隔三差五想起来来老太太屋里喝个茶,反倒给她添堵,不叫来了。 但是小辈们,却须得日日来。 顾今朝早早起了,穿了一席青衣,她人长得白,什么颜色的衫子到了她身上,都衬得跟个小仙童似地,见了谁都是三分笑意,秦家人也多半都喜欢她。 走了后院来,不想秦凤祤兄妹三人已经先到了,都站在石阶下面说着话。 听见脚步声,秦湘玉回过头来:“来了,人来了。” 说着叫着顾今朝的名字,让她快些过去。 兄妹三人,都回眸看她。 秦凤崚比她就大一岁,也着青衫,一旁站着只当没看见她。 秦湘玉今个穿着新裙,是今年兴起的百褶小摆裙,月白渐变桃粉,她柳肩细腰亭亭玉立,再仔细一看,额头上戴着今朝送与她的桃花醉,耳上也是一对桃花,站在这满园子都是桃树的院里,真是美得十分应景。 秦凤祤一身白衣,目光浅浅,也是点头:“今朝,过来,我们一同进去。” 顾今朝站了过去,低了眼帘上前见礼:“给兄长问好,不想都来得这么早,倒是今朝迟了。” 秦湘玉快人快语,拿着绢帕掩口就笑:“是我们特意来早的,就等着你过来,今日给祖母问个好,怕你生怯,一起去了好说话。” 见了秦凤祤,又看向秦湘玉:“原本想着妹妹戴这桃花醉定然好看,不想却是这样好看,我看着心中真是欢喜,妹妹喜欢就好,以后等我挣了多多银钱,好东西都给妹妹。” 秦湘玉闻言更是笑,秦凤崚在旁侧面,冷哼一声:“光你会做哥哥了?就你嘴好……” 话未说完,被妹妹拧了一把,闭口不言了。 见秦湘玉有袒护之意,今朝更是对着秦凤崚笑:“嘴好会说话也不是谁都能的呢,凤崚哥哥要是看不过去,那就待我也好些,做个好哥哥。” 她扬着脸,笑意十足。 秦凤崚却是语塞,说不过她,拉过妹妹去:“走!快走。” 兄妹两个先往屋里去了,秦凤祤落后一步,今朝走在最后。 丫鬟桃儿听见动静过来掀起了门帘,眼看着弟弟妹妹进去了,秦凤祤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又站住了,顾今朝盯着他的背影,早有准备,离得俩步远,也顿了足。 前两日还与他笑嘻嘻,今日客套得很。 也听得出来,以兄长称呼,生疏又不失礼。 顾今朝待他这样,分明也是他的初衷,可秦凤祤却是多有失落。 他在妹妹那处也知道了,顾今朝自己凑了不少银钱,在金铺给她买了首饰,凤崚对此不以为意,还嚷嚷着说景夫人有多的是银钱,母子二人都只知道拿银钱收买人心。 可一早见过父亲了,父亲告诉他,说景夫人虽有家财万贯,但是一小就限制着顾今朝,除了吃穿用度,多余一文钱都不会给,只让他自己想办法去挣的。 金铺的首饰,都价格不菲,想起那几锦册,也是抿唇。 背后人一点动静也无,秦凤祤一手扶在门边,到底回了眸:“今朝,时有言重,是为兄错,多请见谅。” 顾今朝站得老远,也只是挑眉:“世间事,是非对错都有天理,兄长也知有错,可一而再,再而三瞧人不起,单单这么轻轻一说,让今朝这就忘了,恕难从命。” 说着上前两步,一矮身,从他手臂下钻了进去。 进了门,那兄妹两个已经给老太太哄得喜笑颜开的了,今朝上前请安,老太太把她和秦凤崚叫了一起去,还说秦凤崚被她这身姿比下去了,气得那少年直瞪着顾今朝。 兄妹两个从老家回来,还是要去上学的。 景岚今日未去花房,马车闲着,正好俩车都备好了,秦凤祤带着凤崚先出来时候,一人上了一车,今朝给秦湘玉提了书箱,和她走在最后。 140驸马啊呀 订阅比例低于50%显示重复防盗章节补订阅可看或延后等待恢复时  秦淮远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秦家的丫鬟冬梅在门口打着瞌睡, 景岚还扶在窗边, 酒色微醺。桌上还摆着几道小菜,酒壶好好放在一边, 两个酒盏面对面放着,碗筷也是成双成对。 他缓步上前,女人还哼着小曲,那奇怪的调子听在耳中,很是柔情。 景岚听见脚步声, 转过身来。 他再上前,长长的水袖轻轻甩了过来,那调子突然变得幽怨起来,曲子也变了,一把将水袖抓了手里,她随着他的靠近,两步也到了他的面前来。 轻轻依了他的胸前, 靠在肩上, 轻轻地叹:“落红偏随流水, 旅人也无归处, 最想那风吹草低时, 少年早已浪迹天涯去了~” 秦淮远轻拥着她, 一低头, 薄唇就落了她的额头上面:“景岚, 你醉了。” 景岚点头, 伸臂揽住他:“嗯,是醉了。” 她两手抻着水袖挂在他的颈上,两手直吊着,扬着脸看着他的眉眼:“人送走了?怎么说的?” 他一手托着她的腰身,生怕她就此摔了去。 见她神色还有清明,轻轻颔首:“送走了,婉妹去了之后,去过天香楼俩次,秦家书香门第,如今青楼女子怀子登门,实在难以启齿,有辱家门。” 景岚笑,不以为意:“成亲之前的事,我无意过问,我只问以后。” 说是不以为意,也是委屈,一副勉强之色。 她越是这般不在意模样,他越生怜惜。 秦淮远伸手抚开她额前碎发,满眼愧疚:“虽然人在商道,你也真是天真,青楼女子若是个个都有这样手段留了孩子,那京中早就乱了,不必理会她,哪来的,她自会回哪里去。我应你之事,必当做到。” 景岚借着他的力,重新靠了他的肩头:“刚才你进院的时候遇见今朝了?我看见你们在那站了片刻,说什么了?” 少年那双笑眼似乎还在眼前,秦淮远拥着她往里间走,提及顾今朝了,不由勾唇:“没说什么,我才在凤崚和湘玉那边回来,说今朝给湘玉买了首饰,我瞧着这孩子们在一块,用不了多久,就会和亲兄妹一样的,真好。” 景岚脚下有点飘,他一手扶了她腰底,弯腰将人抱了起来。 到了里间,直接将她放了榻上。 景岚躺倒,肩一动,露出上面点点红痕,是他之前留下的,二人都是许久没有过房1事,又是在书房激烈得很,此时瞧见了,心中荡漾,低眸间更是动情。 才一低头,女人伸手捂住了他的口唇:“我知道我的儿子,他品性纯良,同我一样,既然进了秦家门,自然也会掏心掏肺待兄妹好。但是好归好的,若是谁光只知道得好,不知回个好,母子同心,多大情分转身就走也是做得出来的,白日人都闹到门前来了,他见了你,怎能无动于衷,若是只言片语度没有,那才是怪了。” 秦淮远闻言也是失笑,抓过她手:“嗯,是,他问我知不知你和林锦堂为何到了如此地步,景夫人休夫京中无人不知,我怎能不知。” 看来,她对今朝说的话,也真往心里去了。 并没有冲动,也没有愤恨,仅仅是提醒了秦淮远,警醒一番。 她的好今朝,慢慢就会长大了。 景岚笑,对着秦淮远轻眨着眼:“那夫君何意,若想与我长长久久,真个不能胡来,成亲以前的事我不管,成亲以后,若是堵着我心了,难成夫妻。” 都道人心隔肚皮,二人本来就是半路夫妻,各有所需。 要磨合的地方还很多,此时女人风情无限,秦淮远就着她的手轻举了起来:“定……” 话未说完,景岚已然抽手回去勾着他的颈子了:“别,别起誓发愿的,你只需知道,我不贤惠,也不温婉,甚至脾气还不大好,我现在需要一个人让我靠一靠,需要个家帮着照看照看容华和今朝就行了。剩下的,你能做到几分就做几分,做不好了,好好分开就是,休做那些无用功。” 秦淮远被她勾着往下,分明那样软糯着的声音,能勾人魂魄一样的,却让人多生出多少怜惜,他甚至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随时都有离开秦府的可能。 他嗯了声,郑重应下,与她十指交缠。 该说的话都说了,该交代的事也交代了,这厢男人才要抵到她鼻尖,景岚却借着酒意,只说头疼,抽出手来,搭了额头上面。 秦淮远再一低头,才寻着她唇瓣,女人一偏脸,也是避开了。 他毕竟是读书人,做不来勉强人的事,双手撑了她身两侧,低头看着她:“怎么,累了?” 景岚嗯了声,也不避他目光,醉眼迷离地:“许是累了,今日就烦请夫君住书房吧……” 男女之间,闺房之乐也能增进感情,若有错事,乐上一乐,也能通融个七八分,秦淮远站了榻边,一时间五味杂陈。 看景岚之意,略有芥蒂。 刚才还笑颜以对,此时却似隔了千山万水了,他再想上前,看见她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犹豫再三,还是给她盖了薄被,转身去了书房。 室内酒香满屋,室外月夜这个安静,片刻过后,冬梅出来合上了房门,也不知什么刮了窗棱上面,沙沙地啪啪作响。院子里桃花随风摆起,又簌簌落下,为这烛火映着的这道窗,添了许多春色。 春日夜长,次日一早,天也才亮,各个院子就有人起来了,老太太一回来了,秦家的日常就是早起去问安。老太太横竖看景岚不顺眼,她只是刚成亲那两日来过,后来今个去花房,明儿称病,再往后就隔三差五想起来来老太太屋里喝个茶,反倒给她添堵,不叫来了。 但是小辈们,却须得日日来。 顾今朝早早起了,穿了一席青衣,她人长得白,什么颜色的衫子到了她身上,都衬得跟个小仙童似地,见了谁都是三分笑意,秦家人也多半都喜欢她。 走了后院来,不想秦凤祤兄妹三人已经先到了,都站在石阶下面说着话。 听见脚步声,秦湘玉回过头来:“来了,人来了。” 说着叫着顾今朝的名字,让她快些过去。 兄妹三人,都回眸看她。 秦凤崚比她就大一岁,也着青衫,一旁站着只当没看见她。 秦湘玉今个穿着新裙,是今年兴起的百褶小摆裙,月白渐变桃粉,她柳肩细腰亭亭玉立,再仔细一看,额头上戴着今朝送与她的桃花醉,耳上也是一对桃花,站在这满园子都是桃树的院里,真是美得十分应景。 秦凤祤一身白衣,目光浅浅,也是点头:“今朝,过来,我们一同进去。” 顾今朝站了过去,低了眼帘上前见礼:“给兄长问好,不想都来得这么早,倒是今朝迟了。” 秦湘玉快人快语,拿着绢帕掩口就笑:“是我们特意来早的,就等着你过来,今日给祖母问个好,怕你生怯,一起去了好说话。” 见了秦凤祤,又看向秦湘玉:“原本想着妹妹戴这桃花醉定然好看,不想却是这样好看,我看着心中真是欢喜,妹妹喜欢就好,以后等我挣了多多银钱,好东西都给妹妹。” 秦湘玉闻言更是笑,秦凤崚在旁侧面,冷哼一声:“光你会做哥哥了?就你嘴好……” 话未说完,被妹妹拧了一把,闭口不言了。 见秦湘玉有袒护之意,今朝更是对着秦凤崚笑:“嘴好会说话也不是谁都能的呢,凤崚哥哥要是看不过去,那就待我也好些,做个好哥哥。” 她扬着脸,笑意十足。 秦凤崚却是语塞,说不过她,拉过妹妹去:“走!快走。” 兄妹两个先往屋里去了,秦凤祤落后一步,今朝走在最后。 丫鬟桃儿听见动静过来掀起了门帘,眼看着弟弟妹妹进去了,秦凤祤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又站住了,顾今朝盯着他的背影,早有准备,离得俩步远,也顿了足。 前两日还与他笑嘻嘻,今日客套得很。 也听得出来,以兄长称呼,生疏又不失礼。 顾今朝待他这样,分明也是他的初衷,可秦凤祤却是多有失落。 他在妹妹那处也知道了,顾今朝自己凑了不少银钱,在金铺给她买了首饰,凤崚对此不以为意,还嚷嚷着说景夫人有多的是银钱,母子二人都只知道拿银钱收买人心。 可一早见过父亲了,父亲告诉他,说景夫人虽有家财万贯,但是一小就限制着顾今朝,除了吃穿用度,多余一文钱都不会给,只让他自己想办法去挣的。 金铺的首饰,都价格不菲,想起那几锦册,也是抿唇。 背后人一点动静也无,秦凤祤一手扶在门边,到底回了眸:“今朝,时有言重,是为兄错,多请见谅。” 顾今朝站得老远,也只是挑眉:“世间事,是非对错都有天理,兄长也知有错,可一而再,再而三瞧人不起,单单这么轻轻一说,让今朝这就忘了,恕难从命。” 说着上前两步,一矮身,从他手臂下钻了进去。 进了门,那兄妹两个已经给老太太哄得喜笑颜开的了,今朝上前请安,老太太把她和秦凤崚叫了一起去,还说秦凤崚被她这身姿比下去了,气得那少年直瞪着顾今朝。 141疾风暴雨 订阅比例低于50%显示重复防盗章节补订阅可看或延后等待恢复时  当——当——当—— 沉闷悠远的钟声响了起来, 顾今朝微低着头, 乖乖站在石阶上面, 没敢动。 眼底入了一抹白, 秦凤祤袍角动了一动, 又站住了。 偷偷抬眼,他冷冷目光正是停留在她的脸上, 赶紧又垂眸。 耳边是摔倒少年的哀嚎声, 顾今朝小声说:“我没闯祸, 他抢我东西。” 秦凤祤没有应她一句,倒是身边的锦衣公子笑了:“凤祤,这就是你那新进门的弟弟?” 什么叫新进门的弟弟, 顾今朝再抬眼,这人也在看她。 他笑意浅浅, 微勾着唇。 那双凤目直瞥着她,这般风姿的,单单站在面前,虽是一身锦衣玉石的,也是个雅, 看着真真赏心悦目。 她压下心中恼意, 尽量保持神色平静, 趁机认兄:“两位哥哥好。” 秦凤祤嗯了声,当然了, 他应的也应该不是她, 多半是答人那句新进门弟弟的。 那人轻笑着, 口中还默念了声哥哥:“哥哥?呵……” 顾今朝不以为意,只在心里猜着,秦凤祤要是看了锦册,是会训斥自己一顿,还是要等回府里再问,左右也是恼了她吧。 她一副好少年模样,低眉顺目的,希望他别太在意锦册上面的那两句词,别追究下去才好。 很显然,秦凤祤也真没太想理会她,他错身一步,完全没有理会今朝和那本锦册的意思,光只是伸手来请锦衣那人了:“时候不早了,大公子请。” 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恼还不恼。 听见他说要走,顾今朝暗自窃喜,可真是巴不得他快点走才好。 锦衣男子嗯了声算是应允,手里的锦册一下按在了今朝怀里,还在她肩头轻按了一按:“长得真不错,嘴也是甜,你这弟弟倒也有趣。” 说着,错身离开。 锦册失而复得,顾今朝大喜过望,赶紧搂紧了。 那二人进了学堂偏门,看样子是奔着后院去的。 秦凤祤低声说了句什么听不真切,回头还瞥了她一眼,目光冷冷的,大抵是有过后算账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自认倒霉。 也是才要进屋里去,地上少年一把抱住了她一条腿,不让她走。 与此同时,背后又响起了一声怒斥,直叫她叫苦不迭。 “你们在干什么!” “诶呦夫子救命,我流了好多血!” “跟我来君子堂!” “……” 真是屋漏偏逢雨,书院君子堂的夫子老远看见,正好赶上了。 地上那个还捂着嘴,简单处理了下发现是撞掉了颗牙,这老夫子一怒之下,直接将她们两个都叫了来。 书院的前院筑有山门、讲堂、经堂,因男女不同堂,院中还有女院。后院还有状元殿,明成殿,藏书阁,大文堂,圣贤屋,其中一个院落最为别致,坐落在藏书阁旁,叫做君子堂。 君子堂是专门惩戒学子的堂口,顾今朝进学院之后,还是第一次来这里,难免好奇四处张望了下,墙上挂着忠孝礼三个大字,一根金蝉丝的藤鞭高高摆在堂前,据说此鞭打天下所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是先帝御赐的。 老夫子走在前面,进了君子堂,回身就坐了案前。 啪的一声,从顾今朝手里搜走的锦册被扔在了案上,他伸手抓过一把戒尺,在案子上面敲了敲:“来来来,让老夫看看,是谁这么能,钟声敲过几次了?不在屋里坐着跑出来干什么?嗯?过来,到这来!顾今朝!周行!怎么回事?” 之前抢她锦册的少年名叫周行,这会止住了血,捂着嘴还一脸气愤。 顾今朝乖乖上前,快人一步:“回老夫子的话,周行抢了我的东西,我追了他才出来的。” 周行看着她,恨恨地,说话有点漏风:“顾今朝伪造秦大公子字迹,传淫1诗浪句,败坏秦大公子名声!夫子你看,那册子上写着呢,我亲眼看见她去女学那边送了人了!” 老夫子一听秦大公子四字,当然知道他口中说的是谁,伸手拿了锦册翻看了两眼,也是皱眉,一下将锦册摔了今朝身上! “顾今朝!这是谁写的?秦大公子还能写这个东西给你?你说说,你送了谁了?这是书院!书院!” 闯祸了,这是她唯一念想。 如果闹得人尽皆知,可就真无法挽回。 恰好秦凤祤还在书院当中,谎话只怕很快就被戳破,别的她不怕,她只怕牵连赵玘进来,是以低着头,闭口不言,也不作分辨。 在人最生气愤怒的时候,不要分辨,等他把话说尽了,乖乖认错就好。 见她不言语了,周行咬牙切齿地指着她,声音也大了起来:“夫子可要给我做主,都因为想要揭穿他,免于败坏秦大公子的名声,若不是他在背后推了一把,我怎能撞到人!” 认错可以,但是可不能无中生有。 不是她的错,她不认,她可以忍夫子,却不能忍周行。 他门牙漏风略有点口齿不清的意味,顾今朝抬头,看着他气急败坏还直遮着嘴,轻轻摇了摇头,一脸平静:“周行,你可真行,我什么时候推你了?我要是能抓到你,直接给你拽回来了,还能让你摔个狗吃屎?有理不在声高,你抢我的东西,还敢做不敢认了?” 周行瞪着她:“什、什么?什么敢做不敢认 ……” 眼见着他就要吵起来了,老夫子戒尺在案上狠狠又拍了一下:“闭嘴,你给我闭嘴!” 他气的不行,拿着戒尺这就站了起来,顾今朝向来识时务,立即乖乖闭嘴,周行抻着脖子还要再吵,戒尺奔着他就抽了过来,他扑腾一下跪下,又可怜兮兮起来:“夫子息怒,周行实在冤枉!” 老夫子到他面前,抖着戒尺啪的一下抽在他腿上:“你还冤枉?你可知今个是捡了一命?若不是世子侍卫走在前面,你怕是要撞世子身上了,他那样的人,就连太子都让着他三分,本来身子就不好,撞上了,还能有命在?” 世、世子? 顾今朝想到那人曾按过自己肩头,打了个冷战。 周行也是吓得不轻。 京中只有一位世子,他是大周唯一的异姓王,谢晋元之子谢聿。是出了名的病秧子,因母不详,身世成迷。 他是出了名的谢扒皮,轻易无人敢沾边的那种。 此人有毒,真是一言难尽。 一听是自己差点撞上他了,周行腿抖,一咧嘴牙槽又疼了。 打定主意是要拉今朝下水,指着她嚷道:“夫子还要严查,此事全因她而起!” 不用说,老夫子也没打算就此放过,回身再次坐下,他一捋胡子,戒尺就放了锦册上面:“顾今朝,你可知错?周行摔掉了一牙,回去告诉你娘,出些银钱就是。” 意思不言而喻,老夫子这就是在做和事佬,也趁机得些银钱。 也不仅是息事宁人,京中人人都知景岚一女人守着个儿子家财万贯,恨不得都来捞一把。嫁入国公府之后,更是多少人都等着看笑话,就算国公府再没落,于世人眼里,她们也是高攀。 那戒尺就压在锦册上面,此事分辩,定然用此事压她一头。 坏就坏在秦凤祤就在书院,他若是不认,甚至翻脸,只怕后果更严重,顾今朝握紧双拳正是暗恼,门口突然响起了轻扣声,她循声望去,一抹白出现在了门口。 秦凤祤一身白衣,翩翩走了过来。 顾今朝看着他走近,别开了眼,横竖这样了,什么事受着就是。 秦凤祤欠身上前见礼:“夫子,别来无恙~” 如今他已入朝为官,老夫子站了起来:“无恙无恙,你怎地来了这里,世子呢?” 秦凤祤仿若未闻,他浅浅目光就落了案面的锦册上了:“今朝年幼,不知深浅,本就是闲暇时写的,还请夫子还与我兄弟。” 他说的轻巧,顾今朝却是蓦然抬眸。 别说周行瞪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就是老夫子也怔住了。 不过世间事本就这样,真假不过都是表像,老夫子干笑两声,亲自拿了过来递给了他:“凤祤妙笔天成,文采斐然,偶尔也来书院,收录藏书阁里,也是功德一件。” 秦凤祤点头应下,捏紧了锦册,回眸看向今朝,语气当中带了些许责备:“同窗之间玩闹也要有分寸,他这是怎么了?” 他神色不耐,开口将二人之间定位同窗之间玩闹,明地里是在责备她,却是给了她一个开口的机会。若说也真是有趣,从她口出,那些诗词就是淫1诗浪词,他一认下,那就成了文采斐然妙笔天成,可见夫子也看人眼色的。顾今朝缠棒而上,做了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指着周行,可是有了底气:“他抢我东西,还诋毁我!出了门也是自己撞的人,牙掉了跟我有什么干系,还赖上我了,让我回家找我娘拿银钱呢!” 本来是老夫子的话,顾今朝向来不知吃亏,都推了周行身上。 这一次,老夫子可不等她再说什么,拿了戒尺就来抽打周行:“老夫平时都怎么教的你们,同窗之谊,都忘了脑后了!” 秦凤祤有心袒护,可算放过顾今朝了。 老夫子只说要罚周行,让他们两个先走,外面长廊上,顾今朝乖乖跟在秦凤祤的身后,勾着手指头还有点心动,她脑海当中都是他刚才那句兄弟,能做好兄弟才好啊,看着他的背影直入了神。 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这得多少个五百文那! 142草原的醋 订阅比例低于50%显示重复防盗章节补订阅可看或延后等待恢复时  她当即站住, 讨好地笑笑:“哥哥莫恼, 我可以解释一下。” 他拂袖,当即转身没有想听的意思。 顾今朝抱着书箱, 继续跟着他:“自古以来多少文人以临摹名人笔墨谋生, 能被人临摹也说明是大家之秀, 五百文一册, 十册是多少钱……” 秦凤祤在前面脚步匆匆, 并不搭言。 今朝依旧努力解释着:“这样的东西也不能以量充好,物以稀为贵嘛,得了银钱也可以贴补家用, 我一小跟着我娘,也挣了不少小钱了。我知道, 你们舞文弄墨的, 不稀罕这些铜臭子儿, 但是人活着吃穿用度没有银钱怎么行,怎么……” 眼前人站住了,秦凤祤再次站住了。 他虽然没有回头, 但是双肩微动,能见其怒意是强忍着,顾今朝抿住唇, 提着书箱的肩带这就背了身上, 见他无意理会自己, 只好厚着脸皮在背后给人说软话。 “别气了啊, 日后再不仿你笔迹就是。” “……” 秦凤祤似平复了一下, 好半晌才是回头:“进了书院就好好读书,顾今朝,既已进了国公府,必当谨守家规,我秦家书香门第,丢不起脸面。” 脸面在她跟前已经说了不止一次了,今朝扬眉。 不过没等她再做何反应,前面馨书已经听闻他们回府迎出来了:“说是老太太回来了,哥儿们赶紧过去请个安吧,我也正要过去看看呢!” 秦凤祤闻言回头看了眼顾今朝,秦家重礼数,今朝连忙跟上。 “几时回的?湘玉和凤翎也回来了?” “是,我正在屋里收拾着,听别人说的,才回来呢,都回来了。” “……” “……” 秦凤祤将老太太和弟弟妹妹问了个遍,顾今朝却在心底盘算着日子,不想人回来的这么快,她准备的东西还没准备好,只求一会儿别遇着秦湘玉才好。 到了后院,老太太的丫鬟桃儿在门口站着,秦凤祤带着今朝上前,她欲言又止,也不知是拦着还不拦着,恍惚间馨书已经掀开了帘子。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见女人的哭声。 哭声很悲切,很惹人怜惜地:“求老太太做主,我腹中骨肉的确是秦大人的,已经四个多月了……青韶虽然身在青楼,但早年也是罪臣之女才沦落至此,不求别的,但求给这个孩子一个出路……” 顾今朝才要走进,秦凤祤站住了,伸出一手将她拦住了。 二人都站住了,老太太也不知拍了什么,咣当一声:“淮远,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还不等听见秦淮远回答,秦凤祤推了顾今朝返身走了出来。 他对着桃儿点头,轻声道:“一会儿没人了,跟祖母说,孙儿得空再来请安,只当我从未来过。” 说着还直推着顾今朝,下了石阶,脸色微沉。 顾今朝倒给他留足了脸面,出了院子了,才是站住。 她抱着双臂,仰脸看着秦凤祤,笑眼弯弯:“秦凤祤,你们秦家书香门第,国公府的脸面就是这么守住的啊,原以为秦大人与令母伉俪情深,并无妾室,我娘因着这个说了他多少好话你可知道?口口声声说让我谨记家规家训,让我别丢了你们的脸面,啧啧啧……” 秦凤祤无言以对,面色更沉。 顾今朝回手又抻了下书箱的肩带,耸肩走远了。 今日再去书院已经迟了,本来还想让秦凤祤去跟夫子说一声,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回到自己屋里简单洗漱一番,又脱了红梅带,幸好月信已经干净了,洗了个澡简直神清气爽。 都收拾一通就晌午了,难得心情好,穿了铺子里新出的款式,还系上了环玉腰带,一身锦衣,背上书箱就出来了。来宝送了她出门,一直不见笑脸。 今朝上了马车,探头瞧见,勾指让她上前。 来宝以为她有什么事,赶紧走了过来:“落下什么了?” 顾今朝双手捏了她的脸,轻扯了扯:“天又没塌下来,干什么这副神情?” 来宝瞪了她一眼,拍下她的手:“你还有心笑,也不说过去看看夫人,人都跪了秦家大门前来了,就任由他们这么欺负人?” 今朝笑,不以为意:“不用看,我娘这会保准睡午觉呢,没事,她吃不了亏,等她真想管了,我觉我应该为我这个秦爹爹祈福了。” 来宝还待要说,她放下了窗帘,让车夫赶车去书院。 都晌午了,先去女学寻了赵玘出来,将锦册通通交于她手里,嘱咐好了,一共九册,下了学一起去拿银钱。赵玘都应下了,将锦册带进了女学。 顾今朝回了学堂,她书箱轻了许多,直接坐了自己位置。 学堂在书院的外院当中,这会夫子正在讲学,瞥见她进来也未多看一眼。 她赶紧坐好,身后少年戳了她一下,也并未理会。 片刻,夫子放下祭祀画卷,才看向她:“顾今朝,何以才来?昨个告假,今个也告假了?” 她这才站起来,低着眼帘:“回夫子的话,世子昨晚让人叫我过去,一直留了今个早上,日上三竿才得以回府,因见夫子,又洗漱了一番才这么晚了。” 夫子点头,让她坐下,留了论道让她们写。 之前一直在讲春祭教学,分发了画卷下来,上面春祭还有狩猎事宜,首页就是一猛虎,猛虎虽有獠牙却画有笑面,莫名地 ,顾今朝一下想起世子谢聿来。 在来书院的路上,她已经回过味来了。 谢聿本来是要难为她的,但是先还说让她可以一试,结果等影人儿做好了,却失去了兴趣,他说什么实属不该,看似谦逊,让人送了她们两个回去,但书箱为何在车上,分明是故意让秦凤祤发现的。 也就是说,他知道书箱里面有什么,在山上才轻易给了她。 又故意让秦凤祤看见那些锦册,分明是离间她们,只不知是何缘由。 顾今朝不知他看见那个红梅带没有,也抱着即使他看见了怕也是不识的侥幸心理,进书院来读书,本不是她所愿。因她女子身份,既不能考取功名,也不能混迹朝堂,她只想好生长大,跟她娘一起挣许多银钱,走遍天下。 但是她娘想让她来,说要熏染熏染读书人的气度,也和同窗多走动,方便日后行事。 她娘常去拜佛,也常与她讲,人与人之间,有些是孽缘,有些是善缘,但不管是什么缘分,都是有所交集,有因有果,如今不小心招了世子,不知是福是祸。 夫子留了课业,学堂里雅雀无声。 片刻钟声响起,欢呼声顿起,夫子拿着戒尺在案上敲了敲,走了。 顾今朝才拿了笔墨出来,身后少年又戳了她背脊一下。 转头过来,少年嬉皮笑脸正歪着头笑:“顾今朝,周行被人退了学了,你可知道吗?” 他是府尹之子,周行的表哥赵琨,说起来,那日就是他们两个一起耍戏她来着。 今朝也是扬眉,笑:“怎么?你也想被退学?” 赵琨恼羞成怒,指着她鼻尖,可是扬起声来:“你别得意太早,不就仗着你那个后爹吗?你穿金戴银又能怎样,亏得你娘一嫁又一嫁的……” 话未说完,他手指头已被今朝抓住了,才要角力,门口咣咣又响。 是戒尺敲在门边的声音,顾今朝连忙放手,坐回案前。 赵琨也是抬头,门口站着去而复返的夫子,夫子一手拿着戒尺,狠厉敲了敲,见是学堂里终于安静下来了,才偏过脸去:“过来吧。” 说话间,又一少年走进了学堂。 夫子在门口扬声道:“中郎府第,先去那边坐。” 说完人就走了。 应天书院最不缺的,就是官生子,中郎府送来的,赵琨不以为意,撇了撇嘴。 也不怪他瞧不上顾今朝,本来学堂就分甲乙丙三学子,甲等学子并不在这个院里,那是东宫太子与皇子权贵之子所处之地,在藏书阁的后身,只十来人。乙等学子单拿出一个,都是人中翘楚,全靠自己考取进去的学堂。 他们现在身处丙等,管理最不严的了。 顾今朝来就是混日子了,随便答了考题,是秦淮远给送进来的。 是以,一听是中郎府送来的,赵琨也是不以为意。 少年眉清目秀一身宝蓝长衫,紧袖上能见金线盘错交替,非富即贵。 走过今朝身边,她也是扬眉。 到了赵琨跟前,这就站住了,少年抱臂,眼角下还一点黑痣,一眨眼,他下颌一点,往后示意:“你去后面,我要坐这里。” 赵琨自然不依,这就站了起来:“凭什么?” 来人并不搭言,只一伸手抓住了赵琨的手腕,一拧,拧得赵琨哀嚎不已,直嚷着要去告诉夫子去,少年将人扯出案前,直接给他扔了学堂后面去。 案上卷册书箱,也一并给他好好放了空座上面,这才走回。 顾今朝已然站了起来,正是看着他摇头。 近了前了,二人击拳,她眉眼弯弯,再忍不住一下笑出声来:“好哥哥,你怎么来了!” 门外传来轻轻地脚步声,来宝提着灯笼推门走进来,侧立一旁。 耳里听见她叫了声夫人,顾今朝连忙翻身,对着那一轮明月闭上了眼睛,装睡。 景岚让来宝在门口站一会儿,亲自提了灯笼就走过来了,她脚步也轻,灯笼挂了一边,屋里顿时亮堂了些许,虽然看不见,但是浅浅呼吸声就在身边,顾今朝抿着唇,不动。 景岚随即坐了榻边,她温柔指尖,轻轻放了她的胳膊上面:“今朝,睡着了吗?” 顾今朝一动不动,也不吭声,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143进宫请旨 订阅比例低于50%显示重复防盗章节补订阅可看或延后等待恢复时 穆庭宇自动上前, 将书箱背了身上:“今朝, 得了这么多银钱,是要干什么去?” 赵玘也是看着她,瞪她:“是啊, 你要干什么去?” 顾今朝笑,神秘兮兮:“要去金铺, 买些首饰,听说南大街黄金铺他们家近日打出了新款式,我想去看看,你们要不要去?” 穆庭宇听说她要去金铺买首饰, 一把揽过她的肩头,嘻嘻笑了:“买首饰干什么?说,要送人还是干什么, 可没瞧过你还上心这个?” 今朝一肘拐在他肋上,给人拐开了, 往前走:“你说买首饰干什么, 当然是送人了。” 少年又扑身上来, 自后面伏了她的肩上:“是送哥哥我的吗?” 顾今朝笑得不能自已, 又给人推开了去:“想得美,你缺这个?” 穆庭宇与她并肩, 抱臂:“那真是奇了怪了, 顾今朝, 你这个小小守财奴, 今个怎么想起来要往出花银钱了, 这是要送谁的,送谁家姑娘的?” 今朝想了下,点头:“是有那么个人,我看她身上也没个像样的首饰了,想给她买。” 说话间,又是回头。 赵玘远远跟在后面,已经落后许多了,四目相对,小姑娘已经先别开了眼去,顾今朝似未在意,对她直招着手,让她快点过去。 本来说好了,换到银钱了,让今朝去找她的。 这会顾今朝嚷着要去金铺,她跟在后面听得真真切切,耳根发热,犹豫着要不要一起去。脚下更快一步,已经追了过去,到了眼前,心跳得没那么快了,也慢慢冷静下来了。 今朝也和她说着话:“你生辰是哪日来着?” 赵玘作势要打:“再说忘了试试?去年还说记得了呢!” 顾今朝本来站在她和穆庭宇的中间,见她动作,忙不迭地跑了穆庭宇的一侧去,他下意识一偏身,这就躲了他的身后去,光只探着个头了:“好姐姐,饶了我这一回 ,我记着是快到了,记不准是哪一时了!” 赵玘抿唇,拿了绢帕出来绞着帕子,别开了眼去:“还有……还有……” 不等她说完,今朝已是绕着又扑到她身侧来:“逗你呢!还有五日,对也不对?” 真是还有五日,竟是记得。 刚才分明就是故意逗她,赵玘心底恼意未去,伸脚就来踢她:“顾今朝!你个混物!” 今朝笑,飞快躲开了。 从这边街上,一直走了南大街,也幸好有穆庭宇在,不然这一箱子银钱也不好背过来,到了金铺门口,他还是气不喘脸不红,赵玘已经累得不行,今朝扯了自己的袖子直给她扇着风。 歇了一歇,这就进了金铺。 近日的确有新出的样式,顾今朝目的明确,知道自己这些银钱能买多少首饰,光只看耳坠和额饰。新出的有那么两三样,其中一名叫桃花醉的,细链上一朵桃花,十分精巧,雅而不俗。 她一眼相中了,让人拿了出来。 伸手在穆庭宇额头上比了一下,被他笑着推开,她又在自己额上比了一下,左右一看,眉眼弯弯:“赵玘,穆二你们快看看,怎么样?” 穆庭宇在旁笑:“嗯,不错。” 赵玘也点头:“真好看,好看。” 今朝自己看不见,又拉过赵玘来往她额头上比了下,这才满意地放下。 想了下,她回身又拿过搭配的桃花小坠,在赵玘的耳边比了一比,笑:“我的眼光绝对没有错,就这个了。” 说着让人仔细放了锦盒当中,忍痛让穆庭宇将书箱放了柜上,还有之前攒的一些,让他拿给小二,自己都不忍心再看,转过身去长吁短叹地。 赵玘瞧见了,站了身边来:“费那么多力,就想买这个?” 顾今朝点头,再回眸时已是笑了:“希望她能喜欢。” 赵玘只觉面上发热,趁着脸还没红,急忙嗯了声,先出去了。 买好了首饰,穆庭宇把书箱按了今朝的背上,她顺手背过。 清点了一下,还剩了几百文,包了一起也塞了她的手里,他低眸瞥着她腰上挂着的双鱼挂饰和匕首,推着她直往出走:“顾今朝,哥哥我今个忙了半天,怎么也不能让我空手回去的吧?” 顾今朝瞥见他目光,想了下,伸手将匕首解下来递到他面前:“好吧,这个送你,虽是你得的,但是你给了我,现在算是我送你的了。” 穆庭宇摇着头,一脸无奈,虽是不甘但也伸手去接:“你也忒小气,给人买金卖银,给我个我给你的。” 才是摸到匕首,又拿不过来。 今朝瞪他:“你个拉蛋的拉蛋鸡,我可告诉你,知道你是菩萨心肠,但我小气得很,给你的东西不许随手送人,要是有给人的心,痛快还了我,我好卖俩个好钱。” 穆庭宇出身富贵,向来不喜身外之物。 他身上偶尔挂着的东西,别人一讨就顺手给了,多少好东西,出去转一圈就没了,多半都是让丫鬟婆子要了去,后来干脆什么都不带了,省得丢的丢,赏的赏。 每次丢了东西,到她面前提及,顾今朝就骂他拉蛋的拉蛋鸡,说他走哪东西就丢哪,偏丢不到她手里去,虽然不大想给,但还是松了手。 穆庭宇随手挂了腰间,与她一同往出走。 赵玘还在外面站着,顾今朝将包着银钱的小包塞了她的手里,让她拿回去,她看也未看,放了书袋里。回去是实在累了,穆庭宇叫了车来,送她们回府。 先送赵玘,走了林家门前,难免感伤,顾今朝扒着窗帘看了又看,整个人都靠了窗边。穆庭宇挨着她也往外看,林家大门紧闭,什么都看不见,也是啧啧出声:“可怜的小今朝,想进去就进去,看谁能拦着你,你爹和你娘有约在先不能见面,又没说不让你见……” 话未说完,今朝已是一手捂了他的口鼻,给他推开了。 不叫他说,他就不说,一路无言,到了秦府门前,马车一停,见今朝起身要走了,穆庭宇才是叹了口气:“你爹让我告诉你,哪个要是敢欺负你们母子了,知会他一声,杀人放火也不过头点地,没什么的。” 就知道,有话带来了。 顾今朝站住了,回头瞪了他一眼:“说得真轻巧,还说什么了?” 还说什么,还说她想回去就回去,可家里那个已经有了身孕了,穆庭宇有点说不出口,见她一直等着,直别开了眼去:“没什么,也告诉你,秦家要是待你不好,也饶不了他们。” 林锦堂向来不会说什么煽情的话,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像是他的话。 顾今朝点头,说是知道了,飞快下车。 穆庭宇掀开窗帘,见她已经进了秦家大门了,那背影和平常一样,定定看了半晌,才叫车走。 回了院里,顾今朝直奔后院。 秦湘玉睡了小半日才起来,她进了屋里,放下书箱将装着首饰的锦盒给了她,少女柳叶弯眉,巴掌大的脸上尽是疲色。她发辫微乱,舟车劳顿真是疲乏得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了。 秦家本来就没落了,后来她母亲身体不好,还变卖了许多嫁妆首饰,这两年秦湘玉也没什么好首饰,顾今朝都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秦湘玉打开锦盒一看,额饰和耳坠都是桃花,是止不住的笑意,好生喜欢。 今朝在旁也是笑:“明个上学刚好戴,以后我再攒了银钱时候,再给你买别的。” 秦湘玉抬眼看着她,难得对着她一脸笑意:“多谢,哥哥有心了。” 顾今朝为兄之情顿时泛滥起来,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这就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天黑了,时候不早了,她想起白日里秦府闹的那一出,赶紧又出来了。 走了母亲的院子里,窗户开着。 点点烛火映着屋里的窈窕身影,她娘就在窗前,夜空当中,繁星点点,广大天地,顾今朝眼中只景岚一人,慢慢上前,脚步轻轻。 哼哼呀呀,不等走近,就能听见她娘哼着小曲。 窗上只有女人的影子,她靠着窗,伏在窗边,长长的水袖从她腕间垂落下来,她似无察觉,光只抬头看着这点点星空。 顾今朝站住了,抬头望月。 一轮明月似圆盘,那小曲还带着不易分辨的调子:“一更里呀,月过花墙……二更里呀,敲打窗棱,叫声郎君你哪里去呀……” 听着这调子,全是柔情蜜意。 她实在没忍住,笑了。 还有心情唱小曲,应当没事。 顾今朝不愿上前打扰,连退数步。 慢回身,不曾想到秦淮远就站在身后。 她大概看了下方位和房屋布局,暗自记了心里,这才回身。 屋里摆设古朴奢华,桌子都是黄檀古木,上面的砚台,落笔,一一过了眼,没有俗物,顾今朝伏身在桌上,抱了抱:“真想抱家去。” 桌脚边,少年口中塞着布条,正是唔唔地看着她。 秦凤崚怒目而对,他双手反捆,光只剩两腿胡乱踢了踢,顾今朝低头看见他,蹲了他的面前来。 144御夫之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早起来, 晴空万里。 因女兵营还有事务需要进宫报备, 今朝天一亮就起来了, 洗漱一番,穿了新衫。来宝在公主府没有过来,她习惯了一个人, 早早拾掇好了, 出了后院。 本来没想惊动任何人,可到了前院,原夫人在前院呕吐, 顾瑾同顾原泓一边一个, 才一走过去,都直起了腰。原夫人漱了口,还有些不舒服,对着今朝招手, 让她过去。 今朝连忙过去扶住了她:“夫人月份大了吧,怎么还吐啊!” 原夫人已有四个多月身孕了,她身形高挑, 腹部不怎隆起看着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她一手抚着胸口, 还用力揉着又揉。 今朝一手扶着她,一手帮她顺着气。 片刻之后,这口气才顺出去了, 原夫人回眸便笑:“还是今朝会顺气, 你看看这爷俩, 都要把我捶死了!” 顾今朝顿时被她逗笑,扶着她进了前堂。 后面跟着那两个人面面相觑,进了前堂丫鬟们就迎上来了,原夫人不叫顾瑾父子两个过来,给人都撵走了,拉了今朝同她一起坐了堂前。 丫鬟们给拿了甜粥过来,原夫人将丫鬟们也都摒退了去。 她亲自端了这碗甜粥,送到今朝面前:“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你喜欢甜的,给你喝吧!” 顾今朝连忙推拒:“还是夫人吃吧,多少吃点,我听人说孕吐可止,不如叫我阿娘过来给夫人您扎两针,她从前给人扎过,效果还是有的。” 原夫人摇着头,笑意浅浅,依旧将甜粥往她手里塞了塞:“你喝吧,喝了之后,我同你有几句话要说。” 今朝只得喝了,她原本喜欢甜的,不过离京之后很少喝了。 她慢慢喝了,将空碗放了桌上。 原夫人又亲自拿了水递给她漱口,她慌得忙站了起来,自己接了过去:“夫人身子不适,还是好好歇着吧,我自己来自己来。” 说着赶紧去漱了口,片刻才回。 人坐回她身边来了,原夫人这才握住她手:“说起来,我早就想同你说会儿话,始终没有什么机会,其实打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着,这姑娘比我儿子还风流俊秀,真是很喜欢你的。” 今朝点头:“看得出来,夫人待我一直很好。” 原夫人目光浅浅,眸光当中都是笑意:“今天就想跟你说说我自己的事,刚才你说让你娘来给我扎针,能缓解吞吐,其实真是不必了,我和你娘就是表面说得过去的关系,可能她不怎在意我,但是我很在意她。” 原夫人从来直白,今朝并未多想,依旧看着她。 她想了下,继续道:“因为你爹……哦不,现在你身为公主,理当说是你舅舅,你舅舅很在意她,当初我在草原上救过你舅舅的性命,他也三番五次救过我,说是患难夫妻并不为过。从前他心中有人我知道,可那个人是死的,所以我知道,我没有机会能赢过她了,没想到回京之前突然收到了皇帝的昭书,里面寥寥几句,说你娘她们姐俩还活着,然后后面你就知道了,我们回来那日,正赶上你娘成亲。你舅舅看过她了,回来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你娘这个夫君还不错。” 今朝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想起和自己说起阿娘的事了,只乖巧在旁听着。 原夫人叹了口气,继续:“那时候我就想,不管怎么样,我不能在那个时候输了去,你娘是个潇洒的人,她性子淡薄,但是她是个好人,只不过是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模样。之所以不想让她过来,一来是我身怀有孕,你舅舅一直很疼惜着,就这样遭点罪也好,他会更在意我同孩子,二来是你娘若是治好了孕吐,你舅舅只会更感激她,只怕横生许多事端。” 她拉着今朝的手,两手紧紧握住:“今朝,今个为什么要同你说这些呢,因为我真心疼你,希望你以后好好的,我同你娘不同,想的也不同,我同你一起生活两年,把你的脾气秉性摸透了,你是个好孩子,若真生为男儿,必当是个深情重义的好郎君,但你不是。你和你娘也不一样,她唯独放不下你,其余什么都能放下,今日你喝了我的甜粥,会不会觉得我是真心待你好?你就是这样的孩子,你娘从小真心相待,甜粥都不知给你喝了多少,她真心疼你,你爱她也是正常的。但是你想过没有,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做不来你娘的事,所以才心里难受,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就做自己想做的去?” 她绕了一圈,今朝还没听明白过来什么意思:“夫人指的是什么?” 原夫人扬眉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若真对世子有意,那为何不将他牢牢抓在手里?你从来不知哭鼻子,也不知道低头,偏站在男人的面上看这世间百态干什么?疼了就说疼,才有人心疼的啊!” 顾今朝一脸错愕,她似乎明白了点:“夫人说的有道理,不过我……世子……这事怎么好像大家都知道呢?” 原夫人看着她直叹气:“你同他闹得那么大,有几个不知道的呢?顾原泓都对我说了,我就想告诉你,低下眼来,伤心就说,委屈就哭这没什么,你喜欢就挽留,不要就那么放手,我若是向你这般‘豁达’,此时早跟你舅舅分道扬镳了,但是现在你看,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这不是很好的吗?” 今朝怔住,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 原夫人伸手抚住自己腹部,笑意加深了些:“你觉得你伤心,因为别人没有按着你的心意走,就你同谢聿那个心,扪心自问,你真的尽全力了吗?分开的时候想一想,真的尽全力了吗?真的了无遗憾了吗?今朝,你娘做的事,只能负责她自己,她负责不了你的,你究竟想要什么,一定好好想想,想到了,轻易别放手,因为我们所谓遗憾,都因错过。” 不知怎地,似乎突然间醍醐灌顶,顾今朝心绪难宁。 她低下眼帘,回想从前。 从前和穆二时候,青梅竹马,她想起那些个玩笑时光,不由叹气。 是了,所谓遗憾,都因错过。 她同谢聿,就在错过的边缘,她一口恶气,因他而伤,但她又生不起气来,原夫人说得对,她做不来她娘的事,其实做自己就好。 她娘赌的的是人心,原夫人赌的也是人心。 心底绕过千山万水了,突然间福至心灵,想通了。 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对着原夫人作揖:“多谢夫人提点,今朝明白了。” 原夫人对着她笑,摆手:“那你去忙吧,我也就一说,这人呢,活在世上总有些事能轻易放下,有些事不能,你不哭一次,怎么知道哭没用呢!” 今朝点头辞别,她出了前堂,脚步轻快许多。 让人赶了车,才到门口,果然有人来接,秦凤祤是奉命而来,顾今朝上了他的马车,一起奔着皇宫去了。 车中人依旧玉树临风,就像第一次见他时一样。 他脾气秉性同他爹一样,其实他当真是个好夫君人选,但是很奇怪,今朝在国公府或不在国公府,都只觉得,他是一个好哥哥,生不出一丝的儿女私情。 秦凤祤同她说起凤崚,也很头疼。 秦凤崚还等着赵玘,可赵玘始终不愿回京,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旁人只能看着,今朝并未多言,她勾着双唇,抬眼便笑。 眉宇之间,似同从前一样,秦凤祤不由多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有什么喜事,高兴起来了?” 今朝捧脸,大大方方点着头:“嗯。” 秦凤祤不由失笑,伸手来揉她耳边碎发,她似有所察觉,往后依靠,躲了过去。 他顿住,随即回身坐好:“也是,你都大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顾今朝偏过脸来,忍住笑意:“大哥说话,越来越我爹了……”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笑了。 才是笑过,走过长街,马车登时被人拦下来了,听着外面说话的动静,当是世子府的人,今朝伸手掀开窗帘一角,果然是世子府的侍卫队,何老五就站在车边。 再往远处看,谢聿一身锦衣,不知从何处回来,骑马奔过来的,他行色匆匆,朝服未换,到了马车旁边立即下马询问。 秦凤祤忙是应了一声,顾今朝侧过身去,扭头对着里面角落酝酿。 片刻之后,门帘一掀,谢聿上了马车。 秦凤祤忙是问他要去哪里,他往车中瞥了一眼,当即坐了今朝身边来。 看着秦凤祤,更有怒意:“师兄这是要去哪呢?” 秦凤祤依旧浅浅笑意:“近日世子火气似乎大了些,我们去翰林院,去东宫,去哪里又与旁人何干呢?” 谢聿回眸,伸手握住了今朝的胳膊,往自己身边带了一带:“昨天夜里,已进宫请了婚,虽不知结果,但已向皇上允诺,楚地边线还待攻破,来年春时便去……” 这么一扯之下,今朝已是回了头。 她双眼红着,眼泪盛满了眼眶,此时波光微动马上就要落泪了,惊得他以为自己力大扯痛了人,忙是放了手,转身过来,顿时慌了。 顾今朝眼帘一动,泪珠这就滚落了下来 :“谢聿,什么叫你去宫里请了婚,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吗?你有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 才还笑着,转眼就哭了,秦凤祤已是怔住了。 这时候,才说的什么都不重要了,谢聿直直看着她,想要伸手来扶,被她一把拂开,他再上前来时候,已是手足无措:“别,别哭啊……” 145赐婚给你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秦府的马车, 秦凤祤在旁侧目, 对面两只一个柔声柔调, 轻言细语,一个吸着鼻子,一副伤心模样。前一刻顾今朝还与他有说有笑, 没想到转眼之间, 她眼眶当中的泪珠就掉落下来了。 幸好掉了几颗停住了,不然怕是他都要受不住了。 马车行了一路,顾今朝低着眼帘, 扁着嘴, 委委屈屈,也不抬头。 谢聿便坐了她的身边,低眉顺目的,解释了又解释, 此话说来真不是一般的长,他平时不善于哄人,想着今朝哄人时的模样, 只挨着她坐着, 小心翼翼地不知所措。 顾今朝一共掉了几滴眼泪, 不理他。 马车再往前行,就要到了翰林院了,秦凤祤瞥着这二人神色, 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世子先回吧, 我同今朝有事要去翰林院一趟。” 谢聿不走, 今朝叫了停车,她先一步下了车去了。 她人一走,谢聿立即下车,秦凤祤掀开窗帘,看见他追上了人,此时正扯着今朝的袖子,来回的晃,晃了又晃,还要来抱。 顾今朝站在街边,却是不叫他抱,躲着他:“谢聿,我问你,赐婚怎么回事?我父皇可答应你的请求了?” 谢聿坦然看着她:“并未答应,年后再去楚地,攻下来再说。” 她别开目光,生怕自己脱口而出不许他去,推开他了,硬着心肠不看他:“我有事先走了,你别跟着我。” 谢聿身形微动,顾今朝立即回眸,伸手指着他。 她眼睛还有点红,他当即站住。 今朝重新上了马车,头也未回。 秦凤祤一手掀着窗帘,看见她们两个这般光景,摇了摇头。 门帘放下来了,顾今朝自怀中拿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眼睛,整理好最后一丝情绪,端端坐直了身体。谢聿果然没有跟过来,她些许倾身,悄悄掀开窗帘一角,看见他依旧站在街边。 马车缓缓驶离,秦凤祤叹着气:“你这泪水来得也太快了些。” 顾今朝叠好帕子,头也不抬:“看见他生气而已。” 秦凤祤并未戳破她,目光浅浅:“昨日景夫人让人给我送了书信来,让我来接一接你,虽不知什么事,但现在多少猜到一些了。” 今朝点头,随他怎么想:“哥哥不必管我,国公府好才是真的好。” 他笑了下,随即点头:“知道世子府为何助我吗?” 顾今朝当然不知道:“为什么?” 秦凤祤薄唇微动,声音很低:“助我进内阁,我让谢聿走杀将,不过为了周朝昌荣而已,而他助我一臂之力,却是为了你。” 万万没想到,他二人之间,还有这样的交易。 想必是早在废太子时,就有默契了,不然太子如何能那般轻易被软禁。 今朝动容,更是唏嘘。 马车一直行到皇宫外巷,秦凤祤是真的去了翰林院,顾今朝却面圣去了,此时早朝未下,她一路进了德轩殿,九儿上早课去了,顾容华才在贵妃榻上歪着。 让大腹便便,已是又快生产了。 顾今朝轻手轻脚地上前,即便是这样,顾容华还是睁开了眼睛。 到了她的面前,蹲了下来,一手按在她凤腹上,今朝抬眼就笑:“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快生了吧!” 容华点头,拉过她的手握住:“昨天晚上谢晋元父子进宫来了……” 话未说完,今朝已明白过来,轻点着头:“我知道,父皇答应了吗?” 顾容华摇着头:“楚地军情在即,但是你父皇为此恼怒,他不愿被动,你的婚事,是要问过你的,是以并没有答应,只是敷衍了下。” 没想到,就连她的父皇,都知道为她着想了。 她心中欢喜,眼底都是笑意:“父皇费心了,不过世上懂我的人不多,心中有我的人已是不多了,谢聿既是真心,那就让父皇应了吧!” 万万没想到,她竟是愿意的。 顾容华一下坐了起来:“这……这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你同他断了干净吗?” 今朝笑,摇头:“他能容我东奔西走不受束缚的,已是难得,情深意长,不过是当初闹别扭,没紧要的,赐婚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我想了,也还不错。最重要的是我不想错过,余生很长,我还有太多的事要做,如果他注定是我的夫君,那还纠结什么呢,嫁了他就是。” 鼓掌声在身后响起,顾容华当即抬头,周帝身后跟着刘世春,笑容满面:“今朝这般通透,为父甚为欣慰,世间事都是变化着的,人这一辈子,总也不知道明个要发生多少事,长久难求,是非难辨,善恶难守,生死难变。我儿今个喜欢他,那就定了他,明个不喜欢了,父皇再为你指了别人就是。” “……” 今朝看着他走进德轩殿,听他这番话,实在哭笑不得:“既是他求的旨意,那父皇应他就是,我不愿他这么早早知道我的心意,省的他过于骄傲。” 周帝一口应下,过来同她说起女兵营的事情,片刻之后,小九儿回来了,一家人坐了一起,也是其乐融融。在宫里坐了一坐,容华不叫她走,一直逗留到了晚上才自行离开。 回到公主府,赵玘已是来了。 女兵营缺少像赵玘这样的追随者,也缺少很多教头,此次回京,正是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多数女兵都是走投无路拿了银钱之后就懈怠了。 女儿家都被世俗养的娇气了,她们认命,还有的人直接拿了银钱来求今朝,想要回家。 有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很无力。 不过阿娘说的好,女人是被自己压迫的,要想等她们自己觉醒怕是不易,这样的开始已属难得,所以她需要的教头不仅仅是教些跟头把式,还要教读书认字,还要给她们鼓舞和坚定的勇气。 毕竟和一些姑娘们相处,都是男人还多有不便。 今朝让赵玘坐了,来宝给她们两个倒茶,回京这么两日,还是没有什么太好的人选,正觉苦恼,外面又有人来了,说是穆家二公子来了,还带了一个贵客。 贵客? 顾今朝连忙起身,她才迎到了出来,穆二已走了门口来。 二人相见,击拳。 随即,他错开一步,将背后的女子露了出来。 卫敏扬着眉眼,见了今朝也学着他的样子,对着今朝伸出一拳来:“这是什么?这样?” 二人从前相见,交情浅浅。 今朝笑,也与她击打了下,卫公馆已不如从前,卫敏看着今朝,也是骄傲:“先说好了,可不是我自己愿意去的,这傻木头说我去合适,那我就去试试,从前母亲也说过几次要行女子兵营,没想到在你这里实现了,那卫公馆便出一分力吧,我母亲每隔几个月可过去巡视,我也可常驻女兵营。” 当年的长公主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她们母女能去那当然最好不过,亏穆二想得出请得动,顾今朝当即点头,伸手迎着她们往里走。 穆庭宇也是侧身,让卫敏先走。 这姑娘白了他一眼,直捶着自己胸口:“说他傻,他真是傻,真是傻……” 今朝看着她眉眼神色,不由偷笑。 穆庭宇的确有些木讷,这卫敏与他阴差阳错的,此时倒有些苗头了,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看着这番光景,心里也难免唏嘘。 再往前走,卫敏回头:“对了,我来之前,世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说,母亲不愿参合公主的女兵营事宜,是他去了又去,不知许了我们什么,总之卫公馆因着这番机缘,还要感谢公主。但是越不让我说的事呢,我越想说,别以为是这傻木头干的什么好事,他现在……” 话未说完,又瞪了穆二一眼。 今朝顿时明白过来,这是怕她与穆二之间又生旧情。 谢聿不愿她知道,想必是怕她厌烦他低头做小的模样,既是知道了,又怎能不动容呢。 卫敏后半截话没说完,她就接过去了:“知道了,也明白了。” 两个都是聪明人,四目相对,便交换了个我懂的眼神。 才叫来宝去倒茶,前院来了人,说是国公府来人了,秦家兄弟来了,公主府今日是真热闹,顾今朝看了赵玘一眼,连忙往出走。 赵玘无缘无故红了脸,随即直往后堂走,被今朝回头指了一指,叫住了。 她也是迎到外面,秦凤祤带着秦凤崚匆匆而来,寒暄两句,往堂前请了,刚好赵玘没有走掉,给人拦住了来。秦凤崚并未上前,反倒显得有些乖巧。 秦凤祤亲自送了弟弟来,直对着今朝抱拳:“这是为你排忧解难来了,不是说缺教头吗?凤崚文武双全,把他带走吧,不然他整日在后院垂头丧气的,家里实在看不过去了。” 今朝大笑,看向赵玘。 她才拒绝了秦凤崚让媒人来求的婚事,这会儿瞧见秦凤崚低着眼帘,也别开了眼。 顾今朝拍了下手,心情大好:“各位仗义相助,今朝感激不尽……” 话音还未落呢,院中有人高声喊了一嗓子。 堂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圣旨到!” 146谢小兔子 第一百四十六章 皇帝赐婚世子府, 长乐公主接了旨。 一时间京中百姓津津乐道, 因为之前铺垫了太久了, 都觉得公主这是得偿所愿,竟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她们曾为兄妹的事情了。公主府也没什么动静,今朝一直忙着女兵营的事情, 自从卫敏和秦凤崚去了营地, 女兵队伍越发稳定下来了。 她接了旨意之后,一直在女兵营,并未回京。 世子府倒是忙了起来, 准备大婚事宜, 景岚亲手准备着婚事,谢聿也不在府上,年过他要去楚地,是以也在营地练兵。 这两个营地, 一南一西,相距甚远。 自从赐婚开始,顾今朝都还没见过谢聿, 用景岚的话说, 他可能真的是生怕她不同意婚事去寻他, 所以早早走了,想等她气消了再说。 好在她也很忙,实在无意理会。 所以婚事当中, 世子府一手操办, 宫中自有人监管。 婚期定在了十月, 十月二十六。 一日比一日冷了,冬日无战事,各兵营遣散一部分回家待命,留了些人跟着今朝来到京中,她留了一小队跟着自己,准备带回公主府。 眼看到了十月二十三了,卫敏和秦凤崚带队离开之后,顾今朝送走了最后一批女兵,营地只剩三十多个人了,一早起来,没有听见鼓声,可还是按着平时训练的时候起来了。 赵玘亲自架了火,带着两个人在河边做饭,今朝在帐篷当中写陈情书,皇帝再三催她回京,她都没有回去,此时眼看到了婚期,她依旧稳在营中,总得解释一下。 想着过去种种,其实早已释然。 今朝提起笔来,才开两个头,外面有人来报,说是有客到访。 她让进了,穆庭宇大步走进账内,站住了:“我一个去了西北的人都回京了,你个新娘子怎么还在营地?” 顾今朝抬眸就笑,放下笔来:“你这一趟怎么样,征了多少人了?” 穆庭宇叹了口气,耸肩:“银钱面前,总能有低头的人,现在穆家军已经小有模样,这还得多谢谢你。” 她支援了他百万银钱,这可不是小数目。 今朝对他竖起大拇指,朝着他走了过来:“厉害,看来你这一趟没白走,不必谢我,朝中臣子新老交替,正需要你这样的勇者。” 二人走出账内,外面日头还未升起, 天边卷着朝霞,迎着晨风,二人并肩而行。 顾今朝才坐了半天,此时抻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使劲伸着自己,她脚步快些,穆二就快些,她动动腿,走得慢了,他就在旁等着她。 走得远了些,穆二回头瞥着她,突然站住了。 今朝抬眼,笑:“怎么了?” 他薄唇微动,再无笑意:“顾今朝,我时常想,如果那个时候我哥哥没有死,中郎府不需要我去联婚,咱们两个会怎么样?” 今朝想了下,那时候窝在心口的甜,似乎毫无杂意。 她沉默不语,穆二又是叹了口气:“后来我争取了,挨了我爹一顿打,退了婚事,可那时候,你头也不回。” 对她一点不埋怨,不可能的。 顾今朝随手在路边摘了几棵小草拿在手里,她动作很快,一棵缠着一棵:“穆二哥,我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也没想过,我们会是这样的果,你同我一样,你守着的是中郎府最后的一点复兴希望,守着你爹和你去世的兄长以及阿娘。我也是,那时只能以男儿身份守着阿娘和姑姑,所以我想,所谓有缘无分,就是说的我们吧~” 怎能不唏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穆二低头瞥着她手中很快缠成的一只兔子,转过身去了:“好一句有缘无分,可我还是不甘心,不甘心,为什么是他,今朝,你回头了,你原本已经弃了他的,可你在他这回了头,我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今朝走了他的面前去,拎着手里的小兔子,对着它吹了口仙气。 往前走了:“若非要问为什么的话,我只是想说,你信不信,哪怕我一生都在女兵营地,一生都不同他生一儿半女,他也能等我,而你不能,中郎府不能等,你也不能等。” 此话一出,穆二突然明白过来。 是了,他需要的,是普通家的女儿,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家事。 不甘又怎样,大步上前,追上她了,终究还是嗯了声:“或许你说的对,是有缘无分。” 快走了河边了,远远能看见赵玘蹲在灶火怕旁添着火,今朝指了一指:“看,现在赵玘都变成无所不能了,我都佩服她,心灵手巧,真是爱死个人了!” 穆二失笑,直跟着她的脚步:“既然这样,那为何不早点回京操办婚事,想来你也不能回心转意,中郎府已备了一份薄礼。” 顾今朝点着头,对着他一抱拳:“那就先多谢穆二哥了!” 她无意再同他说自己的事,只让他快走,到河边去找赵玘。 穆二却看着她手里的草兔子,慢声道:“这是顾小朝?不如把它送与我罢,拿回家去,当个念想也是不错。” 话未说完,今朝抬起来在眼前晃了晃:“不,这是谢小聿,所以不能给你。” 她上前一步,在他肩头狠狠捶了一下子:“别在我这顾念从前了,往前走,走!” 说着人大步走开,再不等他了。 到了河边,赵玘见了他们赶紧招呼他们一边去,结果来了一股没头没脑的风,生火冒出的浓烟被吹得到处都是,谁也没待消停,只能躲远了些。 赵玘今个没发出威来,今朝上前帮忙,结果熏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摔了一下,被柴划破了衣角。 平白流了些泪,揉得眼睛通红。 赵玘赶紧撵了她走,顾今朝手里的草兔子早被压扁了,她扯着划破了的衣角,看了老半天:“早上新穿的呢,昨晚上做了好梦,以为有好事来着。” 赵玘推了她走,一样红着眼睛:“赶紧回去换了衣裳吧,大清早的。” 今朝嗯了声,这就往回走。 穆二已是帮着生好了火,看着她们这般模样直摇着头:“本来就是来看看今朝的,没想到到了这变成烧火丫头了,你们两个,可得好好感谢感谢我。” 赵玘口中说着谢谢,在旁乐得不行:“这烧火丫头还真不错。” 顾今朝手中扯着那兔子,还试图把它变得鼓一点:“行了,我回去了,换换衣服,今天这么好的天气,一会上山一趟,拜拜佛去。” 穆二起身,拍着手也大步走了过来:“我也得走了,府中还有很多事。” 今朝点头,二人一同转身:“好,那我送你。” 从河边离开,绕过山丘,便是营地,远远看着帐前停着车马,看那架势,已不知到了多久了。 顾今朝也看见了,手中的兔子又揉了一揉:“你个小乖乖,一点都不乖,学不会哄人,竟学会干坏事了,真是太令人讨厌了。” 穆二听见,直摇着头。 再往前去了,今朝回眸看他:“给穆大人问个好,我听说他一直一个人,想必他待你娘是真心的。” 穆二笑笑,没有说话。 到了帐前,世子府的侍卫队侧立两旁,一看就知道是谁来了,今朝对穆二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先走:“他这个人有点小心眼,你不见他才好,我送你到营前,你回吧!” 穆二目光浅浅,伸手让她先走:“不必送我,你先回帐就是,我自己能走。” 他还是有点担心,今朝拧不过他,只得作别。 她走了帐中,才一掀帘走进,人影顿时欺近,粗布条迎着胸口而上,将她兜个正着,今朝先是未动,眼见着布条在身上缠了一缠,她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拧身。 可此时已晚了一步,谢聿将她抱住老紧,特制的布条缠住了她的双臂,他竟然将她捆了! 今朝惊呼出声:“谢聿,你干什么!” 两个月没见,她甚至都还没看清他的眉眼,顿时天旋地转被人抱了起来。 谢聿一身红衣似火,大力将人举了起来,这就扛在了肩头:“能干什么,山不就我,只能来就山。” 说着,不让她乱动,一手还扶了她腿上。 他走出帐外,穆二听见今朝惊呼声,已是去而复返,不过他才一过来,侍卫队长剑亮出已将他团团围住。他脸色冷厉,看着谢聿将今朝扛出帐外,目光在她手中还抓着的那只兔子上一扫而过,没有再动。 顾今朝有点晕,张口将谢聿骂了一通。 不过他才不以为意,直接将她抱进了车内去,伸手扶稳了她,才叫人赶车。 今朝靠了他的肩上,挣了他手坐直了,回眸间已是怒目以对:“……” 不过还未等她先发难,人已先恼:“眼看着你同他越走越远,干什么去了,衣服划破了,眼睛哭通红,难不成你还对他念念不忘?还放不下?” 这可是了,这样的腔调才像谢聿。 顾今朝摊开掌心,上面是那只已经看不出模样的兔子,她两指夹住了,冷眉相对:“我劝你这就放开我,不然我不知道大婚之前会发生多少事。” 她耐性渐失,光是盯着他眉眼:“一……” 二还没等说出口,他便抓住了活扣,一下扯开了布条:“什么大婚之前,你这是愿意成婚了?” 束缚一开,今朝手一扬,草兔子立即摔了他怀里去。 谢聿接住,拿着兔子又来拉她的手,才一碰到就被她摔开了,他也不气馁,摔开又过来牵,摔开又来牵,如此三番五次,她到底由着他了,牵了手又得寸进尺,多日想念无处倾诉,咬着她耳朵细细都与她说了。 今朝不耐,他便抱住了人,可算是抱住了。 147正文完结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公主府收到了许多贺礼, 包括穆二的, 他送了一个小木马, 包得严严实实,顾今朝打开看了看,让人收了起来。谢聿直接将她送了回来, 她虽然说是答应了与他成婚, 但是依旧不大搭理他,好在他也知道循序渐进,什么事都要婚后再说。 婚前不宜见面, 今朝在京中也有几多至交好友, 答谢了两天,到了二十五的这个晚上,才消停下来。 府中张灯结彩,来宝从早上忙到晚上, 宫中来了人,因云贵妃要亲自送女上轿,要在公主府留宿, 是以更不敢疏忽。 到了晚上, 云贵妃果然带着九儿和小十来了, 亲自将人迎进府中,赶紧让人好生去伺候着,安顿好了她们母子, 今朝才回到自己房中。 时候不早了, 已经有人送了喜服来, 来宝和其他两个丫鬟摊开了来,铺了一榻。 火红的喜服,上面凤凰展翅,绣面精美。 今朝伸手抚过,满心的欢喜。 来宝小心翼翼抖着喜服:“公主先穿上看看?” 屋里也没有别人,顾今朝顿时心动:“也好,我先看看什么样子。” 说着解开腰带,欣然上前,来宝连忙伺候着她沐浴一番,在那屏风后面将喜服从里穿到外,她小心地在后面拖着喜服后摆,跟着今朝走了镜前,往里面看了眼,诶呀一声。 今朝回身,笑:“怎么样?” 她才洗过,半干的长发披在身后,眉眼间都笑意,精致的容颜被这大红一衬,显得她更是英美,来宝红了脸,在一旁连连点着头:“好看,好看,真好看。” 顾今朝再回眸,在镜子当中看着自己,左右摆动着衣摆。 两个人正说着话呢,外面来了人,说是有客到了,今朝穿着喜服不宜走动,问了是谁,说是穆家二公子和赵玘一同来了。 她笑,忙让人进来。 片刻之后,今朝回身坐下,来宝在镜中给她梳头,穆庭宇和赵玘这就来了。 一进闺房,赵玘赞叹不已:“今朝,你这屋子里可算有点姑娘模样了,来来来让我看看,我今朝要做新娘子了,可是什么样子的?” 顾今朝顿时回头,她一边长发还半遮着脸,来宝刚好揽起,在她头顶为她束发。 赵玘怔住,随即笑道:“明早就要成亲了,还束什么发?” 今朝在镜中看见她背后的穆二,不由勾唇:“即便是明个成亲,我也要这么梳,怎么?这样不好看吗?” 她真是我行我素,赵玘赫然失笑:“好看。” 她看着顾今朝,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穆二上前了来,手里还提着几壶酒:“明日就成亲了,不如今天晚上一醉方休?” 来宝才将长发束紧了,在她背后戳着她,一早喜娘就该过来了,如果这个晚上醉酒,那可不知道会耽误多少事呢,今朝不以为意,只当不知,却一口答应了下来。 来宝急的不行,顾今朝伸手将喜服一揽,向前两步:“那就去旁边客房,我们三人从小到大都一直一起,明个开始,都换个活法!” 赵玘点头,也来了兴致,今朝让来宝去上些酒菜,索性不脱喜服了。 三人往出走,一起进了隔壁客房,直接坐了外面的桌边。 很快,来宝让人端了些酒菜,本来还想让今朝趁着晚上闭眼休息一会儿,可她似乎无意歇下,喜服一直穿在身上,扎眼的红。 穆二和赵玘都看着她,顾今朝提起了袖子,单手卷了起来:“别看我,看我干什么?我怕今天晚上陪了你们这顿酒,明天就起不来了,索性穿着了,一直喝到亮天都没有问题,来吧,我陪你们两个,一醉方休!” 很快酒菜上桌,穆二提壶倒酒。 今朝端坐在旁,赵玘跟着拿起了酒盏,三人都笑,一起喝酒。 顾今朝袖子卷得老高,露出一小截玉臂。 她兴起时,喝酒可没有量,此时虽然一身喜服,但也遮不住她一身风流,赵玘和穆二都各有心思,一起陪着她,三人说起一小的青梅竹马,总有说不完的话。 酒过三巡,赵玘先败下阵来,告饶不喝了。 紧接着片刻之后,今朝一手提着酒壶,也跌坐在地,幸好都铺着地毯,也不至于摔到。 赵玘大笑,也滑倒在地,靠了墙上。 穆二独自在桌边,看着她们:“你们这一醉方休,也太快了点。” 今朝靠坐一边,仰着脸喝酒,一壶酒了,才是抬眸:“我已经醉了,这大好的时光,干点什么好呢,肯定是要做点蠢事才好,最好的蠢事就是成亲啊,说不定我从此有了个安稳的家。” 赵玘闭上眼睛,笑:“嗯,大好的时光,我们今朝要成婚了呢!” 穆二一旁饮酒:“以后恐怕再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三人一起说着话,也不知过了多久,穆二枕着一只手臂,趴在桌上好像睡着了,赵玘也一点动静都无,眼看着亮天了,今朝也真个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都是笑意:“嗯,至此最后一次放纵,日后再不会这样陪你了。” 这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也没有人回答。 亮天会有人来叫她,她沉沉睡去,双手拢在了胸前。 这一抹红,是最后的红。 赵玘睁开眼睛看着她,一抬眼发现穆庭宇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冷不防二人目光撞在一起,都似乎明白了什么。桌上烛火跳跃,公主府灯火通明,两个都看着今朝,可这个明日就要成亲的新娘子,可是真的睡着了。 她连日疲乏,真是困顿。 一觉睡到大天亮,被来宝推醒了,还觉得云里雾里,左右看看,早没了赵玘和穆二的身影。来宝见她神色,说他们两个早就走了,让她安心出嫁。 今朝揉着眼睛坐起来,身上的喜服还穿戴整齐。 喜娘到了,来宝赶紧叫她下床。 顾今朝抻了个懒腰,快步到了镜前坐下,很快喜娘到了,公主府喜乐奏响,一下热闹了起来。 云贵妃亲自送嫁,吉时一到,世子府来迎亲了,顾今朝盖着红盖头,闭着眼已经不知又睡着了几次,她最晚喝酒,还晕晕乎乎。 不知是哪个谁背了她出去,上了轿子,可算是松了口气。 这一日过得可极其缓慢,幸亏新娘子比较简单,等待就好,到了世子府,又等半日,空坐的时候偷偷倒下睡了一觉。 黄昏一过,拜了天地。 高堂都在,拜了又拜,顾今朝饿了一天,有点头昏眼花,跟着谢聿来回拜过了,强坚持下来,心里将他骂了一通,成婚要这么麻烦,她暗暗发誓千万就成这么一次,可不想再折腾了。 晚上宾客喧闹,新郎官拦下了所有要来闹洞房的人,新房可剩了个安静,来宝给她拿了些糕点垫了肚子,好歹不那么饿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谢聿在敬酒当中突围出来,回到了新房。 他脚步微沉,进门便赏了银钱,将喜娘和来宝都打发了去。 今朝听着他的动静,未动。 她坐直了身体,等着他过来掀起盖头,可人到了面前,两手才掀开盖头,他气息便到。 还带着几分酒意,谢聿直接将她扑倒,摔了一起去。 软褥上面还有桂圆和小果子,硌在身下很不舒服,红盖头早不知道摔到哪里去了,今朝下意识推着谢聿,稍用了些许力气。 他在她唇上吮了好几口,才放开她,神色间还有懊恼。 今朝顺势坐起来,揉着自己硌疼的肩头,抬眼便恼:“谢聿,你干什么!” 谢聿实在是喝了太多的酒,醉意已深:“我干什么?昨日穆小将军去你公主府一夜未回,他干什么去了?从前便是忍了,以后再不能忍,他再来寻你,我便杀了他!” 真是喝醉了,盖头都不是好好掀开的,幸好她不在意:“胡说什么,他是和赵玘一起来的,他们也一起走的,再说哪还有以后,混闹什么……” 耳中听着他的醉话,转身收拾起了床上小东西,一颗一颗都捡了干净,又回头来推谢聿:“我也忍你很久了,你真是太小气了,赶紧起来洗脸……大礼还未成呢……” 谢聿不起,一身喜服与她的缠绊在了一起,红得扎眼。 今朝无法,只得回头来扶他,可他极其不配合,两手拉住人了,才要张口叫人,他已是反手抓住她双臂,一个用力就换了个天上地下。 她躺了软枕上面,男人的气息就在耳边:“什么礼还未成,周公之礼?” 说着星星点点的碎吻从耳廓到唇边,带着酒香的悸动,可是使劲纠缠了她,总也不肯放手。他真的是醉了,可她虽然清醒,但也被这酒色迷了眼,也似醉了。 礼节统统抛之脑后,十指交缠,呼吸沉沉,顾今朝心田当中,一片海色,孤舟在水中翻滚,海浪拍打在寂静的夜中。 偶尔他凑上前些,她忘情当中,也亲吻他的唇角。 情到浓处,谢聿忽道:“惟愿从此太平,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今朝?” 那个长发披尽,勾着他的尾指,也是笑,嗯了一声。 “好,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148全文完结 第一百四十八章番外 永宁二十三年 公主府已经闲置很久, 几年前长公主今朝同世子大婚之后, 更多精力用在了女兵营当中, 不仅如此广发善银,征收女工,京中越发的繁华起来, 女子多以她为主, 一时间进入了一个平行世代。 起初也被朝中旧臣抨击,不过周帝一力支持,后来女兵营更是分散开来, 进入各个营地, 有些负责军医,有些负责衣食,更有甚者,同样上战场打仗, 战功赫赫。 以卫敏为首的女子军,还曾配合穆家军以少胜多,后来班师回朝受到了周帝的封赏。 今朝也曾撮合过他们两个人, 可惜的是两个人谁也没有同意, 卫敏在卫公馆养了个面首, 穆庭宇早已娶妻,只不过常年在外打仗还没有个一儿半女。 秋天一过,楚地平了。 多年战事百姓苦不堪言, 为昭告天下, 周帝赐封地与谢聿, 封楚陵王,他多年不回京中,京中百姓已许久未见过他了,哦不,是他和公主。 顾今朝是天下遍地走,常年不在京中,谢聿是一直在楚地,此番封地也不知夫妻两人能见几面,传闻说公主知己遍天下了,还不知真假。 原夫人前几年生了个儿子,顾瑾拖家带口又去了大西北。 周帝实在想念女儿,才赐完封地,又一纸诏书,分发两地,将两个人都叫了回来,长路漫漫,顾今朝回京时候,已是秋时。 不过,她还是早了谢聿一步。 她不在京中时候,依旧是景岚打理着一切,包括公主府上上下下的,回京先去见了她,说是婆媳,情同母女。景岚劝她快些进宫,也依言去了。 从宫中出来,日上三竿。 秋高气爽,白云懒懒。 今朝回想京中十年,坐了车中,不由轻笑。 一路赶回公主府,才进门了,院中就已有了吵闹声,她手里还拿着云贵妃给她的锦盒,快步走进,发现来了客了。儿时的玩伴,十几年情意,此番见面自然很是激动。 赵玘嫁进国公府三年了,因在营地奔走,鲜少回京。 如今她大腹便便,已快生产了,秦凤崚扶着她,正在争吵。 事实上是她一个人在吵,她到了公主府,发现今朝不在,还要去世子府寻找,秦凤崚劝她再等等,她急了,直撵他快走。 顾今朝上前去了,乐不可支:“这怎么几年没见,你竟被秦二哥惯成这样脾气了?” 赵玘回头,惊喜当中,大步朝她走了过来,秦凤崚直嘀咕着小心小心,两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了,二人相见,今朝把锦盒递了来宝,也扶着她了。 说是惯,一点不为过。 秦凤祤位居首辅,成亲之后翻修了一通国公府。 秦凤崚同赵玘都被兄嫂宠着,秦湘玉偶尔回娘家姑嫂感情也好,如今日子可谓是蜜心一样的了。就在自己夫君面前,赵玘小脾气可是多了。 此时见了今朝,眼睛顿时红了:“我在京中都没有个亲人了,就一个你,还一个穆二,你们两个常年不在京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算盼回了一个,当然心急相见了。” 今朝赶紧扶了她往屋里走:“我当然知道你怎么个心了,放心,今个进宫时,父皇也说了,穆二比我先到的,这会儿估计在家里跟媳妇卿卿我我呢!” 赵玘才擦了眼睛,这会被她一下逗笑。 秦凤崚在旁轻咳,觉得话题不适,才要避开,一回头已是怔住。 脚步声随即响起,穆二已是出现在了公主府。 今朝回头,顿时失笑:“才说到你,你就回来了,你们两个约好的怎么?” 穆庭宇晒黑不少,他手里还拿着马鞭,是才路过公主府看见有人了,才进来的,此时看着她们两个,也将目光落了赵玘的肚子上面。 赵玘不由想起他两人情形,伸手在隆起的肚子上拍了拍,得意道:“看来,你们两个先成亲的,还赶不上我了,我们家这要当老大了,我还是生个闺女吧,等你们两个生了儿子,那就……” 话还未说完,今朝已是笑了。 赵玘两手掐腰:“怎么?你笑什么?你看不上我闺女?” 今朝连忙摆手:“不是不是,那得多少年以后的事情,什么都说不上的,我笑不是因为你这话嗯……要不,你还是生个儿子吧,你要是生个儿子我还能考虑一下……” 赵玘有点不明所以:“我生个儿子……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 她这话还没说完,门口的来宝突然叫了一嗓子,也没听个真切说谁回来了,可今朝已经站在这里了,还能有谁回来了,顾今朝连忙向外走去。 院中众人纷纷跟了去,就连赵玘走了穆二身边,也往外走了几步。 今朝走出大门,车队才到。 果然是谢聿车队,侍卫队侧立两旁,前面的马车装了不少货物先行卸了下来,她随手抽了个马鞭拿了在手里,大步走了后面那车旁,啪嗒一鞭子抽在车辕上面,顾今朝扬眉笑道:“呔!哪里来的俊哥儿,今个走过公主府前,那就是本公主的人了,还不快快现身?” 她故意学着民曲小调,口音还有点奇怪。 这是楚地盛行的调子,今朝在那里别的没学会,学会唱曲了,她都二十多岁了,可还是儿郎的腔调,赵玘走了门口,不由摇头。 车帘一掀,长腿先出。 谢聿一身锦衣,先行下了车来:“才回府上就有客了?” 今朝见了他,不理会他这问题,还往车上望了望:“我家俊哥儿呢?” 谢聿回身,伸手来掀车帘。 本来他下车时候神色还不错,不过一抬眼就看见穆二站在公主府前,脸色顿变,还好他早不是逞口舌之争的人了,站了车边,目光却探了车厢当中去了:“珺儿,下车了。” 他这么一叫,一个小不点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她同样一身锦衣,三四岁的模样,头上一边一个羊角髻,白白净净,真是眉眼如画,精致的脸上,带着几分灵动,目光一转,看见今朝了,直直向她扑了过来:“诶呀,这次爹没骗我,阿娘!阿娘真的在!”‘ 今朝早前一条手臂受了点伤,还没好利索,不过她上前一步,还是伸手来接了:“你爹当然没骗你,阿娘一直等着你呢!” 小谢珺眉眼弯弯,才要到跟前,被横拦出来的另外一条手臂抱走了去。 谢聿单手抱着她,一手在她鼻尖上点了下:“不是告诉你了,你阿娘手臂受了伤,先不能抱你?” 谢珺虽小,很是懂事:“我知道了,我不让阿娘抱,让爹爹抱。” 今朝走上前来,一脸笑意:“你们是从哪边回来的,怎么都是脚前脚后……” 夫妻两个说着话,这边赵玘却是差点惊掉了下巴,她一手扶在公主府大门上面,还不敢相信,口中念念有词地:“不是说分居两地吗?不是说忙的总也不能见面吗?这……这孩子是大婚之后就有了的?怎么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谢聿抱了女儿上前,众人纷纷见过,因他怀中抱着的女娃娃实在可爱,穆二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今朝更是笑得眉眼弯弯,上前来直抱拳:“对不住了,赵玘你这只能当老二了,我女儿谢珺,已有三岁半了。” 赵玘简直不敢置信:“坏今朝,你怎么总是出人意料,这……这孩子长得太好看了,不行,我还是要生儿子,佛主保佑我生个儿子吧!” 顾今朝顿时失笑,又来扶她,可这会她再要往院里走,肚子突然疼了起来,吓得秦凤崚赶紧将人抱了车上去,也顾不上别的了,赶紧先送了他们夫妻离开。 怕是要生了,今朝赶紧打发了人去看着些,等他们人走了,穆二才是上前。 颠簸了一路,孩子累了。 谢聿抱了女儿走过穆二身边,甚至还往院中让了一让。 穆二看了两眼孩子,并未进门。 他侧立一边,只是说明来意:“卫公馆送了信来,说是下个月大婚,不过从前有过芥蒂,中郎府还不愿再伤和气,我想着备份厚礼,到时候托你捎带一下 ,看着你几分薄面,应该不至于再难为我们了。” 卫敏之前中意穆二,不过他早早娶了王家女,夫妻两人举案齐眉,也是福气。 可卫公馆咽不下这口气,这几年没少找中郎府的茬,今朝见他有意退让,当然应下了:“好,那我就替你走一遭吧!” 早就听说了,卫敏狂妄,比今朝这个公主还要肆意,卫公馆藏了个面首,没想到这么快竟是要成婚了,顾今朝应了穆二,这便送了他人走。 再回院中,谢聿父女早进了屋里了。 今朝快步上前,才到门前,小谢珺就扑了她腿上:“阿娘!” 她牵住女儿的手,往里走,目光一刻也离不开这小不点身上,成婚之后,最开始的打算真个像和穆二说的那样,她并没有生儿育女的打算,也没有这样的准备。 但是,谢聿总是轻易地缠住她,很快有了谢珺。 怀胎十月,她没有停止过脚步,一直在外奔波,唯有生了之后,才算歇了一歇。 谢聿与她,总是相隔着千山万水。 但是,每一次,都是这样,她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他跨过山海,走过那千山万水,来到她身边,多数时间,都是他带着女儿。 卫渊早集结了旧部,投了他。 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将楚地彻底清了,女儿的降生,救了太多人。 那天晚上他在楚地俘虏了上万蛮民,本来是想悄悄坑杀掉的,但是几十里之外突然传来了今朝生女的消息,他大喜之余,命人将楚民放回,按着今朝的本意,发放银钱以德服人。 边疆的百姓都知道,自己的亲人,因着公主产女,得救一命。 后来都管谢珺叫珺儿哥,因着口音奇怪,听起来怪可爱的,今朝说那就叫了小名得了,小名不能与本名一样,改珺为俊,玩笑一样的。 这孩子出生之后,真是福运连连。 由起初的被动有孕,到真心庆幸,其实没有多久。 将谢珺拉到了里间去,谢聿正要洗手,回头瞥见她们娘两个,将女儿叫过去,弯下腰来。 一路舟车劳顿,他仔细给女儿洗着小手,温言细语的:“爹给洗小手手,洗白白了,珺儿就赶紧睡一觉吧!” 谢珺张着十根手指头,眼帘轻颤:“珺儿不困。” 谢聿拥着她,洗好了手,又给她洗了脸:“刚才不还说困了?” 给孩子擦了手脸,他一低头,又将女儿抱了起来,快走两步,直接将她放在了软褥上面:“脱了鞋,就先躺一会儿吧,躺一会儿,晚点爹带你去见你祖奶奶。” 脱下了鞋子,谢珺眨巴着眼睛,还看着他身后:“可我想让阿娘陪我。” 今朝才还倚在屏风边上,看着他们心底添得满满的。 快步上前,她这就坐了床边,伸手抚过女儿的额头:“睡吧,阿娘在这陪着你。” 谢珺不依,非让她躺下来搂着,她只得脱鞋,到床里侧歪着,将女儿搂了怀里来。 真是个想她了,谢珺抓着她衣衫领口,埋首在她怀中,这才闭上了眼睛。 谢聿还在旁坐着,看着她们两个目光灼灼:“再回封地,我们就能一起了。” 这是他一直争来的,今朝抬眼,伸手轻轻拍着女儿,也是笑了。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 目光纠缠当中,都是满足。 有夫,有女,有自己的家,她从前渴盼着的,她都有了。 那些年少时光,一下过去了。 其中多少看官,多少过客,有人顿足,有人错过。 相继而来的,还有更多的,更多的日子。 而那些日子,他们将携手走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