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痕》 第1章简约主义(1) 这很是……哭笑不得! 迟灵瞳无言仰望天空,盼着阳光再强烈点,把她蒸成一缕轻烟算了,省得面对这令人崩溃的场面。 二十四岁,若时空逆转,搁在民国,娃都能上街打酱油了。此刻,她却站在五月明晃晃的阳光下,被婚姻登记处的两位工作人员咄咄催问,是选择跟妈还是跟爸?她很想威猛地吼一声:当初他们结婚时没邀请我,凭啥离婚时一通电话我就得扔下一切忍着晕眩忍着呕吐忍着鼻酸忍着泪水飞车赶来参加? 昨天刚上班,她坐在公交车上,脑子里翻腾着欧陆庄园的设计方案,谭珍的电话来了,让她请三天假,家里出了点事。她整个人像被电了下,青台到滨江一千多公里路,不是很重要的节假日,谭珍和迟铭之不轻易让她回家。 果然,不是件小事。一个月前,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女子找到谭珍,说:“我怀了你老公的孩子,六个月,龙凤胎。”谭珍在宁城大学教经济学,迟铭之在滨江大学教英语,两人都带着研究生,算是高知两个。当天下午谭珍便回了滨江,没要严刑拷问,迟铭之就全部交待了。事情的经过很没故事性,女子叫甘露,西安人,刚参加工作,在滨江大学的后勤处做会计。迟铭之看着她,总想起独自在外的迟灵瞳,遇事就照顾下她。照顾着,照顾着,某天鬼迷心窍,不小心犯了个男人常犯的错误。事后,甘露也没缠着他,甚至还与他刻意疏远。不久,迟铭之听说她身体不好请假回老家看病去了,心中还偷偷窃喜,只当那是一场花非花、雾非雾的梦景,谁知竟然出了这样的人命事故。要不是谭珍拽着,迟铭之就撞墙自尽了。一世的清风明月,最后随了俗流,怎一个恨字了得。无关爱与不爱,迟铭之都必须为他的梦景买单。 甘露只是一五年制大专毕业生,在这件事上,她后来者居上,完胜拥有博士学位的谭珍。离婚迫在眉睫,房子、车和存款都没纠结,唯有迟灵瞳的归属问题,两人觉得应该尊重她的选择。所以说,太过民主,也没那么好,迟灵瞳如是认为。 其实,这样的纠纷婚姻处可以理直气壮地让当事人去法院调解,可是,其中一位工作人员是迟铭之的学生,看着迟铭之那张俨如寒霜打过的面容,她开不了这个口。记得读书时,常看到迟铭之和妻子谭珍推着婴儿车在黄昏的林荫道上散步,迟铭之儒雅,谭珍知性温婉,小瞳瞳可爱得不行,见谁都笑。那情景,多少年一直印在脑海里。同学们说这是幸福的旗帜,我们跟着旗帜走,绝不会错。 今天,这面旗帜倒了,学生心里很不好受。 最不好受的人是迟铭之,他绝望崩溃的样子,似乎被全世界抛弃了。“瞳瞳,你是爸爸一手带大的,你说过等爸爸老了,你会帮爸爸擦口水的。”他觉得自己像是暴风雨中海面上飘着的一块浮木,如果不拽着灵瞳,他就会被冲下深渊。“你五岁时,妈妈出国读博。我给你做饭,接送你上学,和你一块识字、做游戏。夜里,你睡在我的臂弯中,奶声奶气地给我唱儿歌、讲故事,替我捏额头、掖被角,好乖好乖。爸爸真的不能没有你……” 没错,迟铭之是慈父,谭珍是严母,但好汉不提当年勇,活在当下,必须正视现实。迟灵瞳同情地替父亲理理衣衫,他狼狈憔悴得像老了十岁。 自始至终平静得如一面湖似的谭珍突然开了口,她看向迟铭之,眼中掠过一丝隐忍的痛楚:“铭之,如果连瞳瞳也跟你,我还有什么?” 刷地,两行泪从迟铭之眼中冲了下来,嘴唇哆嗦个不停。是的,五十岁的女人离了婚,还有什么呢? 谭珍继续说道:“结婚这些年来,我们从没争过吵过。我的脾气并不好,事业心又强,是你一直在包容我让着我。最后了,再让我一次,好吗?” 迟铭之放声痛哭。谭珍默默低下眼帘,心里像在下着一场雪。 学生与同事面面相觑,这婚还要离么,她们询问地看向迟灵瞳。 迟灵瞳朝外睇了一眼,甘露也来了,站在一棵树下,双手托着肚子,悠然望着远方,神情很是安然。 迟灵瞳深呼吸,右手紧握着左手。据说人在无助时,为了给自己安全和力量,就会下意识地这样做。“我听孔雀说今年是双春年,适宜婚嫁。我决定了,趁着这好年景,把自己也给嫁了。在被我老公收纳之前,我先在妈妈那儿暂存几个月。”这样的答复很和平,应该两方都能接受。 迟铭之的悲声戛然而止,和谭珍惊诧的表情同步:“你有男朋友了?” 迟灵瞳信心十足:“现在还没有,不过,他应该在来的路上。” “婚姻不是儿戏,瞳瞳,你可要慎重。”迟铭之说完,羞愧地低下头,他实在不是个好榜样。“对不起,谭珍。”这句话他已说了千遍,仍觉得苍白无力。 谭珍回以一叹。 迟铭之净身出户,放弃一切财产,放弃迟灵瞳,放弃从前的点点滴滴。以后,他会儿女绕膝,但是,有些快乐没了就不可复制。 甘露诚挚地向谭珍道谢,谢谢她成全了自己对迟铭之的仰慕,谢谢她给了腹中一对儿女生存的机会。她是做错了事,但是她懂得感恩,懂得取舍,将伤害降到了最低,她珍惜爱情。 谭珍淡淡一笑,娴雅地越过她。 “真讨厌爱情。”迟灵瞳和谭珍打车先走,迟灵瞳看着后视镜里的迟铭之,佝着腰,耷拉着头,哪里还有滨大里风度翩翩的迟教授半丝影子。 “爱情没有错。”谭珍一直绷着的身子软了,她不得不紧倚着灵瞳才不让自己倒下。“是我和你爸爸之间出了问题,如果我当初不坚持去宁大,也许……” 女人是善变的生物,可一旦进入安稳状态,则会变懒,懒得再去千姿百态。男人是最懒的生物,可当感情越来越稳定,则会变得勤快起来,想要给生活添点精彩。她懂了,却晚了! 迟灵瞳心疼地抚摸着谭珍的手背,掌下一片冰凉。她知道妈妈内心不像看上去这么冷静、理智,这次从宁城回滨江办理离婚手续,谭珍没有踏进家门一次,一直住在酒店,可想而知,她有多么的心碎。那个家,大到购房,小到窗台上的一盆植物,都是她亲力亲为。 “我常想,可能同行不适合做夫妻,太知己知彼,像透明人。”谭珍总结经验教训,“瞳瞳,你以后找朋友也尽量避开同行。” 迟灵瞳不然,钱钟书与杨绛,也是同行,幸福相伴到老。一切因果是因人而宜的。她只有一点不甘,这么优秀的妈妈输得太容易。 谭珍摸摸迟灵瞳的头,她没有告诉女儿,她之所以没有为难迟铭之和甘露,是因为她太了解迟铭之,他真不是个坏人,以后的日子,他会活在沉重的罪恶感中,愧疚和自责会把他折磨死。他的幸福已到尽头,所以他哭得那么伤心,而她只能尽量不去恨他,却做不到同情。 傍晚的阳光懒懒散散,穿过车窗照着迟灵瞳的脸,粉粉嫩嫩如婴儿,谭珍心中发疼:“不管我和你爸爸怎样,瞳瞳,你都是我们心中的最爱。” 迟灵瞳抿抿唇,那又怎样呢,现在,曾经那个令人羡慕的家没了。不过,她没流露出内心的情绪,扬起脸,点点头,笑得像花儿一样。 谭珍回到酒店,就忙不迭地收拾行李,准备明天回宁城,她不能再住教师公寓,她要买房,要给女儿一个新的家。迟灵瞳看着她躬腰拖行李箱的样子,背影单薄如纸片,心阵阵地发酸,她说去看孔雀,匆匆跑出了房间。再呆下去,她怕会和谭珍抱头痛哭。 孔雀不是某只自恋的鸟类,而是个长相很过得去的女人,和迟灵瞳是中学同学,在滨江广播电台做主持人。她主持的节目叫《生活小百科》,时段在凌晨两三点。讲的内容无非就是教你怎样洗脚洗出健康;到农贸市场买橙子,怎样识别公和母;买西瓜敲一敲,哪种声响的瓜最甜……如果把电台的节目分为黄金与白银,孔雀的节目估计就是一堆废铜烂铁。谁大晚上有兴趣听这些个,仅有的几个忠实听众,都是睡眠不太好,说听着孔雀唠叨,很催眠。 孔雀呕得差点吐血身亡。不过,职场一般,她情场凯旋。从前种种辉煌历史不谈,现在的她有一个恋爱三年的男友,叫萧子辰,在医学院教书,已是硕士生导师。她不止一次向迟灵瞳描述过他的斯文、俊逸,可迟灵瞳提出瞧瞧时,她总是一口回绝。 好奇心可以杀死猫,于是,每次通电话,迟灵瞳都会加上一句:我想见你的萧教授。今天,孔雀毫不例外地又拒了。 灵瞳开玩笑地问:“你是不是很没自信,怕他对我一见钟情?” “我……我……”巧舌如簧的孔雀竟然语塞,半天才恢复自如,“我是怕你形只影单,看着我们卿卿我我,你深受刺激。” “我这个人一向不怕刺激,要不,我不化妆好了!”迟灵瞳不死心,越发逼得紧。 孔雀就是不松口:“你化成天仙,子辰也不可能多看你一眼的。告诉你,他是一根筋的男人,无论读书还是恋爱,都很专一。嘿嘿,妒忌了吧!” “这等货色,你怎么还放羊吃草,不圈回家呢?今年可是双春年。” “圣者的伟大之处,就是他的仁爱只对别人,而对自己则很苛刻。” “哇,感动得涕泪迸流。” “要纸巾吗?” “免了,带足银子就好,请我吃饭。” “妞,你疯啦,我待会还要上班。”孔雀正打算抓紧补眠。 “给你半小时的梳洗时间,然后开车来酒店接我。我要吃韩国菜。”迟灵瞳一口气说完,“啪”地合上手机,想着孔雀咬牙切齿的样,她郁闷的心情一扫而光。 半小时刚过,迟灵瞳听着旋转门外传来一声“咣”地摔车门声,紧接着,孔雀用柔润清脆的嗓音在外吼道:“迟灵瞳,你给我滚出来。” 到底是主持人,只要出门,就不含糊。孔雀穿一身麻质长裙,米白色,四下里挂着木头的小圈圈,化妆是时下流行的彩妆:眼角向上斜扫一层淡淡的金粉,唇形描着肥嘟嘟,颇为性感。 “请淡定,这样容易长皱纹。”迟灵瞳不敢要她开车门,自己乖乖爬进去。进去后才发觉这车不是孔雀常开的那辆红色宝来,而是四平八稳、黑不溜秋的君威。 “你刚刚从哪张床上爬起来的?”迟灵瞳轻轻抽气。 孔雀狠狠地瞪着她:“你最好给我一个无瑕可击的理由,不然我凌迟处死你。” 迟灵瞳眨巴眨巴眼睛:“我爸妈今天离婚了,下个月,我爸爸就要给我添一对弟弟妹妹。这是两件严肃的事,我找你出来消化下。能接受吗?” 孔雀没表情地盯了她好一会:“算你过关。你看你,一对熊猫眼,丑死了。” “你应该庆幸,不要门票就能看国宝。走吧,我饿死了。以后休假我就回宁城,不回滨江了,你想见我也见不着,珍惜点。” “你敢!”孔雀一副恶霸的表情。 迟灵瞳作出投降的样,却还有附加条件:“如果你让我见下萧子辰,我可以考虑回滨江看看你。” 孔雀白了她一眼,根本不中招:“防火防水防小偷防闺蜜,这十字真言,我谨记于心,没得商量。” 迟灵瞳啐道:“去去去,见色忘友。” 孔雀这才赔着笑:“不是啊,现在好男人就如同三条腿的蛤蟆,稀罕着呢!我什么都可以和你分享,唯独子辰不可以。” “谁稀罕!”迟灵瞳没好气地哼了声,当这只鸟吃错药了。 韩国餐馆的服务小姐显然是认识孔雀的,态度热情、周到,迟灵瞳说没胃口吃烤肉,她就介绍牛尾巴和秋刀鱼,然后送上来两杯山楂茶,开胃、解渴。餐馆环境也不错,小巧的家居式,总共十几张台面,桌上设有先进的烤炉,从底部抽烟,所以餐厅里只闻烤肉声,并没有油烟味。 不一会,闷罐牛尾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香味,孔雀抢先下箸夹了一块放在嘴里,鼓着两腮问道:“妞,你和希宇最近有联系吗?” 迟灵瞳正含了一口茶,噗地一下喷了出来:“鸟类,你等我把茶喝下去再问问题好不好?” “戳到你痛处了?”孔雀好整以暇地问。 “连个疤都没有,哪来的痛?”希宇是她和孔雀的高中同学,在某个青涩时期,勉强算作她的初恋男友,但故事没有后续发展。 “他在证券公司工作,去北京进修两年了,回来就是根大粱。” 迟灵瞳赞道:“混得不错!”证券行业,不管牛市熊市,都能赚得腰包鼓鼓,不幸,就是头发掉得快。她脑补了下希宇地中海式的发型,撇嘴,还是那德性。 “肠子没悔青吧?”孔雀笑得幸灾乐祸。 这时,服务员端上秋刀鱼,用利器剖开鱼身,取出长长的一条脊骨,然后在里面滴进鲜柠檬汁。迟灵瞳认真地看着这些程序,不住地吞咽口水。“你说什么?”一抬头,看到对面窗边坐着个戴眼镜的男子,长相挺清俊,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 孔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眼皮上的金粉一颤。 男子点了盘烤五花肉,斯文地翻翻烤架上的肉,动作缓慢地拿了片生菜叶,眼睛却还看着面前摊开的一本书。 “鸟类,我该找个男友了。”迟灵瞳收回视线,搅拌着面前的牛尾汤。 “看上他了?”孔雀脸黑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迟灵瞳不屑。 “你……不是喜欢这一类型的么?” 迟灵瞳一向对眼镜才子无法抗拒,但不包括这种表情木纳、举止笨拙,一看就像是读死书的呆子类型。“我的水准没那么低。” “那人我认识,要不我帮你们介绍下?” “我不想倒胃口。”迟灵瞳低下头喝牛尾汤,没注意孔雀脸上神情突然一松。 “你别后悔哦!” 迟灵瞳“啪”地放下筷子:“你到底让不让我吃饭?有什么可后悔的,我是想把自己推销出去,但还没到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第2章简约主义(2) 这一声响,引来餐厅里的人纷纷侧目,只有那眼镜男子视线像黏在书页上,头都没抬下。 “吃吧,吃吧,都给你吃!”孔雀很是包容、大度。 迟灵瞳吃完饭,觉得吃撑了,撑得心口堵堵的,都不太能好好呼吸。 这种堵的感觉一直维持到第三天都没消失,当迟灵瞳拎着行李走出酒店时,她的心情简直是坏到极点。 外面在下雨,车很难打。有一路公车经过,可是人很满。迟灵瞳提着个大行李箱,根本挤不上去。以往,都是迟铭之开车送她到车站的,现在,他手忙脚乱得都已忘了她今天要回青台这件事。 迟灵瞳在站台下面站了很久,看着钟点慢慢往后跳,心急得揪起来。好不容易有辆送客的出租过来,小跑着上了车,一路催着司机赶到长途车站,买好票,差不多都是开车的点了。 可是,等着上车的人排了长长的队,候车的门就是不开。有人不耐烦地跑去问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没好气地说道:“我比你还急呢,车坏了,能怎么办,等着呗!” 一等就是一个小时,车还没修好,车站只得从别处另调一辆车过来。 上了车一看,众人脸都绿了。车像是从报废场拖来的,周身漆涂得斑斑勃勃,每块玻璃都是活动的,座椅上积满了灰尘,方向盘都像是锈住了,司机鼓弄了好一会,才发动成功。旅客面面相觑,想问又不敢,这车能开一千公里? 检票员工作却一丝不苟,要求对号入座,迟灵瞳的座位是十三号,心想着,很不吉利的数字。拖了行李往里走去,座位上竟然有人。一对小情侣,手拉着,看着迟灵瞳的眼神像七仙女与董永看着要拆散他们的王母娘娘。 “我……的座在最后。”小男生壮着胆子递过票。 迟灵瞳点头,明白,继续往前走。 最后一排的座位间隔非常窄,她用了许多力气才把自己塞到窗口,车晃荡了两下,终于要出发了。 车门缓缓合上,突然又被拍开,一双长腿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很帅的男人,白衬衫,卡其色长裤,干净的短发,细薄的唇看上去有点无情。此时,俊伟的面容是愤怒的,倨傲的眼神扫了一圈车内,最后落在迟灵瞳的身边。 为了打发长途旅行的乏味,迟灵瞳爱和人讲讲话,她朝男人礼貌地笑了笑。 男人抬起眼睛看了看她——睫毛还真长,冷漠地闭了闭眼,把头转向另一边,没搭理她。 迟灵瞳耸耸肩,面不改色地从包里翻出一本《中国民居》,算了,用这本书打发寂寞吧! 当她看到土家族的转角楼与四水屋时,男人不经意地瞄了书一眼。男人一愣,“你看得懂吗?”他脱口问道。 迟灵瞳盈盈一笑:“我不仅看得懂,还能给你造一个。” 迟灵瞳在大学里学的是建筑设计,这是一个男人唱主角的领域。令男人们扼腕的是,迟灵瞳在十九岁时,就在这块领域,让人刮目相看。 没有办法,天赋这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如同学琴,有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成为大师的却是凤毛麟角。而这些所谓的大师,不见得就比他们付出得多。上帝的心也是长偏的。 迟灵瞳属于那种一眼看上去把聪明写在脸上的女子。据迟铭之说,迟灵瞳出生时,不哭不吵,安安静静的,就一双乌黑精亮的眼眸滴溜溜地转来转去,把产房里的助产护士都逗笑了,直说这姑娘以后一定很聪明。于是,他和谭珍给她起了名字叫灵瞳。 迟灵瞳身材修长,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姣好,但最最出彩的还是她那双聪慧的大眼睛。一般人成年之后,眼眸会逐渐变成琥珀色,而迟灵瞳的眼眸仍是漆黑晶亮,像幽静的一潭湖水,映着山峦。湖光峦影,山清水秀。 在考大学之前,迟灵瞳代表着一座海拨很高的山峰,除了希宇,没人翻越过,这是滨江实验中学的一个神话。她最后考入滨江建筑学院,让许多人大跌眼镜。 其理由,说出来可能没人相信,迟灵瞳晕车、晕火车、晕飞机,晕一切交通工具。天才如同艺术家,血液里总是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基因。 不过,到青台工作后,迟灵瞳稍微有所好转,但也只限坐汽车,至于火车与飞机、船,她至今都不敢尝试。 被称为“和尚学院”的建筑学院,女生本来就少,大部分还是恐龙级的,像迟灵瞳这样的简直被男生惊为天人。男生们本来想把她定为“校花”级,当花瓶赏着时,建筑界最权威的杂志《中国建筑》办了个设计大赛。大赛面向全国所有大专院校建筑专业的学生,内容是经济适用房的设计,入住的群体是都市年轻的白领夫妇,经济上还不太宽裕,但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暂时还没想要孩子,房屋面积只有五十平米。大赛要求:美观实用。 参赛作品像雪片似的飞向杂志社,杂志社特意邀请了建筑界的知名人士参与评选,最终大奖被迟灵瞳给夺来了。 在所有的参赛作品里,大部分人都尽力想在狭小的空间里,塞满各式各样的居室。迟灵瞳反其道而行,她认为忙碌的工作里,待在卧室的时间不多。卧室不必大,放下一张床就可以,相爱的两个人伸臂就能碰触到对方最好。而厨房则不能太拥挤,宽敞而又明亮的地方才会让人产生美好的胃口。房屋面积有限,那洗手间只能委屈下了,放在过道的最里端,又私密又让人产全安全感。客厅兼作书房,是家里最大的活动场所。待在这里,让人放松,又时时提醒着主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在客厅外面,是迟灵瞳的点晴之笔,她特意腾出三个多平方,设计了一个凸出去的阳台。年轻的白领心里还残留着一抹浪漫,这里是发挥的最佳场所。她为了强调这个阳台的重要,在图纸下方写道:在赫本主演的《战争与和平》中,她与朋友们到山庄打猎,山野的景色与山庄的建筑都美轮美奂,可是观众只记得她站在窄小的阳台上,双手捂住心口,看着月亮,问怎样才能让安德鲁王子知道她的心意?安德鲁这时就站在她下面的阳台里,听到少女的表白,俊美的面容闪过一丝抽动。 无疑,这个作品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从那之后,迟灵瞳拿奖拿到手软,那些想观赏花瓶的男生们不得不对她敬而远之。大学四年,她算是过得太平无事。毕业时,成绩稍微出众的学生都选择了考研。迟灵瞳没得选择,她被青台市泰华房地产公司的乐静芬董事长给招降了。 “咣当”,客车颠簸了一下,震得车窗直颤。 男人勾起嘴角,上上下下扫描着迟灵瞳:“不知小姐想把这转角楼造在哪?” “先生你想造在哪就造在哪。”迟灵瞳毫不示弱,偷空也把男子打量了下,挨这么近,她看得很清楚。这就是传说中的很有品位的钻石王老五吗,白衬衫看似没有创意,却质地精良,做工考究,袖口上一粒袖扣,在雨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芒,价钱一定吓死人,而他手腕上那只手表,她偶然在一本时尚杂志上看过介绍,是卡地亚的坦克腕表,路易斯·卡地亚亲自设计的,如同皇帝的珠宝一样,欧州优雅的贵族男子都爱戴。这是演的哪一出,王子上错了南瓜车? 男人轻蔑地倾倾嘴角:“小姐还真敢说。” “那当然,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迟灵瞳引用了CCTV三台的广告语。 男人挑挑眉尾,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看得迟灵瞳真是羡慕。“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他又把头转了过去。 迟灵瞳歪着头:“大叔,请问你今年高寿?” 男人往中间挪了挪,优雅地叠起双腿,拧着眉看了看窗外的雨,可能觉得闲着也是闲着,极其忍耐地侧过脸:“你妈妈没有告诉你不要随便和陌生男人搭讪吗?” 迟灵瞳晶亮的大眼睛溢满光华:“好像没有,倒是我们老板说,如果遇到高人,一定要虚心求教。” “你工作了?”男人又是一愣。 “你以为我刚刚讲为你造转角楼是说大话?”迟灵瞳叹了一声,很认真地说道,“先生,只要你给我块地,想挖个窑洞、造个四合院、建个碉楼,都可以。” 男人眯起眼,像是不相信她的话,“你在青台工作?” “对呀!”迟灵瞳笑得更欢了,上帝啊,这话茬儿打开了就好,再不转移注意力,她的头就要开始晕了。“大叔在哪高就?” “你在青台哪家建筑公司?”男人不理她的话,继续发问。 “泰华地产。”迟灵瞳是老实孩子,实话实说,反正泰华又不是什么保密部门。 男人头上立时冒出斜线三条:“你……叫什么名字?”没等迟灵瞳回答,他冲口又说道:“迟灵瞳?” 迟灵瞳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也张成半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叔,你也忒灵了,卜得真准。”这钻石王老五莫非是私家侦探,可是她没与人交恶,也不太出名呀! “你真是迟灵瞳?”男人再次想确定下。 “要看下身份证?” 男人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俊眉慢慢聚拢:“为什么你从不参加房产论坛例会?” 房产论坛例会,是几个经济比较发达的省份成立的一个中间组织,每年召集国内排名前五十的房产公司的老总、销售经理、财务总监、房屋设计师们,相互交流房地产业的未来走向以及新发现的一些问题。例会对地产业有多大影响不知,但参加的人员都以此为豪。 “大叔也是做房地产这行的?”迟灵瞳从男人的话中嗅出了一丝方向。 男人礼尚往来:“我是恒宇地产公司的Frank。” 迟灵瞳提醒自己不要露出一脸傻样,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瞠目结舌。Frank,这是她超喜欢的一个英文名字。在韩剧《情定大饭店》里,她的偶像裴勇俊饰演的申东贤在拉斯维加斯的饭店里,给徐臻英送的第一件礼物,签的名字就是潇洒而又俊秀的Frank。 恒宇本部在香港,青台是恒宇继北京分公司后设立的第二家分公司。恒宇的Frank,她无数次听同为泰华设计师的陈晨讲过,香港人,出过国留过洋,对欧州的建筑风格颇有心得,对中国风的建筑情调也不陌生。国内有几家出名的剧院与博物馆、大学城,就出自他手。陈晨说时,口沫横飞,这人才是真正的设计大家,与人家一比,咱们充其量就是设计行的一蝼蚁。 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她当时这样安慰陈晨!迟灵瞳想起自己刚才口无遮拦的一席话,冷汗直流。她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了句:“久仰,久仰!” Frank好像有点不太适应这句话,愣了下,才说:“彼此,彼此。” 迟灵瞳偷拭一把汗,同行,冤家也!职场禁忌:对比你强大的冤家,不要露怯,不要挑衅,交谈不宜太多太深,淡定待之即可。她慌忙收起《中国民居》,正襟端坐,看着他愕然的眼神,赶紧没话找话说:“Frank先生,你怎么会坐这趟车?”这样的精英,应该是房车美女相伴的。 Frank面无表情地回道:“没赶上飞机,火车的钟点又不巧,汽车坏在路上,我着急回青台。你呢?” “我本来就坐这趟车。我现在知道这车为啥会晚点了,原来是为了等你。”她开玩笑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Frank依然黑着张俊脸。 这人记性真好。“我们老板没有安排,所以……”事实是乐静芬把她当作一秘密武器,怕她被其他公司挖去,不让她与外界过多接触。 Frank用那副帅到极点的表情明明白白告诉她他不相信,但他没追问,只是又转过身去。 车内其他的旅客耐不住寂寞,也纷纷与同座聊了起来。迟灵瞳这边气氛却变得有些沉重,但没人打破。她托着下巴,依着行李箱,头一顶一顶地打瞌睡。心想着还是陌生人好玩,这一说穿,距离就远了。 Frank路上接了几个电话,内容都很简短,像是发号施令。迟灵瞳猜想他身后必然跟着好几个助手!这男人的手机铃声是韩国钢琴专辑《白日梦》里的《眼泪》,真是可怕,居然和她的是一样。 时间故意折磨人似的,慢慢往前流淌。中午时,车进服务区用餐,他只在车外抽了支烟,迟灵瞳客气地问他要不要帮他买点什么,他淡淡地摇了摇头,已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硬。 车再次开动,迟灵瞳识趣地闭眼装睡。Frank也没再讲话。车进青台市区,天差不多黑透了,《眼泪》又一次悲伤地流出。迟灵瞳闭着眼,没有动弹。 眼泪流呀流,迟灵瞳悄悄睁开眼,发现Frank正疑惑地瞪着她。“是我的电话?”她说这眼泪怎么流得没完没了呢! 他把头别过去。青台的傍晚,晚霞满天,海风正柔。 “想我啦?”打电话的是陈晨。 “迟美女,你现在人在哪?” “回青台的车上。” “明天会上班吗?” “当然!” “那你明天戴个钢盔过来!” “呃?” “请节哀顺变,你负责的欧陆庄园案子泡汤了,女王在办公室像头咆哮的狮子。” 迟灵瞳倒很淡然:“胜败乃兵家常事。” “你说得轻巧,女王以为这个项目十拿九稳。” “所以讲希望太大,失望就越大。” “不是我不救你,实在是小生能力有限。迟美女,你好自为之,女王那脾气你可是知道的。哦,对了,这案子的赢家是恒宇公司,希望你听了之后心里会好受点。输在Frank手中,不丢人。” 迟灵瞳猛然回过头,Frank优雅地朝她颔首。她心中一惊,这结果他怕是早知道了! 车进站,一辆黑色的奔驰停泊在大门口,一个青年男子朝Frank挥挥手。 “需要我送你吗?”Frank礼节性地问道。 “不必了,我还不想走。”高手就是这般高深莫测,迟灵瞳佩服。 他的眼神有点儿涣散,估计是被这样的回答给彻底怔住了。他点点头,便阔步离开。 第3章留白的墙(1) 出租车在海风和路灯里驶过街道,一切景物都平缓地滑过视线。海滩、指示牌、路边的植物、建筑……一一鲜活无比地蹦到眼前。青台的街道多坡形,出租车不停地上坡、下坡,迟灵瞳可怜的心脏也跟着起起伏伏,不过,五月的海风冲淡了她的这点不适之感。 来青台不过三年,她发觉已经喜欢上这座城市。大自然慷慨地赠予这个城市长长的海岸线、一个又一个天然浴场、一座透着仙风道骨的名山、一座名观、一片保存得还不错的森林。可是,这座城市却不太像其他旅游名城,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铜钱味。依山傍海、花木葱茏的最佳地段,不是度假酒店,也不是公园、人文景观,而是各大部委机关和居民住宅。这是个很会享受、活得很自我的城市,外地游客来到这里,都会不禁生出几份羡慕之意。 孔雀毕业于青台师大,当年有机会留下任职,迟灵瞳不懂是怎样的狠绝让她毅然弃之。 大四的初冬,乐静芬带着几大沓青台市各个角度的照片找到迟灵瞳,迟灵瞳一看,心就痒了。 如果把设计师比作一枚优良的种子,那么一块地理位置极佳的地段就是让她萌芽、成长的肥沃土地。别发出什么豪言,在某个僻壤的小城或拥挤的都市,设计一两处居民住宅楼,就是什么宏伟的梦想。一幅好的设计作品,是有灵魂、有个性、有轮廓、独一无二的。 “青台像这样上好的地段,还有好几处没有开发。如果你到泰华,我可以为你竞拍到这几块地段,供你施展才华。”乐静芬对迟灵瞳说。 迟灵瞳当时是拿了不少的奖,可说起来还是一个没有多少实践经验的菜鸟学生。乐静芬这番话,让她觉得有些飘飘然。 随之,乐静芬又开出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薪水数字,但她要求迟灵瞳保密。泰华的设计师有好几位,她不想因为薪水起内哄。 “你看人一向很准吗?”迟灵瞳压力大得头皮发麻。 乐静芬微微一笑,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个好的设计师,经验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才华。自从我接手泰华,到目前十年,我没看错过任何人。” “但愿我不会是你的例外。”迟灵瞳在聘用合约上签字时,小声嘀咕了一句。 乐静芬面色平静地向她伸出手,自信满满:“不会的。” 第二年的初夏,迟灵瞳刚拍完毕业照,泰华的车就过来把她接去了青台。一路上,她吐得天翻地覆,把送她的迟铭之和开车的司机脸都吓白了。但到了青台之后,在海滩上走了走,她精神一下就恢复了。 “你看,你天生就是属于青台。”乐静芬说。 也许吧!迟灵瞳懒得去理遮住眼睛的发丝,看着海鸥翩然掠过海面。 迟灵瞳住在花莲路,离泰华房地产公司只有二十分钟的步程,在青台市的地图上是不易察觉的。青台的路名是一个浓缩版的中国地图,不管是著名的繁华闹市区,还是短短的只几步路的小巷,名称一律取的是中国版图里各市、县的名。 隔壁的一条巷子叫高邮路,是江苏省的一个县级市名,再过去一条叫宁波路,是浙江省的一个市名,花莲路是台湾省的一个市名。青台人不仅浪漫,还有一些慵懒,被老天给惯坏了。 迟灵瞳和人合租,室内一团漆黑,显然同居者还没回来。同居者名叫颜小尉,是泰华售楼部的小姐。两个人都不属于为钱发愁的人,愿意与另一个人分享自己的空间,迟灵瞳是怕冷清,颜小尉却是为嫁人做准备。 房子是颜小尉先租的,二室一厅,厨房和洗手间都算宽敞,有一个阳台,和房间打通连在一块,迟灵瞳就住这间。晴朗的天气里,拉开窗帘,把脚踮高,可以远远地看到一线大海,也算一海景房! 搬进来那天,颜小尉不停地从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里挖着不同颜色的液体往脸上抹去,抽空对挥汗如雨整理行李的迟灵瞳说:“吸引男人是一门学问,这门学问不比微积分简单。吸引男人也是一种战术,你得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和你同居,可以提高我嫁人的筹码。你知道吗,男人多疑心。虽然他们大部分喜欢女人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婴儿的大脑,可是想娶你回家,就是另外一回事。你一个人住,带他来公寓,他会想她有没带过别的男人上来过呢?现在,就不同了。两个女孩一块住,再怎么样,都得有所顾忌吧!在他眼中,是洁身自好的意味。你又是一设计师,算是知识女性,这就显得我圈子里的人是有档次的。” “你是不是有目标了?”迟灵瞳直起腰,想不到自己还有这等价值,立刻觉得神圣起来。 “有几个,但还在考察中。恋爱可以随便谈,结婚可是件慎重的事,这是姐姐的肺腑之言。”颜小尉扭过头,一张精致而又皎美的妆容展颜一笑。 虽说是同居,颜小尉却常常夜不归宿。有时是凌晨回来,满身的烟味、酒气,眼睛下方乌青发黑。但第二天早晨,她依然能打扮得像个仪态大方的空姐出现在售楼部。 迟灵瞳放下行李箱,也不收拾,先去开冰箱。好心的姐姐居然在里面搁了盒酸奶和几片面包,还有两根黄瓜。她像个饿鬼似的,抓起面包就往嘴巴里吞。嘴巴正塞得鼓鼓的,电话响了。 “瞳瞳,路上没晕车吧?”谭珍的声音平静低婉,听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迟灵瞳生生把满满一嘴巴的面包硬咽下去,差点噎死。“妈,你还好吗?”她这话只是礼貌的回访。别人的同情,是对谭珍的耻辱。 “嗯,挺好的!妈妈今天上网看了看房子,有几套很不错,明天发你邮箱,你是行家,看看喜欢哪套,妈妈就买哪套。” 心口那堵堵的感觉又上来了,迟灵瞳一下又一下地揉着。 挂电话时,谭珍停顿了下:“瞳瞳,妈妈爱你!” 迟灵瞳瞬间红了眼:“我也爱你,妈妈!” 睡觉前上了下MSN,孔雀在线。“妞,我决定了,七月和子辰去青台度假。”一串话后面跟着个手舞足蹈的小人。 “舍得让我见他了?”迟灵瞳冷笑。 “他又不是你的那盘菜,有什么舍得不舍得。” “我又没尝过,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喜欢?”人的口味随着环境和年龄不同会经常发生改变,比如她爸。 “知已知彼,百战百胜。” “别太自信。”她狰狞地笑,然后言归正转,“来之前说一声,我给你们订酒店。”七月是青台的旅游旺季,一床难求。 “不用,我们住子辰家。” “萧子辰是青台人?” “我没告诉你吗?” “鸟类……”想当初,她来青台,可是举目无亲。 孔雀窃笑中:“你现在知道也不迟呀!晚安,妞!” 迟灵瞳这一夜没怎么睡好,脑子昏沉沉的,眼一睁,急了,都八点了。平时上班都闲庭漫步,在街边买上热热的豆浆或奶茶,加一块米团或夹心面包,细嚼慢咽,到公司门口,正好消化完。 今天,她连多看一眼路边的景观都不能。压着钟点跨进公司大门,按好指纹,迟灵瞳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经过她身边的两个资料室的女孩瞟着她,捂着嘴吃吃的笑。 “宝贝,有没给我带特产?”胳膊被人从后面一拽,迟灵瞳扭过头。 颜小尉穿着又紧又窄的套装、纤细得摇摇欲坠的高跟鞋,身上散发着那种在大商场化妆品区闻到的香味,笑容可掬地看着她。 “你害我独守空房,还敢要特产?”迟灵瞳瞪着眼睛斥责。 “没有我,睡得不好吗?”颜小尉娇娇地一笑,伸出一只手调戏她。 迟灵瞳闪躲不及。“神啊,你穿这双鞋来上班?”颜小尉惊呼。 迟灵瞳一低头,一群乌鸦迎空飞过。忙乱中,她拖着一双人字拖就过来了。 “你这是准备去海滩游泳吗,宝贝?”颜小尉打趣道。 “一会儿再偷着乐,现在快给我想个法子。不然把你的脱了给我穿,女王今天会召见我。”迟灵瞳压低了嗓音。 颜小尉吐了下舌头。售楼部小姐通常是站着的,站太久,脚也会吃不消,她们会悄悄带一双平跟鞋,不忙时换下休息休息。颜小尉给迟灵瞳找了双板鞋,与她的牛仔长裤还算搭。“中午一块去餐厅,新来了位帅哥厨师,做的桃酥特好吃。” “你不嫌他身上的油烟味?”迟灵瞳嗅嗅鼻子。 “他那么帅,一切皆能忍受。” 迟灵瞳无语。 设计部的气压低得众人的呼吸都是颤微微的。陈晨的桌子在最外面,他比迟灵瞳早来两年,是同济大学建筑系的硕士生,属于泰华的栋梁之一。他不太像个建筑设计师,而像个服装设计师。脑后拖着个小辫子,暗花的衬衫,敞着三粒纽扣,露出一根根胸骨,下半身是一条军绿色的紧腿裤。看见迟灵瞳进来,他站起来斥道:“你怎么到现在才到,乐董都来过两通电话了。”在设计部,迟灵瞳不管才华多出众,也只是资历最浅的后辈。 迟灵瞳嘟哝着:“我还没吃早饭呢!” “一顿不吃,饿不死人的。你砸了欧陆庄园那件案子,可是会死人的。”陈晨白了她一眼。 迟灵瞳喔了一声,放下包包,乖乖地往乐静芬办公室走去。 “三天了,你就给个这么一份狗屁报告。”迟灵瞳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几声怒吼,然后夹杂着细碎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宁经理,如果你没办法完成下季度的市场营销分析报告,可以直说,我让别人来做。” “不,不,乐董,我这就回去修改,一定在下班前放到你桌上。” “我能相信你吗?” “我……不会让乐董失望的。”汗如雨下的声音。 “那我拭目以待。” 门一开,营销部的宁经理灰头土脸地从里面走出来,看见迟灵瞳,头欠得更低。 又高又壮的大男人被女人训得像孙子,不是件光彩的事。迟灵瞳歉疚地别过脸。 “迟灵瞳,是不是要我亲自出去迎接,你才会进来?”泰华的女王见外面站着的人半天都不动弹,语调里充满愤怒。 “不是,不是……”迟灵瞳微笑着,忙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站在乐静芬的办公桌前。她只是觉得乐静芬现在火气正盛,贸然进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其实,这条鱼也不在池中,已在汤锅里。 乐静芬冷冷地打量着她,“你能耐不大,范倒不小!连请几次,才能打个照面。” 哪怕是泰华的顶梁柱,只要惹恼了乐静芬,她发起火来,就六亲不认。这三年,可不是白混的。迟灵瞳是签了卖身合同,怎敢轻易耍脾气!“乐董,你真幽默。”伸脸不打笑面人,她微笑,再微笑。 乐静芬闭了下眼,慢慢坐回椅中,嘴唇微微翘起。迟灵瞳背后阴风习习,这样子,是乐静芬嘶吼的前兆。 乐静芬是一个珠圆玉润的女人,亲和时,慈眉善目,生气时,真的犹如女魔。“啪!”她从一边的文件堆里抽出一个资料夹,扔到迟灵瞳面前,“你可能听说了,欧陆庄园这项目,咱们输给恒宇了。” 迟灵瞳捡起资料夹,没有出声。 “虽说恒宇在房地产界排名第一,但这次,咱们在土地出价上和他们持平,在打通方方面面的关系上,我也没吝啬过,可是咱们却输了,你知道问题出在哪吗?”乐静芬腾地站了起来。 迟灵瞳虚心请教。 “欧陆庄园,你以为真是给欧洲人建的一幢幢乡村别墅?草地、树林、花园,奢侈的停车库、宽大的游泳池。这儿是中国,住的人是中国人。知道中国人有多少吗?十三亿,像你这样折腾,得有一大半迁到火星上去。你这图纸,成了一个笑话。别人取笑我太欧化了。迟灵瞳,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到底有没脑子,了解不了解中国国情?人家恒宇的Frank还是一香港人,却能设计出那么贴近现实的作品。”乐静芬气得直喘。 迟灵瞳耷拉着头,那么好的地段,面朝大海,背依秀林,却只建几幢三层高的住宅楼,她以为真的住的是有钱人,所以往死里奢华。原来是一群假洋鬼子!“对不起,乐董。”事到如今,只能把态度放低。她不是神,是人,总有失手的时候。人在挫折中,才会成长得更快。 “一句对不起,有用吗?我们公司因此损失了多少,你清楚不清楚?”乐静芬厉言疾色,“而我是如何待你的,看似你和其他设计师拿的同样的薪酬,可是年底你的奖金却是他们的几倍。你拿着这些钱时,不心愧?” 迟灵瞳皱皱眉,心里面又开始堵了:“我会努力反省。” “我听腻了这些词,你得给我拿出行动来。一个好的设计师,要脚踏实地,不是建空中楼阁。” 迟灵瞳无力地叹息。下面该谈到减薪还是炒鱿鱼? 第4章留白的墙(2) 乐静芬差不多也发泄够了,神情慢慢和缓,话峰一转:“这事也不全是你的错,我作为董事长审查图纸时,不够仔细。所以,我们都要从中吸取教训,以后绝不能再犯。你那图纸,被高尔夫球场的蓝董看中了,他想在附近的山上建两幢别墅,现正与我们公司恰谈中。这样,你也算将功折过,挽回一点损失。” 迟灵瞳把手中的资料夹放回桌上,准备退场。 “小迟,家里没什么事吧?”乐静芬又换了张面孔,俨然隔壁热情的阿姨。这就是领导的魅力之处,一打一揉,把你逗得团团转,却离不开她的五指心。“没有,都很好。” “那就好,安心工作!明晚有什么安排?” “没有。”旧案子砸了,新案子还没开始。明天是周末,她能有什么事? “明晚,你到苏州路上的迪欧咖啡店见个人。” “是客户吗?”迟灵瞳问。 乐静芬神秘地一笑:“是个很大的惊喜,你可要好好把握。” 迟灵瞳回到办公室,她没吃早餐,不免唇白面黄,看在别人眼中,就如同刚从硝烟中逃生回来一般。 “还活着?”陈晨体贴地给她泡了杯麦片。 “尸骨尚存。” “女王那种脾气,真不知她老公如何承受得了。”陈晨同情地感慨。 迟灵瞳也很是同情了一把。她见过乐静芬的老公,一家德国汽车品牌4S店的老板,很粗犷的男人,四季都穿T恤,抽烟抽得很凶,音量很高。可是两人生的女儿却娇小玲珑,在国外上大学。 中午,迟灵瞳和颜小尉去餐厅吃饭,见到了传说中的厨师帅哥。刚出校门的男生,笑起来两个酒窝,很是羞涩。颜小尉挤在他的窗口,就差口水横流。用了半个多小时,把人家八辈子祖宗都打听到了,顺便约了周日一块去爬山、野餐。 “你也太露骨了,人家还一孩子!”迟灵瞳小小声地说。 “孩子好呀,还没学坏呢,整个就一件无瑕的瓷器。再过几年,他学会怎样伤女人的心,就没意思了。”说着话,颜小尉眼睛还不忘对着窗口频频送秋波。 “如果他要你负责怎么办?” “哈,这真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了。放心,他只会把我当作他的引路人,而我,只是想重温下恋爱的滋味。结婚之后,就没现在自由了。” “你要结婚了?” “八字开始画撇。” “那你还这么花心?” “我是找一种感觉,心可是不乱的。” 迟灵瞳聪明的脑袋不太好使了,人的心和身还能分作两处?她埋头吃饭,争取把早晨丢失的营养给补回来。 吃完出来,颜小尉问她明晚有没有空,宁夏路上有家火锅城不错,一块去吃吃? 迟灵瞳说了明晚和人有约的事。“女王不会是想做媒婆,帮你相了一门亲?这也是拉拢人心的一招哦!”颜小尉大叫。 “我……好像还不算剩女!”迟灵瞳想起乐静芬神秘的笑,心里面打起了鼓。 “到了剩女那年纪,就没得选择权。我陪你去?”颜小尉很是热心。 迟灵瞳一向对新奇的事总怀有纯朴的赤子之心:“不,我自己去。” 颜小尉是相亲专家,第二天晚上,她帮迟灵瞳好好化了个妆。皮肤清透粉嫩,睫毛根根分开并温柔上翘,唇膏是无色的,但透明湿润。衣服挑的是一件蓝底白花的连衣裙,系了一条松松垮垮的腰带。 “这样,又淑女又知性。女王介绍的人一定是个青年才俊,不管结果如何,都要显出自身的品位与价值。”她对着镜子里的迟灵瞳说。 乐静芬通知迟灵瞳的时间是六点半,这个时间喝咖啡太早,只能是共进晚餐了。颜小尉像赫思佳的黑人保姆,逼着她硬喝下一大杯牛奶,为的是一会在餐桌上可以保持优雅的仪态,又不会饿得前心贴后背。 迟灵瞳给她这一折腾,都不愿出门了,可又不敢得罪女王。捱到六点才出公寓,没想到公交车开得特快,到了迪欧,才六点二十,里面灯火阑珊,人烟稀少,只在靠里的一张桌边坐着一个男人。 那个位置好像就是乐静芬约好的地点,还说他会提前十分钟到,姓杨。男人背门而坐,背影很帅气。迟灵瞳心里面轻轻地咯噔了一下。站在门口,七手八脚地整了整头发,在玻璃门上偷偷照了照,这才走了进去。 越走近,越觉得这男人透着股熟悉感。等到了面前,她特意礼貌中略带歉意地挤了个微笑:“对不起,杨先生,让你久等了。” 男人猛然抬起头,两个人都一怔。Frank!迟灵瞳大脑飞速旋转,莫非乐静芬慕才似渴,已挖到了这眼泉,让她用美人计来确定一下?这个假洋鬼子的中文名字叫杨XX? “这世界真小哦!”冤家路窄。迟灵瞳干干地笑着,神情几近抽搐。 Frank显然没那么意外,一派淡然:“我不姓杨,也不在等谁。” “那你坐这儿干吗?”迟灵瞳小心翼翼地吞着口水。 “我正在等我的咖啡。”他慢条斯理地说,手腕上的卡地亚名表在灯光下闪着眩目的色泽。 “为什么是这张桌子?”迟灵瞳不愿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Frank反问:“为什么不是这张桌子?” “因为……因为我预订了呀!” Frank细薄的唇角弯起,朝端着托盘过来的服务生问道:“贵店现在有预订的业务了?” 服务生一本正经地回道:“这是鄙店以后努力的方向。” 迟灵瞳糗得满脸通红,一时间,道歉不愿,转身不肯,就那么僵在原地。Frank也不恼,优雅地端起咖啡,把她急红赤白的面容当盆景赏着。 “是迟小姐?”一个擦着手,从洗手间出来的男人用一张矜持带有交流欲望、几份惊喜的脸看着迟灵瞳。 迟灵瞳回头,男人身材已发福,面色很红润,头发没几根,却根根强悍地立着。 迟灵瞳头嗡地一下,这人既不青年,又不才俊,真是很大的“惊喜”。 “我是杨阳,和乐董是朋友,刚从美国回来。”男人友好地伸过手,恭维道,“迟小姐真是年轻又漂亮。” 迟灵瞳皮笑肉不笑地握住:“哪里,你过奖了。” 杨阳是名副其实的“海龟”,在美国耶鲁大学读了几年编程,去旧金山工作了几年,最近受青台一家软件开发公司盛邀回国。虽然模样看上去像“宝刀未老”,但年龄也才三十有一。有房有车,有绿卡,有真才实学。抛却相貌不谈,这人倒是熟女口中常挂着的极品男人。 颜小尉用痛定思痛的口吻说:“找老公又不是找偶像,男人老了还不都一样。老公要有内涵,有内在。你爱的是他的人品、心灵、经济能力。长相越安全的男人,才不会让人整天过得提心吊胆的。” 可是,迟灵瞳还是一个二十刚出头不久的女子,还没被生活把心里面那点风花雪月给抹杀,还不懂识宝。她没有转身离开,是觉得对乐静芬不好交待。而且人家也没拿刀架她脖子,吃个晚饭而已,无需上纲上线。 杨阳绅士地替她拉出椅子,两人对面而坐,各叫了一份商业套餐。颜小尉硬让迟灵瞳灌进去的那杯牛奶发挥作用了,迟灵瞳看着蒸熟的泰国大米,香气扑鼻,只能咽口水,却吞不下去。看在杨阳眼中,是越发的娇人。 “我原本也有一头茂密的头发,去了美国后,读书辛苦,压力大,慢慢就成这样了。”杨阳有自知之明,轻描淡写地为自己苍老的面容做出解释,“中国不是有句谚语是这样说的:干净的马路不长草,聪明的脑袋不长毛。” 迟灵瞳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了看杨阳,然后抹了抹自己如丝般柔滑的长发。在建筑学院读了四年的书,三大力学枯燥、高深得足以让少女变老妪,可真正聪明的人,自然会轻松过关、永葆美好容颜。所以说别拿聪明说事,尊重现实。 “迟小姐可是少年得志,大器早成,你们乐董说你是个天才。”杨阳见迟灵瞳不吱声,只得把话题往她身上挪。 “像我这样的,泰华一抓一大把。”迟灵瞳毫不捧场地笑了笑。 “迟小姐有没有想过去美国定居?”杨阳咬咬牙,抛出诱人的橄榄枝。 迟灵瞳眼神一黯,端起水杯抿了抿。 “我在加州有别墅,那里空气很好,社会福利很不错。”杨阳以为她对美国不太了解。 迟灵瞳放下水杯,婉惜道:“杨博士,就是与中国一衣带水的日本,我也去不了,更不要谈远隔一个太平洋的那块大陆。” “为什么?” “目前为止,我去的最远的城市,就是青台。首都北京,我只在电视上见过。我晕飞机、晕火车、晕船。” 杨阳非常克制地惊讶了下,“那……那我可以一直待在国内的。” 这暗示想继续的意味已经很明显。迟灵瞳满面笑容:“你的饭好像冷掉了,快吃吧!” 吃完饭,杨阳想点两杯咖啡,还没开口,迟灵瞳先向服务生举起了手:“杨博士,买单吧,我们AA。” 杨阳瞬间醒悟,自嘲道:“你倒是很美国,这饭我还请得起。” “不,我还是自己来。”迟灵瞳坚持,付清了自己的餐费,礼貌地向杨阳告辞。“谢谢你陪我吃晚饭,这个夜晚很愉快,再见!” 杨阳不死心地问道:“以后,我可以给迟小姐打电话吗?” 迟灵瞳清澈的双眸很是真诚:“我对青台也不算熟悉,可能不是一个好向导。” “我不是想游青台,我只是想像现在这样偶尔出来一起吃个饭、喝喝咖啡,AA制也可以。” “再说吧!”迟灵瞳嫣然一笑,转身向站台跑去,蓝底碎花的裙子在晚风中飞舞着。 站台的广告牌下站着一个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俊美的薄唇上扬:“与那位大叔相谈甚欢吗?” 又是Frank那钻石王老五!刚刚,她只顾对付杨阳,没顾上看他,他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挺好的,很有学问的人。”欧陆庄园的项目输给他,在他面前,她有些英雄气短,可语气绝对保持自然。 他似笑非笑,突然向她伸出手:“把手机给我一下?” “干吗?”迟灵瞳退后一步,护着包包,好像遇到一抢劫犯似的。 “方便联系!”Frank回言简短。 “对不起,我可干不出朝秦暮楚之事。我们乐董对我很好。”她特地声明。 Frank在夜色里仰起俊伟的面孔,双肩直颤。许久,才低头看向她:“放宽心,我不挖人家的墙角。” “那有什么好联系的?”他们可是冤家,联系太多,会有卧底之嫌。 Frank皱了下眉,定定地看着她。 “好吧,好吧,给你就给你。”她实在受不了那带着致命的高电压的双眸,从包包里掏出手机递给他。不就一个号码吗,怕什么! 他接过手机,按了一会儿还给她,然后酷酷地一笑:“公车来了。” 她慌忙回过头,跳上车,隔着车窗,看着他向她挥着手。 她也礼貌地挥了下手后,低头看手机屏幕,他输入了一个电话号码,与那个电话号码对应的名字是:裴迪声。 原来他姓裴呀!裴迪声?迟灵瞳惊愕得差点跳起来。这个男人再次吓着她了。裴迪声是Frank,Frank是裴迪声。妈妈咪,恒宇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就叫裴迪声。 可怕的内幕。她飞快地把号码删掉,要是让乐静芬知道她和裴迪声联系,怕是要把她五马分尸。女王最恨员工吃里扒外,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她那卖身契里可是写得很清楚,如果违约,那么将要付出一笔天文数字的违约金。她爹娘又刚离婚,没能力救她于苦海,唯有谨慎做人。 迟灵瞳嘟着个嘴回到公寓。难得颜小尉乖乖在家,她最近的爱好是对着食谱,勤练厨艺。这是与帅哥厨师有共同语言的捷径,也同时可以提高嫁人的筹码。要攻下男人的心,首先就得攻下他的胃。 颜小尉今晚做的是素锅贴,白菜、冬笋、香菇摊了一桌,没几个成形的。“那男人怎么样?”她拍拍手上的白粉,凑过头来问。 迟灵瞳抱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哪个男人?” “相亲的那个!” 迟灵瞳一怔,她都把那只“海龟”给忘了。“根本一怪胎,人未老容已衰。” “那么惨不忍睹?” “反正看着挺心酸的。”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把一大好青年活活蹂躏得像黄土埋半截的糟老头。 颜小尉也叹气:“出师不利呀!” 迟灵瞳做出一副失落的样子,手机突然在包里嘶叫起来。她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找谁?”她懒洋洋地问。 “我是裴迪声,我们刚见过。” 颜小尉两眼瞬间闪出兴奋的光芒,用唇语问:“男人?” 迟灵瞳的五官都皱到一块去了,她用手捂住听筒转过身。“知道,你有事吗?” “到家没有?”Frank,也是裴迪声的声音在电波里很清冷、干净,却有着无法抗拒的磁性。 “到了,到了。”她忙不迭地应道,瞧着颜小尉的头越靠越近,“我现在还有点别的事,明天我回电话给你吧!” “好的,我等着。” 刚刚合上手机,颜小尉就开始逼供:“是那个相亲的怪胎?” 迟灵瞳眼神左躲右闪,“算是吧!”也是一怪胎,不过不是相亲的。要命了,他怎么说多联系就多联系了呢?她应该考虑换个手机号,不然,后患无穷! 第5章光与影(1) 裴迪声站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前,前方是被一个半圆形的沙滩包围着的海域。青台的沙滩很美,洁白的沙子,踩在脚下松软软的,不像香港的沙滩,石块多。所以港人爱出海玩,而青台人则喜在浅滩处嬉戏。青台的旅游旺季即将到来,工作人员正在清理沙滩,有暗礁处插上显目的标记,防止帆船撞上。 今天无风,海面很平静,裴迪声的心情却泛起一点涟漪。 工程部经理君牧远从外面进来前,他又按下手机重拨键,这次,无人接听,他哑然失笑。 君牧远在裴迪声对面的椅子坐下,看看手机,看看他:“裴总手机装什么新软件了,看得这么出神?” 裴迪声放下手机,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不是,是刚被别人挂了电话,有点不太适应。”他怀疑她把他的号给删了,每次接电话的时候,先是警觉地问你找谁,然后一听出他的声音,立马“啪”地挂了。他一开始以为她是不方便,后来又打了几次,才知道她根本不愿意接他的电话,真的是界线分明的好员工。 “谁这么大胆,敢挂裴总的电话?”君牧远乐了。 “她呀,就是太胆小!牧远,几家施工公司的资质和以往的施工业绩,你审核过了吗?” “我来就是和你说这事的。欧陆庄园虽说建筑面积不大,工程的复杂性却不小,又是地下停车库,又是花园、游泳池、室内火炉什么的,楚周公司在大连做过这种欧式海景房的项目,另外有一家茂盛公司在土建方面口碑不错,我和他们分别接触了下,感觉是踏踏实实做工程的。” “嗯,恒宇在青台成立分公司时间不长,市场刚刚打开,以后这方面的项目一定很多,有一两支知根知底的施工队伍,就可以长期合作了。但你一定要全程监督工程质量,连细微的差错都不能出。” “我懂,工程质量就是公司的脸面,砸不得。对了,裴总,你有没听说政府准备在星海广场与青台大学相挨着的那座山上兴建一个多层的小区,叫听海阁,也是景观房,国土部门已在测量中了。” “是有这回事,但最快也要在秋天才会立项,竞争一定很激烈。泰华这次输给咱们,在听海阁项目上一定会卯足力气,势在必得。” “那又怎样,这要看实力!泰华能和恒宇相提并论?” 裴迪声脸色放沉:“你错了,乐静芬的实力不容小觑,不然我干吗一直待在青台,北京那边都催翻天了。何况泰华有一个迟灵瞳,我想将她挖过来,可是那丫头实在精得很。” “真不识抬举。”君牧远忿忿地说,蓦地回过神来,“难道刚刚挂你电话的……是她?”似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紧紧地盯着裴迪声。 裴迪声若无其事地转开脸:“你还有什么事?” “裴总认识迟灵瞳?”君牧远原先是恒宇集团董事长裴天磊、也就是裴迪声爷爷的秘书,后来恒宇到大陆成立公司,裴天磊就让他过来帮裴迪声。两人相处得一直非常愉快、默契。裴迪声的事,君牧远无一不知。 裴迪声俊朗的脸上浮过淡淡笑意:“牧远是不是太闲了,嗯,这次房产论坛例会在青台举办,让恒宇协助,我想你可以在下班后过去……” 没等他说完,君牧远已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裴迪声托住下巴,忍不住微笑,硬朗的轮廓蓦地柔和了几分。他拿起手机,再次拨下迟灵瞳的号。不得不承认,他初次见到她的设计作品时,真的是眼前一亮,那种灵气跃然纸上,可乐静芬把这丫头藏得太好,他一直没机会认识她。 关机了。裴迪声哈哈大笑,笑声让外面的秘书敲打键盘的手一怔。此时,她是不是很感困扰?他想象着那双大大的眼睛溢满苦恼、纠结,粉色的嘴唇嘀嘀咕咕,心情真的大好。 其实,迟灵瞳困扰的何止是这一件事。 杨阳向乐静芬汇报了相亲结果,并诚挚地表白了自己内心的渴望,以及迟灵瞳的态度。乐静芬并不是杨阳的朋友,实际上,他是她老公车城的一个远方亲戚,从辈份上喊她一声表嫂。她心里面是存在私念的,希望迟灵瞳与杨阳修得正果,这样,迟灵瞳等于是自家人了。 听杨阳一说,她立刻给他打保票,这门婚事包在她身上。迟灵瞳是个孩子,难免会以貌取人,但她会慢慢融化她的。 于是,乐静芬就给杨阳大开方便之门。迟灵瞳的一切行踪他了如指掌,所有的联系方式,包括住处,他一一知晓。迟灵瞳的办公室,他可以随意出入。他今天带盒点心,明天带枝花,后天在公寓楼下站岗放哨,频繁出现在迟灵瞳身边。不管迟灵瞳是冷脸、热脸,暗示、明示,他无畏无惧,勇往直前。 没几天,全公司都知道迟灵瞳有了位海归男友。迟灵瞳百口莫辩,恨不得跳海一洗清白。可怕的是,公司一票人没有一个英雄救美,还脸露妒忌和羡慕。好同志陈晨被女王发配到内蒙古出差,颜小尉倒是很有同情心,可是她的那个八字的撇还没起笔,戏又落幕了。帅哥厨师原来是有小女友的,小女友提防心很重,下了班就来看人,她根本无从诱惑。对照迟灵瞳的红火胜景,越发觉得处境凄凉。看她这样,迟灵瞳不谈倾诉,在屋里大气都不敢乱喘。 迟灵瞳的生活质量是急剧下降,这不,下巴都尖了。夜里又没睡好,不知又做了个什么梦,惊醒后心突突直跳。一团漆黑里慢慢爬起,怔怔地看着窗外。真是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她说想找个男友在今年把自己嫁了,实际上是她的一时憧憬,并没有想真的去实现。有个人爱,那么她就会有个属于自己的家,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它一直都在,白天温柔守候,黑夜,烛光盈窗。如果知道老天这么敬业,她会把男友具体化,绝不同意塞个杨阳这样的就算完成任务。 早晨起来,为了避开杨阳,迟灵瞳没去公司,取了安全帽,坐车奔高尔夫球场。那边,小别墅正在兴建,用的是她的设计。施工人员对设计有许多地方不太理解,电话打个不停,她想现场沟通比较合适。 高尔夫球场刚建好不久,还没正式对外营业,老板邀请了一些朋友过来试练习。柔软如毛毯的草坪上,几个男人拿着球杆挥舞着。裹着头巾、身穿红色球服的球僮不时地追着小白球跑来跑去。 别墅建在一个小山坡上,前面是绿茵茵的球场,后面是碧蓝的大海,左面是葱葱的山林,右面是都市。从哪一个侧面看,都是风水宝地。施工方的问题不大,迟灵瞳没花多少时间就解决了,和施工队长打声招呼,她躲到一块树荫下休息。阳光直直地射下来,像个巨型浴霸,站一会就满脸油光,胸口发闷。树荫下倒是阴凉的,风从海上吹来,带点咸湿气。沙滩上的游人已经多起来了,早晨过来的路上,迟灵瞳看到街道两边显目的广告牌都换成了旅游季的宣传画。迟灵瞳喜欢旅游季,虽然七八月的青台好天气不是很多,早晨的海面会起雾,能见度很低,不时有台风过境,暴雨倾盆,浪花翻卷。但是一旦太阳出来,立刻就是海天一色,那样的蓝,很柔,很静。晚上,街头有乐队演出,影院里大片滚动播放,商场里有各式各样的活动,如果酒量不错,还可以去参加青台传统的啤酒大赛。青台的啤酒有种独有的甘甜,可惜迟灵瞳沾酒就醉。 “迟工,你说这下面就是黄金海滩,有必要再挖个游泳池吗?”施工队长拿着图纸,汗津的额头蹙着。 迟灵瞳站起身,朝草坪上挥杆的几个男人努努嘴:“你认为他们会和游人挤一块泡澡?”旅游季里游人如炽,浴场成了浴室,青台人戏称到海里游泳为泡澡。 队长笑:“也是,住得起这别墅的人,又怎么在意这几坪地呢?” “其实,泡澡也有泡澡的乐趣。”迟灵瞳促狭地挤了下眼。 队长也是个幽默的人:“独乐乐不如同乐乐,至少,还能找个人搓搓背。” 两人对视大笑,队长指指山下:“那里有个快餐店,迟工你去喝点冷饮,小姑娘不像我们皮粗肉糙的,中暑了可不好。” “好的,有事给我电话。”迟灵瞳没客套,挥挥手下山。“咣!”安全帽的后沿被一个重物砸了下,砸得她身子左右摇晃、眼前金星直冒。拿下安全帽,伸手轻轻一摸,得,鼓出一个小山包。 迟灵瞳火大地转过身,看到脚下一个白色的小球滴溜溜转了转,滚进草丛中了。一个球僮满脸歉意地跑了过来。 “喂,告诉他们,球艺这么烂,不要在这边丢人现眼好不好?这是想草菅人命不成?”她知道对人家球僮吼是不对的,可真的忍不住,后脑火辣辣地疼。 “对不起,对不起,小姐。”球僮捡起球,朝后看看,低声说道,“如果你有哪里不适,我们可以赔偿。” 两个高个男人提着球杆往这边奔了过来。 迟灵瞳拿下安全帽,捂着后脑,眼中火焰熊熊,“我是凭脑子吃饭的,撞坏了,你赔得起吗?” 球僮期期艾艾,不知所措。 “赔不起,但请得起迟小姐吃个午饭。”裴迪声眼露惊喜,想不到在这里会碰到迟灵瞳。 这声音对迟灵瞳如梦魇一般,气不打一处来:“裴总的笑话可真是冷。”他不是她上司,她没必要给他好脸色。 “天气热,当然要降降温。迟小姐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下?” “要。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把医疗单寄到恒宇的。”迟灵瞳心情坏死了,又热又渴,后脑刺刺地疼。她顾不上礼貌,只急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有车,送你。”裴迪声说。 “马路上开的都是船?”迟灵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有车了不起呀! 裴迪声揉揉鼻子,无奈地目送她顺着山坡而下。 一直站在后面的君牧远哗地一下笑出声来,他可没看过裴迪声这么吃瘪。“裴总,你不会是对这小姑娘有意思吧?”他高深莫测地盯着老板飘忽的眼神下了结论。 裴迪声瞟了瞟他,用一种寒冷刺骨的语气说道:“你以为我这辈子还会碰爱情那毒药吗?” 君牧远脸色一怔,叹了口气。 “上帝!”裴迪声突然瞧见正下坡的迟灵瞳身子晃荡了下,一头栽倒在地。 “谢谢,谢谢!”颜小尉拉开房门,笑靥如花,热情得像三资企业逢人就哈腰高喊“请多关照”的女秘书。 裴迪声站在楼梯口,扭头看她,侧面如雕塑般俊朗:“颜小姐请留步,迟小姐就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灵瞳和我是室友,一直相亲相爱,照顾她是我份内的事。”颜小尉笑意不减。 裴迪声又瞟了一眼屋内,俊眸沉淀出一望无尽的墨色。“改日再联系。”他疏离地点了下头,转身下楼。 颜小尉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禁惊呼:“完美的男人啊!”等他消失在楼梯口,她“咚咚”地冲进屋中,直奔迟灵瞳的房间。 迟灵瞳脸色稍有些发白,眼睛微眯,小脸皱成一团。今天真是丢脸丢尽了,她居然会柔弱如林妹妹,只不过两餐没吃,在太阳下烤了会,就中暑晕倒,事实和那只小白球一点关系没有。 裴迪声和君牧远把她送到医院,医生喂了点糖水,好了。当时,她窘得都没勇气看裴迪声。 裴迪声根本不理她委婉矜持的拒绝,几乎是强行带她去花式粥店喝了粥,然后又强行把她送到公寓。 “快,快,老实交待,这种……” “对不起,路人甲而已,我不熟悉。”半道上截住颜小尉,迟灵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稍有些姿色、再有点气质的男人,被颜小尉一发现,她就好像饿了几日的猫看到鲜美的鱼一样。 “宝贝,放心,我对他不是有意思,只是太久没看到这么有型的钻石王老五,难免激动。你是不是想引起他注意,才故意晕倒在他面前?”颜小尉兴致勃勃,一脸向往。“像这种珍稀动物,只要他能喜欢上我,哪怕血流成河,我也愿意啊!” 迟灵瞳无法苟同地坐起身:“售楼小姐的底薪也不低,你又特会卖房子,提成那么高,又不是没见过钱,为什么一定要嫁个有钱人?” “用自己的钱和用老公的钱是两码事,不要以为女人独立就很好。” “那你待在家中专心等着嫁人好了,何必出来抛头露面?”迟灵瞳“咚”地又躺回床上。 “杨贵妃那样的女人都知养在深闺人不识,二八年华时,借着踏春出来招摇招摇。我这不叫抛头露面,而是在展示自己。” “过两天有空我给你介绍个人,她和你的共同语言比较多。”孔雀在高中时就是情场高手,说起这些也是一溜一溜的。 “好啊!是帅哥吗?” 迟灵瞳再次晕倒。王语嫣没有武功,却对各门各派如数家珍,可能是因为心无杂念。同理,她是没什么恋爱经验,看颜小尉却是很清楚。颜小尉就是那欧阳峰,功夫已练到几重天,可惜走火入魔了。 轻微中暑不算病,一觉睡醒,迟灵瞳又是壮壮实实。好同志陈晨从内蒙古出差回来,带了几大袋特产,办公室充斥着一股羊膻和乳腥味。迟灵瞳感觉如同坐在羊圈里,拿了制图板避到会议室去画图。用长尺推开门,发现里面有人说话。 “我接手泰华时,爸爸刚去世,你为了显示自己的清高,怕别人说你沾老婆的光,和我约法三章,经济上各自独立,谁都不准插手对方的事务。我当时非常辛苦,咬着牙不在你面前提一个字。现在你的4S店要扩张,告诉我干吗?不管是要向我借钱,还是想动用我的人脉,关系,车城,我跟你说,没门!” “咣”,声音断了,什么像是裂成了一片片。 迟灵瞳慢慢地缩回脚,轻手轻脚地转身,继续回羊圈窝着。还没走到羊圈前,听得会议室门重重地拉开了,乐静芬脸色铁青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乐董好!”她无奈回过头打招呼。 乐静芬脸铁青着:“你在这干什么?” “画图!”她扬扬手中的长尺。 “在走廊上画图?” 迟灵瞳眼睛转了转,呵呵一笑,恭敬地点下头,撒开两蹄冲回羊圈。 第6章光与影(2) 七月的开始,发生了两件大事,谭珍买好房了,在大学城附近,精装修,包袱一背直接入住。谭珍给迟灵瞳发了图片,她房间布置得和从前家里的一模一样。就是她搁在柜上放零食的小收纳箱,花色都是相同的。迟灵瞳坐在电脑前,身子像黏在了椅上,许久都动弹不了。人生是曲折的,但是生活并没有那么悲惨。 甘露生了,迟铭之打电话来,声音疲惫不堪。先出来的是哥哥,叫迟灵杰,后出来的妹妹叫迟灵睫。交待完毕,迟铭之就可怜巴巴地问,瞳瞳,你是不是很恨爸爸,现在连电话都不打了。迟灵瞳叹气,不得不像个长者样的开导他,做人要向前看,别总生活在回忆里,重要的是过好现在的日子。迟铭之絮絮叨叨道,怎么可能好呢?迟灵瞳沉默。 又是一个艳阳天,下班时,太阳还神气活现地挂在天上,把海岸、树梢、楼顶抹上一层金黄。受海风的影响,黄昏的温度稍微有些回凉。 迟灵瞳舒服地深吸一口气,马路对面一棵雪松下停着辆黑色的奔驰,车窗里伸出一张俊伟的面容,对着她扬起嘴角。真是胆大包天,这男人竟敢到敌营探阵,欺泰华没人?迟灵瞳怒发冲冠地穿过马路,像个地下工作者要接头前,一边走一边还悄悄地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注意到她,她这才放心地加快脚步。“快开车。”不等裴迪声下来替她开车门,她主动钻进去就催促。 “干吗鬼鬼崇崇?”裴迪声失笑,还是发动了车。 “如果我们乐董也这样开着车,从你们恒宇里接走某一个员工,你会怎么想?” “我的权力还没大到连员工下班后的自由交友都要束缚!”裴迪声耸耸肩。 “还是说你已经被我打动,准备向我方倾斜,于是你心虚了?” “我是有叛徒的潜质,但是目前我还没叛变的必要。” “我喜欢叛徒,真实,自我。” 迟灵瞳翻了翻眼睛,决定不迂回周转,直奔主题:“裴总,我真不是个什么大才,承蒙你这么赏识,除了一句谢谢,其他就无能为力。泰华和恒宇在青台现在是势均力敌,商场如战场,刀无眼,剑无情,我怕疼怕死。裴总你的涵养高,但别人不一定会这样。我不想把自己弄得很复杂,就简简单单地工作、生活,我认为我们好像不宜多见面。哦,那天,多谢裴总了。” 裴迪声转了下方向盘,车拐进一家名叫“杯海人生”的烧烤店。房子的墙壁做成岩石的样,整块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夕阳下奔腾不息的大海。 “不管是做大项目还是小项目,只要胜,我都要胜得别人心服口服,私下从不做诡秘之事。下班后,我向来不谈工作上的事。但我认为我们是同行,一定有许多共同话题。今天,我是想找你帮点忙。别着急,不会涉及到泰华的任何利益。”他走向一张靠窗的桌,微笑地给她拉开椅子。“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是直接按掉,就是关机。我是无奈才到泰华门口捉人的。” 咦,说到最后倒是她的不是了。迟灵瞳打开餐巾,扭头看外面的风景。 裴迪声笑了笑,倒了杯柠檬茶递给她:“想吃点什么?” “只要不是海鲜、羊肉牛肉和动物内脏,其他的我不挑食。” “你还真是不挑食。”裴迪声对着菜单,摇了摇头,“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不,我懒得动。” 裴迪声无奈,点了五花肉和烤玉米,还有各式蔬菜,再加一大盘素馅水饺。“小姑娘家太瘦,以后不好嫁人的。”裴迪文一本正经地说。 迟灵瞳腹诽:她胖和瘦,与他有半毛钱关系?嫁不嫁得出去,他操哪门子心?“你认为我需要考虑这问题吗?”小下巴一扬,自恋泛滥。 裴迪声中肯地道:“如果你一直像刺猬,确实需要考虑考虑。” 迟灵瞳脸立即就黑了:“告诉你,我有男朋友的。”不过,是曾经有过。 “那祝他好运。” 迟灵瞳眼里开始冒火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哦,我们菜过来了。”他让开身,服务小姐点上烤炉。 迟灵瞳气鼓鼓地嘟着嘴,横眉冷目。 “你这样子让我想起一个人。”裴迪声眼中不由自主溢出一丝宠溺和温柔。 迟灵瞳绷着的脸突然撑不住了,眼一斜:“不要老土地说,我像你的初恋情人?” 哪知道他还真点了下头:“她比你要漂亮太多,人不像,不过,这表情有点像。” “裴……迪……声……”士可杀,不可辱,她没办法再“礼貌”,杀气腾腾地挤出三个字。 “我不是个虚伪的人,实话实说。”他无辜地摊开双手。 “好,好,那你给我描述下她到底怎么个漂亮程度?”她可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真的被开罪了。 “你先说说你的男朋友有多不怕刺?” “无可奉告。” “那我也不浪费时间了,我们谈正事吧!”他给迟灵瞳夹了一大块烤得滋滋冒油的五花肉。“北京郊区准备兴建一个影视基地,建筑物多是唐宋和明清时期的风格,还有少数民族风格的。恒宇想拿下这个项目。我在国外主修的是西方建筑,对中国风的建筑风格不太熟悉。恒宇里有几个设计师懂,但不算精。那天在车上,我看你在看《中国民居》,你在这方面一定有所研究!我想图纸出来时,你可否帮着修改修改?” “还说不谈工作,这是什么?”她找到了话柄,紧抓不放。 “这只是朋友间的闲聊呀!” “我怎么不知道我们是朋友?” 他只笑不答。 “乐董若知道我帮你们设计图纸,虽说项目不在青台,但她心里一定不会舒服的。”她停了下,正色说。 “如果恒宇放弃听海阁的项目,你愿不愿意帮助我呢?” 迟灵瞳心漏跳了一拍。 “要考虑多长时间?”裴迪声开车送她回公寓,下车时,又问。 “看心情,两天或三天。”她头也不回。 又是一团漆黑,颜小尉不知去哪里疯了,她闭上眼摸到开门。灯亮时,手机响了。 “灵瞳你好,我是希宇。” 她倏地捂住嘴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不是所有的初恋,都美好得像童话一样。迟灵瞳握着手机,细数了下,好像和希宇有七年没见了。 高中毕业分手时,两人面对面发誓老死不相往来,井水不犯河水。都是要强的人,七年,真的守过来了,但是记忆还在那里,没有多一层,没有少一寸。 两人是高一开始同班的。希宇长相中上,但成绩好得令人发指,甚至比个别老师都懂得多。化学老师见他就躲,不管多难的分子式,他是抬手就解。他整天在校园中高昂着头,骄傲得让人想扁他。许多看不惯他的同学巴望着能出现一个武艺高强的侠女,把他给收拾了,一雪前耻。 迟灵瞳是一侠女,在希宇之前,是全校无敌的。可是女儿家一大,心思多了,学习变成了次要的事。 那时候的迟灵瞳,短发长度刚过下巴,尾端带有弧度不一的自然微卷,额发后隐约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睫毛浓密的大眼睛里是一对如乌墨的瞳孔。身高抽长,小胸部开始发育,像核桃一样羞涩坚硬,已隐约有些曲线。谭珍给她买了短的吊带,她第一次穿的时候,被孔雀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看,我也有穿。”孔雀冲她挤挤眼。 她注意到孔雀校服领口边露出两根挂脖装饰吊带,淡粉色水玉小圆点一直延伸到颈后,在末端系成蝴蝶结。 她哪见过这样的内衣,心里面羡慕得不得了。孔雀看出她的心思,神秘地趴在她耳边说:“放学后带你去买。” 孔雀对滨江城里的每一个有特色的少女饰品店、服饰店都了如指掌。迟灵瞳跟在孔雀后面,发现长大后的世界原来是这般的五彩缤纷。 她乐此不疲地流连在这些地方,成绩直线下坠。迟铭之被班主任喊到学校时,不敢置信地看着成绩一直遥遥领先的女儿突然落到了中游。谭珍知道这个年纪不能强拗。两人找迟灵瞳好好地谈了谈,说只要成绩上去,其他事可以一概放宽。 迟灵瞳也乖,下一次年级测试,一跃到了第二名,但与希宇还有点距离。迟灵瞳胸无大志,心里面只想着玩,没心思为这几分伤筋伤骨。她一坐上第二把交椅,就不动弹了。 嘴损的同学嘲讽希宇,拼了命也就比迟灵瞳多个几分,人家还女生呢,有什么好拽的?希宇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可在意了。可是他再怎么努力,迟灵瞳就像是块乌云,与他如影随形。自然就恨上了。 高三那年,班上突然刮起一股恋爱风。大有世界末日之前,狂欢一把的趋势。晚自习一下,校园里就双双对对。孔雀同时和三个男生拍拖着,约会回来,就把细细末末说给迟灵瞳听。 迟灵瞳像个军师,为她评点着各男生的长短,可是自己始终置身事外。 希宇眼高于天,看不上班上的庸脂俗粉。最后,班上就剩他和迟灵瞳。有同学猜测,说他俩在恋爱,不过是在地下。这话起了个头,迅即成了风,连老师都有耳闻。两人可都是重点培养对象,关键时刻,千万不能走岔了。老师旁敲侧击地找两人谈过话。 两人再次见面就有些难堪了,眼神躲躲闪闪,迅速擦肩而过。越这样,别人越觉得他们遮遮掩掩。 希宇开始关注迟灵瞳,关注一多,心就活了。他觉得迟灵瞳做他的女友,也不算辱没了他。“要不,我们顺应民意,自我牺牲一次?”他捕到一个机会,把迟灵瞳堵在空荡荡的教室里。 迟灵瞳大大的眼睛眨巴几下:“行。” 就这样,两人像包办婚姻一样,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牵手相恋了。虽然被逼无奈,但恋爱的喜悦还是小鹿撞怀的。才子佳人一起后,不一定就幸福美满;强强联合,不代表就所向无敌。两个人实在不是一路上的人。迟灵瞳随性、散漫,而希宇很傲骄,很张扬,很自恋。 刚牵过小手后的一个周末,学生会办了个跳蚤市场,迟灵瞳贡献出一堆旅游纪念品,正和同学说笑着。希宇和几个男生过来,有个男生看到一只白色海螺很漂亮,信手拿了过来,问多少钱?迟灵瞳还没出声,希宇嬉笑着搭上她的肩,发话道:“这是我女朋友的,哥们喜欢什么尽管拿,不要钱。” 迟灵瞳何时被这样粗鲁对待过,一张粉脸都要燃起来了,差点和希宇拼命。希宇也气得不轻,我都在大庭广众下给你名分,你不识抬举。足足有一月,两人都视对方为空气。 后来还是和好了,但希宇对迟灵瞳管得更严。他似乎铸了个模,硬生生地把迟灵瞳往里嵌。特别是交朋友,他最看不得迟灵瞳和孔雀黏在一块,他觉得孔雀像只花蝴蝶,会把迟灵瞳带坏。他不知迟灵瞳是把孔雀当作生活导师的,她又不是追偶像,形象、人品什么的她不关心,孔雀为她打开了一扇五颜六色的门,可以教会她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为了孔雀,两人又吵了。 这些都是埋的暗线,最后促成分手的明线是迟灵瞳不愿和希宇去北京读书,她死活不说原因,不去就是不去,凛然得像个烈士。希宇警告她像他这样优秀专一的男人,不是常常可以遇到。迟灵瞳嘴硬,反驳道:“我不稀罕!” “那好,我们分手,永不再见!”希宇的语气骄横倨傲。 迟灵瞳一直记得希宇那天离开的背影,笔直,紧绷。从此山高水长,两人假期虽在同一城市却再没碰过面。同学聚会,她来他就不来,他来她就不来。 她有次碰到他妈妈,他妈妈让她去他家玩,说希宇接到北大通知时,不知怎么的,回家就放声大哭。也许,她是有一点喜欢他的,只是那一点还不足以许他天老地荒。 手机里的声音听着很陌生,浑厚低沉,和记忆里的相差甚远,迟灵瞳表示怀疑这人是假冒伪劣。“你哪来我手机号?” “这有什么难,我和孔雀经常联系。”希宇有点伤心,“你不会到现在还在记恨我吧?” 果真是那只吃里扒外的鸟类。“怎么可能,这都多少年了,沧海都变桑田了。” 希宇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一直记得你那天的绝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晕一切交通工具?” 迟灵瞳干笑:“那又不是什么本事,没什么可显摆的。” “嗯,我就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还做出这副情圣样,迟灵瞳翻了个白眼。“你现在哪?” “青台呀,和我未婚妻一块来旅游。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 迟灵瞳哀悼,不知哪家闺女如此遇人不淑。“行,我请你们。” “哪有让女人掏钱的道理,还是……” 狗改不了吃屎!迟灵瞳没好气地打断他:“我主请孔雀和她男友,你们只是沾光,不要太往心里去。” “哦,孔雀也在青台?” “后天的飞机。” “灵瞳……” “什么?” 希宇笑:“有时候,挺想你的。” 她诚挚地回道:“这真是让我不寒而栗。” 一大早,泰华的上空就乌云密布,设计部里安静得出奇,几个设计师对着电脑,均一脸凝重。 迟灵瞳放轻脚步走进来,询问地看向陈晨。陈晨小手招招,让她俯耳过来。“女王今天……”突然响起的电话声,让陈晨腾地从椅上跳了起来。 董事长秘书通知:乐静芬召见陈晨和迟灵瞳。迟灵瞳瞟了下,看到其他几个设计师暗暗吐了口气。她悄悄拿出小镜子,查看仪表有无不尽人意的地方。 乐静芬戴着个大大的墨镜坐在巨大的老板桌后,一开口,嗓音干哑,且鼻音很重。“宁阳市在海天酒店下午两点有个招商会,重头戏就是土地招商。你俩下午随副总一同过去,有什么建议,回来写个报告给我。”她的眼睛像不舒适,抬手欲拿下眼镜,手刚碰到镜架,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乐董还有别的交待吗?”陈晨问。 乐静芬摆摆手:“没了!哦,小迟不要太张扬。你们出去吧!” 两人走出办公室,在门口对视一眼,默默地往回走。一下楼梯,陈晨侧过身:“灵瞳,你说乐董是不是被仇家毁容了,不敢见人?这种招商会,她向来是亲自出马的。” “也许被传染上了什么眼疾!”迟灵瞳挤挤眼。 陈晨会意地闭上了嘴。公司生存法则,一定管好自己的嘴,防止隔墙有耳,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7章光与影(3) 迟灵瞳在网上查看宁阳市区地图,看得有些入神,去吃午饭时,办公室内已走得空荡荡的。她也不着急,公司餐厅供应的午餐,早去晚去,都是一个味。她去洗手间洗手,出来时与一个匆匆疾行的人在门口撞了下。一抬头,发现是乐静芬,她把墨镜拿掉了,眼睛红肿,眼眶下方青紫一片。 迟灵瞳一愣,嘴张着都不知该怎么打招呼。 乐静芬也是相当窘然,支支吾吾地指了指天花板:“上面的……洗手间堵塞住了。”“哦,我通知后勤部去。”她木木地接话。乐静芬与她擦肩而过,她低头出去。 “小迟,不要乱说话。”乐静芬在后面喃喃低语。 “嗯!”迟灵瞳的声音很小,但足以让乐静芬听到了。 招商会,一般都是自助式的餐会,主办方向来宾发些宣传册,在四周摆了一圈图板,某个领导发表开幕致词,然后酒会就开始。在杯盏来往中,大家递上名片,自报家门,分别接触。 漂亮的男人,漂亮的女人,穿黑背心白衬衣的侍者,端着盘子,在人群中穿梭。淡黄色的香槟,明亮的小草莓、小樱桃,深棕色的巧克力点心,还有切成薄薄一片的三文鱼,被同样切得整整齐齐又硬又规矩的小圆面包托着。 这种场合,陈晨跟着设计部经理参加过几次,知道首先应该去找自己认识的人,然后请他们帮自己引荐。他很快就在簇簇人头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从侍者盘中端过一杯香槟,露出自以为迷人而又得体的微笑,迎上前去。 迟灵瞳是第一次参加酒会,她没认识的人,看到副总和陈晨各自忙碌去了,她的视线就落在侍者盘中诱人的巧克力点心上。她很挑食,唯独对巧克力没有抵抗力。取了一块,嚼嚼有滋味,又要了一块。嘴巴鼓鼓的,不经意抬头,正对上裴迪声惊异的目光。她拼命地吞咽,差点呛住。还没完全吞下去,裴迪声已来到她面前,冲她示意地举起酒杯。 “你好,裴总。”她口齿不清地招呼,盯着侍者,看有没有谁盘中有饮料。 “来杯香槟?”裴迪声看她那样,直咧嘴。 “不,我喝这个好了。”她眉开眼笑,看到有一个端着橙汁的侍者,取过一杯,海饮了一口,终于把点心安全地咽回肚中了。 “我的建议你考虑没有?”裴迪声侧了侧身,让开一对并肩的男女。 迟灵瞳还没讲话,看到陈晨在裴迪声身后冲她挤了挤眼。“这位是?”陈晨礼貌地问。 “你好,我是恒宇的Frank。”裴迪声抢先伸出手。 “幸会,幸会。”陈晨握着他的手,激动不已,他一直视Frank为设计界的男神。“我是泰华的陈晨,和灵瞳是同事。”坏丫头,有资源也不共享。 裴迪声点点头,彬彬有礼地道:“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和迟小姐单独待会。” 陈晨一怔,看看迟灵瞳:“当然!那一会见!” 迟灵瞳不言不笑,看着陈晨不甘不愿地转身,心里面有点烦裴迪声的无礼和傲慢。“为什么不坦白你的真实身份,这样会让这大厅更蓬荜生辉的。” “Frank在这里,要比裴迪声更有意义。”裴迪声毫不谦虚。 “是不是裴迪声上前与别人套近乎,会掉价?”她不客气地问。 “那倒不是,而是恒宇的CEO在这,会听不到他想听的,看不到他想看的。迟小姐,我的建议你考虑得怎样了?” “我的回答一个字:不。” “理由?” “我是泰华的员工,不是泰华的女儿,没必要为她作出这样的牺牲。” 裴迪声笑了:“你是不是不敢接影视城这个项目,怕设计不出像样的作品?” 迟灵瞳点头,不领情他的激将法:“确实,我能力有限。” “你看,你看,刺又出来了吧!”裴迪声失笑摇头:“如果我刚才向你同事坦承我是裴迪声,我怕他会误会我在挖角。至于请他给我们一个空间,难道你想让他作为旁观者,站在一边听我们讲话?” 迟灵瞳脸一红,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一道美丽的剪影。裴迪声看着,突然把视线挪开,心跳有点失常。“我在这里待的时间蛮长的,酒也喝了不少。我们找个地方喝咖啡去,我车里有影视城的图纸,想看看吗?” 迟灵瞳不太想,陈晨已经怀疑了,她再消失,没法交待。 “你同事正在和人聊天,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裴迪声把酒杯搁在桌上,率先向门外走去。 犹豫就一秒,下一秒,她已和裴迪声肩并肩走向电梯口。“海天酒店的咖啡厅不错,就在楼下,你先过去,我到停车场取图纸。”裴迪声说道。迟灵瞳嗯了声,心跳很快,感觉这情景很刺激。 “小姐,几位?”飘荡着竖琴悦耳的旋律中,一位身穿英格兰裙子的店员走向迟灵瞳。 “两位!”迟灵瞳朝里看了下,泪奔,天网果真疏而不露,她撞见熟人了。乐静芬的老公车城与公司财务部的吴经理坐在角落中,头挨着头,聊得正欢。她下意识地掉头就走。 “怎么下来了?”裴迪声拿着笔记本从车里探出头,关上车门,一转身看到迟灵瞳站在停车场前东张西望,像只迷途的羔羊。他笑着抬手挥了挥。 迟灵瞳小跑着过来:“酒店人来人往的,不能静下心来谈事。我们换个地方吧!” 裴迪声把笔记本放进后座,打开副驾驶的门。“好啊!” 车开出海天酒店,沿着长满梧桐树的大道开了一会,停在街边一家小小的咖啡店前。招牌是沉沉的咖啡色,漂亮的花体字“caféshop”,明净的落地窗和明黄色的大沙发,还没走进就有凉爽的气息扑面而来。扎着白底碎花围裙的店员微笑地拉开门,说了声“欢迎光临”。 店里客人不多,两人不约而同都看向了靠窗的座位。裴迪声把笔记本放在铺着粗布的蓝花桌面上。迟灵瞳点了一杯拿铁,裴迪声要了一杯碳烤咖啡。咖啡很快就上来,店员笑着说:“请慢用,可以续杯。” 裴迪声礼貌地道谢,打开电脑,迟灵瞳挪坐到他的沙发上。 “这是影视城的效果草图,有许多地方要大改。你先看看。”裴迪声找到文件夹,点开,屏幕转向迟灵瞳。 迟灵瞳一张张地翻看着,许久都没说话。这时候,她是少见的专注,俏脸严肃地板着。裴迪声端起咖啡,看一会屏幕,看一会她,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但随后他又忙收敛,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裴总,古城区这一块,横店和无锡的影视城,你们可以借签下,我没什么意见。这少数民族区……你看,这块,傣族民居分为干栏式建筑、地面建筑、土掌房三种,并不是纯粹的竹楼。白族的住宅,有三房一照壁、一正两耳和四合五天井等形式,院落宽敞,多数人家设有花坛、种植山茶、石榴、桂花等花木,山墙上爱画些山水、花鸟、虫鱼图案,你这里都没有表现出来。” 迟灵瞳皱着眉,又往下看了几页,摇头:“安徽的三进院也不够形似,当年,徽商霸行天下时,家家爱在屋顶上建有照壁式的风水楼,把围墙顶做成城堞式,像一座座小城堡,在院子里很少栽木,他们的迷信观念认为树木会招致鬼怪,家宅不宁。呃,你干吗这样看着我?”她抬起眼,对上裴迪声深邃如海的眸光,“我是不是太挑刺了,其实要求没这么高?” 裴迪声缓缓摇头:“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书到用时方恨少,所以早做准备,笨鸟先飞呗!” “你要是笨,世上哪有聪明人。”裴迪声脱口赞道。他知道她是设计行业的天才,但想不到她是如此努力。大陆大学建筑专业的课表里没有《中国民居》这门,她研究这般透,应是自学成才。 迟灵瞳一直认为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天才,就如同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雨点冰雹。也许你是有一点与众不同的天分,那就是一道彩虹,只能装饰天边,却无法灿烂整座天空。 “谢谢夸奖,但不视作酬劳。裴总,图纸太多,今天不可能看完,有些地方我还需要回去查资料。”她把自己的拿铁端起来,当开水般,海喝一口,看得裴迪声直蹙眉。“我把文档拷进盘里,你带回去慢慢看,我不着急。” “不太方便,我的同居者也是泰华的,她从来不知道尊重别人的隐私一说。这样吧,以后我们有时间就约在这家咖啡店,一次看几张,行不行?” “当然。”如果心是一亩田,裴迪声感觉到从天空中忽地落下了一粒种子,砸在他荒芜已久的心田,生了根,如果再来一阵风,种子即将发芽。 “但我有个条件。”迟灵瞳又严肃了。 裴迪声叠起双腿,掩饰住内心的焦躁与恐惧。 第8章光与影(4) “听海阁的项目,规模很大,那是恒宇和泰华之间光明正大的竞争,我会做好我的本职工作,你要做什么,不要告诉我。公对公,私对私。如果我们见面,尽量保持隐秘,但不要谈起这个项目。影视基地的效果图修改,我会帮你做,你只要给我讲讲西方建筑各类风格以及代表作品,这个交换条件,公平吗?” 裴迪声静静地凝视她几秒,然后说:“如果我说公平,我怕日后别人评论起来,说我以大欺小。” 迟灵瞳翻了个白眼:“那你是不是要我白纸黑字写下来,证明你的无辜?” “不必了。祝我们合作愉快!”他向她伸出手。 她接住,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开心的笑容。 “明天我白天都会很忙,晚上我接你出来吃晚饭,然后再到这里。”似乎怕她变卦,他忙不迭订下下次见面的时间。 迟灵瞳回道:“明晚不行,我和别人有约了。” “男朋友?”这脱口而出的话把裴迪声自己都惊住。他自小到大所受的教育,都让他不应该这么唐突。 幸好迟灵瞳不介意,她在沙发上换了个舒适的坐姿,看看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店员在各张餐桌上点上了白色的烛台。“差不多吧。前男朋友和他的现任未婚妻。” “你会这么大度?” “我一向虚怀若谷,海纳百川。裴总呢,日理万机,恐怕都没时间陪你的太太吧,她会不会抱怨?”迟灵瞳可是个大八卦,她毫不客气地直言相问。 裴迪声很想去下洗手间,好好地看看自己,他看上去很像个已婚男?他几乎是赌气地反问道:“我说我还没有太太,也没有女友,你会不会失望?” 迟灵瞳实事求是地点点头:“有一点。你这样的人没有女友没有太太,有两种原因,一,是个工作狂,你把自己献给了事业;二,你目标定得太高,高处不胜寒,没人陪你受冻。不对呀,你上次还讲你有一个初恋的漂亮女友,后来呢,故事怎么发展的?难道你父母包办婚姻,你们被逼分开?或者你们谁移情别恋,第三者插足?” 裴迪声眸色一沉,一仰头,把咖啡喝尽,他向吧台后面的店员示意了下,店员给他续上咖啡。“后来她成了我的大嫂。” 迟灵瞳许久都没说话,眼瞪得大大的。 裴迪声幽深的眼底掠过一丝痛楚,苦笑道:“吓着你了?” 好半天,迟灵瞳悠悠地开了口,两眼星星闪烁:“你编故事的水平真是高,简直是神来之笔。人家都说,一个优秀的设计师是工程师与艺术家的结合,而你还是个作家,我对你的崇拜如江水滔滔。” 裴迪声扭头朝窗外看了看,接着,轻笑出声。他没有告诉她,其实他讲的是真的。“晚上想吃什么?”裴迪声摇摇头,提醒自己打起精神来,面前坐着的可是他千辛万苦请来的天才。 迟灵瞳苦着脸:“不要提吃了,我在酒会上吞了许多巧克力点心,现在肚子还是胀胀的。如果你方便,送我回公寓吧!” 裴迪声站起身,看看手表:“时间还早,我陪你散会步,消化消化?” “外面有散步的路?”迟灵瞳可没兴趣在一团汽车尾气中看花赏柳。 “你呀,还在青台待了两年,都不及我对青台的熟悉。知道外面是什么路吗?桂林路!”裴迪声招手买单,一转头,迟灵瞳已跑向了门外。 青台在某个动乱时期,曾沦落成某几个国家的殖民地。在全中国大部分地区都处于水深火热之时,一批发战难财的外国人来到青台,大兴土木,歌舞升平,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后来,中国解放,青台重新回到母亲的怀胞,那些外国人都回了国。他们在青台留下的唯一痕迹,就是一条风格迥异的西方建筑街,名唤桂林街。街两边是参天的梧桐树,路面是青色的方砖。夏天经过这里,通体清凉。这些空着的小楼,有一大部分政府给了对青台有杰出贡献的专家,有一部分做了会馆。现在一些有门路的商人托人租了做酒吧,生意非常好。 迟灵瞳曾嚷着让陈晨带她过来玩,陈晨说这里阴森森的,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好。中国人的耻辱,有什么好看的?给陈晨这一打击,迟灵瞳后来忙忙碌碌,一直都没成行。 踩着湿润的青苔,披着轻柔的灯光,行走在西方风情的建筑之中,一时间,像是失落在异国的街头。四周笼罩着一片神秘的安宁,迟灵瞳音量都放得低低的,如同耳语,裴迪声不得不俯身紧挨着她。 “西方建筑多华丽、繁复、奢侈,但也很严谨、具体,有一种叫爱奥尼克的罗马柱,柱身要求凿出24条凹槽,少一条都不可;柱子上精雕着棕榈叶、莲花瓣、卵形花边或串珠饰。每一种涡饰若少一瓣叶子、少一颗珠饰看起来即味道不对。像国内常见的仿欧式楼盘中,那些雕塑、喷泉一眼望去就觉得山塞,其原因就是比例不准,数字不对。” “是的,研究西方建筑,一定要去国外。找个时间,我们同行,来一次建筑之旅。”裴迪声自嘲地反省,她没有要求,他却已为她订下了一次次约定。他为自己开脱,天才需要特别对待。 只是,天才是那种掌握游戏规则的人,掌握规则却从不遵守规则。“同行就免了,你以后给我讲解时细致点就行。” “如果是经济方面的缘故,我可以安排……” “我讨厌坐飞机。”她俏皮地吐了吐舌,长发一甩,人跑向了前方。“这家没人哎!”那是一幢空关的庭园,迟灵瞳扶着院门,脚踮着朝里观看。浅淡的灯光勉强可以让人看到里面花木很是茂盛,石板铺成的小径像一串脚印在草木间延伸着。屋子仅两层,藤蔓与黑夜缠绕,像是传说中的古堡。 “可能是准备转手的庭园。”青台的地价虽比不上北上广,像这样带园子挨着大海又滨临市区的别墅,也是个天价,平常人不敢问津。 迟灵瞳幽幽地拉回视线:“如果有一天能建一幢房子,只让自己喜欢的人居住,该有多好!” “你喜欢的人不多么,一幢就够了?”裴迪声似乎也来了兴致,陪她站在黑漆漆的院墙边,看着路灯的柔光散碎地落在她的肩头。 迟灵瞳跳起,从园中摘下一片树叶握在掌心里把玩。“那就建一个小区,永远不出售,像一些著名的会所,给值得尊重而又懂得生活意义的人租住。小区里有参天大树,有湖泊,有石径,房子不超过六层,没有电梯,必须拾级向上。集东方之神韵、西方之精华,我为她取名叫憩园,憩,身体的放松、心灵的归航。如何?” “这个小区建在哪好呢?”裴迪声若有所思地抬起头,俊眸晶亮。 “当然是风景如画的滨江!那样,我就可以待在那儿,永远不要坐车离开了。”明明在说笑,迟灵瞳却忍不住生出几份憧憬。 裴迪声目不转睛地看着迟灵瞳,沉默了。 “嘿嘿,你在笑我做白日梦,别抿着,你可以尽情地大笑,我心脏承受能力强。”迟灵瞳把撕碎的树叶迎着风一吹,如落花般的,散在地上。“我不仅有这一个梦,我还有另一个梦。我初次参赛,是设计一套适合二人居住的经济适用房。总觉着那次发挥得不够尽兴,如果可以,我想连室内设计一起包揽。房子建好,拿到钥匙,打开门。身处空屋,我们并不孤独,因为我们决定在一起。两个人住,一切从家徒四壁开始。房子越空,设计越活。墙壁刷成白色,白看似简约,其实白就有五六十种,很是丰富,经得起岁月的考验……你在听吗?” 那阵风来了,来了,种子发了芽,突突然抽节,迎着风疯长。七月盛夏,裴迪声生生地出了一身的冷汗。“我……我有点走神,你刚才的样子让我想起一部电影,叫《诺丁山》,里面的男女主人公也曾走过一座空关的花园,在墙边久久站立。” “我也看过。”迟灵瞳讲太多话,嘴唇有点干。“可是哪里有一点像呢,你没有格兰特帅,我的嘴也没罗伯茨的大。” 裴迪声笑得涩涩的。其实,他刚才是想起了里面的一首插曲《她》。 她,也许是一张我无法忘记的容颜 一缕我所为之叹息的惬意 也许是我的瑰宝或者必定的付出 她,也许是夏日的绵绵短歌 也许是秋日的瑟瑟山风 也许是百般变化的生活 融入了平日 她,也许是美女也许是野兽 也许是贫瘠也许是富足 也许会把每天变作天堂 她,也许是我梦幻的一扇明镜 也许是朦胧中透出的莞尔一笑 她,也可能名不副实 栖息在自己的贝壳里 她,也许是我生命的理由 是我生存的原因和方向 是我要精心呵护走过风雨的伴侣 我要珍藏她的欢笑和泪水 当作我永生的纪念 不管她身在何方 我生命的意义永远是她 迟灵瞳,如此年轻,如此优秀,如此俏丽,能够让她深爱的男人一定会感到生命因她而无限快乐。裴迪声心里面轻轻叹了口气。 第9章窗外有窗(1) 孔雀真的是个很“作”的女人。 “妞,双方父母都没见过面,我和子辰只是交往不错的男女朋友,住他家里不合适,我当然要住你那里,不然我去酒店!”她用午夜里摄人心魄的魅惑嗓音对迟灵瞳说。 迟灵瞳牙都酸掉了,把手机从耳边挪离一寸:“你都金屋藏娇几年了,一句交往不错,程度不嫌太低吗?你上次还说住他家的。” “人家思前想后,不想给他爸妈留下不好的印象。” 迟灵瞳可以想象此时孔雀讲话的神态,扭着纤细的腰肢,美目流转,秋波荡漾。“好啦,你想与我挤一张床就来吧!”迟灵瞳实在抵挡不住她的魅功,作投降状。 “那你来机场接我。不见不散。”说完,孔雀一下就挂断了电话。 迟灵瞳对着手机傻住,青台也是萧子辰的地盘,他家连接机的人都没有吗? 宝贵的周休时间就这样给孔雀一个电话毁了,迟灵瞳不情愿地起了床,嘀嘀咕咕地去洗手间梳洗,想着晚上还要大失血的钱包,心情就更不好。昨天,希宇生怕她食言,还特地打电话来提醒她,说现在青台是旅游旺季,稍微好的餐厅都要预定。他想和她确定下吃饭的餐厅和时间。 说真的,那一刻,她挺想赖账,如果没有孔雀和萧子辰的话,请这种客人吃饭,简直是自虐。 迟灵瞳扭头看窗外的天空,瓦蓝瓦蓝,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梳洗出来,遇见蓬着个头、穿着性感真丝睡衣的颜小尉睡眼惺忪地从房内出来。“呃,你今天没出门?”颜小尉的周休比上班时都要忙,日程安排得满满的。一大早,就有车等在楼下。 颜小尉噘起嘴,白了她一眼:“还不是帮你陪那个杨博士,要听他倾诉,要安慰他受伤的心灵,累死我了!我只想睡觉,哪也不想去。” 迟灵瞳一拍额头,她说怎么这几天没见着杨阳呢,还以为他对自己死心了。“你真的出手了?” 颜小尉摇摇蓬乱的头,卫生间门也不关,坐在马桶上和迟灵瞳说着话。“这手我才伸到半空中,现在有点想缩回了。虽然他有房有车有票子,模样是有碍市容,这我可以忍,但他那传统得不够彻底、西化得没到脱胎的性格,真让人承受不了。一会要女人在家相夫教子,一会又和女人喝杯奶茶都AA制。我是看出来了,如果他一天不确定这女人是他老婆,他的钱袋就捂得实实的。鸡肋呀,鸡肋呀!” “这种老公多好,会过日子。现在物价飞涨,鸡肉超贵的,你就将就着嚼嚼鸡肋吧!”迟灵瞳带有几分怂恿地说。 颜小尉起身,给马桶冲水,洗了手出来。“我也这样想,可这鸡肋还选择牙齿呢!” “大不了你去矫正。” 颜小尉咧咧嘴:“现在的牙医可都是屠夫,刀快着呢!” 迟灵瞳拍拍她的肩:“我可以友情赞助。” “去你的,你把他当瘟疫,恨不得我现在就把他制伏,免除你的后患。”颜小尉拿起沙发上的靠垫,对准迟灵瞳就扔去。 迟灵瞳笑着接住:“你说过他确实是一张挺有诱惑力的长期饭票,所以我才成人之美。” “你再说就成天使在人间了。”颜小尉眯起眼,嘴角危险地抿紧。 迟灵瞳拎起包包,慌忙逃之夭夭。 大巴车沿着海滨公路向机场驶去,可以看到海天一线间,有几艘远洋货轮缓缓地向港口驶近。七月的阳光隔着茶色玻璃贴近皮肤,依然带有灼热的温度。浴场内,人流如潮。摩托艇上的人潇洒地在海浪上旋舞,溅起簇簇的浪花。此时,青台的海最是温情脉脉。 机场大厅里广播声此起彼伏,一张张面孔转身就只留下背影。落地玻璃窗的窗格将视线划成一块一块,窗外无边无际的机场跑道犹如拼图般静默在刺目的阳光下。 迟灵瞳只等了一会,便看到电子屏幕上显示滨江至青台的飞机已到港。她踮起脚,举目眺望。 “妞!”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喜交加的尖叫,紧接着,一阵香风袭来,她的身子已被一双柔软的手臂抱住。“你又不会开车,让你不要来机场,你怎么又来了?” 迟灵瞳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腰间突然被狠狠地掐了一把。她呲着牙,很有默契地装出一脸激动:“这不是想你想得没办法。” 孔雀这才松开她,化得精致的面孔扯出一丝娴静的微笑:“来,我为你介绍下。这是我男友萧子辰。子辰,这是我的同学兼好友迟灵瞳。” 迟灵瞳疑惑地看看孔雀,又看看眼前戴着眼镜、斯文里有着木纳、木纳中含有稍许呆滞的男子,眼睛眨个不停。萧子辰竟然是那天在韩国餐厅吃秋刀鱼时,隔壁桌上坐着的书呆子? 孔雀何许人也,从动物学的角度来讲,属于自恋、自大的生物;从人类学来讲,此女生性活跃,极不安分,贪图荣华富贵,生活奢华奢靡。所谓书呆子,那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迂人。两袖清风,肩担明月,只要有书,天为被地为床都可以。这两个人,用南极和北极来形容都不太合适,南极和北极至少还在同一个地球上,有一天,地球变暖,说不定就融一块了。他俩应是火星和水星,永远遥遥无际,没有任何相撞的机会。现在看来是宇宙大团结了! 萧子辰礼貌地向迟灵瞳点点头:“你好,孔雀常提起你,说你很聪明。” “与你一比,我就是小巫见大巫。”她狠狠地瞪了下孔雀,孔雀心虚地假装关注着传输带上的行李。 谁料,萧子辰一本正经说:“这话不对,我们行业不同,无法比较的。” 迟灵瞳笑容僵在脸上,这位萧教授不仅迂,还有点教条主义。 “子辰,行李到了。”孔雀叫了起来,“一共三只,那只红的,还有旁边灰的和黑的。” 萧子辰忙走过去,从输送带上拎起三只行李箱。 “干吗讲这么仔细,难道他不认识自己的行李?”迟灵瞳低声问。 “我这是证明我的细心,你笨啦!”孔雀上前提起红色的,红唇一嘟,“子辰怎么办呢,妞硬要我住她那里,说晚上想和我说说悄悄话!” 迟灵瞳的腰又被掐了一下。 萧子辰扶扶眼镜:“没关系,我回去和爸妈讲一声。你手机开了么?” “刚下飞机,我给忘了。”孔雀娇柔地一笑,从包包里掏出手机开机,“晚上妞请我们吃饭,我提前半小时打电话给你。明天,我再去你家看伯父伯母。” “好的。”萧子辰转身看向迟灵瞳,“那就多谢迟小姐……” “叫我灵瞳好了!”迟灵瞳干干笑着,背后的每个毛孔都冷嗖嗖的。 “子辰,那你打车先走,我们晚上再联系。下车时一定要记得拿下行李,是两只箱子!”孔雀拦下一辆出租,司机下车把萧子辰的行李放进后备厢,她趴在车窗,叮嘱着萧子辰。 “我会记得的。”萧子辰嘴角浅浅弯了一下,又扶了扶眼镜,笔直地看向前方。 等到车离开,迟灵瞳大口大口地呼吸,嚎叫道:“你到底是他女友,还是他妈?” 孔雀一巴掌直掴向她的臀部:“为了所爱的人,我可以身兼数职。” 迟灵瞳膜拜:“鸟类的爱情非人类可以理解。” 孔雀骄傲地一笑,推了她一把:“去打车。” 两人上了车,迟灵瞳看着孔雀,忍不住语重心长地跟她谈了句人生:“孔雀姑娘,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这撒谎的习惯一直改不了呢?” 孔雀斜睨着她:“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别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我放在后面慢慢审。我现在好奇死了,快告诉我,你真的喜欢那个书呆子?” “当然,我是把他当未来老公培养的。” “你似乎不是个爱才之人。”迟灵瞳讲得很含蓄。 “不爱才,我会和你做朋友?”孔雀窃笑。 “我和他是一类吗,你真是辱没了我这个人。”迟灵瞳气得哼哼。 孔雀摆出一幅认真的表情:“我是真的觉得子辰是我老公的合适人选。他长相不错,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有很好的收入,家境也好,而且对我惟命是从。我是认识许多杰出而又精明、能干的男人,那样的男人,不止我会喜欢,其他女人也会喜欢。女人不是青春永驻的,你能敌得过岁月吗?女人一老,就如明日黄花,杰出的男人却是越老越香甜,他们怎么抵抗得了一波又一波莺莺燕燕的攻击?没有一个女人是愿意和别的女人共享老公的。所以男友可以随便谈,老公却是要慎之又慎。子辰他不会带给我这方面的担忧。” “你的意思是你很自信可以牢牢地将他掌控住?” 孔雀一挑眉:“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子辰这样的人,年轻的时候没谈过恋爱,一直是好学生,从小就会念书,只会念书,对他来说,你让他主动追一个女人,比登天还难。他遇到我这样对情感造诣很高的,也是他的幸运。我们没有谁掌控谁。” “你们是佳偶天成。”迟灵瞳受不了,想吐。这样的情感像几何里的相似三角形,只能算是类似爱情,并不是真正的爱情。孔雀是手中拿了把长尺,来裁一件合体的衣裳,萧书呆子碰巧是做那件衣裳的布,而并不是孔雀先爱上那块布才想做一件衣裳的。 但哪怕是好朋友,都没有对别人感情指手画脚的权利。 迟灵瞳把孔雀带到公寓,颜小尉已经出去了。孔雀行李箱一扔,也不整理,拿出手机进了迟灵瞳的房间,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外拨着号。孔雀在青台工作的同学不少,接电话的不知是谁,她笑得很是娇媚。 迟灵瞳不知她这一面萧书呆子可曾有幸目睹过?如果目睹了,是不是还能摆出那副孔夫子门生的端正斯文样? 晚上,孔雀出门换了一套裙子,妆重新细细化过。迟灵瞳还是穿着去机场的卡通图案的T恤、牛仔中裤。 “你就穿这身去餐厅?”孔雀问。 迟灵瞳低头打量自己:“又不露点又不新潮,挺好的。” “疯了,你这样子像路边烤鱼的小妹。妞,今晚的客人还有谁?” “希宇和他未婚妻。” “希宇是谁?” “我从前的败笔。” 孔雀恨铁不成钢地挥了挥拳头:“一个女人要想让前男友刻骨铭心,就得在他面前,永远保持娴雅妩媚,让他看得见却摸不着,回去把肠子都悔青了。你看你这样,人家一见就庆幸,幸好当初没选她。” 迟灵瞳微微一笑:“嘿嘿,我巴不得就是这效果。要是他一直对我念念不忘,那才是我的噩梦。” “你是真白痴还是假白痴。” “真亦假来,假亦真。”女为悦已者容,她迟灵瞳才不为希宇做出任何牺牲! 这个意义多重的晚餐,迟灵瞳算是煞费苦心。 环境不错、菜做得又好的几家有名气的餐厅,在这个游人如织的季节,大概要提前一周预定。她和希宇通电话时,已错过了预定时间。风味独特的小餐馆,青台倒是有很多,可是请远道而来的客人,似乎不太好。 迟灵瞳最后决定请孔雀他们去吃私房菜。外面没有眩目的招牌,环境幽静的宅子,建在面海的山坡上,走进去却别有乾坤。一个个包间分别以梅兰竹菊命名,厨子很是厉害,做得一手好海鲜,而且川菜和湘菜也很拿手,客人可以尽情地点。迟灵瞳和孔雀先到的,刚喝了两杯大麦茶,穿着旗袍的服务小姐微笑地推开了门,希宇和一个像洋娃娃的女孩站在外面。 孔雀和迟灵瞳均是一愣。女孩明眸皓齿,肤如霜雪,身材高挑,微卷的长发,有几缕挑成了酒红色,笑容明亮得如同一面镜子。她穿一件白色的吊带长裙,全身上下无一饰物,唯手指涂成了鲜红色,像一朵朵桃花盛开在十指间。 孔雀愣的是有她在的场合,居然有个女人比她抢眼,她一时不能接受。 迟灵瞳愣的是希宇怎么变得这么大方了,从前,她穿一条过膝的裙子,他气得骂她没有廉耻。洋娃娃这样,等于是身上披了层白纱,一侧身,半个背都光着。 两人各怀心思,都忘了待客之礼。 希宇在外面站了一会,见没人招呼,牵着洋娃娃的手跨进门来:“迟灵瞳,你从哪里找到这地方的,太难找了,出租车司机在外面转悠了好几圈。” “酒香不怕巷子深。”迟灵瞳硬挤出一丝微笑,站起身来。七年不见,希宇是长得有几分人样,衣着也显品位,可这一开口,他用词的方式说话的语气,都让她心里面冒火。 希宇皱起眉头,扫了迟灵瞳几眼,“你说你也不小了,怎么穿得像个高中生,扮嫩呀?” 迟灵瞳有脱下鞋抽他嘴巴的冲动,她还没动作,孔雀一把把她拉到身后,仪态万方地一笑:“我家瞳瞳是个才女,读书多,书卷气浑然天生,这种气质不会随着年龄的改变而改变,哪里需要扮?老同学,这两年你混得不错,见惯了妩媚妖娆的蜜桃,审美观有大的改变,我们理解。”说完,她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希宇身边的洋娃娃。 希宇被孔雀说得语塞,涨红着脸,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瞳瞳,你快招呼客人坐下!希宇,你还没介绍你的女伴呢,是特别好的朋友还是普通朋友?”孔雀明知故问。 “我未婚妻陶嫣然。”希宇的手一直没松开洋娃娃,他的眼睛却一直追着迟灵瞳。 “你这么快就把自己给锁定了,哇,真想不到。”孔雀眨着一对妙目,惊诧不已,当然是装的。 “因为他爱我!”洋娃娃可不傻,听得出孔雀语气中的明夸暗讽,沉不住气,拔刀相助。 “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孔雀意味深长地看向洋娃娃,“你的意思是他如果爱上别人,那就是一场游戏。只有爱上你,那才是轰轰烈烈的真爱?” “当然,我是他恋爱的终结者。他之前的几次不成功恋爱,都是序曲,都是铺垫,都是为了证明我的与众不同。所以,他心甘情愿地被我锁定。” 迟灵瞳的牙再一次被酸掉了。“啊,萧教授,你来啦!”她看到萧子辰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激动地迎上前,扯着嗓子对外面吼道,“服务员,人齐了,点菜!”赶快吃完,她把这些大神请走,不然,真要出人命的。不过,洋娃娃的自恋与希宇的自大真是绝配,她替希宇感到庆幸,在花开时节,遇对了人,一辈子都精彩。 从此后,她和他的败笔就没人会记起了。幸哉! 第10章窗外有窗(2) “我男友萧子辰。”孔雀落落大方地把萧子辰介绍给希宇和洋娃娃,“坐这边,子辰。”她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这样,她和萧子辰坐了一侧,希宇与洋娃娃坐了另一侧,迟灵瞳自然落了单,感觉像站在桌边倒扎啤的店员,不懂规矩,硬挤上了桌。 “路上顺利吗?”孔雀小女人般,温柔地轻握住萧子辰的手,暂时忘记了刚才的战火交锋。 “还好。这里我和爸妈来吃过,海鲜做得不错。现在爬爬虾很新鲜,你一定要尝尝。”萧子辰向众人颔首点头,然后目光安稳落在孔雀的脸上。 服务大婶拿着几份菜单走了进来,一一递给几人。 “听你的,那我就点爬爬虾,还有梭子蟹,清蒸哦,子辰,你爱吃炒青螺,这个也点吧!”孔雀与萧子辰头挨着头,旁若无人柔声低语。 “希宇,我要吃剁椒鱼头、黄辣丁、水煮肉。”陶嫣然巧笑俏兮地向希宇扬起脸。 “记下来了吗?”希宇面无表情地问服务员。 迟灵瞳下意识地朝黑暗处侧了下脸。真想扔下一沓钱,走人好了。 “小姐,你要什么?”服务员低头问迟灵瞳。 “炒青菜。”迟灵瞳有气无力。 “你是不是心疼钱?尽管点,我来买单。”希宇像吃了火药,口气很冲。 孔雀好像和希宇杠上了:“这一桌五人,我和子辰占了五分之二,让子辰买单吧,他工资高。” 迟灵瞳是想好好地尽下地主之谊的,可此刻,她真忍耐不住了:“各位才子、佳人,本人的确是一工薪阶层,银子不算太多,但已咬牙豁出去放血一次,请成全我吧!外面海风轻拂,海浪缱绻,你们难道不想早点吃完,出去散散步、赏赏月、听听海?” “就先点这些,不够一会再加,麻烦菜上快点。”迟灵瞳感到她可怜的胃像在痉挛。 服务大婶笑意不减,给五人加了一圈茶,带上门出去了。 “妞生气了?”孔雀抬起头。 迟灵瞳灿然一笑:“怎么会,好久不见的老同学以及他们的另一半,哪里能聚到这么巧,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鬼话!”孔雀用唇语说道。 迟灵瞳没理睬她。 “你不吃海鲜不吃辣,一盘青菜够吗?要盘点心吧!” 迟灵瞳白了她一眼,见色忘友,马后炮,谁领你的情。 萧子辰扶扶眼镜,深深看了她一眼。“这里的砂锅鸡是乌骨鸡和山上的野菌一起做的,点一客吧!” “在青台不吃海鲜,多亏呀!有许多人为了吃海鲜专门来青台呢!”洋娃娃一脸不能理解。 “她还不会开车,不会游泳,坐飞机会晕,坐火车也会晕!”希宇斜眼看着迟灵瞳。 “真的?”洋娃娃瞪大眼,看迟灵瞳如同看一外星来客。 “可是妞会读书,设计的房子得过大奖。”孔雀冷冷一笑,“我们之中谁有这本事?” “大脑发达,四肢简单,也算残障人士。”希宇讲得咬牙切齿。 “如果你不以你未来孩子娘的标准来要求我,会不会发现,我其实还算正常?”士可忍,孰不可忍,迟灵瞳不管了,扬起一张笑容可掬的俏容。 风起云涌,暗潮翻动。迟灵瞳与希宇四目相对之间,已是箭拔弩张。 孔雀嘴角含笑,把玩着面前的碗碟,没有救火的打算,偶尔掠过洋娃娃的目光中隐含着嘲讽。 “希宇……”洋娃娃扯了扯希宇的衣角,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菜该上来了吧!”凝重的气氛中,萧子辰拧拧眉,开口说话,“七点之后进食对身体不好。食物积压在胃内,不宜消化。现在都六点半了。” “我去催下。”迟灵瞳撤回视线,深吸一口气,拉开门走出房间,提醒自己今晚的身份,一定要忍耐,要包容,要礼貌。 “我陪你。”孔雀挪开椅子,跟了上去,把迟灵瞳拉到尽头的洗手间,鬼鬼崇崇朝外张望了下,把门关严。“道具!”她凑到迟灵瞳耳边说道。 “什么道具?”迟灵瞳不解。 孔雀冷然低笑:“希宇的那个未婚妻就是一道具,我猜测有可能还是个假冒伪劣的。” 迟灵瞳傻住。 “完全忽视自己的未婚妻在场,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前女友身上,不奇怪吗?分手都七年了,你好与坏和他有什么关系?” “希宇是怪胎。”所以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看待。 孔雀弹了迟灵瞳一手指:“你还真是不了解男人。最奇怪的是,他那未婚妻没有一点妒忌之色。如果子辰这样做,我的表现可不会是这样。别看她讲得那么自信,我感觉是事先对好的台词,无非是想刺激你。” “鸟类,你别吓我。”迟灵瞳倒吸一口冷气。 “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希宇对你是旧情难忘,今晚他只不过是投石问路。” 孔雀这句话,让迟灵瞳一席饭吃得极其忐忑。她之所以同意和希宇见面,是因为希宇搬出了未婚妻。她想她和他之间终于有一人奔向了幸福的彼岸,应该大度地表示祝福。 她偷瞄希宇,他脸阴沉着,一抬眼,射过来一记凌厉的眼刀,她慌忙把脸埋在碗内。 几盘海鲜放在萧子辰和孔雀面前,洋娃娃点的剁椒鱼头什么的,放在希宇和她面前。迟灵瞳面前就是一盘青菜和一锅萧子辰后来补点的鸡汤、一碟南瓜饼。 萧子辰对孔雀真的很疼爱,一晚上没怎么动筷,不是给孔雀剥虾,就是在剥蟹。孔雀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照顾,吃得很淑女、很得意,时不时与萧子辰耳语什么,萧子辰嘴角荡起浅浅的笑意。 反观希宇与洋娃娃,迟灵瞳觉得孔雀真的是火眼金睛。两个人自顾自夹菜,连一个对视的眼神都没有。洋娃娃很能吃辣,一大块黄辣丁塞进嘴中,眉头皱都不皱一下。希宇的筷子越过几只盘落在青菜盘中,夹起一大筷青菜放进碗内,又拿起汤匙喝了几口鸡汤,收回时,带了块南瓜饼。 迟灵瞳气得牙一咬,抬起脚狠狠地踹了过去。这个讨厌的怪胎,一刻不和她对着干,他就嫌难受。他明明不爱吃甜食的。 希宇神色自若地吞下南瓜饼,可能觉得不错,伸手把整盘端到自己面前了。 迟灵瞳又是一脚。 希宇对着盘子,大块朵颐。 呃,他也学会忍术了?迟灵瞳心底暗暗吃惊,正在剥虾的萧子辰突然抬起头,对着她看了看。 迟灵瞳条件反射地低下头,看到萧子辰米色的休闲裤上清晰地印着两个脚印,整个人都不好了。 萧子辰没事人似的低下眼帘,把手中的虾肉递给孔雀。 孔雀看迟灵瞳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纳闷地问:“一杯啤酒,你就醉了?” 迟灵瞳心虚地挤出一丝笑:“空调温度打得太高,我有点热。” “这个温度正适宜,不能一味贪凉,出去一走,冷热相差太大,容易感冒。”萧子辰以医者仁心的口吻说道。 “萧教授,菜还合你味口吗?”迟灵瞳抱歉地冲着他一笑。 “挺好。”萧子辰擦擦手,习惯地扶了扶眼镜。 “子辰很吝啬夸奖的哦!”孔雀看看两人,“不过,这家海鲜真的好吃。子辰,我们回滨江前,再来吃一次,好吗?” “好的!” 不到八点,晚饭结束,迟灵瞳买好单,走出宅子,对着大海的方向,深吸一口海风,浑身的每根毛孔都舒服地一个个张开。这个时间,浴场内还是人潮涌动,海滨小道上,散步的人三五成群。 “妞,我和子辰先送你回去,然后我们想在外面走走。”孔雀说道。 迟灵瞳正要接话,陪洋娃娃去洗手间的希宇走了过来。“你们不顺路,我来送她好了。” “不要。”迟灵瞳本能地拒绝,“我可以打车。” “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希宇不耐烦地挑挑眉。 “谁怕了?” “不怕就好好地待着,就当我回报你这一饭之情。”他朝萧子辰和孔雀摆了摆手,“常联系!” 孔雀也没坚持,挽着萧子辰的胳膊走向一边停着的车子。萧子辰回过头看看迟灵瞳,孔雀说了句什么,他点点头。 洋娃娃对迟灵瞳真没敌意,趁希宇取车时,靠近她:“你同学是做什么工作的?” “你做什么工作?”迟灵瞳扭过头看她。 洋娃娃耸耸肩:“我是车模,听说过这种职业吗?” “汽车美腿小姐。是不是希宇买车时对你一见钟情?” 洋娃娃娇媚地笑笑:“他需要买车吗?” 迟灵瞳有点不明白。 “我朋友讲,他这样的人,日后是有专职司机跟着的,什么都不需要亲自动手。” “男朋友?” 洋娃娃点点头,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吐了吐舌:“今晚的天气不错哦!” 这话转得真硬,迟灵瞳心里面冷笑。 希宇开了辆银灰色的帕萨特,迟灵瞳抢了后座。车没有沿着迟灵瞳来的路线回去,而是拐了个大弯,在一个灯光暧昧的酒吧前,洋娃娃先下了车。 “再见!”洋娃娃趴在车窗边,对着迟灵瞳挥手。 “你这样把你未婚妻丢在这充满诱惑的处所,不担心?”迟灵瞳把头转向窗外,拒绝看希宇的后脑勺。 “我的未婚妻哪是普通人能做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写程式,能斗流氓。” “你娶的是大内高手呀!” “不过,你必须要承认,她比你漂亮吧,小鸟依人,比任何明星都不逊色。” “确实,出场费也不低!” 希宇方向盘一滑,猛地冲向路边的一根雪松,在差五厘米处,车停了,一片片针状的树叶落在车上,两人都惊出一头的汗。 “你想谋杀我?”迟灵瞳吼道,手搁在车门上。 希宇“啪”地一下锁上车门,回过身,“你心里面现在是不是特得意?” “得意什么?” “你这个罪魁祸首,还装?” 迟灵瞳真给他问住了:“我是抢了你钱财还是抢了你女朋友?” 希宇打了下椅背,把椅背突然放平,他一跃越到了后座。 “你想干什么?”迟灵瞳大惊。 “你为什么不变?”希宇扳住她的双肩,逼着她看着自己,“我实话告诉你,我打看见你第一眼就很喜欢你,后来你的成绩、能力证明我的眼光没有错。同学们传咱俩闲话,我非常振奋,认为这简直就是天意。那时候你真的是明媚鲜艳、清新夺人,你的样子像把刀一直刻在我的心里。分手后,有许多女孩倒追我,可是我还是会想起你。现在,我身边真的有一个不错的女孩。七年了,每个人都在变,我以为你也不会例外。我想我见下你,死了心,然后就能和她好好开始。可是,你看看你和七年前有区别吗,连胸都没大一点,你这是在折磨我,你必须对我负责到底了。” “关我什么事,你个大色狼。”迟灵瞳惊恐地护住胸,“我那时候是天真纯蠢,误上贼船。其实,我就没喜欢过你。” “我们没牵过手吗?没差点接吻吗?”希宇眼眸一热,脸慢慢向迟灵瞳靠近了,“你的嘴唇还是和那时候一样红润。” “你个变态,滚一边去。”迟灵瞳腾出一只手来捂嘴。 “你不会还没和人接吻过?”咕咚,吞咽口水的声音! “去你的……”迟灵瞳拿出椅上的一个靠垫,匆忙隔在两人中间。 “你看你又害我遐想了。你也忘不了我吧!其实你现在就是有了男友,或结了婚,我也会想方设法勾引你的。” “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我现在已经具备了其他女人所看重的一切,你不珍惜,是你的损失。”希宇摇了摇头,坐正身子,不再上前。 “那就麻烦你让我损失惨重!” “迟灵瞳,你别太清高。在《傲慢与偏见》里,达西与伊丽莎白是一对冤家,可是最后还是好了吧!你一味排斥我,小心最后还是归了我。到了那时,我要你曾经为带给我的伤害而付出双倍的代价。” “你大可追求你的幸福去,别太为我着想。来源于生活,却又凌驾于生活之上,放心,这些都不会在现实中发生。你再不送我回去,我把玻璃砸开跳窗。” “我们去看场电影吧!” “希宇,我讲得是外星语吗?”迟灵瞳神情已是非常不悦。 希宇叹了口气,乖乖地坐回前座,把车发动了。 迟灵瞳只肯希宇把车停在小区门口,不让他往里再开了。她怕他知道她住哪,会时不时上门来骚扰。 “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希宇倚在车门上,问。 “我请你吃过饭,你送我回家,我们两清。” “到家后给我发条短信?”希宇沉默了一会,又说道。 “再见!”她扭头往里走去,走了一会,悄悄回过头,发现希宇还站在原地,夜色把他的身影模糊了。 她知道她对他的态度有些过分,可是她真的不敢松懈,她怕太礼貌,他顺竿爬,然后历史又将重演,有意思吗?不过,他给了她一个启发,找一个“道具”,偶尔在必须的场合客串下,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都快午夜了,孔雀还没回来,迟灵瞳为她等门,困得睁不开眼,不得不趴在笔记本前和三个陌生人斗地主消磨时光。 裴迪声发了条短信过来,三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睡了吗? 她回了两个字带一个标点符号:有事? 刚发送成功,手机就响了,她一开始以为是希宇阴魂不散,电话接通,她没好气地低吼道:“你还想怎样?” 对方没出声,深深浅浅的呼吸顺着电波传了过来。 “你不会是借机发酒疯,告诉你,我可不上当。希宇同志,再这样下去,我们可是连同学都没得做了。” “希宇是谁?”对方出声了。 她一惊,窘得连脖颈都红了,傻笑着:“裴总,是你呀!” “是不是在等别人的电话?” “不是,你的电话来得刚刚好。”她慢慢地关上笔记本,躺到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怎么还没休息?” “我在看图纸,有些地方想找你问问,明天该有时间了吧?” “明天周日,有的!我也查了下资料,正好明天一块讲。” “嗯,晚餐愉快吗?”裴迪声状似随意地问。 于是,迟灵瞳无比怨念地把吃饭时的细细末末说了一遍,然后也说了自己的创意,“我真后悔,应该也带一男朋友去的,而且不要逞能地去戳破他的谎言,这样以后他就没理由再打扰我了。” “有没考虑下我呢?看在你为影视城出力的分上,这点小忙我可以帮的!”隔着话筒,裴迪声的声音在黑暗中低沉得有点失真。 第11章窗外有窗(3) “得了吧,找你等于自残。”虽然不是面对面,迟灵瞳仍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帮你修改影视城的效果图,就属于是不能见天日的地下工作。如果再请你来客串男友,当然你也没说服力,身份一露,他必然以为我是傍大款,一定想方设法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你要知道,地球就是一个村,要是在村头村尾,被熟人不小心看到了,这事传到乐董耳中,我还有活路吗?” 裴迪声笑:“恒宇会给你一条光明大道。” “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专一。你不要毁了我的英名。” “不要轻言专一,有些人,有些事,并不值得。”他语气突然一沉,无限感慨似的,“早点休息,我们明天见。哦,我们上次谈到哪儿了?” “安徽的民居,明天该说蒙古包了。” “好,明天傍晚我来接你。” 过了午夜,孔雀带着一身烟味回来了。迟灵瞳一个接着一个打呵欠,“这么黏糊,干吗不回他家住?” 孔雀打仗似的冲进浴室:“睡去吧,我冲个澡。” 迟灵瞳揉揉眼睛,钻到床上,不一会就睡熟了。 好久没有这种睡到自然醒,眼睛缓缓睁开,看到阳光从窗帘间漏出来,她的嘴角荡起一丝睡意,翻了个身,身边没人,几件衣裙散在床边。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拖了双鞋出来,“孔雀?” “一大早就出门了,害我都没睡好。”颜小尉抱怨地从房间里出来,眼睛下方一大片青黑。 “今天省得涂眼影,挺好看的!”迟灵瞳没多想,以为是萧子辰接孔雀出去玩了。 “是辆火红色的法拉利,开车的男人很帅。”颜小尉眼睛中露出羡慕的光泽。 “什么男人?” “来接你朋友的男人呀!我站在阳台上看到的,太拉风了,想不注意都难。你朋友下楼时,两人还来了个火辣辣的热吻。” “你不会看错吧!”萧子辰貌似做不出这种引人围观的事。 “我的视力2.0,就是一只蚊子从我面前飞过,我都能看得出是公还是母。” 迟灵瞳傻傻地站着,脑中一片空白。 “你手机在响。”颜小尉说道。 她神思恍惚地转身进了房间,手机在床头柜上叫得如泣如诉。 孔雀的声音像清晨从大海里跳出来的太阳,清新而又明朗,“你一会去浅水湾,帮我和子辰说,我昨晚吃海鲜吃太多了,胃不舒服,想睡一下。” “你玩什么?”迟灵瞳怒得像是要撕了她。 “以后再告诉你。像我们以前一样,你千万不要露出破绽。” “我不干,你自己给他打电话。”高中的时候,孔雀和男生约会,很晚回家,都和妈妈说在迟灵瞳家做作业。孔妈妈偶尔打电话抽查,迟灵瞳总会用乖乖女的口吻说:阿姨,我和孔雀正在讨论一道题,解出来后,她就回家。迟灵瞳是优等生,孔妈妈从不疑有假。 “我昨晚和他说,手机快没电了。他又是学医的,电话里问这问那,我容易露馅。” “那你把他号码给我,我来打。” “你要打,他肯定要问地址,然后跑过来看我。你就说我吃了药,现在睡得很好。瞳瞳,拜托你了,我爱你。” “我真是交友不慎。原来你费尽心机住到我这里,是要这个方便!”迟灵瞳咬牙切齿。 孔雀娇嗲道:“我知道妞最爱我,最疼我,仅此一次,不下为例。你现在快去,子辰讨厌人迟到。你帮我再道个歉,说我明天去看望他爸妈。” 不等迟灵瞳说话,孔雀挂线了。迟灵瞳真是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 青台的海岸线呈波浪线状,有几个天然的港湾,有的港湾就是天然的浴场。浅水湾是其中最好的黄金沙滩,但不对外开放。浴场后面是一片起伏的山林,间杂着一幢幢别墅,常年有身穿制服的士兵站岗。 迟灵瞳下了出租车,看到沙滩上竖着一把把遮阳伞,三三两两身穿浴衣的人,有些在吹海风,有些在海水中嬉戏,还有几个孩子在沙滩上堆城堡。雪白的浪花卷起千重浪,刷刷地冲击着海岸,发出哗哗的声响。 迟灵瞳四下张望,很快就发现了萧子辰,他穿着雪白的衬衣、笔挺的长裤,坐在白色的躺椅上,身边放着个大包包,目光笔直地看着大海。 她定了定神,又把孔雀腹绯了几句,慢慢走了过去。 书呆子真好对付,迟灵瞳三言两语就把他给打发了,他眼中连一丝疑惑都没有,还周到地请她坐下,张罗着饮料、水果,向她谢了又谢。迟灵瞳不禁生出几份罪恶感。欺负老实人,实在令人不齿。“不要忙了,我马上就走。”她真怕坐久了,在他清澈无邪的眸光里,会不自觉坦白实情。 萧子辰递给她一杯冰镇酸梅汤:“天气这么好,不会游泳,在这吹吹海风!有些人吃海鲜会引起肠胃不适,睡一觉就会恢复了,你不要太担心孔雀。” 他反过来安慰她,迟灵瞳怎能不汗颜?“那我就坐会,你去游泳!”迟灵瞳看着椅边的大包。浅水湾浴场她还是第一次来,仿佛海水更蓝,天更高。 萧子辰露出疑似笑容的夹生表情:“要不我给你买件泳衣,再买个游泳圈,你也泡泡水?” 迟灵瞳知道他是替孔雀尽待客之道,摇摇头:“我真的是只旱鸭子,不让你笑话了。”她想起昨晚误踹他的两脚,红晕又在白皙的面容上散开。 萧子辰没有再说话,站起身去上面的更衣室换浴衣。 迟灵瞳的酸梅汁喝了一半,随意转过脸去,视野中出现一个身材非常有型的男人,虽然不是那种肌肉男,但肩宽腿长,腹肌非常的健美。英俊的面容上表情稍显严肃,不知是近视还是眼里飞了沙子,眼眯着,一直挤个不停。迟灵瞳惊愕得嘴半张,鸟类真是火眼金睛,书呆子原来是一型男。 “那我去游泳啦!”萧子辰手摸向眼睛,摸了个空,这才发现没戴眼镜。 “你有没有考虑换个眼镜,或者隐形眼镜什么的?”书呆子有一双形状不错的眼睛,被那幅黑框眼镜遮着,真是可惜。迟灵瞳想他若换个无框的,简直可以和裴勇俊有得一拼。 “我现在的眼镜是孔雀特地给我挑的,我很喜欢。”萧子辰半裸着身子站在迟灵瞳面前,目光柔和。 迟灵瞳八卦的喜好又开始冒泡了:“可不可以透露下,你和孔雀的罗曼史是从哪一幕场景开始的?”关于这个,她问过孔雀多次,孔雀牙关紧咬,打死都不吐一个字。 萧子辰怔了怔,坐了下来,迟灵瞳忙给他递过去一条毛巾披在身上,这么德高望重的大教授裸露着身子,实在有伤大雅。 萧子辰像是在迟疑,又像是在回忆,许久都不说话。 “嘿嘿,如果不方便,你就编个故事哄哄我。” “我从不说谎。”萧子辰认真地说道,“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和孔雀是在医院里认识的,她……自杀被送进来急救,急诊医生是我的朋友。急诊中,他妻子突然出了车祸,我刚好在,便接下了他的工作。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迟灵瞳吃了一惊,孔雀这人连割破个手,都大呼小叫的。“她何时何地何事自杀?” “三年前,青台,为情!” “她是谁的手下败将?” “这个是孔雀的隐私,我不太方便讲。” “那你就良心大发,为她收拾残局?”迟灵瞳浮想联翩。 萧子辰眨了眨一双俊目:“我觉得一个对感情如此执着、愿意付出生命的女孩一定很善良、很懂得生活,她值得我的珍视和尊重。” 孔雀如果对感情执着,那么母猪都会上天了。从孔雀情窦初开,到现在,她灿烂的情史,迟灵瞳可是了如指掌,所以当得知她和萧子辰恋爱谈了这么久,迟灵瞳简直以为是世界第十一大奇迹。 迟灵瞳真是有些同情书呆子了。不过,谁没有秘密呢,被蒙在鼓里的人是幸福的。“然后你就随她调到滨江去?呃,你原来是在医院工作?” “青台是孔雀的伤心地,她说在这边不快乐。我也想一心做研究,我们就一同去了滨江。教书,时间上比较充裕,我也可以经常陪着孔雀。” 她看着书呆子,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我……没有涂防晒霜,先走了,你慢慢游泳。” 萧子辰陪着她一同站起来,“你又替我照顾孔雀,还特地跑过来通知我。我应该送送你。” “可是你都脱了呀!”迟灵瞳过意不去地说。 “我可以再穿上。” 迟灵瞳看他坚持的样子,知道书呆子其实挺固执,“要不,你去游一会,我等你!” “你不要走出遮阳伞,这样紫外线就不会伤到你。”他用手在半空中画了个圈。 迟灵瞳乐了,想起《西游记》中,孙悟空出门在外,也是给唐僧画个圈。“去吧,在你回来之前,我不会走动半步的。”她挥挥手。 萧子辰像是怕她说话不算话,走几步回一下头,直到他整个身子浸在了海水之中。 迟灵瞳手托着下巴,心想:书呆子虽然没趣,但人还算不坏。他愿意为看一次孔雀开屏用尽一生的情感,可孔雀愿意只为他一人而开屏吗? 手机又响了,她看了看海水里的萧子辰,打开手机,这次是裴迪声。 裴迪声听到了海浪的奔涌声:“你在浴场?” “裴总卜卦一向很灵。” 裴迪声笑了:“我下午没有别的安排,不如一块吃午饭?” “我现在人在浅水湾。午饭就免了,我想休息一会再出门。下午我给你打电话。” “你游泳很不错?”裴迪声像是很悠闲,居然不太想挂电话。 “惭愧,我是陪公子读书,并不是自己好学。” “陪你前男友?” “我没那么善良。我在陪女朋友的男朋友。”这话讲着真别扭,迟灵瞳噗地笑了。 “你的公益心不错,怎么不考虑去慈善机构工作?” “如果有一天我帮你这事东窗事发,也许可以去尝试下。” “讲得像我把你拉下水似的。灵瞳,你上次讲的那个憩园的创意,《经济日报》征集新一代时尚而又个性的小区设计作品,我觉得你可以去参赛。” “我只是随便说说,关于西方的一些建筑风格,我不太擅长。”他叫她什么——灵瞳?迟灵瞳摸摸手臂,出了一层鸡皮疙瘩,还真是不习惯呢! “迟小姐,你忘了你面前有一个现成的老师么?” 迟灵瞳眼睛一亮:“你想和我合作?” “不是合作,是辅助,这毕竟是你的灵感。” “有什么附加条件?” “下午见面详谈。都24了,不要又是请前男友,又是陪人家的男朋友,是不是自己该正儿八经地找个男朋友。” “是哦,我也这样觉得。我真怕日久天长,我会病急乱投医,和陈晨凑合到一起?” “你那个穿衣很个性的同事?” “嗯,我生活里和我年龄相当的男人,只有他了。”她楚楚可怜地说。 “你才24,急什么急,爱情是种感觉,不是凑合。” “可是刚刚有人讲我都24了,好像没男朋友会引起社会治安动乱似的?”迟灵瞳诡计得逞,反将一把。 裴迪声忍不住放声大笑。 萧子辰冲完澡换好衣服,太阳已经直射到肩头了。虽然外面温度很高,但他没有开空调,敞着车窗,任海风吹进车内。 车开了一会,驶进一条林荫大道。路边一幢幢的建筑,迟灵瞳看着眼熟。经过一幢棕红色俄罗斯风情的三层小楼时,萧子辰停下车,“这是我家。” “这里是桂林路。”迟灵瞳认出来了,没想到和浅水湾挨得这么近。小楼红棕色的外墙在阳光下闪耀着眩目的金光,充满了神秘的贵族气息。 “对,我爸爸从西昌来青台后,我们一直住在这里。这里原先是俄罗斯一个报业老板住的。保姆今天特地为孔雀做了许多菜,我要是再不回家,她会失望的。如果你不介意,请下来一起吃个午饭!” “我介意。”迟灵瞳冲口说道。没有孔雀,她和萧子辰就是路人甲和乙,世界还没和谐到一家亲呢!今天孔雀在,她跟在后面来蹭饭,可以的。现在,不合适,有李代桃僵之嫌!“我和人约了午饭,麻烦你把我送到路口就好。” 萧子辰没有动:“我换衣服的时候,已经和家里说过了。” 迟灵瞳皱起了眉头:“你不会是要我装孔雀吧?”这很荒唐。 “不,我说你是孔雀的朋友。我爸爸很好客的。没关系,只是一顿便饭。”萧子辰一字一句,表情平静得像杯白开水。 “你不觉得这样有点强人所难?”迟灵瞳有些生气了。 萧子辰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我……只是想挨得这么近,时间又是正午,就自然而然说了。” 小楼柚色的木门打开了,一个头发须白的健硕老人走了出来,“子辰,怎么不把客人请到家里呀?”说时,老人抬阶而上,走近了车。 迟灵瞳咬了咬唇,这个时候,她无处遁逃了。 “我爸爸萧华,孔雀的朋友迟灵瞳。”萧子辰看看迟灵瞳,为两人作介绍。 “子辰说你是设计师,挺出色的小姑娘。快进来,阿姨的饭早就端上桌了。”萧华热情地替迟灵瞳打开车门。“这里以后也是孔雀的家,不要见外,可以随时来串门。” “不好意思,打扰了,萧伯伯。”迟灵瞳无奈,随着萧子辰走向小楼,快上台阶时,她回过头朝萧子辰狠狠地瞪了一眼。 一进门是个客厅,墙壁上挂了几幅名人山水画,还有一台老式德国宝星牌挂钟,四音叉和弦打点报时,声音悦耳动听,东墙是一个樱桃木的陈列柜,里面挂着各式各样的勋章,放着电视机的榉木桌,简简单单的四只脚,一块板,可是结构却做得精美绝伦。在桌子旁边的矮柜上,是一架老式的唱片机,上面搁着的唱片,大部分是戏曲。迟灵瞳置身其中,陡然有时光倒流的感觉。 “餐厅在这边,过来洗个手!”一个扎着围裙的中年女子笑着把迟灵瞳领进洗手间,“这边有肥皂,毛巾在架子上。” 迟灵瞳道谢,看到洗手间装饰虽然不奢华,但每块瓷砖都擦得逞亮,感觉日子过得非常讲究。 萧子辰站在洗手间门口等她,眼神带着歉意。“吃完我就送你回去。”讲得好像有多对她不住似的。 迟灵瞳有些啼笑皆非。 餐桌上已经坐着一个老妇人了,望着迟灵瞳,怯怯地笑着,鱼尾纹向着两边开出两朵花来,笑里带着些孩子气。 “你好,伯母。”迟灵瞳猜测这一定是孔雀未来的婆婆。 第12章窗外有窗(4) 就在她打招呼时,老妇人拉了她一把,凑近她耳边,用一种神秘的语调低声说:“据可靠消息,今天晚上青台将要发生八级以上的大地震,你不要慌张,我们一会就转移。” 迟灵瞳脸都吓白了:“真的?” “大姐,今儿的鱼汤我放了你喜欢的香菜末,一会多喝点。”穿围裙的妇人手中端着一只青花的瓷碗,不着痕迹地把迟灵瞳与诡异的老妇人分开。 “嗯,子桓回来吃饭吗?”老妇人突然又像换了个人,淡淡地笑着。 迟灵瞳发现她的眉毛细细的、弯弯的,很美。 “子桓要顾着食府的生意,忙呢!”萧子辰拉了把椅子坐在老妇人身边。 “最近有可能发生瘟疫、霍乱,你让子桓注意消毒。”老妇人眼里闪过一丝惊恐,嘴中嘀嘀咕咕。 萧子辰点点头,回给一脸惊愕的迟灵瞳一抹安慰的微笑,“我妈妈以前在野战医院做医生,参加过唐山大地震的急救工作。” 迟灵瞳哦了一声,心中了然。有些人经历过一些可怕的事,甚至会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像生活在梦魇之中。 扎围裙的妇人姓张,是萧家请的保姆。她把几碟凉拌的菜端上桌,也坐了下来,一起吃饭。萧家吃饭的气氛很安静,几乎没人讲话。偶尔萧华把菜挪个位置,方便迟灵瞳夹菜。 不讲话,萧妈妈就很正常,不时对着迟灵瞳温和地笑笑。 尽管张阿姨的菜做得极好,萧家人也礼貌,迟灵瞳这饭吃得却如鲠在喉,特别别扭。 饭吃到一半,有人推门进来。 迟灵瞳大睁着双眼,来人一身夸张的街头打扮,抓过发胶的头发直愣愣挺立,仿佛向天空使劲,粉色的T恤烫着金色的骷髅,领口处有铆钉,还写着一堆认不清的英文字母;靛蓝色牛仔裤挂着银色朋克链,裤裆耷拉在接近膝盖的地方,还有几个刻意为之的破洞。一身滑板装的装束配上一张蓄有山羊胡子的脸,真是无法形容的怪异。 他一眼便看到了餐桌边的迟灵瞳,胡子一翘,摆摆手,“不要介绍,我知道这是谁。孔雀……对吧!哇,大嫂,你也太幼齿点了,这样和我大哥走出去,人家会以为他为师不尊,把学生给诱惑了。嘿嘿,吓着了吧,我就是萧家的败类萧子桓,气质和我大哥差之十万八千里,可我们是货真价实的同胞手足。” “这是孔雀的朋友迟灵瞳。”萧子辰慢悠悠地开了口。 “什么?”萧子桓做向后摔倒状,“大嫂换人了?” 迟灵瞳嘴角突然抽搐了下,低头看着桌下。都说殖民地的小洋楼中挖有防空地道,不知萧家有没有,如有,让她钻进去好了。 “孔雀只是身体不适。”萧子辰蹙起眉头,可能也不知如何解释这件事。 萧子桓云里雾里,在脸色僵冷的萧华身边坐下。“爸,你别发火,我在家就待一会。我是听说大哥带未来大嫂回家,特地来打个招呼的。妈,你想我没有?”他对着萧妈妈挤了挤眼。然后又转向迟灵瞳,“你的意思是,这大眼睛的姑娘和大哥没啥关系,大嫂还是叫孔雀?” “子桓,对客人礼貌一点。”萧华严厉地责道。 萧子桓耸耸肩,调皮地敬了个军礼:“是,大校。” 迟灵瞳真想说,我就是一蹭饭的,麻烦你别太注意我。 “子桓,你吃过饭了吗?”张阿姨问。 萧子桓目不转睛地看着迟灵瞳:“我起得晚,早餐刚吃过,不饿。这丫头真是人如其名。” 迟灵瞳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当这就是夸她。 萧子辰清咳了两声:“子桓,明天我带孔雀去你店里吃饭,给我们留个包间。” 萧子桓点点头,“带上小丫头吧,吃火锅,人多热闹。” “不,不,我明天要加班。”迟灵瞳学乖了,不能再次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地位。 “你在青台工作?”萧子桓来兴趣了。 “灵瞳是泰华房地产公司的设计师。”萧子辰说道。 萧子桓拍了下手掌,从袋子里掏出张名片,豪气地说:“小姑娘,那随时带朋友到我店里吃火锅去。你是大嫂的朋友,也是我朋友,你们尽管吃,我请客。” “美食府。”这可是青台有名的火锅城,采用自助形式,六十八元一位。在中国,但凡任何东西开怀大吃,总是英雄辈出。美食府的原材料非常讲究,海鲜、肥牛、羊腩都是上等货色。迟灵瞳和陈晨、颜小尉都去吃过,稍晚一点,就要排队等位。美食府经营有道的幕后老板是这像街头混混的萧子桓?迟灵瞳大跌眼镜。 “我还是一个业余摇滚乐手,今晚要到酒吧演出。在店里,我不是这样的。”萧子桓看出迟灵瞳的疑惑,见多不怪地笑了笑。“好了,我该走了。爸,你别板着个脸,现在大部分人家都是独身子女,你却有两个儿子,多强悍呀!要是我也和大哥这么优秀,老天都会妒忌的。知足者常乐,OK?” 萧华闭了闭眼,挥挥手:“滚,滚,滚!” “遵命!”萧子桓也不生气,笑呵呵地站起来。 萧子辰起身相送,萧妈妈眨巴眨巴眼,叮嘱道,“子桓,记住挑空旷的草地走,别靠近房屋。” “好的,妈妈!”萧子桓声音响亮地应着,回头冲迟灵瞳扮了个鬼脸。 迟灵瞳看着他那副宝样,忍不住扑哧乐出了声。 “小迟,让你见笑了。”萧华仍板着脸,“子桓从小就是个让人头疼的孩子,没办法,操不完的心。” 迟灵瞳抿嘴:“我也总让爸妈操心。” 午餐在缄默而又沉闷的气氛中结束了,迟灵瞳急忙告辞。 “有空来玩。”萧华把迟灵瞳一直送到车边,萧妈妈趴在窗边往外看着。 “谢谢伯伯,再见!”迟灵瞳礼貌地欠了下身子,上车,偷偷地吁了口气。 “对不起!”萧子辰没有急于发动车,扭头突然说了一句。 “没事,没事,都过去了。”迟灵瞳包容大度地一笑。 车刚驶到桂林路的尽头,迟灵瞳看到小咖啡店前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萧教授,我就在这下车。” 萧子辰不解:“我送你回去,正好再看看孔雀想吃点什么!” 迟灵瞳惊出一身冷汗,忙做出一脸为难状,“怎么办,我和人约在这儿谈事。这样吧,我谈完事,一回去就给你电话。” 萧子辰沉吟了一会,下车替她打开车门。 咖啡店门上的风铃叮咚一响,裴迪声带有几份惊喜地迎上来。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彼此点点头。迟灵瞳目送萧子辰上车,再回头看看裴迪声,别说,这两人的身高、体型有点相似。忽略前面,忽略发型,忽略衣着,单单看背影,像同一个人。 “怎么这么早?”迟灵瞳看了下时间,还没到两点! “没别的事,就早点到这里等你。正想着过一小时给你电话,没想到一抬头,看见你下车了。你女朋友的男朋友?很学院派!”裴迪声绅士地替她拉开门,两人走向老位置。笔记本、图片、公文摊了一桌,一杯黑咖啡可怜巴巴地搁在桌沿。 “嗯,是大学老师。”迟灵瞳疲累地倒在沙发上,对走过来的店员说,“先给我一杯凉开水,我胃疼。” “怎么胃疼了?”裴迪声有些紧张。 连着吃了两次这种消化不良的饭,胃怎能不疼?迟灵瞳在心中把希宇和孔雀是恨得千疮百孔,想想自己怎么尽和这些人走得近呢? “冯梦龙的《三言两拍》里有个故事,叫钱秀才错占凤凰俦。”两个人最近见面次数很多,不是上下属关系,也不算是朋友,但很熟稔,她在裴迪声面前也就不必讲究形象。“那个故事讲一个秀才有才有貌,却家境贫穷,寄居在亲戚家伴读。亲戚看中一才女,去提亲,才女提议要相亲。那亲戚丑呀,怕才女嫌弃,便让钱秀才代替自己去见了面,然后婚事顺利定了下来。接着成亲,他也让钱秀才替他去娶亲。哪想到娶亲那天湖上风雪交加,一下就是一天一夜,喜船被困在才女家了。才女父亲不得已让他们就在自己家里成了亲,于是,钱秀才就错占凤凰俦。” “这个故事的寓意是?”裴迪声把笔记本挪开,让自己可以看清楚那张表情丰富的小脸。 “我今天有点体会钱秀才那种哭笑不得的无奈心情。陪好友的男友游泳、吹海风,还替她去他家吃了个饭,场面不知多难堪。” “那你也错占凤凰俦?” “哈,哈,哈……Frank,你头脑挺灵活,可是这比喻不恰当。唉,朋友做到我这份上,真是感动天感动地。” “听着今天你好像过得挺有趣。” “不是有趣,是惊险!”她抬起头忽然看见他嘴角的弧线很温柔。她复又低下头,佯装喝水。 如果非要研究那一刹那的表情,她估计会有点脸红。这个男人有时会不经意地试探她心系何方,奇怪得她不想去深思,生怕探出什么答案就不能自如地相处。 “我把你上次修过的几幅图传到北京,请了几个同行看看,他们都很吃惊。我来的路上,看到有家小店橱窗里陈列着这个,觉得不错。送你吧!”裴迪声放下咖啡杯,低下身拿出一个纸袋。 迟灵瞳狐疑地接过,打开来一看,是一个头发长长穿格子裙的布娃娃。 她笑了:“我都不玩娃娃都很多年了,你送错人了!” “你再看看她的脸,她的眼睛。”裴迪声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迟灵瞳把娃娃放在桌上,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看了几遍,她忽然盯着娃娃那双似曾相识的大眼睛。“这娃娃不会是定做的吧?”这娃娃的脸居然是她的缩小版,只是轮廓夸张了些,立体感更强,可是眼睛却是一模一样。 “谁有那种闲功夫,只是巧合罢了。”他用一种十分鄙视她智商的语气感叹了一句,“收起来,我们一会谈正事。” “哪有你这样送人东西的啊?”连个说明都没有。 第13章窗外有窗(5) “你喜欢就收着,不喜欢就转送别人。”他语气平淡得很,让迟灵瞳想起刚喝下肚的凉开水。 “你以前经常这样送礼物给女孩子?”她想加上“特别”两个字,后来还是省略了。 “我以前的事,你不会爱听的。是先看蒙古包还是先说憩园的设计?”他把笔记本摆正,点开文档。 迟灵瞳摸着娃娃的头发,没敢再问下去。 黑色奔驰穿过昏黄的灯光,在小区大门前缓缓停下。裴迪声转过身,眼神温温热热,“到家后泡个热水澡,早点睡,明早又要上班了。” 迟灵瞳控制不住地打了个秀气的呵欠,这不知是今晚第几个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好的,那再见,裴总。”她真的有点困。 孔雀当然没有回来。颜小尉不知是不是陪杨阳去了,房间门大开,高跟鞋一只在外,一只在里,感觉出门前很匆忙。 迟灵瞳泡完热水澡出来,正擦头发时,手机响了,她看看屏幕,秀气的眉慢慢地聚拢,居然是好一阵不联系的迟铭之。 “爸爸,想我啦!”她一直是迟铭之捧在掌心里的宝贝,在他面前,她不自觉带有几分娇嗲。 “铭之给人上课去了,瞳瞳,我是你甘阿姨。” 迟灵瞳捂着毛巾,慢悠悠地在沙发上坐下,语气一冷,“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甘露停滞了下:“你怎么不好奇你爸这么晚还出去上课?” “有什么可好奇的,他膝下有儿有女,不卖命,西北风能喂饱他们?”迟灵瞳毫无怜悯之心。 甘露讽刺地低笑:“你还真是懂事。” “除了告知我父亲的行踪,你还有别的事吗?”迟灵瞳不是不懂礼貌,但对于心机如此深重的女人,她觉得没有闲情话家常。 “我有。”生怕她挂电话,甘露立即开口,“今天,你妈妈把滨江的两套房子和车子全卖了,所有的款项全存在你的名下。” “嗯!” 甘露突然提高了音量,“你们母女不觉得这事处理得很过分。房子和车子也有铭之的心血,灵杰灵睫也是铭之的孩子,凭什么全给你?” 原来小妈是上门讨公平来了。迟灵瞳拿开毛巾,任一头长发散在脑后,“房子和车子是我爸妈共同的财产,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不给我那给谁?现在你是我爸的合法妻子,你和他创造的共同财产,我决不窥视一分。公平了吧?” “可……可铭之现在已经五十多岁了,怎么能和以前相比?”甘露急了,话一出口,恨不得甩自己两耳光。 迟灵瞳冷笑道:“甘阿姨,当初我爸可没强抢民女,你是有选择权的。” 不等她讲完,甘露羞恼地挂了电话,公平没讨到,反沾了一鼻子灰。迟灵瞳猜测她不知会气成什么样,爸爸最近的日子好过吗? 她走向洗手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头发,又听到手机在响。 “怎么不回短信?”裴迪声的问句简短急促。 “有短信吗?”迟灵瞳看了下手机,好像是有两条短信进来了。 “洗澡了没有?” “有!” “朋友回来了?” “没有!” “娃娃放在哪?” “给室友了。” 裴迪声沉默了,迟灵瞳抿紧唇,那个乐呀。 “早点睡吧!”他闷闷地说。 “你说娃娃放在枕边,会不会显得有些幼稚?”迟灵瞳忽然心里像被羽毛拂了下,痒痒酥酥的。 “你房间经常有人参观?” “那倒没有。” 裴迪声低沉地笑了:“胃不好,睡前喝杯牛奶。晚安!” 坏了,如此家常,如此琐碎,非兄非父,非友非亲。有些东西在水下怎么折腾,可以假装不知道,现在急急地要跃出水面,她如何对付? 还没想清楚这事,颜小尉回来了,脸阴得像暴风雨前夕的天空,迟灵瞳和她讲话,她也只是哼了一声,身子一扭进了房,然后一点动静都没有。 “怎么了?”迟灵瞳不放心,把门推开了。 颜小尉连灯也没开。黑暗里,只听得她闷声说:“你说男人到底图女人什么?” 迟灵瞳眨眨眼,“每个人图的都不同吧!” 颜小尉重重叹了口气:“我以为他读了那么多书,一定与众不同,处处端着矜持,生怕他感到我是个随意的人。到头来,最后输给一饭店服务员了。他妈的,男人甭管读没读书,都一个胚胎,用下半身思考。他对我说,我在国外挣钱挣得那么辛苦,不就图个舒服吗?找个女人,像供神似的,摸也摸不得,碰也碰不得,动不动还要哄她开心,何苦如此委屈?现在找个知情识趣的小姑娘,做她的天,她的地,她乐得把我当成了神,我算想开了,什么才子佳人,过日子还得活色生香。” “那个他是杨阳?”迟灵瞳琢磨半天,算有一点明白了,颜小尉给杨阳耍了。真是人不可貌相,杨阳这口味变化还挺快的。不久前,他还像只苍蝇似的追着她。 “对,鸡肋。”颜小尉恶狠狠地回答。 “反正也没味道,弃了也好。” “可是……可是我在他身上也花了心血呀!”颜小尉很难过,不好意思提自己为了博得杨阳的好感,曾倒贴钱给他买衣服、请他吃饭。 “就当买个教训吧!姐姐!” 颜小尉叹了口气,“不说了,你帮我带上门,我明早起来洗澡。” 迟灵瞳把门带上,还没走到房门口,听到大门被人轻轻叩响。 她闭了闭眼,脸一沉,走过去。孔雀满脸春意地走进来,张开双臂,就要抱迟灵瞳。 “不要碰我,你身上什么味?”迟灵瞳皱着眉头,避开了她。 “有吗?”孔雀低头嗅嗅,“是有些,我在火锅城吃饭,熏的。” “哪家火锅城?”迟灵瞳有种不祥的预感。 “青台最好的,美食府。哦,我得去好好洗个澡。”孔雀哼着小曲往浴间走去。 迟灵瞳从后面一把拽住她,拉进房间,把门关紧。“你知道美食府老板是谁吗?” 孔雀一对妙目微波轻荡,“我是去吃饭,又不是去采访人家老板。” 迟灵瞳翻了个白眼:“鸟类,夜路走多了,总会撞上鬼。我告诉你,美食府的老板就是萧子辰的弟弟萧子桓。你这般招摇,全世界的人都不敢忽视你。哼哼,要是明儿一见面,萧子桓发现……” “那怎么办?”孔雀花容失色,慌乱地抓住迟灵瞳的手。 “你很在意萧子辰?” 孔雀肯定地点头。 “那你今天背着他都干啥去了?”迟灵瞳疾言厉色。 孔雀身子一扭,“难道你就没初恋过吗?” 一提初恋,迟灵瞳就火大:“想到那一脸蠢样的男人占了我宝贵的初恋男友的位置,我就想转世投胎,重新来过。鸟类,你的初恋是高二六班那个讲一句话就清一次嗓的男生,还是四班那个唱歌跑调的?” 孔雀目光躲闪,过了一会,作投降状:“好,好,我交待,今天见面的朋友是我大学时的男友。” “让你惨遇滑铁卢的那个?” “你怎么知道?” 迟灵瞳摆了下手,自顾窝回床上,把娃娃抱在怀中。“你和他怎样重燃爱火我不管,我只是想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哪怕和我绝交,我也不给你打掩护。你知道吗,书呆子妈妈受了点刺激,有些神经质,弟弟和家中的关系闹得很僵,可是你却把人家唯一的骄傲拐去了滨江,怎么也得珍惜点!” “瞳瞳,我错了,我错了。”孔雀求饶道。 迟灵瞳低下眼帘,鸟类的劣性她太清楚,尾巴一向有办法藏得很好。 “那……美食府……”孔雀还在紧张刚才的事。 “萧子桓今晚在外面演出,不在店内。” 孔雀长吁一口气,这才展颜欢笑:“妞,我真是爱死你了。你放心,我只是和以前的朋友见个面,吃吃饭,喝喝茶,什么都不会有的。” “如此念念不忘,为什么不争取在一起?” “那种男人,不是结婚的好对象。” 迟灵瞳低头,替萧子辰默哀了三秒。 第二天,孔雀打扮得很清纯,萧子辰开车过来把她接走。颜小尉又把自己收拾得像完美无瑕的空姐,风姿绰约地上班去了。迟灵瞳背着包包,一路咬着面包,闲庭信步地掐着钟点到达公司。 周一的早晨先是例会,然后部门经理布置一周的任务,各自把事领回了格子间忙碌。 午餐时,迟灵瞳端着餐盘转过身,坐在角落中的乐静芬向她招了招手。 “乐董,你怎么在这里吃饭?”乐静芬注意保养,午餐一向是家里的保姆送过来的。 “有许多职员抱怨餐厅的饭菜难吃,要换厨师,我今天来尝尝。你坐啊!”乐静芬指指对面的位置。“不怕胖?”她看到迟灵瞳餐盘里搁着的一大块排骨,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今天是糖醋味的,难得吃到,一块不会胖到哪的。”迟灵瞳笑笑。 乐静芬小口小口地嚼着一块土豆:“小迟,杨阳有对象了,你知道吗?” “知道。” “你还好吧?” “挺好的!”她俏皮地一笑,其实更想说好得不能再好。 乐静芬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我倒是有一点失望,想不到杨阳会是那眼光。” “缘分的事,没有定律。” “小迟,最近是不是有人在追你?”乐静芬突然又飞来一句。 迟灵瞳咬了口排骨,不解地抬起眼。 “那男人开了辆黑奔驰,我当时只看到你上了他的车,不过,远远地看着,觉得他很有型。是做什么的?” “咳,咳……”迟灵瞳差点给口水呛死,喝了好几口汤,才缓过气来。 “不要紧张,职员都有交友的自由。只是小姑娘家要把眼睛睁大,这世上坏男人可不少。”乐静芬以为她紧张,笑了笑,站起身,“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迟灵瞳拍着胸口,裴迪声不过来公司接过她一次,怎么就那样巧给乐静芬看到了呢?她这是试探自己,还是她根本没看清楚是裴迪声?迟灵瞳把排骨扔到一边,哪里还有胃口吃饭。惴惴不安的心情一直到下班时分。陈晨嚷着去吃烧烤,她也没答应,心事重重地出了公司。 对面马路上停了辆黑色奔驰。车窗缓缓下降,车城对着她微微一笑:“小迟,我找你有点事。” 第14章帘卷东西风(1) 车城的话不多,只是偶尔遇到红灯,从后视镜中看看迟灵瞳,说道:“快了!” 迟灵瞳点头,微微一笑。 乐静芬对于器重的职员,笼络的方式之一,是带他们回家吃饭,以示关系不同。 迟灵瞳到泰华半年后,恰逢圣诞,乐静芬邀请她去家中吃饭。迟灵瞳就是那时认识车城的。车城有着北方男人的粗犷、不拘小节,乐呵呵地笑着,桌上的气氛就靠他调节。乐静芬在公司是女王,在家也是。家居服一换,扯着嗓门,又是使唤保姆,又是催着车城拿这拿那。车城脾气挺好,没有一丝厌烦之色。 开饭前,乐静芬领着迟灵瞳参观他们家豪宅,随口问道:“小迟,你觉得我老公人怎样?” “和气、友善而又热情,宾至如归。”迟灵瞳笑着说。 乐静芬也笑了,“我不是问这个,”她停了下,甩甩头发,眼睛朝厨房里瞟了瞟,“你认为他帅吗?” 迟灵瞳纳闷乐静芬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但她还是认真回答了:“可能南北方有审美差异,南方的男生多白皙、修长、清逸,我们会认为那就是英俊。车总这样北方式的健壮,很男人,让人觉得更有安全感!” 乐静芬抿嘴轻笑:“其实女人的安全感不是男人给的,而是自己给自己的。” 迟灵瞳没有好奇地问为什么。如果乐静芬想解释,她会继续往下说。如果她不说,问了就显得自己笨、不懂事。后来,她听其他去乐静芬家吃过饭的同事说起,这个问题,乐静芬对每一个女性职员都问过。迟灵瞳觉得乐静芬很在意车城,在意得谨慎,谨慎得如此草木皆兵。 车城的奔驰在一家高档会所前停下,刚进大门,已有侍者迎上来把两人往里领着,显然车城是这里的常客。 “大厅里人来人往,说事不方便,我订了个包间。”车城回头对迟灵瞳说。 迟灵瞳一眼看过去,侍者的白衬衣如雪,笑容都像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高档会所通常都是素雅之极的地方,五层的小楼,他们到三楼左手走廊的第一间。“来几道淮扬风味的家常菜,再来几个甜点。”车城没看菜单,也没有征求迟灵瞳的意见,直接对侍者说。 “可以吗?”侍者出去后,他从袋里掏出一包烟,询问地看向迟灵瞳。 “当然!”迟灵瞳看出他抽的烟是“三五”牌,听说劲很大。车城夹烟的无名指有点发黄,这是被烟熏的。 等菜的辰光,车城抽着烟,迟灵瞳小口小口地抿着会所赠送的凉茶,两人无言。 菜很快上来,无一不清新爽嫩,精致醇和,环境又极好,迟灵瞳不禁心中感叹“有钱人生活真好”。 车城仍在抽烟,并不动筷,只示意迟灵瞳随意。 迟灵瞳也不客气,并不着急问他找她有什么事,专心地品尝一道道菜,越吃越赞,想着若是一月来吃个两次,不知她的薪水够不够? “小迟,你那天在海天看到我和吴经理了?”车城摁灭了烟头,开了口。 迟灵瞳抬起头,“是的!”她一脸坦然,并不否认。 “其实我们并没有聊什么,我只是问下泰华最近的财务状况。我的4S店要扩张,差点资金,我向静芬开口周转一下,她说泰华现在自身都难保,我吓了一跳,才找吴经理问问。” “这些事我没注意,呵,我们这些人只关心月薪有没有准时汇到银行卡上。”迟灵瞳低下头,继续吃。 车城琢磨不透地打量着她,“你在静芬面前有没有提过这事?” “要说一声吗?”迟灵瞳问,“我都把这事给忘了。” 车城眯起眼,又拿出一根烟点燃,“小迟,我知道静芬对你是寄予厚望的,你的话她肯定会听得进去。不瞒你说,前天,她向我提出离婚。” 迟灵瞳夹着腰果的筷子一抖,腰果又掉回盘中。 “车总,如果你怀疑我在乐总面前讲了什么导致她做出这样的决定,那你就错了。”迟灵瞳的口气不禁多了几分严肃和怒气。 “小迟,你别激动。我不是这意思,我今天请你来,只是想让你帮我劝劝静芬,夫妻这么多年,孩子都这么大,不要为个钱就闹着离婚,别人会笑话的。”车城笑笑,一嘴的牙齿倒是雪白。 “车总,对不起,我可能要让你失望。我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怎么能对乐董说出什么婚姻大哲理?” 车城颇有意味地嘴角轻轻往上一撇,“这也是事实,你还算是个孩子。嗯,小迟,你和静芬出去,知道她有没有关系特别近的异性朋友?” 迟灵瞳心想这个大块头是病急乱投医了,关系特别近的异性朋友,敢让别人知道吗?“车总,我吃得很饱了。”她放下筷子,“谢谢你的晚餐,可是我真的帮不了。我在公司只是一个小设计师,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乐董的秘书,乐董的日程和常接触的人,秘书最清楚。” 车城摁灭烟头:“嗯,你提醒的是。不再吃点吗,菜还很多。” “真的吃不下了。”迟灵瞳说。 车城按铃,侍者进来,拿了账单给他签字,笑道,“乐董在楼上呢,车总要上去打个招呼吗?” 车城看了迟灵瞳一眼,迟灵瞳明眸清澈如水,坦坦荡荡地迎视他。“不了。不要向她提起我也在这用餐。” 侍者一怔,忙闭上嘴。 迟灵瞳嘴角掠过一丝轻笑。两人下了楼,刚走进大厅,就看到乐静芬坐在厅中的沙发上,寒霜罩面。 车城一愣,止住了脚步。但乐静芬已经看到他们了,一向镇定自若的她呆住了,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 迟灵瞳扭头看车城,车城眼中掠过一丝挑衅成功的得意。 “小迟,你……你怎么和他在一起?”乐静芬颤抖得语不成句,没有看车城,而是直接问迟灵瞳。此时,车城的背叛,远不及迟灵瞳的欺骗带给她的冲击大。 “车总请我过来的。”迟灵瞳落落大方地回答,神态自然。 “他凭什么请你,你是他的员工还是他的朋友?”乐静芬已近失控的边缘。 “静芬,你跟小迟说什么,我们有话回家说。小迟,自己打车回去,路上小心些,一会我再给你打电话。”车城靠近乐静芬,弯下腰,按住她的肩头。 迟灵瞳震愕地看着车城,坏了,自己今日不慎,成了车城一颗迎战的棋子。乐静芬现在气成这样,他这番话,她一听,想不想歪都难。 “你们谁都不准走。”乐静芬甩开车城的手,一扬脸,微微眯起眼睛,“今天,你们就在这里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请她吃饭?” “我只是帮你关心一下员工。不过一顿饭,有必要这样大惊小怪?”车城也板起了脸。 “车城,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乐静芬保养得益的面容痛苦地抽搐着,她转向迟灵瞳,“这是你们第几次私下见面?你们聊些什么?” 迟灵瞳给她问住了。实话实说,等于在他们夫妻间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加了一桶油,不说,这桶油就倒在自己身上了。 “小迟,还愣着干嘛,走呀!静芬,你冷静点,听我解释。”车城急急地又抓住乐静芬的手。 大厅里的侍者纷纷看向她的眼神带着鄙夷,迟灵瞳深吸一口气,觉得现在留下只会让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乐静芬已听不进去任何话了,“乐董,我以后再向你解释。” “迟灵瞳,你给我站住。”乐静芬已经失去了理智,跺着脚叫道。 迟灵瞳没有回头,出了会所,挥手打车,一团乱麻让他们夫妻俩整理去吧。上了车,迟灵瞳侧过身看到他们开始激烈地争论着什么,两个人都转过身来,对着大门的方向指指点点,嘴唇飞快地上下张合。 她突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车城这出戏很蹩脚,乐静芬现在也许被他的话气得失去理智,但是平静下来分析,便会发现这不过是车城设的局而已。 车城是故意让乐静芬撞见她的,故意说模糊不清又引人浮想联翩的话。即使车城俊赛潘安,才高子建,她也不可能生出异念!一,他是别人的男人;二,这个别人是乐静芬。敢在女王头上耍把戏,还有小命? 迟灵瞳转念又想,车城今晚的表现哪里是想挽救婚姻,分明是想快刀斩乱麻。同时,他又探到了她的口风,心里有了底。车城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憨厚,此人深不可测。 半路上,下雨了,雨很大,雨刮器刚刮去一层雨珠,视线前又一片迷糊,司机不得不把车停在路边,等雨小了再走。 迟灵瞳无聊地拿出手机来听音乐,刚打开,就有短信进来。 “我们真的见过面了?”希宇在信息里如是问。 “没有,你在梦游。”她这般回复。 “不,梦里的你一向是小鸟依人、娇羞温柔,可那天你对我很凶,所以这是真的。”希宇打字很快。 “就算真的吧!” “你在干吗?” “无可奉告。”迟灵瞳无心恋战,想草草收兵。 “不会是做见不得光的事?”希宇知难而进。 “要你管。” “我不管你更胡作非为。” “我乐意。” “你是我的责任。” “你是我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误。” 希宇可能觉得短信不能够表达心中的意思,打来了电话。 “喂,迟灵瞳,你看我有女朋友了,孔雀也有男朋友了,和我保持联系的同学都有了另一半。为什么你没有呢?是你脾气太坏,男人也是人,即使是爱你的男人,你也不能要求他跟个昏君似的,一天到晚围着你转,哄你开心,你稍微一皱眉头,人家就给你满世界点烽火逗你乐去。你得检点自己,要温柔,要体贴,要有女人味。” 迟灵瞳僵着脸,这人真是放纵不得,对他就不能心软,见了面,又接了电话,给了他点颜色,他就开染坊了。 “我要把我全部的温柔、体贴、妩媚,留给我珍爱的男人。你这种快腐烂的回头草,我懒得多瞧一眼。”说完,“啪”地合上手机。 车外,雨小了,司机笑眯眯地看了下迟灵瞳,发动了车。 虽然颜小尉最近情路坎坷,但迟灵瞳还是视她为婚恋专家,她把今晚的情形向颜小尉描述了下,但她省略了车城与财务经理见面一事,只说车城向她打听乐静芬有无外遇。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颜小尉瞪大眼问。 迟灵瞳纳闷地眨眨眼,“知道什么?” “车总是乐董倒追来的。车总当时已经有一个谈婚论嫁的女友,乐董对他一见钟情。乐董动用了人力、物力、美色,才把车总抢过来。嘿嘿,奉子成婚!车总的女友悲痛之极,随便嫁了个人,据说过得不太好。我听别人说,车总经常偷偷去见她。乐董一知道,便会闹翻天。” “怎么又是奉子成婚!”女人除了这一招,就没别的办法了?乐静芬是这样抢走车城的,甘露也是这样抢走迟铭之的。迟灵瞳不由想起现在为孩子而奋斗的迟铭之,没心思再和颜小尉讨论下去,懒懒地欲回房休息。 颜小尉一把拉住她,“宝贝,我提醒你一下,你不要太高估乐董的智商。哪怕是事业型的女人,再能干,在家事上,和普通女人没区别。她不一定给你机会解释,或者是把你整得很臭。女人的声誉和健康一样,当你拥有的时候,你不觉得如何,只有当受到威胁,或者面临失去,你才知道它的重要。你这花苞刚绽,可别被这场严霜给打残了。” 迟灵瞳不以为意地耸下肩:“清者自清。” 颜小尉不敢苟同地摇摇头。 孔雀昨晚没有回来,估计是被书呆子以雨大为由留宿了。打开窗户,雨后放晴,天高云淡,扑面而来的空气清新而又湿润,视线所达之处,都显示出一派欣欣向荣的盛景。 迟灵瞳的心情却有些莫名的沉重,颜小尉下楼买的早点,她也没尝,洗漱完,就出门上班了。 颜小尉咬着苹果,追上去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别担心,你反正是个人才,此处不留姐,自有留姐处。” 迟灵瞳淡淡地笑笑。 刚下楼,一辆汽车从她身边飞速越过昨夜积下来的一洼水,泥点溅得到处都是。迟灵瞳哭笑不得地看着白色休闲裤上的几滴污渍,心情越发坏了。 一进公司大门,乐静芬的汽车也正好进来。两人打了个照面,迟灵瞳看着乐静芬脸色苍白如雪、双眼红肿,立刻感觉冷风嗖嗖袭来,浑身鸡皮疙瘩一个个依次从皮肤上立起来。她硬着发麻的头皮冲乐静芬笑了笑,“早,乐董!” 乐静芬一言不发地点下头,然后面无表情地走进大楼。 短短几秒钟,迟灵瞳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她不知自己紧张什么,如果乐静芬不分青白地辞了她,她大可潇洒地掸尘走人。其实,她真的不是担心被炒鱿鱼,而是颜小尉关于“声誉”的那番话触动了她心底的某根弦。 人言可畏!她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可谣言被传说一千遍,就成了真理,她纵使有千百张口,也是枉然。迟灵瞳这个名字,眼看清白就快不保,她真比窦娥还冤! 迟灵瞳唯一的胜算就是乐静芬不是个普通女人,她冷静、锐利、聪慧、善于分析。 乐静芬的表现却有点令人捉摸不透。她的悲绝写在脸上,但她却能自如地处理公事。部门经理去她办公室汇报工作,她也能专注地听完,并下达准确的指令。今年的房产论坛会在青台举行,由恒宇负责协办,地点是离青台五十公里山里的一个度假村。请帖没有像以往一样,只发到各公司,而是采取了点名制,参会的人都收到一份请帖。 设计部的请帖是乐静芬亲自送过来的,“小迟和小陈把手中的事紧一紧,下周随我一同去开会。”她扫了一眼迟灵瞳。 迟灵瞳慌忙关上电脑屏幕,大气都不敢喘。她就像侯宝林相声里那个等着另一只靴子落下来的人,都大半天了,乐静芬还没任何动静,她怎么敢放心?何况她此时还在准备个私活——“憩园”的设计。 “会议要开三天?”陈晨喜行于色,偷偷冲迟灵瞳挤了下眼,这等于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三天假期,还包吃包喝包住! “嗯!”乐静芬威严地冲大家颔首,然后转身出去了。 “灵瞳,那个度假村挨着的浴场是青台最好的,你可要穿得美美的,最好带上性感的浴装,让我看看你曼妙的身材。”陈晨不顾其他同事妒忌得可以杀人的目光,激动地跑到迟灵瞳的格子间。 “你穿我也穿。”迟灵瞳眼抬也不抬。 陈晨心虚地瞅瞅自已堪比阿富汗难民的排骨身材,讪讪地说:“那我不看好了。” 第15章帘卷东西风(2) 迟灵瞳一笑,挥手让他走开。憩园的设计图已经有个轮廓,可她觉得不太满意,却又静不下来雕琢,找了个U盘把资料拷进去,想着晚上回去再好好地想想。 靴子在下班铃声响过后终于掉下来了。 “今天不要加班了,都先走,我和小迟说点私事。”乐静芬没有把迟灵瞳喊进自己的办公室,而是来到了设计部,当着一屋子的人说道。迟灵瞳脸刷地一下白了。 陈晨和其他同事纳闷地打量着两人,快手快脚地把东西收收,忙不迭地往外冲去。 迟灵瞳局促地坐着,乐静芬目光咄咄地坐在她的对面。走廊上安静了下来。“你说你今天会给我一个解释,我一直在等。”乐静芬说道。 迟灵瞳斟酌了下语句,这才开口:“乐董……车总说你们之间遇到点问题,他以为我于你是特别的,想找我帮他在你面前说几句好话,仅此而已。” 乐静芬冷笑,“你认为我是傻子?” “在我心里,乐董一直是个令我敬仰的女强人。关于这类的赞词,乐董一定听到很多,不必我再多描述。乐董,当你从滨江把我招来泰华,关于我的为人、品性一定都细细了解过。而车总是你结婚多年的丈夫,你一定也相当了解。你认为车总找我能有什么事?”迟灵瞳抬起头,迎视着乐静芬的视线。 乐静芬沉默了,用一种复杂而又深究的目光打量着迟灵瞳。许久,她才叹了口气,说道:“当我平静下来时,我细细想过,觉得昨晚我是冲昏了头脑,失控了,你和车城不可能有什么的,因为车城他心里面装的是别人……可是我就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原因我说过了。” 乐静芬狐疑地挑起眉,“那前几天,我看到你坐在他车上,你们又是去哪了?” 误会原来在这!迟灵瞳不太自然地笑道:“那……是我朋友的车。” “不是车城?不对,你在说谎,你是做贼心虚。”乐静芬目光凛冽。 迟灵瞳无奈地撇下嘴,“乐董,并不是做了贼才心虚,有的时候,贼因为训练有素,反而不会心虚,心虚的往往是没有做贼,但被人怀疑做了贼。” “好,我接受你的说法。我就当作车城故意说那一番话,让我看到来试探我对他还在不在意。可是,小迟,你到泰华后,接触的人我都清楚,奔驰不是满大街开的出租。除非你能告诉我你的朋友姓甚名谁,我才能真正信服你的话。”乐静芬知道自己这话有点无理取闹了,可她没有办法。女人一旦起了疑心,十匹马都拉不回。现在需要十一匹马的力量来消除她的疑虑,因为她真的很在意迟灵瞳。 迟灵瞳傻住了,脑中飞速闪过裴迪声的身影。如果她打一通电话,相信裴迪声是可以飞车过来。可是,这一来,局面更严重,乐静芬只怕会疯的。 “乐董,我……好像有自由交友的权利……”她支支吾吾,不自然地搓着手。 “小迟,你要理解我的心情,换作是你,你也会像我这样做的。” 迟灵瞳都快急哭了。 “难道真是车城?”乐静芬见迟灵瞳吞吞吐吐的,心里面一团慌乱。 “不是,不是……”迟灵瞳直摇手,“真的不是……” “那他是谁?我不一定要见他人,你说个名字就可以。” “他……”迟灵瞳直想咬舌自尽。 寂静的走廊上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脚步就像黎明前的曙光一瞬间照射在迟灵瞳的身上,她惊喜地忙看向外面,乐静芬两道秀眉则愤怒地拧了起来。 “灵瞳,你要加班吗?”萧子辰气度清雅地站在门口,目光沉郁,看见还有人在,忙礼貌地点头招呼。 “这就下班了。”乐静芬像是松了口气,站起身,微微一笑,在萧子辰看不到的视线内,用唇语问迟灵瞳,“是他?” 迟灵瞳差点没被这意外给整傻,但她很快就一脸恬笑地说:“不是说好在门口等的吗,干吗上来?” 萧子辰露出一脸呆呆的表情,幸好他书卷味浓,看在别人眼中,只当是内敛。 “乐董,我可以走了吗?”她立马气定神闲,也不管萧子辰是否配合,忙走到他身边。 “那一同下楼!”乐静芬面无表情地说。 迟灵瞳一头黑线,眼前金星直冒。要是让乐静芬看到书呆子不是开的奔驰,岂不是又万劫不复? 也不知怎么上的电梯,也不知怎么走到门口,迟灵瞳紧咬着唇,闭上眼,等着乐静芬再次发问。 “小迟,你还真会保密,有这么优秀的男朋友也不吱声,害我还想着张罗着为你介绍对象。”乐静芬笑语嫣然。 迟灵瞳不敢置信地睁开眼。 她呆愕地看看萧子辰,萧子辰回以她一脸茫然。OH,神,这不是做梦吧!一辆黑色的奔驰高贵地泊在公司的大门口。上天真是她亲妈!不管了,迟灵瞳如蒙大赦,笑得傻兮兮的。“乐董,明天见!” 乐静芬心头的大石也已搬去,笑容自然温和了几分:“快去约会吧!唉,年轻真好,看着真令人羡慕。” “走啊!”迟灵瞳扯了下萧子辰的衣角。 萧子辰木木地哦了声,却不忘礼貌地和乐静芬道别。 “这车真好!”上了车,迟灵瞳坐在副驾驶座上,摸摸这,摸摸那。 萧子辰扶扶眼镜,说了句:“我爸的车坏了,这是借的子桓的车。” “嗯嗯!”迟灵瞳兴奋地动个不停。 “你不是不会开车吗?”萧子辰看她那欢喜样,问道。 “对啊!可是不会影响我对名车的喜爱呀,你看这光泽度,这座椅四个,这圆圆的方向盘,连刮雨器都这么可爱。” 萧子辰薄唇不自然地抽搐了下。 车驶下一个山坡,一片海景跃入眼帘。 “昨晚和孔雀过得很浪漫吧!”迟灵瞳心情大好,语气就带有几份俏皮,“是孔雀让你来带我的吗,约好在哪见面?” 萧子辰一怔,没有接话,面沉如夜海。 “不如我们去美食府吃火锅,你弟弟挺有意思的。”迟灵瞳建议道。 “孔雀昨晚没有和我在一起,今天她说来你公司玩。”萧子辰突然闷闷地说。 迟灵瞳惨叫一声,慌忙捂住嘴。 萧子辰默默地开着车。车外,暮色渐渐浓郁,路灯一盏盏地亮起。 车缓缓驶进迟灵瞳住的小区,在他们前面,是一辆红色的拉风跑车。跑车占去了公寓楼前的车位,奔驰只好屈尊在后面等着。跑车的车门一开,孔雀一扭一扭地下了车,临进楼门,蓦然回首,对着驾驶座上的人灿烂一笑,隐隐绰绰的灯光,骤然绽放的笑容,既模糊又明确,既出人意料又合情合理。 红色的拉风跑车无声地调头,一个漂亮而流畅的U-TURN,快得迟灵瞳都没看清车主长得什么样。 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瞄萧子辰。书呆子平时斯斯文文,看着很好对付,一生起气来,一样杀气腾腾。薄唇紧抿,面容铁青,握着方向盘的十指煞白。 “你就在这下车吧!”难得,他还残留一份理智。迟灵瞳没有动弹。似乎,她应该和书呆子说点什么,可是,却又不知还能说什么! 总在刹那间,有一些了解,说过的话不可能会实现,就在一转眼,发现你的脸,已经陌生不会像从前…… 张学友的老歌在耳边响起,她低下头来,虽然错的不是她,可是她感到内疚。 “你还有什么事?”萧子辰心冷如灰的面容转向她。 迟灵瞳无脸直视,推门下车。 孔雀还没上楼,站在灯影里,像是沉醉在刚才的一幕中。她看到从黑暗处走出来的迟灵瞳,又看到她身后的黑色奔驰,暧昧地笑了。“妞,谁呀,介绍下……啊!”她越过迟灵瞳的肩膀,看见了坐在奔驰中的身影,花容失色地叫了起来。 迟灵瞳眼一闭,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历史长河中辗转千年的古语,果真是真金。 黑色奔驰慢慢后退,然后在一个十字路口转头。 “子辰,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孔雀踩着高跟鞋,扑向黑色奔驰的车窗。 萧子辰沉着地打方向盘,看着两侧的路面,仿佛眼前没这个人似的。 “子辰,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你冷静点,听我说……”孔雀哭了,见萧子辰要加速,双手张开,挡着车头。“你说过你永远不会放弃我的,也不会惹我伤心的,现在却不肯听我解释……” 萧子辰愤怒地砸了下方向盘,不慎碰响了喇叭。一声刺耳的鸣叫,把孔雀惊得在车头前瘫软成一团泥。 他迫不得已停下了车。 “子辰,我们恋爱三年,你难道感觉不到我对你的心意吗?我爱的人是你,永远都是。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我和他见面,就是怕你误会。你说……他曾把我伤害成那样,我还可能爱他吗?” 萧子辰仰起脸,眉头痛苦地蹙着。 孔雀慢慢爬站到车窗前,伸手想去摸萧子辰的脸,他避开了那只手。 “子辰,人家在看着我,你让我进去,好不好?我把什么都告诉你。”孔雀楚楚可怜地抬起泪眼,“我们好不容易出来度假,千万不要毁了这个假期。” 萧子辰一言不发。过了许久,车门“啪”地一声开了,孔雀惊喜若狂地跨了进去。 站在树影下的迟灵瞳只听得孔雀连声在喊:“子辰,子辰,我爱你,我会珍惜你的……” 黑色奔驰无声无息地滑出了她的视线,她深吸了一口湿漉的海风,淡淡一笑,转身上楼。谁家的音响开得很大,如水的音符静静地流淌,是来自大自然的天籁之音,呼啸的风声与排笛的苍凉交错萦绕,一种来自生命深处的迷乱与心碎,在刹那让世界变得雾气蒙蒙。 也不知孔雀和萧子辰说了什么,凌晨回来时脸都哭得有点变形。两个人假期没休完,第二天就回滨江了。她和萧子桓一起送他们去的机场,回来时,萧子桓只咂嘴,扭头一直看她,问:“你和我那个……未来的大嫂真是朋友?” “千真万确。” 萧子桓摇摇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有共同语言?” “当然,我们无话不谈!” 萧子桓失笑:“迟灵瞳,我发现你是个怪人。” “不,我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她强调。 萧子桓大笑,下车时,硬塞给她一沓美食府的餐券,让她带朋友去吃火锅。 周末的晚上,迟灵瞳与裴迪声一块在港式茶楼喝茶,她说起了那天萧子辰在泰华的光辉事迹。裴迪声连饭都顾不上吃了,放下筷子问她:“英雄救美?” 茶楼的云吞很鲜美,迟灵瞳连着吃了几个。“算是吧!”可惜不久英雄落难,她却只能袖手旁观。 “这样一来,我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开车去泰华接你了。”裴迪声心情很不错。 迟灵瞳翻了个白眼:“都是你惹的祸,差点害惨我。车能模糊,你这张脸,怎么解释?” “你们乐董没见过我。”裴迪声敲了下她的筷子,“吃慢点,没人和你抢,讲话时把嘴巴里的东西先咽下。” 她愣了一下:“你们不是有许多场合会碰到吗?” “那些场合都是副总出面,我对外的身份是Frank。” “狡猾!Frank也不行,我以后绝不再坐你的车,免得再被谁看见,我不见得次次好命。”聪明的人懂得见好就收。 裴迪声没继续,换了个话题:“收到房产论坛的请帖了?” 迟灵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是你指使办事人员那样做的吧?” “度假村风景很好,这个季节,远离都市,好好地放几天假,你不喜欢?”如果他不单独发请帖,乐静芬只怕这次还会把她藏着。 “当然喜欢呀!你去吗,用哪种身份?” 裴迪声嘴角噙笑,目光温柔如水:“吃完了,我们看图纸,我给你带了两本书,介绍中世纪到现代的欧洲建筑史。” “好。憩园的设计图,我也赶出了雏形,你帮我看看欧洲园那一块。我是以江畔为衬景,所以房屋外墙与屋檐的颜色,我想挑明艳点的。” “可以,这样显得有生气,不要一味的贪雅。生活还是五颜六色的好。”裴迪声英俊的脸上浮出笑意,明亮的眼中光芒璀璨。 这次房产论坛的主题是:政府为了抑制房地产泡沫,取消二手房贷款,房地产业如何应对这股冲击波?泰华公司一共有六人收到了请帖。乐静芬和两位副总,还有财务经理与迟灵瞳、陈晨。 陈晨真的当是度假,乱花的沙滩裤,夏威夷风情的衬衫,拖着双人字拖。乐静芬哼了声:“小陈,你这是去走秀?” 迟灵瞳在一边偷着乐,陈晨摸摸鼻子,无奈地换上衬衫、领带、长裤,不住地抹汗。今天,青台的温度高达三十五度。 六人分坐三辆车去度假村。房产论坛的工作人员在度假村外放了块显目的标牌,指引着参会人员签到。 度假村里的冷气开得很足,猛地进来,不禁打了个冷战。论坛主席与几个先行到达的地产公司老总在大厅里寒喧,看到乐静芬一行从外面进来,几人忙过来招呼。 迟灵瞳与陈晨属于小人物,自是去前台登记。 这时,楼梯上下来的两个气质不凡的男人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迟灵瞳抬眼,嘴角俏皮地撇了撇。 “灵瞳,那不是……”陈晨低声叫了起来。 迟灵瞳推了他一把,“写你的字,别东张西望。” “迪声,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泰华公司的乐董。乐董,这就是恒宇的裴总。”论坛主席笑道。 乐静芬一怔,诧异于裴迪声的年轻,两人握了握手,一同说:“久仰,久仰!” 裴迪声向其他几人也点了下头,转过脸又看向乐静芬,“泰华只来了乐董一人吗?” 乐静芬忙把两位副总向裴迪声介绍,然后指了下站在前台的陈晨和迟灵瞳,“那是泰华的两位小设计师。” “多次得奖的叫迟灵瞳的是哪一个?”裴迪声故作好奇地问。 乐静芬笑笑,语气不无自豪,“旁边那个小姑娘,看不出来吧!” 裴迪声直点头,“嗯,很意外。” 低着头的迟灵瞳心里面冷哼一声,这裴迪声再努力努力,也能去美国争小金人了。 乐静芬与众人打过招呼,几人上楼休息去了,晚上会有一个大的欢迎宴会。 “裴总,不会吧!”站在裴迪声身边的君牧远嘴半张,“你特地从楼上下来,表露身份,就为了与那个迟灵瞳见一面?” 第16章帘卷东西风(3) 裴迪声幽深的眼底掺杂了一抹笑意,“你吃惊她的年轻吗?”他抬眼看了玻璃门外,热气在半空中飘浮着,起起落落,最近自己的心绪竟然也如此一般。阳光跳跃着闪烁,让他想起那双清灵慧黠的大眼睛。 “裴总,你可是港城的世家子弟。只怕你的人生大事,老太爷早已有安排。”君牧远看了看他,提醒道。 裴迪声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嘴角掠过一丝冷笑:“你错了,我又不是大哥,他才不在意。牧远,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傍晚,客房的走廊上,陈晨像只没头的苍蝇乱转着。他烦燥地抓了抓用了许多摩丝才立起来的发型,松松胸前的领带,又一次趴在门缝里问道:“迟灵瞳,你到底好了没有?” 他们不是会议贵宾,只是参会的小卒,不能压轴出场,那样显得很不懂礼貌。可是离宴会开席不到十分钟了,迟灵瞳还窝在房间里,可把陈晨急死了。要不是他讲义气,真想扔下她不管。 “好了!”房间内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声,门终于开了。 “我的姑奶奶,你可……呃,这是你的礼服?”陈晨愕然地看着迟灵瞳身上这件明显极不合身的黑色小礼服,直发愣。两肩的吊带上还扎了两根橡皮筋,像是为了调整尺寸而特意所为。 迟灵瞳拉拉吊带,把长发打开,遮住双肩,“这样呢,会不会看上去好点?” 陈晨诚实地摇摇头,“没什么区别!”他比划了下胸部,迟灵瞳一惊,慌忙捂住胸,紧张地问:“走光了?” “没有!你没看人家明星穿礼服,都是呼之欲出,而你穿的像校服,太宽太平。” 迟灵瞳耷拉着头,脸皱成了一团,“将就一晚吧!没办法,我没有礼服,又没来得及买,跟颜小蔚借了一件,她比我高挑比我丰满,所以……我就成这样了。” 陈晨安慰道:“你这样穿有你独特的气质,也不错,像休闲装。” “那不是很奇怪?”迟灵瞳脑门上都是汗。 “你就坐在那儿不动,别人是不会看得出来的。上帝,快点,时间要来不及了。”陈晨拉着迟灵瞳忙往餐厅冲去。 迟灵瞳踩着五寸高的鞋,走得踉踉跄跄。 两人刚到门口,论坛主席引领着各大地产公司的老总们正往里走,餐厅内掌声一片,所有的人目光全看向他们。两人夹杂在工作人员中,趁别人不注意,从边上悄悄挤了进去,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拍拍心口,相视而笑。 迟灵瞳不自觉地头发一甩,吊带上的橡皮筋露了出来,陈晨指指自己的肩,迟灵瞳忙坐正,把头发别过来,僵如木偶。眼帘轻轻一抬,看到裴迪声微笑向她挑眉示意。 迟灵瞳略略弯了下嘴唇。 自然,裴迪声与乐静芬坐的是正中的主桌,迟灵瞳、陈晨坐在角落上的一桌。 论坛主席是个幽默的半百男人,简短的开幕词讲得特别生动,把场内的气氛一下烘托了起来,然后酒席正式开始,各个桌上的人纷纷举起酒杯。 今晚到会的都是房产界的精英,陈晨平时以见过一两位而自豪,今天精英扎成了堆,他忙得目不暇接,指指那位,指指这位,告诉迟灵瞳各自的来处。这样的场合,迟灵瞳也只得一改平时的随意,端庄而又文雅地坐着,面对同桌人的问候,适时接话或微笑。 度假村是五星级的酒店,一切设施无不奢华,每道菜也是美味至极。可惜,面对美食,谁也不能尽情享用,纵饮才是真正的主题。菜刚上了三道,同桌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已熟成了一家人,你敬我,我敬你。主桌上的贵宾们也离桌,开始一桌桌地敬酒。 第一站便是直奔迟灵瞳与陈晨这桌。迟灵瞳站得急,裙摆恰巧夹在了椅缝中,她奋力一拽,右肩吊带上的橡皮筋“绷”地声飞了出去,她狼狈地用左手抓住吊带,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可是这一抓,礼服两边的裙摆立刻变得一长一短,但她此时已无力挽救。 “我是恒宇的裴迪声,很荣幸认识各位。”一双长臂适时地挡在了她的面前,遮住对面人的视线,高脚杯中的金黄色液体微微荡漾。 “谢谢裴总。”众人恭敬地齐举杯,一仰而尽。 “你这穿的什么礼服?不等式?”乐静芬站在迟灵瞳的另一边,斜了她一眼,凑到她耳边轻问。 迟灵瞳脸通红,“嗯嗯,今年的新款式。” 乐静芬挑了下眉,“这款式怎么像西藏僧人穿的袍子?” 迟灵瞳挫败得一塌糊涂。 其他几位老总接着各自敬了一轮,然后转战下一桌。 迟灵瞳偷瞄没人看向这里,忙不迭地向洗手间跑去。 “灵瞳!”身后有人低声呼喊。 她回过头,裴迪声含笑向她晃了晃手中的橡皮筋,“还需要这个吗?” 她羞窘地掉转身,硬着头皮道谢,觉得这一晚,脸丢得连个边都找不到了。 “让我来吧!”他打量了下她的礼服,挑了下眉,把她领到一边的吸烟室,里面空荡荡的,墙上一盏淡黄的壁灯,洒下一地的柔光。 “转过去!”他扳了下她的肩,让她面朝里。 她不太自然地转过身,感觉脸烫如火炉。 他看了下左肩的比例,小心翼翼地把她头发别过一侧,不知怎么把吊带割开了,扎成一个秀气的蝴蝶结,再侧身把左肩的橡皮筋也扔去,扎成同样的形状。“为什么不穿适合自己的衣服呢?” 他温热的呼吸拂在她的颈边,语气柔和:“好了!” 她的心无预期地急跳如鼓,慢慢回过身来,撩起裙摆,看看墙上的影子。“你以为我情愿呀!” “唉,能设计那么漂亮的房子,却不会装扮自己。”他轻轻叹息,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此时多么的温柔。 “我又不是十项全能。”迟灵瞳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谢谢裴总,那我……回去啦!” “如果不累,晚上……去海边散散步?”他心里突然升起一个无法抑制的冲动,根本没多想,就已脱口而出。度假村的下面就是海,山里的夜晚,暑气渐弱,走在海边,非常凉爽。 “你们老总没有其他应酬?” 他微微一笑:“那个我有办法推掉。散席后,不要着急冲凉,我给你电话。” “嗯!”她走到门口,回过头,俏皮地拎着裙摆欠了欠身,然后蹦蹦跳跳跑了。 裴迪声宠溺地一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刚刚替她扎吊带时,碰触到她柔嫩的肌肤,指间一团滚烫,喉间像卡着什么,呼吸都急促了。君牧远的提醒犹在耳侧,他知道该打住了,不能再向前,不能任事态的发展无法控制,不能自欺欺人,说什么他遇见她,如子期遇伯牙,只是知音相惜,没有别的念头。只是,一切还在他的掌控中么?在那个霪雨霏霏的清晨,他踏上那辆破旧的大巴车向她走去,也许命运的轨道就已经转向了。失笑摇头,从袋中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任烟雾将自己笼罩着,让经过的人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迟灵瞳出去这一会,又上了几道菜,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蛋蒸蟹黄。陈晨激动地向她显摆,刚刚与某个名设计师握了手,还相互敬了酒。 “你看,你看,就是那个。”他推了下迟灵瞳的胳膊肘。 迟灵瞳筷子一抖,蟹黄撒了一桌,生气地扭头对他叫道:“你干吗,没看我在吃东西?” 陈晨嘴巴半张,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大门的方向,“美女哇!” “现在满大街的雌性动物哪个不是美女。”迟灵瞳懒得理他,筷子举起,准备重夹。 “这个不同,真的,真的……看啦!”陈晨又推了她一下,这次,掉的是筷子。 迟灵瞳一头黑线地抬眼。 不只是陈晨,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正从门口走来的女子吸引了过去,高挑的身材,极小的脸庞上装饰着精致而又娇媚的五官,举手投足间充满了高贵与优雅。剪裁完美的银色露背晚装,把她一身的雪肤衬托得晶莹剔透。女子仪态万方地向论坛主席伸出纤纤玉手:“对不起,飞机晚点!” “很美,是不是?”陈晨直吞口水。 迟灵瞳不知“很美”代表的程度是什么,她的视线被女子手腕上戴着的一只腕表黏住了。18K白金表壳,镶圆钻与粉红宝石,18K白金粒纹表冦,镶嵌一颗钻石,蓝宝石水晶玻璃,银色阳光四射漆面表盘,罗马数字,剑形蓝钢指针,织物表面,搭配镶嵌圆钻18K金扣针式表扣,这款表卡地亚在全球限量只发行二十只,名门淑女以拥有一只为荣。 颜小尉总爱把自己的薪水换算成名表、名钻,当时,她指着电脑屏幕上这款女表对迟灵瞳说:“就是我不吃不喝,每月卖二十套房,也得十年,我才能买上这样一只表。” 她还说这表发行时与另一款男式坦克腕表以“情定终生”的噱头博人眼球。总之,这款女表价格不菲。 众位老总争着和美女握手,美女像是心不在焉,一对美目急促地扫过四周,丽容上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失望之色。突然,她面容一亮,美目流盼,情意绵绵看向通往走廊的方向。 迟灵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上浮出一丝轻笑,似是调侃又似了然于心的通透。 “迪声,好久不见!”女子笑得亦娇媚亦清纯,不过,隐约中带着一丝忐忑。 “你怎么来了?”裴迪声快速瞥了迟灵瞳一眼,表情有些僵硬。 “韩主席邀请我来的。”女子笑意不减,“在大陆工作很辛苦吗?迪声,你似乎比以前瘦了。” “我没觉得。”裴迪声淡淡应道,像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女子低下头,掩饰去眼中的失落,哀婉地叹了口气,喃喃轻问:“你还是不能原谅我?”这句话,她是转过身去讲的,只对着裴迪声。 迟灵瞳与陈晨都看不到她的脸,这才收回目光。 “电视中的男才女貌让人觉得假,真的出现在面前,才知原来是这么养眼。”陈晨感叹道。 “哪个才?才?财?”迟灵瞳问。 “哪一个都可以美人在怀。”陈晨羡慕得无法描绘。 “不对!”迟灵瞳不同意他的观点。在场的老总们哪个不腰缠万贯,也有学富五车的,可是美女却独独对裴迪声是特别的,“如果武大郎不是卖炊饼的,如果他才高八斗,如果他富可敌国,只是其貌不扬,潘金莲会投向西门庆的怀抱吗?”真正的美女不只爱才(财),同样也重色。 陈晨一愣,“那……你得问吴承恩去。” “吴承恩?” “不,不对,嘿嘿,是施耐庵。我是学理的,对文学不太熟悉。” 迟灵瞳白了他一眼:“古代就四大名著,你还张冠李戴。要是四十大名著,你还有救吗?” “别岔话题,咱们在讲郎才女貌。” “这个郎,得才(财)貌双全,与美女走一块,才算一对璧人。” 那对璧人呢?迟灵瞳抬起头,发现裴迪声与女子已避开众人,走到一边单独交谈。两人肩挨着肩,手腕上的钻表在水晶灯下,一同发出璀璨的光芒。 “快吃,菜都冷了。”眨眼功夫,已上点心了。按照中国酒桌上菜的先后顺序,再有两道菜就该结束。 “他们说吃完了去K歌,让我俩一块去。”陈晨说。 “你去吧,我五音不全,别半夜鬼叫吓人了。我要回房睡觉。” “你找借口,上次不是唱得挺好的。” “知道是借口还问。难道我穿这身校服去?”迟灵瞳瞪了瞪陈晨。 陈晨埋头吃菜:“明天的会,我要发言,你不去我也不去吧!” “随便你。”迟灵瞳三下五除二扫光碗中的点心,眼角的余光瞟到裴迪声在看向这里,她假装没看到。 水果一上来,众人酒足饭饱,回房的回房,继续夜生活的找场去。迟灵瞳与陈晨来得晚,却闪得最快。 到了客房前,陈晨赖着想和迟灵瞳再说会话,迟灵瞳当着他的面,不留情地关上了门。她开了电视听着,把睡衣找出来去冲澡。到底是五星级酒店,浴缸超大,她泡了一个香喷喷的热水澡,爬上床,差不多头一沾上枕头,就痛快入睡了。沉入梦境之前,她脑中想起和裴迪声的约定。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此刻,裴迪声一定不会怪她失约的。 手机响的时候,迟灵瞳还在梦中。 她已经许久不做这样的梦了。依稀是秋天的黄昏,灿烂的云彩把西边的天空染成了一块彩锦,她还很小,从公车上下来,背着大大的书包。迟铭之站在公寓的大门前,腰里扎着围裙。很奇怪,他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气质俊逸儒雅,扎着围裙却不突兀,反倒有几分家居的温暖。 他微笑地接过她的书包,摸了摸她的头,悄悄告诉她,妈妈回国了,他做了她爱吃的糯米藕,还有妈妈爱吃的松鼠鱼。妈妈坐了很久的飞机,有点累,在房里小睡,他让她动作轻点,不要吵了妈妈。 她小小声地问:那我可以悄悄看一眼妈妈吗? 迟铭之点点头。 她轻声轻脚地上楼,谭珍躺在她的床上,温婉的面容稍显疲倦,嘴角噙着一丝恬雅的微笑。 瞳瞳是你吗?谭珍没有睁开眼,笑意浓了。她猜不出妈妈是怎么知道她进来的。你是妈妈的女儿呀!谭珍坐起来,招手让她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想妈妈吗?谭珍问。妈妈你想我吗?她也问。谭珍秀丽的眸子闪着柔光,想呀!那你想爸爸吗?谭珍脸一红,瞧见迟铭之站在门外,正温柔地看过来,娇羞地问:瞳瞳,你说呢?她扬起下巴,一定想的,因为爸爸是妈妈的爱人。 谭珍和迟铭之相视而笑,瞳瞳知道什么是爱人吗?她说:两个人一起生孩子、永远不分离,他们就是彼此的爱人。我们家瞳瞳真聪明。谭珍与迟铭之一同抱起了她,抢着亲吻她的脸腮,她咯咯地笑着、调皮地闪躲着。 什么声音? 迟灵瞳不太情愿地睁开眼,室内一团漆黑,她一时间搞不清身在何处。好一会,才缓过神,想起自己在度假村。这种酒店客房,窗帘遮光、隔音,一旦拉上,白天和黑夜没区别。 眼睛有点酸酸的。哪怕已是二十四岁的高龄,迟灵瞳不得不承认她对爸妈的离异至今还是不太能接受,虽然她掩饰得非常好!两个人可以一起生孩子,却不一定会永远不分离。生活是一个五光十色的万花筒,任何情感在其中都被摇晃得支离破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会拥有开端、高潮和散场,也许是她少见多怪了。 第17章帘卷东西风(4) 梦里嗡嗡作响的声音仍在继续,迟灵瞳这才发现是手机在震动,蓝色的莹光在黑暗里急促地闪烁着。 “鸟类,你当我这儿是美国时间?”迟灵瞳接电话前,看了下时间,疯了,凌晨四点,她不禁火大。 孔雀吃吃地娇笑:“我刚从电台下班,正准备开车回家,突然想你了。” 迟灵瞳把手机贴在耳边,又闭上眼:“你和萧子辰怎样了?” 寂静的夜里响起汽车发动的引擎声。“我们很恩爱!”孔雀的声音平淡如水。 迟灵瞳嘲讽地哼了一声,“真的?”语调上扬。 “他今天向我求婚了。” 迟灵瞳蓦地睁开眼:“书呆子吃错药了?” 孔雀带有几份显摆的笑出声来,“你这是妒忌还是羡慕?” “鸟类,你手下留情,国家培养一个栋梁不容易。” “我又没逼他,是他自愿的。可能他觉得两个人结了婚,一切就尘埃落定。” “你要不玩那出红杏出墙,他不会这么急的。你怎么蒙混过关的?” “在我的眼泪攻势下,能有什么过不了关?”孔雀笑道,“我说从前是没办法抹去的,心里面总残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我现在这么幸福,也想知道他过得怎样,算是与从前真正的告个别。” 迟灵瞳在心里面把孔雀鄙夷了遍:“他信了?” “如果你在意一个人,即使你明知是谎话,你也愿意当成是真的。” 迟灵瞳再次叹息:可怜的书呆子!“你在凌晨四点给我打电话变为炫耀你即将成为一名师奶?” 孔雀理直气壮道:“不,我想第一个向你说早安!” “去死吧你!”迟灵瞳气得把手机往被子上一甩,拉起被单,把头蒙得严严实实。 这下哪还有睡意,迟灵瞳把孔雀腹咒得遍体鳞伤,仍不解心头之恨。嘴里嘟嘟哝哝地下了床,把电视打开,几十个频道从前到后、从后到前转了一圈,没一个台可以让她多看一眼的,闷闷地关上了电视,轻轻撩开了窗帘的一角,看到东方隐隐有些发白,晨曦中,远山近海,花木葱绿,美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不如下去散步吧,迟灵瞳无奈道。她简单地洗漱了下,随意穿了件素色连衣裙,头发扎成马尾,从墙壁插孔里拨出房卡,拉开了门。 “呀……”迟灵瞳瞪大眼,不敢相信地看着坐在走廊沙发上的裴迪声。他微躺着,用手托着额头,双腿叠起,身边的烟灰缸中堆满了烟头。听到声响,他缓缓抬起头,笑了,俊目明亮而灼热,根本不像一个熬夜的人。 “你在替酒店值班?”迟灵瞳看看两边,低声轻问。凌晨的走廊,踩在松软的地毯上,都能清晰听到声响。 “不,我在等你去散步!”他站起身,丢给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迟灵瞳咽了下口水:“从昨晚等到现在?” 裴迪声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不会吧,他昨晚不是在陪那个美女?迟灵瞳大大的眼睛里泛着不可思议,“那……你怎么不敲门?” “一个真正的绅士是不会催女伴的,这点礼节我还有。”他的嘴角不自觉地绽出一丝愉悦的笑意。 “可……现在天已经亮了。” “嗯,你让我等的时间有点久,但没关系,是你,我甘愿。”说这话时,他的俊眸中光芒陡地一深,语气带有几分庄重。像涉过千山万水,纵然疲惫不堪,但心中的信念不倒。 咦,这人见了下美女,讲话都深沉了许多。“要我表示下感动么?” “不要太多,拥抱一下就可以了。”他作势向她走近。 “保持距离。”她抬手示意他原地不动,“好了啦,裴总,玩笑开过了就不叫玩笑,而叫骚扰。你喝醉酒免费给我站了一夜岗,我很感谢,一会会奉上小费。现在麻烦你赶快转身,抓紧黎明前的黑暗呼呼去。我同事都住在这一层,让他们看到你,我可没义务替你开脱。” 裴迪声帅气地耸了下肩:“那有什么,最多他们说我这人还是个普通男人,看到不错的小姑娘,就迈不动腿了。” “然后呢?”她慢慢眯起眼。真要对这位青年俊杰刮目相看了,居然还会开这种恶俗的玩笑! “然后情非得己、彻夜难眠,跑到人家门前来……” “像夜莺一样歌唱?” 幽深的眼底笑意更柔了,他摇头,目光如炬:“我的爱情并不是一只夜莺。” 迟灵瞳陷在那目光里,一动都不敢动。突然的,诗情满怀。 我的爱情并不是一只夜莺。 在黎明的招呼中苏醒, 在因太阳的吻而繁华的地上, 它唱出了美妙的歌声。 我的爱情并不是可爱的园地, 有白鸽在安静的湖上浮游, 向着那映在水中的月光, 它的雪白的颈子尽在点头。 我的爱情并不是安乐的家, 像是一个花园,弥漫着和平, 里面是幸福,母亲似的住着, 生下了仙女:美丽的欢欣。 我的爱情却是荒凉的森林, 其中是嫉妒,像强盗一样, 它的手里拿着剑:是绝望, 每一刺又都是残酷的死亡。 这首诗不是她的原创,是裴总本家裴多斐的名篇,她不是很懂,文艺青年说这首诗告诉世人,相爱不容易,相爱不能随意,如果爱了,要勇敢,别让自己后悔。 心跳是快的,呼吸是乱的,人还算镇定。“裴总,你心里面是不是也有个九五规划,让恒宇和泰华永结友好联邦,来个和亲什么的?” “我说有,你同意吗?” 她沉吟了下:“我同意没用,你能逾越‘第三者’这个障碍?” 他怔然地看着她。 清澈的大眼睛坏坏地转了几圈:“难道你不知我们乐董是有夫之妇?”说完,她拔脚就往电梯口跑去。 “调皮的女生。”在电梯门快合拢时,他一把抓住了迟灵瞳。 “我道歉,我道歉……”迟灵瞳笑得直不起腰,想挣脱他,他却抓得更牢了,她不得不求饶,“别抓我,你要干吗?” “走,我们散步去。”他拽了下她的马尾,心里面郁结了一夜的某种思绪,在她的笑脸前,云开雾散。 早饭后,论坛分了三个会场,老总们占着大会议室,财务经理们聚成一个小型会议室,他们这群设计师只好待在餐厅临时改成的会议室中,话筒也没有,发言的人得扯着嗓门喊。越是高级的场所,越是处处显示出身份的差别,幸好还有冷气。 现在发言的不知是哪家地产公司的设计师,忧国忧民似的大发愤世嫉俗之语:“奢华装修的洛可可风格,以细节著称的巴洛克风格……密斯凡德罗的作品,巴塞罗那德国馆,范思沃斯住宅……流动的空间,流线的家具,哪怕是一片墙一根钢柱都是经典。而纵观现在的建筑物,千篇一律,毫无个性,难以见到一个令你热血沸腾的作品。为什么呢?大师级的风格在如此功利的社会寸步难行,这是个充斥着金钱权力的腐朽年代,我们不得不向生活妥协,不得不一次次放弃自已的梦想。空余一身坚持与骄傲的人是悲哀的,也是无法生存的。这不是我们的不幸,而是这个时代的不幸……” “美女果真大有来头。”陈晨神秘兮兮地凑过头来耳语一句。 迟灵瞳捂着嘴,生生憋下去一个呵欠,眼泪都流出来了。擦去眼角的泪水,把头转向陈晨,必须找点事来分神,不然再听下去,她会控制不住地在会议室中酣然入梦。 “香港的荣发银行听说过吗?”说真的,陈晨骨子里真的挺八卦,像个包打听似的,什么都知道。 迟灵瞳摇摇头:“私立银行?” 陈晨轻蔑地瞪了她一眼,然后用了几个限制级的词夸张地描述了一下,听起来,这家银行在香港似乎比国内几大商业银行还令民众信任。 “美女就是荣发银行董事长宋荣发的千金小姐宋颖,现在负责对外贷款这部分。据说荣发有意在青台投放一百个亿,她这次是来考察的。” 迟灵瞳端起一次性水杯润了润嗓,室内有人抽烟,吸太多二手烟,嗓子痒痒的。 “恒宇号称香港的楼王,就因为有荣发在后面大力支撑。”陈晨又说道,“你看她昨天晚上和裴总的熟稔样,一看就关系非浅。” 迟灵瞳手中的水杯一颤,几滴水从嘴角溢出来,她用纸巾慢慢地拭去,轻轻吐出一个语气词,免得陈晨以为她没在听。 “唉,老天有时真的会偏心眼。世上真有这么幸运的人儿,给了她如花似玉的容貌,又给了她显赫的身世、用之不尽的财富,这云朵上的花谁敢摘呀?” “你在玩暗恋?”迟灵瞳忍住笑。 “明恋也没用。”陈晨耷拉着头,“我以前还觉得我是个人物,参加这次会之后,我才发现其实我什么也不是。” “嗯,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去,你也不安慰我几句。”陈晨生气地推了迟灵瞳一下,“上次也是,你竟然不告诉我裴总就是Frank。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如此完美,这让我等平凡之辈还活不活。不过裴总与她看上去真的很登对。他们如果在沙滩上漫步,蓝天、白云,阳光,海浪,俊男,靓女,那场面看上去一定很美。” “咳,咳……”迟灵瞳清咳两声,压低嗓子,“你少说几句,人家在看着我们呢!” 陈晨心虚地闭上嘴。 迟灵瞳微微一笑。与裴迪声漫步很美吗?一般吧,他精力很不错,拖着她跑到很远的海边。那座海湾在一座高山的里端,看不到太阳升起,但能看到霞光在不远处的海面上跳荡。他和她脱了鞋,沿着沙滩慢慢地走,海浪一波波地涌上来,打湿了两人的小腿。每一次海浪过来,他们都笑得像嬉浪的孩子。 清晨的海水有点凉,浪花在脚面上漫过时,心会跟着一缩,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幽深的眸中有一种令她心慌的东西。 “真想把这一刻永远留住。”他对她说。 她避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的小岛:“又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你住在度假村这两天,可以随时来!” “我们晚上来。”他又和她约定了。 她呵呵一笑,不答话。 “你若不答应,我还会在你门前等你到天明。”他威胁她。 “我会打电话到总台,找个大美女送你回房。” “何必舍近而求远?”他的眼眸随着渐渐升高的太阳,慢慢灼热。 “你的眼光没问题?” “我一向品位很高。” 她大笑:“可我一向品位很低,高处不胜寒。” 他抬手敲了下她的额头,不知怎的,到度假村之后,他对她的亲昵动作多了许多,牵她的手,替她别好散乱的额发,还给她扎过蝴蝶结。“乖女生,听话!白天我要回市区有点事,下午回来。晚上论坛没有聚会,各自活动,我们去渔村吃海鲜喝啤酒,然后来这里散步。”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一直笑着,国际惯例,这叫默许。他刮了下她的鼻子,把她拉回沙滩,替她抹尽腿上的沙子,穿上鞋。 路边上有个老妇人向游人卖自制的面饼和煮熟的鸡蛋。他们要了两份,一路吃着走回度假村。然后,她回房洗澡,他上车回市区。 午餐是自助餐。昨晚大家好像都没睡好,一个个萎靡不振的样子,拿了餐盘随意挑了几样,草草吃完,回房午睡。下午是会议内容讨论,晚上又是全民大联欢。迟灵瞳胃口还好,看到几样不错的江南小菜,把盘子堆得满满的,转身找位置,看到乐静芬向她招手。乐静芬的身边已经坐了一个人陈晨口中的大美女——宋颖。 迟灵瞳心里面叹了一声,陈晨的话真的不假,大美女来头是大,连一向眼高于顶的乐静芬,对她都笑得像朵花似的。 宋颖对迟灵瞳淡淡点下头,她吃得极少,餐盘中只有几片水果,一碗清汤。 “你工作压力那么大,吃这一点可以吗?”乐静芬羡慕地看着宋颖黄金比例的身材,问道。 宋颖笑了笑,“我是少吃多餐,一会要午睡,所以吃得清淡点,不然吃完就睡,食物会变成脂肪的。” 迟灵瞳正大嚼着一块焦黄的熏鱼,一半在嘴外,一半在嘴中,怔了怔,还是勇敢地吞了下去。 “宋小姐很会养生,有空我们多探讨探讨。” “行,乐董做生意是高手,我不敢班门弄斧,但关于保养,我还行。”宋颖挑了下秀丽的细眉,小口小口咬着一片哈蜜瓜。 “看得出来!”乐静芬说道,“你的衣着、举止、仪表,处处都透着大家风范。你这块手表就是说明。” 宋颖放下叉子,转了转手腕上的表带。“这……只是朋友送的一件礼物。” 乐静芬惊了:“很特别的朋友?” 宋颖浅浅弯了下嘴角,语气陡然柔得令人心荡。“嗯!说起来,他的品位要比我高太多,他又是个极其细腻的人,不管送什么样的礼物,都会让人动容。” 乐静芬换了个坐姿,来了兴趣。 宋颖没有让她失望,继续说道:“其实礼物不在于名贵,用了心,才显珍贵。我们都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钱对于我们来讲,不算稀奇。我们一起看电影的票根,在快餐店吃饭时赠送的优惠券,街上买的奇形怪状的手机链,我们第一次约会时他坐地铁买的交通卡……他都会在某一个节日,把这些放在一个漂亮的盒子里送给我,然后一打开,就会想起与他一起共度的每一份时光。很别致是不是?” 乐静芬眼中流露出无限向往的神情。她也算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爱情一直是她心底的一丝痛。车城虽然是她抢来的,但他没给过她恋爱的甜蜜,他对她只有屈服和漠然。 宋颖脸上的笑看上去就是一个浸泡在幸福中的女人,“他刚工作拿到薪水,就带我去日本滑雪、去意大利看人家酿酒。我们穿情侣装,用一样的杯子,用一样的手机,就连在旅馆穿的拖鞋都是相同的。我过生日时,他给我定做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芭比娃娃。” “真的?”乐静芬无限羡慕地瞪大了眼。 宋颖点点头,伸出手腕。“这块手表,是我们相爱第一年的情人节,他送我的,他也有一块,与这块是情侣款,称为‘缘定终生’。”她突然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回想起来,他真的真的很宠我。” “发生什么事了?”乐静芬不解地问。 宋颖沉吟了一下:“乐董,你是过来人,应该知道这世上并不会因为相爱就肯定能在一起,总有些身不由己的事,尤其是我们这种人家。” 乐静芬唏嘘地闭了闭眼,拍拍她的手。“我能理解,不过,好可惜。” 第18章帘卷东西风(5) 宋颖抬起眼,扫了下埋在餐盘中的迟灵瞳,淡婉一笑:“也没什么可惜的。我和他虽然不能走到一起,但是我们在对方心中的位置是任何人都不可能代替。这是我们的财富,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增加。我们会向生活妥协,但那只是妥协,而非爱。” “对,妥协。”乐静芬像个看言情看得入了迷的小女生,眼中泪光闪闪。要不是手机突然响起来,她只怕会当场流下泪来。“对不起,我接个电话。”她对宋颖说道。 “请便!”宋颖优雅地抬了下手。 迟灵瞳一盘饭已见底,端起汤碗凑到嘴边。 “这时候喝太多的水,只会让食物膨胀,会挤压到胃,吃点水果比较好。”宋颖看了她一眼,说道。 迟灵瞳笑笑:“习惯成自然,我的胃适应了我的虐待。”她一仰头,把汤喝光。 “你是设计师?” “刚入行,谈不上师,只是设计员。” “是不是心里越骄傲的人,口气越谦虚?如同爱得刻骨的人,脸上故意挂着云淡风轻?” 迟灵瞳想了想:“这个,我还真没有研究。但我是个实事求是的人,有什么讲什么。如果我喜欢什么,我不会旁敲侧击暗示,我会明明白白说出来。” “真是率性的女孩。”宋颖的口气有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迟灵瞳站起身,“你慢用!”她礼貌地点头,然后转身而去。 宋颖秀气的细眉微微拧起。早晨,她去裴迪声的房间,想和他一块来餐厅吃早餐,他不在房内,她纳闷地走到露台,看到一架火红的凌霄花下,他与一个女孩并肩站在一起,女孩俏皮地笑着,明朗而愉快。她头上沾到一片花瓣,他细心地替她捏去,对她说了什么,女孩头一歪,挥挥手,跑远了。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她,脸上的笑容是她熟悉的,也是她陌生的。 片刻即永恒,她恼怒地转身而去,心中如万虫咬噬。 夜色正浓!城市褪去了厚重的外衣,在黑夜的掩护下尽情地绽放。黑色奔驰驶进山区后,流离的灯火渐渐远去,天地忽然安静得异常,敞开车窗,山坡上一声夜鸟的扑翅声都听得分外清晰。 “裴总,你太累了,让我来开车吧!”君牧远神情紧绷着,手牢牢地抓着安全带,车灯的光束照射出前面又是一个急转弯,他本能地闭上了眼。老天,裴总不会把当山道当成F1赛车道了吧!多少年不干这疯狂的事了,他的小心脏惊得像只惶恐的小野兔。 裴迪声沉默着,专注地看向前方,薄唇紧抿。方向盘旁边蓝幽幽的灯光显示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半,该死的,这天怎么黑得这样快,她不会又以为他食言了吧! “裴总,这种论坛例会不要太当回事,今晚是自助酒会,到午夜才进入高潮,我们现在去算早的了。”君牧远伸出满掌冷汗的手在裤腿上拭了拭,语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山道下方是大海,弯多坡陡,他真的感到这车随时有栽下去的可能。一旦栽下去,明天要忙坏媒体记者,还有恒宇的员工,这很不厚道的,现在可是三伏天。 裴迪声面向前方,依然沉默不语。从君牧远这个角度看过去,暗黑处只见他的轮廊,挺拔而孤独。 前方终于出现了度假村灿烂的灯光,君牧远悄悄吁了口气。 “你来泊车。”裴迪车等不及把车开到车位上,一进大门就从车上跳了下来,急促地冲向客房部。无视对面电梯小姐温暖的笑意,他掏出手机,拨通迟灵瞳的电话。 关机了!他拧眉,这个小把戏她可不是第一次玩,以后是不是要告诉她,无故关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电梯门一开,他扭身就奔迟灵瞳的房间,抬手敲门,许久,都没有人应声。他故意把声音敲得很响,隔壁也没人出来。他急忙又去餐厅,里面都是些自由行的散客。他去了自助酒吧,那里今晚被房产论坛给包了。灯光昏暗,音乐暧昧,在摇曳不定的光影中,他依稀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可是却找不到他要找的人,就连那个扎小辫的陈晨也不在里面。 他转身出门,有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宋颖恬然一笑。“迪声,我一直在等你。”音乐有点响,她凑到了他耳边。 他没有看她,目光仍在人群中巡睃。 “你白天不在。”宋颖从侍者的托盘中端过一杯鸡尾酒递给他,他摇头,发间已急出了密密的汗水。 “我去北京办点事。”小女生不会在早晨散步的沙滩上等着?他脸色一变,忙往外走去。 “办完事,你又从北京赶回来了?”宋颖吃了一惊,随他一同走出酒吧,心里面突然泛滥出狂喜。青台到北京,一天来回,如此匆忙,是因为她在这吗? “嗯,我这边有点急事。”裴迪声松开衬衫的袖扣,往上挽了挽。 “迪声,说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讲话了。”他走得快,宋颖有些跟不上。 “对不起,我今天在谈判桌上待了五个小时,现在不想谈公事。”他含蓄地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宋颖受伤地盯着他:“我们之间除了公事,难道就没别的话可讲吗?” “我认为已经没有了,大嫂!”他猛地停在楼梯上,扶着扶栏的手指有些发白。 宋颖低下眼帘,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泪珠,她把头别向墙壁,“迪声,你真残酷。我也是身不由己。以前,你从不会像这样对我说话的。” 裴迪声冷冷一笑:“大嫂,我们不能总活在过去中,路是向前延伸,而非向后掉头。你现在有了大哥,你已很幸福。” “我幸福吗?”宋颖痛苦地转过头来看着他,“你知道裴迪文去开发欧洲市场,已有一年多不打电话给我了。” “我不想知道。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他咚咚往楼下跑去。刚到门口,迎面和论坛主席遇上。“迪声,你都消失一天了。走,我们喝酒去。”他一把拉住裴迪声。 裴迪声淡淡一笑,“我找下泰华的乐董,一会就陪你去。” “乐董回市区啦!” “那泰华其他人也都回去了?” “对。乐董接了个电话,然后就匆匆过来道别,说有些事要处理,她把所有的人全带走了,那个财务经理身体好像不好,路都走不了,嘴唇煞白,也跟着上了车,可能真是有大事。” 裴迪声俊挺的双眉拧成了一个川字。泰华能出什么大事? 迟灵瞳双手抱膝,窝在沙发中,一本书在手中颠倒来、颠倒去,从前翻到后,从后再翻到前,却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电视开着,她懒得调台,木然地看过去。正是电视购物时间,一个身材火辣的销售小姐正在展示一款新型号的跑步机,说不必花钱办健身卡,不必出门,每晚花一小时待在跑步机上,便可拥有曼妙的身材。走在街上,男人们的回头率是百分百,会让女人瞬间自信满满。 唉,女人翻身做人几百年,到了现在,自信还得是男人给,这社会到底是进步,还是后退?迟灵瞳把双膝抱得更紧,死死地盯住电视,似乎那里有她要的答案。 “宝贝,你最近有失恋的迹象。”颜小尉从厨房里端了两杯西瓜汁出来,递了一杯过去。 迟灵瞳斜了她一眼,“我都没恋,怎么失?”她只不过被人放了两次鸽子而已。 颜小尉耸耸肩,“有的故事没发生,就已结束。你可以说心里面什么也没有吗?” 迟灵瞳震惊。 “你看你这几天,进门就关机,不是发呆,就是出神,半天都不讲一句话,书捧在手中当摆设,这就是完完全全的失恋前期反应,或者讲暗恋未果。说给姐姐听听,喜欢上谁了?” “切,哪有谁。”迟灵瞳喝了口果汁,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我回房了,明天一早公司开会,我要早睡。” “话说公司这两天真是气压低到窒息,我看着曾经风光的吴经理捧着纸箱灰溜溜出来,再想到乐总的惨境,心里面真是感慨万分。你说车总那也算顶天立地的男人,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泰华真的出了件大事。车城复制了乐静芬的印章,让吴经理从泰华的公司账上转走一千万。他对吴经理说只是给他的4S店周转几个月,以后还会悄悄还上的。吴经理不知道乐静芬向银行有过交待,公司转账在五百万以上的款顶,不仅要有她的印章,还得电话知会她一声。其实在这一千万之前,吴经理已不止一次借给4S店三百万的周转资金,只是资金回笼很快,没人察觉。令人吃惊的是,车城的4S店经营不善,他在半年前就转手给了别人,现在他另开了家电器营销公司,公司另一个股东就是他的初恋情人。 乐静芬在接到银行电话之后,立刻让银行中止汇款,她没有像平时那样大吵大闹,而是少有的冷静,她找了家审计公司过来查账,一切很快水落石出。吴经理是公司的开国元老,因资金没有损失,乐静芬没有对他起诉,让他主动辞职,一分遣散费都没有。财务部的其他人员全部大换血,不是被炒,就是调到其他岗位。至于车城,乐静芬很快与他办好了手离婚手续,电器营销公司被泰华收购,他与初恋情人净身出门,孩子也归乐静芬。 车城没有一点异议,没有让他坐牢,乐静芬已是仁至义尽。不到一周,乐静芬瘦了足足十斤,虽然她有条不紊地处理公事,可大伙儿谁见了她都大气也不敢轻喘。 “这男人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防男人如防贼似的。你说你重情意,你说你有骨气,那就死撑到底,别又想江山又想美人,天下好事全给你一个人得?切!他们家的一堆烂事,我们也跟着受累。”颜小尉咬咬牙切齿道。 第19章帘卷东西风(6) “我们这点累算什么,乐董心里面不知苦成什么样!小尉,你说男人真的对初恋刻骨铭心吗?”迟灵瞳觉得自己会不会有问题,为什么她对希宇就没这种感觉,巴不得有块橡皮檫,把他这一笔给擦干净。 “那时候感情纯真,一切都是美好的。而且人贱,越是得不到的越觉得好。” 和孔雀一个理论,迟灵瞳轻笑,去洗手间漱了口,回房去了。 电脑刚刚就开了,她点开,边角上提示有几份邮件进来,她看了下发信人,直接关了页面。 这一周,裴迪声给她打了N通电话,发了N条短信、N封邮件,她一概不接、不看,也没任何原因,可能就是懒! 憩园的效果图已经出来了。电脑屏幕有点小,效果图分成了几十张,一开始入目的就是江滨、草坪、大树,接着是花园,慢慢地在绿荫中看到了屋顶,落地窗,大面积的跳台,甚至顶楼可以自动开启的屋顶,空间完美分割,极简的装饰风格,尽显尊贵大气。 她一张张地看完,满意地抿了抿唇,找了U盘,把图拷下来,明天用快递发给裴迪声。她认为这是他们最后的交集,以后没有再见的必要。 日子平静得像一面镜子。上班,回家,假期与陈晨、颜小尉一群人出去吃吃大排档、泡泡吧。午夜结伴回家,路过桂林路,迟灵瞳看到小咖啡馆里灯光柔美,她的眼神有一点混乱。不知道有多少次,她和裴迪声就约在这里,谈设计,说人生,开些不伤大雅的玩笑,似乎,他们算是不错的朋友。 是她中途却步了,没有理由。裴迪声在她无数次拒绝接听电话后,终于不再打扰她。偶尔,她会产生一丝错觉,好像她从来没有认识过一个叫裴迪声,也叫Frank的男人。 乐静芬经历了车城之痛,把全部身心投入在工作中,对员工的要求比以前更高更完美,防人之心更甚。设计部本来只接自家的工程,现在也对外了。一些小区的样板房设计、单幢别墅、公寓的装璜设计,这样的小工程也接。为了防止设计师单独在外接私活,乐静芬要求不管什么样的设计,都得是两人合作,相互监督。于是,陈晨与迟灵瞳就成了搭档,更加形影不离。 听海阁项目,青台市政府昨天正式对媒体召开了大型发布会,重量级的房地产公司都被邀请出席。迟灵瞳没有去,她请假了,是陈晨和乐静芬一同去的。晚上,他兴奋地给她打电话,告诉她裴迪声主动来和他握手、问好。她轻轻哦了一声,又转过身去吃饭。 迟灵瞳一共请了两天的假,为的是陪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这位客人已年过半百,身材高挺,头发灰白,浓眉大眼,自有一股慑人的威武之气。客人是谭珍的朋友,叫关隐达,省公安厅厅长,说是来青台出差,其实是特地来看迟灵瞳。 关隐达有许多部下在青台官居要职,听说他来,抢着接待。关隐达一概拒绝,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了迟灵瞳。他自己开了辆车,迟灵瞳做向导,在几大浴场转了转,又看了青台市比较有代表性的广场,晚上迟灵瞳请他到美食街吃海鲜。 第二天,关隐达说要带迟灵瞳去见一位好朋友,日后有事让朋友对迟灵瞳多照顾点。他让迟灵瞳在公寓等着,他过来接她。 迟灵瞳在公寓楼下只站了一会,便看到一辆草绿色的军用吉普车开了过来。车门一开,迟灵瞳愣了。开车的人是萧子辰。 “是关叔叔让我来的。”萧子辰还是先扶了扶眼镜,神情木木的。 “不会你爸爸和关伯伯是好朋友?”迟灵瞳笑了。 “我家还在西昌的时候,关叔就是我家的常客。” “世界真小哦!”迟灵瞳利落地跳上车,奇怪道,“你怎么会在青台?” 萧子辰双手搁在方向盘上,十指修长、白皙,秀气得令女人妒忌。“我一个月回两趟青台,不然我妈妈就不认识我了。” 在她待在青台的三年,他和她有三十六次机会认识的,可是孔雀却从来没提过。山不转水转,萧华与关隐达竟然是好朋友,而关隐达说不定会成为她的继父。但这样又会让她和萧子辰的关系有什么改变呢?迟灵瞳觉得孔雀某些时候真的有点神经质。 “我们现在去你家?”迟灵瞳问道。 “子桓最喜欢关叔,晚上我们一起去美食府吃火锅。”书呆子的回答仍是一本正经。 “子桓呀,真有点想念他了。他送我的餐券,我一张也没用,我要等着天冷了之后再去。” 萧子辰笑了笑:“其实开着空调,吃火锅,喝生啤,才是青台人最喜欢的享受。” “冷热交替,很刺激是吧!你这是往哪里开?”车的方向是往去机场的高速开去。 “关叔和我爸最爱聊以前的人和事,那些你不会感兴趣。我带你在外面转转,差不多快午饭时,我们再回去,就说路上堵车。” 迟灵瞳侧目看了眼萧子辰,他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只看得见一个侧脸,依旧是朗眉星目温润如玉。这个医术杰出情感笨拙的男人,不知孔雀可懂用心珍惜。她没有问他和孔雀之间的事,他也没说。 车到了机场,又往回转,沿着海岸线慢慢地开着,磨蹭了一两个小时才回市内。 青台的位置有一点偏北,夏天很短,秋天最长。转眼间,刮进车窗的风已带了几许凉意,桂林路上的梧桐叶落了一层,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没想到小迟和我们家这么有缘。”萧华乐呵呵地说。 关隐达微笑地看着萧子辰,“几年不见,子辰越发英俊了。有女朋友了吗?”说这话时,他看了下萧华。 “有,恰巧是小迟的同学。” 关隐达有些遗憾地咂了下嘴:“可惜了。” 萧华接过话,两人交换了下眼神,点点头,“确实!”不然两个好朋友便可以亲上加亲。 “可惜什么,不是还有我这个候补吗?”萧子桓特地赶回来陪关隐达吃饭。今天,他穿得比较正常,可是耳朵上两颗醒目的耳钉还是让萧华眉头打了不少次结。 “你?我不放心。”关隐达摇头,“搞摇滚的最花心了,我可不放心把我家瞳瞳交给你。” “都已经成你家瞳瞳啦!”萧华打趣道。关隐达的妻子十年前因病去世,膝下也没子女,不管别人怎么相劝,一直不肯再娶。他原以为关隐达一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这把年纪却动了心。他打量着坐在一边看电视的迟灵瞳,心想她妈妈一定是个非常婉丽的女子。 关隐达脸微微发红,轻声说:“我一见到瞳瞳,心里面就已把她当作亲身女儿了,所以老萧,瞳瞳孤身在这里,你要帮我多疼疼她。” “放心吧,关叔,这件事包在我身上。”萧子桓拍拍胸脯,抢着说道。 萧华和关隐达相视大笑,笑声引得迟灵瞳把头转了过来。她四下看看,咦,怎么没见着萧子辰妈妈? “我妈妈说今天要演习防震逃逸,一直待在防空洞里。”萧子辰低声说。 “防空洞?” “就是她的房间。” 迟灵瞳玩味地倾起嘴角,觉得和他妈妈呆一起,还能学到不少名词呢! 华灯初上的时候,萧子桓亲自开车把四人接到美食府,特地留了最大的一个雅间,海鲜、鸡汤、麻辣三种底锅,各上了一锅,食材都是最新鲜的上等货,酒是子桓私藏的茅台。他也不去外面招呼客人,赖在桌边,一边和关隐达畅饮,一边和迟灵瞳逗逗笑。 迟灵瞳吃火锅真没本事,才喝了几口鸡汤,菜没夹几筷,就把嘴皮给烫了,也不敢吱声,只说太热,想出去买点冷饮喝。她记得美食府旁边是家冰淇淋店。 “我去!”萧子桓自告奋勇地站起来。 “不要,我正好吃得撑,走几步消化下。”她对关隐达笑笑,“我马上就回来。” 出了雅间,她捂着腮帮子,咧咧嘴走出食府的大门,愣在夜色中。关隐达是很好,好得她无法讨厌,可是他要代替迟铭之的位置,心里面还是怪怪的。这种感觉还无法言说,只能任其堵在心里。谁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迟铭之犯下那样的错,谭珍没必要为她守节,有一个珍爱她的人,她应该回应。只是,迟灵瞳闭上眼,昔日的家真的就碎成粉末,一点痕迹都没有了。迟铭之有了家,谭珍也有了家,她呢?迟灵瞳深深地吸了口海风,睁开眼,低头往甜品店走去。 “灵瞳?”身后响起一声不敢确定却又带有几分惊喜的声音。 这声音不陌生,她怔了下,咬咬唇,回过头,脸上又恢复了平时的礼貌。“裴总,这么巧,你也来吃火锅?” 裴迪声脸上有种仿佛被离弃的郁闷表情:“你最近很忙?” “还好,接了几个小工程,有点忙。” “忙到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他走近她,语气一句比一句紧逼。 她呵呵傻笑,慢慢往后退。“是这样的,裴总,我们乐董最近心情不好,我要是和你接触得多,传到她耳朵里,等于往她伤口上撒盐,这不人道。” “任何一个上司都没权限制下属的交友自由。”他脸上浮出“你在胡编”的愤怒。 “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一样。” “有什么不同?”他的脸已经快贴上她了,她可以数得过来他睫毛有几根。 “敌……对双方。”她急速地侧过脸。 “迟灵瞳。”他定定地看着她,那样的沉沦、无法形容的失落的眼神看得她有些吃惊。 刚认识她时,他礼貌地称她“迟小姐”。 后来,处熟了,他温和地喊她“灵瞳”。 再熟一点,在沙滩上,他亲昵地叫她“小女生”。 他从没连名带姓认真地喊过她。突然听到,她脑中一片空白,人像被下了什么符咒,不能动弹。 “你再躲避也改变不了事实,”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喜欢上你了。” 她愣愣地站着,许久,才听到自己说道:“哦,谢谢!”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恨上她的云淡风轻。“你没有别的可说吗?” 她想了一下:“我好像不是你的那杯忘情水。”说完,走人。 第20章会唱歌的廊台(1) 可爱多的味道有点欺骗性的诱惑,香软甘甜,萦绕齿间如丝般柔滑,却是一点也不能减弱迟灵瞳心底的闷热。她甩了甩黏哒哒的手,没再看甜品店小妹热情的笑脸,转身走了出来。 美食府前明灯高挂,负责泊车的店员忙得满头是汗,一位腰间别着对讲机的小姑娘抱歉地向等位的客人微笑着。裴迪声已经不在原地。 迟灵瞳走进雅间,关隐达一脸焦急,“怎么去了这么久?”她面前的小盘子中堆满了煮好的食物,虾都剥好,整齐地放在醋碟中。 迟灵瞳知道这个令犯罪分子闻风丧胆、一把年纪的男人是真心的疼爱她,疼爱中带着一点讨好的成份。当他决定向谭珍表白时,特地来青台征求她的意见。他坚实如座伟岸的山脉,温柔如涓涓溪流,他一定可以抹平爸爸带给内敛而又好强的妈妈心底的创伤的。 “我在外面吹了会风。”想到这,她释然了,冲他乖巧地一笑,夹起虾放进嘴巴里。 “你再不回来,关叔就催我去登寻人启事了。”萧子桓喝酒上脸,一张脸红似关公,讲话也有几分口齿不清。 迟灵瞳不想与他贫,怕他没完没了。瓶中的酒快见底了,关隐达与萧华也是脸红脖子粗,唯有萧子辰保持一贯的清明,似乎滴酒未沾。 吃完出来,夜风一吹,酒劲更上涌,关隐达与萧华脚下像踩了云朵,一深一浅的,看得吓人。迟灵瞳与萧子辰不得不各扶了一个,萧子桓大着舌头让店员把萧子辰的车开过来。 “瞳瞳,谭珍说你打小就晕一切交通工具,不能坐长途车。我想好了……等我和……谭珍退了休,咱们就把家迁到青台,以后你……就不要两边跑了,好不好?”关隐达心情像是很愉快,摸着迟灵瞳的头发,笑得像个圣诞老公公。 “好!”迟灵瞳吃力地咬着唇,她纤细的肩真撑不住关隐达高壮的身体,腿脚都在抖。 关隐达突然打了个酒嗝,又说道:“我关隐达清苦一辈子,从来没想到到了这把年纪还会过得这么开心……贤惠温婉的妻子、聪明漂亮的女儿,男人于斯,人生何求!” 他的嗓门洪亮,中气又足,像演讲似的,引得别人纷纷开向这里。“嘘!”迟灵瞳竖起食指,像哄孩子似的,“关伯伯,咱们保持安静,别打扰了别人进餐。” “我听瞳瞳的。”关隐达真的噤了声,乖乖地揽住她的肩。 “泰华的迟灵瞳。”另一间雅间的门一开,君牧远微笑地引着客人往外走,裴迪声走在最后,他一抬头,立即回过身,看了眼裴迪声。 “嗯?”裴迪声应了一声,空气中刹那间弥散开凌人的压力,他的眸中泛出一丝深沉的寒色,看得君牧远打了个冷战。 “牧远,你把客人送走,我还有点事。”裴迪声淡淡地说。 君牧远哪敢多问,走到门口,侧身又看了下迟灵瞳,她也看到了他,但立刻就把目光转过去了。 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了她的面前,她小心地扶着关隐达上了后座,萧子辰则把萧华扶上副驾驶座。萧子桓趴在车窗前,拍拍关隐达,“关叔,你尽……可放心,瞳瞳以后就是我的责任了,我会把……她照顾好的。” “嗯……不准欺负瞳瞳。”关隐达意识不清地回道,说完,头一耷拉,睡着了。前座的萧华也发出了呼噜声。 迟灵瞳失笑,这两人酒品不错。 “子桓,你要回家吗?”萧子辰问道。 “嘿,我和美女还有约。瞳瞳……你别妒忌,只是工作上的关系,我的心和身子都为你留着清白。” “去,去……”迟灵瞳脸一红,催促萧子辰,“快开车,别理醉鬼。” “美色当前,酒不醉人人自醉,醉后吐直言。瞳瞳……”萧子桓特地把迟灵瞳喊得回过头,手一扬,送上一个飞吻。 迟灵瞳被他那副醉样逗得哈哈大笑,车开了很久,笑声仍没止住。 “你心情好像很好!”萧子辰从后视镜中瞟了她一眼。 “我的心情一直不坏,喂,萧子辰,你弟弟有时真的挺有意思的,和你完全不同。” “我太木纳了。”萧子辰严峻得像本翻开的法律书。 迟灵瞳忍住笑,“你也知道?” “孔雀说过不止一次,可是她说这是我的优点,也是她爱上我的原因。” “萧大教授,我能问问你的情史吗?我先说我的,我在高三时谈过一次恋爱,毕业就失恋。你要是不为难,就顺便说一下吧!”迟灵瞳忽然很好奇,这个男人,真的知道什么叫恋爱吗? 萧子辰沉默了一会,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绿灯时,他开口说道:“我在大学时喜欢过一个女生,从朋友到好朋友,花了四年的时间。” “然后呢?”这情节怎么像杯白开水,一点味都没有。 “然后她成了别人的女朋友,去年结婚了。”萧子辰以一贯的不动声色给故事画了句号。 “你……一直没向她表白过?”迟灵瞳憋住笑。 “我那时功课比较忙。” 迟灵瞳差点晕倒,真是太强悍的回答。“那你现在很闲了?”别说,这书呆子幸好遇到的是孔雀这样的情场高手,不然依他这样的弱智情商,怕是一辈子都只能玩暗恋。 “嗯!”萧子辰认认真真点点头,在绿灯亮起后几秒钟,才发动了车。 可以颁发荣誉奖章的守法公民,迟灵瞳盯着他头发一丝不乱的后脑勺,腰也不自觉挺直了。 萧子辰先把迟灵瞳送回公寓,关隐达今晚住他家,他说家里有阿姨照应,让迟灵瞳不要担心。迟灵瞳也就没客气,让他在小区门前停车,然后,挥手告别。 在外奔了一天,迟灵瞳有些犯困,低着头打着呵欠,走到一簇紫薇树下时,冷不防黑暗中一双长臂伸了过来拽住了她的胳膊。 她一惊,差点叫出声来,心口砰砰直跳。“裴总?”借着远远的灯光,她看到裴迪声绷紧的面容、慑寒的眸光。 裴迪声走近了些,挡住路灯射过来的光束,整个人融入黑暗之中,却能将她脸上所有的表情纳入眼底。 “给我半个小时。”清冷的语气不容拒绝。 “我有点困了。” “你打呵欠的样子像猫,很慵懒。” 迟灵瞳不自在地笑笑:“那我们改天再聊。” “不,我等不了改天,甚至再多一刻都不行。我的心里很郁闷,堵得我喘不过气来。” 迟灵瞳怔了一下,“那在哪谈?只半个小时,多一秒都不行。” 裴迪声默不作声地牵着她的手走向停在一边的黑色奔驰,车门落锁,两个人并排坐在后座。 “介不介意我抽烟?” “嗯,没事!” 她看他点上烟,夹在修长指间,却只是搁在真皮的座椅上,空气中浮起烟草味,虽不浓烈,却密密的沾染在每样物事上。 他将窗打开一半,初秋的夜风灌进车内,迟灵瞳的长发飞扬到眼上,她伸手拨开。 “今天晚上……是双方家长见面?”他的话淡淡的,分不出喜怒。 迟灵瞳突然明白过来,她俏皮地弯起嘴角:“这事和你没关系。” “有很大的关系!”裴迪声声音一重,怒气控制不住泄了几分,“我喜欢你,就有知道的权利。” 迟灵瞳皱起眉:“你喜欢我,我是不是应该觉得这是莫大的荣幸,要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明知我的心意,却不给我任何机会。” 迟灵瞳干干地笑了两声,“裴总,你的心意是写在纸上还是写在掌心间、心坎中?中文还是英文?在今晚之前,我们是工作上的竞争对手、学习上的合作伙伴、偶尔搭伴吃饭的饭搭子,其他还有什么关系?如果给我送朵花,写封情书,带我逛个公园,游次车河,我么,会自作多情地遐想一番的。你突然冲上来吼这么几句,我严重怀疑你喝高了。所以我当什么也没听到。” 裴迪声好气又好笑,他早知道这小女生不好对付。“那么我现在认真地告诉你,我很清醒,我讲的话句句是真的。我喜欢你,能给我机会追求你吗?” 迟灵瞳大大的眼睛眨巴几下:“裴总,喜欢谁是你的权利,我不便发表任何评论。可是你对我说这样的话,我认为你这是对我的不尊重。” 裴迪声愣住了。 “你手腕上还戴着‘缘定终生’的情侣表,你还送给前女友喜欢的布娃娃,你看着前女友的眼中还留有痛楚和纠结,这个时候,你有什么资格向别人表白呢?除非你对从前真的释然了,那时你才可以开始一份新的感情。不然,你这不是喜欢,不是爱,而是对另一个人的伤害。我的拙见,仅供参考。” 他有些震惊:“她找过你了?” “她是谁?”迟灵瞳无辜地闭了下眼睛,感到皮肤上突然像有一只毛虫在蠕动,痒得不得了。 裴迪声苦涩地一笑:“你以为在我对你说这一番话时,没有犹豫过,没有斗争过?你以为我还没放下过去吗,对于我来说,开始一份新的感情,不是冲动,而是勇气……你干吗动来动去?” 她像只猴子似的,在座椅上扭来扭去,手还在胳膊上抓来抓去。“被你气到了。”她没好气地说。 他忙拧亮顶灯。“我……什么也没做。” “你看,都是你气的。”她嘟着嘴,向他伸出胳膊。细长的手臂上,一块块显目的红斑让他轻抽一口冷气。 “我一生气就会这样。”她附加了一句,手从胳膊又挠向了脖子。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 裴迪声站在宽大的玻璃墙前,N次的摇头自语。他一夜都没睡好,想着迟灵瞳在他面前抓腮挠颈的样,他感觉浑身也不自在。当然,他鼓起勇气准备的一大通表白也夭折腹中了,她痒得根本不能好好听他讲话,又不肯随他去医院,半小时不到,她就下车回家去了。 他大半夜的给她发短信,问她还痒不痒,她也没回。 “裴总,该出发了。”君牧远拿了两顶安全帽从外面走进来。 “牧远,我问你件事。”裴迪声挑了下眉,“一般人生气严重怎什么样?” “心疼得纠成一团,脸色发青,严重的会口吐白沫,再严重一点会送医院吧!干吗问这个问题?”君牧远纳闷地看着裴迪声。 裴迪声眉头紧蹙着:“会不会有人满身起红斑呢?” “我没听说过,突然起红斑是有些人喝酒或吃了什么食物过敏才会有的。” 裴迪声一拍额头,对了,小女生昨晚嘴馋在美食府吃了什么,然后把账硬赖在他头上。又被她摆了一道。 “裴总,你还好吧?”眼前的裴迪声满眼血丝,却一脸愉悦。 “我很好,走吧!今天其他地产公司的工程人员和老总们也去参观听海阁工地吗?”裴迪声接过安全帽,与君牧远一同走向电梯。 “有意竞标的公司今天都会去。青台市政府这次大刀阔斧,国土部门的测量已结束,拆迁工作也在展开。标一开,估计就能上马了。老爷子对这块地有什么看法吗?” 裴迪声看着电梯数字快速地跳跃着,淡淡一笑:“我来大陆开发市场,他答应过我所有的事务由我全权作主,他不过问。” “那这个项目,我们有几成胜算?听海阁与高尔夫球场隔着一片海湾,上好的海景房,估计楼盘一推出来,就会一抢而空,利益惊人。” “这块地太过眩目,我不太感兴趣。”电梯门打开,裴迪声阔步走向大门,外面,黑色奔驰已经在等了。 君牧远呆住:“我没听错?” 裴迪声回过头,耸了耸肩:“我确定你听力没任何问题。” “那我能问为什么吗?” 裴迪声笑,拍了下他的肩:“这块地招摇得很,一定会引起众人疯抬地价,收益的是政府,地产公司却无形中增大了成本,而国家此时在控制房价,你不能一味地想从购房者身上捞回损失,所以我不太看好。而且,恒宇已中了影视城那个项目,势必要投入大量资金。另外,还有另一个项目马上要开工。恒宇的资金也不允许我们接听海阁这个项目。明白了?” “我们不是可以向荣发贷款吗?”君牧远仍是不太理解,这是多大的一块肥肉,诱人呢! “贷款难道不要付利息?”裴迪声眉梢潇洒地一扬。 “那……另一个项目又是什么?是不是你前两天出差接的?” 裴迪声神秘地一笑,“保密!你开自己的车,参观完工地,我要去另一个地方。” “既然咱们不接这个项目,那还参什么观?”君牧远嘀咕了一句。 “没有恒宇的参与,这块地就不会太值钱了。”裴迪声说道。 “奸商!” 裴迪声大笑:“不,这就是做生意的艺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迟灵瞳也在工地上,是随乐静芬一同来的。这次,乐静芬没让陈晨同行。她大概拿错了安全帽,帽沿直遮到眼睛,她一次又一次地往上推着,汗从发根顺腮而下。凉了几天的天气突然又热了起来,云层压得很低,路边的雪松稳如泰山般,枝叶一动都不动,她怀疑一会有可能要下雨。 “这块地怎样?”乐静芬慢了几步,与她并行,悄悄地问。 “风水宝地。”她像个阴阳先生一样眯着眼,点点头。 “你有什么特别的灵感?” “我想知道住户是哪种类型的。” 乐静芬说道:“当然是有钱人。没钱买得起这儿的房?我估计这儿的楼价是……”她凑到迟灵瞳的耳边说了个数字。 “嗯,我知道了。只要乐董能把这块地竞拍下来,我一定会让这儿的楼盘成为泰华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这么自信?” 她嘿嘿一笑:“最近,我认识了一个好老师,和他学了不少。” 不远处,好老师很有涵养地冲她颔首,优雅地向乐静芬伸出手,“乐董,这么热的天,你也亲自来了?” “裴总不也亲自来了。”乐静芬伸出手与他握了握,看了看后面,“Frank没有一起来?” 跟在后面的君牧远嘴角抽搐了下,迟灵瞳一脸看戏的兴奋。 裴迪声不动声色地说道:“哦,他最近出差。” “如果恒宇拍得这块地,他要回来大显身手吧?” “当然,他是我最信任的设计师。这么好的地段,设计他最擅长的西欧风情,可以成为青台海滨一景。” 乐静芬温婉地笑笑:“那裴总要好好努力了。” “彼此,彼此!”裴迪声神秘莫测地眨了下眼。 又有一个地产公司老总过来和乐静芬招呼,她挥手让迟灵瞳先走。 “我一夜没睡。”迟灵瞳扶了下安全帽,裴迪声突然飞来一语。 “怎么了?”她抿嘴偷偷地笑。 第21章会唱歌的廊台(2) “在深刻反省!”他指了指充满血丝的双眼。 “反省的结果?” “结果是,我对你不是喜欢,而是爱。” 迟灵瞳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疯了,这家伙公然在光天化日下调戏她。她紧张地四下张望,幸好听到的人只有她。“喂,注意场合,你别乱来。” “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得到的结论。一会,我就去向乐董声明,如果我经常出现在泰华,不是蓄谋挖角,而是在追女朋友。有些话要先说在前,免得她误会,对你工作不利。”他笑着,笑容里看不出这句话是调侃还是郑重。 “你敢?”安全帽又掉下来了,她猛地一推。 “我的胆子一向不小。”他耸耸肩,回过身,就向乐静芬招手示意。 “裴迪声……”她咬牙切齿。 “不错,不是裴总,而是裴迪声,证明我们的关系已有所好转。灵瞳,这样好吗,一会是我向乐董开城布公地声明我的想法,还是你找个机会对乐董说你有事,然后到小咖啡馆等我?” “你还真民主!”她气得直瞪眼。 “民主不比欺骗好吗?昨晚吃扑尔敏了?”他斜睨着她,修长的脖颈白皙依旧,看来过敏不是太严重。 她只笑不答。 他也不计较,“还有半小时参观可以结束,我先去咖啡馆等你。如果你不来,后果自负……” “你敢威胁我!” 他露出一脸温柔,“这不是威胁,而是宣告。”说完,他转过身,越过众人,朝黑色奔驰走去。 迟灵瞳拭去脑门上的汗,觉得这位吃错药的钻石王老五还真不像是开玩笑。 包包振动了下,手机有短信进来。“对你,不是一见钟情。什么时候动的心,我也不清楚。当我发现时,我已经无力自拔。灵瞳,不必急着回应我,但请给我一个机会。” 好吧,先是语言表达,再来短信攻势,这个钻石王老五要玩三级跳?迟灵瞳面不改色地把手机揣进包中。参观结束,坐车回公司,经过新华书店前,她让司机停下车,“乐董,我要下去买点资料。” “去吧,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记得开上发票。”乐静芬叮嘱道。 她不自在地笑了笑,推门下车,在乐静芬的车转过弯之后,她抬手打车。唉,真的搞得像地下工作者一般。 放松、自然,她对自己说。上午的咖啡馆,刚开门,店面清扫得一尘不染。整个厅堂中,只有一个客人,悠闲地叠起腿,粗麻布的桌面上放着一束沾着水珠的白玫瑰。还好,是白玫瑰,不是红玫瑰,不太那么吓人。 迟灵瞳向拿着单走过来的店员摆摆手,坐在裴迪声对面的沙发上。两人之间没有一台笔记本,感觉有几分怪异。 “我来了!”她瞪着他。 他一笑,把花递给她,她接过,随意扔到一边:“你接下来还有什么招?” “我们在这喝一杯咖啡后,然后我开车带你游车河,再去公园野餐,晚上我们去吃西餐。这样子,是不是我的心意,你就看得很清楚了?” 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是叼着金匙出生的富家子弟,以为追女朋友就是用钱砸就可以了?我说的游车河,可不是开着黑色奔驰招摇过街,我是要你骑着那种嗡嗡作响的摩托车,去郊外,去乡村。我是中国人不吃西餐,如果你有诚意,亲自做饭,会吗?”她挑衅地看着他,这下该知难而退了! 裴迪声眉头都没皱一下,“没问题,等会我们就去郊外,骑摩托车去。想当年,我也曾参加过亚洲地区的摩托车大赛,你不必太担心我的车技。” 迟灵瞳气得差点咬下舌头,其实她这种晕车型的人哪里能坐摩托车呢,怕是不到一里,就要把黄胆给吐出来了。 “做饭的技艺一般,但是你能吃的,我恰巧都会做。是去你公寓还是去我公寓?” 此刻,迟灵瞳知道自己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可是她真的装不出无动于衷。 “我妈妈不准我找同行做男友,因为太了解,没有神秘感。”无路可走,她连谭珍也搬出来了。 “我会的很多,为了你,我可以改行。” 迟灵瞳目瞪口呆,这人今天是不见黄河心不死了。窗外,天色突然一暗,有几滴雨丝飘落在玻璃窗上。她一喜:“下雨了,咱们改日再聊!” “下雨好啊,那我们可以改做点别的。” 她抬起眼,这话听着怎么有歧义啊…… 裴迪声倒是冷静得很,轻描淡写地扬了扬嘴角,笑,“你别想歪,我说得可是有意义的事,会让你欣喜若狂的。” 面海的房间,半球型,连着露台,宽大的沙发,几件必须的家具,都是市面上少见的奢侈品牌,将空间完美地分割,光泽高雅隐含着丝丝高贵。 “迟小姐,我们这里有红茶、奶茶、咖啡,你想来点什么?”秘书处的小姐姿态优雅地欠下身,热情的程度不亚于咖啡店里受过专门培训的侍应生,虽然她看向迟灵瞳的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愕然。 迟灵瞳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深入敌方的心脏部位,恒宇的写字楼外型看上去也是方方正正的建筑物,没什么特别,里面布局却是别有新意。陈晨曾经给迟灵瞳看过恒宇集团香港总部的大楼图片,那是她第一次听说Frank的名字。大楼的设计有种凌驾于一切的尊贵、霸气,可以让你感觉到设计者心底的梦想与壮志。说实话,泰华在房地产业也是名声响当当,但比起恒宇,气场真的弱了不是一里两里。 “迟小姐?”漂亮的秘书柳眉一挑,腰直起了一些。 迟灵瞳收回目光,微微一笑:“有冰淇淋吗?”她了解这种在知名企业工作的小女生,没有缘由的就会生出一种高人一等的傲然。 秘书怔住,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如果没有,就来杯凉开水!”她很体贴地递了杯子过去。 甜美的笑意僵在皎洁的面容上,秘书腰肢一扭,往茶水间走去。 迟灵瞳撇下嘴,她随陈晨去见客户,从来没享受过贵宾的待遇,有时还得堆起笑脸看人家脸色小心翼翼地斟酌语句。原来贵宾待遇是这么的惬意,有专人陪着坐电梯,然后被领到超豪华的办公室,想坐哪个位置就坐哪个位置,还可以随意点饮料。如果她现在就点头答应裴迪声的追求,是不是有朝一日,她在这大楼里,也可以像乐静芬在泰华一样,横行霸道地做女王?她咯咯地笑出声来。 “调皮!”额头上突然被人弹了一指,一杯冒着热气的香芋奶茶搁在前面。“下雨天,喝点热饮祛秋意。” “耳朵根子这么软?”她露出一脸纯善的笑意,“我只是和她开个玩笑,向你哭诉了?” 裴迪声放下手中的一沓图片,低头摆弄着桌上的投影仪:“我是个让员工不会受半点委屈的上司。” “如果她不是美女,你也会这样说?” 裴迪声抬起眼看了看她:“如果你不是美女,凉开水也没得喝!满意我的回答吗?” “差强人意。”她点点头,不再为难钻石王老五,面对墙上的大幕。正襟端坐,静待他的“欣喜若狂”。 裴迪声把门掩上,所有的灯熄去。漆黑的室内,只有两人的呼吸此起彼伏。 等了好一会,仍不见光束射向大幕,她询问地侧了下身。 “灵瞳,”他换了把椅子,挨着她坐,手在黑暗中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慢慢移向他的手腕,停留在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上。“这块表,我戴了近六年,每天一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拿起它看时间,冲完澡出来,先戴上它,然后再开始穿衣服。这已成了一个习惯,而不是代表什么特别的纪念。” 她表情没什么变化。 “年少的我,因为家境优裕,地位特殊,我张扬而又叛逆,一掷千金,做过许多出格的事,如果你遇到那时候的我,依你的性格,一定会非常不屑。”他自嘲地一笑,“我不逃避我的从前,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欣慰我是在这个年纪遇到了你。我以前总埋怨老天对我的不公,现在我才知从前的种种挫折、磨难、所谓的不幸,都是为了今日遇到你时,让我明白什么才是对的人。” “你……没受什么刺激吧?”一般情况下,裴迪声还是蛮酷的,很少这么煽情地讲话,她听得大脑成了一团浆糊。“唔……痛……”手背上被人掐了一下,生疼生疼的。 “我什么都讲清楚了,你呢,那天开草绿色吉普车的男人,还有那个耳朵有耳钉的,你到现在都没向我坦白交待?” “凭什么交待,你是我的谁?”她吼得理直气壮。 裴迪声准确地对准她的头又是一敲。“好了,开始吧!” 她在黑暗中吐了吐舌,偷偷摸了下脸,滚烫、滚烫。 大幕上出现的第一张照片是一面滔滔的江水,江岸边杨柳依依。第二张是一块用围墙圈起来的工地,施工人员没有进场,只见身上穿着写有某某园艺的几人合抬着一棵大树往一座大坑走去,坑附近,草坪初显绿色,盆栽里的花开得正艳。 迟灵瞳拧了下眉,觉得这图片怎么看上去那样熟悉呢? 再下面一张,是电脑合成的图片,仍是原先那块工地上屹立着的一幢幢六层楼房,绿树遮荫,湖泊、假山、花簇、石径。然后是别墅的近景、室内的布置……再往下切换到一个拱形的大门,门上面,“憩园”两个大字令人目眩。最后一张又换成了实景照片,一条新建的高速公路笔直地伸向前方,两边的银杏树在风中摇曳起舞。 室内重归黑暗。 “什么时间的事?”工科生虽然不浪漫,可是却想象力丰富。如果说有一天讲时光可以倒流或穿越到未来,迟灵瞳会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她认为一切皆有可能。可是,此刻,她却被这几张图片震慑得呆住了。 照片是滨江江畔的实景,图片是憩园的效果图。这没有任何可能的?那条路,路上的树,拆迁结束后完整的工地,盆栽,围墙,完成这几件事,至少得半年时间,而“憩园”设计完成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裴迪声站起身,把灯开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她点头:“在从滨江到青台的公共汽车上。” “年初时,我在北京结识了滨江负责城建的市长助理康剑,他邀请我到滨江开发江景房。滨江只属于二线城市,我无意在那边成立分公司,但碍于他的盛情,我同意去开发一个小区。到了滨江之后,我一向就看中了江边这块地,没多少拆迁户,离跨江大桥不远,还可以眺望到江渡。去了几次,工地很快清理出来,我让人先砌了围墙,建了一条路,为了以后运输物资方便,关于房型,当时我正着力于欧陆花园的项目,没办法分神,就让工人先做后期的绿化工作。后来,我们认识了,在桂林路上你对着一座荒园说起憩园的构思,我心中一触……上周,憩园已正式开工。所有的楼盘不对外出售,由物管会挑选住户……” “如果我没有提出那个构思,这块地你会准备怎么样?”她的大脑开始不受支配,已进入真空状态。这是缘分?还是缘分? 裴迪声纵容地一笑:“没有如果,这是天意,是灵犀,是默契,是我们的结晶。我还有件事要向你坦白,我在恒宇是有点股份的,憩园不对外出售,那么所有的资金都得垫付,现在说起来这已属于我的个人行为,不是恒宇的项目。我把我的股份转给了大哥,才换来了这笔承建资金。也可以这样讲,除了憩园,我现在已一无所有,只是恒宇的一个高级打工者。” 迟灵瞳闭了闭眼,凶巴巴地问:“你这话的意思是要我对你负责?” “以身相许当然不错,养一辈子也可以。哦哦,别急,别急,”他摆手堵住她的反驳。“以后呢,不要为一块表、一个娃娃而斤斤计较,我已为你倾其所有,这份礼物可是独一无二的。” “然后我也就被逼上船?”她歪着头看向他,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当然,像我这么懂你的,哪里去找?” “找得到呢?” “我和他决斗,不过,没人能赢的。” 第22章会唱歌的廊台(3) “裴总,你在做某项投资时,有找精算师咨询过吗,值不值得?”她一脸善意地提醒,手却在桌下悄悄握成了拳。 “我本人就有精算师资格。饿了吗?” “我请你吃饭吧!你现在是穷人了。” “也是!”他点点头,收起图片。 她一把抢过图片,无比珍惜地放进包中。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与他并肩走向电梯口,君致远抱着安全帽刚好从电梯出来,一见两人,愣得两眼发直。 “我到外面视察工地,有事打我电话。”裴迪声宽慰地拍了下他的肩。 不等他回应,电梯门已缓缓合拢。 “总裁早退,会扣薪水吗?”她俏皮地问。 “心气不好,会影响办事效率,我不是早退,而是调节情绪,为了更好地工作。你呢?要不要和同事知会一声?”电梯打开,接待小姐送上一把伞。 “我说出来买资料。” 他把伞打开,她走到他身边。伞面有些小,他便拢着她的肩,微微靠近些走。极寻常的动作,两人却不约而同震了下。他不禁加了力度,半个身子淋在雨中,秋雨清寒,他却觉得温暖。 从门口走向停车场,不长的距离,两人却走了很久。 “何必要资料呢,也许我可以给你些建议。”他替她打开车门,然后再从另一边上去。 “我这人从不把工作与感情混作一谈。你剽窃我的憩园构思,我大人大量不追究。听海阁,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宠溺地替她拭了拭淋湿的额发,“我想吃淮扬菜,你有意见吗?” “不,我想到港式茶餐厅吃点心。”她骄横地抬抬下巴。 “原来你也挺体贴的。”他亲昵地捏了下她的鼻子。 “别自作多情,是我爱吃,可不是为你点的。”小脸别扭地侧向一边,一丝红晕悄悄染上脸腮。 吃完点心出来,淅淅沥沥的秋雨仍在下,街上人出奇的多,哪都堵。他开车送她回公寓,用了平时两倍的时间才到了公寓楼下。 “那个给我。”推门下车,她突然又折了回来,指指放在后座上的那束白玫瑰。 裴迪声心中一动,没有伸手拿花,而是抓住了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一吻。 她像被烫着似的伸回了手,两只耳朵红通通的。 裴迪声扬了扬嘴角,笑:“年纪老大不小了,不要再玩不接电话、不回短信的游戏,上去吧!到家我给你打电话。”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也租房子住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低沉的嗓音问:“想不想去参观?” “谁理你。”她红着脸瞪了他一眼,很宝贝地抱着花冲下了车,上楼梯前,蓦地回过头。他对她挤挤眼,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她转过身,抬脚上楼,感觉整个人都像软了。在最后一个拐弯处,她习惯地拉开拉链,找钥匙开门。钥匙没拿出来,掏出了手机。 真是一刻不见如隔三秋么,她轻笑,打开手机,一愣,是乐静芬。她清了清嗓子,“乐董,晚上好!”她恭敬地问候。 电波的另一端静静的,要不是隐约听出有人呼吸,她真以为是个恶作剧。“迟设计师吗?”清亮、脆嫩的嗓音,听着耳熟。 “我是,你是?” “对不起,有点冒昧。乐董去洗手间了,我借她电话用用。我是荣发银行的宋颖,我们在度假村见过一面,不知迟小姐可记得?” “我有印象。”迟灵瞳梦游似的应着。 “刚刚我见过你和迪声在茶餐厅喝茶。电话里不太讲得清楚,我们可以见面谈吗?”说完,她报了一个地址。 迟灵瞳笑道:“好啊,我这就去见你和乐董。” 宋颖把地点约在Second Cup,与港式茶餐厅隔街相望。越过迷离的灯光,在热带雨林的心灵音乐中,迟灵瞳看到宋颖临窗而坐,指间优雅地夹着支烟,烟味带着一丝丝薄荷味。 乐静芬不在。 宋颖看到迟灵瞳,淡淡地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按铃让侍应生过来。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迟灵瞳接过侍应生送上的柠檬水,礼貌地一笑。 “你放心,乐董没有看到你和迪声在一起,我已让她先回去了。”宋颖摁灭了烟头,长长的睫毛缓缓抬起。 迟灵瞳尽量做出一幅和蔼可亲的样子,笑意温和,静待宋大美女的下文。 宋颖没有绕圈子,直接问道:“你想跳槽?” 迟灵瞳笑得更亲切了,“宋女士,这是我的私事。”宋颖并没有会意,继续问道:“我有和乐董聊过,其实泰华的设计师的年薪并不比恒宇低,而你,好像比别人还特别些。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我爸妈和老师倒没这样说过,他们总是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之常情。”迟灵瞳收起笑意,乌黑的星眸一冷,语气多了几份凛冽。不懂这位宋美女谁给的权利,在她面前扮演什么人生导师。 宋颖轻蔑地凝视着她,“只怕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那在于什么呢?”迟灵瞳目光如炬,毫不避让。 宋颖嘴角优雅地弯起,“乐董说迟小姐是聪明女子,一定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乐董没有夸张,我确实不笨,可是我并不擅长心理猜测。比如宋女士在这个清冷的雨夜,一通电话把我叫来,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宋女士是站在哪个立场这样做的。说实话,我来,并不是因为宋女士,而是因为乐董。关于我的人生方向、世界观,我爸妈年纪都不太大,还能给我指点一二,这些就不劳驾宋女士了。女人操心得多,会老得快。要是因为我,让宋女士脸上多点细纹,那罪过就大了。” 宋颖端起咖啡杯,没碰到嘴,又放下了,然后十指交织,丽容微微紧绷,“如果是乐董给你打这通电话,只怕此时你就要收拾收拾走人了。” 迟灵瞳笑,“那有什么关系,裴迪声会亲自上来为我提包袱。” “你就这么自信?”宋颖冷笑,“可能迟小姐还不知道,我先生是迪声的大哥裴迪文。” 迟灵瞳露出一脸了然的神情:“这样一说,我有点理解了。长嫂如母,你关心裴迪声是应该的。那么你是怕他带坏我,还是怕我带坏他?如果是前者,现在坐在对面聆听你教诲的应该是他。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宋颖有半天没有讲话,涵养还是不错,表情和声音没多少异常。“你知道裴家在香港是什么地位?”她又开始发问道。 迟灵瞳笑,感觉宋大美女可能是被宠坏了,讲什么毫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恒宇在裴天磊手上发家,到现在已富足三代,在香港和李家是并列齐名,只不过裴家比较低调。迪声身价虽没我先生高,但也绝对是非名媛淑女不娶的。你懂吗?” 迟灵瞳纯蠢地眨眨眼:“我不懂。” 宋颖轻咬了下艳唇:“像你这样的,裴家的后门都不够资格进。” 迟灵瞳心中暗暗嗟叹:够刻薄。 “那什么样的可以从前门进呢?像宋女士这样的,哦,不对,宋女士的先生身价比裴迪声高,按比例推,那么老婆就要比宋女士容貌上丑一些、身材上差一些、出身低一些、钱少一些,反正就是处处不能超过宋女士!” 迟灵瞳一记成功的反垒打,让宋颖皎白的面容涨得通红。 “只是这些都是裴家的家事,干吗要说给我听?” “你对迪声就没非分之想?”宋颖的表情已近狰狞。 “有呀!”迟灵瞳坦然地眨了下眼,“我也是正常女子,当然会做灰姑娘与白马王子的梦。裴总才貌双全,风度翩翩,属于老幼通杀的类型。” “那你趁早打住,告诉你,没门。” “为什么?因为我比你年轻、比你聪明、比你漂亮?”迟灵瞳虚心地问。 宋颖的脸扭曲到变形了,端起杯子狠狠地放在桌上:“你够资格和我比吗?” “我也觉得我们不是一类人。”迟灵瞳点头。 “人贵在自知之明。”宋颖冷哼道。 “不过,我觉得如果我们在同一时间遇到裴迪声,我嫁进裴家的机会比你高。” 宋颖盯着她看了许久,满脸讥讽,像听了一个超级冷的笑话。 “纵观各国王室,除了储君娶妻,稍微讲究下门当户对的,对于其他的王子都没别的要求。你看,就连法国总统都娶脱衣女模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了。裴家长孙娶了你这样的名门淑女,脸上已贴了金,到裴迪声这儿再贴金,不嫌累赘吗?宋女士,知道二十一世纪什么最有价值?不是钻石,也不是黄金,更不是欧元还是美元,而是人才。经济有周期,货币会贬值,唯独人才是无价的。真是巧合,我学的是建筑设计,拿过N次奖,也算沾点人才的边。裴天磊那样精明的生意人,你说他会为了票面有限的几张纸券而放弃一块潜力无限的美玉?”迟灵瞳抬手摸了下脸庞,汗颜,今天这脸皮厚得怕是能开坦克了。 “你真是恬不知耻。像你这样的,恒宇一抓一大把。” 迟灵瞳笑得从容不迫:“你是外行人,不懂可以理解。” “如果你真是人才,那么迪声和你一起并不是出于爱,而是替公司着想,你不要会错了意。” 迟灵瞳觉得今晚自己真的是风度优雅,很给足宋美女面子,可惜人家不领情,她没兴趣再奉陪下去了。她端起柠檬水润了润嗓子,“宋女士,我是比你年轻,但远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幼稚,关于人生,我也可以给你一些建议。你是裴迪声的大嫂,关心他无可厚非。可是你还是他的前女友,再这样指手划脚就不太合适了。你为什么恋弟嫁兄,这个过程我不想知道。但看你目前好像过得挺滋润,奔向了幸福的彼岸,那么你也祝福祝福裴迪声,好不好?你现在对他的情感生活指指点点,看在旁观者眼里,似乎旧情难忘。莫非你后悔嫁错了人?或者你想鱼和熊掌兼得?” “你确实很聪明,知道的还不少呢!”宋颖的脸刷地从红到白,又从白到青。“那么,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不管我嫁给谁,我以前爱的是迪声,以后、永远都会爱着他。” “嗯,那是你的执着,可惜有情人难成眷属!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你深爱的男人,终是要娶别的女人,这真令人唏嘘。宋女士,你慢坐,我是打工者,就不替你买单了。”迟灵瞳微微一笑,拿起包,扬长而去,心中有点替那位叫裴迪文的先生感到委屈了,但真佩服宋美女发出这番豪言的勇气。 当然,爱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口口声声把爱在嘴边,实际上并不珍惜的人。 原来,裴迪声当时并不是在开玩笑。人生,真是一盆狗血。 雨,下得没完没了,经过的出租车都是满载。迟灵瞳伸手接了几滴雨,沿着街道慢慢地走,想在下个路口看能不能拦到车。 手机在响。在她和宋颖交谈的过程中,它已响过多次。她掏出来一看,来电都是同一个号,她毫不心软地把电话按掉。前面是个空无一人的站台,长椅孤寂地立在夜色中。她走得有点累,跑过去坐下,依稀觉得雨夜中的一切都很虚拟。 握在手中的手机不依不饶地疯狂响着,路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咬唇,按下通话键。 “我说过这种游戏很幼稚。”裴迪声音量高得震耳。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她定定地看着雨,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在干吗呢?”裴迪声放柔了声音,“我已经到家了,在书房中。” 迟灵瞳低下眼帘,“我在背诗。” “什么诗?” “无题!” “背上了吗?” “嗯!” “我想听听!” 迟灵瞳笑了笑,“好啊!”她抬起头,吁了口气。 “我探出阳台,目送/你走过繁花密枝的小路/等等!你要去很远吗/我匆匆跑下,在你面前停住/你怕吗/我默默转动你胸前的纽扣/是的,我怕/但我不告诉你为什么。” 她停了下来,又深嗅一口湿湿的雨气,“后面的还没背上。” 一辆出租车停在她面前,司机询问地看向她。 她点点头,冒雨跑向汽车。 刚坐好,听到裴迪声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灵瞳,你有一点喜欢上我了吗?” 她悄悄叹气,是的,喜欢!很喜欢!但这种感觉令她郁闷。 第23章不开的门(1) 可能是昨晚淋了点雨,早晨起来迟灵瞳感到头有点沉,量了体温,没热度,浑身就是无力。若不是今早工程部要开晨会,她都想请个病假。强打起精神喝了两口酸奶就去上班了,走着走着,走出一肚子的怨气。 设计部和工程部是两个平级的科室,但每次一接到项目,工程部就会摆出领头大哥的姿态,趾高气扬地对设计部要求这要求那的。听海阁这个项目是乐静芬离婚之后遇到的最大的工程,情感上输得彻底,在事业上她想打个翻身仗。工程部的人这下肯定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使了。 工程部的李经理趋近光头,善于邀功,善于推卸责任。项目中标了,是工程部的功劳,没中标,就是设计部的责任。其实这中标和工程部半点事都没有,可设计部的赵经理是个老实巴交的知识分子,遇到事就结巴,哪里是他的对手。 没好气地走进公司,来到会议室门口才换上年轻女孩应有的浅浅笑脸。迟灵瞳知道自己年轻,资历浅,脸上不能挂着不合时宜的不情愿。 李经理一脸凝重把厚厚的一沓资料放在迟灵瞳面前,命令她在一周内把设计图搞出来交给工程部,然后由工程部编标书。 迟灵瞳扭头看看自己的直接领导,赵经理头埋在文件里,画外音:祸福自担吧! “听海阁是大型住宅小区吗?”迟灵瞳回过头,对着李经理笑问道。 李经理震愕地看着她,几根头发招摇地立在脑中央。他不敢相信到了这个时候迟灵瞳会问这么幼稚的问题。 “我还以为是公共卫生间呢,催得这么急。” 话音一落,有几人笑出了声。 李经理威严地扫了下会场,盛气凌人地问:“小迟,你的意思是你在一周内没办法完成设计任务?” 迟灵瞳点点头,不卑不亢地开了口:“公司中到听海阁那块地,工程部才开始编制工程预算。如果想投中那块地,不仅资金要雄厚、设计要新颖。一周太匆忙了,我不能保证设计质量。”坏了,是不是太激动,喉咙痒痒的,咽口水时,扁桃体生疼。迟灵瞳摸摸脖颈,一脸痛苦。 “这是乐董的指示。”李经理冷冷地把乐静芬抬了出来。 “我也是对乐董负责才这样讲的,不然我可以随意地拿几套海景房的样图,走寻常路好了。”迟灵瞳态度谦和,却寸土不让。 “那你需要多长时间?”李经理知道迟灵瞳在乐静芬眼中的位置,忍气退后一步。 迟灵瞳托住额头,感到掌心一片灼热,“两周吧,我尽量赶出来。” “拖一天影响了大局都是你的责任。”李经理义正辞严。 迟灵瞳讥诮地倾倾嘴角:“行,天塌下来我来顶。” 会议一直开到中午,迟灵瞳出来时,感觉浑身一会冷一会儿热,眼皮重得都抬不起。 她没胃口,也没去餐厅吃午饭,泡了杯热茶,咽一口水咧下嘴。既然话已说出口,期限定在那儿,她也不敢怠慢。把听海阁的资料摊了一桌,她先看政府文件、规划导向,听海阁的地形特征、附近的建筑物、景观,把这些琢磨透了,她才能开始设计,这是她的习惯。 茶喝到一半,先是清咳两声,接着连着几声重咳,气都接不上来了。怕真是感冒了,迟灵瞳拍拍通红的脸腮,仍坚持在笔记本记着要点。 陈晨手里接了个监狱改造的方案。这个项目极为少见,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实际的工程中都很少有人做过,毕竟一个城市或者国家还是需要住宅远多过监狱。陈晨做得很吃力,光是查资料集读规范就让他头疼了,再加上政府的拨款本就不多,做什么都是束手束脚。 陈晨这边是趴在电脑前骂爹骂娘,迟灵瞳在那边是咳个不停。设计部同仁们在忍受了两个小时之后,实在忍无可忍,合力把两人哄了出去。 “现在走,算早退还是算出差?”陈晨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一甩脑后的长发问赵经理。 赵经理摆摆手:“算出差,你帮忙送下小迟,最好到医院看一看,她手上现在任务重,部里要重点保护。” 陈晨眉一扬,“经理,你这样说,我可不能接受。同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可是你别分任务重任务轻的,好像我这大男人还不如个小姑娘似的。” 赵经理无奈地叹了口气:“好,我收回,你和小迟一样是国宝,行了吗?” “讲得那么勉强,明显就是搪塞。无法沟通,算了!”陈晨哼了声,拽着迟灵瞳就往外走。 “小迟,这两天你吃点苦,千万别请假呀!”赵经理胆小怕事,追在后面叮嘱道。 “我是不是伟大到少了我地球一定就会不转?”迟灵瞳低低问陈晨。 陈晨白了她一眼:“少了你一个,地球轻了许多,怕是转得更快!” 迟灵瞳咳着打了他一下。 这天,后勤部分苹果,一人两箱。陈晨也没车,于是就叫了辆出租,把四箱苹果搬上去,然后两人一同上车。 “要不要去医院?”陈晨看迟灵瞳脸红得厉害。 “不要大惊小怪,我回去吃颗感冒药,然后睡一晚,明天就好了。你要帮我把苹果搬楼上去。” “切,我什么时候这么没风度了?”陈晨瞪着她,让司机先去迟灵瞳的公寓。 陈晨刚把苹果搬到楼门口,颜小尉也回来了,手里拿着个瑜伽毯。失恋之后,她休年假,报了两个补习班,国标舞与瑜伽,每天都是一身大汗的回来,气质日渐高雅。迟灵瞳觉得失恋有时也挺励志、催人奋发。 颜小尉看陈晨气喘如牛,自告奋勇地帮着搬了一箱苹果上去。陈晨追着颜小尉的身影,眼睛有点发直。 “走呀!”迟灵瞳在后面推了他一下。 陈晨咂了一下嘴:“颜小尉的腿长得可真漂亮。” 迟灵瞳玩味地眨着眼睛。 陈晨自我解嘲地一笑:“我这人对于美好的事物一向无法忽视。” “她现在空窗期,你可以破窗而入,我会主动视自己为空气。” 陈晨脸突然一红,埋头上楼。 迟灵瞳病得头重脚轻,却仍不改八卦本性:“莫非你以前曾向她发起过攻击?” “迟灵瞳,你别那么聪明好不好,女人傻点也可爱。”陈晨回过头低吼。 “你真的追过颜小尉?”迟灵瞳兴奋起来,“故事没下回分解?” “她说我太阴柔,没男子气概,让她没安全感。这下,你满意了。”陈晨挫败地咬了下唇,坦白道。 “然后你就铩羽而归?” “不然我还强抢民女?” “你确实是没男子气概,这小小的挫折,你就气馁了?想当年,刘备为请诸葛亮出山,三顾茅庐!人家请的是个军师,你追的可是老婆。什么是老婆?咳……咳……一辈子疼你、爱你、宝贝你,不管生老病死都不离弃你,不怕苦不怕累给你生儿育女……咳咳……咳,就冲着这牺牲,你应该不惧艰难险阻、勇往直前。大丈夫能屈能伸,在哪跌倒就在哪爬起。大哥,我挺你!”滚烫的手掌拍了拍陈晨的肩。 陈晨“啪”地打开,“迟灵瞳,我发现你有做媒婆的潜质。” “嘿嘿,那你明天给我买朵红花,我像杨二车娜姆一样别在耳边。” “迟媒婆!你看你爪子烫得吓人,还不闭嘴。” 迟灵瞳呵呵地乐着、咳着。 陈晨还是胆怯,苹果一放下,没敢多看颜小尉,慌里慌张地就下了楼。 颜小尉倒是很坦然,礼貌地把他送到楼梯口,笑盈盈地让他有空过来玩。 陈晨都没回头,跑得像只受惊的野兔。 迟灵瞳找出感冒药,就着凉开水吃下去,换了睡衣就上床。以为过一会药效才会上来,还把听海阁的资料拿到床上,没看两行,睡意渐渐袭来。 依稀颜小尉推门问她需要什么,她摇头,然后门关上,颜小尉在外面放音乐练瑜伽,她沉沉地睡去了。醒来时,也不知外面几点,整个人像浸在汗水中,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口干舌燥,灼热感减轻了些,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强撑着坐起,拧开台灯,侧耳听见外面像是有人在讲话,她以为颜小尉在看电视。从抽屉中找出内衣,又打开衣柜拿了件睡裙,眼睛半闭,耷拉着头拉开房门,凭着直觉往浴室走去。 “宝贝?”只听得颜小尉倒抽一口冷气,失声惊呼。 “嗯?”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回过头,正对上一双揶揄的俊眸。思绪有两秒的停滞,突然,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皱得像团咸干菜的睡衣,还有灯光映照着地板上拖长的身影上那蓬乱如鸡窝般的头发,还有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蕾丝花边小内裤。她眼一闭,低咒着,死的心都有了。 羞窘也就不过那么几秒,迟灵瞳很快就命令自己镇定下来。谁在病中还貌美如花?现代人为什么过得累,就是太会装:工作上假装快乐,生活中假装安全感,对朋友假装轻松,对自己假装幸福,在男人面前假装美女。她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虽然这芙蓉像刚被风雨蹂躏过。 如果一个男人真的喜欢你,他不会只爱你青春靓丽的容颜,一定也会爱你历经岁月过后的沧桑。 宽慰好自己,迟灵瞳神态自若地弯下腰,把内裤捡起掖在睡衣里面,然后冲目瞪口呆的颜小尉说道:“原来你有客人在呀!别管我,你们继续聊。”说完,她转过身去,继续往浴间走去,步速不快不慢,证明她的心态非常良好。 “宝贝,他不是我客人。”在颜小尉眼中,迟灵瞳这次亮相简直是犯了女人的大忌,不知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她抱歉地冲坐在沙发上的裴迪声笑笑,急忙把迟灵瞳拉进浴间,门“砰”地一声关上。 裴迪声已忍到腹痛,这下才畅快地笑出声来。 “小尉,这好像是我们合租的房间,你随便让男人进来,不太好吧!”迟灵瞳看着镜中自己的这幅尊容,再看看颜小尉一张收拾得精美绝仑的妆容,感到刚压下去的热度又突突上升了。 颜小尉翻翻眼:“咦,你还狗咬吕洞宾呢,那个钻石王老五敲门时,我以为是房东来收房租,咱这屋,平时晚上哪有男人来访,他打破纪录了,这是第二次。我说你病了,他问可不可以坐下来等你。我能拒绝人家的好意吗?我可一直陪他陪到现在。” “心情不错吧?”迟灵瞳扒拉两下头发,像个正经历疲劳审讯的嫌疑犯,破罐子破摔,啥也不管了。 “我今天绝对就是衬你这红花的绿叶。还说没联系,你这丫头鬼着呢,都认识几个月了,经常在外面约会。”颜小尉戳了戳迟灵瞳的额头。 “他说的?” “他说了你们认识的经过,也问了一些你在公司的事。好奇怪,我问他在哪工作,他就转话题,不然就是进房间看你醒了没有。” “什么?”他……他私闯姑娘闺房,成何体统?“君子非礼勿视。”她恨得咬牙切齿。 “我想邀请他进我房间,他还不肯呢,你就知足吧!你快把自己收拾干净,他是很养眼,但不是我的主,我懒得浪费时间。”颜小尉开门出去了,留下欲哭无泪的迟灵瞳。 苦着脸站了好一会,嗓子又开始作痒了,她咳着慢慢解开睡衣,客厅里的谈话声,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哪有勇气拧开水笼头,留给别人一个遐想的画面。 “我出去一会。”冒味闯闺房的登徒子说道,“麻烦你照看下灵瞳,我马上就回来。” 这人把这当他家了,在深夜里出入自如。 “好的,我明天不用上班,晚睡没关系的。”颜小尉拿出售楼小姐的专业精神,笑意如春风般和煦。 门打开,又关上了。 迟灵瞳飞快地冲了个战斗澡,头发胡乱洗了下,就急匆匆地冲出来了。 “他再过来说我又睡了……咳……”她对颜小尉说。 “凭什么我要为你做个撒谎的女人?”颜小尉哼了声,腰一扭,进自己的房间了。 “咳……好人做到底呀!人家还病着呢!”迟灵瞳追在后面嚷。 “人家心还酸酸的呢,什么时候好男人能看到我这颗闪亮的星?”颜小尉回头,做出一副幽怨样,缓缓把门关上了。 迟灵瞳托着晕晕的脑袋,无力地站在屋子中央。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她本能地惊得一哆嗦,拖了好几分钟,才慢腾腾地走过去。 “挺快的嘛!”外面的人笑得一脸慈祥,手中拎了两个纸袋。 她把门只打开了一点,手伸向纸袋,“谢谢。时间太晚,你早点……” “有点烫,我来!”那人拨开她的手,用胳膊肘把门推开,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裴迪声!”迟灵瞳对着天花板直翻白眼,这也太肆无忌惮了。 “病得不算重,中气挺足的。快上床躺着,我马上进来。”他拧着眉摸了下她的额头,回身把纸袋放在桌上。 晕,这话听着怎么……怎么那样暧昧呢? 他回过头,看她一动不动,“想要我抱?” 迟灵瞳差点跳起来,“裴迪声,做人不要太过分,我是病了,可是还没病糊涂。” “没糊涂还顶着一头湿发在这儿冲我瞪眼,想明天病得更重,就继续去设计图纸”他说得自然,面不改色。 “你……你偷窥我的……成就?”她想起枕头边的资料。 “你连根线都没画,还成就呢?快进去,你室友在听着呢!”他转身走进了厨房,不理她了。 她对着他的背影挥了下拳,老老实实进了房间,乖乖上了床。也没什么可矫情的,睡相早被人家看光光,马后炮似的把床上散乱的衣服收了下。身体虚弱得如风中柳,洗过澡,说了几句话,已是气喘吁吁。 裴迪声端着一只碗、一个碟子从外面走进来,用脚把门带上,碗里装的是煮得糯糯的南瓜粥,碟子里装得是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梨。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拉把椅子坐在床头,从纸巾盒里抽了几张垫在她的颌下,“先吃粥,还是先吃梨?” 她眯起眼打量着他,两人是认识几月有余,但好像还没熟到如此亲近的地步。可是他这些自然的表情与动作,让她觉得他两人已认识很久很久,且相处特和谐,你亲我爱。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别拉了。我第一回见到你,就知道你的三围、腿形、腰身……” 迟灵瞳不由自主抱住双肩,似有一种赤身裸体的感觉,“你胡说八道。” 裴迪声奇怪道:“我们都是搞设计的,一眼看过去,楼高楼宽都会了然如心。你这么个小女生,站在我面前,还不清楚?” “清楚也不能说出来。”她嗔道。 他笑笑:“粥有点烫,先吃片梨润嗓?” 第24章不开的门(2) 她眨了下眼,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傻问题,“是不是你对前几任女朋友都这么体贴?” “你承认是我现任女朋友了?”他面不改色地笑笑,口气温和极了。 “我才不是。你……前科累累,罪恶滔天,桃花处处开,我才不要做你的女朋友。”她从碟中戳了片梨放进嘴里,一片清凉的甘甜直达心底。 “昨晚为我受委屈了?” 裴迪声天外飞来这一句话,迟灵瞳愣了半天,直直地看着他。 “嗯,这是我给你惹的麻烦,我承认,别用这种充满怨念的茫然眼神瞪着我,我真的没有透露我对你是存在幻想的,也不知她打哪知道的。” “你们心有灵犀!我真想不明白,明明如此相爱,却要做一对隔岸相望的怨偶?难道爱情不催人泪下就不叫真爱?” 裴迪声研究性地看她一眼:“一定要把自己置身事外,于是,就与我毫无干系,你在台下拍掌叫好或喝倒彩就行了?” 她咽下一口梨:“目前我的确就是一观众!” 他纵容地捏了下她的鼻子:“调皮。昨晚为什么不和我说?” 她戳了一片梨,递给他:“你也吃一片吧!” “别,梨不能分着吃。”他推开她的手。 “为什么?”一碟子呢,她一个人吃不下。 “梨分着吃,将来就会远远的分离,相见无期。没听说过?” 她呆呆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把碟子挪到怀中,“我以后还想和你合作设计呢。那你吃点粥。” 裴迪声眼神闪了闪,随即平淡地问:“还是不相信我对你的心意?” “实话说,我很受宠若惊。但我在没有搞清楚你扑朔迷离的上次爱情时,我觉得我还是悠着点好。为什么你的女友会成了你的嫂嫂?” “商业联姻的结果。” “你以为你真在写,这可是飞速旋转的E时代,那些老掉牙的剧情不太能打动人的。你哥这么好说话,为了家族利益,就接手了弟弟的女朋友?然后你和她,一个在深宫流泪到天明,一个流浪在异乡的街头?你们现在真的可以调整彼此心中的位置?” “你没有身处那样的环境,就不要随意评论别人。”裴迪声“腾”地站起来,脸色很是难看。 气氛有点僵了。 良久,迟灵瞳打破沉默,“所以我觉得我们还需要了解了解,各自都多点选择的机会,免得这世上又多了一对怨偶。” 有些男人,可以把自己的现在和将来双手托给你,不留一点余地,但关于从前,却一点也碰不得,那是他心底的茧,一层层地包裹着,他缩在茧中,只在夜深人静、孤身独影时,才会悄悄地回味。他会黯然失笑,会轻轻一叹,会默默流泪,这一面,他不愿和任何人分享。 幸福可以简单,可以糊涂,但迟灵瞳却要大张着眼,把什么都看清楚。爱是自私的,不能有一点缝隙。接受一个人,接受他的现在,接受他的将来,也包括他的从前。 一个对从前吝于提起的男人,有两个解释:一是从前不堪回首,二是从前是刻在心底的。裴迪声属于哪种,她分析不出来,那就让自己保持冷静、理智,别被爱的潮水冲垮了堤坝。 说真的,裴迪声用千万身家为她创建“憩园”,那一刻,她震撼、感动。但后来细细想想,裴迪声为了她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子倾其所有,是为了说服她,还是为了说服自己呢? 裴迪声没有再说别的,苦涩地倾倾嘴角,摸了摸她的头:“等一会把粥吃完再睡。我明天给你打电话。” “好!”迟灵瞳真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能笑得非常灿烂。 她下床送他出去,他关照她把门锁好。 等了两分钟,她把客厅的灯熄了,走到阳台上,看着他站在车边仰起头,看着她公寓的方向,指间的烟头一明一灭。 就这么相对着,默默的。 一阵夜风吹来,鼻子痒痒的,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不知不觉,青台的秋意已这么浓。 第二天,裴迪声的电话没有如约打过来,仿佛心照不宣,迟灵瞳也没打过去。她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听海阁的设计中去,人要么在公司,要么在公寓,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陈晨说再这样下去,她完全可以竞争五一劳动奖章。第十天,设计雏形出来,迟灵瞳长长地吁了口气,随即又有些怅然若失。必须承认,裴迪声不是风,掠过她的湖面,还是留下了某些痕迹。迟灵瞳可以毫无保留地和孔雀聊希宇,也可以肆意地和颜小尉揶揄杨阳,但是关于裴迪声,她像个坚守秘密的地下情报员,点点滴滴都锁在心底。她没有恋爱经验,性子也别扭,她试着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分析两人之间的相处,她觉得自己不够大度,但也没有错。她不知眼前这局面是暂时僵着,还是代表结局已经写好。 这样纠结着,感冒又初愈,人看着清瘦了下去,本来就大的眼睛更像占了大半个脸。电梯里遇到乐静芬,乐静芬以为是她为工作所累,一感动,特意批了三天假,让她好好休息。 迟灵瞳决定回滨江一趟,刚好萧子桓要为即将开张的江鲜馆去滨江考察大闸蟹,顺便捎上了她。 曾经的家已转售给别人,迟铭之租了套八十多平方的公寓,四口之家已是很拥挤,回滨江只能住酒店。迟灵瞳在网上订了房,下单时,眼泪差点流下来。滨江,似乎是别人的滨江,和她没一点关系了。从小到大,多少美好的回忆,突然系都无处系。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像一枚苍耳,粘在哪落在哪。 孔雀说在街上遇到迟铭之,差点没认出来。头发乱蓬蓬的,胡子也没刮干净,衣襟上白白的,沾的不知是粥斑还是奶渍,两眼血红,像几百年没睡似的。迟灵瞳听着,隔天就去银行查看了下卡里的钱。 萧子桓开着萧子辰曾经用来英雄救美的黑色奔驰,嘴上叼着烟,早早地来楼下等着了。“这会不会太招摇?”这么高贵的车用来出长途,迟灵瞳心有怜惜。早晨温度很低,一开口呼出一圈白气。 萧子桓斜睨着她,拍了下她的头:“笨,这车就是用来显摆身家的,不然谁开呀,老气横秋。” 迟灵瞳点头,萧子桓这造型应该配一辆拉风的越野吉普,音乐开得震天响,怀里拥着一比基尼的美女,在沙漠上疯狂驰骋。迟灵瞳眨眨眼,车内真有一美女,不过没穿比基尼,而且看着面熟。 美女也一脸惊异。 萧子桓不自在地挠挠头,一本正经地说:“隆重介绍下,时尚界未来的新星、青台市十佳车模之一,陶嫣然。” 想起来了,希宇牵在掌心里的“洋娃娃”。迟灵瞳笑眯眯地冲陶嫣然打招呼。洋娃娃今天打扮得很清纯,灰色毛衣,洗得发蓝的牛仔裤,板鞋,扎马尾,素颜朝天。 陶嫣然也认出了迟灵瞳,人都傻了,她紧张地看了看萧子桓,又恳求地看着迟灵瞳。 迟灵瞳会意地挤挤眼,上车两人并排坐在后座。 萧子桓发动了车,不改玩笑本色:“这位呢,我爸妈未来的干女儿。喂,你别瞪我,我告诉你,我爸妈一直想要个女儿,所以才生了我,结果失望了,所以我也就天遂人愿,做了他们的眼中钉。这不,你在我家出现过两次,我爸就喜欢上了,夸你又聪明又乖巧,到了周日就催我给你打电话,让你过去吃饭。要不是我拦着,怕是你不堪其扰。最可怕的是我妈还惦记上你了,一直问妹妹现在有没有转移到安全地带。我说要带你回滨江,我爸问几人,我说就我和你,我爸大怒,非让我再带一人。不然这么远的路,我要是胡言乱语不老实,一定会吓着你。你看你看,这胳膊肘儿到底往哪里拐,话说我好像才是亲生的那一个,真是太没天理了。” 陶嫣然看着他俩一个喋喋不休一个横眉怒目,噗地笑了:“子桓问我想不想去淋江南烟雨,我以为他在逗我呢!” “我什么时候逗你了,我是个老实人,句句都是大白话。嫣然,现在知道哥疼你了吧!别被你那圈子里长着几份姿色的肌肉男给迷住了,哥才是你的良人。像你身边这位表情抽搐的,我反复思考过了,只可仰望,不能轻触。迟灵瞳,我决定把你当女神膜拜。” “膜拜的方式是?” “这样吧,到了滨江,咱们的吃住全你包了。” “没问题。”迟灵瞳答应得很干脆,“那啥,不知我抢了你哥的地主之位,他有没意见?” “我没告诉他我去滨江。”萧子辰收起笑意,专注地看着前方。奔驰贵得有谱,这一上高速,速度放开,跟飞起来似的,车身还不震荡,非常舒坦,迟灵瞳估计下午就能到滨江。 “他很忙?”迟灵瞳有点不解。 “我不怕你告状,我对那位大嫂不感冒,不爱看她那副假淑女的样。” 迟灵瞳哦了一声,笑了笑:“各花入各眼,你哥喜欢就好,你感冒什么。” “我哥是个书呆子,我可不是。迟灵瞳,你是不是不想招待我们呀?” “十二分的想,大哥,无论如何要把这机会留给我。说吧,想住几星的酒店?” “我这人好说话,那就住五星的,晚上去江边吃江鲜看渔火,怎样?” 迟灵瞳轻轻点头,把脸转向车窗。田野、河池、树木飞快地掠过,看不出是哪块地界。 途中,萧子桓在服务区停车加油,陶嫣然和迟灵瞳去洗手间,主动提起希宇。她说那天她正在给一家4S店站台,希宇和朋友来看车,看到她,然后问她想不想接个私活。她问是什么私活。希宇说就是扮下他的未婚妻,去向以前的女朋友示威。她说怎么个示威法?他说就当着前女友的面大秀恩爱就行。 迟灵瞳好奇问道:“他给你的出场费是?” 陶嫣然举起一只手:“五千,我有时一个月也赚不了这么多。” 迟灵瞳眼一闭,疯了,那败类真敢砸! “其实,我那时就有点喜欢子桓,经常去看他的演出,但他不太爱理人。我们……这一阵才走近些。拜托你,千万别说出那件事。”陶嫣然一脸担忧。 迟灵瞳看看她,不知要不要告诉她那天晚上的另一对男女就是萧子桓的大哥和大嫂。想了想,她啥都没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太阳西斜时,黑色奔驰下了高速,沿着江堤,驶进滨江城。滨江的秀水丽镇,与青台是两种风格,陶嫣然非常兴奋,趴在车窗上好奇地问这问那。 第25章不开的门(3) 三人就在江边有名的一家餐馆吃的晚饭。这个季节,蟹非常肥美,对虾也新鲜。迟灵瞳特意点了这两道菜,又加了几道鱼。萧子桓与陶嫣然吃得满脸红光,直夸好吃。吃完出来,迟灵瞳去买单,萧子桓已抢先结了。“要是我真花你的钱,我爸还不得训死我。嘿嘿,你是关叔的女儿,也就是我妹妹。”萧子桓嬉笑中带着坚持,迟灵瞳只得作罢。 住酒店时,迟灵瞳不想做两人的电灯泡,说自己回爸爸家住,让他们自己登记。 “行,行,那你在明天下午准时出现就行,其他时间别打扰我们。”萧子桓亲昵地揽住陶嫣然的肩,直催迟灵瞳离开。 陶嫣然有些羞涩,不太好意思看迟灵瞳。迟灵瞳打车去了另一家酒店,离大学城不远,放下行李,稍微梳洗了下,她想着不管怎样,自己好歹也做姐姐了,礼节上应该买点礼物。大学城旁边有家大超市,离酒店不太远,她步行过去。 迟灵瞳搞不清给几个月大小的孩子买什么好,推着车乱逛,看见什么好看的就捡一个扔车里。经过水果柜,看着水果争奇斗研地躺在货架上,煞是好看。她看得有些失神,再抬起头,就觉得超市的喧哗吵闹影响了水果的质感,更匪夷所思的是,在喧闹里,希宇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出现了。 他和一个女孩手拉着手,一起推着购物车,两人有说有笑。车里有鱼有肉,有水果有面包,有纸巾有肥皂,一看就是很会过日子的小两口。迟灵瞳下意识地转身想逃,下一秒,她悄悄地避到货架后,她想看看令希宇动心的女孩的样子。 如她所愿,女孩侧过身,五官精巧面目良善,纤弱细高的身躯装在昂贵精致的时装里,远远看去,还真是一清丽佳人。 心情很复杂,不是嫉妒,不是后悔,不是怨恨,就是有点酸涩,像是自己一件不太喜欢的玩具被人抢走,一时间,难以适应。那些青涩岁月,终是被时光掩埋了。跌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眼前的一草一木明明很熟悉,心境却是异乡人的感受。 滨江的秋没有青台早,夜晚的街头,风还不太凉,月色也还明亮。一辆出租车挨着路边停下,司机问迟灵瞳要不要车。迟灵瞳拎着两只大大的购物袋上了车,无意识地说了个地址。 “那儿现在是块工地,附近的居民都拆迁了。这大晚上的,没几个人。”司机不解道。 迟灵瞳回过神,这才发觉自己说的地址是憩园的。“我知道,我就去那看一眼,你能等会我吗?” 司机是个厚道的人,答应了。从市区去憩园,竟然有条宽敞的大道,路灯是葵花型的,影影绰绰可见两边林立着一棵棵高大的树木。“都是银杏树,听说几万块一棵呢,这不刚栽下去不久,两边都用木头支着,还输着营养液。这开发商下了这么大的血本,又造路又种花种树,那房子还只租不卖,租的人还需要经过物业公司的考核,真搞不懂那人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司机语气间很是纳闷。 银杏树长势缓慢,木质坚实。春天时,树叶呈碧绿色,入了秋,枝干上挂满白色的小果,树叶泛黄,到了冬天,叶子全部落尽。很多开发商不爱银杏树,喜欢选择四季常绿的树木。迟灵瞳却很喜欢,树木应该有四季的姿态,如同人的心情常常跌宕起伏。推开车门,听见江流声了,风拂过江畔的芦草发出沙沙声,像下着雨,温柔的雨。 憩园的四个角竖起四枚巨型射灯,照得工地亮如白昼。围墙不太高,迟灵瞳挑了块高处,可以清晰地看到工程主体差不多完工,看到小径、车道已成规模。不管怎么出色的设计师,再优秀的作品,得不到实施,也只是纸上谈兵,毫无价值。如果把一幢成功的建筑物,比作一张人物素描,设计师只是勾勒了人物的轮廓,而承建者却慢慢地填补人物的血肉,使作品丰富而又有立体感。 憩园的灵魂是她,承载灵魂的躯壳却是裴迪声,二者少其一,憩园都不可以成形。 虽然已在图片上对憩园了解得很清楚了,但置身于现场,哪怕视线被重重夜幕阻碍,那场景中带来的冲击强大得令她屏息凝神。 这不是她的第一件作品,却是她心底中藏了很久的一个梦。她对裴迪声说起时,带有一点玩笑的口吻,语调很随意,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实施。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谁会做这样的傻事呢? 她做了个痴梦。 他做了件傻事。 迟灵瞳是吃过早饭后给迟铭之打电话的,迟铭之伤心了,直问为什么不回家,迟灵瞳说到滨江时很晚了,估计弟弟妹妹睡了就没打扰,下午就要回青台。迟铭之不出声,只呼哧呼哧喘气,迟灵瞳听得不忍,匆忙说了见面的餐厅,就挂了电话。 有了孔雀的预防针,迟灵瞳还是惊住了。迟铭之原本灰白的头发现在大半雪白,衣衫皱巴巴的,前襟沾了几块油渍,指甲很长,里面污渍也没洗净。呆滞、木然的面容在抬眼看到她时,才露出一丝喜色。但当目光落在迟灵瞳手中拎的两只口袋时,迟铭之心中溢满强烈的酸涩。在他眼中,迟灵瞳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任性、耍小脾气,不谙世事。可现在她懂人情世故了,又乖又懂事。这就好像是一株娇嫩的幼苗,打了一针催熟剂,被迫长得枝叶茂盛。 “我挑好看的买的,也不知弟弟妹妹喜欢不喜欢?”迟灵瞳把几个纸袋放在椅中,自己挤到迟铭之那一边,亲亲热热地挽着他的胳膊,噘起小嘴,“爸爸,你有没觉得我比以前漂亮?” 迟铭之收起黯然,骄傲地捏了下她的小鼻子,“我的女儿什么时候都漂亮,有男生追你吗?” “我又漂亮又聪明,自然有大把的男人追。”迟灵瞳下巴一扬。 父女俩都乐了。 菜上得很快,都是迟灵瞳爱吃的,迟铭之问起迟灵瞳工作上的事,迟灵瞳用一个“忙”字就概括了。 “弟弟妹妹好吗?”迟灵瞳问道。 “吃了睡,睡了吃,挺好的。家里请了保姆后,我总算能睡整夜觉了。”迟铭之疲惫不堪地笑了笑。 吃完饭,迟灵瞳说陪迟铭之散会步,然后再回来取东西。餐厅外面就是一条林荫道,走几步是街心公园,这里又临近大学城,车辆很少,散步特别的幽静。迟灵瞳像小时候一样,由迟铭之牵着手。走了一会,两人站住,迟铭之怅然长叹:“真希望时光倒流十年,你还是个读中学的小女孩……一切都没变,那该多好!” 迟灵瞳同情地看着父亲,陪着他叹气,生活于他,不再是品味、享受,而是一座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大山。犹豫了好一刻,她把头搁在迟铭之的肩上,“爸爸,有个伯伯在追妈妈……”这是她来滨江的主要原因。关隐达回去之后不久,谭珍给她打电话,说关隐达表白了,征求她的意见。谭珍不是随便的人,能这样讲,必然是动心了。她当即就表示自己举双手双脚赞成,还许诺做妈妈的伴娘。 迟铭之好半晌都没吱声,笔直地站着,静默得像座雕像。 “那个男人比她大两岁,高高大大,一脸威严,人很好,我见过了……爸爸?”她突然感到手背上一片湿热,她扭过头,看到迟铭之双肩战栗着,清逸的面容上泪如雨下。 “她那么好的女子配得上任何优秀的男人,她一定会幸福的……”迟铭之痛苦地抽泣着,情感在这一刻崩溃了,“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我……不奢望她的原谅,可是,瞳瞳……我真的真的想象过,如果没有灵杰灵睫,我……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厚着脸皮去求得你妈妈的原谅,然后我们还是一家人。而她一定也会原谅我的,因为我们有你……曾经,我们是多么开心……一切都没了,都毁了。我每天躺下来时,都希望现在的一切只是个噩梦,醒来后,我什么都没失去……”迟铭之捂着脸,哭得像个孩子。 迟灵瞳轻拍着他的肩膀,很坏心地想如果这几句话被甘露听到该有多好!爱情是从心底缓缓流出的清泉,不是举刀就能断流。她苦心积虑用孩子把迟铭之束缚在身边,结果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把父亲送回餐厅,迟灵瞳偷偷把银行卡塞在迟铭之的钱夹中,里面是卖房卖车的款项,金额很大。她不是假装天使,只是希望父亲的晚年能够过得稍微轻松点。这也是她唯一能为父亲做的。 萧子桓事情办得不错,和陶嫣然玩得也不错,来接迟灵瞳时,口哨吹得很是欢快。迟灵瞳把陶嫣然赶去前排坐,她一个人占了整排后座。车驶出市区,迟灵瞳趴在车窗上,眼直直地往后看着。 萧子桓从后视镜里看到她那样,笑了:“干吗呀,又不是出国,想啥时来,哥哥都送你。” 迟灵瞳不舍地收回视线:“我是留鸟,天一冷,就不愿挪窝。” 回去的路上,萧子桓和陶嫣然唱了一路,迟灵瞳则睡了一路。半梦半醒间,接了两通不和谐的电话,一个是陈晨的,一个是孔雀的。 陈晨以无比沉痛的语气让迟灵瞳节哀顺便:“不知哪块手续没审批好,听海阁项目暂时搁浅,土地竞拍日期延后。” 孔雀是愤怒的斥责:“妞,你回滨江,竟然不见我,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她以无比复杂的心情挂了电话,继续听歌继续睡觉。车从青台的出口处下来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萧子桓建议去美食府吃火锅,他的后备厢中有一篓人家送的大闸蟹,正好蒸了下酒。迟灵瞳摇头,晕车的苦,不说也罢。 “又不要你出油钱,你怕什么?”萧子桓瞪她,好像迟灵瞳多不懂事似的。 “我怕嫣然恨我。别转弯,继续向前。”迟灵瞳打趣道。 陶嫣然娇嗲地回身拍了迟灵瞳一下,“乱说什么呀!我们也要吃晚饭的,一块去吧!” “我这人没别的长处,就是识趣。油钱都不要我出了,我哪好意思再蹭人家白食,还挤在人家两口子中间。” “我和嫣然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呢?”萧子辰说笑归说笑,瞧着迟灵瞳面色苍白,也就乖乖地先把她送回公寓。 迟灵瞳按住心口,强忍着波翻浪涌,在小区门口下的车。 “不要紧吧?”陶嫣然不放心地问。 迟灵瞳已忍得眼泪汪汪的,话根本不能讲了,挥挥手,像个笨拙的老妪,慢慢挪动脚步,走进小区的大门。 夜风一吹,晕眩的感觉好受了些,可是喉咙口依然堵堵的,走了没两步,哇地一声,她蹲在草丛边,吐得一塌糊涂。差不多把胆汁都吐净了,这才强撑着站起身。从包里摸出矿泉水净了净口,偷偷瞟瞟四周,发觉没人发现自己,拔腿就跑。 在公寓楼下,迟灵瞳的脚步停了下来。 黑色的车子与夜色融为一体,唯独倚靠着车门的修长身影卓尔不群。他静静地望向她正走来的小径方向,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然后,即使在暮色之中,迟灵瞳还是看到了他眼中浓浓的笑意。 第26章一花一世界(1) 多久不见了?包头包尾,十二天,嗯,凑成一打。 裴迪声新剪了头发,衣着休闲,神情愉悦,如同沐浴在阳光下高大挺拔的雪松。她蓬头垢面,衣衫皱乱,眼角还挂着泪珠,像一株被严霜亲近过后的弱柳。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有交集呢?她略带疑惑地站着,在昏暗的路灯下,他俊伟的面容有一点点失真。 裴迪声讶异地扫过她苍白的小脸,接过她手中的包,“我有帅到让你目瞪口呆的地步?” “我这是长途跋涉之后的短暂呆滞。找我有事?”再次看到他,心里面有点莫名的喜悦,但讲出来的话却硬邦邦的。也许这就叫矫情! 裴迪声笑笑,用另一只手去牵她:“没事就不能来找你?感冒彻底好了没有?” “不好能出去游山玩水?这个周末过得真惬意,你呢?”她浑身无力,把全身的重量倚向他,由着他半拖着上楼。 “我回了趟香港。” “香港呀,购物天堂,怎么不多逛几天?”她侧过脸,大大的眼睛中眨动着神往。 裴迪声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迟疑了一两秒钟,才说:“我这次回去是例行向总部汇报工作,同时解释一下拒绝荣发银行对恒宇在青台投资的缘由。” 楼梯拐弯,迟灵瞳觉得有些挤,抽回了手,自己扶着栏杆向往上爬。“那同行的人不少喽?” “荣发银行的一行工作人员与我同机返港。”他深深地凝视她,似乎在捕捉她最细微的想法。 “飞行很愉快吧?”她仍然笑得没心没肺,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还有几级台阶就到她的公寓,他停下脚步,眼中的热度慢慢冷却,“正常的公事出差,没有什么愉快与不愉快,不比你惬意的旅行。” 迟灵瞳低下头,捏着旅行包的腰带。“公事出差,如果同行的人很有趣,也不乏味。比如我和陈晨一同出去,就很好玩,他讲话很幽默的。” “你认为我同行的人有趣吗?” “我们性别不同,对有趣的认知肯定不一样。你看到大美女会双膝发软,两眼闪光,而我则是妒忌得牙痒痒的,恨不能把她给毁容了。是不是?”她知道自己话讲得不讨喜,可憋在心中难受,吐出来让别人也跟着难受难受。 “迟灵瞳,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可爱。”裴迪声神情一冷。 “你以前被我的假面给误导了,这才是我真实的面目。”她有些狼狈,但仍做出一幅玩笑的口吻。 裴迪声揉了揉紧皱的眉心:“我想你太累了,需要休息,过两天我再来找你。”他把包递给她,却没有急于离开。 她接过,抬起头,突然觉得自己心跳极快,知道他在等什么,却只是艰涩地说道:“好,再见!” 裴迪声身子微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第一次毫不掩饰脸上的失望之情,似乎极快地抹过一丝疲惫。只过了片刻,面容已恢复平静,他淡淡地笑,转身下楼。迟灵瞳闭上眼,像瘫了一般倚向栏杆,长久未动。 旅行包随意地扔在地上,去洗手间洗了个脸,打开冰箱,空空如也。她苦笑,到厨房冲了杯热可可,把电视打开,整个人在沙发上窝成了一团,有些心神不宁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颜小尉提着一大袋生活用品开门进来,看到迟灵瞳吓了一跳,“你在家呀,怎么不开灯?” 没开灯吗?迟灵瞳愕然抬起头,她居然没发觉。 “我在楼下看到那钻石王老五的车了,他站在车边抽烟,估计看屋子黑通通的,以为你不在家,正等你呢!我向他打招呼,他像在出神,也没理我。”颜小尉把袋中的用品一件件拿出来,神情很是郁闷。 迟灵瞳腾地站起来,速度太快,热可可洒出来一半,她也顾不上,飞快地拉开门,扭头对颜小尉说,“我下去一会。”便冲下了楼。 她跑得气喘吁吁,心悬在嗓子眼,当她站在楼道口时,她停下了脚步。黑色奔驰正悠悠地倒车,准备掉头。 在吸完第四支烟时,裴迪声闭了闭眼,那一刻,心冷意灰。他想,不要再等了,放弃吧!反正小女生也没太动心,他确实有个复杂的过去,他的家境于她来说是过于沉重。真的在一起,她还需要面对不少折腾。她应该谈一份轻松的恋情,有个阳光爽朗帅气的男友,生活无忧无虑,单纯如水。而他,就这么孤单下去,不奢望,不渴望。 小区的路灯不太明亮,奔驰的车身又长,掉头需要格外小心。然后,他看到她了。 初闻迟灵瞳这个名字,他没去想是男是女,纯粹是同行间的欣赏,希望有机会能认识。初识她,一天的大雨,破旧的大巴车,她像个好脾气的邻家女孩,不管他怎样疏离,都是笑意飞扬。再后来,偶然,刻意,一次次见面,哪一次,她都是那么的自信、俏皮,活泼。何曾像这样,无助地站着,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倔强地转着,唇抿得紧紧的。 握着方向盘的双臂战栗了,先前那点决然早已随风而逝,他知道这是命,此生,他是无法放开她。裴迪声拉开车门,向她走去。 不长的距离,他像是走了很久。她仰着头,看着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呼出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突然伸开双臂,用力拥她入怀。“对不起!”是的,对不起,对不起让她这么难受,对不起让她这么纠结,对不起让她面对这复杂的一切,对不起让她因为他而受委屈。对不起,我爱你! 他的声音轻柔得像丝一般滑过她的心田,两行泪顺着面颊滚落在腮边。一双秀眸被泪水冲洗得更加清澈而又亮丽。“我不是纠结于你的从前不放,只是你……真的可以把心腾空,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轻轻伸手抚上她的肩膀,慢慢地上移,无比神圣而又郑重地捧起她的脸,吻住了她的唇。迟灵瞳一怔,整个人如同拉满弦的弓,紧绷得浑身都在颤抖,但她没有推开他,双手在空中挥了挥,落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 这个动作鼓励了他,他幸福得胸口都涨痛了。“灵瞳,我知道的,我会珍惜。”他以吻封缄。 夜深人静,月上中天,手机两端的人都不肯睡去。突然都不知说什么好,但就是不说话,听着电波另一端的呼吸,心也是柔软的。 “灵瞳,我们是在恋爱了吧!”要是面前有镜子,裴迪声就会看到自己此时的神情要多傻有多傻,像个青涩少年。 迟灵瞳不说话,裴迪声慌了,又唤了两声。 “嗯,你策反得很成功。”迟灵瞳无奈地想,人果真一恋爱,智商就骤降。 “哈哈!”裴迪声朗声大笑,整个夜都亮了。 确定恋爱关系后的第一次约会,又是个雨天。青台今年的秋天,雨一场接着一场,气温跟着雨又凉了几分。青台的秋很短暂,再有两场雨,青台就该入冬了。迟灵瞳随着人流走出泰华的大门,正是下班高峰,街上人流如川,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裴迪声。 他撑着把黑伞,穿件英伦范的风衣,牛仔裤,短筒马靴,朝她微微笑着。无法描述的俊逸、深情。蓦地,她羞红了脸。仿佛之前种种都是过家家,此刻,才真真实实地感知她在恋着。 说他没有开车过来,说想和她一块走走。伞不太大,他半揽着她的腰向前。雨在路面上溅出一朵朵小花,两人的心中也像开满了花。走几步,相互对视一眼,笑笑,再向前。 “今天待在网上一下午,想找家特色餐厅吃晚餐,竟然没个中意的。”菜式好的,人太多,两个人不能好好地讲话;环境好的,菜式不满意,她可不是一般的挑食;菜式合仪、环境不错的,位置又不太好,要开很久的车,雨天路上会很堵,这会影响心情。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哪怕是一点点牵强都舍不得让她受的。 迟灵瞳戏谑地回道:“如果无从选择,那就听从命运的安排吧!命运会告诉你前进的方向。” 裴迪声弯起嘴角:“那就多多拜托了!” “偷偷告诉你,我喜欢的菜是藕夹,点心是南瓜饼。吃海鲜会过敏,但是奇怪的是我吃海蛰头一点事都没有。凉拌海蛰头,我很爱吃。河蟹吃起来麻烦,偶尔吃一两只,在我的忍受范围内。记得了么?” “嗯,牢牢刻在心里。”若不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真想吻她。 最后,两人还是去了桂林路附近的小咖啡馆,迟灵瞳说想吃那儿的煲仔饭。晚饭稍微简陋了点,但这儿对两人算是有着特别的意义,裴迪声没反对。他吃的海鲜味,她要的菌菇类。饭后,一人一杯咖啡。 “从来没觉得雨声是这么的悦耳。”她双手捧着咖啡,笑道。 “那是因为陪你听雨的人是我。”他以杯碰杯,眉宇飞扬。 她白了他一眼,嗔道:“自大狂。” “这是你给我的自信。” 迟灵瞳大大的眼睛闪了闪,突然站起身,拽住他的手,“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出租车上坡下坡,七拐八拐,停在一家门庭素净的店铺前。走进去,裴迪声才发现这是一家绘图工具的专卖店。 她向店员要了辉柏嘉的全套绘图笔,“买给我。”她很认真地对他说。 他一怔,虽然德国辉柏嘉的绘图笔是世界绘图工具的权威,但作为第一次约会的礼物,似乎不太理想。不过他没有多问,去收银台刷了卡。许是雨天客少的缘故,店员特别细心地打包。她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出了店门,两人没有急于打车,撑着伞沿着街道慢慢地下坡。这次,她主动挽住了他的臂弯。“我并不富有,但我却固执地认为能够用钱买到的礼物都不够珍贵。你的憩园,我收下了。礼尚往来,我将我第一次也是此生唯一的一次室内设计送给你。无论是平面图,还是效果图,我都要手工绘制,用你给我买的笔。” 心,一紧,出口的话有点颤抖。“你选择了憩园的哪幢哪层?”如果说建筑是人身上的一件衣服,那么室内设计则是衣服上的装饰。装饰适宜,可以烘托一个人的气质、修养,起到妙笔生花的功效。她说是尝试,其实所有的设计都是相通的,他坚信这样的一件作品,必然让业界惊艳。而这是她唯一的一份室内设计,只给他,如同她对他的感情,独一无二。 “我属土豆,必须扎根于土壤,就挨着江边带庭院的底层吧!在庭院里栽几棵大树,书房的窗要大,那样采光好,开了窗面对着庭院,一抬眼就看到树,听到江水声……” “怎么不说了?”他凝视着她突然皱成一团的小脸。 “都说同行是冤家,你说有一天我们会不会相看生厌?”她担忧道。 这思维像十米跳台跳水,他一时都不太跟得上。他收了伞,拉着她走上台阶,站在一家书店的门廊下。他抚了抚她不小心被雨丝沾湿的长发:“我想我并没有混淆。一开始,确实是想策反你,被你拒绝后,我应该就打住了。而我却一再地接近你,那是因为我被你吸引住了。你的设计才华只是一个引路牌。”温凉的指尖从发心滑向她的额头,留恋辗转,再向下,到鼻尖、唇瓣……“让我深陷的是这高洁漂亮的额头,俏挺的鼻梁,明亮得像星辰的大眼睛,生起气来涨得通红的双颊,开心也好委屈也好都爱轻咬的双唇,优美的脖颈,这……” 她抓住他的手,气都喘不匀地吼道:“再继续下去,我差不多就全裸了。” “是么,那样子,我也很喜欢的。”他想了想,严肃地回道。 “无耻!”她扭头就跑,很害羞,却不气恼,这就是恋爱吧! 听海阁工程搁浅,乐静芬表面上装得无所谓,心里面却在意得很。她摩拳擦掌,苦修了几月的翻身仗,结果却扑了个空。这一肚子的火气,全化作了对公司职员的严要求、高目标,一点小事没达到她的标准,她就像团爆竹似的炸得你灰头土脸,还不准申辩。公司职工人人自危,没事尽量避离她千丈远。 但总有避不掉的。“奶奶的,老子不干了。”陈晨从外面进来,把一沓图纸狠狠地甩在桌上,手插在腰间,根根长发竖着,脸都青了。“这个破监狱的项目赚不了几个钱,条条框框却一堆,我改了又改,乐董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乱发火,这他妈的还怎么活。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种小项目也接,真把泰华的脸都给丢光了。” 赵经理胆战心惊地朝外看了看,对陈晨猛摇手,“你声音小点,让乐董听到了,会有麻烦的。唉,你要理解乐董的难处,这项目是不赚钱,但是是政府工程。泰华做哪件事不要政府支持,政府让你帮个忙还敢回绝吗?你再改改。哦,小迟,你现在手中没项目,帮帮小陈!” 迟灵瞳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陈晨。她觉得陈晨昂着头说粗话挺可爱的,就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装老成,逗得人直乐。 陈晨扭过头瞪她:“不用,我自己能做。”话说这家伙真是命好,公司里人人都成了乐董的眼中钉,就她是一功臣。拿着听海阁的设计草图显摆地给乐静芬描述了下,听得乐静芬是频频点头,说要是项目不搁浅,泰华一定能中那块地。然后让她啥事都不做,慢慢地把设计图完善,等着项目解冻。这解冻鬼知道是哪一天,只见这家伙每天不是趴在网上斗地主,就是听歌,不然就一人坐着,眼眯成一条线,像个白痴似的傻傻地笑。 迟灵瞳站起身,走过去拽了下他的长发,“运气好,不用起大早。怎么样,妒忌了?” “我就妒忌,拿同样的薪水,凭什么你看风景我做苦力?” “我真不想打击你,事实上我俩的薪水还有所差距。所谓人比人,气死人。”迟灵瞳压低了声音,笑得很是得意。 “去,你少在这卖弄风情,以后被蹂躏时别在我面前哭。”陈晨推开她凑过来的头,“中午请我吃饭,不是公司餐厅,是外面的饭店。” “理由呢?” “安慰我受伤的心灵。”陈晨痛苦地拍了拍单薄的胸膛,无奈地坐回位置,把图纸重新打开。 “你受伤好像不是我的错。”迟灵瞳大眼睛闪呀闪的。 第27章一花一世界(2) 陈晨警告道:“可是你刺激到我了。” 迟灵瞳嘿嘿地笑。公司里,只有陈晨知道迟灵瞳具体的年薪,但他真的是个心胸开阔的男人,从来没为这事与迟灵瞳生分过,也没在外面嚷嚷过。虽然他读的大学比迟灵瞳的门槛高太多,但他知道,建筑设计真的有天赋一说,不是学历高和肯努力就行的。 午饭前,陈晨把自己认为设计图上欠妥的部分又修改完毕,他对赵经理说下午和迟灵瞳再去实地测量下,赵经理没多问就同意了。这就等于两人可以放肆地偷得半日闲。 “去哪吃?”两人东西收收,出了公司。 “潮州菜,我有一张二百的代金券。前提是,要花四百块,才能用。”迟灵瞳掏出一张优惠券。 “四百块,我俩吃得了吗?”陈晨饭量不大,也挑食,才修练成今日的排骨型身材。 “再叫上一位?”迟灵瞳试探着问。其实她心中早打好了鬼主意。 “行,人多也热闹些!”陈晨没多想。两人打车来到那个门脸素雅的潮州餐馆,颜小尉已千娇百媚地在门口等了好一会。 “怎么会是她?”陈晨神情一僵,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了。 迟灵瞳一脸无辜:“平时她请我吃得太多,难得我请客,顺便还她一份情了。小尉,来啦!” 颜小尉落落大方地朝陈晨点下头,挽着迟灵瞳的胳膊,低声说:“这里菜挺贵的。” “没事,这里环境好,菜也好吃,物有所值。陈晨,快过来!”迟灵瞳扭头看陈晨脚像有千斤重似的,心里面直乐。 白色主调的大堂,稀稀落落坐着几桌客人。迟灵瞳清脆的嗓音,在空旷的大堂都显得荡气回肠。三人坐定,点单,不忘时不时让服务员确认,到没到四百块。“那个虾感觉很不错,颜色很诱人。”颜小尉回味着菜单上的图片,咽了咽口水。“菜要吃到嘴巴里,才知道错不错。靠一张图片有屁用?”陈晨看着颜小尉淡定自若的样,突然来了气。 颜小尉丽容一绷:“老土!你东西再好,没包装,不宣传,谁会多看你一眼。” “哼,也就只敢依靠包装、宣传,来蒙骗别人的眼睛。有种敢赤裸裸地出来见人吗?”陈晨讥诮地扫了眼颜小尉化着彩妆的面容。 颜小尉冷笑:“我确实不敢,你敢喽?” “我堂堂正正、磊磊落落,表里如一,有啥不敢呢?” “你敢,那你脱呀!” “脱就脱!” 两人四只眼就这么瞪上了。 “两位同志,请给我个面子。这么私密的话题有伤风化,有碍市容,我怕引起围观、堵塞交通,换个场合交流好不好?”迟灵瞳见情况不妙,忙上前解围。 陈晨和颜小尉各自冷哼一声,扭过脸,不再看对方一眼。 菜上得很快,一会儿,全部上齐。迟灵瞳没说开动,两人抓起筷子,化悲愤为食欲,像较劲似的,齐刷刷地对着各个菜就发起了进攻。 “要点饮料吗?”迟灵瞳好心地问两个埋头苦干的人。 “不必了。”颜小尉也不计较热量不热量了,嘴巴里塞得满满的。 没多久,几盘菜被两人分抢而空。迟灵瞳只尝到两块点心,喝了几口汤。 “你去买单,然后我还有别的事。”陈晨撑得满脸通红,在桌下踢了迟灵瞳一脚。 迟灵瞳还没应声,颜小尉一把按住迟灵瞳的肩膀:“你好意思开口,两个女人跟一个男人出来吃饭,还要女人买单?” “你以为你是公主,男人都得巴结你,哼?”陈晨嘲讽地倾起嘴角。 “我不是公主,你也不是个男人。”颜小尉回击。 一颗小型炸弹,“嗡”地一声在陈晨脑中炸开了。这是他心灵深处最重的痛,他的心猛烈地跳动着,眼睛充血,额头上青筋直冒。 “我怎么不是男人了?”他突然一下抓住颜小尉的手,伸向自己的喉结,“这个你有吗?你再摸摸我的胸,和你一样吗?” 颜小尉被他的动作一时吓傻,忘了反抗,乖乖地从他耸个不停的喉结又伸向他扁平的胸脯。 “这胸肌,数数几块,你再看看你的,软绵绵的两团……” 迟灵瞳两手紧捂着双眼,神啦,疯狂的陈晨在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摸住了颜小尉挺立的双峰。 “我是空气,我是流云,我是风……啥都没看见。两位多多保重。”她慢慢地掉转身,朝同样瞠目结舌的服务生手中塞去代金券和人民币,然后快步往大门跑去。 “啪!”身后响起一记响亮的耳光声,“你个大流氓。”颜小尉的声音哆嗦得像风中的烛火。 “我……我是被你给气的。”陈晨结结巴巴地申辩。 “你看看你,一脸小人得意。”得知迟灵瞳跷班逍遥在外,裴迪声提着笔记本,把她拖到小咖啡馆陪他办公。其实他很想把她拐进恒宇大楼,可她原则性强,说敌营重地,不能随便乱闯。 迟灵瞳抱着个肚子,笑得眼泪都下来了:“你不知那场面有多搞笑。小尉那儿特饱满特圆润,她一直引以为豪,陈晨就那么扑过去了。哈哈……” 裴迪声瞥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胸前某处:“你的也不错!” “不准看!”她脸一红,伸手去捂他的眼。 “迟小姐,你这样动手动脚,一切后果自负。”他慢悠悠地抓住她的手一移,眼神幽沉如深海。 迟灵瞳狠道:“我是流氓我怕谁。” “那你是要我乖乖就范,还是半推半就?”他悠然地问。 “咦,讲得很有经验啊……” 他淡淡一笑,突然探身过来,吻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迟灵瞳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眼乖乖地闭上了。 “原来你是被动型。”他柔声轻笑,缓缓落坐。 眼角的余光看到站在收银台前的店员捂嘴偷笑,不远处一对小情侣看着他们,指指点点。她羞得都没勇气抬头了。 “去我公寓吧,我做饭给你吃。”他没心思工作了。明明面对面,却像怎么也看不够,仿佛她是一幅画,越看越美,令人不能自拔。而画只觉得自己是幅普通的画,安静地挂在那里,就更让人心动。 “工作要紧,别为个女人迷得找不着北。”她拍拍电脑,给他敲警钟。 他恍然道:“这么深明大义的贤内助哪里找呢,我要是不早点把你给定了,万一被别人抢去,我不得把长城给哭倒了。我们认识快半年,交往三周零两天,该有个说法了!” “干吗,要三媒六证?”她嘲讽他,只当他在开玩笑。 “那些一时凑不齐。下月,恒宇地产公司在大陆成立三周年,有个大型的庆祝活动,会有许多明星站台,还有精美的礼品相送,你来玩,顺便见见我爷爷。”她正想着精美的礼品呢,突然被他最后一句给吓住,“顺便吗?”她怎么感觉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呢,像中了埋伏似的。 “就打声招呼,免得他老人家担心我顾了事业疏忽人生大事。” “他担心是对你的关心,和我没关系,我不友情出演。”她坚决拒绝,这恋爱才刚刚开始,怎么的也要谈个十年八年,过足作威作福的瘾,然后才谈婚论嫁。 “你是正儿八经的女主角,你不上场谁上场?你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摸也摸过了,别想逃避责任。”他瞪她的眼神中带着伤害、带着斥责。 “我……我……”每每这个男人露出这种表情,她就开始结巴。 “灵瞳,这是我一直奢望却以为不可能成真的梦,遇到一个出众的女孩,带着她,站在我爷爷面前,让他知道没有裴家二少的外衣,我一样能寻到幸福。”他握住她的手凑到嘴边,轻轻吻了吻手背。 “你这是在向他示威、挑衅,原因是你怀恨他当年夺你所爱,不对,是你哥夺你所爱。”她欲抽回手,他不松,反手敲了她一下。“你这脑子装的是什么,哪年哪月的事还在提。”他重重叹了口气,“灵瞳,其实我很喜欢做专业设计,并不想在商场打拼争一席之位。我这么努力,是和爷爷赌一口气。在他眼里,一个庶出的孙子,是没什么地位的,有没有出息不重要。” 香港豪门,享有齐人之福的大有人在,但那都是集团领导者,有本事有能力摆平一房二房甚至三房,比如澳门赌王。裴迪声的父亲虽说是裴天磊的独生子,却半点没有继承到裴天磊优良的基因。此人是一个典型的逍遥公子,不学无术,吃喝玩乐。裴天磊在屡训屡败之后,不得不放弃他,纯当养一高贵宠物。不过,此人倒是娶了一名门之妻,妻又为他生了一好儿子,聪慧异常又俊朗非凡,很得裴天磊欢心。这样一个主,在外面怎么玩,裴天磊可以睁着眼闭着眼。可他有一天突然说要纳二房,裴天磊怒了。但再怎么怒,也架不住那小明星一天比一天大起来的肚子。裴天磊无奈,只得同意人进门,但没名分,至今在裴宅只被尊称一声伍姨,却不是二夫人。人一进门,逍遥公子就算完成任务,从此不闻不问。裴迪声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出生的,说不上受冷眼,成长得却是非常压抑。 裴天磊为了壮大恒宇集团,找来荣发银行做强有力的后盾,联系的裙带是长孙裴迪文与荣发银行千金小姐宋颖永结连理。老天恶作剧,宋颖小姐碰巧是裴迪声的女友。宋颖小姐是真正的名媛,向来分得清恋爱和婚姻是两码事。恋爱可以浪漫,婚姻却必须现实。与裴迪声恋爱的四年,一直坚持地下发展。日后若配名门贵公子,名媛的闺誉很重要,从前的风花雪月,要悄然抹尽。裴迪声是贵公子,却是打了七折八折的,不算是良人,最多一个备胎。当闪着金光的真正的贵公子裴迪文一出现,她毅然挥剑斩情丝,做了裴迪文的老婆。传说那场婚礼在港人眼中不亚于查尔斯当年迎娶黛安娜。 “爷爷把大哥保护得很好,一直让他在法国接受教育,没几个人见过他。他回香港后,宋荣发举行家宴招待他。宋颖当晚找到我,痛哭流涕,说她第一次这样疯狂地爱上一个人,她才知对我的感觉仅仅是喜欢,希望我能成全她。大哥气质儒雅、尊贵,又有西方绅士的风范,女孩子见了很难不喜欢的。她真的很疯狂,把手机换成和大哥一模一样的机型,铃声也相同,就连手机的尾号也是情侣号,还专门找了法文老师教她说法文。大哥喜欢歌剧,她想方设法找到贵宾票。一有时间,就跑到恒宇陪大哥上班。” 裴迪声揽住迟灵瞳的腰,把她带进怀里,避开行人的冲撞。这儿是青台的心脏地带,人来人往的。从咖啡厅出来后,两人漫无目的地转悠。他的故事真长,一直说到现在。 “你当时心里面是不是在滴血?”她笑靥如花,很八卦地打听着每一个细节,没一丝丝同情心。 “你就偷乐吧!”他听得出她语气中的调侃,不太自在地白了她一眼。终于说出来了,其实没有想象中的艰难。那道所谓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痊愈。 “我哪有偷乐,而是光明正大地乐。貌似我已很久不看狗血剧,今天听到这个故事,我发现生活虽然狗血,但也别有趣味。其实你别在那幽幽怨怨,兄台,我和你讲,你真的很幸运。”她很豪爽地拍拍他的肩。 他蹙起俊眉,眼前这个女人是正常人吗?一般人听到他的遭遇,心软的会泪满眼眶,稍硬些的,会替他叹息一把。她却像听奇闻似的,嘴都笑歪了。 两人在街边的长椅坐下,一个扛着糖葫芦的小贩从面前经过。 “我要两根。”她推了他一把。 “不行,晚上吃了对牙齿不好。”他像个严厉的父亲,一点没得商量。 “我睡前会刷牙。唉,人生那么短暂,计较这么多,那不要活好了。”她双手托腮,万念俱灰。 裴迪声默默看了她半天,无奈地站起身,追上小贩,只买了一根糖葫芦回来。“你虽然是个麻烦精,我怀有慈悲之心,觉得你好死不如赖活。” 她呵呵地笑着接过,咬了一口,“哇,好甜。真的,真的,你尝尝。”她嘟着个红艳艳的嘴唇凑到他面前。 他心一荡,只觉着脑门一热,头低了下来。 “哈哈!”她俏皮地侧过脑袋,他的唇落在她的肩上。“为了保护好你的牙齿,我觉得还是我吃点苦吧!” 他笑着摇头,刚刚讲往事时的郁闷心情已烟消云散。只觉着这个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小女子左右着他全部的思绪,让他快乐得无法描绘。 “我和你讲哦,”她毫无形象地大嚼着糖葫芦,“如果你父亲不花心,他就遇不到你妈妈,当然也就没有你。再如果你父亲不是香港人,他若在大陆,这可是重婚罪。而且大陆的计划生育抓得很严,你哪有机会来到这花花世界上?就这几项,啧啧,你看看你比别人有多幸运。何况裴家有财有势,你又不要担心失学或就业,年纪轻轻,就有这样一个平台让你长袖舞翩翩。兄台,你让人嫉妒得抓狂。” 裴迪声被她的奇言怪论弄得啼笑皆非,却又不得不承认确实有几分道理。有时候,跨前一步,山穷水尽,退后一步,则海阔天空。是,某些方面,他比别人幸运很多。 她舔舔棒子上的糖渣,有滋有味地咂咂嘴,开心得眼弯成了个月牙儿。“关于宋颖小姐的弃暗投明,我不作评价,人各有志。爱情是肉眼看不到的东西,留给专家去研究。其实裴迪文不出现,还会有吴迪文、徐迪文出现,她是颗隐形炸弹,迟早会爆炸,你只是受了点小伤,却对你哥有致命的危险。回头看看,你不幸运吗?是她先弃你而去,心里面多少对你有点愧疚,这样你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是高大的、伟岸的、永恒的,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事啊!最后一点……唉,干吗总是我一个人说,给你个机会,你来说吧,答对有奖。” 她跳起来,把棒子扔进不远处的垃圾筒,接了点喷泉的水,洗了洗手,冷得直叫。 他掏出手帕,细细地替她擦着。“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人生就是慢慢活,活着就要经受疼痛,但疼过之后,就会看到满天彩虹。我最大的幸运是,我遇见了你。” 这次,他没给她机会闪躲,深深地吻住了她,在满天星辰的夜空下。 第28章风中之烛(1) 一股来势凶猛的寒流,在恒宇三周年庆这天,从俄罗斯的西北利亚席卷了青台。待在屋中,门窗紧闭,都能听到澎湃的海浪撞击着堤岸的声音。天,是灰暗的,飘着若有若无的冻雨,伴着咸湿的海风,冷得令人彻骨。 “我觉得青台现在就是勃朗特笔下的一座呼啸山庄,闭上眼,可以听到海面上有怨魂的哭泣声。”颜小尉双手抱肩,站在窗前,幽幽地说。 迟灵瞳甩开遮着眼睛的发丝,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自潮州饭店事件之后,颜小尉变成了现代版的林黛玉,动不动就长吁短叹,哀花悲草,舍不得时光的流逝。不知是被陈晨的非礼刺激到了,还是心底的某根弦松动了。颜小尉闭口不谈,她只能装傻。此时,她正站在衣柜前,摆弄着几件厚实的风衣,不知哪件能登大雅之堂。“别吓唬人了,快过来,帮我拿个主意。” 颜小尉扭过头,不敢置信,“刚刚新闻里,主持人站在风雨中播报,腰间都系了根绳子,一不留神就会给风刮没的。你家钻石王老五真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种天气都耐不住?”话是这么说,她还是跑了过来,伸手捏了件细格子的薄呢外套,“这件,穿上很学院派,显气质又显身材。” 迟灵瞳用手梳了几下头发,忙不迭地穿上,“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呀!”这不是上了裴迪声的贼船吗?她推不掉。刚刚君牧远打来电话,和她确认地址,说半小时后在楼下等。 “其实你心里面挺美的吧!”颜小慰嘲笑她,然后又落寞地一叹,“我的男友像走马灯似的,来来去去,我也记不得几个了,可在这种天气想找个陪的人都没有。而你,一恋爱就吊上个含金量十足的。唉,为什么同在一个屋檐下,运气差这么多,你们算正式交往了吗?” 迟灵瞳查点着包包里的钥匙、钱夹,又跑到洗手间稍微化了个淡妆,还涂了一点唇彩,忙里抽空地回答:“我也不搞不清目前的程度,但貌似我是没啥选择机会了。” “切,你就少卖乖了,就凭你这一生活低能儿,抓住那样的男人,还敢盘算别的机会,知足吧你!” 迟灵瞳呵呵一笑,在镜子前转了几圈,自我感觉良好,冲颜小尉送去一个飞吻,“我听你劝,那就先凑合着。” “我要是劝你把他让给我,你也听?” “我可以考虑,但我怕有人不愿意。”迟灵瞳扮了个鬼脸,看时间差不多到了,换上咖啡色的皮靴,准备出门。 “对你家钻石王老五这么自信?” “哪里是他,我是担心陈晨会扁我。”迟灵瞳在颜小尉拳头挥过来前,打开大门,逃了出去。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悄悄推开一丝缝,不怕死的说,“我今天会一整天都不在家,你可以把陈晨约过来,尽情地胡作非为。” “你皮痒啦!”颜小尉羞恼地追出来,一串笑声在楼梯口回荡着,哪里还有迟灵瞳的身影。 君牧远撑着伞,一身灰色的笔挺西装,风度翩翩地替迟灵瞳拉开车门。他和迟灵瞳打过几次照面,但从未交谈。从裴迪声的态度里,他可以分析得出这个有着一双聪慧大眼睛的小女生的重要性。他有时会很好奇她是怎样把裴迪声紧闭的心门打开的,他试探过裴迪声。裴迪声总是淡然一笑,眉宇间满溢着如水般的温柔。 迟灵瞳礼貌地点头,正襟端坐在后座。 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交谈。君牧远委婉地传达了裴迪声的问候和指示,迟灵瞳到达周庆的酒店,只能在隔壁的房间观礼。“那个房间有一整片玻璃窗可以看到大厅,而大厅里的人却看不到房间。裴总致辞之后,与客人们打过招呼,就来陪迟小姐。” 迟灵瞳觉得君牧远这话听着怎么自己像偷偷带回宫的小妃嫔,有点见不得光似的。她瞅瞅身上的外衣,早知这样,穿一身黑好了。 君牧远从后视镜中看到她又是眨眼又是撇嘴,莞尔一笑:“泰华的乐董也是贺喜贵宾之一,裴总说不敢在她受伤的心田再撒把盐。” “嗯,为人要厚道。”她这才展颜,很窝心裴迪声的体贴。 虽说好日子没好天气,令人沮丧,但这丝毫没给恒宇的周年庆带来一丝瑕疵。酒店里暖如阳春,音乐喜气洋洋。大厅里是真正的衣香鬓影,一时间来了那么多的演艺界的明星,人人化着叫人看不清脸色的妆,目光迷离,珠宝绚烂,灿烂得真如明星。 贵宾们同样也是星光灼灼,男人穿西装,女人是礼服。乐静芬特意梳了个中式的发髻,改良的旗袍,比平时多了几许甜韵,围在她身边的男人也不少。一个个都端着酒杯极悠闲的样子,只有精心筛选出来的各家媒体的记者们端着相机,准备随时捕捉镜头。 迟灵瞳没想到酒店会这么暖,一进房间就把外衣给脱了,只着一件棉衬衫。房间里备有水果、饮料、零食,君牧远一把她送进来,便出去忙了。 她巡睃了一圈大厅,找到了裴迪声的身影。他其实看不到她,当君牧远向他走去时,他面朝房间的玻璃窗,温柔地倾起嘴角,举了举手中的杯子,引得正和他说话的一个女士一愣。 迟灵瞳噗地笑了,坐下来自得其乐地捏了粒红提放进嘴巴,不出声地偷窥着外面的芸芸众生。她知道即使乐静芬不来,她也不能出现在大厅里。她这样一张面孔是很难不引人注意的。外面无论男女老少,递过来的名片都有一长串的头衔,她有什么?如果裴迪声再对她刻意照顾,会忙坏在场的媒体记者。还是那句话,做人要厚道。 迟灵瞳一个人没待多久,裴迪声就进来了,额头上一层薄汗,脸色有些发红,呼吸间微微透着酒气。“走,我们去见爷爷。他本来准备剪彩的,这天气大变,他有点不适应,现在在房间里休息。” 出房间时,她挺正常,牵着裴迪声的衣角,踩在松软的地毯上,还对迎面而来的服务小姐微微一笑。可是上电梯时,她腿开始发软了,赖在门口,不肯上电梯。 “这里离洗手间近,要是万一有记者过来,看到了,可别怪我。”他吓她,手紧扣着她的腰,生怕她逃。 “那……一会我们只在里面待五分钟,我不说话,然后走人。”她开始提条件。 裴迪声嘲讽地瞪着她,“你不说话,爷爷会当你是哑巴,招呼总得打一声吧!”他一用力,把她拽进了电梯。看着红色的数字一格一格往上跳,迟灵瞳感觉电梯像微波炉一样,慢慢加热慢慢加热,完了,出汗了。 终于到了房门口,她抽出手,拉拉衬衫,可怜兮兮地问:“我看上去还好吧?” “反正你也不是李嘉欣,没人会失望的。走吧!” 房门一开,迟灵瞳眼一闭,再偷偷地撕了条缝。呃,是个挺时尚的老头,有点像老树皮乐队里那个吹萨克斯的,属于老头中的帅哥,嘴里叼着烟斗,看上去还算温和,一个表情严峻的男人正恭敬地向他汇报着什么。 “你先出去吧!”老头看见裴迪声进来,松开烟斗,对男人说。 “二少来啦!”男人冲裴迪声点了下头,目光瞟都没瞟迟灵瞳,轻轻地带上门出去了。 “爷爷,这位是迟灵瞳小姐,和我是同行,从事建筑设计。”裴迪声侧过身子,让裴天磊可以清楚地看到迟灵瞳。 迟灵瞳奇异地镇定下来,大眼睛直眨,难怪裴迪声这么帅,原来是遗传基因好。 “是恒宇的员工?”裴天磊问裴迪声,表情没啥变化。 “不是,她在泰华地产公司。”裴迪声笑笑。 裴天磊很惊讶,“为什么不来恒宇上班?”这句话他是问迟灵瞳的。 “说来话长,一言两语难以道尽,况且时机也未成熟。”迟灵瞳像个外交官似的,表情无比真挚、诚恳,但说和没说一样。 裴天磊慢慢蹙起眉,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小姑娘家做这一行的不多。” 裴迪声接过话:“是不多,但要么出一个,就不敢小窥。她在大陆建筑设计界,多次得过大奖。泰华的乐董在她读大学时,就把她聘过来了。爷爷,你可是熟悉乐董的。恒宇在北京上的影视基地的项目,里面的少数民族的民居部分,就是她设计的。” 裴天磊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但脸上仍没露声色。 “别乱吹嘘,做人要实事求是。我只是修改了几笔。”她用胳膊肘儿戳了他一下。 “人不可自大,但一定要自信。”裴迪声嘴角噙笑。 “自信不是盲目自恋。”她反驳。 裴天磊轻咳了两声。迟灵瞳偷偷吐了下舌。 “客人都在外面,别在这儿久留,出去吧!时机是靠自己把握的,迟小姐应尽早来恒宇工作。下次你回香港例行汇报,带迟小姐去总部见见其他同仁。” “好的,爷爷,那你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裴董,再见!”迟灵瞳规规矩矩地招呼,跟在裴迪声后面出来。 “你笑什么?”电梯里,迟灵瞳看着裴迪声,神情挺愉悦。 裴迪声在电梯开口前,拉过她,轻咬了下她的唇。“我爷爷对你很满意。” “怎么可能?一般见对方家长时,不是都要问职业、爱好、未来规划以及家庭成员状况等等。你爷爷可没唠一句家常,只是像面试一般,有了你的强力推荐,我好像有了进恒宇工作的资格。”迟灵瞳耸耸肩。 “你不了解我爷爷这个人,他没什么人情味,一切以恒宇的利益为上。有了你这位设计天才,他心里面一定很开心,都催着我带你回香港了,巴不得立刻在你名字前冠上裴这个姓,让你插翅也难飞。” “去,去,说来说去,你们原来还是看中我的工作能力,而非我这个人。我不玩了。”迟灵瞳莫名其妙有点受伤,挣开裴迪声的手,冲进房间,拿起外衣,就要出门。 “灵瞳,别孩子气。爷爷是爷爷,我是我。”他张开双臂,抱住她。喝过酒的身子,体温有点微烫,像火炉一样温暖着她的心。 她的头搁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嘟哝道:“我要不是个设计师,是不是就得不到裴家的认可?” “我爱你就足够了。”他宠溺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叹着。 一抬头,看他眼圈发青,猜他为了周年庆,一定忙了几天几夜没好好睡。“还要出去招呼客人吗?” “嗯,晚上还有宴会,要很晚才能回去。不走,等我!”他闭上眼,在她的脸上密密地吻着。 迟灵瞳脑中白茫茫一片,鬼迷心窍地点了下头。这一等,就是六小时。君牧远扶着他进房间时,已是晚上九点了,迟灵瞳在沙发上睡了两小觉。 “迟小姐,麻烦你扶裴总到门口,我去开车。”君牧远让裴迪声倚向迟灵瞳。 “怎么喝成这样?”迟灵瞳嗅着他身上浓浓的酒气,脸皱成一团。 “没办法,我是裴迪声,不能不喝。”还好,这人醉得还不算厉害,意识挺清楚。 外面仍是风雨交加,凄寒慑人。 迟灵瞳扶着裴迪声上了车,雨太大,光线又不好,君牧远不得不放慢车速,小心翼翼地向前。驶过几条街,车进了一个高档小区,在一幢高层建筑后面停了下来。 “裴总住二十四楼。”君牧远先下车撑着伞,对吃力地扶着裴迪声的迟灵瞳说道。 “你不和我一起上去?”迟灵瞳累得直喘。 君牧远表情古怪:“我在酒店那边还有事。” “哦,那麻烦你一会再来送我回去。”这下雨天出租车不好叫,迟灵瞳过意不去地说。 君牧远笑笑,把两人送到电梯口,才转身走向车。 “咳,咳,给你个坦白机会,你家里有没藏着什么人?”迟灵瞳看裴迪声脸红红的,很好笑。 “什么人?”裴迪声几乎是闭着眼睛说话。 “田螺姑娘呀,阿娇啊,聂小倩啦!有的话赶快交待,不然给我捉个正着,哼,哼……后果不堪设想。” 他突然睁开眼:“还真是有一个。” 这种高档小区,按理说配套的电梯应该也是高档的、安全的。可不知怎么,仿佛电梯也承受不住突然而来的寒流,上行时颤颤悠悠地晃荡着,还伴有吱吱的声响,顶上的灯一明一暗。 “要不要给管理员打个电话?”迟灵瞳不安地抓着裴迪声的手,眼睛死死地盯着顶灯,生怕下一秒它突然就罢工了。 “可能要到检修期了。没事,我在。”裴迪声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迟灵瞳非常质疑他话中的可信度,但不敢责问,如果万一给她说中了,这冷雨夜困在这电梯里,虽说是二人世界,可不是太甜蜜的。 她忐忑不安地看着红色数字慢慢地跳动着,22,23,刚跳到24时,电梯门慢慢打开的一瞬间,“啪”的一声顶灯灭了。 迟灵瞳本能地一瑟缩,奇怪的是外面过道灯也是暗的。 “你这住的什么破地方?”她嘟哝着跨出电梯,“啊……”没想到脚下一拌,她“咚”地跌倒在地,掌心、膝盖一片火辣辣的疼痛。电梯居然没到二十四层就开门了。 “谁让你乱提它意见?”裴迪声掏出手机,想让屏幕的亮光照点方向,迟灵瞳动作太快了,他拉都没拉不住。看着她像只猫咪似的趴在地上,他不禁失笑,腾手把她拎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打开门。 突然而来的强光照射出迟灵瞳一身的狼狈。“你是不是要给我个下马威,送上这份见面礼?”她郁闷得很,迁怒于他,掌心的皮都蹭破了。 “主要是你来得太少,它对你很陌生。来多了,自然而然就不同了。”他笑着替她脱去外衣,给她用热毛巾擦手。 “有钱很了不起吗,势利眼,连电梯都欺生。”眼睛飞快地打量下房子的布置,典型的贵公子症状,风格简洁舒服,室内几乎全是流畅的几何线条,电器无一例外都是金属外壳,轻巧且薄的造型,可都是冷冷的,没有活生生的有人住着的生活气息。哪怕找出一团用过的纸巾,或者一截烟灰都好。于是,屋子正中一只红色的LV的旅行箱就显得特别的突兀了。 “这个乐乐,又不知跑哪疯去了,行李不整理,阳台窗户也不关。”裴迪声无奈地把旅行箱往边上挪挪,眉皱着冲向阳台。 他口中的乐乐,就是他屋中所谓藏中的一个女人——他的妹妹裴乐乐。这位裴小姐虽和他一娘所生,却是恒宇娇宠的小公主,在法国学习珠宝设计,这次是随裴天磊一同过来参加周年庆的,不肯住洒店,硬赖在他这。 第29章风中之烛(2) 迟灵瞳跟着走过去,海浪哗哗的拍打声清晰在耳,她一震,指着茫茫夜色中墨黑的一团,“那是海吗?” “应该不是江。”阳台上被雨淋得有些潮湿,他让她站远点,以免滑倒。 “这才是真正的海景房。”不需要踮脚,不需要眯着眼,一打开窗,就可见浪奔浪流、潮来潮往。 “喜欢就搬过来住。你看这里有两间房,你出一半的房租好了。”他关上窗,似笑非笑。 “商场里我喜欢的东西多着呢,难道要一一买回去?” “你心里面就没这样想过?”他拉着她进屋,头一低,“小女生,你进屋怎么不换鞋?”他把她推到鞋柜前,拿出一双粉色的肥嘟嘟的拖鞋,毛茸茸的衬里,鞋面上手绣的憨憨的小熊,一看就有种居家的温暖。 “君特助马上来接我,我懒得换。”她眼睛一转,瞧见他脚上那双除了颜色换成了蓝,和眼前这双是一模一样的。 “他不知会忙到什么时候,你还要他再爬二十四层楼?来,换鞋,去冲个澡,睡客房去,夜里不要随便进我房间,男女有别。”他推她到沙发前,按坐下,身子半蹲,替她脱皮靴。 “谁进你房间?不要啦!”她脸红红地避开他的手,“客房不是你妹妹住着吗,我……住得近,我还是回家去。” “你看我醉成这样,体贴点吧!你可以自己打车,外面那么大的风那么大的雨,我让你独自一个人回去,换作是你,放不放心?再说电梯还卡在外面,你这一趟走下去,要折腾多久才能到家,天都要亮了。乐乐是夜猫子,不到明天中午是不会回来的。听话,别逞能,洗澡去,我很累。”他揉揉额头,眼中溢满了疲倦。 “我……没睡衣也没牙刷。”她徒劳地挣扎。 “拿我的去用好了,我不介意,反正亲过也抱过……” “你找死啦!”她跳起来用拳头打他。 “有了你,哪里舍得死?”他轻叹,忽在俯下身吻她,他微温的手指尖从她的颈部开始往下滑行,直至紧紧环抱住她的身体。她右边的脸颊刚好贴着他衬衫的衣领,一抬起眼睛就能看到他的喉结在以不易察觉的弧度微微翕动。 就这么安静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说:“好吧,我不走。” “嗯!”他的声音也很轻,仿佛不愿意惊扰此时此刻空气在安宁迟缓地流动。 她看见他下巴的曲线随着说话声滑动出奇妙的弧形,平日坚硬的轮廓渐渐变得柔软而清楚。 “我不会锁门的,夜里你如果害怕,可以随时进来找我。”弧线的动作忽然大了,他在笑。 “不理你了。”她腰一扭,拎着自己的外衣和包进了客房。 刚刚那一团带着暧昧的粉红气氛就在这笑声中慢慢淡去了,她心中隐隐的一线难堪和紧张也淡去了。拧开床前的壁灯,一室柔光填满了空间。客房的布置是暖色调的,从墙纸到地板、包括床上的寝具都非常柔和,似乎还透着缕缕的香气。 她嗅嗅鼻子,不知香气从哪里飘来的。 她随手拉开衣柜的百叶门,香气浓郁了。她看到衣架上挂着两件真丝性感睡衣,一件浅紫,一件火红,无不后背半敞,肩带细长。睡衣上面有一个小化妆包,香气就是从那里面发出来的。迟灵瞳犹豫了下,还是打开来。她不会化妆,但颜小尉是行家。包包里的用具,比颜小尉用的更全面,更高级。一个绿色的装着无色液体的小瓶盖子没拧好,迟灵瞳慢慢地拧实,瞧见上面的一串英文字母,有一个单词很特别,“毒药”,迟灵瞳轻轻念叨着,浅浅一笑。她缓缓拉上百叶门,香气又淡了。 裴迪声说裴乐乐年方二十有二,这睡衣、化妆品并不是她的年纪适合用的,那么一定是前一个借住的客人匆忙时落下的。这个客人一定有如夏花般火艳芬芳吧! 迟灵瞳像慢镜头一般坐到床上,说不上震愕还是敏感,就是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塞在心里,不大也不小,刚刚好堵住某一个角落。就好像洗澡的热水有点烫,但顺着刻度往下调一格又觉得凉,总之就是莫名其妙的无所适从。 裴迪声给她找了件大T恤做睡衣,给她拿了新毛巾、新牙刷,她洗了个热水澡,听话地喝下一杯牛奶,然后与他道晚安。 他坐在沙发上,不出声,眼睛盯着电视,完全不像个喝醉的人。她听着大提琴声很是悲凉,睇了一眼,电影频道经典重温黛咪·摩尔的《人鬼情未了》。“你喜欢她这类型?” 裴迪声拍拍沙发,她迟疑了会,挨着他坐下。“我喜欢里面的音乐。”手臂自然搭上她的肩。 她知道他不会乱来,不会让她惊着,可是这氛围,真是令人耳红心跳,自然而然就想得很多。为了掩饰,她只得命令自己关注着剧情。 那时的黛咪·摩尔很年轻,俏丽的短发,立体优美的轮廓,漂亮的大眼睛里溢满忧伤。所爱的人离世,活着的人陷在思念里,每一天都过得很艰难。奇迹出现了,曾经的爱人原来一直都在,尽管只是个灵异的影子。故事很忧伤,演技很出彩。这是一部不会随岁月流逝的影片。 “灵瞳,”他突然把她抱坐在他的双膝上,四目相对。“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在街头突然看到安然无恙的我,是惊吓得转身跑掉,还是惊喜地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 她双手不住地抚着双臂,拿眼睨他:“大半夜的不带这样吓人,这太惊悚了,你看我寒毛直竖。” “回答呀?”他挺执着。 她打开他的手,僵硬地跳下来:“不理你了,我睡啦!”夜深人静的风雨夜,这个姿势会燃烧半个夜空的。 他随着她走进客房,看着她将自己裹成了一只蛹。他隔着薄被,轻轻吻了吻。关门时,她听到他说,“原来你真是个胆小鬼,终于给我抓到了一个弱点。” 青台的冬天轰轰烈烈从这个暴风雨开始,接着又下过一两场细雪,一放晴,天空蓝得像水洗过一般,空气清冷而又洁净,海水缱绻地荡漾着。 萧子辰去了香港某医科大学,二个月的学术交流,孔雀郁闷地在电话里说,她很孤单。听她的语气,像是真正的尘埃落定,要刷刷洗洗为人妇。说实话,迟灵瞳并不相信她。即使有一天,她真的嫁给萧子辰,迟灵瞳还是会替萧子辰捏把汗。 谭珍的电话大部分是问寒问暖,偶然冒出一句你关伯伯如何如何了,迟灵瞳心想,这个冬天于妈妈来讲,应该不太寒冷。迟铭之的电话少了,大概是无颜面对迟灵瞳,倒是甘露厚着脸皮打了几通,开口闭口都是替弟弟妹妹感谢姐姐,迟灵瞳听得别扭,恨不得把她的手机号拉进黑名单。 希宇也来过两次电话,迟灵瞳觉得这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再说些暧昧的话不合仪,训斥了他一番,气得他发狠,又要永不相见。 颜小尉与陈晨的情况有点微妙,具体情节不详,有一天迟灵瞳和裴迪声约会回来,打开门,竟然在玄关处看到了陈晨那双花俏的皮靴,而颜小尉的房门紧闭。她吓得扭头就下楼,跟着裴迪声回公寓,又被裴迪声诱惑了一把,逗得她小脸红扑扑的,像只烤熟的大明虾。再有个几次,裴迪声细长的俊眸一挑,不需要语言,她估计就会主动地扑过去了。这太有损人格,有损尊严,于是,她把陈晨恨上了。 这天,刚进办公室,赵经理唤住她:“小迟你一会和我去会议室,听海阁项目的批文下来了,咱们要忙起来了。小陈呢,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陈晨顶着个鸡窝头从外面火烧眉毛似的跑进来,不太自然地挠挠:“睡过头了,呵呵。” 迟灵瞳状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他的脚,抿嘴直乐。 “没啥事吧?”陈晨用唇语偷问。 迟灵瞳挤挤眼,找出听海阁的资料,跟着部长往外走。走到门边,她又回过头,神神秘秘地凑到陈晨耳边,指了指脖颈,“她咬你了吗,这里都红了。” “我记得没有呀!”陈晨条件反射地去摸脖子。 迟灵瞳笑得脸都抽筋了。 陈晨突然醒悟,挥着拳头在后面吼:“你个死丫头,忽悠我,看我不揍扁你!” 午休时,陈晨还是主动坦白了。他对颜小尉早就存了念头,只是差点胆量。潮州饭馆那天,他向熊借了胆,勇敢表白了。颜小尉给了他一巴掌,却没有掉头就走。他继续壮着胆,送她回去,问以后可不可以约她出来。颜小尉没作声,他就当她应下了。 迟灵瞳心想,这小子命好,凑巧碰上颜小尉的空窗期,也说不定是她早早挖下的坑! 迟灵瞳逍遥自在的日子一下子到了头,她忙得跟个八爪鱼似的,就差手脚全部上阵。 乐静芬精力倒是旺盛,和几位副总四处活动,向有关部门打听听海阁的一切消息,再腾出时间与新上任的财务经理跑银行筹集资金。如果一天之内她能挤出个一小时,那就全放在迟灵瞳的设计上。 陈晨很小人地称迟灵瞳是女王的御用设计师,跳过赵经理,直接向女王负责。 颜小尉对她是啧啧称奇,一天就睡四小时,出去的时候浑身散发着神智颠倒的气质,居然也没有背错包,没有忘带东西,没有撞到墙上,能顺顺利利地走到公司,真乃神人也。 迟灵瞳连和这两人计较的时间都挤不出,她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她觉得泰华一旦投中听海阁那块地,真该敲锣打鼓给她送块匾。 与裴迪声一周三次的约会当然也就中断了,事实上,煲个电话粥也成了奢侈。她回家时都快十二点,洗洗弄弄,一碰上枕头就睡得沉沉的,裴迪声哪舍得再惊扰她。有时回来看到房间里放着几袋点心、微温的奶茶、一小束花,她捂着嘴打了个呵欠,笑得美美的。 时间浑然无觉地又过去了十天,一切都很顺利,迟灵瞳终于能准时下班了。颜小尉当然不在家,她现在和陈晨属于半同居状态,两人好得如同连体婴,一开始还会为夜不归宿找个借口,后来就索性不提。桌上的那些瓶瓶水水一天比一天少,衣柜里的衣服也是日渐见稀。平时忙也没觉着什么,回来这么早,一个人在屋子里晃悠,看着影子长长短短,迟灵瞳突然生出寂寞来。 手机屏幕在闪,是裴迪声,她心口一暖。 “在家还是在公司?” “今天在家。你呢?” “我到了,快来开门!” 她触电似的从沙发里跳起来冲到门口,拉开门正看见他站在那儿。侧过身让他进来,“怎么不敲门?” “吃过N多的闭门羹,没信心了。”他低头看着她。 她歪着个脑袋,大眼睛眨巴眨巴半天,两手一张,抱紧了他的腰,像只小猫般,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蹭呀蹭的,身子绵绵软软地扭呀扭的。 裴迪声眸色一暗,用中指和食指顶着她的下颌,稍一加力,迟灵瞳的脑袋就仰了起来:“天寒地冻的,知道吗,你这个动作……” 不等他说完,她吓得手一松,忙跳开。 “笨女生,这么经不住吓。”他大笑,又揽回她,两人一同挤在沙发上。“商量个事,我给你透露个商业秘密,你以后每天腾出三个小时来给我,怎么样?” “听不出我有什么利益可获,你先说说看!” “听海阁的项目,恒宇不久将会退出,真正与泰华抗衡的对手没几家,我有偷看过你的设计草图,泰华绝对是胜券在握,这样你就不要这样拼命了。有没觉得你最近很冷落你男朋友?” “为什么要退出?”她惊讶地问,好可惜,棋逢对手,是人之大欢。 裴迪声微微一笑:“我不想你有一个恨我的理由。” “胡说,上场无兄弟,工作是工作,情感是情感,我分得清。” “哈哈,还真信了。我要腾出精力给我们的憩园。你同意我的建议吗?有没想我?”他细吻着她小巧的鼻尖。 她数着他俊挺的眉毛,老老实实地承认,“很想!”她闭上眼,承接着他密密实实的吻。 这一夜,裴迪声没有回去。 两个人窝在沙发上说情话,说着说着,迟灵瞳竟然就那么睡着了,两只手还紧紧地抱着他的身子。 他抱她回房间,她姿势都没换一下。睡到半夜,睁开眼,听到耳边有温热而又均匀的呼吸,这才发觉裴迪声拉了把椅子趴在她床边,两人十指紧扣。 她天人交战了一百回,还没得出结局,身子已往里挪了挪,让出了半床。 她一动,他就醒了。也就愣了那么几秒,他起身脱去外衣,钻进了被中。她头一抬,自然地枕百他的臂弯,两人不由地都僵了下。 “还早呢,睡吧!”他拍拍她,柔声轻哄。 睡意渐渐袭来,朦胧间,她听到裴迪声说道:“灵瞳,新年时我想去见见你爸妈!” 她不知有没有回答,后来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早晨起来时,她有些不自然,可裴迪声却神清气爽,愉悦得好像外面百花盛开。 “今天几号?”他做了早餐,熬得稠稠的大米粥和煎鸡蛋。貌似她已很多年没吃过这么热腾腾的早餐,咽下一口粥,眼中不禁泛出几丝感动的泪光。“你问农历还是公历?” “小孩子家盼过年啦!”他笑。 “十二月二号,马上是圣诞节和新年,你有准备给我的礼物吗?” “离新年还有二十九天,我应该有时间好好准备礼物的。灵瞳,你爸妈有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礼物不是送她吗? “我陪你吃饭,陪你散步,陪你看电影……为你奉献了数不胜数的时光,还敢要礼物!快吃,不然要迟到了。” “原来你是三陪先生!” 额头上被狠狠敲了一下,她瞪瞪眼,低头喝粥,心里面有点发虚。她的恋爱谈得红红火火,但她没向谭珍和迟铭之汇报一声,突然高调地带人上门,会不会被打?唉,还有二十九天,早着呢,车到山前必有路。 不久之后,也是在乍寒的初冬,迟灵瞳想起这天的情景,才明白二十九天其实只是短暂的一瞬间。 一切太好太顺,也许就乐极生悲。 “灵瞳,我解放了。”陈晨嘴巴咧到耳朵后,献宝地把一沓图纸放在迟灵瞳桌上。 “你成功逃脱了颜小尉的压榨?”迟灵瞳正在打开CAD软件,她今天想再完善下听海阁的设计,明天交差。电脑像中了毒,等了半天都没打开。 “你这脑子真不知是什么构造?”陈晨白了她一眼,又乐滋滋地凑过来,“我那个监狱的项目通过了,政府很满意,还给我颁了个小奖。” 第30章风中之烛(3) “有奖金没?”迟发瞳两眼闪光。 “你个财奴,眼里只有钱。是有几个银子,小尉说这个周六我们三个一起去美食府吃火锅。” “火锅我请客,你那个改吃别的!”不能太便宜这对小气鬼,美食府那边她还有许多餐券呢! 陈晨难得豪爽一回,“行,想不想去参观下我的作品?” 迟灵瞳做了个呕吐的动作:“一个关人的牢笼,还作品,恶心巴拉的,你不怕里面的人诅咒你?” “我知道你在妒忌我,没事,一个成功人士能承受住别人不能承受之重。去不去?” 疯了,听海阁的图纸还没打开,迟灵瞳心里面有点烦躁,等不及自然关机,直接把电源一按。“去,我实在不忍打击你的上进心。” 陈晨乐了,跑过去向赵经理拿出差条。赵经理真是老好人,拿笔一挥,准了。 “打车还是坐公车?”两人下楼,温度稍有点回升,但毕竟是冬天了,冷呀! “不,我们开车去。”陈晨跑向停车场,不知打哪弄来了一辆摩托车,他递给迟灵瞳一个安全帽,示意她坐后面。 迟灵瞳嘴角歪着,拒绝上车。她素来讨厌摩托车,一是晕车,二是觉得摩托是切实的危险。自行车不是挺浪漫的吗,何苦弄个雷声大雨点小开起来就嗡嗡叫的破摩托。 “放心,我车技很高。我家小尉最喜欢坐这车去游车河了。” “你家小尉是你家小尉,我是我,不坐。”迟灵瞳誓死不从。 陈晨好声好气地商量:“没多远的,我保证开得慢,你不用怕。灵瞳,我现在是一有女友的男人,要省钱买房,你知道打个车到那个监狱要多少钱?” “我来出车费。” “花女人钱的还叫男人。”陈晨脸绿了。 迟灵瞳沮丧地看着陈晨,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了成全你的男人梦想,我牺牲一次。” 她胆战心惊地上了车,屁股还没坐稳,摩托车后面冒出一股呛鼻的尾气,“轰”,车冲出了公司。迟灵瞳吓得紧紧拽着陈晨的衣襟,脸都吓白了,“你真会开吗?” “男人只用行动说话。”摩托车像一尾鱼,在车流中游来游去,倒是挺快速的,不一会,就出了城。 迟灵瞳胸闷、头晕、恶心、盗汗,晕车的一切症状全出来了,她紧紧咬着唇,不然这一开口,她怀疑会喷陈晨一后背。 “还有半小时的路程。”陈晨在风中直着嗓子嘶叫。 “嗯!”迟灵瞳有气无力地应声,感觉浑身像失去了知觉。 陈晨那边还在得意地卖弄,“怎么样,现在知道我的车技不是盖的吧!” 郊外的公路车不多,路面又宽,开起来很爽,陈晨不由得就加大马力,劲风把她的头发高高地吹起,随着车身的颠簸,渐渐地,她的眼前越来越模糊。突然,只感到不知哪来的一股重力,她的身子嗖地一声飞了出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她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块光斑正照在她的眼睛上。她本能地伸手去挡,手没有伸出来,只觉得全身钻心一般地刺痛。 迟灵瞳努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许多白色的绷带缠绕,阳光是从病室的窗户里射进来的。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士用平静如水的眼睛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总算醒了,昨晚你同事车速太快,车翻了,幸好你同事没啥大事……” 迟灵瞳脸一下失去血色,“我怎么了?瘫痪了?残疾了?”她拧着眉,声音相当微弱、无助。 护士依旧慢吞吞地说:“没那么严重,就是右臂骨折,其他的地方都是擦伤,挺幸运的。” 这时迟灵瞳才看清自己的右臂被夹板牢牢地固定着,她眨了眨眼,劫后余生地吐了口气。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颜小尉手里抱着一束鲜花怯怯地走了进来,她身后是耷拉着头的陈晨,他满脸不是贴着创口贴,就是涂着红药水,看上去也是满目疮痍。“宝贝,也不知怎么说……对不起哦!”颜小尉狠瞪了陈晨一眼,无比愧疚地看着迟灵瞳。 陈晨如同闯了滔天大祸般,忏悔地站在迟灵瞳床头,“灵瞳,其实我情愿是我躺在这里,可……你骂我吧!”他难过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碍于男子尊严,不敢往下掉。 知道了没有生命危险和重大残疾,迟灵瞳觉得也不妨高尚一下。“别这么说,不就是个意外吗,又不是故意的……”呼呼,剐心的痛! 陈晨的泪感动得脱眶而出。颜小尉绽开了笑颜:“宝贝,你真是个天使。说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贵一点也没关系。哦,要我通知你爸妈吗?” 迟灵瞳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迟铭之膝下一对年幼的儿女,还要应付娇妻,头发白成那样,她不能给他添乱。谭珍准备梅开二度,心情那么靓,她别破坏了。跌打损伤,最多三个月,她挥挥手,又是天地间一女侠。 “那这样吧,我请几天假,白天我来照顾你,晚上陈晨陪夜,我们会挺过去的。”颜小尉自告奋勇为男友收拾这堆烂摊子。 陈晨忙不迭地点头说好。 迟灵瞳过意不去:“不会耽误你们的工作?” 陈晨一拍胸膛:“人的价值永远高于一切。” 轮到迟灵瞳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乐静芬是中午抽空来医院的,一同来的有副总还有后勤部经理。副总例行公事地问了下病情,后勤部经理送上果篮和慰问金。乐静芬板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迟灵瞳。 迟灵瞳小心翼翼地陪着笑:“乐董,那个听海阁的设计我已完工,只要扫出来就行。”唔,她紧张得出了一身的汗。 “谁邀请你去参观那个监狱的?”乐静芬冷冷地问。 迟灵瞳询问地看向副总,希望他能给点提示,她不是太明白乐静芬的态度。副总与后勤经理耳语着,没有看向她。 “各人都有各自的分工,做好自己的事才是首要的。泰华不是社会福利机构,重金聘用你们,不是让你们来养养老、养养病、度度假。你们必须要对得起你们所拿的这份薪水。设计师最珍贵的是什么?脑子还有手。对,你没变傻,这值得庆幸。可是手臂呢?三个月,要三个月呀,你不能绘图,不能拿笔,你怎么向我交待?” 半躺在病床上的迟灵瞳,听出乐静芬话中的锋芒,她莫名地有些心酸。“医药费我自己出。”她带有一点赌气地说。 “医药费确实应该你自己出,监狱改造又不是你的项目,陈晨去是出公差,你去是跷班。公司有规定,上班时间内私自外出,一切意外自负。赵经理不按规定批准你外出,我已给他降了职。”乐静芬看了她一眼,又说道,“其实我不是心疼这点医药费,而是我弄不懂你怎么会这样不爱惜自己。这三个月,你将会给公司带来多大的损失?算了,不说了。医药费公司还是会为你报销,设计部刚进了个职员,给你做助手,你出院后带带他,手不能做的事让他做。” 迟灵瞳没有说话,这个乐董与当初到学校苦口婆心游说她来青台的温婉女人简直不是一人。不过,她再想想,乐静芬只是她的上司,有什么必要对她嘘寒问暖、怜香惜玉呢?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鬼使神差的,多日不联系的萧子桓奉父命去迟灵瞳公寓邀请她去家中吃饭,开门的是忙着在厨房里煲排骨汤的颜小尉。听完颜小尉的描述,他下了楼就直奔医院,路上捎上陶嫣然。 两人也没买花也没买水果,陶嫣然倒是在医院门口买了两本时尚杂志,说是给迟灵瞳打发时间,自己却分秒必争地翻看着,生怕错过了什么前沿资讯。 第31章风中之烛(4) 萧子桓穿着非常粗野的黑色T恤,黑里透着灰,看上去少了几份玩世不恭。但一开口,还是那德性。他乐不可支地打量着迟灵瞳的手臂,“妹妹,你不会是想偷懒,故意来这一手?” 迟灵瞳白了他一眼,这人和乐静芬怕是知音,心有灵犀。 他呵呵一笑:“拜托你千万不能在这几天挂掉,我家江鲜馆准备新年开张,最近这一阵子忙,没工夫替你忙活。” “滚!”迟灵瞳心中一口闷气,突然冲体而出。不过,这浊气一出,心情好多了。 “我又不是球,怎么个滚法?你下来给我示范下。”萧子桓敲敲夹板。 那边,陶嫣然突然叹了口气:“我省吃俭用二月,买了个棕色的,怎么又出来个红的了?”她指着介绍秋冬新手袋的页码上,悲愤地哼唧。 “拿来我看看。”迟灵瞳抢过杂志,瞄了几眼,“我觉得红色比棕色好看。” “难道我还要再省吃俭用两月?”陶嫣然愁得眉心打了结。 “干吗这么苦自己,接两个私活好了,又不花力气,还能蹭吃踏喝。” “你伤的真是手臂,不是脑子,怎么尽说胡话?”陶嫣然吓得扔开杂志,来捂迟灵瞳的嘴。 迟灵瞳一脸正义不得声张的怨屈。 “你接啥私活了?”萧子桓笑意不减,但凭空却多了几分危险。 “灵瞳在开玩笑,你……听不出来?”陶嫣然支支吾吾地不敢看萧子桓。萧子桓虽然自个儿玩摇滚玩得疯,貌似很前卫,但骨子里很传统。 迟灵瞳很无辜地眨巴眨巴大眼睛,非常开心地看着两人。 “请问你找谁?”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挡住了部分光线,陶嫣然像看到救星似的,慌忙转移一干人的注意力。 门口的人不接话,面沉似水,握着车钥匙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迟灵瞳眼角的余光扫射过去,左手慢慢地拉上被子,只当啥也没看见。这消息是怎么走漏的,不到一天,怎么谁都晓得了!她叹气。 裴迪声不接话,沉默地走进来,跑到床边腾地拉开被子。 “嘿嘿……一点小伤而已……别紧张……”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谁呀?”陶嫣然看出一丝端倪,来劲了,反守为攻。 “妹妹,你认识他?”萧子桓也看出这个男人对迟灵瞳的态度不太正常。 迟灵瞳硬着头皮介绍:“我……男朋友裴迪声。” “你瞒着我们偷人?”陶嫣然惊呼。话音未落,外面跟着响起一声惨叫:“迟灵瞳,你卖身求荣!”陈晨与颜小尉提着个保温桶冲了进来,一脸凛然。 迟灵瞳三魂已成一魄,欲哭无泪:“我都快以身殉国了,各路神仙,能否放过小的?” “他……他是恒宇的总裁?”颜小尉这一刻才知道这个出出进进她们小窝的男人的真正身份,眼瞪得出了眼眶,神呀,这可不是一般的钻石王老五! “妹妹,啥玩笑都可以开,男女交往一事可不能胡说,有损女孩子清白。”萧子桓难得一脸正经。 裴迪声依然沉默,好像是尊雕塑,没有语言这项功能。 迟灵瞳无奈地解释:“我们在苍天的安排下,经过无数次邂逅,又观察了几月,心扉才慢慢为对方打开。现在,我们已是实至名归的男女朋友。特此声明:和身份无关,但还请诸位大仙保密。” “宝贝,你是深藏不露呀!那好了,现在你是他的责任,我和陈晨解放。”颜小尉很善于把握时机。 “既然正主来了,我这名不正言不顺的退场。”萧子桓做出一脸的伤害,一拽陶嫣然,闪人。 转眼间,病房内就只有裴迪声和迟灵瞳四目相对。 “坐!”迟灵瞳很热情地招呼。裴迪声一动不动。 “你还不高兴,我都给你名分了。”迟灵瞳有点没趣地噘着嘴。 “我是不是要表现出欢欣雀跃?”他一开口,语气冰寒彻骨。 “你爱咋样就咋样。你以为我很喜欢骨折?哦,不是,你会说我不懂得照顾自己,让你操心了?裴迪声,没有意外就不叫人生。我也想一帆风顺,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可意外无法设防,人只能无奈地面对。事实上,我现在哪块都疼,手臂又不能动,可我却像个闯祸精似的,还得忍受你们的指责、怪罪、调侃。我……”眼泪没有预期地流了下来,迟灵瞳被突如其来的脆弱淹没了。她感到一种连自己也觉得矫情的虚无,好像言情剧里孱弱的女主角,没头没脑地愁眉苦脸。 “我不是指责……”裴迪声伸手替她擦拭着眼泪。泪水却越流越欢,他不得不借出自己的衣袖,任她眼泪鼻涕地往上抹。“灵瞳,”他在她床边坐了下来,“贫穷也不怕,困难也不怕,可意外……我开会时遇到乐董,她一脸倦态地对我说刚从医院过来,你出车祸了。平生第一次,我感到了强烈的恐惧。我是害怕了。” “对不起!”她颤微微地看着他因牵挂而痛苦抽搐的俊容。 “你有时候确实很幼稚,动手能力也差,让我很操心。可是我宁可你烦我、让我操心,那是甜蜜的折磨,总胜过你像这样子吓我。”他温柔地抚摸着她苍白的脸,苦涩地笑,“真是好笑,又没认识太久,你怎么就像已深入到我的骨髓中了?” “我以后再不冲动,也不任性,也不出意外。”她忙不迭地保证,觉得身子似乎没那么疼了。 “说话要算话。”他的表情这才恢复正常,发白的唇慢慢转红。 “嗯嗯!迪声,你真的很爱我?”她又开始俏皮地逗他了。 他没有像平时一样敲她的头,认真地点点头。 她窝在他怀里,笑得像在海边看日出,一脸灿烂。 后面几天,颜小尉说虽说,还是和上下班一样,白天到医院来陪护,晚上就是裴迪声的职责,陈晨可不敢乱表现。一日三顿的营养餐,萧子桓接过去了,反正他是开饭馆,又有厨师又有服务员。迟灵瞳住院的日子过得还挺滋润。 “怎么样,我很有人缘吧?”迟灵瞳能下床、行走、自己去洗手间方便了,神气十足。 裴迪声在她床边支了张行军床,他带了台笔记本来加班,快到新年,他比平时又忙了几分。 见他不答话,她凑过去,左手挠挠头,低低地说:“迪声,能不能帮个忙?” 他慢悠悠抬起头,“要去洗手间?” 她脸一红,说起来真是丢脸,前两天她吊药液时,都是他扶她去卫生间,替她宽衣解带,方便时,与她就一门之隔。都这样没隐私了,这辈子除了嫁他,真没其他选择。 “不是,我好几天没洗澡,头发油油的,身上也痒,你送我回公寓洗个澡,行不行?” 他挑起她几缕头发看了看,许久,才说道:“你那公寓保暖设施不好,浴间又小,去我公寓吧!” “你那公寓势利眼。” 他笑,收起笔记本,替她拿外衣。“你都成它主人了,它敢势利眼吗?” 这个晚上,一切真的很正常。电梯表现很乖,也没摔跟头,房间里也没扰人心的香味,她坦然自若地坐在沙发上,等着他调水先为她洗头发,然后再洗澡。裴迪声搁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手机响啦!”她对着热气腾腾的浴室叫道。 “由它去,我一会回过去。”裴迪声回道。 手机响了一刻,悄无生息了。突然,挂在墙壁上的座机嘀嘀地叫起来,那铃声像一道闪电,因为没预防,迟灵瞳吓了一跳。 “电话啦,是座机!”迟灵瞳叫。 裴迪声应道:“你不是还有左手吗,接一下。” 迟灵瞳站起来,扭扭捏捏地拿下话筒。还没出声,就听到话筒里传来一个女人惊慌失措的抽泣声,她一时愣住。 “迪声,怎么办呢,我……我怀孕了。” 第32章空城(1) 迟灵瞳不记得在哪里看的报道,讲中国的电影导演有一个很大的弊病,影片中女主要是伤心过度,总要跑到海边对着茫茫海水痛哭流涕,仿佛这样煽情效果很好。国外的导演处理这个情节时就高明多了,《苔丝》中,苔丝因强暴不能嫁给心爱的男人,她一个人躲在挤奶场的草棚中泪如雨下,这就很自然很生活化。人痛苦的时候还会有心情去挑环境吗,中国哪有那么多的海。 迟灵瞳想想自己又恶俗了一把,她没办法,挂了电话,脑中有如水在蒸腾,她一刻也不能在屋子里待着了。一出门,顺着坡道往下走,立刻就看到了海。 今夜,无风有月,海水温柔地与沙滩缠绵,多情似妩媚的女人。沿着海滨公路慢慢走,要不是温度太低,倒也不失浪漫。 要是旅游旺季,公路上散步的人怕是人满如潮。她走了好一会,才有辆车从她身边掠过。迟灵瞳用左手拂了拂油腻腻的头发,依着栏杆停下脚步。 其实,她心里面并不浪涛翻滚。 电话是宋颖打来的,讲的话并不多,大部分时间在哭,无助得令人心疼。丈夫出国一年多,她突然怀孕。如果科技发达到能让精子飘洋过海到达子宫,她还能自欺欺人地解释一通。科学家们懒呀,拿着高薪水不做实事,这让她往哪里躲呢?裴家与宋家都是港城举足轻重的家族,他们这些富二代、富三代,媒体全当明星盯着,要是这事一传出,不叫丑事,而叫丑闻。她当然怕,当然要哭了,自然而然求救的第一人,是和她偷尝禁果的那个人。 迟灵瞳没有感到多大的意外,也许潜意识中她早就有过这样的设防。她悲哀的成分比受刺激更多——那是一种缓慢的、平静的悲哀,像水慢慢涨起来淹没过脚踝,淹没过膝盖。并不是忽然爆发出山洪的那种惊恐。 她有一个夏天的黄昏经过这个海边,看到一个电视剧组在这拍外景地。工作人员热得是挥汗如雨,男主角却穿着长衫长裤,一个人像傻子似的对着海边像念经。那个镜头,男主角NG了好几次。导演不耐烦的脸拉着,每次他一挥手,男主角立刻就转过身去念经。后来她在电视上看到了这个剧,画面超美,音乐配得也好,男主并不是在念经,而是鼓了多年的勇气,终于向女主表白心中的爱意。女主捂着脸在哭,颜小尉看了也在哭,而她是捧腹大笑。 所谓眼见为实,人们总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可是眼睛也会被骗的。事实的真相又有几人知道? 裴迪声能一边牵着她的手,与她踩着梧桐叶,浪漫地、纯纯地恋爱,转过身也能和另一个女人躺在同一张床上,那个女人还是他的大嫂。人性到底有多复杂、有多肮脏? 迟灵瞳敲敲脑袋,她是个聪明人,可她想不明白。 很多时候,恋爱中的人会被对方的一些话所感动,真的以为那就是天长地久,但其实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 腿已经走得发麻了,又有几辆车经过她的身边,每一次经过时,车都会放慢速度,车主从车窗里讶异地打量着她。如果她跳海自尽,成为青台的头条新闻,他们一定会津津乐道地对别人说:哦,那个女人,昨晚我见过。青台的冬天是无趣,她可不想成为一道调味剂。 迟灵瞳撇撇嘴,她从公路开始上坡,走上一条临海的街道,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去美食府。” 这个时候,美食府依然酒醇食香、车水马龙。 迟灵瞳走进暖得要把人融化的厅堂,像一个在山间修练呆得太久的道姑,有些不适应红尘的喧闹。一个服务生把她领进萧子桓的办公室。酒吧在冬天生意淡,萧子桓的演出少了,呆在美食府的时间就多了。 “今天没吃饱?”萧子桓一见迟灵瞳,乐了。 迟灵瞳瞪他一眼:“你就巴不得人人都是饭桶,你就大发了。医院里的气味太难闻,我受够了,逃了出来,你送我去桂林路或嫣然那儿。” 萧子桓眯起眼,耳钉在灯光下闪呀闪的,“发生什么事了?” “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这就走。”她可以回自己的公寓,只不过裴迪声现在怕是已等在那了。他差不多已准备好一套说词,她今晚没心情倾听。 “咦,这人说风就是雨。我没啥不方便,嫣然那丫头哪会照顾人,我带你回桂林路。我给张阿姨打个电话,让她准备客房。妹妹,你这样子看上去像只脏兮兮的流浪猫。” 迟灵瞳没有反驳,因为萧子桓没有说错,她现在就真的是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萧家因为她的到来,一屋子的人全惊动了。萧华慈祥地问了问病情,张阿姨张罗着给她洗头发、洗澡。 萧妈妈也记得她,她洗好澡坐在桌边喝热牛奶时,萧妈妈坐了过来,一脸担忧,“外面震感很强吗,受伤的同志多不多?” 迟灵瞳小心翼翼地回答:“还好,目前只有我一个。” 萧妈妈点点头,打量着她的手臂,看得非常仔细,突然拧起眉,“你的片子呢,我看看!” “妈妈,片子我一会给你送去,你先回房,好不好?”萧子桓对张阿姨使了个眼色。 萧妈妈静默无波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明:“不是的,她这个手臂夹板的角度不对,可能对位不理想,要不赶快纠正,后果会很严重。” 萧华走了过来:“怡芳,你觉得真有问题?” 萧妈妈板起脸,像个少女似的,身子一扭背过身去。 “爸,你还真信妈妈。”萧子桓笑。 萧华正色道:“你妈妈原来就在骨外科,做过的手术不知有多少。灵瞳,明天伯伯带你去拍个片子,子辰有个同学就是骨科专家,让她替你细细地看看。” 迟灵瞳看看右臂,“这只是普通骨折,不会有事的。” “就查一下,没事不更好吗?” 也是,迟灵瞳点点头,由张阿姨领着回客房睡了。 萧家的客房在二楼,床靠着窗。从窗口望出去,月亮出现了,是细细的一个月牙,她不知道那该叫上弦还是下弦。单薄的月吸附在浓黑的天,散发着诡秘的气息。她翻了个身,倒抽一口冷气。手臂处,一种不能言说的疼,向前后左右骄横地辐射着。 她咬着牙,命令自己合上眼。走了一夜,也累得够呛,身子疲乏倒也有几分睡意。突然,身子一沉,飞快地坠向一个无底的深渊,什么都看不见,她想喊却叫不出口,想抓住什么阻止身子下落,手臂又抬不起来。心里面溢满了无助和苦痛,泪肆意地流着,她睁开了眼,窗外已见点点晨光。 原来是个梦,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一侧身,发觉半个枕头都是湿的。 萧子桓昨晚也留在家中,早饭时,他自告奋勇带迟灵瞳先回医院,然后再去见萧子辰的同学。萧华昨晚就和那个同学电话约过了。 迟灵瞳默默吃着早饭,好一会,她开口道:“能不能过两天,我今天还没准备好。” “没必要紧张,大哥那同学是专家,你尽可放心。” “不是不相信他的医术,还是……过几天吧!” 萧华看了看她,“好,但不能拖几天,错过了纠正时机,会麻烦的。” 萧子桓开车送她到医院,她只让他送到楼下。 “鬼鬼祟祟的!正好我也要忙去,有事打电话,哥哥再忙,拨给你的时间还有。”萧子桓没多问,摸了摸她的头,把车开走了。 迟灵瞳还没上两级台阶,只见一个人影像发了疯似的从上面冲下来,一把抓住她的左臂。她平静地抬起头,眼前这张俊脸像是一夜未眠,眼下一片乌青,眼中布满血丝,头发凌乱得不成形。 “找个地方吧,裴迪声,我们好好谈谈。”她闭了闭眼,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两人还是去了桂林路上的小咖啡店,难得有这么勤快的店主,一大早就开门了。 他们算是老顾客,服务生微笑地把他们带到他们常坐的位置。迟灵瞳要了一杯焦糖奶茶,裴迪声看了看她,低头看了看,沉声说:“柠檬咖啡。”菜单旁边对这杯咖啡的注解是:酸的果汁,苦的咖啡,辣的白兰地,甜的蜂蜜,没有层次的复杂其实很简单。 “你不要说话,我来问。”斜插了柠檬薄片的褐色咖啡杯轻轻放在他面前。这样望去,裴迪声侧脸深邃,棱角分明,睫毛长得令人妒忌。迟灵瞳咬了咬唇,低下眼帘。 “好!”裴迪声点头。 “你可以拒绝回答,但是如果回答,就不可以是谎话,能做到吗?”她像是怕冷,左手包着咖啡杯。 “能!”掷地有声的答复。 她缓缓地抬起眼,表情恬静,漆黑的眸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她不愿意旁敲侧击,也懒得去分析、揣摩。“宋颖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吗?” “不是!”没有丝毫的犹豫。 她弯起嘴角,笑了笑,“那她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第一个告诉你?” “这件事涉及到裴家和宋家的脸面,甚至还会影响到恒宇和荣发的股价,这是她不能启齿的事,她需要一个人帮忙。” “这样说,你们现在的关系算是可以分担隐私和两肋插刀的朋友?” 他沉默了。 她自嘲地撇了下嘴,“你是真的真的很爱她,对吗?” “曾经是。” “你能区别你对我和对她感情的不同吗,现在?”她用了一个倒置句。 他没有太快回答,心跳微微加速,“她是从前的一段回忆,现在是我的大嫂,有时还会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我们遇见,会一起吃个饭,聊工作也聊家事。她嫌酒店冷漠,我也会借客房给她居住。真的放开从前,就不会刻意地把她当陌生人,自然地如对一个熟悉很久的朋友一样就好,无关性别。如果从前还让我纠结,出于伦理,我只能避她远远的。我对你呢,怎么讲?这样说好了,我舍得把我床的右半边给你、舍得把我所有的存折、信用卡、电话卡、房产统统给你、舍得为陪你一跷半天班、舍得为博你欢心又献身又献色、舍得我这双设计建筑奇迹的手为喂饱你洗手做羹汤、舍得为了让你随意挥霍我做牛也做马地赚钱……其实我不是太大方的人,可是给你我一点不勉强,你满意吗?” 她瞪大眼睛,嘴巴没形象地半张。她第一次离家出走,伤心了半夜,哭湿了枕头,正准备借题发挥,他三言两语拨开云雾,倒显得她幼稚、不成熟、孩子气了、“我有那么贪心?”她张了张嘴,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你是好女生,是我要让你贪心。”他伸出手,包住她的手,双眼明亮。“我这么好的钻石王老五,可不能便宜了别的女人!” “那……那……”她张口结舌,头脑一热,干瞪着眼,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趁胜追击,“你才答应我不冲动,不任性,怎么一转头就故态复萌?先是车祸,再是出走。你有没想过我面对着空荡荡的客厅时,像疯了似的开车寻找你时,会是什么感觉?”他眸中露出一丝惶然。 她低下头,看着苍白的指甲。不敢说,事实是自己太害怕,太不自信。 “迟灵瞳,你那么聪明,怎么会对自已不自信呢?”他托起她的下巴,微笑着看着皱成一团的小脸。 “聪明反被聪明误,好不好?”她没好气地瞪他,音量很高。 “听到这么活力十足的声音,真好。实话实说,刚刚那一脸小媳妇的幽怨样,可真不像你。” “你得意吧,看我为你患得患失。” “灵瞳,你从来没告诉我,你爱不爱我?”他用魅惑人的嗓音催眠她。 “啊,快到医生查房的时间了!”她一惊一乍地跳起来,掩饰着自已的慌乱。 裴迪声按住她的肩膀,有一些无奈,“灵瞳,我明天要回趟香港,后面就只能拜托你室友照顾你了。你不要急,听我说完。宋颖这件事,不是我的责任,但这个时候我要帮她,为恒宇也为大哥。最多四天我就会回来,我每晚都给你电话。好吗?”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心里面掠过一阵剧烈的恐慌。两人出来,他走在前,她走在后。几缕阳光从稀落的枝叶间漏射下来,在他宽阔的两肩间跳跃着,他打开车门,温柔地看向她。 这景象让她感到柔软,柔软到直戳她的心底,她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几步上前,左臂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身,头贴着他的后背上。“迪声,我爱你。”她很羞涩却说得无比清晰。 他的手战栗了一下,俊朗的眉宇沉浸在一片金色之中,只觉得心中暖得让他眼眶有些发热。他慢慢地转过身,低下头,换作自己的双臂抱她入怀,她的脸颊带着令人迷醉的微微酡红,目光却清澈而柔和。 “不要去香港。我承认我是在吃醋,我承认我小家子气,为了我,不要回香港,不要为了别的女人而操心。等我的手臂痊愈了,我……陪你一块回香港。”她往他的怀中又缩了缩,让两人之间不留一点缝隙。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心,柔声说:“灵瞳,四天很快就会过去的。我回去只是把这事捂住,不是旧情难忘。相信我!” “那你打电话给你大哥,他是长子,恒宇以后是他的,所有的事全部应该是他来担。” “这事不比别的,能让大哥知道吗?”他苦笑。 “可是也不能让他蒙在鼓里,他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灵瞳,这真的不只是件寻常的家事……” 她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是最后一次的大度,最后一次容允你为别的女人操心。我试着理解你所谓的严重性,我心里面疙瘩很大,纠结也多。但你执意要去,我不再留你。四天对吧,如果第四天的晚上我没看到你,我踢你出局,立马在街上拉一男人嫁了。” 他好笑地看着她一脸的严肃样,“那如果我提前回来,你可不可以立马就嫁我呢?” “视情形再说。”她下巴一扬,还挺拽。 这一天,他就回公司一个小时,把一些事交待了下,然后就全泡在医院里陪着她。他给她带来了憩园的施工光碟,两人一同观看。他说登记入租的人已经差不多满员了,有些人还想方设法地托关系走后门。 “是我的创意,以后租金与我平分。”她笑眯眯地说。 “都说过了,我的全是你的。”他刮她鼻子。 中午,他带她去吃上海菜,她的左手握不来筷子,只能由他喂着。餐厅里其他人微笑着看着他们,她说那是羡慕。晚上,他坐在她的床边,两人十指紧扣,她睡着了也没松开。 第33章空城(2) 清晨,他轻轻地从她的手心抽出自己的手,看着她睡熟的小脸,恋恋不舍地吻了吻,起身去洗漱。他的飞机是早晨七点的。当他轻手轻脚地带上病房的门时,一滴眼泪从迟灵瞳的眼角滑下。 她紧拽着手机,盼望着天降暴雪,或者机组接到恐怖分子的威胁电话,总之就是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然后航班被迫取消,裴迪声又回到了身边。 她只等到了一条短信,航班起飞前,裴迪声告诉她必须关机两个小时。瘪着嘴看了两遍,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实,她真的不大度,她很在意。 可是,他的从前里没有她,他是个重情义的男子,哪怕宋颖对他再薄情,看在往昔的情分上,他不能弃她不管,也许真的与感情无关。恋上这样的男子,是幸还是不幸呢? 她不知道,只是心里很烦躁、很慌乱。 人如星辰,都有自己的运行轨迹。相遇时或许放射出灿烂的光辉,但决不可能改变轨道。 萧子辰的朋友是在海军医院工作,也是斯斯文文的书生型。萧子桓带迟灵瞳过来时,他正在做手术。两人坐在他办公室等着,他一下手术台就过来了。他看了看迟灵瞳的手臂,非常仔细,神情很凝重,然后他带迟灵瞳去放射科拍片。当迟灵瞳把手臂伸到机器前时,腿不由自主地有点哆嗦。萧子桓在后面托了一把,她才站住。 片子在一个小时后送了过来,萧子辰的同学看了看迟灵瞳,咂咂嘴:“你是不是夜里进的医院?” “嗯,是在郊外出的车祸,救护车赶过去再送到医院,已经是深夜了。” “抢救太匆忙,没在X光下给你的手臂对位,现在看来,对位不理想,歪了一点。你是从事什么工作的?” 迟灵瞳心已跳到嗓子眼:“建筑设计师。” 医生又咂嘴:“那就是要画图纸,要制作软件,经常要用到右手了。” “是……的。” “如果你的工作就是一般的文字书写,那就这样了,后遗症是右手不太灵活,但没大的影响。现在看来你必须把手臂折断,重接。” 这话对于迟灵瞳来说有如五雷轰顶,一时,面无人色。 萧子桓也惊呆了:“真的假的?” “这事怎么能随便开玩笑,手术的时间不能拖。这个手术难度不算大,你可以在这边做,也可以要求那边的医生做。在这边做,我现在就给你安排病床。” 迟灵瞳脑子已经乱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反反复复地问。她一个搞设计的,怎么能没有右手呢? “别怕,打麻药的,不会太疼。”萧子桓试着用轻松的口吻安慰她。 她哪里听得下去,回到医院,大半天都没说一句话。下午,裴迪声打电话过来,一听到他的声音,她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迪声,我的胳膊没接好,还要重接……你回来好吗?我害怕……你回来陪我?” 裴迪声的声音很清晰,背景安静得出奇,“灵瞳,你别着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抽泣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好半天,才听到他喘气的声音,“嗯,设计师怎么能没有右手,我们做手术。你现在准备转院,手术时间一定下来,就通知我,我会尽快赶回去。” “你明天不能回来吗?”她无助地问,带着哀求。 裴迪声没说话,话筒里传来一个女子用英语在说:“Frank先生,你太太怀孕已十七周,胎儿发育良好,已看出是位小女生,不需要在医院安胎,回家静卧就可以了。” 迟灵瞳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 “好的,谢谢!”裴迪声的发音带有一点美式英语的腔调。然后,又换作标准的普通话,“灵瞳,明天我还有事需要处理,我一定会在你手术前回来的。” 她闭上眼,心跳得说不出话来。到了这时候,她无法再掩耳盗铃。 “灵瞳,我今天遇到以前送过你的萧子辰先生,他原来是你同学的男友,现在香港做学术交流。灵瞳,你在吗?” “在的。”她用了千斤的力气,才让声音正常地吐了出来。 “乖,不要怕,我很快就能回来了。” 她笑了,涩涩的,“不需要了。” “灵瞳?” “我知道你讲话好听,却不知道你连谎话也讲得这般好听。裴迪声,我永远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你去死吧!”她“啪”地一声,把手机朝地上狠狠地摔去,看着它粉身碎骨,然后缓缓地抬起左手抚摸着三角巾吊在胸前的右臂,仿佛它有生命一样,分外怜惜。 迟灵瞳转去了海军医院,是关隐达的要求。 萧华听萧子桓说了迟灵瞳重新接臂的事,感觉事态严重,给关隐达打了电话。当天,关隐达和谭珍就坐飞机过来了。手术时间很快定了下来,是周一,也就是明天,萧子辰的同学主刀。 颜小尉和陈晨听说要重新动手术,整个人都吓傻了。迟灵瞳环视着设备优良的单人病房,宽慰道:“任何事情别往坏处想,要不是这手臂对位错了,我哪有机会住这么高级的医院,哪有眼福见到这么多超帅的兵哥哥!” 颜小尉就差哭出来了:“宝贝,你可受大苦了!” “不吃苦中苦,哪成人上人。”她把头扭向窗外,青台冬日的天空像蓝色颜料被水冲了个干干净净,飘荡的几朵白云成了它的点缀。今天是裴迪声离开的第四天,他没有回来,她也没上街拉个男人把自已嫁了。 谭珍推门从外面进来,她上街给迟灵瞳买对襟的毛衣去了,方便康复期脱穿。 “妈妈,你什么时候结婚? “这把年纪,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谭珍眉梢间闪过一丝如少女般的羞涩。 “别折磨关伯伯,他真的不错。” “他再好也比不上你在妈妈心中的位置。” “爸爸现在过得很辛苦。” “我知道,他来找过我,比以前瘦,比以前显老。”谭珍幽幽地叹了口气。 “找你?” “嗯,把你给他的银行卡还给了我。” “迂夫子!”迟灵瞳喃喃地说道。 “我又还给他了,这是你的心意,我不过问。说真的,我挺可怜他,因为我比他过得幸福。” “有一个人感到幸福就够了。”她慢慢地躺回床上,闭上眼。 谭珍摸了摸她的脸:“我去萧伯伯家替你熬汤,你睡会吧!” 她点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侧睡着。耳中听到谭珍离去的声音,听到关门声,整个世界变得一片寂寥。迷迷糊糊间,门“咚”的一声开了,她睁开眼,乐静芬脸色青紫地站在床前。 她慢慢撑坐起,很茫然乐静芬怎么找到这里的。她并没有把转院的消息告诉公司。 “我一直认为我是个大度、包容的女人,职工犯些小错、工作不尽职,我都能睁只眼闭只眼。我最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的欺骗,你是看到车城欺骗我后的下场的,你认为我会怎样对你呢?” “乐董,我不太明白。”她被乐静芬的无名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乐静芬指着她,冷冷笑道:“现在想想,欧陆花园的项目怎么会输给恒宇的,有你暗中帮忙的功劳吧!听海阁呢,是不是也是恒宇的囊中之物?迟灵瞳,我从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深不可测的心机。好,好,是我瞎了眼,我认栽。但我在你面前发誓,从此以后,你迟灵瞳别想在设计界再有立足之地,我会不遗余力地搞垮你。有才无德,没一家房地产公司敢要你这尊神。” 迟灵瞳被她吼得头晕,她皱着眉:“乐董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到了这时候,你还装。我问你,你是不是和裴迪声在交往?” 她沉默着。 乐静芬又笑了:“其实你否认也没用。要不是交往中的男女,他们怎么会第一时间把他死的消息告诉你呢?你为他做了那么多,可惜他死了,你要依靠谁呢,恒宇还要你吗?” “谁死了?”她耳中嗡嗡作响,乐静芬突然变成了两个人,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恒宇的特助联系不上你,跑到了泰华。迟灵瞳,昨天夜里十一点,裴迪声出了车祸,不幸抢救无效。”乐静芬的表情似笑非笑。 迟灵瞳也笑了笑。她才不相信呢,她才让他去死,他就真死了?他如果那么听她的话,她让他不回香港,他为什么不听呢? 乐静芬的嘴唇还在上下翕动着,可是她一句都听不见,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感到灵魂像脱离了身体,慢慢碎成了片片,她成了个空壳人。 乐静芬走了。过了一会,君牧远和两个男人穿着黑衣走进了她的病房。 君牧远眼眶红红的,都不敢直视他。“昨天晚上的事,香港下大雨,路面很滑。裴总和几个朋友聚会,回来时与一辆装着海鲜的货车相撞,方向盘生生地嵌进了腹腔中……没到医院人就走了。他手机上最后一个拨打的号码就是迟小姐的,在那之前,他已拨打了十二通。” 加上这一通,是十三通,挺不吉利的数字。她心想着。 “迟小姐,请节哀。”君牧远哑着嗓子说,“裴董说如果迟小姐愿意去香港,我立刻帮你办手续。” 第34章空城(3) 她摇摇头,很镇定地回道:“我明天要做手术。” “迟小姐有什么需要,随时都可以给我电话。我下午回香港。”君牧远在桌上放下一张名片。到底是大公司,人员素质就是高。她又不是恒宇的谁,与裴迪声又没谈婚论嫁,人家还这么客气,惭愧! 君牧远和两个男人也走了。 接着,颜小尉和陈晨来了。颜小尉哭得像个泪人儿,陈晨的眼泪也是止不住。唉,陈晨辛辛苦苦建立的男人形象这一哭全没了,她想提醒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嘴巴怎么发不出一点声音呢?身子越来越轻,越来越热。 “瞳瞳,你真的和那个男人在交往吗?”她的身子被谁抱住,耳边有人在问。 “妹妹,天下好男人多的是,你还有哥哥呢!你要是嫌哥哥配不上你,哥哥另外给你找好的。”萧子桓讲话还是那么搞笑。 她的身子突然飘到了半空中,飘过医院、楼房、大海、街道……一切景物快速退去,穿过风声空气声阳光照射树叶声以及自已的呼吸声,她的身子成了一个小白点。突然,她看到了裴迪声的脸和他的眼睛,一步之遥,她却触摸不到他的体温,他着急地喊她的名字,他的脸模糊了。然后她的眼前一黑…… 上天是恶宠她的亲妈,对她这个任性的女儿百依百顺。不要这样好不好,她说“你去死吧”真的不是出自于内心,只是一句口不言衷的气话。如果可以,她愿意和裴迪声没有相遇过,没有相爱过。他是爱宋颖,还是爱上其他人,都好,她不计较,不在意,只要他活着,有呼吸,有温度。如果他仍爱她,他爱在香港待多久她也不去问。她有朋友有亲人,手臂再接不是大事,她不需要他陪。她给他打电话时,会假装听不懂英文,会和他聊天气、聊时事,绝不会对他耍性子,更不会把手机摔碎,他什么时候打来她都会接。她愿意日日夜夜、分分秒秒见到他,哪怕只是做竞争对手、做冤家。 如果他还能听得见,她会对他说:迪声,不要着急,不管发生什么,不管时间有多久,我都会在这里等着你,一直在,永远在…… 再次睁开眼,是一个下午。夕阳快下山了,斜晖脉脉,从落地窗照进来。整个房间就这么沐浴在阳光中,不知是不是冬日的缘故,平空添了几份凄楚。略略移了一下眸光,她看到了谭珍眼睛红肿地站在她床前,迟铭之脸上隐约留着青灰的胡茬,仿佛比上次又憔悴了苍老了。关隐达,萧华,呃,就连她的小继母甘露也在,萧子桓在对陶嫣然讲着什么,陶嫣然好像在抹泪,还有陈晨、颜小尉。他们表情各异地对着她嘴巴张张合合。 她一片茫然,这是怎么了? 才一瞬间,屋子里的阳光消失了,代之是浅浅的暮色。医生进来开了灯,让众人让开,托起她的右臂,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关厅长,手术效果很好,明天可以出院。”医生对关隐达说。 “这些日子麻烦了。”关隐达与医生握手,送她出去。 “瞳瞳跟我回滨江,我来照顾她。”迟铭之说。 “不行,瞳瞳当然由我来照顾。我工作不像以前那样忙,隐达也能帮助我,省城医疗技术也高。”谭珍说。 迟灵瞳突然笑了,“我要去香港。”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又干又哑,像铁棒在沙纸上磨过。 屋子里突然静得连喘气声都非常清晰。 “瞳瞳,你哪能坐飞机?”谭珍哭出声来。 “我可以打镇静剂,一觉睡到香港。” “迟灵瞳,”萧子桓突然冲了过来,揪住她的左臂,“你醒醒吧,他都下葬一周了,你要去香港看他的墓碑吗?” 一周了?她询问地看向谭珍。谭珍哽咽地点头。 裴迪声说四天后回来,她没等到,现在又延迟了一周。在这一周里,她节约了麻醉剂做好了接臂手术,所有关心她的人全拥在她的周围。 时光如流水,真是不假,已是新一年的开始了。孔雀讲过,这一年是寡妇年,不宜嫁娶,要规规矩矩地守好自已的心。 裴迪声真的真的不在这个人世了,连影子都深埋在地下。意识从脚底泛上,她醒了。 关于裴迪声的消息并不多,君牧远又来过一次,把裴迪声公寓的钥匙送给她,裴家的人请她帮着处理里面的东西。他不是个多话的人,站一会就走。 她考虑了一夜,让谭珍和迟铭之各自回去,等把这边的工作交接好,她想回滨江。因为滨江有憩园,那是迪声留给她的最后一丝痕迹。 谭珍和迟铭之无奈地走了,跟着,迟灵瞳出了院。 断了次手臂,她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唯有眼眸一如往昔的清明。手臂还在康复中,行李只能麻烦颜小尉和陈晨收拾、打包,然后再快递到滨江。快递公司的人服务态度真好,一通电话,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公寓取包裹。 “这么巧,嘿嘿,我正要往你家送快递。”快递员是个半大小子,脸上茸毛很重。 “我这一阵没上网买东西呀!”颜小尉是个网购狂,她疑惑地问,“是不是地址弄错了?” 快递员拧拧眉,从身后像只麻包的背袋里掏出一只盒子状的包裹,“地址没错,迟灵瞳不住这儿?” 迟灵瞳抱着那只大眼睛的娃娃站在房间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讶然地抬起头。包裹是从香港过来的,寄件人姓名赫然写着“FRANK”,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块手表。一块是他说已变成他身体一部分的卡地亚坦克腕表,一块是只纯银的女式链表,古色古香的外壳,上面装饰着暗花的古埃及纹路,里面特意放了张照片,是他唯一一次留宿在她公寓时的。可能是他早晨用手机自拍的,他笑得很甜蜜,她还在梦中,窝在他颈处,像只憨憨的猫咪。 “灵瞳,现在我的从前和将来都给你了,公平交换,你以后的分分秒秒也就是我的了。PS:你若敢不从,我有与你同床共枕的证据。” 她闭上眼睛,毛姆说,知道过去就够惨了,再知道将来简直不可忍受。她不要过去,她不要将来,她只要迪声回来的现在。 明知她现在在乐静芬眼中是颗肉中刺,她到公司清理自己的东西时,陈晨仍坚持陪在她身边。其实哪有什么东西,把电脑里的私人文档清清,还有几支笔,常看的几本工具书。她是懂礼貌的姑娘,一个一个办公室地道别。同事们投向她的眼神有怜悯有鄙视,她都回以温婉的微笑。最后她来到了乐静芬的办公室。 乐静芬正在批阅公文,看到她,神情僵冷。 她笑笑:“乐董,我走了,谢谢你这三年对我的照顾。爱上谁是老天的安排,并非随我们的意愿所为。我理解你的顾虑,但别轻易放弃听海阁项目。”她朝乐静芬鞠了个躬,然后转身。 她又挑了一日,去萧家做客。坐在庭院里晒太阳,和萧妈妈东扯西扯。好奇怪,她居然和萧妈妈有共同语言。如果可以,她也愿记忆停留在某一个时刻,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人,干干净净、简简单单。 等所有的杂事都忙完了,她最后来到裴迪声的公寓。她是一个人来的。 门打开,屋子里有点凌乱,座机的话筒还悬在空中。他回香港时,是从医院走的,在那之前,是她离家出走,他急匆匆地跑出了公寓。 她想象得出他紧张的样子:俊眉蹙着,薄唇紧抿,目光深沉得像一湾海,身子挺得笔直。他也曾为她这般患得患失,这也是一种幸福,她笑了。 屋中的每一件家具,她用左手缓缓地摸过。每一件衣服,她用左手细细地叠起。每一本书,每一支笔,她用左手装进盒中。 迟灵瞳回滨江已是腊月底了,春运高峰,长途车站里挤满了人,一票难求,但她却买到了两张票。萧子桓想开车送她,她没肯,美食府这两天不只是数钱数到手软,连脚也是软的。 行李都已寄走了,她晃着个独臂上了车。最后一排靠窗的两个位置,她从包里拿出《中国民居》,眼睛紧紧地盯着车门。 车上的旅客全到齐了,司机讶异地扫过迟灵瞳,车缓缓出了车站。 刚出市区,司机突然一个刹车,车门开了,迟灵瞳心怦怦直跳,她闭了闭眼。 “二百四,少一分都没得商量,现在是什么日子,你不清楚吗?”司机对着车外面的人说道,“你上来,我不让你站,可以了吧!” “好吧,好吧!”外面人的语气很无奈。 一只大布包扔上了车,然后是一双沾满泥土的鞋。迟灵瞳心“咚”地一声直坠谷底。搭车的人拎着布包往车后走来。 “这里有人。”迟灵瞳对正欲坐下来的搭车人说。 “不明明空着吗?” 迟灵瞳举起两张票,“是有人。”她固执地说。 一车的人都看向了她。 “你有问题吧,这里除非有鬼,哪有个人影?” “我说有人就是有人,你听到没有!”迟灵瞳突然大吼一声,然后泪水像崩了堤一样,哗哗地流着。 “毛病,不坐就不坐,哭什么。” 她不闻不顾地放声号哭。 第35章独木不成林(1) 希宇没想到有一天迟灵瞳会主动给他打电话,一时间得意到忘形,假模假样翻了翻日程,说自己明天下午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但接着有个会,迟灵瞳想见他,只能在公司附近。迟灵瞳竟然乖乖地答应了,他好不适应。 两人约在一个茶室,希宇提前十分钟过去,扫了一眼。里面站起一个人,穿件灰色的毛衣,不知是毛衣太大,还是人太瘦,瞧着像套了件麻布袋。“迟灵瞳?”要不是她朝他笑着,希宇竟然没认出来。她瘦得都脱了相,完全不见去年的水灵灵、俏生生。 “身体小恙,现在休养中。”迟灵瞳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的现状概括过去了。希宇打死都不相信,但他知道这丫头是刘胡兰,她要是不想说,你用枪对着也没用。“你的意思是最近都待在滨江?” 迟灵瞳点了下头,一节手腕从毛衣里露出来,可以说是骨瘦如柴,看得希宇喘气都不敢用力,生怕把她吹飞了。“你今天找我不只是亮个相吧?” 迟灵瞳苍白的面容飞上一丝晕红:“憩园隔壁据说要建一个五星级酒店,拆迁户都搬走了,投资公司因为资金没到位,工程延期。我听孔雀说你和公司的老总是朋友,能不能请你和他说说,借一套拆迁房让我住一阵。” 希宇听得心头一疼:“你要是手头紧张,我房子刚装修好,你想住多久都可以。那儿现在圈着,电呀水的大概都断了,不能住人。” “我去看过了,水电都有,有些房子也不是太残破,就是冷清点。我就图个安静。” 希宇明白了,她这是想隐居逸世呢!“你是不是被人伤了?” “没有呀,我想不被打扰地好好搞个设计。” “那个男人是谁?”希宇愤懑地发问,“作为你的前男友,我有这个知情权。” 迟灵瞳站起身:“如果你不方便,我再去找找别人。” 希宇咬牙,这伤还不是个小的呢,碰都碰不得。“你给我个准话,你现在是不是单着?” 迟灵瞳坐回位置,扬起笑脸:“希宇,我那天在超市看到你女友了,很漂亮呢!” 怒意顶着太阳穴,希宇感到额角直跳:“不管是从前,还是将来,你从来都没考虑过我。我对你……”他说不下去了。说什么呢?说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我这些年一直在等你?说我努力交了个女友,可是心心念念的人还是你?话到了喉咙口,一松很容易,然后她会怎么回答,对不起?希宇攥紧了拳,把脸别向一边。 迟灵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她很羡慕希宇,尽管这份恋情无果,可是她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他可以怨,可以恨,可以让生活有声有色,可以带着女友在她面前炫耀、显摆。她呢?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你既然向我开了口,这说明在你心中,我是有位置的。好吧,我帮你这个忙。”希宇好不容易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他特意找了一天和迟灵瞳去了拆迁房,真有一两套能住人。有一家连家具还留着,阳台上一盆月季冒出了几片新叶,很有生命力地舒展着。门窗也结实,锁也没绣掉,浴室里的热水器看着陈旧,功能却是正常的。倒是厨房里的锅碗瓢盆要重新添置。 “没关系,那些我慢慢添置。”迟灵瞳转了一圈,很满意。 希宇还是不放心,屋前屋后看了几遍。幸好憩园第一期的住户已经入住,大门离这儿不算远,保安室二十四小时有人。有个什么事,叫一声,那边也能听到。 迟灵瞳要留下打扫,希宇临走前,又叮嘱,以后再有其他事,还要像这样第一时间想到他。 车掉头向市区驶去,希宇扭头又看了眼拆迁房,鼻子突然一酸,迟灵瞳看似长大了,其实心里面还是个小孩子,对于感情这事,她始终不开窍。哪知一开窍,就来个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他恨那个男人,虽然不知道是谁。 从青台回滨江后,迟灵瞳是住在迟铭之家。迟铭之特地换了套房,挺宽敞。甘露还算识大体,毕竟迟灵瞳遇到了那么大个劫数,几个月硬忍住了,没有一句冷言冷语。迟灵瞳突然说要搬出去,她心中暗喜,迟铭之却急了,打电话给谭珍。谭珍在电话里差点哭下来,又不敢说重话。迟灵瞳轻声道,妈妈,请你理解我一下,我答应迪声要把唯一的室内设计送给他,等设计完工,我再搬回来,好吗? 谭珍哭了,迟铭之直叹气,两人都没拦住迟灵瞳离家的脚步。 其实这只是迟灵瞳的一个借口,她没有告诉爸妈,现在的她已经不能画图了。不是手臂康复得不好,不知为何,她一握绘图笔,手就下意识地哆嗦,连根直线都画不出。也许她的设计生涯就这么到了尽头,对于迟灵瞳来说,和迪声的过世相比,这些都不算什么。憩园是迪声的心血,她挨着它,才能呼吸。 伍尔芙说,一个女子,应该有自己的一间屋,这间屋子,并不是世界上的哪个角落,它是一个女子心里的单间,是一颗完全属于自己掌控的心。迪声就住在这个单间里,迟灵瞳很少提起迪声,脸上也不会露出凄怆之色。她很平静,但不孤单。 入住后一周,迟灵瞳去电台看孔雀。孔雀现在主持《下午茶时光》,读读书,放放音乐,聊聊时尚,时间是下午四点,属于白银段了。走进播音间,孔雀正在读张曼娟的《与爱情错身》。尽管她本人很少读书,但读得也挺有感情。“阿嚏——毫无防备地,我打了一个喷嚏。这是不是,你隔着茫茫流动的人海,传递思念的讯息?有点阳光,照耀着从身体里窜出的透明颗粒,细微地,散进空气里,每一颗都镌着你的名字,随风而去。我停下手边的工作,揣度你流浪的方向;全心全意地准备,下一个喷嚏……” “阿嚏……”迟灵瞳无预期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幸好播音间的玻璃隔音效果好,她揉揉鼻子,不好意思地冲播音助理笑了笑。 孔雀发现了她,龇着牙,对着她的方向笑了下,然后接着读下去。 朗诵完,孔雀又让她的听众欣赏歌曲,是伊能静唱的《你是我的幸福吗》。这位才女最近被绯围包裹得不能动弹,听她唱这首歌,别有一番凄婉在心头。终于等到孔雀下班,两人欢欢喜喜地去吃印度手抓饭。 吃饭时,孔雀的短信不断,她看看笑笑。 “是萧相公吗?”迟灵瞳问。 孔雀愣了下神,摇摇头,“他现在也不知周游到哪个国家了?一开始说是去香港学术交流两个月,然后延期,被英国什么大学邀请过去,前几天,又说是到了法国。反正他到一个地方,学院都会打电话告知我一声。” 迟灵瞳很惊讶,算算时间,快半年啦!“他不给你打电话吗?” “电话那是国际长途,贵着呢,我让他别打。” “他是穷人?”迟灵瞳觉得怪怪的。 孔雀脸突然一红,目光躲躲闪闪。“能省就省点呗,钱赚得很辛苦滴。” 迟灵瞳突然明白了:“你是怕他查岗?” “你怎么吃这么少,多吃点,妞,你看你的脸都瘦成巴掌大了。”孔雀一脸媚笑,不愿把这个话题深入。 迟灵瞳叹了口气:“鸟类,你别把书呆子当猫食盘一样轻待,人家可是一价值不菲的青花瓷古董,要是被识宝的人发现,你哭都来不及。” “别人我还真不敢自信,就他,我放一百个心。他是那种绝对从一而终的男人。你呢,最近怎样?” 迟灵瞳耸耸肩,脱下手中的保鲜袋,感觉胃有点痉挛,大概是不适应咖哩的重口味。 刚搬进拆迁房,迟灵瞳有点失眠,只能看书打发长夜。四周太过寂静,显得夜更深沉。不知什么时候买的《然后,我就一个人了》,这是日本作家山本文绪在妻子离世后写的一本随笔集。原以为这样的书会很催泪,读着读着却觉得很励志。一个人工作,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睡觉,感觉寂寞难耐的,定会想找个人同住,但我并没有寂寞难耐。我拥有回忆,我还有梦想。一个人,一切都做自己喜欢的就好,可以不断挑战想做的事,可以重返校园,可以看喜欢的书直到清晨,可以随时背起包踏上流浪之旅,可以把一个人生活的点滴写下来,有一天见了面,与你甜蜜地分享。 合上书页,江的对岸已跃出了一片鱼肚白。她站在阳台上,凝视着晨光下的憩园。迪声,早安! 一个月后,希宇托人帮她安装了网线,算有个地方打发时光。只是她对于从前爱玩的游戏现在一点兴趣全无,倒是爱上了逛论坛。有个叫篱笆网的论坛,里面的贴子都是关于家装的,有图片有文字,她连着看了几天,心中一动,如果一直不能画图,那她就写图吧! 第二天就去买了相机,跑建材市场,跑家具城、逛小区,回来后,开始写贴。 家装,无论什么风格,开始都是大门。想要明亮的空间,室内就得采用开放式设计,真正意义上的门只有进家的大门。房子在底层,门可以选择深棕色,要把原来的标准的三英寸门框加宽到八英寸。大门的颜色和质料选择是整个室内格局气氛感觉的预告和提示,门后面永远有未知的新发现。 一不留神,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再上传了她拍的几张照片,然后发贴,贴子的名字叫《在一起》。这一夜,迟灵瞳睡得很沉,连个梦都没做。 隔天上网,有个人回贴了。回得很文艺:走马看的不是花,我们喜欢看的是门。她其实并不在意有没有人关注她的贴,这是和迪声有关的事,她又重新找到了动力找到了方向。不然每一天,飘浮的灵魂无处安放。 接着,她写了隔断,写了窗,写了桌。没有计划,也无规律,信马由缰,想到哪就到哪。决定写餐具前,她去逛了商场。从前没怎么注意,餐具竟然做得这么精致。货架上,英国进口茶具有如工艺品般精美,韩国的骨瓷碗具,在炽白的灯光下,亮得不像真的。正中间,摆放的是日本的两个茶碗,一个是暗暗的姜黄色,一个是豆青褐色,捧在掌心,沉沉的。仿佛把茶碗带回家中,就一并把拙朴、素净、空灵等等抽象又实在的感觉都带了回去。这也许是茶碗自身缓缓发放的禅意。迟灵瞳一下子爱不释手,考虑着是买一只还是两只一并买回去。犹豫中,不经意抬了下头,恰好看到一个穿白衬衫、卡其裤的男人朝大门走去。挺拨的身姿,稳健的步履……她不由自主地紧走两步紧盯着那身影,恍若隔世般地觉得他那么像一个人。不过,不是他,这个人头发太短,身形太单薄。可是……忽然一阵耳鸣,脑中没有了思绪。 冷冰冰的店员拦住她,眼神瞟过她手中的茶碗,“小姐,你还没付款呢?” 她连忙把碗还回去,再转过身,身影不见了。她追过去,阳光似乎有点刺眼,她茫然地在人群中搜寻。眼前一张张疾行的面容,都是陌生的,看着看着,泪就那么下来了,安静地,缓慢地。 迪声,已经离开她整整五个月了。 谭珍不敌关隐达的攻势,答应了他的求婚。婚礼放在五月中旬,迟灵瞳是婚礼的伴娘。迟铭之听说后,喝得酩酊大醉,又哭了一场。 所有的婚礼都相差无几,一对新人笑容可掬地穿梭在众多有可能都叫不上名字的熟人之间,推杯换盏,祝福声声。 伴郎是公安厅刑侦科的一个帅小伙,对迟灵瞳很是体贴,又是挡酒,又是解围,火热的眼神有意无意朝迟灵瞳溜去。一圈酒敬下来,就有长辈拿两人开起玩笑来。迟灵瞳笑,那只是礼貌,眼中却无笑意。 “这哪是关叔和谭姨的婚礼,分明是为你专设的相亲大会。说吧,相中没?”萧华要照应妻子没办法过来参加婚礼,让萧子桓做了代表。萧子桓替父亲喝了不少酒,嘴上叼着烟,一开口酒气直喷。 迟灵瞳看着外面的夜色,摸着脖颈上的链表,只笑不答。空气中飘荡着花香,吹到身上的风是暖的,又到五月,南方的雨季要来了。“怎么不带嫣然来?”迟灵瞳转过身来看着他。 萧子桓仰起头,吐了一个漂亮的烟圈。“想来着,可我先去了趟滨江,她没办法腾出那么多时间。” “还是江鲜馆的事?” 第36章独木不成林(2) 萧子桓狠吸了两口烟,很无耻地把烟头摁灭在露台上的花盘里。“去看我大哥,他从香港回来了。” 迟灵瞳点点头,前几天和孔雀通电话时,她也提到了,听着却不是很开心。“他这次出去时间挺长的,这学期大概不能再任课了。” 萧子桓跳上露台,晃荡着两条长腿,幽幽叹了口气:“他怕是啥都做不了了。” “怎么了?” “说是出了点意外,脑子受过伤,里面有淤血,压迫到脑神经,从前的记忆全丢了。还有,他……我也说不清,感觉怪怪的。”萧子桓潇洒地吹出一串烟圈。 “这种现象会影响健康吗?” “没那么可怕,医生说这些都是暂时的,淤血散开之后,自然会恢复记忆。” “那他认得你吗?”书呆子真的成了一呆子,迟灵瞳笑。 “你别用那种好奇的眼神看着我。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正常人,行为能力都正常,就是太客气太礼貌太沉默太神秘。他一见到我,点点头,像认识又像不认识。”萧子桓抓抓头,笑得很郁闷。 关隐达第二天与谭珍去昆明旅游,让迟灵瞳同去。迟灵瞳用一句“我们都需要独立的空间”为由给拒了。 夜,黑了。空旷的场地,一抬头就能看到满天的繁星。憩园里,三三两两地亮起了灯。她沿着围墙走了一圈,心情很宁静。 迪声,我回家了。你在等我吗?她微笑着问。 迟灵瞳住处来的第一批客人是陈晨和颜小尉,坐了一天的车,带着鲜花和水果,满脸尘埃。 “干吗这样隆重?”迟灵瞳笑着把两人让进屋内。 陈晨和颜小尉打量着四周,愣愣地站着。 “那椅子我试坐过,还算结实,只要你不随便摇晃。”迟灵瞳说。 “宝贝,你手头最近不紧张吧?”颜小尉小心翼翼地坐下,小心翼翼地问。 “混日子还行。你们要借多少,结婚还是买房?” 陈晨差点昏倒:“你……你以为我俩大老远的从北到南,是来向你借钱?” “不然呢?”迟灵瞳从水池里捞出水果,用毛巾擦了擦,递给他,自己就在床边坐下。没办法,屋内总共就两张椅子。 “回青台吧,宝贝,我们还合住。”颜小尉心疼地摸着迟灵瞳的脸。 “你瞧陈晨那狰狞的脸,会把我活吞了!” 陈晨豪气满怀:“只要你回青台,我搬出去。” 迟灵瞳浅浅一笑:“你们讲得青台好像有什么合适的位置在等着我似的!” 陈晨和颜小尉对视一眼:“还真瞒不了你。乐董说半年了,你手臂该痊愈了,让我和小尉过来接你回泰华。知道么,听海阁项目,泰华中标了。还有你设计的憩园得了设计金奖。这都是三个月前的事,你在养伤,我们就……没通知你。不过,这都是你的成就,没人敢抢的。” 迟灵瞳低下眼帘,咬了口苹果,“谢谢乐董的美意,我暂时还不想工作。” “乐董说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行,这期间全算假期。” “实话和你们说吧,我已经不能再设计房子了。没有激情,没有灵感,心里面排斥了,我一看到那些建筑图纸,就眼花、恶心。这样的人,泰华要了干吗?我不是对乐董记仇,处在她那个位置,有那样的猜疑,我能理解。我不回泰华,也不会去其他任何地产公司和设计部门。” 一个设计界的天才就这样殒落了,陈晨和颜小尉一起默哀。他们心事重重地随迟灵瞳去市区入住,晚上一同去江边的渔村吃江鲜。其实哪有胃口,可是不忍拂了迟灵瞳的热情。 迟灵瞳拿着菜单,周到地问两人可有什么忌口的、可有什么想吃的,一边还让服务员推荐今天的特色菜。陈晨和颜小尉看着恬静、温婉得极不真实的迟灵瞳,心里面直发寒。 等菜的时候,餐厅送上自制的青橘茶,喝着很爽口。迟灵瞳端起茶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后背烫烫的。她回过头,越过一张张餐桌,没一个认识。她转过了身,继续喝茶,可那种感觉却突然越来越强烈。她又回过头,“啊……”她惊得跳了起来,萧子辰直挺挺地站在她身后。 说她瘦,和她一比,书呆子瘦得更可怕,都成木乃伊了。可能是瘦的缘故,他显得比从前高了些。终于舍得把眼镜给除了,她早说过他有一双俊朗的眼睛。呃,他在哆嗦? “你……还好吧,萧子辰?”她慌忙去扶着他。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只是身子哆嗦,就连嘴唇也在哆嗦着。 见他不说话,迟灵瞳只得又问:“你和谁一起来的?” 从洗手间方向传来一声惊呼,孔雀瞠目结舌地跑了过来,“子辰,你记得灵瞳?” 萧子辰看着迟灵瞳,慢慢地安静下来,俊逸的面容露出一丝沮丧:“不。” 书呆子这意外出得不轻,连声音也变得深沉、磁性,有点像……迟灵瞳咬唇,又想迪声了。 “哦,这是迟灵瞳,我俩是好同学好朋友。”孔雀挽住他的胳膊,小鸟依人似的靠着他的肩。 迟灵瞳突然想起萧子辰出意外后失去了记忆,已不认得自己。她微微一笑,回应孔雀的介绍。 萧子辰淡漠地从孔雀的臂弯间抽出了手臂,身子往一边挪了半步,隔开了两人的距离。“抱歉,请给我一个自然恢复记忆的时间和空间。”萧子辰的语气礼貌但疏离,显得有些刻意冷淡。 孔雀朝迟灵瞳无奈地撇撇嘴,用眼神说道:“他连我也忘了。” 迟灵瞳摸摸鼻子,有点忍俊不禁。孔雀向来把萧子辰吃得死死的,想不到有一天,也会在萧子辰手中吃瘪。 萧子辰看到了一侧的颜小尉和陈晨,点了点头:“你们好!” 陈晨和颜小尉两人面面相觑,他这话是对他们说吗?迟灵瞳也有些愣住。 “子辰,他们是谁?”孔雀嘴巴张得大大的。 萧子辰没有回答,只是说道:“难得聚在一起,我们拼桌吧!” “不要了,我们已经点好菜了。”迟灵瞳忙接话。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萧子辰,要不是这张清俊的面容如此熟悉,她会以为不是同一个人。从前的萧子辰太过木纳、温和,是好好先生,孔雀说东绝不向西。面前这人,周身裹在一层肃冷之中,有点拒任于千里之外的霸气,很是强势,像个发号施令的领导者。她有些同情那只鸟类了。 “我们只有四个人,请不必太见外。”他这话是对陈晨说的,可是却看着迟灵瞳。 “不是……见外……”迟灵瞳朝孔雀瞪瞪眼,没等孔雀接话,萧子辰已抬手向一边的服务员示意了。“那就好。小姐,请把这桌的菜送到里面的雅间。 “妞,来吧,是子辰学院的两个领导,和他处得挺好,没关系的。”到了这份上,孔雀只能这样说。她心里面也在发怵,不懂萧子辰平白无故地怎么突然这样热情。 迟灵瞳朝陈晨、颜小尉自嘲地一笑:“失业人员的银子用一个少一个,我还是省着点花!走,咱们今天就沾沾大教授的光去。” 陈晨和颜小尉是不拘礼的人,常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聚一块疯。“好啊,客随主便。不过,就是有点太便宜你了。” 晚餐很丰盛,当季的江鲜、餐馆的特色菜,盘盘碟碟、汤汤水水地摆了一桌。饭桌上的气氛还算轻松,两位领导很温和。萧子辰与两位领导谈工作,其他几人边聊天边吃菜。 “我目前这样子似乎不太适合上讲台。”萧子辰回答得很委婉。 系主任说:“我们不是现在就让萧教授上讲台。暂时性的记忆,在医学上经常会发生,却没有药可以医治,一般是等待自然的恢复或奇迹的发生。有专家说,在熟悉的环境中,失忆的人恢复记忆的机率更高,因为熟悉的画面会频繁触动大脑神经,驱逐着人去联想、去思索。萧教授,就凭这一点,你应该回医学院。” “我回去只为找寻记忆?”萧子辰说话时,看了对面一眼。 他的对面坐的是迟灵瞳,迟灵瞳这时在看大厅中央演出台上抱着吉他唱歌的女孩。 女孩长发遮着半把脸,眼睑微眯,透出几份颓废和慵懒,她唱的是莫文蔚的《如果没有你》。 如果没有你/没有过去/我不会有伤心/但是有如果还是要爱你…… 数得过来的几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像雨敲打在她的心上,心立刻湿漉漉的了。她去了趟洗手间,孔雀跟着进来。 “这谁的?”她一眼看到迟灵瞳手腕上的男式坦克腕表。 “哦,这个呀……”她现在把裴迪声送她的从前与将来全戴在身上,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分离。 “他送你的?上帝,原来是个贵公子,这表可是卡地亚的限量版。”孔雀从包包里拿出一盒烟,熟稔地抽出一支,打火机一弹,一束蓝色的火苗蹿出。“我以为你爱上的是个才子呢!” 迟灵瞳笑笑,没多作解释。“你家教授没告诉你抽烟有碍健康?” 孔雀深吸一口,一扬眉,“别提他,我烦。” “他看上去很好,思维敏捷,吐字清晰。” “他是失忆,又不是白痴。”孔雀翻了个白眼。 “那你给他多讲讲以前的事!” 孔雀冷笑:“你以为我没有?可是他讲什么,不要硬把记忆塞给我,我自己会努力寻回来的。在这个期间,请给我恢复记忆的空间和时间。” 迟灵瞳噗地笑了,这话书呆子刚刚就一板一眼地申明过。 “是不是很受打击?” “唉,现在我是什么都不能说,除非他主动开口问,我才回答。不过,他已接受了我们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会陪我吃饭、接送我上下班,散步、逛街都可以。但他说为了对我尊重,我们之间暂时不宜有恋人间的亲密行为,要等他慢慢找回爱上我的感觉。妞,我和你说哦,不知怎么的,他这样一说,我发觉他比从前有主见了些、强悍了些、精明了些,也迷人了些,像开始一份新的恋爱。” “那不是很好吗,你郁闷什么呢?” 孔雀拉开门,把手中的烟扔进马桶。“他现在看我看得很紧,去哪都要向他报备,我没什么机会出去和朋友们玩。” “你知足吧!这世界上每天都有这样那样的意外,有人能安然回来,有人却一去不返。”比如迪声。 “我的世界你不懂!”孔雀笑得花枝乱颤。 “你家教授在学院地位很高呢,你看领导对他多重视。” “必须高呀!他是在香港出的意外,那边的医科大可能觉得愧疚,和滨江医学院共同建立了一个科研项目,投资很大,两所学院的学生还可以交换。香港那边指明要子辰负责这些事。” 回到餐桌,迟灵瞳小小的震愕了一下。她面前本来是放着一盘蛤和一碟葱爆虾,这些都是让她过敏的食物,她晚上没什么动筷。就她出去了一刻,面前换上了一碟藕夹,一盘凉拌海蛰头。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谈话的谈话,吃菜的吃菜,每个人的神情都很正常。只是巧合吗? 吃完饭,领导们开车先走了。迟灵瞳和陈晨、颜小尉是打车过来的,萧子辰坐的是孔雀的车。 “一起走吧!”萧子辰一派酷酷的绅士风度。 孔雀的车是秀气的女式车,萧子辰坐里面手脚都不好动弹,再挤三人,就成沙丁鱼罐头了。“你们先走,我们想去江边走走。”迟灵瞳说道。 萧子辰挽起衣袖,像是准备看表。手腕上光光的,他怔了怔。 “改天我们再聚。”孔雀向迟灵瞳做了个手机联系的手势。 “宝贝,那个男人一晚上都在看你。”一等车开了,颜小尉两眼晶亮地说道。 “乱说什么,他看我干吗?” “不信你问陈晨。” 陈晨倒是挺中立,“他有可能是在看灵瞳后面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你说那幅模拟凡高的《向日葵》?别逗了,明明就是看灵瞳。灵瞳一低头,他就定定地看着,瞳瞳一抬头,他的目光就闪开了。瞳瞳去洗手间,他不是还跑出去看了下。” “你就捕风捉影吧,人家为人师表,高风亮洁,哪是这等龌龊小人。” 颜小尉头歪着:“我又没说他的目光是猥琐的,有可能是……咦,灵瞳呢?” “我在这。”迟灵瞳在不远处向他们挥挥手,“那儿是江渡口,看,船往这边开过来了。” “这是什么声音?”夜风送来了几声汽笛的鸣叫,萧子辰拧拧眉。 “渡船靠岸了。”孔雀从后视镜中看了看他。这记忆真是忘得如此彻底,连汽笛声都不记得了。 萧子辰扭过头看着窗外,“哦。孔雀,你和迟灵瞳是大学同学?” “中学六年的朋友。” “玩得特好?” “友谊地久天长。” 萧子辰破例扯了下嘴角:“能具体点吗?” 第37章画框(1) 《在一起》在篱笆网上火了,上了热贴榜,回贴的人很多,甚至有了不少铁杆粉丝,每天等着迟灵瞳发贴。迟灵瞳很淡定,网络是虚拟的,她只是找个角落抒发自己的心情。这里谁也不认识她,不知道她曾经历过什么,失去过谁。他们仅仅就是对她的家居设计发表观点,不会乱表同情,乱唏嘘,乱关心,她就要这么多。 该到浴室了。生活是辛苦的,要有理想的工作理想的伴侣理想的家,家里头要有理想的沙发理想的床,理想的厨房和浴室……迟灵瞳鄙视那种大得没谱的按摩浴缸,正常过日子的人都不会那样烧钱。那种有四只脚,简单摆放的浴缸,她也放弃,因为不好搭配地砖和毛巾架。忙碌一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是一种幸福。什么样的毛巾、什么香气的浴皂,很重要,这些和浴缸都是一体的。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独有的味道,如同品性、气质。 贴子刚发上去,就有人回复了。是个男人。他说他对浮水塑胶黄鸭有情结,一直大大小小地收集,也一定要在浴室给它们一个位置。迟灵瞳笑了,这是个保留童真的男人,很可爱。 有天深夜,孔雀酸溜溜地在电话里对迟灵瞳说萧子辰和你做邻居了。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萧子辰把租住了三年的公寓退了,向憩园物管会申请租住。因为他在医学院的学术成就和声誉,物管会很快就同意了。 没隔几天,迟灵瞳就与萧子辰不期而遇。春夏之交时,江上雾多。清晨时分,江面雾茫茫,听得汽笛声,却看不见帆影。裴迪声留给迟灵瞳设计的房子挨着江,要绕过大半个憩园才能看到。院子里的大树已经成活,其他地方荒着。楼下、隔壁都住着人,这空落落的庭院显得有些寂寥。迟灵瞳并不天天来。如果来,必是心情轻快时。 清晨,她在江边看树,萧子辰一身运动装从雾中跑来,额头上汗津津的。两个人都怔了下,迟灵瞳先出声招呼:“早上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萧子辰心口起伏得很厉害,是喘的。 “我就住隔壁。你还记得我呀!”意外的相遇,让迟灵瞳嘴角弯起一个美丽的弧度。 萧子辰眼瞳一沉:“我只是失忆,而不是健忘,灵瞳。” “嗯嗯,理解错误,见谅!你在晨跑?”他的气色是比上次好了一些,似乎长了点肌肉。“别管我,你继续。”她往里让了让。 萧子辰没有动:“我今天的运动任务已经完成。你起得真早。” “哈,我是属鼠的,这是还没睡呢!”迟灵瞳信步往回走去,萧子辰不紧不慢地与她同行。 “我是天蝎座。”萧子辰说道。 迟灵瞳瞟了他一眼,等待他的下文,然而他又把嘴紧闭上了。 快到憩园的大门,她扭头准备和他道别,他突然发问:“除了你是孔雀的同学,我们以前有没有别的关系?” 迟灵瞳眨着眼,不太明白。 萧子辰把脸扭向一边,手慢慢地攥成拳,然后又缓缓地松开。大雾中响起一声汽车的喇叭声,他自然地抓住她的手,带到路边的一棵香樟树下。“我的意思是你给我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我们……以前经常见面吗?” 迟灵瞳摸摸鼻子,该怎么说呢?“你父亲和我妈妈现在的老公是好友,再加上你是孔雀的男友,我们算是比较熟悉。我去你青台家中吃过饭。” 萧子辰似乎不太相信,“我脑子里总是不时地闪现出许多画面,像散乱的积木,可我总拼不出来。你的面孔是出现得最多的。”他没有告诉她,只要她出现,他的心就控制不住地急跳,而且会疼,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揪着,让他不能呼吸。 “一群人之中,我好像总是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因为我是双鱼座,有独特的个人魅力。”她俏皮地吐吐舌,自恋道。 他不说话,想从她轻笑的面容下找寻到他想要的答案。 “失忆很痛苦吗?”她看着他双眉紧拧,同情地问。 他缓缓吐了口气:“我觉得可悲。一个没有回忆的人就如同一个瞎子,看不到来时的路,等着别人来告知,来启发,这样的人生还有自我吗?与其这样,我情愿在意外中死去。” “你……出的是什么意外?” “车祸。” 迟灵瞳突然打了个冷战,身子摇晃了下,她不得不扶着树,听着自己苦涩地笑道:“你……有什么好抱怨的,你站在这里,可以生气,可以皱眉,可以责问,可以解释……回忆有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我觉得我丢失了最珍贵的东西。”萧子辰两只手臂在空中挥舞两下,然后慢慢放平,十指绞着,眉头紧拧。 “我也丢失了我最珍贵的,我也盼过时光可以倒流,但是,你看,”她仰起脸,初升的朝阳穿过晨雾,依稀可见天空的轮廓,“那是今天的太阳,下一次再看到就是明天的太阳。昨天的已经被黑夜抹清了,再也回不去。这就是现实,无法否定的。我不再想这想那,每一天,努力地过。”她朝他笑着,眼中泪光闪闪,下巴尖尖地翘起。那样子让人说不出的心疼,他都没发觉,已经伸手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她低下头,有点窘。“我该回去休息了!”她回身指指那几排拆迁房。雾已经散了许多,平房外墙上显目的“拆”字跃入他的眼帘。“那是你的家?”他很诧异。 “对呀!都市里的小庭院,羡慕吧!一个人住一大排。”她挥手道别。 “只要不下雨,我每天早晨都会在江边跑步。”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轻轻地说。 迟灵瞳回过头,愣了会,才明白过来,“那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多了。明天是晴天哦,明天见。” “明天见!”这仿佛是一个美丽的约定,他俊美的唇角不由自主地飞起。 迟灵瞳已经很久没和人有约了,她的车轮是懒散的,她的轨道是孤单的,不需要考虑会车,没有时间限制,没有,也不知终点。和萧子辰所谓的约定,只是话接话,她掉头就忘了。第二天,她睡到正午,起床后去了书城,她要买些资料。她和迪声都是搞设计的,一个明亮宽敞的书房是必须的。书柜必须定制,可以考虑与天花板连接。为了翻阅方便,书房里要备有一把木梯,但不能占据很大的空间,式样也要简洁雅致,不然书房看着就像个作坊似的。书柜的木质用樟木比较好。房子挨着江,湿气重,书要小心呵护,不能受潮。樟木防虫又干燥,再适宜不过。就是木梯让迟灵瞳苦恼了。在书城泡了大半天,也没半点灵感,最后只淘了几本书。 下车时,晚霞正灿烂了西方的天空,霞光铺满江面,竟把江水染成了橙黄,一波波地荡漾,迷醉了江岸,看花了行人的眼。迟灵瞳眯着眼向前走,就在昨天早晨她与萧子辰分手的地方,萧子辰站着。要不是运动装换成了休闲装,她会以为他把自己站成了一棵树,根系牢牢扎在土壤里。 “萧教授,下班了呀!”纸袋有点沉,她换了个手提着。她无意寒暄,天气太热,她要赶快回去冲个凉。 萧子辰不说话,也没动弹,那谴责的小眼神瞪得迟灵瞳莫名其妙。后知后觉,脑中火花一闪,她讪讪地笑了两声:“对不起,我有事就……没去江边。” “如果做不到,就不要随意承诺。”他天没亮时就在这等,中午又来了一趟,刚刚,他还去拆迁房附近转了一圈。是有点生气,更多的是担忧,像是怕她会突然不见似的。 迟灵瞳看着他较真的样子,真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感,但她计较不得,因为萧子辰脑子受过伤。“是我的不对,以后一定改。我有点累,如果你没别的事,我回去了。” 萧子辰没说有事,也没说再见,上前一步,接过了她手中的纸袋。“都是建筑方面的书?” “我乱看的。”迟灵瞳脸上挂着“无意深谈”,萧子辰不知是看不懂,还是假装没看到。路两边杂草丛生,无荫无拦,只有一棵砍倒多日的大柳树横卧在路边,阳光晒,风雨淋,树皮都剥落了,露出里面白戚戚的树干。他也不嫌弃,就树当座,拿出一本书翻了起来。这画面太过闲情雅致,迟灵瞳半张的嘴巴很久才闭上。她不得不忍着一身的汗在一边坐下。“好看吗?”她半开玩笑半讥诮地问。 那本书是当代建筑学家汉宝德先生的散文集《建筑笔记》,分四个部分:《伦敦散记》,《欧美建筑之旅》,《建筑与文化》,《艺术与美育》。迪声曾经答应过她,要好好地为她讲述西方建筑,他是个不守承诺的人。她想在这些字里行间,看看能不能找到迪声留下的痕迹。 “外行人当游记看看,还行。如果是专业人士,不建议看,这本书太片面。每一幢建筑,在不同的人眼里是不同的风景。想了解,必须走近它亲近它,用你的眼你的心去感知。”萧子辰合上书,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懂建筑?”在迟灵瞳的理解领域,如果建筑和艺术有点枝枝末末的联系,是说得通的,但建筑和医学,那应该是黑色人种和白色人种,追朔到十八辈,也不会沾亲带故。 萧子辰愣了下,“我觉得我是懂的,可是太具体,我又说不清楚。”俊伟的眉宇蹙起,看着有几丝疲惫,莫名地令人心疼。迟灵瞳忙宽慰道:“也许你之前有这个业余爱好,所以你才选择搬到憩园?” “我喜欢憩园的建筑理念。”他抬起头,看着渐渐被暮色笼罩的憩园。“不以营利为目的事物,总能呈现出最美最真的一面。不管我们身在哪,我们都必须承认,很多时候,我们都无法选择邻居。我们在一个地方住几十年,说不定对面住着谁都不知。在这个时代,人情冷漠,已成一种现象。很多优秀的人,由于这样那样的束缚,不得已陷于一时的困境。憩园,敞开了一扇大门。住在这里面的人,没有行业歧视,没有薪水丰厚之别,他们志趣、品性相投,见面亲切地招呼,邻里之间欢乐地畅谈。憩,安然恬静地休息,园,有着美丽景致的居所……灵瞳?”萧子辰听到了一声压抑的抽泣。 迟灵瞳在拼命地拭泪,却怎么也拭不尽。夜色已经浓重,树干离林荫大道有点远,路灯的光束勉勉强强照过来,她看不清萧子辰的面容。听着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恍惚间,时空交错,好像那日在桂林路,她和迪声站在空关的庭园间,说着憩园。突然,她想紧紧地抱一抱萧子辰。 “我……饿了!”这是怎么了,先是在街上恍似看到迪声的身影,又一再地对着萧子辰联想起迪声。是思念成了魔,不然就是病了、疯了? “这附近有餐厅吗?”萧子辰虽然不知她怎么了,但他知道她在说谎。 “暂时还没有。我回去随便吃点。”她伸手,欲接过纸袋。 他迟疑了下,递了过去。“灵瞳,你很爱很爱……他么?” 夜色里,听着他低哑地问了句,迟灵瞳心口一窒。这么久了,似乎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直接提到迪声,别人都是刻意回避的。也许是萧子辰失去了记忆,他完全可以视作是陌生人,也许是这一刻,她心中翻涌着迪声的点点滴滴,很自然地就脱口说道:“我们认识的时间都不足一年,说刻骨铭心,好像很假,可是心里面真的就满满的,塞不下第二个人。可是我不知他是否也是这样的感受,他送给我两块表,代表他的从前和将来,他出意外前,一直在给我打电话,但他……做了一件事,让我很痛很委屈很无助。我不需要他许诺从前与将来,我只想听他一句解释,安慰我惊惶不安的心,告诉我他的爱是完整的,没有欺骗……他什么都没有说,就那样走了……那种感觉,那种感觉,那种感觉……” 第38章画框(2) “别说了!”萧子辰握住迟灵瞳抖个不停的手,“我懂的,懂的……”那是一种茫然无措,和他一般。一堆的手术器械摆在他面前,他说不出名称;大部头的医术著作,他看个封面,眉就蹙了;孔雀说是他恋爱三年的女友,已谈婚论嫁,他一眼就看穿她不安分的灵魂,她笑的样子,她讲话的语气,统统不喜欢。他只是脑子受过伤,又不是灵魂被掉了个,为什么会改变这么多?他也很想上苍给他个解释。“你还在等,是么?” 是的,等着,哪怕是个梦,只要一句,她便可拼命爱下去。哪怕孤独,也是幸福。但迪声从未出现过。 “你看似聪明,其实是傻。”萧子辰曲起手指,以手背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泪水仿佛很烫,灼痛了他的手,连着心也是一疼。 “也许吧,但我仍然庆幸能和他相遇,他真的很好很好。” 肯定的,不然怎会让她爱得这么痴。她走了,萧子辰仰起头,夏夜繁星簇簇,不知怎么,很妒忌那个他。 萧子辰不知从哪个渠道找到了迟灵瞳的手机号,明朗的清晨,她要是没在江边出现,一个电话就打了过去。搞得迟灵瞳像被绑架了,生活不得不规律起来。偶尔有个事,还得提前一天请假。迟灵瞳没有办法责难一个病人,咬牙忍了一周后,向孔雀开火了,责问她怎么不多多关心萧大教授。如果细细品味,这话是有许多疑点的,孔雀倒没多想,懒懒地应道,怎么关心,我连人都见不着。迟灵瞳问你们都不约会吗?孔雀哼道,自他搬去憩园,我们就电话联系。他说单身男女,相处要有尺度。笑死人,要不是我懒得和他扯证,我们早老夫老妻了。你……就这样由他么,要是他永远恢复不了记忆呢?迟灵瞳结巴了。孔雀叹了口气,不知道,他现在脾气不是一点大,那眼神狠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不想受那个罪。随他吧,想他也不敢不对我负责。 挂了电话,迟灵瞳突然哆嗦了下,惊的。 第二天与萧子辰见面,她一会儿看江,一会儿看天,就是不看他。绕了憩园两圈,晨风中,萧子辰用毛巾擦了擦脸,说道:“我有个消息想先和你分享下。” “你恢复记忆了?你要和孔雀结婚了?”她来了劲,大眼睛乌黑漆亮。 萧子辰气得敲了下她俏丽的额头,不喜欢听她说这些,像要和他拉开距离似的。“我考虑很久,准备改教专业英语。” “你……可以吗?”当年,迟灵瞳还泡在建筑学院时,工科英语学得那叫一个摧残身心,拗口的单词把嘴巴都扭歪了。而医学上的一些专用术语更可怕,又长又生涩,学得人想喊救命。 “我已试讲过两堂,可以胜任。” “怎么会突然想教英语了?” 也是一个偶然,萧子辰现在在学院主要负责香港那边的投资资金的使用和学生交流的申请,算是在搞行政工作,人很清闲。有一天,他去教学楼有事,突然听到阶梯教室里一阵喧哗,走过去一看,正在上公开课的英语老师晕倒了。有两个校工过来把老师抬走,他临时走进教室安抚学生。捡起课本,看了几眼,扔开。上百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他为了把余下的时间打发掉,就用英语讲了几个小典故,然后让学生们自由讨论。这下,勾起了学生们的兴趣,你一言我一语,反应很激烈。英语老师是突发阑尾炎,必须动手术,这都六月了,还有二十多天是学期末,也抽不出老师来代课,于是,萧子辰挺身而出。 听完萧子辰的讲述,迟灵瞳仍狐疑地摇摇头:“你这是误人子弟,我爸爸学了八年的专业英语,现在才在大学里混口饭吃。” 萧子辰安之若素:“眼见为实。” “你不会是邀请我去听课吧?” “去吗?” 迟灵瞳手托着下巴,指头敲击了几下,“我今天还真要去市区,好吧,去!” “好,半小时够给你洗漱、换衣吗?” “足够了,你把车开到路口等我就好。” 萧子辰低下眼帘,“我不开车,我们坐公交过去。” 迟灵瞳捕捉到他眼睫下浅浅的一道阴影,可怜的人,那场车祸成了他不能治愈的心病! 医学院的英语课是大课,通常放在阶梯教室。离上课还有十分钟,宽敞的教室中已是热气腾腾。迟灵瞳发现除了自已这假冒伪劣产品窝身在最后一排,前面已经挤满了人头。最前排有个女生刷刷地连放了五本书,占下五个位置,让后来的其他学生用愤怒的目光瞪得她的后背千疮百孔。 “这又不是专业课,有必要这样出风头吗?”一个女生闷闷不乐地挨着迟灵瞳坐下,嘴里嘀嘀咕咕,“其实还不是想让萧教授多注意她一点,注意有什么用,人家有未婚妻了。哼,自作多情。” 迟灵瞳咽了咽口水,原来萧子辰是以男色骗人。她指指济济一堂的人头,“那……些男生又往前面挤个什么劲?” 女生斜了她一眼:“你新来的?” “我是来旁听的。”迟灵瞳呵呵一笑。 “哦,当然是萧教授的课讲得风趣、生动,又有新意。以前,他的专业课就是学院内讲得最好的。” 话音刚落,萧子辰从外面走了进来,教室喧闹声立刻静了一静,然后噼噼啪啪响起了掌声。他扫了一眼四周,目光最终落向头埋得低低的迟灵瞳,他倾倾嘴角。 “你有没发现,萧教授笑起来超帅。”女生用胳膊肘儿推推迟灵瞳,低声说,“比较而言,我喜欢失忆后的萧教授,高雅迷人,气质从容自若。失忆前,他有点木木的。” 唉,原来不是她一个人疯魔了! 萧子辰没有让大家打开课本,也没急着板书,他把教室里的灯全熄灭了,并拉上所有的窗帘。 “在上课之前,我们先观看一部影片《Something the Lord Made》的片段,译成中文就是《天赐良医》,看完后,我有问题提问大家。”萧子辰说完,打开电脑。 迟灵瞳手托着下巴,琢磨地看着萧子辰。据她对萧子辰的理解,他好像不会是在课堂上玩这些花样的人,他是一板一眼的书呆子呀! 这部片子她看过,故事以美国南北战争时期为背景,讲述了两个男人的故事:一个是雄心勃勃的白人外科医生,一个是有医学天分的黑人奴隶,两人打破了种族界限,携手合作并成为心脏外科手术的先驱者。影片中讲述多次医学案例,涉及大量的专业单词,确实是激发学生学习兴趣的好素材。她承认萧子辰这部片子选得很好。 片段一结束,萧子辰已经在黑板上写满了片中出现的单词及句型,不用说,这节大课上得非常成功。就连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她这个旁听生也觉得九十分钟只是弹指一挥间。本来,她是准备来补眠的。 学生们纷纷站起,有课的忙着赶下个课堂,没课的缠着萧子辰问这问那。她顺着人流想悄悄地出去,赞美的人这么多,她不需要再凑一脚。 “灵瞳。”萧子辰越过学生,微笑着走向她。 “嘿嘿,现在我对萧教授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能做你的学生,实在是三生有幸。” “贫嘴。”萧子辰宠溺地看着她,“现在去哪?” “教授,她谁呀?”几个女生鬼灵精地一下就嗅出两人之间的熟稔。 “我朋友。”萧子辰回过头来说。 “哇,是未来的师母,好小哦!”女生们惊呼。 “不是,不是,理解错误,就是纯粹谈理想谈人生的朋友。”不等萧子辰开口,迟灵瞳忙解释。 “我和我男友也就是因为同一个理想、相似的人生目标才相爱的。”一个女生玩味地瞟了瞟两人。“师母,别忽悠我们了。是不是今天来偷袭检查的?萧教授还好啦,虽然恋慕者一堆,但都只限于表面,并不来真的,你把心款款放入肚子里吧!” 迟灵瞳哭笑不得,她也才离开校门没几年,和这些生猛的女生比,她好像是祖母级的了。 “好了,都散去吧!好好温习功课,马上要期末考,我可没有大纲给大家。”一直含笑不语的萧子辰出声解围。 “知道,萧教授着急卿卿我我。”学生们大笑,一窝蜂似的散去。 迟灵瞳耸耸肩,白了萧子辰一眼,“有空多带孔雀来转转,让这些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别七想八想。” “你已经打击了一大片。”萧子辰低头微笑,拿起桌上的课本,“别着急走,我有礼物送你。” “为什么送我礼物?” “因为你今天表现很好,在这等着。” 迟灵瞳真的乖乖地在阶梯教室坐着,窗户都敞着,外面是个小树林,知了叫得很欢。爬山虎的藤蔓缠满了墙壁,绿意浓得都融不开。 萧子辰捧着个素净的纸盒走进来,俊眸里溢满了笑。 “可以打开吗?”迟灵瞳在牛仔裤上擦了擦手,掌心里都是汗。 萧子辰含笑鼓励。 包装很严实,纸盒里有一层塑料泡沫,拆开,是两层纸。纸上印着紫色的小花,一层层解开。迟灵瞳闭了闭眼,轻抽一口冷气。 豆青褐的色质,碗边和碗质分别有意无意地上了不同的釉,说不出是朱墨、酱竹还是枯竹的颜色,拎在手里沉沉的,有一种重量,仿佛把茶碗带回家中,就一并把空灵带回去了。这样的碗,僧侣用得多,在家居田园风格中,很多人买了当作装饰。寓意:简约朴实,却又广阔无边。 “那天我去商场买餐具,看到它,觉得很特别,就买了。后来一直搁在柜子里,昨天翻到,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萧子辰说道。 迟灵瞳的声音有点飘忽:“太贵了,我不能收。” “傻女生,喜欢就行了。” 她是喜欢,喜欢到爱不释手,喜欢到她警醒自己,必须要远离萧子辰了。他太危险,其实这样的行为模式并不陌生,迪声就是这样的,轻易地击中你的心,让你对他不设防。她神经是很大条,但不代表她不知分寸。“如果你和我一起去见一个人,我就收下这礼物。”她下了决心。 “谁?” “我爸爸,他是师大英语系的教授,你的课是讲得很生动很有创意,但某些方面,我想你需要他的指点。” “原来你对我并不满意。”萧子辰目光灼灼。 “不是,因为你是孔雀的男友,我是她的好朋友,能帮到你,是应该的。”迟灵瞳平静地道。 萧子辰笑笑,有些无奈。 迟铭之永远把女儿的话当作圣旨一样,一接到电话,就忙不迭去校门前等了。他把头发染黑了,看上去比前一阵年轻了许多。 三人没有进学院,在校外挑了间干净的茶室。下午,许多学生没课,泡在茶室里看书、写报告,见到迟铭之恭敬地打着招呼。迟铭之微笑着一一点头,在最里端的一张桌子坐下。 迟灵瞳拿着菜单点吃的喝的,迟铭之为了测试萧子辰的专业水平,两人换作英语开始交谈。 聊了一会,迟铭之蹙起眉,脱口说了句中文:“子辰,你在美国待过很多年?” 萧子辰一愣:“应该是没有。”他细细看过自己的履历,在西昌读的小学,然后中学大学都在青台,博士是在北京读的。 “可是你的发音带着浓重的美国腔,有些用词也是美式英语的习惯,这和教育部以前的版本稍有不同。也许你的亲戚中有美国人,对你英语启蒙时造成了影响。” “没有呀!”他的启蒙阶段,可以说是泡在绿色军营中,哪能接触到外国人? 迟灵瞳坐在迟铭之的身边,正好可以从侧面打量着萧子辰。她听过裴迪声讲过一次英语,是在电话里,他对护士说的,因为宋颖怀孕什么的,好像也是浓重的美式腔调。 唉,她拍拍额头,心烦!“爸爸,我想去超市买点日用品,不陪你们啦!”她站起身。 “一会我陪你去。”两个男人异口同声说。 迟灵瞳翻翻白眼:“对不起,可不可以把我当作有行为能力的正常人?” 两个男人一起耸耸肩。 出了茶室,她没有去街上游荡,直接打车回了拆迁房。在那个简陋的房间里,眺望着憩园,她才觉得心宁。 第39章一楼烟雨(1) 七月过了几天,滨江的雨季才姗姗来迟。缠缠绵绵的细雨,无声无息的,每天都会从天亮时分持续到正午,然后便是一个灰蒙蒙的闷热下午。 萧子辰坐在咖啡厅里,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周围多是一对对的情侣在窃窃私语,空气里有暧昧不明的流光缓缓流淌。清逸的面容一绷,吸了口气,目光落向对方的孔雀。孔雀歪着头,耷拉着眼皮,嘴角挂着一抹娇柔的微笑,十指欢腾地在手机上忙碌着,不知是在玩游戏还是在发短信。 服务生把茶、瓜子与爆米花送上来,孔雀又点了一客叫作“驿动的心”的冰淇淋。“子辰,这个味道很好,你也来一份?” 他摇摇头,接过茶杯:“我喝这个就好。” 孔雀笑笑,放下手机,捏了颗爆米花放进嘴巴里,从长长的睫毛下方悄然打量着萧子辰。暑假已经开始几天了,他至今仍不提回青台,突然郑重地打了通电话约她出来,她觉得有点怪异。 “昨天子桓打电话来,说妈妈身体不好,我准备明天回去。”萧子辰摇了摇杯子,把杯面上的茶叶散开,小抿了一口,眸光清澈,不带任何神彩。 “嗯,反正是假期,多待些日子。我每天都会给你打电话的。” 萧子辰没吱声,也不知有没在听她说话。 冰淇淋送上来,孔雀用木头小匙挑了一口,粉红的舌尖舔了舔:“你不用担心我。你不在滨江,我就把陪你的时间用去陪灵瞳,别妒忌哦!” 萧子辰眼中急速掠过一丝亮光,“她……最近好吗?”迟灵瞳不见了,电话不通,住处大门紧锁,他已经半个多月没见着人了。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她被治愈得差不多了。”孔雀挑了一匙冰淇淋递到他面前,娇嗔道,“尝一口,真的很好吃。” 他的脑中突然出现一张红艳艳的樱唇,嘴巴里塞满了糖葫芦,“好吃呢,要不要尝尝?”说时,红润的嘴唇已凑到了他的面前。 “我从不吃甜食。”他低下眼帘,手握成拳,心突然跳得很快。“你们经常通电话?” “昨天晚上还聊来着。” “聊……什么?”该死的,她一定屏蔽了他的号,不然为何打不通。 “她人现在外面旅游,聊那边的景色和小吃。” “她不在滨江?”要不是够冷静,他这句话会用吼的。 孔雀纳闷地看着他一脸的愤然,“是呀!都出去一周了,说是寻找什么灵感!” 虽然坐车是件痛苦的事,但迟灵瞳发现旅行真的很神奇很有趣,之前不管有多少烦人的破事都在旅行途中烟消云散,每天忙着找景点尝小吃买特产。七月,旅游业进入旺季,她没去那些人满为患的著名景点,而是沿着长江南下,找些古老的小镇憩息。 她现在待的这个古镇,位于长江边上,有上千年的古宅、石桥,还有磨得发亮的青石板路,她住在一家临水的客栈三楼,过着猪一般闲适的日子。古镇很小,一两个景点,一天就转完了,可她却不想离开。早晨,下起了雨,她买了一堆五香豆,要一壶绿茶,坐在茶馆里,看两个老人拉胡琴唱小曲,不远处,一座廊桥在雨中静静地伫立着。 茶馆里有三四个外国游客,还有几个背包客,很少有她的独行侠。窗边有一个她的同道中人,剪着寸头,皮肤晒得黑黑的,上身是一件画着一个骷髅头的T恤,下面是膝盖磨出两个洞的牛仔裤,在他的腿边,放着一个大大的背包。察觉到她打量他的目光,他也看了过来,淡淡点了下头。 胡琴吱吱呀呀的,唱的是当地的方言,迟灵瞳听不懂,不一会,就很不客气地打了个呵欠。嘴巴没合拢前,皮肤黑黑的男人拎着包走了过来,眉毛一挑,朝她对面的椅子一努嘴,“我能坐吗?” “只要不要我买单,你随便坐。” 男人笑了,牙齿很白,可以去做宝洁公司的牙膏模特。他坐下来,“我叫费南,搞工程的,爱好旅行。” “迟灵瞳,无业游民。” 费南叠起双腿,看了看外面的雨,又看了看她,“有一个建筑设计天才也叫迟灵瞳,和你同名同姓。” “嗯,中国人太多,汉字太少。” 费南大笑:“有意思。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你男朋友呢?” “他现在正在二万米的天空注视着我有没有随便和陌生男人搭讪!” “他是个飞行员,不,航天员?” 迟灵瞳撇了下嘴:“就算是吧!你呢,也一个人?” 可能是旅途太寂寞,雨一时半会又没停的意思,费南话篓子一开,就收不住了。“我的工作性质是要经常待在工地上的,一待就是三四个月。第一个女朋友是我同学,她能理解我,但接受不了周末的时候别人都出双入对,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窝在屋子里,于是我们和平分手了。第二个乖是乖,从不发怨言,但我一要出差,她就对着我,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害我罪恶感深重,主动提出分手。第三个女友是个高干子女,她说我工作的样子像个农民工似的,带出去太没面子,她给我找了份从政的工作,要在一年之内把我打造成潇洒轩昂的政界新秀,我怕她失望,婉转地谢绝了她的好意。这千帆过尽,我发现唯有它是最最好的,不离不弃,又永远保持着新鲜感。”费南踢了下脚边的黑包。 迟灵瞳被他给逗乐了,觉得这人也算是给灰暗的天气添上一抹亮色。雨到了傍晚才停,西方的天空奇特地出现了灿烂的晚霞。 “晚上一定会出星星,我们游江去吧!”费南建议。 迟灵瞳是个随和的人,反正晚上也没别的事。晚上,星星出了,却很稀疏,江面上却浮满了星星点点的水灯,远望去跟小学课本上画的银河似的,多数是莲花灯,一盏盏地漂在水面上,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光,美得令人屏息。 “不久,就是七夕节和七月十五的鬼节,当地人爱放水灯,来追悼亲人。这些灯里面装载着他们的祝福和思念,说逝去的人可以看到。”费南指着一江的灯光说道。 “真的?”迟灵瞳两眼放光。 费南斜着嘴笑:“信则有,不信则无。你要是想玩就去买一盏!” 她当真跑到一个小商铺,买了一堆小莲花灯。费南掏出打火机,点上花心中的蜡烛。她双手捧着,虔诚地一一放入江中。松手的那一会儿感觉很奇妙,蜡烛燃着让手掌里热烘烘的,慢慢浸泡进水中,热度透过水波一荡一荡地在手掌间穿过,最终放开手,感觉掌心里的温热跟着水流带着灯一起往前走了。 费南噗地笑了:“你不会当真以为这灯会穿越九重天?” 她不说话。有点儿江风吹来,江面上的星星点点忽闪忽闪的。不一会,她的灯就融入了千盏万盏之中,再过一会,蜡烛燃尽,江面上慢慢暗了下来。她抬头,默默仰望着点点星辰。 “有没有来得及许愿?”费南还在笑。 她蹲下来,点点头。她的愿望只有一个:迪声,回到我身边,好吗?别让我在别人的身上找你的痕迹,那太可怜。 她走上江堤,恰好迟铭之打来电话。她走之前,告知过他。迟铭之说出去走走也好,没有拦阻,但必须每天都要打一通电话。她玩水灯错过了正常汇报时间,迟铭之的电话追过来了。 迟铭之的声音透着疲惫和无力:“玩得开心就好,不要太节省,差钱的话爸爸给你汇去。” “爸爸怎么了,睡得不好吗?” “弟弟妹妹昨晚发热,我和你甘姨在医院待了一夜,热度现在还没退,现在抽血化验。滨江这一阵流行甲肝,保姆爱带他们出去,我担心他们是被传染上了。” “甲肝并不可怕,可以医治好的。” “说是这样,可看着他们两个小脸烧得红通通的,哭都哭不出来,真心疼。唉,医院里病床还紧张。” “有没找熟悉的医生帮帮忙?哦,爸爸,萧子辰应该有熟人,你给他打电话,不,我给他打。” “我这一急,真没想起来。瞳瞳,那你快打。” 迟灵瞳把挡着额前的头发往后拨开,熟稔地拨了十一个数字。几乎快要到达重拨时段时,电话有人接了,可是没有人说话。 “萧教授,你听得见我讲话吗?”迟灵瞳急了。 一声重重的呼吸声从另一端传来:“有什么事?” “你在滨江医院有没熟悉的肝脏科医生,我弟弟和妹妹病了,现在在医院里。” “你就为这事给我电话?”萧子辰的声音冷冷的,不紧不慢。 迟灵瞳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许久,萧子辰又说了一句:“我现在在青台。” “那你可以帮我打个电话么?”她小心翼翼地问。 萧子辰突然沉默了。 “迟灵瞳,快看,流星……”站在身后的费南突然叫了出来。 迟灵瞳应声仰起头,刚好看到流星快速闪过的尾迹。“真漂亮。”她叹了声,低头继续听电话。 嘟,嘟……忙音,她不慎接错了键?她忙又重拨,一次,两次……三次,电话再也无人接听。 她握着手机慢慢坐在江堤上,心里面啥滋味都有,眼泪控制不住地在眼中打转。她知道他在生她的气,可是他们并不是可以随意生气的关系。他为什么就不纠结不烦恼呢?也许他是君子坦荡荡,她是小人才忧兮兮。 “怎么了?”费南走过来,见她神色不对。 她站起身,拍拍尘土,“我要回去收拾行李,明天回滨江。” “滨江,是不是准备建跨江大桥的那个城市?” “嗯!” “那我和你一道走,你别用那种正当防卫的眼神看着我,我这纯粹是工作考察,我们公司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如果能中标,我就要在滨江待好几年呢!现在,我先去热身热身。放心,我们AA制,我不沾你的光,也不要你尽地主之谊。” 迟灵瞳失笑,感到自己有点防卫过甚。 第二天,两人一早就上了长途汽车。路上,迟灵瞳给迟铭之电话,听着迟铭之的声音平静了许多,她也悄悄喘了口气,估计弟弟妹妹的病情无大碍。 “子辰的朋友昨晚就过来了,安排了病房,又重新给弟弟妹妹做了检查,已经制订了医疗方案,确诊是甲肝。现在在输液,热度终于退了,我心中一颗大石落了下来。护士说子辰的朋友是医院的副院长,这次真麻烦他了。” “真的是萧子辰的朋友?”迟灵瞳追问了一句。 “刚刚子辰和院长一块过来看弟弟妹妹的。” 迟灵瞳也不知怎么合上手机的,这人是装酷还是玩深沉,多说一句会死人吗,害她昨晚一夜都没睡好。 下了车,费南和迟灵瞳告别。迟灵瞳给了他一个号码。“这是我学姐池小影的,她分在路桥设计院,有关跨江大桥的事,她可能知道不少,你有什么要咨询,给她电话。” “真的不请我吃顿饭?萍水相逢也是几百年修来的缘分呢!”费南可怜巴巴地问。 迟灵瞳脸一红:“那你哪天有空,我请你吃江鲜?” “后天是七夕节,我们就临时凑一对,免得看着别人双双对对,心里面戚戚的。”说完,也不等迟灵瞳回应,费南背着包着跑了。 迟灵瞳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打车去医院。甘露不在,迟铭之穿着防护服坐在病床边,弟弟妹妹在输液,看到她,他脱了衣服出来。 “幸好各个指数都降下来了,再住个十天院就好了。”迟铭之叹息,摸了摸迟灵瞳的头发,“如果我只有你该多好呀!” 迟灵瞳知道他又在后悔了,抱了抱他,安慰道:“等你老了,人家只有一个孩子,可你有三个承欢膝下,多幸福!” “我已经老了。”迟铭之叹气。 父女俩又说了会话,迟铭之忙着催迟灵瞳走,说这是传染病区,病菌防不胜防,让她以后也不要来。 迟灵瞳走时,到医生办公室转了转。办公室内,几个医生戴着口罩在写医案,她巡睃了下,没一个胸牌上写着“院长”的字样,便走了。到家之后,刚把窗户打开透气,就接到孔雀的电话。“妞,你现在人在哪?”她的声音听着无比亢奋,像打了鸡血似的。 “干吗?”迟灵瞳提不起劲,只想洗洗睡了。 “能不能赶在明晚回来,不行,就后天中午。我们台里包了个酒吧搞七夕联欢,有许多俊男靓女,到时一定会玩得很疯。你别总闷着,来吧,我给你一一介绍。到了九点零九分时,灯光暗下来,你想抱谁、想亲谁都可以。” “不去!”迟灵瞳一口拒绝。 “你要是敢不来,我以后就和你绝交。失恋是本事吗,狂得六亲不认,拽什么拽。谁没失过恋,我还自杀过呢,现在还是挺好的。你要是一直把自己锁在牢里,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快乐。你总说要给你时间来慢慢痊愈,可是你就是只蜗牛,就是只驼鸟,你努力了吗,你想忘记那个人吗?” 孔雀连珠炮似的,一口气吼来,把迟灵瞳炸得节节败退。“鸟类,我那天有约。”她换了另一种温婉的拒绝方式。 “有约好啊,带他一同过来吧!只要不是老头,同龄人都会玩一块的。” 迟灵瞳叹气,没辙了。 费南听迟灵瞳期期艾艾说两人的吃饭要改成几十人的大联欢,激动了:“我最喜欢Party,我俩要不要着装上配合下,看上去很情侣?” “免了!我只负责带你进去,你要是闯了什么祸,别说认识我。” 七夕那天晚上,费南还是认真收拾了下,看上去青春、阳光,朝气蓬勃。迟灵瞳走近他,嗅出他涂了古龙香水,差点没晕过去。 两人一同走进酒吧。酒吧特意布置过了,天花板上用灯光打出一天的繁星,还用投影做出银河的情景,音乐却是很潮的舞曲,震得人热血沸腾。孔雀一身文气的碎花连衣裙,无比淑女地坐在桌边,手中端了杯果汁,笑起来只露八颗牙齿。 迟灵瞳乐了,刚想调侃她装什么正经,侧目看到她身边坐着的那个清清冷冷的男人,忙紧闭嘴巴。现在,不只是孔雀怕他,她也怕他呀! “妞,他是?”孔雀站起身,亮晶晶的眼神看向费南。 迟灵瞳用眼神示意费南离自己远点。“一会你要是被别人随便抱了去、亲了去,我觉得太不够厚道。做人要仗义,所以……你们好,我叫费南。”费南的嘴巴从迟灵瞳的耳边挪开,朝孔雀和萧子辰绽出迷人的笑。 “一起坐。眼光不错哦!”孔雀冲迟灵瞳挤挤眼。 第40章一楼烟雨(2) 迟灵瞳笑得很勉强,偷偷地瞟萧子辰,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向他道谢。而他端着杯酒,高傲地直视前方,像是没看到她似的。 费南点了鸡尾酒,迟灵瞳要了果汁。费南坐在她和萧子辰的中间。不一会,有个头发长长的男子上台宣布联欢开始。坐在桌边的男男女女纷纷拥向舞池,扭麻花似的跳到了一起。迟灵瞳看到孔雀的脚在桌下打着节拍,脸上却是一派恬静。她捂着嘴笑了,笑意还没散开,一抬眼,撞上萧子辰森寒的眸光,她讷讷地抿了抿唇。 费南邀请桌上两位女士下场跳舞,均遇到礼貌的拒绝。他笑笑,从邻桌牵了一位时尚的女子连跳了二支曲子,大汗淋漓地回到桌边。“这一晚上就这么坐着?”他用胳膊肘儿推推迟灵瞳。 “我要是站着,就成柱子了。”迟灵瞳低语,感觉坐着也没意思,可孔雀和萧子辰一动不动,她也不好走。 “你要是柱子,也是根美丽的柱子。”费南举起杯,与她碰了碰。“那我去跳舞啦!” “去吧,去吧,我给你点酒。”迟灵瞳好大方地说。 费南刚与一位丰润的美女蹦进舞池,音乐突然停了下来,室内流淌着一支轻柔的小提琴曲《爱的致意》。主持人声音一哑。“亲爱的,今夜银河不再遥远,你的温暖不在梦中,凝视着你的双眸,听我说:天长地久倒计时,拥抱你所想的那个人吧,亲吻你所爱的那个人吧,十,九,八……六、五……” 大厅内放起了一只只粉红的气球,每个人的气息都有点飘浮不定,眼波流转,一种狂野的气流疯狂地升起。“啪”的一声,大厅内突然变成了一团黑暗。 迟灵瞳好奇地瞪大眼睛,想看清在黑暗中人性能颠狂到什么极限。突然,不知从哪里伸过来一双长臂,将她整个身子嵌在怀里,两瓣温暖的唇牢牢地堵住了她的惊呼。 时间仿佛在飞转,又仿佛是停滞的。衣衫的摩搓声,桌椅的翻倒声,粗重的呼吸间夹杂着一两声的嘤咛,还有吃吃的轻笑……大厅内许多许多的声音混在了一起。暧昧不明的气氛里,心口像被什么重物压着,迟灵瞳只觉得瞬间犹如百年。 “啪”的又一声,厅内重归光明。厅内响起一两声刺耳的口哨声,然后疯狂的舞曲又响了起来。 迟灵瞳低下眼帘,感到自己的双腿在抖动,她没有意识地摸到桌上一只杯子,颤微微地握着就凑到嘴边。入了口,才觉得辛辣难咽,不禁呛得咳了起来。 “妞,你喝酒?”一脸郁闷的孔雀听到咳声这才看向迟灵瞳。 费南也从舞池中跑了过来,笑了,“这是我的酒杯,你这一喝等于间接接吻,把我们方才没来得及做的全补上了。” 迟灵瞳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没办法反驳,急得直挥手。萧子辰默默地坐着,眼底如同一潭秋水,直直地看着她,深不可测。 “灵瞳酒量浅得可怜,沾酒就会醉,真是的。”孔雀瞟了瞟玩得正疯的同事,幽怨地白了萧子辰一眼,“我们走吧!” “你们继续玩,我送她回去好了。”费南自告奋勇地担当护花使者。 “有什么好玩的,没意思极了,走吧!”孔雀拎起包,重重往后一甩,拽起迟灵瞳就往外走。 迟灵瞳腿温软如棉,被她拖得踉踉跄跄的。自始至终,她一直低着头,掌心冰凉。 “子辰,你自己打车回去,我开车送灵瞳和她朋友。”孔雀回身对萧子辰说道,脸上罩着一层严霜。 “一块送!”萧子辰还在看着迟灵瞳。 孔雀一跺脚,大概是气到了极限,也顾不上形象,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人多去打狼呀!灵瞳是个女人,不是男人,你有什么不放心我的?几天前,我就问你七夕节有没什么安排,你说你有事。好,我理解,我体贴,那我说我和灵瞳来参加电台的联欢,你突然说你能抽出时间来了。其实你无非就是不放心我有有没骗你罢了。你都看到了,一整个晚上,我像朵壁花似的挂在墙上,娴雅恬静,大方雍容,你满意没有?萧子辰,我真的有点受不了,你到底想怎样?” “孔雀,不要说啦!”迟灵瞳咬着唇,推了推孔雀。 费南搞不清状况,不知所措地站着。 萧子辰眸光一冷,俊逸的面容僵冷着:“我们真的是未婚夫妻吗?” “我也巴不得不是,可是偏偏是。你仍然还在排斥我,还想不起来与我有关的一切,于是,你就怀疑我骗了你?萧子辰,如果你觉得我是个骗子,那么你可以去问问你的同事、你的家人、朋友,他们总不会骗你吧!没有人会像我这么待你好了,在你失忆时,还不离不弃。不说了,灵瞳,我们走。”孔雀气呼呼地瞪了萧子辰一眼,把车钥匙扔向费南,“帅哥,你会开车吧!”她指了指停在路边的一辆红色的小汽车。 费南点点头,跑过去把车开了过来。 萧子辰依然面无表情地站着:“你是我的第几任女朋友?” 正欲上车的孔雀慢慢地回过头:“非常不幸,我是你的初恋也是你的终恋。” 萧子辰腮帮骨倏地一突,脸扭向了一边。 “神经病。”车开了一会,孔雀对着窗外吐出了三个字。 “你……别对他那么凶,他……失去记忆,一定把什么给混淆了。你要给他时间。”迟灵瞳幽幽地看着前方。华灯如炽,熠熠生辉,整个城市就如同一座不夜城。 她缓缓抬起手,揉搓着唇瓣,胸口一窒。黑暗里,约摸觉得扼着她的长臂方向来源是萧子辰的位置。她想说:错了,孔雀在那边。可是长臂是那样的有力,吻来得又急又猛。 干净的清花香气,带有一点薄荷的微凉。急促的心跳,宽广的胸膛……先是牙齿温柔的轻咬,接着舌尖长驱直入,裹住了她的,吮吸的力度,搅拌的方式,轻轻的呵护,宠溺的爱怜……这样的暖,这样的软,这样的柔,一切的一切,都是这般熟悉。血液哗地一下从脚底直升到头顶,她浑身的气力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抽走了。一丝理智化为一声轻叹,消失在空气中,她情不自禁地开始回应。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她要紧紧地抱着,不松,不松,哪怕只是一个梦…… 灯光重新亮起的时候,她不知道拥着她的长臂什么时候收回的,理智慢慢地抬头。他是谦谦君子一派正经,孔雀一脸幽怨。她震撼莫名,又羞惭交加。他怕是以为抱着的人是孔雀吧!哪里还有勇气再面对孔雀,慌乱中抓起费南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咳得心都裂了。 “我知道急不来,可是他真的有点过分。我哪里还有一个自由呼吸的空间!”孔雀仍在愤愤不平。 “其实你静心想想,他这么担心你、紧张你,不是因为爱你、在意你?”心口怎么这么苦,像吃进了一大口黄连。 孔雀笑了:“我当然不会和他真生气,他可是再好不过的结婚对象,我们可是要过长长的一辈子的。” 迟灵瞳用力揉搓心口,不然,她担心那里会因为疼痛而窒息。费南默不作声地开着车,嘴角歪着,似笑非笑。迟灵瞳没邀请两人去住处,站在路边道了别。没有上网写帖,洗好澡直接睡了,都没等头发干透。朦胧中听到手机在响,她把手伸出去,摸了半天,刚摸到,手机一滑,掉床下了。她懒得下床捡,任由它响着,最后,无声无息。 费南在滨江待了四天,背起黑包去下一站。迟灵瞳送他去长途车站。离开车还有半小时,她陪他边等边看着外边像线似的细雨。“有收获吗?”她问他。 他笑得有些邪恶:“哪方面?” 她一怔:“能有几方面?” “跨江大桥方面,你学姐池小影对我帮助不少,我想要的资料都拿到了,还实地勘察了下,回去可以写篇调研报告,一定能受到领导的重视。另一方面呢,很意外,也算打发了旅途中的寂寞。” 迟灵瞳心中颤了下,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不会的,不会的……”她喃喃地一再重复。 费南潇洒地耸耸肩:“好啦,别一脸纯洁小绵羊似的震惊,要保密哦,我当你是朋友才透露给你听的,不然,她那晚为何要让我开车,我还喝了点酒,她可是滴酒没沾!哈哈!” 迟灵瞳呆若木鸡。 费南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变得正经起来,“那些都不算是收获。这次最大的收获是我认识了你,迟灵瞳,建筑设计界的天才。唉,爱情虽然美妙,但不是人生的唯一,你要早点振作起来,期待你新的作品。”上车的时间到了,他拍拍她的肩。 车站外面有许多出租车在拉客,她随意上了一辆,司机问她去哪,她说去滨江电台。 背景是杯盏交错的吆喝声,还有男女间的调笑声,她一愣,以为拨错电话,孔雀的声音已经响了。“妞,怎么没睡觉?”孔雀非常熟悉她的作息。 “你不在电台?” “和朋友在外面吃饭,要不要来玩玩?” “好的,我过去找你。” 孔雀吃饭的地方是滨江最豪华的华兴饭店,她没见着那位朋友,孔雀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细心地补着妆。她很想从镜子里看看孔雀的脸,可是那上面蒙了一层细密的小水珠。她伸出手,把镜子上的水珠抹去,孔雀和她站在镜子里了。她看见孔雀的脸粉白粉白,薄薄的皮肤,像脆弱的瓷器,一碰就碎。 “我有话想和你说。”她低下头,拧开了水笼头,开始洗手。 孔雀突然从后面靠上来,紧紧地抱了她一下,脸飞快地她脸上一贴,她感觉到一颗水珠样的东西落到脸颊上,缓缓地滑下去,停在腮边上。“妞,我很快就要主持黄金档了。” “真的?” “你去二楼喝点东西,挑贵的点,费用记在刘总的账上。我送下刘总就来。” “刘总是谁?”她拽住欲展翅飞翔的孔雀。 孔雀娇笑着拧了下她的脸:“改天介绍你认识。” 二楼有个长长的廊台,摆了几把精致的沙发供客人喝茶聊天。孔雀大概是十八相送,走了一程又一程,去的时间很久。迟灵瞳捏着柄小小的银匙,慢吞吞地搅着奶茶,无聊地浏览着四周。邻桌的男人,英俊倒是英俊,就是那五官的轮廓过于圆润柔和。他淡漠地搅着咖啡,眼神黯淡,倦怠,似阅尽千山万水。而他身边的女人,尖尖的杏仁脸,皮肤雪白松驰,也算是迟暮的美人,穿着考究,却一脸迷茫,她依恋地看着男人,不停地轻声细语,似在婉言相劝,又似在切切哀求。过去四桌的女人妖治风骚,艳光四射,裹身的胸衣,让胸前的山峰呼之欲出,诱得经过的男人侧眼斜视,不住地猛咽口水。在一棵高大的巴西木后面坐着的一位男士背影倒是很有型,宽肩窄腰,坐姿优雅,端着咖啡杯的那只手白皙修长,和…… 男人慢慢地侧过身,迟灵瞳慌忙把脸转向另一边,感觉背后如芒在刺。他在那儿坐了有多久?他那边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人出入大门,他看到了什么?他就像是个张开鱼网的渔夫,看着鱼儿进了网,不言不笑,不喜不惊,看着鱼儿在网中折腾。 然后,她看到了,他也看到了。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揽着孔雀,两人就在酒店的旋转门边,上演着离别之吻。 她下意识地扭头看他,看着他紧紧咬着嘴唇的样子,突然特别想哭,然后,泪就那么下来了。似乎没有必要再和孔雀说什么了,她转身下楼。 雨天,黑得特快。斜风细雨,细密的雨丝,打在窗子上沙沙地响着,空气微凉,恬静而湿润。到了门口,已经看不清什么景象了。应该待在酒店当面对质的男人,像空降兵似的立在台阶上。 他一字一句说道:“迟灵瞳,虽然我现在还想不起来太多,但我肯定,孔雀并不是我未婚妻。如果以前是,那一定也是个错误。我会把这事和她讲清楚,所以,以后你不要再为她做一些蠢事了。” 她绞着十指,像个无所适从的小姑娘。 雨季像一个走不出回忆的怨妇,驻足又驻足,终究还是不得已离开了。萧子辰选择在一个无雨的黄昏在孔雀的公寓向她摊牌。那天,迟灵瞳碰巧也在。她坐在孔雀的客厅里,客厅朝西,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她眯着眼睛看窗外,西边的天空,夕阳是一抹令人心醉的血红。 “果汁还是啤酒?”孔雀穿了件色彩斑斓的波西米亚长裙在屋子里飞来飞去。 她收回目光:“我一会要去我爸那儿吃饭,不喝了。孔雀……” 孔雀俏眸一弯,拿了两听果汁过来,“别去了,看着你后妈那张脸,咽得下饭吗?子辰马上来,我们一块去吃日本菜。他以前的两本书再版了,稿费不少,让他请客。” “以后你们之间的事,别再找……”她咽下后面的话,有人敲门。 孔雀跳了起来,欢快地跑去开门。“子辰,你这是干吗?” 萧子辰清清冷冷的眸光扫了一圈屋内,越过迟灵瞳,回到手中的纸箱上,“你以前丢在我公寓的碟片、书,还有衣服,查点一下,看看有无遗漏。” “什么意思?”孔雀脸涨得通红,声音尖利又刺耳。 “我该走了。”迟灵瞳感到呼吸不畅,想出去透透气。 两个人都像没听到她的话,如同两尊门神堵在门口,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萧子辰放下箱子,语调不高不低:“麻烦你把我落在这边的东西也还给我。” 孔雀突然笑了:“萧子辰,你不会是要和我分手吧?” 迟灵瞳无奈地把身子又转向西方的天空。夕阳残红,天边只留有一丝余晖,暮色即将四临。 “是的,我们分手。”萧子辰平静得像黑暗的海面。 迟灵瞳搁在椅背上的手一颤。 “你确定你这话真经过大脑了?你要和我分手?你要和我分手?”孔雀连问了两遍。 “我想我已说得很清楚。”萧子辰一字一顿,每个字都轻轻松松,组合起来却带着一股寒气。 “你再想想。”孔雀耐心十足,深明大义,“当然,你别担心我会纠缠你。只是,我觉得事情有些突然,我们不是小孩子扮过家家,随便地说分手就分手。如果你真的想分,我可以接受,但你若想回头,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 萧子辰微微闭了闭眼:“如果你比较忙,东西你改天收拾,或者直接扔掉也可以。不打扰了。”他从容不迫地向孔雀点了下头,然后气度不凡地转过身去,仿佛刚刚仅仅是对下属交待了件必须按时按点完成的公事。 第41章一楼烟雨(3) “萧子辰,你有种……”孔雀抓起一个镜框摔了过去,那是他们两人的一张合影照片。青台的海边,她依在他怀中,笑得像朵花似的。 萧子辰头也不回地走了。 孔雀咯咯地笑得很狂,迟灵瞳以为她是气疯了,忙回过头,一看,她是真的在笑,眼睛晶亮,嘴角妩媚地翘起。“我今天才发现,他居然也有很爷们的这一面。”孔雀舔了舔嘴唇,没事人似的把门关上,一脚把纸箱踹到墙角。 “鸟类,你没事吧?”迟灵瞳讶异地问。 “能有什么事?他现在在气头上,由他去。等他气消了,还会主动过来的。虽然这一次他是像来真的,但我太了解他。他爱我,不可能舍得离开我。我们以前也吵过,只要我对他撒撒娇、施展施展温柔术,他就会心软的。书呆子就这点好处,一根筋,好哄。他到哪里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呢?我马上就要主持电台的黄金档,接触到的都是社会上有头有面的人物。长相靓丽,风趣幽默,能主内也能主外。我和他结合,属于典型的男才女貌。其实我的选择范围很广,要不是我目光长远,我现在要找个胜他十倍、二十倍的男人多了去,只是过程辛苦点。”孔雀自恋得眉飞色舞。 “也许你根本不了解他。”迟灵瞳声音一沉。“爱一个人,并不是赋予对方伤害他、欺骗他的权利。他并不是一根筋,他什么都懂,他是真的珍惜你,才一次次包容着。” “你今天怎么像个道学家似的?”孔雀忍俊不禁。 “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我也爱过人,爱的时候,以为可以肆意挥霍他的疼惜、宠溺,没想到我们之间缘分如此的浅。现在,我想再看他一眼、听他讲一句话都不可能了。你如果再不珍惜萧子辰,也许有一天他就会是别人的萧子辰,那时……哭给谁看?” 孔雀哈哈大笑,走近抱紧她,俏皮地用额头顶着她的鼻子:“干吗要哭,笑还来不及呢,谁要就拿去吧,我才不稀罕。他就像是屋中的一件不错的摆设,有了添份美感,没了也不伤大雅。” 迟灵瞳微微张开嘴,怔怔地看着孔雀。她们同学六年,朋友四年,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子,谈不上肝胆相照,却是真的有些情谊。如果有一天……不,她甩头,不往下想,那画面多多少少有点残忍。 “你不担心他?”这个问题有点多余,可她还是想问。也许,她是想再次确定什么。 “有什么好担心的。上帝造人很公平,给了他学术上的高智商,感情上自然就弱一些。他那样的人,最多是回到公寓看一夜的书。要是他真要气得去喝个酒,我还真要对他刮目相看。别说他了,我们晚上去哪玩?你那个叫……费南的朋友有别的联系方式吗?” 迟灵瞳深呼吸,拎起包包,眼中有一丝炯炯的冷然,“我还有别的事。” 孔雀慵懒地点点头:“那好吧,别在屋中闷太久,多出来玩玩,过几天我给你介绍个不错的男人,打发打发时光。” “我俩审美观相同吗?”她拉开门,笑问。 “不同才有意思呢!”孔雀大笑,看着她下楼。 华灯初上,霓虹闪烁。迟灵瞳走出小区大门,准备打车时,看到不远处的树下站着萧子辰,他也在看着她。她怔了一下,走过去。 路灯暗黄,并不明亮,却足以让她看清他脸上所有的表情。这张脸,俊逸、儒雅,不飞眉,不悲伤也不喜悦,像沉船后静静的海面,可是曾经的那些不平静,海面还是静静地记着吧! 萧子辰挑了下眉,稳稳地接住她的目光,“你是在研究我,还是你想知道什么?” 她慌乱地转开视线,微微侧了下脸,“你心里面难过吗?” “我说难过,你要怎样安慰我?”他无声地笑了一下,仰起头看着天,“没想到今晚会看到星星。” “真的不能原谅她?”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低下头看她,背对着灯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妈妈现在的身体很差,意识越来越不清明。偶尔有一丝正常,她就会嚷着要我结婚。我爸爸也催着我结婚。事情到了这地步,我想调回青台,找个差不多的女子结婚算了。反正从前的记忆也恢复不了,一切就当从头来过。” “你要回青台?”她显然被这个消息吓住了,手不自觉地拽着他的衣角,生怕他会飞走似的。 “我正在考虑。”他淡淡地瞟了下她的手,嘴角绽开一抹笑。 天又亮了。 迟灵瞳把台灯拧灭,电脑屏幕的荧光映照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又是静坐一夜,仍然一个字没写。她看到帖子下有人在催,还有人给她发私信,向她咨询家装的一些细节。她关机,按掉电源,一个人又在淡淡的晨光里坐了会,这才开门出来。 萧子辰站在横卧的大树边,天天来,风雨无阻。就在这里,不再向前一步。 对于爱情,有些人爱挂在嘴边,有些人会写在纸上,有些人用浪漫的行径张扬地表白。他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可是她就是知道了他的心,那样坦露着,没有一丝遮挡,她轻易可以采撷,可以摘取,可是她不能回应。她心里面有两座高山,太难翻越,但一想到他就这样回青台,心又生疼生疼,真是纠结的人生。 意外发生前,她对萧子辰心如止水。一场意外,感觉突然不同了。说来说去,还是寂寞如雪吧! 焦头烂额时,陈晨还来添乱。“瞳瞳,我一会和乐董坐飞机去滨江参加个会议,她让我给你打个电话,问你晚上方不方便和她见个面?” “憩园获得了中国最具有中西建筑文化合壁代表性的小区金奖,中国房产协会组织各大房地产公司老总和设计师们来滨江参观,准备在全国推广这一类小区风格。因为你设计憩园时,还是泰华的员工,本来应该你有个发言,可是……你现在从设计界消失了,我会代表你发言。乐董找你大概是叙叙旧,不会硬要你参加会议的。”陈晨可能怕迟灵瞳找借口推辞,又忙说了一大通。 “知道了,你和乐董入住酒店后,打电话通知我,晚上我去见乐董,不要和其他人提起我在滨江。” 憩园,是她和迪声爱的结晶。至今,她都不忍踏进憩园,仿佛那是一件精美绝伦的工艺品,只能远观,不敢近触。现在,一群人要来憩园,对它指指点点。然后全国各地都有憩园,迟灵瞳觉得心底最神圣的地方被人践踏了。她从没有这样讨厌过自己,如此无能、无力,像一只蝼蚁,谁都可以来踩一脚。 黄昏里,看着迟灵瞳一身剪裁简洁得体的亚麻连衣裙,苍白着脸迎面过来,萧子辰拧了拧眉:“你要去哪?” 迟灵瞳吓了一跳,这个时间他不应该在呀!“我要去市区,你有事?” “子桓下周来滨江,我让他先带一部分东西回去。家里没纸箱,你有吗?” 滨江人说,六月看彩虹,七月、八月看巧云。不知是不是那云彩太明艳的缘故,迟灵瞳眼前金星直冒,她闭上眼定了定神,“真的……决定回青台了?” “海军医学院有意聘请我过去教书,那里离家近,子桓生意忙,我可以多照顾父母。” “我这边没有纸箱,回来时给你带。”走了也好,让她的生活恢复成一池静水。风也罢,雨也罢,她自生自灭。 “和别人约了一块吃饭?”萧子辰陪着她往站台走去。 “是,和以前的上司,她来这边开会。” “忙了一天,午饭都没顾上吃,不介意加我一个吧?” 迟灵瞳无语了,这男人灰色格子衬衫,米色亚麻休闲长裤,长身站立,风度翩翩,连蹭食也蹭得这么贵气十足。 萧子辰对着她看了又看,不掩饰眼里的赏心悦目:“第一次看你如此郑重打扮。” “难道我平时蓬头拓面?”她没好气地瞪了瞪他。 “反正我有见过你蓬头垢面。” 胸闷的感觉又来了,这世上只有迪声看过她的蓬头拓面,是在她病中,她烧得糊里糊涂,没有看见他在。 “干吗那种表情,你蓬头垢面很可爱的。” “你……到底是谁?”不行,她要晕了。 “你说呢?”萧子辰淡淡一笑,抬手拦下一辆的士。 下了车,萧子辰叫住埋头疾走的迟灵瞳,指了指路边的花店:“我去买束花。” “干吗?”迟灵瞳心突然悬到嗓子口。 “给你的上司,好久不见,空着手去,不太礼貌。” “要买也是我买。” “你请我吃饭,我替你买花。”萧子辰冷不丁地刮了下她的鼻子,“不然你会嫌弃我是个吃白食的!” “我哪有?”迟灵瞳脸红了。 萧子辰买了束白色的马蹄莲,素白的花朵,长长的茎,用绵白纸包着,扎上紫色丝带。迟灵瞳抢过来,自己拿着。 一出电梯,就看到陈晨站在餐厅外扬着脖子张望着,一眼看到萧子辰,忙询问地看向迟灵瞳,用眼神问:“他怎么也来了?” 迟灵瞳还没来得及回应,乐静芬雍容华贵地从里面走了过来,对迟灵瞳笑笑,然后冲萧子辰伸出手,“你好,还记得我吗,我们在泰华见过的。真令人欣慰,你们又在一起了。” 萧子辰眼眸陡然一深,咄咄地看着迟灵瞳,“什么叫我们又在一起?” “一会告诉你。”迟灵瞳在只有他看得见的视角内向他挤了下眼,推推他,暗示他应礼貌地接住乐静芬的手。 他眼神幽深地转向乐静芬,轻握住她的手,“你好,我是萧子辰。因为之前出过一点意外,我的记忆丢失了大部分。” “是吗?”乐静芬讶异地看向迟灵瞳。 迟灵瞳干干地扯了下嘴角,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有人今晚要惹事。 “很抱歉,请问乐女士,我们以前经常见面吗?”他翩翩有礼地放开乐静芬的手,侧身站在迟灵瞳的前方,彻底截断她向外求救的一切信号。 “没有经常,只见过一次。你去泰华接灵瞳下班,我刚好在设计部。灵瞳为我们作了介绍。” “她是怎样介绍我的?” 迟灵瞳咬牙,跺脚,坏菜了。 “呃?”乐静芬有点发懵。 “请告诉我,这个对我很重要。”萧子辰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人无法拒绝。 “她说你们是男女朋友!哦,有一次,我还在街上看到你开车带她经过。只是后来……那些都不重要了,你和灵瞳重新走到一起就好。缘分,喜欢和人捉迷藏,兜兜转转还是原来的那个人。” “你……原来和他还有这一腿?”陈晨听得眼直眨,用脚踢了迟灵瞳一下。 “有你个头,是误会啦!”迟灵瞳欲哭无泪,她现在就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多谢乐女士。让你久等了,我们进去吧!”萧子辰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优雅地让过身子,让乐静芬先行,然后他森冷地朝迟灵瞳瞪了一眼。“我们一会好好谈谈。”他等她走近,握住她的手臂,那力度准确来讲应该叫掐。 迟灵瞳伫在那里,连着吸了好几口气。这是报应,报应她帮着孔雀欺骗过他。撒谎真不是好行为,六月的债,还得快。 “还不把花送过去。”他贴在她耳边,咬牙切齿,侧脸很冷漠,脸部线条好像绷得很紧。 迟灵瞳挨着乐静芬坐下,递上花束。“谢谢。我好像还是第一次收女孩子送的花。真漂亮,我一会要把它养在房间中。”乐静芬把花细心地放到身边的椅中,转身看着迟灵瞳。“看来你还是适合青台的海风,在那儿粉红娇白,我每次见你都不得不感慨,年轻真好。这才回滨江几个月呀,倒是越来越瘦,人也黑了。” 迟灵瞳只是讪讪地笑,看着萧子辰主人似的向侍应生颔首,示意点菜。 萧子辰点了瓶香槟,菜色选的是滨江初秋的特色江鲜,另外是几道清爽的南方家常菜。侍应生开了瓶,先为乐静芬倒上,迟灵瞳稍微把身子让了让,轻声对侍应生说:“只一点点。” “别。”乐静芬说道,“我和你好久不见,这么难得的日子,怎能少了酒助兴。没事,我知道你酒量低,香槟没有什么度数的,和汽水差不多。” 迟灵瞳笑笑,只好作罢,眼角瞟到萧子辰和陈晨头挨着头,不知在讲什么。 乐静芬说道:“小迟,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滨江见面吗,你坐在学校的餐厅里,看着我大眼睛眨呀眨的,像个问题宝宝,没完没了地问这问那,一点都不迂回。” “那时真是纯蠢。”因为年轻,方无畏无惧。 乐静芬突然神色郑重了起来,拉过迟灵瞳的手。“四年前,也是八月中旬,我开车从滨江把你接去青台。现在,我又来了。小迟,跟我回青台,好吗?” 乐静芬在泰华号称女王,做事、说话,都不让须眉,雷厉风行,手段狠辣,这样放下身段对迟灵瞳说这番话,可能也是她人生中绝无仅有的了。“商场如战场,谈不上如履薄冰,但也得步步为营。我对人从不敢放下全部信任,哪怕是最亲的人。可我实际上还是个女人,巴不得有棵大树能依着。以为和车诚夫妻这么多年,孩子都读大学了,他一定是我最可依赖的人。结果呢?”乐静芬苦笑,“而你真的让我很器重很器重。内心里,我有点当你像女儿。没想到……唉,后来我知道其实是我太多虑了,当爱情来到的时候,我们谁会预料到对方是谁呢?我当时真的头昏了,在你最悲痛的时候那样对你,而你还为泰华争取到了听海阁的项目。小迟,无数个夜里想到你,我就觉着做人做上司都很失败。但我想失败不可怕,只要懂得改正。你会给我改正的机会吗?” 乐静芬真的是推心置腹,坦诚真挚。迟灵瞳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许多情绪胶着在一起,慢慢泛起了一种很莫名、很强烈的涩意。恋爱的日子里,迪声为了尊重她,在公众场合,处处配合她,与她保持距离,就连见面都是跑到僻静的桂林路。有她这样的女友,他有没有觉得很委屈呢? “乐董,我敬你。”她端起酒杯碰了碰乐静芬的杯子。她真不恨乐静芬,在商言商,太过感情用事,那就是家长里短。 第42章一楼烟雨(4) “你同意与我一块回青台?小迟,你放心,我会尊重你所有的决定。我没有对外声张你在滨江,听海阁项目施工中,图纸上有些不清楚的地方,我也只是让陈晨负责解决,尽量不打扰你。我知道,任何人遇到那样的事,都需要时间去疗伤。现在你身边有了萧教授,我想你已痊愈。灵瞳,老天给了你这份设计天赋,你不能暴殄天物。” “乐董,谢谢你这些年来的厚爱,但我不得不再次让你失望。原因我上次就和陈晨聊过,我也想回到泰华,也想能重新设计好的作品,我可能真的是江郎才尽。” “不会的,可能因为裴迪声生前是恒宇的老总,你觉得远离建筑业,就不要面对那么残酷的现实。这是一个结,你解不开,选择了逃避。恒宇现在的总裁是裴迪声的哥哥裴迪文,也就是宋颖女士的老公,哦,听说他们刚添了位千金,恒宇依然雄居地产的首位。小迟,你该正视这一切了。哦,对不起,不该说这些的。”乐静芬想到萧子辰在场,抱歉地抬起头。 萧子辰冷着脸,眉宇间是有分不耐。乐静芬心想在现任男朋友面前谈以前的男朋友,任何人都会不悦,今天可能不适合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忙端起酒杯,“我敬灵瞳和萧教授。” “乐董,你请。”迟灵瞳淡淡地倾倾嘴角,把酒杯送到嘴边。金黄色的液体,微辣中带点水果的甘甜,不太难喝,她慢慢地咽下一大口。 乐静芬又单独敬了她一次,陈晨也敬了,她不知怎么,也不推辞,不知不觉喝了两大杯,菜倒没什么吃,再加上又没吃午饭,不一会,一张脸就像三月的桃花,满面笑春风。 乐静芬得知萧子辰没开车,她在外应酬多了,酒量不小,连着和他也喝了几大杯,陈晨不甘落后,接着敬。这顿饭,吃得宾客皆欢,足足喝了两瓶香槟。 其他三人都还好,只有迟灵瞳醉了。迟灵瞳离席时,感觉到整个餐厅好像一个万花筒,晃悠个不停。 萧子辰步履稳健地买了单。陈晨抢着要去,他摆摆手,“这顿应该我和灵瞳请,下次去青台,我就不客气了。” “你和灵瞳真在一起了?”陈晨傻傻地问。 萧子辰以笑作答。 乐静芬建议四人去喝杯咖啡,萧子辰婉言谢绝,扶着走得东倒西歪的迟灵瞳,礼貌地告辞。 “如果想说动小迟回青台,也许我们该走萧教授这条路线!”乐静芬看着小心翼翼把迟灵瞳揽在怀里的男子说道。 陈晨抓抓头:“乐董,萧教授……其实是灵瞳好朋友的男朋友。” 乐静芬眼睛一亮:“这不更好吗,他们如果想在一起,在滨江已不适合,避到青台,眼不见为静。” 陈晨叹气,这是在对牛弹琴么? 夏末的夜晚,月上柳梢头,从江边吹来的风,浅浅的凉意,吹得迟灵瞳发丝飘飘。她双眼迷离,一出酒店,赖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就不肯走了。“这里好难受。”她一会打头,一会拍心口。 “不能喝浅抿几口不就行了,干吗逞能?”萧子辰没好气地道。 “我想喝呀!都说一醉浇千愁。以前是爸爸妈妈离婚,然后是迪声走了、工作丢了,许多许多的事,再后来你也让我烦。走吧,都走吧,统统从我身边走开,我就一个人也挺好,挺好……” 不提也罢,一提萧子辰火大了:“迟灵瞳,你这个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神智很恍惚,但意识还有一点清醒。 “你为什么要隐瞒我们以前是男女朋友的事?”萧子辰吼道。 她脚下发软,站不住,不得不倚住他的身子:“不是隐瞒,真是误会。那次你去泰华,我那样说,是不得己……” “因为误会,你就投进了别的男人的怀抱,把我塞给了孔雀?” 她摇摇头,“不对,不对,我们没误会,是……” “是你移情别恋,还是我见异思迁?我们为什么会分开?” 迟灵瞳给他问得头疼得更厉害了。 “怪不得我的记忆片段里都是关于你,我问你我们以前有没有关系?你一口就否定了。你知不知道你很残忍,看着我像个瞎子在胡同里摸索着,撞得头破血流,你都不吱一声。当你看着我和你朋友出双入对,你心里面是什么滋味?我对你真的没有任何意义吗?” “别说了,别说了,我要回家,我要喝水。”迟灵瞳眼前已经是一团模糊了,只觉得萧子辰的脸越来越近,她“咚”一下往前一栽,倒在萧子辰怀中。 萧子辰板着个脸,叫了辆出租车,半扶半抱地把她弄上车。她倒挺乖,眼半眯着,一动不动。 下了车,从她包中找出钥匙,开了门,她挣开他的手,自动自发地爬上床。 他眉拧成个结,去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盖子,走到床边,扶着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只觉得她温软如绵,无一丝重量。慢慢将瓶口凑到她嘴边,她骨碌碌地喝下半瓶水,可能是心里面舒服了,小脸上荡起一丝笑意,埋入他怀中蹭了蹭。 只觉脑中一热,全身的血液沸腾了,人化成了一团水蒸气。她却还不自知,滚烫的掌心抚上他的手臂,来来回回,像在汲取凉意。 他听得咔嗒一声,心底一根紧绷的弦断了。从前的他会如何,他不知,现在的他,绝不接受命运肆意宰割,哪怕是一丝缝隙,他也要拼尽全力扭转乾坤。这样的时刻,机不再来,时不再有。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也清楚这会有什么后果。下一秒,两片薄唇就吻上了她的眼眉,到鼻梁,到唇,温柔缠绵,小心翼翼。 她睁开了眼,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萧子辰还是迪声。滚烫的吻急速地游走在她的唇齿间,身体一阵战栗。 “灵瞳……”他沙哑了嗓子,心似乎要从身体里跳出来。他僵直着身子,还是有了一丝迟疑。 在这样的距离里面,他眼睛里的亮,被放大了,变得沉甸甸的。长睫毛颤了颤,缓缓合上了。 “灵瞳?”他又叫了一声。 她应着,柔如一江秋水。这实实在在的体温,这有力的心跳,不管是痕迹,还是影子,一切都还来得及,她要抱住,紧紧地。 崩堤不过眨眼间,他拥紧了她,亲了下去…… 香槟确实度数不高,对于酒量低得可怜的人,两杯也只是微醺,睡过一夜之后,找不到一丝宿醉的痕迹。 迟灵瞳偷偷撕开一条眼缝,窗边透着一点薄白,天还没全亮,屋子里暗暗的,萧子辰坐在床边,背对着她,衬衫微皱,头发有一点凌乱,但坐姿却非常端正。她的亚麻连衣裙搭在椅背上,最上面放着她的内衣。 迟灵瞳再次把眼紧紧闭上,往凉被里缩了缩。感觉床一弹,萧子辰站了起来。她听到他拉开冰箱,倒水的声音,然后水笼头哗哗地响,他大概是在洗脸。他要走了吗?她偷偷地猜测。 过了一会,脚步声向床这边靠拢,床又一沉。突然,一只微凉的手托起她的脖颈,一条冷毛巾捂在她的脸上。“是你自己擦,还是我帮你?我知道你醒了。”萧子辰声音清冷而又自制,像一柄剑,直接戳中她的壳。 她不得不从壳里探出头,房内安静得可怕,她的心跳,他的呼吸,都那么清晰。屋子一点点地明亮起来,一切都无处掩藏。她抽出一只手臂胡乱用毛巾抹了下脸,很好,又是一幅蓬头垢面相。她也不徒劳挽救,破罐子破摔。 “要不要再喝点水?”萧子辰问,搁在膝盖上的手微微地哆嗦,他也很紧张。 “不要了。”她闭紧干燥的唇,平静了些。 “那……饿吗?”萧子辰喉结蠕动了下,抬手欲摸她的头。 她躲开了,把汗湿的掌心在被子上擦了擦,摇摇头,“我不饿。” “你没有醉到失去意识,你知道是我,对不对?”剑又戳过来了,她的壳遍体鳞伤。 是的,是的,她终是被相思逼成了魔,他也算美梦成真。醉酒,只是推波助澜,不管怎样疯狂,她不是乱来的人。而他,纯粹是半推半就。钱秀才还是占了凤凰俦。错也,命也!她狠狠咬了下唇,鼓起勇气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我们……”该怎么办呢?闯祸时一腔热血,然后才会意识到后果,她怕了。 “你要敢说当什么都没发生,我现在就掐死你。”他横刀持剑,不允许她后退。 “我们以前真的不是男女朋友。你那次去泰华找我,是为打听孔雀的行踪,被乐董误以为是我的男友。你和孔雀恋爱三年,这是真真切切的。”她老老实实地交待,不敢隐瞒事实。 “我知道我们以前不是男女朋友,但现在是了。”萧子辰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些,其实不明显,但她却感觉到了。 这就定论了?“可是……” “没有可是,你给我听着,我是因为孔雀对感情不够忠诚,才和她分手,而不是因为爱上你才决定和她分手。孔雀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不管什么样的爱,都是有底限的。我没有以失忆为由来始乱终弃,我是忍无可忍。我的女友不是你,也会是别人,肯定的是我和她不可能再在一起。所以请不要再自虐,你没有对不起谁。” 迟灵瞳反反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她怎么觉着不太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她小小声絮叨着:“我和她是十年的朋友,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十年……” “你的意思是友情大过一切,于是你决定放弃我?” “也不是……我……”对着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山脸,她识时务地保持沉默。 “亲爱的灵瞳,我手里有孔雀和那个叫费南的男人幽会的九连拍。那天在海天酒店,她与刘总的亲密互动我也留了底。你说要是把这些放到网上,你心里的愧疚感会不会减少点呢?”萧子辰朝她挑了挑眉,怂恿道。 “你……像个商人。”迟灵瞳寒毛直竖。 萧子辰凑近,连被把她拥进怀里:“你再逼我,我就是你仇人。” 第43章一楼烟雨(5) “你会杀了我?” 他大笑,吻吻她红扑扑的脸颊,“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轻易出手。而我一旦出手,绝不给对方反攻的机会。灵瞳,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一起沉没,或者,一起上岸,你来选择!” 选哪种都没区别,她认命!“早饭吃什么?” 从这一天起,萧子辰没有再回憩园,强势占去了她的半个屋子。他用实际行动证明,所谓一物降一物,这次,她是遇到天敌了,所以别再想这想那!但是,怎么可能不纠结呢?夜深人静,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听不下去,扳过她。“如果你觉得这是下地狱,别怕,我会陪着你。” 她抬手缓缓摸着他的眼睛、鼻子、嘴巴,摸得非常认真、细致。“多久都陪吗?” “时光不老,我们不散。”他的手搁在她的腰间,探身啄吻了下她的唇,带有清凉的香皂味扑面而来。在这特有而又似曾相识的气味中,她蹙着的眉慢慢舒展了,不一会,真的倦意袭来。 他深情地凝视着她,心想,不要太多,就这样,很美好。 奇怪,两人仿佛相恋很久,都没需要经历磨合期,立刻就进入了平缓的乐章。他把她在篱笆网上的贴子都看完了,他有许多不同的观点,一一说给她听,给了她很多的启发。他陪她去书城,甚至去林场看树木,去郊外看宽敞的排屋。一个眼神,一句叹息,不需多言,就那么懂了。 八月底的一天,他轻描淡写地提了句以后一周他有六节课,不算太忙。“不回青台了?”迟灵瞳这才意识到,那时,这人使的是激将法。 “回呀!一月飞一次,住个两三天。” 迟灵瞳恼羞成怒,两天没和他说话。一个傍晚,她说起初次去他家吃饭的情景,他听着,不插话,不发问。“你不想再找寻以前的记忆吗?”她纳闷道。 “你占的比例又不大,找了干吗?”细长的俊眸一眯,说不出来的魅惑。 她听得鼻子一酸,好不容易才忍住夺眶的泪水。这份恋情来得突然,进展却出奇的顺利。只是纸包不住火,滨江这么小,迟早要遇着孔雀,她想着到了那一天必是一场恶战。 还没等她武装好,孔雀来了,带着冰淇淋,把门踢得吱吱作响。 萧子辰这天没课,两人刚从江边散步回来。他在看一本外文杂志,她在写客厅的灯光设计,时不时和他搭几句话。听到敲门声,她慌乱地跳起来,目光四下逃窜,看有没有藏身之处。他恨铁不成钢地斥道:“你坐好,我去开门。” “萧子辰……你怎么会在这?”孔雀一双美眸瞪出了眼眶,这是秋天的午后,屋里的两个人都身着舒适的家居装。手一哆嗦,手中的纸袋“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里面的冰淇淋洒了一地。 “你们上床了?”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手臂高昂地举在半空中,像个斗士。 “孔雀,正如你所见,我已和灵瞳正式交……”萧子辰平静地看着她。 “你不要说话。”孔雀打断了他,眼睛咄咄地瞪着迟灵瞳,“我和你交往几年,你那温吞的性子做不出什么翻天覆地的事。我该想到的,该想到的……你先回憩园,我一会过去。” “是我追的灵瞳,我爱上她了。” “让你闭嘴,你没听见吗?”孔雀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抓起桌上的一只茶杯对准墙壁“砰”地摔了过去,瞬地,碎片像雨点飞洒在房间的角角落落,“这不关你的事,是我和她之间的事。防不胜防,我这等于是引狼入室。” “孔雀,”萧子辰走过去揽住迟灵瞳的肩,音量虽不大,但威慑力不容人忽视,“我们已正式分手了,我和灵瞳在一起,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理智一点。” “我们这是第一次分手吗?哪一次当过真了,不就是赌气赌几天,然后又合好了。” “我不知道从前有过几次分手,这次是我失去记忆后第一次提,我肯定我是个言出必践的人。我希望我们好聚好散,如果你想搞得轰轰烈烈,我奉陪。”萧子辰语气生冷得足以让屋子陡然进入寒冬。 “你……什么意思?”孔雀刷地白了脸,她听着萧子辰这话像是赤裸裸的警告。 “不要说。”迟灵瞳突然推开萧子辰,心中一阵翻涌,她冲向洗手间,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她怀孕了?你们偷偷地在一起到底有多久?”孔雀像行驶在高速上,习惯性地向前。 萧子辰没有回答,跑进洗手间,替迟灵瞳拍着后背。 迟灵瞳拂开他的手,抹去嘴边的汁液,起身净了净口,“你先回下憩园,我和孔雀好好谈谈。” 萧子辰断然拒绝:“不行,这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我和她是许多年的朋友,我应该给她一个交待。你走吧,不会有事的。” “免谈。” 她抬起头,恳求地看着他,“我答应你不冲动,很理智。” “我不担心那些,我担心……”萧子辰仰起头,深呼吸,“那让我陪在你身边,我不出声。” “我必须独立面对,你在只会火上浇油。” 外面又传来“咣当,咣当”的碎裂声,孔雀不知把什么又给摔了。 “那我在门外等着。答应我,正视这件事,不要逃避。”他捧起她的脸,深深地看着她。 她低下眼帘,缓缓点了点头。 外面的房间内,已是一片狼籍,书散了一地,椅子倾斜着。萧子辰漠然地看了看孔雀,板着脸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迟灵瞳咬咬唇,直直地看向已近抓狂的孔雀,笑了笑,“没地方坐了,我们就站着吧!” “为什么是他?”孔雀指着她的鼻子,厉声问,“你的男友死了,我非常非常同情。你想念他我也能理解,你想借一个新出现的男人来忘记他,我也支持。可是,为什么是萧子辰呢?你难道不知道萧子辰是谁吗?我们之间一直资源共享,我在你面前绝对不设防,从不隐瞒。怪不得这一次他态度如此坚决,你把我给出卖了,为的是给你扑进他的怀抱铺路吗?” 迟灵瞳苦笑地摇摇头:“不是的,孔雀。” 孔雀猛地抬手掴了迟灵瞳一个耳光,瞬间,她的脸上立刻就红肿了。“那是什么?迟灵瞳,从我和萧子辰恋爱时,我就意识到他是你喜欢的类型,我防了你三年,结果,你还是把他诱骗到手了。你抢男人的本事和你读书一样,我佩服。” 迟灵瞳捂着脸,默默地眨了眨眼。她能理解孔雀,就像东方不败历尽艰辛练就葵花宝典,这代表着一种成就,一份尊荣,你让他自废武功,等于要他的命,这和喜欢不喜欢无关。 孔雀喘息了一会:“是的,我作风是有些不检点,因为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你又不是什么名门千金,又不是富家小姐,你想往上爬,必须要付出代价。可是不管我做出了什么,我想嫁的男人一直是萧子辰,我从没有动摇过这个念头。就连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还会愿意嫁他。是的,萧子辰也是个普通的男人,会犯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奉劝你别紧抓着他的责任感不放。他是个君子,一定会扛起错误的后果。但那样你能保证你会幸福吗?你看看你那后母,从你妈妈手中抢了你爸爸,过得怎样,有目共睹。你要步她后尘?” 迟灵瞳叹息:“一直以来,你都把他当作你最后的筹码,是备胎,其实,你从没爱过他,也没真正尊重过他、珍惜过他。孔雀,他不是你的私有物,他有尊严,有底线。无论什么样的感情,不用心呵护,都会如没有雨水滋润的禾苗,终有一天就夭折了。他,也许不够潇洒,不够那么风趣,不够那么有钱,但他真的是很不错的男人,他值得更好的女子,你不配。” “别告诉我你配。前几天,你还在为那个叫什么裴的男人要死要活,这么快就和别的男人又爱得死去活来,你的爱真廉价。”孔雀讥诮道。 “我只是惜福,我还来得及抓住他……我怕后悔,怕……”迟灵瞳红了眼。 “那是他给你买的花么?”孔雀看到窗边的玻璃瓶中养着一束小雏菊。 “不是买的,是摘的。”拆迁房前方有个花坛,原先的主人栽了不少花。小雏菊刚开,萧子辰早晨摘了一捧回来。 孔雀突然放声号哭,“他竟然给你摘花……”她扑向那簇花,连同瓶子摔在地上,恶狠狠地用脚踩着,一边踩,一边骂,“我让他送花,我让他送花……”发了一会儿疯,她蹲下来,双手捂着脸,“我和他一起几年,他没给我买过花,也没买过任何礼物。为什么他会对你这么好?为什么?” 迟灵瞳沉默地看着她。 孔雀一甩长发,拭去眼角的泪水,挑衅地看着她。“不就是几枝破花吗,有什么稀罕。男人总有个新鲜期,三个月一过,你再看看他是不是还会这样对你?他现在不过是失忆,你聪明,利用了这点勾搭上他。我诅咒你们,有一天他恢复记忆,从前的事都想起来,他和你一起,那就是一种折磨。”说完,高昂着头走了。迟灵瞳目送着她的背影,看到她走向站在路边的萧子辰,用拳头击打着他,把眼泪鼻涕涂满他的衣襟上,又踮起脚吻他。他一把把她推开了,她又扑过去,他又推开,严辞斥责。 迟灵瞳收回视线,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小雏菊。真是坚强的花,一朵朵还是那么鲜艳。 腰间围上一双长臂,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处,她拍拍他的手,好一会,两人都没讲话,就那样抱着。 “她其实也可怜的。”许久,她叹了声。 “可怜之人必有可嫌之处。”萧子辰冷漠道。 也许吧,十年的友情就这么没了,真是色令智昏、见色忘友,她鄙视了自己一把。 “灵瞳,谢谢你愿意珍惜我。”轻柔的吻落在她的耳背,她仰起头回应。 世界是如此的复杂、纠结而拥挤,要想清楚地看它,你就得不停地删除、删除,再删除! 第44章凭栏远眺(1) 书房里的那款木梯,迟灵瞳最终选择了枫木。枫木有股天然的清香,纹理清明,木梯做成三角形,交叉着,三级栏杆,刷两遍清漆,贴着墙放,像一把大号三角板。看着与制图板,是一个系列,很协调。 她比划了两遍,萧子辰还是不太明白。“你画给我看看。” 她低头啪啪地敲打着键盘,含糊道:“家里没有绘图的笔。” 萧子辰起身去了卧室,出来时,手里拿着那盒辉柏嘉的绘图笔。 她不说话,俏丽的面容一点点地涨红,唇角紧抿。回滨江后,这盒笔她一直藏在行李箱的最里层,从来没碰过,不知他怎么翻到的。他拿过一张纸,欠下身,在她手里塞了一枝笔,然后握着她的手。握笔的手指有点颤抖,他笑了下,“是这样吗?” 开始,是她的手跟着他的手,一根线,一个点,一个面,像小孩子在涂鸦,后来,他的手放轻了力度,她手中的笔像有了生命,每个线条都是那么准确到位。 看着跃然纸上的木梯,萧子辰弯起嘴角:“哦,原来是这样啊!”用彩色铅笔画的设计图,和3D效果图不同,更容易表现设计师心中的感觉。木有生命,尤其在未加过分雕饰的时刻,木质的纹理直接影响家具的结构。 迟灵瞳瘫在椅中,像走了千山万水般。手里的笔被攥得死紧,她……又可以画图了,一时间,想哭又想笑。她双手环抱住萧子辰的腰,她曾经紧闭的心门,每多一天,就为他敞开一点。这是不是代表春风再次吹绿江南岸? “子辰,你原来也会画图呀!” “我有说过我不会吗?要不,我们一起设计这个家?”萧子辰由着她在怀里拱来拱去,笑着指向屏幕上的《在一起》。 “以后我们的家,我们一起设计。这个就让我独立完成。”她抬起头,眼里尽是不安,生怕他误会。 “我可以答应你,那么你也答应我下周和我一块搬进憩园。”滨江入秋了,天气会越来越冷,拆迁房的门窗处处漏风,要是下场冻雨落个雪,估计水管都能冻着。 迟灵瞳脸一红,“这……不太好,爸爸妈妈那里不好交待。” “你以为他们不知道我们在一起吗?”萧子辰笑得深不可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拜孔雀所赐,不过三天,萧子辰移情女友闺蜜的戏码从滨江到青台再到宁城,已是广而告之。“我忘了告诉你,子桓一个小时后到。” “到哪里?”迟灵瞳头皮一麻。 萧子辰好整以暇地收收电脑、课本,准备上班去。“这里。自家人,你无需特别招待,你吃什么他吃什么。” “萧子辰,你不厚道。”迟灵瞳严重抗议。 萧子辰温柔地吻吻她嘟起的嘴唇,“灵瞳,有些事我们一起面对,但有时候,你也要学会独自解决问题。为我,勇敢点。” 迟灵瞳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几圈,萧子桓到了,戴着墨镜,叨着烟,像个黑帮老大似的,手里提着个大竹篓。进了门也不说话,竹篓突然倒了个,来了个底朝天,一只只青色的大螃蟹滋滋吐着白沫,横行霸道地爬了一地。 “你干吗?”迟灵瞳手忙脚乱地想去捉,又不敢,怕夹着手指。 萧子桓摘下墨镜,坏坏地笑着:“我要代表月亮惩罚你。” “我做错什么了……啊!”一只螃蟹爬上了迟灵瞳的脚,她吓得跳了起来。 萧子桓眼露凶光:“你招呼不打一声,突然成了我大嫂,你让我情何以堪?” “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为啥不去向你哥问罪?”螃蟹样子笨笨的,爬起来速度却不慢,眼看它们分头行动,往四下逃去,迟灵瞳肉都麻了。 “我哥已经为你受尽了折磨。上次回青台,垂头丧气,茶饭不思,一副为情所困的潦倒样,我差点吓出心脏病,以为他被谁掉包了。我说是谁呢,原来你是罪魁祸首。” “你真要落井下石?”迟灵瞳没辙了,拿了只羽毛球拍,追着螃蟹就砸。 “别,傻瓜,我花大价钱买的。”萧子桓拦住迟灵瞳,瞪了她一眼,“看着,捏住壳,动作利落点。” 那些螃蟹像是怕他,见他过来,一个个乖乖地趴在地上。不一会,竹篓又装满了。迟灵瞳哭笑不得,“这样好玩吗?说,你来滨江的目的是什么?” “拍拍未来大嫂的马屁,不是说长嫂如母么,这螃蟹就是我孝敬你的。” 迟灵瞳一口气差点背过去,她对天发誓此仇不报非君子。“萧子桓,你好好祈祷,千万不要有一天落在我手里。” “你说得我好怕,大嫂!”萧子桓乐呵呵地拎着螃蟹洗洗刷刷,切了葱和姜,用草绳把螃蟹一只只扎了,放在锅里蒸上,然后煮了饭,又做了蒿瓜炒肉丝、西红柿鸡蛋汤。两个人的午饭很丰盛,迟灵瞳没出息,两只螃蟹一吃,嘴巴里的皮都磨破了。不过,还是很中肯地夸了句螃蟹非常鲜美。 萧子桓还要去为江鲜馆进货,吃完饭就走了,走前,说了句人话:“妹妹,其实我真的替大哥开心,他终于把眼睛擦亮了。早点回青台,我妈妈常念叨你呢!” 这算是祝福吧,迟灵瞳决定一笑泯恩仇,不再计较他今日的幼稚。 比起萧子桓不按牌理来的造访,谭珍和迟铭之就显得平和多了。并不是胳膊肘子往里拐,偏心自家孩子,迟灵瞳的教育,两个人非常自信。一棵挺拔的成材树木,不可能突然长歪。孔雀在电话里哭得撕心裂肺,两个人还是冷静地把所有事分析了下。心里面其实还有点暗暗欢喜,瞳瞳能够开始新的恋爱,是否代表已经走出了裴迪声的黑障区?两人决定由谭珍把迟灵瞳接去省城好好谈一谈。 萧子辰送迟灵瞳去的车站,说好周末去接她,然后请谭珍同意他和迟灵瞳订婚。“住在一起是件大事,爸妈们都是非常传统的人。你别紧张,订婚就是走个程序。”自正式交往后,两人还是第一次分开,脸上都有点依依不舍。 关隐达不在家,晚上就谭珍和迟灵瞳吃的饭。 “他这几天在厅里加班,有一个市出了件震惊全国的非法集资案。主犯是个中年妇女,脸很饱满,鼻尖上有颗黑痣,经常上电视的,你应该见过。她利用扩大生产线之际,非法向民众集资十个多亿,然后把款项转到国外。她准备出逃时,被公安部门发现了,但只来及扣押了有关人员,她和她女儿还是逃了。海关没有她们出入境的记录,人应该还在国内。上面要求厅里在三个月内要把她抓捕归案,并追回所有的款项。你关伯伯忙得焦头烂额,嘴巴都起泡了。唉!”谭珍说道。 “难道她不消费、不住宿?这些都会有记录的。”迟灵瞳觉得这是件简单的事。 “她有几个身份证,早做好准备。” “那……那脸总不会变吧?” “整容业现在这么发达,要换张脸也容易。你记得小时候看吴宇森拍的《变脸》吗,你怕得不敢睡,硬要我陪着。” 迟灵瞳瞪大眼:“那是电影,夸张的,现实怎么可能。面部涉及到很多神经,又不是面具,想戴就戴,想摘就摘!” 谭珍笑了:“你和子辰在一块都聊什么呀,他可是医学博士,没告诉你现在的医学水平已经先进到我们不敢想象的地步。” 这三百六十度的急拐,迟灵瞳没设防,含着一嘴的饭,嚼也不是,咽也不是。 谭珍给她盛了碗汤:“瞳瞳,你觉得妈妈都这把年纪,还和你关伯伯重新组合家庭,是为什么?” “感情一眼看不到头,幸运的人能磕磕碰碰牵手到底,有些人走到半途就松了手。老天让人来到这个世上,绝对不会让人孤独到老的。半途中丢下的人过得有些辛苦,但还是会牵上另一双手,只要你有勇气,幸福就可以继续。瞳瞳,你关叔看着子辰长大,他是个好孩子。” 迟灵瞳就着汤把饭咽下去,不敢随便接话。她以为妈妈为人师表多年,一番伦理教导是自然的,没想到她会以身说法。 谭珍继续说道:“孔雀说他始乱终弃,我不相信。孔雀不是个坏人,但心太野太贪,而且不太踏实。” “妈妈,咱们不要评价人家的人生观,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不管怎么讲,萧子辰做过孔雀的朋友,弱水三千,她不该取这一瓢饮,但她偏偏取了。 谭珍疼惜地点点头,听吧,自家孩子就是心善。 萧子辰的订婚请求,谭珍很通情达理地答应了,迟铭之也没意见。接着,关隐达和萧华进行了亲切的电话交流,决定订婚的日子放在下个月十六号。 两人在宁城只待了一晚,萧子辰周一有课。“呃,你开车过来的?”迟灵瞳站在朴实的黑色君威面前,眼睛瞪得差点脱了眶。 “我有驾照。”萧子辰打开车门,替她系上安全带。 迟灵瞳忽视心中烦燥的情绪:“你已不在意那件意外了?” “偶尔脑中闪过车祸的片段,仍会惊出一身的汗。但这是我需要克服的,不能每次你去哪,都要和一群陌生人挤大巴。那天送你的时候,我就决定了。” 她的手摸向他的脸,沿着脸颊慢慢上移,插进了他的发间,呃?她的指尖依稀遇到了一些阻碍,像是疤痕。“那时,你脸上也受伤了?”她拨开他的发,细细看他发根处,确是有密密的缝痕。 萧子辰握住她的手,贴着自己的唇,温柔地把五指一根根吻过。“不是一点伤,我听别人说,几乎是面目全非,我这张脸等于是重新做的。腹中的五脏六肺也挪了部位,能够活下来,我已经是非常非常幸运。所以虽说失去了记忆,但我此刻一点也不痛苦。” 想着他的豁达与坚强,心像一阵细雨润得湿湿的、柔柔的。 “如果你不敢坐我的车,我送你去车站。”他促狭地弯起嘴角。 “你敢开,我就敢坐。”她大义凛然地仰起脖子。阳光从车窗斜射进车内,一团一团温暖的气流凝结在车顶。 萧子辰适应能力很强,专业英语教得如鱼得水,在办理港方投资与交流学生事务中,他蓄藏了多年的管理潜质有所展露,医学院对他很器重。学期开始不久,他升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又要上课,又要忙其他事务,他却很轻松,还能腾出时间陪迟灵瞳、订酒店、写请帖。 迟灵瞳搬去憩园的日子放在订婚后,萧子辰说要先熟悉熟悉环境,以邀饭、看碟的名义,很快就把迟灵瞳诱进了憩园。 第一次踏进憩园,迟灵瞳没有想象中那么感慨。虽然没有进来过,但她闭上眼,里面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她都能如数家珍。 萧子辰住在靠江边那幢楼房的二屋,楼下就是迟灵瞳经常来转转的带庭院的公寓。 “搬进来前,我找物管会,想能不能调剂一下公寓,我对下面那套情有独钟。”萧子辰煮了开水,给迟灵瞳泡了柚子茶,又从厨房里端出一碟巧克力蛋糕。 迟灵瞳被冒着热气的茶杯烫得缩回手,凑到嘴边吹了吹。“物管会怎么回答的?” 第45章凭栏远眺(2) “他们说那套公寓不对外出租。我问不是一直空关着吗,还没装潢呢,他们说那是屋主的设计方案还没定下来。我又问屋主是什么样的人,我能不能和他商量下,他们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屋主是一对从事房屋设计的情侣,非常优秀,本来想把这公寓装潢成样板房的,后来有事耽搁了。呃,你怎么了?”萧子辰蓦地看到迟灵瞳眼中泪光闪烁。 那一瞬间,迟灵瞳的心情像张白画布被他的话染了色一样,刷地一下无限伤感了起来。“我……听着很羡慕。”她脸上浮出轻浅的苦笑。 “没什么可羡慕的,以后我们也会有我俩共同设计的房子。”萧子辰轻声接过话去。 那也是“再”了,不会是初次那种心情。迟灵瞳眨去眼中的泪意,低头喝茶。 萧子辰的公寓布置得是典型的“书香门第”,抬眼一扫,到处都是书。最大的房间做了书房,环壁一周都是书橱。“那些都是医科方面的书,我很少翻阅,也看不懂。我常用的就是这些书。”萧子辰指指书桌旁边的一个小书橱,里面是一排排专业英语磁带和英语教学用的资料书、笨重的大词典。 迟灵瞳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她颤微微地拿起桌角上放着的《中国民居》和《西方建筑史》。“你……怎么会有这两本书?”她讶异地问。 萧子辰眼中闪过一丝羞赫:“想走进你的世界,多了解你,上次去书店,买了这两本,中西方结合,我想速成下。” “我有那么复杂?”她扑进他的怀中,轻咬着他只着衬衫的胳膊。 萧子辰呵呵地笑,揉着她的头发,“不复杂,但想要了解,还是要用点心。再有十天,我们就要订婚了,你有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要邀请,我给你留了十张请帖,够吗?” 她的脑中闪过孔雀的面容,无奈地叹了口气。“足够了,我交友不广。” 迟灵瞳第一张请帖送的人是希宇,她觉得该和这个关心她的前男友分享下她的现状。 “你要结婚了?你要结婚了?你要结婚了?”他无法置信,无法接受。 “识字吗,是订婚。”迟灵瞳指指请帖上的字样。 好一会,他才接过请帖,缓缓打开。然后像被奓了毛似的,满屋子乱蹿。“你为什么要去抢鸟类的男朋友,你该抢的人是我。”他戳着自己的胸膛。“我比不上那个书呆子吗?至少我们以前还有感情基础的,如果你一旦来抢我,我一定不会矜持,顺水推舟就如了你的愿。或者你暗示下,我来当负心人也可以。” 迟灵瞳被他这番豪言雷得里嫩外焦。“其实我有考虑过和你重拾旧梦的。” “真的?”希宇消停了,稳稳地坐下静候下文。 迟灵瞳点点头:“可是因为我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会犯同一个错误,对不对?我们在最好的岁月恋爱过,结果差点反目成仇。现在我们都这把年纪,被风风雨雨洗礼过,早没了当初的纯真,而且还都心里装着别人,我们再在一起,就是血雨腥风了。为了祖国的和平,我生生断了这个念头。” “你就尽情地编吧,把我当个傻子在耍。”希宇生气地扭过头,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包烟,抽出一支,不知怎么的,掏了半天,发现没带打火机,气得把整支烟都捏碎了。 迟灵瞳看着他,心里明白希宇这次好像是有点动真格了,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迟灵瞳,我告诉你,也就是我希宇贱,心甘情愿地任你蹂躏,因为我是真的在意你,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我对你这样了。” “希宇……”迟灵瞳低下了头。 希宇一挥手:“啥都别说,你心里没我,不然以你的聪明,我早就是你的囊中之物。” 迟灵瞳啼笑皆非:“萧子辰是和孔雀分手之后,我们才在一起的。你别把我讲得像个女土匪似的。” “可他还是孔雀的前男友,你一定是以前暗恋他,才愿意犯这样的大忌。” “不说这些可以吗?”迟灵瞳投降,“如果你不愿意去参加,我能理解。 “为什么不去,我要去,还要打扮得潇洒不凡,赛过那个书呆子,让你把肠子给悔青了。”希宇斩钉截铁地回道。 “你就是穿裙子,我都没意见。现在,可以道别了吗?”迟灵瞳揉揉额头,站起身。 “你,没良心。”希宇在身后嘀咕。 迟灵瞳在门口停了下:“希宇,谢谢你珍惜过我。” “这才像句人话。”希宇目送着迟灵瞳推门而去,呵呵笑道,笑着笑着,鼻子发酸。那一年,他爱过的女孩,还是成了别人的新娘。 订婚虽说是个一般程序,过程还是很烦琐。迟灵瞳要定制礼服,要设计发型,还要瘦身,不过,这个给萧子辰否了。“你再瘦就可以去童装店买衣服了。”其实,迟灵瞳这阵子已经补得不错,试礼服时,店员无比羡慕她的肤色很白皙有活力。 礼服是件珍珠白的淑女装,腰身卡得很好,一字领,可以露出秀美的锁骨,也可以佩戴一串珍珠项链。店员拿了一盒的首饰让她选,正挑着,听见一边在试婚纱的准新娘和闺蜜八卦:“你有没有听说电台的那个孔雀在直播节目时失声痛哭的事吗?” “嗯,她现在电台主持晚上八点黄金档的《侧耳倾听》,就是与观众讨论情感一类的谈话节目,好像很火。昨天晚上播节目时,她说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男友恋上自己的好友,被两人同时背叛,说着,她就哭了。” “难道是戳到了痛处?” 两人捂着嘴巴咯咯笑了起来。迟灵瞳把首饰盒推开,歪着头倚着沙发上,直到萧子辰来接她,姿势都没换一下。 车经过憩园物业部前,萧子辰把车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你下去缴下这季度的物业费,我去停车。” “不是要去银行缴吗?”迟灵瞳接过钱包。 “这个季度给我拖晚了,就在这缴吧!”萧子辰等她下了车,把车开向了地下停车库。 迟灵瞳走进物业部,看到有个门上挂着“财务室”三个字,她往里看了看,房间里有不少人。“请问物业费是在这缴吗?”她敲了下门,问道。 房间里的人纷纷转过脸来,迟灵瞳越过人群,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艳美面孔,那张面孔显然也被她的出现惊住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说话的人因为惊吓,声音有点破裂。 迟灵瞳冷冷地回道:“我住这里。”她第一次心里冒出个恶毒的念头,为什么当初死的人不是宋颖? “你凭什么住这里?”艳美的面容狰狞地扭曲着。 迟灵瞳漠然地扫过她的脸,转向坐在办公室后面的办事人员,“一个季度的物业费是多少?” 办事人员脸有些发青:“请稍等。对不起,宋女士,你想知道的事情,我没办法回答。” “你根本就是不肯回答。你要搞清楚,这憩园是裴家的产业,我是裴家的长媳,我有权利知道一切账目走向。”宋颖恼羞成怒,语气专横。 办事人员也火了:“憩园是姓裴,但只是裴迪声先生的,并不是什么裴家李家的。” “裴迪声现在人死了,这产业当然要归裴家。” 办事人员冷笑,转身从后面的档案柜里拿出一份文件:“宋女士可能不知道,这憩园还有另一个姓。” 一屋子的人都瞪大了眼,迟灵瞳身体轻轻颤抖,她腾地转身向外,看到不知何时萧子辰也站在了门外。 “裴迪声先生生前曾立下文书,如他有不测,憩园的一切都归于迟灵瞳小姐的名下。” “你胡说,迪声不可能把上亿的资产送给一个不清不白的人。”宋颖眼里射出两团火,熊熊地烧向迟灵瞳。 “你有什么疑惑,请和律师联系。宋女士,请让开,我还有工作要做。小姐,请问你要帮哪套公寓缴物业费?” “我……”迟灵瞳脸白得像雪一般。 “我来。”萧子辰冷然地走了进来。 “萧教授……”宋颖像看到鬼似的,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们认识吗?”萧子辰眉心打了个结,疏离地问道。 宋颖干笑,眼神躲躲闪闪,“见过一面。哦,你失忆了,不记得也没关系。你……和她在一起?” “她是我未婚妻,有什么问题?”萧子辰口气已有几分不悦。 “你刚刚没听见,她……她是憩园的……”宋颖的表情又妒又怨。 “我知道。”萧子辰收回目光,腾出一只手臂揽着好像快要跌倒的迟灵瞳,“很快就好了,没事吧?” “我没事。”迟灵瞳勉强挤出一丝笑。 “你倒是一点也不耽误,有爱情有金钱。”宋颖像是受不了两人这么恩爱,讥讽地冷笑。“是不是很有成就感,两个优秀的男人都被你这张假清纯的脸骗得团团转。” 迟灵瞳浅浅一笑:“彼此彼此,宋女士。” 宋颖脸色一僵:“不过,你不要太得意,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迪声那份合约明显不合情理,我要找律师声明作废,你和他什么也不是,凭什么得到他的一切?” “哦,祝你成功!” 办事人员给萧子辰开了张收据,两人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手牵手地走出了财务室。往公寓走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但在一进门时,迟灵瞳身子突然一软,幸好萧子辰托着,才没栽倒。 他扶着她坐到沙发上,感到她的手像冰一样的冷。他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里。她埋在他胸前,许久都不出声,只是身子抖个不停。 许久,只听到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从青台回到滨江后,有一天接到律师的电话,才知道他把憩园留给了我,我拒绝了。可是律师说他已不在人世,这份资产我必须接纳。我没有办法,只得委托会计公司和物业公司负责管理憩园的事务。为了建憩园,他贷了一部分款,现在所谓的租金刚好够还贷款,并没有什么结余。我准备等贷款还清了,就把憩园还给他的女儿。宋颖说得不错,我和他什么也不是,连人都得不到,凭什么拥有憩园呢?”哪怕这是她最喜欢的作品。 “你确定他有女儿?”萧子辰眉紧蹙着。“我觉得一个愿意把全部身家留给你的男人,是不可能与别的女人发生关系的。” “也许,那也是一个意外。”她拼命眨着眼,把快要泛滥的泪水生生咽下。乐静芬说了,宋颖和裴迪文新添了一位千金,算算时间,该是迪声的孩子,不然宋颖哪能如此嚣张?迪声以生命换来了裴迪文的让步,这世上所有的果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不要说了,灵瞳,都过去了,现在我们在一起。”他轻吻她冰凉的手指。 “刚刚,我挺担心你会生气,其实,我不是有意瞒你的。”如果有一条线路,可以通往天堂,她真的想给裴迪声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底爱不爱她?如果是爱,为什么会让她这么的心痛和委屈?如果不是爱,那又是什么?憩园,曾经让她觉得像两个人共筑的梦一般,哪怕是孤单地在外面守望,她是宁静的。可此刻,她觉得憩园已如一块烫手的山芋了。真的该到归还的时刻了。 “灵瞳,可能我终其一生都给不了你一座憩园,可是我对你的爱一定不会比他少。”萧子辰说。 迟灵瞳眼眶一热:“子辰,不要拿自己和别人比较,你就是你,我真的很幸运,被你这样喜欢着。”这句话,她讲得很真诚。 第46章高处不胜寒(1)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后发现是在萧子辰的房间里。 夜里下雨了,滴答滴答的雨声打在窗台上,窗外仍然是漆黑如墨的夜,冷风呼哧呼哧地喘息着,让人在被子中不由得瑟缩成一团,本能地向温暖的源泉靠去。 萧子辰发出一声模糊的语音声,然后翻了个身,手搁在迟灵瞳的腰间,又发出均匀的呼吸。 明天,就是两人订婚的日子。白天忙碌着还好,晚上一躺下,一个梦接着一个梦。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摸摸额头,一掌的潮湿,心脏扑通、扑通……急促地跳个不停。 她不是害怕婚姻,也不是怀疑萧子辰对她的感情,更不是还在纠结对不对得起孔雀,具体在焦躁什么,说不清楚。 “子辰?”四周安静得令她窒息,她突然想说说话。 “嗯?”萧子辰皱了皱眉,还没全醒。 “子辰,我醒着。”她撒娇地倚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的手臂摇了摇。 “我也醒了,怎么啦?”萧子辰睁开了眼,神智慢慢恢复清晰。 “没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萧子辰眨了眨眼,伸手摸了下耳朵,可能怀疑自己的听觉有没出啥问题。 “做了噩梦?” 他把胳膊伸向她的脖颈,两个人贴得紧紧的。子辰身上的味道温暖而又清新,像松花的香气,和迪声身上的一模一样。她蓦地一怔,疯了,此时,她怎么还在想着迪声? “子辰,如果你没有失忆,我们也就有可能没有交集,是不是?”她像呓语般呢喃道。 “没有失忆,追你可能更方便,至少不会让你以记忆为借口。”他打了个呵欠,拍拍她,又闭上了眼。 “别睡,别睡,子辰,和我说说话。” “我没睡,说吧!” “子辰……” “如果没有失忆,如果迪声没死,如果你和孔雀不是朋友,现在我们会是什么样?”除了眼睛会眨,她全部器官都像失去了运动机能。“世上没有如果。你要是愿意把这一切归结于天意,那么说我们注定要在一起。因为你是孔雀的好友,我们才会相识;因为裴迪声的意外,你才回到滨江;因为我的失忆,我才发现了我内心的情感;因为是你,我现在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这排比句的功效也太大了,她一下子睁大了惺忪的睡眼。“也是!”长睫在黑夜中扑闪扑闪的。如果裴迪声在天上注视着她,一定也会祝福她吧! “那现在睡吧,明早还要送你去化妆。” “睡吧!” 室内重归寂静,她也闭上了眼,但脑中裴迪声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她看到贵气的俊眉微微挑起,嘴角噙着一丝轻笑,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的脸颊,眼里的灼热让她脸红、心跳。 大巴车上的初遇,迪欧咖啡里的邂逅,酒会上的重逢,高尔夫球场上的争执,桂林路上的漫步,海滩上的嬉戏……第一次牵手,第一次表白,第一次亲吻,第一次相拥而眠……然后是永远的生离死别…… 哪怕他让她痛不欲生,可是他带给她的快乐和甜美也是无法抹去的。她曾梦想过能和他走得更久,是知音,是朋友,是情人,是夫妻。她慢慢地抬手,摸索到胸前的链表,这是他许诺给她的将来。 她听着萧子辰温暖的呼吸声,泪突然涌满眼眶,她的将来已和身边这个男人紧紧相连了。她把链表从脖子上解开,紧紧握在掌心里。 迪声,从此以后,我只能只能把你放在记忆的深处,我要全心全意地去爱另一个男人了。 迪声,原谅我只陪你走到这儿。 迪声,再见! 她翻了下身,抱着萧子辰,一滴泪滑过脸颊,滴在萧子辰的手臂上。 一大早起来,电话多得有如密集的轰炸,有谭珍的,迟铭之的,萧华的,萧子桓的,萧子辰有条不紊地一一应答。订婚宴放在晚上举行,中午双方父母一同吃个饭,要做些传统的仪式,无非是男方赠送聘礼和送红包一类的。迟灵瞳嫌烦,可萧子辰却固执地要求一个步骤都不能少。 出门时,她先穿好大衣在客厅里等,看到他从书房的抽屉里摸出一个粉缎的盒子放进包里。她知道那里面装的是戒指,没有钻也没其他镶饰,很简洁的式样,是他悄悄量好尺寸,一个人在珠宝店待了半天买回来的,大概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她有天找书,无意翻到,想象着他买戒指时笨拙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早晨化了个精致的淡妆,穿了件喜庆的大衣去吃饭。萧子辰的妈妈也来了,难得没发布什么惊人的消息,席间一直端庄地坐着,时不时对迟灵瞳笑笑。萧子桓是最会活跃气氛的人,说萧子辰当初把迟灵瞳带到萧家,那就是人生的伏笔,现在答案正式揭晓。谭珍和迟铭之第一次听说这个典故,不得不叹息命运的奇妙。 甘露在家带弟弟妹妹,没有过来,关隐达因为那个非法集资案有了一些进展,要开个会,晚上才能过来。这顿饭总得来讲,吃得是其乐融融。 饭后,迟灵瞳做美容、化妆、换礼服,萧子辰也要去弄弄仪表,还要过问晚宴上的事,两个人暂时分开。长辈们就聚到一块聊聊天。 迟灵瞳傍晚时到的酒店。酒店非常体贴,特地为准新娘准备了一个化妆间,用作补妆和换衣服。 化妆师把迟灵瞳一头长发盘起,别上一个花环,戴上珍珠耳环,再换上那件珍珠白的长裙。迟灵瞳走向化妆镜,镜中多了一个女人,湿嗒嗒的头发,痛苦的表情,黯然的眼神,像条濒死的鱼。 “这是私人化妆间,你走错门了。”化妆师不耐烦地皱着眉头。 女人把一条腿伸进来,一句话不说,直勾勾地看着屋子里的迟灵瞳。 暴风雨来了,骄傲的海燕勇敢地贴着海面飞翔。迟灵瞳站起身:“没关系,她是我朋友。” 化妆师瞪大眼,不会吧,她怎么感觉这女人像是来砸场子的。 “为什么不讲完整呢?”孔雀冷笑,“我还是准新郎的前女友,我们同居了三年。” 化妆师轻抽一口冷气。 迟灵瞳笑笑:“你先到楼下喝杯咖啡吧!” “我就在走廊上,有事喊一声!”化妆师有点小担心。她打量了下女人鼓鼓的包,不知里面有没啥凶器。 “坐吧,孔雀。”迟灵瞳做了个请的手势。 孔雀冷冷地环视了四周,目光最后定格在迟灵瞳身上,嘴角浮出一丝嘲讽,“和我在一起,你从来就是一只丑小鸭。今天,我这样子来陪衬你,心里面是不是乐开了花?” 迟灵瞳笑了笑,算是回应。 孔雀眨着美丽而又无神的眼神,从包里掏出一个瓶子,“这是汽油。”她拧开盖子,又掏出一个打火机,“一会我把这汽油慢慢抹在你身上,然后轻轻一点,你就会如凤凰涅磐般,美得不可芳物。” 她看向迟灵瞳,却没有如期地看到迟灵瞳惊恐的神情,不禁有些意外。 “你不相信?” “孔雀,我们认识多少年了?”迟灵瞳依旧笑着,“我有多了解你,有如你有多了解我。你从来是一个极爱自己的人,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自己的。你现在已经是电台的黄金主持,你好不容易有这一天,你舍得放弃吗?” “那又怎样,你夺走了我的萧子辰,我还有什么?”孔雀愤怒地大吼,哆嗦着双手,把瓶盖拧开了,瓶子一倾斜,半瓶液体泼到了地毯上,迅即,一股刺鼻的气体飘荡在空气内。 窒内的气氛迅即静如一潭死水般,只听得两人轻轻重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孔雀看着液体浸湿了地毯,那部分的颜色立刻变了,这可能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她整个人也呆住了。“我说过了,这是汽油,如果有什么后果,都是你应得的。”她抬起头,对着迟灵瞳挥舞着双臂,声嘶力竭。 迟灵瞳淡淡地笑,深呼吸了一下,气味是那么呛鼻。“我们从小就是死党,不管谁闯了祸,另一个都不会逃开,总是肩并肩地一同受罚。你撒谎,我帮你圆谎。我逃学,你替我掩护。是不是?下一步怎么做,你说吧!” “迟灵瞳,我恨你,我会诅咒你,你的幸福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你会有报应的。”打火机应声而落,孔雀失控地蹲下身子,放声痛哭。 迟灵瞳攥紧拳头,命令自己站直,脸上保持平静。 孔雀抖着声调,颤微微地站起身,把瓶盖拧紧,与打火机一同又塞进了包中,还不忘跑过去把窗户打开,让气味散发出去。 迟灵瞳悲哀地注视着她,她知道孔雀从来不会让自己处于劣境,孔雀只是输不起,咽不下这口气,跑过来,只是想博得众人的同情票而已。孔雀怎么舍得丢下眼前这如花似锦的事业,她所谓的爱从来都有附加条件。 迟灵瞳把孔雀一直送到楼下的大厅,看着她消失在一天的夜雨中。 “准新娘怎么可以随便乱跑?”随着旋转门另一侧走过来的关隐达一眼看到了迟灵瞳,大笑着张开双臂。 “关伯伯,我以为你赶不过来了。”关隐达眼中隐隐的血丝,想必又是几夜没合眼,迟灵瞳心疼地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 “有什么能比我女儿订婚重要?”关隐达宠溺地挤挤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打扮得这么漂亮,应该在婚宴开始前保持一份神秘感的,你这丫头,真是调皮。快,快,趁着还没被太多客人看到,咱们还是躲起来。” 迟灵瞳大笑,“关伯伯,这又不是破案,不需要这样吧!” “要的,要的!”关隐达捏捏她的鼻子。 孔雀紧咬着唇,感觉像有一枚尖细的针残酷地刺进心脏,风从北方吹来,卷裹着深秋清冷的气息,她战栗着转过身,向车走去。 “小姐,请问关厅长女儿的订婚宴是在这举行吗?”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站在车门前,问道。 孔雀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没长眼睛,大厅里的牌子不是有写吗!” “可是他女儿怎么会姓迟呢?”女子好奇心十足。 “你白痴呀,她亲爸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她妈妈改嫁给关隐达的。” “这样啊,可关厅长看上去挺疼她的。” 孔雀打开车门,上了车,“不疼才怪,他又没别的孩子。她妈妈也是有心计的女人,攀了高枝,还得了家财。喂,你是他家亲戚吗,让开一点。” “嗯,我是和关厅长有点关系,多谢了!”女子笑着让开,折身走向泊在黑暗中的另一辆车。 “妈妈,打听清楚了,那个女孩确实对关隐达很重要。” “阿嚏!”迟灵瞳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大的喷嚏,身子蜷成一团,眼睛也不睁,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小女生,该起床啦!”接着,一双长臂将她从暖暖的被窝里捞了出来。 “我又不上班,不要早起的。”她嘟哝着,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看到萧子辰正以手撑头,浅色的衬衫很随意地敞开了两个扣子,歪着脑袋侧躺着看着她,她不禁脸一红。 “我早晨没课,吃过早饭我们一同出去办点事。”萧子辰温柔地啄吻了下她红通通的脸颊,探身为她拿来搁在椅背上的长毛衣。这两天,温度又降了,空调开着,仍能感觉到逼人的寒气袭来。 与他眸光交织的瞬间,她觉得左心房猛跳了两下,有羞涩,有柔软,而更多的是真实的快乐。 “和别人约好了吗?”她定了定神,坐起身,伸手到他领口,亲密却又无比自然地帮他整理着衬衫。他则拿起毛衣为她套上。 “嗯,九点,时间应该够我们好好地吃个早餐。” “是什么事?”她麻利地穿好衣服,跳下床,拉开窗帘,太阳已经出来了,江面上金光闪闪,草坪上盖着一层白白的霜花。 他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我给你找了份兼职。” 她走过去,拉开门,看到他在准备磨豆浆。平底锅里洒了些油,同时准备煎鸡蛋。 “我们这房子是租的,那辆君威车也很旧了,我们结婚的时候,至少应该有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们的家,再买一辆宽敞点好一点的车。以后家庭成员一定会增加的,我们还要经常去青台看望我爸妈、去省城看关叔和你妈妈。这些都是挺大的开支,我一个人负担有些吃力,你也帮帮忙吧,好不好?写贴只是你的业余爱好,你在晚饭后到十点写写就行,白天再找一份工作。” 迟灵瞳大脑有点拐不过弯,萧子辰虽不是什么大富翁,但他的工资和稿费收入是极高的,养一两个人足已。如果谈钱,她也有积蓄的,而且萧华在他们订婚时,好像也给了一笔可观的款子。 “怕苦?”他挽起衣袖打鸡蛋,蒸笼里放了两只包子,顺手放进微波炉。 “不是。”她眯细了眼,感觉到他有些怪怪的。 “夫妻应该同患难共享受、不离不弃,是不是?” “是!” 他满意地笑,“快去洗漱,早饭马上好。” 她耸耸肩,不问了,拭目以待好了。 吃过早饭,萧子辰开车载着她去了市区。看着街两边越来越熟悉的建筑,迟灵瞳侧过脸,狐疑地看着他。 君威在建筑学院的大门前停了下来。他笑着对她挤挤眼,“有多久没来了?” 这是她的母校,她在这里度过了四年风光的日子,被冠以“校花”“才女”的美誉,上一次漫步校园,好像还是陪乐静芬参观的。一晃,四年了。“为什么要来这里?”她问他。 他牵着她的手,对大门口的保安微笑点头,压低了嗓子说,“你不知道你们系的教授们现在都不安于室,各自在外面接项目、搞工程、赚外快,忙得都没时间替学生改作业,他们私下出钱找别人帮忙。我替你接了个《建筑设计》的助理工作,工资不算太低,一月可以给你买几件衣服。” 她停下脚步:“子辰,我已经很久不碰设计了。” “这是改作业,又不是让你独立搞设计,你难道连从前学的专业都忘了?” “那倒没有,可是……”她皱着眉头。 “别一脸找借口的表情,我们说过了,要一同为我们的新家做出努力的,你想打退堂鼓?” “我有钱。” “怎么比得上我们亲手赚来的有幸福感,嗯?” 她抬头,对上他温柔如水的眸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好吧,我试试。” “乖!”他摸摸她的头发,扬起一抹暖如春风的笑容。 第47章高处不胜寒(2) 建筑系的教授们还是以前的老面孔,迟灵瞳窘然地一一招呼。很奇怪,他们对于她的出现都没有表现出一点诧异之色。迟灵瞳的工作也很单一,替建筑系的学生修改设计草图,不需要坐班,可以把图纸带回家,但一定要在下堂课前送到学院。这些事情,迟灵瞳以前就为教授们做过,算是驾轻就熟。 萧子辰把她送到建筑系办公室就走了,她站在教学楼的窗前,看着林荫大道上有学生在上测量课,足球场上几个男生跑得挥汗如雨,小女生们捧着书,三三两两往图书馆走去。这一切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得好像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只是今夕已非昨夕,物是,人非。 仿佛想重温一下往日的时光,她没有着急回家,在建筑学院一直待到黄昏,几个班的设计图改了一大半,还有一些,她想带回家去做。 “小迟。”下楼时,系主任从后面喊住她,手上抓着一张图纸,脸露为难之色。 “什么事,主任?” 系主任紧走两步来到她面前,“我有个朋友买了幢复式住宅楼,住了几年,不太满意,想整体翻修成英伦风情的别墅,教授们虽然学术经验丰富,但实践不多,你设计过欧洲别墅,能不能帮我看看图纸?” “我……” “就是修改,图纸我已设计好了,嘿,在你这设计天才面前,我算班门弄斧,你别让我在朋友面前太丢脸。你不太忙吧?” “不忙,只是……” “那太好了,麻烦你啦,小迟,时间不赶,你不要太着急。”系主任急忙把图纸塞进她的手里,不等她回应,又上了楼,“我还有个会。” 迟灵瞳握着图纸,有些哭笑不得。 手机响了。“灵瞳,还在学院吗?”萧子辰问道。 “嗯,但我准备回家了。”她慢悠悠地往大门口走去。 “好的,我等你。” 她看到了停在大门口的黑色君威,萧子辰站在车边,晚霞洒在他俊雅的面容上。“做得还顺利吗?”他接过图纸,扔到后座,为她打开前座的车门。他开了暖气,等车里暖和起来,才开动了车。“慢慢的,你会做得更好。” “当然!”她弯起嘴角,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暮色渐渐四临,华灯像水珠,洒向城市的角角落落。 “子辰……”车拐向通往憩园的大道时,她转过头来唤他。 “嗯!”他挑眉。 “今天,我已经找到了那种感觉。”一朵笑意在她的唇角慢慢扩大。 “真的?”他突然把方向盘一转,车停在路边。 “设计房屋,还是我最喜欢做的事。以前,我只是在潜意识里抗拒着,因为一看到那些条条框框,我就会想起迪声,然后心很痛很痛。我只有催眠自己,不再设计房子,心就不会那样痛了。但现在,我的心很平静,我在那些点、线、框里,找回了从前的自信,虽然没办法一时灵感如泉涌,但我已经不会再回避。谢谢你推了我这一把。” 萧子辰真的有点激动,语音都抖了,“你本来就是一枚金子,被尘埃遮挡住光芒,我只是把灰尘掸去而已。你懒惰太久了。” 她的眼中泛起湿意,偎进他的怀中,“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还会继续懒惰下去的。” “你没这个机会了。”他朝她眨眨眼,笑得很欣慰。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快乐很充实,萧子辰又是教书又是忙行政工作,迟灵瞳俨然也成了上班族,是宅在家里的上班族。改作业,写贴,偶尔替别人设计一两个小工程,不过,她坚持都是以别人的名义,自己只做枪手。自信,不是一天建起来的,她想恢复到从前的状态,还需要时间。 两家家长开始把两人的婚期提上日程,以前说起,迟灵瞳沉默不语,现在再提,她仍然不说话,但微微一笑。 于是,萧子辰悄然开始准备婚礼了。结婚好像比订婚麻烦多了,他又是跑青台,又是去省城,忙得很。 冬,渐渐深了,地处南端的滨江迎来了第一场雪,是场小雪,不大,纷纷扬扬地飞了半天,没等地面染白,就停了。气温冷得滴水成冰,迟灵瞳从图纸上抬起头,跺跺脚,呵着手,站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冲一杯奶茶。 萧子辰今天是下午的第一堂课,她也闷了一天,想着不如出去转转,顺便和他在外面吃顿火锅。想起火锅,不禁咽了咽口水。 锁门时,接了通电话,是化妆师的。“真是大快人心啊!那个……那个跑到你订婚宴上去闹的女人,哦,电台主持节目的,出事啦!” 迟灵瞳一愣:“你说重点。” “她主持黄金档走的不是寻常路,不知谁漏了风,人家老婆跑到电台去闹,和她打了起来。电台迫于压力,把她调到了其他部门。她活该倒霉,又发了趟高热,把嗓子给烧坏了,现在讲话像只公鸭子,电台里的人都把她当笑话讲呢!” 她拦了辆出租,向司机说了孔雀的地址。又开始飘雪了,风呼呼地刮着,大衣下摆不停地摆动。她呵了一口气,瞬间化作白白的一团。 掏出手机给孔雀打电话。手机关机中。她黯然地闭上眼,握着手机的手战栗得厉害。孔雀已经习惯了五光十色的生活,让她返朴归真,她会疯的。 车在风雪中艰难地驶到了孔雀的公寓前,她下了车,狠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埋着头往楼梯口走去。 一辆黑色的君威停在楼道前,她眨了几下眼睛,瞪着那熟悉的车牌,愣在台阶上,像耳鸣一般,头嗡嗡地直响。楼梯上方响起了脚步声,她突然转过身,将自己隐在一棵大树的后面。 “我已经帮你约了医生,明天你再检查下,有可能嗓子只是一时有恙,服点药,过一阵就会恢复的。”清清冷冷的男声,平和却有着一股令人安定的力量。 “如果不能恢复,我就是生不如死。”沙哑的女声哽咽着。“这一切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欺负我,我哪会自暴自弃,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地步。” 迟灵瞳悄悄地探过头,从树枝间看过去,只见站在台阶上的萧子辰淡淡地笑了笑,孔雀两只眼哭得又红又肿,全然没有了平时的千娇百媚。 “就是嗓子恢复了,我也有可能主持不了节目。”孔雀仍在抱怨。 “你不要多想,那些都是小事。我该走了。”萧子辰转身下台阶。 孔雀突然从后面环抱住他的腰,头贴上他的后背。“子辰,你不会丢下我不管,是不是?” 萧子辰僵直了身子,掰开她的手,“在我的能力允许范围之内,我会尽量帮助你。” “子辰,知道吗,我从来都无法忘记你。我好想你,不要走……”孔雀仰起脸,两眼是泪,委屈得直撇嘴。 一片雪花落在迟灵瞳的眼睛上,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抬手掸去,悄然地离开了。既然孔雀已经有贵人相助,她就没必要出现了。 人心本善,都是同情弱者的。男人的心并不是铁做的,也会柔如丝绸。如裴迪声,哪怕宋颖背弃他,做了他的大嫂,她一遇到意外,他还是第一时间奔过去;如萧子辰,哪怕孔雀是因为别的男人受到伤害,他还是愿意给她提供帮助。 她出了小区,走街窜巷,想找辆车回憩园。雪天,出租车的生意太好了,居然没有一辆是空车。她也不着急,慢慢地往回走。 天色越来越暗,雪停了,换成了冰雨,她的脸冻僵了,手脚都麻木了,大衣也湿了。她茫然地站在街头,突然发现自己辨不清方向。一辆汽车“嗖”的一声从她身边驶过,蓦地又急促地倒车,在她身边停下来。她似乎没有察觉,还在慢慢地移动。 “灵瞳,你怎么会在这?”萧子辰从车上跳下,发怒道,“你疯了,不知道外面在下雨吗?” 她这才像反应过来一样,抬起了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哦,我想去超市买点东西。” “你打电话让我买呀,唉,你怎么这样不会照顾自己?”他只注意到她全身湿透的狼狈,无暇去理她的不对劲,拖着她,把她推进车里,忙用纸巾帮她擦。她的脸冷得像块冰,像个没有行为能力的孩子,任他所为。他看着她连毛衣都湿了,叹了口气,发动车,飞快地驶向憩园。 她坐在他身边,侧目看到他烟灰的大衣后背上清晰地印着两枚红色的唇痕,她闭了闭眼,感觉心底深处长出了一簇刺,在风中剧烈地颤动着。 一到家,他就把她推进了浴室,开了热水,等浴室里雾气腾腾,再动手帮她脱衣服。 “不用,我自己来。”她让他出去。 他怔了下:“那好吧,我去煮点姜茶。 温热的水滑过冰冷的皮肤,她的知觉一点点恢复。她洗了很久,他怕她晕倒,不放心地跑过来几趟。 她出来时,桌上已经摆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还有一杯红糖生姜浓茶。 “一点都不能留,统统都要吃下去。”他伸出手,摸摸她的额头,生怕她有发热。 她慢吞吞地吃着面条,神情有些疲倦,但没什么异常。 “今天在学校忙吗?”她问。 “和平时差不多。”他回答。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呀?”她抿了一口姜茶,又烫又辣,忙把杯子推开。 他脸上闪过一丝讶然,快速地回道:“没有!” 她笑笑,继续吃面。 帮着收拾完碗筷,她向书房走去,他拉住了她。“你今天受了冻,不要写帖了,早点睡。” “我答应读者今天要写庭院,做人不能失去诚信。”她低下眼帘,抹开他的手,把书房的门轻轻关上。 十点,她准时地关上电脑回到卧房,他没有睡,坐在床上看一本原文书。 “我身子有点冰,有可能感冒,我们分被睡吧!”她打开衣橱,想拿被子。萧子辰拧拧眉,伸出双臂,一把把她抱进怀里,掖好被角,瞪着她,“我体质比你想象的强。” 她浅浅一笑,乖乖地由他脱去外衣,睡在他的身侧。他俯下身,她身上有着沐浴后清爽的香味,很好闻。“想喝水吗?”他见她嘴唇干干的。 她摇摇头,闭上眼。 他将原文书放在床头柜上,拧灭了台灯,也躺了下来,把她往怀里揽了揽。“真不知道你是我女儿还是我爱人,真是操不完的心。” 她的头埋在他怀里,依稀可以听见他缓缓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他的味道充斥着四周,她的心里酸了起来。在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接纳了他时,为什么他就不能是个例外呢? 今天是帮助,如果明天孔雀过得仍然不好,他还是丢不下,仍要关心、担忧,这样子算是豪情仗义,还是算余情未了?爱情真是又简单又复杂。 热度在预期中升了起来,头越来越烫,她晕晕沉沉地坠进了梦中。醒来时,室内仍是暗暗的,但她知道时候已经不早了,白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漏了进来。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保温杯,还有一盒快克。 “子辰……”一出声,发现自己嗓子也是哑哑的。 没有人回应,她撑着坐起,披衣下床,几个房间转悠了遍,没看到萧子辰。她看看时间,都下午一点了,想不到睡了这么久,萧子辰大概是上班去了。 微波炉里有做好的饭菜,她热了热,吃了一点,又吃了药,重新上床。半梦半醒的,眼一睁,天已黑了,萧子辰还没回来。 她给他打电话。 “有没有好点?”电话的那端很安静,萧子辰声音清晰得如同在隔壁。 “嗯,好多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还有点事,你不要下床,等我回去给你熬粥。”他像是很急,不等她说话,就匆匆挂上了电话。 她对着手机怔了怔,鬼使神差的,她飞快地拨了另一串号码。 这次没有关机,可是无人应答。 她轻笑摇头,起身一件件地穿衣,再裹上围巾,戴上手套。她不想等着别人迟到的解释,也不愿坐在屋子里猜测,也不想听到所谓的善意的谎言。如果注定一些事要发生,那么就让它来吧!她会好好面对。 一个人的退出,胜过三个人的纠缠。衣服、钱物、住处都能与别人共享,唯独感情是自私的,容不得一点一滴的缝隙。她不希望裴迪声的故事再现,她不任性也不取闹,不说重话,不逃不避,她会尊重所有的事实。要,就是完完整整。不要,就断得干干净净。不是要他视孔雀如洪水猛兽,老死不相往来,而是他应给予她应有的尊重和公平,这样背着她算什么? 外面,天寒地冻,和屋内的气温相比,有如地球的赤道与北极。她踩着冻僵的路面,慢慢地走着。憩园离市区颇远,出租车不多,她站在路边等着。 “呃,是迟小姐呀!”一辆车缓缓地在她身边停下,一个女子笑着摇下车窗。 “你是?”她依稀觉得像见过这女子,可一时想不起来了。 “我妈妈和关厅长是朋友,你订婚的时候,我们有来道贺。” “哦!你好!”迟灵瞳笑了笑,呵呵手,那天晚上客人太多,她想也许敬酒时打过照面。 “要去市里?”女子问。 “嗯,这边出租车好少。” “那搭我的车吧,我正好要去市区。” “可以吗?” “可以呀!”一声轻笑从车内传来,后座的车门开了。“上车吧!” “我妈妈。”女子笑着替迟灵瞳介绍。 “麻烦阿姨了!”迟灵瞳点点头,上了车,借着路灯看到车内的中年女子鼻尖上有颗黑痣。 “谈不上,迟小姐可是我们请都请不来的贵客。”中年女子笑着说。 医学院附属医院。 萧子辰捏着手机,面对着雪白的墙壁,眼睛像胀痛般,微微有些眩晕。消毒水的味道,捧着药盘穿梭不停的护士,喧闹的走廊……这些场景不止一次在他脑海中闪现过,他想可能是在香港遇到的那场意外令他印象太深刻了。 “子辰。”耳鼻喉科的李医生手中抓着资料向他走来,孔雀一脸惶恐不安地跟在后面。 “检查的结果怎样?”李医生是声带方面的专家,也是医学院的客座教授。 李医生瞟了眼孔雀:“情况还不算太严重。孔小姐由于长期从事谈话节目,积劳成疾,声带有些炎症,正好又碰上发高热,炎症加重。” “那有办法治吗?”孔雀紧张地问。 “治是有得治,但要孔小姐配合,远离烟酒、一切辛辣食物,按时休息、服药,尽量少讲话,有个三个月,应该会好转。” “什么药要吃三个月?” “中药。西药只能治表,无法治本。你这炎症只有慢慢调理,才能彻底恢复。你们等下,我去开药方。”李医生冲萧子辰点点头,转身进了办公室。 第48章高处不胜寒(3) “中药,好苦哎,子辰,可不可以不吃?”孔雀皱着眉头,粉唇噘起。 萧子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吃不吃是你的自由。” 孔雀斜睨着他,扭了扭身子,上前拽着他的衣袖,“干吗这样冷漠,人家只是想让你安慰几句罢了。” 萧子辰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抬手看了看手表,“你现在已经认识李医生了,我打过招呼,以后你有事尽管来找他,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些……” “子辰,你不管我了吗?等下,我接个电话。” 她低头从LV包包里掏出手机,一看号码,她笑着冲萧子辰扬了扬手机,“到底是聪明女,嗅觉很灵敏,居然挑这个时候打来电话,你说我是接还是不接?” 萧子辰脸色大变:“我先走一步。” “你干吗这样慌张,我们又没怎样。其实,她昨天就给我打过电话了,因为你在,我把手机给关了。不知她出于什么目的,怕是等不及来看我笑话吧!”孔雀倾倾嘴角,眼里满是讥讽。 “我很不想说,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恋人,你都非常非常的失败。现在这样的局面,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以后,不要再与我们联系。”萧子辰冷冷地闭了下眼,转身就走。 “子辰,”孔雀惊慌地上前欲抓住他的手臂,没等她伸手,萧子辰已像风一样冲到了楼梯口,转眼就没了踪影。 不管萧子辰的车速有多快,还是晚了一步,迎接他的是一室的漆黑。 萧子辰握着钥匙,嘴唇哆嗦着,他颤抖着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她好像走得太急,手机也没带,搁在桌上,他翻了翻,最后一个号码是打给孔雀的,再前面一个是给他的。 他走进卧室,保温杯里的水还余半杯,药盒敞着,床上的被子凌乱,他伸手拭了拭,还有一点温度,应该是刚起床不久。电脑旁,她一直不离身的链表和卡地亚腕表静静地躺着,秒针滴答滴答,听得他心惊肉跳。 昨天,她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风雪中,幸好他看到,不然怕是会冻成个路雕。她说想去超市买点东西,那条路根本不是去超市的,他觉着她有点异常,但他没有点破。她问他今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他摇头。她疲惫不堪地向书房走去,说做人要有诚信。她从衣柜里抱起另一床被子,要与他分被睡。 萧子辰狠狠砸着自己的头,跌坐在沙发上,她知道孔雀出事了,她也知道他去见了孔雀,她是在试探他。“该死的。”他低咒着,心里面乱成了一团。他们已经亲密如此,已经谈婚论嫁,她还是如惊弓之鸟,还是不信任他,还是一遇到事,转身就逃。 “咣当!”萧子辰愤怒地挥起手臂,不小心扫落了花架上放着的金鱼缸,几条红身黑尾巴的金鱼惊恐地蹦跳着,水泼湿了半张沙发。 萧子辰无视地上的金鱼,俊容扭曲成一团,真的有点生迟灵瞳的气。天这么黑,气温这么低,还生着病,你这是要让谁心疼?他苦笑,越过一地的狼藉,走进厨房,从最下面的抽屉里摸出一包烟。打火机的火苗颤动着,他急促地凑过去,点上一支烟,狠命地吸着,中间根本不停息,一支到头,立刻接上另一支。 他就这样靠在橱柜上,也不知道靠了多久。冬夜的厨房,安静得连窗外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她不在,这个屋子就像是空了一样。 “咝……”烟又燃到了尽头,烫着了指头,他抽痛地发出声音。他试着让自己冷静,天这么晚,她应该不会离开滨江。他把她可能去的地方想了下,先拿起手机给迟铭之打电话。 “瞳瞳没回来呀!会不会和朋友在外面逛街?你打她手机啊!”迟铭之说。 萧子辰看看桌上的手机,叹了口气,“她没带手机出门。这个时候客运站还有车去宁城吗?”如果她去宁城,在路上至少要五个小时,差不多半夜才会到。 “你们吵架了?”迟铭之听出了萧子辰语气中的无助。 萧子辰沉默不语。 “你在家吧,我马上就来。”迟铭之察觉到甘露投过来的好奇目光,忙打住,挂了电话,抓起外衣就往外冲。 迟铭之一踏进萧子辰的公寓,倒抽一口冷气,“你们打架了?” 萧子辰抿紧唇,脸色青白,缓缓摇了摇头,“没有,是我情绪有点失控。” 迟铭之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狼藉,朝房间里看了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子辰犹豫了下,苦恼地笑笑,“孔雀出了点意外,我去看她,灵瞳知道了,误会了,我回到家,她已不在……” “瞳瞳不是那么小心眼的孩子。”迟铭之打断了他。“你是不是瞒着瞳瞳?” “我不是故意要瞒,而是不得不瞒。她太敏感,几乎是草木皆兵。”萧子辰痛苦地闭上眼,手紧紧地攥成了拳。“我去帮助孔雀,不是同情她,不是心怀不舍,而是因为她是灵瞳的好友,我必须让她好起来,我不要让灵瞳因为和我在一起有任何压力。” 迟铭之半晌不出声,眉蹙着,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许久,他抬起头看着萧子辰,“我非常溺爱瞳瞳,但从不偏袒。可我现在却要指责你几句,这件事,你真的做错了。” 萧子辰愣住。 “婚姻不是一间屋子,打扫得纤尘不染,以后就能永远保持洁净了。婚姻,不管是怎么样开始,都会是磕磕碰碰地一路走来。我与谭珍从相爱到结合,生下瞳瞳,在外人眼里,我们过得是那么幸福、温馨,我没有想过在我白发苍苍的时候,会牵着另一双手。是我经不住诱惑,不够坚定,我失去了我最爱的妻子。如果当初甘露出现时,我对她有一点坦承,事情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是担心失去她,怕伤害到她,一直瞒着掖着,结果还是伤她至深。男人是需要像座大山,为心爱的女人撑起一片没有委屈的天空,可男人终究还是一个普通的人,他也有弱点,他也需要女人的抚慰,该做英雄做英雄,该做狗熊做狗熊。只有彼此坦承,心才不会有缝隙。” 萧子辰欲接话,迟铭之摆摆手,继续说道:“瞳瞳既然承诺了你婚姻,那么她就不可能轻易放弃。说她对你不够信任,你又对她全然信任了吗?你这样瞒着,她怎能不多想?毕竟孔雀是你的前女友。同样,站在孔雀的角度来看,你背着瞳瞳照顾她,她必然以为你心里面有了她。如果给不了女人希望,那么男人就要做得绝情,这样她才会死心。子辰,你和灵瞳真的需要沟通沟通。婚姻不是一朝半夕,想走得长久,你真的要改变改变。” 萧子辰默默地转过身,看着窗外萧索的灯火,心头犹如巨浪翻卷。他错了吗? 迟铭之走了,让他天亮后和谭珍通电话。他好像刚眯了一会,就听到有人“啪啪”地敲门,睁眼一看,五点,天还黑着。 “啪,啪”,又是两声急促地敲门。 “谁?”他披衣下床。 “子辰,是我。”关隐达宏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灵瞳回来了。”萧子辰一喜,忙打开门。门外站着脸色冷峻的关隐达和一脸惊慌的谭珍。 “灵瞳呢?”萧子辰探头往外看了看。 “瞳瞳真不在家?”谭珍捂着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直掉。 萧子辰心一沉,“出什么事了?” 关隐达镇定地扫了扫屋内,“子辰,灵瞳昨天什么时候离家的?” “她没有去宁城?” “没有,没有,瞳瞳她被……绑架了。”谭珍瞬间哭得像个泪人。 萧子辰甩甩头,他一定听错了。“不可能的,昨天傍晚时我们还通过电话,她有点发热,睡在家里,然后……”他慌张地抓住关隐达的手臂,“绑架到底是什么意思?” 关隐达神情沉重,“我是半夜接到电话的,是用滨江郊区的公用电话打的,说灵瞳在她们手里面,条件是要我送她们出国。为了避免撕票,这件事暂时没有声张,我和你妈妈连夜回的滨江。” “绑匪是谁?” “南方非法集资案的主犯吴青和她的女儿,她们已经出逃四个月,一直不能抓捕归案,她们把赃款都已转往了国外,她们想出国逍遥法外,不知怎么会找上了灵瞳。我们打灵瞳的手机,关机中,子辰,灵瞳这些日子有遇到什么诡异的人吗?” 萧子辰嘴巴半张,有如石化了一般。“没有,她们可能已经跟踪了灵瞳几天,昨晚灵瞳刚好独自出门……”萧子辰闭上眼,后悔得恨不能砸死自己,如果他回来早一点,拦住瞳瞳,那么什么也不会发生。或者如果他没有隐瞒,瞳瞳也不会独自出门。 他突然从玄关处拿起车钥匙往外跑去,“天冷路滑,几个女人一定不可能走太远,我要去找灵瞳。” “我已经派人分几路追过去了。你太喧哗,会对灵瞳不利的。”关隐达追上去。 萧子辰点头,“我知道,我要去看看,待在屋子里,我会疯掉的,灵瞳她……她还生着病……” 他头一转,急匆匆下楼。 “你不要走太急,等下,子辰……楼梯灯怎么坏了?”关隐达回头来牵谭珍的手,“小谭,你不要慌,慢点走,瞳瞳一定不会有事。” “千万千万要快哦,老关,时间拖得越久,瞳瞳越危险。”谭珍哭得气都接不上来了。 “我知道。” 黑暗中,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响,紧接着,状似有人滚动的声音。 “不好,子辰跌倒了。”关隐达大叫,加快了步子。 慌乱的萧子辰在黑暗中一脚踩空了台阶,连着滚了十多级楼梯,跌倒在拐弯口,双目紧闭,额头上一片鲜红,手掌血肉模糊。 黑色的奥迪在乡村公路上风驰电掣,两边的树木齐刷刷地往后倒退。冬天的午后,太阳像微微发光的盘子,挂在空中,看似明艳靓丽,其实没多少温度,懒懒散散地照着。 车内开着空调,倒是暖得宜人。迟灵瞳动动僵硬的四肢,扭过头对坐在她身边的吴青笑了笑,“能麻烦你帮我解开外衣吗,我有点热。” 吴青浑身的神经都紧绷着,迟灵瞳有一点动静,吴青就立刻紧张地瞪着她。迟灵瞳的脚和手都用绳索绑着,本来吴青想在她的嘴巴里再塞块手绢,迟灵瞳说她晕车,要是一路上不讲话,她有可能会晕迷不醒。吴青看看她惨白的脸色,没有继续。当发觉自己被绑架之后,迟灵瞳表现得很冷静,算是很合作的人质。 吴青怔了怔,侧身为迟灵瞳解开外衣的钮扣。迟灵瞳长舒一口气,“谢谢!” 吴小青从后视镜里瞟了眼后座,秀眉拧成一个结,被迟灵瞳那一脸的气定神闲搞得有些恼火。“迟灵瞳,你不要打什么鬼主意,你安稳点,不然我就把这车开到河里,咱们三个同归于尽。”吴小青也是千娇百宠的千金大小姐,远离一切奢侈的享受,东躲西藏四个月,她已接近崩溃的极限。 “小青,你别吓她。她现在是咱们唯一的机会。”吴青说道。 “我知道。”吴小青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都泛白了。 迟灵瞳嫣然一笑,安慰道:“不要担心,我非常珍惜自己的生命。”她真的有些同情吴青母女,捆绑她时,手都在哆嗦。唉,都是养尊处优的人,显然很不擅长此事。如果她力气大点,估计想逃不太难。 吴小青将她骗上车之后,她一看到吴青鼻尖上那颗黑痣,这特别的标志,一下让她联想到谭珍描述过的在逃的非法集资案的主犯吴青。母女俩不等她回神,扑上来又是捂口又是绑手绑脚,她都没挣扎,她觉得这在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镜头,突然成了真,让她感到无比的惊奇。同时,她又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解脱感。这就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上帝忽然为她打开了一扇门,她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看到绿草红花、碧蓝的天空,春天重新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急匆匆地从楼上跑下来,如果亲眼所见萧子辰与孔雀在一起,看着孔雀对他撒娇,看着他惊慌地向自己解释……其实,戳破真相,犹如在心口又添一刀,疼的还是自己。 不如不见。他的温柔、体贴,已让她产生的眷恋,现在的她可能已没有勇气决绝地转身。这不,契机来了。不要听谎言,不要去猜测,不要胡思乱想,暂时远离与他有关的一切,让炽热的情感降温,让彼此的心绪沉淀,然后再决定何去何从。 乡村公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车颠簸得厉害,这是迟灵瞳唯一不能忍受的地方,她晕得都认不得东南西北。她真的讨厌一切交通工具。 “妈,车要加油了。”吴小青看了下仪表,油表亮起了红灯。 “前面有个加油站,停一下吧,我也要给关隐达再打个电话。”吴青警觉地看看车外。天冷,农户们都待在屋子里,路上车和行人都很少。 “不准出声。”吴青恶狠狠地瞪着迟灵瞳。 迟灵瞳点点头,“你要和我关伯伯说什么?”昨晚出滨江时,她听到吴青给关隐达打电话,说要立即办两份护照,要两张去多伦多的机票,不然她就撕票。 吴青斜睨着她,“如果你的关伯伯真的关心你,这半天事情应该办得差不多了。我们总得约个地方见面吧!” 迟灵瞳大大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我有个建议。” “说。” “你可以要求我关伯伯办三份护照,带上我。” 吴青一愣:“什么意思?” “你想想啊,不管你和我关伯伯在哪见面,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管辖区,法网恢恢,你一交人,不等你上飞机,怕是立刻就进牢笼了。只有你把我也带上飞机,挟持我到国外,那么,你们才会得到真正的安全。” “妈妈,我同意她的建议。”吴小青扭过头叫道。 “好好开你的车。”吴青眯起眼,凝视着迟灵瞳,“你没理由帮我们!” “我说我也想出国呢!” “你随时都能出国。” “不,我现在就想出国,能走多远走多远,浪迹天涯,等我倦了,也许有一天,我会回来。” “你受了什么刺激?” “只是不想和某个人待在同一个天空下罢了。请问你们相信爱情吗?” “不相信。”吴青母女异口同声回答。 迟灵瞳眉眼俏皮地弯起,“英雄所见略同,所以我要去一个没有爱情的异国他乡,一个人静静地生活,谁也不认识,就当是重生。” 吴青狐疑地眨眨眼,“你不是刚订婚吗,难道他伤你很深?” 第49章高处不胜寒(4) “我和他现在的状况就像头顶上悬着块大石,晃晃悠悠的,说不定哪天就砸下来了,说不定也许就砸不下来,我不想捏着颗心生活。你们呢?” 吴小青撇了下嘴,接话道:“以前追我的男人很多,像苍蝇似的围着,有一个还为我自杀。可是我妈妈的公司一出事,他们瞬间就跑得没踪影了,比兔子还快。我爸爸也是,背着我妈妈和公司里的职员鬼混,表面上还装得和妈妈多恩爱,直到我妈妈有天把他们捉奸在床。男人,他妈的,没一个是好东西。” “好了,好了,不要乱讲话,加油站到了,你镇定点。”吴青拍了拍吴小青的肩膀,不放心地又看看迟灵瞳。 “我会乖乖坐着,现在,我们可是一伙的。如果你能把我手脚松开,那就更好。这样子挺难受。”迟灵瞳低头看看脚,好像肿了。 吴青打量着她,好半天,才说道:“一会上路后,我会看你的表现再作考虑,你合作点。” “一定,一定。”迟灵瞳头点得像吃米的鸡。 吴青看四周没有异常,拿起一件大衣遮住迟灵瞳的手和脚,向吴小青使了个眼色,下车向加油站的公用电话亭走去。 吴小青用眼角的余光瞄着迟灵瞳,探头对加油工说:“麻烦把油箱加满。” 冷风从车窗里吹进车内,迟灵瞳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你说这到哪了?” 吴小青为了让神经放松,低头抽出一张CD塞进音响,“不知道。” 加油工呵呵一笑,“再走三百多里,就是青台市了。” 青台……迟灵瞳自嘲地倾倾嘴角,绕来绕去,怎么还在这片天空下啊! 音乐响起,一个忧郁的女声在车内飘荡,吴小青用头点着节拍,从包里掏出几张老人头递给加油工,吴青一脸疲倦地回来了。 “怎样?”吴小青等吴青上车,关严车窗,系上安全带。 “他同意了,见面地点约在青台机场。” “那儿没有直飞多伦多的航班吧?” “是没有,但有她同行,你担心什么。”吴青冷冷地瞥了一眼迟灵瞳。 她没有听她们在讲什么,她整个心都沉浸于在车内的歌声中。 我看见停歇着的天空/我听见没有节拍的风/仿佛只有我心中/还有梦/有没有唱不完的情歌/有没有不坠落的烟火/我和你总是擦肩而过/对你的思念还是那么多/说再见不一定再遇见/说承诺不一定会出现/微笑和哭泣的脸/一点一滴沉淀/会是最美丽的画面 我和你总是擦肩而过……说再见不定再遇见,说承诺不一定会出现……迟灵瞳默念着这两句歌词,一遍又一遍。 “你在哭?”吴青看到迟灵瞳脸上的泪啪哒啪哒往下掉。 “我说过这样绑着很难受,你听到没有?”迟灵瞳嘴唇颤动着。 “老关,是瞳瞳的消息吗?”医院的走廊里,谭珍拽了拽关隐达的手臂。 关隐达合起手机,神色凝重地点点头:“目前瞳瞳不会有任何事情,我刚让人查过,电话的方位是青台市下面的一个小乡镇加油站附近。” “那快让人去抓呀!”谭珍急了。 关隐达摇头:“我们要考虑瞳瞳的安全,不然她们会狗急跳墙的。让她们一路平安地去青台。” “我们就这样等着?” “我已答应了吴青所有的要求,放心,一切我都布置好了。” “你要把所有的细节都想好。” 关隐达内疚地摸了摸谭珍憔悴的脸颊,“小谭,对不起,要不是我的关系,瞳瞳不会被绑架的。” “干吗说这些,瞳瞳不会怪罪你,我也不会,因为我们是一家人。”谭珍泪眼婆娑。 关隐达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臂抱住谭珍,将头埋在她的发心,“谢谢,老婆!我马上出发去青台,你……留在滨江照顾子辰。” 两人往病房看了看,一个医生轻手轻脚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忙迎上去。 “子辰醒了吗?”关隐达问。 医生摇摇头,“还在昏迷中,但一切功能都非常好,应该马上就会清醒了。” “他只是摔了一跤,怎么会伤得这么重?”谭珍问。 “萧教授之前头部受过重创,这一跤又是头部着地,大脑里的神经错综复杂,不知碰着哪根了,不过,情况良好,两位不要多虑。”医生点点头,走了。 “那我就不进去了,我要去青台布置一下。”关隐达温柔地看着谭珍。 “不管是好情况还是坏情况,都要给我打电话。”谭珍叮嘱。 “好。小谭,你撑不下去,给迟教授打电话,两人讲讲话,时间会过得快些。” “不要,这件事你不是说知道的人越少对瞳瞳越有利吗,铭之视瞳瞳为掌中宝,要是得知她被绑架,他会急疯的。” 关隐达微微一笑,两人并肩往楼梯口走去,一个武警走过来向他敬礼,耳语几句,他严肃地敛眉,连连“嗯嗯”。 谭珍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 病房里静悄悄的,窗帘拉着,室内显得很暗,萧子辰静静地躺在床上,谭珍走过去,在床边刚坐下,就看到他搁在被单上的手指曲了曲。 “子辰,醒了吗?”谭珍惊喜地回身拉开窗帘,上前握着他的手。 英俊的浓眉微微拧起,像是痛苦不堪似的,眼睛紧紧地闭着,不太适应室内强烈的光线。 谭珍听到他咕哝了一句。“什么?”她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他又说了一遍。 谭珍还是没听清,也可以说是没听懂,他讲的好像不是普通话,也不是英文,而像是南方的某种方言……哦,广州话,谭珍想起电视里广东商人古怪的发音。她一愣。 萧子辰艰难万分地睁开了眼,然后又迅速闭上,过了一会,慢慢地再次睁开,目光缓缓地从左向右挪动,落在谭珍身上。 “你是?”他耸了耸眉,沙哑着嗓音。 “子辰,我是你谭姨呀!”他还会讲普通话,不错。 “子辰?萧子辰?”他突然瞪大眼,一跃坐起,四下张望着,“萧教授怎么样了?” 谭珍跌坐回椅中:“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紧张地抓住她的手,“快告诉我,萧教授现在怎样?他在不在隔壁病房?还有……宋颖她还好吗?” “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你是不是摔坏头脑了?”谭珍惊恐地站起身,指指门外,“我去叫医生来帮你检查一下。” “别走,你先带我去萧教授的病房。”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又掀开被子抬了抬腿,“我躺了很久吗?今天几号了?” “停,”谭珍大喊一声,“子辰,你太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一个?” 他怔住,咬了咬唇,“你有手机吗?” 谭珍点点头。 “请借我,我想给大陆打个电话。” “大陆?”谭珍瞪大眼,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你知道这是几?” 他拨开她的手,“女士,不要和我开玩笑,我真的很着急。” “你叫我女士?” 他蹙着眉:“你认错人了,我不叫萧子辰。” 谭珍失笑:“你不叫萧子辰,那你叫什么?” 他的思绪有半秒的停滞,手在空中划落了下,突然跳下床,向洗手间冲去,根本没注意他此时衣衫不整,是多么的不雅观。 在进去之间,他蓦地回过头,面对着谭珍的一脸震愕,他挑了挑眉,然后关上门,闭着眼,慢慢走到洗手台前,心急促地跳着。 “子辰?”谭珍扬声唤道。 洗手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谭珍不放心,走过去轻敲了下门,门吱的一声开了。萧子辰眼瞪得大大的,像见到外星人似的,难以置信地瞪着镜子里的自己。 “子辰……”谭珍又唤了一声。 喉结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艰难地蠕动了几下,他的眼珠缓缓动了动,脑中突然像安装了一盏幻灯机,无数张影像飞速地一一闪过。眼睛胀得好痛,他一时承受不住,不得不捂住了双眼。 “能让我单独待一会吗?”他请求道。 谭珍哦了一声,“身上有没有哪里痛?头还晕不晕?要不要叫医生?” “我挺好,挺好……”他喃喃地重复。 “好吧,你再上床去躺会。对了,子辰,你关叔接到瞳瞳的消息,正在去青台的途中,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能解救出来。” “灵瞳?你在说灵瞳吗?”他打了个冷战,浑身的汗毛倒竖。一些记忆如潮水般疯狂地袭了过来,“灵瞳被绑架了。”他一下子记起来了。满地的狼藉,蹦跳的金鱼,铅灰的天空,黑暗的楼梯……他抱着头悠悠地转向谭珍,“你……你是灵瞳的妈妈……” 谭珍无措地眨着眼,“子辰,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他扶着洗脸台艰难地笑笑,“真的没事,我……和灵瞳还是恋人?”他摸摸自己的脸,问得很迟疑。 “你忘了吗,你和瞳瞳订婚了……” 他眼中急速地闪过一丝愕然,复又低下眼帘,神情恍惚着,“是吗?我看我还是去床上躺着吧!” 他身子有点摇晃,走路踉踉跄跄的。谭珍上前扶了他一把,他摆摆手,一躺到床上,便闭上眼。 谭珍看他不言不语,心里面着急,想想还是转身去找医生了。 漆黑的睫毛颤了颤,他紧紧地闭上眼,感到室内安静得出奇。他不知道那之前与现在相隔是多久。那时,他的脸比这张冷峻些、凌厉些,没这么温和儒雅,他的名字叫裴迪声。 迟灵瞳手臂骨折,他在病床边陪护了一夜,天还没怎么亮,他悄悄站起身,摸了摸她温暖的小脸,欠身吻了吻,轻手轻脚地出了病房。 君牧远已经把车停在楼下。路上,他简单向他交待了一些事情,叮嘱不要向别人提起他回香港。这次,他回去是要办一些私事。 到达香港机场已是下午时分,他打车回市区。灵瞳打来一通电话,语气委委屈屈,埋怨医院这不好那不好。他笑,知道那是因为他不在。他安慰道:“小女生,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说话要算话。”她哼哼唧唧。 他重重点头,挂上电话,出租车在街角一间僻静的咖啡屋前停下。他看到宋颖戴着墨镜、头上裹着丝巾从一辆宝马车上下来,急匆匆走了进去。他拎着包下车,脚步加紧。 “迪声,我该怎么办呀?”宋颖一看到他,解开丝巾就扑了过来。 他僵硬地拍拍她的肩,脸冷着,示意她坐回沙发上,按铃通知服务生暂时不要打扰。“怎么会出这种事?”他扫了眼她看上去还算平坦的腹部。 宋颖泪啪啪地直往下掉,“你明知故问。迪文一去欧洲就像生了根,你又对我不理不睬,我好受吗?我……一个人去酒吧喝闷酒,有次被人家下了药……” “你看清楚那个男人了吗?”他愤怒地一拍桌子,脸色铁青。 宋颖低下眼睑,遮住眼中的心虚,抽泣道:“我醒来时独自在酒店的床上,根本不知道他是谁。这种事,谁敢声张,宋家和裴家也丢不起这脸,我只好把耻辱咽下去了。谁知……竟然怀孕了。我……真的走投无路,迪文一年多不在香港,我该怎么向他交待?迪声,现在我谁也不敢信任,只有你,你一定要帮帮我,好不好?”她挪到他身边,抓住了他的手。 他漠然地看着她,“你想怎么处理这个孩子?” “打掉。但不能在香港,到处都是熟人。迪声,你陪我去泰国。” “不行,我没那么多的时间。你真的考虑好不要孩子?” “当然。” 他站起身,沉思了好一会,“我在玛丽医院有个朋友,她在妇产科做主治医生,我带你去找她帮忙。” “口风紧吗?” 他斜了她一眼,“这个不要你操心。宋颖,我没有立场教你怎样做人,但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为我们之前的感情,也为大哥,也为恒宇。” “迪声,你别讲得那么冷漠。”宋颖凄婉地抬起眼。 他淡淡地一笑,“你再坐会,我回家看下爷爷和妈妈,明天和你联系。”说完,他便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天磊不在家,和几个老朋友去山上打高尔夫,他心头一松,和妈妈聊了几句家常,借口说和朋友有约,洗了个澡,就开车去了医院。这种无法启口的事,托人帮忙,在电话里讲不太方便。 十二月的香港,不像青台的天寒地冻,气温温暖许多,只是没完没了地下着雨,令人有些烦躁。朋友不在,和家人去国外度假了。他站在医院的走廊上,急得直皱眉头。 “请问你是不是迟灵瞳的朋友?”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俊雅男子从他身边走过,蓦地又折回来,向他笑着。 他一抬头,愣了,“是的,你是?” 萧子辰忙伸出手,“你好。我在桂林路上的咖啡厅见过你,是我送灵瞳过去的,只是没和你打招呼。” 他记起来了,还有一次在美食府前,他也见过他和灵瞳一起,以为是双方家长见面。他握住萧子辰的手,“你到这边工作了?” “不是,是学术交流,刚做了个示范手术。你呢?” “我来找个朋友,她恰巧不在。” “灵瞳也来香港了?”萧子辰说起灵瞳时,一双俊眸神采奕奕。 “她没有来。你和灵瞳认识很久了?”他不喜欢别的男人用如此熟稔的语气说起灵瞳。 萧子辰不自在地欠下头,“我只是对她比较熟悉,我未婚妻是她的好友,有时会说起她。她是个聪明而又可爱的女子。” 他笑,突然心中一动,“萧教授,你如果方便,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吧!”萧子辰很爽快地答应了。两人就在医院附近的一家茶餐厅吃的晚饭,席间谈得最多的还是迟灵瞳。萧子辰竟然知道她上学时的许多糗事,一一说出来,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她是聪明,但真的不是个乖学生,有时很让老师头疼,与我这种一板一眼读死书的,简直就是两个类型。”不知是不是喝了点酒,萧子辰非常健谈。 犹豫再三,他还是开了口。“萧教授,我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他委婉而又含蓄地说起宋颖的事。 萧子辰神情绷成什么似的,眼神变得非常严肃,“她和你有什么关系?孩子是不是你的?” “只是朋友,那孩子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爱的人是灵瞳!”他忙解释。 萧子辰神情这才好转了些,“如果你做了对不起灵瞳的事,我不会帮你的。” “如果真的是我的错,我怎么会请你帮忙呢?” 萧子辰想了想,“香港的媒体无缝不入,你说这事很隐秘,那我要好好地安排下。不过,做手术前,她要来医院检查下身体,看看胎儿有多大,适合哪一种手术。” “好的,那我听你通知。”他把手机号码留给了萧子辰。 第50章高处不胜寒(5) 第三天的傍晚,萧子辰给他打来了电话。 他开车载着宋颖从医院的后门进去的,萧子辰下楼带他们上去。不是就诊时间,大楼里静悄悄的,脚步声在楼梯口回响着,每一下都清晰地叩在心上。 “迪声,我怕。”宋颖一手的冷汗,紧张地抓住他的手。 他犹豫了下,便由她抓着。 萧子辰回头瞟了眼两人紧牵的手,皱了皱眉头。 妇产科诊室里,一个中年女医生和一个护士已经在等了。两人都不会讲中文,向宋颖询问时,用的是英语。 宋颖进去检查了,他在走廊上给灵瞳打电话,萧子辰站在检查室外面。 灵瞳情绪很不稳定,不住地催他回去,他柔声宽慰,说明天肯定能赶回去,灵瞳不开心,他想象她生气的样子,心里面发疼。护士拿着检查单出来,告诉他胎儿很正常。 他捂着手机,向护士道谢,和萧子辰交换了下眼神。萧子辰回过头,向医生说,孕妇怀孕时有感冒过,吃了药,又没有节制地饮酒,考虑孩子不能留。 在另一端等着的灵瞳突然来火了,大叫一声:“裴迪声,你去死吧!” 他正要说话,萧子辰在诊室里喊他进去。他不得不挂上电话。医生说四个月胎儿已经很大了,要做引产手术,孕妇要休息好,还要输血,今天太晚,只有等明天了。宋颖疲惫地挽着他的胳膊,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 萧子辰把他们送到楼下,宋颖有些细节要问,恳请萧子辰一同去吃晚餐。萧子辰拒绝,宋颖推推他的手臂,他有些心神不定,下楼时又拨了灵瞳的手机,电话不通。 萧子辰最终同意和他们一同去吃晚餐,他穿了件大衣,坐在副驾驶座。宋颖坐在后座,蜷缩成一团,几项检查让她有点疲倦不堪。 白天细细密密的小雨,到了晚上,演变成哗啦啦的中雨,雨刮器不住地刷着玻璃窗,视线很不好。红灯时,他又拿起手机拨,还是不通。 “怎么了?”萧子辰看他焦急不安的样子,扭头问道。 “灵瞳有可能听到了护士和我的谈话,在和我生气,不肯接电话。” “那真的要好好解释下。”萧子辰点头。 车子在车流中缓缓移动着,他的脸阴阴的,“会不会雨天车内信号不好?” “不会吧!” “不行,我下车拨拨看。”他方向盘一转,车折向路边。 不顾密实的大雨,他打开车门,跑到边上,连着拨了两次,电话仍然不通。他的心开始慌乱起来,烦躁地在树下直转。 “裴总,你上车慢慢打,我来开车吧!”萧子辰见他外衣都淋湿了,忙说道。 他抿着唇走到车边,“你习惯这边的方向盘吗?”香港的车子与大陆不同,方向盘是在右侧。 萧子辰笑笑,“道理不是一样吗,能有多难。”他挪了下位置,坐到驾驶座上。 他从另一侧上了座,刚坐下,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宋颖在后座冷冷地撇了下嘴,“电话不接就那么紧张,你是故意在我面前表现你对她有多在意吗?” 他没理她,脱下潮湿的外衣,感觉有点冷,雨真是大,里面的衬衣居然也湿了。 “你穿上我这件吧,不然着凉的。”萧子辰看看他,脱下外套递给他。 他没有客气地接过穿上,实在是太冷了。 萧子辰看看前后,发动了车,他低着头继续拨电话。 雨越来越大,对面车的车灯刺眼地射过来,亮得眼不得不眯起。 “小心……”宋颖突然大叫一声,只见一辆车响着喇叭呼地从旁边掠过。 萧子辰笑笑,笑意还没绽开,只见车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黑压压地向他们挤来。 “天……”萧子辰惊呼一声。 他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手一抖,手机啪地掉了下去。“向右打方向。”他大叫,去抢方向盘。 来不及了,车前的玻璃窗先是裂了条缝,接着就像天女散花似的,一片片纷纷向他们飞来。他愕然地转过脸,方向盘不知何时嵌进了萧子辰的胸腔,他感到一股腥热从额头流下来。 他抬手去摸,世界突然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的身子像一片落叶,轻飘飘地往下坠去。 天又黑了。 隔着车窗,听着海浪奔腾着,像匹脱缰的野马向岸边狂奔而来,海滨公路被这种气势震得微微颤抖。不远处,也有一片海,是灯的海洋。在灯光的辉映下,可以看到层层叠叠的建筑、密密的山林、蜿蜒的街道。 青台,又见青台。 迟灵瞳动动麻木的脚趾,手撑着座椅,换了个坐姿。虽然只是松了手上的绑绳,但她已很满足。作为绑票,也得有个绑票的样子。只是这绑架的日子不应该是度日如年吗,怎么刷地眨了下眼,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妈妈,进了市区能不能找个酒店住下,我们去吃火锅!”吴小青开了一天的车,又累又饿。黄昏时分,吴青换她开车,她移到后座,半躺着。 吴青苦涩地笑笑,“小青,你忘了咱们现在的处境吗?” 吴小青幽幽地哦了一声,像个没得到满足的孩子,可怜巴巴的。 吴青见女儿这样,心中一疼,又安慰道:“我们最多再熬两天,等上了飞机,妈妈给你点西餐。” “飞机又不是餐馆,哪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吴小青嘟哝着,歪着身子看迟灵瞳。“你饿吗?” “饿呀!”昨晚被掳上车后,她没吃晚饭,没睡觉,这又坐了一天的车,路上强啃了块面包,她当然也又累又饿,还要时时担心生命的安全。可吴青又不是她妈,她嚷嚷有啥用呢? “妈,如果把她饿伤了,关隐达见了,盛怒之下,不答应咱们的要求,怎么办?”吴青趴到前座的椅背上,娇声娇气地问道。 “你想打什么鬼主意?”进市区的车流很大,吴青小心地开着车,一边注意四周的动静。 “不一定吃火锅,找个干净的小饭馆,吃个热乎乎的饭,好不好?真的很冷。妈,我不想再吃冷面包了,反正晚上也得找个地方睡觉。” 吴青腾手摸了摸吴小青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吴小青欢喜得两眼都放光了,她激动地巡睃着马路的两边,“那里,那里,牛肉拉面,我要点双份的牛肉,放许多辣子。妈妈,你看,那面馆很僻静,外面停的都是大货车,没人认得出我们的。” 吴青想拒绝,可听着女儿咽口水的声音,她不忍心,方向一转,开向了路边的牛肉拉面馆。 “人还不少,看上去真暖和。”吴小青抢先下了车,呵着手,跺跺脚。 “你在车上等着,我会给你打包一份带过来。”吴青扭头对迟灵瞳说。 “知道,知道,最好再带一杯热茶。我不出声,不动弹。”迟灵瞳笑意盈盈。 吴青看了看她,想想还是又把她双手给绑上,嘴巴里塞了块手绢,这才下车锁门。 迟灵瞳抗议地瞪着她,真是言而无信的小人。不过,她又有点同情这两母女,她们的逃亡之路在明天就会画上句号了。不知她们是幼稚,还是她们也累了,怎么可能相信关伯伯会乖乖地听从她们的摆布?去多伦多,向南是上海的浦东机场,向北是北京的首都机场,不管是南北都是上千里的路程,任何一个小环节上,她们都有可能束手就擒。她们能逃这几个月,已是奇迹,想飞往国外,简直就是个传说。 她让吴青对关隐达要求办三份护照,只是暗示关隐达自己非常安全。她晕飞机,在飞机上待几个小时,还不如让吴青把自己撕票了。若吴青和吴小青是两个国际惯犯,她会恐慌点,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有如丧家之犬的弱女子,她这么合作,真的是怕她们太受打击。但她也感谢她们在她那么纷乱时,将她带出来。此刻,她的心已平静。 去年的冬天,裴迪声与她一别,从此天人相隔。 一年过去,一些事情如同经济周期的恶性循环,慢慢萌了芽,接下去会是什么走向,她不想去猜测。 爱情,带来没有语言可以形容的快乐,但也带来如刀割心般的疼痛。似乎,她总是那个无法让别人驻足的人。太聪明的女子很会安排自己的生活,就是遇到什么曲折,也可以跨越障碍地走下去。 每个人心里面都有一个薄弱环节,都有一个舍不去的牵挂,这就如同一个隐形的地雷,不知什么时候踩上去,将会是惊心动魄的爆炸。不如远离,不如舍弃。 你有你肩负的责任和牵挂,我有我要走的方向。没有了你,开始会不习惯,但时间是双温柔的手,她会抹去一切伤痕。爱过就罢了,结局不重要。人生弹指老,狠狠心,也许就过去了。 “老板,两碗牛肉面,双份牛肉。”面馆里生意不错,吴青和吴小青等了一会,才有一张桌子空下来,不等店员来收拾,两人忙坐了下来。 一个头发蓬乱稍有些发福的中年妇女从一帘之隔的厨房间出来,手里面拿着块抹布,一边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零钱递给结账的顾客。“马上就好。”她对吴青母女堆出一脸的笑。“车诚,两碗面,加双份肉。” 突然响起的女高音把吴青母女吓了一跳,这老板娘嗓门可真不小。 厨房里没有回应,女人脸一沉,抹布狠狠地摔在桌上,手插着腰就往厨房跑去。“车诚,你出个声,会死人啊!” “这么个累法,离死也不远了。”咣当,刀具摔在案板上的声音。 “累,累,你整天待在厨房里,还好意思提累。我又是和面,又是洗涮,又是跑前跑后,都没吱个声。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女人的音量又上了个台阶。 “我不是,你满意了吧!”帘子一挑,一个高壮的男人阴着个脸从里面走了出来,目不斜视地往外走去。 “车诚,你耍什么威风,别以为你还是大老板。你……给我回来……”女人在里面暴跳。 男人充耳不闻,任女人在里面吼如河东狮。他一直待在厨房里,围着灶台,只穿了件套头T恤,这一出来,才感到冷,他打了个冷战,却不想回去添衣。从裤袋里摸出烟,点上,狠吸了一口,信步往路边走去。 第51章高处不胜寒(6) 大老板……他耳边回响起女人刚才的漫骂声,粗鲁地低咒着。往事,不堪回首。他已不记得他有过穿名牌、开豪车、住豪宅、出入各类高级会所的日子。躲在这四季尘土飞扬的小面馆,真的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得意时,爱情是心中绽开的一朵圣莲,一缕芳香,都为之欣喜若狂。落泊时,爱情就成了心头杂乱蓬生的刺,怎么拨也拨不尽,疼得欲哭无泪。没有了物质的铺垫,爱,他妈的,简直就是狗屁不如。 他狠吸了几口烟,回头看着面馆里仍在骂骂咧咧的女人。这真的是他当初骗妻弃女、扔下全部家当、深爱的女子?是鬼迷心窍,还是走火入魔?他自嘲地一笑,感到人生真的很讽刺。 他继续往前走着,突然,他眼前一亮,奥迪A8,他弯下身,像看着一个好久不见的老友,握烟的手指都颤抖了。他曾经是这个牌子4S店的老板,闭上眼,都能画出车中的每一处结构。 开这种好车的人也来吃路边店,啧啧,他的手艺真有那么好?他哑然失笑,摁灭手中的烟头,伸出手摸着车身。唉,主人好像不懂爱惜车,车身上有多处刮痕,门把手上的漆也少了两块,轮胎上沾满了泥巴,像是经过了长途跋涉。 他心疼极了,这车主不会是把它当越野车使唤吧,暴殄天物。他趴在车窗上,不经意地看了看里面,突对上一双乌黑乌黑的大眼睛。 他拭拭眼睛,整张脸重新凑了过去,车内确实有个人,那双眼睛似曾相识……呃,那张脸在对他猛烈地摇着,嘴巴里塞着的手绢晃动着。 他命令自己镇定,回头看看没人注意这边。多年4S店的老板,不用钥匙打开一辆车的本事还是有的。“啪”的一声,车门应声而开。他看到里面的人捆绑的双手、双脚,他迅速地解开,拉下她嘴巴里的手绢。 “小迟,你怎么会被绑架了?”他抱着她避到店后一块放炭的小屋。 迟灵瞳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失落地摆摆手,这也太衰了吧,没有大批的武警纷拥,悄无声息地就给救了!“说来话长。她们就在你店里,你去报警!”对不住了,吴女士、吴小姐,不能陪你们去多伦多了。“车总,你再帮我打个电话给乐董。” 车诚还没搞清眼前的状况,听到“乐董”这个名字,心中惊了一下。 迟灵瞳双手合十:“拜托,拜托,你好人做到底,别计前嫌,男人肚里可撑船,你是君子雅量,请给她主动打个电话,让她飞车过来,最好抢在警察前面。” 车诚拧着眉,眼睛直眨,这丫头真的是被绑架的?他严重怀疑。 黑色高领毛衫,驼色大衣,烟灰色的羊绒围巾,神情清清冷冷,带有几份捉摸不透,态度多礼却又给人不会讨厌的距离感。谭珍看着从公寓里出来的萧子辰,感觉他像是一个陌生人。明明是同一张脸,可身上像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她说不清楚。 “子辰,”一唤他的名字,他直觉还是一愣,条件反射地抬起头。谭珍眉心蹙起,“你刚出院,就在滨江等着吧,我去青台接瞳瞳。” “不,我已经全部好了。”他抬手按了按额头。他必须去青台,一是要接灵瞳,第二他要到恒宇去见君牧远。这很是惊世骇俗,他的脸怎么成了萧子辰,真正的萧子辰人又在哪里,他要问个水落石出。唯一欣慰的是之后的记忆碎片,慢慢地拼凑成了一幅完整的画面。一张陌生的脸,又失去了记忆,为他的新身份做了很好的说明。不变的是他的心,换了身份,换了时间,换了地点,他再一次爱上了灵瞳。 他仰起头,看着灰冷的夜空,一弯浅月撒下满地的清辉。一千里外的青台,今夜是几度? 谭珍没有拦阻,明白他迫切想见到灵瞳的心情。滨江市公安局为他们准备了一辆警车,同行的还有迟铭之。得知灵瞳被解救的消息,谭珍才给他打了电话。他赶过来,冷着一张脸,指责地看着谭珍:“瞳瞳也是我的女儿,你有什么权利隐瞒她的事情?” 谭珍没有解释,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路上,两人没搭一句话。萧子辰也是一脸深沉的凝重。只听着风在车窗外呼啸而过。 到达青台时,天亮了,东方泛起层层叠叠的云彩,朝霞把大半个天空染成了金黄,海水在霞光下,柔情无限地激荡着。萧子辰专注地看着前方。不管他是哪一个身份,青台的街道和建筑都是他为之熟悉的。 关隐达站在青台市刑警大队门口,脸上挂着的两个大眼袋写着他一夜无眠,但精神烁烁,看到谭珍下车,忙迎过来,然后和迟铭之握了握手。 “瞳瞳呢?”迟铭之态度很冷淡,要不是眼前这个男人,他的瞳瞳不会遇到这样的横祸。 “我们先去吃早饭,然后找酒店好好地休息下。”关隐达向萧子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打量他的额头,“情况不算坏!” “你别东拉西扯的,快说事。”谭珍催促道。 他闭了下眼:“瞳瞳是被一家拉面店的老板救下的,然后报了警,吴青母女顺利落了网,一会就押回宁城收审。瞳瞳还好,稍微有点感冒,心理医生和她见了面,说她精神状态非常正常。” “她现在哪?”谭珍欢喜地问。 “一天两夜没睡,你知道的,她晕车,刚睡着。”关隐达呵呵一笑。 “我就看一眼瞳瞳,不会惊动她的。”迟铭之抢先接话。 关隐达有点为难:“咱们吃好早饭,再说这事。总之她现在极安全极安全。” 萧子辰手插在口袋中,沉默着。心底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灵瞳正被一股陌生的力量慢慢席卷,离他越来越远。他安慰自己,这只是他的错觉。关隐达不可能骗人。 几人去了不远处的永和豆浆店吃早餐,点了热腾腾的豆浆、点心,但大家都没什么胃口。关隐达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买单时,他把迟铭之拉了起来,两人一同去了吧台,他掏出一张纸递给迟铭之。 迟铭之看完,嘴巴半张,神情很是震愕。他俯耳又说了几句,迟铭之挥着手中的纸,不太赞成地直摇头。 “他们在讲什么,鬼鬼祟祟的!”谭珍问萧子辰。 萧子辰端坐着,心中的无力感在慢慢扩大。 关隐达和迟铭之一同走过来。“饱了吗?” “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谭珍看看关隐达,又看看迟铭之。 “回家再说。”关隐达挑挑眉,看向萧子辰,“子辰,我和你一同回去看看你父亲吧!” 他慢慢站起:“关叔,你有事还是直说。灵瞳是不是出事了?” 众人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关隐达看了下迟铭之,迟铭之会意地点下头,把谭珍拉出了门。他示意萧子辰坐回座位。“子辰,你放心,灵瞳真的很安全,可是她暂时不回滨江。” “她人在哪?” “她出国了。” 他微微一笑,“不可能,她晕飞机的。” “她是打了镇静剂上的飞机。” 他的脸慢慢地从青到白,又从白到青。“绑匪不是抓获了吗?” “她一个人走的。这次绑架她受的惊吓太大,她去热带岛屿缓一缓。” “她的护照和证件都在滨江,怎么走?”他倾起嘴角,笑了笑,“关叔,这个玩笑不好笑。” “公务部门有特别通道,我以权谋私了一回。瞳瞳是我女儿,同事们能理解的。她给你留了封信。”关隐达在他的面前放了一张纸。秀逸俏皮的字迹一如她的个性,他缓缓展开。 “子辰:真是不好意思,我又当逃兵了。这次要去的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所以还是向你报备一下!我们两个人都有一段沉重的过往,是什么魔力把我们拉到了一起,这些就不讨论。有没有发现,其实我们都没有真正从过去里走出来,我们的心里都还留有昨天的影子。虽然我们相识不短,但因为你空白的记忆,我们之间的相爱只能说太草率。我们并没有做好接受另一个人的准备,就匆匆地订婚了。我讨厌猜测、误会、怀疑,我承认,我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也没有一颗宽容博大的心。我怕了,子辰。我不怀疑你对我的感情,但我是贪心的人,我想要的爱简单、明朗、完整。从前的他给予不了,现在的你也给予不了。子辰,谢谢你,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呵护、照顾,谢谢你帮我重拾设计的信心,谢谢你温暖着我的一个个夜晚。这一别,我不知以后会怎样,但我绝不会放弃我的设计之梦。下这样的决心很难,当我随绑匪的车离开滨江时,我祈祷,如果我能被解救,我就把所有的痛苦、埋怨、委屈、愧疚、不甘都扔掉,我只为自己而活。子辰,我们解除婚约吧,祝你幸福!迟灵瞳!” “当”的一声,一枚简洁的指环滚落在地。他像电影里的慢镜头般,慢慢地,慢慢地欠下身捡起指环,细心地擦去上面的尘埃,紧紧握在掌心里,俊容一片寒瑟。他把信又看了一遍,小心地折起,和指环一同放进袋中。 门外,谭珍和迟铭之均一脸内疚。 “关叔,灵瞳去了哪座岛屿,我要去找她,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比较好。”他神色镇定,表现尚好。 关隐达抱歉道:“灵瞳要我用生命来保密。” “只是对我一个人保密吗?”萧子辰真的佩服自己,这个时候,他还笑得起来。原以为,两世为人,何其幸运,都能与她相爱。结果,还是成了两根平行线。 “你多理解她,你们还年轻,有缘还会在一起的。”关隐达知道这话苍白无力,可总得说点什么。 “她一向潇洒。”他点点头,驼色的大衣被风卷起衣角,不禁想起学生们挂在嘴边的一句戏语:神马,都是浮云。心,冷如冰窖。爱情,再次与他错身而过。活着与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她有她的苦衷。”迟铭之刚刚把灵瞳和萧子辰误会一事说给谭珍听,谭珍多少明白灵瞳这样做的无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萧子辰扭头看谭珍。 “你们之间沟通有问题,两个人都要反省反省,不然谁也帮不了你们。” 他苦笑,他反省了,也明白两人要并肩偕立、携手同行、彼此坦承,但她现在在哪里呢? 第52章恋上一张床(1) 恒宇大楼。 萧子辰走进大厅,有一刻的失神。 “先生,请问你找谁?”接待小姐身着合体的职业套装,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微笑地走向他。 “君牧远在吗?”多么熟悉的一切,他却成了个陌生人。 接待小姐因他的直呼其名而怔了一下:“先生是君经理的?” “哦,朋友。”他蓦地意识到自己的新身份,自嘲地一笑,“我叫萧子辰。” 他作为萧子辰的记忆,是从香港开始。恒宇公关经理和君牧远一直陪着他,告诉他出了点意外,他的记忆有所丢失,但滨江方面的工作,恒宇会出面协调,尽量让他不会有任何损失。 他很诧异,他作为一个学术交流的学者,怎么会和恒宇扯上关系。后来,他以为是恒宇在做什么慈善事业,他不小心成了那个幸运的人。哪里是慈善事业,想来是因为他在裴迪声车中出的车祸,恒宇不得不对他负起责任。 君牧远很快就下楼来了,热情地握住他的手,很是激动。“萧教授,什么时候回青台的?”他把萧子辰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萧子辰注意到他桌上的牌子写着“总经理”,笑了笑,君牧远看来是升迁了。 “今天。”秘书礼貌地送上两杯咖啡,他淡淡地道谢,眼角的余光瞥到自己从前的办公室是关着的。他的视线定格了。 “那是裴总的办公室,一年了,我到现在都没有勇气走进去。我一直无法接受他的过世。有时有种错觉,似乎他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我们虽说是上下属的关系,可处得像朋友又像兄弟。唉,天妒英才!” “他怎么死的?”真相就要掀开,他不能承受其重地绷紧了身子。 君牧远走过去把门掩上,嘱咐秘书暂时不要打扰。“看来萧教授的记忆一点也没恢复!” 他含糊其辞:“有一些画面,支离破碎。我依稀记得出了一场很大的车祸,车里是三个人,我,裴总,还有一位姓宋的女士。” 君牧远点头,压低了音量:“这件事恒宇一直守口如瓶,对外只称是裴总一个人出的车祸,对于你和宋颖女士只字不提,这算是裴家和恒宇一件大的丑闻!你当时是和他们从医院出来,宋颖怀孕了。” “我有点印象,然后呢?”他屏住呼吸,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暴雨倾盆的黑夜。 “你可能不知道,宋颖是裴总的初恋情人,也是他的大嫂。他陪她去做产检,从世俗的眼光上来讲,有些诡异,所以这事不能对外公布。具体为什么,只有裴总和宋颖心里面有数。雨天路滑,有辆大货的司机喝醉酒,撞向了裴总的车。方向盘嵌进了裴总的身体,你脸上被玻璃碎片戳得看不出原先的丁点模样。你和裴总血肉模糊,身高差不多,血型一样,要不是你身上的衣服里装有证件,还真辨不出你们谁是谁。可惜,裴总一到医院,就停止了呼吸,你是深度昏迷。恒宇隔天把你送到了美国,向滨江医学院说是延长学术交流日期,其实是为了医治你,并为你重新整容。幸好你在昏迷中,不然那种痛苦是常人无法忍受的。手术很成功,你醒来之后,发现失去了记忆。” “宋颖呢?”他想起在憩园物业公司见过宋颖,她似乎没有受过什么伤。 “也昏迷了三四天,皮肉受了点外伤,其他还好,孩子也很好。” “孩子生下来了?”他脸色大变。 “嗯,是个女孩。只是……”君牧远神情有点古怪,“那孩子可能在腹中受过惊吓,有点和同龄的孩子不同。” “那孩子现在在……” “裴家的小姐当然在裴家呀,伍姨在带,有点弱智,但被照顾得很好。” 大哥明知这孩子不姓裴,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不对,伍姨在带孩子。天,大哥一定以为这孩子是他和宋颖生的,所以才接纳了……他痛苦地闭上眼,整件事全乱套了。 “恒宇现在还……好吗?” “很好,一切步入正轨。大少爷从欧洲回来了,不过,他只在幕后指挥,分公司都是各家总经理负责。他也在滨江,现任《华东晚报》的总编。” “他干这个?”裴迪文与他不同,向来是裴天磊的心头肉。作为恒宇未来的掌门人,接受的教育都是精英式的,裴天磊怎么同意他不务正业? 君牧远笑笑:“大少爷与董事长可能达成了某个约定!你有没有碰到过他?” 他摇头。 君牧远脸上突然浮出一丝凄婉:“裴总的女友在裴总过世后,也失去了所有音讯。她原先也是房产业的翘楚,可惜像一颗流星般。我记得那女孩,眼睛大大的,很俏皮,是个鬼灵精,裴总爱她都爱疯了。” “是可惜。”他的头有点晕,可能这几天没休息好。似乎,想要的答案都有了。写成故事,会让看的人瞠目结舌。真正发生了,也就是老天的一个恶作剧。如果萧子辰不脱下外衣给他,不替他开车,那么今天坐在这里的人就是真正的萧子辰,埋在裴家墓园里的是他这个戴着面具的人。 太残忍,萧子辰有何过,因他葬送了生命?如此才华杰出,如此温和儒雅,若活着,可以救活许许多多的生命。而他呢?渺如草芥,没有他,恒宇运转得很正常,裴家仍是一团和睦,宋颖孩子事情也处理得很好,她还像从前一样貌美如花。只有灵瞳……为他而痛…… “萧教授,萧教授……” 他回过神,不自在地对君牧远笑了笑:“不好意思,走神了。” “一起吃午餐吧,我们好久不见了。” 他愣了下,就在这一瞬间,他做了一个决定。“下次回青台时我约你,今天还要赶回滨江,明天有课。” 君牧远遗憾地耸耸肩:“干吗这样急?” “为五斗米折腰,没办法的事。”他与他握手道别。 “萧教授,我们今天讲的事,还有你以后可能会恢复的记忆,可不可以请你保密?”君牧远恳求地看着他。 他含笑闭了闭眼:“这些事和我有关系吗?”来之前,他还在考虑,要不要回趟香港。看来,不需要了。 这个秘密,就让他一个人咽在肚子里,带到天堂里。裴迪声该担的责任和义务,包括莫须有的过错,真正的萧子辰都为他担了。有着萧子辰面容、裴迪声灵魂的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为萧子辰,照顾家人,教书育人。关于孔雀,除了不能爱她,尽可能给予关心。 这也是一种解脱吧!二十九年来,他一直纠结于嫡出、庶出,为了得到裴天磊的青睐,为了让妈妈在贵妇们面前挺胸走路,为了证明自己比裴迪文更胜任恒宇的领导者,他比任何人都努力,比任何人都珍惜恒宇。一切随风,散得干干净净。 够了,他不欠恒宇,不欠裴家。恒宇也不欠他,裴家也不欠他。他也不怨老天,其实,他很幸运,因为灵瞳一直都在。 “子辰,你在家住两天,不要急着回滨江。”谭珍站在车边,对萧子辰说道。吴青母女已押往宁城,灵瞳也平安了,该走的程序都走过,所有的人都要回去了。 他笑,不再为“子辰”这个名字而别扭,他喜欢上了这个名字,就像从自己心里长出来的。“我给爸妈打过电话,也去子桓店里看了看,家中挺好,我还是回滨江。”他的神情一扫早晨的阴霾,笑容满面。 “嗯,别乱想。说不定瞳瞳过几天会和你主动联系呢!” “没事,就让她好好地在外面晒晒太阳,希望不要太黑。谭姨,如果灵瞳打电话给你,你告诉她,我恢复记忆了,在憩园的家中等她回来,婚约我会好好地守着。”他绅士地替谭珍拉开车门。 谭珍叹了口气,朝后面看了看。 萧子辰不知道,此时,迟灵瞳就站在对面茶室的窗边,正目不转睛地看向这边。 “别一脸恋恋不舍的样,想他就出去啊,不会出人命的。”颜小尉用胳膊肘儿捅她。 “不。这样看着就好。” “你们在演默剧?”颜小尉翻了个大白眼。 她摇头:“就是好好地道个别。” “真分手呀?”鬼才相信呢! “小尉,你还记得我刚来泰华时吗?” “大伙儿都说来了个五好生。” 迟灵瞳怔怔地看着车在视线里越来越远,知道萧子辰看不见,她还是挥了挥手。“你看,谈了两次恋爱,把我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五好生硬逼成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士。必须得改变改变了。” “遇事要分析,不要一棍子打倒,这两次是同一类型吗?” “除了人不同,犯的错是同样的。” “上次是裴迪声没来得及解释,这次人家萧子辰巴巴地跑来解释,你拒之门外。”颜小尉怒吼道。 “解释的结果就是误会,然后再犯再解释,万一哪次我正误会着,突然出了意外,就像这次吴青要是撕票,我不是要含恨而终?误会猛于虎,杀人于无形。” “可以这样理解吗,你准备一辈子单着喽!”颜小尉咧嘴。 “我想单,上头也不肯呀!再过十年,你看着,我肯定是个国宝级的什么家,这么好的遗传基因怎么能浪费,上头怎么也得给我配个同级别的什么家。不谈情不谈爱,只要优二代……痛!”迟灵瞳捂着额头追上颜小尉,“我知道了,你在妒忌。” “我是吃错药才担心你关心你。你个胆小鬼,离我远点。” 迟灵瞳笑咪咪地扑过去,挽紧颜小尉的手臂。胆小是动物的本能,不懂得珍爱自己的人才乱冲动。从此,以后,她要把自己放在首位,绝不为任何人任何事委屈求全、妥协勉强。 事实证明,颜小尉看走眼了,其实迟灵瞳是个胆大的。 例一:再次回到泰华,迟灵瞳好好地和乐静芬订了个协议,她要求泰华提供一套两居室的临海公寓,不坐班,工作时间自由,薪水在原先的基础上上调百分之二十,一年签一次约。乐静芬冷静地听完,问道那你能给予泰华什么呢,像以前那样?迟灵瞳回道,我没有承诺,我只有良知。搬进公寓那天,颜小尉站在宽敞的落地窗前,看着翻卷着雪白浪花的海滩,对迟灵瞳说,让我爱你吧,永不误会,永不背叛。陈晨气得要将迟灵瞳列入黑名单。 例二:回滨江后,迟灵瞳再没剪过发,那头长发已经长及腰际。这天,她剪发了,干净利落的短发,比寸头长不了多少。后面修得特干净,几乎可以看到浅青的头皮。要不是发型师声泪俱下地阻止,她其实想剪个光头。为了配她的新发型,她去美容店打了耳洞,去商场买了耳钉,钻石的。戴起来,亮闪闪,像摘了两颗小星辰随身带着。陈晨扎小辫的,颜小尉说,你俩站一块,你是姐妹,她是兄弟。陈晨又气上了。 例三:周末晚上,迟灵瞳化上烟熏妆,打扮得要多冷艳有多冷艳,再配上那一头酷得不行的短发,简直就是一星际穿越来的外星球少女。一进夜店大门,瞬间就成了焦点。夜店是什么地方,你尽可以肆无忌惮看着任何一个漂亮姑娘,露出多猥琐多低贱的样子都可以。颜小尉在从良陈晨之前,是夜店常客。从良后,两人偶尔来坐坐,喝点小酒,很少疯玩。迟灵瞳没来过夜店,她对酒没兴趣,音乐一起,她像被鬼上了身,双臂高举,一脸的迷离诡异,纤细的腰肢扭动得像个轴承。不一会,蜂蜂蝶蝶就围了一圈。 陈晨冲进人群,就差掴她一巴掌。她嬉皮笑脸道,不挥霍的青春还叫青春吗?我以前就是太宅,才钻了牛角尖。现在我要冲出去,给自己机会,给别人机会。 颜小尉抚额:你这哪是改变呀,从五好生到不良少女,简直是质的飞跃! 乐静芬也注意到迟灵瞳的异常,只要不影响到工作,她什么都能接受。看陈晨愁的那个样,她安慰道,小迟这是叛逆期到了,顺着她,三个月,新鲜期一过,你再看。 陈晨呲牙:这叛逆期来得也太晚点了吧! 迟灵瞳没让乐静芬失望,回来后不久,她给了乐静芬三套家装设计图。听海阁因为地价高,乐静芬又求雅,建筑成本不低。成本一高,房价也跟着涨。房子卖得没有预期好,乐静芬脸上没什么,心里面却悔上了。迟灵瞳建议道,买房送设计。乐静芬握图纸的手有点颤抖,设计分精致、自然、地中海三种风格,她看了,每种风格都想拥有。她自信自己的品位,能打动她,必然能打动购房者。 “小迟,你什么时候涉猎家装设计了?”彩色铅笔画的设计图,像艺术品一样。 “乐董不会真以为我离开的一年多啥都没干吧?我一直很努力的。”迟灵瞳大言不惭道。写了大半年的贴,种瓜得瓜。不过,她对迪声食言了,迪声何尝没有对她食言呢?她想通了,不再相信承诺。你看,这不,她过得要多快乐有多快乐! “就知道你是个天才。”乐静芬喜滋滋地拿着图纸去了广告部。 当月,听海阁售楼部的成交量立刻就上了两层,颜小尉拿到一沓厚厚的奖金,亢奋得拖着迟灵瞳去美食府吃火锅。迟灵瞳说美食府太大众,她要吃小资的。于是三人去吃西餐,结果,迟灵瞳喝醉了,跑到邻桌要一对正庆祝结婚纪念日的夫妻向她道歉,她讨厌别人在她面前卿卿我我,这是故意刺激她。“我失恋了,你们不知道吗?”她戳着手指头问。 陈晨又是赔笑又是哈腰,和颜小尉架着迟灵瞳几乎是逃出了餐厅,估计这家餐厅以后他们再也不敢踏足了。 堆满积雪的车道上,一辆黑色奔驰徐徐降下半个车窗。萧子桓不能苟同地问:“哥,你不下车?” 车内没有灯,勉强可以看到萧子辰清俊的侧面,一双深眸目不转睛地看着。颜小尉粗野地将迟灵瞳塞进后座,还嫌不解气,舍不得踢车,一脚狠狠踹向路边的树。树上的积雪颤了颤,纷纷扬扬飞了一街。“不了!”他要此时下车,只怕灵瞳有一天真会跑到天边去了。 “你说你回来干吗的,你瞧瞧,那丫头现在成了什么样?”萧子桓真是不明白,原先一月回来两趟就不错的人,现在周周回来。陪陪爸妈,到他美食府、江鲜馆转转,然后晚上就巴巴地跑来猫在黑暗里看着,他还得全程陪同,因为不敢让这人夜里开车。“你要是下不了手,让我来,我上去把她胖揍一通,保准让她又乖又听话。” 第53章恋上一张床(2) 萧子辰笑了,转过身,看见萧子桓两只衣袖一推,咬牙切齿,神情凶悍。心头倏地一酸,他和大哥裴迪文从没有过这样兄友弟恭的时候。虽是兄弟,见面的时候却不多。节日团聚,他的母亲左叮咛右嘱咐,说是大哥,你不能当真,他什么出身,你什么出身。他不承认自己心灵扭曲,但他在裴家确实每一天都过得很压抑。其实,裴迪文是一个好兄长,那时,他说想来大陆开拓市场,裴天磊一口应承,他知道是大哥帮的忙。恒宇的根基在亚洲,欧美市场做得再好,业绩不及亚洲的六分之一,而大陆的业绩差不多可以占下亚洲的半璧江山。裴迪文不是退让,而是在小心翼翼呵护他所谓的才华、所谓的自尊心,他懂的,却说不出感谢。他们之间如横穿北极的冰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冻。 “哥,别看了,丫头走了。”萧子桓打断他的沉思。 街头空荡荡的,几粒残雪在清冷的空气里游荡。“我们也回吧,妈妈大概还在等着呢!”萧子辰艰难地收回视线。灵瞳现在的样子,他很喜欢,很积极,很欢实。她也在努力吧,努力地寻找她曾经放弃的自己,努力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不知道那头短发摸起来是什么感觉,他张张手掌,仿佛是柔软的,散发着柠檬的清香。她一直喜欢用柠檬的洗发香波。 萧子桓升起车窗,发动车。“真是奇了怪,你一回,妈妈就从防空洞里出来了,没地震,没风没雨,这天要多晴朗有多晴朗。” “妒忌了?”萧子辰嘴角情不自禁地飞扬。萧妈妈确实对他特别对待。他在家时,她前前后后跟着,给他拿吃的、喝的,领着他看这看那。他坐下,她挨着他坐,握着他的手,安安静静凝视着他。大概是母子天性相亲,在别人面前,他的异常用失忆一笔带过,萧妈妈不明白失忆,她用一颗慈爱、细腻的心感知到他的不同,她讶然、不安,但她没有排斥,而是加倍地给予他关爱。 他不是一个很重亲情的人,这才多久,他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心中的感受,如果有一天,有人伤害到萧华、萧妈妈、萧子桓,他想他会毫不犹豫豁出生命去保护他们的。爱,不在于多浓烈,不在于多华丽,懂得就好。 萧子桓牙痒痒地哼道:“我是在吃醋。不过,我不会计较的,因为哥现在很可怜。” 萧子辰清咳一声:“那个美食府营销模式的改进,我看还是你自己弄吧!” “哥,你明知我读书少,不带这样欺负人。好吧,可怜的人是我,书读得多就是心眼又多又小。” “你到底想不想打败海底涝?” “我家美食府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不打败海底涝,地球人都不答应。” “那你表现乖点。” 萧子桓嘴角抽搐,以前他怎么没发现他哥这么阴坏呢!“哥,你要是把对付我的这套用在那丫头身上,会如何?” 萧子辰神情清朗:“不同的人不同对待。”心病还需心药治。 迟灵瞳是哭醒的,她做了个梦,萧子辰和孔雀结婚了,孔雀穿着她订婚时的那件珍珠白的礼服。她俩不是一个型号,按道理孔雀是套不上的。萧子辰的身影很模糊,穿什么看不清,就孔雀特别清晰。她像个骄傲的先知:迟灵瞳,我说过了吧,萧子辰记忆一恢复,就会发现最爱的人是我。你看,我们结婚了,你要不要祝福一声?她想表现得有风度点、优雅点,眼泪偏偏不听使唤,滂沱大雨似的下个不停。醒来时,人还哭得直抽。不意外,眼睛肿成个桃子。 太阳还没出来,海面很平静,楼下的树木覆了一层白,那不是雪,是霜。寒霜凛冽,显然今天是个大晴天。公寓的视野很开阔,开了窗就是茫茫的大海。灿烂艳阳下闪亮的海,狂风暴雨下愤怒的海,半夜起床,月色撩人下诗意的海……她都一个人默默地看着。迪声的公寓也有这样一面窗对着海,她不曾在里面好好地看过,那晚,也像这样的寒冷,她听着浪涛声,沐浴在爱情的甜美中。 门铃在响,勤快的快递小哥送货上门。这是谭珍最近比较热衷的事,动不动就大袋小包往这里运,搞得几家快递公司的小哥见了她就咧嘴笑。谭珍什么都寄,大到棉被,小到茶包,偶尔也替萧子辰中转下。 颜小尉说我严重怀疑萧子辰文凭的虚实,他要是稍微动点脑,哪会任你逍遥法外? 她如果猜得不错,萧子辰应该一开始就知道她在青台。当初,她这个谎言漏洞百出,他不戳破、不深究,是他的君子风度,也算是他成全她的逃避,也是他对她的体贴。 快递包方方正正,没什么重量。拆开来,是本书,《西方建筑史》,翻了翻,里面夹了张照片。萧子辰站在桂林路的咖啡馆门口留的影,应该是不久前,梧桐树叶还没落尽呢,英伦范的风衣,牛仔裤,短统皮靴,笑意内敛而温柔。 萧子辰第一次中转过来的货物是迪声送给她的两块表,她那天心慌意乱,从憩园出来,什么都没带。第二次中转过来的货是一袋糖葫芦,她搁在餐桌上,糖浆黏着桌面,费了很大劲才扳开。 她放下书给谭珍回电话。谭珍像等在电话前,一接就通。 “收到啦!子辰说你可能需要,让我寄给你。我想直接给他地址的,你说这不是没事找事么,他先寄给我,我再寄给你,钱不是这样乱花的,虽然没几个钱。”比起从前,谭珍变得有点唠叨,但都在可忍受的范围。 “妈妈,给我时间。”她编不出其他词,也说不明白自己的矫情或无理取闹。确实,萧子辰没做什么错事。 谭珍在叹气:“够久啦,年都过了,路上的迎春花都开了。” 她很想问子辰过得怎样,几个字鲠在喉间就是不出来。 “我有没告诉你,子辰记忆恢复了。” 说过不止一次,迟灵瞳撇嘴,挂上电话。今天要去泰华开会,她从衣柜里翻出大衣穿上。 走前,又把书里的照片拿出来看了下。萧子辰好像瘦了! 乐静芬一身的富贵逼人,价值不菲的珠宝在脖颈间灼灼生辉,新烫了个发型,女王范十足。 会议前放了段视频,悉尼歌剧院的纪录片。 没等影片结束,陈晨憋不住了:“啥意思,青台也要建歌剧院?”这也太高大上了! 在建筑业,也是有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之分的。像音乐厅、图书馆、博物馆……这些带有浓郁艺术和文化氛围的建筑,就属于阳春白雪。设计师需要极高的艺术修养和丰富的文化底蕴,还有杰出的设计才能。世界上留名千古的一些建筑,都是这一类,而不会是某某小区。 乐静芬微微一笑,目光瞟向迟灵瞳:“许多城市都有标致性的建筑,这不仅代表一座城市的形象,也代表着城市的品位。青台是国际著名的旅游城市,每年都举办帆船运动会、旅游节,遗憾的是,恰恰没有一座标致性的建筑。” 赵经理点点头:“不过,这事要悠着点来,千万别建座什么秋裤楼、马桶楼,把城市的脸都丢尽了。政府的意向是?” “政府的五年规划里有一条,准备在黄金海岸建一座音乐厅。”乐静芬两眼晶亮。“小迟,你有什么想法吗?” 迟灵瞳淡定地耸耸肩:“乐董,音乐厅不只是一座建筑,它对空间设计还有声学方面要求都很高,而且……不会赚什么钱。” “这个项目,我不打算赚钱,泰华在建筑业这么多年,可一直没有一座代表性的建筑,我想靠它来为泰华树一个丰碑。” 迟灵瞳都觉着不认识乐静芬了,这种建筑非常耗神而且一点都不能马虎,还得经受全社会的点评。“要做公益事业?” “算吧,但就限这座音乐厅,其他项目,我照样赚钱不眨眼。怎么样,敢接吗?” “这个需要准备许多资料,需要,需要沉淀,需要借鉴,需要灵感。我没有这方面的任何经验,而且这不能是个人作战。”迟灵瞳实话实说。 “人随你挑,”乐静芬扫了一眼在座的设计部全体人员,又加了一句:“不够的话,我在外为你招聘助手。” 迟灵瞳站起身:“我需要考虑。”她真不敢夸下什么海口,太难了。建筑天才高迪,建筑风格没有任何流派、章法可循,可以讲是随心所欲、特立独行。当他接手圣家教堂设计时31岁,74岁,他在街头被一辆疾行的电车撞死。死时,他衣衫褴褛,心里思忖的依旧是对设计的左思右想,至死停留在最伟大的癫狂里。圣家教堂这座辉煌、雄伟的建筑,如今依然没有峻工,附带着高高的脚手架,屹立在巴塞罗那的街头。她没高迪的惊世才华,也没高迪的雄心壮志,她挺满意现在的日子,不想把自己逼上这条路。 “嗯,不急,时间很宽裕。”乐静芬笑得胜券在握。 设计部里迟灵瞳的位置还保留着,她难得坐一次,摸摸桌面,拉拉抽屉,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办公室添了两张新面孔,张口闭口喊陈晨师傅。陈晨没什么耐心,挥挥手,让他们自己琢磨去,别啥都问。想当年,他进泰华,硬是单枪匹马撞出一条生路。 “看啥呢?”迟灵瞳凑过去。 陈晨键盘敲得很欢:“我和小尉年底准备把人生大事办了,新房下月拿钥匙,我不想找外面的装潢公司,想自己亲自上阵,这不上论坛看看找找感觉。” “去篱笆网看看。”迟灵瞳脱口说道,接着,自嘲地拧拧眉,《在一起》估计早沉海底,她已经很久没逛篱笆网了。坐回位置,拽拽包带,等会就闪人,免得坐班族拉仇敌恨。 “上帝,这神贴太合朕意了。”陈晨像只偷食的小仓鼠,吱吱地笑着。 她该立刻起身的,鬼迷心窍睇了一眼,整个人就这么石化了。《在一起》置顶在篱笆网的最高处,三个小时前刚刚更新过。这个贴纯属自娱自乐,没有任何利益回报,刷的人再多,也无法将楼主刷成网络红人,所以不存在有人盗ID这一事。知晓ID,熟稔进出《在一起》的,只有一人。 贴没有一丝被离弃过的痕迹,她的不负责任被掩盖得天衣无缝。有几天的停更,最多被理解成小小抽风,然后又恢复正常。 陈晨牛嚼牡丹似的,来不及体会过程,刷地下翻到尾页,刚更新的是水星家纺的一句广告词:恋上一张床,爱上一个家。图片若干,每张都让人惹不住呵欠连连,恨不得上去躺一躺。 “人如飞鸟,在各个城市飞来飞去。夜晚来临时,一张床,才是属于自己的憩息地。很是神奇,人明明是独立的个体,当你把床让出一半时,你才发现生命是有缺口的,她就是你的那片灵魂拼图。不知怎么,想起我们第一次躺在一张床的情景。那天,我们已经快一周没见了,我买了吃的去她公寓,她看上去很疲惫,娇嗔地告诉我每天最多睡三四个小时。我听着很心疼,想劝她不要那么拼。她看似随意,其实工作非常认真,可惜她不是我的员工。带来的食物她没吃多少,两人依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说话。说着说着,她睡着了,拽着我的衣角,怎么都扯不开。我轻轻地抱着她,和她一同进了卧室。怕她醒,我没有离开,坐在床边陪着她。” “半夜时,她醒了下,不知是否清醒,大大的眼睛眨巴着,然后往里去了去,让出了半边床。我真的困了,也真的不忍丢下她一个人。她的床不大,两人睡稍微有点挤,我不得不紧紧地抱着她。床前的柜子散着图纸、绘图笔,可以讲很凌乱。我却觉得此时的自己幸福无比。她又进入了深度睡眠。她的呼吸很浅,因为我的心跳声太大,有好几次,我伸手到她的鼻下探她的气息,确定她真的真的和我在一起了。我还是做了件幼稚的事,偷偷地摸出手机,拍下了我俩同床共枕的这一幕。我想,此情此景,不可复制,不知五十年后再聊起,她会说什么?” 陈晨咂嘴:“这人太不厚道了,到这,该上图了。你……怎么了?”他腾手去扶脸色白得没一丝血色的迟灵瞳。 “没啥,就是胸口有点闷。你能送我回公寓么?” “东西掉了?”陈晨拿了车钥匙,看迟灵瞳定定地盯着地面。 “没?” “那你看啥?” “影子。” 陈晨翻白眼:“影子有啥好看的。”不都黑黑的一团么。 “我怕它没了。” “你放一百个心,你一日成不了鬼,它一天不离你。”陈晨咬牙,这人什么建筑天才,简直就是一弱智。 迟灵瞳恍然地呼出一口气,幽幽道:“活着真好。” 陈晨差点一脚将她踹下楼去,他给她讲得后背凉嗖嗖的。 迟灵瞳下车时,陈晨问了句:“周末还出去疯么?” 怔了一会儿,迟灵瞳用大彻大悟的语气回道:“其实,也没啥意思,不去了。” 陈晨心里面对乐静芬那个崇拜呀,这人果真是叛逆期,顺着撸就乖了。 再火热的音乐也温暖不了寒夜,再疯狂的舞姿也不能让长夜变短。迟灵瞳认命地看书看影碟,登了很久不上线的MSN。孔雀居然在线,个性签名是:一年更比一年好。 良久,她点了下孔雀的头像,发过去一个可爱的笑脸。孔雀可能也没想到她会在线上,过了一会,才回应:“哦,你现在在哪个国家,那边几点?” 迟灵瞳脸一红,呲牙咧嘴地笑。“在公寓?”不知道孔雀有没有恢复工作,她不能随意问。 “嗯,和子辰刚吃完饭回来,外面好冷。” 搁在键盘上的手哆嗦了一下,她突然也觉得有股冷气从脚底漫上,真的很冷。 “电台又聚会了?”大脑像被抢劫过,一片空白,好一会,她才缓缓敲出一行字。发出去之后,自己都为自己感到戚戚。 “我辞职了,已不在电台工作。” 她怔在屏幕前方,不知该讲什么了。两个人的约会? “迟灵瞳,其实你一点也不聪明,还很懦弱。”孔雀发过来一个嘲笑的表情。 “呵呵,”她傻笑,“我这个地方和你有时差,我该上课去了。” “等下。”孔雀飞快地发来两个字。 她沉默着。 “迟灵瞳,你有看清萧子辰吗?” “我视力还算好。”她环抱着自己,忽视眼底已泛起的一团湿雾。 “妞,我承认我输了。” 她赢在哪里? 第54章恋上一张床(3) “算了,和你实话实说,我不想抢了,我讨厌不为我掌控的男人,更讨厌心里没有我的男人。明天,我就要离开滨江。今晚,他给我送行。” “去哪?”这两个字重似千斤。 “别问。我不后悔与你做朋友,但你抢走子辰,你也别奢望我的原谅。以后,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别再有交集。” “鸟类,保重。”她关机,拨掉电源,上床躺下,睁眼到天明。 三月,乐静芬开车带迟灵瞳去了黄金海岸。青台的三月,春寒料峭,沙滩上清清冷冷。迟灵瞳竖起大衣领,用围巾裹着头,与乐静芬沿着海岸慢走。 “就在这边。”乐静芬指着依海傍山新开出来的一块空地说,“那边是度假村,再过去一点就是桂林路,有山有水,有花有树,交通很方便,建成之后,这儿就是青台最显著的景观。” “难度系数太大了。”迟灵瞳鼻子冻得通红,有点想打喷嚏。她真不想打击乐静芬,建筑物不能孤零零地立在哪里,必须和周围的环境相互映衬。这山这海,怎甘沦为陪衬? “有难度,才能显示实力。呃,这项目恒宇也感兴趣?”乐静芬停下脚步。 迟灵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海滨公路上停着两辆车,几个男人从车里出来,走在前面的一个指着空地向其中一个贵气优雅的男人解说着。男人看不出具体的年纪,但身份似乎很尊贵,从跟随人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得出来。 “我们走吧!”“恒宇”这两个字让迟灵瞳感到很忧伤,她不想一再重温,尤其在这样清冷的早晨。 乐静芬迟疑了下:“看得也差不多了,好!但我还是要过去打个招呼。” 几个男人也看到了海边像风景线一样靓丽的两个女子。“天……”解说的男人瞪大双眼,脚步加快,向她们走来,“我没有看错吧……” “君经理,早上好!”乐静芬礼貌地伸出手。 “早上好,乐董。”君牧远嘴里打着招呼,两眼眨都不眨地盯着乐静芬身后的迟灵瞳。 “阿嚏!”迟灵瞳还是打出了那个忍耐很久的喷嚏,她掏出手绢擦了擦鼻子,深呼吸。 “真的是你……”君牧远松开乐静芬的手,有些难以置信地走向迟灵瞳。 迟灵瞳淡淡地笑,“是我。好久不见,君经理。” 君牧远情绪有些失控,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握手,而是突然伸手抱住了迟灵瞳。 迟灵瞳身子一僵,两只手无措地举在空中。 “这个早晨真的很快乐,迟小姐。”嗓音是哽咽的。 迟灵瞳放下手,笑了,“可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君牧远硬咽下眼中的湿意,他慢慢松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你瘦得太多,我都差点没认出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以后吧,我和乐董要走了。”迟灵瞳回头寻找乐静芬。 “一定要。”君牧远坚持,“你等会。”他走过去先为乐静芬和尊贵的男人作了介绍。海边风大,迟灵瞳听不清楚他们的谈话,只看到乐静芬一惊,掩饰不住脸上的震愕。 君牧远凑近男人的耳边说了一句话,男人俊目笔直地看向迟灵瞳,他直接向她走来。 迟灵瞳讶异地看着他,走近了,看出他挺英俊的。 “原来是灵瞳呀,我是裴迪文。”他温和地对她笑着,亲切地直呼她的名字,像个宠溺妹妹的兄长。 这个名字,裴迪声曾对她提起过。他是恒宇集团真正的太子爷,裴家嫡出的长子,在国外长大。她一直以为他是骄横的,想不到他是如此的温雅谦和。迪声也是俊朗轩昂的男子,但与裴迪文相比,举手投足间少了一点成熟和沉稳,可能是年纪不同、还有庶嫡之分吧。说真的,他娶了宋颖,也算是暴殄天物。 “你好!”她礼貌地颔首。 “你随迪声叫我大哥吧!我找了你很久,想不到今天遇着了。”裴迪文自然地揽着她的肩,含笑回头对乐静芬说,“乐董,可以把灵瞳借给我半日吗,让我们聊聊家常。” 乐静芬经过听海阁事情,早不像以前草木皆兵,她笑道:“裴总开口,我哪里敢拦阻。小迟,那我先走了。” 迟灵瞳不明白她和裴迪文有什么家常可聊,说起来,两人并不熟。但裴迪文的亲切太让人难以拒绝。他带她来到了他居住的酒店,离午餐还有一点时间,两人各点了一杯咖啡。 “我不是太赞同小姑娘喝咖啡,要不点一杯奶茶?”裴迪文的笑让人觉得没有距离感,在他面前,不知不觉就让人放松下来了。 “白天喝点咖啡可以提神。” 裴迪文指指眼角的下方:“昨晚没睡好?” 迟灵瞳呵呵笑着,打量着咖啡厅的装饰。 很自然地聊到了裴迪声。“二弟的性子和我相反,他看似张扬冷漠,其实特别重情分。而我可能因为是嫡长子的缘故,谁对我好似乎是应该的,不会有什么感动。向别人一点示好,都会让别人感激涕零。二弟不是的,和我做同样一件事,他至少要比我多付出几倍的努力,才能得到爷爷的认可。他有杰出的设计天分,在恒宇也只能是从普通员工做起。后来,他在大陆开创出一片事业,很不容易。所以,别人对他一点的好,他都尽量还以十倍的回报。” 迟灵瞳幽幽地看着玻璃窗外:“他挺傻,是不是?” 裴迪文俊眸一痛,怜惜地握住她的手:“恨他把你丢下吗?” 迟灵瞳苦涩地摇头:“你说过了,他重情分。” 裴迪文加重了手的力度:“灵瞳,那不是二弟的孩子。” 她不解地盯着裴迪文。 裴迪文嘴角浮起一丝讥讽:“不是。他爱的人是你,一直到最后,他还在给你打电话。回香港,不是因为放不下谁,而是他考虑到恒宇的形象,还有我的尊严。豪门的生活有时是不堪入目的。你这么优秀,这么阳光,这么挚爱他,怎么可能不是他心中的重中之重?灵瞳,理解他,好吗?让他在天国过得安宁点,你若不快乐,他会舍不得的。” 她别过脸去,默默红了眼。君牧远送她回的公寓,一路上都没什么交谈。她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君经理,那个……迪声走的时候安宁吗?” 君牧远苦笑:“我不知道。当时,不谈表情,就是他长什么样都看不出了,他整张脸被玻璃割花了,可以讲是面目全非。” 她缓缓地曲起手指,感觉到脉搏在突突然加快。可能是空间窄小的缘故,有点难以呼吸。“车……车内当时还有别人在,那人是滨江医学院的萧子辰教授吗?”这个想法很大胆很疯狂很突兀,却在她心里盘旋很久。她一次次想摁灭,它一次次又窜了出来。 君牧远惊住了:“他告诉你的吗?” 她凄然地摇摇头:“我猜的。” 这才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聪明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别人都能糊里糊涂地过日子,傻傻地将幸福进行下去。她偏偏举一反三,一点蛛丝马迹,就能追根究底。不可能那么相像的,讲话的语气、处事的强势周到,突然改变的喜好,追求她的方式,还有对她的珍爱、疼惜,如此相似。那时,她可以自欺欺人说是因为遇到意外,人的性格大变。直到他处理孔雀的事件,就像是一次复制、粘贴。她不止一次在心里画过关系图,萧子辰与裴迪声不熟,但也算认识。他在香港进行学术交流,他的专业是医学。迪声出事前和她通电话,应该和宋颖在医院里,提到遇到萧子辰,那么有可能邀他同车。因为两人出事的时间差不多的,她托人打听过那段时间香港的重大交通事故,只有迪声。萧子辰失去记忆,整了容,那么也有可能阴差阳错换张脸。 2014年6月,美国惊现双龙卷风。特殊情况下,龙卷风出现时,也伴有小股旋风,但威力不大。而这两股龙卷风,杀伤力一样的强大。专家无法解释这一现象,只能说地球变得越来越陌生了。这样的事件,没有概率,不是偶然,突然地出现,然后说不定从此绝迹。谁也不知用什么态度去对待。 她借着被绑架,逃了。她承认,她害怕这两股龙卷风。 谭珍一次次地告诉她萧子辰恢复记忆了,然后手表、书、糖葫芦、绘图笔,提醒她他是谁。他在桂林路留影的那身装束,是他们确定恋爱关系后初次约会的着装。他知道她不笨,有了这么多提示,她必心领神会。但还差一笔,这才能算是个传奇。 君牧远添上了这一笔,成功地将她击倒。 第55章恋上一张床(4) 迪声失了忆、整了容,还能跨越千山万水地寻到她,让他们的爱更上一层楼。她呢,四肢壮壮,大脑正常,却不能将爱进行到底。不管怎么狡辩,她是移情别恋了,萧子辰看上去确确实实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还是孔雀的男友。她拿什么面目去面对迪声? 迟灵瞳病了,高烧到三十九度。模模糊糊中,她感觉到迪声来了,给她倒水喝,给她削梨吃,还喂她吃了粥。迪声的手指修长、温凉,她握着,喊他的名字。他却丢给她一个背影,这是她应得的,不能抱怨。迟灵瞳模糊中如此自省。 烧是三天后退的,人憔悴如黄花,嗓子也哑了。和谭珍通电话时,像在拉一把老掉牙的胡琴。“要不打电话让子桓陪你去趟医院,你这样我太不放心了。” 迟灵瞳几乎是哀求道:“我真的恢复得不错,就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颜小尉约她逛街,她意正辞严道,我正在恶补音乐厅的资料,没事别随便打扰我。 她成功地又一次将自己封闭,裹着厚厚的大衣,每天去大街流浪,专挑没去过的地方。熟悉的地方都和迪声有关,回忆不是淡淡的痛,而是锥心刺骨的疼。 青台的春天到了,她看到河畔的柳树换上了新绿,街头的美女等不及地裙裾飘飘。她却像进入了暮年,看着日出等天黑,也不知会不会再等到下一个天明。 夜深人静时,以游客身份偷偷去了篱笆网。真是勤奋,《在一起》每天都有更新。这两天,文字不多,都是看图说话。房子像是刚装修完毕,她轻轻一嗅,仿佛都能闻到油漆独有的气味。我们的客厅、餐厅、卧室、客房、厨房,我们的酒柜、唱片架、收纳箱,我们的浴室、书房……那木梯,那层层叠叠到天花板的书架,那宽大的飘窗,飘窗外的庭院,庭院里绿意盎然的大树……棕色的大门上挂着榭寄生的花束,花束下,大眼睛的布偶和一个清俊斯文的布偶相依相偎。 迟灵瞳咳了起来,咳到最后,满脸的泪。 “这是我们的家,两个人住。”平淡的开始,平淡的结束,像过日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并没有那么多的戏剧性冲突。 似乎意犹未尽,又在跟贴的后面写了几句。“世界上那么多人,你只决定和一个人在一起,如果不是出于爱,怎么能忍受那么长的岁月?其实人类并不擅长长情,喜新厌旧是种本能。皮囊的吸引,是视觉的一时享受,唯有灵魂契合,才能承受命运给予的一切,才能承受岁月的苍老。只有爱着,即使戴着面具,爱你的那个人还是会向你奔去,哪怕她并不知那是你,心已为她指引了方向。” 抽出纸巾,胡乱拭了拭泪,突然想起前一阵看的,书名好像叫《就这样痴痴地爱着傻傻的你》,不知为何,就觉得很应景。 颜小尉和陈晨在植树节那天扯证了,证一扯,颜小尉突然像患上了婚前恐惧症,婆媳问题,邻里关系,孩子未来的教育,夫妻的七年之痒等等,折磨得她慌不择路,竟然跑来向迟灵瞳求助。 迟灵瞳耐着性子听她唠叨完,说道:“既然这么痛苦,那就不要结了。” 颜小尉鄙视地瞪她一眼:“你以为我是你,遇到事就逃。” 迟灵瞳呆住,她的形象如此矮小? “别否认,你就是因为要结婚才逃到青台的。”颜小尉强调。 如果不曾深爱,便会永远深爱。这话很矛盾,却是真理,迟灵瞳沉默。 “你看新闻没,很多逃跑的贪官都主动回国自首了,你呢,有什么打算?不能一直这样躲着吧!”颜小尉好心提醒道。 迟灵瞳没好气地回道:“我在守株待兔?” “呃,谁是兔?” “……” 天气真正地暖了,窗子一开,风暖暖的,像只小手,不住地招着喊着让人走出家门。迟灵瞳晃晃悠悠地来到了黄金海岸,真是光速,那块空地四周围起了塑料板的围墙。墙蓝莹莹的,阳光下刺人的眼。 迟灵瞳眯着眼仰起头,一道长长的身影向她走近。 她一动不敢动,定定地看着那身影。春天,百草新生,千花齐放,动物们纵情嬉戏,努力孕育着下一代。有良知的猎人,都不会选择在这个季节狩猎的。他不知道吗? “你敢接下这个挑战?”那人倨傲地朝空地瞟了瞟,似乎很是怀疑。 “只……只要三年,我能让你从这拾级而上,去听你想听的音乐会。”像有电流从身体里穿过,每根神经都在颤栗着。 那人轻轻哼了声:“小姐真敢说。” 她咽咽口水:“不信我们来打个赌。” “输了怎样,赢了又怎样?” “输了……你怎么来了?”眼眶热热的,鼻子酸酸的。如果可以爱,还是想用力爱。 “小女生,你妈妈没教你在外不要和陌生男人搭讪?”那人转过身,俊眸像饥渴般黏着她的脸。 “我妈妈说……如果在路上看到一个人像他,不管他叫什么,要上前紧紧地抱住他。”她抖抖嗦嗦地从领口掏出链表,打开盒盖,指着里面微笑的男子。 “你确定?” 她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拼命点头。 时间仿佛停在永恒里,他们保持着各自的姿势,没有言语。突然,那人张开了双臂,像鼓起风帆的船。俊朗的唇和她一样,微微地哆嗦。 她呜咽一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圈住了他的腰。 “抱紧了吗?”声音有一点抖。 “嗯!” “怕吗?” “怕的!”虽然答案浮在水面,至今她仍觉得这不是真的。不过,即使是假的,她也不管了。 “还逃吗?” “不了。”这不已乖乖就擒。 “有没想我?” “很想!” 萧子辰清俊的脸浮上了笑意,不要问太多为什么,有这几句就够了。他知道她的矛盾和胆怯,毛线团一样,怎么都理不清。那就不理了,把一切扔给他,她爱他就好。 “回家吧!”他轻抚她被风吹得一塌糊涂的短发。 “嗯!”她踮起脚,迎上他落下的唇。 音乐厅落成恰逢青台的旅游节,文化部门特地邀请柏林交响乐团来进行十场演出。首场演出前,会有一个落成典礼。作为设计师,迟灵瞳要作五分钟的发言。 “一定要穿成这样吗?”迟灵瞳噘着嘴,瞅瞅自己身上粉蓝的正装,很热很拘束。 萧子辰安慰地吻吻她:“那样严肃的场合,必须如此。” “那发完言,我们就闪人。”她对交响乐很畏惧,怕一不小心在场内睡着了。今晚,可是媒体云集。 萧子辰乐了:“知道啦!可以出门了吗,老婆?” 结婚两年多了,这称呼迟灵瞳听着还是会脸红,但心里却甜蜜蜜的。对于别人,结婚也许就是一个程式,他们这一路走来,她轻易不敢回首。 音乐厅的造型是一艘徐徐张开的帆,代表着明天代表着希望。在夜晚,音乐厅四周亮起灯光,就像灯塔,给夜海里航行的船只引领着方向。这个灵感是在子辰张开怀抱等她来抱紧时冒出来的,她一直被子辰笑话恋爱不专心。只是,光有灵感有何用,她的设计水平不够驾驭这样标致性的建筑物。迟灵瞳深呼吸,仰望着灿烂灯光下的音乐厅,其实,真正的设计师是两位。 “这很不公平。”她扭头看身边俊雅的男子,心含不舍。 “香奈尔女士都死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世上还有香奈尔?” “那是一个品牌。” “我们也要让迟灵瞳成为一个品牌,我很荣幸成为她旗下的设计师。” 她摇头,如果品牌是Frank,会更光芒四射。 “灵瞳,别贪心。现在的工作与生活,我快乐并享受着。”把她的胳膊拉进臂弯,两人拾级而上。 “好吧!”她叹息,命运确实厚待他们。 音乐厅里,乐声悠扬,灯光璀璨。 工作人员过来,引领着迟灵瞳到前面的贵宾席。迟灵瞳回首,萧子辰挤挤眼,用眼神告诉她,他就在这边等着她。 不一会,出席人员悉数到场,主持人热场,领导讲话。萧子辰看了下节目单,下面该到灵瞳发言了。 一位晚到的男子向后排的观众抱歉地笑笑,在萧子辰身边的位置坐下。萧子辰转过头,那人笑道:“晚上好,我是裴迪文。” 震愕几乎不着痕迹,萧子辰轻轻点头:“我是萧子辰。” 说话间,掌声响起,迟灵瞳走上舞台。 “是不是很为她骄傲?”裴迪文目光熠然,一会儿看台上,一会儿看萧子辰。 萧子辰沉吟了下:“是的,我很骄傲。”然后,他的眼中只有舞台上朝他笑靥如花的俏丽女子,也许听到,也许没听到裴迪文喃喃道:“我也很骄傲,双倍的。” (全文完) 本文中关于家装的素材借鉴于欧阳应霁的《两个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