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白月光》 第1章 第1章 端月十五,正是春寒料峭,加之遽然的云蒸雨降,更为早春的淞阳湖凭添了两分寒意。 湖畔半圈儿新抽的嫩柳,从风而靡。远处层峦耸翠的青山,笼着一层烟雨微茫。依山就势的青砖建筑,水墨画儿一般连绵…… 水榭内,着一身素色雪绢的苏鸾,正搂着廊柱斜靠在雕花栏护上,饶有兴致的赏着这些美景。今日她与母亲刚从隆兴寺上完香,天就下起雨来,还好行至这处水榭,恰巧进来避雨暂歇。 偏她沉醉雨色之际,耳边传来个意调温柔的声音:“苏妹妹,你抱着这个暖暖手。” 苏鸾回头,眼前的公子双手捧着一个小小的茶瓮递向她,热雾正从瓮口袅袅腾出,他清隽的脸上挂着示好的笑容。 “不……不必了。”苏鸾眸色一慌,结巴了下。同时手也不自觉的搂紧了怀中廊柱,好似怕这人会突然伸手推她似的。 脸上大写着四个字:避之若浼! 那公子顿时显露一丝热脸贴冷屁股的无奈,勾在唇边的笑意也变得窘迫起来,点了点头,灰溜溜的回了水榭当央的石凳上,与长辈们坐回一起。 这位看似品貌非凡的端雅公子,正是苏鸾命中的未来相公,叫做薛良彬。此时他左手边坐着的,是妹妹薛秋儿。右手边坐着的,是母亲赵夫人。与赵夫人隔案相对,正热络寒暄着的,便是苏鸾的母亲——秦氏。 苏家与薛家的下人,则候在水榭西南角的风廊里。 东侧凭栏而坐的苏鸾,借着眼尾余光扫视一圈儿后,再次将眼神移向湖面。看着那蛮烟瘴雾,更觉心下凄凄…… 这里没一个人是她所熟悉的,包括那个所谓的母亲秦氏。 想她苏鸾,原是过着东烹西炒、南蒸北煎、火锅烧烤……任她想吃什么点个外卖分分钟就有送餐小哥送到嘴里的神仙不换的日子! 可就因着半个月前,她沉迷进一本叫《夺嫡攻略》的里,熬夜将那书啃完了大半后,一觉醒来,竟真的陷进了书里! 在经历了一阵儿拼死也要逃回去的挣扎后,苏鸾终于认了,她死活是离不开这儿了。 这些日子她愈渐想开,既离不开,那就干脆凭着她对剧情的了解,好好在这儿过一把开挂的日子! 只是,今日这个香,苏鸾委实是不该来上的。因为书中的原主,便是在今日落了水,从而促成与绝世渣男薛良彬的一段孽缘。 天可怜见,苏鸾真是用尽了浑身解数要避开这次相见!奈何计穷力竭,也没能躲开。 自打三日前秦氏说要来淞阳湖畔的隆兴寺上香,苏鸾便谎称有了要紧安排。然秦氏说,这天底下没有哪个要紧事,能要紧过正月十五拜佛烧香。 两日前,苏鸾又说自己身子不适,头热身疲,咳中带血,一应戏码作足了全套。然奏氏说了,在佛前多磕几个头,求些香灰回去和水服了,便比仙丹还要灵! 昨夜,苏鸾趁着夜黑风高,悄悄将后院的马儿放了,心想这下总去不成了吧?孰料那老马儿被苏家养出了情谊,竟撒欢儿的疯跑一夜后,天不亮便自己识途回来了。 今晨出门时,苏鸾使出了最后一招儿,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崴了脚,脚踝肿出足有三指高!结果秦氏依旧让下人将苏鸾架上了马车,说苏家如今显达了,礼佛时自有丫鬟婆子们环侍在侧,架着她焚香礼拜,铺胸纳地一点儿也不耽误。 秦氏对佛祖的这颗虔敬之心,让苏鸾感动的同时,也深知自己避之无门。 既来之,则安之,苏鸾想着今日她躲谁都躲得远远儿的,那她还能凭空落进水里不成?故而在水榭遇到同来避雨薛家人后,苏鸾便自个儿缩到一旁,谁也不理。只等着雨停了赶紧回家。 这厢赵夫人抬眼看了看苏鸾,由心的对秦氏夸赞道:“苏鸾这孩子,几年不见,想不到竟出落的这般标志!” 秦氏只笑着摇摇头,不附和也不特意自贬,举止自信又谦持。而一旁的薛良彬却是觉得,母亲这句称赏过于轻淡了。 方才他过去送茶瓮时,可是离得苏鸾只三尺之距,那般细端下,肌肤仍是寸寸滑如凝脂,无半点儿瑕疵!更莫说那娇妙的五官,窈窕的身姿。 这等女子,无需举手抬足,只需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便是一幅画儿。 若说她有哪处是不尽人意的,那便是对他太冷!不只冷,好似还带着一丝厌弃。 思及此,薛良彬心下虽有些许腹诽,但视线还是不由己的黏在苏鸾身上,丝毫未留意身边的薛秋儿。直到他觉得脚被人踢了一下,才回过神儿来,转头看看薛秋儿,果真一脸的醋妒。 薛良彬只笑笑没说什么,收敛了心思,继续听身旁的母亲与秦夫人说话。 赵氏口角春风的将苏鸾嘉赞一番后,又王婆卖瓜的赞许起自家儿子:“秦夫人,这些年我家良彬也是春诵夏弦的勤苦不已,这不,去年考上秀才了!” 秦氏笑笑,表面客气道:“这孩子有出息,未来定是能光宗耀祖的。”心下却暗暗腹诽赵夫人的矜己自饰。 聊到这儿,赵氏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一脸喜庆的笑着问道:“良彬啊,你可还记得第一回见你苏家妹妹?” 薛良彬自是猜出母亲提此一问的下文,故而顺着母亲的话恭敬回道:“记得,那是九年前的大年初一,父亲母亲带着孩儿去苏家拜年。当时苏家妹妹堪堪六岁,孩儿也不过十一。” 说这话时,薛良彬的眼睛不自觉的往一旁栏护处瞟去。在心满意足的贪慕了一眼那侧颜后,立马又收敛回来,对着母亲与秦夫人颔首浅笑,尽显晚辈恭恪。 “是了是了,一晃九年了!”话到这儿,赵氏的笑容突然顿了下,语气蓦地认真起来:“我记得,那时苏家老爷还说我家良彬和你家鸾儿……” “呵,”秦氏突然掩帕的一声笑,将赵氏的话截断,紧接着秦氏说道:“我家老爷说良彬和鸾儿,都是那顽皮的!好端端的将他费劲心思收来的一幅仕女图,给添了胡子……你说这俩熊孩子,哈哈哈哈——” 秦氏掩着帕子笑的前仰后合,赵氏也跟着附和的干笑了两声,心里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她方才明明想提的是两家孩子打小便订下的娃娃亲,她不信秦夫人听不出她的话意,可这秦夫人却生生把她给堵了回去。 赵氏特意再看一眼苏鸾,心下猜测着,难不成是这姑娘长得好,生了攀高枝儿的贪念? 薛良彬自也看出了这暗中的争锋,他不知这秦夫人为何不喜他,明明他今日的每句说辞都是准备了多时反复练过的,温润有礼,不该有错处才是。 难道是他太端着了,显得不够殷勤?思及此,薛良彬忙起身给秦夫人满了一杯热茶。 薛良彬在这儿卖弄殷勤,秦氏也是不自在的,可抬眼看看雨,还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只好端起茶杯轻刮慢饮,化解尴尬。 九年前,自家老爷的确是提过两家订娃娃亲之事。那时一来是与薛家老爷薛淮吃醉了酒,胆大话多。二来也是真心看重薛家累世官宦。薛淮虽仅是个正八品的五经博士,但在翰林院那种地方掌管书籍,累不着,又受皇家书卷熏陶。想来待女儿嫁过去了,日子定会过的安稳,规矩也不大。 对于那时的苏家而言,若与薛家结亲,还算高攀了。只是九年过去,自家老爷再回京,已从当年游于各府的西席先生,摇身一变成了礼部仪制司的主事,官至正六品。 不过门楣上的高低尚在其次,让秦夫人心里不熨帖的是,这九年间自家老爷曾书信三回问候薛家,薛家一封也未回过。而月前喜从天降,老爷突然接到礼部的任书,举家回京履职,今日她娘俩就这么巧的在淞阳湖畔遇上了薛家母子! 看薛家人那精心妆扮,云缎珠翠加身的,哪里像来拜佛烧香的?说是相亲倒更像一些。 显然,这是薛家见苏家显达了,便又刻意制造机缘,旧事重提。这样拜高踩低的人家,秦氏已是不想女儿嫁过去了。 秦氏所料不错,赵氏的确是细心打探并安排了这日的‘巧遇’,先前下雨时她还心道天公作美!如今虽也看出秦氏不想再提亲事,可来都来了,总要挑明问一问才甘心。 念及此,赵氏便也不再闪烁其辞,径直问起:“秦夫人,不知鸾儿在青州时可有许什么人家?” 秦氏脸上僵了下,想推薛家却也不能明着扯谎,只得道:“未曾。” 听闻此言,将心悬至嗓子眼儿的薛良彬顿时松泛下来,赵氏的嘴角也又微微翘开,“那当初咱们两家给孩子订的亲事,如今可还作数?” 薛良彬的心再次被提了上来。 早有准备的秦氏转头看看苏鸾,略显愧怍的叹了声:“哎,这些年鸾儿跟着我们夫妇来回徙迁,也没怎么过上安顿的日子。”说到这儿,秦氏突然冲着赵氏欣慰的笑笑:“承蒙恩遇,所幸如今回京了!鸾儿又是堪堪及笄,我便想着将她在身边儿再多留两年。” 秦氏这话虽是明着将亲事往外推,倒也不得罪人。 独坐一旁的苏鸾竖着耳朵听这边谈话,心道别看此时母亲维护得紧,待她过会儿一落水,薛良彬跳下去抱着浑身湿透的她上岸后,母亲可又忙着点头了! 一来秦氏是觉得众目睽睽之下,女儿与薛良彬有了肌肤之亲,破了男女大防,累及闺誉。二来也觉得薛良彬关键时刻为人可靠,不是个只会读书肩不能抗的酸秀才。 综此二项,秦氏便觉得这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成全了这段英雄救美并抱得美人归的佳话,总好过沦为让人茶余饭后说嘴的笑话。 第2章 第2章 书中对于原主落水之事,只一笔带过。故而苏鸾这会儿想避,却也不知从何避起。她只是想着尽量远离旁人,尤其是薛家的人。 偏巧这时隆兴寺的小师傅送了些果子来,说是后山卧佛下的慧种所结,正值成熟之际又得了无根水的洗礼,最是品尝佛果的好时机。 一听这话,秦氏眼中放光,立马想招手唤丫鬟给苏鸾也送两个去!一旁的赵夫人心明眼快,不等秦氏将丫鬟唤来,她已转头朝着薛良彬开了口:“去,给你苏妹妹拿两个。” “好。”薛良彬正欲起身,却被身旁的妹妹硬扯着袖襕拽回了凳上。他转头看薛秋儿,薛秋儿挑了挑柳叶儿似的细眉,递了个眼色。薛良彬顿时心领神会,老实坐在原处。 就见薛秋儿盈盈笑着起身,捻花儿似的伸手捏起一枚果子,“母亲,让女儿去吧,女儿也想认识认识苏家妹妹呢。” 赵夫人面上那温煦的笑容蓦然一滞,还没说出个意见来,薛秋儿这厢已离了坐儿,往苏鸾那处走去了。 苏鸾自是听到了这话,眼看着不速之客朝自己走来,她很想喝一句:站住! 然而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办。她只是下意识的又将身边的栏柱抱紧,摆出临敌的一级戒备。 这个薛秋儿,只比原主大两岁,待人接物却是个成了精的!原主嫁去薛家那一年,吃的苦头多是拜这个不好相与的小姑子所赐,然而她每每又总能翻打原主一耙,倒叫人问起原主的不是。 看书时苏鸾就总为原主捏一把汗,可怜原主在薛家受了大半年的苦,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不过就是薛家娶回去的一块遮羞布!那薛良彬和这薛秋儿,根本就是个不可言说的关系。 故而苏鸾心下猜测着,原主落水,是否为薛秋儿所害?自一开始,薛秋儿就想帮着哥哥诓个好唬弄的嫂子回去,以便给他们挡丑事? 遐思之际,薛秋儿已来到了苏鸾的跟前儿,两个姑娘相视着笑笑。 “苏家妹妹,快尝尝,这是慧种所结的佛果呢!看来咱们都是与佛有缘的人呐。”说这话的同时,薛秋儿捻着那枚青色的果子递到苏鸾眼前。 苏鸾瞥了眼那果子,细细长长,有个三粒的长生果般大。果真是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没见过这玩意儿。 出于礼貌,苏鸾接了过来,但握在手里没吃,只客气道:“有劳薛姐姐了。” 原以为送完果子薛秋儿就会回了,却不想她往苏鸾西侧移了小步,竟有意挨着同坐!苏鸾见状麻溜调转个姿势,将原本搭在东侧的脚搭到了西侧,拦住薛秋儿往前进一步的余地。 同时拿帕子拭了拭一侧的额头,笑吟吟道:“这会儿竟有些潲雨呢,薛姐姐还是回去坐吧。” “既是潲雨,那苏妹妹也一并去那边坐吧。”带着一脸的虚伪关切,薛秋儿伸手便要去拉苏鸾。 先前薛秋儿不让哥哥来,便是见着哥哥已吃了一回闭门羹,知道再来也不过是多看一场冷脸色。可她就不同了,她总有临机制变的本事,将旁人的推却之辞轻易就堵回去。 只是还不等薛秋儿的手碰到苏鸾身上,苏鸾已主动将她的手给推开,动作也是干脆的一点儿不留情面:“姐姐别碰,脏呢!”说着,苏鸾指指一直倚靠的那雕木护栏,语气带着一丝窘迫和可怜:“刚刚没注意这处全是积灰,蹭了一身。” 这般的拒人千里,薛秋儿虽看出她多半是故意的,但还是强撑着笑意:“你看这处又是潲雨又是积灰的,苏妹妹还是随我去那边坐吧。” 苏鸾装模作样的在肩头拍打两下并不存在的灰尘,漫不经心道:“薛姐姐不知,苏鸾在青州这些年,总是风里雨里的。那时觉得荼苦,可回京一个月未见一场雨,今日见了倒觉得格外亲切,想多看看。” 说到这儿,苏鸾笑笑:“我在这坐会儿,薛姐姐快过去吧。” 薛秋儿终是无话可说,这还是头一回碰到同龄间她拗不过的人,不免有些懊恼。走前夹着恶意的丢了句:“那苏妹妹小心着些,可别病了!”说罢,悻悻的转头回去了。 斜睨着薛秋儿的背影,苏鸾心道原主是不知薛家的腌臜事,才淌了这趟浑水。可她却是知道的,若还搅和进去,那真是自寻死路了。 是以,无论如何,她也得将自己和薛良彬的这段孽缘,扼杀在摇篮里! 思及此,苏鸾情不自禁的剜了一眼薛良彬。 不知是这记眼刀甩得太狠还是怎的,薛良彬蓦地抬头也看向苏鸾。四目相交,苏鸾那没来由的嗔视,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她只得自然的缓和下来,眼角微微弯起,化成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这凭空而降的温柔,落在薛良彬的眼里,自是成了一道暗送秋波的风情!顿时仿佛有一阵春风拂来,吹得他心头都开了花儿。 苏鸾厌弃的别开眼去,这一看,竟发现外头的雨说停便停了!苏鸾当即从栏凳弹起,朝着众人大呼一声:“雨停了!” 秦氏原本就敷衍的累心,一听这话立马高兴的起身:“趁雨停了就得赶快走,这天儿没定数,指不定哪会儿就又下起来了!” 苏家的几个丫鬟婆子也赶紧聚了过来,收拾收拾主子们的随身物什,然后搀着秦氏与苏鸾往水榭外去。 这边苏鸾正小心翼翼的拾级而下,蓦然听到身后薛秋儿的声音:“母亲,秦伯母说的是,咱们也得紧着回去呢。” 之后,便传来下人们收拾物什的声响,接着便是薛家人跟上来的脚步声。苏鸾心下暗骂,薛秋儿肯定是还不肯死心,想再寻机会对她下手! 当初原主是被薛秋儿有心算了无心,而当下却是两个有心之人对局,孰胜孰负就得看头脑和反应了。如此想着,苏鸾脚下更加谨慎,也嘱咐左右两个丫鬟走的慢些稳当些。 出了水榭,还要途径一条逼仄泥道,方可至马车驻停之处。泥道一侧临湖,一侧临着俯览整个淞阳湖位置最佳的酒楼——淞阳楼。 因着泥道刚被风雨剥蚀过,正是滑不可涉。有几处坑洼之地还积着雨水,苏鸾因着早上崴脚这会儿行动不利索,被两个丫鬟架着躲来躲去的。 就在苏鸾堪堪躲过一个小水坑后,忽听到身后“啊——”一声尖叫!苏鸾转头一看,见薛秋儿正张着双臂身子失衡的朝她扑来! 这种误撞的招数,是白莲花用滥了的寻常手段罢了。故而苏鸾也不慌,灵巧的一歪身子,晃了薛秋儿一个。薛秋儿撞在临湖的汉白玉雕栏上,当即软了膝盖跪在地上。 原以为薛秋儿没能顺利推了自己下水,苏鸾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然而就在薛秋儿失败的同时她又听到薛良彬的声音。 “苏妹妹,你没事吧?!”伴着这声疾呼,薛良彬已三步并做两步闪到了苏鸾身旁,同时也伸手去扶苏鸾。只是那动作看着是搀扶,力道却是将苏鸾往湖里推! 因着心中堤防盘算了数日,这会儿苏鸾反应的倒也快,灵巧一躲甩开了薛良彬的手,又借力使力的将他往湖边猛推了一把!正是路滑,薛良彬箭步冲过来时本就没能站稳脚跟儿,加上苏鸾这一推,直接将他推到了薛秋儿身上。 而薛秋儿刚刚扶着雕栏勉强站起,被突然砸过来的薛良彬这一撞,顿时人仰马翻,兄妹二人一同翻了雕栏,坠入湖里…… 因着大雨骤停,先前在寺中避雨的香客们这会儿都急着往外赶,此处又近马车停靠之地,驻步的人便也格外多。听到一连串儿的尖叫声,众人的目光纷纷被吸引过来,发现是有人坠湖后,便有人惊得大呼起来! 几位热心肠的一呼救,围观的人也就越聚越多。淞阳湖本就不大,不只是苏鸾这处,就连另两处岸边也围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且不时还有远处的人闻了动静纷至沓来。 苏鸾也被丫鬟扶着靠在雕栏上看,眼见两只落汤鸡在水里苦苦挣扎着抱在一起,苏鸾终是松了一口气。她既借了原主的身子,总该为原主做点儿什么,如今也算是帮原主报仇了,只要别真的闹出人命来便好。 “彬儿!彬儿啊——” “夫人……您小心呐……” 苏鸾看去,见是赵夫人吓的软了腿儿,险些也要跟着掉进湖里去,幸好被薛府的丫鬟拽住了。毕竟是长辈,苏鸾便上前宽慰一二:“赵夫人您别急,薛家哥哥是通水性的,一定会救着妹妹游上岸来。” 这道理赵夫人自然是明白,可她还是捂着脸一个劲儿的哭。她知道儿子打小识水,不会真有危险,故而她此时所急所哭的,是薛家的脸面! 天可怜见,她正是为了保住薛家的脸面,才这么着急的来给薛良彬说亲。不然就算是他们苏家老爷突然得了脸回京,他薛家也不至于这般觍脸上赶着! 这一切,还不是为了掩盖住自家这桩丑事?可偏偏这会儿怕是要大白于人前了…… 第3章 第3章 雨后料峭的东风在湖面上一刮,掀起一波波的急澜。拍在身上,那简直是如针刺骨头一般! 牙齿“咯咯”的打着颤,嘴唇也被冻得发紫,薛良彬就这样在水里游了许久,才终于带着薛秋儿从另一边上了岸。 薛良彬还只是冷,可薛秋儿丝毫不识水性,在落水时连呛了十数口水,如今已是被呛得浑浑噩噩脑门儿生疼,自己完全走不了路。薛良彬不能将她扔在岸边,只得抱着她返回母亲等人所在之处。 起先那些围观的人还真心实意的担忧会出人命,这会儿眼见两人脱了险上了岸,心中畏惧散去,便只余看热闹的心思了。 男人抱着女人,两人身上皆是湿漉漉的,特别是女人那身轻薄的春装一着了水,便有些若隐若现的春风外泄,一时间引得人群中那些泼才登徒子们,纷纷笑闹着起哄。 赵夫人拿帕子捂着脸哭,头都无颜抬起,只觉薛家的脸面全让这孽子丢尽了! 几个薛家的丫鬟婆子,从人堆儿里挤过去接了小姐,将她抬回空地上帮她拍背催吐。 薛秋儿无力的跪在地上,被下人拍着背,接连吐出了几大口水,一脸的痛苦。稍缓了缓,她强忍着苦楚抬起头,忾愤的瞪着苏鸾,那眼神仿佛要把苏鸾撕成碎片儿才解恨! 苏鸾原以为让薛秋儿得些教训便算了,说起来也是薛秋儿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可如今薛秋儿非但不觉惭仄,反而还恨上了她,苏鸾隐隐为自己叫屈,只觉意难平。 是以,苏鸾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抱着走到薛秋儿身前,关切道:“薛家姐姐,你穿的单薄,快遮一遮吧。” 言下之意多少带着点儿奚落,也是有心提点薛秋儿,狼狈至此了,怎的还不知悔改呢? 苏鸾不提醒还好,这一提醒之前没留意的人也纷纷注意到了,甚至还有不怀好意的往薛秋儿身边挤!搞的薛家几个下人都快招架不住了。 薛秋儿两眼通红的瞪着苏鸾,眸中血丝满布,额上青筋也因愤抑而暴起。如今各自揭了伪皮,露出狐狸真容,薛秋儿自是不愿领苏鸾的虚情,便移开眼冲身边的丫鬟斥道:“没眼色的,还不脱下你的外衫来!”这声调儿强势的,仿佛将好容易攒蓄回的几口气儿又一下全泄了出来。 那丫鬟面色一白,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脱了外衫,可就只剩一层薄薄的里衣了。这众目睽睽之下,她纵是个下人,日后也得做人呐…… “快脱啊!”薛秋儿没好气的又催一遍,气的声音发颤。那小丫鬟不敢再犹豫,动手去解腰间的勒帛,抖着手将外衫脱下换给小姐,自己则瑟瑟发抖的双手抱在胸前,头深埋着没脸抬起。 苏鸾见状,大方的将自己手中披风递给了那丫鬟。那丫鬟伸手接过时,终是再也忍受不了,落下两行泪来。 赵夫人这厢止了呜咽,剜了眼趴在地上的薛秋儿,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薛良彬,低喝一声:“回家!”便头也不回的疾步朝着停放马车的地方走去。 薛良彬紧紧跟上母亲,薛秋儿也被丫鬟搀扶着起来,跟在了哥哥后头。 待薛家人走远了些,人群里有个知晓薛家底细的人八卦起来:“这继兄继妹的,本就该比寻常人还要避嫌才成,这下好了,当众搂搂抱抱的,日后还怎么说亲了!” “什么?刚刚那姑娘是薛良彬的继妹?”人堆儿里瞬时炸开了。这若是亲兄妹之间还不至于被拿去说嘴,可这继兄继妹的,就令人遐想空间大了许多。 “可不!薛淮纳妾之时,那个小妾便是带着女娃进的门,虽是个继女,也是跟着认了祖宗入了族谱的。” “哎呦,这薛家可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呐!” “哈哈哈哈——” …… 一直隐在角落里不吭声的秦氏,这会儿走到苏鸾跟前,握上女儿的手,边轻拍着边有些后怕道:“得亏先前落水的不是你哟~” 说罢,秦氏又看看薛家人离去的方向,摇着头感慨了句:“这薛家小姐的闺誉算是毁了……” 苏鸾也顺着娘的视线看去,看到薛秋儿蹒跚挪步的背影,不禁隐隐担忧起自己来。 书中的薛秋儿将原主顺利诓去薛家,并加以利用。然如今的苏鸾非但坏了薛秋儿的计策,还让她出丑于人前。依着薛秋儿的性子,怕是不能就此罢了。 薛秋儿在书中戏份不多,但委实算得上个狠角色,磋磨了原主整整一年,就连原主的死,都脱不开她的身影。 思及此,苏鸾更是暗恨起自己的倒霉。穿就穿吧,偏偏穿成个短命的!虽说原主是她此前最为艳羡的邪佞男主心中的白月光,但这种昙花一现的角色,放在书中看是惊艳的,真让谁来当,却是谁也不愿的。 哎,苏鸾暗叹一声,如今她什么也不求,只求能凭着自己的机灵,冲破原主的悲惨宿命,好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活的长长久久。 这一场闹剧眼看算是落幕了,围观的人群陆续散去,似乎没人意识到苏鸾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就连视线几乎没离开过苏鸾过秦氏,也并未察觉到今日的女儿有何出格。 饶是如此,苏鸾那些影影绰绰的小算计,也没能瞒过所有人。至少这会儿稳坐于淞阳楼上饮酒看戏的陆錦珩,是将这姑娘的小心机看了个真真切切。 淞阳楼邻湖而筑,阁楼雅间更是面水而敞,乃是饱览湖景的一个绝妙去处,而先前这一幕落水戏码,就发生在淞阳楼前,陆錦珩的眼皮子底下。倒是给他手中端着的这杯粗淡无味的水酒,添了两分醇馥。 见先前还冷眼睥睨的陆錦珩,这会儿唇角噙起了微微笑意,候在一旁的长随炎华便躬了躬身开口:“世子,这位姑娘就是苏道北的女儿,叫苏鸾的。” 说到这儿,炎华抬眼看了陆錦珩一眼,面上略露难色:“这……已是第三个了,若世子还是觉得不像,那怕是不好找了……” 陆錦珩唇边那抹浅笑渐渐晕化开来,染得眉梢眼尾也是清绝的明媚,倒与那攒珠堇玉冠上垂下的两条白翠缨穗相得益彰。 一双阴柔幽沉的眸子沾染着微醺,紧紧黏在楼下姑娘的身上,“暂时不必再找下去了,这个看着,眉眼有那么点儿像。” 听闻此言,炎华如蒙大赦,也跟着笑起,只是表情就比主子要夸张廉价上许多。 终于不必再找了!这些日子为了帮世子寻找幼时的小恩人,他们近乎翻遍了整个大周的郡县。奈何那时的世子堪堪十来岁,一面之缘所记得的线索也不多,找起来便格外费劲。 激动之余,炎华也不忘感恩一句:“若这位苏鸾姑娘,就是当初救世子于地动之灾的恩人,那属下日后便要视她为再生父母了!” 听了这话,先前面色尚和悦的陆錦珩,脸上立时又罩了一层寒霜。 提起九年前在冀州别苑所经历的那场地动,可谓是天灾加人祸。那段时日冀州接连轻微地动,却偏偏有人故意将他往冀州引,小孩子无什么城府,旁人说几句冀州新建别苑的好,他便心生向往要去看看。果然小住没两日,便赶上了一次真正的地动! 一时间房屋倒塌,四处断壁残垣,而他就被压在了那些砖石之下!他喊破喉咙,也没有一个下人来救他,直至声嘶力竭,终于等来一双满是血口子的小手,给隐于黑暗的他挖出了一道曙光。 他问那小丫头叫什么,说要赏赐她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金银,可那小丫头哭着就跑开了。 待他回京将养好身子,再寻那小丫头已是寻不到了。别苑的旧人皆因护主不利,被他的父王雍郡王罚了,又驱逐出京,四散于大周各个角落。 及冠前,陆錦珩羽翼未丰,许多事做起来心有余力不足。自两月前,他便彻底放开手脚,四下派人去打探找寻当年的小恩人。不过他也只记得那个丫头小他五六岁,算起来眼下该是十四五的光景。 经过对别苑旧人的走访排查后,陆錦珩得知出事当日,带女娃在别苑居住,且年龄与他记忆中相近的,共有三家。分别是来尽地主之谊的县令高家,别苑管家吴家、还有西席先生苏家。 是以,陆錦珩便趁及冠之机,直接向圣上请了个愿,将三家疑似恩人的王府旧人安排个闲职,调回京来。 陆錦珩微微仰起头,饮下一杯烫好的酒。那清隽的侧颜冷傲孤清,白的惊人,与鬓边那缨穗上串的白翠珠子近乎不分浅淡。直到那暖酒入了胃,他面上的那层寒霜才似消融了去,露出两分烟火气儿。 他很明白,从紫禁城到雍郡王府,有许多人痛恨他的存在,许多人不想他活。然而那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一个敢明目张胆的动他分毫,就连他那个做郡王的父亲,也只敢在他十来岁时借着天灾坑他一回。那次没能坑死他,便也只得掩了贼心,继续做个慈父。 他们恨他,偏又畏他。过去他们伤不了他,如今他羽翼渐丰,更是无人可撼动得了他。 思及此,陆錦珩蓦地笑笑。凡天下男子,哪个被戴了绿帽不是杀之方能后快?可有这么一种人呐,是被天下之主戴了绿帽……除了憋着,还能如何呢? 偏偏这顶绿帽,还是为求自保,上赶着求来的。 可笑。 “啪”的一声镇下酒盅,陆錦珩起身。十几个贴身的长随立马分工明确的行动起来,有给世子披斗篷的,有拉开架势开路的,有下去结账的,有去唤马夫的。 第4章 第4章 这厢苏家人也是要走了,秦氏与苏鸾各自被丫鬟婆子搀扶着,往马车驻停的地方去。 待与母亲上了车,苏鸾坐在舆厢里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马车动。她伸手去掀幽帘,见是前方有一辆斜停的马车别了自家马头,如今转向转不出去,退又无路可退。 “为什么不去催一催?”苏鸾朝着车外下人们纳闷的询道。 盛婆子凑过来,小声提醒道:“小姐,那可是孝安伯府的马车。” “鸾儿,既是孝安伯府的人,咱们还是别生麻烦了,多等一会儿便是。”秦氏边说着,边伸手拉了拉苏鸾的衣裳。 苏鸾只得先坐回来,因为她知道,苏家和这孝安伯府多少还是沾些关系的,且这层关系足令苏家的颜面无光。 早在秦氏嫁入苏家之前,苏道北的通房丫鬟已为他生了一个女娃,也就是苏鸾同父异母的姐姐——苏安。苏安十八那年,意外结识了去青州游玩的孝安伯府庶长子,最终孝安伯府虽许了苏安进门,却因着门楣悬殊,只给了苏安一个妾室的名份。 当年闹得难堪,苏安进孝安伯府为妾的这两年,未再同娘家走动,只偶尔寄回书信。而苏家更是拉不下脸来上伯府求见女儿,甚至连信都不愿回。故而此刻与孝安伯府的马车狭路相逢,秦氏不愿去攀亲,也不愿去招惹。 又等了一刻后,马车还是未有动的意思,苏鸾委实有些耗不下去了,掀开幽帘跳下车去,兀自走到孝安伯府的马车前,大声问道:“若你们不急着走,可否向前挪几步借个路让我们调头?” 苏鸾这话说的客客气气,可还是将后面的秦氏与苏家下人吓得不轻!她们不理解素来软性子的苏鸾,怎会突然变得这般爱出头?只怪她们手慢没拦住,如今也不好上去将人拽回,且先看看孝安伯府如何回应。 僵持了良久,车内才传出伯府丫鬟思绿的声音:“我们小姐头有些昏沉,这会儿不想动,需在此休息休息。” 这丫鬟的语调轻慢至极,带着大户人家狗腿子惯有的那副德性,苏鸾一听便知头晕不过是个托辞。想来,对方也是注意到了马车上的苏家标识,猜测到了她们的身份,故意刁难来的。不然即便是高门目无下尘,也不至这般无聊。 由此也可见,苏安在孝安伯府并不得脸面。 苏鸾虽没见过原主的这个姐姐,更谈不上有何情谊,但她总归是与自己这具身子流着相同的血,想到她在唐家过得如此憋屈,苏鸾身为半个娘家人,也不想一味隐忍退让。 便笑道:“既是不适,那小姐还是快些回家看大夫吧,免得耽误了就诊良机,小疾拖成大病。” “你说什么?!”唐婉蓦地扯开帘子从车内钻出来,怒容可掬的瞪着车下之人。虽生气,但她这麻利的动作也恰恰暴露了身体无恙。 苏鸾没有半分示弱,不卑不亢的看着她:“小姐既然不头晕了,那还是赶紧回家吧。”说罢,苏鸾便转身往自家马车走去。 今日刚刚经历了薛家那场,她没心思再与孝安伯府的人多扯嘴皮子。 可唐婉却是羞恼至极,顾着身为伯府千金的淑德懿范,她不便与一市井之人吵嘴,故而涌到嘴边儿的难听话没说,又咽了下去。 主子碍着许多,下人便无这些顾虑,先前那丫鬟思绿也跟着小姐钻了出来,指着苏鸾的背影骂道:“这是官家的道,我们爱停哪儿便停哪儿,你有本事插上翅膀飞过去啊!” 苏鸾驻下步子,蹙眉回头看她们,心下委实气愤。托辞都被拆穿了,还能这么恬不知耻。 便也是这时,苏鸾看到对面驶来一辆紫绸装裹的黑檀马车,珠帘紫幄,速度极快,一晃便近了孝安伯府的马车旁! 路面坑洼积水,偏那马车疾驰轧过,顿时激起一层水浪,直扑向孝安伯府的马车上,将那马车从头到尾淋了个透彻! 车既躲不了,大半身子钻出来的人自然也逃不脱。就见唐婉和思绿主仆二人,一并被浇成了个落汤鸡。且这些皆是污泥浊水,别提那副邋遢样儿了。 苏鸾本也急着想躲,但那马车在过了孝安伯府的马车后竟勒了下,顿时放慢下来,在路过她身旁时相安无事。 思绿气得直跺脚:“你们这是怎么驾车的?!” 这时苏鸾听到那驶过去的马车上,有坐在副驭位的随从回了句:“这是官家的道儿,我们爱怎么驾便怎么驾!” 思绿只空瞪着眼任那高车驷马驶远,嘴唇哆嗦了两下终是没再开口辩上句什么。她并非是被对方堵的无话可说,而是这会儿已吓破了胆儿,只神色惶惶的钻回马车里,先安慰起自家小姐来。 唐婉因着出了丑毁了衣衫,钻回车便一直哭,这会儿又嚷嚷道:“给我去查!去查清楚!刚刚那是哪家的马车!” 思绿打小在伯府做事,虽为奴仆但眼皮子却不浅,对于京中各府的徽记也是有些了解。当即便劝阻道:“小姐,依奴婢看还是算了吧,方才那辆马车,若是奴婢没看错,应是……应是雍郡王府的。” 一听这话,前一刻还在抽噎的唐婉瞬时止了哭啼,抬眼看看思绿,不敢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苏鸾这厢回了苏家的马车里,秦氏已是被先前那幕吓的魂儿快丢了。这会儿便扯着女儿从头到脚的细端一番,才安下心来,苏鸾好好的,非但没受到惊吓,身上连个泥点子都没有。 这时盛婆子掀开幽帘说道:“夫人,伯府的车业已驶走了。” “那还不快走!”说话同时,秦氏着急得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动作快些。 泥路难行,苏家的马车又是单匹马带两个轮子,不比那些四轮的高车华盖驶得稳,只得轻轧缓行的辘辘驶离。 车下伴行的丫鬟婆子们,不时议论起先前那辆奢靡马车。声音虽低,苏鸾慵懒的趴在窗跟儿却也刚好能听见。下人们猜不出是来自什么人,苏鸾的心下却是有些眉目。 就在先前,那辆马车溅了孝安伯府马车一车水后,边帘曾被里面的人撩开过一瞬。苏鸾当时急着躲避,并未一心盯着看,但还是影影绰绰的瞥见,那帘后是一双狭长阴郁的眼。纵是隔了雕花棱子,亦能让人感受到那眸中慑人的寒芒。 这会儿想起来,苏鸾也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她的确记得书中是有这么一个角色,拥有着那样一双眼的。加之此人出行的铺张跋扈,想来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是陆錦珩,《夺嫡攻略》里的男主。 果真再完美的文字,亦是百闻不如一见。书中花重墨将男主一双黑眸描写的又阴又邪,却还是不及被那双眼儿真真对上一瞬来的震撼。苏鸾是头一回体会,被人看一眼也能浑身泛冷的滋味。 看书时,苏鸾的确是钦慕这个男主,看着他一路为了霸业杀戮,为了白月光复仇,她心下暗自叫好称快,直道这才是24K纯爷们儿! 可如今真的见了,她方意识到人们对于‘反派’的那种追捧,大约只适用于身居安室时的审美,正所谓看戏的不怕台高。 也只有亲身站在台上的人,才会怵,才会怂,才会担心摔得头破血流。而如今,她就是这样被拎到了高台上。 只是就苏鸾对剧情的了解,男主此时不应该留意到原主的。尽管苏鸾也不知男主与原主有何渊源,但书中的男主只是在原主嫁人后,才知她是自己要找之人。然而到苏鸾这儿,怎么今日就有交集了呢? 苏鸾想了想,大约是书中原主落了水,才错过了与男主这短暂的一面之缘。 而此时的另一辆马车上,男子坐于厢椅,腰背挺直的靠在身后的软毯上,两腿略略叉开,抻展得袍襟一丝皱褶都没有,端得是一派超逸洒脱的翩翩风度。 与这般温雅坐姿不相匹的,是男子脸上的冷硬与萧肃。他微阖着眼,似在摅思。便是马车行的极稳,堇玉冠上的攒珠还是会微微颤动,两条缨穗上价值连城的白翠珠子,贴敷在脸畔上滑来滑去的吵他。 片刻后,他蓦地睁眼,隔着幽帘唤外头:“炎华。”声音厚沉且带磁性。 其它长随皆是骑着高头青马伴行,唯有心腹炎华随着马车坐于副驭位上,听闻唤他,炎华立时回过头去,即便隔着帘子也微微躬身以示恭敬:“世子有何吩咐?” “将苏道北调回京之事,礼部的人可有透出去是谁的恩典?” “世子放心,小的已按您的吩咐叮嘱过礼部的人,对此事要守口如瓶,相信定无人敢多嘴半句。”炎华信誓旦旦的答道。 顿了顿,车里的陆錦珩又道:“那就再吩咐下去,透给苏道北。” 闻声炎华蹙眉抬头,对着幽帘愣了一瞬。心道世子接连调了三波别苑旧人回京履职,嫌麻烦不愿他们一个个的登门谢恩,故而从不许安置之人多嘴提及是雍王府的恩典。可这会儿怎么又改主意了? 不过炎华也只疑窦了片刻,便双手一拱,恭敬领命:“是,小的立马去办。” 身为贴身长随的,只求将主子吩咐的每件差事都办漂亮办利索,该他们知道的主子自会说,主子不说的便是想不通也不能问。 第5章 第5章 这日酉时,苏家的内眷们如常等在了花厅,围着朱漆三弯脚大圆桌坐着。看着一桌子布好的菜色,却无一人敢先动筷,只等着苏道北回来开饭。 苏道北以前是在大户人家做西席先生的,最重规矩,故而便是在青州苦寒之地,苏家的规矩亦是一刻不曾荒废。如今苏道北官至六品,大小算是个人物了,较之过去显达不少,苏家的表面规矩自然就更大了。 “今儿个奇了怪了,往日这时候老爷早散衙回府了,还是头回这么晚。”说话的人是柳姨娘,苏道北在娶正室夫人前的通房丫鬟,也就是苏家大女儿苏安的生母。在秦室进门后不久,她便也顺理成章的被抬了妾室身份。 秦氏斜眼瞥了柳姨娘一眼,看她举着帕子在脸上拭来拭去的搔首弄姿样子就心烦,但拘着当家夫人的气度也不好跟她一般见识,只半含着笑意讥刺了句:“怎么,你先饿了?” “没……没有。”被秦氏不咸不淡的呛了句,柳姨娘立马收敛了许多,将帕子塞回衣襟里,本本分分的坐好了继续等老爷回来。 说起来,这柳姨娘得女虽早,但跟老爷时年龄却是小的,十五跟了老爷,十六便生下了长女苏安。苏安较苏鸾大整整五岁,而柳姨娘却只比秦氏长一岁。且因着做妾无需操持家中庶务的原故,柳姨娘三十有六的年岁,看上去却还只似个小妇人般。加之柳眉细眼的,皮相里便带了姨太风韵,与秦室天生的端雅正妻相,刚好南辕北辙。 眼见娘亲被怼了个没脸,柳姨娘的小女儿苏卉有些不是滋味儿了,但她又不敢直接对着秦氏说嘴,便扭着看向左手边的苏鸾,佯作一副没心机的问起:“四妹妹,听下人说你们今日去隆兴寺上香,遇到孝安伯府的人了?” 书中原主因着性格包子,故而即使在未出阁时,也没过过真正的舒心日子。她这个三姐姐虽不至像薛家人那样坑她害她,但性格缘故,大事小事话里话外总爱骑她一头。这就足以让日子过的很不爽了! 苏鸾自问没有原主那般圣母修养菩萨心性,加之又了解苏卉的性格,她这一张嘴,苏鸾便知她安的是何心思。 “好像是吧。”苏鸾漫不经心的答着,端起一杯热茶来吹了吹浮叶。她知道接下来苏卉该明知故问,问她们有没有同孝安伯府的人打招呼了。 这个时辰父亲随时会回来,苏卉此时提起这事儿来,无非是想让这顿饭吃的不痛快。毕竟苏安也是苏道北的亲生女儿,父亲如何会真的不关心她? 苏安出嫁两年也只往家中寄了两封信而已,且皆只寥寥数语,都是些流于表面的肤浅祝好之辞。便是这样,苏道北还是拿着那信能反复看上几十遍。 然而苏安是去给孝安伯府的庶子作妾,苏道北当年恨不得以死相逼都没能拦住,如今纵是再想她,再担心她,也拉不下脸来登府求见。偏偏苏安也狠下了心肠,不主动回娘家。这种局面僵持了整整两年,苏道北是又怨愤又忐忑。 苏鸾知道,苏道北嘴上说着谁也不许给苏安回信,只当没她这个女儿!实则却是想逼着苏安亲自回娘家来看一眼。 是以,过会儿若是苏道北知道秦氏母女明明碰上了孝安伯府的人,却也不问上一句苏安的近况,定是又会心绪复杂,暗暗怨怪秦氏。 苏道北便是如此一个人,他的面子要守,可旁人若是真对苏安的死活毫不关心,他又该觉得那人刻毒薄凉了。毕竟对于这事,他没有明示过,只明示过不上门,不回信。 果不其然,苏卉很快便开口又问:“那四妹妹可有上前去寒暄两句,打听打听大姐姐的消息?”苏卉满眼期冀的望着苏鸾,甚至两只手还情不自禁的搭在了苏鸾的右手臂上。 苏鸾先是有些无奈的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接着又弯了个夸张弧度,眯着一双杏眼笑的假假的,口中笃定道:“当然!” 这回答显然出乎了苏卉的推演,她不由得面上怔了怔,拆穿道:“可是冬儿给我说没有。” 苏鸾:“那三姐姐既然早就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苏卉:“……” 长辈肚子里这些弯弯绕绕的,岂是苏卉一个十六的小丫头能想到的?苏鸾暗暗窥了柳姨娘一眼,见她面色唰的一下变白了,心中便也了然了。 这个柳姨娘果真是个聪慧的,知道自己的妾室身份话多了招烦,便许多关键的东西自己不去说,而透过孩子的嘴去说。她是吃准了苏道北的性子,只有妻妾观念,却无嫡庶观念,故而从不会怪苏卉僭越。 孩子们一番明里暗里的言语较量,秦氏虽不掺和,却是暗暗竖起了耳朵在听。发现苏鸾都会埋圈子诱敌了,秦氏眼中掠过一道精光,面色不波,却是隐含得意。 这时守在花厅门外的丫鬟行了个礼:“老爷回来了。” 这一声屋里的人皆听到了,一个个起身挂着笑容恭候苏道北进屋入席。丫鬟代为推开门,苏道北着一身回府换好的素色燕服入了屋来。 虽在青州落魄了九年,但他早年给豪门勋贵们为师的诗礼气度还在,如今一朝显达,仍是撑得起这身华衣。 四十堪堪出头的年纪,尚是为朝廷效命的好时候,自从月前调离回京后,每日苏道北散衙回府,皆是带着一脸春风得意,使得那张偏于清瘦的脸看上去焕发了许多。就连稀疏的一小把胡子也似回了春般,乌黑康健。 “老爷。”秦氏唤着迎上前去,接了苏道北一同落坐,之后柳姨娘与子女们才跟着落坐。这便是正室夫人可有的体面,与夫君平起平坐。 苏道北动了第一筷子后,这便算是正式开饭了。不过他也没怎么急着吃,动了两下便将筷子放了一边,看着坐在自己左手边儿的儿子,问道:“慕远的文章写的如何了?用完饭后拿来给我看看。” 苏慕远连忙也跟着放下筷子,微微颔首道:“是,父亲。” 苏慕远是苏家唯一的公子,秦氏所出,今年十七,排行老二,比苏安小三岁,比苏鸾大两岁。苏道北回府前,苏府是女眷们的天下,苏慕远缩在一旁不言不语毫无存在感。这会儿父亲回来了,他才突然有了些许存在感。 父子俩如往常般承包着开饭初段的聊天,苏卉夹了一块儿炖的糯软的福字瓜,左手小心的托着起身放到苏道北面前的碟子里,笑道:“父亲二哥别光顾着说话,快尝尝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好。”苏道北笑着夹起来品尝,只当是苏卉孝顺,全然不曾多想。 而苏鸾心里却明白的很,苏卉这是还要继续父亲回来前的那个话题,借着夹菜中断父亲与二哥的聊天,以便使自己接下来的开口显得不那么突兀与心机。 秦氏自然也是看出来的,于是便想着干脆自己先坦白好了,反正老爷也未必真会往坏里想她。 就在秦夫人与苏卉两人的嘴同时微启之时,苏鸾的声音竟然率先而出。 “父亲,鸾儿有件事想问您。” 苏道北边吃着福字瓜,边应道:“鸾儿问吧。” “父亲,既然咱们回了京,日后便随时随地可能遇上一些京中故人,那是否要主动去问候呢?” 苏道北蓦地顿了下动作,抬头看看苏鸾,眼中带着赞许之意:“鸾儿这问题问的好!” 接着他扫视一圈儿家人,意识到这个问题早该成规矩立下去,便放了筷子极郑重的明示道:“咱们苏家被驱出京城之时,我曾将新的落脚地分别写信告知京中故人。这些年哪些依旧维持着往来,你们皆知道,这些人皆是君子,无论未来贫富,咱们苏家都是愿意交一辈子的!至于旁的那些,若是他们主动问候了,你们便也寒暄两句。若是他们不问的,谁也不许腆颜去招惹!” “知道了,老爷。” “是,父亲。” 众人明白的应了之后,苏鸾又继续问道:“父亲,那一家的呢?” 苏道北先是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女儿口中的‘那一家’指的是苏安的婆家,孝安伯府。略一迟疑,也道:“还是那话,若是他们主动拉关系了,便可寒暄上两句。若是他们不理的,谁也不许拉下脸来上赶着!” “噢,知道了。”苏鸾满意的笑笑,而后故意看了眼身旁的苏卉,之后便开开心心的低头吃饭。 苏卉之前在心头盘旋了许久的那个话题,只得就这么搁放了。悻悻的拿起筷子吃饭,再也没有什么话想说。连带着一旁的柳姨娘也如霜打的茄子般,顿时蔫儿了下去,整顿饭都再没心思卖弄一分风情。 只是心道,老爷还指望着伯爷府的人能屈尊降贵?这种亲家,纵是上赶着能给回个好脸色就不错了!如今老爷这话一撂,日后她岂不是更没机会打听安儿的消息了…… 第6章 第6章 这一餐至尾声时,苏道北将筷子搁下,神色语气倏忽庄重:“都吃好了吗?” 听这语气便像是有要事宣布的,故而大家纷纷撂下筷子点点头,一脸殷切的望着这位一家之主。 苏道北抬眼看了看站在门前的两个布菜丫鬟,不待他吩咐,两人便应景识趣的行了个礼退下,将门也仔细捎上。 这下屋子里没外人了,苏道北略微压低了声量,莫测高深的问道:“你们可知,此次接我们回京的是何人?” 他环顾众人脸色一圈儿,见个个都茫然的摇头,之后又将无比期待的目光投向他。他便也不欲卖关子,面色平静的揭晓道:“是雍王府世子。” “什么?”众人近乎同声而出。这委实是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答案! 柳姨娘终是不再为先前那点不快隔应了,这会儿只眉心蹙着,神色惛懵的望着自家老爷:“可九年前,咱们不就是因着那位才被驱离出京的?” “是啊老爷,雍王世子这是何意啊?”就连秦氏也是想不通其中道理,眉间漫上一层愁色,竟分不清回京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传闻中,成年后的陆錦珩是个骄横恣肆的主儿,这样的人如何会恩赦了曾因护主不利被驱逐出京的旧人? 苏慕远不插言,长颈半垂,低头敛眉,心下盘算着这其中的可能。 而苏卉显然是未有众人想的那般多,她眸色发亮,噙着一抹不知源何萌生的春情。苏卉天真的以为,日后他们苏家就要与雍郡王府的世子爷搭上关系了,这足以让她先兴奋上一小会儿! 毕竟那位,可是尽人皆知的凤表龙姿。性情什么的暂且放一边儿不谈,想想能有机会见一见那张脸,苏卉便觉自己已是大周福运极佳的女子。 然而很快,就有人打破了苏卉的这个梦。 “父亲,想来想去世子都不是个轻易饶人的个性,断没有怜贫惜弱就将咱们接回京来的道理!他……他该不会是觉得当年的那场灾祸有何蹊跷,诓咱们回京旧案重查吧?”苏慕远想了各种可能后,唯觉这个猜想最靠谱。 苏卉顿时醒悟过来,神色惶惶的看看二哥,又看看父亲。眼巴巴的期待着父亲说一句‘不可能’。 然而苏道北只是惆怅的叹了一声,面色沉重的坐在椅子里。他便是知道这会是个令全家坐立不安的消息,才回来时没敢说,怕一家人连顿安生饭也吃不好。 一时间,全家人愁绪如麻的围桌而坐,黯然神伤。苏鸾却还冷静,暗暗在心下梳理着这件事。 那本书,她没能看到结尾就穿进来了,故而对于陆錦珩的身世疑点,以及与原主的渊源,她并不全知。但她知道陆錦珩幼时在别苑遭遇过地动之灾,也知道除了天灾隐隐还有人祸的痕迹。 只是苏鸾记得,陆錦珩并未因那件事而怪罪报复过谁,甚至长大后连翻查都没有提过。也不知是他根本没多想,还是早就有了答案。 依着陆錦珩的睿智,苏鸾觉得不可能是前者。可依着陆錦珩的毒辣,苏鸾又觉得不可能是后者。 审慎细思后,苏鸾觉得陆錦珩大约是知道了那个幕后黑手,只是不知出于何故,他不愿去根究。 不管怎样,苏鸾至少不担心父亲所虑。陆錦珩根本不可能是为翻旧案,才将苏家人调拨回京。 苏鸾想不通的是,书中根本没交待过将苏家人招回京的是陆錦珩。可陆錦珩为什么要这样做?难不成他从这时就知道原主是他要找之人? 可若是这样,以陆錦珩的性子,又为何能眼睁睁看着原主嫁给薛良彬?他想要的东西,从没人能抢得走,他也不会放手。 难道陆錦珩对原主……并不是苏鸾以为的爱? 可陆錦珩为原主不求回报的默默做了那么多,还在原主死后杀了所有欺负她的人为她陪葬,甚至还为原主终生不娶…… 罢了,苏鸾觉得一时半会儿她是难捊清这条脉络了,便也懒得再去细究。 最终,苏道北认为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是世子将他调回京,又安排了高官厚禄,那么总得先去谢个恩。只是当初驱他出京的乃雍郡王,如今也不便登府。 想来想去,便决定于自家设宴,给世子递张贴子。世子若肯屈尊降贵呢,就全家叩个头。世子若不肯来呢,起码礼数尽到了。 苏道北也是个办事不拖的性子,翌日便透过礼部侍郎的关系,将请柬递了世子身旁。世子也回了个准信儿:来。 回府,苏道北便将此事说与秦氏,并嘱夫人将庶务皆放一边,务必全力办好三日后的谢恩宴。 转眼两日已过,为保稳妥,这日秦氏带着苏鸾在厨房试了几道重头菜。 苏鸾是个有肉便欢的肠胃,倒是吃的啧啧称赞,可秦氏早年跟着苏道北住过王府西厢,见过场面,遂将筷子一放,面带失落道:“都是些寻常菜式,招待个亲戚算是场面,可招待天潢贵胄,只怕是要让人觉得不恭了。可那些勋贵席上的常客,山水八珍、海味八样的,又岂是咱们摆得起的排场?” 如今的苏家看似是显达了,有礼部配给的大宅院,还有一堆婆子丫鬟驱使,可吃穿用度皆是一个月跟着一个月的俸禄走,哪里有什么家底儿?备个大鱼大肉的俗宴倒是不难,但京里的豪门显贵是不屑于这些常见之物的。 见秦氏犯愁,苏鸾也不好再吃了,跟着放下筷子,宽慰道:“母亲,其实咱们眼中的珍味,又何尝不是贵人眼中的俗物?与其打肿脸去撑那个场面,倒不若在这些寻常食材上动些心思,做出些新鲜感来。” 听女儿一言,秦氏醍醐灌顶般豁然开朗,连连赞同道:“鸾儿说的对!就如你小时有胃热之症,娘寻了个偏方,每日以萝卜代一飨给你调理。那时你也不爱吃萝卜,娘便不让你看那萝卜原本的样子,每每雕成一朵花儿后给你,你便总跟宝贝似的喜欢。直到胃热之症调好了,还整日缠着娘要花儿吃呢!哈哈哈哈——” 见秦氏笑的开怀,苏鸾也跟着干笑了两声。这些过往她自是不知的,书中又没有赘述这些琐碎的细枝末节。只是不知为何,听了这些苏鸾心下酸酸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人呐,真是个日久生情的东西。恍惚间,苏鸾竟觉得自己与秦氏,好似一对儿真正的母女般。 娘俩协力,在厨房研究了一日的新菜色,终于等到了宴请这日。 日头渐渐西斜,苏家的家眷们换好了端妆得体的华美衣裳,早早的等候在花厅。 柳姨娘与苏卉只顾着整理自己的仪容,根本不去管府中那些杂事。秦夫人便不同了,如今人站在这儿,眼神却是定不下来,四下里找寻,看看可还有不妥之处。 想着想着,秦氏恍然想起一事来:“坏了!” “怎么了母亲?” “哎呀鸾儿,昨晚娘注意到入门往花厅来的游廊里,第三盏灯坏了!想着今日找人去换,可忙中出错给忘了……” 苏鸾迟疑了下,安慰道:“母亲莫慌,还有时间,鸾儿这便去换了。”说罢,人便出了花厅。 灯笼有吉祥之意,破了,便有破败之相,的确是待客的大忌。苏鸾很快便找到那盏灯,见其果真是破了个洞,便也没时间再去唤下人,直接从一旁架来个木梯摆好,亲自踩着上去换。 待换好欲下时,苏鸾一抬眼才注意到,此处的游廊檐角上竟还挂着几个冰棱子!虽说已是开春儿,冬的余威却尚在,这就难怪这么结实的灯笼会坏了。竟是这些顽固的冰凌子融化之时坠落,意外刺破的。 破了案了。 苏鸾干脆再往上爬,直接骑到檐角上去,坐在上面反手掰那些冰凌子。掰完这头,发现另一头也有二根,又挪过去掰那头。等她完事儿准备下去时,这才发现先前的木梯不见了…… “喂——” “谁拿我梯子了?” 连喊了两声,竟无人应,就在苏鸾想要再大些声唤人时,竟无意瞥到一辆马车停在了苏府门外。 没错,她如今站的高,自然看得也远。 这回是真的坏了!那马车显然就是头几日在淞阳湖时碰上的那辆,雍郡王府世子到了,她这会儿本应在花厅迎客才对。可她竟然站在这儿…… 很快苏府的大门便被打开了,苏鸾看到父亲与一宽肩挺秀,神韵独超的年轻男子一同进来,后面跟着随从无数。父亲还恭敬的让那男子半步,很显然,那个人就是陆錦珩了。 思及此,苏鸾顿生绝望之感!已顾不得去端那陆錦珩长什么样儿,尽管这个画面是她从看书时就一直在脑补的! 可如今的她,双拳紧紧的握着,心手儿里全是急汗!眼神慌乱的无处安放,不知自己此刻如何做才好。 稍稍冷静一瞬,苏鸾轻手轻脚的蹲了下来,然后慢慢趴下,让自己尽量呈‘大’字型平贴在房檐上,以便不那么点眼。 之所以呈‘大’字,那是因着屋檐有坡度,加之琉璃瓦打滑儿,手脚并放便趴不那么牢稳。 第7章 第7章 趴在曲廊的卷棚脊上,苏鸾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抬头来看一行人已行至何处。因为稍动一下,压在身下的琉璃筒瓦便会发出‘咯吱’声响,引人注目。 苏道北为今日的待客费尽心思,若此时苏鸾暴露了,且是此等窘迫,可想而知得来的会是什么目光。 故而苏鸾只能憋着,等这些人走过去再悄悄下来。 这会儿苏鸾正脸贴着冰凉的琉璃瓦,面朝着院子,看着廊外尚不算熟悉的山石造景。本以为不会看到什么活物,可偏偏伴着那越发临近的脚步声,一抹流动的黛蓝入了她的眼。 那颜色深重的交领阔袖蟒袍,上以金丝通绣九蟒,腰间佩着大块无暇之玉嵌成的玉带。金丝美玉,在春头的斜晖里熠光流转,耀得人眼睛睁不开。苏鸾下意识的伸手在眼前遮了遮,眯起眼来躲闪。她心下不解,陆錦珩为何顾自走在廊外。 时刻警醒之人,自是对近身事物格外敏感,便是一草一叶的微动,都能引起警觉。陆錦珩便是如此,在苏鸾抬手的档口,他眼尾余光已本能的朝高处瞥去。 青灰色的廊顶,不起眼的纤缟素裙,倒衬得露于雾袖外的那一小截细白腕子格外点眼。金阳残照下,那嫩滑皮子白的莹莹发亮,如柔软雅淡的上好白绸般让人心生恋慕,想要绾握把玩。 只是那般荏弱,怕是捏上一捏,骨头也要酥碎了。 陆錦珩脚下的步子似有放慢,却未有半刻驻停,眸光轻佻的在那廊檐上划了个弧儿便掠过,接着便在苏道北的指引下,径直去往了花厅。 苏鸾放下手睁开眼时,见人已然走远,便小心翼翼的爬起,朝着门房唤了声,很快得了梯子下去。 经了这一番攀爬,裙子已是难再见客,苏鸾紧跑着回房换了身暗绣银丝的素白襦裙,又去厨房端了碟儿打掩护用的糕点,这才回到花厅。 丫鬟们正鱼贯而入奉茶侍点,苏鸾随在她们身后进屋。若是单以衣妆论,怕是她素淡的连这些丫鬟也不如。 这会儿陆錦珩正端坐在苏家特意备下的一张红木尊椅上,苏家人则虔敬的站在世子五步之外。苏道北打头站着,微微颔首说了些欢迎之词,全然未发现苏鸾此时进屋。 站在苏道北身后的秦氏,看到女儿进来时微微一怔,略露失望之态。她明明特意叮嘱过,今日贵人登门,大家需穿戴体面些,以示敬重。 只是顿了顿,秦氏又好似明白了女儿的苦心。眼前这位雍郡王府的世子,的确是个不宜开罪,又不宜惹他注目的主儿。 昨日秦氏还与女儿讲起美人褒姒的典故。此女本是小国乞降求和的献物,离了母国不哭不笑,话也少言。便是整日里如此端着,却仍被后人叱为魅惑君主的妖姬。 可见女人但凡是生得美了,便是行事作风再拘板,也敌不住祸从天降。而苏鸾这张脸,又何尝不是生得太过招人儿了些。 看到苏鸾借着丫鬟们上菜的掩遮,不着痕迹的站到了苏卉身后,秦氏陡然欣慰。女儿记住了她的教导,不该出头之时,便要自掩锋芒。 苏道北的客套之辞说的差不多了,回头看了看,见苏鸾不知何时过来了,便一块石头落了地般转回头来,对着尊位上的贵人浅行一礼,“世子,下官家眷皆已在此,还请世子受我们全家一拜!” 苏道北心心念念的要带着全家行此大礼,倒也并非单纯的出于谢恩,更多还是出于畏惧。世子若是当真要翻查当年的天灾人祸,他得让世子明白,苏家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无胆儿掺和那些逾规越举的事儿。 就在苏道北带头欲下跪之际,只见陆錦珩抬起白皙清癯的手来,骨节分明指尖儿挥了两下,立马便有两个贴身长随上前架住了苏道北与秦氏。 苏家其它人倒是跪下了,可也愣住了。 接着便见陆錦珩声色沉沉的说道:“苏大人怎么说也是住过郡王府的西厢,与本世子挂了两年师徒名义的,哪有先生给弟子跪得道理?” 既然道理点明了,随从便也放开了苏道北夫妇,退回世子身后。苏道北尚好,秦氏可是吓的不轻!就方才他们骤然冲上来架住他们的劲儿,还真是让人不往好处想。 苏道北躬了躬身子,恢复笑颜道:“世子说的自是有理,但世子是皇亲贵胄,下官此前却只算一介布衣,论起来,也是跪得的。” “呵。”不掺情感的干笑一声,陆錦珩垂眸睨了眼跪在地上的柳姨娘,和苏家小辈儿们,“让小辈儿们拜一拜便算了。” 听世子这样说,苏道北与秦氏便只躬身谢了个恩,其它人则是实实在在的埋下头叩拜。 苏鸾一双纤细绵软的手按在青石地面儿上,葱白似的指尖儿微微着力。陆錦珩半垂着眼睑,面色无波的看在眼里,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一句:“起吧。” 他倒并非是喜欢看苏鸾跪他,只是见她此时安安静静的小模样,有些乖巧。 众人起身。旁人脸上皆是带着三分笑意,柳姨娘的脸色可就有些窘迫了。她一个做娘的人,生生成了世子口中的‘小辈儿’! 礼既行过了,苏道北便让柳姨娘带了三个孩子退出花厅,由他与夫人招待世子。毕竟偏房妾室与小辈儿们是在贵人面前上不得桌的。 离开时,苏卉尚是一脸的不舍。只有在陆錦珩进屋时,她匆匆看了一眼,之后就依着秦氏的要求,微垂着头不直视贵人。 苏鸾却是如蒙大赦!一出花厅的门,整个身子顿时松泛下来。 苏慕远的屋在西院儿,出了花厅便与大家分径而行。女眷们的院子都在东边,柳姨娘被个丫鬟搀着,打头走着,苏鸾苏卉走在后头,落了七八步距离。 这时苏卉一抬胳膊,扯住了苏鸾的雾袖。苏鸾纳闷的扭头看她,她挑了挑眉毛,见娘亲走的更远了,便拉了苏鸾去南面的假山后头。 “哎哎哎——三姐姐,你这是要干麻?”苏鸾边被苏卉拽着走,边不住的问。 停下来,苏卉松了苏鸾的胳膊,一脸神秘兮兮的问道:“鸾儿,刚刚你可看清世子了?他一点儿也不似传说中的凶神恶煞……想不到竟是这般秀丽矜贵的容貌。”说到这儿,苏卉情难自禁的泛起一抹羞赧,微微垂了头。 不必多问,只看眼下苏卉的这副表情,苏鸾便明白了。她这是被陆錦珩的皮相给骗了!苏鸾不免带着怜悯之意看着这个三姐姐,心下暗暗叹气。 书中的陆錦珩虽是一直未娶,却也从不缺上赶着贴上去的美人儿。只是那些美人儿的下场,有些令人唏嘘罢了。 其中有一回苏鸾记得很是清楚,那姑娘是个候府的庶女,为压过嫡出的姐妹一心想攀高门。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陆錦珩后,心生爱慕,不惜借着宫中辞岁迎新夜宴官眷之机,使出下情药的狠手段来搏上位!姑娘想着一但生米煮成熟饭,又是在宫里,陆錦珩若不肯娶她,圣上那关也是过不去的。 陆錦珩饮那杯酒时,便明了那小姐的盘算,却也未出言拆穿她,只暗中将两杯酒对调,使姑娘饮下了有药的那杯。待到那姑娘药性发作后,陆錦珩又命人塞了个宫里的小太监过去! 翌日,新年头一桩丑闻被宫里人发现,并上报给了皇上。那姑娘再无颜面回家面对亲人,当即剃度去了庵子做尼姑。 这些事,苏鸾自是无法对苏卉说。但即便没有姐妹情,至少还都姓苏呢!想了想,她还是劝了一句:“三姐姐,大姐姐的教训就摆在眼前呢。一个伯府都把咱们瞧到门缝儿里去了,郡王府,你以为能招来什么好果子?” “你!”苏卉前一刻还魂牵心痴的,这下便忿然作色,戟指怒目:“苏鸾,你敢这样说苏安姐姐!我这就告诉娘去!” 说罢,苏卉转身就要往柳姨娘的院子里去。 却也这时,一个丫鬟哭着朝二人跑来,人还没到跟前儿,话已是等不得了:“三小姐四小姐,孝安伯府的人带着大小姐来了!你们快去正堂看看吧!” 这丫鬟是柳姨娘贴身使唤的紫玉,分明是刚刚受了不小的委屈。苏鸾想着她定是无人可找了,才万不得已找到自己与苏卉头上。看来这孝安伯府的人,来者不善。 只苏卉却是个没头脑的,根本未有这许多联想,一听亲姐姐苏安回来了,便高兴道:“快,快带我去见大姐姐!” 苏卉跟着紫玉先一步跑去,苏鸾迟疑了下,也跟了上去。怎么也算是一家人,既有了事,自然要一起去面对。 沿着曲廊走到离正堂还有十数步时,苏鸾见早一步赶来的苏卉正僵僵的杵在门口,看是不曾进去。再走的近些,竟见她还啪嗒啪嗒的掉着眼泪。 苏鸾刚想开口问,就听到堂屋大姐姐苏安带着哭腔儿的声音: “为人妾者,不得与正室夫人平起平坐,不得对正室夫人双目直视,不得与正室夫人争吵顶嘴……正室夫人问话时,妾室答话需垂面,需细声,需恭敬。不得讪皮讪脸,不得问官答花……” 第8章 第8章 苏鸾记得,这是孝安伯府桎梏管束偏房的一套家法。 原本各府有各府的家规,或宽宏或苛责,本是关起门儿来的家务事,外人自无可置喙。然而孝安伯府的人竟特意将苏安送回娘家来,当着亦为妾室的柳姨娘面儿背这套家法,这是要当面打脸了。 这寡淡的亲情暂且放一边儿不谈,苏鸾与柳姨娘和苏卉总是住在一个门里的,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刚才又跑得那么快?”激刺了苏卉一句,苏鸾便绕过她抬脚进了正堂的门。 如今父亲母亲待客自是出不来,孝安伯府的人又瞧不上做妾室的柳姨娘,那便只有她这个苏家嫡女来招待了。 见苏鸾毫不迟疑的进去,苏卉先是一怔,既而抹抹脸上的泪,紧跟着也进去,瑟瑟缩缩的站到娘亲身后。 屋内的尊位上,端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年轻夫人,二十四五的年岁说不上有多美娆,却是气度不凡。一张精心雕饰过的粉脸不苟言笑,细长的凤眼倨傲的微眯着,眼里没有柳姨娘,没有苏安,也没有刚刚进屋的苏鸾苏卉,只目空一切,睥睨万物的感觉。 苏鸾猜着,这位应该就是苏安相公唐光霁的正头夫人,阴氏。果真是个高慢的同书中一样的人物。 “阴夫人好。”苏鸾走上前去浅行同辈之礼。她虽的确不该一眼认出阴氏,但她这会儿却不想装傻卖乖。眼神儿毒些,一会儿说话也能有份量些。 果然,苏鸾这句从容的问候引得阴氏侧目,她终是眼里容了苏鸾一道影子,微挑了下眉毛,冷声问道:“怎么,你认得我?” “呵呵,能让我大姐姐背妾室家训的,必是位显贵的正头夫人。苏鸾再鲜出家门,也知孝安伯府子辈儿的正室夫人拢共两位。嫡公子的夫人姚氏,听说才是桃李年华……想来,夫人必是另一位了。” 苏鸾这话说的恭敬客气,只是话中隐隐透着不屑。一来奚落了阴氏不显年轻,二来又将嫡庶尊卑不着痕迹的带出。似在提醒阴氏,戏谑苏安和柳姨娘是上不得台面儿的妾室时,可有想过自己相公也是妾所生? 这些话刺儿隐藏于和气之中,阴氏也不便发作什么,只暗暗吃了一瘪,面上难堪了几分。凤眼一眯,语带轻蔑:“你又是这府里的哪个?” “要不夫人也猜猜?”苏鸾一改先前的正经,顽劣一笑,自顾自坐了下来,就在阴氏的左下手位。她很明白,跟这种惯会端架子的贵妇过招儿,是不能按套路出牌的。 就见阴氏的眼狠眯了下,透出一股子威厉。接着她又释然了似的,拿出一副看跳梁小丑的眼神。 苏安站在当央,微垂着头,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半点儿关系。娘亲和妹妹就在身边儿贴她站着,偏她也不敢抬起头来看上一眼。 柳姨娘和苏卉在宽袖下相互抓着手,既是支撑,也是安抚,两副没派头的怂样子。心惊胆战的听着苏鸾与阴氏对话,就像老实缩在一旁看神仙打架的小鬼儿。 见阴氏接也不接自己的话茬儿,苏鸾没所谓的笑笑,“呵呵,阴夫人既不喜这猜来猜去的游戏,那咱们今日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先前还拿苏鸾当个没见世面的野丫头,再听这句,阴氏又觉得她有些主张,便敛了面上那抹嘲讽,给了苏鸾个正常的眼色,“那自然是好。” 显然苏鸾也不稀罕被她高看这一眼半眼的,只别了开去看向苏安,倒好似给了阴氏个白眼儿。嘴里轻飘飘的问着:“想是前几日在隆兴寺上香后的那点不快,惹得唐小姐回去告状了吧?阴夫人今日是特意带了我大姐姐来娘家,替婆母给苏家个下马威的?” 两年不曾走动,偏生前几日有了那出今日就杀上门来,想也知是怎么回事。 苏鸾这话,是说中了。既捅破了这层纸,阴氏便也直截了当的质问起来:“原本我还当你们不知那日所遇,是孝安伯府的人。你既知唐婉是我与你大姐姐的小姑,又怎能如此无礼?” “她别了我们的马车,害我们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肯移两步容我们调个头。怎么就成了我们无礼?” “便是如此,你们也不该故意溅唐婉一身污泥!令得她当众难堪,回府哭了两日两夜!” 听到这儿,苏鸾不由得眉心蹙了蹙,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唐姑娘居然说那泥是我们溅她的?” “哼,难道不是吗?”阴氏冷笑一声,轻慢尖刻,根本未有半分怀疑事件本身,只当苏家人是敢做不敢当。 “自然不是!”苏鸾亦是疾言遽色的明确否定。 “呵呵,”阴氏再吐一声冷笑,审视的看着苏鸾,咄咄逼人道:“那你可敢起誓?起誓谁溅的唐婉一身泥,便不得好死!” 阴氏的这句话堪堪落地,还不待苏鸾答什么,便有一个金声玉振的强劲声音穿堂威慑进来: “大胆!” 堂内所有人齐齐向门外看去,见当门立着的,正是雍郡王府世子陆錦珩,和他的几个贴身随从。而先前发出那声怒喝的,正是陆錦珩的长随炎华。 看到这幕,苏鸾先是心下微微一惊,既而又暗暗叫好。心道阴氏刚刚还咄咄逼人的要她发什么毒誓,那傻缺的哪能猜到溅她家小姑一身污泥的正主就在这儿呢? 这下有好戏看了。 此时炎华一双怒目嗔视着阴夫人,忿然悬在半空的手,有气势的指着她,直令得惯会装腔作势的阴氏也不淡定起来,一双凤眼中释着恐慌。 倒是陆錦珩,依旧冷傲孤清的微垂着眼帘儿,睨着身前三尺的地面,懒得正眼看阴氏。 陆錦珩不看阴氏,阴氏却不是个眼皮子浅的闺中妇人。她虽未曾见过这位主儿,但见这声威素著的气势,再加一身通绣九蟒的金丝蟒袍,便知是位皇亲! 阴夫人当即起了身,双膝落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随着阴氏一同来的苏安及孝安伯府的下人们,也茫然惶恐的跟在阴氏身后,跪下朝着贵人行礼。 只是阴氏口中却无什么说辞,不知该如何称唤,更不敢当面询问对方的身份。 行过了礼,不得对方准允,阴夫人也不敢自行起来。阴氏心知对方动了气,便跪在地上低声细语的告罪起来,同时也不忘自报一通家门,企图沾些婆家脸面:“臣妇是孝安伯府的庶长媳阴氏,今日带着苏家女儿回门走动,却不知苏府有贵胄驾临。臣妇一时出言莽撞,扰了贵人……” “阴夫人要找的人,是本世子。”陆錦珩掀起眼帘儿,骄睨着阴氏,漫不经心的说道。 阴氏面上微微一怔,她猜到了此人的身份。毕竟能穿九蟒金丝袍的世子,整个大周朝只此一份儿,别无二号。陆錦珩能穿,那是因着隆恩浩荡,皇上亲赐的,皇上容他与亲儿子们一个待遇,旁人又岂敢置喙。 再说便是阴氏深居后院儿,也曾听到过些宫闱旧事,这位雍王府世子的身世,大家私下里多有猜想,只是人人惜着小命儿,不敢明目张胆的宣口罢了。 只是阴夫人未能理解陆錦珩这句话的意思,抬起头来想再解释一遍,自己只是带着苏安回门走亲戚的,并非来找世子的。 “世子,臣妇今日是来……” 这时苏鸾蓦地起身,椅凳的动静截断了阴氏的话头。对着正回过头来看自己的阴夫人,苏鸾颇为和婉的引荐道:“阴夫人,您刚刚不是说要找那日溅了唐姑娘一身泥的人吗?” 说话的同时,苏鸾抬着双手比向陆錦珩的方向,恭敬的做了个‘请’的动作。 阴氏顿觉惶惶,心下暗惊着雍王府的世子竟与苏家这般亲厚!若那日溅唐婉一身泥的是世子,便表示世子与苏家是一道去上香的。这才短短数日,世子便又来了苏府作客。往来如此频繁,这该是怎样的交情…… 同时陆錦珩也不禁斜睨苏鸾一眼,那日他坐于车上,不过只是与她隔窗匆匆对了一眼。 而她竟记得他。 第9章 第9章 这时一股子过堂风灌进来,将堇玉冠上金丝累着的几颗价值连城的东珠拂的颤了颤。 那清绝的面孔,也似焕了几分灵动。苏鸾看着陆錦珩竟不由得出了神儿…… 见了两次面的人,这会儿才是正正经经的细端了他的脸。那下颚线条清明精致,宛若削成。一双狭长的黑眸不染凡尘,笼着寒烟儿。 不知为何,此时看起来陆錦珩像是有意敛了迫人的锋芒,竟让人不觉凌厉逼人,只觉俊美昳丽,风姿迢迢。若非是预先知晓了他未来的阴狠作风,苏鸾只怕自己也要如那些只认脸与身份的贵女一般,飞蛾扑火去了。 陆錦珩虽说对原主与对旁的女人有所不同,但苏鸾也明白,他心里最想要的,始终是江山。 阴氏悄无声息的看看苏家姑娘和世子,觉得自己在两人的眼神儿里看出了点儿什么,不由得眼中掠过道精光。想着回去将这事给婆母说了,也算是探了个底细回来,不白白登门一场。 只是这暗戳戳的念头才起,阴氏便被接下来的一句命令迎头浇了一脸冷水。 就见陆錦珩的视线从苏鸾的脸上移到阴氏脸上,顿时便没了先前那分和悦,略显怠懒的声音夹着磁性,想是喊打喊杀也让人觉得悦耳。 “依大周律,凡平头百姓诅魇皇亲的,当割舌。官员明知故犯的,罪加一等。阴夫人身为勋贵内眷,为朝廷无所贡献却借着皇家赡恤过日,如此还不能恪守本份,感念皇恩。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明誓诅骂皇亲不得好死,夫人认为该当何罪啊?” 这一通明目压下来,阴氏顿时失去了支撑,蹲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急着辩白却又因着太过畏惧而嘴瓢起来:“世子……臣妇……” 见阴氏已是被吓的三魂丢了七魄,陆錦珩也不欲真与她计较,便主动宽宥施恩道:“罢了,正是年下,又念着孝安伯对我父亲恭敬有加的份儿上,今日便免了你的皮肉之苦,只赏你十巴掌小惩大诫,你可心服?” 一听这话,阴氏连忙重新跪好,重重的在地上叩头,嘴里连声应道:“臣妇愿意!臣妇愿意!” 待阴夫人再抬起头来时,见世子背影已远,这才一颗心落了地儿。 这时见一长随走至阴氏跟前,识礼的朝着阴氏躬了躬身:“夫人,等下得罪了。” 阴氏吓的往后一缩!先前她是被陆錦珩扣下来的大帽子吓破了胆儿,已全然顾不得尊严体面,只求保命。可这会儿陆錦珩走了,她冷静下来才想明白这十巴掌打下去,她的后果如何。 阴氏微抬眼尾扫了下苏安和柳姨娘,今日在她们面前挨了罚,日后还有什么脸再端伯府正室夫人的架子…… 正悲凄犹豫着,一个重重的巴掌朝着阴氏的右脸扇来!阴夫人应势倒地,再次蹲坐到地上。可那人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神色,紧接着第二巴掌便从左脸袭来!阴氏身子翻了个个儿,又朝着右边歪去! 阴夫人挨巴掌的档口,苏安才好似终于活了过来,主动伸手握在了娘亲与苏卉的手上,母女三人泪眼相对,无声交流。 待十巴掌赏完,那世子的长随重新将手握回腰间宝剑之上,转身出了正堂。这时孝安伯府的几个下人才敢上前去扶阴氏,只是阴夫人脸上心里皆伤的不轻,没能一下起来。 苏安松开柳姨娘和苏卉的手,拿帕子擦拭了眼角腮边的泪,这才看向四妹妹苏鸾。苏鸾正巧也看着大姐姐,她知道眼下苏安不宜说话,便也只冲苏安笑笑,似在安抚鼓气。 苏安堪堪才擦干的眼,立时又噙上了两汪泪泉,紧咬着嘴唇望着妹妹,无声的诉苦。她一个字也未说,苏鸾却仿佛全都听懂了。她知她这两年在孝安伯府是如何过的,又是因何不敢回娘家走动。 不知不觉间,苏鸾竟也哭了。 这不是她真正的家,苏安也不是她真正的姐姐,甚至这是她头一回见苏安!饶是明白这些,苏鸾还是情不自禁的哭了。 她头一次,真心想要帮帮这家子人。 阴夫人被下人搀扶着出了门,苏安也赶紧跟上,随着她们一起往停放马车的地方缓步走去。回娘家这一趟,苏安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除了背诵的那段儿妾室家规。 苏鸾站在大堂门前,朝着孝安伯府众人的背身儿朗声说道:“阴夫人,下次再让我大姐姐背妾室家规时,还需记得小声一些。不然被你婆母听到了,怕是也会甩脸子呢~” 阴氏本能的顿了下步子,接着又吩咐身边下人道:“快走!”她可最不喜看那种小人得志的嘴脸。 望着恢复了寻常清静的院子,苏鸾不禁呆了片刻。她在心下捊了捊今日之事,总觉得有些推翻之前的认知。 看《夺嫡攻略》时,苏鸾始终以为陆錦珩是个只专注朝堂争斗的人,并不通晓也懒得理会妇人在内院儿的状况。故而才会由着原主在薛家内院被人害死,都没插手过问。 可是以今日的情形来看,陆錦珩若是想管,哪家哪户的院子他手伸不进去? 这样一个在争权之路上为了扫清异己,工于心计,算无遗漏的人,又怎会独在情事上不通透?若是陆錦珩当真爱慕着原主,怎会任由着原主嫁了人,又任由着她被人磋磨至死? 虽说他事后也为原主报了仇,但那点事儿于他也不过就是抬抬脚踩一下的麻烦罢了。 可见,并不是陆錦珩失算错失原主,而是他对原主的感情,是被苏鸾臆测错了。 现下想来,陆錦珩默默做的那许多事,似乎只是想暗中给原主些实惠,并没对她有多少真正的上心。加之原主至死也不知还有条这么粗的大腿可抱,早早的认了命,许多悲剧便也由此产生。 不然以陆錦珩的威仪,随便挥挥羽翼照拂一二,都不至让原主一生过的那般凄苦被动。 这厢柳姨娘也渐渐归于了平静,跟苏卉对着擦干了泪,娘俩一同走到门口来,柳姨娘望着远方哀叹一声:“只怕今日之后,安儿的日子不好过了……” 苏鸾斜觑她一眼,气不过的丢了句:“全家供祖宗一样的敬着她们,大姐姐就有好日子过了?!”说罢,人便抬脚悻悻的回了东院儿自己房间。 “哎,这丫头越来越……”柳姨娘伸着胳膊怒指苏鸾,然不及将话说完,胳膊便被自己女儿扯了下去。 “娘~四妹妹方才也是为大姐姐,为整个苏家出了头的。” 见素来与苏鸾最不友好的苏卉也转了风向,柳姨娘顿时熄了心中火气,眼神无处安放的四下里落落,认道:“罢了。” 回屋后不久,苏鸾的贴身丫鬟盼云便又过来唤她,说是老爷夫人找。 苏鸾刚刚换好了一身明黄的烟波纹千水裙,这会儿正坐于铜镜前描画眉毛。听了盼云叫,便放下螺子黛,起身往偏堂去。 这个年岁的姑娘有哪个是不爱美的?苏鸾自然也不例外。待客时刻意素淡,仅仅是因着不想惹没必要的麻烦,私下里她亦是最喜这些胭脂水粉,锦衣华裳。 特别是刚刚孝安伯府的人来耀武扬威了一番,苏鸾真是后悔自己先前的寒酸,倒叫孝安伯府的人当苏家小门小户,连女儿都娇养不起! 见女儿焕然一新的进了屋,苏道北与秦氏皆眼前一亮。苏鸾见柳姨娘与苏卉及二哥也在,心下便知先前正堂里的那出儿,父亲母亲已听人细说了。 苏道北捊捊胡子没说话,但眉眼间自带两分赞许。秦氏便代为开口道:“鸾儿,你今日可是给咱们苏家长脸了!” ‘长脸’二字在苏鸾的认知里还有反讽之意,但此时秦氏脸上慈祥欣慰,苏鸾知道,这是真心实意的在夸她呢。 苏鸾不禁扭捏了两下,娇声娇气的道:“母亲,鸾儿长大了,自然通了些接人待物的技巧。对咱们苏家好的,自然以礼相待。对咱们苏家不好的,那也不能纵容。” “哈哈哈哈——好。”苏道北终是沉不住笑出了声来,苏鸾这是承了他的性子,不惹事不怕事,且遇事有应对的智慧,不枉他打小的谆谆教导。 笑声一滞,苏道北便说道:“汝阳侯府上的公子上月娶妻时,礼部出了不少心力,是以下月侯爷的幺女做寿,给整个礼部的官员一并下了贴子,指明要带家眷赴宴。原本我还忧心这等场合,你与卉儿难以应付。现下看来,你们多出去见识见识倒也好。” “真的,爹?”苏卉眼中一亮,近乎蹦了起来! 自打回京,她便盼星星盼月亮的想参加这么一场勋贵府宴。好似去过这等场合,便可证明她苏卉也挤身京中贵女之列了。 而苏鸾却是怔在那儿,嘴角抽了抽,实在是连个敷衍的笑都挤不出来。 汝阳侯幺女?可不就是被陆錦珩坑去做尼姑的那位么。 第10章 第10章 仲春二月,正是满阶芳草绿,一片杏花香。 巳时,一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二轮马车,沐在灿灿春阳下,被两匹青灰色马儿拉着轻轧缓行,慢慢驶在京城最为繁华的拱辰街上。马蹄嘚嘚的踏着地面,溅起一阵薄薄的尘雾。 没多会儿,马夫勒了下手中缰绳,那两匹马儿便更加放慢了蹄子,踱着优雅的小方步拖着马车继续往前缓慢挪动。 苏鸾以为是到了,便伸手撩开帘子往外看去,发现汝阳侯府的大门还有一小段儿距离,苏家的马车前,有五六辆马车正排着队往前移。 这半个多月,苏鸾如常的过着,苏道北特意给她和苏卉请了位教养嬷嬷,教她们淑女礼仪。故而除非必要,这十多天她连门都极少出。 在候府管家的引领下,苏家的马车依序停进偏院儿,而后又随着门房的人自正门入了汝阳侯府。 入门便是曲折游廊,一路通往垂花门,过了垂花门秦氏便带着苏鸾跟苏卉与老爷分开了。老爷去前堂拜见侯爷,小丫鬟则接手了女眷引去西跨院儿。 母女三人又跟着那丫鬟穿过一片开得正好的杏林,之后听到一些噪杂的笑声,便知到了。 杏林外的一片开阔地上,陈摆着十几只朱漆束腰喷面大圆桌,其上放着些精致的瓜果糕点,显然是饭前垫胃之用。 此时所到宾客已有二十人之多,有的坐在桌旁三五成堆儿的叽喳八卦。有些则在杏林里赏玩,或是品闻,或是攀折。 对于离京九年,回京堪堪月余的苏家人而言,这里的面孔自然皆是生的。纵是有心与大家熟络,一时也不知从何切入,况且秦氏还看到一张不太愿见的面孔,薛家的赵夫人。 赵夫人在这儿,自然薛秋儿也在,苏鸾拉了母亲和苏卉单独围了个边桌坐下,远离那些喧嚣。 “几位是苏大人府上的吧?” 苏鸾抬头,见一位贵女热络的贴着母亲秦氏坐下,脸上带着友好的笑,看起来温柔热情。 秦氏点头称是,那贵女便双手拉着秦氏起来,边说着:“伯母,来这边坐。”边将秦氏引去给她的母亲招待。 因着秦氏过去的原故,薛秋儿自然也发现了独坐在边桌的苏家姐妹,便端了碟糕点作由头,凑过来寒暄。 “苏家妹妹也来了?”薛秋儿以极为夸张的语气问道,同时也将那碟子糕点放到苏鸾苏卉的中间,有些没礼貌的指了指:“尝尝!”这动作,倒好似打发没吃过好东西的叫花子。 苏鸾心里明白,薛秋儿这副态度是不在意撕破脸,故意给她难堪的意思。反正自打上回落水之事令薛秋儿闺誉受损,薛秋儿便也不打算在她面前装什么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了。 苏卉没眼色,看不出这其中争锋之意,只道好容易有个认识自家的人,便憨笑着伸手去取了块糕点。直到苏鸾用余光飞了她下,她才有些明白过来薛秋儿的来者不善,忙又将拿到嘴边儿的糕点放了回去。 看着这幕,薛秋儿拿帕子掩嘴笑了起来,笑罢还不忘揶揄一句:“瞧我,都忘了,苏伯伯如今也是礼部仪制司的六品主事呢,难道今日是特意过来帮着料理候府家宴的?” “呵呵,”苏鸾面无表情的干笑两声,薛秋儿当着她面儿侮她父亲的本职,她如何能忍着?便道:“那薛伯伯今日又是为何而来?难道汝阳侯府的书阁,到了定期去霉除虫的时候了吗?” 苏鸾这调侃对的也是得当,薛秋儿的父亲薛淮正是翰林院的五经博士,专司保管养护图书。 薛秋儿脸上的笑顿时僵住,心道这个苏鸾还真是个嘴巴不饶人的。不过她既然主动找上来了,怎可不痛不痒的轻描淡写上两句便离开? 哼,苏鸾弄得她半个月无颜出门见人,她又怎能让苏鸾太好过。 就见薛秋儿往人多的方向看了看,而后大声唤道:“母亲,快来!我未来的嫂嫂也来了——” “你……你瞎说什么?!”苏鸾的确意外薛秋儿这无耻之举,当面如此,简直是市井泼皮一般。 赵夫人转头的同时,诸位官眷也一同向苏鸾这边看来。毕竟贵妇人贵女们的聚会,无非就是八卦取乐,谁还真稀罕大老远来蹭一顿席吃。 众人看着苏鸾皆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不时还遮着团扇窃窃私语上几句。 这时,先前将秦夫人引荐给母亲的那位贵女,径直走了过来,关切的看看苏鸾,柔声问道:“苏姑娘,发生何事了?” 苏鸾正好借着回答澄清,很无语的指着薛秋儿:“这位薛家姐姐也不知是脑犯何疾,竟硬生生的跑过来对着我说,苏薛两家曾订过娃娃亲!我都从未听父亲说过的事儿,这姐姐竟真情实感的唤起嫂嫂来了!” 那贵女也笑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薛秋儿:“天底下竟还有这等事?薛家姐姐莫不是嘴馋偷偷吃了酒,说的醉话?同时未出阁的姑娘家,哪个不知闺誉大过天?” “我……”薛秋儿蹙眉杵在那儿,她是没料到苏鸾这才刚刚坐下,竟交了个同一鼻孔出气的伙伴儿。两人一起将她数落一番,顿时面泛起羞赧,转身离开。 苏鸾只知薛秋儿败下阵去,却不知输在哪儿。直到先前为自己帮呛儿的那位贵女笑着拿个果子递给她,嘴甜的自我介绍道:“权当是赔礼!苏妹妹来捧场妙菡的生辰,却受了如此委屈。” “不过今日真是高兴,认识了两位苏家姐姐,以后咱们京城里啊,又添了两位妙人儿!”说罢那姑娘看着苏鸾和苏卉友好的笑了起来。 苏卉一听这便是候府千金,今日的小寿星,忙上前恭维上几句。倒是平日里善言的苏鸾沉默了下来,只不错眼珠儿的盯着眼前容色清丽的姑娘。 苏鸾也总算明白,为何刚刚薛秋儿被这人怼了数句,却不敢还嘴,只灰溜溜的逃开。原来面前这位,竟是汝阳侯的幺女霍妙菡。 书中,霍妙菡只是个被一笔带过的人物,对她的样貌和品性皆没有详细描述。只说是位候府庶女,不择手段的搏出头想压过嫡女,才最终自食恶果,酿成悲剧。 故而苏鸾本能的以为霍妙菡是个心思歹毒,不知廉耻的女子。从而对她也没有太多的同情,只是透过她,加深了对陆錦珩阴毒的印象。 苏鸾从未想过,霍妙菡会是眼前这个看上去热情友好的姑娘。 “你叫苏鸾?”霍妙菡笑吟吟的着看苏鸾,见她点头后,又道:“这名字真好听。” 这突如其来的友好,让苏鸾有些不自在起来。如今霍妙菡天真烂漫的说着话,苏鸾脑中所想,却是这姑娘被太监戏侮的场面。 霍妙菡这会儿明明乌发浓密,身穿锦衣头戴珠簪,苏鸾却仿佛看到她剃度后,青灯相伴,素衣佛珠加身的模样。 “苏姑娘?” “苏姑娘?” 被霍妙菡连唤了两声,苏鸾才回过神儿来。而后有些慌乱的起身,“沈小姐,不知候府的净房在何处?” 霍妙菡笑笑,立马唤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来,附耳吩咐道:“引着这位苏姑娘去净房。” “是。” 苏鸾跟着那丫鬟离开杏林,在那丫鬟远远指了净房方向后,苏鸾便让她先回去。丫鬟离开,苏鸾漫无目的闲逛,她自然不是真的要去方便,只是想出来透一口气儿。 哎……为何要如此颠覆她的三观?那候府千金非但不骄奢淫逸,恶积祸盈,甚至还待人友善,不摆半点儿贵女架子。 这要她如何冷眼旁观? 第11章 第11章 正午时分正是丽日当空,仲春的天气便是如此,早晚两头微带寒意,这会儿有盛华日光的照拂,即便吹了风也是融和骀荡。 汝阳侯府的几个丫鬟排着队从苏鸾身旁经过,经过时还极有礼的朝她微微带笑颔首。她们手中端着朱漆描金的木托盘儿,上面打着红绒的毡子,其上再放玉盘,讲究至极。 苏鸾知道这是快要开席了,她借着方便的由头,已在外透了好一会儿气。这会儿怎么也该回了。 转身正想返回杏林,苏鸾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极恭敬的声音:“苏姑娘,烦请留步片刻。” 苏鸾回头,见一绑袖劲装打扮的年轻男子正向她微躬着身子。男子五官端方,身材精壮,一身行头虽一眼便能看得出是大户人家的随从,但面料上乘,亦是精工裁剪,背后主人的身份透着不一般。 “你是?”若是寻常外男,苏鸾兴许不便答腔,但这人对她的确是恭敬至极,连眼神都刻意回避。故而令苏鸾心生好感,看来这户人家的家规是极严的。 “苏姑娘,小的是雍郡王府世子的贴身长随炎华,是特意来给苏姑娘递个东西的。” 闻声,苏鸾面色微怔。陆錦珩的长随,难怪先前看上去便隐隐觉得有几分面善,想是之前打过照面儿的。不过她怎么没想到今日的场合,陆錦珩也会来。 “世子……给我递什么东西?”苏鸾忐忑问道,同时飞快回想书中情节,之后万分笃定,没有这么一出! 炎华没急着解释,而是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方白色的帕子,四个角一层一层的剥开。最后显露出一块儿两截的玉。 盯着那两块儿玉,苏鸾不由得皱起眉头来,陆錦珩这是打算赏她东西么?可她一没立什么功,二也没有赏人碎玉的呀。 书中的陆錦珩,的确是给原主一些明里暗里的实惠,可是从来不会这般无理头,让人一头雾水。 “这是?”苏鸾抬头将视线移至炎华脸上。 炎华没有抬眼,而是避嫌的将头埋得更低了些,解释道:“这枚玉环,是圣上赐予我们世子的,世子一直戴在身上,可是刚刚摔碎了。” “这……关我何事?”苏鸾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接下来炎华的话,便如一道晴天霹雳炸在了苏鸾的头顶:“这是苏大人碰碎的。” 苏鸾:“……” 书中没有这一出,苏鸾很笃定!书中陆錦珩的确是有一枚出镜率很高的御赐玉环,从头戴到尾,没有坏过。现下这根本不是原剧情,故而,这是…… 碰瓷? 苏鸾脑中闪过此二字。不然即便是玉碎了,为何不与肇事的正主商议,偏生遣炎华来吓唬她一个小姑娘?她一不掌管着苏家财产,二也不是什么能工巧匠,找她既不能赔也不能修。 醉翁之意不在酒……居心叵测! 饶是心下腹诽,苏鸾嘴上却也不敢明着质疑。只暗暗恨道,书中的陆錦珩暗中帮了原主和苏家那么多回,可怎的如今换成了她,陆錦珩就要刁难了呢! 毁坏御赐之物不论是无心还是有意,都不是一桩小事,若追究起来怕是不易善了。 “那世子可有说,打算如何处置此事?”苏鸾语气莫名软了下来,人在屋檐下,哪容她不低头。 原本刚穿过来时,苏鸾还曾暗戳戳的庆幸过原主自带大腿,想着实在混不下去了随时可以抱上一抱。可如今看来,这大腿太粗了也不是好抱的,对方随便翻个身儿,就能将人给压死。 “苏姑娘,小的只是奉命将东西递给您。至于其它,小的不知。”说罢,炎华双手将东西往苏鸾跟前递了递。 纵是打心底里不想接,可苏鸾也不得不伸出手去,将裹着碎玉的帕子接过来,好好叠放起来。 这时炎华也又夹着两分好心的添了句:“苏姑娘,其实这等事苏大人也并非有意,说起来,可大可小,全凭世子心情。” 听了这话,苏鸾也大约明白了,陆錦珩这是点着她去代父求情呀。 可陆錦珩到底为何要如此?明明此前陆錦珩对原主做了那么多都不求回报,如今却拿着一块玉来给她下套儿? 此处是西院儿,候府设宴招待女眷们的地方,故而炎华依命将东西送达也不便多留,深鞠了一躬转身要离开。 “等等!”苏鸾立马唤住了他,满面愁容,颇有几分病急乱投医的意思:“您应是世子身边的贴心人,能否劳烦在世子面前美言几句,请世子宽宥体谅?” “这……这有些话一传就变了味儿,小的嘴拙,还是苏姑娘自己去说的好。”说罢,炎华朝着苏鸾再行一礼,这回脚下生风般走的利索,苏鸾再唤时,那距离已足够让他佯作听不见了。 如今话说的更是明白,苏鸾更加确信陆錦珩是要她去求这个人情。可眼下两院儿皆是开宴之际,显然此时去不合时宜。苏鸾只得一脸悻悻的先回了杏林用宴,打算细忖一番再定。 回到宴席时,寿宴正要开始,苏鸾四下里环顾一圈儿,竟发现薛秋儿不知何时已回了隔壁席位坐。 以先前薛秋儿离开时的狼狈,苏鸾满以为她是要拂袖回家了。毕竟今日是汝阳侯幺女霍妙菡的寿诞,任哪个作客的被主人当众给下了脸面,还好意思继续留下来吃酒? 这薛秋儿,果真是个皮糙的。 发现苏鸾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薛秋儿隔空也给苏鸾飞了一记眼刀。暗暗心道谁又看不懂谁? 在苏回宴席之前,薛秋儿也是堪堪回来。薛秋儿远远看到苏鸾跟不知是哪府的下人暗通款曲,心里总算想明白了苏鸾当初为何百般的推拒她哥,原来是生了攀高枝儿的心思! 薛秋儿想着,苏鸾既坏了她的精心设计,还近乎毁了她的闺誉,她薛秋儿又岂是个干吃哑巴亏的?趁着今日人多,她得让苏鸾也尝尝那时的滋味儿! 届时不论苏鸾想勾搭的是哪家公子,怕是都要对她敬而远之了。 呵呵。思及此,薛秋儿已快掩不住面上的得意,匆匆填了颗糯米丸子进嘴里,那软糯瞬时在口中化开,美味。 第12章 第12章 粉粉白白的杏花开满枝头,风一拂过便撩落几瓣,好似月宫仙子将天丝织就的霓裳撕成了碎片儿,洒落人间。 琉璃钟,琥珀浓,就着和畅的惠风与馥郁花香,汝阳侯府一顿完满的午宴算是用毕。 京中的勋贵官宦们,最喜的便是凭借各种由头欢庆上一番。今日张府的娃满月了,明日李府的女儿寿辰,后日赵府纳了个妾……事都是小事,可这人与人间的交情,不就是在推杯换盏间笃密的? 故而汝阳侯府的千金过寿,又怎会只是一顿饭便草草结束。汝阳侯府早半月便请来了柳州最好的戏台班子,今日午宴过后就要在东院儿开场大戏。 用饭时是男女宾分开各自用,但看戏时便要合在一个院子里。 西院儿的女眷们,已开始有人陆续离席往东院儿转移,苏鸾也匆匆拿帕子抹干净嘴儿,看看身旁的母亲和苏卉:“咱们也早些过去吧?” 苏鸾心下想的是趁着坐序未定,可以趁乱先与父亲见上一面,问问摔玉之事,看看父亲有何应对之策。 而秦氏抬眼不动声色的环顾了圈儿,说道:“再等一会儿吧,那边几位主人还没动,我不宜如此失仪。” 苏鸾顺着母亲所指看去,果然见候府的大夫人及霍妙菡的生母都还在主位上坐着。小辈儿心盛,一听有戏看早一刻离席不显什么,可母亲离开的确是有些失礼。便又道:“那母亲,鸾儿先去看看父亲,您过会儿与三姐姐一并过来。” “也好。”秦氏应了句。 苏鸾起身离开,苏卉有些羡妒的看着她,却也没敢多说什么。 穿过杏林时,苏鸾见有三位早先离开的贵女凑在一起小声聊着什么。 “我送的是前些日子北疆进贡来的冰蚕丝,是淑妃娘娘去年赏赐我母亲的。” “那可真是珍贵呢!比起你这有钱难求的冰蚕丝来,我那百两一颗的南海东珠真就不值一题了。” “听说今日候府的席面儿,一只虾都要十五两呢!若是太过悭吝,岂不真的成了来讨席吃的了。” …… 原来是一帮贵女,在炫耀各自送给霍家小姐的生辰之礼。苏鸾对此虽觉不屑,但也隐隐有些愧疚,母亲选的那一套银壶的确是寒酸了。 “苏家妹妹!” 刚错过那几位贵女,苏鸾便听到她们唤她,顿觉一股子厌烦涌起,她是真的不喜与这些人打交道。然而起码的礼数也是要讲的,故而苏鸾转身笑笑,“几位姐姐可是有事?” 其中一人迎过来,极显熟络的握上苏鸾的手,“苏家妹妹,正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呢。” “什么忙?”问这话时,苏鸾心下已有堤防。她与这位张家千金并没寒暄过几句,如今却摆出熟稔架势,但凡交浅言深,多是别有意图。 只见张家千金说道:“苏妹妹,今日是霍家小姐的寿辰,我们几人早便备了小节目,想给她送份惊喜。孰料其中一位妹妹的脚扭了,原本定好的四人上台拆祝寿贺幅,这下便少了一人,想请妹妹顶上。” 听完这话,苏鸾倒也没急着答复,而是暗暗思忖了一番。若是没听到先前她们送礼的那些话也就罢了,如今正因礼薄而惭仄,她倒是有心成全她们一片心意,毕竟霍家小姐今日还曾帮过她。 “那好。”苏鸾终是点头。心忖着无非就是上台帮拆一下祝寿贺幅,举手之劳,又何必扭捏推辞。 张家小姐的眉眼立即弯成了月牙儿,拍拍苏鸾的手:“那可太好了,一会东院儿见。” 先行离了这三人,苏鸾径直往东边去。 才入东院儿,苏鸾便见父亲苏道北在月拱门下踱来踱去。他眉头深蹙成一个‘川’字,右拳一下下的往左手掌中捶,热锅上的蚂蚁般焦灼。 苏鸾疾步迎上去,“父亲!” 苏道北回头,见了女儿先是面露一抹期冀,随即又萎了下去。直心道他才是苏家的一家之主,怎能惹了祸事倒对个孩子有所期待? 哎,想是苏鸾近来做的几件小事儿,让他甚是满意,觉得这孩子仿若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让人莫名觉得可靠。可是说倒底,还只是个孩子啊!他可真是糊涂了…… “你母亲与姐姐呢?”苏道北佯作无事的问道。 眼下也不是空顾面子的时候,苏鸾打断父亲,一脸严肃问起:“世子的玉是如何碎的?” 苏道北面色发白,也不再瞒,如实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其实事情极简单,不过是苏道北见了陆錦珩欲行礼时,被陆錦珩上前扶了一把。当时苏道北只觉手落下时在陆錦珩的袍子上蹭了一下,不知怎的就听到了玉碎的声音。低头看,地上的玉环已成了两截儿。 听完父亲的话,苏鸾心下更加笃定,这就是碰瓷。可是即便知道了,她又能如何呢?没有现形,便是口说无凭。 苏鸾先将父亲劝去看戏,随后又掏出怀里的那个帕子,将之层层剥开。边往人少的一侧走去,边细端着手中碎玉思忖此事,企图从中找出些许蛛丝马迹。 专注于手中的玉上,这般不经心的走着,蓦地苏鸾额头一撞,顿时面色惨白,懵了下! 落下的视野里,可见眼前人堇色的袍襟。苏鸾意识到是自己失礼撞了人,脸上羞赧不由自主的泛起,随后缓缓抬头,眼帘儿也随之掀起。 入目是一张清隽至极,却也是她此时最不想见的一张脸。 陆錦珩。 陆錦珩身量修长,与苏鸾如此近距的贴身而立,苏鸾需得微微仰着头,方可看到他的脸。而他那双狭长黝黑的眸子,更是给人以无形的压迫。 这种压迫感,直迫得苏鸾连连倒退了几步。 “世……世子。”苏鸾神色惶惶的朝着眼前人行礼。却也在微微屈膝的同时,听到‘啪啪’清脆无比的两声响。 垂眼一看,竟是手里一直小心翼翼捧着的那两截玉环落在了地上…… 不,不是两截,是七八截。 第13章 第13章 垂眸望着地上狼藉碎磔的玉石,苏鸾怛然失色,整个人愣住了。 就在前一刻,她还抱有侥幸心思,以图借用金镶玉的手艺将这玉环完璧归赵。然而如今这般,便是找来技艺再精湛的师傅,也是破镜难圆了。 然苏鸾只怔了一瞬,还是本能的蹲下身去,急急伸手捡那些碎玉。 “别碰!”陆錦珩一声喝止,连带着眉头也微微蹙起,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那迸裂的碎玉断口陵劲淬砺,苏鸾的手才碰上,登时便划出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珠儿溢出,随即将那翠玉染红……丹翠相映之下,竟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焕绮。 近乎是紧跟着这声喝止,苏鸾流着血的右手就被一只温热有力的修长大手箍住了!慌乱间她也好似顾不得疼,抬头看,是陆錦珩蹲下了身子抓着她。 比起划破一道小小的口子来,被陆錦珩抓着手才是更令苏鸾恐慌的!纵她是个前卫开明的现代人,在来此经历了半个多月教养嬷嬷的训诲后,也深知抓个小手便会破了男女大防。何况此处是宾客往来频繁的汝阳侯府! 思及此,苏鸾本能的将手往回抽。只是她的这点儿力道在陆錦珩面前,好似闹着玩儿是的。抽了一下,苏鸾非但手没有抽出,甚至连一丝脱动都没有。从腕子到手背,仍是牢牢掌握在陆錦珩的手心儿里,那力量霸道的包裹着她,一丝丝热度透过肌肤传递到她的身上。 “世子……”苏鸾娥媚浅蹙,惭惶的抬起眼帘儿望向陆錦珩。 陆錦珩并未抬眼看苏鸾,只将视线盯在她的手上。蓦地他手朝一旁的杏树枝子伸去,取下勾在枝头的一块白帕子。正是苏鸾先前包着玉环的那一方,玉环脱手时帕子也飘落了。 单手将那帕子折了两下,陆錦珩便拿这布条缠绕在苏鸾的手上,紧紧包着那道口子系好,而后才将苏鸾的手放开。 陆錦珩起身,垂眸睨着尚蹲着的苏鸾,换了一副清冷的面孔道:“稍后候府的府医,自会将金创药给你送去。” 这话才落下,炎华立马给身后的贴身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旋即意会,应景识趣的转身离开,去找府医拿药了。 陆錦珩的语气显得疏离冷淡,令苏鸾觉得仿佛与先前为她包伤口的不是同一人。不过她也明白,显然这才是两人该有的距离。便站起来正经补了个礼,颔首谢恩:“谢世子体恤。” 再抬头时,苏鸾见陆錦珩的视线往下移去,投到那些碎玉上。 如今这玉不仅是碎了个彻底,还染了血污,苏鸾知道再无挽回可能。迟疑了一瞬,苏鸾蓦地双膝跪地,卖着可怜告罪道:“臣女拙笨,毁了世子的宝玉,还求世子大人大量,宽宥臣女这一回……” 先前是懵了,这会儿苏鸾却是想得明白!就凭陆錦珩先前紧张她受伤,为她包扎伤口,足可见陆錦珩已是知晓了原主是他要找之人。苏鸾虽不知二人到底有何渊源,但笃信陆錦珩不会真的想要治原主的罪。 那么趁着这会儿有惨可卖,她便放低了身段儿求陆錦珩,想他必不会太过刁难。 果不其然,陆錦珩语调极其柔和的言道:“苏姑娘,你且先起来。” 苏鸾仰起头抬眼看看陆錦珩,见他面上毫无愠色,一副通情理的样子,便安下心来起身。 微微垂着头,苏鸾略带惶愧的继续说道:“臣女一家得以回京,乃是仰仗世子的庇佑,说白了苏府的所有皆承恩于世子。今日世子如此贵重的宝物毁于苏家之手,臣女想是赔不起的,但只要世子开口,我们苏家就算是砸锅卖铁……” “呵~” 突然的一声冷笑,令苏鸾的话刹住了。她怯生生的抬眼望着陆錦珩,心道他笑,难道是因着她说的太虚伪了? 对啊,陆錦珩是何许人也,他可是与那些老狐狸在朝堂争斗时都鲜少落于下风的。什么样的逢迎谄媚他没见到过,她几斤几两重敢在他面前唱大戏! 思及此,不等陆錦珩说什么,苏鸾便转了话锋:“臣女知道砸锅卖铁亦是没什么用处,只求世子明示,好让我苏家有所弥补。” “上回去苏家做客时,有一道薯蓣做的小菜,很是精致甜口。苏夫人说,是你做的?”陆錦珩轻飘飘的开口发了问。 苏鸾旋即明白过来,点头称是。 薯蓣便是山药,那道菜是苏鸾模仿了常见甜点做法,将蒸熟的山药捣成细泥,整出好看的造型,再淋上果酱。只是想不到那般简单的一道小甜点,竟得了陆錦珩的留意。 眼下陆錦珩既提起,显然是青睐此菜,苏鸾便主动请缨:“世子若是喜欢,臣女回府后便做了叫人送去雍郡王府。” 却不料陆錦珩微微抬手挥了挥食指,不满意道:“那道菜必是新出锅时最有味道,待送去郡王府,已是余温难存了。” “其实那道菜本就是凉着更适口……”苏鸾喃喃道。 “本世子更喜欢热的。” “那不然臣女叫人送去时,放个小暖炉在食盒里?”苏鸾为难的抬头,眼巴巴望着眼前之人。 陆錦珩却根本未有参考她建议的意思,只以决定式的语气下了定论:“后日还需劳烦苏姑娘一趟,亲自来郡王府做了。” 苏鸾还想再给些不必亲自去也可保温的建议,可嘴巴刚动了动,就见陆錦珩好似敛了和气。苏鸾也不是个不会鉴貌辨色的,立马将那些话咽了回去,小嘴儿一抿化成一抹乖巧笑意,点头应下:“是。” 见苏鸾爽快应了,陆錦珩面上的那团阴云才散了开去,云淡风清的丢了句:“戏要开了。”便不加迟疑的绕过苏鸾,擦着她的袖角错身而过。 直至意识到陆錦珩走远了,苏鸾才敢敛了唇边的僵笑,顿时整张脸垮了下来,一阵绝望袭上心头。 陆錦珩这个书中最大的造反派,她不是应该想方设法的躲着么?怎么如今竟要自己送上门儿去了…… 第14章 第14章 汝阳侯的东跨院儿,此时已有百八十人在座了。 拔地四尺高,画栋飞甍的精致戏台正中门对着主位,主位区域三张高靠背的座椅并立,自左向右分别为雍王府世子陆錦珩、汝阳侯、汝阳侯夫人。由他们三人居中,将宾客分为了两边,左边是男宾,右边则是女眷。 霍妙菡虽是今日的小寿星,然只是庶女身份不可居中而坐,只能与其它几位候府女眷坐于头排。苏鸾则与母亲秦氏及姐姐苏卉坐在第五排,亦是末排。 每两人间都摆着个高高细细的方几,上放茗茶糕点及洗净的新鲜水果。苏鸾伸手在玉盘中取了一颗紫色的大粒葡萄,纤柔清癯的手指在上面灵巧剥弄一番,便露出那晶莹剔透的葡萄珠儿。 拿帕子遮了下唇边,苏鸾微微一俯身将那粒葡萄珠儿吸入口中,顿时一股醇甜汁水在唇舌间溢开…… 果真,在这个纯朴无污染的时代里,不只菜香肉香,就连水果也是格外的香甜。 正吃着甜爽的果子,忽地一声锣响,惊得苏鸾猛抬起头。见是一妆扮娇妙的花旦,踩着鼓点儿挑着黛青的眼眉正上台,而后翘起兰花般的玉指四方参拜。 紧接着又上来一位小生,站如亭亭玉树,行如林下清风,跟着那花旦握拳恭敬台下。 这一曲折子戏,唱的人那是温情脉脉,神超形越。台下,则是游鱼出听,六马仰秣。 苏鸾双眼紧盯台上看的正入神儿,悠忽觉得胳膊被人扯了扯。回神儿看去,苏鸾见俯身于自己身后的是张家千金。便是杏林里请她代扭伤脚的贵女去拆贺词的那位。 “张家姐姐,现在就要去准备了吗?”苏鸾仰头小声问道,生怕扰了一旁听戏的官眷们。 “这一曲儿唱完便轮到咱们了,苏妹妹还是抓紧随我来吧。”说罢,张家千金便转身悄步离开,苏鸾也赶忙起身绕到后面,跟着她一同往戏台的后方走去。 戏台后的辅柱间挂着帐额,与后墙围成一个较宽松的空间,容等待上台的人在此处暂候。也称后台。苏鸾跟着张家千金到后台时,见另外两位贵女早已等在此处。 笑吟吟的相头后,张家千金拉着苏鸾的手往前走一步,掀开帐额边角的一条细缝儿,指着戏台前台的额坊旁:“苏妹妹,你看那处。” 苏鸾顺着张家千金的手指看去,见那额坊旁挂着几盏纸扎红灯笼,只是这几盏纸扎灯笼并未燃烛,且细端之下有点儿不同寻常。 “张家姐姐,那几盏灯笼里可是有什么机关?” 张家千金闻言一怔,不由投上敬佩的目光:“苏妹妹果然聪颖,一眼便看穿!那灯笼是假的,里面放的是贺幅。” 放下帐额,张家千金握着苏鸾的手,“妹妹放心,此事简单的很,过会儿咱们上台后,妹妹只需在听到第四声锣响时,拉一下自己头顶灯笼上的红绳,里面吊绑着贺幅的绳子便会松开,贺幅自然会坠破纸灯笼而展开。” “第四声?那三位姐姐可是在前三声时依序展开?”这种小把戏苏鸾不是没见过,故而一点便明了。 “是了。”张家千金笑笑,“妹妹聪明意会的快,此次还真是推荐对人了呢。” 苏鸾眉头微微一蹙,心道竟是有人特意推荐了自己?原本还只当是她们在杏林里随手拉的。思及此处,苏鸾意识到一丝蹊跷,不禁问道:“不知是哪位姐姐推荐的我?” “是薛家姑娘!” “薛秋儿?”苏鸾双眼圆睁,这下更觉得此事透着不对劲儿。顿了下她便问道:“那她为何自己不来?” “噢,是薛姑娘引得刘姐姐去小山上攀爬,这才扭伤了脚,故而薛姑娘过意不去,便一直贴身照料看护着刘姐姐。”匆匆解释了一通,张家千金又忙着去向另两位贵女细说过会儿的安排。 苏鸾立在原地,望着帐额的方向。有那层厚厚的帐额遮挡着,不管是戏台还是台下,她皆看不到。但还是双目灼灼的一错不错的看着那个方向,好似目光能将那帐额穿透,直看到后面的场景。 发了半刻的痴,戏台上的锣鼓声便歇了。苏鸾知道这是一曲儿唱罢,轮到她们登场了。可她方才飞快的想了各种害人的伎俩,却就是猜不透这戏台上害人的手段。 苏鸾不信薛秋儿会好端端的向人推荐她,说薛秋儿没打坏主意打死她也不信!可想想这些年看过的各种书中情节,但凡是要在舞台上害人的,多半都是为了让对方出丑。 弄坏对方的衣衫人前失仪,地上撒珠亦或抹油害对方摔个大马趴…… 薛秋儿会用哪一种呢? 尚未想明这些,便听张家千金一声急唤:“苏妹妹,快!” 苏鸾转头看,见三位贵女已然排好了队,从一侧的副门往台上走去。她疾步赶上,排在最后头,缓步上台。 想要设计坑害她的是薛秋儿,不干她们三人的事,更不干汝阳侯府的事。她既答应了,便不能让大家对霍家小姐的一番祝福落了空。 台,还是要上的。 鼓点儿细缓,苏鸾随着她们踩着轻巧的步伐,落定在先前张家千金给她指好的站位。 立于高台之上,苏鸾看得清台下,她的视线本能的落在正对着的尊位上。在对上陆錦珩那双略显阴郁薄凉的狭长黑眸时,苏鸾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也说不清为何,明明是她站在高处俯视于他,而他坐于低处微抬着头仰望,可他的眼神还是骄慢的慑人。明明那眼眸中没有什么感情,可是那睨向她的寒芒莫名让人发冷,好似将她视作蝼蚁杂草般。 苏鸾的眼睛不自然的闪躲,移向右侧,落在第三排的薛秋儿身上。 以薛家女眷的身份,本应与苏鸾同坐第五排,可薛秋儿口口声声要亲自看护脚受伤的刘家小姐,故而腆着脸挤去了第三排。 见苏鸾在戏台上看着自己,薛秋儿不禁露出个阴鸷的笑容。 第15章 第15章 对于这等事,苏鸾的心中还是有些计较的。虽说没有满腹经纶,却也曾博览群书。什么宅斗宫斗……各种内宅整蛊套路,随便一想便能说出个几种。 如今台下薛秋儿看苏鸾的眼神,近乎是摆明了告诉她:我在坐等你出丑。 薛秋儿出身不高,心胸却是最狭隘的,眦睚必报是苏鸾早便猜到的。是以苏鸾这会儿也嘴角微翘着,眸色鄙夷的睨着薛秋儿,捎带了不屑的意味。 张家千金排左边第一,她在戏台上以南词的形势唱了几句贺词。苏鸾不禁有些意外,原本以为上台来不过就是拉一下绳儿,想不到还有才艺展示? 但很快她收回心思,只仰头仔细查验头顶额坊的周遭。心道比起薛秋儿设计于台上的暗算而言,献丑个才艺倒也算不得什么。 先前上台时她已仔细看过了地面,未见有何不妥,想是对方没有在下面作手脚,那么多半是在上面了。 一寸寸的查验过后,苏鸾发现那纸扎的灯笼有些蹊跷。 自己头顶的这盏灯笼笼底微微下垂,而其它三位贵女头顶的灯笼则是浑圆,显然自己这边比其它三盏要重上一些。 这时便听得张家千金的南词唱罢,紧跟着起了一声震耳且有气势的锣响!苏鸾转头,看着张家千金在那灯笼垂下的红绳儿上用力一扯,头顶的灯笼应势炸开!在花瓣洋洋洒洒飘落而下的同时,第一条贺幅也垂落展开了。 “生时行运福无涯”张家千金念这句贺词的同时,鼓乐声淡淡奏起,给这场花瓣雨又添了几分韵调。 苏鸾再仰头看看自己头顶的那盏灯笼,显然里面不会是花瓣,若是轻飘飘的花瓣怎会被坠成这般。 她无法断定里面所裹为何物,但想来定不是什么能让她体面下台的东西。这个绳,她自是不能拉的。 另两位千金也依次表演了舞蹈及吹笛助兴的小节目,并将那贺幅拆开,分别是:“辰增华采素所辖”,“快马载福揽韶气”。 三位千金皆完事儿回到后台去,空阔的戏台上便只余苏鸾一人。 苏鸾朝着尊位行礼,又朝着左右侧的宾客施了浅礼,这才笑吟吟的开口道:“方才几位姐姐都是多才多艺的,苏鸾自认比她们不过,便给各位表演个民间的小把戏好了。” 这话倒引得台下看惯了高雅技艺的宾客们,纷纷为之侧目。 “噢,那苏姑娘要表演个什么把戏?”坐于第一排的汝阳侯嫡子,也是唯一的侯爵承袭人霍和安饶有兴味的问道。只是这语调轻佻,颇有几分逗弄的意思。 此问堪堪发出,霍小侯爷便感觉到右侧的人在拽他衣袖。回眼看去,见他的好友唐光霁正眉头紧锁着,满是担忧之色。 “苏家的姑娘小侯爷还是不要打趣的好!”唐光霁语气虽急,声量却是压得极低,除了霍小侯爷没第二个人能听见。 唐光霁是孝安伯府的庶长子,霍小侯爷知他有个妾室正是苏家的大女儿,故而只当他是因此护着苏家人。便挑着眉眼反过来调侃道:“怎么,唐兄这么护着你那个小妾的娘家人?” 却见唐光霁略显无奈的摇摇头,声音压的更低了些:“不是我护着,是雍郡王府的世子爷护着!” “什么?”唐光霁脖子往后一缩,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稍缓了下,回头往正央的尊位上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立马又是一个激灵!世子竟也在冷眼朝这瞧着。 一时间逃开不是,对下去也不是,霍小侯爷便冲着陆錦珩点头笑笑,带着几分赔礼的意思。既而转回头来,老老实实的不敢再起哄插言,只声若蚊蝇的问身边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他怎么不知世子竟看上了苏家姑娘! 唐光霁也是一副只知其然不知期所以然的样貌,惆怅道:“那日我夫人带着我那妾室回了趟娘家,恰巧碰上了世子也在。虽不知其中关系,但看得出世子对苏家人格外上心。” 说这话时,唐光霁脸上尽是窘迫之态。他自然不敢提及阴氏被赏了耳光,肿着脸回家之事。那等颜面扫地的丑事,如何能与外人道? 透过那事,唐光霁便知晓了世子与苏家交情甚笃,苏家人不能轻易招惹。故而看到知交好友逗弄苏鸾,他的心立时便揪了起来! 这几日就连他也想寻个由头,带着苏安回娘家走动走动,缓和下两家的关系。 “想不到竟有这等事……”霍小侯爷蹙眉抬眼又看了看台上的苏鸾,心生遗憾和不甘。 方才自这丫头上台时,霍小侯爷便觉眼前一亮。心道苏家丫头生得纤媚风流,纵是他一众妻妾累加起来,也不及这副颜色令他心动! 霍小侯爷原本还打算着借唐光霁与苏家的这层关系,让他去苏家说和说和,抬苏鸾进候府做个贵妾。原以为这不是件难事,毕竟苏家女儿已有一个做了伯府的妾室,说起来候府的门槛儿总归要高上许多。 却想不到,如今的苏家竟是有人罩了……偏偏还是个他啃不动的。 “哎。”思及此,霍小侯爷由心的叹了一声。一对儿满焕着光彩的眼珠儿痴望着台上。 苏鸾抬手指了指自己头顶的纸扎灯笼,语笑嫣然:“众位皆知,这灯笼里装的,乃是候府下人今早新采的杏花瓣儿。” 说到这儿,苏鸾将手落下,目光停在薛秋儿身边的姑娘身上,颔首笑道:“还请刘家小姐为苏鸾作个旁证,苏鸾是顶替小姐临时上台,故而此前连碰都没有碰过这里的东西,更无半点儿机会可与人串通作弊。” 刘家千金先是怔了怔,既而也笑笑,朗声答道:“的确如此!” “那好,”苏鸾心满意足的将视线移到了刘家千金身边,直勾勾的盯着薛秋儿。 “闲时,我曾学了点儿不入流的民间戏法。今日便想借此机会献个丑,给各位看个新鲜,将这灯笼里的花瓣儿,变成些旁的什么物什。只是还得需要一位候府的贵客来配合。” 第16章 第16章 苏鸾此言一出,台下哗然一片!大家倒也并非是没见过什么民间的戏法,只是从未曾见过敢如此夸口的! “想什么就能变成什么?那我想里面全是银锭子行不行?” “什么银锭子啊,直接下金子吧!哈哈哈——” “纸扎的灯笼哪儿承受得住你们那些金啊银啊的,我看不如变些银票出来吧!” …… 台下撺哄鸟乱,鼓噪不已,气氛一下便被推至高潮! 面对这接连的发难,苏鸾立在戏台之上倒也不慌,面色沉稳依旧,眸中噙笑的扫视着台下,倒似她是个看戏的,台下那些才是唱戏的。 只是苏道北与秦氏就不似女儿这般沉着了,纷纷小声劝诫自己身边的宾客高抬贵手,不要再出声刁难自家女儿。 就连苏卉也开始为四妹妹担忧起来,手里绞着的帕子皱成一团儿,丝都快要被她绞断了。 明明此前苏卉最烦她这个四妹妹,天天巴不得她人前出丑!可自打上回苏鸾为苏安出头,将孝安伯府的正室儿媳阴氏修理一番后,苏卉就觉得这个四妹妹也没那么讨厌了,甚至有时还有点可人儿。 只是眼下这局面已然失控,苏卉知道这些起哄之人是不可能一个个劝下的,只能等着这通声浪过去。 而此时的薛秋儿,那得意之情都溢上了眉梢儿。若非顾及着场合及身份,她亦会如那些人般喜跃抃舞,弗能自禁!可今日这等场合,她薛家是一众宾客中最卑微的,旁人可以不拘着,她却得时刻警醒着,镇定着,不能忘形,只能在心中暗暗叫好。 喧闹声此起彼伏,一直缄口不语暗暗观察的霍小侯爷,回过头来对着唐光霁道:“现下看来,世子不像是护定了苏家丫头的样子啊。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问这话时,霍小侯爷也是眼中泛着精光。心存侥幸,若是唐光霁弄错了,那苏家姑娘他还是能碰上一碰的,保不齐还真能弄进府来! 唐光霁余光偷瞥一眼坐于尊位上的陆錦珩,的确不见世子着急生气,甚至嘴边儿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难道真是夫人弄错了? “这,我也不笃定,只是听说世子与苏府往来的频繁,便做此猜想罢了。”说到这儿,唐光霁也是眉头一皱,纳闷儿起来:“苏家也就这丫头是个宝,你说若非是世子看上了她,还能图苏家什么?” “这……”霍小侯爷也是越发的想不通,望着戏台上的苏鸾叹了声,心道还是头一回遇到看着眼馋,却不敢下口的倒霉事儿! “罢了,且再看看吧。”说完又有些不甘心的撺掇唐光霁一句:“刚刚过了年,唐兄不妨也去苏家走动走动,打探打探,再怎么说也算是亲家!” “我也正有此意,过会儿便寻个机会给苏大人提一句。”说罢,唐光霁的视线不经意带过身后几排的苏道北,见苏道北正劝顾着左右。 这时,戏台上顿了许久的苏鸾蓦地又开了口:“苏鸾方才听到大家有喊金子的,有喊银票的,还有喊各种稀奇玩意儿的。” 笑了笑,苏鸾仰头望向头顶的那盏大红灯笼,继续温柔敦厚的说道:“大家的愿望有如此之多,可灯笼却只此一盏,自然是不能一一满足的。” “那怎么办?”台下立马有人问道。 苏鸾笑笑:“若是我随意挑个人来为其达成愿望,想是难免托儿的嫌疑。不若这样,今日大家既都是来汝阳侯府作客的,便干脆由汝阳侯亲自来配合选定这位幸运儿?” 如此公允的提议,台下自是无人敢反驳,纷纷道好。 然当苏鸾取了一副叶子牌,去到台下汝阳侯的尊位前时,汝阳侯却笑着推辞道:“这等事,不如由世子来吧。”说着,侯爷看向一旁的陆錦珩。 但凡这等场合,被推崇出来做裁断的自然是全场身份最高之人。汝阳侯虽是此场寿宴的主人,但今日在场最为尊贵的,却是这位身世非同一般的雍王府世子。老侯爷不愿在陆錦珩面前托大,作这个公裁。 只是这个谦让却令苏鸾身上一冷!她怯生生的抬眼儿看向陆錦珩,不由得心里发起虚来。她准备好的那套手法,是冲着老侯爷眼神儿好唬弄去的。万一换成了陆錦珩,这人可不是那么好唬弄的,如今她只求陆錦珩再推让回去。 陆錦珩也看向苏鸾,眸中云雾复杂,阴晴难定,忽地嘴角一勾,浅笑着应下:“好,那便由本世子来配合苏姑娘。” 此声一落,苏鸾顿觉腿脚发软……险些就要站立不住。 陆錦珩审视的睨着苏鸾,声音厚沉磁性,眸光隐隐透着挑衅:“只是不知,要如何配合?” 苏鸾颤颤巍巍的拿出那幅叶子牌来,答话时尽量保持语调镇定,“回世子爷,稍后臣女会在手中快速划拨叶子牌,世子可随意喊停,那张牌上的数字便代表了幸运子的所坐位置。” 说着,苏鸾将手中的叶子牌捻开平握在手中,展示给大家看。 陆錦珩不由得失笑,纵是苏鸾在这儿佯装镇定,可那握着牌微微发抖的手,还是出卖了她。 “好了,开始吧。”陆錦珩吩咐道。 “噢。”苏鸾慌乱的点点头,手忙脚乱的开始洗牌,而后将手中的叶子牌握成整齐的一把。 苏鸾的心下的确有些发怵,叶子戏的牌与她以前玩儿过的牌不同,细长许多,手感区别较大,如今也不知能否不露陷儿的表演出来。对着老侯爷尚有把握,对着陆錦珩就…… 然已无路可退。 苏鸾左手两指握着整把的牌,右手飞快的在牌面儿上划拉,被苏鸾右手划过的牌一张张掉落在地上。 就在手中的牌已减少近一半儿后,陆錦珩喊了句:“停吧。”苏鸾住手之际,迅速甩落手中多余的一张,只留一张在手中。 她将牌先展示给众人一圈儿,之后才反过来自己看了眼。笑道:“是三。” 重新将牌洗了洗,便又开始了第二轮儿。这回陆錦珩喊停时,苏鸾手中的牌面儿落在了五上。 “第三排,第五位。”苏鸾大声公布罢,便冲着陆錦珩笑笑,行了个礼,“有劳世子。”说完,人转身想走。 此时,身后却响起陆錦珩那个低沉的声音:“苏姑娘,请留步。” 苏鸾立时驻下步子,转身茫然的看着陆錦珩。 陆錦珩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一片风轻云淡,他轻声唤了句:“本世子还有句要交待的,你且附耳过来。” 听闻这话,苏鸾面上微微一怔,这似乎有些于礼不合。可是世子的命令她显然不能违背,特别还是刚刚找人帮了忙。 思及此,苏鸾只得凑上前去,垂头恭立在陆錦珩身侧,喏喏的问道:“不知世子有何吩咐?” “坑到本世子头上来了?” 第17章 第17章 说这话时,陆錦珩语气平淡,倒也不似动怒。 就先前苏鸾那点儿把戏,他一眼便看穿了。她事先将三与五的牌面儿放在整副牌的最后,待前面的牌划拉的差不多对方喊停后,她便趁乱抽出最后一张,甩掉前面多余的,便是早早选定的。 如此拙劣的手法,也就仗着旁人离得都远看不分明,老侯爷又眼神儿不好,便想蒙混着过关。 苏鸾面色唰的一下变白!就在先前她还暗暗庆幸自己手法过硬,过了陆錦珩这关。却不料还是被他拆穿了。眼下苏鸾明白,嘴硬自是讨不得好,倒不如实话实说,博得些同情,反正陆錦珩对原主本就多有照拂,想来也不会真的不帮她。 “世子,”苏鸾可怜兮兮的望着陆錦珩,一副委屈至极的小模样,声量亦是压得只他一人可闻:“臣女不敢坑您,臣女想坑的是有心坑我之人,若不如此,她便……” “行了。”陆錦珩打断了她,以同样低的声量说道:“我的账,日后自会寻你算。你且先去清你自己的账吧。” 苏鸾撤回身子抬眼望着陆錦珩,没想到才一句便将他给劝住,不免有些受宠若惊。而后行了一礼,匆匆退下。 这段小插曲其实众人并未关注,因为自从苏鸾公布出三排五座后,众人便在四处张望找寻这个幸运儿是谁。 旁人投来的目光皆是带着艳羡,唯有真正坐于这三排五座的人,此时却是脸色煞白煞白的! 不是旁人,正是薛秋儿。 她很清楚那灯笼里装的为何物,因为是她亲自动的手脚。她从今日一来就拉拢上刘家千金,怂恿她登山,害她崴脚,又荐了苏鸾。原本一切皆在薛秋儿的掌握之中,却不想苏鸾竟整出了这些幺蛾子! 如今薛秋儿清醒的很,她知道定是苏鸾知晓了此事,才反过来要坑她!这种把戏,初次见面时苏鸾便玩儿过一次了。 明明那时落水的该是苏鸾与薛良彬,最终却成了她!这种挖坑自埋又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说的亏,她可不想再吃一回。 是以,当苏鸾过来请薛秋儿时,薛秋儿百般推辞,只说自己没有任何愿望,不妨换个人上。 这时苏卉却是大笑起来,“薛家姑娘,方才我四妹妹在戏台上时,你可是跟风起哄一会儿说要银票,一会儿说要金子的!我在你后面可是听的真真切切。” 苏卉虽不知苏鸾想做什么,但她却信得过苏鸾的机智,明白她做的定是为苏家好的。故而苏卉便想着助力四妹妹一把。 “你瞎说!我没有!”薛秋儿回头忿忿的瞪着苏卉。 苏卉也不甘示弱,“你就有!不只我听到了,母亲和周边之人也都听到了呢!” 先前那般噪杂的场景,谁还记得身边人说了什么,只这一对质,周边人都有些尴尬起来,两方谁也不好帮。就连秦氏,也嗯哼着打哈哈,心里虽想帮自家,可毕竟是个长辈,去诘责薛家姑娘也不妥。 两方僵持之际,炎华走到这边来,右手自然的握在腰中宝剑柄上,黑脸对着薛秋儿:“世子亲点你为幸运儿,还不快快谢恩?” 薛秋儿无路可退,就连身边的刘家千金也开始推她出去,她只得起身站出来,去到尊位之前行礼谢恩。 而陆錦珩这会儿正与老侯爷相谈甚欢,根本没瞥下跪之人一眼。行了个讨没趣儿的礼后,薛秋儿便起身跟着苏鸾往戏台走去。 这厢陆錦珩与老侯爷聊罢,玩味的盯着重回戏台之上的苏鸾,眼神也是复杂。 苏鸾便是他幼时的小恩人,这点已然查明。只是原本他只想暗中给苏家些实惠,不想与他们有太多纠葛。却不知为何,如今他似乎不能满足于此了。 他不想只是暗地里回报些恩情,而是想离她近一些,认识她,看清她。 这丫头,不仅生了副吸引人的皮相,还自带一股子风情。端正美艳的女子他见的多了,早已见奇不奇,遇怪不怪。可这举手投足间的风情,却是难以名状,令得人神摇目夺,甚是有趣。 陆錦珩一瞬不瞬的盯着戏台上的人,眼神玩味,削薄的嘴唇不自觉的勾起个弧儿,竟也显露出两分温柔。 苏鸾将薛秋儿安排在最后一盏灯笼的下面,而后一脸无害的笑着:“薛家姐姐,你呢现在就轻轻闭眼,尽情的想象这盏灯笼里面有什么。今日是霍小姐的寿辰,无论过会儿变出来什么,都代表着你对霍小姐的一片祝福。” 这话所营造出的悬念,让台下坐着的霍妙菡也跟着紧张起来。心道这份‘礼物’来的有趣。 薛秋儿闭上眼,心中自然不曾期待灯笼里的东西,因为没谁比她更加清楚那里面是什么。即便如此,她还是不能退缩,只得老老实实杵在这儿。世子亲点,任是什么她都得擎着!哪怕露出一丝怯来,都可能引来大家的猜疑。 薛秋儿在戏台最右,苏鸾便退向戏台最左,她知道里面必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苏鸾也好奇,薛秋儿到底是送了她什么? “薛姐姐,你手里那根绳儿,可以拉了。” 薛秋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狠狠憋住。握着绳儿的手剧烈颤抖,抖的那绳儿眼看就快要握不住了。她忽地用力攥紧,白皙清癯的拳头上青筋隆结。 接着,薛秋儿用力一扯…… 台下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一个个眼珠错也不错的盯死在那灯笼上,没哪个不好奇里面会出来何物! 只是出乎大家意料的,没有金子,没有银子,也没有什么银票。只有一条黑瀑倾下。 与黑瀑一同落下的,还有最后一道贺幅“乐满长笺情满家”。只是此时,在一片黑槎槎中,这句祝辞显得如此可笑。 苏鸾眉心一蹙,她未料到这盏灯笼里装的竟会是灶碳粉! 看《夺嫡攻略》时,苏鸾记得曾有个小太监在佳节之际,失手将煤粉洒在了太子爷的衣襟上,便被当众杖毙! 这里的人有多忌讳‘触霉头’,苏鸾再清楚不过。 而如今这场‘霉运当头’的设计,薛秋儿……是要往死里坑她。 第18章 第18章 再看薛秋儿,此时业已成了个黑人儿,浑身上下无一不沾着黑灰。倒是一双细长的媚眼下,有两道清泉滚落,冲刷出两道白印子,更令得人如个丑角般滑稽。 本以为最糟糕的已然过去了,却不料此时霍妙菡从椅子里弹起! 圆瞪着一双眼愤然指着薛秋儿,怒吼道:“我不过就是先前说了你两句,你竟因记恨而呪诅于我,在寿辰之日弄出这些煤粉来触我霉头!”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霍小姐,这都是苏家姑娘弄出来的呀!”薛秋儿朝着台下的霍妙菡解释着,并拼力摇着自己的头和手。 可霍妙菡已然急哭,薛秋儿的辩白显得如此无力。苏鸾也想开口为自己分辨上几句,却听得尊位那处,有个怠懒而阴沉的声音已先她一步开了口。 “苏家姑娘之前便说了,只是成人心愿,你心中所想为何,便会呈现出何物来。归根究底,还是你心术不端,心存邪意。” 苏鸾看向说话之人,也是一脸惛懵。她委实想不到之前还说要找她算账的陆錦珩,这会儿竟为她脱起责来! 这人拿摔碎的玉环坑她,还当面拆穿她的叶子牌把戏,却也帮她包扎手上的伤口,当众维护她…… 到底是敌军还是友军?苏鸾一脸难解。 霍妙菡哭着往月拱门跑去,在路过戏台正对时,她神色复杂的留恋了一眼陆錦珩的背身儿,既而才丢下一众来为她贺喜的宾客,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偏偏这个细处被苏鸾收进了眼底,她瞬时又想起霍妙菡的下场,不禁心下一酸。苏鸾知道,先前陆錦珩并非是为霍妙菡出头,可显然霍妙菡是误解了。 精心筹备的一场寿辰盛宴,在最后的关头不欢而散,勋贵们去劝老侯爷,贵眷们则去劝侯夫人。因着先前世子的一番话,自然没人将话头往苏鸾的身上引,皆是顺着世子的意,将不懂事的帽子扣在了薛家头上。 薛家老爷薛淮今日没来,八品官员本无资格参加这等勋贵盛宴,赵夫人是沾了手帕交的光才带着继女薛秋儿来凑热闹。 原本赵夫人也是存着私心,想着继女容貌不差,若能在这等场合被哪家公子相看上,则是各方欢喜,解了薛家的难题。却不料薛秋儿非但没能争气,还出了如此大丑!自己出丑也便罢了,这简直是丢了整个薛家的脸! 以后这汝阳侯府也算是彻底得罪了。 想到这儿,赵夫人已是气的身子微微发颤,直心道自家老爷是色令智昏,才纳了个业障回来!偏生还捎带着个小业障,又迷惑了自己亲儿子! 冲着戏台上的脏东西狠狠剜了眼后,赵夫人走到三尊高位前,给世子和侯爷一家赔罪。饶是没一个理会她,她还是得做小伏低的代继女致歉。 最后侯夫人嫌她呶呶不休,不耐烦的冷言一句:“行了,且先回去吧。” 赵夫人又行一个大礼,才起身走到自家丫鬟婆子跟前,没好气儿的命了句:“回家!”之后便头也不回了离开了候府,根本未管薛秋儿。 候府宾客陆续散去,苏鸾见爹娘与苏卉也等在月拱门前,便绕到后台准备出去汇合。后台黯淡,偏巧此时角落里一个黑物动了动,将苏鸾给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原来是薛秋儿还没走,兀自抱着头蹲在那儿。 驻了步子,苏鸾垂眸盯在薛秋儿身上,既觉得可怜,又觉得活该。她原本只想让薛秋儿明白害人终害己的道理,故而一定要薛秋儿自食恶果才肯罢休。只是没料到薛秋儿在灯笼里放的是煤。 古人每逢吉日最重兆头,寿辰之日霉运临头,自是大凶之兆,这个跟头,薛家算是栽狠了。 思及此,苏鸾还是好心的给薛秋儿扔了一条帕子,并道:“擦了脸,将衣裳反过来穿。”说罢这句,苏鸾便掀开帐帘出了后台。 “苏姑娘,” 甫一出后台,苏鸾便见一男子守在帐外冲她行礼,好似专程等她。不是旁人,此人正是陆錦珩的贴身长随炎华。 苏鸾心下一怵,知道定是陆錦珩又有话递给她,便战战兢兢的问道:“有……有事吗?” “苏姑娘,世子说您又承了他的一次恩情。别忘了明日过府多做几道爽口的糕点,算做报答。” “明日……这么急?” 炎华只恭敬的笑笑,并不说什么。苏鸾知道他一跟班儿也做不得陆錦珩的主,跟他多说无用,便应道:“那好,劳烦你回世子,明日一早苏鸾便去雍郡王府。” 微微躬身后,炎华带着这个答案满意离开,回去复命。苏鸾也疾步去找爹娘他们汇合。 远远的,苏鸾看到父亲苏道北与唐光霁在交谈着什么,不由得心下一惊。书中对唐光霁此人无过多交待,但据秦氏说,唐光霁自打纳了苏安后,一次也没有登过苏家的门儿。 根本不曾走动过的两家人,如今怎的竟寒暄起来?想到唐光霁的正室夫人阴氏前阵子在苏家吃的亏,苏鸾加快了脚步,心想唐光霁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父亲!”离着苏道北还有五步之跑,苏鸾便急急唤了一声,这声立时便打断二人的交谈。 唐光霁回头见是苏鸾,淡笑着颔首,套了句近乎:“四妹妹。” 苏鸾根本无意理他,看都不曾看一眼的便走到了母亲秦氏身旁。只是看唐光霁这态度,苏鸾至少明白他并非为问罪而来。 其实在苏鸾来之前,苏道北便对唐光霁爱答不理的,秦氏与苏卉更是直接往旁挪了几步不与他接触。这下苏鸾来了又是一副冷脸色,唐光霁也是自觉没趣儿,匆匆道别,自行离去。 “那人想做什么?”苏鸾边随着家人出候府,边看着父亲问起。她笃定唐光霁不会空来寒暄一场。 就见苏道北面色难堪,紧锁眉头缄默不语。倒是苏卉亲昵的挽起苏鸾的手,说道:“大姐夫刚刚说,过几日打算带着大姐姐回趟娘家。” “大姐夫?”苏鸾眼尾斜觑苏卉一眼。 苏卉微微一怔,立马改口:“呸呸呸!什么大姐夫……分明是大恶人,大骗子!”才会坑了她姐姐去当小妾。 第19章 第19章 仲春的夜,霁风朗月,针落有声。 竹梆子打过三更时,窗畔隐有薄薄的雾霭伴着黯淡光华洒落。接着,便是一阵儿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轻轻的一个“吱嘎”声,支摘窗被人从外头掀开。这动静虽轻,却还是惊醒了本就睡不沉的苏鸾。自打穿来这个地方,她睡眠总是浅的,这会儿昏昏沉沉的将双眼睁开了条缝儿,正巧身子朝外对着轩窗。 打开的窗隙里,透进一抹婆娑月光,还有一支竹管儿。那一指粗细的竹管儿里涌出一股浓烟,苏鸾立时便瞪大了眼睛,意识到危机! 这种腌臜手段,书里可没少见!苏鸾本能的扯过薄被捂住口鼻,额间吓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起初忍住不吸气尚好,之后实在忍不住了,苏鸾隔着被子吸了几口,渐渐头晕起来。她明白这种毒雾通常药劲儿猛烈,一口便能将人熏晕,屋子就那么大点儿,躲也是躲不过的。 苏鸾扔下被子,张嘴大叫!她明白若是这会儿不叫,等那些人从窗子里钻进来,她就再没求救的机会了。 然而张口后,苏鸾才绝望起来……她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毒雾果然厉害,只透着被子淡淡吸入,却能如此。慌乱间,苏鸾抱起床头二斗小柜上的一只花瓶,朝地上狠狠摔了下去!她期待那瓷瓶撞击地面的声音能引起家人的注意。 然而那花瓶落地,只发出一声闷响,虽也的确整出了些许动静,却哑火似的并不脆亮。苏鸾这方想起,她屋里是铺着地毡的。 苏鸾跳到地上,见那花瓶确实碎了,便匆匆弯身捡起一小片儿握在手心里。这时听到窗子被正式掀开的声音,苏鸾便就地倒下,佯作晕厥。 黑暗的屋子里,苏鸾位于暗处,跳窗而入的人手握短剑自明处摸来。他看不到苏鸾睁着眼,苏鸾却看得清他的面目。 那一双贼眉鼠眼,一看就是作惯了偷摸之事的市井泼才。苏鸾眼睁睁看着他向自己走近,却听不到屋外有半分动静。显然方才那只花瓶是白摔了,没能唤醒任何人。 那短剑提在来人手里,泛着骇人的萧萧寒光,一步一步朝苏鸾逼近。 屋子就那么大点儿,纵是早有准备她也藏无可藏,更何况这一切来的太快,苏鸾根本没有时间去细思应对之策。她只知道要么清醒着拼命,要么就只能倒地装晕。 而反抗八成会换来一刀,远不如装晕伺机而动来的明智。 用力握了握手中的碎瓷片儿,掌心袭来一阵皮肉被刺破的痛感!这让中了毒烟的苏鸾顿时清醒许多。 那人走到苏鸾身边,苏鸾便闭上了眼。她已暗暗打定主意,待过会儿来人弯腰将她扛起时,她就趁其不备夺下他手中的剑!然后反逼于他,再大声唤人。 然而接下来的情节却有些出乎苏鸾的预料。 就在她微微将眼眯开个细缝儿准备伺机而动时,三两下捆了腕子上的麻绳和迎头罩过来的麻布袋子,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就这般猝不及防的,苏鸾被那人绑了手,套进麻布袋子里,又扎了口,随后才将她扛到肩上。此时的苏鸾便是不再装晕,也毫无反击能力,只觉毛骨悚然,心余力绌。 那人将苏鸾扛出屋,苏鸾拼力张着嘴,也吼不出半丝的声音!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是利用手心里的碎瓷片儿,保持头脑清醒。 很快,那人抗着苏鸾从撬开的后门儿溜走,又将她扔进了一辆马车里。 路上苏鸾一直试图用手中的瓷片儿,磨破绑在手腕儿上的绳子。奈何那绑法专业,加之瓷片儿短小,根本碰不到麻绳,最终不得不放弃。 马车疾驰,破旧漏风的舆厢灌进冷飕飕的夜风,苏鸾身子不住的颤抖着,也怕,也冷。 她手中紧握瓷片儿,想那手掌心里已是割出了无数道口子。她飞快的思索着,到底是何人要掳她?原书中没有这一段儿,那么定然是她做了原主不曾做过的事,招惹了什么人。 想来想去,苏鸾想到了阴氏,薛秋儿,唐婉身上。自打来了这里,她拢共就得罪过这么三个人。 若说阴氏,兴许是唐光霁回府说要带着苏安回娘家,惹了阴氏不快。加之旧恨在心,报复不起雍郡王府世子,保不齐将那十巴掌的怨恨加诸在她身上! 若说薛秋儿,也是可能的。毕竟今日她刚令薛秋儿在候府出了个大丑,且捎带着整个薛家都成了汝阳侯的眼中钉,不恨她才怪! 说到唐婉,虽只是言语上冲撞过几句,可那也的确是个不拿人命当回事的。 苏鸾听秦氏说过,以前孝安伯府有个专门伺候小姐梳妆的丫鬟,因为有一回粗心,将熏香用的香油当成养发的,抹在了唐婉的头上,结果落了许多发丝。查明之后,唐婉将那丫鬟喂药处死了。 论起来,这三人皆有动机,可细忖之下,苏鸾又觉得唐婉与阴氏绝无可能。 这两位皆是天生的贵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便是要对谁下手,也自有训练有素的侍卫效忠,何需去市井寻这种腌臜泼皮? 便是有心暗中行事,遮掩身份,也大可找面生的侍卫换了便装,行完事后重金遣往异地。好过雇些不入流不知底细的,一但出事,张口就把雇主卖了。 既然不是那两人,剩下的便只有薛秋儿了。 苏鸾扭了扭身子,想试试有无可能从马车里滚下去,然而才刚动了两下,便有一只大脚踩在了她的小腿上! “这么快就先醒了?!”那人的声音粗鲁中带着好奇。接着,苏鸾便察觉到那人开始解麻布袋子的扎口! 袋口松开了,透进来一缕黯淡的光亮,苏鸾一动也不敢动,恐慌的圆瞪着双眼。接着那人便将袋口撸下,令她的脑袋露在外面。 外面的情形落入苏鸾眼中时,苏鸾立时心头一紧!车内竟有四个男人将她围在中间,亏她先前还想从这儿滚下去! 第20章 第20章 四个脑满肠肥的壮汉,分四角坐在马车里,眼珠儿一错不错的黏在麻袋里露出来的姑娘身上,显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其中一个系黑头巾的瞪着一双牛眼,如获至宝般:“我地乖乖——这姑娘长的可真带劲儿啊!” 另一个刀疤脸忙俯下身子,伸出一支粗壮有力的大手,扳起苏鸾的下巴迫使她的脸朝向自己,细端了端,眼冒淫光:“看来这回那丫头是给了咱们兄弟一桩好差事!” 刀疤脸的手上老茧累累,像个铁钳子似的紧紧钳住苏鸾的下巴。苏鸾手被反绑,毫无反击之力,只涨红着脸,接连用力甩了几下,也没能在那人手中挣脱。 直到那人好似看够了,才松了手上力道,苏鸾的下巴终于在他手中挣脱开。而后苏鸾怒瞪着这几人想说些什么,却是张了张嘴,一点儿声音也没能发出。 看她那无助无力的窘迫样子,四人倒是乐得开怀!系黑头巾的汉子抻着那麻袋口往上一撸,复又将苏鸾套进了袋子里,只是这回没有系口,想是料定了苏鸾不敢再生逃跑的心思。 重新陷入一片黯淡之中,苏鸾仿佛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她的确是被这情形吓傻了! 马车疾驰,车内剧烈的颠簸,坐在厢椅上的几人抓着把手尚能稳住身子,可蜷伏于地面的苏鸾却如何也安定不下来,套在麻袋里的整个人随着那颠簸,在并不宽绰的车厢内滚来滚去…… 依这路况,苏鸾笃信这辆马车所行的并非官道,而是城中偏僻的野路。 眼下形势虽不怎么好,但只要不出城,苏鸾就还稍稍安心一些。她最怕的是这些人是人贩子,将她发卖到外地的窑子,想跑都跑不了!如今比她想的要稍稍好上那么一点儿,她也渐渐接受了现状,开始静下心来思忖细处。 比如方才那个刀疤脸说的那句‘看来这回那丫头是给了咱们兄弟一桩好差事!’,他口中的‘那丫头’,证明幕后的始作俑者与他们关系较为亲密,并非单纯的雇佣关系。依着这点来看,孝安伯府的人的确皆排除了嫌疑。 苏鸾记得《夺嫡攻略》里提过,薛秋儿随着娘嫁入薛家之前,曾在商户之家过活。市井里长大的薛秋儿,的确曾结交了些狐群狗党的泼皮无赖。便也正因着自小不端,在进入薛家后,她才能做出勾搭继兄伦常败坏的恣肆放浪之举! 思及此,苏鸾近乎是笃定了此次对她下手的,就是薛秋儿无疑。 就在这时,马车蓦地减缓了速度,苏鸾终于不在随着那颠簸翻来倒去的,也但同时心下一紧,猜是到了地方。 果不其然,那马车终于驻下一动不动。苏鸾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她不敢想像接下来这些人要如何对她,是打她一顿为薛秋儿出气?还是…… 若真只是暴打一顿那倒还是好的。 “你且先扛着这丫头进去,我去隔壁知会一声。” 随着这个男人的声音落下,苏鸾便感到一双粗大有力的手将她从车里捞起,既而扛上肩头! 那人扛着苏鸾,在入门的地方卡了一下,之后进去。也是卡的这一下,苏鸾意识到这个门很窄,不似寻常人家的门户。 想了想,苏鸾觉得这像山间梯田边上的那种小木屋,只在收获季时临时住住。加之先前一路的剧烈颠簸,也似蜿蜒上山的路。 “哐”一声!苏鸾被那人毫不怜香惜玉的重重丢在了地上,同时也伴着她的一声“啊——”。 能发出声音了?身上疼痛的同时苏鸾惊喜的意识到这个问题!看来是她先前中毒颇浅,现下毒气的药效业已散尽了,她能说话了。 “你们……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苏鸾既已猜到这些人的来历,便干脆跳过那句你们是什么人。 就听此前扛她进屋的那人一阵浪笑,既而挑衅道:“做什么?小姑娘别太心急呀,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一听这话意,苏鸾便确定了他们安的是何心思,果然是她最为担心的。原本苏鸾还打算继续试探下去,却听到一阵儿脚步声传来,顿时将话咽下。 待那几个脚步声近了屋子,便听到一声木门阖上的动静,接着其中一个脚步朝她逼近。眼前豁然一亮!苏鸾头上的麻布袋子再次被扯了下来。 屋中只点着两盏油灯,本也算黯淡,只是较之先前苏鸾眼前的一片漆黑而言,有了些许开明的感觉。 此时苏鸾眼前看到的,是离她最近的,刚刚给她扯开麻袋的那个刀疤脸。刀疤脸伸出拇指在自己嘴巴上抹了下,配着那副贪婪的,令人反胃至极。 他视线在苏鸾脸上流连了一会儿,才有些不舍的后退几步,退到一个白衣姑娘身旁。 那个白衣姑娘坐在一张破破的椅子里,想是为了掩掩身份不愿留下特征,故而一身宽大的白裙,又戴了帷帽,看不出脸也看不出身段儿。 可苏鸾知道,这人定是薛秋儿。只是知道归知道,她也不敢认她。 许多歹徒绑票初时只为图财,一但被识破身份后便要撕票。薛秋儿虽不是图财,但不识破她身份,至少她不敢杀人,一但识破了,便有性命之忧。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抓我来做什么?”苏鸾颤颤巍巍的装傻问道。怕倒是真怕,毕竟已是旁人案板上的肉。 只是苏鸾也暗暗心道,难不成她这身份还真是逃不出宿命?没像原主那样做个怂包子嫁进薛家,被薛秋儿一点点的磋磨死。她换了种活法,却终究还是得毁在薛秋儿手上? 那怎么能行! 明知薛秋儿是不敢出声应话的,苏鸾便继续装乖卖傻道:“你们别乱来啊……我可是与人定了亲的……”说这话时,苏鸾微微垂下头去,心想着如今想护住名节,怕是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隔着帷帽的薛秋儿不禁好奇,但又碍着身份不敢发声,便悄悄推了推身边的刀疤脸。刀疤脸随即意会,代她问道:“你跟谁家定了亲?” “薛家……我与薛家公子薛良彬自幼定了娃娃亲……” 苏鸾如今唯一可赌的,便是她在薛秋儿眼里尚有利用价值,只要薛秋儿还愿要她这个遮羞布嫂嫂…… 第21章 第21章 白衣姑娘缓缓伸手,白皙清癯的食指朝那刀疤脸勾了勾,刀疤脸立马殷勤的附耳过去。 苏鸾蜷腿坐在冰凉的青砖地上,背后靠着干松的草垛,她屏息凝神的竖起耳朵来听,也未能窃听到个片语只辞。 白衣姑娘几句叮嘱说罢,便起身欲往屋外走。同时那刀疤脸也给屋内系黑头巾的同伙儿递了个坏坏的眼神,两人随即了然一笑,撸着袖子怪笑着朝苏鸾走来。 苏鸾眼睁睁看着他们逼近,身子微颤着向后缩了缩,半个身子陷进草垛里。心中也是明了,薛秋儿显然是放弃了诓她做嫂嫂的念头。 也难怪,薛秋儿当初之所以看上原主,一来是因着原主容色清丽,外界会认为薛良彬不轻易生外心,那么兄妹二人再行苟且之事时,原主便可成为极好的掩护。二来也是因着原主性情温良贤淑,安分守拙,即便发现了什么腌臜首尾,也只会默默往肚里咽,不敢向外张扬家丑。 而几次交锋下来,薛秋儿显然是知道了苏鸾的厉害,如今又怎会再愿诓她进薛家的门?若真进了,日后吃苦头的还不知是哪个。 “美人儿,你不是方才就心急问我要对你做什么吗?嘿嘿——”系黑头巾的汉子蹲下身来,粗糙的大手拂在苏鸾的颈间,累累老茧隔着衣裳都能磨痛她的皮肉。 苏鸾颤栗的深呼了一口气儿,双眼阖上,一眼都不想看面前丑陋的面孔! 她知道,再拖下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这两个人已是接了指令要坏她名节,如今唯有揭穿薛秋儿的身份,方能暂缓这灾祸。 即便会引来真正的杀身之祸,她也只能搏上一搏! 帷帽下,是薛秋儿狞笑的嘴脸。就在她缓步走至门前,准备移去隔壁屋子等着瞧这出好戏之际,背后蓦地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 “薛秋儿!你以为戴上个帷帽,就真能遮住你的丑陋面目和狐狸尾巴么?!” 闻声,薛秋儿身子骤然一僵,半抬起的左脚悬停在了离地一寸之处。惶惶了一刻,那只脚才落下。然她还是不敢转身对峙,更不敢出声否认亦或承认。 她原是气不过一连两回咽下的哑巴亏,这回实在是被逼急了,便雇来这几人打算毁了苏鸾的清白!本想着糟践完了再将苏鸾扔回城里,到时苏家为了脸面定不敢报官或是四处张扬,而她也出了这口气。 可如今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竟被苏鸾给揭了身份……这下便不能轻易动她了。 刀疤脸和黑头巾脸上亦是怔然,原想呵斥苏鸾,但对上她笃定的眼神后,立马又显露出心虚之态,终是没有开口,而是乖乖远离了她,打算先看看主家如何决断。 黑头巾留在屋里看着苏鸾,刀疤脸则亦步亦趋的跟在薛秋儿身后,去了隔壁屋。 苏鸾脸色煞白,气息微急。揭出薛秋儿的身份自是愚蠢之举,然她先前已无路可选,如今薛秋儿带着刀疤脸去了隔壁,不知会否动了杀心。 环视四周,屋里仅黑头巾一人,屋门口却守着另外两人,隔壁屋还有薛秋儿和刀疤脸……苏鸾明白,莫说她还被绑着手,便此刻是自由身,她也逃无可逃。 缓了良久,刀疤脸自己回来了。黑头巾凑上前去听他吩咐,两人咬耳,苏鸾依稀听到刀疤脸说主家走了,先将人扣在此处,明日再定。 刀疤脸又去门口打发了另外两人去隔壁休息,之后提着两坛子酒和些荤菜回来,将关着苏鸾这屋的门一关,与黑头巾席地坐在屋门外,对头吃起了酒。 见此状况,苏鸾多少安下些心来。想来薛秋儿也是极矛盾的,不敢轻易灭口,又不敢再对她行不轨,只好将她暂扣于此,命四人轮班看着,自己回去想法子。 苏鸾想着,起码这一夜,自己该是安全的了。如今她唯有寄希望于天明,待苏道北和秦氏发现她不见了,能报官在城中搜寻。此地虽偏僻非闹市,但亦属京城,想来搜寻起来不会太难。 警惕了个把时辰,在外面彻底静下来后,苏鸾终是熬不住睡了过去。 晚上中的毒雾本就令人昏眩,苏鸾是靠着碎瓷片儿不断割伤手带来的疼痛硬撑过来的,这会儿危机暂消,她不再割伤自己,药性便真实发作了。 “苏姑娘!苏姑娘!” 睡梦间,苏鸾迷迷糊糊意识到有人推她的身子,并伴着低低的呼唤。睁了睁眼,昏黄光亮下她影影绰绰看到个纤弱身形蹲在她身旁,雾里看花似的看不分明。 “苏姑娘!”那人急了眼般再次用力推她,苏鸾终是大醒了过来。 看着眼前陌生且急切的女子,苏鸾愕然,“你……”她想问对方是敌是友,旋即便意识到这问题的荒唐,这种地方,还指望什么友军! 只是这女子缘何一副很关切她的样子? 就见那女子将食指竖在唇畔,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苏鸾方意识到她的动静大了,立时沉静下来。 那女子则凑在她耳边急切道来:“苏姑娘,我们家小姐回府后不久便做出决定,命我趁夜来给那些人带话,要他们动手。” 苏鸾面上蓦地一怔,血色尽褪!苍白着一张脸看那女子:“薛秋儿要杀我?” “嗯。” “那你……”苏鸾凝着那女子,不禁眉间漫过一丝费解。薛秋儿既驱此人来传达,自是视她为心腹,她又缘何不去对那些人说,反倒提醒起自己来? “苏姑娘,您当真是一点儿也记不得奴婢了?” 苏鸾茫然,又细端了端眼前女子,经她这一提的确是有两分面善,但委实记不起哪里见过。 那女子也顾不得卖关子,直言道:“苏姑娘可还记得淞阳湖畔隆兴寺旁,您曾舍过一件斗篷?” 此言一落,苏鸾的眸中闪过一道精光,顿觉脑子醍醐灌顶般清明:“是你?” 女子恳切的点点头,面带谢忱。 苏鸾不可置信的再问:“故而你是要来……救我的?” 女子再次点头。 那日在淞阳湖畔,薛秋儿落水出了丑,命贴身丫鬟脱下外衫为她遮身,却丝毫不顾及丫鬟的脸面。苏鸾将斗篷给了这丫鬟,她还记得这丫鬟接过斗篷时落了泪。 苏鸾终是忍不住哭笑起来,果然天无绝人之路!未料那时与薛秋儿斗法之余的随手善举,竟结来如此善缘! “好,快帮我解了绳子。”说着苏鸾扭过身去,将后身儿对着那丫头。她明白,纵是心有万般感激,也非此时该道,眼下逃跑刻不容缓,慢上半刻两人皆会有危险! 那丫头边帮苏鸾解绳子,边详细说明计划:“奴婢来时守门的两人业已吃醉了酒,正倒地打着呼呢。待会儿咱们悄悄溜出去,姑娘先寻个好藏身的地方躲起来,奴婢令马夫载我回府,姑娘随后下山。” 苏鸾侧过头去,眼尾余光瞥着身后那丫头,有些担忧道:“你回府如何向薛秋儿交待?” “姑娘放心,奴婢会说来时你就不在屋里头了,我家小姐追究起来只会怪到看守不力的那些人头上。” “好。”苏鸾倒觉得这是个稳妥的说辞,起码能让这丫鬟唬弄住薛秋儿一时。她回去必不会这样放过薛秋儿,到时薛秋儿吃了官司,这丫头便也可全身而退。 两句话的功夫,丫头已手脚利索的将苏鸾松了绑,而后扶着她站起。已在地上蜷缩了几个时辰的苏鸾,此时也是手脚发麻,直身站着颤颤巍巍。 丫头小心搀扶着她往门口走去,短短几步路,已让苏鸾恢复了些许灵活,驻步在门前时,苏鸾轻手推开那丫头,自己已可独自走稳。 那丫头安然的笑笑,而后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拉那木门。屋子破败,门窗亦是破旧,动作再轻难免也会发出些刺耳的吱嘎声。 待那门堪堪打开个容侧身挤过的缝隙,那丫头便先一步出去,苏鸾紧跟着挤了出去…… 才一立定,却是登时傻眼! 第22章 第22章 屋外已是晨曦初露,清早的微风夹着丝丝寒意拂来,还有山间泥土草木的独特芬芳。只是那薛家丫鬟来时所见的两个醉货,此刻却已不见了踪影! 苏鸾与那丫头面面相觑,一时竟拿不定是进是退,不敢迈腿。本应守在门外的那二人忽地不见,苏鸾心下更生彷徨。 偏巧此时,隔壁屋子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好似在拖拽什么重物。苏鸾朝那边看了眼,眼中蓦地一亮,旋即明白过来! 她小声却显急切的对那丫头说了句:“快跑!”同时拉起那丫头的手,拽着人往后山的方向跑去! 显然是先前她们在屋内磨蹭的当口,隔壁屋内休息的二人睡醒了,起来替换两个同伙时见二人已然醉倒,便拖拽回了屋内安置。也就是说苏鸾她们运气真儿真是好上了天!早一刻出来会撞个正着,晚一刻出来已然换防。 不过苏鸾也明白,待醒来的二人安置好那俩醉货后,换岗值守时定会开门验视一番,她逃跑的事他们很快便会发现。故而这会儿,苏鸾拉着那丫鬟没命的往山里跑! 她们的先机,也仅这眨眼的功夫。 原本晨风微凉,并不凛冽,而苏鸾这通疯跑,硬是将那和煦的风也带出“呜呜——”的骇人动静。山涧松柏模糊了影象,混淆着深深浅浅的翠色快速从视线里悠忽掠过,划闪至脑后。 约莫跑出了两三百步后,苏鸾听到身后较远处传来一声怒喝:“站住!” 这会儿站住,那不成傻子了么?是以苏鸾并没有丝毫的犹豫,依旧拽着那丫鬟玩儿命似的往后山跑!疾步如飞,哪怕一颗颗尖锐的石子硌在绣鞋的软薄底子上,两人也不敢顿足半瞬。 苏鸾知道,马车就在往山下去的位置候着,此时能听薛秋儿差遣的马夫定也是她的心腹,碰上了亦是个拦路虎。故而与其冒险往山下冲,倒不如绕道后山,先甩开那些人。 “不……不行了……”这几个字刚含混着吐出,苏鸾便觉胳膊被强扯了下,而后诧然驻足。 回眸看,那丫鬟已然累的坠坐于地,狼狈至极。虽是下人,也无非只是做些院子里的活计,体质与苏鸾这等惯熟于晨跑的自然不同。 看着丫鬟坐在地上粗喘断魂儿的样子,苏鸾知道催她也是无用。便歇了口气,四下里环顾一圈儿,而后指着不远处一棵粗壮的古树道:“咱们去那后面躲一会儿!” 说罢,苏鸾搀扶起那丫鬟往那处走去。 “对不起……”丫鬟噙泪望着苏鸾,也配合着她的搀扶一瘸一拐往前挪去。 苏鸾斜觑她一眼,没说话只是露出个苦笑。这丫鬟显然是方才急跑时就崴了脚,还不知强撑了多久才终于承受不下去停下来的。 思及此,苏鸾有些惭仄起来。原本人家就是来救她的,她又怎能怨人家拖了后腿儿? 古树参天,树干有二人合抱之粗,两位身量纤纤的荏弱姑娘躲在其后,自然不易被人发现。 趁着后面的人还未追上来,苏鸾帮那丫鬟揉了揉脚踝,并小声问起:“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水……水琴。”丫鬟答话时,面露一丝吃惊。自己不过是个来报恩的别府下人罢了,苏鸾居然会在意她的姓名。 苏鸾抿唇一笑:“水琴,经过今日之事,薛府你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若你愿意,日后就跟在我身边。” 水琴双眼一怔,既而是受宠若惊的颜色:“奴婢愿意!” 唇边那抹笑意晕染开来,苏鸾拍拍水琴的肩:“那好,你大可放心,身契我会想法子。” 苏鸾的这个提议除了真心为水琴好,也是多少夹带了点儿私心的。自打来了这个世界,身边的丫鬟婆子是不少,只是没个心腹的。水琴这种知恩图报的丫鬟难得,何况携手同经一番生死,苏鸾自是笃信她的品性。 这时已能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苏鸾立马对水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屏气凝神的自树杈缝隙向外窥望。 追上来的是两副较生面孔,没有刀疤脸和黑头巾。原本苏鸾以为他们会急着往前追去,却不料打头的那人在先前水琴摔倒的地方停了下来,探查地面。 遭了!苏鸾暗道不妙。后山鲜有人迹,那些痕迹苏鸾不是没有想到,只是想着不过是几个市井泼皮,不会有细密心思……哎,轻敌了。 “水琴,”苏鸾侧头看向丫鬟,丫鬟也瞪大眼睛凝视她,机敏乖觉的等待吩咐。 “咱们二人至少得逃走一个,好回苏家报信儿。过会儿若是他们往这边来,我就往山下猛跑引走他们,你抓紧从后山逃走。” “还是奴婢去引吧!”水琴感念知遇之恩,这会儿便是让她以身报效,也是甘愿的。 苏鸾勾唇敛眉,只低头睨了眼水琴的脚,但笑不语。水琴旋即意识到自己的不争气,惭沮的将伤脚往后缩了缩,低下头去。 敛了笑容,苏鸾回头再从树杈间窥探那二人,果真见二人已朝这个方向走来!登时面色萧肃,声音亦变得低沉且幽冷:“逃跑时动作麻利些,脚再疼也得忍着!” “嗯!”水琴郑重的应声。此时她已然想通,若自己强拗着去引人,定然是个双双逃不掉的下场。她命比纸贱,死不足惜,可唯有她活着逃走,才能为苏家小姐求个生机! 两个莽汉缓步前移,边挪步子,边不住的回身儿四下张望,生怕误判令得苏鸾从其它方向逃脱。 拣着二人齐齐回头望之际,苏鸾纵身蹿出朝着下山的方向猛跑!待二人反应之时,苏鸾已离古树数步之距。此地古树颇多,稍一拉开便难以分辨何处跃出,故而二人未多想其它人,只朝着苏鸾大步追去! 若是硬扛,苏鸾自不是这俩汉子的对手。可论逃跑功夫,她却沾了先机与身子轻巧的便宜,脚下生风般于林中穿梭。 待三人追逐出水琴的视线时,竟是距离越拉越大了。 水琴也不敢耽搁,甫一淡出视线,便强忍着脚下痛意,急步往后山继续狂奔…… 旭日当空时,水琴终是跑回了闹市。 此刻她已衣衫褴褛,鬓发凌乱,夹着一路滚爬所沾的杂草,如个乞儿般在长街上奔跑!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侧目,讥笑不已。然她不管这许多,只拼命的朝着苏府方向跑。 远远看到苏府的朱漆大门,水琴眼中如枯灯复燃,闪过华光!情不自禁的边跑边朝着苏家伸出手,似在抓一根救命稻草。 本以为希望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却也在这时,水琴莫名撞在了两个坚硬如磐石的胸膛之上!她慌乱抬头,见是薛家的护院儿。 原来是马夫回府给薛秋儿报了苏鸾逃跑的信儿,薛秋儿便命了几个心腹护院儿来苏家门口堵着,未料到没堵到苏鸾,却堵到了这个叛徒! 两个壮汉凶神恶煞,一手拎一条胳膊,便玩闹似的将水琴凌空架起,往远处拎去。眼见一步步远离苏府大门,水琴心知挣扎已无用,便干脆扯开嗓子大喊: “苏大人!苏姑娘被绑去了城西的固良山!快去救她——” …… 水琴高声一遍遍的喊着,不求隔着门的苏家人能听到,只求路人有热心的,听了去给苏家报个信儿! 只可惜她如今一身褴褛,看路人讪笑轻篾的反应,便知多半是将她当疯婆子了。 就在水琴近乎绝望之际,忽听得身侧“啊——啊——”两声哀嚎,她的身子便如松了绑般,腾空挣扎的两脚也如愿落了地。 左右环顾,两个护院儿尚且稳稳的杵在那儿…… 只是再看他二人先前架在她身上的胳膊,已然双双掉落于地。 水琴惊恐的圆瞪着双眼,盯在那两条断臂上,这时听到一个陌生且冰冷的声音从身边高处传来:“你刚刚说的,是苏家哪位姑娘?” 第23章 第23章 固良山并非京中名景,人迹鲜至。前山虽被农户辟出少量梯田,却无人灌溉,有无收获全凭天定,这种时节农户根本不会前来。 苏鸾绕着山跑了近一个时辰,连个活物都未曾见,更莫说是寻人求救了。好在漫林碧透,树木葱茏茂密,山坳树杪间她藏藏躲躲的,竟也暂时将紧追的两个莽汉甩开了一段儿。 骑在一颗老树的枝桠上,眼看着脚下两个莽汉朝着错误的方向急急追去,苏鸾不禁暗赞起自己的机智! 就在先前,她实在是累的连气也喘不动了,便驻下步子。心想再这样跑下去,迟早耗不过后面两人。抬头看了看满眼的古树,她便动了蹊跷心思。 苏鸾虽不善爬树,但山中的古树多生木疙瘩,是天然的下脚点儿。特别是眼下苏鸾骑的这棵,简直好似架了云梯般易攀爬。 如今看来,她这心思是动的对了。 待两人跑开有一会儿了,苏鸾便小心谨慎的开始下树。毕竟树上也非久待之地,躲在上面很是耗费体力,倒不如趁此良机沿来时的路往回跑,便可与那二人越离越远。 苏鸾离开先前所骑的那个树杈,双手环着树干而下,身子一点点脱离繁茂的树冠,落回下方视野里。 她仔细抱着树,向下伸着脚一点点感受落脚处的安全性,不敢有丝毫的疏忽。毕竟离地数十尺,一处踩空下场不可估量!粉身碎骨倒不至于,摔个半身瘫痪脑震荡那是可能的。 就在专心致志之机,树下不远处骤然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那笑中夹着讥讽之意,来者不善,苏鸾只觉脊背森凉,立时打了个寒颤。 接着便听那女子说:“可真是会逃,难怪你们四个都看她不住。” 一听此言,苏鸾更是寒毛卓竖,这声音不是旁人,正是今日想要了她命的薛秋儿! 苏鸾颤栗着将头扭过去看向身下,果然见薛秋儿正带着醒了酒的刀疤脸和黑头巾,还有几个薛家护院儿立于树前。这回薛秋儿褪了帷帽的伪装,俨然是要定了她的命,已不再藏头缩尾。 微凉的风吹在苏鸾的身上,却挡不住那冷汗涔涔。她的手越发的抱不紧树干,因为手心儿已变的滑腻。 僵持了片刻,苏鸾打定主意,重新往树冠爬去!因着下面有追兵,这回她手脚利索,顾不得害怕,三两下便重又骑回到树杈上。 她知道此时爬上来也难逃噩运,但坐稳了身子总能与下面的人对峙上一会儿,好过先前僵在树干上手脚动都不敢动一下,任人捕获。 见苏鸾重又钻回蕃茂的枝叶层,不见了踪影。薛秋儿双手插腰仰头望着满目葱翠,又气又笑的骂道:“就这么一棵破树,你个蠢货还当自己能逃出升天不成?!” 便是此话刚落,薛秋儿便见一颗拳头大小的紫红圆球,穿过重重绿叶,向她袭来!奈何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只在眨眼一瞬,薛秋儿仰脸朝天根本来不及作何反应,就被那颗圆球砸中额头。 那圆球破裂,喷出紫红色的浓稠的汁液,糊了薛秋儿一脸!她惊慌的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才意识到砸下来的是不知为何名的野生浆果。 此刻的薛秋儿,脸上红红紫紫一片,腌臜至极。 “哈哈哈哈——”刀疤脸和黑头巾伸手指着薛秋儿,毫不顾忌的大笑起来。毕竟薛秋儿自打跟着娘进了薛家,就不再正眼看他们这些昔日狗友,整日端一副贵女千金的臭架子。如今这番狼狈,倒也令他们解气。 几个护院儿也憋不住窃笑,只是不像那二人般放肆,捂着嘴暗爽。 扫一圈儿周边人,薛秋儿已是气的脸红筋暴,羞愤至极!想不到她拢共见了苏鸾三回面,就出了三回丑,苏鸾死前还能让她再丢一把脸! “贱人!”薛秋儿恨的磨牙,眼中布着腥红血丝,恶狠狠的望着头顶。 而后怒喝:“爬上去!将那贱种扔下来!” 看笑话是一回事儿,这些人毕竟是拿薛家钱财为薛家消灾的,故而喝令一下,他们便争相去爬树! 而此时骑在树上,被重重绿叶遮掩着身子的苏鸾,则在忙碌的摘取浆果!头次爬上来时她便发现了这些东西,当时只是心存侥幸的想着,即便是躲在树上三天三夜她也饿不死了。想不到这会儿,却又派上了更大的用场。 透过树叶缝隙,苏鸾能清楚看到下面的情形。一个个的浆果砸下去,不砸人,只砸树干。 起初正攀爬的那些汉子还以为她是心急砸偏了,言语嘲笑,可等他们爬到一定高度后却是笑不出来了。 那浆果迸出的汁水粘乎乎的将树干包裹,如刷了油般粘滑,那些树疙瘩上根本难以落脚,一踩便打滑。有两个汉子坠了下去,听那吱哟声便知摔的不轻!其它人被震慑住不敢轻举妄动,对峙了一会儿,只得怎么上的再怎么下去。 “这,这怎么办?”护院儿们空有力气无所可使。 刀疤脸愤然举起他的大刀,朝着树干上就是一刀!“把树砍断!” 薛秋儿以手扶额,只觉无力应承。那么粗的树砍到明日也未必砍得断,便是真能砍到明日,想他的刀也早断了。 “啊——”苏鸾的身子一个失衡,摇摆了下,所幸抓住另一枝树杈才稳定下来。只是她的这声惊呼,却给下面的人提了个醒儿! 薛秋儿眉头一蹙,既而喜出望外:“继续砍!都给我拿刀去砍!”他们的确是无法将树砍断,但每一刀落下都能令得枝摇叶动,苏鸾还能坐得稳么? 骑于树上的苏鸾怛然失色,一颗心如坠冰湖!先前那一刀下来尚令得她摆晃数下,这么多人齐齐砍来,她定是会被晃下去的。 果不其然,待下面的人喊着号子一齐落下第一刀时,苏鸾双手紧握枝桠亦是难以坐住!第二刀落下,她便整个失衡!第三刀落下,她已头重脚轻的栽进叶层…… 冲破繁茂的密叶时,苏鸾脸冲着地面,只见眼下闪过一道耀眼的寒光,是刀疤脸高举刀锋迎着她!苏鸾本能的阖眼,她能猜到如此坠地的下场。 便也就在苏鸾的眼帘堪堪阖上之际,一把飞剑径直朝着刀疤脸的后颈射去!刀疤脸当即毙命,壮硕的身体轰然倒地。 苏鸾闻声睁眼,与此同时,不知何处飞来的一块玄色缎面儿将她整个兜住!那力道向上一提,苏鸾的身子止了急坠,被那力道拎着往一旁蹿去。 不待苏鸾抬头看清是谁,便已随着那人落在了相邻树木的粗枝上。她本能的伸手抱住那人的腰,使得自己站稳。而后抬头,正巧撞进那人一双阴柔幽沉的狭长黑眸里。 苏鸾蓦地打了个寒颤! “世……世……世……”努力了几次,奈何嘴瓢,‘子’字始终未能吐出口。 眼前人垂眸睥睨,仿佛在看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是我。”他声音低沉,唇角微翘,却也并不夹带多少善意。 这时下面传来几声哀嚎,男女皆有。只是此树枝叶更为茂盛,苏鸾低了低头也没能穿过树叶看着点儿什么。 少顷,待那些声音落下,苏鸾突觉腕间一紧!骇然间低头看去,见是陆錦珩修长的大手正箍在她的腕儿上。 那只手白皙清癯,骨节分明,握在苏鸾的纤手上与之紧密相接,却对比不出半分粗糙。接着陆錦珩伸出另一手捞过苏鸾的腰枝,带着她轻轻一跃,便落回地面。 炎华上前,双手相呈,恭敬回禀:“世子爷,全清理干净了。” “嗯。”陆錦珩无所谓的应一声,将怀中抱着他瑟瑟发抖的苏鸾放下。而后斜睨她一眼:“走吧。” 苏鸾微怔,茫然的回头看看炎华,怯生生问起:“薛……秋儿呢?” “噢,在这儿。”炎华邀功似的笑笑,后退几步抬脚踩住个圆球儿,轻轻往苏鸾的跟前一踢。 苏鸾迷糊不清,垂眸定睛一看,方意识到那个圆球竟是一颗……人头! 苏鸾顿时脸青唇白,浑身被小爪子挠了一般的毛骨悚然!紧接着两眼一黑,失衡歪去。 陆錦珩信手一揽,将身边人揽入自己怀中,打横抱起。抬脚前狠狠剜了一眼炎华,语气薄凉:“回府后自去领十板子。”而后大步离去。 第24章 第24章 春阳偏午,金光柔和的刺穿镂空的雕花云窗,在青玉方砖铺就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细碎的光影。 屋子西南角,摆放着一尊掐丝珐琅活环双耳大熏炉,袅袅轻烟升腾而起,将淡雅的檀香溢满整间屋子。 一扇流花洒金屏风,将屋子隔成内外两间。外间空荡,许多丫鬟和侍卫守候此处。内间四周则陈设诸多精致家具,七八人立于屋中,仍显宽绰。 在贴近内间西墙处,摆置着一张雕花黄梨木架子床,绣帏罗帐,幔纱垂带,皆是用料上乘,处处透着奢靡尊贵。 床前的一张红木椅上,陆錦珩正襟危坐,一脸淡然的看着大夫为平躺于床上的女子把脉。 须臾,大夫收了腕枕起身,一直伺候在床前的水琴,也极有眼色的将女子的手送回衾被中,仔细掖好。而后回头望向大夫,竖起耳朵听他如何说。 “禀世子,这位姑娘身体并无大碍,因着过度惊吓加上寒邪入体,才一时未能苏醒。接下来只需温暖其身,使之生热将寒气逼出,便一切可好。” 听着大夫的话,陆錦珩的视线不自禁的移往床上。见水琴正因着大夫所言,将厚厚的两床棉被紧裹到苏鸾身上,从头到脚没有一处露在外面。 陆錦珩打量了一圈儿,竟是连根头发丝儿也没能看见。他的视线重新落回老大夫身上:“下去吧。” 大夫恭敬行过礼后,由雍郡王府的丫鬟送出屋去。 陆錦珩起身,眸色寒凉的睨着正忙忙和和包粽子似的水琴,以命令式的语气道:“给你家小姐解带宽衣。” 什么? 水琴骤然停下手中动作,面容僵住。 大夫明明说要温暖小姐的身子,使之生热。她原想着两床厚棉被,这会儿再给世子求个炭盆儿该是可以了。可世子竟突然要她给小姐宽衣? 生热……宽衣…… 水琴蓦地打了个激灵,觉得自己想到了了不得的事情! 她愤然转身打算拒绝。只心道管他什么尊卑!管他什么世子!她与苏鸾可是共过生死的主仆!岂能畏惧开罪一位贵人而辜负了苏鸾的信任,卖了主子? 然这些念头,也不过只是一瞬所想。在水琴大着胆子对上陆錦珩的那双眼睛后……顿觉腿软,迷迷糊糊就跪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个“是”字就脱口而出…… 以前水琴在薛家伺候时,曾偷听到薛淮讲初次面圣的事儿。薛淮说当时圣上突然驾临翰林院藏书阁,他跪地叩头,圣上让他抬头回话。而当他抬头对上那双龙目时,似有圣光罩护,非他等凡夫可直视,当即吓得晕死过去! 这话,过去水琴不信,只当老爷是编来吓唬见识短的内眷的。毕竟谁的眼不是眼,看一眼还能少块肉怎的? 可如今,水琴却是信了。方才对上陆錦珩的那双眼时,她就有种促死促灭的感觉!那阴厉的眸色,似一把泛着萧萧寒光的利剑般,直刺人心。 而这仅是因着她先前转身时,脸上带着抗命之意,激怒了这位贵人。 水琴暗咬着唇肉伏身低头,恨自己先前的懦弱。可这会儿心下依旧惶恐,不知如何再将话收回。就在她纠结之际,却见停留在眼前的那抹袍襟摆缘转了个方向,往外移去。 水琴怯生生的抬头,果然见世子已绕过屏风,出了屋子。 他不是刚刚还要她给小姐脱衣裳吗?怎么就这么……走了? 四下里热雾蒸腾,影影绰绰间,苏鸾恍觉自己身子被热浪浸裹。有人为她点水掠身,轻揉关节,令她四肢百骸俱感疏朗。 过了一会儿,那动作停下,反倒令苏鸾有些失落。原样等了一会儿,她方意识到自己已醒来,缓缓将眼睁开…… 陌生的屋子,陌生的陈设,连她坐的这只澡桶都是陌生的。 澡桶? 苏鸾仿佛突然被闪电击了一下,惊恐的圆瞪着双眼坐直身子! 她,她记起来了。 她从树上坠落,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被陆錦珩用斗篷半空兜起,才没让她摔死!那些企图对她不轨的人全被陆錦珩的手下剿灭,薛秋儿也死了,死相还相当可怖! 薛秋儿的确该死,苏鸾想着若此刻她只是在读一本书,那么薛秋儿这种人被千刀万剐,被碎尸万段,她都会拍手称快! 只是,她不是在读一本书呀。她无法逍然于世外,无法感受快意恩仇的爽畅,她只知道那颗血淋淋的脑袋咕噜咕噜的朝她滚来,让她魂飞魄散。 若只是将人一刀毙命,倒还容易接受些,奈何偏生要令薛秋儿死的这般难堪,身首异处…… 陆錦珩是个魔鬼。 苏鸾只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是救了她,可他也真真儿是杀人不带眨眨眼的可怕!她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可她也止不住的愈加畏惧于他。 不对呀…… 苏鸾蓦地眉心一蹙,一抹愁色漫了上来。书中的薛秋儿明明可以蹦哒到今年的冬,怎么会就此早夭? 抬手用纤细白嫩的五指,向后梳拢了下原本垂于耳鬓的湿发,荑手久久的按着头顶的青丝,苏鸾长颈半垂,神色惛懵。 含唇敛眉思忖了片刻后,苏鸾的眉心终是舒展开来,她大约是挼明白了。 书中的薛秋儿丧命于冬末,乃是因着给有孕在身的原主下了堕胎药,才意外将原主害死。她可以容老实贤惠的原主待在薛良彬身边,却是容不下原主与薛良彬有自己的孩子。一但那样,她就真成了个外人。 因着薛秋儿害死了原主,被视原主为心中白月光的陆錦珩迁怒,很快便丧命于刀下。 也就是说,薛秋儿丧命的关键并不在于是何日子,而在于她杀了原主!故而这回,薛秋儿因着苏鸾没有傻乎乎嫁去薛家,而对苏鸾动了杀心,自己的死期便也提前到来了…… 想通这些后,苏鸾叹了声气。她已用了两次机会教导薛秋儿,害人终害己的道理,奈何薛秋儿至死还是没能明白。 不过想到陆錦珩与原主,苏鸾也是越发的想不通。像陆錦珩这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到底原主当初对他做了什么,才让他照拂了这么久? 还有一点,苏鸾更是想不通。为何自她穿来此处后,陆錦珩本该暗中进行的照拂,皆都张扬到了表面?书中的陆錦珩,可没拿碎玉去坑骗原主上门儿,更没屈尊迈进过苏家的门槛儿,为苏家出头教训孝安伯府的人。 思绪飞的正远,一个开门声将苏鸾猛地揪了回来! 有人来了…… 苏鸾本能的将双手抱在胸前。 第25章 第25章 一道人影在屏风那头晃动,显然正由远及近的走来。苏鸾先是愣了愣,既而面色一红:“是谁?” “小姐,我是水琴!”丫鬟的声音温柔低细,却也透着股子掩不住的喜悦。她委实没料到堪堪出屋取壶热水的功夫,苏鸾便醒过来了。 热水是雍王府的下人们烧好送来的,因着世子叮嘱过,除了水琴旁人不可进屋搅扰,故而她们只将水放在门外,由水琴出去取。 听到水琴的声音,苏鸾眉心展平,面上红云也褪去,缓缓松开抱着自己的双臂,只将身子往水下沉了沉,令花瓣儿盖过胸口。 绕过屏风,水琴见苏鸾正大睁着一双杏眼望自己,端神情是醒了个彻底,便喜道:“小姐,您终于没事了!” 快步走到澡桶前,水琴将手中的大提梁壶举到桶沿儿上担住,望了眼苏鸾,眼中又闪过一抹担忧:“大夫说您是在山中待的太久了,寒邪侵体,加上惊吓才晕倒的。” “噢。”苏鸾随口应了声,其实这些道理她自己也能想明白。 她在那种阴凉的地方关了一夜,没暖身之物不说,饭也没吃上一口。天刚亮又满山疯跑,爬上爬下的,能吃得消才是奇了。 水琴将那壶口稍稍倾斜,热水沿着桶壁缓缓倒入。热雾蒸腾上来,熏得她小脸儿也变粉,跟着嘴角一扬,又小小的雀跃起来:“大夫说您需要暖身,世子便命人备了桃花汤供您浸浴。这东西活血悦肤,生热化瘀,小姐您多泡一会儿!” “世……世子?”苏鸾应时打了个激灵! 现在她不只听不得这人的名字,便是尊号也听不得。澡桶内的水注入了新的热量,可苏鸾一想起那张脸来,还是觉得周遭似有寒气萦绕。 “这里是……”苏鸾心存一丝侥幸凝着水琴,期冀她能答一句‘客栈’。 然而水琴眉梢一挑,“这里是雍郡王府呀!不过小姐不必担心,世子所居的錦园与郡王府,在外面看好似一家,但实际隔着一道墙不常往来,您来这儿的动静并未闹大。” 水琴自觉心细的将闺誉问题想到了前头,可苏鸾此时担心的哪里是这个? 此刻,苏鸾只觉一颗刚刚恢复了正常跳动的心,立马又坠入了冰窖!且那颗心被冰霜层层冻裹后,‘啪’的摔在地上! 稀碎…… 苏鸾伸手,将那还未倒完的大提梁壶往旁一推,“不泡了,快些更衣,回家!” 待在这里,多热的水也浸不暖她。 “小姐,您才刚刚醒……”水琴面露难色,顿了顿又道:“再说是世子救了您,怎么也要去谢个恩的吧?” “我……我知道。”原本急着出浴桶的苏鸾蓦地停下动作,坐回桶里不自禁的垂下头去,自己也觉心虚。 水雾凝结的细碎珠子粘在她长长的睫羽上,跟着眼睑的开阖微微颤动,发出晶亮的微光。很快水汽也在一双漂亮的杏眼中凝结,之后滚落出眼眶。 见状,水琴不禁焦急起来,手足无措:“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苏鸾伸手在腮边拭了拭,哽咽两下,却不说话。 救命之恩岂是道句谢便可的?这是一辈子都不能忘的大恩!苏鸾自不是忘恩负义之流,所以她才纠结。 “可是……我一见他就怕……”她当真是怕! 以前见陆錦珩,苏鸾想到的尚只是书中虚空背景,虽也知他杀人无数,却只是透过文字,未见那血淋淋的一幕。故而每回念及,只觉得他杀人也酷! 可这回就不一样了。那粘腻的鲜血,那骨碌碌的人头……这可不是读读文字呀! 比起感恩陆錦珩的英雄救美来,苏鸾更是本能的畏惧他的杀人不眨眼。 就在苏鸾以为这种情绪不会被人理解时,水琴却跟着垂下头,喃喃了句:“奴婢明白。”她将手中半空的壶放到地上,心中想的是陆錦珩冷睨她的那刻。 陆錦珩这种人,甚至无需见他狠辣行事,只需对上一眼他的怒容,迫阨的威压便可镇魂。 这世上,竟真有这种人。仿佛与生便携来天之威,龙之傲,凛然难犯,睥睨万物。 故而苏鸾惧他怵他,水琴懂。 “呵,”苏鸾无可奈何的笑了笑,而后双手掬起一捧清水拍到脸上,将泪痕冲净。而后起身,语调平和的道一句:“更衣吧。带我去向世子谢恩。” “对了水琴,你顺道去问问錦园的厨房在哪儿。” 通往偏厅的曲廊上,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苏鸾走在前头,水琴端着一只朱漆木托盘,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 苏鸾这身胭脂如意妆花裙,是这里的丫鬟送过来的。至于原本是谁所有她并不知,但怎么看都是全新的。 水琴手中的托盘打着明黄的毡子,单是这处细节便彰显了雍王府世子的矜贵。明黄,岂是寻常勋贵敢用的色? 在路过一扇长窗时,苏鸾不自禁的放缓了一瞬脚步。 她原只是随便往里打了一眼,偏巧就瞥见斜卧于罗汉榻上的陆錦珩。显然这间就是錦园的偏厅了,只是离着大门尚有十余步远。 匆匆一眼掠过,苏鸾便收敛了目光扭回头来,继续往门处走去。只是这一眼,却令她莫名心安了不少。 窗内的陆錦珩左手持书,右手把玩着一把精致异常的白玉骨扇。 那骨扇通体莹白,泛着淡淡的寒光,在他修长的指间转来转去,竟一时辨不出是白皙清癯的那只手更精致些,还是白玉扇子更精致些。 扇尾上坠着的红穗子在他指间流转,煞是惊艳。 这静中有动的一面,却是令苏鸾意识到陆錦珩也有另外一种形象。他不握刀,不杀人,眼中不现阴鸷时,竟也似位风姿俊雅的翩翩公子。 果然皮相是最易唬弄人的。 走到偏厅门口,苏鸾让值守于门外的下人进去通禀一声。 就这当口,两个小丫鬟端着托盘儿路过。其中一人对另一人小声说道:“圣上果真最疼咱们世子爷,这么稀罕的果子都往咱们府里送!” 另一人附和:“可不,听说宫里的几位皇子都没全得到呢!” 苏鸾好奇看了眼那托盘儿里的东西,不禁蹙眉,这不就是两只西瓜? 只奇了一瞬,旋即她便想起,《松漠纪闻》中曾描述过古时的西瓜。 “有瓜甚大,可藏至春,形如匾蒲而圆,色极青翠,经岁则变黄,其瓞类甜瓜,味甘脆,中有汁,尤冷,故又谓之寒瓜。” 据闻,西瓜乃是经了丝绸之路从西域送入中原的,也因此得名西瓜。难怪那两丫鬟说这是稀罕果子,此时的西瓜,的确珍贵异常,就连皇帝也视之为宝。 走了一瞬的时儿,苏鸾便转回头来往厅内眺了眼,想看看通禀的下人好了没。 这时,身后“啪”一声响! 伴着两个丫鬟的小声惊呼,苏鸾纳闷转头看。就见先前还被她们视为珍宝一颗大西瓜摔到了地上,裂开口子,熟透了的艳红汁水四溢…… “啊——”惊叫一声,苏鸾身子不由得失衡,往门里一跌! 她想到了薛秋儿…… 苏鸾本以为这回要跌个狠的,却是身子歪倒于地前,落进了个温暖宽阔的怀里。 第26章 第26章 向门里跌时,苏鸾是仰着身儿的,脚在门槛儿外,身子落进门槛儿内。直到落进身后的怀抱中,她眼中的景物尚是那只摔破的西瓜,和两个惊惶的小丫鬟。 接着便见那俩小丫鬟面露畏怯,朝着苏鸾跪了下去,同时急切且齐声:“奴婢该死!” 苏鸾面上先是微微一怔,既而明白她们不是跪她的,而是跪她身后之人。同时她的视线也鬼使神差的朝自己腰间落去,在见到那一双撑揽在她腰间的修长大手时,她心中便万分明确了。 于身后接住她的,果真是陆錦珩。他堇玉冠上的白翠缨穗,甚至这会儿也搭垂于她的肩头。 顿时一股森凉之意袭上腰脊,苏鸾挣扎了下想直起身来,可没能成功。最后还是那双有力的大力在她背后轻轻一推,她才如愿站直了身子。 快速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苏鸾转身就跪,头也未抬:“臣女莽撞,求世子恕罪。” 随着苏鸾伏身的动作,陆錦珩半垂下眼帘儿睨着地上略显瑟缩的人儿,有那么一刻他手中的骨扇动了动,似想要拦阻什么,终还是打消了。 饶是打小便习惯了被人跪拜行礼,可苏鸾,他还是不想看她跪在自己面前的,尤其是这会儿小命初愈。只是碍于眼前的身份,他若命她日后相见不许再施礼,她定会不往好处想,反倒是吓了她。 罢了,由她去。 陆錦珩的视线往苏鸾身后移去,落在同样跪在地上的水琴手中高举的托盘儿上。木托正央罩着个金扣碗,难辨内里何物。 陆錦珩剑眉微微挑动:“这是甚么?” 水琴自打今日挨了陆錦珩一记眼刀,便吓破了胆儿,长了记性。此时深埋着脑袋不敢抬起,也不知世子问的是她手中端着的物什。 这东西是苏鸾精品所备,自然上心。听陆錦珩发问,她便悄悄抬头看了眼,确定陆錦珩所问正是水琴手中所端后,便毕恭毕敬的答道:“世子上回说,驾临敝府时所品尝的一道山薯蓣泥,甜糯爽口,让臣女过府再为您烹制一回。” 此言一落,陆錦珩的一侧唇角微不可察的勾起个弧儿,只是苏鸾颔首跪着,并不曾察觉。既而陆錦珩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很是玩味。 这丫头堪堪才从昏迷中醒来,就这般急切的兑现此前承诺,显然是不愿为做甜点再单独过府一回。她这是打算今日将前账一次性结清…… 想的倒是美。 “起来吧。”陆錦珩语调和婉的命着,转过身回了先前一直坐的罗汉榻上。落坐后,才又对着起身后茫然杵在原地的苏鸾说道:“过来这里坐。” 苏鸾看了看陆錦珩的眼色,知他所指是仅隔一张榻案的空坐,心下不禁又生了怯。想要不卑不亢的婉拒,然开口后微微发颤的声音,却是将她的畏惧之意泄了个底儿掉! “谢世子美意……臣女不敢与世子平坐……这般站着回话便好。” 似早有意料,陆錦珩也不怪罪。只端过榻案上的一只茶盏,垂眸轻刮了两下浮叶,看似漫不经心。 这时始终守在偏厅角落的一个得力管事儿,应景识趣的朝世子行了个礼退下,走时一并也驱了屋内其它下人。 水琴以余光瞥了眼排成队列鱼贯而出的下人们,越发觉得不自在起来。主子们说话,其它下人都退了,她若再厚着脸皮在此屋待下去,的确是有些拿不清身份。可把小姐独自留在世子跟前儿,她又觉得似有不妥。 正暗暗纠结着这些,差一步就迈出屋的那个管事儿又调回头来,在她身边小声且急切的催促了句:“还不快放下东西随我出去候着!” 早知郡王府这等高门内的规矩大,如今被人亲口点明,水琴也不敢再迟疑。当即缓步上前,将手中托盘内的翠玉碟子端至榻案上,揭了金罩碗,露出里面白糯糯的点心。 将木托收起时,水琴悄无声息的与苏鸾对了一眼,见小姐无特别示意后,便乖乖冲世子行了退礼,跟在那管事儿身后退下了。 这下,屋内只余陆錦珩与苏鸾,再无下人伺候在侧。 陆錦珩没有啜上一口,便又将手中茶盏放回原处。苏鸾心下明了,这些不过是贵人们嘱下人行事的道具罢了,有些事他们懒于亲自开口。 屋内瞬时静了下来,针落可闻。为打破这奇怪氛围,苏鸾想开口劝陆錦珩尝一下点心,毕竟他只要尝过了,她的任务也就算完了。 然她嘴巴刚动了动,尚未发出声音,便被陆錦珩那厚沉略带轻慢的声音抢了先:“没什么下人在,苏姑娘也无需太过拘谨。过门总是客,何况你又受了伤。” 话听至此,苏鸾意识到陆錦珩还是让她坐下说话,便再次推拒:“世子,臣女……” 不待苏鸾再将理由重述一遍,陆錦珩看她的眼神已微微起了变化,好似有些许不耐烦。苏鸾知道在这种人面前不识抬举便是自找苦吃,只得刹住涌到嘴边儿的话,生生调转了话头:“臣女遵命,谢世子体恤。” 顺从的落了坐,苏鸾只觉得还不如站着。站着尚能松泛松泛手脚,坐着反倒更加束缚,哪儿哪儿都不敢轻举妄动。 谨慎的侧转过头,苏鸾微微颔首哄劝:“世子,您之前说只喜欢吃热的,趁着这会儿余温尚在,不妨先试试看可是那个味道?” 陆錦珩不就是因着要吃热的才命她过府来做么?山薯蓣是新出锅的,可剥皮碾泥后本就只余温热,再浇上新鲜的水果酱汁后,又降温许多。如今好歹还能看到丝丝热气溢出,若是他再不吃,彻底成凉的了。那她岂不是白忙和了? 在苏鸾的婉转催促下,陆錦珩放下手中把玩的骨扇,拿起翠玉碟子旁放置好的金匙。 山薯蓣泥粘糯松软,金匙在浇着莓子酱汁的一侧轻轻一刮,便舀了满勺。苏鸾不动声色的暗中觑着,心道只要陆錦珩吃下去满意了,至少上回摔玉环之事就算了清。 然陆錦珩抬起那柄金匙悬空停了下,没往唇边送,只淡然视着,漫不经心的问道:“刘公公可用银针试过了?” 苏鸾随之怔然,结巴道:“没……没有。”苏鸾嘴角抽了抽,面露为难。 皇帝皇后所用膳食皆需以银针试毒,这苏鸾倒是听说过的。可陆錦珩不过就是个郡王府的世子,为何也这么大规矩?还防着什么人害他不成。 不过规矩是人家定的,她既然要赔罪谢恩,总得依着人家的规矩办事儿。顿了一瞬,苏鸾便问道:“世子这儿可有银针?”她可以当他面试一试,好令他安心。 陆錦珩掀了掀眼皮儿,“我如何会有那东西?”那东西显然是贴身伺候的下人才会带的。 “那……”苏鸾正欲说她出门去唤刘公公来试毒,却又被陆錦珩截了话头。 “那就你来试吧。”说着,他将金匙往她眼前递了递。 苏鸾登时傻眼。陆錦珩这是拿她当宫里试菜的小太监使? 这甜点系她亲手所制,因着是做给世子吃的,她全程分外仔细。厨房的小婢女告诉她世子有诸多讲究,凡经口之物需一洗再洗,故而单是那几根生山薯蓣,她就在婢女的提点下洗了不下十遍! 为表赔罪诚意,她不愿假手于人,莫说是雍郡王府的丫鬟,就连水琴她都没让插一下手。 他救了她的命,她再怕他也不至于恩将仇报呀!更何况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坑害于他。 思及此,苏鸾心下是有些委屈的,一双漂亮的杏眼中亦是表露了些许情绪。但她还是双手恭敬的接过陆錦珩手中的金匙,将那甜点送入口中。而后抬起头来看着他,强扯出个甜美的笑容,好让陆錦珩相信这东西是干净无比的。 片刻后,陆錦珩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望着那碟甜点,“另外三种也都试试。” 苏鸾迟疑了下,只得一一试过。 先前做这道甜点时,苏鸾生怕有哪种水果酱汁是陆錦珩不喜的,便存了个心眼儿,一个碟子内淋了四种酱汁。 全部试过后,苏鸾再次抬起头,与陆錦珩四目相接。她喃喃道:“回世子,全部试完了。确认无毒,您大可放心品尝。” 陆錦珩眸色淡然,面色亦是辨不出喜怒,只是还不肯去尝那甜点。 顿了下,苏鸾恍然意识到自己占用了他的金匙…… 苏鸾立马起身,现出一丝惶恐:“臣女这便让人去为世子再取一柄金匙!”说罢,扭身欲走。 才刚转过半边身子,便被陆錦珩扯着她的垂袖,将身子又给正了回来!苏鸾愕然,“世子可是还有旁的吩咐?” “不必麻烦了。”陆錦珩动了动嘴,声音较先前清越许多。同时朝苏鸾一伸手,将她手中松握着的那柄金匙夺了下来。 而后舀起满满一勺山薯蓣泥,特意沾了下那莓子酱汁,送入口中。 苏鸾手中虽已无物可握,但姿势僵在原位,几许未动。陆錦珩…… 郡王府的丫鬟不是都说他极讲究么?菜蔬都要洗上十数遍方可入锅!吃个甜点也要银针试过!这么讲究的一个人,如何竟全然不在意别人用过的餐具? 这厢陆錦珩细细品味一番后,抬起眼帘儿对上苏鸾一双惊骇无比的眼睛:“较那日的味道……更甜一些。” 说这话时,陆錦珩唇边噙着似有似无的浅笑。闭口后薄唇轻抿出个弧度,有丝丝撩拨的意味。 甜?这就怪了。 上回苏鸾用的是桃花蜜腌制过的果子,这回用的只是酸甜适中的时令果子,怎么会反而更甜? 第27章 第27章 苏鸾却未意识到陆錦珩的怪异,只惭愧的低下头去,心虚避开那人眼神,而后轻声且认真的解释起来。 “世子平日惯熟了郡王府的珍馐美馔,那日驾临敝府,只是觉得粗茶淡饭有几分新鲜,故而久久难忘。世子纵有与民同乐忆苦思甜之心,然臣女手艺实在粗鄙难登大雅,无法令世子满意,还请世子恕罪。” 苏鸾这厢谨小慎微的解释了一通,陆錦珩却是失笑:“我何时说过不满意?” 闻声,苏鸾怯生生的抬起头来,望向斜倚在绸靠上的陆錦珩,眉心微蹙。她发现陆錦珩的眼神带着莫名的戏谑之意,不禁咬了咬下唇,耳边开始回响起他先前那句“稍甜一些”。 方才苏鸾只当是菜色酸甜不合陆錦珩的口,令得他不满意。然此时苏鸾才发现,陆錦珩并没有半丝不悦的样子,他面上笑意虽不明朗,却是有些意味深远,不似拘于菜肴。 故而,他先前那句指的并非是甜品的味道?而是……与她共用的金匙…… 陆錦珩这是在赤裸裸的挑逗她! 纵是看明白了,苏鸾又能如何?又敢如何! 她知原主在陆錦珩心中有着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地位,故而笃信陆錦珩至少不会太过份,无非就是几句世家公子们逗弄姑娘的轻佻之语。她既反抗不得,让他占些口角上的便宜便罢了。 只是先前苏鸾起身想去唤刘公公时,被陆錦珩这蓦地一扯,距离骤然拉近了许多。现下他抬头看她,竟是近在咫尺,让苏鸾很是不自在。 犹豫片刻,苏鸾眼底突地浮起一丝决然,而后强挤了个谄笑。 陆錦珩这种人城府极深,面上总是平静无波,然苏鸾相信,他各种小九九在心下算得很精。谁人受了他几回恩惠,却装作没事人儿一样不思回报,便等同触了他的逆鳞,迟早被他清算! 是以,苏鸾便打算顺毛摸,先赚个好脸色,然后恭维上几句,早早告辞。 “上回在汝阳侯府,臣女的父亲一时眼花手拙,弄坏了世子的御赐玉环,实属不该。所幸世子宽仁大义,未多计较,给了臣女恕罪的机会,臣女心中万分感激!只是未想到前罪尚未赎,又承了世子的救命之恩,这情份是越欠越多……” 说到这儿,苏鸾又想起戏台上陆錦珩帮她遮掩之事,便一并提出来致谢:“还有上回在众人面前,臣女表演的那套拙劣戏法儿,得世子庇护,才免于出丑。” 将各种赎罪谢恩之辞说罢,苏鸾终是松了一口气儿,而后看了眼榻案上那碟子甜点,“世子仅让臣女以这粗简甜点回报,臣女实在是惭愧。不过这些玩意儿既勉强能入世子的口,臣女也是安心了。” 苏鸾本以为自己说的如此真诚,陆錦珩怎么也会客套上一两句,而后她便可以趁着势进入正题。可陆錦珩至今没有接她半个字儿,只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越发使得苏鸾恛惶无措。 顿了一刻,见陆錦珩确实无回应的意思,苏鸾只得生硬的带入正题:“世子几番助臣女脱解困局,实属怜贫惜弱,臣女感激不尽。今日又在府中叨扰多时,眼下臣女身子既已无碍,便打算……” “打算如何报答救命之恩?”陆錦珩突然唇角一勾,厚沉的声音压过了苏鸾的‘告辞’二字。 苏鸾面上微微一怔,而后眸色慌张起来。 见她一时没话可说,陆錦珩又温和淡笑着问道:“我统共帮了你几回?” “三……三回。” 陆錦珩微微侧眸睨了眼那翠玉碟子:“那这甜点到底是为了哪回?” “都为……”作此答时,苏鸾亦是心中发虚,捎带着声音也低哑哑的,无甚底气。 “呵,”陆錦珩几不可闻的冷嗤一声,而后起身。 原本距离就近,陆錦珩起身时不易察觉的往前移了半步,近乎与苏鸾贴上!他身量高大修长,苏鸾只觉一道阴影兜头罩下,似座大山般迫慑着她。 苏鸾不敢太过放肆转身逃跑,但她还是出于本能的后退了小半步,想在二人间容出半臂空间。而陆錦珩就势往前俯了俯身子,再次由高迫低的欺近! 陆錦珩俯面,苏鸾微仰,二人脸对着脸,一高一低,一拳之距。陆錦珩两鬓垂下价值连城的白翠珠穗儿,蹭在苏鸾的脸侧,随着他不经意的微动,那珠子灵巧的贴着苏鸾脸蛋儿转来转去,搅得她越发不自在。 僵持了一刻,陆錦珩半笑不笑的揶揄一句:“这碟子点心,当真矜贵。” 被眼前人的威压罩着,苏鸾一不敢推,二不敢退。只微微后撤着身子,面色惶惶。 她纤长的睫羽不自然的搭拢下去,在眼下罩出一小片阴影。一双漂亮的眼睛半阖上,掩了眸中光华,便使得琼鼻之下的那张红菱小口,格外醒目起来。 陆錦珩也微垂着眼睑,视线落在那红艳艳的唇瓣儿上。 今日抱苏鸾回府时,她面色苍白,唇间也无半点儿血色,着实令他小小紧张了一把。苏鸾醒后来偏厅,他也细瞧过,人虽醒了面容却是依旧憔悴的。直到被他唬弄着吃了几口自己做的点心,脸上才算有了两分颜色。 而这会儿,她被他近身贴着,脸蛋儿已是红得像擦了蔷薇色胭脂。 这才对。 正在此时,突然的“啪嗒”一声清脆响,令苏鸾打了个寒颤。接着一阵凉风拂过来,苏鸾扭头看,见是陆錦珩打了扇子。 同时耳边响起他戏谑的声音:“可是我这偏厅太过融暖,才令得苏姑娘粉脸生了红霞?” “世子……”苏鸾终是忍无可忍,向后撤了一大步,先是蛾眉微蹙着对峙片刻,既而直接跪下! 她看出陆錦珩今日对她几番逗弄,没有轻易饶过的意思。可她也知陆錦珩心里看重与原主的旧时渊源,不会当真怪罪于她。 故而苏鸾打定了主意,与其再三伏低做小隐忍退让,倒不如干脆挑明,将话说个清楚明白! 其实苏鸾也想不通,书中明明冷傲孤清不屑于各种美人儿的陆錦珩,怎会莫名对她生了意?且不论他有几分真情,几分作戏,书中的陆錦珩可是只爱江山,送上门儿的绝色都无暇顾上一眼! 她到底是不经意间做了什么,才让他如此区别对待? 她改还不行吗! 显然,苏鸾的举动令陆錦珩意外了一把,他顿时敛了眼尾那丝轻佻,“你这是做何?” “世子,您一而再的照拂臣女,难道不是因着你我往昔有旧?世子既是个念旧情之人,又怎忍屡屡令臣女作难?您是高高在上的雍王府世子爷,臣女只是一个小小的官家女,您出于新鲜亦或逗弄的心思,随便吓唬臣女几句,臣女便会心慌腿软……” 苏鸾这话说的真情实感,可怜兮兮。任谁听了,都会自责自己欺负了这么一个荏弱无力的小姑娘。 简直有辱男子气概! 苏鸾虽至今不知陆錦珩与原主到底有何瓜葛,但她笃信,能让陆錦珩再三出手相救,如此在意之人,定是昔日认识的。 且苏鸾也听苏道北说过,在九年前,他曾做过雍郡王府的西席先生。如此算来,陆錦珩与原主极有可能是相识于幼时。 故而,苏鸾便决心赌上一把!将旧日之事挑至明处,指不定能套出些什么关键,解了心中许久的困惑。 “你竟记得?”陆錦珩微微敛眉,眸中掠过一道精光。 同时他也伸手去搀苏鸾。苏鸾起初虽拗着不起,但他单臂使出的力道,便足以令她无可抵抗。 冀州别苑出事那年,他十一,对当日人事记得尚是模糊。而苏鸾仅有六岁,懵懵懂懂的,他原以为那只是他独自念在心头的一段往事,不打算再与任何人道。却想不到她竟记得…… 苏鸾与陆錦珩面对面的站着,点点头,心下暗暗庆幸自己赌对了。陆錦珩的言下之意,是她本不该记得。那么也就是在她尚记不清事的年纪。 果真是九年前。 “臣女记得与世子幼时相识,但……那时毕竟年幼,有许多也是记不清的……初见世子时,臣女恍有隔世之感,几次想向世子问明,却生怕僭越,始终未敢开口。”说着这些话,苏鸾低垂着头,不敢看陆錦珩。生怕一但对上他那双睿达的眼睛,便泄了底儿,编不下去。 “那你可还记得当年从残垣瓦砾中将我扒出来?!”陆錦珩的语气急切,眉间深蹙,已是找不见平日里的孤清冷漠的半点儿影子。 闻言苏鸾也是心下一惊,蓦地抬头看陆錦珩。这还是她头一回见陆錦珩着急,此前书中传闻,他连杀人时都不曾皱一下眉头。 真真儿是打死苏鸾也没有料到,原主竟是陆錦珩幼时的救命恩人!有这张王牌罩着,这下不就什么都好说了吗? 陆錦珩的命,是她救的,那他如今几次三番的救她,充其量也不过只能算做是——报恩。 那他为何还要她做什么点心?不应该立个长生牌位儿合家将她给供起来每日晨参暮礼么……哈哈哈哈—— 苏鸾突然觉得此前的一切顾虑都迎刃化解!以后她不想见陆錦珩便可不见,他救了她的命,她也救过他的命,两不相欠。 心下得意忘形的一会儿,苏鸾才极力掩下脸上的大喜,含混应道:“记得……吧。” 陆錦珩眸中一滞,既而嘴角浅浅勾起。若真记得,还“吧”什么。 这丫头,是生怕他不领昔日恩情,强行对号入座。 只怕当日的事,她也是记不得多少了。 罢了,幼时恩情固然难忘。只他此时心中放着的,又岂是一段陈年旧义。 “走吧。”陆錦珩不由分说的牵起苏鸾的腕子,往厅外去。 “去……哪儿?” “用膳。” “不必了……臣女不饿,只是有些疲顿,想着就此告辞,先回……” “先回房休息吧。”陆錦珩温和截断了苏鸾的话,既而又换了副斩钉截铁的语气:“查清此案与薛家其它人有无关联前,你不可出郡王府大门半步。” 苏鸾:“……” 第28章 第28章 杨楼街南段儿的苏府,此时门户大开,两扇朱漆榆木门朝里敞着。下人频繁进出,而苏家老爷苏道北同夫人秦氏,这会儿就站在堪堪进门处,时不时的向外张望,带着一脸焦灼。 今日一早,他们便发现自己的女儿苏鸾不翼而飞了! 问后院儿里的丫鬟婆子,没有一个知道小姐去向的。闺房内,窗户敞着,地上有摔碎的花瓶,还有几滴血。后院儿里本应是上了枕锁的后门,不知何时也被人撬开了! 这些场景,让苏道北和秦氏无法往好处去想,故而苏道北立即赴京兆府报了官! 奈何这等人口失踪案,需得等足十二个时辰才可受理,届时京兆尹方能答应派兵搜城。 府衙有府衙的顾虑,毕竟一但出兵搜城,便是劳民伤财人心惶惶之事。假若当事人只是贪玩儿偷溜出去,造成的误会呢?故而走失不足十二时辰,便算不得失踪。 苏道北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苏鸾是他的孩子,什么品性他焉能不知?好端端的怎会这样吓他们? 定是出事了! 官府能拖,他可不能拖!动员不了衙役,他就将府里的所有下人都派出去,逐条街道逐个客栈的问!哪怕这行事再蠢,也好过两眼一摸黑儿的在家中坐以待毙。 只是如今日头平西,找了一上午又加一下午,还是没有半点儿有用的消息传来。 绝望感渐渐笼上心头,苏道北只觉浑身无力,晃荡了两下有些站不稳。偏巧此时,一个急切的声音传来。 “老爷!老爷!小姐有消息了!”苏家一个家丁从外面疾步跑来,进门时大声喊着,脚下却被门槛儿绊了下,踉跄着跌了进来。 本已恹恹的苏道北和秦氏,立马圆瞪起眼来,三步并两步上前,齐口急问道:“小姐在何处?” 家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老爷……夫人……雍郡王府的人……来了!”边说着,他伸手指了指门外。 苏道北与秦氏顺着所指往门外看去,果然见一穿着体面,手抱浮沉的公公等候在门外。 “快请!快请!”嘴上这样吩咐着,苏道北却亲自迎了出去。 刘公公双手将一封自家世子的亲笔信呈给苏道北,展信后,苏道北的脸上一会儿是惊惧,一会儿是费解,最终一脸了然的将信又传给夫人秦氏过目。 信中说,昨夜有恶匪闯入府来劫走了苏姑娘,所幸雍王府的人路过杨楼街,恰巧听到报信儿丫鬟当街喊救命。世子仗义出手救了报信儿的丫鬟,最终也救下了苏姑娘。 奈何苏姑娘昏倒,世子只得命人将她带回郡王府看府医。而府医则表示苏姑娘是受惊过度,精神恍惚,在三次施针结束前,不宜移动。 “那……那鸾儿得在雍郡王府小住上一段时日?”秦氏眉头深蹙着看向自家老爷。 苏道北也是眉间拧出了个‘川’字,漫着一脸惆怅。 信中将女儿的病况说的有些严重,说什么现在看似正常,但不紧着最佳之机治疗保不齐日后会疯傻……可苏鸾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住在别人府里算什么事儿?若对方是普通些的门户,他尚可好言相求,携夫人一并搬去照看女儿,可偏偏对方是雍郡王府。 那是他想搬就能搬进去的地方么? 犹豫了下,苏道北客气的问道:“这位公公,不知府医的金针定神之术,京中其它大夫可会?”他想着若是散医也会,便可先将女儿接回来,只要马车一路轻轧缓行,也不至于伤了风。 “苏大人,您该知道郡王府的府医,都是太医院里出来的。您觉得他们的医术,是外面的游医可比的?”刘公公说话拿腔拿调,表面客气,内里却透着不可一世的轻慢。 苏道北连忙附和:“自然是比不得的……”接着话峰又一转,小心的试探道:“那不知可否求郡王和世子通融,许这府医出诊?”只要府医可出诊施针,他还是可以先把女儿接回来。 问罢这话,苏道北小心翼翼的探察刘公公脸色,却见刘公公一脸严毅,渐渐黑了脸。 苏道北明白再与他讨价还价已无意义,便妥协的问道:“那不知这三回施针要多久?” “五日施一回,三回刚好十五日。”刘公公终又开了口,见苏道北识相,他也好心再提点一句:“苏大人啊,您爱女心切杂家明白。不过令千金的命都是我们世子爷给捡回来的,您还担心雍王府有人会害她不成?” “不不不不不……”苏道北急切的推着双手否认,“下官绝没有这个意思!雍郡王慈悲宽宏,声威素著。世子高贵清华,志趣高雅,最重清誉……小女安置于郡王府,下官自是一百个放心,只是担心那孩子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 苏道北这话虽是恭维,却也属真心。雍王府世子冷傲孤清,不近女色,这是人人皆清楚的事实。听闻有不少女子为取悦于他,使尽蹊跷手段,然而下场却是一个比一个惨。 故而苏道北是真心未曾多想世子对苏鸾有企图,他只是知晓这位世子脾气不怎么好,看不惯的人说杀便杀! 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总种伴君如伴虎的惶恐。加之苏道北觉得苏鸾自打入了京,性情也是改变不少,以直报怨本是好品德,只是放在世子身边就有些隐忧了。 不过眼下想这些也是无用,事已至此,唯有先顾好府中。 刘公公将差事办完,便施礼辞别。苏道北立马让下人闭了门户,并叮嘱近日有人叩门,要分外小心。 回房后,秦氏边抹泪边摇头:“打死我也没想到,薛家那丫头竟会如此心狠手辣!竟能做出这等事来!” “哎,怪我。”想到当初是自己提出的这门亲事,苏道北懊悔的长叹一声。既而拍拍夫人的肩膀,安抚道:“至少咱们鸾儿福大命大,没真出事!世子在信中说的明白,鸾儿那病只是惊吓所至,待施针结束后将她接回家来好生将养着,很快便康复。” 秦氏点点头,靠在自家老爷怀里。眼下形势的确是比之前要好了,之前她当真以为女儿这回便是搭不上命,也得被卖去个可怕的地方! “就是不知鸾儿在那边吃住惯不惯。”大的忧虑放下了,秦氏又不免担忧起细处来。 苏道北只得再安慰道:“郡王府那种地方,比宫里也差不哪儿去。吃的住的,便是个下人待遇也好过低门小户的正头小姐。” 话至此,苏道北蓦地又将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倒是咱们,怕是得有些烦心事儿要找上门来了。” 秦氏意会到自家老爷所指的是薛家,猛地一下直起身子,再也压不住满腔怨愤:“他们敢!他们不来我还想杀上门去好好算算账呢!咱家鸾儿多本份的孩子,旁人踩她一脚她都得先怀疑是不是自己站了不该站的地方……他们怎么就忍心欺负这么个老实人……”说着,秦氏又将头埋进老爷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不假,可毕竟鸾儿是有惊无险的逃过了一劫,薛家丫头却实打实的身首异处了。薛家未必肯就此罢休啊……” 说罢,苏道北低头看了眼在自己怀里哭的稀里哗啦的夫人,久违的感觉。不禁失笑,又添一句:“再者,你说的那是过去的鸾儿。现今的鸾儿,已是有些你年轻时的影子了。” 秦氏顿时止哭,想想老爷的话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自从回京开了眼界,鸾儿好似变了个人,还真有些她年轻时的泼辣劲儿……也不对,她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小辣椒,可她的鸾儿更精于算计,使出的皆是软刀子,又体面,又具杀伤,不知要比她高明多少! 思及此,秦氏终是破涕为笑。她的鸾儿,早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旭日临窗,水琴端着新打好热水的铜洗,进屋准备伺候苏鸾盥洗。 进屋后,水琴扫一眼屋内无人站着,便将目光投到床上,见那被子果真还高高的隆起着。这个时辰了,小姐竟还未起床? 先是微怔一下,既而水琴笑着将铜洗搁置到梳洗架上。心下暗道小姐可真是能睡,昨日晚饭没用就睡下了,一觉到现在。 “小姐,”水琴小声唤着走到床跟前儿,见苏鸾往里回着身儿,她便也向里探了探身子,打算瞧瞧苏鸾睁眼没。 这一瞧不打紧,竟是见苏鸾眉心紧锁着,紧闭双眼,呼吸急促,一头急汗,且神情极度痛苦! “小姐!小姐!”边大声唤着,水琴推了推苏鸾的背,促她清醒。 水琴猜着苏鸾这是被梦魇缠上了!若只是一般的噩梦,受梦者会很快被吓醒,而苏鸾现下的表现,却是想醒醒不过来。水琴小时听说过有被梦魇彻夜缠着的,鬼压床后再也醒不过来。 在水琴的推拥和急呼下,苏鸾终是睁了睁眼。 她悲伤的望着水琴,想着先前梦中被薛秋儿讨命的情形,历历在目,恍若现实。 薛秋儿就压在她的身上,双手掐着她的脖颈,令她长久处于窒息却断不了气儿的绝对境地!她伸手想要将薛秋儿推开,薛秋儿的头突然就掉了…… 饶是醒了,苏鸾还是不住的流泪。薛秋儿在世时折磨死了原主,如今自己死了却又不肯放过她。 梳妆过后,有丫鬟来唤苏鸾用饭。苏鸾跟着那丫鬟去了,才知是与陆錦珩一起用。 陆錦珩已坐在红木方桌前等她,丫鬟也刚刚布完了菜退在一旁。苏鸾恭敬的行礼后,便识抬举的坐下用饭。毕竟这几日注定是要叨扰在郡王府了,她也不能整日不吃不喝的修仙。 不用人劝,苏鸾就自觉的拿起一双镶金丝青玉的乌木箸,面无表情的夹菜,吃饭。 陆錦珩难得的一张和煦笑颜,却对上了一张凛若冰霜的脸。头一回让他感受到平日身边之人,是怎样的如坐针毡。 今日的苏鸾,就如往日的他。 “可是发生了何事?”陆錦珩侧眸凝着苏鸾,对眼前的珍馐美馔似是一点儿也不动心。 苏鸾垂下眼帘,淡淡应道:“有劳世子关心,并无任何事。” 一抹失落浸入眸底,陆錦珩倒希望苏鸾说有。没发生任何事,她突然这么心如死灰,那八成是因着他强留她于府中了。 她生气了? 可是生气也不行。派去彻查此案的人尚未回来,危机彻底消除之前,她哪儿也别想去。 不会哄人,也拉不下脸来含笑吃着冰碴子。是以陆錦珩见苏鸾不说话,也没用几口便称有庶务缠身,起身走了。 出门后瞥了眼候在门外的水琴,陆錦珩面色清冷心却热忱的嘱了句:“进去伺候吧。”有信赖的丫鬟陪着,她指不定能多吃上两口。 用过饭后苏鸾回房。昨个儿虽是睡了长长一夜,但睡的辛苦,这会儿身子就跟掏空了似的。她躺到床上盖了锦被,而后抱愧又显无奈的看了看水琴,“水琴,你受累了。” 回来的路上她便与水琴商定好,回房小憩时水琴看守着她,若见她神情痛苦便及时将她叫醒。 苏鸾是当真怕了薛秋儿再入她梦。 “小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伺候您本就是奴婢的本份,奴婢会仔细守在您身边儿,一步也不离开!” 苏鸾抿唇笑笑,没再多言什么,眼皮已是千斤重的搭拢下来。 这一觉,苏鸾睡的很沉,直至三更都没醒来。 原本苏鸾给水琴约定的是,守她三个时辰,若无碍便让水琴回房休息。可水琴不放心,生生从晌午守到深夜! 如今见苏鸾一脸安详,水琴终是熬不住起身回房睡了,想着清晨早些来叫醒苏鸾。 翌日天蒙蒙亮,水琴早了大半个时辰来唤苏鸾。将打好水的铜洗放下后,水琴去看苏鸾的脸。不禁又是心下一惊! “小姐!小姐!” 唤了几声后,苏鸾终是醒来,她绝望的看着水琴。 夜里,她又被薛秋儿纠缠了,看来她是甩不掉她了…… 看着苏鸾难受的样子,水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哄,跟着掉了几滴泪后便道:“都怪奴婢偷懒!今晚奴婢就彻夜守着小姐,直至小姐白日里醒来,奴婢再去睡。” 说到这儿,水琴抬手擦了擦泪,生怕苏鸾不忍心,又添一句:“反正郡王府的丫鬟女使多,奴婢也帮不上什么手,倒不如白日里蒙头睡大觉。” “呵呵”苏鸾失笑,只是笑过之后心里还是苦的、惧的。 这哪里是解决问题的法子,谁知道薛秋儿打算缠她多久?三日五日尚可如此,总不能一直这样耗下去。 再说,等着表情上显露出来才去唤醒,梦中的她却是已受了许多折磨。还是得想个彻底的法子才行。 苏鸾起身洗漱时水已变冷,水琴要去换一盆来,苏鸾却阻止。掬起一捧半凉不凉的水,拍到脸上,顿时刺激着人清醒许多。 “水琴,你来。”苏鸾蓦地直起身,脸尚未擦,凉水顺着她清瘦了一圈儿的脸庞嘀嗒落下。 水琴忙将干爽的棉帕递上,苏鸾只接过并不急于擦拭,而是附耳对水琴小声吩咐了几句。 听罢,水琴怔然。不过想起苏鸾连续两日受的折磨,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会想办法给您弄来!” 早飨时,只有苏鸾一个人在錦园的膳堂里用。她特意问了郡王府的丫鬟,得知陆錦珩今日一早便进了宫去,晚上才会回来。 苏鸾心下暗暗道妙。陆錦珩不在府里,她冒的险便要小上许多。 用过了饭,苏鸾便回自己房里待着。毕竟在这诺大的錦园里,她的活动范围却是小的可怜,走哪儿都有几个丫鬟贴身跟着,看犯人一般。只有回房方能得会儿自在。 苏鸾身心疲乏却不敢睡,只坐在床畔靠着床柱,瞌睡打的一久,便会耷拉下脑袋,从而惊醒。这样便可保证不会深睡。 如今她最缺的是睡眠,最怕的也是睡眠。 昏昏沉沉间,“吱嘎”一声门响。苏鸾蓦地睁眼朝门口看去,果然见水琴抱着一条裙子进来。 苏鸾起身,揉了两下眼睛上前迎去,喜出望外道:“真的偷来了?” 水琴将那裙子递给她,点点头小声道:“小姐,门外的两个人以为您又睡下了,这会儿也偷懒打瞌睡呢!” 苏鸾面上挂喜,这正是良机! 顺了顺那裙子,苏鸾敛了笑容,奇道:“怎么还湿湿的?” “是她们昨夜里洗完晾上的,这两天露水重,干不透……不然再等等?”水琴也是有些为难,这样的衣裳穿到身上,只怕真会生病。 “不必了。”苏鸾转身回廊庑内,借着绣帏的遮掩,将郡王府婢女的衣裳换上身。 换妥后,水琴又给苏鸾梳拢了头发,绾了丫鬟发髻,其后的妆容也有意异于平常。 出门后,苏鸾低眉颔首,尽量不引人注目,竟也顺利过了紧守她的丫鬟那关。 既便是甩了跟屁虫,可苏鸾没有令牌还是走不得正门。好在她此前摸了些门路,知道梅园后头有个不起眼的狗洞。 没人目睹的丢人,就不能算丢人。 是以,苏鸾如愿逃出了雍郡王府,雇了马车,往西山岗去了。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苏鸾指定的地方。付了马夫一半的银钱,嘱他在此等候一个时辰,苏鸾便挎着个竹篮子,独身往山岗中去。 山中荒凉,乱坟林立,找了许久后,苏鸾终是在一座新坟前驻了步子。目光凝在碑文上,神色复杂。 都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不论薛秋儿生前做了多少坏事,她都是因她而死,死后还成了她的心魔。 坏人天生冷血,做多少亏心事都不怕鬼敲门,可好人就不同了。此前苏鸾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她锱铢必较,眦睚必报! 可这次,苏鸾认了,看来她之前不过是看走眼儿了,自己还真是个好人!要不怎么连目睹个罪有应得的坏人伏法,也会落下心病呢? 苏鸾蹲下,将挎着的篮子里的东西取出,一一摆开,嘴里念念有词:“薛秋儿,你就别再来找我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我今日给你多烧些纸钱,你在那头儿吃香喝辣,富甲一方可好?” 边念叨着,苏鸾拾起根小木棍儿,将地上燃尽的旧纸灰划拉到一旁。看这样子,应是刚刚有人来祭奠过。 她掏出个火折子吹明了火,又取出一沓印着‘黄金万两’的纸钱点燃,苦口婆心的为薛秋儿打算起来:“薛家姐姐,虽说你英年早逝也是可怜人,可人固有一死,你且先下去等着你娘和薛良彬,早早儿的置办起番家业,待他们下去投奔你了,你也能豪恣一把不是?” “到时候你娘还用为了嫁入高门而伏低做小,看正室夫人的脸色么?” “薛良彬还敢在与你有首尾后,又不给你个名份,反诓着你去帮他骗婚么?” 苏鸾手里拿着根小棍儿,将剩余的‘黄金万两’也都拨进火堆里,真情实感的一副商量语气:“薛姐姐,你看看,这些钱都是给你的……今晚你就拿着去好好享受享受吧,别拨冗来找我了……好不好?” “好。” 闻声,苏鸾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了!刚刚,竟有人回答了她? 这……这怎么可能…… 苏鸾寒毛卓竖的盯着那墓碑,就……就算是薛秋儿真的地下有灵,怎么声音……成了个男的? 就在苏鸾被吓的面青唇白,冷汗涔涔之际,那个声音又响起:“不想让秋儿再去缠你,在下倒有个妥帖法子。” 这回话多,苏鸾便听出来了,声音是来自身后方向。她颤颤巍巍的转过身,见说话之人竟是薛良彬! 苏鸾眼尾瞥了下地上被她扫开的沉灰,原来是薛良彬刚刚祭奠过薛秋儿。估摸是他尚未走远,她便出现了,才令得他又折返回来一探究竟。 薛良彬望着苏鸾,嘴角噙起丝淡淡笑意,既不像刚死了妹妹,也不像刚死了情人。反倒端一副潇洒风姿,热络了句:“苏妹妹,许久不见。” 苏鸾微微侧首,余光投向墓碑,心下暗道:薛秋儿,你看了吗,这就是男人。 见苏鸾不理自己,反倒看着薛秋儿的墓碑,薛良彬倒也不气,缓步绕着坟头慢走,情真意切的说道:“其实,这几日妹妹也总托梦于我。” 苏鸾蓦地看向薛良彬,心道难不成薛秋儿也去吓他了?! 那她倒是会好受一点,起码有个垫背的。 薛良彬则继续娓娓道来:“我与妹妹自幼亲厚,妹妹总说我这性子太过迂拘,不擅花言巧语,便是遇了意中人也难成。故而自那日与苏姑娘一见如故后,妹妹便一心撮合。”说到这儿,薛良彬低了低头,无限遗憾:“奈何你我有缘无份,妹妹见我终日消沉买醉,人不似人鬼不似鬼……便一时糊涂,对苏姑娘生了恨意,认定是你负了我一片痴情!” 啧啧~ 若不是这会儿身在坟头儿有所不敬,苏鸾都想拍手叫好了!难怪薛良彬能将薛秋儿这种蛇蝎心肠的都哄得团团转,不顾自己,一心为他筹谋。 他实在是块说书的好料啊! 薛良彬自是不知苏鸾起初便知晓他与薛秋儿的脏事,故而编起这些谎言来,竟是将自己感动的先流了几滴眼泪。 而后抬眸深情款款的凝着苏鸾,拭去腮边泪迹,淡出一丝苦笑:“在下的情难自抑,却是令苏妹妹受委屈了。” 苏鸾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薛良彬这种伪君子真小人,便是当面戳穿他又有何用?他有城墙拐弯儿的脸皮和三寸不烂之舌,很快又会换套说辞来圆。 罢了,多说一字都是浪费。苏鸾抬脚绕过薛良彬,往停靠马车的方向走去。 薛良彬跟着她的动作转身,眉头深锁,万分不解。他说的如此动情,苏鸾怎么扭头就走了呢? 这是太过惭愧……无颜面对了? “苏妹妹!” 苏鸾驻了驻脚,却是并未回头,只没好气儿的回一句:“你还有什么事?” “秋儿做鬼也不肯放过苏妹妹,对你百般纠缠,苏妹妹就不想告慰了她让她瞑目吗?!” 这回苏鸾回头了,眼中不由己的带着一丝期冀:“你可是有何办法?” “有!”薛良彬斩钉截铁。 “秋儿的一切恨意,皆源自在下对苏妹妹爱而不得的痛苦。故而只要苏家肯再议旧日之亲,定能令亡妹前恨尽消,含笑九泉!” 苏鸾:…… 这回苏鸾再无半点儿犹豫,扭头大步走开。只当身后之人颅内患疾,药石无医。 薛良彬这下就更是费解了!明明他之前偷听到苏鸾各种求薛秋儿放过她,怎的他以此作筹,竟不能令她敬畏就范? 朱墙外,绿柳周垂。 一位郡王府婢女打扮的姑娘,站在一颗树下谨慎的往左右两侧眺了眺。 这里是雍郡王的府邸,与紫禁城隔护城河相望,算是真正的皇城根儿里,天子脚下!故而极少有闲杂人等路过。 见两边皆无人,小婢女便悄悄蹲下了身子,钻入墙根儿里一个不起眼的狗洞里。 若非身姿纤弱柔软,这么小的洞还真是无法容一人过去。眼下纵是这婢女勉强能过,亦是挤得有些艰困。她跪在地上,身子一寸一寸的往前缓慢游移,深埋着头,面目熬煎…… 在屁股也挤进来后,苏鸾终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而后拍拍手掌上的泥土,准备爬起来赶快回屋。 就在苏鸾撑起一条腿欲起身,呈半跪之姿时,恍然注意到眼前三尺外的地上站着一双金丝溜边儿的皂靴! 苏鸾心下一慌,缓缓抬头将视线上移,看到那玄色蟒袍的前襟。再往上,便是玉带。再往上,是那艳红的垂璎穗子,和间隔穿于其中的几颗世所罕见的白翠珠子…… 她眼神蓦地滞住,不敢再往上瞧去。杵在她面前的人是谁,已是昭然若揭。只是此刻陆錦珩面上的神情,苏鸾不敢揣度。 他是生气呢,还是很生气呢,还是特别生气呢? 僵峙片刻,还是陆錦珩率先开了口,听不出多少怒气,只是冷的骇人:“外头好玩儿吗?” 这语句听似是问,然苏鸾心下还揣得明白,陆錦珩哪会真的关心外头好不好玩儿,他只是来诘责她的罢了。 面上窘了窘,苏鸾憋出个由头来:“回世子,臣女近几日精神总是萎靡不振,便想起以前常喝的凉茶很是提神醒脑。郡王府没有那等粗物,臣女只得偷偷溜出去……” “哼,”先是一声若不可闻的冷嗤,接着陆錦珩说了句夹着碎冰碴子般噎人的话:“薛秋儿的坟头改卖凉茶了?” 什么?他知道了! 心下先是一凉,接着苏鸾又是一惧!水琴绝不是个轻易卖主的人,难道…… 苏鸾骤然抬头,对上陆錦珩一张罩着层寒霜的脸。那脸俊美昳丽,却也凛凛逼人。可此时苏鸾直视着他,眸中却不再有畏怯,只余焦急:“水琴呢?” 他对她严刑拷打了? “还在你床上躺着呢。”陆錦珩言辞依旧冷漠。 苏鸾眉心蹙起,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她走时的确让水琴躺到床上扮作是她,这样即便有郡王府的丫鬟进来换香倒水,也不会露馅儿。反正自打苏鸾来此,便没日没夜的昏睡不醒,这里的下人都习以为常了,不会多想。 可是,可是陆錦珩这话,显然别具深意!躺着?……难道他把水琴打残了? “世子……”苏鸾的语调微微发颤,带着示弱哀求的意思:“水琴只是一个丫鬟,她做不了臣女的主,一切都只是听令行事。臣女不该私逃出府,辜负世子庇护好意,可此事与丫鬟无关,还求世子高抬贵手,饶了她!” 四目相交,僵了片刻,陆錦珩失笑,却也不答什么。苏鸾细细察言观色后,还是看不透这人,便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数,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里跑去。 疾步疯奔着,苏鸾脑中不断回溯着那日固良山一幕!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在陆錦珩眼里杀个人算什么事儿?跟踩死只蚂蚁又有何异! 本以为回房后会看到血腥亦或凄怆的画面,而当苏鸾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自己的房门后,却是愣住了。 竟是一切如常。 床上锦被高高隆起,不时的微微抖动,不闻痛吟,只闻酣呼……水琴还在蒙头大睡? 可她好端端睡着,又怎会露馅儿? “水琴!”苏鸾站在门外高声唤她,同时也往床边走去,语调中仍是带着些许担忧。 听到声音,被子里的人显露出激动,就见那锦被明显的抖动了两下,接着苏鸾便听到一声回应:“小姐,您回来了?!” “你这是?”问着,苏鸾伸手欲去掀那被子。 被子里的人也意识到苏鸾的动作,在她的手抓上被角时,水琴急切打断:“小姐,不能掀!” 苏鸾骤然住手,心下顿生疑窦,蹙眉望着那不停抖动的被子:“到底怎么了?” “小姐……她们进屋来换熏香时,奴婢太过紧张露了怯,那人见我一直发抖,以为是您又病了,立马过来查看。结果就……”水琴以哭腔儿细说着,语带惭仄。 “那他们有没有打你?!” 不待被子里的水琴答话,已是有个脚步声自门外迫近,“她不是我雍郡王府的下人,我自然不会越俎代庖的替你们苏家调教。” “可是……”苏鸾回头瞥陆錦珩一眼,心下却是不信。若真如他所言,未伤水琴分毫,水琴怎可能如此失礼的躺在床上不起来? 水琴见状,赶忙出声附和证实:“诚如世子所言,雍郡王府的人的确没有打骂奴婢。” 水琴怕的是苏鸾因她心急,而言语冲撞了世子。可她心里也明白,苏鸾定是不会信,也不会罢休的,便如实说了下去:“他们只是让奴婢继续在床上睡觉,睡足十日,不得擅自下床……” 睡……睡足十日?还得蒙头打呼?那不饿死也得累死吧。 苏鸾正这般暗忖着,忽见陆錦珩转身往外走去,出门前还平静的丢了一句:“喜欢躺,就让她好好躺着吧。” “哎~”苏鸾朝着陆錦珩的背影张了张嘴,手伸在半空。然陆錦珩脚下并未做半分停留,负手出了屋。苏鸾后面的话只得哑在了嗓子里。 如今陆錦珩正处于气头儿上,不便冲着她来,只好磋磨她贴身的丫鬟。水琴是代主受过,苏鸾又岂能淡然置之? 垂眸看了眼闷头缩在厚厚被子里的水琴,苏鸾急步追了出去。 苏鸾的屋外有条长长的轩廊,陆錦珩正走至半道,苏鸾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朗声道:“求世子收回成命!一切皆是臣女的错,世子想罚便冲着臣女来,臣女绝无怨言。” 这回陆錦珩驻下了步子,缓缓回身,看着数尺外卑微伏于地上的苏鸾。一双漂亮的杏眼此时水渌渌的,噙着两汪清泉,随时会化落滴雨的可怜模样。 若是旁的错,她求他,他会不假思索的纵容。然这回却不是寻常的错。 薛秋儿死了,可与她首尾勾结的那些市井氓流尚有漏网的。仗义每多屠狗辈,越是这等贱民越不可等闲视之! 苏家乃官宦门户,这些人胆敢从京中六品官员的府中掳走贵眷!何等恶劣,何等猖狂!在这些人被一网打尽之前,他不会掉以轻心。 而对于苏鸾,他不能打不能罚,却也得让她吸取点儿教训,以保再无下次。 思及此,陆錦珩缓步走到苏鸾跟前,冷言道:“不只君无戏言,君子也当无戏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要本世子如何收回?” “那……那就不收回,适度变通可不可以?”苏鸾怯生生的语气,带着乞怜之意。 “噢?”陆錦珩玩味的睨着脚下女子,夹着一丝怜惜,又夹着一丝好奇,最后唇畔淡出个似有似无的笑意:“那你说说吧,要如何变通。” 苏鸾在脑中飞快的想了一番,便道:“臣女愿代自己的丫鬟受一半罚。” “一人各躺五日?” “不……不是。”苏鸾嘴角抽了抽,越说越是心虚起来:“一日各躺六个时辰……” 陆錦珩:“……” 那不等于谁也没罚吗? 看陆錦珩的脸色,苏鸾就知这个提议没有成功的希望。顿了顿,苏鸾立马又想出一计来:“世子不是喜欢臣女的手艺么?臣女还会做许多民间小吃,定是世子在宫中和郡王府未曾吃过的!只要世子同意减轻水琴一半的惩罚,臣女每日都变着花样儿做给世子吃。” “这样可不可?”苏鸾抬着下巴,仰起一张小脸儿望着陆錦珩,眼中满是期冀。 苏鸾心下想着,上回父亲摔坏了御赐的玉环,比这回罪过可大得多!然而陆錦珩尚能许她以一碟子点心赔罪,想是极满意她的厨艺。 被苏鸾这般哀哀凝望,反复央浼着,陆錦珩也是有些难以坚守本心,冷着一张脸将头扭向一侧,不再看她。 苏鸾心下一凉,心道看来这招儿也不行了…… 就在苏鸾绝望的蹲坐到地上时,陆錦珩却转回头来,淡噙笑意睨向她:“那你去准备吧。”说这话时,陆錦珩那阴鸷幽沉的狭长眸子里,显露出一丝略显宠溺的无可奈何。 听闻这话,苏鸾的双眼立马枯灯复燃般焕了神彩出来,重新直起腰板儿跪好:“是!臣女今晚就为世子准备!” 陆錦珩微微俯身,伸出一只修长的大手箍上苏鸾的右胳膊,将她搀扶起来。 此前他便看出苏鸾娇媠荏弱,只是平日里隔着宽适的裙子袖襕看不真切。如今上手一握,竟是比他以为的还要纤细上两分。 这种轻松绾握把攥的手感,让他有些……欲罢不能。 苏鸾被陆錦珩提起,原是想着陆錦珩刚给了她个恩惠,她便不该再让陆錦珩难堪,好似不识抬举。可这会儿陆錦珩的手箍在她的胳膊上久久不放,让她很是不自在。 “世子,您弄痛臣女了……”苏鸾终是小心翼翼的开口提醒。 陆錦珩唇角微勾,将手松开的同时,又向里一移,指尖儿勾住了苏鸾的下巴:“你的那些新鲜菜肴,留着两道拿手的。十日后,换个地方去做。” “去……去哪儿?”苏鸾结巴了下。 陆錦珩眸色如常:“进宫。” 第29章 第29章 “啊——”一声弥久的惊叫,划破夜的静谧! 住在耳房的水琴匆匆下床,顾不得找衣裳披,只蹚了绣鞋便往隔壁苏鸾的屋里跑去。 显然,苏鸾今日晌午去薛秋儿的坟前祭拜,也没能去了这心魔。 注定又是难眠的一夜…… 晡时,日头渐渐西移,正是一日闲适之时。 陆錦珩在书房看了几封急件后又持起一卷兵书,堪堪翻了两页,便听到几下轻缓的叩门声。 他未作理会,不多时那叩门声再次响起。这回陆錦珩意识到门外不是府里的下人。 郡王府的下人皆知世子人在书房时,是不许轻易搅扰的。便是有急事,也会透过炎华来递话,而炎华叩三下门后便会径直禀报要务。 故而,陆錦珩大约猜到了来人是谁,将手中的书卷放下,“进来。”声音也比寻常要温和上一些。 接着果然见苏鸾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入,纤纤作细步,两手还恭敬的端着一个朱漆洒金,打着黄毡子的木托盘儿。 如今正值两餐中间的空档,显然她这是来兑现晌午的承诺,给他送亲手做的小吃来了。 这是苏鸾头一回来陆錦珩的书房,忍不住好奇几下里偷瞄了眼,这书房……说是个小藏书阁,也不为过。 走到离书案还有七八步时,苏鸾驻下,笑着抬起头来:“不知世子这会儿可有胃口?” “放下吧。”陆錦珩语调平和的吩咐。她笑中透着谄媚,自然是让人胃口大开。 苏鸾端着东西走上前,将玉碗取出放置到书案上,而后笑吟吟的指着介绍道:“世子,这叫八宝珍珠粉耙,趁热吃味道最佳。”说着,苏鸾将那玉碗又往里推了推,并将锃亮的金匙也竖到碗里。 睨一眼那金匙,陆錦珩唇边淡出个意味不明的诡笑:“这东西可试……” “试过毒了!刘公公亲自拿银针试的,世子大可放心。”苏鸾截了陆錦珩的话,有备而来。 她可不想再当什么试毒的小太监了,虽说明知这碗里不会有毒,但帮人试毒这活儿,实在是有辱尊严,不怎么体面。 陆錦珩眼中划过一星失望,很快便掩下,抬眸凝视苏鸾。心道这丫头也算是机灵,吃一堑长一智。如此他也不好再刁难什么,只得拿起金匙尝了一口这珍珠粉耙。 见陆錦珩动了一口,苏鸾便趁机道:“世子慢用,臣女不打扰了。”说罢,便收起木盘欲走。 “等下。” 苏鸾顿住,嘴角抽了抽:“世子还有何吩咐?” “我命人去南山寺请了个老道来给你驱邪,应该快要到了,你在此等会儿吧。”陆錦珩面色无波的说道。 自从昨日水琴老实招了苏鸾的近况,他便有心留意。他知道昨夜定昏时,苏鸾又被梦魇惊醒了,之后屋里整夜都点着灯。她又是一夜没睡。 老道?驱邪…… 苏鸾眉间立时漫过一层愁色,情不自禁的想起此前在一堆杂书中看到过的驱邪场景,不禁心下一凉! 是要将她手脚绑了,举着剑烧着符纸围她转圈圈儿?还是要逼她喝下那和着符纸灰的灵水? “世子,臣女没中邪!”苏鸾急着解释。 “那你眼底的两团乌青是怎么回事?” “那只是因着臣女接连几夜睡不好觉。” “那又是为何睡不好觉?” “因为只要一闭上眼,薛秋儿的鬼魂就来缠着臣女……”本是着急为自己辩白,可等这句说完,苏鸾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所描述的,可不就是旁人眼中的中邪症状么? “我……”想再解释点儿什么,却是自己早早把路堵死了,眼下无从辩驳。苏鸾沮丧的垂下头去,盯着大块的玄玉铺就的靡丽地面,眼神渐渐迷失了焦点。 陆錦珩剑眉微敛,起身绕过书案走到苏鸾面前,抬手想去安抚她。偏生手举至一半,传来叩门声。 “世子,道长带来了。”门外,是炎华的声音。 苏鸾急切的抬起头来看向陆錦珩,好似在寻求庇护。一双漂亮的杏眸里聚着水汽,如笼着一层寒烟的清潭,我见犹怜。 原想拍拍她肩膀的那只手,不由得举至她脸旁,为她拭了拭堪堪落下的两滴泪。旋即陆錦珩绽开个说不清是宠溺还是揶揄的笑容:“不过是找了个老道帮你看看屋子,又不是做法,你在怕什么?” 说这话时,陆錦珩的双眼狭长幽黑,没有看向旁人时的阴厉,倒似承载了温山软水,能化尽这天下的戾气。 苏鸾微微抬起脸蛋儿凝望他,头一回,心里竟一点儿也不畏惧。他眸中有云雾涌动,很是动情,不由得苏鸾不信赖。 苏鸾点点头,半哑着嗓子吐出一个字来:“好。” 陆錦珩薄唇抿起一个弧儿,伸手轻轻箍上苏鸾的细腕儿,牵着她往门外走去。 炎华带着老道逛了逛府内各角落,最后才去了苏鸾所居的房间。 既是雍王府世子所托,老道自然不敢怠慢,像模像样的敬出三清铃、乾坤圈等道尺法器,仔细探查过屋子后,在四处点了辟邪灯,又细端起苏鸾本人来。 苏鸾被老道盯的有些不自在,加之天色渐暗,冒着蓝色火焰的辟邪灯营造出种诡异气氛,她本能的就往陆錦珩身后躲。 刚缩过去,自己心下便开始诧异!不知自何时起,她此前最怕的杀人魔头,竟成了她潜意识里的最大靠山? 意识到此事的荒唐,苏鸾便想离开陆錦珩的身后,偏生这时陆錦珩小幅度的舞了下袖子,将苏鸾挡在自己身后。那宽大的方袖遮护住她纤弱的身体,好似展翅的雄鹰将幼崽护于羽翼之下。 苏鸾极没出息的抓住陆錦珩的臂膀,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臂膀壮健有力,抱在怀里胜过一切驱魔法器。 陆錦珩侧眸凝向苏鸾,眼底神色复杂。 老道见状,便知这位姑娘与世子关系不一般,也不敢再眼神冒犯。虽说自己是个修道之人,但既然下了山,介入凡尘事,也愿屈于势威的向陆錦珩拱手行个俗礼。 “回世子,这位姑娘的确系被山中阴邪之气纠缠!若无法将缠磨于身的邪戾镇住,怕是终生要被这梦魇所困,直至精气耗尽,难以摆脱!” 黯淡的天色,幽蓝的火光,再加上老道长那冷死人不尝命的阴沉语气……苏鸾立时打了个哆嗦! 苏鸾的双手抱在陆錦珩的胳膊上,故而陆錦珩随即察觉到。看她一眼,陆錦珩便对着老道毫不质疑的道:“道长定有破解之法。” 老道故作为难的叹口气,紧接着又点点头,带着些难以启齿:“破解之法倒是有,只是不在贫道这儿……” “噢?”陆錦珩冷声质疑。双眼微眯,隐隐的释出股子狠厉。 见陆錦珩似要动怒,老道便也不卖关子,乖乖的细加说明:“回世子,若想要震慑这位姑娘身上的阴邪之气,须得度她以阳刚之气。阴阳调和,互补互消,方可化解。” 说这话时,老道虽装得一脸难为情,眼底深处却透着与修道身份不相符的奸滑。这神色瞒得了旁人,却是瞒不过陆錦珩。 世外之人说话总爱广譬曲谕,暗藏深意,由着听者自己去悟,能悟出多少全凭道行。故而这话苏鸾听得懵懵懂懂,没听出其中怪处,陆錦珩却是一听便明了其意。 这老道显然是看出他对苏鸾…… 故而才说出这种话来取悦于他,自以为算进了他的心里去,成人之美。什么阴阳调和,度阳刚之气……这分明就是刻意在迎合于他,给他制造良机抱得美人儿。 这哪里是什么道行高深的老道,分明就是个鱼目混珠投机取巧的恶俗淫棍! “滚!” 陆錦珩这骤然的变脸,不只老道被吓的一哆嗦,苏鸾也畏怯的松开了他的胳膊!果真是她先前糊涂了,病急乱投医,竟倚着喜怒无常的陆錦珩当靠山。 见老道在原地愣了片刻后,居然不抓紧滚蛋,而是慢吞吞的想去收他散落各处的法器!陆錦珩这厢是按耐不住了,“我这话说完,若你还在我眼皮子底下晃荡,我便命人将你扒了皮扔进炼丹炉中,让你好好的修炼修炼道行!” 这话落地时,那老道早一溜烟儿跑出了屋子,不见踪影。屋内的法器尚散落于各处,陆錦珩扫一眼那冒着蓝色光焰的灯,带着余怒命道:“都扔出去!” “是!”炎华领了命,朝后一挥手,立马几个郡王府的下人凑上来,随着他一同去给那老道擦屁股。 待屋内的下人全退出,便只余陆錦珩与苏鸾二人。陆錦珩沉默的垂眸望着苏鸾,苏鸾则微垂着头,面泛着羞赧,不愿与他对上。 看苏鸾这表现,陆錦珩便猜到,她八成也是悟明白那老道的话了。 “那只是个各地道冠游居的江湖术士,他的话你不必往心里去。” 苏鸾将头垂的更低了些,只觉心跳更甚。起初她的确是没听懂那老道所言,后来见陆錦珩发了火,她先是畏惧,细想之下又觉得哪里似有不对。最终,还是想明白了。 那老道是怂恿她与陆錦珩同床共枕,采阳补阴……老淫棍! “臣女……臣女想先搬回苏家住。”低埋着头,苏鸾怯生生的请求道:“兴许就会好一些。” “不准。”陆錦珩依旧斩钉截铁的拒绝。心病,岂会因着挪个地方就轻易缓解的? 苏鸾去祭拜薛秋儿,想着解铃还需系铃人。然而薛秋儿充其量也不过是被系的那个铃铛罢了,他才是苏鸾的系铃人!他无意在她心里种下的心魔,他会亲自为她驱出去。 再无言语的转身出了苏鸾的屋,到屋外恰巧碰到扔回东西回来复命的炎华。陆錦珩低声吩咐:“让厨房备些酒菜,送到这儿来。” 说这话时,陆錦珩的目光落在苏鸾门前院子里的石案上。 炎华不禁一怔,蹙眉规劝:“世子,近几日倒春寒,夜里尤其湿凉。您想饮酒属下这便命人烫好了送您房里,切不可在露天石案上饮啊!” 陆錦珩侧过脸去狠狠剜了炎华一眼,主子的事何时轮到经他点头同意了? 再说回屋里饮,那还如何度她阳气,阴阳调和了…… 炎华不敢多犟,只得回去给世子取了件乌云豹大氅披上。没多会儿酒菜也上了,陆錦珩便遣炎华和一众服侍的人退下。 对月独酌,别有一番滋味。何况不远处的瑶窗,透出昏黄烛光,烘得人心里融暖。 饮了几杯,便见那窗中烛光熄了。 待陆錦珩眼前的这壶酒饮到底儿了,突然听到屋中传来一声凄婉的惊叫! “啊——” 第30章 第30章 “哐当”一声!门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 又一次被噩梦惊醒的苏鸾,正脸青唇白的坐在床上,额间后背冷汗涔涔,气息亦是喘得不均。这突兀的踹门声又令她惊悸了下,双手无措的扶在床柱上,忐忑看向门口。 奈何屋门虽敞开,不过就是带进了些许黯淡月色,苏鸾只看到门口有个身影背着光,却无法将来人的面容看真切。 月光自他背后倾泻,将漆发映出银光,像滑落的丝一样披到肩上。那身型颀长,不是水琴亦或郡府里的其它丫鬟,而是个男人。 “谁?”迟疑片刻,苏鸾还是张了口。短短的一个字却缀了声哽咽,显然是前一刻哭得正伤心。 “莫怕,是我。”男人的声音沉稳。 陆錦珩? 苏鸾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两声,接着快速从床上下来,摸黑儿蹚上了鞋子。她原是想去点上蜡烛,却未料陆錦珩已先一步点燃了。 三四丈宽的厢房内,仅点着一盏烛灯,淡淡的暖黄晕染开来,苏鸾勉强能看清陆錦珩的脸。她站在床前,立马屈膝行了个常礼,起身后才小心问道:“这么晚了,世子怎会来此?” 陆錦珩没急着答她,而是大步欺近。不由分说的右掌托起苏鸾下巴,使得她微垂的脸高高仰起,眉目在灯光下映了个清楚。 被陆錦珩这般逼视着,苏鸾眼底却也未见多少波动。她那双眸子早已被梦中的恐惧支配,陆錦珩这会儿已不算什么魔头了。此刻她脑中不断浮现着薛秋儿的面孔,那才是真正的魔头! 死了也不肯放过她。 “那贱人又来找你了?”陆錦珩声色冷冷,带着对薛秋儿的不耻与不屑。他的手依旧托着苏鸾的下巴,两指并不怎么用力的箍住她的下颚,让她无法别过头去。 苏鸾的双眼被迫只能看向陆錦珩,心下不禁掀起一丝委屈来。人是他杀的,怎么做了鬼就只逮着她欺负? 不过这丝委屈很快又被苏鸾自己按下,他又何尝不是为了救她?她怎还能反过来这样想他。 “嗯。”苏鸾哽噎着应了声。 “她做了什么?” 苏鸾知道陆錦珩是出于关切,可她委实不敢将那些可怖的画面再描述一番。只是心下闪过便令她毛骨悚然,若再说出来,更似成了真般挥之不去! 苏鸾被陆錦珩扳着下巴轻微的侧了侧头,眼尾斜瞥向床,带着惊骇。 不需苏鸾说什么,陆錦珩便心下明了,定是梦中薛秋儿又压在了床上,才会令苏鸾这般惧怕。 “那老道所言,也不是全无道理。”陆錦珩蓦地松开手,就势俯下身从腿腹旁抽出一把短刃。 那金属的萧萧寒光映着烛火闪了闪,苏鸾心下一惊! “那贱人就是冲着你的阴柔之气来的,想要镇住她,的确是要度你些阳刚之气。”说着,陆錦珩右手持着那短刃,在自己的左腕儿上一划!动作快的,苏鸾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见那鲜红的血液流出。 “世子您这是……”苏鸾惊呼,正张开嘴,便被陆錦珩骤然堵过来的左手腕儿给塞住了!她说不出后半句来。 一丝腥甜涌入口中,这是苏鸾头一次知道鲜血的味道,竟是甜丝丝的? 苏鸾圆瞪着双眼,惊恐无措的望着面前的陆錦珩,想起那老道说的‘阴阳调和’之理。所以陆錦珩是想出了这个法子,而不是想要趁人之危对她…… 噢,她怎么忘了,陆錦珩不近女色的。 况且比起那些曾送到他身边儿的绝色来,她也不够看,值不得他动那些歪斜心思。 这时,陆錦珩的视线移往一旁,边扫视着屋内角落,边低声喝道:“贱人!你虽死了,可生你的亲娘,养你的继父,还有你那个暧昧不清的继兄薛良彬,他们还都好好活着!你胆敢再入她的梦一回,本世子便立马送他们下去陪你!” 望着陆錦珩阴厉得骇人的脸,苏鸾含着他的手腕儿打了个冷颤。 陆錦珩环顾一圈儿后视线重新落到苏鸾身上,也收回左腕儿,唇边淡出抹浅淡的笑。苏鸾比他想像中要乖巧许多,竟没有太多抵抗。 他抬起右手,拇指轻轻在苏鸾的唇畔抿了几下,拭掉多余的血。 苏鸾杵在陆錦珩跟前一动不动,好似痴傻了般,她想不通陆錦珩为何要如此。他是雍郡王府世子,身娇肉贵的,值得为了她割破手腕儿?便是儿时受过原主恩惠,前些日子也算还了她一命,该是两不相欠了。 愣了一会儿,苏鸾才发现陆錦珩一直脉脉的凝着她。不知是不是那血太热了,苏鸾脸上莫名一红,蓦地垂下头去。 视线恰巧落在陆錦珩的左腕儿上,苏鸾这才恢复了丝理智,复又抬头:“世子稍候片刻,臣女养伤时,规府大夫曾留下了些包扎药物,臣女这便去取来。” 陆錦珩没阻止,目光随着苏鸾的身影转动,见她走到角落里打开橱柜,抱出一个小药匣子回来。 苏鸾将药匣子临时放在床上,取出里面的干净棉布,捧起陆錦珩的左腕儿,拿棉布沾了沾溢出来的鲜红。而后又取了止血的药粉洒上,最后缠上干净的棉布条儿,松松打了个结,才将陆錦珩的手轻轻放下。 做这些动作时,陆錦珩就只将视线黏在苏鸾的脸上,全都由她摆弄,很是配合。 “有劳了。” 被陆錦珩这一谢,苏鸾反倒不自在起来,忙屈膝行了一礼:“是臣女该向世子道谢。”说罢,苏鸾咬了咬唇,心下觉得这事只道句谢似是轻了。毕竟陆錦珩为她受了伤,流了血。 陆錦珩伸手将苏鸾搀起,柔声道:“你去歇息吧,那贱人不会再来缠你了。”说罢,他便转身出了屋。 望着那消失在门外夜色中的身影,苏鸾愣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将房门关上。 行至轩廊尽头,陆錦珩回眸,恰巧见那盏灯被熄灭。这回,他安心的往自己房间大步走去。 人死如灯灭,何来鬼魂一说?陆錦珩那些话哪里是对着薛秋儿说的,他是要说给苏鸾听的。 那丫头挥之不去的噩梦,不过是因着骨子里的良善,看不得这些血腥,落了阴影。她身边从来没有薛秋儿的阴戾之气,心病自然还得心药来医。 只要令苏鸾相信薛秋儿被震慑住了,那么纠缠她恫吓她的心魔也就去了。 正如医书中的祝由之术,以莫须有的力量来化解患者心中畏惧,最终便可不药而愈。 那丫头缺的哪里是阳刚之气,更无需什么阴阳调和,她缺的只是一点儿胆。 他给她。 第31章 第31章 薄雾散去,东方的朝霞渐渐化为暖金,穿过剔透的琉璃窗子,煦拂着厢房内的两株白蟾花。 昨晚水琴才浇灌过的花,如今瓣儿上蕊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被日头映的清莹秀澈,闪着晶亮的光。 “嗯——”床上隆起的被子里发出一声懒怠的低吟,接着被子就被里面的人给推开。还未睁眼和坐起,苏鸾便先腻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太舒服了!她好似许久都没睡过这么完整的觉了。这一觉将这些天被梦魇磋磨乏了的身子,彻底给养了过来。 恰巧此时水琴端着新打的一盆热水进来。自昨日起,水琴被世子罚了每日大睡六个时辰。为了今早能早些来唤醒苏鸾,她昨晚特意早睡,并不知晚上发生了何事。 近几日来唤苏鸾时水琴总是提心吊胆,看到的永远是苏鸾纠结苦楚的睡颜,和瑟瑟发抖的身子。未料今日,竟见到苏鸾掀了被头懒洋洋的赖着床,一脸恬淡轻松。 水琴不禁心下一喜,笑意顿时溢满整张面庞。 “小姐,您醒了?”放置好水盆后,水琴轻快的朝床边走来,不放心的又仔细端一端苏鸾的脸。 “嗯——”懒懒的应着,苏鸾睁开双眼,伸手揉了揉。 水琴伺候苏鸾的时日不长,自打贴身伺候以来,还从未见过苏鸾春风拂面的样子。眼下非但有春风,还有淡淡红光,整个人神采奕奕,纤媚娇媠。 看的水琴不由得心下一紧,面上浮起一小片粉云……同为姑娘家的她尚且如此,真不知那些男人看了小姐这副面容,会作何感想? “怎么了?”看到水琴的反常,苏鸾不禁微微怔了怔。 “没……没怎么!”水琴慌忙搪塞道。为了掩饰过去,跟着又岔开话题:“小姐这一夜睡的可安好?” “好。”苏鸾不假思索的应了声,跟着嘴角淡出个笑容。心道陆錦珩昨晚的话和血,果然镇住了薛秋儿。只是如今回想起来,他那些作为失真的也如场梦一般。 若非此刻苏鸾口中还有一丝腥甜,她还真不敢信。 “好了,帮我梳洗。”苏鸾笑吟吟的吩咐水琴。 水琴也含笑点头,麻溜去取来青盐和漱盂,伺候着苏鸾漱过口洁完面,又帮她涂了些脂膏,绾了个漂亮的垂胭鬓。 之后主仆二人出了房,去膳堂用饭。 走在轩廊上,苏鸾就想若是一会儿见到了陆錦珩,她得好好谢谢他。毕竟陆錦珩这回帮她解困,可是在已尝清幼时一命之恩后,额外的施恩了。 就在主仆二人拐出脂月斋的拱月门后,一个丫鬟悄悄溜进了苏鸾先前走过的轩廊。 这条轩廊通往一间厢房与一间小书房,这两样现下都是苏鸾在用,故而这丫鬟也是边快步往里去,边回头谨慎张望,生怕有人看到她来这不该来的地方。 这丫鬟名唤灵荷,是锦园新晋的低阶女使里出了名美貌的一个。原是安排在世子身边伺茶的细使丫鬟,奈何主子面前不得脸面,被调配去厨房帮手打杂。 厨房消息最是闭塞,灵荷始终寻不得机会再接近世子,但昨晚她忽地听闻世子要了酒菜,在脂月斋待到半夜!灵荷觉得太过反常,便趁了这会儿主子们膳堂用早飨的机会,冒险前来探查探查。 偷摸进了苏鸾的屋子,灵荷快速四下里查看,期望能找到一星半点儿的蛛丝马迹,能确定这位莫名搬进脂月斋来的苏姑娘身份。 奈何灵荷翻找良久,没有找到一点可识清苏鸾身份的物什。 “难不成这人是两手空空搬进来的?”灵荷自言自语的喃着,心说哪怕随便有件行李都好猜一点。 就在找了圈儿床上准备放弃时,灵荷的眼中蓦地一亮!她的视线落在了锦被下露出的一点殷红上,她伸手掀了掀,果然见那床褥子上有两滴鲜艳的红色…… 这是昨晚苏鸾帮陆錦珩包扎伤口时,不小心滴上的,可灵荷不知。诧然的两眼圆瞪如铜铃,她将手中拎着的被角放下,打算出屋。 却在灵荷转身视线移向门口时,竟见两个身影不知何时杵在了那儿! “苏……苏姑娘……”灵荷颤颤巍巍的唤了声,眼中惊惶无措。她不是被指派来伺候苏鸾的下人,出现在此处自然难圆其说。 苏鸾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脸上没半分表情,语气不怒也不温和:“谁让你进这屋的?”若说先前看灵荷翻床掀被只是心生疑窦,这会儿见到她心虚的反应,苏鸾便笃定了此人没安好心。 不过灵荷也不是个蠢笨的,只顿了一瞬,便机巧贵速的找好了托辞,同时敛了慌张,换了副恭敬的笑脸儿:“苏姑娘,奴婢是厨房打杂的女使。昨晚世子在您这边用了些酒菜,可脂月斋的姐姐们至今未将碟子酒壶送回厨房。奴婢是怕给这边的姐姐们添活添乱,便使了个勤快自己过来收回。” 苏鸾只冷眼凝着她,不认可也不拆穿什么。水琴见状接过话儿去:“那些盘啊碗啊的,不就在院里的石案上摆着么?怎的还找了我们小姐屋里?” “噢噢噢,是奴婢没眼色,只想着昨夜里风冷,世子定是在屋里用的……就径直朝这儿来了。” “你下去吧。”苏鸾冷声吩咐。 之后便肉眼可见灵荷松了口气,行完礼往外走。苏鸾盯着她的背身儿打量几眼,见她身上手里皆未藏什么物什,不似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 可是偷摸来她屋子里翻找,若不是因着手脚不干净,那往往是有更可怕的目的。 思及此,苏鸾眉间漫上层愁色,悻悻的朝水琴吩咐了句:“拿上药匣子快走吧。” “是。”水琴去柜子里取了药匣子,随着苏鸾一并离开。 方才是苏鸾走到半路,悠忽想起待会儿可以帮陆錦珩再换换药,这才折返回来,撞见这出好戏。 苏鸾到了膳堂,见下人们已将菜布好。满满的一桌珍馐,座位却是空无一人。她落座,问道:“世子还未来?”这几日陆錦珩总是比她来的要早上许多。 布菜的丫鬟屈身回道:“苏姑娘,世子今早有事出府,说让姑娘自己用早飨。世子午饭时再回来陪姑娘。” “噢……”苏鸾拖着颤音儿不显明快的应了声,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因着昨晚睡的好,苏鸾今早胃口也比平日好些。若是陆錦珩在,她还可能含蓄着些,既然他不在,她便不想浪费这一桌美味,照平日多用了不少。 用罢饭,苏鸾又向布菜的丫鬟问起灵荷的事。苏鸾虽不知她姓名,但因着相貌出挑极易形容,很顺利便对上了名字。丫鬟讲起灵荷的身世,听起来倒也没什么不妥,但苏鸾笃信这其中定有什么蹊跷。 出膳堂时,恰巧几个抱着大小礼盒的丫鬟打门口路过,她们恭敬的朝苏鸾行礼。苏鸾纳闷儿的又问先前聊了许多的那个布菜丫鬟,“这几日怎么跟搬家似的?总看到人抱着大大小小的盒子搬来搬去。” 丫鬟挂着一脸喜庆,又带着无比的敬意解释起:“噢,再有九日便是圣上的千秋寿诞了。故而这几日不论是世子,还是王爷,都在四处搜罗奇珍。” “千秋寿诞?”苏鸾不禁愣了下。那么昨日陆錦珩所说的十日后让她进宫做点心,是这么个大场合?! 天呐,做不好会被杀头吧…… 心下正怕着,苏鸾忽地又想起一事,不禁眉间蹙得更深重了! 《夺嫡攻略》那本书里,汝阳侯的幺女霍妙菡,不就是在这年的万寿之日,借着宫中夜宴群臣贵眷的机会,将下了媚药的酒敬给陆錦珩的吗? 然而那酒被陆錦珩发现了蹊跷,暗中调换。最终霍妙菡自食其果,中了媚毒,被陆錦珩塞去的太监给糟蹋了。落了个寻短不成,青灯古佛相伴的下场。 想起这幕来,苏鸾遽然觉得自己进宫也不错。 上回赴汝阳侯府生辰宴时,霍妙菡曾帮她说过话,虽只寥寥几句,却也能看出这人的是非观来。霍妙菡是个论曲直,重颜面的女子,苏鸾隐隐觉得她不似能办出这种荒唐事的人。 苏鸾只想着若自己也去了,倒可暗中帮一把霍妙菡。倘若真有隐情,她可为霍妙菡寻个清白。倘若真就是霍妙菡做的,那也的确是糊涂该罚! 只是……也不至于由着霍妙菡被个阉人糟践了去。以至令整个霍家再无颜于京中做人,霍妙菡的亲娘更是投井而亡。 苏鸾觉得,这个下场应该改写一下。 做坏事理当受惩,但总有人道一些的方式,不该以暴制暴。正如偷摸钱银不该直接剁手,判死之罪不该行车裂炮烙,一人犯错也不应诛连九族。 就在苏鸾游思这些之际,与錦园一墙之隔的雍郡王府花厅内,吴侧妃正端坐于红木束腰圆案旁,看着面前一桌菜色,却不敢先动筷。 “王爷今日这早朝,比往日下的都晚啊。”远眺着花厅外的青石子路,吴侧妃的话里隐隐透着丝嫌怨。 吴侧妃三十有五的年岁,同许多贵妇人一般精于保养,实质看上去不怎么显。尖脸丹凤眼,微微挑眉时带着点儿刻薄意思。 当年郡王妃产子早逝,这二十年来郡王爷始终未另立新妃,故而打十七岁就进府的吴氏,成了府中位份最高的侧室,也是雍郡王府里有实无名的当家主母。 伺候在侧的齐嬷嬷低了低身子,恭敬且小声的应道:“想是快到圣上万寿了,宫里事忙,耽搁了。” 吴侧妃又转眼看了看通廊,不满道:“泽儿呢?怎么还不出来出饭。” 齐嬷嬷也歪头朝通廊看去,偏巧正见一个丫鬟碎步子朝这边急赶而来,这丫鬟是二公子陆泽礼房中的。齐嬷嬷见她来禀,就猜道二公子这是不过来了,便迎上去小声询问了两句,而后回来附耳回禀侧妃。 “主子,近几日倒春寒,夜里露重,二公子的腰痛又犯了。说是今早疼的厉害起不来床,就在房里用了。” “又犯了?”吴侧妃眉头一蹙,眼里顿时噙上了泪,满是疼惜。二公子陆泽礼可是她亲生的儿子,唯一的指望! 亲儿子比陆錦珩小三岁,从小就总被陆錦珩欺负,凡是陆錦珩的东西他只要碰上一下,便能招来一顿打。这腰伤,就是多年前儿子弄坏了陆錦珩的一块贴身配玉,被陆錦珩暴打的! 思及往事,吴侧妃抬手以帕子沾了沾眼角。心下暗恨,不就是个王妃的遗物么!人都死了还留着那些晦气东西做什么?再说哪有为了死物打活人的道理。 那次打的儿子丢了半条命去,王爷得知后难受的在她面前默默掉泪,吴侧妃本以为能为儿子讨个公道,却不料王爷见了陆錦珩后,又恢复了一脸和颜悦色。莫说家法了,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动他! 事后圣上还赐了一只玉环佩给陆錦珩,说是弥补他失去母亲遗物的心理缺失…… 这摆明了就是天家当众给陆錦珩撑腰啊! 从那次起,吴侧妃就开始着手去查,在查明真相后,她终于明白自家王爷对这个“大儿子”,那是又恨又惧啊! 陆錦珩为人矜傲,行事狠厉,从宫里到宫外,做梦都想他死的人手拉手能绕京师一圈儿。可若论起这世上最想让他死的人来,还是在这雍郡王府里。 不是她吴侧妃,而是她家郡王爷。 想到这处,吴侧妃嘴角微扬,露出个诡异的笑容。试问这世上,哪个男人眼里能容沙子?何况当年那颗沙子还珠胎暗结,呱呱坠了地! 说起王妃,吴侧妃也不得不心生佩服。这绿帽子送的妥啊,竟将龙脉引入了陆家!弄得堂堂一位郡王爷,吃了这么大个哑巴亏,还不敢声张不敢去御前讨公道! 所幸王妃生子时便难产去了,可她留下的这个种,却似一支扎在王爷心口又不能轻易拔出的断箭,在王府生根了。 九年前冀州地动,王爷动了借天灾诱杀的念头。然而陆錦珩命不当绝,好端端的回了京。那之后龙颜大怒,明斥道,若王爷连儿子都看顾不好,就要削了他的爵位! 一个凭着祖上荫功袭爵的外姓王,本就没有宗室的庇护,哪里还敢轻举妄动?不仅自此打消了再伤陆錦珩的心思,还周到的给他组了暗卫好生保护起来!生怕被其它恨他的人给害了,最后却要由陆氏一族背锅! 这支断箭,王爷是不敢拔了。拔了,陆家也完了。 “侧妃。” “侧妃。” “嗯?何事?”吴侧妃回头。 先前有錦园人来递信儿时,齐嬷嬷就见侧妃好似走了神儿。齐嬷嬷都出去说话好一会儿回来了,侧妃的神儿却还没回来。齐嬷嬷连着唤了两声,才将吴侧妃不知游到哪里去的神儿给唤了回来。 “侧妃,方才錦园的灵荷偷偷过来递信儿了。” “噢?那边可是有什么进展了?”吴侧妃终于掀起一丝兴趣来。 灵荷是她去年在吴洲买回来的瘦马,打小被人精心调教,机敏美貌又有才情,最重要的是懂得‘忠心’二字。 回府后,吴侧妃透过下面婆子的手将灵荷安插到錦园,神不知鬼不觉。为的是让灵荷近陆錦珩的身,时不时往回报些那边的消息来。若是手段高明些,有本事爬上床那就更好了! 奈何去錦园一年了,灵荷竟从贴身侍茶的,混成了厨房打杂的。近乎成了一枚废子。 就见齐嬷嬷神色复杂的附耳低语了几句,而后直起身子。 吴侧妃却是脸色僵住了,不敢置信的凝着齐嬷嬷:“落红?你是说新住进去的那个姑娘,已经被陆錦珩给……”可他不是不近女色吗? 齐嬷嬷点了点头,信誓旦旦:“昨晚世子就在脂月斋吃的酒,今早灵荷就发现那床上有落红了,不会错的。” 吴侧妃费解。莫说是她了,就连王爷这些年为了缓和父子关系,都没少废心思搜罗绝色美人儿往隔壁安插,企图吹吹枕边儿风,好让陆錦珩时刻记着他的养育之恩,免得进宫在御前说些对他不利的。 然而陆錦珩一个也没看上,全打发去外院儿干脏活累活了。 这样一个对美色毫无兴趣的人,竟会突然起了心思?吴侧妃不由得咂了砸嘴,挑眼儿看向齐嬷嬷:“我倒是想要见见那个姑娘了。”她的确好奇,那丫头到底有何出众之处?能令榆木疙瘩开出迎春花儿来。 齐嬷嬷顿时意会侧妃意思,忙道:“老奴会让灵荷继续留意着,先将那丫头的身世查明,看看有没有福气为侧妃和王爷效力。” 吴侧妃满意的转过身去,端起茶碗轻啜上一小口,唇边露出满意的笑容。齐嬷嬷最是懂她,一句话便能明了她的心思。 只要能查明那丫头的身世来,就一定有软肋可供她利用。届时,由不得不听她使唤。 日头升至正中时,世子回府了。 因着时辰刚好快至午饭,陆錦珩便未回房,径直往膳堂去了。 进屋,见桌旁无人,陆錦珩便先让炎华伺候着脱了斗篷。这时丫鬟开始布菜,他便吩咐道:“先将菜在厨房暖着,过一盏茶再上。” 这些天他已摸清苏鸾的习惯,她喜欢踩着日中正刻来,偶尔会晚,但绝不会早,算起来至少还有一盏茶的功夫。 布菜的丫鬟领了命,让其它人都先将菜端回厨房,而后自己也行礼欲退下。孰料世子却唤住了她。 “等下。” 闻声,丫鬟立马转回头来颔首等待吩咐。 “今早用饭时,苏姑娘气色如何?” “回世子,苏姑娘今日气色极佳,且饭也比平日多用了一碗。” 听了这话,陆錦珩嘴角不由自主的勾了勾,眸中现出一抹温柔。丫鬟卑微的垂着头,自然看不到这幕,不然八成要惊掉下巴。 冰霜裹面的世子爷,居然为这么点儿无聊的事,就笑了…… 还笑的这般明媚。 “她可有问起什么?” “回世子,苏姑娘问起您为何没来,奴婢按照您吩咐的回了。” 陆錦珩唇边的那抹笑意,已是不经意间染至眉梢儿。她能问起他来,便够了。 正想吩咐那丫鬟退下之时,那丫鬟却又吞吞吐吐的添了句:“苏姑娘还问起一个人……奴婢不知该不该禀报。” 陆錦珩眼神瞥过去,睨了眼那丫鬟,心道废话。 “说。” “苏姑娘问起上回被您遣去厨房打杂的灵荷。” 听闻这话,陆錦珩原本柔和的眸色骤然转至极寒!他自是知道,苏鸾不会无端打听起这么个人来,定是灵荷对苏鸾做了什么,才会令她感到不安…… 且灵荷的身份,他又不是不知道。 蓦地起身,陆錦珩大步往门外去! “世子,您……”丫鬟茫然,想说苏姑娘马上就要来了,您怎么又走了?可陆錦珩的步子迈得急,身影闪得快,她的话还没能问出来人便出了屋。 只得皱着眉又咽了回去。 守在门外的炎华见世子饭都没用就大步出来,且脸色也有些骇人,立马跟了上去。 “世子,可是有何急务?” “去将灵荷那个贱婢……”正想说押去府牢,由他亲自审问。偏巧这时陆錦珩看到苏鸾转过回廊,朝膳堂走来。 她今日气色的确是好,且还涂了胭脂,绾了精致的发髻。盈盈朝他走来,娇柔旖旎,宛若仙子…… “世子?”炎华看着主子发愣,可主子却看着远处发愣。这话还没说完呢,到底要将灵荷怎么样啊? 陆錦珩回过神儿来,趁苏鸾还未走近,将声量压低淡然的交待了句:“发卖去窑子吧。” 一个瘦马,还是该去属于她的地方。况且这种上不得台面儿的污糟东西,也不值得他浪费时间去审。 不如,好好吃顿饭。 第32章 第32章 日头正顶,錦园花多木多,正是一派春和景明。 苏鸾打九曲回廊盈盈走来,腰间绦带随风轻摆,面上好似染了桃色,透着淡淡的粉。 走到陆錦珩两步之外,她驻下步子,缓缓屈膝行一常礼。身后跟着的水琴也恭敬的随着小姐见礼。 “世子这是有急事要走么?”苏鸾抬头对上那双狭长的黑眸,先前她转过弯儿来时,恰巧见到陆錦珩出了膳堂的门急步往外走。 陆錦珩眸中暧昧的闪过一道春波,似笑非笑的回道:“无事。” 苏鸾面上微怔,无事?那陆錦珩方才都已进门了,却又急匆匆的往外赶……总不至于是来迎她? 心下闪过这个猜测,苏鸾嘴角顿时抽了抽。她可没这么大的脸。 “布好菜了,进去吧。”说着,陆錦珩转身走在前头,率先回了膳堂。苏鸾自然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到是炎华,护送世子回了膳堂,立马调头去办世子先前交待的事儿了。 桌上美味佳肴的确已然摆布完全,苏鸾不经意的瞥了一眼伺候在侧的两个布菜丫鬟,总觉得那丫鬟神色都有些复杂。 顺着苏鸾的视线,陆錦珩也瞥了眼那俩丫鬟,既而吩咐道:“去门外守着吧。” 两个丫鬟行过礼后退了出去,而后在门外,年纪小的那个丫鬟对着另一个稍大些的窃窃道:“你看到了吗,方才世子进屋时笑了……明明出门时还是一脸的艴然不悦。”前后才一刻而已啊。 稍大些的那个丫鬟不由得失笑,咬耳小声调侃道:“这位苏姑娘好本事。” 年纪小那丫鬟眼中一怔,“你是说世子对苏姑娘……” “嘘——”许是那丫头声音有些大了,稍大些的这个便竖指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眉头一皱说道:“不可再妄议世子的私事了,只管好生伺候着这位苏姑娘。” 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成为錦园的另一位主子呢? 门外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聊的热闹,桌前的两人却好似在比谁更沉得住气。 “为何不吃?”陆錦珩想起先前丫鬟说,苏鸾早饭用的不少。可为何他在时,她总是这般矜束。 “呃——”拖了个腔儿,苏鸾心道陆錦珩不动筷子,她怎么敢先动?但这话却不便说出口来。顿了一瞬,苏鸾便道:“臣女还不饿,不然先帮世子换药吧?” 说这话时,苏鸾的视线自然的落到了陆錦珩的左臂上。想着昨晚发生情况时她正浑浑噩噩刚醒来,有些分不清梦境现实,只顾着敷药包扎,也没仔细看那道口子到底划了多长。 然而方袖宽大,将陆錦珩的手腕罩得严严实实。隔着袖子苏鸾也看不出来什么,只眉心不自知的微微蹙起。 陆錦珩的视线扫过自己的手,复又落回苏鸾的一张粉脸上。她这个眼神,是发自真心的关切。 “愧疚了?”陆錦珩不错眼珠儿的凝着苏鸾,戏谑了句。 这没来由的一句,令苏鸾眼神慌乱了下,既而想到今早便想对陆錦珩道谢的,便起身颔首郑重道:“世子大恩大德,臣女永生难忘。” “永生难忘?”陆錦珩抓了个字眼,意味深长的重复了遍。眼神玩味的审视着苏鸾:“前后我也算救了你几回,怎么之前不见你如此感恩?” “之前……”苏鸾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老实说了心里话:“之前臣女一见世子就心生畏怯,纵是心下感恩,嘴上也说不出这些谄媚之辞。” “本世子此前可有斥责过,或是处罚过你?” “没。”苏鸾忙摇摇头。 “那你为何怕我?”陆錦珩一脸严毅,问的认真。 苏鸾心下默默答了句:自然是书中的你杀人不眨眼啊!帮原主报仇处置掉的那些人暂且不论是否全部该杀,就说宫中的暗战。你一会儿帮着二皇子去削太子的羽翼,一会儿又帮着太子去夺二皇子的兵权。 杀得不可开交的是他俩,坐收渔人之利的是你。倒戈来倒戈去,最后他俩都斗成秃毛儿的鸡了,才发现你是自己一派的! 饶是心下这般腹诽,苏鸾嘴上却是一个字儿也不敢说的。只是觉得自己好似无意间说错了话,眼下只得再去圆:“世子声威素著,素来以德服人,臣女对您的‘畏’仅是‘敬畏’,并非‘畏怕’。” 苏鸾本以为自己这话圆的尚算漂亮,可陆錦珩却是被她逗笑了,“以德服人?你该问问这些年被斩于本世子剑下的人,可是这般想的?” 暗暗吸了口凉气儿,苏鸾方意识到‘以德服人’这四个字,用在陆錦珩身上,简直就是明着讥刺。所幸陆錦珩没有动怒的意思,只是觉得好笑。 想了想,苏鸾又道:“自古小人畏威不畏德。世子认定那些人该死,那他们定是做了不可饶恕之事,唯有以命相偿,方可赎罪。”拍马屁这种事要么别屑做,做了就得曲意逢迎到底,不然成笑话的还是自己。 见苏鸾伶牙俐齿,每句质疑都接的漂亮……且违心。陆錦珩终是打算放她一马,不再言语逗弄。便道:“去拿药箱吧。” “是。”苏鸾眸中一亮,如获大赦。既而起身去一旁的柜子前,取出今早水琴便备存于此的药匣子。 于柜前捊顺着要用的棉布条,苏鸾转眼看到陆錦珩也往这处来,他在柜旁的罗汉榻落了坐。 苏鸾收回视线,微微垂头整理手中的东西。心道这人眼下待她是好,但他毕竟是陆錦珩,书中最阴晴难测的主儿。更何况他未来还会牵扯进朝堂的夺位之争,与他走的过近了,必是祸大于福。 陆錦珩既已开了口,苏鸾便想着这次随他进宫在所难免。只是待进宫的事了结了,她便要同陆錦珩断了联系。 好在她如今得知原主救过陆錦珩,算是相互施恩,便也相互不图报了。不然就凭着这几回的恩情,怕也要一辈子扯不清了。 整理好东西,苏鸾抱着它们去到罗汉榻前,与陆錦珩隔着榻案而坐。陆錦珩将胳膊自然的搭在方案上,苏鸾双手为他撩起袖子,露出昨晚她匆匆包扎的那根白棉布条。 轻解开结扣,苏鸾见那伤口又有渗血,忙取过一块干净的棉布去擦拭。心忖着大半日过去了,伤口早该有凝结之相,显然是因着陆錦珩在外时用了力,才令得伤口无法结愈。 “是不是很疼?”苏鸾怯生生的抬眸看陆錦珩一眼,意带惭仄。 陆錦珩倒是面色无波,好似那伤口根本不是在他身上一样,只平淡的反问一句:“那你可有止疼的法子?” “没……没有。”苏鸾应完这句,方意识到自己先前是说了一句废话。立马一抹羞色浮上了腮,将那桃粉的胭脂熏成了海棠红。 而陆錦珩看着她的眼神,也似微微起了变化,好似带着一丝欣赏。 欣赏她的尴尬? 苏鸾忙将头低下去,只专心处理伤口,打算不再多嘴。 清理干净伤口周边的溢血,苏鸾才将那伤口看了个真切。竟有一掌之长,且近寸深!陆錦珩不是尤擅舞刀弄剑么?挥向旁人的刀尚且有把握,怎么割向自己的刀反倒失了分寸? 苏鸾停了手下的动作,抬头看着陆錦珩:“是臣女昨晚疏忽,未看清世子这伤口如此之深。这样的伤,世子该唤府上大夫过来。” “你是想让我为你负伤之事,张扬的府上人尽皆知?”陆錦珩一错不错的睨着苏鸾,直将她看的又低下头去,继续为他上药包扎。 如今隔壁的吴侧妃显然已对苏鸾起了兴趣,不然灵荷这颗棋子不会在苏鸾面前暴露。既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虽然他也不信那个女人能搞出什么高明花样儿。 第33章 第33章 陆錦珩的手臂搭在眼前的榻案上,手掌朝案面儿扣着。那道依旧呈色鲜艳的剑伤,自他的小臂外侧直划向内侧。 为陆錦珩敷完外侧的部分后,苏鸾轻轻转了转他的手臂。而陆錦珩却好似无心配合,苏鸾的手甫一松开,他的手臂立马又恢复了先前的姿势。 若眼前是旁的什么人,苏鸾定要开口提点上一句,可眼前的人是陆錦珩。手里动作滞了一瞬,苏鸾将自己的左手垫在陆錦珩的小臂下,给他固定着,右手则取了嵌金丝的珐琅小瓷瓶子缓缓倾倒,将药粉撒在内侧的伤口上。 待药粉撒布完,苏鸾便打算抽回手来帮他包扎布条。而就在苏鸾的左手往外抽时,之前松松搭在她手臂上的陆錦珩的左手,蓦地捉住了她! “世子……”苏鸾想要逃脱,低头却见那只手青筋隆结,微微发颤。 怕太过用力抽会扯裂陆錦珩的伤口,苏鸾抬头欲给他个警告,却在对上陆錦珩的脸后,怔住了。她眼中的羞愤与诧然,也渐渐被一种复杂情绪取代。 陆錦珩的脸上没有她以为的笑意,他低头敛眉,狭长的双眸紧阖……苏鸾恍然意识到他只是因为疼才握住她,而并非轻薄于她。 缓了缓,苏鸾蓦地想起这药她头几日也曾用过。 那时她因着被掳时中了迷雾,为保清醒而拿碎瓷片儿划破掌心。被救回郡王府后,大夫给她留下了这瓶药,用时她亦印象深刻。只是当时尚有更大的苦楚,所以回头那感受苏鸾便也忘了。 这药初洒上时,只觉微微泛凉,可过上一会儿那药粉顺着伤口渐渐渗入皮里,突然便有如钻心般的疼! 既知原由,苏鸾也不敢再恼,只将脸侧向一旁,由着陆錦珩握紧。 那只手大而修长,将苏鸾的整个小臂紧紧把攥。隔着薄薄的罗绸春衫,陆錦珩掌心的温度渐渐传到苏鸾的手臂上来。 饶是于心下反复告诫着自己,他只是因着太疼才会如此!可苏鸾那张小脸儿,还是情不自禁的泛起一抹羞赧之色。 明明该是气的,偏生眼下事出有因,又气他不得。 沉了一会儿,苏鸾意识到那只手上的力道松了许多,她便将脸转回去,恰巧撞进陆錦珩那双阴郁慑人的黑瞳里。 陆錦珩眼神幽沉,嘴角却不易察觉的勾了勾,只是很快便被他掩下,未令对面的人察觉。 “吓到你了?”他声音难得的温柔清越。 苏鸾违心的摇了摇头,既而将视线下游,落在陆錦珩的那只手上。白皙清癯,骨节分明,精致的好似画中谪仙握玉笛的那只手…… 然而此刻这只手为何还不知耻的握着她?明明都不疼了能插科打诨了不是么! 苏鸾垂着眼帘儿,故而看不到这会儿陆錦珩脸上明媚的笑容。当她抬起眼皮子时,那笑容也不着痕迹的被掩了下去。 在苏鸾的眼神提点下,那只手终是将她松开,而后陆錦珩轻道一声:“包扎吧。” 苏鸾则敛了面上隐隐的忿色,取过棉布条缠在陆錦珩的手臂上,最后又打了个结。 “谢谢。”边将袖子抻开,陆錦珩随口说了句。 谢……谢?这两个字从陆錦珩的嘴里说出,苏鸾怎么听怎么别扭。但片刻后她还是想起了些更为实际的,便先作谦虚道:“世子的伤本就是为了臣女才受的,故而臣女本不该担这个‘谢’字……” 就在苏鸾想将话锋一转,婉转带出心中真实诉求时,陆錦珩却悠忽将她才说了一半儿的话,给截断了。 “既担不得,那我便收回。”说罢,陆錦珩起身往膳案的方向走去,边道:“再不用,菜便要凉了。” 苏鸾:…… 只是想谦虚一下的…… 蛾眉微蹙,苏鸾也只得先将药箱收好,随着陆錦珩坐回膳案旁。见陆錦珩动筷,苏鸾便也取过眼前的一双碧玉箸,开始装模作样的夹菜。 早上吃的满足,这会儿倒也没觉多饿。只是陆錦珩在安静用着饭,苏鸾也不好在一旁说些什么,是以也只得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待饭用至半轮,陆錦珩放下手中玉箸,瞥了眼膳案中间的参汤欲撩袖子去取时,苏鸾眼明手快的抢着站起:“世子,臣女来!” 整顿饭苏鸾都在寻机会说话,想慢慢引出先前想求没求成的那个情。正好陆錦珩将布菜的丫鬟全遣了出去,她可以来献这个殷勤。 将参汤盛好端至陆錦珩眼前,苏鸾言笑晏晏:“世子,这汤端着还有些烫手,稍沉一会儿再喝吧?” 听着这话,陆錦珩唇畔释出抹难自抑的笑意。眼看着面前那参汤都快连丝热乎气儿没有了,还烫手?不让他用汤,是想让他闲下来听她渐入正题吧? 葫芦里卖的那点儿药,他又怎会看不穿。 “好,那便先不喝。”淡然的说着,陆錦珩转过头来玩味的盯着苏鸾。他不拆她,只想看她怎么唱。 “呵呵,”苏鸾咧嘴挤出个笑音儿来,陆錦珩终于容了她说话的机会,可她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想求的自然是与进宫之事有关,只是这话要怎么说才能不损天家威严,又彰显她心中敬意? 思忖片刻,苏鸾便先试探道:“世子,您过几日当真要带臣女进宫?” 陆錦珩丝毫不觉意外,打先前起他便猜到她是要求此事。他只懒懒的微挑了下眉,带出一丝戏弄:“怎么,难不成你还不想去?” “臣女自然是想去的!” 陆錦珩这下有些意外了,皱了皱眉,他以为苏鸾是排斥去那种地方的。何况给她说起这事时,她还一脸的拒绝……怎会变的如此快? 见陆錦珩好似不信,苏鸾真情实感的解释起来:“臣女的爹爹只是六品官员,若非是托着世子的鸿福,臣女这种身份怕是一辈子也进不得紫禁城。” 怕归怕,只是皇宫重地,吸引力还是很大的。更何况想到霍妙菡,苏鸾便觉得这也算冥冥之中的安排。她若不去,霍妙菡的命运不会改写。可她若去了,其实也无需她做什么出格的事,只需时不时缠着陆錦珩,让霍妙菡无机可乘便好。 用她的死皮赖脸,去换霍家的两条人命,也是胜造十四级浮屠了。这趟浑水,她是不得不蹚了。 如今苏鸾想求的倒不是什么让陆錦珩开恩饶她不去,而是…… “臣女不想去御膳房做点心。”苏鸾显露出一丝的为难,眼巴巴的望着陆錦珩,带着央浼之意。若是她泡在御膳房里做上几个时辰的点心,那霍妙菡岂不是很危险? 等她点心做熟了,霍妙菡跟那太监的米也熟了。 凝着苏鸾,陆錦珩的眸中掠过一丝骇奇。带她进宫做点心的确只是个噱头,可他既然拿此当引子了,她又凭何如此有自信的识破这点? “哼,”几不可闻的冷嗤一声,陆錦珩也是换了副脸色。看来是他先前太和颜悦色了,以至于让苏鸾有种可以随意与他讨价还价的错觉。 “你不想去做点心,却又想要进宫,那你打算以何名目?” 他这是不高兴了?苏鸾心下这般想着,她那话说的的确是有些直白,显得是有那么一点儿不识抬举。 “世子,臣女会的那点儿手艺实在是登不得大雅之堂。届时不只臣女会令贵人们笑话,连带着将臣女引荐进宫的世子您,也会被人认为是没眼光,没品味……”想要圆一圆先前的话,可越说苏鸾声音越小,她总觉得这话说的……似乎又要将陆錦珩给开罪了。 陆錦珩倒也不恼,只淡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缓言道:“去年圣上千秋寿诞之际,几位皇子王爷所献的礼物皆为各地奇珍异宝,世所罕见。然而圣上看见那些,却未有多高兴,反倒在我的献礼送达之际,圣上龙颜大悦。你可知这是为何?” 为何?还需要为何么?皇上一生对陆錦珩宠爱有加,更甚自己的亲儿子亲弟弟,这是众所周知之事。哪怕陆錦珩随便搬块石头过去,怕是皇上都能笑纳。 苏鸾回想起书中许多桥段,她记得很清楚,几回陆錦珩与太子及二皇子生出嫌隙甚至撕破脸面!而这位大周帝王偏听偏信,总是一味回护着陆錦珩,当真可谓是疼他疼到了骨髓里。 这也是苏鸾始终想不通的。放着那么多亲儿子不疼,皇上偏生去疼一个郡王的儿子。 心下思虑颇多,可张口时,苏鸾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眨巴两下眼睛,睫羽颤如蝶翅:“臣女不知。” 陆錦珩淡出抹笑意,“我给皇上所献的,是一块山石。” 苏鸾:…… 他还真送了块儿石头?! 见苏鸾眉头深锁,好似不信,陆錦珩接着说道:“当今圣上,也是挨过几年苦日子的。当初圣上还是皇子时,曾被有心人陷害,放逐去了北疆。而那年恰逢北部宵小作乱,北疆战起,于是戴罪的圣上亲自领兵去平息北疆之乱。几历生死,幸得遇一仙山,天然险峻做庇护,最终转败为胜,立功返京。” “而我给皇上献的,恰恰是救过圣上命的仙山之石,自然意义非凡。” “噢……”这些苏鸾的确不曾在书中看过。懵懵懂懂的听完,苏鸾才恍然记起,方才不是正说着她去宫里做菜的事儿? 怯生生的望着陆錦珩,苏鸾问道:“不知世子说的这些……与让臣女进宫做点心有何关联?” 陆錦珩勾起一侧唇角,眸中云雾涌动,显露邪佞:“再多的奇珍,在圣上眼中也不如一块曾救他命的仙山之石。再多的珍馐美馔,在圣上心里也比不过北疆为他续命给他力气的那些糟米粗食。” 苏鸾:…… 所以,她的手艺当真是差成这样?可以让陆錦珩拿去给皇上忆苦思甜…… 第34章 第34章 炎华走在前头,身后几步跟着两名侍卫,两人将一个年轻貌美的丫鬟夹在中间,准备押出府去发卖。 丫鬟垂着头也不开口问什么,其实今晨她去苏鸾的房里搜找东西被撞见,便料到了这种下场的可能性。只是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 发卖个下人自是不用走大门,故而几个带着灵荷出了錦园,往雍郡王府的一处后门押去。 錦园一路时灵荷老实的很,连问都不曾问上一句。可当他们出了錦园路过大院儿的一条青石子路时,灵荷却突然哭闹起来:“求求世子爷饶了奴婢这回吧!奴婢日后再也不敢开罪苏姑娘了,不要赶奴婢出府啊,奴婢生是郡王府的仆,死也要做郡王府的鬼……这辈子都不想离开啊——”边哭喊着,灵荷边坠着身子往地上躺! “哎,你……你怎么回事儿啊!” “这刚刚不还挺听话的嘛?” 两名侍卫一头雾水,但二位皆是孔武有力之人,自然不至于放任一小丫头当街躺下。只是因着灵荷这突然的一番闹腾,押送的步子也被绊住了。毕竟是在郡王府大院儿,总不能将人往肩上一抗,强掳着走! 闹腾了一会儿,当灵荷哭得越渐朦胧的视线,扫到了自花厅出来的齐嬷嬷身上后,她突然止了哭啼,拿袖子抹一把脸上的泪,不闹了。 炎华本已不耐烦打算下狠手了,这下见灵荷突然又老实了,便敛了那狠厉眼神,低喝一句:“带走!” 两侍卫将灵荷拎起,继续押着她往后门走去。 齐嬷嬷的身子半掩于花树之后,离他们又远,故而除了心下早有期待的灵荷外,炎华他们并不曾留意。见他们走远了,齐嬷嬷也转身回了花厅复命。 花厅内,雍郡王与吴侧妃正同桌而坐,惬意的享用着厨房精心准备的晌午饭。 因着邻近圣上寿诞,宫中繁忙,雍郡王今日回府已近晌午,早飨午饭便合为一顿。吴侧妃亲自起身为自家王爷添汤,余光瞥见回来的齐嬷嬷,漫不经心的问道:“外头吵吵嚷嚷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先前便是正用着饭,突然听到外头闹腾的动静,吴侧妃才让齐嬷嬷出去看看。而这一点,也是灵荷起先算到的。 灵荷的算盘是这样打的:她被世子发卖的消息能早一刻传递给吴侧妃,那么她便能早一刻脱离苦海。毕竟她是吴侧妃花大价钱买来的瘦马,打小精心调教过,不比一般棋子,说弃就弃了。 再来,苏姑娘搬来小住之事一直被捂在锦园,便是她私下通禀了吴侧妃,吴侧妃也未必敢使什么花样。而如今她公然将此事喊出,算是将这事儿彻底捅了出来。如此,王爷和侧妃岂会不过问? 哼!姓苏的去世子面前告状,害得她被世子发卖,她又岂能让那姓苏的好过。 齐嬷嬷将外头看到的听到的情况大致说了说,吴侧妃将汤碗送到自家王爷眼前,这才瞥了眼身后,明知故问道:“发卖个奴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过那丫头口中的‘苏姑娘’又是何人?” 原本这些后院儿的破事儿雍郡王根本无心多听,先前齐嬷嬷提了一嘴‘苏姑娘’他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儿没往心里去。可吴侧妃这一单拎出来,郡王也不禁掀起了丝好奇,眼尾余光瞥向齐嬷嬷的方向。 “回王爷,侧妃,老奴私底下是听些下人嚼舌根,说是錦园最近搬进来了位姑娘。只知道姓苏,是世子亲自带来的,其它就不知道了。”齐嬷嬷这话三分真,两分假,所谓听下人嚼舌根,自是她凭空胡诌的。 “噢?”吴侧妃脸上不由得露出个浮夸的笑容,“世子竟亲自带了位姑娘回来?” 说罢这话,吴侧妃又认真的看向自家王爷:“王爷,这事儿您可知晓?” 吴氏毕竟也只是个侧室,纵担了这郡王府主内的实责,在陆錦珩面前依旧连个表面尊重也讨不来。可郡王爷不同,明面儿上是陆錦珩明正言顺的父王,故而吴侧妃在明知王爷不知此事的前提下故意发出此问,也多少有些调侃这父子之情的意思。 雍郡王倒也不恼,只脑中悠忽掠过这两年流水般塞入錦园的绝色美人儿。有圣上以各种名目赐下来的,也有官员勋贵们为取悦而塞来的,然而没有一人能在陆錦珩的内院里留下。 这若是换成别家公子,双十的年纪便是未娶正妻,起码通房妾室的收了几房。再不济,勾栏瓦舍也总光顾过几回。可陆錦珩迟迟不娶世子妃,侧室也不肯纳,通房的丫鬟也不收!孤标傲世,洁身自好,更是从不踏足风月之地! 说起来……至今尚不曾经人事。 这渐渐也就成了圣上的一块心病。身为人臣的自当为君分忧,故而一些擅事故的勋贵们便也跟风操持起来。只当是世子骄矜傲岸,一般俗物入不了他的法眼,便四下里张罗着娇妙佳人,企图让圣上了了这桩心事。 然而至今,一提起此事,圣上还是叹息声连连。 思及这些,雍郡王更是觉得这事儿对于整个陆家都非小事!就见王爷眉心深锁出个‘川’字来,声色沉沉:“待过会儿,本王去问问錦珩此事。” 眼珠儿一转,吴侧妃张口:“王爷,依臣妾来看,世子既不愿主动与您提及,八成是对此事有诸多顾忌。王爷贸贸然问起,倒有可能惹得世子心中不快。” 听闻此言,雍郡王面露不悦。再怎么说陆錦珩也算是他的儿子,老子惹儿子不快,这种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沉了片刻,雍郡王暗自消下气去,不欲在这些细处多做计较。吴氏说的没错,陆錦珩捂着此事显然是不想让他知道。他腆颜去问,极有可能讨个没脸,偏偏他还不能真与这个儿子撕破脸面! 侧眼斜觑吴侧妃,雍郡王问道:“你可是打了什么主意?”同床共枕十余年,吴氏肚子里的小九九多,他自是知道的。 吴侧妃抿唇笑着,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王爷,这几日一早世子都会出府办事,不如趁着明日世子出了府,由臣妾命人去将那位苏姑娘唤了来,见上一见。” 雍郡王神色一滞,心忖着这倒不失为一个好的处理方式。陆錦珩不在府中,吴氏身为当家主母去传寄住于府中的姑娘,于情于理她都不得不来。 那么至少能见见此人,探明下身份。总好过他去陆錦珩身边蹭一鼻子灰回来,还是一头雾水,一无所知。 “好,就依你所说!”雍郡王抬手捊一把稀疏胡须,终是露出个笑脸儿。 自打陆錦珩及冠以来,圣上对他院儿中私事显得更为关切,几次将他不娶不纳的责任推到雍郡王这个做父亲的头上!说雍郡王只顾着自己纳了一房又一房娇妾,却丝毫不关心儿子的生活。 为此,雍郡王越发头疼进宫面圣,回回落个没脸。这回若真是陆錦珩在男女之事上开了窍儿,倒也算给他解了困。唯一难如人意的,是这姑娘非他着手之人,日后也不能为他所用。 罢了,只要开窍便好!这个姑娘不是,未来还有的是机会可以再安插他的人。 “吃饭!”雍郡王复又拿起了筷子,继续用饭。 翌日,苏鸾正兀自于膳堂中用早飨,这时布菜的丫鬟进来。 行过礼后,那丫鬟禀道:“苏姑娘,吴侧妃身边儿的齐嬷嬷先前过来传话儿,说是您来府中做客多时,侧妃想寻您问问住的可还习惯。” 苏鸾有些发懵,但也仅仅是发懵,并无半点儿畏怯。书中原主与这位郡王府的吴侧妃可是没半点儿牵扯,不过苏鸾却是对这位吴侧妃的脾性多少知道一些。 不只脾性,还有一些天知地知她知吴侧妃知的……见不得光的勾当。 谁让她有上帝视角呢? 第35章 第35章 一但手里抓着旁人的小辫子,基本也就不怎么畏惧了。故而苏鸾坦然爽快的应道:“好,你去回那位齐嬷嬷,我用完饭便过去拜见侧妃。” “小姐……”水琴听后心下生慌,不安的看向苏鸾。她可是记得世子吩咐过,不要擅自出錦园的门。 苏鸾侧眸给水琴递了个眼色安抚,水琴便只得闭了嘴,猜想小姐已有打算。 吴侧妃这个人,书中描绘她刁滑奸诈,苏鸾也不想与她有何往来。可既然吴侧妃能明着传她过去,证明雍郡王也是知情的。 錦园虽与隔壁大院儿有着一墙之隔,看似相互不搅扰,然这錦园终究还是郡王府的一部分。主人要见客人,客人于情于理都不好推拒。 用完饭净了手,苏鸾便带着水琴往隔壁去。 出了錦园的大门,便是隔壁雍郡王府的的园子。齐嬷嬷早已在园子里候着苏鸾,远远瞧着苏鸾往这来,齐嬷嬷便微微颔着首迎了上去。 齐嬷嬷也是郡王府的老人了,在下人中较有辈分,且又非錦园中人,故而面对苏鸾也无需太过卑微的行下人礼。只迎上淡笑着道:“苏姑娘,侧妃已在花厅等您了。” 虽来了郡王府数日,然对于錦园外的情形苏鸾并不熟悉,故而也客气道:“有劳齐嬷嬷引路了。” 齐嬷嬷笑着伸手作指引,而苏鸾也只淡笑着看她,并不抬脚。二人僵了半刻,齐嬷嬷只得走在了前头乖乖为客人引路。 苏鸾知道,自打她的存在曝了光,这边的人便对她感到新奇。故而吴侧妃急着传见她,齐嬷嬷也一得机会便盯着她打量…… 可苏鸾并不喜欢被人这样从头到尾的审视,好似围观什么奇葩物种般。所以她宁可走在齐嬷嬷身后,免得被齐嬷嬷的目光灼伤了背。 雍郡王府的花厅就建在錦园大门不远之处,当初雍郡王如此设计,也是做足了表面功夫。如此一来,便使得来郡王府的客人皆认为即便他与陆錦珩隔了园子,儿子只要愿意,一迈出錦园的门便能过来与他一起用饭。 尽管这个院子里除了恨陆錦珩的,就是怕陆錦珩的,压根儿没有人真心想与陆錦珩同桌用饭。 通往花厅的这条青石子路蜿蜒绵长,苏鸾脚上穿的是软薄底儿的绣鞋,踩在石子上的每一脚都生出痛感。然而她还是尽量保持着面上的淡定神色,免得落了笑话。 苏鸾跟着齐嬷嬷上了两层石阶,便转进回廊。廊腰缦回,迤逦向前,这边较之錦园的建筑略显陈旧了点儿,但同样是雕甍绣槛,纷华靡丽,看得多了便让人心生彷徨。 总觉得自打进了雍郡王府的那扇朱漆大门,便无一细处不彰显王府主人迫人的势压。 “苏姑娘,这处便是了。”齐嬷嬷驻下步子转过身儿来,给苏鸾指了指身边的门,脸上半笑不笑的。 “有劳了。”苏鸾见齐嬷嬷把在门外无意进去,便自行抬脚迈入。 水琴想跟,却被齐嬷嬷抬了抬手拦下。 郡王府规矩大,外来的下人不得轻易参见当家主母。水琴愧疚的望了眼苏鸾背影,见小姐似有预料的头也未回朝里走去,水琴便后退了几步,让开齐嬷嬷数步,乖巧候在门外。 过了甬道,是一间三处着阳,通风极佳的宽敞大厅。主位上,郡王府的主人正襟危坐,所幸的是,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想来,便是吴侧妃了。 “见过侧妃。”苏鸾略略屈膝,行了个常礼。吴侧妃虽是这雍郡王府实际上的女主子,但毕竟只是一房侧室,又无诰命在身,故而苏鸾只需行客礼及晚辈之礼。 见苏鸾这样子,吴侧妃眼中闪过短暂的骄矜,接着便被虚伪的客套掩饰下去。捏着帕子虚伸了伸手,吴侧妃一脸和气:“苏姑娘,快免礼。” “坐下说吧。”吴侧妃指了指自己左下手的位子。 “谢过侧妃。”苏鸾也不多作承让,痛快走过去坐了下来。而后盈盈笑的道:“民女来王府叨扰数日,心下过意不去,几次想来拜见郡王爷和吴侧妃,却又自知身份卑微,不传召不便来搅扰。” 再怎么说也是住在旁人屋檐下,寒暄之辞总也要说上几句。 苏鸾言谈谦逊,倒是令吴侧妃颇为满意,只是想起昨日被发卖去勾栏的灵荷来,吴侧妃又意识到这个丫头不是个纯善简单的。 灵荷昨日来递信儿时,给齐嬷嬷提过早上被苏鸾堵在屋里的事儿。当时灵荷拿话给圆过去了,若非是苏鸾事后又去陆錦珩面前告状,灵荷怎会被发卖? 思及此,吴侧妃话里有话的说道:“世子为人孤高冷硬,既能带苏姑娘回錦园小住,想是与姑娘交情匪浅。既是能令世子侧目倾心之人,叨扰不叨扰的也无从谈起了。姑娘只管拿这儿当自己的家,有何不称心的事,亦或哪个下人不懂事儿的,大可与齐嬷嬷说。齐嬷嬷是王府里的老人,没有哪个下人敢不听她的教诲。” 这话,苏鸾听着很是不舒服。吴侧妃话里话外透着对她的轻视,将她说的好似个玩物一般,完全从取悦陆錦珩的角度来思量。 正当苏鸾没话接时,两个丫鬟端着待客的热茶送过来,一杯送去吴侧妃身边,一杯送到苏鸾跟前的小方几上。 苏鸾正好端起茶杯轻刮慢饮一番,以回避吴侧妃先前的那些说教。她接‘好’不对,接‘不好’也不对。 眼见苏鸾不接自己的话,吴侧妃也有些不悦的端起茶杯来滤了滤浮叶,稳下心性后,又粲然笑问起:“对了,还不知苏姑娘是哪个府上的千金?” “劳侧妃挂怀,民女苏府上的。” 吴侧妃:…… 这不废话么?都知道你姓苏了,还能不知道你是苏府上的?问的自然是官衔职务! 吴侧妃也不欲罢休,干脆将话挑明:“不知令尊在何和高就啊?” “回侧妃,民女一家久居外地,不日前才刚刚迁回京城。如今连落脚地儿都是临时安顿,也不知日后会有何变动。小门小户的,实在是说出来侧妃也不知。” 插科打诨一番,其实苏鸾也没有说谎。她只是没有正面回答吴侧妃的问题罢了。闺阁女子,离家寄居于他人府中,不管是出于何原由,都体面不了。故而她的身份,必得瞒着。 苏鸾的知礼识礼是吴侧妃乐于见到的,可虚头巴脑这一套却是吴侧妃不乐见的。如今几句话对下来,吴侧妃没摸清苏鸾的身世,倒是摸清了她的性情。 狡猾! 与这弱盈盈的面相,还有这娇滴滴的声量都不相匹配的狡猾。 “呵呵,”吴侧妃干笑两声。对方是陆錦珩的人,她打不得,也骂不得。和和气气的套点儿话吧,人家还千防万防,口风紧得很。 对方既是有备而来,看来今日她是什么也问不出了。 “罢了,左右今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亲眼见见珩儿的客人,别失了咱们郡王府的待客之道。” 吴侧妃起身往外走了几步,手里捏着帕子面色冷漠。直到与苏鸾的位置平了,她才余光斜上一眼,再无先前伪装出来的好颜色:“算着世子也快回府了,姑娘且先回去候着吧。” 说罢这话,吴侧妃轻甩着帕子出了花厅,将‘客人’丢在一旁。 苏鸾自是不气的。凭她对书中吴侧妃的了解,这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有上这么一回不爽利的交谈,怕是吴侧妃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她这张脸了。 轩窗前望着吴侧妃被齐嬷嬷搀扶着走远,苏鸾也出了花厅。 一见苏鸾出来,水琴立马迎上前去:“小姐,先前侧妃出来时脸色……”话没说完全,但水琴的为难表情已将意思表达了个明确。 吴侧妃臭着一张脸走,这并不奇怪。苏鸾无所谓的笑笑,拍拍水琴的肩膀逗弄道:“吴侧妃那种人,就是个爱摆臭脸的,崩理她。” 只是苏鸾这话的尾音儿还未消尽,便有一个尖刻的声音如破竹般压过了她:“大胆!竟敢在雍郡王府诟谇我娘,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苏鸾面上一怔,转头朝那声音源头看去。就见一个佝偻着身子的公子,正被丫鬟搀着怒目瞪她,那眼底说是愤怒吧,还流露出几分阴仄仄的意思,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这人既然唤吴侧妃为娘,身份不言自明。 “见过陆二公子。”苏鸾心下虽有些慌乱,但理智上还是保持着镇定。她先识礼的朝陆泽礼屈了屈膝,既而泫然欲泣的忏悔道:“民女该死!方才被侧妃训斥了几句,心下委屈才暗暗抱怨了句。但仅仅是一时之怨气口不择言,心中并未当真如此想……还求二公子不要给侧妃告状,民女再也不敢了。” 毕竟是调侃别人的亲娘被逮了个正着,窘迫自是难免,苏鸾便想着态度谦卑一些,让陆泽礼出几口气也便罢了。毕竟书中的陆泽礼是个昏聩无脑,骄横凌人的主儿,一般只要顺着他的毛捊,让他以为她真的怂了怕了,那便不会有什么大的麻烦。 陆泽礼是雍郡王除陆錦珩外唯一的儿子,在京城里也是恶名远扬。与陆錦珩过于矜傲的目中无人不同,他是真正的铺排败家,骄奢淫逸。 而之所以此刻的陆泽礼佝偻着身子,弱如扶病,苏鸾也是知晓的。 那是因着陆泽礼头几年得罪过他的大哥陆錦珩,被陆錦珩一脚直踹到腰上!平日尚好,但凡遇到个阴天下雨,或是如近几日倒春寒的天气使他受了凉气,便难以挺直了腰板儿。 见苏鸾见了自己如此惶恐不安,陆泽礼的那点儿虚荣心也算得到了满足。嘴角邪笑淡噙,由丫鬟搀着往前欺近几步,与苏鸾仅半臂相隔。 “你就是我大哥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说这话时,陆泽礼的眼神玩味,灼灼的盯在苏鸾的脸上。饶是这会儿那张小脸儿深深的低垂着,他的目光自高处投下去,也仅能看到嫩如凝脂的细滑皮子,和秀挺的鼻尖儿。 这话夹着轻蔑之意,苏鸾迟疑片刻,还是如实应道:“是。” 苏鸾现在下想的是,与其再同这种人费口舌解释一番,倒不如由着他去想。反正郡王府的人除了知道她姓苏外,并不知晓具体出身。待过几日随陆錦珩进趟宫算是报答后,她就与郡王府的人再无瓜葛了。 然而陆泽礼似乎并没轻易罢休之意,继而语带轻佻的说了句:“抬起头来。” 苏鸾非但未抬,反倒将头埋的更低了几分。 陆泽礼是个轻佻孟浪的种,年纪轻轻,纳的妾却比他老子攒了二十年的还多。但凡是近身伺候过他的丫鬟,全被他破了身子。勾栏瓦舍里,更是日日打卡的常客。 这样一个危险的人,苏鸾并不想让他对自己感半分兴趣。 本以为自己怠慢于陆泽礼,他应该会像书中调戏良家女碰钉后一样,骂一句‘不识抬举的东西,滚!’她便可脱身。 然而苏鸾等来的却不是这一句。 “你是苏道北的女儿?”陆泽礼语气平平,却带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意境。 这下不用陆泽礼逼,苏鸾自己就抬起了头来!她对上那双滑腻腻,阴仄仄的眼睛,脸上满是疑问和惊诧,陆泽礼是如何知道的? 就见陆泽礼满意的抿着嘴咧了咧,“瞧瞧,还真叫我给猜对了!” 在此之前他也仅仅是怀疑,而看到苏鸾这反应后,陆泽礼便笃定了。她就是苏鸾,礼部仪制司主事苏道北的女儿,唐光霁的半个小姨子。 之所以是半个,那是因着她姐姐苏安不过就是唐光霁的一房妾室,妾室不同于正妻,苏家本是与孝安伯府攀不上亲的。 瞪了陆泽礼一会儿,苏鸾眼中的骇然渐渐消散,想起《夺嫡攻略》那本书中人际脉络,她似乎有些捊明白了。 雍郡王府的二公子陆泽礼,与孝安伯府的大公子唐光霁,这两位高门庶子交情甚笃,是一对儿时常勾肩搭背手牵着手上青楼的狼狈之交! 特别是苏鸾想起上回霍妙菡生辰结束时,唐光霁曾过来对她爹说这几日要上门拜访。 如此看来,八成是唐光霁去苏府后发现了什么猫腻,闲谈时与陆泽礼一合计,便猜出来这些。 其实苏鸾所猜不假,正是陆泽礼昨日从吴侧妃口中得知了錦园的事,心下疑惑柳下惠竟也能开窍?是以,晚上勾栏寻乐时恰好当趣闻说与好兄弟唐光霁听。 唐光霁一听便觉得此事蹊跷!姓苏,且又是世子能入眼之人,自然而然的便联想到自己的小姨子身上。 今早卡着苏道北去礼部办公的时辰,唐光霁便以送年礼的名目杀到苏家。如今这十五都过完好一会儿了,还来送什么年礼。 苏道北不在,秦氏更是不愿见这劳什子的亲家人,故而柳姨娘便托了回大,接待了亲姑爷。 而这,恰恰也是唐光霁想要的局面。柳姨娘是苏安的亲娘,待他自是敬奉有加,问什么答什么。虽说老爷早有交待不许府中任何人对外提及苏鸾不在家之事,可柳姨娘见姑爷问起这事来,也不敢太敷衍,便半真半假的说苏鸾去青州探亲了,这几日不在府里。 如此,唐光霁便笃定了住在錦园的苏姓女子,就是苏鸾。出了苏府,他急急派人将消息送来郡王府给陆泽礼。 陆泽礼正是刚刚得了信儿,故意过来迎着苏鸾。一来是想来吓唬吓唬她,让她知道自己那点儿身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二来也是出于猎奇,他大哥目空一切的眼界,能入他眼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现下,被苏鸾这般一瞬不瞬的瞪着,陆泽礼也是眼底情绪复杂。 眼前姑娘柳亸花娇,那张俏脸儿如花树堆雪般清纯中透着纤媚。再加上情绪略有起伏,娇嗔带怒,面生霞晕……更好似雪树开了花般照人。 “你叫……苏鸾?”陆泽礼双眼痴迷的粘在苏鸾的脸上,中了魔障般久久不肯移开。 苏鸾眉心紧蹙,一时间不知如何招架是好!此时否认显然是迟了,可若认下了便再无辩驳机会。 心下飞快的思忖一阵儿,在权衡利弊过后,苏鸾垂下眼眸,匆匆道一句:“民女尚有世子交待的事未做完,须得快些回去了,改日再专程来向二公子请安。”说罢这话,苏鸾便脚底抹油的与陆泽礼擦身而过。 等陆泽礼反应过来时,苏鸾的身子已然错过去六七步距离,恰拐过曲廊。 陆泽礼虽然腰不好,但也算是个身量高大的男人,他急转过身往拐角处探身,同时长臂展开穿过廊柱猛地一够,便扯住了苏鸾腰间的衿带! “你!”苏鸾被陆泽礼蛮横扯着转了个身儿,愤然瞪着他。好歹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这下是连起码的脸面也不要了么? “本公子的问题你还一个都没答呢,这么着急走做什么?”陆泽礼涎皮赖脸的朝着苏鸾狞笑,氓吏似的扯着手里丝带,一圈儿一圈儿往指间绕。每绕一圈儿,那衿带就更短,苏鸾的身子也就被迫往前挪移一点儿。 两个人隔着曲廊拐角的廊柱,拔河似的各自使力。苏鸾竭尽全力与陆泽礼僵持着,气中带恨,心下想着当初陆錦珩怎的没一脚将他给踹死呢! 这种祸害居然还留着过了个年。 “二公子,求求您快放了我家小姐!”水琴一边帮着苏鸾使力与陆泽礼抗衡,一边夹着哭腔儿苦苦哀求。 然而这些莺泣乞怜之语,非但没能掀起陆泽礼的怜香惜玉之心,反倒激得他越发的来了劲儿! 陆錦珩他是欺负不过,陆錦珩的女人他还欺负不过么? 想起当年被大哥狠狠踹在腰间的那一脚,陆泽礼便觉有一股莫名的邪火涌上心头!他敛了与这俩丫头玩儿猫逗老鼠游戏的心思,右手用力一攥,拳间青筋暴起,猛地用力扯了下那衿带! 衿带被整个扯到了陆泽礼这边,而苏鸾也被那蛮力扯的先是撞在了二人间的廊柱上,既而吃着那反力向后踉跄了数步不止! 水琴亦是被那力道诓了个趔趄,已腾不出力气来救苏鸾,眼看着苏鸾的身子朝后跌去。 而苏鸾最终却没跌在地上,而是腰间被一只手掌给撑住了…… 恛惶之下,苏鸾转头去看,见站于她身后为她撑腰的竟是陆錦珩! “世子?” 听到苏鸾这声惊讶称唤,已然在地上摔了个结实的水琴也匆匆抬头,在看到世子将小姐扶住后,她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 陆錦珩垂眸对着苏鸾惊恐的双眼,而后将抵在她腰后的手掌一移,苏鸾便继续往他怀中跌去。 与此同时,陆錦珩的双手陇上苏鸾的胸脯,苏鸾本能的向后缩!而陆錦珩的手只是擦着她的身子抓住两侧襟褖,快速给她往身上裹了下。 苏鸾这方意识到,是她的衿带被陆泽礼扯落,外衫松敞开了,陆錦珩是为她合上衣裳。 先前有多气愤,这会儿就有多委屈!抬头望着陆錦珩,苏鸾即刻便泪溢於睫,红菱似的嘴唇微微抽搐,泪珠子扑簌落下。 原本陆錦珩心里还憋着火气,既气吴侧妃趁他不在偷偷去錦园传人,也气苏鸾不听他的叮嘱,旁人一叫便来。可此时见苏鸾一哭,那火气消了一半儿,只余前者了。 “大……大哥……”陆泽礼结结巴巴的唤了声,心下也是忐忑。 原本他也只是想私下逗弄逗弄苏鸾,想着她若是个聪明人,就算吃了亏也只能默默咽下,不敢回錦园告状。毕竟他与陆錦珩是兄弟,是不是一线血脉暂且不说,起码都姓陆! 再说姑娘家的在外吃了亏,敢回去给告诉自家男人?就陆錦珩那孤高洁癖性子,旁人动一下他的玉箸,他都要立马弃了。女人被旁人动了,他还能继续留在身边儿? 所以说,苏鸾便是今日真被他欺负了,陆泽礼也料定苏鸾是哑巴吃黄连,苦默默往肚里咽。 只是陆泽礼没料到,竟被陆錦珩给撞了个正着…… 陆錦珩扯着苏鸾的胳膊,将她往自己身后一带,冷眼睨着陆泽礼,一双狭长幽黑的眸子微微眯起,透出一股子令人生畏的寒意。 意识到气氛骇人,水琴不敢再耽搁,骨碌从地上爬起,怯生生的挪到苏鸾身旁扶住自家小姐。不知是安慰苏鸾,还是自己害怕想找个安慰。 面对这情形,苏鸾也是怕。明面儿上,她是被陆錦珩留在錦园里的客,单只考虑自己颜面,陆錦珩也不会轻易饶过欺到自家园子里的人。 私下里,原主又于陆錦珩有救命之恩,为报救命之恩他才救了她并将她留在自己府里以避开外面的危险。然而如今祸起萧墙,自家后院儿里起了火让恩人再蒙难!那不等于是打他的脸么? 陆錦珩这种脾气,怎么可能忍! 陆錦珩若要打陆泽礼,苏鸾举双手双脚赞成。甚至打完了要她为陆錦珩捏肩捶背松骨都没问题! 只是……当着她面儿不能打。 有道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不论是陆泽礼还是他娘吴侧妃,都是怙恶不悛,狐埋狐搰之人。陆泽礼如今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那日后给苏家人下绊子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若是当着她的面儿,陆錦珩把陆泽礼痛打一顿,这账吴侧妃不敢找陆錦珩算,会全计到苏家头上! 是以苏鸾便思忖着,现下最好先平息此事。反正陆錦珩是个记仇的性子,她压根儿不担心此仇不能得报。 “哎哟……”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吟,苏鸾以手扶额,既而双眼一闭往水琴怀里一歪…… “小姐?小姐!”不知苏鸾盘算的水琴,当真以为小姐是晕倒了,急切唤着,同时照上回大夫说的,伸手往苏鸾的人中处狠掐一把! 苏鸾咬牙挺过去,雾袖下的一双拳头攥得隐隐发抖。 这些细微之处被陆錦珩看在眼里,先前脸上闪过的担忧之色转瞬即逝。只眸色幽沉的盯了苏鸾须臾,而后从水琴手中将人接到自己怀里,一手揽肩,一手抄过膝窝,将人抱起往錦园大步走去。 水琴焦急的跟在世子小姐身后。 被无视在一旁的陆泽礼终是松了口气儿!见几人走远了,他身子也渐渐不支,扶着廊柱出溜下去,坐到栏凳上。 “二公子!”一直搀扶在侧的丫鬟错讹不已,还当自家公子这是突然怎么的了。再低头细看,见陆泽礼的双腿抖的跟筛糠似的。 丫鬟顿时明白了,自家公子是被世子爷给吓软了腿儿…… 这厢,陆錦珩抱着苏鸾径直回了脂月斋,而后将人往床上狠狠一丢! 苏鸾作戏作全套,被陆錦珩扔的混身奇痛,也忍着不睁眼,只暗暗咬牙攥拳。先前装晕是为了避免苏家四下结梁子,这会儿依旧装晕是避免陆錦珩对她的诘斥。 雍郡王府形势复杂,这些苏鸾看书时便已知道。进府后陆錦珩也曾认真提醒,叫她除了錦园哪儿也别去。 她没听话,陆錦珩少不了斥责。可她不睁眼,陆錦珩只能自己念经。 到现在也没看明白苏鸾是装晕的水琴,一脸急切的跪在地上,言辞恳切的请求道:“求世子让府里的大夫来看看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自打被关在固良山一晚,就一直身虚体弱,这次又不知是怎么了……” 原本看个大夫这等小事,水琴是不必跪地相求的。可如今世子显然是生了自家小姐的气,不然方才怎会明知苏鸾昏倒了,还那么狠心的将她往床上丢。 立于床前,垂眸对着床上的人儿凝视片刻,陆錦珩的一侧唇角微微勾起,“不必请大夫了,你过来再给你家小姐掐几下人中。” “啊?”水琴一脸茫然,但还是乖乖起身走到苏鸾身旁,伸出拇指用力掐了下苏鸾的人中。 苏鸾咬牙。 “看来是我们雍郡王府下人的伙食不好?”陆錦珩沉声问道。 水琴面上微怔,一时没琢磨过来。顿了顿,才明白世子这是讥刺她手上没劲儿。是以,水琴又加了几分力道,再掐一次苏鸾的人中。 苏鸾咬牙握掌蜷脚趾。 见自家小姐还是不醒,水琴更加慌了,转头复又求道:“世子,我们小姐这是真的醒不过来了……还是快些请大夫来看看吧。” “下去吧。”陆錦珩只淡然吐了三个字。 水琴无助,跪也跪了,哭也哭了,她人微言轻不能求动世子爷,这可怎么是好?要不……要不她偷偷去找大夫!便是请不动,至少也问问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能否吃点药什么的。 思及此,水琴匆匆行礼退下。屋内一时间只余立在床前的陆錦珩,与躺在床上的苏鸾。 这下苏鸾慌了。 若是平时她兴许也不会多想,可刚刚……刚刚在曲廊陆錦珩为她合衣裳时,已然碰到了她。那种感觉很是微妙,明知只是出于好意,却是令她起了些许不该…… 现下苏鸾平躺在床上,闭着眼,她不知陆錦珩站在哪里,也不知他在看向哪里。只是隐隐觉得,陆錦珩的视线投在她的身上,令她浑身被那视线灼的火辣辣的不自在。 陆錦珩缓步走至床前,单手撑在床畔上,俯下身子细端眼前一动也不敢动的苏鸾,目光于她身上游走逡巡,似在考验她能坚守到哪一刻。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流露出心下的不安与畏怯。他想,她此刻该已后悔在他面前玩儿这套假晕的把戏了。现下却是后悔也来不及收场,总不能无端的就睁眼苏醒? 陆錦珩的视线往下移去,移到那两片莹润如激丹的唇瓣儿上,紧紧抿着,透着心虚。 再往下看,目光划过那寸寸滑如凝脂的细颈后。 原本还勾着薄唇一派轻松的陆錦珩,神色悠忽复杂起来…… 漆黑的眸子里,惯有的寒芒已是不见,却升腾出浓重涌动的云雾。未曾饮酒,偏生微醺,贪慕的睨着眼前秀色,依稀觉得可餐。 咽了两下,陆錦珩觉得身体好似窜出一团邪火,将他的心狠狠烧灼! 既而他双眼轻轻阖起,似在做抗争。 女色?他从不觉得自己需要。他的心怀,理应装着更多。大周的山山水水,大周的百官万民。 那些抱负,那至高无上的权势……才是他真正的欲望所在! 阴郁薄凉的双眸缓缓睁开,寒烟淡笼。那一瞬,陆錦珩的眼底好似恢复了平素的清寂明澈。 而就在那张染了粉霞的小脸儿再次映入他的眼帘时,陆錦珩的眼底也再次盈满了春波。他抬起一只手,缓缓伸向那如新荔般莹腻的脸蛋儿。 陆錦珩自问不是个会难为自己的人,他想要的,从来无需克制。他知道,如今躺在眼前的,亦是他的欲望所在。 然而他伸出的那只手,在距苏鸾一指的地方悠忽悬停了下来。床上的人儿好似有所察觉般,在他的手向她靠近时,身子情不自禁的微微发颤…… 她感觉到了? 怕成这样,还要装。 削薄的嘴唇微微一勾,陆錦珩停在苏鸾腮边的手蓦地调转了个方向,食中二指并拢,轻轻碰在了那两片饱满莹润的殷红唇瓣儿上。 “嗯——”苏鸾抗拒的轻吟一声,边向后缩着身子,边惊恐的睁开双眼!只是她睁开眼才发现,先前贴覆在自己唇畔的,只是陆錦珩的手而已。 方才那感觉,她还以为是…… 苏鸾不自觉的抬手,手背轻轻遮着嘴唇,下意识的防护起来。 陆錦珩眼底的复杂情绪,早在苏鸾睁眼的那刻就掩藏了起来。他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直起身子来,肃眉沉目,声音厚沉带着磁性:“不演了?” 苏鸾面上微微一怔,心知陆錦珩是早就将她的把戏给看穿了。不拆穿,只是闲来无事想逗弄她取乐罢了。而她还似个幺么小丑般,蠢蠢不自知的横在床上演的认真! 思及此,苏鸾止不住在心下暗骂自己:书看了那么多真是白看了。对付陆錦珩这种人,最好的方式便是老老实实,知无不言。在他面前作戏,多半只会被拆穿且激怒他。 “世子,臣女先前只是怕您因我而对二公子……”大打出手四个字苏鸾没有说出口,防的是陆錦珩讥刺她自作多情。 但苏鸾还是接着把心思袒露开来,面对陆錦珩,她早就该做一张白纸。毕竟凭着陆錦珩对原主的感念,就不会真的做出伤害她的事来,那么她又何必这么累心的遮掩心思。 “二公子方才已叫出了臣女的名字,故而臣女才怕他会伺机报复。”苏鸾靠在床头上坐着,微仰起脸来望着陆錦珩,言辞恳切。 陆錦珩心下一软,难怪苏鸾那会儿会装晕来打断他训诲陆泽礼。她这是怕陆泽礼吃了亏后将矛头指向苏家,给家人招了祸事。 “罢了。”陆錦珩将此事翻篇,不再怪着苏鸾。接着陆錦珩又问起吴侧妃传见的情形,苏鸾也都一一详细说明。 离开脂月斋后,陆錦珩将炎华唤来,附耳交待了几句。 晌午饭与晚饭,苏鸾皆是在膳堂与陆錦珩一同用的。除了几句新的叮嘱外,过程平平,无甚新鲜。 晚饭后苏鸾给苏道北与秦氏写了一封家书,以表慰籍。毕竟自她来这里后,与原主的父亲母亲终日生活于同一屋檐下,夫妇二人以待亲女之心疼她爱她,她也不是块木头。 苏鸾想着,既然借了原主的身子,那起码的孝心也是该尽的。故而用晚饭时特意问了陆錦珩,陆錦珩爽快应了,说是晚些便派人来取信,当晚就能送去苏府。 之后苏鸾又带着水琴逛了逛錦园后面的花圃,赏了好一会儿月亮,这才回脂月斋准备安寝。 本以为是个静谧的夜,谁知才躺下没多会儿,苏鸾便听到外面起了噪杂之声。撩开床帐,透过轩窗可见外头有一盏盏的灯笼掠过。 这是出什么事了? 出于半分不安半分猎奇,苏鸾起身从木施上拽了件斗篷披在身上,仔细裹了裹,走到窗前,将窗牖打开探出头去眺望。 月拱门前,恰巧有三五个侍卫带着錦园的大夫路过,看方向是往隔壁雍郡王府去的,而那几个侍卫穿的衣裳也是那边的。 苏鸾知道隔壁的府医乃是出身市井,而錦园这边的大夫却是圣上特意派给陆錦珩的太医。故而隔壁若非是有人得了大病,断不至于大半夜的派人来錦园这边请太医过去。 苏鸾咂了咂嘴,戈壁有人病了?且看这样子,还很急。 “小姐,您果真被外头吵醒了……”打着个哈欠,水琴挪着小步往苏鸾这边来。方才外头动静大,水琴担心苏鸾被吵醒,不放心便披了件衣裳过来看看。 苏鸾扭头看她,好奇道:“可知外头是发生了何事?” 水琴一脸倦怠的挠挠头,又懒懒的扯了扯外衫。她住在耳房,的确是醒的比苏鸾更快一些,听到的吵嚷声也多些,只是捊不出个头绪,这会儿也是说不太清:“奴婢就听那些人说什么快点,命都快没了……还好像说了是与旁的恩客打架什么的……” “行了,回去睡吧。” 遣了水琴,苏鸾重新回到床上,蛾眉微蹙着,心下隐隐有了些猜测。 翌日清晨,女使前来换香,苏鸾向她问及夜里之事。 那女使便如实回道:“听说昨夜二公子被孝安伯府的人送回来时,浑身是伤。说是在青楼吃花酒,为了些小事儿与邻桌起了冲突,险些丢了命去!连夜过来请了太医去瞧,命是保住了,只是左手食指没了。” 苏鸾怔然。 时间上如此巧合,自不似偶然。陆泽礼与唐光霁是烟花之地的常客,一个是孝安伯府,一个是雍郡王府,放眼京城里有几个敢开罪他俩的?别说还下手如此重! 这么说,是陆錦珩命人动的手?那这动作也太快了。 等等,左手食指…… 不正是昨日扯她衿带时,圈儿圈儿缠绕的那只。 第36章 第36章 都说春雨贵如油,昨日后半夜便是下了一场难得的春雨,雨丝风片淅淅沥沥的直至天亮方歇。 如今冷阳初霁,薄寒的春风夹着晨空弥漫的清新水气,又携了杏园里的缕缕花香,从半敞着的轩窗中灌入,竟有些盖过屋子里刚刚点上的熏香。 女使换过香料便施礼退下,水琴打来热水,如往常一般伺候着小姐盥洗,梳妆。准备出门用早飨时,水琴还特意从木施上取了件厚缎的斗篷,给苏鸾披上。 虽只是场小小的杏花微雨,可屋外这会儿风正冷峭,还是有些侵人肌骨的。 水琴亦步亦趋的跟在苏鸾身后,往膳堂去的这一路上,苏鸾低头敛眉,神色惛懵。 转过九曲回廊再有二十来步,便是膳堂的大门。而就在回廊拐角处,苏鸾的步子悠忽放缓。 待转过弯儿去,看到不远处守在膳堂门外的炎华,苏鸾蓦地驻足。 水琴也跟着苏鸾停下,而后万分不解的望着自家小姐:“小姐,怎么了?”水琴只当苏鸾是突然想起什么忘带的东西来。 可苏鸾没答她,只是将手扶在拐角的廊柱上。那只手纤细绵软,指如葱根……却是微微发着抖! 此时水琴已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再唤苏鸾时声音带着担忧:“小姐,到底怎么了?” 苏鸾原是不想吓她的,可如今心中畏怯身边也无个人能商量。迟疑了下,苏鸾还是低低的开了口:“水琴,你可知昨晚那阵儿闹腾,是因着隔壁的二公子陆泽礼,在青楼吃花酒时被人给教训了!手指头都给剁了……” 苏鸾倒也不指望水琴能有什么主意,只是想着寻个心里慰藉。毕竟诺大个雍郡王府,水琴是她唯一能推心置腹信任的。 听了这话,水琴果真是害怕,两眼瞪得有如铜铃般大小!但稍稍一细思,又觉得此事透着蹊跷。 “小姐,二公子是雍郡王的亲儿子啊!满京城里谁敢打他?何况还给剁了手指,这不是诚心要跟郡王府结下死梁子,不要命了吗!” 问完这话,水琴便发现苏鸾眼中透着怪异情绪,顿时好似明白了过来,转头瞥一眼膳堂。 “该……该不会是那边儿动的手?”水琴悄悄抬手指了指膳堂的方向。 苏鸾眸色笃定的点点头。 “小姐,奴婢都想去给世子爷磕个头了!世子爷褒善贬恶,可真是雷厉风行,昨日之仇昨日报,绝不留人到三更!” 看着水琴认真的表情,苏鸾眉间漫上了一抹愁云…… 其实陆錦珩教训陆泽礼,苏鸾心中也是一百个高兴的。她不是不辨是非之人,更不是圣母转世,陆泽礼昨日那样欺侮于她,遭了报应她拍手叫好! 只是……每回陆錦珩教训旁人的手段,都有些令人不寒而栗,脊背发凉。他为什么就不能传统的或打或杀呢?每回都要搞的这么惊悚,让人又承恩又畏惧。 同样是胆儿小的姑娘家,苏鸾原以为这种微妙的感觉水琴能懂,却不想水琴毫不犹豫的就站在了那边儿。 “水琴,”苏鸾神色复杂的看着小丫鬟,试图让她理解自己的忐忑所在:“你知道阎王爷么?” 水琴愣了愣,茫然的点点头:“知道啊。” 苏鸾则继续言道:“阎王爷审理阴间的大事小情,也是秉着持论公允,褒善贬恶的至正之念。” 说到这儿,苏鸾将话锋一转:“然而他会将那些坏人丢进油锅里炸,炸的外酥里嫩的。还会用铁勾子拔那些坏人的舌头……他会用许多许多阴狠的招数,去惩罚和震慑那些坏人!还有他身边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各个是勾魂摄魄的好手!他们能将人折磨的生不如死,又将鬼折磨的死不如生!” 听着这些,水琴已是被吓的面色微微发白,寒毛卓竖。她颤颤巍巍的央浼道:“小姐,大白天的别讲这个了……” 大白天的不讲,难道还入了夜再讲?那水琴听着不怕苏鸾说着也怕啊! 见水琴已是被吓破了胆儿,苏鸾则趁势问她道:“这样一个善恶分明,秉公任直的判官,你可愿意靠到他身边去?” “不不不……”水琴圆瞪着双眼,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终于,苏鸾的脸上露出了个心满意足的神情,眼中闪过一道幸福光芒,那种幸福叫做‘被人理解’。 并非她知恩不报,也并非她不知好歹,实在是陆錦珩每回出手都过于狠毒!死或残在他手里的,多半都是罪有应得的坏人,他也的确是动必缘义。 然而这些,都不防碍她怕他。 就在苏鸾沉浸于这种满足之中时,耳畔突然有个阴沉沉的声音贴了过来:“鬼故事讲完了?那可以进屋用饭了。” 苏鸾面色‘唰’的一下变至惨白!无须回头,只凭那与众不同的声音,她便知道贴着她后背而站的人是谁。 阴影自苏鸾身后兜头笼下,水琴只抬了一下眼皮子,便看到比自家小家整整高出一头的那个高大身影。水琴应时打了个激灵,既而就地跪下,深深埋下头,不敢再抬起。 苏鸾试了几次想要转身行礼,然而那强大的威压迫阨于她的周身,令她四肢僵麻,如灌冷铅! 直到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那脚步声由近及远…… 苏鸾这才终于扭转过身子,看到的是一个背影。那背影轩昂伟岸,冷硬萧肃,只远远望着,便让人心下发虚。 陆錦珩负手朝膳堂的门走去,跟在他身后的炎华未能看到主子的脸色,只心下暗暗揣测,世子听了那话,不知是怒了,还是寒心了? 昨日苏姑娘在隔壁受了委屈,世子可是一日也不愿拖,当晚便给了二公子一记不小的教训! 说起来,当年二公子摔了先王妃的遗玉,世子也过是狠踹暴揍了一顿,虽说落了沉疾,至少保他四肢健全。不像这次,直接断了二公子一根手指!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世子这样做,也是不准备再给郡王爷留颜面了。 再说,苏姑娘将世子比做阎王爷,那他这个近身侍卫首领在苏姑娘眼里,是牛头?还是马面? 炎华暗自游思联想,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越发觉得苏姑娘是将他们整个侍卫营给骂了。 转身迈过门槛儿时,陆錦珩抬手撩了下袍襟。苏鸾胆战心惊的望着他身影进屋,脚却始终抬不起来。 陆錦珩先前说了要她讲完故事进屋吃饭……现在调头走,等于拿陆錦珩的话当耳旁风,只怕更会将他得罪的更为彻底。 迟疑片刻,苏鸾一闭眼一咬牙,抬脚便往膳堂方向大步走去。边丢了句话给身后的人:“人都走了,还不快起来。” 水琴闻声抬起了头,脸上挂满了因惊吓和委屈而流的泪。惊吓自不必多说,委屈那是真委屈! 她先前说了多少恭维世子的话?可世子一句也没听见!偏生末了那句‘不不不’让世子听了个真切,可那完全是被小姐给带沟里去了…… 衰。 水琴匆匆抹了把泪便从地上爬起,跟上自家小姐后,送小姐进了膳堂,而后便同炎华一样驻守于门外。 两人一左一右的贴门框杵着,神色各自复杂。 苏鸾进屋便见陆錦珩正端坐在膳案旁,半张俊冷的侧颜对着她,两鬓缨穗平静垂下。 渐渐升起的金阳穿过窗桕射入,投在垂缨的白翠珠子上,煜煜粲焕。映的那张俊脸如裹着层莹白月霜,更显清绝。 望着不动声色的陆錦珩,苏鸾心下发慌。纠结着是该上前浮语虚辞的阿谀一番,以拍马屁的形式去化解陆錦珩心中气愤。还是该直接老实的跪下,肯挚真诚的请求个宽宥? 正踌躇间,就见陆錦珩朝这边侧了侧脸。睫羽微微笼下,一双黑眸愈加狭长,语带揶揄:“不饿?” 苏鸾蛾眉微微蹙起,不知这话应该怎么答才妥帖。若答饿了,可她刚刚还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这会儿不认错还有脸讨吃的?可若是答不饿,又显得有那么点儿不识抬举的意思…… 见苏鸾惆怅半天依旧杵在原地,陆錦珩带着一丝不耐的回过头去,“不饿那就再说段儿书。” 说书?这话显然是在调侃她先前说那些鬼故事吓唬水琴。苏鸾当然不敢再耍弄嘴皮子,只得腆颜上前,走到陆錦珩身旁,诺诺的道:“臣女再也不敢了……” 苏鸾只觉得近来自己好似格外的倒霉!但凡言别人是非,一准儿让人逮个正着!难怪都说隔墙有耳,果真是处处透着不安全。 “吃饭吧。”陆錦珩没再看她,只淡淡的说了三个字。 苏鸾心下蓦地一喜,这篇就这么轻易的翻过去了?他不罚她,甚至连诘责都省了。 陆錦珩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好说话了? 如今陆錦珩态度都表了,却见苏鸾还不坐下,他抬眸斜了苏鸾一眼,苏鸾立马乖巧坐下。 陆錦珩抬手去拿玉箸,苏鸾眼明手快,先一步拿起来双手送到他手里。 陆錦珩的目光扫过哪道菜时作了片刻停顿,苏鸾便立马用公筷将那菜夹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整顿饭下来,陆錦珩吃饱了,苏鸾却根本没动两筷子。 陆錦珩平素的早飨只会用到七成,今日却足足用了十成!苏鸾的殷勤乖巧,的确下饭。 战战兢兢伺候小祖宗似的招呼了一顿饭,苏鸾发觉陆錦珩是真的消了气。她终可安心的拿起自己的一双玉箸,好好吃了几口。 这时陆錦珩取出一封信笺撂在膳案上,他没多言,苏鸾却猜到是苏家给自己的回信。 拆开信笺匆匆扫了几眼,里面多是苏道北与秦氏对她的不放心。 秦氏问她扎金针疼不疼,听说单是头上就要下个一百来针,问她会不会出血,会不会留疤。 苏道北则是叮嘱她雍郡王府规矩森严,凡事要小心谨慎,规规矩矩的待在跨院儿里,免得冲撞了府里的贵人。若非有事,最好是连屋也不要出。 这话,表面是怕苏鸾冲撞旁人,但苏鸾明白,苏道北这是提醒她不要在府里惹上是非。 说起来,苏道北对雍郡王府也是熟悉的。毕竟九年前在此做了几年的西席先生,知道雍郡王府规矩严明。因着有私塾,又有太医常驻,故而也时不时有与郡王府交好的高门,将自家儿女送进王府里念书或是看病。 而这种情况下,郡王爷便会将客人安排在西边的跨院儿里。 说到底,爹娘是担心她的闺誉。然而苏鸾明白,自打被掳上山去过了那一夜,她的闺誉就已毁了。如今,也只是希望莫要弄的满城风雨。 将信折好收起,苏鸾朝陆錦珩笑笑:“谢世子体谅。” 陆錦珩不动声色的睨着她,她脸上的笑意仅流于表面,深处却是怅惘。他心底突然生出一丝疼惜。 他强留她在府里,原是担心她的安危,毕竟她描述的那些劫匪中,有两人逃去了林子深处,事后如何也搜不到。 然而贼人不知何日伏法,他打着诊治的幌子可以留苏鸾十几日,却不能留她一辈子…… “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带你进宫?”陆錦珩悠忽开口。 苏鸾面上微微一怔,难道他不是因着她手艺粗糙,带她进宫给皇上忆苦思甜的? 陆錦珩此时的眼神跟语气,显然别有深意。苏鸾与他四目相交,心下愈发觉得此前愚蠢!她怎么会真的相信他是为了她做菜难吃而送她入宫? 遭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苏鸾只觉一颗心如坠冰窖。 书中的陆錦珩,举止作为大多与朝堂争斗有关,也曾为了一些阴暗目的将美人儿献进宫去。 难不成,他是想将她…… 第37章 第37章 在这个崇尚男权的时代里,多少女人沦为利益交换的棋子,成为男人们炫耀家基的工具。仿佛自家豢养的美人儿越多,便越可证明自己是如何的功成名就,富贵显荣。 从民间,到宫里,皆不外乎如此。 当今圣上年近半百,然而后宫里多的是碧玉年华的贵人。太子正妃乃当朝首辅独女,却也挡不住那流水似的美人儿塞满自家的后庭。其它诸位皇子也不必说,哪个后院儿不是沤珠槿艳,粉花翠浪。 有道是权势的背后是女人,女人的背后是眼泪。 思及这些,苏鸾心下越发惧怕。大环境如此,非她一人之力可改善,但她断不能让自己也走上这条路! 陆錦珩先前的话分明透着深意,那眼神更是夹着邪佞,委实让苏鸾无法往好处去想!可她好歹也是正六品京官的贵眷,陆錦珩还真打算拿她当个礼物,随手送人? 噢,她怎么忘了,这个正六品官阶本就是陆錦珩施予苏家的……苏鸾脸色一白,丧极的垂下了头。 坐在主位的陆錦珩勾唇敛眉,略显玩味的睨着苏鸾:“你怕进宫?” 若他记得没错,明明上回提及进宫时,苏鸾并不曾抗拒,甚至还能看出那么点儿期冀。这才短短时间,她却先转也心思? 苏鸾没敢抬头,也不知如何应声。怕,她当然是怕的。她怕进宫容易出宫难,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本以为在这雍郡王府被强扣个十数日,只要小心谨慎的应对着,总能等到归家那日。却不料竟是从一个牢笼被送入另一个牢笼…… 蓦地抬头,苏鸾壮了壮胆儿,一副可怜巴巴的央浼语气问道:“世子,臣女可不可以不进宫?” 此时的苏鸾已是顾不上什么汝阳侯府的破事儿了,她自己都要羊入虎口了,哪里还管得了旁人。人各有命,兴许那迷药真是霍妙菡下的,那么也算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她管不起了。 陆錦珩与苏鸾直直对视,此时苏鸾脸上口中皆是示弱卖惨的态度,故而陆錦珩的眼神也不那么凌厉。 他只是心下猜测着,这丫头是又在怕什么?怕他带她进宫会将她给卖了? 这么多日子相处下来,她当真还是一点看不出他的心思。 “不可。”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不悦,陆錦珩起身,出了膳堂。 原本他还怜惜她整日胆颤心惊的,打算给她颗定心丸儿吃吃。但她如此不往好里想他,那便先吊着吧。 反正心里时时畏着他,也算一种惦记。好过雁过无痕,叶落无声。 见陆錦珩如此决然的离去,苏鸾心下更是笃定了先前的猜测!陆錦珩这是眼见她识破,便连糊弄也懒得糊弄了。 神不守舍微微发抖的往膳堂门口移步,就在过门槛儿时,苏鸾一时不察竟绊了一脚!所幸水琴眼明手快将快要跌倒的苏鸾搀扶住,紧张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世子刚刚可是动怒了?” 本来听着堂内一直安静,水琴还以为世子这回没多计较。先前世子出来时,水琴第一时间垂下头去,不敢直视一眼,故而并未看到陆錦珩那裹着一层寒霜,凛气逼人的脸。 可苏鸾这副模样出来,显然是受了大的刺激。 “小姐,您倒是说句话呀……您别吓奴婢。”水琴焦急的声音中已是夹了丝哭腔儿。 苏鸾满目怔然的直视着前方,没有焦点。良久,嘴唇微张,声量低低且绝望的挤出几个字来:“他八成是要卖了我……” “卖?卖给谁啊?”水琴一脸茫然,完全听不懂苏鸾的话。 苏鸾则是睫羽微微垂下,心如死灰:“不知道……可能是卖给皇上……也可能是卖给太子……也可能是其它什么人……”反正他肯定会将她物尽其用就是了! “这,这怎么可能?小姐,您别忘了世子前些天刚刚救过您的命!就昨个儿,昨个儿他还为了教训欺负您的人,将隔壁那位剁了一根手指!”水琴死也不信对自家小姐如此上心的人,会舍得将小姐给卖给别人。 苏鸾眼底有了一丝波动,只思忖一瞬,旋即又想通什么似的陷进更深的绝望里:“他想将我献给贵人,自然不愿我被不相干的脏手乱碰。”二公子险些坏了陆錦珩的好事,陆錦珩如何不气不急不教训他? 苏鸾本以为自己看过书,有了先知的本事,便不至于像原主活的那般窝囊。可苏鸾这会儿算起来,她活的还不如原主呢。 原主成亲后终日憋屈,但好歹也曾八抬喜轿风光大嫁。薛良彬与薛秋儿再如何将她当傻子骗,起码也还是暗地里的勾当,不上她眼前去明着恶心。 可她若是被陆錦珩这样送进宫去,没名没份的就有了主儿,余生伏低做小,仰人鼻息…… 甚至都不如霍妙菡的青灯古佛相伴。 本以为是场好戏重新开锣,却想不到整个故事里最惨的是她…… “水琴——”苏鸾身子一歪,软软的趴在水琴的肩膀上嘤嘤垂泣起来。 水琴见状也不知如何再劝,心下虽觉得此事蹊跷,却也被自家小姐的恸哭感染,跟着呜咽起来。 錦园书房内,陆錦珩正手持一卷书端坐书案后。他如今心下怒气未消,看书能使人心静。 “当当当”三声叩门,陆錦珩没说话,沉了一会儿那门便被人从外自行打开。 “世子。”炎华躬身行礼。 陆錦珩没有抬眼,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册从未翻过页的书上,“如何?” 先前离开膳堂时,他吩咐炎华在拐角处暗暗盯了一会。其实他也说不清为何要做这种无聊事,只是一气之下出了屋后,又莫名的有些挂心。 炎华面露一丝复杂情绪,如实回禀道:“苏姑娘主仆二人在门口抱头痛哭了一会儿,就回脂月斋了。” “哭的可伤心?”放下手中书卷,陆錦珩微抬了下眼皮看向炎华。 炎华郑重的点了点头,斩钉截铁:“伤心!” “那就去把府里的大小狗洞全堵了吧。” 炎华:“……” 嘴角抽了抽,炎华起先是摸不透世子的心思,这会儿又恍然明白过来。拱手低头,行礼退下。 春雨金贵,可这几日倒也是奇了,小雨一场接一场的下,倒似老天爷突然豪爽起来。 旁人是如此想,苏鸾却不是。她在自己屋里临窗站着,放眼窗外阴沉沉的天,只觉得是自己命苦,闻者伤心,听者流泪,连老天爷也不能免俗。 这会儿太阳将要平西,天边便聚起了黑压压的乌云,天色瞬间又黯淡下来。 堪堪才至酉时,竟有了定昏时分的气氛。 “吱嘎”一声门响,苏鸾回头,见是水琴抱着一叠衣物进来。 “小姐,这是世子命人送来的,要您明日进宫时穿。” 苏鸾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扭头重又看向窗外。语气如灌进来的风般冰冷,还带着不屑:“穿什么穿,我不进宫。” 水琴眉心深深蹙着,先将衣物临时搁到床上,而后往苏鸾身边靠了几步,温声软语的劝着:“小姐,这些天您也试过各种法子了,该死心了……如今雍郡王府连狗洞都用黄泥堵了个严实,咱们是逃不掉了。” 这话说的是,可苏鸾偏偏就不愿认输。她两手紧紧抓在窗棂上望着外头的天,像个被关了许久的囚徒渴望自由。 咬了咬唇,苏鸾终是妥协道:“好,明日我进宫。”好歹能先离开这个院子不是? 书中的陆錦珩,走的每一步几乎都与争权斗谋有关。他在太子身边安插了眼线,也在在二皇子身边安插了眼线,在他需要之时,两边线偶同时牵动。 枕边儿风这么一吹,两位亢心憍气的主儿,立马就成了两只关进同笼的斗鸡!依着陆錦珩的需求,在笼里斗得死去活来。 苏鸾猜着,八成陆錦珩是想将她塞到这两位的后院儿里当细作。那倒是好! 太子与二皇子皆是心性颇傲的,容不得眼里有半点儿沙子。后院女人多,且个个抬进屋时都是身家清白的黄花大闺女。 苏鸾已是想好,届时她只需将打小订了娃娃亲的事儿说出来,想是太子与二皇子就没一个愿再要她的了。 薛良彬害了原主一辈子,这时候被她拎出来遛遛倒也算物尽其用。反正薛秋儿因她而死,薛家老爷薛淮是死都不会再点头这门亲事的。那么苏鸾以这桩旧事作遮护,既能挡了太子与二皇子,也不必真的嫁去薛家。 一举两得,指不定还能促得哪位皇子心生妒恨,迁怒于薛家…… 那真可谓是一箭三雕了! 念及此,苏鸾终是放松了手里之物。心道陆錦珩想拿她当棋子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他想他的美人计,她找她的过墙梯。她没有本事与他过招儿,但总该有些本事自保。 抬手将窗牖阖上,苏鸾转身一脸轻松的朝床边走去,将脚上绣鞋松松一脱,盘腿儿坐在了床畔。 “水琴,帮我梳洗,今晚早着些睡。”伸了个懒腰,苏鸾一脸倦怠的吩咐道。 早睡明日才能有饱满的精神,去与那些人斗! 看着自家小姐这么快就换了副脸色,水琴有些懵,却也听话的乖乖出去打了热水,伺候小姐盥洗,又拆了饰品与鬓髻。 看苏鸾躺好,水琴又帮她塞好了被褥,熄灯回自己房里。 翌日,天边乌云散尽,又是一派春和景明。 郡王府的下人过来唤苏鸾,说是世子已在马车上等,并带了一些吃食路上用,无需她再去膳堂耽搁时辰。 第38章 第38章 黑檀紫绸靡丽装裹的宝马香车,轻轧着前庭地面上铺就的方金砖,缓缓自雍郡王府大门驶出。 舆厢内,陆錦珩正襟危坐于主位,刚刚上车的苏鸾坐在他左下手的厢椅上,微微垂着头,似在等待一场暴风雨的袭来。 果然陆錦珩斜觑她一眼,终是问起:“送去的衣裳不合身?” 苏鸾这会儿身上穿着的,并非是昨晚陆錦珩着人送的那件金丝织锦绣纹缎裳,而仅是一件寻常人家可见的流彩暗花如意裙。跟旁边玉带蟒袍堇玉冠加身的陆錦珩相比,的确是极不般配。 不过苏鸾也不需要般配,又不是两口子。 “臣女也不知是否合身,那料子上手一摸,臣女便不想穿。”正所谓做惯乞丐懒做官,那种厚挺挺的料子,华贵是华贵,上身却是哪儿哪儿都板着,束手束脚。 当然,更为关键的一点,还是苏鸾知道陆錦珩今日带她进宫的目的,那么她才不要依着他的心思,将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那可真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她没荆钗布裙的来,已是权衡了利弊的。 陆錦珩斜着苏鸾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以一副无所谓的语气道:“随你。” 随她? 苏鸾不敢置信的抬起眼帘儿来,怯生生的望向陆錦珩,见他不似说反话的样子。原本她已做好任他诘斥的准备了,他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罢休了? “谢……世子体恤。”苏鸾支支吾吾,越发的摸不准面前这人的心思。不过算了,少挨几句骂总是好的。 马车在官道上行的极稳,此去紫禁城少说有半个时辰,故而陆錦珩命下人带了几样吃食,当作早饭。 苏鸾将镂雕山水纹的象牙食盒打开,第一层屉格里装的是几碟精致糕点,第二层屉格里装的是龙眼大小的小笼包,看着便是可爱。 她毫不犹豫的取了那碟子小笼包出来,捻花似的两指捏起一只,送入口中。 别看小笼包只有这么大点儿,内里虾仁肉馅儿却是用料十足!轻轻一咬,汤汁四溢,满口腻香……苏鸾不由得阖上了眼。 见她这般容易满足的样子,陆錦珩竟是不觉失笑。苏鸾吃的满嘴油光,红艳艳的嘴唇儿更显娇艳欲滴。 包子诱人,她比包子更诱人。 鬼使神差的,陆錦珩的手竟朝苏鸾伸了过去。当他回过神儿来意识到这点时,苏鸾恰巧睁眼。看着陆錦珩已悬停至自己嘴边儿的手,苏鸾蓦地一怔,本能的朝后缩了缩脑袋。 而下一刻,陆錦珩拇指上那枚冰凉的寒玉扳指,便硌在了她的下巴上。同时他的指尖在她唇畔轻轻抿了一下,抿掉那并不存在的油星儿。 手既伸出去了,贸然抽回更显窘迫,他也唯有如此化解。 而后陆錦珩将手收回,掏出帕子佯作擦手,并随口叮嘱了句:“马上便要进宫了。” 噢,这是嫌她方才太过邋遢了。苏鸾心里这般想着,却还是渐渐红了脸颊。 陆錦珩不是极其讲究的么?竟会亲手为她擦油,这着实是……着实是令她受宠若惊! 不过略微一细思,苏鸾又发似想出了些眉目。陆錦珩这是笼络人心呢吧?他将要把她送人,故而便对她体贴些,暧昧些,好让她日后都能死心塌地的为他卖命? 毒!太毒了! 苏鸾先前心头涌起的那丝丝感动,瞬间便又化为了乌有。接着,她发狠似的一口吞下了两只小笼包。 过了环紫禁城流淌的那条护城河,马车渐渐放缓了速度。 过城门时,坐于副驭位的炎华只手握着雍郡王世子的令牌,那些守门的禁卫便恭敬的朝马车行礼。 马车片刻未停,马夫高扬起马鞭抽了下,马车复又疾驰起来,朝着紫禁城行进。 舆厢内,苏鸾悄悄将车窗上的锦帘撩起个角,透过镂窗的角落窥探着外面的情形。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穿盔甲的男人,果真是风仪峻整,威武雄壮! “好看吗?” 背后悠然传来一个声音,而早已盯着几个禁卫军看傻了眼的苏鸾,根本未作深思,便憨实的点了点头,不假思索应道:“好看。” 顿了良久,有些回神儿的苏鸾脸色‘唰’的变白,神情僵住。刚刚问她话的,是陆錦珩? 迟疑了半刻,苏鸾转回头来端庄坐好,而后察言观色的用余光瞥了眼陆錦珩,果真见他脸色不怎么好。 想了想,苏鸾便语重心长的道:“不管是紫禁城的祥和,还是大周百姓的安宁,都是多亏了这些大周将士们的拼力守护。这样的人,自然是最好看的。” 原本还有些面色不悦的陆錦珩,这下也不由得失笑。这丫头…… 罢了,跟她置什么气。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终是驻下。马夫在外摆好了步梯,炎华则撩开幽帘,请世子下车。 陆錦珩走在前头,苏鸾跟在后面,二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马车外,司礼监的大太监赵德顺,已等候在此多时了。一见陆錦珩出来,便甩了把浮沉,上前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拽着阴气十足却又无比真挚的腔调笑言道:“哟,世子爷您可到了~皇上正在御书房里等着您呐。” “德顺公公,”陆錦珩唤着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苏鸾,继续道:“这位姑娘还有劳你好生招待。” “哎呦世子爷,您这是哪儿的话?您带来的人,奴才定当尽心尽力的好生伺候着!” 说罢,赵德顺将目光投向苏鸾,礼貌的笑着微微颔首,朝着一处偏殿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苏姑娘,车马劳顿,还请随老奴先去偏殿用杯茶,歇歇腿脚。” 苏鸾有些不安的看了看陆錦珩,见陆錦珩点头示意,她便抬脚随着那位公公往一旁的偏殿走去。回头时,见陆錦珩也往御书房去了。 入了偏殿,德顺公公将苏鸾引入一间崇隆严丽的宽豁大屋。抬头看梁上,是走鸾飞凤。低头看脚下,是镂金铺翠。 在雍郡王府时,苏鸾想着皇宫也不外乎如此。可今日进了宫来,苏鸾更明白了奢华这种东西是没有止境的,一山还有一山高。 苏鸾如德顺公公所请,在一把雕工精致的红木椅上坐下,不一会儿便有宫婢端着青花茶托,将新沏好的茶奉上。之后又有六名宫婢排着队鱼贯而入,手里皆端着精美茶点,一碟一碟的摆到苏鸾面前的方案上,直看得苏鸾眼花缭乱。 待宫婢们都退下了,德顺公公又上前来笑嘻嘻道:“这位姑娘,您且先在此用些简单的茶点,老奴还得回皇上身边儿待命。门外有宫女们候着,您有何需要直接吩咐她们就行。” “好,有劳这位公公了。”说这话时,苏鸾也是站起了身来相送。 虽无人教过她宫里的规矩,但书看了那么多,心里也多少明白大太监在宫中有多得脸。人家一口一个老奴的卑称着,她可不能真把这些家伙当奴才看待。 得了苏鸾的礼遇,德顺公公也是心下愉悦,连忙躬身退下。退到门外时还不忘再叮嘱小宫女们几句,说里头的姑娘是贵人,切勿有半分的怠慢。 可不贵人么,世子何时带过姑娘进宫?既然今日带了这位姑娘面圣,动的是何心思,他这个皇上肚里的老蛔虫还能不知? 回到御书房外,赵德顺见堪堪奉好茶的御前宫女正端着金托盘出来。宫女朝他行礼,赵德顺正好问道:“皇上刚刚可有什么吩咐?” 宫女摇摇头,而后悄声说道:“皇上见世子来,龙颜大悦。拉着世子去下棋了。” “噢,”德顺公公笑笑,抬了抬手示意那宫女下去。既而甩了下浮沉,将它搭在左臂上,合手候在门外。脸上挂着喜意。 皇上并非是玩儿性大,只是当真想世子啊!算起来,自打除夕时进了回宫,世子已有小两个月未来陪皇上了。这些日子皇上每日下朝回到御书房,都会望着榻案上留下的残局发怔。 除夕未下完的一盘儿棋,皇上下命谁也不许去碰,生生是等世子等到了现在…… 不过总算是来了。不只世子来了,这回还带姑娘来了。这下怕是能将圣上最大的一个心病给去了! “呵呵呵呵——”赵德顺兀自喜极的笑了起来。 御书房内,隔着描金屏风便可听到里头不时传出的爽朗笑声。 “珩儿啊,你这可是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赖皮了!落棋无悔真君子,下出来的子如何还能半道儿再收回去?” “臣不是君子,只是您的臣子。皇上您才是君子。” “哎——珩儿你这是强词夺理啊,战场无父子……” 此言一出,两人顿觉尴尬,陆錦珩默默低头移开了视线,只将眼睛盯在面前的棋盘上。 顿了顿,周幽帝笑着改口,企图化解:“是朕说错了,棋场无君臣。” “呵呵,”陆錦珩苦笑,说出的话别有一番意味:“皇上怎会错?若是错了,那定是天意如此。” 周幽帝面上的笑容一滞,心下微微泛起苦来。 是啊,的确是天意,才会让他受小人所害,流放北疆……痛失所爱。 第39章 第39章 眼见周幽帝的脸色沉了下来,陆錦珩也是有些后悔先前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的那句隐隐抱怨。 对于面前的皇上,他心中既有怨尤,也有爱戴。若仅仅是怨,他反倒可以句句恭谨。 “皇上,今日臣之所以这么早进宫,除了为您庆祝千秋寿诞之外,其实还有另一桩私事。”许是不忍见周幽帝沉浸在那些痛苦往事里,陆錦珩出言打断了他渐飘渐远的思绪。 周幽帝那飘散了的视线重新聚光,盯在陆錦珩身上,饶有兴味的急切问道:“噢?那你快与朕说说到底是何事?” 唇畔淡出抹温柔笑意,陆錦珩垂了垂眼眸,“皇上曾命令过臣,若臣何时遇到了心仪的女子,定要在第一时间带进宫来,请您给掌掌眼。”说至最后,陆錦珩已是重新抬起双眼,对上周幽帝那双骤然瞪大的眼睛。 “珩儿你是说……你……”九五至尊的一代帝王,竟也有激动的说不利索话的时候。 陆錦珩的那抹笑意晕染开来,眼中透着决然:“皇上,臣将她带来了。” “快……快宣!” 这厢,正于偏殿吃点心品茶的苏鸾刚刚放下手中杯盏,就见才走了没多久的德顺公公又回来了。且是急碎步子慌张进了殿,显然是有要紧事。 “苏姑娘,快……快随老奴去御书房,皇上宣您!”德顺公公这一路显然是跑的太急了,以至于停下脚步,却还是气喘吁吁的话不赶趟儿。 苏鸾面上先是怔了怔,旋即便有一股子强烈的恐慌袭上心头!皇上召见她做什么?她一六品官员的家眷,本是连宫都不能进的,如今还要面圣? 但此事也容不得苏鸾多想,眼前的德顺公公已是显得极为急切,再次催促道:“姑娘快随老奴去吧!可不能让皇上等您啊!” “是……”迫于形势,苏鸾只得应下,随后便跟在德顺公公身后往偏殿外走去。 到御书房后,苏鸾照德顺公公所交待的先在门外候着,待公公进去禀报一句,再来传她。 先前着急走路没顾上紧张,这会儿苏鸾一个人等在门外,突然手也抖起来,腿也抖起来。 这时看到德顺公公朝外走来,朝她躬了躬身子,“苏姑娘,请进吧。”如今圣驾面前,德顺公公自是一脸安然,不像先前那般着急忙慌。 苏鸾进门,原以为德顺公公会引路,结果她这边进门,德顺公公那边便退到了门外。 苏鸾茫然的回头看德顺公公,眼神中带着些许求助的意思。而赵德顺只躬身立在原地,笑着伸手屏风后指了指,做了个‘请’的动作。 没办法,苏鸾只得壮着胆子只身进入。 一国君王,身边理应有下人环侍,且大内侍卫不离身的。而苏鸾绕过屏风所看到的,却是诺大的一间屋子里,只有皇上一人坐在榻椅上。身旁的棋盘摆着一局未下完的棋。 苏鸾虽从未见过这位大周帝王,但眼前端坐于榻椅中的男人,正是如书中描写的一般。 略微发福的身材,颌下有稀薄的胡须,未戴帝冕只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还有一副和蔼至极的面容。 当然,这副和蔼面孔并非谁都能看见。就像书中所写,每回陆錦珩与旁人起争端闹至御前时,皇上转头看陆錦珩时是一副和蔼面孔,再转头看旁人时又是另一副阴沉面孔。而那些‘旁人’,多是指太子,二皇子之流。 这也是位会变脸的帝王。谁让太子的生母吴皇后,二皇子的生母刘贵妃,都不得宠呢。 当然,似乎这整个后宫里,也没哪位妃嫔是真正得圣宠的。尽管周幽帝的后宫充盈,有佳丽三千,却也无一人能让皇帝上心,皇上也只是例行公事般的雨露均沾。 苏鸾望着周幽帝怔了一瞬,旋即便意识到有些冲撞圣上了,立马就地跪下,并深深埋下头去叩了一个。 往日里苏鸾跟着原主的母亲秦氏跪佛祖跪祠堂的,就是双膝一跪的事儿,没那么多规矩。可跪皇帝就大有讲究了,她没受过宫里嬷嬷的专业指导,也不知现下这样跪的标准不? “臣女拜……拜拜见皇上。”饶是昨晚想的怎样淡定,可如今一见君威,苏鸾还是被吓得腿软嘴瓢。 圣上的御书房内没留一个下人,已是让苏鸾深感意外!而当下竟连陆錦珩也不见踪影,苏鸾更的是百思不得其解。 皇上为何要单独召见她? 这个问题也容不得苏鸾多思,周幽帝很快便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啊?” 皇上语气温和,若不是此刻身在御书房,眼前又有一尊金灿灿龙袍照着,苏鸾倒觉得周幽帝与她见过的任何一位长辈并无二样。 纵是觉得周幽帝慈祥,苏鸾开口还是结结巴巴的不利索:“臣女苏……鸾。” 先前陆錦珩并未对此女多做介绍,不过周幽帝听她的卑称,便知定是朝里哪位官员府上的千金。 遂问道:“你父亲是谁?” 周幽帝坐在高处,细端着虔敬伏跪于地的苏鸾。心道这姑娘出身高门,打小定是惯熟了礼教礼法的,该是个性秉温庄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这倒是好事。 深埋着头,眼睛盯在那青金石地面上,苏鸾犹豫着迟迟不敢回答,生怕说出来会给父亲招惹祸事。 可迟疑了片刻她又一想,面前坐的可是掌管这天下的帝王,如此简单的事儿又岂是她想瞒,便能瞒过皇上眼皮子的? 故而顿了顿,苏鸾还是老老实实的回话:“回皇上,臣女的父亲是苏……苏道北。” 闻言,周幽帝不禁蹙了蹙眉头。苏道北? 苏道北是谁啊? 周幽帝原以为自己能听到个熟悉的大臣名字,或者起码也该有几分印象的。却想不到听来个全然陌生的…… “那你父亲,在朝中所任何职啊?”周幽帝耐着性子细细询问。 “臣女的父亲在礼部的仪制司,任主事。”苏鸾如实答道。 周幽帝的眉心平了平,心说难怪他听着这名字一点儿不耳熟,原来只是个教导驸马宫中礼仪的主事。 罢了,反正只要他珩儿喜欢,家境也不是那么重要。日后荣不荣耀的,还不是全凭他一个心思? 关键还得是这丫头本身好才成。 思及此,周幽帝又将重心回到苏鸾身上,轻道一句:“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苏鸾应时打了个激灵! 验完户口又要验人了么?皇上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难不成……难不成她此前猜错了方向,陆錦珩并非是要将她安插到太子或是二皇子身边,而是要将她塞入皇帝的后宫?! 君命不可违,苏鸾缓缓将头抬起,身子早已抖成了筛糠。 周幽帝细细将眼前这丫头打量一番,眼中不禁闪过一道睿光。 纤媚娇媠,红华曼理……原来他珩儿所好的是这一口儿?亏他之前还总挑些雍容闲雅,气若幽兰的往他院子里送,难怪一一都被赶了出来。 “今年多大了?”周幽帝依旧言辞温和的朝苏鸾问道。而苏鸾此刻,却是一颗心如坠冰窖般绝望! 先前皇上分明眼闪贼光,掩饰的虽快,却也被她看到了。看来是真叫她给猜中了,陆錦珩真要将她献给皇上! 可这是为什么呀?这副皮相原主与生俱来,虽说自打她占了这具身子后,姿容走向越发的向她原身靠近,可论起来,苏鸾原身与原主这皮相本就甚为相似,难分伯仲! 为何书中陆錦珩不曾想过利用原主的皮相?如今到了她,却突然如此狠心起来。 噢……苏鸾恍然,她怎么忘了。原主早早嫁人了呀,陆錦珩想利用也利用不上了。 而她,自以为比原主的选择高明,结果却陷入了另一场更大的阴谋中。 “臣女……堪堪及笄。”回这话时,苏鸾特意将最后二字的语气加重,也是抱了一丝侥幸。 以她的年纪,做皇上的女儿都绰绰有余了。就算陆錦珩狠得下心将往日救命恩人往火坑里推,皇上也未必会喜欢这么小的吧? 孰料这侥幸心思才起,苏鸾便听到了皇上爽朗的笑声,同时伴着一句:“好,这年纪刚刚好!” 一听这话,苏鸾登时心如死灰,眸露绝望。 而周幽帝心中所想的却是,堪及笄的姑娘比他珩儿小上五岁,心性尚未完全有定数。便是此前娘家教导的不好品性上略有瑕疵,待他珩儿娶进门儿去也可慢慢调教,总能成个温庄淑慧的世子妃。 本以为刚刚的夸赞,能令这初次面圣的小姑娘减上几分畏怯,然周幽帝捊着胡子笑完再看苏鸾时,却见她已是一副面青唇白瑟瑟发抖的样子…… 周幽帝的一派和善表情骤然僵住,明明他已听了珩儿的话尽可能的如个慈祥老人般问话,这丫头还在怕什么?还是说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在他面前心虚露怯了? 不行!珩儿是头回心动,难免一时智昏受人蒙骗。可他是帝王,阅人无数,得帮他的珩儿把好了这关! 思及此处,周幽帝敛了温和笑容,摆出一副平日里接见臣子的威严神色,稍带着连声音也变了个腔调,较之先前,气势逼人许多。 “苏家丫头,你既是雍郡王世子带入宫的,想必与世子颇为熟识。那你倒说说,对他有何了解?” 有何了解……矜傲阴狠,骄横恣肆,杀人如麻,狼子野心。如今再加上一个‘恩将仇报’吧。 饶是在心下发恨似的腹诽一通,苏鸾开口时还是顾及了一下自己的小命:“雍郡王世子神韵独超,俊极无俦。高视阔步,声威素著。褒善贬恶,怜贫惜弱。” 苏鸾近乎是将脑子里能想到誉美之词,倾囊念出。只可惜她杂书看的不少,正经书却没读几卷,这会儿颇有书到用时方恨少的遗憾。 “噢?你眼里的世子竟有这般好?”周幽帝面色又恢复了一些和悦,此下再看这小丫头,真是哪儿哪儿都顺眼,尤其是这丫头眼光好! “呵呵,是啊。”苏鸾边打哆嗦边违心的笑笑,心道在皇上面前骂太子兴许还能活,骂了世子可就真的是嫌命太长了。 这几句话,不仅逗得皇上开怀,就连坐于榻椅后的宝扇屏风后面的人,此刻也是嘴角不自觉的勾起。手中一圈儿圈儿盘着的寒玉扳指,也转得更快了些。 先前周幽帝急着召见苏鸾,陆錦珩便提醒皇上此女胆小,又是头回面圣,切勿太过严肃而将她吓哭。 周幽帝体恤的答应,而后又对陆錦珩说,自己要问些长辈该问的事,既然那丫头胆量小,陆錦珩坐在此处只会使她羞涩不敢言。 故而最终,陆錦珩只得暂时移步至榻椅的宝屏之后。 听着苏鸾对自己这般崇敬,陆錦珩也知这话中三分真掺着七分假。然而无妨,既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他便照单全收。 榻椅上,周幽帝见基本的情况也都询完了,至于其它细节他自会命人去详细查明。 正欲吩咐苏鸾起身之时,周幽帝忽的又想起一桩来,便又问起:“苏家丫头,你父母可曾为你许过什么人家?” 刚刚才平复一下下的苏鸾,听闻此问脸色又是一白。显然她之前是猜对了,周幽帝果真对她有些意思。这念头……得扼杀! “回皇上,臣女自幼时,家中便将臣女许了人家。因着臣女一家赴青州多年,才将这门亲事耽搁下来。如今既已回京安居,自是要再议这门亲事。” 周幽帝:“……” 陆錦珩:“……” “是哪家?”周幽帝的语气里明显带着不悦。 苏鸾则清楚明白的说道:“回皇上,是薛家。翰林院掌管图书的五经博士薛淮之子薛良彬。” 之所以说这么细致,苏鸾自是有私心的。借着圣怒,指不定能给薛家喂点儿什么好果子呢?便是皇上不会因私生恨,至少也对薛家没什么好印象了,那么此后薛淮想再高升,怕是无望了。 周幽帝的眉间果然漫上一层忿色,渐渐也锁出来个‘川’字。而后他缓缓扭头,目光投在身后的宝屏上,眸中尽是疼惜。 他珩儿好不容易能入眼一人,偏生还是个许了人家的。他虽贵为帝王,却也有诸多掣肘。正所谓君不夺臣之妻……君的儿子自然也不该夺臣的儿子之妻。 哎,天公无眼!凭空降下这么个大雷来。 宝屏后,那阴影笼罩下的寒玉扳指,在指间溢出清凛的微芒,只是不再转动。再往上去,那双同样掩在宝屏遮影里的黑瞳,此时正释着比那枚扳指还要幽阴的寒光。 第40章 第40章 “哐嚓”一声,周幽帝所坐榻椅的宝屏后,传来一个木质椅脚狠狠摩擦地面的动静。 闻声苏鸾微微一愣,目光移向周幽帝身后的那座宝屏,感觉先前那个声音好似不是周幽帝所发出的。那么,宝屏后面还有人。 就在苏鸾以好奇探究的目光疑视时,周幽帝悠忽开了口:“行了,你且先退下吧。” 这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苏鸾自是听得出。看来她先前的那些话是起作用了,周幽帝已厌弃她了。 恭敬的叩了个头,苏鸾退出御书房。 候命在门外的赵德顺见苏鸾这么快出来,朝她笑笑问道:“苏姑娘,您这是?” 苏鸾茫然,“我……皇上只说要我先退下。”皇上没给任何明示,陆錦珩如今也不知去了何处,诺大一个紫禁城,她又该去哪儿待着呢? 没有陆錦珩带着,她自己显然是离不开紫禁城的。 德顺公公也觉得奇怪,依着圣上先前急召苏姑娘的样子,该已想好了如何安置她。毕竟今日宫中来为圣上庆寿的达官贵眷多的是,如何招呼皆有例可依。可这位苏姑娘却是身份特别,又没有圣上的任何吩咐,他该如何招待她? 为难了片刻,德顺公公还是朝苏鸾挤出个笑脸儿来:“苏姑娘,若不然您还是先回偏殿,再用会儿茶点可好?” “好。”苏鸾点了点头,除了此处,她也别无可去了。 赵德顺正欲引着苏鸾过去,苏鸾连忙驻脚劝道:“德顺公公不必忙了,没几步路,我自己过去便好。” 来时是因着皇上召见,这会儿她都触怒龙颜了,哪里还敢劳烦圣上身边的大太监送来送去的。 赵德顺止步,颔首敬送。 御书房内,陆錦珩已从宝屏后面走了出来,望着先前苏鸾离去的方向微微眯眼,带出一股子复杂情绪。 周幽帝适时开口,并抬手招了招他:“珩儿啊,你还是先过来陪朕下完了这局,今日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再给朕留下一个残局了。” 这话一语双关,下棋可使人心静,周幽帝也是想先平复下陆錦珩的情绪。 先前那丫头说完与人订亲之事,他便听到宝屏后陆錦珩愤而起身的动静,于是赶忙遣退了那个丫头,好自己先宽慰宽慰宝贝儿子。免得儿子钻进牛角尖儿里,心中煎熬。 陆錦珩收回视线,转身回到榻椅旁,冷淡淡的应了一句:“臣遵命。”而后坐下,面无表情的从一旁棋笥里取出一颗黑子来,不假思索落于棋盘。 周幽帝低头一看,心下不仅骇然!原来这一步陆錦珩早便看好了,亏自己还以为这局能再对阵上个把时辰,竟是一招儿便被绝杀了。 见皇上手握白子,却迟迟不肯落下,陆錦珩便提醒道:“皇上,到您了。”这话中隐含催促之意。 又迟疑了片刻,周幽帝干脆将手中的那枚白子扔回棋笥里,宽袖往棋盘上一扫,登时黑白子混乱无章。 幽帝赖皮道:“不下了不下了!”哪有儿子敢赢老子的!明明这宫里的皇子没一个敢的,也就他陆錦珩敢…… 敢如此率真不做作。 不愧是他最疼的一个。 思及此,周幽帝倒也没什么可恼的,反倒看着陆錦珩笑了,伸手上前扯上陆錦珩的袖口,往龙椅的方向拽去,边走边道:“你啊,难得进宫一回,朕还是陪你好好说说话。” 陆錦珩也是一脸无可奈何,都说天威难测,皇上的脸就跟六月小孩儿似的,一会儿变一个样。只是他如今心下也是五味杂陈,哪里有心思哄这老小孩儿? “皇上,臣还是先……” 陆錦珩刚开了口,就被皇上将话劫了过去:“还是先来看看好东西!” 好东西?什么好东西?是各地番邦又进贡什么奇珍,皇上要转赏给他了么?可那些玩意儿早将錦园库房堆得满满的了,脚都难插,让他看一眼他都懒得。 想到这儿,陆錦珩忽地又想起上回去苏家时,见苏家精心擦洗贡置的那些器皿摆件儿,皆是些不入流的低廉物件儿。他何不腾挪下自家库房,给苏家添置添置…… 等等……不对。刚才的账还没算呢! “珩儿,你看。” 陆錦珩这厢正游思着,听到皇上唤他,回神儿便见皇上已打开一幅画卷。画卷上女子姿态幽娴的坐着,眉眼间皆是逢迎取悦之意。 皇上这是又要给他塞女人了? 周幽帝笑着转头看向陆錦珩,分辨着陆錦珩看到画上美人儿的心思。原本他以为陆錦珩凛若冰霜的性子,所能入眼的女子定也是容色清丽,气若幽兰的。故而像画中这种风娇水媚的美人儿,他都从不敢往錦园送。 可今日,周幽帝见了苏家那丫头,大约也摸清了陆錦珩的喜好。苏家丫头不成,他再奔着那种类型的为陆錦珩去寻便是! 天涯何处无芳草?这整个天下都是他李家的,他还不能给自己的宝贝儿子寻到个称心的姑娘么! 始终对周幽帝保持着敬意的陆錦珩,脸色骤然沉下。声音也是阴沉沉的:“皇上,您这是何意?” 周幽帝自然看得出,只得先将那画丢到一旁,叹息一声劝道:“珩儿啊,这个若是看不上,朕再为你寻。反正这大周天下都是……” “那皇上可曾在这大周天下找到心仪的?”陆錦珩将皇上的话打断。 幽帝望着陆錦珩,眸色一暗,布满哀伤:“朕的心,二十年前便去了。”随着他母亲一同去的,他又何必再来戳痛于他。 “皇上坐拥天下尚且如此,又怎会觉得臣,可轻易寻到替代之人?” 陆錦珩的话,令周幽帝眸中动容。是啊,这是他的儿子,身上流着他的血,样样都随极了他年轻时候,痴情又怎会不随了他? “珩儿,可那苏家丫头已然许了人家。” “那又如何?”陆錦珩毫不在乎道。 “这……”周幽帝没有言明,但心下想着这不是显而易见的问题吗? 许是看出了周幽帝的心下所想,陆錦珩则毫不避讳的直言道:“只是议过亲,又不是嫁了人。便是嫁了人又如何?就算将她变成寡妇,臣也不会放弃!” 周幽帝只觉得脑子一阵儿嗡鸣。他这儿子,要么不通情事不开窍,这刚一开窍就色令智昏了? “罢了罢了,”周幽帝摆摆手,已是不敢再去刺激陆錦珩,只得妥协,给他吃颗定心丸儿:“珩儿,你且先安心,此事朕定会另想他法。” “谢皇上。” 这厢苏鸾回了偏殿,进门后失魂落魄的走在游廊上,往此前歇脚的那个屋子走去。 之所以失魂落魄,那是因为脑中回想着先前面圣的场面,开始后怕起来。 都说伴君如伴虎,也不知她今日将周幽帝给开罪了,会遭到什么样的处置?而且过会儿陆錦珩知道自己精心布设的计划被她打乱了,无疑会视她为废子,又会如何对付她? 就这般迷里迷糊的进了屋,直到听见放杯子的声响,苏鸾才蓦地醒魂过来!抬眼一看,屋里竟已有了人。 就在她先前坐过的地方,有一位身穿镶金滚边交领蟒袍的公子坐着。这公子二十上下,样貌平平,但衣装华贵。 这衣装……和陆錦珩身上那件有些相似,都是玄缎满绣着金蟒。这八成也是位亲王世子之流。 苏鸾意识到自己唐突了贵人,立马屈膝行了个告罪礼,而后匆匆转身打算出去。 “站住!” 背后这个有些严厉的声音,使苏鸾不得不歇了逃跑的念头。她只好转回身来,认认真真的再施一礼,告罪道:“未能及时避让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那人目光玩味的逡巡于苏鸾身上,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儿,心下也是有些纳闷儿。这身打扮,既不是宫女,也不像来给皇上贺寿的哪位大人府上的千金。 “你是什么人?” “我……我……”苏鸾吞吞吐吐,一时不知如何应付才好。若如实报了家门,对方肯定又会奇她一六品官员的女儿怎么进的宫?若再如实答了,只怕苏家女儿的名声要大噪了。 见苏鸾这般难为,那公子更掀起好奇之心,干脆起身朝她走来,而后绕着苏鸾转了半圈儿,最后停在她的身后。 好似故意挡了她的退路。 “你到底是何人?”公子语带戏谑,料准了这问题已将苏鸾难住。 苏鸾不动声色的挪开半步,离那公子稍远了些,而后转过身去面着他。不知为何,他站在她背后,更让她心生恐慌。 那人的眼神重又扫量苏鸾一遍,落到她腰间时悠忽一滞。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不过引起他兴趣的,还是苏鸾腰封上挂着的一个小金令牌。 他骤然出手,一把捉住!打算透过那令牌查明苏鸾身份,毕竟一个连家门都不敢报的姑娘,让他觉得蹊跷。 然而那令牌仅拴了短短一绳系于苏鸾腰封上,他并无法将其扯下,仅能手贴在她身上将令牌翻弄过来。 苏鸾忙去抢夺,其实那令牌只是她平日在錦园自由走动的一个凭证。 偏巧在二人抢夺之机,一位贵妇妆扮的女子走至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那女儿看到这幕,双眼圆瞪,低喝道:“大胆!竟敢冲撞二殿下!” 听闻此声,苏鸾吓住,立时停了手里动作。 那位二殿下也松了先前死抓不放的小金牌,负手转身,一副正色的凝着那贵妇人,沉声询道:“爱妃给母后请过安了?” 第41章 第41章 二殿下?爱妃? 苏鸾的目光怔怔的游走于面前二人的脸上,下一刻赶忙双膝跪地! “臣女叩见二皇子,二皇子妃。”一位是皇子,一位是皇子妃,苏鸾明白自打进了这紫禁城,她的膝盖算是金贵不起来了。这里除了太监宫女,没哪个不是她该跪该拜的。 见自己尊贵的身份已然将对方震慑住,二皇子便觉无趣,也不屑再正眼瞧苏鸾,只将目光驻留在自己雅淡娇贵的皇子妃身上。 二皇子妃纤睫半垂,狠狠剜了地上的苏鸾一眼,冷刀子似的扎进苏鸾眼里,苏鸾立时便打了冷颤! 这位二皇子妃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她是大周的藩属国——邑国的二公主,叫焦敏。 当年被选定嫁给大周二皇子李帛昭的,本是邑国的长公主,也就是焦敏的亲姐姐。而就在两个月前,二皇子及冠之时,邑国长公主为成亲而准备赴大周的前一晚,突然暴毙! 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两国君王一合计,便由邑国的二公主焦敏顶上,嫁来了大周。 这件事,所有人都只当是第三国为破坏两国关系而使出的绊子,唯有苏鸾知道事情的真相。 邑国的长公主,乃是被她的亲妹妹焦敏所杀! 故而,一个连自己亲姐姐都下得去手的女人,苏鸾是由心的畏惧。这个女人当真是毒进了骨子里,苏鸾一点儿也不想和这阴毒女人扯上关系。 在意识到二皇子盯着自己后,焦敏立马敛了看向苏鸾时的刻薄神情,转而淡出抹恬静笑容,屈膝恭敬行礼,“殿下,臣妾已给母后请过安了。不知殿下这边,可给父皇请好了安?” 一听这句,李帛昭原本骄矜的眼神登时萎了下去,还透着丝怨气。若是顺利请完了安,他又何需在此干坐着苦等? 先前去御书房时,他被赵德顺那个狗东西拦在了外头!说什么皇上这会儿正有要事,不便让他进去。他本以为真是哪位大臣在和父皇商量军机要务,谁知寻了个御前小宫女一打听,竟是陆錦珩在里头! 一气之下,他想不请这个安了!可又怕过会儿父皇忙完,听那狗奴才提起他来过的事,再传见时找不见他,会觉得他没耐性,请安之心不诚。 思量再三,李帛昭这才来了这处偏殿,想着迟一会再去。 焦敏乖觉,最会鉴貌辨色。眼见二皇子眼中带愤,面露不悦,多少也猜到了几分。便想着借个旁的什么事儿来转移下注意力,息息二皇子憋在肚里的火。 这时,焦敏一低头,重又将视线落在了苏鸾身上。 就她吧。 谁让方才进来时,恰巧见她与二皇子拉拉扯扯呢?谁又叫她那张脸蛋儿有几分姿色,越看越像个祸害呢! “你是何人?”焦敏语气轻慢,又带出冷冷的逼迫。 苏鸾只将头低了低示弱,嘴上却不答。她很清楚焦敏的脾性,若她不答,焦敏说不定还有几分猜疑与忌惮,耗上一会儿指不定能找个机会脱身。若是答了,焦敏知她只是个正六品官员的家眷,当下便不会轻饶了她。 当然更为关键的一点,还是苏鸾不想给苏家招惹麻烦。 焦敏睨着脚下的苏鸾眯了眯眼,嘴角泛起一抹讥刺的笑。不必她多言,旁边的一个心腹女官便代为诘斥道:“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二皇子妃问话,你竟敢不答?” 苏鸾不接这话茬,只示弱求饶:“求二皇子,二皇子妃饶恕!” “哼——”焦敏冷嗤一声,虽说她如今不知这姑娘有何来头,但看这姑娘怕成这样,想来也不会是有什么靠山的。 “掌嘴!” 随着焦敏一声令下,那个女官肃着脸走到苏鸾面前,左手托起苏鸾的下巴,既而高高挥起右手!就在那只手将要落下时,苏鸾疾呼一声:“等等!” 那只手悬停在半空,女官面露疑惑的睨着苏鸾。苏鸾可怜巴巴的望向焦敏,一脸的妥协认怂:“二皇子妃,臣女名叫苏鸾,是礼部仪制司主事苏道北的女儿。” 然而焦敏脸上没有半分波动,细细的蛾眉一挑,瞪了眼那女官:“她让你等你就等?” “奴婢知错了!”那女官吓的一哆嗦,立马又扬起手掌来,朝着苏鸾毫不犹豫的挥了下去! 那一瞬,苏鸾不由自主的紧闭上双眼。心下暗自委屈:不说也要打,说了还是得打,那还假模假样的问她做什么呢? 就是为了走个流程么…… “啪——”一巴掌狠狠抽在脸上!声音脆亮悠长。 想是女官早就惯熟了这些技能,手法太快,以至于苏鸾都没有第一时间感觉到痛意。 可反应了一会儿,苏鸾还是没有感觉到痛意。 她缓缓睁开眼睛,战战兢兢的扫量眼前。可此时的眼睛已不争气的聚了两汪水气,透过那些朦朦胧胧,视野变的虚渺。苏鸾只看到眼前伫立着一个看不真切的高大身影,那身影微微俯下,一只有力的大手搀扶上她的臂肘,单手便将她给提了起来。 那只手紧紧握着她,苏鸾有些不知所措的垂下头去,两滴打转了许久的泪终于夺眶而出。如此,视野反倒清明起来。 她看到蜷缩在地上的女官,一手捂着脸,一手撑着地,嘴角流着血,却是惊恐的瞪着这边,不敢发出一点儿动静。 仿佛怕流露出轻微的怨尤,便能招来更严厉的打击一般。 苏鸾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方才那无比响亮清脆的一巴掌,没有落在她的脸上,而是落在了那个女官的脸上。 苏鸾怯生生的抬头,当那一串白翠珠子入眼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刚才那一巴掌,是陆錦珩身旁的炎华动的手。 陆錦珩这是还没见着皇帝吧?还不知她已沦为废子了?所以这会儿还愿意帮她,拿她当个可堪重用的棋子保护着。 不过无妨,这会儿她在陆錦珩眼里尚有用,陆錦珩在她眼里也有用,且先帮她过了二皇子妃这关再说! “世子……救我……”苏鸾一对上陆錦珩那双阴郁狭长的黑眸,便似只受了惊的小兔子般,泪溢於睫,莺泣声声。双手抱住陆錦珩的左臂,微微发抖。 这倒也不是装的,独自一人面对人家夫妇、主仆,一圈儿人的围攻霸凌,苏鸾当真也是怕的。 陆錦珩垂眸望着瑟瑟发抖的苏鸾,眉头不禁深深蹙起,眼底流露出强烈的心疼与怒意。既而他右臂一环,揽着苏鸾的肩将她护到了自己身后。 “二皇子!”一句冷冰冰夹着威慑之意的称唤,陆錦珩微眯着双眼睨着李帛昭。 李帛昭也不傻,先前一幕已让他明白那丫头是跟着谁进的宫了。眼下倒也都说得通了,难怪一个正六品官员的女儿能混进宫来。 “雍郡王世子。”李帛昭语气平常,不似陆錦珩唤他时尖刻,只带着招呼寒暄之意。 正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李帛昭极不想招惹上眼前这人,可偏偏他却无意动了他的人。身为正统的皇子,让他低头向陆錦珩认错是断不可能的,但他也不想将关系继续搞僵。 毕竟当前有太子这一个劲敌,已是够他烦心的了。 见二皇子不予斥责,二皇子妃不由得心下发堵。对着陆錦珩,冷言诘问道:“雍郡王世子是吗?身为世家公子,竟不懂皇家的礼仪。二皇子乃是大周的皇子!你一世子面见皇子,非但连礼都不行,还放任手下在此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陆錦珩瞥一眼没眼力见儿的番邦公主,勾唇一笑。 苏鸾躲在陆錦珩身后,心下窃喜,暗暗加油!盼着这位刚来大周不久,尚不清楚宫中形势的二皇子妃,再多说上两句。 而此时尚未想好如何收场的二皇子,却是沉不住气了。转头瞪一眼二皇子妃,低声训斥道:“住口!” 第42章 第42章 见二皇子如此呵斥自己,原本还一心维护夫君尊严的焦敏,顿时懵了。两眼怪骇且委屈的望着二皇子,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不愿遵命,也不愿违抗。 嫁来大周的月余,她与二皇子琴瑟调和,相敬如宾。故而才会在先前看到那女子与二皇子争来扯去时妒火中烧! 那女子不过就有个世子撑腰罢了,就可对堂堂的大周皇子无礼?而她维护自家夫君,却要被自家夫君当众诘责! 颜面尽失的二皇子妃,心里想要扭头走人,可她终是没有这么做。她如今是大周的二皇子妃,不再是邑国的二公主。 那些母国时养出的锋芒,如今也不得不暂时掩下。 “是。”一番权衡后,二皇子妃还是识大体了应了夫君一句。 看着先前还盛气凌人的二皇子妃软了下来,苏鸾心下也是复杂。一来乐得见焦敏被打压了气焰,二来又为苏家隐隐担忧。 不过这些也都不是当下最重要的。 苏鸾抬眼悄悄看了看挡在自己身前的陆錦珩,心道别看他这会儿全力回护自己,等他知道她已将皇上开罪了,只怕就要变一副面孔了。 这时苏鸾发现二皇子抬手指了指她,同时开口道:“先前这位姑娘的确是有些莽撞,皇子妃本是想小惩大诫。但既然这姑娘是世子带来的人,这事便罢了。” “莽撞?”陆錦珩冷着副面孔发出疑问,显然是不满二皇子的盖棺定论,想要再纠细节。 原本二皇子是想着相互给个台阶下就息事宁人,但见陆錦珩这不依不饶的态度,二皇子知道此事是含混着难过了。 一旁被二皇子下令缄口的二皇子妃,不便再多言,但又吃不下这哑巴亏,于是给身边的另一女官递了个眼色。 那女官旋即意会,躬身向前挪了一步,朝陆錦珩行了个礼,而后言语保持恭敬的辩白道:“世子,方才奴婢随皇子妃进来时,恰巧看了个真切。”她也抬手指了指苏鸾,“当时这位姑娘正双手拉扯着我们二皇子,全然不顾尊卑及男女大防,委实是太过无礼!我们皇子妃才会忍不住教导于她。” 见下人分辨这些,二皇子倒也觉得没什么不妥。他先前已呵斥了自己的皇子妃,这会儿陆錦珩再斥责那丫头几句,权当是双方各退一步,各打五十大板,那么他们二人便不至于为女人这点破事儿生出嫌隙。 只是李帛昭看着陆錦珩的脸色,似是变得比先前还难看起来。若说先前是裹着层寒霜,这会儿便有冰冻三尺侵人肌骨的意思。 李帛昭不禁锁了眉头,陆錦珩当真如此护犊子?丝毫不肯退让? 陆錦珩微微转过脸去,侧颜对着身后的苏鸾,眼尾余光瞪她。苏鸾从那余光中看到了些许愤然。 是气她与二皇子拉扯么? 原本苏鸾只想陆錦珩带她走便好的,并不想多解释什么。毕竟对方是皇子皇子妃,她解释就是深究,深究就是结梁子。 可如今陆錦珩瞪着她,苏鸾没有退路,只得如实将经过说了一遍。 末了,她又冲着李帛昭添了句解释:“其实先前臣女只是被二皇子的威仪震慑,一时紧张的说不出话来,才没有自报家门。二皇子怀疑臣女身份,想要看臣女腰间的令牌,其实您说一声,臣女自行取下来给您过目便是。可二皇子直接上手,臣女就只余惊慌了,惊慌之下必然更加无状,失礼冲撞了二皇子,还请二皇子见谅。” 苏鸾说的皆为实情,并无构陷诬赖之意,李帛昭也不好再驳斥什么,只道一句:“罢了,左右不过就是一个误会。” 二皇子妃却不这么想!同为女人,苏鸾口中吓的不敢自报家门这种话,她是不信的。在她看来,苏鸾分明就是想引起二皇子的注意,才故意扭捏做作。若真是如自己说的那般胆小羞涩,又如何能勾搭上雍郡王世子呢? 焦敏虽对这位雍郡王世子无过多了解,却也零星听过圣上赐了几回美人,世子都拒而不受的趣事。这样一个冷冰冰的男人,这丫头……不定背地儿里如何的热情似火,才能化了那颗心。 二皇子妃轻蔑的觑着苏鸾,暗暗丢下了几记冷刀子。这些也没逃过陆錦珩的眼界。 陆錦珩转而睨着她,语调轻慢:“二皇子妃似乎认为这不是误会?” 焦敏面上微微一怔,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委实没料到陆錦珩这般咄咄逼人,连她悄悄剜上几眼那丫头也要过问。 见她不答,陆錦珩的声音变得阴沉许多:“既然不是误会,那便要论个孰是孰非。” 李帛昭侧眸瞪了二皇子妃一眼,心道刚刚被他平息下去风波,又要因着她不甘的小动作再起波澜了! 焦敏见夫君恶狠狠投来的眼神,猜到这其中定有自己不知情的状况。不然堂堂一位皇子,怎会被一个小小世子压迫成这般? 想明白这些,焦敏便微微垂下面去,颇有些低头示弱的意味。二皇子则趁势推脱道:“其实先前二皇子妃也无意计较,都是身边不懂事的奴才撺掇的。” “噢,既然如此,看来这两个恶奴戏主的东西是饶不得了。”陆錦珩将计就计接过话来,瞥了眼二皇子妃身边的那两个女官。一个战战兢兢的躬身站着,一个先前挨了炎华一掌,这会儿还瑟瑟发抖的趴在地上。 听陆錦珩这话,苏鸾自以为揣测出了他的心思。 对方是皇子皇子妃,陆錦珩再怎么目中无人,也不至于为这点儿小事就将他们怎样。说到底,那巴掌被炎华阻下来了,她毕竟没受到什么实质伤害。 而陆錦珩是个骄横惯了的性子,他带来的人被人欺负了,他面子上过不去,故而打算拿两个奴才开刀,打狗下下主人的颜面。 “奴……奴婢……没有……”趴在地上的那个女官原是想要叫冤,毕竟先前吃过炎华一掌,她知道被这种有功底的人打罚,可与寻常嬷嬷们的打罚不同!不必多,只需二十巴掌,便可轻易要了她们的一条命去! 可是另一女官不动声色的抬脚踩了下她的手,趴在地上的女官立马明白过来,不敢再叫冤,只顾自筛糠似的抖着身子。 这是自家主子要她们认下的,她们屈不得。 李帛昭的确是将责任推到了下人们身上,可他也知今日若被陆錦珩打了自家奴才,便等同打了自己的脸。故而他不得不拦着。 “两个贱婢搬弄是非蛊惑主子,的确是该死!”愤慨的瞪了眼两个女官,李帛昭又将视线移到皇子妃身上,“回宫定要好好处置,断不可轻饶!” “是。”二皇子妃也连忙应下。 夫妇二人这一唱一喝的落在苏鸾眼里,她也不得不暗叹高明。如此一来算是给了陆錦珩个交待,而他们回宫自然不会真的打罚两个代主顶包的奴才。 不过,这对于陆錦珩而言,怎么也算是个体面的台阶了。苏鸾想着,他该下了。 谁知陆錦珩只是淡然一笑,带着丝不屑。开口时,他心下已有决断,眸中笃定,不容分辨:“二皇子回宫要如何训诫自家下人,我不敢过问。但骑在我雍郡王府头上撒泼的人,我也不得不罚。一人十记耳光,权当小惩大诫了。” 说罢,陆錦珩转头给炎华递了个眼神儿。炎华领命,即刻将意思下达,立马便有几个雍郡王府的侍卫上前,两人从身后抓着两名女官,两人站在她们身前掌嘴! 这一套动作快的,二皇子甚至未来及出言阻止,两巴掌已然落在了两名女官的脸上! 伴着两名女官的痛嘶,二皇子嘴巴张了张,“世子”二字堪堪出口,那边又是两巴掌落了下去! 两个女人尖锐高亢的哀嚎声下,二皇子说了句什么没人听见,只是他的话才撂下,行刑的侍卫那边就住了手…… 十巴掌赏完了。 “二皇子,二皇子妃,臣尚有皇上交待的要务处理,先行退下了。”装模作样的颔了颔首,陆錦珩转身带着人大步离开偏殿。苏鸾也紧紧跟在他身后。 而留在原地的李帛昭与皇子妃,双双气的脸色发绿! 然而事已至此,李帛昭也不能追上前去再揪个雍郡王府的奴才,杀鸡儆猴一番。再说就算他去揪,陆錦珩身边的奴才也个顶个的擅长拳脚……讨不到便宜。 低头看看被打的那两名女官,已是脸腮红肿,口中溢血的倒在地上。李帛昭心知被那种人抽了十巴掌,想是半条命要进去了。便抬了抬手,示意手下将二名女官抬下去找大夫看看。 二皇子妃看着自己从母国带来的两名亲信如此下场,已是再忍不住,怒视着先前陆錦珩离去的方向,愤慨道:“反了——反了!一个郡王府的世子竟敢以下犯上,当众羞辱皇子!”任这其中有什么她不知晓的原故,也不该如此嚣张! “你给我住口!”二皇子也是忍无可忍,冲着自己的皇子妃大吼了一声。 虽知皇子妃今日也受了委屈,可李帛昭一腔的怒火找不到个出口,无处发泄,只能乱射! 焦敏顿时委屈的落了泪…… 先前当着外人,她苦撑颜面,可如今外人都走了,她也是承受不住了。打小她便是邑国无比尊贵的二公主,虽说国力羸弱,沦为大周藩属,可她始终被娇养在皇宫里,何时于人前受过这等委屈? 见娇妻嘤嘤垂泣,李帛昭也是心软下来,扶着她在殿中落坐,屏退了所有下人。而后开诚布公的讲述起当年那段宫闱秘事—— 亦是大周最大的丑闻! 第43章 第43章 二十年前,尚是八皇子的当今圣上,被朝中奸佞构陷有勾结外敌之举。而当时的圣上正久病不愈,卧床不醒。 整个大周,前朝被身兼史部天官的国舅把持,后宫则被太子的亲母后皇后一手把控。 很自然的,他们为了使太子承袭大统的路上没有绊脚石,而采信了奸佞之言,将八皇子流放北疆。 临行的前一晚,被软禁于自己宫中多时的八皇子,终于求来个恩典,见了一面他暗暗倾慕的女子。 那女子乃首辅之女,出身高贵,容色绝丽。八皇子便是为了等她守完三年母孝,欲立她为正妃,才年近三十未曾娶纳一房妻妾。 眼见再有不多时日女子便出孝期,二人有望修成正果……偏生八皇子这头儿却又蒙了难! 八皇子心知自己难有转寰,也知一但太子继位,便是他的大限之日,故而作好了自裁以证清白的准备。 他只打算再见一面那女子,好使自己走的无憾。 孰料那女子当晚也袒露心迹,竟也一直爱慕着八皇子。八皇子听后又惊又喜,又恨又叹! 二人抱头痛哭之后,当晚云朝雨暮,春风一度,私定了终身。 八皇子指天发誓定会为她撑下去,哪怕受尽流沛之辱,也决不再萌轻生之念!女子也暗暗赌咒,定会说服父亲助八皇子洗脱冤屈。 那之后,八皇子被发配去了北疆,忍辱负重,苦心经营。 数月后,北疆战起,在首辅与镇南王的齐心协力下,重病昏聩的皇上终于同意让八皇子同镇南王一齐领兵,平复北疆。 便也是那战,八皇子戴罪立功,荣耀归京,用手中的刀为自己洗刷了冤屈。当初诬陷他勾结的那些外敌,如今皆被他亲手斩杀于刀下!这便是最好的自证。 阔别京城已久的八皇子,一路驰骋,快马加鞭!可进京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心爱之人嫁进了镇南王府,成了镇南王的儿媳。 他恨!他想提着手中的刀去大闹镇南王府!可偏偏他不能……不能恩将仇报。 没有镇南王与首辅大人的匡助,便没有他的归期。 不久后,先帝驾崩,新皇登基。而这新皇不是已在狩猎时坠马断了条腿的太子,而是八皇子。 镇南王西去后,依大周律,外姓王本不能袭爵,然新皇还是封了镇南王世子为雍郡王。 雍郡王夫妇依例进宫谢恩,新帝这才发现,郡王妃竟已怀有八个月的身孕! 八个月,那不正是他流沛前的那晚…… 当着雍郡王的面儿,新帝不便问什么,但他打定主意要找机会问清此事。只是奈何,不出半月,郡王妃便早产而亡。 那之后,新帝才从首辅等人口中辗转得知,当初心上人为了拉拢到手握重兵的镇南王协助,而不得已假意应下了那门亲事。原想着只要能将新帝救回,她便自缢守节,于镇南王世子两不相误。可谁料竟得知自己已怀身孕。 当时求死无门,她只得对未婚夫君坦诚自己非完璧。原以为能许对方重金厚禄,博得体谅,奈何镇南王世子也是个执拗的,说她当初既已点了头,便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生的孩子也只能姓陆! 听到这里,二皇子妃早已止了哭啼,眼中只余惊骇! 她怔怔的望着自家夫君:“这么说……那位雍郡王世子,其实是……是……”支支吾吾了几回,她还是没敢把那句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 “是跟我与太子一样,父皇嫡亲的儿子!”二皇子倒是直截了当的点明了要害。 焦敏这刁蛮性子,李帛昭也是担忧她会不知深浅的再去招惹陆錦珩。故而干脆将话说个明白,好让她明白这其中利害,莫再犯了忌讳。 “这……”想到先前自己在陆錦珩面前妄自清高的样子,焦敏不由得担忧起来。可转念又一想,她是皇子妃,她的夫君也是父皇的儿子,说起来比陆錦珩还要正统许多! 那么她怕陆錦珩做什么呢? 是以,焦敏淡定道:“即便是如此,那陆錦珩表面的身份还只是一个世子而已。殿下是有名有实的皇子,怕他一个有实无名的做什么?” “你懂什么!”李帛昭一阖眼将头扭向了一旁,带着丝说不通道理的不耐烦。 焦敏见状,也知自己又没说到夫君心里去,不由得隐隐懊恼。比起那些外人的事儿来,更重要的是她不能刚嫁来大周就失去夫君的宠爱和耐心,故而静了静心气儿,焦敏又使出平时里惯用的手段来。 她从桌上拿起一颗葡萄,讨好的递到夫君嘴边儿,换了副娇滴滴的语气:“殿下~正是因着臣妾是女流之辈,什么都不懂,才需要殿下的悉心教导嘛~” 一听这话,李帛昭的心也软了下来,张嘴吞下那颗葡萄,边品嚼边伸胳膊揽过焦敏,点明这其中道理:“爱妃啊,你可知为何即便在严寒深冬,各宫里也有花香袅袅啊?” 焦敏莞尔一笑,这可难不住她:“那是因为在春暖花开之时,将那些开得正好的鲜花采下,烘干,制成干花保存。待得冬日往各宫的花瓶里一插,别有一番香景!” 二皇子满意的点点头,斜眼觑她:“所以这干花不亦逝,故人难变心的道理,你可懂了?” 焦敏恍然。 雍郡王妃在最好的年纪香消玉殒,留在皇上心中的永远是美好和遗憾。连带着她为皇上生下的儿子,也格外让皇上疼惜。 其它皇子每日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转悠,皇上不觉得什么。但皇上每每看到这个流落于宫外的儿子,想的都是如何亏欠,如何弥补…… 况且就连身为二皇子妃的焦敏,也不得不胳膊肘往外拐的承认,这位雍郡王世子,的确是比太子二皇子之流更清俊,更显皇家贵气。 这厢,出了偏殿的陆錦珩也是一路不言不语,径直朝停靠马车的地方走去。 苏鸾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因着心虚也不敢问要去哪里,只盼着陆錦珩一气之下说句叫她滚出宫去! 然而走到马车旁,陆錦珩驻下了步子,转头看向苏鸾:“我尚有皇上交待的要务未处理完,你且先乘车去广宴殿,官眷皆先在此处休憩。那里自有我交待好的嬷嬷照料你,不会有人敢再找你麻烦。” 陆錦珩的语中不带一丝的气,反倒有几分安抚苏鸾的意思。虽说这话不及一句‘滚出宫去’如她心思,不过能去女眷们待的地方,倒是好过跟他在一起。毕竟很快,他就要知道她是个无用的废子了。 “嗯。”苏鸾只乖巧的应了声,眼皮子都没抬起一下,便错过身子自行上了马车,放下幽帘坐好,等待马夫驾车。 可接着那幽帘便被人一把撩开!堪堪坐好的苏鸾面上一怔,见陆錦珩也跟了上来。 “世子,您这是……”苏鸾抬起眼帘儿茫然的望着陆錦珩,刚刚不是他自己说的还有要事么? 而陆錦珩往苏鸾身旁一坐,肃着脸不由分说的抬手将她下巴轻轻勾起,令得苏鸾被迫将脸高高仰起…… 这是要做什么?苏鸾心下不禁忐忑起来,近乎能听到“突突”的心跳之声!虽说陆錦珩的动作轻柔,没有如何压制于她,可她也不敢伸手将他推开。 而陆錦珩并没对苏鸾做什么过份的事,他只是瞧了几眼她的脖颈处,而后便松开。淡淡的问出一句:“可还疼?” 苏鸾这下明白了,陆錦珩是指先前那个女官捏她下颌的事。 那个女官的确是下手重了些,顺便还在她的脖子上掐了几把。当时苏鸾只畏着赏巴掌的事,没将这些细处太往心里去,却想不到陆錦珩记下了。 他这是……怕她破了相,不好往外送? “不疼。”苏鸾有些受宠若惊。 陆錦珩与她四目相交,凝视间苏鸾可见他眸中似有云雾涌动,渐渐凝为漩涡,深不可测。 这个人,她当真读不懂。 纵是在书里,她也误读了他对原主的情谊。 须臾,陆錦珩终是沉沉的开口:“你受委屈了。” 苏鸾怔然,他……他若只是想利用她,何必如此?陆錦珩并非一个爱演戏之人,在他眼里,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是直白明了唾手便得,无需复杂。 “没……没什么。”苏鸾不自然的低下了头,不然为何竟觉两颊漫过一层热辣。好似被他的视线隔空烧灼了般。 “那臣女先去广宴殿了,世子尽管先忙要务。”苏鸾再添一句,便算是下了个逐客令。 陆錦珩勾唇笑笑,而后下了马车,示意马夫启程。苏鸾依旧心跳如鼓的坐在马车里,随着马车去往紫禁城更深处。 陆錦珩杵在原地望着那马车背身儿,直至拐过长街再也看不到了,他才抬脚回御书房去。 要务?无非就是听皇上唠叨旧事罢了。他娘亲的美貌,他娘亲的聪慧……每回进宫,都能听到天荒地老。 圣上是个痴情种,这一点,他倒真随了他。 苏鸾坐在马车里,时不时的撩开窗子往外窥探一番。进宫,不管于原主还是于她,都是此前不敢想像的吧? 初初在偏殿之时,苏鸾曾听到宫女们说起今日皇上千秋寿诞,广宴殿的晚宴才是重头戏。许多勋贵臣子及官眷贵妇们,都是晌午之后方才入宫。故而这会儿,想是广宴殿里还没什么人。 思及此,苏鸾倒是浑身松泛了不少。 马车驻下后,有人帮苏鸾撩开幽帘,苏鸾下车一看,果真有两位嬷嬷在此等候。两位嬷嬷恭敬客气,尽管苏鸾想不到她们有何对她恭敬的必要。 琼楼金阙,画栋飞甍,苏鸾跟着两位嬷嬷走在曲廊上,小声问起:“请问这会儿,有哪些贵眷已经到了么?” “回苏姑娘的话,大部分贵眷皆会在晌午过后才来,这会儿殿内只有汝阳侯府的几位先到了。” 脚下忽地一滞,苏鸾僵硬的“噢”了一声,而后继续随她们往前走去。 宫中的嬷嬷自都是察言观色成了精的,一见苏鸾这反应便知认识。故而在路过汝阳侯府贵眷们暂歇的屋子时,笑着问起:“苏姑娘可要进去拜见?” “不必了。”瞥了一眼那间屋子,苏鸾神色渐渐复杂起来。 广宴殿除了大堂可宴百官外,内殿还有数十间厢房,既可供早到的贵眷们暂歇,又可方便宴会觥筹交错间,有吃醉了酒的大人休息醒酒。 而霍妙菡给陆錦珩敬那杯下了药的酒,以及陆錦珩将她同太监锁进屋里一夜,皆是在此处。 或悲剧重现,或逆天改命,今晚,都注定是不平凡的一晚。 第44章 第44章 因着知道今早要进宫,昨夜苏鸾便没怎么睡好,几番惊醒。如今身处宫中,广宴殿用来歇脚的厢房里也没旁人,苏鸾便渐渐起了困乏之意。 强撑着在榻椅上坐了小半个时辰,苏鸾打了个哈欠,便脑袋一歪,趴在榻案上睡着了。 浑浑噩噩间,苏鸾好似听到了些刺耳的动静。她睁开眼揉了揉,既而直起身来,看到直冲的里屋里,原本用金钩子拢起来罗帐,不知何时遮下来了。且那幔纱好似被里面的动作牵扯,堆来叠去,波涌如浪。 意识到不会是什么和谐画面,苏鸾发自内心的不想去看。可她的双脚却好似不听使唤似的,自顾自的往里屋挪去! 苏鸾不情愿的走到榻边,努力克制着自己伸手去掀那绣帏,可那绣帏却自己打开了…… 榻上,女子钗横髻落,散乱的青丝下露出半张脸来。双眼弥茫,嘴角含春,气息咻咻的将一只玉手柔柔伸出锦被,似在召唤什么人来。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汝阳侯府的千金,霍妙菡。只是眼下,她哪里还有半点儿淑门贵女的样子?说是勾栏瓦舍的妓子也不为过了。 苏鸾顺着霍妙菡的视线看去,见床尾跪着一个小太监,正宽衣解带的朝她欺近!也是一派鳏鱼渴凤热潮涌动的模样。 再转头看霍妙菡,花靥娇晕,红潮热汗,整张脸散发着任人施为的樱媚。 苏鸾旋即意识到了什么,大声喝止:“霍妙菡你醒醒!你醒醒!你中了媚药,你若今晚做了蠢事,不只你自己会在深山古寺里悔恨终生,就连你娘也会因无颜见人而投井自戕!” “霍妙菡!霍妙菡!” …… “你醒醒。” 最后这句不是苏鸾喊出的,她却真实的被这句唤醒了。 睁眼,苏鸾见霍妙菡正坐在榻案对面的位子上,衣装华贵,神色平静,伸出的手握在她的手臂上。 苏鸾抽出手臂揉了揉眼,噢,原来刚才是个梦啊。她在梦里企图唤醒中了媚药的霍妙菡,而霍妙菡却在身边企图唤醒打瞌睡的她。 只是梦中的香艳画面犹在眼前,苏鸾一时不能正眼看待霍妙菡,只低了低头掏出帕子擦汗,纳闷儿的问道:“霍小姐,您是何时来的?” 霍妙菡撇了撇嘴,带着一点儿不高兴道:“你还不如像方才那样,直接唤我的名讳更显亲厚!明明上回与苏妹妹一见如故,我待你如姐妹,一听你进宫了便过来看你,你却待我比梦里还生分?” 苏鸾擦拭额头的动作蓦地一停,心下惊到,自己先前竟喊出了声? 苏鸾这厢还没来得及解释,霍妙菡那边又来了兴趣,双肘撑在榻案上合手捧着脸,“快说说,方才梦到我什么了叫那么大声?” “啊?”苏鸾心虚抬头,对上霍妙菡的一双秋水明眸。心道自己是梦到了书中情节,这要如何对霍妙菡说? 那双眼睛干净清透,流光溢彩,苏鸾委实不敢相信,这样一个纯真的大家闺秀能做出下媚药的腌臜事儿来! 顿了片刻,苏鸾便意味长远的说道:“霍姐姐,刚才我梦到你遇到了一位心仪的公子,然而你豁出一切去委身于他,他却负了你,害得你流离失所……”犹豫了下,苏鸾还是没有将‘家破人亡’这句说出口。 “你……你怎么不梦我点儿好的?!”霍妙菡蹙了蹙眉头,有些不高兴的起身。 苏鸾跟着站起,拉了拉她的胳膊:“好姐姐,我的梦从来都准,不信你去问我大姐二哥三姐,应验过好几回了。你一定要记得,你此刻心里装着的这位公子并非良人,你不要为了与他相守而付出良多,不然定会下场难堪……” 不待苏鸾将话说完,霍妙菡已涨红了脸,气的转身出了屋。 苏鸾追出半步,便彻底醒了似的驻下脚步,她这是怎么了?是被方才梦境熏染,才交浅言深的与霍妙菡说那些话么? 她们只见过两回面,便是再聊得来,霍妙菡也不至于就信了她的一个梦。更何况,那药也不见得就是霍妙菡下的,若霍妙菡只是中人圈套,那就算信了她,又有何用。关键还是那个下药之人。 可书中对这场盛宴并无赘述,更是没有详加描述几时几刻在哪间屋子下的药,如今想要避免,确实是有些无从下手,没头绪。 而就在苏鸾驻脚于屋内,思及这些时,却听得门外一声施礼:“见过雍郡王世子。” 这娇娇弱弱的声音是霍妙菡的,苏鸾也听得出这声音里夹含着的柔情蜜意。霍妙菡果真已对陆錦珩动了心思。 接着便是一声敷衍随意的:“嗯。”自然,这是陆錦珩的。 这二人碰面,苏鸾本能的心下一揪!不待细思,双脚便先脑子一步往门外走去。 苏鸾当门而立,胆战心惊的看着门外两人。 陆錦珩的目光甫一与她对上,便再未移开,同时唇边淡出抹温柔笑意:“午饭可用过了?” “尚……尚未。”苏鸾茫然答道。 “为何不用?” 见陆錦珩脸色微变,苏鸾怕他责怪嬷嬷招待不周,便解释起:“刚刚不小心睡着了,想是嬷嬷怕吵醒我才没送。” 话刚说完,苏鸾的余光便瞥见霍妙菡瞪着她,那眼神满是羞愤。 遭了!苏鸾心下暗暗叫冤,霍妙菡此前并不知她与陆錦珩熟识,现下识破这点,定是误会了她先前那些话是出于妒意。 “霍姐姐,”苏鸾抬脚迈出门去,想与霍妙菡解除误会。而偏生此时陆錦珩迎了上来,高大的身材山一样杵在苏鸾面前,档住了她的去路。 “既是小憩刚醒,便吹不得风,回屋去。”说罢,一只大手箍上苏鸾的纤细手腕儿,将她往门里拽去。苏鸾自是拗不过那力道,抗拒了两下便放弃了,乖乖跟了进去。 看着这幕,霍妙菡不禁咬了咬嘴唇,两汪清泉在眼眶里转了转,不等落下,她便转身跑开! 自打上回生辰时,在候府见过世子一面,她一颗痴心便倾付了出去。雍郡王世子秀丽矜贵,端如华岳,就如她梦中所见的谪仙一般!那样的人儿,看她一眼,她都觉得自己超然了。 一个身世传奇骨子里流着天子血脉的郡王世子,和一个候府庶女……这注定只是她心中一个无望的痴念。故而她谁也没敢跟谁说,只画了一幅世子的画像偷偷藏于闺房。待夜深人静时,才敢取出观摩以解相思。 偏偏那晚被娘亲发现,她只得哭着说出了心思,原以为娘亲会骂她心比天高,却不料娘亲说……说她有办法! 故而饶是觉得此事无解,可霍妙菡还是抱着娘亲给的那个虚无缥缈的热罐子,心存下一丝希冀。 可她不知道,不知道苏鸾是怎么猜到她心思的?又是何时与世子这般亲密的!明明上回在候府时,苏鸾和世子还并不熟识! 不对……霍妙菡蓦地停住脚下疾步。上回在候府时,世子就一直在帮苏鸾。 难道那时起,他们就…… 那眼泪终是大颗大颗的滚落,霍妙菡呜咽出声……可怜她没能早看出来,竟在那时,将情根渐渐种下! 厢房内,几个小宫婢排着整齐的队进来,将托盘中的碟子一一摆到桌上,又端着空托盘排着整齐的队出去。 垂眸看着眼前各色珍馐,苏鸾却是迟迟不肯动筷。 “怎么了,不饿?”陆錦珩沉声问她,同时拿自己手中玉箸夹了颗肉圆,强送到苏鸾面前的碟子里。 他以一种命令的语气说道:“不饿也得垫垫,寿宴还有三个时辰才开始,且要奏乐焚香,诵读百官贺辞。真到能动筷时,不知何时了。” 苏鸾不安的抬头看陆錦珩,忐忑问起:“世子,您刚刚可是见过圣上了?” “嗯。”沉闷的应着,陆錦珩抬手又夹起一块儿佛手金卷,送进苏鸾碟子里。 “那个……”苏鸾愈发不安起来,心下也是捊不清个由来,陆錦珩既已面过圣了,那应该听皇上说了呀。皇上都知道她订过亲不要她了,怎么陆錦珩也看不出半点儿生气呢? 陆錦珩又夹了一筷子,而后抬眸看向苏鸾,见她还没‘那个’出来,干脆主动问道:“什么?” “那个……世子您……不生臣女的气么?”苏鸾终是支支吾吾的问了出来。 “为何生气?”陆錦珩瞥她一眼,而后满不在乎的抬起筷子,这回夹了块芡汁浓稠的绣球乾贝。 正往苏鸾的碟子里送去,却见她面前的小碟子里已是盛放满了,再难摆下。陆錦珩的手滞了一瞬,此时苏鸾心虚着开口:“难道皇上还没给世子说,臣女已然同薛家定了……” 苏鸾原是想着这事儿瞒不过,与其等皇上说,倒不如趁这会儿陆錦珩有点儿人情味,她自己说!指不定陆錦珩念起她过去的救命之恩,放弃利用她的念头呢? 可这“亲”字还没说出口来,陆錦珩悠忽手一抬,那块儿绣球乾贝就塞进了苏鸾的嘴里! “嗯——唔——”苏鸾蹙眉闷哼了两声,却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陆錦珩是生气了。苏鸾这下看出来了。 她不敢吐,只得含泪硬嚼。平时做梦都吃不到的美味,如今就在嘴里,苏鸾却胆战心惊的顾不得品味,如同嚼蜡。 看着苏鸾的狼狈样儿,陆錦珩不由得失笑。先前骤冷的脸上被春风一拂,瞬时化了寒霜,只余明媚。他伸手将苏鸾别在襟扣儿上的帕子摘下,凑到她唇边为她轻轻擦拭油汁。 苏鸾的动作立时僵住,嘴巴不敢再咀嚼半下,呆愣愣的望着陆錦珩的眼睛。 他眼睑半垂,寒芒不见,只余柔情脉脉。苏鸾觉得眼前这副面容,如此陌生,陌生的一点儿都不似她认识、她听说的那个陆錦珩! 第45章 第45章 用完晌午饭,不等苏鸾请,陆錦珩便自行称有要务而离开。 他带苏鸾进宫本是给皇上看的,可眼下因着苏家与薛家的旧事被苏鸾摆上了台面儿,那一时半刻也就赐不了婚。 既如此,陆錦珩也多少顾忌起些男女大防来。 苏鸾毕恭毕敬的送陆錦珩到门口,她站在门里,见陆錦珩走远了,便伸手欲将门带上。 就在门关了一半儿之时,苏鸾蓦地看到对面正朝这处走来的霍妙菡。苏鸾推门的手不由得驻了下来,与直勾勾瞪着她的霍妙菡四目相交。 “霍家姐姐,”苏鸾低低的打了声招呼,心下也是发虚,隐隐觉得霍妙菡来者不善。初初她还想着对霍妙菡解释些什么,可这会儿却是不想解释了。 她与霍妙菡原也是没几分交情的,霍妙菡若是对陆錦珩有意,那么此时便已视了她为对手,她再说什么,霍妙菡都会先入为主的认定她是心机深沉,有意炫弄。 就如她若现在告诉霍妙菡,是陆錦珩强留她于郡王府的,也是陆錦珩强行带她入宫的。霍妙菡是会气她,还是陆錦珩? 若她再告诉霍妙菡,自己进宫的一重目的还是为了帮霍妙菡度过一劫……霍妙菡会相信么?大约只会冲她说声“呸”吧。 霍妙菡走到门前,见苏鸾身挡于门前似是没有请她进去的意思,旋即露出个不屑的眼神。既而又笑的怪异:“苏妹妹先前在梦中唤我名字唤的大声且急切,莫不是在梦中与我争抢着什么宝贝?” 这阴阳怪气的言中所指,苏鸾自是意会到了,遂以极郑重的语气说道:“霍家姐姐,我眼里的宝贝,只有我爹娘和一个忠心耿耿的丫鬟。” 却不料苏鸾这话,竟换来霍妙菡的嘲讽:“哟,这会儿把个下人也搬上了这么高的台面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妹妹多么怜贫惜弱呢。可怎么我刚刚听说,妹妹一进宫就打了二皇子妃身边儿的两位女官?” “那不是我打的,是世子打的。”苏鸾尽量保持着平和语气。 霍妙菡却又是一笑,“那世子护妹妹还真是护得紧呐,夏桀宠妺喜也不过如此了。”这话中带着几分嘲讽,也带着几分醋妒。 苏鸾:“……” 一个时辰前,还说与她一见如故感情甚笃,转眼间就这样了。果然哪里都有塑料姐妹花儿情谊。 如今她在霍妙菡面前,已进入到说什么错什么的环节了。这样杠下去只会成为无聊的扯轱辘。 “霍家姐姐,您把苏鸾比作什么这没所谓,可夏桀是一代君王,您拿他与雍郡王世子类比,这恐怕不妥吧?” 霍妙菡面色一白,正欲推翻前语,就见苏鸾无比淡然的一笑:“不过姐姐放心,苏鸾不是爱搬弄是非之人,你与我说过的话,便止于这个门前。我有些困了,打算回屋睡会儿,姐姐自便。” 说罢,苏鸾便不带半分迟疑的将门关了过去。 背身倚靠在门上,苏鸾久久未动,只呆愣愣的抬头对着房间穹顶,视线却没焦点。她脑中回想的是,方才霍妙菡的话。 陆錦珩的确是护她护得紧。以前苏鸾以为是他想对原主报恩,后来苏鸾便认为他是想利用于她。可眼下,似乎所有猜测都推翻了。 陆錦珩若只为报幼时之恩,他暗中给苏家些实惠便可,就如书中他曾对原主做过的一样。再者,就算是一命报一命,如今也只会是她欠陆錦珩的了。 而陆錦珩若为利用她,想将她安插去何处做个棋子,就更不可能了。 一来她已将自己订过亲的事捅到了御前,皇上不会要她。二来她入宫便将二皇子给开罪了,也无法指望她能去二皇子跟前当什么细作。就连太子,也很快就会知道陆錦珩为护一个小丫头,下了二皇子的颜面!太子就算再傻,也不会敢收了这个丫头。 她对陆錦珩而言,其实……没有价值了。 可陆錦珩为何还会对她好? 躲在房里愁闷了许久,苏鸾觉得眼前的事好似一团捊不清的乱麻,令她心下发堵。 这时,先前引苏鸾来的两位嬷嬷过来请她,说是世子吩咐可以带她在附近的几处园子里逛逛。 皇家园林的景致自是无话可说,高台厚榭,环抱池沼,处处透着典雅与别致。苏鸾在两位嬷嬷的引导陪同下,逛了整整一下午的园子,也没觉脚下疲乏。反倒身心轻松,将先前的各种污糟之事一并释然了。 酉时,金乌渐渐西沉。苏鸾慵懒的坐在水榭栏凳上,捻着手里的点心碎屑,不时往湖里洒上一些。各方的鱼儿飞速游过来争先抢食儿,看的苏鸾脸上一乐。 一位嬷嬷走到苏鸾身边,浅笑着提醒道:“苏姑娘,还半个时辰便要正式开席了,想是这会儿广宴殿那边已然开始聚人了。” 苏鸾扭头看着嬷嬷,嘴里“噢”了一声,心下却生起不解。 “嬷嬷,不是说广宴殿的大堂只宴请诸位大人与勋贵么?” 嬷嬷笑着悉心解释道:“苏姑娘,女眷的确是上不了广宴殿的大堂,但是广宴殿后面还有一间专门招待各府贵眷们的偏堂。” “那不去可不可?” 嬷嬷脸上现出一丝为难,而后略显严肃道:“凡是今日进宫为圣上庆寿的,皆一一将名字记录在册,若是进了宫却不去赴寿宴,有对圣上不敬之意。且贵眷这边的宴席是由皇后亲自主持,您不去,也是对皇后娘娘的不敬……” “知道了,那回去吧。”苏鸾起身时还是一副礼貌的笑颜,转过头去便带着一脸的悻悻,沿着来时的路返了回去。 原本苏鸾以为陆錦珩在前堂用宴,她只需在歇脚的房里随便用些吃食便好,等陆錦珩用完了,便可带着她一道出宫。可眼下看来,她却是要与那些贵眷们挤在一处了。偏偏这种场合是她最疲于应付的。 随着两位嬷嬷到达偏殿时,苏鸾先是驻足于门外往里眺了眼。殿中宾客已来半数,苏鸾也的确在这其中看到了几张熟悉面孔。 “苏姑娘?”嬷嬷唤了声,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解。旋即又好似想通了,只当苏鸾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儿,心中发怵。 嬷嬷悄悄伸手指点了下,“苏姑娘,您的席位在那儿。” 苏鸾顺着嬷嬷所指,看到安排给她的位置是在靠近中间的地方。不由得眉心蹙了蹙,她并不想如此招眼儿。 四下里扫了圈儿,苏鸾抬手指着末席一处最不起眼的位子,带着央浼之意:“嬷嬷,不知能否寻人通融下,将我的位置调到那儿?” 宫里的老嬷嬷都是有些脸面跟门路的,特别这两位嬷嬷还是陆錦珩指给她的,苏鸾相信她们定有些自己的道业。 果然那嬷嬷笑着应下:“世子交待过了,让老奴尽可能为姑娘行些方便。那姑娘稍等片刻,老奴这就去与主事儿的嬷嬷说道说道。” “有劳嬷嬷了。”苏鸾目送嬷嬷离开。 其实她之所以劳烦别人调换位置,也不单单是为了招不招眼儿。中间那段席位坐的多是些勋爵家眷,苏鸾坐在那处,一边挨着霍妙菡,一边挨着她那大姐夫的正室夫人阴氏,左右都是尴尬的。 不消一刻,嬷嬷便过来请:“苏姑娘,已为您安排妥了。” 苏鸾笑着道谢,而后跟着嬷嬷过去,在角落里落座。 偏殿狭长,所有贵眷们分列两排,一人一案。苏鸾因着位处最末席,故而皇后娘娘驾到之时,苏鸾甚至看不清皇后的面容。只随其它贵眷们一同起身施礼,而后落坐开席。 因着苏鸾这处格外不起眼,故而别的贵妇们寒暄觥筹之际,她只自顾自的低头吃菜,对外界之事不管不顾,如身处事外。 太子妃与二皇子妃分别坐于皇后左右下手的席位,因着白日之事,二皇子妃对苏鸾有了深刻印象,故而晚上也是特别命了身边女官留意苏鸾的动向。得知苏鸾原定的席位空着后,她便又起了挑弄是非的心思。 二皇子对付不了雍郡王世子,不代表她对付不了一个依附于世子的六品官员之女。再说她也无需亲自操刀,只需拖皇后与世子妃下水。 思及此,二皇子妃心下美快,端起一杯酒敬了敬身居主位的皇后,可话锋却是指向了对面的太子妃:“母后,今日的宴席,太子妃也是操劳了不少。听闻各府贵眷们的贴子皆是由太子妃所下,就连宴席的座次,也是由太子妃所拟。” 皇后娘娘看了太子妃一眼,面露赞许。太子是她嫡亲的皇儿,大周的正统所归,太子妃未来也会如她一般,成为母仪天下之人。趁早让太子妃熟悉这些命妇或是勋贵家眷们,未来也好笼络。 太子妃仰头将杯中酒咽下,笑道:“这算是哪门子操劳,不过是顺手之事罢了。大家都是来为父皇祝寿,心里敬着的是父皇母后,本宫不过就是代劳几样杂事。” “是啊,大家心里敬着父皇母后,所以早早就都赶来了。”二皇子妃笑着转头沿案桌向后看去,忽地笑容一滞,骇怪道:“不过中间空着的那个席位,不知是哪位贵眷手里事忙,竟没来坐席?” 顺着二皇子妃所指,皇后与太子妃也都注意到了中间那个空位。皇后不禁面露不悦,转头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惶恐的禀报:“母后,那处席位本是留给雍郡王府的。但雍郡王府来的是何人,儿臣也不知。” “雍郡王府?”皇后不由得蹙眉,心下万般不解。雍郡王妃这都走了二十年了,雍郡王又不曾再迎立新妃,总不至糊涂到带着房妾室进宫? 嫡子未娶,庶子纵有正妻也不配居中。那整个雍郡王府哪里有女眷配得上这位置。 皇后正心奇之际,二皇子妃却是开了口:“噢,原来是她啊~” 皇后不禁将目光移到二皇子妃身上,“到底是何人?”皇后眼底显露愠色,显然是有些动气了。 二皇子妃干脆起身,疾挪几步跪至皇后正下,郑重回话:“母后,雍郡王世子今日的确是带了个姑娘进宫,想来太子妃所留这位置,便是给此人的。只是儿臣未料到这姑娘竟如此高慢,明明人都进了宫,却连母后亲自主持的晚宴不肯露面。” …… “啪嗒——”一声,刚刚舀了参汤的金匙脱手掉在面前的食案上,苏鸾战战兢兢的抬头,看向宴席的主位。 这说的是她吧? 第46章 第46章 掉汤匙的动静虽不大,却也引得左右宾客侧目。苏鸾扫视两旁,而后略显窘迫的站起,移出席位朝着主位跪拜:“皇后娘娘,臣女在此。” 吴皇后、太子妃、二皇子妃、及一众贵眷们,闻声纷纷将目光投到苏鸾身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二皇子妃焦敏定睛看了看,虽离得远些,却也依稀辨认得出苏鸾。直心下暗骂这丫头竟来了!不只来了,还听到她先前于皇后面前告的那通状。 “你是?”吴皇后蹙眉。 苏鸾深埋着头,却是声音响亮:“回皇后娘娘,臣女便是二皇子妃先前所言的那个姑娘。臣女并非没来,只是自知身份卑微,不敢腆脸托大坐到前面,故而才悄悄坐到了末席。” “噢?你就是雍郡王世子带进宫的那个姑娘?”吴皇后看向苏鸾的眼神认真了几分,她此刻计较的已非坐序,而是诧异陆錦珩竟会带姑娘进宫。 “你且上前来,让本宫看看清楚。” “是。”苏鸾只得起身,颔首往前移步,直至离着主位七八步之距时才停了下来,重又双膝跪地。 “抬起头来。”虽是命令,但吴皇后的声音和气慈祥。 苏鸾将头缓缓抬起,不敢直视冲撞皇后,于是半垂着眼帘,视线落在皇后娘娘的食案上。 “嗯——”就听吴皇后了然满意的一声笑,而后道:“起来吧孩子,就坐在太子妃为你安排的席位上。” 陆錦珩不近女色的事儿全大周闻名,故而吴皇后也深知这是圣上的一块心病。如今陆錦珩能带个姑娘进宫,可见是顽石开了窍儿,吴皇后自然也不能轻视了这丫头。便是有些想问的,也打算私下再做询问。当着众贵眷,她自得顾及雍郡王府的颜面。 迟疑一瞬,苏鸾谢恩,而后起身坐到了中间的席位上。左边是霍妙菡,对面是孝安伯府唐家的,而苏鸾始终没再抬头看她们,只盯着自己面前的满满一桌美味。 这么多美味,苏鸾却没多少食欲。只觉得今晚自己是身陷敌营,被饿狼环伺…… 吴皇后带众命妇贵眷们饮下了三杯琥珀美酒,便称不胜酒力回寝宫了。而后太子妃再带。太子妃带完三杯后,席间贵眷们便自由进行。 内院儿的贵妇们,最擅长的便是利用这等场合,攀附结交有用之人。如今几杯美酒入腹,皇后又离开,她们便都活跃了起来。 苏鸾以为自己是这种情势下的局外人,正低着头一门心思的饮汤,却蓦地见眼前笼下一道阴影……苏鸾知道是有人过来了。 “苏姑娘,上回登门多有冒昧,但苏家与我孝安伯府总归是沾亲带故,你我何不借着今日之机,以手中这杯酒一笑泯恩仇?” 苏鸾抬头,果然与她料想的不错,过来的是阴氏。阴氏正端着一杯酒,挑着一双凤眼看她。 阴氏虽为人刻薄高慢,但也分对什么人。对于以前的苏家,她的确是鼻孔看人。但对于抱上雍郡王府大腿的苏家,她就会换一副八面玲珑的脸色。 这酒,若只依着苏鸾的性子她不会喝。但想到大姐姐苏安还要在阴氏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苏鸾只得端起酒杯,冲阴氏笑笑:“阴夫人,您有您的立场,上回那样……怕也是婆母之命难违。苏鸾同您饮下这杯酒,也请夫人多担待。” 说罢,苏鸾仰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见阴氏也正落下空杯。 苏鸾原是想着如此便算笑着将这一页翻过,却不料阴氏的丫鬟又端来两只斟满酒的杯子。阴氏取过,一杯递到苏鸾跟前,一杯握在自己手中,笑道:“婉儿打小也是被婆母娇养了的,想与苏姑娘尽释前嫌,却又抹不开面子过来。我这个做嫂嫂的便代她与苏姑娘饮一杯。” 听这话时,苏鸾的视线不由自主的掠过阴氏,看向对面坐着的唐婉。偏巧唐婉此时也正嗔视着苏鸾。只是眸带挑衅,没什么和善之意。 显然阴氏口中抹不开面子的说辞并非实情。 苏鸾伸手将自己眼前的那杯酒向外推了推,面带笑意的婉拒道:“夫人,苏鸾实在不胜酒力,饮不下这第二杯了。” 阴氏面上讪了讪,而后便道:“那罢了,改日还有机会。”说完,人便被丫鬟搀着回了自己位子。 苏鸾原是目送阴氏,却正巧余光瞥见先前与她同坐末席的一位年轻夫人,手执杯盏笑着朝她这边走来。苏鸾笃定是来攀交情的,忙将视线回避开,起身装作不适自后门出了偏堂。 她平素最不喜阿谀逢迎之人,且她压根儿也不具被人阿谀逢迎的本钱。反正这会儿皇后都走了,她现在偷溜也不算不敬。 出了喧闹噪杂,被酒肉之气侵满的偏殿,苏鸾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只觉如焕新生,四肢百骸俱觉舒爽! 正巧这时,拐角处传来两人的对话。偏巧这二个声音,苏鸾还都觉熟悉。 “世子,妙菡唯此心愿,若世子不让妙菡敬这一杯,妙菡将抱憾终生!”女子言辞激动,显然夹带隐情。 而男子开口时,却是泼浇冷水般的语气:“霍家小姐,你言过其实了。” 女子依旧不甘,无比恳切的辩驳道:“并非言过其实!妙菡自打出娘胎,便落下喘鸣的顽疾,气不化津,三不五时必会发作,回回痛不欲生!而自打生辰之日,世子赠千年野参一棵,妙菡夜夜含服参片,便再无发作。就连一直为妙菡诊病的大夫搭过脉后都说病有好转,连连称奇!” “那棵参,不过是去府上做客随手相赠的表礼罢了。”陆錦珩丝毫不为所动,语气越发的疏离。 顿了片刻,又拒人千里的添上一句:“况且若真如你所说,就更不当饮酒。” 此言罢,苏鸾听到脚步声,跟着又听到“扑通”一声! “不论世子是有心还是无意,世子于妙菡都有救命之恩!妙菡没有他想,只求当面敬世子一杯水酒,聊表谢意。水酒已然命人备好,只请世子移步阁内。” …… 苏鸾猜,这是陆錦珩要走,霍妙菡跪地相求。 为了敬一杯谢恩的酒,霍妙菡竟能使上一哭二跪三上吊的招数……这心也太诚了吧? 不过当下不是细思这些的时候,苏鸾心道原本已然不打算管霍妙菡的事儿了,可偏偏又让她赶上了个正着!这下也不好见死不救…… 苏鸾转头,透过窗子果然见隔壁暖阁内燃好了灯烛,榻案上摆着两杯斟满的酒。好在屋里并无下人看守,苏鸾迟疑了下还是悄悄溜了进去。 桌上只有两只斟满的酒杯,没有酒壶,想倒掉重新满上已是不可能。不过苏鸾记得书中是这样描述陆錦珩与霍妙菡饮酒的场面: 霍妙菡一通恳切言辞后,端杯敬向陆錦珩。陆錦珩将手中酒杯举至唇边眼看要饮了,忽地又将酒杯放回桌上。霍妙菡不解,陆錦珩说冷酒伤身不适饮。于是霍妙菡去取烫酒的器具,便也是此时,陆錦珩将两只酒杯调换。 待烫好酒后,霍妙菡再次端杯敬向陆錦珩,陆錦珩再次端杯。霍妙菡原是想亲眼看陆錦珩饮下,而陆錦珩却面露疑色,问她为何不饮? 为彰显诚意,霍妙菡先行饮下杯中酒。而当她将空杯放下时,却发现陆錦珩的酒杯仍旧是满的。而后陆錦珩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之后,雍郡王府的人便不知打哪儿捆了个小太监来,塞进屋里锁了门。悲剧发生。 捊了一遍原版情节,苏鸾放下心来,淡定的抬手将桌上两只杯子调换了过来。使得原本下了药的那杯变成无药的,无药的那杯变成下了药的。 反正过会儿陆錦珩会再调换一次,这样一来,最终下了药的那杯还是会在陆錦珩这边。而陆錦珩并不会喝下面前的酒,就转身出屋。 如此,陆錦珩与霍妙菡,两人谁都不会中了媚药。 苏鸾这厢正高兴办成了此事,偏巧这时听到了脚步声朝着这边临近! 遭了!苏鸾心下不禁发起慌来,她已然是来不及跑出去了。快速的四下扫了一圈儿,所幸屋里有一座屏风是不透明的。苏鸾赶忙躲去后面,屏气凝神,盼着二人快些走完流程离开。 苏鸾这厢堪堪躲好,便听到“吱嘎”一声开门的动静,陆錦珩与霍妙菡进来了。 霍妙菡开口说了一些感恩之辞,与书中所述基本无异。隔着屏风的苏鸾暗暗盼着,这时蓦地发现屏风上有几处不打眼的镂空雕花。而透过这些镂空之处,她可清晰明了的窥视到外屋情形! 苏鸾看的清楚,霍妙菡终于端起面前的酒杯,敬向对面的陆錦珩。因着苏鸾先前的调换,此时霍妙菡手中的这杯酒,实则是有药的那杯。 陆錦珩一脸漠然的端起自己眼前的杯子,将未被下药的酒杯送至唇畔。 屏风后的苏鸾则眯眼看着这幕,就在她等待着陆錦珩开口说出那句‘冷酒伤身不适饮’时……陆錦珩果然开口。 他开口把杯中酒饮下去了! 为……为什么会这样?苏鸾登时傻眼。 旋即苏鸾的脑中闪过一种猜测:陆錦珩当初之所以会调换那酒杯,是因为他闻出了问题才换的!而眼下他手中这杯酒是没有问题的,故而他……不需要换! 可陆錦珩将没被下药的这杯酒痛快饮下了,那霍妙菡自然也会饮下手中那杯被下了药的!毕竟在霍妙菡心中,她手里这杯才是没毒的。 苏鸾眼看着霍妙菡将杯子举至唇边,她心中万分挣扎!原本只想默默的做个好事救人一命,可眼下她默默不了了,若想救霍妙菡,她必须得亲自站出去阻止了。 可是…… 就在霍妙菡的嘴巴微微开启之际,屏风后突然闯出的一句:“等等!”冲断了她欲将杯中酒饮下的动作。 陆錦珩率先转身看到了苏鸾,不禁眸中也显露出一丝惊讶,“你怎么会……”他眉头深锁,万般莫名。 这一瞬,苏鸾心下竟有一丝……暗戳戳的窃喜? 毕竟陆錦珩这人,永远的一副世事皆在其掌握的骄矜态度。而这回,苏鸾却成功的让他也失算了一把。 尽管,这也不是苏鸾想要的。 “苏妹妹?”霍妙菡放下险些饮下的酒杯,神色复杂,说不清是惊吓还是气愤。 苏鸾咽了咽,压一压心中紧张,佯装出一副与他们同样意外的神情:“世子,霍姐姐,你们……你们是何时进来的?” 第47章 第47章 霍妙菡望着屏风旁的苏鸾,不由得咬了咬唇,显露怒容反问道:“这话,应当我们问你才对吧?” 苏鸾复又咽了咽,强行掩饰无理的心虚,而后假装不舒服的揪了揪自己的垂袖,蹙眉道:“霍姐姐,我是席间敬酒时不小心洒了琥珀酒在身上,故而才出来想找个地方擦洗干净。恰巧见这屋里点着灯,我便进来了,谁知一转身儿就看到了你跟世子也在此处……” “我与世子尚有要事没说完,你既弄完便出去吧。”霍妙菡冷冷的道。 被如此明确的下了逐客令,苏鸾纵是再想演下去也一时找不到理由了,蹙眉抬脚往外走,边走边飞快的思索该找何理由留下来。 便在此时,一直看着二人你来我回却沉默不出声的陆錦珩,悠忽开了口:“过来。” 苏鸾抬头,看到陆錦珩召唤她的眼神,和霍妙菡怒瞪着她想要将她轰出去的眼神。 于情,苏鸾想要留下来阻住那杯酒。于理,这二人一个是世子,一个是候府庶女,苏鸾自然是得听陆錦珩的。 故而她调转方向走到陆錦珩身边,屈膝恭敬的行了一礼,唤道:“世子。” 可是他叫她过来是要做什么呢?苏鸾不解,对面的霍妙菡也是不解。 陆錦珩蓦地伸手,握住苏鸾的袖口。因着二人是并向而立,陆錦珩的手借方袖遮挡,故而这动作除了苏鸾能感受到,隔着桌子的霍妙菡并未察觉。 苏鸾这下明白了,陆錦珩显然是不信她先前的洒酒之言,意欲试探…… 然而苏鸾是真的洒了呀。就在她婉拒并推开阴夫人的第二杯酒时,她的袖口的确是湿了。 陆錦珩微微侧过脸瞥了眼苏鸾,苏鸾冲他笑笑。心道借口虽说是假的,可她肯定也是寻着靠谱的编啊。 对视过后,苏鸾的视线移向对面的霍妙菡,随即意识到这气氛的尴尬。便没话找话明知故问的打破沉寂:“世子与霍姐姐在此做何?” 霍妙菡虽不愿对着苏鸾解释什么,但也不想师出无名,便一言带过:“前些日子世子送了一棵千年参,治愈了我的喘鸣之疾,故而今日向世子敬酒道谢。” “霍姐姐可知,若有喘疾当不得饮酒!” “只一杯,无妨。” “一杯也不可。” “可这是我敬世子的,世子那杯业已饮下了,我这杯若是不饮便是不敬。” 二人一来一回,各不退让。霍妙菡之所以如此坚持,那是想让苏鸾应景识趣的先行离开,好容她与世子单独相处。毕竟世子的酒中下了那种药,虽非霍妙菡亲手,却是霍妙菡知情。 那晚她娘亲信誓旦旦,说定有法子圆她所想。之后又对她千叮万嘱,定要她亲自敬一杯酒以谢世子之恩。霍妙菡隐隐觉得其中蹊跷,便多加留意,果然偷听到娘亲嘱咐自家丫鬟,要丫鬟在今日的酒杯中动下手脚! 霍妙菡明知,却装作不知,任由事态照着娘亲的谋划发展。事到如今,她既以为世子饮下了那杯下了媚药的酒,又怎能让苏鸾再留在这儿破坏她娘亲的筹谋? 见霍妙菡铁了心不肯放弃那杯酒,苏鸾便附和:“霍姐姐说的是,世子那杯既已饮下,这杯也理应饮下。” 只是话说至此,苏鸾将话锋突地一转,伸手拿起桌上那杯酒来,敬向陆錦珩:“说起来,苏鸾也有要谢世子的地方。苏鸾受梦魇纠缠,夜不能寐,是世子助我出阴影,摆脱魔障。故而苏鸾今日也想借花献佛,敬世子一杯。饮下这杯,苏鸾便不再搅扰二位。” 说罢,苏鸾一仰头,将杯中酒尽数倒入口中! 看着这幕,霍妙菡倒也没有其它想法,毕竟在她眼里这杯酒本身并无文章。苏鸾愿抢便抢去,只要喝完能乖乖离开就好。 陆錦珩望着苏鸾,却是眼底情绪越发的复杂起来。她先前的那些感激之言,发自肺腑,恳切真挚,像小瓜子般挠在他的心口上,他只想将她狠狠拥住! 可这些奢想,也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倘若他当真如此唐突的做了,只怕又要吓到她,让她觉得他是仗势欺凌,轻佻孟浪。 较之这些,倒是该先让她懂懂他的心。 苏鸾朝二人颔了颔首,未再言语半句,转身出屋。 之所以未再言语半句,那是因着苏鸾这会儿嘴里正含着满满的一口酒!不敢言语,生怕喉咙一滑就咽下去半口。 她只打算出了屋离开二人视线后,赶紧将之吐出。这桩悲剧,便算终了。 出门后,苏鸾大步朝着一个背影之处走去!就在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能松一口气儿之际,身后骤然有人唤她。 “苏鸾!” 苏鸾面色一怔,缓缓回头,是陆錦珩。他……他怎么追出来了? “嗯——”苏鸾闷哼着应了声,双眼流露惊恐之色,眼睁睁看着陆錦珩朝她走过来。 而后,他牵上她的手腕儿,不由分说的便拉着她往前走! “嗯?”苏鸾圆瞪双眼,茫然且被动的跟在陆錦珩身旁,被他强扯着往不知何处去。 他一言不发,一双黑眸在盏盏宫灯的映照下,透出决然。苏鸾不得不承认,这张侧颜,当真是美。 都说俊极无俦,可苏鸾此前从不觉得什么人可以匹配得上这个称誉。毕竟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一但无俦了,便是天下无双。 而此刻,苏鸾却觉得之前是她太过死板!陆錦珩这样的一个人,的确可谓是公子无双…… 等等!苏鸾恍然意识到一丝不对,她为何突然对着陆錦珩起了这些歪邪念想? 难道是这些下了药的酒,在口中含得久了,已开始影响她的判断力和矜持?天呐,她得赶快找个机会吐掉。 “嗯嗯——”苏鸾故作震惊的伸手指向前面!按照常理,她做此举动之时,陆錦珩理应顺着她手所指,全神贯注的看着远方……她便可趁机回头吐掉。 而陆錦珩果然驻下步子,就这么一瞬不瞬的凝着她,带着关切之意:“怎么了?” 怎么了?他为什么不是亲眼去看,而是转回头来问她?! 苏鸾抿唇笑着,摇摇头。 许是此处已足够安静,无人叨扰,陆錦珩便也无意再继续往前去。他不错眼珠儿的凝着苏鸾,一双幽黑的眸子里淬满星辰,似比夜空中的繁星还要粲艳上两分。 “你可知,我为何要带你进宫?” 苏鸾敛了僵笑,脸上微微怔然。这话在进宫之前,陆錦珩就曾问过她。当时她心下有无数不着边际的猜想,可如今一一被否定。 他既不是让她进宫做点心,给皇上忆苦思甜的。也不是要将她像棋子一般,安插至某处。 那么他到底是为何? 苏鸾一瞬不瞬的望着陆錦珩的双眼,企图找到些蛛丝马迹。然而她望啊望,只看到那脉脉的温山软水,还有他瞳中的一个倒影。 他眼中的她,竟是这样好看?哪怕是倒着的,也比任何一面铜镜映出来的都要美上几许。 见苏鸾默不作声,陆錦珩也不欲再吊她胃口。低沉夹着磁性的声音,径直言明:“皇上曾予我下令,若遇到中意的女子,便要第一个带来给他过目。” 苏鸾双眼渐渐睁大,一双漂亮的杏眼圆瞪起来…… 陆……陆錦珩中意的女子?他不是一生眼里都只有大周江山么!他不是最爱玩弄朝堂争斗,美人儿凑上来他都不屑一顾么! 心下正思忖着这些,苏鸾便见陆錦珩的身子微微倾俯过来,一张俊脸一寸寸的向她欺近…… 怎会如此?苏鸾紧张的咽了咽……什么?她竟咽了咽?! 那一口酒! 就在陆錦珩的鼻尖儿快与她触碰之际,苏鸾蓦地将头扭向一旁,避开了他。苏鸾心知,覆水难收,咽进肚里的酒也吐不出来。 想到书中霍妙菡吃下那酒后的惨状,还有梦中霍妙菡躺在床上的样子……苏鸾明白她今晚会很麻烦。 眼下唯有求陆錦珩快些带她出宫,只要回到水琴身边,有水琴照料她,这一夜总能熬过去!毕竟不是能要人命的毒。 “世子……”苏鸾张口时,发现自己声音竟有微微的颤抖,她一时分不清是心下畏怯,还是当真药性发作的这般迅速。 她只是更加急切的央求道:“臣女身子有所不适,还求世子体恤,快些带臣女出宫!” 陆錦珩略显意外,旋即却是被担忧取代,他不由分说的将手背触在苏鸾的额头上,同时问道:“如何不适?” 苏鸾咬了咬下唇,心中慌乱,一时也想不出找什么样的症状出来。而这时陆錦珩已试出她的额头微微发烫,不待她答,他便毅然决然道:“我带你去找御医!” 说罢,陆錦珩伸手揽上苏鸾的腰,欲将她抱起。而趁他俯身之机,苏鸾就势脱开,蹙着眉发着抖:“不……不必。臣女眼下尚且无碍,与其多作耽搁,还不如早些回去……求世子快些带臣女出宫。” 第48章 第48章 残阳消尽,紫禁城里盏盏宫灯高高悬挂,处处红光映辉。窗子里的灯塔也挑得正亮,千秋寿诞之夜,无幽不烛。 伴着暮鼓之声,苏鸾只觉自己在陆錦珩的怀中微微颠簸着,他的一双臂膀极其有力的承载着她。昏沉间,苏鸾只看到一座座琼楼金阙自眼旁掠过,刺得视野愈发模糊,一片锃光溢目。 先前苏鸾与陆錦珩所在之处,离宫中最近的马车停靠点还是很远,起初苏鸾以为自己可以走,可走了才没几步,便开始感觉到双腿发软。又撑了一小段儿路后,一个软腿儿打下去她险些跪在地上!陆錦珩便不再由着她,直接打横将她抱起。 陆錦珩迈出的步子夹着几分轻功底子,借着一个个落脚点轻松弹跃,行进的极快。故而不消多会儿,便已抱着苏鸾来到了马车停放的地方。 炎华他们因着不能随主子入广宴殿,是以整晚候命于此。这会儿他们远远见世子疾步朝着这方向而来,便知有重要的事发生。因为若无万分的紧急,世子是断不会于紫禁城里展露轻功。 转头看了眼正翘着二郎腿儿懒散靠在辕座上的马夫,炎华眉头一蹙,命道:“快,准备驭车!” 年轻的马夫也是个警觉的,听令后立马放下腿坐直了身子,朝旁一看,果真世子已到。连忙应了声:“是!” “世子,这是出什么事了?”炎华急着上前迎了一步,原是见世子怀中抱着重物便想搭上把手,毕竟身为近身侍卫分担这些是份内之职。可近前一看那重物竟是苏鸾,吓得炎华立马又将伸出去的一双手给收了回来! 心下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反应快,不然怕是这双手要被剁了。 陆錦珩根本来不及多做解释,只丢下了句:“先出宫!”便双脚凭空一腾,步梯都没用就直接跃入了车厢。 眼见世子急成这般,旁人自不敢耽搁半刻,侍卫们一个个利落的翻身上了马,护着这辆深蓬马车往宫门疾速驶去! 能于紫禁城内驭车的本就没几人,雍郡王府的这辆马车便显得格外打眼。车轮急轧在青砖地面上发出的“辘辘”声,引来宫人们的侧目。 陆錦珩有皇上特赐的令牌,故而任何时候可以自由进出宫门,甚至无需御前叩见或是辞别。当真是有这紫禁城里主子一般的待遇。 他们所在的广宴殿离着城门有不短的一段儿距离,是要行上一小会儿的。 舆厢内,苏鸾病怏怏的靠在陆錦珩身上,两眼迷离,半睁不睁。陆錦珩眉头始终微微锁起,他左手揽着苏鸾,右手则时不时的去捂一下她的额头—— 越来越烫了! “苏鸾?”陆錦珩轻声唤她,只是也没能起到多大效果。苏鸾眼皮子重的抬不起来,没有多少反应。 陆錦珩捂在苏鸾额间的那只手顺势滑至脸颊,果然也是烫的。 “嗯——”苏鸾轻哼了声,这种感觉委实难以形容!她没有昏,明明意识是清醒的,可她就是浑身没有力气…… 陆錦珩的那只手在她脸上摸来试去时,苏鸾感觉到一阵儿难以名状的爽畅。想是她自己的体温太高了,便趁得陆錦珩的手有些微凉,轻轻触碰在她的脸颊时,刚好能中和一些躁动,使得心中安静许多。 苏鸾舔了舔微微发干的嘴唇,偎在陆錦珩的怀里,她不住的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只要能顺利出宫,之后回到府里有水琴照料着,她便安全了。 只要撑过这一夜。 “还有多远出宫门?!”陆錦珩不耐烦的向外喝问道。怕外面伴行的侍卫听不清,他还心急的撩起车窗帘来。 “回世子,马上就要到了!”炎华急急答复。 放下帘子,陆錦珩面上神色更沉几分。先前是他关心则乱未曾细想,这会儿稍稍冷静琢磨起来,便觉得此事分外蹊跷!苏鸾前一刻还好端端的,才感不适,便立即发作。这症状来的如此迅急,不像是病,倒有些像是中毒! 陆錦珩的双眼微微一眯,带出一抹阴厉。心道苏鸾头回进宫,与这里的人莫说仇怨,连认得都不认得,何人会对她下手? 唯一有过仇怨的怕也只有二皇子了。只是二皇子虽乖张随性,却也不是个傻子。白日才结下了梁子,当晚便下黑手,这是生怕落不了猜想?再者二皇子如今眼中只有太子一个死敌,在与太子斗出个胜负之前,是不敢再竖一敌的…… 正这般神思着,陆錦珩忽觉自己脖子一紧!他向身旁一瞥,竟是苏鸾双手勾着他,半睁着眼将脑袋靠了过来。 “苏鸾?”陆錦珩心下诧异,眼睁睁看着苏鸾的脸与他越挨越近……越挨越近……最后果真就贴在了一起! 苏鸾的脸蛋儿滚烫,她将自己炙热的右颊贴覆在陆錦珩有些微凉的左颊上,轻轻蹭触……好似甚为满意。 陆錦珩原本自然垂搭在厢椅上的双手,紧紧攥起了拳头。青筋暴起,微微发颤。他没有伸手去抱苏鸾,也没有伸手去推苏鸾,只是肃眉沉目的僵坐在那儿,任由着苏鸾摆弄。 苏鸾则好似全然没有半点儿顾忌,攀着陆錦珩的脖子,贪婪的在他左脸颊上蹭蹭,右脸颊上蹭蹭……只是蹭了一会儿后,她渐渐停了下来…… 陆錦珩的脸也不怎么凉快了。 见苏鸾有些失落的松开了自己,陆錦珩僵硬的身子渐渐松泛下来,他一瞬不瞬的凝着近在咫尺的苏鸾。 苏鸾此时花靥娇晕,两颊红的足以媲美海棠。平日里波光潋滟万分明澈的一双杏眼,此时弥茫惺忪,似吃醉了酒,又似半夜不情愿的被人吵醒,将睁不睁。 若是当真中了毒,倒似是中了……那种下作手段的! “苏鸾,你醒醒!”陆錦珩双手捧上苏鸾的脸,珍宝似的将她捧在手心儿里微微晃了晃。 苏鸾一脸的不乐意,瞥了陆錦珩一眼,眸带厌弃。同时也伸手去掰开他捧在自己脸上的那双手。 若说才坐进车内那会儿时,苏鸾的确心还是醒着的。可这会儿随着药力在体内发作,身心皆被那药性侵蚀,没一样清醒的了。 她的手在陆錦珩的那双大手上巴拉了两下,自然是掰不动他,而后悻悻的放弃,嘟起一张小嘴儿冲着陆錦珩,她不高兴了。 这可怜巴巴的小表情,既是撩人心怀,也是让人疼惜。陆錦珩放开苏鸾的脸蛋儿,两臂一张将她带入怀里。 他微微低头,下巴紧贴在苏鸾的额头上,口中沉沉低语:“是我不该在这种时候带你入宫。” 恣肆惯了,总以为无人能耐他何,却是没有将她给保护好。就在陆錦珩抱着苏鸾自责之际,忽然他们所乘的马车停了下来!陆錦珩不禁面上一滞,他的座驾禁卫是不敢拦的,日常进出宫也只是炎华在前出示一下令牌便可通行无阻。 这会儿却为何停了? 陆錦珩一手揽着怀中正乖巧的苏鸾,一手掀开窗帘,语气不悦道:“何故?” “回世子,守宫门的禁卫说临时接到命令,紧急下钥,任何人不得出宫!”炎华将方才听来的话原样转禀给了世子。 许是嫌炎华未能将消息转述到点子上,守门的禁卫小头目躬身过来亲自对着马车再添一番解释:“回世子爷,并非小的有意为难,而是刚刚收到命令,广宴殿有刺客出没,首领下令闭了宫门,在刺客抓到前谁也不得出宫。” “刺客?”陆錦珩面露骇然之色。今日千秋寿诞,圣上大吉之日,竟然有人挑了这个时间来触霉头! 那禁卫连忙又躬下身子,将先前未表达清楚的再禀报一番:“是,听闻那几个刺客是混在驱邪舞的队伍里,冲着皇上去的!所幸护驾及时,未伤及龙体半分。只是圣上及一众大人们受了不小的惊吓。” 意外过后,陆錦珩垂眸看了看怀里的苏鸾。苏鸾中毒,圣上遇刺,今晚这紫禁城里还真是不太平!不过好在皇上无碍。 “既然不能出宫,那便回广宴殿。”陆錦珩放下帘子,马车调头沿着来时的路重又折返回去。 过了一会儿陆錦珩又撩开帘子,一脸肃重的对炎华吩咐道:“去请太医来。” 炎华先是怔了怔,本担心是世子有何不适,但又想起先前世子抱着苏姑娘回来的样子,便明了其意,应一声:“是”便调转了马头,奔往太医院的方向。 被药石左右的苏鸾浑浑噩噩的,自是听不懂外界发生的这些事,只顾着自己浑身燥热难耐。她被陆錦珩揽在怀里,先前还有些乖,这会儿马车一动便又不老实起来,两手抓在自己的领褖上一通乱扯! 情急之下陆錦珩突然伸手,捉住那双躁动的小手。那双小手细白绵软,被他一只大手轻易把攥,握在手里比个汤婆子还要烫上两分。 原本一直闭着眼的苏鸾,这下蓦地将一双眼睛睁开!虽是睁开了,眼眶中却依旧是迷茫且黯淡的两汪幽泉。她呆呆的望着陆錦珩,眼中布着淡淡的幽怨和无奈。两手不甘的挣扎着,企图从他掌中挣脱。嘴里还不时的发出:“嗯——嗯——”不情愿的动静。 与她这般僵持了一会儿,见苏鸾仍是不肯罢休,陆錦珩也好似有些失去了耐心。他眸中闪现丝丝寒芒,睨着怀中的苏鸾,身子微微向下俯去,与苏鸾脸对着脸。 “安分不下来?”陆錦珩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威胁之意。 见苏鸾仍是不气馁,他便将身子再往下一压,微凉的薄唇径直覆了下去…… 第49章 第49章 “嗯——”苏鸾想要推开陆錦珩,可她的手还在陆錦珩的掌中攥着,她抽了几下抽不出。 见怀里的人儿反抗的厉害,陆錦珩动作悠忽止住,僵在原地定了定神儿,而后直起身子。苏鸾则麻溜的自个儿缩到了马车的角落里,离得陆錦珩远远的,直用怪异的眼神儿瞅他。 陆錦珩阖上双眼不敢去看她,强行镇定须臾后,才又缓缓将眼睁开。看着缩在地上的苏鸾,陆錦珩皱了皱眉,“过来,地上凉。”饶是车内铺了软毡,依旧是接着木材铁板的凉气儿。 苏鸾没反应,就缩在那儿一动不动。陆錦珩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重重吐出,这才俯身亲手去将她拉回厢椅上。 方才他失智了。如今他也不怎么冷静。生怕苏鸾一个适时的动作,又撩起他强压下的邪火。 在她面前,他简直不知定力为何物。 苏鸾如今八成是中了旁人的腌臜招数,若他趁人之危,那他还是陆錦珩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君子好色亦当名正言顺!他是打定心思要定了这丫头,可在那之前,至少应备好三书六聘八抬大轿。 重新坐回厢椅上的苏鸾比先前老实了些,就安稳的倚在软靠上,偶尔瞥一眼陆錦珩的方向,眼中却也没什么焦点,不知是看他,还是无目的的扫过。 陆錦珩怕自己再次失控,故而也不去主动搂着苏鸾,只将她安置在自己伸手可及的范围内,以防她又不安份。 所幸苏鸾一路老实,马车停在了广宴殿旁。隔着窗帘,陆錦珩听到外头侍卫的请示:“世子,广宴殿先前闹了刺客,这会儿禁卫把守的严密,不若属下先过去探问上几句?” “嗯。”陆錦珩沉声应了下。 没多会儿侍卫便带回一个禁卫军小首领来,那人毕恭毕敬的朝着马车行了个军礼,而后禀道:“世子,诸位大人已然伴着圣驾移去了宣宜殿,世子不妨也暂时移步至宣宜殿。” 陆錦珩没撩开帘子,只侧了侧头对着那面询道:“那几个刺客呢?” “回世子,那几个刺客里有两个已当场正法,还有两个往御花园的方向逃窜,太子正亲领禁卫军全力缉拿。” “噢?太子亲自去了?” “是。” 起身撩开对侧的窗帘,陆錦珩看到有无数禁卫将广宴殿重重围住,不禁奇道:“此处既已无刺客了,为何还要浪费这么多兵力把守此处?” 那小首领的嘴角抽了抽,“这……这是二皇子下的令。” “呵,”陆錦珩冷嗤一声,“宣宜殿内有圣上及百官,御花园中有太子亲身赴险,你们这半数禁卫却守着个空无一人的广宴殿!” “小的……”那小首领支支吾吾的答上话来,也是觉得心虚。旁处四下围剿乱作一团,他们这队人在此却好似偷懒耍滑。顿了顿,便做决定道:“那小的这就将兵力五五分成,派往两边!” “快去吧。” 待这里的禁卫全部撤离,陆錦珩抱着苏鸾下了马车,去了此前苏鸾歇脚的那间房里。刚将苏鸾放到床上,便听到叩门声。 “世子,太医请来了。” “进。”陆錦珩命道。 太医闻声进屋,走过陆錦珩身边儿时颔首行了个礼,而后便取出脉枕和垫帕,给平躺于床上的苏鸾搭脉。 轻扣了一会儿脉门,太医眉头频蹙,单从他的神情上陆錦珩便看出了答案。与自己此前所猜测的应是如出一辙。 果不其然,太医收了脉枕与帕子,观察过观察苏鸾的眼睛神情,转身禀道:“世子,这位姑娘并不似生病,反倒似中了毒。” “嗯,可能诊出是何毒来?”陆錦珩冷眼睨着太医,淡定无比。 “这像是……像是市井那些不入流的勾栏瓦舍里惯用的助性之药。” 陆錦珩重重呼了口气,眼中微露阴鸷,“可有解药?” 太医略显为难的摇了摇头,跟着也宽慰道:“世子,此等毒药仅为助性之用,即便无法祛除,倒也不伤根本。可服醒酒汤一剂,以助眠之法暂压药性,待明日醒来,基本也就无碍了。” 望着床上越发不安分的苏鸾,陆錦珩眸中闪过一瞬的疼惜,而后便道:“有劳了,先下去熬药吧。” “是。”太医退下时头也没回的就出了屋。知道床上的姑娘正发作着药性,生怕看到不该他看的。 太医退下后,陆錦珩走到床前,伸手箍住苏鸾正在乱拽头发的那只手。 许是身上燥得难受,苏鸾从先前就在不停的扯乱自己的发髻,像是一股子力气无从宣泄。这会儿已是将鬓发扯得四散开来,如墨的青丝胡乱洒在床头。 凌乱的青丝下,苏鸾半睁着双眼,直勾勾凝着陆錦珩。陆錦珩将她的那只手塞回被窝,而后以五指轻轻为她向后拢了下头发,拢至脑后时,陆錦珩的手没有立即抽回,而是驻停在苏鸾的发丝间片刻。 苏鸾的发丝柔软而稠密,触之如触最上好的绸缎。 陆錦珩喜极了这种感觉。 拢了头发,苏鸾的一张小脸儿便毫无遮掩的展露了出来。屋子里灯烛挑得极亮,娇妙精致的容颜泛着桃红,只是娇慵无力。脉脉的杏眼里笼着寒烟儿,更添多情。唇角微微勾起,噙着一丝惑人的春色。 陆錦珩及时将留连于青丝间的手抽了回来,生怕自己又按耐不住欺负了她。他转身想去外屋等着醒神汤,可苏鸾却不念他的君子行径,蓦地抬手,嫩葱似的指尖儿勾在了陆錦珩腰间的玉带上。 陆錦珩垂眸睨着那只手,兰花微翘,纤柔灵巧。因着抬起而使得雾袖滑落肘间,露出一小截白腻藕臂。那细腻的皮子寸寸滑如凝脂,直看得人杂念蔓生。 陆錦珩胳膊一抬,轻轻捉住苏鸾的手,想要将她放下。可苏鸾却好似起了执拗,铁了心与陆錦珩僵持! 玉带上多得是衔玉的细丝,看似纤细无比,实则却是结实得狠!苏鸾死死的勾着,陆錦珩纵是力气比她大上许多,却也不敢生拉硬扯,怕得是丝线勒破苏鸾的手指。 而苏鸾便是吃定了陆錦珩的顾虑,轻轻翻了个身子,另一只手也攀去陆錦珩的腰间使坏! 没多会儿便听得“嘣”一声!苏鸾竟硬生生扯断了一根丝线,而使得整条玉带绷断,价值连城的旷世美玉一片片摔到地上! 那些玉块儿薄而方正,落在质地坚硬的青金石地面上,顿时碎裂成无数块儿弹飞!一时间,通透的美玉碎屑四下里飞溅,好似平地炸开的烟花。短暂易逝,华丽而壮美。 “嘻嘻——”苏鸾咧了咧嘴,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怎的就笑了起来。笑得还格外天真烂漫。 陆錦珩原是有一瞬皱了皱眉的,可看到苏鸾大笑,悠尔便敛了那丝不悦,微微勾起唇角,眼尾眉梢儿皆是喜悦。 “你喜欢?”他语调温柔且小心,似在逗弄一个刚刚破涕为笑的婴儿。生怕稍有不慎,又变成六月的天。 苏鸾压根儿不理睬他,只看着地上那碎了一地的玉石,满脸喜欢。自打先前起,她便浑身有使不出的劲儿不知往哪里去发泄!这会儿摔碎了东西,悠忽觉得一身轻松! 陆錦珩却也不在意苏鸾理不理会于他,只又笑笑,一脸春光明媚:“錦园的库房里有无数这样的美玉,你既喜欢,回去便让你玩个畅快。” 苏鸾两手撑在床畔,抬头看向陆錦珩,一双水润润的杏眼儿眨巴眨巴。陆錦珩本以为她是有话想说,苏鸾却蓦地直了直身子腾出手来,两只胳膊伸向了他,一脸的殷切。 陆錦珩一怔,看来只摔一条玉带还是没能让她清醒多少。他上前,双手握住她的两只手腕儿,往自己腰后一带,使苏鸾两条胳膊缠在他的腰上。他则站在床前,将苏鸾紧紧搂进怀里。 拍拍苏鸾的背,哄道:“你此时想要的,终有一日会给你。若给得早了,明日醒来你定会恨我。” 苏鸾自然是听不懂这些绕来绕去的,只一个劲儿的往陆錦珩怀里钻。 这不够……这显然不够……糊弄小孩儿呢。 第50章 第50章 几声“唧唧啾啾”的鸟雀欢鸣声,清脆的刺破了静谧的清晨。 躺在床上的苏鸾先是挤弄了下眉眼,既而右手一伸钻出薄被,不自主的捂在额头上…… 她这是怎么了?头疼。 “嗯——”不舒服的哼唧了声,苏鸾终是睁开眼睛。 挂了厚缎的帐内尚是光线黯淡,苏鸾将手移开额头,撩开帷帐,顿时一片灼眼的亮光刺了进来!果然已是天亮。 她撑着床坐起,将帷帐勾在一侧的金钩上,而后呆呆的坐在床头扫视着屋内。 这……这是哪儿啊? 静坐了一会儿,稍稍恢复神智的苏鸾恍然大悟!噢,这是宫里,她歇脚的地方。 所以她在宫中过了一夜? 苏鸾正迷惑的四下打量,忽地听到一声低低的“吱哟”门响,是一个小宫女推门进来。这小宫女苏鸾倒也有些熟悉,自昨日进宫,除了两位嬷嬷便是这个小宫女在伺候她。 那小宫女也是听了屋内的动静才进来看看,这一夜苏鸾没少闹腾。小宫女进屋见苏鸾正倚在床头上四处看,不禁喜道:“呀,姑娘真是醒了?奴婢这就去禀报世子!”说罢,那小宫女便调头又返了回去。 “哎——”苏鸾伸手想要阻止她,可那小宫女动作麻利,已然出了屋。苏鸾只好将手收回,收回时顺带打了个吹欠,伸了个懒腰。 一套动作下来才算是大醒,脑中也随之清明了些许。 苏鸾原是想先问清楚怎么一回事儿,奈何那小宫女一心去汇报,根本不等她问,她便只得自己捊一捊昨晚的事儿。 昨晚,苏鸾记得自己很荒唐的喝下了那杯下了药的酒,而后身子不适,央求陆錦珩带她出宫。她甚至记得自己体力不支时被陆錦珩抱在怀里,大步穿梭于紫禁城的长街中,华灯自眼中后移,一片绮丽…… 那个感觉,就像是长了一双翅膀。 可是再之后的事,苏鸾就有些记不清楚了。只依稀记得乘上了马车,故而她认定了自己会出宫。 可是如今怎么还留在宫中呢? 捊了捊思绪,苏鸾恍然意识到陆錦珩指不定马上就会过来,她便打算先收拾收拾,免得陆錦珩要在外屋等太久。 谁知这厢才将脚搭下床去准备找鞋,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苏鸾立时又将一双赤着的脚缩回被子里,顺带又拽了拽被头一直遮护到脖颈。这才忐忑的望着与外间相连的那道门。 脚步声临近,没有要在外间驻下的意思。果真下一刻,里屋的门便被推开,陆錦珩的身影闪进了屋里。 因着昨夜未出宫,也没怎么阖眼,陆錦珩这会儿依旧峨冠博带,身上穿着那件满绣的蟒袍,贵气逼人却也略略透出倦怠。 只是苏鸾察觉到一丝与昨日不同的。昨日陆錦珩腰间束着的是一条白中带翠的玉带,今日却换成了条墨玉的。 不过这丝不同也只是在苏鸾的脑中随意划过,并未多思。眼下苏鸾思的是陆錦珩竟就这样毫不避讳的闯进了她的屋中! 紧拽着被子裹在身上,苏鸾显得有些着急:“臣女尚未起寝,实在是不宜见客,还请世子暂且在外屋……” “今日并非是你见客,而是我来探病。卧病于榻,自是无需拘这些俗礼。”陆錦珩截了她的话。 苏鸾面上微怔,探病?她…… 似是看出了苏鸾的疑惑,陆錦珩边缓步移近床畔,边解释道:“你昨日吃冷酒加之吹夜风,发烧了。” 走到床前,陆錦珩将手一抬,捂在了苏鸾的额头上。苏鸾先是一懵,既而明白他只是试温,便不再后缩。 片刻后,陆錦珩将手移开,露出个满意的神情:“嗯,如今烧退了。” 陆錦珩并未将中媚药的事告诉苏鸾,原是想着她不知便可少些困惑,毕竟一个姑娘家中了那种药,这事本身便足以让她无颜见人。 苏鸾慌乱的点了点头,心下暗暗庆幸,好在陆錦珩并未发觉她昨晚的不妥,只当她是醉了酒发了烧才神志不清。 饶是放了些心,可细想之下苏鸾仍是觉得不安,紧紧扯着被子她抬头看向陆錦珩。 陆錦珩就站在床头边儿上,他身形高大,加之苏鸾坐着本就不占优,故而脸仰起老高才能与他对上。 带着一脸心虚,苏鸾怯生生的开口问道:“世子,昨晚是谁照料的臣女?”她记得陆錦珩抱她出宫,虽然不知是何故没出成,但她心下盼着至少在回房后,是由小宫女来照料自己的。 然而陆錦珩垂眸睨着她,淡淡的吐出一个字:“我。” 苏鸾心下一凉,不得不继续追问道:“那不知臣女……酒后……可有失态?” “失态?”陆錦珩喃喃着重复了这二字,端着此时一脸惶恐的苏鸾,脑中掠过的却是她昨晚种种轻佻的举止。 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个弧儿,陆錦珩违心道:“还好。” 苏鸾微微蹙眉,既是‘还好’为何他笑的这般邪佞?正她持怀疑态度之际,陆錦珩也话锋一转:“只是不肯乖乖吃药。” “所以就……没吃?”问这话时,苏鸾不自觉的咂了咂嘴,体味到一丝涩苦的汤药味儿。不禁纳闷儿挑眉看陆錦珩。 果然陆錦珩答道:“吃了。”顿了一瞬,又补上一句:“强喂的。” 应着这话,苏鸾脑中浮现出一幕被陆錦珩捏着嘴,强行灌药的画面……不禁打了个激灵! 这时外屋传来脚步声,先前的小宫女回来了,手里端着个朱漆托盘儿进了屋。上面摆着一只酱地儿蓝龙瓷盖碗,不用揭那盖子便可闻到一股子药味儿,跟苏鸾口中那味儿一样。 宫女欠身在陆錦珩身旁,高举着手中托盘。 苏鸾皱了皱眉,脑袋不自觉的往被子里缩去。她是中了毒,又不是当真发烧!吃这些乱开的药,指不定弊大于利。迷糊着时被人强灌了那是没办法,这会儿既已清醒怎能再乱吃! “那个,我已然退烧了,就不必再吃了。”苏鸾望着那小宫女说道。 可那小宫女又岂是做得了主的,抬眼看了看苏鸾,又看了看世子。 见世子递来个示下的眼神,小宫女应景识趣的将药碗放到床前的小方案上,自己不声不响的施礼退下。 苏鸾只得将这话再变个语气,给陆錦珩说:“世子,您刚刚也试过了,臣女的确是退烧了,故而……” “故而太医让你只再服此一剂,以作巩固。”打断苏鸾的话时,陆錦珩的声音很是温柔。 这碗药自然不是什么退烧的汤药,而是一碗醒神的药。对于中了那种毒后刚刚清醒的苏鸾而言,驱除余毒,大有裨益。 苏鸾却依旧不愿妥协,语气谨慎的辩驳道:“世子,人都说是药三分毒,臣女既已好了,实在是无需再服。” “看来,你还是想用昨晚的法子。”陆錦珩蓦地语气一冷,单手端起那碗药来。 苏鸾怔然,他这是打算再用昨晚强灌的法子么?她不由得扯着被子往床里面缩了缩。 陆錦珩先是将药碗往他自己的唇边送去。苏鸾虽是心下拒绝,看他做这动作时也不仅生出一瞬的暖意。都要强行灌药了,陆錦珩还怕烫着她。 然而那药碗递到嘴边,陆錦珩却不是要将之吹凉,而是直接饮下了一大口…… 苏鸾:“……” 瞬时,苏鸾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不及她多想,就见陆錦珩果然一俯身子,缓缓朝她欺近! “世子!臣女自己能喝!”慌乱间,苏鸾伸手夺下了陆錦珩手中的药碗,立时将碗沿儿塞进了自己嘴里! 接着便听到“咕噜咕噜”几声,那药碗立时见了底儿。 见苏鸾突然变得听话,陆錦珩也无意再吓她,撤回身子,满意的勾唇一笑。 苏鸾这才发现陆錦珩含入口中的那一口药,好似凭空不见了……既未见他吐掉,也未见他咽下。 所以,陆錦珩本来就是逗弄她的?他根本没饮,只是作势来唬她! 意识到自己中了计的苏鸾,眸中夹着丝嗔怪之意瞪着陆錦珩,而后又觉得有些失礼,移开视线,只悻悻道:“臣女烧也退了,药也服了,世子可以安心了。” “好,那你且在房里歇息吧,不要出门乱跑。宫里昨晚进了刺客,虽已尽数伏诛,却也加大了戒备布防。” “刺客?”苏鸾惊讶的瞪圆了双眼,心道难怪昨晚明明记得上了马车要出宫的,却又莫名留在了宫里没走成。原来竟是入了刺客宫中戒严了。 “嗯。”陆錦珩沉声应着,眉宇间可见愁云凝聚。 “那皇上?”苏鸾忐忑着问起。 “皇上无碍,二皇子亲身挡剑救驾。” 见陆錦珩这番愁容,苏鸾心下也是明了其窘境。书中圣上千秋寿诞这日,可不仅仅是出了霍妙菡一桩事,还有另一桩更大的,便是圣上遇刺! 那几个刺客是随着驱魔舞班子混入宫中的。而那个驱魔舞,还是陆錦珩安排的。 此次圣上寿宴,一应内务皆由太子妃主理,吴皇后辅助料理,而一应布防则是由太子负责。此事拟订之初,便引起了朝中议论。大臣们纷纷认为,皇上如此安排实是为了帮太子竖立威信,且培养太子妃打理六宫的能力。而这些议论,自然也入了二皇子生母——刘贵妃的耳。 刘贵妃对自己的亲儿子期望极大,在她看来太子虽为皇后亲生,又是长子,可论起才智与谋略却是远不及她帛昭的!加之皇后性情软弱,刘贵妃更是不服,从而滋生了野心。 这次刺杀,便是刘贵妃的母族势力所为,矛头指向的压根儿不是皇帝,而是负责此次宫中布防的太子。 他们是想着借此机会,让皇上对太子大失所望,同时看到二皇子对皇上的一片孝心。 第51章 第51章 不多时,便有御前的公公前来传达圣意,说皇上于宣宜殿召见众人。 让那公公先回去复命后,陆錦珩又给苏鸾叮嘱了几句让她小心的话,而后转身出屋。 苏鸾的双眼却久久凝在那个背影上,心下五味杂陈。 她知道,以皇上对陆錦珩的宠信,不会当真猜疑于他。只是面对前朝与后宫的掣肘施压,陆錦珩接下来也委实烦恼了好一阵子。 为了不使自己的母族势力被圣上猜疑,也为了彰显二皇子救驾的不易,刘贵妃自此事后便夜夜哭啼,反复在皇上面前念叨陆錦珩的可疑,及儿子为皇上担下的那一剑。 尽管那一剑本就是自导自演的苦肉计,伤的并不多深。 而皇后娘娘为了撇清太子布防的失职,亦是不断将责任往陆錦珩身上推,说那些跳驱魔舞的人因着是世子安排的,旁人不敢多查,才令贼人有了可乘之机。 苏鸾知道陆錦珩做事狠辣,又意欲抢夺本不属于他的皇位,是书中实打实的造反派。可苏鸾也知道在这件事上,他真的是被大家联手诬陷了。 事后陆錦珩查了近两个月,才抽丝剥茧终于查到一个关键人物身上——禁卫军中的一个小头目,叫赵六的。便是此人做了内应,凭职务便利使得刺客们顺利入宫,又在刺客们闯入广宴殿时开了方便之门。 最终赵六也咬出了幕后主使。刘贵妃的亲哥哥、二皇子的亲舅父、大周的尚书令刘吉刘大人。 通过这次事件,陆錦珩也是反杀了个漂亮。最终虽未能证实刘贵妃与二皇子知情,却将刘吉判了斩立决!使得二皇子失去了前朝最大的倚仗,也使得刘贵妃的静慈宫自此成了半个冷宫。 只是……陆錦珩调查清楚这些,前后用了足足两个月。而这背负着弑君嫌疑的这两个月,也成为他人生的一个最低谷。 想到这些,苏鸾的心下突然就生出一股子不忍来!蓦地跳下床跑到窗边,苏鸾将窗牖推开,看到陆錦珩堪堪错过去五六步。 听到推窗的声音,陆錦珩也回了头,见是苏鸾正探头望他,不禁微微错讹。 “世子!”苏鸾神色焦急的唤了声,而后瞥了眼附近,见无人路过,便匆匆言道:“昨日臣女在御书房外的偏殿,之所以惹得二皇子不悦,是因为臣女撞见了二皇子与一名禁卫说悄悄话。被发现后,那禁卫慌张离去,二皇子也大发雷霆。当时臣女并未多想,这会儿想来,他们的话中却是透着蹊跷!” 陆錦珩双眼微微一眯,“你听到他们的话了?” “臣女听到二皇子唤那个禁卫叫‘赵六’,又听他们说什么‘东门而入’,‘亥时行动’,臣女还当是二皇子安排了什么惊喜。”苏鸾佯作懵懂的眨巴眨巴眼睛。 陆錦珩眸色一沉,黑瞳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般,让人难以洞察到深处是什么。 “嗯。”沉默须臾后,他平淡的应了一声,而后转身继续往宣宜殿去了。 昨晚他安置好苏鸾便去了宣宜殿面圣,大体情形也是明了。贼人正是亥时正刻,自广宴殿东门侵入,时间地点皆与苏鸾所说的相符。 竟是二皇子。陆錦珩心中暗道。 这厢关了窗子重回床边坐着的苏鸾,依旧心跳如鼓! 先前那些话皆是她随口扯的谎,她哪里有看到二皇子与什么赵六说话。她只是想给陆錦珩点明个方向,好让他能查明的快些,不那么被动。 之所以帮他……那就当是对他昨晚未有趁人之危的报答好了! 苏鸾这样答复自己的内心。 宣宜殿内,崇隆严丽,画栋飞甍。地面镂金铺翠,殿前八根朱漆巨柱上走鸾飞凤,栩栩如生。 只是眼下,没谁有心思在意这些纷华靡丽。 周幽帝正襟危坐于玉台龙椅之上,吴皇后伴于君侧,下手位置坐着刘贵妃及其它几位妃嫔。太子与二皇子皆在玉台之下,与众位大臣站于一起。 这时御前太监倒腾着碎步来报:“皇上,雍郡王世子到了。” “宣。”周幽帝面色无波的命道。 陆錦珩进殿对着皇上皇后及贵妃行过礼后,便也随几位皇子站到了一旁。这时周幽帝便道:“既然都来齐了,便开始论断吧。” 一听这话,陆錦珩便心下有了数,显然是之前有人将他拖下了水。不过那几个刺客既是跟着驱魔舞的队伍进的宫,也不怪他们将矛头指向他。 思及此,陆錦珩微微侧头瞥了眼身旁的李帛昭。二皇子这招厉害啊,既让太子失职,又将他也卷了进来。一箭双雕,难得的一回长了脑子。 李帛昭似是感觉到了被人不含善意的凝着,也侧头看向陆錦珩,陆錦珩勾了勾嘴唇,笑得让人脊背森凉。 不知是出于心虚,还是出于厌弃,李帛昭只与陆錦珩对了一眼,立马又将视线收回,转回了头去。 陆錦珩也转而将视线移向尚书令刘吉,李帛昭的亲舅父。二皇子能时不时的与太子争上一争,这底气一半来自他的生母刘贵妃,一半便是来自这个亲舅父。陆錦珩心下暗暗猜测着,此事又与刘吉有没有干系? 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于圣驾前辩论。按站队来分,前朝势力大约可分为三波。一波是力挺东宫太子的,一波是站二皇子的,一波是完全中立的。 眼下,中立的那波就事论事,基本等于太子与雍郡王世子各打五十大板。站二皇子的那波,则拼命将此事往太子身上攀扯,毕竟他们迫切想要的是让太子圣前失宠,最好是能废了太子之位!站太子的那波则为了推卸责任,齐心将矛头指向陆錦珩。 最终辩来辩去,只是各抒己见,并没有拿出任何关键性证据。 周幽帝将目光看向太子,肃着脸问道:“太子可有何想辩白的?” 太子一时无话可说,拱手垂头:“父皇,儿臣无可辩白。”毕竟不管陆錦珩有多少责任,他的失职都是显而易见的。旁人为他开脱模糊焦点尚可,他自己若再亲自上阵推卸,便只会令父皇觉得他毫无担当。 周幽帝又将目光移到陆錦珩身上。与先前看太子时不同的是,圣上眼中夹带着几分愧疚。这天底下他不信谁也信他的珩儿!只是眼前百官当前,他不能在毫无证据的前提下,就公然偏袒。 “雍郡王世子,你可有要辩白的?”皇上开口,较之对旁人时柔和些许。 陆錦珩上前,拱手敬道:“皇上,臣不想辩白,只想带个人回去审问三日。” “噢?何人?”不只皇上诧然,就是百官闻之,也纷纷注目,眼中是万般的费解。眼下所呈现的是一团乱像,众人失职促成,岂是单提一人可解的? “皇上,臣要带走一个叫赵六的禁卫军小头目。”说这话时,陆錦珩的视线接连扫过刘贵妃、二皇子、刘吉。 三人皆是惊愕失色。 由此,陆錦珩心下便笃定,此事三人均为知情。 这话看似是请求,而那个‘要’字却是说的信心满满!这不禁引起一些人的不满来,纷纷上前反对。 刘吉更是亲自站出,驳斥道:“世子,你自身都难以洗脱嫌疑,如何还敢自荐审理此案?!” “嫌疑?”陆錦珩没有转头,只是转了下眼珠子斜一眼刘吉,满是鄙夷:“尚书令大人可知何为嫌疑?” 见陆錦珩这般轻蔑态度,刘吉忿然作色,声量也较先前大了许多:“那些刺客便是跟着世子安排的驱魔舞队伍混入宫中的!这便是嫌疑!” 陆錦珩却是淡噙笑意,竖出一食指摆了摆,“尚书令大人,驱魔舞虽是本世子安排,却也皆是验明正身后方放进宫门的。那些刺客到底是混着队伍入的宫,还是入了宫后才混进队伍,皆未可知。你又怎敢断言他们不是事先跟着旁人混入宫来,之后才混进了驱魔队伍?” “这怎可能?!低阶官员入宫时不得带随从,纵是身份高能带亲随的,也皆是将人数一一登记在册!来时几人走时亦是几人,皆需对应!” “呵呵,”陆錦珩朗声失笑,转头看向刘吉,厉色道:“刘大人!若是此人连弑君之事都敢做了,还能连个看门的禁卫买不通?带十人来,却只记六人,入宫后再令那四人混去驱魔的队伍里,祸水东引,这等事也不是毫无可能的!毕竟谁作此大案,敢明目张胆的将自己牵涉进来?” 第52章 第52章 陆錦珩于宣宜殿上一番驳斥,倒是将原本中立的那些大臣点通透了许多。虽说情形未必全如他的猜测,起码也是提供了一种思考方向。 环顾大殿一圈儿,陆錦珩嘴角又噙起一丝笑意:“故而若论起嫌疑来,殿前凡是带仆从入宫的皆有嫌疑,与我也不过是嫌疑大些小些的区别。” “这……”殿中一片哗然,然而一时间竟也无人能站出来反驳这种可能性。 陆錦珩便趁势跪地,于御前郑重请命:“皇上,臣接到线报,笃信这个叫赵六的有重大嫌疑!臣相信将此人带回府中严审三日,定能从他口中探出些虚实!” 眼见陆錦珩先前的话语从大殿之上站住了脚,这会儿无人出来反对,周幽帝隐隐发笑,眸中带着嘉许。金口一开,声音醇厚的做出了个决断:“好,赵六便交由雍郡王世子审理三日。” “皇上,万万不可——”尚书令刘吉终于义无反顾站了出来,旁人可以当缩头乌龟,他却当不得! 毕竟此事本就有他的身影在,赵六一直受命于他,以赵六的忠心,若换个旁人来审未必能审出什么,可被陆錦珩带走,难保不会重刑之下屈打成招。就算他不能阻止陆錦珩提审赵六,至少也不能让陆錦珩将赵六带出宫去。 只要赵六留在宫中,他至少可以随时打听到进展,总能思考应对之法。实在不行,还可灭口以除后患! 只是让刘吉至今也想不明白的是,陆錦珩怎么查出赵六与刺杀之事有关的?明明赵六行事也是精明的很,凡事兜上几个圈子,不会亲自露面。 “噢?”周幽帝缓缓侧头看向刘吉,“尚书令,为何不可啊?” 刘吉也恭敬的跪地,就在陆錦珩的身边,一脸严肃的请命道:“皇上,刺杀君王非同小可!刺客虽已尽数伏诛,幕后之人却逍遥法外。臣主张在此案水落石出之前,凡有重大过失及嫌疑之人,皆不应出宫,且行动由专人看顾,以避免其与外界勾结抹杀证据!” 这不就是软禁?周幽帝视线移到陆錦珩身上,此事过失及嫌疑最大的除了太子就是陆錦珩。 可他的珩儿若能在宫中多住几日,何尝不是他的心愿? 沉了片刻,夹带着私心的周幽帝点点头,“刘爱卿所言有理。既然如此,太子今日起禁足于东宫,非召不得出。雍郡王世子也暂且留于奉召宫,由朕指派的人看顾。刑部及大理寺负责彻查刺客一案,至于那个叫赵六的,可由雍郡王世子自行提审!” 周幽帝以手扶了扶额头,露出倦乏之色:“便先如此吧。”说罢,起身。 “皇上英明——”众位大臣跪地叩首,恭送圣驾。 退散时,陆錦珩抬脚欲走,却见太子挡在身前。他便微微颔首,尽应有礼节:“太子殿下。” 太子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只语重心长的说了句:“有劳世子了。”之后颔首,转身离开。 陆錦珩明白太子的意思,这会儿他与太子同为被人陷害,说起来也算一根绳上的蚂蚱。太子被彻底禁足于东宫,无法亲自查清此案洗脱自身嫌疑,唯有将希望寄托于他身上。 毕竟皇上命来主理此案的邢部,隶属尚书令之辖,说起来与二皇子那边才是一脉的。指望他们,远不如指望陆錦珩来得实际。 睨着太子行去的背影,陆錦珩眸中带着两分戏谑之意。即便他在帮自己的同时捎带着帮太子洗脱勾结于外的嫌疑,可太子失职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圣上的信任短时间内都是没了。 因着陆錦珩走前的叮嘱,苏鸾不敢出屋,醒了也只能缩在这内外两间屋子里,份外无聊。最后便叫小宫女帮她备了热水,沐浴。 沐浴时苏鸾让小宫女不必近身伺候,却又怕陆錦珩突然回来,故而让那小宫女在外间守着。 等苏鸾洗好出浴涌时,因着青金石地面儿上溅了水打滑,她趔趄了几步,所幸扶住了桶沿儿才没摔倒! 外屋的小宫女听了动静赶忙进来:“苏姑娘您没事吧?” 苏鸾只空身儿披着件宽松的寝衣,见并不多熟悉的小宫女进屋多少有些尴尬,便急急说道:“没事,你还去外面守着。” “是。”小宫女正想回外屋去,一低头恰巧瞥见苏鸾赤脚踩在地面上,便蹙眉劝起:“苏姑娘,您莫要赤足!昨夜这地上溅落得到处都是玉石碎渣,虽然奴婢们仔细清理过了,难免会有疏漏的碎屑,万一割破您的脚可就……” “碎玉?”苏鸾不禁纳闷儿,视线落到地面四处扫量一圈儿,没看到什么漏网之鱼。 最后苏鸾的视线落在小宫女脸上,奇道:“哪里来的碎玉?” 小宫女想也没想的张口答道:“是苏姑娘昨夜扯坏了雍郡王世子的一条玉带。” 苏鸾:“……” 被陆錦珩抱在怀中满紫禁城里蹿,还以奇怪的方式灌了药,她还扯断了陆錦珩的玉带……她昨夜到底是做了多少荒唐事? “苏姑娘,您怎么了?”看着苏鸾的脸色骤然变白,小宫女以为她是身子又有哪里不爽利。 苏鸾摆了摆手,拒绝了小宫女的伸手搀扶,“无事,你快去外面守着吧。” “是。”这回小宫女痛快出了里屋。 苏鸾小心谨慎的跳了几下,脚尖儿点着确定没有碎玉渣子的地方,跃至床上。而后麻溜换了小宫女给她备好的干净衣裳。 蹚了鞋子坐到梳妆架前,苏鸾拿木梳对着铜镜仔细将长发梳拢梳顺。正这时,听到外间一声开门的动静,接着便是小宫女的一句:“世子。” 苏鸾暗暗庆幸自己先前的动作快,起码换好了衣裳与鞋子。 陆錦珩拐进里屋时,见苏鸾正坐在铜镜前拢发,姿态闲婉,动作麻利。三两下便将原本黑瀑似披于后背的秀发,用支簪子绾到了头顶。 苏鸾起身走到陆錦珩身前,屈膝行礼:“世子。”苏鸾本就比陆錦珩矮上许多,这一屈膝更是只及他的胸膛。 垂眸扫过眼前的苏鸾,陆錦珩的视线停在她的发髻上。苏鸾这个年岁,加之并未出阁,原是不应梳这样简单的妇人发髻。想来是没有丫鬟伺候着,自己不会梳,便随意糊弄。 苏鸾屈膝屈得有些酸麻,却还不见陆錦珩说那句‘免礼’,不禁心下犯起嘀咕:是她给陆錦珩出的主意不妥吗?难道陆錦珩没有凭着她指的方向争取到主动? 神色惛懵的缓缓抬头,苏鸾立时便撞进陆錦珩那双略显灼人的眼睛里。她慌忙又垂下头逃开他的注视,想着昨晚药力发作前,陆錦珩给她说的那句话。 她记得他说为何要带她进宫。只是眼下,她只能装糊涂,佯作一句想不起来。 苏鸾慌神儿的将视线落在陆錦珩的袍裾上,就见眼尾处陆錦珩的手轻轻一抬,接着她便感到头上一松…… 陆錦珩抽走了她的发簪! 那未干的长发顿时如瀑布般披散而下,同时还溅起些水气。而苏鸾像是受了什么欺辱般,双手捂着自己的长发,怛然失色又夹着丝愤怒的抬头看陆錦珩。 陆錦珩神色平常的睨视着她,语气带着不满:“不将头发擦干,就匆匆拢至头顶,你是嫌昨晚的麻烦没给人添够,还是那退热的汤药没吃够?” 听了这话,苏鸾脸上的不满散了,竟还泛起一丝羞愧。她又如何不知这样容易生病,可是方才哪有时间给她擦干头发。 “进来。”陆錦珩朝着外屋命道。 小宫女应声进屋,陆錦珩抬手指了指浴桶,“撤了。再拿几块干巾。” “是。”小宫女应声下去叫来几个帮手的,一齐将浴桶抬了出去,又将干巾奉上,这才识相的退了出去。 苏鸾自是知道这些干巾是给她备的,是以也不扭捏,取过一块就贴在发丝上轻轻擦拭水份。边擦着,往窗边走去,伸手将窗子推开。 屋内水气氤氲,热雾蒸腾,苏鸾想着陆錦珩定是不舒服的。果然这一开窗便冲进一股子气流,将屋内水气冲散。只是这股子劲风一吹,那半干的头发生出凉意,寒气兜头灌下!苏鸾应时打了冷颤。 “哐!”一声,苏鸾刚打完冷颤,便见窗子被陆錦珩又给关上了。 跟着,是陆錦珩艴然不悦又夹带戏谑的语气:“你是舍不下那汤药,还是舍不下灌你汤药的人?!” 苏鸾脑中当即浮现联想了许久的那个画面,陆錦珩含着一口汤药逼近于她,强行灌入她的口中…… 苏鸾不由自主的就将一只手捂在了嘴上!惶恐的看着陆錦珩。 见她知道怕了,陆錦珩勾唇一笑,而后抬手捂在苏鸾的头上。苏鸾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陆錦珩竟也拿了一条干巾。 陆錦珩的手温柔的在苏鸾头顶轻揉,边为她擦干发丝间的水,边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说的那个叫赵六的禁卫,我已要过来了。过会儿陪你用完晌午饭,我便去牢中审审他。只是在审出眉目之前,我是难以出宫了。” 苏鸾眸中闪过一道精光,虽说陆錦珩眼下出不了宫,可要来赵六他便已占据了此案的主动!揪出赵六上面的尚书令刘吉近在眼前。 这事儿,她是头功啊! 想到自己刚刚帮了陆錦珩一个大忙,苏鸾底气也足了许多,抱着满满的期冀请求道:“世子接下来要有正事忙了,臣女这身份也不便总在宫中待着,不如世子给宫里的哪位管事儿知会一声,让臣女先行出宫可好?” 陆錦珩眸中浸着醉人的温柔,却是不近人情的摇了摇头,唇边淡出似有若无难以捕捉的坏笑。 眼底决然的吐出二个字来:“不好。” 第53章 第53章 一墙之隔的外头,是春阳灿灿。而屋内,却是黑黢黢的一片黯淡! 厚厚的缎子遮在瑶窗上,一层又一层,遮挡了所有的光。榻前的地上,蜷缩着一个荏弱的身影。 借着缝隙里透进来的一星光亮,依稀可见地上的女子面上泪光点点,不时还能听到嘤嘤垂泣的声音。 这女子,便是汝阳侯府的庶小姐,霍妙菡。 门外不断有急切的叩门声传来,伴着同样的莺泣声声:“菡儿啊……菡儿……你给娘开开门呐……” 自打今早霍妙菡随着父亲和嫡母回来,就一头钻进了自己房里,将门窗拴了个严实。旁人不觉得有什么,可霍妙菡的亲娘姚氏,是亲手安排了下药之事的,故而一见女儿如此,姚氏就知是事情进行的不顺利。可女儿根本不同她讲是何处出了差错,姚氏只能空着急! 霍妙菡对外头的事根本不作理会,只缩在地上,脸贴着那冰凉的地面,一心自虐。 她恨呐!她一候府千金,抛开了女子的所有矜持与尊严,任由着娘亲使出那种腌臜手段!却是给旁人做了嫁衣…… 霍妙菡知道她虽身份尊贵,可比起陆錦珩来,她一庶女之身确实是般配不起。可想当年她娘亲出身也并不高贵,却能一跃成为候府的姨娘!这简直是她娘那出身想都不敢想的高枝儿! 娘亲当年用的,就是下药的手段。 霍妙菡以为自己也可用这生米煮成熟饭的手段,如愿进雍郡王府的大门。故而她明明知道了娘亲的算计,也未出言阻止,甚至暗暗期盼。 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昨晚,陆錦珩追出去后,她也曾追了出去。她悄悄候在一旁寻找机会,可没多会儿就看到陆錦珩抱着苏鸾急急回来上了马车。 虽说最后霍妙菡也没弄懂是哪里出了差错,但有两点是摆于眼前的:苏鸾中了那媚药,且中媚药后的苏鸾一直与陆錦珩在一起! “呜——”霍妙菡掩面而泣,她不敢想那些画面。而那些画面,由她一手促成。 哭了好一会儿,霍妙菡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挪到床上的二斗小橱前。她打开橱子取出了那幅画像,她每晚睡前都要端详许久的那幅画儿。 小心翼翼的将之展开,借着黯淡的光亮,霍妙菡看到宛如谪仙似的公子跃然纸上。 她伸手触碰,指尖儿沿着那俊美的面庞轻轻描摹…… 可这人,此后再也不可能是她的了。 霍妙菡蓦地眼神发狠,起身又从柜子里翻出一把剪刀!毫不留情的将那幅画剪成了碎片!捧在手里,双手如捧着珍宝似的发着抖……可她还是高高一扬! 那些碎片落得满地皆是。 有人情深缘浅,有人爱而不得,有人情深不寿。 霍妙菡心如死灰的扫一眼地上,而后目光落在了那把剪刀上。她缓缓伸手,五指发颤,苍白清癯的手将那把剪刀紧紧握住,而后带回身边。 霍妙菡起身走到梳妆架前,自耳后捻过一缕青丝,面无表情的看着镜中隐于黑暗的自己。 “咔嚓”一声,随着那剪子咬合,一缕青飘飘洒洒的落到地上。 接着又是同样的几声。 奉召宫内,苏鸾略显局促的坐在榻椅上,仰头望着锃光溢目的宫殿穹顶。入眼皆是珠玉玛瑙万顷琉璃,价值连城的珠宝在这儿就如普通的砖瓦般,用得随心所欲。 陆錦珩奉了圣命在此宫暂居三日,说是同太子一样因着失职有嫌疑而禁足宫中,可皇上又许他去四处查案,故而这所谓的‘禁足’也只是个噱头罢了。陆錦珩不许苏鸾先行离宫,故而苏鸾只得随他搬进了奉召宫来。 这座宫殿苏鸾不知,其实这里是当今皇上身为八皇子时所居的寝宫。因着这里是皇上当年与陆錦珩的生母私定终身之地,故而在圣上登基后将此处重新装潢,成了紫禁城里最纷华靡丽的一处。 这奉召宫奢华至此,却也空置了二十年。除了皇上自个儿外,这二十年间也只许陆錦珩踏入过。 就在苏鸾仰头打量之时,陡然闻到一股子刺鼻的药味儿!她低头朝着大门一看,见是一直伺候她的那个小宫女端着托盘过来了。 “苏姑娘,药熬好了,世子让您趁热服下。”小宫女淡笑着双手将托盘往前一敬。 苏鸾双眼怔怔的望着那个药碗,碗中冒出的热气儿犹如她此刻心中冒上的怒气! “上一碗时不就说了是最后一碗么?” “苏姑娘,世子说原本早上那碗服下,基本是无碍了。可您刚刚不是又沐浴吹风了吗,世子不放心,太医也建议再服一碗巩固。” 强压下心头怒火,苏鸾故作一派平心静气:“那你先放这儿吧。” 小宫女听话将药碗放下,而后收了托盘站在一旁,似是等着什么。见她许久不走,苏鸾便冲她笑笑:“你先下去忙吧。” “世子命奴婢亲眼看您将药服下。” 苏鸾:“……” 苏鸾倒也不恼,因为她知道恼也没什么用。依旧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朝小宫女笑笑,苦口婆心劝说一番:“你是一个宫女,这紫禁城里的主子才是你的主子。而郡王世子只是来这紫禁城里做客的,其实你无需如此怕他。” 小宫女脸上一慌,心道这大逆不道的话苏姑娘敢说,她却不敢听呀!雍郡王世子只是这紫禁城的客人?这话若是被皇上听到怕是要挨子的! 见小宫女紧张的模样,苏鸾便知她是个冥顽不灵的,故而也打消了游说她的心思。只笑嘻嘻的妥协道:“得了,世子也是为了我好,一碗药而已,喝便喝了。”说罢这话,苏鸾端起碗来作势往嘴边儿送去。 小宫女脸上一喜,劝药这种事看似只是桩再小不过的事,可若做不好也是难交差的。小宫女笑眼看着那只碗靠到苏鸾的嘴边,心下正满意,忽地就见苏鸾的动作停了下来。 苏鸾抬了抬眼皮子:“去帮我拿几颗蜜饯来可行?” “是,奴婢这便去。”小宫女转身出去。 须臾,小宫女端着一小碟刚从小厨房取的蜜枣回来,进屋恰巧撞见苏鸾微仰着头,双手持着碗倒扣在嘴边轻晃了两下,滴下一滴进了嘴里。 这是喝完了? 小宫女心下暗暗发起愁来,这算不算是亲眼看着苏姑娘把药喝完的呢? 算吧……最后一滴她刚好看到。那世子问时,她就这么说好了。 走上前去,小宫女将甜枣递上,苏鸾捏了一颗送进嘴里。这时门外有说话的声音,苏鸾纳闷的自言自语:“谁来了?” 正发出疑问,就有另一个小宫女进来,传达道:“苏姑娘,刚刚雍郡王世子身边的侍卫来请,说是世子请您过去亲眼认认人。” 苏鸾先是一怔,既而明白过来。 她给陆錦珩说的是自己亲眼看到,二皇子与赵六鬼鬼祟祟交耳。陆錦珩定是审了赵六,赵六不认见过二皇子之事,故而陆錦珩疑心抓错人,所以让她前去看看。 也难怪,她本来就是空口栽赃,赵六怎么可能乱认。不过既然陆錦珩叫了,她总得去演道演道。 苏鸾起身出了寝殿,门外看到来请的人是炎华。炎华恭敬又显避讳的与苏鸾说话:“苏姑娘,麻烦您随小的走一趟,世子正在等。” “走吧。”苏鸾爽快道。之后主仆二人便一前一后的跟在炎华后面,出了奉召殿乘了轿子,往诏狱行去。 自打陆錦珩交待过后,这小宫女便是贴身寸步不离苏鸾了。 轿子落停,苏鸾出来时炎华也翻身下马,苏鸾继续跟在他身后随他进了诏狱。 因着苏鸾他们走的门是官员出入的通道,故而离关押犯人的地方还有点儿距离,听不到太骇人的动静。比苏鸾看书时诏狱种下的阴森印象,差上那么点儿意思。 七拐八拐的,苏鸾跟着炎华来到一处大屋前,相对于其它关押犯人的对方独立,看样子像是提审室之类的地方。 甫进屋时,苏鸾就看到了陆錦珩,他就背对着她坐在一把黑狮铜椅上。想是狱里冷石寒铁的阴气重,陆錦珩这会儿身上加了件玄色斗篷。 看起来,倒与这两日苏鸾眼中的他有些不同。 而陆錦珩所面着的,是一个搭成“十”字的木架,架上绑着一人,低垂着脑袋,散乱着长发,一点儿也不看到面容。 “世子,苏姑娘来了。”炎华行礼。 陆錦珩微微侧头,余光撇着苏鸾,语气淡然不含感情:“你过来看一看,昨日看到的可是此人?” 苏鸾战战兢兢上前,心下忐忑。她记得书中描述陆錦珩审讯是极有一套的,能折磨的人死去活来那种。 故而苏鸾这会儿也是害怕,害怕要她去认的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第54章 第54章 听了陆錦珩的话,苏鸾往前移了步子,站到了陆錦珩身侧。 直面着架子上的人,苏鸾双腿微微发抖。那人深深的垂搭着脑袋,乱发兜头散下,看着是受了不少折磨。 看了一眼,苏鸾便低下头去。不敢再正视,只眼神带着胆怯的往一旁游走,落在陆錦珩的手上时,才蓦地发现他手中正把玩着一条小钢鞭,其上倒刺密布,似插着万千支针。 陆錦珩抬头望一眼苏鸾,轻道一声:“别怕。”而后起身,并向站在她的身侧,似在为她壮胆儿。 饶是陆錦珩这般做了,可此刻苏鸾眼里的陆錦珩,仍是与之前在房里时判若两人。这两日苏鸾才对他渐淡下去的畏怯,如今复又袭上了心头。 陆錦珩狭长的黑眸微眯,眼含狞厉的凝着对面的人。苏鸾余光瞥见他的神情也不免打个激灵。这就是陆錦珩临敌时的那副面孔,鸷狠狼戾,恣睢无忌。 这才是书中的陆錦珩。 “抬起头来!”陆錦珩身后的炎华厉喝一声。 而那人并无反应。 炎华没耐心跟他磨蹭,大步上前伸手揪住那人垂于面前的长发,用力往后扯去,硬生生将那人的脸给掰得抬起! 苏鸾的目光从陆錦珩身上缓缓移到对面人的身上,眸中从一种恐惧跃到了另一种恐惧里。 好在那张脸还算得上干净,没有太过狰狞的伤痕与血迹,这让苏鸾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赵六这人苏鸾并未见过,陆錦珩要她来认,她能说什么呢? “你在御书房外的偏殿里,看到与二皇子交耳的那人,可是他?”陆錦珩转头看了眼苏鸾,这语气虽然压抑了感情,却也比对旁人时柔和上许多。 “厄……”拖着个长音儿迟疑不决,咽了咽,苏鸾斩钉截铁道:“是!” 既然打定了心思要帮陆錦珩度了这关,那她也不能再有妇人之仁。何况眼前人确实做下了十恶不赦之事,她也不过是早些将他绳之以法,不能算害人。 就见那个叫赵六的,眼中闪过一丝骇然!眼前这个小姑娘他并不认识,只觉看起来这般荏弱可爱,竟是张嘴就胡诌!若这姑娘说他与尚书令有勾结,他还心里打怵,疑她是哪回偷偷看见了!可这丫头竟说他与二皇子勾结? “姑娘既说见过在下于偏殿面见二皇子……那请问……在下穿的是什么衣裳?”许是身上疼的厉害,赵六一句话喘了数次才说完。 苏鸾低头看了眼赵六身上,琐子罩甲,宫中禁卫当值时的统一装扮。若她说看到的是便服,赵六定会说便服难以于宫中自由行走,更莫说是御书房旁。故而苏鸾笃言道:“就是你身上这身啊。” “呵呵——”却不料赵六笑了起来,笑中透着引君入瓮的胸有成竹。他道:“我是重华门的禁卫,罩甲乃是绀青色,而御书房的禁卫所着罩甲是墨灰色。御书房既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若我堂而皇之的穿着这身绀青色罩甲在御书房外走动,是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苏鸾面上一慌,她好似是听过这种说法,负责各门的禁卫只能在隶属于自己管辖的那片儿活动。但眼下她不能露怯,一但露怯就前功尽弃了,陆錦珩也不会饶了她。 是以,苏鸾便皱了皱眉,装傻道:“绀青?墨灰?原来你们还有这么多道道呢!可我不懂这些,只记得昨日看到你时也是穿了件罩甲,便理所当然的以为是你身上这件。既然你这样说,那也有可能你当时是借了件墨灰的,从而混到御书房那边儿去?” 说完这话,苏鸾谨慎的侧过头去看了看陆錦珩,同时也听到赵六的一声“呸”。 赵六作何反应无所谓,本来苏鸾就是无中生有信口栽赃,赵六自然是恨定了她的。可她得取得陆錦珩的信任,若陆錦珩动摇了,这个案子就一时半会儿破不了了。 破不了案,皇上就不让陆錦珩出宫。陆錦珩出不了宫,就也不让她出宫。 只是陆錦珩的双眼深邃的好似见不得底的漩涡,除了水流深处的阴冷,苏鸾什么也感觉不出。她不自信的逃开陆錦珩的目光,饶是明知这样显得心虚,却也没勇气继续对峙下去。 接着苏鸾看到陆錦珩的手动了动,她没敢再抬头,但很快有什么东西绕过她,披到了她后背上! 同时伴着陆錦珩沉沉的一句:“你认定了是他,那就是他。” 苏鸾蓦地抬头,复又撞进那深不可测的幽黑漩涡里!眼尾余光瞥见陆錦珩身上的斗篷不见了,与苏鸾先前所猜一样,陆錦珩将那斗篷披到了她的身上。 “那……”苏鸾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陆錦珩信了便好,无需再多言。 “你且先回去吧,晚膳想吃什么要宫女预备便是。”陆錦珩那冷冷的语气里好似有了几丝人间烟火气儿。 这种森冷的地方,苏鸾本也不愿多待,如今陆錦珩明言要她离开,她便屈膝行了个礼,带着小宫女出屋。 往外走着时,苏鸾听到背后又传来赵六辩驳的声音,大意就是她冤枉他,他根本不曾见过二皇子。苏鸾没回头,只带着小宫女往外走。 走在阴仄仄的甬道上,苏鸾回忆起书中有关赵六的部分。 赵六这人原本就是尚书令刘吉弄进宫的,故而对刘吉很是忠心。当初陆錦珩费了两个月的时间才查到他头上,而单是拷问他便拷问了足足三日,赵六才终于熬不住酷刑吐了口! 虽说这种人连皇帝都敢谋害,得什么下场都是活该,但苏鸾还是觉得,若能用人道些的方式逼他开口,总好过十八般武艺全在他身上伺候一遍!再说陆錦珩也能省时省力不是?那她也就能早些撇清关系出宫。 念及此,苏鸾倒是想起这赵六的一个软肋来! 倏忽止步,苏鸾转身又折返回去! “苏姑娘?”小宫女一脸茫然,这种可怕的地方她也是头一回来,本以为好不容易要出去了,怎么突然又折回去了? 苏鸾没停顿,只是略带俏皮的说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西!”她再去助陆錦珩一把。 临近那间提审的屋子时,隔着一道石墙苏鸾听到陆錦珩正审问着什么,而赵六却一个字也不肯答。 苏鸾提步进屋,听到陆錦珩不耐烦的声音:“看来你这耳朵也只是个摆设了。” 紧跟着便听到赵六声振屋瓦的一声弥久痛嘶:“啊——” 苏鸾登时被吓得驻下了脚步,慌张的朝赵六看去,恰巧看到一个东西飞离赵六的头侧!那东西飞的老远,悬空拉出一条血河! 这一幕只在弹指一挥间,待那东西落了地,苏鸾尚未彻底反应过来,眼睛只本能的朝那东西看去。 她这才明白过来,陆錦珩刚刚削掉了赵六的一只耳朵! 不论是苏鸾还是贴身的小宫女,两个人都被眼前的情形彻底吓傻了!半点儿动静也没发出,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赵六那声弥久的哀鸣声落下,陆錦珩蓦地意识到身后有人在。他转头,看到的是面青唇白的苏鸾…… 陆錦珩这猛然的回头,眼中带着凌厉与杀气,苏鸾与他对上只觉毛骨悚然!那一刻,她顾不上理智与礼节,慌不择路的调头就往外冲! 她知道审问是会严刑拷打的,也知道陆錦珩是这方面的行家!可血腥当前的刺激,还是让她承受不住。 只可惜这着急的一冲太莽撞了,位置没能估算好,苏鸾一下给冲到了坚硬冰凉的石墙上!额头和那优越的鼻子双双撞了个不轻快。 浑浑噩噩间,苏鸾听到陆錦珩满是焦急唤她的声音……她鬼使神差的抬手凑到鼻下,发现自己留了鼻血…… 接着眼前一黑,身子便失衡不知朝哪儿歪了。 再睁眼时,苏鸾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温软的床上,盖着薄薄的被衾。她猜,这是回到奉召宫了。 头上是阵阵疼痛,口中是干涩难忍,还有那恶苦的汤药味儿…… 她这是又被灌药了? 苏鸾挣扎着将头一歪,入眼是托着下巴守在床旁半昏半醒的小宫女。虽说至今还不知这丫头的名姓,但也算是苏鸾在这宫里唯一的熟人了。看到她,苏鸾觉得稍稍安心了些。 苏鸾张了张口,发现出声困难,她又努力了几次,终于艰难的发出些声音:“世……子……呢?” 她想听那丫头说一句世子睡了,或是世子在忙,她就可以彻底安心了。而那丫头警醒的睁开眼,带着抹喜色,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 “姑娘醒了?您别急,奴婢这就去告诉世子!”边说着,那小宫女就起身朝外跑去! “等……等……”苏鸾伸着手凭空够了够意图阻止,然而她的手没人看见,她的声音没人听见,她的意愿显得那样无力。 没多会儿,便见一身堇袍的陆錦珩转过屏风,一脸欣喜的朝苏鸾走来。 苏鸾绝望的将眼阖上……她现在最怕见的就是这人! 而陆錦珩一点也没有这方面的自觉,满面期冀的走到床前,握住苏鸾搭在外面的那只手。 “你醒了?” 苏鸾没有睁眼,却点了点头。装死是不行的,但她希望能装瞎…… “可想吃点儿什么?我让厨房去做。”陆錦珩意调温柔。 可眼下不管陆錦珩有多温柔,在苏鸾眼中那都是掺着血腥味儿的。她摇了摇头。 陆錦珩便由着她,轻声道:“那好,既然不饿……” “咕噜~”一声,适时的打断了陆錦珩的话。苏鸾眉头一皱,心下暗气自己的肚子,真不争气! 第55章 第55章 苏鸾闭着眼,只听到陆錦珩的失笑声,便好似看到他那奚落讥讽的眉目。 这下苏鸾也不再装了,睁开眼看着陆錦珩,“想吃桂花糕。”反正如何做都是被他嘲笑,那又何必苦着自己的肠胃。 陆錦珩侧头看了眼守在一旁的小宫女,她立马领会其意,行礼退下往厨房去吩咐。 房间一时间只余陆錦珩与苏鸾,陆錦珩重新看向苏鸾,垂眸凝着她余悸未消的一双杏眼,“为何又回去?” 苏鸾眼中恍惚了下,她一时没明白过来陆錦珩作此问,是在怪她,还是在担忧她。不过他既问了,她总要往好里说,便道:“走时我见那个赵六不好对付,出门了才想起爹爹此前提到过这人的一个弱项,便想着回去告诉您。” “哦?当真是为了帮我?”陆錦珩问这话时倒也不是质疑的语气,只是想要听苏鸾再次确认。 苏鸾毫不迟疑:“不然呢?” 这一句反问,远比答个‘是’更能让陆錦珩满意。他一瞬不瞬的凝着苏鸾,眼中柔情万千,不自觉的就伸手轻轻在苏鸾的脸颊上描摹起来。心想这丫头哪都好,唯一的弱项就是胆儿太小,偶尔不小心被她撞见点儿什么,便会大惊小怪。 被陆錦珩的指腹轻抚,苏鸾只觉脊背森凉!先前那几句只是为了哄陆錦珩,而苏鸾此时的脑子里,还挥不去那一刀切下的画面! 陆錦珩那刚刚切过别人耳朵的手,这会儿抚在她的脸上……抚过哪里,哪里便立时炸起一层鸡皮疙瘩! 苏鸾终是忍不住将陆錦珩的手推开,而后下意识的在自己脸上搓了两下。一来是想擦去他的气息,二来也是平复那炸起的寒毛。 只是她这个不友好的动作,不禁让陆錦珩眉心漫上了一抹不悦。她这是在厌弃他? 眼见陆錦珩脸色有所变化,苏鸾也怪自己太沉不住气。不过事已至此,她只得先将陆錦珩安抚住,毕竟这是个一没了耐心烦儿就要削人耳朵的主! “世子,您怎么不问臣女知道赵六的什么弱项?”苏鸾撑了撑身子坐起,扯着被子靠在床头上。 苏鸾想着先前陆錦珩能说摸就摸,也是跟她躺着有关吧?女人躺着,总给人一种易上手的感觉。 陆錦珩对此似是没多少兴致,从他看苏鸾的眼神里,苏鸾就能感觉得到。可是不管他感不感兴趣苏鸾都得说,为了让赵六能有尊严的伏诛……不再受大卸八块之苦。 “世子,那个赵六还有一个亲弟弟,如今养在尚书令刘大人的府上。”苏鸾没有具体再说其中关系,但她相信以陆錦珩的睿智,很快便能通晓。 果然,陆錦珩眼中只闪过短暂的一瞬意外,接着便慢慢消化,并捊顺了这其中关系。喃喃自语道:“赵六竟是刘吉安排进宫的……” “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陆錦珩以一种质疑的眼神看着苏鸾,毕竟苏鸾不应该认识赵六。 苏鸾既然敢将话提点到了这步,也是早想好了托辞,张口便答道:“刘大人府上的西席先生与我爹曾是至交,回京后也多有走动。上回过府用饭时刘大人提起最近又多收了个学生。这学生出身平平,哥哥仅是宫中禁卫,弟弟却能搬进尚书令府同公子们享受同等的待遇,故而令先生心生好奇,便当作酒间趣事同我爹言语了几句。” 苏鸾的爹苏道北以前也曾是郡王府的西席先生,有些同行好友实属正常,故而苏鸾一本正经的说起这些,陆錦珩一时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只是觉得这事——太过凑巧! 不过这也不防碍他信一部分。 陆錦珩肃眉沉目,思忖片刻,“如此说来,刘吉既给赵六安排了宫中的职务,又像对待亲儿子般的收养了他的弟弟。这一重是恩义,一重又是胁迫。” 至此,陆錦珩已将前因后果全部捊顺,个中之前想不通的,如今也皆已了然。 他嘴角笑意淡噙,莫明阴深:“难怪赵六被施了酷刑,却还是不肯招认。不管他攀扯出二皇子来,还是攀扯出刘吉来,他的弟弟都将难逃一死。刘吉这是要豁出自己去,保全他的弟弟。” 苏鸾点点头,心道陆錦珩既然得知了赵六的软肋,那么他定会派人去将赵六的弟弟救出,那么赵六便可无后顾之忧,坦诚一切。 而陆錦珩再开口,却是让苏鸾明白自己想问题总是太善良。 就听陆錦珩大惑得解般的笑笑,而后道:“看来只要他那个弟弟不在了,赵六便可彻底死心,再无牵挂。” 苏鸾:“……” 这是要抹杀掉的意思么? 苏鸾骤然伸手,抱住陆錦珩的胳膊,认真追问:“犯错的是哥哥,世子不会连弟弟也不放过吧?!” 陆錦珩歪了歪脑袋看着苏鸾,有些不解的样子。鬓侧的垂缨搭在苏鸾的手背上,白翠珠子将丝丝寒意递进她的皮肤里,苏鸾不由得将手缩回,放开陆錦珩。 看着她有前劲儿没后劲儿的狼狈样子,陆錦珩不禁失笑。而后道:“你可知这天下不是任何一项罪名,都可一人做事一人当这般简单?弑君之罪,其罪当诛九族。” 说到此处,陆錦珩不怀好意的笑笑,话锋一转:“不过你若当真心软可怜那孩子,我也不是不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真……真的?”苏鸾不敢置信的磕巴问道。 陆錦珩玩味的凝着她,挑着眉毛点点头:“真的。” “不过有个条件。” 苏鸾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以一种极其窘迫的姿势张口问道:“什么……条件?” 陆錦珩不急着开口,只在床畔坐了下来,并将身子往苏鸾的方向压了压:“若是下回我病了,你也给我喂一回药。我两次付出换你一次回报,不为过吧?” “两……两次?”苏鸾惊恐的圆瞪着眼,太过气愤已顾不上害羞!这么说今日这药又是他…… 什么付出,什么回报……不都是他占便宜么!如今得了便宜还来卖乖? 无赖!简直是无赖! 苏鸾猛地掀起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朝着陆錦珩的头就糊了过去!陆錦珩素来反应灵敏,可这次却全然没有反应过来。他委实没料到平日里怕惯了他的苏鸾,今日也会怒起而攻之…… 只是攻是攻了,荒唐了一瞬的苏鸾很快就知道怕了!这是砍下薛秋儿脑袋的陆錦珩,也是削了赵六耳朵的陆錦珩……她怎么敢? 看着陆錦珩的一只手伸出被子,不慌不忙的缓缓将被子从身上扯下,苏鸾已是吓得瑟缩到了床榻的最里侧。 被子被彻底扯掉的那一刻,苏鸾看到露出来的那张脸清俊而平静,陆錦珩好似并没有她想像的生气?不过苏鸾还是识相的双膝跪了下来,跪在榻上,朝着陆錦珩磕头! “世子恕罪!臣女方才一时气急攻心……不……是一时混沌失智!” “对对对,臣女是在诏狱时撞坏了脑袋,这会儿神志不怎么清醒……还请世子不要跟个病人一般见识……” 苏鸾无比恳切的跪求了数句,陆錦珩才终于开口,语气平常:“既是颅内有疾,不如叫御医来为你施金针?” 苏鸾慌忙摆手于身前:“不不不……臣女只是一时的,一时的,现在冷静下来了,已然清醒了,知错了……” “既是清醒了,那我刚才说的话,可还记得?”说这话时,陆錦珩的身子也往床里靠去,颀长的上半身随意一俯,便挨在了苏鸾的脑袋前。 而此刻的苏鸾尚深埋着脸,全然不知陆錦珩离她如此之近,只一味在心里回想着陆錦珩之前说过的话。陆錦珩指的大约是那句‘若是下回我病了,你也给我喂一回药。我两次付出换你一次回报,不为过吧?’ 可这句苏鸾不敢应啊!她只是身子微微发颤。心说陆錦珩这人吧,和一般人真的不怎么一样!一半人或善或恶,黑白分明,而他总是一副亦正亦邪,令人精分的状态。 见苏鸾低头不语,瑟瑟发抖,陆錦珩浅浅的勾了下唇,既而微微启口,含了什么。 苏鸾不说话,陆錦珩也不说话,这气氛莫名恐慌,还有点儿尴尬。苏鸾紧抿着唇,缓缓抬头,怯生生的往外瞅…… “啊!”甫一对上陆錦珩那双近在眼前的狭长黑眸,苏鸾就止不住尖叫了一声,伴着这声身子也本能的往后撤去。 然而就见一缕青丝含在陆錦珩的口中,就着她的退势,那缕青丝顺着陆錦珩削薄的嘴唇缓缓抽离…… 被他从发根儿,吻到了发梢儿。 第56章 第56章 陆錦珩单臂撑着头侧,斜在榻上,姿貌潇洒。 新洗过还带着清淡花瓣香的一缕青丝,就这样贴着他的唇瓣缓缓抽离,唇角发梢那头儿变得越来越短,越来越短…… 就在发梢儿扫过陆錦珩的唇边时,他薄唇蓦地用力一抿,将那缕发丝牵扯住!使苏鸾小心谨慎撤了一半的身子,僵在了个尴尬的位置上。 苏鸾呈半跪半坐的姿势,因着陆錦珩对她头发的牵扯,她的脸微微仰起,很是窘迫被动。 她知道自己方才的确是冲动了,僭越了,于是一边伸手扯自己的头发,一边不住的说着软话:“世子身体康健,定可美意延年,不会如臣女这般娇娇气气的动辄生病……即便是日后生病也不过是转日便康复的微恙,怕是臣女想献殷勤也没机会……” 苏鸾想着只要陆錦珩能开口说点儿什么,自然也就松了她,不然总这样僵着多尴尬!是以她又没话找话的问道:“不过世子亲口喂药,臣女还是感动不已……只是不知那汤药苦不苦口?晌午自小厨房取来的蜜饯还有些,不如臣女去拿几颗给世子解解苦?” 陆錦珩轻轻吸了吸气,将苏鸾发上的淡淡甜香吸了个满足。而后一语双关的轻吐二字:“解了。” 说这话的同时,苏鸾被扯着的那缕发丝落下,她身体的僵局自然也解了。 重新在床上跪好的苏鸾面朝着陆錦珩的方向,却不敢离他太近,于是不着痕迹的一点点向后挪动着膝盖,企图慢慢移到床尾。 如今这个场景委实是暧昧。陆錦珩斜躺着,苏鸾跪在他身旁,虽说一个是躺一个是跪,但这怎么说也算是同榻了吧? 苏鸾暗暗怪责自己,为何要自掀了被子去蒙陆錦珩,生生把陆錦珩给招到了床上…… 她正这般懊恼着,忽听陆錦珩说一句:“罢了,先去用晚膳吧。”接着便见他痛快的起身下榻。 苏鸾这才恍觉,竟已是晚上了?四下扫视一圈儿,苏鸾这才发现屋子里早就燃了烛塔,只是宫内的烛塔太过明亮,而让她误以为太阳未落山。 走出一步的陆錦珩蓦地驻足,回头看向仍坐在榻上发愣的苏鸾,眉目轻挑:“若是不饿,就陪你再躺会儿?” “饿!”苏鸾毫不迟疑的应答,匆匆跳下床,蹚上鞋子便跟了过去。 宫中的膳食极尽奢靡,有几道菜是苏鸾在郡王府时都不曾吃过的。陆錦珩没动几下筷子,只是看着对面的苏鸾吃,就感觉到一阵满足。 陆錦珩坐的位置朝向门的一侧,他无意间抬眸,恰巧看到炎华正在门口犹豫着进还是不进。陆錦珩看了眼吃的正尽兴的苏鸾,不动声色的抬了抬手,只食指往外一驱。 炎华会意,旋即退下。 待苏鸾酒足饭饱,给小宫女要来湿巾擦手抹嘴后,陆錦珩知道她是真的吃好了。遂起身,对着她道:“宫里的桃花开的早,若是想消食,便让她们陪着去附近的园子里逛逛。晚上再服一剂药,早些休息。” “噢。”苏鸾茫然的点头。听陆錦珩这语气,约莫是要忙到极晚了。苏鸾猜着八成他是要连夜审讯赵六了。 之后又叮嘱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陆錦珩这才提步出了门。 门外炎华等候了好一会儿,见主子出来,忙跟上步子悄声禀道:“世子,刚刚诏狱的人来报,赵六企图自裁!” “噢?”陆錦珩倏忽皱眉,脚下滞了一下,又继续大步朝外走去。既然是企图,就是自裁未遂,那便无甚大碍。只是阴翳的眸子朝身侧斜了斜,语带轻慢道:“有虾米上钩?” 不然被绑了手脚也封了口的赵六,如何有自裁的能力。 “世子英明!果然有人假借探视其它犯人为掩护,路过羁押赵六的牢房时丢了把小刀给他。赵六磨断了绳子后欲用那把小刀自裁,被世子安排看守的人拦住了。” “递刀的那只小虾米呢?” “世子放心,也扣住了!” 陆錦珩唇边淡出抹邪佞的笑,跨开的步子更大了些。这个案子,今夜便要被他审出个水落石出。 赵六是个置个人生死于度外的人,故而陆錦珩白日时的那些刑罚虽能折磨得他死去活来,却始终审不出个关键。而这回,陆錦珩既然得知了赵六有亲弟弟这个软肋,便也拿准了他的死穴。 面对依旧负隅顽抗一声不吭的赵六,陆錦珩笑道:“本世子的话你不听,赵小七的话你想不想听?” 赵六双眼蓦地一愣,既而抬起头来,嘴马因过于骇然而微张着。这话犹如一道响雷劈在头顶,先前还半死不活的五官瞬时全部被唤醒。 “你……你说什么……”赵六不敢相信! 之前始终是审问的人急,被审的人一副要死不活的懈怠样子,这会儿却是反过来了。赵六急的两眼快要冒火般,陆錦珩似笑非笑的端着他,像在看一出好戏,他越急切,他越是不想开口应他。 不过很快赵六也冷静了下来。陆錦珩这话是在暗示赵小七已落入他的手中,可是赵六却觉得这不可能。 若说他赵六是刘大人手下的一只傀儡,那么他的弟弟小七便是刘大人手中牵制傀儡的那根丝线。刘吉不是傻子,怎会在这时将如此重要的丝线撒手? 意识到陆錦珩很大可能只是在虚张声势,赵六便又恢复了之前那副要死不活的神色。虽说他心下不能和之前一样放松,但表面却在强撑。 陆錦珩知道赵六这是在赌,赌小七没有落在他的手上,那么赵六只要依旧一个字不吐,便可保住小七的安全。 只是论起赌来……似乎还没人在他面前赢过。 “呵呵——”陆錦珩冷笑着从黑铜椅里起来,将手中握着的小钢鞭抵到赵六的下巴上,往上一挑,赵六的脸被抬起来的同时下巴也开始有鲜血流出。 垂眸盯着那根小钢鞭,陆錦珩阴沉沉的说道:“知道这种小玩意儿吓不到你,也知道你想亲弟弟了,便让你听听亲弟弟的声音。” 他这话才落,隔着石墙便传来一声稚嫩的尖叫:“啊——” 孩子的声音都差不太多,加之只是尖叫更难以辨认,赵六一时分不清这是不是赵小七的声音,但因着心中畏怯,越听越像! “你,你把小七怎么了?”赵六终是信了小七落在陆錦珩的手中。 “没怎么,”陆錦珩漫不经心的说着放开了赵六的下巴,顺势手一挥,那满是倒刺的钢鞭在赵六的胸膛上划出无数道血口子! 赵六咬牙硬撑,只发出低低的哀鸣。 陆錦珩纳闷儿的看着他,兀自称奇:“奇了,同样的鞭子打在不同的地方,发出的声音也不同。” “你!”赵六一双怒目里积满了红红的血丝,这种鞭子打在一个七岁的孩童身上那是能要了命的。 但他知道此时骂也好急也好,都没有用。唯一有用的就是和敌人谈条件。故而他强压了愤恨,尽量平静的说道:“世子,让小的看一眼小七,倘若小七当真在你手里,小的便招!” “哼,”陆錦珩冷笑,将钢鞭举起朝后做了个手势。身后的炎华立马去往隔壁。 没多会儿,炎华果真抱着个孩童回来。炎华将那孩童举到赵六眼前由着他端,而那孩童一动不动。 “小七!小七!”赵六朝那孩童大喊,同时被绑在架子上的两条胳膊也拼命挣脱!然而如此挣扎了许久,孩子没有动一下,他也没能挣脱开一只胳膊。 赵六认出这就是他的亲弟弟赵小七,只是此时的弟弟除了一张脸还算干净,身上满满的血…… “你们把他……”赵六带着哭腔,没敢将那最为残酷的几个字说完。 “放心吧,没死呢,只是晕过去了。”炎华说这话的同时也将孩子收回,抱出屋去。 赵六的视线一直跟着炎华出了屋,又怔了许久才移回陆錦珩的身上。 “世子,小的招,小的什么都招!” 天色已渐趋黯淡,诏狱外两个纤弱的身影鬼鬼祟祟的靠近后,趁看守的人不备藏到了一棵大树后。 后面的那个看起来更紧张一些,晚风拂得树影摇晃,她的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微微晃着,“苏……苏姑娘,世子只说让您在园子里消消食……您来这儿干麻呀……” 今日她落下的阴影可不比苏鸾小,如今一靠近或是提起诏狱,她便想到那一只飞落的血淋淋的耳朵。 “嘘~”苏鸾竖着根手指缓缓转头看向小宫女,宽慰道:“你别怕,我也不敢再去那种地方了,咱们只在外面盯着。”说完她又回过头去,继续盯着出口的方向。 其实苏鸾心忧的是她告诉了陆錦珩赵六弟弟赵小七的事,晚膳前也见陆錦珩小声吩咐了炎华几句,她便觉得陆錦珩是打算夺下赵小七。 而现在,苏鸾就是隐隐的担忧那孩子,怕陆錦珩下手太狠,毕竟那个孩子是无辜的,更是被她牵扯进来的。 如此盯了大约两刻,苏鸾终见那门里走出个高大的身影来,他身后跟着几个侍卫。 “苏姑娘,是世子!”小宫女惊喜的提醒道。在她看来苏鸾就是来等世子的,既然世子出来了,她们便可不必做贼似的躲着了。 苏鸾回头朝小宫女挤挤眼睛,示意她不要出声,小宫女蠢蠢的点头。苏鸾回过头去继续盯梢,然而才这一眨眼的功夫就找不见人了! “咦?”苏鸾纳闷儿的扶着树,东西眺望,心道走的再快也该能看到个背身儿啊!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突然觉得扶在树上的那只手一凉,回眸看去,竟是另一只手盖了过来!与那只手同时显现的,是躲在树另一侧的陆錦珩。 陆錦珩略凉的手握着苏鸾,隔着树干探出脑袋,眸色淡漠,语气戏谑:“喜欢捉迷藏?” 苏鸾微微一怔,既而摇摇头:“那个……”情急之下她想要找个理由开脱,可一时却想不到,只将末音儿无限拖长,拖成了个窘迫的语调。 这时一小阵风吹过,拂动陆錦珩鬓边垂缨的同时,也送来了一股血腥。苏鸾往旁一看,这才发现炎华正朝这走来,怀里还抱着个满身是血的孩子! 苏鸾不由得瞪大双眼,头一回看到血不是惧骇,而是失望!不知不觉间眼里就聚了水汽,苏鸾缓缓转头看向陆錦珩。 她知道在这个人眼里,一切麻烦都能用刀来解决,杀人这种事对陆錦珩而言根本就不叫事。 可她还是失望。她以为他至少能放过一个孩子…… 看着苏鸾望向自己的这副眼神,陆錦珩只与她对着,轻轻松开握在她手上的那只手,并不说什么。 倒是一旁的炎华以为苏鸾这是又要被血吓哭了,忙笑着解释起来:“苏姑娘莫怕,这只是撒的鸡血罢了!” 苏鸾蓦地从那种失望情绪中抽离出来,将视线从陆錦珩移到炎华身上,错讹道:“鸡血?” 她又不置信的看看那子,见他一动不动,不禁蹙眉。 赵六则继续解释道:“是啊,不见血那厮定是不会招的!世子就让我们在这孩子身上撒了些鸡血,又点了睡穴。果然这招儿好使,赵六的心理防线一下就崩了!什么都招了!” “行了,先带他下去洗洗吧。”陆錦珩平淡的吩咐道。 炎华抱着赵小七退下,走前还特别给苏鸾身后的小宫使了个眼色,那小宫女也识相的跟着退下了。 苏鸾略显惶愧的抬头看看陆錦珩,张了张嘴想说句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还是闭上了。毕竟先前她只是心下那样想想,虽是冤枉了他,可他该是不知道的。她这会儿解释,岂不成此地无银了。 “早些回去睡吧。”陆錦珩语气冷淡,抬脚便走。 苏鸾不由得一愣,明明之前还有与她捉迷藏的心,这会儿忽地就变了脸。思及此,苏鸾眸中一慌,心说难道陆錦珩看出她先前的心思了? “世子……”苏鸾忙追上去,心中带着些许愧疚。陆錦珩却没有半点儿要等她的意思,依旧迈着大步,任苏鸾在身后急急追赶。 苏鸾终于追上陆錦珩,两手扯住他的袖子,迫使陆錦珩停了下来。陆錦珩回头看她,她却只气喘吁吁的弯着腰。 “你跑什么?”陆錦珩冷淡的问她。 “追你啊……”苏鸾边猛烈的喘着,边不假思索的回他道。 陆錦珩唇边淡出莫测笑意,开口是云淡风清的一句:“那我给你机会。” 苏鸾:“咦?” 第57章 第57章 春日的晚风拂过面颊,就着夜幕中的水气,送来丝丝凉意,让人不由得清醒上几分。 苏鸾也不喘了,只抬着脑袋怔怔的望着眼前的陆錦珩。他显然是把她的话意带去了另一重意境。 透过那双澄澈的黑瞳,苏鸾看到里面的自己,风娇水媚,红华曼理…… 他眸中的她,一直是这般好看,好看过她照过的任何一面铜镜。且陆錦珩此刻的眼神,也让苏鸾想起他说为何要带她入宫。 他……当真喜欢她? 不。 苏鸾微微垂下面去,让自己保持冷静。看着那双狭长幽黑的眼,她容易被蛊惑,会误以为陆錦珩喜欢的当真是她。 可陆錦珩若是因着这副皮相而心生喜欢,那么显然喜欢的不是她。即便这副皮相如今与她越长越像,却也不完全是她。 而陆錦珩若是因着旧日的恩情而喜欢,那么更是原主积下的德。 故而不论陆錦珩是看上了她的内在美还是外在美,都看上的是原主而不是她。想到这儿,苏鸾倒也有丝丝庆幸,被这么一个人看上,也不知是福是祸。 只是唯有一点苏鸾想不通,书中的陆錦珩为何没有对原主说过这些话?若是动了情,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原主出嫁,即便是嫁了,他也会将她再抢回来。 江山他都敢抢,还怕送别人顶绿帽子?陆錦珩可不是会顾忌这些的人,他在意的只有他自己的喜好。 不过这些情情爱爱的,也不是苏鸾眼下最迫切关心的。她眼下最关心的,还是回家。 “世子,赵六可都招了?”苏鸾重新抬头看向陆錦珩时,眼底已恢复清明,不复那些纠纠绕绕。 几不可察的,陆錦珩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接着便是以审视的目光凝着苏鸾。 他道:“嗯,他招了一切都是尚书令刘吉指使的,意不在刺杀皇上,而在中伤太子。只是……”只是她为何要撒谎呢? 赵六为了亲弟弟,自己的命不要了,刘吉的命也不要了。他什么都招了,却偏偏不肯招认与二皇子于御书房外的偏殿碰过面!他言辞恳切,有理有据,陆錦珩断定他并未说谎。 那么便是苏鸾说谎了。 “什么?”苏鸾茫然的看着陆錦珩,总觉得他眼神有些怪怪的。 陆錦珩唇角微微一勾,语气平淡:“只是炎华带人私闯尚书令府时,发现府中并未开设私塾,也没有什么西席先生。”所以苏道北那些话,是从何处听来的? 苏鸾先是一怔,既而以蹩脚的理由解释道:“噢,那八成是臣女听错了,大约是别的府上的先生同我爹讲的……”边说着,苏鸾似乎自己也没了底气,不自觉的就将头低了下去,不敢再看陆錦珩的眼睛。 而陆錦珩却也不想放她,轻抬食指,勾着苏鸾的下巴抬起,使得她的脸高高仰起。 再次对上陆錦珩的那双眼,苏鸾发现他那本就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着,透出一股子莫名的邪佞。苏鸾瞬时慌乱。心道自己刚刚立了一功,帮陆錦珩这么大个忙,免他两月劳心,他难不成还要恩将仇报,为这么点儿事就怀疑她? “世子,你弄疼我了……”苏鸾畏怯的发声,同时也伸手去掰陆錦珩的手! 只是苏鸾两只手去掰陆錦珩一只,尚且没有胜算。最后被陆錦珩空着的那只手一箍,便单手把攥住她的两只腕子。 苏鸾发出些抗拒的动静,然而陆錦珩根本不理会她,只将目光明晃晃的落在她的唇上。 绛唇映日,娇音萦萦,只是这张小嘴儿里是谎话张口即来。 即便她大意是为他好的,可他也不喜欢被人当傻子一样的忽悠,他突然很想教训教训她。 新月缓缓爬至宫殿的檐角,给园子里投下一片朦胧。园中一高一低两个身影相向而立,高的那个忽地压下,欺逼着低的那个如弱柳般弯弯的向后仰去…… 最终却也还是未能逃开那炙热的拷问。 苏鸾用尽全身力气去推,终将身上的陆錦珩推开。 苏鸾右手背着捂着嘴前,又羞又怒的瞪着面前的陆錦珩。她一肚子火气不敢冲他发泄,檀口微张,贝齿用力咬了下自己手背上的嫩肉,暗暗发恨! 最后苏鸾也没敢说什么重话,只道了一句委屈:“臣女本是一心帮扶世子……此次若无臣女相助,世子怕是也要头疼上好一阵儿吧?”怎的就好意思恩将仇报? 这话说完,那原本一直在眼眶里打转转的两汪泪也适时凝成水珠,滴落腮边……看得陆錦珩还真生起几分愧疚。 他抬手轻柔的在苏鸾脸蛋儿上擦拭,应着她的话说道:“你是头功,故而给你的奖赏也是最特别的。” 奖赏,厚颜无耻的那一吻么?换成个铜钱也比这有价值!苏鸾好容易才压下去的愤怒登时又腾起,灼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冒了烟儿。 看着苏鸾明显不满意的表情,陆錦珩双臂轻轻环上她的细腰,一脸认真的道:“你若是觉得这不够,以身相许也是行的。” 苏鸾用力阖上双眼,暗咬牙关,心道亏已然吃了,理也是讲不通的,与陆錦珩再这样耗下去,吃亏的永远只会是她。 最终,苏鸾磨着牙齿微微发颤一字一顿的说道:“够—了—” 她睁眼,艰难的换了副和气且恭敬的表情:“臣女困了,可以回寝宫了么?” 陆錦珩迟疑了下,而后松开苏鸾的腰,“好,那回吧。” 第58章 第58章 奉召宫门外,陆錦珩忽地驻了步子,侧头看向始终落他一步的苏鸾,低声道:“早些睡。” 苏鸾面上微微一怔,陆錦珩这意思是他不回?噢对,既然是赵六都招供了,想来他今晚也是有得忙了,既要向皇上禀明结果,又要当众拿下刘吉,而那刘吉也不是能轻易认罪的,只怕今夜还得有一番小小的折腾。 “嗯。”苏鸾低了低头,面上微微泛着羞赧,抬脚擦过陆錦珩的身子进了门。如今他只需看她一眼,她便觉得脸上如火烧一般。她不需回头,也知那双眼睛正灼着她的后背。 就在苏鸾错过陆錦珩两步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准备一下,明早便离宫。” “噢。”苏鸾没回头,只颔颔首,而后快步往里去了。 直到那个袅娜的背影彻底消失,陆錦珩才唇角勾着丝笑意转身去往宣宜殿。 先前审完赵六,他便命了炎华去给众位大臣休息的地方递信儿,同时也给御前太监捎了信儿,请皇上及诸位留于宫中的大人们立即于宣宜殿集合。 因着与苏鸾的那一小段儿耽搁,待陆錦珩到宣宜殿时,竟是最晚的一个。 陆錦珩不紧不慢的阔步迈进大殿,分例两侧的官员们交头接耳,低声絮絮,似是在抱怨陆錦珩让满大殿的人等他一个,甚至还包括皇上。 刘吉扫一眼左右,觉得舆论底气实足,第一个站出来正面发出责难,阴仄仄的看着正朝这处走来的陆錦珩,瓮声瓮气道:“雍郡王世子这谱摆得可够大啊!大晚上的说召集百官就召集了,甚至连已然安寝的圣上也……” “唔噜~”刘吉前面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三步并做一步蹿至身前的陆錦珩单手箍住了脖子!喉咙里发出一声闷沉的动静,之后便被那只收紧的大手卡得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只脸色渐渐憋红,又转紫。 “世子!你这是?” “居然当着圣驾前对尚书令动粗?!” …… 先前就呶呶不休的百官这下更是炸开了锅,纷纷惊诧和指责陆錦珩这暴戾的手段。 大惊失色的周幽帝也朝着陆錦珩伸了伸手,瞪眼开了口:“珩儿……”太过意外,以至于称谓上的忌讳都忽略了。 神仙打架,一旁的侍卫们面面相觑不敢插手。那些官员们更是只敢动动嘴皮子,陆錦珩却丝毫不为外界所动,只一心掐着刘吉的脖子,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让他憋死,却又让他吃足了苦头! “尚书令连弑君这等大逆不道满门抄斩的重罪都敢犯下,还好意思反斥本世子无礼?”陆錦珩说这话时,眸中是阴历而非暴怒,他明显看到刘吉的双眼惊中带恐。 眼见刘吉的脸憋成了茄子紫,陆錦珩觉得下马威给够了,便也将卡在他脖颈上的手收回。他可不愿与这沟壑纵横橘皮似的粗糙皮子有过多接触,毕竟他这手刚刚还摸过那滑如凝脂的。 手感两相对比,陆錦珩放下手时在刘吉胸前的衣襟上擦了两下,一脸的嫌弃。 “雍郡王世子,你方才说什么?”几位大臣皆发出此疑问,他们的视线在尚书令刘吉与陆錦珩身上往返游走,企图通过二人的细微表情看出点儿蛛丝马迹,以应证这只是陆錦珩气极之下的一句诳语。 然而陆錦珩放开刘吉后,脸上亦毫无愧色。相反刘吉倒是一脸的惶恐与卑怯,好似被人抓住了什么痛脚。 陆錦珩素来最讨厌嘴碎之人,特别是当着他面絮絮叨叨的,这顿意料之外的教训给完了,他心平气和的回到大殿正中,朝着周幽帝补了个礼。 而后便禀道:“皇上,赵六已然招认,放那些刺客入宫,以及帮助他们混入驱魔舞队伍中,并默许他们进广宴殿的,都是他!而他亦招认他是受了尚书令刘吉的指使。”陆錦珩阴狠狠的斜瞪一眼刘吉。 刘吉被陆錦珩这一瞪才好似惊醒了似的,先前他一直处于诧异中,他本以为赵六该是死的了。即便不死,赵六也不可能招出他来,毕竟赵小七还在他手里! 思来想去,刘吉觉得陆錦珩不可能抓住他的把柄实据,忽地跪在地上大呼冤枉:“皇上,雍郡王世子这是污蔑啊!这是对老臣一片赤诚之心的污蔑!老臣并不认识什么叫赵六的啊,老臣堂堂尚书令,怎会与一禁卫勾结?” 这一幕自是陆錦珩早便料到的,他从宽袖中取出几封信笺来,捏在手里举过头顶展示给众人:“这便是刘吉每回命令赵六做事时,所下的密信。” “这真是刘大人写的?” “里面写的什么?” 朝臣们议论纷纷。 扫一眼看热闹的群臣,刘吉双眼因愤慨这帮小人而变得血红,最后还是落在陆錦珩身上,忿然道:“这些信根本不是本官写的!不信可以当众对字迹!” 这个底气刘吉还是有的,他又不傻,怎会留下亲笔字迹这种把柄?虽说外臣实在不便与禁卫交流,故而往日的书信不少,但他每回都只是口述由旁人代笔。 可陆錦珩根本不理会他的提议,只轻展开其中一封,阴翳的目光落在略微发旧的信纸上,朗声念起。 短短几句念完之后,陆錦珩再拆一封,继续念起。如此拢共念了有四五封信。 一旁的刘吉面色微微变白,这些皆是他平日里通过赵六打探宫中几位皇子的细琐之事,虽不涉及谋害皇上,但只要认下这些,便是承认了赵六是他的人,那么赵六放任刺客进宫之事已是板上钉钉,他自也难脱干系。 正如此思忖着,刘吉忽地听到陆錦珩这封念道:“明日城门落钥之际,将有四人着禁卫罩甲混入,届时务必予以协助。” 这一封信直指刺客混入当日的情形,众位大人不禁瞪眼看向刘吉。正低头沉思应对之策的刘吉蓦地反应过来,当即跳脚指着陆錦珩大吼:“这封绝非老夫所写!” 而这话才出口,刘吉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因一时冲动,犯下的愚蠢。这封的确不是他所写,摆明是陆錦珩信口诌来诈他的。 一时间大殿上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刘吉身上,包括圣上。 良久后,还是陆錦珩的一声冷笑打破了这静寂,他似笑非笑的睥睨着刘吉,语带戏谑:“这么说,刘大人是认下了先前那些,皆是你所写了?” 纵是已将自己陷入窘迫境地,刘吉也不得不矢口否认:“不是!那些也不是!你栽赃老夫!” “好,你说不是就不是。”陆錦珩一腔的慵懒,不欲多作争辩,转身朝着皇上拱手请示:“臣还有一个人证,请皇上准她上殿。” 坐在龙椅上的周幽帝抬抬手,“准。” 陆錦珩转身朝着殿外命一声:“带上来!” 这话落下,便见炎华送着一位妇人上殿,妇人面色虽显仓皇,却是衣着华贵,珠围翠绕,一看便非泛泛之辈。 两侧大臣有不少认得的,小声疑道:“尚书令夫人?” 刘吉看着夫人被炎华押上殿来,也是心下诧异。行刺之事关乎一家老小的脑袋,故而除了自己同床共枕数十年夫人外,他谁也没敢给谁说。可他的夫人总不会出卖他吧? “夫人?”刘吉蹒跚着步子上前迎了半步,却见自己夫人抬眼看了他一眼后,露出一脸心虚,而后不自觉的后腿了半步。刘吉不禁皱眉,心道不妙! 果然,尚书令夫人朝着皇上行过大礼后,便将什么都招了。刘吉如何将赵六送入宫,如何将赵小七当做棋子,又如何在黑市上雇佣死仕。 尚书令夫人招完这些,又怯生生的抬头看一眼自家大人,“老爷,您别怪我……您这回犯的可是欺君罔上的抄家灭族之罪!” 刘吉激愤无比,戟指怒目气得指着自己夫人整只手都在发抖:“你……你这个蠢货!”夫妻本是一体,她卖了他,她又能活吗! 尚书令夫人显然是明白他的意思,支支吾吾边哭边解释道:“他们说了,只要我大义灭亲,勇于揭发,皇上会赐你我和离书一封……灭九族时我娘家一脉都能得以保全。老爷……我不能因着你为甥徒的谋划,就搭进去我娘家一族啊!” 刘吉的眼中愤然渐释,指着夫人的手也突然无力起来,缓缓落下。默了默,他跪在地上,朝着御前叩头。 “皇上,老臣知罪……” 之后刘吉招认了所有,只是将二皇子与妹妹刘贵妃摘了个干净,全部罪责,一力担下。 许是寒心彻骨,周幽帝未当堂判罚刘吉,只是先将他打入诏狱,待明日早朝再定夺。 案子破了,皇上恹恹的回了寝宫。 且不说刘吉是两朝重臣,自他登基便伴于圣侧,就说这刘吉能冒死作下这些,是为谁谋划显而易见。纵是刘吉不说,周幽帝也心里有数,贵妃与二皇子皆脱不了干系。 然二皇子毕竟是他的骨血,亲儿子可以算计他,他却不能食子。 皇上迟疑不决时,陆錦珩却来了诏狱。 铁棂里贴着冷硬的石墙坐着的,是昔日权倾朝野的尚书令刘吉。铁棂外淡淡噙笑负手而立的,是陆錦珩。 刘吉早已是面如死灰,他掀起眼皮子瞥了眼陆錦珩,冷笑道:“呵呵,怎么,把老夫弄到这儿来了还不肯罢手?还想来奚落奚落?” 陆錦珩面色无波,冷冰冰的神情放在这阴森森的诏狱里,倒是极其相衬:“你这舅父当得真的是忠心,宁可赔上皇上的安危,赔上一家老小,也要为甥儿谋个好前程!” “好前程?”刘吉也冷笑,“您还真说对了,二殿下这个皇上的亲儿子,的确会有个好前程。这个好前程足以压死那些上不得台面儿的私生种!” 第59章 第59章 为了防止犯人扒洞,诏狱的墙皆是由大块儿的石头垒成。偶有失修的地方露出缝隙灌进凉风来,不过谁又在意呢?这些犯人本就不该过什么好日子。 这会儿正有一股子风穿了石缝,强劲的灌了进来,将陆錦珩头侧的两条玉穗子刮得叮当作响。 他眉头微微蹙起,漫过一层哀伤,只是旋即便又被骇人的阴厉遮盖住。 陆錦珩眯起眼,睥睨着角落里蝼蚁似的老匹夫:“你刚刚,说什么?” “哼哼——”刘吉发出一阵儿怪异的冷笑,毫不露怯的看着他:“陆錦珩,平日大家都给你三分脸,那是冲着圣上。圣上偏宠你这颗遗珠,那是因着对你娘的愧疚!大家背地儿里笑你瞧不起你,可当着你的面儿又不得不谄媚讨好,无非是看重自己的前程与脑袋!” 说到这儿刘吉顿了顿,又笑两声,一派超然于世外的语气:“可是老夫如今死囚一个,一不在乎前程,二不在乎脑袋,你觉得老夫还有必要说些虚头巴脑的,哄你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种吗?” 沉默了良久的陆錦珩倏忽眼尾挑了挑,“这是看破生死了?” 刘吉立马给出肯定答复:“看破了,人生自古谁无死啊?老夫今日就是把天捅出个窟窿来,你又能奈我何?不过就是头点地的罪过,碗大个疤瘌!” 话至此,刘吉竟笑了笑,显出几分得意来:“到了那头儿,老夫还可以帮你问问你那故去的娘,你到底是谁的种?” 刘吉故作纳闷儿的盯着陆錦珩寻思一番,又讥刺道:“指不定圣上和雍郡王都被你们娘俩给蒙骗了呢?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既然能跟一个两个,就不能跟三个四个?一年之后大了肚子,只怕是她自己也难分清孩子爹是谁了……” “哈哈哈哈——”刘吉越说越带劲,说完又狂妄的大笑起来。谁让陆錦珩害得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陆錦珩的脸上已不复初初听到那句时的哀伤,如今只饶有兴味的睨着牢中之人,任由那人说嘴。 这会儿见刘吉似是想说的全说完了,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陆錦珩便轻抿着唇笑笑,没挑别的,只揪出刘吉话里的五个字重复了遍:“不过头点地?” 刘吉的笑蓦然止住,看着陆錦珩那怪异的神色,他隐隐开始心慌。他倒不怕头点地,只是陆錦珩这阴仄仄的话意,让他觉得似有深意。 陆錦珩沿着铁棂缓缓踱步,背书似的双手负于身后微微垂着眸:“凌迟——生埋——脑箍——炮烙——刖刑——车裂——” 正念到这时,陆錦珩余光瞥见角落里的刘吉打了个寒颤。陆錦珩不由得笑笑,没再给刘吉一个正眼,依旧沿着先前踱步的方向往外走去。 只在高大身影彻底消失在刘吉这格牢房前,若有所悟的丢下了句:“原来是喜欢车裂啊……” 森然的牢房中,只余刘吉一人瞪眼看着前方,心里防线彻底崩塌的模样。 因着知道这日一早要出宫,苏鸾昨晚睡的极好,今日起的也极早。 小宫女过来伺候盥洗时,苏鸾想起昨晚因着自己睡的早,许多事都不知道,便随口问起:“昨晚世子回来时,可有说案子如何了?”她担心的是若案子再生枝节,便有可能今日走不成。 边帮苏鸾梳拢头发,小宫女边答道:“姑娘放心,世子昨晚回来时特别交待了,案子办完了,今日一早就带您出宫回府。” 出宫回府?苏鸾微微一怔,前两个字是她想要的,后两个字可不是。 在宫里时苏鸾不敢提,怕的是惹恼了陆錦珩连出宫都不让她出。可她暗暗盘算着,只要一出宫门,她就郑重的求陆錦珩放她回苏家。 铜镜中,苏鸾看着小宫女又想给她绾复杂的发髻,便晃了晃头,拒绝道:“帮我梳个最简单的就成。”太好看了陆錦珩再不舍得放她可怎么是好。 “啊?”小宫女怔然无措。 原本她也是刚刚进宫当差,对宫中一切充满畏惧,苏鸾是她伺候的第一个主子。且苏鸾从未拿她当奴才对待,凡吩咐必说‘请,麻烦,帮’,她感恩苏鸾,便想着最后一日为苏鸾梳个复杂好看的发髻,算作报答,却不料苏鸾并不喜欢。 苏鸾看到铜镜里的小宫女愣在那儿不动,脸上还有些失落之色,便问起:“怎么了?” “奴婢……奴婢只是想帮姑娘好好梳最后一回头……” 眼看着小宫女快哭了的样子,苏鸾突然意识到难道这是个任务?让客人漂漂亮亮的来,漂漂亮亮的走,她们才算完成上面的交待? “行行行,你梳吧!”苏鸾蓦地妥协起来。 小宫女透过镜子看一眼苏鸾,脸上挂着笑,而后继续为她梳拢头发,十指灵巧的在苏鸾头上翻飞,挽着一缕一缕的发丝绾出好看的发髻来,末了又配上适宜的发饰。 待收拾得当,有一宫女进来禀报。 “苏姑娘,世子吩咐奴婢来告知您,今日早些出宫,让您收拾好东西便直接上马车再用早膳。” “噢。”苏鸾想了想,她两手空空的来,也就两手空空的走,除了自己没什么可收拾的。于是抬脚就出了寝宫,直奔停放马车的地方。 马夫已早早备好了马坐在驭位等候,苏鸾上车后发现陆錦珩尚未到,便自行坐下撩起帘子欣赏起外面的风景来。 她虽不怎么喜欢这个皇宫,但大约这辈子也就来这一回了,看一眼少一眼。 这时正巧两个宫女自马车旁走过,两人未料到车内有人,说话时虽小声却也让车内的苏鸾听了个清楚。 “咱们做奴婢有什么不好,起码规矩行事衣食无忧。你看那尚书令府上的贵眷,前一日还风风光光,转眼便脑袋搬家了!” 听这话时,苏鸾也只是略微感慨了下。一人之罪祸及全家,那刘吉的家人也是倒霉。 但接着另一个小宫女说话时,苏鸾却是吓懵了。 那小宫女说:“只脑袋搬家还算命好的呢,刘大人可是车裂!方才有几个胆儿大的小太监爬上望月台亲眼去看了,就在午门外,五匹马,刘大人脑袋胳膊腿儿的集体搬家了。” “听说圣上原本只判了砍头的,是雍郡王世子一早去面圣,再出来时就带着赐车裂的圣旨直奔诏,狱提人行刑了。” 那俩小宫女后来再说什么,苏鸾就没听见了。她愕然的松了手,金丝绒的帘子落下,车厢内一片黯淡。 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苏鸾从不觉得朝堂争斗有何对错之分,只是她隐隐觉得陆錦珩不单单只是杀伐决断。 他好似还格外喜欢凌虐对手…… 思及此,苏鸾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阳春二月,春暖花开,她却只觉得一身冰冷。 微风轻拂,撩起对侧的窗帘一角,苏鸾不经意瞥见陆錦珩正大步朝着这边走来。苏鸾心下一阵慌乱,总觉得这会儿应该做点儿什么。 她忽地想起今早小宫女给她梳的过于好看的桃花髻,还有与之相配的桃花妆! 太过妩媚,太过妖娆。过会儿让陆錦珩越看越喜欢,只怕她别想要什么自由身了。 苏鸾抬手就将两侧粉玉髓的步摇拔下,连带着几朵桃花状的芙蓉石小簪花也一并拆下。心里紧张,动作粗鲁,那精致的发髻瞬间崩塌,头上顶着乱糟糟一团。 可苏鸾也没罢休,慌慌张张的又以手背擦了擦眼尾的胭脂,还有嘴唇上的口脂。谁知正擦着,就见修长清癯的手指从外探了进来,撩开幽帘的一侧,陆錦珩进来了! 苏鸾停下手里的动作,一脸恐慌的望着他。陆錦珩也僵在原处,手撩着帘子,一脸茫然的望着苏鸾…… 她这是怎么了?头发凌乱不说,脸上妆亦是花的,眼周唇边一片红红的混沌,有点骇人。 “出何事了?”陆錦珩怔了片刻,而后上车坐在苏鸾身边,认认真真的细端着她。这宫里没人敢欺负苏鸾,难不成是她自己摔了? 可宫中处处平坦宽豁,又没深沟野壑,当真摔一跤也不该如此狼狈。 “没……没事。”苏鸾结巴了下,眼神转向笃定。 正这时,小厨房的宫女抱着食盒送过来,掀开帘子毕恭毕敬的将那食盒一层层打开,在小桌上铺陈开。同时禀道:“世子,苏姑娘,除了昨日吩咐的几碟小菜,还加了一碟白切鸡。” 看着那碟子白切鸡,苏鸾的瞳孔渐渐放大,头是头,翅是翅,腿儿是腿儿…… 第60章 第60章 布菜的宫女摆完盘后,从旁撩着帘子的那个宫女才缓缓将幽帘放下。 因着两旁的窗帘被高高的挽起,故而此刻车厢内并不显黯淡。宫中道路平坦宽豁,马车轻轧缓行,车厢内也没有多少颠簸。 陆錦珩用公筷夹起一只鸡腿儿放到苏鸾面前的小碟子里,语调温柔:“早膳粗简,且先将就着垫垫肚子吧。”说这话时陆錦珩并未抬头看苏鸾,而苏鸾的接下来的反应却是令他大为意外。 “呕——”苏鸾捂着嘴将头侧向一旁。 陆錦珩眉头微锁着抬头,满目茫然的望着苏鸾,一边伸手去帮她轻轻拍背,一边不解的问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就算早膳再粗简,总也不至于呕吧! 不知是陆錦珩的拍背起了作用,还是苏鸾胃里本就没什么东西,她只干呕了两下便止住了,而后苏鸾又用力捊了几下自己的胸口,让肠胃彻底稳住。 先前一看到那碟子白斩鸡,她脑中竟鬼使深差的浮现出宫女描述的刘吉被车裂画面! 自觉无碍了,苏鸾便推了推陆錦珩依旧为他拍着背的手,因着喉咙不舒服声音也略虚浮:“有劳世子了,臣女没事。” “没事?”陆錦珩收回手去却带着明显的质疑,“那你头发和妆容又是怎么回事。” 苏鸾心虚的低下头去,不敢看他。身子不爽利一时也没脑子去想什么妥帖的说辞。 陆錦珩朝苏鸾伸了伸胳膊,而后轻轻一勾手,便将人给带进了自己怀里。轻吐一字:“说。” 他以为苏鸾是受了什么委屈不敢吭声,而他用动作来给她安慰,令她放松。只是搂了一会儿后,不只苏鸾默不语,陆錦珩还发现她在微微发抖…… 苏鸾肯定是怕啊!她拆了发簪步摇,抹去了过于明艳的妆容,为的就是不想引起陆錦珩的兴致。然而她这么做了,他还是黏她。 可她如今趴在陆錦珩的身上,仿佛能闻到一股子血腥味儿。 ——尽管他不是亲自行刑的侩子手。 默了许久,苏鸾终是语带轻颤的开了口:“咱们可不可以从东华门出宫?” 听了这话,陆錦珩眉间蓦地漫过一抹惆怅,他大约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今日他特意连早膳也没让苏鸾在宫中用,为的就是怕她从哪个多嘴的奴才口中听了什么。姑娘家胆儿小,听不得谁死谁活的,特别还是这种丑陋的死法。 只是没想到特意天蒙蒙亮就动身出宫,却还是有那嘴比太阳快的。 “刘吉的事是谁又在你面前胡说八道?”陆錦珩垂眸看着怀里的苏鸾,眸中既有生气也有关切。 听了这话,苏鸾抖得更厉害了,她完全不能自控。可她还是乖巧的偎在陆錦珩的怀里,先前扯她过来时是什么姿势,如今就还是什么姿势,她僵着身子去维持原状,不敢妄动。 “没没没!是无意间听到路过的宫女说的……”苏鸾圆瞪着眼急急解释,生怕陆錦珩误会是一直贴身伺候她的那个小宫女说的,从而迁怒。 陆錦珩左手揽着苏鸾,右手勾了勾她的下巴,迫使她在他怀中高高仰着脸,“弑君的坏人,不该死么?” “该……该死啊……该千刀万剐……”苏鸾小心翼翼的附和。 陆錦珩忽地勾了勾唇,眼中却流露出一股子强烈的不解。旁人怕他可以理解,可这丫头怕他什么呀?他待她还不够温柔么? “苏鸾,”陆錦珩轻轻唤了声,却不急着说下文。 四目相对,苏鸾等了等,见陆錦珩没跟什么话,只得先应一声:“臣女在。” 可她应完又等了等,陆錦珩还是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苏鸾不禁纳闷儿起来,他没话想说?就只是叫叫她? 太可怕了。 “世子,”苏鸾怯生生的反过来唤陆錦珩。 陆錦珩脸略微歪了歪,带出几分好奇,压低了嗓子略带沙哑的喃道:“如何?” 苏鸾咽了咽,好似为自己壮胆儿,而后心提到嗓子眼儿问出一句:“我有些想家了。” 说完这句,苏鸾仔细观察着陆錦珩的神情,想着若他露出一丝不悦,她便立马再想法子圆上一句。 然苏鸾看到陆錦珩眼底闪过一丝失落,苏鸾还来不及反应,陆錦珩便开了口:“想家就回去。” 苏鸾的眼中好似瞬间复燃了两团火焰!她不敢置信的望着陆錦珩:“真……真的吗?” “假的。”陆錦珩声音突变,带着丝懒懒的无赖感,同时也把捏苏鸾下巴的手,和揽她腰的手一一松开。 被涮了一把的苏鸾一脸茫然,憋着口气刚想爆发,忽地又想起刘吉的下场来。考虑到胳膊腿儿脑袋的最终归属问题,只得将一腔抱怨暂时先咽下,坐直了身子,正了正衣襟。 除了不出声,她没勇气使出别的法子抗议。 起初苏鸾还抱有一丝幻想,指望着自己的沉默能唤起陆錦珩的一点儿良知与同情,直至马车疾驰过了苏陆两府的分叉口后,苏鸾心底的这丝幻想终是破灭了。 马蹄急踏,马车朝着雍郡王府的方向驶去。 自专供车马驶入的侧门入了錦园,马车驻了下来。炎华在外头掀开帘子请主子下车,陆錦珩起身出了车厢,回头却见苏鸾还坐在厢椅上一动不动。 陆錦珩自然知道苏鸾在使小性儿,是以他朝她伸手,然而苏鸾不予任何回应。陆錦珩的耐性快要被消磨殆尽了,侧过身子下车时,有些不悦的瞥向苏鸾:“就算走,你打算把水琴扔给我养吗?” 苏鸾被这话惊得一愣!她侧过脑袋望向陆錦珩,心下不断分析确认着他先前这句话的意思。 默了良久,苏鸾终于笃定,陆錦珩真的只是要她回来接水琴的! 想通这点,苏鸾脸上立马如春风一拂,霜雪消融。她抬手够上陆錦珩的大手,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高高兴兴的被他牵着下了马车。 陆錦珩原是想让苏鸾正经用一顿午饭再走,可苏鸾似乎是怕夜长梦多,一刻也不愿耽搁,回脂月斋拉了水琴就往外跑! 她来时便是什么也没带,走时自然也什么没带走,只偷偷拿了一个装刺绣工具的小布包。 陆錦珩没亲自送苏鸾,只命马夫将她送到苏府。 看着马车沿着刚刚来时的方向出了府门,陆錦珩的眼底渐趋复杂。 此次进宫他原本想着促成更多事,可偏偏事与愿违,还差一步。既然一时不能如愿,他也的确不能再霸道的将苏鸾留在身边。 至少要先处理了那些绊脚石。 路上,苏鸾给水琴大致对了对回家后的说辞。水琴的存在苏道北与秦氏皆已通过之前的家书得知了,而水琴的身契亦早属了苏家。 对完这些,苏鸾掏出偷偷带出来的那个小绣包,她倒出里面的东西,挑出一根最细的做发绣的绣花针,递给水琴。 “来,在我头皮和耳根处扎上十几下。”苏鸾认真的说着,同时朝水琴的方向伸了伸脑袋。 水琴捏着那根绣花针双眼微瞪,十分惊恐,但她旋即明白了苏鸾的用意。可是先前苏鸾将针递给她时,手分明是抖的,水琴知道苏鸾也在怕…… “小姐,不用这么逼真吧?夫人还能扒着您的头发检查么?”水琴心存侥幸,有些不忍下手。 苏鸾轻轻叹了一声,她打小最怕针了,若非得已她又何尝愿意被扎十几针?苏道北与秦氏虽说不是她的亲爹亲娘,可他们是原主的亲爹亲娘,看她时就跟她之前的父母看她是一样的。 所以她也理应尽点儿孝心。当前她能尽的孝心便是让爹娘相信,她这些日子当真只是在雍郡王府扎针治病。 “作戏得作全套,扎吧。”说这话时,苏鸾已是一脸的决然。 水琴捏着那根针哆哆嗦嗦的向苏鸾的头靠近,试了几下都下不去手,最后还是一闭眼,扎下去了。 就在水琴扎第十五针时,马车突然一阵剧烈晃动!待重新稳下来后,水琴掀开窗帘朝外看去,见是长街上有大批的衙役在搜捕什么。显然先前的晃动是马车为了躲避这些人。 水琴放下帘子回过身儿正想给苏鸾解释,发现苏鸾也一直撩着窗帘在看外面,用不着她再特意描述一遍了。 苏鸾放下自己那侧的帘子坐回来,神色凝重。 水琴分析道:“小姐,估计是在通缉什么重要的犯人。再不就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走失了,才引来这等逐门逐户满城排查的骚乱。” 苏鸾没有抬头,眼神落在马车地面上的富贵牡丹软毡上。水琴分析的对,的确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走失了,而且这人她还认得。 先前拿着画像的衙役就在车窗旁路过,苏鸾看的清清楚楚,画上的人正是汝阳侯的幺女——霍妙菡。 马车行驶放缓,促榆木的车轮发出辘辘的声音,扰乱着苏鸾本就一团乱麻般的思绪。她越发的想不明白,她明明阻了霍妙菡饮下那杯药酒,免霍妙菡受小太监的糟践,怎么霍妙菡还会生出这许多麻烦? 不多久马车停在了苏府门前,水琴叫开门,苏府的丫鬟一见苏鸾回来,一脸惊喜的跑回花厅去通知老爷夫人!这会儿一家人正在花厅用着午饭。 苏鸾才走到前院儿,苏道北与秦氏已迎了出来。不只父亲母亲,他们后面还跟着柳姨娘和苏卉。 苏鸾看得出,自打她上回为大姐姐苏安出了头,柳姨娘和苏卉待她也是有了几分诚挚。 第61章 第61章 “爹,娘。”苏鸾给苏道北与秦氏郑重的行了礼。之后又看向他们身后的柳姨娘,也亲切的唤了句:“姨娘。” 秦氏因着太过激动,抱着女儿一时只顾哽咽顾不上说话,倒是柳姨娘受宠若惊的应了句:“哎!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抱着女儿哭了一会儿的秦氏忽地放开苏鸾,后知后觉的想起女儿治病扎针的事,急着去苏鸾的头上扒拉:“快让娘看看,可有落下疤!” 苏鸾哭笑不得的由着秦氏扒拉,只无奈的笑道:“娘,只是金针刺穴罢了,最多冒一颗血珠子,哪来的疤。” 在找到苏鸾发丝里的那些小小针孔后,秦氏脸上更添心疼,“这么多,我鸾儿这些日子可是受苦了……” 听着夫人的话,苏道北也凑上来看了眼,看过后虽有心疼,更多的却是放心。 苏道北一个大男人自然不会同妇人般哭哭啼啼,何况女儿不过只是去治病离家十数天而已。他拍了拍苏鸾的肩膀给了些安抚,之后便道:“回来的正好,刚刚开饭。” “是啊是啊,别顾着哭了,快进屋吃饭吧!”柳姨娘也适时劝道。 秦氏又抱着女儿抽噎了一会儿,然后拉着女儿的手回花厅用饭去了。她要给鸾儿好好补补! 用饭时,秦氏边不住的给苏鸾添饭,边问一些治病时的事情。所幸苏鸾心思细早有预备,答起来也是平静自然不露半点儿痕迹。 用完饭后苏鸾便先回了自己房里,打算先沐个浴。只是在回房时苏鸾骤然发现,院子的围墙比原本高了二尺,且墙上铺了琉璃瓦。 “怎么舍得用琉璃瓦了?”苏鸾不禁纳闷的问正忙碌着的小桃,心知这种瓦片贵重得很,宫里或是真正的高门府邸才用得起。她依稀记得新搬来时,秦氏犹豫了几许未舍得。 小桃是在苏府贴身伺候苏鸾的丫鬟,边从衣柜里番找着苏鸾沐浴后要替换的新衣,边回道:“夫人说这些钱省不得,这种琉璃瓦三面流光,便是飞贼惯用的铁爪子搭上来也要打滑掉下去呢!” 苏鸾面上突然一僵,心忖着秦氏定是为她那日被掳而自责不已,这才在府中防护上大下了功夫。 这倒也好,府里的门锁都换了个遍,院墙也加高了,这下总安全了。 小桃放好衣裳,又给木桶里添了些热水,然后便退下。她知道苏鸾不喜欢沐浴时近身伺候。 而这时水琴进屋,悄悄给苏鸾禀报先前出门打听来的消息。 “小姐,奴婢方才问清楚了,走失的人的确是汝阳侯府的千金。听说还是昨日留书出走的,信中尽是些决别的话,还说什么远离尘世繁华!大家都猜她是找了哪片山林……自挂东南枝去了。” 正弯着身子撩起澡桶内一捧水试水温的苏鸾,表情和动作双双一滞,若有所思的重复着那句:“远离尘世繁华?” “是啊小姐,您说这不是看破人生想挂树去还能是什么?”水琴也伸手帮苏鸾试了下水温,觉得可以了,便帮苏鸾褪下衣裳,扶着苏鸾泡进澡桶里。 苏鸾虽是不喜苏府的这些丫鬟贴身,但水琴是无妨的。苏府这些丫鬟都是苏家回京后雇的,没什么日久天长的情份,不比水琴相处日子不久,却是共经过一番生死。 温柔的暖意从四处而来,紧密的拥裹着身体,苏鸾不自觉的轻阖上双眼。 远离尘世繁华,她大约是想到了一处地方。 回苏府这晚,苏鸾睡得极为踏实。直至翌日日高三丈了,苏鸾才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心慵意懒带着丝不情愿的掀了薄被坐起来。 想是苏鸾先前伸懒腰的哼唧动静大了,水琴听到就端着水盆进了屋。瞥了床上的苏鸾一眼,水琴语带揶揄:“小姐您这一觉睡的……”一言难尽。 “什么时辰了?”苏鸾的声音带着初醒的含混,睡眼惺忪,半睁不睁。 水琴将盆放到洗漱架子上,转身撇嘴:“洗完脸就可以直接用午饭了。” 本以为苏鸾听了这话起码会略微错讹下,可苏鸾眺了眼窗外却笑笑,一脸的满意:“艳阳骄骄,春风骀荡,听说倚云山上的野桃花都开了……干脆你去给爹娘说不在家里用午饭了,咱们打包个食盒踏青去!” “啊?”水琴怔了怔,原本捏着帕子来床上拽苏鸾的,步子却中途顿住了。眼看着苏鸾自己下了床路过她身边,她才连忙将帕子递过去,愣愣的问:“真的呀?” 苏鸾懒懒的回头觑她:“怎么,你不愿去?你若不愿去我就带着小桃去好了,反正她是极喜欢桃花的,名字里都带了。” “去去去!怎的不愿?”水琴忙追上去夺过帕子帮苏鸾浸湿擦脸,比往日更加的尽心服侍。 倚云山上的桃花的确是开了一大片,青翠欲滴的绿叶下,朵朵娇艳的妖粉俏立枝头,迎风引蝶,绘出满山的如诗如画。 寻着一处芳草蕃庑之地,水琴铺了张软毯,跪在毯子上将食盒的层层屉格打开,她取出一碟碟的小菜和糕点摆布好。 苏鸾也坐下,与水琴不分主仆的享用了起来。就着这满山花色,碟子里寻常的菜肴皆变成了最美味的山珍。 一顿诗情画意的饱餐过后,水琴收拾了地上的狼藉,而后起身问道:“小姐,咱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苏鸾眺着半山腰的方向,眸色渐深,既而抬了抬手指着一处朱墙环护桃花掩映的建筑:“那处好像有间寺庙,我还想去上柱香。” 水琴跟着眺了眺远方,点点头,“是,那里好像是倚云庵。” “走吧。”苏鸾提步沿着修出的石阶拾级而上。 水琴跟在后面,不住的提醒着:“小姐,走慢些,小心石阶滑。” 主仆二人终于到了半山腰,苏鸾迈进庵堂大门,转头对着身后吩咐道:“水琴,道庵乃清静之地,不沾荤腥。你带着这些东西就别进来了,我一人去上柱香便好,你在门外歇会儿。” 水琴低头看了看手里提的食盒,里面的确还有许多残羹冷炙,便点点头,听话的止步倚云庵门外。甚至在苏鸾走进去后,她还特意提着食盒退了十几步,以示虔敬。 苏鸾给观音菩萨上了柱香,三拜过后起身走到一位伴佛敲着木鱼的师太旁,用极恭敬的语气说道:“师傅,我有一位故人昨日来此出家,想见她最后一面,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师太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右手敲击着木鱼,左手捻着菩提珠串,回以同样恭敬的语气:“施主所说的可是帛行小尼?” “帛行?”苏鸾喃喃重复了遍这名字,思忖片刻,既而笃定的回道:“正是。” “施主可去偏殿的药王殿看看。” “有劳师傅。”颔了颔首致谢,苏鸾退出观音殿,转去旁边的偏殿。 迈进药王殿,苏鸾一眼便认出佛旁敲着木鱼的那位小师傅,正是霍妙菡。 深山云庵,青灯古佛,这情景与书中描述的何其相似。 先是朝着殿上菩萨拜了拜,苏鸾才走到小师傅跟前,轻声唤了句:“霍家姐姐。” 霍妙菡蓦地抬头,眼中先是一惊,再看清来人是苏鸾后,眉头更是深深的皱起。她百思不得其解,苏鸾如何会找到她? 若只是巧合,京中名山众多,这倚云山本就不在其列,倚云庵更是香火奚落,一年到头来不了几位香客。 霍妙菡揣着满腹好奇,可开口之后却是出家人的那副调调:“施主怕是认错人了。”她双手合十,面着苏鸾颔首。 苏鸾轻笑出声,“那我暂且称你为帛行小师傅吧。” 霍妙菡又是一怔,这蹩脚的法号落在苏鸾耳中,想是瞬间便能明了其意。不过她既求了师傅用此法号,如今也抵赖不得,只点点头。 “錦字舍了金,珩字舍了王,小师傅果真是看破世俗,将财权这两项世俗人的累赘皆抛开了。”淡笑着说了这话,苏鸾忽又话锋一转:“只是七情六欲还抛不开的人,如何能虔心向佛?” 霍妙菡暗暗咬唇,道袍加身易,心无杂念难。她若能抛开,又如何会跪这么久求来这法号! 只是事到如今,头没得回。她既决心走这条路,便也要与尘世做个告别。故而她也不再装不认识,而是直言道:“苏施主,贫尼过去糊涂,如今……” “免了,”苏鸾抬手打断,云淡风清的说道:“小师傅不需向我解释原由,更不需向我忏悔过往。我也只是好奇想来看看……如今有答案了,便不叨扰了。”说罢,苏鸾转身出了药王殿。 看着苏鸾远去的背影,霍妙菡满目不解……苏鸾所谓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山道盘旋而下,风动桃林,夭红过眼。行至山脚下的苏鸾蓦然回首,望着半山腰的那道朱墙,神色复杂。 她好奇的不是霍妙菡,而是她自己。 霍妙菡本是因自中媚药被小太监糟蹋,而入庵出家。如今被苏鸾横插一脚,她没中药没失贞,却还是做了尼姑。 正如薛秋儿本是因害原主小产,致使原主血崩而亡,她自己也因此被陆錦珩杀死。苏鸾改变了原主的命运,不嫁进薛家,没有薛秋儿害她小产之事,可薛秋儿还是死在了陆錦珩的剑下。 苏鸾拼力阻止了那么多导向最终宿命的关键点,却也未能改变得了命运。那么这些是人力不可及的么?她的折腾,也顶多只是换了个导向这结局的由头…… 那么今年冬天,她也会如约丧命么? 第62章 第62章 接下来的几日,苏鸾总是神情恹恹的,也不爱出门。只有在面对苏道北与秦氏时才勉强扯出个笑颜来,省得二老又为她担心,其它时间却都是没什么情绪。 这会儿苏鸾坐在里屋靠窗的高竹节腿小方桌旁,右手肘撑在桌子上托着一边腮,歪着脑袋看着窗外。 小桃正握着把棕笤在院子里四下洒扫,水琴则坐在石凳子上手里拿着块抹布,擦洗新从库房里翻出来的一把竹制躺椅。 水琴想着小姐这几日犯懒不爱出门,总在屋里闷着也不是个事儿,便打算在院子里摆上个躺椅,让苏鸾每日晒晒太阳。 看着院子里忙碌且快乐的两个丫头,苏鸾先是扯动了下嘴角,生出一丝羡慕。接着又是一股子苦水漫过心头,眉心也随之蹙起。 眼下时气和暖,春风骀荡,这春已然过了大半,算起来夏日也不远了。而过了夏便是秋,秋完了……便是冬了。 原主的宿命熬不过这个寒冬,她要如何才能冲破这道宿命的禁锢呢?苏鸾越想越难受。 虽说苏道北和秦氏不是她的亲生爹娘,可待她却是待亲生骨血的心思,人非草木,苏鸾已是渐渐把苏家当作自己的家看待了。就说那日她在马车里对陆錦珩说她有些想家了,也并非是骗陆錦珩,她是真的想念这个家了。 望着院子里发呆,苏鸾的目光早已没了焦点,只脑中复杂。 这时蓦然闯入耳畔的一个声音唤醒了她:“小姐,才刚刚用了午饭您就在屋里趴着不好,躺椅奴婢擦出来了,这会儿骄阳满天的,您出去晒晒太阳吧!” 边说着,水琴就上手去搀扶苏鸾,根本不等苏鸾回应去或不去。 苏鸾无奈的看一眼琴,也只是笑笑,果真就随着她的拉扯出了屋,坐到院子里晒太阳了。 小桃是个仔细人,其实院子一早就打扫了一遍,只是先前水琴去扒翻库房翻了几样东西出来,弄的院子里有些狼藉,她这才又打扫了一遍。这会儿看苏鸾出来晒太阳了,小桃便不敢再洒扫,生怕扬起灰来。朝小姐打了个招呼,就退下去忙别的了。 看着在躺椅里摇晃正自在的苏鸾,水琴一脸的得意。想了想,又转身往前院儿厨房去了,她打算给苏鸾切些消食的水果,再泡上一壶清茶,解解午饭时的油腻。 苏鸾躺在竹椅里摇啊摇的,起初还认真欣赏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可慢慢就阖上了眼,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将睡将醒之间,苏鸾忽地感到脚面一疼,好似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砸了一下!撑着两侧扶手坐起,苏鸾看到一块小石子在自己脚边。 她弯腰将石子捡起,有些生气。院子的地面刚被小桃扫的干干净净,故而苏鸾笃定这颗小石子是刚才砸进来的。 瞬间的判断下,苏鸾本能的抬起头来去看墙顶,没什么人。可当她视线落下时,竟蓦然发现那狗洞处塞了个脑袋进来。 苏鸾不禁打了激灵! 苏家后院儿的狗洞窄窄小小的,再瘦小的人也不可能钻进来,故而那人只能将一颗脑袋探进来,脖子之下全留在了外面。 那人,是薛良彬。 “薛良彬,你想做什么?”苏鸾一下从躺椅起弹起,边倒退半步边怒目瞪着薛良彬的脑袋。 “苏妹妹……在下自从得知你回了苏府后,便日日于苏府门外徘徊,期待着能见你一面,将话说说清楚……奈何接连等了数日,都不见苏妹妹出门,今日出此下策,实属无奈之举!” 薛良彬虽姿势窘迫,可对苏鸾说话时,面容上还是尽量维持了俊雅淡定。 苏鸾投向薛良彬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朵奇葩,开口时亦是不怎么客气:“薛良彬,我与你拢共没见过几面,有什么可说清楚的?你最好不要再来纠缠于我,不然你这颗脑袋指不定也要像你妹妹一样了。” 这不留情面的话,顿时让薛良彬的眼中浮现出一抹哀伤情绪。就见他的脑袋在地上滚了滚,意思大约是摇头叹息。 “苏妹妹,在下始终觉得你是温婉逊顺的好姑娘,便是秋儿去了,在下也从未怪过你一分,相信那种后果并非出自你本意。你我是自小便注定的姻缘,苏家离京的那九年,在下始终未与任何人家议亲,等的便是妹妹一家回京……” 说到这儿,薛良彬好似是自己把自己给说感动了,竟呜咽着落了几滴泪。那泪珠子滚过他的脸庞掉在地上,与干松的泥土混融成湿湿的泥巴。 苏鸾起先是不耐烦,可听到这儿突然掀起几丝兴味,没有要插话打断的意思,只架起胳膊抱在胸前,认认真真的听起来。 这连打雷带下雨的,看上去比说书的还像那么回事儿。 薛良彬则继续哭诉着衷肠:“总算等到苏妹妹一家回了京,在下本以为终是老天怜见……却不想还未及与妹妹互诉心事,我薛家又等来了举家调离京城的圣旨……” “等等!”苏鸾蓦地伸出一只手来打断,“你……刚刚说什么?你们薛家被圣上调离京城了?” 薛良彬叹了一声:“是啊,圣上命我父担任漳州秘府的柱下吏,二十年内不得回京。” “二十年?”苏鸾低低的重复了遍,不由得嘴角勾起。这大约是近几日来她听到的唯一的好消息吧。 既是圣旨调派,自然脱不了陆錦珩的手笔。苏鸾暗暗想着,陆錦珩倒是又帮了她一回。 “那行,那就祝你们一路顺风吧!”想到这一窝子碍眼的将长久的消失在自己面前,苏鸾突然大度起来,真心祝福了句。 见苏鸾听到这个消息如此开心,薛良彬在嘴边儿的话又咽下去了。他原是想说自己等了苏鸾九年,让苏鸾也等他几年。无需太久,他只消待个一两年这波风声过了,便偷偷回京来看她。 可眼下薛良彬看着,苏鸾定是不会等他的。他只好临时改了主意。 “苏妹妹,在下知道你对秋儿之事耿耿于怀,事到如今在下也不瞒你,秋儿的确是在下的继妹,且自小倾慕在下才华……可在下是个知规守礼的君子,这些年心里当真只有苏妹妹一人,再说如今秋儿也不在了,妹妹心里没刺横着,是否可以考虑下你我之事了?” “你我之事?”苏鸾故意弯腰逗他,拖延些时辰:“可你都要离京了呀,难不成要我等你二十年?” 见苏鸾语气变的温柔许多,薛良彬也心头一喜,觉得此事有了几分可能。赶忙解释道:“自然不需二十年!苏妹妹可随我一同赴漳州,你我在漳州成亲。苏妹妹若有此高义,在下便此生只娶苏妹妹一人,绝不纳妾!” “薛公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在下可指天为誓!”薛良彬信誓旦旦。 弯着身子的苏鸾扭了扭脖子看看天,日头果然是大。然后又将目光落回薛良彬身上,“那你倒是指啊。” 薛良彬一怔,旋即意识到苏鸾是让他此刻便发誓。这就意味着苏鸾能同意了…… 心下一阵狂喜,薛良彬直暗暗庆幸今日这险是冒对了!然后拼力的将自己右手往洞里塞。那个狗洞本就狭小,只塞进头来已是艰辛无比,再塞进一只手来更是难上加难。 可薛良彬忍着那肌肤与泥石之间的摩擦,生生将右手塞进了洞里,露在苏鸾这边。 他脑袋费劲儿的转转,朝向日头,三只手指并拢,极郑重的口吻念道:“在下薛良彬,承蒙苏鸾妹妹高义,愿与我同赴漳州结为连理。我薛良彬定此生只娶……” 正说到这儿,水琴端着水果与茶托盘过来,圆瞪着一双眼怔怔的睨着狗洞里的那颗脑袋…… “小姐,这是?” “水琴,地这么脏,怎么干的活儿?”苏鸾抬手指着狗洞旁的几块小碎石头,那是薛良彬刚刚挤过手腕儿时硬生生刮蹭下来的墙皮。 水琴愣了一瞬旋即意会,立马将手中托盘放到石桌上,拾起小桃先前放这儿的棕笤,冲着那狗洞一通猛扫!干松的土地上顿时黄土飞扬,将薛良彬的脑袋整个遮住。 一片混沌中,只听到“咳咳咳咳咳——” 薛良彬拼命的往后撤身子,想将头挤出去,奈何他好不容易才挤进来的那只手还卡在那儿,与脑袋两相耽误,哪方也退不出去,只急得掉眼泪,吸了满口满鼻的干土! “小姐,可要报官?钻狗洞也算私闯民宅吧。”水琴小声请示。 苏鸾想了想,便道:“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说罢,转身回屋。 苏鸾心里想的是,若当真报了官,薛良彬被抓去坐牢,那么就不能随着薛家人一同离京了。不偷不抢的顶多关上一年半载,到时出来了岂不是又要来恶心她?那还不如痛痛快快让他走了安生。 待黄土落定,水琴扔下棕笤,又拿了把铁锨来,边用锨底儿往外推薛良彬的脑袋,边恫吓道:“要是下次再敢来,我就直接用这把锨铲断你的脖子!” “饶命!咳咳咳,女侠饶命啊!咳咳咳咳咳——” 最终,薛良彬终是被推了出去。脑袋重获自由,他爬起来撒腿就跑。 水琴进屋想给苏鸾回报情况,见苏鸾正坐在里屋的小方桌旁,透过轩窗一直盯着后院儿的动静,看来是一切都亲眼看到了,也不需她再禀明什么。 沉了沉,苏鸾便道:“府里又没养狗,留个狗洞做什么?一会儿让人来糊上黄泥填了,免得又留个后患。” 第63章 第63章 二月二十五乃花神生诞,又谓花朝节,自古便有结伴踏青赏红祭花神的讲究。 花朝节的前一日,苏府突然收到两张贴子。 一张是雍郡王府的贴子,以吴侧妃之名邀请苏鸾去郡王府赏牡丹。 另一张是孝安伯府的贴子,是以当家主母桐夫人的名义,邀请亲家众女眷一同过府赏桃花。 刚刚用完午饭仍聚在花厅的一家人,此刻都犯起了愁来。 苏道北右手捏着这两张贴子,似有节奏的轻轻拍打在左手掌心里,一时不知如何决断,只长长的叹了声:“哎——” 柳姨娘看一眼老爷,心下有话却又碍着秦氏的关系不敢说。柳姨娘与旁人的愁不同,旁人是愁着怎么婉拒,柳姨娘则是愁着怎么说服大家去。 她想见她的大女儿苏安,可她也知道自己一个妾室根本上不得台面儿。那贴子里只指名道姓的提了秦氏的名字,而她只囊括在那句“携家中女眷”里。 故而柳姨娘很明白,尽管苏安是她的亲女儿,可正室夫人不去,她也没资格迈进孝安伯府的门。 一家人默了许久,秦氏说道:“依我看,就直接派个人把贴子退回去,以老爷的名义告诉她们,这几日我不在府里!” 柳姨娘生怕老爷一个点头,与秦氏一拍即合,便连忙抢着说道:“昨日隔壁赵府添丁,夫人还亲自去露脸随了份子,这种事儿说着说着也就通气儿了……万一戳破,安儿日后在那边还怎么抬得起脸来?” “你意思娘家人上赶着去了,安儿自此就抬得起脸来了?”秦氏斜觑一眼柳姨娘。 柳姨娘蹙了蹙眉,心里急,手上暗暗绞了两下帕子,却是无言以对。夫人这话分明是拿着苏安的妾室身份来挤兑,作妾就得一辈子抬不起脸来? 苏卉本是爱凑这种热闹的,只是这回与平时不同,她也有些不情愿。 苏安虽是她的亲姐姐,可毕竟只是孝安伯庶子的一个妾室,全家以一个小妾的娘家身份去,实在也是面上无光。若换以前苏家没什么本事便也不挑这些了,可如今苏家也是官宦门楣,她也算个官家千金了,这种尴尬场合无异于公开处刑。 不过看着自己亲娘急成这副样子,苏卉还是以姐姐的角度为先,喃喃的道:“姐姐在孝安伯府人微言轻,若是娘家这边儿能给撑撑腰,她日后兴许好过一些。” “是这么个理儿。”柳姨娘连忙附和,欣慰的伸手握握苏卉的胳膊。 近来苏卉与苏鸾关系处得不错,特别苏卉相信苏鸾也是一心为大姐姐着想的,故而转头看看苏鸾,指望她也能帮腔上几句。 而苏鸾此刻哪里顾得上这些,她只低垂着头,思绪兀自流离在众人之外,满脑子想的是雍郡王府的那个邀贴。 凭着上回陆泽礼被打个半死又断一指的事儿,苏鸾就笃定吴侧妃不会想见她。那事是谁下的手吴侧妃又不傻,完全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那么这个贴子就只能是陆錦珩命人送来的,显然他是觉得自己身份有所不便,借府里女眷的名义当幌子。 不过苏鸾倒想着这样也好,她不去,若日后陆錦珩恼起这事儿来,她大可推说是当真信了吴侧妃邀她,而她害怕吴侧妃才不去的。 不错,就这样! 想好了怎么糊弄陆錦珩,苏鸾觉得心下一片明快,这便抬了头扫视一圈儿家人,融入到大家的商讨中来。 见苏鸾醒过神儿来,苏卉忙问道:“苏鸾,你觉得呢?” 苏鸾茫然的看向苏卉,心道苏卉刚刚说了什么她并没听见。不过稍一思量,苏卉定是帮腔柳姨娘的,定是想要劝母亲去的。 “这个嘛……”拖着长腔,苏鸾抬手挠了挠头,陷入了新的为难。 母亲不想去,她也不想去,可这事当真关乎着大姐姐未来的日子好过与否,委实是棘手。 苏鸾记得,书中苏安日子过的很难,越往后越难。被阴氏这个正头夫人拿捏的不如个奴婢,再加上一个唐婉那样刁蛮跋扈的小姑子…… 老实敦厚的苏安简直就成了唐家的出气桶受气包,任谁气儿不顺了都能过去磋磨消遣一番。 “我还是听父亲的。”苏鸾最后把锅推到了苏道北身上。要她忤逆待她那么好的秦氏她做不到,要她无视苏安的悲惨她也做不到。那便听天由命吧。 见女儿这般说,秦氏也随之附议:“老爷做决断吧。这虽是后院女眷之间的走动,却也干系着两府关系。” 苏道北本就皱着的眉头更深了几许,眉间“川”字深陷。 换作以前,打死他也不会同意家中女眷登唐家的大门!可如今他仕途正顺,礼部分尚书屡有提携,的确有些能力为家人遮风挡雨了。或许他放下些颜面,当真能对大女儿也庇护上一二。 可他毕竟也曾亲口说过,苏家一辈子不与唐家来往。如今要他自食其言…… 眼见老爷这边左右摇摆,柳姨娘实在是沉默不下去了,将心一横,她起身跪到了苏道北与秦氏面前! “老爷,夫人,安儿那孩子的确是年轻糊涂,害得一家人丢了脸面……”柳姨娘呜咽起来,苏卉见状忙去扶娘亲,却被娘亲推开了。 “谁也别拦我,让我把话说完!”柳姨娘莫名强势一回,苏卉也只好作罢,跪在一旁陪着娘亲。 柳姨娘自己拿帕子拭泪,好让自己能镇定的将话说完。 “可安儿再蠢,也终究是苏家的骨血。古语道只有不孝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总不能亲眼看着她在夫家卑微下去。” “以往孝安伯府不给咱们送贴子,咱们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认亲赚冷脸!可这回她们既然下了,咱们也不该明着薄她们……” 一通心理话说完,柳姨娘依旧跪在地上呜咽。 苏道北带着几分心疼看向秦氏,秦氏起初以为老爷眼底的心疼是冲着柳姨娘的,可等他开了口,秦氏才明白他是冲着她的。 “夫人,还是你拿主意吧。我那些清高抛下便抛下了,可最终去面对那些怨毒冷漠刁滑嘴脸的人是你,我是怕你会受委屈。”这话,苏道北是凑在秦氏耳根儿前遮了手说的,除了秦氏谁也没听见。 秦氏原本是不想去的,可老爷这般为她担忧,骤然就心软下来。秦氏冲自家老爷笑笑,转头看向柳姨娘,“你且起来吧,明日还要见女儿,哭肿了眼难堪。” “夫人……”柳姨娘眼中闪过意外之喜,激动之下竟给秦氏叩了个头。 这个头,使得秦氏亲自起身来搀扶她,一时间好似对柳姨娘消了芥蒂。只是秦氏不放心的看眼自己女儿,说道:“鸾儿,明日你就不必去了。” 苏鸾微怔,但旋即明白母亲的用意。秦氏这是怕她去了会受委屈,毕竟这种日子唐家未必只请她们这一门亲家,正房娘家人也一定是请了的。显然,她们是低人一头的。 而苏卉是苏安的亲妹妹,自然是想见姐姐的,故而秦氏并未不让苏卉去。 不过苏鸾有自己的主意,若是都不去便罢,既然秦氏去了,她又如何能作壁上观? 是以苏鸾便拉上秦氏的胳膊撒娇道:“母亲,鸾儿也想大姐姐的,既然决定去了就一家人同去吧。” 秦氏迟疑了片刻,而后妥协。 翌日一早,苏鸾洗漱过后让水琴帮她梳了个精致的发髻。 平日里她可以不注重这些体面,甚至进宫都可以只着一身素衣,但去孝安伯府却不同,这些锦衣珠翠都是可以拿来给苏安撑腰的。 收拾完这些苏鸾去了前堂与大家汇合,她发现秦氏与柳姨娘也是将压箱底儿的珍藏都祭出来了,包括三姐姐苏卉,一家人妆扮的比辞岁迎新年还隆重! 府门外,租借来的高车驷马擦拭一新,帷裳毡毯换了新的,连原本挂的铜銮铃都换成了银的。 朝阳灿灿,劲马软厢行于长街之上,新换的银铃在金光下粲焕无比。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孝安伯府的大门前。眼看着旁边并行停下的马车有门房小厮殷勤出来牵马坠镫,苏家的马车却无人前来接迎。 秦氏脸色沉了沉,隐隐感觉到被人不公平对待。只是既然来了,也不能因这点小事儿就折返回去。 “咱们自己进吧。”秦氏说着,起身下了车。其它人也跟着下了马车。 苏家四位女眷,身着面料上成的锦衣华服,来到孝安伯府的大门前。门房的人终是关注到她们,上前客气的问道:“不知几位是哪府上的?” 苏家的婆子答道:“苏府。” 门房小厮皱着眉挠了挠头,一脸为难:“没听说请了哪个苏家啊……” “是你家大公子唐光霁的妾室,苏安的娘家。” 门房一听,更是笃定:“真没请。” 第64章 第64章 隅中,正是骄阳满天。 又有两辆马车接连停在了孝安伯府大门外,看样子是同一家的亲戚分了两车而坐。 这种好日子定然是主家特意吩咐过,孝安伯府的小厮跟那酒楼的小二般顶着市侩的笑脸迎出去,为人牵马坠镫,一脸喜气相迎。 只苏家的四位女眷并着几个丫鬟婆子杵在门前,备显窘迫。 “母亲,这事儿蹊跷,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苏鸾搀着秦氏说道。 想到昨晚柳姨娘又是哭又是跪的,秦氏不由得瞥她一眼,不悦中又似带着几分征询的意思。 柳姨娘虽算不上个精明人,却也傻不到哪儿去,如今便是心里再想见女儿,也觉察出被孝安伯府的人戏弄了。 愧疚的望一眼秦氏和两个晚辈,柳姨娘突然带着几分骨气的朝着孝安伯府的朱漆大门啐了一口! “我呸!再拿八抬大桥来请老娘老娘也不来了!” 眼见柳姨娘都不再坚持了,秦氏更无余悸,转身带着苏鸾往马车走去。苏卉也连忙跟上。 可就在苏鸾迈出两步后,听到身后的两个门房小厮带着嘲讽的低声絮絮。 刚迎完别家马车回来的小厮指着苏家人的背身儿问道:“那几位谁啊?好大的口气。” 先前接待苏家人的那个小厮轻嗤一声:“咳,苏小娘的娘家人。” “苏小娘?那不就剩一口气儿吊着了吗,娘家人还有心思穿金戴银的过来赏花蹭席吃呐!” 这话声量压得虽低,可走出才没几步的苏鸾苏卉还是听了个真切,不禁双双骇然驻步转身。先她们两步的秦氏与柳姨娘也模糊听了一嘴,柳姨娘转头时不太确信的皱了皱眉。 苏卉虽听得明白,却只是嘴唇发抖的瞪着那俩小厮,没勇气发作。 倒是苏鸾动作的快,三步并作两步折返回去欲问个明白!被人恶作剧戏耍是一回事,人命关天又是另一回事,颜不颜面的这会儿已是可以抛开了。 看着苏鸾往回冲,那两个小厮显然懊悔一时疏忽,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把不该说的说了出去。他俩极有默契的一人抓着一扇门推了过来,在苏鸾冲到眼前的一瞬,那两扇朱漆大门“哐当”一声重闷,阖上了。 “哐哐哐——”苏鸾握着那狮口里衔着的铜环,用力的拍在大门上!然而快速的连拍了十来下,那门严丝合缝,没半分开启的意思。 慢半拍儿的苏卉也跟上来,握上另一扇门的铜环用力撞门,在苏鸾之后又撞了几下还是没反应。 后知后觉的秦氏与柳姨娘也重回到门前,柳姨娘两手抓在苏卉一对儿肩膀上,情绪在失控的边缘:“卉儿,他们刚刚说你姐姐怎么了?!” 被亲娘这一摇晃,苏卉先前就噙在眼眶里的两汪泪立时滚下,带着哭腔含混说道:“娘……他们说姐姐就剩一口气儿吊着了……” “怎么会这样?”秦氏看着苏卉也脸色大变,又看看苏鸾,似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求证。 苏鸾朝秦氏点点头:“母亲,他们真的是这样说的。” 秦氏发懵之际,柳姨娘已双手抢过苏鸾苏卉手里的铜环,两相一齐撞击大门,使出全身力道! 同时大喊道:“开门!你们给我开门!” “安儿……”柳姨娘心疼的哭唤着自己闺女的名字,旋即又意识到唤她的名字无用,立马咬牙切齿的唤起女婿的名字:“唐光霁!” “唐光霁你给我出来!” 柳姨娘想到就在不久前,唐光霁还亲自登门去送节礼。虽说十五都过完了,可收到女婿节礼的柳姨娘,还是高兴的一整夜都没睡着。看着女婿日渐重视起苏安来,柳姨娘简直比自己受了老爷的宠还激动! 可这才一转眼…… “还我安儿!”柳姨娘崩溃大哭,边哭喊边用力叩门,握着那铜环的手一刻也没停了用力。 苏卉原本也惦记大姐,可看到亲娘悲恸失控成这般,她便更重视起眼前来。苏卉抱着柳姨娘边哭劝,边伸手拦阻。 可此刻的柳姨娘,就如一头为护犊子而发疯的母牛,力大无穷,又毫不吝啬体力,苏卉越是去阻她的手,她便越是急的拿头去撞门。 愣一边儿的几个丫鬟婆子见状也赶忙去阻止,当一众人齐力将柳姨娘架离开那扇大门时,柳姨娘的额头和双手骨节处,已伤痕累累的流着血。 “快,快去车里拿药!”秦氏捏着帕子指使贴身的盛婆子,满目急切。嫁进苏家十七年,秦氏头一回心疼起这个平素看不上眼儿的姨娘来。 柳姨娘是苏道北成亲前的通房,比秦氏还早几年伺候。苏道北娶妻时她已有了苏安,故而在秦氏进门儿后才跟着抬了妾。故而秦氏一直没怎么正眼看过她。 只是今日,同为母亲的秦氏,倒是从柳姨娘身上看到了一点儿值得她高看一眼的品格。 盛婆子回马车取了药来,几人手忙脚乱的架着柳姨娘上了药,匆匆缠了布条。 就在苏家人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大哭不止的柳姨娘身上时,苏鸾已爬到了孝安伯府门前的一头石狮子上。 两脚骑着狮头站稳了,苏鸾便从兜着的裙子里取出一颗刚刚捡来的小石头,朝着大门里头就砸了进去! 砸完一颗,跟着又是一颗,之后直接成把成把的往里扔! 先前苏鸾一直盼着孝安伯府还有客人来,这样他们就会开门,可等了这么久还是没有车来。眼看着天色已近用午饭的时辰,苏鸾便猜着该来的宾客都来全了,不会再有人来了。于是她便用这法子。 “鸾儿,你这是做什么?”折腾一番的秦氏这才留意到自己女儿的怪异举动,她不禁绕着石狮子转了半圈儿,转到与苏鸾脸对脸的方向,仰头看着。 苏鸾低了低头,淡然一笑:“娘,孝安伯府家大业大,只计正头夫人的亲家就有五六家之多。这会儿府内主仆客从的各处园子闲逛,我就不信砸不出个水花儿来。” 边说着,苏鸾又将一把石头丢了进去。 愣了片刻的苏卉也突然转过弯儿来,笑道:“对啊,凭什么咱们受伤受累的辛苦砸门!砸门不如砸他们!” 说罢,苏卉也低头开始捡石头,快速捡了一裙兜后爬上另一个石狮子,学着苏鸾往里开砸。 苏卉比苏鸾可大方多了,捡的石头有半块砖那么大的。才刚砸了两块儿,就听到里面“哎呦”一声! 一听有戏,两人便跳下石狮子来,跳前还不浪费的将裙兜里剩下的石头全扔了进去。 又伴着几声“哎呦”,孝安伯府前院儿便彻底热闹了起来。 苏家人听得出,这几声痛叫并非出自同一人之口,显然是一人吃痛后有别人过来照料,结果也都跟着中了弹。 柳姨娘这下也不哭了,推开丫鬟婆子无比冷静的站在大门前掐腰等着。 很快门就开了,未见里面的人便先闻里面的音:“让我看看是哪个心黑手贱的?!” 那门才开出条缝儿来,柳姨娘就将身子一侧,用力往里挤去!硬生生的卡在门上,让里面的人无可反悔。 等那门又开启了许多,柳姨娘便整个身子挤了进去。同时门外的苏家人也看到了门里的景象。 就见刚刚进门的柳姨娘踉跄了几步,而后扶门立住。她面对的是孝安伯府七八个女眷。 中间戴着祖母绿宝石抹额的老太雍容富态,拄着一根黄杨木的龙头拐杖,眉目蹙着,带着明显的痛意和愠色。 老太两侧分别是两位衣着华贵的夫人搀扶着她,其中一位夫人抬手帮老太揉着头。 第65章 第65章 “这得亏砸到祖母头上的还是颗小的,若是那块大的……定要出大乱子了!”说话的是为老太揉头的那位夫人身侧,站着的一位年轻姑娘。 也不知怎的,原本一腔怒火命都好似不要了的柳姨娘,在看到这位老太后,有些被她的贵妇威严震慑住。一时间两眼发懵,门外哭天喊地吼了半天的话,这会儿一句也说不出来。 就见那老太拄着手里那根龙头杖,用力在地上狠敲了几下后微微抬起,横扫一圈儿苏家众人,气道:“你们这些个粗鲁横蛮的村野刁妇……” “你、你是孝安伯府的什么人啊?”柳姨娘酝酿了半天,问出这么一句来。 苏鸾看看先前说话的那位年轻姑娘,又看看中间的那位老太太,眼底流露出一抹复杂情绪。 那姑娘秦氏她们不认得,苏鸾可是认得的。 正是唐婉。 唐婉既然管这老太叫祖母,显然这老太就是孝安伯府的太夫人了。这位太夫人可是京中鼎鼎有名的老太君,可以说当今的孝安伯府,就是借着这位老太君的余荫庇佑,才能维系富埒陶白的显荣日子。 这位老太君,是嘉陵郡主,当今圣上的姑姑。 这些脉络苏鸾知道,秦氏多少也猜到了些,柳姨娘和苏卉则是完全不知道。 见无人答,懵了半晌的柳姨娘重又被心底的怒意支配,叉腰而立,腾出一手指着老太君:“你这老太婆还敢骂我们粗鲁横蛮?你知不知道这孝安伯府吃人不吐骨头!” 才说一句,柳姨娘恍然意识到跟她们多费唇舌是浪费时辰,抓紧找到她的安儿才是当务之急! 柳姨娘将指在半空的手收回,抬脚就往内院儿走去。 “谁让你进去的,你就往里闯?” “快抓住她!” 孝安伯府的几个女眷大声嚷嚷起来,身边的几个丫鬟忙上前去拦柳姨娘。柳姨娘挥舞着胳膊与她们争执,拼了命的要往内院儿去!此刻她又是什么都不怕了,满脑子回响着小厮说的那句“就剩吊着一口气儿”。 孝安伯府的丫鬟虽多,但都没应付过这等场面,平日里谁敢来孝安伯府闹事?三四个小丫鬟拦着发了疯似的柳姨娘僵持不下,也没占着什么便宜。 这时忽然挥起的一棍子落到柳姨娘的背上!柳姨娘吃痛的背手捂住脊梁,看着朝她挥下拐杖的老太太,气的嘴发瓢:“你……你……” 要是换个年轻的柳姨娘就上去和她拼了,可偏偏是个如此年迈的,再气她也下不去手。 先前秦氏顾着自己的官眷身份没上前,加之柳姨娘也没吃什么亏。可眼下柳姨娘挨了这棍子,秦氏看不下去了,提步迈进孝安伯府的高门槛儿。 苏鸾苏卉也忙跟着迈了进去。 孝安伯府的几个女眷见状,以为她们三人也要进来发疯,当即有人朝着院内大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土匪闯府了!” 许是这下更添了底气,老太君挥起拐杖又朝着柳姨娘打去!可这回柳姨娘有了防备,自然不会白吃下这棍。就见她手脚利索的冲上前去,一把夺下那根拐杖高高举起,作欲摔状。 “你敢!”老太君瞪眼激愤的跺了下脚,身旁两位夫人用力搀扶住她,生怕她再摔了。 秦氏和苏卉见柳姨娘没吃下这棍,心下一松。可苏鸾却是吓的瞪大了双眼! “姨娘别摔!那拐杖是……”边急急出声阻止,苏鸾边并步上前去欲去接那根拐杖。要知道这根龙头拐杖可是先帝亲赐,是整个孝安伯府的镇宅之宝!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那根拐杖被柳姨娘愤愤的摔到了地上,雕刻的龙头当即断裂开来…… 咽下后半句话的苏鸾望着那根拐杖,懵了。 与此同时,孝安伯府的几个男丁带着府里护院儿冲了出来!因着先前有人喊土匪闯府,这会儿他们手中皆拿着刀剑棍棒,杀气腾腾。 可冲到外院儿一看,不过是几个女人,哪里有什么土匪? 男丁中有个举着剑的,是唐光霁。他的视线最先落在苏鸾身上,皱了皱眉头,接着又扫了一眼旁边的秦氏柳姨娘与苏卉。 最后唐光霁的视线移到了老太君身上,在意识到明显的不对后,唐光霁忙收了剑上前朝着老太君行礼:“祖母,您可有受惊?” 柳姨娘和苏卉不认得唐婉,可认得唐光霁。唐光霁朝着老太君唤“祖母”,她们顿时明白过来这老太太的身份。 柳姨娘顿时慌了神儿。此前她安儿说要给唐光霁作妾时,她百般不愿意。可后来安儿说孝安伯府的门槛儿非同一般,太夫人是当今圣上的姑姑嘉陵郡主,哪怕是作妾也不算委屈。柳姨娘这才稍稍好过了一点。 故而孝安伯府的这位未谋面过的老太君,在柳姨娘心中一直如神佛一样的值得敬畏。 没想到第一回见面,她就摔了这老神仙的拐杖…… 这厢唐光霁正拱手朝着祖母行着礼,而祖母看着那摔坏的拐杖沉浸在巨大的悲愤中顾不上免他的礼,他只得一直躬着身。 这时忽然唐光霁的右胳膊被人用力扯了下,唐光霁的身子也不由自主的朝着右边歪转了过去。 “我大姐姐呢?!” 唐光霁对上的,是苏鸾无比焦急的脸,和她关切中透着愤怒的问话。 秦氏也催问一句:“是啊,苏安呢?” “苏安她……”自打发现苏鸾与雍郡王世子暧昧不清后,唐光霁多少有些敬着她的,故而这会儿脸上现出一抹难色。 看到唐光霁的心虚,秦氏与苏鸾便知那些小厮并非危言耸听。苏鸾咬了咬嘴唇,心道苏安真的要不行了。 因着知道老太君身份而错讹了一瞬的柳姨娘,被苏鸾和秦氏点醒,立马挣脱开依旧拦着她的那几个小丫鬟,扑也似的撞到唐光霁身上! “你快说!快说我安儿到底怎么了?”这会儿柳姨娘哪里还在意什么贤婿不贤婿的,女儿的命若是没了,她还要这门亲戚作甚! 唐光霁正心虚为难着,就听到身旁的祖母跺脚命了一声:“快将这个……这个蔑视先帝的泼妇抓起来!” 柳姨娘还没反应过来,两条胳膊就被唐光霁带来的护院儿给捉住。护院儿可不同先前的小丫鬟,力气大得很,柳姨娘连一点儿反抗力也没有。 “你们抓我娘做什么!”苏卉忙上前拉扯扒开那两个护院的手,可费劲扒了半天也没能扒到分毫。 垂死挣扎的柳姨娘,被那俩护院儿将脸生生按到了地上! 气归气,急归急,柳氏还是琢磨了琢磨老太君先前那话,不禁纳闷的吼问起来:“先帝?先帝不都入土为安了么,我……我怎么蔑视了就?” 苏鸾见唐光霁畏畏缩缩的样子,知他在孝安伯府是个撑不起的,便只得看向老太君。孝安伯府人多势众,硬拼显然是要吃亏的,苏鸾便打算先心平气和的将来意说明白,省得有理便理亏。 朝老太君屈了屈膝,苏鸾强压下心底的急切与愤怒,娓娓说道:“嘉陵郡主,臣女苏鸾,是令孙妾室苏小娘的妹妹。您既是长辈,又是皇亲,臣女相信您定也是明事理能主持公道之人。故而臣女想将来龙去脉与您说道一番,论论对错。” 先前还对苏鸾不屑一顾的老太君,突然正眼将苏鸾打量了一番。许是因着苏鸾对她的身份有所了解,而生出一丝赞许,只是这丝赞许在满腔的怒火下又值不了什么。故而出口时仍没什么好脸色:“说吧!” 苏鸾站直了身子细细道来,语气不卑不亢:“昨日我家突然收到孝安伯府的邀贴,母亲思量再三后,出于对亲家的敬重,依贴中所述,今日带着全家女眷来了。结果我们叩开大门时,竟被门房小厮告之根本未给我们下过邀贴。” 说到这儿,苏鸾见秦氏已从袖子里掏出那张邀贴,苏鸾便接过将之展开呈给众人看。 连主带仆的展示一圈儿后,苏鸾将那贴子合上,继续说下去:“一时虽搞不清是谁在捉弄我们苏家,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臣女一家本是转头要走,偏偏却听到门房小厮说我姐姐苏安已快不行了,只余下一口气儿吊着!于是我们心急如焚,想将事情问清楚,而那小厮竟匆匆关了大门一个字儿不再对我们说。” 苏鸾显露出两分无奈,同时也落了滴泪,只这泪不是畏惧权势,而是告诉大家,娘家人有多挂心苏安!不是送来当妾,家人就不再关心她的死活! 苏鸾蹲下身子,撩开柳姨娘一番搏斗后凌乱于额前的碎发,露出头上的伤。又轻轻拉起她的一双手来,“我们在门外撞得头破血流,急切要探明我姐姐的死活,可你们孝安伯府大门紧闭。出于无奈,我才开始往里扔石子,企图引起你们的注意。” 这话才落下,默在一旁插不进话来的唐婉突然带着几丝兴奋的指着苏鸾:“噢,原来祖母头上的石头是你扔的!” 她动不了苏鸾,甚至哥哥和母亲在知道苏鸾那些妖媚子事儿后,还哄她去给苏鸾道歉!不就是傍了个郡王世子? 可世子能大得过郡主么! 苏鸾砸了她祖母的头,这就是死罪!而且不只苏鸾要死,苏安的亲娘还摔了先帝赐给祖母上打昏君下打奸佞的龙头拐杖,苏家全部都得死。 “婉儿!”唐光霁带有警告之意的瞪了眼唐婉,生怕她越说越来劲。毕竟祖母身为郡主说什么做什么没人敢记仇,可她一小虾米若开罪透了就有可能被拿去开刀。 唐婉不服气的看哥哥一眼,这时先前为老太君揉头的那位夫人,也扯了扯唐婉的胳膊,示意她听哥哥的话。而后唐婉只得悻悻的闭嘴了。 苏鸾断定那位夫人便是唐婉的亲娘,伯爷的侧室李夫人,也是苏安的婆母。之前指使儿媳阴氏带着苏安去苏家给下马威的,就是她了。 苏鸾想着那老太君定是偏心眼儿的,她与老太君讲明这些前因后果,也并非真指望能给主持什么公道。苏鸾只是给她戴个高帽子,将事情原委说给众人听,在众人面前占住个理字,让这老太君不好明着欺负她们。 果然老太君看了看苏鸾,又将视线落在柳姨娘的头和手的伤痕上,而后抬了抬手示意。 两个护院儿立马将柳姨娘拉起,虽未将人放了,却也不再按着她的脸在地上磋磨了。 苏鸾知道柳姨娘今日摔了老太君的龙头拐,非三言两语就能善了的,心忖着眼下还是先看看苏安要紧。 便看向唐婉的娘,略带施压:“李夫人,我大姐姐苏安是被纳进府作妾的,不是卖身为奴。她若重病有险,你非但不应拦着我们去看,还应急时支会。” 第66章 第66章 因着前院儿的动静闹得大,陆续开始有宾客往前院儿里来看热闹。 苏鸾先前的话,李夫人听了也没多大反应。眼看围观的宾客越聚越多,苏鸾便更加直接的追问一句:“李夫人,苏鸾就想问,是否在这孝安伯府里,作妾的,就毫无人权了?” 说这话时,苏鸾格外将“作妾的”三字加重了语气,透着深意。果然李夫人的脸上就开始挂不住了。 老太君瞥了眼李夫人,又将目光落在苏鸾脸上。心道这丫头,可真是个会攻心的。 李夫人是瞧不起苏安,可这思维是她站在婆母角度思量时才有的。若单论身份,她自己也是伯爷的侧室夫人,母凭子贵才有了今日地位。 而苏鸾这话,未将李夫人与苏安以婆媳关系对立,而是将为妾的全部绑在了一根绳上,一瞬间反将李夫人与苏安牵扯进了同一阵营! 仿佛苏安今日遭遇的不公平对待,会在一众宾客眼里成为一个标志,从而令孝安伯府所有妾室都直不起腰抬不起头来。 而偏偏,今日这些宾客又皆为孝安伯府的亲家,明里暗里本就多相较量。 老太君若不可闻的轻嗤一声别过头去,心下气道这丫头真会抖机灵,一句话戳了李夫人的痛脚。今日李夫人若当众苛待了苏安,指不定会有人觉得李夫人当年也是这么熬过来的,这才将自己多年为妾的苦痛又加诸发泄在下一代身上。 果然,李夫人吃了这计,朝着秦氏开口解释:“秦夫人,苏安的确是病的不轻,但我们也并非刻意隐瞒,只是怕大肆张罗会冲了好日子的喜庆,这才偷偷的给她治病。原是想着今日宴席办完,明日就派人去将实情告知。” “呵。”秦氏冷笑一声,心里如万马奔腾的骂了千百句,可嘴里却没明着讲出一句。要是你一句我一句的车轱辘下去,只怕天黑也见不上苏安了。倒不如趁她放软,抓紧正事。 秦氏开口是带着几分解释的:“夫人身在此位自有诸多顾虑,这些暂且不谈,眼下我们还是得先见见苏安。” 李夫人为难了下,看眼老太君,见老太君别着头不给半分示意。李夫人又扫了眼围聚的亲家们,想着不能再闹下去了。最后视线落在苏家人身上。 不管是看似平静的秦氏,还是被按到地上依旧骂骂咧咧的柳姨娘,还是心思颇深的苏鸾……红脸儿的白脸儿的哪个都不是好打发的。 “带她们去跨院儿探望下苏小娘。”最后李夫人妥协的扭过身子,吩咐身旁的嬷嬷。 嬷嬷颔首,而后皮笑肉不笑的扫一眼苏家人:“那几位跟老奴来吧。” 秦氏没管旁人,急着先跟上去看苏安。苏鸾回头看一眼仍被护院儿钳制着的柳姨娘,还有在一旁理论的苏卉,她又看向李夫人:“夫人既准了我们过府探望,为何还不放了苏安的亲娘?” 不待李夫人说话,女儿唐婉就抢了话去,眉眼欢脱道:“苏鸾,一码归一码。我娘准了苏家人探望苏小娘,那是出于私情。可你家那位姨娘刚刚摔了先帝所赐的龙头拐,可是犯的国法!如何放得?” 苏鸾跳过唐婉,瞥了眼老太君的脸色,不禁眉心一蹙。何着她讲明白事情原委,也不能让这位老太君息怒了。 不过损毁御赐之物,也难怪她们抓着不放,这罪过的确是不小。 苏鸾看了看不住流泪哀求的柳姨娘,又看看躺在地上摔断了头的那个龙头拐杖,也是有些没底气的问老太君:“臣女找京中最好的木匠,将它复原可行?” “哼!”老太君冷嗤一声,未多答话。但这一声冷嗤已表明意思。 见祖母不欲轻饶,唐婉这边也来了劲儿,上前几步站到苏鸾面前,手随意且轻蔑的指着柳姨娘:“苏鸾,把你家这姨娘砍了头去再缝上,还你们个全尸,你可愿意?” “你……”苏卉亲眼见娘亲被人这样编排取乐,恨的牙痒,可明知对方身份尊贵,又不敢同等回嘴。最后一双带着期冀的泪眼,落在了苏鸾的脸上,盼着苏鸾能说些什么。 然而苏鸾也一个字儿没说,反倒不知怎的脚下一崴,朝着唐婉的身上倒了过去! 唐婉只愣了一瞬,便本能的伸出双手推开苏鸾。她这一推,苏鸾就摔向了一旁。 “哐当”一声,伴着长久的嘶痛,苏鸾这下摔的一点儿也不含糊。 唐婉拿帕子掩口娇笑,心道这不是上赶着来送人头吗?正愁没机会让苏鸾出丑呢,这下可是出了大洋相,正得她心。 “四妹妹!”苏卉这下彻底被逼急了,盛怒上蹿,怂意尽褪,冲上去就推唐婉。 一个主动出手,一个被动还击,加之唐婉这种柳弱花娇的千金小姐也没什么力气,动起手来远不及欺负着同辈长大的苏卉给力。 众人不及反应,唐婉已吃了数下亏。 孝安伯府的丫鬟婆子围上来拉偏架,苏家虽也带来几个下人,却完全处于弱势,很快苏卉被踹了一身鞋底泥。 可苏卉深谙以一敌多的技巧,不管那些丫鬟婆子如何打她踢她,她手啊脚啊的就只朝着唐婉一人使劲儿! 越是被那些人往一旁拉,苏卉就越是死命的扯着唐婉的发辫不撒手。婆子们心黑趁机掐她的手,苏卉疼得揪着那辫子使劲儿的摇晃,直晃得唐婉昏了头,脑袋好似拨浪鼓。 柳姨娘被钳制着,帮不了女儿,就在一旁跟着叫骂加油。 这一场冲突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因着是女眷撕打,护院儿们没好直接明刀明枪的上场,只护着老太君和众位夫人后退了数步。 最终两方被彻底拉开了,都打累了骂累了,大家才又留意到中间空地上盘腿儿而坐的苏鸾。 她手里拿着几块断玉发愣,完全超然于先前呼天抢地的一幕之外。 “这是……”老太君抬手指着苏鸾捏在手中的碎玉。虽已是支离破碎,可那莹润的水头儿一看便知不是民间俗物,被正午的金光一照,视线能直穿到另一头儿去。 老太君眉间渐渐漫上一抹疑惑,这断玉上镂刻的祥云游龙花纹,看上去竟有几分眼熟。 苏鸾抬了抬眼皮,也是一脸的愁容。 “嘉陵郡主,您的孙女也太嚣张跋扈了,就算看臣女不顺眼,也犯不着去摔这御赐的玉环啊,这不是公然蔑视当今万岁么?我们苏家小门小户的,姨娘没见过世面也罢了,怎的你们孝安伯府的千金大小姐也这么莽撞?” 唐婉一脸的不屑,只当苏鸾是在吹牛说大话,先前那口气就没顺下去,这会儿见苏鸾当众诬赖她,更是气冲冲的上去一脚踢开苏鸾捏着的玉! “苏道北一个刚刚进京履职的六品芝麻官儿,龙颜都没机会得见,哪来的御赐宝贝!” 那一截玉“叮叮当当”的在地上撞了几下,又碎成了几块。苏鸾盘腿儿坐在地上仰脸望着唐婉,唇角不经意的勾起。只这表情很快又被她掩了下去,扭头望向那玉,无比惆怅的叹了一声。 “哎——”真是太谢谢这当众补的一脚了。签字加手印,真是赖都赖不掉了。 随着苏鸾这声长叹,老太君的脸色已是迅速转白。眼皮子浅的不知,她可是知道的,这枚玉环上的祥云游龙,岂是一般人敢刻的? 这等赏赐除了皇子们,连朝中大员都得不了。 “这玉环你是从何而得?”老太君问向苏鸾的声音,已是没了之前的盛气凌人。甚至指着地上碎玉的手,还有些微微发颤。 从何而得?自然是在汝阳侯时她与她爹齐力闯祸得来的…… 苏道北摔成了两半,苏鸾摔成八半,刚刚又被唐婉摔成了十几半。 只是前面摔的两回没什么人知道,唐婉这回可是一大堆人围观下的实锤。 当初摔成两半时,苏鸾曾想过找能工巧匠将之以金镶玉的手艺复原。摔成八半后苏鸾便知道复原无望了,只想着这么好的玉,磨出几颗珠子来也是好的。 今日便是因着来看大姐姐苏安,想着她在孝安伯府怎么也算见多识广,给介绍个靠谱的工匠。 谁知,竟意外有了碰瓷儿的功效。 “郡主,这玉是前些日子雍郡王世子来府上和我爹议事时,不小心落下的。原本今日来贵府恰巧路过郡王府,便想着走时顺道还回去……” 一提到陆錦珩,唐婉与李夫人也终于有些信了苏鸾的话。这样确实说得通。 唐婉当即吓得变了脸色,连着倒退了几步,挽上李夫人的胳膊壮胆儿。李夫人却瞪女儿一眼,朝着老太君使眼色。唐婉旋即明白母亲的意思,这是要她去求老太君庇护。 果真唐婉就哭着跑到老太君身边,搀着她的胳膊,小声哭诉:“祖母……您平日最疼婉儿了,这回可以救救婉儿……” “别怕,别怕,有祖母呢。”老太君轻拍着唐婉搀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宽慰道。 见终于逮到了对方的错处,柳姨娘怎会放过这个奚落的机会。当即不顾两肩的大手重押,不断挣扎着跳跃起来,朝四周宾客大喊:“快看啊,快来看啊!孝安伯府的小姐摔了皇上亲赐的玉啦!孝安伯府蔑视当今圣上啦!” 柳姨娘想着先帝可是不会从坟头里爬出来找她算账,当今圣上可活得好好的呢,轻蔑当今圣上罪过理应更大。 苏卉见状也跟着大喊,双手罩在嘴上呈喇叭状大喊! 第67章 第67章 柳姨娘与苏卉扯着嗓子大呼小叫,苏鸾却是急的。她皱着眉看这对儿母女,愁。却又不能明着去阻止她们瞎闹。 苏鸾只是想将这桩事当成筹码来讹孝安伯府,好平息老太君被摔龙头拐杖的怒火,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内部平息了这事儿。 反正拐杖粘上还能用,只要孝安伯府自己不声张,谁也不会特意去趴老太君的拐上看是不是粘的。而她的这块玉自然也无需惊动陆錦珩,反正陆錦珩本来就知道这块玉碎了,没人张扬他自不会追究。 可被这对儿母女一嚷嚷,站得再远的宾客都听到了。知道的人越多,便越会四处传扬,最终这事儿就不是内部可以压下的了。 果不其然,老太君目光扫过一众围观看热闹的亲家,当即破釜沉舟的决断道:“放开苏家人,准她们先去探望苏小娘,但是不准她们离开孝安伯府!” 一听这话苗头不对,苏鸾立马想拿唐婉摔了玉环之事来施压,可尚未开口,就听老太君又道: “去请雍郡王世子过府!就说老身欲当面告罪,奈何年迈腿脚不便,撑了老身二十多年的拐杖也断了,委实是出不了府了。” 朝身边嬷嬷交待完这话,老太君便被两个儿媳仔细搀扶着回正堂了。 看着那位嬷嬷命人备车出府,这回轮到苏鸾的脸变白了…… 这事儿要捅到陆錦珩面前了吗?她原本想着跟孝安伯府谈条件,只要他们不追究龙头拐杖之事,她便说自己可以抗下玉环之事。 现在是要穿帮了。 怔了怔,苏鸾忙从地上爬起,同时也听见身后重重的一声闷响,是孝安伯府的大门关上了。 先前还抱有一丝侥幸的苏鸾这下面色更是惨白,却不及多想,就被一个力道拉着胳膊走了。 苏卉一边拉着柳姨娘,一边拉着苏鸾:“走,快去看看大姐姐。” 苏鸾被强拉着往跨院儿去,缓了缓神儿。脑中又想起门房小厮的话来,也觉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下还是先看看苏安要紧。 再说眼下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孝安伯府实在太大,苏卉和苏鸾都记得先前嬷嬷带着秦氏往这个方向走的,可走过来才发现此次又有数条开路,不知往哪处走才是跨院儿。 正驻脚踌躇之际,有两个嬷嬷目标明确的朝着她们来了。 “老奴带几位去见苏小娘。”其中一位嬷嬷面色无波,语气疏离的说道。说话时对三人哪个也没正眼看过。 “那快带路!”柳姨娘激动道。 说话的那位嬷嬷从前头带路,苏家三人走在中间,另一位不说话的嬷嬷垫后。 一看这架式苏鸾就明白了,这定是老太君派来监视她们的。不过苏鸾倒也未多计较,早知道孝安伯府规矩大,想拿这当菜市场般自由那也是不现实的。 随两个嬷嬷来到西边跨院儿,前头的那位朝一个屋子指了指:“喏,进去吧。”这话冷冰冰的,还有种高人一头的感觉,听着就像是牢头带着罪犯亲友来探视犯人。 两个嬷嬷有默契的交流了个眼神,便一左一右的守在了门外。 苏家人眼下顾不得计较这些微小的不爽,径直朝着嬷嬷所指房间迈入,刚提步进屋,三人就被一股浓而刺鼻的药味儿顶了一下! 柳姨娘未驻足反而大步朝里屋奔去,她看到了平躺在床上的苏安,也听到了苏安的咳嗽。苏卉也落她一脚跟了进去。 苏鸾却是看看里屋直冲的床,又退了出来,她委实是忍不了。 见苏鸾进了又出,两个嬷嬷也是纳闷儿,爱说话的那个主动问道:“姑娘这是还要去哪儿?” “去哪儿?”苏鸾两眼因愤怒而微微泛红,伸手指着屋内:“苏小娘眼下正病重着,她的床就正冲着门,而你们居然门户大敞着就让风往里头灌?!” “屋里药味儿太呛鼻,若是不能及时通风,哪个丫鬟愿意进屋伺候?”嬷嬷不屑的笑笑,全然一副苏鸾不善解人意的神情。 接着又抬手于空中试了试,“再说这都春中了,又是当午日头正盛,哪里来的风?”与嬷嬷这话一同落下的,还有被风刮断的一根树杈。 这嬷嬷顿时脸上窘了窘,眼睛发慌,无处安放,最后求助似的落在另一个嬷嬷脸上。那个嬷嬷便忙扮了个笑脸儿打圆场:“哎呦,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说风雨风雨来啊。先前还好好的天儿,怎的一下就刮起大风来了?” “那还是把门关上吧!”说罢,两嬷嬷往里请了请苏鸾,而后忙将屋门带上,继续守在外头。 苏鸾朝着那门盯了一刻,心忖着有这种不抽鞭子不肯出力的恶奴在,苏安就算是普通的头疼脑热,也能叫她们给拖累成大病。 许是没风灌进屋的原故,苏安先前持续了许久的咳嗽有些好转了。 苏鸾走进里屋,见秦氏已起身离开床畔,站在窗前默默拭泪。苏鸾不禁有些意外,秦氏与苏安本来是没多少情分在的,且秦氏性格也算刚强,居然也会为了庶女掉泪。 柳姨娘和苏卉则坐在床前,苏卉抓着苏安的手,柳姨娘捧着苏安的脸蛋儿,娘俩边唤苏安边掉泪。 苏鸾站在她们身后,这才发现不久前还回家一趟的苏安,此时竟消瘦的脱了相。 原本就清瘦的面容,如今说是皮包骨头也不为过了,且那层皮也是薄的跟纸一样,真真儿是见不到一丝儿肉。 被苏卉心疼的抓在手里的那只手,指头细得跟筷子似的,背上青筋裸露,很是骇人。 若不是先前还听到苏安咳嗽,苏鸾更觉得此刻横在床上的像一具……干尸。 “怎么会这样?”苏鸾一手捂着自己的嘴,情不自禁的就将这话脱口而出。 一直在隐忍,生怕情绪崩溃吓到苏安的柳姨娘,此刻终是忍不住了,“嗷呜”一声大哭出来。 她的手摸在苏安的脸上,就像摸了一只骷髅,那薄薄的面皮已然盖不住其下骨骼的硌手。 这样的苏安,可不就是只吊着一口气儿了么。可即便是这样,身边竟连个贴身伺候的下人没有!柳姨娘想着若非今日她们碰上了,怕是人凉了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咽的气儿。 “太欺负人了……孝安伯府太欺负人了!”柳姨娘气的骂道。 亏她以前还总觉得女儿给人作妾顶多是名声不好,总归能锦衣玉食的得些实惠。却想不到,女儿在这高门大院里受的尽是这等罪。 苏鸾走到秦氏身边,小声问起:“娘,刚刚那嬷嬷可有说姐姐得的是什么病?”苏鸾委实想不通,什么病能短短时间就将人磋磨成这副相容枯槁的样子。 秦氏摇摇头,“那嬷嬷一问三不知。” 苏鸾抿了抿唇别过头,又是气又是想哭,来时路上她也曾问那两个嬷嬷,也是什么都不说。也不知是有意隐瞒,还是压根儿没正经请大夫来瞧。 默了默,秦氏走回床边决定道:“咱们把苏安带回去。”便是治不了,也起码有真正的亲人守在旁,尽完人事。 柳姨娘转头看着秦氏,眼中是无尽的感激,捣蒜似的点头。上半辈子她只当秦氏是抢她男人的敌人,可这会儿却觉得秦氏如她的再生父母! “可是……”苏卉支支吾吾的打断嫡母与娘亲作下的决定,为难的说道:“刚刚那个什么郡主的发话了,解决龙头拐杖的事之前,不许咱们离开孝安伯府。” 秦氏过来的早,故而没听到这话。柳姨娘先前情绪一直处于激愤状态,也是没将这话入心。眼下一听苏卉说,两人才深感不妙。 不只她们觉得不妙,苏鸾也觉得不妙。 若这里是旁的什么地方,她倒有几分把握能求动陆錦珩帮她,可这里是嘉陵郡主庇护下的孝安伯府。 陆錦珩虽是圣上宠爱有加的晚辈,可老太君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且不说陆錦珩肯不肯帮她,就是有心帮,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思及此,苏鸾只觉得一阵绝望感笼上心头…… 这时“吱嘎”一声,门开了。 苏家四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门口,见一个小丫鬟端着一碗汤药进了屋。几人皆敛了先前的心事,将心思放在那碗药上。 “这是什么药?”柳姨娘起身上前,挡到那小丫鬟身前,甚至还接过碗来自己闻了闻。 登时一股子刺鼻的涩苦袭来,还夹带着一股臭味。 柳姨娘的担心也并非多余,苏安日渐消瘦与颓靡,可见这方子对她无甚用处。加之至今无人告知苏安害得是何病症,她也的确担心孝安伯府压根没正经瞧病,瞎配的方子。 又或者,万一她的安儿根本就是遭人毒害的呢?那谁知这一碗碗喝下去的是药还是毒。 第68章 第68章 这小丫鬟倒是与先前那些眼长到头顶的嬷嬷不同,见了苏家人很是恭敬,甚至以亲家夫人相待,微微屈膝行礼:“夫人放心,这药是府医所开,对症下的药。” 见柳姨娘仍是一脸狐疑的盯着那药碗挡在面前,小丫鬟便转身先将药碗放到小桌上。笑着解开这尴尬:“也是烫,那就先晾凉。” 柳姨娘和苏卉娘俩的眼睛都盯在那碗药上,秦氏和苏鸾母女却是将视线留在了小丫鬟身上。心道这丫鬟每日给苏安喂药,知道的内情定是比那些嬷嬷多。 “苏小娘得的到底是什么病?”苏鸾有意压低了声音,避讳的便是屋外把守的两个嬷嬷。 小丫鬟警惕的回头瞥一眼门的方向,未及开口,便听到门外“咳咳”两声。小丫鬟才微微张开的口立马又闭上了,随之低下头去,不再看苏鸾。 秦氏与苏鸾这方意识到,门外的两个嬷嬷是一直贴着耳朵听动静的,不只是把守着不让她们出去,还要杜绝她们与府里下人交谈。 盯着那药碗研究了半天的柳姨娘与苏卉,在这两声干咳的提醒下,也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这点。 柳姨娘眉头一皱,眼看就要冲出去找她们理论。苏卉知道柳姨娘今日已闯了大祸,怕她又将麻烦升级,故而伸手去拦了娘亲一把。 柳姨娘有些不解的回头看女儿一眼,同时也瞥见秦氏正朝她瞪眼。柳姨娘立马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除些又给大家再添麻烦。 既而抱愧的走到秦氏跟前,附耳低声认错:“贱妾蠢笨无知,还求夫人给拿个主意。” 秦氏没侧头看柳姨娘,只将目光移到外屋的门上。屋外艳阳明媚,雕花棂格间的琉璃上,刚好可以映出两个蠢货凑耳紧贴门牖的身影。 秦氏收回视线,与苏鸾对了个眼神。所谓母女连心,透过彼此的眼神就知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苏鸾也微微错讹,竟在不知不觉间与秦氏有了这般默契。 秦氏轻步走到门口,开门只在一瞬,不给对方任何反应时间。故而两个将脸贴在门上的嬷嬷,被诓了一下跌进屋来。趔趄了好几步才站直。 “那……老奴腿脚不方便,站得久了受不住,就往门上倚了倚。”一个嬷嬷收起窘态,好容易寻了个不错的由头。 另一嬷嬷见这由头很是立得住脚!立马也底气壮了,反过来带着丝埋怨口吻:“夫人开门怎的也不发出点儿声响?老奴虽是贱命,可一把老骨头也经不起这糟践。” “那要不关上再重开一回?”秦氏冷言问道。 这声音闷闷的,很是噎人,二个嬷嬷知道秦氏这是告诉她们,已然发生的事呶呶不休没何意义。于是二人假模假样的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问道:“夫人出门有何事?” “去趟净房。” 两个嬷嬷对了一眼,而后其中一人抬脚出屋:“夫人随老奴来吧。” 这当口,苏鸾也给苏卉耳语了两句,苏卉了然的点点头,看向门外。估算着嫡母走远了,她也过去开门,同时手捂在肚子上,一副痛苦表情:“我说你们孝安伯府就算门缝儿里瞧人,也不该给客人喝馊水啊!这才喝了两口,就腹痛难忍……” “哎姑娘,你这话怎么说的?我们孝安伯府的水怎么可能是馊的!你怎么不说是你平日里喝惯了馊水,乍一喝干净水虚不受补呢!” “行了这时候叨叨有什么用,赶快带我也去净房吧!”苏卉催道。 那嬷嬷脸上闪过一丝迟疑,心道老太太吩咐让她们盯好了这帮人,绝不许她们再在宾客前闹事儿出丑,或是寻下人瞎打听什么。可她这再一离开,屋就没人看了。 苏卉不耐烦道:“嬷嬷要是腿脚不便,就把路指给我……” 嬷嬷又看了眼苏卉,心说刚才闹得最欢腾的就是这臭丫头,她们几人合力才把这臭丫头给治住,这回可得把她给看住喽! 是以嬷嬷看看屋里的小丫鬟,嘱咐道:“那你可照顾好屋里几位。” “是。” 之后嬷嬷才不情愿的带着苏卉离开,走前视线扫在柳姨娘和苏鸾身上,带着丝警告的意味。毕竟那小丫鬟也不是个心向着府里的。 苏鸾也不跟这刁奴置气,估摸着二人走远,伸手拽上小丫鬟就往屋外跑!先前就有些纳闷儿的柳姨娘这下更是不解了,“哎”了一声,手伸在半空,两眼迷惑。 待两个嬷嬷送着秦氏与苏卉回屋后,突见屋里站着的只剩柳姨娘一人,立马变了脸色。 “人呢?那小姑娘和喂药的丫鬟呢?” “不知道。”柳姨娘带着丝奚落之意回应她们。 这句冷淡疏离的‘不知道’,正是一路上两个嬷嬷对她说的最多的。不管她怎么着急问,两个嬷嬷永远一副冰块儿脸。 这下,轮到两个嬷嬷跳脚了。 因着午宴的原故,主主仆仆皆去了前堂招呼宾客,后院儿一时竟见不着什么人。 苏鸾自西跨院儿沿着游廊一路向东,出了角门,又顺着甬道往北,在一间抱夏前停了下来。 这处足够隐蔽,即便是两个嬷嬷找,一时半会儿也找不过来。 苏鸾松开手扶着廊柱喘了几口,待稍平复些正想开口问,却不料面前的小丫鬟竟跪了下来! “姑娘,您快救救我们苏小娘吧!” 苏鸾不由得皱眉,急急双手去扶:“你起来仔细说清楚,我姐姐到底怎么了?” 小丫鬟站起来先急着自证:“姑娘,奴婢是自打苏小娘进府,就一直贴身伺候她的。苏小娘在府里没什么能交心的人,故而待奴婢如姐妹般推心置腹。奴婢也是一心向着苏小娘的。” “我信,你接着说。”只凭先前两个嬷嬷看这小丫鬟时,那极度不信任的表情,苏鸾便笃信这丫鬟说的是事实。 得了信任,小丫鬟点点头,夹着哭腔儿娓娓道来:“这些年苏小娘在府中受尽委屈,甚至无需她做错什么,只要阴夫人和婉小姐心情不好了,便时不时的拿她当出气桶发泄上一番……她们大约是觉得修理个小娘,远比整治下人更能得到满足。” “此前苏小娘从来不将这些事与大公子说,只将眼泪往肚里吞,许是觉得说了大公子也不会管后院这些污糟事。可自打上回阴夫人带着苏小娘回苏府后,苏小娘就好似突然开了窍,身上再有伤了,就会想法子间接的让大公子看到。大公子也果然就为她去出头,并为此训斥了阴夫人与婉小姐几回。” 说到这儿时,小丫鬟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似是极其快慰,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那再后来呢?”苏鸾冷静的问着,心下亦是掀起一丝欣慰。看来她上回为大姐姐出头是出对了,苏安这受气包也总算是知道反抗了。 接下来小丫鬟眼中的光华便渐渐褪去,只余凄切:“苏小娘才刚挣回几分尊严,忽地有一日就晕倒了……” “那到底是什么病?”苏鸾骤然急切起来。 小丫鬟却只是摇摇头:“连大夫看了都说不出是什么病来,就说许时郁结于心所致。” “郁结于心?呵呵。”苏鸾讥讽的笑笑,“我大姐姐受尽欺侮,眼泪和血往肚里咽时都不曾发病。怎的这日子有了起色,反倒撑不住了?” 小丫鬟蹙眉落泪,心下也是认同苏鸾的说法,觉得此事蹊跷。只是自己毕竟没逮到什么有力的明证。 “那又是为何这般……消瘦的?”说‘消瘦’二字时,苏鸾犹豫了下。苏安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惨样,岂是消瘦二字可概括。 “奴婢听说,苏小娘自打月前晕倒,就没再进食过一粒饭食,只靠每日两碗汤药吊着。阴夫人说苏小娘病因不明,这是古人常用的服药辟谷之法,可驱百病。” “辟谷?”苏鸾不禁一怔。 辟谷乃是道家奉行的断五谷绝食疗法,所谓‘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 可苏安又不修仙! 这是典型的趁人病要人命啊。 “阴夫人既然信道家辟谷养生这套,为何不让她家老太君也绝五谷,饮风露?今日大宴亲家还上什么全席,怎不汤药管饱啊!” 苏鸾此前一直劝自己冷静,便是再大的事也不可动怒,唯有保持冷静了,才能镇定应对。可如今,她也真的冷静不下来了。 想到前些日子于宫中相见时,阴夫人还菩萨低眉的过来与她敬酒道歉,苏鸾就更不能冷静。那时,苏安正粒米不进的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自己身子一天天被耗竭。 亏她那时还信了阴夫人是心性转好,原来不过是害死苏安前安抚下苏家,好让苏家人相信她是真心为了苏安好,苏安之死非她所愿! 气完这些,苏鸾又仔细打量那个小丫鬟,心下疑惑她既明白阴氏的打算,又忠心于苏安,为何不阻止?哪怕隔日偷偷塞两块糕点给苏安也不至于这样。 看出苏鸾的心思,小丫鬟委屈的解释道:“自苏小娘晕倒后,阴夫人便怪罪奴婢照料不好主子,借机而将奴婢调去厨房熬药。除了每日送两碗药外,奴婢进不了苏小娘的房间。便是喂这两碗药时,也有嬷嬷寸步不离的盯着……” 哽咽了两声,小丫鬟继续道:“奴婢带了几回东西进屋,可实在没机会留下。后来奴婢真真儿没法了,便在每日的药里撒一把麦粉,想着那汤汁浓稠些,说不定能为小娘续口气儿。再后来觉得此法可行,奴婢又将风干的肉干儿熬进药里,刚好跟一味药草很像。” 听到这儿,苏鸾有些明白为何那药味儿怪怪的。看来这丫鬟说的全部是真的。 心下正思忖着这丫鬟不止忠心,还格外的机灵,苏鸾又恍然大悟! “这么说,给苏家送去的贴子……” 苏鸾话还没问完,那丫鬟就认真的点点头:“是奴婢。奴婢被他们看得紧,送不出消息去,最后只能用这法子,将请柬偷偷多塞了一份,把你们诓上门。” 苏鸾眼中涌过云雾,抬手在小丫鬟的肩膀上拍了拍,“大姐姐能有你这样的知交,是她的福气。” 小丫鬟脸上迅速飞了抹红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喃喃道:“奴婢只是个丫鬟……” 鬼使神差的,苏鸾联想到了水琴。其实水琴对自己的忠心也是不输眼前这丫鬟的,只是……比人家傻了点儿。 “放心,我会想法子把苏安救走。如果运气好,也会把你捎上。”苏鸾笃信这种纯挚的小丫鬟,是不愿继续待在孝安伯府这种地方的。 反正从别人府上撬下人,也不是头一回了。 第69章 第69章 当苏鸾带着小丫鬟重回西跨院儿时,两个嬷嬷还在满院子里火急火燎的找人。因着怕被老太君怪罪看守不力,她们也未敢及时上报。 一进角门,苏鸾便与二人迎面撞上。 “苏姑娘!你这是不声不响的去哪了?”嬷嬷一开口,便带着诘问的语气,甚至手也不客气的指着苏鸾,就像平日里训斥手底下的丫鬟。 苏鸾瞥她一眼,想着便是这种人天天监视着不给苏安吃喝。心下压着巨大的一团火,苏鸾迎面便撞了上去! 那嬷嬷被撞得向后趔趄了好几步,直到挤在另一个嬷嬷身上,才被扶住。 苏鸾虽是身子娇小,架不住气盛。她也没回头再看,正好从老东西让出来的廊上走过。 边走边悻悻的丢给身后一句:“什么破规矩,上个净房还得跟着!” “净房?老奴刚刚就在净房,没看见姑娘啊!再说净房也不该走到这边来。”嬷嬷跟在苏鸾身后喋喋不休的发出疑问。 若不是为了让小丫鬟好过一点,苏鸾也是懒得理她。有了这层顾虑,苏鸾便气乎乎回道:“还不是你们孝安伯府的水有问题?一个接一个的闹肚子,西院儿的净房哪里还塞得下第三个人?害我跑了好远!” 那嬷嬷张了张嘴,原是想再说点儿什么,忽地又觉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用,便闭了口不再吭声。只在将苏鸾送回屋后,关门的声音有意放重。 因着今日有苏安的娘家人在,嬷嬷便不让那小丫鬟再跟进去了。 苏鸾回到里屋径直奔着那碗药去,折腾这么久凉了许多,可她还是端到床前,一口一口喂给近乎没什么反应的苏安。 柳姨娘有些怔然,特别是在看到苏鸾将一些草药梗似的东西,直接喂进苏安的嘴里时,更是怔然。但又出于对苏鸾判断力的莫名信任,她没拦阻,只拿着帕子默不作声的为苏安擦拭嘴边流出的汤药。 将碗中的汤汁一滴不落的喂完,苏鸾已是吧嗒吧嗒的掉了几滴泪。 把空碗递给苏卉时,苏鸾正好借着伸胳膊之机,胡乱将脸在袖子上蹭了几下,而后附耳小声问苏卉:“我记得你早上有半块饼没吃掉?” 苏卉一愣,手不自然的摸上有点儿鼓囊的腰封。马车上她的确是吃了几口娘亲带的饼子卷酥肉,当时把肉吃了饼子剩下半块,不好意思当街丢,就临时塞了腰封里,想着下马车再丢的。 “给我。”苏鸾摊开掌心。 苏卉一脸茫然的掏出来小小的油纸包,递给苏鸾,心道苏鸾会不嫌弃她而吃她剩的食物? 苏鸾拆开小包,将软软的半个薄饼撕碎,近乎是碎屑了,才捻着一小点儿一小点儿的往苏安嘴里喂。 一旁看着的秦氏柳姨娘苏卉三人,皆愕然。 待半个小饼喂完,苏鸾转身拉过众人,用只她们四人能听见的声音把事情的经过给大家说了一遍。 秦氏难以置信的瞪眼看着苏鸾,“这么说安儿本身未必有多严重的病,而是被她们有心磋磨的?” “鸾儿也是这么想的,这便不难解释为何大家都说不出大姐姐的病症来了。” 秦氏与苏鸾母女尚能冷静分析,可听了真相的柳姨娘和苏卉,已是一副彻底崩溃的模样,圆瞪着双眼愣在那儿,失语。 只是她们终于弄明白了为何苏鸾先前急着喂苏安半块饼,还有药碗里那些草药梗似的东西。 原来那些都是苏安的命。 眼见柳姨娘与苏卉久久缓不过劲儿来,苏鸾拍拍姨娘的手,小声安抚:“比起大姐姐得了什么罕见病症来,这样起码还有得救。” 柳姨娘僵硬的点点头,可不是有救么,对于眼下的苏安而言,五谷就是仙丹啊! 她的安儿居然数十日没有吃过一粒米……每日就靠两碗汤水续命!若不是好心的丫鬟百般想法子,怕是她安儿等不到今日。 “呜呜——”柳姨娘转身抱着床上的苏安哭起来。 苏安一动不动,柳姨娘傻且认真的贴在女儿耳畔说:“安儿,你再撑撑,咱们回了家娘就给你做酱鸡丁,水晶肘子……” 苏鸾正想去拉柳姨娘,劝她小声些别再说这些没用的,正巧“吱嘎”一声门开了。 其中一个嬷嬷走进来,两手叠放在身前,语气颇为轻慢:“老太君命人来传话儿了,请你们即刻去偏堂。” 旁人脸上是懵的,苏鸾却是立时打了个激灵。 难不成是陆錦珩来了? 苏家四位女眷被带去偏堂时,如来时一般,两个嬷嬷一个带路一个垫后,好似流放犯人时生怕中途逃跑一般。 到了偏堂外,带路的嬷嬷驻下,回头交待道:“几位暂且在门外等一会儿,老奴进去通禀一声。”说罢,嬷嬷轻叩三下后,自行推门进了屋。 “这……这简直跟过堂一样!”柳姨娘暗暗发恨,想到唐光霁上回上门时,她恨不得迎祖宗似的伺候着,生怕有一分怠慢!可孝安伯府是怎么待她苏家,又是怎么待她安儿的? 一粒米都不肯给啊! 没多会儿进去通禀的嬷嬷便将门打开了,冷着张脸:“老太君准几位进屋说话。” 秦氏第一个进屋,接着是柳姨娘,苏卉是姐姐也排在前头,最后才是苏鸾。 除了苏家四位女眷并排站着的这侧,其余三侧皆是高椅,其上坐的有孝安伯府的人,亦有孝安伯府的几房亲家。想来是牵扯到了御赐之物,多请几家旁听做个见证。 正冲门的主位上,左边坐的是孝安伯府的老太君。 老太君身着精工裁剪的锦服,已然不是先前那一套。她雍容高华的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拄着那根龙头拐杖。虽说龙头断了,这会儿就摆在身边的桌子上。 右边坐的男子锦衣玉冠,贵气逼人。他手间把玩着不知为何物的东西,那东西莹白剔透,只在捻玩间发出淡淡清辉。 茫然跨进屋来的苏鸾,目光匆匆扫过周边众人,在落到身居主位的男子身上时,不由得一怔! 偏巧那男子的视线也在她的身上,四目甫一相接,苏鸾不自觉的将视线逃开,往下落去。 就在苏鸾的视线落到那男子修长的手上时,瞬间看清了他手里把玩的东西!苏鸾只觉手心儿里冒出冷汗…… 这男人自是陆錦珩,他此刻手里把玩着的,是一小段碎玉。 苏鸾打了个软腿,险些摔了。 她的谎话要兜不住了呀…… “呵。”一声清越的说不上是笑还是嗤的动静,打破了偏堂里的宁静。 堂内众人的视线被陆錦珩吸引了去,接着便见他阴阳怪气的开了口:“苏鸾,原来你喜欢桃花,不喜欢牡丹啊?早说本世子就在贴子上改改了,郡王府也不是没有桃园。” 苏鸾心下一惊,她知道陆錦珩这是生气了,怪她不识抬举没去郡王府看牡丹,而来了孝安伯府看桃花。 等等! 陆錦珩现在不应该生另一个更大的气么?那碎玉既然都拿在他手里了,想来她扯的那些谎,孝安伯府也是一五一十的转述给他了。 他却跟她说看花? 苏鸾带着丝疑惑的抬头,众人面前壮着胆子重新看向陆錦珩,懦懦的求证:“世子,孝安伯府的人可都与您说了?” “老太君方才都说了。你家姨娘不知死活,摔了先帝亲赐的龙头拐杖。唐家姑娘也莽撞,弄坏了我落在你们苏家的御赐玉环。”陆錦珩语气恹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苏鸾蹙眉,觉得这话不对,没了先前的怯懦,“怎么同样是犯错,我家姨娘就是不知死活,唐家姑娘就是莽撞?唐婉根本是诚心的!” 见她着急,陆錦珩好似终于掀起一丝兴趣儿来。 翘了个二郎腿身子前倾,手肘拄在膝上托着下巴眼神玩味,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调调:“噢?那你给本世子详细说说。” 第70章 第70章 相较于隔桌正襟危坐,一脸庄肃的老太君,陆錦珩的神情和动作都显得有些轻佻。就连开口的语气,亦是让人觉得不怎么正派。 这不禁让与他对视的苏鸾怔然,一时竟不知打哪儿说起。总觉得堂内氛围莫名古怪。 同时苏鸾也察觉到周身的异常眼光,左右悄悄扫视一圈儿,孝安伯府两侧的宾客都在注视着她,静静等她答话。 就连之前咄咄逼人没给过正脸的老太君与李夫人,这会儿也认真的凝着她。 这些人终于肯正视她,听她的辩白了? “快说啊。”苏卉垂着头暗暗瞟向苏鸾,低喃一句提醒道:“若不快些帮我娘脱罪,别说大姐姐了,咱们也走不了……” 苏鸾斜觑苏卉一眼,她又何尝不急,可是眼下要她说什么?继续拖唐婉下水以帮柳姨娘解困,那就得当着陆錦珩的面撒谎,说他的玉环本是完好无损的。 可当着嘉陵郡主的面儿,陆錦珩会为她遮掩么? 正愁着,鬼使深差的,苏鸾脑子里蓦地冒出陆錦珩以口给她喂药的画面!虽说她未曾亲自感受,但陆錦珩既然这么说了,八成是真的? 念着也曾……亲近过,苏鸾心存起一丝侥幸!若不可闻的清了清喉咙,半垂着眼帘儿,她开始睁眼说瞎话的镇定陈述。 “世子可还记得,上回您过府与臣女的父亲议事时,有个蠢笨的丫鬟洒了汤在您的袍襟上。而后虽为您清理干净,却不慎将玉环落下了。今日臣女随家人来孝安伯府探望重病的姐姐,想着回程时恰好路过雍郡王府,便将玉环带在身上,想着归还。” 苏鸾越说越心虚,声音也越来越低,可又禁不住好奇陆錦珩此刻的表情,故而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他。 陆錦珩依旧保持着那个松散坐姿,托着腮,唇边勾着浅笑,狭长幽沉的黑眸一瞬不瞬的盯着苏鸾。 苏鸾心里打鼓,他这表情,是打算包庇她呢,还是打算拆穿呢? 顿了顿,苏鸾发现陆錦珩没有要开口拆穿她的意思,便继续陈述下去:“谁知来了孝安伯府,发生了一点儿冲突……唐家小姐推了臣女,将那玉环给摔碎了。” 听到苏鸾话里带了自己,站在李夫人身后的唐婉沉不住气的,急急张口解释:“世子不要信她!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崴了脚站不住硬往我身上倒!我也只是将她推向一旁而已。” “况且我根本不知她身上会有这么宝贝的东西……”带着哭腔,唐婉又添了一句辩白。同时也掏出帕子有模有样的在眼旁擦拭一番,好似中了旁人的奸计。 陆錦珩没急着辨是非,而是视线不由自主的往下落去,落到苏鸾的脚上。 “崴的哪只?”他脸色倏忽转沉,眸中隐有关切之意。 苏鸾不自然的缩了缩本就被遮于千水裙下的小脚,也抿了抿嘴唇。陆錦珩不当众拆穿她她自是感激的,只是这么严肃的场合,他不谈正事而关注起这些细枝末节来,委实让她尴尬。 再说她根本也不曾崴脚。 思及此,苏鸾忙将话岔开,引向正路:“臣女一未出阁的女子,世面见的少,国法懂的也不多,故而想问问在坐的各位大人,到底是蔑视先帝的罪名大,还是蔑视当今圣上的罪名大?” 苏鸾镇定自若的扫视一圈儿众人,见他们一个个神色为难。思忖讨论了一会儿,最后分坐两侧的宾客答案一致: “都是不能饶恕的大罪。” 这时就听到“嘣”一声,默了许久的老太君用力镇了下自己的拐杖,面上严毅,不怒自威。 先前两旁还絮絮的讨论声立时静了下来,一个个带着无比敬重的神情关注着老太君。 孝安伯府的亲家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老太君也没太在意他们,只看了看右手边隔案而坐的雍郡王世子。 而后缓缓开口:“婉儿的确是犯了大不敬之过,只她出于无心,并不知那是御赐之物。” “那我也不知你那拐杖是先帝赐的呀……”柳姨娘趁机插言为自己开脱一句,却是缺了几分底气,声量低的除了并排站在门前的苏家四口,旁人好似一个也没听见。 苏鸾看她一眼,心道开脱是没用的,眼下唯有先咬死了唐婉,让老太君自己给两家找退路。 是以苏鸾便朗声说道:“老太君,就算唐姑娘碰倒我时并不知那玉环价值,可之后我捧着那断玉,已是明言此物乃是御赐!可唐姑娘呢?她还是一脚将我手里的玉踢开,令它彻底碎成了渣!” “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家姨娘没什么见识,唐姑娘却是自小于伯府长大。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眼见素日里荏弱的爱哭鬼也咄咄逼人起来,陆錦珩双眼微醺,好似品了口又甜又烈的美酒。 只是同样的苏鸾落在老太君眼里,就成了个砌词诬陷,磨搅讹綳的。 不知是出于理亏,还是出于瞧不起,老太君压根儿不想接苏鸾的话,只将眼神转向陆錦珩。 老太君想起先前儿媳与她说的,陆錦珩对这苏家丫头有意思。看来她今日是将他请错了,原以为她一长辈,陆錦珩会给几分薄面当孝心。 奈何世子血气方刚,色令智昏,非但没有卖她老人家面子的意思,反倒想替苏家人撑腰。 想通这些,老太君心底涌起一阵寒心与懊恼。 “世子若是怕于圣上面前不好交待,老身愿明日亲自进宫,给我那皇帝侄儿当面谢罪!” 老太君这神情,显然是动怒了。 陆錦珩盯着苏鸾,眼中浮动的那抹醉意突然消散了。整张脸瞬时如染了三九天的霜气般,虽还是俊美无匹的,却让人望而生寒。 所有人都以为,老太君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任如何陆錦珩也会开口阻止将此事闹至御前。 毕竟圣上每年赐下的东西无数,到最后圣上自己也不可能记得,又怎会再去关注哪件完好,哪件破损了? 说白了,原主不闹,宫中自也不会深究。而原主一但闹了,便表示铁了心要给对方难堪。 陆錦珩真会为这点小物件儿,打圣上的姑母——嘉陵郡主的老脸? 再说闹上去了,圣上亲赐的贴身之物损毁,他自己又何尝没有保管不当之嫌! 众人心里是这般想的,然而陆錦珩开口,还是与大家的意料相左。 “老太君的确是应当多进宫走动走动了。”他敛了那抹寒气,用一种极其随意的口吻,似是在与嘉陵郡主聊家常。 第71章 第71章 听陆錦珩这般说,老太君也是颇为意外。她原以为陆錦珩再色令智昏,看她动怒了总会顺着些心思,哪怕只当哄哄老人家。 可陆錦珩这话,委实令老太君难堪,她没能镇住他,反倒被他将了一军。 然话已说出,老太君也不能再反悔,便赌气的转头朝着身后的嬷嬷道:“备车!老身这便进宫代我孙儿去向圣上请罪。若是圣上不肯息怒,大不了赔上我这把老骨头!” 说罢,老太君作势起身。 李夫人与唐婉眼明手快,不待老太君站起来,便上前一左一右的架着老太君的胳膊,将人又轻轻按了回去。 “祖母,您这是何必?便是要进宫,也不能放着满院子的客人不管不顾啊。”唐婉柔声劝道。 她知道祖母这一去,她自此在圣上眼里便落下个不恭不敬的印象,就算这回皇上不处置她,她日后也不敢再进宫去了。 李夫人早看透婆母是只纸老虎,没能将雍郡王世子这个晚辈儿镇住,反倒被他逼进了死胡同。眼下进退维谷,想找个台阶都不成。 想了想,李夫人苦着一张脸看了看陆錦珩,带着两分示弱之意劝道:“世子,老太君年纪大了,折腾不起啊。” 害苏家一个姨娘,却赔上她的亲女儿,李夫人想着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赔的。眼下还是和解为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再说那根拐杖粘一粘便是不再趁手,起码也能供到翘头案上壮壮门面。 陆錦珩瞥了眼李夫人,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神情。既而视线又落在老太君身上,不由得淡淡噙起抹温暖笑意。 “老太君,说起来錦珩如同您的孙辈儿,先前提议您多进宫走走,不过是因为每逢进宫与皇上对弈聊及家常,皇上都会提起您,说您是唯一近在眼前的长辈亲人了。” 先前被媳妇与孙儿按回椅子里的老太君,还有些抗拒,听陆錦珩这么一说,倒是安定了许多。 果真,圣上心里是时时记挂她这个姑母的。陆錦珩能说出这话,也等于是低头服软了。 思及此,老太君便笑了笑。手中握着的那根龙头拐杖,也又适时的在地上敲打了几下。 好似在暗暗庆祝一般。 陆錦珩既然软下来了,苏家人不就没了靠山?老太君忽地想起先前苏鸾振振有词,心下又是一阵儿堵,眉头也跟着皱起。 老太君微抬拐杖往苏鸾的方向指了指,“苏家丫头,你到老身跟前儿来。” 突然被点名,苏鸾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她眼神无处寄托的往陆錦珩身上投了投,很快又移向地面。既而抬脚往老太君面前走去。 离着老太君四五步之远时,苏鸾停了下来。微微垂着头,垂落身侧的两只手不自觉的去抓衣料。 “老太君?”鼓了鼓勇气,苏鸾才抬起头来请示。 “你刚刚说,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这话不错。”老太君悠悠开口。 这个开头,听似是在讲道理,可苏鸾知道这话后面跟着的定是转折。 果不其然,老太君只略作停顿,便又言道:“可你们苏家也不是什么庶民,你爹苏道北乃是六品礼部仪制司的主事,你可知这仪制司的主事是做何的?” “是负责引导皇室新人宫中规矩礼仪的。” “哎,”老太君叹了声,“可惜苏道北在宫中像模像样的指引旁人规矩,却没教导好自己的女儿,见了皇室宗亲应行什么礼。” 被老太君这话鼓舞起士气的唐婉,也立马眉开眼笑道:“苏鸾,你还不快给我祖母行礼!” 苏鸾剜了唐婉一眼,显然老太君这是护定了犊子在挑她的规矩,想通过身体来摧残她的意志,好让她有低人一头的觉悟。 苏鸾心下隐隐憋火,阴氏加害苏安的账她还没算呢,可对方是郡主,的确有要她下跪行礼的资格。 是非归是非,规矩归规矩。踌躇片刻,苏鸾终是屈下膝去。 陆錦珩的眸光随之黯淡,也就在苏鸾双膝将要点地的同时,他指间轻轻一弹,便有一颗花生米穿过桌案之下。 接着便是“啊——”一声!唐婉比苏鸾的双膝更先落了地。 陆錦珩浅浅勾唇,他的确没理由阻挠这个老郡主行使这点皇家权利,但阿猫阿狗的想在他面前沐猴而冠,也是不行的。 因着唐婉就站在老太君身边,这下便成了与苏鸾对拜。偏巧唐婉还是膝窝吃了外力,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婉儿,你这是作何?”李夫人眼看着自己女儿做出此等蠢行,惊得怛然失色。一边伸手去将女儿搀扶起来,一边恨不成气的在她胳膊上扭了一把! “我……”唐婉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腿上酸酸疼疼的,可又想不通自己为何突然打起了软腿儿? 老太君先前才有些好转的脸色,这会儿又变的难堪起来。她没转头看陆錦珩,只默默瞥了眼落在她脚边的那粒花生米。而后一抬脚,将它踩得粉碎。 碾压时,老太君脸上隐隐发狠,好似被她踩在脚下的不是花生米,而是苏家人,又或是陆錦珩。 苏鸾就跪在老太君脚下,多少也能察觉出点儿什么,她抬头看了眼陆錦珩,眼底情绪莫名复杂。有几分感激,还有几分嘲笑这蹩脚的恶作剧。 看到这幕,秦氏也是脸色稍缓。她这位置直冲主位,故而世子那桌下的小动作旁人看不见,她却看见了。若不是有唐家姑娘陪着跪,她何尝不是憋一团气。 之后秦氏的目光久久的落在陆錦珩身上,心道看来女儿在雍郡王府的日子,并不像她自己说的那般简单。 一旁的柳姨娘与苏卉虽没秦氏的洞察力,却也是看得过瘾,心道那老东西想拿捏苏鸾,奈何被自己的亲孙儿拖后腿,出了洋相。 苏鸾跪得是郡主,唐婉跪得是苏鸾。哈哈哈—— 两旁的看客坐着伯爷夫人的娘家人,故而看到李夫人的女儿出丑,也是面上无波,心下却笑开了花。 “好了,既然礼行过了,就起来吧。”陆錦珩轻端起茶杯,拿盖子缓缓滤着茶叶,眼神却跃过杯盖望着苏鸾。 “不许起!”老太君声量倒不多大,但伴着这声音又敲了三下拐杖,造了不少势。 苏鸾看看陆錦珩,又看看老太君,陷入为难。 陆錦珩手中动作嘎然而止,只依旧一手端杯一手执盖,脸未转,眼珠子却朝左侧斜去。 “老太君这是何必?”陆錦珩将茶杯放到桌上,边朝苏鸾伸手,边不紧不慢的道了句:“老太君一把老骨头折腾不起,小姑娘身娇体软的也是经不住折腾。” 这话落下时,苏鸾已被陆錦珩单手提了起来。 陆錦珩朝苏鸾弯眼明媚的一笑,苏鸾竟是心下一慌。也不知为何,陆錦珩明明是在帮她解围,可语气里的那股子轻佻,却让苏鸾觉得此话别有深意…… 老太君一时被这轻蔑语气堵得说不出话来,沉了须臾,才带着丝压人的意思说道:“世子可知当今圣上最重孝道?最重长幼尊卑?” “自然是知道的。”陆錦珩松了苏鸾的手,先前趁着拉她起来握了好一会儿,此时掌中还有绵绵软软的错觉。 “呵呵,”老太君冷冷的笑了两声,拄着拐杖站起。只是她也不急着走,而是转身居高临下的对着陆錦珩,继续说道: “世子先前也说了,圣上时常记挂着老身这个姑姑,圣上既然如此有孝心,看来老身还真得如世子所言,常进宫走动走动。老身,也会在皇上面前好好称赞世子的美德。” 这话,便是这屋里最不开窍的人也能听得出,隐有威吓之意。 “呵呵。”陆錦珩也学老太君干笑两声,不带什么情感,眸带精光的抬头看着老太君。 “其实皇上不只时常提起老太君,还时常想念起另外几位姑母。只是除了两位身体欠佳早薨的,其余的皆为远嫁。”说到这儿,陆錦珩己是起身,目光依旧凝在老太君身上,只是由仰视转为俯视。 “皇上说,容嘉郡主十七岁便远嫁泸国,换来两国边疆数十年的安定。” “隆成郡主亦是十七被高祖指与达硕可汗,不只使我大周与大梁化敌为盟,更为两国百姓互通了谷物与织艺。” “还有嫁去吴国的蒙城郡主,母仪一方,受到了当地百姓的拥戴和爱护。” …… 陆錦珩一口气说了许多,直听的老太君昏头转向!若非今日一一点名,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曾有那么多昔日姐妹。 “世……世子,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夫人一边搀扶着摇摇晃晃的老太君,一边略显迷茫的问道。 陆錦珩一脸风轻云淡的笑笑,而后大步往堂外走去。走出几步,才扭头看了眼仍停在原地的苏鸾,“正事谈完了,我带你去看桃花。” 苏鸾怔然的跟上他,眼下看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快些离开这屋。 只是陆錦珩为何说正事谈完了?苏鸾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看老太君,明明脸色还是那堪的。 待苏家人跟着陆錦珩出了偏堂,李夫人仍觉得迷糊,又问婆母:“母亲,雍郡王世子的话是何义啊?” 老太君只站在原地,不答儿媳的话。 唐婉也好奇,轻摇了两下老太君:“祖母,孙儿怎么听得糊涂?还有世子为何说谈完正事了?咱们不罚那个摔断龙头拐杖的姨娘了吗?” 这些问题老太君一句没有答,唐婉跟李夫人母女两糊涂,在座的众人却不糊涂。谁听不出来世子先前那些话,是暗指老太君对大周无作为! 大周的郡主,本就没什么个人幸福可言。要么赐与番邦,要么与他国联姻缔结盟书,除了当年忤逆高祖圣意的嘉陵郡主,要死要活的嫁给了老孝安伯,其它哪位郡主不是为大我牺牲小我? 一个因自私自利而留在京城的郡主,还有何颜面张口以圣上唯一在眼前的姑姑自居?又有何颜面进宫面圣! 只是这些旁人自不好说,一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打着哈哈渐渐散了。 偏堂内,老太君摆摆手推开搀扶着自己的儿媳与孙儿。见老太君固执不让人扶,李夫人只当她是又犯了不服老的毛病,是以赶忙将拐杖递到老太君手里,柔声道:“母亲,您拄着它。” 老太君垂眼看看右手里握着的拐杖,这根跟了她几十年的龙头拐杖。 “哐当”一声!那拐杖被老太君亲自丢出了偏堂大门,摔了好远…… 后花园内,陆錦珩独自立下一棵桃树下,望着西边的方向。 苏鸾先送苏家人去了苏安的房间,而郡王府的府医他已派人去接。眼下苏安只吊着一口虚气,如风烛残火,不宜立时挪动颠簸。故而陆錦珩请来自家府上的大夫,打算看过后喂上副补药,或是含个参片。 陆錦珩一直望着西边的角门,苏鸾先前离开时便是走的那道。这时蓦地出现一抹粉影,陆錦珩眸中先是一亮,接着便是失落的情绪。 那不是她。 唐婉向下人打听了世子的去处,便忙追了过来。 先前祖母突然的撒手,让唐婉错讹之余又心生畏怯。祖母不追究她的龙头拐杖了,那世子还会追究他的玉环吗? 思及此,唐婉便想寻个机会亲自来问问。好好道个歉,再说些软话。 “世子。” 陆錦珩佯作风大没听见的转了转身,侧对着西面。 唐婉看出陆錦珩拒人千里的意思,但还是腆脸走到跟前,又唤了声:“世子。” “何事?”是嫌一个花生米不够么。 第72章 第72章 桃花夭夭,香气萦鼻,将整个院子熏染得都是淡淡的甜香。 陆錦珩负手侧立于树下,不屑看朝着他的那个身影,若非与某人约好在此等她,他大概会理都不理眼前人,就负手离去。 唐家姑娘杵在陆錦珩七八步远的地方,两手在身前绞着个帕子,微微颔首。原本就是壮了半天胆子才敢凑过来的,如今陆錦珩开口刮她一脸寒气,她更是觉得惶惶无措。 先前想好的几种说辞,这会儿好似断了线的珠子,在心底散落的七七八八,不知如何串起。 毕竟她惹陆錦珩不悦,今日也非首次了。到底是将过去的略过不提,还是为表诚心从头说起? 纠结一番的唐婉,心里没个决断,额头和手心却都冒了一层冷汗。 “先前在堂上,没发现你是个哑的啊。”陆錦珩懒懒开口,隐含催促。一双黑瞳笼着寒烟儿向唐婉的方向瞥了瞥,又是轻蔑,又是嫌恶。 听陆錦珩说这话,唐婉应时打了个寒颤。 打小生活于这种家族,她见的识的也都是些同自己身份相当,亦或更高的豪门贵胄。故而这种高高在上的嘴脸唐婉并不陌生,只是这种表情都是她们对旁人的,这还是头一回亲身承受这种轻鄙。 看着陆錦珩面色上的不喜,唐婉认为这种印象是打从二人初见时便埋下的。故而她打算还是从第一回的误会说起。 “婉儿是特意来向世子赔罪的。”唐婉先表明了下本意,接着说道:“世子可还记得端月的淞阳湖畔?” 本以为陆錦珩记得不记得,至少会流露出两分好奇来,可唐婉停顿了良久,发现陆錦珩的目光只盯在一枝桃花上,根本不似思考她的话。 抿了抿唇,唐婉只得如唱独角戏般自己将话接续下去。 “那日十五,婉儿去淞阳湖畔的隆兴寺上香,因着佛前虔敬久跪,回到马车上时头昏难忍,不敢颠簸启程,故而马车挡在道中阻了旁人的路……”说到这儿,唐婉的头略略低下,后面那句‘惹得世子不悦,飞车擦身而过。’尚未说出,便哽住了。 身为伯府千金骄横恣肆惯了,除了杀人放火有什么是她唐婉不敢干的?可如今竟要为这丁点儿破事郑重其事的与人道歉,委实令她觉得屈辱。 “过来。” 唐婉正垂眸噙泪之际,忽地听到陆錦珩吐出这两个字,不禁心‘突突’的跳了起来!动静夸张的她自己都能听到。 委实是因着这短短二字太过温柔!如初春时堪堪破了冰的溪流,温软流淌,春意盎然。 一瞬间,唐婉想起自己的手帕交们,私下里闲聊过的那些“驭夫经”。 “百炼钢都难敌绕指柔,这世间没有哪个男子,消受得起放低了姿态的贵女!” “纵是铁石心肠不知柔情为何物的兵鲁武将,也敌不住美人儿的两滴眼泪。” 这些话于脑中翻涌而过,唐婉不自觉的檀口微张,重而压抑的向外吐着气,只觉紧张的情绪复又添了一重。 陆錦珩先前对她的冷淡,难道只是装的?见她流泪了,他就心软了? 思及此,唐婉的脸上莫名泛起一抹羞赧,不敢抬头却缓步朝着陆錦珩挪动,只觉双颊火热,期待却又羞怯。 就在唐婉动作轻缓的向前移了三步后,好似听到院子里有另外的脚步声,不及多思,她又听到陆錦珩的声音: “有人要向你赔罪。” 觉察出不对,唐婉蓦地抬头,看到陆錦珩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而是她身后…… 转头,看到的是一脸不情愿朝这走来的苏鸾。 唐婉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原来那句“过来”并不是对她说的! 才掩下去的泪,瞬时又凝聚眼眶,唐婉久久的回望着苏鸾,眼中布满泪水与妒怨。饶是她百般的告诫自己,此时流泪恰好会让苏鸾看了笑话去,可那泪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令她狼狈不堪。 然而苏鸾偏偏跟陆錦珩一样,没有给她一个正脸。唐婉一时竟不知该庆幸,还是更加可悲。 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家女,竟也敢在她一伯府千金、郡主亲孙面前摆谱托大? 苏鸾悻悻的走到陆錦珩身边,其间未侧目旁人一眼。 不是她目中无人,而是想到苏安在孝安伯府遭受的这些非人待遇,让她如今看孝安伯府的任何一个人,都像仇人。 特别是阴氏和唐婉,这两个平日就拿苏安当出气桶使的毒妇。 “谁要向我赔罪?”苏鸾微微抬起头,敛了先前的恨意,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陆錦珩,如两泓清泉般明澈纯净。 纵使陆錦珩明知她故意装傻充愣以给唐婉难堪,他还是有那么一瞬抛开了理智,毫无头脑的轻信了她是真的傻。 这副小模样,比那些狐埋狐搰的老东西还能唬人。 “喏。”陆錦珩没给唐婉一个正眼,却是语气轻蔑的指向了她。 唐婉微微一怔,她明明是想来解开世子与她之间的心结,怎的成了对苏鸾赔罪? 然而她的本意,又有谁会真正在意呢。 陆錦珩只认真的给苏鸾解释:“正月十五那次,可记得有辆马车拦道,阻了你回家?” “噢,是有那么那么一回事儿。” “那车是孝安伯府的,故而唐姑娘前来赔罪。” 苏鸾扭头冲着唐婉挤出个虚伪至极的笑颜,算是终于正视了她一回。只是开口又有些噎人:“唐姑娘先前在堂上不都跪过了么,那事儿就掀过去了。” 唐婉身子一僵,牙齿已是磨的自己能听见声响。 “怎么,难道唐姑娘先前那一跪不是为了这事儿?”看着唐婉不服气的表情,苏鸾故作思忖一番,而后不怎么高兴的说道:“若是为了苛待我大姐姐的事儿,只怕不是一跪就能解决的。” 半晌唐婉憋红了脸,也只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忿忿不平的“你”字来。面对苏鸾的挑衅,这个字显得如此无力。 盯着唐婉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苏鸾心下正得意。想着唐婉欺负了苏安这么久,她也算帮苏家扳回来一局。 偏巧此时,苏鸾余光瞥见陆錦珩的手朝她的脸伸了过来,苏鸾下意识的向后一缩!心惊陆錦珩平时爱欺负她,今日竟当着唐婉的面也如此轻浮? 然而陆錦珩的手还是如期落于她身,只是不是摸她的脸蛋儿,而是在她发间轻轻拨弄了下,取着一朵不知何时飘落的桃花收回。 同时伴着一句轻飘飘的问话:“那要如何解决才令你满意?” 鬼使深差的,苏鸾心下竟掀起一丝愧疚。他只是想帮她取下头上的落花,她竟那般畏他,躲他,不往好处想他。 而陆錦珩的这话,也让苏鸾无措。她刚刚那话不过是挤兑消遣唐婉罢了,苏安的事她也是今日才知晓,并未想过如何找孝安伯府算账。满心只想着先将苏安接回去,待将苏安救醒,是分是和由她自己拿主意。 只是倘若苏安这回搭上半条命,仍不舍离开唐光霁,那此后是死是活,她也再不插手了。 一次犯蠢兴许是识人不明,持续犯蠢便是自寻死路了。 思及此,苏鸾蓦然转身极其严肃的看着唐婉,敛了之前戏谑态度:“唐姑娘,阴夫人强迫我大姐姐辟谷,你可是知情的?” 若说唐婉之前是因气愤而使得身子微微发抖,这会儿便是因着害怕了。她怕的自然不是苏鸾,而是人命关天,草菅人命…… “我、我祖母还找我有事,只能先失陪了。”话未落地,人已转身跑开了。 看着唐婉的身影拐过角门,消失在眼前,苏鸾暗暗攥紧了手中帕子,拇指掐的指节发白。 “苏鸾,”陆錦珩微垂着眼睑凝着苏鸾,表情有些怪异。 “嗯?”苏鸾从先前的情绪中转出,纳闷儿的回视着陆錦珩。 “几日不见,你怎么说话这么粗俗了?” “粗……俗?”苏鸾先是莫名其妙,想了遍自己最后说的那话,恍然意识到什么。 她眉间漫上愁色,同时也急着解释:“世子,您不会不知晓道家的‘辟谷养生’之法吧?与龟息同宗,是指凡人吃五谷便生秽气,阻碍成仙之路。故而认为需断五谷,饮仙气,可驱百病,延年益寿,得享天年。” 引今援古的说解一通,苏鸾看了看陆錦珩的表情。 然而只等来他的一声:“哦。”接着人便转身不管苏鸾兀自提步走了。 苏鸾怔了一瞬,经天纬地无所不知的雍郡王世子,也有这么孤陋寡闻的一面? 所以,他这是……不好意思了? 第73章 第73章 随着苏鸾“噗嗤”一声迸发而出的憋笑,走出数步的陆錦珩蓦地驻脚,缓缓回身。 苏鸾轻咬嘴唇,让自己咽下喉咙口不断上涌的笑意,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能开口解释:“世子,臣女刚刚咬到舌头了……” 陆錦珩半身斜侧,面色无波,玉冠垂缨扫在脸庞,微微轻晃。明媚的骄阳洒下,白翠珠子莹莹点点被照亮,给他清冷的脸面度了层暖煦的华光。 “苏鸾,你过来。” 闻声苏鸾的身子僵了僵,隐隐觉得一丝危险迫近,但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听令行事,挪到陆錦珩身前。 “世子?” “我刚刚为你遮掩,你欲如何报答?”陆錦珩神色肃然,透着股子认真。 “我……”许金银么?他定是不屑的。便是他屑,能让他心动的数目她也付不出。 “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嗜血么?”陆錦珩冷冷的问,忽地唇边又勾了丝怪笑:“我的确是最喜人血。” 说罢,陆錦珩右手一抵苏鸾的后腰,苏鸾未及设防,便已被送入他的咫尺之近!苏鸾骇然的圆瞪双眼,心中闪过不妙之感。便也如她所料,陆錦珩俯下身子,微凉的薄唇瞬时落于她口上。 明明触时微凉,片刻后却又炙热异常。苏鸾下意识的想要逃开,才将头微微扭开了些便被一只大手适时箍住了下巴!掌间不甚用力的禁锢,温热的力度沿着指尖迅速浸染了她的肌肤,一寸寸变红,变热。 惊慌之下,苏鸾开口想要说点儿什么,然樱唇微启便好似露出了破绽,被陆錦珩灵巧的一挑。 “嗯——”苏鸾彻底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些许抗议的低吟,同时两手也不自觉的握起,花拳雨点儿般捶打在陆錦珩的胸口。然这一切不仅无济于事,反倒令他愈加活跃起来…… 良久陆錦珩才肯游出,垂眸睨着苏鸾,与她惊惶无措的双眼对在一起,并在那唇瓣儿上用力嘬了一下,终肯彻底放开。 嘴是放开了,手却还箍着苏鸾的腰。苏鸾本能的将手捂在唇边,一边擦拭,一边也是阻挡,生怕眼前的人一个起意又俯身过来。 擦拭许久,任腹诽、咒骂、委屈……各种情绪于心头翻滚,可苏鸾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脸颊红红,贝齿紧紧咬着下唇。 “又撒谎。”陆錦珩微微俯身时,苏鸾以为他又要侵袭,吓得后缩。而他只是附在她的耳畔,风轻云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苏鸾茫然,一时不知陆錦珩所指。 陆錦珩浅浅勾起一侧唇角,“说咬破舌头了,怎的没尝到一丝血腥味儿?” 被风吹了一会儿才渐渐淡去的红云,顿时又攀爬上来。苏鸾低下头去。然她才躲避开来,陆錦珩的手又将她下巴勾起,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被动的与陆錦珩四目相接,苏鸾很是抗拒,她脸被他高高勾起,眼帘儿却尽力垂下,不去看他那充满戏谑的眼睛。 “怎么,被吻一下就哑了?” 陆錦珩移开勾着苏鸾下巴的手时,顺道在她秀挺的鼻梁上刮了一下,半笑不笑的警告:“不要以为每次撒谎,我都会无条件的帮你遮掩,庇护。” 顿了顿,他又话锋一转:“不过你若喜欢这种回报方式,我倒是愿意每日对你庇护一二。” 没有陆錦珩的手强迫着,苏鸾的头重新垂落下去,深深的埋低。哪怕腰被陆錦珩稳稳的箍着,这一埋落便好似娇伏于他胸前一般。 陆錦珩垂眸淡笑,映着大好日光,脸上显露格外的明媚。鬓边的白翠垂缨扫过他的脸颊,缨穗落在苏鸾的发间。墨间一抹殷红,自是绝佳风采。 许久后,陆錦珩听到月拱门的另一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这处院子是通往苏安所住的西跨院儿必经,故而他猜是郡王府的府医被带来了,便放了苏鸾。 先前苏鸾百般挣扎不得自由,如今终于被陆錦珩放开,如获大赦,连退数步,拔腿便想跑! 可还没挪出两步,便听到身后悠悠传来不急不躁的声音:“你跑,本世子可就带着府医回去了。” 苏鸾驻步,身子僵在原地,却是没勇气回头看陆錦珩。只心中暗骂:无耻! 很快便有一只修长的大手轻拍了拍她的右肩,语带赞许:“这就对了,你又不是大夫,跑这么快有什么用?” 那只手收回便洒脱负于背后,陆錦珩擦着苏鸾的肩膀而过,身后跟着郡王府带回的府医。 原本苏鸾心下还腹诽不已,当看清跟在陆錦珩身后的那位府医时,她眼中精光闪过,连带着对陆錦珩的感激之情。 这位是留守于錦园的那位圣上亲赐给陆錦珩的太医!有这人在,苏鸾觉得苏安的生机又添了几分。 人命当前,仿佛心底对陆錦珩的那些怨结也不那么重要了,苏鸾轻咬嘴唇,缓步跟上。 房间内,太医正为苏安把脉。 先前进屋时苏鸾发现,把守这屋的那两位嬷嬷已然不在了。苏鸾望着如今干瘦无比的苏安,她那枯如柴枝的小细胳膊上青筋暴起,这脉是再好把不过了。 “哎。”太医收了脉枕,轻叹一声,转身去药箱里翻找东西。 “太医,我大姐姐除了许久未进饮食外,可还有其它症状?”苏鸾急急跟上去询问,她始终觉得阴氏能动趁人病要人命的念头,指不定起先的病由也是与她有关。 不然在无预先设计的情况下,是什么突发之事才能让毫无准备的阴氏做出如此决定?毕竟谋人性命也不是桩小事,阴氏拿捏苏安已久,怎会突然下起死手。 柳姨娘和苏卉也想问,可碍着陆錦珩在外屋,直冲这边。她们自觉得身份卑微,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太医先不急着详述病情,而是在药箱中翻找出一个小瓷瓶子,倒在掌心一粒绿豆大小的黑色药丸,给苏安服下。这才提袖挥了挥胳膊,示意大家去外间说。 离开前,苏鸾看了一眼床上的苏安,心想她人虽昏迷着,但此刻该是有意识的吧。不然太医为何怕她们吵她? 陆錦珩就坐在外间的太师椅里,几个护卫分列两侧守着他。太医与苏家众人从里屋出来时,纷纷向他行礼。 之前隔着一面墙,如今处于同一室,柳姨娘和苏卉就更显局促了,一言不敢发,只不住的给苏鸾使眼色,暗示苏鸾代为开口询问太医。 太医主动开口:“这位夫人并未患任何病。” “那……”苏鸾茫然。 太医摇摇头,亦是觉得此行太过卑劣,但于家人面前他不得隐瞒,还是如实说道:“这位夫人只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有孕?!”柳姨娘与苏卉同声而出,这下真的再也顾不上畏怯陆錦珩在场了。 “是啊。依诸位先前所说的情况,老夫猜这位夫人是月前因有孕在身,又动了气,故而突然昏倒。之后又被人定时灌下迷药,以至于腹中空空临近饿死,却仍被药力左右昏迷不醒,无法饮食。最终体力几近耗尽。” “那孩子呢?”苏鸾小心翼翼的问道。 太医摇摇头,“方才为夫人搭脉之时,发现孩子已于近日滑落。故而夫人眼下更为虚弱。” “什么?”柳姨娘懵怔。心中发着恨,却又因为突如其来的噩耗太多,一时没有个头绪,略显茫然。 听了这些,苏鸾已是差不多能将整个事情串联起来。 苏安因怀了身孕而昏倒,阴氏从大夫口中得知她有孕。因着彼时的苏安已敢争宠、敢反抗,使得阴氏不敢留她生下这个孩子。 是以阴氏阻止大夫声张苏安有孕之事,并命大夫为苏安下了迷药,使苏安处于长久昏迷中。每日命嬷嬷监视着,不给其饭食,使苏安自然滑胎。 至于孩子神不知鬼不觉的被她弄没之后,阴氏是打算给苏安停止迷药使其醒来,还是继续令其安睡下去直至母体也彻底枯竭,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做的好处是,即便有一日落胎之事纸包不住火,阴氏也大可有底气的说一句,从未给苏安下过堕胎之药,全因苏安体弱福薄,才无力保住唐家血脉。 毕竟于孝安伯府这等高门大院之中,有一条万年不变的陈规,便是不论妻妾但凡害及夫家子嗣的,一律浸猪笼! 太医走到陆錦珩面前,躬身行礼:“世子,已为这位夫人服下续命丹药,能保其性命暂时无忧。不如趁现在将其送回家中,好生将养。” 苏鸾没有出声,朝着陆錦珩捣蒜似的用力点头。 “嗯,依你所言。”陆錦珩的视线扫过太医与苏鸾,倒似同时回应了二人。 苏家带来的下人有几个,郡王府的侍卫也不少,两相帮衬着很轻易的就将苏安送回了苏家。 苏家下人们将苏安抬进屋后,陆錦珩的马车停在苏府门外,同时也唤住了苏鸾。 他于马车上撩着厚缎的帘子俯视于她,她于马车下半低着头躲避着那个眼神。 “不知世子还有何事吩咐?”苏鸾怯生生发问,但心想着已到自家门外,陆錦珩总不会再行过份之事。 陆錦珩轻嗤一声,“你说的倒好似是在为我做事。” 苏鸾微微一怔,是啊,好像今日一直是他在帮她做事。心下一愧,立马改口道:“世子唤住臣女,可是有何吩咐?” “你打算如何报答本世子?”陆錦珩不再纠其字眼,沉沉的开口。 苏鸾蓦地抬头,脸上虽也浮着红云,却还是有几分理直气壮:“桃园时不都报答了么?” “哼——”又是一声冷嗤,陆錦珩冷声诘问道:“你家姨娘摔了龙头拐,你大姐又中了别人的招儿。一日救你家两条性命,你一个吻就给扯平了?” 第74章 第74章 怔怔的站在马车外,苏鸾良久没有回话。 她否定不了陆錦珩对苏家的帮助,因而此刻心中满载着感激。可面对陆錦珩的挑逗,她又无力应承。 “怎么不说话?”陆錦珩微侧着脑袋,居高临下的睨着苏鸾。单单勾着一根食指将厚缎的帘子撩起,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臣女说不出……” “说不出什么?” “戏文里‘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那样的话……”脸上难掩羞怯之意,苏鸾将头垂下。 接着她便听到陆錦珩轻而明朗的笑声。 苏鸾复又将头抬起,看着陆錦珩这会儿心情极佳,她便趁机谄媚讨巧道:“古语都说大恩不言谢。世子今日仗义出手,定是出于褒善贬恶怜贫惜弱之心,故而……” “我不是。”不待苏鸾的马屁拍完,陆錦珩便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她。 就见苏鸾嘴角抽了抽,再次怔住。 见苏鸾面露难色,陆錦珩也暂时敛了逗弄的心思,面色徒然认真起来:“苏鸾,今日念在你姐姐奄奄一息的份儿上,我不招惹你。但欠本世子的,你在心里记清楚,迟早有一日,是要你还的。” “可我……”苏鸾微微蹙眉,盘算着这话说好还是不说好。顿了半刻,还是说了出来:“可我也救过你啊。我救你命在先,若没有我救你,就不存在你后面连番的救我和我的家人。” 苏鸾认认真真的给陆錦珩算了这笔账。 陆錦珩面露不悦:“古语有云一命还一命,哪里有还不完的恩情?” “可古语也有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啊!我救你一回,你多救我几回,干麻算那么清楚……” “你!”陆錦珩一时语塞,面色极其难堪。 苏鸾吓了吓,既而又恍然想起什么。印象中,这好似是陆錦珩头一回口角落了下风。 “呵呵,”苏鸾讨好的憨笑,接着退后一步,恭恭敬敬的朝着马车里的陆錦珩鞠了一躬。 “你这是做什么?”陆錦珩不解。 直起身子,苏鸾笑吟吟道:“这是臣女心里的答谢方式。” 陆錦珩微眯起眼,“加上今日这两条,本世子总共救了你们苏家人三回命。你真心觉得鞠个躬就够了?” 苏鸾只愣了下,旋即又憨直的朝着陆錦珩拜了下去。 直身后,再拜。 “现在行了么?”苏鸾怯生生的望着陆錦珩。 就见陆錦珩忽地一下阖上了眼,因着牙齿用力咬合而使得额侧青筋暴起,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不怎么好。 默了须臾,好似一团火终于被他强压下去,这才从齿缝儿里挤出几个字来:“苏道北就没教过你什么场合才给人三鞠躬?!” 苏鸾两眼圆瞪,恍然意识到自己错的离谱!看陆錦珩这副神情,她知他是真的怒了。苏鸾不住的埋怨自己一片真心却偏偏办了让人嫌恶的事儿,想着想着,心下越发委屈,默默掉了几滴泪。 咽下愠怒的陆錦珩睁眼,恰巧看到苏鸾抬手擦拭腮边。不由得又是一阵不悦:“苏鸾,你这又是鞠躬又是抹泪的,也算把送行的礼节给做全套了。” 说罢,陆錦珩的手愤然收回,帘子重重落下。紧接着便听到他极为不悦的一声“回府!” 马车缓缓驶离苏府门前,独留苏鸾一人呆立于暖煦的春风中。 一连五日,苏安除了服下郡王府府医所开的补药外,柳姨娘每餐还会喂她一些稀粥。 因着太久不食五谷,身子极度虚弱,从而不能一下吃太多东西。只能一点点的喂起,如个婴儿般,只可吃些易消化的。 这几日柳姨娘是夜以继日的守在苏安床前,苏卉也除了睡觉的几个时辰外,其余时间全守在姐姐屋子里。 因着大夫特意交待过,屋内陪床的人不可太多,免得搅扰到病人休息。故而苏道北、苏鸾、秦氏,都只每日分开来探望几回。 眼下日头压山,眼看着到了用晚饭的时辰,苏鸾一边过来看看苏安,一边劝柳姨娘和苏卉去花厅好好吃顿饭。这娘俩数日以来皆是房内糊弄上两口,眼看苏安一天好过一天,她娘俩却是瘦了整整一圈儿。 “大姐姐今日可又有什么反应?”苏鸾悄声移步至床畔,仔细端了端躺在床上的苏安。昨日她听苏卉说苏安的手指头动了下。 柳姨娘摇摇头,捏着热水浸过的棉帕子给苏安轻轻擦脸。 苏鸾笑着安慰道:“没事,慢慢来,总归一天天的有了起色,相信不用多久大姐姐就会醒过来。” 柳姨娘含笑点点头,心下何尝不是这样盼着。她又为苏安擦了擦手,仔细到每个指缝都擦了一遍。 而后柳姨娘将帕子扔回架子上的盆里,又抬头看着苏鸾,伸手握过苏鸾的手,一双细长的凤眼里噙着泪花儿:“你与夫人都是我和安儿的恩人!只是一家人怎么也好说,日后我们母女有的是机会报恩。只是雍郡王世子那边,待安儿好些能下地了,咱们还是得去谢恩的。” 苏鸾面色略僵。柳姨娘说的没错,救命之恩去当面致谢再应该不过。只是想到又要见陆錦珩,且是去郡王府,苏鸾的心里便有种毛毛的异样感觉。 “啊,好。”她懦生生的应了声。 “嗯——”床上传来的一个细微的动静,瞬间吸引了柳姨娘与苏鸾苏卉的注意力! 细看之下,竟真是苏安的头转了转。同时她眉心略显痛苦的皱起,不知是过于虚弱身子不爽利,还是入了什么梦魇。 “苏安?”苏鸾唤她一声,没敢太大,怕吓到她。 “嗯——”苏安果真有了反应,眉头也跟着又皱了皱,只是没有睁眼的意思。 看着这幕的柳姨娘欣喜若狂!只理智压着心头的那股涌动,强行镇定的跟着唤了声:“安儿?” “嗯?”苏安的脑袋又向外转了转,眼睛缓缓眯开一条缝儿。只是她什么也没能看见,太久的黑暗让她视野混沌,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 “大姐姐真的醒了!”苏卉激动的大喊道。 柳姨娘赶忙竖了根手指在唇边,对着苏卉:“嘘——”示意她小声点,别吓到苏安。 一片安静中,苏安的眼睛渐渐睁开,最后终是可以看到守在床边的亲人。她艰难的转了转头,视线从亲娘身上到亲妹妹身上,最后落到苏鸾身上。 苏安的嘴动了动,可是没能发出声响。她不肯罢休的继续张口,哆哆嗦嗦的终是发出了一点动静:“休……” “休……” 连着两声,大家都听到了好像是个“休”字,然而却没理解苏安的意思。 柳姨娘握住苏安的手,小心翼翼的俯在她耳边问道:“安儿,你可是想休息?嫌我们吵到你了?” “嗯——”苏安皱眉摇动了下脑袋。她仍旧不错眼珠的望着苏鸾,“休……书。” “休书?大姐姐你是想要唐光霁给你休书?”苏鸾低头问道。 苏安弯了弯嘴唇,欣慰的点点头。对了,她就是要休书,她要离开唐光霁,离开孝安伯府。 柳姨娘心下一酸,嘴上没说什么,只是握着女儿的手更用力了几分。 休书? 妻为良,妾为贱。“妾”字从辛从女,本意即为罪女,奴女。无子无女的妾一但不受宠了,夫家一句话便可将之赶出家门,不需半点儿仪式,何来休书! “好,”苏鸾点头应下,又拿过小桌上先前柳姨娘喂了一半的白粥,“你喝完这碗粥,我明日就去孝安伯府给你要休书。” 苏安的嘴唇再次弯了弯,微微点了下头。她虽昏迷着,半梦半醒间也影影绰绰的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知道是苏鸾救了她。 柳姨娘与苏卉只当苏鸾是说来哄苏安的,然而翌日一早,苏鸾就出了府。 直奔京兆府衙门。 大堂之上,明镜高悬。衙役们手持水火棍严肃的立于两旁,伴着堂外的鼓声,他们也以双手而握的水火棍敲击着乌青石地面。 纵是听多了这种场面,早有心理准备的苏鸾,这会儿也被周边的肃然气氛震慑的微微发抖。 她暗暗咬着牙给自己打气,今日冒着被打板子的风险来堂上告状,不是单单只为了给苏安讨公道。 也是为了坚守自己那颗敢辩是非的心。 “堂下所跪何人?所告又是何人?”赵大人声音低哑倦怠,像是还未睡醒。半搭着眼皮儿也没给堂下的苏鸾一个正眼。 “民女苏鸾,要告孝安伯府的庶媳阴氏!阴氏害死小娘苏氏的孩子,还伤及母体,险些一尸两命!” “孝安伯府?”赵大人面上微微一怔,这才仔细将堂下的小女子打量一番。 “你抬起头来!” 苏鸾应声抬头,眼中透着决然。 “你……你是礼部仪制司主事苏道北的女儿?”京兆尹大人日前还在宫中见过苏鸾,印象颇深。当然这印象并非因着她是苏道北的女儿,而是因着她是雍郡王世子带入宫的。 “是。” 这下赵大人犯难了。原本上堂前听说有人胆敢状告孝安伯府时,他为了卖好郡主和伯爷,麻溜的遣人去了孝安伯府递信儿,好让他们有些准备。 可如今升了堂,才知道苦主是苏家丫头。比起孝安伯府来,雍郡王府更不是好惹的!看来也得提前知会一声。 只是这都上堂了! 犹豫间,赵大人鬼使神差的想到被车裂死无全尸的尚书令刘吉…… “哎呦~”赵大人眉头一皱,小胡子一撅,双手捂着下腹:“本官突然腹痛难忍……休堂片刻……” 说罢,赵大人便起身佝偻着身子,一脸狼狈的从侧门跑回了内堂。 第75章 第75章 在书房门上轻叩三下,炎华推门进了屋。 淡淡的檀香萦绕鼻尖儿,陆錦珩正伏于案前作画。左手提袖,细长清癯的右手握笔,于江南所制的上好生宣上挥毫泼墨。 纵是炎华的脚步由远及近来到案前,也并未扰了陆錦珩的雅兴。 见世子正专注于画作,原本炎华还打算等一会儿再禀。待探头看清画上的菩萨,眉眼间竟有几分神似苏家姑娘后,炎华知道拖不得了。 “世子,”炎华双手拱敬。 陆錦珩画完菩萨衣襟上的最后几笔,不疾不缓的搁笔于架。抬起脸来问道:“出何事了?” “刚刚京兆府有人来报,苏姑娘今儿一早去敲登闻鼓了。”炎华嘴角抽了抽,透着一丝无奈。 “什么?”陆錦珩感觉有些发懵。但他旋即意识到,苏鸾定是为苏安之事去讨公道的。 只是她放着他不求,去敲个破鼓做什么! “她现在人在哪?” “回世子,苏姑娘现在还在堂上跪着呢。赵大人不知如何升这个堂,借故休……” “备车!”炎华那句还未说完,陆錦珩已然从木施上拽下了外袍,不等下人伺候自行穿戴好出了书房。 紫绸装裹的奢华马车自雍郡王府侧门疾驰而出,马蹄急踏,牵着马车飞奔于长街之上,一路惊得行人纷纷紧急退让。 京兆府大堂上,先前愣愣看着赵大人撒腿跑了,跪在地上的苏鸾一脸惛懵。而后她左右环顾一圈儿,见原本庄肃的衙役们也是面面相觑,心下犯着嘀咕。 苏鸾两手撑着乌青石地面,抬了抬膝盖。她跪了快要半个时辰了,赵大人还不回来。 来之前,她想过一百种可能。想过一上堂就先挨板子,也想过大人对她的言辞各种质疑,甚至想过会被下入牢里…… 唯独没想到刚升堂,大人就闹肚子跑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苏鸾隐隐约约听到侧门通廊处有人寒暄。 “多谢赵大人及时知会一声,既是状告拙荆的,小侄斗胆想旁听一二。” “哎~哪里话,贤侄也是受累跑这一趟。” …… 苏鸾翘着耳朵仔细聆听,听到脚步声走近,隐隐觉察出一丝不妙。显然这个赵大人不是真的腹痛难忍才拖了这么久,而是派人去孝安伯府送信儿了! 官官相护!苏鸾如是想。 当唐光霁跟着赵大人一同从侧门回到堂前时,苏鸾低着头没抬眼看他们。她只恍然整理着思绪,重新将之前准备好的说辞捊了捊。 她只暗暗告诫自己,就算是老郡主或是孝安伯亲自来了,她也要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明白。 就在苏鸾拿定决心后,却发现重回堂上的赵大人仍是不肯升堂。苏鸾这才抬头,发现赵大人正眺望着侧门,好像还在等着什么人。同时苏鸾也留意到唐光霁的眼神,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苏鸾只与唐光霁对了一眼,便立马收回视线。而后看向赵大人:“求问大人,何时升堂?” “再等等,再等等。”赵大人虚空轻按了两下手安抚苏鸾,眼睛还是眺着通廊。 没多会儿,果真有脚步声传来,且脚步声急切无比。苏鸾也好奇朝通廊看去,见是一个衙役跑过来。 那衙役径直跑到赵大人身边,于耳畔低语了几句,赵大人略显惊讶的一缩脖子看了看他,而后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接着便拿起惊堂木。 苏鸾以为终是要重新升堂了,结果“啪”一声,那惊堂木重重的落下,跟着一句:“退堂——” “威——武——”伴着鼓点儿的水火棍敲击地面声,敲得苏鸾一阵发懵。 退堂?这还没升怎么就先退了…… 保持跪姿迟疑于原地,苏鸾眼睁睁看着赵大人负手离开,唐光霁也紧随着他出了大堂。苏鸾只得先爬起,拍拍腿上灰尘,一脸莫名其妙。 这时一个衙役过来请她:“苏姑娘,大人请您去内堂。” “我不去!”苏鸾斩钉截铁的拒绝,本能的朝后退了半步。 她心下也不安起来,心道看来是唐光霁与这个赵大人串通好了。赵大人不打算正式受理此案,反而将她诓去内堂,到时不管威吓还是动用私刑,再无旁人看见。 “苏姑娘,大人正在等您。请吧。”衙役嘴上客客气气的说着‘请’,手上的动作却似押解。苏鸾抗拒了两下,立马又有另一个衙役凑了过来。 她知道再抗拒下去也只是自找难堪,便毅然决然的道:“我自己走!”而后甩了甩胳膊,果然那两人没再纠缠她,只一左一右夹着她往通廊走去。 待苏鸾跟着那俩人来到内堂,甫一进门便见三个男人状似和睦的坐在一堂品茗。 右下手位是唐光霁,右主位是赵大人,左主位是陆錦珩。 苏鸾进屋时,陆錦珩刚好低头小啜了一口香茗,没第一时间看到她。倒是赵大人最先看见苏鸾,并极为客气的说了句:“苏姑娘,请坐。” 苏鸾怔然,既为陆錦珩突然出现于此,也为赵大人的一句‘请坐’。只消一瞬她便明白过来,这两件事本就呈因果。 因为陆錦珩来了,故而赵大人待她客气。 只是苏鸾没动,就杵在一进门的地方。她是来告状的,委实受不了这种气氛,与唐光霁同坐一堂和乐融融的品茶,还怎么告他的夫人! 见苏鸾执拗,陆錦珩也说了句:“过来坐。”他抬手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左下手位置。 苏鸾依旧立于原处不动。 陆錦珩浅浅勾唇:“需要接你?”这话伴着个怪异的笑,很难让人不往蹊跷地方想。 苏鸾迟疑了一瞬,没再坚持,乖顺的坐去了陆錦珩的左下手位置。 她可不想他来接她。历往的经验告诉苏鸾,陆錦珩的这个怪笑背后,通常是邪恶心思。 见苦主与被告都团聚一堂,赵大人便做起了和稀泥的和事佬。抬手捊了捊稀疏花白的小胡子,黑瘦透着刁滑的细长脸左右转着看看,一双小老鼠眼阴仄仄,滑腻腻的泛着贼光。 “今日在座的都算是熟识,两府都是京中举足轻重的名门旺族,不如就在内堂把误会消解消解?” “呵,”苏鸾轻嗤一声,丝毫不给赵大人颜面的质疑:“误会?” 苏鸾想着反正就算她不想狐假虎威,在唐光霁的眼里她也依旧是仗着陆錦珩的势。既然如此,她还客气什么,就想说什么说什么呗! 赵大人被这句不客气的反问噎了下,原本想好的话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头看了看左边的雍郡王世子。 陆錦珩没什么反应,只舒服的靠在太师椅里一味的盯着苏鸾的脸。好似只顾着欣赏美人儿,根本无心关注当前的糟心事儿。 嘉陵郡主那样的老狐狸,苏鸾自是难以应付,陆錦珩不得不出手。可唐光霁这样的,陆錦珩觉得苏鸾可以应付。 既然用不着他出手,那他只出个人,在这儿喝喝茶当个观众既可。 而陆錦珩这沉默旁观只字不言的态度,却更令唐光霁紧张。他不得不主动解释,以化解僵局。 “苏姑娘,安安的事我也是刚刚得知。我夫人的确是太过无知,这人得病怎能听信那些修道之法?生生耽误了最佳医治时间,将个小病拖成久病,还险些闹出人命。”唐光霁的话语间满是遗憾,眼下阴氏是择不干净了,倒不如先干净了自己。 苏鸾听着这话无比别扭,倒不是唐光霁如何为阴氏开脱,而是居然如此称呼苏安。 她笑笑:“呵,唐公子,‘安安’二字亲昵至极,倒给人一种捧在心尖儿上当宝贝呵护的错觉。只是这么放在心上的人,都只剩最后一口气儿了,您竟还能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若是远行倒也罢了,偏偏您一直就在府里。” “苏姑娘有所不知,我年后才入户部任职,实在是公务繁忙,夙兴夜寐,粗心不察……”这借口,唐光霁自己说的也觉蹩脚。然而一时,也实在无以应对。 “唐公子可真是辛苦,孩子没了却还在勤劳宵肝。” 唐光霁眼中微泛波澜,很快又恢复平静。这些反应落入苏鸾的眼中,化为更深的厌恶! 原本苏鸾以为唐光霁并不知苏安有孕,才替阴氏开脱。而现下看来,唐光霁是什么都知道了,却还在一味的包庇阴氏! 默了默,唐光霁似是觉得夹枪带棒的说话没意思,便干脆表明心意:“苏姑娘,我夫人一时糊涂铸成大错,现也追悔莫及。事已至此,只求家人间可以大度宽宥,和睦相处。” “姑娘放心,夫人已向我再三保证,日后不会再生事端,不会再令安安委屈。” 第76章 第76章 唐光霁的话说完,堂内又是一片寂静。 先前说那些话时,别看唐光霁一脸镇定,可他又不是傻子,怎会真当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平息苏家的怨气。故而说完后,心下也是虚的。 唐光霁略带忐忑的偷瞟一眼主位上的陆錦珩,见陆錦珩正关注着苏鸾的反应,神色倒算平和。既而唐光霁又将恳挚的视线落在苏鸾身上。 虽说这丫头是苏家最小的一位姑娘,却也是让他最为忌惮的。 几方静默不语,许是觉得这气氛有些尴尬,赵大人端起身边桌案上的茶水来轻刮慢饮一番,消磨着时辰。 别看这会儿堂上坐的皆是他的晚辈,可两方皆是与皇室有着纠纠绕绕羁绊的勋贵,此事又牵扯到家族名誉,岂是他这个人至中年才凭科举入仕,单枪匹马的京官招惹得起的? 哎。赵大人继续闷头喝茶。 良久后,苏鸾已是暂时沉下心底的那团怒气。并非她不气不计较了,而是她想到一个比破口大骂更有用的法子。 就见苏鸾低头轻叹了声,眉宇间是凝聚起的愁云。顿了须臾,才道:“唐公子,数年前我们苏家困顿于青州,日子过的艰困,也搭不起什么像样的嫁妆。你一顶轻罗小轿,就将我大姐姐接进了别苑,此后又跟着你一起回了京。跟着你的这两年,我大姐姐连趟娘家都没脸走。” 说到这儿,苏鸾略作停顿,抬起眼皮子看了眼唐光霁的反应,果然见他窘迫不已。 那时的苏家穷困潦倒,给不起苏安嫁妆情有可原。而孝安伯府富埒陶白,却也没给任何聘礼。便是纳妾,也应尽些礼数,当时他确实是轻视了苏家。 “那时……的确是唐某年轻蒙昧,不经世故,许多礼节忽略了。”说这话时,唐光霁已是无法与苏鸾对视,脸面略垂。 沉了沉,他又抬起头信誓旦旦补上一句:“这次安安既然受了委屈,苏姑娘放心,唐某定以八抬大轿接她回府,给足体面!” “八抬大轿?”苏鸾轻嗤一声,“那可是正室夫人才有的体面,难不成唐公子真打算休妻以弥补苏安?” “这……”唐光霁先前那信誓旦旦,也仅是出于世子与赵大人在此,不得不拿出十足诚意来,不然连赵大人好心知会一声的善意都报不了。可苏鸾这话就令他有些难下台了,他再怎么顾及苏安的颜面,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妾去休妻! “罢了,苏鸾也只是说笑。”苏鸾适时收回此言,她知道就算唐光霁眼下真肯休妻,苏安也不会再跟他了。女人的心,一但死了,八头牛都拉不回去。 都说这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只以夫家为天。可若是这天太冷了,水亦是会结冰的,成了冰的水,可就再没柔软,只余坚硬。 唐光霁敛了愁眉,面色微霁。 苏鸾便道:“不管是八抬大轿,还是十六抬大轿,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先让我大姐姐先活过来。” “活过来?”唐光霁蓦地一怔。 苏鸾叹一声:“总昏沉着不醒,可不就是半死不活?” “安安回娘家这么久了,还未醒来?”唐光霁脸上是疼惜错讹,心下倒是莫名觉得安慰。 凭着他对苏安的认知,苏安只要醒来定是会哭着闹着回到他身边的。因为苏安当初跟他时便曾说过,这辈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原来苏安只是没醒,才不回孝安伯府。 苏鸾无奈的摇摇头,信手端过一杯茶来润润喉咙。 “大夫说,我大姐姐是哀莫大于心死,故而纵是身体调养了几日有所恢复,可意识还是不愿醒来。”苏鸾低头轻啜一小口的同时,借着杯盖遮挡,瞟了陆錦珩一眼,倒似是个暗示。 陆錦珩玩味的盯着她,勾唇浅笑,回应的神情是了然,也是挑逗。 “身体好了,意识却不愿醒?”未发觉堂上眉来眼去小动作的唐光霁皱了皱眉,语中带着质疑:“这大夫……” 不等后面那半句‘哪请的’说出口,一直看戏的陆錦珩就截了这话:“是我郡王府的太医。” 一听此言,唐光霁立马朝着主位颔首:“既是雍郡王府上的太医,想来说的话定不会有误了。” 既而他又转头看向苏鸾,带着几分好奇的关切道:“那不知太医可有说如何可解?” “太医说心病自然还需心药医。我大姐姐此次吃了这么大的苦头,正满腹冤屈,气自然是不能平的。只要能让我大姐姐意识到唐公子真心待她,愿意为她做主出气,那这病就好了一半儿了。” “这……”唐光霁原来抬着的胳膊又收了回来,心下忖着给苏安做主,那岂不是要修理正妻?可阴家也是旺族,钟鸣鼎食,世代簪缨,就算夫妻之情他不念,也得念及阴氏母家的势利。 “唐公子不必为难,此事办起来也简单,只是以此法先哄得我大姐姐醒来,只要她肯好好吃饭调养身子,接下来再慢慢开解于她,最终唐公子不必真的苛责阴夫人。” 苏鸾解释一二,末了又添了句:“就当是在我大姐姐面前作一出戏,这谎言也有善恶之分,善意的谎言是为了救人性命。” 听苏鸾如此说,唐光霁就安心了,无比急切的追问:“那苏姑娘快说,要唐某如何来作这出戏助安安醒来?” “唐公子亲笔写一封休书,历数阴夫人罪过,而后在我大姐姐的床前反复诵念,她必会醒来!” “休……休书?”一听这二字,唐光霁立马又慌了。 这次也无需苏鸾费口舌再劝,在旁听了许久的赵大人主动当起了和事佬,朝着唐光霁伸伸手安抚:“贤侄,休书只是假的,哄病人的!” 赵大人是真不想来断这桩案子,故而能劝着双方各退一步,和平解决,自是最好。 唐光霁看看赵大人,赵大人是满心满口的鼓励。唐光霁再看看苏鸾,她一双剪水煙眸纯真无害,让人不得不信。 最后唐光霁又看了看陆錦珩,陆錦珩恰巧也看向他,骄矜的狭长眸子里透着股子阴鸷,释出无形的威压。 迫得唐光霁立马点了头:“好,便依苏姑娘所言。” “有劳唐公子了。”苏鸾甜甜的一笑,笑的唐光霁心都化了。但他迅速敛了那痴态,告诫自己:这是苏安的妹妹! 不过稍一想,这个告诫似乎没多少份量。于是唐光霁又换了个理由告诫自己:这是雍郡王世子中意的人! 恩,他的脸色立马肃然起来,这个理由够份量了。 内堂有笔墨纸砚,一封休书很快便能写好。只是在苏鸾的不断指正下,这封休书修修改改的返工,最终废了五六张纸才终于写成。 带着这封‘心药’,唐光霁跟着苏鸾回了苏家,陆錦珩自然也全程陪同。 于床前,唐光霁将此休书朗声诵念了数遍,却不见苏安有半点儿反应。 其实苏安刚刚喝下安神汤药,自然不会轻易被人吵醒。只是唐光霁不知道这点。 又等了一会儿后,唐光霁便起身告辞。只嘱咐苏鸾,若苏安清醒过来就及时通知他,好令他安心。 苏鸾满口答应,并亲自将唐光霁送出了门。 苏府门外,陆錦珩站在苏鸾身后,冷眼看着那马车远去,忍不住轻嗤一声,像在送一个傻子。 听闻那声轻嗤,苏鸾转身看向陆錦珩,一双眼睛亮亮的:“臣女知道世子平日里贵人事忙……” “不忙。”她话才刚说一半,就被陆錦珩两个字堵了回来。 苏鸾低头浅笑,她又不是想赶他走。于是接着说下去:“不知今日可有空一同去赏后院儿的桃花?” 第77章 第77章 春风骀荡,拂过脸颊时带着令人舒爽的温度。 苏府门前,陆錦珩半垂着眼眸,凝视着比他矮上一头还要多的苏鸾,“怎么,这回想要主动报答先前为你所做的遮掩?” 明明先前苏鸾还满心感激,挂着甜笑,听了这话立马歇了笑意,转了心思。丢下一句:“世子慢走。”转头就回了苏府。 陆錦珩哪里会真的走,两步并上去与苏鸾并肩向里走去。纵是苏鸾已然显露出不欢迎之意,陆錦珩也丝毫不介意。薄唇微勾,眉梢染着明媚春色。 苏府的桃花算成不得园子,只寥寥十数株,与那日在孝安伯府所见的桃园自是不能相比。且这处园子因着太小,一直没被利用起来,除了这十数珠桃树外没有旁的什么,故而也不会有苏家人特意过来。 苏鸾伸手阖上木门时,听到陆錦珩不满的说:“既然自己府里有桃树,还去旁人府里赏什么桃花?” “其实府里也有几株牡丹的。”苏鸾怔怔的说。 陆錦珩知道苏鸾指的是他邀她赏牡丹的事,更是不满道:“你不也不去吗。” 苏鸾弯了弯唇角,温软的笑着:“那就权当是赔罪,今日请世子来苏府既赏桃花,也赏牡丹!” “呵,”陆錦珩嗤笑一声,抬手数了数园子里的桃树,而后笑道:“十三株桃树也值得一赏?山间路边的随便找找都比这里多。” 苏鸾有些无语起来,转身又去拉开那扇年久失修的木门:“那世子还是慢走吧。” 荑手纤纤握在那枯朽的木门边上,话才落下便有一只大而有力的手将她手捉起,同时伴着一句:“小心,有木刺。” 陆錦珩紧贴着苏鸾的背后而立,右手抓在她的右手上。 苏鸾后知后觉的发现,那破木门框上的确横着些尖锐的木刺儿。苏鸾心下闪过一瞬的感谢,旋即又意识到这感谢似乎没什么必要。 因为陆錦珩捉着她的手紧紧握着,根本无意松开。甚至那力道愈发的加重,苏鸾感到微微的疼痛。 “世子?”苏鸾扭着身子挣脱了几下,奈何根本拔不出来,不由得两抹粉霞攀爬上脸颊,有些羞恼:“这里是苏家,世子若再如此臣女叫人了!” 那只大手把攥着她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反而陆錦珩将身子放低,无赖似的附耳低语:“那你叫吧,叫了人来你的筹谋可要泡汤了。” 心下一堵,苏鸾张了张口,却还是放弃了。而是换了一种态度,语气平和冷静:“臣女主动邀世子前来,的确是有一事相求。还请世子将臣女放开,好生说话。” 见苏鸾坦诚认下,陆錦珩也不愿再欺负她,将手松开,陆錦珩负手往桃树间走了几步。 “说吧。” 苏鸾跟上,却维持着三步距离,既怕离他太近有危险,又怕离他太远声量得抬高。 “再过几日便是上巳节,臣女听说那日花雀山会很热闹,故而想去见识见识。” 花雀山不大,因供有高禖神像而闻名。这高禖是专司婚姻、生育之神,故而往年每逢三月初三,便引得很多人前来祭拜。 几年前,花雀山被皇上赐给了于社稷有功的辅国将军,于四周拉篱筑墙,只余一处入口连着将军府的后院儿,成了一处私产。 将军夫人热情好客,又觉得自家将军戎马一生,犯下的杀孽太重,故而格外愿成人之美,为年轻人牵线搭桥。 近年三月初三,辅国将军府都会广发请柬,邀大家一同去祓禊祭祀,临水饮宴。因着几乎每府都有未娶妻或是未出阁的公子千金,便是已经婚娶的也有求子之心,故而将军府的贴子会送至京中每位勋贵府上。 奈何,苏道北只是个六品官员,不太够格。苏鸾收不到这请帖。 听着苏鸾的莺莺相求,陆錦珩倒是有一丝满意。得亏当初他只让礼部给苏道北个六品官做,若是苏道北的官儿做大了,许多时候他这个世子的价值就不那么明显了。 倏忽驻步,陆錦珩并未转身,只缓缓侧过头去,瞥着身后正小心跟随的苏鸾,“想去相亲?不行。” “不是不是!臣女不是去看哪家公子的!”苏鸾急着解释。 见她着急,陆錦珩抿唇淡笑。他自然知道她不是去相看男人的,她肚子里那点儿小伎俩,他早看得透透的。 陆錦珩余光盯在苏鸾的脸上,面露邪佞:“我可以给你弄张邀贴来,你要怎么谢我?” 这次的花雀山,是京中近乎所有仕官贵眷们的聚会,于眼下的苏鸾而言至关重要,为了给苏安、也为整个苏家讨个公道,她非去不可。 可是想到上回…… 眼见陆錦珩转过身来,苏鸾本能的伸手挡住自己的嘴,喃喃道:“除了上回那样,其它都好说。” 陆錦珩失笑的看着苏鸾,重复她的话:“其它都好说?”这口气大的,只怕她是不知道上回那样只是入门而已。 苏鸾圆瞪双眼,显然有些后悔先前的一时嘴快,带着嗔意瞪着陆錦珩,也不再应。 罢了。欺负她太过也不好玩。陆錦珩如是想。 “那好,你让我抱一抱。” “抱一抱?”苏鸾听着这提议虽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将心下不解脱口说出:“那回不是抱过了么……” 说完她就后悔了,脸蛋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 “那回是那回,”陆錦珩平淡的说着,其实原本还有下半句:夫妻昨日一起睡过觉,今日还得一起睡觉。这种事难道不是跟吃饭一样,每日都有需要? 但他觉得苏鸾肯定会急眼,就咽下没说。 默了片刻,苏鸾支支吾吾的开口:“那……要怎么抱?” “用手抱啊。” 苏鸾脸垂的很低,脸也更红了,她问的当然不是这个!稳了稳心跳,她只好问的更直白些:“用什么……姿势?” 她想着若只是在背后随意抱一下,她兴许能接受。若是像上回面对面的紧紧相贴,她再也不敢了。虽说这邀贴她志在必得,但若太违背心意,她宁可另想它法。 只是想到还短短三日便要到了,苏鸾心下也是忐忑,其它方法也不是那么好想的。 陆錦珩淡噙笑意,目光逡巡,赏着眼前比花还娇比桃瓣还艳的苏鸾的脸蛋儿,真真儿是红的快要滴血了。 让苏鸾不安的等了半晌,他才轻飘飘一句:“看那时的心情。” 苏鸾蓦地抬头,恰巧撞进陆錦珩一双盈满春情的黑瞳里。心道原来他说的不是现在?那倒是还好一些。 “妥!”她爽快应下。眼下还是让苏安有尊严的活下去要紧,哪怕要抛弃她自己的一点点尊严…… 送走陆錦珩后,苏鸾又去看了看苏安。 坐在床前拿着一把木梳轻轻为苏安梳拢乌发,她依稀记得听谁提过,梳发时可以按摩到头顶的诸多穴位,有助于清醒。 苏鸾边梳着头发边想先前的事,一想到还欠着陆錦珩一个抱,就莫名心‘突突’的跳!这种缔契式的约定,甚至比他突然伸手的轻薄更令她紧张。 梳了一会儿,苏鸾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转头看向门口,才发现不知何时柳姨娘杵在了门口,还悄悄的抹着泪? “柳姨娘?”苏鸾打了声招呼,好奇她怎么不进屋。 听到苏鸾唤自己,柳姨娘轻迈着步子进屋,小声问道:“听说世子刚刚来过?” “是啊,已经走了。”苏鸾猜到柳姨娘是急着给陆錦珩谢恩,便又添了句:“姨娘不必心急,待大姐姐好些再去谢恩吧。” “哎。”柳姨娘点点头。站着看苏鸾继续为苏安梳拢长发,每一下都梳的认真。 不知不觉柳姨娘眼中就又噙满了泪,她别过头去拿帕子再次擦拭。 苏鸾看的纳闷儿,心说柳姨娘难受是一定的,但苏安如今也是一天天有起色,不该再哭了呀。 苏鸾正想问,就见柳姨娘突然“扑通”一下双膝跪了地! “姨娘,你这是做什么?”苏鸾停下手里为苏安梳发的动作,起身想去拉柳姨娘。 柳姨娘却一挥胳膊婉拒了她。 “鸾儿,按说姨娘身为妾室,半主半奴,是没资格这样叫你的……只是通过这回的事,姨娘真的……真的是又疼惜又感激!” “就让姨娘给你磕三个头吧!”说罢,柳姨娘便将头低下去。 “别!”苏鸾上回拦阻,虽没阻住第一个头,却拦下了后面的两个。 整个苏家,若论感情,苏鸾对原主的亲生爹娘还是有些的。可对其它人就没多少在意了。她救苏安,一方面是因着苏安是苏道北的女儿,代表着父亲的脸。另一方面就是完全的看不过去了! 便是个没半点儿关系的女人,遭此噩运,苏鸾觉得自己看见了也不会置之不理。 苏安过去犯过蠢不假,可苏鸾不认同受害者有罪论,蠢人迂腐可气,但罪不至死。任何时候,想要加害一个无辜人的性命,都是犯罪。 而这个罪,衙门不惩,苏鸾便只有靠自己。 “姨娘,你起来。大姐姐这些苦不会白吃的,鸾儿答应你,一定会为她讨个公道。” 劝起柳姨娘,苏鸾便回了房。 翌日,辅国将军府的贴子便送来了,苏鸾将它好好收起,等待后日的到来。 基本每一餐饭喂下去,苏安的气色都会更好一点,到了三月初三这日,苏安已有较为清醒的意识,除了不能下地走路外,已是能倚靠在床头上坐一会儿。 苏鸾一早带着水琴来为苏安盥洗,她要带着苏安一起去花雀山。 辅国将军府临山而建,苏鸾雇了两顶轿子前去,到了府外出示邀贴,又给人说姐姐求子心切诚心来祭拜,却因着腿脚扭伤不能走路,故而需抬轿进府。门房自然给行了方便。 因着来的本就属最晚的,苏鸾在辅国将军府中未做半点儿耽搁,径直去往后院,直奔山门。 四个轿夫年轻力壮,此时的苏安身上又没几两肉,故而纵是山路也行的很快。没多会儿几人便到了一处较为平阔之地,看着此处的布置,苏鸾确定这里是待众人祭祀完后,回来用午宴的地方。 “行了,就停这儿吧。”苏鸾转身给轿夫们吩咐。 轿子落下,苏鸾撩起帘子搭在金勾上,让坐于里面的苏安可以欣赏山间的绮丽风景。 “大姐姐,你也好久没出来走走了。”苏鸾笑微微的看着苏安。 这角度刚好对着山涧野杜鹃,加之不远处温泉升起袅袅水雾,趁得整座山宛如仙境。 苏安眸中噙泪,惊奇的看着这个美妙世界。 昏迷的这一个多月,她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如个废人。如今再见这外头的风景,竟觉此前生命都是白耗了。 第78章 第78章 早到的宾客已上山顶祭祀完高禖,这会儿陆陆续续下山来,回到将军夫人安排于半山腰用午宴的一处平台。 平台处有辅国将军府的几个下人在此等候,并有一位白胖的老管家在此做指引:“诸位夫人、小姐、公子们,请暂且在此稍后。小的姓周,是将军府的管家,今日若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谅解。祭司马上要开始祷念祭文,待两小段祭文念完后,咱们午宴便可开始了。我们将军夫人啊,这会儿还在后厨为大家烹制最后两道主菜,很快就会过来。” 周管家四十上下的年纪,其实也算不上老,只是论起资历来倒是颇老。打从十几岁就在辅国将军府做工,是个家生子,兢兢业业二十余年熬成了管家。他说话时笑咪咪的,越是咧着嘴嘲大家客气的笑,脸就越显圆润可亲。 “好说好说,有劳了周管家了。” “那我们便在此稍候。” …… 宾客们纷纷识礼的回应。 果然没多会儿众人便听到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有如洪钟般沉闷的声音传来。念叨的尽是旁人听不懂的一些古怪说辞。 这块山石经过刻意雕凿,加上如戏楼般的地井设计,可聚音产生共鸣,扩大发音声量。从而使得站得远些的宾客,也能尽数听清祭司所言。 尽管并无人能听懂。 这期间,周管家吩咐两个小厮去为宾客们驱秽。 所谓驱秽,便是其中一个小厮捧着只白玉雕团寿纹碧花瓶,另一小厮手持新折的柳树枝,沾取碧花瓶内的兰草水,逐个为客人点额头、双肩、双手,以达驱除邪秽简单净身的目的。 众位宾客多是配合的,只是当两个小厮恭恭敬敬的来到唐光霁与阴夫人身前时,阴夫人明显的面露不悦。 阴氏嫌弃两个低贱的小厮,拿柳枝抽了相公的额头和身子。故而在轮到阴氏时,她给相公使了个眼色。 唐光霁立时意会,伸手取过小厮手中的柳枝,轻道一声:“还是我亲自来吧。” 小厮自不敢多说什么,看着唐光霁自己拿柳枝沾了沾碧花瓶中的兰草水,而后轻轻在夫人的头肩手抽了几下。 接回柳枝,小厮朝继续朝唐光霁躬了躬身,朝着下一位宾客走去。 阴氏无子,年年上巳节来花雀山求子,已是常客。原本近日孝安伯府麻烦事缠身,阴氏也是犹豫了下的。可想到兴许是邪祟缠身,正好来此驱驱邪祟。 今日来此的不乏新婚官眷,大家求子心切没有这么多俗礼上的计较。阴氏刻薄高慢也是出了名的,见她如此讲究,有不少人于背后啧啧撇嘴,看不惯。 这一幕落入轿中苏安的眼底。 这顶软轿孤零零的停在平台最边上的角落里,没什么人在意,只当是哪府上的空轿闲置于此。 苏安只将轿帘掀起一个角,冷眼窥视着外面。视线扫过唐光霁时,不带半分昔日情感,只余鄙夷。 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如今苏安对孝安伯府的人除了愤怒,没有旁的情感。恨都没有。 她只是好奇苏鸾为何今日故意带她来此,难道就是为了让她看看在她命悬一线时,唐光霁和阴氏是如何恩爱的么? 苏安四下里张望了一圈儿,没寻着苏鸾。先前苏鸾说有事要安排,让她自己在轿内休息一会儿,可如今算着离开已然不短时间了。 正在此时,山石后面如钟如磬般的沉闷声音停住了。接续下去的,是一个姑娘婉转的娇音。 明明是泉水滴玉般清亮的嗓音,这姑娘却又刻意在某些字眼处压低,想让自己的声音更像名妇人,更有长者的威压。 起先大家还有些好奇,以为是谁家小姐上去玩闹,可听了两句后,纷纷变了脸色。 “立书人唐光霁,系京城人士,有妻阴氏,岂期过门之后屡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阴氏过门已逾三载,未为唐家生出一男半女,此其罪一;且又犯了妒条,将偏房苏氏害至半死,且害死其腹中之子,折损唐家香火,此期罪二。故立此休书休之,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这声音虽被那山石地井共鸣放大,有些变了腔调,可坐于轿中的苏安还是第一时间就辨认出,这是妹妹苏鸾的声音! 苏鸾竟是来做这个的?她费尽心思要当众出孝安伯府的丑。 苏安眼中不知不觉的就聚了两汪泪,流转于眼眶良久,苏安仰头不愿意哭出。 这个她曾为狗屁爱情而舍下的娘家…… 莫说苏安,就是听到这封休书的众人,也是一个个惊骇不已。悄悄将视线投到唐光霁和阴氏的身上。 唐光霁一颗心如坠冰窖般的绝望且冷,他不敢转头看阴氏的眼神。这封休书他只为哄苏安醒来,不是那日一出苏府大门,就撕了个粉碎么?怎会被人拿来利用。 “这……这是怎么回事?”阴氏双手抓着唐光霁的袖子摇晃,由不得他目光躲闪。 紧张的咽了咽,唐光霁转头看着阴氏,笃定道:“这是有人故意捉弄咱们,根本就没有什么休书!” 事到如今,唐光霁已确定先前诵读休书的人是苏鸾,那么前几日苏鸾是故意诓他!可是苏鸾诓他也没用,那休书他早就撕了,空口无凭,只要他咬死不认,大家只会觉得苏鸾在恶作剧! 阴氏看着相公决然的眼神,她信他。这下一团火自心底里冒出,阴氏气的咬牙切齿! “是谁?是谁恶意离间我们夫君感情,无中生有!” “呵呵,无中生有?”阴氏的话才落,就传来山石后面姑娘一声轻蔑的笑,“若是不信我所言的,请大家移步西南角的迎客松,上面就挂着唐家大公子亲笔所写的那封休书!上面手印也有,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如何抵赖。” 听闻此言,立马有好事的往西南角挪步。甚至有与孝安伯府或是阴家有些交情的,也禁不住好奇往西南角的迎客松走去,只是找了个体面的说辞: “唐公子,我定帮你揭穿这把戏!待我仔细看过这封休书,为你洗清冤屈。” “是啊,我也不信唐公子会当真休了阴夫人,我仔细帮你找找破绽。” 一时间,整个平台上的宾客全移去了迎客松前,除了唐光霁与阴氏。唐光霁与夫人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过了须臾,宾客们看的有滋有味儿,交头探讨,却没一个站出来质疑那休书为假的。阴氏也终于沉不住气了,扭头朝着迎客松跑去,她要亲眼去辨别! 唐光霁也跟了过去,只看一眼那封悬于树上的休书,他就明白了问题出在哪儿。 那日于京兆府内堂写休书时,苏鸾几次三番让他修改,期间废弃数张。有一张甚至全文写完,也盖了手印,苏鸾看过后突然又否定。 说苏安是昏迷当中失子,自己兴许并不知真相,若休书里将孩子的事也写出,反而可能会触及痛脚,更令其绝望。 故而苏鸾将那张纸随手一撕,又团了丢弃,唐光霁就另去写了一封。 此时树上挂着的,正是被苏鸾撕掉的那封,中间的拼接痕迹依稀可见。只是这又有何用?难道唐光霁可以给大家解释得清楚? 他难道当众去诉说一个小妾在孝安伯府受了天大委屈,才使得他放下颜面写一封假休书来哄她? 不,这件事只会越描越黑。从阴氏一个人的黑,描成整个孝安伯府的黑。 “这可是你亲笔所书?”阴氏愤而怒瞪自己夫君,虽一眼便认出那字迹,可她还是心存一丝侥幸,盼着夫君能给出个合理解释。然而她耐着性子等了良久,什么也未等来。 唐光霁只半垂着脑袋,只字不语,这是等同默认了。 这里的宾客不少与唐光霁称兄道弟的,唐光霁的字迹许多人都识得,加之唐光霁当下的反应,故而无人再质疑这休书真假。 阴氏如此高慢倨傲的性子,如今被众人当做幺么小丑围观。比起夫君的背叛与舍弃来,她更受不了那些刀子似的目光。 似将她层层华衫剥落,又将她剥皮削骨,剜心取乐…… 阴氏转身跑开了,她再也无法在辅国将军府呆半刻! 唐光霁望了眼自家夫人跑开的方向,没抬脚去追阴氏,而是朝着那块巨大山石走去。他要当众将搞这套鬼把戏的苏鸾揪出,这个玩弄他于掌心,将他当傻子耍的女人! 唐光霁双眸满布着血丝,两眼腥红。 好事的那些人也是好奇揭露这一切的是个什么人,故而跟着唐光霁一并走了过去,一探究竟。 然后当众人转过巨石,发现巨石后面没有旁人,只有坐在一块石头上耷拉着脑袋的祭司。 唐光霁用力推了一把那祭司,祭司醒来,浑浑噩噩的看着齐刷刷凑至眼前的数十张面孔。 “你们……”祭司撩了撩披散的长发,一脸懵逼。他仔细回想了下,记得先前正念着祭词,突然后脑吃了一记重击,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了。 “刚刚是不是有人将你打晕?那个丫头呢!”唐光霁此时瞪眼激愤,毫无素日的温文儒雅。 祭司脸色一黑,矢口否认:“什么丫头?没人来过!”难道要他堂堂一个大祭司承认被凡人攻击?且被打晕?那他日后于江湖道友间还有何颜面可言。 唐光霁更添气愤:“你方才明明昏迷于此!” “那是引灵上身,引灵上身你懂不懂!”祭司也是戟指怒目的指着唐光霁,振振有词: “只有修为达到一定境界的祭司,才能招来山中仙灵上身!本尊虽会一时失志,但仙灵会传达神旨,训诫凡人!” 众人惛懵,难道果真是孝安伯府将事做的太绝,招来了天惩? 大家不由得退后几步,躲避瘟神般的躲开唐光霁。唐光霁扫视一圈儿,更觉没脸继续留于此处,转身去追阴氏了。 唐光霁离开后不久,苏鸾便出现于苏安的轿子前。掀开轿帘时,见苏安正两眼噙泪,倔强的不肯哭出来。 看到苏鸾的那一瞬,苏安的泪再也憋不住了,两汪眼泪一下就流淌出来! “鸾……”她呜咽着,想说什么,却又被一股股涌上来的哽气堵得说不出来。 苏鸾先是一怔,既而轻轻抱住苏安。等苏安哭得不那么失控了,苏鸾才不放心的问道:“姐姐不会是心疼姓唐的吧?” 毕竟在苏鸾看书时,便知苏安是个钻死牛角尖儿的性子,当真为了姓唐的命都可以不要。 然而苏安摇摇头,拨浪鼓似的用力,“不。我心疼自己!心疼苏家!心疼你……” 第79章 第79章 山风拂过,也将苏安满是泪痕的脸吹干,她终于不再哭了。 只平静的忏悔着:“因为我过去的无知韫蠢,令全家蒙羞,最终自己的小命也差点因这蠢顽而丢。” 苏鸾与苏安挤在一顶小小的轿子里,她脸上挂着欣慰的笑意。不枉她苦心安排一场,苏安总是活明白了。 是以,她便宽慰道:“父亲说过靡哲不愚,没有人是一辈子不犯蠢的。以前的事便过去了,姐姐日后可要擦亮眼。” 苏安抽噎了两下,重重的点头。 “姐姐身体才堪堪恢复,不能在外面久留。既然能做的已经做了,咱们就先回去吧。” “好。”苏安笑着应道,同时也拿帕子擦拭眼角,怕回家时被家人看到,又惹得大家难受。 苏鸾冲坐在台阶下歇脚的轿夫招呼一声,四人立马上来准备抬轿。 苏鸾又扫一眼宾客席,见众人虽已找到各自的席位落坐,话题却没有从先前的事件中移出。仍是三两一聚,饶有兴味的聊着先前的八卦。 看了一圈儿,苏鸾眼中复杂。今日能来辅国将军府的这场宴席,是陆錦珩给她的贴子,可陆錦珩这么爱看她热闹的人竟没来。 一时,她竟有些分不清自己的心思是觉得这样好,还是不好。 但很快她就给了自己一个答复:当然是好。陆錦珩若来了,她这出戏唱得兴许不会如此放松。 点了点头,苏鸾好似有些怕自己意志动摇。 “走吧。”她淡淡的吩咐轿夫。 四个轿夫轻轻一抬,那顶轻轿便离地而起,朝前行去。只是才没走出三步,迎面款步走来了一位锦衣华服的贵妇人,身后还跟着几个婆子家丁。 这位夫人走路的架势不似京中一般贵妇,步子利索,颇有军中女将之风。苏鸾猜测这位就是辅国将军的夫人——荣氏了,也就是今日此宴的东家。 荣夫人曾随夫同征,战场上共经生死,过命的鹣鲽情谊。故而将军也是极其敬重她,办各种宴会请各种客人皆由着她。 既是迎了个对脸儿,苏鸾避无可避,朝荣夫人微微颔首:“荣夫人。” 荣夫人是主人,自然要八面玲珑一些。贴子都是她一张张亲下的,可她偏偏认不出苏鸾是哪府上的千金,心下略觉尴尬,更不好明着问。 只犹豫了一瞬,荣夫人就略过名字直接问道:“这即将开宴,怎么反倒要走?” “荣夫人,今日我是随姐姐来祭祀高禖求姻缘的,可姐姐的脚扭了,不便于行动,故而我们拜完就打算回去了。”苏鸾笑吟吟的解释,意调温柔。 荣夫人本就是个好客的性子,既然上门了怎么能让客人饿着肚子就走?这说出去岂不成了笑话!故而荣夫人再三挽留。 苏鸾铁了心的几番婉拒,可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她实在是拗不过这位铁娘子! 若苏鸾只是自己,兴许就痛快答应了,毕竟荣夫人盛情难却。可想到苏安的身体,苏鸾不安的朝轿子看看。 这时恰巧苏安掀开帘子,先是朝着荣夫人淡笑颔首,又看向苏鸾:“鸾儿,既然荣夫人盛情难却,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苏鸾眼中还有些迟疑,总担心苏安的身子撑不下来,毕竟留下来就得下轿子。 苏安看出妹妹的不放心,自己掀了轿帘,扶着扶手起身,朝苏鸾伸伸手:“鸾儿,我脚还是疼得厉害,你来扶我一把。” “哦。”苏鸾连忙上前。 荣夫人这下高兴了,命周管家给两位姑娘找个舒适的席塌。 因着今日情况特殊,来时苏鸾一个丫鬟也没敢带,这会儿便自己搀扶着苏安,跟着周管家去往席位上。 三月上巳佳节,于水边祭祀过后,有临水用宴的习俗。故而荣夫人今日为宾客们准备的是曲水流觞宴。 诺大一个山间平台,以风洒桃花的硕大屏风隔断,分为两侧。一侧男席,一侧女席。然两席又以同一条人造小溪连接。 下人们将装好斋菜的小木舟放至上游,水流推着小木舟蜿蜒前行,沿途坐于小溪两侧席塌上的宾客,可自由以公筷夹取菜肴,将之分盛于自己面前的小碟子中。 因着苏安腿脚不便,周管家特意给二人挑了一处曲水拐角的地方,离着两头的宾客都远,进出方便也不宜受搅扰。姐妹二人极为满意。 苏鸾夹了一块素鸭腿放到苏安碟子里,又取了一盅蜜酿红豆莲子。 “大姐姐,正巧大夫说你眼下不宜大鱼大肉,今日吃些素斋甜点既补身子也好消化。” “嗯。”苏安夹起素鸭腿来轻咬了一口,似是急于让苏鸾放心。 其实苏安经过这么多日的调养,已是没有那么虚弱,完全可以自己用饭。加之今日出来一见太阳,春风一吹,更是觉得整个人气色好了许多,比躺在床上有力气。 苏鸾也是看出了这点,不禁提议:“看来日后不能让大姐姐整日整日的躺在床上,偶尔出来晒晒太阳也是好的。” 苏安边小口小口的吃着素鸭腿,边朝苏鸾点头。甚至还抬手给苏鸾夹了一个豆渣南瓜卷,“鸾儿,你别只顾着照料我,自己也用些。” “好。”苏鸾欣慰的笑笑。 姐妹二人用饭之际,忽听到旁边不知哪府上的两位千金,正在小声交谈着。 “姐,过会儿吃完了饭,真的还要去河里沐浴吗?” “那是自然,祓除衅浴也是上巳节的传统项目呢!你才刚及笄,头回来所以不知。不过别怕,这里是温泉,泡起来很舒服的。” “可是为何要在野外沐浴?为何不在府里?” “哎,你怎么不懂呀,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后汉书》说洗濯祓除去宿垢疢为大絜,可祈求福祉降临呢!” …… 苏安蓦地放下手中筷子,转头看看苏鸾:“过会儿还要温泉浸浴?” 往年唐光霁也只带着阴氏来求子,并不曾带苏安来过,故而她不知上巳节有这么多讲究。毕竟打从记事起一家人就去了青州,习俗与京城不同。 苏鸾更是头一年回京,对于这些也就更陌生了。只安慰着苏安:“大姐姐不必担心,用完饭咱们就离开,荣夫人知道你腿脚不好,定不会再强留你去浸浴的。” 说完这话,苏鸾没见苏安有半分踏实下来,反而见她两眼噙着淡淡光华。苏鸾微怔,试探道:“难不成姐姐是……想去?” 苏安确实心动,过去的几年她整日混沌度日,如今经历过一番生死,眼界清明起来,宛若新生。她确实想洗净秽气,与过去作个决别。 “鸾儿,刚刚她们说温泉祓禊要以兰草净身,可去晦去灾病。” “可是大姐姐你受不了山间的寒凉。”苏鸾依旧不放心,今日出门时斗篷都给苏安挑得冬日夹棉的款。 苏安却不以为然:“三月桃良,春水正暖,怎会寒凉?” 见苏安满心向往,苏鸾也不再坚持劝她,毕竟苏安不是小孩子,二十岁的人了,懂得如何过活。 “好。那过会儿我扶你去,你只在池边浅的地方坐一会儿。”苏鸾妥协。 苏安心满意足的点头,因着心情大好,又去夹了几筷子菜。 午宴用毕,人们陆续朝温泉池走去。苏鸾搀扶着苏安,一路小心翼翼,垫后抵达。 花雀山上的温泉是活水流淌,像条小河。中间有巨大的山石做天然屏障,刚好将温泉一分为二,男女共享,又互不干扰。 苏鸾帮苏安褪了衣裙,只着一件肚兜和一条亵裤下了水。 第80章 第80章 苏鸾一边提着自己的裙摆,一边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苏安往池中趟去。 温泉的中央深,岸边浅,还有许多半潜于水面的平滑石块,可以供人安稳的坐在上面边休息,边浸浴。 苏鸾扶着苏安,将身边的石块逐一晃动比较,最后将苏安安置在一块最稳固的石头上。 并仔细叮嘱:“大姐姐,你只在这里安稳坐着,千万不可往深处去。” “你当真不泡?”苏安稳稳坐在石头上,笑微微抬头看着苏鸾。 苏鸾拨浪鼓似的摇摇头,而后再次叮嘱:“大姐姐一定记得不要乱动,就在这儿好好坐着!我先去将裙子弄干,很快就回来。我就在几步外的岸边看着你,不必担心。” “去吧。” 苏鸾转身上岸,在岸边回头看泡在水中的苏安。她安然的笑着,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她身,温暖的泉水将她包裹。 好似一切不愉快的过往,都随着身上的污垢被这池水冲刷干净。 苏鸾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如意千水裙,淡淡的艾绿湿了水如染了一片墨迹般,有些狼狈。她转身往平台走去,打算去找将军府的人借一条干巾来。 年轻的男女都在温泉池中春嬉祓禊,年长一些的老夫人就三五成局的坐在先前的席上用茶,正好也看着吃饱了跑来跑去的小孩子。 苏鸾找周管家借了干巾后,便准备返回泉池照看苏安。然而刚刚下了台阶,苏鸾见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躲在一块石头后面。 “你一个人躲在这儿干麻?”苏鸾扫了眼四周,见没有大人在。 小姑娘本来就矮,加之此刻还是蹲着,更是只打到苏鸾膝盖的位置。她高高的腆着脸看苏鸾,圆溜溜的眼睛里噙着两汪清泉,委屈巴巴的:“他们……抢了我的香草……” “香草?什么香草?”苏鸾不禁好奇的转头去看,见远处的几个孩童果真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枝草。 小姑娘已是忍不住哭了起来,泪珠子吧嗒吧嗒落下,一句话哽了数次才说完。 “今日上巳节……祭司大人送了小朋友香草……说是能保佑着我们平安长大!可是我的被人抢走了……” “那我是不是……就不能平安长大了?呜呜呜——” 虽只是小孩子间的争执,可苏鸾看着小姑娘委屈成这样,突然就心软下来。她蹲下来握住小姑娘不住擦眼睛的小脏手,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想法子再给你要一枝来。” “你在这儿等……”话还没说完,苏鸾眼前忽地就出现了一枝香草。 “咦?”小姑娘立马止了哭声。 苏鸾视线扫过那枝香草,落在递香草的那只修长大手上。顺着那月白掐着金丝花纹的衣袖,苏鸾扭头看去,蓦地撞进一双噙着笑意的幽黑眸子里! “陆……錦珩?” “你叫我什么?”那张笑颜瞬时沉了下来。 苏鸾这方意识到自己太过意外,竟将平日里只敢于心下腹诽的称唤脱口而出。这会儿自己也是一脸惶惶,连忙改口:“世子,臣女刚刚失言……” 陆錦珩深看了她一眼,而后视线移向角落里那个哭唧唧的小姑娘。他勾了丝笑意,将香草递到她跟前:“去吧。” 小姑娘迟疑了下,看看陆錦珩,又看看苏鸾,最后懵懵的接过那枝香草,急急跑开了。 跑开数步后才恍然想起忘记致谢了,远远的朝着陆錦珩和苏鸾的方向鞠了一躬,而后彻底跑远。 陆錦珩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苏鸾,见她侧对着自己仍是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不禁笑了笑,伸手从背后将她抱住,同时将唇附到她耳边低语一句:“虽有些失礼,不过我喜欢你这么叫。” 他将下巴压在苏鸾的肩窝上,“日后就这么叫了。” 苏鸾惊慌的瞪着眼睛,如铜铃般!“世子……这里光天化日,你这是做什么?” “这是你欠我的。”陆錦珩漫不经心的说着,视线扫过四周,没人能看到。 原本还在挣扎着想要逃脱的苏鸾,突然歇了力。她想起在苏家小桃园时,她的确是答应了弄到请柬就给他抱一下。 苏鸾身子僵直的杵在原地,任由陆錦珩从背后抱着。不知过了多久,反正以她当下的心情是个很久很久的时间,她怯生生问起:“好了没?” “没。”陆錦珩声音倦怠,好似快要睡着了一般。他趴在苏鸾肩头,微垂着眼帘品闻她身上的香气。 那香气复杂,有沐浴后淡淡的花瓣香,还有新浆洗的衣物上残留的胰子香,更有沾过温泉水后的兰草香。 “为什么不下去泡一泡?” 陆錦珩言语间可见的放松,苏鸾却是全身绷着,开口亦是微微发颤,任凭她再怎么掩饰都掩饰不掉:“因……因为一泉池水男女共浴……” 虽有山石将男女两池完美隔断,可泉水却是流动的,这么多年轻男女同一条水脉共浴,苏鸾本能的不喜。倒非是保守,更似一种洁癖。 “呵,”陆錦珩被苏鸾这话逗得失笑,睁开双眼朝她看去,因着身子紧贴于一起,他的角度也只能看到她的半张侧颜,和一截腻白的脖颈。 如此近距的端着,陆錦珩发现苏鸾的肌肤竟无半点瑕疵,寸寸滑如凝脂,如茉莉堆雪般莹洁。 他歪着脑袋看她,有心逗弄:“那一轮皎月还万人同赏呢,你要怎么办?” “那不一样。”苏鸾被他比照的有些急,微蹙娥眉:“皎月遥不可及,只是与人共赏,并未触及身体……”说到‘身体’二字,苏鸾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垂头。 她这一垂头,趴在她肩膀上的陆錦珩便与她脸挨得更近,陆錦珩干脆往上一凑,与苏鸾的脸蛋儿贴在一起。苏鸾刚想急眼,却被他的手从另一侧捂住,退无可退。 陆錦珩以厚沉缱绻的声调,轻声喃道:“那干脆也不要吸气,不然就是同我体内循用同一方空气了。”说着,他还故意用力吸了一下,好似要告诉苏鸾,这一片空间里都有他的气息。 苏鸾被陆錦珩这无赖作为气的皱眉,却是气急攻心,无言以对。只不知是一气之下忘了,还是真心不愿与陆錦珩同享一片空气,她竟真的屏了呼吸! 陆錦珩也不再说什么,就这样玩味的盯着她,看她能憋到几时。 果然不出须臾,苏鸾无声的抗议就在一阵“咳咳咳咳咳——”中打破了。 苏鸾的脸蛋儿憋得通红,像个熟透的果子般诱人,陆錦珩捂着她另侧脸颊的手,移开时情不自禁的捏了一把。 软软滑滑,水水润润。 陆錦珩不再惹她,而是认真的建议:“三月上巳春嬉祓禊,兰汤衅浴洗除邪秽,这是自古以来的习俗,既然来了,不如一起下去泡泡?” “不去!”苏鸾斩钉截铁,思也不思。 陆錦珩笑笑,也不再逼她,只又将苏鸾的身子往怀中捞了捞,无比亲密的从背后抱着她。 苏鸾心下暗暗叫苦,苦苦撑了一会儿,又催一回:“可以了吗?” “嗯嗯~”陆錦珩悠闲的拐着腔儿调否定。 苏鸾觉得自己的脚都麻了。她后悔上回为何没与陆錦珩约定好个时长,以至于现今如此被动,完全被他拿捏。他若就这么无赖的抱她一晚可怎么办? 不成,得寻个脱身的理由。 “世子,”苏鸾怯生生的开了口。 陆錦珩没应,而是语气恹恹:“不是说了,我喜欢你直唤名讳。” 苏鸾紧张的咽了咽,“陆錦珩,” 陆錦珩微微勾唇,这下回应的语气中便透着满足:“说吧。” 第81章 第81章 “我觉得你刚刚说的话有道理,祓禊衅浴可驱除邪祟,兰汤温泉也对身体极佳。一年难得这一次机会,不去的确可惜。” “哦?”陆錦珩发出一声质疑,心下却是了然得很。这丫头摆明了是想借此事脱身。 不过他还是应了声:“好。”而后将苏鸾放开。 苏鸾只觉陆錦珩一离开自己,身子顿时轻松,思绪也清明起来,恍若新生。 先前陆錦珩趴在她身上时,她没心思与他闲聊,纵是心下有些疑问也不敢与他问起。现下陆錦珩放开她了,苏鸾倒也不急着去泡温泉,而是先问起先前的疑惑。 “你是何时来的花雀山?”苏鸾先前就疑惑,今日这等热闹陆錦珩居然会不来凑。果真他还是在最后一刻出现了。 陆錦珩随意的看着她:“一早啊。” 苏鸾面上微微一怔,“那……那你之前都在哪儿?” “在将军府后院儿的角楼上,与将军和将军夫人一同饮茶,顺带看着你们这边的情形。” 顿了一下,陆錦珩又不怀好意的勾唇一笑,添上句说明:“我担心你见了我,心神会乱。唱不好这出戏。” 苏鸾:“……” 这下苏鸾明白了。难怪先前一直是周管家在这边招呼客人,原来将军夫人陪着将军在招待陆錦珩。后来直至唐光霁与阴氏走了,将军夫人才急着来这边稳住局势。 苏鸾转头看了眼将军府后院儿的角楼,不禁心下一慌! 那角楼比她想的要高许多,就她与祭司之前所站的那块石头后面,在角楼上是绝对可以一目了然的! 也就是说,其实先前她敲晕祭司,又做了那些事……陆錦珩、将军、将军夫人,他们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思及此,苏鸾顿感脸上火辣辣的,不用照镜子她也知自己的脸又红透了。她抬了抬头,没敢看陆錦珩的脸,视线只停到他脸侧垂缨的白翠珠子上。 阳光打在上面,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将她的眼刺的更疼了。 不必说。荣夫人执拗的说服她与苏安留下来,显然也是陆錦珩的安排了…… “可还有问题?”陆錦珩清越的声音入耳。 苏鸾顿了良久,才后知后觉的摇摇头。之后陆錦珩便牵上她的手,领着她返回温泉池。 一路上苏鸾懵懵的,顾不得计较陆錦珩紧紧握着她的手,甚至她都未反应,就发现已经来到了温泉旁。 陆錦珩驻下步子,侧了侧身与苏鸾面对面,柔声提醒道:“要分开了。” 苏鸾这才醒过神儿来,看了眼陆錦珩的脸,又猛然意识到手还在他手里握着,连忙抽回。 点点头,“嗯。” 之后便提步往女眷那边的池子走去。 望着那个纤妙的身影转过山石,陆錦珩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才转身去帐内宽衣解带,下了池子。 这厢苏鸾重回池岸,原本想如之前打算的一样,坐在岸边照料苏安便可。反正这边是女眷的池子,陆錦珩也看不到她泡没泡。 只是待苏鸾往池中扫了眼,发现原来就离她所站位置三步远的那块石头上,没有苏安了! 苏鸾顿时懵了,正想跳水去寻,就听到一个声音唤她: “鸾儿,我在这里!”是苏安的声音。 苏鸾顺着声音找了找,发现苏安往里移了数步,只是先前有人遮挡,故而未能发现。 “大姐姐,你怎么跑那儿去了?”苏鸾蹙眉嘟嘴,有些不高兴。 苏安也不想让妹妹着急,见苏鸾好似生气,便指着先前的那块石头急急解释:“那块石头不知怎的就歪了,幸好有位姑娘将我扶住,挪来了这边。” 迟疑了下,苏鸾便道:“那大姐姐你就在那儿不要动,等着!”说罢,她转身跑进更衣的帐子里,将裙衫尽褪。 再回池岸时,苏鸾已然如所有在此沐浴的女眷一样,下身只着一条短短的亵裤,上身一件裹身的抹胸。 苏鸾小心翼翼的趟进水里,慢慢游走到苏安身边,仔细将苏安扶好,按到石头上让她老实坐着。 苏安笑着看她:“就说嘛,机会难得。”说罢,苏安撩起一捧泉水往苏鸾的身上泼去。 苏鸾本能的缩了缩身子!原本只当苏安玩兴突起,要学旁边的小姑娘们泼水嬉闹。可当体会到那温热的泉水拍打在身上的感觉,苏鸾便意识到苏安是怕她冷,想给她暖暖。 故而苏鸾不再排斥,自己也掬起一捧一捧的水往身上泼洒,最后干脆整个人坐在水里,让那水直漫到自己的脖颈。 一时间整个人都被温暖浸裹,四肢百骸俱觉舒爽。 这方心道,难道苏安和陆錦珩都劝她来泡,果真很是受用。 只是这安闲悠然的好时光还没享受多会儿,旁边就有几个千金小姐玩起水毬来! 一个被五颜六色染料精心染制的藤编手毬,在水面上掷来掷去,被众人哄抢、抛掷…… 那些官家小姐们平日里可没戏水的机会,这难得亲一回水玩得起兴,也是顾不上什么淑女礼仪了。 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跃出水面,又跌入水中,时常几人撞在一起,掀起一朵朵巨大的水花儿。 连带原本不嬉闹的也跟着受了牵连,被挤来挤去,最后纷纷加入战局。 场面一时间就闹腾起来。 原本水中嬉戏也极为正常,可眼下苏鸾顾着苏安的身子,就赶忙起身搀扶苏安:“大姐姐,咱们回去吧。” 苏安也是意识到了危险,慌乱的点着头,就应着苏鸾的力道被搀扶起来,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岸边移动。 就在二人移到最早所坐的那块石头时,离着岸边仅三步之距,偏巧此时水毬朝她们这边袭来!同时数人朝这边挤来,更有二人跳出水面,伸着胳膊去够水毬。 其中一个姑娘够到了水毬,只是在抱着水毬落水时砸倒了苏鸾和苏安,将二人坠进及腰的池中。另一个够空了手的姑娘在落入池中时,凑巧手就勾在了苏鸾的系带上! 今日要泡温泉,各府千金们是有诸多准备的,抹胸亵裤皆为有张力宜下水的面料。可苏鸾却是完全没准备,抹胸就是最寻常的绣花缎面儿,后系一丝带。 这下被人一勾,那系带开了,浸了水的面料本就沉重,一下就落入了水中! 就在苏鸾意识到这点,伸手去捞自己的抹胸时,偏偏看到先前摔进水里的苏安正面露痛苦。 “大姐姐?”苏鸾伸出的手还是够向了苏安。 水及腰,不至于淹死人,但苏安的身子经这一摔,苏鸾定是紧张的。 救起苏安,苏鸾再去追自己的抹胸已是迟了。那抹胸随着水流入了石洞。 苏鸾双手抱在胸前,转身找先前失手勾开她衣裳的人。然而几位姑娘并排站着面面相觑,没有哪个打算出来道歉。 倒是有几人开始帮苏鸾想办法,有的说让她去找将军府的丫鬟借一件,有的说先将自己的手帕借她遮身。 “刚刚是谁?”苏鸾的视线扫过众人,声音冰冷且带着愤怒。 那人虽是失手勾坏她的衣裳,但过度的嬉闹影响到无辜的人,本就属不该。给了别人难堪后不主动出来认错补就,更是半点儿责任心也没有。 故而这回,苏鸾是认了真的。 虽没人明着回答苏鸾的问话,但几个姑娘都将目光投向了刘家小姐身上。苏鸾自然而然的也就知道了答案。 眼见着苏鸾苏安姐妹俩凌厉的目光聚在自己身上,刘雪婵也装不下去没事人了。干脆上前自己认道:“先前的确是我失手了。” 苏鸾盯着刘雪婵的眼神里,又更添了几分无语。刚才站在一边儿一句话不说,这会儿被识破了就来句这个? “不知这位姑娘贵姓?” “姓刘,刘雪婵。”答这话时,刘雪婵带着一丝不屑。接着瞟了苏鸾一眼,语带挑衅:“你不必担心,告诉我你是哪个府的,明日我派人去赔你个十件八件的。想要什么面料什么颜色随你挑。” 苏鸾能感觉到心下蹿起的一团怒火,但她面上却也不显,只轻轻的“哦”了一声,而后说道:“原来你们刘府还挺有钱的呀。” “呵~”刘雪婵冷笑一声,心下是嚣张的,想说她刘家便是在宫里也能得几分脸面,别说钱不钱的了!可出口时还是顾及了淑女的谦德,只挑着眉毛道:“还成吧,几件衣裳还是赔得起的。” “那夫子请不请得起?女学读不读得起?” 刘雪婵一怔,“你什么意思?” 苏鸾笑笑:“看刘姑娘这品性,显然爹娘是没尽到教导职责的,那就该请个夫子教教。不然这棵苗越长越歪,即便年年来拜高禖泡兰汤,只怕也是难嫁出去的。” “你!”刘雪婵被苏鸾这话气的瞪了眼,尤其是听到各家小姐们憋不住的笑出来,更是恨得牙痒难奈! 苏安虽觉解气,可看妹妹这会儿毕竟是双手遮着身子,极为不便。她又腿脚无力,不能先回帐内为苏鸾取衣。 便伸手扯扯苏鸾,“鸾儿,咱们走吧。”苏安是怕万一那刘家姑娘气急了,与苏鸾动起手来,有她这个拖油瓶在苏鸾定是要吃亏的。 苏鸾倒没顾自己,见苏安急着走,只以为是苏安身子不舒服。赶忙收了与刘雪婵对阵的心思,一手遮在胸前,一手去搀扶苏安。 就在苏鸾俯身去扶苏安的同时,正憋着一团火不知如何发泄的刘雪婵,伸手推了苏鸾一把! 苏鸾向前踉跄了两步,所幸手撑在一块水中石头上才没摔倒。她愤而转过身看刘雪婵。 “对不起,不知怎的脚就滑了一下。”刘雪婵笑眯眯的看着苏鸾,全然一副小人面孔:“你不就是想听一句道歉么?那我都道过歉了,就先走了。” 说罢,刘雪婵转身真的离开。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就这样落幕之时,苏鸾蓦地出手,在刘雪婵的背上扯了两下,拽着刘雪婵的抹胸就扬到了远处的水里! 同时伴着苏鸾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不知怎的手就滑了一下。” 苏鸾扬的远,加之这里本就挨着石洞,那抹胸落了水一下便被冲进了黑暗里消失不见了。 刘雪婵转身,气得重重喘息着瞪视苏鸾。 苏鸾却压根儿懒得看刘雪婵的脸,目光只在刘雪婵胸前逡巡一圈儿,既而眨巴眨巴眼,非常认真且无害的劝道:“刘姐姐不必着急,其实……其实你身上也没什么好遮的。” 说完,苏鸾转身搀扶起苏安,这次真的回帐子了。 第82章 第82章 巨大的山石横在花鹊山的温泉中间,在两泡温泉间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洞穴屏障。 嫩粉色的缎料上绣着两朵艳丽的牡丹,飘在水中就更显得那绣工卓越,牡丹娇艳欲滴。 男汤这边不似女汤那边嬉闹,特别是雍郡王世子下水后,各府公子更是都安份了许多,见过礼后便缩在一旁不敢大声喧嚣。 这厢几位公子正聚在一起小声交流新作的诗,其中一位年轻公子却望着远处的水面剑眉微锁,发了怔。 他旁边的公子拍拍他的肩:“李兄,你这是怎么了?” 另一人也跟着起哄:“李兄你老盯着女眷的泉子做什么?又不能把那石头望穿!哈哈哈哈——” “飘过来的那是什么东西?”李公子不与他们置气,只伸手指了指远处。 几位公子纷纷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见一抹粉色自黑黢黢的石洞里悠悠漂荡过来,越漂越近。 “衣裳?”有人猜测,可又想着哪有这么小的衣裳。 李公子半游半趟的迎上前去,亲手将那块布料捡出水面。他稳稳站在水中,高举着双手将那块面料抻展开来…… 众人围观。 “噗嗤”一声,有位公子笑出声来,指了指周围几人,以戏谑口气质疑道:“你们该不会不知这是姑娘的抹胸吧?” “抹胸?”李公子纳闷儿。 “就跟肚兜一个意思,只不过春夏里衣衫单薄,有些姑娘嫌肚兜太过累赘。” “那……那定是那边哪位姑娘不小心掉的。”李公子面露羞窘的往石洞那边看了看,心想掉这东西的姑娘定是要急死了吧。 “怎么,李兄你是想给人还回去?”有人打趣道。 李公子倒是想将这小衣裳收好找机会还给人家,可是想了想这种东西如何问得出口,他敢送人家姑娘也未必敢再要了。故而很快打消了这念头。 这时有人一把从李公子手中夺下那抹胸,在那牡丹绣花上轻抚了一把,又将脸凑上去,语气下流的说道:“还什么还,我最喜欢闻牡丹香了……” “我也喜欢!也让我闻闻。” “我也摸摸!” …… 一时间,本就血气方刚的年轻公子们,心底最原始的野性好似被唤醒了一般,争抢着那件小衣裳。 这时有人喊道:“哎,又有一件过来了!” 几人再朝石洞望去,果然又见一条蓝色的小胸衣漂了过来。立马数人前去争抢。 “看来这是对面的姑娘们求偶心切,不抛绣球改抛抹胸了!”有人起哄道。 很快整个池子就都沸腾了。 陆錦珩本就不喜与人同泉而泡,今日下水纯是轻信了将军夫人口中畔浴可旺桃花的邪,才带着苏鸾也来泡。如今他冷眼睥睨池中这些轻佻孟浪之徒,突然觉得这池子水肮脏无比。 遂上了岸,回了帐内更衣。 苏鸾搀扶着苏安回了帐内,帐内有将军府伺候客人更衣的丫鬟。她们将二位宾客身上的湿衣拿去烘干,也递了干巾给二人擦净身上。 裹着干净的寝衣,苏鸾和苏安坐在帐内的软椅上稍事休息。姐妹俩一人手里抱着一个荷叶盖碗儿,碗儿里是下人备好的红糖姜茶。 温泉泡完后有诸多讲究,最忌身体生热后立马又去吹风。故而饮着姜茶稍稍歇息上片刻再出帐子,便是最基本的。 看着苏安一口气饮下了小半碗,苏鸾笑道:“大姐姐饮完这碗,我再让她们斟一碗来。”苏鸾最怕的就是苏安今日着了凉,毕竟小产才不久。 苏安也很是配合,点点头,“好。”说罢,又低头去饮了一大口姜茶。 这姜茶熬煮的够火候,又加了上好的红糖,味道甜中带辣,混身生热,很是舒爽。 这时其它府上的小姐也陆续回了帐子,见到苏鸾,她们想起之前给苏鸾出的那些主意,纷纷再次上前来关怀。 “姑娘,我的帕子给你,你看看可用得上?”一位姑娘说着,将一条黄色的丝巾递给了苏鸾。 苏鸾婉拒,心想这么一方丝帕怎么遮挡?难不成几条系成一条绳绑身上? 另一位姑娘又好心道:“姑娘,凑巧我今日带了柄团扇,你看看可适用?” 苏鸾看了眼那姑娘手中的团扇,想着这东西握在手中倒不会太显怪异,便欣然接受,再三向那位姑娘道了谢。 慢悠悠的两碗姜茶饮下,将军府的丫鬟也将先前拿去烘烤的湿衣送回。更好衣,苏鸾一手持着团扇遮身,一手去扶苏安。 “鸾儿,不必管我了,我自己可以走。”苏安见不得苏鸾明明自顾不暇,还要抽出手来照顾她。 将军府的丫鬟倒是体贴周道,见状自告奋勇的搀扶上苏安,送这姐妹二人回平台去。 快到地方时,苏鸾撞见在此等候她多时的陆錦珩。 “世子。”将军府的丫鬟向陆錦珩行礼。 听到小丫鬟对陆錦珩的称唤,苏安也跟着屈膝行礼:“世子。” 苏安心下暗暗猜测着这位世子,是否就是于她有救命之恩的雍郡王世子? 只可惜她上回跟着阴氏回娘家时,虽与陆錦珩打过一回照面,却因着当时情形始终低垂着头,未敢抬头看上一眼。故而此时拿不准,又不好问。 苏鸾迟疑了下,被苏安悄悄扯了扯袖角,她才不情愿的朝着陆錦珩见了个礼。 “你们先去吧。”陆錦珩示意苏安和丫鬟,之后又侧眸看向苏鸾:“你留下。” “是。”苏安应了声,不得不跟着丫鬟先行离开,可心下惴惴的频回头看妹妹。若说先前她不敢断定这位世子是不是救她的那位,现在见他留下苏鸾,她便是断定了。 直到丫鬟搀着苏安走远了,再也看不到这边了,苏鸾才正眼看向陆錦珩:“世子这是做什么?” 她有些生气陆錦珩当着旁人的面,公然叫她留下,还露出那样奇怪的眼神。苏鸾也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样的眼神,反正就是叫人一看就觉得二人关系暧昧。 陆錦珩明了苏鸾的意思,却毫不在意,反倒问她:“你这是做什么?”他的目光落在苏鸾胸前的那柄团扇上。 “我……我喜欢。”心虚的说着,苏鸾不自觉的将手中团扇握着更紧了些,也往身上贴的更近了些。 “这才什么天气?而且你进去时怎的没见带扇子?”陆錦珩饶有兴趣的看着那把扇子,上手去拿。 “你干什么!”苏鸾蓦地转过身子,令陆錦珩的手扑了个空。此时她仿佛听得到自己心“突突”跳的动静,也感受得到腮边的滚烫。 陆錦珩皱了皱眉,勾起一侧唇角带着丝不能理解:“这么小气?不就是一把扇子。” “那也是我的,你不能碰!” “你的我为什么不能碰?你人我都碰了,还在乎一把扇子?”陆錦珩越是见苏鸾如此躲闪,越是觉得其中有古怪,虽一时想不通,但他拿定了那把扇子。 这样想着,陆錦珩也就这样做了,他一手箍住苏鸾的胳膊,一手轻松的夺下她手中的扇子。 “你!”苏鸾无语却也无力反抗,眼睁睁的看陆錦珩强盗似的将扇子夺去,她本能的将双手抱在胸前。 陆錦珩瞥了几眼扇面儿,发现并没什么稀奇的,倒是见苏鸾的反应越发的怪异。 “你怎么了?”陆錦珩不解的望着苏鸾,看她好似极其畏怯于他,双手紧紧抱在胸前遮挡着什么。 陆錦珩再次伸手,这次不是夺什么扇子,而是掰开苏鸾的双手。 他只用两分力道,苏鸾便完全不敌,任由他擒着自己的手移开胸前。 第83章 第83章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想藏什么!”陆錦珩扯着苏鸾的两只手腕,将她的手臂抻展开。 他委实想不通,明明穿戴整齐,有何羞于见人的?他倒是突然想起先前泡温泉时,听到不少人说今日要给看中的姑娘送花笺表情。 难不成苏鸾是收了花笺,怕被他发现? “啊——”苏鸾压抑的惊呼一声,便别过脸去侧在一边,紧紧闭着双眼不愿面对眼前的窘态。 她遮在胸前的手被陆錦珩彻底打开。 煦风轻轻拂动着苏鸾身上单薄的春衫,贴裹在身上时若隐若现,曲线明显。 陆錦珩的目光逡巡而过,不自抑的流露出痴痴贪慕之情。之后他松开苏鸾的胳膊,苏鸾嘤嘤垂泣,双手抱回在身前。 被风吹了几下,陆錦珩从先前的沉醉中抽离出来,脑中闪过泉池中几人争抢漂来的抹胸一幕。 “发生了什么?可是有人欺负你?”镇定下来的陆錦珩,最先想到的便是这个。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理由。 苏鸾不说话,只紧紧抱着自己显得很是无助。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紧抿嘴唇。 陆錦珩一时分不清是自己先前的动作太过粗鲁,委屈到了她。还是先前真的有什么人欺负她,让她这会儿发泄出来了。 他抬手轻轻一搂,将苏鸾拥进自己怀中。 “不哭,不哭,”陆錦珩低头,抵在苏鸾的墨发上低喃,同时也伸手小心翼翼的为她擦拭脸蛋儿。 苏鸾的双手只顾抱在自己胸前,根本不去理会亦或抗拒陆錦珩的搂抱。他搂她入怀,她就老实的靠在他胸膛上。他为她擦泪,她也不闪躲。 陆錦珩轻轻拍着苏鸾的背,动作轻柔的好似在哄一个婴孩:“好鸾儿不哭了,给我说谁欺负你了?” 苏鸾还是没说话,但她的脑袋摇了摇。陆錦珩的手从她的背脊移到鸦发,抚着那滑如丝绸的长发安抚着。 姑娘们间的小争端苏鸾不想说,一来是在陆錦珩面前有些难以启齿,二来往日那些人头还历历在目,苏鸾知道陆錦珩解决问题的手段很直接。 再说她这会儿委屈的也不全是因着先前,先前刘雪婵虽是惹她生气,却也以牙还牙没落遗憾。她眼下的委屈分明是陆錦珩给的。 这时炎华朝这边跑来,原是想禀报世子辅国将军还一直在角楼等着他下棋。可转过山石来一见这幕,立马意识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坏了世子的好事,便转身要往回走。 “站住。”陆錦珩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发现有人来,苏鸾从陆錦珩怀中挣脱。可陆錦珩没打算放她,修长温热的大手捂着她的后脑勺,让她离不开他。 炎华背对着陆錦珩行了个礼,很是窘迫,知道眼前这幕若是偷看了,弄不好回去要被世子剜眼。 “世子,有何吩咐?”炎华颤巍巍的请示道。将军下棋已经不重要了,世子这时能唤住他,想来是有更重要的事。 “速将马车里我的那件斗篷取来。” “是。”领命后炎华如蒙大赦,飞也似的离开这非礼勿视之地。 陆錦珩重新将头低下,开口说话时缕缕温热的气息袭在苏鸾的墨发上,她能感受到那略觉炙热温度。 “你以为不说,我就查不出?” 苏鸾稍微想了想,陆錦珩能怎么查呢?难不成一个个去问,这么尴尬的事也不现实。但苏鸾知道陆錦珩是为了给她出气,便说道:“我已经给她教训了,这种事世子就不必插手了。” 陆錦珩心下登时涌上一团火! 先前他虽这么猜,可听苏鸾亲口承认有人欺负她还是不同的。竟真有人欺负她,敢去扯她贴身的衣裳! 陆錦珩觉得这人摆在他眼前,他可以将她碎尸万段。 不过苏鸾既不愿说,陆錦珩也不愿再逼她。反正这人是谁,他迟早查得出。 去而复返的炎华带回了世子的斗篷,呈上后应景识趣的退下了。陆錦珩将披风披到苏鸾身上,特意为她拽了拽前襟,遮挡的严严实实。 而后双手抚在苏鸾的肩上,“早些送你姐姐回去吧。” 苏鸾有些意外的看着陆錦珩。 她知道陆錦珩喜欢逗弄她,她以为陆錦珩只是拿她寻乐,将她当成个私有财物不许别人碰,在许多事上为她出头。 可她如今意识到,陆錦珩待她竟有几分真心。比如现在,他在意她的感受,知道她不开心便放手让她离去。 苏鸾伸手拽着陆錦珩的斗篷,突然觉得身子好暖。 “嗯。”她轻应一声,转身离开,回到平台去找苏安。 看着苏鸾背影消失,陆錦珩视线未移,只是给炎华吩咐道:“去给容夫人借两个嬷嬷或是婆子过来。” “啊?”炎华面上一怔,任如何也想不通世子要嬷嬷做什么。不过很快回过神儿来,拱手领命,“是,属下这就去。” 说罢,转身离开。 炎华回将军府找来四个婆子时,陆錦珩已然回到平台。而苏鸾和苏安早已离开。 四个婆子受宠若惊的朝陆錦珩行礼,齐声说道:“听凭世子差遣。” 陆錦珩余光瞥向正从温泉那边结伴返回的各府小姐们,冷冷的说道:“刚刚接到线报,有妇人于身上藏毒,意欲毒害本世子。” “啊?”四个婆子同时变了脸色。 雍郡王世子的身世早就传得各府皆知,现如今京城有几个不知他系天子血脉!若折陨在了辅国将军府,只怕阖府都不够给他陪葬的! 陆錦珩面色却是平静的,继续吩咐道:“本世子身边皆为侍卫,有所不便。有劳几位去给她们查查身,遇到可疑的带过来。” “是!”婆子中领头的一人应着,旋即脸上又泛起了难色:“只是不知,何为可疑?” “遇到……衣衫不齐者。” “遵命。”几个婆子退下,往那些小姐们的方向迎去。 陆錦珩寻了个座位,饮了两杯茶,便见先前那四个婆子回来了,同时带回的还有一个身材高挑却垂首含胸的年轻姑娘。 几人行礼后,领头那婆子回禀:“世子,老奴们查遍了所有女眷,唯见这刘家小姐的衣衫不齐。” 婆子禀这话时,刘家小姐的脸瞬时通红。 “哦,如何个不齐法?”陆錦珩的这话,更是如把烧红的烙铁般烫在刘雪婵的心口。 领头的那个婆子嘴角抽了抽,虽说年纪摆在这儿了,自觉皮糙肉厚的,可当着世子的面儿回这种话还是觉得不体面。 迟疑了下,婆子还是不得不老实回道:“肚……肚兜未着。” “哦。”这下没跑了,就是她了。陆錦珩心下这般断定着,瞥了一眼刘雪婵。 大约是那眼神冷得骇人,以至于能让刘雪婵打了个寒颤。脸上是烫的,身子是冰的,一时间刘雪婵感受到冰火两重天的折磨。 苏鸾虽是什么也不肯说,但陆錦珩记得那时漂过来的是先后两件抹胸。故而除了苏鸾的,还有另一人的。 结合苏鸾说的那句‘已给了对方教训’,陆錦珩便不难猜出,同样丢了抹胸的人,就是欺负苏鸾的人。 “行了,都退下吧。”陆錦珩遣散几个婆子。 炎华给她们打了赏,开始婆子们不敢要,后来看炎华脸色也是吓人,就赶紧收了退下。 陆錦珩坐着,刘雪婵站着,他看她要抬头,便给炎华使了个眼色。炎华朝着膝窝飞了一脚,刘雪婵立时跪在了地上! “世子……世子饶命……臣女再也不敢了!”刘雪婵哆哆嗦嗦的趴在地上哭求。 婆子们带她单独来见陆錦珩时,她就知道怕没好果子吃。被炎华这一脚伺候,她更是知道陆錦珩真要拿她开刀。她可不想死在这个人的刀下。 更要命的是,至今她都想不出半点儿自己冲撞雍郡王府的地方!想赔罪、想求饶,都不知用何说辞。 “哦?你知道错在哪儿了?”陆錦珩语调轻慢的诘问。却是只仰头瞧着天上的云卷云舒,不肯低头瞧刘雪婵一眼。 刘雪婵哪里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她自打今日来了辅国将军府,都没跟世子打过照面儿。可眼下最重要的是让陆錦珩息怒。 是以,刘雪婵干脆在地上叩了下头,言语恳切的道:“臣女愚钝,不知自己错在了哪儿,还请世子明示……” 说罢,刘雪婵见陆錦珩没有答复她的意思,便又叩头道:“不管臣女犯了何错,臣女甘愿受罚,且定不敢再有下次!” 连着叩了两个头,还是给平辈的人,刘雪婵心下又是憋屈又是惶恐,五味杂陈,不住的掉着泪。 刘雪婵起初是默默的哭,后来就呜咽出声,也是希望能凭此博得世子一点儿怜香惜玉的心。 陆錦珩看着天空,算着苏鸾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到苏府了。 便道:“行了,不必在我面前演这些了,本世子最不喜看戏。你不如换个地儿演吧。” “啊?”刘雪婵一脸茫然。 “自今日起,每日这个时辰,你便去杨楼街南段的苏府门前磕头。无需叩门搅扰苏家人,在府门外磕足十日便可。” 说罢,陆錦珩起身带着侍卫们离去。刘雪婵怔怔的瘫坐在地上。 先前在泉池中发生那些争执后,刘雪婵曾向别府小姐打听那丫头的来路,得知是苏家。苏家她多少是有印象的,礼部仪制司的主事,六品官员而已,故而刘雪婵根本未放心上。甚至还想着下次再碰上,要好好教训教训苏鸾,锉锉她的锐气。 却想不到会如此。 许久后,刘雪婵爬起来,晃晃荡荡的走出辅国将军府,寻上自家的马车,命马夫回府。 刘雪婵想着不管怎样,先回家和爹娘商量一下,看看是否能有转寰余地。更何况世子也只让她去苏府门外磕头,不让她叩门,那么她磕没磕谁也不知道。 可马车走没多远,就被一队人马拦住了。 那些人不说话,就骑马并排着凶神恶煞的拦在车前。刘雪婵撩开车窗帘探头一看他们的装束,便认出是陆錦珩的人。 她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了,苏家人不盯着她,雍郡王府的人盯着她。 “马夫,改道去……去杨楼街南段的苏府。”刘雪婵哆哆嗦嗦的说道。 马车调头朝着苏府的方向驶去,那队侍卫紧紧夹与马车的两侧,押解犯人一般。 此时的刘雪婵缩在车厢里,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阳春三月,百花齐开,春和景明。刘雪婵却觉得这个三月处处阴霾,冷风削骨。 第84章 第84章 漫天的乌云黑沉沉的压了下来,春雷闷轰的声音犹如空中击鼓。 苏鸾将轩窗打开,看着外面的雨点渐渐连成线,又渐渐连成一张天网。远处的景致如水墨画般此深彼浅,迷潆一片。 已是连续了两日这样的天气。 听到了身后的开门声,脚步声,苏鸾却是没有转头去看,她知道是水琴。 “小姐,您看这双鞋子还合脚吗?”水琴提着一双适宜趟水的高靴走到苏鸾身边。 探手试了试窗根儿的雨,水琴赶紧将窗子关了,“小姐,潲雨啊!” 苏鸾有些不开心的回头瞥她一眼,语调带着恹恹的情绪:“春雨贵如油,这是上天所赐的礼物,干麻这么嫌弃?” 她觉得淋点雨没什么不好。 水琴将鞋子放到地上,转身去取了条干巾来,极仔细的给苏鸾擦头发,脸庞,还有身上。 “小姐,春雨再金贵,也矜贵不过身子呀!这两日的大雨来势汹汹,昨日过午有个丫鬟冒雨去后院儿收晒的被子,才淋了一会儿,结果今早就病了起不来了呢!” “哦?找大夫看了没?”苏鸾掀起一丝同情来,同时也配合了些水琴为她擦头发的动作。 “放心吧,今早大夫正好来给大姑娘搭脉,顺带给那丫头开了药吃。”水琴擦完将濡湿的棉巾扔到铜洗里,又提起靴子来帮苏鸾适。 苏鸾将靴子抢下自己试了试,倒是正好。这双水靴是原主买的,一直没什么机会穿。今日趁着秦氏外出,她突然想去院子里趟趟水。 “母亲她们走了吗?”苏鸾边问着,边对着铜镜整理先前被水琴擦乱了的发髻。 “柳姨娘和大姑娘先前就上了马车,夫人这会儿想是也差不多上车了。”水琴也上手帮苏鸾拢了几下头发。 “走,正好去给母亲她们送两把伞。”苏鸾取了两把油纸伞,带着水琴出了屋门,往南院去。 秦氏堪堪上了马车,见苏鸾追上来,便将敞着一条缝儿的车门又推开了些,“下着雨,你出来做什么?” 苏鸾来送伞是假,想着叮嘱母亲几句倒是真。 “母亲,过会儿到了雍郡王府,您只带着姨娘和大姐姐去向世子谢恩便好,最好不要去见那个吴侧妃。” “为何?”秦氏原本还想借此机会,正好也去谢谢郡王和侧妃为苏鸾治病的事。 “那个吴侧妃脾气不太好,少见为妙。”苏鸾极认真的劝着,想到吴侧妃的亲儿子被剁一根手指的事,她就觉得母亲见她有些羊入虎口的意思。 “那好,我不见。”秦氏应道。 坐在车里的柳姨娘有些愧疚了,眼中噙着两汪因感激而生成的泪:“夫人,鸾儿,这些事都是因着我们娘俩……才阖府跟着受累!” 苏安也跟着点头,满心愧疚。 近来秦氏对柳姨娘也是看得顺眼了些,觉得从苏安出事后,这人好似换了个心性。若在以前,定不会为连累旁人而愧疚。 是以,秦氏也和颜悦色的安慰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今早瞧着天气好才命人给雍郡王府下了拜贴,谁能料到过午老天突变,下起了这么大的雨!世子允信儿都回了,若因着天气不好就改日子,倒显得咱们谢恩的心不诚了。” “是是是,说的就是这么个理儿。救命之恩,理当是风雨无阻的。说好了今日便是今日上门。”柳姨娘赶忙附和。 又嘱咐了几句,苏鸾便将马车的两扇木门关好,叮嘱马夫路上稳着些。 马夫驾着马车从专行车马的旁门出了府。 今日去谢恩,柳姨娘原是希望苏鸾也去的,毕竟她在雍郡王府治病时小住过一段时日,是阖府与郡王府最熟的人。且柳姨娘也看出世子待苏鸾格外的不一样,就连这次救苏安,八成也是冲了苏鸾的面子。 可苏鸾却不想去,最终柳姨娘也不愿让她作难。一个妾室没脸自己带着女儿登门,只得央了当家夫人陪同。 看着马车走远,苏鸾转身想要回屋,却看到门房的人急匆匆跑过来。 “何事?” “四小姐,大门前有人晕倒了!” “我去看看!”苏鸾大步朝正门走去。水琴为她撑着伞紧随,门房的小厮也小跑着跟上。 打开大门,苏鸾果真看到一个女子躺在自家大门前,旁边跪着丫鬟边反复推着那女子的身体,边大喊着求救。 奈何雨声太大,淹没了她的声音,只能看到她一次次张大的口型。 上前正了正那女子的脸,苏鸾才看清躺在地上的姑娘是刘雪婵。 虽说上回对这人印象极不好,但眼见人家于自己门前遇难,苏鸾也不可能袖手旁观。故而苏鸾拿过水琴的伞来,帮刘雪婵遮了遮头脸。毕竟身子太长,一把伞不可能将人遮住。 “这是怎么了?”苏鸾问那丫鬟。 那丫鬟见终于有人来救她们,便急着解释道:“我们小姐昨日淋了雨后就高烧不断,今日撑着病体出门又遇大雨,突然就昏倒不醒人世了……” “高烧不断你们还出什么门?”苏鸾一脸茫然,既而又探身往左右看看,没见护送的下人。 “你家小姐病这么厉害,出门连个马车或是轿子都没有?”苏鸾更加不解,不过还是马上又道:“快,先抬进府里去!” 门房两人加上丫鬟和水琴,将刘雪婵抬进了最外的一间厢房。 这种天气不好找大夫,苏鸾便命水琴去烧些热水,先为刘雪婵擦身换上干净的衣服。之后她又问刘雪婵的丫鬟。 那丫鬟一时也是不知如何解释,毕竟小姐被罚每日来磕头是件极丢人的事,又不敢告知家人,只好每日偷偷只带她一人前来。 见那丫鬟好像有什么为难的不便明说,苏鸾又问:“你家小姐晕倒多久了?你为何不直接叩门?” 摸着刘雪婵湿透的衣裳,苏鸾断定她不是刚刚才晕倒的。想来这丫鬟也是犹豫了许久才叩门求救的。 “是……是有人不让我们……惊动府上……”丫鬟支支吾吾的解释。 “是谁不让?” 丫鬟哭着抬头看苏鸾,迟疑片刻后,终是说道:“是雍郡王世子!” 而后,丫鬟只得将心一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 苏府的车马门在南边,去雍郡王府需出南门后从杨楼街调头一路向北去,故而会在走一段路后才路过自家大门。 在马车路过苏府正门时,马夫看到撑伞挡在前面的苏鸾,将马车驻了下来。 “小姐,您这是?” 苏鸾没多说,只是绕到车身后面,打开车门上了车:“母亲,我随你们一同去。” 第85章 第85章 撩开一丝丝窗帘,苏鸾看着外面的天色,明明该是日头正中的时候,偏偏灰蒙蒙的一片。 天地间,万千银丝倾斜。水气里弥漫着的清新湿润的香味,倒是让人觉得舒爽。 “鸾儿,你怎么突然又去了?”秦氏不解的望着女儿。 原本今早送拜帖后,苏鸾说自己不舒服不想去,秦氏便想着这样也好。毕竟因着苏鸾在雍郡王府上小住过些时日,总让秦氏心理不舒服。日后若能规避女儿与那边的联系,她也可放心一些。 放下帘子,苏鸾转回头来笑笑:“就是突然想出来透透气了。”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作何解释。她自然不能将先前刘雪婵的丫鬟所说的那些事,说与母亲听。 先前苏鸾听完她家已磕了六日的头后,便说让她们日后不必来了。可那丫鬟说不行,世子的命她们不敢违背,便是小姐病死也得如时前来。 苏鸾实在是没法子了,只得随着母亲一同前去,私下代刘雪婵给陆錦珩讨个人情。毕竟她也明白,陆錦珩这样做是为了给她出气。 马车到雍郡王府的车马门时,早有錦园的管家带着丫鬟们在此接迎。 丫鬟们撑着伞护送两位夫人和小姐去往偏堂,世子已在那处等待。 进门后,柳姨娘一见坐于主位上的陆錦珩,便快步上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苏安也照做。 “世子爷!承蒙您从孝安伯府救出小女,也在老太君的龙头拐下救了贱妇一条命!贱妇无以为报,今日特意登门来给您磕几个响头!” 说罢,柳姨娘当真实诚的一个个磕了下去。 苏安心里疼,却也不好拦阻,跪在地上说道:“前几日在花鹊山得见世子时,苏安并不知就是救命恩人,故而未与世子叩头。今次专程前来谢恩,请世子受小女三拜!” 说完,苏安也磕了下去。 娘俩自是表现的心诚,可秦氏与苏鸾却要拉着。 原本受这些礼也没什么感觉的陆錦珩,在看到苏鸾瞥向他的眼神后,立马道了一句:“罢了,无需如此。起来吧。” 反正他也不是冲着几个响头才救的。 得了世子的允准,柳姨娘与苏安便起身,陆錦珩赐了坐,几人便坐在下位用茶,寒暄上几句。秦氏说了些体面的谢恩之言。 想着还有刘雪婵的事要说,苏鸾便起身请示道:“世子,叨扰于府上养病之时,落了几样小东西在府上,不知是否方便取回?” 陆錦珩略显玩味的看了苏鸾一眼,“好像是有些小玩意儿,不过已经让下人收起来暂存库房了,苏姑娘随我来取吧。” 说罢,陆錦珩起身出门,走前还吩咐管家好好招待几位夫人。管家心里明白,这是要他看住她们,别乱跑。 苏鸾立马跟了出去。 管家命人又上了几道精致的茶点,见秦氏不喜甜食,柳姨娘便干脆将几个碟子全推到苏安跟前:“安儿啊,你多吃几块!郡王府的吃食都是最好的,肯定补身体!” 苏安无语的吃下几块,只图让娘亲安心。娘亲的确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先前一入郡王府时便将郡王府当了皇宫,故而觉得这里什么都是最极致的。 这厢苏鸾跟着陆錦珩出了偏堂,走在可以遮雨的回廊下,一路连穿了两个院子,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苏鸾有些沉不住气的,原本只是想找个清静地方说话,可陆錦珩这是要去哪儿? “世子?” “世子?” 苏鸾小跑着才能跟上陆錦珩的阔步,在他身旁唤了两声,他都没驻脚也没转头看她一眼。 “陆錦珩!”她终是连名带姓的唤他。 果真陆錦珩就转头看了她一眼,面露笑意,只是步子没停:“何事?” “这是要去哪儿?”苏鸾急着问。 陆錦珩右胳膊一伸,从背后搭上了苏鸾的肩膀,神色暧昧:“刚刚不是说了,去库房给你取东西。” 苏鸾扭捏了下身子想要躲开,可陆錦珩的胳膊紧紧箍在她的肩膀上,推着她往前走。 苏鸾蛾眉一蹙,眉心漫起一层愁色,“我没有落下什么东西!你这么聪明的人该不会听不出那只是个借一步说话的托辞吧?” “哦,承认我聪明你蠢了?”陆錦珩逗弄她。 苏鸾有些不高兴了,蓦地一低头从陆錦珩的胳膊下面钻了出去,驻停在原地。见她脱开,陆錦珩也跟着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她。 带着一丝讨好的笑笑:“好了,你不蠢。”说这话的同时,陆錦珩勾着食指轻轻刮过苏鸾的鼻尖儿。 苏鸾慢半拍的也伸手去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带着不情愿的无力感。 “陆錦珩,我有正经事和你说。”她言语认真。 陆錦珩勾起唇角,与先前的讨好不同,显露出邪佞的味道:“看着你这张脸,本世子正经不起来。”说这话时,他又伸手在苏鸾的脸蛋儿上蹭了下。 这轻轻的一蹭,便将那脸蛋儿羞红了。 苏鸾抬手拍打了下陆錦珩已然落下的胳膊,可陆錦珩就势抓上她的手腕儿,拉着她继续往前去。 “走。” “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 “说了去库房。” 果真,陆錦珩带着苏鸾来到了錦园其中的一间库房。打开门时,诺大的库房内已被人点好了灯。 陆錦珩拉着苏鸾一路向里,在最里面时停了下来。指着眼前柜子上的一排锦盒:“这都是今年番邦各国上贡来的首饰,你看中的全拿走。” 锦盒端端正正的排摆着,盖子都是敞开的。里面的珠宝玉器毫无章法的堆成一座座小山似的,看着就晃眼! 苏鸾当真是怔了一瞬的,不过她很快清醒过来,拨浪鼓似的摇摇头,笃定道:“不行,这些东西我不能要。” 陆錦珩骇怪的看她,“为何?” 炎华可是给他出主意说,是个女人都会喜欢这些东西。之前只怪他认不清自己的心,一时想不出怎样是对苏鸾好,才做了许多令她畏惧的事。 苏鸾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怕太决绝开罪了他,让他觉得她不识抬举。故而便委婉道:“是我平日里不喜欢佩戴这么繁复的饰品,特别是玉器,我总大大咧咧的摔了碰了……” 苏鸾这话令陆錦珩想起他的玉环,还有他的玉腰带……的确苏鸾不是谦虚,她总是会摔坏东西。 不过这又怎样? 陆錦珩随手拾起一只玉簪,“啪”一声摔到地上,那玉簪应声溅落成六七截儿碎玉。 苏鸾懵了,怔怔的望着地面,良久才又回过神儿来看向陆錦珩。心道他这是动怒了吗? 可看了看陆錦珩的脸,苏鸾发现他是面带笑容的,不似生气。 陆錦珩也看着她,与她四目相接,笑容越发明媚:“谁说这些东西就要好好佩戴在身上?玩意儿而已,喜欢怎么用怎么用,喜欢戴就戴,喜欢摔就摔。我记得你喜欢听玉碎的动静。” 苏鸾眸中的怔然又添一分。她彻底看不懂眼前的陆錦珩了! 陆錦珩可不是那种遛鸟逗狗烧银票炫富的纨绔公子哥儿。他素来高视阔步,沉稳严毅…… 虽说他近来私下对她,的确有时不怎么沉稳。但也不至于荒唐到这地步! “世子?”苏鸾颤颤的唤了一声,眉头蹙着,这样的一个陆錦珩她更害怕了。 陆錦珩敛了面上笑容,蓦地严肃起来,诘责道:“又叫世子!日后凡叫世子便有罚。” 说着,他身子往前一俯,猝不及防的将唇在苏鸾的唇上印了一下。 苏鸾先是一懵,既而才后知后觉的拿手去擦嘴。茫然的眼神顿时充斥气愤,“陆錦珩,你……” 不待苏鸾这话说完,陆錦珩才刚移开的嘴唇又贴了过去,这回是个缠绵的吻。苏鸾挣了两下,然那些花拳绣腿的也就是给陆錦珩挠挠痒痒。 良久,陆錦珩将她放开,鼻尖儿轻抵着,声音缱绻:“这个好听。好听了就有赏。” 苏鸾欲哭无泪。何着不管是罚还是赏,都得被他欺负一下呗! 苏鸾委屈了一下,之后转身就往库房的入门口跑去!然而才跑出两步,就被身后的陆錦珩捞着腰,一把揽进了怀里。 “跑什么?”陆錦珩从背后抱着苏鸾,将下巴抵在苏鸾的肩窝,贴于耳畔轻声质问。 “陆錦珩你放开我!”苏鸾挣扎,然而从陆錦珩的怀抱里,她的力气小的可以忽略不计。 陆錦珩懒洋洋的趴在她肩上,歪头看着她的侧颜,语带疑惑:“为什么不让抱?”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你抱着我做什么!”苏鸾越发急躁。 可陆錦珩听着这话有些无奈,平静的问她:“上回在花鹊山,你说怕被人看见,不让我抱你。这回库房里没人能看见了,你又说一个人没有,不让我抱你。那到底何时可以抱?” “何时也不可以!”苏鸾只觉气急攻心,可她又拗不过陆錦珩,只能任由他拿捏着。 苏鸾微微侧过脸,羞恼的嗔视着他,“陆錦珩!你要么是像先前一样用强的,让我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要么就是像上回那样,拿事来要挟我逼我就犯……你到底要欺负我到什么时候?” 默了半晌,陆錦珩才在她耳边轻喃着回应道:“苏鸾,我抱过你也亲过你,且不只一回了。不管是在你我眼中,还是在旁人眼中,我们早就是纠缠不清的一对儿。你若不肯跟我,你认为整个京城里谁还敢娶你?”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对视着无赖似赖在她肩头的陆錦珩,苏鸾心跳如鼓,原本以为陆錦珩欺负她不过是一时兴起,可听他的话意,他还想将她长久的留在身边不成? 跟着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苏鸾觉得下半辈子没法过了。 陆錦珩就只邪佞的笑笑,看着苏鸾的目光越渐深邃。 苏鸾被陆錦珩这认真的眼神看的红了脸,将头扭向另一旁,躲着他。 然而越是想扭头躲开陆錦珩,苏鸾的脖子却露出一大截,很快她感觉到颈间袭来一团热雾。尚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炙热的吻已烙在了上面。 苏鸾的挣扎更大了些,面目也更添羞愤,然而被陆錦珩越加用力的抱着,她无力的任那个吻持续了很久很久。 直到颈间烙上了一朵红红的小花儿。陆錦珩才放了她。 苏鸾察觉到脖子上的疼,她大约能想像得到,第一时间捂上手去遮挡。陆錦珩满意的欣赏着她的窘态,和自己的战果,勾着薄唇,不发一语。 苏鸾转身跑出库房。 陆錦珩这回也不拦她,只在她后面负手缓步跟出,胸有成竹。 走到库房外时,陆錦珩果然见苏鸾未敢回偏堂,而是一个人站在门外望着水缸发怔。 她看到了? 陆錦珩笑笑,上前去,将出来时在库房取出的一件斗篷递给苏鸾。 苏鸾根本不接,嗔他一眼,像看仇人。 “不穿,是打算让旁人都看到?”陆錦珩笑眯眯的问她。 苏鸾看了看那衣裳,一双湿漉漉的杏眼中闪过犹豫。 陆錦珩无所谓的将手收回,又道:“看到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今日你娘亲上门了,正好可以议议正事。” 一听这话,苏鸾打了个激灵,既而伸手去夺下陆錦珩手中的斗篷。 将斗篷展开披到身上,苏鸾又在水缸里照了照,果真斗篷的狐狸毛领可以完美的遮挡颈间的那朵小花儿。加之今日雨天,穿着斗篷也无人觉得怪异。 “陆錦珩,你别再欺负我了好不好?”苏鸾认真的看着他,语气中带着哀求的意思。 这话陆錦珩也听了心软,只是皱了皱眉,他还是吐出两个字:“不好。” 第86章 第86章 几个扫完水回来的丫鬟撑着伞路过,给陆錦珩行礼时也不忘问候苏鸾一句“苏姑娘好。” 苏鸾朝她们颔首,丫鬟们退下,陆錦珩也总算有了点儿正形。 见陆錦珩这会儿好说话,苏鸾强压下先前的羞愤,给他提起另一桩事来。 “你为何要这么罚刘雪婵?” “谁?”陆錦珩对这名字已经完全没了印象。那日交待好手下盯着刘雪婵每日受罚后,他便未再关注过此事。 苏鸾猜到陆錦珩没将人家名卉往心里记,故而便说起事件提醒:“你让刘家小姐每日过午来苏府门外磕头。” 陆錦珩旋即了然,“哦,她求你来说好话?” “她昨日淋雨发起高烧,奈何畏于你的淫威今日不敢不来继续磕头,最终昏倒在我家门口。”苏鸾转了转身,侧面对着陆錦珩。她也知陆錦珩是为了她才去罚刘家小姐,她不能指责他什么,但心里又极不喜他将事做至这般地步。 见苏鸾转过身去,陆錦珩发觉她是为此不高兴了。陆錦珩肃眉沉目,却又不会真生苏鸾的气,于是怒气便全牵到了刘雪婵的身上。 “看来她是嫌十日太短了!”这话声量不高,却是将陆錦珩那股子阴狠劲儿展露了个七七八八。 苏鸾立马意识到若要帮刘雪婵,只得好生哄着陆錦珩,不然怕是一条鲜活的小命儿又要折了。 她忙转回身来看着陆錦珩,语气也温柔了许多:“陆錦珩,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出气,可那些摩擦原本只是姑娘间的小问题,远不至于你出手。” 苏鸾的温声软语对于陆錦珩来说很是受用,先前还略显阴鸷的眼神,在对上苏鸾那双波光潋滟的杏眼后,立马笑意盈眸。 陆錦珩抬了抬手,极自然的轻握在苏鸾的胳膊上,“只要你觉得不气了,那就免了她日后的罚吧。” “哦。”苏鸾满意的露出个笑容,同时也觉得完成任务了,不必再行讨好陆錦珩之事,便抽开双手转身走开:“那我们回去吧。” “等等!” 苏鸾才抬起的脚复又落下,回头为难的看陆錦珩:“还有什么事?” “嫁不嫁我?” 苏鸾面上微怔。在库房陆錦珩说这话时,苏鸾只当句轻佻的荤话来听,没想到陆錦珩竟是认起真来。 “我……”她犹犹豫豫,既不想激怒他,也不想违心的答应他,迟疑了下正打算再搬出过去的婚约来挡一挡。 谁知不等苏鸾将薛家搬出,陆錦珩便抢先一步将这条路堵死:“你不要拿欺骗圣上的那些话来敷衍我,你与薛良彬的婚约早就不复存在了。” 到了嘴边儿的借口,苏鸾只得又咽下去,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回应陆錦珩。 只有一点苏鸾是非常确定的,她不想嫁陆錦珩,也不能嫁陆錦珩! 因为陆錦珩势必会如书中那般卷入朝堂争斗,而那场争斗下除了胜者,其它皆没什么好下场。即便陆錦珩侥幸成了胜者,苏鸾也不打算过那种宫中金丝雀的日子。 这个男人,不是能在这里给她幸福的那个。 看出苏鸾面上的凝重与为难,陆錦珩突然有了一丝的心软,他不想这样逼她。 “罢了,我给你时间慢慢接受。”陆錦珩上前拍了拍苏鸾的背,原只想安抚她情绪,可见她没有排斥,他一时忘情又将她拥进怀中搂了会儿。 苏鸾心中惶恐,自然顾不得这些小动作。陆錦珩方才说的是给她时间慢慢接受,而不是考虑。 “我……我得回去了。不然母亲会多思的。” 缓了缓,陆錦珩放开苏鸾,抓着她的一只手说道:“好。” 而后便牵着苏鸾的手一同回了偏堂,直到门口才松开。 柳姨娘初见陆錦珩时,畏惧多过于感恩,故而进门所说的皆是浮于表面的话,心里想了许久的感激却没能说出。 待陆錦珩这次再回来,柳姨娘便掏心窝的又说了许多,尽管陆錦珩的视线总停在苏鸾身上,对于柳姨娘的话并没听进去多少。 苏家一行上马车时,管家的确是将几个锦缎罩面的木匣子也放到车上,说是苏鸾此前落在这里的东西。 一路上,柳姨娘几回看着那精致的木匣子发愣,直到马车快行至苏家了,她才终于忍不住问起:“鸾儿,世子给你拿的这是些什么东西啊?” 苏安与柳姨娘坐在同侧,见娘亲这般寻根问底儿,便悄悄捏了娘亲一下。 柳姨娘也意识到这话自己不该问了,只是她也没什么恶意,单纯的好奇罢了。 秦氏看向苏鸾,苏鸾一怔。她猜着这里面定是陆錦珩命人从库房挑出来的首饰,若是给大家看了必会引起猜测。可眼下既然柳姨娘问了,她若再躲闪便更显得心虚。 故而便大方的将一个匣子打开,看到里面果真是些首饰。便带着丝得意的说道:“这些东西是我在郡王府养病时,吴侧妃时常拉我去玩叶子戏,赢来的。” “噢哟,赢了这么多宝贝!郡王府不愧是郡王府啊,玩个牌都这么大手笔。还好咱们鸾儿是赢了,玩儿这么大若是输了,只怕整个苏家都不够赔的。”说着这话,柳姨娘是又激动,又后怕。两眼黏在那些首饰上,怎的也移不开。 秦氏瞥了一眼那些东西,之后便阖眼靠在软垫上假寐。心下想的是明明今日去郡王府前,苏鸾还再三叮嘱过,不要去见吴侧妃,暗示吴侧妃不是个好相与的。 见母亲这样,苏鸾也隐约猜到她已起疑。不过心下也是明白,就陆錦珩这种行事风格,次次将她推至风口浪尖,想要瞒住母亲也不太可能。 回府后,苏鸾将那些木匣子抱回房里。这里面的东西既贵重,可偏偏又是她用不上的,一时竟不知放在哪儿合适。最后只得先放在了床头的点灯橱上。 水琴端着碗热腾腾的姜汤进屋,推门便说道:“小姐,不管路上有没有淋着雨,也都趁热喝了这碗姜汤。” 看着那姜汤冒着热气,苏鸾便道:“先放一旁稍凉一会儿。” “哦。”水琴应着,左右看了看,将碗放在了床头的小柜子上。放时才看到点灯橱上多了几只锦盒。 “小姐这是些什么东西?”说着水琴便伸手去掀。 “别动!”苏鸾蓦地出声阻止,阻止完了才恍然意识到口气有些硬。见水琴的手愣愣的僵在半空,苏鸾又缓了缓语气安抚:“没什么,先放在那儿吧,别去管它了。” “是。”水琴收回手,去收拾床上的枕被。收拾完后又试了试碗壁的温度,“小姐,已经不那么烫了,趁不凉快喝吧。” “好。”苏鸾接过姜汤,又想起刘雪婵的事,便问:“刘家小姐可走了?” “走了,您前脚出门,那丫鬟就回了刘府报信儿。只说是刘小姐与您相识,今日过府串门突然病倒。没多久刘府就派车来将人接走了。” 听着这些,苏鸾将碗中的姜汤喝下,并吩咐道:“水琴,我打算睡上一会儿,晚饭时若醒不了,就不必叫我了。” “好。”水琴将窗户仔细关好,之后便退出屋去。 外面仍是暴雨倾盆,这种天气除了补觉,也真没别的什么可做了。 苏鸾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天黑,醒时还是被一场噩梦惊醒的。 她面青唇白的从床上坐起,梦境有些模糊,只记得有些什么鬼啊怪啊的追赶着她,她在无边的黑暗里没目的的乱跑。 苏鸾重重的喘息着,胸前剧烈起伏,她久久不能从先前的恐惧中抽离出来。看了看天气,已是夜里,她也不便再将水琴喊来与她作伴儿。 就这样一身冷汗的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愣,苏鸾突然爬到床头去摸那几个锦盒。 她抱了一个锦盒在怀里,然后再次躺下。虽然一时半会儿难再入眠,但不知为何,抱着这东西竟好似有人为她壮胆一般,突然心安了许多。 苏鸾大睁着双眼看着夜幕,渐渐的眼睛适应了这黑暗,竟能依着清冷的一星月光看见些东西。 先前的梦,她还是有些余悸,便将怀里抱着的匣子打开,小心的翻弄摸索着里面满满的一匣子首饰。 没多会儿,苏鸾的手腕儿上已戴了六只镯子,脖子上也挂了四条链子,十指上还戴着各式各样的珍贵宝石戒指…… 之后,苏鸾就无比踏实的睡了。她很快入眠,且这一觉睡的很沉也很香,莫名的嘴角还噙着笑。 直至清晨水琴进屋准备伺候苏鸾盥洗时,一见床上穿金戴银的苏鸾,不禁吓了一跳! “小姐!小姐!”水琴失声唤道。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苏鸾看着一脸骇怪的水琴,开口时声音因倦怠而微微发哑:“怎么了水琴?” 水琴没说话,只上前捧起苏鸾的一只手来,举到苏鸾眼前。 看着满手的饰品,苏鸾也是一惊,既而很快想起半夜被噩梦惊醒的事来。她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的将饰品脱下放回匣子里。 全程都是躺在床上完成。之后苏鸾一蒙被子,命了声:“出去。” 水琴百思不得其解的出门,想着小姐这是怎么了?她整日为小姐整理梳妆台,何时突然变出来这么多造型太过华丽夸张的新首饰?而且为何要全戴在身上睡觉,是怕招贼么。 苏鸾蒙在被子里也是想不通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何做个噩梦吓到了,就要把陆錦珩送她的首饰全戴到身上? 她何时开始这么依赖他了。 第87章 第87章 阴了数日的天,终在这一日放晴。 雨后初霁,一切都是新鲜的。苏鸾打开窗,立马便有一股子清新的泥土香气入鼻。 水琴急急跑来,没叩门就推门而入,“小姐,出事了,大姑爷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了!” 正望着窗外面浮笑意的苏鸾,脸登时白了。她急急转过身,询道:“来了几人?可是要闹的?” “那倒没有,大姑爷只带了一个贴身随从,一进府就吵着要见你,却完全没提大小姐的事儿!”这点水琴是完全想不通的。 “好,帮我更衣!” 苏鸾来到前院时,听下人们说柳姨娘已将唐光霁带去了正堂。这会儿苏道北不在府里,二哥也不在府里,只余一府的女眷应付他的确是有些麻烦。 苏鸾走到正堂门外,隔着不近便听到里面的吵嚷声,是柳姨娘的。也是,上回在孝安伯府里,对方人多势重,柳姨娘许多话根本没机会对唐光霁说。 进了屋,苏鸾见柳姨娘还呶呶不休的骂着,唐光霁就负手立在一旁角落,完全不理柳姨娘。一副秀才遇到兵鲁子的感觉。 倒是见苏鸾进屋时,唐光霁的双眼才终于波动了下。他几步迎上前:“鸾儿妹妹,我有话要同你说!” “妹妹?”苏鸾撇了撇嘴,又好笑又不屑:“我大姐姐住在孝安伯府时,唐公子都没唤过苏鸾一声妹妹。如今我大姐姐都搬回娘家与你无任何关系了,唐公子怎么反倒乱攀起亲来了?” 说罢,苏鸾寻了张椅子坐下,如平日无外人在般舒服的翘起二郎腿,全然不将唐光霁当个客待。 见苏鸾这副态度,唐光霁只好转身先去解决柳姨娘那边:“姨娘若是骂够了,就请先回避,我今日是来商议正事的。” “呵!”柳姨娘气的笑出声来,原本还想骂上几句,可想想如今的苏鸾比她的应事手腕儿要高明许多。便狠狠剜了唐光霁一眼,悻悻的出了屋。 唐光霁又看了眼苏鸾身后的水琴,还没开口,便被水琴先呛了回去:“唐公子,您一外男,怎么可能与我家小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这话也在理儿,唐光霁只得打消了摒退水琴的念头,直接看向苏鸾。 有了先前苏鸾的那句嘲讽,唐光霁再开口时,称唤已是变了:“苏姑娘,你把唐某害得好惨!” “惨?”苏鸾一下从椅子里弹起,讥刺道:“你这是被灌了迷药昏死榻上了?还是被下了堕胎药掉了孩子了?谁给你的脸在被你害得险些承受丧女之痛的苏家卖惨!” 唐光霁怔了一瞬。 娶苏安那年他就曾见过苏鸾,当时还因着这丫头出奇的标志,他格外留意了几眼。只是当时这小丫头乖巧拘谨的很,生人的眼神瞥在她脸上,便能将她的脸烧灼得粉粉的。 不想两年不见,竟是成了这般凌厉。 “苏姑娘,安安毕竟有惊无险,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苏鸾听着这话有些怪异,唐光霁气她上回的恶作剧她能理解,可听唐光霁这话意倒似她又刁难了他们什么。 “赶尽杀绝?这话何意。”苏鸾冷声问道。 唐光霁也不想多绕弯子,干脆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安安是受了不少苦,我夫人的确是对不住她。可毕竟安安如今还活得好好的,你怎能不看在两家结亲一场的份儿上,奏明圣上将我夫人浸猪笼!” “浸……浸猪笼?”因着太过意外,苏鸾的语调也是夸张了些。她是恨阴氏,故而上回当着京中贵眷们的面让阴氏出丑。可她何时要将阴氏浸猪笼了? 见苏鸾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唐光霁却是完全不信,只哄道:“苏姑娘,事已至此你就别再佯作不知了!圣上虽未正式下旨,但我已收到宫里的消息,圣上已过目你诓我写下的那封休书,因内里提及我夫人伤害妾室腹中之子,故而圣上打算处罚!而圣上一但处罚便是广而告之,我唐氏宗亲必会追究到底,依家规,我夫人定是难逃浸猪笼之惩!” 虽起初听着有些糊涂,可捊了捊苏鸾也大致捊出来头绪来。唐光霁既然说圣上过目了那封休书,想来定是陆錦珩转给圣上的。看来陆錦珩是真的打算帮苏家出这一回头。 想通这些,苏鸾突然有些想笑,果真恶人还得恶人磨。难怪今日唐光霁对她的态度如此怪异,明明是一肚子火想要急眼的,却还不住的套着近乎。 苏鸾重新又坐下,端起桌上的果脯来吃,边悠哉的吃着,边戏谑道:“唐公子既然这么舍不得阴夫人,那就趁着圣旨还没下,多让厨房给她做点儿好吃的吧!浸了猪笼可就只剩喂鱼了。” “你!”唐光霁眼冒怒火,却也知道不能正面翻脸,否则此事更无转寰。 他自然知道能帮苏家出这个头的只有陆錦珩,可是他不能直接去找陆錦珩,只能来找苏鸾迂回求救。 “苏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你就给世子美言几句,让世子放我夫人一马吧……”说到最后,唐光霁已是哭了出来。 看着唐光霁痛哭流涕的模样,苏鸾心下出生一丝怜悯。口中喃道:“可怜啊……可怜……” 唐光霁听这话有转机,连忙附和:“是啊,苏姑娘就放我夫人一马吧!” “呵。”苏鸾冷嗤一声,将手中拿的半块果脯丢回桌上。“可怜我大姐姐被人害掉了半条命,孩子也没了,都没换来你的一滴眼泪。果然妻是家人,妾是下人,死都不足惜。” 唐光霁一听这话,一颗心如坠冰窖般绝望!原来苏鸾可怜的不是他也不是阴氏,而是苏安。 “你是不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为这事去见世子?” 苏鸾笑笑,“去,当然得去!” 唐光霁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可随着苏鸾的后半句话,很快又恢复了黯淡。 “得再去谢一回恩啊。”说罢,苏鸾起身出正堂,水琴跟上。到门口时苏鸾刻意大声的命了一句:“送客!” 苏府下人敞着门给唐光霁做了个‘请’的动作,唐光霁迟疑片刻,抬脚走人。 苏家已不是过去那个好拿捏的苏家,不是他说两句软话就能摆弄的苏家。如今唯有指望阴氏的娘家人了。 陆錦珩是昨日进宫与圣上对弈时提及的此事,宫中今早才传出消息给唐家。唐光霁来苏府的同时,阴家人也进宫面圣,然而并未被圣上召见,灰头土脸的又打道回了府。 翌日,旨意便下了。只是不是皇上的圣旨,而是吴皇后的懿旨。吴皇后的罚惩并不严重,只以管束命妇妇德之由,罚阴氏抄写女戒一百遍。 皇家罚的是不重,只是此事既然被提到了桌面儿上,宗亲族老们再也不敢默而视之。即便是嘉陵郡主,此时也无力可使。 阴氏受罚这日,正是清明。 城郊河畔,孝安伯府的人没几个,阴家的人齐齐来送她这最后一程。 四个小伙子将锁在猪笼里的阴氏从马车里架出,阴氏的口中塞着棉布,她除了无声的落泪外,没有半点表示抗议的能力。 阴氏被架到河边时,一辆马车行至此处停了下来,跌跌撞撞从马车里跳下的,是唐光霁。 唐光霁几步跑到猪笼旁,抱着阴氏哭,只是隔着那笼子,他的手摸不到自己的妻。 阴氏哭得更狠了些,她拼命发出些“嗯啊”的声音来,表示自己还有话要讲。可唐光霁根本不敢将她口中的棉布取下,他怕听到她的怨怪。 唐家上百年的家规如此,他无力改变,如今也只想来送阴氏一程。夫妻相守数年的点点滴滴,于脑中飞速划过,一切仿佛就在眼前。 哭别过后,唐光霁起身让出位置。那四个小伙子便架起猪笼抛进了河里。 唐光霁眼睁睁看着猪笼坠进河里,被水浪压入河底。他无力的看着这一切,眼前朦胧过后便觉麻木。 这时唐光霁却突然看见不远处的下游,有几人跟着跳了河!之后没多久那几人便捞着装有阴氏的猪笼上了岸。 唐光霁朝那处跑去,跑着跑着,发现岸边站着两个身姿窈窕的女子。一个是苏安,一个是苏鸾。 跑至跟前,唐光霁见阴氏果真还有口气在,并且那些人在帮她拍打刚刚呛进去的水。 他惊异的看着苏安,“你……你们这是……” “她欠我的半条命,已然还了。多的,我也不想收。”苏安没有正眼看唐光霁,只淡然的丢了这么一句,便挽着苏鸾上了马车。 第88章 第88章 苏府的马车缓缓自河畔驶离。 车厢内,苏鸾耐不住好奇掀开帘子向外窥视了一眼,见唐光霁正在为呛水昏厥的阴氏度气。 苏鸾不禁别开了眼,将手里捏着的帘角放下。只是当她转回头来时见苏安的视线也在帘子上,显然先前那一幕苏安也看见了。 “大姐姐可后悔饶了她?”苏鸾挑着眉眼,试探性的问道。 却不料等到的是苏安抿唇一笑,苏安伸手在妹妹的垂花髻上轻弹了两下,弹去先前立于河岸时沾到的沙尘。 苏安一句话也没说,但苏鸾知道,她是真的走出来了。两年前为爱舍弃一切的苏安有多偏执,今日看清一切的苏安就有多疏朗。 苏鸾也笑笑,伸手去给苏安也弹了弹发髻上的沙尘。 她不仅仅为苏安的命运改变而雀跃,亦为书中角色可冲破宿命牢笼而欣喜。如此看来,她也未必就会如原主那般早夭,只要不放弃,总有生机。 翌日,阴氏的母亲来到苏府,不求见当家主母,而是点名求见苏鸾。苏鸾在偏堂见了阴母。 之前便有所耳闻,阴氏娘家乃钟祥世族,阴母更是傲骨嶙嶙的一位妇人。而今日一见,苏鸾不由得意外起来。 阴母荆钗布裙,身边也没丫鬟随侍,就如个民间最普通的老妇人一般站在屋子里等待,俨然一派负荆请罪的低姿态。 见到苏鸾进屋,她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苏鸾忙上前搀扶。任她再如何不满阴氏,都没有理由去为难一位鬓有华发的母亲。 阴母被搀扶起身的同时,眼里噙着的两汪泪也终于落下,一颗颗滴在青花地面上。 苏鸾掏出自己的帕子给阴母,然后搀着她坐下。苏鸾自己也坐到对面。 待情绪稍稍缓和,阴母便忏悔道:“我这女儿打小娇养,未想竟是害了她,使她的性情骄横至此,害得你姐姐险些丢了命……承蒙苏家大度,最终饶了她一命,我今日是专程来赔罪致谢的。” 苏鸾默默的听完,念及对方年纪想要劝上两名,可想到苏安承受的那些,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代苏安原谅。 便只道:“老夫人,阴氏欠我大姐姐的半条命如今也还上了,至于那个未成型的胎儿……如今反倒庆幸失去了。” 苏鸾想起苏安的话,她说若自己真为那样的人家续了香火,才是更大的悲哀。 见苏鸾小小一姑娘竟如此豁达,阴母也是安下心来。铺垫完了,便探问起心中的担忧。 “姑娘,女儿我们已然接回了阴家。发生这样的事,孝安伯府不敢再留她。”颔首敛眉说到这儿,阴母咬了咬牙齿:“姑娘,既然你有这通天的本领可以让宫里出面,制止浸猪笼这等封建腐朽的刑罚,你定然是心善的!故而,我想求姑娘让世子给孝安伯府表个态,不会再计较此事……” 听到这儿,苏鸾总算明白阴母今日所来的目的了。显然是阴氏被解救后,孝安伯府惧怕陆錦珩余怒未消,以此再作文章累及府中他人,故而便将阴氏赶回了娘家。 今日阴母赔罪致谢是虚,求她让陆錦珩给孝安伯府吃颗定心丸儿才是实。 可是苏鸾才不要再管这档子事。 “老夫人,您说的本事苏鸾没有。我朝圣主开明仁慈,皇后娘娘听闻阴氏作为也只是小惩大诫,罚她抄抄女戒。浸猪笼的规矩那是孝安伯府祖上便定下的,由宗族耆老监督执行,合不合情理您该去跟孝安伯府的人理论。” “可是……可是孝安伯府如今忌惮的是苦主不肯罢休!”而阴母也知,身为苦主的苏安自己没什么能耐,她若告还得通过这个妹妹与雍郡王世子的关系。 “呵呵,”听了这话苏鸾便起身,有赶客之意:“我大姐姐既然有心胸让人从河里将阴氏捞起,就不会再反复无常。至于表态就免了,我大姐姐没那个闲情逸致再与孝安伯府的人打交道。” “老夫人若是口渴,大可唤人给您奉茶。若是饿了,亦可叫人备饭。苏鸾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说罢,苏鸾爽快的出了屋。 阴母脸色难堪,虽说苏鸾的话让她有安心的地方,可想到没人肯去孝安伯府表态,那孝安伯府永远不敢再让她女儿回去怎么办? 踌躇良久,阴母见再无人肯见她,只得起身离开。 两日后苏家人聚于花厅吃晚饭时,苏道北说起今日礼部听来的事:“唐家正式休妻了。” 苏鸾有些意外的抬头看父亲,脑中浮现的是那日离开河畔时,唐光霁为阴氏度气的一幕。在她看来,唐光霁对阴氏不似如此薄凉。 只望着父亲怔了一瞬,苏鸾便转头去看苏安。不只她看,苏家其它人的视线也皆落在苏安身上。 而苏安只是神色淡定的夹着菜,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就连最易出卖心灵的那双黑眸,亦是干净清澈,没有半分复杂情绪。 见提到唐家苏家没什么不悦,秦氏便安了心,纳闷儿问起:“老爷,为何礼部的人还能知道这事人?” “是啊,休妻不是关起门来的事儿吗?正所谓家丑不外扬,别家这种事都是不愿声张,默默进行!”柳姨娘脸上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表情,跟着纳闷儿。 苏鸾看得出,虽然父亲母亲面上不似柳姨娘那般明显,但眼睛里多少能看到一丝快意。 苏道北用公筷夹了块肉放到秦氏面前的碟子里,他心疼夫人为了偏房的事操了不少心。既而视线扫过家人,沉着的说道:“孝安伯府有意将此事张扬出来,故而今日唐光霁休妻已成了京中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话。” “故意的?”苏鸾意外。 就连淡然无比的苏安,也终于眼底有了一丝波动。心道唐光霁可真是够无情的,不管对妾还是对妻。 苏鸾放下手中筷子,不知为何情绪突然就低落下来。 高门深院的女人们,为了争宠固宠今日你捅我一刀,明日我刺你一剑,总想分出个胜负来。 然而往往到最后才发现,在男人眼里这就跟斗蛐蛐一样。谁被谁咬掉一条腿,谁又被谁咬断了根须,干他何事?他只是闲来图一乐罢了。 这样的生活,她确定自己不要! 苏鸾垂头,目光落在一只金镯子上。这是那日从陆錦珩给她的锦盒里翻找出来的,因着雕花别致她没舍得脱下,这几日一直戴着。 金银财宝,没有哪个人是不喜欢的。只是若拿半生的惬意去换,她宁可不贪。京中的王孙公子讲究香火鼎盛,还没见哪家高门后院儿里只有一个女主子。 苏鸾瞥了眼苏道北,不由得笑笑。就连她的这个父亲,不也是有妻有妾,三女一子么。 何况陆錦珩那种身份…… “我吃饱了,先回房了。”苏鸾起身给父亲母亲告了礼,冷着一张脸回了闺房。 回房后苏鸾坐到床边,眼睛盯着床上摆的那几只锦盒。不由得紧紧抿起嘴来。 自从做噩梦那晚她便发现,在害怕的时候她本能的想要靠近有陆錦珩气息的物件儿。觉得靠近着它们,她就有了一丝安全感。 可她怎能放任这种依赖一日日延伸下去?陆錦珩的确许多地方都好,有权、有钱、样貌亦是俊极无俦公子翘楚!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岂不是更加危险? 有权有钱,故而他若三妻四妾,她若后悔了却连像苏安这般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唐家嚣张,尚有人可压他们。京中谁可压陆錦珩? 皇上么……呵呵。 第89章 第89章 先前苏鸾提早离席,秦氏便隐隐察觉出什么,待用完了饭,她便径直去了苏鸾的闺房。 秦氏来到女儿门前抬手想先叩门,可是迟疑了下没叩响,直接将手推在了门上,进入。 她知道女儿有心事,故而不想看到她伪装好的样子。 果然,秦氏无声闯入时,看到的是坐在床边低头发愁的女儿。听到动静苏鸾抬头,讶异了下:“母亲?” 秦氏苦笑着扯了扯唇角,将门关好走到女儿身边,握着她的手坐在她身边。 “鸾儿,到底发生何事了?” 苏鸾低头不语,知道此时再强颜欢笑秦氏也不会信了。 看女儿开不了口,秦氏便挑明了问道:“可是世子的事?” 苏鸾蓦地抬头,对上秦氏一双睿智的眼睛。饶是觉得那双眼睛什么都看透了一般,苏鸾还是本能的否认:“不……不是啊。” 秦氏眼中未波,脸上挂着苦笑,不开口拆穿却是已从眼神里告诉苏鸾,她不是傻子。 苏鸾心虚的低下头去,点了点默认。 见女儿不再否认,秦氏便想问这些日子以来最担忧的一个问题:“他对你……”可是才开口,又问不下去了。 苏鸾能感觉到母亲要问什么,忙摇摇头,笃定的望着秦氏:“我们没有发生不堪的事。”苏鸾也知,苏家重礼教,最怕的便是败坏门风。 秦氏欣慰的点点头:“那还好,那还好。”说罢,秦氏又叹了一声。 她早该想到苏鸾被留在雍郡王府时,世子是存了私心的。可因着苏家无力反抗,她也只能与苏道北相互诓骗相互安慰,哄着连自己都信了那些借口,任由事态发展。 不过既然苏鸾说没到最坏的那一步,可见世子也是有心把持。 秦氏的手拂在女儿的鸦发上,如触上好的丝绸。“鸾儿,不论是之前你遇绑匪,还是薛家的事,还是如今你大姐姐的事,世子都没少帮咱们。这些恩情咱们苏家可以用一辈子慢慢还,但是娘不许你做蠢事,违背自己的意愿。” 听着这话,苏鸾觉得母亲是想错了。陆錦珩的确有时会用些强,但如今最令苏鸾担忧的还是她自己的心。她的心一日日不受控制的走向那人,这才是最可怕的。 一抿嘴,两滴泪落了下来,苏鸾哽了下没憋回去,便干脆不再隐忍,趴到秦氏怀里呜呜哭起来。 秦氏倒是高兴,比起整日里心事重重刻意隐忍的苏鸾,她更想看到如过去般单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苏鸾。 秦氏搂着女儿不住的用手抚摸她的长发,“鸾儿,你给母亲仔细说说,母亲帮你拿个主意。” 就这样,苏鸾边哭着边给秦氏讲述了整个经过,将她幼时如何救了陆錦珩,以及这几次陆錦珩如何救她,都说了个清楚。就连涉及到敏感之处她也稍稍提到,只不具体。 听完,秦氏长长的舒了口气。还好,比她之前每夜睡不着时心惊胆战想的那些,要简单上许多。 不过大石头放下,还有许多小石头也足够秦氏担心的。想了想,她总结道:“鸾儿,既然世子连嫁不嫁这种话都问出口了,想来对此事是极其认真的。可是两家地位如此悬殊,世子妃……你必然是做不成的。” 那便只有像柳姨娘和苏安一样,做个偏房。 秦氏顿了片刻,跟着问道:“鸾儿,你可看清楚自己的心了?” 苏鸾笃定的点点头,眼中是深思熟虑后的决然:“娘,我不要像大姐姐那样撞了南墙头破血流才知回头。那种高门深户,鸾儿不想进。” “好。”秦氏攥着女儿的手,眼中含了泪,嘴上却是挂着笑:“鸾儿,你回青州吧。” “青州?”苏鸾诧然的望着秦氏。这个地方她也只见书中带过几笔,并不了解原主那九年是如何过的,又有哪些关系留在青州。 秦氏郑重的点点头:“去青州你姨母家中小住上两三月,加上往返路程,便耗去数月,想来到时候世子对你的心思也大减了,到时娘再视情形让你回来。” “姨母?”苏鸾好奇了下,原是想问姨母为何也会在青州,又在青州做些什么。可她不能问。 好在秦氏接着将话讲了下去,也顺带解了苏鸾的疑惑:“是啊,你姨母再怎么说也是知府夫人,定能保你无虞。你住在姨母家中,爹娘也是安心的。” 这个主意显然是好的,苏鸾明白如此八成可逃出陆錦珩的掌心。若她继续留于京中,陆錦珩三不五时的下邀贴,她不去他便不罢休。 就比如前日,陆錦珩派人送来邀贴,邀苏鸾昨晚去郊外游船,苏鸾借口有事回绝。可今日一早陆錦珩又派人送来邀贴,告诉她今晚酉时马车会来苏府门外接她。 是啊,这回直接不给她回绝的机会。 苏鸾想着若自己当真去了青州,陆錦珩便拿她再没办法了。总不能将邀贴下到青州去! 心里是这般想的,可苏鸾还是迟迟下了不决心,最终也只说会尽快考虑清楚。 秦氏离开后,苏鸾写了张花笺,委婉的拒绝了今晚游船的邀请。 苏鸾唤来水琴,让水琴亲自送去錦园。想着水琴陪她在錦园住过些日子,再怎么也混得两分脸熟,不至于被门房那关就绊住。 然而一个时辰后,水琴悻悻的回来了。 水琴朝苏鸾摇摇头,将怀里那封花笺原封不动的掏出来放在桌上,丧着个脸:“小姐,他们说世子有事,不在府上,就算留下这信今晚也未必看到。” 苏鸾盯着那张花笺,眉间漫过一层愁色。 酉时,马车准时停在苏府门外。水琴偷偷看见后回来告诉苏鸾。苏鸾知道自己再拖也没用,只会逼得陆錦珩下车叩门,到时又是大动作了。 叹了声气,苏鸾无奈的走出屋。 步梯早已摆好,苏鸾踩着上了马车,才发现陆錦珩竟不在车内。 马夫将步梯收回时,苏鸾正好问他:“你们世子呢?” “苏姑娘,世子尚有事忙,让小的先来接您,稍候世子会直接过去与您汇合。”马夫恭敬的说完,又躬了躬身,坐回驭位。 马车路上行的极稳,起初苏鸾还不时掀开车窗帘观察外面,猜测着这条线路通往何处。后来便干脆靠在软垫子上睡着了。 直至到了地方,马夫过来喊她:“苏姑娘?苏姑娘?” 苏鸾不情愿的睁眼,揉了揉眼睛,下车。可下车后她四下里看看,还是没见陆錦珩。 不等她问,马夫便主动指了一栋小楼:“请苏姑娘去到二楼雅间,世子在此等您。” 苏鸾抬头看了看那小楼,上挂牌匾,颜筋柳骨的三个大字‘淞阳楼’。只这处应当不算正门,而只是便于停车的后门。 提步往此处去,苏鸾拾级而上,到了二楼立马有小二热情的指引她去往一处雅间,连问她找谁都不问。 边走苏鸾边好奇的问:“小二,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谁?” 小二笑笑:“姑娘,店被这位爷包下来了,您也找不了第二个人。” “哦。”苏鸾无语的应道。 小二打开门,苏鸾见陆錦珩正临栏而坐,手中端着一只酒杯自斟自饮,听见动静也不看她。 苏鸾进屋,小二应景识趣的退了出去,捎带着将门也关好。 这雅间三面木墙环抱,一面是个透着外景的雕花栏杆,半通明设计。陆錦珩不开口,苏鸾没往前走,只原地杵着。 “过来。”陆錦珩没回头,只执杯看着外面的景色,淡淡吐出两个字来。 苏鸾缓步走到栏杆旁,在陆錦珩的对面坐了下来,相隔的小桌上只摆了两碟精致的小菜,和两壶酒,并未占多少地方。 苏鸾面前的杯子已被斟满,只是色泽亮红,与陆錦珩杯中酒色不同。 “你今日很忙?”许是觉得气氛太怪异,苏鸾没话找话的寒暄问候。 “不忙。”陆錦珩终是转头看她。 苏鸾眉心蹙起:“不忙为何水琴去见你时门房说你不在府中?” “我在啊。”陆錦珩慢吞吞饮下杯中酒,放下杯子又斟满一杯。 “那你为何不见她?” 陆錦珩唇角一勾,语气戏谑:“反正不管她嘴里还是你信里,都没实话,还见她做什么?” “你……”想急,苏鸾还是没说出重话来,毕竟陆錦珩刚刚帮了苏家这么大的忙。 见苏鸾理亏的止了言语,陆錦珩的那抹笑便荡漾开了,而后一伸胳膊捉住了苏鸾按在桌沿上的一只手,攥在手里将丝丝温热传给她,同时问道:“当真这么不想见我?” 苏鸾低了低头,手暗暗用力抽了两下没能抽出,只得放弃。 见苏鸾不答,陆錦珩更来了劲,将苏鸾的手往自己这边蓦地一扯,连带着她的身子也被扯的趴在了桌上! “你不想我,我想你啊。”说这话时,陆錦珩低头在苏鸾的紧握的拳头上轻吻了一下。 顿时一股子麻感沿着手臂传递到苏鸾的全身,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 “陆錦珩,你就是总这样无赖,我才不敢见你!” “无赖?”陆錦珩无可奈何的笑笑,自己的身子也往前倾去,与被拉扯的趴在桌上的苏鸾脸挨着脸。 “这可是每对夫妇都要做的事,怎的就是无赖了?” 苏鸾眉头紧蹙着,似心里急燥却又不敢太明目张胆的发作出来,只娇嗔似的怼道:“我们又不是夫妇,再说即便是夫妇你见哪对儿光天化日下做这些轻浮举止了?!” 陆錦珩抿着唇,抿成好看的一条直线:“现在不是,日后就是了。别的夫妇光天化日下不做,晚上回被窝里会做。” 一听这荤话,苏鸾气的双眼紧阖,却又无力反驳。 “陆錦珩,你……你不是说今日邀我来游船的?”苏鸾只想快些将这无赖话题翻过,哪怕做些无聊的也好。 “船,在下面啊。”陆錦珩扭头看了看外面。 苏鸾随他目光看去,这才发现栏杆外的风景竟是一片如镜子般的湖面!这个酒楼竟是临湖而建,只是方才她登楼之处是背面,故而未能想到这边的风景。 此时夜幕已降,华灯初上,湖上有许多小船,点缀于湖面,好似天幕里的星星。 “这里……”苏鸾蹙眉,竟觉得此处有些熟悉。她的视线再往一旁移去,当看到湖边的一处小亭子和远处的几座寺庙时,不禁认了出来。 “这是隆兴寺旁的淞阳湖?”苏鸾意外的看着陆錦珩。想起那日在此推下薛秋儿的一幕。 陆錦珩点点头,视线落在湖畔的某处,声音厚沉缱绻:“这是我初次见你之地。” 第90章 第90章 苏鸾略显诧然的望着陆錦珩。 回想那日情景,的确陆錦珩的马车在淞阳湖畔与她擦身而过,还溅了唐婉主仆二人一身泥。 这里确系她与陆錦珩的初次见面,只是却非陆錦珩与原主的初次见面。 “世子这是忘了九年前在冀州别苑?”苏鸾提醒道。 陆錦珩看着她笑笑,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拿起酒盅在桌上轻轻敲击了三下。便有人将门推开,小二们鱼贯而入,开始正式布菜。 待所有人下去将门带上,苏鸾纳闷儿的看着满桌的菜,奇道:“今日可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为何如此破费……” “破费?”听到这个词的陆錦珩,一脸莫名其妙。 苏鸾旋即意识到对这种人而言,没什么破费不破费的,毕竟是价值连城的玉冠都能往地上摔,就图听个响声的人。 既然上了菜,苏鸾也不想太浪费,遂拿起筷子开始用饭。再者嘴就一张,吃着就可以少说些话。 陆錦珩没怎么动筷,只端了几次酒盅。每次空杯放下时,苏鸾都极有眼力见儿的帮他去斟酒。苏鸾想的是兴许以后也没什么报答陆錦珩的机会了,今日便献献小殷勤。 苏鸾倒酒时,陆錦珩要么盯着她娇媠认真的脸,要么盯着她纤细白嫩的手。可他那灼热的目光却给苏鸾造成了一种无形压力,这次,苏鸾便一慌将酒倒洒了。 “对不起!”苏鸾慌忙之下掏出帕子来擦桌上的酒水,担心那酒滑落到陆錦珩的衣襟上。 陆錦珩不动声色,只微微勾着唇看苏鸾认真的表情。 “吃好了吗?”陆錦珩柔声问道。 苏鸾随意的点点头,收回手时看到帕子上沾满酒渍,便随手将它丢弃在一旁。这才又认真的抬头确认了遍:“吃好了,咱们走吗?” “咱们下去划船。” 苏鸾先是一怔,不由自主的将视线移向右侧的栏杆外。陆錦珩本就是邀约她来游船的,只是此时淞阳湖上的星星点点已不如先前多,想是天色渐晚,又风雨欲来湖面上变冷的原故。 “是不是有点晚了?不如改日天好时再……” “就今晚。”陆錦珩笃定。 苏鸾知道再劝也是无用,人都来了,便大大方方的去吧,天晚有天晚的好处,玩不多会儿就可以回家了。 “好。” 两人来到湖畔,陆錦珩走到船家跟前,苏鸾离他几步等着。船家见这么晚了还有人来租船,便主动劝道:“这位公子,这会儿已然乌云聚顶,指不定哪会儿就下雨了。” “无妨,你把船留下便可。”说着,陆錦珩从钱袋子里掏出一个锭子扔给船家。 船家随手一接刚好接住,凑到眼钱一看一看不禁皱眉。这……这是金锭子!船家抬头看看陆錦珩,心下后怕万一刚才他反应慢了没接住,可如何是好? “好好好!画舫给公子留下,您爱划到何时就划到何时!还不还回来都随您心情!”语无伦次的说着,船家跳上了岸来,站在岸边对陆錦珩点头哈腰。 陆錦珩转身去拉苏鸾,苏鸾没伸手回应他而是逞能自己走到岸边。岸边的泥地常年浸水,滑不可涉,就在苏鸾以为自己站稳之时,蓦地脚下一滑,身子便失重前倾,朝着湖面歪去! 陆錦珩眼明手快,信手一拦将苏鸾挡下,而后拦腰一抱,将人整个打横抱起。 “哎——”苏鸾发出微不可察的一声惊呼,慌乱之下本能的伸手去抱陆錦珩的脖颈。 陆錦珩垂眸朝她一笑,轻道一声:“抱紧了。”便轻轻一跃,抱着苏鸾腾空,再落下时双脚已稳稳立在画舫上。 因着陆錦珩的步伐极轻,二个人如此跃至画舫上,竟没使船摇晃太厉害。站在岸边的船夫不由得看傻了眼,双眼直勾勾的盯在陆錦珩和苏鸾身上。 陆錦珩意识到那不合时宜的眼神,回眸剜他一眼,吓得船夫立马转身跑开。 “快放我下来!”苏鸾红着脸嗔陆錦珩一眼。 陆錦珩淡笑着看她脸红的样子,有心再添一把火羞她:“亲我一下就放。” 苏鸾羞恼,挣脱了几下没什么用处,实在拿陆錦珩没法子,一时间便只能僵着。 僵持一会儿后,苏鸾佯作自己无所谓的要挟:“反正我刚刚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你不嫌沉就一直抱着,我倒看看你能抱多久。” 在她看来,有时越是反抗,陆錦珩便越是来劲。好似欺负她能令他多长二两肉似的!故而她反其道行之,装作自己不在意了,兴许陆錦珩倒会觉得无趣了。 然而苏鸾还是失算了。 “当真?”陆錦珩神色认真的看着她,大有杠上的意思。 苏鸾立时就怂了,五官局促起来,声音放软:“别闹了不行吗?你要划船我都陪你来划了,你就正经点别欺负我了行不行?” “行,那今晚就换个玩儿法。” “什么意思?”苏鸾一脸茫然。 陆錦珩玩味的凝着她:“换你欺负我。” 苏鸾眨巴眨巴眼,只觉此刻的心情与眼前的天色一般。 乌云蔽月,料峭的风正萧萧而起。苏鸾在陆錦珩的怀里仰望着他,漫天乌云成了他的背景。他唇边淡噙的弧度,似能将夜空点亮,将乌云也渲染上一层明媚。 这人,冷可以冷到极致,明媚亦可以明媚到极致。 “好,就算让我欺负你,你也总得先把我放下啊。”苏鸾语气恬淡,未将心中不满表现出来。 这种温言软语对陆錦珩而言果真很是受用,他将苏鸾放下,解了缆绳,牵起她的手往舫屋走去。 陆錦珩打开门时,苏鸾不放心的扭头看船,见脚下的画舫正随着湖波荡漾渐渐离开了岸边。不过下一刻她就被陆錦珩拉进舫屋,没机会再关注那些。 被陆錦珩按到铺着软靠的椅子里,苏鸾怔怔的问他:“不划吗?” 陆錦珩双手按在苏鸾的肩膀上久久不肯移开,坐在她身边笑着道:“今日风大,不需要划。” “哦。”苏鸾应着,却是觉得气氛一下怪异起来。 舫屋既没有雅间的明亮宽敞,也没有户外的开阔通透,逼仄的空间里两人相挨而坐,加之船身随波逐流的那种无依无靠漂泊感,苏鸾心下开始发慌。 游船当真不是好玩的。 “好了,你可以开始了。” 苏鸾迷惑的看着陆錦珩:“开……开始什么?” 陆錦珩双眼微微眯起,带着一丝对她善于忘却某些关键事情的不满:“你不是说要欺负我?” “呵呵……”苏鸾嘴角抽了两下,笑中带苦。 第91章 第91章 说了不做,定是会令陆錦珩生气的,故而苏鸾也不打算再反口。再说欺负别人总好过被别人欺负。 壮了壮胆儿,苏鸾便道:“陆錦珩,你闭上眼睛。” 这要求倒是让陆錦珩有些意外,同时也觉得有趣,欣然照做。轻阖上双眼,陆錦珩的笑意却怎得也收不住,唇角微微翘起。 接着他听到苏鸾好似哈了哈气,而后便觉得额头吃了一力…… 陆錦珩登时敛了笑容,将眼睁开面色不悦的凝着苏鸾:“这就是你对我的欺负?” “不……不疼吗?那要不我再用力点儿。”说着,苏鸾便再去哈了哈架起的手指。 然而苏鸾还没准备好,陆錦珩的手已然抓了过来,紧紧箍住她的手腕儿朝一旁掰去。同时陆錦珩的身子往前一压。 因先前哈气,苏鸾还没来得及闭上的嘴! 陆錦珩的舌尖闯入,触碰到苏鸾的小舌后,他又及时的收了回去,将苏鸾放开。 苏鸾完全处于惛懵状态之中,不管是陆錦珩的突然轻薄,还是他的突然放开,都令她猝不及防。她怔怔的望着陆錦珩,有些不明白。 看着这样懵憧的苏鸾,陆錦珩笑了,解释道:“要像这样才算欺负。” 苏鸾明白了,原来陆錦珩刚刚只是在教学。不知为何,明白的同时她心底也释出几分失望。 慢半拍的用手背擦了擦嘴,苏鸾红着脸低垂着头。几不可闻的喃了句:“那我不欺负你了。” “不行,你答应了!”陆錦珩完全不肯退让。 苏鸾有些委屈的蹙了蹙眉,抬头看着陆錦珩:“陆錦珩你若是再这样,下次邀我去哪儿我都不想再去了。”她威胁道。 然而陆錦珩却有些满不在乎:“说的好似今晚你是心甘情愿来的一样。” 苏鸾无言以对。的确,今日她也是几番婉拒,最终没法子应对了才来的。所以陆錦珩是根本不打算在意她想不想来,只要他想,她就得来。 这种被人摆布的感觉很不舒服,苏鸾想起今日秦氏所说的话,便原样重复给陆錦珩:“陆錦珩,你对我们苏家有恩,故而我们一家人打算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报答你。但是请你不要逼迫于我……毕竟你做那些好事的时候也有侠义之心,总不是想的挟恩自重吧?” “我还就是打算挟恩自重了,怎么,你打算知恩不报吗?”陆錦珩半笑不笑的说道。 紧接着又添了句:“古人云:知恩报恩,风流儒雅。有恩不报,非成人也。” 这话直接噎得苏鸾说不出话来。 默了良久,许是觉得气氛愈发暧昧,苏鸾便将舷窗打开个缝儿,看了看外面的景致,说道:“陆錦珩,外面都没有什么船了,咱们也回岸吧。” 怕陆錦珩不信她,苏鸾将舷窗彻底推开,让他亲眼去看。 陆錦珩将右肘撑在窗框上望着湖面,漫不经心的说道:“苏鸾,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既然说了今晚要欺负欺负我,那就必须得做点儿什么才行。” “要不今晚,就罚我陪你在这湖上漂泊一夜吧?”说罢,陆錦珩收回视线移至苏鸾的脸上,看她反应。 就见苏鸾眼睛圆瞪着,脸因血气上升而憋的泛红。甚至能听到她因羞愤而发出的重重喘息声,还有那微微发颤的双肩。 对于这一幕,陆錦珩很是满意,替苏鸾决定道:“看来我是太欠罚了,那就这样办吧。” 说完,陆錦珩左肘也撑到了窗框上,以一个舒服惬意的姿势趴在上面,仰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可惜没有星星。” 夜幕下,陆錦珩束发的堇玉冠释出清冷的光芒,两鬓玉珠因船身晃动而不时碰撞在窗框上,发出清灵美妙的声响。即便是孩子似的趴在窗框上,那张俊美的脸庞依旧高贵而孤清,怠懒的神情有如醉玉颓山。 不知怎的,明明前一刻还忿然作色的苏鸾,蓦地沉静下来。 看着眼前这人,苏鸾鬼使深差的想着,若是陆錦珩不那么霸道不那么轻佻,只静静的这样坐在身边,她会觉得即便是阴天也依旧心情美妙,因为赏他比赏月还有看头。 陆錦珩蓦地回眸凝向苏鸾,那双先前还略显慵懒的黑眸此时闪过精光,似能将苏鸾的心思看透。 他勾着唇角浅浅的笑,“不过你眼中有。” 陆錦珩抽出手臂环住苏鸾的纤腰,俯身在她的眼睛上吻了一下。而后轻轻移开唇,与她鼻尖儿相抵,双手捧着宝贝似的捧着苏鸾的脸。 “苏鸾,你别再自欺欺人的执拗了。若是你对我从无半点儿感觉,我吻你时便能感觉得到。而你的羞涩,你的心跳,我通通看在眼里,那都是对我有感觉的表现。” 先前就浮上羞赧之色的苏鸾,这下脸蛋儿更是红的跟熟透的桃子似的。纵她拼命抑制,心还是“砰砰砰”跳得厉害! 偏偏所有身体的反应,都直白的呼应了陆錦珩的说辞。这令苏鸾又羞又气。 她赖不掉,只能辩驳:“就算是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感觉,也是因着你的轻佻之举才有的!” 原本苏鸾只是想表明自己并非真心如此,只是在特定情形下产生的本能反应。只是这话落在陆錦珩耳朵时,却觉得隐隐带着暗示。 他鼻尖儿在苏鸾的鼻尖儿上蹭了蹭,“这么说来,若是想要你对我有更多的感觉,便得更加努力。” “不是!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陆錦珩你要知道人非草木,即便是出于不情愿的前提下做了这些,也会有一些反应的,但这并不代表……”苏鸾急着解释。 然而陆錦珩并不想听她将他的美好臆测一一推翻,故而将她的话截断,命了一句:“张嘴。” 苏鸾原还有许多话要说,可一听陆錦珩这句立马紧紧闭上了嘴,贝齿暗暗使力,将唇抿了个严实,再也不说一个字。 陆錦珩满意的笑笑,将唇覆了上去。 陆錦珩忘情的厮磨许久,直至脸上落了一滴水,他才再次睁开了眼。这次睁眼对上的是苏鸾一双泪眸,盈满清泉,不时滴落。 陆錦珩内心一震,只得先将苏鸾放开。放开前还略有不舍的在苏鸾唇瓣儿上轻嘬了一下。 “怎么了?”边问着,陆錦珩用手去给苏鸾拭泪。 没了那些钳制,苏鸾垂下面去紧抿着唇,眼泪簌簌落下,只她无声,似在刻意隐忍。 她难过的并不仅仅是陆錦珩这样对她,更令她难过的是陆錦珩这样对她时,她竟隐隐有些喜欢。 可是陆錦珩未来的路,苏家是没有能力伴行左右的。 苏鸾余光瞥得见陆錦珩脸上的担忧之意,她知陆錦珩是当真关切,也知这会儿自己楚楚可怜的说什么都比平时有力度一些。 便趁机央浼:“我们回去好不好?” 望着苏鸾这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儿,陆錦珩断没有拒绝的能力,忙妥协道:“好,我这就带你回去。不哭了。” 陆錦珩又在苏鸾的眼睛上亲了两下,这才起身开门出了舫屋,准备划桨靠岸。 见陆錦珩这样听话,苏鸾边擦着泪,边也长了个心眼儿。看来陆錦珩还真是吃软不吃硬,日后若他若再欺负她,她干脆也别反抗了,就哭。 正这样想着,陆錦珩回来了。 苏鸾抬头望他,见陆錦珩面色怪异,说是遗憾难过吧,还又透着股子暗戳戳的窃喜。这种复杂纠结的神情,苏鸾还是头一回在陆錦珩的脸上看见。 “发生什么了?”苏鸾有些担忧起来。 而接下来苏鸾看到陆錦珩竟然逃避了她的眼神!这下苏鸾更是心下忐忑,意识到情况不妙。 “到底怎么了?”苏鸾急切的追问。 陆錦珩咽了咽,又舔了舔因尴尬而更显干涸的嘴唇,才说道:“这个船上好像没有桨。” 是啊,船夫那会儿看着天色不好,正欲收工,将这船上的桨移去另只船一并上锁了。 苏鸾懵了。 僵持片刻,苏鸾立马跑出舫屋去看离岸的距离,想着若是近指不定还能呼救。然而当她看到两岸同样遥远的灯火后,脸上“唰”的一下变白了。 呆愣愣的杵在船头,苏鸾任耳边的风呼啸而过,任脚下画舫如脱了线的风筝般随波逐流。 她欲哭无泪。 就在这时,落至额头的一滴冰凉浇醒了苏鸾。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越发密集。 陆錦珩不由分说的将苏鸾拉回舫屋,按回软椅里,拿自己贴身的棉帕为她简单擦拭头发。因着才刚刚落雨,故而苏鸾的发丝也没怎么湿透。 “你别担心。”边擦着,陆錦珩安慰道。 听这话有后音儿,苏鸾眼中闪过一丝期冀,“你有办法?” 陆錦珩无比沉着的回道:“只要等天亮了,便会有其它船靠近湖中心,到时我们就可搭别人的船回岸。” 苏鸾:“……” 所以说了半天还是要在船上过夜? 气的贝齿用力咬了咬下唇,划过一道白的唇瓣登时比先前还要红艳。苏鸾终是忍不了了,嗔视着陆錦珩:“陆錦珩,这是不是你故意设计的?!” “不是。”陆錦珩神色认真的回答。 苏鸾摇了摇头,一脸的不相信:“若不然好端端的你怎么想到大晚上的出来划船?那么多船家你偏偏挑上这条没有桨的船?而且从开始你就说不用桨,让它自己漂行!” 听苏鸾这样有理有据的指责,陆錦珩自己也觉得这像是他的一个有心设计。 可这回真的不是。 “苏鸾,我若是想扣你在船上大可以来硬的,何必如此麻烦?况且这设计也并不高明,连你都能一眼识穿,你觉得像我的手笔?” “陆錦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连我都能识穿!”这是说她很笨么? 陆錦珩蓦然一笑,不打算再与她争论下去,而是坐到苏鸾身旁将她搂进怀里。竟带着些高兴:“苏鸾,你居然敢跟我大呼小叫的吵架。” 想想原来这副小身板儿见了他就瑟瑟发抖,可是不小的进步呢。 苏鸾只觉无语,眼下是关注这个的时候吗?她不敢想像在无知会的情况下,彻夜不归家,苏道北与秦氏得急成什么样! 然而没有办法,苏鸾也明白事已至此,陆錦珩便是再识水性,再会轻功,也不可能带着她从此处飞离。 冷静下来,苏鸾才恍然发现雨势已大了许多。不断的敲打在舫屋顶,那夹着夜风的丝丝凉意能透进屋来。 偎在陆錦珩的怀里,苏鸾打了个寒颤。 第92章 第92章 苏鸾不住的打着哆嗦,陆錦珩便将外袍脱下披到她的身上。 然而苏鸾并不领情,一把将袍子扯掉扔在软椅上,怒目嗔视着陆錦珩:“不要再假惺惺了,你若真怕我受冻,便不会安排这种戏码!” 瞥一眼被苏鸾毫不在意丢到椅子上的外袍,陆錦珩心下微微泛起酸意。这种被人冤枉的怪异感受,大约是他有记忆以来的头一遭。 他极郑重的重申一遍:“苏鸾,我刚刚不是说过了,船桨不在船上这只是凑巧,并非我有心设计!” 苏鸾一脸的不置信,语意亦是带着轻蔑:“你说别人就得信吗?” “好!”陆錦珩的声量突然拔高,他知道再怎么解释苏鸾也是不会信的,便干脆赌气认道:“就是我授意的!今晚就是纯心要将你扣在这艘船上,你又能怎样?!” 苏鸾眼中怔然。是啊,她不能怎么样。在船下她尚可惹不起躲得起,可如今上了陆錦珩的贼船,她惹不起也躲不起了。 可她起码有生气的权力吧?起码有不答理他的权力吧?起码有发泄的权力吧? 当然,她的发泄也只能是哭。 眼见苏鸾不再诘责,而是默默的缩到一旁落泪,陆錦珩蓦地又心软起来。有些懊悔自己先前沉不住气,吓到了她。 不过陆錦珩仔细想了想,除声音大了点儿,他也没说什么重话呀。 “苏鸾?”陆錦珩小心翼翼的唤她。 而苏鸾没有任何回应。 苏鸾面南而坐,抱着自己的膝盖在软椅上缩成一团儿,好似在时刻防备着什么。陆錦珩就面西立在她的左手边儿上,垂眸俯睨着她的侧颜。 舫屋内的挂灯,随着船身的微晃忽明忽暗,将人映的虚虚恍恍。 春雨新洗过杏眼,如海棠过雨般湿漉漉,水灵灵的。然而因着伤心害怕,苏鸾眼帘儿半垂着,长长的睫羽在下眼睑投出一小片阴影。 陆錦珩不由自主的伸手,想为她去擦拭腮边的泪珠儿。然而手才靠近,苏鸾便倨傲的将头扭向一边,拒绝了陆錦珩的好意。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真的不是我。我想要的是你的心和你的余生,不是这短暂的一夜之欢。” “呵~”苏鸾不多说什么,只冷笑一声,便将意思表明。 陆錦珩锁眉阖眼,无可奈何的将头侧向一旁。他知道这会儿说什么也没用了。 不过沉了沉,陆錦珩又转头玩味的盯着苏鸾:“苏鸾,你不是逢初一十五的总爱来湖畔的隆兴寺烧香拜佛吗,你信不信这是天意?” “是不是你求了姻缘,佛祖准备帮你一把?” “虽说今夜非我所愿,但我倒也不介意顺应天意。” 陆錦珩连说了几句,苏鸾都一个字儿也不回应,只心里暗骂无耻! 外头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张牙舞爪的呼啸着卷过湖面,掀起一层层波澜。好似九天之上的银河泛滥成灾,倾泻至尘世间,胡乱的撞向这艘小小画舫! 一阵急风倏地将舫屋的木门刮开,重重的摔在木壁上。苏鸾惊而扭回头看,已是顾不得正在与陆錦珩置气。 陆錦珩急步至门前欲将木门关好,然而因着风急雨骤,他拉了一把没能顺利将门带上。倒是耽搁的这一瞬,使得陆錦珩看到了舫屋外的情形。 甲板之上,雨水满灌! 显然是这画舫年久失修,经不住这暴雨的洗礼。 见陆錦珩良久未将门关上,苏鸾以为是风太大凭他一己之力不成,便也凑上来想帮手。可顺着门往甲板上一看,整个人傻了…… “啊——”缓过神儿来的苏鸾第一件事便是惊呼! 她记得陆錦珩之前说的解救之法,须得等到天明有游客的船只靠近才可。 可这样一艘破败的画舫,不知还能坚挺的浮在湖面上多久?不管多久,一定久不到天亮! “别怕。”陆錦珩皱眉回头看着苏鸾,温声安慰,同时将木门关上。 门才关上没一句话的功夫,就见有水自缝隙中缓缓渗入舫屋内!苏鸾连连后退,生怕沾上那水。她心下惧着,这冰冷的湖水今晚八成就能要了她的命。 不过很快苏鸾又抱有一丝侥幸的抬头看向陆錦珩:“这……这也是你安排的吗?” 如今她倒是希望这些都是陆錦珩安排来吓她欺负的一部分,至少那样还有退路,可以活命。 然后陆錦珩很笃定的看着她:“不是。” 苏鸾还是不敢放弃这念头,双手紧紧揪住陆錦珩的衣袖扯动:“陆錦珩,不要闹了好不好……我知道我惹你不高兴了,可我还不想死……” 陆錦珩抽出胳膊环上苏鸾的肩膀,斩钉截铁道:“真的不是我,但你也不会死,相信我。” 苏鸾别无选择的趴在陆錦珩胸前点点头,陆錦珩安抚的拍了她两下,抱着她视线落在她身后的地面上。 漫进来的水已没至靴面,画舫正在缓缓下沉。 陆錦珩松开苏鸾,俯身自右腿皂靴筒上取下一个木制的小装饰品,信手摆弄一番。 苏鸾深感意外的瞪大了双眼,这竟是一只折叠的小弩! 接着又见陆錦珩抬手自堇玉冠上抽下玉簪,往那小弩上一装,举起朝着顶棚发射出去。 那玉簪原来竟是一支鸣镝,刺破舫屋顶棚窜至高空,一路发出刺耳的“呜——”声。 苏鸾惊恐的仰面看着船顶破洞,惊觉陆錦珩……又骗了她。 “别怕,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陆錦珩重新搂上苏鸾,温声安抚着。 苏鸾蓦地一把将他推开,眼底复杂,说不清是气愤还是窃喜,两相掺杂,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感谢陆錦珩,还是该气陆錦珩。 “你不是说的除了等天亮外,别无它法?”她娇嗔道。 陆錦珩脸上微微一窘,接着又认真解释起来:“苏鸾,我不是骗你,而是这东西只有在紧急关头才值得一用。” “困于湖上一夜不可归家,还不够紧急?!”苏鸾反问。 陆錦珩见她又有力气吵架了,知道她这会儿是不害怕了,他的心便也跟着松了下来。一放松,陆錦珩便勾唇浅笑,继续先前的逗弄:“都说了这是天意,怎好逆天而行?” “你!”苏鸾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的瞪着陆錦珩:“好,既然你不愿逆天而行,那沉船也别发求救啊!反正是天要亡你,你等着喝水便好了。” “好,”陆錦珩也不恼,半笑不笑的抬手抽出另一只玉簪安到小弩上,高高举起。 束发的两侧玉簪尽数抽离,陆錦珩头顶的发髻便再也固定不住,如泼墨般散落下来。 堇玉冠掉落于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也溅起薄薄的水花儿。 “你……你要做什么?”苏鸾纳闷儿的望着他,隐隐觉得不安。 雷电发出的白光透过顶棚的洞刺进来,陆錦珩微抬着下巴,笑意淡噙。闪光映于他脸庞之上,忽白忽暗,加之长发披肩更显邪佞。 他淡然开口:“再发个解除信号啊。既然你这么愿陪着我做对鬼鸳鸯,那咱们就不上岸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说这话时,陆錦珩笑中带着认真,让苏鸾一时辨不出是吓她还是玩儿真的。 苏鸾不敢冒险,忙伸手够陆錦珩的胳膊,够不着还要高高跳起,嘴上也认怂讨扰:“都是我的错……再也不敢了……快别闹了!” 陆錦珩垂眸睨她,只手不落下,威胁持续:“哪里错了?” “我……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天意,这都是天意,不关世子的事……” 第93章 第93章 这些话听来很是受用,陆錦珩的手缓缓落回。 苏鸾则眼急手快的抢下那把小弩,背在身上藏着。生怕陆錦珩哪根筋不对,又要跟她玩儿命。 陆錦珩只笑不语,俯身取过先前被苏鸾扔到软椅上的外袍,不由分说的覆到苏鸾头上,为她擦拭墨发。 头顶的这个小洞,已然灌了许多雨进来。 苏鸾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发抖,紧紧握着那只小弩。只是她望向陆錦珩的眼神,却是怔怔的。 明明……明明陆錦珩的全身都湿透了。他才是站在洞口正下的那个呀! 苏鸾不再管那个小弩,将它丢在椅子上,拉着陆錦珩往自己这边移了几步,以让他避开洞口的直灌。又扯过一块袍角在陆錦珩的头上擦拭着。 反正那袍子够大,两人都擦也不耽误。 陆錦珩手里的动作蓦地停下,始终浅勾着的唇角微微一颤,旋即又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他凝着苏鸾的眼神也越发深了,眸中的云雾涌动,不输那波谲云诡的夜幕。 “你在担心我?” 苏鸾手下动作也是一顿,嘴硬道:“我是怕你死得太快,撑不到手下来救你。到时我就成了嫌犯,凭白吃官司……” 为了给这蹩脚的借口再添几分真切,苏鸾接着又道:“当今圣上那么宠信你,到时把罪名计到我们苏家头上可就惨了。” 说罢,她继续擦拭起来,捎带着也擦了擦陆錦珩的脸。 布料抹过那冷俊的眉眼时,苏鸾心头莫名的颤动了下。 散了发又湿了身的陆錦珩…… 天呐,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倏尔扔了那袍子,苏鸾气乎乎的坐回椅上。这一坐才发现地上的水已漫至脚踝。 同时陆錦珩也留意到水进的太快,他肃眉沉目探视四周,而后拉起刚刚坐下的苏鸾就往门口走:“船随时会沉,不能待在这里面了。” “那……那去哪儿?”苏鸾慌了,心想难不成现在就跳湖?她倒是听说过船欲沉时,应提早跳水,以便船只翻覆将人困住,失了逃命先机。 “去屋顶!”陆錦珩拉着苏鸾走至门口,瞥见墙上挂的蓑衣,一把扯下开门出了屋。 站在甲板上,苏鸾才发现外头的水已至小腿儿! 陆錦珩将蓑衣匆匆给苏鸾穿好,手揽上她的细腰,带着她跃上舫屋顶。 陆錦珩的判断是准确的,起初刚进水时船体下沉的缓慢,但自从水积到一定程度船体越发重赘后,下沉的速度便也越来越快了。 当陆錦珩带着苏鸾在屋顶站稳后,船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步步贴近水平面。 透过屋顶那个小洞,苏鸾看到先前她还坐着的那个软椅,此时已然没于水下…… 而此时不远处,四个轻功极好的侍卫徒手拉着缆绳,四根绳索齐力牵着一艘小船行于湖面之上。 他们脚底轻掠过水面,步步生莲般踩踏出一溜水花儿,朝着湖心放响箭的位置疾行而去。 镇于船中平衡船体的人,正是炎华。 “快!再快些!”炎华眼睁睁看着湖中央的画舫迅速下沉,双拳紧握,暗暗咬牙。 终于,就在他们还差几十步时,那画舫彻底沉于湖下。 船顶没沉前,苏鸾依陆錦珩所说的深吸了一口气。纵是陆錦珩始终紧抱着苏鸾,她还是在一个水浪打来时没到了水下。 所幸有那口气儿撑着,直到陆錦珩将苏鸾托出水面时,苏鸾还没有呛到水。 苏鸾也是识一些水性的,但她那点儿三角猫的水性仅仅适用于平静且温暖的水中。像此时冰凉的湖水,加之狂风怒吼,大雨倾盆,她是一点儿招架之力也没有。 “抓紧了!”陆錦珩叮嘱苏鸾。 他水性极好,只是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亦得双手划水,保持着二人身体的平衡。如此,便没有多余的手来抱着苏鸾。 苏鸾也听话的紧紧抱着陆錦珩的脖子,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像抱救命稻草一般使劲儿贴敷着他! 湖水冰冷,苏鸾撑了没多会儿便觉得双手僵冷,渐渐无力。 她的鼻尖儿贴着陆錦珩的鼻尖儿,绝望的望着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会儿,只觉不住被冰凉浪花儿拍打的手指越发的麻木。 陆錦珩腾出一只手来,自苏鸾的后背用力推了一下,使苏鸾游荡在水下的下半身也向他靠拢。 苏鸾旋即意会,极为配合的将双腿盘在陆錦珩的腰胯上,全然不计较这姿势的不雅。 纵是这种艰难的条件下,陆錦珩还是忍不住露出个笑容。 苏鸾又怕又羞的瞪着他:“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不论落水前还是落水后,陆錦珩的脸上自始至终没有流露惧色,只是挂着担忧。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可护住苏鸾的命,他只是担心她熬不住这风雨的摧残。 这种恶劣环境下,度秒如年。就如先前苏鸾只靠手抓着他,还没多会儿就僵得快要抓不住了。而一但脱力松手,就真的有危险了。 眼下既然苏鸾埋怨他,陆錦珩也打算趁机激苏鸾一下,以分散她的注意力,令时间过的快一些。 风雨中,饶是近在咫尺,陆錦珩也得扯着嗓子喊话才能让苏鸾听清:“苏鸾!” “啊?”苏鸾同样扯着嗓子回应。 “上回在宫中时!你中了那种药,还装出一副‘生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模样!依我看还是那药不够毒!若真危机性命,你定会为了活命与我洞房!” “陆錦珩!你……”苏鸾气的咬牙切齿,若非这会儿手不敢松,她真想捶他几下。 “苏鸾!”陆錦珩又扯着嗓子喊她。 可这回苏鸾不再应他了,知道他也没什么好话。 尽管苏鸾不回应,陆錦珩还是将话说了下去:“你快说喜欢我!我就带你离开这儿!” “不说!死都不说!” “哈哈——”陆錦珩大笑两声,“不说也好!就这么一直攀着我!” “陆錦珩你给我滚!” “你黏在我身上!一起滚啊?” “啊——”除了放声尖叫,眼下苏鸾已是想不到更好宣泄不满的方式。 然而她略显无力的尖叫,引来陆錦珩更放纵的大笑:“哈哈哈哈——” “世子!” 闻声,陆錦珩与苏鸾双双侧头看去,看到几丈之外的炎华他们。 还有一艘船! 无需等他们下水来救,陆錦珩蓄力腾身一跃,便带着苏鸾跃出水面,立于水面之上。 他的轻功虽不及身边这些绝世高手,无法如他们行于水面如履平地,但亦可短时间驻立。 蓦地脱身出水面,苏鸾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姿势有多尴尬!她连忙将腿从陆錦珩的腰间移下,可等双脚落地时,苏鸾才恍然发现此处仍是湖中! 眼见苏鸾半个身子又沉了下去,陆錦珩箍上她的腰往上一拔,接着便拥住苏鸾一并跃上了小船。 这下总算是安全了,苏鸾看看脚下货真价实的木头,脸上露出个劫后余生的笑容。 “世子,苏姑娘,快进船舱吧!”炎华提醒道。 陆錦珩点点头,往船舱处推了一把苏鸾,旋即又对侍卫道:“把外袍都脱下来!” 很快四名侍卫加上炎华,共五件外袍丢进了船舱。那些衣服都是湿了的,陆錦珩用力将它们绞了绞,拧至半干,而后一件件的将它们穿在了苏鸾身上。 虽说他极不情愿让别人的衣料挨着苏鸾的身子,可苏鸾此刻已是抖如筛糠,他当真看着心疼。 四名侍卫如来时一般,牵着小船疾行于湖面,只是较之来时慢了许多。一来是主子已然救到,无需再如那般生死时速,便得船内剧烈颠簸。二来自岸边往返于湖中心,任如何的高手,体力也已是严重透支。 回去的路上,陆錦珩紧紧抱着苏鸾为她取暖。而苏鸾在她怀中却是越来越昏沉的样子。 先前因着小命将要不保,任湖内如何冰冷苏鸾都得拼命支撑。而如今安全了,她便失去了支撑的那股力气,整个人软了下来,没有骨头似的偎在陆錦珩怀中。 “苏鸾?”陆錦珩小声的唤她。 “嗯。”苏鸾有气无力的应了声,却是眼皮子也没睁一下。 “你怎么样?” “困……”苏鸾几不可闻的吐出这么个字。 陆錦珩拍拍她的脸蛋儿,企图令她保持清醒:“不能睡,醒醒!” “嗯嗯——”苏鸾眉心微蹙,面色难堪。 陆錦珩只好先将她身上的衣物裹得更严实一些,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为她暖身。只是这些衣裳本就半湿,虽能阻些冷风,却是于身体也无多少宜处。 很快船便靠上了岸,另有侍卫于岸边备好了马车,甫一下船,陆錦珩便抱着苏鸾上了马车。 “世子,回郡王府吗?”炎华请示。 陆錦珩迟疑了下。若是回郡王府,府里有太医,可及时为苏鸾诊病开药。而若是送苏鸾回苏家,这么晚又是这种天气,只有等到明日雨停才能找来大夫。 就在他开口想说回郡王府时,怀里昏沉着的苏鸾哼哼唧唧道:“回……家……” 陆錦珩眉头微锁,既而便命道:“去苏府!” 大不了他先将苏鸾送回苏府,再让马车去接太医过府诊治。 风雨暴虐的席卷着大地,闪电不时的将天空划亮,跟着便是轰隆隆的雷鸣! 才驶出没几十丈远的马车倏然停下。坐于副驭位的炎华急急转头禀报:“世子!泥路滑不可涉,马蹄拔不动了。而且前面也有几棵树被雷劈断,前路难行……” 撩开车窗帘,陆錦珩往外看了眼,果真见那路不宜再行。又低头看看怀中的苏鸾,改变主意道:“去淞阳楼!” “是!” 车夫调转马头,泥泞道路上缓慢挪行着折返回先前的淞阳楼。 因着天色已晚加之天气不好,淞阳楼早早的打了烊。然侍卫们还是将门给撞开,几个侍卫于最前面开路,陆錦珩抱着苏鸾,炎华垫后。 淞阳楼是纯酒楼,未设客房,故而夜里只有一个小二住在酒楼内,算是给掌柜的看店。 因着小二人在二楼,且外面风大雨大的,故而先前侍卫们又是叩门又是撞门的,小二竟是没听着。 直待一堆人上了楼,小二才从睡梦中惊醒,出来探寻是怎么一回事。 眼见那么多人气势汹汹的提刀而来,小二吓破了胆子!炎华上前将事情简单一说,小二这才稍稍放松一些。 再待他看清了陆錦珩正是今晚包下此店的那位客官后,便彻底安下心来。 这个主儿可是出手阔绰的,他毕生头一回遇见! 第94章 第94章 想到今晚包店的客官出手足足抵了淞阳楼半年的进项,小二说话便十分客气友好:“客官,小店虽无客房,但能住人的房间倒也有两间,这种天气您几位就凑和一晚吧。” 说罢,小二将几人引去阁楼。 阁楼不大,果真只有两间房。一间是酒楼掌柜和老板娘来时住的,不只装潢上要舒适奢华许多,拢共也没用过几回。另一间则是守店小二住的,自然就普通了些,好在有个大通铺。 炎华带着几个侍卫将就在小二那间,陆錦珩则抱着苏鸾去了掌柜那间。 小二懂事的将屋子腾出来,自己去大堂拼两张桌子凑和。陆錦珩自然也不会亏待他,打赏了一个金锭子,直把小二看得直了眼! “客官,您需要什么随时差遣!小的愿赴汤蹈火……”小二站在掌柜屋门外等候吩咐,脸上高兴的不能自持,觉得余生都可以卖给陆錦珩了。 陆錦珩将苏鸾先放到木椅上,边帮她拧衣服上的水,边道:“今晚大家都淋了雨,你去厨房多烧一些热水来,给隔壁也送去一些让他们擦擦身子。” “得嘞——”小二唱着就下了楼去备水。 没多会儿,小二便先提了两大壶提前烧下的热水,送来了掌柜这屋。门关着,他轻叩两声。 “客官,这里有两壶您先用着,小的立马再去给隔壁屋烧!” 门没开,只传出陆錦珩的声音:“放在门外。” “得嘞!” 听到下楼的脚步声,陆錦珩将门打开一条缝儿,将两壶水提进了屋,将门重新锁好。 苏鸾浑浑噩噩的坐在椅子上,脑袋趴在一张长方桌上,这姿势看起来很不舒服。然而若现在将她抱去床上只会濡湿被褥,一夜都睡不好。 陆錦珩看了看她痛苦的表情,袖子一扫,将桌上杂物全部挥到了地上。然后抱起苏鸾,将她放到长桌上。 因为身子冷的发抖,苏鸾的腿蜷曲着,整个身子也都弯起,桌子长度刚刚好。 屋内东西倒还算全,陆錦珩从漱洗架上取过一只铜洗,将热水倒满,将干净的棉巾丢进去。 这便开始为苏鸾脱衣。 前几件时还好脱,毕竟都是侍卫们的衣裳,当时胡乱裹到苏鸾身上的,不需她配合抬胳膊抬腿儿的,她便也不怎么抗拒。 可等脱完那几件后,只剩下苏鸾自己的裙子时,苏鸾就不愿意了。 陆錦珩伸手去她腰间,欲解下宽束带。苏鸾不只嘴里“哼哼唧唧”的发出抗议,手也开始胡乱拍打,阻挠着他。 “苏鸾,你身上的湿衣裳不脱下来,会生病的。”陆錦珩温言相劝。 而苏鸾根本不听这套。 先前她意识不清,只是本能的抗拒。而听了陆錦珩这话,她便清楚认识道陆錦珩是真要脱她的衣裳。也就更加抗拒了。 陆錦珩心疼又无奈的看着苏鸾,缓缓俯下身子在她眉心吻了下。 “听话,小命儿比什么都重要,比虚头巴脑的贞良也重要。”他哄孩子似的劝导苏鸾。 说罢,便左手轻易的箍住苏鸾的两只细腕儿,右手去她腰间松解系带。 “不要……”苏鸾终是说出完整的两个字来,手上挣扎不动,于是腿便跟着不老实,踢打在陆錦珩身上。 只是她乏力,踢人就跟挠痒痒似的。 腰间宽带被解开,陆錦珩将之抽出搭在一旁的椅背上,又准备去脱苏鸾的外衫。 外衫内是一条及胸长裙,外衫扒至一半时,一对儿削薄的肩膀露出来,苏鸾哆嗦的更厉害了! 陆錦珩忙将浸饱了热水的棉巾从盆内取出,绞至半干,盖在苏鸾裸露的肩膀上。 顿时一股舒服的温热笼下,苏鸾便不怎么抖了。陆錦珩趁机将外衫的两袖也褪下,湿衣扔到一旁。 他如法炮制,将再浸了热水的棉巾绞干,铺在胳膊上。隔着热巾轻柔的揉捏,为苏鸾擦去身上雨水的同时,也舒缓放松着她的筋骨。 待双臂与肩颈都擦拭好,苏鸾已觉身上慢慢有了热乎气儿。僵了许久的四肢恢复知觉,整个人舒爽起来。 较之先前她略清醒一些,睁开眼看着陆錦珩,“够了……这样就够了……”她怕他再去脱她的裙子。 见苏鸾已能正常说话,陆錦珩面上终于淡出抹笑意。至少他可以跟她讲讲道理了。 两只绞帕时沾了温热的手掌抚在苏鸾的锁骨上,轻轻揉捏为她疏通着筋脉:“雨不知何时会停,即便停了,路也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今夜定是回不去了。你裙子是湿透的,不能裹在身上过夜。” “那……那找个丫鬟……”苏鸾虚弱的说着。 “没有丫鬟,这里只有小二和我的侍卫。你是想让他们来,还是我来?”陆錦珩唇边挂笑,他知道光哄是没用的,还得夹着吓唬。 苏鸾没回答他这个讨厌的问题,只是深深蹙着眉心,面目很是痛苦。 陆錦珩这才后知后觉的伸手,去试了试她的额温……太烫! 陆錦珩也急的皱眉,莫说是不换下这身湿衣会生病了,只怕是会病上加病!他由不得她胡闹。 “苏鸾,你已经在发烧了,眼下没有大夫,你必须乖乖听我的将湿衣换下。”说着,陆錦珩已上手去扯苏鸾的裙子。 “不要……”苏鸾挣扎,尽管力气小得很。 “那你可能自己脱?”陆錦珩停了下来。若是可以,他也不想趁人之危这样欺负一个姑娘。 “能!”苏鸾用尽力气,才能发出如此坚定的一个字来。 陆錦珩转过身去,背对着不看。 苏鸾用力抬了抬手,将手抬至胸前,去扯动系成蝴蝶结的裙带。然而她的手虽能动,指间却没有一点儿力气,虚捍着那薄滑的锦带如何也扯不开。 她重而急的喘息声落到陆錦珩耳中,陆錦珩眉间漫过一丝愁色。他知道苏鸾耗了很大的力气。 之后“啪”一声,苏鸾的手终于撑不住落回了桌案上。她最终也没能解开那一条锦带。 “你可换好了?”陆錦珩明知故问。 见苏鸾良久不答,陆錦珩才缓缓转过身去看她。先前背身沉静的这一会儿,陆錦珩也想到了一个法子,多少能让苏鸾好过一点。 他取过先前搭在椅背上的那条宽带,在苏鸾眼前晃了晃:“你放心,我不会看到任何今晚不该看的东西。” 苏鸾面上微微一怔,接着便见陆錦珩将那条宽带蒙在了自己眼上,在后脑勺打了个结。 陆錦珩顺利摸到了那条锦带,轻轻一拉,那带子松开,连带整条裙子也松落下来。 慢慢弯身,摸到铜洗,捞出棉贴绞了绞,开始为苏鸾擦身。虽是蒙着眼,只要找好一个参照,便能顺利分辨清楚哪个方向能碰,哪个方向不能碰。 第95章 第95章 陆錦珩才擦了没几下,苏鸾便软声央求道:“不必了……或者我……自己来……” “你行?”陆錦珩想到苏鸾先前连条锦带都解不开的样子。 苏鸾点点头,点完才意思到陆錦珩蒙着眼睛看不到,便又“嗯”了一声。褪掉一身湿衣后,她的确觉得轻松了许多,好似解了一层禁锢。 陆錦珩将棉巾盖在苏鸾的身上,手移开。 起先苏鸾只能费力的推动那棉巾在身上游走,随着棉巾的湿热蒸腾着她的手心,手指也渐渐软化有了力气,她竟能稍稍抓住。 将就着擦了擦,苏鸾把棉巾丢在一旁,看看陆錦珩:“衣裳……” 陆錦珩转身从记忆中的木施上扯下一条大巾,丢给苏鸾:“这里没有干净的衣裳,你且先用这个裹一裹,我让小二将你的裙子拿去清洗烘干,一会儿再换上。” 苏鸾将那条大巾盖到身上,可是因着身子抬不起来,难以裹住后背。她手掌用力撑在桌案上,将身子撑起一点。桌上有水,突然她的手肘一滑,眼看就要摔倒! 说时迟那时快,陆錦珩的胳膊往苏鸾的背下一垫,苏鸾的头和肩没摔到冷硬的实木桌案上,而是摔进了陆錦珩的怀里。 惊慌的喘了几下,苏鸾脸上蓦地一愣…… 她缓缓转头看向陆錦珩:“你……你看得见?” 陆錦珩也是一怔,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 起初蒙上时他的确是看不见的,可后来不知是戴久了逐渐适应了黯淡光线,还是宽带上的水渐渐流失,使得视线清明。 反正他后来是的确看见了。 默了片晌,陆錦珩解释道:“你别担心,我只能模糊看到个影儿。再说这布料蒙在你身上还是蒙在我眼上,又有何区别?不都是你我之间隔着一层布吗?” 苏鸾:“……” 这话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竟无法反驳。 既然识穿,陆錦珩也没必要再演了,左手托着苏鸾的身子,右手在脑后一扯,将蒙眼的宽带扯了下来。 他低头看苏鸾,见她眸中噙着说不上是委屈还是害怕的泪。陆錦珩也没多劝,只帮她重新裹了裹身上的大巾。之后抱着她放到了床上,盖了被子。 知道苏鸾这会儿羞窘,陆錦珩也不多话,转身拾起地上的裙子出屋去找小二。 苏鸾缩在被子里,觉得身体渐渐暖和过来,恢复了许多气力,竟也能翻得动身子了。她将身子翻向里侧,不想再面对陆錦珩。 一会儿陆錦珩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碗姜汤。今晚没有地方弄药,这是最有效的驱寒法子。 见苏鸾回头朝面,陆錦珩脸上现出一丝意外,看来她身子好转了一些。走到床前,陆錦珩将右手抄过苏鸾的脖颈之下,托着她上半身抬起一些。 “喝了这个再睡。” 苏鸾原是想装睡避免与陆錦珩的再接触,但陆錦珩不由分说的将她揽起,她便装不下去了,只得硬着头皮喝下那碗姜汤。 陆錦珩将苏鸾的身子重新放平,将碗放到一旁。之后他开始去整理自己。 ——到现在他还是一身湿衣呢。 虽说身子疲乏,可这种情形下苏鸾根本睡不着。她时时惧怕着陆錦珩会乱来,便竖起耳朵听着背后的动静。 她听到玉带清脆的碰撞声,猜着陆錦珩在宽衣。又听到哗哗的水声,猜着陆錦珩的绞帕子擦身。最后她听到临近的脚步声,知道陆錦珩朝床这边走来了…… 苏鸾的心倏尔一提! 陆錦珩坐到床畔,苏鸾提心吊胆了许久,不见陆錦珩再进一步。苏鸾那颗担忧着的心渐渐被好奇取代,她费力的扭过头去看了看。 见陆錦珩光着膀子,只着一条长裤端坐于床畔。苏鸾蓦地将头转了回去。 “突突突——”她听到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 “这……里还有一床被子……”苏鸾支支吾吾的嘟囔道。声音低的,好似陆錦珩能不能听见全凭天意。 她想着陆錦珩如此光着膀子与她同处一屋,一来不雅,二来也委实是冷。总不能真让他这样光溜溜的待一夜,起码也裹上床被子坐去一旁。 陆錦珩微微转头以余光瞥向苏鸾,只能看到她一头半湿不干的墨发,他嘴角浅浅的勾起。 先前去端姜汤时陆錦珩问小二要过碳炉,奈何开春之后便被掌柜全收回家了,这里一个也没有。可苏鸾如今病着,要大量发热才能驱出寒气。 思了片刻,陆錦珩便翻身上床,跃过苏鸾去了里面。 “你……”苏鸾还不及说出句什么,陆錦珩已动作娴熟的钻进了另一床被窝儿里。 “你不能躺在这儿!”苏鸾慢半拍儿的将话说出。 陆錦珩半笑不笑的凝着她,“嗯,我也不喜欢躺在这儿。”说罢,他带着被子去了床外侧,将苏鸾抱去了里侧。 调换了个位置。 苏鸾无力又无语,蹙眉盯着陆錦珩,眼中再没先前的复杂,只余愤怒。她撑了撑身子,想说他要躺着便躺着,大不了她去椅子上。 就在苏鸾的胳膊堪堪将半边身子撑起一些时,陆錦珩的手在她肘上一弹,胳膊立时歪了,身子失去支撑摔回床上! 好在床上铺着厚厚的几层褥子,这一下摔得虽狠却不怎么疼。苏鸾只气乎乎的瞪着陆錦珩,贝齿在樱唇上发狠的咬了下。 “陆錦珩你……”趁人之危,欺人太甚! 陆錦珩两条胳膊伸出被窝,搂着苏鸾与自己贴近。低哑略显磁性的声音于她耳边低语:“苏鸾,我若真想趁人之危,刚才你一丝不挂时就下手了。那种情形下我都忍过去了,你这会儿还怕什么?” 此言糙而有理,羞得苏鸾一脸通红。本就因着高烧而发烫的脸蛋儿,这会儿简直灼手。陆錦珩的手背在她脸上轻轻蹭了蹭,带着挑逗意味。 “放心吧苏鸾,我不会对你做不该做的,只想搂着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待天亮了,我们就可以找大夫了。” “你在这里躺着……我去椅子上坐会儿……”苏鸾重又撑了撑身子,还是想要下床。 “为何?” “我睡不着……”许是觉得这话没什么说服力,苏鸾又接着说明:“我睡前都会看会儿话本。正好那边有书,我去看会儿就能睡着了……你先睡吧……” 知道明着拒绝是没用的,苏鸾便一本正经的哄弄着陆錦珩。可陆錦珩还是一揽她,重新将她揽回怀中,使得苏鸾先前拼尽全力移出的几步全都白费。 “你这会儿病着,就别费眼了。想看话本故事,那我讲给你听。” 苏鸾微微一怔,她没想到陆錦珩还会讲故事。不过她在意的根本不是故事,她只想下床。 然而陆錦珩没和她多做言语纠缠,径直便讲起了故事。 “从前,有位皇子恋慕着一个姑娘,可姑娘的家族也很厉害,故而皇子便想着等自己当上了太子,再向姑娘表意。然而他努力了许久许久,迎来的不是太子之位,而是流放边境的诏书。” 讲到这儿,陆錦珩垂眸看了看苏鸾,见她果真听得一脸认真,放弃了逃下床的念头。 陆錦珩唇角微微翘起,一抹温柔自唇畔荡漾开来。 “皇子被流放的前一晚,那个姑娘去见了他,原来那姑娘也一直暗暗仰慕着他。皇子得知后欣喜不已,信誓旦旦会洗清污名,回京风光娶她!可那姑娘早从父亲处得知皇子确系被人构陷,连皇上都畏于对方兵权,驱离皇子也是想保他一命。故而这污名并非凭何证据便可洗清,而要以对等的权势扳回这局。那姑娘心中已有计谋,知此生无运气与心爱之人携手白头,便与他当晚私定了终身。” “后来呢?”苏鸾脸蛋儿红红的,眼睛却是亮亮的,听故事的认真劲儿一点也不像个病人。 陆錦珩抚了抚她的鸦发,将她拥得更紧了些,继续道:“一夜夫妻后,那位皇子配流放边境,那个姑娘也急急嫁了人。” “为何要嫁给别人?!”苏鸾一脸焦急,面露不解。 陆錦珩将脸贴在苏鸾的脸上,用自己的凉去淡化她的炙热。 “因为那姑娘嫁的,是一位手握兵权的人。她用联姻的手段,说服娘家与婆家共同扶持那位皇子。最终那位皇子也的确如她所愿,成功回京,并成为了东宫太子。只是他的东宫,再也等不来他心爱的姑娘。” “再之后皇帝驾崩,太子继承了大统。他以为自己成为了天下霸主,便再无人可阻挠他行事,故而他打算以江山为聘,夺回心爱之人。然而这时他却得知,心爱之人已有了身孕。新帝一时无措,事情耽搁下来,他想着待爱人产子后再做打算。却未料到那姑娘产子之时,亦是丧命之时。” 苏鸾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颤,“她就这么死了?那……那个孩子呢?” “那个孩子活了下来。” “那皇帝呢?”苏鸾又问。 “那个皇帝永失所爱,痛苦了许久。只是江山重担压于肩上,由不得他随心而活。他后来又有了许多的妃子,许多的孩子,只是他的心却始终是麻木的,从未因新人笑,或是又添皇子而雀跃。直到有一日,他得知所爱之人留于世上的那个孩子,其实是他的骨血!他欣喜若狂,重新活了过来。” 苏鸾怔怔的听着,心下五味杂陈。 “皇帝想将这个流于宫外的小皇子认回,想将余生所有的宠爱都给他,然而已懂事的小皇子却说这样会辱了母亲清誉。皇帝也不忍再逼他,于是仍同意他留在养父府中,明里暗里处处护着小皇子。” “那,那个小皇子在养父那里生活的快乐吗?”苏鸾心下隐隐为其担忧,她不敢想这世上有哪个豁达的男人,可容许自己的夫人生下的孩子是别人的种。哪怕是当今圣上的种,依旧是奇耻大辱。 “哼~”陆錦珩轻蔑的冷笑一声,既而答道:“快乐。” 苏鸾难以置信的看着陆錦珩,陆錦珩则继续说道:“小皇子时常面对磨搅讹綳,明刀暗枪。渐渐的,他便也乐在其中。与那些老狐狸们过招儿多了,他的心也磨砺得硬了。” “总有人想小皇子死,却偏偏不敢亲自动手,于是有一次设计将他诓去冀州别苑避暑。而冀州正值地动,那些人想着小皇子若死于天灾,皇上便无法怪罪任何人。” “而偏偏在小皇子将死之际,有一双小手扒开了他头顶的瓦砾,让他重新呼吸到外面的空气……” 第96章 第96章 故事讲完,屋子内静默了良久。 陆錦珩虽搂着苏鸾,苏鸾却是垂着头。他看不到她的表情,看不到她因惊恐而冲破病痛禁锢瞪圆的一双杏眼。 陆錦珩居然是……居然是皇上的骨肉? 这么一来,似乎书中苏鸾所有觉得蹊跷的,便都顺理成章了。 难怪皇上将陆錦珩宠信到没边儿!难怪众人表面上对他客气,暗地里却想着要他的命!难怪他后来参与了夺嫡之争…… 心中暗暗惊叹完这些,苏鸾的思绪又停在陆錦珩最后的那句话上: ‘而偏偏在小皇子将死之际,有一双小手扒开了他头顶的瓦砾,让他重新呼吸到外面的空气……’ 果然陆錦珩今日对她的温情种种,仍是基于原主幼时的恩情。 这明明是苏鸾早就猜想到的,可不知为何,听陆錦珩亲口表达出来,她还是明显感觉到有一种失望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默默的咬了咬下唇,苏鸾似在申饬自己的内心,竟不知何时生出非分之想! “苏鸾?”陆錦珩柔声唤了句,声量低得也就仅仅能让怀里的苏鸾听到。 可苏鸾没有给他任何反应。 陆錦珩抽手抬了抬苏鸾的下巴,发现她双目安然的阖着,竟不知何时睡着了。许是烧得昏昏沉沉的缘故吧。 看来,她没能听完他的故事。 罢了。 陆錦珩抻了抻苏鸾身上盖的被子,将她的手塞回被中,脑袋也放回枕上。他怕一直这样搂着她睡,会令她太累。 脑袋落回软枕的时候,苏鸾佯作自然的朝里歪了歪,如此陆錦珩便看不到她的脸。 趁陆錦珩起身吹蜡烛时,苏鸾彻底将身子翻向了里侧,背对着陆錦珩。 灯熄了,一片黑暗中苏鸾睁开了双眼。 因着发烧连皮肉都是痛的,加之先前那个无比震撼的故事,今晚她怕是要睡不着了。 陆錦珩的真实身份是皇子,还是当今圣上唯一宠信的皇子……苏鸾一时有些彷徨,她不知日后该如何对待这样的陆錦珩。 况且就她多年看书得出的心得,知道秘密太多的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 正所谓不知者不怪,她还是如以前那样,装作什么都不知好了。反正她今晚本就烧得糊里糊涂的,陆錦珩也不会怀疑什么。 很好。 就在苏鸾打算这样空瞪一夜时,突然感觉到一小股儿凉气顺着她的后背袭来。 是被子被打开了。 倏尔,便有一只大手搭在她的腰窝上。苏鸾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没睡?”陆錦珩低而厚沉的声音响在耳边。 苏鸾没有回应他,她知道他也只是试探。 果然,见苏鸾不回应,陆錦珩没有再说话。只是他的手又往里滑去,将苏鸾的纤腰整个揽住。 心里忐忑着,可苏鸾没敢再哆嗦一下或是做出任何反应。她拼力压抑着那异样的感觉,好在有病痛镇着,不似寻常那般敏感。 陆錦珩的手倒还算规矩,揽好苏鸾的腰后便原地不动,似是进入了梦乡。 苏鸾不敢冒险,睁着眼等了许久许久,直到确认陆錦珩睡着了,她才稍微将身子往里挪了挪。 她的身子往里挪,陆錦珩搭在她腰上的手便自然的后落,如此小心翼翼的挪了多回,陆錦珩的手终是彻底掉落下去。 苏鸾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可以小睡上一会儿了,她是真的累。 可松出的那口气还没完全吐完,那只手突然又搭了过来!不只搭上了苏鸾的腰,还搂着她的腰身向后用力一捞! 苏鸾好容易挪出去的身子,瞬时又被钳制回陆錦珩的怀里。且这回因着陆錦珩使出的力道猛,苏鸾的身子被带出被窝儿,紧紧贴在了陆錦珩的身前! 苏鸾想要反抗,可发现陆錦珩根本没有任何后续动静,她便意识到他是睡着的。于是苏鸾开始不动声色的,去轻掰陆錦珩箍在她腰上的手。 她想着能不惊醒陆錦珩,最好还是不要惊醒他。毕竟陆錦珩先前说的那些话,她得佯装没听见。不能让陆錦珩发现她是装睡。 可是陆錦珩即便是睡着的,手劲儿也比苏鸾大,任她忙和半晌急出一头汗来,还是没能将陆錦珩的手移开。 折腾到半夜,苏鸾也累了,终是睡着。 这种环境下,又是带着这样的惶恐忐忑的心情去睡,苏鸾自然睡不太死。天刚蒙蒙亮,她便头一个睁了眼。 “哼~”陆錦珩的低哑的声音炸响在苏鸾的耳边!尽管声音是那样柔软那样低,可苏鸾却觉得像一声闷雷般可怕。 陆錦珩发出一声轻笑,在苏鸾的后颈上吻了下。 炙热的唇堪堪印上,苏鸾便低头逃脱。陆錦珩也不强迫,只搂着她又腻了一会儿,便兀自起身。 下床前,陆錦珩拍了拍苏鸾的后肩叮嘱道:“你再睡会儿,我命人将大夫请来此处。” 陆錦珩知道有他在身边,苏鸾昨晚定是没睡几个时辰的。唯有他下了床,她才能真正休息得安心。 穿上已然晾干的衣裳,陆錦珩出了屋。只是他自始至终没有回答苏鸾的那个问题。 陆錦珩出屋不久,苏鸾便再次陷入沉睡。 隔壁屋的侍卫们,夜里轮流抽出两人值守于世子的屋门外。见世子出屋,当前值守的二人立马躬身行礼。 “世子。” 陆錦珩扫了眼二人,挑着脸型微圆,显得敦厚些的一个侍卫命道:“你立即去苏府,将昨夜之事大体描述一番。就说这里有丫鬟伺候,待看过大夫熬过药后,太阳落山前我会亲自送苏姑娘回家。” “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那侍卫正转身想走,陆錦珩忽地又唤住了他,额外叮嘱道:“切记描述时勿言辞太过吓到苏家二老,也勿轻描淡写的令他们生疑。” 那侍卫先是怔了下,既而再次领命:“是,属下谨遵!”说罢,圆脸侍卫退下。 陆錦珩又看向另一名侍卫:“你回郡王府将太医带过来。下了一夜雨道路定是泥泞难行。用轻功,尽快!” “是!”侍卫领命急急退下。 陆錦珩侧头瞥了眼身后的屋门,想着若此时他回屋,八成苏鸾又睡不安稳了。在太医来吵她前,他还是先去厨房看看。 因着一路轻功御风,约莫大半个时辰,去请太医的那个侍卫便回来。太医同侍卫一并等候在世子的屋门外。 没多会儿,从厨房熬好了清淡白粥的陆錦珩,便端着碗回来了。 原本还没怎么睡醒就被拉出被窝的太医,双眼迷迷瞪瞪的睁不开,可一看到这幕,登时惊得眼珠子快掉下来了! 侍卫自是比个太医能隐忍,可也是骇得面色煞白。 世子会……熬粥? “先在此候着。”陆錦珩边推门,边吩咐二人。 “是。” 回了屋,陆錦珩将碗放到桌上。转头看苏鸾,果然她睡得浅,这点儿动静轻易就将她给吵醒了。 陆錦珩将小二昨晚清洗干净并烘好的裙子放床上一丢,“可还要我帮你穿?” “不需要!”苏鸾斩钉截铁的推拒了他的好意。 虽说她比昨晚烧得还要厉害,可不知为何四肢却没有昨晚那般夸张。如今穿衣的力气还是有的。 苏鸾见陆錦珩没有出屋回避的意思,便将裙子拽进被窝里,从里面捣鼓捣鼓将衣裳糊弄着换好。 确定自己穿戴妥帖了,苏鸾便道:“可以了。”她知道太医已在外等候。 陆錦珩将太医唤进来,开始为苏鸾诊脉。 太医切了一会儿脉后便给了结论:“世子,苏姑娘只是受了凉发烧,开几副药吃吃便好了,并无大碍。” 第97章 第97章 只是太医的话,并没能让陆錦珩宽下心来。 “再仔细看看。”他斜觑太医一眼。 太医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一眼世子,在对上眼神的一刻,太医恍然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又转回头去给苏鸾再诊一回。 果然,这次切完脉太医神色凝重起来,转身向陆錦珩回禀:“世子,苏姑娘她……” “怎么,无大碍吧?”陆錦珩将太医堪堪开口的话打断了。 太医再次面露疑惑的抬头,迟疑片刻后点点头:“噢……是是是,苏姑娘身子并无大碍,吃两副退热的药便好了。” “嗯,那就下去熬药吧。” “是。”太医收拾好药箱,背起退下。 陆錦珩朝床上的苏鸾笑笑,走到桌前端起那碗不太烫了的米粥,坐回床畔:“来,先吃点儿东西,不然空腹饮药损及身体。” 苏鸾撑着身子起来一些,倚在床柱上。陆錦珩塞了个软枕让她靠着,很是舒服。 陆錦珩舀起一勺粥,先放到自己唇边试了试不烫口,才喂进苏鸾嘴里。 第一勺时苏鸾没准备,来不及抵抗那汤匙就被塞入了口中,她只得将粥匆匆咽下。第二勺时苏鸾便伸手抢汤匙:“我自己来就可以,今日有力气了。” 便是不出于暧昧这层顾虑,苏鸾也是不敢让陆錦珩喂她啊!一位皇子…… 她怕消受不起折寿。 陆錦珩却是没有松手,苏鸾夺了两下没能夺过来。见陆錦珩目光有些逼人,她便打消了自食其力的念头,继续做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病人。 只是当第二勺喂进嘴里,苏鸾有时间咀嚼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儿! “这小二怎么这么笨?” “怎么了?”陆錦珩不解。 苏鸾伸手指着那碗粥,满满的嫌弃:“这……这算什么米粥?根本就是生米泡水吧!” 陆錦珩:“……” 顿了顿,陆錦珩将碗放回桌上,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丢了一句:“你再睡会儿吧,等药熬好了再来叫你。”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屋。 望着那扇关上的木门,苏鸾心下惴惴。既为陆錦珩莫名而来的不悦,也为先前太医切完脉时那怪异的神情。 陆錦珩出了屋,候在门外的太医朝他躬身行礼。太医正想开口说什么,陆錦珩一摆手阻止住,警惕的回头瞥了眼屋门。 太医随世子往长廊走了几步,陆錦珩才道:“说吧。” 太医抬头,神色如第二次给苏鸾切脉时一般凝重:“世子,苏姑娘果真是中了毒!” 第一回切脉时,太医只侧重了外在的症状,故而未考虑中毒因素。经陆錦珩提醒后,他便又特别留意了下,果然发现异常。 陆錦珩双眼微微眯起,透出一股子狠厉。 太医则继续讲明道:“不过世子请放心,苏姑娘中的只是一般的化骨散,除了中毒当晚会有些无力症状外,睡一觉药力便会自然消散,对身体也并无太大隐患。” “嗯,那下去煎药吧,多加些滋补的药材。” 看着太医退下,陆錦珩眼中阴鸷更甚。 昨夜他便觉得不太对劲儿。淞阳湖的水虽冷,雨虽大,却也不至于让人无力到瘫软的地步。 加之今早起床后苏鸾明明烧得更厉害了,气力却反倒恢复了许多,更是让陆錦珩生疑。 果然如他所料。 细思昨晚泛舟前后,果然处处透着蹊跷。只怪他色令智昏,当时满心只在花前月下,竟一时大意失察了。 画舫虽是他随意找的,可当时除了那个画舫外,已没有其它船夫在。故而看似随意的选择,实则都是在按着有心人设计好的步子走。 进入舫屋后,小几上备好了茶水。而陆錦珩因着在淞阳楼时吃多了酒水,并不觉口渴,故而未饮。苏鸾却是饮了。 看来问题就是出在那一杯茶上。 只是如今画舫已然沉入湖底,若再想通过船只来排查关键人,已是无处可查了。 这时天已大亮,隔壁的门也开了,几名侍卫皆已起来,一周过来给世子行礼。 陆錦珩便命道:“你们去查查淞阳湖停靠的船只都是由什么人来管理,然后带这人来见我。另外看看昨晚的船夫可有失踪的。” “是!”几名侍卫领命退下。 陆錦珩自认昨晚警觉虽差,但识人绝不会有失。凭他昨晚看那个船夫的神情,他笃信那人并不知情。 所以应该是有心人暗中破坏了船只,又想法子驱散了其它的船夫,才引得陆錦珩上了那人的画舫。 而就在陆錦珩淡定安排这些时,屋内趴于门上的苏鸾已是吓得一头冷汗! 没错,她是在偷听。 苏鸾悄悄回了床上,钻进了被窝里,他将方才听到的事情又在心中捊了一遍,只觉脊背森凉! 化骨散……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原来她昨夜竟是中了毒。原来那船也是被人蓄意破坏的,居然有人要杀了她。噢不,是要杀陆錦珩。 ——她只是个垫背陪死的。 死的好随意,好没价值。 这便是留在陆錦珩身边,所要承担的风险么?苏鸾裹着被子却浑身发抖。 她天天被陆錦珩欺负不算,还得被陆錦珩的敌人欺负,夹在中间两头受虐,奈何她还只是原主在陆錦珩心中的一个替代品! 冤! 太冤了! 苏鸾正胆战心惊的思忖着这些,“吱嘎”一声门开了。苏鸾眯眼瞥见是陆錦珩回来了,立马闭上眼装睡。 她如今更怕见他了。 陆錦珩走到床前,看到苏鸾莫名出了一头汗,便取了棉帕伸手帮她轻轻擦拭。 被陆錦珩如此仔细的照料着,苏鸾却只觉芒刺在背!她设想着昨夜仇敌沉船没能杀了他们,便会再用其它法子。 比如随时可能射进屋来的一支冷箭…… 总之她离陆錦珩越近,便越有可能被波及。 想着想着,两行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苏鸾拼力克制着心里的委屈和惧怕,可还是掩饰不了那么完美。 陆錦珩剑眉微锁,“苏鸾?”他小心的唤了一声。 苏鸾不想让陆錦珩识破她是装睡,她也解释不清自己为何而哭,故而只得闭着眼继续演下去。 “薛……秋儿……你离我……远点儿……”苏鸾断断续续的哼唧出这样的话来,声音低且含糊,似梦呓。 陆錦珩俯身听得清楚,他猜苏鸾这是又梦到薛秋儿了,不由得心头一揪。 他知道这个梦魇曾折磨了苏鸾许久,只是过去这么久了,他以为他帮她治好了。却不想她的心魔是生了根,拔不掉的。 “好了不怕,有我在,什么邪魔鬼怪都不敢靠近你。谁敢伤你一根头发,我定令她万世不得超生。”陆錦珩小声哄着,手轻轻的在苏鸾身上拍打,哄婴孩似的认真。 苏鸾的嘴唇不由自主的颤了颤,泪没能止住。只是这回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心下发酸。 看苏鸾这副可怜相儿,陆錦珩以为她还在被梦魇所困,干脆将苏鸾抱在怀里,安抚着她。直到苏鸾终于不哭了,陆錦珩才从又将她放回床上。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叩门,陆錦珩接过太医的药来唤醒苏鸾,给她喂药。 苏鸾靠在软枕上坐着,陆錦珩的手递过来时,她便张口含下一勺药。只是她的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一句话也不说。 陆錦珩只当苏鸾仍是沉浸在先前的梦魇里,边一勺勺喂着药,边言语开解:“苏鸾,我命人寻访了一位法力颇为高深的碧水老道,据闻他每隔八年才下山现世一回。过几日你病好了,我让他给你做个法。” 苏鸾怔了怔,望着陆錦珩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敷衍的点点头。 喂完药陆錦珩将空碗放到一旁,说道:“雨虽然停了,但道路还是泥泞不堪的,不适宜驱车行路。故而你先在此处休息一白日,待过午再回苏家。” 苏鸾眉间迅速漫上一层愁色,刚开口想说什么,就被陆錦珩抢了话去:“你且放心,你爹娘那边我一早便命人去说明原由了。” 这下苏鸾稍稍放松了神情,点点头。 陆錦珩又道:“大夫说这药有安神之效,故而你很快又会觉得困乏,不如再多睡一会儿吧。” “好。”轻应一声,苏鸾缩回了被子里。 很快苏鸾便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知道是陆錦珩离开了。苏鸾没有睁眼,果然那药劲儿很快上来,她沉沉睡去。 中午时,派去查停靠船只的侍卫们回来了,带回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这人正是负责淞阳湖船只的船老大。 他一见陆錦珩便跪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大人饶命啊!小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船老大虽不知陆錦珩的身份,但看这些侍卫便知来头不小,加之侍卫盘查时询问他的那些话,他也隐隐猜到是有贵人在他的地盘儿遇险。 陆錦珩随意打量了船老大一眼,冷声问道:“今日可有失踪的船夫?” 船老大直起身子来先是一愣,好似奇怪陆錦珩为何会知道,而后便实诚的点点头:“有!今日有个叫王老二的船夫没来,平日他都是一早就来的。” “王老二长什么样?”陆錦珩狭长幽黑的眸子微微波动了下。 船老大仔细将王老二的样貌描述了一番。陆錦珩一听,正是昨晚租给他画舫的那个船夫。 遂又命几侍卫:“从昨晚我上船之地,到那个王老二的家一路,仔细查找,看看可有线索。” “是!” 陆錦珩又问船老大:“其它船夫昨晚为何早早收工?” 第98章 第98章 船老大恭敬且恳实的将自己所知情况一一禀告。 淞阳湖不算大,非初一十五时因着极少有人来进香,白日里通常就有五六个船夫在此等活儿。到了夜幕降临时就只留三人在此。 而昨晚,除王老二之外的另外两个船夫皆遇到了豪客。两位豪客一出手就是一个银锭子! 豪客说是看到风大将雨,船夫们却还要在此等活儿,很是艰辛。故而打赏了他们,好让他们早些收工躲雨。 又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后,陆錦珩便将船老大放了,却让炎华将那两个率先收船的船夫带了回来。 同时还命人去刑部请来了一位画师。 之前派去找王老二的侍卫们回来,果真从王老二回家的那条路上发现了被匆匆掩埋于杨树旁的王老二。 自然是被灭口断了气的。 一切如陆錦珩所料。 “世子,画像已经画好了。”炎华捧着两幅画像回来,呈给陆錦珩过目。 陆錦珩坐在二楼的大堂,仔细看着桌上的两幅画像,剑眉微锁,似有所思。 这是擅长刑事的画师,依据两个船夫描述,将那两位‘豪客’具象到了纸上。两个皆为年轻人,及冠,一个嘴角上有绿豆大的黑痣,一个蓄着夸张的八字胡。 见世子竟盯着这二人画像看了如此之久,炎华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世子,这二人面征如此明显,单凭豆大的痣和八字胡,张贴出去便极易被认出。”那世子还愁什么呢? 唇角微微勾起,陆錦珩微锁的眉心终是舒展开,带着丝戏谑的侧目看炎华。 “世子……可是有何不妥?”炎华一看陆錦珩这表情,就知道定是自己思虑不周了。 “我大周之人,素不喜蓄八字胡。这二人的面征如此浮夸出挑,你认为他们的主子当真会找这样的人来行动?” 一语惊醒梦中人,炎华的双眼顿时如醍醐灌顶般清明! “世子,属下这便让画师重画!”匆匆收了桌上两张纸,炎华转身欲走。刚转过身去倏尔又想起什么,退回来请示道:“世子,是否让画师直接多画几份,拿下去给人临摹,于城中大街小巷张贴通缉?” “不需要,只临摹四张便可。”陆錦珩随意道,神态中透着笃定。 炎华不解,皱了皱眉:“为何是四张?” “送去四个城门。” “可是世子,他们的暗杀计划未能成功,八成眼下正躲于哪座院子里门也不出,未必会出城啊。” “炎华,你可狩过猎?” “狩过!”炎华眼中顿时冒光,京中没有哪个男儿不喜欢狩猎。 “追捕野兽时,若遇到野兽躲进洞穴,你当如何?”陆錦珩摆弄着桌上的一只青花瓷茶杯,饶有兴致。 炎华不假思索便道:“若是土洞就以刀剑挖开!若是石洞就以二踢脚炸开!” 陆錦珩几不可见的抽了抽嘴角,抬眼看炎华,带着一丝不屑:“你就不能扔个烟雾弹进去,将野兽驱出来?” 炎华挠头,一边觉得世子高见,一边又觉得受宠若惊。他跟随世子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能你来我往的对上这么多句话。 说起来,世子自从有了苏姑娘,好像身上的烟火气也有了一些。不似过去那个冷傲孤清,能用一个字说话,就绝不浪费口舌说第二个字的世子爷。 见世子这会儿心情好,炎华便也不再费神揣测,径直请求世子明示:“那不知这个烟雾弹要如何放?” “将我雨夜游船,并彻夜未归的消息散播出去,就说至今尚未找到人。” 炎华一怔:“世子,此消息若是放出去,圣上必然心急如焚,届时宫内宫外都会大乱!他们定会纷纷猜测您……” 陆錦珩瞟炎华一眼,无所谓道:“猜测我遭遇不测?嗯,那就让他们这么以为吧。” 顿了顿,炎华好似想通了一些。 世子所谓的烟雾弹,便是让大家以为他昨夜果真着了那些人的道儿,遇难了? “是,属下这便命令下去!”炎华告过礼后转身退下。 又吩咐了侍卫几桩带话的小事儿,陆錦珩便回了阁楼。时已至过午,苏鸾又该吃点儿东西服药了。 为防外人打扰,陆錦珩干脆又重金将淞阳楼包了两日。 因着昨夜的雨,道路泥泞难行,这里本也不会有太多客人来。小二一脸欣然的答应,并轰走了白日来做工的其它杂人,只留下一个厨子,专门给陆錦珩他们做饭。 回房时,陆錦珩轻叩了三下门。他知道苏鸾睡的浅,定能听到。 “谁?”果然很快便传出苏鸾倦怠恹恹,却又娇滴滴的声音。 “我。” 撑起身子斜靠在床上的苏鸾无语了片刻。心想她虽不喜与陆錦珩共处一屋,但毕竟也共处了一夜了。这会儿陆錦珩又装的哪门子君子?还敲门…… “进来吧。” 陆錦珩推门而入,见苏鸾已经穿戴严整的坐在床上。背靠着床柱,下半身盖着被子。 “咳咳咳——”苏鸾软拳虚握着抵在唇畔,咳嗽了几声。她有些懊恼,明明不想在陆錦珩面前显出一副娇气的病容,偏偏他一来就咳嗽,明明之前都没咳嗽过。 陆錦珩并了几步上前,路过桌子时端了杯清水给苏鸾。 苏鸾伸手去接,陆錦珩却并不撒手,他缓缓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亲手去喂她。 杯沿触在苏鸾的唇瓣上,她有些抗拒的闭着唇,以手推开后才道:“陆錦珩,你别把我当废人,我还没到水都靠人喂的地步。” 陆錦珩唇边笑意淡噙,趁着苏鸾开口说话又将杯子塞进她的嘴里,迫得苏鸾只得咽下。 苏鸾被迫喝水,不禁微微皱眉。陆錦珩边喂边道:“我没把你当废人,只是把你当心爱之人。这世上废人多了去,我岂有闲暇逐个去喂?” “你!”猝不及防的又被调戏了一把,苏鸾无言以对,有苦难言。 陆錦珩将杯子放到床旁的小方几上,漫不经心的问道:“可有想吃的东西?我让厨房去做。” 苏鸾这会儿也没什么胃口,本想说熬点儿清粥便好,旋即想起今晨吃的那碗难吃至极的夹生米粥,连忙道:“清淡一些的,只要不是清粥就行!” 陆錦珩原本还带着温柔笑意的脸上,蓦地黑了黑。凭生第一次下厨,居然未能换来她的感恩。 罢了。 “嗯。”陆錦珩声音沉闷的应了声,起身出去吩咐。 苏鸾察觉到陆錦珩面上的变化,却是想不出自己哪里又开罪了他。心想这人怎么老是阴晴不定的? 明明她才是有病的那个。 第99章 第99章 没多会儿,陆錦珩便端着食案回了屋。因着都是些清淡的小菜,吩咐下去后厨子做的也极快。 看着陆錦珩亲自端食案的样子,苏鸾总觉得画风有些清奇。不过也是,淞阳楼里没个丫鬟,不管侍卫还是小二,皆是男丁,自然不便进屋。 将食案放到床畔的小方几上,陆錦珩先端了碗粥给苏鸾。 “先吃这个养养胃。” 苏鸾接过碗来,不安的看了看那米粥。看起来倒是米粒烂熟的样子,她吃了一勺,果然懦软好咽。 当即便满意的露了个笑脸儿:“小二长进了。” 陆錦珩正给她夹小菜欲往勺中放,手在半空顿了顿,脸有些黑。最后还是将小菜放进苏鸾的勺子里。 就着小菜吃,粥就更有味道了。 吃了满满一碗,苏鸾已是觉得身上有了力气。陆錦珩拿来药时,她也不再嫌苦,一饮而尽。 苏鸾开心的将空碗放回小方几上,抬眼满怀期待的看陆錦珩:“药吃完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坐在床沿上的陆錦珩,嘴角微微荡开个笑意:“计划有变,今日不回了,你得陪我在此小住两日。” “你……你说什么!”苏鸾双眼圆瞪,说不上是气还是吓。 陆錦珩不欲给苏鸾讲有人想要暗害他的事,怕吓到她。故而只笑眯眯的伸手帮苏鸾将略显凌乱的碎发撩去耳后:“放心,我已命人给你爹娘带信儿了。他们不会担心。” 呵呵,苏鸾心下冷笑。毕竟她不敢真的笑出声来。陆錦珩脸上挂着笑,可在苏鸾看来那笑眼却是阴仄仄的。 他对自己的名声也太自信了吧?他凭什么以为他命人去带信儿,苏道北和秦氏就能不担心了? 只怕是更加的提心吊胆吧。 “怎么,才一晚不回苏家,就想家了?”陆錦珩玩味的凝着苏鸾,又逗弄道:“当初在我郡王府住了半月,不也好好的?” 苏鸾心中不满,但也不欲接陆錦珩这话头,不想他在这种已然过去的事上扯起轱辘来。 只满心急切的问道:“这到底是为何?”陆錦珩也不是个随便出尔反尔的人,明明今晨还说送她回家。 “为了让你陪我演一出戏。”陆錦珩面色无波。 “什么戏?” “失踪。” “啊?”苏鸾懵了。不过随后想想今早偷听来的那些,她也多少猜到了几分。 八成陆錦珩是想要将计就计,让暗害他的人以为他昨晚真的随着船一起沉湖了。那么对方激动之下,就有可能露出破绽。 思及此,苏鸾有些理解陆錦珩不想让她露面。毕竟她是陪着陆錦珩一起上的船,若她回了苏家,这出戏也就露馅了。 她不情愿的抬眼看看陆錦珩,见他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之后也只得点点头,应道:“好。” 苏鸾这举动倒是令陆錦珩颇为意外,毕竟他不知她偷听到了那些。在他眼里,苏鸾是并不知昨晚遭人下化骨散,遭人凿船暗害的。 那么苏鸾为何会如此通情达理好说话? 陆錦珩微微低了低脑袋与苏鸾持平,好奇的贴近看着她,眼中还夹带几分期冀:“苏鸾,你莫不是也舍不得与我分开?” 苏鸾一下变了脸色,怒容满满:“陆錦珩,我好心帮你作这一出戏,不求你感谢,只求你别恩将仇报再欺负我。你可办得道?” “我何时欺负过你?昨夜你都一动不能动了,我也没对你做什么呀。”陆錦珩直觉得自己冤枉。 “可昨晚那样也算欺负!”明明是气的,可一提昨晚苏鸾不知不觉又红了脸颊。想不到就这么草率的与人同床共枕了。 “搂你睡觉就是欺负了?”陆錦珩佯作不解的皱了皱眉:“那天底下的男人岂不成都欺负自己媳妇了?” 这偷换概念的言辞苏鸾委实是来气,驳斥道:“人家那是拜过堂成过亲的,自然合情合理!” “呵,”陆錦珩笑笑,“原来你是想跟我拜堂啊,好,回去挑个黄道吉日……” “陆錦珩!”苏鸾抽出一只软枕朝着陆錦珩砸了过去,却被他一手接下。 陆錦珩看了看送到他手中的软枕,不正经的笑问:“这是催我赶紧上床睡觉的意思?” 苏鸾实在没话可说,身子向下一滑,直接滑进了被窝里,连头也蒙住。 她不想再看这人一眼! “陆錦珩,你要我留下来陪你演戏可以,但要分房间睡!” 陆錦珩也不恼,只心平气和的问她:“一共两间屋,你、我、八个侍卫加小二,你打算怎么分?” “那……那可以让他们住隔壁的客栈……”这话说完,苏鸾自己也觉得没可能。 小二是看店的,客人留下了,看店的走了,这算什么事儿? 至于侍卫就更不可能了,贴身保护陆錦珩的,理应除了睡觉寸步不离。特别昨晚又刚出了那种事,侍卫们更是时时加强戒备才对。 只稍一寻思,苏鸾就觉得自己的要求的确是有些苛刻了。 这么算起来,真的只能她和陆錦珩一间屋了? “那你睡床,我睡桌子。”不等陆錦珩驳回先前的提议,苏鸾便自行改了口。 陆錦珩似是真考虑了考虑,回头看了眼那桌子,便对苏鸾道:“虽说我也觉得你秀色可餐,不过桌子毕竟是吃饭的地儿。” 蒙在被子里的苏鸾,也是想不出别的主意来,毕竟这屋子就那么大点儿。 顿了顿,陆錦珩沉声道:“罢了,我睡地。” 沉浸于一片黑暗中的苏鸾脸上怔了下,既而掀开被角露出脑袋来,不可置信的看着陆錦珩。 在陆錦珩身边侍卫们的努力下,雍郡王世子夜游淞阳湖,行至湖中再不见的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一时间茶楼酒肆皆以此为谈资,许多人的闲来消遣都因此变得有趣了起来。 一辆精致的马车轻轧而来,在一间茶楼的门前驻下,一位贵妇人被丫鬟搀着下了马车。 贵妇人头上戴着帷帽,大堂的茶客看不到她的面容。只从这微步徐行的姿态,及露在帷帽外的华贵面料上猜着,这人身份尊贵。 丫鬟上前与小二对了暗号,小二引领着她们上了二楼包厢。包厢内早有另一位同样锦衣华服的贵妇人在此等待。 与新来的这位贵妇人一样的是,等在此的那位妇人亦不以真面目示人,头上戴着宽深的兜帽,微微垂下,使得大半张脸都隐在黑影里。 两位妇人的丫鬟和小二一并应景识趣的退出屋去,将门掩严实,两个丫鬟在外守着。 戴兜帽的贵妇人双手将帽子向后一撩,率先露了真容。 如此,戴帷帽的妇人便也将帷帽摘下,放到一旁的地上,在那位妇人的对面坐下,只隔一茶案。 “李夫人,久候了。”先前戴帷帽的妇人率先开了口。 “侧妃哪里话,我也是刚刚到。”李夫人朝着对面微微颔首。 说起来她虽与吴侧妃同为高门的偏房侧室,可毕竟自己只是伯府,吴侧妃却是郡王府,还是有高低贵贱之别。 更何况雍郡王爷正室仙游已久,吴侧妃除了个名份,早已与王妃无甚区别。故而李夫人面对吴侧妃时,显露出几分卑微之态。 见吴侧妃饮了面前的茶,李夫人赶忙又亲手为其添一杯,淡噙着笑意不紧不慢的说道:“侧妃可知今日京中大街小巷已然传遍,世子昨夜游湖未归……” 说到这儿,李夫人顿了顿,抬眼带着求证之意询道:“不知可为真?” 吴侧妃眼中顿时闪过一道精光,旋即又掩下:“李夫人应知道,世子住在錦园,虽与郡王府只一墙之隔,但俨然与分家无甚区别。故而到底情况如何,我也不敢笃言。只是今早特意命丫鬟请世子过来用饭时,没有回应。” “那……看来是成功了?”李夫人眼中的笑意又添几分,带着惊喜。 吴侧妃蹙了蹙眉,原本她以为今日能来听个确信儿的,却不想李夫人也只是在推测。 “怎么,李夫人找的人,事情有没有办妥竟未给你个回信儿?” “侧妃,此事涉及……”李夫人未言明忌讳,只伸手指了指屋顶。吴侧妃明白她是指陆錦珩的龙子身世。 李夫人继续道:“实属大逆不道。故而昨日我命他们无论事成与否,事后立马躲起来,不要来找我。” 吴侧妃缓缓点头,不得不承认李夫人这样办事的确稳妥,防了顺藤摸瓜。 “既如此,咱们就再等等。所谓无风不起浪,既然眼下京中传遍了,想是十有八九得手了!”说及此,戴惯了贵人冷漠面具的吴侧妃,也终是端不住了,眉眼间流露出喜悦之情。 只是这抹喜悦很快又被悲伤取代:“想我泽礼,原本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我对他寄予厚望!可偏偏只因一点儿纷争,就被陆錦珩断了一指……终生落残……” 李夫人忙将干净的帕子递上,不过吴侧妃没接,掏了自己的帕子拭泪。 李夫人收回手,也跟着沉浸到这种悲伤里:“侧妃心里的苦痛我都懂,我又何尝不苦?” 说着,李夫人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我娘家门楣虽低,却也是家风清正的好人家。自十八岁入孝安伯府,我凡事谨慎,伏低做小。苦熬了二十年终等到光霁成人,我千挑万选寻来阴家这个好亲家,才算真正于伯府有了地位。” “可世子他欺人太甚,关起门来的一桩小事,被他插手弄到妻离子散的地步!连带我也被郡主婆母问责,婆母竟发狠将我们这一房分出伯府去……” “分出去了,那我这二十多年挣下的尊严便付诸流水。”李夫人委实绝望,好好的儿媳不得不休,如今又与儿子唐光霁一并被驱出伯府独居! 不被婆家接纳认可的妾,跟外室还有什么区别? 她半辈子攒下的那点儿骄傲没了,全没了。 吴侧妃听着这些也同情不起来,毕竟只是为了联手对付共同所恨之人,算不上什么朋友,无需交浅言深。 于是她很快言归正传:“李夫人,你找的那几个人可足够可靠?” 李夫人信誓旦旦:“侧妃尽管放心,那是我娘家的一门远亲,我的两个表侄。因着关系远,伯府这边没人见过。去年家乡遭逢水灾落了难,他二人才拖着妻儿投奔于我娘家。如今妻儿皆被我安顿的极好,他俩都是死里逃生过的人,便是真出了事也断不会牵连出你我。” 许是怕吴侧妃不信那些,李夫人再添一颗定心丸:“更何况我还让他们乔装打扮过了,便是世子殒命,圣上彻查,请来最好的画师也只会被误导。” 尽管李夫人已有重重保障,吴侧妃仍是觉得不妥,叹了声说道:“世子出事,以圣上对他的宠爱必会彻查,保不齐会封城逐门逐户的盘问!届时若查到他们藏身的地方,难保不会露出马脚。” “总之他们在京中一日,我便一颗心难安。” 李夫人想了想这话,也觉有理。终是做决定道:“侧妃言之有理,我一会儿就想法子给他们递消息,让他们今晚趁着尚未封城,先混出京去再说!” 当晚,北城门,两个相貌平平的年轻男子被盘查住。 城门官双手持着画像,对着二人仔细比对,眼中一亮:“抓住他们!” 守城的士兵立马将二人捉住,扭送去雍郡王府的地牢。 而躲在远处奉命目送此二人出城的一个小丫鬟,看着这幕惊呆了,急急转身回府禀报。 第100章 第100章 晚饭之前,炎华带着几个侍卫回了淞阳楼。 二楼大堂内,几个刚回来的侍卫朝着陆錦珩行礼,站于最前面的炎华说道:“禀世子,人果然抓到了!” 陆錦珩擦剑的动作一滞,然而脸上却并未闪过一瞬的惊喜。显然此事的走向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只是淡定的抬眸:“人呢?” “回世子,依您之前的吩咐,已押送回郡王府的地牢了。如今就待您回去审理!” 陆錦珩将擦的锃亮的宝剑缓缓塞回剑鞘中,微微侧头瞥了一眼通往阁楼的木梯。 现在就回去?可他好不容易才说服苏鸾晚回去一日…… 默了默,陆錦珩将视线移到炎华的身上,眼中释出令人迫阨的威压:“审个阿猫阿狗的,也需我亲自回去?” 炎华脸上先是一怔,接着想起世子先前佯装出事的桥段,便想着世子八成是还想将这出戏码演下去,故而不宜露出。连忙信誓旦旦的揽下:“世子放心,属下今晚就审理清楚,连夜来向您禀报!” “去吧。”陆錦珩淡然的说了句。 很快炎华便带着几人行礼退下,出了淞阳楼。 太阳平西,支嵊石街上,一处茶楼的僻静包厢内。 时隔半日,再次于此处碰面的两位夫人,进门便急急摘了帷帽与兜帽,坦诚相见。 吴侧妃已不似白日见面时那般沉得住气,她再也端不了那贵妇架子,只两眼冒着急火,抓住李夫人的胳膊急询道:“方才有人押送了两个年青小伙子进郡王府地牢,说是城门处逮到的!可是你那两个表侄?” “是……是他们。”李夫人也是急的快要哭出来,“我急着送信儿请侧妃再见面,急的便是此事!我命丫鬟远远目送着他们二人出城,可不知为何竟在城门处被查扣了下来,明明他们不曾露过真实面孔……” 李夫人万分不解的摇摇头,满眼的想不通。 “这下完了……”吴侧妃松了手,将先前失态攥紧的李夫人胳膊放开。 因着暗害陆錦珩之事,吴侧妃命人格外留意近来錦园的动静。就在半个时辰前,心腹下人禀报说錦园抓了两个涉及世子失踪之事的犯人回来,她便心中一惊。 没多会儿便收到了李夫人派人捎来再碰面的口信儿,吴侧妃料想到是这种结果,但在李夫人亲口认证前,她还存一丝侥幸。 这下是彻底的心如死灰了。 见吴侧妃如此惊恐,李夫人虽也怕,但还是宽慰道:“侧妃先莫要心急,便是抓到到人,也未必就能问出东西来!” “何意?”吴侧妃眼中焕出一抹期冀。 “侧妃,我那两个侄儿都是经过一番生死的人,也帮我做了不少事。此次行事之初我便明言,一但落网,只要他们严守秘密不将你我二人供出,我便照顾好他们妻儿的后半生。” 听了这话,吴侧妃先是稍稍安心,可稍一寻思立马又慌起来:“可世子那些审讯手段你不知,便是哑巴嘴里都能被他翘出话来!” “世子回去了?”李夫人一慌。 吴侧妃怔然的摇摇头,“没,只他最得力的几个侍卫押着人回去的。” 李夫人顿时松了口气,拍拍胸脯壮胆儿:“那侧妃还担心什么?世子至今未出现,定是如传闻那般出了事了。他的手段再厉害也使不上了!” 经李夫人这一提醒,吴侧妃也的确心安了许多,直勾勾的盯着李夫人点点头:“对……对对。只靠炎华他们,都是些有勇无谋的,未必就能破了这案!” 两位夫人互通过消息后,又互相安抚了一番,之后便急急各自回了府。 回府后,吴侧妃也命人更加密切的紧盯錦园的动静。 晚饭过后,小二将苏鸾的药送到阁楼。听见叩门声后,陆錦珩开门去取。 端着药碗走到床边,看着靠在床柱上的苏鸾露出个笑容,正想如之前一样喂她服下,偏生这时门又响了。 “谁?”陆錦珩声音冷冷,他喂药的好兴致被人打扰了,这令他不满。 “世子,是属下。”这声音是炎华的。 陆錦珩端着药碗迟疑了一刻,正想让炎华在外稍等片刻,他打算先喂完药时,苏鸾伸手去接那药碗。 并道:“炎华找你定有要事,我自己来就行。” 眼中又闪过一丝不满,陆錦珩没阻止苏鸾,任她将药碗从他手中夺下。而后他便起身叮嘱了句:“趁热服了。” “你放心,定一滴不剩。”苏鸾也是信誓旦旦。 陆錦珩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转身出屋。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苏鸾终是松了一口气。比起这涩苦难咽的汤药来,她更不喜的是喂药的人拿她当个废人一般。 用汤匙浅尝了一口,太烫。苏鸾便披了件衣裳下床,端着药碗悄声往门口走去。 苏鸾笃信炎华定是前来禀报查案进展的,关于这个幕后黑手,苏鸾也是好奇的。 确切来说,不只是好奇,还有更多的心思。毕竟她也深受此人所害,中了化骨散,又落入了湖中险些丧命。 这双黑手在摸向陆錦珩的同时,也捎带着害了她,她如何不想知道? 苏鸾趴在木门上,耳朵紧紧贴着门扇仔细聆听。 “世子,那二人嘴巴太严了,钢鞭烙铁用尽了,就是不肯招……属下……”禀报这话时,炎华深觉惭愧。阿猫阿猫的他居然也未能如时审出。 陆錦珩没说话,只瞥了一眼炎华荡起抹戏谑的笑。 顿了顿,炎华只得请示道:“世子,属下想着干脆将其中一人卸了胳膊腿儿的做成个人彘,另一人定会吓破胆,如实招来!” 人彘? 隔着门的苏鸾听到这二字时,不禁吓得手一抖。这可是话本中才看到过的酷刑…… 只是这一抖,苏鸾忘记手中还端着用来做挡箭牌的药碗。直到那药碗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苏鸾才恍然意识到。 她正低头之际,木门也开了。 苏鸾怯生生的抬头,望着蓦然近在咫尺的陆錦珩,“我……我……嫌药太苦,想去问问厨房有没有蜜饯之类……” 陆錦珩薄唇浅勾,不知是信了这蹩脚的借口没有,反正他没恼。 低头看了眼地上的一片狼藉,陆錦珩拉着苏鸾往一旁挪了两步,极温柔的问了句:“可有伤到?” 苏鸾茫然的摇头,吓得拨浪鼓似的。 她知道陆錦珩瞒着她查案的事,定是不想她知道昨晚是受人所害。那她自己偷听得知,这算不算是知道的太多了? 第101章 第101章 “我马上让小二再重新给你煎药。”陆錦珩说道。 苏鸾胡乱的点点头,“好好……我……我刚好也有些累了,你忙你的,我再回床上睡会儿。”说罢,苏鸾急忙转身往床畔走去。 看着她上了床,陆錦珩将门关上。 苏鸾缩在被子里,满脑子想的还是人彘的事儿。炎华这人平时在陆錦珩面前恭敬的很,面对苏鸾时也是一脸的客气,以至于让苏鸾渐渐淡忘了书中他们这些人的做派…… 门外,陆錦珩有些不悦的看炎华一眼,“你就只能想出这种粗暴的法子?” 炎华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略觉冤枉。毕竟这种手段不是世子以前惯用的么?这回吓到了苏姑娘,就成了粗暴法子了? 不过他还是很快拱手躬身,“是属下愚笨,还请世子示下。” 陆錦珩朝他勾了勾手指,炎华立马附耳过来,陆錦珩半笑不笑的低语几句,便吩咐他去办了。 晚上小二又重新熬好了药送来阁楼,并带了陆錦珩特意吩咐出去买的蜜饯。 端着托盘进屋,陆錦珩微噙着笑意走到床前,略显玩味的看着苏鸾:“看来这药,还真就得我喂你。” 上碗没喂,被她摔了。 苏鸾也是无奈,但心下思忖着更为可怕的事,便也不再计较这些,听话的服了药。 夜里,陆錦珩果真如他所言,抱了被褥软枕于床下搭了个铺,席地而眠。 吹灭灯烛后,起初苏鸾还有些不安,总觉得陆錦珩没这么本份君子。但忐忑了许久,见他果然安静非常,渐渐松懈下来,睡着了。 而睡在地铺上的陆錦珩却是怎的也睡不着,倒非是有多重的心事,而仅仅是因着这地铺太凉太硬,使得睡惯了软铺暖帐的他,浑身硌痛! 夜幕下,陆錦珩微睁着眼,侧身面向床的那一方。他回味着昨夜睡在床上,抱着苏鸾时的感觉。 不禁有些懊恼起来!白日里装的哪门的正人君子,一时心软竟答应她这些要求。 看着看着,陆錦珩发现苏鸾已接连番了数回身子,似是睡的极不踏实。他不由得皱眉,心想她这是不舒服,还是做噩梦了? 事实上,苏鸾既小腹疼痛不适,同时也被梦魇纠缠着。 她梦到了人彘。且还看到那持刀人的面容,是陆錦珩。 “陆錦珩……不要……” “不要……”梦中的苏鸾,拼力想阻止陆錦珩的残忍举动。 只是她的这几句梦呓,落在陆錦珩的耳朵里,却让他有了别的遐想。 “不要什么?”陆錦珩侧身撑着头,望着床上辗转反侧的苏鸾。他并不想唤醒她,只是想跟她玩一问一答的游戏。 有人在做梦时会与人对话,可是苏鸾没有。她只是不断重复着那句“陆錦珩,不要……” 这越加引发了陆錦珩的遐想……难不成她梦到他欺负他了? 春梦? 有趣。 陆錦珩干脆不睡了,坐在地铺上趴在床畔,脸与苏鸾近近的挨着,细端她的神色,判断着她的梦进行到何地步了。 虽已值深夜,可未合严布幔的窗缝儿有淡淡的月光泻入,离得近了还是能看见的。 不知是陆錦珩的呼吸让苏鸾察觉到了,还是连睡着时都能感受到他逼近的威压,反正苏鸾莫名的就睁开了眼。 苏鸾甫一睁眼,入目的便是陆錦珩的面容。 月光下这张脸俊美无匹,却也因着太过俊美而更令人生畏。苏鸾眨巴了下眼,突然发出“啊——”一声尖叫! 陆錦珩忙伸手捂上她的嘴!“别叫。侍卫们会以为有刺客一哄而入。” 听到陆錦珩的声音,苏鸾彻底从先前的梦魇中醒了过来,她意识到刚刚那个可怕的陆錦珩,只是在梦中罢了。眼前的这个陆錦珩,还是会喂她吃药,给她蜜饯的那个。 苏鸾乖巧的点点头,陆錦珩将手松开。而后嘴角漾开抹笑:“做梦了?” “嗯。”苏鸾眼神闪躲。 “梦到我了?” 迟疑了下,苏鸾想着大约是自己梦呓了,便只得承认道:“嗯。” “梦到我做什么了?”陆錦珩单手撑着下巴趴在床畔,与苏鸾脸对着脸,饶有兴味的打破沙锅问到底。 四目相交了一瞬,苏鸾立马又逃开,头朝里歪去:“没,没什么。” “没什么你叫我不要?”陆錦珩不信。 苏鸾怔了怔,心想自己果然是梦呓了。只得随便敷衍了句:“梦到你喂我药吃,我不要。” 陆錦珩眼中顿时闪过失望情绪,原来就是这个啊…… “睡吧。”陆錦珩悻悻的躺回地铺,侧转过身儿,背对着苏鸾。 苏鸾见他躺下了,心也略微安了下来,她拽着被子往床的里面移了移身子。苏鸾是怕一会儿万一再做梦,陆錦珩离又趴在床畔与她离的那么近,偷看她的表情,偷听她的呓语。 听到床发出轻微的“吱嘎”声,陆錦珩转回身子看了看苏鸾,却发现他的角度已然看不到她了。 抬了抬头,才勉强看见已缩至墙一面的苏鸾。 陆錦珩:“……” 她移出一人的位置,是给他留的?苏鸾想让他上去? 那行,上去就上去。 之后屋内便传出这样的对话: “陆錦珩,你干麻?!” “怕你再做噩梦,上来哄哄你。” “无赖!白日里明明你答应了不上床我才会留下来陪你演戏!你快下去!” “你既然都唤我无赖了,那无赖就无赖吧,无赖怎么会信守承诺?” “陆錦珩!” “哎,别动,我就搂你睡一会儿。再乱动小心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 翌日天亮,陆錦珩最先醒来。 昨夜苏鸾被气的够呛,耗到极晚才睡,故而这会儿正是困到不行。 掀开被子,陆錦珩将两条大长腿搭了下来,想要穿靴子。却也在低头的时候,蓦然发现被角上的一抹红痕。 血?苏鸾受伤了? 一瞬间,陆錦珩想起昨晚苏鸾摔的那只碗。难道是那时她割伤了手? 想及此,陆錦珩立马转身去找苏鸾的手。 荑手纤纤,细白绵软,根本没有半道伤痕。 就在陆錦珩温柔的翻看苏鸾的两手时,苏鸾也被他闹醒了。她缓缓睁眼,声音带着半醒不醒时的低哑:“怎么了?” 既然苏鸾醒来,陆錦珩便直截了当的问她:“哪里伤了?” 苏鸾蹙眉,摇摇头发出声懒懒的否认:“嗯嗯~” 陆錦珩扯起那块沾了血的被角给苏鸾看,苏鸾先是怔了下,既而心下算起日子…… 遭了。 苏鸾一把将沾血的被角从陆錦珩手中抢过,像是掩盖什么罪证一般的愚蠢且本能的将它压到身下! “没……没事,陆錦珩你先去洗漱吧……” 眼见前一刻还昏昏蒙蒙的苏鸾,突然惊惶失措起来,陆錦珩知道她在遮掩什么。他不禁有些生气,若真受伤还打算瞒他不成? 陆錦珩气的扯开被子,想去检查下苏鸾的胳膊腿儿。 扯开被子,陆錦珩一眼便看到苏鸾贴身的白色里衣上也沾有血迹! 正想细看,苏鸾抽出一只枕头胡乱的盖在身上。具体的说,是盖在了腰跨之间。 陆錦珩好似想到了什么,不着痕迹的将目光从苏鸾的腰跨间收回,移到她的脸上。 见苏鸾脸色煞白,陆錦珩将被子重新盖在她身上,缓缓起身,声音低而温柔:“我让小二去给你熬碗姜糖水。” 说罢,人披上外袍出了屋。 苏鸾发狠般咬着下唇,双眼紧紧闭上,一方面是觉得无颜面对,一方面也是腹痛难忍。 她平日里来月事也没有腹痛的毛病,想来定是前夜在湖里泡了那么久的原故。 没多会儿陆錦珩便端回了姜糖水,他还要喂苏鸾,苏鸾直接钻进被窝里不再露头。 最后陆錦珩只笑笑,不再逼迫她,将碗放到小方几上,嘱咐她趁热喝。 之后便离开了。 早飨过后,炎华也回淞阳楼来禀报情形。 “世子,属下已照您吩咐,昨晚回去便命人给那两个东西其中的一个洁身束发,更换锦衣,并在他的钱袋里塞满了银锭子。而后将他从郡王府后门放出,叮嘱他若想救同伴的性命,必须在天亮前将钱袋里的银两花完。” “他都去哪儿了?”陆錦珩手里把玩着一只茶杯,漫不经心的询问。脑子里却总是不经意的想起先前掀开被窝时看到的那幕。心中既觉疼惜,又觉有趣。 炎华则恭敬如实的答道:“属下一直派人跟着他,他先后去了酒肆、青楼,最后在赌场里将银两花净。天未亮就乖乖回牢里了。” “嗯,如此便可。”陆錦珩唇边挂着一丝笑意,将那杯子镇到桌上,起身。 “通知下去,半个时辰后回郡王府。” “是!” 陆錦珩回房时,苏鸾已然换好了衣裳。替换的衣裳是陆錦珩命炎华他们出去查案时,顺道在成衣店捎回的。 见苏鸾不管是坐是站,总是安静的低着头,陆錦珩知她还在害羞,便安慰道:“一会儿便送你回苏家。” 苏鸾终是抬头,一脸不可置信:“真的?” “真的。” 简单用了几口吃的,又听话的喝下了最后一碗药。毕竟是太医的方子,经过两日的休养,苏鸾已觉身体恢复了大半。虽说还有些乏累症状,至少发热已退,四肢也多少有些力气。 上马车时,苏鸾没用陆錦珩抱,自己上了车。陆錦珩吩咐马夫一路轻轧缓行,尽量平稳。 马车停在苏府门前时,陆錦珩原想跟着苏鸾一并下车送她回家,可苏鸾阻了下来。 “陆錦珩你去忙正事吧,我这里你不必担心。”嘴上这般为他思量的说着,苏鸾心下想的却是,若陆錦珩真陪她回家了,那才是要命的。 陆錦珩不再坚持,见苏鸾笃定,便道:“好,这两日我可能要抽身处理一些家中庶务,待过几日再找你。” “啊……”犹豫着拖了个长音儿,为安陆錦珩的心,苏鸾只得敷衍的点点头。接着便转身去叩门。 门房开门,见是小姐回来了,立马高兴的迎了进去。 见苏鸾归了家,陆錦珩便放下车窗帘,命马夫回郡王府。 随行的侍卫们护行在侧。 马车若依寻常,自当是走錦园那侧的车马门直入。而陆錦珩这回偏偏让马车走了雍郡王府的车马门,有意驭车绕过了大半个雍郡王府,才回到錦园。 沐浴过后,陆錦珩换了身干净衣裳,而后在书房随意找了卷书打发时间。 好似在等待着谁来。 果不其然,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炎华叩门进来,禀报陆錦珩,吴侧妃要见他。 呵呵,他这个庶母,平日里避他不及,今日却上赶着求见,所为何时,陆錦珩已是心中有了数。 “让她进来吧。”陆錦珩语气懒怠,手中的书也未放下,透着股子对来人的不在意。 炎华下去没多会儿,吴侧妃便进来了。 进屋走到陆錦珩的书案前,吴侧妃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 她本以为陆錦珩会为之震撼,至少也该感到意外。然而没有,一丝丝都没有。似乎她此刻的到来和下跪,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既来之,便是不被重视,吴侧妃也只能诚心悔过。 当她知道昨夜李夫人的侄子被全须全尾的放出了牢去,她便意识到要出事了!之后得知那人在市井上大肆挥霍,便笃信他定是卖主求荣换来的活命与富贵。 先前看到陆錦珩活着回来时,吴侧妃的心里防线便彻底崩塌了! 她知道暗杀的计划彻底失败了。人没杀成,她还露了底,如今陆錦珩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与其坐以待毙等着陆錦珩将一切奏明圣上,等待圣裁,倒不如放低了身段儿坦白从宽。 第102章 第102章 “世……子……”吴侧妃未语泪先流,短短二字,硬了数下。 她的这声称唤果然唤起了陆錦珩的注意,“啪”的一声,陆錦珩将随意翻弄的一卷书丢到桌上,抬眼皮子时透着股子不耐烦。 “你一进门就又跪又哭的,可知庶母嫡子之间本该守着些规矩?”陆錦珩语调疏离冰冷,竟真令吴侧妃将酝酿好的感情收敛了回去。 吴侧妃止了哽咽起身,掏出帕子擦拭一翻眼角。陆錦珩只说不让她哭跪,却没说请她坐下,故而她也只好站在书案前。 “我虽为世子庶母,却从不敢托大唤世子一声‘錦珩’……但其实这么多年在我心里,始终将世子与泽礼一般看待。你们都是陆家的孩子,也就都是我的孩儿……” “呵,”陆錦珩几不可闻的发出一声轻笑,其它什么也没说。 可就是这声轻笑,吴侧妃觉得好似被打了一记耳光般。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便是攀感情也不应攀的这般直接,这般生硬! 毕竟陆錦珩的亲生父亲是…… 她吃了熊心豹子胆拿他当亲儿子。 吴侧妃连忙纠正:“我的意思是说情感上,情感上将世子视如己出。” 说罢,吴侧妃观察了下陆錦珩的反应,见他根本未有正眼看她,而是将目光阴鸷而幽远的聚在了门外。 默了良久,陆錦珩倏尔一笑,将视线落到吴侧妃身上:“视如己出?那侧妃怎的不在陆泽礼出游时,帮他茶里下个化骨散调味,再给船底凿个洞通风啊?” 吴侧妃本就在陆錦珩的怀疑名单之例,此次作戏后吴侧妃自己送上门来,他便笃定她是来认罪的。 陆錦珩的话令吴侧妃瞪大了眼睛,她虽猜到李夫人的两个侄儿将她们供出,可如今亲自听陆錦珩说出来,亦觉惊惶。 忙不迭解释:“世子,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 急的咽了咽,稍理一下思绪,吴侧妃开始照着来前便想妥的说辞解释起来:“是前两日候夫人邀宴时,我与邻座孝安伯府的李夫人多聊了几句。当时她神色颓靡,吃了几杯酒,我好心劝解,她便将伯府发生的事一一说与我听。直到那日我才知世子与李夫人一家的瓜葛,当时我是本着息事宁人的心态去劝,可李夫人冥顽不灵钻了牛角尖儿……说要找世子报仇。” “呵呵。”听到这儿,陆錦珩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一双狭长而幽黑的眼睛高高在上的睨着庶母,就像看个小丑般。 “这么说来,我倒是应谢谢你了。看来你今日不是来认罪的,而是来邀功的?” “不不不……不是。”吴侧妃急的嘴发起瓢来,不由自主的咽了咽:“我有罪!我不应明知李夫人有意找世子寻仇,却还听她由她,而未做阻拦,也未提醒世子多加防备!” “我……我真的只是拿李夫人当个可怜人。她说她儿媳阴氏险些被沉了河,最后虽保住了一条命,却也只能休妻。还有差点儿来到这世上的孙儿,也没了。我真的只是可怜李夫人,才时常听她怨叨这些。她说恨苏家姑娘也恨世子,是你二人将她弄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原本只当她是伤心之下说的气话,以为时间久了恨意也会渐消,谁料她竟真的付诸行动……” 吴侧妃解释了一大通,也不知陆錦珩听进去了几个字,只是见他脸上没有多少反应。看来她是不能指望拿亲情来打动他了。 那便唯有如来时做好的最坏打算,放低姿态死命的求他!让他可怜她,好网开一面不将此事闹至御前。 念及此,吴侧妃再次跪下! “世子,我可以发誓,此事我真的只是知情,却未曾亲自参与……但我知即便知情不报,亦是大罪……但古语有云家丑不可外扬,只要咱们郡王府里关起门儿来解决此事,我任打任罚!” 沉默了许久的陆錦珩,唇边始终只是挂着莫测的笑意。她就静静的看这女人如何作戏。 吴侧妃出身平平,便是雍郡王没有正妃在先,她也只够格做个侧妃。 过去陆錦珩也委实纳闷儿过,这女人有什么手段能哄得雍郡王这么多年不迎继妃,而将整个家宅交到了她的手上,让她成了这府上实质的女主子。 今日看来,她的手段,不过尔尔。 这样一个女人,竟时时妄图代替他母亲的位置。 陆錦珩起身绕过书案,来到吴侧妃身前,缓缓俯身抬了抬她的胳膊,示意她起来。 吴侧妃便起来,怔怔的看着陆錦珩,心想他难道是信她了,准备宽宥了? “世子?” “吴侧妃,我很愿意相信你的话,但是片面之词实在是不足取信。不若这样,你亲笔写张邀贴给孝安伯府送去,以你的名义邀李夫人于府外碰面。” 吴侧妃怔了怔,她知道将李夫人供出后,陆錦珩定不会放过李夫人。只是她没想到陆錦珩让她来设这个套给李夫人钻。 这招儿高明啊! 李夫人为伯爷生儿育女,虽无正室名份更无诰命加身,却也是实打实的贵眷。任陆錦珩再如何猖狂,也不能带着侍卫去孝安伯府抓人。 他必得先将此事禀告给皇上,再由皇上指派官员去孝安伯府拿人,由专员审问。 可孝安伯府在宫中也是有耳目的,且不说这套流程走下来,李夫人早可能听到风声出城避祸去了。即便是李夫人不逃,一来专员也不敢对贵眷用刑,二来伯爷必在外走动游说,最终出来几个和稀泥的,能审到什么地步很难说。 而陆錦珩如今要吴侧妃以私邀名义将李夫人诓出来,直接将人‘请’来郡王府,以他的手段录出口供占了先机,再呈给圣上看。 届时白纸黑字的罪状在手,自无需再假手他人审理,伯爷想救人也就难了。 而李夫人,无疑会因着吴侧妃的诓骗而有被背叛的感觉,到时必也不会嘴下留情。 短短一瞬,吴侧妃便想通了这些。她的身子不由得晃了晃,不知是跪的膝盖酸麻,还是真的心神俱碎。 “世子,虽然李夫人怨念颇深,不可饶恕,但……” “侧妃既知她不可饶恕,就无非再多言了。” 正想为李夫人求情,以免自己受其牵连,可不等吴侧妃说出下半句,就被陆錦珩截断了话头。 看着吴侧妃立在那儿不动,陆錦珩催问道:“怎么,侧妃不想写?难不成是有什么把柄抓在对方手中?” “没……没。”吴侧妃连忙否认,妥协道:“我写,我这就去写。” 她唯有赌李夫人能看出字里行间的怪异,警惕而不露面。只要李夫人不出伯府,便还有转寰余地。至少能给她点儿时间再与李夫人私下见一面,说服李夫人将此事抗下来。莫要被陆錦珩杀个措手不及。 吴侧妃正想出书房回去写信,陆錦珩却直接从书案上取来纸笔,交给她。 在这双眼睛的监督下,吴侧妃匆匆写了信,命贴身丫鬟送去孝安伯府。 吴侧妃约了李夫人于一处茶社包厢碰面,而去茶社的自然不是吴侧妃,而是两名侍卫。 很快他们二人便将来茶社赴约的李夫人扣住,带回了郡王府。 路上李夫人便猜到了怎么回事儿,她虽不敢信侄儿出卖了自己,但事已至此也由不得她不信。 李夫人本就心灰意冷。儿子妻离子散,她也被伯爷不待见,郡主婆母更是口口声声的要将她轰出伯府…… 若非被逼至绝境,她也不敢剑走偏锋,暗害陆錦珩。 如今又被视为同伴的吴侧妃诓骗诱捕,李夫人更觉无望,于是见了陆錦珩后也不狡辩,一一认下。 只是吴侧妃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李夫人顺着她的话意去说,并未咬出她来。 这倒令吴侧妃真心感谢。 理好认罪书,陆錦珩当日下午便进了宫,呈给皇上。 周幽帝随便扫了眼那些罪状,又将目光移到陆錦珩身上,从头到脚仔细打量。 比起要处置谁来,他眼下更为关心的是宝贝儿子可有受伤! 在确定陆錦珩浑身上下无一伤处之后,周幽帝重新看了看那些认罪书,问道:“珩儿啊,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孝安伯的侧室?” 若论起来,李夫人的确有害人之举,只是若完全依照大周律法来判,杀人未遂与杀人还是不同的。杀人未遂只需关押,无需偿命。 只是周幽帝想着,这样一来莫说陆錦珩定不会甘心,连他也不会满意!居然有人胆敢害他的珩儿…… 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恨! 陆錦珩想了想,“皇上,此案既到了您这儿,便得判的能服人。” “那……”周幽帝想着莫不是陆錦珩这回要发善心,只让那犯妇吃几年牢饭。 顿了顿,陆錦珩浅浅的勾唇:“孝安伯的侧室罪不至死,那就罚她苦果自食。” 当晚,宫中禁卫手执圣谕亲自出动,去雍郡王府拿了李夫人,先是喂其一包化骨散,之后便将其丢到一条凿穿底的破船上,让其随波逐流了。 那船漂离岸边不久后,便缓缓下沉…… 很快便消失于水面。 同岸的另两名共犯,也就是李夫人的那两个表侄,因着无权势傍身自不用寻这么麻烦的名目来处置。直接被带去了菜市口砍头。 待一切办完,皇上的心腹大太监赵德顺才亲自去了趟孝安伯府,将事情讲明。 孝安伯看着侧夫人亲笔写下的罪状,既伤心又惶愧,无话可说。 第103章 第103章 天色将黑未黑,乾正殿内刚刚掌起了灯烛。 两位宫婢将圣上寝宫里的灯烛挑得更亮了些,而后朝着皇上与世子行礼,退至殿外。 周幽帝与陆錦珩分别坐在棋案的两头,手中持着黑白子漫不经心的下棋。每下一步,都犹豫许久。 其实这么多年来,幽帝已然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借着对弈的由头将宝贝儿子留于宫中,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只想多与儿子相处相处。特别是陆錦珩刚刚遇人暗害,他便更想留下儿子在宫过一夜,秉烛夜谈。 陆錦珩手中白子落下,顿时吃掉了幽帝的五枚黑子! 周幽帝脸黑,举着一颗白子踌躇许久做不出最终决定。 “皇上这一步棋,考虑了半柱香了。”陆錦珩脸上挂着笑,温声调侃。 周幽帝也不气,只是抬头认真的看了眼一旁的香炉,略显不满的回怼道:“净瞎说,明明那香才燃去三分之一多一点点。” 说这话时,周幽帝甚至孩子似的掐着拇指食指,给对面的陆錦珩比量了下那香下去的长度。 陆錦珩不禁笑笑,一半跟三分之一多一些又有多少区别?难怪世人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确实不假。哪怕是一国君王也逃不过。 陆錦珩只在心中这般想着,周幽帝却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边落下手中那枚黑子,边遗憾道:“老了……朕果然是老了……” 不知为何,听着素来不服老的幽帝这般说自己,陆錦珩心头竟生出丝丝酸意。抬头嗔圣上一眼,学他道:“瞎说。” 这话说完,陆錦珩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中棋子原本的指向。他刚刚设了个套等幽帝来钻,果真幽帝就中了套儿,被他将黑子诓进了陷阱里。如今他手中的白子一下,便可使得幽帝惨败。 可他临时改主意了,将白子下在了无关紧要的一处。 周幽帝悄悄抬眼望了下陆錦珩,眼中噙着欣慰的笑意。这小子终于知道心疼他了。 要知道他与每个儿子都下过棋,的确他们任何一人都如陆錦珩这般不愿去赢他。只是心思却天壤之别。 那些儿子不愿赢他,是怕他动怒,蓄意逢迎。而陆錦珩不愿赢他,是当真心疼他,怕他将技不如人归罪到年老智衰上。 他有这么多儿子,可时常却觉得自己只有眼前这一个儿子。果然也是这个儿子最知道疼他。 幽帝心里正这般乐着,突然听到陆錦珩又开了口。 “皇上,可还记得上回我带进宫来的那位苏姑娘?” 幽帝正举棋不定,听到这话面上微微一怔,“记得,怎么?” 陆錦珩总共就带过这么一个姑娘进宫,他怎会不记得。只是想到上回苏鸾说的那些话,幽帝撇了撇嘴:“莫不是你还对那姑娘不死心?” 他可是记得,那姑娘亲口说自己定过亲了。 陆錦珩不解的抬头看皇上:“为何要死心?就因为她说自己定过亲?” “这还不够?”周幽帝反问时还觉得理所当然,但当话说出口时,蓦地想起他当年对陆錦珩母亲的痴念。 不禁心道也难怪,这情爱之事岂是说能放下就能放下的? “皇上大约是忘记了,与苏姑娘定过亲的那个薛家,已经被您调离京城了。”陆錦珩漫不经心的说道。 周幽帝面上一紧,“有这事儿?”他怎么不记得了…… 陆錦珩笑笑。当初奏请圣上将薛淮一家调离京城时,他没提自己的私心,只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故而皇上根本未往那些方面想,就轻易点头了。 “嗯,有。”陆錦珩边下着棋边应声,根本不做多余解释。 长长的叹了口气,周幽帝便道:“既然如此,八成他们两家的亲事也只得作罢了。” “那皇上不如将苏鸾赐给我吧。”陆錦珩也不兜转,径直将心思表明。 周幽帝脸色一沉。倒并非为别的,而是先前这小子破天荒的让了他一子,没将他赶尽杀绝,他原本还当这小子是孝心发现…… 原来竟只是有求于他? “不赐。”周幽帝斩钉截铁。 陆錦珩抬眼看他,一脸疑惑,皇上对他从来都是有求必应的,完全没料到老小孩儿这会儿又发作了。 “为何!” 周幽帝随心落下一子,挑挑粗眉看着陆錦珩:“想娶媳妇行,你先搬进宫来住。” 陆錦珩皱眉:“成了年娶有妻室的皇子,尚且要封王出宫自立一府。我为何反倒要住进宫来娶媳妇儿?” “这……”周幽帝一时无言以对。 多年来,他一直利用各种机会,游说陆錦珩搬进宫来住,可陆錦珩从来不听他的话。眼下他也不过是逮到了个好机会,想要挟要挟。 被陆錦珩这一反驳,周幽帝也觉得这要求有些没道理,只得一推六二五:“反正不赐!” 下棋时,陆錦珩的左手里总是习惯性的攥着五六颗棋子,见周幽帝这样油盐不进,他也无兴致再哄他玩儿,直接将手中一小把棋子丢回棋笥中。 “不下了。”说着,陆錦珩便起身欲走。 周幽帝一怔,朝着陆錦珩的背身儿伸手:“你这是要去哪里?” “出宫!”陆錦珩头也不回。 “此时宫门已然下钥了!” “皇上忘了我会轻功?”翻个城墙还是不成问题的。 说这话时,陆錦珩已然走到了殿门旁,脚下稍做停顿,同时微微侧了下头,似在等待对方的反悔之意。 果真周幽帝败下阵来:“赐赐赐!待三日后清明一过,朕就下旨召见你那个苏姑娘成了吧?” 陆錦珩唇角微微一勾,显露出一丝得逞的快意。之后便折返回来,坐回周幽帝的对面,重新将棋案摆好。 “那就再陪皇上下两盘儿。” 一更打过了,夜色渐深。 因着苏鸾的病未好利索,秦氏这会儿还在女儿闺房内照料。 苏鸾躺在床上,秦氏细心的将被角都塞了塞,生怕夜里透进一丝风去再着凉。如今天虽暖和,但苏鸾毕竟堪堪退烧。 “母亲,我有话想跟您说。”苏鸾蓦地将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扯住秦氏的袖口。 秦氏面上微微一怔,苏鸾用如此郑重的语气,想来不是小事。 “鸾儿,你说,娘在这儿听着。” 苏鸾迟疑了下,便将心里想法如实说出:“母亲,上回您说的让鸾儿回青州小住一事,鸾儿考虑清楚了。” “你决定去了?”听女儿这话意,秦氏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嗯。”苏鸾点点头。 秦氏心疼的深望了女儿一眼,伸手捊捊女儿的秀发,心情复杂的跟着点点头:“也好,回去吧。分别个一年半载的,总好过……” 秦氏的后半句话未讲明,但苏鸾明白,母亲的意思是她出去躲个一年半载,总好过跟陆錦珩这样不清不楚。 若是之前,苏鸾还有犹豫。可经历了这次生死,她觉得自己不能再优柔寡断,当断不断了。 且不论这回差点害死她的幕后黑手是什么来头,就说再有不到半年,当今圣上秋猎之时便会坠马摔至昏厥。 而圣上昏迷不醒的两个月里,陆錦珩便会加入到几位皇子的夺嫡之争中。 正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几人的争斗,可是殃及了不少池鱼。什么心腹,什么女人……凡是能打击羞辱到对方的棋子,都成了两军横扫之下的战利品。 就连二皇子的皇子妃焦敏,也成了那次角逐中的牺牲品。 而那时书中的陆錦珩,因着没有心爱之人,故而没有软肋可供对方拿捏。 可一这世,陆錦珩如此高调的带着苏鸾进了宫,苏鸾知道她的身边隐患颇多,继续这样纠缠下去,未来定是难以安生的。 当秦氏问她准备何时动身时,苏鸾只道越快越好。秦氏便说今晚与苏道北商议一下,明日再做决定。 晚上,苏鸾躺在床上久久的入不了睡。直到天快亮了才睡去。 翌日正是苏道北休沐之日,一家人在花厅用过早飨后,苏道北便吩咐柳姨娘带着孩子们先回去,他有话要与苏鸾单独讲。 苏鸾知道定是秦氏昨夜与苏道北商量过她回青州的事了。 花厅只剩苏道北,秦氏,苏鸾。苏道北先是叹了口气,接着便直言道:“鸾儿,你今日收拾收拾,明日一早我便派车送你回青州。” 苏鸾有些意外的看着苏道北。她知道他会同意,但没想到苏道北会一刻也不多等。 秦氏侧头看了看自家老爷,劝道:“鸾儿大病初愈,不如再休养几日……” “不行!”苏道北目光笃定,语气决然:“就明日!” 第104章 第104章 城郊的官道上,马车稳稳前行。 暖春的风融合骀荡,苏鸾掀开窗帏将脑袋倚在窗挺上,感受着迎面拂来的暖煦春风。 “鸾儿,你病还没好利索,别吹风。”苏安伸手拉了拉妹妹,并将窗帏重新遮好。 前晚秦氏向苏道北提及苏鸾回青州之事时,原本只打算让她带上水琴和小桃,可苏道北听后却觉得苏安也该离京静养一阵儿。之后苏道北问苏安的意思,果然苏安也想出去散散心。 如此,便成了苏鸾与苏安,再带上个水琴,还有柳姨娘身边最信得过的紫玉丫头,两主两仆一同上路。 紫玉同行囊一同坐在后车,苏鸾与苏安还有水琴坐在头车。 见苏安将窗子关了,苏鸾便笑着正身坐好,脸上满不在乎:“大姐姐,我不过是着凉发个烧罢了,两副药下去就没事儿了。” 水琴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句以示不满:“明明刚才还咳嗽了呢……” “水琴你……”苏鸾不悦的嗔她一眼,水琴则立马转过头去忙别的,只装作没看见。 这引得苏安掩口失笑。 苏安与苏鸾聊了会儿闲天,水琴估摸着先前的不快苏鸾大约早忘了,便好奇的插言问道:“小姐,奴婢从没去过青州,不如您先给奴婢说说青州有什么好玩儿的?” 水琴望向苏鸾的眼中透着兴奋与向往,苏鸾却是脸上微微泛红,有些不知怎么招架。 水琴不知青州什么样,她又何尝知道? “那个……青州风景优美,民风淳朴,百姓很是热情好客。而且青州也有许多好吃好玩儿的,你一定会喜欢那里,到时我带你好好逛逛。”苏鸾想了些各地通用的誉美之词,支支吾吾的胡诌了几句。 水琴听完微微怔了怔,这话听着总觉得说了好似没说。故而又追问道:“那不如小姐给奴婢说说您姨母吧,到时见面奴婢也好心里有个底儿。” 毕竟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里,大家都要叨扰在秦夫人家中。 一听这话,苏安也提起兴趣来,帮腔道:“是啊鸾儿,说说姨母的性情,到时也好投其所好,免得冲撞。” 苏鸾的姨母是母亲秦氏的姐姐,故而苏安身为苏家庶女,以往登门拜会时都没接触过。 苏鸾眉心微微蹙着,她不知如何来形容原主的姨母秦夫人,毕竟书中也没提到过。 想了想,苏鸾也不能什么都不说,便只得照着秦氏的性情来介绍:“我姨母端庄贤淑,性情疏阔,志趣高雅,慈悲宽宏。表面看似有些严厉,实则心地非常的善良慈爱。” 毕竟是亲姐妹,苏鸾觉得姨母应与母亲的性情有所相似。 “噢。”苏安点点头似有所悟,开始思量见面后应说些什么话来寒暄。 水琴也点点头,有了初步了解。之后听到苏鸾又咳嗽两声,忙低头去食盒里翻找今晨出门时,秦氏特意切好的一盒水梨片。 水琴用筷子夹起两片梨,递到苏鸾嘴边:“小姐,含着压一压。” “嗯。”苏鸾张口含住梨片儿的同时如释重负,如此终可以不用再给她们胡诌了。 因着苏安与苏鸾的身体都不是太好,故而一路也不急赶路,只悠哉慢行。到了用饭的时辰便寻个饭庄用饭喂马,短暂休整后再行上路。 天将黑时,马车停在了一间客栈的院子里。马夫将马牵去马棚,水琴则进屋与店家定房间。 一间上房苏鸾与苏安住,一间普通房间水琴自己住,再一间是给马夫的。 水琴伺候完苏鸾苏安盥洗,便回了自己房里,屋里便只余姐妹两人。 宽下外衫时,苏鸾一时不察使得银袋掉在地上。苏安代她去捡,却见袋里装的不是银两,而是一包珠子。 “这是什么?”苏安从地下拾起一粒掉出来的珠子,见那玉珠莹亮水润,成色极佳,绝非凡品。 苏鸾伸手从姐姐手中将珠子抢过,放回钱袋里,脸上浮起一抹羞赧之色。她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急着先将东西收到行囊里。 直到转身去吹灯时,苏鸾才低低的解释了句:“前些日子见人打珞子很有趣,便也想试试看。” “噢。”苏安应了声,嘴上不再追问,心里却是隐隐觉得妹妹反常。不过是几粒玉珠,怎会羞涩至此? 夜深时,苏安早已睡下,苏鸾却悄悄爬起,摸到床头的点灯橱上燃了盏小灯。 她与苏安分睡两张床,各自有厚厚的幔账遮护,故而只要灯不挑得太亮,便不会相互打扰。 苏鸾取出晚上收好的那一包玉珠子,和一根朱缨,倚在床柱上慢且仔细的串着。 这些珠子是当初陆錦珩碎掉的那个玉环所打磨,碎成那么多截儿,除了磨制成珠子外也没其它的用处了。 那晚在船上遇险时,陆錦珩丢了惯戴的堇玉冠上的白翠缨穗。 苏鸾知道陆錦珩喜欢玉,便想着将这些玉珠给他重新串一条。毕竟是陆錦珩佩戴了那么久的玉环,还是圣上所赐,数次因她而碎,那她就让它们换一种形式陪在他的身边吧。 奉召宫的一间暗阁内,周幽帝站在翘头案前,双手扶着案上摆放的一个漆木牌位,默默落泪。 “寰儿,明日便是清明,朕来陪陪你……”周幽帝声泪俱下,只是声量压的极低,怕吵醒同居于殿内的陆錦珩。 这里供奉着的,便是陆錦珩生母的牌位。这座奉召宫正是为她所留。 周幽帝握着牌位的力道越发加大,带着思念,带着不甘,似是想要晃醒沉睡的爱人。 “寰儿,咱们的儿子长大了,及冠了……你看到了吗?” “珩儿像你一样完美,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孩子……”说到这儿,原本伤心恸哭的周幽帝嘴角抽了抽。 虽说在一个做娘的面前应该挑着孩子好的一面夸,但说陆錦珩是个好孩子,还是有些违心了。 故而他又添了句:“纵是珩儿偶尔有些小骄横,小恣肆,朕也由着他。珩儿心里有数,不会当真把天给作下来。” “寰儿啊,孩子一天天长大,朕也一天天老去,很快,很快朕就能去陪你了。”说着如此悲伤的话,可周幽帝的眼中竟流露出一抹期待。 他不畏老,不畏死,只畏与心爱之人阴阳两隔! “寰儿,朕的江山,朕的命,皆是你当初牺牲了自己助朕夺下的。这大周,是朕的,是你的……未来,也会是咱们珩儿的。” 正说至此,阁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周幽帝警惕的回头看了眼,门关着,他猜是陆錦珩往这边来了。 将牌位摆好在原地,幽帝仔细擦擦脸上的老泪,恢复了一副笑颜,深看了那牌位一眼后,便转身出了暗阁。 将暗阁的门关好,拐过廊道,幽帝果然见宝贝儿子起寝了,就坐在椅子上神色阴郁。 幽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迎过去:“珩儿,你怎么不睡了?” “皇上不也没睡?” “朕……”周幽帝不敢对陆錦珩直言,是想跟他的母亲说几句话。 顿了顿,幽帝说道:“朕原本是预备与你通宵对弈的,故而多饮了几杯茶,毫无睡意。” 陆錦珩自然看得出皇上眼中红丝满布,眼角还微微泛红,显然是刚刚哭过。可他的母亲,永远是他与皇帝间只能意会不能挑明的忌讳,故而也未拆穿。 想着皇上一时半会儿是难以入睡,陆錦珩便笑道:“那我陪你再下一盘。” “好,好好。朕这就命人摆……” “不必了,自己来。”说着,陆錦珩已动手捡拾区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 第105章 第105章 长长的打了个哈欠,苏鸾撩开幔账看了看窗子。透过半透的窗户纸,可见外面夜色已深沉得如浓墨一般。 想是有四更过半了。 放下幔账,苏鸾摆弄了下手中已然串好的白玉缨穗。与之前陆錦珩的那条很是相似。 由心的一抹笑容浮上嘴角,顿了片刻,苏鸾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如今正在去青州的路上。 那么再回京至少是两个月后了,且此次离京的根本目的,不就是要斩断与陆錦珩的纠葛么…… 那她还做这些干什么? 做完了又如何给他? 当真给了他那岂不是更剪不断理还乱了? 原本忙至大半夜才折腾成来的这点儿小小成就感,顿时被懊悔代替。 将东西随便一丢,苏鸾吹灭了床头的灯烛,一脸悻悻的倒下睡觉了。 奉召宫内,陆錦珩已与幽帝下至第二盘棋了。 陆錦珩抬头看一眼皇上,见他毫无困乏之意,只得继续奉陪。陆錦珩知道,每逢节点,总是皇上最孤单的时候。 佳节时孤单,清明时也孤单。 故而前日他进宫,皇上留他在宫里住两日时,他应下了。 似是察觉到陆錦珩的无聊,周幽帝出言相哄:“珩儿啊,朕知道你在宫里待的烦闷无趣。你别急,明日,明日朕就召那个苏姑娘进宫,好好问问她的想法。” 陆錦珩蓦地抬眸,对上幽帝慈爱的双眼:“问她的想法做什么?你直接下一道圣旨赐婚不就成了。” 陆錦珩担心的是万一苏鸾再如上回进宫时,想着以各种法子推拒这门亲事怎么办? 幽帝大笑,笑得眼尾堆了一层又一层褶皱。他自然知道陆錦珩心急,可关乎陆錦珩终身大事,他总想问明白人家姑娘是否一心一意。 人不似物件儿,若陆錦珩只是看上了什么奇珍,他定二话不说的捧到他面前。可这回是个人,是个有血有肉有思维的人。 万一是强扭的瓜,幽帝便是不在意那姑娘的意愿与否,却也得顾及成亲后儿子的幸福。 “珩儿啊,你放心就是了,朕不会让你落下遗憾的。只要是对你好的,朕必然成全。”幽帝想着,他绝不让同样的悲剧,再在自己宝贝儿子身上重演。他不能让他的珩儿有任何的遗憾。 可陆錦珩听了这话还是不满意的说道:“姑娘家脸皮薄得很,你想从苏鸾嘴里听句她愿意嫁我,定然是听不到的。故而皇上也别瞎折腾了,还是直接让礼部拟一道赐婚圣旨吧。” 陆錦珩的确是有点儿不耐烦,老头子平时对他言听计从有求必应,这次怎么拖沓起来了? 一道赐婚圣旨迟迟不肯下。 见儿子没啥耐性,周幽帝只好妥协的伸伸手安抚道:“好好好,莫急莫急,明日待苏姑娘进了宫,朕问完话就让司礼监拟旨。” 有了圣上这句,陆錦珩满意了。又陪皇上下了一盘,之后便美美的去睡觉了。 翌日,周幽帝下了早朝又在御书房处理了些公务,便命大太监赵德顺亲自去苏府接苏姑娘进宫。 本想着让苏鸾在宫中用午膳,也好加进些了解,谁知皇上命御膳房备下一大桌精美菜肴后,赵德顺却一个人回来了。 坐在食案旁的周幽帝不禁疑惑起来:“苏姑娘呢?”问这话时,他还翘首往门外眺了眺。 同坐于食案旁的陆錦珩也神色蓦地严肃起来,看着赵公公一脸为难的表情,他便猜到此行不顺。 “发生何事?”陆錦珩急急追问。 “回皇上,世子,苏姑娘她不在苏府,苏家人说她探亲去了。”赵德顺想着这不算什么大事,这样的急召的确有扑空的可能,了不起就是改日再召。 不过皇上觉得扫兴自是难免的,赵德顺也做好了被迁怒的准备。 所幸周幽帝心情好,没动气,反倒转头朝着陆錦珩宽慰一二:“清明嘛,走走亲戚一同祭拜先祖,也属正常。” 是啊,陆錦珩也明白苏鸾不可能时时关在苏家不外出,只是这回扑个空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不知为何,他心里就是惴惴难安。 “可有问是去探什么亲戚,何时回来?”陆錦珩询道。 赵公公忙回答:“说是去苏姑娘的姨母家了,至于回来嘛,苏家人也说不准,只说兴许会小住一阵儿。” “小住一阵儿?”陆錦珩更是觉得此事不对劲儿。若苏鸾的姨母就在京中,何需借住叨扰。若是不在京中…… 据他所知,苏家的亲戚除了在京城的,便是当年随着苏道北一同迁往青州的。 微微眯了眯眼,陆錦珩的脸色骤然难堪起来。 “皇上,臣去户部一趟。”说罢,陆錦珩起身饭也不吃了,直接出了门。 户部衙署内,陆錦珩请户部侍郎将苏家九族内的亲戚一一查找出来。最终果然找到了苏鸾的姨母。 执着户部侍郎递过来的户籍册子,陆錦珩眼中显露出阴郁之色:“青州……” 果然。 青州这么远的地方,若行马车,来去便需二十日。再加上小住一阵儿,必是月余开外了。显然这不是冲着清明祭拜先祖而去的。 这么久的分隔,苏鸾竟连个口信儿也不给他递。 “啪!”一声,陆錦珩将册子愤然摔到书案上,双眼近乎冒火! 她到底将他摆于心中何地?还是说她突然离开这么久,本就是为了躲他?! 缓缓阖眼,陆錦珩恨得暗暗咬牙。吓得一旁的户部侍郎一句话也不敢说,劝都不敢劝一句,只等陆錦珩自行消气离开。 须臾,陆錦珩睁开眼,眼中灼光依旧。 他一个字未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户部衙署。 马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官道缓缓前行,明明是没什么行人挡道的郊外,行的却如市集一般缓慢。 车内,苏鸾张手拍在嘴巴上,打了个哈欠。 “第四个了。”水琴提醒道。 苏安也关切起来:“鸾儿,你这是怎么了?明明为了今日赶路,昨晚我们睡的极早,你怎的会困乏成这样?” 当然是串那缨穗串的呀。可这话苏鸾自然是不能说,便只找借口道:“前几日生病,整日整夜的躺在床上,养懒了。” “那不然你再睡会儿?”说着,苏安将自己背后的绸靠抽出,全塞到苏鸾身边,好让妹妹能舒服的垫头。 苏鸾昨晚就睡了两个时辰,这会儿的确是有些熬不住了,便也不跟苏安客气,果真倒头就睡。 这一路,苏鸾与苏安也的确是行的不怎么着急。沿途路过热闹的城镇,或是风景绮丽的山水,皆会停下来游玩一番。 反正她们此次离家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散心。故而青州并不是关键,关键是一路吃好玩儿好,开开心心。 原本马车顶多十日便可到达青州,而苏家姐妹足足用了十五日才抵达。 抵达后她们也并未急着去投奔姨母,而是先去市集采买了一些礼品。 虽然马车上带了不少秦氏备下的礼品,但毕竟路途远空间受限未敢带多。想到要去姨母家叨扰这么久,苏鸾便觉得得再多备一些才说得过去。 就算姨母不在意这些虚礼,可姨父总是外人,必会通过这些细处来了解姨母娘家人的作风。如此算来,苏鸾觉得自己得给姨母长长脸。 两辆马车,原本苏鸾苏安这辆上未放多余东西,只在紫玉所乘的那辆车上放了行囊和礼品。而经过一番采买后,紫玉的车上塞得满满的不说,就连苏鸾的马车上也仅能容下三人直立而坐。其它边边角角,全塞满了东西。 这日过午,日影西斜时,苏鸾她们的马车到达了青州知府的府宅。 水琴率先跳下马车,前去叩门同门房沟通,并将秦氏写给姐姐秦夫人的亲笔信递上。 原本以为门房的人会先将信呈给秦夫人看过,才准她们进。可谁知门房小厮一听来人是苏鸾后,立马喜迎! “哎呀,谢天谢地,苏姑娘总算是到了!” 马车里正掀着帘子往外看的苏鸾和苏安皆是一愣,二人面面相觑。 “鸾儿,是不是母亲提前给这边通了消息?”不然这边的人怎么非但不意外,还好似苦等了许久似的。 苏鸾摇摇头:“这绝不可能,母亲给我信时说姨母看过便明白,会好好安置咱们。母亲绝对没有其它方式提前告知姨母的。” “那他们怎么……” “还是先下去吧,进去一问便知。”苏鸾沉着道。 “好。” 姐妹两相互搀扶着,下了马车,被下人们殷切的迎接进府。 就在苏鸾她们犹豫着下车的那会儿,其中一个门房小厮已进院儿通报过了。故而这会儿已是有几个丫鬟先行迎了出来,跟着便是几个主子模样的人也迎了出来。 看着面前的男男女女,苏鸾哪个也认不出来,不敢乱叫。 而苏安和水琴就更不认识这些人了,只将希望寄托的苏鸾的身上,打算看苏鸾怎么个叫法,她们再跟着叫。 苏鸾怔在原地,窘了半晌也不敢开口。面前单是看起来比秦氏年长的夫人,就有四位,苏鸾委实分不清哪个才是她的姨母。 原本苏鸾还打算通过姨母与秦氏相似的相貌来辨认,可看着眼前这些夫人,没一个和秦氏有半分相似的。 “这就是秦姐姐的甥女,苏鸾吧?”其中一位苏鸾不认识的夫人,指着苏鸾问道。 这人是秦夫人的夫君杨知府的亲妹——杨氏。 莫说是苏鸾不认得她,就是在青州住了九年的原主也不认得她。只因为这位杨夫人早早远嫁,不久前夫君去世,一时无所依,便带着儿子临时投靠兄长家。 自然杨氏也是头回见苏鸾,之所以能认出,是因着听兄长提起过这丫头生得格外水灵。故而杨氏一眼就将苏鸾跟略显干瘦的苏安区分开来。 苏鸾正不知如何接话,突然听到远远的一声:“鸾儿!我的鸾儿可到了!” 不必细思,苏鸾便笃信这声音是来自原主的姨母。也只有姨母才会如此亲切的称唤她。 故而当苏鸾转头看到那声音的主人后,便不假思索的佯作熟识:“姨母!” 娇娇的喊了一声,苏鸾便也朝着正疾步而来的姨母迎了几步。 对方一下将她拥进怀里。 的确,这人就是苏鸾的姨母,秦夫人。 被秦夫人抱着亲昵的嘘寒问暖半天,苏鸾才终于找到个机会问起:“姨母,为何你们好似早便知道了鸾儿要来?” “还不是因为有人来在了你们前头!”秦夫人笑着戳了戳苏鸾的额头:“你呀,定是路上又贪玩儿了,才那么晚到!” 第106章 第106章 “有人来在了我前头?”因着完全懵了,苏鸾问完了话嘴巴却是半晌没能闭上。 顿了良久,才问了句:“难道我娘也来了?”不然还能有谁? 闻言,秦夫人脸上一直挂着的那抹笑意漾了开来,又气又笑的伸手戳了下苏鸾的额头:“傻孩子,还想瞒着姨母呐!你这次来青州,不就是有事要通知我们?” 她瞒什么了?要通知什么了?苏鸾只觉得脑中浑浑,一时甚至不知从何处着手辩解。 见气氛一时僵住,苏安则趁机向秦夫人问安,上前几步站到苏鸾身边,朝着秦夫人屈膝行礼,而带柔笑:“秦夫人,父亲和嫡母怕鸾儿独自上路无聊,便命苏安伴着妹妹。恐要在贵府上叨扰几日了。” 秦夫人忙伸手将苏安搀起,“自家姨母,有什么好见外的。” 苏安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笺,双手呈上,说道:“秦夫人,这是嫡母给您的亲笔信。” “好。”秦夫人接信接过来,急急展开扫了几眼,看完便笑了:“妹妹也是谨慎,信中竟对鸾儿的亲事只字未提。” 秦夫人这话说的极低,也不似刻意说给谁听的,只是信口的一句怨叨。可这话落在苏鸾的耳朵里,却如一声惊雷! “亲事?姨母您……这是何意?” “好了好了,嫂子,虽说正堂有兄长招呼着,但咱们也不能总在外耗着,对那位就太过失礼了。还是先回屋再说吧。”杨氏边朝秦夫人说着,边过来搀拉苏鸾。 苏鸾越听越糊涂,这位夫人是谁?她口中的‘那位’又是谁? 杨氏也看出苏鸾的迷惑,边拉着她走,边自我介绍一番。 最后道:“我与鸾儿也是一见如故,若是依礼叫我姻姑母,有些疏远了,那不如鸾儿直接唤我一声姑母好了。” 被杨氏拉着,苏鸾被动的走在最前面,听杨氏说这些时她也不时扭头看看姨母的反应。 从姨母的面色上苏鸾看得出,她与杨氏这个小姑子并不怎么和睦。故而苏鸾迟疑了下,最后折中唤了一声“杨姑母。” 秦氏心里是满意的。带上姓氏唤人,一听就像是在唤外人。若是苏鸾当真唤杨氏一声姑母,不知道的还觉得比她这个亲姨母还近呢! 而杨氏却不甚欢喜。不过脸上倒是没表现出来,还是满口答应着:“哎!鸾儿这孩子,姑母真是越看越喜欢。” 众人寒暄着一路往正堂去,因着府院大脚程远,在进屋前苏鸾已将几位夫人的关系弄了个明白。 除了姨母秦夫人,姨丈的妹妹杨氏外,还有两个进门多年的侧室,以及一个纳进门来才半年的宋小娘。 那两个侧室从头到尾没说什么话,只远远跟着充个人场,苏鸾想来她们该是在府中没什么存在感的。 倒是那个宋小娘,有些引起苏鸾的注意来。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为她虽刚进门不久,年岁看起来倒是不小,想来之前也是嫁过人的。且宋小娘与杨氏的关系似乎极好。 一个新进门的妾,与小姑子的关系,却比主母与小姑子还好。不知何故,苏鸾隐隐觉得姨母在杨府的日子不似太舒坦。 进了正堂,入眼是一座琉璃屏风,绕过屏风,苏鸾便见大约是她姨丈的人,坐在主位下手的椅子里喝茶。 主位旁是一个男人负手立着,面朝着墙上的一幅画欣赏,背对着苏鸾。男人身边还有一位抱着浮尘的公公。 苏鸾心中暗暗打鼓,这个背影……难不成是…… 不及苏鸾多思,便看到疑似她姨丈的人起身朝着她们招呼:“来了?快快快,跪下接旨!” 苏鸾微怔,旋即便见姨丈与身边的姨母等人皆跪了下来。 来不及反应的苏鸾和苏安,好似两个傻子一般杵在原地,愣愣的看着伏跪的众人。 这时那个男人转过身来,果然不出苏鸾所料。 “陆錦珩?” 怎么来青州还能见到他?难道他不知道她是故意躲他才来的青州?这是阴魂不散啊! 苏安也意外了下,但当视线落到公公手里展开的金黄卷轴后,恍然明白过来这是要宣读圣旨了!连忙跪下,同时拉拉苏鸾的袖角。 苏鸾缓过神儿,低头看了看苏安,只得也跟着跪下去。 迷迷糊糊间,苏鸾听到公公那特有的尖细嗓音开始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礼部仪制司主事苏道北之女苏鸾今已及笄,恭谨端敏、秀雅绝俗,品行纯淑、恪守礼教,朕躬闻之甚悦。又闻雍郡王世子陆錦珩及冠未娶,且人品贵重,行孝有嘉。二人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故朕下旨钦定二人择良日大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谢主隆恩!”众人齐答,叩头谢恩。只苏鸾麻木的僵在原处,在众人间显得格外打眼。 公公念了一大堆誉美之词,她没记住多少,但她明白了意思,就是圣上将她赐给了陆錦珩! 不必多想,这定是陆錦珩去御前求来的。他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决定了她的终生! 这时一只手朝苏鸾伸出,苏鸾微微垂着头未看那人的脸,只看那只伸在她面前的清癯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她便知是陆錦珩的。 苏鸾抬手,没去握住,而是“啪”一声,将其打开! “鸾儿!”秦夫人在一旁提醒,她意外于甥女如此对待郡王世子。这位可是真正的贵人,开罪不得。 苏鸾的姨丈杨大人看到这幕,也是吓出了一头的冷汗! 年前苏道北秦氏一家离开青州前,还特意带着苏鸾前来辞别。当时杨大人觉得这个外甥女矜持逊顺的有些过了头,见他这个姨丈时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可今日再看她对世子的态度……这简直是令他不敢相信。 而偏偏世子这么倨傲的一个人,竟丝毫不恼她。面对苏鸾如此无礼之举,世子眼中仍是满浸春波,淡噙笑意。 想不通归想不通,但杨大人与秦夫人看到世子这般娇纵着苏鸾,倒是松了一口气。 苏鸾自己起来时,陆錦珩还是扶了她一把。 杨大人不便说什么,可秦夫人这个亲姨母不敢再纵着苏鸾,起身后代她向陆錦珩说软话:“世子,鸾儿还小,许多规矩尚不懂,还请世子勿要与她一般见识。” “无妨,习惯了。”陆錦珩回着秦夫人的话,可眼睛却始终盯在苏鸾的脸上。 苏鸾气乎乎的瞪着他,有许多话想问,可扫了一眼众人后,想着不适合在这种场合发作,只得先将情绪掩下。 见世子不计较先前的小插曲,几位夫人便连忙道喜。 宋小娘朝着秦夫人道:“夫人的这位甥女当真是孝顺您这个亲姨母!这等好事原本书信或是遣人来通知便好,可鸾儿竟不远万里亲自过来告之,委实是令人感动。” 秦夫人听着这些恭维的话,很是顺耳,嘴上的笑容怎的也掩不下去。苏鸾当真是给她这个姨母长脸! 秦夫人握住苏鸾的手,轻轻拍了拍,深感欣慰:“鸾儿,不枉姨母从小看着你长大,姨母真是没有白疼你。不过这种事你一女儿家的,何必亲自跑这一趟?随便派个人来知会姨母一声,姨母自会进京吃你的这杯喜酒啊。” 苏鸾听着这些话却觉刺耳,她剜了一眼陆錦珩,纵有满腔怨愤却不敢开口质问。还得假惺惺的在众人面前笑,陪着陆錦珩将这出戏演下去。 千里逃他,如今却成了千里报喜…… 陆錦珩就这么笑嘻嘻的深望着苏鸾,好似身边的一切人事都只是她的背景,不值他侧目瞥上一眼。 第107章 第107章 这晚,杨大人于府中大摆筵席,款待雍郡王世子和苏鸾。 不只将青州所有的亲友叫了来,就连衙署里的几位官员也被他下了贴子一并叫来做席。 众人得知是圣上给杨大人的甥女赐婚,且赐婚对相是雍郡王世子陆錦珩后,马不停蹄的去准备大礼,又马不停蹄的赶到杨府赴宴。 陆錦珩他们的宴席在内院,故而外面的宾客搅扰不到他。而外面的宾客虽见不到世子本尊,但能同府而饮已觉是天大的荣幸! 女眷虽单列一席,但不断有人来向苏鸾和秦夫人敬酒。起初为了给姨母颜面苏鸾强撑着吃了数杯,后来实在是有些不胜酒力,苏鸾便借口去净房,躲开了敬酒。 从净房出来要路过一小片竹林,隔着几棵干竹苏鸾便看到了陆錦珩的衣襟,她立马改道。 陆錦珩两步追了上去,截在苏鸾前面挡住去路,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儿质问:“你离京都躲不掉我,如今还想躲到哪儿去?” “呵呵,陆錦珩你知道我离京是为了躲你啊?”如今苏鸾也不想再作戏,毕竟已到了请旨赐婚的局面,她再在陆錦珩面前谨小慎微也改变不了什么。 陆錦珩的笑容僵了僵,此前疑心归疑心,可听苏鸾亲口承认并这样奚落,他还是觉得心下有些酸涩。 “苏鸾,你为何要如此?”陆錦珩抓着苏鸾的手晃了晃。 在陆錦珩看来,他抱过她,吻过她,还与她同床共枕过。可为何就在他觉得二人关系更进一步时,苏鸾却一心想逃。 苏鸾觉得右手被陆錦珩箍得有些疼,她伸左手去掰陆錦珩的手,奈何掰不过他。陆錦珩只越攥越紧,苏鸾急道:“陆錦珩,你把我弄疼了!” 陆錦珩蓦地用力一扯,扯着苏鸾的手捂在了他的胸膛上。他声音低沉却有力量:“你也把我弄疼了。” 苏鸾看了眼自己手所按的地方,恰是陆錦珩的心口。他这是怪她伤他的心了? 苏鸾发怔之际,陆錦珩松开她的手往她腰间一环,揽着她向自己贴近,脸贴脸的近距离逼问:“苏鸾,你到底想要什么?” 要金钱,他有。要地位,他有。要容貌,他自认也是一流。到底还有什么令她不满意? 望着陆錦珩那双涌动的黑眸,苏鸾鬼使深差的说了心里话:“我……我想要安安稳稳的活着。” 这是怪他给不了她安定? 陆錦珩眸中掠过一丝诧然,心道苏鸾这是知晓了那日沉船并非偶然,而是被人暗中使了手段。 很快,那抹诧然便被疼惜取代。陆錦珩眸中似有万千云雾翻滚,他以为自己足可以给她一切,原来她竟是觉得在他身边,连人活于世最基本的需求——安全,他都给不起。 勾了勾唇,陆錦珩垂眸凝着苏鸾,眼中重新带上笑意:“你放心,凡是危及到你安全的人,我绝不会留着。” 苏鸾怔了一下,这话,让她想到之前的原主。陆錦珩曾一怒杀光了所有害过原主的人。 她知道陆錦珩此言不虚,只是陆錦珩能为她所做的,好似并不是冲着她这个人来的。而是冲着原主。 “陆錦珩,我问你个问题,你可以如实回答吗?” “你问。” “若是九年前,救你的那个人不是我,你会如何?” “呵,”陆錦珩发出一声轻笑,“你认为我是为了报恩,所以以身相许的?” 苏鸾纳闷儿的看着他:“难道不是吗?” 陆錦珩松开苏鸾的腰,双手负过身子,缓步度着,说道:“六岁那年,府中走水,是一个小丫鬟拼死冲进火中将我救出,她自己却灼了一身伤疤。” “十岁那年,我曾被毒蛇咬伤过手,也是一个小婢女用嘴将毒血帮我吸出,她自己却中了蛇毒,险些不治。” 陆錦珩蓦地转身看苏鸾,问她:“你知道我对她们是如何做的?” “如何?”苏鸾茫然的问。这些幼时的琐事书中并不曾提起,以至于她不知陆錦珩幼时竟这般坎坷。 “我赠她们大宅,赠她们金银,又给她们家中行诸多方便。令她们一世不为金钱所累,也不被强权欺压。有人敢欺及她们,我定不轻饶。” 苏鸾的两眼不由得睁大了些,陆錦珩所说的,不正是他曾对原主做过的? 这么说来,陆錦珩当年对原主,只是单纯的报恩心理,就如他对每个曾救过他命的人一样。 而原主之所以从一众恩人中脱颖而出,不过是因着她红颜薄命为人所害,才气的陆錦珩斩杀数人泄愤! 而同样的事若换于另外两位姑娘身上,结局也是一样,陆錦珩一样会为她们雪耻。 “那你……”苏鸾张了张嘴,却是没能将话说完。 然陆錦珩懂她的意思,主动答来:“本世子自出生便遭许多人忌恨,故而童年过得坎坷,恩人太多,若真要以身相许,只怕分身乏术。” 说罢,陆錦珩微微俯下身子,冰凉的鼻尖儿抵在苏鸾的额头上:“故而我要你,就真的只是想要你。与其它一切无关。” 他启口唇动之时,字字擦着苏鸾的睫羽,弄得苏鸾一阵儿痒。 接着陆錦珩又说道:“七岁、十岁时的我,他们尚且杀不掉,如今的我,更没谁能威胁得到。你在我身边,我绝不会让人伤你分毫,上次落水受凉的事,我保证再也不会发生。” “那个……我现在真的有些乱……”苏鸾蹙眉思忖半天,不知如何答复陆錦珩,最后便直接将自己的感受说出来。 陆錦珩笑笑,“好,那我给你时间考虑。” 苏鸾抬眸看他:“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选择答应或者不答应?” 陆錦珩摇摇头,“你只能答应。” “那你还说让我考虑什么?!”苏鸾嗔道。 陆錦珩覆唇在她眉心轻轻印了下:“你可以考虑哪天嫁给我,日子比较好。” 苏鸾抬脚在陆錦珩的皂靴上踩了一下,陆錦珩果然吃痛将她放开,苏鸾则趁势跑掉。 望着她娇妙纤细的背影渐渐远去,陆錦珩唇边的弧度越发放开,整个人如沐春风。 直到那背影消失,陆錦珩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皂靴,上面印着一个浅浅的小脚印儿,可爱至极。 他没去擦拭,而是无比喜欢的带着它回了宴席。 宴席直热闹到很晚才散,因着陆錦珩这晚心情极好,竟破天荒的开恩允了前院儿的宾客过来敬酒。 听着他们口中的“祝世子与苏姑娘百年好合。”,“世子与苏姑娘当真可谓郎才女貌!”,“世子与苏姑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啊!”陆錦珩便越发的开心。 他打小听惯了旁人的阿谀谄媚,故而平日里嫌恶极了那些巴高望上的嘴脸。可不知怎的,今日明知这些人也是有心逢迎,可他就是喜欢听!一点儿也不觉得他们虚伪。 事关苏鸾,万物皆是美好。 宴席散后,杨大人亲自送世子回房歇息。 苏鸾与苏安住在东边的一间小跨院儿,刚好两间厢房带耳房,两对主仆正好住下,且能不被府中其它人打扰。 而陆錦珩,杨大人则特意将他安置在东边最好的一间厢房里。这样与苏鸾不在同一院子,于礼正合。却又离得极近,苏鸾一出跨院儿便路过陆錦珩的门前。 为了让世子满意,杨大人也是煞费一番心思。 陆錦珩也的确满意这安排。 杨大人送完世子回房,恰逢夫人秦氏也送完苏家姐妹,正出跨院儿。夫妻二人碰上,秦夫人的两个贴身丫鬟给老爷行礼。 秦夫人今日也是红光满面,好不得意,见了自家老爷笑笑,便要抬脚走人。 孰料老爷却唤她:“夫人留步!” 秦夫人诧异回头,老爷追上来,一副笑脸:“今晚去夫人房里。”说罢,便带头朝着秦夫人的房间走去。 秦夫人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连忙跟上去,搀着微醺走路略摇晃的老爷,不住的提醒道:“老爷,慢点儿。” “还不是急着跟你回房。”杨大人吃醉了酒,说话也比往日大胆些,不住的看着夫人傻乐。 两个丫鬟应景识趣儿的远远跟着,偷偷掩嘴笑。 瘦的那个小声说道:“自打那个宋小娘进门,老爷可是近半年没来过夫人房里了。” 胖点儿的丫鬟也愤愤不平:“还不是那狐狸精整日的缠着老爷,一个小寡妇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那些狐媚子手段!她们院儿里的人整日趾高气昂的,都快骑到咱们夫人头上来了。” 瘦的那个咂咂嘴,伸手捂了捂更谨慎的抱怨道:“这要论起来,都怪表夫人!若不是表夫人牵这个头儿,咱们老爷怎么会纳这么个货色进门儿。真是什么人找什么人,表夫人自己死了夫君,身边交好的也皆是如她一般的小寡妇。” 胖的那个笑着附和:“哼,表夫人不就是怕赖在兄长府上久了,惹嫂嫂烦,迟早要被轰出去。这才给老爷牵了这个媒,一来让老爷永远记她个好,二来也在府里多个为她说话的。这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 “再响有什么用?人算不如天算啊,她能算到咱们夫人的甥女要当世子妃吗?这下可好了,宋小娘恃宠而骄的日子要结束了,如今夫人娘家骤然势大,老爷的心思还不是乖乖回来了?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妾永远上不得台面儿!就算上了,也蹦哒不两下就得摔下去。” “是了是了!” 两个丫鬟叽叽喳喳闲扯了一路,也算是将这半年来积攒下的怨气,一并发泄了个痛快。 另一个院子里,扯着嘴角笑了一晚上的表夫人杨氏,终于敛了虚伪笑容,露出真实情绪。 “啪——” 方几上的一堆杂物被她挥到了地上,其中有瓷器,有铜器,有琉璃……各种材质混淆着摔落,发出凌乱刺耳的声响。 “娘!”杨氏的儿子商仲泉皱眉跑了进来,一把拽住母亲的手,生怕她再去摔下一件东西。 “仲泉,你放开娘!”杨氏憋了一晚上的火发不出,此时心中烧灼得难受!她想到先前于席间嫂嫂秦氏明里暗里的讥刺,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娘,入夜了,便是舅父离得再远也能听得到!何况世子还在府上,您这是想闯大祸吗?再说您都忍了一晚上了,这会儿摔这些死物有用吗?”商仲泉劝道。 杨氏粗喘了几口渐渐冷静下来,喘息里透着不甘心与不服气。 她咽了咽,有些懊悔的看着儿子:“娘是吃醉酒了……一时脾气收不住。” “行了娘,没事。”商仲泉拍拍母亲后背,扶着她在榻椅上坐下,又倒了杯水给她解酒。 第108章 第108章 杨氏坐在椅中缓了缓情绪,商仲泉叫丫鬟进来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又端了水来伺候杨氏盥洗。 之后杨氏算是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将丫鬟全部赶出去,并嘱她们不许将先前的事向旁人提起。 “仲泉你坐,娘有话要跟你说。”杨氏指指自己旁边的位子。 商仲泉在母亲身边坐了下来,毕恭毕敬道:“母亲,您说。” “哎——”杨氏长长的叹了一声,望着儿子的一双眼渐渐放空,毫无焦点的落在了远处,忆起这些年的辛酸。 “仲泉,娘与你舅父虽是亲兄妹,可杨家重男轻女待我不公,故而自打嫁给你爹后,我便与娘家不怎么走动了。谁料你爹早逝,剩下咱们孤儿寡母的,偏偏你还没个像样的前程……娘只好厚着脸皮带你来投靠兄长。” 说到这儿,杨氏的目光在儿子脸上聚了下,既有恨铁不成钢的怨怪,也有揭他伤疤的心疼。 商仲泉惭愧的低下了头,几不可闻的喃道:“孩儿不孝,给不了娘一个安定的家。娘还得为了孩儿的前程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活。” 商仲泉业已及冠,原本说了门亲事,年前便应成亲的,奈何突然丧父,需得守孝一年,女方家便主动来退了亲。 说起来一年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人家姑娘家原本看重的便是商仲泉的父亲大小是个百总。手里管着百来个兵戍守边境,军饷丰厚,全家过得殷实,故而便不计较商仲泉的不思进取。 可家里的顶梁柱突然没了,孤儿寡母每日坐吃山空,人家姑娘自然不愿再嫁过来。 隔着一方榻案,杨氏伸手摸摸儿子的头,“仲泉啊,娘提起这些来不是要埋怨过去,而是要和你绸缪下未来。” “未来?母亲可是有何打算?” 杨氏摇摇头:“人算不如天算,娘之前只觉得嫂嫂镇不住后宅,任凭兄长纳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妾,我便将宋小娘说给了兄长,想着以后同处一府也好有个自己人。谁料到嫂嫂的娘家竟突然得势,那我之前将她开罪的事难保她不会翻旧账……” 商仲泉稍一寻思,便出主意道:“母亲既然后悔,不如将那宋小娘轰走!帮舅母拔了这个眼中盯,嫌隙消释,舅母定会念您的好。” “说的容易!”杨氏剜了儿子一眼,嫌他心思太过简单。 “宋小娘也曾是正经人家的娘子,若不是她夫君与你爹同在那次战役中为西凉人所害,怎会沦落到给人做妾?又不是花银子买来的贱妾,哪里是说轰便能轰的!” 稍做停顿,接着说道:“再说宋小娘进门这半年,你舅父也当真是动了心的。娘万万不能再顾此失彼,讨好了你舅母又开罪了你舅父。” “那……那这可如何是好?”两难之下,商仲泉急得锁眉搓手。 他与他娘犯了同样的错误,那就是自投靠以来一心只讨好舅父,而毫不在意伤害舅母。算算这半年来积下的怨悱也是不少。 如今舅母娘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要如何挽回? “别担心,娘已经做好了一个打算。”杨氏拍拍儿子的肩膀。 “是何打算?”商仲泉的语气中隐含催促。 “既然咱们不能帮你舅母拔去眼中钉肉中刺,那么就和她亲上加亲!”杨氏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整个人跟着有了神采。 “亲上加亲?” “对!今日跟苏鸾一同来的,还有她的庶姐苏安。苏安与你同年,说起来你俩倒算是刚刚好。” 听了这话商仲泉眉头一皱,突然从榻椅里弹起来,忿忿不满道:“母亲,您是不是老糊涂了?” “那个苏安是苏家的庶女!更何况当年她在青州时为了给人家做妾,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那么难堪,苏家人都没脸认她了,您居然要儿子娶她为妻?!” 商仲泉觉得这简直是个笑话! 眼见儿子急眼,杨氏忙也起身安抚,将他按回椅子里:“仲泉啊,你先别急,你听娘将话说完。” 商仲泉不应声,但也没反对。 杨氏便仔细将心思解释一番:“仲泉,苏安是苏家的庶女不假,可苏家如今得势,即便是个庶女也有不少人想攀!再说苏家就苏鸾一个嫡女,那不是成世子妃了么?是你能惦记的?” 听母亲这么一细分析,商仲泉也觉得说得通,但想想苏安当初那些丢人的蠢事,还是难以接受。 看出儿子有了一丝动摇,杨氏继续劝说:“当初那事是闹得有些难堪,可退一步来看,苏安即便是做过妾,那也是给孝安伯的长子做妾。那是真正的京中勋贵,世家子!便是身边的丫鬟都高平头百姓一等。” 说到这儿,杨氏发现儿子脸上的表情已有所松动。 她接着又劝:“坐席时娘可打听清楚了,苏安离开孝安伯府时可是走得极体面,世子爷亲自撑得腰。据说连皇后娘娘都惊动了,吓的伯府休了大公子的正妻给苏安赔罪。” “当真?”商仲泉双眼微微瞪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杨氏笃定道:“当真!娘还能糊弄你不成?你别小看一个庶女,你看苏鸾跟苏安在一起时,姐妹感情有多亲厚?哪有什么嫡庶之别。妹妹成了世子妃,姐姐的身价自然也水涨船高。你且看吧,这道圣旨传扬开来后,京中会有多少显荣大家去与苏家结好!只怕等苏家姑娘回京后,人家眼界里便容不下你了。” 听闻最后一句,商仲泉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心中突然涌起一种迫切的感觉,总觉得再慢一步就要落于人后。 见儿子彻底开窍,杨氏趁势再添一把火:“雍郡王世子可不是一般的世子,娘听你舅父吃醉酒时提过,这雍郡王世子极受当今圣上宠信……” 杨氏挑着细眉,话未敢说太直白,但意思却是点给了儿子。 商仲泉果然领会深意,竟紧张的咽了咽,“这……这么说,日后儿子要与雍郡王世子成连桥了?” “那就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将儿子说动了,杨氏满意的笑笑。 商仲泉再次从榻椅中弹起,这次却是满面红光,他毕恭毕敬的朝母亲拱手一拜:“母亲放心,儿子定能将苏安拿下,您就等着娶儿媳妇享福吧!” 杨氏喜不自胜,欣慰的简直要落下泪来,捂着儿子的手又嘱咐了一些追媳妇的技巧。大体就是让他不要一两次碰壁就气馁,对待这种嫁过一回的姑娘,一定要胆大皮糙,敢说敢做。 商仲泉很是受教,将母亲的谆谆教导一一记在心里。 翌日清晨,苏鸾早早洗漱好去隔壁屋子找苏安,打算一同去膳堂用早飨。 甫一开门,一股子浓烈的花香萦鼻…… 苏鸾立马拿帕子掩上口鼻,扫视一圈儿屋内的花瓶,纳闷儿道:“姐姐屋子里这是怎么了?” 虽是香气,可这么小的屋子里满满都是鲜花,太过浓烈了,简直刺鼻! “咳咳咳——”跟着苏鸾的水琴被呛得咳嗽几声,惊慌着退了出去,“小姐,奴婢碰了花粉便起疹子,还是在外头等您吧。” 苏鸾没应什么,只由着水琴去。顾自往床前走去,看紫玉正伺候苏安盥洗。 苏安擦干脸上的水渍,奇怪的看着苏鸾:“难道不是各屋都送的吗?” “花吗?我屋里没有啊。”苏鸾一脸茫然的又扫一眼那些花瓶,心道难不成姨母觉得她是自家人,无需太客套? 苏安质问紫玉:“这些花是哪里来的?” 紫玉委屈巴巴的答道:“回大小姐,奴婢不认得那几个丫鬟是谁院儿里的,天刚亮她们就捧着一堆花瓶送来了,没说一句话就又走了。” 苏鸾与苏安同时皱眉,心下万分不解。 换好衣裳,姐妹二人带着两个丫鬟出了跨院儿,准备去秦夫人昨晚指给她们的膳堂用早飨。 可刚出跨院儿,姐妹俩便看到等在游廊里的陆錦珩。 苏鸾一怔,步子顿下。昨晚为了避开陆錦珩,她可是提早离席回了跨院儿,之后便坚决不再出屋。 苏安给陆錦珩行礼,行过礼后悄悄看苏鸾与陆錦珩,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妹妹如今已与世子被圣上赐了婚,那二人便是钦定的夫妻,她的存在很是碍眼。 顿了顿,苏安抬手摸发髻,慌道:“哎呀,我的簪子忘记戴了!”接着话锋一转,决定道:“鸾儿,你陪世子先去膳堂,我很快就来。” 说罢,苏安又朝陆錦珩行了个礼,之后转身回了院子。 “哎——”苏鸾慢半拍的伸手去抓,却是抓了个空,手尴尬的僵在半空。 陆錦珩抬手将苏鸾握住,勾唇浅笑:“年长几岁,果然比你懂事。” “陆錦珩你!”苏鸾气乎乎的瞪眼看他,却又不知怨他什么好。想了想,只想先将手抽回。可抽了两下没抽动,眼中更添嗔怒。 “我救她一回,她就知道报恩。你呢?” “我怎么了?你救我再多回也不能擅自请旨赐婚啊!也有很多人救过你,你自己都说了不应该以身报恩。” “那是她们施恩不图报,可我对你施恩图报啊。” 苏鸾:“……” 这时几个府中下人洒扫完院子路过,苏鸾瞥见便意识到在这里的吵闹,可能会很快传到各院儿中去给姨母添乱。故而苏鸾平了平气,打算不跟陆錦珩一般见识。 反正他这种人,也是不讲道理的。 “我饿了。”软软的说了句,苏鸾再往回抽手时,果然陆錦珩就松了掌中力道。 苏鸾与陆錦珩一并往膳堂去。 水琴和炎华远远跟着,不知何故水琴就红了脸。方才世子那些话那些动作,她有些替小姐害羞。但又不是真的生气,又觉羞涩又觉有趣…… “你病了?”炎华不轻意的回头瞥见水琴红彤彤的脸蛋儿,伸手摸了一把,果然滚烫。 “你……”水琴捂着被炎华碰过的地方,脸比先前更红了。男女之间怎可这样动手动脚的,莫不是他早对她不安好心? 思及此,水琴有些羞恼:“要你管!” 炎华蹙眉:“你病了就别再贴身伺候苏姑娘了,若是你把苏姑娘传染上,苏姑娘再把世子传染上,我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说罢,炎华摇摇头追了几步,紧跟在主子身后,不再管水琴。 水琴撅嘴将手放下,悻悻的也跟了上去。看来方才是她想多了。 躲在院墙后的苏安,透过花墙镂空看到苏鸾他们走远,松一口气重新回到游廊上。 就在苏安打算去膳堂时,忽地一个陌生男子声音闯入。 “苏家妹妹!” 第109章 第109章 苏安回头,见一位陌生公子满面春风的朝她走来。 “公子方才是……唤我?”苏安不确定的问道。 来人是商仲泉,其实昨晚宴席时二人打过照面儿,奈何于苏安而言,几十张陌生面孔往眼前一晃,她压根儿记不过来。 最主要的还是这个商仲泉的样貌实在是没什么特点,中规中矩的长相,不丑也不俊,过目就忘。 商仲泉彬彬有礼的朝苏安行了个礼:“苏姑娘,在下商仲泉,杨大人是在下的舅父。” 苏安仔细想了想,杨大人的妹妹杨氏,的确是带着儿子寄居杨府的,昨日她好似见过这人。 便面带两分惭愧的回了个礼:“原来是商公子,失礼了。” 苏安只当是碰上了打个招呼,故而行完礼她便转身要走。令她想不到的是才刚抬脚,商仲泉便从院中翻过栏凳跃进游廊,一下堵在了苏安的前面! “苏姑娘请留步。”商仲泉脸上始终挂着礼貌的浅笑,只是配合着这粗鲁的举止,苏安觉得这笑也颇为猥琐。 苏安变了副脸色,蓦地冷起来:“商公子这是做什么!” 商仲泉并不在意苏安的动怒,在他看来与这种惯爱端着的官家女相处,最有效拉近距离的法子便是先将其惹怒,再将其慢慢哄好。如此一个过程下来,远比相敬如宾的寒暄上一年半载来得要深刻。 特别就他两年前对苏安的了解,这是个为了男人可以抛弃爹娘抛弃尊严的蠢姑娘,应当是好糊弄的。 商仲泉涎皮赖脸的轻声问道:“今晨新采摘的花,香吗?” 闻听此言,苏安先是面上一怔,既而便是气愤:“原来是你?苏安与公子并不熟识,公子为何要做这种无聊的事!” “昨日与苏姑娘一见如故,夜里几番辗转难眠……” “住口!”不待商仲泉的话说完,苏安便愤然打断了他。那种浮言浪语只听个开头,就知道后面。 苏安微微蹙眉,她委实是想不明白商仲泉为何如此胆大妄为。这人只是跟着寡母来投奔舅父的,自己都是寄人篱下,居然学不会夹着尾巴做人。 思及这层,苏安猜商仲泉也不敢将事情闹至难堪,便冷言威胁道:“商公子,令堂命苦成了新寡,带着你回娘家是讨个地儿住的,你若太过嚣张就不怕令堂无颜在此住下去?” “你说什么?”商仲泉脸色唰得一下转白,本以为苏安这种蠢女人吃得就是挑逗戏弄这套,可她这话里竟满满皆是对他的轻视。 “我说什么公子心里很清楚,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我皆是来杨府做客的,本就属叨扰旁人,自当谨慎行事,怎么还敢兴风作浪?”苏安狠狠瞪商仲泉一眼,绕路走开。 就在苏安身子与商仲泉错开半步时,商仲泉蓦地转身一把扯住苏安的胳膊:“你瞧不起我?” 苏安用力甩了下胳膊,将商仲泉的手挥开,“想让人瞧得起你,就请学会自重!” 说罢,苏安疾步离开。所幸这时紫玉也寻了回来,商仲泉只得放弃再追上去的念头,悻悻的走了。 因着杨府人多,故而平日三餐也是分成几处进行的。 比如秦夫人院里的这个小膳堂,过去有老爷陪着,有女儿陪着,可一年前女儿出嫁,半年前老爷有了宋小娘,一下子这个小膳堂就冷清了下来。每日只有秦夫人独自在此用饭。 再比如商仲泉与母亲杨氏,平日里也都是在自己的小院里用。可因着杨氏如今心系苏安这头,便想着趁早飨的功夫再来熟络熟络,于是今日也凑来了嫂嫂的膳堂里一起用。 而杨大人平日里总是住在宋小娘房里,也极少与秦夫人一同用早飨。可是因着世子大驾,他自然也愿在秦夫人这边陪着。 是以,平日里最鲜少有人问津这个小膳堂,一时间却成了整个杨府最热闹的一处。 秦夫人满脸喜庆,夹了块烧肉放到甥女的碗里,笑道:“鸾儿多吃点,你太瘦了。” “谢姨母。” 说罢这话,秦夫人刚好看到苏鸾旁边的苏安,也不偏不倚的夹给她一块,“安儿更瘦,也得多吃!” 苏安受宠若惊,连忙道谢,她原是想给秦夫人也夹一筷,可想想自己是客不便反客为主,便低头自己用了。 杨大人却是体贴的给夫人夹了一块,眼神中带着久违的疼惜:“你也瘦。” 如此平淡的三个字,令得秦夫人眸中一滞。这种细微的关切,她有半年没体会过了。宋小娘进门前,老爷也曾与她恩爱有加。 虽说此前老爷也纳过两房妾室,但皆是事出有因,老爷从未宠妾灭妻过。直到宋小娘进了门,她的生活才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想到这些,秦夫人险些就要落下泪来。她敛了脉脉深情,故意看往别处。视线在苏鸾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秦夫人露出感激的笑容。 她这个外甥女,当真是她的福星。 她并不在意钱权,也不在意虚名,她独独在意老爷的情意……哪怕是伴着势利的,她也想要再感受一回被老爷在意的日子。 苏鸾抬头夹菜时,无意与姨母的视线对上,不由得一怔。透过那复杂的眼神,苏鸾似乎能读懂这位长辈的心。 苏鸾笑笑,心想或许她唯一能为原主做的,便是代她照顾好她的亲人。 许是察觉到这气氛的怪异,杨大人用热情调剂道:“来来来,莫要停筷,自己家里无需见外!” 说完这话,杨大人又特别对陆錦珩解释道:“世子吃惯了珍馐美馔,府中早飨清简寒酸,还请世子勿要见怪。” 陆錦珩笑着夹起一块爽口的春笋,填到正对面苏鸾的碗中,变向恭维道:“姨母家的饭菜好吃,但也不要只吃荤食。” 他这是嘲笑她只盯着肉了? 等等,他怎么还跟着叫上姨母了! “陆錦珩!”苏鸾正想发作,可陆錦珩却朝她使了个眼色,暗指向秦夫人。 苏鸾转头看向秦夫人,见夫人因她对陆錦珩不客气的语气,而显露出一丝慌张。苏鸾脑中突然闪过先前姨母深望着她,眼中满是感激的画面。 苏鸾便住口了。 好吧,既然这样能令姨母的日子好过一点,那她就全当是演戏好了,配合陆錦珩演一出“相敬如宾”的戏码。 苏鸾没再说气话,而是夹起陆錦珩填到她碗中的那块春笋,放到口中细细品嚼,脸上带着幸福的笑。之后也夹了一块春笋,往陆錦珩的面前递去。 她原是想放到陆錦珩的碗中,孰料筷子送了过去,陆錦珩却猝不及防的一低头,一口接住了筷子,直接将春笋吃进了嘴里! 苏鸾:“……” “哈哈哈哈——”秦夫人失笑出声。 杨大人也忍不住笑起:“世子与咱们鸾儿当真是相亲相爱啊。” 苏鸾从陆錦珩的口中抽回筷子,拿筷子的手也吓的发僵。脸上火辣辣的,好似先前陆錦珩咬的不是那春笋和筷子,而是她的手。 陆錦珩却满不在意的笑笑,就着苏鸾这副粉粉的羞窘,只觉口中的春笋更加甜脆,唇齿留香。 答着杨大人的话,目光却黏在对面的苏鸾身上:“姨丈说的是,夫妇之间理当如此。” 听了这话,杨大人脸上微微僵了一下。他分不清是自己多虑了,还是陆錦珩话中当真有警示之意。 杨大夫转头看向秦夫人,突然就一股心酸涌上心头。 不知何时起,夫人的鬓边竟生了华发…… 他糊涂啊。 第110章 第110章 一顿寻常的早飨,一桌人各怀心思。 苏鸾气陆錦珩当众拿着轻薄当恩爱秀,陆錦珩则暗爽苏鸾有气不能发,还得配合着他摆出违心的笑容。 秦夫人感激外甥女为她追回的夫妻和睦,杨大人也对世子的提点有所觉悟,觉得这半年来当真亏欠了自己夫人,并暗暗下决心,日后要好好补偿。 至少……一月拿出十日来匀在夫人这头。 苏安全程低头默默的用饭,想着商仲泉私德不修,如个市井氓吏般的举止。不由得心下憋气,同时也留意到杨氏不时暗戳戳投过来的审视目光,苏安更是气的脸色发白。 心想儿子能如此胆大妄为,竟是亲娘在背后撑腰。这对寄人篱下的母子打的是何算盘,苏安也大约能猜得到。 妹妹有了好前程,这些幺么小丑便巴高望上意图借她来攀附世子!没错,她是瞎过,是嫁过,可不代表她要瞎第二回! 鬼门关里走一遭才更知生命珍贵,渣男后院儿里挣扎求生过才更会放亮了眼睛。她可以终生不再嫁,但绝不会再作贱自己,累及娘家。 苏安猜得没错,杨氏确实知晓儿子今晨会去勾搭苏安。故而打从苏安进了膳堂,杨便暗中观察着苏安的反应。 只是揣摩了一顿饭,杨氏也不见苏安露出半分羞怯动情的神色。 杨氏暗道,看来儿子还得再接再厉。 饭毕,杨大人最先离开膳堂,去处理公务。 原本他是想着这几日好好招待世子,其它什么事务都暂放一边。可昨晚夫人却给他建议,劝他不要如此。因为陆錦珩是可直通天子眼前的,越有世子爷在府中,他越应做出一副勤劳宵肝的样子。 杨大人觉得关键时候还是夫人有远见,果然是宋小娘那等空有美貌的女人所不及的。 杨大人走后,苏鸾与苏安都如卸下一道枷锁,先前没好意思吃饱,这会儿趁机又夹了几筷。 放下筷子,苏安给秦夫人说道:“姨母,来青州前父母特意嘱托,让苏安与妹妹去几位旧交府上探望一番。今日天气不错,苏安便想着一会儿出门去看看。” 秦夫人笑道:“应该的,只是你许久不回青州,过会儿多带几个家奴。” 陆錦珩视线黏在苏鸾身上,心想她怎么不曾与他提此事?不过现在知道也不晚,便立马决定道:“两个姑娘家的四处走动确实不安全,左右我也无事,一会儿送你们去。” 苏鸾抬头看陆錦珩,杏眸中隐含不满。再回头看看苏安,苏安的眼中也是不自在。想了想,苏鸾突然以手扶额,露出个不舒服的表情来。 “鸾儿,你怎么了?”苏安第一时间留意到妹妹的不对劲儿。 闻声秦夫人与杨氏也纷纷看向苏鸾,关切几句。 苏鸾轻微摆摆手:“无妨,只是离京时恰逢高烧将退,加之数日车马劳顿……休息两日便无事了。” 苏安怔了怔,想着前两日也未见妹妹身有不适呀。旋即她便意识到苏鸾这只是推脱的借口,便暗暗朝着苏鸾露出个笑脸。 跟着附和道:“那好,左右也没两家要去的,鸾儿既然不舒服,我就自己去好了。” 这样大家都能松一口气,毕竟苏鸾不去,世子也就没理由跟着了。 自然的,陆錦珩很快便朝着苏安建议道:“那你就多带几个家奴吧。” “是。”苏安笑着颔首致谢。 回屋准备时,苏鸾将一包银子交给苏安:“大姐姐,虽我不能去,但心意你帮我给几位世伯和伯母们带到,多备些礼品。” 其实苏鸾不去,除了摆脱陆錦珩好令苏安松口气儿外,也有自己的顾虑。她毕竟没在青州生活过,缺失那九年的记忆,走动的故人越多便越容易露馅。 昨日与姨母一家见面,已是让她身心俱疲,每当姨母提起旧事,她就提心吊胆,最后想尽法子打哈哈过去。 苏安也不客气,收下苏鸾的那袋银子系在腰上,便带上紫玉动作麻溜的出门了。 至于秦夫人和世子所说的那些家奴,苏安没带。 一来是觉得自己在青州住了这么久,比京城还要熟悉,这里就是她的家,大白天的出门一个丫鬟足以。 二来也是留意到先前离开膳堂时,杨氏急匆匆往自己院子里赶的心急模样。苏安想着既然杨氏怂恿着商仲泉来设计她,定是会下点儿功夫的。商仲泉在府中拘着手脚尚敢如此狂妄,若出了府被他盯上,只怕是更难摆脱。故而与其去整合家奴,不如快一步出府。 马夫驭着马车自知府府邸的车马门而出,拐弯很快便融入长街的车马人流当中。 青州靠近边境,与素来不睦的西凉国只隔二三城,故而边境的动荡时常使得此处也受牵扯。虽连接不到战火,只是每逢边境生乱,便有流民涌入青州,治安自然就会变差。 但事有两面,青州也因着是大周离边境最近的一个大州,故而周边诸国通商往来频繁,市井各国商品琳琅满目,较之京中也不逊分毫。 马车在一条不通车马的步行街旁驻下,整条街上是各国商人开的老字号店铺。马夫回头朝着车内介绍道:“苏姑娘,这里的货品是整个青州最全的,只是不通车马,只可步行。要不您带着丫鬟先进去选购一番,小的在此处候您?” “好。”苏安淡淡的应一声,扶着紫玉下了马车,路过马夫时微微颔首:“有劳了。” 马夫立马回礼,“小的份内之事。” 主仆二人逛了几间铺子后,苏安隐隐觉得不对劲儿。她不时回头,却又看不到什么。 “怎么了小姐?”紫玉略觉奇怪的问道。 “紫玉,我怎么总觉得好像有人跟着咱们。”苏安浅浅蹙眉,自己也不太敢确定。心忖着自己疑神疑鬼的,莫不是早上被商仲泉那涎皮赖脸的样儿吓住了? 世上伪君子虽多,但能如此不介意露出猥琐一面的真流氓却是不多的。 紫玉也不放心的四下看看,最终一无所获:“可是什么人也没有呀,况且咱们昨日才回到青州,怎么会有人认得小姐?” 紫玉毕竟不知今早的事。 苏安脑子一动,拉着紫玉进了一间店铺。停顿许久后让紫玉独自出去,她则藏在店铺门后。 紫玉受了叮嘱,便若无其事的跟在几位小姐身后,出了门往前走。 苏安于门缝里盯着外头,果然很快便见一男子跟了上去!而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商仲泉。 第111章 第111章 登时一股子怒火自苏安的心口腾起! 纵是她过去眼瞎心盲,命运多舛,可也没见过这种名都记不住,就不要脸硬往身上贴的角儿。 冷静下来苏安想了想,最好是能平平静静的将商仲泉甩掉。 眼看着商仲泉朝着紫玉走的方向追去,苏安快速出了铺子,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她记得来时曾路过一条小巷子,只要拐上几个弯儿定能甩开商仲泉,到时她再雇一辆马车直接回府。 至于买礼品的事,还是改日再与苏鸾一同来吧。世子跟着虽不自在,但有世子在,至少这种登徒子不敢往上凑。 就在苏安眼看快要到达那个巷口时,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喝:“苏妹妹请留步!” 这刮锅挫锯驴叫唤似的声音,一听便知是商仲泉。也难怪,他追上去一看紫玉只一人独行,定知中计立马折返。 苏安想也不想的抬脚就跑。听着商仲泉的声音起码离她有十数步之远,加之步行街上人流熙攘,他追过来只怕也要费一番功夫。 巷子窄仄狭长,苏安没命的跑着,只觉两侧陈旧失色的青砖于眼尾快速的向后滑动。 待她终于看到一个岔路口时,心下正为之兴奋,却又听身后的一声:“苏妹妹,你跑什么!”那声音因剧烈的颠簸和喘息,而更显难听。 苏安加快了脚步。纵她平日里如何荏弱不爱动,这会儿却如被野狗追赶的小兔子一样,拼了命的逃! 她想到早上被商仲泉堵在游廊里轻薄的场景,不敢想象在这种无人的巷子里被他堵了,会是何等下场。 后面追喊的声音继续着,因着越往深处去,便越远离了步行街的喧嚣与人气,商仲泉的声音便可更清晰的传达过来。 那个气喘吁吁,不断逼近的声音,频频穿过苏安的耳朵。苏安只觉得上天若是能对这人仁慈一点,就应该让他当个哑巴。 “苏妹妹,你再不站住我就不客气了!” 苏安丝毫不理会,只自顾自的往前猛跑。所幸拐弯后的这条巷子更加逼窄,苏安的纤细身子可畅行无阻,可商仲泉的身材却有些受限,速度快不起来,时而还得侧身通过。 这条巷子可以说压根儿不是为给人通行而修建的,根本就只是两座旧建筑之间留下了道缝隙而已。 连着又转过了两道弯儿,苏安觉得自己暂时甩掉了商仲泉。只是每道弯儿都只有两个分叉,故而商仲泉迟早是能找过来的。 苏安开始发慌,心道跑了这么久,都不知跑出几里路了,却不见通往大道…… 一直是迷宫似的七拐八拐的野巷子。纵是她在青州住了多年,也分不清这是到了哪里。 苏安不敢停下来,只茫然的继续跑着,这时看到前面有个小门。 抬头看看围墙与屋脊,虽破旧不堪,却依稀看得出往日庄严。苏安猜测着这大约是个有钱人家废弃的祖宅,这道门应是个不常用的偏门。 苏安停下来推了把,见门拴着。就在她准备放弃时,又听到那个讨厌的声音。 “苏安,你躲到哪儿去了?” 听这声音,苏安知道商仲泉与他只隔一个拐弯,不由得心下一慌。她看了眼不知通往何处的长而看不头的巷子,重新将希望寄托到这扇门上。 她用尽全身力气用力一推!尽真的闯了进去…… 跌进院子里,苏安后知后觉的露出个窃喜的表情,立马转身去关门。奈何先前拴着的门被她用力推开,那门栓已然坏了。 苏安暗暗忖着,也不知这破宅子废弃了多久,木料竟已腐朽至她一推便烂的地步。 来不及多想,苏安只得先将门掩好,去里面找个稳妥的地方藏身。 宅子很深也很破,苏安独自走在里面心中也是怕的,只是想到对她穷追不舍的商仲泉,似乎“惧怕”比起“恶心”来,前者会令她更愿接受一些。 来到一间好似堂屋的空旷大屋,苏安在角落里一座不起眼的破木屏风后藏起。同时听到了院子里一声不太明显的破门声。 苏安知道,是商仲泉追来了。 她闭着眼,紧张的咽了咽。就在喉咙滚动间,苏安感觉自己的脖子碰触到一丝冰凉…… 苏安睁眼,垂眸时看到不知何时架到自己脖颈上的一道冷光。 是把匕首! “是……是什么……人……”苏安结结巴巴的问出一句,声音低的如蚊子哼哼,她被匕首抵着,回不了头。 很快苏安便听到一句同样低,比那冷剑还要让人生寒的男人声音:“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 苏安虽不知身后何人,但知道定是自己侵入了别人的地盘儿,引来误会。便急忙解释:“大侠别担心,小女只是被登徒子逼至穷巷,进来暂避的……我……我马上就走……” “嗤~”那男人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带着明显的不信任。 苏安正欲再详加解释,孰料这时商仲泉的声音率先发出,将她刚刚启口的声音盖了过去。 “别躲了,我知道你躲在这儿!快出来吧,我送你回家。”这后半句时,还跟着声猥亵的笑。 苏安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一时间她分不清是该发出动静还是不该。到底是一个恶心的氓史更可怕,还是一个拿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亡命更可怕? 这似乎是个贞洁与小命哪个更重要的选题。 不过这也不由得苏安来纠结,因为她很快便发现抵在她脖颈上的匕首更用力了!她知道一但自己发出半点儿动静,将立马招来杀身之祸。 不过同时令她有丝丝安慰的是,身后的男人信了她先前所言:“看来你没撒谎。” 这间堂屋很大,屏风位于中段位置,当商仲泉往更里寻去时,苏安与身后之人的对话根本传不到商仲泉的耳中。 但商仲泉肯定会折回一一查看,迟早要发现这座屏风后所藏着的人。苏安想象着一会儿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 商仲泉发现了她,他为救她而与歹徒肉搏? 不,不,这不可能。 商仲泉发现了她,歹徒眼见泄露主动出击一刀捅了商仲泉,回头觉得她目睹这一切,把她也捅了…… 嗯,这个倒有几分可能。看来她果真是个时乖运蹇的苦命人,逃过一劫还有一劫。 就在苏安胡思乱想之际,突然有一只大手抓住她的胳膊,伴着一声“别叫。”苏安便觉脚下一轻,身子被人整个提了起来…… 等苏安意识过来时,她已站到了大堂穹顶的横梁上! 这么说,她身后的男人果真是个大侠?竟能带着她飞身而起。 不过这时的苏安也稍稍安下心来,至少接下来不会因着商仲泉发现她,而为她招来杀身之祸了。 果然,商仲泉从里面折返回来时,将屏风踢了一脚,见后面没藏什么人便彻底死了心,准备去下一间屋子寻找。 可就在商仲泉都走到堂屋门口,苏安松了一口气时,商仲泉蓦地回身,又扫一眼堂内! 苏安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儿。以商仲泉当前的角度,便是穹顶也能尽收眼底,只要他稍稍抬头。 便是因着此时的惊吓,苏安倏尔脚底一空,身子跌落下横梁!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的那只手再次抓住了她。那男人手牢牢箍在苏安的腰上,将她整个人凭空拽住。 所幸这会儿风大,刮得院子里破败的木门“哐当”作响,苏安失足的这点儿动静才被遮掩下。 苏安一边担心着自己会掉下去,一边又担心着商仲泉会抬头。 幸运的是商仲泉始终没抬头,不幸的是她的确在往下滑…… 慌乱中苏安抬头看拽着她的那个男人。那男人单膝跪在横梁上,俯身用力箍着悬于半空的她。 在看清那张脸后,苏安心下微微一颤。 方才刀抵在苏安的脖颈上,苏安本想过身后是一张凶暴恶徒的脸。然而此时落入苏安眼中的,却是一张超群拔俗意外清俊的脸。 苏安盯着那张脸愣了许久,他脸上虽有些污泥秽土,却丝毫遮掩不住气质里自带的峻整。 若不是苏安恍然察觉到自己身子又往下坠了一大块儿,她还醒不过神儿来。 箍着苏安的那条手臂的确孔武有力,却也备不住苏安今日一身滑绸面料的锦裙。他越是用力,苏安的身子越是如条泥鳅似的在他手中缓缓滑脱。 就在苏安的身子一点点往下坠的过程中,那条原本挽在她细腰上的手臂也被迫的不断上游…… 苏安脸上一红,默默低下头去。她突然想他就此放手,摔一下也无妨,大不了腿折。 如此僵持了一会儿,商仲泉终是悻悻的去了别的屋子。 那男人纵身一翻,抱着苏安平稳的落回地面。苏安第一反应推开此人,这会儿心中只“砰砰”的快速跳着,全然忘记此人是对她刀剑相向的恶人。 说来也怪,那恶人也好似突然良心发现,没再拿刀去威胁苏安,反倒有些关切的望了眼苏安的胳膊:“你受伤了。” 这是方才苏安在横梁上踩空之时,他匆匆收回抵着她的匕首去捞她时,无意划伤的。 而苏安先前只顾紧张,全然未察觉到身体上的疼痛,这会儿经对方一提,她才低头看去,发现胳膊上果然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没……没事。”苏安支支吾吾的应了句。一来她早经生死,已对这点小痛小伤没了感觉。二来这远不及先前悬于横梁之时,被他那样拽着的羞窘来得令她难受。 苏安呆愣愣的僵在原地,一时不知今日之事如何收场,而那个男人突然再次抓住她,拽着她重新回到屏风后。 先是不解,直到那男人给她使了个眼色,苏安才想起商仲泉还在院子里。她转身透过屏风上的破洞往外看,见商仲泉踢踢打打的回到院子里。显然是对进去找了一圈儿没任何收获而愤怒。 接下来,也不知是商仲泉以为苏安不在这院子里,才敢无所顾忌的叫嚣发泄。还是他当真以为苏安躲在院子的某处,想拿话将她激出来。反正他说了一堆难听的话。 比如:“小贱人,你看回府后我怎么收拾你!” “你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 “今晚你给我等着!” …… 苏安气的哽咽,却隐忍了下来,没中计露面。倒是她身后的那个男人低头看她,神色复杂。 骂了一会儿大约是出够气了,商仲泉终于出了小门。 两人走出屏风,苏安便打算给人解释清楚也早早离开:“小女不知此处是大侠的地盘儿,身不由己才搅扰了大侠,还请大侠勿怪。小女这便离开。” 说罢,苏安转身欲走。 “等等。”那个男人唤住了她。 苏安不解的回头,毕竟这人身上有刀,苏安不敢完全不顾及他的意见往外去。不过苏安看到那人和善的面容后,意识到他并不是想威胁她。 也是,商仲泉才刚刚出门,如果她现在出去,的确有可能很快撞上。 思及此,苏安觉得等一会儿也好。 然而那个男人却拉着苏安的胳膊往堂外去,苏安万分疑惑的跟着他,任他走到院墙前揽上她的腰,带着她又飞了一把! 二人落在高高的院墙上,因着陡峭,苏安不得不紧紧抓住男人的胳膊,不敢松懈半分。站稳脚跟儿,苏安便抬头看他,“大侠这是要?” 那男人削薄的嘴唇浮起一片笑意,未理会苏安,只信手在与他近乎持平的院墙柳上捊了一把柳叶儿。 第112章 第112章 苏安深感纳闷儿的看着那位“大侠”,见他手中攥着一把柳叶儿,目光瞄向远方。 苏安也顺着大侠的视线看去,刚好看到离开不久的商仲泉,正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只是这会儿商仲泉好似没了力气,也跑不动了,就一步步拖着疲累的身子往外走。时不时还迁怒路边的破烂儿,一路上踢踢踏踏的脚极不老实。 苏安的余光瞥见大侠信手一挥,就见从他掌心扔出去的柳叶儿,片片如长了翅膀似的飞向商仲泉!那轻飘飘的柳叶儿,顿时化做一枚枚飞镖。 接着便听见远处“哎呦——”数声。 “什么玩意儿?!”商仲泉疼得大叫,撒腿拼了命的跑。 见先前还对自己骂骂咧咧的商仲泉落得这般狼狈,苏安不由得失笑,转头看向大侠时,眼眸中带了与先前不一样的色彩。 男人信手在苏安的腰间一揽,带着她落回院子里。 “谢谢你。”其实苏安觉得只一句轻飘飘的谢谢,不足以表达她当下的心情。毕竟就她这两年的遭遇而言,除了娘家人,再没遇见过愿意施她援手之人。 男人面上化出一抹温柔,目光落到苏安受了伤的胳膊上:“权当是赔罪。” 他的目光提醒了苏安,苏安侧头看看自己的左臂,虽是一道仅有三指宽的口子,却也不住的往外溢着血。想了想,苏安掀起裙角“撕拉”一声,扯下来一片布料。 苏安正比量着往自己胳膊上绑,突然见对面的男人身子蓦地前倾!苏安抬头看,见男人神情痛苦,手用力捂着自己的肩膀,身子有些失重的摇晃。 再看,有汩汩鲜红自他指缝儿间流出…… “大侠?”慌乱间,苏安先将人搀扶住。心中思忖着他这是何时受的伤,难不成是她自横梁跌落时,他误伤她之余也失手捅了自己? 不能这么笨吧。 “无碍。”男人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摆了摆,解释一句:“与你无关。” “那也得先止血呀!”苏安拿出先前准备自用的那根布条,在男人肩膀上比了比,然后掰开他的手去帮他包扎。 包扎的过程中苏安发现,他的这个伤是箭伤,果然不是先前自己捅的。且看情形已有复原迹象,想是之前用了药,奈何今日连续用了数回轻功和内力,才将伤口撕裂了。 看明白这些,苏安心中隐隐生出些愧疚,便提议:“我去找个大夫来。” “不必。”男人语气冰冷的答道。 苏安只当他是落难窘迫,便又道:“你放心,银子我来付。” 男人再没先前的好脾气,对着苏安眯了眯眼,带出一股子狠厉:“你若敢将我的踪迹告诉任何人,那把刀还会架到你脖子上。” 苏安被这话吓的心再度提起,一瞬间气氛又回到了初遇时。她僵硬的摇摇头:“我不会说出去的。” 男人的脸色缓和下来,声音恢复了平常:“你走吧。” 苏安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再次道谢后便往木门走去。开门时,她听到身后男人坐到地上发出的痛吟,也听到饥肠辘辘的“咕咕”声。 不过苏安没有回头,义无反顾的离开。 男人背靠着堂屋的巨大柱子而坐,捂了捂肚子,又低头看了看肩膀上的布条。才绑上没多会儿,血已经渗出来许多了。 饥饿伴着疼痛,也伴着困乏袭来,他缓缓阖上了眼。 他还能等到三日后他们回来接他么? “大侠,醒醒!” “大侠?” 男人听到有个软软的声音唤他,一时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迟疑了会儿,一股子饭菜的香气萦绕上鼻尖儿…… 男人终于睁开眼睛。 看着去而复返的苏安,男人皱了皱眉,既有不解之意,也有嫌她麻烦的意思,“你怎么又回来了?” 苏安不答他这话,只提着食盒在他眼前晃了晃。 出于久饿后的本能,男人眼中焕出两道神彩!一把夺过苏安手中的食盒,捧出里面的米碗就埋头吃。 苏安一愣,她想到这男人应是许久没吃东西了,但没想到他会如此饿。她看看食盒里备好的筷子,再看看男人直接上手的吃相,说不出话来。 食盒里有肉有菜,而他顾不上,只抱着米碗就满足了,看来真真儿是饿到极限了。 “别光吃米,这里还有菜。”苏安送佛送到西,自己捧出两碟子菜肴摆到地上,往男人跟前推了推。 男人又吃了几口米,才停下来抬起头。苏安一看,他抱着的那只米碗已经空了。 “谢谢。”男人眼中浓烈的感激之中,透着两分窘迫。他还从未在人前这般失态过,何况还是在一个姑娘面前。 可他已经饿了七天了!不看到饭菜尚能保持几分体面,一看到饭菜便再也克制不住人类想要活下去的最原始需求。 这些日子他不敢露面,只能躲在这个破宅子里等待之前约定好的十日汇合之期。这里有破缸接下的雨水,他渴不死,可是没有一粒米能让他充饥。 苏安笑着摇摇头:“你刚刚也帮了我,咱们扯平了。”边说着,她将空了的碗收回食盒中,将那两碟子没动过的菜留下。 “你叫什么?待我脱困定当报你今日的一饭之恩!”男人语气郑重,眼神恳切。 苏安犹豫了下,只笑着敷衍:“大侠不必如此,小事而已,谁还没有个落难的时候。” 嘴上这般客气的说着,苏安心下想的却是这人虽有几分侠气,却是来路不明,不敢示人,想必是犯了什么事逃匿于此。 思及此,苏安也不想再多待下去,提着食盒起身辞别:“小女不打扰大侠在此养伤了。” 转身时,苏安听到身后的男人问她:“明日你能再给我送一回饭吗?” 苏安没敢回头,迟疑了下开口推脱道:“家中管教甚严,未必能再有出门之机。”说罢,便提步出了大堂,出了院门。 坐在柱子下的男人望着那消失不见的娇弱背影,嘴角微微翘起个温柔的弧度。 出了木门的苏安,一路小跑着离开。因为这些巷子狭长蜿蜒,又没什么人迹,实在是令她不安。 跑了一会儿后苏安累了,便粗喘着气改为步行,走了没几步她蓦地留意到地上的柳叶儿。柳叶儿上还挂着血珠儿。 这就是之前商仲泉被暗袭的地方。 鬼使深差的,苏安驻步转头。果然见远处的墙头上,高高立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他不怕伤口再度裂开么? 微微一怔后,不知不觉苏安的眼中竟噙起了两汪水汽。她不知自己为何如此脆弱,只因这点事就对萍水相逢,甚至曾对她刀剑相向的人充满感激。 他帮了她,可她也帮了他。 许是已太久太久……没有感觉到外人的善意了吧。 转过身,苏安重新小跑起来,再也未回头看一眼。 杨府偏堂,这会儿一屋子人正围坐着,一个个神情凝重,显然是在等着什么人回来。 陆錦珩与杨大人共坐主位,府中女眷依次坐于下手,几位夫人的目光不时游到杨氏的身上稍做停顿。 坐在最末的苏鸾倒是大方的很,不错眼珠儿的盯着杨氏,毫不避讳。水琴和紫玉一左一右站在苏鸾的身后,看看杨氏,看看门口。 而杨氏始终低垂着头,面露羞窘。 这时门房小厮跑了进来,“老爷,老爷,表公子回来了!” 就听到重重的“啪”一声,杨大人的手掌在桌案上用力拍了下:“把他给我带进来!” 不一会儿,商仲泉就被两个家奴押犯人似的押进了偏堂。 见儿子被下人这般对待,杨氏皱着眉抬了抬屁股本能的想要诘斥上两句,可抬眼就对着苏鸾的灼灼目光,立马将话咽了下去,老实的坐回椅中。 商仲泉被两个家奴扔到大堂中间,趔趄了几步站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四下里扫量一圈儿,最后将视线落在母亲杨氏身上:“这……这是怎么了?” 问这话时他心里也有些打鼓,心虚的偷瞥一眼紫玉,心说不会是这丫头回来说了什么?可苏安那种人……值得舅父如此兴师动众? 再说他也没将人怎么样啊。 “怎么了?你自己说说今日都干了什么!”杨大人抢过话去,再次用力的拍了下桌案:“啪!” 商仲泉为之一震,身子跟着颤了颤。 而后将视线移到紫玉身上,抽了两下嘴角:“你……你个臭丫头给大家说什么了?” 事已至此,紫玉也是理直气壮:“表公子你做了什么,奴婢就如实说了什么!表公子与其在这里辩解,倒不如先将我们小姐交出来!” 第113章 第113章 原是苏安和紫玉于店铺前分道扬镳时,苏安交待了她会折返回去,若有机会就直接回到马车上,若中途被商仲泉发现,她就顺着巷子从另一头出去,直接回府相见。 紫玉兀自在步行街上走着,以为能多牵扯商仲泉一会儿,没想到才走没多会儿商仲泉就发现了她只一人独行。 彼时紫玉折回马车,久等小姐不回,知道小姐定是准备从巷子另一头回府了。故而先行回府等着。 谁料回来等了两个时辰,不见苏安回来,也不见商仲泉回来。紫玉怕了,便将此事告之苏鸾,苏鸾又告诉姨母,姨母立马就去寻了老爷,暗暗发誓要将此事闹大。 一来秦夫人当真是气愤这种时候,竟还有人敢欺负她娘家人。二来秦夫人怨恨杨氏已久,恰好趁着老爷回心转意,借着此事将过去受的委屈一并给杨氏算算账。 看着眼前仍不肯认错的商仲泉,秦夫人简直气的磨牙,只她不愿冲着商仲泉说什么,而是选择冲着杨氏:“杨夫人,仲泉如今回来了,你这个做娘的是不是该将事情问个清楚?” 杨氏又恼又羞,平日里嫂子还面儿上说得过去,唤她一声“妹妹”,这会儿直接疏离的唤她“杨夫人”,看来是当真连最后一丝颜面也不顾了。 不过确实理亏,杨氏起身走到儿子跟前,厉声喝问:“仲泉!你老实跟娘说,你是不是对苏安做什么不轨之事了?” 事已至此,杨氏倒真希望儿子已将苏安得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若儿子承认将苏安怎么样了,那就是苏杨两家一起丢人。 大不了她作戏将儿子打两巴掌,事后还能再带着儿子去向苏家提亲。 可商仲泉打小就没能让他娘满意过一回,一看纸包不住火了,立马跪在地上:“舅父、舅母,侄儿是对苏妹妹起了心思,情难自抑的一路跟着她出了门……可侄儿发誓真的没有碰她一根指头啊……” 听到这话,杨氏气得两眼溜圆,抬手就是实实在在的一巴掌落到儿子脸上:“你这个蠢货!” 苏鸾与身后的两个丫头听了这话倒是松了一口气,在苏鸾看来,这商仲泉说的应当不是假话。 杨大人气的吹胡子瞪眼儿!原本喜欢姑娘没什么丢人的,可这样不明不白的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跟那些贱劣无智之徒又有何异。 杨大人正想探探世子的意思,尚未转头余光就瞥见世子的目光冷冷朝他投来,顿觉惶愧。杨大人顺手抓过桌上一只小巧的碧花瓶,想也不想的就朝商仲泉砸去! 一般这种情形下通常是砸不准的,无非就是听个脆响,壮壮威严,表表态度。 可谁料商仲泉就是这么衰,眼看那个小花瓶飞了过来,他出于本能歪头一躲,迎着花瓶不偏不倚的撞了上去。 下一刻,鲜血自商仲泉的额头上淌下…… “仲泉!仲泉!我的儿……” 商仲泉只听到母亲焦急的声音,还来不及听到其它人的反应,就眼前一黑,晕倒了。 就在商仲泉被砸的同时,苏安也到了偏堂门口,眼睁睁的看着商仲泉倒到了地上。 苏鸾和秦夫人皆看到苏安回来,心下松了一口气,刚刚露出个笑容,忽地又想起生死未卜的商仲泉,立马又将笑意憋了回去。 杨大人吩咐下人道:“快去请大夫!” 之后除了去请大夫的,其它几个家奴便搭手小心的抬着商仲泉回了他的屋。 苏鸾跑到苏安跟前,拉住她的手关切道:“大姐姐,你没事吧?” 苏安摇摇头:“放心好了,我一点儿事也没有。” 紫玉也满脸挂喜的跑过来,上下仔细打量着自家小姐,当视线扫到小姐手臂上时蓦地一惊:“呀,小姐你的胳膊怎么流血了!” 苏鸾也立马朝苏安的胳膊看去,果然看到一个不大不小的伤口,立时蹙眉:“这是怎么弄的?” “没事没事,怪我粗心,没留意街边晾晒衣裳的铁线,跑太快竟划破了。”苏安搪塞道。 这理由骗得过苏鸾和紫玉,却骗不过时常摆弄刀剑的陆錦珩。陆錦珩走过苏鸾身边时恰巧瞥见苏安胳膊上的伤口,没多看就走了。 只在走出数步后,又蓦地回头朝着苏鸾说道:“我房里有金创药。” 苏鸾原是想说过会儿让大夫看看,可转念一想,陆錦珩随身带的药都是御医所配,自然是要好过普通大夫手里的药。 便叮嘱了苏安几句,乖乖跟着陆錦珩走了。 离得众人远了,陆錦珩小声提点苏鸾道:“这几日你最好看着苏安点儿。” 他信商仲泉所说的未动苏安一根手指头,那么苏安的刀伤便是被别人动的手。可苏安偏偏还不说,显然是有难言之隐。 苏鸾茫然的抬头看陆錦珩,认真问起:“大姐姐怎么了吗?”她总觉得陆錦珩好像有事瞒着她。 陆錦珩也不想吓她,驻步看着她笑笑,“没怎么,就是近来青州治安不怎么好,少让她出门吧。” “哦。”苏鸾呆呆的应了句,又问:“那商仲泉会死吗?” 陆錦珩摸摸苏鸾的头,“放心吧,那人皮糙肉厚的,十个八个花瓶要不了他的命。” 说罢,他的手自然的往苏鸾的肩上一揽,拥着她往东厢走去。苏鸾挣了两下没挣开,最后只得放弃,加快步子尽量让陆錦珩的手拥不到她。 苏鸾本以为陆錦珩这性子会吊起来卖,孰料这回他倒是拎得清事态,回房取了药就让她回去了,没多难为一下。 回房给苏安上了药包扎好,苏鸾将药塞到紫玉手里,嘱咐道:“隔日换药,三次换下来就差不多可以了。另外这几日不要让大姐姐碰水。” “鸾姑娘放心,奴婢记下了。”紫玉小心的将药收起,知道世子爷给的药定是拿钱也买不来的好东西。 在紫玉将那个小瓷瓶收进小柜子时,苏安的两眼不自觉的盯着紫玉的动作。这时的苏安尚未多想自己缘何如此,可到了晚上做梦惊醒时,她就明白了。 苏安点了床头的小灯下床,去紫玉下午收药的小柜子里将那个小瓷瓶取出,握着细端。双眼好似是在端那个小瓶,然而心思早已飞了不知哪去。 方才的梦里,她又见到了那个大侠。 她梦到他因用轻功跳上墙头目送她,而使得伤口再次撕裂。很快她给他包扎上的那块布料就浸满了鲜血,根本无法止住! 苏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腮,竟真有凉凉的泪落下。 她手心里紧紧攥着那个小瓷瓶,走到轩窗前打开窗牖看外面的天色。约莫五更了吧? 不知他是否能熬过今晚。 苏安靠在窗前,睡意全无,只心急的盼着天亮。 她开始后悔自己的粗心。原本出去买饭菜时,她想着将剩下的银子留给他作应急用,可回到破宅子时她却忘记了。直到最后走出巷口时才恍然想起,她想给他送回去,伸手摸了摸,才发现银袋不知何时被扒手扒了。想来是买东西时便被小贼扒了。 明日,明日她至少要丢给他点碎银子。关键时候钱能保命。 这样打算着,不知不觉的苏安就趴在窗台上睡着了。 等再睁眼时,是清晨紫玉端着铜盆儿进屋,来伺候她盥洗时。 “哎呀小姐!您怎么睡这儿了?”紫玉见到只穿寝衣趴在窗台上的苏安,委实吓了一跳。 苏安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不作解释,只催促道:“紫玉,快些帮我盥洗梳妆。” “哦。”紫玉茫然的应着,照做。 趁着府里大部分人还没出屋,苏安已然穿戴整齐,提着从小厨房要来的提盒出府了。 出府后雇了一辆马车乘至街中,下了车进了巷子径直往昨日那处破宅走去。 一路上跑跑走走的,两柱香到了地方。看着眼前的木门,苏安心情复杂,站在门前迟疑了片刻。 她想起昨日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也想起梦中他鲜血直涌的样子。苏安既想快些将东西送到他面前,可也怕,怕看到梦中那一幕。 苏安不由自主的眉头紧锁,想去推门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推不下去。 “你是来面门思过的?”一个低哑不失清越的声音从头顶泻下,苏安诧异的抬头,见昨日她曾与他同立的那个墙头上,他正负手立着。 月白底的锦袍虽沾了泥污,但远远自下而上的看着还是清秀的,襟缘随风轻摆,趁得他松散潇洒。就连那数日不曾梳理的散乱头发,也不显邋遢。 说来也怪,在看到人好端端的站在墙头上时,苏安的心瞬间踏实了。 “你还敢上墙?”她的语气里带着几丝嗔怪。 他嘴角淡淡翘起,“昨日是因为带着你。” 苏安面上的关切之情僵了下,他言下之意是自己无碍,带上她就会扯裂伤口?可她明明自那场病后,那么瘦弱。 有些愧窘的苏安推开门,将手中提的食盒塞了进去,自己却未进门。抬头对着上面的人说:“我给你带了金创药,还有一些吃的,再加上一点碎银子,希望你能早日找到同伴回家。” 说罢,苏安转身欲走。 就在苏安堪堪转身抬脚的一瞬,一道白影闪至身前,她不及反应,已走到了那人的身上…… 确切的说是投进了他的怀里。 吓得苏安立马向后退了两步,“你!”话没说出,脸上已有两团粉云浮现。 男人却满不在乎道:“何必这般拘谨?昨日不是已经……” “住口!”苏安及时喝止。他的话不必说完,她的脑中就已浮现昨日她悬于半空,他徒手捞住她的画面。 见苏安面露不悦,男人换了副语气,郑重且恳挚的说道:“在我的家乡,男女若有了昨日那般亲密之举,等同私定了终生。” 第114章 第章 暖煦的春风轻轻撩拂着苏安倾泻于后背的长发,自打离开孝安伯府,她便拆了发髻,重新梳起了姑娘头。 男人立在她跟前,四目相对,目光于半空中相接,怔了片刻,苏安便低下头去。 也就在她低头的瞬间,错过了男人因痛苦而揪起的眉头。 果然还是……太逞强了。 笼在苏安身上的阴影渐渐偏离,苏安的视线只能看到男人的脚,在看到他的脚向后趔趄了两步后,苏安惊恐的抬头。 见男人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撑在墙上。只是这样也没能撑住片刻,身子还是继续向后仰去! “你怎么了?”问出这话的同时,苏安已眼明手快的搀扶住了男人。 因身子失衡,男人捂在伤口上的手落离原位,苏安看到那汩汩向外溢出的鲜血,已染红了一大片袍子。 “你……”苏安扶着他,气的就差跺脚:“你不是说只要不带着我用轻功,就不会撕裂伤口么!” 而他已顾不上回怼,只觉得头瞬间变沉,似有千金之重。 苏安费尽了力气才将人连搀带拖的弄回堂屋去,在昨日他坐的那个巨柱前有些干稻草,苏安正好将他扶到那处,让他靠到柱子上。这便伸手解他的外袍。 外袍宽松易解,可沾了血的里衣就不那么容易了。里衣与伤口处黏连在一起,苏安不敢太过用力,生怕一扯连带着皮肉。 这时苏安蓦地想起她带来的有剪刀,忙去门口将那食盒取回来。食盒一层是饭菜,二层是金创药,干净的布条,剪刀,还有一些碎银子。 苏安取过剪刀准备去将男人的里衣剪烂,以便清理伤口周边。而她握着剪刀的手刚刚抬至男人胸前,一只手蓦地握住了她的腕子。 “你可想清楚了……”男人的声音很是虚弱,然而即便虚弱至此,看向苏安的眼神还是凌厉的。 “什么?”苏安蹙眉问道,在她看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多废话。 男人抓着她的手渐渐放松,纵他不想,也委实没了力气,他虚弱的将话说下去:“你扒了我的衣裳,就……就……”终是没能说完,手便无力的掉下去了。 “我扒你的衣裳就是为了救你,没错呀。”苏安漫不经心的说着,手已开始行动。三两下,便将男人的里衣剪烂,苏安将里衣整个扯出时,才有些意外的发现。 这件里衣的前襟处绣着些奇怪的花纹,颇有些异域风情。苏安的视线移回男人身上时,几块硬实壮硕的肌肉撞入眼中,顿时令苏安面红耳赤。 她红了脸,先前生起的那点儿疑问立马被抛至九霄云外。 定了定神儿,苏安打开小瓷瓶将白色的药粉洒在男人的箭伤处,又取了布条给他一圈圈的缠紧。最后帮他披上外袍。 苏安紧张的盯着那伤口处,她特别害怕那血很快又溢出来,将白色的布条染红。然而盯了良久,未有发生那种可怕的情况,苏安终是松下一口气来。 “谢谢……”男人无力的声音从微启的薄唇中漂出,眼睛却是未睁。 “你不要再用轻功就是对我最好的致谢了。”苏安小声叮嘱。 男人微微翘起了唇角,不去辩解什么。 其实他从昨晚就已经开始发烧,即便是今日伤口不裂开,也已在发炎了。若再没有救命的药,他很难再撑过两日。所以他才会急切的站到墙头上瞭望,看她会不会救人救到底。 原本他想着若是等到晚上她不来,他便冒险回到城中自己买药。反正露面大不了一死,不露面也难逃这一死。 所幸,她终归是来了。 男人唇边的笑意更胜,他一瞬不瞬的望着正弯身收拾地上狼藉的苏安。 虽说这堂屋本就破败,不差这点儿垃圾,但苏安还是想让他歇脚的这块儿地能清爽一些。 “对了,我带了一些家中做的小吃,你可要先吃点儿?” 男人摇摇头,“不吃。”虚弱成这样,他连吃饭的力气也没了。 苏安只低头继续收拾着,她的手摸到那件被剪碎的里衣时,蓦地回想起先前心中的疑虑来,便问道:“你不是大周人?” 男人默着,不知是无力,还是不想回答。默了一会儿,他开口问:“你带了什么吃的?” 知他是不愿回答那个问题,苏安没再逼迫,只默默的去食盒里将碗碟取出。因着知道他的身体虚弱,故而苏安今日带的吃食都是些亦克化的东西。 “先喝一碗鸡丝粥吧。”说着,苏安将小煲的盖子揭开,竟有腾腾热气冒出。盛好一碗,苏安递给他。 他无力的抬手,奈何那只盛满粥的碗对他此时来讲太过沉重,他的手捧着那碗微微发抖。 苏安将勺子递给他,然后双手帮他捧着碗:“我帮你端着。” 男人也不虚让,低头开始一勺勺的吃粥。 用完了饭,苏安想着他此时应当多多休息。可这里的条件委实艰苦,连被褥也没有。虽说如今暖春煦阳,可对于一个失血过多的伤者而言,身上定是冷的。 四下看了看,苏安去找来几块石头垒砌出个简易的炉子,将那些破木头点燃。整个堂屋瞬间暖和了起来,比点着炭炉还要暖。 因着早晨出门时清寒,苏安特意披了件薄斗篷,这会儿正好脱了盖到男人身上。 苏安满意的坐到火炉旁,拿小木棍挑着里面的柴火。扭头看看他,果然已经不抖了。 整整一个白日,苏安都耗在这所破宅子里。直到太阳平西,天色渐渐黯淡下来,男人便开口:“你回家吧。” 如今的他,吃喝尚且需要姑娘来照料,自然没有能力去护送她。故而趁着天未黑让人离开,是他不得不自私的心胸中唯一一点儿能为她考虑的。 抬头看看天,落日熔金,一片红光,苏安知道再不需多久,天就会黑下去了。 她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又不放心的看看靠在柱子上的他。 “你……你今夜可能撑住?” “怎么,我若说撑不住,你打算留下来陪我过夜?”男人轻笑。 这话让苏安走的义无反顾,甚至连辞别的话都气的不愿对他说了。直至走到堂屋门口时,苏安才忍不住驻下脚来,回头看看他。 “你给我好好撑住,明早我会熬了药给你送来。” 男人的笑僵在唇边,眉间肃然,神色复杂的应了声:“好。” 苏安冲他笑笑,转身离开。 这晚,苏安又做了与前一晚相同的梦,她还是梦到他鲜血直涌的样子。依旧是天未亮,人便惊醒,坐到窗边,盼着天亮。 而这一夜对男人来说,的确是生死边缘挣扎的一夜。他紧紧攥着身上披的斗篷,脑中浮现着苏安的样子。 他拼命告诉自己,要撑下去。只要再撑一日,他的人就会来了。 天边露出鱼肚白时,苏安已将熬好的药装罐,密封好与其它食物一并放进食盒里,提着出了杨府。 而就在苏安上了一辆昨晚便雇好的马车后,杨府的大门再次开启,出来的是一个头缠着白布条的男人。 “哼,我倒要看看你个不识抬举的小贱蹄子,天天出去倒贴哪个野男人!”男人望着马车驶离的方向,低声嘟囔了句。 快到那处旧宅子时,苏安不自觉的抬头看墙上,没有见到那个总立在墙头上的白色身影。 那一刻,她也不知心里是放松,还是失落。 推门而入,苏安远远便看见直冲着的堂屋柱旁躺着一个人。 他是没醒,还是…… 苏安的心揪了一下,脚步放慢,走到跟前时看到男人安详的睡姿。她将食盒放到地上。 “喂——”苏安唤了声。 男人没动。 苏安上手推了推男人的腰,男人的身体随着她的力道向一旁歪去,人却没什么反应。 “你……”苏安当真慌了,惊恐的瞪大眼睛。 而下一刻,就见男人的嘴角微微扯动,得意的向上翘了翘。接着是那双幽黑的眼睛睁开,仰视着苏安,“放心吧,我死不了。” 提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落下,苏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干麻要吓我?”苏安有些生气的质问。 男人撑着坐起,重又让身子靠到柱子上,漫不经心的理着衣襟:“都说险些失去的人,才会格外珍惜。那你现在可有一点点珍惜我?” 苏安深觉无语,只蹲下身子开始从食盒里往外取东西。她先让他用了几块点心填胃,又将药倒入碗里让他喝下,还备了几粒蜜饯帮他去苦。 就在男人吃下蜜饯想要道句谢时,刚刚启口的一个“谢”字,硬生生被闯门的声音给盖过了。 苏安朝院门看去,见七八个年轻精壮的男人站在院子里。当看到带头的那人时,苏安不由得心下一惊。 “商仲泉,你想做什么!”苏安惊恐的瞪着眼,怒视着站在最前面的商仲泉。 而出乎苏安意料的是,后面一个黑袍男人突然抬腿踹了商仲泉一脚!令商仲泉双膝跪在了地上。 苏安万分不解的看着黑袍男人。就见黑袍男人径直往堂屋走来,走到五步之外时蓦地跪地,朝着苏安身旁的男人拱手行礼:“主子,这货刚才在门外鬼鬼祟祟的,属下便将其带进来了。” 苏安诧然的扭头看身边的“大侠”,心道刚闯进来的几个汉子竟是大侠的手下?那么说他们不是商仲泉带来的人,而是商仲泉尾随她来,他们将他逮了个正着。 大侠面色无波的看着黑袍男人,“你们早来了一日。” 第115章 第115章 大侠转头看看苏安,心情复杂。 此时,就连他自己也有些分不清属下们早到这一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属下担心让主子等,故而提前一日动身……未料还是迟了。”黑袍男子也想不明白,明胆自己这么积极的早来,怎么还是主子先到的。 “无妨。”大侠扶了扶柱子想要站起,可伤口一阵儿扯痛,手立马又收回捂在了伤处。 这时黑袍男子才发现了不得的状况:“主子,您受伤了?!”说着,人已三步并做两步的奔了过来,将自家主子给搀住。 苏安被他这一冲,挤到了一旁。 苏安猜这黑袍男子是一众属下里的小头目,因为他接下来便冲着院子里的几人喝令道:“还不快过来抬主子!” 除一人留在原地看着商仲泉外,其它六人一窝蜂跑进堂屋。几人在黑袍男子的指挥下将外袍脱下,连成一个简易却结实的担架,将主子抬了上去。 他们正欲抬着人离开,大侠却抬了抬手勒停,几人抬着担架停下。 “你过来。” 苏安意识到他是在唤自己,可这些莫名而来的人令她太过惛懵,腿如灌了冷铅一般迈不动。 大侠也没催第二句,只是动了动手指头,立马那几个属下便抬着他靠近苏安身边。 她不过去,大不了他就过来。 他躺在担架上的样子很是舒适,他微微翘起唇角朝她笑,“我知道姑娘施恩不图报,不想告诉我府上及名讳。但姑娘既于我有救命之恩,至少应告知姓氏,不然若连恩人姓谁都不知,实在是于心难安。” 苏安迟疑,想了想苏姓乃是周朝大姓,单说这青州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更何况她还不久居于此。只告知姓氏,就算这人真去打听也是打听不出什么眉目的。 “我姓苏。”苏安爽快道。 男人面上的笑容化开,“姓苏?苏鸾?是个好名字。我记住你了。”说罢,他手指又动了动,几个属下立马抬着他往外走去。 苏安愣在原地,“你……你刚刚说什么?”他怎么会知道鸾儿的名字…… 他没再命人停下,只是伸出一条胳膊,勾着一个锦囊似的小袋子绳头,在指间绕了两圈儿。好似有意在苏安眼前炫弄。 看着那个小袋子,苏安更懵了。 那不是她前日就丢的银袋? 没错,苏安想起来了。苏鸾将那个银袋给她时,她的确留意到银袋的角落里绣着一个小小的“鸾”字。 难怪回去就找不着了,竟是被他扒去了! “你个小毛贼!”苏安气的跺脚。 那些人已抬着担架出了木门,拐离时,那人丢下一句:“等着,小毛贼会回来找你报恩的。” 苏安怔在原处久久不动,嘴里低低的喃了句:“可我不是叫苏鸾……” 过了不知多久,苏安才缓下神儿来,这方想起商仲泉来。而商仲泉已不知何时被人敲晕了,此刻正狼狈的躺在墙跟儿里。 苏安上前试了试商仲泉的鼻息,尚存。 反正没死就成,苏安也没再管商仲泉,兀自回了杨府。一路上心情复杂,说不上是喜是忧。 若说喜吧,起码那个人有着落了,有人接手后她就不用再像这两日起早贪黑的伺候他了。 若说忧吧,被他知道了名字,偏偏还是个错的,也不知道会不会给鸾儿惹来什么麻烦。她要不要先给妹妹提个醒? 罢了,反正他现在还重伤着,等他伤好了,她们也早就离开青州了。任他什么身份,便是能力通天,也无法再找到她们了。 这样想着,苏安倒觉得松了一口气儿。 待苏安回到杨府时,一家人也堪堪用完早飨,这会儿女眷们正在花厅里品茗闲聊家常。苏鸾也在。 苏安先回房换了身干净的衣裙,才来到花厅找苏鸾。 一见苏安进屋,杨氏便起身相迎,像一个无比慈爱的长辈对待自家最疼惜的孩子般,亲密的挽着苏安的手。 “安儿啊,一大早你这是去哪儿了?”杨氏笑着问。 被杨氏虚情假意的亲近着,苏安浑身不自在。她以为前晚商仲泉因她的事被杨大人砸伤脑袋,杨氏该是恨着她的,她也搞不清杨氏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回杨姑母,苏安只是念起小时父亲带着我去南枰楼看日出,故而今日起了个早,故地重游。” 杨氏嘴角抽了两下,有些不太置信:“噢,看日出去了啊……” 明明她那喜好赖床的儿子今早也出门了,她还以为他有出息了呢。竟不是跟苏安一起? “安儿啊,你没有见到我家仲泉?” 一听杨氏这话,一直坐在姨母身边默默饮茶的苏鸾听不下去了,将茶杯一放,“杨姑母这话是何意?我大姐姐不是说了去南枰楼看日出,难道仲泉表哥也去看日出了?” 苏鸾一个晚辈出言如此凌厉,杨氏脸上的表情瞬时垮下来。苏安便趁着杨氏僵住之机,挣开她的搀扶坐到苏鸾旁边,佯作口渴端了杯茶遮掩心虚。 毕竟商仲泉这会儿还昏迷在那破宅子里。 杨氏也坐回椅中,叹了口气:“姑母知道,仲泉那日失礼,的确是令人气愤!可是错已铸成,他自己也得了教训……” 想到苏鸾将要成为世子妃,杨氏纵是长辈也不敢明着诘责,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道:“鸾儿,你如今也被指了婚,应当知道闺誉于咱们女子而言,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苏鸾蛾眉微蹙,心道杨氏这样说不是更显出商仲泉错得离谱来么? 一旁默默饮茶的秦夫人,却是大约猜到了这个小姑子打的是何算盘。杨氏定是想说商仲泉坏了苏安的名节,理应对苏安负责。 这不由得让秦夫人想起半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晚下了瓢泼大雨,杨氏留了来府上找她闲叙家常的宋姓闺友过夜。而宋氏去沐浴净身时,杨氏有心将兄长诱去,使得他看了宋氏的身子。 回头杨氏便来找秦夫人哭诉,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宋氏原是要给亡夫守洁的,可这下再也守不住了!名誉对于咱们女子而言,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咱杨家得给人家一个交待啊! 于是,宋氏便成了宋小娘。 秦夫人将手中掀着的杯盖突然松开,杯盖与茶杯碰撞出清脆略显刺耳的声音。 “妹妹,你这话错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会重要过活着。” 杨氏面上一怔,似是未料到秦夫人会突然出言呛她。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儿子动到了秦夫人娘家头上,的确也令秦夫人没面子。 不过若是两家结了亲,这就不一样了。 是以杨氏也未气馁,以退为进的让道:“嫂嫂说的是,我的话是有些偏激,不过我的意思主要是想说,名节对于咱们女人来说,那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秦夫人没再说什么,杨氏则继续言道:“仲泉无礼,污了安儿的清誉。兄长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即便如此也还是委屈了安儿。” 杨氏心疼的望着苏安,眼中泪光闪闪,好似动了真情:“我是当真心疼安儿这孩子……既然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不若就给两个孩子搭个线儿,让他们……” “姑母,您说什么呢?仲泉表哥不过就是拦着我大姐姐说了几句不雅的话,又恬不知耻的尾随了一路,怎么就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苏鸾气不打一处来。 儿子恬不知耻,母亲也是下作。莫说没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是真那样了,这种男人更不能迁就! 杨氏正想再辩驳些什么,听到门口有人喊:“苏鸾,今日天气好,陪我出去逛逛。” 这是陆錦珩的声音。 杨氏的嘴只动了动,却是一个音儿也没发出,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苏鸾起身行了礼后,便拉着苏安一同出屋。出了门口,苏鸾转头小声给苏安说:“咱们明天就回京吧?” 原本来此就是避开陆錦珩的,结果如今陆錦珩都追来了,还是带着赐婚圣旨追来的,再在此处住下去也没任何意义了。 苏安点点头,“好。” 她也想快着些回去,免得夜长梦多。青州这地儿,她总碰怪人。 既然决定了明日便离开,苏鸾看到立于游廊旁的陆錦珩时,也真心想带他出去逛逛。毕竟青州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八成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回来了。 陆錦珩云淡风清的笑笑,隐隐透着几分邀功的意味。 先前若不是他及时叫她出来,只怕姐妹二人还要被那为老不尊的婆娘缠磨一阵儿。 第116章 第116章 因着青州靠着边境,与诸国毗邻,故而物资丰富,民风开放,街市风情亦与京城有所不同。 京中街头虽也有杂耍,却皆是些融了风雅之趣的花架子,不及青州的式样大胆。站在街边看了一会儿杂耍后,苏鸾大方的打赏了一些碎银子。 陆錦珩侧头问她:“可看够了?再去别处逛逛?” 苏鸾点点头。 二人来到一处不知是茶肆还是乐坊的小楼前,听到悠扬的琴声自门里传出,苏鸾不由得驻了步。 陆錦珩噙着笑意温柔的决定道:“进去坐会儿。”说罢,便推门进了屋。 很快便有堂倌热情的前来招呼,引着二人在雅座坐下,一脸堆笑的将一个薄而精致的小册子递到苏鸾的手里。 介绍道:“我们这里有各国最著名的茶,还有各种精致小点,客官看看要些什么?” 才用过午膳不久,眼下苏鸾并不觉饿,原想说上壶茶罢了。可对面的陆錦珩却抢先一步:“捡着店里拿手的随便上。” 苏鸾抬头看陆錦珩一眼,知道这只是他惯讲究的排场罢了,明明他也不饿。 “得嘞!”堂倌高兴的掀开帘幔下去准备酒菜,苏鸾也趁机扫视一圈儿周边。 富丽堂皇的大堂内,当中是个白玉石堆砌的勾栏,四周雅座上方悬着挂毯与帘幔,直垂地面,围成一个个好似包厢的半封闭场所,只在朝着勾栏的方向留出一窗。 “喝个茶,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苏鸾环顾完回头时,兀自嘟囔了句。 陆錦珩也四下里看了看,从刚刚进门他便觉得此处有些怪异。且不说这过于注重客人私密的装潢,就连堂倌方才递单子时,都是先递给苏鸾,而不是他。一般的茶楼酒肆可没这规矩,无处不是以男宾为先。 视线落回苏鸾脸上时,陆錦珩发现她正直勾勾的盯着窗外。顺着苏鸾的视线望去,陆錦珩看到正坐在勾栏抚琴的琴师。 那琴师沈腰潘鬓,清风朗月,指间行云流水,溢出绝美音章。只是他的眼睛未有盯在琴上,而是投向了苏鸾身上。 陆錦珩不由得眉头微锁,琴师竟在与苏鸾隔空相望! “认识?”陆錦珩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苏鸾的专注。 恍过神儿来的苏鸾好似个做错事的孩子,认真的摇摇头:“不认识。”她与那琴师对视,不过是因着视线扫过那人时,见他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颇觉费解罢了。 陆錦珩不欲罢休,提点了句:“苏鸾你要记得,你如今已是被赐婚的人了。” “所以我看一眼别人,也是有违妇德?”苏鸾茫然的反问,接着又道:“陆錦珩,我今日和你出来,便是想要聊聊赐婚之事。” “哦,那你说吧。”陆錦珩盘腿坐着,双手自然的搭在两膝上,目光懒懒的盯着苏鸾。 苏鸾极郑重的说道:“成亲并非儿戏,且是两个人的事,起码要个你情我愿……可你连问都不问我一声,就直接去请旨了。” “这么说,你是不情愿?”陆錦珩也不绕弯子,径直问道。 “我不是不情愿,而是……” “那就是情愿?” 苏鸾的转折之意还没说出口,就被陆錦珩毫不尊重的打断。堵着一口气,她也没心思再婉转表意,干脆明言:“我不情愿!” 然而听了这话,陆錦珩也不恼,反倒勾唇笑笑:“明知你不情愿,我何必还去问你?” 苏鸾一怔:“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强取豪夺?” 陆錦珩丝毫不觉惭愧,一派姿貌严毅的答道:“奉旨强取豪夺。” 苏鸾:“……” 这时帘幔撩动,是堂倌端着几碟精致小点送了进来。二人的对话便暂时作罢,看着堂倌将碟子布好,说一句“二位慢用”之后退下。 见苏鸾面露不甘,带着一脸的不服气,陆錦珩边给她倒一杯酒,边劝道:“圣旨都下了,自古君无戏言,你如今情愿不情愿的也左右不了大局。” 反正他喜欢她,便要先断了她的外心。娶进门来,慢慢征服。不是古人有句话,女人的心是跟着身子走的么…… 不管灵不灵了,先娶回府再说。反正除了她,他这辈子也遇不到第二个想娶之人。 苏鸾嘴巴动了动,正想反驳句什么,听见珠子清脆的碰撞声,扭头看去果然又有人将帘幔掀开了。 这回进来了不是堂倌,而是先前那位琴师。 “苏姑娘,你何时回的青州?”琴师见礼,垂首间透着温文尔雅。 苏鸾双眼发怔,心下暗惊这人竟当真认识她!可她不知这人与原主有何渊源,心虚的转头看了看陆錦珩,一脸为难。 不论她如何拒绝陆錦珩的示好,至少陆錦珩不会与她翻脸,可这时站出来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男人,只怕陆錦珩情绪会难以克制。 陆錦珩神色冷漠,拼力掩饰心头腾起的怒意,只睨着苏鸾再问一次:“认识?” 苏鸾嘴角抽了两下,扯出个苦笑,而后回头看向那琴师:“恕我健忘,公子是?” 一听这话,陆錦珩心里的怒意总算下去一小半儿,原来是个她没放在心上的。 火气下去了,理智才回来,陆錦珩这方觉得自己狭隘了。堂堂一世子,怎会跟个民间卖弄技艺供人取乐的琴师拈酸吃醋。 吃醋……不对,他可不会做这种蠢事。 琴师先前还带着一丝热切与激动的眸中,顿时光彩尽褪。原来她竟不记得他了。 心中是极致的失落,而面上却保留了身为卖艺人对客人应有的笑容。他拱手朝苏鸾做了一揖,温声道:“是在下冒犯了,误将姑娘认成昔日旧友。” 说罢,琴师转身撩开帘子,迈出时不显痕迹的用余光瞥了一眼陆錦珩。心下忖着,难道苏鸾是因着怕此人误会,而有意疏远于他? 带着一丝不甘,他回了后院,换了其它的琴师上前抚琴。 只是新换来的这位琴师无论从相貌,还是琴艺上,都远不及先前那位。原本默默听曲儿相安无事的雅座客人们开始不满了。 “下去下去!换刚才那位琴师回来!” “若是刚才那位琴师弹得累了,过来陪我饮酒总好?我出二十两。” “我出三十两!” …… 一时间,大堂各处喧闹起来,叫价声此起彼伏。 这厢,苏鸾脸色却是“唰”的变白!她怯生生的抬头看陆錦珩,果然见他脸色难堪的很。 此处茶肆是做何生意的,已是不言而明。难怪从一进来,苏鸾就觉得处处透着不对劲儿。 苏鸾心下暗暗叫冤,她又没在青州住过,怎会知道这是一处这样的馆子。她真的只是听到曲子好听,想进来喝杯热茶,与陆錦珩探讨一下抗指退婚的事。 “原本我以为你在青州之时日子过得苦寒,想不到还是这种地方的常客。”陆錦珩眉梢染着讥诮之意,故作揶揄态。然而苏鸾沮丧的低头时,见他手中握着的茶杯却是受力到发抖。 完了完了,这下算是说不清了。莫名其妙进了这种叫价陪酒赏美男的馆子,偏偏那美男还一副与她熟识的样子。 “陆錦珩,我知道你不会信,可是我真的是头一回……” 不等苏鸾的辩解说完,便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扯住袖子拉走,路过堂倌时陆錦珩随手丢了一锭银子给他,喜得那堂倌直将二人送出门外十步之远。 陆錦珩一路拉着苏鸾回了马车里,马夫扬鞭驱车,苏鸾听到陆錦珩愤愤的说出一句:“明日回京!” 这倒是……正合她意。 回杨府的一路上苏鸾缄口不言,连好奇窗外的景致都不敢掀起帘子看一眼。因为陆錦珩一直端坐在对面,一点儿声音不出,一个动作也不做。 苏鸾微微垂着头,曾一度以为陆錦珩是睡着了,可当她抬起眼皮子偷瞥时,却见陆錦珩的目光悉数落在她的脸上。她脸红着又将脑袋低垂下去。 明明什么也没做错…… 待马车驶回杨府的后院儿时,苏鸾从车上下来,无意识得抬头看见西斜的太阳又大又圆,赤红赤红的,仿佛一口烧红的锅。 陆錦珩下车后没理她,径直走开。苏鸾也乖乖的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找苏安商量明日回京的事。 姐妹两人简单收拾了行囊,便一同去找姨母辞别。 “什么,这才住了几日就要走?”秦夫人很是不高兴,毕竟这半年来日子过的憋屈,好容易有娘家人来探望,她是委实欢喜。 “姨母,鸾儿日后还会再找机会来看您的。”苏鸾甜甜的笑着哄姨母。 可秦夫人还是各种难受,说着些挽留的话。亲戚便是如此,经年的不走动也觉不出什么,一但小住上几日就有些难以割舍。 在一旁默默听着的杨大人虽也有些不舍,但还是劝她道:“夫人,鸾儿既然被圣上赐了婚,自然要准备的事情很多。你就别难为这孩子了,等她大婚之时,咱们定是要进京去看她的。” 这话秦夫人听来倒很是受用,连忙点点头,拍拍苏鸾苏安的手:“好,好,那姨母不拦着你们了。一路可要小心,既然明日一早便启程,今晚就早些歇息,养精蓄锐。” “嗯。”姐妹二人齐声应着。 晚上秦夫人又命厨房做了许多青州的特色糕点,给苏鸾她们带回京,让妹妹秦氏和妹婿苏道北回味一下青州的生活。 而直到入了夜,商仲泉才一瘸一拐的回来。当晚苏鸾和苏安都听到杨氏的院子里隐隐传出些杨氏的哭声。 第117章 第117章 翌日清晨,紫玉和水琴早早将行囊装好了马车。苏鸾与苏安则在姨母的小膳堂里用最后一顿青州的早飨。 “世子怎么没过来?”刚刚进门的杨大人看一眼膳堂内皆是女眷,不由得心生退意。 苏鸾流露一丝窘迫,苏安则笑着代为回答:“回姨丈,世子可能有些水土不服,今早就不过来用饭了。” 杨大人便笑笑:“那你们娘仨说些贴己话吧,我去看看世子。”说罢,杨大人退出了屋门,膳堂内只余秦夫人与苏鸾苏安三人。 丫鬟们布好菜便退至门外,苏鸾这才小声问秦夫人:“姨母,昨晚杨姑母那院儿里怎么了?” 秦夫人警惕的瞥一眼门口,才声量极低的回道:“昨夜仲泉回来,身上又添了重伤,不只腿被人给踢断了,脑子也记不清事了。” 听了这话,苏安心下不由得一揪。 商仲泉的腿被踢断,应当是黑袍男子带他进院儿时,从背后踢得那一脚。当时苏安没以为一脚能将他的腿踢废,但想想那些人皆是练家子,下手没个轻重。 至于这脑子记不清事儿嘛,难道是他们有意为之?总之这倒是好事,这样一来商仲泉也不会背后再败坏她的名声,将昨日看到的告诉旁人了。 思及此处,苏安竟隐隐有些感激那位“大侠”。也算是替她料理的周道。 “大姐姐?” “大姐姐?” 见苏安端着个空碗走神儿,苏鸾连着唤了她两遍,才将苏安唤醒。 “啊?”苏鸾一脸茫然。 苏鸾莫名其妙的看着苏安,秦夫人笑道:“若是吃好了,你们就早些启程,姨母是怕你们走得晚了,天黑前进不了下一城的城门,留在郊外过夜不安全。” 苏安忙将空碗放下,应道:“对,对。”而后又看看苏鸾:“那咱们走吧。” 苏鸾微微蹙眉,总是觉得苏安有些不对劲儿。 苏家来时所带礼品较多,因此共有两辆马车。陆錦珩也是乘马车而来。拢共便是三辆。 护卫一行六人骑马,若是护行三辆马车无疑队伍拉得过长,前后不好呼应。故而回京时便舍弃了一辆马车,改为二辆。 陆錦珩与苏鸾乘一辆,苏安与水琴紫玉乘一辆,六个护卫刚好二人打头,二人夹护,二人垫后。 后面那辆马车一路上热热闹闹,苏安与两个丫头轮流讲此行所遇趣事,偶尔笑声大了甚至能传入前面的那辆马车里。 苏鸾低着头,听到后车的嬉闹声,这本就尴尬的气氛更显尴尬。从昨日茶肆回去到现在,陆錦珩没再与她说过一句话。 苏鸾想着,若是真能就这样回京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陆錦珩永远不愿与她说话,那么也就永远不会再去找她,那亲事不就自然而然的作罢了么…… 偏偏天不从人愿,也不知是轧上了什么,马车骤然一个剧烈的颠簸,使得苏鸾那轻盈的小身板儿颠得离了坐椅,往对面倒去! 所幸对面是陆錦珩,他双手一挡便将苏鸾拦了下来,没令她的头撞到车壁上。 “对不起……”苏鸾不得已开口致歉。 陆錦珩一双手抓着苏鸾的两条胳膊将她扶住,而苏鸾站稳了想要重新坐回去,陆錦珩却还是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两人僵在那儿,苏鸾因车厢高度受限而只能半俯着身子站着,她的目光与陆錦珩对着,茫然而无措。 这时车又颠簸了下,只是没有先前那回厉害,苏鸾站的不稳,陆錦珩按了她一下,将她按到他的腿上。 就这样,苏鸾在身子失衡的情况下,莫名其妙的就坐到了陆錦珩的大腿上。她本能的身子往后仰,而陆錦珩的手掌却抵在她的后背上,给她一个推力,让她无法拒绝的重又向他靠近。 就在越挨越近,越挨越近,眼看鼻尖儿就快要碰触在一起时,窗外传来炎华的声音。 “世子,前面有个驿站,是否要小歇一会儿?” 陆錦珩的动作滞住,却也没有放开苏鸾,与她鼻尖儿只隔一毫。陆錦珩开口说话时,带着淡淡檀香气的热雾喷洒在苏鸾的脖颈处,将她单薄春衫下的细颈染上一片桃粉。 “只喂喂马,让侍卫们喝口热茶,继续赶路。” “是!”炎华领命,将意思传达下去。 没多会儿马车停渐渐停下,而苏鸾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坐在陆錦珩的大腿上。陆錦珩没对她说一个字,可她挣脱时他也不肯放她。 驿站的人将侍卫们的马牵去喂,炎华也将马车上的马儿解了套牵下去。 因着马车内有吃食和茶水,故而陆錦珩与苏鸾没有下车。 驿站人多眼杂,又皆是男丁,故而坐于后车的苏安和两个丫鬟也没下车,就在车上用了几块点心和茶水。 侍卫们则进驿馆内用了杯热茶,主要也为歇歇屁股。 ——唯有长时间骑马赶路的人才懂那种痛。 约莫歇息了一炷香多些的时辰,炎华将喂饱的马儿牵来套回马车上,一声号令侍卫也立即上马,继续赶路。 太阳渐渐西落,天色由白亮转为暖红。 这时忽然有个夹中的侍卫眉头痛苦的纠结起来,突然觉得四肢无力,头重脚轻,拉着人便朝着马头栽去,坠下马来。 “出事了!”垫尾的侍卫刚好能看到他,立马大呼一声。 所有侍卫停下,两辆马车也停下,苏鸾掀开自己这侧的窗帘刚好能看到那个倒地的侍卫。陆錦珩也起身靠在苏鸾身边,手抓着她的手将帘子撩得更敞亮些。 陆錦珩的双眼微微眯起,从那个侍卫的状况看出事态不妙。 “炎华!”陆錦珩喝一声,示意炎华去查看一下。 在前开路的炎华本也正朝着那倒地的侍卫跑去,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又把了把他的脉搏。而后回到马车旁禀报道:“世子,只像是普通的晕倒。” 便是炎华说这话之时,又听到“扑通”一声砸地的声音!转头看去,是另一名侍卫栽下马来。 炎华皱眉,这一刻他已意识到事情不是如此简单。很快他跑过去检查那侍卫,发现与先前那人一样。 惊讶间,接二连三有人倒下,没多会儿的功夫除了车里的人,便只余炎华好端端的站着。 炎华惊恐的四下俯望,前一刻还意气风发的侍卫们,瞬间都成了半死不活的状态。 “是茶……”炎华不确定的出声,飞快思索一番,转头看着世子无比笃定道:“世子,是驿站的茶!” 陆錦珩暗暗咬牙,额侧青筋暴起,回眸深望了眼苏鸾。他已意识到接下来的危险。 苏鸾忐忑的对视着陆錦珩,从他的眼神里她也大约看到了黑暗即将到来。 马车外的炎华已拔出腰间佩剑,呈防守势挡在世子的马车前,他左右前后扫视,不知敌人会从哪个方向出现。 陆錦珩也默默抽出了宝剑,往苏鸾的耳边俯了下,轻声道:“去后面的马车。” 而后他警惕的下了马车,苏鸾也紧跟着下去,陆錦珩始终将她护在身后,掩护着她移向后面的马车。 苏鸾浑身发抖,她明白此时害怕是最没用的,非但起不了任何作用,还会影响理知分析事态。可是这种未知生死前,她总是淡定不下来。 这时苏鸾才后知后觉得想起,书中的确提过陆錦珩在立志争储前,曾被人暗地里埋伏过几回。也正是因着那几回的危险,才令他醒悟道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道理。 难不成这次,也是当中一劫?书中的陆錦珩并没在这几次埋伏中出意外,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今日并不会有真正的危险? 想到这儿,苏鸾略微松了一口气。她来到苏安的马车前,因着没有时间准备步梯,她只能爬上去。然而车厢太高,她跳了一下身子悬在半空不上不下,苏安和水琴她们在车上拽她,陆錦珩抱她的腿将她塞了进去。 也就在陆錦珩堪堪将苏鸾塞上车的这一瞬,一道泛着萧萧寒光的剑影,自他与苏鸾中间劈下! 陆錦珩身子向后一撤,那剑劈空,深深的砍进车厢的木板子里。 恰逢苏鸾转身,看到眼前这幕不由得尖叫一声! 炎华听到动静正想过来相帮,可他才迈出半步,便也有一黑影朝他袭去!两人刀剑撕拼,炎华虽明显占优,便一时亦难以脱身。 这厢陆錦珩举剑向袭他的黑衣人刺去,那人横剑一挡,躲过这剑,二人近距对峙。 “你们是谁派来的?!”陆錦珩冷声喝问。 “哼!是当今圣上派我们来的!来杀了你这个有污皇室颜面的私生种!”说着,那黑衣人的剑抽出转了个向,朝着陆錦珩刺去。 陆錦珩轻巧的往车侧一躲,使得那人的一剑刺空,正在他起剑刺第二回时,陆錦珩的剑却快他一步,划破了他的脖子。 鲜血溢出,黑衣人痛苦倒地,身子蜷缩着抽搐了两下,彻底不再动弹。 然而不待陆錦珩有片刻迟疑,立马便有两个黑影飞身朝他直刺而来! 车内苏安和水琴她们吓的尖叫,倒是苏鸾强行镇定了一把,突然转头一把将马车的窗帘扯下来,朝着其中一个黑衣人丢去! 厚厚的布料不偏不倚的兜头盖到那个黑衣人脸上,黑衣人顿时如个瞎子般看不见周围任何东西。举着剑空舞了几下,什么目标也没刺中。 因着苏鸾的伎俩困住其中一个,陆錦珩便可全心解决另一个,两三剑处理掉后,转身将剑准确无误的刺进被蒙眼的黑衣人胸口。 就听得“啊——”一声惨叫,那黑衣人连对手还没看见,就丢了命。 陆錦珩将剑拔出,黑衣人胸前的血窟窿喷涌出汩汩鲜红。 第118章 第118章 眼前的几个黑衣人很快就解决了,陆錦珩转头望一眼车厢内的苏鸾。见她瑟瑟发抖,陆錦珩不由得眼神复杂起来。 她到底是怕呢,还是怕呢……吓成这样,居然还有多余的小手段来协助他。 只是眼下情形也容不得陆錦珩想这些有的没的,因为就在他转头向车内看去的同时,透过窗子看到一道黑景! 意识到有人躲在车后,陆錦珩立马伸手去拽苏鸾的胳膊,同时大喝一声:“下车!” 苏鸾的手原本就拉着苏安,而苏安的另只手又拉着紫玉,紫玉又拉着水琴……故而陆錦珩这一拽,便连根拔起一般将四人全拖下了马车! 就在四人脱离马车的同时,马车被一股力量炸成了碎片!所幸苏鸾四人只在地上狠狠摔了一下,并未被那碎片所伤。 回头看着那支离破碎的马车,几人同时惊恐的瞪大了双眼。不敢想像若是方才慢上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马车后果然藏着两个黑衣人,眼见未能得逞,双眼狠厉的眯了下,带着不甘与愤怒,举刀朝陆錦珩攻来! 二人同时,陆錦珩尚且能应付一下,只是刚对了半招儿,抬眼时见又有七八黑影朝着他的方向攻来!陆錦珩知道以自己那点儿防身功夫,是疲于同时应对十来个杀手的。 便是他能保自己无事,也无法在十人合围下护好苏鸾她们。 陆錦珩皱眉,头一次真正的感受到威胁。他挥剑应对的同时,命令苏鸾她们:“你们快逃!” 苏鸾与苏安看看炎华那边,亦是被十数人合攻。姐妹二人心知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就算她们留下来也只会成为陆錦珩和炎华的拖油瓶。 故而姐妹二人同时喊了一声:“跑!” 紫玉和水琴慌张从地上爬起来,主仆四人一起朝着空旷的地方跑去。 照陆錦珩所猜,这些黑衣人是冲着杀他而来,那么女眷们并非他们的目标,应当是不会追的。 而这几十个黑衣人的领头也果然迟疑了下,但片刻后还是决定道:“不留活口!追!” 此令一下,立马有两个黑衣人朝着苏鸾她们追去。毕竟只是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两个杀手足够了。 虽是一群小丫头,可生死面前就算是乌龟也能跑得飞快!苏鸾拎着长裙,两条小细腿儿极快的倒腾着,气都没功夫喘。 “遭了,追上来了!”水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就落后了其它三人不小的距离。 苏鸾蓦地驻步,转身朝着打头的那个黑衣人脸上撒了一把粉子,同时吼道:“给你尝尝石灰!” 黑衣人全身上下武装到位,只余一双大眼睛露在外头,苏鸾的偷袭很是有效,果真令杀手皱眉闭眼,放弃追逐而拿手去擦眼睛。 毕竟石灰可至盲的,他岂能不怕。 苏鸾也没机会害怕,她趁机反冲上去狠狠一脚踹到黑衣人的裆下!趁对方吃痛手软之机迅速夺下黑衣人手中的剑,朝着黑衣人的脖子就大力砍了下去! 她不懂杀人,若是刺身上怕一招难以毙其命,唯有割喉方能无失。 那黑衣人的颈间喷出大量的鲜血,苏鸾知道她没失手,很快那人便倒在了血泊里。 一旁跟着停下的苏安她们见状懵了,害怕的同时,水琴也不忘发出疑问:“小姐,您一直待在车里都没下地儿,哪来的石灰?” “方才吃剩下碾碎的豆粉糕罢了!”说完,苏鸾拉着大家继续跑。 杀手们的轻功也分个高低伯仲,像先前那个显然是轻松极佳的,故而很快就追上了苏鸾她们。而后面这个高大壮硕的杀手似李逵一般,手握着重刀,一看轻功就不怎么样。苏鸾她们杀先前的那个人耽搁了好一会儿,却还能优先他七八步距离。 “逃—不—是—办—法—”苏安大声吼给苏鸾,因着逆风奔跑,她唯有如此才能让苏鸾听到。 “我—知—道—”苏鸾也急,奈何:“没—糕—了!” “分—头—跑!”苏安转头与苏鸾对了个眼神,姐妹两立即达成一致,一左一右开始分边跑。 两个丫鬟也机灵,见状也分散开来,一时间四人跑往四个方向。 那黑衣人的步子放慢下来,有些没了主意。这时苏安突然回头嘲他大喊:“残—杀—无—辜,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那黑衣人双眼冒火,立马毫不犹豫的朝着苏安的方向追去。 苏鸾也听到了这话,知道苏安是想将黑衣人引开使得她们安全。苏鸾停下奔跑,改道也朝着苏安的方向跑去,她追在黑衣人的身后。 毕竟只有她手中握着剑。 苏安身体才恢复不久,仍是虚弱,一路跑来耗尽气力,最后关头更是连头也不敢回。她并不知道苏鸾和水琴紫玉她们也追了过来,只抱着一颗随时做刀下鬼的心。 而这时脚下的一颗老树根,将根本无时间辨别地况的苏安绊倒!苏安狼狈的趴在地上,仰头看那举刀朝她奔来的杀手。她无法再躲了,不等她爬起那人就跃于咫尺间。 苏安无惧的闭眼受死。 黑衣人刹停步子,举刀劈向苏安,然而就在那刀举至半空时,突然“啊——”一声男人沉闷的尖叫,黑衣人只觉背后吃痛,挥刀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 苏鸾的剑刺在黑衣人的背后,然而这种力度是无法一招儿致命的。黑衣人咬牙强忍下痛意,缓缓转过身高举起大刀改朝向苏鸾! 因着黑衣人转过身来,苏鸾已来不及拔出插在他背后的剑,慌乱间她拔出发间的金簪。 敌人身材奇高又壮,苏鸾尚打不到他的肩膀。蚍蜉撼树一般,她双手紧紧握着发簪,无力的与力量悬殊的黑衣人对阵。 “呵,”黑衣人发出声轻蔑的笑,眼中一狠,刀向下落去! 然而与先前相似的一记吃痛再度打断了他的动作,他转头看,是身后爬起来的苏安抽出了他背后的剑,又补刺了一下。 然而姐妹二人皆非练家子,用尽力气也刺不深,刺不准要害。男人除了痛外,并无性命只忧。 他自行拔下再次刺入后背的剑,一手大刀,一手利剑,这下这几个女人还能使什么花样? 此时赶至跟前的紫玉和水琴,对视一眼,有了默契。她二人学着苏鸾先前对付第一个杀手时的动作,奋力冲上前去,两脚一前一后接续踢到男人的裆间! 男人果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跪了下去。与此同时,苏鸾冲上去将发簪直直刺入他的脖颈! 她终于够得到这大块头了。 挣扎了几下,大块头倒地,终是再也不动弹。 主仆四人相互看看,死里逃生之余,竟失控大笑了起来。接着又是抱头痛哭,最后就这样又哭又笑的往回返去。 “鸾儿,世子会不会……”苏安有些担忧,她们跑离这么远了,也不知那边战况如何。二十余人打他们二人,只怕比她们先前的处境更糟。 而苏鸾思量也不思量的斩钉截铁道:“他不会有事!” 从苏鸾笃定的目光中,苏安恍然觉得她这个傻妹妹似乎没能看懂自己的心。妹妹心里当真没有世子吗?当真要逃离这御赐之婚吗? 她怎么觉得不像。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谈风弄月的时候,苏安只将这心思放下,满心都在世子二人的安危上。 远远看见马车,苏鸾张开双臂拦了拦左右,“先别靠近。” 不只苏鸾意识到了不妥,苏安她们也看出来不对劲儿。马车旁除了横七竖八躺着的昏死侍卫,就是黑衣人的尸体。却不见世子他们。 几人四下里眺望,发现不了一点踪迹。 “小姐,该不会是他们生擒了世子,将人带走了吧?”水琴惊惶。 “不会的,”苏鸾冷静想了想,“他们之前下的皆是招招夺人性命的死招,显然不想留活口。” “对,那个领头的也说过,不留下活口。”苏安也附和苏鸾的意见。 就在四人说话间,苏鸾蓦地发现她所乘的那辆马车车帘动了动。“嘘~”苏鸾食指竖于唇间,给她们三人做了个禁声手势,而后往那辆马车小心的移步。 就在四人鬼鬼祟祟挪到被炸的那辆马车旁时,另辆完好马车的帘子被人掀开,先是炎华跳了下来,接着便是陆錦珩。 主仆四人顿时直起了身子,不再小心翼翼的躲闪。 “你们既然无事,藏起来干麻?”苏鸾话中透着怨气。毕竟大难刚过,惊不得吓,害她找不见人影担心了半天。 陆錦珩深望了苏鸾一眼,见她没受什么伤,唇角不明显的勾了勾,眼中透着温柔。 倒是炎华,着急的解释道:“不是藏,是世子……”话刚出,炎华便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世子不着痕迹的大力捏了一把。 炎华立马收声将后半句咽下,不再说什么,同时也将沾满鲜血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世子怎么了?”见炎华话说一半儿,苏鸾略觉怪异的看看他,又看看陆錦珩。 陆錦珩淡然的笑笑:“没什么。” 说着,他走向马车前,指了指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马儿:“如今马都被人毒死了,唯有步行赶路了。” 苏鸾几人上前查看,果然见拉车的马和侍卫们骑的马,全都口吐白沫,死状可怜。 比起马儿可怜来,苏鸾更可怜那些侍卫:“是不是他们也都被毒死了?”她的视线扫过地上的六名侍卫。 “他们无碍。”陆錦珩漫不经心的答着,眺望前方地形。 明知苏鸾还会继续问下去,炎华便接着解释起来:“雍郡王府的侍卫皆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他们能识出近百种毒物气味,即便是传闻中无色无味的奇毒,也不会当真一点儿气味没有。对方明知下致命毒物会被识破,故而茶中只下了真正无色无味的助眠药。” “那他们要多久才会醒来?” “一般要一夜吧。” “那我们得一直在此守着了?”苏鸾四下看看,总觉得荒郊野岭的不是个事儿。 “不必。”探了几眼地况的陆錦珩回来,只当苏鸾是害怕在此过夜,出言安慰道:“前面不远处袅袅炊烟升起,想来定是有个小村子。炎华在此看守他们,你们跟我去村子里投宿,待他们明日醒来再赶路。” 苏鸾顺着陆錦珩所指往前看去,果然隐隐看见些白烟升腾。只是再看看那些躺于地上的侍卫,苏鸾觉得让他们在冷硬的地上躺一夜不妥。 随后转身对水琴道:“去把行囊里的香胰子取来,把水壶也全拿过来。” 第119章 第119章 虽一时不知苏鸾要做什么,水琴还是乖乖照做,紫玉也过去帮忙。很快二人便将行囊中的几块香胰子,和所有的水囊水壶全部取了过来,集中到苏鸾面前。 苏鸾将香胰子掰碎了丢进水壶里,用力摇晃,使其充分溶解后,拿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侍卫身边。 “把他头抬起来。”苏鸾吩咐道。 水琴上手将侍卫的头抱在自己的膝盖上,苏鸾便将那壶嘴塞进侍卫的口中,强行给他灌了一肚子水。 陆錦珩与炎华看着这幕,眉间漫着不解之色,他们可没听说这样能救人的。 苏鸾又让水琴和紫玉一左一右的架着那侍卫晃身子,晃了没多会儿,那侍卫便“嗷呜”一声,吐了许多水出来! 催吐之后人便清醒过来,虽然还是虚弱,但到底是练家子出身,恢复的比寻常人好。 炎华看明白这章法,便不敢再劳烦苏鸾亲自动手,接过水壶去为下一人催吐。 陆錦珩笑着走到苏鸾身边,伸手为她将凌乱的碎发抹到耳后,“想不到你的鬼点子倒是挺多的。” 苏鸾抬头看着陆錦珩,顿了良久才问道:“怎么,不生闷气了?” 听到这话陆錦珩面色一沉,虽是经了一番生死小事不值一提,可想起来仍旧觉得胸口堵闷。他都不计较了,她还非要再戳戳他伤口问他疼不疼。 见陆錦珩又陷入阴深,苏鸾也是觉得小题大做。便有意讥刺道:“你觉得那个琴师比你好看?”不然何必这么往心里去。 在苏鸾看来,此事若不说开,只怕永远是根刺儿了。 “并不觉得。”陆錦珩眸色冰冷的睨着苏鸾:“我是怕你眼光太差。” 原是想化解陆錦珩的心结,可苏鸾觉得自己被他反羞辱了,于是心下也有些不悦,便气他道:“可是他比你会弹琴。” 陆錦珩倒也不似恼,只淡然的问了句:“那你是知音人吗?” 苏鸾迟疑了下,没忘记初衷是想安抚陆錦珩的,便回答:“不是。” 就见陆錦珩薄唇微翘,释出声不屑的笑:“哼,那还不是对牛弹琴。” 苏鸾:“……” “你们慢慢弄吧,我先去前面村子探探路!”憋着口气儿,苏鸾扭头往有炊烟的方向走去。 然而苏鸾转身的同时,陆錦珩的眉头揪了下,手不自觉的捂上胸口,显露出极度的痛苦态。 这样下去,他怕自己撑不到那个村子。 下一刻,陆錦珩的手便抓在了苏鸾的肩膀上,一把将她扯了回来! “陆錦珩你……”苏鸾再也忍受不了他的蛮横,伸手推他。 而陆錦珩的另只手轻易便将苏鸾的小细胳膊捉住,扭到一旁,接着便俯身吻了下去…… 而就在前一刻,侍卫们刚刚清醒,看着满地黑衣人的尸首便猜道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想到因着自己的无用未能尽到保护世子的职责,一个个心中懊悔不已,正结伴朝世子走来欲下跪赔罪。 却恰巧看到世子欺负人家小姑娘的这一幕,一个个的脸由黑转白再转青,约好似的齐刷刷转过身去,非礼勿视! 非但他们不能看,还得做好人墙,阻着旁人也不能看。 故而陆錦珩与苏鸾这边厮磨许久,而隔着一道高大人墙的另一面,苏安和水琴紫玉她们却什么也不知道。 唯有看了一眼后默默垂下头去的炎华,眸中血丝满布。他看到了世子先前的痛苦,他知道世子是在拼命隐忍。 直到陆錦珩觉得身上的疼痛感渐渐被镇压下去了,便放松了禁锢的力道,苏鸾终于挣脱出去。 她羞愤的嗔视着陆錦珩,眼中是烈火,脸蛋上却是红云。 “还要?”陆錦珩无赖似的逗弄她,同时伸手帮她擦了擦唇角的湿渍。 苏鸾眼中的怒火降去,转而被一层水气取代,很快委屈之意便朦胧了视线。 她才帮了他,她才助他脱困,他就恩将仇报的当众羞辱她? 陆錦珩不错眼珠的凝着苏鸾,唇边笑意淡噙。 谁说的自古良药苦口?苏鸾这味镇痛的良药,就是甜的。 尽管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最不舍得将她弄哭的那个人,可不知为何当真弄哭了她,他竟还有些暗戳戳的满足感。 “好了,别气了。我答应你,今晚就让你报复回来。走吧,我陪你去前面的村子。” 陆錦珩语调温柔的朝苏鸾说完,又转头看了眼侍卫们,换上一副有着天壤之别的刚硬语气:“都去前头的村子!” “是!”侍卫们齐声应道,这才敢转回身来目视自家世子。只是一个个脸上红扑扑的,好似吃了酒。 陆錦珩与苏鸾打头走,炎华不放心几步跟了上来,离开几步尽量不碍眼的为他们开道。 就在路过几个黑衣人的尸首时,陆錦珩与炎华同时发现埋了一个尸首下面的黑衣人的手动了动。 还有漏网之鱼? 炎华一个箭步跃至那黑衣人跟前,提剑就要送他归西。 然而陆錦珩及时喝止住他:“留活口!” 炎华的动作停了下来,将剑插回剑鞘,徒手将还有口气儿的黑衣人扒了出来。 那人仰在地上,眼睛死死的盯着陆錦珩。 “谁派你来的?”陆錦珩看得出他有话想说,便开口问道。 那人眼中是愤懑,用尽力气大骂道:“一个身份不明,亲爹都不确定是谁的杂种,也敢惦记东宫之位?大周绝容不下你这个出身不名的东西来混淆皇室血脉!” 说完这句,就见那黑衣人暗暗咬了下牙,接着一股鲜血自口角流出。 炎华掰开他的嘴看了眼,禀道:“世子,这家伙咬舌自尽了。” 陆錦珩没再说什么,带着苏鸾继续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因着这一出插曲,苏鸾先前的气愤渐渐消散了,反倒有些同情陆錦珩。她偷偷扭头望他,觉得他定是被那些污秽之辞伤了。 陆錦珩自然察觉到苏鸾小心谨慎的目光,侧头看她,眉眼带笑:“你不是有几分小聪明?猜猜看是谁派来的。” 苏鸾觉得陆錦珩这话不似在问她,倒似在考她。这么说,他心里已有答案? 不过猜来猜去,幕后主使跑不出皇宫,可皇宫里哪个主儿是她敢妄议的?想了想,苏鸾一脸为难道:“还是别让我猜这个了。” “恕你无罪,随便猜。”陆錦珩满不在乎。 既然陆錦珩如此说了,苏鸾便放下包袱,认真分析起来:“方才那个人临死之前还特意提及东宫之位,等同摆明了是说自己为防你对太子不利而来。一个能为幕后主子捐命效忠的人,断没理由在最后关头出卖自己主子。故而我猜他是……最惦记太子之位的人。” 苏鸾知道书中对太子之位最惦记的人,便是二皇子李帛昭。其实这也并非苏鸾一人所知,这近乎是个公开的秘密。 “二皇子?”陆錦珩视线驻在苏鸾的侧脸上,有些玩味。 “你是觉得那人死前特意点出了太子,所以他就一定不是太子的人。”陆錦珩笑笑,接着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若真是太子派来的人,你反倒中了他的心机圈套。” 苏鸾面上微微一怔,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这层。 因为人人都觉得杀手死前所说的,一定是栽赃的话,故而提到谁,谁反倒成了最没嫌疑的! “这么说来,是太子?”苏鸾一脸的难以置信。 她知道后期夺嫡的主要争斗,便是在太子、二皇子、陆錦珩三人之间展开。可太子给人的印象始终是最为正派的那个。 毕竟太子之位本就是属于他的,二皇子与陆錦珩是在抢他的东西,而他只是在被动的守护。 第120章 第120章 山间的村子很小,甚至根本算不上个村子,拢共十来户人家围居于此。 一入村头,炎华便上前请命:“世子,还是由属下先进去打点好一户人家,您再进吧。” 陆錦珩正想应允,跟着苏鸾身边的水琴斜了炎华一眼,挤兑道:“这里的百姓一看就是只懂耕种的老实庄稼人,你带刀带枪的进人家屋,人家不怕?” “你……”炎华无语的看着水琴,有点憋气,可又不知拿什么话来挤兑回去。 水琴甜笑着朝苏鸾请命:“还是让奴婢去吧。” “啧~”炎华不屑的转过头去,原来是跟他抢功的。 苏鸾转头看看陆錦珩,带着几分询问的意思。陆錦珩的笑眸自苏鸾身上移到水琴身上:“好,你去。” 说罢,又命侍卫给了水琴一袋银子作打点之用。 几人原地暂歇,水琴带着紫玉作伴儿一同寻了个最宽敞的院子进去。说明来意后,将整袋银子给了院儿里大爷和老妪。 老妪捧着银袋的手不住发抖,她老两口种一辈子地也换不来这么多银钱啊! 抽着旱烟袋的大爷敲了敲烟袋,爽快道:“成!俺们收拾上穿的用的,这就去隔壁借几宿去,你们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说罢,老两口动作麻溜的开始收拾贴身要用的物什。边收拾着,老妪提醒道:“姑娘啊,后院儿里种着菜果和一棵椿芽树,你们尽管吃!还有两只下蛋的老母鸡,吃蛋别吃鸡。” “哎呦,你咋还这么抠儿?”老大爷笑着埋怨老伴儿一句,又大方的对水琴说道:“鸡也想吃就吃,崩听她的。” “鸡得留着下蛋。”老妪不服气的小声嘟囔,同时偷偷扭了老头子一把。 老头子也不气,只笑着继续收拾,毫不在意。 一旁看着的水琴跟紫玉也不由得笑笑,心道这老两口真是有趣。 苏鸾苏安陆錦珩他们在村头等了没多会儿,便见水琴和紫玉回来了。 水琴高兴的回禀:“世子,小姐,奴婢们打点好了,那间院子空出来给咱们了。” 陆錦珩笑看着苏鸾,“还是你的人会办事。” 苏鸾嘴角抽了两下,不知道回他什么,只隐含催促的提醒道:“大家都累了,还是早些进屋歇息吧。” 一旁早就一脸阴云的炎华这下脸更黑了,暗自委屈:世子看苏姑娘顺眼,连带看苏姑娘身边的丫鬟也顺眼,难怪水琴那家伙整日里觉得高他一头似的,哼! 院子共有四间大屋,陆錦珩定是要单独住一间的,苏鸾与苏安一间,水琴与紫玉一间,剩下的一间最大的便分给了炎华和六个侍卫。好在这家的被褥够用,加之地板上铺的是木头,比泥土地面暖适许多。 晚上水琴和紫玉在厨房做了几道菜,大家简单用了些农家自种的新鲜菜果后便回自己屋子休息了。毕竟这一日又赶路又打打杀杀的,大家都累了。 山间小村庄的夜里静悄悄的,到了后半夜,突然进进出出开门关门忙碌起来的动静,却将苏鸾吵醒。 披了件衣裳,苏鸾开门去看,见侍卫们来来回回。 “炎华!”苏鸾唤了声。 刚从院外回来的炎华只得过来:“苏姑娘。”招呼时他眼神躲闪,似乎有事不想让苏鸾知道。 “发生什么事了?你刚刚去了哪里?” 迟疑了下,炎华知道此时也瞒不过了,便如实回道:“是世子的伤口出现了中毒反应,我刚刚去村里问可有大夫,结果没有,只好先将车里带的普通驱毒汤药熬煮服下,也不知能不能有效。” “伤口?”苏鸾脑中忽然闪过她与苏安回到马车时,看到陆錦珩和炎华在马车里,难道那时是在包扎伤口止血,有意不让她知道? 思及此,苏鸾急急去往陆錦珩的屋子。 陆錦珩躺在床上,不只脸色惨白,唇间也是毫无血色。苏鸾还从未见过陆錦珩如此虚弱的模样。 “陆錦珩?”苏鸾小心翼翼的唤了声。见陆錦珩没反应,她便去掀他的衣裳,果然见他胸前有两道伤口,伤口周边已开始发黑,明显的中毒迹象。 苏鸾不由得噙起两汪水汽,就这么深的伤口,即便无毒也够他受罪的。可他居然一路没表现出来半点儿痛意。 蓦地,苏鸾想起陆錦珩吻她时皱眉纠结的表情……她之前从未往他身受重伤上想过。 他是在拿亲吻来止痛? 正游思着这些,一个声音自耳边传来:“这么快让我遭了报应……你可不气了?” 苏鸾的视线从那两道伤疤上移,撞进了那双狭长阴郁的黑眸里。她想起陆錦珩强吻她后,说过让她报复回来的蠢话。 用力抿了抿唇,苏鸾委屈的嘴抽了两下,埋怨道:“为什么不说?” “说了你就心甘情愿了?” 苏鸾将头别开,她倒不是气陆錦珩所说的话,而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落泪。 “呵~”轻轻的一声笑,却牵扯了胸前的伤口,令得陆錦珩微微皱眉,显露出一丝痛苦。 苏鸾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转头毫不犹豫的俯下去,将唇主动送到陆錦珩的嘴边儿…… 陆錦珩狭长的双眸不由自主的瞪大! 守在门口的炎华见状,立马拉了拉门里守着的两个侍卫,应景识趣的将门带上,只留苏鸾在世子屋里。 覆了一会儿,那张软软的小嘴儿便无情移开。陆錦珩意犹未尽的随着苏鸾的抽离抬了抬头,直到确定够不到她了,才重新落回枕上,痴迷的望着她。 “还疼吗?”苏鸾低声问道,一双春雨新洗过的杏眸清亮中透着真诚。 “疼死了。” “那怎么办?”苏鸾有些着急了,她连这法子都使上了,还不顶用? 陆錦珩淡笑着:“多来一会儿就好了。” 苏鸾犹豫着,一时分不清陆錦珩所言的真假。直到看陆錦珩将手捂到胸前,脸上很是痛苦的样子时,苏鸾立马又奋不顾身的俯了下去! 这回陆錦珩伸手勾住苏鸾的脖子,让她不能再蜻蜓点水似的敷衍了事。 在陆錦珩一波又一波的嗍吮下,苏鸾已是昏然如醉,仿佛自己也病入膏肓一般,看不清眼前,想不清以后,全然失了冷静与理智。 “世子,苏姑娘,药熬好了。”门外传来炎华的声音。 苏鸾这才从昏然中醒来,轻轻推了一把陆錦珩。陆錦珩眼下正伤着,四肢本就没有多少力气,苏鸾随意一推便轻易的将他给推开了。 这么容易?苏鸾暗暗吃惊,这么说先前陆錦珩忘情之时不是她逃不脱,而是她压根儿不想逃…… 慌张的抬手擦了擦嘴边,苏鸾直起身子五指拢了拢头发,才朝着门喊:“送进来吧。” 炎华端着一碗冒热气的汤药进屋,堪堪进来便将那苦涩之气溢出老远。 “世子,属下喂您服药?”炎华试探一句,总觉得这活儿世子并不想让他来干。 果然陆錦珩嫌恶的觑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到苏鸾身上:“你来。” 炎华自觉的将药递到苏鸾手中,并叮嘱一句:“苏姑娘,劝着世子趁热服。”这便转身出屋,又识趣儿的将门随手带上。 苏鸾先将药碗放到床头的小桌子上,多拿了个软枕店在陆錦珩头下,使他头抬得更高一些。然后拿汤匙搅了几下汤药,让它稍稍凉下来,而后端起坐到床畔,舀起一勺喂给陆錦珩。 陆錦珩不配合的别开头,不满道:“就这样喂?” 苏鸾隐约猜到他的意思,为难的低头看了看那黑乎乎的汤药,喃道:“可是我怕苦。” 陆錦珩眸底微微波动了下,原来她只是怕苦,并不是不想那样亲密。如此他便也不别扭了,摆正了脑袋,“那还是这样喂吧。” 苏鸾一勺勺的将药喂过去,陆錦珩倒是听话的很,很快便将一整碗药服下。 这驱毒之药是太医所开,与其它远行常备药物一同备在车内,以供应急。虽不能百毒皆驱,却至少能起到延缓毒性蔓延,暂时保命的功效。 陆錦珩服下没多会儿便一阵困乏感袭来,握着苏鸾的手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待陆錦珩睡了,苏鸾便想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一会儿。奈何陆錦珩纵是虚弱至此,手劲儿也还是有些,执拗的攥着她不肯放开。 没办法,苏鸾只得趴在床畔将就一晚。 天微微亮时,苏鸾因着闷热之感而醒来,睁开眼时却意外的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不只躺在床上,还是陆錦珩的怀里。 苏鸾诧然的看着近在咫尺睡得正香的陆錦珩,长长的睫毛染着淡淡的晨曦,微微发亮。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谁抱她上的陆錦珩的床? 难道是陆錦珩?可他虚弱成这样,怎么可能。若是侍卫就更不可能了,他们怎敢这样,不怕陆錦珩这跋扈的脾气要了他们的命? 那只能是陆錦珩了。 苏鸾紧张的去扒了扒陆錦珩的前襟,想看看他的伤口撕裂没。在看到那伤口已渐有愈合趋势,且周边黑色也明显变淡后,苏鸾的心稍稍安下来。 罢了,只要他无事,他不疼,搂会儿就让他搂会儿吧。 这样堕落的想着,苏鸾又睡了过去。 直到快中午时,苏鸾才在一个湿湿凉凉的吻中醒了过来。 抬头看着刚刚在她眉心印下一吻的陆錦珩,苏鸾惊喜的发现陆錦珩的嘴唇有了血色。她不由得发自内心的笑起。 “小懒猫儿。”陆錦珩伸手刮了下苏鸾的鼻梁。 苏鸾不跟他计较,眼下她也只关切着陆錦珩的身子,张口便先问道:“还疼吗?” 这话问完,苏鸾就后悔了……看着陆錦珩笑意弯弯的双眸,苏鸾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句话已在他心中有了别的意思。 ——暗示的意思。 果然一个“疼”字从陆錦珩的口中迸出,然而他脸上却挂着无比满意的笑。陆錦珩朝苏鸾移去,准确无误的吻在她的唇上。 苏鸾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还是没有“逃”出一个如此虚弱的人的禁锢。 水琴和紫玉早早的就将饭做好,苏鸾和陆錦珩起床便是直接用午饭。山间农户之家,没有什么像样的饭菜,甚至肉都没有。不过有蔬菜,有果子,还有鸡蛋,加上不错的厨艺,这一餐倒也用得心满意足。 用过晚饭后,炎华去村里找马。他们可以不骑,可世子病着,苏家两位姑娘也都身娇体弱的,必得乘车。好在昨日的两辆马车只炸了一辆,尚有一辆可用,哪怕只能找来一匹马,也可应付。 然而找遍了所有村民,炎华只牵回来一头驴。 “世子,全村儿就这一头驴。”炎华很是遗憾的苦着个脸。 陆錦珩无奈的看看那头毛驴儿,不敢置信的问道:“它能拉得了马车?” 炎华摇摇头,“只能拉板儿车。” 陆錦珩这才注意到驴身后还拉着个两轮的木板儿,这也叫车? 半个时辰后,山间的小路上,一行人缓慢的前行着。 打头的是身上较为轻松的炎华,后面分两侧随行的是六个侍卫加两个丫鬟。侍卫们肩上扛着自己的剑,背后剑端挑着一个大大的包袱。 ——这是他们的行囊,因着马车只能遗弃,故而重要的便只能打了包扛着。 而队伍的中间,是一头驴拉着板儿车,车上坐着雍郡王世子,和苏府的两个小姐。 暖煦的春风不断拂乱他们的头发,连带着随风而舞的泥沙,也不住的将他们美好的脸庞洗礼着…… 陆錦珩突然眉头皱了皱,苏鸾一阵儿紧张,心想是不是伤口又疼了?可这是板儿车,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又不能用那种方法给他止疼。 想了想,苏鸾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掏出那条碎玉磨珠打成的垂缨来,递到陆錦珩手里。 “这—是—什—么?”吃着风沙,陆錦珩大声问道。 “这—是—我—亲—手—编—的!” 第121章 第121章 将苏鸾新打的白玉垂缨弄好在堇玉冠上,陆錦珩觉得胸口一点儿也不疼了。 任风沙再大,他都不能自抑的张嘴笑着。 听到世子难得的爽朗笑声,炎华好奇的转头看去。见衣饰华贵凤表龙姿的世子爷,坐在驴板儿车上吹着风…… 总觉得这画风有些怪异。 “看什么!羡慕啊?”身后的水琴怼他一句。 炎华驻了一下脚步,与水琴持平了才继续行进,小声在她耳边道:“我看是你羡慕了吧?快十七的大姑娘了,到了思春的时候了。” “炎华你!”水琴气的攥拳要打他。 后面的紫玉见状以为二人当真起了争执,忙上前阻止,将水琴攥拳举起的手抱住,急劝道:“水琴,你不是炎侍卫的对手!” 水琴无语的看看紫玉,又看看一脸得瑟的炎华,将手放下。让了炎华几步,老实的和紫玉一同前行。 如此步行了一日,路上除了小歇几回便全是赶路,至傍晚,终于进了一座像样的城。 寻了家看起来不错的客栈安顿下后,陆錦珩和苏鸾苏安她们在大堂用饭。 侍卫们有的去打听城里最好的大夫,有的去找卖马的商人,有的去凑各种路上所需的补给物资。 大约一个时辰后,大家陆续赶回。 补给物资凑齐了,马买好了,马车也买了两辆。虽不能与之前所乘的郡王府马车相比,但总比那驴板儿车像样。 请来的城中最好的大夫给陆錦珩把过脉,又看过伤口后,对症开了几副驱毒的药。有苏鸾悉心照顾着,陆錦珩配合的乖乖服下,早早睡觉。 第二日继续赶路。因着他们有了马车,侍卫们也有了马,故而行进速度便比昨日要快上许多。 苏鸾知道他们必须尽快回到京城,让太医给陆錦珩诊治才行。因为昨晚把脉的大夫说了,他也只能帮陆錦珩暂时控制住毒性的扩散,不能完全驱除干净。 又用了七日时间,他们终于回到了京城。 送苏鸾与苏安到苏府门外,陆錦珩不舍的看了苏鸾一眼,而后放下帘子命炎华回郡王府。 回家后,苏道北与秦氏皆意外二人回来的如此之快,毕竟原本是说住上一两月才回的。 秦氏拉了苏鸾回房,仔细询问了这一路上的事情。苏鸾明知瞒不过,便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了秦氏。 “哎——”秦氏听完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光靠躲,是躲不过的。” 事到如今苏鸾也迷惑了,她当真不在乎陆錦珩吗? 似乎不是的。她之前只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可是夺嫡之路犹如厮杀,不成功便成仁。特别是这一路上遇到的事,苏鸾更是害怕苏家人会成为对方攻击陆錦珩的一处软肋。 太子的正妃是当朝李首辅的独女,苏鸾犹记得书中二皇子为打压太子党羽,而设计了一场阴谋,将无辜的李首辅一家拖进科举舞弊案中,使得李家三十余口成了替罪羔羊,除太子妃之外悉数死于那场阴谋,平了民愤。 而一年后,太子以彼之道还失彼身,将一心匡助二皇子的邑国王上扣上谋逆作乱的罪名,亲自领兵平了邑国!自此二皇子妃的母国被夷为平地。 可见皇子们的争斗,永远是神仙打架小鬼儿遭殃。他们是亲兄弟一脉相连,能攻击的永远是对方的羽翼。 而她若真跟了陆錦珩,苏家无疑也会成为将被波及的羽翼。 “鸾儿?” “鸾儿?” 秦氏唤了两声,苏鸾才回过神儿来,茫然的看了看母亲。 秦氏只当她是身心俱疲,便搂搂女儿安慰道:“去沐个浴,今晚早些休息。这些烦心事不是一天来的,也不可能一天去,时日长着,慢慢想法子。” 苏鸾乖巧的点点头,回了房。 泡在浴桶里,周身被那温软的水浸裹着,苏鸾只觉四肢百骸俱觉舒爽。 她舒服的调了个姿势,将后脑勺靠在桶沿上搭着的棉巾上,陷入沉思。 陆錦珩这人,虽偶尔有些强势霸道,但她只要不与他作对,他待她可以说是温柔至极。 且他要权有权,要钱有钱,要容貌也有容貌……不失为一个良人之选。 这些还尚属其次,最为重要的是他欺负她时,她虽有抗拒,却从未曾烦感。 若非心忧累及苏家老小,苏鸾倒觉得嫁她也不错。 思忖了许久后,苏鸾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此局并非死局。 她只需对陆錦珩说,那赐婚的圣旨晚两年公布,便可两全齐美! 因为两年后夺嫡之争已尘埃落定,那时不论陆錦珩做上了太子,还是远离东宫之争,她都可以无所顾虑的嫁给他。 蓦地从水桶里站起,苏鸾擦身更衣,如释重负的回房睡觉。她相信只要她表达出愿意跟陆錦珩的意愿,陆錦珩定不会介意多等她两年。 毕竟她才及笄,两年后也才十七,一切如此合理。 回到郡王府的陆錦珩,唤来太医把脉,而后太医为他施针驱毒。 “世子放心,所幸您先服了驱毒的方子,将体内毒性暂缓,如今余毒可控。只需再连服三日的解毒丹,再加以施针驱毒,便可将余毒全部驱出体外。”太医如此说道。 躺在床上正被施针的陆錦珩淡然的应了声,又问道:“有没有汤药服?” “世子放心,此次不必服汤药了,只服解毒丹加施针即可。” “那解毒丹可以以汤药代替吗?”陆錦珩依旧不甘。 太医神色渐懵,不明白世子因何如此执着于汤药。不过想了想主子既然如此要求了,他也唯有尽心尽力的为其出谋划策。 太医终是点头道:“可将解毒丹熬化成汤药。” 想那解毒丹是他精心提炼浓缩而成的秘制丹药,为的便是比汤药省事方便可随时随地服用。可如今竟要再将它化成一大碗水…… “好。”世子满意的闭上眼,唇边还挂着莫名的笑意。 太医撇撇嘴,显露出无奈。施针完毕,将一盒解毒丹将给炎华,并嘱咐他每日三次,每次一粒加水熬化成一碗汤药。 炎华只悉数记下,也没多说什么。太医不懂世子为何如此,他却是明白的。 果然第二日一早,炎华便奉世子之命去往苏家,以世子并不知情的语气请求苏鸾去劝劝世子服药。 说因为世子嫌药苦,昨日一直不肯服药,太医说再不服药恐有性命之忧…… 这话苏鸾听着半信半疑的,最后拗不过,到底还是去了郡王府。 有苏鸾在,陆錦珩吃饭也好服药也乖。因着一日三副药,故而苏鸾这几日为哄陆錦珩按时服药,一早来到郡王府,直到天黑才能离开。 三日下来,解毒丹服完了,陆錦珩又让太医随便开了几副滋脾养胃的方子,继续每日三剂的服。 苏鸾自然也继续每日来郡王府,从早待到晚。 第122章 第122章 转眼回京已七日,陆錦珩体内余毒业已被驱除干净,伤口也呈结痂趋势。虽未好利索,起码不会随便动一动就痛的难以忍受。 “明日你不必再来了。”这会儿陆錦珩正坐在床上舒服的斜倚着软枕,温声对坐在床边小凳上给他喂药的苏鸾说道。 他的气色较前几日有明显好转,因着养病未曾束发,只松松于肩后束了根黛绦,看起来柔和散漫,少了平日的凌厉和威压,倒显得俊美昳丽。 听到这话,苏鸾暗自松了一口气,露出个笑脸儿。心想终于不必再起早贪黑的伺候这祖宗了! 可苏鸾这欣喜的表情似乎微微刺痛了陆錦珩,就见他先前还温柔如水的面色,蓦地阴沉下去。 苏鸾立时敛了笑意,默了一会儿,隐隐觉得好似少了点儿什么。 “太医说你的不必再服药了?” “嗯。”陆錦珩随意的应了声。太医昨晚来时的确是说那些健脾补胃的药不能再吃下去了,虽是补药,可是药三分毒。 只不过让陆錦珩做此决定的倒也不是这区区补药的毒性,而是有些事,他应着手查一查了。 祸患不除,危及他的同时也会危及到他身边的人。思及此,陆錦珩的视线落在苏鸾白腻中泛着淡粉的小脸儿上。 “明日我得进宫。”他说道。 苏鸾脸上微微一怔,“你不会是想要去找太子清算吧?” 陆錦珩摇摇头:“我那日只是说你不应第一时间就排除太子,并不表示我就笃定是他。毕竟他如今好好的住在东宫里,不该冒这种险。” “所以……你也认为二皇子的嫌疑更大一些?”苏鸾紧张的盯着陆錦珩的反应,总觉得他认定的就一定不会错。 “不知道。”陆錦珩挑了挑眉,慵懒的答道。 “不知道?那这笔账你要记在谁的头上?若不能尽快将幕后黑手揪出来,日后还是要有危险的!”见陆錦珩漫不经心的样子,苏鸾有些着急。毕竟她自己也遭了两回黑手,虽说有惊无险,可下回谁又料得准呢! 陆錦珩歪了歪脑袋看着苏鸾,逗弄她道:“若你看到地上有一锭金子和一锭银子,你会捡哪个?” 这问题……这么早就有了么? 苏鸾毫不犹豫:“自然是两个都捡!” “哦~”陆錦珩嘟圆了嘴巴倨傲的抬了抬下巴,动作浮夸,似有引深之意。 苏鸾表情僵了下,旋即便懂了陆錦珩的意思。他是本着宁可错抓,不能漏网的决心来处理此事。 稍一寻思,苏鸾就彻底明白了。这两回不管是太子下的手,还是二皇子下的手,总归日后他们三人是要拼杀一番的。那么这次是谁还重要么? 反正这次没下手的,下次也会下。 见苏鸾想明白了,陆錦珩淡淡的勾了下唇角,清亮的黑眸渐转深沉,似两汪化不开的浓墨。 离京前他求皇上下一道赐婚圣旨,皇上说圣旨可下,但有一个要求。那便是成亲后的陆錦珩,需得迁回宫中居住。 而这所谓的迁回宫中,自然就是要认祖归宗。不然一个郡王世子凭何住到紫禁城里去? 当初陆錦珩及冠时皇上就曾提过此要求,只是被陆錦珩拒绝了。可这回,皇上却是捏准了他的软肋。 他想凭这道圣旨将苏鸾绑在身边,而皇上却想凭这道圣指将他绑在身边…… 想到这儿,陆錦珩不由得叹了口气。果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啊,他总算搞明白骨子里的这点儿卑鄙是打哪儿来的了。 不管怎样,皇上急于让他认祖归宗之事,定是走漏了风声,不然最近的行刺不会如此密集。 而以后,只怕是会更多。 “你叹气什么?”苏鸾一直懵懂的留意着陆錦珩的动作,以为他是想到前景不乐观。 陆錦珩笑着扭头看她,抬手勾上她的小下巴,语气撩拨且认真:“苏鸾,我愁的是还要等三个月才能名正言顺的睡你。” “陆錦珩……”苏鸾急的皱起眉头,用力甩开他的手,面红耳赤的背过身儿去。 之后便听到陆錦珩可恶的笑声。 兀自冷静了一会儿,苏鸾转过身来,正好就这话题讨论下去:“陆錦珩,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哦,你说吧。”陆錦珩用玩味的眼神看着苏鸾。 苏鸾紧张的咽了两口,而后深吸一口气,佯作镇定:“我可以答应你的求娶,但是要两年后才行。” “啧~”陆錦珩冷嗤一声,带着不屑的白了苏鸾一眼:“比起求娶来,还是逼婚更恰当吧。所以你认为你有什么筹码,可以让我多等两年?” “我的心!”苏鸾强掩下脸上的怒意,斩钉截铁的答道。同时心下暗暗气愤着,能把‘逼婚’二字说出骄傲感来的,怕是全天下只有陆錦珩一个了。 见陆錦珩饶有兴味的转回头来望着她,苏鸾则继续说道:“是,你有赐婚圣旨在手,便是明日就抬喜轿上门儿迎娶,苏鸾也不敢不嫁。但是那样你只会得到一具没有爱意、没有灵魂的躯壳。换句话来说,就是你得到了我的人,却得不到我的心。” 嗯,这种陈词滥调苏鸾可以张口即来。毕竟这些大义凛然的话早被烈女们用惯了,她也不自觉的烂熟于心,无需费脑。 不过这种话,往往还是奏效的。 此时,陆錦珩的眸中便有云雾涌动,很是深情:“两年,你便会给我你的心?” “要看这两年是怎样的两年。若是你能做到与我相敬如宾,发乎情止乎礼,我也不是铁石心肠,迟早会……”苏鸾没好意思说下去,但意思已是言明。 陆錦珩考虑了下,有些不满的摇摇头,“即便两年我能忍受,相敬如宾、发乎情止乎礼,我定是忍受不了的。” 至少他是答应拖两年了?苏鸾心下暗喜,两年后就平安了,即便她嫁给陆錦珩,也不会给苏家带去什么灾难。 “那……那尽量好不好?”苏鸾略做退让。 陆錦珩不解:“尽量是能到什么程度?” “这个……” 不待苏鸾捊好规矩,陆錦珩就突然伸胳膊勾了她的腰,一把将她揽到床上! “抱抱算不算?”他在她耳边低声问。 然而他也并不想听苏鸾的答案,因为这话才问完,他就俯了俯身将唇覆在她的唇上,“这样算不算?” 唇瓣相抵,一字一碰,碰的苏鸾痒痒的伸手去推陆錦珩。 自然是推不开的。养了几日病的陆錦珩力气也恢复了有七八成,双手温柔却有力的箍着苏鸾的手腕儿,将她的手自他胸膛前掰开。 第123章 第123章 在陆錦珩双手的禁锢下,苏鸾的手只能没章法的在床上乱打乱揪,最后迷迷糊糊在枕下抓出了个滑滑软软的东西,好似一块绸缎布料。 趁陆錦珩松手之机,苏鸾低头去看,见手中握着的好似是一件小衣。 再细看,其上所绣制的大朵牡丹格外的熟悉…… 陆錦珩很快便发现了苏鸾的反常,遂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也落在了那件粉嫩嫩的小衣上。 陆錦珩双眼瞬间睁大,立马伸手去抢! 苏鸾手中松松抓着的小衣被陆錦珩突然抢走,苏鸾更诧异了,无比错讹的看着陆錦珩:“那,那是我的……”苏鸾话没说完,因为有些难以启齿。 不会错!那抹胸上的牡丹是秦氏亲手所绣,彩线还是苏鸾自己选了喜欢的色。可这件抹胸不是在花鹊山泡温泉时丢了么?怎么会出现在陆錦珩的床上? “呵呵……”陆錦珩干笑两声,神色略显窘迫。苏鸾的意外发现着实令得他措手不及。 毕竟私藏姑娘的抹胸于枕下,这可与日常的调戏不同,说起来是有些猥琐了。不是一般的世家子逗弄小姑娘时会用的手段,倒似市井间的氓吏无赖…… 陆錦珩匆匆将那胸衣塞进自己的袖子里,冷硬着脸道:“你刚刚不就说想回家吗,今日准你早走了。现在就可以走了。” 看出陆錦珩的心虚来,苏鸾趁机先跳下床去,而后朝他伸着手:“东西还我!” “什么东西?”陆錦珩故作不知。 苏鸾张了张嘴,果然答不出口。既然不便说,那就唯有抢了。苏鸾伸着的那只手猛地往前一够,去拽陆錦珩的袖子! 而陆錦珩毕竟是会功夫的,眼明手快的多,苏鸾手伸到眼前时,他迅速反手一抓! 与苏鸾十指相扣。 陆錦珩恢复了之前的淡定,露出个邪佞不羁的坏笑:“怎么,不舍得走?那就陪我躺会儿。” 说罢,陆錦珩作势去捞苏鸾的腰! 苏鸾立马将手缩回,身子后撤逃开陆錦珩的手。犹豫了下,苏鸾还是转身跑出了屋。 反正抢不过,再将自己搭上就更赔了。 坐在回苏府的马车里,苏鸾不停的拿帕子擦嘴,擦得一张小嘴儿红的能滴出血来似的。 擦完了嘴,又开始擦脸蛋儿和额头,最后是扯着领口擦脖颈深处…… 心里直抱怨,陆錦珩真是越来越过份了! 而这厢陆錦珩正坐在书房的椅子里,手中拿着苏鸾亲手串的那条白玉垂缨,一粒珠子一粒珠子细细捻过,爱不释手的把玩。 本来他也不需娇气的卧床,苏鸾不在他自然不需要再演病秧子的戏码。 这时响起三下叩门声,陆錦珩知道是炎华,故而没特意理会。 稍顿一会儿,炎华便顾自己推开门,进了书房。 “世子,圣上命赵公公亲自送来的信笺。”说话同时,炎华双手将一封信放到陆錦珩身前的书案上。 陆錦珩信手取过,拆开扫了几眼,然后笑着将信放回书案上。 “这么巧,我这正要进宫寻个由头见见太子与二皇子,皇上就送来召我进宫的信。” 炎华不由得有些骇然:“皇上此次为何如此郑重?” 毕竟皇上时常想念世子,多是派个公公来递个口信儿便罢,这次却正式的写了一封亲笔信。 陆錦珩拿起信笺在烛台上引燃,看着它缓缓化为灰烬,漫不经心的说道:“不过是西凉国的使臣来了,皇上召我进宫赴宴。” 虽说这只是一封寻常的信,并无机密要事,但毕竟皇上私下对他的称唤太显亲厚。陆錦珩并不想让多嘴的丫鬟看了去,又添八卦谈资。 “西凉使臣……”炎华眼中一亮,“难不成是来议和的?” “应当是吧,不然最近一年来西凉与我大周数次边境交恶,早就成了仇敌,他一个敌国使臣有什么好来走访的。” 不管是陆錦珩还是炎华,心中都明白两国若能议和,绝对是一件造福万民的大好事。 这一年有多少边关将士为守护国土献出生命?此次去青州所遇,不管是杨大人的妹妹杨氏,还是妾室宋小娘,皆是因此而守的寡。 故而若两国再不互犯,便可减少许多惨剧的发生。 翌日,陆錦珩早早的进了宫,且先来了皇上的御书房。 距离正式接见西凉国使臣还有两个时辰,故而周幽帝便与陆錦珩坐在棋案前,如往常一般静心平气的借着对弈,聊事情。 “珩儿啊,这回西凉国的使臣突然来我大周,你怎么看?” “自然是好事。”陆錦珩边举棋思索着何处落子,边漫不经心的答着。 很快他露出个笑容,将棋子寻了个满意的位置落下。接着详加解释道:“不管是人与人之间,还是国与国之间,先上赶着求和的,往往都是趋于颓势的。” “哈哈哈——”周幽帝捊着胡须,笑声爽朗明快。连下棋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那依珩儿所见,他们会采取何等方式议和啊?” 陆錦珩微微勾唇,胸有成竹:“和亲。” 周幽帝敛了面上笑容,略感遗憾的抬眸看着陆錦珩:“若不是你已有了心仪的姑娘,此事你便是首选。”说这话时,幽帝举着手指,点了点陆錦珩。 陆錦珩蓦地抬眸,对上那双略布褶皱却依旧清亮锋锐的眼睛。他只鄙夷的答道:“政治联姻,纵是没有心仪的姑娘,我也一样不会感兴趣。” 周幽帝面上一僵,接着又花儿似的绽开,哈哈大笑。 不愧是他的儿子! 他这辈子有许多的遗憾,可这些不能再在他的宝贝儿子身上重演一遍。他如何舍得让他的珩儿为政治献身?他最怕的就是这孩子遗传了生母的舍己为人精神。 还好,他的珩儿是个会为自己绸缪的性子。 下了一子,周幽帝又问:“那珩儿觉得哪位皇子可堪此重任啊?” 落子时陆錦珩不经意的用余光瞥过大门,似乎在等什么人到来。 落完这子,他略寻思了番,便道:“二皇子妃不过是一个小小藩属国的二公主,尚且能做二皇子的正妃。西凉公主入我大周后,自然得有只高不低的待遇。奈何皇后所出的太子,与贵妃所出的二皇子皆已有正妃,余下的几位皇子生母出身都不及他二人。” “这委实是个难题啊。”说罢,陆錦珩为难的叹了声。 幽帝也跟着长叹一声,这个难题让他纠结了一夜。 这时门外传来窸窸窣窣声,应是有来人正与守门的赵总管低声絮絮。 陆錦珩望着棋盘,薄唇勾起。心道该来的总算是来了,不过这会是哪个呢? 须臾,赵总管叩了两声门后小心翼翼的躬身进来禀报:“皇上,二皇子说有急事求见。” 周幽帝嫌弃的往大门处看了一眼,隔着门表达了下他的不待见。 “告诉他,一会儿朕便要去接见西凉使臣了,今日没功夫见他,让他明日再来。” 赵总管退下,将皇上的意思转答给二皇子。可之后没多会儿又回来了。 赵总管一脸为难的囧着眉头,“皇上,老奴说了,可二皇子说正是为此事而来,他有一计可为皇上解忧。” 周幽帝先是皱眉,既而抬手捏了捏额头,头疼。这蠢货少办点儿蠢事就很难得了,还来献计? 陆錦珩淡噙着笑意,笑中颇有嘲讽意味,不过他还是劝道:“既然二皇子有这个心,皇上不妨听听,听听总没坏处。” 周幽帝抬头看看陆錦珩,叹了声:“罢了,让他进来吧。” 随着赵总管退下,陆錦珩也起身往宝座屏风后走去。 周幽帝目光满是不解的跟随着陆錦珩:“珩儿你这是做何?” “皇上方才说了没功夫见二皇子,您没功夫见二皇子,却有功夫见我?这不是给我拉仇恨么。”说罢,陆錦珩已在屏风后坐好。 很好,皇上又体贴的给他加了软垫,明明上回苏鸾来这儿时还没有的。看来皇上也是打算让他当垂帘听政的常客了。 没多会儿,二皇子便躬着身子进来了。 二皇子朝父皇跪地行大礼,陆錦珩坐在周幽帝宝座的正后方,从雕花的镂空里看着外面的一幕,兀自抬了抬手,免礼。 自然,二皇子是看不到的。直至周幽帝说“起来吧”,他才起礼。 “父皇,儿臣知晓您正在为与西凉国联姻之事苦恼,儿臣特来为父皇解忧!”二皇子刚一起来,就急着说明来意,仿佛生怕来意不够充分,便会被父亲赶出去一样。 “哦,那你说说看吧。”周幽帝捊了捊脑壳,还是头疼。 “父皇,焦敏仅是番属国的公主,尚能做上儿臣的正妃之位,那西凉国的公主定是不能比她不如的!可是这宫里最尊贵的女人,除了太子的母后吴皇后,便是儿臣的母妃,再之后就只有三妃算得上尊贵了。可贤妃有女无子,淑妃儿子堪至总角,惠妃的儿子与齐国互换为质,三年五载难以回我大周。” 听二皇子一番分析,周幽帝不禁意外的看了看他。虽说说的都是废话,但居然能做到条理分明。 “接着说下去。”周幽帝终是给了二皇子一个正眼。 二皇子果然受宠若惊,眼中划过两道被天神眷顾的精光,接着慷慨陈词道:“父皇曾教过儿臣,当眼前是一堆捊不出头绪的乱麻时,需得先剪断那些确认无法解开的死结,之后余下的,总能捊出个结果找出条出路来。故而儿臣便依理分析此局。” “贤妃无子,便如无可转寰的死结,这条线自然是弃了。淑妃的总角小儿,亦是无可转寰。惠妃的儿子于齐国为质,当初两国交换质子时便约定好,非背信弃约不可召回。召回便等同放弃同盟,两国回归战时,故而这条也是死局。如此看来,儿臣与太子,便是一堆死局中尚有转寰余地的活局!” 周幽帝重又皱起眉头,隐约猜到了这蠢货想做什么。 而屏风后的陆錦珩,默默捻玩着搭在鬓边的白玉垂缨,眸中带笑。 二皇子所说的每一句,都是他所教的。当然,他不必亲自言传身教,只需命他的眼线将‘太子有意废太子妃,求娶西凉公主以巩固东宫之位’的消息,散到二皇子耳边。 二皇子自然会与太子争,自然会效仿太子之计。 当然,另一个名为‘二皇子有意休二皇子妃,求娶西凉公主以助自己抢夺东宫之位’的消息,陆錦珩也命另一眼线透给了太子。 毕竟独角戏看得无趣,狗咬狗才是一出好戏。 这厢二皇子尚不知自己中了陆錦珩的计,依旧是斗志昂扬,一副随时愿意为国捐躯献身的高节:“然而太子位处东宫要位,既是长子,也是嫡子,牵一发而动全身,自不宜生变。故而算来算去,也唯有儿臣可担此任!” “嗯,那你打算怎么个担法?”周幽帝冷肃着脸,完全不再参考二皇子的建议,只是想听听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蠢货有什么具体打算。 “父皇,儿臣打算一会儿见西凉国使臣时,便表明想要求娶西凉国公主之意,然后请使臣代为转达。只要西凉国陛下与公主答应这门亲事,儿臣立马休了二皇子妃,与西凉公主结为正式夫妇!” 周幽帝眸色一冷,好似看一个陌生人般的看着自己的二儿子。哪怕他说句‘贬妻为妾’,他都不至于这么看他。 事已至此,周幽帝便打算彻底将这个儿子看清楚。遂继续探他道:“若二皇子妃不肯呢?你就不怕她写信给母国大闹?虽说她母国只是个小小番属国,可有道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何况邑国对我大周而言,生是关键。” 二皇子想了想,想起父皇常说的那句‘无毒不丈夫’,便眼中决然道:“那就干脆杀了她,到时传个消息给邑国,就说得了不治之症……” ‘无毒不丈夫’这话皇上是说过,然而那是在教兵法时,教他如何对待敌人,而不是对待自己的妻子! 周幽帝原本只当这货蠢了点儿,不自量力了点儿。可万万没想到他竟是个半点人味儿都没有的畜牲! “你给我滚!你给我滚!”周幽帝忿然作色,瞪眼激愤。骂了两句不解恨,随手拿起棋案上的茶盏,朝着逆子头上就砸去! 二皇子原本正说的慷慨激昂,本以为父皇会感动于他的舍小我而顾全大我,故而在那茶盏砸来时完全处于懵逼状态,根本未曾顾上躲闪。 那茶盏就这样不偏不倚的砸中二皇子的头,鲜血直流。 “父……皇……”二皇子噙着泪水唤了一声,之后就眼前一黑,倒下了。 第124章 第124章 二皇子倒地的一瞬,周幽帝也颇为意外。但毕竟通过刚才的事,对眼前这个二子已是寒了心,故而唤人时也还算克制。 “来人。” 一直守在门外的赵德顺闻声立马推门进入,颔首躬身,视线落在前面的地上,没走两步就看到了歪倒于地的二皇子。 赵总管惊讶的抬头看周幽帝,眼中有请示之意。 “叫人把二皇子送回寝殿去,找太医去瞧瞧。”周幽帝叹着气说道。 “是。”赵总管赶忙出去唤人来。 很快便有几个小太监进来抬着二皇子离开御书房,赵总管还留了两个宫婢擦拭干净地上的血迹,又熏了檀香。 这厢二皇子妃正坐在寝宫的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梳妆打扮。 稍后皇上接见西凉使臣时,虽只有皇子们伴架出席,但再晚些的宫宴却是有皇后带着她们一并出席的。 焦敏身为嫁来大周的邑国人,在西凉使臣面前自然是想要风风光光的,给母国撑足颜面。 “皇子妃,已经很美了呢!”女官的笑眸与自家皇子妃骄矜的凤眸,在铜镜中相遇。 焦敏脸上的得意更添几分,斜了女官一眼,“就你嘴甜!” 偏巧主仆二人正乐时,一阵急促脚步声伴着几个小太监的叽叽喳喳声,打破了这美好的一幕。 “轻着点儿,我说你们轻着点儿!别让二皇子的伤口更疼。” “哎呦,你别光在一旁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自己来抬抬,这怎么可能不晃?” “行了,别吵吵了,快抬进去吧!” …… 焦敏与女官齐齐回头,听这声音便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当看到横着进门的二皇子时,刚被女官搀扶着起身的焦敏站不稳了,身子晃了两下,险些又坐了回去。 “殿下这……这是怎么了?”焦敏诧异的瞪大了眼,急步迎上前去。 “二皇子妃,二皇子殿下受伤了。”一个小太监回道。 “废话!”女官怒目训斥,“皇子妃自然是看出殿下受伤了,可这是怎么伤的,谁伤的?” 焦敏顾不得扯这些,只随着几个小太监送殿下躺到床上,紧张的趴在床边看,边看边小心翼翼的唤着:“殿下?殿下?” 唤了几声不见二皇子有任何反应,这时太医来了,进门就急急给二皇子诊脉。焦敏等了一会儿,这才留意到先前问话的那个小太监还没回答。 焦敏转头看他,见小太监果然低着头哆哆嗦嗦的逃避着回答。 “殿下到底如何伤的?”焦敏冷言再催一遍。 小太监知道躲不过去,干脆跪下来磕头:“回二皇子妃,是……是……皇上拿茶盏砸的。” 焦敏的面容立时僵住。皇上? 焦敏转头看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二皇子,满目的难以置信。心道这是皇上的亲生儿子,纵是他做得再错,皇上也不应该下如此重手啊。 所以他这回到底又做错了什么? 焦敏蹙起眉头,设想不出。想来想去,她认为定是有人在其中挑拨离间,蓄意作梗,才会使得皇上与二皇子父子离心,痛下狠手! “去,查一查今早都有谁面过圣。”焦敏附耳于心腹女官,用只她二人听得到的声音低低吩咐道。 听吩咐后的女官眼中流露出精明,小幅度的点了点头,碍着有外人在她便没特意应声。之后转身出了寝宫。 太医检查并处理好二皇子头上的伤口,又开了几副药命人去煎。而后恭敬的给焦敏行了个礼:“二皇子妃请放心,二皇子殿下虽流血不少,却不会伤及根本。只需好生调理将养,数日后伤口便会开始结痂。” 焦敏点点头,客气的送太医出去。走到门口时见心腹女官也回来了。 让宫人们退下,寝殿内除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二皇子外,便只有焦敏与她的心腹女官。 “查到了?” “皇子妃,奴婢查到了,就在二皇子去御书房求见皇上之前,雍郡王世子也去了御书房。” 闻听此言,焦敏微微眯起了眼,向着床畔踱了两步。她万分不解的盯着床上的夫君:“雍郡王世子为何要害二皇子?” 焦敏听二皇子讲过陆錦珩的身世,知他是流落在外的皇室血脉。可是即便陆錦珩有野心想夺权,他的目标也应该是位居东宫的太子才对呀。 女官稍一寻思,便答道:“之前二皇子曾……”原想说‘欺负’,可斟酌了下用词后,女官换了个说法:“曾教训过姓苏的那个姑娘,会不会是那姑娘在世子面前添油加醋,使得世子对二皇子生了恨意?” “男人嘛,往往最咽不下这种气。” 焦敏面上微微一怔,想着这话也不无道理。毕竟除那次的事外,她实在想不出殿下与世子还有何过结。 “苏鸾……”焦敏低喃了声这名字。嗯,她对这名字印象深刻。 “哼——”冷嗤一声,焦敏望向夫君的眸中透着阴鸷:“二殿下的生母,是宫中仅次于皇后娘娘的贵妃,岂是其它皇子能比的?” 纵有一日郡王世子认祖归宗又能如何?不过是与那些生母卑贱的皇子一样,在宫中地位远不及太子和二皇子。 更何况旁的皇子生母再如何卑贱,总算是被皇上名正言顺宠幸过的。陆錦珩的生母又算个什么东西! 还有那个苏鸾,指不定在背后撒了多少娇流了多少泪,才哄得陆錦珩为她出气。 “看着吧,这笔账迟早要算的!”焦敏发了句狠。 御书房内,刚从二皇子寝宫出来的太医正向皇上禀报二皇子的身体状况。陆錦珩坐于一旁,一并听着。 在一通高深的医学术语表达完后,太医总结道:“皇上大可放心,二皇子并无大碍,只需休养几日便可恢复。只是这两日不宜下床,今日的宫宴自然也去不了了。” “不去倒好!”周幽帝一脸无所谓道:“免得他去给朕丢人现眼,让西凉人以为我大周的皇子就这副德行。” 如今,皇上对二皇子的期待,也只剩有口气儿就行。 太医退下后,为了使皇上尽快走出先前的阴影,陆錦珩主动摆好棋盘又与他对弈起来。 下到第二盘时,陆錦珩转头看了看香炉,离着接见西凉使臣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了。而太子至今不来,想来是不会来了。 陆錦珩想着,八成是太子听到了二皇子的事,明白这是一招臭棋,不来触这个霉头了。 不过太子以为跳过去这个坑,就算了么? 呵呵,陆錦珩淡勾着薄唇,于心中暗笑。 “看来,朕今日是难与西凉使臣达成令两国皆满意的结果了。”周幽帝的视线也落在那燃了半截的香上。 陆錦珩抬眸看他一眼,笑道:“此事又有何难?四皇子眼看就要及冠,且至今未遇到心仪之人,恰好可以将西凉公主说与他。” “四皇子?”周幽帝摇摇头,略显遗憾道:“他是品貌非凡,温良恭俭,可惜生母出身太低,有些配不上西凉的嫡公主。若无二皇子妃这个邑国人尚且好说,有她做着比对,西凉人定会觉得厚此薄彼,我们诚心轻待。” 边想着棋,陆錦珩笑笑:“出身这种东西,不过一个虚名,面子事儿罢了。前朝也有临时封个宫女做公主,去别国和亲的。四皇子的生母是何出身,还不全凭皇上一句话?” 周幽帝一想是这么个理儿,自己又何必执着于从位阶高的嫔妃中选,现提拔一个不也一样么。 “好好好,就如此!德妃之位一直空着,就将四皇子的生母提为德妃吧。”周幽帝如释重负的哈哈大笑,看着对面的宝贝儿子。心说这么简单个理儿,怎么自己就转不过来呢! 果真是老了么? 周幽帝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住。 不行,他得尽快,尽快将陆錦珩弄进宫来。兴许他的时间,比他以为还要短。他必得趁自己身体英朗之时,给他的珩儿铺好路。 临近正午时,周幽帝与陆錦珩一并去了广宴殿。 太子及一众三品之上的大臣皆已等候多时,西凉的使臣也早早的来此候驾。 周幽帝入殿时,众人离席站到中央行跪迎大礼,陆錦珩也融入人群中。待周幽帝在宝座上坐好,众人齐声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西凉的使臣代表一国,故而依外交礼仪只朝大周的皇帝躬了躬身,毕恭毕敬的道一句:“见过周朝皇帝。” 周幽帝轻轻挥了挥手,身边的赵总管便大声道:“皇上请诸位大人免礼,西凉使臣也免礼。” 大臣们起身,依着皇上的示意,各自回到本身的席位。 席位分列于两旁,文官一排,武官一排,依官阶大小依次排列开来,直延展到殿门处。 太子及诸位皇子还有陆錦珩,皆坐在离皇上最近的地方,一品大员之前。 西凉使臣远来是客,自然也坐的极为靠前,与陆錦珩正对着。 落座后,陆錦珩仔细瞧了瞧这人,宽肩挺秀,风姿俊雅,与他印象中嗜杀成性蛮横无礼的西凉人大不相同。 且陆錦珩原本以为做使臣的一般都是有一定年纪,有一定经验的,没想到西凉派来个这么年轻的,看起来也就三十不到。 “不知这位是?”许是因为正对着,西凉使臣在一堆投向自己的目光中最先察觉到了陆錦珩的目光,故而开口问道。 陆錦珩礼貌的看着他,只笑而不答。哪个有身份的人会做自我介绍。 太子看了看陆錦珩,代为介绍道:“噢,这位是雍郡王世子。” 第125章 第125章 听闻陆錦珩的身份,西凉使臣双眼一亮,极其有礼的朝陆錦珩拱手敬了敬。 不用问,陆錦珩便知他听过大周的流言,知晓他的身世。于是看这人越加的不顺眼起来。 虽说西凉着人来议和,于两国皆是桩好事,但想到那些被西凉人杀害的边关将士们,陆錦珩打心底里对西凉人好感不起来。 不过面上,他还是和气的,故而也朝对面的人微微颔首还礼。 接下来皇上与这位西凉使臣寒暄了几句,对他一路行来嘘寒问暖一番,略表地主之谊。 使臣一一作答后,又拍马屁道:“我这一路行来,见大周山奇水秀,人洁地灵,五谷丰登,兵强马壮,百姓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心中很是欣喜。” 啧~ 陆錦珩于心下冷笑。依他看,此人是巴不得看到大周国弱民孱,兵微将寡,百姓吃不饱穿不暖,田间洪涝干旱蝗灾不断吧! 两国博弈已久,交恶数次,死伤无数,周幽帝听了西凉使臣的话心下亦是腹诽。不过开口却是和气的很,保持着大国应有的气度。 又寒暄几句,西凉使臣便开始王婆卖瓜,夸起了自己的国家:“我西凉与大周同为强国,百姓亦是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说到这儿,西凉使臣话锋一转,渐渐切入正题:“我西凉人与大周的百姓同样渴望和平富强,只是两个强国做邻居,难免会有些纷争磕绊,久而久之便相互敌视,结了仇怨。但若两国都肯拿出诚意来强强联手,则可天下无敌。” 周幽帝露出个祥和的笑脸,心下很是高兴。虽说他一早便猜到西凉派遣使臣来是为求和,但未亲耳听到对方说之前,总是有些悬着。如今对方亲口说出主和的话,便犹如尘埃落定了。 “使臣所言句句在理,大周与西凉同为强国,各则互利,斗则两伤。只是不知西凉皇帝此次派遣使臣来,是带着怎样的诚意?” 在座所有人的视线聚在西凉使臣身上,都在等着他提出和亲之事。 使臣果然也不负众人所期,拱起双手朝周幽帝拜了拜,显出十分的诚意:“我西凉皇帝的意思是,两国以联姻的方式结为友盟,自此友好往来,互不侵犯。” 众人皆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唯有太子笑的极虚,似心事重重。 原本他听到消息,得知李帛昭今日要去找父皇自荐求娶西凉公主的事,他也想效仿的。 毕竟西凉国势大,他若得了西凉公主为妻,可以说太子之位日后再无人敢惦记。 便是有人惦记了,父皇为了大周与西凉的交好,也不会准许。 可父皇竟重伤了李帛昭,据闻还头破血流的……太子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是如此一来,不管其它哪位皇子得了西凉公主,都将身价倍增。只怕日后除了二皇子和陆錦珩外,又要多一个对他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的劲敌了。 想到这儿,太子觉得自己能做到皮笑肉不笑已是很难得了。 周幽帝伸手指了指位于太子邻桌的四皇子,“这是朕的第四子,明年便可及冠,眼下尚未婚配。其生母身份尊贵,是位列四妃的德妃,肃雍德茂,教育出的儿子亦是恪守礼教,性情疏阔。相信与贵国的公主相配,定能相敬如宾,互相扶持。” 闻言,四皇子错愕不已!他万万没想到,从不受父皇注意的他,竟能突然得了父皇重视,委此重任。还给他地位卑贱的生母提了位份,一下荣升四妃…… 即便他心知这仅仅是因着他是宫中唯一年龄合适,又未娶妻的皇子。可这也足够令他欣喜若狂的了。 四皇子激动的起身,不由得晃荡两下。尚未开席吃酒,已觉醉意上头。 待稍稍镇定站稳后,四皇子对着父皇拜了拜:“儿臣谢父皇看重,若能迎娶西凉国公主,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定善待公主,与公主百年好合,为两国世代友好献一份力。” “嗯,好好好。”周幽帝满意的笑着,抬手按了按,示意四皇子坐下。 四皇子坐回原位,太子的视线久久黏在四皇子的身上,直到四皇子察觉异样转头与他对上时,太子那冷冷的笑意倏尔明媚起来,道了一句:“提前恭喜四弟。” 四皇子颔首无言,脸微微发烫,好似吃多了酒。 而陆錦珩的目光却始终在对面西凉使臣的身上。因为他看出了那人的尴尬之意,大约猜到了其对皇上此安排的不认同。 “西凉使臣,你对此可是有何不满?”陆錦珩和颜悦色的问道。 经他一问,众人才注意到西凉使臣的神色,恍然意识到一个个的高兴早了。 周幽帝也留意到,不由得皱了皱眉,心说德妃与贵妃只差一阶,西凉人若是真心议和,不会如此挑剔吧。 西凉使臣略显遗憾的朝众人拱手敬了一圈,最后冲着皇上解释起来:“禀大周皇帝,四皇子风流倜傥,人品贵重,自是人中龙凤,无可挑剔。只是……” 他想说只是他家太子没有龙阳之好。 当然这话也只敢在脑子里闪一闪,说出口时,西凉使臣还是本本份份的:“只是我此次前来,并非是为我西凉公主择选良人的,而是为我西凉的太子殿下,物色一位太子妃的。” “西凉太子?”周幽帝再次皱眉,额头上呈现出了个‘川’字。 “是。”西凉使臣连忙确认。 大约是以往各国来大周议亲时,皆是献上自国的公主来大周当皇子妃,才让周幽帝习惯性的以为西凉这次也一样。 加之此前西凉的线人回报过,说西凉皇帝正在全心为西凉嫡公主择选驸马。故而才生出了这种误会。 不过周幽帝皱眉也只是为了自己因料错而觉窘迫,并非觉得这样有何不妥。毕竟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只要能换来大周与西凉的和平,都一样。 思及此,周幽帝迅速将适龄未婚配的公主过脑一遍。 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朕需另做打算,不过贤妃有位福安公主赋姿淑慧,容色清丽,倒是……”话未及说完,周幽帝就发现了西凉使臣的神情不对。 这神情与先前他介绍四皇子时是一样一样的,故而他还是不满意? 周幽帝面色冷了下来,已是难以维持初时的祥和。语中略带寒气:“西凉使臣,贵国太子该不是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西凉使臣忙躬身,带着歉意:“回皇上,的确,我西凉太子在大周已有了心仪的姑娘。” “哦,是谁家姑娘命这么好,能被西凉太子相中?”周幽帝问这话时也是冷冷的,毕竟对方可是个将公主都比下来的姑娘。 “回皇上,是礼部仪制司主事苏道北苏大人府上的千金,姓苏名鸾。我此次前来,便是奉西凉皇帝陛下与太子殿下之命,想请大周皇帝将此女收为义女,以公主身份嫁来我西凉,结两国永世之好。” 西凉使臣拱手躬身说完这些,才略略抬头扫了眼周围,发现大周从皇帝到郡王再到大臣们,皆是一脸的骇然。 大周的臣子们自然错愕,毕竟将凡人封为公主,再派去别国和亲这种事,一般是上国对小国做的。 又想拉拢,又不舍得真正的金枝玉叶被他们祸害,故而出此办法糊弄过去。 可西凉与大周平起平坐的两个强国,西凉的太子居然大张旗鼓的求娶一个大周的六品小官之女? 这怎能不让他们震惊。 皇上的错愕,则是想着对方挑谁不好,偏偏挑了苏家那丫头!那可是…… 周幽帝不无担忧的将视线缓缓移至陆錦珩身上,心说他可别一冲动做出迷糊事儿来。 果然不出周幽帝所料,他的视线才转到陆錦珩身上,就听到“啪”一声轻脆的响,一个白瓷碗于眼前炸开,碎与了无数细小瓷片儿,飞花似的溅落各处。 然而只摔一个碗,显然不能让陆錦珩冷静下来。此刻他一双怒目微微眯着,更显狭长阴鸷,隔空与西凉使臣的视线厮杀。 若是眼神能杀人,大约他已将对方千刀万剐外加切筋碎骨大卸八十块了。 西凉使臣看到对面雍郡王世子的出格反应后,也是怪骇不已。对方虽半个字没说,但他已隐隐猜出这其中大有文章了。 怕眼前的情形失控,周幽帝打算先将此事搁置,便道:“此事待朕与苏大人商议后再做决断,今日先为使臣接风洗尘,也让使臣感受一下我大周的美酒佳肴与歌舞技艺。哈哈哈哈——” 周幽帝这话才落下,不等众人说什么,奏乐声便起。 第126章 第126章 歌舞一起,热闹的曲乐声立时盖过了大殿上弥漫的尴尬气氛。舞姬们迈着轻盈的步履在大殿上来回穿梭。长袖猎猎,身姿如流动的屏风一般,挡在陆錦珩与西凉使臣之间。 低头饮了杯酒,陆錦珩觉得自己渐渐平静下来。 他怎么会沉不住气呢?明明应该先问清楚西凉太子与苏鸾之间的纠葛,到时再气不迟。 可如今他却什么来龙去脉都不知道,坐在这儿生闷气。 念及此,陆錦珩又满饮下一杯。 不待这曲终,便又有一波手足皆戴了银铃的舞姬款步姗姗,鱼贯而入。舞姬们舞态生风,举手投足间珊珊作响,在闷沉沉的鼓点儿声中脱颖而出。 这声音吵的陆錦珩更加烦闷。 陆錦珩向后一仰身子,立马有宫婢过来请示有何吩咐。 “备纸笔来。”陆錦珩平淡的说道。 宫婢躬身颔首,转身去一旁取来纸笔,双手捧着一个小木板,让世子在上面写字。毕竟眼前的桌案上已是布满了美味佳肴,无字写字。 陆錦珩将宣纸撕下一小条,匆匆写了几个字后将纸条卷成一个小卷儿,而后小声吩咐道:“拿给赵德海。” “是。”宫婢快速接过小条,将笔墨撤下,而后将东西悄悄给了赵总管。 因着这会儿舞姬正围在一起绕圈,刚好将陆錦珩和西凉使臣之间挡了个严实,故而西凉使臣根本没看到对面那幕,只专注的饮酒赏舞。 赵德海偷偷看完那纸条,收好,给皇上禀奏了句,而后端着一壶酒去到西凉使臣面前。 御前的大总管都是极得脸的奴才,西凉亦是如此,故而使臣在赵总管面前不摆任何架子,极有礼的给了他个笑脸儿。 赵德海直接蹲坐到蒲团上,亲自给使臣满上一杯,而后双手呈上:“老奴今日就托个大,代替皇上表下心意,以慰使臣远道而来。” 使臣接过酒杯,爽快饮下,又撂了撂空杯示诚意,果然滴酒不落。 “使臣大人好酒量。” “公公说笑。” 简单寒暄两句后,赵德海便开始切入正题:“对了,老奴有一事不解,想向使臣在人打听。” “公公请说。” “噢呵呵,老奴只是好奇贵国太子矜贵无比,却是如何结识我周朝官员府中女眷的?” 西凉使臣面上的笑容略僵了下,接着又荡漾开来。想着定是大周皇帝派公公来询问的,便将自己所知道的毫无保留说了出来。 “我西凉皇帝陛下起初想到两国联姻时,的确曾想将嫡公主嫁来大周。公主是太子的嫡亲妹妹,太子担忧妹妹来大周后不能适应,便想着先来体验下周朝的风土民情……” “结果谁料刚入大周境内不久,就被不明势力所伤,幸亏被这位苏姑娘救下。苏姑娘大义,施恩不图报,不肯对太子报出府名,是以太子也是辗转多方打听,才终于打听清楚,苏姑娘是苏道北苏大人的女儿。”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赵德海恍然大悟,却是心下更加担忧起来。既然是救命之恩,想必这西凉太子是非苏姑娘不可了,那世子那边…… 赵总管又给使臣满了一杯酒又手敬上,这便抱着拂尘回到皇上身边。 待又换一曲歌舞,不太打眼儿了,赵公公才提着一个空酒壶从侧门离开大殿了。 寻了纸笔,赵德海将打探来的事情详细写下,卷成小卷儿,回大殿后交给先前递信儿的宫婢。宫婢再将纸条呈回给世子。 陆錦珩面无表情的将纸条捻开,借着桌案的遮挡,他低头扫了两眼,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之后愤愤的将那纸条攥烂。 青州时,他以为苏鸾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动,想不到她竟偷摸着出去拈花惹草,欠了一堆风流债。 如今还有找上门儿来的! 不过陆錦珩如今已能冷静的克制自己的情绪,他知道便是将这个使臣打死打残也解决不了问题。 他只是个来传话的,问题的根本还是在西凉太子身上。 不过这西凉太子多大年纪?长的如何? 陆錦珩皱了皱眉,怪只怪他翻脸太早了,如今已被人看出异常,不好再亲自去套话了。 陆錦珩看了眼赵德顺…… 很快赵总管又收到了小宫婢递过来的纸条,他心里郁闷,可脸上却不敢显,高高兴兴的又提了一壶酒去找西凉使臣唠嗑了。 没多会儿陆錦珩又收到宫婢送回的纸条儿,看后脸色变得更难堪了。 与自己同龄,就顺利坐上了西凉的太子之位。偏偏使臣还形容他端如华岳,玉树琳琅,乃西凉第一美男子! “滋溜”一声,陆錦珩将面前斟满的酒一饮而尽。 “满酒!”陆錦珩不耐烦的乜了一眼身旁侍奉的宫婢。 没多久,对面的西凉使臣便喝的五迷三道,绯色渐渐爬上了面颊。 这时圣上挥了挥手,示意舞姬们退下,只余琴师于一旁奏乐助兴。 大殿中央的位置空了出来,大臣们知道这是皇上让他们自由进行了。而今日的攻克重点自然是这位西凉的使臣,大家都想在他口中多套出些西凉的情报来。 于是礼部尚书梁大人最先端着酒杯凑过去了,毕竟西凉太子要求娶的是他礼部官员的家中女眷,他做为苏鸾的亲爹苏道北的上峰,理应上前与对方好好聊聊。 毕竟他是皇上的心腹臣子,最懂圣心,知道皇上已下了道密旨将苏家丫头指给世子了。 梁大人先与西凉使臣寒暄一番,劝了几杯酒,这才问道:“不知贵国太子为何非苏姑娘不可啊?” 西凉使臣又将先前给赵总管说的,太子与苏姑娘之间的渊源,再说一遍。 说话间,梁大人为表诚意已饮了不少酒。为了开导西凉使臣回去拦阻此事,梁大人只能不断的陪他饮酒,想着把对方灌醉了才好交心。 西凉使臣看出梁大人的目的,也看出他不胜酒力,有心反过来灌他。为了两国的交好,梁大人只得舍命奉陪。 直到梁大人实在喝不动了,感觉脑袋一晃全是酒,便将杯子一推,歪倒在了桌上。 “梁大人?” “嗯?不喝了……不喝了……老夫虽然没醉……但喝撑了……” 见是时候了,西凉使臣便低头悄声问道:“不知你们周朝的郡王世子,与这个苏鸾姑娘有如瓜葛?” “噢,这个嘛……世子心仪苏姑娘,皇上要将苏姑娘指给他做世子妃……” 哦,原来如此。 西凉使臣的一双眼,阴仄仄的落到了对面的陆錦珩身上。心道看来太子委托的这事,难以顺利达成了。 宴会又进行了一会儿,西凉使臣知道无论如何大周皇帝也不会当晚给他一个答复,便以酒水洒身为由先回了趟歇脚的住处。 小公公将他送至门外,便在外等候。 使臣回到房里,先将有意弄湿的外袍换下,又命随行护卫取来偷偷带进宫的报信鸟。他写了张短信绑好,将鸟从窗中放出。 这种报信鸟是西凉皇室专门训化的,作用与信鸽相似,却因着身型小极易避过查验,放飞时也不易引人注意。 之后,西凉使臣便随着小公公回了宴席。路上他还特意抬头看了眼那只报信鸟儿,它正坚定的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鸟儿飞出紫禁城,又飞了一个时辰,最终在京郊的一处别苑落下。 院中等候已久的侍卫动作熟练的将鸟儿抓在手里,鸟儿极配合的让他取下脚上的纸条。 侍卫片刻不敢耽搁,取下纸条便一路小跑着拿去主子房里,给主子过目。 第127章 第127章 刚刚沐完浴的男人正出西间,便看到急急往这赶来的侍卫。 他知道定是宫中传来消息了。 男人唇角微扬,在他看来这场联姻是断不会有任何岔子的。为了大周与西凉的黎民百姓,便是苏姑娘与人有过婚约,大周皇帝也定会出面瓦解,成他之美。 然而展开纸条看完后,男人的眉头渐渐揪起…… 蓦地将那纸条攥成团儿,男人将它丢到院内的草丛里。 “殿下,可是有何不妥?”侍卫意识到使臣那边的进展并不顺利。 那纸条上其实并无字,只是约定的一个暗号罢了。因着预料到进宫大约有这么几种可能,故而提前约定了各种进展的暗号,这样即便是报信鸟被周人捕获,也泄露不了什么。 而使臣传回的这个暗号,正是“苏姑娘另有婚约,此事难办”的意思。 男人借着廊凳轻轻一跃,便跃上了别苑的屋脊。他眺望着某个方向,他知道那是苏府的方向。 不久前,他们于青州相遇。如今他来了大周的京郊,与她即将再度重逢,不知她看到他后会是喜是忧。 “呵~”男人突然笑了笑,找到了足够的自信与底气。 他缓缓掏出怀中的银袋,心道有婚约又如何?她被他光明正大的抱过,还偷偷的摸过,那就是他的人了。 从屋脊跳回院中后,男人冲着侍卫吩咐道:“准备准备,明日一早便进宫。” 此时,紫禁城内宫宴业已临近尾声,周幽帝不胜酒力先行离开了。 然而走出大殿后,原本需赵总管搀扶才能走路的周幽帝,突然清醒了。赵总管早看出皇上是厌倦了今日的气氛,待的烦闷。 周幽帝转头吩咐赵总管:“让珩儿来御书房见朕。”他怕陆錦珩今晚会冲动行事,打算先与他交个底儿。 然而回到御书房后,皇上没等来陆錦珩,而是赵总管的一句:“老奴回去请世子时,世子已然离席不在大殿了。” 皇上抬手拍了拍脑袋,很是不安:“珩儿今日饮了不少酒,他那副神情你也看到了,朕怕他会冲动……” 赵德海想了想皇上对“冲动”的定义,大约是指世子会去将西凉使臣揍一顿,亦或是去找苏姑娘兴师问罪。 想了想,赵总管便提议道:“皇上,不如这样,今晚就留世子在宫中,且将西凉使臣的住所加强守备。” 周幽帝想了想,“就这么办,一但找到珩儿,立即让他来见朕!” “是。”退下后,赵总管便命人通知几道大门的禁卫,今日不许放世子出宫。 周幽帝这厢正愁着,太监又来禀报太子求见。 犹豫了下,周幽帝面无表情的道:“让太子进来吧。”只是跟着这话的,是一声并不怎么高兴的叹息。 太子与二皇子不同,自然要多给几分颜面。 太子躬身进来,先毕恭毕敬的朝着周幽帝行了大礼,起身后,便道:“父皇,儿臣前来是想与父皇商议西凉太子求娶苏家姑娘之事。” “坐吧。”周幽帝眼神示意了下对面的玫瑰椅。 “谢父皇赐坐。”太子颔首落坐,只是坐姿端正拘谨,在周幽帝面前更像臣对君,而非子对父。 “有什么话就说吧。” “父皇,儿臣……”稍顿了顿以示惶恐,太子接下去说道:“儿臣得知二弟今日冲撞父皇了。” 周幽帝以叹气代答。 太子则明知故问道:“不知二弟今日是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才惹得父皇动此大怒?” 周幽帝抬眼看了看太子的表情,双眼不易察觉的微眯了下,透着股子看穿把戏的精明。 看出太子早得了消息,又来这儿明知故问,周幽帝也不拆穿,只将今日二皇子之事简单说了说。 太子比起二皇子来要沉稳一些,但毕竟还是稚嫩。丝毫未察觉父皇早已了然,只顺着这事明劝暗讽道:“父皇,二弟为人是薄凉了些,不过也算是为国为民考虑了。” “呵,”周幽帝失笑,却是不未曾带怒。 太子则继续说道:“父皇,二弟虽鲁莽绝情,但本心还是想为您分忧的。当时大家都以为西凉国是冲着皇子来的,谁能料到竟是出人意料的冲着苏家姑娘。” “不过不管是冲着谁来,总要有人做出割舍。二弟这种性子尚能为了大周割舍掉二皇子妃,如今,是到了世子表决心的时候了。” 听到太子提及陆錦珩,周幽帝眼中波动了下,“太子的意思是,珩儿应当舍弃所爱,成全西凉太子?” “父皇,这种事放到谁身上自然都是两难之选,但再伟大的爱情,也伟大不过国家。为了大周的黎民百姓,为了周朝与西凉的世代和睦,唯有世子做出些牺牲。” 太子早早得知周幽帝下了道圣旨给陆錦珩和苏鸾赐婚,也听到过一个消息,皇上与陆錦珩已有约定,一但陆錦珩娶妻,便要搬回宫来居住。 搬回宫的意思不言自明,那便是要认回他的皇子身份。可一但如此,凭着父皇对陆錦珩的偏宠,陆錦珩将会成为太子继位路上的一大绊脚石。 以往二皇子再怎么不服太子的气,再怎么惦记太子之位,也掀不起多大浪花来。而陆錦珩就不同了,一但认回身份,许多事就有可能生变。 思及这些,太子是咬牙切齿的急于除掉陆錦珩。 可下了两回手,均不能得逞。太子也明白陆錦珩不是那么好动的,是以当下的打算,便是先破坏掉陆錦珩与苏鸾的亲事。 偏巧这时西凉使臣就出现了,这不禁让太子觉得连老天都在帮自己。 见周幽帝冷肃着个脸,迟迟不表态,太子觉得有必要再哄哄。 便道:“父皇,世子是通情达理之人,定会明白父皇为国为民的一片苦心。他虽会失去苏家姑娘,可我大周人才济济,美女如云,世子很快便会遇到另一段缘分。” 这话纯粹是说来哄皇上的,太子很明白陆錦珩的那股子执拗劲儿。 正因如此,太子更想要破坏他与苏鸾的亲事。那样陆錦珩将会长久的沉浸在痛失所爱的悲苦当中,不能自拔,更遑论野心。 且此事后,陆錦珩与皇上必生嫌隙,他心中会永远有根刺儿。 周幽帝的视线落在地面上,没抬头看太子。无需看,他只听着他的语气,便能看透他的内心。 原本周幽帝还担忧自己对陆錦珩的偏爱,可能会影响到太子的未来。不过如今看来,他是无需再为自己的私心抱愧了。 太子,也不是个心性良善的。 二十年前,失势的他曾弄丢了自己的一生挚爱。如今他坐在这龙椅上,又岂能再弄丢他最爱儿子的挚爱! “哼。”周幽帝冷嗤一声,“珩儿与苏鸾那丫头,朕已然下旨赐婚了。君无戏言,此事无可转寰。” 等了半天,等来父皇一句斩钉截铁的拒绝,驳掉了他的建议。太子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又冰凉凉的。 父皇到底要偏心到几时?为了个私生子连大周百姓和边关将士们的安危都不顾了吗! 今日话已挑明到这份儿上,太子明白即便此时退缩,也不会得来什么好果子。故而太子打算一条路走到黑,继续劝谏。 “父皇说的是,君无戏言。只是父皇毕竟是为了世子好,才听由着他的喜好选择。可若是那位苏姑娘压根儿配不上世子,甚至还未过门儿就做出有辱家门之事,父皇也不能一味的纵容着。” 周幽帝抬头看着太子,“这话何意?” “父皇,儿臣已询问的清楚,那西凉国的太子乃是去青州时与苏姑娘结识,并有了纠葛。而父皇所下的那道赐婚圣旨,却是在苏姑娘去青州之前。也便是说苏姑娘结识西凉太子时,已知自己是钦定的世子妃身份。纵是这样,她却还招蜂引蝶,使得西凉太子误会有情。这样一个不安份的女子,父皇当真觉得世子将她娶过门儿是幸事?” 太子说这些时已是有了豁出去的意思,反正在父皇眼里小人他已经做了,与其灰溜溜的打退堂鼓,还不如撕破脸再添一把火。 周幽帝眼底果然有了些动摇,不过一瞬的恍惚后,他仍是眼中决然的说道:“只要世子喜欢,便够了。” 凡是他珩儿喜欢的,他就要给他留到身边。 与此同时,坐在马车里准备出宫的陆錦珩,正被守门的禁卫们阻下。 “世子,皇上有令,您今日需得留在宫中。”禁卫说这种明摆着开罪人的话时,舌头都有些捊不直。 车内的陆錦珩双目一阖,看来他今日是不能去苏府找苏鸾了。忍受一场宴席已经令他无比烦躁了。 “回奉召宫吧。” 陆錦珩的声音透过马车窗子传到炎华的耳边,炎华吩咐马夫一声,而后调转马头,护着马车重又驶回宫中。 回到奉召宫后,陆錦珩招来炎华。 “五更后,你躲过巡卫的禁军,出宫去苏府。只要早上苏府的大门一开,你便说圣上要召见苏姑娘,命她立即拿令牌进宫。” 说罢,陆錦珩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一枚令牌,交给炎华。 炎华愣了半刻,接着问道:“世子,既然是皇上要召见苏姑娘,为何属下还得出宫?” 陆錦珩也毫不遮掩,面色淡定的说道:“因为是假传圣旨啊。” 炎华的心猛然一跳,嘴角跟着抽了抽:“假……传圣旨……”虽说跟在世子身边,险没少冒,但这欺君之罪他可没犯过。 “皇上不许本世子出宫,无非是不想我去见苏鸾。不出便不出了,那就把人给带进来。” 炎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觉得这次真要搭上小命儿了…… 不过还是拱手接令:“属下遵命。” 五更一到,炎华便躲着巡逻的禁卫,顺利出了宫。天亮之前出现在苏府门外,等着苏家一早出府采买的丫鬟开门。 炎华想着世子也算是君子的,虽说时不时唬弄一下苏姑娘,就比如这次骗她进宫。但起码世子是让他在门外等着苏家人起寝,而不是直接进去挟人。 等了半个来时辰,苏家大门就开了,有一早去集市采买新鲜菜蔬的丫鬟出府。 炎华上前说明来意,请丫鬟回府通报苏姑娘。没多会儿苏鸾便出来了。 出门时是一脸急色,可才出门苏鸾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接着苏鸾问道:“皇上当真召见我?” 炎华看出苏姑娘这是生生被他给骗起床的,不禁生出几分愧疚之意。可是他有什么办法?他也只是听命行事。 违心的点了点头,炎华催促道:“苏姑娘快收拾收拾进宫吧,这是令牌。”说着,炎华将世子那个令牌递给苏鸾。 第128章 第128章 坐在马车里的苏鸾,不住的猜想皇上这么急召她入宫的原因。推翻一堆天马行空的想象后,有一个答案是她认为最靠谱的。 那就是陆錦珩将她要求把婚事推迟两年的想法,禀告给了皇上。 苏鸾谨慎小心的组织着语言,要在不激怒皇上的前提下,使得皇上迁就她的处境,这似乎有些难。 她总不能明着说,不想搅和进皇储之争,不想苏家沦为神仙打架下遭殃的小儿…… 很快马车便进了宫门,车停下时,苏鸾已急出了一身冷汗。 踩着步梯下车,苏鸾额头上顶着薄薄的一层细密汗珠儿,微风拂来,促起一阵寒意,苏鸾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阿嚏——” “苏姑娘,您没事儿吧?”被世子派来接苏鸾的女官,面带关切的询问道。 苏鸾忐忑的摇摇头,她想说她的身体没什么事儿,但她的精神有事儿。想到马上就要见皇上了,她走路腿脚都不自觉的发抖。 跟着那名女官进了一处宫殿,苏鸾有些奇怪,皇上为何不像上回一样在御书房见她? 不过紫禁城那么大,处处都可以是皇帝的落脚地,这也由不得她置喙。 “宫女姐姐,你可知道皇上为何突然要召见我?”走在游廊上,苏鸾声量极低的问道。 女官躲闪着苏鸾恳切投过来的求助目光,显露出一丝心虚。明明是世子让苏姑娘进宫的,她虽不敢出卖世子,却也不能明着诓骗。 顿了顿,女官为难的颔首回道:“苏姑娘,奴婢只是奉命接您过来,其它的并不清楚。” “哦——”苏鸾失望的应了声。 从这女官的眼神里,苏鸾看出她有所隐瞒。不过人家既然不想说,再逼问也没何意义了。看这女官的反应,八成是皇上今日不怎么高兴。 就这样,苏鸾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情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没人,女官只将她送到就躬身行了个礼,退下了。 空空的大殿,苏鸾不敢乱走,也不敢坐下,就呆呆的杵在原地,随时做好下跪见驾的准备。 只是等了一会儿,皇上没出现,只两个小宫女端着香茶与糕点过来。 将东西一一罢好在桌子上,其中一个小宫女走到苏鸾身边行了个礼,极恭敬的解释道:“苏姑娘,世子一早被皇上叫去了,走前特意吩咐奴婢们等您到了,就先伺候您用些早点。” “世子?”苏鸾眉头蹙起,带着一脸的问号。 “不是……皇上召见我吗?” 两个小宫女面面相觑后,先前说话那个吞吞吐吐的说道:“这……这奴婢们就不清楚了,苏姑娘先在此等候吧。” 说罢,两人行了个告退礼,麻溜逃也似的快步出去了。 大殿只余苏鸾一人,她比先前更懵了。 这厢陆錦珩也委实没料到,天不亮就叫人去将苏鸾骗进宫来,而他却被周幽帝召来宣宜殿,脱不开身了。 宣宜殿上,已至退朝时辰的百官依旧恭立于大殿上,好似在等待着什么重要的人来。 陆錦珩以及太子和其它几位皇子们,也与大臣们一样,在此等待着。 宝座台上的龙椅中,周幽帝正襟危坐,目光眺望着大殿之外,眉宇间泛着一层淡淡的愁色。 他着实没料到,昨日西凉使臣才表达了西凉太子要求娶苏家姑娘的意愿,今日一早就又来说他们西凉国的太子也进京了,要求见大周皇帝。 昨日迎接对方的使臣时尚且下了功夫,今日对方太子来,也不好太过敷衍。故而周幽帝只好留下百官与诸位皇子,一并再欢迎一回远道而来的客人。 与周幽帝的犯愁不同,陆錦珩眼下可没半点儿愁意,只有好奇。 陆錦珩好奇的是这位西凉太子了。 昨晚听西凉使臣将这太子夸成人间美色,今日他倒要亲眼看看,是这位太子果真如此完美,还是西凉的使臣眼瞎审美畸形。 等了约莫有半炷香的时辰,西凉太子终于在使臣的陪同下上殿了。 四位使臣随着太子一同进殿,自是极有气势。来到玉台十步外,四位使臣朝大周皇帝躬身致敬,为首的男人只微微颔首。 “西凉太子姬清,见过周朝皇帝。”男人介绍自己时,语气不卑不亢,笑中透着贵气。 周幽帝笑着免了他们的礼,并嘘寒问暖了几句。之后赵总管便一一向西凉太子介绍起周朝的皇子与大臣们。 姬清的视线扫过左右两边的众人,很快他便发现在一众投于他身上的目光中,有一道格外的冰冷,像把刀子似的隔空对他放狠。 那人在姬清的右侧,姬清见那目光的主人是一位神采英拔,俊极无俦的年轻男子。虽然赵总管还未介绍到此人,但依对方的站位与穿着,姬清觉得应是位皇子。 姬清就势将余光瞥向右后方的使臣身上,那位使臣正是昨晚先一步进宫的西凉使臣。 使臣不动声色的朝自家太子点了点头。 姬清的视线重新落回到目光不善的年轻男子身上,心道这便是那个要与他抢女人的雍郡王世子了。 这回姬清的目光也带出些玩味,略有挑衅的意思。 陆錦珩狭长的黑眸微微眯起,再也没半点儿掩饰,已然将那股子厌恶情绪写满了整张脸。 此时赵总管刚好介绍到陆錦珩,可不管是陆錦珩还是姬清,二人都未像先前那些皇子大臣们般,礼貌的向对方颔首见礼,以示最基本的尊重。 看着正怒目互视,眼神隔空厮杀的两个人,夹于中间的赵总管脸上显露出几分尴尬,他……他要不还是直接继续介绍下一位吧,反正这二人都不愿搭理对方。 就在赵德海往下一位大臣身边走去时,身后的陆錦珩忽的冷腔冷调的开了口:“姬太子既然早就来了我大周,为何昨日不随使臣一同进宫啊?” 姬清虽也视陆錦珩为敌人,但笑容还是愿冲他展露一二的,只是笑的很是虚伪,在陆錦珩眼中尤其显得欠揍。 “孤此次远道来大周,是为求娶苏姑娘而来,呵呵……”笑着,姬清低了低头,竟让人感觉到一丝羞涩。接着又说道:“有些话自己不便我开口,故而先让使臣将来意表明。” 他不仅不躲闪陆錦珩的提问,反而有意借此挑衅。 果然这话,立时撩起陆錦珩胸腔内的一团邪火!陆錦珩暗暗咬了咬牙,额侧青筋微显。 气愤之下,陆錦珩险些就将苏鸾此刻正在他寝宫之事说出来。 可压了压火气,陆錦珩将涌至嘴边儿的话咽下了。他若说了这种话,虽可激退西凉太子的求娶之心,却也当众令苏家丢了脸面。 未以喜轿抬进门的黄花闺女,就这么不清不楚的大清早出现在男人寝室里,此后必然再无闺誉可言。日后他将她娶进门来,苏鸾也照样落下话柄。 陆錦珩稳了稳情绪,而后笑笑:“姬太子凭何求娶苏姑娘?是她曾对你表露过心意,还是你曾问过她心中没有旁人?” “凭的是苏姑娘于孤有救命之恩,且她当日留下了定情信物。”姬清信心满满。 听到‘定情信物’四字,陆錦珩再一次快要压制不住体内怒气!头微微晃动间,陆錦珩瞥见鬓侧的白玉垂珠,不由得更添烦躁。 在青州时,苏鸾头一回送了他礼物,让他激动不已。自从得了这东西,他日日佩戴,不舍离身。 而苏鸾居然也给了别的男人礼物?! “是何信物?”陆錦珩表面风轻云淡,却暗暗咬着牙问道。 就见姬清将手伸于怀中,掏出那个银袋,特意展示给陆錦珩看。并笑咪咪道:“世子当知,姑娘送男人贴身的钱袋香囊之物,便等同表明心意。” 陆錦珩一眼便看到那银带角落里绣得个“鸾”字,他正欲伸手取过细端是否为苏鸾字迹,却不料姬清蓦地将手攥起,拿着钱袋又塞回了怀里。 姬清将苏鸾的东西重新塞入怀的动作,令陆錦珩眼中冒出灼灼火光,同时双手紧紧攥起拳头。 若非是在大殿上,若非是在百官前,他定克制不住自己的这副拳头! 冷静……冷静。陆錦珩短暂阖眼如此劝自己。 重新睁眼后,陆錦珩唇角浅浅的勾起个弧儿。他抬手缓缓的捊着自堇玉冠上垂下的缨穗,笑言道:“若说赠物便是定情,那苏姑娘赠与我的这条价值不菲的白玉垂缨,可算是深情款款了。” 见姬清的目光紧紧盯在垂缨上,神情错愕,陆錦珩甚是满意。 又接着说道:“姬太子有所不知,我大周民风开放,讲究礼尚往来。男女之间互赠礼物为常事,可因致谢或是鼓励。诚如姬太子所说,当时你落难于青州,苏姑娘好心相救,怜贫惜弱赠银一袋,八成只是出于鼓励与救助之意。” 陆錦珩的这番话有些刺痛了姬清,虽说这银袋本就是他从人家姑娘身上扒走的,但那是多么有意思的相识,多么可贵的相处…… 苏姑娘与他在西凉宫中见过的每位贵女都不同。 明明初见时他拿刀抵着她的脖子,她那么害怕。事后却还是为他送吃的,送救命的药。 她自横梁失足滑下,他揽上她纤腰的那刻,头一次体会到男女间的‘心跳’是什么感觉。 他不知何样的爱才算伟大,他就是想要将她留在身边,照顾她,守护她,不许任何人伤害她,不许她受一丝委屈。 她护他一回,他便想护她一世。 原本他以为她即便有婚约,也多半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第129章 第129章 若只是这些禁锢着她,姬清统统可以打破,将她抢过来! 可此刻听陆錦珩所言,她竟送他贴身佩戴的垂缨…… 这显然是有情的。 姬清有些迷惑了,他还该不该再与陆錦珩抢呢?他是想来给她幸福的,而不是想来破坏她幸福的。 姬清再次抬眸对上陆錦珩阴冷的双眼时,他眸中已敛了先前挑衅与锋芒。 他此前所有的强势与底气,皆源自于对苏姑娘的志在必得。而如今,事情并非如他想像的那般单纯。 可见这世上总有些事,是钱财与权势也扭转不了的。 姬清张口想对陆錦珩说点儿什么,却又及时收住了。他转头朝向大周皇帝:“皇帝陛下,我想先见苏姑娘一面。若苏姑娘当真已有两情相悦之人,我定不会强求。” “不行!”陆錦珩眉头一皱,厉声喝止。 陆錦珩的决绝态度激起西凉使臣的不满,其中一人辩驳道:“我西凉太子是代表西凉向大周的皇帝陛下提出请求,连诸位皇子及大臣都不插言,雍郡王世子如何敢出口拦阻?难不成世子已能代君决策?” 此言一出,一旁默默看戏的太子脸色有些难堪起来。心说连一个西凉人都看不惯陆錦珩的骄横恣肆,父皇却总是没边儿的纵着他! 若方才出言无状的是不是骄横恣肆,而是任何一位皇子,相信皇上都要动怒斥责了。 周幽帝艴然不悦,他不悦的自然是这个西凉使臣居然拿皇子大臣压陆錦珩。不过周幽帝相信陆錦珩能自己处理好,故而他这个皇帝干脆装聋作哑。毕竟有些话一但由他来开口,性质就变了。 陆錦珩不屑的瞥了那个使臣一眼,不欲理会他,只是将他的容貌记了记。之后又看回姬清。 “姬太子,纵是你身体再如何尊贵,于苏姑娘而言也只是个外男。她私下见你,会累及闺誉。” “世子不是刚刚才说,大周民风开放,男女之间赠礼都属常事,又怎会连见一面都累及闺誉了?”姬清这会儿重拾信心。 陆錦珩的百般阻挠见面,反而让姬清看出陆錦珩的心虚。猜测着兴许苏姑娘与陆錦珩的关系,并不似陆錦珩自己所言。 陆錦珩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赠礼亦是有第三者在场的,若姬太子不介意,我愿作陪,陪你见一面苏姑娘。” 三人当面对质,这倒也不错,至少能借机看一看苏鸾的心。陆錦珩如此盘算着。 “好啊。”姬清也不拒绝,只是语带双关的调侃道:“世子不介意做这个‘第三者’,孤也没什么意见。” 陆錦珩正欲呛回去,周幽帝蓦地开口做了个决定:“既然如此,直接将苏姑娘宣进大殿吧。” 周幽帝自有一番考量,苏鸾的事已然弄的满朝官员皆知,与其藏着掖着由大家事后去猜,倒不如当众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若苏鸾救西凉太子当真只是出于善心,那便是误会一场,是西凉太子自作多情。这样日后珩儿再迎娶苏鸾,也不至于落下什么话柄。 赵总管带着圣意打算下去吩咐小太监宣苏姑娘入宫觐见,路过陆錦珩时,陆錦珩唤住了赵总管。 “世子?”赵德海满目不解。 陆錦珩勾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而后才用只赵德海自己能听见的声量说道:“苏姑娘此刻在奉召宫。” 赵总管神情错愕的移开耳朵,惊骇的瞪圆了双眼与世子对视,心想不是听错了吧? 苏姑娘一大早竟在世子的寝殿里……可她无诏怎么入的宫? 见陆錦珩眼中透着笃定,赵总管只得点点头,先下去宣人。 赵德海有意多磨蹭了一会儿,怕太快带着苏鸾回去会引得众人怀疑。绕着奉召宫外转了两圈儿,赵德海才进去。 良久后,苏鸾心怀忐忑的随着赵总管上了大殿。 陆錦珩与姬清的视线同时投到她身上,只是姬清很快又将眼移开了,带着抹不易察觉的失望情绪。 行过礼后,苏鸾低头站在一边,不敢四下乱看。她知道此刻定有无数双眼睛盯在她身上,因为她浑身如被芒刺洗礼着。 盯着苏鸾看了一会儿后,陆錦珩才留意到姬清的不对劲儿。他满是怪骇的看着姬清,这人不要脸不要皮的又是求见又是求娶,怎的这会儿苏鸾来了,反倒这么镇静了? “姬太子,你不是口口声声想要求娶苏姑娘吗?如今人来了,你有何话要说就快些说吧。”陆錦珩有心催促。 一听这话,苏鸾蓦地抬起头来,顺着陆錦珩的视线寻向他所指的姬清。 同时姬清也看向苏鸾。 二人视线于空中茫然相接,傻傻相望,齐声发出一问:“你是谁?” 此问一出,傻眼的就不只是对望的二人了,还有大殿上一切围观看戏的人。自然也包括方才就意识到有问题的陆錦珩。 这下陆錦珩乐了。存心挤兑起来:“怎么,救命恩人都能认错?姬太子当时定是伤得厉害,眼都昏花了吧?” 姬清锁眉又瞧了瞧苏鸾,说她完全陌生吧也不是。隐约又能瞧出一点儿那影子,只是姬清很确定苏鸾与他要找的并非同一人! “你……你当真是苏鸾?你可知殿前冒充有如欺君?”姬清有些怀疑的瞥了眼陆錦珩,倏尔想起赵总管下去宣人时,他曾叫住赵总管。 难不成陆錦珩敢当着皇上及百官的面,弄个假的苏姑娘前来? “我是啊。”苏鸾茫然的答着,心想难道还得要她证明自己是自己么。 “这……这怎么回事?”姬清看着这小姑娘的神情,也不像是配合陆錦珩在作戏糊弄他的。 姬清心底掀起强烈的失落感。 他蓦地想起离开破宅子时,他说知道她叫苏鸾,而她一脸茫然,喃喃的说了句她不是。 当时姬清只以为她是哄骗他,不想承认。想不到竟真的不是。 陆錦珩走至姬清身边,“你把之前的那个银袋拿出来。” “你要做什么?”姬清很是谨慎,毕竟这银袋已成为他与那不知名的姑娘间,最后的牵系。 “自然是帮你找人。”陆錦珩笃定道。 姬清皱了皱眉,将信将疑的伸手去掏银袋。他望着陆錦珩的眼神,看到陆錦珩此刻眼中的真诚。 看来这是觉得他没什么威胁了。 也罢,若是陆錦珩真能帮他找到那姑娘,他为今日的失礼赔罪又有何妨! 想通这些,姬清放心的将银袋将到陆錦珩的手上。神色郑重,似是交给陆錦珩一个重要的托付。 陆錦珩细端了眼那银袋上的“鸾”字,这是苏鸾此前贴身戴着的银袋不错。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转身将银袋拿给苏鸾看,陆錦珩柔声问道:“这可是你借给你大姐姐苏安的?” 苏鸾接过银袋,无比惊异的点点头:“苏安说在青州时被小贼给扒了……” 陆錦珩转头冲着姬清笑了笑,“这位是西凉太子,也是扒你姐姐银袋的那个小贼。” 苏安懵懂的抬头再看姬清,傻傻的喃了一句:“西凉穷到这地步了么……” 一国太子出来扒窃。 “哎~你这小姑娘怎可如此失礼!”姬清身后的一个西凉使臣急道。 所幸苏鸾这句话声量较低,皇上与分列两侧的大臣们并未听清。故而除了西凉使臣不满一句外,旁人没什么反应。 陆錦珩乜那使臣一眼,见又是刚刚顶撞他的那人。心道这人果然忠心,自打进了这大殿就开始不停的拉仇恨,以至于陆錦珩都忽略西凉太子几次挑衅的仇了。 使臣虽不高兴,姬清却是满脸喜色的,他眼中重燃希望的看着苏鸾:“小姑娘,你刚刚说……送我这钱袋姑娘叫苏安?” 事到如今,苏鸾也隐约看出了点儿眉目,答话也不似先前那般没头绪。 条理分明的说道:“是,你拿来的这个钱袋,正是我在青州时给我大姐姐苏安用的。” 想了想,苏鸾又添一句:“不过苏安从未将这银袋送什么人,而是被人给扒去的。” 一旁的陆錦珩勾唇浅笑,既有误会解除后的喜悦,也有拆穿西凉太子人品后的暗爽。 身为太子,偷人家姑娘家的钱袋不说,还好意思拿着脏物千里寻妻,说什么定情信物! 姬清兴奋之余,也觉有些窘迫。而他觉得苏鸾并非有意让他难堪,只是这小丫头不太懂人前变通罢了。 陆錦珩转头看看苏鸾,她正一脸认真无害只是客观陈述实情的小表情。 若非此刻还在大殿之上,陆錦珩很想将她揽进怀里,好好揉揉她的头发。 稍作冷静,姬清再上前朝着皇帝请求道:“还请皇上作主,将苏安姑娘一并宣进宫来,我想尽快与苏安姑娘见上一面。” 如今乌龙得解,周幽帝亦是身心舒畅,连声应允:“好好好!” 第130章 第130章 此前因顾虑着苏鸾的闺誉,皇上有意让三人当殿捊明关系。而如今既然女主角换成了苏安,不存在什么三角关系了,皇上便正式退了朝,让百官出宫。 皇上觉得这是年轻人之间的事,自己一把年纪了不便与晚辈们掺和感情之事,故而便命陆錦珩陪同西凉太子。 毕竟于公,对方是西凉太子,不可无人相陪。于私,也不能任由西凉太子与大周的姑娘私会于宫中。 而苏鸾自然也只能跟着,她不能让苏安自己夹在两个男子间。 落樱园内高台厚榭,环抱池沼。 水榭的白玉坐墩上,西凉太子姬清,雍郡王世子陆錦珩,以及苏鸾,三人坐着不住的眺望园子入口处,显然是在等人。 围着桌子拢总共有四个坐墩,苏鸾没得选,她只能临近着陆錦珩,以便与姬清隔开一个坐墩。 “我大姐姐还没来……要不我去迎迎她吧。”苏鸾蓦地起身,找了个托辞想先离开一会儿。 三个人坐在这儿不言不语,甚至目带敌视的气氛太怪异了。 陆錦珩抬头笑着看向苏鸾,语调温柔:“好,找两个宫婢陪着。”他又何尝愿苏鸾坐在这儿呢。 虽说误会已解开,可想起姬清此前对他的几番挑衅,甚至还将苏鸾贴身戴过的钱袋子藏在怀里,陆錦珩就对这人好感不起来。 苏鸾走开,陆錦珩亲自提壶给自己满起了茶,视线盯在那溢着热气流淌而出的水上,陆錦珩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姬太子既然已知那银袋不是苏安的,是不是也该还给我了?” 此前苏鸾在时,姬清也一直不肯主动找话。他倒不是不喜陆錦珩,而是太过惭愧,偏又碍于身份不便对陆錦珩请罪。 特别是想到之前还反反复复喊着人家心上人的闺名,他就感到极其的窘迫。 那可是他未来的小姨子…… 这不是禽兽不如么! 见陆錦珩主动对自己开了口,姬清忙回道:“贤弟说的是。”说着,他从怀中取出那个钱袋,放到桌上,还客气的推到陆錦珩眼前。 陆錦珩将钱袋拿起,像模像样的掸了掸上面并不存在的灰…… 姬清将头摆向一旁欣赏开得正盛的樱花,假装看不见陆錦珩那嫌弃的动作。 陆錦珩将钱袋塞到自己怀中时,顺带抬眸瞥了眼姬清,想起姬清方才称唤他的那声‘贤弟’。 哼~ 明明刚才还当他是情敌。 罢了,为了大周与西凉的两国百姓平安,也为了苏鸾的姐姐苏安的幸福,他先收敛起个人情绪。 有些事,他得先给他提一提了。免得过会儿苏安来后,弄得难堪。 “姬太子,你虽只长我一岁,但你既然唤我一声贤弟,那我也不拿你当外人了。关于苏安的一些事,我认为你还是先知道的为好。” 听陆錦珩提起苏安,姬清眼中一亮,旋即拿出洗耳恭听的态势道:“贤弟请讲!” 陆錦珩眸色透着惋惜之情,先是轻叹一声,才娓娓道来: “苏安此前曾遇人不淑。” …… 这厢苏鸾带着两个宫婢出了落樱园,在园子入口处来回闲逛着等苏安。 除了觉得先前与那二人坐在一起的气氛太过尴尬外,苏鸾也的确是为了先与苏安对一下说辞。 毕竟西凉太子是冲着求娶而来,他将心意表露的直截了当,苏安的过往自然也不能刻意隐瞒人家。 只是同样的过往经历用不同的方式揭露出来,也可达到不同的效果。故而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要如何展现给姬清知道,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 远处有几人朝着苏鸾这边走来,只是苏鸾顾着低头想心事,而没有留意到。 身后的两个宫婢看到了,小声喃道:“遭了,二皇子妃来了……” 二人之所以忐忑,一来是知道上回世子为了苏姑娘,打了二皇子妃的贴身女官。二来是想到昨日二皇子出事,二皇子妃心情极差,这两日四处找人撒气。 那两宫婢畏惧焦敏,声如蚊蝇,苏鸾根本没有听到。直到两人齐声朝来人行礼:“奴婢见过二皇子妃。”苏鸾才惊醒过来。 焦敏?苏鸾抬头望着来人,不由得蹙了蹙眉。 第一回见面时便彼此没留下什么好印象,这次见面苏鸾看到二皇子妃依旧是黑着一张脸,瞪向她的眼神也不怀善意。好似抢了她的钱,终于被她亲手抓到似的。 “见过二皇子妃。”苏鸾屈膝草草行了一礼,便调头欲离开。 “站住!”焦敏低喝一声,她身后的两个女官立马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苏鸾的去路拦住。 苏鸾觑了一眼其中一女官抓在她胳膊上的手,语气郑重且冷硬:“请你放开。” 那女官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苏鸾抬头对上她:“不然——” 女官面色一白,听话的撒了手。 苏鸾那威胁的眼神,和有意拖长暗有所指的腔调,都让女官意识到她是要告状的意思。 想到上回挨的板子,女官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狗仗人势的好。 看着这幕,焦敏狠狠剜了那不中用的女官一眼,而后亲自上阵走到苏鸾身前,拦下苏鸾的去路。 “你怎么又进宫了?”焦敏的语调轻慢,带着明显的厌恶之意。 苏鸾正想说自己是奉诏进的宫,可一想那是陆錦珩假传的圣意,便只好将这说辞咽了回去,免得给陆錦珩招惹麻烦。 焦敏看出苏鸾的心虚,冷笑道:“怎么,一个郡王府都不够你下功夫的,又将功夫下到宫里来了?” “二皇子妃,请注意您的言辞。就算您觉得臣女微不足道,至少也应顾及下雍郡王和世子的颜面。” “哈哈哈哈——”焦敏翘着兰花指以手背掩唇,恣肆的笑了一会儿。而后才讥刺道:“哟,可真是上回让你尝到甜头了,学会拿世子来压人了?” “臣女不敢,只是听闻二皇子近来身体抱恙,臣女知道二皇子妃劳碌,不敢搅扰,故而若没旁的什么事,臣女就先退下了。”苏鸾礼貌的颔首,再次准备离开。 苏鸾绕过焦敏时,没看到焦敏圆瞪布满血丝的眼。当苏鸾身子与焦敏错过过时,焦敏却蓦地转身,毫不客气的抓住苏鸾的胳膊:“你别以为傍上个世子就能嚣张横行!皇上膝下皇子众多,宫里可不是讲究母凭子贵的地方,而是子凭母贵!一个娘亲已然不在的皇子,怎敢去恶言中伤母妃为贵妃的皇子?!” 听焦敏这话音儿,等于是点明了知晓陆錦珩的皇子身份。不过这倒也没什么让苏鸾意外的,这些事明面儿上没人敢说,但私下早就传的宫里无人不知了。 这时苏鸾的余光瞥见了远处刚刚拐过来的苏安,心想若是苏安见到二皇子妃,指不定二皇子妃还得刁难。 思及此,苏鸾便不想与焦敏多磨蹭,抬手捉着焦敏的手从自己胳膊上硬掰下来。 “你敢反抗?好大的胆子!”焦敏简直暴怒。 一旁的两个女官和两个宫婢都傻了眼,心想这再怎么也是皇子妃。 苏鸾却趁势贴在焦敏的耳边,小声说了两句什么。焦敏的怒容顿时僵住,目光怔然的望着远方,却没有聚点。 苏鸾迈着闲庭信步朝苏安迎去,而后挽着苏安回了园子里。 “二皇子妃?”两个女官小心翼翼的轻唤焦敏,完全猜不透苏鸾刚刚说了什么,能让盛怒下的皇子妃成了这副模样。 焦敏回过神儿来,沮丧的垂下头,眼神落在地面上来回游逛,无处安放一般。 那贱人刚刚说什么? 说二皇子被皇上砸破头,是因为想要休了她……她被人卖了,却还在帮人数钱。 “回寝宫!”二皇子妃瞪眼激愤着转身离去。 第131章 第131章 苏鸾拉着苏安进了园子,若无其事的回头看了眼正愤然离去的焦敏。 她会去找二皇子闹吗?不,她不会。 因为焦敏承受不起失去二皇子的代价。若假装不知,尚能继续做她的二皇子妃。若挑明自己知道了,二皇子日后就更懒得在她面前装好人了。 苏鸾就是吃定了这点,才敢喂下焦敏这口黄连。 收回视线,苏鸾看向苏安。 此时的苏安尚一脸茫然,不知苏鸾要拉她去哪儿。 走到一棵樱树下,苏鸾驻下步子看着苏安:“大姐姐,你在青州时可曾救下一个男子?” 苏安脸色一白,怔怔的望着苏鸾,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虽然回京的这些日她总会做些有关那人的奇奇怪怪的梦,可她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他在青州,而她回了京城,千山万水,此生不可能再有交集。 苏鸾歪了歪头,眸中隐含催促。 苏安的眼神躲闪开,心虚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找到宫里来了,正求皇上把你许配给他呢。” “什么?!”苏安蓦地瞪圆了眼,重新对上苏鸾,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可她偏又不得不信,因为若这不是真的,苏鸾压根儿不会知晓那人的存在。皇上更不可能宣她进宫。 怕吓到苏安,故而苏鸾没有急着先讲明那人的西凉太子身份,只是先帮苏安捊清情感。 “大姐姐,你可有对那人动心?” “没有!”苏安未经半瞬的考虑,便脱口而出。 苏鸾看她的样子像是堵气,并非真心,也隐隐猜到苏安在担忧什么。 眼下没时间徐图缓进,苏鸾只得开门见山的问道:“大姐姐可是因唐家的事而感到自卑?” 苏安想说不,可没说出口。苏鸾猜的极是,她就是明白这一切不可能,故而干脆不敢让自己起半分心思。 这些日子她总梦到那个人,每回梦醒她都想抽自己两个耳光! 这些对幸福的期许与展望,早不是她有资格思量的了。一日为妾,便终生脱不了贫贱气。那些过往就如死囚身上抹不掉的刺青一般,跟随着身体,无法磨灭。 苏安也不想去问那人是何身份,因为她大约猜到了七七八八。那人能进宫来面圣,想来也是勋贵家庭出身,那样的家庭,更是容不下一个京城笑话似的她。 看苏安一句话不说,只默默掉泪,苏鸾掏出帕子递给她。 “大姐姐,你可曾听过平阳公主和解忧公主的故事?” 苏安摇头,苏鸾趁她拭泪之机,简单提了这两位公主都曾三嫁的事迹。 苏安露出个苦笑,“一来她们是公主,本就身份尊贵,无人敢轻视她们。二来她们改嫁亦是被明媒正娶,并非做小伏低。” 苏鸾想了想,又道:“那大姐姐可听过始皇帝的生母,赵姬的故事?她可是从一个商人的姬妾,一步步成为王太后的!” “可是这位赵姬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好不好是由后人评说的,可日子却是自己要过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大姐姐你先不要急着放弃,至少看看他有多少诚意。” 听苏鸾一番劝解,苏安也渐渐有了心理准备,便道:“既然他求了皇上召我来,那见总是要见的。” 苏鸾唇边噙笑,看苏安的神情便知已有松动。 顿了顿,苏安主动问道:“他在哪儿?” “在前面的水榭,世子也在,大姐姐跟我来。”苏鸾笑着拉起苏安,往水榭走去。 远远的看到水榭高台的同时,苏安也听到自己的心“突突”的跳动声。她步子不由自主的放慢下来,最后近乎是被苏鸾拖着才能前行。 看到正朝这边来的苏鸾和苏安,姬清起身。他肃穆的神色中透着疼惜之意,同时还伴着小别重逢的激动,总之是难以明状的复杂。 苏安被苏鸾拖着买上石阶,视线对上姬清的那一刻忽的又将头垂下,她深深的感觉到自己的卑微。 以前不曾有过别的痴想,那时他落魄寒酸,她好心施救,可以无所顾忌的看他,说教于他。 而如今他峨冠博带锦衣华服的立在这儿,风仪峻整,气宇轩昂。她便不敢再看他了。 多日不见的二人面对面站着,姬清眼中云雾涌动,深深的望着面前的人似是怎么看也看不够。而苏安只默默的垂着头,像做错事般无颜抬起。 苏鸾的手还拉着苏安,就这么呆呆的杵在二人身旁,欣赏着这重逢的戏码。 丝毫未意识到自己的多余。 陆錦珩适时牵起苏鸾的另一只手,道:“水边的风景看够了,陪我去园子里好好赏赏花。” 苏鸾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接着明白过来,乖乖撒了牵着苏安的那只手,跟上陆錦珩的脚步。 水榭中只余姬清与苏安二人,苏安的头只随着苏鸾离去的方向转了转,却还是视线贴着地面,未曾抬起。 直到一枚温润的玉扳指抵在她的下巴上,迫使她将头抬起来,目视前方。 姬清的动作虽略显轻佻,眼神却是温柔至极。 在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二人同时开口:“我……”却是同样的欲言又止。 顿了顿,姬清嘴唇弯起个好看的弧儿,“你先说。” 苏安定了定心,不动声色的深吸一口气,而后下了决心般说道:“其实我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十七岁时便……” “还是我先说!”姬清的声量蓦地盖过苏安,将她已然说出口的下半句完全淹没。 苏安惛懵的望着姬清。 姬清笑了笑,移开勾在苏安下巴上的手,负到身后,很是坦然:“你可知我身份?” 从他看苏安的反应上,感觉她是尚不全知的。 果然苏安摇摇头,“我虽不知你是何身份,但你今日既能出现在这里,又能求得皇上宣我进宫,定然是勋贵之家。” “嗯——”拖着长音儿犹豫了下,姬清笑道:“也算是吧。” “不过你大概不知,我曾娶过妻。” 听闻此言,苏安蓦地抬眸,眼中闪过一抹不受控制的失落。所以他是有妇之夫? 苏安急着转身欲离开,同时说道:“那我们更不该……” 话未及说完,便有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胳膊,“但她不在了!” 苏安止步,却未回过身去看他,只略显好奇的问了句:“她是遭遇什么了吗?” “不是,她只是不爱我,将我抛弃了。” 苏安转回身,迷惑的看着姬清,他意思是那女人跟人私奔了?苏安心下是万分的不解,这样一个男人,有身份,有相貌,还有极好的功夫…… 居然会有女人舍得抛弃他? 姬清露出一个苦笑,言辞认真的问苏安道:“你会因此,就觉得我不配再另寻真爱,只应孤独终老吗?” 苏安迟疑了下,既而坚定的摇摇头,安慰道:“遇人不淑不是你的错,你应该忘记她,忘记她带给你的那些不堪与刺痛,找个你爱也爱你的人,让自己过得更幸福开心。” 姬清脸上的那抹笑顿时荡漾开来,春阳下明媚至极。他的双眸好似两汪可净化一切不堪的清泉,将苏鸾的心照亮。 他缓缓道:“你既懂得拿这道理来劝人,又何必困住自己?” 苏安怔住。 良久后才反应过来:“所以你方才讲的那个故事……是骗我的?”苏安眉头皱起,满写着被人愚弄的气愤。 姬清双手一环将苏鸾怀至身边,用一种无赖的语气说道:“你若狠心拒绝了我,那就会成为真的。” 苏安用力挣脱了两下,没挣脱开,只有头没尾的愤愤发出句:“你……” 姬清若有所悟,“哦,你还不知我名姓,故而不知道如何骂吧?”他笑了笑,继续又道:“你暂时可以先唤我姬清,日后便可以唤我夫君。” “姬清你放开我!”苏安也不知自己是怎的,他才一报完姓名,她张口就极自然的接过来了,竟似一点儿也不生分。 “好听,再叫两声。”非但没有放开苏安,姬清反倒抱得更结实了。 “姬清你是不是有病啊?!” “姬清你敢!” …… 姬清露出个很满足的笑容,乖乖将苏安放开,只抓着她的一只手道:“走,随我去见你们周朝的皇帝。” 苏安懵了一下,比起他要带她面圣来,更让她懵的是那句“你们周朝”。 不过姬清今日微服进大周皇宫为掩路人耳目,穿的是周人服侍。故而苏安一时也未想明白什么,只迷迷糊糊的被他拉着往园子外去。 这厢,二皇子的寝宫内,二皇子李帛昭正平躺在床上。看上去依旧很是虚弱。 自昨日被父皇砸晕后,李帛昭至今尚未清醒,每日的药皆由二皇子妃亲自喂下。 这会儿,二皇子妃焦敏正坐于床畔,神色冰冷的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夫君。 女官端来冒着热气儿的汤药,请示道:“二皇子妃,药熬好了,趁热给二皇子服下吧?” “嗯,你们都退下吧。”二皇子妃接过药碗,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女官与几个宫婢行了礼后,恭敬的退了下去,将寝宫的大门也顺便带上。寝宫内一时间只余焦敏和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二皇子李帛昭。 李帛昭此时,说他是昏迷吧,却又时不时的能听到他的一些动静。嘴不时的动动,似梦呓般发出些声音,却是没有什么逻辑。 焦敏舀起一勺子刚煎好的汤药,吹也没吹就往李帛昭嘴边儿送去,不容他拒绝,她上手掰开他的嘴唇,强行将汤药灌下。 “烫——”浑浑噩噩间,李帛昭发出一声动静。 焦敏的眼中微微波动了下,兀自喃道:“原来你有知觉?” 李帛昭却重新归于平静,不再动弹,也不再发出声音。 焦敏又如法炮制灌下他一勺热汤,李帛昭皱眉,又发出一声:“烫——” 这回他不能归于平静了,焦敏放开他后他也一直断断续续的梦呓着。 焦敏意识到李帛昭此时与现实的感受能产生互动后,便有意引导他。她趴到李帛昭的耳边,轻声试探道:“二皇子?” “嗯……”李帛昭果然有所反应。 “二皇子你是不是想休妻啊?” “嗯。”与先前的拖延不同,李帛昭声音虽轻,却是带着肯定。 就见焦敏的眸色又冷了几分,似挂了霜的葡萄珠一般,周身泛着寒气。她强压下愤怒与委屈,继续俯身以娇弱不似自己的声音试探。 “二皇子妃哪里不好呀?” “嗯……”李帛昭迟疑了下,含含糊糊的答道:“没什么好不好的……休了她……才能娶西凉公主……” 那对儿葡萄珠瞬间如化了冻般,有液体不断滴落,濡湿床铺与李帛昭头下的软枕。 第132章 第132章 去往御书房的一路上,苏安被姬清拉着手,迷迷糊糊的跟在他身后。 因着这条路通往御书房,故而遇到的太监宫婢皆是御前伺候的,今日都见过这位容貌出众的西凉太子。 不断的有人朝姬清或屈膝或颔首示敬,苏安这才开始好奇起他的身份来。 又路过两个端盘的宫婢后,苏安小声问他:“你是什么人?” “官人。”姬清回头看着苏安,一双明澈的笑眸多情又撩人。 苏安敛起那点儿好奇心将视线与他错开,懒得再跟这人讲话。 边走着,姬清的目光在苏安身上逡巡一圈儿,他喜欢看到她的这副表情。眼下敢直视他也敢无视他的苏安,才跟在破宅子里的苏安是同一个姑娘。 “真想知道我是什么人?” 苏安心下腹诽了句‘不稀罕’,可那好奇的小眼神儿还是很诚实的重新投了回来。她怔怔的望着姬清,等待他的自我介绍。 就见姬清露出个满意的笑容,一双笑眼弯弯的好似狡猾狐狸:“我是你未来的官人。” 见他还是没正形,苏安彻底无语了,这回别开眼去就真的下决心再也不理姬清了。 姬清也不再逗弄苏安,只握着她的手往眼前扯了扯,垂眸细端后,流露出满意。 嗯,比上回有肉一些了,可见分开的这些日子将养的不错。 苏安意识到姬清的动作和反应,忙用力抽手。姬清倒也配合她,松了手间力道,让苏安轻易脱离他的魔掌。 毕竟已到御书房门前了,再拉拉扯扯的是有些不合规矩。 苏安这厢解了钳制正想打退堂鼓,突然听到一个尖细又客气的声音:“姬太子、苏姑娘,皇上正在御书房等二位到来,老奴这便进去禀报一声。” 苏安抬眼看说话之人,见他头戴三山帽,怀里抱着拂尘。苏安虽不认得此人就是大总管赵德顺,却通过老滑的腔调就感觉出此人在御前极得脸面。 故而苏安不敢再生退意,乖乖的站在门口,与姬清一同等皇上宣见。 等等……这公公方才说谁? 姬太子? 是她听错了吧。 苏安惊恐的扭头看看身边的姬清,二人并排站着,她只打到他肩膀的位置。这个角度的苏安朝姬清的脸看过去,是得微微仰起头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说这话时,苏安甚至声音微微发颤。难道她刚刚鼓起勇气来做的一点点梦,这么快又得醒来么。 姬清侧过头来眼睫低垂的凝视着苏安,认真又柔软:“孤,是西凉国太子——姬清。” 苏安倒吸了一口凉气儿!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晃,无端的觉得失重站不稳。 姬清伸手揽了苏安一下,这时门也开了。 赵总管笑嘻嘻的出来,见到非礼勿视的情形立马低下头,只传达道:“皇上请姬太子和苏姑娘进去说话。” 姬清的手从苏安身上抽离,抽离时还在她背后轻轻往前推了一把,算是个鼓励。 苏安脑中一片空白的顺着那力进了御书房,迷迷糊糊也不知是怎么来到的御前,直到听见赵总管一声善意的提点,才稍稍清醒一些。 “苏姑娘,给皇上行礼啊。” 苏安抬眼便看到正襟危坐的帝王,不用别人教规矩,本能的就两腿一软,跪了下去。 “见……见过皇上。”她也不知依礼应当说什么,只学着那些下人的口吻。 周幽帝今日心情极佳,面色也特别和蔼,抬了抬手:“免礼吧。” 苏安起身时,周幽帝出于好奇细瞧了这姑娘一眼。毕竟是个有可能给西凉大周两国送来和平的姑娘,于社稷是有功的。 姬清也颔首示敬:“西凉太子姬清,见过大周皇帝陛下。” “姬太子也免礼,这并非大殿,坐吧。”周幽帝语气慈和。 赵总管亲自引着二位在皇上下手的两张红木椅上落坐,又命人上了好茶。之后便回到皇上身后,继续微躬着身子随时候命。 周幽帝知道姬清见过苏安后,定会及时给他个答复。到底这个姻是联还是不联,联的化要怎么个联法。 此事乃大周如今最重要的事,故而周幽帝没做别的,就在御书房里批着奏折等西凉太子求见。 这会儿看着姬清脸上的神情,周幽帝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笃信这场姻是联定了! 果然,姬清也不寒暄兜圈子,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周帝,我与苏安姑娘结识于青州,她在不知我身份的情况下救我于危难,并与我一见钟情,生死不离。” 苏安气乎乎的抬头看了眼姬清,又委屈的将视线移到皇上身上,想为自己辩白上两句。什么一见钟情,什么生死不离,分明就是他拿刀抵着她的脖子险些令她丧命! 可很快苏安的理智冲散了怒气,她意识到这等场合没她说话的份儿。于是又将头低下,如坐针毡的老实听着姬清胡诌。 “小小女子能有如此胆魄与见识,救下西凉的太子,实乃我大周之福。姬太子与苏姑娘的感情,可歌可泣。”想到苏安化解了一场极可怕的政治阴谋,周幽帝便毫不吝啬赞许之辞。 当初刺杀姬清的那些人,极有可能是第三国势力所为,目的是令素来不睦的大周与西凉两国再添血仇!一但西凉太子死在了大周境内,两国之间便不仅仅是看不惯的问题了。 听皇上提到并夸奖了自己,苏安知道于礼她不能装聋作哑,于是识趣儿的谢恩道:“皇上谬赞,臣女惶恐不敢居功。救死扶伤,理所应当,大周民风如此,换谁都会这样做。” 周幽帝自然欣喜苏安如此会说话,这样的一个姑娘未来嫁去西凉,定能维系好两国情谊。 姬清也不由得对苏安侧目,心说这不挺会说好听的话么? 苏安抬眼时恰巧对上姬清那玩味的眼神,嫌弃的瞥他一眼便别开。姬清也不恼,反倒笑的甚是开心。 所幸,他的身份没有太吓到她。 回头看向周幽帝,姬清眼中透着决然:“周帝,今日在您面前,我想正式求娶苏安,做我西凉的太子妃。” 虽早有意料,可听姬清正式提起后,周幽帝还是眸光一滞,心下激悦! 苏安也抬头看姬清,她原以为姬清即便不嫌弃她的过往,也只会想如唐光霁一样纳她为妾。 毕竟唐光霁只是伯爷庶子,尚且心高气傲。而姬清身为西凉太子…… 抛除门第不谈,她如今还是残花败柳之身。 她不敢做这样的梦,联脑中闪过一瞬这样的念头,她都觉得自己不配!可苏安还是止不住那汹涌要落下的眼泪。 他能有这一句话,她都觉得这一辈子无比幸运了。 老人说,人这一辈子的福气是有数的。早早的用尽了,之后便只余凄苦。而苏安觉得自己大约是之前受了太多的苦,竟让她突然拾得了一丝幸运。 苏安用力咬了咬唇,逼近自己憋住,不要在御前太过失态。那眼泪簌簌落下,苏安紧咬着贝齿,愣是没有发出半声嘤咛。 只是苏安隐忍着情绪,封闭了自己的感知,她没有听到接下来皇上与姬清又说了些什么。 直到姬清满面笑容的回头看苏安时,才恍然发现她哭了…… 姬清的笑容顿时僵住,饱满平滑的额头微微皱起,声量极轻的关切了句:“怎么了?” 苏安紧咬着牙关以避免发出哽咽声来,故而此刻哪里说得出话。她只紧抿着唇摇摇头,同时甩落几滴不争气又涌出的泪花儿。 姬清彻底显露出心疼,顾不得大周皇帝就在眼前,伸手去擦苏安脸上的泪。 苏安本能的向后缩了缩身子,低着头多开了他的手。 “没……事……”这颤颤巍巍自齿缝间挤出的两个字,似千里堤坝的一道闸口蓦地打开。 一时间更多的眼泪伴着哽咽声,冲破苏安的隐忍禁锢,汹涌而出。 苏安再也忍受不住的放声呜咽起来。 愚蠢无知上赶着嫁入伯府为妾的她,日日伏低做小卑微看人脸色的她,被迫害的只余最后一丝气息半死不知躺在床上的她…… 往日的屈辱画面,不断涌上心头。苏安觉得这样的一个她,是不配奢想‘幸福’二字的。 她本想留在苏府一辈子,靠织绣的手艺贴补此后衣食,就这样伺候爹娘,然后再孤独终老。 姬清见苏安已是情绪崩溃,便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起身上前将苏安揽入怀中。对大周皇帝惭愧道:“小侄失礼了。” 一声“小侄”瞬时将二人关系,乃至两国关系拉近。周幽帝哪里还会计较这点儿年轻人血气方刚不痛不痒的失礼? 换句话说,周幽帝看到姬清如此不顾场合的疼惜苏安,反倒更加高兴。 “无妨,正事也都谈完了,姬太子便早些回寝宫歇息。”周幽帝抬了抬手,示意赵总管引姬清与苏安下去休息。 赵总管笑呵呵的上前,极恭敬道:“姬太子,请。” 姬清揽着苏安出了御书房,因着苏安的情绪失控,皇上免了她的礼,甚至还命赵总管请太医过去看看,是否需要开着安神定气的方子。 回到临时落脚的寝宫,姬清命宫婢打了水来为苏安洗脸。 洗好后,苏安情绪看上去好了许多,这时太医也来了。望闻问切之后,太医开了一副安神的药。 所有人都退下后,姬清双手捧起苏安的脸蛋儿,笑嘻嘻的哄她:“傻姑娘,不许再想那些会令你不开心的事。从今日起,你可以想我一个男人。” 不必问,他便猜到苏安是又想起那个男人。今日他已听世子说了许多,知道那个男人是如何辜负一个情窦初开的傻姑娘的。 可是情爱面前,又有谁没曾犯过蠢呢? 即便最终在情爱面前成长的睿智无比的人,那些经验与洞悉力,又何尝不是在泥潭中挣扎久了,总结出来的。 有些人运气好,在好的人身上犯蠢,得来等量的回报,成就了一段感天动地的真情。 而有些人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痴情变成痴傻,付出得来辜负。 苏安垂下眼睫,仍是有些难以面对。每个女人都希望得到真心,可哪怕眼前的男人对她稍微轻视一点,她都不会觉得这样惭愧。 她配得到他的真心吗……苏安不敢去想。 而姬清也不容许她胡思乱想,他蓦地俯身,吻住了苏安的樱唇,打乱了她的所有思绪! 苏安先是目露惊恐,在确定自己反抗不过时又露出一丝茫然。最后她被那霸道的吻技征服,缓缓闭上了眼,沉浸于此,什么也想不动了。 理智,她顾不上了。她只知道,连划过腮边的每一滴泪,溅落到地上,都开出了五光十色的花朵。 第133章 第133章 姬清带着苏安去御书房的这段时间,苏鸾与陆錦珩还在落樱园里赏着花。 “那么大的园子,咱们绕了都快一圈儿了,他们差不多谈完了吧?”苏鸾不确定的问陆錦珩。 陆錦珩之前与姬清聊了不少,早知他的决心,故而料到他这会儿已带着苏安去面圣了。 只是陆錦珩却不给苏鸾说,佯作无奈的摇摇头:“他们的话,估计到晚上也说不完。” “那我们也不能一直这样绕吧?再这样下去腿都要断了……”苏鸾真的走不动了,整整一个时辰就没驻脚啊!说这话的同时她停了下来,悄悄捏了捏两条腿,麻麻的。 见苏鸾不走了,陆錦珩也跟着停下,他甚至蹲下身子想去帮苏鸾捏腿。 吓的苏鸾退了两步,警惕的瞪起一双杏眸道:“你要做什么?!” 蹲在地上的陆錦珩只笑笑,没起,而是调转了个方向背对着苏鸾,“上来。” 苏鸾怔怔的望着陆錦珩的背,他是要背她? “不必了,我还能走。”苏鸾连忙收起那些苦累不堪的表情,继续往前走,以示自己真的可以。 而就在苏鸾路过陆錦珩身旁时,他蓦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儿,抬眸凝视着她。再次坚定道:“上来。” 苏鸾低头看着陆錦珩,还是头一回换她以居高临下的角度。 “真的不必……”苏鸾扭捏着,脸不受控制的就红了。 “那好,那我帮你捏腿。”陆錦珩的手松开苏鸾的手腕儿,极自然的滑到她的小腿肚儿上。 苏鸾又是一躲,她怎么可能让他摸她的腿!惊慌之下妥协的声音也脱口而出:“那要不还是背吧。”只是这话才一出口,她立马又后了悔。 这本不是非得二择一的问题,她怎么就妥协了呢? 陆錦珩笑笑,扯了下苏鸾的胳膊让她站到他身后,而后手往上一推,小姑娘便被动的骑上了他的背。 往樱园深处走慢悠悠的走着,陆錦珩唇边挂着笑意。 而苏鸾两条腿被陆錦珩的双手夹托着,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不等于既背了,也摸了? 只是贼船都上了,苏鸾也知很难中途下船,只得硬着头皮陪陆錦珩走下去。 为免太过尴尬,苏鸾试图找些话题来分散心思:“你说,西凉太子会介意我大姐姐的过去吗?” 苏鸾的声音就在陆錦珩的耳边响起,陆錦珩头一次觉得二人这般近,甚至比他抱她时还要近。因为此刻的苏鸾是完完全全的依附于他身上。 “介意自是难免,喜欢的人曾有人与自己分享,如何能无动于衷?” 陆錦珩的话才说一半,苏鸾的脸色便渐渐变白。苏安虽并非她的亲姐姐,甚至与原主也只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可苏鸾曾亲眼看到险些被折腾死的苏安,又亲眼见证苏安一点儿一点儿的活过来。 苏鸾不想看苏安再经历一回那种绝望。 陆錦珩只稍做停顿,话锋便又一转:“介意是因为在意,姬太子对你大姐姐是动了真情的。且我相信他有能力安置好你大姐姐。” 一听这话,苏鸾眼中瞬时闪过一道精光,“那他会如何安置我大姐姐?” 苏鸾想着以西凉太子的身份,苏安极有可能是去做小。虽说太子身份尊贵,做他的侧室也与一般勋贵人家的妾室偏房不同。特别是待日后太子登基,苏安便会成为妃子,于皇后之下,亦是宫中极为尊贵的女人。 可即便是如此,苏鸾还是盼着苏安能有一个完整的、只属于她的爱人。不必委曲求全的与人争宠。 可这想法苏鸾也只敢在心中想想,她知道说出来有些偏离现实。 陆錦珩默了片刻,答道:“我相信姬太子定会尽力对你大姐姐好。” 这个答案模棱两可,说了等同没说,苏鸾只好略带失望的点点头。 许是察觉到她的不满,陆錦珩微微侧过头,余光瞥着苏鸾:“你想苏安做西凉的太子妃?” 这个问题,苏鸾有些不想回答。不过她还是纠正道:“我只想大姐姐能得到一回只属于二个人的爱情,而不是与其它女子去分享一个人的心。” “那与我问的又有何不同?” “不同。”苏鸾坚持道,她白了陆錦珩的后脑勺一眼,虽然他看不到。 “哪里不同?” “出发角度不同。你是从身份地位上想,我却只想着她的幸福。” 陆錦珩失笑,笑时连带着背上的苏鸾也跟着微微颤动。 “你……你笑什么?”苏鸾不解道。 “若是给你一个只属于二人的爱情,不需与其它女子分享的心,你可会珍惜?”陆錦珩语气认真的问背后的人。 苏鸾大约知道他在指什么,将头扭向一旁不去理他。 想当年苏安又何尝不是被唐光霁唯爱她一人的话语所打动,以至于在看穿真相后,错付的真心却收不回来了。只能卑微的妥协,认命。 若将陆錦珩与唐光霁相提并论,的确是有些不公平,毕竟陆錦珩的心,苏鸾是看得到的。 只是想到接下来两年的政局波动,苏鸾只得按耐着自己的心,不敢让自己早早陷入。 “陆錦珩,你不要忘记我们的君子之约。”苏鸾小声提醒道。 “君子之约?”陆錦珩的语气里带着疑问,其实他知道苏鸾指的是两年内不可对外公布赐婚圣旨。只是,她什么时候也成君子了? “你不要装糊涂!”苏鸾握着拳头捶了陆錦珩一下。 只是她的花拳绣腿捶打在陆錦珩的背上,就像挠痒痒一般,不只不疼,还很舒服。 果然,很快陆錦珩便逗她道:“再捶一下。” 苏鸾意识到又被陆錦珩调戏了,无语的闭上了嘴,放好了手。 落樱园深处并不是死路,而是也有一道门。 在看到那道门后,苏鸾立马催促道:“快放我下来。” “不放。”边拒绝着,陆錦珩大步朝园外走去,有意刁难苏鸾。 苏鸾气的捶他:“会被人看到的!” “那叫声好听的。”陆錦珩提出要求。 “无聊!”苏鸾刚怼一句,蓦地发现有六七个宫婢正排着队朝这方向走来。 苏鸾忙将身子低低的贴在陆錦珩的背上,使得自己不那么显眼。同时也妥协的唤了一声:“陆錦珩。” “这只是名字。”怎么能算好听的?陆錦珩对这个称唤并不满意。 苏鸾蹙眉,想了想,又道:“好陆錦珩。” “哪里好?”陆錦珩打破沙锅问到底。 饶是此刻的苏鸾不介意虚与委蛇上几句,却也一时无从夸起,无言以对。 眼看着一队宫婢就要发现樱树旁的他们,苏鸾决定用行动表达了。 就见她将两条纤细的胳膊从陆錦珩的肩膀上移开,从陆錦珩的腰间两侧抄过,轻柔的将陆錦珩给环住。 陆錦珩的身子蓦地一僵! 小妖精…… 陆錦珩妥协的将苏鸾放下,而后转身看着她,眼底情绪复杂。 看来这小丫头不是不会撩人,只是平日里伪装的好啊。 “这样就完了?”陆錦珩逼视着苏鸾,苏鸾想要后退。 “来……来人了,别闹。” “可你抱我了,我要还回来。”说着,陆錦珩张开胳膊,将苏鸾揉进怀里。 苏鸾挣扎,想着一堆宫婢路过樱树时看到这幕时的表情,她就脸蛋儿臊得通红! 可陆錦珩没有放她的意思,将头俯下,下马磕在苏鸾的头上,小声威胁:“别动。这样别人只知道我抱着个姑娘,不知道抱的是谁。你要是动,大家可就都知道是你了。” 这威胁果然好使,苏鸾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乖乖的待在陆錦珩的怀里,甚至配合他的力道往他胸膛前缩了缩。 第134章 第134章 马车缓缓驶出宫门后,便向着苏府行进,约有大半个时辰的路程。 车厢内,苏鸾望着自上车后便一句话未说的苏安,想问却又不知该从何处问起。看着苏安泛着红的眼尾,苏鸾知道她定是大哭过的。 “那个……过会儿回了家,父亲问起,我们该怎么说?”最后苏鸾决定先与苏安统一下口径。 沉思了许久的苏安抬起头来看着妹妹,深深的吸了口气,决定道:“还是照实说吧。” “哦。”苏鸾怔怔的应了声,稍后眼珠子波动了下,闪过一道精光:“大姐姐是打算答应了?” 苏安点点头。先前在宫内姬清已与她说了许多,消化了这一路,她也做出了决定。 “鸾儿,我曾犯过一回傻,落得个狼狈不堪的下场。姬太子不嫌弃那些连我自己都嫌弃的过往,我还有什么好退缩的呢?”苏安苦笑,弯弯的笑眸中噙着两汪清泉。 苏鸾安慰式的也跟着笑笑,“大姐姐决定好便好。只是姬太子可有说打算如何……”苏鸾的话音儿止住,抿了抿唇,有些不知后话如何说才能不伤人。 苏鸾知道西凉太子是为求娶而来,可想到苏安的过往,苏鸾又觉得西凉太子未必能如此前所想,给苏安太子妃的头衔。她想问姬清可有提过如何安置苏安,却又觉得此话伤了苏安的自尊心。 苏安笑笑,她明白妹妹想问的是什么,主动说道:“姬太子说要迎立我为西凉的太子妃。” 听到这话,苏鸾微蹙的眉心舒展开来,惊讶中透着喜悦之情。 然苏安又笑着摇摇头,“只是西凉的皇帝与皇后,必是不会同意的。这不过是姬太子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西凉皇帝能准许太子求娶一个大周六品官员之女,已是匪夷所思,想来太子也是用了不少苦心才求来的。可等西凉皇帝再得知这个出身本就不高的官员之女,竟还在娘家显达前给别人做过妾……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这样一个女子做太子妃的。” 这一层道理苏鸾又何曾没想过,故而她才震惊于苏安之前的点头。 稍做停顿后,苏安接着话锋一转,看破似的笑道:“不能做太子妃又有什么关系?我一样可以做个侧室留在他身边。曾经我为那样自私不堪的男人都曾不计较过名分,如今姬太子待我一片赤城,又许下这样的承诺……” 低头间,两滴泪自苏安的眼眶中落下。她自嘲的笑笑:“过去犯的蠢,给整个苏家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和耻辱。倒不如远嫁,做正妻也好,做侧室也罢,让大周的人渐渐忘了苏家有过我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女儿。” 苏鸾掏了自己的帕子给苏安擦泪,边劝道:“大姐姐你怎可这样想?哪个女子不想心爱的男人三书六聘明媒正娶!这计较的并非是太子妃之位,而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情谊。” “大姐姐即便是只能做太子侧妃,亦是身份尊贵,受不了什么吃穿用度上的委屈。可是大姐姐看到姬太子迎立正妃时,就不会内心煎熬?” 苏鸾的几句话的确是戳了苏安的痛处,她能想像那时的自己会有多无奈多痛苦。 “可是……” “不必可是了,大姐姐放心,鸾儿虽今日才见这个姬太子,但他对大姐姐的一片爱护之情鸾儿看在眼里,鸾儿也相信太子必能将此事处理妥当。” 苏安看着笃定无比的妹妹,心渐渐安了下来。 或许,或许她真的可以做一回梦? 陆錦珩并未与苏鸾她们一同离宫,而是选择在宫内再住一晚。 因为他觉得,今晚这宫内会有一个人,极度需要他。 果然天将黑不黑时,有小太监来奉召宫通禀,说西凉太子此次来大周带了好酒,想邀雍郡王世子在桃园同饮。 桃园离奉召宫不远,陆錦珩早有准备,故而小太监来禀报后没多久,他便动身去赴约了。 陆錦珩到桃园后,见姬清已在石桌上布好了小菜,旁边放着两个极其精致的酒坛子。 桃园不大,陆錦珩命炎华等随行的侍卫在桃园外等候。他兀自笑着走了进去。 姬清起身原地相迎,并抬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子,同时说道:“看来世子并不意外孤这唐突之举。” 陆錦珩落坐,不客气的拿起酒坛子给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调侃道:“姬太子自打来了我大周,哪个举动不是唐突的?”说到此处,陆錦珩不忘挑眉抬眸看了姬清一眼。 接着又道:“见怪不怪,习惯了。” 姬清倒也不恼,随着陆錦珩笑,而后端起杯来敬他道:“世子,这酒是孤从西凉远道带来的,是我们西凉一等一的好酒!孤敬你一杯。” 陆錦珩很给面子的满饮了此杯,还将空杯倒置滴了滴,果然一滴不剩。 “如何?”姬清一脸期待的等着陆錦珩的品评。 然而陆錦珩懒得细细品味,只极随意的答了句:“还行。” 姬清不由得嘴角抽了两下,心说人与人间最起码的寒暄都这么敷衍,后面的话可怎么进行。 似是早就窥透了对方的心思,陆錦珩笑笑:“姬太子,你的酒我喝过了,咱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姬清面上微微错愕,接着若有所悟的点点头:“世子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爽快人。” 这些誉美之词陆錦珩毫不心虚的照单全收,甚至还又添了一句:“有朝一日还有可能是你的连襟。” 姬清面上再次显露错愕的神情,旋即了然陆錦珩的言下之意。看来在这件事上,他们可以携手。 想通这些,姬清立马换了一副语气,不再客客气气的,而是跟自家兄弟谋事一般:“既然贤弟如此说,孤也不再绕弯子了!” “姬兄大可明言。”陆錦珩边给自己继续斟酒,边不见外的也换了称谓。 “孤想让你们大周给苏安一个恰当的身份,使得她可顺利坐上我西凉太子妃之位。” 薄唇浅浅的勾起,这与陆錦珩所料的差不多。只是…… “由皇帝认干亲,将出身平凡的女子抬为一国公主以促使和亲,这样的事迹历代不是没有过。只是姬兄除了想抬苏安的身份外,还想抹掉她一些不恰当的过去吧?”陆錦珩端起酒杯敬向姬清,眸中精光划过。 眼见私下盘算的事被陆錦珩猜中,姬清先是尴尬了一瞬,既而问道:“贤弟认为孤不该?” 陆錦珩笑笑:“该。” “只是姬兄初来大周,人事不通,还是少动些手脚,免得贻人口实。”说到此处,陆錦珩端起酒杯,半叹半笑的无奈道:“这事,还是交由我这个未来的连襟来做吧。” 说罢,陆錦珩将杯中酒饮下。 姬清目露惊喜,感激的点点头,双手端起自己的酒杯朝陆錦珩敬了敬:“敬贤弟这句‘未来的连襟’!” 说罢,姬清也痛快一仰头,将杯中酒尽数入喉。放下空杯,立马又帮陆錦珩和自己斟满。 夜色渐深,桃园内的二人却依旧饮得尽兴。 你一杯来他一杯,豪爽至极。 很快两坛子酒便见了底儿,二人却仍不肯罢休,又命守候于园外的侍卫去取了宫内的好酒,继续把酒言欢,今朝有酒今朝醉。 翌日,周幽帝下朝后便命赵德顺请陆錦珩去了御书房。 周幽帝坐在榻椅上,身旁的榻案上摆着棋盘。只是在见到眼周微青的陆錦珩进来后,周幽帝将手中的几粒棋子丢回棋笥内。 “朕听闻你昨晚睡得极晚?” 陆錦珩丝毫也不避讳:“是啊,昨晚被西凉太子拉着在桃园饮酒。” “依朕看不只是桃园饮酒,还桃园结义了吧?” 见周幽帝迟迟不请自己坐下,陆錦珩便不再等待,自己在周幽帝隔案的榻椅上坐下。 想想昨晚一口一个‘姬兄’一口一个‘贤弟’的,陆錦珩便点点头,“算是吧。” “你倒是不避讳。”周幽帝肃着的一张脸渐渐绽了开来,笑的灿烂。 陆錦珩知道皇上不会做命人盯梢这种无聊的事,遂抬头问道:“到底是谁又在您面前多嘴了?” 细想之下,与西凉太子称兄道弟,这的确是容易引人遐思。陆錦珩想了想,关心这种事会来皇上面前说嘴的,无非就那几个人。二皇子病中,自然不会多事。 “是太子?” 周幽帝脸上没什么反应,陆錦珩知道不是。 “是刘贵妃?” 周幽帝依旧没什么反应。如此一来,便只有一个答案了。 陆錦珩不屑道:“素来沉稳不争的皇后,也开始算计起这些了。” 周幽帝推散了棋局,将茶壶移上来,一边摆弄着两只小茶杯,一边有心提醒道:“珩儿啊,在这紫禁城里并不存在真正沉稳不争的人。沉稳或许是因为有城府,不争也许是隐藏的深。” 陆錦珩接过周幽帝递来的杯子,抬眼对上他:“若是我母亲还活着,您也不信这世上有不争的女人?” 周幽帝面色一滞,眸中星点柔情闪烁,好似被人捏了下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看着他的珩儿,而后眼睛温柔的弯起。这还是陆錦珩头一次无所顾忌的与他提起亡母。 周幽帝露出一丝苦笑:“你母亲这一辈子,都只为朕争……” “若她还活着,她什么也不必去争。她想要什么,眨眨眼朕就双手捧到她跟前儿来。她无需与任何人争,也无需与任何人抢,朕的一切都是她的。” 听着周幽帝这般深情的缅怀,陆錦珩有些后悔先前提起母亲。 第135章 第135章 陆錦珩有意将话题岔开,便又引去今日为之所来的正事。 “对了皇上,昨晚西凉太子找我是想让我向您进言,给苏安安置一个恰当的身份,以便她能顺利坐上西凉太子妃之位。” 见儿子转了话题,周幽帝也收敛了神情,定了定神,而后点头:“朕昨日便有此打算,收苏家那丫头为义女,晋封她为公主。只是这封号尚未想好……” “千秋万岁奈乐何,几度鸾旗出安定。”陆錦珩突然想起了句诗,而后便建议道:“不如就封为安定公主吧。” “安定?”周幽帝细思了下,旋即绽开笑颜:“这封号好。以一女子之力,化解了两国的纷争,还大周百姓以安定。安定好!安定好!” 见皇上甚是满意,陆錦珩也跟着笑笑,接着又道:“苏安得了公主的封号,是苏家无上的荣耀。只是苏安日后也只能留在西凉国,不能再侍奉于父母身边,故而錦珩认为对苏家,也应有所嘉赏补偿。” “嗯——”周幽帝小幅度的点了点头,认为此言有理。 “苏家为大周与西凉的和平做出了贡献,这是于社稷有功的大事,理应褒奖。再者苏家是安定公主的真正出身,只有将苏家的门楣也抬高,方能显出安定公主的尊贵,也彰显了我大周对西凉的看重。且安定公主为国远嫁,大周皇室有义务帮她照顾好母家,以让她无后顾之忧。” 低头深思了片刻后,周幽帝便决定道:“就封安定公主的生父苏道北为忠贤伯,赐与伯爵身份相匹配的福邸一座,岁禄七百石。” 陆錦珩满意的点点头,“对于苏道北而言,一跃成为忠贤伯,的确是不低了。只是苏道北在礼部的差事,要如何处置?” “都封为伯爷了,又是安定公主的父亲,未来西凉的国丈……哪儿还能让他再留在仪制司教习那些附马礼仪?”周幽帝觉得再让苏道北做原职不妥,但一时也想不好如何安置他的差事。 陆錦珩想了想,“苏道北继续留在仪制司是不妥,不过以錦珩对他的了解,这可是个闲不下来的人。还是给他找点事儿做的好。” 不然,苏道北天天待在家里看着几个女儿,以后还怎么好好约会了。 周幽帝想了想,随意道:“既然他都熟悉礼部的人事了,那就让礼部尚书随便给他挂个体面的闲差,他愿意去做点儿什么就做点儿什么,不愿去也不必管他。” 周幽帝挥了挥手,示意此事就这么定了,接着又看看棋盘,想着许久未与陆錦珩下棋了,有些眼馋。 见正事办完,陆錦珩看出周幽帝的心思,不由得失笑:“好,陪你下两盘儿。” 正午时,一道圣旨自宫中下达,赵德顺赵总管亲自捧着这道意义非凡的圣旨来了苏家。 早在赵总管到达前,便有骑着高头青马快马加鞭的小将先一步来通知苏家人准备接旨。 故而眼下的苏家朱门大敞,苏道北携着一众妻儿等候在门内。 见赵总管手持着圣旨下了马车,苏家人便毕恭毕敬的将头叩至地面,聆听圣旨。 之前来知会的小将仅是告诉苏道北很快会有圣旨到,但并未说明是何旨意,故而苏家人此刻是提心吊胆的听着。 圣旨中提到苏安因救下西凉皇族性命,而赢得西凉皇室的感激,故而派遣使臣来大周议和,意欲两国结盟,累世交好。 这些苏家人是昨日便听苏鸾苏安说过的,故而倒也不算意外。 可是当听到圣上欲收苏安为义女,并封苏安为安定公主时,苏道北的眼睛因惊恐而瞪圆,一旁的秦氏亦是诧异万分,后面的柳姨娘甚至当场昏了过去…… 只苏鸾高兴的快要哭了,果然她没有看错未来姐夫。 苏鸾悄悄扭头看旁边的苏安,因着幅度不敢太明显故而未能看到苏安的脸,只看到一滴一滴的泪水落在青砖地面上。 然而这还不算,接着苏家人又听到皇上念及苏道北教女有方,于社稷有功,故而封苏道北为忠贤伯,赐福邸一座,岁禄七百石。 这下连先前稍为克制的秦氏也按耐不住了,身子微微发颤,不是怕,而是激动,汹涌而澎湃的心情难以克制! 圣旨念完片刻,苏家人没有一个想起来谢恩的,还是赵德顺合了圣旨,笑嘻嘻的提醒道:“忠贤伯,您该谢皇上隆恩了。” 苏道北恍然清醒,哆哆嗦嗦的叩头:“谢主隆恩!” 苏家众人也跟着清醒过来,在老爷的带领下齐声道:“谢主隆恩——” 谢完恩,赵德顺忙亲自上手将苏道北扶起。毕竟此后的苏道北不再是京中名不见经传的六品芝麻官儿了,而是正经的京中勋贵——忠贤伯。 且伯爷与伯爷不同,苏道北还有个身为安定公主的长女,有个身为西凉太子的贤婿,还有个眼看成为世子妃的幼女…… 忠贤伯府可谓是京中少有的兴旺之家,御前新贵。 京中的动向总是有人时时关注着,一日之间苏家出了这么多大人物的重量级消息,便如插了翅膀一样很快飞遍整个京城。 在赵德顺离开苏家后不久,陆续便有消息通达的豪门显贵闻讯赶来,携重礼拜访,将拜高踩低、巴高望上的嘴脸,演绎的活灵活现。 一时间,苏家的门槛近乎被争相求见的访客踏破,而苏安也成为了名动京华的传奇人物。 从一个孝安伯府的小妾,到重回娘家沦为弃妇,再到如今成为皇上亲封的安定公主。这委实是一段传奇。 自打孝安伯府前阵子出事,许多之前走得近的亲友近来也不怎么往来了。唐家恩宠日薄,人脉疏淡,以至于这回苏家的事,隔了一日才传入唐家人耳里。 这还是李夫人在同一帮官家贵眷们打牌时无意听到的,听到了这个消息后李夫人再也无心打牌,用最快的速度将身上的现银全部输净,理所当然的退了局。 急急火火的回伯府,李夫人命人找来儿子唐光霁。 大好的日头,唐光霁却是一身酒气。 李夫人蹙眉极为不满:“光霁,你就这么自暴自弃了?” 唐光霁坐在椅子里苦笑,懒得回答。短短时间妻离了,妾散了,临近中年的他竟突然打起了光棍儿…… 要他如何不颓废。 李夫人虽对儿子不满,却是一心急于谈论正事,故而没再诘责唐光霁,而是换了副极温和的慈母语气关切起来:“光霁啊,你老实跟娘说,你可还念着苏安?” 听到苏安的名字,唐光霁眼中微微波动了下。 他与桐氏的婚姻更多的是出于门第考量,若说情深,自然还是苏安。只是苏安过去出身低,娘家没什么本事,让他想护都不能理直气壮。 好容易苏家得了点儿势,他原想将苏安抬成贵妾的,谁知正妻阴氏那阵儿又偏偏钻了牛角尖儿,就是容不得苏安。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本是想左右逢源,谁知最终竟成了妻妾两失,一无所有。 “念又如何,不念又如何,反正人是不会回来了。”唐光霁斜在椅子里,烂泥一般。 李夫人见儿子这副消极样子,知道劝是无用,便有心讥刺,以促起他的逆反心理:“是啊,人家摇身一变成为钦封的安定公主了。便是日后再结良缘也只会是男人入驻她的公主府,她又怎会再回一个小小伯府?” 唐光霁眸光一闪,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坐直了身子:“母亲方才说什么?苏安?被封为公主?” 李夫人郑重的点点头,确认道:“就是苏安,咱们府上抬出去的那个苏安,如今人家是安定公主了!” 唐光霁眯了眯眼,仍是不敢相信,“为何?总不能无缘无故……” 唐光霁只记得苏安的妹妹苏鸾搭上了世子,可他如何也想不到苏安竟有机会翻身。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据说是在青州时救了一个落难的西凉皇族,然后西凉皇室十分的感谢她,派了使臣前来议和,要与大周结盟。皇上觉得苏安为国立了大功,所以收她为义女,封为安定公主。不仅如此,连带着苏道北也鸡犬升天,皇上说他教女有方,竟封了他为忠贤伯!” 听母亲有鼻子有眼的说完,唐光霁知道这事八成是真的了。 其实李夫人的消息也是闭塞,只听了这些来,却不知苏安所救的人是西凉太子,是个男人。她自然也就猜不到西凉不只来议和,还要和亲。 故而此时的李夫人还盘算着重与得势的苏家结亲,让苏安再做她孝安伯府的儿媳。反正之前的儿媳桐氏已经休了。 “光霁,你若是有本事,就将苏安再给娘哄回来!这回咱们三书六聘,八抬大轿将她抬回!” 唐光霁怔怔的坐在那儿,母亲的话的确令他心动,可是想想那时苏安对他的滔天恨意,又打了退堂鼓。 “母亲,当初咱们对苏家做的太……如今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给哄回来的。” “三言两语哄不回,那就千言万语的哄!她如今是公主,你纵是赔上性命去换她回心转意,那也是值得的!” 李夫人言语间很是激动,最后又起身来到儿子身边,抓起儿子的手语重心长道:“咱们孝安伯府未来,是继续这样衰败下去,还是东山再起重回兴盛,就全靠你了啊光霁!” “母亲——”唐光霁眼光波动,心弦也随之绷紧,仿佛阖府的担子瞬间全压到了他一人肩膀。 第136章 第136章 皇上赐了苏道北伯爷身份配享的府邸,离苏家并不远,新府足有过去的苏府四个大。 因着宅院系往日抄没贪官而来,故而皇上命了工部的人重新修葺装潢一番再行交付。 苏家一日之间出了一个忠贤伯,还出了一个安定公主,承蒙圣上如此厚待,父女二人定是要进宫谢恩的。 这日一早,苏道北同苏安一并乘马车出了府。 进宫后,父女二人先是一同于南书房面圣谢恩,之后周幽帝留了苏道北,有几句话单独交待,苏安便在南书房外等候。 这时有几个小太监端着放有文房四宝的木托盘,自苏安身前路过。 苏安本能的留意了一眼,正巧见排在最后的那位小公公朝她挤眉弄眼,表情浮夸,略显猥琐。 苏安微微蹙眉,心想就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竟也有人敢公然作此失礼举动?更何况她如今已是皇上钦封的安定公主。 就在苏安想要叫住那个奴才诘问两句时,却见一条棉帕子自那奴才的袖中掉落。 苏安迟疑间,那个小公公已然走远。盯着落在地上的帕子,苏安隐隐意识到那小公公并不是色胆包天公然引诱,而是有信息想要传达给她。 警惕的四下扫了眼,没什么人注意这边,苏安这才上前将帕子拾起,打开细端。 果然帕子上是有字的。 “得知今日你随父进宫,孤不便相见。” 就这么一句话? 苏安的视线久久的盯在那个帕子上,细思着姬清的意思。 苏安知道南书房是大周皇帝批阅奏折的地方,身为西凉太子的姬清自然不便在此处出现。而一会等苏安离开南书房,自然也是随父亲一起,他仍然不便出现。 故而苏安奇怪的并非是姬清不能来,而是他既然不来为何还要特意递信儿给她。 只是为了让她知道,他掌握着她的行踪,且时时记挂着她? 苏安不自觉的抿了抿唇,觉得胸口“突突突”直跳。 “安儿。” 这时苏安忽地听到父亲在唤自己,立马将帕子折了塞进左边的袖袋里,而后将左胳膊背在身后,心虚的抬头。 “父亲。” 苏道北来到女儿身前,看她慌慌张张的神色不由得发奇,竟比他这个头回面圣的新伯爷还慌张? “你刚刚在藏什么?”苏递北目光落在苏安背到身后的左胳膊上。 “没……没什么,就是袖口蹭到树枝上弄脏了,女儿怕被人笑话。”苏安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搪塞。 “既然谢完恩了,咱们便出宫去吧。”说着,苏道北已先一步走开。苏安则紧紧跟在父亲身后,往停放马车的地方走去。 出了内城,便是六部的衙署。苏道北今日还要办公,故而在此处下车,苏安则乘车继续出宫回苏家。 今日的杨楼街有早集,路况格外拥堵,马车只能倾轧缓行的随着人流慢慢挪动。 苏安身为安定公主,马车自然有侍卫骑马护行,侍卫们不能驱离赶集的民众,只能护着马车尽量不让民众们接触。 原本集上只有热闹的叫卖声,突然却掀起一阵喧吵,苏安撩开车窗帘往外看去,担心是自己的侍卫与百姓起了冲突。 可帘子才一打开,便有一个白乎乎的小圆球穿过窗棂子丢进了马车! 惊惶之下苏安透过窗子左右查看,竟找不见一个有嫌疑的人。 最终苏安只得将帘子放下,捡起地上的小圆球,发现是个团起来的宣纸团儿。 苏安小心仔细的将纸团儿展开,纸上赫然写着四个字:宣阳楼见。 苏安慌张的又将纸团儿团起来,随后觉得不稳妥又将之撕碎,免得过会儿丫鬟整理马车时发现,落了笑话。 她心中“突突突”乱跳,方才在宫里时她以为姬清只是告诉她知道她进宫的事,并未打算再寻机相见。却想不到他已来了宫外…… 宣阳楼?苏安想着宣阳楼就在这条街上,那她是不是应该让马车停下。 挣扎了一会儿,苏安掀开帘子朝外吩咐道:“在前面宣阳楼停车,我进去买些糕点带回府。” “是。”侍卫应声,驭车朝着斜对过的宣阳楼靠近。 很快车便停下,苏安踩着步梯下了马车,命大家在此处等候,她则进了宣阳楼内。 堂倌热情的招呼过来,苏安压低了声量问道:“可有一位公子在此等人?” 堂倌眼中一亮,想起先前打赏了他一个银锭子的客官,立马依那客官的吩咐确认道:“姑娘可是姓苏?” “是。”苏安低低的回答。 “姑娘二楼雅间儿请,公子已在此等候您多时!”说着,堂倌伸在手在前头带路,引着苏安往二楼去。 堂倌急着邀功似的走在前头,在一个雅间儿门前驻步,笑着回头朝苏安指了指那扇门,示意就是这间。 苏安见堂倌轻轻推开门,朝里极客气的道了一句:“公子,苏姑娘到了。”随后堂倌便让开位置,容苏安进去,他则将门带上退下去备菜。 看着背对自己而坐的那个男子身影,苏安不禁蹙起眉心。 姬清宽肩挺秀,身量修长,只看背身亦是超群拔俗之相。而眼前这个背影形神松散,状似颓靡。 这不是姬清,是唐光霁! 意识到自己中圈套后,苏安立马转身欲逃。而当她的手推到那扇门上时,苏安才发现门被人从外面拴死了。 “安安,你来了?”唐光霁清越的声音中透着绵绵缱绻,而在苏安听来,却如炼狱中的厉鬼恶嚎一般,令她毛骨悚然! 苏安不愿回头看那张脸,可她知道唐光霁那双阴仄仄的眼睛此刻定是盯在她身上,思及此,苏安突觉脊背森凉。 她无奈的转过身去,对上那张厌恶至极的脸。眼前的唐光霁比她印象中消瘦惨白了许多,想来是从失去阴氏以后,日子过的不怎么舒畅。 定了定神儿,苏安厉声斥责:“唐光霁,你好大的胆子!” 唐光霁起身朝苏安走来,神色显露出一抹令人生厌的哀伤:“安安,你我这么久不见,你忍心刚一见面就拿公主架子来压我?” 苏安面上微微一怔。她原想拿公主身份镇住唐光霁,以防他乱来。却想不到唐光霁早已知晓她的身份。 这么说,唐光霁是冲着她的身份来的,他想攀附?苏安微微眯眼,一下便将唐光霁的心思看透。 “唐光霁,你既已知晓我如今是皇上钦封的定安公主,你怎么还敢如此无礼?” 唐光霁无所谓的笑笑,而后抬眸深情的望着苏安:“那是因为我还知晓一夜夫妻百日恩的道理。” 听到如此逾矩之言,苏安眼中显示激愤,然而唐光霁不给她责斥的机会,立马又说道: “安安,你知道我已休了阴氏,如今你我之间再无阻碍。只要你回来,我们便可重新开始,我过去亏欠你的,日后都会十倍百倍的补偿回来。自此我再也不会要除你之外的任何一个女人,我只要你一个,只要你一个!” 唐光霁越说越是动情,情不自抑的伸手抓上苏鸾垂于身侧的两只手。 苏安猛地将手抽回,毫不留情的甩了一巴掌在唐光霁的脸上! 唐光霁的脸被那巴掌抽得歪向一侧,缓了缓,才伸手捂住火辣辣的脸颊缓缓转头,无比惊诧的凝着苏安。 “你……你居然打我?”唐光霁不敢置信,跟了他两年将他视为天的苏安,一直唯唯诺诺伏低做小的苏安,居然打了他一巴掌。 果然权势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 原本他以为这只在男人身上成立,如今看来,女人得了权势也一样会性情大变,变得心冷如蛇蝎。 唐光霁一瞬不瞬的盯着苏安,咬着牙齿一字一顿的问她:“你当真忘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怎么会忘?”苏安冷笑,若是那种屈辱的日子她也能好了伤疤忘了疼,那可真是对不起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苏鸾,还有苏家的每一个人。 唐光霁先是从苏安的话里看到了一丝重拾往昔的希望,接着又在她的冷冷笑意感受到了破灭。 不过他还是不肯气馁,他相信滴水可以穿石,相信苏安终会看到他的真心。 “安安,我知道你过去在我身边受了许多的委屈,但你再信我一回,这回我绝对不会再容许任何人伤害你。” “身为大周的安定公主,你认为我如今还需要你的承诺才能保全自己?”边说着,苏安溜着墙边往对面的窗户移去。 门她是出不去了,既然外面有人响应唐光霁,那么即便她此刻大呼也未必能引来人救。 “安安,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 唐光霁自顾自的说着,皆是些自我感动的情话,因着太过投入,他竟未留意到苏安在小步的朝着对面挪动。 待苏安挪到窗户旁,她双手背在身后褪下一只玉镯,从窗棂子里扔了出去。 苏安的马车和侍卫就停在这下面,见到落在地上碎了的玉镯,旋即意识到公主有危险!两个侍卫立马冲进酒楼,不由分说就径直冲向二楼,对应窗子的那一间! 眼见门被上了栓和锁,侍卫抽刀一劈便将那锁劈开,门也应声敞开。 “公主!”争唤了一声,两个侍卫冲入,将苏安对面的唐光霁擒住按在地上。 唐光霁只是个纯粹的世家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更是不懂功夫,被两个功底深厚的侍卫压在地上,便如待宰的羔羊一般,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安安,你怎能如此心狠,任这些下人羞辱于我!”唐光霁愤愤的吼道。 第137章 第137章 苏安正了正先前倚靠于墙上略歪斜的衣襟,不带一丝感情的命道:“此人胆敢威逼于我,并出言不逊,赏他二十板子。” 丢下这句,人便转身出了雅间。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心说这里也没板子啊。 最后二人看了看彼此腰间的剑,便干脆解下剑鞘,两人你一下我一下的朝着唐光霁屁股抽去。 剑鞘不比板子光滑,抽在身上没几下便划破皮肉,硌出血来。 唐光霁愤恨的望着那道门,目光似能穿透门扇看到苏安。他真是想不到啊,乖巧痴情的苏安,竟也有这一日,对他下起狠手来的一日! 他原想着今日与苏安见面,即便不能当场求得苏安原谅,挽回她的心,至少也能消减她心中的怨气。日子久了,他总能彻底让她忘却那些痛苦,重新爱上他。 可今日苏安将事做这么绝,看来是难有望了。 待二十下抽完,两个侍卫回到马上,继续护送着公主回府。而唐光霁就趴在地上,站不起来。 过了良久,确定公主一行走远了,在门外接应负责锁门的小厮才敢进来。而后搀着自家公子回了伯府。 回府后,苏安尽量保持淡定不让家人发觉异常。可用饭时素来细心的苏鸾还是发现了一丝不对。 饭后苏鸾缠着苏安教自己打珞子,跟着苏安回了房。 苏安当真以为妹妹是要学打络子的,故而回房便打开柜子找妹需用的材料。苏鸾却一把拉住苏安的手,“大姐姐别找了,我不是来找你打珞子的。” 苏安一怔:“那鸾儿你是……” 苏鸾抿了抿唇,在椅子上坐下,“你以为瞒得过爹娘,就能瞒得过我?” 苏安低了低头,在妹妹一旁的椅子里落坐,“我不是想瞒你们,只是不想给你们心里添堵罢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苏安关切道。 犹豫了下,苏安只得如实说了今日回家时所发生的事。 苏鸾忿忿不平的徒手拍了下桌子:“这个唐光霁,可真是厚颜无耻!大姐姐一心对他时,他那般苛待,如今眼见大姐姐被封了公主,就马不停蹄的过来巴结!” 骂着,苏鸾突然皱了皱眉:“这么说来,他还不知大姐姐要嫁给西凉太子之事?” 苏安摇了摇头:“应当是不知的。听说孝安伯府自从上次出事后,已没什么人愿意同他们走动了。” “还好,今日没出什么幺蛾子便是万幸。只是大姐姐你日后再出门,定要侍卫随身,不可再独自行事。”苏鸾谨慎的提醒道。 “我知道了。”苏安虚心受教。 新赐下来的忠贤伯府,还在修葺装潢中。 此前皇上特意嘱咐了,苏家人可依据自己的喜好,及时与工部的官员进行沟通,以随时调整装潢方案。 故而这几日,除了苏道北有公职外,其它的苏家人便轮番去新府盯着修葺的事。 苏安因着如今身份不同,不便总抛头露面。苏鸾的亲哥哥苏慕远也因着临近春闱,搬去了书院专心读书。故而新府的装潢事宜,便基本落在了秦氏,苏鸾,还有柳姨娘和苏卉的身上。 平日里基本两对母女轮番着去,但今日因着牵扯到正堂的布局极为关键,四人便一同乘上了马车,去往新府。 因着新府需修葺的地方主要集中在几处,其它大多院子都是可直接住人的,故而这几日苏家的下人也陆续开始往新府搬些东西布置。 一大早苏安指挥着大家挪了几个大件儿,等下人们搬走后已至中午,苏安觉得乏累便回自己房中打算小憩一会儿。 两个伺候苏安的丫鬟此时正在院子里洒扫,看到有个面生的小厮走进来,便拦他问道:“哎~你是什么人?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安定公主落脚的院子,小厮也敢进来? 那小厮笑着解释道:“噢,我是新府的管事儿,夫人要我回老宅子这边再多找几个丫鬟过去洒扫院子。那边都是小厮,丫鬟不够用。” 两个丫鬟相互对了一眼,极其不理解,其中一人质疑道:“可我们是老爷夫人指派专门伺候安定公主的呀。” “哎呦,眼下搬府,哪里还有什么分工?当然是有活大家一起干了!”小厮解释完,便催促道:“快点钱吧,夫人要等急了!” “那……那我们去给公主禀报一声吧。”其中一个丫鬟妥协道。 另一个丫鬟却面露难色:“可是公主才刚刚歇下。” 那小厮又催:“哎呀,不必禀报了,两府离的那么近,就只是过去扫个院子,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公主都没醒呢。” 两个丫鬟被小厮说动,匆匆拿了洒扫的家伙什儿出府了。 而表示再去找几个丫鬟帮手的小厮,在退出公主的院子后没多会儿,又原路折返了回去。 他径直进了苏安的房间! 罗帐内,苏安平躺在床上阖着双眼,睡得安然。 男人脱下小厮的帽子,掀开罗帐俯身到床畔,伸手轻轻拂了拂苏安的脸蛋儿。 沉浸于香甜梦中的苏安,感觉到脸上有些痒痒的,却又一时醒不过来。只随着梦境含含糊糊的呓了几声: “讨厌……” “姬清?” 男人脸上的神色一滞,眼睛微微眯起,“安安,你叫谁?”他虽听不清那两个字,但能听出那是个男人的名字。 男人的声音并不大,只是这声音于苏安而言却像一个噩梦,瞬时将她惊醒。 苏安睁眼看着俯身于自己上方的那张面孔,她的眼睛渐渐瞪圆,恼怒的喊出一声:“唐光霁!” 伴着这声喊叫,苏安也猛地起身,缩向床里侧,逃开唐光霁如此近距的俯视。 “唐光霁,你……”盛怒之下,苏安已不知该用何样的言语来责骂。 近来搬府的确是府中人手混乱,有不少新招的短工小厮,苏安想着八成是有人被唐光霁收买,做了他的内应。 “唐光霁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安安,这话应该我说,是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你以前可不这样与我说话。”边说着,唐光霁往里挪了挪,伸手去够苏安的脸。 苏安抽出一只枕头抽在唐光霁的胳膊上,将他打开。 而唐光霁丝毫不气馁,只是看着被抽红的手掌笑了笑,“安安,你上回可是把我打的数日下了不床,你怎么突然变的这么心狠了?” 说着这话,唐光霁再次往里凑去。 苏安眼看自己被唐光霁逼得再无可退,干脆一掀被子跳下床去,顾不得身上只穿着寝衣就往外跑! 边跑,苏安大叫道:“青竹!紫苏!” 唐光霁虽说对付不了苏安身边的那些侍卫,可在苏安这种弱女子身边还是很有力的。他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拦住苏安的去路,拽住她的胳膊,“安安你别怕,我不会怎么样你,我只是想与你说说掏心窝子的话。” 苏安大叫几声发现院子里并无人回应,明白是唐光霁做了手脚。知道躲他不过,便放弃再往外冲的念头,用力甩开唐光霁的手,“好,我给你机会说!” 说罢,她妥协的退回了里屋,并从木施上扯下外衫披到身上。 看着苏安手忙脚乱的穿衣,唐光霁笑笑:“安安,你我做了两年的夫妻,还有什么好介意的?” “住口!”苏安厉声呵斥。 “好,我住口。”唐光霁也妥协,接着又道:“安安,我想要的从来都是你的心。若是你的心不在我这儿,我多要你一次少要你一次又有何异?” “唐光霁,你就是来说这些废话的?”苏安愤怒的瞪着唐光霁。 唐光霁对着苏安的眼睛,渐渐认清她的心里已无他。忽的他脸色一沉,想起先前苏安梦呓的那个名字。 “姬清是谁?” 苏安脸上微怔,心道难道是唐光霁听说了?可这副态度又不似知晓清楚来龙去脉的。 想了想,苏安觉得唐光霁这种人欺软怕硬,若她如实说了,大约能将他唬住,他就不敢乱来了。 思及此,苏安便道:“姬清是西凉国的太子,也就是我救下的那人,他很快也会成为我的夫君。皇上便是因此而封我为安定公主,好使的身份可与西凉太子相配。” 唐光霁的脸色“唰”的一下变至惨白! 竟是这样…… 他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半步,身子微晃,精神也似恍惚。显然苏安的这几句实话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苏安蹙眉观察着唐光霁,正打算趁他消沉走神之机冲出去,却见他蓦地抬眸,眸中血丝密布。 唐光霁一步步向苏安走近,“安安你背叛了我?你背叛了我们之间不离不弃的誓言?!” 第138章 第138章 唐光霁并未如苏安料想的那样被震慑住,反倒目光变的阴鸷,面部表情狰狞起来。 “我说你怎么这回如此决绝,任我如何做你都不肯回到我身边来,原来竟是搭上了西凉国的太子!苏安,你没变,你一点儿都没变,你就跟两年前我认识你时一样的贪慕虚荣!” “唐光霁,你说什么?!”苏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虽早看透了唐光霁的虚伪嘴脸,却没想到他可颠倒是非至此。 “呵呵——”唐光霁发出一阵儿冷笑,“你们苏家两年前落魄于青州,那时的你宁肯做妾也愿意跟我。而如今苏家日渐显达,你便觉得孝安伯府这个高枝儿不够高了,转头又攀上了个更高的!” 说着这话,唐光霁朝苏安步步逼近,将她逼回床畔。 苏安知道眼下再跟此人辩驳已是多余,脱离他的胁迫才是要紧。苏安余光瞥见束腰四脚架上的白玉福寿纹花瓶,沉了口气,而后动作飞快的伸手将花瓶抱起,高举着朝唐光霁砸去! 然而唐光霁好似早有准备,那个花瓶还没脱苏安的手,他便举手接住转身丢在了地上。 因着丢的动作轻,加之离地面近,花瓶如期碎裂,却没发出多少动静。 望着地上狼籍的碎瓷片,苏安心头掠过一丝绝望。 今日留在府中的下人怕是加起来也没五六个,而本应守在院子里的青竹和紫苏也不知去了何处。唐光霁身上穿着苏家小厮的衣裳,显然府中还有他买通的内应。 “唐光霁,你当真不怕死?如今圣上要我与西凉太子和亲,你可知今日你闯进这个院子来,就是犯了大忌!” 面对苏安的恫吓,唐光霁一脸的无所谓:“既然你都说了我已经犯了大忌,那我还怕什么死啊活啊的?你另攀高枝儿离开了我,还逼我休了正头夫人,就连我母亲也险些因此事而被赶出伯府。即便现今母亲在伯府留了下来,父亲却日日对她冷言冷语。我祖母也因着世子的当众羞辱而再不肯出家门半步……” “唐家,已被你苏安害的快要家破人亡了!”说这话时,唐光霁愤怒的抓住苏安的手腕儿,箍得她雪白的腕子上溢出红痕。 “唐光霁!你现在立马出去还来得及,我可以当你今日没有来过……”苏安无力的挣脱着,言语也尽量妥协。 然而唐光霁却丝毫没有退意,反倒更加用力的抓着苏安的手,身子也越发的朝她贴近:“苏安,许是我们分开得太久,让你忘了这两年夫妻相处的乐趣。不过不打紧,你若是忘了,夫君我就帮你再好好回味回味……” 苏安隐隐猜到唐光霁接下来的打算,怒目瞪着他:“唐光霁,我在孝安伯府时只是你的妾,何来夫妻之说?你若怀念妻子,我明日便代你进宫讨个人情,许你接桐氏回来,让你们夫妻团圆。” 本以为这样说能让唐光霁动心,奈何唐光霁这会儿红了眼钻了牛角尖儿,只认定了苏安。 越是觉得有人要来抢苏安,他便越是想要将她留在身边。 唐光霁拽着苏安的手往自己腰间一环,“可我只想与你团圆。”说罢,便俯身过去。 苏安躲闪间本能的闭上了眼睛,不想面对那张正朝她迫近的嘴脸。 而就在苏安认为自己在劫难逃之际,突然感到箍着她手腕儿的力道一松。人也没有如她以为的那样袭向她。 苏安睁开眼,看到唐光霁的身子正瘫软下去,贴着她的身子滑落到地上…… 而随着唐光霁矮下去,逐渐显露出他身后的男人。 苏安认得,这男人是雍郡王世子身边的侍卫——炎华。 瞥见炎华那尚未收回的并拢二指,苏安知道他刚刚给唐光霁点了昏穴。 “炎护卫……你……你怎么会在这儿?”苏安怔怔的问道。 问完这话苏安才又想起自己脚下的唐光霁,低头嫌弃的看了一眼,而后踮着脚跳开他身边。 事出突然,炎华也尚未想好托辞,只是他不能将实情告诉定安公主。 毕竟世子答应西凉太子要帮苏安抹去一些过去之事,不宜摆至明面儿。 前些日子唐光霁因着被苏安的人抽了二十下,下了不床出不了府,故而炎华一直未找到机会对其下手。今日好不容易等来属下禀报唐光霁出府了,却是得知他去了苏家! 炎华觉得事有不妙,来不及进宫向世子请示一句,就直接先来了苏家看情况。果然就赶上了这幕,所幸他没有来迟。 可这些实情炎华却不便与苏安明言,故而迟疑了一下,他还是先单膝点地行了个礼:“见过安定公主,小人来迟,让公主刚刚受惊了。” “炎护卫快请起!”这可是刚刚救了她的恩人。苏安急着伸手去扶,快扶到时又意识到男女授受不亲,将手收回。 炎华起身,敷衍着给了个解释:“小人是奉世子之命来给四姑娘传话的,结果看到有人鬼鬼祟祟进了这院儿,怕出事便跟过来看一眼。” “幸好你来了!”苏安有些后怕的又看了眼地上的唐光霁,“那这人……” “噢,公主莫担忧,此人小的会带走妥善处置。”说罢,炎华蹲下将唐光霁抗到了肩上,起身又道了句:“小人就不叨扰公主了。”便转身出了屋。 苏安忧心他抗着个人不便出府,跟出去看了眼。就见炎华轻快的跃到房顶,踩着一个个房顶往后院儿去了。 后院儿通着甬道,外面的确没什么人路过。 晚饭前秦氏带着苏家一众女眷及下人回了老宅子,今日大家都辛苦的忙了一天,秦氏便吩咐厨房好好做几道菜,打算一家人用顿热闹饭。连今日跟着一起忙碌的下人们也添了硬菜。 然而紫玉过去请苏安时,苏安却称不适未过来。 如今苏安身份不同,秦氏想着亲自过去探望,苏鸾却自告奋勇端了几碟菜去大姐姐房里添筷子,让其它人留在花厅好好用饭。 进到苏安的房里,苏鸾很快便意识到不对。 地上的碎片没有清理,苏安将托盘放到一旁,急着去看望靠在床柱上的苏安。 “大姐姐,这是怎么了?”苏鸾急切的问道。 苏安脸上余着泪痕,看苏鸾来了便不再强装淡定,一把抱住妹妹,将白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苏鸾听完气的咬牙! “不能由着那畜牲一次又一次的来恶心人!大姐姐,这次咱们得给他点儿颜色,将他彻底吓老实。” 苏安摇摇头,“可是咱们不能明着去孝安伯府讨说法。” 苏鸾旋即意识到苏安的顾虑,附意道:“大姐姐说的是,若咱们明着去理论了,此事必会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届时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大姐姐跟唐家再扯上关系,唐光霁便可趁机毁了大姐姐的名声,让姬太子与大姐姐的亲事无端生出阻碍。” 苏安点点头,表示她与苏鸾的顾虑相同。 叹了一声,苏鸾又低头想了想,而后便拍拍苏安的手安慰道:“大姐姐先不要太过担忧,待明日天亮,我便想法子与世子见上一见,听听他的意思。” “好。”苏安点头应着,可苏鸾却发现她的手在抖。 这晚苏鸾便没离开苏安的房间,与她睡在一起。并吩咐了水琴和小桃,还有青竹和紫苏,四个丫鬟两两轮流守在门外,不可懈怠。 有这么多人陪着,苏安终是放心的睡了一个好觉。 天亮后,苏鸾还没来及出府去打探,就听到水琴带来个极震撼的消息: “公主、小姐,府上的丫鬟早集采买回来说,外面都在传昨夜孝安伯府的大公子唐光霁,在勾栏喝完花酒后回府的路上栽到河里淹死了!” 苏鸾与苏安面面相觑,微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下一刻,苏鸾便带着水琴出了府,往郡王府去。 苏鸾原想请錦园的下人设法给宫里的世子送个信儿,有急事请他出宫相见。却不料下人说世子昨晚便已回了郡王府,此刻就在府中边用早飨边等着苏姑娘来。 陆錦珩知道她一早会来?苏鸾不由得蹙了蹙眉心。之后跟着下人去了錦园的膳堂。 苏鸾进屋,见陆錦珩正低头吃粥。 陆錦珩没抬头,只极自然的说了句:“过来,今日的粥是你最爱的金丝南瓜粥。” 苏鸾面上微微一怔,脚比脑子先琢磨过来,已朝着食案小步移去。 这回苏鸾没有疏离的隔远了坐,而是主动坐在了离陆錦珩最近的那个位子上。 她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极小声的问道:“陆錦珩,你可知道昨晚唐光霁……” “先吃粥。”陆錦珩说话的同时,一只盛满金灿灿南瓜粥的瓷汤匙已塞进了苏鸾的口中,将她说了只半截儿的话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很糯,很甜。苏鸾满意的将粥咽下,由心的露出个餍足笑容。 “来,趁热多吃几口。”说着,陆錦珩又舀了满满一汤匙糯稠的南瓜粥,喂到苏鸾的唇边。 苏鸾张张嘴,甜甜的热粥便送入口中。 饭来张口的日子真好。 等等,咽一嘴里这口粥,苏鸾突然意识到自己被美食给绊住思维了。 “陆錦珩,你可知道昨晚唐光霁……” “知道啊。”又是不待苏鸾将话说完,陆錦珩便打断她,抢先回答了。 苏鸾迷惑了下,眼珠儿一错不错的盯在陆錦珩的脸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晚啊。”陆錦珩边往苏鸾的碟子里夹菜,边漫不经心的说道:“炎华代我送了他一程。” 第139章 第139章 “真……真是你做的?”苏鸾有些不敢相信。 虽说她明知昨晚带走唐光霁的人是炎华,理智告诉她唐光霁的死与陆錦珩脱不了干系。 可唐光霁毕竟是孝安伯的儿子,这样随意的就将他给杀了,是不是稍微有点儿草率? “不管有没有昨日的事,他都非死不可。”陆錦珩认真的道。 苏鸾想了想他的话,又想了想苏安说的,好似明白了什么。而后问他道:“所以昨日炎华并非是如他自己所说,去苏府给我送信儿?他原本就是要去解决唐光霁的?” 陆錦珩笑笑,却跃了这件事,说起些别的:“都说夫妇在一起相处的久了,容貌会日渐相似,思维也会越发的贴近。” “你想说什么?”苏鸾怯生生的眼神望着陆錦珩,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陆錦珩半垂着眼眸看着,唇边噙着笑意:“说你越来越随我,如今已有了我三岁时的睿智。” “呵~”苏鸾略显不屑的嗤笑一声,戏谑道:“原来三岁的世子就这么聪明了。那怎么十一岁了反倒被坏人怂恿去了冀州别苑,还差点儿丢了小命儿?” “为了给你机会英雄救美啊。”陆錦珩想也不想,脱口便答道。 苏鸾只觉无语。可顿了顿又好似突然想起什么,旋即极认真的问陆錦珩:“若那时救你的人不是我呢?” “那时不是就不是吧,可现在你得救啊。” “现在?”苏鸾先是不解,很快又想到陆錦珩回京后才清除不久的余毒,不禁担忧起来:“你怎么了?” 陆錦珩错开桌案,正面朝着苏安,很恳切认真的说道:“在宫里小住的这几日,见不到美人,相思入骨,病入膏肓……” 见陆錦珩彻底没了正形,苏鸾莞尔一笑,带着几分调侃:“宫里环肥燕瘦,美女如云,怎会没有美人呢?” “可是没有一个叫苏鸾的。”说这话的同时,陆錦珩抬手勾上苏鸾的下巴,很是挑逗。 苏鸾拍开陆錦珩的手,“别忘了我们的两年之约。” “我只同意等两年再娶你进门儿,可没说这两年一个指头也不碰你。”陆錦珩肃了肃眉,突然伸手揽住苏鸾的肩,将她往膝上一带,苏鸾便仰躺在陆錦珩的大腿上。 “陆錦珩,你放开我!”因着这突然的惊吓,苏鸾气的怒斥。 而陆錦珩偏偏不放。 二人争执的声音传到门外,俨然成了情侣间的调风弄月。 守在门外的水琴不自觉的往外挪了挪,非礼勿听。可尽管水琴挪远了四五步,脸蛋儿还是羞得通红通红的。 原本站在水琴对面的炎华,看着她怪异的举动,奇道:“世子和苏姑娘打情骂俏,你害的哪门子臊?” 水琴无语的抬头看着炎华,嘴巴张了张想怼一句什么,却是半天没想出合适的词儿来,最后悻悻的丢了句:“不要脸!” “哎~这又管我什么事儿了,我怎么就成不要脸了?”炎华更加不解。 水琴也更加气愤,气的跺脚:“你刚刚说的那句话就是不要脸!” “我随便说句话就不要脸了?那真正不要脸的人你都没见过呢!”反正炎华也不让着水琴,她怼一句他也跟着怼上一句。 “怎么没见过?我眼前不就是整个大周最不要脸的人吗。” “哎我说,你个小丫头没完了是吧。你是不是想逼我给你见识下什么叫真正的不要脸?”说着,炎华朝水琴走近,他虽不会真对这丫头做什么,却想要吓吓她。 水琴却当真慌了,在炎华离她两步远的时候,就伸手用力推了炎华一把! 原本水琴这点劲儿在炎华这种练家子身上算不了什么,可偏偏她推在了他胳膊上的一处新伤,炎华不由得身子回撤,另只手捂着胳膊皱了皱眉。 “你……怎么了?”水琴意识到不对,忙关切道。 其实她与炎华也认识不短时日了,知道这人只是嘴上爱占她些便宜,心却是好的。比如此次去青州往返的路上,炎华总是不着痕迹的处处照顾着她。 炎华捂着撕裂伤口的胳膊,表情很是后悔,“哎呦,都忘了身上还有伤,早知道不逗你个不经闹的小丫头了。” 伤是昨日炎华处理唐光霁时不小心弄的,是他轻敌了,没料到唐光霁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世家子竟会随身带着匕首。 以至于唐光霁半道醒来,趴在炎华的背上,抬手就是一刀刺了他的右臂。 看炎华这样的人都能疼得“哎呦”“哎呦”的叫,水琴更担心了,帮他挽起一截袖口想要检查伤势,却发现新流出的血已溢满袖口……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下手太重。”水琴吓的直给炎华道歉。 炎华又“哎呦~”了一声,而后埋怨道:“道歉能止血的话,还要大夫做什么?” “噢,那我这就去给你找大夫!”说着,水琴就要跑。可抬脚了才想起这里是雍郡王府不是苏府,她哪儿知道大夫在哪?再说这里的大夫也不会听她指使啊。 水琴只好又回来,为难的看着炎华:“要不我扶着你去找大夫吧?” 炎华撇撇嘴:“算了,大夫这会儿可能也忙。要不就你来帮我上药,当做赔罪吧。” 默了默,水琴觉得自己好像没有拒绝的权利,便老实的点了点头。 炎华抬抬胳膊,示意水琴搀扶着他。水琴连忙上前搀扶,跟着炎华的方向移去。 府内的小药房里的确没人,想来大夫当真是忙的。炎华熟练的番找出一瓶金创药,丢到水琴手里,又找了些包扎用的棉布条来。 “行了。”说着,炎华松了腰间革带,麻溜的褪下右臂的袖子来。 水琴红着脸看过去,入眼是炎华那略微黝黑的皮肤,以及半敞的胸前一块块看上去极硬实的肌肉。 不知怎的,水琴就咽了咽又不自觉的将头低了下去。她还是头回见男子光着膀子的样子,心中太过紧张了。 炎华却瞧着小丫头笑笑:“怎么,垂涎三尺了?” “你!”水琴蓦地抬头对上炎华的眼睛,然而就在对上的那一刻,她的怒意又莫名消散了。 吐了口气儿,水琴决定不跟他计较。她打开瓶盖,将药倒到炎华胳膊上的伤口上。 待倒出来水琴才发现,这瓶子里装的并不是金创药粉,而是清洗伤口用的药水。 微微泛着青光的药水洒到伤口上,炎华的两只拳头立时攥起!紧咬牙关,额头亦是青筋暴起,他知道这洗伤口的疼痛要持续好一会儿。 水琴却是看不得这一幕,紧张的问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给你止疼?” “有啊!”炎华咬着牙,牙缝儿里迸出两个字来。此时的他已是疼出了一头的冷汗。 “我要怎么做?”水琴急着追问。 炎华却是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疼的半睁着眼看她:“学苏姑娘对世子那样。” 水琴脑中蓦地闪过回京时世子身负重伤,小姐为给世子止疼甘愿与他亲亲的画面…… 水琴有些羞恼的将手中药瓶里清洗伤口的药水,全倒在了炎华的胳膊上。之后便听到炎华克制不住的痛吟声。 水琴又找出金创药给他敷了,这才拿干净的棉布条将炎华的伤口包扎好。 全程水琴不再与炎华说一句话,甫一包完,便丢下他转身自己回了膳堂门外继续守着。 没多会儿炎华也穿好衣裳回来了。 水琴扭着头不看他,直到听到一声低低的痛嘶后,水琴才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他。 可看到的却是炎华的嬉皮笑脸。 他又糊弄她。这下水琴再也不肯抬头看炎华一眼了。 膳堂内,苏鸾依旧如先前的姿势躺在陆錦珩的膝盖上。其间她挣脱了几回,发现挣脱不掉便妥协了。反正这个姿势倒也不难受。 “这边的事情均已料理妥当,姬清太子决定明日一早便启程回西凉。”陆錦珩说道。 苏鸾知道姬太子也是着急回去准备大婚事宜,毕竟越快回去便能越快迎娶苏安。 “那他什么时候再回来?”再回来之时,便是迎娶苏安的时候。 “三个月。”陆錦珩若有所思的答道,“三个月后姬清便可娶了你大姐姐……可我要娶你还得等两年。” 陆錦珩的语调,透着对不公平待遇的忿忿不平。 苏鸾也不知该怎么哄他,想了想,糊弄他道:“谁要你比姬太子年幼,我也比大姐姐年幼呢?自然是得多等等的。” “姬清只虚长我一岁罢了……” “可我比大姐姐小四岁呢。” 陆錦珩看看枕在自己膝上的苏鸾,突然觉得有些无语。这种糊弄孩童的幼稚托辞他竟也能与她有问有答…… 果然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是会相互传染的么? 陆錦珩莫名觉得一阵心慌。只怕这样下去,大业堪忧。 第140章 第140章 苏鸾早上出来时,苏安正是刚得知了唐光霁的死讯,生怕此事会牵连到苏家,故而忐忑不已。 毕竟唐光霁是昨日见过苏安后,晚上就出事了。 故而苏鸾从陆錦珩这边问清楚来龙去脉,急着回去安抚苏安,不打算在郡王府久留。 苏鸾从膳堂走出来时,恰巧看到水琴垂着头,便唤她道:“水琴,我们回去。” 水琴抬头对上自家小姐的脸,苏鸾这才发现水琴的脸蛋儿竟是通红。 “水琴,你的脸怎么了?可是不舒服生病了?”苏鸾关切的伸手想去帮水琴试试额头温度。 水琴只是因着先前和炎华的嬉闹气红了脸,对小姐的关切受之有愧,连忙小心的推开苏鸾的手,支支吾吾的解释道:“没……没有不舒服呀……奴婢只是在外头站久了,晒的……” 苏鸾和炎华不约而同的抬头看了看天,几朵阴云遮挡着太阳,一点儿强光都透不过来。 炎华不禁憋笑,心道这个笨丫头撒个谎都不会。 水琴不高兴的剜了炎华一眼,炎华笑眼弯弯的对上水琴的怒容时,恍觉身旁异样。侧头看去,果然见自家世子也出来了,就站在苏鸾的身后。 吓的炎华立马敛了贱笑,规规矩矩的颔首站好。 苏鸾虽闹不清原由,但见水琴确实不似生病的样子,便道:“既然你没事,那我们就抓紧回去吧。” “是。”水琴应道。 陆錦珩跟着苏鸾的步伐送了几步,直将她送上马车,又不放心的叮嘱马夫一句:“路上行的稳些。” 马夫赶紧行礼遵命。 苏鸾坐进去后,水琴也紧跟着上车。孰料踩到第二阶步梯时水琴倏尔脚下一滑,身子往后仰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水琴堪堪意识到自己要摔个大马哈的瞬间,炎华已冲到了她的身后,伸手将她的后背托住。 水琴重新站稳。 向后转头时,水琴眼中分明是带着浓浓的感激之情,奈何转过头去对上的却是一张嬉皮笑脸的脸,且那笑……在水琴看来略显下流猥琐,有些挑衅她的意思。 水琴摆手推开炎华,还故意在他受伤的右臂上用了下力。 就见炎华的眉头立时揪结在了一起,露出个极痛苦的表情。 这效果水琴是满意的,她扭头掀开帘子上了车,唇边噙着淡淡的得逞笑意。 “没事吧?” “没事。” 车内清淡的两句对话后,马夫便扬起鞭子在马儿屁股上抽了一下。伴着一声马儿的嘶鸣,马车缓缓出了郡王府的大门。 院子里只余陆錦珩和炎华。 炎华这才从那阵儿痛楚中缓过劲儿来,看着拐出的马车背影,他脸上的痛苦转化为一抹笑意。 小丫头到底是舍不得对他下狠手的。 可炎华这痴痴的表情落在陆錦珩的眼里,陆錦珩很快便明白了什么。 “可真有出息啊!”陆錦珩玩味的斜觑着炎华,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炎华嘴角抽了两下,想要抵赖,可想想世子的洞察力非一般人,纵是他抵赖也没用,反倒落个不忠的印象。 故而炎华放弃抵抗,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憨直的笑笑:“世子教诲的好。” 寻常戌时才会彻底黑下来的天,因着今晚有阴云,酉时便是黑黢黢一片了。 房内苏安手托着下巴,坐在临窗的小桌前,半睁着眼睛盯着碧花瓶里落了瓣的桃枝发呆。 苏安此刻想的,是妹妹回来后给她说的姬清明日一早便要走的事。 一旁的青竹正在给公主铺床,因着今晚天气有变,她重又换上了厚被褥。 青竹跪在床畔仔细的理着褥子,嘴里不住的叨念着:“老人都说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今日夜里定是有大风雨的。紫苏你先将窗子都关好,别过会儿公主受了凉。” 苏安扭头看了看青竹,显然是青竹背对着才没看到紫苏刚刚就出屋了。 苏安起身打算自己将窗子关上,两手刚握到窗牖上,苏安突然发现院子高高的墙头儿上,站着一个白影! 是姬清…… 这人怎么老爱骑墙头儿啊?苏安想到在青州那个破宅子时,他也是这样悄无声息的站在墙头上看她。 “哎呀公主,您怎么站到窗前了?风大小心着凉,奴婢来关!”边说着,青竹就跳下床来抢着关窗。 苏安心里蓦地一慌,她怕青竹看到外面的人,忙自己将帘子关上。 缓了缓,苏安才转身笑道:“我这个半道儿才成仙的公主,你就不必叫得这么亲了。在府里没外人时,还是叫我小姐吧。” 青竹搀着苏安去床上,边走边不高兴的辩驳道:“半道儿不半道儿的,那也是皇上钦封的公主,一样是尊贵无比。只是公主您孝顺,想着再有三个月就要嫁去西凉国了,不舍老爷夫人这才求了皇上继续留在苏府备嫁的。别的规矩您可以省,可这称谓是省不得的。” 苏安心事重重的回头看了眼轩窗,完全没在意青竹说的话,只随意的敷衍道:“好好好,怎么都随你。” 将苏安扶到床上,青竹又哄她道:“公主您放心,奴婢知道您最怕打雷,夜里会和紫苏轮流守在您门外的。您有事就随时唤我们。” 苏安面色微怔,“不必了,你们去睡吧。” “那不行,鸾姑娘特意交待了,让我们以后不管任何情况,都必须有一人清醒的守在您身边。” 苏安知道,苏鸾是因着唐光霁混进府来将两个丫鬟支开的事而后怕。 也只得妥协:“那随你们吧,但是困了或是下雨了,就抓紧回屋睡。” “是。”青竹伺候着苏安躺下,而后吹熄了蜡烛出了屋,搬了个小凳在门口坐下。 躺在床上,苏安辗转难眠,脑子里想的皆是刚刚在外面的姬清,此时走了没? 青竹就在门口坐着,他应当走了吧…… 纠结了一会儿,苏安还是悄悄的下了床,走到窗前小心翼翼的将窗牖打开了一条缝儿。 那抹衣袂飘飘的白影又映入眼中。 苏安不禁纳闷姬清的大胆,她将帘子打开的大了些,探出脑袋去看门旁的青竹。 青竹趴在地上…… 看到地上还有个亮闪闪的小碎银子时,苏安明白了,是姬清点了青竹的睡穴。 苏安转身抱起一件自己的厚斗篷,开门给地上的青竹盖上。 就在她准备起身之际,耳边响起一个清越好听的声音:“你担心丫鬟冷,就不担心在外面站了半夜的我冷?” 苏安抬头,见姬清就站在她面前。 她没去答他的话,而是反问他道:“既然知道冷,为何还要来?” “明日我便要离京回西凉了。”姬清说这话时,已是换了一副语气,带着丝丝的不舍。 “鸾儿听世子说了,已经告诉我了。”苏安心虚的低了低头。如今,她依旧有些不知如何面圣姬清。 从相识到定下这个婚约,就像一场梦,又快又不真实。 姬清的语气又变的深情缱绻起来:“一别便是三个月整,我是想在走前再来看看你。” “你就不想看看我吗?”姬清垂眸凝望着始终低着头的苏安,竟觉有丝丝委屈。 踌躇了片刻,苏安抬起头来,撞进一双淬满星辰的幽黑眸子里。 苏安的嘴巴动了几下,总是话到嘴边儿又觉得不妥,之后她便只说出一句:“路上小心,一路平安。” 她认识他时便是因着他遭人暗算险些丢命,故而‘平安’二字是苏安此刻最大的期许。 一抹温软的笑意自姬清的唇畔荡开,阴雨天的夜风带着清寒萧萧而起,将他心头的花吹开。 默默对望了良久,姬清才开口道:“听说你们大周的女子,在真心交付时会给情郎一个定情信物。” 苏安脸上微红,不知是夜风太冷吹的,还是情话太热臊的。 可姬清这个要求的确是合情合理的,她没理由拒绝。 借着羞涩低头,苏安也下意识的在自己身上找了找,可惜身上的玉佩钗环全卸下了,一时拿不出什么东西来给姬清。 “不必找了,”姬清打断苏安搜寻的视线,苏安抬头看着他,以为他不要了。 可姬清又道:“我自己挑一件喜欢的取,可行?” 苏安以为他是指房里的东西,想了想也没什么不能给他的,便点点头,“那你挑吧。” 姬清上前一步,与苏安近距相对。姬清高大的身形在苏安娇弱的身姿上遮下一拢阴影。 静谧的夜里,苏安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姬清却莫名其妙的说出一句话:“安安,你看天上的月亮。” 苏安纳闷儿的仰起脸来看向天空,心道这满天的乌云,哪里来的月亮? 就在苏安仰头望着黑幕生疑之际,对面的姬清却突然压了过来。姬清的唇不偏不倚的落在苏安的唇上…… 苏安没有抗拒,短暂的惛懵后,她便闭上了眼睛,予取予求。 许久后姬清才将唇移开,满足的将苏安搂在怀里。在发现苏安只穿着一件寝衣,胳膊凉凉的后,姬清关切的问她:“冷吗?” 苏安没说话,只是在他怀里摇摇头。她开心的笑。 虽然她离开孝安伯府许久了,早从那段不堪的往事中走了出来,可不知为何总觉得周身还有唐光霁的味道。 直到刚刚姬清吻了她,她才终于觉得自己清静了。她已有了真正属于她的港湾。 她,苏安,此后不在有一丝一毫一根头发和过去那个男人有关了。 “回去吧。”抱了一会儿,姬清还是心疼苏安受凉,恋恋不舍的将她放开。 “嗯。”苏安点点头,却不回屋。 第141章 第141章 姬清冲苏安笑笑,以为她是不舍自己,便道:“我看着你进去。” 苏安伸手指指地上的青竹:“你先给她解穴呀。” 姬清失笑,手里捏起一小块碎银子,朝青竹的颈间弹去。而后他深望了苏安一眼,转身轻轻一跃,跃上了来时的那个墙头。 苏安目送着他的身影由平地至高处,接着听到青竹的声音。 “哎……怎么回事儿啊……我怎么趴在这儿了……”青竹茫然的摸摸脖颈,总觉得有点儿疼。 抬头却见苏安,更是奇道:“公主,您怎么出来了?” 苏安收回视线,低头看着青竹,搭了把手将她扶起,“都困成这样了别守了,回去睡吧。” 青竹犹豫了下,被苏安推了一把,便不再迟疑,乖乖回了屋。她是真的觉得身上无比的乏累啊。 苏安再转头看墙上时,姬清已然不在了。 突然一丝失落感笼上心头,苏安转身回了屋,拴好门。她知道这种情绪还要持续三个月。 进屋后苏安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感觉上面还残留有姬清的温度。她笑着钻回了被窝里,很快便入了梦。 翌日,苏安醒来时已是日头高升。 想着此时的姬清大约已出了城门,苏安心头一阵不舍。之后也便有意让自己忙碌起来,从这日起也加入到搬家的苏家大军中。 忙忙碌碌的日子总是过的极快,一转眼,半个月便过去了。 这日苏府收到圣上宣见的口谕,点名让安定公主与苏鸾进宫面圣。 苏鸾很是不解,苏安是安定公主,皇上召见八成是要关心下婚事的筹备情况,可叫她去又是做什么呢? 迷迷糊糊的进了宫,面了圣,皇上细问了这些日子苏家的筹备情况,以及新伯府进展如何。 可这些皇上都是问的苏安,站在一旁的苏鸾更觉自己来这一趟就是个陪衬,皇上根本未曾问起过她一句。 周幽帝问了苏安几句后,又嘱咐她一些话。 大意是西凉国与大周的礼仪不同,去了西凉后自有那边的嬷嬷教导苏安宫里规矩,故而大周的宫规就无需再学那么细了。 也正因此,周幽帝特许苏安在苏家尽孝至两个月后。只在西凉太子前来迎娶前的半月,也就是七月时再入宫来学习宫规。 交待完这些后,周幽帝也没什么可吩咐的了。到最后见他确实是没什么话说了,苏鸾才终于鼓起勇气来问了句:“不知皇上召见臣女是……” 不等战战兢兢的苏鸾将话问完,周幽帝恍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大笑,捊着胡子道:“噢,世子正在落樱园等你,你快去吧。” 苏鸾茫然的看着圣上,万分疑惑:到底是圣上召见她,还是陆錦珩召见她? 怀揣着这份疑惑,苏鸾行礼退下,由宫女引着去了落樱园。 这园子她来过一次,故而也不算陌生,让宫女回去后,苏鸾便沿着樱树往深处走,很快来到了那处水榭。 果然陆錦珩坐在那,悠哉的品着茶。 苏鸾快步走过去,半分不客气的在陆錦珩对面位置坐下来,提着壶给自己面前的空杯满上,“陆錦珩,你现在是越来越会以权势压人了,居然让皇上出面来召我入宫来见你。” 陆錦珩失笑,说他越来越以权势压人,那还不是因为苏鸾越来越不畏惧强权? 以前他说句要见她,她吓的哆哆嗦嗦的也得将自己送上门儿来。可如今呢?时不时的视他的话如耳旁风。 思及此,陆錦珩带着几分埋怨的道:“谁叫两张邀贴送去苏府,都被你原样退了回来。若不是今日皇上正好要问苏安的事,我也没机会让他老人家出面捎带上你。” 喝了口茶,苏鸾才觉得自己的心境终于平复下来,反过来埋怨陆錦珩道:“这半月来,苏家阖府又是修葺房屋,又是搬家具,还要帮我大姐姐四下里搜罗珍宝充嫁妆,都要忙的没时间睡觉了,你还怪我不去陪你划船?” “那为什么我派去帮手的下人你不用?” 苏鸾理亏的别过头去,低声喃了句:“我怕他们是你的眼线、细作。”回头府里有半点儿风吹草动都原样的传回他耳中。 “呵——”陆錦珩无奈的笑笑,怼了句:“小人之心!”却不曾真正的动怒。 两人正说说笑笑着,苏鸾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另外一男一女的声音。 男的说:“我自己可以走。” 女的却不依他,娇娇弱弱的声音里透着坚定:“还是让妾妃扶着殿下,殿下身子尚未彻底恢复,妾妃先扶您去前面的水榭休息一会儿。” “好吧。” 听着这对男女的对话,苏鸾不安的看向对面的陆錦珩,问道:“要不咱们走吧。” 陆錦珩极淡定的坐在石凳子上,又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奇道:“为何?” 苏鸾听得出先前那声音是二皇子与二皇子妃,既然他们想要过来歇脚,她不想与他们碰面。 可苏鸾还未及将这心思说给陆錦珩听,便听到身后已至跟前的二皇子的声音。 “世子好雅兴,在此品茗。” 苏鸾的角度看不到二皇子李帛昭,她正欲转身先给二皇子请个安,就听见陆錦珩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二皇子才是好雅兴,身上不爽利也有心思出来赏樱。” 陆錦珩这话说的阴阳怪气,没有半点儿真正关心二皇子身体的意思,反倒似在嘲讽他走不利索。 李帛昭没有回怼,却是按耐不住气愤粗喘了几下。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苏鸾也不敢转身看二皇子的脸,心想这时面对面只会更添尴尬。只得先将请安的事搁到一边儿,继续脊背僵直的背对着二皇子。 二皇子妃焦敏也立马看出来气氛不对,她一手搀着李帛昭,一手帮他捊胸顺气。 出言化解道:“殿下,妾妃见前面的樱花开得更艳丽一些,您若是不累,妾妃便搀着您过去看看?” 李帛昭自然不在意什么花啊草啊的,他只是在床上躺久了想出来呼吸口新鲜空气。结果没料到一出门就生了一肚子气! 可他这一肚子气不敢冲着陆錦珩发,偏偏又平复不下,便牵怒于自己的皇子妃。 就见李帛昭一双怒目转投到焦敏身上,怪罪道:“明知本皇子身体欠安,你竟怂恿本皇子拖着病体陪你来这种破地方看什么樱花!” 只诘责还不解气,李帛昭甚至出手推了正搀扶着自己的焦敏一把。 焦敏本就一心搀扶二皇子,重心不在自己这儿,被二皇子这猛地用力一推,人便朝着地上摔去。果真摔倒在了地上。 始终未敢回头的苏鸾,在听到重重的一声倒地后,跟着打了个激灵。 亏她还以为上回将二皇子背着焦敏,向皇上请命休妻之事说出来,能儿什么作用…… 原来焦敏在外头横,在自己夫君面前却是个受气包。 见吓到了苏鸾,陆錦珩更不高兴了,催促道:“二殿下既然身子不适,还是快些回寝宫歇着吧。多吹一会儿风都于身体有害无益。” “那世子就趁着花好在此好好品茗吧,别等过几日花都谢了,对着枯枝兴叹!”若有所指的丢了这么一句,李帛昭转身往回走去。 二皇子妃兀自从地上爬起,赶忙追上。 昨夜落雨,今日土地湿气未散,二皇子妃经这一摔衣袖和手上皆是烂泥。因此她不敢再去搀扶二皇子,只乖乖的跟在二皇子身旁。 苏鸾想着方才李帛昭的那句话,越想越不对味儿。 李帛昭那怪腔怪调儿的语气,一点儿也不似在说樱花,倒像是在暗指她。 什么叫花谢了对着枯枝兴叹?这是把她比作残花败柳了么。 苏鸾越想越生气,凭什么男人们之间的争斗,要靠踩着女眷来下对方脸面? 正游思中,苏鸾无意识的看到陆錦珩在碟子里捻起一粒花生米。接着便见他指间轻轻一弹。 苏鸾没看到那粒花生米的飞行轨迹,只听到身后二皇子的一声“哎呦!” 接着便是如先前焦敏倒地时发出的那闷重声音一样。 苏鸾依旧不敢回头,可是不回头也能想象到背后的画面。她抬头惊恐的望着陆錦珩,居然看到他薄唇微勾,笑意淡噙。 本以为二皇子会不依不饶,可不知为何二皇子起来后不声不响的就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苏鸾悄悄回头看,除了见不远处的泥地上一片混沌的挣扎痕迹外,已不见二皇子与焦敏的身影。 回过头来,苏鸾不由得开始好奇焦敏这个人。 焦敏知道二皇子要休她后,她不敢闹这点苏鸾是猜到的,可是苏鸾不明白焦敏为何比以前待二皇子更好了! 就从先前那些细微动作上,苏鸾觉得以前的焦敏滑没有这般细心体贴的。 是什么能让她不恨,反倒加倍的对二皇子好? 难道真的是因为知道自己地位不稳,才更加的努力去争取? “你太小瞧那个女人了。”陆錦珩的声音悠悠打断苏鸾的思考。 苏鸾不解的看着陆錦珩,她方才一个字也没说,可他却好似能将她的心看透一般。 抿了一口茶,接着陆錦珩又道:“你以为她嫁来大周,是为了儿女情长的?” 比起陆錦珩在这跟她分析焦敏来,苏鸾更意外的是陆錦珩好似知道了她私下对焦敏说的话。 “你……知道我对她说了?”苏鸾有一丝心虚。 毕竟二皇子对皇上说的休妻另娶之事,是陆錦珩告诉她的。而她为了气焦敏,又将此事告诉了焦敏。虽说她笃定焦敏不敢闹只能哑巴吃黄连,但还是不应该。 陆錦珩笑笑,在他看来这并不算什么事。 可陆錦珩的笑,在苏鸾看来像是一种无声的指责,她越发觉得惭仄。 “我是不是越来越像那些后宅里勾心斗角的女人了?” 陆錦珩放下茶杯后顺势将手探过来,摸在苏鸾的脸颊上,指腹轻轻拂弄:“苏鸾,你不需要学那种本事,我也不会让你面对那样的复杂环境。你只需学好怎么驭夫便够了。” 苏鸾面上微微一怔,脸颊上被陆錦珩拂弄过的地方皆泛起红晕。 陆錦珩的意思是说,他未来不会纳妾,只娶她一个正妻? 转念一想,苏鸾想到书中的陆錦珩,的确是开头便有提到他是终生未娶。曾经她还误读了陆錦珩对原主的感情,以为他是因原主之死,才无心美色的。只是后来证实,那只是一个误会。 这么算起来,陆錦珩不纳妾倒也正常,毕竟书中的他可是一个女人都没有呢。 思及此,苏鸾倒越发觉得嫁给陆錦珩,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 第142章 第142章 见苏鸾想的出神儿,陆錦珩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晃了两次,苏鸾才终于反应过来,身子蓦地一颤,推开陆錦珩晃在她眼前的手。 主动解释道:“我只是在想苏安的大婚。” “她的大婚你是见不到的。” “为什么?”苏鸾圆瞪着双眼,虽说这个解释只是拿来当挡箭牌的,可她心里的确也一直憧憬的苏安的大婚。 陆錦珩小幅度的摇摇头,玩味的盯着苏鸾,好似有些奇怪她这聪明一时迷糊一时的脑袋瓜儿。 “大周只是送嫁,姬清与苏安的大婚自然是在西凉举行。” “哦。”苏鸾怔怔的应了声,而后眼中浮现失落的情绪,跟着是一声叹息:“哎,我还想看大姐姐这一生最美的样子的呢!” “不过西凉太子的大婚,场面一定很盛大!”想到这儿,苏鸾先前眼中的失落一扫而去,转而显露出强烈的为苏安高兴的情绪。 陆錦珩勾唇笑笑,心道姑娘家的果然在意这些。 想了想,他便安慰道:“你不必羡慕,你也会有。” 苏鸾脸上笑容蓦地一滞,神情复杂的看着陆錦珩。心下却隐隐担忧起他的未来。 他真的有命娶她么? 现在想来,书中早早点明陆錦珩的那句‘终生未娶’,苏鸾怎么嗅到一丝丝‘英年早逝’的意味…… 出宫的马车里,苏鸾和苏安相向而坐。 苏安嘴上虽不说什么也不问什么,却是始终噙着奇怪的笑意看向自家妹妹。 苏鸾终是忍不住了,撅着嘴点明了道:“大姐姐你想笑就笑吧!不就是世子搂我时被你看到了,我就不信姬清太子到现在没楼过你抱过你。” 被苏鸾这么一怼,苏安更是失笑出声。而后又拍拍苏鸾的肩,安抚道:“好了,没什么大不了,世子待你一片真心,赐婚的圣旨都下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姐姐不是笑话你,姐姐是替你高兴。”苏安突然敛了面上笑意,多了一分哀伤。 “再有两个多月,我就要嫁去西凉了。你和卉儿的亲事,姐姐都可能无法亲眼看到。不过能在走前看到你得世子这般疼惜,姐姐走也走的安心。” 见苏安如此语重心长,苏鸾也止了嬉闹的心思,突然陷入即将与苏安远隔千山万水的伤感中。 苏安虽不是她的亲姐姐,却也是她在这里最亲近的人。 苏鸾知道此刻苏安心里最放不下的是什么,便抓起她的手宽慰道:“大姐姐放心,你虽然要远嫁西凉,但我会在一直在京城。父亲母亲还有柳姨娘,我都会代姐姐尽孝。苏卉未来的亲事,我也会尽量的帮她掌好眼,不让她被坏人骗。” 苏安抿唇,差点感动的落下泪来。 她与苏卉都没能随上父亲的目达耳通,反倒有些随了柳姨娘的心拙口夯。故而她很担心苏卉会犯她十七岁时犯过的蠢。 虽得上天怜悯给了她再生的机会,可她不想苏卉也如她般,一只脚迈进了棺材,才知道懊悔。 所以苏鸾如今说的这些,句句安慰到了她的心坎儿上。 苏安终是没让眼眶中打了几转儿的泪落下来,近来苏家好事不断,她不能哭。 苏安强撑出一个笑脸儿,又抱愧道:“鸾儿,父亲母亲说接下来新府那边只会更忙,而你要全心为我操办嫁妆了,你要受累了。” “这是喜事啊,有什么可累的!我就喜欢去准备那些漂亮的衣饰吉物,每日看着都觉喜庆。这个差事还是我跟苏卉抢来的呢。”苏鸾笑着道。 苏安仍有愧疚,又道:“只怕这个把月的,你会没时间见世子了。” “不见就不见呗,今天不刚见了么?”苏鸾依旧一副没所谓的表情。 马车在长街上稳稳的前行,车轮发出辘辘的声响,车里的姐妹两人说说笑笑。 果然,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苏鸾的确没有什么时间再见陆錦珩。 直到苏府办乔迁宴的这日,许多豪门显贵亲自带礼登府道喜,陆錦珩也来了。 这一个多月里苏安虽留在苏家待嫁,可宫里的东西却是没少赐过来。 苏家给苏安准备了一份不薄的嫁妆,皇上也命皇后给苏安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 京中的勋贵们表面上个个轩昂伟岸,实际上多半都是会看风向的墙头草,眼看着苏家得势,一个个的便都凑了过来。 若说苏道北刚封伯爷那会儿,还有许多人不好将拜高踩低的嘴脸表现得太过明显,这回苏府乔迁却是再没人愿端着了,谁也不愿冷落了这位朝中新贵。 因着今晚有几位朝中真正的权贵登门,故而苏道北与儿子苏慕远皆是锦衣华服加身,父子二人一同站在新伯府的朱漆大门前迎客。 此时天将黑不黑,喜庆的大红灯已经挂起,在他们头顶笼下一抹红光,映得那本就因高兴而红光满面的脸,更加的喜气。 来的这些贵客们其实有些他们也不熟悉,甚至还有看着面生的,但只要是登门的,苏道北便带着儿子上前寒暄一番。 “哎呀呀,伯爷亲自在此迎客,真是折煞我也!” “哪里哪里,应该的。几位大人今日拨冗前来便是给苏某面子,快里面请。”苏道北招呼着客人进府。 客人回头看眼苏慕远,赞许道:“苏公子敏而好学颖悟绝伦,这回春闱顺利中试,秋闱定也能取得好成绩,苏家果真是能人辈出啊!” “哈哈哈哈——犬子只是运气好,运气好。”苏道北谦虚的应着,脸上和心里却都是乐开了花。 苏慕远颔首送那位大人进了府,脸上也是挂着喜气。 姐姐和妹妹将苏家带向繁荣,他身为苏家这代唯一的男儿,又岂能落后于她们?那岂不成了吃软饭。 哼,他才不要。他要凭自己的力量,成为姐姐妹妹们未来的仰仗。 她们日后过得幸福,他便为她们锦上添花。她们日后万一过得不好,他便是她们娘家的底气! 目送方才那位大人进了府,苏慕远见府外又停了一顶轿子。 只看那撩开轿帘的手,苏慕远就笃定要出来的是雍郡王世子。 世子的那双手白皙清癯,如玉雕一般精致,便是同为男人的苏慕远也印象深刻。 陆錦珩今日特意乘轿,是因为陪皇上下棋从宫中出来时已不早了,若坐马车便要绕大道,乘轿则可以走小道捷径快上一些。 整整一个半月没见的人,如今早一刻见到也是好的。 苏慕远特意下了台阶去迎世子,而世子却似无心多与他寒暄,只简单的打了个招呼便大步不停的进了府,径直朝着前厅去。 站在门口的苏慕远望着世子的背影,一个疑问闪过:这到底是苏家还是陆家?怎么陆錦珩一点儿也不像来做客的。 “世子。”前院儿里正端着托盘往前厅送的水琴和小桃,停下来给陆錦珩行了礼。 陆錦珩不认得小桃,却认得水琴,正好询道:“你家小姐呢?” “小姐在后院呢。”水琴答道。 前院儿宴官员勋贵,后院儿招待女眷,这是一般家宴的正常安排。陆錦珩知道若只依礼,他今晚是见不到苏鸾的。 过往有旁的客人,陆錦珩特意压低了声量交待水琴:“悄悄给你家小姐说,我在东苑的假山后等她。” 皇上赐给苏家的这处府邸本就是陆錦珩代为挑选的,故而他对这里的布景倒也极其熟悉。 这时正巧有客人向陆錦珩见礼,陆錦珩颔首回礼,然后给水琴使了个眼色,若无其事的兀自往东边走去。 水琴只得将手中托盘交给旁人代劳,调头回后院儿将世子的话转告给自家小姐。 苏鸾听后略觉无语,一层愁色漫上眉心。要知道今晚有多少贵客登门,府里有哪一个角落是绝对隔墙无耳的? 不过她还是依陆錦珩所说,暂时放下手边的事,去往东苑。 走在游廊上,苏鸾的心也开始“突突突”的跳。由缓至急,最后甚至自己能听到。 一个多月不见,若说她半分思念不曾有过那肯定是骗鬼的。不说别的,只说梦到陆錦珩就有七八次。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见的这段时日苏鸾才终是信了,自己不知不觉间早已对陆錦珩动了心思。 东苑的假山布景绵延数十米,且峰峦叠嶂错综复杂,就如同个小型迷宫一般。苏鸾也不知陆錦珩会在哪一处,便毫无章法的一处处寻。 而此时的陆錦珩就在一块山石的后面,他特意埋伏在此处就是想给苏鸾一个出其不意。 突然,陆錦珩透过山石的孔洞看到一条快速闪过的粉色飘带。 东苑远离宴请女眷的后院,暂时应该没什么人会来,陆錦珩笃信就是苏鸾。 他悄悄加快步子从石头前面绕过,藏在阴影里。 等听到轻缓的脚步声确定苏鸾过来时,陆錦珩突然从阴影里跃出,堵到‘苏鸾’的面前! “啊——”伴着一声女子尖细的叫声,两个人都吓到了。 女子自然是被这突然蹿出的不速之客吓到,而陆錦珩则是被这张并不属于苏鸾的脸吓到。 陆錦珩失望又隐含嫌弃的皱了皱眉:“你是何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这京城里陆錦珩不认识的贵女有很多,可不认识陆錦珩的却没几个。 就见那女子朝陆錦珩恭敬有礼的福了福身,正经八百的将自己介绍了一遍:“臣女俞霜见过世子,臣女的父亲是工部尚书俞灏,因着忠贤伯府此次的修葺工作是由工部一力负责,故而伯爷特意请了臣女的父亲前来赴宴。” 第143章 第143章 听这姑娘唠唠叨叨说了一大通,陆錦珩更不耐烦了,连先前起码的克制都没了,不耐烦道:“本世子是问你为何会在这里,没问你父亲是谁。” “可是世子刚刚问了臣女是何人,臣女若只报自己的闺名世子定是不知道的,那便等于没能向世子解答明白。故而臣女只能将父亲的名讳一并报出,以便世子了解臣女的出身。”俞姑娘说这话时虽略带委屈,却又有着据理力争的倔强。 陆錦珩有些无语,对方毕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再者俞灏对苏府的修葺的确是尽了心力的,苏家人想答谢人家,他又岂能因着这姑娘的无心冲撞而让俞灏难堪。 “罢了,你快些离开这儿吧。”说着,陆錦珩绕过俞家姑娘打算继续去找苏鸾。 “世子!”就在陆錦珩走出五六步时,倏尔听到背后那姑娘叫他。陆錦珩只放慢了下步子,却是没驻也没回头看。 俞家姑娘是个执着的性子,见陆錦珩不回头,她也固执的将先前没答的那个问题答完:“臣女来这儿,只是因着想去正厅找父亲,迷了路。” 陆錦珩蓦地驻下步子。她迷路事小,可她总兜兜转转的走不出去东苑,岂不是给他和苏鸾的幽会添乱? 怎么会有这么碍事的人啊。 无奈的叹了一声,陆錦珩转身又走回去,亲自给俞家姑娘指了指正确离开东苑的路线。 俞霜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的收回眺望路线的目光,投在陆錦珩的脸上。 此前她听许多贵女圈儿的小姐妹说过,长公主在城郊别苑养的面首是大周第一美男子。可后来机缘巧合她见了,觉得也不过如此。 再后来那些小姐妹们又说,所谓的‘大周第一美男子’不过是坊间花名叫来玩儿的,毕竟真正的大周第一美男子不论身份还是脾性,都不是她们敢随便惦记和说笑的。 也就是那时,刚随父亲调任回京的俞霜才头一回听说了雍郡王世子的大名。 俞霜此前也从不信男子的脸可如女子一般白皙细腻,今日却是开了眼。她如此近距的盯着陆錦珩的脸,却是没有半分的瑕疵。 更不要说那深邃摄人的黑眸,俊俏笔挺的鼻梁,还有那完美中透着薄凉气息的唇。 俞霜的失神让陆錦珩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直起身子冷眼瞥她:“快走吧。” “谢世子。”饶是俞霜拼命告诫自己要克制,可那微微泛起羞赧的脸蛋儿还是深深的出卖了她。 俞霜赶忙顺着陆錦珩所指离开。其实陆錦珩先前的指路她也没听进去几句,谁要这伯府那么大,拐拐绕绕的说老半天,越听越迷糊。 终于看着这碍事的姑娘离开,陆錦珩转身想去找苏鸾,却在视线扫过一块低矮的石头时蓦地惊住! “你……什么时候来的?”陆錦珩脸上的诧然,很快转化为喜悦。他大步朝苏鸾走去。 苏鸾看上去很乖巧的坐在那块矮石头上,面色无波的瞪着朝自己走来的陆錦珩……好似有点儿不太高兴。 陆錦珩走到苏鸾跟前,双手温柔的将小小的人儿提起,搂进自己怀里,使劲儿拥了拥。 这么久不见了,日思夜想的,原本陆錦珩还想做更多,可是抱了一会儿后突然后知后觉的发现苏鸾根本不想和他说话。 是啊,她从刚才看到他,就一个字也没说,一个表情也没露。 想及此,陆錦珩蓦地将苏鸾松开,纳闷儿的看着她:“苏鸾,你见到我不高兴?” 苏鸾瞪了一会儿陆錦珩,而后垂下眼睑,极敷衍的说了一句:“高兴啊。” “这一个多月来我想尽法子要见你,可你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分不出半刻给我。我的气尚且没消呢,你怎么还摆起脸色来了?”陆錦珩眉头微锁,似有些憋屈,又有些生气。 “世子不必将自己说的这么委屈吧,毕竟你见不到我,可以见别人呀。反正京城贵女扎堆,美人如云。” 陆錦珩隐隐感觉出这话中的不对劲儿。这才想了想方才看到苏鸾时苏鸾的表情,又想了想他给那个工部尚书的女儿指路的情景…… 难不成苏鸾是误会了什么?误会他在与她幽会之前跟别的女子见面。 “苏鸾,你不是吃醋了吧?”陆錦珩不可思议中又透着点点期冀的问道。 “才没有!”这下苏鸾脸上终于有了表情,虽是动怒,却也让陆錦珩看出她的心虚。 “呵呵,”陆錦珩失笑,越发觉得苏鸾是当真吃了醋。他如获至宝般的抱着苏鸾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 真真儿是觉得哪个角度看都美如画! 谁让她居然真的为他吃醋了呢。 “刚刚那个姑娘只是问路。”陆錦珩怕将认错人的桥段说出来后苏鸾更生气,故而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下。 只是这轻描淡写的解释,反倒更令苏鸾不开心。 问路? 陆錦珩什么脾性她又不是不知道,好端端的他会那么耐心且温柔的给旁人指路? 呵呵,只有在送别人上黄泉路时,他才会有这种热心肠。 苏鸾一瞬不瞬的与陆錦珩对视着,只是陆錦珩眼中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与眷恋,苏鸾的眼中却俨然是在看一个说谎精。 这时不远处有个自言自语的声音,打断了苏鸾与陆錦珩二人间的沉默局面。 “哎?我这是到哪儿来了……” 透过山石上的孔洞,苏鸾看到兀自低喃的是一位公子。走走停停四下环顾的,看样子是迷路了。 这里是忠贤伯府,苏鸾的家,身为主人她自是有义务去为客人引领解惑。 可对方是外男,她是闺阁女子。若拘于礼节她又当视而不见,趁早远离。 纠结了片刻,苏鸾便绕过陆錦珩走到那迷路的公子身边,见了个礼,问道:“公子可是迷路了?” 那位公子不好意思的笑笑,低着头不敢抬起。因为刚刚只无意瞥见一眼,便如见惊鸿仙子踏尘而来,他委实招架不住这坠入凡间的美色。 “是。在下去了趟净房就……”说到这儿,公子脸蓦地一红。他这是醉了么?还没吃酒怎么就醉了!当着个姑娘家的面怎好说去净房! 公子立马改口:“灶房!在下是去了趟灶房,然后就回不去前厅了。” “哦~”苏鸾扭头看看此时正站在山石旁,盯着她一举一动的陆錦珩,突然就笑起来。而后热情的给这位迷路的公子指引回前厅的方向。 公子再三道谢后,由心的夸赞苏鸾人美心善,之后便离开了。 对于人家的一番夸赞,苏鸾照单全收,且飘飘然。 她杵在原地,与山石旁的陆錦珩遥遥相望。突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有种报复后的快感。 可陆錦珩就不同了,此刻正是火冒三丈!他能忍下刚才,不当场踹飞那个色胆包天的家伙,已是奇迹了。 僵持了一会儿,苏鸾笑吟吟的走到陆錦珩身边,佯作无知的关切道:“陆錦珩,你这是怎么了?” 陆錦珩被苏鸾气的说不出话来。不只因为她先前有意对那傻小子热情,还因为她现在明知故问,给他火上浇油! “苏鸾,你……”咬了咬牙,陆錦珩没将伤感情的话说出来,只是憋得自己难受,跟受了严重内伤似的。 苏鸾看着他若有所思,片刻后才说道:“刚刚那位公子只是问路。” 陆錦珩:“……” 现学现卖可还行? 苏鸾以为自己刚才是玩儿了一把火,以为陆錦珩会艴然不悦。却没料到陆錦珩这回出了奇的大度。 陆錦珩突然就收了脸上的不悦,反过来哄问苏鸾:“好了,这下出完气了?” 陆錦珩的这副表现,就好似大风也刮了,阴云也密布了,你都戴好蓑笠准备迎接风雨了,孰料突然太阳笑嘻嘻的出来了,金光万丈。 苏鸾怔了下,恍惚间她觉得陆錦珩周身像是真有金光加身。 果然大度的男人格外有魅力。 “我……我真的只是好心给人指路,不是报复……”这话苏鸾自己说的也觉心虚,可她就是不愿承认自己先前是真的吃醋了。 紧张的舔了舔唇,苏鸾又说道:“咱们都出来好一会儿了,想是这会儿席都开了,还是先回去吧。” 陆錦珩皱眉,想到这难得偷来的一点幽会时间全被那些碍事的人给浪费掉了,就又心疼又生气。 不过想到另一件事,陆錦珩突然又开心了一些:“如今忠贤伯府已然完工,你们也迁完新居了。苏安明日也要进宫待嫁了,接下来就不需你再为她的嫁妆操劳了。” “再有七日,便是乞巧节。牛郎跟织女都要见面了,你还忍心让我继续饱受相思之苦?” 第144章 第144章 苏鸾略微犹豫了下,笑着应下了陆錦珩的乞巧节邀约。 陆錦珩心满意足的回到前厅,见席尚未开,便不慌不忙的寻了预留给他的上座坐下。不过陆錦珩甫一落坐,端着美味佳肴的丫鬟们便鱼贯而入。 显然苏道北拖着不开席,是为了等他。 陆錦珩略感抱歉的朝忠贤伯颔了颔首,这可是他未来的老泰山。 苏道北回以点头微笑,这对儿未来的翁婿之间相处的和睦友好。 圣上所下的那道赐婚圣旨,虽因苏鸾的请求而被陆錦珩好好收起秘而不宣,但苏道北和秦氏自然是知情的。 苏道北也不知自己是修了什么仙得了什么道,这才没多久,他突然就有了一个西凉国太子的女婿,和一个身世非同一般的郡王世子女婿…… 菜色布齐后正式开席,身为今日主角的苏道北自然是要带酒,之后便由皇室宗亲们依身份爵位,由高到低轮流带酒。 因着今晚有亲王郡王捧场,故而皇室宗亲中最年轻的雍郡王世子,就排在了最后一位。 几位亲王郡王起身带过酒后,陆錦珩起身。他视线礼貌的扫视过前厅众宾客,嘴上说着些客套的祝贺之辞。 无非是同先前几位王叔一样,一来恭喜苏道北被封为忠贤伯并喜迁新居,二来恭喜苏安被封为安定公主,又与西凉国的太子大婚在即。 原本陆錦珩带完这杯酒就到自由进行的环节了,可当他视线扫过邻桌一位有几分面善的公子时,蓦地驻了下来。 先是有些不悦,很快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划过一道精光…… “不如这样,咱们玩儿个击鼓传花的游戏?”陆錦珩突然提议道。 院中的确有烘托气氛助酒兴的大鼓,花球也好说,梁上就挂着许多极喜庆的大花球。说起来东西都是现成的,无需费事另去准备。 不等苏道北表态,席间众宾客就逐个响应起来:“好!世子这提议好!” “是啊,干饮酒多没气氛,击鼓传花好!” “妙!大妙!就玩儿击鼓传花了,到谁谁喝!” …… 眼见在座宾客们已达成了共识,苏道北便笑呵呵的应下,立马命人去准备。 没多会儿便有一个苏府的小厮,换上了极喜庆的红短褂,手拿两个红布裹底的鼓锤站到大鼓跟前。 小厮先有礼的朝众位贵客方向深鞠了躬,而后便自己扯下腰间的宽红带子绑到眼上。 随着鼓点儿声起,花球从坐在最外的客人手中传到身旁的客人手中,大家都快速的往下一位宾客手中传递。 就在那花球传到一个微胖的官员手上时,鼓点儿蓦地停了! 那微胖的官员顿时冒出冷汗,这击鼓传花的罚酒可不是他眼前的这一小盏。而是丫鬟手中端的大盏!足顶小杯三倍。 就在众人也以为第一个要受罚的就是这个胖胖的官员时,陆錦珩指间悄悄弹了一下。那粒花生米便以众人不察的速度飞到敲鼓的小厮身边,在他握着鼓锤的手上给了一力! “砰——”又是一声。 那胖官员反应倒是快的,听到鼓声还在继续,便以最快的速度将手上的花球丢给了下一个人。 眼下接住花球的公子一脸懵逼,看了看那胖官员,又看了看那敲鼓的小厮。在确定小厮没有再敲下去的打算后,这公子绝望的将花球放到桌上。 丫鬟笑吟吟的将大盏酒端到公子身旁,屈膝做了个‘请’的示意。 那公子接过酒盏看了看,满满的!香烈的酒气已萦绕上他的鼻尖儿。 “快请吧。”公子身旁那微胖的官员笑嘻嘻的劝慰道。 很快席间其它宾客也开始起哄催促:“是啊,快请吧!” 公子环顾一圈儿众人,明知自己这个新上任的昔日探花没什么酒量,却也不得不为融入这官场而妥协。 他微微仰头,开始给自己灌酒。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这罚酒的公子上,并没人注意到敲鼓的小厮此刻正呲溜着嘴拼命搓自己的左手背,同时还一脸的纳闷儿。 好疼! 陆錦珩浅浅得勾起一侧唇角,欣赏着那位被罚酒的公子,像吞咽汤药一般的将满满一大盏烈酒灌下。 只心道:哼,这种人清醒着都能去趟净房就迷路,醉不醉的也没什么差别了。 罚完这位公子后,击鼓传花的游戏继续。 一晚上的游戏玩儿下来,席间被罚酒的人数虽然多,但被罚次数最多的还是第一位公子。 足足被罚了六次! 那位公子也是万分不解,甚至信了‘命’这回事。不然那花球怎么每每一到他附近,就必会落至他手上停下呢? 这厢苏鸾在后院,正陪着母亲和两位姐姐招呼来做客的女眷们用饭。 苏安虽是钦封的安定公主,但自认不是皇室真正的金枝玉叶,故而在今晚这种王妃郡王妃诸贵人都在的场合,她也不愿躲在闺房端什么公主架子。而是大大方方的出来跟着大家一并用饭。 只是席间众人对安定公主分外尊敬,以对待正统公主的礼仪对待她。 散席时,除王妃外的众人朝定安公主行礼,告辞。 这时,先前被苏鸾派去前院儿看是否散席的水琴回来了,走到苏鸾身边小声禀报道:“小姐,前院儿出了点乱子。” 苏鸾的脸色蓦地一变,转头认真的看着水琴:“出什么事了?” “有个客人吃醉酒了,爬到桌子上去念诗了。” “哈?”苏鸾张大的嘴巴歪头看水琴。迟疑了一瞬,便抬脚亲自往前院儿去了。 女眷不宜公然出现在众男宾中,苏鸾自也顾及这点,故而只到正厅斜对的大榕树后悄悄观察。 果然就看到桌上站着一人,确切的说还不是只站着,而是手舞足蹈,嘴里还念念有词。 看背影苏鸾便瞧出几分不对来,待那客人蹦蹦跳跳的转过身来时,苏鸾便彻底认出了他! 这不正是今日在东苑迷路的那位公子…… 明明是个彬彬有礼的人,怎会如此贪杯出此大丑?苏鸾不解的同时,也为他感到惋惜。 看年纪应是个刚刚入仕的才子,既然能来今日的场合,想必也是不简单的。说不准是去年的状元榜眼探花之流。可惜才刚入仕,就人前出此大丑,日后的路只怕不好走了。 这公子闹笑话之初,还有许多勋贵们特意看热闹,但围观看了一会儿后又觉得无聊也有失身份,便暗爽一把早早撤退了。 此时正厅内的客人已是所剩不多。 苏鸾转头看看跟过来的水琴,小声吩咐道:“水琴,你快去找几个家丁去将那位公子架下来。然后送他去厢房,让厨房准备醒酒汤。” “是。”水琴忙行动起来。 苏鸾也回了后院儿,将事情告之母亲秦氏。 秦氏听说后先是皱眉,叹息道:“有你父亲和二哥在前厅盯着,怎么还会发生这等事?” 接着秦氏又赞许的拍拍女儿的肩:“鸾儿你做的很好,不管怎么也要先将人照料好。” 说到这儿,秦氏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摇摇头:“我还是去让人请个大夫来,听说不善饮酒的人乍饮多了,还有性命之忧呢!” 说罢,秦氏走开了。 苏鸾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娥眉微蹙,耳边反复回响着母亲的那句‘性命之忧’,她越发的忐忑起来。 再想想先前藏在树后看到的那一幕,好好一位知书识礼的公子,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 真是气人,谁这么坏明知人家不能饮酒还灌了那么多? 这时水琴回来了,将如何把那位公子安顿的都细细说给苏鸾。 苏鸾便问起:“可有见我父亲和二哥?” 水琴摇摇头表示没见,不过又道:“但我听人说,好像是亲自去送镶王一家了。” “罢了,”苏鸾扯了下手里的帕子,无奈道:“你跟我去看看那公子吧,一会儿大夫会来。” 苏鸾带着水琴,往安置那位公子的厢房走去。 厢房的门开着,正逢厨房的婢女过来送醒酒汤。屋里除了送醒酒汤的婢女,还有一个留下来‘照料’那公子的小厮。 醉成这样又蹦又跳的,不留个人‘照料’他,只怕这新修葺好的房子能被他徒手拆了。 “可问清这公子的身份了?”苏鸾问小厮道。 小厮一边拼力按着手下躁动不止的公子,一边嘴角抽了抽,“回小姐,他都醉成这样了,什么也问不出来。” 苏鸾看了看,心说也是,便又指指桌上那碗醒酒汤:“你们快喂了他。” 就这样,小厮拼力按着那公子令他坐稳不动,水琴硬生生将他的嘴掰开,端药来的婢女则赶忙喂药! 三人配合下,终于将醒酒汤给那公子灌下去了。 苏鸾心里好似有一块石头落下,放松的吐了口气,“把他扶到床上休息吧。” 小厮拉扯那公子去床上时,他很是不配合,但当他迷迷糊糊看到屋里的苏鸾时,突然觉得眼前一亮,视线与脑子皆顿时清明起来! 甚至断断续续的开口迸出了四个字:“仙……子……姑娘?” 水琴连忙挡到自家小姐身前,气道:“你这是醉成什么样了?这是我们家小姐,什么仙子什么姑娘!” 苏鸾听了这话却是无所谓的笑笑,心里甚至还有一丝没来由的美。头一回听人这么叫她,难得的是她并不觉得此人轻挑。 “水琴,你也去帮忙。”眼看着小厮一人弄不动那位公子,苏鸾便又吩咐水琴道。 水琴不情愿的嘟嘴上前,嫌弃又无奈的抬手搀扶住那公子,与小厮合力将人给架到床上。 第145章 第145章 见那公子被扶到床上还不住的闹腾,苏鸾便开口劝道:“公子,今日已晚,家父家母留你在府内好好休息,明日再来看你。” 丢下这句,苏鸾便转身出了屋。 说来也怪,那公子在听苏鸾这样说后,果然不再闹腾了,乖乖的躺在床上阖了眼。 稍晚一些,苏鸾听水琴说大夫去看过了,说那公子只要好好睡上一觉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又听到父亲与二哥回来后,苏鸾便急着去问,奈何母亲说今日父亲太累,回房就睡了。苏鸾只得去找二哥。 苏慕远倒是没睡,也没怎么醉,这种日子竟还能坚持在送完客人后回书房苦读。 给苏鸾开了门,见妹妹一脸的不高兴,苏慕远只得将书先放到一旁。 他大约猜到妹妹来是要问什么,不过还是先开口问道:“听说荣公子已然在府中安置好了?” “他姓荣?”苏鸾奇道:“二哥既知他是何府上的公子,为何不直接将人给送回去?” “哎——”苏慕远轻叹了一声,“荣公子是去年的探花,今年刚刚入职翰林院,尚没有自己的居所,故而暂住于太师府上。” 说完,苏慕远又补了一句:“荣公子是太师的得意门生。” 苏鸾有些明白了,问道:“所以二哥是觉得若把荣公子送回太师府上,今日会丢更大的脸,让太师对其更是失望?” 苏慕远点点头,“荣公子是个才子,有股子傲气,只怕待明日酒醒之后知道今日的所作所为,要无颜见人了。” “那你和父亲怎么不劝着点儿?就由着他喝这么多,将个喜事弄成这样。”苏鸾的语气中隐含埋怨,想到一个本有大好前程的年轻人,可能就此消沉下去,便觉得苏家对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苏慕远为难的皱了皱眉,“怎么劝?你的好世子诚心要灌人家,我们敢拆穿?” “什么?”苏鸾不解的望着二哥,“是陆錦珩灌的荣公子?” “可不!说是击鼓传花,传到谁谁喝,结果那花球就光往荣公子怀里钻。起初我还当是巧合,后来就发现了世子的小动作……可是我能怎么办?难不成当众拆穿他给人下绊子!” 苏鸾怔在那儿,一时无语。她脑中闪过今日在东苑时,故意借这位荣公子来气陆錦珩的那幕。 这么说,还是她害了人家? 思及此,苏鸾有些郁闷。这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陆錦珩那么热心的给姑娘指路可以,她给人家公子指个路就要得来这下场? 深吸一口气,苏鸾气的叉起了腰。 看着妹妹如此不雅的举止,苏慕远提醒道:“鸾儿,你可是忘了淑女礼仪?” “淑女?”苏鸾不满的重复一句,语带讽刺,之后悻悻的转头出了屋。 翌日,苏家人于花厅用早飨。 今日是苏安正式进宫待嫁的日子,故而苏道北也告了半日假,没这么早去礼部。 食不言寝不语,一家人沉默着用完了饭,直到放下碗筷,苏安才开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父亲、母亲、小娘,今日安儿就要入宫了,再见唯有出嫁之时……”才说到这儿,苏安就克制不住的落了两滴泪。 即便是出嫁那日,父母也只能在道路两旁目送她的花车。故而说起来,今日便是她离京前最后的辞别。 “大姐姐别哭!”苏鸾眼睛也酸酸的,却还是伸手去帮苏安擦泪。 “安儿……你放心去吧,我们能照顾好自己。”苏道北这个做爹的,此时也严不起来,眼中闪动着泪光。 秦氏尚算理性,这些日子她为苏安尽力的添办嫁妆,将一切都操持的体体面面。 一旁的柳姨娘和苏卉却是早已哭成两个泪儿人! 眼看一家人失控至此,苏鸾实在看不下去了,踌躇片刻后,她做出了个连她自己也不知能不能做到的承诺。 “父亲母亲莫急,大姐姐出嫁前,鸾儿会设法让你们再见大姐姐一面的。” 苏鸾想的很简单,那就是得给大家个希望抱着,不然只怕还没到苏安出嫁那日,一家人便都哭肿了眼,耗尽了神。 这话也果真奏效,屋内哭声骤止。 “再见一面?”柳姨娘无比怀疑的确认道。毕竟苏安进宫是待嫁的,不可能再出宫来。那么所谓的再见一面,便是一家人进宫? 苏道北与秦氏还有苏鸾,他们三人若想进宫自然是不难的。可柳姨娘一个伯爷的妾,苏卉一个庶女,恐怕不容易吧。 为了安抚大家,苏鸾只得将大话说到底:“对。大姐姐出嫁前,咱们全家一起进宫。” 这下柳姨娘便好似吃了定心丸儿,顿时不哭了,破涕为笑的点点头,兴奋道:“好,好!” 苏安感激的看看小妹,心说哪怕苏鸾最终做不到,能暂时哄住爹娘也是好的。不然若从今日就开始哭,这眼泪哪够流的。 既然大家恢复了冷静,苏安终可将辞别的话好好说下去:“是安儿不孝,在青州时远嫁来京城,如今一家人来京城了,我却又要嫁去西凉。好在这次的远嫁能换来大周与西凉的和平,安儿总算是做对了一件事。” “只是不能好好在身边孝敬爹娘,安儿不孝。”说到这儿,苏安拉起一左一右两个妹妹的手,视线认真的扫过她们,似在郑重的托付。 “以后爹娘,就交给你们还有二弟了。” 苏鸾与苏卉各自握着苏安的一只手,最后三人的手叠放到一起,苦笑着。 面对分离,姑娘家总是更感性一些,苏慕远虽心里也难受,却不似她们姐妹三人这般外露。 苏慕远爽朗的笑笑,好似在笑这姐妹三人小题大做:“西凉比青州也远不到哪儿去,总还有机会再见面的,你们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呸呸呸!”秦氏边啐着,边伸出食指来在儿子脑壳上戳了一下,“什么生啊死啊的,这小子会不会说话!” “噢噢噢,我的错,我的错。”苏慕远也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讳,连忙将话收回。 经这一闹,反倒气氛欢脱了许多,一家人又围桌说了几句体己话后,便送苏安上了马车。 送走苏安后,苏道北也乘车去办公了。 苏卉跟着柳姨娘去走一门亲,诺大一个忠贤伯府便只剩了秦氏与苏鸾母女。 这时苏鸾想起昨晚醉酒的那位荣公子来,便道:“母亲,鸾儿打算去看看那位荣公子醒酒了没有,若是无甚大碍就命人送他回府。” “嗯,那你去吧。”秦氏觉得这倒也是应该。不过转念一想,又察觉到一丝不妥,嘱咐道:“记得带上水琴和小桃。” “好。”苏鸾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 苏鸾让小桃去厨房盛了碗粥,又添了两碟子小菜,给荣公子一道送去。 因着荣公子眼下似半个病人,便也没有起不起床这样的忌讳。水琴开门,主仆三人一并进了屋。 屋里除了荣公子,还有守在这里一夜的小厮。 水琴和小桃扶着自家小姐在桌前的圆凳上坐下,苏鸾看着那小厮坐在床头不住的打瞌睡,连人进来都没察觉,便吩咐水琴:“将他叫醒。” 水琴上前推了推那个小厮,小厮惊醒,揉了揉眼给苏鸾请安。 “昨晚荣公子可有醒来?”苏鸾询道。 小厮摇摇头:“没,一直睡到现在。” 苏鸾想起刚才小厮打瞌睡的样子,心说就算人醒了他也未必知道。 “不用在这守着了,下去睡吧。”苏鸾命道。 小厮如获大赦,谢了恩就退出去了。 苏鸾起身往床前走了几步,细端荣公子的眉眼。竟发现他睫毛微微颤动,脸也渐渐泛红…… “原来荣公子早就醒了。”苏鸾淡然且笃定的说道。 这话让水琴和小桃皆很意外,她们没想到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人,竟是装的。便也因此,两个丫头再投向床上之人的目光里,就多了一分鄙夷。 床上的人闻声后迟疑了片刻,果真缓缓睁开了眼。只是他眼睑垂下,不敢抬起看向苏鸾。 他只惭愧的道:“在下只是尚未想好如何面对。” “那公子是记得昨晚的荒唐之举?” “不记得举动,只依稀记得荒唐。”荣公子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绝望。顿了顿又道:“为何要让我醒来?为何不直接醉死一了百了算了!” 苏鸾吸了口气,深知这荣公子是被陆錦珩整惨了,文人最重的便是名誉跟气节,如昨晚那等行径,当真是士可杀不可辱。 不过事已至此,苏鸾也只能尽力相劝。 “李白饮酒,曾下水中捞月。东吴皇帝孙皓饮酒,曾赐死酒量小的臣子。陶渊明饮酒,曾废良田而尽种酿酒的秫谷。比起这些人的荒唐之举来,公子无非是唱唱跳跳,一未伤及他人性命,二未累及家人,又有什么值得绝望的?” 这话令得荣公子波澜不惊的眼中微微波动了下,他终于鼓起勇气抬起眼帘看了看苏鸾。 多么美丽,多么聪慧,多么善解人意的女子。 可是偏偏在这样令他心动的女子面前,他丢了这辈子最大的丑! 比起被那些同朝为官的老匹夫看了笑话去,更令他绝望的是再无资格肖想这仙子一般的美人。 “姑娘可觉得在下可笑?”荣公子忐忑的问道。只是这问题才一问出,他便意识到毫无意义,因为这样聪慧善良的女子,不管心中是如何想的,都不会出言伤他。 只是偏偏他想错了苏鸾。 苏鸾笑笑,坦诚道:“嗯,公子昨日的行径的确是有点儿可笑。” 第146章 第146章 苏鸾这句实话,令刚刚有所缓和的荣公子再一次陷入羞愧之中。 荣公子面泛羞赧之色的从床上坐起,拉着被子倚靠在床柱上,扯动了下唇角半苦不甜的说道:“让姑娘见笑了。” 说这话的同时,荣公子也四下看了看。他想要下床,却发现找不见自己的外衣。 不用荣公子发问,苏鸾便看出他在找什么,主动解释道:“小厮说昨晚公子的衣袍沾了脏,所以拿去让人洗了,怕是这会儿还未干。” 荣公子脸上再添一层愧色,昨日想来没少打滚儿之类,衣裳能不脏么。 “公子与我二哥的身形差不太多,正巧二哥那边还有几件未穿过的新衣,我这就让人拿一件来给公子换上。”说罢,苏鸾给小桃使了个眼色。 小桃点点头,立马退下去找二公子借衣裳。 “有劳姑娘了,在下真是不胜感激。” 苏鸾笑笑,没说什么。 这时送早飨的丫鬟推门进来,见小姐也在便恭敬的行了个礼,而后端着木托放到床前的小几上,人便退下。 看了眼正冒着丝丝热气儿的饭菜,苏鸾也不想多停留,便简明扼要道:“荣公子大可放心,昨晚家父已派人去太师府送了信儿。说我二哥与公子一见如故,加之即将会试有许多不懂的学问想请教,故而挽留公子在府中过了一夜。” 听这话后,悬在荣公子心里最大的一颗石头便落了地。他自嘲的笑笑,低头道:“有劳令尊与令兄替在下打圆遮掩。” 老太师年事已高,早已是半养老的状态,加之上月突来的一场病,直接连朝也不必上了。故而只要无人特意去府上说嘴,荣公子昨日的行径便也传不到他老人家耳朵里去。 “应该的。”苏鸾客气了句,而后看一眼热气略减的饭菜,便道:“那苏鸾就不打扰公子用饭和更衣了,稍后我会命人备好马车,送公子回太师府。” 说完,苏鸾便转身出了厢房。 过了一个时辰后,小桃来禀报说荣公子已经走了,只是没借用二公子的衣裳,而是穿着自己半干的旧衣走的。且走时再三婉拒了苏府提供的马车,自己出门雇了一辆普通马车。 苏鸾一笑置之,心道这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七月流火,蝉蜕不啾。 因着刚刚告别了顶热的暑邪,正是外出游玩的好日子。乞巧之日,多少年轻男女相约游山玩水,拜禾迎仙。 苏鸾既然上回答应了陆錦珩,自然这日也是早早的穿戴整齐,等待着陆錦珩的马车来接。 坐在铜镜前,苏鸾仔细的重又描绘娥眉。尽管妆容早已是完美无瑕,却不知为何在这种日子见面,让人格外的有紧张感。 “砰砰”两声叩门,苏鸾知是水琴来了,边继续描着眉毛边漫不经心的道:“进来吧。” 水琴一进门便笑了起来,戏谑道:“小姐,您今日怎么跟出嫁似的?这两条眉毛都画了多久了。” “再瞎说,小心我不让母亲给你张罗婆家!”苏鸾透过铜镜,佯作生气的剜了水琴一眼。 水琴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奴婢才不要什么婆家!奴婢和小桃都商量好了,就一辈子跟着小姐,小姐嫁到哪儿去,奴婢们就跟着在哪儿安家。” 苏鸾笑笑,眼神穿过铜镜投到正帮她整理床铺的水琴身上:“你是现在这样说,等你遇到个中意的人了再看看?哪个少女不思春。” “小姐说的好像是过来人似的……”水琴反噎一句。 这句果然奏效,不只气的苏鸾闭了嘴,还脸蛋儿通红,远远盖过了粉嘟嘟的胭脂色。 饶是这对儿主仆私下里有些没大没小的,但水琴也懂得见好就收,看苏鸾这副样子却也不敢再多调侃,只默默偷笑着忙碌。 没多会儿小桃也来了,正好化解了苏鸾的尴尬。 “小姐,世子爷的马车到了。” “知道了。”苏鸾应一声,起身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衫与发髻,而后往外去。 水琴正好理完床铺,赶忙跟上。 今日不知何故陆錦珩选择了骑马,是以马车内便坐着苏鸾和两个丫鬟。 因着今日乞巧路上集多人多,马车行了一个半时辰才出城。之后便是行在畅通无阻的官道上。 夏末的郊外风光很是绮丽,苏鸾掀开帘子看了一路。只是看风景的同时,也免不了捎带着看上两眼陆錦珩。 可谁知这回苏鸾再将视线移至陆錦珩身上时,正赶上他回头,二人视线猝不及防的撞在了一起。 苏鸾连忙收回视线,却又不想那么明显的将帘子放下,显得她真是纯心偷看他一样。 视线随意的落在窗外匆匆后移的翠绿风景上,苏鸾觉得自己的心狂跳,好似快要跳出嗓子眼儿来。 也不知从何时起,她竟对陆錦珩有了这种感觉。 就在苏鸾略发痴的看着外面风景时,倏忽听到耳边传来陆錦珩的声音。 “你我都有圣旨赐婚了,我怎么说也算你半个夫君了,想看就光明正大的看,何必做贼一样?” 苏鸾抬头,见陆錦珩故意放慢了速度与马车并行,且正透过窗子看她。 蓦地脸一发烫,头一晕,苏鸾顾不得解释就将帘子放了下来,遮挡在她与陆錦珩之间。 很快窗外传来爽朗的笑声,接着便是一声“驾——”。苏鸾知道陆錦珩又行到前面去了。 尽管如此,她也再不想将帘子掀开看外面的风景了。 苏鸾看看对面坐的水琴和小桃,两个丫头似在憋笑。她更添郁闷,将头扭开谁也不理。 又行了半个时辰,马车来到郊外的一座奇山前。 苏鸾被两个丫鬟一前一后搀扶着下了马车,抬头看看眼前的这座山,不算太高,铺青叠翠,奇花烂漫,风景当真是绝美。 “这里是?”苏鸾带着一种不理解的表情,看向已然下马来到她身旁的陆錦珩。 陆錦珩噙着怪笑玩味的看苏鸾,似还沉浸在刚刚被她偷看的喜悦之中。他将攥着的右手递到苏鸾面前,而后轻轻展开,掌中握着一只色彩炫丽的蝴蝶。 “在青州你姨母府上时,常见你盯着花间的蝴蝶看半天,很是喜欢。刚刚正好瞧见一只,就给你捉了来。”陆錦珩的手掌半张着,能让苏鸾看清蝴蝶的模样,而那蝴蝶却扑腾不开翅膀故而逃不掉。 苏鸾怔怔的盯着那只可怜的蝴蝶,目带同情。 “我喜欢,是因为喜欢看它们自由自在的飞来飞去,谁要将它们捉来呀。” 陆錦珩眼底流露出一丝不解:“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捉?” 而就在此时,另一只蝴蝶飞来,围着陆錦珩和苏鸾转圈。苏鸾看了看那只蝴蝶的花纹,又看了看陆錦珩掌心里的那只,花纹颜色很是想象。 “陆錦珩,你知不知道,蝴蝶的翅膀美,是因为它将各色的花粉染在了自己的身上。”说着,苏鸾伸手指了指头顶盘旋的那只蝴蝶。 “你看,这两只蝴蝶的翅膀颜色是一样的,这证明它们一起飞跃过每一片花海,染的花粉都是相同的,它们原本是一对儿。” “可你把其中一只捉来了。”苏鸾不满的看着陆錦珩。 陆錦珩突然有种错觉,自己好似个做错事正被埋怨的坏孩子。 陆錦珩抬头注视着那只还在飞蝴蝶,今日七夕,本是天下有情人相聚的时刻,他也觉得不应该将它们一对儿分开。 想了想,他纵身一跃,伸直了手臂轻轻一够,便将飞着的那只蝴蝶也抓进了掌心里。 苏鸾惊讶的微张着嘴巴看着这一幕,说不出话来。 陆錦珩落回原地,将两只手一起递给苏鸾,邀功似的笑道:“这下它们就不孤单了,都归你!” 苏鸾略觉无语,“那个……你是想来爬山的么?不如我们还是快些去爬山吧。”说着,苏鸾便扭头往山口方向走去。 陆錦珩扫兴的“哦”了一声,低头看看紧握着的两只拳头。既然苏鸾不感兴趣,留着也没什么用,陆錦珩干脆一松手,将两只蝴蝶全放了,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水琴和小桃也跟上,可才走两步水琴就觉得自己的胳膊被扯了下。回头看,是炎华给她使眼色。 水琴只好落下小桃两步,故意走在后头,与炎华并行。 “干什么?”水琴边走边问道,只是脸色不太好看,眼睛看着前方而不看身边的炎华。她还记着上回好心给炎华包伤口,却被他反过来欺负的仇呢。 炎华知道姑娘家的都记仇,一点儿小事能记上一辈子。故而也没有流露出不高兴的意思,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雕,递到水琴跟前。 “喏,算是上回你帮我上药的酬谢。” 炎华的手臂挡在水琴身前,水琴不由得驻下步子低头看那个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 出于好奇,也出于能继续赶路,水琴接过那个小木雕来拿在手中细端,也恢复了走路。 这雕的是个…… 水琴蹙着眉心猜测了下,良久后脑中闪过一个猜测: 难不成是个人? 有了这个猜测,水琴便越来越觉得这是个人。因为若是个猴子,不应该没有尾巴。 只是头上的两只角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水琴捏着那个小人儿,转头疑惑的问炎华:“这是个人对不对?” 炎华一愣! 他想过水琴拿到这玩意儿的各种反应,有感动的,有欣喜的,有拒绝的,甚至还有误会他在示爱的……但就是没想到水琴会说出这种话来。 “对……对啊。”这当然是个人!这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雕刻的水琴啊! 要知道他一个拿惯了长剑的人武夫,突然改拿起刻刀做这种精细活,是多么的不适应!前前后后拢共雕刻了十数个,才总算雕刻出这么一个完美的成品。 那些失败品,都是每回力道稍微重了那么一分,就断条胳膊断条腿的。于是只能重新开始。 特别是小人儿的脖子那么细,还得给她雕上珍珠项链儿,光脑袋就不小心砍断了三四回。 “那这头上的角是什么?”水琴指着那小人儿脑袋上的两坨东西问道。 “角?”炎华苦着一张脸,有些不想说那是她平日里头上束的两个丫鬟髻。 “还有,为什么这人的手跟鸭掌似的分不开指头?”水琴又观察到一个细处。 炎华:“……” 他视线落在拿着小人儿的水琴的那只手上。纤细白嫩,十指尖尖。他也想给她雕成这样,可他怕把小人儿的指头全剁了。 最后水琴终于好奇的问起:“那这个小人儿你是雕的谁啊?” 炎华张了张嘴,最后又将到嘴边儿的话咽下,如今他已经不想承认那小人儿是雕的水琴了。因为八成只会适得其反,水琴非但不会感动,反倒可能会更加生气。 于是炎华叹了口气,无比沮丧的答道:“这是牛郎。” “牛郎?”水琴匪夷所思的又细端了眼那个小人儿,费解道:“可牛郎为什么会长角啊?” 炎华已是有些不耐烦,“牛郎当然会长角!” 水琴也是不服气:“牛郎是人,又不是老牛成精!” …… 走了一会儿,小桃才发现水琴并没有跟着自己一起过来。小桃回头看时,看到水琴正在和炎侍卫极热烈的探讨着什么,举止甚是亲密。 皱眉回过头来,小桃又看到前面不远处正拼命哄逗自家小姐的世子爷。 小桃突然感到一丝绝望…… 今日七夕佳节,她为什么要来掺和?前面一对儿后面一对儿,她夹在中间好怪异,好多余,好孤单…… 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再也不要出来! 第147章 第147章 山间沤珠槿艳,旖旎从风。 一路闻着花香草香,苏鸾欢快的在坡道上攀爬。累了就借力树枝,或者陆錦珩的胳膊。 “这上面有什么?”在苏鸾看来,山因仙气而灵,故而一座山上若是没个寺庙或是道观的,就会显得没有灵气。 陆錦珩笑看着苏鸾的小身板在山间欢快的穿梭,不紧不慢的讲解道:“这上面有个晋江观,观里住着一位传闻可看出世人前世今生的碧水老道。” “看出前世今生?”苏鸾蓦地脚下一滞,转头看向陆錦珩的眼神显露出一丝彷徨。 “怎么,你怕?”陆錦珩笑问道,只当苏鸾一个姑娘家是畏惧这些灵异之事。 “呵呵。”苏鸾干笑两声,不着痕迹的收敛了慌张之色,继续往山上爬。 世间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世外高人传说,可是她不信真有那样的人。什么能看出世人的前世今生,要真修练出这本事来还不赶紧藏着掖着,哪个得道的仙人还这么外露。 八成就是糊弄香火钱的。苏鸾如是想。 见苏鸾好似不信,陆錦珩又道:“不过这晋江观也不是随时可去的,只在逢七逢八的日子里对外开放半日。且这位碧水老道也只见有缘人,据说有高官为了求见他坚持了十数年,至今未能见到。” 听着这些,苏鸾倒是觉得自己刚才可能冤枉人家了。 因为若是糊弄香火钱的,怎会不愿意见高官香客?大可以谁给的钱多就跟谁有缘呀。 为了观赏山间风景,苏鸾不愿走正路,而是爬了野路。一个多时辰后,几人才来到高踞于山顶的晋江观前。 山顶蕃庑茂密,山岚深浓,两棵苍劲的古樟树下掩映着这座看上去年数已久的青砖道观。 今日正是逢七的日子,又是上午,故而道观的两扇门是敞开着的。 苏鸾跟在陆錦珩身后迈进大门,水琴和小桃也紧跟着进去,就连佩着剑的炎华也跟着一并进去了。 道家不似佛家,自古道士们也是可以佩剑的,故而也不似寺庙那样要求香客卸剑方可进入。 到了院内苏鸾有些意外,先前路上时因着走的并非正途,一路也没看到什么同路人。而此时进了道观,居然见到如此鼎盛的香火。 一个小道士合实着双手站在香炉旁,好似在给香客们讲解着什么。 陆錦珩上前,对待世外之人他倒是布吝啬拿出几分敬意:“请问碧水道长在何处?” 小道士朝陆錦珩颔首,十分有礼的回道:“师傅只见有缘之人,还请这位施主给贫道一件贴身之物,待拿给师傅看过,若师傅觉得与施主有缘,便会相见。” 陆錦珩显然早知这里的规矩,取一拇指上的冰玉扳指递给小道士。转身又从苏鸾的发间拔下一支金簪,也递给小道士。 苏鸾对陆錦珩这种不问自取的行为不满了一下,但这种场合她也并不想和他计较。 小道士对这种尘世之物并无贪恋,接过去看也没看一眼便直接转身去给师父过目了。 “这道长为何要看香客的贴身之物?”苏鸾踮了踮脚,凑到陆錦珩耳根儿小声问。仿佛生怕一点儿声音走露,便引起这些信徒们的不满,成为众矢之的。 陆錦珩微俯了下身,凑到苏鸾耳边:“因为贴身之物可以感受到一个人的气息。” “哦。”苏鸾似懂非懂的应了声,乖乖等着小道士回来。 没多会儿小道士道回来了,将两样贴身之物双手还给陆錦珩和苏鸾,同时脸上露出一丝隐含祝福的喜悦:“师父愿意见二位,还请二位施主随贫道来。” 说罢小道士在前面带路,引着苏鸾和陆錦珩往后院去。 而水琴小桃还有炎华他们,自然只能在前院儿等候。 小道将二人带至一扇门外,合实着双手微微躬身:“二位施主请进。” 陆錦珩进去,苏鸾紧跟着进去,而小道士就止步在那扇门外了。 屋子不小,但装潢简单,除了中间一个铺着红毡的圆型打坐台外,也没什么器具陈列,看上去空荡荡的。 而打坐台上,一位很是清瘦的道长正盘腿坐着。显然这位就是传闻中可看别人前世今生的碧水道长了。 世外之人修得是仙法,得道之人便不好凭借外表去估算年岁。但苏鸾看着这位道长有四五十岁左右的样子。 苏鸾忘记问陆錦珩此前见过碧水道长没有,不过她看着这位道长并不面生。当然并不是见过,而是道长面孔生得好,就是那中仙风道骨的样子。 “见过道长。”陆錦珩朝道长颔首示敬,而后在打坐台下面的蒲团上坐下,也如道长一班盘膝而坐。 苏鸾见状也有样学样,盘腿儿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下,跟着敬了一句:“拜见道长。” 碧水道长先是扫了眼陆錦珩,神色从容:“世子许久不见。” 苏鸾面上微微一怔,转头看看陆錦珩,心说原来他们认识啊。 这时碧水道长将目光移到苏鸾身上,在看清她的眉眼后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可是他一个清心寡欲的世外高人极少做出的反应。 不过只一瞬,道长便不着痕迹的敛了那抹诧然,朝苏鸾点点头。 苏鸾也不知这是何意,跟着也点点头,只当是回礼。 接着陆錦珩便开口请教:“道长观我此时气色,可看得出什么?” 道长露出个浅淡的笑容,“世子红鸾星动。” 陆錦珩噙着笑转头看看苏鸾,又回看碧水道人:“还早。”还要再等某人两年。 况且他今日来想问的也并非此事。 碧水道长自是看透他的心思,捊了捊胡须,语意颇深的说道:“那事也还早。” 陆錦珩的眸中闪过一瞬的失望,不过很快便收敛。自己想问的事有了答案,他便转头看向苏鸾,说道:“道长看看这位姑娘,未来的路可顺畅?还有她前些日子好似被不干净的东西纠缠,也请道长看看可已驱散了?” 从苏鸾总被梦魇纠缠的那阵起,陆錦珩就一直想找机会带她见见碧水道长。只可惜那阵的碧水道长外出云游去了,神迹无踪。 近来陆錦珩虽未再听苏鸾提起过梦魇之事,但难得有机会见到道长,陆錦珩便想也问问此事。 苏鸾略显局促的看着这位道长,她不知他是否真能看透什么前世今生,虽然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可想到她自己的由来,原本就是超出理智之外可解释的现象。 默了良久,道长终于开口:“这位女施主,未来的路……难说。” “难说?”陆錦珩眯着眼重逢了一遍,又有些担忧的看了看苏鸾,“此话怎讲?” 听到道长这样说,苏鸾自己也是心下一‘咯噔’! 道长沉了沉,朝着苏鸾慢悠悠说道:“这位女施主,你,本不应出现在这里。” 闻言,苏鸾面上一怔。 碧水老道接着说道:“但既然出现了,便证明施主与这里有缘。至于未来的路会如何,未来的路又有多长,施主自己该是最清楚不过。” 这话不禁令苏鸾瞪大了双眼! 她自然是知道,她知道原主活不过这一年的冬,算起来也就还有五个来月了。其实她拖着不愿陆錦珩早早娶她,又何尝不是顾着这一点? 苏鸾固然是怕陆錦珩的夺位会累及苏家,可她也怕自己会累及陆錦珩。 若刚刚嫁给他就丢了命,陆錦珩年纪轻轻便成了鳏夫,她如何过意得去? 苏鸾一直以为这些心事不能与任何人探讨、分享,可今日,她竟然发现真有个能将她身世看穿了的人! 不过苏鸾还存有一丝疑惑,心想这道长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看似能与她的身世对上,却毕竟只是点而不透,会不会只是巧合? 思及此,苏鸾打算再试探一下。 “道长,您这话何意?”苏鸾佯作听不懂。 “呵呵。”碧水道长清淡的笑笑,这回点得更透彻了些:“这位女施主的心中有个影子,这个影子将一切都告诉了施主。施主不甘愿随了这影子的宿命,一心想要冲破。” 苏鸾彻底怔住了。 那个‘影子’指的自然是原主。可见这位道长并非歪打正着,而是当真看明白了一切! 一旁陆錦珩不愿打扰二人的交谈,只是这些话他听得云里雾里,起初还在想难道这影子是指苏鸾的心魔? 苏鸾紧张的咽了咽,忐忑的开口问道:“那敢问道长,这影子的宿命能冲破吗?” 她无比惶恐的期待着,期待着一个肯定的答复。 果然,碧水道长没令她失望。 “女施主自己也说了,那是影子的宿命,便不是你的。想要冲破,还得靠你自己。” “真的?”太过惊喜,以至于苏鸾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虽然她尚不知道长这句模糊的‘靠自己’要如何靠,但能听到有希望,她已是激动的两眼放光。 “呵呵呵呵。”道长边捊着胡须边笃定的点点头。之后便道:“时间不早了,贫道送二位施主。” 既然对方下了逐客令,苏鸾也不敢再多问。况且有陆錦珩在身边,许多话她也根本不方便详细去问。 故而苏鸾起身,与陆錦珩一同出了屋子。 苏鸾记得陆錦珩来时说过,逢七逢八的日子晋江观才会开门迎接香客,也就是说明日还可以有机会见到这位碧水老道。 苏鸾暗暗决定,明日一定要再来拜会碧水道长,一定要问清楚如何才能冲破原主早夭的宿命。 下山时,苏鸾心情特别好,比来时还要好许多。 甚至在一些不好走的路上,主动搀扶陆錦珩。毕竟若不是陆錦珩今日带她来,她怕是小命活不长了。 尽管陆錦珩根本不需要别人的搀扶,但还是乐得被苏鸾如此献殷勤。 第148章 第148章 因为看到了希望,苏鸾这一整日都开开心心的。离开碧水道人的房间后,又在晋江观内用了素斋,直到下午才下山。 趁着天黑前他们的马车进了城。 过城门时马车停下,陆錦珩骑着马过来问苏鸾:“你可愿意吃鱼?” “鱼?”苏鸾有些茫然,鱼的种类和吃法多了去了,这如何衡量哪种爱吃哪种不爱。 “嗯,前面有个渔庄的鱼很有名,因着靠近城门离城区远,想来你以前是没有试过的。” 苏鸾犹豫了下,也不想扫陆錦珩的兴。毕竟陆錦珩也算是她命中的贵人了,若不是他,她如何能解开心中最大的惑? 思及此,苏鸾反问道:“世子喜欢?” 陆錦珩薄唇勾了勾,没答什么却是点了点头。 苏鸾欣然答应道:“好,那我陪你去!” 陆錦珩满意的过去给马夫交待了句什么,而后带着炎华骑行在前面,马车紧紧跟在他们二人身后,辘辘驶向长街。 马车拐了几个弯儿,绕过一片不小的鱼塘后,在一处地势平坦的大院外停了下来。 小桃和水琴搀着苏鸾下了马车,苏鸾抬头看,看到刚燃起的灯笼映亮牌匾上的五个大字:‘南瓜藤渔庄’。 苏鸾微微蹙眉,整张脸上漫着不解。陆錦珩恰巧翻身下马朝她走来,苏鸾便指着那奇怪的牌匾问道:“南瓜藤和鱼有什么关系?为何要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陆錦珩的视线也随苏鸾的手指投到那个牌匾上,笑道:“据说这个渔庄的老板年轻时曾坠过崖,当时摔断了腿无法爬上来,只能等待家人前来寻他。可崖底没有东西吃,最后靠着南瓜藤救了命。所以他觉得南瓜藤于他有一饭之恩,是他的救命恩人,日后不管再做何买卖,都将南瓜藤的大名带上。” “呵呵——”苏鸾皮笑肉不笑的扯动了下唇角,不知为何她没觉得这个故事有多感人,反倒觉得这渔庄老板是个怪人。他的感恩和热血似乎用的方向有点儿特别。 苏鸾跟在陆錦珩身后进了渔庄,更加见识到了这渔庄老板的怪! 大大的院子里,是一排南瓜架,呈半圆的洞穴状蔓延到很远。里面点着灯,走进去如置身室内,头顶上是爬满架子的南瓜藤,绿油油的很是茂密,只有支离破碎的月光会透过枝叶缝隙洒进棚内。 隔几步一盏灯,将棚顶的南瓜照的很亮,红红的圆圆的,好似一盏一盏的灯笼。 南瓜架下有几桌客人,空间也不局促。陆錦珩挑了一处离其它人远的地方坐下,拿帕子帮苏鸾擦了擦小凳,示意她也坐下来。 苏鸾点点头,落座。 炎华和水琴小桃则远远的候在一旁,在世子苏姑娘这桌与其它客人的桌之间,做一个人肉屏障。 苏鸾小声的问出心底的不解:“陆錦珩,你还来这种地方?” 在苏鸾看来,以陆錦珩的习惯该是只去顶级奢靡的酒楼,而不是这种农家渔家的大院子。 “怎么,你不喜欢?”陆錦珩反问苏鸾。 苏鸾立马笑笑:“我当然是喜欢,可你跟我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如今不也是忠贤伯府的嫡千金。” 迟疑了下,苏鸾接纳了原主的经历:“我毕竟是随着爹娘在青州过过苦日子的,而你始终是含着金汤匙的世子爷。” “可是今日是七夕。” 苏鸾迷惑了下,七夕与来这种渔庄用饭有什么关系? 陆錦珩接着说道:“你没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 “自然是听过的。” “那你可听过一个传说?传说七夕的晚上在南瓜架下,可以听到牛郎织女说悄悄话。” 陆錦珩说话时神色认真,眼睛也被灯光映得亮亮的,如两颗星星一般。苏鸾看着他差点儿失了神。 意识到自己失礼后,苏鸾立马收回视线,小手尴尬的乱揪着一边伸出来的南瓜叶子,支支吾吾道:“噢……好像是听到过有人这样说。” “那你可听到了?”陆錦珩挑了挑眉,问她道。 苏鸾默了片刻,之后摇摇头:“没听见……” “嘘~”陆錦珩竖了根手指在苏鸾唇边,阻断了她的回答。而后将手指指了指头顶,示意苏鸾认真去听。 看陆錦珩这样神秘兮兮的,苏鸾也不由得跟着提起了心,学陆錦珩那样闭上双眼静静聆听。 苏鸾觉得若不是今日刚刚见过了碧水老道,她定会觉得此时的陆錦珩只是在故弄玄虚。而正因着碧水老道的存在,苏鸾突然觉得灵异之事也并非全无可能。 可是听了半天,除了渐凋的虫鸣声,苏鸾还是没有听到什么。 这时渔庄的小二端着一盘鱼过来上菜,打断了二人的静默。 小二走后,苏鸾见陆錦珩没再闭眼聆听,便问他道:“陆錦珩,你刚刚可听到什么了?” “嗯,听到了。” “听到牛郎和织女说悄悄话了?”苏鸾瞪大了眼。毕竟陆錦珩是连碧水老道都觉得有灵气的人。 “嗯。”陆錦珩笃定的应着。 “那他们说什么了?” 陆錦珩一手拿起筷子,一手托着腮撑在桌子上:“牛郎说,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苏鸾歪了歪脑袋,觉得这么无聊的话肯定是陆錦珩信口胡诌的。不过出于一丝侥幸,她还是问道:“那织女呢?” “织女的声音我听不到,据说只有姑娘才能听到。”边说着,陆錦珩夹了块鱼肉到苏鸾面前的小碟子里。 苏鸾夹起鱼肉送入口中,果然鲜美可口。苏鸾抬眼对上陆錦珩有些悻悻的面色,莞尔一笑,将筷子放下闭上了眼。 片刻后苏鸾将眼睛睁开,“织女说,她也想牛郎。” “真的?”陆錦珩玩味的凝着苏鸾问道。 虽是配合他忽悠,可苏鸾也是有底气的:“陆錦珩你可别忘了,我和你可都是碧水道人眼中的有道有缘之人噢!你既然能听见,我肯定也能听见。” 陆錦珩失笑,他在意的又不是这个真假。 不过有她那句,已经够了。 远处的水琴只能看到世子和小姐的奇怪动作,却听不见二人在说些什么,遂不解的看了看小桃:“小桃,你说小姐和世子这是在玩儿什么?怎么还闭上眼睛好像在听什么……” “我哪知道!”小桃歪着脑袋看自家小姐,也是不懂。不过又想了想水琴的话,突然又想起来什么。 “不过我好像听老人说过,七夕的晚上若是有情人在南瓜架下可以听到牛郎跟织女的悄悄话,那么就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真的?”水琴惊讶道。 不过这声音分明是两个人的,水琴回头,才看到炎华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 “小桃,你说的这可是真的?”炎华又正式的问了一遍。 小桃怔了下,而后点点头确认。 炎华喜出望外的抬头看看头顶的南瓜架,不由自主的就抓起了身边水琴的手:“既然这么好玩儿,不如咱们也试试?” 水琴一头雾水的跟着抬头看看南瓜架,又低头看看抓在自己手上的那只大手,明明应该想甩开,可不知怎的她这会儿就如僵住了般,做不出任何反应。 炎华过了狂喜的那瞬,略微冷静下来,俯头看看水琴,嬉皮笑脸道:“你可别多想!我就是觉得这事好玩儿,想试试是不是真能听到牛郎织女说话。” 水琴脸上和心里都是拒绝,可不知为何一开口就成了一个“好”字。 一旁的小桃看着身边这幕,突然又绝望起来。她悄无声息的挪着步子,没多会儿就远离开这俩人。 炎华和水琴果然一起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后两人又一同睁开。 炎华有些悻悻的问:“你听到织女说话了吗?”反正他是没听到牛郎说话。 水琴迷迷糊糊的点点头:“好像是听到了。” 炎华突然双眼闪过一道光华,想着若两人中一人能听到,也算是听到了吧!便急忙催问道:“织女说了什么?” “她……好像是说……吃了?” 炎华皱了皱眉,而后撒开水琴的手说道:“你听的那是知了叫吧!” 这厢陆錦珩和苏鸾业已吃掉了半条鱼。 若是往常苏鸾定是吃不了这么多的,毕竟她极讨厌挑剌。可是今晚的这条鱼也不知是什么品种,除了一根鱼骨外基本没什么乱刺儿,且味道还极为鲜美。 “我吃饱了。”苏鸾将筷子往桌上一撂,掏出帕子擦了擦小嘴儿,满脸是餍足之感。 陆錦珩见苏鸾确实不想再用了,便也将筷子放下,取出棉帕来擦嘴。其实他拢共也没用几口,不过是看苏鸾吃的开心,就没敢放下自己手里的筷子。生怕姑娘家的不好意思。 “那我送你回去。” “好。”说罢,苏鸾便起身,给对面的水琴和小桃招了招手。 两个丫鬟一并过来,炎华则去结账。 回府后苏鸾突然想起苏安来,想西凉国八成是没有七夕节这一说的,故而她这未来的姐夫怕是根本不知这个日子的重要性。 念及此,苏鸾也感到一丝丝可惜。两个打小生长环境完全不一样的人,真能克服生活上因彼此习惯不同而生出的各种阻碍吗? 胡思乱想了些苏安的事,苏鸾又开始想明日再去见碧水道长的事。见了要如何问,问哪些关键的问题…… 想着想着,苏鸾便入睡了。 而紫禁城里的苏安,此时正读着远道而来的一封信笺。 苏安双手捧着信,全程含笑看完,而后将信仔细的折起收好。 这是西凉来的信,据进宫送信来的使臣说,是姬清太子从西凉将信送到他的居所,命他亲自送进宫来的。 自从西凉与大周决定联姻以来,便相互派遣了常驻对方国家的使臣,以便两国随时沟通。 收好信后,苏安自行卸下钗环华衣,躺到床上,闻着满室的馨香,酝酿睡意。 信中,皆是姬清太子在表述思念之情。 还有这来自西凉的熏香,说不清是混了什么花的味道,香香甜甜的,闻了特别的令人心安。 信上说这熏香是助眠的,姬清担心大婚临近,苏安因紧张而休息不好,故而特意为她准备的。 姬清特意选了这个日子送来,苏安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西凉国并没有七夕这样的节日,显然是姬清太子特意为她研究了大周的习俗,给她惊喜。 苏安睡了,唇边那抹甜甜的笑,如何也释散不开去。 八日,只余八日了。 翌日一早,苏鸾早早起床命人备好马车,用了几块糕点后便带着水琴和小桃,外加四个会骑马的护院儿,一并出城去了。 那么远的地方,只三个小姑娘加一马夫定是不安全的。 因着今日不特意去赏山间风景,苏鸾他们直接走的正路,故而很快便到达了山顶的晋江观。 苏鸾让四个护院儿在观外等候,只带着两个丫鬟进去,如昨日那般将一件贴身的物件儿交给小道士。苏鸾这回给的还是昨日那个金簪。 没多会儿小道士便拿着那支金簪回来,遗憾的冲苏鸾摇摇头:“这位女施主,师父今日不见任何香客。” “为何?”苏鸾蛾眉微蹙,很是不解,申辩道:“明明昨日道长还说我是有缘人啊。” 顿了顿,苏鸾问道:“是不是道长没有认出这支金簪?” 小道士双手合实极其有礼的朝苏鸾鞠躬:“施主,师父知晓您是昨日那位女施主,但昨日有缘的人,今日未必有缘,师傅确实不能见您,不过倒是有几句话让贫道转告。” 事已至此苏鸾也不得不认了,只急着问道:“小道长请说。” 第149章 第149章 “师傅说宿命皆由天定,人力不可抗天,却可以行善事来为自己积福。福泽深厚之人,必会得上天眷恋。” 苏鸾怔了怔,反复细思小道士的这两句话,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道长是说,只要我行善积福,就可以冲破宿命?” 小道长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说罢,小道长便转身回了殿内,去为其它香客指点迷津。 苏鸾久久的杵在原地,嘴里低喃着:“行善……行善……”可道长也没说行多少善事方可啊。 苏鸾想着自己要冲突的并非一般宿命,而是早夭的宿命,这等同改命啊!这得要积多厚的福泽才可改命成功? 十件?二十件?一百件? 不不不,不可能这么容易。苏鸾如是想。 “水琴,小桃。”苏鸾转头唤了声。 两个丫鬟立马凑了上来:“小姐,怎么了?” “咱们带了多少银子?” 两个丫鬟先是一怔,接着面面相觑,之后便开始各自掏腰包翻找。最后各自捧出一把或整或碎的银子在苏鸾面前。 水琴又道:“小姐,咱们还带着一百两的银票呢。” “银票就不必了。”苏鸾想着道士们若是下山去兑现银也麻烦。 大体扫了眼两捧零零整整的银子,苏鸾算着总共约有三十几两的样子。她点点头,觉得这些也差不多,便吩咐道:“去将这些银子都捐进功德箱里。” “啊?”水琴和小桃同声惊讶道。“全捐了?” 苏鸾万分确定的点点头。水琴和小桃茫然的捧着银子去捐。 捐银子给道观,助力道观的修葺维护又或者帮道士们改善生活,这应该也算是行善积福吧?苏鸾这样想着,目送两个丫鬟去殿内捐银子。 就在两丫鬟走到道观大殿的功德箱前时,苏鸾恍然又想到了什么,大喊一声:“等等!”自己便急急跑了过去。 苏鸾想到的是捐银子这种善事若是假手于她人了,那还能计到她头上吗?所以这种事儿还是亲手来的保险! 而这突兀的叫喊声在寂静的道观中显得格外特别,香客们应声回头看向苏鸾。 众目睽睽之下,苏鸾跑到功德箱前,从水琴和小桃手里接过银子,亲手将两大把银子捐进了功德厢内。 之后苏鸾便带着两个丫鬟出晋江观。 苏鸾听到在她们背后,有众香客们议论纷纷的声音: “这是哪家小姐,这么有善心,竟一次捐了这么多银子!” “是啊,真是人美心善。” …… 苏鸾不由得唇边荡漾开一抹笑意,果然行善这种事能给人带来快乐。 同时她也坚定了几心,一定要谨遵碧水道长的教诲,多多行善,日后走到哪儿看到有需要帮助的人,她都不能袖手旁观。 在那些颂扬自己高德的声音和目光下,苏鸾走路带风。 “苏姑娘!” 堪堪出了道观,苏鸾便听到有人似在叫她。她转头看了看,看到一位公子正在朝她笑。 这公子不是旁人,正是苏家乔迁宴时喝醉留宿一晚的那位荣公子。 “荣公子,这么巧你也来晋江观?” 就见荣公子脸上带着明媚笑意的朝苏鸾走来,苏鸾这才发现他背后还背着个竹筐。 走到苏鸾三步外,荣公子便守礼的驻下脚,笑道:“也算不上是巧,在下基本每逢七八道观开门的日子,都会来此。” “哦,公子是来此求见碧水道人的吧?”苏鸾想起陆錦珩说过的,有的人为了求见碧水道长而经年累月的往这里来。 荣公子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腼腆道:“碧水道人在下倒是无需求见,他是我的师傅,想见随时可见。” “啊?”苏鸾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荣公子不是太师的得意门生吗?” “噢,太师的确是在下的恩师,自从我下山耕读之后,便拜在了太师门下。这么多年来,早已恩同父子。至于碧水道长,是我下山之前的师傅,亦是从小将我养大,于我有十数年教养之恩的亲人。” 诧然的微张着嘴巴听完,苏鸾大约是理解这几重关系了。 她深一口气,仍是有些难以相信的总结道:“这么说来,荣公子是出家人还俗。” 只是苏鸾有些不理解,一个出家人缘何突然想起了当读书人?且他居然还真就考中了探花,入职了翰林院。 “噢,也不算。在下此前只是于宫观中长大,算是俗家弟子。”荣公子纠正。 “那……那荣公子今日回来是看望师傅的?”苏鸾想起刚刚小道士说的碧水道长今日不见香客,难道是为了与他徒儿共聚天伦? “也不是。”荣公子脸色微变,蓦地一层伤感漫上眉头:“今年夏日暴雨颇多,毁了不少庄稼,临近京城的几个郊县因着地势偏低涝灾严重,如今已到了无米下锅无房可住的境地。此地近日涌来不少灾民,在下便想着给他们送些吃的喝的。” 苏鸾这下才想起今日来时,沿途看到乞讨的流民。 “可是他们既然不得不离家讨饭,为何不直接进京,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山区又能讨到什么?” 荣公子遗憾道:“他们不是不想进京,而是衣衫褴褛又无可投靠,故而过不了城门。” 苏鸾想了想,此事自然也算是行善,又能帮自己又能帮别人,何乐而不为? 思及此,苏鸾便请求道:“那荣公子,可否让苏鸾也为灾民们尽一分力?” 荣公子双眸闪动,“那自然是好!苏姑娘果然是心善。”人美。 不过后面两个字他只敢在心中默念。 苏鸾很是高兴,当即决断道:“小桃,你带着他们几个回城将银票兑了全买成米,之后立马赶回来。” “是。”听了来龙去脉后小桃也不敢耽搁,立马叫上四个护院作苦力,一起回城中买米。 苏鸾则带着水琴跟着荣公子,去了山后那些灾民临时聚居的地方。 灾民们聚居的地方还算不错,是晋江观此前的一处安置所,有屋遮风避雨。只是山上粮食少,道观将为数不多的粮食分一部分给他们,使得两方都拮据。 荣公子现在所背的菜蔬,是今日从京中带回来的。灾民们很感激他,在院子里的几个灾民看到他来,远远的便朝他鞠躬。 将东西留下后,苏鸾和荣公子没有多待,回了山下等小桃他们回来。 通过聊天,苏鸾得知荣公子是耕读兴家,极为贫寒。直到去年考中探花入了翰林院,太师才认为他继续住在破屋子里不宜融入京中圈子,故而让他搬进了太师府住。 荣公子初入仕途,俸禄微薄,太师时而为他在人脉上引路,他那点儿俸禄甚至不够打点之用。故而这一年看似风光,其实也是捉襟见肘。 眼下想帮这些灾民,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寄人篱下又不好再朝人伸手。 而荣公子上回之所以在无邀贴的情况下,厚着脸皮去苏府参加乔迁宴,其实是为了接近户部尚书,想求他谏言,给灾民们谋求一条出路。 “那户部尚书如何说?”苏鸾好奇道。 “官官相护。”荣公子坐在石台上叹了口气,又详细说明道:“那几个县的涝灾,本就是因为工部的水利工程监管不善。若谏言上去,工部尚书亦是要被问责的。” 听到这儿,苏鸾想着若是她直接去找陆錦珩,这事也不是不可以办成,只是那样等同给陆錦珩在朝中竖敌。 再说此事若由国家出面解决……还算她的善举么? 那自然是不能算的,也自然不能给她积福的。 这样想着,苏鸾觉得还是自己亲自动手吧。反正百来口子人,只吃米还吃不垮她忠贤伯府,大不了再把陆錦珩平日里送她的珍宝首饰当一当。 “小姐,小桃他们回来了!”出去放哨的水琴兴冲冲跑回来。 苏鸾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高兴道:“那开始将粮食往山上运吧!” 护院儿们每人肩扛两大袋米就上了山,荣公子扛一袋,苏鸾和水琴则合力抬一袋,小桃留在山下看粮食。 原本大家是坚决不让苏鸾亲自动手的,奈何她认定了亲力而为的才是善举,故而大家拗不过她只能由着。 苏鸾想,现在无非是出些力,出力那可是为了保住小命儿啊! 原本照这速度算着要三趟才能运完,然而灾民们见苏鸾帮他们,自此不用再出去讨饭,呼啦啦全下了山去扛米。很快便将粮食全搬去了聚集地。 接受了众人的感谢后,苏鸾便准备回城了。只是这回正好捎着随便搭车来的荣公子。 荣公子不会骑马,只能与苏鸾她们同乘马车。好在的两个丫鬟陪着,苏鸾才觉得没那么别扭。 第150章 第150章 回京后,长街不似城外的官道畅行无阻,故而苏鸾他们的马车行驶速度也渐渐放缓。苏鸾百无聊赖的透过窗牖观察外面的情形。 晡时,离着晚饭的时辰还早,街道上的百姓多是在采买菜蔬肉蛋之类,以作晚饭用。 一个瞎婆婆左手领着小孙子,右手拄着一根拐杖,正在鱼摊前买鱼。 摊贩熟练的在水盆里捞出一条大活鱼来,上了钩子称重,笑呵呵的吆喝道:“三斤二两,称高高儿的!” “哎。”瞎婆婆点头表示买下,握着拐杖的那只手开始在腰间摸索,摸索出一个破旧的钱袋子来,取了银子交给小贩儿。 小贩儿高兴的收了银子,热情道:“我给您绑上个草绳好让您提着!” 瞎婆婆满意的点了点头。 小贩儿将那条称完的大活鱼抱起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手心里一滑,鱼儿便蹿回了水中! 小贩立马伸手进去捞,很快便在盆底的某个角落里捞出一条明显小一号的鱼。动作麻溜的在鱼唇上串了麻绳,递给瞎婆婆。 “您拿好!” 瞎婆婆伸手去接,手才抬起,便听一旁的小孙儿喃喃道:“奶奶……这条鱼是死的……” 小孙儿看上去也就三岁左右,口齿尚还不清,这话说出来奶声奶气的没半分力度。 瞎婆婆伸至半道儿的手蓦地僵住了,随后收回,有些生气道:“你可不能骗我这个瞎婆子啊!” 小贩儿狠狠瞪了那小孙子一眼,脸上已是没了先前的客气,“你这小孩儿怎么能胡说八道呢?” “就一条鱼,我还能骗你们不成?!” 小孙儿见摊贩凶凶的样子,吓的往奶奶背后藏。瞎婆婆背过手去揽着孙儿,说道:“那你给我的这条鱼是活的还是死的?” 小贩儿理亏的低头看了看手里那条早上就死了的鱼,心想对方虽是瞎子,可活物死物还是好分辨的,他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可是让他给个瞎子和孩子认错那是断不可能的! 于是他狡辩道:“原本当然是活的!只不过我刚才穿透鱼唇给你系绳子时,它就死了……可这条鱼就是你的那条,如今我是为了给你们行方便才弄死它的,你们可不兴抵赖的啊!” 瞎婆婆自然是信小孙儿的话,只是因着自己眼不能看,对质凭白少了底气,愁眉不展。 这时一声:“停车!”传到几人耳中,打破这僵持的局面。 苏鸾被水琴和小桃左右搀扶着从车里下来,身后还跟着荣公子和四个骑马的护院儿,可谓是派头十足。 走到鱼摊跟前,苏鸾朝那摊贩笑笑,只是这笑中颇没好颜色。 接着苏鸾便问道:“刚刚那条鱼,你喊的是三斤二两,而你手中这条若不是三斤二两,你当如何?” 是啊,鱼死活的状态可改变,可这斤两总不会改变。 那小贩儿立马傻了眼,看看苏鸾身后四个精壮的护卫,紧张的咽了咽。他只是个欺软怕硬的小市侩,可不想为这点儿小事惹上麻烦。 小贩儿前一刻还冷硬的脸上,迅速堆起了笑容,点头哈腰道:“刚才手滑让鱼跑了,可能真是我抓错了。” 给苏鸾这边解释了句,接着小二又给瞎婆婆说道:“没事没事,我再重新给您称一条!” 瞎婆婆对这结果很是满意,她虽看不到,却顺着苏鸾的声音准确的转头朝向了苏鸾,感激道:“谢谢这位热心的姑娘。” “应该的婆婆。”苏鸾朝婆婆和婆婆身后的小孩儿甜笑。 只是接着苏鸾转头看向那个又去盆里捞鱼的小贩儿,出言阻止道:“不必捞了!” 那小贩儿正撸着袖子弯着腰,抬头仰视苏鸾,“啊?”这是不要了? 苏鸾淡淡的笑着指了指那条死鱼:“我相信你没弄错,你第一回称的就是这条鱼。” “啊?”小贩儿这下更不解了,这姑娘不就是来为这瞎子出头的吗,怎么突然又向着他说话了? “我说你称的那条三斤二两的,就是这条鱼。”苏鸾再次重复。 小贩儿愣了片刻,以为是这姑娘不想刁难他了,便笑笑:“姑娘说的是。我就说嘛,咱能骗一个瞎子吗!” 小贩儿这句无意识的话说出口时,瞎婆婆脸上的表情瞬转难堪。小孩儿也怒目嘟嘴瞪着那个小贩,嘴上不敢说,心里却在骂:坏人! 苏鸾又笑笑,越笑越让小贩儿心里没底。 接着她道:“再上称称一下吧,看看是不是三斤二两。” 小贩儿抽了抽嘴角,略觉无语。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条死鱼不可能有三斤二两,他刚才都答应重新称一条了,这小姑娘怎么还没完没了了,非得让他称? 可称了又能怎样?最后不还是换一条吗! “我说姑娘,这就没必要了吧。给这婆婆重新称一条不就成了?” “不,就要你称称这条。”苏鸾很坚持。 小贩儿最后无奈,为了快些了事只能将那条死鱼重新称了称。 “多少?”苏鸾挑眉问道。 小贩儿知道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睁眼说瞎话也没什么意思,便如实道:“二斤半。” 瞎婆婆往地上敲了敲自己的拐杖,以示气愤。小孩儿的嘴也撅得更高了,心里骂道:骗子! 苏鸾这下笑开了,“依大周律,缺斤短两要罚没称重器具,并禁市一年。你最好赶紧想想,这一年该去做点儿什么来贴补家用。” 说罢,苏鸾转头看向两个自家的护院儿:“你们辛苦一趟,将这小贩儿扭送至府衙,将他如何缺斤短两坑骗婆婆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与大人听。” 苏府的两个护院儿上前擒拿小贩儿,小贩儿已是吓破了胆。他这才想明白这姑娘为何说这条死鱼就是他第一回称的那条。 大周没有哪条律法能惩罚因手滑而被鱼儿溜走,之后拿错鱼的商贩。却有一堆严惩经营中缺斤短两的条款。 这姑娘是不想治他以小换大、以死换活的罪名,而要治他不诚信经营缺斤短两的罪名! 这样一来,他的称和鱼货没收了不说,还要禁市一年,不能再摆摊经商! “姑娘……饶命啊!”小贩儿躬着身合拳朝苏鸾拜:“我并非做黑心买卖,只是我也有我的难处啊!我上有八十岁老母要供,下有八岁小儿要养,还有个卧病在床多年的妻子……实在是全家等我揭锅啊!” 这一番闹腾已引来许多百姓围观,有附近摊贩,也有出来买菜的百姓。听了这小贩儿痛哭流涕的忏悔,众人也是掀起了几分同情。 “这也真是可怜啊!” “是啊,全家指望着他这一个顶梁柱,他要是再不能摆摊儿赚钱,这家人可就无米下锅了。” “哎,姑娘啊原谅他吧,上有八十岁老母啊!” “是啊,还有八岁小儿和卧病在床的妻子呢!不容易啊,要不就原谅他吧?” …… 就在围观群众们只顾着同情心泛滥,而无人去捊这逻辑时,终于有个略微清醒的人问起:“哎,那你多少岁啊?” “我……”小贩被这问题止了哭,他合计了合计,死鸭子嘴硬的解释道:“我老母生我晚,我也生儿子晚,不行啊?” 苏鸾咂了咂嘴,对那俩前去擒人的护院儿说道:“这样吧,你们二人跟他回家一趟,若是一切如他所说,那就放了他不报官了。若是他又说谎,你们就好好将他的作为给家人以街坊邻居讲讲,然后再将他送官!” “是!” 小贩儿胡乱挥舞着胳膊阻拦又来捉他的两个壮汉,再次推翻自己的说辞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姑奶奶!我再也不敢骗您了!我就是纯粹的一时贪心,以后再也不敢了……” 见苏鸾心思坚定不为所动,小贩委屈道:“我都道歉了还不行吗?!” “道歉?道歉有用要衙门做什么?”苏鸾瞟他一眼,没有半分同情,厉声道:“带走!” 在围观群众的叫好声中,苏家两个护院儿带着小贩去了府衙。 小贩被带走了,苏鸾看着瞎婆婆,这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瞎婆婆刚刚是付了银子的,而她将小贩儿送了官,那瞎婆婆的银子不就打水漂了么? 思及此,苏鸾便吩咐小桃:“你去隔壁鱼摊挑两条大活鱼,买来给这位婆婆。” “是。”小桃转身往隔壁鱼摊去,掏了掏腰包心想还好在晋江观时私留了一点。 没多会儿小桃便拎着两条鲜活的大鱼回来了,苏鸾接过亲手递到瞎婆婆手中:“婆婆,您今日受惊了,这当作给您的补偿吧!” 瞎婆婆愧不敢当,推而不受:“姑娘说的哪里话,明明是你热心帮了我这个瞎婆子。是我该谢谢你,怎么还能让你给我补偿?” 见婆婆紧紧攥着手死活不肯收,苏鸾心生一计。 她突然喊了声:“小朋友小心!” 站在瞎婆婆旁边的小孙儿看着苏鸾一愣,心说为什么突然叫他小心?他什么也没做呀。 瞎婆婆看不见,听苏鸾这一喊只以为是有车来,立马伸手去护自己身边的孙儿。瞎婆婆的手在身边捞了一圈儿抓住什么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是一个‘骗局’。 她手里抓住的是两根粗粗的麻绳,那重量让她明白下面拴着两条大鱼。 “婆婆,我们走啦!”苏鸾笑着道别,转身朝着自家的马车走去。 瞎婆婆心知再多谦让也没用了,便朝着苏鸾的背身儿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呀?” 除了婆婆的声音,苏鸾听到身后还有围观群众们称赞的声音,皆是诸如‘人美心善’、‘蕙质兰心’、‘人美心更美’之类。 耳中满载着众人的褒奖,苏鸾脚下未滞,只背对着众人挥了挥胳膊继续朝马车走去。 做好事怎么能留名呢?那不是施恩图报么!——苏鸾如是想。 可待苏鸾踩上步梯时,她抬头看了看天,眉间蓦地漫上一层疑虑。 不留名老天会不会记错账呢?会不会将这做善事应得的福泽记到无名氏头上呢? 想了想,苏鸾高仰起头,压低了声量只以气发音:“我叫苏鸾——”似是怕老天爷不当回事,她还拖了好长尾音儿。 低下头时,苏鸾看到掀着门帘等她进去的荣公子。也不知这门帘掀了多久,反正荣公子此时望向她的眼中透着怪异的神情。 像是看到什么了不起的极震撼的却又让人极为不解的行为……简称看傻子的眼神。 苏鸾匆匆进了马车,脸蛋微微发红,想着怎么给对方解释她的奇怪举止。 水琴和小桃也跟了进去,一个贴着苏鸾坐主位,一个坐在荣公子的对侧。 不过好在荣公子是个自己会化解尴尬的,主动说道:“苏姑娘真是……可爱。” 犹豫着说完后面的两个字后,荣公子的脸也莫名的红了,比苏鸾还羞涩的将头垂了下去。 是啊,做好事不在世人面前留姓名,只偷偷告诉老天爷的举动,真是太可爱了呢。 对于这猝不及防的‘赞美’,苏鸾略觉无语,不过罢了,‘可爱’总好过‘傻’。 她也急于化解这尴尬的气氛,便又说起那些难民的事:“对了,那些受灾的田地多久可以恢复耕种?” 农民没有其它进项,全指着耕种得口粮。故而苏鸾也做好了在他们恢复耕种及收获粮食前,长期援助他们的打算。 原本苏鸾想着这个过程可能是几个月,最多也总多不过一年。 却不料荣公子遗憾的摇了摇头,说了句没头尾的话:“沧海桑田……” 苏鸾不解的蹙眉,荣公子叹一声解释道:“因着连雨天,多处村庄受灾,上游的村庄向下游的村庄泻洪,导致堤坝被大水冲毁,洪水倒灌,良田变河口。” “这么说……他们回不去了?”苏鸾怔怔的问道。 荣公子肃眉沉目,点了点头。 苏鸾愣在那儿,好久缓不过神儿来。她既为那些灾民无家可归而伤心,也为未来看不到尽头的援助而发慌。 她苏家如今虽显达了,可所谓救急不救穷,忠贤伯府的那点儿进项,不足以将这百来号灾民无止境的养下去。 再说苏家的进项是父亲的俸禄,也不是她的,她自己的月钱才多点儿。 默了默,荣公子建议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眼下帮他们的最好法子,便是将他们弄进京来,在京里找活儿给他们干,让他们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苏鸾想了想这法子倒是不错,便也从细处着手开始出谋划策:“弄进京来倒是好说。我们可以准备好干净的衣裳,让他们在外形上摆脱流民的邋遢,再分批将他们带进来。” “不过进京后的安置也是个大问题,咱们还得提前租个院子,帮他们联系干活的地儿……这些可都是大工程。” 说到这儿,苏鸾想起再有几日便是苏安大婚的日子,而她还答应了父亲母亲在苏安大婚前,带大家进宫团圆一回。 苏鸾为难的道:“可是我这几日家中会很忙,未必有时间。” 荣公子淡笑着安慰:“你放心,今日咱们送的那些粮食应该够他们用个十天半月的。等你这边忙完,咱们再从长计议。” “好。”苏鸾笑笑。 回府后,苏鸾便开始让人去打听那种旧一些偏僻一些的宅院。 毕竟百来口子要安置,即便租两进的那种院落,也起码得租三套才能挤开。在那些人找到活计可以自食其力之前,以苏鸾一人之力供养三套院子,着实费力了些。 再说等他们未来有收入了,便要自己供房租,若是太好的院子也是无端给他们增加了开支。 第151章 第151章 经过几日的打听,水琴终于在京中略偏僻的一处打听好了几套院子。 “小姐,虽说位置不是多好,但胜在院子开阔敞亮,他们住进去不会太挤。且京城里像这种几套毗邻院落一并出租的,也不多见。” 苏鸾想了想,露出个满意的神情:“不错,就定这里了!” 这些天她也为那些灾民想过出路了,这些人经年务农,大多身体不错,只是以他们的外貌跟性格,不适合进府去当丫鬟小厮之类。 且他们并无京中户籍,那么适合他们的便只有短工。 至于做何种类的短工,苏鸾一时还未想好。眼下更紧着她去想的事,便是如何将一家人弄进宫去。 其实苏家人心里很清楚,苏道北虽混了个忠贤伯的爵位,但跟皇家是没什么实际渊源的,甚至认识的宗亲都没几个。 乔迁宴时来了一位亲王,一位郡王,一时让苏家风光无两。而苏家人明白,那完全是皇家派来撑场面的,说白了就是苏安顶着大周公主的名号去和亲,皇家要在百官面前摆出个态度,不能亏待了苏安的娘家。 既然苏道北这个身份完全只是占了苏安的光,得了个虚名,那么他想要进宫,其实也并不容易。 今日七月十二,眼看着离七月十五的接亲之期只剩三日了,不只苏鸾急,整个苏家也都急。 越是临近苏安出嫁的日子,做父亲母亲还有亲娘的,才觉得尚有好多必要的话未叮嘱清楚。 昨晚秦氏来找苏鸾说话时,看似只是随口问起进宫的事,但苏鸾明白母亲是真的关心苏安,着急想要进宫在苏安出嫁前见上一面。 “初八、初九、初十、十一、十二……整整五日了。”苏鸾坐在窗前,用自以为仅自己能听见的声量念叨着。 一旁摆弄修剪着瓶中花枝的水琴叹了一声,愁道:“哎~五日了,世子一张邀贴也没送来。” “水琴你……”苏鸾脸一红,有些生气的转头看着水琴。但气才涌上来,又有些被人说中心思的心虚,故而话也没继续说下去,只半路收口了。 水琴失笑,之后扭捏着走到苏鸾身边,拉拉小姐的袖子摇晃道:“好啦小姐,别生奴婢的气了嘛~奴婢不也是知道您急着见世子,却又不想主动上门去找,这才替您着急嘛。” “我那是为了大姐姐!”苏鸾申辩道。 “是是是!小姐都是为了大姑娘才委曲求全,放低了身段儿见世子爷的。”水琴的话表面附和,听着又似戏谑。 这下苏鸾彻底压不住火了,随手拿起窗台旁挂着的鸡毛掸子,就要教训水琴。 水琴自然是跑,边跑边笑。苏鸾自然是追。 跑过床畔时,水琴伸手拾起床上的另一只鸡毛掸子,她虽不敢与小姐对打,却可以挡在身后招架。 主仆二人在闺房内绕着桌桌椅椅的跑了几圈儿,鸡毛绒絮飞得满屋是,乌烟瘴气! 以至于小桃破门冲进来时,呛了一大口,跟着“咳咳咳——”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稍稍缓和下来。 小桃从不会这样无状的乱闯苏鸾的闺房,故而苏鸾和水琴皆意识到不对劲儿,停了下来,不解的看着小桃。 “小桃,出什么事了?”苏鸾问道。 “咳咳咳——”又咳嗽了几下,小桃捂着嘴皱眉说道:“小姐,刚刚炎侍卫让门房叫了奴婢出去,说是大姑娘在宫里不太好!” “啪”一声,苏鸾手里的鸡毛掸子落地。她人也怔住了。 水琴紧张的看眼自家小姐,又催问小桃:“炎华可有说是怎么个不好法?” 小桃苦着一张脸摇了摇头,“不过炎侍卫说,圣上已同意让苏家进宫探望大姑娘。” 说到这儿,小桃恍然意识到自己竟未改口,立马又纠正道:“噢,是探望安宁公主。” 苏鸾也淡定了一些,决定道:“好,我这便去通知爹娘他们。”说罢,苏鸾整了整衣裳出了屋。 所幸今日休沐,苏道北也在府里,苏鸾第一时间便将此事告诉了爹娘以及柳姨娘。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苏家人便更衣的更衣,束发的束发,穿戴整齐的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路上苏鸾自己也简单分析了下,能让陆錦珩来下此通知的,且皇上能主动让苏家进宫探望的,定不是小病。 想来苏安这会儿是极不好了。 不由自主的,苏鸾就想起了那次一家人去孝安伯府情形。 苏鸾蹙了蹙眉,她不想再看一次那样的苏安,也不想再从鬼门关里抢苏安一次。 抬头时,苏鸾看到父亲母亲和二哥的脸上亦是一片愁云惨淡。想来后面车上的柳姨娘跟苏卉也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入宫后苏家人径直去了苏安所住的碧月斋,走过通往寝室的游廊,甫一进外屋便闻到一股子刺鼻的药味儿。 而就在苏家五人进入外屋后,立马有两个宫婢迎过来,拦在苏道北与苏慕远的身前恭敬的行了个礼:“伯爷,公子,二位不宜进入。” 苏道北与苏慕远同时一愣,苏慕远急道:“为何?” “这……”两个宫婢相互看一眼,似有些难以启齿,最后其中一人答道:“安定公主的症状乃是妇科难症,故而……二位还是不要进去了。” 苏慕远虽听的迷糊,苏道北却是隐约懂了些,遂拉着儿子往一旁去了。 秦氏与苏鸾还有柳姨娘和苏卉跟着两个宫婢往里间去,刚进里间就看到一个宫婢端着一个水盆往外来。 秦氏与柳姨娘走在前排,紧随着带路的宫婢,故而因着人影的遮挡没留意端水盆出来的宫婢。 可苏鸾和苏卉走在后排,待那宫婢走近时齐齐低头一看,看到那水盆里全是浸满血的红梅带…… 苏卉心下一慌,求助似的看向苏鸾。 苏鸾也惊恐的瞪大双眼,那哪里是寻常月事的量,简直是如血崩一般可怕! 血崩?苏鸾想到这个词儿,登时打了个冷颤,接着就感到双腿发软,要站不住了。 好在旁边的苏卉扶她一把,苏鸾才没摔倒。不过当苏鸾扭头看向苏卉时,发现她也是吓得脸青唇白,没比自己好多少。 绕过屏风,几人带到苏安的床前,好在苏安此时还醒着。夏末的天气,她身上盖着厚厚的两床被子。 饶是这样,人还好似在发抖。 “安儿,你这是怎么了?”秦氏握上苏安的手,轻声问道。苏安的手冰凉,将秦氏吓了一跳。 柳姨娘未语泪先流,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瞪大了水蒙蒙的一双眼看着受刑般的女儿。她本以为苏安历尽万苦后好日子终于要来了,却不料兜兜转转又落得了这般境地。 苏安虚弱且痛苦的晃晃脑袋,“我不知道……”两行泪自她眼尾滑落,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之后其中一个宫婢将安定公主入宫后所发生的事情,简单给公主的娘家人禀报了一遍。 苏安入宫后一切皆顺遂,凡事下面的人都会准备周道,也没什么她可操劳的。直到四日前,苏安突然来了月事,然而苏安的月事并不应该是这个日子来。 女子月事不稳的现象也偶有发生,故而苏安没太当回事,只当是近来情绪紧张所导至。 可谁知月事的第二日,血量成倍的增加,又伴有腹痛。 第三日苏安开始觉得头晕,体寒,腿软不能走动,红梅带更是一天更换了数回。于是苏安只好躺到床上静养。 然而床上休养了整整一日后,第四日非但没有得到控制,反而血量更是增加到可怕的地步。这时苏安彻底无法下床走动,且每一柱香就要更换一次红梅带。 起初苏安还觉得难以启齿,可第四日时苏安也当真怕了,命人请了太医来看。 太医说苏安是血脉太过活络,却又查不出根本原因在哪儿。药方开来开去皆是补血的珍贵药材,可再珍贵的补血药,也跟不上血液流逝的速度。 到了这日已是第五日,太医说苏安已有随时撑不过去的可能。奏明了圣上后,圣上便特许苏家人进宫探望,同时将这消息告诉了陆錦珩。 而陆錦珩说要令人去民间走访名医,毕竟宫内的太医学术多过实践,接手的病人见过的病例太少。又因着后宫的诸多忌讳,太医中尤其缺乏妇科圣手。 “四日前?”苏鸾看着床上嘴唇煞白的苏安,“四日前不就是乞巧节的次日。” 苏安的脑袋动了动,苏鸾看得出她是在点头。 苏鸾又问道:“大姐姐可记得那时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或者有什么人送来新鲜的吃的用的?” 方才宫婢讲苏安入宫以来的经过时,苏鸾已经细细分析了一番。 苏安现如今的境况,一有可能是那时落了胎留下的后遗症,二有可能是被人下了药企图谋害。 可若说是上回落胎的后遗症,为何她们去青州时千里迢迢一路颠簸,甚至还遇上了劫匪进行过生死搏斗,苏安却都好好的没事。现在好好的在宫里养着,千小心万呵护的,却突然又出事了。 故而苏鸾更倾向于后者,她笃信是有人想要害苏安。 而苏安进宫这么久都相安无事,偏偏在四日前发作,想来跟乞巧那日的吃食有关。 苏安仔细回想了下,还是摇摇头。 宫婢也代她解释道:“乞巧那晚皇后娘娘确实曾办小型宴会,也邀请了安定公主。只是那晚恰逢西凉国的使臣为公主送来姬清太子的亲笔信,公主就借故留在寝宫没去赴宴。” 第152章 第152章 秦氏和柳姨娘都是生过孩子的妇人,对女人之事更明白一些,故而亲自照顾起苏安来。 秦氏已是不放心再将照料苏安的事假手她们,毕竟这宫里复杂,谁知道哪个是哪个的眼线,哪个又是哪个的心腹。 秦氏对柳姨娘使了个眼色,柳姨娘随即领会,立时止了哭啼起身客气的将宫婢们全部驱了出去。 随后秦氏又问了苏安几个细处,发现苏安是当真一无所知。 眼见苏安虚弱,答话吃力,苏鸾知道从她嘴里再问询情况也是困难,便拉上苏卉转去了屏风后。 苏安所居的这个寝室是内外两大间,而内间又以屏风隔成两小间。苏道北和苏慕远父子是在外间,而苏鸾拉着苏卉来到内间的屏风外,与其她候命的宫婢们在一起。 “四妹妹,你拉我出来做什么?”苏卉脸上挂着泪,一脸的茫然。 “那你留在里面有用吗?能帮大姐姐吗?”苏鸾冷静的问道。 苏卉迟疑了下,无力的摇摇头。是啊,她留在里面除了哭还能干什么呢。 意识到这点,苏卉有些明白苏鸾的意思,眼底闪动着一丝期冀,就连开口的称呼也更亲昵几分:“鸾儿,你可是想到救大姐姐的法子了?” “太医都救不了,我能怎么救?”苏鸾眼神飘忽了下,又道:“不过咱们至少可以问清楚大姐姐进宫以后的事情,指不定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蛛丝马迹?”苏卉眼露疑虑,听着这话像有所指。 苏鸾这才想到苏卉八成还以为大姐姐只是生病,扫一眼屋内竖着耳朵的宫婢,苏鸾趴到苏卉耳边,以手捂着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大姐姐有可能是被人下了毒。” “下……”因着太过诧异,苏卉险些将这臆测出的还未经证实的悄悄话重复出来。好在她及时止住了,自己伸手捂着嘴巴,两眼惊惶。 大姐姐如今可是圣上钦封的安定公主,谁敢对她下毒?况且大姐姐还是西凉的准太子妃,身上肩负着两国的结盟重任,哪个敢如此阴毒! “你……你确定吗?”惊慌过后,苏卉稳了稳心神,趴到苏鸾耳旁低声问。 先前粗略思忖下苏鸾只有六七成的把握,可经过又一番细思后,苏鸾几乎有九成的把握认定苏安是遭人毒手。 虽说病来如山倒,但像苏安倒的如此诡异,且连太医都寻不出病由的情形,委实不似正常生病。 苏鸾郑重的点点头。 苏卉咬了咬唇,似是下了决心不管幕后黑手多大,也要将其揪出。毕竟能在宫中对一国公主下手的,用脚趾头都能想出其地位必是极高的。 “你打算怎么做?”苏卉空有决心,却毫无章法,还是将希望寄托在四妹妹身上。 苏鸾转身朝着规规矩矩站成一排的宫婢们,“来,你们一人一句,接力说出安定公主在宫中生活的细节,不要怕琐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宫婢们有些奇怪,但还是恭敬的应声“喏。” 毕竟抛开苏鸾是定安公主的妹妹这个身份外,听说她还与雍郡王世子的交情匪浅。 于是宫婢们开始一句接一句的说出自己知道的: “奴婢是碧月斋负责掌灯的,定安公主初入宫时,兴许是因着临近大婚而紧张,一直睡不早,总要过了三更才能熄灯。” 苏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其实这一点是她能预料到的,便道:“下一个。” “奴婢是碧月斋负责整理和保养首饰的,自安定公主入住碧月斋以来,皇上、皇后多番下赐各种首饰。公主为表示领恩,便将这些首饰日日佩戴。” 下一个宫婢屈了屈膝正想开口,却被苏鸾突然伸出的手打断了。 苏鸾抬手示意暂停,看着先前负责保管首饰的那个宫婢:“你去将安定公主除发饰以外的所有首饰全部取来。再备一盆清水。” 苏鸾想的是发饰不与皮肤直接接触,再厉害的毒也难以顺着发丝潜入身体。而为苏安簪发饰的必是宫女,若发饰上有毒,只怕宫女更先有反应。 那宫婢意外了下,旋即领命退下。 苏卉怔怔的望着四妹妹的侧颜,虽然一时搞不懂她要做什么,但就觉得四妹妹这会儿好精明干练的样子,似被狄仁杰附体般。 “好了,继续。”苏鸾道。 “奴婢是碧月斋的掌衣,除了衣裳还有布料、鞋子,皆归奴婢打理。安定公主入宫后除了皇上皇后命人赐下的衣料外,还有各宫嫔妃、太子妃,以及几位公主,都曾命宫人送来华贵的面料。” “而料就罢了,你去将安定公主穿过的所有衣裳都取来,堆放在那儿。”苏鸾指了指一旁的大桌。 “是。”这个宫女也退下。 “下一个。” “奴婢是负责宫中洒扫的,桌椅板凳、箱笼衣柜、及所有的窗户门牖皆由奴婢清洗。” 苏鸾想了想,这个都是做的力气活似乎没什么要紧的,便催促道:“继续。” “奴婢是贴身伺候安定公主的女官,也负责一些寝宫中的杂务。诸如为公主铺床叠被,调配熏香……” “等等!”苏鸾突然眼中一亮,闪过两道精光。她觉得这个熏香一般是可以做大文章的。 那贴身女官面上微怔,乖乖住口等待苏鸾。 “安定公主平日里都熏些什么香?”苏鸾特意往前走了几步,仔细观察这个女官的反应。 在苏鸾看来,一般戏文话本里最好对主子下手的,就是这种贴身伺候的女官。所有吃食要被她过一遍手,熏香这种容易做手段的东西也尽在她掌握。 苏卉也意识到此处是重点,跟着苏鸾靠近那女官,由头到脚的仔细打量。 只是细端了半天,苏卉什么不妥也没看出来,便又将目光移到四妹妹的脸上,看她有何进一步的打算。 那女官发现自己与前面几个宫婢的待遇不同,被安定公主的两个娘家人这般盯着后,就有些颤栗。说话也不似靠前流水账般沉着冷静,而是声音明显的发了抖。 “公主平日……就是熏些寻常的花制香料,都是内务府统一配给的,其它宫里也都是这样。” …… 女官详细说了自安定公主入宫以来,熏过的各种香料名称,及得来的渠道。甚至还将其中几样苏鸾感兴趣的香料详细说了制作原料和过程。 苏鸾歪了歪脑袋,换个角度继续细端眼前的女官。 其实这女官除了紧张害怕之外,并不像心虚。说话虽有些吞吞吐吐,却也没有拿小动作去掩饰,不似说谎。 这时苏鸾突然想到自己已忽略的一个问题。 那就是如果熏香内被人做了文章,为何贴身伺候的女官无碍,只苏安出了问题。 念及此,苏鸾又问道:“安定公主入睡时,可与白日里熏的香有何不同?” 女官经过片刻的深思,含糊的答道:“应该是并没有什么不同的。” “什么叫应该是?” 那女官抿嘴,紧张的咽了咽,便道:“正常来说公主白日里的熏香和晚上的熏香都是一样的,奴婢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只是前几日奴婢早上来换香料时,发现前一晚放进去的香料燃尽的灰与往日有所不同。往日的灰是白色的,而那几日却是褐色的。奴婢还以为是香料放的沉了,说了一顿内务府来送东西的小太监。” 苏鸾娥眉微蹙,意识到这里有大大的不妥。复又追问:“这是哪日的事?” 女官想了想,掐指算了算天数,突然眉头一皱,也发现了不对劲儿。 “是自乞巧节的翌日发现的……” “那昨日和今日呢?”苏鸾想着若真是有人在熏香上动了手脚,在得逞后自然无需再继续冒险换掉苏安的香料。故而这两日的香灰应当是与寻常时候一样的。 女官却摇摇头:“这两日因着公主身子不好,奴婢未敢再点熏香,怕冲了药性。” “那你立马去将剩余的熏香全取来,备火盆!” “是。”女官慌张的连连点头,立马下去准备了。 之后苏鸾又听完余下几个宫婢的说辞,基本没什么不妥之处。 待这一轮话问完,之前取首饰备水的、取衣裳的、还有最后去取香料的女官都回来了。一切依照苏鸾要求,准备就绪。 苏鸾将苏安贴身戴过的所有首饰全部丢进水盆里,盆内盛着小半盆温热的水,能更好的将首饰上的粘着物浸出。 也将苏安穿过的衣裳挑了贴身的,命人全部泡入浴桶,且拿浆洗衣物用的大棒锤用力搅绊。 最后将剩下的香料在火盆里引燃,以大火快烘,加速它们的燃尽。 半个时辰后,苏鸾觉得差不多了,便命人分别取了浸泡首饰的水,浸泡衣物的水,拿与太医院检查。 保险起见,苏卉自告奋勇的亲自抱着两瓶水,由宫婢引路送去太医院,亲手交给太医。 而不久后火盆里的熏香块,也已经燃完。 灰呈白色。 所以这些是没有问题的香料。 也就是说,假如真有人在苏安的的熏香中动了手脚,并非是在存放香料的库中。而是在苏安的房里…… 这时苏卉也回来了,说太医已仔细验过那两份水,并无任何毒性。 如此,苏鸾便近乎笃定问题出在了那几日的香料上! 苏鸾扫视一圈儿在这屋里的所有宫婢,仔细观察她们的神色。就在苏鸾的视线扫过其中一个宫婢时,她蓦地在那宫婢身上停了下来。 这个宫婢也是苏安的贴身女官之一,只是与先前那个女官不同,她只负责为苏安跑跑腿儿,转达或代为接见一些苏安并不适合的人。 苏鸾倒不是觉得这个女官有何不妥,而是倏忽想到这女官先前说的一句话。 “你之前说乞巧节那晚,西凉国的使臣曾求见过安定公主?”苏鸾问起这事。 “是,那使臣来自西凉,不知大周有臣子不可直接求见宫中女眷的规矩。故而安定公主没有见他,只命奴婢去问有何事。” “然后他只给了你一封信?” 那女官眼神闪烁了下,有些不确定道:“应该是只有一封信,但信被一个锦盒装着……” “马上将那个锦盒找来!”苏鸾急急命道。 没多会儿,女官便从某个柜子里翻找出那个空锦盒,呈给苏鸾。 薄薄的一个小锦盒,恰好一封信的大小,看起来做不了什么文章。而苏鸾将之打开后,发现盒壁极薄,其实若只放一封信,该是还有余富的空间放些小物。 比如,几块香料。 如今盒中空空,苏鸾便拿着空盒转过屏风去问苏安。 见苏鸾急火火回来,秦氏知她定是有什么察觉。毕竟先前屏风外的动静,里屋也多少能听到一些。 柳姨娘也是对苏鸾满眼的期待,识相的让开地方,容苏鸾贴近床畔。 苏鸾将盒子举在苏安面前,低声却严肃的问道:“大姐姐,这盒子里原本可是有什么东西?” 虚弱的苏安懵了一下,而后点点头:“里面是有块西凉国的香料,世子信中说是担忧我大婚当前睡不安稳,故而特意送我的安神香。” 苏安此前不将此事告诉宫中下人,无非是因着宫中规矩繁复,外来之物需经内务府的重重鉴定方可使用。 而等那些程序走完,只怕她人早已嫁去西凉了。那便白费了姬清太子的一番心意。 且苏安笃信太子是一心待她的,送她的东西也必不会有何不妥,故而就偷偷使用了。 只是这些对自己的家人自是无需隐瞒。 第153章 第153章 苏鸾也在宫中小住过几日,故而这些规矩和心思不必苏安明说,她也清楚。 是以她没再问那些废话,只问道:“香料可还有剩?” 令苏鸾喜出望外的是,苏安居然点了点头:“在我的枕下。” 苏鸾立马伸手去掏苏安的软枕,果然掏出一封信,信封凸起一块,想必就是那剩下的香料。 苏鸾将香料倒在手上,只有小小的一点边角。 “我……我是特意留下一点,想熏帐子的。”饶是苏安已虚弱不堪,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是个人都看得出,苏安分明是不舍得全部用掉,才掰下了一点边角放到枕下留作这几日的念想。 反正苏安是出于何心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证物就好!故而苏鸾也不去拆穿她,只将那块边角用帕子小心包起,拿给苏卉。 “三姐姐,你再往太医院跑一趟吧。” 苏卉此时一点儿不敢犯懒,巴不得能为大姐姐多做点儿什么。她小心谨慎的接过帕子,恳切点头,以示定不辱使命。 苏卉一路小跑着往太医院去,双手仔细捧着那帕子。这回她已是轻车熟路,甚至无需宫婢们的指引。 不久苏卉就回来了,且这回身后还跟了位看上去资历颇高的太医。 苏鸾一见太医的脸色就明白了,那块香料必是有毒的,不然不至于吓的太医这回也跟了过来,且还面色如此惊慌。 太医也不赘言,进屋先给秦氏和苏安请了个礼,便直言道:“安定公主、忠贤伯夫人,刚刚送来的这块香料的确大有问题!” 闻言,捂着嘴已做好最坏打算的柳姨娘,还是哽咽出了声。她的安儿命怎么这么苦?遇到唐光霁那样的坏男人已是赔了半条命进去,好不容易以为遇到了位贵人,居然又要害她的命! 这回甚至还没过门儿…… 哭着哭着,柳姨娘突然止住,心说不对呀! 柳姨娘转念又一想,若真是姬清太子对苏安下的毒手,那他是图什么呢?是要羞辱大周而毒杀未过门儿的妻子么? 那又为何要求娶苏安,而不直接求娶一位真正的公主,那样岂不是更能羞辱大周皇帝。 反正柳姨娘怎么想这事儿都想不通!也不只柳姨娘,就连向来精明的秦氏此刻也捊不出个方向。 苏鸾急切问道:“不知太医可从那香料中看出什么来头?” 太医伸手,将那香料展示给大家看:“这香料成份复杂,既有西凉独有的血蜈蚣,又有邑国的勾魂草,这两样主材皆是下血的重药。若女子腹中有胎儿,用这药可使其落胎。若女子腹中无胎儿,亦会引发月事不断。而这种药进入体内无法从脉象上发现,若不是将药取来,多半只会被当做妇科难症应对。” “那这药最终会导致如何?”苏鸾问道。 太医叹息,“最终会因失血量巨大,而渐渐掏空身体,不治而亡。” “那可有解?”比起柳姨娘只知道哭女儿命苦来,秦氏尚算冷静。 太医遗憾的摇摇头,神情沮丧:“微臣无能,一时无法为安定公主化解……因着几种在毒源皆来自他国,研究尚需要时日,微臣定当命太医院全体太医勤劳宵肝尽心尽力。” 就知道会这样,苏鸾并不意外太医的束手无策。 对方既然痛下狠手,自然是将后果都考虑的极为清楚,断不会让太医一发现就能轻易的解了毒。 饶是明知太医研制解药,极有可能赶不上苏安的恶化进度,苏鸾也只能让太医先去研究。 “那有劳太医了。” 太医退下后,苏鸾重新拿起那封信,姬清太子写给苏安的那封信。 “大姐姐,这信……我可以看吗?” 苏安半垂着眼睑很是无力的双眼应声波动了下,似有羞怯难为,但也知妹妹要看定是有她的理由。 便点了点头,“你看吧。” 苏鸾拆信,视线扫过那些充斥着思念之意的甜言蜜语,落在与熏香有关的字眼上。 信笺只在尾端提到了熏香,说的无非是关切苏安睡眠的话。 苏鸾仔细辨认笔迹,发现提及熏香的这两句话虽与前面的字迹看似相同,却又有刻意模仿的痕迹。比如每一笔都极其认真,下笔后多有停顿,与通篇字迹形似却少了洒脱随意之感。 故而苏鸾得出了个结论:“这熏香绝非姬清太子送的,这信中提及熏香之处也是别人刻意伪造的。” 这话苏安一点儿也不意外,从她怀疑自己中毒后,就想了这几日接触过的每一样物品,但她独独没有想到这块香料上。 因为无论如何她都笃信,姬清是不可能害她的。 故而从太医口中得知香料有毒后,苏安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有人在姬清给她的信上做了手脚。只是她没有能力去证实这一切,而苏鸾证实了。 这个论断于柳姨娘而言,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起码她知道女儿没有她之前想的那般命苦,又被心爱的男人坑害一回。 沉默良久的秦氏紧锁着眉头,“那些人就不怕如此简单的把戏,在安儿和姬清太子见面后很快就被拆穿?” 苏鸾想说,以苏安的身体可能根本撑不到与姬清太子见面。可是看了眼尚清醒的苏安,这么残忍的话苏鸾没忍心说出口。 她换了个略婉转的说法:“母亲,以大姐姐的身体状况,见到姬清太子时必是虚弱至极,恐怕无力诉说。而那些人八成会在大姐姐见到姬清太子之前,设法将信毁掉。” 他们定以为香料燃完了,只要再将那封信毁掉,到时仅留下一个浑浑噩噩半死不活的苏安,便再无罪证和痕迹。 秦氏也想明白这点,决定道:“为今之计,唯有将实情禀明圣上,请圣上将西凉国使臣召进宫来严加审讯!” “对,对!这使臣居然敢破坏两国的交好结盟,皇上定不会轻饶了他!”柳姨娘也终于找到发泄的方向。 苏卉也高兴道:“他身上指不定还会有解药!” 苏鸾点头,转身出屋。她打算去让父亲求见皇上。 始终候在屏风外的宫婢见苏鸾要出去,立马有两人过去为苏鸾拉开去往外屋的门牖。 而就在门牖被拉开时,苏鸾最先看到的是不知何时来此的陆錦珩。 “你……怎么来了?”问这话时,独立撑了许久的苏鸾突然眼眶泛红。 陆錦珩很想拥她入怀,可苏鸾的父亲苏道北和兄长苏慕远就在他身后,他不能如此做。 陆錦珩只能笑笑,极轻的说一句:“我知道你会需要我。” 苏鸾微张着嘴巴吸了口气,哽到喉头的委屈让她呼吸有些困难。 咬了咬唇,苏鸾苦笑:“你带我去求见皇上。”显然陆錦珩要见皇上,会比她父亲更方便一些。 “走吧。”陆錦珩也不多问,深看了苏鸾一眼,便转身走在前头。 苏鸾立马跟上。 之后从里屋出来的苏卉,原本是想跟着苏鸾打打下手帮点小忙,可刚才跟着苏鸾出来时见到了雍郡王世子,苏卉知道她不便再跟着四妹妹,便应景识趣的缩到了门后。直到苏鸾跟着世子走了,她才又出来。 既然不能去帮忙,苏卉便给焦急已久的父亲和兄长仔细讲述起苏安的情况,以及苏鸾先前的种种判断。 这其中的脉络复杂,加之关心则乱,苏道北和苏慕远也有些犯迷糊,一时想不通其中原由。 毕竟在他们看来,西凉使臣是直接听令于西凉国君王和太子的,他怎么可能私下自作主张?可偏偏苏鸾又证实了那信件有被人伪造的部分,并非西凉国君王和太子要对苏安下毒手。 这样一来,那就成了西凉使臣的责任? 可伪造太子的书信,这本身便是杀头的大罪!使臣为何要这么做? 若说使臣根本不知情,那矛头便又指向了驿官。 从西凉到大周京城,姬清太子的信笺是由驿官快马加鞭送到使臣手上的。全程只经手此二人,不是使臣就是驿官。 可他们二人都是西凉人,为何要做坑害两国百姓的事? 苏道北是想不通了。 这厢苏鸾跟着陆錦珩来到皇上的御书房,陆錦珩可在宫中自由行走,一路无人敢拦。 路上苏鸾还迎面看到了先前在碧月斋的那位太医。 陆錦珩对守在御书房外的大总管赵德顺说要求见皇上,赵总管便乖乖进去禀报。 没多会儿赵总管便带着笑脸儿回来了,卑微的躬着身子给陆錦珩和苏鸾做了个‘请’的手势。 进书房后苏鸾随着陆錦珩给周幽帝行礼,被免礼后才抬眼看到周幽帝正拄着胳膊扶在额头上,一脸的愁容。 太医刚才从碧月斋离开后,便急急来向皇上禀报了安定公主的情况。是以周幽帝此时已知安定公主是因着西凉国使臣送进宫的那个香料中了毒。 “皇上,您既然都知道了,为何还不下令去抓西凉国的使臣?”陆錦珩也在先前路上看到太医之时,便知道皇上已什么都知道了。 周幽帝移开扶在额头上的手,短而用力的叹了口气:“珩儿,你该知道我大周与西凉乃是平等的国家。” 陆錦珩恍然一怔,心道自己果然是关心则乱越心急越犯迷糊!他竟忘记了西凉国的使臣在大周享有豁免权。 比起大周想杀就杀,想押就押的邑国这种藩属国使臣来,西凉的使臣要尊贵许多。 别说如今还没完全的证据证明就是那个使臣下的手,便是罪证齐全了,大周朝也没有处置或者扣押他的权力。 只能与西凉国交涉,再由西凉国决定如何处置。 陆錦珩将这道理讲给苏鸾听,苏鸾很快就明白了。别说现在两国是有意结盟,就算是战时,也有两国交战不可斩来使的规定。 可明白归明白,苏鸾还是无法接受。明明疑犯就在那儿,她却无能为力不能审不能问? “别担心。”陆錦珩出言安慰:“虽不可以国之名将其抓捕,但依然有法子逼他说出真相。” 苏鸾抬头看着陆錦珩,心底复又有了希望。 陆錦珩转身朝周幽帝行礼:“皇上放心,臣自有办法私下解决此事。” 周幽帝果然放心的点点头,他知道珩儿最聪明,定能想出既逼出解药又不伤两国颜面的两全齐美手段。 周幽帝摆摆手,示意由着陆錦珩按自己心意去做。 苏鸾跟着陆錦珩又离开了御书房。 一出御书房陆錦珩便牵上了苏鸾手,丝毫不顾忌往来太监宫女们的异样心思。 反正只要不当着苏家人的面,不当着皇上的面,其它人看到了又敢说什么?多看一眼都有可能被他赏板子! 果然路过的小宫女和小太监们只匆匆瞥了一眼,便急急收了视线,不敢乱看。生怕一时眼贱给自己惹来杀人之祸。 被陆錦珩这样紧密的拉着走了一会儿,苏鸾才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出宫!” “去……去找那个西凉国的使臣吗?”苏鸾眼中又是期冀,又是顾虑。顾虑的是没有府衙的刑具配合,他们该以什么样的手段逼那个西凉使臣说出实情并交出解药来? 若是此去不能一举将其治服,便等同打草惊蛇。 上回苏鸾被姬清误认为是苏安时,在大殿见过那几个西凉的使臣,每一个都牙尖嘴利,老奸巨猾,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 “嗯。”陆錦珩语气淡淡的回应。 直到二人上了马车后,陆錦珩才终于彻底放开,将苏鸾搂进怀里,好生安慰。 “苏鸾你放心,一切有我,我一定会帮你料理好此事。” 苏鸾从陆錦珩的搂得紧紧的怀里困难的仰起头来,她的角度仅能看到陆錦珩的下颚,和那不时滚动一下的喉结。 不知为何,看着他,她就觉得安心。 他口中的每句安慰,她都格外受用。 第154章 第154章 坐在马车里,苏鸾将之前太医的话说与陆錦珩听。 陆錦珩搂着苏鸾,无焦点望向窗外的目光渐渐变向阴深。 朱红的宫墙快速从眼界里向后划去,陆錦珩问道:“你说太医指那药是西凉国及邑国的特有物种所产?” “是。”苏鸾点点头,双仰起脸来看陆錦珩。 “邑国,这倒是我之前没想到的。”陆錦珩微眯着双眼低喃了句,而后朝着窗外大声命令:“去太医院!” “是!”护行在侧的炎华猛夹两下马腹,超到前面去将世子的命令下给马夫。 旋即车速便放缓,而后马夫调转了下马头,朝着一旁的太医院驶去。 苏鸾不解,只是看到陆錦珩阖起了双眼,她知他定是在冥思筹谋着什么,是以也不敢打扰他的思路,乖乖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什么也不问。 待马车停了,陆錦珩拍拍苏鸾的背:“你在这里等一会儿。”说罢,人便跳下车去。 苏鸾透过窗子看到陆錦珩迈着疾步进了太医院。 苏鸾也反复思索着太医的那句话,当时听到邑国,她也是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二皇子妃焦敏。可是任她如何想,也想不出焦敏有什么害苏安的理由。 二皇子不喜欢苏安,焦敏也不喜欢姬清太子,那么焦敏和苏安之间便没情仇。 其它的仇就更不可能了,两人甚至只在上回苏安进宫时匆匆打了个照面儿。 难道仅仅因为焦敏气苏鸾,就要迁怒害死苏鸾的姐姐苏安?苏鸾想着即便焦敏是疯子,也不至于如此记仇。 况且她真若讨厌苏鸾,对宫外的苏鸾下手都容易过对身处宫中的苏安下手。这毕竟是在真正的天子眼皮子底下。 苏鸾正倚窗胡思乱想着,就觉得马车一颤,转头见陆錦珩已然上车了。 她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着陆錦珩,眨巴眨巴,似在问他什么。 而陆錦珩只朝苏鸾笑笑,抬手摸摸她的头,便对外面吩咐:“走吧。” 马车重又朝着出宫的路驶去。 路上陆錦珩没有主动给苏鸾解释什么,只动作上安抚着她的情绪。哄小孩似的摸摸她的脸蛋儿,捊捊她的头发,或是捏一下她的鼻子和下巴。 见陆錦珩不想解释,苏鸾也识趣的没有问。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处高门府邸前停下。苏鸾透过窗子看府门,上面并没有悬挂任何牌匾。 苏鸾相信,这里应该就是西凉国的使臣在京中的居所。 侍卫上前叩门,给门房说是雍郡王世子要见西凉使臣大人。 门房进去通报后,很快使臣便亲自出门来迎。 “哎呀呀,贵客,贵客!”西凉使臣极热情的将陆錦珩和苏鸾迎进门。 而除了炎华外的其它侍卫欲跟进时,却被门房的人拦住了。炎华回头问是怎么回事,门房的人指了指侍卫们腰间的佩剑。 的确,外国使臣的府邸内是不宜有太多人带刀而入的。炎华知道这点,请示性的看看世子。 陆錦珩无所谓道:“那就在外面等吧。”说罢,便继续随西凉使臣往正堂去。 炎华不管后面的人,自己握了握腰间的刀柄紧紧跟上世子脚步。心说反正一般情况下有他就足够了,真有大情况的化他随便放个暗号,外面的人进府也用不了片刻的功夫。 西凉使臣请着陆錦珩走在最前面,苏鸾则落二人半步,可以不被对方察觉的侧目观察这位使臣的神情。 她对这位使臣是有几分印象的,不是最初单枪匹马来大周的那个,而是后来随姬清太子一同来的三位使臣之一。看似一副脑满肠肥的庸碌相,可那双老鼠似的小眼睛滑溜溜、阴仄仄的转来转去,透着精明和贼光。 眼下还没撕破脸,对方尚且满目的笑意,待过会入堂摆明来意后,苏鸾能想到他必会换一副面孔。 三人进屋后落坐,下人们又是上茶又是上点心,往往返返周道的伺候着。 陆錦珩乜一眼给自己端点心的丫鬟,有些无情的说道:“都退下。” 西凉使臣脸上的笑容蓦地一僵,也停了寒暄的话语,意识到陆錦珩此行所来非善。难怪从一进门就见陆錦珩的脸上罩着层寒霜似的,让人难以亲近。 这里虽是西凉使臣的落脚府邸,可到底大周人才是东道主,故而西凉使臣也不敢太摆谱,附和着吩咐一遍:“行了,都下去吧。” 丫鬟们这才都安心退下。 “世子今日来可是为了什么特别的事?”西凉使臣想着也没必要兜圈子寒暄浪费情感了,故而问的很是直接。 陆錦珩薄唇一勾,开口丝毫也不客气:“大人私下与邑国的人勾结上,可知这是叛国的重罪啊?” 西凉使臣这下便敛了脸上全部的笑意,语调也疏远冰冷起来:“郡王世子何出此言啊?污蔑,诽谤,你们大周就是这样待客的?” “大人无需再装了,本世子倒是好奇邑国人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背叛自己的国家,毒害即将成为西凉国太子妃的安定公主,破坏大周与西凉两国的联姻。” 陆錦珩的这话说出后,苏鸾仔细观察了这位西凉使臣的面部表情。 没有半点儿的诧异! 证明西凉使臣早就知道苏安中毒之事,同时也对陆錦珩扣过来的罪名不觉气恼。 他近乎是默认了。 这下苏鸾也有些想明白了,是她之前的思维太过狭隘! 苏鸾此前觉得不会是焦敏所为,那是因着她只将事态定格在男女情仇和个人私愤上,竟未想到是国与国之间的博弈! 若是这样,一切便说得通了。 苏鸾此前看书时便深知邑国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小国,并不想一辈子做大周的附属,国事被大周掣肘。 故而阻止大周走向更加的强盛,自然是于他们有益之事。 而与大周临近的国家里,也唯有西凉国能与大周平分天下。若两国不睦尚好,若两国强强联手,则天下再无谁可与之抗衡。 自此他们便可放心收割周边的小国,届时只怕邑国将彻底被划入大周的国境! 这时苏鸾又想起姬清太子在青州时,曾遭到了不明身份的异国刺客袭击。 难道也是邑国? 若那时的姬清太子死在了大周,则两国再无半分交好的可能,唯有兵戈相见。 就在苏鸾思量分析这些时,西凉国的使臣已与陆錦珩彻底撕破了脸。 西凉使臣叫板道:“怎么,世子一个周人,难不成还想治我这个西凉人的叛国罪?哈哈哈哈——” 极其嚣张得瑟的猜笑了几声后,西凉使臣又道:“那世子就回去问问你们大周的皇帝,敢不敢来抓我这个西凉的特使!” 看对方如此嚣张,陆錦珩却也不恼,只唇角淡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平静的欣赏着西凉使臣的猖狂。 等对方笑够了安静下来,陆錦珩才沉声道:“大人这是吃定了国与国间外交的豁免权。” 既然撕破脸了,对方也不准备再装什么有素质的好人,冒着贼光的眼珠子在窄小的眼眶里滴流一转,语气颇有挑衅意味:“那又怎样?你又能奈我何?” 陆錦珩唇边的那抹笑意化开,似在下最后通牒一般最后问了遍:“大人确定不愿将背后之人供出?” “我听不懂世子在说什么!什么背后之人?我什么亏心事也没做!”西凉使臣死鸭子嘴硬式的重又开始抵赖。 陆錦珩感觉是时候了,他抬了抬手,指尖儿轻轻刮过身旁方几上的茶碗儿,那茶碗儿则应势落地。 “啪”一声脆响,甜白釉的描金茶碗儿在坚硬的青金石地面上碎成了许多片。 这意外令苏鸾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 而对面的西凉使臣却瞬间意识到什么,他起身便想从侧门直接回内室。 而他已然晚了。 候在门外的炎华应着那声杯子落地的脆响便踹门进来,只见一抹黑影闪过眼前,他便已飞身至西凉使臣的面前! 炎华抬手在西凉使臣下颚两侧轻轻一捏,另一只手立马将个什么东西投喂了进去。 这一系列动作只在一瞬之间,西凉使臣甚至来不及反应一下,就喉头一滚,被动的将那东西咽了下去。 炎华松开手后立马后撤了一步,他可不想与这肥头大耳一脸油光的猪头贴得如此近。 西凉使臣终于反应过来,理智告诉他刚刚咽下去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立马弯下身子开始抠嗓子眼儿,然而并没有什么效果。 陆錦珩冷着一张起身,走到西凉使臣面前突然就摆出一副笑嘻嘻的面孔:“大人说的极对,我一个周朝的世子,的确不敢拘押或是逼供于你。” “不过你刚刚服下的,正是你给安定公主送去的宝贝。这宝贝虽说主要是针对阴气较盛的女子所制,但听说男人只要摄入的量足够,也会不断的泄红。” “而刚刚大人直接内服,怕是药力远胜数夜熏香。” …… 陆錦珩说完这些,西凉使臣缓慢的直起身子,抬头看他,不愿意相信:“你……你说谎!香料明明只有一块,公主既然用过了,怎么还会有!” 陆錦珩依旧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公主对姬清太子用情太深,不舍得全部燃掉,故而留下了半块熏于枕下。” 西凉使臣这下眼底只余绝望。 陆錦珩略微歪了下脑袋:“大人现在可想起来解药何处有了?” “我……我……我不知道世子在说什么!” “哦,那好。”陆錦珩转身拉起苏鸾往外走,边走边随口吩咐身后的炎华道: “西凉国使臣不辞辛劳的为我大周与西凉两国的交好而奔走劳碌,我大周自当尽好保护之责。使臣府邸较为偏僻,安保急需加强。炎侍卫你就带着外面的侍卫一起留在使臣府上,形影不离的好好照看使臣大人。” “是,属下遵命!” 苏鸾一脸错愕的被陆錦珩拉着出了府门,这才不安的小声问道:“太医不是说那香料需充分燃烧后,鼻息方且奏效么?内服当真会有用?” 陆錦珩侧过脑袋玩味的看向苏鸾,风轻云淡道:“没用啊。” “那你还喂他?他又不傻,肯定会等一段时间看到真的泻红,才会去想法子找解药呀。”这样岂不是很容易就被揭穿。 陆錦珩笑笑:“那香料早被太医熔了去研制解药了。” 苏鸾这下更懵了,“那你刚刚喂他的是什么?” 陆錦珩先扶着苏鸾上了马车,自己也坐好后才故作神秘的对她解释起来:“是我从太医那里要来的一种清淤丹,本是做体内排毒之用。因着它的效力极强,会搜刮肝肠内诸多沉积秽物,从而使得服药后的十二个时辰内,连……” 说到这儿陆錦珩迟疑了下,之后将不甚雅的说辞换了个略顽皮的说法:“连嘘嘘都是红褐色的。” 听到‘嘘嘘’这种词,苏鸾的脸还是瞬间便泛起了红。 沉了片晌,苏鸾才又接着问道:“所以你是诈他?” 陆錦珩点了点头:“嗯。” “可是你将炎华他们留在那个使臣身边,他即便信了你的诈,也未必真会拿出解药。毕竟解药一拿出,便等同他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陆錦珩极自信的笑了笑:“你大可放心,只要他手里有解药,就一定会今晚拿出来服用。因为在他眼里,他若不拿解药自己可能看不到明日的太阳。可他若拿了解药,至少可以苟活到西凉太子来迎亲。” “故而他定会先服下解药,而后再伺机逃走。” 第155章 第155章 这逻辑苏鸾倒是能想明白的,只是她还担心一点:“那若解药不在他手里呢?” 陆錦珩笑的更开了,似极期盼这种结果:“若不在他手里,必在邑国人手里!届时他得向邑国人求救,两方皆谁也跑不掉。” 是啊,苏鸾终于内心开释的展露出个笑颜。 车行了一段儿,苏鸾又问道:“此事要不要通知姬清太子?” “出宫前,我便已命人去送信了。距离大婚仅三日,姬清太子此刻应已离京不远了,想是很快便能探寻到他们。” 听陆錦珩安排的如此妥帖,苏鸾忽然感觉到一身轻松。 回宫后,陆錦珩去见皇上,苏鸾则回了苏安的碧月斋。 外屋苏道北与苏慕远已不在,苏鸾想着他们定是觉得在此等待无力可使,故而出去想办法了。 见苏鸾进屋,秦氏与柳姨娘还有苏卉皆眼前一亮,柳姨娘更是起身迎过来,抱起苏鸾的胳膊,哀求似的问道:“可有办法?” 苏鸾原本神色寻常,但见到柳姨娘如此紧张,她只得先将好的一面说出来安抚。 大约将情形说了说,苏鸾拍拍柳姨娘:“别担心了,世子既然说可行,那我们就安心等等今晚的情况。” “好!”柳姨娘重重的点了几下头,看苏鸾的眼神如看再生父母。 苏鸾上前看了看苏安,较之今日初来时已又虚弱了不少,如今看着苏安就连喘气都成了负累。 “安儿,安儿,你睁睁眼,你四妹妹回来了。”柳姨娘唤道,“鸾儿有法子给你弄来解药,你可一定得撑住啊!” “嗯——”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吟声自苏安的口中发出,苏鸾也辨认不出她这是回应柳姨娘的话,还是只是在痛吟。反正苏安就是睁不开眼睛。 苏鸾也深知此时心理强大的必要,故而也给苏安打气道:“大姐姐,你放心,今晚,最迟明日早上,我一定可以给你拿回解药!” “嗯——”苏安又轻吟了声。 这回苏鸾断定她是在回应她们,跟着苏鸾的嘴角翘了翘,有些哽咽。 苏安这副样子,仿佛随时可以撒手一般。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秦氏有些担心。 再过一个时辰宫门就要落钥了,到时他们就得出宫。可苏安现今这副样子,能不能熬过今夜谁也不敢说。再说皇上只说许他们今日进宫探望,明日他们还能来吗? 同样的问题,在苏家几人的心底相继展开,每个人都是一副无力的愁苦状。 这时屏风外的一个宫婢进来,轻声走到苏鸾跟前,小声说了一句什么。苏鸾便跟着她出去了。 来到外屋,苏鸾见是陆錦珩。 她很高兴陆錦珩还会过来,因为她正想去请他帮忙,让皇上许苏家人明日还能进宫来探望苏安。 可苏鸾还没开口提这事,陆錦珩便主动说道:“你们今晚,就在碧月斋住下吧。” 苏鸾面上怔住,心里太过激动,反而使得表面僵麻说不出话来。 咽了两口,苏鸾才问道:“真的?” “嗯,我也会留在宫里陪你。”陆錦珩温柔的笑了笑,接着道:“今夜若是西凉使臣那边有动静,炎华会随时翻墙入宫来报。” “哈,”苏鸾激动的笑出声来,眼中光芒闪动:“那我晚上和你一起等消息!” “好。你们现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只是你们不可以在此事解决之前先倒下。午饭你们都没有用,晚饭不可以再不用。”陆錦珩劝说道。 苏鸾转头看了看里屋,她和苏卉年轻尚可以抗,可秦氏与柳姨娘都经不起这种折腾,不用饭定是不行的。 苏鸾转回头来确定道:“那就让她们备饭吧,我劝大家都出来用点。” “好。” 陆錦珩亲自下去交待了几道补身子的菜,还有苏鸾平日喜欢的菜。苏鸾则回里屋劝说大家。 听闻今晚不必离宫,可以在宫中守着苏安后,大家都很开心,这算是痛苦中的一点儿安慰。故而也愿听苏鸾的,出来用些东西。 小半个时辰后,一桌丰盛的菜肴已在外间备好。宫婢去请,秦氏与柳姨娘及苏鸾苏卉她们便都出来了。 而苏道北和苏慕远父子二人也回来了,正好赶上饭时,便全家人一起用了顿饭。 先前苏道北是带着儿子去求面圣,而皇上因着被这一堆事压得头痛,没有见他们,只让赵总管悉心安慰了几句。 其实周幽帝很明白苏道北求见是想求什么,无非就是让他将西凉国的使臣抓来。 而显然这些,是不能做到的。 因着苏安的流血量大,一炷香便要换一次红梅带,时不时还要换一换褥子,身边离不了人。故而入夜后,秦氏便定好规矩,晚上分两波倒替。 柳姨娘与苏卉娘俩守上半夜,秦氏与苏鸾娘俩则守下半夜。 只是规矩虽是这样定的,大家却谁也睡不着。 碧月斋虽有足够多的房间,但依照礼俗苏道北与苏慕远不可在此居住。是以父子二人便随世子去了奉召宫。 奉召宫比碧月斋大,院子也多。陆錦珩安置好苏道北父子二人后,便到隔壁的桃园去等苏鸾。 苏鸾哄好秦氏上床,自己回房没多会儿便又偷溜出来,溜去了奉召宫的桃园,见陆錦珩已烫了酒在此等待。 秋初的夜里已微微能感觉到一丝凉意。 苏鸾在石凳上坐下,看了看桌上了酒壶。陆錦珩伸手为她斟满一杯。 苏鸾推拒道:“饮酒误事,今晚不宜饮酒。” “夜里风寒,烫壶酒可以暖身。”陆錦珩淡淡的说道。 想了想,苏鸾端起面前的杯子,递到唇边轻抿了一小口。顿时一股子热辣袭进喉咙,之后似是顺着血液涌遍全身。 苏鸾想着只饮这一小杯也不会醉的,她就这样一点点的饮。 长夜寂寥,饮了几口酒后陆錦珩便命人取了古琴和玉笛来。 “你会弹奏何曲?”陆錦珩想着反正他会的曲目多些,总能附和上苏鸾。 苏鸾怔了怔,原本陆錦珩命人去取乐器时,她是以为他想自己玩儿两样,却不料古琴是为她取的。 可是她什么也不会呀…… “我……我不会弹琴。” 正调试着琴弦的陆錦珩蓦地抬头,面露极其的不解。大周女子自幼便要习琴棋书画,以为淑女入门。更莫说苏道北这种西席先生出身的,更应重视自家子女的这方面教育。 陆錦珩不太信的问道:“你当真一曲也不会?” 苏鸾原本觉得不会弹曲儿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见陆錦珩这般怪异的神情,她意识到若说自己真的不会可能露馅儿。 想了想,苏鸾便道:“如今大姐姐命悬一线,我真的没有心情弹琴。” 陆錦珩淡然的笑笑,继续抚弄调试琴弦的松紧,边说道:“琴可表意亦可抒情,谁说定要心情好时才可弹?” 调了一会儿,陆錦珩觉得已近完美,便起身牵着苏鸾的手将她拉到琴后,将她按进椅子里。 “把它当成你最亲密的朋友。喜悦时找它欢庆,悲伤时找她倾诉,思绪不展时找它开解。相信我,琴声可以使你忘忧。”陆錦珩意调极温柔的说道。 苏鸾抬手轻轻落下,在琴弦上自然的拨弄了下,发出美妙的声音。 这应是一把好琴,饶是她这种半个音律也不懂的人,都能碰触出悦耳好听的声音。 这样随意的拨弄了几下,苏鸾的手还是停了下来。 她知道瞒不过去,便认真的看着面前的陆錦珩,言道:“我真的一个曲儿也不会弹。” “也好。”这回陆錦珩不似先前那般诧异,他缓步走到苏鸾身后坐下。 陆錦珩的两臂绕过苏鸾的身子,以从背后拥着她的姿势拨弄着琴弦。 那看似随意的拨弄,却发出连贯的好听的声音,曲子相当的优美。 苏鸾不禁回头看陆錦珩。 而陆錦珩微阖着双眼,指间如行云流水般自在的于弦上舞动。 因着阖上了那双黝黑狭长的双眼,素日里陆錦珩眼底惯有的骄矜之态,以及面对苏鸾时才有的温水软水,皆被掩藏了。 只余长长的睫羽,借着月光在下眼睑遮出一小片阴影。 高挺的鼻梁如美玉雕琢一般,薄而润泽的唇轻轻抿成一条直线。冷硬又诱人。 看着陆錦珩的脸,苏鸾头一次感觉到上天待人是如此的不公平。将世间最完美的一切,集中施于一人。 这样美貌的一个男人,偏偏身上还流淌着大周最尊贵的血脉。偏偏他还会弹琴,弹得如此好听。 苏鸾的视线渐渐移到琴上,注视着陆錦珩灵巧翻飞的手指,白皙清癯,骨节分明。 她幻想着这样一双精致的手,抚摸她的脸颊…… 也想像着陆錦珩亲吻她的时候,是用这张好看的唇…… 陆錦珩睁眼时,看到的是苏鸾眉目含情,且面泛羞赧的样子。 “你冷?”陆錦珩见苏鸾脸蛋红红的,以为她是被风吹的。 苏鸾蓦地从沉醉中清醒过来,打了个激灵,急急否认道:“不冷!” 苏鸾气的眉头微蹙,她刚刚都是想了些个什么?她……她怎么动摇的这般快。而且毫无原则。 是酒。对,就是酒。定是因为先前饮了几口酒,才令得她想这些没羞没臊的事情! “曲子可好听?”陆錦珩又问道。 苏鸾不敢转头,以二人此时的贴身,转头近乎脸贴着脸。她只背对着陆錦珩点点头:“好听。” “那就好。”陆錦珩只是想给苏鸾弹上一曲,令她心情放松一些。如今曲子弹完了,陆錦珩见苏鸾坐的局促,便起身让她只一人坐在这儿。 就在陆錦珩走向石凳的这几步路上,他突然驻下步子,微微侧过头去,余光瞥见一抹黑影。 “炎华回来了。”陆錦珩提醒身后的苏鸾,怕的是炎华的突然冒出,会令毫无思想准备的苏鸾吓一大跳。 果然下一瞬,炎华便出现在了苏鸾和陆錦珩的眼前。所幸苏鸾被陆錦珩先一步提醒,才没吓的厥过去! “见过世子,苏姑娘。”炎华行礼时,眉眼带笑,陆錦珩顿时就放下心来,猜到了结果。 “行了,那边如何?”陆錦珩催问道。 “回世子,从您离开后大约两个时辰,那个西凉使臣便开始频繁的跑净房。属下回回捂着鼻子跟进去,果然见他……” 讲到这儿炎华停顿了下,看了眼苏鸾,觉得用词不能太过,便很委婉的接着道:“是有颜色的。” 苏鸾自然也听得懂这意思,就是说那个使臣因着服用了清淤丹,而使得小解时发红。加之陆錦珩今日的暗示,他定认为自己是在泻血。 第156章 第156章 炎华讲得兴致高涨,眉飞色舞,时不时还用手比划下相关的数字:“那个西凉使臣只半夜的功夫,就去了四回净房!他将腿软、腹痛、泻红这些症状,通通认定为中毒后的反应。” “结果就在他第四回从净房出来之后,说自己怕是活不过今晚了,之后就不管不顾的出府去了接头人的住处!” 陆錦珩与苏鸾虽一直听着,但对前面那些没什么反应,直至炎华说到这儿,二人眼中终是波动了下。 “是个什么人?”陆錦珩眉心一锁,急急追问。 炎华也敛了先前的浮夸张扬,肃眉沉目声音深沉的答道:“是个邑国人。” 顿时一抹玩味的笑,在陆錦珩薄薄的唇瓣间绽开。原本设计时他只想拿解药救苏安,却不料一石二鸟,直接追溯到了幕后源头。 “解药可拿到了?”比起幕后那些人来,苏鸾眼下更为关切的是苏安的死活。她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炎华身上。 炎华不答,只抿着淡淡笑意伸手进怀,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苏鸾:“和水服下。” 望着那个小纸包,苏鸾双眼发痴,接过时双手也微微发颤。 片刻后她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狂喜,扯着嘴角笑了开来。 只是在苏鸾转身正想将药包送回碧月斋之时,她脸色蓦地一白,想到了一种可能。 许是话本和折子戏看多了,总觉得坏人与坏人间也存在黑吃黑和灭口的可能性。故而苏鸾有些担忧的看着手中药包,不安道:“这不会是毒药吧?” 陆錦珩抬手抚在苏鸾的秀肩上,安慰道:“不会。” 苏鸾抬头,满目疑虑。 陆錦珩见她还是担心,便细细给她分析道:“那邑国人既然以为西凉国使臣已经中了毒,若想让他死,只需随便给他一包寻常无害的药粉即可。哪怕是给的面粉,对方也无可分辨。” 经陆錦珩这一点,苏鸾眸中也闪过一道精光,心说没错。若是邑国人想让西凉使臣死,只需见死不救即可,何必费事再给他一包毒,最后岂不是自己也又多了一重被扯出的危险。 “若是当真不放心,不妨就先找只兔子试一点,观察至天亮无碍后再给安定公主服。”陆錦珩又道。 苏鸾摇摇头,“我大姐姐的身体……”未必撑得到天亮呢。 陆錦珩的手从苏鸾的肩膀移至脸颊,轻轻拭了她腮边滑落的泪,“那就去吧。” 陆錦珩命了两个侍卫将苏鸾护送回碧月斋,苏鸾一路疯跑,生怕慢一步都会被阎王的催命符抢了先。 直目送着苏鸾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幕里,陆錦珩才转身问炎华:“那个与他接头的邑国人如今在何处?” “回世子,西凉使臣咱们不能抓,但一个藩属国的小喽啰就没什么忌讳了。属下当场将他擒获,如今就关押在郡王府的地牢内。” 陆錦珩露出一个极其满意的表情,没说什么,只挥开双臂轻轻一跃,那抹白影便闪过炎华眼前。 炎华随即跟上。 先前还琴笛声热闹的桃园,瞬间空无一人。 如今已过了半夜,虽还不至规定好的倒替时辰,但秦氏睡不好,便早早起床过来接替柳姨娘和苏卉她们。 长夜漫漫,太医说过对于苏安而言,夜晚比白日更危险。因为身边一但没了亲人的鼓励和陪伴,她极有可能松懈下来,撑不住最后一口气儿。 故而柳姨娘和苏卉都不肯回房休息,而是不住的在苏安身边低声说着些打气的话。 苏鸾进屋时,见三人都在,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将略显莽撞的小跑改为走。 秦氏与柳姨娘她们只当苏鸾也是过来倒替的,没太在意。 而苏鸾走到床前,将手中的药包递给苏卉,说道:“三姐姐去倒一碗水,将这药粉化开。”同时苏鸾也去抱苏安,将平躺着的苏安抱起来,给她身下垫了软枕。 苏卉茫然的接过药包,去一旁的桌案上倒水和开。 “鸾儿,你这是?”柳姨娘一边帮手将苏安扶好,一边疑惑的问道。 秦氏有所察觉,眼中放光的指着苏卉正在和的那碗水:“鸾儿,那就是解药?” 柳姨娘一天这话,立马瞪大了眼睛,认真的望着苏鸾,乞望答复。 苏鸾点点头:“是,咱们快给苏安服下。” 听明白这话,苏卉也加快的手中筷子的搅拌速度,感觉药粉溶开了,她急急端着碗到床前。 柳姨娘怕苏卉不会喂浪费个一滴两滴了减了药性,忙接过手来,亲自给女儿喂药。 果真是仔细到一滴不漏。 边喂着药,众人边给苏安打气。 苏鸾帮苏安捊着胸腹,说道:“大姐姐,你喝了这碗药就会好起来。” 看着苏安连基本的吞咽动作都很是艰难,秦氏也慈爱的哄道:“是啊,安儿,你再辛苦一下,只要将这碗药喝完,就没事了。” “是啊是啊大姐姐!”苏卉附和。 有了众人劝说,苏安果真觉得有了些力量,配合着下咽。 将一碗药全部喂完,柳姨娘又给女儿顺了顺胃,然后将她平放回床上,让她舒服的躺着。 接下来,便唯有静静等待药效的发出。 四更已是荒鸡时分,天色最黑的时候。 冷硬的石墙围起黑黢黢的地牢,炎华在前面带路,陆錦珩负手跟在他后面疾步走着。 因着西凉使臣的豁免原故,即便逮到了他的把柄实据,也只能派人在他的府邸监看,而不能将人给拘来。 此时这牢里,只关着那个与西凉使臣接头的邑国人。 走到地牢的尽头,是一间刑讯拷供的石室。炎华将厚重的铁门推开,陆錦珩随即进入屋内。 绑成十字的木桩子上,禁锢着那个邑国人。他长发蓬乱,形神溃散,胸前也有鞭伤,显然是已经逼供过了。 “可有问出什么?”炎华朝一边看管的狱官问道。 一般被押来地牢的犯人,都是先由狱官过一遍刑具,看看能审问出多少。接着再由上面的人来亲自审问。 可此时一遍刑罚程序业已走完,而狱官还是愁眉不展,面露惶愧:“回世子,炎侍卫,这厮嘴太硬,无论上什么刑具都牙关咬得死死的,一个字儿也不肯招!” 说罢,狱官又愤愤的剜了那个邑国人一眼。 最恨这种硬骨头! 陆錦珩却没有着急,甚至还是一副半笑不笑的闲适表情。他缓步走近那个邑国人,明知对方不会回答却还是象征性的问了两句: “在青州时行刺西凉国太子的,可是你们邑国人?” “此事二皇子妃可有否参与?” 邑国人不答,还倔强的将头扭向了一边,不屑看陆錦珩。 反正他答不是,陆錦珩也不会信,反倒觉得他在包庇遮掩。倒不如干脆一个字儿不答,他们便拿他毫无办法! 陆錦珩笑笑,一点儿不气恼,一脸无所谓道:“无妨。反正不管二皇子妃参与不参与,来自她母国的祸事,她自然都脱不了责。” “哼~”那个邑国人轻蔑的笑笑。 陆錦珩仔细看了看他,确定在这种人身上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便不想再浪费时间,从怀里掏出一份提前命人拟好的供词交给炎华。 炎华随即领会,上前两步掰开那邑国人下意识攥紧的拳头。 “你想干什么?”邑国人终于开了口,视线从炎华身上移到陆錦珩身上:“你们屈打成招不成,如今还想做伪证诬赖邑国?!” 陆錦珩口中“啧啧”几声摇了摇头,面带几分同情:“你们邑国的君主当真是蠢钝而不自知。真以为找几个口风紧的死士来行动,就连失败了也不会牵连邑国?” “呵呵。”陆錦珩冷笑后接着说道:“耍阴谋手段是势均力敌的大国间的游戏,你们小小邑国于大周而言,不过犹如蝼蚁,大周若真想灭了你们根本无需实据在手,只需一个念头。” “你以为你的誓死不招供,就能换来你们邑国小公主的安全,还有你们邑国王室的安全?”陆錦珩轻轻摇动了下食指,以示否定。 “只会为你换来更残酷的刑罚罢了。” 陆錦珩说教的时候,炎华已然完成了强迫对方按手印的动作。 作罢,陆錦珩转身不再犹豫的出了石室。 转过门口时他语气狠厉的喊了句:“我大周看家的十八般刑具,今夜都给他好好上一遍!” “是!”狱官眼中放光的高声应道。 要知道大周的刑罚也不是他一个狱官想动用就能动用的,没有上面的许可,他也只能用用鞭子、棍子、烙铁这些唬人的小玩意儿。 像铆刺、蝎钉那些真正的酷刑,他一个新就职的狱官还从来没实际操作过呢!想想就令他兴奋! 那个邑国人眼睁睁看着狱官来来回回,准备着他的那些新‘玩具’。邑国人佯作冷静,摆出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不在乎态度。 可他的眼底,是深深的绝望…… 他有些动摇了起初的坚持。 若真如陆錦珩先前所言,他招也是立罪,不招也是立罪,那他今晚忍受的这些刑罚,岂不是显得很多余? “我……我招!” 正撸起袖子来准备大干一场的狱官听了这话,不禁显露几分失望的情绪。他手里拿着辛辛苦苦准备好的刑具,郁闷的看着那个邑国人。 心说你再多坚持一会儿让哥练练手怎么了? 邑国人也很郁闷的看着他,生怕他玩兴不减强行上刑,便苦苦哀求道:“大哥,我招还不行吗,你别整这些了……” 狱官犹豫了下,“啪哒”一声金属间碰撞的声响,将刑具都丢到了地上。 而后不情愿的取了纸笔来。 第157章 第157章 狱官拿着邑国人亲手写好的供词,粗略的检查一遍,之后便拿走了。 地牢外不远处的石凳上,陆錦珩已在此等了一炷香。 就在他感觉到风有一些些冷峭时,狱官憨笑着拿着供词出来了,双手呈上:“世子爷,那杂碎全招了!” 炎华将供词接过转呈给世子,陆錦珩扫了两眼。如他所料,这个接头人除了负责给西凉使臣接头和送药之外,对于幕后主使并不知道多少。 只知道是个邑国的大商人,砸了重金买通西凉使臣。并预先将这位西凉使臣的家眷接往了别处安置,使得使臣可以无后顾之忧。 难怪他不怕叛国诛连之罪。 原本他只需计谋成功后拿到另一半重金,悄悄逃掉便可。却怎料定安公主只用了一半的熏香,而将另一半私藏起来,从而因药力过浅而挺过了一日又一日,让这西凉使臣迟迟等不来她的死讯,不知计谋是否成功。 只可惜这个小喽啰只见过那商人一面,却不知如今那商人去了哪里。 将证词合上,陆錦珩看了看天色,“走,去西凉使臣的府邸。”说罢,人已轻轻一跃,飞走了。 炎华随即跟上。 如今天还没亮,西凉使臣应该还不知自己上当受骗了,故而药物的要挟应当还是好使的。 当陆錦珩落到使臣府邸的东墙上时,一眼便看到使臣的房里还亮着灯。 陆錦珩勾了勾唇,果然这傻子还因没了解药而愁得睡不着觉呢。 翻身落进院子里,院内有郡王府的侍卫在此监守。陆錦珩径直进了西凉使臣的寝室。 见陆錦珩深夜到来,缩在床上的西凉使臣先是吓的一哆嗦,既而又想到如今解药在陆錦珩的手里,于是便是一副又畏惧又期待的眼神巴望着。 “世……世子,那包药呢?” 陆錦珩从腰封里随便一掏,两指夹着一包药粉出来,“在这儿。” 西凉使臣登时双眼放光,一下便从床上冲了下来,鞋子也没蹚就冲到陆錦珩身边! 炎华一挥胳膊,横起剑鞘轻易便将这胖胖的使臣挡在世子的两步之外。 那使臣一脸绝望!他的确是为那邑国富商的重金所动,可是再多的重金没命花也是白搭呀! 比起命来,金银又算得了什么呢? 尊严那就更不值得一提。 西凉使臣也不知是因着身体虚弱,还是想博取同情,反正他就正冲着陆錦珩双膝跪下了。 “世子……求求您大发慈悲,先给我解药。其它一切好说,一切好说。”一个大男人,苦苦哀求时带着哭腔。 再没之前的倨傲与矜贵。 “这药能不能给你,要看你有没有价值。”陆錦珩面无表情的说着,转身后移几步,寻了张椅子坐下,冷眼睥睨着跪在前面的西凉国使臣。 西凉使臣很清楚,眼下若想活命,唯一的法子便是证明自己有利用价值。而他的利用价值,自然是拿来勾出邑国的幕后黑手。 “世子放心,我有办法让那个邑国商人来见我。”他笃言道。 陆錦珩皱了皱眉显露出一丝不信,“你有什么办法?” “那个邑国商人事前只付了我一半定金,还欠我事成之后的另一半。他说只要事成,我就放出这个鸣镝,之后去第一次取银子的那个破庙等他。”说这话时,西凉使臣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短短的鸣镝,举高了给陆錦珩看。 炎华从他手里夺过那东西,呈给世子。陆錦珩仔细看了看,这做工的确是出自邑国。 陆錦珩捏着那支鸣镝在椅子扶手上轻敲了几下,说道:“那就现在放吧,我倒要看看这人是谁!” 说罢,陆錦珩将鸣镝递给了炎华,再由火华交还给西凉使臣。 西凉使臣接回鸣镝看了眼,同时也有些傻眼,“现……现在?”现在可是深更半夜,睡得正死的时候,对方当真能听到吗? “怎么,大人又不急着服解药了?既然大人不急,咱们也可以等到天亮再放。”陆錦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但他心中却知道是不可以拖到天亮的。 天亮后那清淤丸的药效将减,这西凉使臣虽不多聪明,但也绝非是个傻瓜。与其冒着他天亮后可能发现被骗,而反口的风险,倒不如现在先试上一试。以免夜长梦多。 “急急急!就现在!”西凉使臣连忙改了态度,手中紧握着鸣镝从地上爬起,走到门口,将其射至高空。 伴着那声长长的笛鸣,陆錦珩也从椅子里起身,往门外走去:“走吧,去你说的那间破庙。” 陆錦珩并不想打草惊蛇半路将人吓跑,故而路上有意加快了速度,想比对方早一步到达,以便藏身。 然而拖着这个胖胖的累赘,不能运用轻功,甚至连马他也不会骑,只能乘坐马车。 到达破庙外时,天色已渐渐发白。 “你先下去接头。”陆錦珩盯着西凉使臣命令道。即便不能紧跟着他,陆錦珩也一点儿不怕他逃,毕竟他还以为解药在他们身上呢。 西凉使臣哆哆嗦嗦的下了马车,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是越来越虚弱了。 进了破庙,西凉使臣站在院子中间四下里张望,想看看接头的那人来了没有。然而张望一圈儿,没见什么人影。 他有些害怕,害怕对方不来,他的解药也没了着落。 而此时的车厢内,陆錦珩和炎华以及另外两名侍卫都不出一点动静,在对方现身前他们得装作车内无人。 伪装成马夫的侍卫也歪靠在辕门上,佯作困乏小憩。 炎华的听力最好,他闭目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 然而突然出现的一道破风声,不只炎华听到了,陆錦珩也听到了,两人同时睁开相视看了一眼。 谁也没张嘴说话,但车内四人都极有默契的以眼神交流着,他们知道来的这人也是个会轻功的高手。 商人?什么商人还会去功夫。 待那破风声消失到院内后,陆錦珩确定人已入了破庙,食指轻轻一动,所有人轻手轻脚的下了马车。 一位世子,一位侍卫首领,加三名武功极好的侍卫。五个人分散开往破庙步步逼近,呈包抄状。 五人脚下极轻,连细小石子踩磨的动静都没发出。 到墙跟儿时,陆錦珩示意大家等了等。直到一阵小风刮起,陆錦珩抬了抬手,几人便迅速跃上了墙头! 借着那风声的遮掩,他们的行动没有被对方辨认出来。 夜幕下,由高往低看总是有视角优势。陆錦珩看到一个着黑色披风的人站在西凉使臣的对面,二人相互对视着,嘴上却还没说一句话。 来人定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因为他很快便从西凉使臣的慌张神色中,察觉到事情可能并没有办得太顺利。 “失败了?”黑衣人眯了眯眼,透出一股子阴厉之色,接着怪责道:“我不是说过,只有计成了才发鸣镝!” “计……成了啊。”西凉使臣依陆錦珩来前交待好的说法,颤颤巍巍的辩驳道。只是他胆怯的神色,将他深深的出卖了。 黑衣人也分明不信,用略显戏谑的口吻问道:“计成了?那安定公主死了?” “死……死了。” “哼~”黑衣人轻蔑的冷嗤,不过好在他并未怀疑自己中了埋伏,只是当这西凉使臣想诓骗另一半酬金。 “那怎么我一点儿动静也没听到?”黑衣人冷眼审视着西凉使臣,信步绕着他转了半圈儿,有施压之意。 也就是黑衣人绕了这半圈,便使得脸正朝着陆錦珩他们的方向。 黑色兜帽的遮蔽下,黑衣人的近半张脸是被掩在阴影里的。不过仅凭鼻子开始的外露的那大半张脸,陆錦珩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陆錦珩渐渐蹙起眉头,这人……有几分面熟。 事已至此,也无需再躲躲藏藏,陆錦珩随手扣下墙头的一块小石头,朝着黑衣人的头部弹去! 因着并无设防,黑衣人虽在石头袭来的一瞬察觉到了,却已来不及做出反应,那石头擦着他的头顶飞过,带过的力量将兜帽掀了下去。 陆錦珩先前皱起的眉头蓦地舒展开来,果然是他! 与此同时,炎华带着其它三名侍卫也跃入院中,逼近那黑衣人。 而黑衣人只通过对几人的观察,便笃定几人的功夫在他之上,硬拼他无胜算,想了想,他飞快的抽出刀来抵到西凉使臣的脖子上! “好你个死胖子,竟敢玩儿黑吃黑的把戏!你的家眷现在可都还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不想要他们活了?!” 至今,他竟还不知自己中的是谁的圈套,只当是西凉使臣找来的帮手,要逼他拿出另一半的酬金。 西凉使臣这下彻底慌了,心说抓他当人质有什么用啊?他把接头人引出,便等同最后的价值被榨干了,如今陆錦珩怕是正巴不得借别人的手来除了他! 只是这话西凉使臣不能说,他还是规规矩矩的喊了两声:“救命。”而后带有提点之意的朝着还站在墙头上的陆錦珩喊道:“雍郡王世子,您得救救我啊……” 正拿刀架着西凉使臣的黑衣人一听‘雍郡王世子’的名号,当即想明白了。 他从背后架刀逼着西凉使臣,一低头在他耳边轻问一句:“这些不是你的人?” “不是啊……这些是周人。”西凉使臣急着解释,原本他还想摇摇头,可一起刀就卡在他脖子上,摇头等同想不开。 黑衣人这下有些尴尬,他继续抓着这个胖子已无大用,可放了他他也是没什么退路。 最后黑衣的人的视线跃到墙上的陆錦珩身上:“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他也不确定这些人到底对他们的计谋知道多少。 陆錦珩轻轻一跳,整个人飘也似的从墙头上下来,落进院子里。 这下黑衣人有些看清了陆錦珩的面孔,双眼逐渐瞪圆,似不敢相信道:“是你?” 陆錦珩却已是无比的淡定,微微笑着,并不惊讶的回了一句:“哦,原来是你啊。” 这不就是青州茶肆里,自称认识苏鸾的那个琴师么。 从青州到京城,且藏身茶肆以深藏武功。这样一个人,陆錦珩近乎可以断定他与姬清太子在青州遇袭的事情有关。 “你居然是雍郡王世子?”黑衣人依旧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好似受了极大的打击。 毕竟在他潜伏于青州的那几年里,他也曾认真生活过。在他心里的苏鸾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姑娘,她竟会为了攀权结贵而来京城…… “是我的手下打你一顿再将你带回去审问,还是你乖乖束手就擒?”陆錦珩语气冰冷,看到这个人,他脾气好不起来。 黑衣人扫视一圈儿众人,深知反抗也得不来逃脱机会,“咔擦”一声将手里的剑丢下,不卑不亢甚至面带几分视生死如无物的神情说道:“不必你们费事了。” 西凉使臣一见黑衣人弃剑投降,立马逃离他的身边,乖乖跑到陆錦珩身后。并小声提醒道:“世子,我该做的都做完了,解药是不是可以给我了?” 陆錦珩的视线还黏在黑衣人的身上,根本无心思理会背后这个胖子。陆錦珩实在是太看不惯面前的这个人了! 当初在青州时,这人只是有陪侍性服务的低级茶肆里的一个琴师,竟还要装出一副有风骨有气节的样子。 如今这人只是一个战都未战便弃剑投降的怂货,却还要端出一副超然洒脱的拽样。 太可气了! 在正式审案前,陆錦珩打算先杀杀这人的傲气。 “给我先打一顿再说。”陆錦珩一声令下,四名侍卫便将剑插回剑鞘,拳脚伺候起来。 陆錦珩身后的西凉使臣不免面露讶异,不知该说黑衣人活该,还是该可怜他。 半盏茶的功夫后,陆錦珩喊了一声“停”,侍卫们便收起拳脚,停止了对黑衣人的‘伺候’。 黑衣人手撑着地,顽强的爬了起来,身子摇摇晃晃,踉踉跄跄。他抬起快断了的手,指向陆錦珩,不服气道:“你……” 陆錦珩的眼睛一眯,“你?”不是应该叫世子么。 “继续打!”随着又一声令下,歇了片刻手脚的侍卫们再次围了上去,将黑衣人按在地上又是一通胖揍。 抬头看了眼天边月色,尽管皎月被些许云层遮挡,可陆錦珩还是觉得今晚的月亮格外美丽。 赏完月亮,陆錦珩负手转身往破庙外走去,边命道:“带回去吧。” 侍卫们再次停了拳打脚踢,两人架起黑衣人来,硬拖着出了破庙。 路上,陆錦珩终于给了西凉使臣那一包“解药”——自制的小麦粉。 西凉使臣急急服下,也顾不得和水。本以为会很苦,谁知竟有些米面的香味儿。 一点儿不剩下的全咽下后,西凉使臣放心了。 回府的这一路上,他竟神奇的觉得肚子也不疼了,软也不软了,身体也不因虚弱而发抖了。 而此时的碧月斋里,已服药近两个时辰的苏安睁开了眼睛。 在过去的这两个时辰里,苏安竟没再流血。这不禁让秦氏与柳姨娘她们安心了不少。 苏鸾心知父亲和兄长也是睡不下的,故而还特意命了人去通知他们,苏安已得到了解药,以此好让他们安心。 “安儿,你感觉怎么样了?”秦氏轻声问道,语调温柔。 苏安喘息均匀,比之前有力一些,张了张嘴,甚至能恢复至昨日白天时的状态,能开口说几句简单的话。 “母亲……娘……鸾儿……卉儿……你们辛苦了。” “不辛苦,只要你身子能转好便好!”秦氏安慰着抚了抚苏安的头发。 第158章 第158章 在苏安床前熬了一日一夜的柳姨娘和苏卉,终于在确定苏安没事后,回房睡了几个时辰。 而翌日天亮后的苏安因着不再频繁下红,苏道北和苏慕远终于也可进屋探望。 早朝后,陆錦珩去御书房将昨夜的事情一一详细禀报给周幽帝。 周幽帝无比赞许的看着宝贝儿子,心想果然是继承了他与寰儿的优点。既有他这个父亲的果决,也有母亲的聪颖。 “珩儿啊,你又于社稷立了一大功啊!”周幽帝眉眼带笑,指着陆錦珩不住的点头。像个看到儿子考上状元的老父亲。 不过他的儿子,自然不需要考状元。 陆錦珩谦逊的颔首笑笑,“如今安定公主的危机已解,和西凉国太子的大婚虽需推迟一小阵,但总归是影响不了两国的结盟大计。” 说完好的一面,陆錦珩蓦地抬起头来,换了副语气倏尔深沉:“只是皇上,邑国君主和咱们的二皇子妃,最近可是有些不怎么省心啊。” “如今臣已然查明,那个邑国的所谓‘富商’就是邑国君主派来潜入我大周的细作。他不断的更换身份来接近有用之人,致力于挑拨搞毁大周与西凉的关系。” 提到这邑国君主,周幽帝目中带怒:“这个老匹夫!表面上对我大周俯首称臣,奉大周为宗主国,免于被讨伐的下场。可背地里竟使出这种腌臜手段……” “他们居然想让西凉国的太子死在我大周境内!安的什么心思不言自明!”越说越气的周幽帝“啪啪啪”拍着身旁的桌子,给自己愤怒的声音伴奏。 发泄一通后,周幽帝安静下来,顿了顿才问道:“二皇子妃与此事也有关系?” “回皇上,那个细作并未供出二皇子妃。只是臣已调阅过宫中的出入记录,在二皇子昏迷下不了床的那段时间,二皇子妃频繁出宫,虽然次次都有名正言顺的托辞,但结合时间点来看,她的出宫与这些事件密切相关。臣笃信她定参与其中。” 陆錦珩虽然分析的有理有据,可毕竟没有证供在手。 周幽帝长叹一声,为家门不幸娶了个这样的儿媳,也为取不得有力的实证法办她而遗憾。 毕竟这是个日日睡在他儿子身边的女人啊,这样一个蛇蝎妇人,周幽帝为二儿子李帛昭担忧。 虽说李帛昭是周幽帝很不看好的一个儿子,可毕竟血浓于水。 陆錦珩猜到皇上所忧之处,语中略带讥刺的宽慰道:“皇上无需太为二皇子忧心。毕竟二皇子也曾为自己前途,打算牺牲二皇子妃。” 周幽帝蓦地一怔,突然又回想起那个蠢货打算休妻甚至是灭妻,去求娶西凉国公主的情形。 想起这些,周幽帝不再为那个蠢货担忧了,二皇子妃蛇蝎心肠,那个蠢货又何尝不是贱劣无智? 说白了他们夫妻二人没个长心的东西! 蛇鼠一窝。 蛇鼠一窝! “好了,不管那个逆子了!”周幽帝被陆錦珩两句提点便狠下心来,鼓励道:“珩儿啊,你想法子继续审问,朕相信你定有办法审出二皇子妃与此事的牵连来。一但那细作招了,定不姑息!” 陆錦珩抿唇一笑,很是满意:“好,臣定当竭尽全力。” 此时,陆錦珩和周幽帝皆听到门外的动静。 很快守在御书房门外的赵德顺便推门进来,小碎步子急急走到周幽帝跟前,躬身小声禀报道:“皇上,刚刚传来消息,西凉国太子的迎亲队伍已然到了城门外。因是比礼定的日子提前了二日,城门官便将此上报请示,是否即刻放行。” “皇上,此事臣知晓。是臣昨日给姬清太子去了信,告之定安公主中毒之事。想来是姬清太子过于紧张安定公主,这才连夜赶路,今日提前到达。”陆錦珩解释道。 周幽帝捊了捊胡子点点头,“看来这位西凉太子对定安公主果然痴情。” “是,热血男儿自古难过美人关。”陆錦珩半笑不笑的调侃了句。 周幽帝给赵德顺挥了挥手,“快快放行吧。” “是。老奴这就将皇上的口谕传达下去。”说着,赵德顺退了出去。 坐在龙椅上的周幽帝神色复杂的抬眼看看陆錦珩,“你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对于周幽帝这猝不及防的调侃,陆錦珩先是一怔,既而笑笑。 之后佯作恭敬的拱手躬了躬身,笑言:“臣不是什么英雄,但……确实是过不了美人这关。” “依朕看,你是压根不想当什么英雄!”周幽帝看透似的,笑着隔空点了点陆錦珩的头。 陆錦珩也笑着应道:“什么英雄啊,君子啊,贤能啊……臣不屑去做。做个正人君子太累,还是做个伪君子好,磨搅讹綳想用什么手段就用什么手段,也不会有人说臣有失君子风度。” “呵呵呵呵——”周幽帝的笑,也不知是因为拿陆錦珩这种后辈没有办法,还是当真觉得陆錦珩的见解有可取之处。 此时城门处,给西凉迎亲队伍放行的命令一下,便有一匹白马首当其冲,跑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此人正是西凉的太子——姬清。 自打昨夜收到雍郡王世子派人送来的消息,得知苏安中毒有性命之忧,姬清便带着队伍连夜赶路,路上一歇也未敢歇。 整个队伍里马都不知跑死了几匹。 其实今日随他进京的并不是迎亲的全部仪仗队伍,而只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因拖着大婚用的花车、喜礼等物,而不适宜如此马不停蹄的赶路,便只能跟在后面缓慢行进。 姬清骑快马进了紫禁城后,因大周的宫规他不得再骑马横冲直撞,而需转乘步辇或是轻轿。 可姬清上了步辇行才没几步路,就气得从步辇上纵身跃下,自己跑。边跑心里边骂:什么破步辇,还没个醉倒的驴爬的快! 一路凭两条腿疾奔,不消半炷香姬清便到了苏安的碧月斋。 若非宫规,他运轻功可以到的更快! “安安!”一进苏安的寝室,姬清就呼唤苏安。 躺在床上正接受苏卉喂食白粥的苏安,听到这声音面上表情瞬间凝滞。她不敢置信的转过头看向屏风。 她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下一刻那个熟悉无比的高大身影就转过屏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算起来,他们也才认识几个月而已,且聚少离多。可有些人就是从认识的那日起,就感觉像是自己已经找了一辈子才找到的人。 对一眼,便刻骨铭心。 苏卉看到突然闯入的未来姐夫,先是吓的打了个激灵,接着便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碍事。她连忙帮苏安擦了擦嘴,端着粥碗起身,打算过会儿再喂。 一路的疾驰,一路的狂奔,姬清本以为自己见到苏安后,最先要做的便是拥她入怀。然而此刻见了,他却只杵在原地深情的凝视着床上的苏安,不敢拥她,甚至不敢伸手触碰她。 她面色煞白,嘴唇也毫无血色,看上去那么虚弱,像是一碰就会融化的冰雕。 两人对视许久,稍平静些许后,姬清才留意到苏卉手里端着的粥碗。 “你接着喂吧。”姬清怕自己的出现会打扰到如此虚弱的苏安进食,故而按耐下所有情绪,平静的看向缩在一边的苏卉。 苏卉犹豫的看看大姐姐苏安,又看看手里的碗,最后视线才落到这位风尘仆仆的未来姐夫身上。 姐夫是一国太子,未来的西凉帝王,苏卉见他就打哆嗦。想说要不让他来喂吧,可张了张嘴就是说不出口。 苏卉暗暗心里叫冤,她打小做梦都想当贵女,如今亲生父亲成了忠贤伯,亲姐姐成了定安公主,她终于成为了梦想中的贵女。 可偏偏姐姐找了个太子回来,妹妹找了个世子回来,她见哪个都打哆嗦! 谁让他们血统尊贵,还有一副那么好看的皮囊,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散发出令人感到迫阨的威压。 苏卉这厢正开口困难,姬清小心翼翼的张口询问:“我……我可以来喂吗?” 他可以拿性命保证会很小心。决不烫到安安,也决不洒到安安身上。 苏卉如临大赦,双手捧着碗恭恭敬敬满是感激的递到未来姐夫眼前。 姬清小心的接过碗来,轻步走到床前坐下。他深望着苏安,好想伸手摸摸她的脸蛋儿。 姬清咽了咽,猴头微滚。不,他得先给他的安安喂粥。 舀起半勺子粥,姬清学着以前母亲喂发烧时的他那样,凑到嘴边儿轻轻吹了吹,又拿勺子碰了碰唇边感受温度。觉得差不多了,这才送到苏安嘴边。 苏安微启嘴唇,眼中噙着笑意,咽下了姬清亲自喂来的那勺粥。 只白米煮的粥,没加任何辅料,却莫名的甜,甜得发腻。 是刚刚姬清的嘴唇也碰过的原因么? 思及此,一抹羞赧之色漫上苏安的脸颊,苏安微微低了低头,唇畔挂笑。 姬清也跟着笑了笑,安安如雪般白的面色上,终于有了一抹春色,这令他极度欣慰。 姬清低头又去舀粥,心道果然吃了饭人的脸色就会变好看呐! 缩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的苏卉,一边是感动,一边心里又微微泛酸。 那可是她的亲姐姐,刚刚她喂苏安的时候,苏安都不愿配合,说没胃口。苏卉苦口婆心的哄了好久,苏安才勉强吃下了两勺。 可未来姐夫一出现,姐姐胃口突然就好了。 哎—— 难怪父亲常说,女大不中留。 苏卉努了努力,终于让自己开口说了句:“大姐姐、姬太子,你们慢慢用,我先出去了昂……” 只是苏卉这声音小的跟蚊蝇哼哼似的,大病初愈的苏安没听见,一心喂粥的姬清也没听见。 两人继续你侬我侬的吃吃喝喝,苏卉灰溜溜的溜着墙根儿退了出去。 刚从里屋出来,苏卉就迎面遇上正往屋里去的苏鸾。 “三姐姐,你怎么出来了?”苏鸾想到母亲和柳姨娘都去休息了,如今只有苏卉一人照料苏安。故而这会儿见苏卉丧着个脸出来,很是紧张,以为苏安有了什么反复。 “嘘~”苏卉忙将食指竖到自己唇边,提醒苏鸾小声。 苏鸾不解的歪了歪脑袋,斜觑苏卉,以极小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太子!姬清太子来了。”苏卉的语气虽重,但基本只用气发音,声量低的很。同时她也伸手指了指里屋:“就在里面给大姐姐喂粥呢!” “哦。”苏鸾低低的应了一声,微张着嘴巴迟迟没阖上。 据她所知,陆錦珩是昨晚才派人给姬清太子去送消息,想来找到人也该是半夜了。可今日这么早姬清就进了宫,想来是一夜没睡,尽疾驰奔波了。 苏卉牵起苏鸾的手,拉着她出了外屋,直到了院子里,二人才终于能正常说话了。 “大姐姐肯吃粥了?”苏鸾眼下最关切的就是苏安的饮食,毕竟这几日失血太多,却又吃不下东西,要补也得一点点来。 “本来是不怎么肯的。”苏卉的表情有些复杂,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可是后来姬清太子来了,不知道为何大姐姐就狼吞虎咽了。” 说罢,苏卉还微微撅起了嘴,有一丝丝委屈。 苏鸾全然没留意到苏卉的微妙表情,只听到她说大姐姐能狼吞虎咽了,就觉得是好事一件,不由得欣慰的笑笑。 苏鸾是没听出这话的意味,却有人听了出来。 “安定公主见到心爱之人,自然是胃口大开。若不然古人怎会有犯相思时‘茶不思,饭不想’的说法呢?” 第159章 第159章 陆錦珩边说着,边朝苏鸾这边走来。 苏鸾与苏卉同时转头向他看去,看到这张俊脸的那一瞬,苏鸾露出一个出于本能的甜笑。而苏卉的反应就有些不适了。 苏卉只心道,天呐,怎么刚躲开一个未来姐夫,又来了一个未来妹夫…… 苏卉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她是当真每每见了世子就发怵。而至于世子说了什么,已经不关她的事了。 “那个……四妹妹,你陪世子说会儿话吧,我去看看大姐姐。”苏卉犯迷糊的往回走。 “哎——”苏鸾唤她道:“姬清太子不是在里面吗?” 明明方才苏卉出来时,还一副很畏惧太子的样子,这会儿怎么又回去了?苏鸾娥眉微蹙,不是很理解。 “呃……”苏卉驻足,是啊,里面有姬清太子,她不能回去。 苏卉顿时有种前怕狼后怕虎的感觉。苏卉忍不住扶了扶额头,觉得头痛! 苏鸾见她这样,以为她是不舒服,便劝道:“三姐姐,你是不是一夜没睡撑不住了?要不你还是回房睡会儿吧。” “对对对!”苏卉如蒙再赦,僵硬的笑着举着一只手指转过身来,“我,我这就回房去睡。” 说罢,苏卉急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苏鸾盯着苏卉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苏卉出了月拱门拐弯,她再也看不见。 “三姐姐怎么突然变的这么奇怪?”苏鸾出神儿的久久凝着月拱门的方向。 陆錦珩走近苏鸾,胸膛紧贴着苏鸾的背负手而立,视线也随她凝向前方:“大约是心里羡慕你跟苏安吧。” “羡慕我跟苏安?”苏鸾诧然的扭过头来看着陆錦珩,不理解他为什么这样说。 陆錦珩咧嘴笑笑,灿烂无比:“苏安身边有个十分爱她的姬清太子。而你身边,有个十二分爱你的雍郡王世子。” 听了这话,苏鸾真是又想气又想笑,气他这副倨傲的嘴脸,又笑他这副油嘴滑舌。 “陆錦珩,你要不要脸?” “如果爱上你这种女人就是不要脸,那我不要。”陆錦珩语调透着优雅的无赖感,笑的无邪。 苏鸾:“……” 这话不能往深处去想,往深处去想就好像是在骂她? “什么叫我这种女人?”苏鸾锁了锁眉心,嗔视着陆錦珩,似要讨个说法。 陆錦珩身子往前一压,头靠在苏鸾的肩上,下巴刚好磕在她的肩窝,低喃了句:“红颜祸水。” 陆錦珩这一往她身上贴,苏鸾扭着头反倒看不见他的脸了,皱了皱头想急,却又不知还嘴什么好。 毕竟‘红颜祸水’这个词,还挺好听。 像在夸她美貌。 见苏鸾不急眼反倒嘴边噙笑,陆錦珩也跟着笑起来。看来她这是喜欢? 正好,他不喜欢当君子,她也不喜欢当淑女。‘伪君子’跟个‘红颜祸水’岂不是绝配? 恰巧这时有几个宫婢从远处往这来,她们还没看到苏鸾和世子,苏鸾便先听到了她们的说笑声。 苏鸾立马推了推陆錦珩的脸,突然气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怎能如此不守规矩?堂堂一个世子,怎么说起话来跟淫贼是的!” “苏鸾你,你刚刚骂我什么?”陆錦珩哭笑不得。这丫头是长本事了? 苏鸾转身直面着陆錦珩,毫不怯懦,认认真真的对他说道:“陆錦珩,你虽然是雍郡王的儿子,可我现在也是忠贤伯府的女儿、安定公主的妹妹,论起来咱俩都算皇亲贵胄了,那能不能麻烦你以后别给我摆高人一等的架子呢?” 陆錦珩被苏鸾这通话说的一头雾水,反正就是听明白她是真长本事就对了! “摆架子?我什么时候摆架子了?”陆錦珩最后抓住了这个重点。 苏鸾抿唇微微一笑,透着嘲谑之意:“你骂我是什么‘红颜祸水’我都不敢冲你急,可我回头说你句‘淫贼’你就跳脚了。” “那你觉得这两个称呼,哪个难听?”陆錦珩觉得有必要据理力争一下,明明他骂的‘红颜祸水’是温柔中带着夸赞的骂呀。 哪像‘淫贼’黑的这么没争议。 苏鸾懒得顺着他思路去答,只道:“两个都难听!” 陆錦珩望着苏鸾兀自缓慢的摇头,似有所思。 他在想苏鸾如今只当个公主的妹妹就俨然一副长本事的样子,好像不如过去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可爱了。 看陆錦珩这副神态,苏鸾猜到他没想她的好,便悻悻的说道:“我昨晚一夜没睡,现在想回去小憩一会儿了。”说罢,人便转身要走。 “等等!”陆錦珩将苏鸾唤住。 苏鸾不情愿的转身,眼神莫名显得无辜,懵懵的看着陆錦珩。 “再怎么说我也是救了你大姐姐,你没点儿表示,就这样走了?” 被陆錦珩一提这事,苏鸾倒是突然显露出一丝心虚来。不过很快这丝心虚也全部转化为感激,她很郑重的朝陆錦珩鞠了一躬,“谢谢你。” 苏鸾直起身子时,对上的是陆錦珩略显失望的眼睛。 “就这样?” “那……那怎样?”苏鸾也觉得救命之恩只道一句谢有些轻了,不过她还能怎样,难道说给陆錦珩一百两黄金答谢吗? “亲一下。”陆錦珩十分平静的说道。好似从他嘴里说出的并不是什么调戏小姑娘的话,而是像问句‘你好,吃了吗’一样简单寻常的话语。 苏鸾有些慌张无措,虽说陆錦珩是亲过她,且不只一回。可这种事情如此直白的要求出来,像一桩买卖。 “陆錦珩,我很感激你昨夜一直为苏安奔波找药,可你这样说是不是太过份了?”苏鸾有些委屈。 看到苏鸾这副仿佛受了欺负的小表情,陆錦珩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隔空狠狠捏了一下! 他退让道:“那抱一抱总不过份吧?”同时也小心观察着苏鸾的反应,生怕妥协后的尺度还是能伤害到她。 苏鸾觉得这个要求还容易接受一些,虽然也像一桩买卖。 “可是,可是这里不方便的。”苏鸾的声音渐渐变低,说着说着就垂下头去。 陆錦珩也不知她这是害羞了,还是又委屈了,只顺着她的话想办法道:“那明晚戌时,还在桃园。” 苏鸾蓦地抬头,有些意外:“明……明晚?可皇上不是因着昨夜安定公主性命垂危,才允许我们留在宫里的吗?” 陆錦珩云淡风轻的笑笑,“不。直至安定公主顺利出嫁离京,苏家人可一直留在宫中陪伴。” “真的?”这个恩典于苏家而言,无疑是太大了! 陆錦珩笃定的点点头:“当然,如果这些日子期间忠贤伯府有庶务要处理的化,你们也可随时凭这个令牌进出宫门。” 说至此处,陆錦珩从腰封中取出一个小金牌牌递到苏鸾眼前。 苏鸾接过这个小东西时,手近乎是抖的。这意味着在苏鸾养病的这些日子里,她们可以一直陪伴在苏安的身边。 这事待过会儿告诉秦氏、柳姨娘和苏卉,不知她们会有多激动!还有苏安,当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除了姬清太子在身边外,还有自己的娘家人守在身边,她该更开心吧。 毕竟这是家人与她婚前相聚的最后时光了。再见,怕是要数年,甚至十数年之后了。 苏鸾的一双杏眼亮亮的,闪动着莹莹微光,使得这张小脸儿更加的生动。 “谢谢你。”想来想去,她还是只有这一句话来表意。 陆錦珩的嘴角微微翘起,抬手抚弄了下苏鸾的头发:“多睡会儿。” 苏鸾含笑点点头,却迟迟没有转过身去。 “最好,再做个美梦。”陆錦珩哄孩子似的又添一句祝福。 苏鸾微微扯起嘴角。 “然后,梦里有我。”陆錦珩又道。 苏鸾有些无语的瞥了他一眼,转身提步,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走了四五步,苏鸾蓦地驻步回头,笑望着陆錦珩,问道:“是不是还要把你梦得再英俊一些?” 陆錦珩认真的想了想,答说:“那倒不必。” 苏鸾正暗幸陆錦珩还肯要点儿脸皮,却又听到陆錦珩说:“本已是俊极无俦的样貌,再英俊岂不是诚心刁难于你?” 苏鸾:“……” 回屋睡觉。 安静了整整两日的西凉使臣府邸,突然响起了疯狂的砸门声! 动静太大,就连立誓要养精蓄锐、此刻正蒙着被子睡得香沉的西凉使臣,也被这砸门声惊醒了。 可他扭了扭身子朝外瞥了眼,又转回去继续睡了。懒得去管。 反正院子里除了他的随从外,还有一堆郡王府的侍卫在,哪个敢来闹事?他是西凉使臣,有豁免权的,大周人不敢将他怎样。 如今他就一个打算,他要好好的补觉养身体!今天白天好好睡上一觉,晚上再好好大吃上一顿,待夜里院子的侍卫监管松散懈怠了,他就想办法逃出去! 再有一日,太子就要到达大周京城迎娶安定公主了。届时定不会轻饶了他,他必得抓住今夜的机会,赶紧逃走。 那讨厌的砸门声终于停歇了,就在西凉使臣终于又陷入美梦之时,突觉脖子一紧,之后便被人无情的嘞着衣领拖到了地上! 他惊恐的睁眼,在看到一排兵士怒瞪着自己后,吓的哆嗦起来。 这些兵士不是大周的,而是他们西凉国的,身上皆穿着西凉国的衣裳呢! 接着胖胖的使臣意识到门口还站着个人影,他转移视线看去,这下更是绝望的将双眼瞪成了圆型! “太……太太太子?”怎么会这么早进京?明明是两国联姻的这等大事,迎亲的仪仗是要严守时辰的。莫说提前一日,就是提前一个时辰都要另行报批。 “你还敢称孤作太子?”姬清微眯起双眼睨着地上的西凉使臣,提步迈进门来。 厉声诘问道:“你不是早都成了邑国的狗了吗!” “太……太太太子息怒!不是您想的那样……”边申辩着,使臣翻了个身儿,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叩头。 “求太子再给微臣一次机会……微臣再也不敢了……实在是他们掳获了微臣的妻儿老母,以全家人的性命相要挟啊!” 身为使臣,自是能言善道会忽悠。他也不是没做过最坏的打算,他早就想好了若脱不了身,如何在姬清面前请罪才能最大化的脱责。 “呵呵呵呵——”姬清发出一阵儿冷笑,直笑得跪在地上的使臣寒毛卓竖,脊背森凉。 “太……太子若是不信,大可……大可去查……”使臣哆哆嗦嗦的说出这话,明知姬清大约是不会再信任他,可眼下拖过一时是一时。 “查?那你告诉孤,要怎么查啊?”姬清冷冷的反问道。 使臣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好,就乖乖跪在那儿听。 姬清有些冷血的玩笑似说道:“你的妻儿老母到底是携重金潜逃,还是被人掳走,这大约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既然他们如今去了那头儿,孤想问也问不到了。死无对证,你让孤如何查?” 听完这话,使臣脸色“唰”的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至惨白! 去了那头儿?死无对证? 他有些茫然又有些惊惧的抬起头来,对视着姬清:“太子这话是何意?” “何意?你家已经被诛九族了,你还想再为了你这一颗孤零零的脑袋继续狡辩下去?” “诛……诛九族?”使臣一脸的不相信,觉得姬清是在吓他。可想想以姬清的狠辣手腕儿,这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可是他的家眷明明都离开了西凉国…… 怎么会? 就算姬清一来大周就立马派人去缉拿,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缉拿到。 “你……你早就知道了?”他终于想到了唯一的一种可能。 姬清无情的笑笑,抽出腰间宝剑抵在使臣的脖子上:“对孤的太子妃下毒手,你确实是当你们全家的脑袋都是铁打的!” 随着话音落,人头也滚落。 第160章 第160章 夏末秋初的桃园,已是绿叶丰茂,果实累累。 桃花的馥郁香气已遍寻不着,但果实的甜香却是飘了很远。 苏鸾穿了条轻薄的单罗纱凤尾裙,由下到下的粉,淡到近白的粉,穿梭在一片绿意中格外打眼。 她频频回头,四下张望。 昨日陆錦珩约她今晚来桃园相见,可入园处的石桌子上只放着一条轻缎的薄斗篷,却没见人。故而她打算往园子深处寻几眼。 桃树枝叶横生,高矮不齐,苏鸾时不时要弯一下身子才能过去。 她低头弯腰避开几枝乱桃枝,手举到头顶拨弄开枝叶,来不及抬头就撞进了一个怀里! 苏鸾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慌张间抬起头,视线才抬到对方下巴时便安下心来。 她看到了那条她亲手编制的白玉缨穗。 苏鸾抬起的视线停了停,似是做了个小小的调整后才又重新抬了上去,对上那双狭长黝黑的眼眸。 “你故意吓我?”苏鸾嗔视着陆錦珩,面带丝丝愠色。 陆錦珩的薄唇微微一抿,抿出个好看的弧度,“吓你会这样无声无息的?”怎么也要跳出来一声厉吼吧。 “就是无声无息的突然出现才吓人!” 陆錦珩一点儿也不介意苏鸾的强词夺理,反倒喜欢的紧。他抬手在苏鸾的背上轻拍几下,如哄婴孩一般:“好了好了。” 见陆錦珩并非纯心,苏鸾也不想再揪着这点儿问题不放,只奇怪道:“你进里面来做什么?” 陆錦珩唇边的弧度更明媚了些,笑意染上眉梢儿。右手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掌中托着一只成熟饱满的桃儿。 苏鸾不由得眼前一亮。 园子里虽结了不少果子,但打眼望去还都只是枣子一般的大小,还没见有真正成熟了的。 苏鸾粲然一笑,伸手接过陆錦珩手中的桃子,拇指与中指夹起在眼前细端。 薄薄的皮儿透着亮,粉嫩欲滴,一看便是丰沛多汁的。果肉不软也不硬,熟得刚刚好,看着便馋人。 “你找了多久才找到一颗这么完美的?”苏鸾惊喜的望着陆錦珩。 繁密的枝叶缝隙间,泻下缕缕银白月光。映在苏鸾的脸上,使得她的面色更添柔婉。 陆錦珩深情的凝望着她,眼底似有云雾涌动。可那涌动的深处,却又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顿了顿,他的手搂在苏鸾的腰上,语气轻佻的答道:“找了好久好久……” 正想推开陆錦珩,苏鸾却突然想到明日约来此处时,原本就答应过许他抱抱的。 想了想,苏鸾原想挣脱的手放了下去,不再抗拒。 见苏鸾放弃挣扎,陆錦珩便干脆双手一用力,将苏鸾彻底拥进自己怀里,紧紧抱着。 这样抱了有一会儿,陆錦珩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问起苏家的事来。 “你大姐姐那边如何了?”陆錦珩温热的手掌抚在苏鸾的后脑勺上,丝丝暖意顺着青丝透进肌肤里去。 苏鸾半闭着眼睛,长而密的睫羽低垂,在下眼睑遮出一小片儿阴影来。 她乖巧的靠在陆錦珩的胸膛上,低喃的声音婉转动人,还透出淡淡撩人的媚态:“还好,前日夜里服了解药后就止住下红了。这两日大姐姐一直在吃太医开的补血补气的药,今日已能被姬清太子扶着下地小走几步了。” “大病恢复之初不宜补养太过,以免虚不受补。明早我命人回郡王府取一盒千年老参给她送去,再过两日吃。” 厚沉带着磁性的中音响在苏鸾耳畔,苏鸾伏在陆錦珩的胸前晃了晃脑袋:“不必了,太医院有,皇上也亲赐了两根。” “即便是皇上赐的,也没有送去我府里的好。乖乖听话。”陆錦珩又是一副哄孩子的语气,温柔中带着笃定,不容苏鸾拒绝。 此前苏鸾倒也听说过一个传言:凡是外邦进贡来的好东西,若有三份的,便是皇上自己留一份,皇后与雍郡王世子各赐一份;若是仅有两份的,便是皇上一份,世子一份;若是独此一份的,便直接赐去郡王府给世子。 故而陆錦珩的这话,苏鸾是信的。她便也不再虚让,乖乖点头。 不客气的道:“那你明日就送来吧。” 见苏鸾能这么上道儿,陆錦珩满意的笑笑,抚在她后脑的手也轻轻捊了两下,又温柔的问道:“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什么意思?”苏鸾不解的仰面看陆錦珩。 陆錦珩双眸低垂,笑凝着她:“上回你送了我这条白玉缨穗,我还没给你还礼。我私库里有许多姑娘家喜欢的东西,你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郡王府的私库苏鸾倒是去过其中一间,的确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不过从上回她就有个疑问没好意思问出口,这回便问了出来:“陆錦珩,皇上赐你别的倒也正常,可有好多姑娘家才用的首饰,皇上为何要赐你?” 苏鸾见过皇后和其它后宫嫔妃们的穿戴,看起来并不如陆錦珩私库里的那些玩意儿好。故而苏鸾很是不解,皇上就算再偏宠这个儿子,也不应把女人用的好东西都赐给他啊。 陆錦珩一脸理所应当的笑笑:“给我攒老婆本儿啊。” 苏鸾:“……” 见苏鸾表情怪异,陆錦珩猜到她心里在嘀咕什么,便又解释道:“皇后乃是一国之母,穿戴理应庄重大气为主,故而黄金最适合她。皇上将精美的金器赏给皇后和四妃,将美玉翡翠之流的送来郡王府。” 黄金有价玉无价,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苏鸾不信皇后和四妃都是傻子,真看不出皇上这是偏心来。 关键陆錦珩还能心安理得的在这儿得了便宜卖乖,这一面倒是苏鸾对他的新认识。 “算了吧,那些东西你敢送我也不敢戴啊。”苏鸾推拒道,心说这不是给她拉仇恨么? 那些红玉墨翠都是稀世之宝,她若明晃晃的逮到头上在宫里走一圈儿,保准儿能引起骚动。 陆錦珩犹豫了下,想了想道:“那我随便命人挑几样不打眼的,给你送去戴着玩儿。” 既然是不打眼的,苏鸾觉得倒也没什么可再客气的了,没说好也没再推辞。 “对了,”陆錦珩松开搂在苏鸾身上的手,语气也倏尔沉了几许。 苏鸾很明显的察觉到了他的神态语气变化,歪着歪头:“怎么了?” 开口前陆錦珩无意识的舔了舔略发干的嘴唇,看着苏鸾道:“你可知此次谋害安定公主的人是谁?” 苏鸾微微一怔,“不是一个邑国的细作买通的西凉使臣吗?” “那个邑国的细作,你见过。”陆錦珩语气更沉了些,让苏鸾听的心里有些没底儿。 想了想,苏鸾的脑中闪过许多种猜想,可最后都被她自己就推翻了。苏鸾还是一脸的不解的望着陆錦珩,似在等一个答案。 陆錦珩的眼神中带出一种不甚喜悦的情绪:“在青州茶肆时遇到的那个琴师,你们明明自小相识,却为何要在我面前装作不认识?” 这话里虽透着明显的酸意和质问之意,可配上陆錦珩那怎么也对苏鸾心狠不起来的柔和表情,还是没有多少力度的。 苏鸾微微蹙着眉头,一时不知如何周旋此事。 她明明又没撒谎,本来就是不认识,要她如何说认识?可是她也搞不懂,原主是怎么跟个邑国的细作搅和到一起去的? “那个……”急着张口解释,可苏鸾越是心急就越想不出个合理的辩词。拖了片刻,她只得编出一个连自己都不怎么信的谎言来。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在青州回京的路上我得了一场重病,连发了七八日高烧。”说到这儿,苏鸾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心虚使然。 她接着说道:“也不知为何,自那次高烧之后,我许多过去的事就记得模模糊糊。大概是烧坏脑子了吧……” 回京路上高烧这件事,倒并非是苏鸾信口开河,她曾听秦氏反复提起过这件事。据秦氏说当时沿途的名医看了好几位,却不见好。 直到一家人抵达京城后,请了位老道来给苏鸾驱邪,结果当晚烧果然就退了。 苏鸾虽不明白这其中原理,但她算着应当就是那个时候,她借了原主的身子来到了这里。 故而这大病后失忆的话听似有些假,却又掺杂着许多真实的情况,最后真真假假的,苏鸾觉得也不是那么难以让人相信。 果然陆錦珩听了这话,并没太过怀疑,只是重又将苏鸾搂进了怀里,安抚道:“别担心,这种病例我之前听府里太医提起过,这种情况一半是暂时的,随时时间久了,过去的事你会一点点平板记起来的。” “噢……”苏鸾茫然的应着,心说这可能性太低了,除非哪日她不在了,原主重又回来。 不过这也不太可能,以原主的心智,真的难以在这里存活到明年。 “那个,我们去那边坐坐吧?”苏鸾急着转移话题,同时也将陆錦珩轻轻推开。 她举了举手里的那个桃子:“快让人去洗洗,我有些馋了。” 第161章 第161章 没多会儿,下人便将世子摘回的那只桃子拿回去洗净,献到苏鸾手里。 苏鸾和陆錦珩坐在桃园边上的石凳子上,眼下这天气刚刚好,夜风拂来不冷不热的,很是舒爽。 苏鸾一手拿着桃子,笑着看眼陆錦珩,之后不客气的轻咬了一口。 甘甜无比,汁水充沛。 “好吃?”只看苏鸾的表情,陆錦珩便猜她是喜欢的。 苏鸾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可惜就一个,没办法让你尝尝了。”毕竟是难得的早桃,许多东西尝的便是第一口鲜。 “无妨。”陆錦珩边说着就起了身,沿石案朝苏鸾走过来。 苏鸾怔住了,心底里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她想要问陆錦珩要做什么?可嘴还没来得及张,陆錦珩就低头在她的桃子上咬了一口…… “嗯,果然是甜。”陆錦珩微微闭着双眼,嘴角噙着笑意,一副极其享受眼前美味的样子。 本来就不大的桃子,咬下这两口去便基本只剩下半个了。 看着手里的桃子,苏鸾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若是此时扔了,好像有点过份,可要她再吃也是不可能了。 苏鸾抬头对着陆錦珩半垂的黑眸。想发火,可内心深处又有些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的理亏感觉。 迟疑了半瞬,苏鸾将剩下的半个桃子轻轻放到石案上。克制着脸的情绪,没流露出明显的嫌弃。 陆錦珩的视线扫过那半个桃子,而后坐回先前的石凳上,有些恹恹的说道:“你刚刚那话的意思,我以为你是想让我尝尝味道的。” 现在看来,是他自作多情了。 苏鸾眉心微蹙着,想解释说自然是可以让他尝一下的,但至少提前说一下嘛,让下人从中间切开也好啊。 可嘴巴动了动,苏鸾还是放弃声讨了。因为她发现此时的陆錦珩,好像不是装的,而是当真有些沮丧。 被她方才的嫌弃伤到了? 苏鸾扯了扯嘴角,将话题生硬的做了个转折:“对了,你刚刚说的那个邑国细作,他说从小便与我相识?” 苏鸾佯作细思也想不起来的样子:“可是我对他真的没有半分印象了。” 这话自然是哄得人高兴的,陆錦珩的脸上将那沮丧感一扫而光。他斜觑着苏鸾认真的表情,“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我还好奇呢,怎么会对这人一点儿印象没有!”苏鸾很真诚的问道:“他可有具体说我们是如何认识的?” 陆錦珩看她的样子也不似撒谎,便将自己审出来的皆告诉了苏鸾。 听完之后,苏鸾点着头做了个总结:“所以说,是自打他十几岁来到大周后,便生活在青州,与苏家做了邻居,且还有恩于我?” “可你竟对这人一点印象也没有。”陆錦珩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苏鸾只是因着高烧过后脑子有些迷糊,并不是失忆,对如此重要的人和事怎会完全没印象。 苏鸾有些尴尬的低垂着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而陆錦珩一点儿也未怀疑她是心虚所至,只当她是因记忆出了问题而沮丧,便上前搂了搂她安抚。 之后陆錦珩又道:“他还说想见你一面。” 听到这话苏鸾终忍不住抬起了头,她没半分犹豫的答道:“没那个必要。” 就算这人当真于原主有恩,那也不关她的事,她何必去见一个邑国的细作给自己惹麻烦上身? “再说你也肯定不会同意的。”苏鸾笃定的望着陆錦珩。 陆錦珩的眼中微微波动了下,苏鸾有些看不明白他的心思。之后陆錦珩说道:“原本的确是如此,不过现在,我倒希望你去见见那个人。” 苏鸾蹙起了眉头,万分不解。 陆錦珩的手在她脸蛋儿上轻轻画了画:“我知道你在回京的路上生了一场病,只是今晚才知,那场病竟对你过去的记忆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 故而他想让她多听听自己过去的事情,特别是这种本应印象深刻的事情。 况且,他也想知道,苏鸾与那个邑国细作到底有何渊源。 见陆錦珩话说到这份儿上,苏鸾也不知再如何拒绝了,只觉得若自己再推拒下去,反倒成了不在意自己的过去。 而这显然于理不合。没有哪个失去记忆的人不想快些找回记忆。 “那好,我明日去见他一面。” 碧月斋,才被喂食过晚饭的苏安,这会儿正在被姬清太子搀扶着在屋内练习走路。 从里屋走到外屋,苏安用了近半炷香的时辰。 苏安扶着桌角站好,转身对着姬清:“时辰不早了,太子还是早些回自己的住处去歇息吧。” 苏安想着眼下她虽已是板上钉钉的西凉太子妃,可毕竟大礼尚未成,这么晚了留姬清在自己房里,难免还是会有人看笑话。 姬清一眼便看穿了苏安的心思,不满道:“安安,你不要总想着闺誉那些,如今你我已是夫妻,夫妻本应一体。莫说是孤在你房里留得晚些,就算是今晚不走了,又有谁能说何?”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安慌张的辩解,怕姬清这性子万一真较真抬扛起来,今晚真不走了。 低下头,苏安又道:“再说我这种人,早就没了所谓的闺誉……” 苏安也是纠结的,正是因着那些不光彩的过去,如今的她才更加在意别人看待她的目光。她在意的不是自己会被旁人如何说道,毕竟她都是低到过尘埃里的人了。 她在乎的是姬清,她不想自己的污名损及了大周及西凉的皇室。 听苏安妄自菲薄的说这种话,姬清艴然不悦,双手抓着苏安的胳膊,无比认真道:“安安,自孤诚心迎娶你至今,除了离京前吻过你一回,孤可曾对你有过其它妄动之举?” 苏安摇摇头,提起那晚的亲吻,她不由得红了脸颊。 “你该知道孤是多在意你,多珍视你。你在孤心中是圣洁无比的,以后不许你再说这种话。” 苏安低头不语,心中却是默默应下。 姬清调整了下手势,如先前那样既保护着苏安,又尽量让她自己使力,“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再走一遍。” 歇了这一会儿,苏安也恢复了一点力气,抬头看看姬清,而后深吸一口气,开始往里屋走去。 快走到第一扇门时,苏安唤了声:“太子。” “嗯?”姬清侧目看向苏安,目光温柔。 “听说雍郡王世子抓了个邑国细作回来,审出了那时在青州行刺你的,就是邑国人。” “这事我知道了。”姬清平静的说着,虚抬着双手护着苏安往前走,边又道:“找个机会我会亲自去审审那个邑国细作。” 这话令苏安心突然猛跳了下,她担心姬清是要去杀那个细作,便提醒道:“太子,我知道那人定是死路一条的,只是你我大婚在即,有诸多忌讳,尤其不宜沾血光。” 姬清笑笑:“我只是去问几个问题罢了,不会杀人。再说我也没那么气他,毕竟还有需要感谢他们的地方。” “感谢?”苏安颇觉意外。 姬清认真的表情里又透着那么点儿轻佻,沉声说道:“没他们,我如何会被你救?” 苏安:“……” 因着苏安无语的盯着姬清,以至于一个不留神儿被门槛绊了一下,苏安身子向前跌去! 而姬清毕竟是有功夫在身的,反应力和动作都比寻常人要快些,一个箭步便冲到了苏安身前。 苏安没摔倒,只是撞进了姬清的怀里。 第162章 第162章 上京位处大周北部,七月的天气除了早晚两头外,还是有些余热尚未散尽的。 而此时赤日当空,苏鸾却觉得浑身发冷。她带着水琴走在巨大石壁围成的甬道里,只觉得四周都是阴凉阴凉的。 这个地方苏鸾并不陌生,上回宫中闹刺客案时,她也曾被陆錦珩叫来认那个叫赵六的人。 这里是专门关押危及皇室的重犯牢房。 “小姐……”水琴颤颤的唤了声。甬道的地上有些水,她低头拎裙角的功夫已落了自家小姐两三步。 苏鸾放慢了脚步等水琴,带路的狱官也跟着慢了下来。 这里已到了牢房间的夹道,两侧都是铁棂子,铁棂子后面是被关押的犯人。他们在此常年见不到阳光,也见不到外来的面孔,故而在看到苏鸾主仆时,发出一些奇怪的哄闹动静: “女人!有女人来了!” “哎呦,真是细皮嫩肉的大姑娘哟!” ……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牢房内热闹起来,晃动铁棂子的声响也迅速往后蔓延开,一间接着一间的牢房闹出了动静。 “小姐……”水琴这下更怕了,与苏鸾抱在一起。 狱官见状抽出腰间的一条软鞭,往两旁的铁棂子上猛力抽打了两下,怒吼道:“你们他娘的一个个活腻歪了!” 这两鞭子一出,牢房登时安静了不少,大部分人都畏惧鞭子而闭嘴了。只有几个胆儿肥的还在那叽叽喳喳,只是动静再也闹不大。 狱官也不想费那功夫再去教训他们,见差不多镇住了,便转身对着苏鸾催促道:“麻烦贵人快些。” “好!”苏鸾和水琴齐齐点头,麻溜的加快了步子跟着狱官通过夹道。 在靠近独立的刑讯室的一头,有一间很安静的独立牢房,里面只关着一人。 “贵人,这里关的就是那个邑国细作了。因为身份特殊,故而来了这里就单独关着。”狱官指着缩在角落里的一团黑影说道。 苏鸾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脑中想起的是青州时初见此人的情形。那时身为“琴师”的他,可比现在看上去神采奕奕多了。 “好了,我有几句话要问他。”苏鸾淡然的吩咐。 狱官和水琴都听懂这话的意思,很知情识趣的退到了一旁,给苏鸾留出了足够的地方。 “听说你要见我?”苏鸾望着那个邑国细作问道。 从先前来人说话时,那人就知道来的是苏鸾,这会听见下人都退远后,便缓缓抬起头来。 他深望了苏鸾几眼,才迟钝的应道:“是啊。” “你说你曾有恩于我,那我既然来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你……”邑国细作望着苏鸾犹豫了下,“你在青州时说不认得我,是有苦衷还当真的?” 苏鸾只看着他,却不回答。 沉了沉,那邑国刺客伸手扒了扒自己的衣领。他手上脚上皆绑着镣铐,行动有所不便。 苏鸾的视线没有回避,知道他定是想给她看什么。 果然,那人将胸前一大块都露了出来,苏鸾看到他胸口上有一个很显眼的疤。看上去是多年的旧伤,想来当初被刺下这一刀时,他也是险些丢命的。 苏鸾想问此事与原主有何干系,可还是沉住了气。 那人以手指指着伤疤,回忆起当年的事:“我自十二岁便随师父来了大周,在青州与你们苏家比邻而居。那年边疆战乱波及青州,你被流寇掳劫,是我奋不顾身救下了你,却自己挨了一剑。” 平静的听完这话,苏鸾不由得眨巴眨巴眼睛:“你叫我来说这些,是想让我还你一命?” 那细作眼中亮了亮,闪过一道精光,正想说是,却又被苏鸾打断: “可是我欠你的是私情,你今日所犯的却是大周国法,我无能为力啊。”嘴上这样说着,可苏鸾对于此人先前所言,还是打着问号的。原主的记忆她没有,如何评断此人说的是真是假? 邑国细作眼中的光华转瞬即逝,顿时打消了让苏鸾救他出去的念头。 也是,就算苏鸾真被他说动了肯为他冒险,就她这点本事…… 既然他不能活着出去,那总得再为邑国做点什么! “不,我若是施恩图报之人,当初又何苦拼上性命?”细作否定了苏鸾的猜测。 苏鸾嘴角微微扯动了下,脸上没显,心中却在笑。这人可真会装清高,可他卖这不知是真是假的恩情,到底想做什么? 想不通这点,故而苏鸾便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是想让我为你做点儿什么?” 那人垂了垂脑袋,显得有些伤感。几次嘴唇微动,却又咽了下去,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苏鸾歪着脑袋看他,“我能给你的时间可不多,很快就要走了。” 那男的抬头重新对上苏鸾,眼神极为深情:“鸾儿,你到底是因何失忆的?竟连我也会忘掉。” 苏鸾抿了抿唇,显露出一丝不耐烦。 那细作也不敢将戏演得太过,及时见好就收,接着之前的故事继续说道:“自从那回我舍命救下了你,你便对我感激不已,时常瞒着家人来隔壁照料于我。我们两小无猜,渐渐生了情愫……” 呵呵。 听到这儿,苏鸾终于可以确信此人是开局一张图,其余全靠编了。 她虽没继承原主的记忆,也没见书中描写原主在青州的生活,但书中却提到过原主对薛良彬那是情窦初开! 何为情窦初开,自然是此前没有对任何男子动过心。情都没动过了,又何来的与人暗生情愫? 苏鸾冷眼睨着铁棂子后面的男人,看来除了这人身上的那个疤痕是真的,其它什么都是假的。 不过这人明知她无法将他救出去,还愚弄她的感情做什么? 苏鸾奇于这点,便敛了眸中寒意,转而显得有些哀婉的解释道:“举家来京城的路上,我得了一场大病。待病好后,许多事都记不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那细作脸上很是遗憾,心里却暗暗叫好,心说幸亏是这样,才让他有机可乘! 苏鸾则继续道:“再说如今我与雍郡王世子已然……”没点透,但苏鸾低头时的一抹娇羞已将关系表明。 “我明白了。”细作很冷静的说道:“鸾儿你放心,我早说过,只要你幸福,我做什么都好。” 苏鸾佯作羞愧的低着头不说话,等着对方主动说出目的。 默了半刻,细作又道:“当初我赠姑娘祖传的玉佩为定情信物,如今既然你我已不可能,还请姑娘将祖传之物还于我。” 苏鸾面上微微一怔,既而抬头看他:“什么玉佩?我记不得了。” “是一枚白色的玉环,当年我赠你的定情信物。”细作的确记得苏鸾打小便戴着一枚玉环,他还曾好奇问过可是爹娘买的,苏鸾说不是,忘记了哪来的。 上回在青州时他还曾见苏鸾戴过,只是今日苏鸾没戴,想是收在了房里。如今他正好可以将这东西揽到自己头上,毕竟若是其它饰物苏鸾总会记得来头,很容易被拆穿。 苏鸾想了想,她是有这么一个玉环,是原主一直戴着的,也不知来路。只是肯定不是这人送的。 那他要那东西做什么? “你都是快死的人了,还要那东西做什么?”苏鸾不禁好奇道。 “既是定情信物,姑娘已另结他好,理应归还。”邑国细作坚持道。 苏鸾想着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便敷衍道:“好,那我寻了改日给你送来。”说罢,便转身离开。 不远处的狱官和水琴也连忙跟上。 回碧月斋后,苏鸾问起苏安可记得过去曾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苏安边在屋内慢走恢复身体,边想了想道,“那时的确是有对父子邻居很是怪异,他们从不与邻里来往。那个儿子真的好像有十二岁。” “那就是邻居这事是真的喽。”苏鸾咂了咂嘴,有些分不清那人的嘴里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原本她以为昔日邻居这身份只是他拿来唬她的,没想到却是真的。 “不过说起你被流寇抓的事……”苏安蹙了蹙眉头,脚下也驻步。 苏鸾也怔然了下:“还真有这事儿?” 就见苏安很郑重的点点头,而后握上妹妹的手,语气温婉道:“鸾儿,当时奶娘带着你出去买东西,你二人同被掳走。直到你哭着回来,家人才知道你们在外出了事。” “我自己跑回来了?”苏鸾不敢置信的看着苏安,心想那么柔弱不争的原主,竟还能自己从流寇手中逃脱? 第163章 第163章 既然一时捊不出个头绪,苏鸾也只得先将此事放到一边。想到父亲母亲交待过的事,苏鸾转而与苏安谈起她的大婚之事。 “大姐姐,你病的这阵子姐夫对你可谓是尽心尽力的。经此一难,咱们全家倒是对这位西凉太子又有了新一重的认识,以后可就更放心了。”苏鸾扶着苏安走路的同时,调侃了句。 苏安听到‘姐夫’二字,已是羞的面颊泛红,拍了挽在她胳膊上的妹妹的手一下:“鸾儿你怎可乱叫人?大婚都还没举行,哪里就成了你的姐夫?” 苏鸾顽皮的笑了两声,而后又敛了面上的笑意,顺着苏安的话问起:“那姬清太子可有说大婚之事如何?” 大周与西凉两国原定的接亲日子是七月十五,大婚日子是八月初八。因着苏安出事,姬清太子虽然早到了两日,可养病又耗去数日。 莫说如今的苏安身体依旧不适合启程,即便是马上启程也赶不上八月一日前抵达西凉京城了。 故而苏家人都有些担忧此事,尚不知西凉那边打算如何安排。 苏安拉着妹妹在床边坐下:“太子说大婚之日是西凉和大周两国钦天监齐力选出来的好日子,有利两国国运,不宜推迟。” 可说这话时,苏安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半分愁色,反而挂着一种想掩都掩不下的幸福和甜蜜。 苏鸾怔怔的望着大姐姐,等她继续说下去。 苏安将头微微垂下,羞赧更添一重:“太子已命人将这边的情形报回西凉,他会陪我在大周呆到八月初八,成完婚再一同回西凉。” “啊?”苏鸾不由得惊讶出声。 这怎么听着有点儿上门女婿的意思?大婚仪式在姑娘家操办,那不成了倒插门。 见苏鸾神色诧然,苏安又急着解释道:“只是不想浪费了这么个好日子罢了,待回到西凉后还是要再补办一回仪式的,毕竟那边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哦。”苏鸾略显茫然的应道。这幸福来的太快太凶猛了,她一直就为不能亲眼见苏安出嫁而感到遗憾,想不到一场阴谋下来,最终竟坏事变好事了。 定了定心神儿,苏鸾笑道:“这样好,这样一来大姐姐可以晚些再受长途颠簸,多将养身体。不然病怏怏的出嫁,爹娘还有姨娘定是都不放心的!” 苏安点点头,噙着幸福的笑意。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西凉的太子妃。然而比起这个尊贵的头衔来,更令她没想到的是有福气得到一位这样体贴自己的夫君。 看着苏安这副抑制不住甜蜜心情的样子,苏鸾啧了啧:“瞧瞧~” 苏安知道妹妹又是调侃她,嗔了一眼,旋即又想起另一桩事来。 “对了,今日一早太子妃来过了。” 苏鸾一怔,“太子妃?她来做什么?” 苏鸾见过太子妃,虽没什么机会交谈,可书中的太子妃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毕竟是当朝首辅的掌上明珠,京中贵女的翘楚,嫁与太子之前也算是个风云人物。婚后太子也十分敬着她,一直被皇后当作未来的皇后来栽培。 这样的一个女人,高贵是刻进骨子里的。对于二嫁的苏安,该是不屑正眼看待的。 苏安也捊不清头绪的摇摇头:“她就带着许多补品来坐了会儿,说了几句寒暄的话后,连杯茶也没用,便走了。” 从苏安的几句描述里,苏鸾仿佛能想像出太子妃的不情愿。想了想,她也只猜到一种可能:“八成是皇后让太子妃来看看你的。”走个过场罢了。 苏安点点头,附议:“我也是这么想的。” 姐妹二人正坐床边说着话,这时外屋的宫婢进来禀报:“安定公主,二皇子妃来了。” 苏鸾:“……” 苏安:“……” 姐妹二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她们能理解太子妃是受了皇后的授意而来探望,可二皇子妃就完全没必要来走这个过场了吧。 毕竟连宫里的小宫女都知道,二皇子妃与苏家姑娘早有龃龉。 其实焦敏也是不想来的,可是在二皇子得知太子妃今日来探望过定安公主后,二皇子便催促着二皇子妃也来。 毕竟自从上回被父皇砸破了头,二皇子就再也没被父皇正眼瞧过。如今二皇子拼命想挽回父爱,事事都想做得尽善尽美。 安定公主因遭人毒手而卧病在床,耽误了和亲,是举国之大事。他身为男子不便来碧月斋探望,故而只能推着二皇子妃来。 苏安知道妹妹当初一进宫便开罪了这位二皇子妃,之后又闹出多次不和,苏安也觉得这关系尴尬,不想见焦敏。 可若是在旁处还好避开,二皇子妃直接找上了门来,总不好将人赶走。对方毕竟是位皇子正妃啊。 思忖一番,苏安只好吩咐道:“快请二皇子妃进来吧。” 苏鸾抬头看看大姐姐,也知她如今身份特殊,只能如此。 苏安和苏鸾都将坐姿调整了下,坐的端正了许多。 二皇子妃进屋,三人相互见礼。苏鸾自是要给焦敏行礼,而焦敏也给安定公主行了礼,安定公主起身还礼。 “公主快坐着,您如今身子正虚,切勿多礼。”二皇子妃见苏安起身,有些紧张道。 苏安伸手示意宫婢,宫婢便搬了张椅子过来。 “二皇子妃快请坐。”苏安客气道。 三人都落坐,开始了一场假情假意极其无聊的嘘寒问暖。 起先焦敏还能强压下对苏鸾的厌恶,跟苏安客客气气的寒暄上几句,到了后来,她便越发的看苏鸾不顺眼。 苏鸾撩一下耳边的碎发,她觉得这是不耐烦的表现。屋内干燥苏鸾嗓子发痒清清嗓,她又觉得苏鸾是想暗示苏安什么…… 直到焦敏再也坐不住了,她便起身告辞:“见安定公主如今已无大碍,我便放心了。公主还是多多休息,我就不叨扰了,先回去了。” 说罢,二皇子妃示意身后的宫婢将礼物放下。 依礼苏安起身相送,可二皇子妃哪敢受,连声推拒。 苏鸾看苏安这样,便安抚道:“那我代姐姐去送下吧。” 之后苏鸾便送着焦敏出了屋。 原本苏鸾只是随便意思下,打算送出门就回去。而就在苏鸾转身的时候,听到焦敏一声轻嗤。 “哼,一个嫡女还不如庶女懂规矩。” 这话只是焦敏厌烦之下的轻声宣泄,没以为苏鸾能听到,偏偏苏鸾耳力好,听了个明明白白。 苏鸾回头时焦敏也恰巧回头,四目于空中厮杀片刻后,焦敏意识到自己嘴碎恐又给二皇子招来麻烦,于是心虚的逃开视线,加快脚步离开。 出碧月斋的方向与苏鸾回里屋的方向相同,故而在苏鸾走了几步到槛窗时,恰巧见窗外焦敏也路过。 不知怎的,苏鸾脚下突然一崴!整个人就朝着窗户的方向倒去! 而窗户旁放的正巧是盥洗用的红木盆架,苏鸾这一歪,双手推着那铜洗就朝外砸去。 盛着半满清水的铜洗突然跃至窗外,半盆凉水好巧不巧的洒到了正路过的焦敏身上…… “啊——”一声尖叫,焦敏被这猝不及防的袭来之物吓破了胆。 而半盆水浇到身上,焦敏也很快清醒冷静了下来,她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转头怒嗔着窗内的苏鸾:“你疯了!” 苏鸾则急急道歉:“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有意的,只是地上有水,我滑了一跤……” 只是不论苏鸾此刻如何澄清自己,焦敏都认定了她是纯心的报复。 第164章 第164章 妹妹迟迟不归,又听到外屋发出的动静,苏安也忙过来看。 贴身伺候的两个女官一左一右搀扶着安定公主,跨过内外间的雕花门,安定公主看到窗前站着的苏鸾,还有槛窗外一身湿漉漉的二皇子妃。 不但安定公主傻了眼,两下女官也吓住了。 “这……这是怎么了?”苏安诧然发问,目光投向自己的妹妹。 “我送二皇子妃出门,孰料地上不知何时洒了水,我滑了一跤刚好打翻了洗漱架上的铜洗。”苏鸾略显愧疚的看看苏安,又看看窗外的二皇子妃。 “对不住啊,二皇子妃。”她再次朝焦敏道了个歉。 安定公主听完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忙打圆场道:“是啊,我妹妹定不是有意的,还望二皇子妃见谅。” 苏安转头看看吓傻的宫婢们,吩咐道:“还不快去将太子妃昨日送来的新衣取一件出来,伺候二皇子妃更衣。” “是。”宫婢小碎急步退下,去衣库取衣裳。 苏安扶着贴身女官的手往窗前挪了两步,又赔礼又劝道:“二皇子妃大人大量,莫与我这堪及笄的妹妹计较。还是先请回来吧,着湿衣如何出得了门?” 焦敏愤怒的嗔了苏鸾一眼,心想安定公主说的也对,她再气也不能着湿衣出门,岂不是闹大笑话。 思及此,焦敏不情愿的调头返回。边走边心忖着,她及笄时都开始为自己取代姐姐嫁来大周之事谋划了。 及笄很小吗?哼。 很快女官取回了一件衣裳,先呈给安定公主过目。毕竟太子妃送来的衣裳有多套,具体公主也没说借给二皇子妃哪一套。 苏安随便扫了眼那衣裳,抬手示意。宫婢复又将衣裳毕恭毕敬的呈给了二皇子妃。 安定公主说道:“二皇子妃放心,这衣裳是太子妃刚刚送来,尚未穿过。” 焦敏带着一种不屑的神情低头睨了一眼,不管这衣裳算太子妃的,还是算苏家的,她都不稀罕。 只是眼下将就下罢了。 “那有劳了。”焦敏冷冷的回应。 宫婢抱着衣裳,随二皇子妃及二皇子妃的贴身女官去了里屋更衣,苏安和苏鸾则在外面等着。 苏安这才方便正经看看妹妹的表情。 苏鸾抿唇回应了个调皮不失甜美的笑,苏安不必开口便明了了。只是苏安也未多加指责,只无奈的摇了摇头短叹一声,一副拿这妹妹没脾气的神情。 苏鸾看着苏安并未生气,便笑开了。 二皇子妃更完衣后,出来只敷衍的给安定公主打了个招呼,便一脸悻悻的离开。完全没再理苏鸾一句,连个眼神儿都未再给她。 苏鸾扶着大姐姐回里屋,看了眼一地的狼籍。 焦敏更过衣后,将沾了水渍的旧衣旧饰物皆扔在了地上。 “奴婢这便去收!”宫婢急急前去收拾。先前二皇子妃不喜外人近身,故而只带了自己的贴身女官进屋,想不到走时竟是弄成这样,好似刻意要给这屋的主人添把堵。 看着宫婢将由里到外由上到下的一件件衣裳收走,又来收拾地上被二皇子妃弃掉的旧饰物,苏鸾突然眼前一亮。 “等等!”苏鸾上前从宫婢手中接过一物,细端了端,而后脸上的笑意晕染开来。 阴湿的牢房里,苏鸾屏退了左右及狱官,兀自站在铁棂子前。 她的指间提着一枚玉扣,举至邑国细作的眼前,柔声问道:“你送我的定情信物可是这东西?” 那细作一脸的惊喜,可待看清之后恍然发现色泽和形状皆不对。明明他记得小时苏鸾戴在身上的那个玉环,是一个色泽白润,一掌可握的单环。而眼前这枚玉扣,虽然成色极佳,却是透着淡淡的青色,且是一双小环连在一起。 邑国细作皱了皱眉头,心下忖道,是不是苏鸾小时戴的那枚又有何关系呢?反正他想要的只是一件苏鸾的贴身饰物罢了,随便一件什么东西都可以。既然苏鸾想不起来拿错了,那他也没必要挑三捡四。 “就是这个。”他抑制着内心得逞的狂喜,嘴上平淡的说道。 他伸手从苏鸾手中接过那枚玉扣,沮丧的喃着:“定情之物可以轻易的收回,而付出去的心,又如何收得回?”说着,他还抬头深望了苏鸾一眼。 苏鸾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她还真不适应被个陌生男人这样看着。尤其是知道他在演戏。 “好了,既已物归原主,你我便算两清。”说罢,苏鸾转身离去。 那男人拿着这枚玉扣,在身上左塞塞右放放,却觉得每个位置都不妥当。毕竟被抓来此处时,他的身上便被人一一翻遍了,贴身的暗器之类都已经被取走,如今突然又冒出个玉扣来,别人定会觉得蹊跷。 想了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短靴。 嗯,好在那些周人没给他脱过靴! 翌日,姬清太子得到大周皇帝的准许,入牢来看那个邑国细作。 因着此人涉嫌于青州时刺杀姬清,又是安定公主此次中毒案的主使者,故而姬清对他很感兴趣。 而此人做这一切的目的无疑是为了离间西凉与大周的关系,故而周幽帝甚是重视,许了雍郡王世子作陪,陪姬清太子一同去审讯。 通往牢内的甬道中,姬清笑问:“听闻世子已然严审了多次,却是没能让他供出幕后主使。” 陆錦珩的脸色稍微难堪了下,而后道:“其实幕后主使是谁,我们心里都再清楚不过,只是让他亲口供出有些难度。” 既然是邑国人,幕后主使自然是邑国的王上,保不齐身为邑国公主的二皇子妃也参与其中。 姬清笑道:“世子说了等同没说,只知道却摆不上明面来定罪,又有何用?”姬清笑眼弯弯的扭头看了陆錦珩一眼。 这个眼神,陆錦珩当真是有几分讨厌的。 虽说当初姬清将苏安当成苏鸾只是乌龙一场,可那时埋下的傲慢感觉却还扎在心里。他怎么也对这人好感不起来。 想要这辈子真要与这么个人成为连襟,陆錦珩不禁皱了皱眉,显露出一丝嫌弃。 姬清哪知短短一瞬,陆錦珩的心里就闪过了这么多念头。他只当陆錦珩的愁眉不展是为了案情,便宽慰道:“世子放心,孤此次既然亲自下牢来审,便是有把握撬开他的嘴。” 而这句宽慰,在陆錦珩看来却像是带着满满优越感的得瑟。 “呵,”陆錦珩嗤笑一声,带着些许轻蔑与挑衅:“那过会儿就看太子的了。” 姬清也随着笑笑,面上明媚,转头大步朝前走去,步子雄健有力。 陆錦珩亦负手在侧,行步流云般优雅。 随行的侍卫跟在二位身后,一路上亦步亦趋,不远不近。 二人很快便来到牢狱尽头的刑讯室,犯人早已被提来绑到了十字木桩上,等待着审讯。 陆錦珩走到邑国细作的面前,潇洒的一撩前襟,在狱官提前备好的铁狮椅上坐下。 接着抬了抬手指向犯人,笑眸微抬看着姬清太子:“太子请吧。”不是吹嘘了一路西凉的刑讯本事么? 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姬清看向世子时,尚是一脸的柔和。可当脸转向那个邑国细作时,立时如裹了一层寒霜般。 “你可知孤是谁?”姬清阴鸷的双眼盯着面前的犯人,就像一只翱翔的雄鹰在盯着地上的猎物。 那邑国细作一眼便认出了姬清是西凉太子,冷笑一声,满不放在眼里的答道:“在下真是三生有幸,想不到身陷囹圄还能有这么多大人物来看在下。就连不远万里而来的西凉太子,来了大周不着急去见媳妇,却着急先来看我。” 姬清嘴角微微扯动,似笑非笑:“说吧,当初派你于青州刺杀孤的,是什么人?” “刺杀?”那细作佯装惊讶的看了看姬清,而后摇摇头露出个无赖的表情:“这我可不知道。” 恩,至今他可是什么罪都没认呢。虽然诸多证据摆在眼前,就是死鸭子嘴硬。 姬清早便做好了准备,故而看到这人抵赖也不恼,只平心静气的问他道:“若不是你,你又如何今日一眼便认出孤来?” “那不是雍郡王世子刚刚称您为太子了吗!”细作语调略高,显然对于这些细处推敲有些不耐烦。 “可世子并未说孤是西凉的太子!”姬清的声调旋即便盖过了他。 那细作听闻这话,伸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时无言以对。 细作没看面前的姬清,倒是斜眼看了看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只看热闹的郡王世子。心道反正如今他也不企求活命了,只求能死前拉个垫背的,将王上下达的离间任务完成。 只想安静看戏的陆錦珩发觉细作突然看了自己一眼,顿觉不爽。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轻抬了抬食指,作了个示下的动作。 很快炎华便朝着那细作挥了一记鞭子! 这一鞭子来得太过突然,连姬清太子也微晃了下身子。随着犯人的一声惨叫,姬清明白是陆錦珩的意思,转头看向陆錦珩。 就算对犯人动刑也该预先给他个提示吧,这样当真失礼。 不过陆錦珩一脸的淡定,歪头对着姬清太子,“没惊到太子吧?” 姬清觉得眼前的陆錦珩比这个邑国细作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样的无赖。 不过他依旧保持住面上得体的笑容,这是他太子妃的妹夫,他的连襟,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 “怎么会。”姬清强压下怒火说道。 陆錦珩则趁机提醒:“太子,这人油盐不进,刀枪不惧,你与他苦口婆心定是撬不开他嘴的。我劝你还是换个有用些的法子。” 第165章 第165章 斜觑了一眼陆錦珩,姬清淡淡的应了声,“哦。”而后他又转身向自己带来的贴身侍卫招了招手。 就见那侍卫从怀里掏出一个乌木雕制的精致小盒子,双手捧着上前呈给自家太子。 姬清伸手在那盒子上指间一挑,将盒盖掀开,取出里面的一粒药丸。两指轻捏着那颗青黑色的药丸看了看,眼神复杂。 姬清的视线扫过陆錦珩,落在面前的邑国细作脸上。 那邑国的细作自然意识到这东西绝非良药,但也绝不会是瞬间便能要了他命的剧毒之物。毕竟他眼下活着还有价值,想来此药是能使人万分痛苦的药,逼他招供用的。 不过他死都不怕了,还怕区区折磨? “哼!”细作冷嗤一声,倨傲的昂了昂下巴,对此表示很不屑。 反正他知道就算这会儿跪下来叫爷爷,该受的罪也一样都少不了。倒不如先撑住一副傲骨,唬唬他们,好让接下来招供时显得更逼真一些。 姬清也并不在意这个细作怎么想,只左手两指掐住他的下颌骨,使得他的嘴巴张大,姬清的右手则迅速将药丸塞了进去! 那细作原准备紧咬牙关死活不咽的,而姬清接着便朝他的下巴由下到上一记挥拳!只见那细作喉结一滚,一口气儿倒逼着那药丸整颗吞咽了下去…… 默默看着这幕的陆錦珩,此刻终于掀起了一丝兴趣。他抬头看向姬清太子,奇道:“太子给这人喂下的是什么?” 人人都知西凉奇石多怪草多,盛产各种别国罕见甚至绝种的珍贵药材,各种毒物亦是不在话下。游走江湖为非作歹的那些人,也多爱使用西凉弄来的毒液涂抹暗器,一但命中,保管药石无医。 故而陆錦珩的确是有些好奇,姬清这回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大周。 姬清将薄唇抿成一条长长的直线,剑眉微微挑动,故作神秘道:“真话丸。” 他回答着陆錦珩的问题,可眼睛却一直盯在那邑国细作的脸上。他看到那人开始慌,开始疑惑。 姬清满意的笑笑。 “真话丸?”陆錦珩口中重复了遍药名,委实是觉得这名字起的太过随意。不过功效倒是一听便能了然。 “嗯,能令任何犯人不由自主吐露真话的药。”姬清半笑不笑的进一步解释道。 “呵,还真有这种东西?”陆錦珩佯作半信半疑的看看姬清,又看看那个邑国细作。 这么玄乎的东西,陆錦珩可不信。 不过他却勾了勾薄唇,违心的说道:“早就听闻西凉皇室在审理一些大案要案之时,会拿出这种东西来。想不到太子竟将此宝物带来了大周。” 姬清回头冲陆錦珩浅笑,淡然道:“出门在外,以备不时之需。” 那邑国细作之前还强压着内心的慌张,表现的镇定无比。可听这二人煞有介事的你一言我一语后,他竟真有些信了。他觉得面前这两个人,一个贵为一国太子,一个是郡王世子,似乎没有必要联手在他面前演戏。 如果只是想骗他招供,他们大可以说这药是剧毒之药,几个时辰内没解药他就会死状凄惨。 左思右想后,邑国细作觉得西凉是个善用药石的国家,许多稀奇古怪的药都出自该国,故而这真话丸兴许是真的! 那若是等这药力上来,他真不由自主的说了实话可怎么办? 不行,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须得趁药力还没将他控制住时,先把假话说了! “哎呦——” “哎呦——” …… 邑国细作连吟数声,佯装痛苦难忍的模样,之后又半闭着双眼,一副浑浑噩噩状开始混说: “小人真的只是一介商人……但凡出得起银钱的,小人谁的生意都接……” “收买西凉使臣给安定公主下毒之事,的确幕后有人指使小人,只是小人也没见过那幕后之人的真实面目……每回相见,那女主子皆是蒙着面纱,看不清面容……” 听到这儿,陆錦珩与姬清的眸中同时闪过一道精光。 “女的?”二人异口同声。 “是……是个女的,但小人也拢共只见过她两回。其它时候都是小人拿着她给的信物,去杨楼街的一个摊贩那儿对接暗号,将进展不断报回……” “你可记得那摊贩的样貌?”姬清急急追问。 邑国细作摇摇头,显出极度的虚弱:“那摊贩并非固定的,基本每回去都换人。小的就是在所有摊贩中找一个头插祥云木簪的人。” 闻言,陆錦珩与姬清对了个眼神儿,陆錦珩问道:“你刚刚说的信物是什么?” “是一枚玉扣……” “如今在何处!”陆錦珩蓦地从椅子里起身。 “在……在小人的靴子里。”那邑国细作说这话时,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陆錦珩做了个招手的手势,立马有侍卫上前脱了那细作的短靴,很顺利的在里面翻出一枚玉扣。 侍卫恭敬的双手将玉扣呈给自家世子,而陆錦珩只垂眸瞥了一眼那玉扣,便一脸嫌弃的抬起袖子遮住鼻子,而后指了指姬清,“先给姬清太子过目吧。” 姬清神色复杂的看了陆錦珩一眼,伸手将那玉扣接过,放在手中细细端详。 西凉,大周,邑国,三地的巧匠手艺大不相同,各有所长。故而明眼人通过一件饰物,便可轻易的分辨出它的产地。 看完后,姬清给出了个结论:“这是你们大周的东西。”说罢,他提着那玉扣给陆錦珩过目。 陆錦珩没伸手去接,只借着姬清的手细打了两眼。随即点头确定道:“没错,这的确是我大周的东西。” “不过仅凭一件饰物的产地,并不能表明它背后主人的出身。”陆錦珩一早便断定,此事的幕后人定是邑国人。 邑国既是大周的藩属国,邑国人身上有几件大周所产的饰物并不稀奇。且这幕后之人为防身份暴露,不排除会做一些误导人的障眼法来掩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见再也难审出别的什么来,姬清与陆錦珩便只得先离开牢房。 出去后,陆錦珩命人拿着此玉佩去杨楼街,尝试依那细作所言,找头上插祥云木簪的摊贩。 然而一个多时辰后侍卫便回宫禀报,无果。 这倒也不出陆錦珩与姬清所料,毕竟西凉使臣被西凉太子处置之事已闹得沸沸扬扬,京中近乎人人皆知,且这邑国细作也被抓来多时。幕后之人断无理由不知东窗事发,又怎会还安排人前去等接头? “哎,看来这条线是断了。”姬清凭栏而立,双手撑在白玉石雕成的栏护上,望河兴叹。 “那倒未必。”陆錦珩唇角微扬,不似姬清这么容易就灰心丧气。他斜觑一眼被姬清握在手中的玉扣。 “这玉质纯粹,双环为整块玉石雕刻而成,做工精巧,非民间的寻常巧匠手艺。” 听陆錦珩这样说,姬清眼中重新焕起一抹希望。他握着玉扣的右手抬到眼前,再次仔细端了端那玉饰。 果然做工繁复精致! 而后姬清扯了扯嘴角,脸上淡出个明媚的笑:“世子是说这东西来自宫里?”这下便大大的缩小了范围。 毕竟宫内什么人戴过什么首饰,便是自己不记得了,身边的下人都会记得。若幕后主使人就在这宫里,应是不难通过玉扣找到它的主人。 陆錦珩依旧微歪着脑袋盯着那枚玉扣,忽的想起一处源头来:“不妨去问问司珍,她掌管着宫中库藏,对金宝去向应是最清楚不过。” 姬清随陆錦珩走这一趟,很快便查明了他想要的:那枚玉扣,乃是二皇子妃嫁来大周时,吴皇后所赏的众多新婚之礼中的一件。 断定这玉扣的主人,便等同找到了于青州谋害他,以及宫中谋害安定公主的幕后黑手。 当日,陆錦珩与姬清带着这些证据与证词面圣。 晚上,周幽帝命赵总管宣来了二皇子李帛昭。 从接到赵总管的消息,到来御书房的这一路上,李帛昭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大婚那晚他都没有如此激动过。 要知道父皇平日里可是极少私下里召见他,回回都是他以各种名目来父皇面前刷刷存在感,不然只怕是一年到头都见不着他日理万机的父皇。 而自打上回惹怒父皇被砸破头后,更是无论他如何想方设法的求见,父皇都拒而不见。 如今父皇竟然主动要召见他。且还是晚上,大有父子二人彻夜长谈的苗头! 思及此,李帛昭如何能不激动? “赵总管,父皇可有说召见我是为何事?”路上李帛昭小声问赵德顺。 赵德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副难为的表情:“二皇子殿下,您这可就是难为老奴了,圣心哪里是咱家一做奴才的能揣摩透的?” “呵呵。”李帛昭干笑两声,心里隐隐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若是如他此前所想的好事,赵德顺怎会不卖个人情先给他颗定心丸儿吃吃?这老家伙说什么揣摩不透圣心的话可就是天大的谎话了! 他父皇肚子里有没有蛔虫他不知道,反正他眼前站着一条。 进了御书房后,赵德顺退下,守在屋外。李帛昭自己走进屋,给坐在榻椅上的周幽帝行了大礼。 “起来吧。”周幽帝语调和蔼。 这不禁让李帛昭稍稍安了些心。 “谢父皇。”他起身理了理前襟,将衣服捊平,乖巧恭敬的半躬着身子,等候父皇开口。 “帛昭啊,你与二皇子妃近来的感情如何?”周幽帝一双略显遗憾的眼睛盯在儿子身上。 第166章 第166章 而微躬着身子立于榻椅前的李帛昭,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幽帝这眼神中的意味,只当父皇今晚看他的眼神如此慈和。 想起上回就是因为自己说了休妻的话而惹怒父皇,这次李帛昭自以为学聪明了,信誓旦旦道:“父皇放心,儿臣与敏儿琴瑟调和,伉俪情深!” 周幽帝:“……” 仿佛上回说要求娶西凉公主的人不是他? 默了半晌,李帛昭也没能等来父皇的夸赞,不由得抬起头来察言观色。 李帛昭见周幽帝面上的神色很是微妙,心道难道父皇并不信他说的话? 思及此,李帛昭重又拱手低头,添了一句有些说服力的:“父皇,儿臣之前的确是有些对不住敏儿。不过自打上回被父皇教育了,儿臣卧病的那段时日不断反思己过,终悟出了夫妻本是一体的道理。” “哦?”周幽帝不由得眉头微锁发出一声质疑,接着便也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的问道:“那若是二皇子妃犯下了于大周社稷有失的罪责,你也准备不离不弃,与她一并承担?” 李帛昭垂着头眯了眯眼,深思着父皇这句话的意思。他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味儿啊? “回父皇,儿臣的小家自然是不能与大周相提并论。”李帛昭深思熟虑后回了句三观极正确的话。 周幽帝则继续问道:“那你可会大义灭亲,为大周除害?” 会……还是不会啊?李帛昭也分不清这话该怎么答了。若他像上回说一通大义凛然为国可灭妻的话,会不会又惹怒父皇? 李帛昭抽了两下嘴角,抬头有些为难的看向周幽帝。试探性的问道:“父皇,可是敏儿做错了什么?” 若是错了,那他当然知道如何回答了。 周幽帝捊了捊胡子,很随意的抬手指了指下手的位置:“你坐下吧,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讲与你听。” “谢……谢父皇。”李帛昭诚惶诚恐的坐在了父皇所指的那个座位上。 快入秋了,御书房的座椅也铺上了软软的绸垫。可此刻李帛昭坐在上面,听着周幽帝接下来说的那些话,却觉屁股如坐针毡! 待周幽帝将西凉太子青州遇刺案,与雍郡王世子京外遇袭案,还有安定公主于宫中被人毒害的案子一一联系上邑国,从而再牵扯出二皇子妃这个幕后主使来……二皇子李帛昭已是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浑身冒了冷汗! 周幽帝的话讲完了,李帛昭才敢抬起胳膊来,擦拭了下额间冒出的细密汗珠。 “父……父皇此事可已查明?”不会是冤假错案,在他大义灭妻后明日又要翻他不近人情的旧账吧! 周幽帝面色一沉:“废话!若未查明朕在这吓唬你玩儿?!” “不……不不不是。”李帛昭莫名的有些结巴。 接下来稍稍冷静消化了片刻,李帛昭蓦地起身跪在地上朝着周幽帝叩头:“父皇,是儿臣娶妻不贤!竟与个蛇蝎心肠一心想颠覆我大周社稷的狠毒女人同床共枕……” 说着,李帛昭真就响亮亮的磕了几个头!他是生怕周幽帝将这些诛九族的罪责引向他身上啊! 噢不,他的九诛都是皇亲国戚,谁也诛不了,只会诛他一人。所以他更得拼命和焦敏撇清了关系,以免受牵连。 周幽帝忙虚伸胳膊拦阻道:“你快起来!朕给你说这些不是看你如何来声讨她的,是要你为朕分忧的!” 听了这话,李帛昭终于淡定了些许。父皇这意思并没有将他与二皇子妃归为同党,父皇是叫他来“分忧”的,也就是说他有将功赎罪的机会。 李帛昭抬头,可怜巴巴又满怀期待的仰视着高高在上的周幽帝,“父皇,但凡是儿臣能做到的,父皇尽管吩咐!” 周幽帝面色也平和了许多,抬了抬手,又道一遍:“你先起来,坐下慢慢说。” “是。”李帛昭听话的起身,重新坐回椅子上。只是坐在椅子里,整个人也是战栗着的。 “父皇,儿臣愚钝,还求父皇明示。” 周幽帝这时从身边的方几上取过一锦盒,递给二皇子。 刚刚坐稳的二皇子复又起身,毕恭毕敬的双生接过盒子,纳闷的看父皇。 “这东西是那个邑国细作交出来的,你且先拿回去问问二皇子妃,可是她的贴身之物?事虽已明确至此,她毕竟还是邑国的公主,大周的二皇子妃,我们大周皇室应该给她最后的体面。” 二皇子颤颤巍巍的手打开了那个锦盒的盖子,看到里面躺着一枚青白色的连环玉扣。 “父皇,不必问了。这东西儿臣见敏儿带过,冤枉不了她。”二皇子如是说道。 周幽帝没说什么,只皱了皱眉头,不耐烦道:“让你问你就去问!” “是是是……”二皇子连口应道。 这会儿他终于脑子开窍想明白了,父皇让他拿此物去问二皇子妃,并非是对此物的归属有何存疑,而是让二皇子妃亲眼看到罪证确凿,自行了断。 “那儿臣这就回去问!” 周幽帝抬了抬手示意,没再开口说话。 二皇子离开御书房后,便大步流星的回了启祥宫。 “二皇子妃呢?!”甫一回自己的寝宫,李帛昭便大声喝问守在门口的宫婢。 四个宫婢见二皇子脸色难堪气不顺,立马跪下身来,其中一人颤颤巍巍答道:“回殿下,二皇子妃正在沐浴……” 李帛昭没多跟下人们废话半个字儿,便愤愤的甩袖往浴池去找。 这厢二皇子妃焦敏,刚刚泡完一个无比滋润的牛乳浴,正从浴池走上岸来。 守在屏风旁的两个贴身女官合力伸着一件贴身的衣袍,供二皇子妃出浴后穿。见二皇子妃上了岸,连忙迎上前为二皇子妃更衣。 焦敏穿衣上身,张开双臂由着女官们为她系紧腰间的带子。同时眸带傲慢的看了眼那浸满牛乳的池子。 啧啧啧……一般的人家,怕是一辈子都喝不起这么多的牛乳。 而她,身为大周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妃,却可以每日拿这么多的牛乳来滋润肌肤。 呵呵。 焦敏微微扯动了下嘴角,对现如今的生活,她还算是满意的。虽说难免也会遇到几桩不怎么顺心的事困扰着她,但这泼天的荣华富贵,已是太多人求而不得的。 就比如她那个短命的姐姐。 若不是姐姐早亡,她又怎能代姐嫁来大周? 焦敏暗笑,心里念道:好姐姐,你没享受到的荣华富贵,我都代你享了。等百年后咱们姐妹有机会在那头儿重逢,我定一一讲给你听。 “好了,回去吧,我乏了,正好小憩一会儿。”女官已为焦敏系好腰间的衿带,焦敏放下胳膊移步转出屏风。 可就在焦敏转过屏风的一瞬,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杵在屏风后头。 “殿下……”堪堪出浴的焦敏看到夫君,莫名的脸红了几分。心道都做了近半年的夫妻了,殿下还是这么见外,想来找她偏又不好意思直接闯进去。还要等她穿戴齐整了才安心。 “二皇子。”两个女官纷纷行礼。 “都退下。”李帛昭却只是没半点儿表情的冷道一句。 此时的焦敏,依旧没有察觉出半分异样。她看到李帛昭脸上的冰冷,却只当殿下是来汤池见她,怕下人私下里拿去说笑,才摆出一副端肃的样子。 女官和守在外面的几个宫婢一并退出后,焦敏上前伸手搀扶二皇子。牛乳香气的熏陶下,人也嗲了两分:“殿下~您怎么不回寝宫等妾身,还亲自还汤池里找我?” 焦敏原以为会等来二皇子同样缱绻的声音,却不料二皇子的左手猛得打过来,将她搀在他右胳膊上的两手给粗鲁的推开! 焦敏被这蛮力推得踉跄了几步,加之浴池地滑,沾水如冰,晃了晃终于跌在了地上。 焦敏娥眉微蹙,既是委屈也是不解的抬头望着自己夫君:“殿下?” 李帛昭身材本就比焦敏高大许多,加之此时一立一趴,更是有着倨傲临下的优势。 他从怀里掏出父皇给他的那个锦盒,取下盖子愤然丢到一边。 木质雕花的盒盖儿撞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带得焦敏的心一提,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李帛昭取出那枚连环的玉扣给焦敏看,冷声问道:“这可是你的东西?” 焦敏望着那枚玉扣,想起这是那日去探望安定公主时,因着被苏鸾泼了一身水而进屋更衣后与湿掉的衣物一并丢弃的。 苏鸾? 想到这个名字,焦敏就觉得心头一凉!她总觉得每回只要跟苏鸾沾上边儿,就没什么好果子! 难不成是苏鸾这回又借题发挥中伤她什么了? “殿下,可是有人在您面前污蔑了妾身?”焦敏急急问道。 “你别说那些废话了!我就问你这东西是不是你的?”李帛昭这回的语气更加令焦敏生畏了。 她不得不先如实答道:“是,是妾身的……” 刚答完,焦敏便意识到一丝不妥。心说殿下为一枚玉扣发这种无名火,难不成苏鸾污蔑她将此物送与何人,激殿下吃醋? 思及此,焦敏又连忙解释道:“是妾身丢弃的!是妾身不要的!谁若得了它与妾身半点儿关系没有!” 就见李帛昭咬着牙齿点了点头,似是心中原本的一点儿存疑也不复存在了。李帛昭捏着那枚玉扣指了指焦敏:“你可真是邑王的好女儿!” 她父王?焦敏面上不由得发怔,这怎么又关乎到她远在邑国的父王了? “殿……殿下,您可否将事情说明白再发火啊?妾身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啊。”焦敏眼中冒出两汪清泉,大颗的泪珠子簌簌地落下。 李帛昭想了想,焦敏说的对。夫妻一场,死是得让她死个明白。 之后李帛昭便将自己从父皇那得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焦敏诧异的圆瞪着双眼,这莫名扣下来的一口锅就这样将她给砸趴下了。她人好好的呆在宫里,怎么就跟一桩桩的刺杀案扯上关系了? “殿下,您不会信这种荒谬的说辞吧?”焦敏往前爬了爬,伸手扯住李帛昭的前襟,如个饿了多日的乞儿在讨饭一般可怜。 “哼!”二皇子冷笑一声,“你敢做不敢当?还想做困兽之斗?” “再说你认与不认又有什么关系?父皇既然不想让大理寺来介入此事,便表明是不想将大周与邑国的关系搞得太过难堪。大周不会公审你,也不会判罚你。你,只有自裁一条出路。” 焦敏怔怔的望着自己夫君,扯着他前襟的手渐渐松了力道,手如无骨般垂下。 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可能做她溺水时的浮木,甚至连棵稻草也做不了。 他,只想保全自己。 第167章 第167章 就在焦敏抓着二皇子前襟的手渐渐松开之时,她听到那个再熟悉不过,夜夜与她温存的声音说:“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李帛昭转身便要往浴池外走。 在外面等她? 等她自裁吗? 焦敏颓丧而低落着的情绪瞬间又抖擞起来,两手扶在地上撑起上半身斜坐着,她高仰着脸恨恨的嗔向李帛昭:“李帛昭!我不会自裁的!” 李帛昭刚刚抬起的脚落回原地,缓缓转过身冷眼睥睨着地上的二皇子妃。眼中有冷漠,也有恨不争气的怨愤。 “你一定要弄的这样难堪?”如今父皇既已开口希望他这个做儿子的能为君分忧,私了此事,他若连这点儿事都办不好,如何赢回父皇的重用。 “呵呵——”焦敏冷笑几声,笑中透着两分癫狂之态。她真的要疯了,要被这个吃人的皇宫和绝情的丈夫逼疯了。 “先是西凉太子在青州遇刺,后是去西凉和亲的安定公主在宫中中毒……你们大周为了给西凉国一个交待,妄图将这盆脏水泼到邑国头上!以牺牲我这个邑国公主为代价,换来与西凉国的结盟……” “呵呵——”伴着两声苦笑,焦敏垂下了头,与此同时两滴冰凉的泪落在了她撑着地面的手背上:“偏偏你们还不想真的将我父王激怒,于是不公审我,不依法处置我,而要我自行了断。最后你们给我父王报丧时,只会编造个意外或是病逝的理由。” “对吗殿下?”问这话时,焦敏又抬起了头,泪眼汪汪的凝着李帛昭。 李帛昭心头骤然软了一下。 谁的心也不是磐石做的,数月同床共枕的妻子,若说没半分情谊那定是骗人的。只是这点儿情谊,远不及父皇的信任来的重要。 李帛昭缓缓阖眼,吐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可因一时的感性有妇人之仁。 再次睁眼时,李帛昭的眸中已如来时那般冰冷决绝。 罪有应得也好,含冤受屈也罢,重要的是父皇认为二皇子妃有罪,她便有罪。 “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找人来伺候你上路?”李帛昭冷声问道。 焦敏的双眸早已如溃堤般不可收拾,她无处诉说此时内心的绝望与悲愤!她甚至至今不知,到底是谁在背后陷害的她。 “好,我自己动手。”焦敏自知今日已逃脱不掉,只得妥协。但旋即她又提出一个要求。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夫妻一场,你可以对我不仁,我却不愿对你不义。还请殿下命人取纸笔来,我要写一封绝笔信。” 李帛昭眉头一锁,猜不透二皇子妃要写什么。不过既然是将死之人,他也不愿苛待她最后的诉求,于是点头应允,并转身命人取来纸笔。 二皇子妃缓慢起身,在宫婢奉文房四宝进来时,她已整好衣绾好发,端肃的坐在椅子上。 宫婢退下,二皇子妃埋头疾笔书写。 李帛昭远远的立在一旁,出于最后的尊重他没凑上前去打扰二皇子妃书写。反正待她死后他可以慢慢审阅,到时有不妥的地方他处理掉便好。 半个时辰后,李帛昭回到御书房。周幽帝已在此等了他一个时辰。 李帛昭将二皇子妃的绝笔信双手呈上,同时禀报道:“父皇,敏儿已于刚才伏罪自裁。” 信的内容李帛昭已仔细看过,并无半点儿于他不利的地方。焦敏将所有罪则全部认下,并撇清了二皇子与自己的母国关系,桩桩件件都引咎于自己的私心。 二皇子也终于理解二皇子妃死前所说的那句“夫妻一场,你可以对我不仁,我却不愿对你不义”的意思了。 周幽帝随便扫了几眼便将信折起,而后声音低哑的命了句:“你且先去处理二皇子妃的后事吧,对外宣称是突发急症,猝死。也立马命人去邑国报丧。” “是,儿臣退下。” 周幽帝将信丢到榻案上,起身走到窗前。虽是这样的结局,但总算事情告一段落了。 这世上有许多事他可以宽容,唯有危及社稷与危及他儿子性命的人,他纵不得。 周幽帝望着窗外开始飘落叶子的高大树木,眼神渐渐没了焦点。 秋来了…… 夜幕下的桃园,初秋的风萧萧而起,苏鸾披着一件鸦青色的斗篷进了园子。 风拂动着她的斗篷摆缘一起一起,她箍了箍戴在头上的兜帽。 今日传来二皇子妃的噩耗,苏鸾原本无需为二皇子妃在穿戴上有何禁忌,可她还是选了一身素淡庄重的。 毕竟此事论起来,与她脱不了干系。 陆錦珩已不知在园中等待多久,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知是苏鸾来了,转身朝她笑笑。 苏鸾驻下步子,较之陆錦珩的自然,她面色就略显庄肃。原本今晚她是不想出来的,若不是陆錦珩说有要事。 “你找我来到底有何要事?”苏鸾看门见山。 见她这样问,陆錦珩脸色略垮,微微失落:“难道见我本身不算要事?” 苏鸾:“……” 以二人当下的关系虽然也可以这么算,但被人愚弄的感觉还是很不好。 思及此,苏鸾转身佯作生气要走。 “哎,逗你的!”陆錦珩信以为实,大步迈上前去拽着苏鸾的胳膊。 苏鸾似笑非笑、似气非气的转头看着陆錦珩,催促道:“那还不快说。” 陆錦珩笑笑,收回扯她胳膊的那只手在腰封里取出一封信,递给苏鸾:“这是二皇子妃的绝笔信,你可要看看?” 苏鸾那不敢置信的眼神从陆錦珩身上移向他手中的那封信,迟疑了片刻,苏鸾还是将信接了过来,展开仔细过目。 看过几行后,苏鸾缓缓蹙起了眉。 再看几行,她的手开始发颤。 最后摇摇头,苏鸾面带几分愧色的低喃道:“不是她……” “她是被冤枉的,她做了别人的替罪羊。”陆錦珩伸手将信收回,眼神始终盯在苏鸾的脸上。 苏鸾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在牢里见那个邑国细作时,她先入为主的认定邑国细作必是效命于邑国,而身处大周皇宫的二皇子妃是里应外合的唯一人选。 可如今看完二皇子妃的认罪书,苏鸾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焦敏是认下了所有的罪,可是她在提到几处细节之时却露出了破绽。她所有的描述完全是道听途说,许多与实际不符。 偏偏在阐述自己行事动机时又说的真情实感,毫不敷衍。 事已至此,苏鸾也不想再瞒陆錦珩,将自己当初看穿邑国细作的诡计,又将计就计拿了二皇子妃的玉扣去糊弄他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 奇的是陆錦珩却丝毫不显意外。 “你……都知道?”苏鸾纳闷儿。 陆錦珩淡笑着点头,视线黏在苏鸾的脸上:“其实从细作身上搜出那枚玉扣后,我便私下去查过了。” 所以他知道二皇子妃在安定公主处被泼湿衣裳的事,也知道那枚玉扣是当时留下的?——苏鸾如是想。 苏鸾低下了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受。 自作聪明的以为反将敌人一军,结果却间接害死了无辜…… 陆錦珩看出苏鸾的难过,伸手缓缓勾起她的下巴。这才发现那张白嫩的小脸儿上,竟挂了将下不下的泪珠儿。 月色下,这角度看她格外的楚楚可怜。 “傻丫头,即便此事与她无关,她也并不冤枉。你可知她是如何坐上这二皇子妃之位的?” 苏鸾怔了怔。她知道,书中提及过焦敏是毒杀了亲姐,才代姐嫁来大周的。可苏鸾不能说知道,因为她没理由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事。 见苏鸾不语,陆錦珩只当她天真不知。风清云淡的笑笑,陆錦珩为了哄好苏鸾,硬着头皮开了个大不敬的玩笑: “苏鸾,这么给你说吧,若有一日天雷忽降紫禁城……你要相信这里没有一个人会是无辜冤死的。” 无辜?呵呵,无辜之人是很难在这宫里生存下去的。 “那,也包括你吗?”苏鸾眨巴下水汽弥漫的杏眼,怯生生的认真问了句。 陆錦珩对着苏鸾看了好久,也沉默了好久,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之后陆錦珩松了勾着苏鸾下巴的手,干咳两声:“好了,夜里风凉,我早些送你回碧月斋。”说着,陆錦珩提步往碧月斋的方向走去。 站在原地呆愣了下,苏鸾看看四周已变至漆黑的夜色,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皎洁的月亮高高挂于夜幕,两个相偎而行的身影被拉的好长,好长。 第168章 第168章 西凉太子与安定公主的大婚之日原定于八月初八,这也是由两国的钦天监占卜星象后一致选定的大吉之日。 有此天时,再加人和,不但可保夫妇二人一世恩爱,更可有助于两国的国运。 然而因着安定公主突然中毒,耽误了启程去西凉的吉时,八月八日定是赶不上到西凉了。 姬清太子命人回西凉将此事说明之时,特意煽风点火,令得极信运道之说的西凉君主,认定了是周边看不得大周与西凉好的霄小国家的阴谋。他们企图破坏这百年难逢的吉时,使得两国联姻夜长梦多。 加之本就听令于姬清太子的西凉钦天监的唆摆,西凉君主这才同意了让姬清与安定公主在大周皇宫内依原定的好日子简单完婚,先行圆房应了吉时,之后再回西凉补办大婚之礼。 故而大周的皇宫内,这些日子所有人皆是喜气洋洋,又忙碌不堪。 各宫都在为这场关乎大周国运的联姻效力,希望赢得皇上的满意。 也难怪周幽帝如此看重此次大婚,毕竟两国联姻却在公主的母国举办大婚仪式,这怎么看怎么有点儿民间倒插门儿的意思。 这点无疑给周幽帝又加了一层体面。 如此大喜之事当前,谁又敢拿些秽气之事触霉头?二皇子妃的丧事草草了事,麻溜的将人送去了皇陵边上专门安置宫内女眷的陵墓。 就连闻得噩耗,快马加鞭匆匆赶来,欲送二皇子妃最后一程的邑国使臣,也没能看上她最后一眼。 几个邑国使臣到的这日,见大周皇宫内正大肆操办与西凉的联姻之事,自知腆颜求见亦是自找没趣儿,便只见了见这些日子伺候二皇子妃的几个女官。 那几个女官确实对当日之事有诸多猜疑,可她们知道的毕竟太少,只将感到奇怪的地方告之使臣。 而后几个邑国商量了下,觉得只事有许多可疑之处,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于是他们几人便先出了宫,到鸿胪寺客舍落脚。 他们打算先将如今知道的写信回禀邑王,等邑王一个答复,是让他们在京中等到大婚结束后求见皇帝了解个明白,还是直接回去。 也就是在这晚,陆錦珩接到了牢中传递的消息:那个邑国细作死了。 “世子,您觉得下手的可会是鸿胪寺住着的那几个邑国使臣?”毕竟接连的几个案子,邑国嫌疑最大,他们兴许怕事情会牵扯到邑王,而杀人灭口。 正倒弄着茶艺的陆錦珩,只在听到消息的时候眼中波动了下,手里的动作却是未停。 他右手捻花儿似的将闻香杯里的茶汤转了几圈儿,之后倒掉。 这才开口道:“不会。” “若那一系列谋害案件背后真的是邑王,皇上放出风去二皇子妃病逝,邑王便应该明白皇上的用心了。他断不会再画蛇添足的派人来灭什么口。”说这话的时候,陆錦珩将那闻香杯凑至鼻前,顿时一缕茶香萦绕上鼻尖儿。 陆錦珩轻阖双眼,喜欢极了这清列雅致的香气。 经世子这一点,炎华有些明白过来,后知后觉道:“灭口之事与邑国使臣的到访时间如此凑巧,既然不是那些邑国使臣做的,定是有些人怕他们查出什么来,故意做的。” “只是会是何人呢?”炎华百思不得其解。 陆錦珩缓缓睁开眼,也将手中杯子放下。勾了勾唇:“这回,他总该说实话了。” 世子口中的这个“他”,炎华自然明白是谁。 当初所有人都怀疑是二皇子妃与邑国里应外合,设计了这一系列的阴谋诡计。然而二皇子妃死前,的确也诚诚恳恳的将那些罪名悉数认下了。 只是这样一来,反倒更怪了。 二皇子妃在绝笔信中反复撇清了二皇子,只说是自己出于私心。可她该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一个犯人越是急于为谁开脱,谁的嫌疑便是最大的。 二皇子妃全程不提邑国亲族,只表达了自己对二皇子的一片痴心,任二皇子再是皇帝的亲生儿子,皇帝也不由得对他开始起疑。 毕竟这一桩桩的案件,若都安到二皇子身上,于情于理倒是都讲得通。 二皇子担忧陆錦珩成家后会真如父皇所言,认祖归宗迁居回宫。故而二皇子在陆錦珩自青州回京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了埋伏。 二皇子惧怕安定公主成为西凉未来的皇后,也成为陆錦珩背后的一股强势支持力量。故而买通一个邑国商人,由别人出面给安定公主下毒。这样最终事败,大家也只会将目光投向邑国。就像如今这样,由二皇子妃为他背下所有罪名。 至于青州刺杀姬清太子的那次,就更是事出有因了。 两年前,大周与西凉边境正是战乱时起,边关百姓民不聊生。当时有文官建议由皇家出面安抚,于是急于取悦圣心的二皇子自愿请命去边疆慰问将士与百姓。 偏偏在他去的第二日,就被一支流箭所伤。而伤他的那支箭被取出后,不少人认出那种翠鸟羽的箭乃是西凉太子专有。 换言之,两年前伤二皇子右臂的就是姬清。 那么当二皇子知道姬清太子不久前微服到大周境内时,想报当年的一箭之仇而派杀手去行刺,也不奇怪。 如此,三桩谋害案件都说得通。二皇子妃以一封遗书,成功的让皇上将目光聚焦到了二皇子身上。 可是这样重要的一封信,二皇子妃何故会在细节上漏洞百出? 唯一解释就是她真的不是幕后主使,她当真是对案件不怎么明白。只一心将罪揽下,偏偏又无说服力。 这些是在二皇子妃死的当晚,陆錦珩和苏鸾便在桃园想明白的。既然陆錦珩早已笃定幕后真凶另有其人,又怎会对可能知道真相的那个邑国细作毫不加保护? 故而,被灭口的那个,只是个假的。而真正的,如今尚活得好好的。只是在他亲眼见证这些后,明白自己已沦为一颗弃子,也该说点儿真话了。 “苏鸾这几日在忙什么?”陆錦珩端起一杯热茶轻抿了口,斜睨着炎华。 “回世子,苏姑娘自然还是在忙安定公主的大婚之事。” “呵呵,”陆錦珩笑道:“她一个未出过阁的小丫头,懂什么婚嫁礼俗?” “呵呵……”炎华附和着干笑两声,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有些尴尬的伸手挠挠头。毕竟有关苏姑娘的调侃,世子可以随意说,旁人若是说了可能会被赏板子。 “去,把她请来,就说我有事找她。”陆錦珩悠哉的又给自己满了一杯茶。 “是!”炎华退下。 须臾,炎华便肃着一张脸回来了。 “世子,苏觉得说她今日忙……没空过来。”说这话时炎华也是虚着的,生怕陆錦珩发火。 毕竟这已是近几日的第三回拒绝了,只是前两回苏姑娘还找点儿堂而皇之的理由搪塞,这回竟直接说“没空。” 而陆錦珩倒也未见半分恼怒之色,只心中暗笑,他不过是在送苏鸾回去的那晚开了个小玩笑,就气的她一连几日不见他。 从桃园送苏鸾回碧月斋的路上,陆錦珩依依不舍的搂住苏鸾,说要不他们就也学姬清和苏安,先圆房,待两年后再补婚礼。 结果苏鸾气乎乎的就跑了,白日里任陆錦珩再怎么派人去请也请不回来了。而他一男子,又不方便亲自去碧月斋拽人出来。 陆錦珩抬手指了指盛着茶杯的木案子,“将这个给她送去。” 炎华一懵,“这……”他又看了看世子的手指和眼神,以确定自己没理解错。 第169章 第169章 陆錦珩斜眼看着炎华不敢置信的表情,指尖儿落在木案子上轻叩了两下,以明确他没理解错,就是这个玩意儿。 “是……”炎华只得将茶具挪开,抱起木案子擦拭一番,而后送去碧月斋。 碧月斋的前厅里,苏鸾托腮绕着桌子小步转了半圈儿,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那个木案子上,想不通陆錦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让你送这个来,就没说点儿什么?”虽说这阵子陆錦珩为了哄她送了不少宝贝来,但这种东西倒是稀奇。一个用过的旧木案,送来干麻? 炎华笃定的摇摇头,坦诚道:“世子什么也没说。” 苏鸾觉得这事儿里透着蹊跷,一个茶案子…… 等等……茶案? “我跟你去!”苏鸾转身出了门。 猝不及防的炎华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一路护送着苏鸾去了奉召宫。 进了偏殿,炎华应景识趣的带着一众宫婢退下了。 苏鸾强自走到正品茗的陆錦珩身边,温柔的声音里带了丝讨好之意:“陆錦珩,你找我来可是有事?” 陆錦珩端着茶杯的手在嘴边儿停了下来,转头看看苏鸾,笑眼弯弯的问道:“你近来很忙?” 苏鸾不自然的抽了抽嘴角,“是……是啊。”接着便急于将话题引向正处:“你不是说有事?” “你不是猜到了?”陆錦珩反问,目光灼灼的盯着苏鸾。 苏鸾也不再装糊涂,直言道:“你给我送那个茶案子,可是想告诉我大姐姐的案子有新进展了?”毕竟她和他都知道,二皇子妃只是个替罪羊。 陆錦珩也不直接回答,只道:“我怕你总在碧月斋呆的会闷,故而想带你去牢里转转。” “好啊!”苏鸾自然明白这是何意。 时已至傍晚,陆錦珩也不想太多耽搁,卖了几个关子后便带着苏鸾去了牢房。 穿过阴暗潮湿又有些噪杂的关押区,苏鸾跟着陆錦珩来到里面的审训屋。这已不是她头次来,故而也没之前那么紧张。 苏鸾看到十字木桩上绑着的人,正是那个邑国细作。只是比起她来见他时,要消瘦一圈儿,人看上去也极虚弱。 苏鸾不由得往陆錦珩身后缩了缩。 陆錦珩转头看看她,温言安抚:“不必怕,他动不了也开不了口,伤不到你的。” “这……这是什么意思?”苏鸾不解的圆瞪着一双杏眼看陆錦珩。 “他,吃了西凉国的一颗真话丸。”陆錦珩半笑不笑的将那日的事给苏鸾小声讲了讲。 “哦。”苏鸾有些茫然的看着那细作,猜测他此时能不能听到他们的说话。 “他能听到,也能看到。”陆錦珩一眼看穿苏鸾的疑惑。 转而,陆錦珩对着那邑国细作问道:“今晚的事,你可全都看到了?” 自从这细作吃下那颗让他动也动不得,说也说不得的真话丸后,便被狱官给他换了大周平民的服装,安置到了原本关押他的那间牢房对面。 而原本关押他的那间牢房里,安置进了一个犯下杀妻罪的死囚。狱官也给那死囚换了衣裳,全是邑国细作的装束。 牢里这些日子,犯人们的脸早已脏的看不出原本容貌,故而别人也多半只凭犯人的关押地,还有身材和衣装来认人。 如此一换,那个死囚便成了别人眼中的邑国细作,就连狱卒也不知他是假的。 故而今晚真正的邑国细作就趴在对面的牢房里,不能言不能动的眼睁睁看着一个被人收买了的狱卒,偷偷进了原本属于他的那间牢房,将那个替死鬼杀了。 虽然狱卒也知对面关着个犯人,可所有人都知道是个不能说不能动的活死人。故而没人拿他当回事,更不担心他会告发什么。 邑国细作虽然嘴不能说,但眼睛已渐渐湿润,陆錦珩和苏鸾都看出他是被自己一心维护的真主子伤透心了。 有句话叫‘士为知己者死’,身为别人的死侍,他可以随时为主子牺牲掉自己这条小命,可他的忠心至少得换来主子的一点儿真诚以待。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敌人还没杀死自己,就被自己人迫不及待的除之后快! 这时有脚步声来,陆錦珩像是早就知道来人是谁一样没有回头,苏鸾却回头去看。 “姐……”夫? 意外之下的苏鸾,险些将这些日子逗苏安时才说的称唤脱口而出。清醒过来的她立时改了口:“姬清太子。” 姬清笑笑:“还是姐夫好听。” 苏鸾脸啥事浮上一抹粉色,不知是为大姐姐而羞,还是为自己而羞。 陆錦珩有些不满的看着姬清,怨叨:“才来。” 姬清笑眯眯的视线从苏鸾身上移到陆錦珩身上,“你不跟着鸾儿叫?” 陆錦珩脸蓦地一黑。“鸾儿?”他微微眯眼,心说这倒插门儿的未来姐夫很会和小姨子拉近乎啊! 姬清满不以为然的看了眼苏鸾,自然道:“没几日就是一家人了,何必现在还这么生分。”叫句鸾儿怎么了?他得跟着老婆叫啊。 陆錦珩的脸色更难看了,斜了苏鸾一眼,心下愤愤道:两年!两年!他还没跟她做成一家人,她就先多了个姬清这样的一家人! 罢了,今日也不宜为这种小事闹情绪。 陆錦珩将话题引回正路:“既然姬清太子来了,咱们还是办正事吧。” 姬清敛了面上不端的神情,视线扫过那细作,认真道:“好。” 苏鸾抬起眼帘时,不知为何对上的是陆錦珩怪异的眼神。她心下打鼓也委屈,她什么也没做,两个男人的战火无端就烧到了她身上? 苏鸾抬手扯了扯陆錦珩的袖子,有求和之意。这动作幅度小没被旁人看到,只陆錦珩看到。 陆錦珩终是露出来个满意的表情,抿了抿唇深看苏鸾一眼,而后转身跟姬清小声言语几句。 姬清转头给贴身侍卫递了个眼神,那人便将一粒药喂进了邑国细作的嘴里。 苏鸾惊奇的盯着那细作,发现他先是手指动了动,接着又听到他清了清干涸沙哑的嗓子。 服下解药后的那个细作,觉得身上力气一点一点恢复,缓了半炷香,他便可以开口说出较为清晰的话了。 “你……你拿了块假玉给我?”他无力的抬头看着苏鸾。 这些日子他虽身处牢中接触不到外面的人和事,却也能从狱卒的口中听到一两句。在他听到二皇子妃的突然暴毙后,便联想了前后,自然不难得出自己是中了苏鸾的计的结论。 苏鸾插科打诨:“怎么会是假玉,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和田美玉!” 那细作低下了头,他感觉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和处境,也不适合跟这些人讲道理论是非,中计了便是中计了。 默了默,这邑国细作才抬头将目光投向陆錦珩和姬清太子,语气再无之前视死如归的傲慢,而是显得十分可怜:“你们想让我看的,我都看到了。” “那就好。”陆錦珩一副甚是满意的表情,既而便也不再拐弯抹角的径直问道:“现在你可愿意招出欲杀你灭口的幕后主子了?” 那邑国细作低了低头,“是首辅大人。” “李明德?”陆錦珩略显意外的锁起了眉头。 “是,我虽是邑国商人,但做的亦是些刀口舔血的买卖。早年承过李首辅的恩,这次李首辅花了大价钱雇佣我帮他做这些事。” 姬清太子并不认识这位大周的首辅大人,甚至连面都未曾没见过,故而这会儿也是有些迷惑:“李首辅为何要刺杀孤?” 既然招了,这细作也不再含含糊糊,干脆将事情始末一五一十交待个清清楚楚。 “起初首辅大人得知西凉太子乔装入了大周境,便想要活捉以此要挟西凉止战。故而在突袭之时,我等都未对太子下死招,便也是有此顾忌,才屡屡失手。” 姬清终于弄明白的点了点头,心说难怪当时第一支暗箭袭来时,他毫无防备,却还是没能中了他的要害。 “那李明德又为何要你们来刺杀我?”其实陆錦珩的心里已有了猜测,但他还是想与这邑国细作的答案对一对。 “当时我等正在青州搜寻受伤的西凉太子,有一日却突然收到京中急报,要我们去半路截杀雍郡王世子。当时我们只是领命照做,并不知晓原由。两边行动皆以失败告终后,我回京复命,才知道是首辅大人的密探查到,大周皇帝有意在你娶妻之后将你认回宫中,还你皇子身份。” 听到这话,苏鸾眼中诧然,转头看向陆錦珩。同时她余光瞥见姬清太子同样惊骇的目光,也落在陆錦珩的身上。 对于陆錦珩的身世,大家虽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却未料到周幽帝竟打算将陆錦珩的身世昭告天下! 其实陆錦珩如今已是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他是皇子还是世子又能有多大区别?故而周幽帝固执的冒此君臣大忌也要认回亲子,可见是对他的未来另有安排。 而这个安排,极有可能与继承有关。 身为当事人的陆錦珩对此事早已心中有数,故而听到这话也并未显露出半分意外的表情。 “哦。”陆錦珩只随意的应了句,状似并不在意的又接着问道:“那李明德派你给安定公主下毒,是为了不想加大我身后的砝码?” 既然首辅知道他有朝一日会被皇上认回,成为正式的皇子,自然不想与他有关的人势大。 比如他的妻姐成了西凉的太子妃,甚至是皇后。 毕竟西凉皇帝的身体,已是一日不如一日。 第170章 第170章 苏鸾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在陆錦珩俊美的脸上,可她却听不进去他的话。 她只知道陆錦珩后来又问了那邑国细作一些什么。那细作都一一老实回答,最终陆錦珩和姬清太子都很满意。 而苏鸾,就这么怔怔的看着陆錦珩。 他只要娶妻就能回宫当皇子?安定公主与西凉太子的结亲,也会于他在争夺皇位上有极大的助益? 那他要娶她,会不会跟这些有关? 良久,苏鸾终于收回了视线,她轻轻摇头回答自己:不,陆錦珩求那道赐婚圣旨是在去青州之前,那时苏安压根儿还未认识姬清太子。 所以至少陆錦珩不会因为想得到西凉的助力而娶她。 那他到底是因为爱她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还是只急着娶一个妻子赢回皇子的名份,而她刚刚好还能入他的眼? “走吧。”苏鸾正游思妄想着,忽的听到陆錦珩的声音。 苏鸾抬头,见不知何时姬清已先一步离开了。 “哦。”苏鸾茫然的点点头,随着陆錦珩也出了牢房。 两人并排走着,出了牢房后陆錦珩微微侧头看向苏鸾,同时脚下也放慢了步子:“怎么了?从刚刚就见你心不在焉的。” “没……没什么。”打了个结巴,苏鸾知道自己在没准备的情况下并不适合撒谎,总是很容易露出破绽。 果然陆錦珩笑了笑,不置信的重复她的话:“没什么?”同时脚步彻底驻下。 见陆錦珩不走了,苏鸾也只好停下,只是心虚的垂着头,不知该怎么和他说。 陆錦珩就这样由着苏鸾思索,不催她,只认真的看着她。 须臾,苏鸾终是抬头与陆錦珩的视线对上。她声音低低的,却是再无逃避的意思:“陆錦珩,我们若是成了亲,你是不是真的会回宫里?” 陆錦珩眸色闪烁了下,旋即便认为自己不应再瞒着苏鸾什么。毕竟她日后是他的妻,他未来的生活也决定了她的生活,她有知情的必要。 “是。”他简练笃定的答道。 苏鸾的眼神慌了下。 她原以为她可以拖着不嫁,等陆錦珩与几位皇子的争斗尘埃落定了,再嫁给他。这样可使得苏家不受此事牵连。 毕竟二皇子妃已是这种下场,太子妃的父亲李首辅也因太子而参与进来,不管是眼下局势还是书中结果,太子妃一家的命运都不会好。 男人们的战场,受牵累的却总是他们身边的女人。 然而直到此时,苏鸾才明白,原来她的嫁与不嫁,关乎着陆錦珩回归皇子身份。那么她拖着,并不会等来事情的尘埃落定。 “你怕?”陆錦珩在苏鸾眼底复杂的情绪中,终是捕捉到了最为深沉的一种。 “我不……不怕呀!”苏鸾急着辩解。而她的吞吞吐吐反倒更加印证了陆錦珩的猜测。 陆錦珩薄唇勾了勾,淡出一抹有些无奈的笑。之后他抬起右手轻搭在苏鸾的肩膀上,眼神也变得深沉起来。 “是我不好,青州回京的那次遇袭,让你陷入险境。” “可那并不是唯一的一次。”苏鸾随口顶了一句,想想认识陆錦珩后,她遇到的好事不少,坏事也不少。像上回游湖时,亦是被人动了手脚落了水。 陆錦珩微微摇头:“那些皆在我的掌控之中,你只会有惊不会有险。不过青州那次,确实是我大意了。” “算了,都过去了。”苏鸾佯作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抬手想推开陆錦珩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而陆錦珩并未被她推开,反倒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轻轻一揽便将人拥进了自己怀里:“鸾儿,你不要害怕未来,我向你保证不会再让你遇到那种危险。” 陆錦珩身材高大,苏鸾正脸闷在他的怀里,憋出一句:“下手的是别人,你来保证有什么用?” 况且她看过的话本多,话本里越是男主信誓旦旦要护女主周全的,女主通常都没什么好下场…… 而且才出了牢房,这人来人往的…… “陆錦珩,光大化日的你先放开我!”苏鸾有些生气。 可她听到陆錦珩一声轻笑,而后是他满不在乎的语调:“日头早落了,如今是乌云蔽月,哪里来的光天化日?” “那也不行!大庭广众!”苏鸾怀疑陆錦珩打小在郡王府,没受过什么贵族礼仪的教育。总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而且姐夫都还没走远呢。”见陆錦珩不当回事,苏鸾又添了一句。 毕竟皇宫里的每个人都代表着大周的颜面,就不怕在西凉人面前丢脸?只是这句添的太急,竟又将和姐妹几人私下的称呼叫了出来。 “姬清?他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碧月斋了。”说这话时候,陆錦珩倒是松开了苏鸾。 苏鸾彻底推开陆錦珩,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抬头见陆錦珩脸色不怎么好看。 陆錦珩盯着她的动作,见她弄完了,才面露不悦的道:“你何时改口叫他姐夫的?” “我……” “那叫我声夫君听听。”陆錦珩有点儿趁火打劫的意思。 苏鸾自是不干的:“那怎么行,我们都还没成亲呢!” “那姬清和你大姐姐也还没成亲,你怎么姐夫先叫这么亲了?”陆錦珩的话里透着几分醋劲儿。他还没和她成一家人,她反倒先和别人成了一家人。 “我……”苏鸾支支吾吾的,自觉说不过陆錦珩。便解释道:“我没有改口,只是私下里和苏卉这样叫着玩儿,逗弄大姐姐的。” “那你两个姐姐可会叫我妹夫,逗弄你玩儿?”陆錦珩趁机问道。 苏鸾:“……” 好像还真有,不过她怎么会在陆錦珩面前承认这种事? 想了想,苏鸾赶紧转了个话题:“对了,你打算如何处理李首辅的事?毕竟刚才那话姬清太子也当场听到了,总不好包庇。” 陆錦珩笑了笑,苏鸾看不明白他是在笑她这个生硬的转移,还是在笑这个问题本身。 之后,陆錦珩轻浮的用食指挑起苏鸾鬓边的一缕青丝,在指间儿上轻轻缠绕了几圈儿,同时说道:“今晚叫姬清太子来,本就是让他做个见证。免得圣上在未来处理太子一党时,心慈手软。” 如今太子一党几次三番险些破坏掉大周与西凉的联姻大事,西凉太子又亲耳听到了真相,日后清算起来就算朝中大臣们再怎么上书求情,圣上也不好轻判了。 正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是李明德贵为首辅,刺杀别国太子,刺杀本国勋贵,又毒害和亲公主…… 这都是不能再让他活命的大罪。 而首辅一倒,太子便也失了倚仗。 第171章 第171章 陆錦珩的意思,苏鸾自然是听懂了。 她抬手想要推开陆錦珩绕在她发丝间的手,却被他轻松的反抓住小手。 “陆錦珩,你?”苏鸾嗔他一眼,又看看左右。 夜色渐深,这里又是牢房重地,此时已没什么人会路过了。巡逻的禁卫也在他们出来时刚刚走过。 数十米远的地方,是陆錦珩的几个贴身侍卫,还有宫里贴身伺候他的几个太监。 一见主子停下与准世子妃说话,他们便识相的退去了一边,且躬身垂首,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 陆錦珩眸带笑意的看着苏鸾,察觉到掌心中她的小心已不怎么抗拒,他便不再如此用力。陆錦珩轻带着苏鸾的手送到自己唇边,低头在那软玉柔荑上轻吻了下,而后抬起眼帘看着她。 渐浓的暮色下,苏鸾的两腮浮上了明显的羞赧。她再次用力抽了抽手,这回终于顺利抽了回来。 陆錦珩的手原样僵在嘴边儿良久,未曾移开。 温风拂来,陆錦珩的薄唇勾了勾,眉眼微弯,温柔至极。他这才将手放下,口中用只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这么多日未曾相见,想我了没有?” 苏鸾微羞红着脸,却倨傲的将下巴昂了昂:“才没有。” 陆錦珩唇边的笑意化开,染得眼尾眉梢皆是喜色。他倒是喜欢看她这副倔强的小模样。 陆錦珩抬手捏在苏鸾的下巴上,将她倔强扭向一旁的脸掰正,继续逗弄她道:“我可是每日茶不思,饭不想。” “呵~”苏鸾发出一声轻笑,手一抬打开陆錦珩不怎么礼貌的手,而后由头到脚浮夸的将他打量一番。 之后才戏谑道:“可也没见你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我只是吃不香,又没说不吃?”陆錦珩露出一副略显无赖的表情,抬胳膊一夹,两手环着苏鸾的腰将她托起。 惩罚似的眯了眯本就狭长的黑眸:“居然敢生我这么久的气,连拒我三回不见?” “啊——”脚底突然离地的苏鸾惊吓之际轻呼一声。 不远处正回避着这些恩爱画面的侍卫和太监们,在听到苏鸾的这声呼喊后,警觉的抬头往雍郡王世子处看。近来宫中多事之秋,人人警醒。 而入了他们眼的,却是世子正抱着苏家姑娘举高高的画面…… 几人好似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不该看的场景,连忙转过身去重又低下了头。 他们当差多年,自然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几个侍卫都是陆錦珩贴身的,自然见苏姑娘见的多些,对于二人的相处早已心中有数。可宫里的这几个小太监却是从未见过这样的世子,不禁心下又打起了问号。 默了一会儿,大约是觉得风头过了,心底的好奇欲便掀了起来。几个小太监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炎华。 好似在求问,孤标傲世的世子居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炎华抱着剑转头看着他们笑笑,什么也没说。 “好了好了,你快放我下来!”苏鸾被陆錦珩抱着转了几圈儿,拗不过他只得求饶。 陆錦珩举着她的双臂却没有半分松懈,言语间略有要挟之意:“气消了没?” “消了!”苏鸾急急答道。 “那明日邀你去御花园赏花,可会去?”陆錦珩趁机下了邀贴。 苏鸾迟疑了下,胳膊腿儿的挣扎不过,只得连连点头:“去去去!快放我下来。” 陆錦珩这下满意了,笑着将苏鸾放回地面。 苏鸾粗喘了几息,而后理理身上的衣裙,无语的微仰着头看面前的陆錦珩。 显然跟这种人讲理是讲不通的,她只得语气软而平静的商量道:“天色不早了,既然明日咱们还要去御花园赏花,今晚就早些回去吧。” 陆錦珩削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直的线,敛了先前的强势,反倒显露出一丝委屈:“你算算我们有多少日不见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月色,又道:“如今天色还早,再过一盏茶的功夫,我亲自送你回去。” 一盏茶?苏鸾想了想也只能妥协,“也好。” 只是这一盏茶的功夫做些什么呢?总不能只是在这里打情骂俏的腻歪,一旁还有那么多下人。 苏鸾想了想,还是将话题引回之前:“那李首辅那边的事,你打算明日就禀奏圣上吗?” 提及此事,陆錦珩肃眉沉目。 “眼下安定公主与姬清太子的喜事将近,宫中人人忙碌,不宜再生事端。所以我打算待他们大婚之后,再将此事禀告给皇上。” 苏鸾释然的点了点头,她也怕苏安婚事在即,宫中再生一场血雨腥风。 毕竟她知道书中的这位首辅大人、太子妃的父亲,可是得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谁要他在明知陆錦珩是皇室血脉,且是皇上最爱的一个儿子的情况下,还派了杀手去要陆錦珩的命。 周幽帝,一世都觉得亏欠陆錦珩的生母,她在他的心里扎了深深的根,任后宫佳丽三千,谁也无法跟一个故去的人争宠。 而陆錦珩,亦永远是周幽帝心头的一块软肉,一个谁也碰不得,谁也伤不得的所在。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比一盏茶的时辰要长,陆錦珩终于送苏鸾回了碧月斋。 第二日,苏鸾依约随陆錦珩游了御花园。 之后,苏鸾便是开始数着日子等待苏安的出嫁。 安定公主的婚嫁是整个大周皇宫的大事,故而各宫都拨了人手去碧月斋帮忙。 人手远超所需,而苏安也不便退掉其中的一部分,毕竟这些宫婢是各宫娘娘们送来的心意,退哪个都是伤情面的行为。 如此,苏鸾便彻底插不上手了,只每日陪着苏安说说话,好使得她放松。 这虽不是苏安头一回嫁人,却是头一回有这么盛大体面的仪式,紧张自是难免。 很快,八月八日便到了。 这日天还没亮,柳姨娘便将大女儿唤醒,领着几个女官伺候安定公主沐浴。 大周的女子在婚嫁当日,必须一早泡了花瓣浴,驱除干净邪祟,方能上花轿,以保一世顺遂,夫妻和睦。 因着这几日的紧张,苏安也没怎么睡好,今日早起本是疲累的,可人往那铺满花瓣的木桶里一泡,顿觉四肢百骸皆舒爽无比。 温暖的浴水带着淡淡的花香,将她整个身子浸裹。 几个女官伺候着安定公主,用皂角将长发清洗干净,又用新鲜的牛乳抹发滋养,最后用清水浸涤干净。 之后又帮安定公主擦胳膊,擦背,抹香油…… 而苏安,被动的接受着这些,人却已是靠在桶壁上舒服的睡着了。 半个时辰后柳姨娘唤醒苏安,扶她出了木桶,擦净身上的水渍,更换了皇后娘娘亲自为她准备的嫁衣。 嫁衣共十二层,因着最外三件最为沉重,故而在盘发上妆之前柳姨娘没给苏安穿。 两个贴身女官扶着安定公主回了寝室,这里今日也是做待嫁之用。 苏安在梳妆台前的绣墩坐下,透过铜镜看着几个宫婢分工为她整理长发。 梳拢的梳拢,绞干的绞干,摇扇的摇扇……几个宫婢分两侧有序的进行着。 待头发弄至七八成干,便有精通大婚妆容的女官来为安定公主敷粉施朱,精心妆扮。 苏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越发的不敢相信。 她想到她当年任性的不顾家人反对,嫁去孝安伯府的时候。她一身狼狈累及家族名誉而不自觉,只当自己是不求名份,嫁给了爱情。 可笑,真是可笑。 她又想起她躺在孝安伯府偏院儿小屋里的那张床上,没人给她送吃的,没人给她送喝的,只有每日的两碗药吊着最后一丝气儿。 她睁不开眼,说不了话,可她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从被娘家人接回家后,她此生便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能好好孝敬爹娘还有姨娘,若是有机会,她也希望为苏家做点儿什么。 命运难测,转眼间她就要嫁给西凉的太子,成为西凉的太子妃了。她日后不能再侍奉爹娘跟前,却至少可以凭着自己的身份,对苏家人有些庇护的能力。 想到这儿,苏安绷紧了几日的脸上,终于化出个笑颜。 她,竟然也可为苏家做些什么了。 铜镜里,苏鸾和苏卉就在苏安的背后站着,两个丫头笑眼弯弯的看着大姐姐上妆的样子。 苏安朝着铜镜笑了笑,她的两个妹妹机灵漂亮,这让她无比欣慰。她相信,她们定会慧眼识英雄,未来嫁个好儿郎。 姐妹三人正透过铜镜相视而笑,就听得门口一阵热闹。 苏鸾听出是母亲秦氏在和几位夫人寒暄说笑。没多会儿,秦氏便引着两位夫人进了寝室。 苏鸾看了看进屋的两位夫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皆着吉服,加之一身打扮一看便知是京中贵眷。 苏鸾确定,这二位就是皇后特意为安定公主请来的儿女双全,充当全福太太角色的诰命夫人。 苏鸾带着苏卉上前懂事的给两位夫人行礼,两位夫人也客气回礼,并对两个丫头一番夸赞。 尤其是两位夫人见到苏鸾,这个传闻中雍郡王世子中意的姑娘,便更是不吝啬夸赞之辞。 听这能说会道口角春风的好才华,苏鸾便明白皇后为何亲自选定了这二位。的确是能给新人更添喜气与气氛。 有了两位夫人的加入,屋子里便是一片喜气氛围,说说笑笑的天就大亮了。 宫婢将寝室内点着的大红蜡烛一一吹熄,这时苏安的妆容与发髻也已然弄好。 苏鸾上前几步,从背后将手搭在大姐姐的双肩上,微弯着身子看着铜镜里的苏安:“难怪都说出嫁的时候,是女子一生最美的时候,果真如此!” 苏安失笑,还没来及还嘴,就见苏卉也过来了。苏卉借着此事逗苏鸾:“鸾儿你别急,下个就轮到你了。” 苏鸾脸上的笑顿时僵住,转头嗔苏卉一眼:“下一个自然是三姐姐,我这边八字还没一撇呢!” “你八字没一撇?那我这边遇到的是七是八还不知道呢……” 坐在一旁招呼两位全福太太用茶的秦氏,听了几个孩子们的逗趣,面上有些挂不住,却也不便大喜的日子里公然斥责什么,只尴尬的给两位太太添了杯茶。 两位全福太太倒是笑的合不拢嘴,直道苏家几个姑娘的姐妹感情笃深。 说笑间,喜炮声入耳。 两位全福太太登时从椅子里弹了起来,喜道:“要上轿了!” 全福太太的提点,还有寝宫外的喜炮声,都像锤子一样敲打着苏安心中的鼓。她只觉得心“砰砰”的剧烈跳动,提到了嗓子眼儿。 第172章 第172章 苏安的两个贴身女官青竹和紫苏,小心翼翼的将她从绣墩上搀起,扶着她来到秦氏身边。 依民间的习俗,庶女出嫁前是要向当家主母行跪拜大礼的。 苏安正想跪,秦氏忙伸双手去拦,急道:“使不得使不得!安儿你如今是大周的安定公主,除了皇上和皇后外,你对谁也不需行如此大礼。” 原本苏安是对秦氏崇敬有加才如此做,经秦氏这一提醒,她方想起如今自己身份已是不同往日,若再因感恩而行大礼,只会给凭白给家人招惹麻烦。 想到自己的意气用事险些惹祸,苏安脸上红红的,有些愧疚:“是安儿思虑不周了。” 说罢,苏安便只朝着秦氏微微颔首,以代行礼。 秦氏脸上挂着喜气的笑容,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不见外的拉着苏安的手,将她送到亲娘柳姨娘身边去,温和的声音在苏安耳边提点道:“那两位夫人都不是多事的,你放心吧。” 苏安笑意盈眸,知道母亲指的是她不必担心旁人多嘴,可以光明正大的给亲生娘亲也行个礼。 毕竟柳姨娘只是个姨娘,依礼今日这寝宫她都是进不来的。 苏安向着柳姨娘也颔首示敬,母女二人泪眼相向,又是哭又是笑的心情复杂。 怕苏安哭花了妆,秦氏转头吩咐苏鸾和苏卉:“去将安定公主的外裳取来。” “是。”苏鸾明快的应着,拉上苏卉去木施上齐力将剩余的三件套取下。 姐妹俩一人一边仔细抻平了衣裳,走到苏安身后。 柳姨娘瞥了眼那耀眼的华服,对女儿笑笑:“快更衣吧。”说这话时,柳姨娘也抬手给苏安擦拭了腮边。 苏安泪中带笑的转身看着两个妹妹,伸手摸摸她们二人的脸蛋儿,语重心长的嘱咐道:“鸾儿,卉儿,以后我不在大周,你们二人定要相互扶持,不要再像小时那般打闹。也要照顾好父亲母亲,记得时常将家中事情写信告之于我。” 苏鸾笑眼弯弯的安慰苏安:“大姐姐你就放心吧,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 说罢,苏鸾便扯着手中那件五彩蹙金刺五凤的曳地广绫嫁衣,给苏安穿到身上。 苏卉边配合着苏鸾的动作整理衣裳,边附和道:“大姐姐放心,你们都说四妹妹聪明,那以后遇事我就都听四妹妹的,再也不会和她争了。” 苏鸾看一眼苏卉,笑了。二人又给苏安套上了第二层嫁衣,之后又将锦绶云金双绣缨络霞帔给苏安披上。 女官抱来凤冠,给安定公主戴好。 这下便算是一身行头齐整了。 外屋已有了动静,苏鸾猜是接亲的人来了,便扶着苏安往两位全福太太身边走去,将人交到她们手中。 两位全福太太满脸喜气的扶着苏安,往外去。 门外早已是站得热热闹闹,今日各宫的娘娘,公主们都过来这边看热闹。毕竟上回见这么热闹的场合,是数年前大周的太子迎娶太子妃时。 宫里这种热闹可是不常见的。 出了寝宫,院子当中停放着一顶十二人抬的大红喜轿,轿前还有一位打扮成月老模样的慈祥长者。 见安定公主出来了,“月老”亲手将一条挽花的大红绸子递到她手上,牵着她往喜轿走去。 苏安戴着凤冠,一排珠帘遮挡在眼前,使她看不太清外面的样子。 但走起路来珠子便左右摆动,透过缝隙苏安窥见轿前骑着白马的姬清。 姬清身着一套大红的喜服,他单手握持缰绳,侧转着半边身子望着自己的新娘子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浓烈的幸福感就快要溢出眼眶。 在两位全福太太的搀扶下,在“月老”红绸的牵引下,也在新郎官含情脉脉的注视下,苏安钻进喜轿中,轿帘落下。 “起轿——”有公公拖着尖细的长腔吆喝。 应着他的这声,十二个身穿红袍,头扎大红绸的轿夫抬起轿子,一路颠婆着往宣宜殿行去。 宫中的道路平坦开阔,自不会有天然的颠簸,只是这种大喜的日子总要玩儿出些花样来才喜庆! 故而那十二个轿夫走三步,倒两步,在喜炮的伴奏下他们跳着欢快的花步子颠着喜轿缓慢挪移。 苏鸾原本是同苏卉一起跟着轿子往外去的,可出了碧月斋就看到几位看热闹小皇子。 除了几位小皇子,还有陆錦珩。 远远的一看到陆錦珩,苏卉就应景识趣的放缓了步子,与苏鸾错开。 她虽不够聪明,但这点眼力见儿她还是有的。 苏鸾有些出神儿的盯着那抬喜轿,双脚机械且麻木的随着人流往前挪步,根本未注意到陆錦珩正噙着笑意朝她走来。 书中的苏安去了孝安伯府后,一直活得窝囊,却一生未曾反抗,最后郁郁而终。 可这一世,因着苏鸾的干涉,让苏安懂得了反抗,也因反抗而招来杀身之祸。幸好最终,结局是好的。 明日一早,苏安便要随着姬清太子回西凉了。而苏家以送嫁名义入宫的女眷们,在今日送完嫁后,也理应出宫了。 苏鸾明白,今日是她近些年能见苏安的最后一面了。 西凉与大周山水迢迢路遥遥,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也许根本不会有那么一天。 “怎—么—了—?”直到陆錦珩的声音穿透喜炮的轰鸣,宏亮的炸响在苏鸾耳畔时,苏鸾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苏鸾有些懵怔的望着陆錦珩,“你,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陆錦珩无语的翘了翘唇角,“一直。” “哦。”苏鸾茫然的应了声,只得与陆錦珩并身随着人流往前挪动。 走了两步想起先前走在一起的苏卉来,便又回头找找。发现苏卉已落后老远,和柳姨娘走在一起后,苏鸾才安心的回过头来。 鞭炮声响,陆錦珩说话时故意往苏鸾耳边凑了凑:“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你怎么不笑啊?”陆錦珩以为苏鸾是舍不得姐姐嫁去西凉。 苏鸾扯了扯嘴角,僵硬的笑笑:“我心里一直在笑啊,只是脸上笑的不明显罢了。” 陆錦珩略显无语的看着苏鸾,这可真是个小倔丫头,连这种事也要睁眼说瞎话的与他犟。 苏道北与其它的几位皇子世子,皆在宣宜殿等待着大礼。这么早来碧月斋随着新郎官一起接亲的,只是几位年幼好凑热闹的小皇子。故而陆錦珩在这其中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大家心里都有数,雍郡王世子是冲着苏家姑娘来的,这事儿秦氏这个做母亲的心里自然也有数。 柳姨娘小声说道:“姐姐,世子待鸾儿的确是很用心。” 自打苏安被圣上封为安定公主后,秦氏便让柳姨娘改口唤她为“姐姐”,而不再像过去一样唤她“夫人”了。 这段日子苏家人携手面对诸多事情后,秦氏也不再拿柳姨娘当敌人看待。 秦氏的视线的确也一直粘在苏鸾和陆錦珩的背影上,听柳姨娘这样一说,也是有些复杂。 陆錦珩的身世有许多坊间传闻,上一代的恩怨原本秦氏并不甚在意,但她却在意女儿的安全。若事实真如那些传闻,陆錦珩当真是皇帝的血脉,且不说太子,就说对东宫虎视眈眈的二皇子,又岂能没动作? 想到这些,秦氏怎的也为女儿高兴不起来。 陆錦珩不是姬清太子,他的身上还有太多悬而未决的东西。 见秦氏有些笑不出来,柳姨娘知道自己这个提醒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连忙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又将话题转移了。 宣宜殿上,安定公主与姬清太子,在大周君王及一众皇室成员的见证下,拜了天地。 傍晚时,广宴殿还在夜宴群臣,雀喜阁的龙凤喜烛亦挑的正亮。 这个寝宫是特意整理出来给他们当婚房用的,到处妆点着红绸和鲜花,不需熏香已是满室芬芳。 苏安坐在红缎被褥铺就的床上,手里紧张的绞着一块帕子。 姬清在广宴殿招待今日特意为他贺喜的人们,虽然在这里他才是客,可到底也是个新郎官,该尽的礼数还是得尽。 四个大烛塔都离着床铺远,故而光线晕染到苏安这处,已是有些黯淡。加之她头戴凤冠,珠帘遮面,此时又无走动时带起的摆动,珠帘挡着绝大部分的视野。 苏安抬了抬手,想看看屋子里还有些什么人,可她的手才碰到面帘儿上还未撩开,就听到一个嬷嬷的声音。 “公主,不可!” 苏安立马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将手又放了回去。 那嬷嬷也觉得先前情急之下语气有些硬拙,于是连忙换了副温和语气,细心解释道:“公主,您若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老奴去做就好。这凤冠上的面帘儿得让新郎官来揭,才算礼成。” “好。”苏安应了句,之后便不再动弹。 没多会儿,苏安听到屏风后开门的声音。她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手里的帕子也绞在一个绷紧的位置。 伴着一阵若有苦无的清新晚风,苏安果然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转过屏风,来了内室。 纵是看不分明,她也断定那是姬清。 姬清径直走到苏安身前,他修长的身姿立在咫尺之间,她坐着,平视无法看到他的面庞。 苏安不知姬清是何表情,是喜是平静?是醉是清醒?她只佯作安然的等着,等着姬清的开口或是动作。 须臾,姬清语带笑意的开了口:“太子妃今日辛苦了。” 苏安摇摇头,没有说话。不知怎么的,她在此静待了一晚,这会儿好不容易能说话了却哑巴了似的。 紧张? 第173章 第173章 “都下去吧。”姬清微微侧转过头,对身后分候命于两侧的宫女嬷嬷们吩咐道。 “是。” 待所有下人退散,寝宫内只余姬清与苏安二人后,苏安提着心稍稍松泛了一些。 姬清没急于去掀开苏安的面帘儿,而是贴着她的身旁坐了下来。 苏安堪堪舒缓一刻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儿…… 可等了良久,苏安却听到“嘎嘣”一声轻脆的动静。 “你在吃什么?”苏安转了转头,依稀看到姬清的嘴巴在动。 姬清的手朝她伸来,食指轻巧的一挑,便将苏安面上的珠帘挑到了耳根后。他低头又在身后的被褥上随意抓了一把,苏安这才意识到他吃的是寓意“早生贵子”的那些干果。 这些载有美好祝福的果子是带喜气儿的,又不是填肚子的,苏安娥眉微蹙,有些不高兴。 可姬清却一脸云淡风清的低头弄了两下,剥开一颗桂圆的壳,将果肉塞进苏安的嘴里。 苏安原本想要发作的那点儿脾气,顿时被这颗甜甜的桂圆肉给噎了下去。 她的确是饿了。 天不亮就起来沐浴上妆更衣,根本没吃半口东西。 嬷嬷们说大婚这日,新娘子有繁复的礼节程序要走,送入洞房后还得规规矩矩的坐在床上,等新郎官宴完宾客。而从早到晚这一整日的时间,新娘子都要凤冠霞帔穿戴整齐,其间若是顶着这套行头跑净房,会被人笑一辈子的。 故而大婚之日,既是一个女子最美的时候,也是最辛苦的时候。不仅不能吃饭食,就连口渴了,也只能由女官用玉箸点上几滴水润润嘴唇。 姬清塞过来的这颗桂圆肉,是苏安今日吃进肚里的唯一东西。她竟有几分感激的深看了眼姬清。 “来,我帮你拆了这些东西,吃点东西垫垫。”边说着,姬清就上手去帮苏安摘下凤冠。 凤冠移走的瞬间,苏安的头上好似被移开了一座大山!她皱着眉心将手伸至后颈,捏了两下。 姬清将风冠放在床尾的二斗小橱上,又伸手去帮苏安宽衣。 苏安不由得身子一缩,双手本能的护了护胸前。 姬清的动作停顿住,笑着看苏安,“躲什么?” 苏安的手渐渐松了下来,是啊,她躲什么?这是她的夫君,不论是宽衣解带还是同床共枕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况且她也不是什么黄花闺女了,为何如此紧张? 见苏安不再抗拒,姬清的手重新伸了上去,将霞帔和两层缀着珠饰的大红嫁衣帮苏安脱下。 去了这些累赘,苏安觉得一身轻松。她这才看到一旁的桌子上,摆着几碟子小菜,和一壶酒。 “饿坏了吧?”姬清扶着苏安起来,走到桌旁,将她按到椅子上坐下。 苏安腼腆的笑笑,“是有些。” 姬清夹了几筷子菜到苏安面前的小碟子里,“多吃一点。” 苏安已是饿的前胸贴后背,甚至先前坐于床上时偶有飘忽之感,便也不再客气,动筷用起。 趁苏安用饭,姬清亲手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苏安。 苏安抬手接过雕花的金杯,见姬清只是笑着看她,却不开口说话。然她知道这是合卺酒,要交杯饮。 姬清起身,苏安也跟着站起,姬清挪步到苏安面前,左手轻握着苏安的胳膊将之抬起,右手则轻巧的绕了过去。 饮下交杯的同时,苏安的脸上迅速飞上两抹红云。不知是羞涩,还是醉了。 反正是姬清喜欢的模样。 取下苏安手中的空杯,姬清将两只金杯放下,揽着苏安的肩膀重回床榻旁。他温柔的按着苏安的双肩,让她坐回到床上。 之后姬清转身走到一盏烛塔前,看了眼下人们放置在侧的灭烛罩,自觉麻烦。便运了口气,轻轻一吹,一整盏灯塔上的蜡烛尽数熄灭! 看着这幕的苏安,不知怎的就打了个激灵。 很快,第二盏,第三盏烛塔也被姬清如法炮制,很快的吹熄。 当姬清走到第四盏,也是最后一盏烛塔跟前时,苏安越发觉得心下惭惶。 她不是黄花闺女,所以就不应紧张? 错。 正因她不是清清白白的身子,面对出身非凡人品贵重的姬清,此刻才更觉紧张。这种紧张,是惭仄所至。 苏安恍觉,之前她是被姬清的执着和皇帝的钦封迷惑了内心,让她以为她可以配得上姬清。而直到此刻,洞房花烛,她方清醒过来,她不堪匹配这么高贵这么完美的姬清太子。 就在苏安为这些情绪而心慌意乱之时,整间屋子突然陷入了漆黑之中。 夜早已深了,这会儿更是静的可怕,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苏安只能听到自己的心在跳。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黑暗中,一只温热的手掌精准无误的贴到了苏安的脸上。他没用什么力,苏安却分明感觉到那只手有拔山扛鼎的神力。 那只手顺着苏安的脸颊,温柔的滑至下颌。他托着苏安的下巴高高抬起。 紧接着,便有一张湿润的唇覆在了苏安的唇上。 苏安听到了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且随着亲吻的深入,那喘息声愈发粗重急促…… 苏安心里清楚,这人是姬清,是她的夫君。可因着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见他动作的起缓走向! 苏安以为这一吻终会停歇,可姬清并未给她喘息的机会,深吻着,将她放倒在床上。 身后的枣子花生硌着苏安的背,可眼下她顾不得这些,因为姬清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 姬清一件接一件的松解着苏安身上的衣衫,而这嫁衣里八层外八层的繁复至极,委实太过考验新郎官儿的耐性。 就在解到只余最后一层软烟罗的薄衫时,姬清后知后觉的发现苏安的身子在颤抖。 起先有层层厚重的衣物相隔,加之姬清被勾得心急火燎,故而未能察觉。如今他的手与苏安的肌肤,只隔着蝉翼般薄的一层罗纱,这种战栗的情绪他便感知得清清楚楚。 “安安,你在害怕?”姬清厚沉的声音低低的在苏安耳畔响起,同时他的动作也停顿下来,反给苏安合了合衣裳。 方才他动作时苏安一直不吭声,也不排斥,他以为她是自在的。 “没……没有。”苏安强自镇定,只是颤颤的声音有些出卖了她。 姬清将苏安的衣裳合好,捞着她的身子重新坐起来,自己贴她坐着,将人搂在怀里,疼惜道:“是我不好,明明你大病才去,眼下正是虚弱。” 听到这话,苏安更觉惭愧,连忙澄清解释:“不是的,宫里那么多太医悉心照料,又有世子送来的千年野参,我身子已然大好了,与此无关的。” “与此无关?”揽着苏安的姬清低了低头,嘴巴在她光洁的额前印了下,倍显亲昵的关切道:“那与何事有关?” 苏安的状态若说没事,他断是不信的。她的胆怯非并娇羞,显然有令她放不开的因素。 “我……”一瞬间苏安是想将心里话说出的,可张了张口还是没能说出,最后只自惭形秽的垂下了头。 姬清的大手在她的背上轻抚,哄宝贝似的安慰着她。她难以启口,他也不去逼迫,只这样温柔的抱着她。 他会给她温暖,给她依靠,给她深深的爱,独独不给她压迫感。 越是如此,苏安越觉于心难安,默了良久后,她含含糊糊的说了句:“我只是觉得你太好了。”言下之意,还是她不够好,配不上他。 姬清素来精明,自然透过这简单的话看穿了苏安的心思。他苦笑,微微弯起的眉眼中满是心疼。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罢,姬清起身,也抱着苏安下了床。 姬清帮苏安整理衣衫,苏安忙自己接手,快速将衣裳理至得体。而后才抬头看着并看不清的姬清的轮廓,疑道:“去什么地方?” 今晚可是他们的洞房之夜,想当初正是因着八月初八这个日子极佳,大周与西凉的钦天监才双双选定这日。西凉君王宁可破规矩让太子在大周完婚,也要让他们二人于今晚圆房,可见这日子有多重要。 这么重要的一个夜晚,姬清居然还要带她出去?何况这里还是大周的皇宫,已是入夜,莫说出宫,便是宫内也不可四处游逛。 黑暗中,苏安看不到姬清给她的微笑,只感觉到他给她又在外身披了件斗篷,而后拉上她的手拽她出了寝宫。 因着今晚大婚,宫中巡逻的禁卫军也增多,大婚的宫殿又是重中之中,故而刚一出门,苏鸾就看到一队巡逻的禁卫路过。 苏安知道半夜出来被禁卫们逮到不好,本能的往回跑,想要藏身殿牖后。 而姬清拉着苏安的手,阻止了她的退缩。他抬头看了眼房檐,揽上苏安的腰,带着她轻轻一跃,便跃上了房檐的一角。 双脚离地,苏安不由得一阵心悸。檐顶的瓦片极宜踩不稳,苏安的身子晃了晃,自己栽进姬清的怀里。 抬头时,苏安看到姬清露出一个坏坏的笑。 下一刻,姬清便又箍上苏安的腰,运着轻功,驾风前行! 苏安的双脚不时腾空,不时又跟着姬清在房檐上踩两下,短暂落脚后又是下一轮的腾空…… 不多久后,苏安的双脚再次跟着姬清着落。只是这次,姬清没再带她跃起。 因为他们来到了大周皇宫的城墙上。 第174章 第174章 城墙高,站在上面冷飕飕的夜风兜头冲来,苏安的身子晃了晃,险些就要站不住。 姬清伸手撑住她的后腰。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月色下,精致的新娘妆容使得苏安比平素要妩媚许多。她怔怔的望着身旁的姬清,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姬清由心的笑着,她在他身边,他就严肃不起来。 “安安,你可记得第一回我带你站到墙头上的事?” “记得。”苏安应道。 “那时我们做了什么?” 那日的情景苏安永生难忘,可对于姬清的这个问题她却有些不解用意,犹豫了下她才回答:“那日我被不怀好意的商仲泉追赶,他搜屋无果后离去,你带我飞到墙头上,用柳叶给了他教训,为我出了一口恶气。” 姬清的嘴角扬了扬,抬手温柔的将苏安随风乱飞的发丝撩到耳后,“那种淫恶之徒,遇到了便只是你命中的一场劫数。安然度过了便罢,岂能让他的阴影纠缠你一生一世,令余生也不得安乐?” 那只手顺着苏安的耳廓滑至腮边,如触珍宝般轻抚着她的脸蛋儿。 “安安你要记住,如今你已是西凉的太子妃,孤明媒正娶的妻子。那么在孤的心里,你永远是最完美,最纯洁,最高贵的。过去的不愉快,就让它过去。不要再想,也不要再让那些污秽在心底生根。” 听着这话,苏安第一时间并未反应过来,只当姬清说的就是商仲泉,可细思之下显然又说不通。商仲泉那种人不过是过眼的幺么小丑,怎么会成为纠缠她一世的阴影?更不至于心底生了根。 紧接着,苏安便悟出姬清的话是另有所指。 他表面说的是商仲泉,可想点醒她的却是她前一任夫君——唐光霁。 苏安不自觉的咬了咬下唇,说不清是委曲还是感动的望着姬清。不知不觉,自己的眼睛就模糊了起来。 他知道她在怕什么,也知道她心底的自卑,而他不直接说出来让她无地自容,却兜了个圈子开解她。 苏安扯着嘴角笑了笑,起先只是想回应姬清。可当那抹笑容绽开了,苏安却发现笑真的比哭更令她容易接受。 或许是她平日里笑得太少了。 “唯愿余生,只与君同乐。”苏安笑着抹掉将要溢出眼眶的水汽,落下的手直接攀附在了姬清的腰上。 她小鸟似的依偎进姬清的怀抱,脸紧密的贴在他的胸膛。静谧的夜里,她能听到那“砰砰”的心跳,好似一曲最美妙的鼓乐。 姬清拥着苏安的背,嘴唇凑在苏安的耳畔,暧昧的说了句:“娘子夜深了,回去睡吧?” 苏安紧抿着唇,抑制着一股脑冲上来的那股子又害羞又欣喜的情绪。 姬清将人抱起,脚狠踩了城墙一下,纵身一跃便乘着那阵东风,往二人的大婚寝宫飞去。 姬清直抱着美人入了内室的洞房,将人在床畔放下,而后掀起床上最上的一层床罩,兜着那些枣子花生丢到了一旁。 而后将苏安平放在床上,转身去吹喜烛。 刚抬脚,苏安却伸手扯住了姬清的胳膊,低低的声量好似娇喃:“不必熄蜡烛了,新婚之夜的龙凤烛要燃一夜,意味着长长久久……” 姬清的动作驻下,脸上显露不可思议的笑。是惊喜,也是不解。 一生一次的洞房花烛夜,他又何尝不想看清她的脸蛋儿,细品她的一颦一笑? 只是碍于苏安的羞怯,他不想让她不自在罢了。不想苏安竟主动提出点着灯烛。 可苏安当真是为了那些美好寓意的习俗,还是为了迎合他的心思?这点姬清有些拿捏不准。 姬清久久的凝望着床上的苏安,忽地胳膊抬起,向后用力一挥!登时离床最近的那两盏烛塔尽数熄灭,屋内光线黯淡了下去。 靠近屏风的两盏烛塔上龙凤烛,火苗正愉快的跳跃着。昏黄的光亮映到床上时,朦胧而暧昧。 这种程度恰好完美的折中,想来苏安该是不至于不自在的。 姬清将鞋袜与苏安的并排贴近而放,上床躺在苏安的外侧,伸出手臂垫在她的颈下。 “困吗?”他轻佻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暗示。 苏安的脸往下垂了垂,半截下巴缩进被窝里,而后乖巧的摇摇头,“不困。” 她既今日起是他的妻了,那就要拼命做好这个妻。何况身边躺着的,是她心属之人,与他做什么,都是她心甘情愿,且甘之如饴的。 姬清揽着苏安的胳膊收紧了些,将她更紧密的揽在怀里,与她贴着鼻尖儿说悄悄话:“那我们玩儿个游戏。” “游戏?”苏安早已做好了尽妻子义务的准备,却不想姬清会提这个。 姬清的额头往苏安额头上贴了贴,说话时嘴时不时的碰一下苏安的唇瓣:“嗯,我亲你一下,你就得回亲我一下,但次次不可重复位置。若亲错了,或是停顿超过三息,便算败阵了。” 听着这游戏的规则,苏安懵了。迟钝了一会儿,她鬼使深差的问道:“那败阵怎么说?” “败阵自然要受惩罚,就罚被对方脱一件衣裳。”姬清很公平的回答。 可苏安蹙了蹙眉头,隐约觉得这个处罚不怎么公平,好似不管怎么都是她吃亏…… 罢了,她以后就是他的了,什么吃亏不吃亏的。小俩口,吃亏是福。——苏安如是想。 “好吧。”她应道。 “那就开始了!”姬清话毕,毫不犹豫的就亲在了苏安的眉心。 苏安有样学样,也在姬清的额头上回敬了一吻。只是这一吻下去,她本就绯红的两腮就更红了。 接着姬清又分别亲了苏安的左脸蛋儿,右脸蛋儿,鼻尖儿,下巴,最后是唇。 苏安也回回礼尚往来,反正她是后发的,总觉得自己跟好姬清的节奏,就断无输的可能。 这回姬清亲了苏安的白腻的脖颈,轮到苏安时她却怔住了…… 她的衣衫可以露出长长的一截儿脖颈,可姬清的长袍却是坚挺竖领,直抵下颚的,脖子被包裹在衣领里,严严实实。 苏安无处下口了…… “一,二,三。”姬清数完三息,便伸手去帮苏安松开了一件衣衫。 游戏进行了几轮,无一例外,输的总是苏安。没多会儿,她便输光了所有外衫中衣里衣,只余一件打底的齐胸衬裙。 败阵次数越多,褪掉的衣衫便越多。苏安自知已无力扳回局面,便彻底认输:“好了不玩儿了,我玩儿不过你。”说这话时,她娇嗔姬清一眼。 姬清捉住苏安推过来的手,将纤细白嫩如葱尖儿的手指送进自己口中,虚着轻咬了几下。 那痒痒的感觉便顺着指尖儿,快速蔓延至苏安的四肢百骸。 “不玩儿游戏了,玩儿点别的。”姬清蓦地翻起身,整个人覆在了苏安上面。 第175章 第175章 初秋的夜里,屋内屋外皆是一片岑寂阒然。 苏鸾坐在临窗的玫瑰椅上,手肘拄着小边桌,手背抵着下巴。轩窗大敞,苏鸾仰面望着天边的月色。 她在想苏安。 苏安人今日送完了嫁,观完了礼,便出宫回家了。而此时的苏安,八成在与姬清太子洞房。待天一亮,他们便会启程回西凉,这一别不知是几年,还是十几年,又或是一生。 “哎——”才刚刚混熟的‘家人’,这么快又要分离,怎能让苏鸾不感叹。 正在苏鸾望月兴叹之际,“吱嘎”一声轻响,水琴进了屋。 水琴本是担心自家小姐塞不好被子,想趁她睡了进屋来塞塞被子的,却不想发现苏鸾还坐在窗边。 “小姐,这都什么时辰了,您怎么还不睡?”水琴微皱着眉快步走近苏鸾,语气亦是有些着急。 苏鸾这才回头扫了一眼水琴,微微撅起嘴唇:“想到大姐姐明日就要离开了,我睡不着。” 一听这话,水琴的心也软了下来。 她虽是半道才来苏家伺候的,可与苏鸾共过生死,缘分匪浅,故而对苏家人皆以真心相敬,又当主子,又当家人。 苏安这个苏家大小姐,过去的遭遇水琴亦很是心疼,只她是个卑贱的丫头,除了在苏安被接回家来后伺候上尽一份心力,其它地方也使不上什么力。 如今终于看到大小姐苦尽甘来,鱼跃龙门,水琴也是由心的为苏家人高兴。可惜的是自此苏家人再想见苏安一面,可就难了。 既知苏鸾今夜难眠,水琴也不再硬催,干脆将这些日子苏鸾不在府里时交待给她的任务,禀报一下。 “对了小姐,您进宫后奴婢就依照您的吩咐,将那三间院子租了下来。这些天带着几个府里的丫头去整理洒扫,大面儿上已是说得过去了。剩下的银子奴婢做主又添成了几件实用的家具和被褥,买的都是七八成新的,实用又便宜。” “嗯,做的好!”苏鸾满意的夸赞着水琴,同时也展露出个笑脸儿,伸手拍拍水琴肩膀,一副如此可教也的样子。 总算是有件能让她满心期待的事了。想那些难民已在晋江观的后山破房子里住了好一阵,当时送去的米也应该吃的差不多了,总不能让他们在那些破房子里坐吃山空。既然他们的家乡已经回不去了,那总要想法子让他们能长久的生活下去。 如今已是初秋,再有三个月,冬天便要来了。书中原主活不过这个寒冬,可苏鸾却不想这么年轻就早夭。 碧水道人让她行善积福以改命格的话,苏鸾始终记在心里。可这百来口子人,就算她有心行善,也是接济得了一时,接济不了一世。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故而苏鸾觉得能引导他们自食其力,通过自己的劳动赚钱活下去,才是真正的行善。 而赚钱机会最多的地方,无疑是京城。 “这样他们在京城,就算是有个家了。”苏鸾欣慰的笑着。 “那小姐,咱们什么把他们接来?” “明日。” 窗外鸟儿啁啾掠过,啼声婉转清脆。 平躺在床上的苏安睫羽颤了颤,眼睛轻轻睁开。 谁知这堪堪一睁眼,便对上了姬清那微醺似的一双黑眸。 “太子……”苏安不由得双眼睁大,面上怔了怔,既而迅速飞上了一抹红云。 她不知姬清已这样注视了她多久,也不知自己睡梦中可曾有何丑态收入他的眼底? “太子妃早。”姬清朝苏安的方向侧卧着,蜷起的右臂呈三角状撑在脑袋上,使自己可以居高临下般凝着苏安,姿态潇洒。 苏安双手抓在大红喜被上,姬清一开口她便鬼使深差的扯着被子往上拽拽,下巴以下全盖了个严实。 若她没记错,昨夜折腾到太晚,最后疲累不堪的沉沉睡去,连贴身的衣衫都没力气穿。故而这会儿身上该是连件寝衣也没有的。 姬清一侧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坏又魅惑的浅笑。他右手依旧自然的撑着脑袋,可左手不知何时又缩回了被子里。 那只大手顺着苏安腰线描摹,最后滑到她的小腹前停下。 ——因为苏安的一双手用力捉住了它。 “别……”苏安低低的喃了一声,显得有些无力,既而她咬了咬唇。她是他的娘子,可良人家的夫妇只夜里寻欢,忌白日宣淫。如今日上三杆,该是做正事的时候,怎可留恋账帷之乐? “怎么了?”姬清捂在苏安小腹上的手并不曾收回,嘴巴也凑了过去,在她鼻尖儿上轻点了下,而后重重的落在唇上。 苏安的一只手抽出,推在姬清的胸口上,将他的脸推离。像个贤妻般的规劝:“今日要离京,起床后还需去向大周皇帝辞别,太子有许多正事要办,不可再胡闹。” “胡闹?”姬清顽劣的笑笑,一副半正经半无赖的语气说道:“孤身为西凉太子,为皇室开枝散叶亦属国之正事,勤劳宵旰,寒暑不辍,父皇知道都会嘉奖,怎算得胡闹?!” 苏安:“……” 就在她不知以何话应对之际,忽觉那只手又不老实起来。 “太子……”苏安温柔劝阻,发现无济于事,最后被气急直呼:“姬清!” 而姬清勤于‘正事’,无暇他顾,只忙碌中纠正了句:“叫相公。” 苏安挣扎了几下,自是拗不过的,只嘤嘤埋怨:“讨厌。” “你是孤的太子妃,若有朝一日孤背弃于你,你再说这话。” 混乱间,苏安抓住一个重点突然认真起来,不满的拦住姬清的动作:“有朝一日是哪日?” 姬清舔了舔因邪火升腾而快速干涸的嘴唇,方意识到自己意乱情迷之下说错了话。忙纠正道:“有朝一日就是永远都不会有的那日。西凉与你们大周不同,莫说商贾百姓,就算是皇室贵胄也不可娶二房纳小妾。偶有在外拈花惹草或是养外室的,不必自家娘子翻脸,同僚和邻里就先会瞧不起他,令他无颜抬头!” 苏安这下彻底怔住了。 默了良久才将信将疑的问了句:“还有这种地方?”自古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天理么?越是有钱有权的便越是妻妾成群,美眷满院,且男人们从来以自家后院儿的兴旺来添颜面。 “有。”姬清粗重的喘息着应了声,却是语气和表情皆无比恳挚,这让苏安相信了他所言非虚。 苏安这才想起,认识姬清后的确总听他讲父皇母后和美的故事,却从未听他提过他父皇有何妃子,更未听他提起过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相信这点后,便有两行清泪顺着苏安的眼尾滑落到枕上,濡湿一小片刺着鸳鸯的绣枕。 这眼泪是幸福的,是感恩的,是如天上掉金子般令人喜出望外的。 嫁给姬清,苏安已深知自己是高攀高攀再高攀!答应做他太子妃的那刻,她便也做好了在他继位后,她将每晚孤凄的呆在寝宫,等待公公来通报今晚皇上翻了哪宫的绿头牌的准备。 对于一个帝王,这一切是理所应当。 可苏安不曾想,幸福竟可以如此不吝啬的砸中她。西凉,这片她从未踏足过的土地,竟如此美好。以至于还不曾看到,她就深深爱上。 “傻姑娘。”姬清宠溺的笑笑,腾出一只手来为苏安拭了拭脸上的泪。旋即收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动作猛烈起来,再不给苏安半分多愁善感的机会。 用过午饭后,姬清带着苏安去御书房向大周的皇帝辞别。 周幽帝为他们备了厚礼:数十种大周有而西凉无的农作物种子,以及移培相关方面的人才和书籍,还有周人最引以为豪的丝绸、绢纱,及能去西凉教授相关技艺的织工,绣娘。 满载着周人珍贵的友谊,西凉的队伍正式启程了。 虽然比原定一早就上路的计划晚了半日,姬清却一点儿也不在意。 马车内,苏安的手一直被姬清攥在掌心里,捂得她都有些出了汗。 苏安有些不安的问道:“原定的行程便是有些赶的,如今又晚了半日启程,估计出城没多会儿天色就暗了。” “那就找驿馆休息,待明日天亮再上路。” “可使臣送来的信上,不是说你父皇已筹备好大婚,就等着我们如时抵达。万一误了钦天监新择定的吉时怎么办?” 姬清满不在意的笑笑,攥着苏安的手往她心口处蹭了蹭,吓的苏安往后躲! “你又做什么?!” “吉时不在钦天监的口中,而在你我的心里。”姬清明媚的笑着,正午的金阳透过半开的窗帘射进车内,在姬清的眉梢和发髻上染了一层圣洁的金色。 看着眼前超群拔俗刚健英武的男子,不知怎的一股浓烈爱意在心头冲撞了下,苏安面带羞赧的垂下了头去。 而姬清的手却托在苏安的下巴上,让她不得不又重新抬起了脸。 “再不看,可就要错过今年和你爹娘兄妹的最后一面了。”姬清提醒道。 苏安怔了下,恍然醒悟过来,忙转头拨开帘子往外看。果然马车已行至忠诚伯府,她的娘家门前。 父母、小娘、还有弟弟妹妹们,此刻就并排着站在伯府大门口,目送着长长的西凉迎亲队伍。 第176章 第176章 “父亲,母亲,小娘……”马车里的苏安撩开帘子望着外面,已是眼眶泛酸,盈满两汪清泉。 “安儿!”柳姨娘哆嗦着唤着声,双脚本能的往前迎去。 “住口。”苏道北低喝一声,小声提点道:“这是安定公主。” 西凉的太子妃他们可以不行礼,可安定公主的封号是皇上钦赐的,他们若逾礼,便是对皇家的不敬。 柳姨娘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立马又哆嗦着闭了嘴,涌到嘴边儿的后话咽了回去,成了一记哽咽。往前挪了半步的脚也立马收回,老实的站回苏道北和秦氏的后面。 秦氏别过头看了柳姨娘一眼,知她有许多不放心的地方想要嘱咐给苏安,便代她向行速缓慢将错过去的马车里喊道:“公主!一路多多保重,远在西凉无亲人在身边切记顾好自己的身体,照顾好太子,记得常写信回来。” 听着母亲的谆谆教导,苏安哽咽着咽了咽,憋出一个“好”字来。 姬清一直握着她的左手,这会儿也将头凑到窗前,向着秦氏承诺道:“岳母放心,孤将成为安定公主的亲人,会在西凉代你们守护好她,不让她受半点儿委曲!” 苏道北与秦氏齐齐向姬清颔首。身为大周子民,面对盟国的太子于情于礼应适度尽到礼数。可姬清又是他们的小辈,颔首示意便最为稳妥。 眼看马车将要行过忠诚伯府的大门,姬清却高声命道:“停车!” 随车伴行的侍卫立马抬手示意马夫和后面的队伍停下,又猛夹了下马肚子超去前面,给前面的队伍也下通知。 车队停了下来。 苏安意外的回头看着姬清,“太子,你这是?”明明时辰已落下许多,且迎亲队伍断没有中途停下的说法。她原本也只想路过家门时,与家人道一声便罢。 “好好与家人道个别吧。”姬清拍了拍苏安的手。 一抹明媚带着感激的笑意借着阳光晕染至满面,苏安点了点头。 下了车,苏安正式向父亲母亲和小娘拜别,又与弟弟妹妹们说了些贴心话。苏安知道队伍停顿过久,有可能导致天黑前抵达不了京外的驿馆,那么他们唯有住寻常的客栈。且不说寻常客栈是否能接下他们这么多人,就算接下了,于姬清的身份也不合适。 思及这些,苏安匆匆又回了马车。 只是这回上车时,她还带了妹妹苏鸾,还有妹妹的贴身丫鬟水琴。 看到两人跟着苏安进了车厢,姬清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面对不速之客的神色,而是极温和热情的朝自己这个妻妹笑笑:“鸾儿。” 苏鸾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却也只能腆颜解释:“太子姐夫,我今日有事想要出趟城,正巧姐姐说可以捎我一程……”说到这儿,苏鸾转头看看苏安。 苏安连忙接过话来请示道:“太子不会介意吧?” “叫太子就会介意,叫相公就不介意。”姬清一本正经道。 苏安无语的歪头浅笑,心道当着妹妹和丫鬟的面儿,堂堂一位太子竟如此没正型。就不怕丢了西凉皇室的脸面,让人觉得西凉人都如此轻浮? 苏安心里闪过这些念头时,对面的姬清却是神色单纯,一点没有她想的复杂。 苏鸾自然看出这位姐夫没有计较,只是借着此事在与姐姐打情骂俏罢了。她便彻底安下心来,稳稳的坐好,随着马车轻轻的颠簸往出京的方向行去。 过了忠诚伯府后,车队的行进速度便大幅加快,不出一个时辰便到了城门。 看守城门的城门官,在听清队伍前面的人说明西凉太子和安定公主的身份后,连忙恭恭敬敬的放行。 出了城后又行了一段路,便抵达苏鸾要去的地方。 马车停下时,苏鸾再次羞于启齿又不得不说的开了口:“姐姐、姐夫,还有一个小忙,想请你们帮一下……” …… 一盏茶后,苏鸾再次与苏安和姬清道了别,然后带着水琴下车,目送车队疾行着离去。 直至队伍最末的背影也看不见了,苏鸾才转身朝水琴问道:“你今早送去太师府的信里,可说清楚了时辰地点?” “小姐放心,奴婢给近身伺候荣公子的小厮说的清清楚楚!就在这儿。” 苏鸾放心的笑笑,低头看了眼地上的一大堆衣裳。 这些可都是她问西凉的迎亲队伍借来的。他们出门在外,每人衣裳都带了几套替换,近千人的队伍里匀出百十套外衣来,倒也不至于影响他们什么。 “苏姑娘!”一个男子的声音由不远处传来。 苏鸾顺着声音的方向扭头看去,见是荣公子乘着马车来了。 之后三人连同马夫齐力将那些衣服搬进马车里,驾着车行至山根前。 “苏姑娘,你与丫鬟皆是女子,受不得累,不如在此等待,由在下与马夫上山接那些难民下来。”荣公子提议。 苏鸾抬头往山上看了眼,有着憧憬的拒绝了荣公子的揭底:“就由马夫在山下看车吧,我与公子分两路行,你去后山接那些难民下山,我去晋江观再碰碰运气,看是否能再见碧水道人一面。” 苏鸾记得陆锦珩说过,晋江观每月只开两日,而今日恰逢又是开观的日子,实属难得。 荣公子犹豫了下,只得道:“那也好,若姑娘当真见到师父,还请姑娘捎句问候。在下也有许久未见师父了。” “好。” 如此,几人便各自分工。马夫留在山下看车,苏安带着水琴往山顶的晋江观去,而荣公子直接抄小路去往后山接那些难民。 攀至山顶,苏鸾兴冲冲的往晋江观的方向跑去。这次她想问问碧水道人,若自己救了这一百个难民,是不是就可积满此生功德,得来福报,不会像原主那样命折于今冬?还有不久后的那场宫变,陆锦珩可能安然度过? 然而在苏鸾跑到晋江观门前时,却意外的发现观门是闭着的。不仅如此,朱红的观门上还交叉贴着两张官府的封条!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身后的水琴奇道。心说远离红尘是非的出家人还能犯什么罪不成? 苏鸾也不知,蹙了蹙眉,隐隐觉出不妙。 就在此时,苏鸾听到山旁有树枝折断的动静。她上前见是有人砍柴,便询问晋江观的情形。 那老翁叹息一声,忿忿不平的说道:“前几日官府突然派了人将道观封了,还将观里所有的人都带去了府衙关押,说碧水道长养寇自重,居心叵测!可碧水道长遁迹空门不问世事,这些年除了偶去云游,其它时日连道观都不出!” 第177章 第177章 老翁嘴里不住的怨叨着,抗上柴走了。 只剩下苏鸾和水琴,主仆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惛懵。 初秋的微风轻摆着裙衫,苏鸾的与水琴相互搀扶着往山下去,一路神色凝重。 下至半山腰时,苏鸾又情不自禁的转身仰望来时的高处。 山路盘旋,上回来时还奇花烂漫的山间,如今已是红衰翠减,萦绕鼻尖儿的酣畅香息也渐消渐融。 秋来了,冬还会远么? 待下了山,苏鸾见荣公子早已将难民悉数接下,只是大家神色看起来不甚好。 “车厢里有袍子,你们换上后列两队跟在马车后面步行。待体力撑不住了就给马夫说一声,大家停下歇歇脚再赶路。这里离进京约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大家加把劲儿,天黑城门落钥之前必须赶到。”苏鸾大声朝着难民们嘱咐。 听完这话的难民们迅速行动起来,纷纷挤去车厢抱出衣袍来,前排的丢给后排,没多会儿便将衣袍全部换好。 苏鸾扫了几眼,觉得还是不太像样,又祝福水琴将车里的水分给他们洗手净面,梳拢发髻。 待这些也整理好了,苏鸾再看,就觉得像样多了。 “好了,咱们上车吧。”对着荣公子说了句,苏鸾率先上了车。 马夫将车赶得很慢,以确保后面的两队人能容易的跟上队伍。这些都是难民,连日来吃不好睡不好的体力自然较常人更差一些。 车厢里,苏鸾看出荣公子有心事,便开口试探道:“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下山时苏鸾还想着先将碧水道人的事瞒一瞒,毕竟那是荣公子的师父,告诉他他也只能干着急。倒不若她先将事情告诉陆锦珩,让他去查查出了何事。 毕竟陆锦珩与道长也算有几分交情,不至于坐视不理。 可眼下,苏鸾瞧着荣公子是知道了的样子。 果不其然,荣公子短叹了声抬头对上苏鸾的一双杏眼,“苏姑娘,你既去了道观,想是该已知晓在下师父出事了。” “啊,是。”苏鸾点点头,神色有些哀伤:“只是听砍柴的老翁说官府不日前来查封了晋江观,却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呵呵。”荣公子扯了扯嘴角,展露出个无奈的苦笑。 “三日前,两个难民下山去挑水,正好撞见有人打了猎物。他们已经几个月没尝过荤腥没闻过肉味儿了,遂一时起了歹心,便上前去抢了那些猎物!那个猎人丢了猎物却也不甘心,便尾随二人打算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谁知跟至后山破屋竟发现窝着百来口人。于是猎人下山去报了官,说这山上有山匪。” “原来这么回事。”初听之下苏鸾觉得这事情听上去有些可笑,可细想自己饿肚子的时候,又觉得似乎也不难理解。 不过再怎么说,抢人东西总是不对。 可苏鸾最不理解的是:“即便是这样,官府也是来抓那些难民,又关晋江观什么事?” 荣公子信手撩起帘子,视线落在后面的队伍上,继续说道:“他们时不时的会派人在山里找些能吃的东西,故而眼线密集,很快就发现了有官兵上山准备清剿他们,于是他们火速转移到后山的密林里藏起。而那些官兵跟着猎人找到他们的破屋,发现早已人去屋空,便只好找来当地的人问。当地的人不清楚状况,只当是晋江观接济难民的事传到了官府的耳中,官府要来赈济,便将晋江观资助他们的事告知了官府。” “所以官府就这样认定了碧水道长养寇自重?这是什么糊涂官!”苏鸾气道。 “想来官府也未必愚蠢至此,只是他们大案破不了,又立功心切,于是抓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充政绩。” 清剿山匪,报上去这是多大的功绩! 两个时辰的路程,只歇了一回,这队人便到了京城边缘。 过城门时,马夫上前给城门官儿汇报,说的皆是苏鸾提前嘱咐好的话。 大致就是安定公主去西凉和亲,苏家人出城送嫁,现下是送完了嫁折返回来。 先前出城时的确也是几百人的队伍,身上穿的皆是大红的喜袍,与这些人装束无异。故而城门官儿也未多思,便痛快将人放行了,还客客气气的。 带着这百来号人进京后,苏鸾让马夫径直行去水琴租好的那三间院子,将他们安顿下。 自家乡受灾以来,这些难民过惯了流离失所的流浪日子,也住惯了漏风漏雨的破屋,一下住进这么好的大院儿里,每个人脸上都跟过年一样激动! “苏姑娘是大善人啊!” “姑娘就是我等的再生父母!” “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啊……” …… 听着这些恭维感激的话语,苏鸾有些笑不出来。想到另一个‘好人’如今还在大牢里吃牢饭,苏鸾便有些拿不准自己这究竟是做好事,还是给自己惹麻烦。 碧水道长要她多行善,可苏鸾不想像道长一样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一百来个人,且不说接济他们得需要多少银钱,就说这些人得多难管啊?!万一有人在京里有什么作奸犯科的行为,那她这个接他们进京,又给他们管吃管住的‘东家’自然也脱不了责。 看着眼前正喜形于色的这些人们,苏鸾开始犯起了愁。看来她不能太放任他们,得好好给他们上一课。 “荣公子,你过来一下。”苏鸾小声唤着,同时朝荣公子勾了勾手指,然而往远处的树后走去。 荣公子痛快跟了上去。 “苏姑娘,有何事要与在下说?” 苏鸾小声且认真的说道:“救你师父的事固然重要,可这些人也不能就这样扔这儿不管了。所以我想不若这样,这几日我先设法救碧水道长,你呢,就每日还教导下这些人。” “教导他们什么?”荣公子一脸茫然的看着苏鸾。 苏鸾抿了抿唇,“首先,要让那日抢人猎物的两个人站出来,乖乖去官府自首。不过你可以让他们放心,赔人家猎户的钱我出,估计他们就挨两板子或者关几天就没事了。” “好,为自己犯下的错去接受处罚,理应如此。”荣公子也同意这样做,信誓旦旦的道:“苏姑娘放心,在下必说服他们勇于承担自己的过错。” “那好。接下来其它人你也要教导好,无论以后面对如何的处境,不可以偷或抢,一定要自食其力才可。” “好,在下会将这个道理好好告之他们。”荣公子说罢,忽的又想起一事,伸手进怀中掏出一个银袋子。 他将银袋子往苏鸾面前递了递:“苏姑娘,不管是上回买米买粮,还是这次你给他们租院子置办一应用度,都是破费了不少的。在下也理应尽一份微力。” 苏鸾推拒,心想且不想这银子她好不好意思收,就说她好不容易行了善事若再收回银子,会不会功德簿上因此少积了分德? 见苏鸾坚决不收,荣公子有些沮丧起来:“苏姑娘,在下才入仕途,如今寄人篱下力量微薄,若非姑娘仗义出手,此番在下也是救不了他们的。既然姑娘做了大局,在下总也不能完全袖手旁观。” 荣公子言辞恳切,苏鸾觉得若再不收便是有些看不起他了。想了想,便折中道:“这样好了,荣公子的这些银子,直接拿去买些米粮,再买几只鸡给他们开开荤。” 长久吃不到荤腥,也是蛮凄惨的。——苏鸾如是想。 两人分工后,苏鸾便和水琴乘上荣公子家的那辆马车,由车夫送着回了伯府。 回府后苏鸾手书了封信,命府里小厮送去雍郡王府。 第178章 第178章 小厮回报时,苏鸾得知世子仍在宫中,并未回雍郡王府。 水琴拿着那封没能送出去的信看了看,将之递给苏鸾:“小姐,要不这事您还是先不管了吧,等世子回来再……” “明日先想法子打听到在哪里关押着。”苏鸾截断水琴的话,吩咐道。同时接过那信转身回了床边。 “是。”见自家小姐上了床,水琴边应着,边跟上去拉开帐幔,并帮小姐塞了塞被褥。 待水琴吹熄蜡烛退出屋去,苏鸾转了个身。 初初升起夜幕,即便放下了帐子也还有些黯淡的光线透进来。苏鸾看着被她随手放在床头的那封信,眼神发怔,嘴巴不自觉的微微撅起。 若是旁人的事她尚可静待后音,可碧水道人是这世上唯一能点拨她生死的人,他若出事,她如何安然? 偏偏在她最需要时,陆锦珩却…… 奉召宫内,此刻陆锦珩正如往常一般与周幽帝坐在棋案旁。 显然今晚二人都没什么心思下棋,顿良久落不了一颗子,近一个时辰过去了,一盘棋还没分出个胜负。 周幽帝神色凝重,视线盯着棋盘,心思却飘远了。 就在刚刚,宝贝儿子告诉他近来一切的案件皆是出自首辅之手,而被他处置了的二皇子妃,不过是首辅安排下的一只替罪羔羊。 首辅这一招儿高明啊!几次对着珩儿下手,就连破坏西凉太子与安定公主的合亲,也是冲着珩儿去的。 偏偏首辅推出个邑国商人来做下这些,使得查到最后,大家也只将怀疑目标放在二皇子这边。 一石二鸟,若当初成事,一次便可为太子扫清所有政敌。 所幸刺杀没能成功,和亲也没有被他破坏。只是二皇子那边被他给坑得好不凄惨。 陆锦珩沉默的等待着周幽帝的思考,不去催问结果,也不去催他落下手中的棋子。 又思量了片刻,周幽帝的面色沉定下来,显然做好了决定:“珩儿啊,这事朕已想好了对策。”说到这儿,他轻抬了抬手:“只是还得再等了等,等一个适当的时机。” “皇上是想等秋猎之时?”陆锦珩微抬着狭长黑眸虚心求证。 这个当朝首辅李明德的来头可是非头一般,想当年祖父也是有着从龙之功的一代名将。只是李老太爷懂得‘太平本是将军造,哪有将军享太平’的道理,故而死前下令让子孙弃武从文,使得李家能安享这盛世的太平。 李明德的父亲是个半道从文的,建树不多。可到了李明德这辈,打小就一门心思的跟着夫子钻研文学,修的多是治世之学,故而入仕几年后很快在文官中赢得地位。 不仅如此,李家还与武将有着诸多牵连,就连护卫京城治安的银甲兵头头,也是李明德父亲昔日的部将。 故而李家在大周,可谓是文武两道皆吃得开。若想要搬倒李首辅,即便是罪证确凿无可反驳,也不是那么简单。 至少御书房外文武大臣们跪倒一片求开恩的场景,是免不了的。 这种场面必然是会令皇上头疼的,百官的面子他不能一点儿不给,可如此阴毒手段害他儿子的人,他也绝不能纵容。 是以,陆锦珩便猜测,皇上会选择在下月的秋猎之时搬倒首辅。届时将银甲兵调去护送,雷霆手段处置首辅,百官求情无门。而等皇上回京了,已是尘埃落定,无可逆转。 周幽帝笑了,眼周的皱纹越发趁出那双老而谲狡的眼睛。 他没明确回应只字片语,但从他的眼神里,陆锦珩知道自己猜测的没错。 翌日晌午,天亮就出府打探情况的水琴回来了。 找到正在园子里攀梯摘桃子的苏鸾,水琴快步走过去扶住,急道:“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呀,怎的不让下人们来?” 原本苏鸾也是空等着心烦,这才找事做的。见水琴回来,她连忙顺梯而下。将左手挎着的竹篮递给一旁的丫鬟,两手拍了几下清了清手上的灰,便拉着水琴往一边无人的地方去。 “打听到了?” 水琴点点头,“打听到了,就关在京兆府的大牢!” 自从苏道北被封了伯爵,苏安被封了安定公主后,苏家往来的达官显贵也多了许多。就连水琴这种府里丫鬟,也能跟着主子多见世面,攒下点儿人脉。想打听事时,就比寻常人家方便的多。 “京兆府……”苏鸾眯了眯杏眸,似有所思。 晋江观所在的那座山本是在京城之外,她本以为接下此案的会是下面小的部门,那样指不定随便打点下就可帮道长他们脱身。可如今案子既然落在了京兆府,想来不是轻易可解决的。 遗憾的短叹一声,苏鸾便吩咐:“水琴,你去收拾些银两素斋,咱们先打点进去看看人如何。” “是。” 半个时辰后,主仆二人私开了后门,拾着一个食盒悄悄出了府。 之所以要走后门,是因为不想被府里的人发现。之所以不想被府里的人发现,是因为她们扮了男装。 京兆府这种地方,牢房也是分男女牢的,一位小姐去男牢里探视男犯人本就格外点眼,偏偏苏鸾又容貌出众,京中闻名。难保京兆府中的官员不会认出她来。 故而扮男装,便是维护苏家颜面最好的法子。 苏鸾和水琴上了一辆雇来的马车,车子径直朝京兆府方向驶去。 到了京兆府,水琴大方的打点了狱卒银钱,顺利换来探视机会。主仆二人跟着狱卒往男牢的深处走去。 “二位公子,到了。”因着收了比自己月钱还多的好处,狱卒对苏鸾她们格外客气,甚至不吝啬的给苏鸾送上了个笑脸儿。 其实狱卒也并非全然为了银子,这么清秀的小公子,他还是头一回看见。不知怎的就心生起怜惜,收敛了自己平素糙汉子的做派。 苏鸾的视线顺着狱卒所指,投向前面那间暗黢黢的牢房。因着牢内不通风不透光亮,大白天的也是阴森森一片。 苏鸾往前走去。 眼见自己的殷勤和客气,也没能换来小公子的一句谢谢,狱卒有些不快的皱眉。 水琴忙圆道:“哎呀,谢谢这位大哥了!来,小弟再给您添壶酒。”说着,水琴又从袖袋里掏出几粒碎银。 狱卒接过放在掌心随意一掂,也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咧了咧嘴笑开了,拍着水琴单薄的肩膀夸赞道:“还是这位小弟会来事儿!” “应该的,应该的。” 那狱卒见水琴懂事也大方,便主动离开,留他们单独与犯人说上几句。同时也好将先前收的几锭银子,给另两个兄弟分一分。 站在铁棂子这头,苏鸾看到碧水道长正阖眼于墙角处打坐。 比她月前见时,道长已瘦了一圈儿。本就仙风道骨的身形,如今更是皮包着清骨。 “道长?”苏鸾小声唤了句,声色刻意压粗了两分,以防隔壁的犯人们听出端倪。 牢房不大,可碧水道长所靠的角落刚好是最深处,也不知是未听见,还是无心理会,道长没有睁眼。 苏鸾的视线一直盯在碧水道人身上,并未察觉一旁有个小道士正惊讶的看着她。 “施主,你是……”小道士有些拿不准的往前挪了两步,近处仔细端了端苏鸾。 苏鸾这才认出这位小道长,正是她两次上山拜见碧水道人时,接她信物为她通传的那位小道士。 苏鸾喜出望外,扯动着嘴角,双手用力抓住铁棂子,认亲似的激动:“是我啊,小道长!” 这回她没再刻意扮男子的粗声线,却将声音压的更低,只有小道士听得到。 小道士见自己并未认错人,显露出一丝出家人原不该有的激动,这可是自他们坐牢以来头一个来探视的人啊! “施主,您如何得知我们在此处的?” 苏鸾将自己得知的过程,用简单的几句说明了下,而后担忧的询问小道士:“碧水道长为何一个字不肯说?” 小道长惆怅的回头看看师父,而后转回头来小声说道:“施主不知,自我们被关进此处,他们不给我们斋饭,顿顿都带油水。我等自然不肯破清规戒律,只得绝食,今日已是第六日了。年轻的道士尚好说,师父年迈……” 小道士没忍心再说下去。 小道士看向师父的眼里满是心疼,再回头看向苏鸾时,又带着一丝求助的意思。可他也不知苏鸾一个女施主,能帮他们做些什么。 苏鸾娥眉微蹙,她听得出也看得出,就老道长这体质,够呛能抗过这波牢狱之灾去。 可偏偏这时陆锦珩又在宫里,她该如何帮他们? 告诉父亲? 且不说苏道会不会管这档子事儿,就算他愿意管,他这个忠诚伯也不过是个只有名誉的虚衔。真想办成事儿,少不了拉下脸去求人。 可苏道北是那种能徇私舞弊的人么? 思及此,苏鸾心底涌上一股子失落。转头看了看水琴,她蓦地想起,对小道士说道:“对了,我带了些素斋了来,快去给你师父用些。你们几人也分分,填填肚子。” 水琴将食盒放到地上,盖子打开。苏鸾取出里面的青菜饼子,从铁棂子中间递进去。 小道长两眼泛光的接过,如果至宝般扯动了下嘴角。而后他急急捧去给碧水道长:“师父您看!有施主来给咱们送吃的了!” 在小道长推了两下后,碧水道长终于睁开眼看了看那诱人的青菜饼子,但他很快又闭上了眼。 如今的他太过孱弱,已是半昏半醒的状态。 若只是六日无米尚且能挨,偏偏连牢里的水都是带着油星子的涮锅水! 修道之人,本修辟谷之术,可不食五谷只饮仙露。可一连数日连口水没有,再高深的道行也要撑不住了。 青菜饼子固然诱人,可如今他急需的,是水。 见师父不肯食,小道长又捧着饼子给其它几位师兄。大家都是激动之余,却无一人伸手取食。 呆的久了,视线也渐渐能与这阴暗的牢房匹配了,苏鸾可以清楚的看到几位道长干涸开裂的嘴唇。 又看了看被他们扔在一旁,盛着菜汤子的碗,苏鸾大约明白了什么。 只怪她没想到这一层。 来前苏鸾只想着道长们,可能在牢中不方便随着其它犯人用食,故而带了素斋。却未曾想牢房如此苛待,连清水也不给! “小道长,”苏鸾轻声唤道。 捧着饼子在牢房里转了一圈儿没送出去的小道士,有些沮丧的走回了苏鸾身边。他抬头看看苏鸾,满中布满哀伤。 “你们再忍忍,我马上去给你们备水,很快就给你们送进来!”信誓旦旦的说罢,苏鸾转身往外去。 “施主……”小道士不知说何,只是由心的感激,口中低低的念着。 出家人早该摒弃七情六欲,可此刻他却想哭。 第179章 第179章 苏鸾带着水琴走出没多远,便看到等候在前面的狱卒。 见二人这么麻溜的就出来了,狱卒倒是高兴的很,连忙赔了个笑脸儿:“二位公子,这么快就探视完啦?” 未经上头许可的情况下,私收贿赂放人进去探视,这种事本身也是担着责任的,最烦的就是腻腻歪歪哭哭啼啼拉几回拉不出来的主儿。 水琴知道自家小姐懒得跟这种人讲话,便代答道:“是啊。” “那就快跟我从后门出去吧。”说着这话,狱卒便转身引路。 “等下!” 狱卒回身,见唤住自己的竟是那位始终未开过口的清秀公子,不禁有些意外。怔然下,他问道:“这位小公子怎么了?” “想不想再多赚点儿银子?”苏鸾上前挪了半步,离那人近些,同时也压低了声量。 “公子还有什么要求?”那狱卒疑道。 “给里面的人餐餐备素斋,送清水。” “呵,”狱卒轻笑一声,微微锁眉看着苏鸾:“我说这位小公子,咱们牢房犯人的伙食可是灶房统一配送的,不是您给个几两银子就能单独开小灶的……” 这话还未说完,狱卒的眼前便闪过一道金光,他不禁愕住了! “那金子呢?”苏鸾面无表情的倨傲问道。她手里随意捏着的那个金锭子,正借着牢里的微弱灯光,闪出熠熠光芒,吸引着那狱卒的视线,也使得他闭嘴咽下了后面的话。 “看来是不方便?”苏鸾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说着便作势要将金锭子收回。 说时迟那时快,狱卒双手去夺,从苏鸾将要落下的手里接过那枚金锭子,同时嘴里急不可待的道:“方便方便!我让我那婆娘每日做三顿素斋来送!” 苏鸾终于露出个满意的浅笑:“那先给他们送些清水来。” “好好好!这就去!” 不消片刻,那狱卒便提着一壶水回来了。苏鸾亲眼目送着他将那水送进几位道长的牢房内,才安下了心。 待那狱卒办完事折返回来,苏鸾和水琴便跟着他离开牢房。 临近后门时,那狱卒四下看了看无人往这来,便一边掏钥匙,一边神秘兮兮的问苏鸾:“小公子,你可还想做桩大买卖?” 苏鸾娥眉微蹙:“什么大买卖?”一个狱卒,又有多大的权限? 狱卒将钥匙插到枕锁里,有意放慢了动作,转头问苏鸾:“想不想将那几个道士救出去?” 这话,令苏鸾和水琴双双诧然。一时间,苏鸾也分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压根儿没想过一个小小狱卒能问出这种问题来! “你……你该不会是想里应外合让我们来劫囚吧?”苏鸾想着这犯不上啊!陆锦珩顶多在宫里住个三两日的,一但他出宫,肯定会救道长他们出来的。她又何必急在这点时间上,以身试法? 只是碧水道长的身体…… “哎~”那狱卒摆了摆手,一派嫌弃的神情:“公子你想哪儿去了!” “那是?” “依我看,公子这出手定是个不差钱儿的主!而里面的几位道长其实犯的事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这是判是放,还不是全凭我们大人一念之间?” “你是让我贿赂你们京兆尹大人?”苏鸾诧然。 京兆尹又不是寻常的小官,身处皇城根儿里,天子眼皮子底下,他怎么敢?! “公子,话不用说这么重。什么贿赂不贿赂的?那些道士犯下的若是板上钉钉罪证确凿的重罪,你就是搬座金山来也没人敢收!问不是他们这个案子上各执一词,有模棱两可的操作空间么?这时只要舍得破费,肯于疏通,我们大人自能说服那猎户撤了诉状!” 说这话时,狱卒的身子不断朝苏鸾倾近,尽力蛊惑。 苏鸾本能的往后靠去,视线瞥向水琴。主仆二人对了个眼神儿,知道彼此是一样的拿不定主意。 虽说陆锦珩迟早会出宫,可碧水道人能等到吗?就冲方才见道长时的状态,说是下一刻就能咽气也不为过。 眼下水和粮虽是送进去了,可身体已然被糟践成这样,想是生了实症。既已抱恙,又岂是补些水米就能康健的? 若是通过金银可以将道长赎出,倒也不失为一个救人的捷径。 只是这种行为,不是苏道北最厌恶的么。 就在苏鸾迟迟拿不下主意时,那鬼精的狱卒似能看透人心,察言观色的又添了句:“不瞒小公子说,那几个小的尚能多等些日子,可那个老的只怕……” “你有把握?”苏鸾认真问道。 “小公子放心,这种搜不出实证却又僵持不下的案子,咱们京兆府没少接过。这里面的‘规矩’,我清楚的很。”狱卒信心满满的竖了个大拇指,往肩膀后一指:“我们头儿,上个月刚办了一桩。银子往大人那一报,当晚就将人给接回去了!” “那要多少银子?” 见苏鸾这厢动了意,狱卒咂咂嘴,“怎么也要……三百两吧。” “三百两?”苏鸾惊愕的看看狱卒,又看看水琴。心道就算她肯破财消灾,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毕竟刚刚给那些难民租了三间大院子,付的都是年租,且还给他们备了那么多粮食衣物。 苏鸾在心里粗略估算了下,就算她将一些原主的旧首饰卖一卖,顶多也就能凑出个一百两来,还有二百两没着落。 见苏鸾神情这么困难,狱卒立马变了副脸色:“算了,当我看走眼儿了。还以为真是救人不差本钱的。”说罢,狱卒用力一推那后门儿,作了个‘请’的手势。 苏鸾定了定,沉着道:“我会想法子凑这笔钱,在我凑来之前,你给我好好照顾几位师父。” 那狱卒信誓旦旦的保证:“拿人钱财给人消灾,水啊粮啊的公子尽管放心,定不会亏待了几位道长!”接着话锋一转:“只是这时间嘛,也不是无限期的。实不相瞒,大人明日一早准备再次提审。” “公子该知道这‘提审’可是要动板子的,到时不论老弱病残有罪没罪,先杀杀威再说。” 苏鸾面色略白,有种被人要挟却又无可奈何的窘迫。 罢了,还是救人要紧。 “知道了,今晚我会给你凑到。”苏鸾丢下这句,狱卒又小声给她约定了几句,而后苏鸾便迈出门去。 离开京兆府后,苏鸾带着水琴又去了那三间大院儿。 依照之前的分工,今日荣公子该是在此给他们说教的。眼下除了他,苏鸾也没地儿去挪钱应急了。毕竟碧水道长是荣公子的师父,救道长他也理应出份力的。 果然荣公子今日带来了几个教技艺的小师傅,打算给这些之前没出过村儿,只靠打鱼耕地为生的难民们教授些课业。 见苏鸾来,且还是女扮男装,荣公子不禁意外的跟了出来。 “苏姑娘,你这是……”荣公子伸手从上到下指了下,眼中是不解。 “我去京兆府的大牢看你师父他们了,女装有所不便。” 听苏鸾这样说,荣公子眼睛不自觉的瞪圆,关切道:“师父他老人家可还好?” 苏鸾诚实的摇摇头,事到如今她不能用善意谎言去欺骗荣公子,她需要帮手。 接下来,苏鸾便让水琴将今日的事全详细说与荣公子听。 听罢,荣公子愤慨的握紧了右拳,发狠般的往自己左手掌里用力捶了下!之后便拿了主意:“在下这便回去向太师借银,想来二百两还不至于被太师拒绝。” “好。”既然达成协议,荣公子回太师府借那二百两,苏鸾也回忠诚伯府点数弃放在匣子里的原主的那些首饰。 反正这些东西都是原主之物,出于特殊的感情她不想去碰,如今拿来救人也算用得其所。 傍晚时,于约定的茶楼,苏鸾和荣公子汇合。 二人将各自筹来的现银整合到一起,去钱庄换成整的银票,这样也算不引人注意。 到了京兆府牢房外的后门,苏鸾依约定的暗号三紧三慢,叩响了木门。 狱卒果然依约来开门,悄悄带着苏鸾和同来的荣公子进去了。而水琴则听了小姐的命,偷偷在外等着,以便出何差错时有个能回去报信儿的。 跟着狱卒左拐右拐的进了前府,最后苏鸾和荣公子被带入一间屋子,狱卒摆了摆手示意苏鸾他们往里去,自己倒是关上门退下了。 屋子里灯火通明,两位大人正襟危坐于主位,一位师爷模样的人站在一旁。 那两位大人皆身着官服,苏鸾虽不认得人,却认得那官服。其中一人是京兆尹没错,只是另一人看官服比京兆尹还大,就是认不确切。 这气氛,苏鸾隐隐觉得不对劲儿,哪有人收受贿赂还这么大张旗鼓的?她的视线扫过二位大人和一位师爷后,最终落在身边的荣公子身上。 荣公子虽说官阶低了些,但再怎么说也是翰林院的人,知道的总会比她多些。 眼下自不是适宜小声交流的场所,苏鸾不敢问,但从荣公子的神情上,她猜到了事情的不简单。 “你们可是来给本官送那三百两银子的?”穿着京兆尹官服的大人问道。声音冷漠又傲慢,审案一样。 “银子?什么银子?”意识到不对的苏鸾装傻起来。 京兆尹眯了眯眼睛,似是有些恼苏鸾的临阵改口,逼问道:“那你们这个时辰偷摸进府中,是来做什么的?” 这下确实难为住苏鸾了。她可以打死不认是来送银子的,可她却没更好的托辞能解释自己大晚上溜进这里来。她只得又转头看看荣公子。 荣公子脸色煞白,显然事态比苏鸾猜的还要糟糕。 第180章 第180章 僵持下,苏鸾不能与荣公子互通有无,只得自己在心下快速分析此事。 狱卒说往上通好气儿了,可京兆尹显然不是那副态度。苏鸾悄悄抬起眼皮瞥了眼京兆尹旁边的位子,心想既然请外人来,难不成这京兆尹是设了个局……钓鱼执法? 也就是说,京兆尹想凭此次剿山匪立功,可‘山匪’没剿到,只抓回了几个道士。如此一来这‘功’就立的不怎么漂亮。故而见有人来探视,便干脆诱导对方行贿,再将行贿之人一网打尽。 上报此案时,他便等于立了两回功,一是剿匪,二是清廉拒收贿赂。如此,想是不马上升官,也能拉一大波御前的好感。 既然想到有这种可能,苏鸾更是不能承认此来的目的了。 就在京兆尹示意身后的师爷,打算先寻个理由对二人搜身之时,苏鸾蓦地开了口:“大人,小的是有状要告!” 就见京兆尹和另一位大人双双皱了皱眉,京兆尹不悦道:“若是告状为何不待白日敲鼓递状?!” “因为小人今晚好不容易抓到了骗钱的人,若待明日又不知他会跑到哪里去了!故而小人连夜将人抓来官府,请大人为小的做主!”说这话时,苏鸾指了指身旁的荣公子。 荣公子诧然的回头看苏鸾,对上她眼睛的同时便明白过来,立马装出一副自己也冤的表情:“大人明鉴!小的没骗这位公子钱,定是他认错人了!” “吆喝,你我多年的同窗了,我怎么可能认错人?”苏鸾气乎乎的伸手指着荣公子,质问道:“你今早来找我说家里夫人生病,急需三百两救命钱。我好心借给了你,结果竟得知你拿着我的银票去了青楼!” 说到这儿,苏鸾转头拱手朝两位大人拜了拜:“求大人为小的做主,若不是小的今晚正巧去飘香楼赴宴,尚不知好心借给别人的救命钱,竟成了别人花天酒地的嫖—资!大人不信可以搜他的身,若小的猜的没错,小的借他的那三百两此刻还在他身上呢!” 这下荣公子就明白了苏鸾的用心,显然她是怕过会儿京兆尹咬定收到密报,他们是来行贿的,然后命人搜身。届时他们也不好解释身上正巧揣着三百两银票的事实。 为使案情简单化,荣公子只得改口使此事趋于误会:“苏兄误会了!在下并非是拿着你的三百两去花天酒地,而是应邀去赴宴,实际上也是想去再筹些钱的。” “噢,原来是这样?”苏鸾佯作误会解开,扯出个笑脸儿来:“我就说嘛,荣公子也不应该是那种人。既然是误会一场,那小人就不告了……” 说罢,苏鸾给面前的两位大人行了个礼:“小人不打扰两位大人谈大事了。”说着便转身想走。 “给本官站住!”看着二人表演了许久的京兆尹再次开了口,厉声喝住企图脱身的二人。 他心里气啊!原本想着借此事博个清廉的好名声,这才邀了朝中同僚挚友来府中饮茶作个见证。谁知这二人一进屋就立马变了口风,连身上揣着三百两的事都抢先一步找好了说辞,害得他连叫狱卒来对质再搜证的必要都没了。 眼下虽然没有再竖清廉形象的机会,但这两个坏他好事的东西也不能轻易放过! 沉了沉,京兆尹换个副平和的表情:“依本官看,你们二人的案子没有这么简单。还是待明日开堂审理过后,再行定夺。” “来人啊!” 京兆尹一声令下,立马有几个衙役持水火棍进了屋。 “将这二人先押入大牢。” “是!” 之后,苏鸾便觉两臂吃痛的轻吟一声,被两个衙役押着去了牢房。荣公子自然也是同样的待遇。 进了大牢,押他们的人将二人交给了狱卒,再由狱卒送二人去牢房。接手苏鸾的狱卒正是哄她入局的那个,苏鸾愤恨的盯着那人。 那狱卒之前拿过几回苏鸾的好处,心里多少也有些过意不去。将苏鸾二人丢进牢房后其它狱卒都回去了,那狱卒趁机小声给苏鸾说了句:“公子你别怪我,我也是受上面的指使没法子。你给的银子再多,终究比不上给我铁饭碗的上峰。不过你放心,既然你落在了我的地盘,吃喝肯定会给你单独伺候。” 这人坏归坏,但终归还有一分良心。苏鸾想了想眼下也不是翻脸的时机,便暂时压下心中怒火,平静道:“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公子,放你我可不敢……” “不让你放我!”苏鸾不耐烦道。 “那公子说吧,要是能办到的,我尽力而为。” “你将我牢房调一调,调去与那些道士们一起。”苏鸾认真道。 那狱卒脸上闪过一丝为难,这忙说大不大,却也有些不合规矩。想了想,他便如实道:“一间牢房顶多关押十人,你们二人过去那就超了。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们调到那些道士的隔壁。” 苏鸾想想这样倒也不错,相邻的牢房间除了墙,还有一个小铁窗,说话倒也方便。 便妥协道:“好,那有劳了。” 很顺利的,那狱卒将苏鸾和荣公子调去了道士们隔壁的那间牢房。过去时有动静,道士们看到新关进隔壁的是苏鸾他们,不禁惊讶不已。 待狱卒离开,和苏鸾较熟的那个小道士便站起扒到小铁窗上,急切问道:“施主,你们怎么也进来了?” “说来话长……”苏鸾也扒到铁窗前,只是因着姑娘家个子小些,踮着脚尖才能扒上,有些辛苦。 接下来,苏鸾便将过程简单的说了说。隔壁道士们纷纷朝苏鸾行出家人的礼,既感激,又愧疚因他们受了牵连。 “老道长怎么样了?水可喝了,饭可吃了?”苏鸾两人扒着小窗子往对面努力看,只看到碧水道长如她进来探视时一样在角落里打着坐,一动不动。 小道士回头看了眼,叹息道:“师父高烧不退,已是用不下那饭,水倒是给他沾了几口。” 虚弱至此的人,已不是素不素斋的问题了,顶多也就能吃个稀粥这种流质的饭食。可牢里哪有这条件? 苏鸾咬了咬嘴唇,落下脚跟离开了铁窗。 “道长那边真的快撑不下去了,不如我们还是直接报出身份来吧?”苏鸾询问荣公子的意见。 荣公子脸上的神情不比苏鸾轻松,毕竟他自小是被师父养大,论起感情来自比苏鸾是亲厚的多。只是衡量利弊后,他摇了摇头。 “苏姑娘,我一男子倒是好说,可你一未出阁的姑娘被关来了男牢,若被人知道真实身份,将是极为难堪的。到时忠诚伯和安定公主,都会因此而蒙羞。甚至雍郡王世子也会陷入流言之中……” “可你说的这些有人命重要吗?”苏鸾反问。 “自然没有。”荣公子冷静回答:“若是此为唯一的法子,在下早就这么做了。可是你的丫鬟还在外面,她见你我迟迟不出去,定会明白出事了。只要她能回府禀报将来龙去脉先与府上说清楚,伯爷必会寻个适当的由头来救我们。” “相反,若是我们现在自爆了身份,未必能立马救人。” 苏鸾不解:“为何?” 他二人一个是伯府千金,一个是太师门下,又没犯什么案子,为何爆了身份还出不去? “苏姑娘可知,不管是京兆尹,还是刚刚的另一位大人,皆是李首辅一派的?” 苏鸾双眼不由得微微圆瞪,李首辅一心为护太子不惜铲除皇室血脉,而苏家早已被他们默认为了陆锦珩那一派的。若是被他们先知道了她的身份,的确不会轻易给面子放出,反而可能会拿来大作文章。 “我明白了……”苏鸾眼底的神色渐渐黯淡下来,偎着墙根儿坐了下去。 眼下唯有指望水琴了。 苏鸾闭着眼缩坐在角落里,她是睡不着的,但除了默默等待,她也不知还能做什么。 过了不久,忽地有个略急切的声音由头顶传来:“施主,施主!” 苏鸾睁开眼,抬头朝铁窗看去。见是刚才的那个小道士,便起身凑上前问道:“怎么了?” 心下心隐隐不安,毕竟此时隔壁没消息才是好消息。 那小道士神情悲伤:“施主,师父有话想与你说。” “好——”茫然的应下,苏鸾心底的不安越加强烈。 几个小道士将碧水道长扶来铁窗下,用牢里的干草堆出个小丘,好让老道长坐在上面。 荣公子给苏鸾的脚下也垫了厚厚一层干草,如此苏鸾扒在铁窗上也不那么辛苦。她静静的等着碧水道长开口。 令苏鸾心喜的是,道长不知为何,此时竟比之前显得有精神许多。 提了口气儿,道长缓缓开口:“施主此前曾问过贫道命理之事,而因天机不可泄露,贫道未能言明……” 苏鸾瞪大了眼睛,透过铁窗能看到坐在干草堆上的碧水道长的头顶。心高高提起,听老道长这话,这回是要再点拨她几句不成? 在苏鸾的希冀下,道长果然说道:“今日,贫道便再与施主说说。” “道长请讲,我必洗耳恭听。” 与苏鸾的热切期盼不同,靠在墙边同样倾听着道长说话的荣公子,此时正有两行清泪默默滑过脸颊。 得道之人可看过去未来,然这些并不能轻易与人道。天机不可泄露,是因为泄露天机的人,都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而师父如今这样说,证明他已看到自己的时辰不多了。 第181章 第181章 道长艰难的调整了下坐姿,使自己的声音更能清晰的传达到对面。 “施主的命格与寻常人不同,袭承她人岁早枯竭之命,实难过今冬……” 苏鸾的心头一紧,旋即问道:“可道长不是说只要我行善事,多积福,便可改命?” “行善积福的确可以改命,只是修的是来世,并非今生。” 一阵强烈的绝望感袭来,苏鸾抓着铁棂子的手僵了下,险些就要仰倒过去。 所以她这些日子以来不停的做善事,以为自己可以长命百岁,竟都是无用功?只是为来世积下的德? “那……就没任何办法了吗?”苏鸾颤巍巍的问道。而苏鸾问过这话后,良久对面都没再传来答复。 佛教中一弹指有六十刹那,于此刻的苏鸾而言,每一刹那都如将她置于火上炙烤一般的煎熬。 “有一办法。”对面那个低沉无力的声音,终于又响起。 “还请道长指点!”苏鸾急不可待。两手死死握着铁窗上的细棂子,指尖儿因太过用力而发白。 碧水道人没着急回答,而是低了低头,苏鸾有些分不清他是身体痛苦,还是在向她致敬。虽然苏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她觉得更像是后者。 “道长?” “施主,贫道有一事相求,还望施主能了了频道最后的心事。” 听着这话,苏鸾断定先前她没想错,道长果真是在向她致敬。所以说,道长是有事想交托给她,打算拿她改命之法交换? “道长大可直言。”苏鸾怔怔的说道。 “贫道知施主已将那些难民接进京来,贫道希望施主能答应将他们妥善安顿,向善引导,促他们自食其力,走上正途。而不要任他们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最终成为为乱一方的流民。” 苏鸾娥眉微蹙,心下不解。 虽说出家人怜悯众生,可道长作为得道之人,怎会如做交易一般的将那些难民托付给她?何况那些都是成年之人,道长怎将他们形容的好似顽童一般,还需人引导正途? 这种道德绑架的行为,总是有些怪异。 饶是心中不解,苏鸾也爽快的点点头:“好!我保证会引导好他们,令他们凭自己的劳动安度余生。” “好……”老道长听完苏鸾的保证,内心释然,安逸的轻阖双眼,嘴中轻喃一句:“施主若想破除承继于她人的早夭宿命,需寻真龙之气护身。” “真龙之气?”苏鸾重复了遍道长所言,隐约悟出了几分。 而此时的碧水道人,双眼轻阖,神情凝重。 他眼前出现了一条大河,河面上正有商船被江匪劫持,那些江匪登船后烧杀掠夺,无恶不作。很快他们满载而归,回了河边落脚的小村落。 这些江匪日复一日的做着这些丧尽天良的勾当,奈何回回不留活口,遇难的商船随波逐流,河线绵延,官府甚至连遇难的地点都无从查起。 直到有一日,他们的带头大哥病死了。一时间这些江匪成了盘散沙,他们便答成了金盆洗手的共识。 许多年后,他们凭着多年积攒下的金银置办了家业,娶妻生子,打鱼耕地,规规矩矩的过活…… 直到他们死,也没有人怀疑过他们不光彩的过去。 原本他们的后代可以永远这样安居乐业下去,直到天灾降世,他们失去了家园,如他们祖先当年一样,成为了流民。 而他们骨子里的江洋大盗的血脉开始复苏、膨胀!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走上祖先们的老路,成为为祸一方的悍匪。 故而碧水道人提前将这些人带去山中与世隔绝,意图通过免于让他们受世人白眼,和佛祖的点化,驱除体内的匪性。 而事与愿违,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他也唯有将这些人交付给别人了。 这个‘别人’虽仅有数面之缘,但道长相信,她迟早要担负起泽被苍生的重任。故而这次,权当是她的历练。 思及此处,碧水道人严毅的面容上,终是淡出一抹释然的笑意。 “师父?师父!” “师父!” …… 徒弟们呼唤的声音由大变小,由近变远……直到远的老道长再也听不见。 他搭在草垛上的手,顺着那草垛滑落下去。 起先苏鸾也跟着小道长们唤了几声,在意识到老道长真的已经圆寂之后,她便用力咬着嘴唇,离开了铁窗前。 苏鸾看了看僵直靠于墙边,已然明白隔壁发生了什么的荣公子,两行泪终于自她眼眶夺出。 荣公子悲恸的挤着眉眼凄嚎了长长的一声后,朝隔壁跪下。 众人的哭啼声很快传到外面,没多会儿便有两个狱卒拎着个大麻袋过来了。 准备周全,显然是猜到了发生什么。 他们将老道长装进麻袋里,架了出去。碍于死者为大,又是得道之人,狱卒送道长这最后一程时也很是恭敬。 这一夜,两间牢房里的人没有谁有睡意。 到了下半夜,荣公子挪来苏鸾这边,递了块湿过水的帕子:“擦把脸吧。” 满脸的泪痕的确皱巴的难受,苏鸾接了帕子随意抹了几把,起身将帕子拿去盆里洗净。 因着她之前的打点,狱卒倒是没在这些细处苛待她。 “师父是含笑圆寂的,他已功德圆满。我与师兄弟们……只是不舍就此分离。”荣公子安慰道。 “嗯。”苏鸾点了点头。 “对了,师父最后给姑娘说的话,姑娘可记清楚了?” 苏鸾这才又想起碧水道人圆寂前说的那句‘施主若想破除承继于她人的早夭宿命,需寻真龙之气护身。’ “真龙之气护身,是不是说我得做皇上的妃子?”苏鸾忍了哽咽,问道。 她以为她料的应当不差,而荣公子却摇了摇头。苏鸾不禁生起新的好奇,略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等他讲解。 “九五至尊的圣上,后宫嫔妃如云。而那些女子不过只算沾得龙气,并非可得龙气护身。” “那要如何?”苏鸾蹙眉。 荣公子转身对着苏鸾,极郑重的回答:“改命即是逆天而行,这世上能逆天命却不遭天谴的,除了真龙天子,便唯有被天子赋予凤命之人。” 苏鸾面上怔了怔,未加思索的脱口而出:“皇后?” 荣公子点点头。 一时间苏鸾也不知是冷,还是先前哭得有些虚脱,又或是这答案来的太过骇人。总之她打了个哆嗦。 成为皇后?她? 且不说皇上已经有了吴皇后,就算是没有,周幽帝比她爹还要年长! 懵了良久后,苏鸾突然眨了眨眼,这才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皇后不一定是当今圣上的皇后啊!也可以是下一任皇上的皇后。 可是原主只能活到这一年冬的初雪那日,短短数月时间,怎会有朝中大的变动?依书中讲,虽然皇上会在不久后的秋猎摔断腿,陷入长达两个月之久的昏迷,可那期间也不过是几位皇子在争夺太子之位,并没有人敢一步登天,取皇上代之。 苏鸾陷入了对书中剧情的追忆,那本书中几位皇子斗来斗去,直到皇上醒来那日也没能分出个胜负。最后到底是谁成了太子,谁做了下一任帝王,又是何时更迭,她一概不知。 陆锦珩…… 苏鸾脑中恍过他的身影和名字。她在想,他有没有可能成为最终的赢家,坐上皇位?若是他,岂不是两全齐美? 她爱他吗? 不知道,但喜欢是肯定有的。那么风姿俊雅的一个人对她温柔多情,谁会不动心呢?起初对陆锦珩的畏惧不过是因着不了解,只凭书中描述断人,认定了他心狠手辣。 而如今,几经生死,他是怎么的一个人,她再清楚不过。 可是就算陆锦珩坐上了皇位,他会选她为他的皇后么?会不会像很多帝王一样,爱的是一个,迎立为后的却是另一个?一个能助自己稳固江山的女人。 就像周幽帝如此挚爱陆锦珩的生母,可后宫仍是美人如云。而昔日挚爱,也不过只沦为了自己登基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念及此,苏鸾的心底又是一阵绝望。 虽说她如今也是伯府贵女,可比之太子妃与二皇子妃的身份,是远不及的…… “将门打开!”一声熟悉的厉喝,搅乱了苏鸾的思绪。因着先前思虑颇多,她竟没觉察到有脚步声往这来。 坐在草垛上的苏鸾茫然的抬头,入目是一张冷绝气极的面容! 饶是如此,那张脸依旧俊美无俦。 “陆锦珩?”苏鸾不由得轻喃出声。与那双阴郁的狭长黑眸对视一会儿,苏鸾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去。 他今日心情显然是极不好的,连看她的眼神都不温柔了。有些吓人。 而将苏鸾震慑的低下头逃开视线的陆锦珩,此时目光扫过苏鸾,落在她身边的男子身上。 第182章 第182章 后半夜的长街上,早已没了什么人影,便是连只猫啊狗啊的也见不着。 这时远远一辆马车驶来,打破了夜的静谧。车轮前行的辘辘声寂寥而单调,带起呼呼的风声。 车内静默了良久,这期间苏鸾悄悄抬了几回眼皮子,每每一瞥见那张罩着层寒霜似的俊脸,就莫名的被一种威压震慑住。嘴巴空张了几回,最后又哑声闭上了。 她许久未见这样的陆锦珩,他对旁人如何她不知道,但对她,他已太久没祭出这副冷绝面孔。 又默了几许,感觉到再拖马车就要到地方了,苏鸾终是鼓足勇气发出声音:“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关在这儿的?”毕竟水琴不应有这个本事,大晚上的能将信儿送进宫里。 陆锦珩没正眼看苏鸾,只是平静中带着冷漠的反问:“你不知炎华给了她一支鸣镝?” 苏鸾怔了怔,她怎么没听水琴说过这事儿? 苏鸾的目光大胆起来,毫不避讳的投在陆锦珩的身上。心想难不成是陆锦珩怕她会随时遇到危险,才让炎华给水琴这玩意儿,并命水琴不得对她说,只在危急之时使用? 就在苏鸾脑中闪过一股强烈的感动之际,忽听得陆锦珩又解释了句:“炎华跟水琴,好上有一阵子了。” 哦,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苏鸾略带沮丧的垂下头去,有些羞于自己的浮想。 等等! “好上了?”苏鸾蓦地重新将头抬起,圆瞪着双眼凝着陆锦珩:“什么意思?” 陆锦珩终是斜了苏鸾一眼,眼中带着一丝无奈的讥笑:“好上了就是好上了,你不知是什么意思?” 先前接苏鸾出大牢时,陆锦珩一来怒火中烧没细看她,二来拿大斗篷给她罩了个严实,故而未留意她的装束。此时近端,方才意识到她扮成小公子的模样,竟别有一番风情。 这一瞬,陆锦珩有一种冲动,他想要将苏鸾拉进怀里,亲身给她示范下什么叫做‘好上了’。 不过这念头也只在心中一闪,很快他又记起她刚刚背着他跟其它男人莽撞行事。 想起这些,陆锦珩那张刚刚有些化开的冰块脸,又恢复了先前的状态。 虽然很想问清楚些,可苏鸾看到陆锦珩这么拒人千里的态度,她又不敢问了。不过即便不问她也大约明白了,炎华和水琴她早就看出有些苗头,只是没料到二人私下竟是背着她走到送信物的这一步了。 思及此,苏鸾不禁又在心里暗暗怨水琴一句。早说清楚能联系上炎侍卫,她又何苦以身犯险?不仅吃了回牢饭,还把陆锦珩气成这样。 若依苏鸾原本的心意,她倒想先让陆锦珩静静,待他气消了,明日或是后日再给他赔个不是。可是苏鸾又想到碧水道长的话,她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 如今已入了秋,每一日于她都是极其重要的。 余下的这三四个月,她不仅要嫁给陆锦珩,还得助他坐上皇位…… “陆锦珩,”苏鸾低低的唤了声,同时小心翼翼的看着陆锦珩的反应。 然而他没任何表情,只冷且敷衍的回问了一句:“何事。” 苏鸾紧张的咽了咽,她觉得奴颜媚骨的取悦人是件很窘迫的事。可眼下她又不得不照做。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这娇娇嗲嗲的声音,总算换来陆锦珩的注意。他稍显意外的看向苏鸾,只是没说什么。 苏鸾咬了咬下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她可怜巴巴的求个解释机会,陆锦珩自也是难拒绝的,甚至心中有丝窃喜。然他面上却依旧冷肃,随意的说道:“那你说吧。” 接下来,苏鸾便温声细语的将与荣公子,及那百来个难民的渊源说了一遍。自然也提到了碧水道长的圆寂,只是在说到碧水道长让她多行善事时,她只以自己命格不好代过。 道长的辞世,陆锦珩也是显露出一些悲伤的,不过他倒也明白出家人看破生死,圆寂谓之得道升天的道理。故而很快便敛了眼底的悲伤,说会妥善料理碧水道长的后事。 误会解释开来,陆锦珩不似先前生气,却也少不了几句埋怨:“为何不等我出宫?” “老道长的身体等不了。” “那为何不将老道长对你说的话,早些告之于我?” “我……”苏鸾终是没话可说。在宫里陪苏安待嫁时,她本有许多机会对陆锦珩提起这事,可她没有说,自然是理亏。 见苏鸾一副‘知道错了’的可怜模样,陆锦珩也不打算再跟她计较,伸胳膊将她揽到自己怀里紧了紧。 脸颊触碰在一起时,陆锦珩感觉到了苏鸾的脸蛋儿有些冰冷,便又略用力蹭了几下,关切道:“里面是不是很冷?” “还好。”苏鸾乖巧的缩在陆锦珩的怀里,小猫似的由着他蹭来蹭去,摩擦生暖。 “可有人欺负你?”陆锦珩又问。 苏鸾想起那个拿她钱财还诓她的狱卒,气归气,可想到那人也的确帮她做了点事。便收起了告状的心思,毕竟陆锦珩若出手,八成那厮的小命就没了。 她又想起拿她立功的京兆尹,嘟囔道:“那个京兆尹很坏。” “他怎么你了?”陆锦珩停下动作,认真起来。 苏鸾短叹一声,“罢了,他是首辅的人也是太子的人,暂时不宜动他打草惊蛇。擒贼擒王,还是应该把矛头先对准太子和首辅。” 听到这番话,陆锦珩不由得锁了锁眉头。这丫头还懂得分析朝局?还知道派别? 意识到话有些多,苏鸾连忙转了话题,抬头凝着陆锦珩:“你还没告诉我水琴和炎侍卫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陆锦珩想了想:“大约就在乞巧节后,有次我入宫不便带他,回府后却发现他不在府中。待他回来,稍加逼问,便说了实话。” 苏鸾想了想那阵子,的确水琴也是有些不对劲儿的。常常自告奋勇的出去采买,一出去就是半日,回府后根本没买几样东西。 “呵呵。”苏鸾笑出声来,一时间也不知自己是惊喜,还是生气。 陆锦珩声音沉沉的感慨:“指不定,他们两个都会办在我们前头。”苏安和姬清已是一对儿后来者居上的了,如今连一双下人也要笨鸟先飞! 越想陆锦珩越憋屈。 听陆锦珩提到婚事,苏鸾眼中一亮,既而仰起面来看着陆锦珩的脸:“那不然,你早些娶我?” 能说出这话,苏鸾也是豁出脸去了。不过比起小命来,脸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早嫁晚嫁又有什么区别?反正除了陆锦珩她也不可能再看上别的什么人了。夜长梦多,若他先做上了皇帝,婚事便不由他自己做主了。 “你说什么?!”陆锦珩抓着苏鸾的双肩将她推开自己怀抱。唯有这样,他才可与她真正的面对面,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是认真,还是玩笑。 苏鸾淡定的看着陆锦珩,她确信他听清楚了,所以她不打算再把这么没出息的话重复一遍。 陆锦珩从苏鸾的脸上看到了‘认真’二字,脸上旋即化惊为喜!重新将苏鸾抱进怀里,这回拥得更加紧,好似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骨血化为一体。 “为何突然不等两年了?”陆锦珩的低沉又夹着狂喜的声音,在苏鸾耳边响起。 苏鸾趴在陆锦珩的肩头,轻喃道:“亲眼目睹碧水道长的圆寂,令我意识到生命的无常。我不想再固执的等下去了,谁又知道明日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第183章 第183章 陆锦珩拍了拍苏鸾的后背,手顺着她墨缎似的长发捊了捊:“好,不管是发生了什么让你想通都好。我明日便进宫禀报皇上,将此前拟好的那道赐婚圣旨,正式送去忠诚伯府。” 苏鸾笑了笑,既有期待,也有羞怯。她又道:“那就在今冬吧。” 正沉浸于狂喜之中的陆锦珩,面上掠过一丝新的惊奇:“今冬?会不会太赶了些?” 他的确想要立马将苏鸾娶回家,可不管是因着他对苏鸾的在乎,还是因着忠诚伯府的脸面,他都不能草草就把大婚之日定下。 三书六礼的规矩要走,大婚所需的衣物也要定制,且他娶妻后也打算自立门户,从雍郡王府迁出。还有许多繁文缛节的程序,不管怎样,三个月总是太紧了一些。 苏鸾稍稍将身子撤出一点,有些谨慎的问他道:“你不想这么快?”可她时日并不多了。 怕苏鸾想歪了,陆锦珩紧紧将她按回怀里,细细解释:“我知道你不会喜欢和那些人同处一屋檐下,故而大婚之后我们就迁出郡王府。我只是担心世子府再行修葺时,时日太紧不达你我满意。” “可是……”略犹豫了下,苏鸾还是问出:“可是你不是说皇上要你成亲之后,回宫居住?” 陆锦珩面上的表情微微怔了下,低头凝着怀中苏鸾的侧颜:“你不讨厌进宫?” 苏鸾忙摇摇头。她怎会讨厌进宫?她还想助他夺太子位,她好当皇后呢! 陆锦珩笑了,抬手摸摸苏鸾的脸蛋儿,这倒是让他意外。不过同时也让他高兴。 原以为他未来的路,会令苏鸾也搅进她厌恶的宫中争斗,是委曲了她。不想她竟还有些上道。 “那好,待你我成亲之后,就迁入宫中居住。如此一来修葺府宅的事要容易许多,只是为何选冬日,而不是百花盛开的阳春?” 苏鸾娇软的一缩,在陆锦珩的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便如春风拂面,心花怒放。时时被爱与暖意包围着,又何必再待春暖花开?” 听到这种带着表白之意的娇嗲,陆锦珩的脸上却没有展露出喜悦,而是愕然。 苏鸾何时对他主动过一回?更莫说这种缱绻羡爱之言。 是他在做梦? 陆锦珩的左手拇指在自己食指根儿处用力一掐……他口中诚实的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吟。 居然是真的! 看来这次的牢没白坐,竟令苏鸾认清了许多事。 想通这些,陆锦珩的唇角终于勾了勾,淡出一抹欣慰的笑。他的手抚了几下苏鸾的背,既是窃喜她想通,也是心疼她受了苦。 “好,都依你。就冬日!” 清晨,苏鸾被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吵醒。 睁眼见屏风那头几个身影在晃动,听着动静,好似是搬了什么东西进来。 “水琴。”苏鸾唤了声,同时也撑起身子倚到床头上。 很快水琴便转过屏风进了里屋,笑嘻嘻的往床畔走:“小姐醒了?” “外面在弄什么?” “是澡桶。”水琴警惕的转头看了看身后隔着屏风的那些人,然后凑到苏鸾跟前支起手来捂着小声说道:“蹲大牢这种事是不吉的,自然要去去身上的晦气。昨夜小姐回府太晚,怕折腾起来引伯爷和夫人猜疑,只好今早搬进屋里来。” 昨晚之事,水琴只找世子帮忙,未给苏道北与秦氏禀报。苏鸾回来的晚,也另找了车坏在半路上的借口。 沐浴时,苏鸾遣退了其它丫鬟,只留水琴在屋伺候。 一边享受着水琴的擦背,苏鸾问道:“你跟炎华,什么时候好上的?” 正一心服侍的水琴,闻言立马浮了两片羞赧之色于腮边。同时低了头羞涩的澄清:“其实也没……没算好上。” “生了娃才算好上?”苏鸾没羞没臊的调侃,斜眼看了看水琴。 水琴的脸更红了,将手里拿的帕子气乎乎往桶里了丢,一副罢工的模样:“小姐越来越没正经了!” “切~”苏鸾也不恼,拾起桶里的帕子来自己擦身,嘴巴也继续不饶人:“你大可以装你的正经,等炎华来找本小姐要人的时候,本小姐绝不点头!到时你就只能跟着我进宫,做个贴身女官,不到二十五呀都不能被放出宫嫁人。” 苏鸾以为这下能把水琴唬住,可水琴根本不怕。反倒乐起来:“小姐以为奴婢看上炎侍卫什么?可不就是看上跟了他不耽误在小姐身边伺候这点?小姐进宫,奴婢自然要跟着进,到了二十五也不会出宫。” “哟哟哟——”苏鸾笑着起哄,可心里却是满满的感动。为了掩饰眼底没出息聚起的水汽,嘴硬的戏谑:“都能说出‘跟了他’这种话来,路铺这么远了,还说什么‘没好上’?” 水琴也不认输,笑着反将一军:“那小姐还不是把路都铺进宫了?平日里还总跟奴婢说对世子没动心,没动心。这没动心都想好进宫之后的事儿了?” “你!”被戳了痛脚的苏鸾气的撩起一捧水,朝水琴泼去。 猝不及防被洗澡水泼了一身的水琴,笑着拿起瓢来,口中假正经的念道:“小姐不要闹了,奴婢该帮小姐洗头发了。”说着,便将满满一瓢水兜头浇下…… 自打苏家的门楣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后,府中下人也多了起来。就说以前在老宅子里,伺候苏鸾的只有水琴和小桃二人,来了伯府后是又添了四个丫头。 主仆二人嬉闹的动静传至屋外,守门的四个丫头也不明就里的跟着笑,同时心中也为自己感到庆幸。京中高门大户的千金都是有大小姐脾气的,打骂下人那是常态,有几个主子能跟奴婢没尊没卑闹成一片的? 沐浴过后,苏鸾带着水琴出了府。 昨晚陆锦珩说今早要将老道长安葬在晋江观后,问她是否要去,苏鸾拒绝了。 她不想看老道长下葬的场面,但她想去与老道长再说几句话。故而避开了陆锦珩的时间。 坟前,苏鸾给老道长叩了三个头,心里默念:‘道长放心,苏鸾答应您的事,一定会做到。’ 送完老道长最后一程,苏鸾又去了京郊的那三间院子。荣公子也在这儿。 “苏姑娘,对这些人你可有何具体的打算?毕竟他们没有京中籍册,不好做长工。” 苏鸾笃定的点点头,唇边挂着浅笑:“这些人世代居于江畔打鱼农耕,对京城里的活计并不好上手,我打算给他们多请几个教市井技艺的师傅来,让他们多学些讨生活的本事,然后再借钱给他们当本钱,做些小营生。待他们能养家糊口了,再慢慢还。” 听完这主意,荣公子右手握拳在左手掌中捶了下:“这办法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师父的愿望也是让他们能自力更生,重造家园。” “只是这些民间的师傅,不知要去哪里找。”苏鸾现出一丝为难。 “姑娘不必担心这个!太师府中养着多个厨子,平日里大多一厨起灶,其它人闲着。我给他们些银钱来教授厨艺,他们倒也乐得赚个兼差。有了厨艺日后这些人可以开客栈,菜馆。” “那太好了,经公子这一提点,其实我们伯府也有绣娘和说书先生。把他们也安排来,让不想学厨艺的,或是那些妇人们也能学些本事!”苏鸾笑道。 既然拟订了文案,两人便行动起来,各自回府牵线安排,约定明日起就开始对那些难民进行集中教习。 待过午苏鸾回府时,正巧见一辆马车在府门前驻下。 苏鸾示意自家的马夫靠边儿停下,暗中观察。见一位携带家眷前来的官员一脸喜气的进了自己府上,身后跟着的几个下人怀里皆抱着花哨喜庆的礼盒。 苏鸾不由的蹙眉,原本想等这些人进去过会儿后再回家,免得在院子里碰个正着。可谁知等了还没半盏茶的功夫,就见又一辆马车停在了伯府大门前,同样的携家眷来送礼的…… “算了,走后门吧。”苏鸾将帘子放下,马车调转了个方向,向着伯府后门驶去。 悄悄从后门回家的苏鸾,问小桃为何突然来这么多客人。这种情形苏鸾记得在当初大姐姐被封为安定公主,父亲被封为忠诚伯时都出现过。 小桃笑眼弯弯的小声道:“小姐您还不知道呀,今早您堪堪出府没多会儿,宫里的圣旨就到了。是给您和世子赐婚的。” “哦。”难怪会如此。 这消息苏鸾并不太意外,只是比她以为的要快上一些。昨夜陆锦珩说今日进宫面圣,没想到一早皇上就下了圣旨。还好她早早的出去了,不然接这种旨的场面想想也是有几分尴尬的。 这厢苏鸾正准备回房,就见母亲秦氏急步往她的院子里走来。 苏鸾心下一揪,开始打鼓。心道母亲该不是逼她去前厅见客的?毕竟那些人今日可都是冲着她的事来的。 “母亲。”苏鸾怯生生的行礼。 “鸾儿,你可算回来了!”秦氏脸上挂喜,抬手虚虚的握上女儿的手。 苏鸾低头,这才发现秦氏的手上还攥着一张好似请柬般的花贴。“这是什么?”苏鸾奇道。 秦氏忙将手上贴子转给女儿,同时将贴上的内容简要说明了下:“太后寿宴,今年赶上漳州水患不欲大肆操办,便只与自家小辈在寿康宫里用顿团圆饭。” 苏鸾展开贴子仔细看了看,前面的确都与母亲说的一致,可后面……怎么竟也列了她的名字? 她何时成了太后的自家小辈? 第184章 第184章 端敬皇太后寿诞,因着不巧凑上了漳州水患,百姓死伤过百,故而周幽帝收了为人子女的孝心,奏请皇太后简办。 端敬皇太后年轻时便是个喜铺张爱招摇的性子,嘴上虽答应了,心里却是不怎么舒爽的。 毕竟当今圣上也并非她的亲生骨肉。能稳坐皇太后之位,她不过是占着嫡母的光,外加皇上生母去的早。 少邀宾朋不铺张,那是做给民间百姓看的,却并不意味着这场盛宴会节省用度。席间的时鲜海味和山珍异兽,可是一样也不会少。 这日苏鸾早早的盛装打扮好,乘着伯府的马车进了宫。 入宫后换乘轻轿,在行至甬路时,掀着轿帘的苏鸾远远便瞧见了雍郡王府的马车。 陆锦珩因着常进宫陪皇上下棋,故而也有些旁人没有的特权,比如他可以乘马车直入宫门。 “停轿。”苏鸾急着让轿夫落下,掀起一点帘角看着前面。 直到见那辆马车拐了弯,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苏鸾才又命道:“好了,过去吧。” 刻意避开陆锦珩后,轿夫重又抬起软轿,将苏鸾送至寿康宫门前。 原本陆锦珩得知太后也邀了苏鸾时,是要带着苏鸾一同进宫的,却被苏鸾婉拒了。 二人如今虽说被赐了婚,但毕竟尚未举行大婚,仍不算一家人,不宜于人前招摇的出双入对。 苏鸾依时而来,由女官引着进入寿康宫时,依稀能听见古琴悠扬。 头次参加这等场合的苏鸾,不禁心紧了一下,“寿宴已经开始了吗?” 女官笑着回头解释:“还有半个时辰呢。” “哦。”苏鸾安下心来,原来那缓曲不过是暖场的。 这时身后传来恭敬的请安:“贵妃娘娘。” 苏鸾知道刘贵妃已到,便也同引路的女官驻下步子,转身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一路上倨傲抬着下巴的刘贵妃,在听到这声音后不由得低了低高贵的头,审视着正屈身行礼的苏鸾。 这丫头她自然印象深刻,雍郡王世子的人……他们害死了她的亲兄长刘吉,也害死了她的得力儿媳焦敏。 “你也来了?”刘贵妃语调戏谑,莫名的阴笑。 “是遵端敬皇太后的懿旨。”苏鸾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卑不亢的回答。刘贵妃似有意刁难,并未许她起身。 却也因着屈膝,苏鸾的视线正好落在对面人的胸线以下,无意间看到刘贵妃身后女官怀里抱着的一只波斯猫。 此猫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乖乖的趴在女官怀里,看上去再温和不过。只是苏鸾蓦地想起书中一个小插曲。 书中这只猫儿在端敬皇太后的寿宴上,可是闯了个天大的祸! 这只猫儿原是刘贵妃想要取悦皇太后,搜罗来给皇太后做伴儿的。毕竟皇太后富贵出身,珍奇异宝早已见惯,唯有这带灵性的活物兴许能讨得她欢心。 这猫儿温和可爱至极,献上后也果真得到了大家的称赞,甚至各位娘娘们抢着逗弄它。谁知就在贤妃摸它时,它竟突然发了狂,攻击了有孕在身的贤妃,害得贤妃失子。 最后所有人都认为是刘贵妃担心贤妃诞下儿子,蓄意加害,可到最后也未找到证据。而从书中纵观全局的苏鸾,却是知道事情的真相。 许是觉得罚够了,刘贵妃终是不紧不慢的来了句:“起身吧。” 苏鸾直起身子时,只看到刘贵妃的一个背影。 原地停留良久后,苏鸾才跟了上去。待苏鸾也到了举行盛宴的大堂时,见位于大堂两侧的席间已落坐了过半的人数。 苏鸾自知无封号,打算坐在最末席,可女官却将她邀去了前列。 今日的摆席是檀木小长案,两人同案而食。落坐后,只看这位置苏鸾就明白这是陆锦珩的位子。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有陆锦珩在身边也不是没有好处,毕竟像遇到先前那种情况,刘贵妃是铁定不会在陆锦珩面前如此难为她的。 再者,隔壁就是四妃的席位。苏鸾也有她的一番打算。 案上摆着果碟,苏鸾听着曲乐吃着小食打发时间,大约三首曲子奏毕时,端敬皇太后出来了。 皇太后衣着华美,贵气逼人。六旬的年纪,依旧可从满布褶皱的面上看出几分昔日明艳的影子。 众人起身行礼,祝寿。 皇太后脸上挂着喜气,慈祥的按按手,示意大家回席入座。 与众寒暄几句后,门外传来赵德顺那尖细又傲慢的腔调:“皇——上——驾——到——” 众人再次起身离席,纷纷跪于大堂两侧行了大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今日无需多礼。”周幽帝好脾气的说着,从众人间空出的道路走上正位。 众人起身后,才看到与皇上同行进堂的还有雍郡王世子。 不待苏鸾反应过来,陆锦珩已擦过她身旁。他没驻步多看她,只是一只手已拉上了她的手,将她从原地杵着的众人间拽离。 待二人走开,众人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三日前才被赐婚的二人,竟已如此亲密! 虽背对着众人,可苏鸾依旧能感觉到那一双双八卦又灼人的目光,她不好意思的将手从陆锦珩的手中抽出,别扭的摆在身前,落了坐。 居于宝台高处的周幽帝,自然也看到了这幕,嘴角挂着长辈慈和的笑意。想起刚刚在御书房时,珩儿给他说大婚在初冬举行。 周幽帝想着,儿子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将苏家丫头娶回来,想必是情根深种。 这是好事。 当老子的孤家寡人了一辈子,纵是后宫三千,也难敌心中一缕幽魂。当儿子的若真能得到最心爱的女人,也算是了了他最大的心愿。 “今年寿诞哀家既打算不铺张,皇上又何需特意拨冗前来?”端敬皇太后的话,将周幽帝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周幽帝笑了笑,他自然听出皇太后这话隐带挖苦之意。不过他又怎会与太后计较?毕竟她是他的嫡母,毕竟他当初坐上皇位也是得了她的扶持。 “母后何出此言?母后的寿诞便是再如何简办,儿子也是第一个要到场的。” 皇上如此谦卑,这种话,皇太后倒是觉得很受用,心里的余愤也消散了大半。接下来也就没再说那些伤母亲情面的话,而是对近来的政事以及皇上的身体嘘寒问暖一番。 下手位,陆锦珩与苏鸾也正低着头小声交耳。 “贵妃刚刚苛待你了?” 闻言苏鸾诧然:“你怎么知道?” 陆锦珩漫不经心的端起一杯酒:“我命人守在了寿康宫门外。” “哦。”应了声,苏鸾忽的又担心陆锦珩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忙安抚他:“这事你不必插手,我自己有办法应付。” 陆锦珩眼露疑惑,不过没再说什么。很快就开始上菜了。 乐师们开始鸣钟击磬,令得堂内气氛瞬间燃起。同时舞姬们轻云慢移似的飘进来,边讴唱,边起舞。 席间推杯换盏,寒暄不止,其乐融融。不时有人离席上到堂中,给今日的老寿星说些祝福之辞。 苏鸾左侧是陆锦珩,右侧另一张桌上便是贤妃与德妃。这二人入宫十数年均未诞下子嗣,偏又因着娘家受重用位份颇高,于是在后宫成了尴尬的存在。不过也正因如此,二人惺惺相惜,成了推心置腹的好姐妹。 此番贤妃高龄有喜,德妃也是跟着操碎了心,但凡贤妃离开寝宫半步,德妃便寸步不离的跟着,护着。 既已得知皇上已为世子与苏鸾赐婚,且也听到皇上要让世子迁回宫中居住,二妃便拿出态度,给世子和苏鸾道了个喜。 毕竟眼下朝中形势不明,未来陆锦珩也是皇位继承人的有力人选。二妃膝下无子,贤妃这一胎即便顺利诞下也不知是男是女。故而与其它皇子搞好关系,是二妃心之所愿。 饮下二妃的道喜酒,陆锦珩不欲多言,苏鸾倒是与二妃热络的聊起来。 “贤妃娘娘,苏鸾刚才落坐时便闻到一股极清冷的香气,不知可是您身上的?” 贤妃难掩面上喜意:“因为身上月份大了,便时常莫名觉得燥热,皇后得知便送来一种西域进贡的秋凉香脂。涂于颈腕间,的确是分外凉爽,且清香袭人。” “哦?竟有这么好的东西!”苏鸾佯作惊喜,发出感叹。 果然贤妃上道,手伸进袖袋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圆瓷盒。往苏鸾眼前递了递,热情道:“喏,苏姑娘若喜欢这味道,不妨涂些试试。” 苏鸾道谢接过,堪堪将盒盖打开,便听到德妃埋怨贤妃:“妹妹糊涂。你身上燥热那是因着怀了龙嗣。苏姑娘一个未出阁的丫头,凉爽秋日怎会需要这东西?” 二妃说话时,苏鸾趁无人注意,飞速用中指在盒里用力抿了一下,而后将盒子盖好还给贤妃,笑道:“是苏鸾没见过世面,就稀罕各种稀奇的香料。” 原本这话苏鸾只是搪塞二妃随口说说,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旁的陆锦珩却往心里去了。在苏鸾回过头来时,他说道:“原来你喜欢香料?那过会儿我带你去宝库里搜罗,把你喜欢的都拿走。” “不必了……”苏鸾哭笑不得。 正此时,对面的刘贵妃突然离席,笑着走至堂中,给皇太后祝寿。祝辞过后,刘贵妃给一旁自己带来的女官使了个眼色,那女官便抱着白猫过来。 苏鸾知道贵妃接下来要献猫了,便悄悄给陆锦珩说:“你不是说要带我一起给皇太后敬酒?” 陆锦珩只与苏鸾对了一眼,便看出她是想给刘贵妃难堪。于是二话不说拉起苏鸾的手,走到堂中行礼后大声说道:“皇太后,臣与准世子妃想向您敬个祝寿酒!” 这宏亮的声音一起,便将刘贵妃那温柔的声音给压了下去。引来所有人的目光,使得抱着猫杵在一旁的刘贵妃没了半点儿存在感。 第185章 第185章 周幽帝既然不是端敬皇太后的亲儿子,陆锦珩自然也不是皇太后的亲孙子。对于端敬皇太后而言,刘贵妃她不亲,雍郡王世子她也不爱。 眼下两个没半点儿亲情可言的人,一个说要献寿礼,一个说要敬寿酒,端敬皇太后颇有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这时周幽帝便出来为宝贝儿子打圆场,笑呵呵道:“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他道:“珩儿如此懂事,母后和朕都很欣慰。” 有了皇上这句,刘贵妃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只是既已站出来,总不能半途又坐回去,于圣前也是不敬。 于是她只好靠边上移了移,让给世子先敬酒。 陆锦珩拉着苏鸾上了宝座台,赵德顺应景识趣的执壶斟满三杯酒,端着打黄毡的朱漆托盘来到陆锦珩身后。 陆锦珩转身取过一杯给皇太后,又取过另两杯来一杯给苏鸾,一杯自己端在手里,二人一齐敬向太后。 为示尊敬自然是晚辈先饮,待苏鸾将空杯放回,皇太后才饮尽杯中酒。苏鸾有眼色的双手接回,只是接酒杯时她左手的拇指食指在皇太后宽大的袖口上捏了一把。 这动作极快,加之苏鸾今日亦是华服加身,手被自己的宽袖遮着,不易被人看出。就连皇太后本人,也并未察觉。 当苏鸾心满意足自以为无人发觉她的小动作,转身跟着陆锦珩退回自己的席位后,随意的一扭头竟对上了陆锦珩怪异的眼神。 那个眼神有着洞察一切的锐利。 苏鸾面上的笑容顿时僵住,陆锦珩分明是告诉她,她先前的那点儿小伎俩没能逃过他的双眼。 苏鸾嘴巴动了动,却一时不知如何解释。焦急窘迫间,却见陆锦珩严肃的神色转了风向,似被一缕春风吹开一般,化作一抹温煦的笑。 苏鸾扯了扯嘴角,跟着露出个讨好的笑,之后便转头面向前方的歌舞。只是心不在焉。 不管陆锦珩看穿没看穿,事已至此,她都没有回头路了。 猫儿天生嗅觉灵敏,对一些特殊的香味有着极大的反应,比如——西域薄荷。 书中刘贵妃献给太后的那只温顺白猫之所以突然发狂,便是因着贤妃的手腕上涂了西域的薄荷香脂,给了猫儿极大的刺激,令得它失去控制突然发狂。 事后所有人都以为是刘贵妃所为,但苏鸾这个局外人却觉得刘贵妃没有这么蠢。自己献上的猫儿是凶手,那她又如何能脱责? 故而苏鸾认为,这幕后的黑手极有可能是吴皇后。吴皇后得到消息知贵妃要献猫,于是给贤妃赏下薄荷香脂,既除了贤妃肚里的孩子,又可嫁祸给贵妃,可谓一箭双雕。 原本苏鸾可以救下贤妃卖个好,可贤妃毕竟屈于吴皇后和刘贵妃之下。书中即便是她掉了腹中孩子,自己也搭了半条命进去,皇上也没能真的为她处置贵妃。 故而苏鸾便想将这个祸水引到后宫最尊贵的女人身上,若受惊的是皇太后,想来皇上不会草率了结此事。 因着陆锦珩先前的带头,其它几位皇子也不敢将礼数落下,太子二皇子及其它几位皇子,纷纷上前向皇祖母敬酒。之后吴皇后和四妃也先后上前敬了酒。 待皇子众妃都敬完酒了,周幽帝才想起刘贵妃来,便笑道:“爱妃先前说有何宝物要献于母后啊?” 边上站得腿都酸了的刘贵妃,这才重又挂上笑意,抱着猫儿上前:“回皇上,臣妾想着皇太后宫里自是何宝物也不缺的,于是便想献上个有趣儿有灵性的,也好给太后做伴。” 说罢,刘贵妃将怀里的猫儿捧起敬上:“这只白猫是波斯名种,通体雪白,性情温顺,波斯商人说它有不死身,九条命。臣妾想着不管它是否如传言一般,起码寓意是好的,故而献给皇太后,祝皇太后龟鹤遐寿,椿龄无尽!” 端敬皇太后是个爱听恭维之言的,刘贵妃这几句于她很是顺耳,加之先前冷落了贵妃许久,这会儿便显得热络慈爱几分,连道了两声“好”之后,又道:“抱过来,给哀家瞧瞧。” “是。”刘贵妃欢喜着,就将猫儿抱上了宝座台。 猫儿原本的确是温顺的,可离近皇太后时,渐渐显露出焦躁异状。皇太后伸至一半的手默默收了回去,看着那只猫凶恶的眼睛,她感觉到不安。 刘贵妃也是不解,明明先前还一直好好的,可这会儿猫在她怀里就开始不安份起来,甚至发抖,也发出些带有威胁之意的声音。 几双眼睛盯着那猫儿,一时间僵持不下,贵妃留也不是,退也不是。而就在此时,那猫儿彻底失控了,一声奇怪的嘶吼之后,后腿猛地一蹬,从刘贵妃怀中跃出,直冲向端敬皇太后! “啊——”不待那猫冲过去,端敬皇太后已惊得蹲坐于地! 与此同时,一只酒杯自不远处袭来,不偏不倚的砸在那只猫儿的头上!猫儿一懵,打半空跌落,迅速被一个小太监制服。 这时人们才注意到那只酒杯竟是出自苏鸾之手! 她并无内力也无技巧,只占了个坐席离太后近的便宜。再者,这酒杯是自贵妃抱猫走向宝座台时,她便握在手里,随时准备投掷的。 众人惊骇片刻后,又都投向皇太后。皇上和皇后亲自把皇太后扶起,而刘贵妃早已是吓的坐在了地上,面色惨白。 她想不通,怎么会这样? 皇上急急护送皇太后回寝室,同时召来太医。 众人惶恐的等到太医给皇太后诊过脉,确定皇太后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后,才纷纷散去。 一场寿宴,如此不欢而散。 出宫的马车里,苏鸾原本想好了各种借口来为自己开脱,可陆锦珩一句也没问。 苏鸾有些分不清,他是什么都没看出来,还是什么都看穿了,已经没必要再问她了? 而此时的寿康宫里,皇上和皇后还守在端敬皇太后的寝宫内。 皇上坐在床畔,亲自为皇太后喂静心安神的汤药。 咽下一口,端敬皇太后委曲起来:“好好的寿宴,满桌的佳肴,一口没吃,竟还要躺在床上吃这苦涩难咽的药汤子!” 皇上继续喂,一边哄道:“母后福泽深厚,那畜牲才没能伤到母后分毫。” “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啊!”皇太后满心后怕的回想着先前的情形,蓦地语气一转,有丝确幸的问起:“对了,哀家记得当时有人砸了东西,才将那猫砸晕,没伤着哀家?” “是,当时是苏家那丫头砸过来的酒杯。” “还好,还好哀家一时兴起把那孩子也召来。不然哀家这把老骨头这回只怕是要……” “母后!”皇上出言打断,“今日您寿辰,不可说不吉之言。” 皇太后想想是这么回事,立马将后半句不吉的话收回。顿了顿,脸色已是好很多,又提起此事来:“苏家的丫头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有福气!大姑娘安定被封了公主,免两国纷争,救百姓于水火!小丫头又成了世子妃,救了哀家的命!” 周幽帝笑着附和:“苏家的确是我大周的福星。” 说起这些,太后心情越发好起来,“对了,当时皇上只给苏家封了个爵位,既然如今小丫头也要嫁人了,是不是也该给个封?” “母后既然亲自开口给那丫头讨封,朕自然得给。”低头沉思了片刻,周幽帝便道:“就封那丫头为安靖郡主吧。” “姐妹二人一个安定,一个安靖,好啊,好!”端敬皇太后满意的笑了。 皇上皇后将退下时,她又特意嘱咐了句:“皇上让安靖郡主时常来宫里转转,哀家和那丫头有缘。” 周幽帝先是有些意外,接着笑道:“好,母后放心。” 当日过午,封苏鸾为郡主的圣旨便送去了苏家。 接过旨后,苏道北与秦氏很是高兴,苏鸾倒是平静。她内心自然满意,且这也的确有些超乎她的预料,原本只想凭此时换皇太后的一点感激,却不想皇太后这么好哄,不只封她为郡主,还将希望她常进宫的意愿书进圣旨中。 这样一来,她倒是可以很好的利用这些机会,好好拉拢皇太后。 当晚,有来苏家送礼道喜的客人带来消息,刘贵妃被皇上禁足一月。 接下来的时日,苏鸾常常奉旨进宫陪皇太后。皇太后喜欢听她说些民间的趣事,也喜欢她的机灵活泼。 只是皇上命人调查那只猫因何发狂,却无丝毫进展。这使得皇太后也总惴惴不安,毕竟想到有个人意图害她性命,而不管那人是不是贵妃,都得拿出进一步的证据来。 听到皇太后为此事发愁,苏鸾边给她倒茶,边说道:“皇太后,鸾儿这几日也在家中翻了些奇书,看到过说那种波斯来的猫儿,极讨厌西域的薄荷香料。鸾儿看书中描述猫儿发狂的样子,与宴席那日的状况极为相似。” “西域的薄荷?”皇太后眉毛蹙了蹙,想起宫中倒真有西域进贡的这玩意儿,只是极少,后宫并无几人得。 苏鸾则继续道:“是啊,鸾儿那日也见贤妃身上有此物。所以在想会否是贤妃给您敬酒时,无意带去的香味儿?” 皇太后蓦地一怔:“你是说那人意图加害的人不是哀家,而是贤妃?” 苏鸾点点头。 “去,将哀家寿诞那日所穿的衣物取来!” 验过后,果然在端敬皇太后那日的衣袖上发现了西域薄荷的香脂。 第186章 第186章 皇太后又请来皇上,叫来贤妃。问清那薄荷香脂的来路,知是吴皇后所赐。 之后又命内务府查明宫中所有薄荷香脂的去向,得知一共四盒。皇上有一盒,却根本未用。安定公主添嫁妆时有一盒,那是皇上为显大周强悍,特意命人将各国来朝时进贡的本土珍物充填进去。还有另位公主得了一盒,可查过了,甚至没有打开蜡封。 最后,还剩吴皇后手里有一盒,赠给了贤妃。 这便是说,唯有贤妃这一盒是真正使用过的,那么太后身上所沾的,也唯有贤妃这一个源头。 “皇后想要害的……是臣妾腹中的孩儿……”贤妃先是难以置信,待想通只有这一个解释后,恨得咬牙切齿! 天知道她这十几年都在等这么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她的命啊! “身为大周皇后,本应豁达大度,做好六宫表率。此事若真是吴皇后所为……”皇太后面带愠色的看向周幽帝,“那真是丢尽了皇家脸面。” 毕竟若只是害个贤妃尚不算什么,可害她被连累那就是不可饶恕! 皇太后的视线久久停留在周幽帝的身上,似在等周幽帝做个表态。 看了看皇太后,又看了看贤妃的肚子,周幽帝当即点头:“母后放心,此事的矛头即然指向了皇后,朕定会彻查到底。” “传令下去,即刻起封禁皇后寝宫!直至水落石出之前,不许皇后踏出寝宫半步!” 苏鸾离开寿康宫时,走到回廊上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转身看,是贤妃。 “贤妃娘娘,德妃娘娘。”苏鸾依礼给二妃行礼。德妃仔细的搀扶着贤妃,宫婢们则被遣到了十数步外。苏鸾猜贤妃是有特别的话想对自己说。 贤妃亲自伸手将苏鸾扶起身,亲昵的握着苏鸾的手,眸中噙着泪花儿:“安靖郡主是本宫也是这未出世的孩子的恩人。”说话同时,贤妃哀伤中伴着庆幸的复杂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若不是郡主心细,发现了这薄荷香脂与猫儿发狂之间的联系,本宫至今还不知要害我们母子的竟是皇后!” 贤妃情绪激动,声量略高了些。一旁的德妃则适时提点道:“妹妹,此案皇上还在查,尚无最终定论。咱们说话时还是小心着些为妙。” 贤妃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苏鸾不想揽功,却也有些可怜贤妃的遭遇,毕竟在书中贤妃不只那只猫儿没了孩子,就连自己的这条命也险些赔了进去。 毕竟是高龄得子,滑胎亦是损伤母体极大。看着面前躲过一劫的贤妃,苏鸾真心关切:“那日贤妃娘娘也受了惊吓,不知回去后可有找太医请平安脉?” 贤妃笑着点点头,这才松开苏鸾的手,轻捂在自己的大肚上:“本宫常年服药,身子不复当年,太医说这一胎是勉强要上,期间受到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保不住。所幸那日离的远些,若是受了侵袭,莫说腹中胎儿,就是本宫的命只怕也……” 苏鸾正想安抚贤妃,视线从她大腹移到脸上时,却蓦地瞥见一旁德妃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儿。 “妹妹,你之前怎的没与我说太医的这些话?”德妃惊慌的追问。 贤妃笑笑转头看她,“瞧瞧,就是怕姐姐这副表情。” 德妃并未因着贤妃的调侃而放松半分,反而两眼惶惶无处着落,显得更加后怕:“落胎竟会损及母体……” 在这吃人的后宫里,贤妃与德妃相依为命十数年,故而贤妃根本未往复杂处想,只反过来拍拍德妃的手安慰:“姐姐,我这不是好好的?倒是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贵妃,还有面慈心狠的皇后,这下要失去皇上信任了。” “你那小盒子呢?”边说着,德妃就主动去贤妃袖袋里找。 贤妃掏出那个盛放薄荷香脂的盒子,德妃夺过来迅速扔进一旁的小池子里!愤愤道:“这么危险的东西再也不要碰了!” 贤妃笑着与苏鸾话别,又叮嘱苏鸾出宫时行路小心些。之后便与德妃一同离开。 苏鸾怔怔的望着二妃的背影,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德妃,神情有些怪异。 就在苏鸾的心思随着那二人远去时,忽觉肩头一重。她侧目,看到不知何时陆锦珩来了,此刻就从她身后揽着她的腰,下巴磕在她的肩窝上。 “寿康宫那么多人……”苏鸾气乎乎的推他。 陆锦珩却无赖似的不肯放手,反呛她道:“我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世子有多宠爱世子妃。” “你!”苏鸾白白的生气,却无言驳斥。 顿了顿,她才忽地想起一事,声音放软了些:“别闹了,我正有件事想找你帮忙呢。” 陆锦珩脸上恢复了两分正经,下巴却不依不舍的继续靠在苏鸾的肩头,抬着眼皮看她:“何事?” 苏鸾往他耳畔凑了凑,极小的声音说道:“帮我查查刘贵妃的那只猫,是从何处来。” 陆锦珩的面上怔了怔,有些不解苏鸾。原本他以为她最烦掺和后宫之事,现下看来,她似乎乐得于此。 “好。”陆锦珩这才直起身子放开苏鸾,抬抬手示意回避在远处的炎华过来。 而后将此事吩咐给炎华,他则送苏鸾出宫。 炎华的办事效率,苏鸾是早有领教的,当晚炎华便将所查的消息送来忠诚伯府。 水琴将炎华的禀述回屋给苏鸾转达后,苏鸾神色凝重。 “郡主,您还有别的吩咐吗?”水琴扭扭捏捏的问。 苏鸾从苦思中恍过神儿来,斜了水琴一眼,“炎华还没走?” 水琴笑笑,不好意思的低头,声似蚊蝇的答了句:“没有。” 苏鸾终是露出了个笑脸儿,“行了,快去吧。晚上本郡主不需要你伺候梳洗,你大可以不用回来了。” “哎呀郡主,您说什么呐!”人家虽是下人,怎说也是黄花大闺女。 翌日,苏鸾再次进宫。 因着如今被封了郡主,又是端敬皇太后跟前的红人,苏鸾的身份自然不同,进宫时甚至能带一个贴身的丫头。 这次进宫,苏鸾虽是打着探望皇太后的旗号,人却是往宝华宫去了。 宝华宫是德妃的宫殿。 听女官来禀报安靖郡主求见,德妃意外之余,还是痛快让人请进来了。 苏鸾进屋,德妃察觉到她神色的异常,心下更是奇怪。 苏鸾行礼过后德妃请她坐下,苏鸾则开门见山:“德妃娘娘,苏鸾冒昧叨扰,是特地来给娘娘谏言的。” 德妃不由得失笑,一个十五六的小丫头竟然要给她谏言?难不成是近日又救太后又帮贤妃的,瞎猫碰死耗子的好事儿碰太多了,这丫头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重了? 饶是心中如此不屑,德妃的面上依旧保持了优雅:“不知郡主想说什么?” 宫婢奉来热茶,苏鸾看也没看那茶一眼,启口念道: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天寒水鸟自相依,十百为群戏落晖。” “数人世相逢,百年欢笑,能得几回又。” 一连三句诗词念下来,德妃听得是云里雾里。有些不自在的端起茶杯,捏着杯盖刮了刮浮叶,笑道:“郡主这是新学了诗词,来找本宫显摆?” 苏鸾面色平静依旧,似笑非笑,“德妃娘娘,这些可都是古人讴歌友情的。” 德妃面上蓦地一怔,隐隐听出些意思来。她将抿都没抿一口的茶杯放回桌上,极认真的看着苏鸾:“郡主有话不妨直说。” “好。”苏鸾淡定的应了句,而后果真径直言道:“贤妃是德妃娘娘在宫中最好的朋友,胜似姐妹。即便如苏鸾这种没进过几回宫的人,也听过两位娘娘相依相伴的佳话。苏鸾斗胆想问娘娘,既是十数年的姐妹,又怎忍害她一尸两命?” “你说什么?!”德妃猛地从椅中弹起,这回彻底变了脸色。圆瞪着一双眼不可置信的盯着苏鸾,好似在看什么怪物。缓了口气儿,她伸手指着苏鸾:“你竟敢污蔑本宫,挑拨本宫与贤妃十几年的姐妹情!” “娘娘,苏鸾即然敢独自前来,便是有了十足的证据。苏鸾起始便说了,今日是来谏言的,而非揭发。如今这屋里没有第三个人,您何必还要装下去?” 盛怒过后的德妃恢复了一丝冷静,她细细想了苏鸾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若这丫头是要揭发她,便不会只身来她的宫里,而会如昨日揭发皇后那样,直接去皇太后或是皇上的面前。 想通这些,德妃理智了些,重新坐回椅中,继续装傻试探苏鸾知道多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让郡主如此想?明明昨日郡主还亲口给皇太后说,赐下薄荷香脂的皇后嫌疑最大。” 苏鸾笑笑,是啊,她昨日是那样说过。 一来昨日她未怀疑过德妃,二来当下她最想搬到的是皇后。皇后不倒,太子便不会倒。太子不倒,陆锦珩便做不了皇上。自然她也做不了皇后。 真凶固然该死,可昨日苏鸾见德妃听闻滑胎可能损及母体时,她那一瞬的懊悔和担忧不是装出来的。 德妃,是真的关心贤妃。以至于让苏鸾好奇,究竟是什么让她不得不下此狠手。背后有人胁迫她?还是有什么其它的难言之隐? 苏鸾望着德妃,有心捕捉她的每一个表情:“薄荷香脂的确是皇后赐的,可那只猫,却是娘娘费心寻来献给刘贵妃的。” 德妃的表情僵住,显得有些无措起来。 第187章 第187章 那只猫儿是她想法子寻来的,可她并未直接出面,而是透过诸多下人的引导,使得贵妃自己上了钩,如她设计的去找了那个安排好的波斯商人。 可这事,这丫头竟然查出来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德妃不解的看着苏鸾,“你就不怕今日来此,有进无出?” 苏鸾失笑,“德妃娘娘若是如此无可救药之人,苏鸾又怎敢独自来此?苏鸾常听世子说,打小进宫来就属德妃娘娘待他最和蔼,德妃与这宫中其它人不同。”她顺带替陆锦珩卖了个好,虽然是信口胡诌的。 这话倒是中了德妃心中的软肉,德妃低头显露出哀伤。 沉了沉,她才缓缓道:“世子是个没有亲娘的孩子,而本宫……是个没有孩子的女人。故而那时宫中盛宴,各宫嫔妃皆带着自己的子女出席,唯独本宫孤零零的坐在一边,看着一旁同样孤零零的世子。” “娘娘既有如此惜弱之心,又如何要对贤妃下手?”苏鸾趁德妃这会儿打开话匣,急急追问。 “本宫……并不想害贤妃妹妹。”德妃终是承认了。 她起身,缓慢踱步,神色悲悯:“贤妃妹妹入宫晚些,命与本宫一样的苦,进宫多年也怀不上龙种,本宫便开始与她惺惺相惜。我们当彼此是这后宫里唯一的依靠,也是唯一理解对方之人。可是……可是有一日她突然告诉本宫,太医说她有喜了……” “本宫……本宫真的没有料到滑胎会让妹妹也陷入危险……明明宫里好多女人都落过胎的,将养月余便可大好……” “本宫……本宫错了!”德妃的语调已明显失控,她两手不自觉的抱在头上,惶惶不已。 听到这儿,苏鸾隐隐猜到了什么。 正如两个流落孤岛,一起等死之人,在某一日,其中一人造好了小船,仅能容他独自离开这座孤岛。那另一个,是由心的祝福欢送呢,还是想伸手将他拉回来呢? 贤妃已是高龄得孕,而德妃比贤妃还要年长六岁。她注定不会拥有自己的小船。 看着缩蹲在落地大花瓶旁的德妃,苏鸾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应气她还是怜她。 这时先前奉茶的宫婢急火火跑进来,边跑边呼:“娘娘,贤妃娘娘要生了!”待跑进屋来,宫婢才看到自家主子蹲在地上,不禁愕住。 苏鸾与德妃同时质疑:“要生了?”二人面面相觑,双眼圆瞪。 贤妃堪堪六月余的孕肚!这样的孩子即便生下,即便是在皇宫里有着最好的太医照料,也一样是极难存活的! 德妃已顾不得去想那么多,从地上爬起就往外冲。甚至不顾哭花的妆容。 苏鸾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很快也跟了上去。 无数次,她试图改变身边人的命运,以佐证自己也可以活下去,可从来没有成功过。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书中注定的。 这次,她又试图挽救贤妃腹中的胎儿。难不成即便她阻止了那猫儿的袭击,胎儿还是会落? 碧水道人说龙气可以助人改命,贤妃是皇上的女人,腹中胎儿是天家血脉。故而苏鸾一度认为,只要这胎儿她能帮贤妃保住,那她自己的小命最终也能因嫁给陆锦珩并助他登基后,得以保住。 德妃与苏鸾两个人,皆是不顾仪态的一路狂奔着,奔向贤妃的寝宫。 就在二人终于迈进寝宫之际,恰逢看到太医提着个木盒出来,一脸的遗憾。 德妃与苏鸾下意识的低头看去,从掩盖不实的盒盖缝隙里,能看到里面血淋淋一团。 苏鸾别过脸去。 “德妃娘娘,安靖郡主。”太医向二位请安。 德妃强掩悲恸,问道:“贤妃如何了?” “娘娘放心,贤妃娘娘虽身子大虚,但性命无忧。只需好好调养一阵子,自会恢复如常。” 德妃哽咽着说了句有劳的话,而后进了门。 苏鸾这才留意到,德妃的手指不知何时被她自己掐破了,几支手指都在向外渗血。苏鸾明白,此时的德妃,即便不是因着自己的陷害,也是自责不已。 只不过眼下,她也顾不上别人,自己又何尝不是看到的自己这条小命的尽头? 她迷茫了。 德妃进去看贤妃,而苏鸾一个未出阁的郡主,自然是不方便进去,何况她此时也无心进去。 狼狈的往外走着,苏鸾只觉浑浑噩噩。 碧水道长将死之言绝不可能是谎言,既然道长说龙气可护身可改命,就一定可以。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只是此时脑子太混沌,苏鸾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走了也不知多久,苏鸾头也没抬,最后就撞在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上。她抬头看到一棵树,于是调了方向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不知多久,再次撞到一个东西上。这回苏鸾面无表情的抬头,看到的是陆锦珩。 始终如个行尸走肉般在宫中乱撞,这会儿撞上了陆锦珩,苏鸾突然就活了过来。 她眼中莫名聚起水汽,嘴巴不自觉的抽搐,委曲至极。而后不顾一切的栽进陆锦珩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 陆锦珩意外了一瞬,旋即搂上她。 “安靖郡主……”陆锦珩身旁的某位公公一脸焦灼的唤着,想要提醒提醒。毕竟世子不是一个人啊,身边儿还有皇上呐! 两个人无视圣上,卿卿我我,实在于礼不和,大不敬啊! 而陆锦珩却无视规矩,悄无声息的瞪了那公公一眼,吓得那公公再也不敢多嘴,躲到后面去。 周幽帝看了眼两个孩子,倒也不恼,兀自一个人继续向前走去,去探望刚刚失子的贤妃。 趴在陆锦珩的怀里哭了一会儿,苏鸾莫名就找到了安全感和理智。她想起道长的原话,既而又悟出了新一层的意思。 龙气护身或许并非指偶沾雨露即可,而是要同民间夫妻那样日日同床共枕,鸾凤和鸣,夫妻一体。 一人独占龙气,自然比雨露均沾要有用的多! 思及此,苏鸾蓦地从陆锦珩怀里抬起头来,泪眼汪汪的看着他:“陆锦珩,你以后可不可以不娶旁人?” “我为何要娶旁人?我只会娶你。” 苏鸾意识到自己说法有问题,立马又改口,“我是指纳妾也不可,养外室也不可,你得每晚都只和我在一起。” 苏鸾问的认真,认真到陆锦珩都感动笑了。 他擦擦她脸上的泪珠儿,想到刚刚贤妃发生的事,认定苏鸾是对贤妃的早产有诸多猜想,从而畏惧了这宫中争斗,不想未来自己的家宅也如这后宫一般不宁。 于是心疼的哄道:“不另娶、不纳妾、不养小。” “你是在哄我吗?”苏鸾看着陆锦珩哭笑不得的表情,总觉得他不够真诚。 陆锦珩便肃了面色,正式道:“是哄你。” “但也是真心话。” 苏鸾噙着两汪散不掉的水汽,懵懵的看着陆锦珩。眼下的他是世子,日后他成了太子,成了皇帝,还会遵守今日的约定么? 可她莫名的愿意相信他。 一抹笑意漾开,驱散了苏鸾脸上的委曲。与陆锦珩相视而笑,良久后苏鸾才问起:“你怎么也一早进宫?” “再过半月便要动身去邺郊围场秋猎,今日要与皇上商定行进路线。” 听到秋猎,苏鸾立时便想起周幽帝要出事。未加思索就开口问道:“我能去吗?” 陆锦珩勾了勾薄唇,捊捊苏鸾的碎发:“你是我即将过门的世子妃,还是靖安郡主,自然可以去。” 苏鸾安下心来,“那你去见皇上吧,我先出宫去了。” 话别后,陆锦珩将苏鸾送上马车,目送她行远,才转身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皇上这会儿想来已探望完贤妃了。 去御书房能路过直冲贤妃寝宫的一条甬路,陆锦珩行至路口,不经心的朝那边看了眼。 这时才见远处天色竟已因阴云蔽日而暗了许多。 提步前行,陆锦珩心下暗暗发誓:他绝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处于如此波谲云诡的后宫之中。 不管是后宅还是后宫,必会给她一方净土。 马车内,苏鸾发着呆,水琴却兴致盎然的翻着一个个礼盒,皆是皇太后赏给苏鸾的珍玩。 在打开一个大礼盒后,水琴见里面是一掏衣裳。将之展开,衣料上乘,绣工繁复,水琴啧啧道:“郡主,宫里绣娘的手艺真是不一般!” 又看了看下衣,是一条阔腿窄脚裤,水琴立马喜道:“郡主,这套衣裳刚好可以秋猎时骑马穿!” 此时苏鸾满脑子想的正是秋猎的事,听水琴提起便回了神儿,正好看见水琴抻着衣裳,顾自嘟囔:“不过郡主你会骑马吗?” 她不会。不过苏鸾想着自己骑过木马,这个应该也没什么太难的。反正还有半月呢,可以先学个皮毛,到时不在人前出丑便行了。 正这时,“轰隆”一声雷响!惊得水琴掀开车窗帘往外看。 “呀,变天了!”水琴惊呼。 透过窗桕,苏鸾看到头顶已是风靡云涌,眼看就要下雨的样子。 抬头看着天,苏鸾意味深远的重复了句:“是呀,要变天了。” 接下来的日子,苏鸾果真请来了一位擅长马术的女师父,每日必抽出两个时辰来跟着师父学骑马。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转眼已至。 这日苏鸾一早入宫,已换了皇太后赐的那套骑装,只不过从京城去邺郊围场需两日,而这两日她只需乘车,无需骑马。 号角声起,皇家出行的队列声势浩大。苏鸾与陆锦珩同乘一辆马车,处于整个车队的中游位置,紧跟着皇上的御驾。 第188章 第188章 行进一日半后,皇家的车队来到了邺城。 邺城围场就在邺城不远,故而宫中早早就通知了邺城知府,皇家车队将在他的府邸下榻休整一晚。 因着抵达时业已天黑,周幽帝推了知府准备多时的晚宴,早早回房休息。 坐了一日多的马车,虽然无需贵人们亲自跑腿儿,大家也是累的。 翌日天亮,邺城知府又精心备下早膳,只是苏鸾看着满桌佳肴没有胃口。 坐车太久,脾胃颠簸之下不怎么舒服,本就喜些清淡之物。这一桌油腻腻的荤腥,倒不如一碗白米粥再加点小咸菜来的爽口。 见苏鸾对这里有菜色提不起兴趣,陆锦珩便拉她出来。 “我带你去城里逛逛?”游廊上,陆锦珩拉着苏鸾的胳膊。 苏鸾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好啊!” 先前皇上下令正午时才出发,让大家多休息一会儿,苏鸾便有些蠢蠢欲动,想要出去走走。只是碍着自己身份在这一堆皇亲国戚身边算最卑微的,故而才将这贪玩的念头打消了。 眼下陆锦珩既然主动要带她出去玩儿,她自然是求之不得。尽管也只有半个多时辰的逛头。 邺城的街市不似京城那般奢华,没有装潢气派的茶楼酒肆,只有绵延到视野尽头的一个摊子接一个摊子。 本就不甚宽敞的街道,两边又被摊位占去一半,中间便只能再容一辆马车的宽度。不过这里没有马车,只偶尔有拉着小货厢的驴车路过。 邺城离京城并不太远,货物也没太大的差别,苏鸾只跟着陆锦珩往前走,对道路两边的摊位兴趣不大。 炎华和另两个侍卫则远远跟在二人身后。 待临近个十字路口时,苏鸾忽闻敲锣打鼓的喧闹声由远及近。 苏鸾站在路口往锣声的源头眺望,远远看到一行着大红袍的人往这处来。打头的是辆四人抬的轻纱小辇,后面跟着两队挑朱漆直扛箱的人。 待那队伍越行越近,苏鸾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左右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路人。不过陆锦珩揽着她的肩,炎华和另两个侍卫又围在二人左右后方,在二人周边围出一块不被人潮涌挤的安全空间。 锣鼓震耳,苏鸾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朝着陆锦珩笑笑。 这时听到旁边的路人说道:“你看那嫁妆箱子倒是不少,就是一点儿重量也没有!” 在这人的提醒下,苏鸾也下意识的将视线移到那些朱漆箱子上。见那些抬箱的脚夫果真一身轻松,就好似肩上没有半点儿负担。 另一人答道:“可不是呗,就是充场面走过场的!她家哪里来的嫁妆?出得起嫁妆还舍得闺女嫁进李家?” 李家?李家怎么了?苏鸾心下不禁有此一问。因为看这排场,不是官家也得是个富贾。 此时迎亲的队伍已近至眼前,那些七嘴八舌的人悉数闭了口,没再继续说下去。 揣着一颗好奇的心,苏鸾往那辇车上多望了几眼。正巧那风儿刮得轻纱向天起舞,使得新娘子在路过苏鸾眼前时,露了一瞬盖头下的面容。 苏鸾不禁呆住了。 新娘子竟是拧眉眴目的在哭! 苏鸾不解的看了看陆锦珩,陆锦珩原是不在意这些热闹的,但见苏鸾好奇,他拉她出人群的同时也给炎华递了个眼神。 不需主子再细加吩咐,炎华已明了其意,转身去打听。 时辰不早了,苏鸾跟着陆锦珩开始往回走,走出十几步后炎华便追了上来,附耳在陆锦珩身边说了几句。之后乖乖又退去了后方,远远跟着。 “你可听过民间有冲喜的事情?”陆锦珩唇边噙着浅笑,转头问苏鸾。 “冲喜?”苏鸾旋即明白过来,不由得回头朝迎亲队离去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只是如今队伍远去,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转回头来,点点头:“听过。” 陆锦珩眼中焕出一丝先前苏鸾眼中有过的新奇感,笑问道:“当真有用?” 苏鸾摇摇头,对此表示不屑:“若真有用的化,还要大夫做什么?冲喜救不了人,只会害人。重病的新郎官不会因为一场亲事就苏醒过来,而嫁过去的新娘子,却是真的葬送了好端端的年华。” “噢,这样啊。”陆锦珩眼中的神彩消逝。 待二人回到邺城知府的府邸时,随行的禁卫军已然准备好动身,只等主子们上马车。 见陆锦珩和苏鸾回来,周幽帝便下令所有人上车,继续行军。 这次又行了两个半时辰的路后,天还没暗下来,皇家队伍已然到了邺郊围场。 在今早耽搁的这半日里,早已有先行军过来扎好了营帐,恭迎圣驾。 周幽帝的御帐在重兵把守的正中,以此处为分界点。 东侧是后宫妃嫔以及贵眷们的歇息处,只是吴皇后和刘贵妃,因着此前的事件还在禁足,故而此次未能伴驾同行。 西侧则是皇子王爷大臣们的歇息处。 眼下虽未天暗,但离着日落不到半个时辰,已是无可施展,故而大家纷纷回了自己的营帐中洗漱休整,以待晚上的篝火晚宴,及明日一早的狩猎大赛。 苏鸾是郡主,享有自己的营帐,不必如其它贵女一样二人合住一处。回到帐内抹了把脸,苏鸾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地图,开始筹算。 这张地图清楚的体现了邺城围场的山形地势,哪处有湖泊哪处有山,哪处是豹子的聚居地,哪处时常有野兔出现,描绘的明明白白。 苏鸾两眼放光的看着,手指沿着一条路描摹。 这条路便是书中记载周幽帝狩猎时,骑马所行的路线。 周幽帝爱猎鹿,鹿是草食性动物,喜爱苔原和临水的地方,故而这条通往深林小河的路会被周幽帝选中。 而皇上就是行至密林深处时,忽然坠下马,禁卫军们虽已尽快将皇上送回营帐,却还是因路程太远,失血过多,而使皇上陷入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昏迷之中。 不过苏鸾还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皇上摔下马并非是意外,而是遭人暗算。因着在狩猎之前已然身中剧毒,才会在行至深林后突然毒发坠下马来。 故而苏鸾认为,要想保住周幽帝,需得有两手打算。 一来要尽量留心皇上的饮食,及近身之物。 二来要在明早狩猎时,想法子将太医带在皇帝身边,以便无力改变皇帝中毒的情况下,起码能让太医及时喂下化毒丹和及时止血。 换言之,一在于防范,二在于补救。 篝火晚宴时,苏鸾被陆锦珩单独拉到一个小火堆前,他用心烤着一只近林猎来的野兔。 烤至金黄,洒了佐料,陆锦珩将兔腿扯下递给苏鸾:“尝尝。” “我还不知你会做菜。”苏鸾笑着接过,放到鼻尖前闻了闻。 之后陆锦珩说了些什么,可苏鸾听着听着就走神儿了,因为她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周幽帝身上。 其实今晚这餐她是无需太过紧张的,书中周幽帝的中毒时间,依太医的分析是入夜后至天亮前。 “喂!” 苏鸾被这突然抬高的一声喊,惊的回了神儿。她这才看到陆锦珩已在她眼前挥了半天手,她却没反应。 “苏鸾,你怎么了?”陆锦珩纳闷道。 “我……”苏鸾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犹豫下,正好想到了一个好的说辞,不禁心下一亮,愁眉不展道:“我有件事很担忧。” “何事?” “碧水道长圆寂前,其实有提过一个预见。”苏鸾认真道。她知道陆锦珩对碧水道人还是很信任的,那么借老道长的名义,来博得陆锦珩的信任和协助,苏鸾觉得这再妙不过。 “老道长说这次狩猎,皇上恐有……”苏鸾有些难言。 陆锦珩眉头微锁:“恐有什么?” “恐有……不测。” 第189章 第189章 从苏鸾的眼神里,陆锦珩看出了她的认真。而从陆锦珩的神色中,苏鸾也看出了他的相信。 此时这表情,苏鸾早已对着铜镜演练过数十回。 陆锦珩机敏,精于人心,故而苏鸾以往的小谎言基本都逃不出他的火眼金睛。而苏鸾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挽救皇上的,她得借助陆锦珩,那么便需取得他在此事上的信任。 故而刚刚撒下这个谎时,苏鸾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看不出半点儿心虚和闪烁。 “道长原话如何说的?”陆锦珩谨慎的问起。 苏鸾低了低头,露出一丝难色:“老道长的原话我记不得了,但我清楚的记得,他所指的就是此次秋猎,皇上会被小人算计,身中剧毒并坠马重伤。” 碧水道人讲话总是玄而又玄,似透非透,苏鸾记不住他的原话倒没什么奇怪。陆锦珩并未因此有半点儿怀疑,他只是沉默了片刻后,一只手将苏鸾的下马托起,“那为何早不与我说?” 苏鸾看到陆锦珩眉间的凝重,当即心下生起一丝抱愧。只怪她几次都没勇气开口,生怕撒谎会被陆锦珩轻易的识穿,非但帮不了皇上,还让陆锦珩对她起了疑。 若是原先,她倒也不在意他对她生疑的,反倒可当做他情感是否坚定的一种考验。可如今,她的小命系在他身上,莫说考验,连枝节她都不敢横生。 “罢了,我不是怪你,只是有些事,你是自己抗不了的。”陆锦珩松了手,揽过苏鸾:“你要学会依赖于我。” 先前还憋在眼眶里的泪,瞬间就憋不住了。 这个怀抱,她真的想要一直依赖下去。 安慰并安顿好苏鸾后,陆锦珩便带着亲卫去厨房,侍卫营等地检查,明令大家严加防备。每只酒杯碗碟的清洗,每道菜的择洗炒制,都由三人共同经手,全程由侍卫严密监督。 非同一般的安保,正在陆锦珩的安排下进行着。 而营外火堆边上,因着皇后出事,正欲借狩猎讨好下父皇的太子,将自己亲手烤制的鸡腿献给周幽帝。 周幽帝笑着伸手想接,却没接到,被半路杀出的陆锦珩一把抢了过去! “世子你!”太子愤而怒瞪着双眼。纵他平日对陆锦珩多有相让,但公然抢他手中之物这种冒犯举动,陆锦珩的确是太过份了! 周幽帝也颇觉意外,但他倒不恼怒,只是不解的唤了句:“珩儿?” 陆锦珩面色清凛严肃,将手中的鸡腿随意的扔进了火堆里,这不禁引得太子再次将眼瞪大! 而陆锦珩不慌不忙的朝周幽帝颔首见礼:“皇上,臣刚刚接到密保,有人意图在皇上的饭食里下毒。” 周幽帝脸色一白,眼睛眯了眯:“珩儿快细细说来!” 陆锦珩警惕的看了眼太子,使得原本也在静待他详细说明的太子愣了下,旋即便明白过来:陆锦珩这是拿他当家贼防呢! 又是憋屈又是气极,太子起身拍拍衣襟上的土,指袖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陆锦珩坐在皇上身边,将皇上会因此次狩猎中毒坠马的事说了,只是没有提碧水道人,而是说接到了一封密报。 周幽帝最不信玄邪之说,若知道这些仅是一个道士死前的预言,只会一笑置之。 而陆锦珩说有人投来密报,周幽帝反而会重视起来。 “珩儿,此事莫要张扬,以免打草惊蛇。你安排去监督厨房的那些侍卫也都撤了,改为暗中监视。所上的每一道菜食,都会由赵公公亲自银针试毒。”说到这儿,周幽帝深邃的目光瞄了圈营帐,“今晚任何一道菜,朕都不会用。” “皇上,还有熏香等物,也要一并撤了。” 周幽帝赞许的看着儿子,点点头,“珩儿放心,过了今晚,那人会自己露出马脚。” 这厢,太子气乎乎的回了营帐。 太子的营帐仅逊于御帐,中间一道屏风隔开,分里外两间。外间有四个婢女伺候,只是进帐后,太子便发现四人不太对劲儿。 非但没有一人上前来帮他宽衣,甚至四人还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而盛怒之下的太子并未多想,只气她们没眼色,伸着手骂道:“孤要你们这帮蠢奴贱婢有何用!” “太子息怒。”四个宫婢见状更是不敢多言,纷纷跪下。 太子自己将外衣宽去,愤然的往地上一丢,提步转过了屏风。 而就在他看到一个背对于他,披着大大的玄色斗篷的纤细身影后,他愕住了。手指发颤的指着那背影:“大胆,你是何人!无召就敢入孤的营帐?!” 那个黑影转身,太子再次愕住。 “母后?” 吴皇后本应在宫内被关禁闭,却突然出现在了邺郊围场,且是这副打扮,如何不让太子震惊? 吴皇后缓缓将头顶的兜帽揭下,露出一张未施朱粉的脸。她头顶正中束起一髻,男子妆扮,很是干练,丝毫没有昔日珠围翠绕时的影子。 最好的年华虽已逝去,可身为大周皇后的气场仍在,何况底子依旧是美的,加之这副打扮,不禁让人眼前一亮。 “母后您这是?”太子眉头锁起,指了指皇后这一身装扮。此时,他倒是明了外间的那几个宫婢为何如此难为。 “太子。”吴皇后这一出声,便将母子关系拉远了不少。 太子半垂着眼睑收回手,的确,从他被立为太子的那一日起,他在母亲面前便再没了名字。 吴皇后也顾不得儿子眼中流露出的失落感,语气凝重的说道:“太子可知哀家为何冒险追来邺郊?” 太子摇摇头。 吴皇后面色死灰:“自御驾一离京城,禁卫军便手执一道密旨,去了李首辅家中,将李家一门三十余人,当场处置了。” 太子的脸皮不自然的抽搐了下,一时没能缓过来,“母后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皇后没再开口,只哀伤的看着地面。太子从她的神色中明白了这不是玩笑,这是真实发生了的。 “太子妃……”他哽了句,太子妃因着日前被查有孕,而没能跟随他来邺郊狩猎。他还特意准了太子妃这几日回娘家小住。 吴皇后依旧没说话,只是头更低了些。 片刻后,太子看到母后滴落到自己脚前的一滴泪…… “父皇……父皇为何要这样做?”太子强掩悲恸情绪。 吴皇后将脸抬起,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生在皇家的那日起,就注定了这不会有亲情的人生。如今,是该由他来挑这担子为自己搏一搏的时候了。 “太子,首辅为助你大业,一路上为你披荆斩棘,得罪的人不计其数。哀家本以为他能撑到你登基那日,可没想到皇上下手如此之快!既然皇上下狠手来拔除你的羽翼,证明皇上已有了废黜你之心。” 相较之前的悲恸,听完这话后的太子脸上,显露出明显的慌张。 “废……废黜?”太子向后倒了几步,失魂落魄的摔坐到了椅子上。自古被废的太子有几个善终的?新帝继位后,最先要除掉的便是废太子! 接下来吴皇后又说了些什么,太子斜在椅子里已是浑浑噩噩的有些听不进去。直到当他听到两个字时,眼中才又恢复了惊愕的情绪。 那两个字是:“篡位!” 被吓的醒过神儿来的太子呆怔怔的望着皇后,他张了张嘴想要劝母后不可如此激进,但话到嘴边儿又咽了下去。 他不激进还能有活路吗? 他不舍父皇,父皇便会舍下他。 内心经过一番苦苦挣扎后,最终太子咬了咬牙,额间青筋暴起,凶恶的眼神笃定的望向吴皇后:“儿臣一切听母后的!” 入夜后,周幽帝准备歇息了。 因着一路车马劳顿,加之晚上又没敢用饭,他便不招嫔妃伺候,一个人回了御帐。 很快便有小太监端着铜洗进了御帐,绕过屏风,将铜洗放到周幽帝跟前的架上。 小太监深埋着头,看上去比其它太监更加恭谨。 想到今晚陆锦珩说有人企图行刺的话,正接过巾帕自行擦脸的周幽帝,越发的起疑。 “小安子呢?今晚不是该他御前伺候?”周幽帝试探道。 听皇上突然问起,那小太监紧张起来,拼命压低了嗓子回道:“安公公有事,让奴才先来。” 周幽帝猛地将手中巾帕往铜洗里一扔,溅起水花的同时,他的手已然捉上了那小太监的胳膊! “朕身边根本没有什么小安子!到底谁派你来的?!”周幽帝边喝问着,边另只手扯着那小太监的头发,迫使他高高的仰起了脸。 待看清此人面目后,周幽帝不由得诧然! “皇后?” ‘小太监’被松开,赶忙正了正头上的三山帽,跪在地上,带着哭腔的诉苦道:“皇上,您好狠的心呐……臣妾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冤枉成要害贤妃腹中胎儿的妒妇……您轻信他人之言,不给臣妾辩白的机会……” “你……”纵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周幽帝,此时也不禁大跌眼镜。 吴皇后出身名门,自他迎立她进宫为后的那日起,便见她日日端着。不见她与谁人争抢什么,也不见她对谁软过半分。 而今晚的皇后,非但是换了一身装扮,还换了一颗心?竟说出这种平素只在贵妃那儿才能听到的话来。 “皇后你先起来。”说着,周幽帝伸手去扶。 再如何,这也是大周的皇后,这副样子跪在地上成何体统。 吴皇后抹着泪,一抽一抽的起身,坐到床畔。 第190章 第190章 不等皇上问,哭成泪人儿似的吴皇后便哽咽着先解释起来:“皇上可以怪罪臣妾没规矩,偷偷混在随行的奴才里有失大周皇室的体面,可是皇上不能冤枉臣妾没有做过的事情……贤妃腹中的孩子真不是臣妾加害的!否则臣妾此生都不再得皇上垂怜,孤老宫中,不见天日!”最后一句时,吴皇后甚至指天发誓。 听闻这话,周幽帝倒是有几分动摇。夫妻二十载,他对吴皇后纵是没有多少情意,也是有着足够的了解。 “罢了,那些回宫再说。你既也跟着马车跑了两日,就早些歇息吧。”周幽帝心软道。 “是。”吴皇后的脸上哀云掠去,终是绽开抹雨后的笑容。动作娴熟的抬起周幽帝的脚,温柔的为他褪去鞋袜。 御帐内的灯烛被吹熄,帐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天渐渐亮了,因着挂怀皇帝的安危,陆锦珩也是未能睡踏实。 天未亮人便醒了,只在榻上靠着硬硬挨到天亮。 等天亮的这段时间,他反复想着昨夜的安排可有疏漏之处。想来想去,委实没有一点儿漏洞可让人钻。 陆锦珩笃信,周幽帝该是避过了那劫的。 帐外传来换防侍卫们的交谈声,声量虽压的极低,可陆锦珩还是听到了点新鲜状况。具体听不清,只好像听到什么‘死了’‘活了’的字眼。 陆锦珩动作利落的翻身下榻,扯下木施上的外袍披上,便出了军帐。 “发生何事?” 帐外的两个侍卫看到世子出来,只当是被自己吵醒了,连忙赔罪。 陆锦珩免了他们,见二人吞吞吐吐,越发觉得怪异。“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不知当不当说。其实他们先前聊的不过是邺城这边的坊间八卦,是早上来送新鲜蔬菜的商人传开的,可这些八卦怎入得了贵人的耳? 眼见世子的脸色难看起来,其中一个侍卫不敢再犹豫,拱手如实禀报:“回世子,属下方才讲的只是邺城的一则新鲜事。” “哦?何新鲜事。”松了口气的同时,陆锦珩也略有几分好奇。 “昨日邺城的首富之家李府,给大公子娶了个妻。可是这李家公子月前得了怪疾,连京中请来的最好大夫都束手无策。李家听来了冲喜的法子,原本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谁知那李家公子洞房后半夜竟真的醒过来了!世子您说这奇不奇?” 侍卫讲的激动之余,竟有些失了尊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后,连忙低下头去吓了个脸白。 然陆锦珩也不恼,付之一笑,转身离开了。 早膳时,周幽帝依旧只在众人面前做了做样子,实则一口汤食也未下咽。 转头,陆锦珩随皇上回了御帐,单独送了另开小灶做好的饭食。周幽帝放心用了几口,之后便换了骑马装,准备进林狩猎。 苏鸾学了半月的马术,虽说不能像其它功底扎实的人一样骑射,但跟着慢跑还是可以的。 周幽帝与太子二皇子行在最前,陆锦珩有意落后几步陪着苏鸾。而太医已被炎华带着,骑马从另一侧跟上。 “既然已向皇上明言了,为何不干脆劝他不要来?”苏鸾边尽量跟上队伍,边不解的问道。 “皇上有皇上的打算。不过你大可放心,皇上的饮食没有半点儿问题,应当不会出事。”陆锦珩信心十足。 苏鸾点点头,心说但愿如此。 然而事与愿违。 周幽帝原打算将计就计,预备行至林中深处时佯作毒发,以引出幕后之人。那人想要毒害他,必已有下一步的打算,他若中计,那人必会站至舞台中央。 其实对他下手的是谁,他心中隐约有了些猜想。只需陪着对手将这场戏作下去,届时便可将对手一网打尽! 为他的珩儿扫清路障。 只是周幽帝没料到刚行至深林,他便真的开始头晕眼花。他旋即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毒发了! 可他明明连一口厨房的饭食都没用…… 不及多想,周幽帝已觉眼前变黑,失明了般,随后身子也失去了重心,头重脚轻的朝一侧栽了下去! “父皇!” “皇上!” 众人急呼着上前救驾,然而坠马的周幽帝还是在地上快速滚了几圈儿后,滚下了小山坡。 陆锦珩轻轻一跃,脚踩在马背上,以此借力飞去!第一时间抱起了周幽帝。 周幽帝的腿在滚落山坡时磕在了一块大石头上,出了很多血。苏鸾看着这一幕,知道是终究没能逃出书中的进展。 好在炎华已带着太医赶了过来,将保命丹先给皇上服下,又将白布紧紧缠绕在皇上的腿上,使得血暂时止住。 如此,陆锦珩才驮着周幽帝回了御帐。 切过脉后,太医神色凝重的宣布:“皇上这是……中毒了!” 此时能在御帐内的,除了和位皇子,便是皇上平素的心腹大臣。众人听闻后,诧然不已! “可皇上明明是与咱们一同用飨。” “是啊!究竟贼人是如何给皇上单独下毒的?” “这贼人是谁!让孤知道了定将他碎尸万段!” 皇子太臣们一个个恨的咬牙切齿,陆锦珩却默不作声。他在深深的自责,自责不应由着皇上。 他不该信皇上胸有成竹揪出幕后黑手的那些话。 事已至此,自责是最无用的。想法子亲自将幕后之人揪出,弄到解药,才是当下要务。 “不好了不好了!”有个小太监跌跌撞撞的跑进御帐。 陆锦珩和太子同时瞪了那小太监一眼,小太监急着解释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病倒了!” “什么?”太子神色一怔,麻溜便跑了出去。 伴驾的就这一位太医,给皇上这边诊完包扎完,暂时也没好的办法,只好先去看看皇后。 待太医给皇后开完药出了帐子时,见到雍郡王世子与安靖郡主在皇后的帐外。 “皇后何病?”陆锦珩眯眼询问。 “世子,皇后大约只是劳累过度加上水土不服,将养几日便好。下官已开了药剂,相信应无大碍。” 陆锦珩眼中现出一抹失望。原本他以为皇后若是也中了与皇上相同的毒,那么问题便八成出在御帐内。 可眼下皇后并未中毒,皇上的毒到底是从何处入的身? 这一日,陆锦珩带人仔细将御帐内的所有物品检查一遍,稍有可疑的物件便用小动物试毒。诸如皇上睡前用过的帕子之类。 只是此毒的发作较慢,得出结论尚需时辰。 到了晚上,陆锦珩和苏鸾在帐内用饭,负责看管那些动物的侍卫急急前来禀报。 “世子,有两只鸭子死了!” 陆锦珩和苏鸾双双从椅子里弹起!齐声问道:“它白日里碰了什么?” 为了分辨哪个东西带毒,白日里陆锦珩特意将御帐内的可疑物件分别给几个动物试验。 那侍卫却有些为难:“回世子,白日里拿去试毒的动物都还活蹦乱跳的,那两只鸭子并非是试毒而死。而是它们喝了河里的水。” “河里的水?”陆锦珩诧然,难不成凶手是在水源下毒?可若那样怎会只皇上一人中毒。 “是,就是营帐西边那条小河。” “走!”陆锦珩拉上苏鸾,便往侍卫说的那条小河去了。 河边,苏鸾小心的蹲下,伸手正想去掬一捧水,却被陆锦珩一下拉起! “别碰。”他紧张的提醒。 苏鸾自然知道这水有问题,不过这种毒倒也不至于碰一下就出问题。不想令陆锦珩瞎担心,她没再坚持,乖乖站远了,只观察小河。 苏鸾摇摇头,“这不是河。” 陆锦珩点头附和。河水是自然流淌的,即便被下了毒也很快会被冲去下游,毒性会被渐渐稀释。而这里只能算个小湾,一潭死水。 陆锦珩的视线落在湿润泥地上的两排脚印上,他上前拿自己的靴子比量了下,差很多。 “这是女子的脚。”陆锦珩得出结论。 苏鸾也过来看了看,并比对了自己的绣鞋,只略大一点。她点头:“只要把带来的所有宫婢排查一遍,看谁的鞋底有泥,或者谁刚刚洗了鞋子未干的。” “好。”陆锦珩嘉许的看向苏鸾。此时虽没有调情的心思,但苏鸾真的是成长的越来越令他刮目相看了。 排查很是容易,很快便揪出了两名宫婢。两人的鞋底皆还粘着黄泥。 这两个宫婢是太子房里的,只是在问及她们去河边做了什么时,她们答只是帮吴皇后倒掉了洗澡水。 从二人的反应看,苏鸾认为她们并未撒谎,故而阻挠了陆锦珩本欲施加的严刑。 苏鸾的心底,已有了推测:“依我猜,吴皇后八成是将毒涂在了自己的身上。” 陆锦珩眉头微锁,这种手段他竟未想到。一国皇后,竟用自己的身体去做武器…… “所以,皇后在皇上离开后,急着去净身。毒物透过她的皮肤,也使得她受到一定程度的侵袭。那个毒妇就是用这样的手段,谋害了皇上!”陆锦珩双眼眯起,透出一股子狠厉。牙齿咬得咯咯响,双手不自觉的握拳,青筋隆结,仿佛即刻就要去将皇后活剥了一样! 此刻苏鸾已顾不得女子的矜持,她拥住陆锦珩,急于压下他心中的怒火,让他恢复理智。 “陆锦珩,你先别急。我知道你生气,但你要明白,皇后既然敢这样做,就是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即便你拿着这些证据找到她头上,她也顶多赔出一条命来,不会掏出解药的!” 苏鸾的话果真让陆锦珩冷静了几分。他眼中重又聚了光,“是啊,那个毒妇是想要父皇死,太子即位!” 苏鸾怔了下,这是他头一次听陆锦珩唤‘父皇。’ 第191章 第191章 果真是父子连心,便是平日里再如何不认,生死之际亦会不经意的唤出。 可见这声‘父皇’,私下里陆锦珩已在心中唤了千万遍了。 “陆锦珩,此事不宜用武力解决。皇后做下这事,定会在衣衫上留有罪证,搜证并不难,只是搜完证据也仅能将她一人定罪。太子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皇上迟迟得不到解药,太子便会继位,到时他不会放过你的。所以当下,要先救了皇上。你若信我,这事便交由我来。”苏鸾认真的看着陆锦珩,语气郑重。 陆锦珩视线自她的双眼扫至樱唇,这小丫头,什么时候起,竟反过来成了他的倚仗了? 更可怕的是他竟莫名的相信。 他的苏鸾,果真是长大了。 “你当真有把握?” “有。”苏鸾信誓旦旦:“女人有女人的斗法。” 吴皇后因着毒气侵身,服药后也沉沉的睡了一日,直到傍晚才醒来。 醒来时,吴皇后觉得被子上好似压着什么东西。她垂眼去看,见是自己儿子趴在床畔。 “征儿?”吴皇后唇边挂着浅浅的笑,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发。才开口,却又意识到不对,立马又改口:“太子?” 然而两声,太子也没醒来。 吴皇后轻捊着儿子头发的手,倏尔止住。她的脸色变难看了些。 既而稍稍用力推了推,声量也较先前大了些:“太子?” 然而儿子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吴皇后再加大力度,嘴里唤着“太子”,险些要将儿子推到地上!可即便是这么大的力道,太子依旧没有醒来。 意识到出了事的吴皇后,也顾不来自己才从昏迷中醒来,大声唤:“来人!快来人!” 两个宫婢应声过来,“皇后娘娘怎么了?” 吴皇后微微一怔,“你们……伺候本宫的人呢?”进来的两个宫婢不是东宫的奴婢,她甚至没见过她们。 这两人,正是水琴和小桃。 水琴上前,巧言道:“回皇后娘娘,太子身边的几位贴身女官皆被调去配合查皇上中毒的案子了,暂时由奴婢二人伺候皇后娘娘。” 吴皇后皱了皱眉,也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忙道:“快,快去叫太医!太子昏过去了!” “呀,太子方才还好好的,这是突然怎么了?”水琴故作惊讶。 小桃也惊奇的配合:“奴婢进屋换香时,还看到太子殿下抱着皇后娘娘又哭又亲的,这才一会儿功夫……难不成是太子哭的太伤心,晕过去了?” “你……你说什么?太子抱着本宫又哭又亲?”吴皇后惊恐的圆瞪双眼。 小桃道:“是呀,太医说皇后这回病的厉害,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太子的情绪就崩溃了,整整一日一直抱着皇后娘娘不松手,一声声‘母后醒醒’喊得声嘶力竭,闻者流泪。太子边哭边亲吻皇后娘娘的额头跟手,想要唤醒娘娘。” 吴皇后的表情更加恐惧。 而小桃和水琴则适时退出,去请太医。 吴皇后强撑着身子下了床,费力将儿子抱到床上,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征儿,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啊!母后没事,母后现在醒了,可是你却……”中了毒。 营帐条件受限,水源稀缺,吴皇后身上涂的毒并不会一桶水就洗净。如今,也只是去了大半。 她病的轻,只是因着不曾入口,而皇上和太子都是毒从口入。 吴皇后安顿好儿子,拖着病体往外去,在衣柜里翻找了许久,最后在某角落摸出一个小瓶子。 吴皇后看着那瓶药,这解药原是她为自己所备,以防毒侵入肌肤。可如今显然救儿子要紧,只要儿子能登基做了皇帝,她便是死也不重要了。 半点血色都没有的苍白嘴唇扯了扯,吴皇后露出一个苦笑。她拿着小瓶子回到床畔,想要给儿子服下解药。 而就在刚刚揭开瓶盖时,她手里的瓶子却不翼而飞了! 吴皇后转头看,见是不知何时闯了进来的陆锦珩,手中正握着她刚刚还拿在手里的那个药瓶! “你……”吴皇后一时不知说什么。稍一思索,便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陷阱。 陆锦珩什么也未给她说明,只吩咐帐外的几个侍卫:“将皇后看好!不许出帐半步!” 说罢,便转身出了营帐。 “不要走!不要走!还给本宫药!”吴皇后虚弱的身子在地上爬,向着门口爬了几步,终是没了力气,只趴在地上绝望而无助的哭泣。 她已无心管那些计谋,她只在想没了药,她的征儿怎么办?只有死路一条么? 苏鸾的这个法子,让陆锦珩顺利便得到了解药。解药经太医查验并没有任何问题。 周幽帝服下药,人虽一时未醒,但脸色渐渐好看起来,有了血色。 如今已可证明是皇后下的毒,虽然皇帝醒来前不会判罚,但太子已被众人不待见。加之救命的解药是雍郡王世子拿来的,他在众臣间的话语权便大了许多。 陆锦珩决定当日起程回京,众臣子也纷纷附和。 经过两日的劳顿,皇家狩猎队伍回到了京中,回到了宫里。 三日后,周幽帝醒来。 人未下床,便下了回宫后的第一道旨意:废黜皇后吴氏,废黜太子李帛征。 曾经叱咤于宫中的这对的母子,一夜之间从高堂跌薄至地狱,沦为了阶下囚。而百官无一敢为其讲情,即便是之前拥护太子的一派文官,此时也纷纷与之撇清关系,缄口不言,生怕受他们牵连被打为同伙。 周幽帝废黜太子后,并未急着另立。他虽一心想立珩儿为太子,可眼下还不是恰当的时机。拔苗助长,只会事得其反,路还得一步步走。 周幽帝虽未急着立陆锦珩为太子,却是趁陆锦珩给苏家下聘之机,添了厚厚的一份聘礼。 苏家偏堂,一家人围桌而坐。 看着桌子中间整齐码摆的一盘盘金锭子,苏鸾双手托腮。 心想皇上还真是个务实之人,给儿子添聘礼,竟是豪爽直接的黄金万两。 金灿灿的黄金,苏鸾自然是喜欢。可比起这些来,她更在乎的是自己小命。所以,这些金子得用到正地方。 比如,在陆锦珩的帝王之路上,出一把力。 接下来的时间,苏鸾带着府中下人四处走访市井,搜寻地段好的旺铺。 养在城郊的那百十名难民,苏鸾答应过碧水道人要将他们妥善安排,助他们自食其力。而眼下,正好有个一举两得的好机会! 苏鸾和荣公子所请的厨子、绣娘、说书先生,已教了那些难民许多京中讨生活的技能。那些难民因着感激苏鸾给他们新生,用心学习,竟是进步神速,上道极快。 这次苏鸾去考核他们,发现其中不少人已是可以独挡一面! 如今既然金钱充裕,苏鸾便觉得给他们开设几间店铺,是再好不过的。 不出半月功夫,京中最繁华的主街上,已有十几间铺面隶属安靖郡主。 繁荣的商街不仅是京中经济繁华的直接体现,还是举国流言的汇集地。 各地商队往京中送货,在京中停留之际自然需要住客栈吃饭庄,进茶楼逛酒肆,听说书和小曲儿。 而京中的纨绔世家子们,更是少不了去这些地方消遣听八卦。 而恰恰这些行业,安靖郡主皆有涉及。大周的民间舆论导向,便有一部分掌握在了她的手中。 那些难民分工合理,跟着说书先生学的好的,便去做说书先生。跟着厨子学得好的,便去做后厨。擅言的便去做小二跑堂,直接接待客人灌输观点洗脑。 一时间,京中许多茶楼酒肆饭馆客栈,总能听到这样的对话: “客官远道来的吧?您在小店放心吃放心住,我给您啊打八折!” “哦?为何这么好?” “这不是前些日子雍郡王世子救驾有功,在皇上面前邀了赏,免了我们诸多赋税!” …… “听说了没?这几日世子又向皇上谏言了,要开办女学,让上不起私塾的平民女儿家也能读书习字!” “哎呦,这雍郡王世子还真是为百姓谋福利啊!要是未来的大周太子,能如他这般事事为大周的百姓着想,那可就是万民之福了!” “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不过我听说啊,郡王世子本就是皇上遗落在外的龙子,一切也未可知呢。” …… 茶楼酒肆里说书的先生,更是将雍郡王世子如何智斗皇后与太子,将二人意图谋害皇上的恶行揭发,并为皇上得回解药的事迹编成了段子,每日换着花样儿的讲给往来的客官听。 除了苏鸾安置的那些难民外,甚至有许多不隶属于她的茶楼酒肆,也纷纷跟风效仿,将雍郡王世子的美名通过往来的商队,传播到大周的各个角落。 自古便言: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故而没有哪位明君,不在意民间风向。 苏鸾便是要为陆锦珩争取这民间的支持。皇上废了太子,却迟迟不肯立新太子,显然是想将这个位子留给陆锦珩的。 若是皇上属意二皇子,早便顺理成章的立了。正因是属意陆锦珩,才碍于他皇室私生子的身份,需要一步一步缓慢进行,以免未来太子的身世沦为民间茶余饭后的笑谈。 可周幽帝和陆锦珩等得起,苏鸾却是等不起。 书中原主是在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时,吐血而亡。如今已近暮秋,她唯有用些手段来打消皇上心中的顾忌,加速这一进程。 第192章 第192章 苏鸾为陆锦珩争取了百姓的爱戴与支持,一但民间呼声高了,周幽帝便可再无顾虑。 月余的时间,民间舆论的发酵远远超出苏鸾的预估,就连陆锦珩本人听到这些传言,也怔住了。 不久前,他在宫中及民间的口碑还不甚好,仿佛一夜之间,他就变成了宫里宫外人人称颂的才德兼备之人。 太后对他赞赏有加,就连如今正得圣宠的贤妃德妃也时不时在皇上面前为他吹枕边风。吴皇后与刘贵妃先后失势,贤妃与德妃是如今后宫最势大的嫔妃。 而民间亦是万民称颂。这不禁令陆锦珩有些适应不了,也暗暗怀疑苏鸾在这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今日秋高气爽,淞阳湖上,二人泛舟。 划到湖中心位置,小舟即便不划也会随着水波自由飘荡,陆锦珩便干脆撤回了桨。 看着脸上喜滋滋的苏鸾,陆锦珩越发有些看不懂了:“那些事可与你有关?” 苏鸾面色一怔,笑容僵了僵,“什么事?” “不是你安置的那一百个难民?他们如今成了搅动京城舆论风向的一股绳,你会不知?”陆锦珩一脸的严肃。 “哦,你说那个……”苏鸾眼神闪烁了下,有些逃避对面向她投过来的审视眼神。不过很快她又给自己鼓了鼓气,无辜的笑笑:“那个都是他们自发的,因为我给他们拿去开铺子的钱,都是你给的。他们感激你,故而……” “即便感激,他们也没这种头脑,知道做什么于我有益。”陆锦珩目光坚定,显然是不信苏鸾的说辞。 苏鸾咬了咬唇,不再解释。 片刻后,陆锦珩又言:“昨日皇上召我去御书房,说要在大婚之间,认祖归宗。” 苏鸾蓦地抬头,两眼放光:“那你答应了吗?” 陆锦珩的面色依旧端肃,意味不明的深望着苏鸾,缓缓摇头。 他既察觉出苏鸾的不对劲儿来,自然要将事情弄明白。 果真苏鸾见他摇头后,眉心不自觉的蹙起,又显慌乱,又显绝望。 此时,陆锦珩便更加笃定了她有事瞒着他。她做的这一切,似乎都在促使皇上将他认回。可在他看来,苏鸾不是个为名为利的肤浅女子,她到底为了什么? “苏鸾,你若有事瞒着我,我自然不会逼你说。只是也不会做一颗任由摆布,不知所以然的棋子。” 苏鸾怔然的望着陆锦珩,知他已将自己技俩看透,只是不知原由罢了。想着自己再狡辩也没用,不如把自己的真实打算给陆锦珩如实招了。 她朝一侧垂着头,视线落在水面上,还未开口眼底就聚起了水气:“其实,其实碧水道人圆寂前,除了说道皇上的一劫外,还提点了我。” “他说什么?”陆锦珩如今对老道长的话倒是深信不疑,毕竟他预言了皇上的中毒,果然成真。 “她说我的命不好。”说到这儿,一滴泪夺眶而出,滴落在此刻平静的湖面上。 陆锦珩扯过苏鸾的胳膊,将她的身子揽进自己怀中,脸贴着她有些冰凉的脸蛋儿,“如何不好?” “道长说,若依命理,我便活不过今年的冬。” 陆锦珩表情僵住,先前还在苏鸾脸上温柔蹭拭的动作也止住。 苏鸾察觉到他的变化,怕当真吓到他,连忙解释:“不过道长说,有法子破解。” 陆锦珩紧绷着的神经这才放松一些,而搂着苏鸾的手却紧了紧:“什么法子?” “真龙之气护身。”苏鸾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陆锦珩的半侧脸。 陆锦珩没急着说话,心下却是将最近的事情捊了个明白。苏鸾突然将原订于二年后的婚约提前,又在民间为了他的声誉百般费心。 这一切的怪异举动,的确是自老道长圆寂后。 他怀里抱着苏鸾,轻阖双眼。默了良久,才短叹一声,埋怨道:“为何又是自己去担?” 苏鸾抽噎了下,此时她倒并非是作戏。她心底藏了许多个秘密,每当其中一个被陆锦珩看穿解开,她便觉得自己轻松了一分。 她多想,多想简简单单的,不再承受这些。 苏鸾哭着,忏悔道:“陆锦珩,你可以骂我自私自利,为了自己保命,连你的身世也利用……” 陆锦珩勾了勾唇角,锁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他拍了拍怀里的苏鸾,“傻丫头,既然是为了保命,利用什么都是对的。更何况你这一路只是助推,并非是对我不利。” 苏鸾抬起头,对着陆锦珩:“你不生气?” 陆锦珩抬手在她脸上擦了擦,反问:“为何要生气?” 苏鸾破涕为笑,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许久以来,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江湖骗子,骗一位皇子娶她,又骗他登上皇位…… 尽管这一切原本就是他也想要的,可她仍然在心思不纯的加速这些。 陆锦珩微微俯身,在苏鸾的眼睛上烙下一吻。而后对她道:“不许再哭了,孤可不要一位日日以泪洗面的太子妃。” “太……太子妃?” “嗯,昨日父皇不仅逼我认祖归宗,还拟旨册立我为太子。想来,今日圣旨就该正室颁下了。” 苏鸾懵了,原来他没有拒绝。那他方才就只是为了吓她,激她说出原由的? “陆锦珩你……”话到一半儿,苏鸾却说不下去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骗他多次,眼下再指责他,也是理亏心虚。 最后那后半句话高抬低落,只娇嗔的抱怨了句:“好坏呀。” “彼此彼此。”陆锦珩云淡风轻的笑着,将她重新揽进怀里。 当晚,册立太子的旨意便传去郡王府。 翌日早朝,周幽帝当着群臣的面再宣册立陆锦珩为太子的圣旨。并定册立大典与迎立太子妃的日子在同一天。 ——十五日后。 册立这日,百官于宣仪殿外的广场观礼。文官站左,武将站右。 已更姓为李的陆锦珩,下了东宫太子专乘的辇车,由赵得顺引导着拜祭皇室宗庙,御前聆听训导,接受太子印授,礼成之后正室入主东宫。 正午,苏鸾乘八宝香车由禁卫们迎接入宫,大婚在皇上及百官的祝福下进行。 周幽帝坐在宝座台上,看着下面互拜的太子与太子妃,欣慰的笑了。 年少时的无力,使得他永失内心所爱。所幸她为他留下了个这么宝贵的儿子。如今儿子已长大,不仅遇到了此生真爱,还与真爱喜结连理。圆了他这个老子心中的缺憾。 原本他担心珩儿的特殊出身成为别人诟病他的所在,而如今看来,锦珩是找了个好的贤内助。为他扫清一切不利言论,夺得了民间百姓的拥戴…… 就好像当初一心助他大业的嬛儿。 只可惜…… 思及故人,周幽帝只觉胸口一阵儿急痛!他的手捂上胸口,接着便觉喉咙一股腥甜涌上。 周幽帝快速的取出帕子捂在嘴前。 正一脸喜悦看向父皇的太子恰巧看到了这一幕,当即脸上的笑容消散,神色紧张起来。 然而周幽帝一手拿帕子捂在嘴前,一手暗中朝儿子摆了摆。示意他不要慌乱。 见父皇不愿声张,太子强自镇定下来,将大礼继续进行下去。 直到赵总管那句“送入洞房”喊出,太子便快步带着太子妃回了东宫。 大礼完成,他的父皇才能回寝宫休息,才能让太医诊脉。 被送往东宫的路上,苏鸾隐隐察觉到了太子的慌张。可她身边皆是宫婢,不便开口询问。 入了洞房,太子扶太子妃坐在床沿上,然后低声与她交待几句后便急急离开。 苏鸾知道是周幽帝的身子不好了,太子是急着去看皇上。 大约一个时辰后,太子终于回来了。 宫里的老嬷嬷给太子和太子妃系了襟角,结了发丝,而后带着一众宫婢退去外间。 李锦珩抬手将遮挡于苏鸾脸前的红玉面帘撩开,别至两侧的金钗后。 苏鸾觉得自己脸上热辣辣的,不知今日的新娘妆容是否能将她的羞赧之色尽数遮住? 她缓缓抬头,对上的是李锦珩温柔的笑颜。 看着他当下安然的神情,苏鸾提着的一颗心渐渐轻松:“皇上无碍?” “无大碍。太医刚刚看过了,只是近日奏折太多,心神劳累。” 苏鸾点点头,自打皇上遭遇那劫后,身体确实大不如前了。加之前阵调养身子奏折堆积成山,听说皇上这几日熬夜批奏折。 “那你不如谏言皇上多休息,少批些……”苏鸾才一开口,就被太子的手指压了过来。 太子的食指竖在苏鸾的唇畔,冲她做了个“嘘”的口型。 接着他道:“这些事自有太医和大臣们去操心。” 苏鸾面上微怔,半晌发出了声:“哦。” 而随着她这妥协的一声应,他的唇也贴覆过来,堵在了她的唇上。 “今夜洞房花烛,一刻千金……与其将心思放在上一辈的事上,不如放在下一辈的事上……”唇鬓厮磨间,苏鸾听到他断断续续喃出的声音。 前一刻她还想怪他堂堂大周太子,竟说出这种荤话。后一刻就完全融化在他的霸道攻势里,不能自已。 太子新婚,皇上也特准他不必上早朝。 陪着苏鸾晚起,陪着苏鸾将早膳用到了午膳的时辰。直到过午,李锦珩才去乾政殿探望父皇的身体。 周幽帝坐在床上,斜倚着靠背,看上去如昨日一样虚弱。 李锦珩行过礼后,走至床畔伸手试了试皇上的额头。 将手收回时,李锦珩脸色已是不太好看:“父皇,您在发热!” 第193章 第193章 “呵呵,”周幽帝干笑两声,摆摆手:“无碍,太医说服了药休息两日便好了。” 李锦珩的眉头皱起,昨日也是太医说皇上无碍,只需服药待醒来便可一切如常。可如今竟是发了热。 他隐隐猜到了什么。 “父皇,可是您命太医哄骗儿臣?” 周幽帝脸上尴尬了一瞬,也知珩儿既有起了疑便瞒不过去,便也不再争辩,只笑笑,继续道:“父皇当真无大碍。” 从‘无碍’改口为‘无大碍’,这二词间的差别太子自是明白。他转身朝外面喝道:“传太医来!” 事关父皇身体,他自然不可含混着过去。 眼见拦不住儿子,周幽帝也不再说什么,只安静的靠在床头,等着太医前来。 须臾,太医便背着药箱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原本是以为皇上又有什么不好,进屋一见皇上正安安静静的坐在床上,太子在一旁陪着,忙上前行礼。 “皇上,太子。” “太医,你给我父皇再诊一回脉,然后将父皇的身体状况如实说与孤听!”太子语气略显尖刻,隐隐透着威迫。 太医惶恐的望了太子一眼,很快视线又转到皇上身上,似在求助示下。毕竟昨日皇上可以特意嘱咐了,让他将实情瞒着,不可与太子说。 “太医可还有听不明白的地方?” “没……没有,微臣这便为皇上诊脉。”事到如今,太医也看明白了,显然是太子已知道他昨日有所隐瞒,这才对他如此不客气。 诊过脉后,太医一五一十将皇上的身体状况禀明。 “回皇上,太子殿下,皇上日前于邺城中毒,虽及时服下了解药,却也对五脏六腑有所损伤。故而不宜再劳碌,若是再像前阵子那样熬夜批奏折,只怕是会不好。” “不好,太医指的是会怎样?” “回太子殿下,只怕会……会危及性命。”说这话时,太医将身子低低的弯下。 李锦珩的脸色变白,他未想过父皇那么及时的服下了解药,却还是会有性命之忧。 “那若是只静养呢?”他追问。 “若皇上好生静养,不再忧心烦恼朝中之事,每日作息规律,用膳留意,微臣相信皇上体内的余毒是可控的,并不会危及性命。” 太子转头看向皇上,而后吩咐太医:“先下去为皇上熬药吧。” “是,微臣告退。” 待太医及太监宫婢皆被遣退出寝宫后,周幽帝无奈的叹了一声,抬头看着宝贝儿子。 “珩儿,你才堪堪坐上太子之位,朕此时还不能放心撒手朝中之事。朕还有许多事情要手把手的教导你……” “父皇,就算要教导儿臣,不管您是皇上,还是太上皇,都不影响。”如今不论是为救苏鸾,还是为保父皇龙体,他都不得不考虑将这个重担提早接过来。 见周幽帝不语,太子则继续道:“父皇,您偏宠儿臣,故而儿臣从未与您在言语上有过避忌。儿臣不贪恋皇权,可既然在您心里这是儿臣迟早要肩负起的责任,又何不在它将您熬垮之前就接过来?” “父皇若是忧心儿子心有余力不足,儿子可只登基做个傀儡,每日只代父皇上早朝,批奏折,所有大事要事定第一时间禀于您听,由您做决断。” 周幽帝笑了,掀了腿上盖的薄被,下了床。 太子忙伸手去扶,周幽帝顺势将手搭在太子肩膀上,语重心长的说道:“珩儿,父皇虽偏宠于你,但这并不是决心让你做太子的理由。东宫太子,需有掌一国之智慧,护万民之气魄!爱护百姓,也受百姓爱戴。朕既然选定你做这个太子,便是认定你有这样的能力!” 周幽帝的手在太子右肩上用力拍了两下:“珩儿,你既愿提早接过这副重担,朕便将它移交于你。” “父皇……”听到周幽帝的决断,太子只觉体内热血沸腾。 周幽帝扶着太子径直往书案旁走去,待坐定,向着门外唤道:“来人啊!” 赵总管听令进来。 周幽帝命道:“传中书令,传六部尚书。” 赵总管猛地抬头,视线快速扫了一眼一旁的太子后,头又谨慎的低了下去,“是。” 赵总管退下,想着皇上很少会将大臣们这么齐整的叫进寝宫里来。就连之前的废吴皇后后,废太子,再立新太子,也没聚齐过诸位大人。这次,不知是有什么大事。 接到传召的诸位大人,自然也意识到此次召见似有大事发生,他们匆匆赶去乾政殿。 半个时辰后,诸位大人从乾政殿出来,从脸上的表情便可看出有多惊骇。 零头的中书令双手捧着一道圣旨。 这不是一道普通的圣旨,而是一道传位圣旨。 接下来的几日,整个大周的子民皆在议论此事。因着太子先前搏下的好名声,此旨倒算是令大部分人满意。只是大家不解,皇帝正值壮年,如何就急于传位于太子了? 民间尚且对此事议论纷纷,那些勋贵世家们,就更是开始细思此事对自家前途的影响。 趁着皇位尚未正式更迭,有两户京中大族请命搬出京城。 一户,是雍郡王府上。 这自不难理解,自己养了多年的儿子马上要做皇帝了,若是父子感情好的,此时定要飞扑上去好好认亲! 可像雍郡王与太子这种一言难尽的父子关系,他若继续留在京中,只会碍了新帝的眼。搞不好,新帝觉得他们一家是自己的耻辱,会迫不及待的抹掉这个耻辱。 另一户,便是孝安伯府的唐家。 苏安当初被封为安定公主时,他们一家尚未如此慌张。毕竟苏安是要远嫁西凉的。 可如今陆锦珩要做皇帝了,曾开罪过新帝的唐家,便是一刻也不敢在京中待了!尤其是曾被陆锦珩亲口暗示过‘大周唯一无贡献的郡主’的老太君,更是不愿再待在京中。 周幽帝欣然允了他们离去。 一月后,已至初冬。 近来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宫内红衰翠减,御花园里已是一片萧瑟之相。 苏鸾披着厚厚的白狐大氅,在水琴的搀扶下,往园子深处走去。 “咳咳~”苏鸾手捂着嘴唇,咳嗽了两声。 水琴立马驻下步子,将她身上的大氅又仔细裹了裹,并劝道:“太子妃,您近日受寒本就不应出屋,偏巧今日还格外的冷。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苏鸾自己也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这大氅是头几日殿下送她的,皮子都是他之前亲自挑选了命绣工们缝制的,苏鸾已是喜欢的不得了。可他却仍是不满,说待开春去狩猎时,要亲手给她打只白狐回来做衣裳。 领间白色的绒毛软软的蹭在脸上,苏鸾觉得又暖又痒。她抻着衣服笑道:“今日是殿下一生中最为重要的日子,身为后宫女眷不得去宣宜殿观礼,可要我如何在寝宫里呆得住?” 说着,苏鸾抬脚继续往前走去。并道:“前面不是梅园?这个季节,冬梅该要开了吧。” 既见劝说不动,水琴忙跟上继续扶着。笑道:“奴婢理解太子妃的心情,过了今日的登基大典,太子可就是皇上了,太子妃也将很快被册封为大周的皇后!” 苏鸾笑着微低下头,这才发现脚下走了几个月的青砖,竟是雕着花儿的。 果真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她似乎看什么都格外细致,格外顺眼。 “呀,梅园的红梅当真开了呢!”水琴看着不远处的梅树,惊呼起来。明明前几日她路过此处时,还只见光秃秃的枝桠。 寒凝的天地,一株株梅树傲然挺立于此。较之周边早已枯败的花树,如御前朱笔染过的梅花怒放着,似火似朝霞,艳丽无双。 苏鸾走到一株开得正好的梅树前,忍不住伸手触碰那梅花。她脸上挂着喜意,只是这抹风情很快便被悠悠飘下的白色碎片抹杀了。 “下雪了……”苏鸾愕然的抬头,望着空中不断飘洒而下的洁白雪花。 初雪,便是原主的死期。 不知不觉,苏鸾的眼中就聚了水气。她不知是因为怕,还是别的什么。 水琴帮苏鸾遮上帽子,使那雪花落不到苏鸾的头发上。之后她也抬头看了看天,喃道:“今冬的雪,竟来的这般早?” 狐毛的帽子盖在苏鸾的头上,绒毛在她的额前遮出一小片阴影,使得水琴发现不了她深深蹙起的眉心。 是啊,为何这般早?她原以为至少还有一个来月的时间。 可是今日是太子登基的日子,她算是已得了真龙之气的庇护了吧?那么,她应当能度过此劫? 正在此时,梅园外有两个小宫女路过。因着下雪二人拿衣物遮挡在头顶,没有发现不远处的太子妃。 两个小宫女小声八卦。 “你听说了吗,今日咱们新皇才登基,邑国就把他们的嫡公主给送过来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二殿下那边失了势,邑国想要取悦大周,自然是要再结亲的。不过依我看呀,那个邑国公主来了也顶多封个嫔位,梁国的公主不是也来了么,那才是妃位的人选!” “何止梁国,听说吴国李国也都将公主送过来了,只是这会儿还在路上。新帝一下子就有了这么多嫔妃,相信后宫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 两个宫女八卦的声音渐飘渐远,苏鸾却是脸色煞白。 水琴先前想要去喝止她们,却被苏鸾拦了,眼下见苏鸾已是气的面色那堪,连忙哄道:“太子妃您可别听那些贱婢们瞎说!太子对您一片真心,定不会相负……” 说着说着,水琴自己也没了底气。她虽想劝苏鸾,却也知做了皇帝的人,注定是要三宫六院。于是水琴不敢将话说的太死,悄悄改了口:“纵是……纵是未来皇上要充盈后宫,也定会先将您册封为皇后的,决不会刚刚登基就把那些女人都充进后宫!” 然而此时的苏鸾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她并非醋意上头,也并非不信任他。 她只是真的太难受了…… 不知为何,五脏六腑好似要爆炸一般齐齐向她发难!苏鸾咬着牙强自忍下,可突然间心口似被什么利刃戳中一般,痛的令她快要窒息! 紧接着,一股子腥甜自胸口上涌,迅速冲至喉咙,苏鸾终是再也忍不下。一张口,一股鲜红自她的口中喷涌而出! “太子妃!” “太子妃!” 恍惚中,苏鸾能听到水琴唤自己的声音,只是她却做不了自己身体的主,任由着身子软下去,她无力改变。 之后,苏鸾的视野彻底被黑暗侵袭。一片黑暗中,她渐渐失去了意识。 第194章 第194章 苏鸾吐血昏厥的事,很快便传到了新帝的耳中。 李锦珩当即抛下了正朝他行跪拜大礼,山呼万岁的文武百官。也抛下从五湖四海特意前来,恭贺大周新帝登基的各国使臣。他几个箭步冲出人群。 李锦珩回到寝宫时,见太医已然在为苏鸾诊脉了。 “如何?”见太医收回脉枕,他急急问道。 太医深皱着眉头,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回答皇上的问话。自知将要被圣上怪罪,太医便干脆自已先跪在了地上,颤颤巍巍道:“回皇上,太子妃心脉似断,恐难……” “恐难什么?!”李锦珩急急催问。 太医吞吞吐吐再三,终是一咬牙将实情说了出来:“恐难……难以醒来。” 李锦珩倒了口气,只觉一瞬间身心遭受到巨大的冲击,将要崩塌! 他急步移到苏鸾的床边,握起她的手坐在她身旁。他想起此前泛舟时苏鸾给他说过的,碧水道人说她命格不佳,需以龙气护身方能得周全,不然便极有可能命陨于今年的冬。 可他如今已娶了她,他也登基成为皇帝了,为何还会如此? “可能看出是何病症?”李锦珩缓缓转头,问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太医。 太医早已是吓的一头冷汗,听皇上又问话,吓的哆哆嗦嗦:“回皇上,微臣医术浅薄,未能看出……” “可还有法子?” “这……”但凡有一丝机会,太医都不敢不试。可这话太医却不敢明言,犹豫了片刻,用力将头磕在地上:“微臣无能!微臣无能!” 李锦珩悲痛欲绝的阖眼微昂起脸,牙关死咬。之后牙缝里崩出句话来,带着深深的不甘:“连死马当活马医的法子都没有了吗?” 太医又是猛磕了两个头,高喊:“微臣无能!微臣无能!” “滚出去!” 太医如获大赦,顶着一头冷汗退了出去。 一身龙袍的新帝,就这样狼狈的坐在床畔,怀里抱着一动不动的准皇后。 翌日天亮,新帝未上朝,旁人都知是后宫出了事,不敢多言,唯中书令求见。 李锦珩无心思离开寝宫半步,于是便让公公在中间传话,问中书令有何急务。 得知中书令是前来问如何安置各国使臣后,李锦珩只说了四个字:“让他们滚。” 于是,当日各国使臣便垂头丧气的带着自家公主,开始返程。 既然连太医都说再无他法,李锦珩便也不再离开苏鸾身边半步。他将每一刻的陪伴,都当成最后的时光。 然后就这样在寝宫抱着苏鸾过了七日,苏鸾虽没一丝好转,却也没有如太医所料,三日内撒手人寰。 看着依旧憔悴,却没有彻底失去血色的苏鸾的脸蛋儿,李锦珩的心底突然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太医说不出她得的是什么病,那么所料的也未必准。苏鸾未必就会死! 可是他该如何做?如何做才能为她寻到一丝生机? 这时,一件小事使得李锦珩开了窍。 他记起在邺城时,曾见女子为病重的男子冲喜,而那男子当真就醒了过来! 思及此,李锦珩难看了多日的脸上,终于绽出一抹笑容。此刻他内心是狂喜的。 因着时间紧急刻不容缓,宫中只能连夜准备,准备于次日举行的立后大典。 这日天亮后,自苏府便贴身伺候苏鸾的水琴和小桃,给准皇后换好了绣金丝的五凤吉服。 这套衣裳是新帝早前便命尚衣局准备的。 今日立后虽仓促,可一应物品都是准备了多时的,故而拿出来用一点儿也不会委屈了皇后。 正午之时,鼓乐声起。李锦珩着明黄的龙袍,孤身一人走在御道上。 苏鸾躺在辇车里,便是不能动,今日也是衣妆得体。左右是水琴和小桃照看着她。 等李锦珩走到辇车旁,他将手中的红绸抛进车内,水琴则将红绸的这端绑在苏鸾的手腕儿上。 李锦珩牵着那红绸往前走,辇车缓慢跟随。 至台阶处,他松了手中红绸,拾级而上。每上一阶,都抬头看看天,口型微动,似在与上天交涉着什么。 人人都说皇帝是天子,既是天子,他便要试试能否请天父助他!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观礼过程中谁也不敢交头接耳。只是一个个的心下说不上的不爽。 从没听过哪朝哪代或是哪国的君王,立个不能说不能动的女人为后。 即便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跟个木头人又有什么分别?摆在后宫,既不能为皇室开枝散叶,也不能为皇上松身解乏,更莫谈料理后宫。 可是这些,皇上并不在意。他的心里眼里,都只有辇车上的苏鸾,哪管旁人心里想些什么。 只要苏鸾能有一丝醒的机会,便是天下人都当他是疯子,又如何? 他是真龙天子,若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他坐这龙椅还有何意义?若是他注定不能留住苏鸾,至少也要让这皇后的玺印陪她一同入土。 他,大周的周文帝,只有苏鸾这一任皇后! 礼毕,李锦珩抱着新后回了寝宫。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平在大婚的床上。 眉如墨画,唇如激丹,便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这样的苏鸾,依旧是一副绝美的画儿。 李锦珩低头吻在了她的眉心。 而后他命人将浴桶搬入寝宫,他亲自为新后净身。 净身时,他不只拿柔软的巾帕为苏鸾擦拭身体,还抱着她的四肢用手摩擦,以使得苏鸾身上的血脉畅通。 净完身,下人们将浴桶撤下,李锦珩重新将苏鸾抱回床上。 他将她盖好,然后继续抱着她的一条胳膊,细细搓热。 正机械性的搓着,李锦珩的余光忽的瞥见苏鸾的小手指好似动了动! “鸾儿?” “鸾儿?” 他诧然的瞪大双眼,唤了两声,苏鸾却是没有任何反应。之后他一错不错的盯着苏鸾如葱白似的手指。然而它再也没动。 就连李锦珩自己,也不确定先前他看到的那下是眼花,还是真实发生?即便是真实发生,到底是苏鸾动的,还是他为她搓热手臂时牵动的脉络? 饶是有诸多疑问,李锦珩还是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今晚。这一晚,他半刻不敢掉以轻心的为苏鸾暖身,搓四肢,并不时的看看她的手指有何反应。 可是直到寝宫内的龙凤喜烛燃尽,天隐隐有了亮意,他也没能等来苏鸾的一点动作。 劳累了一夜的李锦珩,终于在天蒙蒙亮时,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很快他便入了梦乡。 梦中,李锦珩苦苦走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雪足足没到了他的小腿。 四下望去,一望无垠,除了雪,他看不到任何其它的东西。而就在他苦行了许久仍找不到方向时,天突然又降起了雪花。 雪越下越大,不需多久,原本没至他小腿的雪便积到了他的大腿。 李锦珩终是再也拔不动腿,他倒入了雪中。他觉得自己这回要丧命于此了。 而就在此时,他忽然感觉到身上一暖!像是有件极暖和的东西覆在了他的身上。 这种暖意,从梦中到现实,李锦珩有些区分不开。他缓缓睁开双眼,余光瞥见几根白毛。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果然披着一件白狐大氅。 怔了片刻,李锦珩双眼闪过精光,他蓦地直起身子去看床上的苏鸾! 而此刻的苏鸾,依旧保持着他闭眼前的姿势,半分都没动过。这不禁让李锦珩皱起了眉。 “来人。”他只朝着门口处轻呼一声,门便开了。 端着铜洗进来的宫婢朝皇上行礼,而后将铜洗放置到架子上。 李锦珩转头问道:“刚刚可有人来过?” “回皇上,太上皇刚刚来过。” “哦。”一抹强烈的失落感,从李锦珩的眼中散布到整张脸。“退下吧先。” “是。” 轻轻的一声“吱嘎”声,门关上了。 李锦珩伸手去摸了摸苏鸾的脸蛋儿,似乎比昨晚更凉了。 顿时一股苦涩涌上心头,他抱出苏鸾的胳膊如昨晚那般细细搓磨,企图为她身上回一丝暖气儿。 然而好久,似乎一切只是徒劳。 李锦珩终于放下苏鸾的胳膊,双手捂着脸,撑在床畔呜呜哭了起来。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失声痛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一时间仿佛自苏鸾晕倒后的所有悲苦与绝望,齐齐袭了过来,李锦珩哭的肝肠寸断! 而就在此时,他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在了他的脸上。好似在拭他腮边的泪。 双手移开,李锦珩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渐渐变至清明。 他看到了什么? “鸾……儿?”他哽咽着,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苏鸾半撑着身子,艰难的将手伸向他的脸旁,为他擦拭眼泪…… 皇后娘娘的苏醒,如炸了锅般迅速传至宫中每个角落。连老太后,贤太妃,德太妃她们,也纷纷前来探望。 太医为皇后请过脉后,满脸的不敢置信,可他却清楚的切出,皇后此时的心脉如常人一般健康活跃! 连太医都啧啧称奇,在太医禀报皇上,皇后娘娘已无大碍,只需好好调养便可恢复如常人后,李锦珩悬着的一颗心终是落了地! 这一日,他已尽力为苏鸾挡去不必要的探望,力求让她耳边清静。 可到了晚上,苏鸾靠在床上,看着对面的轩窗。 轩窗半敞,能看到一点月色,和一点窗外的风景。这不禁勾得许久未出房门的苏鸾有些心痒。 “我想出去走走。”苏鸾对着李锦珩央浼道。 李锦珩皱了皱眉头,在她秀挺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下:“皇后就算是给朕要星星,朕都能想法子摘来给你。可是出去走走是当真不行,你如今大病初愈,必须听太医的话不能吹一点儿风。” 说罢,李锦珩起身去到窗前,将最后一扇通往外界的窗口也关严实了。 他回到床畔时,见苏鸾已是微微撅起小嘴儿抗议。他哭笑不得,如今能看苏鸾生气,也是一种极大的幸福。 苏鸾看看他,有意为难:“皇上当真能为臣妾摘天上的星星?” 李锦珩怔了下,没想到苏鸾在这话上较了真儿。但金口玉言,不可反悔,他只得硬着头皮承诺:“一定能!鸾儿是朕的皇后,想要什么,朕都会给。” 饶是明知这话是拿来哄人的,苏鸾还是会心的笑笑。李锦珩贴过来时,她便就势往他怀中一栽,撒娇道:“待生辰时,皇上要送颗星星给臣妾。” “好。”李锦珩捊着她如绸缎般的长发,唇边挂着满足的笑意。 大结局 大结局 一年后。 夜已渐深,御书房的灯烛还亮着。一个小太监捧着铺满各宫绿头牌的木托盘,请示后进了去。 先是给李锦珩行礼,接着小太监抱着手里东西来到书案旁,“皇上,您今晚是宿在哪宫?” 李锦珩合上手中刚刚批完的一本奏折,垂眸看了几眼。 打着黄毡的木托盘上,摆置着各宫的宫殿名字。 犹豫了片刻,他伸手拿起其中一枚,笑道:“昨日在钟祥宫过的夜,今晚便去福翠宫吧。” “是,奴才这就传达下去。” “对了,东西今日可到了?”李锦珩将那绿头牌丢回盘中。 “皇上放心,那东西今日晌午便快马加鞭的送到了。” “嗯,退下吧。” 小太监退出了御书房。 半个时辰后,书案上的最后几本奏折也已批完。李锦珩起身舒展了下身子,而后摆驾去往福翠宫。 福翠宫内灯火挑得正亮,李锦珩面带笑容的在门外立定片刻。 小太监双手将一个锦盒承上,李锦珩满意的接过。而后推开宫门,进了去。 这间屋,并不是福翠宫的寝室,而是浴池。 进屋后便有温热的水气扑面而来,李锦珩大步走到池边,褪下靴袜与衣袍,自行下了水。手里还拿着那个小小的锦盒。 水雾朦胧,他找了一会儿,才找到那个半潜在水中,将脑袋倚靠在池岸上的娇弱身影。 李锦珩朝女子走去,而后径直拥她入怀。 女子娇羞的抱怨一声将他推开,李锦珩体贴的问道:“皇后可是等得不耐烦了?” “皇上是做正事,臣妾自然不会不识大体。”苏鸾的语气不似生气,可说罢人便转过身去趴在池边,背对着李锦珩。 显然还是生气了。 李锦珩从背后将人拥住,“是朕不好,明日是皇后的生辰,朕今晚却还来的这么晚。”认错到这儿,他话锋一转:“不过还未到子时,皇后的生辰还会是朕第一个恭贺。” 说罢,他的吻便落在苏鸾的后颈上。 苏鸾早已不气,逃开他,转过身来质问,“皇上就送臣妾这个?” “自然不是。”李锦珩拿出那个锦盒,递给苏鸾:“打开看看。” 苏鸾接过,嘴角噙笑的将盒子打开,可看到里面东西的一瞬眸色却又复杂起来。 “这是什么?”苏鸾捏起其中一颗说绿不绿说墨不墨的石头一样的东西。 “皇后可记得去年朕答应你什么?” 苏鸾哪里记得,李锦珩每日都会答应她许多要求,纵容她许多想法。 见苏鸾想不起来,李锦珩也不生气,也在盒中捏起一颗奇怪的石头:“朕答应过皇后,今年生辰时会送皇后天上的星辰。” 苏鸾看着李锦珩手中的怪石头,嘴角抽了抽,“就这玩意儿?” 李锦珩抓起苏鸾的手,将那颗小石头放在她的手心:“这是天上坠落的陨石,也就是你最爱看的流星。朕得知它们坠落在梁国境内,便派人前去找寻,最终在一座深山里找到。这些,只是其中的一些细碎片,但最宜于磨成珠子做首饰。听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这东西有永保青春之效,皇后不妨时常带在身边。” “这……这真的是陨星?”苏鸾不敢置信的看着掌心里的怪石头,此时竟觉得它晶莹剔透的,有些好看。 “千真万确。自从答应你后,朕便命钦天监时时关注着星象变化,本以为要几年时间才能搜集到,想不到运气如此好,竟赶上了皇后今年的生辰。” “是皇后娘娘洪福齐天!”李锦珩又添了一句恭维。 苏鸾一边是笑,一边眼中又渐渐噙了水气。这一年间,她无时无刻不在因李锦珩待她的好而感动。 这回苏鸾没再逃,而是主动投怀送抱趴进了李锦珩的怀里。 李锦珩搂着她,手掌在她背后轻抚,温声询问:“明日皇后想宿哪个宫?” 苏鸾笑答:“各宫都住腻了。”语气里又透着浓浓的幸福。 这一年来,李锦珩不接纳任何女子入后宫,于是后宫近百座宫殿皆无主。 苏鸾觉得这样浪费,便提议每晚轮流住。李锦珩自然依着她,每晚她想睡哪座宫殿,便一同睡在哪座。 久了,苏鸾又觉得无趣,于是又搬出新花样来:将每个宫殿的名字写在绿头牌上,由太监送去给皇上选,选好了哪座宫殿,她便移驾去哪处等待圣驾。 可即便这样,一年下来每个宫殿也都住了四五回。似乎新鲜劲也都过了。 李锦珩听苏鸾腻了,便建议:“近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朝中也无何事可忙,不如我们去别宫小住几日?” 尽管李锦珩这样说,可苏鸾还是觉得这样不妥。既而觉得自己有些恃宠而骄,于是闷声自责道:“我怎么感觉自己快成祸国妖姬了?不仅独宠于后宫,还引得皇上抛开政务,陪我瞎胡闹。” 一听这话,李锦珩不高兴了,“朕何时不理政务了?朕只是将历代帝王宠幸三千佳丽所耗费的精力跟时间,全部用在了你一人身上罢了。” “那你会不会有一日就腻了?”苏鸾天真的问道。 “不是日日换寝宫吗?” “可换汤不换药啊,换多少个寝宫,皇上身边还是只有苏鸾一人。”苏鸾娇嗔道。也不知是自责,还是炫弄。 这话更是令李锦珩不悦,反问道:“朕不会腻,倒是皇后整日说些腻了的话。皇后可是腻了朕?” 苏鸾没急着解释,反倒好似很难回答一般陷入苦思状态。 这不禁将李锦珩彻底激怒,他将苏鸾高高抱起,又将她拍进水花里,气急道:“小丫头居然敢腻了朕!” “小丫头如今是皇后!”苏鸾抹着脸上的水,不服气道。 “好,既然知道自己是朕的皇后,今晚就好好尽尽皇后的义务!”说罢,李锦珩将苏鸾抗出水面,就这样单肩抗着回了帐内。 …… 一个时辰后,苏鸾乖巧的趴在李锦珩的怀里。枕着他的胳膊,柔声软语道:“皇上放心,臣妾这辈子都不会腻了皇上的。” 李锦珩低头在她额上烙下一吻:“皇后也就在这时候听话。” 两人同笑,搂着对方的手臂也更加紧了紧。 春宵一刻千金重,不及两情久长时。 番外 番外 西凉皇宫。 外面的天色已黯淡下来,东宫的灯烛点起。姬清甫一回来,便有淡淡的墨香绕鼻。 转过屏风,姬清看到自己的太子妃正伏案书写着什么。而因为写的太过专注,竟丝毫未察觉他的归来。 “太……”屋内伺候的宫娥们正欲屈膝行礼,却被太子竖在唇边一记无声的“嘘”打断动作。 接着姬清摆了摆手,宫娥们便应景识趣的悄然退下了。 而这一切,苏安还是未有发觉。直到姬清走到她的身后,并一把夺过那张宣纸,苏安才惊了下! “太子……您何时回来的?” 姬清坏笑着将那张纸送到眼前,嘴里说着:“让孤看看,太子妃这么专注所书的,可是给孤的情书?” 苏安无奈的笑了,转头去整理书案上被她刚刚一吓而溅落的墨水,边说道:“太子别闹了,明知是今日大周的使臣捎来家书,说鸾儿又快生了。这是给鸾儿和父亲母亲的回信。”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真心,姬清眼底闪过微微的失望:“哎。” 伴随着这声短叹,他竟动手撕了那封苏安写了大半的家书! “太子……”听到撕纸声,苏安停了收拾的动作纳闷回头,惊见姬清将那封信团成一团废纸,丢进了纸篓里。 苏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委屈的望着姬清,心想难道是她做了什么惹他心烦的?又或者信中写了什么不该写的? 而下一刻,姬清就凑上前来正面抱住苏安,宠溺的在她鼻尖上点了下,柔声道:“不必写什么家书了,孤陪你回一趟母国娘家。” “你……说什么?”苏安不敢置信。西凉的皇后也是外族,听说自从嫁来西凉后,便再也没有回过母国。故而苏安早已做好此生都见不到母国亲人的最坏打算。如今姬清忽然这样说,她不禁懵了。 姬清轻易就看穿了苏安的心事,却不再提,只打横抱起她往床边去,一边道:“要注意自己的眼睛,不要夜里点灯读写。” 苏安急的挣脱开,脚重新落地,认真的问道:“太子刚刚说什么?” 姬清笑着抬手为她挽发,“太子妃嫁来西凉三年了,是该回娘家看看了。” “可是母后一生都未……” “母后不同。”姬清打断她的话,“母后的母国是梁国,与我西凉早年屡有战事发生,故而母后为避嫌不肯再回母国看一眼。而大周是西凉的盟国,是朋友,于公于私,你我都可时常去走动。” “真的?”苏安喜出望外。 姬清身子往前一倾,额头与苏安相抵:“孤何时骗过你?” 大周送来的家书中,说苏鸾约在一月后生产。故而姬清与苏安择定十日后起程。 待西凉的队伍抵达大周京城时,已听到城门官小声议论皇后娘娘即将生产的事。 “你说皇后娘娘这一胎会是皇子还是公主?” “皇上和皇后都已有了两位皇子,听说日夜都盼着来位小公主,得已继承皇后娘娘的美貌。” “那咱们就盼着皇后娘娘这胎生个小公主吧!” 过了城门,又见摆摊卖菜的百姓也大声吆喝:“快来买啊,皇后娘娘今日喜得公主,所有菜都买一送一喽!” “皇后娘娘这不还没生呢吗?”正挑菜的几个百姓齐齐问道。 那卖菜大妈笑的欢喜:“你们懂什么?这种话就得提前说,才能讨个好兆头!指不定我这么一吆喝啊,老天爷就真给皇后娘娘送来一小公主呢?” …… 姬清笑着落下马车窗帘,转头对苏安道:“看来他们二人,在大周是极受官民爱戴的。” 来前苏安还提着一颗心,生怕一进宫就做了皇后的苏鸾会不适应。眼下看来,倒是让她放心了。 西凉的皇家车队进宫后,便得知皇后已在生产中。姬清立马陪着苏安过去。 李锦珩此时正焦急的等在外间,听着里面不时传来的痛嘶声,他心一下一下的被揪起! 自打诞下第一位皇子后,让他知道女子生产是如此的不易,他便劝苏鸾不要再生。可苏鸾想着后宫凋零,只她一人专宠,若再不给皇室多添几位皇子公主,便是有负皇上的一心相待。 于是她坚持生下了第二位小皇子。这回是第三次。 姬清在外间陪着李锦珩,不时说些西凉的趣事给他分心,令他减轻些紧张。而苏安则进到内屋陪着妹妹。 苏安也是生过孩子的,对生产之事略懂,故而配合着产婆不助的给妹妹鼓气加油。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等在外面的李锦珩终于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 他眼中放光,一瞬不瞬的望着屏风。 很快嬷嬷便抱着一个裹着锦被的小小婴儿出来,一脸喜气:“恭喜皇上,这回又是一位小皇子!” 就见皇上的面容稍僵了下,似有一瞬的失落,不过他这失落倒并非为自己,而是为苏鸾。但他很快又笑起:“好,什么都好,只要平平安安就好!”说着,他急步冲进产房。 虚弱躺在床上的苏鸾,见李锦珩进来了,急着询问:“是小公主吗?” “是皇子,鸾儿为朕生什么朕都喜欢!”李锦珩忙哄着坐到苏鸾身旁,握起她的手。 可是苏鸾眼中的神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下去。她默默的抽回手,塞进被子里,转头向里。 “鸾儿……”李锦珩着急的继续劝道:“你别着急,咱们还有的是机会,上天总会眷顾你我,送给我们一位可爱的小公主的。朕日后也会加倍努力,定不让皇后再伤心!” 一旁的苏安听着这话,嘴角不由得抽了两下,眼神说不出的复杂,之后悄悄退了出去。 屋内只余苏鸾和李锦珩二人。 苏鸾这才卸了身为大周皇后的温婉,转头气乎乎的看着李锦珩,埋怨道:“皇上真是太不争气了。” “是是是,是朕不好,是朕辜负了皇后的期望,没能给皇后送来一位小公主。朕保证下次一定不会让皇后再伤心失望,皇后别气了好不好?” 听完这席话,苏鸾觉得心中的郁闷稍减。又顿了顿,才有些不情愿的说道:“让嬷嬷把小皇子抱过来吧。” “好!”李锦珩高兴的出去,他真是怕皇后一气之下,打算让那小子饿着长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