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知几时》 第1章序·第12次我爱你 《景年知几时》完稿的时候,我对家编说,我一定要写个序。因为这个故事写得太痛快了。 所谓痛快,不仅是情感上,而且是速度上。 在这里偷偷地说,打死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到底花了多久就写完这个故事;同样,打死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到底在小宇宙爆发的状态下一天写出了多少字,省得以后大家拿这个速度来当做标杆要求我,我还活不活啊我…… 虽然是第一次以第一人称来写,但叶景知这个人物和我从前写过的女主截然不同。不知道大家看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想法,但写的时候,我总是跳出来,用一种猎奇的眼光看着她,看着这个我虚构出来的人物,并且蠢蠢欲动。她总是在一种失去控制的边缘。她身上所具备的那些品质与性格,正巧是我本人一贯欠奉的。比如勇敢,比如坚强,比如不屈不挠,比如她有自己的原则,然后,骨子里其实又很单纯善良。 以上内容纯粹为某主角拉票,其实这就是一本很白很俗的小言情,叶景知也是个很常见的小言女主,这个故事是在写文间隙里衍生出来的产物。当时我在灵感的低谷里觉得很沮丧,觉得自己已经丧失了写作的愉悦,直到我开始写这个故事,才重新找回了写字的快感。不管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我写的时候非常开心,希望大家也可以看得很开心。 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描写了一个肆意活着的人物,因为在现实生活中,我们通常不能肆意。 我们没有足够的运气去做叶景知。有人懵懵懂懂地爱着她,她凑巧也懵懵懂懂爱着爱她的那个人。叶景知她是女主角,所以运气好到不会错过,大家可不能学她,有爱就要大声说出来啊!不要怕对方拒绝,错过了真的不值得的。 好了,爱我的同学请举手,顺便把巧克力啦、好吃的糖果啦、各种糕点啦、代金券啦、人民币啦、欧元啦、金卡啦、金砖啦、钻石啦,统统寄往北京市朝阳区小营路9号亚运豪庭C座8E,记忆坊文化公司,邮编100101,千万别忘了注明匪我思存收,谢谢! 以上地址绝对真实有效,敢往此地址邮寄西红柿、臭鸡蛋等垃圾物品者,将举报公安机关,以恐怖分子论处——某无良作者恬不知耻地严正声明。 话痨再重新拉回正题。身为一个写字者,常常有人问我,你这样写字是为了什么呢?过去我常常答,是为了愉悦自己。这是个很自私的答案,也是个很正当的答案。这世上所有的写字者,都是为了愉悦自己,不管写的是长篇巨著、春秋史诗还是架空、武侠乃至小言情,在写作的时候,作者获得的最大益处,并非版税并非名利,而是精神上的满足与愉悦。有人听我讲故事,如果听完后还觉得很好听,这就是让我最满足的事情。 其实还有点小小的私心啦,身为一个小言作者,我希望可以尽力描述一点美好的东西让大家看,比如爱情,比如传奇。在平淡的人生中,我们时不时需要这些点缀,好比蛋糕上的红樱桃,看着就让人觉得有食欲。 笔下轰轰烈烈的故事,我们大部分人遇不上,但没有关系,五彩祥云会有的,水晶鞋会有的,王子会有的,只要你坚持,只要你争取,那么和传奇一样的爱情,总有一天会从天而降,来到你身边。 就像叶景知说的,“如果不争取,永远没有奇迹”。 不计算各种再版的话,这本,应该是我的第十二部正式出版作品。所以我给序取了这个名字,因为它是我笔下的所有的长篇作品中,真正的一个大团圆。我希望它是目前十二本里,最令人愉快的一本。每次写序的时候,我都想要厚起脸皮,大声地说一声,我爱你!所有读到这本书的人,所有一路支持我到今天的看官大人,我爱你们。每一次,每一本书,谢谢你们! 还是那句话,写字让我更快乐,希望这本书的时候,大家也觉得更快乐。 这篇稿子完结的时候,正是国庆前夕,神七刚刚成功发射。今年的中国可谓多灾多难,尤其是五月的那场强烈地震,是我所目睹的最惨痛的灾难。但一路走来,我们不仅没有被击垮,反倒令整个世界刮目相看。 我很庆幸,自己是中国人,我更自豪,以我的祖国为荣。 我们民族最引以自傲的一点是,五千年来,我们历经磨难,可我们一路挺直脊梁。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在灾难与痛楚中挺直脊梁的中国人,献给所有为中国欢呼的人,献给所有爱着中国的人! 谢谢大家! 匪我思存 2008年9月26日晚写于骤雨初歇,秋凉渐起 第2章星光(1)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 我大步流星走出去,顺走廊左拐绕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室内植物、玻璃屏风、办公桌,还有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大美人估计接到前台通风报信的电话,所以起身试图阻拦我。也不想想我十几年跆拳道是不是白练的,一巴掌就把她攘到墙边去了。她还来不及惊叫,我已经“砰”一声狠狠踹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大美人终于追上来,象征性地挡在了我面前,“对不起,陆总,我没拦住她……” 办公桌后的男人连眉毛都没抬一下,更没吭声。大美人已经十分知趣地消失了,顺手还带上了门。 很好! 我冲上去揪住陆与江的领带,恶狠狠地一字一句:“我!是!你!二!大!爷!” 陆与江慢条斯理地取下他那副金丝边眼镜,然后再慢条斯理地掰开我揪住他衣领的手指,最后慢条斯理地说:“叶景知,你知道我们家是五代单传,我没二大爷。” 我还没被气昏头,是因为我深知不能跟这混蛋斗嘴,只要跟他一搭上话,到最后肯定又是我有理说不清,当务之急是不跟他多费口舌,直接甩最后通牒然后走人。 “滚蛋!”我再次揪住他的领带,朝他怒吼,“给你丫24小时,立刻从我房子里滚出去,不然我就把你还有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那也是我的房子。” 提到这个就火大,当初我真是瞎了狗眼……不对,是被狗血冲昏了头脑,才会在那张协议上签字。 “好!你不搬我搬!” “离婚协议第七条,谁如果从这套房子里搬出去,就算是自动放弃自己的那一半产权,转为对方所有。” 我靠! 那套别墅是当初我跟这混蛋结婚时买的,买的时候市价就是两千多万,后来房产价格一路飙升,尤其是别墅,我早就打听过了,现在起码值五千万! 一半产权就是两千五百万! 打死我也不能把两千多万人民币拱手送人啊! 尤其是送给这个混蛋! 所以我松开手,狠狠甩下一句话,“既然你不打算滚出去,那就最好识趣一点儿,学会大家和平共处,不要再偷窥我的私生活!” “谁有兴趣偷窥你的私生活了?”陆与江松了松快被我拧成一根麻花的领带,声音是一成不变的无动于衷,“航班晚点所以我才会半夜到家,谁知道你有在客厅跟男友亲热的爱好。” “狗屁!”我气得都口不择言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跟他亲热了?” “哦,凌晨十二点,你们孤男寡女坐在沙发里谈人生谈理想谈次贷风暴雷曼兄弟?” 他的伶牙俐齿把我气得不轻。佛说心中是佛看到的也是佛,心中是狗屎看到的也是狗屎,心里是男盗女娼,看到的果然就是男盗女娼。 我把脸抬起来,十分傲慢地说:“关你什么事?我爱跟谁在客厅亲热就跟谁在客厅亲热,你管我是跟人在谈人生谈理想谈次贷风暴雷曼兄弟,还是在谈回形针意大利吊灯九九八十一式?” 谁知他竟然十分轻蔑地反问:“你会回形针意大利吊灯吗?” 我气得只差吐血。 “还有,你现在闯到我的办公室来大吵大闹,妨碍到我工作了。” 想到这个就气愤,简直是恶人先告状! “你!”我大声控诉,“你三更半夜跑回家,明明我们早就离婚了,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却支使我拿东拿西,甚至叫我去替你找浴袍。你还胡说八道,最后把曹彬源气跑了……” “曹彬源?”他终于皱了皱眉头,“这名字真难听。” “再难听也比陆与江好听。”我完全被气昏头了,“人家曹彬源是青年才俊,著名的设计师,才华横溢。我多么不容易才泡上他!人家比你年轻比你能干比你有风度比你风趣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他终于打断我的话,“恭喜。” 我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 他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找着这么优秀的男友,那就赶紧把我手里那一半产权买下来,这样整幢房子都是你的了,将来你们随便在哪儿亲热,也不用担心。” 这混蛋就是欺负我一辈子也挣不到两千五百万。 我突然觉得伤心,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可是我还是会觉得伤心。 “陆与江,这世上不止你一个人有钱。是,当初我是因为钱才跟你结婚,但婚前你有财产公证,最后离婚的时候,就这套唯一联名的房子,我也没办法卖掉一半产权,因为离婚协议规定只可以卖给你……” “你现在觉得不公平了?”他冷笑,“想要得到什么,总要付出点儿代价。” “我付出的代价已经够了。”我彻底失控,“你守着你的钱过一辈子去吧!房子我不要了!我这就搬出去!我是疯了才会熬了这么久!我是疯了还住在那房子里!我才是真正的混蛋,大混蛋!” 我掉头冲出办公室,把外边坐在电脑前的大美人又吓了一跳。我睬也不睬她,冲到电梯前面拼命按键。电梯一直没有上来,而眼泪却簌簌地掉下来。 我怕会被人看到,没有等电梯上来,就从楼梯下去了。 一边走,一边哭,真是没有出息,还会这样哭。从三十八楼一直走下去,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哭得连头痛都发作了。 很久没有头痛过了,上次好像还是考研的时候,拼命地做模拟题,一直做到头痛。 不对,最后一次头痛应该是跟陆与江吵架的时候,我歇斯底里,而他只是冷笑,“你除了爱钱还爱什么?难道你嫁给我不是为了钱?” 字字诛心,如果是小言或者八点档连续剧,女主都可以吐出一口鲜血来,可是我只是头痛欲呕,几乎是拼命一样,“是,我就是爱钱,你要离婚可以,给我钱。” 他没有摔一张支票到我脸上,让我滚。 陆与江才不会这么傻,就算他肯他的律师团也不肯。我们的离婚协议据说是由一群法务精英草拟之后又修改多遍,大律师字字斟酌把关,最后才拿来让我签字。 我当时几乎是身无分文,婚后没有工作,自然没有收入,我的一切都是陆与江给的,所以我签字了。丧权辱国,总还得有权可丧,有国可辱。连割地赔款的地位都没有,还怎么可能讨价还价。 没有地方可以去,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小公园里。我觉得头更疼了,一个人坐在长椅上。 还好没有再哭了。 我很讨厌自己哭泣的样子,很丑,很难看。 我也没有漂亮过。当初跟陆与江订婚后,学院的师姐师妹们都找借口来实验室,专程来参观我。据说参观完后无一不大失所望,“为什么陆与江会看上她?” 不漂亮,经常打架,最爱爆粗口,成绩只能算混得过去,拼了命才考上一个普通学校普通专业的研究生,一点儿淑女气质都没有,跟“知性”、“高贵”这种词就更不沾边了。 为什么钻石王老五陆与江,他会看上我? 这是个秘密,只有我和陆与江知道。 结婚之初我们还是相处得挺好的,他装模作样,我也乖乖跟着装腔作势,人前人后,我们都是一对恩爱夫妻。还有杂志来做专访,好像那篇报道是要采访几个“成功人士”的家庭,我们是其中之一。就在我们新买的别墅里,我做小鸟依人状挽着他的胳膊让记者拍照。我还记得那篇报道的题目,叫《这世上最近的幸福》。 让人起鸡皮疙瘩,多可笑。 心知肚明这辈子跟幸福两个字不沾边。 坐在长椅上,傻愣愣地看着湖水。湖里种满了荷花,有一只癞蛤蟆蹲在荷叶上,如果是只青蛙,还有可能变成王子。就像仙度瑞拉,其实是伯爵的女儿,真正的贵族,所以才可以迷倒王子,从此后过着幸福的生活。 那么仙度瑞拉的那个坏心肠的姐姐呢,哪怕削掉脚后跟也穿不上水晶鞋,还会被人嘲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就是那只被打回原形的癞蛤蟆。 手机在荷包里一直震,一直震,我一看号码就立刻不再伤春悲秋,因为是老板打来的。 天大地大,老板最大,让你站着生,你就不敢坐着死。 “叶景知!”老板似乎很生气,“让你送个资料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马上回来。” 对待工作要珍惜,这样即使失恋、失身、失婚,你还可以活下去。 回办公室操劳到晚上六点才下班,果然身心俱疲,啥想法都没有了。 这年头连伤心都得要有资本,不然哪有时间、精力。当年是陆太太的时候,我闲得可以天天跟陆与江吵架,现在一离婚,就连吵个架都没有伤心的工夫。 我给陈默打电话,告诉他要去他那里挤两天,等找着房子再搬。 不出所料,陈默火烧屁股一样地叫起来:“啊?你要搬出来?那两千五百万呢?” 刚离婚那会儿我经常向陈默吹牛,“等我把那一半房子卖了,就有两千五百万了,到时候咱也是有钱人了。” 我没告诉陈默离婚协议规定我那一半产权只可以卖给陆与江,因为陈默一定会大骂我笨蛋。可是谁能算计得过陆与江?我被他连皮带骨头吃了都不够。 “被我花了呗。”我轻描淡写地说,“看我一下子花掉两千五百万,是不是很牛?” 陈默半信半疑,最后竟然似乎是相信了,“你连陆与江这种老公都敢不要了,一口气花掉两千五百万,估计也只有你干得出来。” 我到麦当劳买了个汉堡,然后坐在店里啃完,看着天色一点一点黑下来。隔着马路是偌大的城市广场,喷泉边有散步的情侣,也有散步的老人,还有带着孩子的母亲。 他们都步履悠闲,而我也不着急。反正搭最后一班地铁回去就行了,最好陆与江已经睡了,这样才方便收拾行李。 说是收拾行李,也没什么东西,离婚后千辛万苦找着工作,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我就跑去买了几套上班的衣服。 我还记得买了衣服后回来,陆与江正好在家,看到我提的大包小包,他还讥讽,“还不收敛一点儿?当心把卡刷爆了。” 没离婚以前,跟他吵架的时候我曾经刷爆过一次信用卡,陆与江的附卡啊,我估计银行快高兴死了。 难得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扬眉吐气,我说:“我花我自己的钱,关你屁事。” 我经常在陆与江面前说粗话,每次他都会很生气,那次是把他气得最狠的一次,所以我觉得很爽,终于有扳回一局的感觉。 我特意挨到半夜才回家,谁知道陆与江还没回来。 很好,说不定这混蛋忙着挣钱,又飞到几千公里外去了。 我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就把几件简单的衣服拿箱子装起来了。屋子里空荡荡的,我坐在床上发呆。自从那次大吵之后,陆与江就搬到客房去睡了,一直到离婚,所以主卧一直是我住。离婚后我把他的东西统统拿纸箱装了搁在走廊上,让他自己收拾去。而我们俩的东西,都被我扔了。 属于我们俩的东西也没什么,就是结婚照片,还有一只抱抱熊。 陆与江从结婚开始就很讨厌我抱着他睡,可是我不抱着东西又睡不着,于是他买了这只熊,在床上划了一条三八线。他把抱抱熊放在三八线中央,有时候半夜我要是睡得忘形,越过了界,他就会使劲推一下那只熊。大部分时候我都会被震醒,然后乖乖回到属于自己的那半边去。 多心酸,一点美好的回忆都没有。 我拎着箱子下楼去,楼下没开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在墙上摸索了半天才找着开关,灯一亮把我吓了一大跳,因为陆与江就坐在沙发上。 神出鬼没,真是可怕。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我在二楼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箱子上,然后又落在我脸上。反正我也破罐子破摔了,连两千五百万我都不打算要了,我还怕他作甚?所以我昂首挺胸,狠狠回敬了他一眼,就朝大门走去。 “叶景知。” 我不理他,他晃了晃手里的遥控器,是大门的密码锁。这混蛋为什么锁上大门? “你想干吗?” “把箱子打开。” 我愤怒了,提高了声音,“你想干吗?”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卷带了什么东西?”他嘴角又有那种若有若无的笑意,“所有的房间都没上锁,家里古董字画又不少。” 士可杀不可辱! 所有的血液冲上头顶,我把箱子举起来狠狠朝他扔过去,可惜隔得太远,落在了屋子中间的地毯上。箱子的锁大概没锁好,拉链松开,箱盖翻开来,里面的衣物落了一地。我像疯子一样冲他尖叫:“你看啊!你好好看看!看我有没有卷带什么值钱的东西!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着,我带了些什么!我告诉你,你给我买的袜子我都没有带走一双。我哪怕再爱钱,再贪财,我也不稀罕你的钱,因为你真叫我觉得恶心!恶心!”我声嘶力竭地向他大吼大叫,就像台湾剧里的角色一样。我知道自己一定又是面目狰狞,但却没有办法控制。 屋子里有短暂的静默,我抹了一下眼泪,把箱子重新收拾起来。没有扭头就走的资本,因为离下个月发工资还早,我还要租房子,没钱再去买这些衣服。 他坐在那里并没有动,连口气都讥诮得如同往常,“很好,肯当着我的面掉眼泪了,我还以为你一辈子不会哭呢。” 谁说我一辈子不会哭,今天我就已经哭了两次了,一次是因为他,还有一次也是因为他。 他把大门密码改了,我出不去。我腿一软就坐在箱子上,背倚着冰冷的门,只觉得筋疲力尽,“陆与江,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离婚已经一年多了,我忍了这一年多。现在我忍不住了,我认输,我搬出去,房子我不要了,我净身出户,你何苦还要这样苦苦相逼?” “你欠我的。”他的声调更冷,如同窗外泠泠的夜色,“别以为就可以这么一走了之,没这么便宜。” 靠! 老娘不玩了! 我丧失了理智,扑过去冲着他拳打脚踢,“陆与江,你这个混蛋!给我开门!” 我下手很狠,但占不到一点便宜。我练了十几年跆拳道,他却练了二十几年散打,所以最后他一个过肩摔把我狠狠地摔在地上的时候,我的后脑勺重重撞在了沙发的乌木脚爪上,痛得我眼前一黑,鼻涕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全身发软瘫在了地上。 我一定是把脑子撞坏了,因为晕晕乎乎,连陆与江的脸都在我眼前一下子转过来,一下子转过去,“叶景知!叶景知!” 他似乎有些焦急地拍着我的脸,又去揉我被撞到的后脑勺。我觉得他的声音离我很近,可是又似乎离得很远。我觉得害怕,就像无数个夜晚一样,我觉得怕极了,只会抱着他买给我的那只熊,在心底喃喃念:“别离开我……求求你别离开我……”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后脑勺一阵阵发麻,就像过去头疼的时候,疼得恶心想吐。我哆嗦着不知道在叫谁的名字,也许是妈妈,也许是姐姐。 “景知……景知……”姐姐轻轻唤着我的名字,“与江会照顾你,他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你……” 我头疼得要命,我不要陆与江,我只要姐姐,我宁可一辈子也不认识陆与江。 我不应该贪心,我不应该贪心……不是我的,那根本就不应该属于我,这是报应。 “景知……叶景知……”他的脸凑在我眼前,被我的瞳孔放得很大,如同相机的变焦。陆与江的睫毛很长,还微微上翘,我常常想等他睡着了偷偷拔一根,可是每次都不等他睡着,我自己就先睡着了。 我一定是又睡着了,因为我梦见陆与江,他很温柔地唤我的名字,用他的大手替我揉着头疼的地方,他甚至低下头来,在我唇上流连地轻吻,虽然很轻。可是他上次吻我是在什么时候呢?两年前?三年前?我近乎贪婪地吮吸着他的味道,不肯放开。他把我抱得更紧了,我听到他胸口怦怦的心跳,他喃喃地吻着我,“景知……天晓得……”他几乎是深深叹了口气,口齿含糊,“景知……我想你……” 我忽然清醒过来,就像被人从头浇了杯冰水,太阳穴那里突突跳,我的人也跳起来,一下子像只兔子,逃得老远去。 他还半跪半坐在那里,胸口微微起伏,看着我。 我就像被人灌了硫酸,从舌尖到胃里,全是滋滋作响的毒雾,一直蹿到脑门上去。我是真的清醒过来了,虽然后脑勺还很疼,虽然体内某个地方还像被揪着一样难受。我口干舌燥,但那句话却不能不说:“你看清楚,我是叶景知,不是叶竟知,竟知已经死了。” 他的脸白得像鬼一样,我想我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有很长时间没有动,我也是。 第3章星光(2) 最后我脚发麻了,站不住了,我把遥控器找着,塞到他手里去,“开门吧,我要走了。” 他没有开门,而是把遥控器狠狠摔在了地上,幸好地上地毯厚。我扑过去抢遥控器,而他扑上来撕我的衣服,就像疯了一样。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狰狞的陆与江,额头甚至暴着青筋,就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以前就算他被我气得要死的时候,他最多也是用更难听的话来气死我。可是今天他一定是疯了,我就知道,一提到竟知,他就会发疯。我拼命反抗,才知道自己的力气比他差了有多远。他弄得我很疼,甚至比第一次还疼。第一次就是他喝醉了,把我当成了竟知,我顺水推舟把他哄上了床。然后威逼他,勒索他,拿罪恶感和道德观敲诈他,最后逼着他不得不娶了我。 他只差没有拿刀子逼问我:“为什么你要跟我结婚?” “钱啊,像你这样的有钱人哪里找去?”我恬不知耻地答,“本来你做我姐夫也挺好的,可惜我姐姐死了,你也做不成我姐夫了。所以我只好亲自出马,搞定你做老公了。” 所以他恨透了我,而现在我也恨透了他。 可是为什么这么厌恶,他还是会娶我?甚至结婚后,某些方面一度还挺“河蟹”的。虽然陆与江应该是有洁癖,“河蟹”完了就离我远远的,又不许我超过三八线碰到他。 我无数次地想过这个问题,最后无意间听到陈默的一句话,“男人会把爱与性分得很开,他抱着你的时候不定想着谁呢。” 我知道陆与江想着谁,他想着我的姐姐,叶竟知。 虽然我跟竟知长得一点也不像,她又漂亮又温柔又善良,就像一朵白兰花,而我浑身是刺,连心肝都是黑的。 我开始以为我忍受得了,结果我实在高估了自己。我会在梦里哭得肝肠寸断,只要他出差不在家,每个晚上我都会怕得瑟瑟发抖,怕得睡不着觉,怕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但他一回家,我又找这样那样的理由跟他吵架,因为我知道为什么他会对我和颜悦色,因为他想起了我姐姐,想起了竟知。我一次一次歇斯底里,而他针锋相对。如果不是竟知,如果不是他答应过她,要好好照顾我,估计我们的婚姻也拖不到三年。 在这三年里,我和陆与江都筋疲力尽,我们做遍了让对方觉得最厌恶的事情,终于可以分手。 他恶狠狠咬着我的嘴唇,咬得我很痛,我把他的唇也咬破了。在最后一瞬间,我几乎要死掉,又腥又涩的血流到牙齿里,我在虚弱的眩晕里想,如果这是最后一次,我都没有温柔地对待他。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掉了。 我睡在客厅的沙发里,手里还抓着他的衬衣袖子。衬衣像块抹布似的搭在那里,一定是我抓着不放,所以他把衣服脱了,金蝉脱壳走人了。刚结婚的时候,有一次我睡着了抓着他的睡衣不放,他就是这么干的。我头疼欲裂,爬起来找了套衣服换上。 箱子还搁在门边,而大门紧闭,我开始试密码。 竟知的生日,不对。 陆与江的生日,不对。 竟知原来的手机号码,不对。 陆与江的手机号码,不对。 最后我放弃了猜密码这种高难度的工作,毕竟我从来没有猜对过陆与江在想什么,要猜出他设定的密码简直是天方夜谭,好在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我拎着箱子到二楼去,穿过主卧推开露台的门。先把箱子扔到下面的草坪上去,然后自己顺着露台爬下去。 顺利落地。 我拍拍屁股,拎起箱子走人。 我跑到陈默那里去了。陈默见着我只差没尖叫,抓起面镜子塞给我,“景知你看看,你看看你怎么这副鬼样子?被人打劫啦?” 我看到镜子里蓬头垢面的自己,活脱脱像个恶鬼,“老娘被人劫财劫色!别提多倒霉了。” 陈默“噗”地一笑,食指尖尖点了点我的额头,“就你这模样还有人劫色?你以为人人都是陆与江,会脑壳坏掉看上你?” 其实他说错了,即使陆与江脑壳坏掉了,也不会看上我。 我把箱子扔到壁橱里去,大咧咧倒在他舒服的大床上,“情人眼里出西施,就你以为陆与江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 好几秒钟没听到陈默的回答,我翻过身来看了看他,没想到他幽幽叹了口气,“你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可以和他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可以和他结婚,哪怕离婚了,还可以一直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这是多么幸福的事……” 我没有起鸡皮疙瘩,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陈默从来不在我面前掩饰他对陆与江的感情,他甚至比我还要早认识陆与江,可惜陆与江的性取向太正常了,所以陈默一腔痴情,尽付沟渠。 我一点也不歧视陈默,爱一个人有什么错,哪怕不小心爱上一个同性,那也是因为命运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而已。 没工夫和陈默执手相看泪眼,长吁短叹,因为上班时间要到了。我跳起来梳头洗脸刷牙,然后撒丫子就出门了。 早高峰的地铁,很容易把人挤成一块饼干。我上班的地方还挺高贵,是传说中的CBD,所以一下地铁只看到乌泱乌泱的人,各路商业精英西装革履行色匆匆,一派各奔前程欣欣向荣的大好景象。写字楼的电梯里也挤得跟粽子似的,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刷卡进公司,万幸没迟到。 十点后是例行的八卦时间,因为那个时候大家已经把手头要紧的工作做完了而午餐又还遥遥无期,所以摸鱼、开小差、到茶水间喝咖啡各种小动作都在这个时候层出不穷。这不刚进茶水间,林心扉就拉着我,一脸的花痴模样,“叶景知,你有没有看到今天新来的技术总监?真的是好帅哦!” 瞧她那点出息,只差要垂涎欲滴。我和林心扉在公司号称“帝国双璧”,偌大两幢双子座写字楼,几百家公司在里面办公,哪层有新来的帅哥,哪家公司又招了青年才俊,我和她是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平常没事的时候,我们也最爱交换情报,互通有无,曹彬源就是她怂恿我追的。曹彬源本来是陈默的同事,有次我和林心扉撞见他和陈默一起吃饭,我还以为他是陈默的新男朋友,所以肆无忌惮地把他搜刮了一番。没想到后来陈默一本正经地告诉我,曹彬源只是他的普通朋友,这人只喜欢女人,而且还向他打听了我的电话号码。 林心扉知道后就啧啧称奇:“难得有个眉清目秀的看上你,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当时我跟陆与江离婚好几个月了,却不得不天天跟他在一个屋檐下冷战,一回家那冰冻三尺的气氛就冻得我直哆嗦。可以不回家吃饭又有帅哥约会,何乐不为? 可惜和曹彬源进展得稍有眉目,就被陆与江那个混蛋给搅和了。 我问林心扉:“不会又是金毛洋鬼子吧?” 我和林心扉唯一的不同就是,她中外通吃,而我只喜闻乐见中国帅哥。 “切!”林心扉对我嗤之以鼻,“瞧你这点儿品位!洋鬼子咋啦?你看隔壁部门那几个北欧帅哥,多么高大英俊……仪表堂堂……” 我不敢告诉她我不待见洋鬼子是因为我英文太烂,尤其是口语。公司高层主管基本都是洋鬼子,偶尔给我打个电话我都恨不得用金山在线…… 不过林心扉还是把新来的技术总监夸得天上有世间无,在短短几分钟内,我已经知道这位帅哥师出名门,名校海归,博士学位,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最迷人的还有一双桃花眼。 “真是极品哪!”最后林心扉击节赞叹。 极品当然要眼见为实,毕竟耳听为虚。 身为公司行政,俗称打杂,唯一的好处就是有大把理由可以去接近帅哥。 所以我以送办公用品为由,施施然去敲新任技术总监的门。 “请进。” 声音不高不低,略带磁性。 要知道极品的首要条件就是声音要好听。 所以我眉开眼笑,推开门准备好生欣赏极品帅哥,然后就——彻底呆若木鸡。 他也呆若木鸡。 最后,还是他首先恢复正常,所以说精英就是精英,非同凡响就是非同凡响。 “景知,你怎么在这儿?” 迟非凡的声音还是和许多年前一样,显得温和儒雅。我鼻子一酸,叫了声:“姐夫!” 我只有一个姐姐,就是竟知。 当年迟非凡和我姐姐在一个博导门下,迟非凡非常爱慕唯一的小师妹——就是我姐啦,所以挖空了心思追求她。我姐对他也颇有点好感,所以连我这个妹妹也跟着沾光,常常被他带出去吃喝玩乐。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都以为大局已定,早改口叫他“姐夫”了,谁知半路里杀出来个陆与江。 迟非凡当然争不赢陆与江那个混蛋,于是愤然出国,去读第二个博士学位了。 一看到迟非凡,我就想起姐姐还在的那些好日子,怎能不觉得心酸? 晚上的时候迟非凡请我吃大餐,是我当年最喜欢的鱼翅捞饭。他现在当总监了,那个薪水高得没边,所以我也就毫不客气了,吃得满嘴生香心满意足,“姐夫,还是你对我最好。” 迟非凡只是望着我的吃相,微微笑。 他跟我闲聊,比如什么时候毕业的之类,甚至还问到我爸爸。 我毫不在乎地告诉他:“老样子,跟我那后妈过得甜甜蜜蜜的。我一回去就把我当贼一样防,干脆我就不回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有点伤心,因为又想起了姐姐,从小我跟她是真的相依为命的。 吃完饭后我陪他去逛他和我姐的母校。晚上的校园十分安静,林荫成道,我们走在路灯下,听得见自己沙沙的脚步声。 天上没有月亮,路灯金澄澄的,有无数的蛾子绕着路灯飞舞,让我总想起一部很老的电影,里面有首插曲叫《流光飞舞》: 半冷半暖秋天……静静看着流光飞舞,那风中一片片红叶…… 明明还是夏天,可是夜风微凉,竟似有了秋意。时间过得这样快,当时我还是个小尾巴,跟在他和姐姐的后头,当着硕大的电灯泡。一转眼,已经物是人非。 连我都觉得十分唏嘘,何况是他呢? 上车的时候他说:“一直想来母校看一看,可是又近乡情怯,谢谢你今天陪我来。” 迟非凡一贯就是这样,说话彬彬有礼,待人熨帖妥当,不知道当年姐姐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淘汰他而选了陆与江。 而且迟非凡开了一部奥迪Q7,是我最喜欢的车。每次看汽车杂志我就垂涎它粗犷的线条,YY自己威风凛凛地开着它冲锋在北五环上,一定很爽。可惜囊中羞涩,没想到迟非凡还与我有同好。不像陆与江,他倒是一个人就有三部车,不过除了奔驰就是悍马,俗得掉渣。 结婚第二年我实在在家闷得慌,想让他给我买部小车子出去晃晃,还是在花前月下绕着弯子跟他说的呢,结果他把脸一冷,说:“家里有两个司机,你上哪儿去用得着自己开车?” 从那以后我就很少开口找他要东西,我剩下的自尊心已经不多了,只好省着点儿用。 迟非凡看着我在车里东摸西摸,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于是问我:“要不要开着试试?” “啊?”我嗫嚅,“我没带驾照……” 迟非凡还是眉头微挑,嘴角含笑,仿佛当年纵容我大吃垃圾食品的样子,“偶尔小小的犯法是种快乐!” 好久没开过车了,摸着方向盘我就觉得全身血液沸腾。Q7啊,银色的Q7,在夜色中仿佛一只跃跃欲试的银豹,在引擎的低鸣声中我冲进滚滚的车流,加速、换挡、超车、并线…… 风呼呼地从车窗外刮过,我没有看时速表,也不知道自己开到多快,只知道一部部车被我超越,前方的路越来越明亮,在路灯下就像条橙色的带子,让人热血喷薄,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在环线上绕了整整一圈,夜深人静,车流稀少,而我开心得想要尖叫。 真是快乐!这种风驰电掣的感觉,抛开了一切烦恼,就像整个人轻松地沐浴在夜风中。换挡换到手软,好久没这样累过了,可是从心到身,都有一种愉悦的快感。 最后他开着车送我回家去,我把陈默的地址告诉他,他问我:“你一个人住?” 我很高兴地告诉他:“跟朋友一起,挺好一姐们儿。” 话也没说错,我和陈默,从来是姐妹情深。 “还没有交男朋友啊?你姐姐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替你担心的。” 我笑不出来了,觉得心里发涩。如果姐姐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情,她一定会气得从地底下跳起来,跟我断绝关系的吧? 我就是这样卑鄙、无耻、自私的人。 车子停在陈默家楼下,我下车跟迟非凡道别,但他很有风度地要送我上楼,我觉得太晚了,怕陈默出来开门会把他吓一跳,所以婉言谢绝。正在我们互相客气的时候,花坛边的阴影里,忽然有小小的一芒红星弹落出来。 是烟头,就像颗流星,转瞬即逝,落入小区内精巧的熊猫形垃圾箱里。我忽然有第六感似的,睁大了眼睛。 陆与江。 他大半个人仍旧隐在阴影里,可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是他,何况还能看见他的半张脸。 我突然手足发凉,胸口发紧。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我很清楚地知道他绝不会是好意在这里等我。 果然,他慢慢地从阴影中踱了出来。迟非凡也看到他了,一时没有认出那是谁,所以有点莫名其妙,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想我站在那里一定跟根木头似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迟先生。”陆与江整个人渐渐踱入路灯昏黄的光线中,倒显得很客气,“原来你回国了。” 迟非凡不卑不亢,“原来是陆先生,好久不见。” 为什么我觉得四周气温急剧下降,杀气腾腾,秋意萧萧,明明如今还是盛夏啊? 果然是情敌相见,格外眼红。 我只觉得心里很难过,姐姐都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对旧情敌不会拿刀互砍吧? 我脑中飞转,要不要打电话给陈默让他先下楼来解救我? 就让这对旧情敌去拼个你死我活好了…… 不过陈默如果下来,一看到陆与江,说不定会重色轻友,立马把解救我的事忘诸脑后。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看到陆与江回头冲我一笑。 我心中突然警铃大作,这混蛋鲜少给我好颜色看,更甭提笑了。结婚三年我就没看到他笑过几回,今天这一笑,一定大有文章。 果然,我看他转过头去,听到他清清楚楚地说:“迟先生,还是得谢谢你,谢谢你送我前妻回来。” 我倒抽一口凉气。 “前妻?”素来温文尔雅的迟非凡,突然咬牙切齿,连眼睛都红了。 “你怎么对得起她?”迟非凡咆哮着朝陆与江冲过去,狠狠地就挥出一拳,“你怎么对得起?!” 我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陆与江估计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竟然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这混蛋二十几年的散打可没有白学,挨了这一下之后,不等迟非凡第二拳挥到,已经扣住迟非凡的手腕用力向右一折。迟非凡还想跟他扭打,可哪是他的对手,三招两式之后就只有挨打没有还手之力了。 太欺负人了! 我死活拉不开陆与江,一拉他我就被甩到一边去了。实力相差太远,眼看陆与江又是狠狠一拳,我眼一闭就扑上去,以小燕子护住紫薇的大义凛然,张开双臂仰面大叫:“住手!你要再打,就先打死我好了!” 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正好看到他的拳头堪堪停在离我的鼻尖还有不到三公分的地方,说停就停,果然是高手。 而他恶狠狠地瞪着我,一只眼圈乌青,那表情说不出的诡异。原来刚才迟非凡一拳把他的眼眶都打青了,竟然成了半只熊猫眼。 平常他的样子实在是道貌岸然,骤然看到他变成熊猫眼,真是让人觉得太滑稽了,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跟他打了这么多年的架,从来没碰到过他半根头发,每次都是我输得一塌糊涂,今天迟非凡终于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他看着我,终于慢慢垂下拳头,可是仍旧狠狠地看着我。 我向来比他更凶,于是恶狠狠地瞪回去。 大约有两秒钟,我觉得陆与江没准会朝我扔飞刀,嗖嗖地把我戳成千窟万洞。 幸好他手边没飞刀,所以他只是恶狠狠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转身走了。 第4章星光(3) 我没理会他,忙着去扶迟非凡。他倒真是鼻青脸肿了,我埋怨他,“你干吗跟他动手啊?咱们两个加起来也不够他打的。” 迟非凡还在流鼻血,仰着脸瓮声瓮气地答:“我生气!” 我知道迟非凡生气,但我不知道他生哪门子气,结果弄成这样。 陈默给我们开门的时候,直吓得小脸煞白,“哎哟,这是怎么了?” 我没好气地告诉他:“我们又被打劫了。” “啊?!” 我挥手叫陈默去煮几个鸡蛋,然后翻出碘酒、棉签帮迟非凡处理伤口。 干这个我很内行,想当年在附中的时候,我就打遍天下无敌手,哪能不负点小伤?轻伤不下火线,重伤才去医院,多少伤口都是自己拾掇的啊。如今脸上没留下几道疤,还真是万幸。 最后白水煮蛋熟了,我晾凉了些,交给迟非凡,“在疼的地方滚一滚。” 迟非凡鼻子里塞着药棉,一边用鸡蛋滚着脸上的淤青,一边审我:“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迟疑了一下,终于竹筒倒豆子,原原本本把这么多年的经历对他讲了一遍。 不外就是姐姐死后我拼死拼活终于考上研究生,结果研一就结婚了,然后现在又离婚,最后净身出户。 讲到伤心的地方,陈默还在一旁陪我默默流泪。 唉,真是失败的人生。 迟非凡很沉默地听着,最后只是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姐姐还在的时候,他也经常这样摸我的头发,笑话我是傻孩子。 可是姐姐不在了。我果然是傻到家了,才会去干那样的蠢事。 不过惨淡的人生,讲出来多少舒服一点。 送走迟非凡,安慰一下同情我的陈默,然后倒头大睡。 第二天爬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活着,就得活出个人模狗样来。 所以我意气风发地挤地铁,意气风发地挤电梯,意气风发地刷卡,意气风发地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咦? 桌子上面放着的可疑生物是什么?定睛一看不由觉得五雷轰顶,竟然是一大捧香喷喷、娇滴滴、吹弹可破,甚至还带着露珠的…… 玫瑰!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虽然没收过玫瑰,但我还当过阔太太。有阵子陆与江打发我去学插花,我没学出个啥名堂来,倒是花店天天往家里送花材,所以我知道数这种玫瑰最贵,一支够我如今吃顿饭了。 谁这么大手笔,一送送了这么大一束?心疼死我了,不知道能不能退回去折现。 不会是送错了吧? 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看着左右邻座三姑六婆的八卦表情,我拿起花里的卡片就大声念:“景知:不快乐的事情请忘记,将来的快乐,由我向你保证。”后面是个略显眼熟的英文签名——“Fred.C”。 Fred.C? 我的番文素来很烂,磕磕巴巴念了三遍,我才反应过来Fred.C不就是迟非凡? 我再次五雷轰顶。 毫无疑问,今天写字楼最轰动的八卦话题是,著名精英技术总监Fred.C,突然向毫不起眼的公司行政路人甲叶景知发动了玫瑰攻势。 我不知道迟非凡在玩什么,我采取驼鸟政策,老老实实把头埋在沙子里,不听不闻不看,就像那束玫瑰花从来没有出现过,就像周围那些窃窃私语和异样的眼神不存在。连林心扉都几次有意无意蹭到我座位前,对我欲语又止。而我眼观鼻鼻观心,以从来没有过的虔诚态度去工作,把所有的文件重新整理了一遍,把所有该发的通知发下去,该清的库存清清楚,把采购单核对了一遍,甚至还破天荒地自己动手把电脑杀了毒清理了磁盘碎片。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拎着包我“嗖”一声就撒丫子跑了。 我忘了一件事,如果说我是孙悟空,那么迟非凡和陆与江一样,是属于如来佛那个级别的。 最后迟非凡把我拦在了公司楼下,众目睽睽之下问我:“坐我的车吧。你不是很喜欢这款车吗?今天也让给你来开好了。” 同事们正在陆续下班,谁也没有回头看我们,但我明明觉得空气正在诡异地扭曲,好可怕的磁场。 我大声说:“我没带驾照。” “那就还是我来开吧。”他很自然地拖起我的手,就像牵着个小朋友,“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吃饭。” 我的妈呀,这也太诡异了。 所以虽然迟非凡把我拉到了一个特有情调特豪华的地儿,我也像屁股上长了刺,坐立不安,食不知味。 而他熟练地操作刀叉,吃得津津有味。 他鼻梁上的伤口还贴着创可贴,不是不滑稽,可我笑不出来。我叹了口气,把那份贵得吓死人的牛扒都推到一边去了。 “姐夫,你到底想干吗?” “嘘!”他竖起食指,“以后不要叫我姐夫。没想到陆与江这么混球,所以今后还是由我来照顾你吧。” 我又变得磕磕巴巴,“可是……姐姐她……” 本来我想说的是我姐姐才死了几年,你怎么能这样?可是想到我干的那些不要脸的事,我还是闭上了嘴。 他岔开话题,“难道你不喜欢我?” “喜欢是喜欢……可又不是那种喜欢……” 他打断我,“喜欢就行了。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你,让你觉得开心。” 可是我现在就一点儿也不开心。 唉,人心易变。 原来我只是觉得陆与江真是居心叵测,难以琢磨,现在看来,我也一样琢磨不出迟非凡到底在想什么。 男人的心,海里的针。 不管了,我将心一横,告诉迟非凡:“姐夫,我一直将你当做是自己的哥哥。姐姐不在了,你又一直在国外,我想你大约对我有一点儿移情作用,可是我们真的不合适,我也接受不了。” “没关系。”他温和地微笑,鼓励似的拍了拍我的手,“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我会让你慢慢接受的。给我一点儿时间,我会让你看见……” 虽然他的笑容很温和,语气更温和,但我知道,一旦迟非凡真拿定了主意,一般人是绝对没有办法让他动摇的。就像当年他伤心之余远走太平洋彼岸,连我姐都没能劝止他,更甭提我了。当年他对我姐那个痴心啊,没想到不过几年,他竟然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大逆转,说出这样惊人的话来。 我又觉得头疼了,这是什么世界啊…… 简直是……太让人无力了。 迟非凡说到做到,他不再轰轰烈烈地送玫瑰,可是每天早晨,我的桌子上永远会有一件小小的礼物,有时候是勿忘我,有时候是巧克力,有时候是一张卡片,有时候甚至是一盆小小的仙人掌。 一下班,他就约我吃饭打球看电影,非常非常标准的追求模式。 公司的一堆同事先是惊掉了下巴,然后,就视若寻常。 一件意外的事情如果成了常态,那就不叫意外了。 一位技术总监,摆明了是要认真追求一位公司行政,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就是OFFICE恋情吗?只要不妨碍工作,从大老板到打扫卫生的欧巴桑,谁不会睁只眼闭只眼? 我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驼鸟中,发现自己身陷在了人民攻势的海洋。 公司上上下下都已经默认了迟非凡对我的追求,下班进电梯都有人特意让开位置,好让他跟我站在一起。迟非凡的秘书也对我青眼有加,偶尔还在吃饭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向我解释,迟总监最近天天加班开会,所以很累很忙,说不定心情不是特别好云云…… 靠! 老子又不是劳军。 就在这样悲壮、抑郁、不知所云的气氛中,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 唯一可喜的是,我终于找着合适的房子,可以搬家了。 等到要签租赁合同的时候,房东大妈突然提出要我出示户口本,我给身份证人家也不干。大妈说:“满大街做假证的,200块就能做个身份证,你把户口本也拿来我瞧瞧,我就租给你。”不是吧,就这么不相信我?可我要是买假证的,难道户口本我不能也买个假的?但大妈死活坚持她的原则,我没辙了,只好回家拿户口本,这时候我才突然发现,户口本压根儿就忘在别墅没有带出来。结婚的时候我的户口还在学校,就从集体户直接迁到陆与江的户口本上了,离婚后就忘了迁出来。 没办法,回去拿吧。 我特意挑了个良辰吉时——星期六早晨八点,这时间陆与江定会风雨无阻地去打网球,所以肯定不会在家里。 本来没有门卡了,我还怕进不了大门,谁知道刚从出租车上下来,就碰到了邻居李太太,开着部火红的小跑车正打算进小区大门,看到我后特意停车跟我打招呼:“呀,陆太太,今天没让司机接你啊?” 这位李太太就住我们隔壁一幢,她先生也是生意人。有次圣诞他们家搞Party,还专门请过陆与江先生及夫人,所以我认识她。这里是所谓的豪华别墅区,全私家花园独幢。邻居们偶尔出来遛狗,才能见着一面。因为没有养狗,所以我在这儿住了三年,认识的邻居一只手都数得完。李太太倒是十分热情,招呼我上车,“来,我载你进去,省得你还要走路。” 没想到这么顺当。 到了门口谢过李太太,下车后我就开始琢磨,这密码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进去呢? 书房的落地窗开着,白色的窗纱被晨风吹得飘飘拂拂,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它们。我还没这么认真地端详过这幢房子,虽然一住几年,可是看起来竟然是这样陌生。 我把外套脱下来,既然真的无路可走,怎么办?爬呗! 我知道小区里全是探头,一爬露台肯定会被保安发现,不过趁着他们还以为我是业主,就算爬爬自家的别墅,也会被认为是心血来潮的突发奇想吧。 我顺利地翻进了书房的阳台,落地的时候舒了一口气。很幸运书房门没有被反锁,走廊里静悄悄的,寂然无声。 陆与江先生,你的防盗意识,真的很差哦…… 不过小区围墙高耸,电网探头24小时监控,不仅有保安,甚至还有警犬非常尽忠职守地巡逻……所以我原来在家的时候,也总是忘记锁通往阳台的那些门。 客卧里果然空无一人,看来陆与江果然打球去了。于是我放心大胆地翻箱倒柜,没想到找了一身大汗,就是没找着户口本。 奇怪,户口本到哪儿去了? 家里的重要证件还有钱,都是陆与江负责保管的。我知道床头柜抽屉里永远有一沓现金,原来是给我零花用的,每次拿完了他都会再放进去。其实他对这些小钱并不在乎,因为离婚后我有次手头实在转不开,还偷偷在抽屉里拿过一千块,后来发了工资才放回去,他也没发觉。可是我从来没问过他户口本放在哪里。 我挫败地坐在地毯上,总不至于来一趟空手而归吧? 没关系,还有主卧。 打起精神蹑手蹑脚穿过走廊,轻轻推开主卧的门。 窗帘没拉开,屋子里暗沉沉的,过了好几秒钟我的眼睛才适应室内的光线。 这一下我惊得叫起来: “啊!” 床上有人! 陆与江! 他……他……他竟然还在这里睡觉! 我忘了如果我搬走了,他肯定会搬回主卧的,可是他不是应该去打球了吗? 定睛细看,还好还好,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我那一声尖叫已经把他惊醒了,他睁开眼睛看了看我。 我本以为他会怒气冲冲地质问我怎么进来的,没想到他只是微微瞥了我一眼,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猛虎突然变成病猫了? 我试探着叫了声他的名字,结果他只哼了一声,好像没睡醒的样子。我大着胆子磨蹭上前,谁知他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吓得我以为他又要动手,只差没魂飞魄散。 好在他没下一步动作,他的掌心烫得吓人,我摸了摸他的额头,也烫得吓人,原来他在发高烧。 怪不得他没去打球,怪不得日上三竿了他还在睡觉,原来是猛虎真的变成病猫了。 在我的印象里,陆与江就从来没病过。 每到春秋流行感冒的时候,我总是第一拨被传染上,哪怕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后还是在家揪着面纸吃着感冒药咳嗽着,最后说不定还得被迫去看医生挂抗生素。而陆与江似乎永远与细菌绝缘,连个喷嚏都没见他打过。在我心目中,他简直是变形金钢里的威震天,永远不老、不病、不死,无懈可击的终极BOSS大反派,十个叶景知加起来也斗不过他。 没想到他还会有今天。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伟人说得太对了! 我邪恶地想灌他喝盐水,给他吃黄连让他拉肚子,趁他病,要他命! 算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离婚了,咱也不能做这种心狠手辣的事对不对? “喂!”我问他,“你把户口本放哪儿了?” 他没回答我,眼皮似乎动了动,继续睡。 这家伙! 看来不来点儿刑讯逼供是不行了。 我慢条斯理地把袖子卷起来,握起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说!你把户口本放哪儿了?不然我揍你了!哼!平常我打不过你,现在我还打不过你?” 欺负病人乃快乐之本,哦耶! 他终于睁开眼睛,又看了看我。大约因为发烧的时间太长,他的双颊有一种不正常的绯红,看起来粉嘟嘟好可爱,没想到陆与江还能跟可爱这个词沾边儿。他的声音有点发哑,嘀咕:“好吵……” “户口本在哪儿……”没等我这句话问完,他忽然用力把我拉过去了。这下好了,我被他牢牢抱在怀里,背后就像贴了个大火炉,隔着衣服都觉得滚烫滚烫的。正待要挣扎,他却把我抱得更紧了,热乎乎的呼吸就喷在我耳朵边上,“今天不上班,陪我再睡一会儿……” 果真烧糊涂了,但还知道今天不上班……我忽然有点伤感,大约是想起刚结婚那会儿。那时候我们还能够虚伪地相敬如宾,摆出副举案齐眉的假象,那是我们唯一的好日子。尤其是双休的时候,有时候早晨半梦半醒间要去上洗手间,他总是拖着我不让我起床,甚至会跟我起腻,“今天不上班,陪我再睡一会儿。” 再难堪的婚姻,都曾有过幸福的刹那。 或者说,我对生活的奢望不高,有一点点甜,就觉得可以回忆很久很久。 真令人伤感啊。等我心里充满了回忆的柔情,慢慢回过头看他的时候,他却已经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睡着了。 过了十分钟我就受不了了,因为他实在是烧得太厉害了,贴在我身上就像一块通红的砖,我都觉得受不了了,他怎么扛得住? 我爬起来找药箱,十分愤怒地发现他一颗药都没吃,起码没吃家里的药。 开水也没有。陆与江是享受的祖宗,从来不喝乱七八糟的水,都是专门的饮用泉水然后加温。 家里的工人是每天中午来晚上走,因为他基本不在家吃饭,所以工人只是负责收拾清洁,当然也会烧水。既然连开水都没有,看来他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发烧的。他是打算病死在床上吗?我拿温度计给他量了量体温,乖乖,差一点儿就四十度了,怪不得烧成了纸老虎。 “喂!”我想把他摇醒,“起来!陆与江,起来去医院!” 他哼哼唧唧,我最后才听懂他哼哼的是“我不去”。 我大怒。 不管你是病猫还是纸老虎,反正现在我可以收拾你。 我一把就把被子给掀了,然后开始剥他的睡衣。他还知道问我:“你脱我衣服干什么?” “干什么?”我冲他一笑,用小言特有的形容词,那就是笑得——邪!肆!魅!惑! 然后冲他嚷嚷:“我都看过多少次了,我还能干吗?” 虽然有机会看过很多次了,我还是要说,纸老虎的身材真是挺不错的,是我见过脱光光后身材最好的男人。 不过脱光光的男人我也只见过这一个,所以也做不得准。 我一边满脑子桃花邪念,一边给他换衣服,然后给他穿袜子穿鞋,还去拧了个热毛巾来给他擦了脸。 幸好他还会自己走路,不过要我搀着点儿。 到了车库里我才觉得自己笨,上次怎么没想着从车库里走,反而跑去爬阳台?车库大门可一直没有设密码。 把他弄上车,我折腾出一身大汗,系好安全带,开车去医院。 当我驾驶着他那部俗得掉渣的黑色悍马飞驰在北四环的时候,我在心里琢磨,我干吗要多管闲事,送他去医院呢? 当然不是因为余情未了,而是因为我以前干过的坏事太多,死后怕要下地狱,所以才日行一善。 再说如果不送他去医院,万一他真烧出什么三长两短来,物业监控录像还有我爬阳台的镜头呢。 第5章星光(4) 法院会不会判我谋杀亲夫? 呸呸! 明明是前夫!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到了医院,挂了急诊。医生稍做检查,立马忙活开了,“并发肺炎,怎么才送来啊?你这当老婆的,怎么跟没事人儿似的,老公都烧成这样了,还不知道往医院送?” 训得我跟孙子似的,只能唯唯诺诺,不敢辩白。 最后他从急诊室转到住院部,我才松了口气,然后开始打电话。 我多聪明的人啊,临走都没忘捎上他的钱包,不然哪有钱付押金。不过他还在病床上打着点滴,钱包要随便塞回他兜里,医院里出入人杂,他又还烧得昏昏沉沉的,回头这钱包被人掏了,我岂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再说大好的周末,我干吗要在医院里陪着病人,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所以我打给他的私人秘书,让她来医院安排护理啊药费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等她到了,我就可以走了。 没想到美女秘书来了,老太太竟然也来了。 原来美女秘书一听说这事,撂下我的电话就立马打电话向老太太汇报,老太太一听儿子得了肺炎,急得直奔医院来了。 老太太素来不喜欢我,当年我死乞白赖地要嫁她儿子,她当然不喜欢我。不过我跟陆与江结婚后,老太太也没说过我半句坏话,就冲这点我也得尊重她老人家。 所以我恭恭敬敬站起来,叫了声“伯母”。 没想到这两个字把老太太气得直哆嗦,那眼神,“嗖嗖”的跟刀子似的,只差没在我身上剜一个透明窟窿,“你叫我什么?” 完了! 坏事了! 我忘了陆与江特意嘱咐过,我们离婚这事得先瞒着他妈,因为老太太思想传统,而且有高血压心脏病,怕她气出什么好歹来。那是今年过春节,陆与江要我陪他回家吃饭去,在老太太面前继续扮演恩爱夫妻,陆与江说:“我得缓缓告诉我妈。” 我怎么知道他缓了大半年,还没告诉老太太呢? 我还愣在那儿有点不知所措,病床上的陆与江倒醒了,声音虚弱,叫了声“妈”。 老太太立马丢下我,奔过去拉起儿子的手,“你瞧瞧你,叫你平常注意身体,怎么搞成这样?” 陆与江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你怎么把妈都惊动了?” 跟老太太说话的时候还有气无力,一冲我发脾气就中气十足,我是招谁惹谁了,还是前辈子欠他的? 我张了张嘴就要跟他卯上,结果看到他正拼命朝我使眼色,目光里竟然是——哀求?我还没见过陆与江有求人的时候呢,顿时心中一乐,脸上却做出十分委屈的样子,嘀咕:“我这不是慌了手脚吗……” “你们年轻人,就是没一点儿主心骨。”老太太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发烧怎么不早点儿送到医院来?” 我振振有词地跟老太太告刁状,“我早就让他来了,他就是不肯来。要不是我把他从床上硬拖起来,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病床上的陆与江一定很想掐死我,因为我看他正狠狠地瞪着我。我仰起脸当没看到,反正我又没说假话。 “这孩子,跟他爸爸一个德性,总觉得自己身体好,扛得住。”提到前年因癌症去世的公公,老太太就真伤心了,“你就不替我们娘俩儿想想,一点儿也不爱惜自己,那钱是挣得完的吗?” 太好了,虽然站得我脚板都疼了,可是听着老太太在病房里数落陆与江,而他连句嘴都不敢回,还是值回票价了啊! 最后我送老太太出去,老太太还表扬我了:“好孩子,别看与江他平常在外头有模有样,其实他是着三不着四的,你要多看着他点儿,不要让他由着性子胡来。” 我胡乱点头敷衍着老太太,唉,让我看着陆与江,给把尚方宝剑也没用。 我回病房时陆与江精神已经好多了,他问我:“老太太说什么了?” 我冲他扮鬼脸,“就不告诉你。” 反正他现在躺在病床上,又不能爬起来把我怎么样,所以我小人得志,胆儿也大了,心也宽了,连呼吸都觉得空气新鲜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我:“那你要户口本干吗?” 哦! 这么一折腾,差点忘了正事,亏得他烧成那样,还记得我找他要过户口本,但我也不想告诉他实话,“你管我干吗?”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上弯,无声地冷笑。我看到他这种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就觉得讨厌,每次他自以为是,或者抓到我什么把柄的时候,他就会这样阴阳怪气地冷笑。我真不该把他送医院来,哪怕他在家烧傻了,关我屁事?我就是那农夫,把冻僵的毒蛇捂暖了,然后它立马就会回过头来,咬我一口。 “你要跟人结婚吧?”他漫不经心的样子更令我觉得讨厌,“动作挺快的啊,是不是迟非凡?” 我都被他这句话说懵了,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我都没想到户口本还有另一个用途,那就是结婚登记。不过我气急败坏,使劲挤出一脸甜蜜的笑容,“是啊,我跟谁结婚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你把户口本给我就行了。” 他冷冷地看着我,就像我是一条蛇,或者是什么别的动物,既丑陋又恶心的那种,一脸的嫌恶。 我还没嫌弃他呢! 烧得跟块热乎乎的铁板似的,还要我给他换衣服。 “你就急成这样啊?”他非常幸灾乐祸地说,“户口本丢了,你要着急的话,自己上公安局补办去。” 打死我也不信户口本丢了,况且真要是补办,那根本不是十天半月的事了,房子就租不成了。我一急就气着了,“你这人怎么回事你?你存心不想见我好过是不是?” 我一生气,他反而就高兴,“我就是存心不让你好过。” 妈的! 我又要骂人了,“你丫不看刚才我替你在老太太面前圆场,也得看我辛辛苦苦把你弄到医院来,你怎么一点儿良心都没有?” “良心?”他咄咄逼人,“你有良心吗?” 我突然就颓了。 我没有,姐姐对我那么好,她一死,我就挖空心思勾引陆与江。 而陆与江明明不喜欢我,我还逼着他娶我。 我低着头推开病房的门,默默地走了。 我在医院门口拦了个的士,上车后才给房东打电话,“大妈,那房子我不租了,不好意思啊。” 我宁可租间地下室住去,也不要再回去面对陆与江的那张脸。 搬家的时候陈默去给我帮忙,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陈默心细,悄悄问我:“这得上公共厕所去,你习惯吗?” “这不是暂时凑合一下吗?等我找着好的房子再搬。”我指着窗子外的葫芦架给他看,“你瞧,二环以内,推窗见绿,上哪儿找这样的房子去?” 倒把陈默给逗得“噗”一声笑了。 在外边吃过晚饭,我一个人溜达回胡同去,老远看到胡同口停着部好车,银色的Q7,真是好车。 某个人靠在车旁,还真是一表人才。 这让我想起来老早以前有个后妈写的小言,里面男主就是靠在迈巴赫上,站得那叫一个玉树临风。 有机会应该搞部迈巴赫来让迟非凡靠靠,不过那车太贵了,估计迟非凡舍不得买,像陆与江那种剥削阶级资本家还差不多。 迟非凡的微笑还是那么温文尔雅,“怎么搬家也不说一声?我来给你帮忙。” 我知道是陈默出卖了我。陈默和我一样,素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就是对帅哥没多少免疫力。 迟非凡陪我在胡同里走着,夏天的尾声,已经快到这城市最美的一个季节,凉风习习,空气里已经有了秋天的气息。 我听到槐树上依稀还有蝉声。 这只蝉一定很孤单,它的同伴都早已经死去,它才从泥土里爬出来,躲过天敌躲过鸟儿,爬到树上唱三天歌。 真是不值得啊。 遛弯儿的人很多,不乏老夫老妻,也不乏年轻的情侣。 胡同里的人都像是老邻居,见了谁都亲热地打招呼,有得寒暄,从大爷大妈一直问候到刚上学的小孙子。 我觉得很感叹,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不过是饭后两个人,信步在胡同里遛弯儿吧。 迟非凡问我:“为什么你总是唉声叹气的?” 我愁眉苦脸地说:“因为最近追我的人太多了,我都挑花眼了。” 迟非凡笑起来有个小酒窝,我以前最讨厌男人有酒窝,觉得太娘了,但迟非凡朗眉星目,配上酒窝一点也不娘,反而很好看。 我血管里的花痴因子又在蠢蠢欲动,我说:“姐夫,要是我明年还没嫁人,咱们就凑合一下吧?” 迟非凡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一番,说:“行!” 我问他:“你怎么这么自信啊?你就觉得我明年之前嫁不出去?” 他说:“嫁也只会嫁给我。” 差点忘了,这个男人处处都比陆与江好,就是跟陆与江一样臭屁。 应该说,只要生活中没了陆与江,我的小日子过得还是挺滋润的。 比如陈默刚拿到一个业内什么大奖,我就可以喜滋滋地敲诈他请我吃饭。 我们姐妹情深,品味出奇一致,陈默喜欢Q7,我也喜欢Q7;陈默喜欢喝冰冻可乐,我也喜欢喝冰冻可乐;陈默喜欢吃烤鱼,我也喜欢吃烤鱼。 我经常对陈默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怎么就这么爱你呢?” 陈默就会白我一眼,“就是,你要不是这么爱我,怎么会奋不顾身把陆与江抢了?你这都是为了我啊!” 那会儿我跟他正坐在店里,滋滋作响的烤鱼刚被服务员端上来,香喷喷油润润,一股孜然与辣椒的香气扑鼻,我怕我跟陈默那个腻歪劲儿吓着服务员,连忙举起筷子,“吃鱼!” 最近迟非凡对我采取的是温情脉脉的攻势,成天带着我去那些装腔作势的餐厅,每天在幽幽的烛光下拿着刀叉,不是法国鹅肝就是意大利松露,吃得我简直可以改行去写奢侈餐厅指南。好不容易迟总监出差去了国外,我才可以揪着陈默让他请我吃烤鱼。 咱老百姓享受一下生活容易吗? 刚夹着一筷子鱼到嘴边,忽然就觉得腻得慌,嗓子眼往外直冒酸水。我连忙把筷子搁下了,端起可乐来喝了一大口,愣没缓过来。最后捂着嘴跑到洗手间去,搜肠刮肚地干呕了半晌,也没吐出什么来,倒把洗手间递毛巾的大妈给吓得连连问我:“姑娘,没事吧?要不咱上医院吧,这鱼刺卡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还没吃呢,怎么会被鱼刺卡着? 肯定是昨天晚上给迟非凡饯行,吃北极贝吃多了,这才上吐,没准等会儿还有下泻。 可这鱼,我是真吃不进去了,最后一闻那味道就觉得反胃,只好戳着味碟里的泡菜下饭,忍到陈默吃得差不多,赶紧拉着他买单走人。 陈默一边倒车一边问我:“你没事吧,怎么搞得跟怀孕了似的?” 我没好气,“你丫才怀孕呢!我又不是蟑螂,可以单性繁殖。连个某生活都没有,你倒怀一个给我看看!” 刚说完这句话,我就石化了。 倒不是觉得自己说话太狠,伤着陈默的自尊心,我跟他说话向来都是这样字字见血,他也没这么小气。 我知道自己太阳穴在突突跳,我知道问题大条了。 这个月我那亲戚没来,我还以为是搬家累的,要不就是跟着迟非凡成天胡吃海喝,吃成了内分泌失调。反正我原来日子也不准,迟个十天半月也不是没迟过。可是今天我恐慌了,我越恐慌越算不清楚日子,到底是迟了十五天,还是二十天? 迟了不是问题,问题是还真有某生活,就是我搬出来之前那天晚上,我估计陆与江是气昏头了,才会染指我这个前妻。因为结婚后陆与江一直不想要孩子,所以原来防患未然的事全是他在做,上次估计他是真气急败坏了,把这事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半路上见着药店,我就告诉陈默停车,“我去买点儿胃药。” 第6章星光(5) 当看到试纸上清晰地浮出两条线的时候,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当时身子就一软,只差没有晕过去。 我仔细翻看试纸说明书,上面说可靠率99%,也就是说我还有1%的希望。 为了这1%的希望,我专门请了半天假,硬着头皮去医院排队。 大夫听了我的意图后,就问我:“那你是想查血呢,还是想做个B超?” 我问她:“哪个更可靠?” 大夫刷刷地写检查单,“那就两个都查吧。” 先排队抽血,然后排队B超。 验血的结果还没出来,不过因为是上班时间,医院人不多,做B超的那个慈眉善目的女大夫,大约看我躺在那儿太紧张了,所以指着屏幕安慰我:“没事,发育挺正常的,你自己看。” 我骨碌一下爬起来,女大夫正指着个黄豆大的黑点冲我笑,“你瞧!” 一个黄豆大的黑点! 当我沮丧地拿着验血结果和B超报告走出医院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那个黄豆大的小黑点。 好吧,我得想想怎么办。 扼杀在萌芽状态? 算了吧,陆与江他们家是五代单传,刚结婚那会儿老太太就撺掇我们移民,说是可以多生几个孩子。每次回家老太太第一句话一定是:“怎么还没动静啊?”问得我都心虚。老太太盼孙子都快盼得眼睛出血了,她就不知道陆与江压根不想我给他生孩子。虽然我现在跟陆与江离婚了,但我要是敢私自谋杀陆家第六代,老太太非砍死我不可。我连陆与江都惹不起,我还去惹他妈?打死我也没那胆量。 如果是小言,我当然应该不辞而别远走天涯,独自把这孩子生下来,然后等着男主角来找着我们娘俩儿,先冲我们大吼大叫,然后拖着我再进一次教堂,从此后过着幸福的生活。不过如果男主角是陆与江,我觉得八成没戏。 如果是TVB,我当然也应该不辞而别远走天涯,独自把这孩子抚养长大,然后训练他成为商界精英,去搞垮陆与江的公司,逼得他快跳楼,最后才亮出底牌:“我娘让我来报复你的!”然后终极大BOSS陆与江众叛亲离,连他儿子也不认他,想想就大快人心。 如果是台湾苦情戏,我当然还是应该不辞而别远走天涯,然后嫁给别人,给孩子找一便宜爸爸。最后孩子长大了,爱上陆与江的女儿,谁知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那个苦啊……比黄连还苦……泪眼汪汪的女主角一哭就是四十集…… 我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很爽地YY了一遍,最后幡然悔悟:凭什么啊? 凭什么我就该带球跑,然后一把屎一把尿独自把这孩子拉扯大,凄凄惨惨当悲情女主?我呸! 应该去找陆与江谈判摊牌,气歪他的嘴脸,叫他丫给我生活费、赡养费、营养费!孩子一生下来,再给孩子抚养费,我叫他给多少他就得给多少,我挟天子以令诸侯!电视剧里的反派女主怎么干的,我就怎么干! 我热血沸腾,一想到可以把陆与江气得七窍生烟,我就觉得人生充满了意义,天好蓝,云好白,连大马路上的出租车都怎么看怎么可爱。 陆与江出院后我还没见过他,所以我决定先从老太太下手,拦了辆出租车就去看老太太。 老太太独自住在城西一座小院儿里,陪着老太太住的还有一个做家务的阿姨。倒不是陆与江不孝顺他妈,实在是老太太跟儿子也过不惯,老了,爱个清静,所以陆与江也就是每个星期都回去看看她。 因为心虚,所以我花血本买了一堆吃的喝的还有营养品。阿姨给我开门的时候看我拎着大包小包都愣了一下,老太太已经在院子里问:“是谁来了?” 阿姨这才像回过神似的,连忙冲我笑了笑,回头说:“是小景。” 老太太客气的时候管我叫小景,所以阿姨也跟着管我叫小景。没想到老太太见着我也挺意外的。 进客厅喝了杯茶,我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觉得意外了,因为陆与江这次出院后就跟老人家摊牌了,老太太终于知道我早就跟陆与江离婚了。 我都有点回不过神来,没想到陆与江拖拖拉拉瞒了这么久,这下子却这么痛快。老太太神色还挺平静,“唉,年轻人个性都强,过不到一块儿,硬捆着也不成。我们做长辈的再怎么说,也是一厢情愿。” 老太太还挺客气地留我吃饭,我觉得挺无趣,找了个借口就告辞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情很不好,我不知道为什么陆与江突然变痛快了。但我突然没了把握,就算我去跟陆与江摊牌,这事他会有什么反应,也很难说。 老太太虽然盼孙子,他却不想要孩子,起码,不想要我生的,这个我最清楚。 想起他压根不想要孩子的那个狠劲,我就觉得多半没戏了。 我低着头走到胡同口,正好有辆车驶进来,按了声喇叭。我抬起头来,一时还有点茫然,觉得这黑色的大奔怎么这么眼熟。 直到陆与江把窗子降下来,我才明显觉得被噎了一下。 他大概猜到我刚从他家出来,所以问:“你来干吗?” 我一看到他那冷冰冰的模样就觉得来气,所以我说:“来跟老太太坦白。” “不用了,我已经告诉她了。” “知道,刚从你家出来。” 我们的对话难得这么简短。他往后靠了靠,露出身边坐着的一个女人,然后向我介绍:“这是高西丽,我女朋友。” 我靠! 我只觉得火苗子往头上一蹿,看着那张标致的小美人脸,只差按捺不住要破口大骂。可是这关头我就算是吐血也要忍下来啊,不然他还以为我真受打击了呢。所以我笑得比那个“高句丽”还要灿烂,“哎呀,你好,真是幸会。” 然后我就夸她长得漂亮,有气质又有福气,还说老太太一定会喜欢她的。高西丽大概是第一次被陆与江带回来,所以被我一顿天南海北地夸也没夸晕了,而是像个鹌鹑似的坐在那儿,含笑不语。我把“高句丽”夸了一遍,又捧了陆与江两句,称赞他有眼光,最后才说:“别让老太太等急了。我先走了。” 车子启动,车窗还没关上,我隐约听到“高句丽”问陆与江:“这是谁呀?” 我清清楚楚听到陆与江说:“亲戚。” 亲你妈的头! 进了地铁站我才哭。王八蛋!带女朋友回去给老太太看,怪不得老太太今天见了我跟见着鬼似的。这才几天工夫,就找了个女朋友去给老太太过目。想当年我们都要结婚了,还是我逼着他,他才带我回家的。 他不喜欢我倒也罢了,老太太也不喜欢我,所以才巴不得我们离婚。 我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委屈,一路哭到终点站,又从终点站哭到始点站,最后搭回来到换乘的地方。从地铁玻璃上都可以看到,我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 迟非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借酒浇愁。 其实我酒量特别差,换句话说就是根本没酒量,一杯啤酒就能把我放倒了,喝杯爱尔兰咖啡我都可以脸红气粗。点了杯长岛冰茶后,我也就啜了一小口,尝了下味道。果然很好入口,酸酸凉凉像果汁。可没想到后劲那么足,就喝了这么一小口,还没在吧台上跟酒保聊上两句,我就晕晕乎乎,有点扛不住的趋势了。 这个时候迟非凡的电话打来了,问我吃了吗。 我大着舌头问他:“姐夫,国外的月亮圆吗?” 他马上问:“你喝酒了?” 我哪能告诉他实话啊,所以净跟他东拉西扯。最后他忍无可忍在电话里朝我咆哮:“你说不说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我没想到一向斯文的迟非凡还能突然变身“马大吼”,所以吓得一哆嗦,麻溜儿地将酒吧名字地址一股脑儿全告诉给了他。 大约看我头脑还清醒,所以他松了口气,然后问我出了什么事。 打死我也不能说啊,所以我支支吾吾,言不由衷,对着他胡说八道了一番。好在国际长途很贵,迟非凡估计正忙着,也没再细问,就放过我了。 我把电话挂了,非常伤感地又喝了一口长岛冰茶。 这个酒在小言中出场的频率很高,每次女主角一喝它的时候,准得出事。一般就是酒后乱性,然后失身给金龟婿,从此后过着幸福的生活…… 为什么所有的故事最后都是从此后过着幸福的生活呢? 那次陆与江喝醉了,突然逮着我狠命地亲我。我知道他是酒后乱性把我当成了竟知,所以我把他骗上了床。 结果呢? 扯淡!全是扯淡!那些小言都是骗人的! 当我晕晕乎乎趴在吧台上的时候,还在想,万一我要真走投无路了,我就去写小言,骗人稿费,骗人眼泪,骗人相信这世上还有他妈的爱情! 我的酒量果然不行,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还能知道有人拉我上车,我迷迷糊糊觉得那人是陈默。我都没琢磨出陈默怎么会在这里,反正他把我塞进车里的时候,我还拉着他的手夸他:“陈默啊,我还是嫁给你吧,每次都是你来救我啊……这世上还是你对我最好,只有你爱我啊……” 陈默还说了句什么,我根本就没听清,头一歪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一醒过来就觉得头疼……疼得要命…… 我爬起来去上洗手间。陈默这房子怎么重新装修过?连壁纸都换了,结构也重新打通过,害我找了半天都没找着洗手间。最后把走廊那头的门一推,终于找着了! 里边浴室突然有个人冒出来,全身湿淋淋的只裹了条浴巾。没想到陈默那小身板,脱了衣服还真有点看头,大清早也不怕我长针眼啊!我揉着眼睛说:“陈默,我要上洗手间,你先出去。” 那人没动,反而抱着双臂靠在了门边,“叶景知,你是真醉糊涂了吧?” 我吓了一跳,彻底清醒了。 有好几秒钟我大脑中一片空白,是真的一片空白,完全停摆。我连呼吸都忘了,差点没被自己憋死,我磕磕巴巴,“姐……姐夫……” “说了让你不要叫我姐夫了。” 我已经完全懵了,“你怎么在这儿?” 他好整以暇,“这是我家,我不在这儿在哪儿?”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宽大的男式睡衣,突然有种大事不妙的恶寒。 我哭丧着脸问:“我没把你怎么着吧?” “唉呀,”迟非凡又笑得露出他那小酒窝,“你是没把我怎么着……”还没等我松口气,他已经伸出一根手指,抬起我的下巴,“不过呢,昨天你又哭又闹还跟八爪章鱼一样缠着我,我实在是忍无可忍,所以……”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随手就抓了个东西朝他扔过去,尖叫:“放屁!你少在这里骗人!骗人!” 他一闪头躲过那只漱口杯,忽然很正经地对我说:“我们结婚吧。” 我懵了,我真的懵了。 活到二十几岁终于第一次被人求婚,换谁谁不懵啊? 我说:“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结果他很认真地说:“我没开玩笑。景知,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我觉得我应该娶你。” 不会吧?他真的没有骗我? 为什么昨天晚上的事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我心乱如麻。 本来我觉得迟非凡追求我这事就十分不靠谱,也许是因为姐姐的原因,可我长得跟姐姐也不像啊。为什么陆与江拿我当替代品,他也想拿我当替代品? 我终于找着一句不相干的话问他:“你不是在国外吗?” 他说:“韩国能有多远啊,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机场了。”然后又批评我,“就你那酒量还学人家泡吧,没被人卖了算是便宜你!” 我还是有点晕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到底是哪儿不对劲,我就是想不出来。所以我色厉内荏地狠狠瞪着迟非凡,警告他:“你少在这里讹我,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你要是敢跟别人说,我就……”我比画了一个血溅三尺的动作。我都豁出去要当杀人犯了,他还是那副无辜模样,“景知,结婚的事,我是说真的。” “真你个头啊真!我不认识你!” 第7章骄傲(1) 我没想到迟非凡对这事态度还特认真,本来我都觉得他一定是在骗我,可是星期天我爸给我打电话,“景知啊,饭都做好了,快回来吧。” 他都多少年没这么叫我回家吃饭了,我都有点受宠若惊。我爸向来不待见我,对我姐姐还好一点儿。因为姐姐又漂亮又能干,从小就是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然后一路直升读到博士。理科博士啊,几个女人能这样?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我爸一提到我姐就觉得脸上有光,一提到我就眉头紧皱。在他心里我就是失败的典型,逃学、打架、顽劣不求上进,好不容易嫁给陆与江,他老人家对我有了点好脸色,那也纯粹是看在陆与江的分上。结果后来我又跟陆与江离婚了,气得他只差没跟我脱离父女关系。 反正脱不脱也差不多了。我想起来快过中秋节了,也许是我那后妈要做做家庭和睦的样子,所以叫我回家吃饭。 我还是很配合地买了些东西拎回家去。 一开门我就听到我爸的笑声,笑得特开心。自从我姐死了后,我就没听他这样笑过了。正在心里嘀咕呢,我那后妈已经迎出来,接过我手里提的红酒和月饼,笑着对我说:“中秋还早着呢,花钱买这个干吗呀……” 虽然是客套话,可难得她笑得这么灿烂,我都有点感动了,叫了声“阿姨”。我爸已经听见了,“是景知回来了吧?” 我一进客厅就懵了,这两天晴天霹雳太多了,搞得我动不动就呆若木鸡。 迟非凡! 他竟然大摇大摆坐在我们家客厅里,陪我爸爸喝茶。 我爸说:“你也真是的,还支使非凡去买蛋糕。不就是我过个生日,又不是什么整寿……” 我晕头转向,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而迟非凡还是笑得那样温和儒雅,“早就想来拜望您和阿姨,可是景知脸皮薄,总推说不好意思。您是知道景知的,她那个脾气……” 我爸显然很喜欢迟非凡,在他看来,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肯有男人要就谢天谢地了,何况迟非凡还是个青年才俊。虽然迟非凡追求过我姐姐,但我爸显然很乐意见到这个人兜兜转转,仍然成为他的女婿。 在家这顿饭,我和以往一样吃得食不知味。 不过迟非凡哄起人来真是一套一套的,他不像陆与江。陆与江对谁都爱理不理,倒不是不尊重长辈,只是他习惯了和人保持距离,他对他亲妈都那德性,我爸我阿姨想讨好一下姑爷都无从下手。但迟非凡不一样,他跟我爸聊象棋,跟我阿姨谈炒股票,把那两个人都逗得眉开眼笑,真是能耐啊。 吃完饭后阿姨又切了哈密瓜给我们吃,我装模作样表示要帮她洗碗,她把我推出来,“有你爸呢,你陪着非凡坐会儿,人家是客人。” 切! 他哪儿把自己当成客人啊? 趁我爸跟我后妈都在厨房里忙着收拾,我啃着哈密瓜问迟非凡:“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爸生日?” 他说:“只要有心,什么事打听不出来?” 这倒也是。 我都不记得我爸生日是哪天,可见我素来没有良心。 我一想不对,又问他:“那你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轻描淡写地答:“我都要跟你结婚了,总得要回来见见家长啊。” 他欠扁的样子竟然跟陆与江很像,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一般坏! 我气愤得把哈密瓜都扔了,“谁要跟你结婚了?” “我们都已经……”他的表情更欠扁了,“万一你要怀孕了怎么办?” 我靠! 老子都已经怀孕了,还能怎么怀? 我突然起了疑心,“我喝醉的那天晚上,没跟你说什么话吧?” “有啊!”他好脾气地对我笑,“你说其实你爱我很多年了,可惜我一直喜欢你姐姐。你还说,说什么也不会放我走了,死活要我陪你……你拉着我不放,你撒娇的样子真是又嗲又可爱……”迟非凡竟然还会脸红,“要不然我也不会把持不住……” 我全身的汗毛再次竖起来,完蛋了…… 我一定是醉得神志不清,才会把他当成陆与江。 酒后乱性……酒后乱性…… 我连做梦都管着自己的嘴,怎么一喝醉那些话就全冒出来了? 我的背心里“嗖嗖”冒着寒气,就像谁在我脖子后头搁了块冰。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我就是。 我心情沉重得跟装了铅块似的。送我回去的路上,迟非凡出尽八宝想逗我一笑,我都笑不出来。 遇上这种乌龙事谁笑得出来啊? 我肚子里还有一颗小黄豆,然后又跟迟非凡上了床,我还是人吗? 这么没脸没皮的,我都觉得臊得慌。 喝酒误事,这年头不是谁都有女主角的运气,我还老以为有王子可以搭救我,简直天真得可耻。 星期一上班的时候我无精打采,在桌子上发现一包牛奶。迟非凡的字迹还是那样漂亮端正,“不要喝咖啡。” 他还是每天都送我东西,有时候是一包零食,有时候是牛奶之类的饮料,有时候是一朵花。 原来我见着这些小东西还能笑笑,觉得几秒钟内虚荣心十分满足,现在我可笑不出来了。 我还是想喝咖啡,虽然对小黄豆不好,但小黄豆他爸已经不要我了。我叹了口气,到茶水间倒了一大杯热水,把牛奶温了。 林心扉告诉我说:“我表妹最近钓了个金龟婿,人长得特帅。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她答应把人带出来请吃饭,咱们一块儿去吧。” 我一点兴致也没有,“帅哥有什么好看的?” 林心扉差点没被呛着,“不是吧?原来你不是天天喊,欣赏帅哥是无聊人生的唯一动力?连帅哥你都不想看了,难道你真被迟非凡给降伏了?” 提到迟非凡我就无名火起,“看!凭什么不去看帅哥!想要降伏我,下辈子吧!” 林心扉夸我:“我就知道没看错你!” 吃饭的地儿是一特奢侈的餐厅,我一看那装潢就对林心扉说:“你表妹钓的这个,可真是货真价实的金龟。” 林心扉说:“那当然,关键不是有钱,关键是有钱还长得特帅,不是极品也犯不着巴巴叫你出来共赏。” 我没想到她表妹竟然是那个“高句丽”,看着高西丽挽着陆与江走进来的时候,我只差没晕过去。 陆与江向来不喜欢人碰他,我原来跟他一块儿的时候,都是走在他后头两步,跟他秘书似的。他竟然让那女人挽着他,我姐还没这待遇呢! 我用发抖的手拿着杯子。冰凉的杯子在我滚烫的手心里,寒气沿着掌心往上走,一直走到我心跳的地方,把那里冻得生疼生疼的,疼得跟刀子剜一样。我控制自己不要连杯子带冰水一块儿朝这对狗男女头上扔去,要是只扔个杯子,岂不是太便宜了这对狗男女?我听到自己牙齿咬得咯咯响,害得林心扉都问我:“你冷啊?” “冷气太大了。”我有点狰狞地冲她笑了笑。那对狗男女已经走过来了,高西丽一看到我就睁大眼睛笑了,“呀,原来心扉说的朋友就是你呀?”她转过头去对陆与江笑,“你看巧不巧,我表姐的好朋友,竟然是你亲戚,对了,她是你……” “前妻!” 我要放过这对狗男女我就太对不起小黄豆了。老子今天拼了,也要把你们给搅了。果然我这两个字一出口,不管是林心扉还是高西丽,都完完全全傻了。只有陆与江若无其事,很绅士风度地替高西丽拉开椅子,重复了一下那两个字,“前妻,我们离婚很久了。” 久个屁! 才一年多而已,准确地说才十三个月零十四天,连十四个月都没有! 我火冒三丈。那混蛋竟然还怕高西丽生气,在对她解释:“那天没告诉你,是怕你觉得尴尬。” 高西丽这才缓过神来,大概也觉得自己失态,所以努力冲我笑了笑,“你好,我还真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我无比恶毒地笑着,“你们交往多久了,有两个月吗?” 高西丽都已经有点懵了,磕磕巴巴地说:“没……” “那你可要看清楚点儿,别看我跟他离婚一年了,”我轻轻拍了拍高西丽漂亮的小手,凑过去用只有她才能听清的声音说,“不过他两个月前还跟我上过床呢。你要不介意,你就继续用。” 高西丽还在瞠目结舌,我已经掏出手机,旁若无人地给迟非凡打电话。我那声音娇滴滴柔绵绵的,连自己都起鸡皮疙瘩,“非凡啊,在哪儿呢?又加班啊?我要你马上过来接我。别提了,这饭我都不想吃了……” 我猜我这作态让陆与江十分想给我一巴掌,可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紧闭着双唇,看着我。 餐厅离公司很近,迟非凡一会儿就到了。一看这场面他就明白了。丫多精英的人啊,立马就伸出手揽着我的腰,春风满面地问:“怎么了?” 我恶人先告状,“吃饭也碰着前夫,真讨厌!” 陆与江眼睛里只差要喷出火来,我还真怕他想起我姐那旧账来,会对迟非凡动粗,所以我微微侧挡在迟非凡面前。再怎么样陆与江也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女人动手。我对迟非凡说:“我想吃生蚝了,你陪我去吃吧。” 迟非凡很配合地搂着我秀恩爱,“你胃不好,别吃那个了。要不去买点菜,想吃什么我们回家做?” “那你要做红烧肉给我吃。” “行,”迟非凡还特客气地招呼陆与江,“她就是嘴馋,这还得去买菜,我们先走了。” 耀武扬威,扬长而去。 上车后才觉得筋疲力尽,我靠在车窗上,一动也不想动弹。 迟非凡很善解人意,一直没打扰我,让我安安静静地趴在那儿。 这时候我就觉得迟非凡其实挺好的,起码知进知退,让着我,又哄着我。 等迟非凡下厨忙乎了半天,最后真的端出一锅香喷喷的红烧肉的时候,我热泪盈眶,只差没当场要嫁给他了。 “你竟然还会做饭,你也太完美了!” 迟非凡刮了刮我的鼻子,“哪个留学生不会做饭啊?在国外想吃口热乎的,就得自己动手。” 我吃得满嘴流油,“唔唔”点头,“姐夫,你就是那新一代的五好男人!” 谁知他白了我一眼,“那你干吗还不肯嫁给我啊?” 这话太难答了,我急中生智,“我要嫁高干子弟!” “啊?”迟非凡怔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会随便离婚啊,”我跟他瞎扯,“我已经离了一次了,再离一次我可受不了。” 迟非凡觉得特好笑,“你这一套一套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网上呗。”我又没骗他,没事我就上网看,里面的男主角个个深情款款至死不渝,哪像陆与江,看上去对我姐那么痴情,结果还不是找了个高西丽。 而且那些小言最后的结果全是大团圆,除了个别后妈写的。我跟迟非凡大讲特讲《佳期如梦》,里面两个主角特痴情特可怜,最后死也没能在一块儿。 迟非凡还挺有兴趣的,问我:“那你是喜欢孟和平,还是喜欢阮正东啊?” 我吭哧吭哧吃着红烧肉,“当然是两个都要,人生就圆满了!” 迟非凡气得在我额头上戳了一指头,“猪!” 我也不是猪,我更不是水性杨花、贪得无厌。 其实我挺喜欢东子的,可是他不可以活下去,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在金茂放了一场盛大的烟花,希望佳期可以记住他。难道他不知道烟花只开一瞬,就好比人生,谁知道谁明天就不在了? 我吃红烧肉吃撑着了,迟非凡陪我在胡同里遛弯儿消食。我一撑着心情就特别不好,所以我挽着他的胳膊,跟他追忆我的初恋,也不怕他笑话我了。 “就因为他给了你几个泡泡糖吃,你就爱上人家了啊?” 我点点头,“我从小没妈,谁对我稍微好一点儿,我就恨不得对他摇头摆尾。” 迟非凡鄙视我,“刚才是猪,现在是狗!” 我严重怀疑自己人品有问题,连迟非凡这样有风度的人跟我在一块儿,都会冲我说刻薄话。可能我神经粗糙得真让男人绅士不起来,我气鼓鼓,“你不是还想我嫁给你吗?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迟非凡于是很配合地拍拍胸口,“幸好你那初恋小学毕业后就转学走了,不然到今天我岂不多了一情敌?” 我被他逗得笑起来。 本来今天是挺难受的一天,尤其是看到那对狗男女,不过我也算闹够了。吃了一大锅红烧肉,又有迟非凡陪着我哄我高兴,我没心没肺地觉得好过多了。 送走迟非凡,我一个人溜达回去,刚掏钥匙开门,突然黑地里冒出个人来,伸手就去抓我的肩膀。我好歹也学了十几年跆拳道,这点反应还是有的,本能一脚就朝他铲过去。要换一般人估计早被我踹到八丈远了,但这人反应太敏捷了,一闪就躲过去了,力气还极大,使劲将我胳膊一扭,就把我牢牢按在了墙上。 虽然院子里黑乎乎的连盏灯都没有,但这几招一使出来,我要再不知道这王八蛋是谁,我就真是猪了。想到我今天干的那些事,我就知道他绝轻饶不了我。可他怎么能找到这儿来?难道又是陈默把我给出卖了?我就知道陈默重色轻友,可没想到丫重色轻友到这个地步!我张嘴就要呼救,结果陆与江把我的脸一扳过来,直接用热乎乎的东西把我的嘴堵上了。 我使劲挣扎,才发现堵着我嘴的是他的嘴,这个混蛋! 他的舌头堵在我嘴里,还使劲把我往墙上推,两只手勒着我的脖子,我五脏六腑都快跳出来了,窒息得几乎要翻白眼。这混蛋想要谋杀吗?我不就是挑拨了一下他和那个“高句丽”,他就想要我的命? 他终于把嘴移开,还没等我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他的手又掐在我脖子上了,就那样把我推到屋里去了。我被推得七荤八素,挣扎起来想要往外跑,他已经反锁上了门。 没开灯我也能看到他的眼睛,幽幽的跟狼一样,几乎有火星正在往外迸。我是真怕了,腿软,可是我还得试图用缓兵之计,“我可没跟你女朋友说什么,我就建议她好好考虑……”看着他把手一举,我吓得闭上眼睛。虽然他以前也没家暴的毛病,每次都是我先动手了他才会收拾我,但今天他气成这样了,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结果“刺啦”一下,我也不知道衣服哪里被撕破了。滚烫的唇落在我的胸前,连呼吸似乎都带着炽热的恨意,“你要敢再说一个字,我就先把你掐死!” 他咬痛了我,我这才知道他要干什么。原来这混蛋真变身为狼了,还是色狼。我也怒了,妈的,都有女朋友了还跑到我这儿来耍流氓。他力气大得出奇,动作也十分粗鲁,根本就是在发泄。我渐渐觉得恐慌,我想起我肚子里的那颗小黄豆,看他这个禽兽模样,只怕会伤到小黄豆。上次我是被撞昏了,这次我要是还让你得逞,我就太对不起党和人民了。我咬一咬牙,仰起脸来回吻他。起初他根本不理睬我,只顾咬我,但我吻得很耐心,从唇边到耳边。我知道他脖子最敏感,所以故意停留在他喉节那里,轻轻地用牙齿咬。他的暴戾与紧绷渐渐放松,甚至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显得很受用,压着我的胳膊也不知不觉松开了,伸出手去抚弄着我的鬓发。就在这个时侯,我出其不意狠狠弓起膝盖,死命朝他踹了一脚。 他闷哼一声就倒了,半晌没吭声。我打开灯,才看到他痛得满头大汗,连站都站不起来。 不会真踹狠了吧?他一向反应挺快的,我以为他多少要躲闪一下。 我揪着自己的衣服警惕地看着他。 他抬起头来看我,咬牙切齿地问:“叶景知,你就这么恨我?” 我说:“我才没工夫恨你呢,我告诉你,你要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陆与江冷笑,“我马上就走,你放心,你和迟非凡结婚的时候,红包我还是会送的。” 我可没蠢到认为他是在吃醋,他跟迟非凡积怨太深,再加上今天我把高西丽气得,估计都跟他一拍两散了,所以他才这么发狠。 他终于走了,我坐在那里,衣衫凌乱,心绪如麻。 我忘不了他说话的样子,既厌恶,又轻蔑,还夹着一丝难以言表的痛恨。他那句话一直在我耳边回荡,他问:“叶景知,你就这么恨我?” 我一点也不恨他,一点也不。 哪怕他从来没有爱过我,哪怕他对我再不好,哪怕他离婚的时候那样冷血无情,哪怕他今天找了高西丽,我也没有恨过他。 我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去爱他,所以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恨他。 我就是这么没出息。 第8章骄傲(2) 当初他认识姐姐并没有多久,姐姐就病了,他很仗义,负责了姐姐全部的医疗费,要知道那对任何一个普通家庭来说,都是天文数字。幸好有他,不然姐姐挨不了那么久。但姐姐还是一天天枯槁下去,到最后病重的时候,姐姐脾气很不好,他小心翼翼地哄她高兴,每天都到病房里去,帮姐姐梳头。姐姐本来有一头秀发,但因为药物的关系,已经掉得差不多了。他梳头的时候,总是很小心地把姐姐掉的头发藏起来,免得姐姐知道了要伤心。 姐姐死的时候,一直拉着他的手不放,那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可是一直拉着他的手不放。他紧紧握着姐姐的手,就像想要给她一点力量,就像想要挽留住她的一点生命。 那时候我就在想,这样一个男人,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姐姐没有嫁成他,一定十分十分遗憾。 我用尽了手段嫁给他,哪怕他不爱我,可是,我仍然爱他。 《天龙八部》里阿紫说:“在那小桥边的大雷雨之夜,我见到你打死我姐姐,哭得这么伤心,我心中就非常非常喜欢你。我心中说:‘你不用这么难受。你没了阿朱,我也会像阿朱这样,真心真意地待你好。’” 可是又能怎么样? 萧峰终归是不喜欢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不来。 到了最后,在雁门关前,也只有阿紫抱着萧峰,向着万丈绝崖纵身一跃。 我觉得阿紫比我幸运得多,我连抱着陆与江一块儿死的机会都没有。 一连几天我意志消沉,林心扉自从那天的事以后,也不对我八卦帅哥了。公司里倒是十分平静,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同事们知道了我是陆与江的前妻。对这点我还是很感激林心扉,她挺讲江湖道义,哪怕我把她表妹的金龟婿搅和了,她也没说我半个字的坏话。 我想我心情一定挺不好,做事也蔫蔫的。快下班的时候我接到一个电话,是迟非凡打给我的。 “知道吗?大老板刚开会,决定要扣你的奖金。” 我一惊,问:“为什么?” 我离大老板还有多少层啊,他老人家都未必知道公司有我这个人,谁这么快就在大老板面前给我下套了?再说扣我奖金也不必大老板点头啊,人力资源部就够收拾我的了。难道是陆与江气得发狠,竟然动用他在商界的影响力来打击报复我?这也太卑鄙了! 迟非凡语气沉重,“因为你一连几天都满脸乌云,大老板觉得你严重影响公司士气。” 我一愣,这才知道迟非凡是在跟我开玩笑,所以我很捧场地干笑了两声。 迟非凡听我还是无精打采的,于是又说:“还是不高兴?那我还有件特高兴的事告诉你。” “什么?” “陆与江刚栽了个大跟斗,我估计他这会儿啊,连跳楼的心都有了。” 我压根都不相信,“谁还能让陆与江跳楼啊?等他跳了你再叫我看热闹也不迟。” “你不信啊?”他压低了声音告诉我,“陆与江手底下不是有个房地产公司吗?被人告了,违规贷款,银行的信贷主任自杀了,这事闹大了。现在外边还不知道呢,回头新闻界知道了,那才叫热闹。万科在降价,陆与江遭遇贷款门,啧啧,最近各大开发商的日子真不好过。” 我愣了一下,才说:“他才不会做犯法的事,他不是那么蠢的人。” “他没做,保不齐他手下那些人没做啊。现在出了事,人都死了,他能把自己给洗干净?”迟非凡语气倒挺轻松,“再说,他在外边的事你能知道多少?你就敢断定这事真跟他没关系?” 我被他噎住了。没离婚的时候,陆与江就从来不在我面前说他那些公事,也很少带我出去应酬,除非不得不携家眷的那种场合。他大概是觉得我上不了台面,而我素来没什么野心,也就老实在家待着,从不乱打听。 我问迟非凡:“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迟非凡说:“那你就甭管了。对了,要不咱们今天晚上请陆与江吃饭吧。” 他把“咱们”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楚,我又愣了一下,“干吗要请他吃饭?” “前几天他不是带着女朋友向你耀武扬威吗?不是把你给气得连一锅红烧肉都吃完了,多大一锅肉啊,我都吃不完。亲爱的,这一局咱们总得扳回来。趁他正焦头烂额,咱们请他吃饭,到时候还特恩爱,气死他!” 他叫“亲爱的”还叫得真肉麻,我只觉得哭笑不得,“姐夫,我原来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腹黑啊?” “什么叫腹黑?这叫不吃亏。”他问,“怎么,你心疼了?” “我心疼他干吗?” 虽然我不相信迟非凡的话,但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是觉得有点疑惑。过了两天在网上看新闻,突然看到某银行信贷主任自杀,牵涉到巨额违规贷款云云,我就觉得心里一咯噔。 短短几百字的消息,被我翻来覆去看了恨不得有几十遍,也没看出个什么端倪来。 当天晚上我就梦到陆与江被逮捕,虽然他是被冤枉的,但他这么骄傲的人哪受得了这个?把罪全往自己身上揽,最后被判刑坐牢了。警察拉走他的时候我哭得肝肠寸断,一想到小黄豆生下来没有爸爸,我就伤心欲绝,一直哭到把自己给哭醒了。 我就是生得贱,真贱! 我跑到陆与江的办公室去,因为别墅我没门卡,进不去,所以只好到办公室去找他了。大美女秘书一看到我就马上花容失色,我作势又要推她,她吓得连退三步,对我直哀求,“叶小姐,陆总有客人,让我先给他打个电话,行吗?” 想必上回我硬闯办公室的事,陆与江还批评过她了。打工仔何必为难打工仔,反正我已经到这儿了,陆与江要敢缩头不见我,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所以我特温柔地说:“没事,你打吧。” 我出人意料的温柔安抚了大美女秘书,她的脸色明显好看多了,还对我感激地笑了笑,然后打电话说了两句,挂了电话她又变成战战兢兢的小白兔了,“叶小姐,陆总说请你等一会儿,他现在很忙。” 我靠! 丫还真装大尾巴狼了。 不过想到我来的目的,我忍,忍到吐血我也忍。 所以我特温柔地说:“那好,我坐这儿等。” 这下大美女秘书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说实话我这窝囊样子连我自己都不信,何况是她? 等了十来分钟的样子,终于听到门“咔嚓”一声轻响,正是陆与江亲自送客人出来。 谁知那客人竟然是高西丽! 我噌一下就火了! 我满心担忧以为他正焦头烂额,谁知道他跟这个女人在办公室里卿卿我我,都这当下了还有心思风花雪月,最最罪无可恕的是竟然故意把我晾在外边等! 高西丽一见了我,估计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目光“嗖嗖”的像小刀,我目光“嗖嗖”的像子弹,冷兵器对热兵器,谁怕谁啊?最后她招架不住,眼圈一红,黯然而退。 陆与江还要送她。哼,就算是十八相送我也要把你们给拆散了,跟我玩《梁祝》,我叫你们一只变苍蝇一只变蝴蝶,连比翼双飞都没机会。所以我一下子就蹿上去,拉住陆与江的袖子,“与江,我有要紧的话跟你说。” 我从来没这样叫过陆与江,嗲得我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抓着陆与江的袖子不放,他也不能硬扯开我的手,只好拿眼睛瞪我。 我被他瞪习惯了,于是跟牛皮糖一样,只管冲他笑。 大美女秘书倒是很会见机行事,看高西丽那模样都要眼泪汪汪了,于是立马说:“高小姐,我送您吧,电梯在这边。” 高西丽得了个台阶,扭头就走了。 陆与江看也没看我一眼,就拂袖进了办公室。我跟在他后头进去,他也没理我。 谁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啊,看他丫趾高气扬的样子,简直跟从前没两样。 不过离得近看,还是觉得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还有黑眼圈,下巴颏也比以前尖了,明显是瘦了。 几天不见,他憔悴很多。 看来迟非凡说的事八成是真的。 原来我就觉得陆与江是二世祖,顶多算守业有成,现在想想其实他挺不容易,底下好几个公司,那么多员工,全得靠他吃饭。董事会一帮老家伙更是吃人不吐骨头,记得每次开董事会那几天,他就明显吃不好睡不稳,连我发嗲他也不理我。 “看够了没有?”他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眉头微皱,眉心很明显有个“川”字。我突然很想有个熨斗,熨在那个“川”字上,把它给烙平了。 我还是扯了一下衣襟,又咳嗽了一声,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的眼睛眯起来,“你不会是来给我送喜柬的吧?多大点事啊?拿出来吧,我说了会送你们红包的。” 我被他气着了,反问:“你会不会跟‘高句丽’结婚?” 他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什么‘高句丽’,你怎么又乱给人起绰号?高小姐是我女朋友,我跟她结不结婚,关你什么事?” 他永远有办法让我觉得伤心,还没等我说什么,他就摆出一副日理万机的姿势,“你到底有什么事?我马上还要开会。” 我张了张嘴,看到我这难得的嗫嚅,他竟然出人意料地笑了笑,“有什么话难出口的,难不成你想找我借钱?” 我被这混蛋气着了,冲口就说了,“我怀孕了。” 这四个字说出来比想象中难得多,要不是他激了我一激,要不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是硬把它们从牙齿缝里挤出来。办公室里安静极了,我甚至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手心里也汗津津的,我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他的眼睛,想要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其实他什么大的反应都没有,就是瞳孔急剧地缩小,脸上反而没有任何表情。我注意到他的手,因为他抱着双臂,我只能看到他的食指,在微微发抖,他的肘关节明显绷得很紧。我忐忑不安地看着他,这事我也是第一次,我也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他,生意上的事没什么了不起,就算失败了,也可以从头再来。我可以陪他熬,还有孩子,谁也不能把我们一家三口分开。我和孩子会陪在他身边,永远陪在他身边。 可是他这个样子,后头的话我一句也说不出来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看他的这个样子,一点儿也不是高兴。 最后,他竟然笑了笑,笑得似乎很平静,也很冷淡,“哦,原来还是奉子成婚,怪不得这么急。”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把桌上的裁纸刀朝他扔过去,“你这个大混蛋!孩子是你的!” 室内又安静得出奇,他看着我,我说不出他是什么表情,像是错愕,又像是惊讶,或者是迷惘,甚至是伤心,反正仍然没有半点欣喜。 我的心沉到了最深的海里,我的手指也发凉,我的嘴唇发苦,问:“你不相信?” 他很快说:“我相信。”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起码在他心里,我不会拿这种事骗他。 但他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兴,甚至显得非常非常失落,他看着我,一直看着我,我都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发寒,像是有什么不妙的预感,可能是因为他这沉默太久太久,久得像是下楼梯一脚踏空,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 他的声音像是没调好的弦,带着难以言喻的干涩,仿佛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来:“景知,把孩子做了吧。” 我的脑中“嗡”的一响,就像挨了一记闷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根本不相信他会这么说,可他明明就是说了。以前我只是以为他不爱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根本就是厌恶我。连他自己的亲生骨肉他都要扼杀,他就厌恶我到了这种地步?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在微微发抖,“为什么?” 他看着我,一直看着我,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我知道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我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他终于别过脸去,目光落到虚无的远处,“我不要你生孩子。” 简简单单七个字,却把我推落到了地狱里去。结婚三年来的种种情形就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中闪回,他对我的冷淡,那些难堪,他说过的那些话……我背心里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就像血管里所有的血都顺着皮肤渗出来,我觉得口干舌燥,四肢发冷,就像有人把我的筋都给抽了,就像有人把我捅了几十刀,还全捅在心窝那里,疼得我胃都跟着抽搐。我站不住了,扶着桌子就蹲下去了。我看着自己的一大颗眼泪砸在地毯上,然后是更多颗,争先恐后地砸下去,我的视线模糊起来。有什么好哭的啊?为这种混蛋,他不要我,连带我生的孩子也不要,还有什么好哭的…… “景知!”他竟然还想抱我,我死命地一挣,没挣开他的手,却把自己的后脑勺撞在桌腿上了。我总是这么蠢,懵懵懂懂就让自己受伤害。他不敢再动了,竟然像是哀求:“景知,你还年轻,孩子可以再生……” 我终于抬起头来看他,看这个我爱了五年的男人,从二十一岁到现在,我把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都给了他。我把我这辈子所有的爱情,都给了他。可是今天的他,我根本就不认识。或者原来的他,都是我一厢情愿。 我的眼泪滚滚地涌出来,就像我的心一样,碎成了千片万片,扎在五腑六脏里,扎得我好难受,却没有办法。我看着他,问他:“孩子可以再生——只要不跟你生,对吗?” 隔着模糊的眼泪,我看到他的嘴还在动,像是徒劳地在解释什么,可是我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我的耳朵里轰隆隆响着,就像有一千辆大货车辗过去,把我整个人都辗碎了。 小黄豆,妈妈千想万想,没想到你爸爸真的不要你。他就是这么狠心,妈妈对不起你。 我伤心到了极点,有人把我的心打碎了,然后一片片全撂在了火里,眼睁睁看着它,焚成灰烬。 原来这世上最伤心的事,就是连心都成灰了。 我终于把眼泪擦了擦,我是孕妇,老是哭对小黄豆不好,我再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小黄豆。在这一刹那我就下了决心,我要走TVB那个套路,既然陆与江不要这孩子,我就远走高飞把他生下来,然后培养他成为商业精英,二十年后卷土重来,毁了陆与江的公司,砸掉他的生意,逼得他要跳楼,最后我们母子还都不把他当盘菜,气死他! 丫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 我让你变穷光蛋,再没妞可泡,没钱可拽。 陆与江大约没想到我在一瞬间就转了这么多念头,但我一会儿还哭得肝肠寸断,一会儿就咬牙切齿,丫大约怕我放火烧他的办公室,所以他搂着我不放,“景知,你听我说……” “说你妈的头!” 我随手抄起办公桌上那个巨大的水晶烟灰缸,狠狠朝他头上砸去。 那烟灰缸是捷克进口水晶,直径足足有十二英寸,简直是谋杀之利器! 只听“咕咚”一声,他已经倒在了地毯上。头破血流,看上去不是不可怕。 试了试他的脉搏,果然只是昏过去了。我的力道拿捏得可有分寸,我才不想因为谋杀被判死缓,让小黄豆既没了爹,又要没妈。 我觉得还不解气,一边骂,一边连踹他三脚,“虎毒还不食子,禽兽不如!” 虽然因为怀孕我没敢穿高跟鞋,但我脚上的劲道可一点也没含糊,不把他踹得皮下软组织挫伤,我就对不起我练了十几年的跆拳道。 当我雄赳赳气昂昂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大美女秘书正在电脑屏幕后面犹豫地探出头看着我。 我冲她嫣然一笑,“陆总睡着了,所以我先走了。你别进去吵他,这两天他也真够忙的,就让他睡一会儿吧。” 大美女秘书连连点头,还乖巧地一直把我送到了电梯。 坐在出租车上我就琢磨,我得给小黄豆找个便宜爸爸啊,毕竟单亲家庭多少有点缺憾。首选当然是陈默,他一定会为我两肋插刀,但那样小黄豆还是没有爸爸,而是有两个妈了,这也太那啥了。次选就是迟非凡了,但不知道他对小黄豆是什么态度。 管他呢,先跟迟非凡摊牌,他要是肯当这便宜爸爸,当然是上上大吉,他要不肯,我也巴不得,正好让他死了对我的这条心。 我直奔迟非凡的公寓,他今天休假,一定在家。果然我一按门铃他就给我开了门,他一见我连着冲我眨了两下眼睛,大概是吃惊我怎么突然跑来找他。我深深吸了口气,朝着他就扔了一个炸弹,“迟非凡,我怀孕了!” 第9章骄傲(3) 迟非凡愣愣地看着我,我还没说第二句呢,只听“哐啷”一声,他身后有茶杯落地。 我踮起脚朝迟非凡身后望去,只见一美女,不过年纪似乎有点显长,脸上的表情刚刚从震惊中渐渐恢复过来,手里的茶杯却落在地上摔成了一摊渣。完蛋了,难道我又闯祸了?没想到迟非凡还藏着一个亲密女友,平常这小子对我挺殷勤的,怎么也想不出来他是脚踏两条船,还是新潮的姐弟恋。 我今天真是八字犯冲,走哪儿都撞邪。 还没等我想出话来解释这误会呢,年长的美女倒发话了:“非凡,这是怎么回事?” 完了,听这严厉的语气,我跟迟非凡一定就是那对奸夫淫妇了。 结果迟非凡特仗义地把我肩膀一搂,对那年长美女说:“妈,这是我女朋友。” 我……我……我…… 我只差没吐血,这剧情也太BH了。 打死我也想不到这是他妈啊,他妈怎么这么年轻?我还在胡思乱想,迟非凡已经偷偷在我胳膊上掐了一把。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我要再不顺着他的话说,估计他就要下狠手掐我了,所以我磕磕巴巴叫了声:“阿姨……” 保养得挺好的阿姨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唉,想当年去见陆与江的妈,我做了头发,敷了面膜,穿着新衣服,精心准备了好几天,临了老太太见了我,也没夸我一声美女。今天我素颜粗服刚才还哭了,眼睛一定肿肿的,这位阿姨一定心想,哪里冒出来的丑八怪,竟然敢打她儿子的主意…… 结果阿姨笑得挺温柔的,伸出手来拉起我的手,“来,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这阿姨像幼儿园的阿姨啊? 但做戏做全套,难得迟非凡有事求我,为朋友,两肋插刀,何况是姐夫? 我装小白兔,含羞带怯地告诉她:“我叫叶景知。” “景知啊,这名字真好听。”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她的手很软,拍在我手上很舒服,“和非凡交往有多久了?非凡竟然一直瞒着我们。” 我不敢乱说了,抬起头来看迟非凡,他说:“她是我同学的妹妹,出国前就认识了,没想到回国后又在一个公司上班,挺有缘分的,就开始交往了。” 阿姨似乎还挺满意的,我估计是因为我们那公司是世界500强,能进去的都是人中龙凤,学历能力都牛掰着呢,当然我这样混水摸鱼的除外。阿姨埋怨迟非凡,“你这孩子,真是糊涂。我和你爸爸催过你多少次了,有女朋友,就要带回去给我们看看。你看看你们,现在该怎么办?”说着说着那眼睛就瞄在了我的小腹上,却忍不住眉开眼笑,“不过也好,快点办婚礼,来得及!” 我这么脸皮厚的人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这剧情发展得……实在是太狗血了…… 迟非凡说:“妈,我这不也刚知道吗?我们还没商量结婚的事呢……” “还不结婚啊?”阿姨生气了,“你们还想拖到什么时候去?” 我忍不住说:“其实……” “其实我们也想过结婚。”迟非凡抢着打断我的话,“可是景知她离过一次婚,我怕您和我爸不同意。” 这招真狠,谁愿意自己儿子娶个二婚啊。我还没夸迟非凡聪明呢,阿姨却已经发话了:“离过婚难道就不能再嫁人了?走,都跟我回家去,你爸今天正好在家,你爸那儿,我来说!” 完了完了!这下玩大了,不仅见着“阿姨”了,还要回家见“公公”,这也太那啥了。都怪我,一见迟非凡就冲他扔了个炸弹,没炸着别人,把我和迟非凡都炸进去了。 果然迟非凡也百般拖延,“妈,就这么回去见我爸不太好吧,您先让我铺垫铺垫,省得他揍我。” “你还知道你爸会揍你?”阿姨狠狠地说,“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去?难道拖到孩子满月再结婚?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不跟我回去,我让人来绑也把你们给绑回去!” 美女一发飙,当然就不是Hello Kitty。 迟非凡这么狠的人,也怕他妈。 我们乖乖下楼,一步一蹭陪着美女阿姨朝前走。车子就停在楼下,司机看我们下来,已经把车门拉开了。我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哎哟”了一声,就捂住肚子。 迟非凡一惊,扶着我,“怎么了?” “我肚子疼。”我弓着身子,声音气若游丝,“好疼啊……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扭到腰了……”我的背正好挡住美女阿姨的视线,我就冲他眨了眨眼睛。 迟非凡非常配合地一脸焦急,“要不要紧?很疼吗?我送你上医院吧!” 美女阿姨已经一把搀住我,“疼得厉害吗?快上车!” 迟非凡还在垂死挣扎呢——“妈,要不我先送她上医院……” 结果美女阿姨狠狠瞪了一眼迟非凡,“都要当爸爸的人了,一点脑子都不长!上车!” 我被阿姨连扶带搀弄上了车,迟非凡只好也跟上来,弄巧成拙啊弄巧成拙! 阿姨告诉司机:“去医院!”然后就打电话,“秦主任,麻烦您安排个病房,让妇产科孙教授和陈教授抽点时间先过来。对,我儿媳妇有点不舒服,我们马上就到……” 我都发抖了,倒不是这位美女阿姨张口就叫我儿媳妇,而是她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能这么颐指气使?给医院主任打电话然后指定两个教授等着,怎么听这来头也小不了。 我半倒在迟非凡身上,给吓得,不知道到医院该怎么收场。迟非凡握着我的手,大概是想给我点安慰,说:“我妈是医院的副院长,医院的人她都熟。” 美女阿姨竟然是白衣天使的头儿,这不偷鸡不成蚀把米吗?我吞口口水,说:“我不想去医院……” “那不行,”阿姨说,“你这样子,得去好好检查检查。” “我肚子已经不疼了。”我拉着迟非凡直哀求,“我怕进医院,你知道我妈,还有我姐……都是死在医院里边……我一进医院就发抖……” 迟非凡把我抱得更紧了些,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像哄着小孩儿。我没有说假话,不到紧要关头我是绝不会去医院的,尤其是大型医院,一进大门我就会觉得呼吸困难,仿佛空气中浮动的不是来苏尔的味道,而是神经毒气。 我说:“阿姨,我肚子不疼了,真的,刚才我估计就是有点紧张。” 可能是见我躲在迟非凡怀里,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美女阿姨终于饶过我了,“那算了,我们先回家吧,万一再觉得不舒服的话,就让医生到家里去看看。” 当她说这话的时候,迟非凡不由得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仿佛回家是比去医院更糟的选择。完了,那个未出场的“公公”,一定比这阿姨来头更大!可我都已经黔驴技穷,实在想不出办法来了。 车子驶过了半个城,最后驶进一条安静的马路。没想到迟非凡家住在这么安静的地方。 我猜到“公公”来头很大,却没猜到他老人家来头竟然大到这个地步。 当看到警卫的时候,我都彻底傻了,下车的时候终于不知道该迈哪条腿了。 就好像蹲在网上看小言,前面几十章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结果到末了作者突然大摊牌说男主是高干子弟,能不雷得人如魔似幻、风中凌乱吗? 不带这么雷的啊……我几乎想抱着写我故事的那个作者的脑袋摇!丫太没职业道德了……丫一定是江郎才尽……丫一准就是个骗稿费的…… “公公”还挺慈祥的,问了我几个简单的问题,比如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是哪个大学毕业的,现在在哪里上班。听到我和迟非凡是同事,他似乎还蛮高兴,然后又批评迟非凡:“既然已经出了问题,那么就要用行之有效的方法去解决,不要一味拖延,拖延就是不负责任。” 果然是当领导的,说话艺术非同一般。 可他真打算让他儿子负这责任,我可觉得受不了。 “公公”晚上要开会,跟我们聊了一会儿就要走了。阿姨似乎还挺满意这结果,让迟非凡带我去他房间休息。 一进房门我就只差没瘫在沙发上,泪眼汪汪指责迟非凡:“你怎么能这么害我啊?” “谁让你冲进来就说你怀孕了?” 是,我是有罪,可没到这么罪大恶极的分上啊。 我哭丧着脸,“我认识你这么久,你都没说你爸是这么大的领导。” 迟非凡竟然还安慰我:“比我爸级别高的领导还有很多,再说所有公务员性质是一样的。” 我不依不饶地控诉他:“可你平常的表现也太不子弟了!” 他倒觉得很好笑,“子弟还能有什么样啊?” “起码得开迈巴赫吧?”我掰着指头数,“还有布加迪威龙、世爵、玛莎拉蒂、辉腾……” 迟非凡说:“我又不是卖车的,再说我那薪水,买得起这些车吗?” 所以说小言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震惊过后,我把这事又想了一遍,终于觉得欣慰,“你妈会不会查我祖宗三代,然后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棒打鸳鸯运动?像我这种女人肯定当不了你们家的媳妇,要不别让她费那个劲了,我自动退出行不行?” 迟非凡白了我一眼,“你看小言看多了吧,我妈是那种人吗?” 我十分诚恳地告诉他:“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我们不能结婚。” 迟非凡倒一脸的伤心了,“你们姐俩儿怎么一个样啊?你姐姐一知道我是谁的儿子,立马把我淘汰出局。你一知道我是谁的儿子,就也这样。你还说要嫁高干子弟呢,结果你就是叶公好龙!” 叶公好龙……是啊,我也没想到我跟这位同宗老祖先还有一样的毛病,更没想到迟非凡还有这段伤心的往事。我那姐姐也真是真爱难寻,竟让人无语凝噎。 牌也摊了,祸也闯了,“家”也回了,“公公”也见了,天塌下来当被盖。我很豁达地想,反正最离奇的情节都让我遇上了,我也豁出去了,看后面还有什么狗血可以泼。 作为难友的迟非凡,我当然要对他坦率,“孩子真不是你的,是陆与江的。” 谁知迟非凡竟然对我笑了笑,“我知道。” 我真要“哐啷”一声倒地不起了…… 今天的意外太多,一桩连着一桩,实在让我负荷不了。 他慢吞吞地说:“那天晚上你喝醉了,就告诉我了。” 我张大了嘴巴,他早就知道,那他为什么一直追我,还追得我鸡飞狗跳,甚至今天还将错就错,把我摊到了他父母眼前? 我喃喃地说:“你一定爱陆与江是不是?所以你不顾一切来追我,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你更要追我。因为你迫于父母的压力不可以跟他在一起,所以你决定在世俗的眼光中找个最好的办法,就是跟我结婚……这样你就可以第三类接触到你真正爱的人,因为那个人就是陆与江……你到底跟我上没上过床,还是你跟我上床的时候终于觉得离陆与江更近了……” 迟非凡终于忍无可忍,“你的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啊?是不是陈默把你教成这样的?!” “啊?原来你爱的不是陆与江,而是陈默……” 真是狗血、华丽、不凡的三角恋…… 迟非凡很挫败地坐在沙发那头,抱着头,很痛苦的样子。 我拍拍他的肩,“兄弟,没事,爱上同性不是你的错,只是上天开了个玩笑而已。再说陈默挺好的,又温柔又体贴,他是我姐们儿,我向你保证,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很用力地强调,“真的!” 迟非凡终于拉着我的手,温柔地对我说:“景知,你今天一定很累很累了,你先睡会儿,睡一会儿吧。” 他说得没错,我今天很累很累了,身心俱疲。陆与江那个混蛋让我伤心,迟非凡的家庭让我震惊,所有的事一股脑朝我涌过来,就像印尼大海啸,把我成千上万的脑细胞都吞噬掉了。我没有精力再继续想太多,也没有精力再想以后该怎么办。我躺在迟非凡那张舒服的大床上,不知不觉就合上了眼睛。迟非凡帮我拉上了被子,他的声音仍旧温和好听,“景知,以后的事情都交给我,我会让你快乐的。” 我很想告诉他,我以后永远也不会快乐了,因为陆与江不要小黄豆,不要我了。 不过没关系,我把他砸晕了,我还踹了他三脚。 那家伙太混蛋了,我也不会要他了,我会好好活下去,好好把小黄豆生下来,好好抚养小黄豆长大,然后告诉他,他爸爸太混蛋,所以我离开了他。 我曾那样用力爱过他,爱到心痛,爱到绝望,爱到无力自拔,爱到心灰意冷。 我欠他的,已经还清了,他欠我的,也一笔勾销。 我只是,从今以后,再不爱他了。 我慢慢地闭上眼睛,都没有伸手去擦自己淌在脸颊旁的那颗眼泪。 基本上,我和迟非凡的状况,叫做骑虎难下。 我醒过来的时候,迟非凡的妈妈已经替我向公司请了假,公司竟然批准我带薪休假。她还给了我一个新手机卡,说原来的号码不安全,这个号可以打出去没有显示。 我瞧了眼迟非凡,终于有了点子弟的感觉。 迟非凡说:“怀孕初期不稳定,休假也好。把手机号也换了吧,免得太多人找你,孕妇要少打电话。” 阿姨赞许地点了点头,“总算有点当爸爸的样子了。” 我和迟非凡都心怀鬼胎,头皮发麻。 我也想安安静静待一段时间,我伤了心,要躲起来疗养。虽然我的心很粗糙,可是受伤了它一样会疼,会流血,会退缩,就像一只寄居蟹,慢慢爬回壳里,就自以为安全了。所以我把手机号换了,只给我爸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去外地出差了,手机暂时不能用。 老爸说:“出差?非凡知道吗?” 看看,他惦记迟非凡比惦记我还多。 我说:“知道,就是他送我到机场。” 老爸这才放心,把电话挂了。 迟非凡安排我住在一套小两居里,吃好喝好,每天还有一个做菜特好吃的阿姨侍候我。我吃得满嘴流油,没几天体重就跟要出栏的猪一样飞涨。 简直是神仙一样的日子,简直就是小言女主的待遇,简直就是万恶的资本主义生活方式。 迟非凡的妈妈几天之中已经来看了我两次,阵仗还特别大。一次带着全套的妇产科班子来,从老教授到资深助产士,结结实实给我上了一堂孕期知识课,从应该吃什么喝什么到洗澡睡觉的时候注意什么,听得我都要打瞌睡了。 阿姨特宽容,“犯困是正常的反应,我们今天给你讲太多了,要不你先休息,过两天我拿本书来给你看。” 我在一刹那觉得自己真是罪无可恕。阿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就是因为她以为我肚子里的小黄豆是迟非凡的孩子。但我和迟非凡都骗了她,尤其是我,简直是不要脸。 不要脸的事情我已经干过一次了,没想到还要干第二次。 迟非凡郑重其事地要求我,“别对我父母说什么,这事交给我去解决,可以吗?” 我只好答应他。 我追着他问那天晚上的事,他就是不告诉我,只是笑笑,“咱们结婚,把孩子养大,这结局不也挺好的?” 第10章骄傲(4) 好什么呀?他愿意当便宜爸爸,我可没准备给小黄豆找这样一个爹,关键是这么显赫一爷爷。我想到这事就愁眉苦脸,我不知道迟非凡要干什么,我猜不透他的想法,就好像我过去一直猜不透陆与江的想法。 我以为三年夫妻,陆与江多少会对我有一丁点儿的怜惜。就像有个知名的女作家在里写的,结婚了,往后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 我错在太傻太天真,他如果对我真有感情,哪里会跟我离婚? 因为不爱我,他连小黄豆都不要。 我永远都会记得他说的那句话,他说:“景知,把孩子做了吧。” 他怎么说得出口?! 那是一条生命,活生生的生命,是我和他的骨与血的融和,是长在我身体内的一个胚胎,一个我和他的孩子。 他怎么说得出口…… 我一想到那天的情形,就觉得心如刀割。我最爱的人,我那样用力爱着的人,就这样残忍地对待我,对待小黄豆。 我抚摸着小腹,那里面有个小小的胚胎,正在茁壮成长。 “小黄豆,现在就剩我和你了,我们要活得好好的,活得健健康康,扬眉吐气……”我冲着映在玻璃窗户里的自己微笑,“至于你那混蛋爸爸,让他见鬼去吧!” 晚上的时候迟非凡来看我,阿姨做了好几个菜,我要吃沸腾鱼,迟非凡二话没说,亲自下厨烧了沸腾鱼,真是太好吃了,有大师级水准。 我吃得满头大汗,痛快不已,“姐夫,你要是开餐馆一定会大红大紫。要不我们合伙吧,租个四合院摆张桌子,你亲自掌勺。我连名字都替你想好了,就叫‘非凡厨房’。每天只预订一桌,菜谱由你说了算,谁也甭想自己点菜,安排他们吃什么,他们就得吃什么。而且每晚六点半准时开席,过时不候。不提前预订就更吃不上了。咱比厉家菜还牛掰,他们家不是号称正宗内务府的‘官府菜’吗?咱可以号称‘红色私房菜’。皇帝吃过的算什么呀,老百姓也与时俱进,肯定特想知道首长吃什么。噱头咱也有,咱就号称‘中国第一美男大厨’。把那些CEO啊、首席代表啊都弄去吃一顿,尤其是女的。就冲着你这美色和你的手艺,一定一炮而红。不过咱卖艺不卖身,当然如果有人肯花大价钱,你也可以考虑一下……” 迟非凡只差没拿筷子敲我,“你狗嘴里怎么就吐不出象牙来?” “狗嘴里吐得出象牙来那还叫狗吗?那得供起来,是神犬了。”跟迟非凡在一起胡说八道就是开心,我说得他都笑了,趁他高兴我就问他,“上次你说我姐一知道你家里的事,立马就把你淘汰了,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下可问到他的伤心处了,他唏嘘不已地告诉我:“当然是真的,你姐姐一听说我爸是谁,马上就拐着弯跟我表示,我们没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呀?”说实话我可有点想不明白,我姐一路读到博士,跟我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思想境界就更和我不一样了。从小我们姐妹两个的兴趣爱好就完全不一样,她爱好读书,我喜欢打架,她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我是让老师头疼的顽劣分子。要不是我中考水平发挥超常,打死我也考不进姐姐念的那所重高,结果我的高中班主任得知我是叶竟知的妹妹后吓了一跳,用她的话说,一样的爹妈,怎么就生出完全不一样的两个女儿呢? “你姐嫌我们家家庭情况太复杂,她老早就想到国外去继续做理论研究,因为她一直想在学术上走得更远,所以她不愿意再跟我交往,说会耽误我。我再三解释过,说我的父母很开明,并不要求我早婚,但她还是有顾忌,后来她认识了陆与江……” 真是辛酸的往事,但姐姐已经不在了,除了我们两个人提起她来都会觉得怀念之外,还有谁记得她呢?尤其是陆与江那个混蛋,当时看上去多痴情啊,现在早就把姐姐忘到脑后去了,还找了个“高句丽”。我还在唏嘘世事无常,迟非凡已经沉浸于美好的回忆中了,“我第一次见到你姐姐的时候,是在实验室,我还以为她是实验室的管理员。她当时正在吹焊芯片,我对她说,这是高精密实验室,麻烦你做清洁的时候不要动我们的东西好不好?” “结果她说,‘你是迟师兄是吧,上次开会你不在,我叫叶竟知,是老头子新招的学生。’我们都管导师叫老头子。我之前也听说老头子新招了一个女生,还以为是人家跟我开玩笑,因为我们专业女生非常少,能考上老头子的博士,那就更是天方夜谭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她说话的样子,又俏皮又可爱。穿着无菌衣,戴着口罩,就看到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这一忽闪就把你的心忽闪掉了?” 他叹了口气,“可不是,到现在还没找回来呢。” 这大尾巴狼,终于露出毛绒绒的尾巴了,“既然你的心还在我姐姐那儿,你追我干吗啊?” 他被我问了个措手不及,马上一脸的无辜,“我又重新长了一颗心出来,这颗可以给你啊。” 扯淡! 我要信他我就真是小红帽了。迟非凡是多狡猾的狼外婆啊,立马转移话题,“有样东西送给你。” 我还以为是大钻戒呢,要不就是金卡,结果是一个造型稀奇古怪的手机。 迟非凡不无得意地告诉我:“公司研发的最新款智能手机,目前还属于概念机,投放给高层试用。” 造型怪倒也罢了,身为公司一员,我也不得不说,我们公司手机的操作系统素来是败笔中的败笔。身为全球数一数二的手机制造商,在传统手机市场份额中我们一直占据有利地位,但近年来山寨机兴起,智能手机大战,所以手机业务竞争非常激烈。 “这次是和微软联合开发的智能操作系统,界面很亲切,功能很强大,互动性很好。” 迟非凡大概职业病犯了,把我当成客户了,一个劲儿向我夸耀新产品功能。我对电子产品一贯白痴,所以拿起手机看了看,除了界面真的很亲切很微软之外,也看不出什么来。 “这个手机幅射是目前全球最低的,大大低于欧盟安全标准,你先拿着用吧。” 也没多大用处,我现在也很少出门,除了去楼下小区花园里散步,所以用到手机的机会也很少。但迟非凡批评我:“身为公司员工,天天用竞争对手制造的手机,这是什么态度?这是不热爱公司不热爱工作的表现……” 我朝他翻白眼,“牛根生还天天喝伊利早餐奶呢。我这是提醒大老板,居安思危……” “对了,居安思危,最近牛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我妈要我明天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我妈都给我下了死命令了,你要再不去,我可就要被家法处置了。” 我听见要去医院就觉得头疼,“还查啊?昨天你妈不是刚带了一帮医生来检查过……” 他竟然用十分怜惜的目光看着我,我都快被吓出鸡皮疙瘩了,他才说:“有些检查没法来家里做,老太太干了大半辈子的医生,不依着她做个全面检查,我估计她晚上都睡不着觉。” 我忍不住问他:“这事你到底打算怎么收场?老太太现在这么高兴,到时候知道了真相,不得把我俩给生吞活剥了?” “你就甭操心了。”迟非凡笑得很腹黑,“我自有妙计。” 查就查吧,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再硬着头皮去医院走一遭好了。我素来不考虑将来的事,胸无大志是我这种人最大的优点,在明天没有来临之前,一切安好。 换句话说我就是那蜗牛,自以为缩在壳中就安全得不得了,很少去想外边的风风雨雨。至于自以为安全的壳会不会明天就被人踩碎,我实在没力气多想。 医院永远是我记忆中的那副样子,充满了消毒药水的味道,而且总是远远就能听见小孩子的啼哭声,我认为是我的幻觉。因为妈妈去世的时候我还小,那时候我不到三岁,根本记不得自己有没有哭,只记得病房里的大人都忙成一团,没有人来管我。隔壁病房似乎有个孩子在哭,一直哭一直哭。 只有姐姐牵着我的手,那是冬天,姐姐的手很凉,我的手也很冷,冷得我直哆嗦,那时候姐姐也不过五六岁吧。我只记得我很饿,饿得肚子咕咕叫,后来姐姐买了一个蛋糕给我吃。那时候蛋糕才一毛钱一个,裹着一层纸,油润润的。小时候我们姐妹都没有零花钱,我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弄到的一毛钱。但我记得那蛋糕,很香很甜,是姐姐喂给我吃的,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到我嘴里。我饿了一整天,觉得蛋糕太好吃了。但她没有问我好不好吃,我也不记得她有没有哭,我更不记得,她和我一样,一整天都没有吃饭。 那时候太小,不知道妈妈死了代表什么,反正我也不记得她的样子了,反正我还有姐姐…… 姐姐死的时候我哭得最厉害,我死活不让人把姐姐推到太平间去,我大吵大闹,拼死拼活,无论如何我不相信姐姐死了,我不相信她和妈妈一样,丢下我走了。我听到隔壁病房又有个小孩子在哭,一直哭一直哭。我知道这是我的幻觉,因为姐姐住在ICU,隔壁也是ICU病房,根本不会有小孩子哭。但我明明听到,就像是三岁的我回来了,蹲在那里一直哭一直哭。因为我知道,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终于还是离开我了。我哭得晕了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把姐姐弄走了。 姐姐死的那天陆与江有没有哭呢,我已经不记得了,也许我昏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哭过了,也许我太伤心,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本来我已经下了决心忘掉陆与江这个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总是想到他。在我半夜蒙眬醒来的时候,在我觉得莫名害怕的刹那,在我无缘无故发呆的时候……总是会想到他。也许是因为我这辈子都没办法把他忘掉吧,不管他如何地讨厌我,如何地恨我,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和他在一起的那三年,我过得最幸福。 陈默曾经说过,他很羡慕我,因为我可以和陆与江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可以和他结婚,哪怕离婚了,还可以一直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这是多么幸福的事…… 在爱一个人的时候,我们都卑微得可怜。只要肯给一点点施舍,我们就觉得幸福。 可是耗尽自尊,通常得到的最多的却只是伤害。 我独自坐在休息室里,听到门响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迟非凡,没想到进来的却是陆与江。 我张大了嘴看着他,倒不是因为意外他怎么会突然找到医院这儿来,也不是因为他头上还缠着绷带。我知道我敲的那一下让他见血了,有多痛,我有多痛,我就得让他有多痛。而是因为他形容憔悴,才不过三天不见,他整个人都像变了个人似的,他瘦得变了样子,下巴上还有泛青,丫这么臭美的人,不会连胡子都没刮吧? 我非常恶毒地问他:“你公司倒闭了?” 我就是这么小人,睚眦必报,幸灾乐祸。 就为了小黄豆,我也得狠狠挖苦他两句,谁让他这么没人性,连自己孩子都不想要。 他一直走过来,一直走到我面前,然后蹲下来。我毛骨悚然地看着他,本能地用双手护住小腹,警惕万分,他想干什么? 结果他伸出手来,替我系好鞋带,声音似乎很平静,“这么大的人了,连鞋带散了都不知道,也不怕绊着。” 糖衣炮弹! 敌人的糖衣炮弹! 我才不上当呢! 我恶毒地问:“警察没把你抓走?你这奸商,违规贷款这么大的事儿,还不用蹲监狱,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他的神情很莫名其妙,“什么违规贷款?” 我隐隐觉得不对劲,好像有种上当的感觉。这事该不会是姐夫故意骗我的吧,而且陆与江会突然出现在医院里,说不定也是姐夫出卖我。因为今天是他安排我来医院,但姐夫为什么要这样骗我?我脑子里都糊涂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说:“你真没违规贷款?” 陆与江显得很生气,“叶景知,为什么你总是把我想成最坏的人?” 他一起身就在我旁边坐下了。我无缘无故觉得浑身紧张,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有点不祥的预感。大概因为他每次一对我和颜悦色,我就要倒霉。所以我不干,“你坐到对面去,不许坐我旁边。” 他竟然很听话,乖乖坐到对面去了。 这也太诡异了,从来就是我叫他往东,他偏要往西,离婚后就更不用说了,他就是以气死我为己任。今天为什么这样? 不会是我那一烟灰缸,真把他敲出毛病来了吧?万一真敲得他脑子有啥毛病了,我岂不是要负法律责任? 我决定先发制人,“我也不是故意打你的,谁叫你不说人话。反正我打也打了,从今往后我们就扯平了。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你甭想再干涉我。” “景知,”他倒还显得很镇定,“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堪吗?” “谁叫你想谋杀小黄豆!”提到这事我就怒不可遏。凶手!刽子手!杀人犯!竟然想谋害自己的亲生骨肉,虽然未遂,也足够让我深恶痛绝! 有好几分钟他都没有说话,只是面对我坐着。窗口照进来深秋的阳光,因为是逆光,所以他整个人都笼在金色的光线中,连眼睫毛都绒绒的,似乎有一层金色的光圈。他看着我,那圈绒绒的睫毛就微微颤动,像是有蝴蝶舒展翅膀。他还是那么帅,即使头上缠着绷带,但再好的皮相也掩饰不了他那颗冷酷无情的心。我真是爱错了人。 他终于说话了,“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可是你手机关机,你爸爸说你出差了,直到昨天迟非凡才肯告诉我实话……” 原来是迟非凡出卖了我,怪不得陆与江能找到医院来。这两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我愤怒了,“你找我干吗?难道你还想押着我上手术台?我告诉你,上次敲破你的头是便宜你,今天你要敢再打那些没人性的主意,我就阉了你,让你丫彻底断子绝孙!” 他摸了摸头上的绷带,苦笑了一声,“景知,你一直是这么强悍。” “那当然,不然早被你这混蛋欺负死了。” “景知,不是我不想要这孩子。”他声音很低,又停顿了很久,“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 没想到他还敢说,我气得拿话噎他,“当然了,这种没人性的话,肯定难以启齿。” 他还是看着我,因为逆光的原因,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凭直觉,我忽然觉得那是伤心,因为他怔怔地看着我,就像从来没有看过我一样,我忽然觉得很伤心。他的瞳孔很黑,就像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晚上,墨色一般的大海,无边无际。他这样看着我,我觉得自己简直要溺毙在这大海中。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吧,这样认真,这样专注…… 最后,我终于听到他的声音,“景知,我爱你。” 第11章糖(1) 我差点没昏过去,晴天霹雳,直接就把我给劈了。 虽然我曾经梦想过很多遍,梦想陆与江对我说这句话,但我做梦也没想过他会真的对我说出来,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一点也不高兴,一点也不,我知道他一定是在骗我,因为他想哄着我不生这孩子,所以他不惜用美男计。 贱骨头! 我恨得牙根直痒痒,可我脸上却一点儿也没表现出来,我甚至还对他笑了笑,“既然你爱我,那为什么还不让我把孩子生下来?” 打蛇打七寸,丫敢对我用美男计,我就将计就计。 结果他又顿了好一会儿,最后才下了决心似的,递给我一个纸袋。我抽出来一看,以为是姐姐的CT片子。姐姐住院的时候,这种颅脑CT我常常看,主治医生总是指着那团阴影告诉我,肿瘤又扩散了多少。在绝症面前,现代医药科技根本就束手无策,医生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尽量减少姐姐的痛苦,让她一天一天挨下去。 但这CT片不是姐姐的,我一眼就发现了,因为没有那团可怕的阴影。我拿着片子,有些疑惑地看着陆与江。 他的声音很低,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也许是我的错觉,但他说:“你姐姐去世的时候,你哭昏倒在病房里,医生给你做急救,但很长时间你都没有苏醒,所以给你做了一次全身检查,结果发现你的颅底有个黄豆大的小肿块……” 我的目光本能地落在CT片上,终于找着那个黄豆大的小黑点,它就在颅底,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看着这颗小黄豆,同样是小黄豆,这个小黑点只让我觉得恐怖。我的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发抖,我就是亲眼看到姐姐脑子里,那个小小的肿瘤慢慢长大,最后狰狞地吞噬掉姐姐的生命。想起姐姐最后的那段日子,我只觉得头晕眼花,恶心想吐。 “位置太坏,在神经最密集的地方,医生说如果冒险做手术,很大的可能就是会变成植物人,如果不刺激它,正常情况下它应该不会恶变。”他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冷得像冰块一样,而他的手也很冷,就像我的一样。 我从来没见过陆与江这样子,他的眼睛里竟然含着泪光,“景知,你这么爱动爱闹的一个人,医生对我说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敢想,万一手术失败了,你睡在那里,看不到,听不到,也永远吃不了东西,哪里都动弹不了,就躺在床上一辈子,我知道那会让你觉得比死还难过。医生向我推荐保守方案,他说只要没有激素刺激,就有很大的希望不会恶化。只要它不长大,你除了偶尔会有头疼的症状,就可以跟正常人一样生活。我专门咨询过国内国外几乎所有的颅脑权威,他们都建议,只要不生孩子,应该没有任何危险。所以……所以我很自私地替你选了,我不想让你活在阴影里。那时你姐姐刚走,你还很伤心,如果你知道,你一定会觉得害怕,所以我把这事瞒下来了。景知……”他滚烫的唇烙在我的手背上,“请你原谅我,原谅我这么自私……” 我一直在发抖,全身发冷,就像坐在冰水里。我根本听不到他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死死攥着那CT片。姐姐临终的样子又浮现在我眼前,那时候肿瘤压迫她的神经,她很早就看不到任何东西了,瘦得就只有一把骨头,头发也全掉光了。我忘不了她奄奄一息的样子,我一想到她的样子就发抖,我真的害怕,害怕自己变得和她一样。我胆小,我怕死,可是生活这么好,人世这么美,我真的想好好活下去。 在一瞬间我很感激陆与江,他瞒了我这么多年,让我过得无忧无虑,要是我早知道自己有病,我肯定早就死了——我实在受不了绝症这种事,尤其是最亲的人一个一个离开我,现在还轮到我自己。 我就知道命运不会放过我,我就知道还有更狗血的剧情等着我,可我万万没想到,编我这个故事的作者竟然这么狠,给我来了个绝症!丫不是号称悲情天后?丫不是向来杀人如麻?丫不是一贯虐得读者哭天抹泪,不把我硬掰成悲情女主,她就浑身不舒服? 我问陆与江:“那么你娶我,是因为可怜我?” “不是。”他仰起头来,“景知,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我笑了笑,我一定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说:“谢谢你今天说爱我,我都不知道,我让你可怜了这么久。” 他握着我的手,力气很大,可是他的声音很低沉,“景知,我爱你,不是因为可怜你。” 再说什么都是徒劳,原来都是徒劳。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瞳孔还是那么黑,倒映着我自己的影子,我的脸在他的黑瞳里有些变形,我看着这个我发誓再也不爱了的人。我没想到我会有跟姐姐一样的病,也许有一天,我就会像姐姐一样痛苦地死去。我连他还在说什么都听不到,耳中嗡嗡地响着。也许再过一阵子,我就看不到他的脸了,我曾经那样爱过他,在姐姐死了之后,我曾经想过,不要伤心啊,我会替姐姐好好爱你的。 我没有想到命运这样残忍,不给姐姐机会,也不给我机会。 “景知,你一直这样倔强,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越逃越远……”他蹲在那里,喃喃地,没有任何条理地,一句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离婚的时候我想,如果我肯放手,也许你会比在我身边更快乐。可是我不放心,更不甘心,我想把你留下来,在我可以看到的地方。但你总有办法让我失控,景知……是我的错,我一直很小心,但那天你实在是气着我了……” 颠三倒四的话语一句句硬塞进我的耳朵里来,我不想听,我什么都不想听,不管他想说什么。他为什么不一直瞒着我?为什么偏偏要告诉我?他把这样残忍的事情摊在我面前,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他自私自利,把一切事情搞成这样,然后再来告诉我,我有绝症,我不能生孩子。我从前的日子都是偷来的,我白白活了这么久,如果还想侥幸活下去,我就得放弃我的小黄豆。 我咬牙切齿的样子一定吓着陆与江了,他握着我的手求我:“景知,你别这样子,要不你哭出来好不好?景知,你别这样憋着……” 我甩开他的手,“有什么好哭的?” 虽然我也很害怕,虽然我也很想哭,但我是谁?我是叶景知,打不死的小强,最坚强的女主角。我才不会像林妹妹一样哭哭啼啼,像韩剧一样呼天抢地,哪怕你安排个绝症给我,但想让我当悲情女主,门儿都没有! 尤其在陆与江面前,我再不会掉一滴眼泪。他骗我,他这样骗我,他到今天还想骗我。我再不会在他面前哭,哪怕是死,我也不会死在他面前。 陆与江还是很担心地抱着我,我轻轻推开他,说:“这事我得想一想,我要回去了。” 他说:“景知,我求你,别任性,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陆与江今天很懦弱,他已经求了我好几回了,以前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胆小怕事,我不愿意去想原因。我真的累了,我说:“这事太大了,让我想想吧。” 大概我的脸色真的很难看,他没有再说什么。我下了逐客令,我说:“你走吧,迟非凡会陪我的。” 我不知道他曾经和迟非凡谈过什么,但迟非凡送我回去的路上什么都没说,进了家门后我才说:“姐夫,我想吃红烧肉。” 他亲自开着车跑出去买肉,然后回来下厨房烧了一大锅香喷喷的红烧肉。 我又把一大锅肉都吃完了。 撑得我,连走路都要扶墙了。 我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说:“昨天。”顿了顿又说,“你把陆与江敲成脑震荡了,他在医院躺了两天,医生死活不让他出院,所以昨天他才找着我,把你的病都跟我说了。我觉得你们还是得当面谈谈,他怕你不肯见他,所以我才把他约在了医院里。” 如果我再心狠手辣一点就好了,当时直接用烟灰缸把陆与江敲死,这样我就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的病了。快快活活地过完我的下半辈子,或者,快快活活因为生小黄豆而死。 我叹了口气。 迟非凡说:“景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说不定将来医学发达了,到时候再生宝宝,也许风险比现在会小得多……” 我就知道连迟非凡都会倒戈,电视剧里一出现这种情节,总是一堆人抱头痛哭,然后这个劝那个说,没完没了,一拖拉就是二十集。 我说:“姐夫,让我安静地想想。” 他肯定也知道我累了,我身心俱疲,脸色也一定很难看,所以他没有再说什么,让我早点休息,然后就走了。 我吃了一肚子的红烧肉,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然后又爬起来。打开冰箱正翻找着,阿姨听到动静,走进来问我:“想吃什么吗?” “我要吃芦荟酸奶,大盒的。” “我给你买去。” 阿姨一走我就开始收拾东西,说是收拾,不过就是一个小包,身份证、现金、手机一拿,我就走了。 迟非凡明显已经变节了。这两个男人都居心叵测,我要继续住在这儿,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打乱敌人的布署,首先就得脱离敌人的包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不管这孩子我是不是可以生下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我撒丫子就溜了。 用小言的说法这就叫带球跑,用香港黑片的说法这就叫跑路,用电视剧的说法这就叫离家出走,不辞而别。 陈默那儿肯定不能去了,我知道那两个男人都不是笨蛋,所以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找我。尤其迟非凡还是个子弟,谁知道子弟会有多大的能量啊,按小言的写法那可是上可通天、下可彻地,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更甭说找人这种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活计,所以我一定要远走高飞。 我现金不多,趁着现在还没人发现我已经跑路,打了个电话给陈默,向他借钱。 我坐在小公园里等陈默。天气渐渐凉快了,公园里没有多少人,池塘里芦苇的叶子开始泛黄,我想起那个夏天的黄昏,我坐在这里,然后认识了陆与江。 那天我坐在垂柳下的长椅上,看着他徘徊在池塘边。因为他很帅,我向来喜欢看帅哥,所以很注意他。池塘里有一片睡莲,开着胖胖的莲花,他低着头沿着湖边的小径走过去,然后没一会儿,又走过来。我坐在长椅上,在一个小时里,看着他绕着池塘走了五六趟。 在这一个小时里我听了十来首MP3,吃完了口袋里所有的口香糖,还去公园外边的小店里买了一个蛋筒拿回来。蛋筒还没吃两口,忽然看到他跨过池塘边的白玉栏杆。 虽然是人工湖,但这里的水很深,去年就有位癌症患者在这里跳湖自尽,最后被路过的巡警救了。没想到这么年轻的帅哥也会想不开,我急中生智,大叫一声就把手里的蛋筒朝他砸过去了。 结果……结果当然是陆与江怒气冲冲瞪着我,身上全是冰激凌,他问:“你干什么?” 我十分鸡婆地劝他:“别想不开,年纪轻轻的,什么事都可以明天再说!你看看这水,跳下去多难受啊,再说淹死的人很难看的,你长得这么帅,死得难看太不划算了。” 他哭笑不得,“谁想不开了?我的手机掉在里面了,我想想还是捞起来,免得电池污染。” 这事最后的结果就是,本来想去捞手机的陆与江,被我用蛋筒砸了个一塌糊涂。最要命的他还是个有钱人,身上的那套衣服,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我都忘了自己在那混乱情急中最后是怎么诳到他的,反正最后我巧言令色骗得他不让我付干洗费,还终于承认我是好心。我唯一记得的就是他乌黑明亮的眼睛,他说:“噢,我不会跳湖自杀的,我会游泳。” 害我误以为他要跳湖。我腆着脸向他解释:“我不会游泳,我怕你一跳下去我又不能救你,所以才砸你。” 他说:“你觉得一砸我就不会跳湖了?” 我振振有词,“我一砸,你衣服脏了,一般人肯定要跟我扯皮啊,一扯皮我就可以拉着你了,你也跳不成湖了。” 他说:“如果人真想死,谁会为衣服再跟你扯皮?” 这倒也是,可我不是情急之下吗? 我说:“算了算了,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本来我压根没指望帅哥会答理我这么低级的搭讪,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肯和我去吃饭。后来才知道那天他心情不好,所以我才撞了狗屎运。 那天吃的是红烧肉,在我最喜欢的学校西门外的小馆子里,我吃了很多,吃到撑,他吃得也很多。后来他送我回宿舍,我简直受宠若惊。 后来要实习,我厚着脸皮给他打电话,问他能不能帮忙,我都没指望他还记得我是谁,结果他还真替我安排了。所以我打蛇顺杆上,经常请他吃饭,说实话那红烧肉我都吃腻了,可是能够和他一起吃饭,不管吃什么,我都好高兴。 再后来,我就央求他教我学游泳。我没想过他会答应,等他真的答应的时候,我又觉得挺不好意思,于是拉着姐姐跟我一块儿去。 再后来,他见到了我姐姐。 再后来,他就喜欢我姐姐了。 在游泳池里,我套着游泳圈,晃来晃去地玩水,看他教姐姐。他教得耐心,姐姐学得认真,学憋气,学划水……姐姐很聪明,不过半天就学会了。他在前面微微托着姐姐的手,姐姐就敢往前游。 姐姐皮肤白,身材又好,在游泳池里,就像一条美人鱼,而他就是王子,牵着美人鱼的手,两个人游过一圈又一圈,旁边的人看着就羡慕。 后来我一直也没有学会游泳。 用他的话说,我又懒,又笨,还不愿意努力。 那时候我们已经结婚了,在俱乐部的游泳池里,我舒服地搂着他的脖子,让他抱着我浮在水里,“反正有你嘛,我就算学不会又不会淹死。” 结果他把我的手一拉,我就像个秤砣,“咕咚”一声就沉下去了。我乱抓乱挠,看着蓝色的水光就在自己头顶,无论如何却浮不上去。那种灭顶的感觉让我恐惧而绝望,我看不到陆与江,虽然我知道他就离我不远,但没有任何人帮我,周围全是虚空的水,我什么都抓不住。越沉越深,不停地呛水,幸好救生员发现我了,一把将我拖起来,我差点被呛死。浮上来的时候陆与江还说:“不喝水怎么学得会游泳?”那时候我就觉得陆与江一点也不爱我,他就在我旁边,也不肯捞我一把。再后来他又说教我游泳,我就死活不肯学了。不管他怎么骂我笨,怎么说我懒,我只是不愿意再有那种灭顶的感觉。摸不到,触不到,明明知道他就在身边,可是却永远抓不到。 而且每次进了游泳池,我也会想起他教姐姐游泳。如果没有意外,他应该和姐姐是一对神仙眷侣,而不是被我这个丑小鸭,横一杠子硬把他抢过来。 我正在伤心的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把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陈默。他在长椅上坐下来,然后递给我一个大纸包,里面是沉甸甸的现金。 我抱着钱说:“大恩不言谢,到时候我一定还给你。” 陈默没有问我要钱干什么,他只叹了口气,说:“景知,你总不能一辈子这样逃下去。” 我打了个哈哈,说:“眼前这关总得先过,远走高飞了再说。” 陈默说:“陆与江疯了似的到处找你,还找到我家去了。景知,我不知道你跟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看事情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糟透了,我都快要死了,还能怎么不糟呢? 我问:“陆与江说什么了,你怎么每次都这样重色轻友?” 他说:“陆与江什么都没说,就是问你的下落。我说我不知道,他很失望。” 我没有说话,陈默忽然说:“景知,你有没有认真想过,跟陆与江好好谈谈?” 我吃了一惊,陈默说:“我爱过人,所以我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景知,如果我没有看错,陆与江是爱你的。” 我被这句话吓了一跳,陈默说:“就凭他找你的那个样子,我就知道,他应该是爱你的。我说不知道你在哪里,我看着他眼睛里的光,就那样一点一点暗下去,就像心都灰了似的。” 我干笑了两声,“亲爱的,你突然这么文艺,我觉得好鸡冻。” 陈默说:“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让陆与江对你说清楚?” 第12章糖(2) 还有什么好说的,他说他爱我,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可怜,我和姐姐一样可怜,所以他说他爱我。 他说:“景知,你不能遇上事就跑,你这样是不对的。” 是,我懦弱,我无能,我害怕,我怕死,我怕到要命,我怕到发抖,我遇上事就想逃跑……但我真的没有勇气再面对陆与江,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不敢想今后的事情,因为我不知道我还可以活多久。如果真的要死,就让我一个人远远地死掉吧。 所以我继续干笑,“陈默,你不明白……” “我有什么不明白?”陈默忽然转过头来,直直盯着我的眼睛,“叶景知,我一直当你是朋友,所以我不希望看到你走弯路,我不希望你失去最好的东西。你明明爱他,他也是爱你的,你为什么还要逃?” 我低下头,抱着那包钱,过了很久很久,我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陈默,我不敢。你要知道,我真的不敢,他对我说爱我,然后,你也这样说。可是我不敢相信了。就好像小的时候,老师一直说我笨,姐姐说笨鸟先飞,只要你用功,总可以得第一的。所以我很用功很努力,最后考了一百分,但老师说,我一定是抄同桌的答案。因为我的同桌,也考了一百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没有抄,可是谁都不信……人人都说我是抄的,到了最后,我都不相信那一百分是我自己做的……” “小时候妈妈对我最好,但她不在了。很小的时候我喜欢月亮,有天晚上满天乌云,看不到月亮,我哇哇地哭,要把月亮找出来。最后把爸爸吵烦了,给了我一巴掌,我也不敢哭了。姐姐偷偷跟我说,月亮还在,只是你看不见,它在云后面,你知道它在云后面就可以了。姐姐对我好,她会哄我,会让我撒娇,可是姐姐也不在了……” “我喜欢陆与江,可是我不敢要。”我抬起脸来,视线朦胧,也许我又哭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这样爱哭,我吸了吸鼻子,“他就是一百分,我不相信我自己可以做到。他就是云后面的月亮,无论我怎么哭着吵着要,也许真的会出来,可也许就在云后面,永远不会再出来。而且哭得旁人烦了,会更讨厌我。” “我知道很多人讨厌我,我总是比他更凶。哼,反正我也不喜欢你呢。可是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害怕。姐姐说,月亮还在,它在云后面……但是我一直看不到月亮,有时候我就想,月亮真的还在吗……它会不会已经走掉了……” 陈默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伸出胳膊抱住我。我哭得很累,“陈默,我想要离开这里,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我撑了这么久,撑不下去了,我一直是在硬撑,可是我真的撑不住了……” 陈默什么也没有说,他像姐姐一样,轻轻拍着我的背心,就像拍着个小孩子。很小的时候我就不是小孩子了,因为我没有妈妈,我要像个大人一样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姐姐担心。姐姐走后我更不是小孩子了,我要勇敢,我要坚强,我不要让人看轻。 就算知道自己脑子里有颗小黄豆,我也不可以软弱,因为我肚子里还有颗小黄豆,命运逼迫我放弃它,我硬撑着挣扎,我不愿意,我想要孩子,那是我自己的孩子。不管别人怎么想,我都还要撑下去。撑得这么辛苦,这样累,也没有人替我分担。 很久以前看匡匡的《时有女子》,最后一段是: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 如今这段话风靡网络,在任何一个BBS上几乎都能看见,被文艺女青年们翻来覆去一次又一次地引用。谁也不知道,2003年的那个夏天,我在新浪论坛看到这段话,当时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字就像刻在了我的心上一样。我知道,我知道他永远不会来。从口中到心底,我都深深地知道。 我关掉了网页,去背厚厚的英文词汇。我拼了命去考研究生,可是爸爸也没有对我笑一笑。我拼了命嫁给陆与江,可是,他终究是不爱我。 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是枉然。不管我怎么哀求,命运从来不肯给我青眼。 我只是,撑不住了。 陈默说:“你出去休息一阵子,就当放假。”稍微停了停,他又说,“有任何困难,给我打电话。” 这辈子有陈默这样的闺密,是我最大的福气。 我没有想太多,跟陈默分手后就直奔火车站。飞机要身份证,我才没那么傻呢。坐火车谁能查着我的目的地? 直到特快列车驶出了站台,我的心仍旧紧绷着,因为我根本还不愿意去想,我到底要怎么办,我要拿肚子里的小黄豆怎么办,我只是单纯地不愿意再留下来,留下来面对陆与江,面对一切,面对我不得不要的选择,所以我跑了。可是我脑子里那个黄豆大的小黑点,它随时威胁着我的生命。 大隐隐于朝我是办不到了,但我可以中隐隐于市,所以我的目的地是中国第一大城市——上海。在几千万人口里把我捞出来,我估计迟非凡再子弟,也没这能耐。 我买的票是上铺,没办法,临时买票,只有上铺了。以前我也可能大大咧咧一撩腿就上去了,但现在我肚子里有了小黄豆,脑子里还有个定时炸弹小黄豆,我也悲观起来,一时竟然犹豫不决,想怎么样爬才最安全。 好在下铺是个五十岁出头的大妈,她看我站在那里有点发愣,于是问我:“姑娘,咋啦?” 我厚着脸皮告诉她:“我有小宝宝了,所以我在想怎么爬安全一点儿。” “哎哟!那怎么还能往上爬!”大妈特别热心,“看你这样子,还没三个月吧,这时候不稳定,你甭爬了,我上去睡,你就睡我这儿吧。” 我千恩万谢,大妈已经身轻如燕,上去了,回头还冲我笑,“你们两个大肚皮,正好睡一块儿。” 对面下铺也是个孕妇,不过看她大腹便便的样子,应该已经怀孕七八个月了吧。她躺在那里对我温柔地笑了笑,她笑的样子真好看,也许就是所谓的母性的光辉。我也对她笑了笑,然后就躺下了。 这趟直达特快是夕发朝至,沿途不停靠任何站点,明天早晨就可以到上海了。 半夜我睡得正香,忽然被呻吟声惊醒了。我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大妈也被吵醒了,探出头来问:“怎么了?” 对面那个孕妇连说话都有气无力了,“我肚子疼。” 我吓了一跳,连睡意都没了。看电视新闻老看到孕妇在列车上出状况,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狗血的事还真能遇见。大妈“哎哟”了一声,我骨碌一下子爬起来穿上鞋,就去找列车员。 等我把列车员找来,大妈已经拿着个杯子想喂那孕妇喝水。可孕妇疼得满头大汗,连水也喝不进去了。大妈到底生过孩子,有经验,说:“羊水都破了,怕是要生了吧?”列车员一见这情形也慌了神,先把整节列车的灯都打开了,然后把列车长找来。列车长也急了,“我们是直达特快,沿途各站都不停靠,现在临时向调度申请,只怕也来不及了。” 他去安排广播找医生,大家都被吵醒了,听说是这事,都很热心,有的爬起来找牛奶,有的找毛毯,但整节车厢里就是没医生。广播又播了好几遍,终于从另一截车厢里来了一个男的。我们都以为他是医生,结果他特内疚地说:“我是兽医……” 列车长急得都要翻白眼了,那人说:“我原来是卧龙熊猫基地的兽医,专门负责大熊猫的,接生过很多大熊猫幼崽,不过没给人接生过……” “滚滚”啊……令人销魂的“滚滚”啊……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熊猫大夫。我无限崇敬地看着这位专给国宝看病的大夫。他的职业我很久之前就向往不已,没想到还真能遇上做这种工作的人。 “都火烧眉毛了!也没别的医生!”列车长急得团团转,“能给国宝看,就能给人看,这人跟大熊猫应该差不多,反正都是哺乳动物!” 要不是情况紧急,估计大家都要被列车长这句话给逗乐了。但这时谁也笑不出来,连我这么没心没肺的人都觉得紧张。熊猫大夫硬着头皮,让列车长去找几块毯子,把卧铺给围起来。然后列车员去开水炉打开水,有热心的旅客拿出条新毛巾被,我和大妈则被熊猫大夫要求留下来帮忙。 我腿都软了,“我什么都不会!” “没事,你就帮忙递点东西,我要什么你就拿什么。”大夫转过脸去吩咐,“大妈,您先帮忙按着她,别让她乱使劲……” 我从来没见过人生孩子,估计大部分人跟我一样,也只在电视上见过。电视里演得很夸张,就在那儿撕心裂肺地叫着。但今天我才知道原来电视演的一点儿也不夸张,而是真的撕心裂肺地叫着。刚上车的时候,那孕妇是多斯文安静的女人啊,我还记得她那一笑,又温柔又腼腆。现在她蓬头垢面,跟变了个人似的,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全身都是汗。大妈拼命地安慰她,鼓励她使劲,但她叫得一声比一声惨,叫得我腿更软了。我看到熊猫大夫也是一头大汗,我估计他比产妇更紧张。 列车员提来了两大桶开水,还拿来了新的毛巾和塑料盆。每次看电视里生孩子总要烧开水,我也不知道要热水干什么,反正大夫说毛巾,我就递给他毛巾,大夫说酒精,没有酒精,我大声叫列车员,最后列车员找了瓶烈酒来,也凑合着用。 我也不知道生个孩子要多长时间,反正我们都出了一身大汗,连列车员、列车长,甚至隔壁车厢的乘客,都和我们一样紧绷着脸,精神紧张。 最后听到小孩的啼哭声时,我都傻了。大夫叫我拿毛巾被,我都反应不过来,最后他又说了一遍,我才把毛巾被递给他。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三下五除二包好了,旋即将一个软软的东西放进我怀里,“你先把孩子抱着。” 我看着那个梨子大小的小脸,真小,连眼睛都没睁开。小脑袋比我的拳头大不了多少,却长着一头黑乎乎的头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婴儿,被毛巾被裹着,就像个精致的洋娃娃。商场里好多洋娃娃都比他大呢,但他热乎乎的,软绵绵的,就在我臂弯里哇哇大哭,声音宏亮,真不像我想象中那种刚出生的婴儿。 床上的产妇声音嘶哑,却奋力想抬起头来,“孩子……” 我抱给她,“你看!他在哭呢。” 大妈高兴极了,“是个大胖小子,瞧这小胳膊小腿,多有劲!你听这声音,哭得多响亮!” 新妈妈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百感交集地哭了。别说她了,我和大妈都高兴得想哭。列车员也高兴,兴冲冲就去餐车张罗煮糖水鸡蛋,给孩子温牛奶。列车长听说母子平安,笑得眯起眼睛,“已经安排好了,站台上有救护车等着,待会儿一到站,大人孩子就可以去医院,确保万无一失。” 我觉得自己简直像客串了一次惊心动魄的电影大片,又累又乏。大夫看样子更累,他是男主角啊,虽然这孩子跟他没关系,可是他是救了母子两条命的英雄。 我这时才有工夫去上洗手间,一路上都有没睡着的乘客问我:“生啦?” 我眉开眼笑,一一回答:“欸,生啦!” 还有热心的人从上铺探出头来问我:“是姑娘还是小子?” “大胖小子!” “嘿哟!恭喜恭喜!” “谢谢谢谢!”我乐得跟自己生了孩子似的。整趟列车都喜气洋洋,还有位阿姨专门爬起来,从行李里拿给我卤鸡蛋,“累坏了吧,姑娘,吃点东西垫一垫。”我死活推辞,她还是硬把整个袋子都塞给我了,“你吃不了就帮我拿给那位大夫。忙了半夜,真不容易!”谁说现代社会人情淡漠,列车上人们素不相识,但大家都一样热心肠。等我上了洗手间出来,列车员正找我呢,拉我去餐车,“折腾大半宿饿了吧,去吃碗热汤面,大家都辛苦了。” “那大人孩子……” “有别的列车员帮忙照料着呢,甭担心了。” 餐车的师傅专门起来给我们下了面条,底下还卧着好几个鸡蛋。我怀孕后胃口就特别好,也被吃撑着了。大夫也撑着了。我把整袋卤鸡蛋塞给他,“一位阿姨给的,说你辛苦了,一定要我拿给你!” 大夫很感动,努力又吃了一个卤鸡蛋,余下的都塞给列车长,请他分给大家。 他说:“在我们家乡,生了娃儿要吃红鸡蛋。”一口地道的四川话这时候才冒出来。我想起来他是卧龙熊猫基地的兽医,专管大熊猫的,这可是我这辈子最向往的职业,所以我抓紧时机问他:“养大熊猫好玩吗?” “好玩,会撒娇,会听话,你叫它过来,它就过来。有时候也耍赖,就跟小孩子一样。” 我这才注意到他约莫已经四十开外了,我问他:“您有孩子了吧?” “读初三了,成绩特别好。”他比了一下,“齐到我眉毛高了。”言语里满是父亲的骄傲,他稍微顿了顿,说,“今年五月份的时候,大地震,和他妈妈一起,不在了。” 我彻底地愣在了那里,只会傻呆呆地看着他,不晓得该怎么安慰他。他的手指头无意地摩挲着面碗的边缘,“12号那天我在基地里上班,他和他妈妈在镇上,地震来了,没跑脱。” 我知道在那场地震中,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我知道在那场地震中,有很多很多家庭从此支离破碎。我曾看着电视直播而流泪,我曾为了血浓于水而捐款,但我从来没有近距离地面对一位地震的受害者,从来没有想到会在列车上,见到一位失去儿子、失去妻子的大夫。 “一出事我们就忙着清点熊猫,想办法把这些国宝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后来熊猫都安顿好了,才有时间回家看看。路不通,我是走回去的,走到镇口就知道,家是完了。所有的房子基本上全塌了,尤其是学校。我还抱了万分之一的希望,我那娃儿体育特别好,短跑曾经拿过全县的名次,可是他没跑脱,我连他的尸骨都没找着……” 我笨拙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却笑了笑,仿佛是想掩饰眼中那一抹泪光,“没事,人这一辈子,长也不过几十年,为的是什么呢?总是为了要好好活下去。我那娃儿和我老婆要晓得我伤心得活不下去,他们在天上也不会快活的。你看,今天晚上我们不就又抱了个奶娃儿?虽然生在火车上,但那娃儿多健康!看着娃儿生出来,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我的手不由得搁在了小腹上。生命的意义在于延续,在这世上,最顽强的就是生命。在地震中,有坚持一百多个小时而获救的幸存者,有“叔叔我要喝可乐”的乐观的中学生,有救了两个同学的九岁小英雄……他们从来没有放弃,他们一直坚守希望,就连面前这位看似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夫,也在巨大的悲痛之后,重新挺直了他的脊梁。 我遇上的这点事儿算什么呢? 不就是脑子里有颗小黄豆,难道我就要放弃肚子里的小黄豆?它是我孕育的生命,是我的骨与血中长出的胚芽。上天把这份礼物送给了我,我无论如何,也不可以放弃它。 在骤然知晓自己得了和姐姐一样的病时,我也阵脚大乱,我不愿意面对那样两难的选择,所以我跑了。就像从前一样,只要遇上真正的困难,我总是掉头就跑,逃避现实。我懦弱,我害怕,我总怕我自己会得不到,就算是努力,我总怕最后是一场空。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上天已经把最珍贵的礼物给了我。它给了我小黄豆,一个小小的胚胎,就在我体内,一天天长大。 如果可以把小黄豆生下来……我的心蠢蠢欲动,只要可以把孩子生下来,将来所有的幸福,真是难以想象。我会有孩子,会有孩子叫我妈妈,我几乎无法想象小黄豆是什么样子,我用骨与血培育的小黄豆……我要亲眼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我要陪着小黄豆幸福地活着。 我有小黄豆,再苦再难,为了小黄豆我也要试一试。我不会再逃避,为了它,决不放弃。 因为,我是妈妈啊,小黄豆只有我,我拼了命也要把他生下来。小时候妈妈不在了,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在这世上,这样的苦我不会再让小黄豆承受,我永远不会离开他。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永远不会放弃他。 下了火车我就拦了个出租车,去房产中介,找房子。 我的要求很简单,环境好,离那座全国最有名的神外医院不远。 第13章糖(3) 也许我随时都会发病,那颗定时炸弹长在脑子里,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长大,或者撑破血管,或者压迫神经,所以我要住在医院附近。 解决了房子的问题后,我就去医院,挂了个专家号,咨询脑科权威。 不得不说,我的如意算盘把那位老教授吓了一跳,他连连摇头,劝说我:“太危险了,因为怀孕进程,你体内各种激素分泌,还有孕期脑压变化……这些都有可能刺激到肿块,不能冒这样的险!” 我问他:“如果我坚持把孩子生下来,病发的几率大概是多少?” 他想了想,告诉我说:“七成以上……”过了两秒钟又改口,“八到九成!总之太危险了,你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如果你真喜欢孩子,那么收养一个好了。” 如果没有小黄豆,我肯定愿意收养一个孩子。可是已经有小黄豆了,它正在我体内发芽,慢慢长大,和我共用血管,和我一起呼吸,我怎么能说不要它,就把它谋杀了?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都愿意全力一搏,何况现在有高达10%的机会。 姐姐如果还在,一定又会埋怨我是傻孩子吧。 在这世界上,我样样不如姐姐,但我要比她幸运,虽然我有和她一样的隐患,但我还没发病。我希望自己也要比她坚强,我要把小黄豆生下来,不管要冒多大的风险。我知道姐姐有很多遗憾,她没有结婚,也没来得及做一个母亲,就匆匆地告别了这个世界。所有她觉得遗憾的,所有她没来得及经历的,我都要替她办到。我要活得好好的,我不仅要生小黄豆,我还要活得好好的。 老教授拿我无可奈何,只得劝告我:“按时来检查,有任何不舒服,都要马上到医院来。” 我不知道这不舒服中,是否包括妊娠反应。 大概是水土不服,我在上海没待多久,每天早晨起来都吐得一塌糊涂,还没到中午又饿得前胸贴后背。我十分想念迟非凡做的红烧肉,我十分想念北京的梅园奶卷,我想念一切没得吃的东西,然后可以吃到的东西,我一样也不想吃。 不管怎么样,还得让自己吃东西,不然会营养不良。我从网上下载了菜谱,试着自己做红烧肉,试了几次都不成功。不是烧糊了就是烧得咬不动,我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做饭这种事真需要天赋。还有梅园的奶卷,原来陆与江下班回家,偶尔会带一盒给我吃。从前我觉得这东西也就是香香甜甜的,没什么出奇之处。现在我连做梦都想吃它,每次醒来,口水都流在枕头上了。 因为奶卷的缘故,我也想念起陆与江来。虽然我仍旧认为他是个大混蛋,可是孕妇的思维是奇特的,连大混蛋我都十分想念。 下午睡了一觉起来,我就开始发愁晚上吃什么。虽然害喜害得厉害,但这没阻止我体重的上升。我越来越胖,一边吃一边吐然后一边吐一边吃,听起来很恶心,可是我还是无可救药地长胖了,我新买的孕妇裤又得松一个扣子了。 我去超市买了酸奶、牛肉、胡萝卜、羊肉、西红柿还有饺子皮,打算自己包饺子吃。别被我买的这一堆东西吓着,要知道孕妇的食量是惊人的。超市的冻鲜饺我又不敢吃,只好自己调馅儿来包了。虽然我也不会包饺子,但身为一个准妈妈,总要学着做饭,不然将来怎么养大我的孩子? 我提着这一大包东西,搭电梯上楼,好不容易到了,电梯门滑开,视线里越来越宽的是……咦?我家门口站着的那个人怎么这么眼熟?一个大男人还夹着一个超级大的抱抱熊,看上去真是滑稽啊。 我突然认出这只熊来,这是那只陪了我几年的抱抱熊! 陆与江!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我伸手就按关门键,但我是孕妇,手脚迟钝,他已经冲过来把电梯门卡住了。 很好! 他上上下下打量我,最后目光落在我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上。他脸色一变,直着脖子就朝我吼:“你怎么一个人提着这么多东西?” 没人性啊! 这种时候还敢朝我吼,也不怕吓着我这个孕妇。 既然已经跑不了了,我就把手里所有的购物袋往他手里一塞,没好气地说:“那你就提着吧。” 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提在了手里,艰难地夹着那只大熊,然后押着我去开门。 我进了门往沙发上一瘫,就说:“我要吃饺子。” 陆与江放下抱抱熊,洗了手,去剁馅包饺子了。 乖乖,我还没发现陆与江会做饭呢,更甭说包饺子了。为什么现在的男人都这么能干,而我这个正牌女人,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吃完一盘牛肉西红柿馅的饺子,又吃了一盘羊肉胡萝卜馅饺子,我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开始喝酸奶。 陆与江显然被我现在的食量吓着了,但他没说什么,反而只关心另一件事,“比迟非凡做的红烧肉要好吃吧?” 这混蛋,跑到这儿来还不忘关心前情敌。我斜睨,“还是姐夫做的红烧肉好吃。你这饺子,也就是个入门水准,我姐夫那菜做的,是大师级水平。” 不知为什么,他心情明显好多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对我说:“我又不当厨子,他做的红烧肉再好吃,又有什么用?” 我明白原因了,原来我说漏嘴了,还管迟非凡叫“姐夫”呢,怪不得这混蛋心情大好,赶情他终于觉得我跟迟非凡是清白的了。 我故意气他,“不过说起来,你才是我正宗的‘姐夫’。不过幸好我姐没跟你结婚,不然只要迟非凡每天都做红烧肉给我姐吃,我姐迟早会后悔嫁给你的。” 他终于被我气着了,“不就是个红烧肉吗?我就不信我学不会!” 很好,很好,看来明天我也有红烧肉可以吃了。 但这混蛋太不识趣,话锋一转又想劝我把小黄豆放弃,“景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你不要盲目冒险……” 我一副江姐模样的凛然大义,打断他的话,“头可断,血可流!要我放弃小黄豆,甭做梦了!” “可是你的身体……” “身体是我的,小黄豆也是我的!”我只差没在他面前划条三八线,严禁他越雷池半步,“你要是再敢打我们娘俩儿的主意,我就把你一砖头拍死!” 他本能地摸了摸头,上次烟灰缸砸出的伤疤一定还没长好,他苦笑了一声。 他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他,但我有绝招。从跑路开始我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被找到,到时候陆与江肯定会试图说服我,所以我一直琢磨怎么样才能反过来说服他。 思想工作是重中之重啊! 后来有次在医院做检查,我终于想到了一个绝招。 今天我就要使这撒手锏了。 我对陆与江说:“明天陪我去医院做体检吧,做完检查我们再决定要不要这孩子。” 他当然不会拒绝。 晚上的时候,他坚持要在我客厅里打地铺,不肯去酒店,大概是怕我又跑了。我懒得理他,扔给他一个枕头一条毛毯,就让他睡沙发去了。 客厅里的沙发很短,他那么大个子,只能蜷在上面。我猜他一定觉得不舒服,因为他一直没睡着,我也睡不着。我又吃撑了,能睡得着吗?虽然陆与江千里迢迢把我的抱抱熊又拿来了,我还一直以为离婚后他就把这熊扔了呢,没想到他还留着。我问他:“这熊不是扔了吗?”他似乎没好气,“没扔!” 他留着这熊是想做什么呢?我忍不住胡思乱想,虽然抱着熊我也睡不着。不过陆与江包的饺子真不赖,以前怎么没见他露这手呢?没想到他和我姐夫一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是全才啊。 睡不着索性爬起来,跑到客厅和陆与江聊天,“你到底怎么找着我的?” 这么重要的事我刚才都忘了问他,可见我最近智力有所下降,不知道跟肚子里的小黄豆有关,还是跟脑子里的小黄豆有关。我当然要护着肚子里的小黄豆,所以理所当然归咎于脑子里的小黄豆。虽然它目前暂时还没有长大的迹象,但它丫就是罪魁祸首,要没有它,能有这么多事吗? 结果陆与江闭着眼睛说:“不告诉你!” 我气得又跑回去睡觉了。 这一晚上我睡得出乎意料的好,不知道是因为胜券在握,还是因为陆与江包的饺子真不错。反正我黑甜地睡了一觉,等我醒来,天早就亮了。 等我刷完牙出来,陆与江竟然已经把早饭都准备好了。看来真是和姐夫的红烧肉卯上了,区区一个早饭,他就煎了荷包蛋,热了牛奶,准备了稀饭,在楼下给我买了包子,还专门烤了热腾腾的吐司。 我不负他所望,全吃掉了。 他一点也不吃惊我的食量了,只帮我拎了包,陪我去医院。 这里离医院很近,散着步走过去也不过十分钟。妇产科里基本全是来做产检的大肚皮,大家也都有人陪着。我觉得这次扬眉吐气了,上次我一个人来的,害得人家都拿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今天我也有人陪了。 我特别要求做一个B超,我说:“以前还没做过,我有点担心。” 其实我撒了谎,当小黄豆还是个小黄豆的时候,就做过一次了。不过我今天是有备而来,医生同意了,给我开了检查单。 做产检的B超室家属可以进去。这次运气不错,替我做检查的又是位看上去很亲切的女医生,这种女大夫都已经是妈妈了,所以对孕妇都很好脾气。我缠着她问东问西,尽显准妈妈的好奇心。她十分耐心地指给我看,“这是小毛头的小脑袋,这是小毛头的胳膊,这是小毛头的腿……中间这个扑通扑通跳着的,就是小毛头的心脏……” 孩子已经成形了,从屏幕上可以看到它大概的模样,尤其是心跳,一下一下,扑通扑通,有力得像是在宣告什么。我偷偷看陆与江,他已经完全傻了,只晓得盯着屏幕看,那样子就像要钻到屏幕里去,而孩子的心跳就像是个黑洞,把他所有的目光都吸进去了。我偷偷抿着嘴乐。最后女医生把报告单交给我们,上面还有一幅打印出来的彩超图片,朦朦胧胧能看见孩子的大概体形,蜷在那里像只小青蛙。她笑着说:“这个可以留着做纪念,这是孩子的第一张照片呢!” 陆与江把报告单拿在手里,跟捧着个宝贝似的,我看他连笑都不知道该怎么笑了。 我拖着他上楼去,他也不知道我要干吗,魂不守舍跟着我走,我就知道他的魂都被那个扑通扑通跳着的小心脏给吸走了。我带他到了新生儿科的观察室,隔着大玻璃可以看到很多小宝贝,一排排睡在温箱里,那么小,个个都还没热水瓶大。可是有的在哭,有的在呼呼大睡,有的在睁眼睛…… 上次我来隔着玻璃看了好久好久,都不想走了。陆与江也迈不动腿了,兴奋地趴在玻璃上指给我看,“你看那个,在挥拳头,还有这个,竟然在打哈欠!真小!你看他的嘴张得,真有趣!” 我和他一块儿趴在玻璃上,看着这些小小的天使,他们每一个都是上苍给人类最好的礼物。站在这里,我的心都快要融化了,我想着我肚子里的小黄豆。现在它可不止黄豆大了,他长出了头,有了胳膊,有了腿,他有了心跳,再过几个月,他就可以呱呱坠地,就像这里所有的婴儿一样,来到这个世界,让我欣喜若狂。 陆与江回头对我笑了笑,然后温柔地牵着我的手,一点点往前走,隔着玻璃看那些小小的面孔,一个个都那么可爱。直到有护士路过,好心地问我们:“是来看孩子的吧?你们是几床的?有腕牌的话,我可以抱出来给你们看。” 陆与江这才觉得老大不好意思,跟护士笑,“没,我太太还没生呢,她怀孕才刚四个月。”他紧紧攥着我的手,挺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就上来看看……” 护士也特理解,“没关系,要当父母了,都是这么激动。” 我觉得,陆与江基本上已经被我拿下了。这就是我的绝招,动之以情,我就不信他的心不是肉长的。让他眼睁睁看看孩子的心跳,再看看别人孩子的小脸,他还忍心当自己孩子的刽子手? 没错,我煽了一把情,别以为只有编故事的作者会煽情,我也会啊,而且我可以煽情煽得让剧情朝有利的方向发展。哼哼,比起某些后妈只会虐人煽情来,岂非高了一个档次? 在回家的路上,陆与江牵着我的手,慢慢陪我朝家的方向走,终于说:“景知,我一直很担心你的身体,我不愿意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可是今天当我们在看小孩子的时候,你脸上那种光彩,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母性光辉,你和从前不一样了。如果你坚持想要这个孩子,我不会再反对。但我希望你慎重考虑,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不得不承认,陆与江讲起情话来还是挺好听的,虽然他只讲了一句——哦不,只能算半句,但我还是很开心,“陆与江,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古怪,顾左右而言他:“中午你要吃什么呢?红烧肉?”我大声追问:“你到底什么时候爱上我的?”人行道上已经有人在好奇地回头张望,我才不怕呢。 他被我逼得恼羞成怒,“这种事是在大街上说的吗?回家再说!” “原来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我泫然欲泣,“你也不喜欢我肚子里的小黄豆……” “谁说的?” “你一直都骗我,连我得病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还害得我带球跑……” “我那不是为了你好,而且后来我也向你道歉了,请你原谅……”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吗?”我咄咄逼人,“你还逼着我跟你离婚,而且一毛钱财产也不给我,连我们共有的那套房子,你也算计……” “是你要跟我离婚,再说房子的事,我不是想留住你吗,才让律师专门加上那个条款。你看我连你的熊都给你留着,我还怕你将来睡不着……” 终于说漏嘴了,我就说是哪个律师这么丧尽天良,连房子的一半产权都规定得如此苛刻,原来是这个混蛋干的好事! 我叉着腰气势汹汹地告诉他:“陆与江,我们完了。这孩子你没份,你丫要生孩子跟‘高句丽’生去,我们早就离婚了,一拍两散。现在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提到“高句丽”,陆与江可不敢跟我再嘴硬,耷拉着脑袋拽我的手,“那不是因为我被老太太逼急了,只好临时抓了个‘高句丽’,带她回家安慰安慰我妈。你知道我妈有心脏病,我一告诉她我们离婚的事,她就差点没进医院,逼着我快点找个女朋友,所以我才……” 卑鄙!无耻! 我怒了,“那你把人高西丽当成什么了?你们男人怎么都这毛病,你以为我们女人的感情都是脚底泥,想怎么踩,就怎么踩?” 他只能苦笑,“你怎么又替她说上话了……” “我为什么不能替她说话?”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最讨厌男人动不动找借口作践女人的感情。什么我爱她的肉体、不爱她的灵魂,什么一夜情、玩玩儿就算了,最后受伤的都是女人! 陆与江说:“你以为她真喜欢我?就我跟她交往的那几个月,她利用我找着了一个好工作,又升职又加薪,最后还打着我的名义想在政府投标中搞鬼。你去我办公室的那次,就是她跑来想让我帮忙,被我拒绝了,我早就跟她一刀两断了。” 我压根就不信,眼皮一垂又要掉眼泪的模样,“你跟她好得蜜里调油似的,我都撞见两回了……她敢踩着你往上爬,你们一定早就不清白了……” 陆与江看我又要哭了,终于彻底急了,“景知你别哭啊,我那不是想气气你吗?你和迟非凡天天在一块儿,我能不生气吗?我跟她真没什么,就吃过几次饭。我要是骗人我就是小狗!” OK! 堂堂陆总都急得诅咒了,估计说的不是实话也离实话不远了。所有的情报基本上已经掌握,余下的那些事儿,也可以慢慢再审。 我破涕为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苦情戏演完了,咱们回家吧。” 他半晌没回过神来,只是哭笑不得,“叶景知,你怎么能这样吓唬我?” 哼哼,吓唬你是便宜的。这还是看在小黄豆的面子上,要没有小黄豆,我连吓唬你都不屑,你就等着吧你。 我皱着眉头说:“谁吓唬你了?我是孕妇,情绪多变,你是不是希望我继续哭哭啼啼?你要是希望,我就哭……” 他吓得举手投降,“不用了,不用了……” 第14章糖(4) 我终于过了一把挟小黄豆以令陆与江的瘾。现在他对我可好了,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买什么,我要吃什么他就给我做什么,也不跟我吵架了,还成天哄着我。哪怕我说月亮是方的,他也会说,嗯,看上去似乎真有点棱角…… 没过两天,我就觉得无聊得令人发指了。这样的陆与江也太恐怖了,我实在不习惯他天天把我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虽然我觉得很解气,一洗几年来的窝囊,但这日子也太没劲了,所以我赶他回去上班,“你再不管你公司就要倒闭了!” “呸呸,乌鸦嘴!” “说谁呢?” 他声音一下子降了八度,低眉顺眼,“你别生气,我是说我自己。” 你说说,这日子还有法过吗?我全身的骨头都闲得发慌,我都求陆与江了:“你回去上班吧,我这儿没事。” 结果他根本不松口,“我绝不会让你独自面对,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 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这男人如果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什么事,十台东风康明斯都拉不回来。 我又想到别的法子,“要不我跟你回去吧,这样你可以上班,下班就可以看到我。” “不能搭飞机,危险!更不能搭火车,太危险了!你还是乖乖待在这里吧,公司的那些事我可以遥控。不行的话,可以把董事会搬上海来开,反正去年我们也是在三亚开的。” 我忘了这男人听我说过那晚火车上遇见生宝宝的奇遇后,他就对孕妇搭火车有一种恐惧心理。他甚至异想天开地想利用自己人大代表的身份,去建议全国人大通过立法,禁止孕妇搭火车,以免出现意外。也不怕全国的准妈妈骂他,简直是……无可救药。 我郁闷,我无聊,我成天磨着他,“说,你爱我。” 他很乖很老实,“我爱你。” “你从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很早很早以前。” “到底有多早?” “早到你不知道的时候。” 我根本不满意,“到底有多早?” 他说:“你拿冰激凌砸我的时候。” 我信他——才怪! 他平常不准我做的事就更多了,为了不让我自己绑鞋带,他给我买了一堆不用绑鞋带的平底鞋。每次出门他就自己先蹲下去替我提鞋跟,好像我弯一下腰就能闪着肚里的小黄豆似的。至于忌嘴的东西那就更多了,不让我多吃辛辣,说上火,天天逼着我吃鱼吃肉,要不就是吃水果,害我跟熊猫一样,都长得圆滚滚的了。 至于检查,他每次都在日历上画好了圈儿。对我脑子里的那个小黄豆,他比我还紧张,而我有时候紧张一下肚子里的小黄豆,他又拼命安慰我:“没事没事。”每次陪我去医院做检查的时候,他根本就不让我跟医生说话,尤其不许我想到脑子里的小黄豆,只要我一提到,他就想着法子转移话题。 我专门去咨询了一下心理医生,结果人家郑重其事地告诉我:“这是典型的准爸爸焦虑症,让他自己来配合治疗吧。” 但陆与江死活不去看心理医生,还嘴硬,“我又没病。” 他是没病,但我快被他逼得有病了。 谢天谢地怀孕只有十个月,谢天谢地我脑子里那个黄豆大的炸弹一直安然无恙。我就知道写故事的那个后妈也觉得弄出个绝症来太对不起我,所以她才会放我一马。但她也存心不想让我好过,所以故意安排了个陆与江来折磨我,一直折磨我到了临产前夕。在我只差面临崩溃,终于又要和陆与江大吵一架扬长而去的时候,我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 我连夜住进了医院,病房是陆与江早就订好的。现在医院服务不错,还有生子套餐可选。我最后检查了脑中的那个小黄豆,它仍旧还是个小黄豆,没有任何恶化的迹象。那位脑科权威的老教授都惊叹:“这简直是个奇迹。” 我庆幸自己的运气够好,百分之十的希望也让我碰上了,我一边觉得侥幸一边告诉老教授:“如果不争取,永远没有奇迹。” 我承认自己其实很胆小,我想要孩子,也想要活下去,命运非逼着我二选一,我也只好铤而走险。没想到万丈悬崖也可以一步步挨过来,所谓奇迹,大概是上帝从手指缝里漏下的那一缕光。 虽然少,可总是有的。 我们早就决定了剖腹产,因为陆与江担心生产过程太痛苦,我脑子里那颗小黄豆会出什么意外。而我被火车上生孩子的那一幕给吓着了,在心理上都产生阴影了,所以顺水推舟,也点头选剖腹产。 我连自己准确的预产期都不知道,因为我忘了我亲戚来访的日期,幸好陆与江记得,医生才可以推算出来,没想到小宝宝这么性急,提前一周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出来。但我最佩服的还是陆与江,就拿今天晚上的事来说,我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他突然就一骨碌爬起来,问我:“是不是要生了?咱们去医院吧!”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这男人对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不枉我败在他手里那么多年,知己知彼,我赢得了他才怪。 剖腹产是小手术,医生也没给我用全麻,不一会儿我就听到婴儿的哭声,我使劲想扭过头去看,“孩子呢?” “你这当妈的怎么跟孩子一样性急,我们刚剖开呢就伸了个小拳头出来,害得我们只好尽快把它给拎出来。”医生一边念叨一边把草草包裹好的孩子给我看,“来,亲一个!” 我躺在手术台上,只能斜斜看到孩子的小脸。我根本顾不上看他长得什么样,只看到他张着嘴哭得很大声。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掉眼泪,我亲在孩子脸上,真软,真香。这就是小黄豆,这就是我的宝宝,直到今天我才能亲眼看到他,我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还没等我看够呢,医生就把孩子抱走了。 开刀拿孩子的时间不长,可缝合的时间真长啊,这是我对生孩子唯一的感受。 出了手术室我才知道我生了一个女儿,七斤六两。一出手术室陆与江就迎上来,扶着我的推床对我说:“女儿真漂亮,就像你一样!”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漂亮,可是这一刻我相信了他,因为他握着我的手,手心里全是汗,他的额头上也全是汗,他在外边一定比我在手术室里还紧张。他低下头来亲吻我的额头,竟然有两滴温温的东西落在我眉间。这个男人,没想到竟然还有哭的时候。抬起脸来,他的眼里还有泪光,我一感动就说:“要不以后我们再生个儿子吧,你们家五代单传!” 结果他顿时变了脸,朝我吼:“想都甭想!” 没人性啊! 这种时候还敢朝我吼,也不怕吓着我这个产妇。 果然医生狠狠瞪了他一眼,“安静!” 他乖乖闭着嘴,连大气都不敢喘,陪我到病房。 老太太一直被他瞒着,他兴高采烈打电话四处报喜,都忘了老太太压根不知道我怀孕这事了。陆与江得意扬扬地告诉老太太她抱孙女了,害得老太太只差没有心脏病发作,直接搭最快的一班航班赶来了。还有我爸和我后妈,接到电话也都又惊又喜地赶来了。老太太抱着小黄豆就乐得不肯撒手,“好啊,多俊的姑娘,一看就是咱们陆家的模子,你看看这大眼睛双眼皮,你看看这长睫毛,你看看这鼻梁,这小嘴儿……到时候长大了,一定迷倒一大票小伙子!到时候他们排着队追咱们姑娘,不过奶奶我这关,门儿都没有!” 老太太竟然把五代单传这码事忘到了九霄云外,看来只要有了陆家的第六代,就觉得万事足矣。 不速之客是迟非凡和陈默。迟非凡是兴冲冲来当干爹的。陆与江见着他就有点不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勉强答应让他当小黄豆的干爹了。至于陈默,他是单纯来看我的。我最感激他危难中借了我两万块,所以慷慨陈词:“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赠金大恩无以为报,要不这样吧,我把陆与江送给你好了,你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 陈默横了我一眼,说:“还有那天你喝醉了呢?你姐夫在机场气冲冲地打电话遥控我去找你,吐了我一身……半道里碰上你姐夫赶过来,你又吐了他一身……你就是一祸害!” “啊,原来那晚是你赶来救我啊,我就记得是你,姐夫还骗我!”我忍着没说,丫还骗我说我跟他上床了,害我良心不安了好久好久……我又瞪了迟非凡一眼,他笑得四平八稳,说不出的讨厌,“看你下次还敢借酒浇愁吗?不给点教训,你记不住。” 陆与江都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他要是知道了非剥了我的皮不可……正巧护士来说得给小黄豆打疫苗,我连忙打发陆与江抱着小黄豆去了。 我趁陆与江一走,就偷偷问迟非凡:“你抓着陆与江什么把柄了,让他肯这么待见你,让你当小黄豆干爹?” 他偷偷告诉我:“我告诉他你在上海的地址了,他能不待见我吗?” 这是我没想明白的一个大谜团,我一直不知道陆与江是怎么找着我的,原来是迟非凡告诉他的。可是迟非凡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传说中的子弟就真的神通广大到这个地步? 迟非凡说:“我给你的那部概念手机,有个功能,就是即使关机了,仍旧可以依靠卫星进行全球定位,而且方位可以精确到误差不超过五米,所以公司全体高层拒绝将它投入量产,觉得它危害个人隐私甚至国家安全……” 我靠! 我说为什么偌大的城市,数以千万的人口,比大海捞针还难,竟然都能被找着,原来我带着个最精密的全球定位在跑路。 我气愤地看着迟非凡,“你这么搅和,对得起我吗?”他冲我直笑,“你别生气啊,如果我不这么搅和,你跟陆与江还不知道要硬碰硬,卯到哪一天去呢?你看现在多好啊,被我搅和的,都一家团圆了。” 我只觉得哭笑不得,“姐夫,你这是为什么啊?” 他还是笑得那样腹黑,“你都叫我姐夫,难道你不知道为什么?”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这动作总让我想到姐姐,他的口气也和姐姐差不多,他说:“傻丫头,傻人要有傻福才好,如果你姐姐可以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觉得很高兴。陆与江那个大笨蛋,快气死我了。你姐姐还偏偏喜欢他,可惜她病了。所以他一直没说什么,他一直陪着你姐姐到了最后,算他是好人。可是他竟然一直不告诉你,简直是滥好人滥成了滥混蛋。” 我都快被他绕晕了,“我姐姐……他……” “这个混蛋,我一听说他跟你离婚了,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年他要跟你结婚的时候,我专门买了机票赶回来兴师问罪,那会儿他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说从头喜欢的就是你,因为你姐姐病了,所以想让她心里好过点,才没把事给挑明。你姐不在了,他还是想跟你结婚。当时说得那个一往情深啊,我问他爱你什么,他还说,就爱你吃红烧肉的那个劲儿。这混蛋,没三年就跟你离婚了。哼!我不把这账跟他算清楚了,我怎么对得起你姐姐!” 原来最爱姐姐的,还是迟非凡。为了姐姐,他做了这么多事,还帮我找回了我自己的幸福。 可打死我也没想到陆与江从头到尾爱的就是我啊,这也太狗血了。唉,算了,我知道编我故事的这作者,她从来就是不狗血就编不下去。 我十分感激,叫了声“姐夫”,问:“那你妈妈那儿……” “早就摆平了。”迟非凡微笑,“她本来天天逼我交女朋友,所以我就把你带回家,给她来了招釜底抽薪,然后前不久我告诉她你身体不好,脑子里有颗小黄豆,现在她可不敢逼我了。” 我就知道他带我回家是一箭双雕,另有所图,我就不知道他是怎么图谋成功的,反正他永远吃不了亏。 我琢磨着一定要审审,不要轻信了迟非凡的一面之词,虽然他是我姐夫,可他也是男人,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所以我一定要弄清楚,到底陆与江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我总觉得这事透着诡异,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瞄上我的?如果是在姐姐没死之前,那也太没人性了,如果是在姐姐死了之后,那也一样没人性!如果从一开始他就瞄上我了,那就更没人性了! 没人性的陆与江很快就回来了,而且无精打采,十分沮丧。 原来他按照护士的吩咐,抱着孩子去打疫苗,结果人家向他要准生证。 我们连结婚证都没有,只有离婚证,当然更没有准生证了。 怀孕的时候吵吵闹闹,后来我又跑路,他找着我之后又只顾照顾我的健康,我们俩都把这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所以他如五雷轰顶,抱着孩子就回来了。我也如五雷轰顶,完了完了,我的小黄豆竟然一生下来就是私生子,连合法身份都没有,这也太晴天霹雳了!我就知道编故事的这作者不会放过我,都到这分上了还节外生枝。 老太太更急了,骂陆与江:“活该!这么好的媳妇,谁叫你跟她离的?有了孩子还不赶紧办复婚,现在好了!我告诉你,我孙女要上不了户口,我就从今往后再不许你进家门!” 迟非凡在一旁看着我和陆与江垂头丧气的样子,笑了一声,慢吞吞地说:“景知啊,你说我这时候如果拿出你和陆与江的结婚证还有准生证,你觉得陆与江会答应我什么?” 我还没说话呢,陆与江已经说了:“我什么都答应你。”话音还没落,却又马上反应过来,“不过有关她们母女俩的事除外。” 不愧是老奸巨猾,迟非凡笑得意味深长,他从包里掏出两个大红本本,还有准生证,“拿去,就知道你们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我干女儿就差点成黑户人口了,有你们这样做爹妈的吗?” 我被迟非凡骂得眉开眼笑。当事人不到场他都能办出结婚证和准生证,我这姐夫终于也子弟了一把,不枉我女儿认他做干爹,他这干爹真不是白当的。 这下连陆与江都服气了,很客气地说:“谢谢姐夫。” “不用谢。”迟非凡拍了拍陆与江的肩,“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我都替陆与江毛骨悚然,我这姐夫太腹黑了,他要算计一个人,那可真是防不胜防。谁知道他会要陆与江干什么,说不定比赵敏要求张无忌做的那些事还难呢! 但陆与江不卑不亢,“你放心,既然答应你,那么不论什么事,我都会尽力去办。” 我十分想知道迟非凡会让陆与江做什么,但我知道迟非凡有分寸,不会过分。所以我也懒得去想了,毕竟眼下好好养身体,好好养女儿最重要。 谁要再说写我这故事的作者是后妈,我就跟谁急。她一定会让我脑子里的那颗小黄豆永远安稳下去,让我平平安安活到老,让我的女儿也平安长大,聪明漂亮,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丫的我都给你戴了这么多高帽子了,你还好意思真把自己当悲情天后?你还好意思真不虐不舒服?你还好意思硬生生把这大好结局给扭曲了? 第15章糖(5) 算了,就这样大团圆吧。 我施施然替编我这故事的作者拿了主意,反正她也江郎才尽,狗血泼尽,没得往下编了。虽然貌似还有几个伏笔没交代清楚,但聪明的你,一定早就可以猜到答案了。 总之,奥运已经结束啦,神七已经上天啦,国庆已经长假啦,普天早就同庆啦,不管是读者还是作者,故事到了这里,大家都该松口气歇歇啦。 听听她给我这故事取的名字——景年知几时。真是要多俗有多俗,要多装文艺有多装文艺。幸好这次丫没卖弄她认得的那几个生僻字,我估计她是不好意思卖弄了,省得人说她和孔乙己似的,连个茴香豆,都想告诉人有四种写法。 这都快要到结尾了,坚决不给某无良作者扭曲大结局的机会!丫也不怕被人扔西红柿臭鸡蛋,这年头,谁不朝专写悲剧的作者扔西红柿?啊什么,西红柿太贵了,大家打算扔苹果皮?各位同学,苹果皮是美容的好不好?别便宜了这个后妈! 难得人这次改邪归正,所以还是我辛苦点,替某无良作者结局了吧。我抱着小黄豆,支使着陆与江,拿着结婚证和准生证,再亲亲小黄豆嫩嫩的小脸。 景年知几时?我叶景知的这辈子,哼哼,还长着呢! “听说你有个女儿。” 迟非凡抬起眼睛,看着桌子对面的那个女人,确切点说是个女生,还在念书,乳臭未干。她乌亮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像是风里拂动的花蕊,“是真的吗?” 迟非凡“嗯”了一声,告诉她:“我还有一堆女朋友,你没听说?” “太好了。”她笑得很开心,“那这样你就不会占用我太多时间对吧?要不你给你女朋友们排个表,一三五,二四六,星期天归我好了,我不介意的。” 迟非凡端详,“这么大方?” “哎呀,反正我们两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呢,拿你妈没辙,我呢,拿我妈没辙。既然她们想让咱们谈恋爱,咱们就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给她们看好了。” “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谈过,就谈过一次。” “后来呢?” 她的样子有点沮丧,“后来就分手了。” 不知为什么他笑了笑,“那好,让我们从今天开始,谈恋爱吧。” 他恪守诺言,只在星期天的时候去找她,因为周一有课,周日她经常已经回学校了。大学校园里风景如画,深秋的湖山寂寥。走在落满黄叶的林荫路上,听枯黄的叶子在鞋底被踩得粉身碎骨时细微不可闻的轻响,身边有学生骑着自行车丁零丁零地呼啸而过,然后他给她打电话。 有一次她手机大约没带,室友接了,“岑歌在洗衣服,你等下,我叫她。” 她的名字叫任岑歌,室友只叫后面两个字,也挺好听的。 他站在树林边等,远远看到她从宿舍楼里出来,绕过花坛朝他走过来。她平常总是穿仔裤T恤,天气冷了加件外套,头发又短,乍一看像个小男生,其实她五官精致,是水晶娃娃般的剔透。见着他告诉他:“哎呀,今天我们寝室的同学都知道你了,要敲你吃饭。” 他却问:“你自己洗衣服?” “是啊,懒得拿回家,所以用手洗洗得了。” “你同学想吃什么?” “她们要吃必胜客。” 都多少年没吃过比萨了,上次大约还是在国外的时候叫过外卖。不过陪几个同学吃比萨,任岑歌还是蛮高兴的,起码和平常跟他在一块儿不一样,一帮小丫头吱吱喳喳,从《画皮》讲到《保持通话》,最后她回过头,商量似的问:“要不吃完了我们去看电影吧?” “好啊,我请客。” 另外三个女孩子倒是齐刷刷地笑,“那多不好意思。” 去看《画皮》,他去买了几桶爆米花还有可乐汽水之类的回来,三个女孩子离他们远远的,只有她在原来的位置等他。 “她们说不当电灯泡。”她接过爆米花的大桶,“麻烦你陪我坐。” 他没想到她会哭。陈坤说:“如果她是妖,我必定杀了她,可是身为丈夫,我又怎能放弃?”她先是吸鼻子,然后就窸窸窣窣地哭了。银幕上光影一闪一闪,映着她泪流满面,他正想拿纸巾给她,没想到她抓着他的袖子,一下子就哭出声来。很压抑的低声哽咽,像是小狗,或者其他什么小动物,在那里呜咽。他拿了纸巾给她,她堵着眼泪,可眼泪却没完没了地流着。过了一会儿,陈坤对周迅说:“我爱你,可是我已经有佩蓉了……”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把纸巾都捏成了一团,不哭了。 过了很久他还是觉得这事很好笑,本来哭得悲悲切切,突然一下子就戛然而止。到底是小姑娘,泪点低,容易伤心也容易不伤心。 她所谓的谈恋爱也就是星期天见面,有时候她会拉着他的手,但他也只觉得那是妹妹对哥哥。她对他像是根本没有男女之心,有时候她会跟他说说学校里的趣事,把他当成半师半友来看待。 不温不火,就像一杯温吞水,永远不会让人感觉到不适。 一次周末,他带小黄豆去游乐园,正好遇见她。和他平常看到她的样子差不多,学生气十足的T恤、外套、波鞋,短短的头发,背影像个单薄的小男生,可见和他外出时她也从来没有刻意打扮过。见到小黄豆,她还是蛮耐心的,蹲下来逗小黄豆玩,小黄豆也很喜欢她,肯让她抱。 她带小黄豆坐旋转木马,乐得小黄豆咯咯直笑。 最后小黄豆玩累了睡着了,他抱着孩子坐在长椅上,她去买了两支雪糕,一支给他。 他问:“为什么到游乐园来玩?” “想来玩,就来了呗,又没规定大学生不准再玩游乐园。”停了一停她又说,“你女儿很漂亮,不过应该长得更像她妈妈吧。” 他笑了笑,“她是长得挺像她妈妈。” 也有一点儿像她的大姨,尤其是眼睛,忽闪忽闪的长睫毛,总让他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在发软。小小的孩子,如同安琪儿一般。每次带着她出来玩,他就觉得心里一片宁静。难怪叶景知总是骄傲地说:“我女儿是治愈系的!” “治愈系”他不懂,叶景知不耐烦,让他“”,他还真去“”了。 治愈系动画最早出现在日本,其定义是: 1.温暖人心,净化心灵,悲伤时看能得到安慰的动画; 2.治愈系的具体正统定义要到心理学的书籍中探求,一般节奏舒缓,情节平淡清新,没有绝对的邪恶,没有所谓的服务性,一般有励志倾向的动画都能算作治愈系动画; 3.治愈系就是能治愈自己心灵中的创伤、修补自己心灵上的缺陷的动画; 4.此类动画的故事情节多为现实题材,以能让人会心一笑的生活小细节的动画表现形式为观众打造一个触手可及的心理接受平台,以动画中的生活细节去诠释现实生活,让观众在观看动画的同时达到共鸣的目的。 一大堆名词搅得他头晕脑涨,后来明白大概就是所谓的心灵鸡汤……小黄豆是心灵鸡汤,这是陆与江说的。 所以他常常带小黄豆出来玩,哪怕陆与江气鼓鼓的,但他是孩子的干爹,谁也拿他无可奈何。 她咬着雪糕,告诉他:“我和我男朋友就是在这里分手的。” 他“哦”了一声,“伤心地还重游?” 她吃着雪糕,声音有些含含糊糊,“就算是再伤心,又有什么办法。” 他咬了口雪糕,凉凉甜甜,很久没有尝试过的味道。 她问他:“你为什么不结婚?”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她说了实话:“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很爱很爱,爱到没有办法停止,只好继续爱下去。” “她嫁给别人了?” “没有,”他轻轻抚摸着小黄豆乌黑柔软的头发,声音很轻,“她不在了。” 她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他,渐渐有种无措的悲悯,最后她说:“对不起。” “没关系,已经好几年了。”他吃着雪糕,很凉,冰得牙齿都隐隐作痛,“她走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可是我知道,她很幸福,也很快乐。所以即使我不能在她身边,我也觉得很满足了。” 好一阵子她都没有说话,最后她把雪糕吃完了,用那根微凉的木棍按在自己手背上,像是一根小小的手指,肌肤微微地凹下去,无意识的游戏。她的语气十分惆怅,“我总觉得这世上是没有这样的感情的。”回过头来,她对他笑了笑,“我以前的男朋友,也说很爱我,可是后来他爱上别人了。” 他说:“这是很寻常的事。” 她点头,“但我那个时候,非常的骄傲。我觉得我一心一意地对待他,为什么他要变心?” “爱情不是个等式,你付出多少,不一定可以收获多少。” 她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可我花了很久才明白,又浪费了很多时间才甘心。” “年轻嘛,”他不以为然,“当然是这样。” 她忽然调皮地笑了笑,“欸,你只比我大八岁,为什么总是这副老气横秋的语气?” “八年很久了,我八岁了,你才刚刚出生。” 她怜惜地看着小黄豆,说:“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她,所以跟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没想到是另外一个故事。” “她是我干女儿。” “啊?”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她惊讶的样子,他笑笑,“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很爱很爱,爱到没有办法停止,只好继续爱下去。” 她怔怔地看着他,最后,问:“现在还爱吗?” 他点点头。 她叹了口气,“好男人不是没有,他们只存在于和电视中,现实中凤毛麟角,也早已经被别人抢走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晴朗高爽的蓝天,“命运的事谁说得准呢,也许你明天就可以遇见。” 她也笑起来,眉眼弯弯,“面包会有的,王子会有的,五彩祥云会有的,爱情总会有的。” 过了几天突然有个陌生的号码打给他,当时他正在开会,于是没有接。等开完会出来再拨回去,原来是她的室友,小姑娘挺着急地告诉他:“岑歌发烧,我刚把她弄到医院来了。” 他去附属医院,嘈杂的急诊部,找到输液观察区,一排排人里头他一眼就看到了任岑歌。因为高烧,她的脸红扑扑的,像幼儿园小朋友要表演节目所以打了胭脂,让人觉得怜惜。 她说话嗡声嗡气,说一句就要停一会儿,“感冒,鼻炎也发作了……” 室友下午还有课,他留下来照顾她,两个人并排坐在椅子上,看药水沿着点滴管,一点点落下来。他问:“怎么不告诉家里?” 她吸了吸不通气的鼻子,说:“爸妈都忙,告诉了也就是让秘书来看看,何必呢。” “要不换个人少点的医院?” “不用了,就是感冒。” 倒是他看轻了她,其实她就和许许多多二十来岁的女孩子一样,念大学,谈过一场恋爱,父母工作忙,跟朋友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不娇气,会自己洗衣服,搭地铁回家。考六级的时候认真复习,考过了也兴高采烈,听到有交换生的名额也会跟他随口提起,然后并不想争取。 “国外闷,小时候跟爷爷奶奶在德国待过两年,闷得很。”她说,“还是国内好。” 窗子外边是草地,有医生与病人来来去去,太阳渐渐落下去,深秋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有一种和煦的温暖。到后来她睡着了,像个小不倒翁,一下子歪过去,一下子又歪过来,嘴唇和双颊仍旧是红红的,看着更像小孩子。他伸出手揽住她的肩,于是她终于很安稳地靠在他肩头,沉沉睡去。 拔针的时候大约有点疼,她才醒过来,他不动声色地活动着微微麻痹的肩膀。她的烧已经退了,双颊仍有一点粉色,像是苹果,秋天里有薄薄一层果霜的苹果。她说:“欸,真饿。” “想吃什么?” “粥……”她说,“言情里,女主角病了总有碗好粥可以吃。” 还是小孩子,还在看言情。他说:“那我煮给你吃吧。” 她吃惊地张着嘴,真和小孩子一样,半晌她说:“你别这么好啊,我怕我会爱上你的。” “反正我们两个在谈恋爱,你就算爱上我也没关系。” “可是你不爱我,那我岂不是吃亏了……” 结果她还是嘀咕着跟他回家去。他熬了一锅香米粥,然后拍了两根黄瓜,腌了一个红辣椒香干,酸酸凉凉,两个人喝掉一锅粥,吃得很饱暖。 她第一次往他屋子里来,吃饱了就开始参观,“你这屋子真干净。” “钟点工收拾的。” “墙上这字……” “我自己写的,仿得很像吧?” 两个人哧哧地笑,她说:“要不你也给我写一幅吧,我拿去挂在寝室床边。” 他说:“可以啊,你要写什么?” “任君莫话诸岑歌。”她说,“就这七个字好了。” 他说:“平仄不通,用词浅薄。” 她说:“这是我姥爷的诗!” 他很意外,不便再批评,她又哧地一笑,“其实我姥爷的诗真的很滥啦。我舅舅还说要给他老人家出个诗集。我妈说,算了吧,他是一流的画家,九流的诗人,出诗集还不让人笑话?这些诗,还是家里人看看得了。” “你的名字就是因为这句诗?” “对啊,”她说,“正好又是岑字辈,我的堂姐叫任岑歆。” “任岑歆是你堂姐?她是我大表哥的儿媳妇。” “不会吧?我们还是亲戚?!” “亲上加亲嘛,乖,叫叔叔!” “哼!”平白无故矮了一辈,任岑歌显得很不高兴。最后他送她回学校,她一路上都没说话。等到了学校,他替她开车门,她突然踮起脚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把他吓了一跳。她往后退了一步,狡黠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我亲了你了,你是我男朋友了,那我们就是平辈,甭想让我叫你叔叔!” 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跑到宿舍里面去了。 宿舍楼灯火通明,一扇扇窗子就像明亮的眼睛。他摸了摸脸颊,被她亲到的地方似乎还有温柔的触感,就像春天晚上的风,夹杂着花的气息,令人沉醉。 星期天再见面,他们去看电影。新上档的《剑蝶》,搞笑武侠加颠覆,最后还是大团圆结局。任岑歌这次没有哭,一边吃爆米花一边说:“多好啊,《梁祝》都能大团圆。” 他说:“要是匪我思存再不写悲剧,人生就圆满了。” 她差点没被爆米花噎死,“你还知道匪我思存,你看小言?” “不就是一个九流小言作者,我不看。” “那你怎么知道?” “昨天陪景知来看这部电影,她这样说的。” “你昨天就看过了?景知是谁?” “我说过一次……”他转过脸来看她,大银幕上的光线映进他的眼底,他的眼珠很黑,显得很专注,“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很爱很爱,爱到没有办法停止,只好继续爱下去……” 她问:“她不是不在了吗?” “是啊,景知就是她妹妹。” 她问:“那她为什么要和你一起看电影?她没有人陪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吃醋啊,你是我男朋友。”她振振有词地说,“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可以想别人!” 他微微一笑,“这么小气干吗,你又不爱我。” 她伸出手把他的脸扳过来,“谁说我不爱你?” 第一次是她亲他,第二次还是她吻他,他觉得很好笑,为什么这女孩子跟他从前认识的都不一样? 她的嘴唇很轻很暖,像羽毛一样,绒绒的,扫过他的唇,他的心。 他轻轻吸了口气,很快被这甜而暖的气息打动,情不自禁扶着她的后脑勺,有些意外地深深吻下去。唇齿相依,陌生而熟悉,久违的眩晕与迷离的感受像潮水般涌上来,让他忘情地迷失。 银幕上已经到了最后的字幕,主题音乐响起来。 是大团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