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春色》 第1朵杏花 第1朵杏花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风月楼里也渐渐热闹起来。 老鸨洪妈妈见伺候在四娘身边的两个丫鬟小葡和小萄站在门外,她脸色顿时沉了几分。三步并作一步走到门前后,洪妈妈颇带着些厉色问二人: “她还是不肯?” 小葡和小萄两个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皆垂下头去,默契的同时摇了摇脑袋。 在这事上洪妈妈也终是没了耐心,开始大声冲屋里喊骂起来。 “我这是养了个姑娘还是请了个祖宗?你到这行去打听打听,谁家养大的姑娘不是这样过来的?我给你吃好的穿好的,请最好的师父回来教你琴棋书画,教你读书识字……我图的是什么你不知道?” “还真拿自己当豪门勋贵家的千金小姐了?说句难听的话,你不过就是个供男人玩弄的玩意儿……你的命都是攥在我手里的。今天你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洪妈妈话说的很难听,便是小葡小萄听到这样的话,都难免要羞得埋着脑袋抬不起来。 可此刻坐在屋里的徐杏,倒是并没怎么在意洪妈妈的这番话的。或者说,这会儿她心思压根就不在这儿。 楼里的姑娘也分个三六九等来,像徐杏这样的皮肉,自是算一等的好。 一等中,和徐杏差不多一辈儿的有四个,都是以花为名。前头的牡丹海棠和月季,都早在十五岁及笄时先后开了苞接了客了。 徐杏是四人中最小的一个,如今也有十五了。 对名下养的这四个“女儿”,洪妈妈最满意的就是徐杏了。论姿色,她自是最出挑的,论气质,她身上有种寻常楼里女子所没有的清雅之气,论风流,她也有京中贵族男子都好一口的那种风流媚态。 洪妈妈有信心,只要她一出来,必然能轰动整个长安城。 这样思量,洪妈妈不免又觉得方才自己的话重了些。重新调整了下心情,她转身推门进了徐杏的屋。 屋里的装扮摆设,和普通大家闺秀的闺房几无二样。分内外两间,中间以一扇偌大的山水画屏风隔开。内间是卧房,只搁了张床。外间则要宽敞许多,此刻徐杏正静坐在外间的梳妆镜前,望着铜镜中自己的这张脸愣神。 洪妈妈悄声走进来,见她这会儿还算有精神,她心中倒高兴了些。 “是了,就该这样才对。”走过去,洪妈妈揽着徐杏肩,同她一起望向镜子里那张绝色倾城的脸说,“妈妈还能害你不成?只要你好好的,乖乖的,听我的话,我保你能挣大钱。若是再遇到个贵人,愿意花重金迎你入门,那你此生可就尽是荣华富贵了。” “就像你大姐二姐那样,她们如今可是好不快活的。” 她句句利诱。 牡丹和海棠都是被南方来的商人买走了,如今在商户家中做妾。 二人起初常有写信回来,言语间不乏对现状的哭诉和无奈。后来,徐杏渐渐也收不到她们二人的信了,也早没了联系。 想来,日子过得也并不好。 所以,洪妈妈用这样的例子诱她,徐杏是不为所动的。 不过,若是她真的只是十五岁的徐杏的话,她或许会凭着一腔的执着和洪妈妈继续对抗下去。但毕竟她不是。 所以,徐杏自也有自己的策略。 “妈妈,我答应你。” “再说,你想自由,不也得银子吗?只有接了客你有了银子,你……什么?!” 徐杏侧过身来,认真望着洪妈妈又说了一遍。 “妈妈,我想通了,我答应你。” 洪妈妈抑不住心中的喜悦之情,眉梢眼角都笑出了褶子来。 “对了,这就对了。”她高兴说,“早该这样才是。”又用宠溺的语气轻斥她道,“你说说你,之前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说什么要替自己赎身的胡话。且不说你也没什么钱,就是有,你可知你如今身价多少?你自己可赎得起。” 徐杏虽还未开始接客,但早已名声在外。 洪妈妈在这一行是出了名的,不但会调—教姑娘,还很会故弄玄虚。早在两年前徐杏只有十三岁时,她便让徐杏以曲舞悦人。 或坐于房中抚琴,或以纱巾蒙面去楼下跳舞。 总之,尽可能的让楼下的那些看客看到她的才华和风情,但却又偏偏保留了一点神秘。让人想抓抓不到,只能念念不忘寤寐思服。 久而久之,楼里的常客便开始挂念起这位杏娘来。从她十三时就开始等,一直等到如今,只等着到了她的那日,一举花重金拿下初夜。 洪妈妈有信心,以四娘的姿色和风流,到了摘下面纱叫价那日,那群贵公子绝对会为其争相要价。 精心栽培了十年的摇钱树,想也是不能轻易放她走的。 她能自己想通,自然是最好不过的。若她不能,她自也有法子。 “快换上那套霓裳舞衣,再让小葡和小萄两个给你上妆。这天都黑了,今儿你还得上去给月娘伴舞。” 洪妈妈口中的月娘叫月季,和徐杏从小一起长大的,算是她的三姐。 月季如今是楼里的花魁娘子,不过,大家都说她这个花魁也当不了多久了。 月季常常有事无事就来找徐杏的茬,不过,徐杏从前懒得理她,如今也一样。 “今儿舞就不跳了,还是坐在帘后抚琴吧。”一是徐杏久不跳舞,有些生疏了。二则是,每回她给月季伴舞都是她抢了风头,最后月季又会来找她麻烦。 她觉得这样很是没必要。 洪妈妈想了想,倒也笑着答应了下来。 “不跳就不跳,妈妈知道快到日子了,你有些紧张。好,妈妈依你。”洪妈妈倒愿意适时退一步,“只不过,离你的好日子也没几天了,今儿不跳,明儿不跳,后儿总也得跳的吧?”她笑着解释,“你舞姿曼妙身段柔软,那群贵公子都喜欢。你若不馋得他们兴致涨得高高的,届时如何要个高价?” “我知道。”徐杏并不想多提这些,这会儿她只想好好静静,“妈妈放心,我答应你就是。” 如此,洪妈妈便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她笑着出了门去后,就打发了小葡小萄两个来伺候。 徐杏又坐在镜前发呆。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在王家后院呆着,不过一个晃神的功夫,竟就回到了过去。 她总觉得这是梦。 可若是梦的话,那这梦也太长且太真实了些。 “娘子只抚琴不跳舞的话,妆还是要上的。”小葡走过来,要替徐杏上妆。 徐杏回了神。不过没说话,只是淡淡冲小葡和小萄点了点头。 方才虽然答应了洪妈妈,不过那只是权宜之计。她想以退为进,先争取到洪妈妈的信任,然后,才好为自己谋出路。 若不是已经活了一世的话,徐杏这会儿也不会知道自己其实是京中徐国公府的千金。 可既然有了这样的预知,她便不会坐以待毙。她需得精心谋划一番,好让自己最后能全身而退。好在,如今她还未以真面示于众人面前,她也还没有名满长安城,闹得人尽皆知。 那一世,她是在大日子以真容示于众人前时,有与徐家交好的人发现她与徐国公夫人长得像,这才起了疑心的。于是之后一传十,十传百,阖京上至勋贵王侯,下至平民百姓,都知道了她长得像徐夫人之事。 徐家那等门第,又怎么会允许自家门庭被污?便是知道了其实她才是徐家的女儿,最终也是没肯向外承认的。最后徐夫人收了她做义女,只说是因她长得有几分像自己,乃是缘分,又可怜她的身世,便愿花重金替她赎身,并收她做义女。 徐杏原本以为徐家义女和徐家千金也没什么差别,可后来发生的种种才让她明白,是她太天真了。 徐家虽对她有愧疚,可终究嫌弃她的过去,也很在意外人的眼光。她能感觉得到他们内心的那种矛盾,愧疚中透着疏离,想弥补,却更想躲得她远远的。 起初徐杏会在意,会难过,会失望……但后来渐渐的,她也看淡了。 终究不是在他们膝下长大的,终究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 徐杏没指望徐家能对自己多好,也并不是对他们有多深厚的感情,愿意继续住进徐家去。只是,对她眼下这种处境来说,徐家是她唯一能靠的了。 至少,她也不能再等到摘下面纱那日时再和徐家相认,她要想法子在那日之前离开这儿。 可巧徐杏正想着自救的法子,外面洪妈妈笑声如擂鼓般由远及近传了进来。 “杏娘,今儿怕是还得劳累你。你可知楼下谁来了?”洪妈妈卖了个关子,故意在说到重点处停了下来,但见从徐杏脸上没有看到任何好奇或是期待的表情时,她则又自己主动说了。 “是王家的王三郎和徐家的徐二郎。” 洪妈妈说的高兴,徐杏手却下意识攥紧了些。 洪妈妈口中的这二人,她都熟识。一个是她亲二哥,徐国公府的二公子徐护,一个则是她前世的夫君,宰辅王相的孙子王简。 第2朵杏花 第2朵杏花 说起来这二人也算是她的至亲了,可徐杏却并没怎么高兴。 徐家二郎徐护是和徐妙莲一起长大的,虽不是亲兄妹,却胜似亲的。哪怕后来徐杏被认了回去,他自己心里也知道是徐家对不起徐杏,是徐妙莲抢走了属于徐杏的一切,但他的心就是能偏得理直气壮。 至于王简王九言,就更不必说了。他和徐妙莲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更是对其忠贞不渝。 哪怕后来他迫于压力最终娶的人是徐杏,可夫妻多年,也只是有名无实。他在家中为徐妙莲守身如玉,在朝堂上,也为徐妙莲开疆辟土,心意从未变过。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徐杏也并不在意他。 徐护逛青楼,她倒不算意外,她意外的是王九言。对徐妙莲那般忠贞不渝的一个人,怎会出入这等肮脏之地? 且据徐杏所知,王九言还是个有轻微洁癖的人。那一世他之所以那般嫌弃自己,对自己避之不及,多少,也是因为她有在风月楼呆过的缘故吧。 但细想一番,又觉得不奇怪。徐护天性风流爱玩,又喜欢恶作剧和有几分小聪明,他把王九言诓骗过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徐两家可是勋贵中的翘楚,既是点了名要见,徐杏自没有拒绝的道理。 所以她点头应下:“我知道了。” 见徐杏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好说话,洪妈妈心中虽好奇,但却没有疑心别的。 她最喜欢听话的姑娘,如今见自己最得意的“女儿”这般乖顺,她也有心软的时候。想了想,洪妈妈倒是对徐杏说了几句真心话。 “那王三郎也就算了,他是头回来咱们这儿,看着也不是个风流的。但那徐二郎,他可是个出了名的出手阔绰之人。人物风流,家世好,容貌也好,还很年轻。若是你能得他青睐,日后入了徐国公府做个宠妾,可比你那两个姐姐体面得多。” “若再能有个儿子,那你这辈子可算是不必愁了。”洪妈妈一边说,一边怜爱的抚着徐杏鬓发,眉目倒是难得的慈祥,“妈妈也是为了你好,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徐杏面上没什么反应,可心里却是笑翻了。 若她这会儿真和徐护勾搭上了,那日后才叫难堪呢。 甚至她都怀疑,那一世徐护之所以百般挑剔、针对自己,可能也有他曾觊觎过自己的原因。她记得,那一世她还未到她的大日子时,徐护可是哄得最起劲,一副好似她已是他囊中之物的架势。 结果呢? 结果她竟然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此事外人虽不知情,但徐家自家却是知道的。曾经视为猎物的女子,如今却是亲妹妹。一个屋檐下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能不膈应吗? 不过,相比于徐护的做贼心虚和尴尬,徐杏倒是坦荡得很。 “我知道了。”徐杏还是那句话。 她不辩驳,只是洪妈妈说什么,她都依从。 那一世徐杏离开了风月楼后,就鲜少再跳舞了。徐家人不喜欢她跳那样的舞,王家更是不喜欢。 不过,琴她倒是常抚的。在王家后院的日子寂寥却也清静,常常没事时,她都会抚上一曲。 所以说,较于真正的十五岁时,其实如今她的琴技更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无疑,一曲奏毕,她迎来了满堂的喝彩。 但徐杏这会儿肯定是不会现身于众人面前的,于帘后抚完琴后,她直接就抱着琴回楼里去了。小葡和小萄跟在身后,小葡悄悄对徐杏说:“娘子,外面可是热情高涨得很呢。” 小萄也搭腔道:“娘子今儿抚奏的曲子可真好听,也难怪娘子一曲毕后,楼下都炸开锅了。” 小萄又说:“这回娘子的大日子可得有个更高的价了。” 小葡立马给了小萄一个眼色,小萄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闭了嘴。 “对不起娘子,小萄说错了话,小萄知道错了。”小萄道歉。 徐杏知道她们两个是很单纯的,所以倒是不在意。只笑着摇了摇头,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徐杏还未回到自己房间,便迎面遇到了一脸热情的洪妈妈。 “快随我来,二位郎君可还等着你呢。” 徐杏这才想得起来,徐护和王九言来看她了。 “好,我这就随妈妈去。”徐杏把琴递给身边的小葡后,她则跟在洪妈妈身后,往贵宾舍去。 便是见王徐两家的公子,徐杏也得以纱遮面的,这是规矩。站在门前,把面纱围上,确定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后,徐杏这才走进屋去。 屋内,徐护和王九言正面对面临窗而坐。二人中间搁了张矮几,矮几上放有瓜果点心和茶水,徐杏进去时,这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心情倒是不错。以至于闻到门边动静,朝她看来时,脸上的笑意还是挂着的。 锦衣华服的贵公子,一清雅,一风流。 洪妈妈自不可能让徐杏和这二位独处,所以,人带来了后,洪妈妈便没走。 徐护赞了徐杏几句说她琴技大有进益后,出手非常阔绰,直接就当着洪妈妈面赏了她十金。然后,就让徐杏跳支舞给他看。 徐杏于舞技上虽说有些生疏,但不至于不会。只不过,她这会儿就是不想跳罢了。 “前两日不小心扭了腰,这会儿还没好全,怕是不便。还望郎君见谅。” 徐护一愣。他似是没料到不过一个青楼女子,竟会这般拒绝于他。 不过,转念他倒是笑了起来。 “有个性。”徐护倒还夸赞了一句。 嘴角噙着笑意上下打量了徐杏一番后,徐护又把目光转到一旁洪妈妈身上。 “你家四娘的日子快到了吧?”他口中指的日子是徐杏的大日子。 洪妈妈满脸堆着笑说:“就在这个月。届时,怕还要徐公子来捧场。”洪妈妈本也想把旁边的王公子捎带上的,但她目光瞥见一旁面色始终清冷不屑的王九言时,到嘴的话终是咽了回去。 徐护应了一声,则道:“我与王公子还有话说,你们先下去吧。” 洪妈妈还有些舍不得走,但徐杏福了一礼后转身就走了,倒是没有什么留恋的意思。 徐护盯着徐杏的背影看了会儿,轻笑着对坐于对面的王九言说:“倒是个有个性的,只是不知容貌如何。这洪妈妈最会故弄玄虚,老手段了。” 王九言并不理他,只默默坐于一旁品茶。 “她的那双眼睛,瞧着倒是有几分熟悉,似是在哪儿见过。”半饷,王九言开口说了这样一句。 徐护却登时变了脸色。 “我可以带你来,但你却不能有这个心思。若日后你敢有半分对不起我妹妹的地方,王简,我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无聊。”王九言冷嗤。 王九言自然不会有流连青楼的心思和兴趣,不过是方才匆匆一瞥间,觉得这位名唤杏娘的女子眉眼瞧着有些眼熟而已。 徐杏才回到房间,门外,徐护的贴身小厮就追了过来。 小萄捧着个托盘进屋来,托盘上搁着五个沉甸甸的大金元宝。明晃晃的金色,晃得人眼睛都花了。 小萄却高兴:“那位徐公子赏给娘子的。” “搁下吧。”徐杏并不意外,所以心里也就没有太高兴。 但有人愿意给她钱花,她自然是来者不拒的。金银珠宝是好东西,她喜欢得紧。 徐护和王九言也没在风月楼里呆太久,徐杏离开后没一会儿功夫,这二人便也都打道回府了。徐护不像兄长徐执是从小跟在父亲身边建功立业的,他自小和一姊一妹常伴母亲身边,所以,自和母亲关系十分亲厚。 从外面回府后,哪怕再晚,他也得先去母亲院里请个安,然后再回自己院子。 “二郎回来得正好,方才我还和你妹妹说呢,等过几日,你们二人随我一道去京郊的金光寺上香还愿。”徐夫人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好相貌,性子也温顺绵软,是个心善之人。 夫君和长子都是在刀尖上舔血的人,徐夫人怕他们二人杀气太重会折了寿数。所以,平日里常常会去寺庙里烧香拜佛。跪诵佛经,捐赠香油钱,更是如同家常便饭一样。 原母亲出城礼佛并不稀奇,但徐护却听到了“还愿”二字。 这必然是之前求过什么了。 一旁徐妙莲见二兄似是面有疑惑,她则笑着替母亲说:“是阿姊的胎坐稳了。今儿我随娘去了趟东宫,宫里的胡太医亲自替阿姊号的脉。母亲当时就在,胡太医说,阿姊这一劫算是过去了。” 徐家长女徐妙芝是东宫良娣,孕有数月时间了。一开始胎没坐稳,宫里的太医去瞧,也说怕是有流产的迹象。 后来徐夫人日日诵经念佛,更是去金光寺里跪拜菩萨。如今好不易菩萨显灵了,自然得去还愿。 阿姊的胎坐稳了,徐护自然也很高兴,他笑着应下道:“那这几日我就不出门了,留在家中陪母亲一起念经诵佛。哪日去寺里还愿,母亲只管说一声便行。” 而与此同时,远在风月楼的徐杏,也想到了这件事来。 她记得,当初被徐家认回去时有听府上嬷嬷提过一嘴,说是徐家大娘徐妙芝原是胎气不稳的,正因为徐夫人去金光寺求菩萨,徐大娘子这才逃过一劫。而后来,徐夫人为了感激菩萨显灵,有在九月十五这日亲去金光寺还愿。 徐杏知道,这是她和徐家相认的唯一机会了。 第3朵杏花 第3朵杏花 徐杏之所以会对这件事有如此深刻的印象,是因为,徐家这位大娘子虽为东宫良娣,但却好似和太子关系不是很和睦。甚至,她在怀孕之初,还曾对太子原配所出的嫡子动过手脚。 当时,徐家为了能让自己的嫡长女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动过不少心思。那段日子,也是太子和徐家斗智斗勇最厉害的一段日子。 徐杏在徐家一直都是个边缘化的人物,从未真正融入到这个家庭中过。所以,其实很多事情,她也知道得并不太多。 但九月十五这个日子,她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定是不会有错。 徐杏想过,她想全身而退,能信得过的人就只有徐夫人一个。徐家阖府上下,若说对她有几分真心的,也就只有这位国公夫人了。 倒不是说她疼自己超过疼徐妙莲,只是她这个人心地实在善良罢了。徐杏很多时候都在想,便她不是徐夫人的亲生女儿,只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外人,想来徐夫人也是会对她存几分怜惜之情的。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徐杏会舍近求远的原因。为什么见到了徐护,却不在他面前摘下自己的面纱来,让他看清楚自己的真容,而非要设计去见到徐夫人的原因。 因为她心中清楚的知道,便是今日她让徐护看到了她这张脸,徐护也并不会救她。到时候徐护为了保全徐家的名声,为了保住徐妙莲的地位,说不定会动杀她以绝后患的心思。如果这样的话,那她的结局,还不如上一世呢。 九月十五这日成了徐杏的救命稻草,有了这根稻草后,徐杏心中还是很激动的。她没想过要求什么荣华富贵,她只想好好过日子,只想一生平平安安顺顺遂遂的。 她不想闻名长安城,也不想嫁入什么名门望族。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是简单快乐的日子。 而想要摆脱前世命运的第一步就是,她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曾是风月楼的准花魁。 离九月十五还有几天,徐杏有翻看过黄历,这是个好日子。也难怪,徐夫人会选在这日出城去金光寺还愿。 徐杏想,这几日她定要再好好做做洪妈妈的工作。这样的话,才能为自己争取到九月十五这日出城的机会。 而此刻,徐家那边徐护兄妹从徐夫人院子出来后,一道回各自住处的路上,二人说了几句。 “如今阿姊在东宫的处境堪忧,太子殿下又快回来了……阿兄也该收敛些才是。莫要再去那些地方了,叫父亲知道,他定又打你板子。我听说,你如今迷上了风月楼的一个姑娘?还是歇歇这个心思吧。”徐妙莲身为国公府嫡幼女,大家闺秀,从小受的都是最好的教育。 虽才过及笄之年,但却端庄大方识大体,在长安城诸贵女中,也是颇有些名气在的。 徐护自是把妹妹的话听进去了,他点点头说:“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是非轻重我还是懂的。”又侧眸看了妹妹一样,笑着说,“你既知道我今日去了哪里,想来也知道九言兄去了哪里吧?你放心,他是个正经的,去了风月楼后,对着那些莺莺燕燕,他都不会多看谁一眼。” 意思是,日后你们二人成亲后,他定会以真心待你。 徐护促狭了几句,徐妙莲却有些恼了。 “阿兄可莫要浑说,平白毁人名节。”她和王家三郎还并未定亲,便是定了亲,也不该被开这样的玩笑。 徐护这才正经起来:“是是是,是阿兄错了,阿兄向你道歉。以后这样的话,再不说了。” 兄妹二人又说了点别的,气氛十分融洽。直到出了徐夫人院子,二人才分开各自往各自的住处去。 徐杏这几天对洪妈妈可谓是言听计从,让她跳舞就跳舞,让她抚琴就抚琴,简直和前几天判若两人。搞得洪妈妈都有些疑惑了,总觉得心中惴惴的,不太—安生。 不过,洪妈妈也没多想。整个风月楼如铁通般箍得紧,她想逃,那肯定是逃不掉的。 退一步讲,就算她能趁着防卫松懈时逃出楼去,但外面世道那么乱,她如此一个娇弱女子,能靠什么过活?听她的话没错,她最好的出路,便就是寻个能愿意花重金为她赎身的富贵公子。 所以,洪妈妈是不担心她逃的。或者说,是不认为她能够逃得掉的。 正因为洪妈妈有这样自信的想法,所以当徐杏提议说要去城外寺庙烧香拜佛时,洪妈妈才没有一口拒绝。不过,洪妈妈倒也没有过于盲目自信,多少还是存了些防备心的。 徐杏认真端详她脸色,见她犹豫,徐杏又说:“我如今是想通了的,我这样的人,此生最好的出路便就是寻个富贵人家的公子靠一生。可妈妈知道的,像我这种出身的,能不能寻个可靠的男人靠,还得看上天的意思。” “没几日便就是我的好日子了,以后日子是好是坏,其实就看那天了。若真能有幸,得个勋贵公子愿花重金赎我,那真是最好不过的。” “我想过了,我这一辈子,靠的也就是这一天了。可凡事还得信命,我想能得上天眷顾。所以,想去城外的金光寺祈福。我知道妈妈担心什么,原也是我前段日子造下的孽,妈妈有此担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不过,妈妈可以派福安他们几个盯着我,有他们在,我定然是跑不掉的。” 见自己的心思被戳穿后说出来,洪妈妈反倒是笑了。 “你虽非我亲生,但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我之间虽说利益牵扯的多,但总归有些感情在。好,既然你都这样说了,妈妈便信你。去求求菩萨,让她保佑你此生能得个良人。” “多谢妈妈。”徐杏松了一口气。 “让金花婆婆陪你去,小葡和小萄两个年纪小,又笨手笨脚的,我怕她们二人会冲撞了佛祖。” 徐杏心里笑,她知道洪妈妈的意思。洪妈妈这样安排,也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的。 小葡和小萄二人打从被买来风月楼后,就是贴身伺候她的。她们打小一起长大,自然感情深厚。 而且若是她们三个一起跑了,洪妈妈的损失更大。 “妈妈这样安排甚好,金花婆婆是楼里的老人了,有她陪着去,我也放心。” 徐杏说这番话的时候,洪妈妈一直都有认真打量她神色。但见她神色淡然态度诚恳,似是真没有在打什么主意,她这才更稍稍放松一些。 叮嘱了些她出城拜佛的相关事宜后,洪妈妈这才离开。 洪妈妈走后没一会儿,月季找过来了。 “你可真是善变,前几天还哭着喊着要留清白之身,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倒是要看看,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月季素来和徐杏不睦,像这样的单方面挑衅已经不是一两次了。 徐杏觉得很累,她并不想和月季争这些。 月季永远不明白,其实她们都只是洪妈妈棋盘上的棋子而已,是她老人家赚钱的工具。又或许她明白,但她并不在意罢了。 徐杏知道月季也是可怜人,所以平时懒得搭理,都是能避则避。 但这样的次数多了,她也很烦。 “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三娘你等着看不就知道了?”徐杏对她的态度很敷衍,甚至连正眼都不看一眼,只继续坐在梳妆镜前拆耳环。 月季冷冷哼了声,脸色也更难看了些。 “你以为你真入了那徐家二郎的眼了吗?别做梦了!那徐家是什么门第,徐二郎是什么人,那样的人家也岂是你一个青楼女子敢肖想的?”月季说这些的时候很气,因为这些日子洪妈妈一直在提徐家二郎,还说徐二郎多半是看上杏娘了。 徐二那般风流人物,自是常来这些地方消遣的,月季自然见过他。 要说不嫉妒,那是不可能的。 “三娘说够了吗?说够了就走,我要休息了。”徐杏并不想听这些,她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何况,她眼下最为重要的事是如何在九月十五那日成功和徐夫人碰上面,而不是在这里和月季打嘴仗。 只要能成功和徐夫人碰上,让她看到自己这张脸,那么日后她就都不必再回这里了。 自然也就不必再听月季在自己耳边唠叨。 得了逐客令,月季恨恨离开。 小萄伺候过来说:“三娘总是这样欺负娘子,娘子该告诉洪妈妈才是。娘子您优秀,又不是您的错,三娘何必这样。” 小葡见徐杏并不在意的样子,就和小萄说:“别说这些惹娘子了,快伺候娘子歇下吧。” 这一夜徐杏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她和徐妙莲并没有错抱,她是从小在母亲徐夫人膝下长大的。她是徐家最小的孩子,大兄二兄和长姊都很喜欢她。 大兄扛着只有三四岁的她去逛街市,二兄偷偷带着她逃出府去玩闯了祸却一人扛下了所有,二兄被父亲家法处置时还能抽空对她笑。长姊则在她及笄那日温柔的抚着她鬓发说:“我们杏娘长大了,日后也不知哪位郎君有福气,能娶我们杏娘做娘子。” 梦里还有父亲母亲,母亲温柔,父亲英武,他们都在笑着看她,眼里满是疼爱。 梦里的一切都太美好了,以至于醒来后的徐杏久久都未能回过神来。 但她却清楚的知道,梦里的这一切也不全都是假的。至少,这些来自家人的喜欢和关爱,都是徐妙莲真切拥有过的。 甚至,她拥有的,远远比她梦中梦到的这些还要美好。 其实徐杏心里也一直隐隐有些担心,她怕即便是见到了徐夫人,她也不能这样清清白白的入徐家大门。毕竟在那一家六口眼中,她始终都是一个外人,一个多余的外人。 保不齐他们会为了彻底保住徐家名声,彻底斩草除根,对她痛下杀手呢? 第4朵杏花 第4朵杏花 九月十五这日是个天晴的好日子,徐家母子兄妹三人昨儿早早歇下,今儿一早就起床了。金光寺就在城郊,赶早了去,说不定还能赶上住持大师的早课。 秋高气爽的季节,艳阳高照,乘坐马车行在京郊的官道上,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也能令人心情十分舒畅愉悦。 徐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这会儿马车内母女主仆几个有说有笑的。仆人们自然是一个劲的夸徐家那位大娘、如今的东宫良娣,说她此番能化险为夷,日后定然福分不浅。又说如今东宫太子妃位置空悬,只待良娣诞下皇孙来,必然就能晋升上去。 说的尽是一些奉承的好话,偏徐夫人爱听这些,于是被哄得直笑。 徐家的两个宝贝女儿都是掌上明珠,既夸了大的,自就不能丢下小的。所以,徐夫人身边的温嬷嬷自又恰当的夸了徐妙莲几句。 虽只字未提王家,但言语间无一不是暗示着二娘日后是要嫁去王家做命妇的。 其实王徐两家虽然还没正式定下这门亲事来,但两家长辈包括徐妙莲和王九言在内,心中都是这个意思。铁板钉钉的事,只是还没拿到明面上来说而已。 二娘的亲事本该在她及笄前后就定下的,只是那时候她一颗心只牵挂在大娘身上,根本无暇顾及二娘。所以,这件事难免就耽搁了。 如今好了,如今大娘过了险关,胎坐稳了,之后的日子算是没什么大问题。她之后的心思,也该多放些在二娘身上才是。 当着这么多奴仆的面,徐夫人也不好和幼女提婚姻的事,所以也就没提那王家。不过,这件事情,徐夫人自是放在心中记下了。 等这次去金光寺还了愿回了京后,择个吉日,她得请王家夫人登门来坐坐。 说来也是巧,徐杏的车驾就紧随在徐国公府车驾后面。打从出了京城后,两辆车驾就一路一前一后的往一个方向驶去。 徐护虽然生性风流、于功名上毫无建树、又颇纨绔,但毕竟是公门嫡子,觉察力和警惕性还是有的。这后面的马车跟了他们一路了,他不可能连这点戒备心都没有。 既是注意到了,徐护自然就差了个小厮去探了一下身后车驾的底。 倒是令他没想到,这一路紧随在他们身后的车驾,竟是那位如今风头正盛的风月楼头牌——杏娘。听小厮回来这样回禀后,徐护就笑了。 他是风月场所的常客,各色女子的各种手段和小心机,他自是见识过不少的。原本那日见这位杏娘对自己有些爱答不理,他还直呼有趣,多多少少心里也是痒的,被她勾足了胃口。 原还想着,等到了那日,他好歹也得去捧个场的。 但如今……如今却是彻底歇了这份心思。 像她这样的女子,他见得多了。为了攀上高门,真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什么“湖上泛舟偶遇”,什么“欲擒故纵”,又什么莫名其妙就能有个“英雄救美”的机会。最初他倒还真有几分真心在,至少不会像如今这样只是抱着玩票的态度。但诸如此类的事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且并不为所动了。 不过说起来,他倒是有些佩服那位风月楼的洪妈妈了。她老人家可真是耳聪目明神通广大,他徐国公府的行程,她竟也能打探得到。 思及此,徐护心中不由对风月楼生出了几分提防和戒备来。 而方才去身后打探消息的小厮正是常跟在徐护身边的小厮,徐护的行踪他向来是最知晓的。这会儿见风月楼的那位都跟到这儿来了,他忙压低声音小声问:“夫人和娘子都在,可要小的去将人打发了?” “不用。”徐护说,“让她跟着就是。” 若是徐护这会儿还对杏娘有几分意思,多少会避开家中母亲和妹妹。但这会儿他已经歇了那份心思了,所以,风月楼的任何人于他来说,不过就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便是一会儿庙里“偶遇”了,惯常说几句就是,也无伤大雅。 倒是不必做出赶人这种没品的事来。 方才徐家的人来探他们的底,金花婆婆一听说前面车驾竟是徐国公府的,她立马高高兴兴的就把自己这边的身份透露了出去。甚至,还特意提了徐杏几句,特意说她也在车上。 金花婆婆很兴奋,徐杏却是态度淡然。 “四娘,你可真是比你那三位姐姐有出息得多。且你命还好。这么巧的事,原牡丹海棠月季三个,谁遇到过?”金花婆婆越说眼睛越亮堂,一副徐杏嫁去徐家做妾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既是偶遇,这便就是天意。一会儿入了寺庙后,你可得抓准了机会好好和那徐家郎君说几句。” 徐杏却笑着说:“瞧,我人还没入寺内呢,佛祖就显灵了。可见,还是洪妈妈和您老人家有远见。一个答应了我出城来拜佛,一个则大老远的亲自陪我走这一遭。” 风月楼那种地方,素来就是一个讲利益的地方。没有真情,有的只是无止境的相互利用。 见徐杏运势好,金花婆婆自然也趁机巴结奉承着说:“我年轻的时候曾跟人学过看面相,初见你时,我就说过你非池中之物,有大富大贵的面相。你当年入楼里时也有五岁了,也该记事了,婆婆说过的这几句话,你可还记得吧?” 徐杏抿嘴笑:“自然记得。”又奉承回去说,“其实说起来,还是借了您老人家的吉言。” 无疑,金花婆婆被徐杏这两句话奉承得很高兴。或者说,她想听的,就是这样的话。 “既是如此,那日后你飞黄腾达了,可莫要忘了婆婆我才是。”又开始数自己的功劳,“从小你们四姐妹一起长大,你们四个中,我对你可是最好的。” 徐杏点头,嘴角笑意依旧保持得恰到好处,她伸过手来轻轻握住金花婆婆手说:“我自是知道的。” 徐夫人是这金光寺的常客了,寺里上到住持,下到一些小僧人,都认识她。这会儿来的也正好,正好就赶上了住持大师的早课。 住持大师逢五和逢十的早上都会在金光寺的大殿上给自家弟子讲佛经,一般像这种场合,普通的香客是进不去的,也就是徐夫人这样身份尊贵且常给寺里捐赠香油钱的人,才能进得去。 徐妙莲陪着母亲一道去了大殿听住持讲佛经,徐护对此毫无兴趣,就随便寻了个借口没跟去。 徐杏既然和洪妈妈说是来拜佛的,自然要在金花婆婆面前做足样子。所以,一入寺内后,自然就是先去佛像下跪了几跪,像模像样的拜了佛,还捐了不少香油钱。 这次她出来,如不出意外的话,是不必再回去了的。所以,但凡能带在身上的钱财,她也都带上了。 这几年来,她倒也攒了些私房钱。想着,便是被徐家认了回去,那偌大的国公府上,需要用到钱的地方也很多,她不得不为自己多打算着些。 既是私房钱,洪妈妈肯定是不知道她藏哪儿的。这番偷偷藏在身上带着,也没人会察觉。 除了上回徐护赏她的五十金外,别的她都让小葡小萄给换成了方便携带的金豆子。而这回捐香油钱,徐杏动的就是那五十金中的十金。 金花婆婆看到了,倒也不意外。 左右人都要进国公府去了,还在意这点钱么? 从香客们捐赠香油钱的地方出来后,徐杏直接就目标明确的往大殿的方向去。而自进了金光寺后,徐护是有差个小厮暗中跟在徐杏身后的。 此番那小厮见徐杏往大殿方向去了,立即跑回去向徐护禀告。 徐护闻声冷笑:“那她怕是要扑个空了。”他是笃定徐杏这会儿往大殿去是冲他去的。话是这样说了一句,但他无动于衷,好像也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拔腿往大殿方向去了。虽不再在意这个杏娘,但肯定是在意母亲和妹妹的,徐护是怕这位风月楼的四娘不懂规矩,会冲撞了母亲,从而叫母亲丢人。 而此刻,徐杏拾阶而上,走到大殿门口时,就被拦住了。 住持讲佛素来是件庄重而又威严的大事,闲杂人等是一律都不准入内的。大殿的门关着,门外也守着两个小僧侣。 被拦下后,徐杏垂目,其实她本来也没打算要把事情闹大的。 只是若不当着金光寺诸位德高望重的大师的面露出这张脸,而只是私下里悄悄等着徐夫人出来再露出这张脸的话,她不敢保证计划一定能成功。 徐夫人是信佛之人,若当着住持的面母女相认,便是之后她父亲徐公一时心狠有意痛下杀手以绝后患,也得顾忌着些。 所以,再次定神思虑一番后,徐杏就毫不犹豫的直接伸手摘下了一直罩在自己脸上的面纱来。 金花婆婆见状,原是要出声阻止的。但话到了嘴边,她忽然又咽回去了。 又有什么要紧的?杏娘是聪慧之人,也是有福之人,她该知道自己的路要怎么走。 可那小僧侣瞧见徐杏这张脸时,瞬间就瞪圆了双眼。他一直守在这里,刚刚自然是见过徐夫人的。 “你、你……”他“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而此刻,大殿内住持讲完了佛经,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众人正有秩序的往大殿门口来。台阶下,徐护见母亲妹妹出来了,怕她二人被徐杏缠上,更是几步并作一步的拾阶而上。 一边大跨步往上来,一边语含嘲讽的暗讽徐杏:“我当是多特别的一个女子,原也不过如此。”话音才落,便已行至徐杏跟前。 只是当目光触及她脸的那一瞬,忽然愣住了。 第5朵杏花 第5朵杏花 徐杏和徐夫人要说多像,肯定也不是那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双生胎模样的像。只是,徐杏不但容貌上和徐夫人有五分相似,只要是认识徐夫人的,一看到她这张脸,自然就会觉得她是徐夫人所出。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徐杏偶尔在“蹙眉”、“撇嘴”甚至是“垂眸”等各种小动作和神态上,也是和徐夫人的如出一辙。 便是徐夫人自己,看到徐杏这张酷似自己的脸时,也是懵住了。 一旁金花婆婆看了看徐夫人,又看了看徐杏。当年这位杏娘就是她拐来的,此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所以,反应过来后拔腿就想逃走。 亏得徐护反应还算快,立即抬腿一脚踹在了她心窝。金花婆婆也有些年纪了,平时在风月楼里也算是养尊处优,这会儿挨了这记窝心脚,早疼得摔趴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了。 徐护虽然经常不着调,但反应还算快。他立即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忙喊了此趟跟随过来的府上家丁和小厮来,让他们即刻去把风月楼跟来的金花婆婆身边的人全部拿下。 而那一边,徐夫人愣了会儿后,也回过了神来。 她转身对住持大师说:“怕是要借贵寺禅房一用。” 出家之人形形色色的稀奇古怪之事见得多了,何况,出嫁之人早已四大皆空,心性也早修得稳重恬淡。便是这会儿瞧出了端倪,那住持大师也只是口中念了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后,则让身边的大弟子亲自请着徐家众人往禅房去休息。 方才事发突然,徐家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会儿进了禅房后,徐夫人情绪倒是平复了不少。 她坐下来后,望着站在她面前离她并不太远的徐杏,小心翼翼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杏儿。”徐杏说,“杏花的杏。素日里,大家都唤我四娘。” “四娘……你在家中行四?”徐夫人自然还并不知道徐杏的处境,听她这样说,心中多少还存着些期许的。想着,或许世上真有如此奇妙之事呢?或许就是有这么一个和她无亲无故但却长得像她的人呢? 之所以会抱有这样的期许,因为此刻徐夫人显然也想得到了,若是眼前这位小娘子是她的女儿的话,那么……那么二娘呢?瞧她的年纪,不过也才只及笄的样子,该和二娘一般大。 相比于此刻徐夫人的激动,徐杏心中却淡然许多。 她自然也听出了徐夫人语气中的期许,自然也知道她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 但不能怪她,她也不是想故意泼她冷水的。只是她处境实在堪忧,她这么做,不过就是想为自己谋一条稍稍平坦些的出路而已。 但凡她日子稍稍好过一些,她也不会选择来打搅他们一家六口的平静生活。 何况……何况毕竟的确也是她才是真正的徐国公府二娘子,是徐公夫妇所出。 “回夫人的话,我自小是在风月楼长大的。楼里妈妈收有四个养女,我因是四个中最小的,故而被唤作四娘。”她语气波澜不惊。就是很平和的陈述事实,没有任何情绪夹杂在里面。 但徐夫人听后,却是更激动了。 “什么?风、风月楼?”她自是晓得这风月楼是个什么地方,前几日二郎一直流连这个叫风月楼的地方,她还劝过他。说他父亲回来了,让他多少收敛些,好好在家习武读书,别再去这种地方徒惹他父亲不高兴了。 那是什么地方?那是风月场所,供男人调笑取乐的地方! 她、她怎么能是在那种地方长大的? 那她…… 徐夫人毕竟身份摆在这儿,有些话,她也不好问得太过直白了。虽然这会儿屋里就只她们二人,连温嬷嬷都被打发去门外守着了,但…… 焦虑之余,徐夫人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她忙看向徐杏吩咐说:“快,脱了你左脚的鞋袜,抬起你的脚掌心让我瞧瞧。” 徐杏等的就是她这样的吩咐。 她左脚脚掌心有块小小的月牙形的朱红色胎记,从小就有,是打娘胎里带来的。那一世,徐夫人也是因为这块胎记的存在而最终确定她身份的。 徐杏很庆幸自己身上能有这样的胎记,这是可以证明她身份的胎记。 徐杏倒没一听吩咐就脱鞋袜,只是平静的望着徐夫人说:“我左脚脚心有一小块月牙形的朱红色胎记,夫人是想看这个吗?” 闻声,徐夫人心一沉。便是连最后的一点期许和希望,也是没有了。 二娘是她在逃亡的路上生下来的,十五年前的某一天,她忽然收到了夫君的来信,说是他已经投至魏公麾下,让她赶着带着家里几个孩子连夜逃出太原。她烧了信后,立马带着两儿一女和几个忠仆匆匆就出发了。 但很快就被当时的太原留守发现,之后他们一家几口便开启了长达数月的大逃亡。而二娘,就是在逃亡时一个村庄里的一户人家家里生下来的。 因二娘从一出生起吃的苦就比较多,所以,她最疼二娘。她更是从没疑心过二娘不是她亲生的。 当年孩子刚出生时她有看过一眼,知道她左脚掌心有这样的一个胎记。后来她昏睡过去了,等醒过来孩子再被抱过来时,村里接生的婆婆说,不小心碰倒了烛火,烫到了二娘左脚。 当时烫得还很严重,那块胎记也被烧得看不见。自此,二娘左脚掌心便留下了一块难看的疤,再没去得掉过。 她当时心疼二娘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去怀疑她不是自己女儿呢? 不仅当时没有,这十五年来,也是从没有过的。二娘虽然长得不像她,但家中的四个孩子,除了大郎有那么一二分像她外,其他几个都是不像她的。 捧在掌心宠爱了那么多年的一个孩子,现在却告诉她其实孩子不是她亲生的,从一开始就错了……要她如何受得了? 徐夫人这会儿宁可是眼前这个小娘子认错了人,也不希望二娘不是徐家的孩子。 可再看她那张脸……再看她左脚掌心的那个胎记……便是她想骗自己,也是做不到了。 徐夫人心情大起大落了好几拨,徐杏却始终淡然。便是把徐夫人此刻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她也并不是很在意。 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方才就在徐夫人痛苦回忆往事的时候,徐杏已经把左脚鞋袜脱了,露出了一截玉白可爱的莹润。这会儿她正轻轻抬起脚掌露出脚心来,递送到离徐夫人不远不近的地方,让她看。 徐夫人只看了一眼,便闭上了双眼。 像是不忍心再看,也像是不愿再看。 徐杏看她这副样子,心也沉了下。说实话,这会儿她心里可真没什么十全的把握。 徐夫人虽善良,可若要她在自己和徐妙莲中选一个的话,她还真没有把握她一定会选自己。虽然她是她亲生骨肉,有血脉之亲,但徐妙莲才是她疼了十五年的那个。 那点血脉之亲,真的能抵过人家十五年朝夕相处的感情吗? 必然是抵不过的。有关这一点,徐杏心中十分清楚。 但好在徐夫人心善,她这些年日子很不好过,只要把这些经历说出来,想来也能博取些同情。 徐杏默默收回自己的脚,安静穿好鞋袜后,她又一次望了眼徐夫人。见她仍然没在看自己,徐杏垂了眼眸,隐在袖子中的两只手也紧紧攥起。 她还是怕不会被认回去的。 定了定神,她开始为自己争取机会,开始诉说往事。 “五岁之前的事,我不太记得了。总之有记忆起,就已经呆在了风月楼里。” 说到这里,徐杏停顿了一下,但见徐夫人虽然还是没有扭过头来看她,但多少是有在认真听的后,她又继续说:“收我为养女的妈妈姓洪,我们都唤她洪妈妈。我不知道她对我算不算好,反正从小就有人教我读书识字,教我琴棋书画,也教我舞技,乐理,厨艺,烹茶,插花……我不知道别人家的母亲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孩子的,总之,自小到大,但凡我觉得累了想稍稍偷会儿懒,总是要挨一顿鞭子,然后饿三天。” “起初小,挨罚的次数多,有哭过有求过,但都无用。原不明白为什么的,但后来渐渐大了,才明白。她不是我亲娘,我也不算她的养女,我只是个日后可以为她赚钱的工具而已。” “可她虽然打过我,饿过我,但要说对我一点都不好,那也不是的。我生病时,她还是会担心的。虽然我知道,她可能只是担心万一我病死了花在我身上的钱就白花了……可即便是这样,我心里还是有感激和温存的。因为便是带有利益,她也让我感受到了来自于母亲的爱。” “不要再说了!”徐夫人突然颤抖着唇哑声阻止,她此刻也早已泪流满面。 徐杏果然听她的话,没再说下去。 “我的儿!”徐夫人的心到底是软的,忍了许久终究是没有忍住,扑了过来,一把死死搂抱住徐杏。便是有极力在忍,但她哽咽的动静仍旧很大。 徐护和徐妙莲兄妹一直就候在门外,见屋里母亲哭成这样,兄妹二人相互望了眼,一时脸色都十分凝重。 第6朵杏花 第6朵杏花 就算徐夫人再奢望这是一场梦,但事实就摆在她面前,不容她不接受。 一旦接受了后,她心中的那杆秤便渐渐朝徐杏那边倾斜过去了。尤其是在得知她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后。 突然遇到这种事,寺庙里肯定是不能久呆了。于是徐夫人也顾不上什么还愿不还愿的了,直接带着一干人又立即打道回府。 母女分离十五年才又重逢,自是有许多话要讲的。一道同行回城,徐夫人自不可能扔徐杏在另外一辆马车,她是必然要带着这个女儿和自己一起坐的。 但这会儿二娘的身份毕竟敏感,带着她若又再带着二娘的话,她怕她们二人见面会尴尬。所以,徐夫人想的是,让二娘去后面那辆车去坐。 但后面的车是丫鬟嬷嬷们坐的,若打发了二娘去那里坐,她又怕二娘会委屈、会伤心。 正当犹疑不决拿不定主意时,还是徐妙莲看出了母亲的意思,主动迎了过来说:“阿娘,正好我和碧丝她们几个有事商量,回程我就和她们同乘吧?” 见女儿这么懂事,徐夫人是既欣慰又心疼。 虽然她知道二娘并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但此事毕竟不是小事,她到底怕会伤了二娘的心,所以,在她临走前,紧紧握了握她手。 其实还有些体己话要和她说的,只是这会儿碍于有徐杏在,很多话不好说。 但徐妙莲却聪明的回握住徐夫人手,落落大方的笑着说:“阿娘什么也别说了,我什么都明白的。阿娘也请放心,女儿什么都不会多想。”说罢,笑着将自己手一点点从徐夫人手中抽出来后,她又大方的冲一旁徐杏笑了笑。 徐杏见状,也很大方的朝她微颔了颔首,算是回了礼。 徐护比谁都清楚徐杏的过去和当下的处境,所以,跟着她过来的风月楼里的那几个,他自然是一个都不能放他们回的。至于风月楼那边,肯定暂时也不能让消息透露过去,徐护差派了几个人暗中去盯着风月楼。 但凡那边有任何动静,都会有人回来向他禀告。 这样,也不至于到时候让那洪妈妈得知杏娘的真实身份后,捏住徐家软肋,以此要挟。 善后的工作做好后,徐护这才打马赶向车队。 金光寺虽然离京城很近,但一来一回的,加上中间又折腾了点时间,等到赶回徐国公府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徐夫人问了家中管家,得知家主还没回来后,她则直接把徐杏带去了她所住的主院。 直到这会儿功夫,徐护才有时间去找小妹好好说说话。 徐护和徐夫人一样,自然都是不希望这件事情是真的的。但事实就摆在面前,也容不得他们逃避。 既然逃避不了,那就只能在现有的基础上,把局面安排到最好。 杏娘自是要认回来的,她长着那样一张酷似母亲的脸,即便这会儿功夫不认回来,等再过几日她以真容示于众人前时,也是逃脱不掉的。并且到那时,京城里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徐家出了一个在青楼里长大的女儿。 徐护不由得也庆幸,好在还没有走到那一步。他真是不敢想,若真是走了那一步,届时他们徐家该如何自处。 可认回她归认回她,二娘肯定是不能走的。 于他们徐家来说,多养一位娘子也不算什么。就算二娘不是他们家亲生的,可那十五年的感情却不可能是假的。 “怎么不去陪娘?平时兄弟姊妹几个,你是最喜欢黏在她身边的。”见送了母亲回院子后,妹妹并没有留下来,而是只往自己院子方向去,他不由走过来像从前一样调侃了两句。 见是二兄,徐妙莲驻足等了他一会儿。直到他走近了后,她才并肩和他一起走。 “阿娘这会儿肯定是想好好一个人呆会儿的,我怕我跟着去了后,会更惹她伤心难过。” “所以,事情都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呢,你就开始急着给自己定罪了?”徐护依旧是温柔的调侃的语气,俨然一副好兄长的模样。 徐妙莲笑了笑说:“不是我想给自己定罪,是事实就摆在面前,根本不容任何人忽略。她长得那样像阿娘,她肯定是阿娘的女儿的。可若她是的话,我便肯定就不是了。” 徐妙莲自然知道她当初是在什么样一种环境下出生的,长到这么大,身边阿娘阿兄阿姊,还有年岁大些的嬷嬷们,都常常会提起当年的事来。说她命大,生命力顽强,那么艰难的环境下她恁是好好的。 也说她是个有福之人,大难里险生,日后必然荣华富贵。 还说她八字特别好,主富贵。一生中虽有小劫,但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可如今,这些所谓的好命,根本都不是她的。 “如今想来,当时那种环境下抱错,也是极有可能的。”徐妙莲感叹。 徐护没去否定她的猜测,只是说:“可既然我们能一起生活十五年,就说明注定不是一般的缘分。二娘,我们是有缘分的。不管真相如何,你既做了徐家人,便一辈子都是徐家的女儿,任谁都不能轻易改变。” 不可否认,听了这样的话,徐妙莲心中还是很感动很温暖的。 她冲着徐护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 徐国公徐盛恭是天黑后才回的家,徐夫人给管家丢了话,所以,徐国公一回家后,便直接就往后院去了。 徐杏已经洗完澡换了身大家闺秀穿的衣裙,这会儿,正靠坐在徐夫人身旁陪着她说话。徐国公一踏足进来,谁都还未说一句呢,他目光只淡淡扫过徐杏脸后,瞬间就怔愣住了。 但也只是愣住一小会儿功夫,很快他就把目光从徐杏身上挪开,回到了一旁自己夫人身上。 “夫君,你可算回来了。”徐夫人这会儿心情已经平复很多,并且通过方才和徐杏聊的一个时辰的功夫,她也已经知道了杏娘还是完璧,并且,从她谈吐也看得出来,她是个有学识有涵养的人,并不是她以为的那种靠卖身求生存的艳俗风尘女子。 如此,她心中也就好受多了。 想着,国公威严,怕杏娘胆小会被吓着,所以,徐夫人喊了温嬷嬷来,让她先带徐杏下去休息。至于今儿发生的一切,由她来和家主说就行。 温嬷嬷应了声是,走过来请着徐杏走。 徐杏前世毕竟也是过了好几年的贵女、贵妇日子的,所以一些大家族的规矩和礼仪,她自懂。 并且她也知道,徐家人都希望她是个落落大方、知书达理、懂规矩的,所以,这会儿徐杏既然想留下来、彻底摆脱了风月楼,自然也不吝啬自己的规矩。 大大方方行了个标准的退安礼后,徐杏这才默声跟着温嬷嬷退了下去。 过了起初的那股劲儿后,如今徐夫人是越看越觉得徐杏好的。所以,目光追随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她身影彻底隐在了黑暗中后,徐夫人这才收回目光来。 “想你方才从她那张脸上也看出了什么……”徐夫人把今儿庙里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了自己夫君。 来龙去脉,每一个细节都一一道得清楚。 而那边,徐杏被温嬷嬷带着先去了寝卧。当年徐夫人带着家中三个孩子和几个忠仆逃出太原时,温嬷嬷就跟在其中。后来夫人在一村户家生产,她也是一直陪护在身边的。若是当年真抱错了婴儿的话,那么,她也有很大的责任,她也是对不起眼前的这个的。 所以,温嬷嬷心中也十分愧疚。 打发了铺床的婢子,她亲自过去帮徐杏铺床。 温嬷嬷是徐夫人当年的陪嫁,对徐夫人十分的忠心,心地也很软和善良。所以,她自然也是在徐杏的拉拢范围之内的。 “嬷嬷,还是我自己来吧。”徐杏走过去,要接了温嬷嬷手上的活来做。 温嬷嬷怎么可能会把活交给她做,忙避开了后,就说:“娘子是主人,婢子是奴,哪里是主人替奴干活的。娘子快坐着歇下,奴很快就铺好了。” 徐杏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可以和温嬷嬷好好交心的机会,她并没有去一旁坐下,而是挨着温嬷嬷说:“这些活,我平时也常干的,没什么干不得的。” 温嬷嬷心中越发不好受,她一时没接话。 徐杏望了望她脸色,又继续说:“虽我身边有两个伺候起居的婢子,但楼里的妈妈和我说,日后开了苞开始伺候人了,是需要会铺床叠被的,所以,在这方面,我也是受过训练的。做的活,可不一定就比嬷嬷差。” 她语调轻松,尽量不让气氛尴尬。 但她越是这样,温嬷嬷心中便越是不好受。 果然,铺好床后,温嬷嬷忽然“噗通”一声,就屈膝在徐杏跟前跪下来了。 虽然徐杏方才那样说,的确是为了让温嬷嬷觉得对不起她。不过,她身为夫人身边的一等侍婢,在府上极为有体面。她突然这样朝自己跪下来,徐杏也十分意外。 “嬷嬷这是做什么?嬷嬷快请起。”徐杏连忙弯腰去亲自将人扶起。 第7朵杏花 第7朵杏花 “奴有罪,娘子便就让奴跪着说话吧。”温嬷嬷面上已经热泪一片,跪着不肯起。 温嬷嬷是夫人最看重的奴仆,不说在她这儿了,便就是在夫人那里,她也是鲜少会行这么大的礼的。若是今儿真就让她跪在自己面前说话,日后传出去,便就是打夫人的脸。 徐杏这会儿可不敢认为她已经重要到连打了夫人的脸夫人都会浑然不在意的地步。好不易才在夫人那里博取到些同情的,可别因为这一跪,再给跪没了。 徐杏心里拎得清楚得很。 “嬷嬷有何话不能起来好好说?”徐杏依旧语气温柔,耐着性子劝解她道,“我虽才进府,但也会察言观色的。嬷嬷是夫人身边最重要的人了,今儿嬷嬷这样跪我,便就如同夫人跪我,叫我如何受得起?快快请起。” 说完这样一番话后,徐杏忙又用力去托起温嬷嬷来。 而这会儿,温嬷嬷却是没再拒绝。想来,方才她是一时糊涂,但这会儿她显然已经明白过来其中的重要性了。 徐杏扶着她在一旁凳子上坐下来,她则坐在温嬷嬷身边,二人正好离得不近不远。 徐杏先是递了帕子去给温嬷嬷擦脸,然后趁机聊起十五年前的往事来。 “这事情不怪嬷嬷,也不怪任何人。当时那种情况下,我能顺利被生出来,有命活,而夫人能身体安康无恙,就已经是菩萨保佑了。至于别的,或许都是天意吧。” 方才徐夫人抓着她说了有一个时辰的话,除了听她说她这些年来是怎么过活的外,徐夫人也和徐杏提了当年大逃亡的事。所以,徐杏这会儿才能有机会和温嬷嬷重提旧事。 徐杏说是天意,不怪任何人,可温嬷嬷心中始终愧疚。 “可若是奴当年再多留哪怕是一点点的心思在娘子身上,便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娘子本是公府千金,原该是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的,却偏偏……”却偏偏堕入那种地方。若不是好在上天有眼,到底全了娘子的清白之身的话,那娘子这辈子怕就是毁了。 若真到那一步,她真就是徐家的千古罪人了。 徐杏却说:“当时夫人昏睡前,是有看一眼小婴儿的,知道小婴儿左脚脚掌心有个胎记。嬷嬷当时也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才放心的把婴儿交给村里的接生婆婆管的吧?” 温嬷嬷点头:“那胎记很特别,这世上几乎就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会在同样的位置长出同样的胎记来。也正因此,奴才认为只要认准胎记,肯定不会把娘子给弄丢了。可谁想得到……”谁想得到,当时正好会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会被烛火烫伤,且正好就烫在左脚掌心处。 若没这么巧合的话,当时肯定不会抱错。 徐杏装着好奇的样子,问温嬷嬷:“当时除了脚心的胎记,就没有别的辨认身份的东西了吗?比如说,套在脖子上的项圈,或是裹在身上的锦缎,都没有什么特别的?” 温嬷嬷忽然重重愣住。 都十五年过去了,时间太过久远。若不是这会儿被提醒,怕是连温嬷嬷也得忘了。当年,婴儿被抱走前,身上裹着的是一块从夫人衣裳上扯下来的好绸缎,她也还把一个早就给小娘子打好的金镯子套在了当年那婴儿手上。 当时之所以认定那个就是小娘子,一是因为脚心的胎记,二则也是看裹在她身上的锦缎和套在手腕处的金镯子都在的。 本以为当年只是匆忙之下抱错了,可如今再细细去想,难道就不能是当年故意有人掉包了两个孩子吗? 若当年不是有人故意掉包,又怎么可能会把属于娘子的裹布和金镯放在另外一个孩子身上呢? 如此一想,温嬷嬷也是浑身冒冷汗。 但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在跟夫人商量之前,温嬷嬷也是不会在徐杏面前说的。所以,她回过神来后,便只僵硬笑着回说:“时间过去太久,奴一时也记不得了。”又补充说,“当年跟在夫人身边逃难的几个仆人,如今都还在府上做事,待奴回去和夫人商议后问问那几个,应该就能知道。” 徐杏将她方才脸上的一应神色都瞧在了眼中,她知道此刻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她要的也不是徐家因此就赶徐妙莲走,她心里清楚的知道,只因这一件事,徐家根本不可能会怪罪养了十几年的徐妙莲的,更不要说赶走她了。 她之所以故意这样提一嘴,目的也只是想借温嬷嬷的口让徐夫人、甚至是徐家其他几口人知道,当年并非抱错,而是有人有意为之。 她要的,也只是在徐公夫妇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便是如今这颗种子不能发芽生根,但日后一件件累积起来,也迟早会的。 又或者说,哪怕徐家夫妇不会因此而牵连徐妙莲,但多少心中是会更觉得对不住她这个亲生女儿的。 所以,徐杏也不在意温嬷嬷此刻的刻意隐瞒,她大方的笑着冲温嬷嬷点头,表现出一副并不很在意的样子。 “都是那么久之前的事了,我原也是和嬷嬷提起往事才顺口一说的。想不起来,太正常不过。” 温嬷嬷这会儿却是有些坐不住了,她起身道别说:“天不早了,娘子快些歇下,有什么话,明儿再说不迟。日后娘子就住在府上了,有多少话都有时间说。”她望着徐杏慈爱的笑,“这会儿家主和夫人应该说完话了,今儿有娘子住在这儿,家主肯定是不留宿的,奴先去伺候夫人。” “我送嬷嬷出去。”徐杏起身,送温嬷嬷到门口。 回来后,徐杏也没有立即去歇下,而是只去窗边的榻上坐了下来,心中想着事儿。 她方才那样说,其实就是明晃晃的算计温嬷嬷了。其实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徐妙莲算不算她的仇人。 要说她是仇人的话,可她始终端庄大方,温和可亲。前世二人身份揭穿后,她也没有要继续鸠占鹊巢的意思,也明确表示过她会离开,最后也是徐家人都不肯放她走她才留下来的。 且当年她也只是个婴儿,便是换婴是有人精心布的局,是预谋,但也实在不和她相干。 可若说不是仇人的话,她这些年遭的罪、吃的苦,却皆是因她而起。从小因为有她的存在,她不能在自己亲人身边长大,后来又堕入烟花之地,险些一辈子都爬不起来。 前世,她和她的关系虽还不至于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但的确也是谁也不待见谁的。 徐杏想,她不会去害徐妙莲,不会去无中生有。但,若是真切存在的事实的话,她也还是要挖出来的。 前世她是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被认回的徐家,当时她根本无暇去想别的。所以,当自己之后想明白其实当年换婴一事并非偶然,而是有预谋的时候,其实已经迟了,已经错失了最佳良机。 当年不能及时把握住机会,这一次,她自然是要及时把握住的。 并且她也很想看看,若是知道当年其实是一场有预谋的换婴,徐家众人到底会怎么做。 此时此刻,徐杏是完全抱着看戏的姿态的。就算他们仍然觉得徐妙莲没错、仍然护着她疼着她,她想,她也并不会再伤心难过。 她就是想看看而已,想看看徐家人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徐夫人显然也是没想这么多的,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压根都没空去多想这些细节。但听温嬷嬷这样说后,她突然静默住,久久都未能回神。 还是温嬷嬷喊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不过,回过神来后,她也并未接着温嬷嬷的话说,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 “杏娘歇下了吗?”徐夫人生硬转了话头。 温嬷嬷是在徐夫人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人,自然是了解徐夫人的。见她是这样的回应,温嬷嬷心中便知道,怕是夫人不愿知道真相。 所以,温嬷嬷也就很识趣的撇开了这事不提,只说:“方才奴过来时,娘子已经歇下了。这会儿,怕是已经睡了。”又适时安慰说,“夫人也累了一天,今儿还是早早歇着吧。” 徐夫人有很多心里话愿意和温嬷嬷说,她和她倾诉道:“你不知道,最一开始瞧见她那一张脸的时候,我都惊呆住了。后来在寺庙里,越来越意识到其实她才是我的亲生女儿时,我心里也很难过,一度想过逃避。” “但现在,心情又好得多了。”她笑着,一边扶着温嬷嬷手往内寝去,一边继续说,“方才和国公说了,他让我放心,说外面的事就交给他来办就好。” “杏娘她……她毕竟是在那种地方长大的,若是叫外面那些人知道,一来有辱我们徐家的名声,便是大娘二娘,都得跟着受累。尤其是大娘,她原就在东宫的日子不好过。二来,日后杏娘许配人家也不好许,又有哪个正经的名门世家不介意这个的?便是看在徐家的门第上愿意娶她,杏娘嫁过去日子也不会好过。” “如今还算好,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徐夫人是真的打心眼儿里庆幸。 见夫人高兴成这样,温嬷嬷自然也跟着高兴,她顺着徐夫人话说:“这么说,家主和夫人这是已经做了决定,要摆酒筵对外称杏娘才是徐家二娘子了?” 第8朵杏花 第8朵杏花 徐夫人有沉默一瞬没说话,但很快,她就又接了温嬷嬷的话。 “我方才一个人坐在那儿也有好好想过,忽觉得国公说的也对。如今杏娘最需要的,其实就是亲人们的关怀,是家的温暖,而非局限在一个身份上。只要日后我、国公,还有大郎二郎大娘二娘都能对杏娘很好,想她心里也会好受很多。至于别的……当初已经错了,且这么些年来我也从未疑心过二娘不是我亲生的。” “这突然的要让我换女儿,我也很难能接受。” 温嬷嬷也能理解,搁身边养了十五年,又是真心疼惜的,搁谁身上都受不了。 “这样也好,日后二位娘子都孝敬在夫人膝下,姐妹和睦,也是再好不过的了。”温嬷嬷顺着徐夫人的话说。 只是,话刚说完,忽又想起方才徐杏的那些话来。唇蠕动了好几次,最终温嬷嬷还是放弃了再提此事。 她想,夫人心中该是明白的。她不过是不想再提而已。她是不想失去二娘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搞得家里鸡飞狗跳的不安生。 徐国公是在战场杀伐之人,心地自没有徐夫人那么软,他也没那么感情用事。便是从妻子那里得知了当年真相,他也不过只是安抚了几句而已。 于他来说,家族稳定最重要。至于到底哪个是亲生的,已经不重要了。 培养了十五年的女儿,哪里能是说丢弃就丢弃的?撇开父女感情先不提,便是在日后婚配一事上,那叫杏娘的女子也是不及二娘的十之一二的。 一个是在烟花之地长大的风尘女子,一个则是从小接受最好教育的大家闺秀,二者如何能相比?便是那女子也自小读过书,有些学识,但人的习性却是改变不了的。 他不信一个从小在青楼长大的女子,她能有大家闺秀的那份见识和远见。怕是读的书,也尽是些淫词荡句,上不得台面。 当然,毕竟她有着那样一张酷似夫人的脸,也有那块胎记在,他也否认不了她身上流有徐家血脉的事实。他会亲自派心腹之人先去好好彻查这个风月楼,若是杏娘的身份并不可疑,且此番突然和夫人在庙中相遇也并非算计的话……他也自会接她入府,好好给她安排一个身份,让她从此衣食无忧。 徐国公心中拎得清楚得很,一从徐夫人的正院出来后,就即刻召了自己的心腹之人来,差他们去查此事。 另外,今儿天色晚了,他不便再见杏娘。等明天白日,他若得空的话,还是得亲自见一见这个女子的。夫人心地善良,好哄骗,但他却不是。 若她真是在心怀不轨的情况下设计靠近夫人的话,想也逃不过他的审问。 徐妙莲这一夜注定难以入眠,纵她在外面表现得再大方得体,一旦入了自己院子,难免也要把心中忧愁写在脸上。 长这么大,她从没想过自己竟会不是父亲母亲的女儿,无疑今儿这一出,是给了她致命的一击。 “娘子不必担心,夫人有多疼你,不必奴说,想你心中也清楚。血脉之亲固然重要,但十五年的感情、十五年的陪伴,也是同样重要的。这些年来,娘子伺候陪伴在夫人身边,给夫人带去了多少欢乐啊,这些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说话的是徐妙莲的乳娘,她打徐妙莲几个月大时就侍奉在徐妙莲身边,二人朝夕相处的也有十来年了。徐妙莲和她相处的日子要比和徐夫人相处的日子还要多些,所以,乳娘是再了解徐妙莲不过的了。 知道她懂事得很,常常都是报喜不报忧。哪怕心里再苦再难,她也从不会表露出来半分,徒惹得国公和夫人担心。 这会儿见她一回来后就忧愁成这样,乳娘也心疼。 “你且放心吧,便是你自己要走,国公夫人和二郎也都是不会让你走的。”乳娘拍了拍徐妙莲肩,宽慰她。 徐妙莲却摇摇头道:“我倒不是担心自己,我是怕母亲会伤心过头反而伤了身子。” 乳娘重重叹息了一声,然后说:“这你倒也不必担心,大悲过后就是大喜,好在那位是好好的回来了不是吗?夫人会想明白的。”又说,“你啊,就是善良,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担心别人去。快别忧虑这些了,天晚了,早点歇下吧。明儿一早,还得去夫人那儿请安呢。” “好,我听乳娘的。” 不过,徐妙莲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彻夜未眠。次日一早起来,明显的脸色憔悴,眼下也有淡淡一层青影在。 乳娘瞧见了,赶紧招呼平日里伺候徐妙莲梳洗上妆的婢子来给她上点妆遮盖一下,但却被徐妙莲拒绝了。 “无碍。”她边说边挥退了要上前来伺候她上妆的婢子,只对乳娘道,“没有时间周全这些了,还是先去给母亲请安要紧。” 虽然只字未提那位杏娘,但乳娘也明白,二娘这是怕去迟了会怠慢那位杏娘。 想了想二娘眼下的处境,乳娘虽心疼她,但也觉得她这样做没错。 不过徐妙莲还是来迟了一步,她到徐夫人的院子的时候,徐杏已经伴在徐夫人左右了。 徐杏昨儿晚上就歇在了徐夫人的院子,今儿一早起来后,她稍稍梳洗了下就直接过来了。 徐妙莲过来,当看到徐夫人搂着徐杏有说有笑的场面时,她有略微怔愣住一会儿。 “二娘来了,来,过来坐。”徐夫人倒不至于因为有了亲生女儿而忘记这个她疼了十五年的女儿,所以,一见徐妙莲过来,她立即就笑意盈盈朝她招手,示意她也坐到自己身边去。 徐杏见状,便从徐夫人身边站了起来。 从昨儿到现在,徐杏和徐妙莲还没说过一句话。不过,二人见了后,倒是相互礼貌客气得很。 徐夫人自然感觉到了二人之间的尴尬,其实她自己也很尴尬。想亲口和二娘说其实杏娘才是她亲生女儿、是十五年前搞错了,她又不忍心,怕二娘伤心。 想安慰二娘,告诉她说不管她是不是自己亲闺女,在她这个做母亲的心中她都是最重要的,又怕杏娘会难过。 夹在中间,徐夫人也是左右为难,又怕让这个失望,又怕让那个难过,最后只能暂且先什么都不说。 好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也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家主和二郎就过来了。 徐国公一来,包括徐夫人在内的所有人都起身迎接。徐夫人快走几步亲自迎接过去,徐国公则握住妻子手,扶着她一道再坐回上位来。 徐杏本来是候在徐夫人身边的,见状,忙默默退到了一边去站着。 徐国公看了徐杏一眼后,就把屋子里的婢子都打发了出去。徐妙莲垂眸定思一瞬,而后也曲身要道别,却被徐国公留下了。 “都是一家人,家里的事情,没什么是你不能知情的。”徐国公这样对徐妙莲说。 徐妙莲心中有些感动,热泪几欲夺眶而出,但被她忍住了。 “是,父亲。”应了一声,徐妙莲默默退去了一边候着。 徐杏微微一抬头,就正好看到徐护和徐妙莲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徐护那眼神仿佛是在说,瞧,我说不会有事吧?不论发生什么,这里一日是你的家,就永远都是你的家,大可放心。 徐杏一点都不意外,只又平静收回了目光。 那边,徐国公已经朝徐杏望了过来,开始问她话。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又是怎么知道夫人会在昨儿去寺庙上香?”徐国公战场杀伐多年,身上自有种不怒自威的冷肃气势。 平日里不发火的时候,徐护几个都怕他,何况这会儿他还是故意摆出了审问的姿态来。 徐国公想的是,若是此女子真是有预谋而来的话,他想在他的震慑下,不怕她不从实招来。他如今走到这个位置,想要暗害他的人很多,他不能不防。 但徐杏,却是不吃他这一套的。 她的确是他们的女儿,这是毋庸置疑的。风月楼的确没什么算计,她也不怕他去查。就算她“凑巧”和徐夫人同一天去同一家寺庙上香,她也不是给不出理由来。 所以,徐杏闻声后,直接走去堂下,膝盖一屈,就跪了下来。 “杏娘!”徐夫人舍不得,要去扶起她,但却被一旁的徐国公按住了。 “听她如何说。”徐国公小声对徐夫人道。 徐杏说:“我是风月楼里的女子,今年十五岁。按着我们楼里的规矩,再过几日我便也要开始接客了。对我们这些楼里的女子来说,初夜自是大事,所以,我便求了妈妈准我出城到庙里拜菩萨。至于什么身世,在昨儿之前,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徐国公一双冷厉的眸子如刀子般刮在徐杏脸上,他继续冷声问,“金光寺那么大,你好端端的拜你的菩萨,为何会突然闯去夫人所在的大殿?还说你不是冲着夫人去的。” 说到这处,徐护突然眉心皱了下,他隐隐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妙。 果然,就听那边跪在地上的女子继续说:“我不是冲夫人去的,我当时是冲徐二郎去的。” 徐护:“……” 徐护真的很想立即冲过去一把死死捂住她嘴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只可惜,这会儿父亲在,他万万不敢这样做。 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坐着,继续听那女子说一些肯定会让他招致祸端的话。 “我在楼里做姑娘,贵府二郎是关顾我的常客。昨儿路上巧遇,我便起了心思。我不想做花娘,任人糟蹋,但要被赎身,需要万金之多。我没钱,便想委身于徐二郎,想他迎我入府为妾。我当时以为徐二郎也在大殿内,这才寻过去的。” 徐护这个时候已经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爹脸色了,更不要说去和这个女子争论。 第9朵杏花 第9朵杏花 徐杏根本不怕会因为这样说而牵连徐护,反正她和徐护关系也不好。哪怕她今天故意避此而不谈,徐护也不会买她的账。 何必呢? 再说了,她说的这些都是实情,但凡稍微去打听一下就都能知道他徐二郎的德行。她也不怕这位徐国公会不信她的话。 他儿子是什么人,他心里最清楚了,不是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会儿拉徐护过来给自己挡炮火,她也能落得清闲一点。虽然她的身世的确没有假,她也的确不是谁用来算计、暗害徐家的棋子,但若她一直这样被这位徐国公像审犯人一样审问,她也受不了啊。 只要这会儿徐国公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她就变成了吃瓜看戏的那个。岂不乐哉? 果然不出徐杏所料,她把这些话一说出来,徐国公果然就火冒三丈。 手掌重重的在案几上猛拍一下后,徐国公几乎是怒吼出来的。 “孽障东西!” 徐护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屁股从椅子上挪开,在徐杏身边一并跪了下来。 “儿子知道错了,不敢请求原谅,只求父亲责罚。” 这事就不是他能争辩的事儿,与其犟嘴做无畏挣扎,不如坦荡认下来。老老实实下跪认错,不过就是挨一顿鞭子。但若是和父亲顶撞死活不认的话,可就不是一顿鞭子这么简单了。 毫无疑问,徐护挨了一顿鞭打。徐国公正在气头上,立即让管家去拿了鞭子来,他要亲自抽徐护二十鞭子。 徐夫人坐在一旁看着,又心疼又生气。心疼儿子挨了皮肉苦,生气他不好好习武念书,尽做这些事惹他父亲恼火,更是气他寻花问柳竟然险些害了自己亲妹妹。 本来搁在平时,徐夫人早就要开口替儿子求情了,但今儿她也是在气头上,所以恁是忍着一句求情的话都没说。 徐妙莲本来是想替二兄求情的,但她见母亲也明显在生气,且脸色很不好,而父亲那边又是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所以,权衡思量了一番后,她也就什么都没说。 明显父亲母亲都为此十分生气,若是她求情了,反而于二兄不利。到时候,怕是可能还会害他多挨几鞭子。 而这时,徐妙莲也不自觉的便投过目光来看徐杏。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怕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怜和柔弱无能的。相反她很聪明,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就能陷二兄于父亲的一顿责罚中。 她不信她会不知道说出方才那些话的后果。但凡是正常人,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多少都会有所顾及的。但她没有。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害二兄呢?据她自己所说的那样,二兄常关顾她,是她的常客,想来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的,也算是恩客。便是如今身世大白,她成了二兄的亲妹妹,也不该如此痛恨一个从前对她有过恩情的人吧? 做国公府的千金难道不比做国公府公子的妾氏要好吗? 难道,只是因为二兄对她这个假千金很好吗?哪怕是身世大白了,二兄依旧一如从前般对她好,所以,她便生气了? 所以说,这顿气还是冲着她来的。 徐妙莲面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心中却是想了许多。 如果她真的是那么不好相与,真的只是装出来的大度温和、但其实心里恨自己恨得要死的话,那么她也不是不可以走的。读了这么多年书,受了国公府这些年的恩泽,她还不至于做出那种忘恩负义的事来。 这个身份本就是不属于她的,她已经霸占了十五年,如今正主回来了,她也该腾出位置来才是。 徐妙莲突然起身,跪到徐国公腿边去,抱着徐国公挥鞭子的手不再让他打,求着道:“父亲且先别动怒,听我说一句。事情一切皆因我而起,是我霸占了这个身份十五年,如今既然真相大白,我定会回我该回的地方去。” “二兄虽然险些做了混账事,但有句话叫‘不知者无罪’,父亲就看在这句‘不知者无罪’上放过二兄吧。”徐妙莲知道父亲最在意的人是母亲,这会儿知道自己分量不够,也就顺势把母亲搬了出来,“母亲素日里最疼的就是二兄了,看在母亲的面子上,父亲您也请手下留情。” 徐夫人虽然心疼儿子,但这件事他的确做得太过分了,合该吃一顿鞭子的。她本来没打算求情,但这会儿见二娘抬了她出来,徐夫人又望了望被五花大绑绑在长凳上的次子,一时心也软了下去。 “算了,这次就放过他吧。您手重力气大,回头打死了有你后悔的时候。”徐夫人方才有在心里默数,已经打了十三下了,也算是给了他一个教训。 徐国公对次子是恨铁不成钢,对他的不学无术招猫逗狗一直都很有意见。方才在气头上,他下手够狠,这会儿见他背上衣袍沁着血,心里的气倒是没那么大了。 “滚回去闭门思过。”到底是收了手,但徐国公依旧在气头上,“没有我的命令,不允许你踏出院子半步。滚!” 徐护被府上奴仆架着扶走了,徐国公这会儿冷静下来想了想,不由得又朝徐杏望去。 徐杏一直跪着,都还没起来。 方才在气头上,徐国公一怒之下就动了手。现在回头再去想,他又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实在颇有心机。只不过寥寥数语,便挑拨得他们父子二人大动干戈。 实在也不怪他会对她起疑心。 “二娘说她要走,你怎么想?”徐国公突然转身来这样问徐杏。 徐杏知道徐家是不可能会放徐妙莲走的,且徐国公这会儿这样问她也并不是真的要听取她的意见,不过只是在考验她罢了。 所以,徐杏是不可能做那个坏人的。 “二娘伴在国公和夫人身边十五年之久,早就是一家人了,如何能走?便是真有一个该走的,那也应该是我。”她突然抬起头来,很严肃认真的看向徐国公,“我没有别的心愿,我只是实在不愿再继续呆在风月楼那种地方。昨儿闯大殿是想徐二郎帮我赎身,今儿我恳请国公和夫人能帮我赎身。只要赎了身,我有了自由之身,我可以立即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生活。” 徐杏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吧,她的确挺想要自由的,也的确对徐家人没有什么在意和牵挂。离开京城一个人自由自在的过日子,也挺好。 只是,如今天下尚乱,各地的反贼和韭菜一样,一茬一茬的。今天被剿灭了,明天说不定又能另起炉灶。 就这种情况而言的话,自然还是留在京中的好。 至少是在天子脚下,不至于天天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我不同意!”果不出徐杏所料,徐夫人立马就反对了,“你要是赶她走,那我就和她一起走。” 徐国公也只是试探一下,他当然不会这么做的。这只是他多年来的习惯而已。人在高位,自然就要筹谋得多一些,身边突然冒出来一个女子,即便是他亲生女儿,他也是不得不多提防着一些的。 “既然你们母亲不愿意,就都留下来。国公府这么大,还不缺你们一口饭吃。”这句话是对徐妙莲说的,说完后转身对徐夫人道,“内宅的事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下来陪你。对了,既然留她下来,就赶紧给她安排一个住处,女大避父,便是亲生的,也不该一个屋檐下同住。” 徐国公夫妇感情多年来一直很好,正常情况下,徐国公都是回后院宿在徐夫人这儿的。昨儿因有徐杏留宿在这儿,所以他才去了前院凑合了一晚上。 “且放心吧,此事我自会安排。”见一切算是尘埃落定了,徐夫人这会儿心情很是不错。 徐国公走后,徐夫人还没说什么,徐妙莲就立即说:“母亲,不如让杏娘住到女儿现在所住的云中亭吧?那儿环境好,又离母亲这儿近,日后来回也方便。” 云中亭的确是府上除了徐夫人的主院外最好的一处院落了,不过,徐杏却并不想住到那里去。 何况,她心中知道得很,这种时候谁争谁抢谁就是讨人嫌。徐妙莲这样做,不管她是真的好心还是以退为进,徐杏都不想承这个情。 对于住处,她心中早有安排。 所以,不等徐夫人开口,徐杏忙就接了徐妙莲话说:“搬来搬去的,也是无端劳累了这些奴仆,实在没有必要得很。既是二娘住惯了的地方,我更不好夺人所好。这府上这么大,我想总能有一处适合我住的地方。” 徐妙莲看了徐杏一眼,没再说话。 见这二人如此互相谦让又相处和睦,徐夫人心中很高兴。 “就依杏娘,不必搬来搬去的,麻烦得紧。”徐夫人牵了徐杏手拉她到身边去,温柔对她道,“咱们先吃饭,吃完后让温嬷嬷亲自带你去府上好好逛一逛。但凡如今还没人住的院子,只要你看中了,就可以住进去。” 徐杏等的就是这句话,忙曲身道谢:“多谢夫人。” 徐杏知道如今的徐国公府上住着一位小贵人,左右徐府她是靠不住的,不如早早拉拢了这位贵人,日后多少也是个靠山。 第10朵杏花 第10朵杏花 徐杏一直都很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个家,她始终都替代不了徐妙莲在徐家人心目中的位置,她也不敢奢望所谓的父亲母亲能待自己有多好。 走到此时此刻这一步,她也能算稍稍先松口气了。至少,徐家一家算是彻底认了她,她也不必再回风月楼去了。 至于徐家怎么善后,怎么去圆她身份这个事,这就不是该她操心的事了。 反正比起她来,想必徐家人更不愿意让外人知道她曾经在风月楼呆过的事。他父亲徐国公本事了得只手遮天,这点小事,想根本难不倒他。 不过,提起风月楼来,徐杏当然还没忘另外一件事。 “有一件事情……想求夫人帮忙。”这件事情的确是有些为难,所以,徐杏这会儿态度十分诚恳,“我在风月楼时,是有两个婢子伺候在身边的。她们二人是从小就伺候在我身边的,都是同病相怜之人,所以打小就感情特别好。” “她们两个如今一个十二、一个十三,都还是小孩子。我现在突然消失不见了,楼里的妈妈怕是会怪罪到她们二人身上。想她们也可怜,我总于心不忍,所以,恳求夫人能够帮帮我,也帮帮她们。” 那一世小葡和小萄两个是没有跟她到徐家来的,当时她长得像徐夫人的事闹得满城人尽皆知,徐家能赎她一个回徐府就不错了,根本不可能会再去赎小葡和小萄。当时就有不少人怀疑其实她就是徐家亲生的,若是徐家帮着赎了姑娘又赎了婢子,岂不就是坐实了外面的传言? 徐家避嫌还来不及呢,肯定不会主动落人口实。 而现在情况却大不一样,现在根本没有几个人见过她真容,她更是没有闻名长安城。而只要徐家人肯,暗中悄悄想法子弄了小葡小萄到府上来,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事情对徐家人来说不难办,但毕竟是徐杏有求于他们,所以,徐杏态度还是很谦卑的。 徐夫人现在对徐杏是有求必应,再说,她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只是,我也有个要求,希望你能答应。”徐夫人也趁机提了自己的条件。 徐杏正高兴,忙点头说:“夫人请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去做。” 徐夫人眉目慈祥的笑着道:“你这一口一个‘夫人’的叫着,实在别扭。你是我女儿,这是你我心中都清楚的事,你该唤我一声‘阿娘’才对。” 见她说的是这事,徐杏眼中光芒瞬间灭了一些。但她还是冲徐夫人点了点头,应了下来:“是,阿娘。” 徐杏不是不愿意叫,只是觉得现在就改口还太早了些。一是人家不过也才算是认了她下来,二则是,如今虽然算是认了下来,但却也不知道会给她安排个什么身份。 徐杏不计较这些,但也不想过于巴结和殷勤的讨好。说不定她自己主动改口了,人家还觉得她这是想抢徐二娘的位子,还不乐意呢。 她又何必去讨那个嫌? 其实在她心中,叫夫人和叫阿娘,也是没什么区别的。 不过一个称呼而已。 母女三个一起用了早饭后,徐夫人就让温嬷嬷陪徐杏去府上各处逛逛,顺便把要住的院子定下来,好提前安排人是收拾,这样她晚上也算是能有个正经的住处。然后,她单独留了徐妙莲下来,明显一副是要说些体己话的样子。 徐妙莲本来是打算告退的,见母亲留自己下来后,她本能就往徐杏那里看了眼。 徐杏余光瞥到了徐妙莲的眼神,不过,她没在意。既没在意徐妙莲的眼神,也没在意徐夫人单独留了徐妙莲下来这样一件事。她只朝温嬷嬷走了过去,礼貌客气的说:“有劳嬷嬷了。” 虽然徐夫人说当年错了是天意,错就错了,如今也没必要再去寻谁的错。两个都是她闺女,她都一样的疼。但在温嬷嬷心中,她总是觉得自己是很对不起杏娘的。 当年若不是她疏忽了,也不会害得正经的国公千金流落在外这些年。 正因温嬷嬷心中对徐杏有愧,所以这一路上,她和徐杏说了很多体己的话。告诉她国公的喜好,告诉她夫人的喜好,还和她说了许多有关国公的忌讳,以及府上的规矩等等。 温嬷嬷说这些,自然是希望徐杏可以去投其所好的,但徐杏却并不怎么在意这些。温嬷嬷说的这些国公和夫人的喜好,以及二人的忌讳,她心里都清楚得很。那一世,她也的确做了一些有意迎合讨好的事,但无一不是无功而返的。 不论她做什么,她始终都是一个外人,始终都融不进那一家六口中。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费那些心思呢? 维持表面的客气就好,只要不犯错就好。至于刻意的讨好,实在是很没必要。 “嬷嬷,那处是哪里?”虽然徐杏明白温嬷嬷是好意,但对于她实在提不上兴趣的好意来说,听着也是一种煎熬。所以,她索性直接打断了。 “噢!这处是……”方才温嬷嬷一路上专注于和徐杏说话,倒没怎么在意走的是哪条路,且这里离正院那边也实在有些远了,她平日里也鲜少往这边来。所以,有四下看了看才反应过来这已经走到哪儿了。 “回娘子的话,前面那处便就是沁芳小筑了。”温嬷嬷意识到这会儿已经走得太偏了后,忙驻足说,“这里离夫人的主院太远了些,娘子想来是不会住这里的,不如往回走。” 徐杏是趁方才温嬷嬷话说的专注时,有意往这边拐过来的。这会儿既然到了,她自不可能再往回走、往回挑。 “这里景致很好,我好像还看到那边有一面湖,我们去逛逛吧。”徐杏并没有往回走的意思,一面这样说,一面已经自作主张继续往前面去了。 再往前面去,就要到了碧波兰亭了,温嬷嬷见状忙阻止。 “娘子!别再往前面去了,那儿太偏了!”温嬷嬷一边说一边快走几步到徐杏前面去,拦住她说,“方才只顾着和娘子说话,奴都没有注意路。这里已经很偏了,并且越往前走就离夫人的正院越远,还是往回去挑吧。” “可我喜欢这里。”徐杏目光越过温嬷嬷,她已经眼尖的瞧见了碧波兰亭的院墙了,“我看那里有一面湖,我还从没在湖边住过,想来景色肯定不错。而且,从这里走路往夫人的正院去,不过也就一刻钟多点的时间,也不算远。我难得能自己挑一个住处,嬷嬷不会为难我吧?” “可是这……”温嬷嬷还真的十分为难。 若不是碧波兰亭里住了一个人,这会儿她也不会这么为难。可东宫的那位小公子如今住在碧波兰亭里,若杏娘再住这儿,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徐杏自然也知道温嬷嬷在担心什么,有过一世记忆的她,当然知道碧波兰亭里有住个人。其实她故意寻过来,想在这个地方住下,一是想离那一家人远远的,只想安安分分过几天自己的小日子,二也是想趁着这个便利和碧波兰亭的那位好好套一套交情的。 人家身份尊贵,年纪又小,如今母亲去世父亲忙碌,正是需要亲人关怀的时候。若是她能真心对他好,让他感受到来自一个长辈的关心的话,想日后必然也不会亏待她。 想着他几年后的身份,徐杏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嬷嬷我决定了,我就住在沁芳小筑。”徐杏暂且没再继续往前去,直接拐了个弯,往沁芳小筑去了,“这沁芳小筑有两层高,又正对着湖,晚上吃完晚饭,正好可以搬个椅子坐二楼廊檐下吹风。嬷嬷你就不要阻拦我了,夫人说过,这府上只要是没人住的院落,我看中了,就可以搬进来。” “可是……”温嬷嬷还想说可是这里不一样,但见徐杏态度十分坚决,她便也就没再劝。 总之她劝是劝不动的,这事还得夫人来说才行。 只是回去的路上温嬷嬷不由也在想,杏娘之所以住得离夫人这么远,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对夫人有气还是怎么回事。不然的话,一般按常理来说,这刚认回的女儿,哪里有不和母亲亲近、不愿住母亲身边的? 温嬷嬷回到主院时,徐妙莲已经离开了,温嬷嬷便把徐杏想要住、并且已经留在了沁芳小筑的事说了。 徐夫人听了后也很诧异:“府上还空着的院子也有很多,她怎么最后挑到了那里去?” 温嬷嬷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去,说:“这事怪奴,奴一路上只顾着说话,倒没在意是往那里去的路。等到了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娘子一眼就相中了那儿,说是那儿有湖,夜间可以坐二楼上吹风看夜景。奴劝过她,她不听。这不,这会儿人已经欢喜的赖在那儿不肯挪地儿了。还说,让奴一定要劝了夫人让夫人您同意她住那儿。” 徐夫人沉默了一瞬,最后才叹息一声说:“算了,若她实在喜欢得紧,也不能扫了她的兴。让她住那儿,多派几个稳重老成的婢子去伺候就成。” 徐夫人心里总是愧疚的,如今能顺着她意的事儿还是尽量顺着些的好。这些事上顺着她,那接下来要和她说的就算会让她难过、会伤她的心,想她念着自己对她的好,也能少委屈一些。 第11朵杏花 第11朵杏花 徐杏其实是不多担心的,她知道徐夫人这会儿对她愧疚,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她定然有求必应。 何况,今儿虽是认下她来了,却一直没提要对外宣称当年抱错一事,想来徐公夫妇二人心中早有了别的决定。方才徐夫人特意留了徐妙莲下来,想必就是为了给她吃一颗定心丸的吧? 不过这些如今对徐杏来说,都无所谓了。哪怕还是像那一世一样,徐家只肯认她做义女,她也不会去在意了。 缘分这种事真的是很难求的,是她和徐家众人没有缘分,何必强求呢? 还是好好过日子要紧。 徐夫人松口后,立即就挑了一个嬷嬷和四个婢子让温嬷嬷送过来。嬷嬷是和温嬷嬷差不多年纪的老妪,婢子中有两个年纪大一些,大概有十六七岁这样,另外两个年纪看起来还小,估计也就十三左右。 这五个人,都是那一世徐夫人选了放徐杏身边的,徐杏对她们皆不陌生。徐夫人亲自挑选的自然都是好的,也都是对徐夫人忠心耿耿的,但正是因为她们的这份对徐夫人的忠心耿耿,但徐杏心中多少是留了戒备的。 人被拨给了她使唤,却还是对徐夫人忠心不二,那这和看管她有什么二样? 她没有一点秘密,没有一点隐私。但凡出了点什么事,徐夫人绝对是第一个知道的。 若是她和徐家人真的是很亲很亲的话,倒也无所谓。但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啊。 徐夫人的确是这个家对她最好的人了,但对她的好也多半是包含了愧疚和客气的,她根本不会对她如对徐家大娘和二娘那样。母女之间客客气气的,本来离得远远的各过各的也很好,但若是身边还留了个“奸细”日日盯着自己,那真的很让人窒息。 所以,这几个人,徐杏并不是全都想要的。 嬷嬷估计是得留下来,一个院子里少一个嬷嬷,估计还是不行的。而且,这个嬷嬷也不是徐夫人身边近身伺候的,应该和徐夫人不亲。只要她日后好好笼络着,应该可以完全为她所用,只对她尽忠。 两个年纪小的婢子也可以留下来,她们二人只是徐夫人院子里的三等婢子,平时估计都很难见徐夫人一面。有她们在,也不怕日后会影响到小葡和小萄的地位。 至于那两个年纪大些的婢子,她是断然不会留的。她们二人自小在徐夫人身边长大,对徐夫人言听计从。那一世,她身边发生的所有的事,都是这二人传过去的。 所以,徐杏笑着和温嬷嬷说:“多谢阿娘为我考虑了。”又问,“二娘院子里平时都是几个婢子伺候的?” 温嬷嬷听到这话,以为是徐杏在和徐妙莲攀比呢,忙解释说:“二娘院子里也是一样,一个嬷嬷和四个婢子。只是,二娘院子里还有一个乳娘,那是打小就跟在身边的。” 一听温嬷嬷这话,徐杏就知道她是想歪了。不过,她也不去解释,只说:“既然二娘身边只有四个婢子,我就不能多留。”她抬手指了指那两个小的,“她们看起来很乖,就留她们两个吧。” 两个十六七的相互望了眼,没作声。 徐杏也不想得罪这两个,没由得白白给自己以后的日子添堵。所以,徐杏又看向这两个大的道:“我在夫人那里见到过你们,你们应该是夫人的近身侍婢吧?夫人疼我,这才把你们二人差派过来给我用的,只是,我也疼夫人,不想留了她用惯的人下来。” “你们回去好好伺候夫人,肯定是比留在我这儿有前途的。” 温嬷嬷道:“娘子,那两个小的懂什么?要说伺候人,还是得这二人才是。那两个小的留下来,不过就是做做杂事的,如何堪大用?” 徐杏却笑着说:“嬷嬷是忘了吗?吃完早饭后夫人是答应了我的,从前伺候在我身边的两个,迟早也是要到我身边来的。” 徐杏这样做,一来是真的不想要这两个会告状的婢子,另外也是希望借此事再次提醒徐夫人一下,让她别忘了给自己要人。 按着府上规制,未出嫁的娘子身边都是有一个嬷嬷和四个婢子伺候起居的。只要她现在身边还差着两个人,徐夫人就得时刻记着要给她要人这事儿。 若身边的人按着规制填满当了,日后她想再开口提小葡和小萄的事儿,也就不容易了。 温嬷嬷这才想起来这件事儿,默了一会儿,便也点头说:“那这事就依娘子的。” 两个十六七的又被温嬷嬷带回去了,只留下来了另外三个。等温嬷嬷走后,徐杏笑着看向那三人,说了些场面话后,先问的嬷嬷:“嬷嬷怎么称呼?” “奴夫家姓姚,娘子唤奴姚嬷嬷就行。”姚嬷嬷是个膀大腰圆的,看起来还算老实,像是个能做实事的。 徐杏依旧笑着点头说:“我初来府上,有很多规矩都不懂,以后就全仰仗姚嬷嬷您了。” 姚嬷嬷忙说:“娘子折煞老奴了,伺候娘子,是奴的份内之事。日后娘子有什么吩咐,只管差遣奴就好。” 徐杏又问了另外两个的名字,还像那一世一样,给她们二人改了名字。一个叫小珍,一个叫小珠。 那一世徐杏没能把小葡和小萄一并带出来,对她们二人多少是有些想念和歉疚的。所以,当时当徐夫人拨了婢子来给她的时候,她就把两个年纪和小葡小萄相仿的改成了小珍和小珠。 后来她替徐妙莲嫁去王家,被王九言冷弃在王家后院时,也是小珍和小珠一直陪着她的。对这二人,徐杏心中还是很有些感情在的。 这一世,如果小葡萄和小珍珠四个人都能陪伴在自己身边,那她真的就没什么遗憾了。 沁芳小筑这里虽然久没人住,但也不是什么废弃的院子,一看就是经常有人过来打扫的。所以,徐杏几个根本也没费什么力气,很快就打扫拾掇好了。 院内主屋是两层高的小楼,东西两边还各有几间屋子。说实话,这么多房间就只这主仆几个住,着实浪费了些。 不过,徐杏已经想好了,东西两侧的厢房空着就空着,她们几个都是要住在主楼的。 主楼这边楼上楼下,除了两个正厅外,总共还有四间房。四间房住她们六个人,刚刚好。 徐杏选择住在这里,本来是冲着碧波兰亭的那位去的。沁芳小筑内竟然还有一个小厨房,这对徐杏来说,算是意外之喜了。 身为花娘、洪妈妈口中的伺候人的玩意儿,她自然很是会些厨艺。自小,也是有训练这些的。所以徐杏想,若是这里就有小厨房的话,日后倒不必大厨房那边一日三餐送饭过来,她们几个自己就能解决吃饭问题。 只要大厨房供米供菜就行。 徐杏这边正给未来的一段日子做规划,主院那边,徐国公晚上回来听徐夫人说了徐杏已经搬住到沁芳小筑的事后,立即脸色就变了。 “你怎么不知道拦着?”徐国公虽然平日里对自己夫人很好,也很敬重夫人,但一旦涉及到可能会有损他利益和地位的事情的时候,他也还是会发火,会摆脸色。 徐夫人解释说:“难得她喜欢那里。你也知道的,这件事情上,是我们对不起她。她流落在外十多年,如今哪怕认回来了也不能做徐家正正经经的千金。国公以大局为重,我听你的,可既然给不了她应得的身份,那在这些小事上,是不是应该尽量去满足她?” “她说那里有湖,她喜欢住在湖边看风景。” “小事?夫人觉得这是小事吗?”徐国公其实这会儿心里很气,但到底顾及着自己夫人,他也有尽量去压制自己的脾气,“夫人,你过来坐,我解释给你听。”徐国公拉了徐夫人去一边坐了下来。 “你知道住在碧波兰亭的是谁吧?”方才那会儿功夫,徐国公已经很好的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了,他耐着性子说,“那可是东宫的嫡出长子。” 又问:“你可知,太子临出征前,为何偏偏把他送到咱们府上来?你以为太子真的是把我当成了未来岳丈,他这是对我的信任吗?” 这些朝局上的事,徐夫人是不太懂的。听自己丈夫这样说,她便也认真听着。 “有些事,大娘是怕你担心,所以没有告诉你。”徐国公似是有纠结犹豫一会儿,最终才选择告诉妻子的,“数月前,她刚被诊出喜脉时,有动手对付过这位东宫的小公子。只是,小公子被太子保护得太好了,她才出手,太子那边就知道了。” “你以为,大娘胎不稳是什么原因?那是太子动的手,太子在敲打她!” “你说什么?”徐夫人听到说长女胎不稳其实是太子动的手,她就着急了,“怎么会这样?那太子就快回来了,他还会不会……” “你放心。”徐国公说,“大娘胎已经坐稳了。只要东宫的那位小公子好好的,大娘便不会有事。” 又说:“这也是我为何反对杏娘住去沁芳小筑的原因,那地方离碧波兰亭太近了。万一她冲撞了小公子,就是得罪了太子。到时候,你以为大娘还能安安分分诞下孩子来?” 第12朵杏花 第12朵杏花 徐夫人会因为愧疚而对徐杏有所迁就,以此来弥补她心中所谓的那点愧疚之情。但如果事情会牵扯到徐家大娘的利益和安危的话,那么那点愧疚对她来说也就不算什么了。 “那、那我赶紧去和她说,重新挑个院子,让她赶紧搬。”徐夫人着急,起身就往外走,要立即去办妥这件事。 但却被徐国公拉住了。 “倒也不急在这一时,眼下天色已经很晚了,想她今天也闯不了什么祸。这件事,明天再办不迟。”想了想,又问,“今天是她非要挑去那里住的?” “是啊。”徐夫人说,“我让温嬷嬷带她去府上各处逛,正好就逛去了那边。她看到了那边有面湖,就喜欢上了。怎么了?” 徐国公目光凝在一处,意味深长道:“我总觉得……她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徐夫人知道丈夫的担忧所在,忙问:“那个风月楼,你派人去查了吗?可有什么消息?” “查了。”徐国公点了点头,“倒挺正常,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楼而已。她昨儿去金光寺,也的确是偶然,也没有什么预谋在。可正因为一切都太正常了,所以我才觉得奇怪。若一切真就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正常,那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一切,也太巧合了些。” “说书都没有这样巧合的。” “你就是想得多了。”徐夫人听说是并没有查到什么,也就放了心,“那风月楼不过就一个青楼,又不是什么机密重地。若连你的人都查不出什么来的话,想来就真的是没什么。她毕竟是我们的女儿,是我们的骨血,哪怕不是亲自养在身边长大的,可也是我们徐家的血脉。你以后对她好点,可千万别再像今天那样审她了。你对她好或不好,她是有感觉的。” “我只要一想到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就心疼。”这样说着,徐夫人竟要哭起来。 徐国公忙哄着说:“好了,我知道了。” 徐夫人则趁机说:“好不易她挑了处喜欢的住处,还得要被咱们换了,真怕寒了她心。我知道她从前在风月楼的时候有过两个贴身伺候她的侍婢,你想想办法,把那两个婢子弄出来,也算是弥补她。” “这是她求你办的?”徐国公问。 徐夫人很想帮忙把这件事情办下来,所以她在徐国公面前扯了个谎:“是我这样替她想的。她十多年都没和我们住在一起过,如今突然住到府上来,身边都尽是些陌生人,我怕她会不习惯。若是从前伺候她的那两个婢子能陪着她的话,她多少会舒服一些。” “我知道,凭你的本事你是能做到的。看在她是咱们亲生骨血的份上,你就帮一帮吧。何况,不是还要说认她做义女的事吗?这就算是交换条件也成。” “倒也不是不可以。”徐国公松了口,“既然夫人都这样说了,我就听你的。” 徐杏多活了好几年,对徐家这一家六口的性子,自然是摸得还蛮清楚的。她的那个父亲,极为看重权势和名利,满腹的阴谋算计,且不希望任何人去打乱他的布局和计划。 所以她心里多少也清楚,她自作主张搬到这儿来住,等她那个父亲知道了,他肯定会强行干预的。 那一世的时候,她一开始并不知道东宫的小公子住在府上。她记得当时有一次她往这边逛走的时候,瞧见这边有一面湖,想过来到湖边散散心的,结果遇到了徐护,被徐护给拦下了。 她当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可以来,问过徐护,但他不说。还是后来,后来太子殿下凯旋后,亲自登门接小皇孙回去时,她才知道,原来那好些日子,这位东宫的小公子竟然就一直住在府上。 就住在碧波兰亭里。 也就明白了,为何当时她要往这边走时徐护会拦下她。 再后来,她也渐渐知道了徐家和东宫的微妙关系。虽然徐家大娘子如今是东宫良娣,但太子对徐家却是根本完全不信任,更谈不上交好了。 他领兵出征时,之所以把嫡子送放到徐家来,估计也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把嫡子送到徐公手上,让他照看,那么徐家父女就没有机会再趁他不在京中时下手。 徐良娣害过小公子,而太子也丝毫不手软的回击过,给过教训,敲打过徐家。徐家父女是知道太子的狠绝和手腕的。所以,就算再希望这位小公子消失,断然也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 怎么也得等到太子回京,再好好的把小公子送还给太子之后。 所以徐杏想,这个时候,她这个所谓的父亲是最怕会出什么意外的。而她如今住在沁芳小筑,就是那个意外。 “小珍小珠,你们想吃炙肉吗?”收拾完后,正躺在二楼走廊的贵妃椅上赏不远处湖景的徐杏突然开口说。 小珍小珠两个还在屋里忙忙碌碌的,忽然听到主子这样问,忙都候了过来。 小珍比小珠大几个月,看起来也更稳重一些,她忙问:“娘子是饿了吗?瞧着时辰也该到用晚饭的点了,一会儿婢子就去大厨房拿饭过来。” 徐杏朝和沁芳小筑只有一墙之隔的碧波兰亭望了眼,然后说:“你去箱底拿一粒金豆子,然后到大厨房要一扇猪排,一条五花肉,再要一些米面和各种佐料来。鸡蛋也要一些,各种菜蔬也拿一些。总之,但凡那边有的,能给的,你都拿点来。” “小珠,你和小珍一块去。”徐杏吩咐。 徐杏想,一粒金豆子买这些东西绰绰有余了。她拿钱去换,大厨房的人肯定会殷勤的亲自把东西给她送过来,倒也不怕小珍小珠两个会拿不动。 小珍小珠两个面面相觑,但又不敢拂了徐杏这个主子的意思,只能应了声“是”。 小珍和小珠走后,徐杏就喊了姚嬷嬷来帮自己。从小厨房搬了炉子到二楼来,在徐杏的指挥下,姚嬷嬷把炉子放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 今天天公作美,风是从东往西吹的,她若在这儿炙肉的话,那香味正好可以顺着风一路飘去隔壁。徐杏就不信,凭她超高的厨艺,还骗不来一个正在长身体正是贪吃时的小孩子。 虽然这个小孩子比一般小孩子意志力可能要强一些。 但据徐杏所知,这位小公子还是挺贪嘴的。她这样做,也算是投其所好。 等大厨房那边帮着小珍小珠一道把东西送过来时,徐杏这边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望了望天,天也渐渐黑了下来,也该到了要用晚饭的时间。 太子把儿子送到徐国公府来,当然不可能真就不管不顾的把儿子完全交到徐家人手上。小公子李佼的身边,当然跟随有东宫的亲信的。甚至,如今李佼所在的碧波兰亭四周,都安排有东宫的暗卫在。 万一要是李佼出了什么事,那些暗卫肯定会从四面八方杀出来,保护公子。 李佼自几个月前被父亲送到徐府后,他就一直住在这碧波兰亭没出去过。府上一日三餐从不曾短缺过他,他要什么也都能要得到,从不曾受过冷落和怠慢。 甚至,这徐府的家主徐国公,每隔两三日还会亲自登门来拜访他。 不过,就算徐府的人对他再恭敬再客气再殷勤,他也不喜欢他们。不喜欢徐家人,也不喜欢父亲身边的徐良娣。 所以,对于今天突然搬住到隔壁的徐杏,他也是早先入为主,存了偏见了。 直到突然的,他鼻子很灵敏的闻到了从隔壁院子飘过来的炙肉的香味。 李佼从小被父亲严格要求,父亲在家的时候,他每日都早早起床习武念书。哪怕如今父亲不在京中,也是留了文武师父各一个在他身边的。 所以,李佼在徐家的这些日子,也并不轻松。 还和从前在东宫时一样,每日按部就班看书、习武、吃饭。除了徐国公,这府上的别人,他也没有见到过。 徐府的伙食虽然不算差,但也没有好吃到令他神往惦念的地步。 突然闻到这阵香味后,李佼的馋虫被勾出来了。 “曹安有,我让你去查隔壁住的是谁,你查到了吗?”李佼心思早不在书本上了,小人家拧着眉心问侍候在一边的宦者。 曹安有是太子李邺身边的近身内侍,太子离京后,就被指派跟着伺候李佼。 这会儿听小公子又问这样的话,曹安有笑着回说:“是一位小娘子,奴之前打听过后,有回来和你说过。” “我当然记得你和我说过了。”李佼一本正经给自己找借口,并且脸不红心不跳,“可既然是府上的娘子,为何会自己在院子里单独做吃的?可见你之前打探来的消息有误,我要亲自去打探一下。” 小公子心里的那些小九九,曹安有是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见人说着话的功夫这就要走了,曹安有忙拦住说:“就算去,也得把今儿的书念完才行。太子殿下临行前可是对你两位师父下了军令状的,你不把该念的书念完,觉得你那位文师父会放你走吗?” “真是麻烦。”虽然这样抱怨,但李佼还是一屁股坐了回去。 不过,有馋虫勾着,他很快就学完了今天的功课。 第13朵杏花 第13朵杏花 徐杏厨艺之所以这么好,也不仅仅是因为在风月楼时洪妈妈调—教的好的缘故,这说起来也还得感谢王九言。 那一世,她被徐家安排替徐妙莲嫁给王九言后,就一直被王九言冷落。嫁过去几年,她几乎是没怎么出过自己那栋小院子的。 但她素来是个乐观的人,便是王家上下的人都不太爱搭理她,她也能把日子过得很好。 好在,虽然当时王家举家都不待见她,但多少有顾忌着徐家和东宫,所以也从不曾在衣食住行上亏待过。徐杏常常在自己小院子里琢磨怎么做美食吃,甚至,有段时间她还对农作物感兴趣,有亲自在院子里那块空地上种出过蔬菜来。 原做这些,徐杏也只是随便打发打发时间的。却没想到,突然莫名其妙回到过去十五岁这年,她这手艺还能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徐杏没那么多规矩,不仅自己吃,也招呼姚嬷嬷和小珍小珠几个一起吃。 小珍小珠不敢,姚嬷嬷更是不允许这样。姚嬷嬷在徐杏耳边念叨府上的规矩,念叨得徐杏耳朵都起茧子了,最后只好作罢。 徐杏这会儿的心思其实也不是真正在这吃炙肉上面,她目光始终是没有离开过隔壁庭院的。等一刻钟,那人没出来,等两刻钟人也没出来,当徐杏都以为自己此番计划落败、要放弃的时候,隔壁庭院中,蓦地就见一个小小小公子从屋里出来了。 小人家不过也才六七岁的样子,却一副小大人的架势。背负着双手,腰背挺直,夺着方步。他身后,还跟了两个宦官扮相的人。 碧波兰亭和沁芳小筑不过只是一墙之隔,李佼既然出来了,自然很快就到了沁芳小筑这边。 太子把东宫小公子送住到徐府的事,在府上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在全京城都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姚嬷嬷几个自然也知道。就在方才,姚嬷嬷还提醒了徐杏,告诉她隔壁住的人身份尊贵,让她平时没事不要往隔壁去。 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尽量别撞上。 这怕什么来什么,当姚嬷嬷瞧见隔壁那位竟然主动过来时,心下一时就慌了。 “这、这小公子怎来了这里?”姚嬷嬷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这要是让国公知道了,非得骂娘子不懂规矩不可。” 小珍小珠也很慌:“这可怎么办?他已经快到咱们院子了。” 徐杏却始终淡定,微笑着望向姚嬷嬷说:“既然小公子来了,还不快去庭下迎着去?这是礼数。”又道,“再说,也还不知道他来干什么呢,万一有重要的事呢?都别慌。” 眼下除了这样,好像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是,奴去迎着去。”姚嬷嬷应下后,转身下了楼。 姚嬷嬷走后,小珍目视着楼下问:“娘子,要不要婢子去向夫人禀告一声?这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届时也好有夫人来帮忙。” “不必了。天都这么晚了,不必打搅了夫人休息。”徐杏说,“其实既然比邻而居,原该咱们主动去拜访的。如今人家先过来,既是咱们缺了礼数,一会儿得好好恭敬的伺候着才是,更不能再无端去揣测人家的来意。不礼貌。” “是。”小珍小珠齐声应下。 正说着话的功夫,那边姚嬷嬷已经请着李佼主仆三个上了二楼来。而这边,徐杏几个也已经站起了身子来。 姚嬷嬷一来就笑着和徐杏说:“公子在问娘子您做什么,这么香。奴和公子说娘子在炙肉。公子听了后,说要过来看看。” 徐杏边听姚嬷嬷和她禀明情况,边笑着朝李佼福身行了个礼,然后邀请他说:“公子可用了晚饭?” 曹安有一个劲冲李佼使眼色,李佼权当看不见。旁边和李佼年纪差不多的一个小男孩也在扯他衣袖,被李佼一把抽回了。 “还不曾。”李佼微抬着下巴说。 徐杏立马爽快的邀请他一起共进晚餐:“若公子不嫌弃的话,可以同食。” 曹安有见劝小主人不住,便直接来做徐杏的功课,他笑着朝徐杏抱手道:“多谢小娘子美意,只是……” “好!”李佼不理他,直接就一撩后袍在徐杏对面坐了下来,他有模有样的学着大人的样子,“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娘子赠肉。” 曹安有闭了闭,一副没眼看的模样,总觉得自家公子有些丢人、跌份。 他难道不知道太子殿下和这徐国公的博弈吗?竟然还跑到人家小娘子院子里来讨吃的,也不怕叫徐家人知道后笑话他。 李佼吃饱喝足后心里十分满足,回去的路上也不忘说几句徐杏的好话。 曹安有觉得丢人,很是不以为意,说话时也故意呛了李佼几句。 “她那儿有好吃的,你当然说她好。” 李佼自然听出了曹安有话中的奚落,他并不在意的说:“这是我有生之年吃到过的最好吃的炙肉。她说明天还会在小厨房做饭,邀请我再过去。曹安有你说,她明天会做什么给我吃?” 曹安有咬牙跺脚:“公子别忘了,她是徐家人。” 李佼满不在乎的说:“我知道啊。但是她和徐良娣父女不一样,我识人很清,能看得出来。她看起来不像是在算计我什么的样子,若真是算计,也是算计我去吃她的饭吧。再说,不是让你打听了吗?她并非徐家人,她只是徐夫人从外面带回来的而已。” 曹安有觉得小公子虽然才六岁,但却长了张极为能言善辩的巧嘴,他论不过他。 “你就贪这一时的饱腹之欲吧,等太子殿下回来,看他怎么教训你。”曹安有气愤说,“捷报前段日子已经呈送至京,太子殿下如今可是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李佼知道他是故意在拿父亲打压自己,于是哼了一声说:“既然父亲快回来了,我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那我更得趁这段时间多往隔壁去。省得回头骂是挨了,可吃的却没吃到几口,多亏。” “嘿!你……”曹安有拿小主人没办法。 但李佼却不是全然信任徐杏的,他从小在宫廷长大,见多了勾心斗角。方才虽说吃了她的东西,但李佼一直都是非常谨慎小心的。 她每烤好的一块肉,都会一切为二,一半递送至他的碗碟中,另外一半则自己留下。这样也算是,同一块肉他吃了,但她也吃了。 他每次都会等她先咬一口,然后自己再吃。她先吃,若是人没事的话,说明无毒。 不过李佼又觉得,那徐国公还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竟会在他自己的地盘对他下毒。 “曹安有,你确定她是徐夫人从外面带回来的?”李佼学他父亲,摆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来,“可我看,她长得很像徐夫人啊。反而是那徐家两姐妹,一点都不像徐夫人。” 徐大娘子是东宫良娣,平时徐夫人偶会带着二娘去东宫探望,李佼是在东宫见到过徐夫人和徐妙莲的。 曹安有也早觉察到了这一点,他笑着点头说:“是很像……” 李佼侧身看着他,趁机道:“所以,我这也算是深入敌营,打探敌情。等父亲回来,说不定我还能立大功一件呢。” “你就为自己的贪嘴找借口吧。”曹安有无奈。 而那边,搞定了皇孙的徐杏自然是舒舒服服的睡了个好觉。心情好,睡得早,加上这些日子来的烦愁和疲惫,又睡得沉,一觉醒来,外面天已经亮了。 而徐夫人那边,因徐夫人担心徐杏会闯祸从而害了大娘,所以,算是一夜都没怎么睡得着。第二日一大早,天都没怎么亮呢,她就睡不着起床了。 若不是徐国公拦着,她恨不能连早饭都不用,直接赶到沁芳小筑这边来。 徐国公心中是一直对徐杏存有疑心的,他又深知自己夫人的性子,所以,一道用完早饭后,他也直接过来了。 自她入府来所做的这些奇怪的事来看,徐国公不得不怀疑她目的不纯,有所图谋。他怕只夫人一个过来说此事,反而夫人最后会被她劝服了去。 本来是该差人去喊她到正院这边来回话的,只不过他想着此番过去正好可以去碧波兰亭坐坐,也就直接去了。何况,昨儿她毕竟在那儿呆了一夜,有没有得罪公子之处,还未可知。 可惜碧波兰亭附近部署的都是太子暗卫,他的人根本靠不近那里。不然的话,差个人去盯着,也还能事先知道些情况。 徐国公夫妇到沁芳小筑时,徐杏正好才梳洗穿戴完毕。这夫妇二人一早到访,徐杏还挺意外的,她以为会是一会儿去正院请安的时候徐夫人再和她说这事呢。 徐杏亲自迎去楼下,然后又邀请二人去一楼的正厅坐。 才坐下来,徐夫人就等不急了开口说:“杏娘,这沁芳小筑你不能住了,听阿娘的话,今儿便搬走吧。这府上比这里好的院子有很多,任你挑选。” 婢子端了茶来,徐杏亲自给二人奉上,一时没接话。 徐夫人这会儿却没什么愧疚心作祟了,她也不会再因为徐杏可怜、吃了苦,而让任她胡闹,放任她去做可能会让大娘处于困境的事。 于是一向慈祥温和的徐夫人,也难得对徐杏摆了脸色,严肃起来。 “你要懂事一些,不要这么任性。我们这样做,自然有我们这样做的道理。这要是二娘……”这要是二娘,根本就无需她费这些口舌,只她一个眼神,二娘就会知道该怎么做,并且听话的那样去做。 但徐夫人多少知道这样的话说出来伤人,所以,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会儿,就又咽了回去。 第14朵杏花 第14朵杏花 徐杏如何听不出她的话外之音?只是她根本不在意罢了。 奉好茶,徐杏这才回徐夫人的话:“阿娘,可我喜欢这里。”她也没有刻意去表现得可怜兮兮,但声音低,嗓音又软,就十分能动摇徐夫人的决心。 徐夫人心又软了。 徐国公忽然咳了一声,徐夫人忙又说:“杏娘,别的事娘都能答应,但唯独这一件不行。再说,这里离娘住的地方太远了,你就不想住得离娘近一些吗?” 徐杏想了想说:“我怕住得离娘太近,二娘会尴尬。而且,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也不擅和谁打交道。虽然住这里离娘远,但我也会日日过去请安问好的。” 徐杏这样一番说辞,却是彻底堵了徐夫人的嘴。虽没明说,但徐夫人却也是听懂了的。 离她近,哪里离她最近?当然是二娘如今住的云中亭。可若是让二娘搬出来,杏娘搬过去,她又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不免就显得她方才说的那几句让她住得靠得近的话有些假惺惺和矫情了。 徐国公就知道自己夫人不是眼前这个小女子的对手,一番较量下来,果然又是她这个小女子占了上风。徐夫人还要说,却被徐国公摆手制止了。 徐国公望向徐杏,也不与其周旋,直接下了命令道:“想做徐家的女儿,穿金戴银,衣食无忧,那就得听话。另外的住处已经替你选好了,这就让这些奴仆收拾收拾,你也跟我们走。” 徐杏心想,谁愿意做徐家的女儿?若不是迫不得已需要借徐家的手逃出风月楼,她才不会往徐家的门上撞。 徐杏的目的就是把动静闹大,只有动静大了,才能惊动隔壁的那位。 昨儿晚上她和小皇孙说好了,今天时间充裕,她会做更美味的食物给他。她看那小皇孙的样子,的确是对今天这一顿很期待的。 何况,如今东宫父子和徐国公一家不睦,若徐国公做出了明显侵犯小皇孙利益的事,徐杏想,小皇孙应该会站到她一边来的。 徐杏在心里和自己赌了一次,所以,当徐国公夫妇带来的奴仆开始往外搬东西时候,徐杏追到了外面院子里,拦住了他们。 “不能搬。”徐杏声音拔得很高,冲屋里的徐夫人喊说,“阿娘,我真的很喜欢这里,就让我住在这儿吧。” 果然,徐杏声音一高,隔壁李佼就听到了。 他听出来了是杏娘的声音,忙问曹安有:“隔壁怎么回事?你去看看。” 曹安有快去又快回,回来后说:“徐国公夫妇带着人来了隔壁,勒令昨儿那位娘子搬走呢。那娘子不肯,正闹着呢。” “哦?”李佼书也温不进去了,直接将书一阖,起身负手就要往外去,“我去看看。” 曹安有拦住他:“公子,人家的家务事,你不好插手。” 李佼一本正经道:“家务事?他们一大早就搞出这么大动静来,搅了本公子温书,这就不是家务事。”一边说,一边已经挥开曹安有,负手踱步往外面去了。 曹安有只能跟上。 李佼又和他说:“徐国公的女儿徐良娣欲害我,这笔账我可还没算呢。来了这里这么久,这个徐国公,老谋深算,我总抓不住错处。这回好,总算能训一训他了。” 李佼一直对徐良娣父女恨得牙痒痒,那个徐良娣,一心想取代他阿娘在父亲心中的位置,坐到太子妃的位置上去,这让他很不爽。平时耍耍手段也就算了,可她竟敢害自己。 但父亲告诉他,要制人,一定要有十足的把握才行。若不是牢牢握住了把柄匆匆去寻错处,反倒是容易被倒打一耙。 李佼一直有把父亲的这些话牢记心中。 李佼到沁芳小筑的时候,仆人们已经差不多把需要搬走的东西都搬到院子来了。徐公夫妇此刻也站在院中,徐公附在徐夫人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正要先离开,一转眼,却看到了从门外走进来的李佼。 徐国公脸色变换得很快,立马就笑着迎了过去。 “叨扰了公子,还望恕罪。”徐国公皮笑肉不笑,客气得虚伪。 李佼则朝他抱了下手,而后指着这院子里乱糟糟的一切,问:“这是为何?” 徐国公道:“内子糊涂,竟安排了人住到公子隔壁来,无端搅了公子清静。本公今儿来,一是勒令其搬走,二也是正打算亲自过去和公子致一声歉意的。” 李佼却说:“国公何以为是对本公子的打搅呢?”李佼一脸稚气,声音也很稚嫩,但却把他父亲那老成的派头学得十足十,“徐国公,你不把本公子放在眼里。” 徐国公装着惶恐的样子:“臣如何敢!” 李佼却围着徐国公转了一圈,个子虽矮,气势却一点不弱。 “本公子住在你府上也有数月,你像看押犯人一样看着本公子,压得本公子险些喘不过气来。如今好不易有个仙女似的姐姐与我作伴,你为何又要将人撵走?” 李佼一番话,不仅说的徐夫人糊涂了,就连徐国公也是一脸懵。 原以为是杏娘吵了他清静,他来寻错的,却没想到,他竟要留杏娘在这儿? 这小人家不按常理出牌,徐国公一时也有些棘手。不过,他还是露着老狐狸式的笑说:“原来公子喜欢有人为伴,臣若早知道,肯定早就安排人住过来陪伴公子了。”想了想,徐国公打算举荐自己的儿子徐护,若有可以和东宫小公子独处的机会,徐国公当然希望这个机会留给自己的儿子。 同为男子,可以一起读书一起习武。相处下来感情增进了,日后也于大娘有益。 于是徐国公说:“臣有一子……” “不必了。”但他只才开了个头,就被李佼打断,“我就要她住在这,别人谁来都不行。” 这徐国公就不明白了,这是为何? 他不自觉便转身朝身后的徐杏看去。 徐杏只是想为自己未来找个强大的靠山,倒也没打算眼下这个时候就和徐家的人闹翻。她知道徐国公多疑好算计,怕他心里会加重对自己的猜疑,徐杏索性走过来道: “昨儿晚上,我自己在楼上炙肉吃,公子看到就过来了。我也答应了公子,今天会做更好吃的给他吃。我方才之所以不肯走,也是记着昨天和公子的约定,不想出尔反尔。” 徐夫人本来是怕杏娘会因得罪小公子而害了大娘,所以这才着急要她搬的。这会儿见这东宫小公子很是喜欢杏娘的样子,她也就没有那个担忧了,反而帮起徐杏来。 “既如此,就让她继续住在这儿吧。”徐夫人这会心中巨石落地,脸上也有了轻松的笑容,“难得这两个孩子有缘,何必非弄得大家都不高兴。” 徐国公在心中琢磨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头。 徐杏忙做出感激的样子,给徐国公行礼。 徐夫人也挽着徐杏手,亲热道:“公子身份贵重,平日里相处,你可要敬重着些,莫要失了礼数。”想了想,又说,“姚嬷嬷总归是不如温嬷嬷的,这样,我让温嬷嬷过来教你。” 徐杏道:“阿娘不必为我费神,我瞧姚嬷嬷就很好。”又说,“虽然我不是在大户人家家里长大的,但从小也学过礼数,该不会冲撞了公子。” “阿娘?”李佼很会抓重点。 “这……”徐夫人也没想到,竟会说漏嘴。 徐杏忙说:“我才入公府不久,夫人见我容貌有几分像她,十分喜欢。夫人有意收我为义女,所以我也算夫人的半个女儿。” 倒不是徐杏反应快,只是方才所谓的“说漏嘴”,也是她故意的罢了。 她早猜到了徐家夫妇的态度,所以,与其他们来和自己说,不如她寻个机会解了他们的围。这样的话,不但能卖个好,也能让徐夫人心中对自己更多几分愧疚。 她这个母亲,每愧疚一次就会无条件的对她好一次。日后一个屋檐下总得住一段时间的,若不多让她愧疚几次,她遇到难处时又找谁帮忙去? 虽然她每次愧疚的都不持久,但有总胜于无。 果不其然,还没到中午呢,温嬷嬷就带着一众婢子拿了许多珍贵值钱的东西来给她。有最近长安城内最时兴的云彩纱缎,这是贵族人家才会有的东西,一般有钱也买不着。 还有各种珍珠翡翠,金银玉器。 徐杏都来者不拒。 她还需要继续填充自己的小金库。 一样一样的黄白之物流水似的往沁芳小筑送去,送的徐妙莲都有些坐不住了。母亲昨日留了她下来,亲口和她承诺过,她和父亲意思一致,也早做了决定,不会动她徐家二娘子的地位。可如今这样大排场的赏那个杏娘,高调得阖府上下都知道,她也有些拿不准母亲是什么意思了。 徐妙莲的贴身侍婢碧丝打探了消息回来说:“婢子问了素芳姐姐,打探到了消息。”碧丝和徐夫人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婢素芳交好,今儿又恰好是那个婢子跟着去沁芳小筑的,所以,打探点内情还算容易。 “说是……说是那位娘子一时不小心竟当着东宫那位的面喊了夫人一声‘娘’,被东宫公子听出了不对劲。那位为了圆话,就自己主动说是因她长得有几分像夫人,所以夫人欲收她为义女。夫人此番这般大动静的赏,怕是因为愧疚,觉得对不起她。” 徐妙莲静默着坐在窗边,看似没有听,但其实是碧丝的每一句她都深深刻在了心中的。 “你说……她真的是什么都不想争什么都不想抢吗?”徐妙莲喃喃,“我看不是。” 徐妙莲把一切都看得很透。 第15朵杏花 第15朵杏花 徐杏的一切所为,全部都出乎徐妙莲的意外。打从她回来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徐妙莲的意料之外的。 徐妙莲以为她在外头吃了那么多苦,回来后必然会大哭大闹,顺便再挤兑她这个鸠占鹊巢了多年的假千金一番,好好博取一波同情。但她没有。 她以为她会尽可能的在父亲母亲面前哭诉自己的惨状和遭遇,让父亲母亲对她之前的十五年加倍补偿。但她没有。 她也以为,她定是会选择住得靠母亲最近,把她从云中亭里挤出去。然而她也没有。 不但没有那样做,反倒是择了个偏僻幽静的住处。沁芳小筑离主院这边很远,每日早晚请安一来一回的,路上都得花不少时间。 她难道不嫌麻烦吗? 她不想和父亲母亲处好关系吗? 还是说,她是故意要住得那么远的,这样好让父亲母亲心里更加觉得愧对于她。 她这是以退为进。 徐妙莲猜不透。 接下来的日子,沁芳小筑那边越是风平浪静,徐妙莲心中就越是慌。尤其是明明二人关系根本不好,如今日日在母亲那里相见,却还得装着相处和睦、姐妹融洽的样子,她觉得很累。 甚至有时候她心累得都会想,若是她一直都没出现,那该多好?既然已经错过十五年了,既然当初就抱错了,为何如今又要她面对这种局面? 更甚至,她偶也会恶毒的去想,若是能再迟几天让她和母亲相遇该多好?她从二兄那里得知,再有几天,她便要摘下罩在自己面上的面纱,等着全京城的贵公子竞价她的初夜了。 若是那时候再闹得满城皆知,想她便是想回来,怕也回不来了。更不要说,她的存在会让她处于如今这样的艰难处境。 但这个念头一旦从脑海中冒出来,就被她疯狂驱逐了出去。 她多少还是有些良知在的,觉得这样想不是很好。 和徐妙莲不同,徐杏这段日子过得可开心了。 总算是和风月楼再没什么瓜葛了,以后就算日子再差,想也不会有上一世那么差。只要她不是以花魁的身份在长安城出名,以后总是能清清白白做人的。 何况,她如今也有在为日后的日子一步步谋算着。并且,效果显著。 要说徐杏对小公子李佼是真心的,那也的确是的,她是真的还挺喜欢这个聪明又俊秀的小男孩儿的。觉得他人小鬼大,常常说出来的话根本不像是一个六岁大孩子能说出来的。 小孩子心中是有算计和城府在的,并不是十分的单纯。但徐杏能理解,毕竟他的身份摆在这儿。宫廷里长大的孩子,蠢白傻才可怕呢。 但他虽然有些心机,却是也有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该有的真诚在的。至少,他们二人的相处,有从最初的互相试探、互相留一手,发展到现在的差不多算坦诚相待。 所以,徐杏对他虽存在算计之心,但却也是真诚的。 她想真诚的对他好,也希望日后当她身处困境时,他能够记得这份好,然后帮她一二。 确切来说,徐杏是想以真心换真心。所以说,出发点虽然不够纯粹,但是心还是很纯粹的。 并且徐杏因为自己的那么点不够纯粹,更是在一日三餐的饮食上对李佼加倍的照顾。不但日日想着法子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给他吃,还会精心研究一下怎么搭配才能更有营养、更健康。 食物也有相冲相克的,小公子身娇体贵,在这方面,徐杏更是特别小心,尽量做到万无一失。 徐国公似乎对徐杏“讨好”了李佼的表现十分满意,所以,作为奖励,徐国公倒也没有食言,有帮徐杏把小葡和小萄两个从风月楼弄出来。 小葡和小萄直到到了沁芳小筑,见到了徐杏,这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徐国公从风月楼弄人,当然不是走的正规门路,所以,小葡和小萄两个人好好的在风月楼呆着,突然闻到什么花香味晕倒,等再醒过来时,人就不在风月楼了。 徐夫人先见过二人,给了二人一份死契的契约签了。之后,又严肃着告诫了二人一番。 徐杏有话要单独和小葡小萄二人说,所以,打发了别的人都出去,只留了她们二人在屋内。 “娘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十多日都不见你回来,我们担心死你了。”小葡喜极而泣,激动得突然在徐杏面前跪了下来。 小萄见状,也跪了下来。 徐杏笑着:“你们先起来,起来再说。”一手托着一个扶起后,徐杏和她们解释道,“我没事,我一直都很好。是那日去寺庙里上香,突然偶遇了徐夫人,我这才发现,原来我和她长得那么像。再之后,我就被徐夫人带回府上来了。你们二人,是我和徐夫人要过来的。” “以后,我们就都彻底摆脱风月楼了。你们跟着我,日子总归是会比从前要好的。” 这一阵一阵的,跟做梦一样,二人简直不敢相信。 方才来这儿之前,她们是见到了徐夫人的。当瞧见徐夫人那张脸时,她们也吓了一跳。 “那……那娘子和徐夫人面貌如此相似,是不是……”小葡犹豫着要不要问。方才来前有被徐夫人身边的温嬷嬷警告过,让她们以后多学着点府上的规矩,好好侍奉娘子。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一个字都不能问。 她不知道这些是不是不该问的。 徐杏没打算把这些秘密告诉二人,没必要。她们只要知道,日后她们三个都再和风月楼无关就行。 “你们要知道,这里虽然比风月楼体面千倍万倍,但也有其可怕的地方。在这里讨生活,要更加小心翼翼才是。以后说话做事前,都得三思才行。”徐杏教诲二人。 二人见状,忙俯首称是。 到了九月底,太子挥师凯旋。听说,德安帝亲自领满朝文武亲至城门处迎接,给足了太子排面。而京中百姓,更是夹道相迎,为其欢呼鼓舞。 这种大场面,徐杏自然是没有机会能看到的。 徐杏没机会,这会儿还没被其父接回去的李佼自然也没机会。这孩子为了这个遗憾,这一两天都垂头丧气的,便是徐杏亲自掌勺做的全是他爱吃的菜,他都直言没有胃口。 恰逢这日下雨,天气也日渐寒凉下来。想着小公子最近没什么胃口,所以,徐杏决定为小公子准备一顿丰盛的火锅宴。 从午饭后就开始忙碌,亲自调了锅底调料,又再切了各种配菜,荤的素的都有。从傍晚开始,一阵阵香味就从沁芳小筑这边往碧波兰亭飘去了,扰得李佼屁股沾不住座椅,想立即过来瞧瞧杏娘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给他。 “曹安有,你帮我去看看,杏娘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这么香。馋得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李佼最是受不住吃的诱惑了,心思早从书本上飞走。 曹安有一开始也是对徐杏存满了戒备之心的,毕竟她是徐国公府上的人。但渐渐的,和这位小娘子相处得久了,曹安也多少还是能看出她有几分真心在的。 或许虽然是受了徐公什么命令,故意来靠近小公子,但她至少没有害小公子的心。 凭他这些年来识人的本领,感觉她不像是那种会对小公子不利的人。倒是她,在徐家,虽说也很得徐夫人疼爱,但却似乎处境还蛮有些尴尬的。 至少,她住来这沁芳小筑也有近半个月的时间了,却从未见府上的徐二娘子过来过。 那徐二娘子,和她阿姊徐良娣一样,是个颇有心机且圆滑的人。既然徐夫人喜欢,她哪怕不喜欢杏娘,做做样子也会把场面功夫做足的。 可她既然连场面功夫都不愿做,想必她是极为不想见到这位杏娘的。哪怕是多相处一刻钟,她都会很难受的那种。 曹安有其实心中一直都隐隐有一个想法,他觉得这徐家倒是有些意思了。 徐家这段日子来发生的一切,自然会有人事无巨细的全部转禀给太子知晓。碧波兰亭四周部署的都是太子暗卫,这日晚上,太子刚回东宫,便有东宫侍卫打扮的暗卫前来禀告情况。 太子引他去了书房,话正听一半,门外有内侍隔着门回禀说:“太子殿下,徐良娣炖了汤端了来,想亲自呈送到殿下跟前。” 太子此刻正坐于一张长条形的矮案后,闻声面无表情,甚至连眉梢都没动一下。他只淡声冲门外的内侍道:“和徐良娣说,她有心了。孤政务繁忙,暂且不得相见。良娣身子重,还得爱惜则个,让她注意休息,孤改日得空会过去看她。” 外面很快传来宦官尖着嗓子的一声“是”。之后,又恢复了寂静。 而屋内,太子似是根本未把方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只挪回目光重又望向跟前的暗卫道:“你接着说下去。” 于是暗卫把这半月来徐杏和小公子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全都事无巨细的呈禀给太子知晓。 第16朵杏花 第16朵杏花 徐护挨了一顿打,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也算是伤筋动骨了,这半个月来,他一直卧床养病。 若不是想以后能在徐家有一席之地,能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徐杏其实是懒得应酬徐家的所有人的。比起巴结讨好徐夫人,其实她更愿意呆在沁芳小筑内不出门。 这半月来,徐妙莲几乎是日日踏足徐护的院子探望的,把兄妹情深演绎个十足十。徐杏做不到她这样,也懒得去和她比谁和徐护关系好,所以,她这半个月来,也就去看了徐护两三次而已。 就这仅有的两三次,也是做给徐夫人看的。 徐杏深知,如今在徐家,若说谁还能对她算有三分真心,那也就是徐夫人了。所以,虽然她很是不想去和徐家人虚情假意的相处,但徐夫人是她日后唯一的依靠,她总不能放弃的。 徐夫人希望兄妹和睦,那她也做点样子给她看。 半个月下来,徐护对徐杏的态度也算有些转变了。虽然还做不到对她和对徐妙莲一样,但总归是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兄妹二人相见时,至少表面的客套是有的。 但徐护其实也不大愿意见到徐杏。因为毕竟曾经觊觎过,如今却成了兄妹,他多多少少心中也是有些不自在的。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的话,他恨不能回到过去狠狠抽自己几耳光,竭力阻止自己去逛风月楼。 这点伤对徐护来说不算什么,但这些日子来,他也算老实了些。从前隔三岔五总爱往外跑,被三五个狐朋狗友勾着就能翻—墙跑出去逛赌场、逛花楼。 而这回,着实打击到他了。 这祸端,就是他逛青楼逛出来的。如今还如何不收敛? 徐护能在家老实呆着,徐夫人特别高兴。而且,如今留在家中的三个儿女相处和睦,相互间十分友爱谦让,这更是让徐夫人觉得,那风波算是过去了。 事情一平稳下来,徐夫人难免又开始为徐妙莲打算起来。 正想着要在十月份择个好日子去给王家递请帖,这不,王家却率先一步递了拜帖先登门来了。 王九言如今在城郊的鸿鹄书院念书,差不多半个月左右放一次假。因这几天都不在京城内,所以,徐护挨了打的事,包括徐家如今多了一个女儿的事,他也都不知情。 还是随了母亲登门来徐家拜访,见到了徐护,偶听他身边的小厮说漏了嘴,这才知道他又挨了打的。徐护瞪了那小厮一眼,回过头来笑着对王九言道:“我可不如你听话,我挨打,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王九言很聪明,一结合他挨打时前发生的事,便大概猜到了为何挨打。 身为自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兄弟,王九言善意的劝谏说:“说些你不爱听的,你也该收收心了。如今也该好好把心思放在书本上,回头考个功名傍身才是。” 徐护冷瞥他一眼:“是兄弟就别说这些,知道我不爱听还来说这些,不是成心给我添堵?” 王九言言尽于此,没再就此事继续说下去。 但很快,他却转了话头去说了另外一件事。 “这些天你都未踏出家门半步,外面发生的一些事,想必你还不知道吧?”王九言说。 “什么事?”徐护随口问。 王九言道:“还记得半个月前你我见到的那位风月楼的杏娘吗?” 徐护背脊一僵。 王九言觉得他奇怪,但想着之前他对那位杏娘的兴趣,也就不那么奇怪了。他继续说:“她在半个月前突然消失不见了。前几日,伺候在她身边的两个婢子,也突然就不见了。听说风月楼的老鸨已经报案到了京兆府,但事情一直没有进展。” 便是关系再好的朋友,其实也不是什么话都能对彼此说的。比如说这件事,徐护肯定是不能对王九言如实相告的。 “突然消失?怎么会?”徐护装着不信的样子,“天子脚下,难道还能强抢不成。” 王九言总觉得今日的徐家二郎哪里有些不对劲,按理说,凭他前阵子对那杏娘的兴致,如今听到这样的消息,绝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才对。 但又觉得,这位徐家二郎其实也并非真的纨绔不堪。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他的品行和能力,他多少还是知道的。 当然,他有做过风流事,但也绝对不会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而不顾家门名誉。 这样一分析后,倒也觉得他这反应没什么不对了。 “这谁又知道。”王九言其实对这些毫无兴趣的。不过是想着他之前一直惦记着风月楼的杏娘,这才如实相告。 既然他早对此不感兴趣,也省得他再多说什么。 “二公子,王公子,夫人和王夫人唤你们去正院。”二人正说着话,一个徐府的嬷嬷忽然来传话。 徐护心中却隐隐有些担忧在,问那嬷嬷:“义妹此番在何处?” 徐家一家已经做了决定,收徐杏为义女。并且,觉得她之前名字的那个“杏”字不好,从而给她另外挑了个字,叫“幸”。寓意此后余生幸福安康,算是对她的一种祝福。 至于徐杏长得和徐夫人像这件事,徐家也给了说法。 徐夫人其实是前朝一个罪臣的女儿,当年她还有一个胞出妹妹。当年家中犯了事后,父亲流放,母亲则带着她和妹妹离开了京城。 之后她嫁了徐公,妹妹却在嫁人后不久和妹夫一起双双被当地的叛贼杀害。当时有一女,也随父母而去了。 徐夫人如今便给徐杏安了这样一个徐家表姑娘的身份,然后表示对她的疼爱,又收为义女。 对王夫人,徐夫人也是这样介绍徐杏的。 当王夫人瞧见徐杏那一刹那,立马夸赞她模样好。然后还说,她虽为外甥女,但却是比徐家两个亲生的都要像徐夫人。还说,去外头就算说徐杏是徐家的亲闺女,也是不会有人不信的。 王夫人这样夸徐杏,除了看出来徐夫人很疼爱这个孩子她想奉承徐夫人外,也是发自内心的感叹。京中贵女她也见过不少,好像也没有哪个在品貌体态气质上是能比得上眼前这个的。 她听说徐夫人的母亲当年在长安城内就有第一美人的称号,到了徐夫人这儿,也是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的。如今到了下一辈,这位叫幸娘的姑娘,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哪里是像在小户人家简单养大的女孩子,这分明比大家闺秀还要有大家闺秀的派头。”长得好看总是让人赏心悦目的,王夫人一看过去,难免就有些挪不开眼。 只是她不知道,她发自内心的一些话,却是让徐妙莲心中很不高兴。 但徐妙莲心中虽不高兴,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一贯的,她脸上保持她那恰到好处的微笑。 走面,却不走心。 徐杏才不会去在意徐妙莲是个什么心情,反正王夫人夸她,她便礼貌的、极为有涵养的客套了回去。 又打量了徐杏一会儿,王夫人问:“你家幸娘多大了?瞧着,该有十五了吧?” 徐夫人笑着道:“说来也巧,她和我家二娘是同一天的生辰,今年刚好及笄。我还正想着,等过阵子,择个吉日,给她办一个及笄礼呢。等到时候,你可得过来。” 王夫人自然应下:“你这又得了个如花似玉的闺女,我自然是要过来讨杯喜酒喝的。” 正说着话的功夫,外头嬷嬷进来禀告说,二公子和王公子过来请安了。 王九言来了,徐杏略垂下眸去,脸上隐隐露出了些不屑又浑然不在意的笑容来。 今生不走回头路。既然前世是孽缘,今生,她必也不会再替徐妙莲嫁去王家。 “阿娘,王夫人,杏儿先行告退。”徐杏突然起身。 徐夫人本也是想让王家三郎和自家二娘见面的,原也没在意幸娘是不是在这儿。现在见她主动起身道别,徐夫人这才反应过来,的确好像幸娘这会儿呆在这儿不合适。 对徐杏的懂分寸,徐夫人挺高兴的。她伸出手去,紧紧攥了攥徐杏手,慈爱的道:“你也陪着我们有一会儿了,先回去歇着吧。” “女儿告退。”徐杏先后朝徐夫人、王夫人行了退安礼后,在徐护和王九言进来之前,快速离开了。 徐护本来得知徐杏在这里,还提心吊胆的怕王九言会认出人来。毕竟,王九言这个人心思细腻,观察入微,他之前可是见过幸娘的。 尤其是徐护还突然想起来,当时王九言在见到蒙着面的幸娘时,还说过她眼睛瞧着熟悉这样的话。如今再回头去想,她的那双眼睛,不正是酷似母亲的吗? 不过好在,她倒识趣,早自己先走了。 徐护多少是松了一口气的。 徐杏吃了午饭后靠在窗前的竹帘边看书,楼下,李佼忽然一脸兴奋的朝她喊:“杏娘!”小孩子此刻笑嘻嘻的,一脸的幸福。说实话,徐杏已经好几天都没瞧见过他这样发自内心的笑了。 自从他父王回京却没及时来看他后,这孩子就吃不好睡不着。 今天是有什么特别高兴的事吗? 徐杏正想着是不是太子终于忙完政务,得空来徐家接他回去了,就果然听他说:“我阿爹给徐公府上递了信,他下午过来。今天我们就可以父子团聚啦!” 第17朵杏花 第17朵杏花 “真的吗?”徐杏很是为他高兴,“那可太好了。” 说罢,徐杏阖上书,起身就从楼上往下来。 而这边,李佼也等不及了,直接“蹬蹬蹬”的也往屋里跑去,二人恰好在一楼的正厅相遇。 李佼是等不及要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徐杏的,所以,他才从曹安有那里得知这个消息,就立马丢下书本跑过来了。 “千真万确的。”李佼很是认真的和徐杏说,“我阿耶差了他身边的亲信亲自来递的消息,不可能会有假。” “那就恭贺你啦。”徐杏再次笑着道了一声贺后,开始打趣他小人家,“这回是不是不伤心了?吃饭是不是也能吃香香了?也不哭鼻子了?”当然,最后这句哭鼻子是徐杏故意自己加上去的。她不知道这位小皇孙这几日来有没有哭过鼻子,反正是没在她面前哭过的。 果然,李佼开始大声抗议起来:“我没有哭鼻子!”他攥起小拳头,很是严肃的和徐杏说,“我是小小男子汉,怎么能哭鼻子呢?那是弱者的行为!” “可我就哭过。”徐杏逗他,故意沉沉叹息一声说,“我就是那个弱者。” 李佼就开始慌了,忙解释说:“我没有说你啊,你不会生气了吧?”见徐杏故意把脑袋扭去另外一边,他则忙“蹬蹬蹬”又跑了半圈,正视着徐杏说,“好吧,我可以坦白,只有弱者才哭鼻子,这是我父王告诉我的。如果这句话哪里不对的话,等一会儿他过来,我去和他辩论。” “如果他知道错了的话,那就带他过来给你道歉。好不好?” 徐杏真是嫌命长了敢让当朝堂堂太子殿下来给她道歉?等到时候,她躲得远远的还来不及呢。 她是抱有私心刻意接近的小公子,之所以能和小公子交好,也是因为他年纪小、又单纯的缘故。就她那点伎俩、那点小心思,在太子殿下面前肯定是不够看的。 徐杏可不想这半个月来的努力都白费了。 所以,她忙说:“我方才是在和你玩闹呢,并没有生气。”又说,“你父王说的是对的,只有弱者才会哭鼻子,强者只会想着怎么去解决问题。” “我父王也是这么说的。”李佼眼睛瞬间亮了,“你竟然和他说了一样的话!”接下来,徐杏就接受了许久的来自于小公子崇拜的目光。 她挺有些心虚的。和太子比?她何德何能。 徐杏说:“快别拿我和太子殿下比,会辱没了殿下。”又忙转了话题说别的,“你今天想必是要离开这儿了,估计晚饭都不会留在这儿吃。这样吧,我亲手做你最爱吃的点心给你带着。” 徐杏这样说着,就去小厨房里忙了。李佼盯着徐杏离去的背影瞧了好一会儿,双拳攥得紧紧的,显然是很舍不得和她就这样分开的。 和她住隔壁的这半个月来,真的是他长到这么大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了。 阿娘走得早,他甚至连阿娘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只记得父亲说过,阿娘在世时可疼他了,而当初阿娘去世,也是为了要救他。可即便这样,他脑海中也没有关于阿娘的任何记忆。 只知道,阿娘对他很好、很爱他,阿娘是为了他才被敌军抓住杀害了的。 阿娘对他的好,他完全只能靠想象。 而父亲……父亲虽然对他也很好,但更多的是严厉,是管教。他心里当然知道父亲这样对他严加管教是为了他好,可在他心里,总还是需要有个温柔又会真心对他好的人去关心他的。 父亲后院里的那几个女人他一个都不喜欢,没一个是真心待他好的。她们所谓的对他好,其实都是想通过他来取悦父亲,他很不喜欢。 当然,父亲也不让她们来靠近自己。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尤其显得和杏娘的相处弥足珍贵。 若是可以的话,李佼真的很想让杏娘去东宫和他同住。但他清楚的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父亲不会答应,徐府更不会同意。 想到徐府,想到那个徐国公,李佼不免又要觉得徐杏很可怜。和他一样可怜。 不对!比他还要可怜! 虽然他母亲早逝,家里还有时不时就想害了他的庶母在,但至少他还有父亲。至少,只要有父亲在,谁也别想能动得了他。 可她就不一样了。她在徐家不过是寄人篱下而已,根本没个真心的人待她。 而且,徐国公那个惯会靠卖女儿求荣华的老狐狸,说不定转头就能把她给卖了。那个徐夫人虽然待她还算不错,但是个心软且没有主见的。 靠徐夫人,他想,倒还不如靠他来的靠谱一些呢。 这样想着,等下午太子过来到碧波兰亭时,李佼除了和父亲寒暄几句后,立马就把话题转去徐杏身上了。 “杏娘真的很可怜,她没有爹也没有娘,是个孤儿。如今虽然给徐公夫妇做义女,但父亲知道的,徐家阖家都没一个好人。之前有我在,徐家倒不敢对她怎样,可现在我就要走了,我可真是担心她呐。” 儿子说什么,李邺就默然听着。其实这些,他早在过来之前就知道了。 太子还坐在桌边亲自检阅这几个月来儿子的功课,不论儿子说什么,他都只是微笑着朝他看去一样,也并不说话。 “杏娘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她还能做出很好吃的菜。”李佼一直在父亲面前夸徐杏,“父王您瞧,是不是觉得我长高了点?” 太子望过来,有认真打量一番,而后点头:“是有点。” 李佼立马就说:“徐国公府的饭菜太难吃了,原先我都吃不下。还是后来杏娘住在我隔壁后,我日日吃她做的饭菜,这才长高了的。不信您问曹安有。”李佼见不管他怎么夸杏娘,父亲始终都态度淡淡的,他立马开始给自己找同伙。 太子则把目光从书卷上暂时挪开,朝一直静候在一旁的曹安有看去一眼。 曹安有笑着弯腰回道:“回太子殿下,公子所言倒也非虚。那位杏娘子,的确是个挺好相处的。而且,她也确是做的一手好菜,奴……奴托公子的福,也尝过。” 有曹安有的帮腔,李佼底气更足。 “父王您瞧,她是真的很好吧?连曹安有都这样说了。” 李邺终于把儿子这几个月来的功课都检阅完了,阖了书卷搁置在一旁后,李邺总算是能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儿子身上了。 “所以……你的诉求是什么?你想要为父怎么做?” 李佼忙说:“我想即便回去了,以后也能常常见到她。” 太子道:“她是徐公夫妇的义女,按理说,徐夫人是可以带她入宫拜见的。” 李佼道:“可她毕竟只是义女啊!而且徐夫人明显更疼那个徐二娘,就算是带着女儿去东宫探望徐良娣,她肯定也是只会带着徐二娘去的。” 难得儿子在皇宫那种尔虞我诈的地方长大,还能保有这样的一份赤子之心。李邺不愿意扼杀,所以就答应了他道:“好。一会儿等徐公夫妇来拜见,父王和他们说。” “儿臣叩谢父王!”李佼开心得都忘了礼仪规矩。还是被父亲望了几眼,他才记起来自己是皇家的长子嫡孙,一言一行都要在条条框框之内,不可如此放肆的。 “儿臣谨记父王的教诲。”李佼忙又保证,“等回去后,儿臣会时刻遵守规矩的。” 如此,李邺自然也不会再说儿子什么。 父子二人相聚了有一会儿后,徐公夫妇才过来拜见。 李邺自然有把对儿子的承诺放在心上,所以,彼此客气得近乎虚伪的寒暄几句后,李邺直接望向了徐夫人说:“听雁奴说,他住府上这段日子,多亏了有令爱照顾。” 徐夫人脸上笑僵了一下,然后才起身回话道:“幸娘没有打搅了公子就好。”又说,“是公子包容,没有嫌弃她乡下小地方来的不懂规矩。我在这里,也替她多谢公子。” 在徐公夫妇面前,李佼最喜欢摆架子端规矩了。听徐夫人这样说,李佼立马就回她道:“住在贵府这数月来,最后这半个月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他脑袋瓜转得极快,立马就能抓住徐夫人话中漏洞,然后加以攻击。 “什么乡下来的不乡下来的,依本公子看,她可比长安城中那些所谓的名媛闺秀可规矩多了。至少为人至善,待人至纯,不至于会藏了去害谁的心思。” 李佼这番话,自然内涵的是徐家大娘徐良娣徐妙芝。 徐夫人听出来了,但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还是徐公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才默不吭声的又坐了下去。 眼下只要太子能把小公子带走,能把部署在碧波兰亭四周的东宫暗卫都撤走,还他徐家一个安宁,比什么都好。至于挨几句训斥,也都不算什么了。 那边李邺也没斥责儿子的“无礼”,只又对徐夫人说:“雁奴这数月来,还是要亏了夫人的照顾。徐良娣如今肚子越来越大,想必也十分想念娘家人,夫人这个月可多去东宫陪徐良娣几次。” 按宫里的规矩,怀有身孕且品阶在正三品以后的妃嫔,娘家女眷是可以每个月入宫探望一回的。东宫既设在宫城内,一应规程也自然按着宫里的来走。 不过,太子是东宫之主,若是他开了口,东宫妃嫔自然也可有格外开恩的时候。 这算是莫大的赏赐了,徐夫人忙行礼道谢道:“臣妇拜谢太子殿下!” 那边,李邺则又说:“既然雁奴和府上杏娘子交好,夫人届时过去,不如把这位娘子也一并带上。” 第18朵杏花 第18朵杏花 对于能带着徐杏入宫,徐夫人自然是很高兴的。所以,这个要求于她来说,也可以说是额外的恩赏,她忙应下。 如此,太子父子便也没有再继续留下来的道理了。父子二人告辞,徐公夫妇自然要亲自送二人出去。 行至隔壁沁芳小筑时,李佼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再和徐杏道个别时,院子里,姚嬷嬷拎着个三层的食盒走了出来。 向父子二人和徐公夫妇请了安后,姚嬷嬷对李佼说:“方才娘子一直在忙,总算是在公子您离开前忙好了。这个食盒是娘子差奴拿过来给公子的,里面置有三种点心,都是公子平日里最爱吃的。” 李佼高高兴兴的亲自伸手接过,又问姚嬷嬷:“杏娘呢?她怎么不出来?” 姚嬷嬷忙又替主家告罪说:“原是该出来请安的,只是娘子说,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而她出身卑微,怕就这样冒冒失失过来请安会冲撞了太子殿下。” “她出身才不卑微呢,在本公子眼里,她可比谁都善良、都要好!”李佼有些激动。 见自己伺候的主子能得东宫公子这般赞许,姚嬷嬷也很替主子感到高兴。 “能得公子这般夸赞,乃是娘子的荣幸。今日公子这一席话,奴定会转告于娘子知晓。”说罢,姚嬷嬷又朝李佼行了个礼。 李佼又再次提醒徐夫人说:“徐夫人,可别忘了你答应了我父王什么。” 徐夫人忙应道:“公子放心,太子殿下的嘱咐,臣妇有铭记在心。”又说,“幸娘也是我的女儿,公子能待她这样好,臣妇心中也很高兴。便是没有太子殿下和公子的嘱托,臣妇也定会好好待幸娘的。” 李佼却轻哼出了一声,冷道:“她可不是你亲生的女儿,只是你的义女罢了。你自己亲生的闺女一个如今在东宫做良娣,一个则住在你跟前呢。关她什么事?” 李佼就是不喜欢徐家的每一个人,就是觉得他们夫妻父子无论做什么,都是处心积虑的。他平时和杏娘相处的时间最多,他最是能知道杏娘快不快乐了。 但凡这府上真有一个是真心待杏娘的,她都不会是那个样子。 “好了雁奴。”李佼还欲说,却被太子拦住了。 太子说:“时间不早了,一会儿回去后还得去给你祖父祖母请安。” 想起这个,李佼这才作罢。 李佼一直都亲自抱着食盒在怀里,很是依依不舍的和徐杏道别:“我阿耶和你阿耶阿娘说了,等下回你阿娘进宫,你也可以去。到时候,你记得要来找我玩。” 徐杏一直有关注外面的一切,她悄悄的躲在竹帘边上偷看院墙外面的人。李佼和她道别的话,她自然也听到了。忽然的,她鼻头一酸,就有些想流眼泪。 被感动的。 以真心换真心,让她感受到了温暖。至少可以证明,这世间的的确确还是存有真情在的。 只是她和徐家众人没有缘分而已。所以,前世即便她再努力,也未得到过什么真心。而如今,她不过也就是和小公子相处了半个月的时间,竟就能得他如此相待。 由此可见,她和徐家之所以处成这样,不是她的问题,是徐家人的问题。 徐杏还是挺坚强的,她不想哭。她很不喜欢哭哭啼啼的自己,她还是喜欢遇事可以冷静、能够乐观的自己。 所以,等太子父子彻底走远了、再也看不见了后,徐杏差了婢子端了热水来给她洗脸。 徐妙莲最近一直都有盯着徐杏。虽然她没有主动和自己的婢子交代过什么,但每回婢子打探了有关沁芳小筑的人和事来向她禀告时,她也没说不让婢子再去打探。 所以,方才沁芳小筑院墙外上演的李佼和徐杏道别的这一幕,自然很快就有人传去了徐妙莲那边。 徐妙莲听后,面上一如往常,并没有什么异常,但其实心里是又好奇又有些妒意的。 甚至,她更加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幸娘真的并非她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单纯无害、不争不抢。她回来后一直都安安静静的,父母安排什么她就接受什么,即便是觉得委屈她也不说出来……并不是她真的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而是觉得自己根本无力和父母抗衡,所以面上装着和善妥协,但背地里却始终在一一步步策划算计着什么。 但她在算计什么呢? 而她又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她又为什么要去靠近、拉拢东宫公子? 她不该不知道阿姊在东宫的处境的,阿姊和那位小公子是注定不会和睦相处下去的。她如今这般费尽心思去讨好小公子,到底目的何为? 若是以前,徐妙莲心中但凡有个什么事,都会选择去和母亲说的。但如今,情况不一样了,很多时候她也会把一些话憋在心里。 虽然徐府对外称幸娘是姨侄女,是徐府的养女,但徐家上下却是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母亲本来就因为这件事情觉得对不起幸娘,若是她再去母亲面前指出对幸娘的疑虑,想来母亲的心会更渐渐从她这边偏去幸娘那边。 徐妙莲觉得,这样做实在很没必要。 有些话倒是可以和二兄说,只是二兄乃男子,不常呆在府内。何况,幸娘如今的隐忍、退让,所谓的“懂事”,也让本来对她十分抵触的二兄也渐渐觉得徐家愧疚于她。 虽他不止一次的和自己说过,在他心中,只她才是自己最亲的妹妹。但“最”这个字,其实也暴露了他的心理的。 只有两个都是亲妹妹,才有“最”之一说。而如今他可以由最开始的对幸娘的抵触,变成如今接受但只是态度冷淡,日后必然也能发展成在他心中,幸娘的地位是超过她的。 徐妙莲知道自己不该去争这些,毕竟的确她才是徐府的真千金。可是,之前十五年她也从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啊。她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徐家的亲女儿的。如今却告诉她不是,这种心理的落差和转变,她也难以接受。 都说幸娘可怜,可难道她就不可怜吗? 给了希望又让她失望,登了高处又生生让她坠落平地。而如今,她还得承受着对徐幸的歉疚,且她的日后几十年都得牢牢记住这个歉疚。 她这一生都得烙上这块烙印。 谁又能站在她的立场去想一想呢?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的话,她宁愿十五年前没有抱错一说。这样她没有登过高处也就不必畏惧有一天会跌落,也更是不必怀揣着歉疚之心过一辈子。 徐妙莲想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但又怕找。 所幸父亲母亲都没再提这事,她也就没问,此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徐夫人虽然没有把十五年前徐妙莲亲生父母换婴一事牵连至徐妙莲身上,但徐夫人心里肯定还是恨他们二人的。所以,当时从温嬷嬷口中得知当年很有可能是有预谋的换婴后,就直接求了徐国公,让他派人去查那个村子。 只是一来事隔太久,二来那个村子离长安也不近,查起来定然需要些时间。 徐夫人虽然心里还一直记着这事儿,但却也不至于把所有的心思都牵挂在这件事情上。日子还得照常过,她平日里也很忙,所以渐渐的,她也就把那些不开心的事给淡忘了。 若不是徐公差出去的人回来了,徐公又来亲自和徐夫人提起后,徐夫人都要忘了。 “这么说,当年二娘那生母,并非那个村庄里的人?也没人知道她是谁?”徐夫人记起来这件事后,不免又揪心。 她怪那个女人,也恨那个女人。若不是她可恶的换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幸娘如何能流落至那种地步? 徐国公却觉得这件事情查到这里就可以了,他安抚妻子说:“当时天下大乱,流民四起,百姓为了谋一口吃的,到处流浪。是外乡流落过去的,也不奇怪。” “好了夫人,幸娘既然回来了,也还算是老天有眼。虽说她在外头吃了些苦,但从此之后便华富贵、锦衣玉食,也就很好了。” 又说:“至于别的,你也别多说。二娘总归是你我养在膝下十五年的孩子,没有生恩,却有养育的情分在。二娘这个孩子是个好孩子,她母亲造的孽也不该报应在她身上,你我还是该一如既往的好好待她才是。” 在对待徐妙莲这件事情上,徐夫人和徐国公的意见还是很一致的。 徐夫人说:“父母之过,原也不该由孩子来受。二娘是我看着她一天天长到这么大的,便不是亲生的,也胜似亲生的。对她,我的心是从未变过的。” 又想起她的终身大事来,徐夫人忙说:“我和王夫人私下里有透露过彼此的意思,王家对二娘也是非常满意的。我想着,先把二娘的亲事定下来,然后再忙幸娘的。” 徐国公仰面望着帐顶,似有一瞬陷入了沉思般。他有听到身边徐夫人的话,不过,他过了有一会儿才回说:“二娘议亲一事不急,你先忙幸娘及笄的事吧。” “也行。”徐夫人觉得这样也好,反正二娘和王家的亲事,也的确是不急在这一时的。 第19朵杏花 第19朵杏花 徐杏的及笄礼自然没有徐妙芝徐妙莲姐妹当年的排场大,徐家只是匆忙的给徐杏筹办了一个简单的。大多数观礼者都是自家人,请来的外宾也就是王家一家。 请的王家老夫人当的正宾,也是王老夫人帮徐杏梳头加的笄。 整个流程都是做了简化的,所以,徐杏并没有为此受多少累,徐家也没有。简单走完整个过程后,就一个个过来和徐杏道喜,恭贺她已及笄,并且送上为她准备的贺礼。 徐杏有细细想过,她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必要去刻意避开王九言。不说王徐两家之后的相处如何,但就目前来说的话,至少是交情十分深厚的。 再说她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徐家后院不出门,等行完及笄礼后,她总得是要跟着徐夫人多出门走动的。只要出门,多多少少的,都是会有和王九言相遇的机会的。 她也不可能每次出门都去算计一下能不能碰上王九言吧? 那得多累。 所以,既然是迟早都要遇到的,那早遇晚遇都一样,她也就实在没必要刻意去躲了。 所以,当轮到王九言过来给她送上及笄礼时,徐杏依旧如接受别人的礼物一样,大大方方笑着受了王九言的礼。接了后,也同样道了谢。 “多谢王公子。” 本来徐杏在行笄礼时,王九言远远瞧着她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总觉得此女子瞧着甚是面善,仿若之前有在哪里见过一般。 原只以为是自己糊涂了。可方才听她开口说话,这嗓音分明也…… 因心中好奇,王九言不免就要沉默着多注意徐杏几分了。但他还算知道收敛,自然不会盯着人家小娘子看得太过分。只是若是有时刻关注他一言一行的人的话,自然能看出来,他是有在认真打量今天的笄者的。 而恰巧,徐护徐妙莲兄妹二人这会儿正好注意力就都落在王九言身上。 徐护看了后眉头直蹙,脸也崩得很紧,脸色十分不好看。徐妙莲则是表面上看起来并未怎样,但其实心里却还是很在意的。 徐家的几个孩子,包括徐妙莲在内,无疑徐杏是最像徐夫人的那个。徐夫人的母亲当年在长安城内是出了名的第一美人,徐夫人姐妹也是完全继承了其母的美貌,到了徐杏这里,徐杏比起外祖母、母亲和姨母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加上风月楼多年的调—教和栽培,徐杏虽然生性不风流,但一言一行上,多少也是沾了些风流韵态的。 这样一个容形俱佳,又正值芳年的女子,很难不惹人的眼。 徐妙莲虽然知道王家三郎不至于是这样轻浮的一个人,但他只要多看她一眼,徐妙莲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徐护看出了妹妹的不对劲,等徐杏的及笄礼彻底结束大家都散了后,徐护则喊了徐妙莲到一处去说话。 “还记得之前我和你提过的,我拽了九言一道逛风月楼的事吗?”徐护说,“那天我去了风月楼后,有特意叫了楼里妈妈喊了幸娘来见我。而当时,九言就坐在我旁边,他自然也看到了。你也知道,他这个人从小就机敏聪慧,他方才多看了幸娘几眼,并不是因为她的美貌,多半是觉得她看着眼熟。” “嗯,我记得。”徐妙莲情绪冷清,兴致并不是很高的样子,“那天晚上二兄回来后,有和我说过此事。我记得,我当时还恼了二兄。” 徐护笑道:“你从小和大娘一起在母亲身边长大,母亲请的都是在长安城内德高望重的师者来教养你们。论品行才德,名声威望,全长安又有几人能及你二人?”言外之意就是,你和她争这些,便就是自己降了自己身份。 实在没必要。 “可是这一切……原都该是属于她的。”徐妙莲苦笑,“是我抢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什么抢不抢的?”徐护夹了眉心,有些严肃起来,“你若还拿我当你的兄长,以后莫要再说这些。”又说,“再说投身在平民百姓之家,还是投身于王公将相之家,本也是看缘分的。幸娘虽投身在母亲肚子里,但十五岁之前却是和徐家没有缘分的。而你,二娘,你才是那个和徐家最有缘分的人。” “我知道二兄对我最好。”不可否认,听了徐护说的这些后,徐妙莲心中很暖,脸上也渐渐沁出了满意的笑来,“二兄请放心,我不会多想的,我……” “谁在那里!” 徐妙莲话还没说完,徐护就扬声冲不远处一个拐角的围墙后面喊了一声。与此同时,他也负手大跨步走了过去。 徐杏见躲不掉了,索性大大方方走了出来。 “是我。” 见是徐杏,徐护则眉心拧得更紧。 “你不陪在母亲身边,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做什么?”徐护已经认定她是故意来偷听他和二娘说话的了,所以,语气自然不多好。 徐杏并不在意他说话的语气,她自也有话等着他的。 “阿娘在和王家老夫人和王夫人说话,让我先回沁芳小筑。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当然是因为这条路通往沁芳小筑。”徐杏一字一句,句句在理的回击徐护,“至于鬼鬼祟祟……我没有。而你们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 不等徐护堵她的话,徐杏则继续目光坚定的望着面前二人说道:“二兄,二娘,你们并非亲兄妹一事,虽然外人不清楚,但是府上却是有不少人知道的。你们都已成年,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就算兄妹之间再有体己话说,也得注意着些礼数。” “日后再私下里见面,身边多少得带几个婢子嬷嬷。不然传出去的话,实在不像样子。” “我虽自小在青楼长大,身边教养的妈妈也并非什么长安城内德高望重的人,但我至少也知道‘洁身自好’四字为何意。” 徐护徐妙莲一听这话,显然就知道了她方才什么都听到了。 徐妙莲平白遭了辱没,脸瞬间便涨得通红。正如徐护所言,她从小受的教养便是不容许她被这样玷辱的,所以,这会儿面对徐杏突如其来的指责,她羞愤狼狈的同时,自然也是要回击的。 “幸娘,我知道你心里不忿,你虽然一直表现得很不在意,但其实你却是很在意的。我知道,我占了你身份十五年之久,是我对不起你,可我也和阿娘提过,我要离开这个家,是阿娘舍不得我,你要我怎么办呢?” “你心里气我怨我,大可以直接点冲我来。如此这番阴阳怪气的羞辱我,败坏我的名声,实在大可不必。”徐妙莲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一时没忍住,竟哭了起来。 徐杏微抿了下唇,浑然不在意的清凉一笑,道:“二娘还真是会倒打一耙。”她说,“也是真的很会混淆视听,曲解别人的好意。” “我方才一席话,或许说的严肃了些,但出发点却的确是为了你们二人好的。二娘若不信我,这些话我们可以去阿耶阿娘面前说,我保证他们也是会觉得我说的是对的。” “我好言相劝,也是希望你们二人日后注意着些。不说没有血缘之亲了,便是有,大了后男女间也该避些嫌。” 又道:“我是的确没有羞辱你们二人的意思的,但是你们,却的确是羞辱了我。”她忽又望向徐护说,“二兄说的对,我从小被抱错,的确和徐家没有缘分。我后来在风月楼长大,也不是我自己想做出的选择。我的命运如此,我活的卑微、低贱,但这却不是我该被你们侮辱的理由。” 徐妙莲被“骂”得心中急躁又愤恨,但她却清楚的知道,此番她不好说什么。徐妙莲指望徐护帮她说几句,但此刻徐护却没说话。 徐护多少还是有些把徐杏方才说的这些听进去了,等徐杏说完,他倒也愿意向她低个头。 “方才是我的错,我说错了话。幸娘,我向你道歉。” 徐杏其实本来根本懒得和这对兄妹计较的,谁让她今天时运不济,恰好遇到这二人呢? 本来其实如果徐护没发现她,她也懒得站出来和他们“吵”的。但谁又让徐护偏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又揪她出来呢? 既如此,若再退让,那便就是懦弱得连她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道歉就不必了,话已经说出来,伤害已在,谁都回不了头。”徐杏并不接受他的示好,只说,“还望二兄日后注意着些身份,对我也放尊重一些。” 说罢,徐杏转身,拂袖离去。 徐护始终都拧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等徐杏彻底走远后,徐护才垂头对徐妙莲说:“知道你受委屈了,但别放在心上,你先回去。” 徐妙莲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说是。 等徐妙莲走后,都不等徐护开口,隐身在暗处的王九言就主动现出了身来。 “我只是偶然路过,听到了些不该听的。”王九言先严肃着解释了一番,然后一边继续朝徐护走过来,一边清冷着问,“她就是那个杏娘?” 其实他已经确定了,只是想亲口听徐护说出答案而已。 第20朵杏花 第20朵杏花 若王九言不问,徐护是绝对不会主动和他说这件事的。但既然他已经知道了真相,又亲口当着他面问了出来,凭王徐两家的交情、凭他和王三郎打小的情谊,自不该再瞒着。 “有空吗?不如去我那里坐会儿。”徐护暂时没答他的话,只是邀请他去自己院子,“我那儿有珍藏了多年的陈年佳酿,便宜你了。” 徐护有些笑着打趣的意思,但王九言却并不觉得好笑,依旧一副冷情淡漠的表情盯着徐护看。 凭徐护对他的了解,就知道,这会儿他是有些怒意的了。 “好了,走吧。”徐护算是半拉半拽,把王九言给拽走了。 王九言是个特别自律的人,不好酒。除非有长辈在的场合,他不得不敬长辈,别的场合他几乎是滴酒不沾。 偶尔和徐护一起聊天谈天下,说到兴致高时,也会喝点。但就今天这种情况来说,他是绝对不会喝徐护的一滴酒的。 不过徐护邀他来喝酒也只是幌子,喊他过来,不过就是寻个清静的地方和他说几句有关徐杏的事罢了。 知道已经瞒不住了,徐护索性也就没瞒着。 “谁能想到,她竟会是我亲妹妹呢?”王九言一口没喝,徐护倒是一杯接一杯的喝自己的,酒过三巡,他颇有了几分醉意,笑着道,“想我徐护、堂堂徐国公府的徐二郎,长安城内出了名的风流浪子,竟然险些就要闹出一个天大的笑话来。” 事发后,他不止一次的庆幸事情没发展到闹得长安城内人尽皆知的地步。若真到了那一步的话,他真不敢想那将会是怎样一种场面。 徐护字字都是自己的脸面,句句不离徐家的体面,却没有一句是为徐杏惋惜、为她鸣不平的。 王九言冷静的望着他,听他在这里借酒发疯。说实话,徐护发的这些牢骚,他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自己的亲生女儿,自家的亲妹妹,难道都没想过要认回去吗?”王九言还算是了解徐国公的,知道他是个爱算计擅筹谋的人,但晚辈不好论长辈之过,所以王九言也只能在这里数落起徐护来。 “我还真以为她是徐夫人亲妹妹的遗孤呢,原来就是你们徐家的亲骨肉。”王九言始终清冷,句句淡漠得透着疏离,“你们家可真够狠的!” “那你让我怎么办?”徐护忽然红着眼朝王九言质问过来,他似是心中也不好受般,“认了她,要二娘如何自处?”不由也要刺王九言几句,冷哼着笑问,“若二娘没了徐国公府嫡出千金的身份,你们王家还会愿意迎娶她过门吗?” “如何不会?”王九言彻底被激怒了,倏的一下就起身,弹得离徐护老远,仿若嫌弃他一般,“徐二,莫要以为人人都看重出身,看重身份。我们王家如今虽日渐式微,但还不至于到要攀龙附凤的地步。你这样说,可是辱没了我们王氏整个家族。” 太原王氏乃百年士族,只是如今士族到了末路,王家也不复往年光景。 如今好在王家太公还任朝堂宰辅一职,能撑着门面。但老人家年岁已高,不久就将致仕。到那时,王家在朝中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 王徐两家交好有二十年之久,从前都说是徐家巴着王家。而如今,徐国公乃是开国功臣,受封公爵,王家和徐家的地位自然也是调了个个儿。 如今外人都说,是王家在巴着徐家。 徐护被冷风吹了会儿,酒有些醒了,他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后,忙说:“二娘是养在身边十五年的,即便不是亲生的,感情也一点不少。是,我们是对不起幸娘,所以,我们家会加倍对她好的。” “我倒没看出来你哪里对她好。”王九言性子清冷不好靠近,偶尔说话也是带着刺的,“徐二,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最是清楚。” 徐护白了他一眼,一时没再吭声,只是抱起酒壶来灌酒。 王九言倒不是看上了徐杏,对她有意思,所以才为她抱不平。他只是觉得,徐公夫妇此事做得过于丑陋难看罢了。 但毕竟是别人家的事,他也不好过于指摘。 冷静下来后,又问徐护:“为何不能说是当年生的其实是双胎?其中一个在逃亡的路上走丢了,这些年一直有在找,而如今才找回来。” 这个徐家自然也有考虑过,只是…… 徐护说:“既是一胎出来的,二娘也过于不像母亲了些。到时候,必然会引起外人的指点议论,又何必惹这个麻烦?” 既如此,王九言是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总之一句话,徐家自己高兴就行。 其实按私心来说,王九言不会比徐护少疼徐妙莲。他们二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是青梅竹马。也就是这两年,大家都大了,才开始渐渐避嫌起来。从前都是阿兄阿妹的叫,当是自家兄妹的。 但王九言心中至少是有是非观念的,若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发生在王家,他想,自己父亲母亲绝对不会是这种处理的方式。 可以两个都疼,但绝对不会这般委屈亲生的这个。 王九言最后和徐护有点不欢而散。而徐护喝多了酒,沾枕就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他脑子清醒后,想着王九言已经知道幸娘和二娘的事后,立即起身往正院去。 “王三郎替幸娘鸣不平?”徐国公不介意别的,只问了这个,“他之前有随你一道去过风月楼,当时瞧见幸娘时,可有流露过爱惜之情?” 徐护知道父亲误会了,忙解释说:“九言不是这种人,他对幸娘绝对没有半点儿女私情,这点我是敢保证的。他方才那样生气,多少……多少还是觉得我们家做得有些过分吧。这事搁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他恐怕都会这样。” 徐国公却似是没听到儿子后面的几句话似的,神思有些飘远了。 徐夫人则感叹说:“王家三郎是个好郎君。”忽又想到徐妙莲亲事来,徐夫人忙又和丈夫道,“如今幸娘及笄的大事也办妥了,接下来,该是办二娘的事情了吧?” “这事不急。”徐国公微笑着道,“马上就要近年关,等来年开春了再说不迟。对了,你是不是该去宫里探望大娘了?” “是该去了。”徐夫人笑着回。 如今女儿多了,她也更忙了。忙完这个忙那个,真是一刻也不让她歇下来。不过,都是些好事,她忙起来也高兴。 “那你就明儿去吧。”徐国公说,“顺便带二娘去中宫给皇后殿下请个安,幸娘就暂时不必去皇后跟前了。东宫那位小公子不是很喜欢幸娘吗?届时你就让她和小公子多呆会儿,也算是全了太子的意思。” 徐国公脑子转得快,心里也颇多自己的算计。徐夫人简单、单纯,自然一时意识不到丈夫的言外之意,只觉得他这样安排甚是妥当。 徐护却觉得父亲这样交代得甚是清楚似是有哪里不对,但也一时想不出哪里不对来。 既然决定次日去宫里,当天晚上徐夫人就把这事和徐杏说了,让她提前做好准备。 徐杏把这事放在心上了,但却没有多想。晚上该好好睡觉还是好好的睡了。所以次日一早被嬷嬷叫起时,她睡得够饱,精神状态也就很好。 “娘子今儿随夫人入宫去,就要见到大娘了。”姚嬷嬷挺高兴的,一边亲自帮徐杏梳个适合入宫的髻,一边望着铜镜里的徐杏说,“娘子长得如此娇艳夺目,又这般像夫人,大娘一定会喜欢娘子的。” “别人不知道,但咱们自己家人却是知道的,娘子你和大娘才是血脉之亲。” 多日相处下来,姚嬷嬷也早一心一意侍奉徐杏了。如今所言所行,无一不是为着徐杏考虑。 不过,徐杏对此却没有任何期待,她知道徐妙芝并不会喜欢她。徐家的这几个孩子中,论性情和野心,徐妙芝是最像徐国公的。她和徐国公一样冷静理智,也一样冷血、心狠手辣。 在他们父女的眼中,是只有利益,没有亲情的。 所以,她是不是才是徐妙芝的嫡亲妹妹,这于徐妙芝来说,并不重要。 但徐杏也并不在意这些,因为她也不喜欢徐妙芝。与其说不喜,不如说是极其厌恶的。 心狠手辣或许是一种求生手段,但为了一己私利能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这已经不能以人来论之了。 与牲畜又有何区别? 但徐杏心里的这些话却不好和嬷嬷讲,只能是嬷嬷说什么,她都保持微微一笑。不答话,也不反驳,不发表任何自己对徐妙芝的看法。 徐妙芝如今已有五个多月身孕,即便衣裳穿得厚,也显怀得有些明显。徐夫人有些日子没来了,瞧见长女肚子突然大了一圈,喜得不行。 “现在还吃得下吗?”徐夫人高兴完后,就又是担忧,“我瞧你都瘦了。如今你肚子里可是怀了一个的,你吃不下也得吃,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才能健康。” 徐妙莲也关心道:“娘说的对,阿姊,便是再不舒服,也不能糟践了自己身子。” 徐夫人又问:“太子殿下回来后……对你如何?”徐夫人还记着徐国公和她说过的长女和太子间的博弈,她只要一想到太子曾出手对付过女儿,她这颗心啊,就跟油滚过的一样。 难受。 第21朵杏花 第21朵杏花 徐夫人和徐妙莲你一言我一语的关心,倒是闹得徐妙芝笑起来。 “你们这样一个接一个的问,叫我怎么答?”她状态倒还挺好,虽然瘦,但至少精神还算不错。一边手轻抚着肚子,一边回道:“我胃口还可以,吃的不算少。太子殿下对我也尚可,虽打从外头回来后只来我这里坐过一回,但至少也没再给过我难堪。” 说起这些来,徐妙芝脸色不免就要渐渐差了些,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但很快,她又自己把话给岔开了,似乎并不愿在娘家人面前说这些似的。 徐妙莲心细,察觉出了徐妙芝不愿说这些后,就立马说了些别的。 母女姊妹三个有些时日未见,这会儿说起体己话来,满堂都是欢声笑语,好不开心热闹。如此,就更衬得徐杏纯粹就是个外人了。 对于徐妙芝对自己的这种态度,徐杏一点都不意外,她早在过来之前就猜到了。 那一世她虽然没有来过东宫,但徐妙莲嫁人前一夜,徐妙芝是回过一趟徐家的。而当时,徐夫人有安排她们姊妹两个见过一面。 徐妙芝当时对她的态度,她至今都还能记得清晰。左右就是看不起,瞧不上,好像是她的存在害得徐家门庭有辱了一般。 她清楚记得徐妙芝当时和她说过一句话,她说她不配拥有这样一张脸。还让她好自为之。 徐杏当时并不太能明白为何徐妙芝对她恶意这么大?后来自己想了想,才有些想明白。估计是当时徐妙芝在东宫处境十分艰难吧。她本来处境就不好,娘家又遇上这种事,所以她可能是觉得因为有她这个亲妹妹的存在,让她在东宫被人耻笑了。 于是她把在东宫受到的委屈,尽数撒在了她身上。 徐杏有时候想,觉得徐家一家其实都挺可笑的。明明处处夹杂着算计和利益,却偏偏演绎得好像真的是姊妹情深一样,还没感动别人呢,就先把自己给感动得一塌糊涂。 而徐妙莲此刻,就是十分感动的。 徐妙莲没想到阿姊理都没理幸娘,只简单冲她点了头算打了招呼后,就全程拉着她说话了。她原也没担心阿姊会因幸娘的出现而冷落甚至怪罪她,但阿姊这般冷待幸娘,多少还是让她意外的。 她原以为,阿姊怎么说也是会对幸娘客气一些的。 徐妙芝是故意想冷落徐杏的,回回徐夫人想把话题往徐杏身上扯,徐妙芝就立马把话头扯了回去。几次下来,纵是徐夫人再笨再蠢,也明白了长女的意思。所以,她接下来也就没再那样做。 徐杏是懒得融入到她们的话题中去的,她这会儿老实的沉默坐在一旁,其实是在等公子李佼来传自己。 果然很快,李佼打发来的人过来了。 徐良娣和太子嫡长子李佼曾闹出的那一场,其实在东宫也不是什么秘密。虽然没人敢再提,但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 而且,大家也都知道,公子佼十分厌恶徐良娣。 公子佼厌恶徐良娣,却对良娣的这个义妹另眼相待,这无疑是让徐良娣更难堪的。 所以,当李佼身边的宦者说明来意时,徐良娣并没有那么好说话,只问那宦者道:“本宫与娘家亲人相聚,公子为何故意前来和本宫要人?” 那宦者年纪不大,也才只十岁出头的样子,闻声只笑答:“回良娣的话,公子说,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良娣若不信,可问徐夫人。” 徐妙芝朝一旁母亲看去,徐夫人有些为难的点了点头。 徐妙芝气得十指倏的攥紧。但很快,又渐渐松开。 她自己在心内化解了情绪,再开口时,已然没了方才的愠怒之气,只温柔大方的笑着对那宦者道:“既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本宫又岂敢不依。吾妹能入公子之眼,也算是她的福分。吾妹自小在乡野长大,不甚懂规矩,若哪里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勿要怪罪。” 那宦者答:“公子最是敬重徐娘子了,娘子又怎会冲撞公子,良娣多虑了。” “那你便去吧。”徐妙芝傲然侧首看着徐杏说话,她居高临下,姿态傲慢,更是盛气凌人,“记住,你如今一言一行代表的皆是徐家。且这里是东宫,不是你从前呆的地方。” 徐杏起身,没答徐妙芝的话,就像是没听到她说什么一样,直接依着礼数行了个退安礼后,就跟着那位宦者离开了。 气得徐妙芝眉头紧蹙,藏在袖子中的双手更是倏的再次攥紧起来,指关节泛白。 “真是好无礼的一个丫头,我方才对她的嘱咐,她都全然视之不理了吗?”徐妙芝气愤。 徐夫人不愿她们姐妹之间闹不愉快,就劝说:“她不懂礼数,你又何必和她一般见识?快别气了,伤了自己身子不值得。” 徐妙芝却问:“她不过才入徐家的门月余时间,怎么就这么厉害?算着日子,从她进徐家,到公子佼出徐家,最多也就半个月……半个月时间就能让公子佼对她这般倚重敬戴,可真不敢小觑她!” 李佼回了东宫后,也没藏着自己和徐杏的交情。更是把他和徐杏交好的消息传出去,让徐良娣知道。然后他还各种夸徐杏,对其不乏各种赞美和欣赏之词,说她端庄素雅,性情纯善,又说她貌美温柔,心灵手巧,说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李佼字字句句针对的都是徐良娣,闹的徐良娣还没见着徐杏之前,就对她没了什么好感。 如今见了人后,见她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美,徐良娣心中更是不太舒服。 外祖母当年是长安城第一美人,母亲和姨母也都继承了外祖母的美貌。可到了她这里,她当然是不丑的,但却离第一美人差得远。 尤其是见徐杏不但继承了母亲美貌,甚至比母亲还要美时,她心里更是觉得上天不公。 再加上,她和徐杏没有半点手足之情,要她喜欢上这个有血缘之亲的妹妹,也实在难。 太子在明德殿和一群东宫属臣议完朝政后已是申时末,外面日已西沉,一轮红日挂在天边。晚霞如彩色织布般,衬得整个天都五彩绚烂。 太子这才想起来今天徐家人入宫来的事,便侧首问了曹安有:“徐家人可走了?” 曹安有就知道太子议完政事后会打探这件事,所以,他差了人出去打听着,每隔一刻钟就有人回来向他禀告。方才,正好才有人过来禀告过徐家母女三个的行程。 于是曹安有曲身回道:“这会儿徐夫人带着徐家二娘去给皇后请安了,在皇后宫里。而那位杏娘,则被公子的人传了过去,这会儿怕是和公子呆一起。” 太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手叩了下桌案后,太子又吩咐曹安有说:“传孤的话,留徐夫人在宜秋宫用饭。” 宜秋宫是徐良娣的寝宫。 下了这个命令后,太子便起身,往崇仁殿的方向去。崇仁殿就在明德殿旁边,是李佼的住处。 太子是还没有和徐杏正面打过交道的,不过,有关徐杏的一切,他却是几近了如指掌。不说李佼在他面前提过徐杏多少回,就是曹安有,事成回东宫后,他是肯定要把在徐家发生的一切都事无巨细一一禀与太子知晓的。 见太子这会儿往崇仁殿去,曹安有便知道,太子这会儿是要见徐娘子了。 曹安有差了个体面的人去了中宫皇后那里向徐家母女传太子的意思,徐夫人见太子留饭,想着又可以多出几个时辰来和大娘相处了,她心里很是高兴。 立即站起身子来,朝皇后道别。 皇后说:“你我都是过来人,知道女人怀胎不易。既太子留饭,夫人快去多陪陪徐良娣吧。” “多谢皇后殿下关怀,臣妇告退。” 徐妙莲也忙行礼:“臣女告退。” 徐妙莲母女才出皇后寝宫的宫门,就恰巧遇到了前来给皇后请安的秦王。 秦王二十出头的年纪,意气风发。此刻一身银甲着身,俨然一副刚从军营出来的架势。 秦王是认识徐夫人的,瞧见徐夫人,立即笑着过来打招呼。 “本王进宫前才和徐国公分开,听说了徐夫人入宫来请安一事。” 圣人建立了新的王朝后,徐国公有跟随在秦王身后打过仗。论亲近,比起和东宫来,徐国公显然是和秦王府更亲近些的。 当年,徐妙芝到了婚配年纪时,徐国公是起过让徐妙芝嫁去秦王府的心思的。只是后来,他又改了主意,筹谋着让嫡长女嫁去了东宫。 徐夫人忙请安:“拜见大王。”之后,又笑着说,“回大王,东宫太子留了饭,这会儿正要过去。” 秦王笑:“既是如此,本王便不耽误夫人了,夫人请。” 徐夫人又朝秦王拜了一拜,之后才绕过去。徐妙莲始终没出声,只是母亲在行礼时她跟着行礼。 徐妙莲母女走过去后,秦王边往前走的同时,边回头望了眼。而恰巧此时,徐妙莲也回头看了过来。 第22朵杏花 第22朵杏花 徐杏其实是不太想见到太子的。太子不是公子,没那么好“哄骗”,也没那么好相与。应付太子,她肯定需要花费更多精力和心思。也说不定心思和精力全花了,最后也没能达到什么效果。 累得慌不说,她还白干了。 何苦来哉? 唉,其实徐杏有时候想,但凡徐家能有个真心待她的人,她又何必这般大费周章的舍近求远呢?不过,为了日后几十年的好日子,徐杏又觉得眼下的这些困难其实也不算什么困难。 再说了,也就是太子难应付,她和小公子相处还是很愉快的。 这样一想,徐杏又觉得见到太子也没什么。反正她不说谎,以真心相待的话,想来太子也不能拿她如何。 太子过来崇仁殿时,徐杏正伴在李佼身边读书。李佼三岁就启蒙了,如今六岁,东宫里更是好几个太子专门为他请的师父。 太子自然是对这个嫡长子寄予了很大希望的,所以,平时虽对儿子很亲,但在念书习武等很多大事上,太子也和别的严父没什么区别,对儿子十分严厉。 寻常人家家中有严父管着,多少还有个慈母能帮着说话。但李佼却没有。 父亲又忙,也不是有很多时间能陪在他身边。平日里每天几乎都是挤出点时间过来他这边陪他的,但父子二人紧有的一点独处的时间,也是被各种考试和抽查排满了。 李佼根本没能有好好和父亲说说心里话的机会。 所以,好不易遇到一个可以陪他玩、陪他说心里话,又能陪他一起念书……甚至还能充当他半个老师的人时,李佼既欣喜又庆幸,更是珍惜。 小孩子天性—爱玩,李佼也不例外。才六岁的他,也不想每天都被这些书困住,不想日日行程都被安排得很满,想玩都得提前和父亲申请。 徐杏五岁被卖到风月楼,之后的十年,她过的日子和李佼几乎是差不多的。每日行程都被安排得很满,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不但样样都要学,而且还得样样学到精。 楼里的洪妈妈对她抱了很大的期望,所以不容许她有半点瑕疵。 所以,徐杏如今倒是非常能理解李佼的心情和处境。不过当然,公子佼可比她当年幸福多了。不管太子对他怎么严,至少是真心为他好的。而不像她,她只是一个可以为洪妈妈赚钱的工具而已。 徐杏不由又想,她这样拿太子和青楼里的妈妈比,若叫太子知道的话,他会不会一个不高兴就要了自己小命? 想到这里,徐杏不敢再往下想了。抬手摸了摸自己珍贵的脖颈后,她立即收了早不知飞去了哪里的心思,赶紧继续认真看起书来。 “杏娘,你是不是也看累了?”李佼早就累了,只是见身边的人一直都很认真,他不好意思说自己累。 但方才见她摸脖子了,想必是脖子酸,累着了。所以,李佼赶紧趁机问。 一个“也”字就让徐杏看破了他心思,徐杏笑着说:“嗯,是有一点。”眼瞅着李佼双眼骤亮起来,估计接下来就要提议先出去玩会儿了,徐杏则忙说,“不过,今日事今日毕,不能拖到明天。若事事都想留到明日去做,多半是什么事都做不好的。” “这句话,我阿耶也说过。”李佼苦着脸,“不过,既然你们都这样说,那肯定就是对的,我听你们的就是。” 徐杏可不敢与太子比境界,她不过是随口说的罢了。 但这句话,却让恰好走到殿门口的太子听到了。太子负手跨过门槛,伺候在李佼身边的宦者赵清浊忙提醒说:“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脚下步子没停,继续负手往内去。 李佼见到父亲,立即搁下手中书笔迎过来。徐杏见状,也忙垂着脑袋过来请安。 太子侧眸看了徐杏一眼,然后让她起身。徐杏直起身子后,也不说话,就站在离这父子二人不近不远之处,默默看着。 太子坐下来后,照例开始检查儿子的功课。却在几张大字中,看到一张明显不是出自于自己儿子之手的字。 太子盯着那张字看了许久,而后侧抬首朝徐杏的方向望去,问:“读过书?” 徐杏被问得挺突然的,忙回说:“回太子殿下的话,臣女读过。”同时,徐杏已经开始在想如果后面太子再问她一些有关她以前生活的事情的话,她该怎么回答了。 是如实相告,还是按着徐家给她编造的那个所谓的“过去”说。 徐杏挺头疼的,犹豫来犹豫去,最终也拿不到个主意。 不过,好在太子没有为难她,只是夸了句“字写得不错”后,就略过她去,又继续把心思放在小公子的功课上了。 见状,徐杏不由得深深呼出了口气。 想着人家父子团聚,好像也没她什么事了,徐杏就告辞说:“臣女先退下。” 太子想起来他留了徐家母女在宜秋宫用饭,就说:“孤留了你们母女在宜秋宫用饭,现在过去应该正好。” 徐杏本来是见天色不早了,这会儿往宜秋宫去的话,也差不多该回了。 谁想到,太子竟然留了饭。 若还得再留在宜秋宫和那母女三个一起吃顿饭,徐杏光是想想那场景就觉得自己已经饱了。本来想着要走的,这会儿倒是迟疑了起来。 太子觉察到了她的犹豫和迟疑,不禁抬眸朝她望过来。 那边李佼则和父亲告状说:“别让杏娘去和徐良娣吃饭,你会让杏娘为难的。”李佼给出了理由来,“徐良娣对杏娘一点都不好,说话夹枪带棒,对杏娘也是呼来喝去的。不信的话,阿耶可以问赵清浊。” 赵清浊就是之前被李佼差派去宜秋宫请徐杏的宦人,回来后,李佼有问赵清浊他去了宜秋宫后徐良娣的言行和反应,赵清浊一字不差的全和主子说了。 当然,李佼和徐良娣不对付,自然就添油加醋了些。 太子知道儿子很不喜欢徐良娣,所以对他说的话打了个折扣。不过他也知道雁奴不会无中生有,想来确有其事,所以,太子就看着徐杏说: “是雁奴请你过来的,你便是雁奴的客。这顿饭,让雁奴招待你。”说罢,太子又吩咐赵清浊,“你去宜秋宫和徐夫人说一声,届时孤会亲送徐娘子到宜秋宫,不会耽误她们母女回程的时间。” 徐杏原以为太子说的吃完饭亲送她回宜秋宫只是随口一说的,届时肯定就是随便打发了个婢子或宦者送她过去。却没想到,他是真的打算亲自送她过去的。 或者说,也不能算送她去,因为太子也是真的打算要去宜秋宫坐坐的。 徐杏不在意他是不是要去探望徐良娣,徐杏是怕从崇文殿到宜秋宫这一路上会尴尬。 这会儿有小公子在,太子便是有什么话,当着公子的面也不好直说。但若是公子不在,只他们二人相处的话,她就不敢保证了。 所以,徐杏这会儿又焦虑起来。 太子叮嘱了几句后,就转身和徐杏说:“走吧。”说完,他率先负手往外面走了。 徐杏望向李佼,李佼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对徐杏道:“下次你再来。” 徐杏朝他行了个拜礼后,笑着点了点头。 不敢让太子等她太久,徐杏匆匆和李佼道了别后,就忙追了过去。 太子知道她没有立即跟过来,所以,步子走得很慢。直到等她跟了出来后,太子才稍稍加快了些脚速。 不过,与他平时相比的话,这会儿走的步速也不算快。大有悠闲散步之意。 外面天已经黑了,几个宫婢跟随左右打着宫灯。不过,也没靠得太近,侧面两个、身后两个,都只远远的跟着。 这样就更显得徐杏离太子很近了。 徐杏不敢离太子太远,只是在礼数范围内尽量离他远了一点。万一他有什么话问的话,也不至于她因跟得太远会听不到。 太子沉默,徐杏也就沉默。只是,时不时的,徐杏会抬头朝前面的男人看去几眼。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倒像极了哪家宽厚的兄长正带着自家小妹饭后散步。 她怎么也没想到,手握天下权柄,又有仙人容貌,更是文能治天下武能战军马的当朝储君,原也有这般平易近人的时候。这会儿二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呆着,徐杏也没觉得他有多可怕。 甚至也会奢望的偷偷想,这个人要是她的阿兄该多好啊。 太子走了一会儿后见她一直没跟上来,就特意驻足,侧过身子往后看,在原地等着她。徐杏见他似是一副有话要和自己说的样子,知道这会儿逃也逃不掉了,索性硬着头皮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见她跟上了,太子才又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雁奴很喜欢你。” 徐杏忙道:“是公子抬爱了。” 太子看了她一眼,又说:“雁奴自小没了母亲,孤又没空多陪陪他,很多时候,他是孤独的。难得他能有个如此喜欢的玩伴,你若是也愿意,日后可以常到东宫来。” 徐杏始终略微垂着些脑袋,闻声回道:“臣女谨遵太子旨意。”但却是没怎么放在心上的,她能不能入宫,这还得看徐家的意思。若徐夫人带她来,她就能跟来,若不带她来,她也来不了啊。 见她如此谨小慎微,太子不由又想到儿子曾多次在他面前提起的那些事来。对于一个能得儿子如此信任的人,太子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暗地里却是不可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太子自然也是派人去查了徐杏的过往和底细。 只是,明显徐家似乎不愿过多暴露这位小娘子的过去,他派去查此事的人效率也就没那么高。所以,也就是这两天,太子才刚刚得知有关徐杏过去的一切。 当年徐夫人逃难途中生产,匆忙中抱错了婴儿,以至于这位徐国公府的真千金流落青楼。 而十五年后再相认,徐家也是没能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也只是收了她做义女而已。 第23朵杏花 第23朵杏花 既然她身世没问题,底细也干净,又得雁奴喜欢,太子当然也不会阻拦儿子和她交朋友。 只是想到徐家的所作所为,太子不免心中也是要对身边这位姑娘多怜惜几分的。 所以到了宜秋宫后,太子当着徐良娣和徐夫人的面给了徐杏一块玉牌。这块玉牌是出入东宫的凭证,日后但凡徐杏想到东宫来,只凭玉牌便可。 但太子却没以自己的身份送,只说是雁奴送给她的,他只是转赠而已。 太子从腰间玉带上取下了玉牌拿在手上,示意徐杏过来接。但徐杏这会儿的确有些懵,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方才她还在想,太子说让她日后多来东宫走动,不过也就是场面话。虽然他之前在徐家时有叮嘱过徐夫人常带她入宫来,但他身为储君事事繁忙,也不可能会去盯着这些琐碎小事。 若徐家人真扣她在府上,不准她出门,她能如何?太子父子又能如何? 但如今有了这块玉牌,情况就不一样了。有了这个,日后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来东宫坐坐。甚至若是在徐家受了委屈,她也可以直接往东宫来“告状”。不仅徐夫人管不着她,连徐良娣也管不上,这是太子越过许多人单独赏与她的权。 见人迟迟不过来取,太子屈指敲了敲案几,又叮嘱说:“凭这块玉牌,只能在东宫范围内出入自由。太极宫那边,最好别到处走动。若出了事,孤和良娣都保不了你。” “过来。”太子让她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赏赐,不仅徐杏愣住了,徐家其她母女三个也一样。不说东宫和徐家本来关系就不好,哪怕是和东宫关系很好的郑家,恐怕也不能这么轻易就得东宫这般赏赐吧? 徐妙芝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反应过来后,立即一腔怒火压在了心头。但太子在,她是不好表现得太过的,所以,徐妙芝也只能咬牙切齿叮嘱徐杏:“既是太子赏赐,还不快过来谢恩。这般杵在那儿不动,没由得叫人家觉得咱们徐家的女郎不懂规矩。” 徐妙芝虽然语气拿捏得很好,态度也尽量表现得很温柔了。但言语间的刻薄和酸涩,还是暴露出了她此刻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太子如何听不出来?但是没理。 徐杏也没搭理徐良娣,只是起身走去了太子跟前。双手接了玉牌后,徐杏行了拜礼谢恩。 太子没空多陪徐家母女,见此行任务已算完成,太子便对徐家母女下了逐客令。 “天色晚了,夫人也该回。”太子语气温柔,处事也周到,他吩咐曹安有说,“怕各宫门处会提前落锁,你拿孤的令牌跟着去,亲送夫人和二位娘子到宫门口。” 其实虽然天色晚了,但离宫里宵禁却还有段时间。这会儿,也远还没到各宫门落锁的时辰。 曹安有和徐良娣心里都明白,太子这是不耐烦应付徐家了,请她们回。 徐夫人却没多想这些,总之今儿走这一趟她挺高兴的。大娘和太子的关系并没有僵到那种地步,且太子还对幸娘照拂有加,亲赠了她可以自由出入东宫的玉牌。 虽说幸娘和公子佼关系好,但若是太子还在生大娘的气的话,想必也不会这样对幸娘。 徐夫人觉得,太子能给幸娘这样的赏赐,这会儿又过来宜秋宫,想来大娘曾欲害公子佼的那件事算过去了。 她方才也敲打过大娘,让她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搞那些没必要的事。太子是个温柔的儿郎,只要她老老实实的做个贤内助,日后定然少不了她好日子过。 至于争什么权夺什么位,都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徐夫人高高兴兴的告辞,临走前,又说了两句只有她们母女二人才能听懂的话告诫女儿。然后,就在曹安有的陪送下,母女三个一道离开了宜秋宫。 太子是等徐家人离开后,才起身道别的。徐妙芝原以为太子这会儿过来,想必是要留宿的,原还想着太子虽然还在为之前的事怪她,但今儿她娘家人来了,他多少也是会看在她娘家的面子上给她点宠的。 却没想到,太子面上温柔体贴,该做的表面功夫一样没少,但却始终不留宿、不过夜。 但徐妙芝心里也很清楚,这会儿便是强留也是留不住的。与其最后闹得难看,不如她自己识趣一些。 “妾恭送太子。”徐妙芝表现出一副端庄体贴的模样来。 太子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几句后,直接离开了。 徐夫人一路上都很高兴,回家后,她也立即把今天在东宫发生的事一一告知了徐国公知晓。对太子赠了块玉牌给徐杏一事,徐国公虽诧异,但却明显兴致并不浓厚。 “你在宫里可遇到了秦王?”徐国公突然问。 “秦王?”好端端的正说着东宫里高兴的事儿,却忽然提及秦王来,徐夫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遇到了。”徐夫人笑着说,“在皇后殿下宫门外碰上的。” “你是带二娘一起去给皇后问安的吧?”徐国公又问。 徐夫人说:“听了你的话,这回只带了二娘去,幸娘没过去。”徐夫人好奇,“怎么好端端的在说东宫的事,却提秦王?” 徐国公解释说:“今儿骊山大营阅兵,遇到了秦王。临分别时,他说要进宫去给皇后殿下请安。所以我就问问。” 徐夫人没多想,只又捡了些今儿东宫里高兴的事说。 徐杏回了沁芳小筑后,就好好把玉牌收起来了。托徐夫人的福,如今几乎是阖府上下的人都知道她得了这样一块可以自由出入东宫大门的牌子。 她不怕贼偷,还不怕贼惦记吗? 所以,徐杏让婢子寻了块恰好能够装得下玉牌的荷包来。她打算日后不论白日还是黑夜,不论在家还是外出,玉牌都不能离身。 牌在人在,牌丢人亡。 “娘子,东宫的这位小公子,为人可真仗义。”小葡帮徐杏把玉牌装好,又给徐杏牢牢系在了中衣裙带上后,这样高兴的对徐杏说,“原以为他只是人在这儿住时对娘子好,人一旦走了后,指定就把娘子您抛诸脑后了。可没想到,是婢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小公子虽小,可真是堂堂正正的君子。” “你这些话,只能在我跟前说,外头去不能说。”徐杏有自己的顾虑在,她解释给小葡听,“你和小萄二人本就身份特别,是我求了国公和夫人,他们才格外开恩弄你们出楼的。若你们日后但凡说错了一句话,做错了一件事,都能被打出去。” “打出去倒是轻的,就怕会连命都丢了。” 这倒不是徐杏吓唬她们二人,是这徐家也的确算是个龙潭虎穴。她有个野心勃勃的父亲,她那个父亲是不容许他所有的计划出半点错的。 她是徐家的女儿,多少还有徐夫人护着些,如今又有东宫撑腰,她那个父亲不敢对她如何。但小葡小萄,甚至是小珍小珠和姚嬷嬷几个,她们就不一样了。 所以,徐杏还是希望她们都能谨言慎行一些。 这话主子在她和小萄两个刚来这里时提点过,所以,小葡忙说:“娘子的嘱咐,小葡和小萄一直都有牢记在心。今儿是婢子疏忽了,请娘子责罚。” “罚什么?”徐杏倒是笑了,“你们都是为我好。” 徐杏又说:“姚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她懂的礼数都规矩很多。你跟小萄多孝敬孝敬她老人家些,准是没错的。” 小葡应是。 隔了两日,王家差人送了帖子上门来,是邀徐家人一道往华清宫泡温泉的请帖。 华清宫是行宫,行宫底下有天然的温泉池子。前朝时,每年到了深秋季节,天子都会带着后宫嫔妃往华清宫去过冬,直到次年春时才回。 圣人建立了大魏王朝不过才短短四五载,眼下正是匡扶社稷之时,倒还没做出过领着妃嫔去行宫度过整个冬日的事来。不过,为显隆恩浩荡,圣人对诸开国元勋和勋贵大族倒是赐有厚待。 华清宫旁还盖有座皇家别苑,皇家别苑里也有几处温泉。 每年十月起,至次年三月,公侯贵族之家有向朝廷上奏申请到别苑度假的机会。但因每年秋冬季贵族人家想去别苑散心顺便泡温泉的特别多,所以,哪怕上奏向圣人请旨了,最终也可能申请不到。 所以,每年到了秋冬,谁家若能奏请到出城去别苑泡温泉的机会,都会邀一二家至交好友同去。 不过,这个规矩只是针对权贵人家的,若圣人、或是太子诸王想去别苑散心,都是可随时过去的。 傍晚时分,徐杏等几个去徐夫人院子请安时,徐夫人笑着和几人说了这事。 尤其是和徐杏说:“你没去过,这回去了,定要好好享受享受。那王家夫人也说了,定要把你一起带着去才好。” 徐杏心里明白,这是王夫人客气。其实王家这样说只是场面话,人家又不傻,人家真正想邀请的人是徐妙莲。 徐妙莲和王九言都到了嫁娶的年纪,王家想和徐家结这门亲。如今先笼络走动着,盘算着等到了来年开春时正式登门提亲。 只是,她父亲徐国公这会儿已经生了别的心思,王家此行计划注定是要落空了。 不过徐杏根本不在乎徐家要把徐妙莲嫁给谁,反正这一世她是不可能再替嫁王九言的。 第24朵杏花 第24朵杏花 之前徐家只有两个女儿的时候,可能她父亲徐国公虽然也隐约动过这个心思,但最终没有下定决心。 现在她回来了,徐家突然多了个女儿,可以联姻的机会自然也就更广泛了些。 其实论亲疏程度的话,徐国公还是要和秦王府更亲一些的。毕竟,这些年秦王南征北战,徐国公就跟在秦王旗下打仗。 徐杏想,当初徐妙芝到了议亲年纪时,徐国公之所以选择把女儿送去东宫而不是秦王府,想来也是打的女儿能够坐上太子妃位置的主意吧?当时,本朝初立之际,太子发妻郑氏和太子嫡长子被敌军围困于来长安的路上。 最后,是郑氏为保太子嫡亲血脉,只身引开敌军赴死,如此才让忠仆保住了儿子。 当时新朝初立,李邺受封太子,而太子妃却早亡。如此,便让徐国公钻了空,徐国公有心想做太子的岳丈。 只是,太子对发妻一来有感情,二来有愧疚,所以最后徐妙芝最多不过也就是坐上了良娣之位而已。 而从先太子妃离世,到如今,也有几年时间了。东宫妃嫔也有几个,但不曾听说太子过于宠幸谁的,至于太子妃的位置,也是一直空着。 可能是最近徐家和东宫关系又更恶劣了一步,所以才让徐国公滋生了要另结秦王的想法。 秦王妃自生了嫡子后,身子一直羸弱不见好。或许,徐国公也是盘算着等日后秦王妃去了,他的女儿可以坐上秦王妃的位置。 但秦王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哪个普通世家望族,那是天子嫡子,是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徐国公想通过联姻的方式靠上秦王府,肯定也不会拿她这个“义女”去联姻,肯定得是从小养在徐夫人身边的徐妙莲去联姻。 所以,其实徐杏心里一直都很明白,她父亲有这个盘算在,想也是不可能将她和徐妙莲的身世告知天下的。徐妙莲需要有这样的一个身份,所以,她也只能做徐家的义女。 徐杏不知道徐妙莲这么聪明的一个人现在是否已经知道了徐国公的计划了,但她那个单纯的阿娘肯定是不知道的。 不过徐杏想,不管徐夫人知不知道,反正这事儿也轮不上她操心。 此番出发去京郊泡温泉,少则数日,多则半个多月不在京城。所以,徐杏晚间回了沁芳小筑后,她拿起纸笔来写信。 这封信是要写给公子李佼的,得告诉他自己这几日都不在京内。 之前手上没有太子赏的玉牌也就算了,她不去东宫,小雁奴也不会望她。但如今手上拿着玉牌,若是再十天半个月不去东宫,估计雁奴会多想,甚至会生气。 徐杏觉得,做人应该讲诚信,尤其是朋友之间。既然她有对雁奴做过承诺,如今既然做不到,她也应该提前告知缘由才对。 这是其一。 其二是,此次出城估计会发生许多事情,万一到时候王家和徐家翻脸后迁怒到她呢?她得让雁奴知道她的行踪,这样一来,就算到时需要他来救自己,总也得让他知道到哪儿来救啊。 徐杏这封信写得特别谨慎小心,写了撕,撕了又写,最终,花了好几个时辰才算写得满意。 这封信,徐杏知道最终肯定会落去太子手中。所以,她措辞就不能如只和雁奴说话时一样随意了,她需要严谨一些。 该透露的信息要透露过去,但也不能太过明目张胆的透露,总得含蓄着些。若是目的明晃晃的过于露骨,让太子看到了,太子心里肯定也不高兴她利用他宝贝儿子。 徐杏还是希望,她和雁奴之间的交情可以尽量单纯一些的。 就如徐杏所想,这封信被送到东宫时,果然还没到李佼手上,就先被太子的人截到了。等太子忙完朝政上的事后,曹安有才将这封信呈送到太子跟前。 捏着信封只看了一眼,太子就问曹安有:“这是给雁奴的?” 曹安有说:“是徐娘子从宫外送进来的,说是给公子的。不过,虽说公子信任徐娘子,但从外面流到东宫的东西,还是得太子您先过目才好。” 太子只默了一会儿就把信又递到了曹安有手上:“既然是给雁奴的,孤不好看,你亲自去送给雁奴。” 主子下了命令,曹安有只能遵着旨意办事。 这还是李佼第一次这么正式的收到一封信,一再确认是杏娘写给他的后,他则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真看。徐杏信中所写的每一个字都是李佼认识的,字句也简单易懂,李佼只读完一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杏娘去城郊玩去了。”李佼不无遗憾的叹息了一声。本来父亲告知他杏娘得了块玉牌,以后可以随时出入东宫时,他还很高兴呢。想着,之后隔三岔五就能看到杏娘了。 却没想到,她竟然去了京郊泡温泉,而且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回京呢。 李佼捧着信坐在一旁失落了会儿后,忽然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来,他双眼瞬间一亮。 “既然她不能来宫里找我,那我为什么不能去找她呢。”这个想法一旦有了后,就坚定不可动摇,李佼像是说给自己听,也像是说给一旁的曹安有和赵清浊听的一般,“皇祖父都说了,我们皇室子弟只要想去,随时都可以去。每年秋冬,叔父们都会去。父王一直忙,他都没带我去过。” 之前倒没觉得有什么,父王替祖父分忧,忙于朝政没空带他去享受,他不怪他。可现在杏娘去了,他就也想去。 若是这种情况下父王还不能准,他就要生父王的气了。 见小公子委屈了,曹安有忙笑着哄说:“这会儿殿下估计正在用晚膳,应该不忙。公子若是有这个想法,不如现在就去讨殿下的旨意吧?” 李佼坐不住了,立马往父亲的书房崇文殿去。 矮几上饭菜才摆好,太子还没开始用饭。听说儿子来了后,他让宫人又添了副碗筷。 李佼一进门,就摆出了一副委屈哒哒的表情来。 太子其实不喜欢儿子这样,他认为男子汉就该有男子汉的样子,便是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该轻易流露出来。更是不该将喜怒表现得这么明显。 从前太子也是一直这么教儿子的。 可是,自从最近儿子和那位徐家娘子接触变得活泼开朗了许多、甚至连读书习武效率都高了很多后,太子不禁也开始反思自己。他也会想,是不是自己平时把雁奴管教得过于严格了些。 他毕竟才六岁。 想着这个,太子倒也没批评他,只问:“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后面一句则是太子故意问的,东宫里,除了他这个父亲敢欺负他外,谁还敢? 李佼说:“杏娘和她阿娘去城郊的皇家别苑泡温泉了,我也想去。” “就为了这事?”太子平静的问。 “嗯!”见父亲并没有一口反对掉,李佼忙又添补说,“皇祖父说过,只要我们想去,随时都可以去。不过我也知道父王忙,没空去,所以我不求父王陪我一起去,我可以自己去。” “先吃饭。”太子没答应也没拒绝,“吃完再说。” “父王这就是同意了?”李佼立马变出笑脸来,把太子后面的路堵死了,不容他拒绝,“反正我就当父王已经答应了,我先吃饭啦。”说罢,李佼跪坐下来,抱起碗高兴吃起来。 见儿子如今会高兴会委屈会闹,和别的六岁幼童几无二样,太子眼中倒也沁出些笑意来。 趁机夹了不少儿子平时不爱吃的菜到他碗里去:“多吃点。” 李佼心情好,吃什么都觉得很香。 吃完饭从父亲这里回去后,李佼立马给徐杏回了一封信。这封信是次日一早交到的徐杏手中,徐杏拆开信看后,久久都未能醒过神来。 不管小皇孙是不是自己也想去玩,但是他能在得知自己去了京郊后也立即跟了来,就说明他们之间的友情还是非常深厚的。 皇家别苑在华清宫旁边,和华清宫是相连接的,但没华清宫那么大。 华清宫是前朝文帝时期开始建的,到武帝在位期间才建好,前后总共大概花了有十年时间。而皇家别苑,是在华清宫之后建的,皇家别苑是多处独门独栋的宅院,以环形包围着华清宫。 华清宫富丽堂皇彰显富贵,皇家别苑则更清幽雅致一些。简简单单的,比较适合一两家人结伴过来散心。 王家和徐家是约了同一天出发的,不过,却没约着一起走。所以,徐家到这边时,王夫人等人已经到了有一会儿,屋里也都收拾好了。 王夫人俨然一副东道主的架势,连哪个人住哪间屋,她都一一安排好了。 郎君们自然住在外院,女郎们则住在内院。 皇家别苑建在半山腰,坐在窗前俯瞰,能看到骊山大营。此番跟过来的四个小辈中,也就是徐杏不会骑马,其他三个都会。 其实如果不是顾及着徐杏、怕会让母亲觉得冷落她的话,徐护都要提议去骑马了。 徐杏还是挺能看出来他们的心思的,所以,也不等他们开口,徐杏就自己建议道:“听说二兄也是擅骑射的,这会儿到了郊外,二兄不必拘在这里陪着我,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徐护看了她一眼,又朝上位自己母亲看了眼,而后建议说:“你想不想学骑马?如果想的话,我可以教你。” 徐杏其实不是完全不会骑,她是会一点的。那一世时,她有学过一点。 不过,相约骑马也得看是跟谁。跟徐护?她可没兴趣。 所以,徐杏说:“二兄二娘和王公子都是打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我却皮毛不懂。就算要学,也不该二兄屈尊亲自来教。你们去玩你们的吧,我陪着阿娘和王夫人。” 王夫人还是挺有些喜欢徐杏的,觉得她模样好,性子也温顺。可能是从小没在长安城长大的缘故吧,有些不太合群。 王夫人还是觉得年轻人就该和年轻人多相处,所以,王夫人笑着说:“哪怕不骑,你去跟着看看也好。这会儿天气正好,权当去散散心了。你不必陪着我们,我和你阿娘有别的话要说。” 其实徐杏也未见得是真想陪着她们二人,不过是拒绝徐护等人的一个借口而已。但这会儿王夫人明晃晃告诉她,不需要她留在这里,徐杏纵是脸皮再厚,也不好继续赖在这儿不走。 这个时间回屋一个人呆着,也的确是有些浪费了这样好的秋光。所以,徐杏便说:“只要二兄他们不嫌弃,我倒愿意去做这个累赘。” 徐夫人忙道:“怎么会嫌弃?你快别多心。”又叮嘱徐护,“你是兄长,要好好照顾你两个妹妹,知道吗?” 徐护称是。 各自回屋换了骑装出来后,四人便同行打马往山脚下的空旷平地去。徐妙莲和王九言并排打马走在前头,徐护则陪着徐杏走在后面。 徐护一手勒着自己马上的缰绳,另外一只手则牵着徐杏的马缰。 山坡上的路不太好走,马走的也不快,只能晃悠悠的慢慢摇。前面徐妙莲和王九言还有话说,后面徐护徐杏因前几日才“吵”过一架的缘故,二人都有些别扭。 徐杏倒还好,反正做哑巴她是会的。而且,她也并不后悔那天那样说他和徐妙莲。本来就是他们“兄妹”二人先对自己出言不逊的。 她不怕尴尬。 徐护却有些尴尬。沉默了有一会儿,实在默不下去了后,徐护主动开口找话问徐杏:“没想到,你和东宫父子关系倒是挺好。第一次去东宫拜见太子,就能得那样的赏赐。” 徐杏说:“我是以真心相待的,所以别人也会以真心待我。感情都是相互的,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恶。” 徐护脸抽了下,明显是明白了徐杏的言外之意。 东宫父子对徐家如此防范,不肯以真心交付,肯定是徐家作恶在先。徐杏是这个意思。 徐护可能已经习惯了徐杏的语中带刺,这会儿听她这样说,倒也没发作,只是继续问她:“你待一个外人都能如此温和讲理,为何对待家里人却不能好言好语一些呢?” 徐杏目光从前方挪到一旁徐护身上,恰好,徐护也望了过来。兄妹二人正好对视。 徐杏觉得他挺可笑的。 “是家人吗?”徐杏堵他,“我只是一个义女啊。” 徐护知道她还是在意这件事的,于是又再次和她解释说:“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我们都对不起你,但你也放心,我们会加倍对你好的。” 徐杏却觉得徐护说这话和放屁几无二样,说的就是屁话。他这样说,不过就是给自己寻求点心理安慰罢了。 “你们以后少背地里说我几句坏话,便就是对我的好了。”徐杏懒得再与他周旋这些,累得慌。她轻轻双腿夹了下马肚,嘴里“驾”了一声。 徐护见状,也“驾”了一声,打马跟上。 好在很快下了山。 华清宫和骊山大营离得很近,中间是一大块空旷的平地。再往那边去就是骊山大营了。军营自是军机重地,一般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所以,徐护等几个也没再往前去。 徐妙莲骑术特别好,骑在马背上还能炫技。徐杏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炫给自己看的,来来回回的已经炫了好几个回合了,也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不嫌累得慌。 徐杏不怎么会骑马,也对马术没有很浓厚的兴趣。徐护等人一遍遍来来回回赛马时,徐杏就一个人呆在一边看着。 眼见着太阳一点点西沉,又一点点落山,却还不见那三个有打道回府的意思,徐杏未免有些不耐烦了。 但很快,不远处传来一阵阵轰隆隆的“得得得”马蹄声。徐妙莲听到这阵声音时,立即喜得转头看去,但见马不是从骊山大营那边过来的后,那已经上了眉梢的喜色又一点点暗了下去。 徐妙莲不高兴,徐杏倒是挺高兴的,因为她似乎听到了雁奴的声音。 一开始隔的远,徐杏瞧不清是谁骑马带着雁奴过来。但等近了后,徐杏一眼就瞧出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正是太子殿下。 在徐杏上前过去请安前,那边三个,已经早一步过去了。 “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美姿仪,此刻一身明紫骑装,更显矜贵。到了近处后,太子立即勒马停下,翻身率先下了马后,又把雁奴从马上抱了下来。 之后才对徐护等几个说:“都免礼。” 第25朵杏花 第25朵杏花 雁奴眼中却没有旁人,只有徐杏。他被太子抱下了地后,第一时间朝徐杏望过来。 “杏娘。”雁奴一边喊徐杏,一边小跑着朝她那边跑过去。 之前她和小公子私下里怎么着都无碍,但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面呢,徐杏总归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可是皇家的长子嫡孙,是东宫嫡长子,她和他身份有别。多少该注意着些尊卑之别。 徐杏依着规矩给雁奴请安:“见过公子。” 雁奴却说:“你我之间就无需这些虚礼了。我们交情深,再搞这些虚礼,未免有些见外。但如果是不熟的人的话,见到我,那还是得行礼的。”雁奴话中有话,说完立即眼珠往徐护等几个的方向倒去。 徐护几个这才反应过来,忙都给雁奴请安。 “见过公子。” 雁奴小大人似的背着手,学着他爹方才的样子和语气说:“都免礼。” 太子把儿子对徐家兄妹的针对看在了眼中,但却并不阻拦。把马递给随行的马奴牵走后,太子这才负手继续朝这边走过来。 雁奴却粘着徐杏,像是故意说给徐护几个听的一样。 “我没在你家住的时候,有没有人欺负你?你看你都瘦了,是不是日子不好过?”雁奴攥紧小拳头,话是和徐杏说的,但眼睛却是看向的徐护,“要是谁欺负你,你要跟我说,我给你出气!” 徐护听出了小公子话中的敲打,但却没在意,只笑着和太子打招呼问:“殿下这是要在这里住几天?” “是送雁奴过来的。”太子说,“孤明儿一早就走。” 太子边说边往一旁山上去,徐护等见状,也忙都跟了上来。这会儿马都有马奴牵着,人都跟着太子一道徒步上山。 徐妙莲却是有些不舍的样子,一步三回头的往身后骊山大营的方向看。王九言注意到了,顺着她目光望去,看到的却是骊山大营。 他好奇问:“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徐妙莲立即收回了目光。也不再三心二意了,只安静着跟着一道往回走。 王九言知道两家长辈的意思,他心里也是这个意思。所以,这会儿难得能有这样好的机会,王九言还是很想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和她多说说话的。 “你骑术倒是比从前更好了些,方才我瞧着,都惊住了。”王九言含笑道,“这两年在家有苦练?” “没有。”徐妙莲有些心不在焉的答王九言的话。 才说了句没有,忽然好像觉得不对,忙又改了口,说了声是。 王九言心思细腻,人也敏感。徐妙莲对他的应付和心不在焉,他自然是感觉到了的。 不过,王九言倒没多想别的,他只以为可能是最近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太大太重了,所以才导致她这会儿精神恹恹的不太好。看着也有些疲惫的样子。 徐家的事,王九言是没有告诉自己家人的。那日他和徐护谈了后,这个秘密也就烂在了他心里。 其实他那天之所以会那么生气,也是因为徐护说的是事实。太原王氏,数百上千年的名门望族,走到今时今日,已日渐式微。 随着科举制度的推行,一批批寒门学子的崛起,曾经的名门望族走下坡路,也是必然的事。 豪族都讲究联姻,王家自然也想和徐家结为亲家。若是让父亲母亲知道了徐二娘并非徐家正经所出,或许会犹豫这门亲事。 所以说,徐家将错就错,也有其将错就错的道理。只是,这件事如此处理下来,到底是亏待了那位杏娘。 徐妙莲在确定了骊山大营那边不会再有人出来后,索性也就不想别的了。她见王九言这会儿似是在沉思,也不知在想什么,就随口问道:“听王家伯娘说,你来年秋时要下场了?” “嗯!”王九言点头,“读了这些年书,也该去试试了。” “挺好的。”徐妙莲方才也只是随口问的,其实她如今对此事已经并不太热衷了,只是敷衍的夸了几句,“三哥从小学问就好,定能高中。” 太子替雁奴选的住处,就在王家院子的隔壁,两栋宅院离的不远。王夫人和徐夫人听说太子带着公子佼过来了,且就住在了隔壁,忙过来请安。 雁奴有几天没见到徐杏了,大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架势。所以,这会儿一直粘着徐杏。跟个小跟屁虫似的,徐杏走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话要说,小嘴不停叭叭叭,打从见到徐杏后,他嘴里的话就没停过。 太子注意到了,就朝这边看了眼。 长辈们在说话,自己这边私底下说小话的确不太好,尤其这会儿还引起了太子的注意。所以,徐杏忙小声附去雁奴耳边说:“一会儿再说。”她怕雁奴刚刚说话说得兴奋,没看到他爹递过来的眼神,所以又提醒他说,“太子殿下刚刚眼神警告了你,你没看到,咱们还是先不要说话了。” 其实徐杏拢共也没说几句,就尽是雁奴在说。 雁奴很不喜欢徐家人,所以,连带着和徐家交好的王家他也不喜欢。所以,这会儿王夫人徐夫人两家都蹭在这里不走,这让他很烦。 但父亲都没有赶他们走,若是他赶人了,未免就太不礼貌了。 所以,雁奴一直在忍着。 现在又不让他说小话,那他就去说大话好了。 雁奴不再和徐杏窃窃私语,扭头去看向徐夫人问:“我想杏娘今天晚上住在我们院子里,不知道夫人准不准?” 不过还没轮到徐夫人说准不准,太子就先拒绝了:“不可以。” 太子已经观察儿子很久了,觉得他一直这样把对徐家的不满写在脸上很不好。他不反对儿子偶尔刁难徐家人一下,但既然如今东宫和徐家还没有彻底撕破脸,也不能把关系搞得太僵。 打一棒子后,至少得给一颗枣。现在儿子这样抡着大锤追在人家后面一直打,万一惹急了徐家,对东宫也无好处。对雁奴更无好处。 再有就是,太子一直教育儿子要尽量收敛自己的情绪,要做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儿子今日的表现,俨然是让他失望了的。 所以,当面对儿子这样既没礼貌又无道理的要求时,太子直接沉脸否定了。 “为什么?”雁奴攥紧小拳头,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就是冲杏娘来的,父亲是知道的。既然父亲已经答应了我可在这里小住几日,为什么又不准我和杏娘住一起?那我千里迢迢跑这里来干什么?” 华清宫就在京郊,根本离京不远。雁奴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故意强调自己是“千里迢迢”过来的,也是为了彰显自己此刻心中的不满和愤怒吧。 小孩子终归只是小孩子,再学着大人的样子装老成稳重,一旦受大委屈了,也得原形毕露。 太子要教训儿子了,外人不宜在场。所以,太子侧眸望向王、徐二位夫人道:“天色已晚,孤便不留你们了。” 王夫人徐夫人很识趣的起身道别。王夫人徐夫人一走,徐护等几个也都跟着走了。 徐杏对太子的初印象还是很好的,觉得他是个很温柔且平易近人的人,就像是邻居家的大哥哥一样。是个心地善良,有耐心,也很有涵养的人。 可现在见到他动怒的样子,徐杏才知道,是她把一切想象得太好了。 太子就是太子,他可以有温柔的一面,但他绝对不是个软弱可欺的。他是温柔,但却不是懦弱。 徐杏这会儿很想留下来,想和雁奴一起有难同当。毕竟,雁奴之所以方才会惹太子动怒,也是因为她的缘故。 徐杏厚着脸皮赖在这里不肯走,手紧紧攥握住雁奴的,头垂得很低,不敢去看太子,一副“要打便打要杀便杀”的视死如归状。 见徐家还留了一个在这儿不肯走,太子一愣。随即目光下移,落在两个人紧紧攥握在一起的手时,太子反倒是没那么气了。 太子笑着对徐杏道:“放心吧,孤还从没打过雁奴。” “嗯?”徐杏诧异的循声望去,就见太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笑颜。 太子解释说:“今日孤会留宿在此,你若也留在这,不但有诸多不变,也还会惹人非议。孤的意思,想必你懂。” 徐杏当然懂,于是她立即就起身。 “那我就告辞了。”徐杏转身和雁奴道别,“你爹爹是个好爹爹,只要你听话,他舍不得打你罚你的。听你爹爹的话,不要和他哭闹,我明天过来也是一样的。” 雁奴点点头,一脸的严肃认真:“那这几天你都要和我玩。” 徐杏笑着说:“不但要和你玩,还要给你做各种各样的美食,不把你喂成一个小胖子绝不罢休。” 雁奴气性也没那么大,被徐杏几句好话一哄,他就不争气的笑了。 “这样就对了。”徐杏说,“小孩子还是多笑笑的好,不要总把自己有刺的一面对着别人,尤其是亲人。” “嗯,我知道了。”雁奴很是听徐杏的话,“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若太子这会儿不在,徐杏倒会好好和雁奴说些人生的大道理。但这会儿太子就在,她想,人家的儿子还轮不到她来教,所以,徐杏立马见好就收,告辞了。 太子也的确是从来没有打骂过雁奴,更多的时候都是和他讲道理。雁奴这会儿是真的知道错了,等屋里就只剩下自己人后,雁奴主动和父亲认错。 “对不起,我刚刚的态度不好。” 太子拉着儿子手到他跟前去,语重心长说:“能意识到自己有错,说明还是孺子可教。只是,除了态度不好外,还有哪里错了?” 雁奴认真想了想,没想出来自己还有哪里做错了,他问父亲:“孩儿还有哪里做错了吗?孩儿愿听父亲教诲。” 太子则问:“你是真的很喜欢那位杏娘是不是?” “嗯!”雁奴很认真的点头,“很喜欢很喜欢,她是真的对我好的。她很善良,而且也很可怜。父王,我若是不帮她,不给她撑腰,徐家会欺负她的。” 太子说:“你当然可以帮她,也可以给她撑腰。但你也要知道,她如今是徐公夫妇收养的义女,名义上也是徐家人,至少在嫁人之前是一直要留在徐家的。你对她这么好,又对徐家别人这么不好,如此区别对待,你让徐家的别人会怎么想?” “他们会不会认为是杏娘背地里向你告状,说了徐家人的坏话?” “她没有!”雁奴着急,“我本来就对徐家不满,徐家都是知道的!徐良娣对我做了什么,父王您也是知道的。徐家自己更是心里清楚。” “我知道。”见儿子急了,太子安抚他说,“徐家人现在也知道,所以,他们才不会把你对他们家的怨气算到杏娘头上。但是你想想,等时间久了,这件事彻底过去了,若是你还是两种态度区别对待,届时他们还会是这样想吗?” “他们定会认为,是杏娘背地里说了他们坏话。到时候,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你能知道徐家会怎样去对待这样一个义女吗?” “他们可真是恶人!”雁奴气急败坏。 “既知道他们是恶人,那你在应对他们家人时,就得聪明圆滑一些。”太子顺势教儿子该怎么去做,“你不能只对杏娘一个人好,而对徐家别的人都差。你可以对徐家别的人,比如说徐夫人,也稍微态度好一些。这样一来,徐夫人就会把你对她态度的改变归功到杏娘头上,如此就会对杏娘更好一些。” 雁奴无疑是聪明的,经父亲这样一提点,他立马明白过来了。 “对哦!”雁奴豁然开朗,“父王这个法子好。” 太子笑,又说:“至于徐家其他人,你若连应付都懒得应付的话,也不必处处针对。客气几句就好。若是实在忍不了了,你也可以教训他们。但要记住,一定要在占理的时候教训,莫要让人家有倒打一耙的机会。可记得?” 雁奴把父亲的话一字不落的全都听进去了,他非常认真的点头说:“孩儿记住了。” “记住了就去吃饭,吃完早点休息,明天有的你皮的。”太子怜爱的抚摸了下儿子脑袋,然后起身牵着他手一道往隔壁屋去。 “父王可不可以留下来多陪我几天?”雁奴舍不得父亲明天一早就回京,“叔父们每年秋冬都会来泡温泉,天天都可闲了。连秦王叔都来。” 第26朵杏花 第26朵杏花 雁奴是真的有把父亲的话听进去,所以,次日再见到徐家人时,他针对性没那么大了。虽说还做不到对他们礼遇客气,但至少雁奴不会再去刻意刁难。 雁奴懒得再去搭理他们。 甚至在对徐夫人的时候,雁奴态度要比之前好很多。他知道,徐家如今若说谁能对杏娘有几分真心,也就这个徐夫人了。 他总不能把所有人都得罪,然后让杏娘一个人在徐家孤立无援吧? 徐妙莲又提议要去骑马,徐杏推了,她不想去。昨儿还好,多少是傍晚的时候,没有太阳晒。但这会儿才早上,等再过些时辰,太阳就要烧起来了。 虽说如今已是深秋季节,但正午时烈日的威力可还是不小的。 再说她又不喜欢骑马,她凭什么要去做徐妙莲的陪衬? 她又不傻。 王九言和徐护其实也不太想这个点就去,但既然徐妙莲开口了,即便他们二人心中有更好的选择,也都还是从了徐妙莲的意思。 徐妙莲好像非常喜欢骑马,从早上骑到中午,回来吃了点东西后,下午又继续过去。如此几日反复下来,纵是徐护再宠这个妹妹,也要有些不高兴了。 “若是来骑马的,去马场不就行了?何必跑这里来练。”一陪连着陪了三四日后,当徐妙莲再来喊徐护时,徐护就有些没那么好邀请了。 他人坐着没动,只劝徐妙莲说:“难得王家伯娘请我们过来泡温泉,你若总往外面跑,她老人家心里怕也不会好受。” 徐妙莲却并不在意这些,她也懒得和徐护解释。见他不肯去了,她直接起身说:“二兄若不愿去的话,那我自己去好了。” 说着就要走,那边徐护却喊住了她。 徐护就很不明白:“怎么回事?平时家里就有马场,在家也没见你这么爱骑马,怎么到了这里反倒是跟着了魔一样。” 徐妙莲不想徐护这个兄长起疑心,所以她垂眸定心思虑了一番后,就认真解释起来。 “其实我早就想出来酣畅淋漓一回了,只是一直不得机会。好不易借着王家伯娘的机会出门,我不想总呆在屋子里。何况,伯娘真正想邀的人是幸娘,我想我也不必继续留在这里碍眼。” 听了这些话,徐护就明白了。 “你想多了。”徐护起身,笑着朝徐妙莲走过来,“王家伯娘对幸娘好,那是客气,也是看在母亲面子上,多夸夸她娘家外甥女而已。在她老人家心中,你的地位是如何都不会动摇的。你若为这事吃幸娘的醋,那真是大可不必。” “不说母亲是如何想的,便是王家那边,也不会答应。” 徐护话说的含蓄,但徐妙莲却听得明白。如今她依旧占着徐家二娘的位置,王家想和徐家联姻,肯定只会选她,而不是去选一个什么徐家的义女。 但徐护的这一番话,其实并没能够真正宽慰到徐妙莲。因为随着这些日子来发生的这么多的事,徐妙莲心中的想法自然也变了。 王家固然好,可若是她有更好的去处,为何要一直吊在王家这棵树上呢? 如今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她是徐家的血脉,不论如何,都有着血脉之亲,她不必为自己去筹谋什么。但现在不一样了。虽说如今徐家并没有动她公府二千金的位置,但日后谁知道呢? 如今没动她的位置,不过是因为养了十五年,有感情在。那等幸娘在府上呆的日子长了,也养出了感情,届时,谁又能保证徐家一定还会保她而弃幸娘? 她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既然王夫人表现得那么喜欢幸娘,那就让她们二人成为真正的婆媳好了。 徐妙莲这一连着数日都不愿呆在屋里,不愿陪在母亲和王夫人身边,一来是她日日骑马另有目的,二来则是她这会儿并不想和王夫人多相处。她知道母亲和王家的意思,也知道此番王夫人邀他们出来泡温泉的目的。 她不想留在那儿,不想时刻都听着王夫人话中有话的暗示。 “算了,不说这些了。”徐妙莲暂且还不能让兄长知道自己和父亲的谋划,所以,只能又适时转了话头,“也不知怎的,我近来尤爱骑马,只觉得放纵在马背上驰骋的感觉真好,会让我忘记很多烦恼。” “既如此,那便一起去吧。”徐护到底不舍撇下妹妹一个,只能又跟随在她身后。 王九言不管是听了母亲的话,还是遵从他自己本心,这几日对徐妙莲都是形影不离的。哪怕徐护这个自家兄长都起了不耐烦之意,他也没有。 对徐妙莲的呵护,王九言可以说是做得相当称职。 傍晚时分,当徐妙莲几人又跑了几圈下来时,骊山大营那边总算有动静了。徐妙莲抱着马脖子,将耳朵贴着马的脖颈,这样能更好的听到周边的动静。 所以,骊山大营那边有动静时,徐妙莲是最先听到的。 但她不但没有勒马停下,反倒是一甩马鞭,比方才更加卖力的去炫技。当徐护和王九言也察觉到骊山大营那边纵马过来两个人时,徐妙莲已经走远了。 骊山大营方向过来的两个人离得越来越近,等再近一点时,徐护和王九言都认出了来人是谁。见状,二人忙从马背上跳下来,然后迎过去。 等二人二马近到跟前后,徐护王九言忙拜道:“拜见秦王!”又和秦王旁边的徐国公打招呼。 “父亲。” “徐伯父。” 秦王和徐国公翻身下马,那边,徐妙莲像是没有看到这边的人似的,还在马上炫技。徐护和王九言都有些着急,生怕徐妙莲会因此冲撞了秦王。 徐国公更是说:“大王恕罪,我家这个二娘打小被我宠坏了,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大王在此,她竟敢不来拜见。我去喊她。” “徐公言重了。”秦王抬手阻止了徐国公,同时,负手往徐妙莲的方向望去,他笑着说,“徐家娘子果然是个个都与众不同,这位二娘子马术如此之好,想来是徐公教女有方。” 徐国公笑声爽朗,只说是秦王谬赞了。 那边,徐妙莲总算是“后知后觉”的发现了秦王。忙勒马缰调转了马头往这边过来,在快到秦王跟前时,徐妙莲忽然一个利落漂亮的翻身跳下马,然后走到秦王跟前请罪。 “臣女未及时请见,还请大王恕罪。” 秦王却亲自虚扶了徐妙莲一把,不但没有怪罪的意思,反倒是夸她说:“若徐公舍得,徐娘子日后倒可上战场去杀敌建功立业。凭徐娘子的马术,挣个将军的功名也未尝不可。” 徐国公手捻着下巴的胡须笑起来:“大王这是太看得起她了。小女儿家家的,娇气得很,哪里能吃的了那些苦?日后还是寻处好人家将她嫁了,在家相夫教子的好。” 秦王又上下打量了徐妙莲一番,心中多少是对她有些另眼相看的。 徐妙莲容貌虽不如徐杏,但她却比徐家大娘徐妙芝要好看许多。正因为长得好看,所以纵然不像徐公夫妇,这些年来,徐家也从没怀疑过她不是亲生的。 见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几天徐妙莲自然就没再去骑马。徐护以为她是那日冲撞了秦王,怕了,所以才没再吵着要去骑马的。 而王九言心思细腻,对徐妙莲的一言一行也更在意一些。自从来了皇家别苑后,他总觉得事情哪里有些怪怪的,并且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在。 徐杏一开始不知道徐妙莲为何日日都要下山去练马术,直到那日徐护随口提起遇到秦王的事来,她才恍然大悟。倒是她过于看得起自己了,以为徐妙莲这番折腾是故意折腾给自己看的呢,是故意想在她面前炫耀她不会的马术。 原来,她日日下山骑马,是为了等秦王,是炫给秦王看的。 如此说来,那么就是这会儿徐妙莲其实已经知道徐国公要她入秦王府的事儿了?并且她自己也是同意的? 不但自己同意,且还愿意配合徐国公,愿意付出一切去引起秦王的注意。 那一世,她因已经以花娘的身份闻名于长安城的缘故,徐家人多少嫌她丢人,所以一般都不让她出门示于众人之前,只让她呆在徐家的那一方小小宅院里。所以,虽然她知道那一世徐妙莲的确是嫁去了秦王府做侧妃,但却以为她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她以为她和王九言这对苦命鸳鸯是被迫分开的。 她记得,当年她奉父母之命顶替徐妙莲联姻王家后,王九言有亲口和她说过,说就是因为她,他和徐妙莲才不能在一起的。还说就算他娶了她,也永远不会碰她,他的心和他的身,都会好好的守着徐妙莲。 说的徐杏当时还有点愧疚,觉得虽然徐妙莲占了她十五年的人生,但也不该因此而让她去占了徐妙莲未婚夫。 她当时只以为徐妙莲是不得已,现在才算明白,她哪里是不得已,她这是巴不得。 她当时应该是骗了王九言的。 一边对王九言哭哭啼啼,诉说自己的苦衷。另外一边,则高高兴兴的嫁到了秦王府去。既得了秦王侧妃的名号,又有了王九言对她的痴心绝对。一举两得,多好啊。 徐杏一边感慨王九言只是自诩聪明,其实蠢钝如猪,一边啧啧咂舌,感叹徐妙莲有手段。 换做是她的话,她就玩不来这些。不但将两个男人牢牢把握于股掌之中,竟还顺势在王九言跟前卖了一波惨,又泼了她一身脏水,让她一辈子不好过。 徐杏也不是那种任人捏扁搓圆的善茬,被人欺负了,还不知道欺负回去。既然她如今已经猜算出了徐妙莲的心思,自然要适时的挑几句,不会让她把一切计划都进行得那么顺利。 她基本上已经确定徐妙莲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了,她是存了害自己的心的。若她从未存过害自己的心的话,徐杏或许可能一辈子都会这样与她井水不犯河水。 但若是她存了害自己的心,徐杏势必是要反击的。 所以,当大家再凑一起说话时,当着徐护和王九言的面,徐杏问徐妙莲:“这几日都不见二娘再下山去骑马,莫非那日真被秦王吓着了?” 平时徐杏和徐妙莲彼此心照不宣,都不会和对方说话。徐夫人面前,二人还会装出点样子来,徐夫人不在,两个人基本上都是对对方能避则避的。 所以,这会儿徐妙莲见徐杏突然问她这个话,她心中猛然一惊,直觉是不好的。 徐妙莲勉强冲徐杏笑了下,也不答话。试图要另起一个话头,把这事儿带过去。 但徐杏才不管这些,她只说自己的道:“二娘若是因此事而吓着的话,实在不值当。这几天我呆在阿娘和王家伯娘身边,倒听她们提起过秦王。说是秦王擅骑射,好弓箭,平日里最喜欢马术好和箭术好的人了。他若是瞧见了二娘惊人的骑术,欣赏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怪罪?” 第27朵杏花 第27朵杏花 徐杏说这个话,她其实也没想怎样。她也没想过当场就能撕破徐妙莲虚伪的嘴脸,让她狠狠丢一个人。她想做的,不过就是在徐护和王九言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罢了。 她想让这两个男人好好看看,徐妙莲到底是一朵纯白无害的小白花,还是一个颇有心机、手段厉害的心机女。 至于挑破了这点后,他们二人再怎么做,就与她无关了。 或许人家就是愿意被利用,就是心甘情愿的不求回报的付出呢? 徐杏只希望,日后徐公夫妇逼她联姻王家时,徐护和王九言不要觉得是她抢了徐妙莲什么。 徐杏当然不会在意徐护和王九言对她的态度,但是,她也不想莫名其妙被谁针对,更不想被徐妙莲利用。 这会儿这样也好,开了这个口后,日后若是徐护二人再想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于她,也是不可能的了。 徐妙莲被徐杏几句话一说,脸上的笑意立马就僵住了。她万万没想到,二兄没看出来,王家三郎没看出来,竟叫她给看出了自己心思和谋划? 徐妙莲还不确定自己的意图是不是被看透了,所以,她尽量保持镇静说:“是吗?我倒是不知道这些。只不过,原也是出门来散心的,自然是怎么开心怎么来。之前想骑马,如今倒是更愿意屋里好好呆着。” 徐杏看出来她这是急了,于是越发开心。她不想提什么,她就偏要去提。 “爹爹和阿娘平日里没和二娘提过秦王吗?”她特意拎出这个话来问徐妙莲,见徐妙莲唇压得很紧,似是在忍耐着什么,她又故意扭头去看向徐护问,“也没在二兄面前提过?” 徐护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神情莫辨。 徐杏又自问自答:“那就奇怪了啊。”她装着并没有看出徐护和徐妙莲脸色不好的样子,继续说自己的,“这几日你们没有陪在阿娘身边,都是我陪着的。就这短短几日功夫,我就听阿娘提过好几回秦王了。阿娘还说,这段日子来爹爹也常提起秦王。” 王九言之前就觉得事情哪里有些奇怪,但也只是隐隐觉得奇怪,他并未发现什么。但这会儿经徐杏这么一提醒,他就立即明白过来问题出现在哪儿了。 凭他的聪慧,已经不难猜到徐家父女的谋划了。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后,本来坐得好好的王九言,突然“嗖”的一下站起身子来。目光朝一旁徐妙莲望去,一脸的不可置信。 徐妙莲这会儿却不敢回视王九言,她只能装着没察觉到他投过来的目光的样子,只依旧强作镇定的回应徐杏。 “爹爹是开国元勋,朝中重臣。阿姊又嫁去了东宫做了良娣,爹爹阿娘私下里议论几句秦王,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她把一切往朝局上推,顺便反过来对徐杏倒打一耙,“好在今天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也没人会传出去。若是有外人在场,幸娘又把爹爹阿娘的私房话当众说出来,怕是要惹非议的。” 徐杏再次感叹徐妙莲的心思缜密和应变能力强,并且也再次确定了,徐妙莲真的是个心机深沉之人,而并非她之前所想的那样,她是无辜的。 她很不无辜。 不过徐杏既然这会儿已经把她心思看得透透的了,再和她过招,自然也是留了个心眼在。 于是徐杏回说:“二娘教训得是,我下次不敢了。”又说,“方才也不是有意的,只是忽然想到这些,就随口说了。再说,这里都是自己人,也没有外人。” 徐妙莲闻声一愣,刚要解释说她方才并没有要教训她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而已,那边王九言却打断了二人的话道:“偶感不适,你们且聊,我先回屋歇会儿。”撂下这几句话后,王九言也不等徐家兄妹再说什么,直接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去。 “九言兄。”徐护喊了他一声。 但王九言没反应,更不要说这会儿停下来听徐护的解释了。 徐护没有即刻追出去,而是立在堂屋中,一脸冷厉的盯着徐杏和徐妙莲看。目光从二人脸上转来转去,似乎是要看出些什么破绽来一样。但他一句话没说,只是打量了二人一番后,直接愤恨一甩袖袍,大步转身离开了。 徐护倒没追着王九言去,他心里已然明白了什么,知道这会儿追到了王九言也说不了什么。他若想得到答案,只能即刻打马往骊山大营找父亲去问清楚。 王九言和徐护先后都离开后,徐杏和徐妙莲便再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二人如今连面子情都不必装了,直接把对彼此的怨愤和不屑明晃晃写在脸上。 二人安静立在原处冷着脸凝视了彼此一会儿后,同时转身扭头,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徐杏其实懒得应付徐护他们三个,要不是徐夫人希望他们这几个年轻人可以多坐一起说说话,她真的连一盏茶的功夫都不愿分给这些人。和小雁奴在一起吃吃喝喝,读读书写写字,可比应付他们三个好太多了。 所以,这边一散场后,徐杏直接往隔壁雁奴的院子去。 雁奴虽然得了太子准许,可以来皇家别苑这边散心泡温泉享受,但也是带着任务来的。这几日,他功课是一日都不能落下的。 所以,徐杏寻过去的时候,雁奴正在读书。 正好他书读得也累了,看到徐杏来,他立即将书一阖,起身飞奔着迎到了院子里来。 “杏娘!”雁奴高高兴兴的过来拉她袖子,亲自邀请她进屋去,边走边抱怨说,“自己一个人读书真的无趣,还是有你陪在身边好,这样我学得快。”又趁机说,“杏娘,不如我和父王说,你也来给我当先生教我读书吧?” 徐杏受宠若惊,忙拒绝说:“公子不可。”她和他解释,“能进东宫教你读书的,都是德高望重或是学问渊博之人,不是随随便便哪个都能去的。我若是才名远播的才女,或许也可以去,但我不是。” “而且,我也只想安安生生低调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想让那么多人认识我、关注我,甚至是来打搅我的生活。”徐杏说的都是心里话。 若她真凭徐家义女的身份进了东宫去做了皇室嫡长孙的老师,必然是会惹很多人嫉恨的。到时候,盯上她恨她的人多了,说不定就会去查她的来历和底细。 她是真的很怕以前在风月楼呆过的事会再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就让她安安静静舒舒服服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 雁奴虽不知道徐杏真正怕什么,但他却是能理解徐杏的。 所以,雁奴点了点头,但很快又建议:“父王说过要替我从世家子弟中找一个伴读,既然你不愿做我的老师,不如来给我做伴读吧?”雁奴仰头望着徐杏,黑圆的双眸透亮,一脸的期待。 徐杏是真不愿意扫他的兴致的,但她也真不得不拒绝。 “这个也不行的。” “为什么?”雁奴不解,“为什么来给我做伴读也不行?杏娘,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讨厌我,嫌我烦了。” 徐杏有些被他可爱到,忙笑起来说:“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可知道,我方才呆在隔壁的时候,一心只想快点结束应酬,然后过来找你玩。” “真的吗?”小孩子情绪就是这样反复无常,雁奴又高兴了。 “当然是真的。”徐杏又解释她为什么不愿意给他做伴读,“一是因为我是女郎,太子给你找伴读,是要找一位郎君的。再有则是,我年纪已经很大了,伴读最多也只能比你大三四岁。” 雁奴叹息:“可我怎样才能天天都和你在一起呢?”他心里很烦,“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那到底怎么样才行嘛!” 徐杏这会儿很是有些感怀,她也没想到,这东宫的小公子竟能信任她到如此地步。 本来只是觉得徐家不可靠,她怕以后日子会不好过,所以随意给自己找了靠山的。她本来还以为,她得费一番周折才能取得这东宫公子的信任呢,却没想到,不过只是付出了真心而已。 晃了会儿神,徐杏说:“我手里有太子殿下赏赐的玉牌,日后可常出入东宫。你放心,我会常去东宫寻你的。”怕再继续说下去她自己也招架不了,所以,徐杏适时扯开了说别的去,“今天晚上我露一手,做你爱吃的菜,好不好?” 小孩子果然好哄,注意力一下子就转去了吃的上面。 徐杏知道,若王家知道了徐家的意图,估计很快会闹翻。他们应该在这里也呆不了多久了。想着以后怕是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和雁奴做邻居,所以,徐杏就很想珍惜这最后的一次机会。 她打算做一顿特别丰盛的晚饭给雁奴吃,以宽慰他那颗因她不能日日陪伴他左右而受伤的心灵。 这会儿住在山里,想要什么食材都可以就地取材。徐杏给东宫里伺候雁奴的随从列了个单子,很快,她需要的一切东西都准备好了。 下午申时起开始生火烧饭,一直忙忙碌碌,到了太阳落山后天擦黑时,总算做了满桌子的菜。 不过桌子不大,小小的一张四方矮桌,上面也就置了几样菜,就满了。 徐杏做了竹筒饭,饭里加了玉米粒和火腿肉。玉米和火腿都是从山下的村民手中买来的。 竹筒饭人人都会做,但要做得好吃,却是要掌握很多技巧的。徐杏那一世后来的许多年都把心思放在了研究吃的上面了,所以,她做出来的竹筒饭自然香软可口。 之前在徐家,到底条件有限,如今来了野外,正好可以让徐杏大展身手。 有作为主食的竹筒饭,本着荤素搭配的原则,徐杏还做了三样荤菜两样素菜和一个炖汤。荤菜中两个大荤一个小荤,素菜中一个炒菜一个凉拌的。 有水煮片鱼,石锅焖鸡,还有辣椒炒肉。掌握了雁奴的口味,徐杏做的都是雁奴最爱吃的。 汤是煲的鱼汤,鱼是现抓的黑鱼。黑鱼硕大肥美,正好一半做汤,另外一半则片了水煮。 鱼汤奶白鲜美,雁奴一连喝了两小碗。再要喝的时候,被徐杏拦住了,徐杏让他先吃菜。 “如此良辰美景,要是能再有点酒就好了。”雁奴感慨。 已经到了这里有一会儿,但却一直隐在暗处且也没让侍奉左右的奴仆出声传禀的太子再也隐不住了,从暗处负着手走了出来,稳步踱至二人用饭的桌前,问雁奴:“你还要喝酒?” 这会儿不仅雁奴吃的畅快恣意,就连徐杏也是满嘴红油,毫无形象可言。 说实话,徐杏这会儿是真的有些被太子吓着了,怕太子会怪罪她带坏他儿子。 而且,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万一她方才口不择言,说了些什么冲撞了太子的话呢? 这会儿徐杏一时没别的反应,忙退去一旁请了安后,就开始绞尽脑汁回想,她刚刚到底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太子似乎能感觉到她在担心什么一样,倒是主动替徐杏解了围。 太子唤了起后,又侧身看向徐杏说:“多亏有你盯着,没让他喝那么多汤。否则就他那副馋嘴猫样,这回是饱了口腹之欲,回头夜间该闹肚子了。”太子笑了笑后,又指着徐杏方才坐的地方说,“别站着了,坐吧。” 徐杏不敢在太子面前用饭。不论是太子看着她和雁奴吃,还是太子和他们一起吃,她都不敢。 想了想,徐杏说:“既然有殿下陪着公子,那臣女便先退下。” 太子已经在一旁坐下来了,理了理袍角后,他抬眸望向徐杏道:“就算是走,也得吃饱了再走。”怕她再琢磨着如何拒绝,太子索性直言道,“孤来了有一会儿了,知道你们才刚吃不久。” 如此,徐杏便也不好再拒绝,只能应是。 但有太子在,徐杏到底是拘束的,也并没有吃多少。而且用饭时也不如方才随意,更是不敢给雁奴夹他爱吃的菜,只是老老实实捧着自己的碗,拘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慢慢吞咽。 徐杏觉得,这顿饭吃的当真和上刑无异。 虽然她不是第一次和太子父子一起用饭了,但上回是在东宫。殿宇宽敞不说,且也是一人一桌分食的。像这样三人同挤在一张小方桌边吃,又挨的这么近,真的是头一回。 徐杏觉得,要是让别人看到她和东宫父子这样,指不定背后得怎么编排她。 太子倒也不嫌弃这是已经被人吃过的食物,直接添了碗饭就一起将就着吃了。太子不是重食欲的人,但吃着徐杏亲手做的饭菜时,不免也要夸她几句。 有太子在,食不言,寝不语,没人敢说话。一时间,倒安静了下来。 吃到尾声,正当徐杏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的时候,太子身边的近卫忽然过来请示:“秦王过来了,已经到了院子门口。” 太子立即吩咐雁奴:“你秦王叔来了,你带杏娘进屋去。记住,为父不叫你,你们都别出来。” “为什么?”雁奴不明白,“我也好久没见到秦王叔了,我想见见他。” “听话!”太子脸沉了下来。 徐杏也并不想见秦王,这会儿忙去扯了扯雁奴袖子说:“听太子殿下的,我们进屋去吧。” 雁奴虽然不懂父亲为何让他和杏娘进屋去,但既然父亲和杏娘都让他这样做,他也会听。 徐杏和雁奴进了屋去,太子身边的人立马过来把桌上收拾了,然后又奉了茶上来。正好,这个时候秦王也走进了庭院里。 第28朵杏花 第28朵杏花 秦王屡立军功,手上有兵,朝中有权,越发的意气风发。 相比于秦王的得志,张扬,身为东宫之主的太子倒显得平和恬淡许多。 兄弟二人,早在大魏王朝还未建立时,曾也是兄友弟恭。但随着李魏王朝的建立,随着秦王东征西讨屡立战功,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也渐渐有了微妙的变化。 当年圣人还是魏国公时,李邺身为魏公世子,李晋身为魏公嫡次子,二人跟随在父亲身边,都是立下汗马功劳的。从封地一路杀到长安,不过只花了短短数月时间。率先抢占了京都长安城后,魏国公父子先立前朝遗孤为帝,之后由前新君将帝位禅让于魏国公,于是魏国公称帝。 魏国公称帝后,立李邺为太子,立李晋为秦王。李家父子在长安建立了新的王朝,并且名正言顺,倒显得别的地方那些占山为王的所谓“王”,成了草寇。 李家原就是士族豪门,父子夫妻又都是知人善用的,所以,一时前来投奔的能人义士也很多。 李邺得封太子后,自然就是留在长安辅佐父亲的朝政。而当时天下未一统,还有很多场仗要打,这些艰巨的任务自然落到了英勇善战的秦王头上。 这几年来,秦王屡战屡胜,在朝中不论威望还是呼声,都日渐高涨,倒是让他有些得意忘形了。所以,从去岁起,至今年初,在和汉王刘氏一族的交战中,秦王先是出师不捷,之后又是屡战屡败。 几个月打下来,不但未能活捉刘汉王,反倒是令大魏手中疆土一点点流失于刘汉王。而秦王手中的能人猛将,也有不少折命于刘汉王之手。 圣人得知此事后,立即诏书唤秦王回京,之后便于今年春末夏初时派太子出征。 刘汉王来势汹汹又声势浩大,太子临危受命,任务艰巨。但太子并没有强攻,而是智取。 太子利用人心,鼓动敌军士兵想起家乡亲人,并告知,天下已一统,只要他们不做无谓的反抗,都可卸甲归田。很快,刘汉王军中本就不恋战的军士逃的逃,降的降。如此反复几回,敌军士气不稳。而此刻太子瞅准时机,趁虚而入,直接活捉了刘汉王。 从出征,到战胜,前后不过也就数月时间。 太子凯旋,圣人亲率百官于城门口相迎,东宫势气又大涨。 除了刘汉王,李魏王朝的疆土进一步稳定扩大,朝廷的根基算是彻底稳住了。太子在这个节骨眼上立功,算是大功一件。 之前秦王屡次立功时,朝中有人说东宫无功,不配为储君。如今太子立了秦王立不了的军功,朝中自然也就流出了另外一种声音来。 也正是因此,太子和秦王兄弟更是回不到过去。 生疏是迟早的,也是难免的。 但生疏归生疏,若是于朝廷之外的地方遇到,兄弟二人倒不至于针锋相对。 秦王来寻便是客,太子自然会好生招待。 近来朝中要行军制改革,圣人将此事交给了秦王。秦王这些日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骊山大营的。今天之所以没回京,反而往皇家别苑这边来,也是因为想到了那日在骊山大营旁边看到的徐妙莲。 但秦王不好直冲徐家去,又知道东宫父子这会儿也在这儿,所以,秦王便先寻了过来。 “还是兄长你会享受,都在这儿圈个院子自己过起日子来了。”一进庭院,秦王驻足四下打量了番后,一开口便是这样的感叹。 太子已经亲手为他斟好了茶,闻声只笑说:“是雁奴喜欢。” 秦王打量完后,一甩后袍便潇洒于太子对面落坐,问他:“对了,雁奴人呢?” 太子说:“让他在这里放纵了几日,野得魂都丢了。方才我来检查了他功课,这会儿被我撵去念书了。”又问,“你这会儿怎么过来了?” 秦王不好说真话,只能说:“这几日太累,过来泡泡温泉。兄长要不要一起?” “也好。”太子应下。 外面院子里秦王和太子离开后,徐杏这才在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若是叫秦王知道她在这边和太子父子同桌共食,传出去,影响会很不好,说不定她名声都能毁了。 徐杏觉得有太子在这里,她再留下就不方便了。所以,安抚了会儿雁奴后,她便赶紧溜回去了。 徐杏虽然今天很心机的戳穿了徐妙莲,但她也没想过接下来要进一步算计她。不过,她不去算计、招惹徐妙莲,徐妙莲倒是对她并不心慈手软的。 从太子父子院子出来,往王徐两家这边的院子去时,途中会经过一处石块堆积起来的小山。而徐杏经过时,就突然听见徐妙莲在哭着指责自己。 “怎么我说的什么你都不信,幸娘说的句句你都信?”徐妙莲一边哭一边控诉,“她是什么心思,三哥你难道不明白吗?” 反正她和徐妙莲已经彻底撕破脸了,而且她和王九言关系也不好,所以,徐杏这会儿既然偶遇上了,自然就不会悄悄然离开。 既然徐妙莲指责她,徐杏索性就主动走过去与她对峙。 “虽然我知道偷听别人说话是不道德的行为,但很抱歉,我真的只是路过。二娘,你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徐杏提着裙子走过去,站在一块石块上望着更高处的二人,她仰着脑袋和他们说话,“但二娘你得把话说清楚,我说你什么了?” “我冤枉了你什么,值得你在这里哭着指责我?” 她今天是故意诱着徐护和王九言往那方面去想的,话并没明着说。所以,这会儿她当然可以理直气壮的责问徐妙莲。 徐妙莲之前好像还会装,但如今却是装都懒得装了,直接当着王九言的面回徐杏:“幸娘你自己心里清楚。” 之后,又立即对王九言道:“我们家的事,二兄说你已经知道一些了。所以,我想有关幸娘身世的事,你也该知道。王家公子,出身尊贵,学识渊博,品貌双佳,但凡适龄的女子,谁不想嫁入王家?我想,幸娘自然也想。三哥,难道你还不明白其中缘由吗?” 徐妙莲打的盘算是,反正父亲说了,若她入了秦王的眼,日后和王家联姻的便就是幸娘。幸娘是迟早要和王三郎定亲的,她这会儿提前说出来,到时候由父母做主把幸娘许配给王三郎后,只会更坐实她今日的猜测。 她先在王三郎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日后迟早生根发芽。届时,幸娘便嫁去了王家,她日子想来也不会好过。 徐妙莲知道,人不为己,便天诛地灭。她如今举目无亲,她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未来筹谋,她没有错。 但徐妙莲算来算去,却错算了一点,徐杏压根不想嫁给王九言。 徐杏严肃对徐妙莲道:“二娘,你虽占了我公府千金的身份十五年,但我却从未起过要夺你未婚夫的心思。你们若不信,我便在这里起誓,若我对王公子有半点觊觎之心,若我日后会嫁与王三郎为妻,我徐杏便不得好死!” “你……”徐妙莲自然不会想到徐杏竟然这么狠,竟对自己起了这么毒的誓。 她这誓言一起,便是日后父亲逼迫她嫁给王三郎,她也可以拿今日的誓言出来说话。 难道,她真的不想嫁去王家? 徐妙莲怔愣在原处,久久都未能回过神来。而徐杏却懒得再与他们二人周旋,该说的话说了,该表的态也表了后,徐杏直接转身走开了。 而王九言却默然盯着徐杏身影望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挪开目光,重新看向徐妙莲。 徐护很晚才回来,回来后脸色很不好。谁也不见,只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 关于这件事,徐护和王九言都很默契,谁也暂时都没和自己母亲说。所以,王徐二位夫人倒还并不知道此事。 秦王约太子泡完温泉后,因时间太晚,就直接跟着太子去了他院子里休息。 雁奴还没歇下,正在一边认真的温习今日的功课,一边等着父亲回来。 秦王也有些日子没见到雁奴这个大侄儿了,所以,随了太子过来后倒没先去歇着,而是跟着太子一道往雁奴这边来了。 看到秦王,雁奴立即丢下手中书本,忙朝秦王跑去。 “秦王叔!”雁奴高兴的喊,还像小时候一样,要他抱。 雁奴是李家的嫡长孙,是孙辈的第一个孩子。当年雁奴出生时,秦王也欢喜得不行。 虽然这几年来东宫和秦王府关系日渐微妙起来,但叔侄间倒一如既往亲厚的。秦王笑着抱起雁奴,问他:“你怎么突然想起一个人跑到这边来的?” 雁奴刚要说是为了杏娘,但他瞥见了父亲朝他望过来的目光。 雁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不让他在秦王叔跟前提杏娘,不过,既然父亲让他这样做,那肯定是有这样做的道理的。 所以,雁奴再开口时,就是只字不提杏娘了。 只说:“天冷了,还是这里舒服。而且,父亲每天都很忙,我住在东宫时一天也见不到他多久,反正都是自己一个人呆着,不如搬这里来住。” “你倒是会享受。”秦王笑话他。 抱了一会儿后,秦王就将雁奴放了下来。他绕去书案边,顺手拿起几张大字来看。 却从一摞大字中,看到一张明显是和另外几张不同的字来。 秦王“咦”了一声,单拎出那张不同的大字来问雁奴:“这是谁的字?看起来像出自于女郎之手。” 雁奴没答话,太子却问秦王:“王家和徐家的两位夫人如今就住在隔壁,你既然来了,明日要不要去见见?” 太子知道秦王今儿过来寻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所以,索性直接提了这事。 秦王点头,顺便也撂下了手中拿着的那张字帖,注意力也从大字上转到了徐家上。 “听徐公说了。”秦王说,“不留在这住一晚上也就罢了,既然住了,明儿一早过去坐坐也是应该的。” 太子暗中给雁奴使眼色,雁奴忙示意他的近身宦官赵清浊来和他一起收拾书案。顺便,他把有关徐杏的一切都收拾藏了起来。 而这边,太子嘱咐了雁奴几句,让他早点睡后,则请着秦王出去了。 等父亲和叔父都走了后,雁奴不解的问赵清浊:“父亲为何不让秦王叔知道杏娘和我交好?” 赵清浊毕竟比雁奴大几岁,又是打小侍奉在太子父子身边的。所以,他倒是能看出一二来。 “或许,是太子殿下不想让秦王看到徐娘子。” 第29朵杏花 第29朵杏花 太子不想让秦王看到徐杏,徐家那边,徐国公也是这个想法。 昨天秦王刚来山上时,徐国公就知道了。所以,今儿一大早天还都没亮,徐国公就从骊山大营那边赶了过来。 每日早上徐杏和徐妙莲几个都是要先去王夫人徐夫人跟前请安的,请完安后,才是各自自由活动的时间。但今儿一早,徐国公却给徐杏那边递了话,让她早上不必过来请安。 徐杏坐在自己屋子里想,想了会儿后倒也能明白徐国公为何不让她过去请安。 昨儿晚上秦王来了皇家别苑,想来是因那日在山下瞧见了徐妙莲,这会儿是冲徐妙莲来的。既然是冲徐妙莲来的,今儿一早势必是要打着见徐夫人的名义过来略坐一坐再见一见徐妙莲的。 她自认在容貌上是要胜徐妙莲一筹的,秦王风流,若她和徐妙莲同时站在他面前的话,他可能未必会选择徐妙莲。 而如今她名义上只是徐家的义女,若真是她被送去秦王府做姬妾的话,能得到的身份肯定不会有徐妙莲的高。 所以,她父亲徐国公这样安排,也是有其道理在的。 在这件事情上,徐杏和徐国公不谋而合。比起嫁去王家,她是更不愿意嫁去秦王府的。 秦王后院姬妾众多,秦王又不是个长情的人。若她真去了,下场注定比上辈子在王家的下场还要惨。 徐杏觉得,她未来的夫婿可以没有尊贵的出身,没有出众的长相,也可以没有惊世的才情,但唯有一点一定要有。那就是一定要品性好,要对她好,也要只钟情于她一人。 徐杏觉得,和荣华富贵比起来,还是自由自在最重要。 这会儿秦王在山上,徐杏也不敢出门到处乱逛了。所以,她命跟随过来的婢子小珍,让她把字帖拿过来,她要开始静心练字。 而此刻,院子正厅那边,除了还不知情的王徐二位夫人外,另外的几个人个个皆都是神色各异。 秦王有军务在身,也没久坐。只略坐了会儿后,就起身同徐国公一道又往骊山大营去了。 等秦王走后,徐夫人这才问身边的温嬷嬷:“杏娘怎么了?怎么今儿没过来请安。你亲自去瞧瞧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嬷嬷称是。 过了一会儿再回来时,徐杏也跟了过来。 徐杏向徐夫人请安,然后解释说:“今儿起迟了些,误了给阿娘请安的时辰,还望阿娘恕罪。” 徐夫人不是个规矩严苛的人,像这种起晚了误了请安时辰的事儿,她压根不会放在心上去。见徐杏这会儿人好好的站在这儿,并没有哪里不舒服,她也就放了心。 “起的迟了就起的迟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情。这些日子你们也都累了,若早上起不来,就好好的多睡会儿,我们也不会怪罪你们。”徐夫人笑着说了几句,又看向一旁王夫人,“本就是带着这几个孩子来玩儿的,倒也不必拘着他们。” 王夫人赞同徐夫人的话,点头附和说:“之后几天,晨昏定省就都免了,你们自个儿玩去吧。” 散了后,徐杏和徐妙莲依旧谁都不理谁,一出院子门就左右分开走,各忙各的事去了。而徐护,则叫住了王九言。 他想和他好好谈谈。 徐护昨天刚得知真相时,心里的确一时受不了。但经过一夜的消化后,如今这会儿倒还算好。 他知道父亲的命令谁都违抗不了的,他再反对都没用。何况,在这件事情上,二娘自己也是同意的。 只要她自己也是愿意的,没人逼迫她,徐护就觉得事情也不至于到那么糟糕的地步。 父亲说了,若二娘嫁去秦王府的话,和王家的这门亲事,便落到幸娘头上。 幸娘总归是他亲妹妹,若她能得一门这样好的姻缘,得一个这样好的夫婿,也算是徐家对得起她了。 王九言最气的不是徐国公的不守信誉,他最气的是徐妙莲在这件事上竟然是心甘情愿的。甚至,她为了达到徐公的目的,她亲自配合着去引秦王的注意。 现在想来,这徐家父女是一开始就把局给设好了。甚至,连他们王家母子,可能都是徐公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借着他们王家的便利来别苑,心里盘算的,却是如何李代桃僵。 真是够了! “旁人不知道,但九言兄你却是知道的,幸娘才是我们徐家嫡亲的女儿。”徐护一边和王九言并排往前走,一边说,“父亲他这样做……的确是对不起你们王家,但你素来都知道的,他决定了的事情,谁都改变不了。我母亲都不行。” 王九言这会儿心情倒是平静了不少,他问徐护:“我和二娘是自小一起长大,虽之前一直未挑明,但我们二人情投意合,却是两家都知道的事。徐公明知是如此,为何偏选二娘?”其实他真正在意的,是二娘为何会同意撇下他而入秦王府。 他们明明是自幼的感情。 他确定这些年来并非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他和徐家二妹青梅竹马,彼此心中都明白,日后是要结为夫妻的。 他实在不敢信,就这样一个明明前些日子还会和他相互书信来往的女子,如今竟然会说放弃就放弃。连挣扎一下都没有。 这个问题徐护心里有答案,但他却不好说。 王九言驻足,冷漠望着徐护又问:“二娘又为何会同意?” 二娘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徐护实在不知道。其实他也不敢相信,二娘竟然会同意。并且还私下配合父亲的吩咐去做。 徐护再次沉默后,王九言倒也懒得再问了。他双眸透着清冷,声音悲凉,极为克制的对徐护说:“既如此,护兄也不必多言了。” 又说:“只是你们别自认为一切安排的好,也得问问人家答不答应。依我看,你们徐家新收的这个义女,似乎并不是好摆弄的性子。好自为之。” 王九言说完这些后,也不给徐护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拂袖而去。 太子午后又来了山上。他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来了后就只是陪在雁奴身边监督他读书。 太子是带着公文来的,雁奴坐一旁读书,太子则坐另外一边认真忙着政务上的事。父子两个呆一起,各忙各的,书房内一时安静得只能听到翻书页的声音。 但雁奴这会儿心思却不在书本上,他还在想着昨天晚上的事儿。 赵清浊和他说父王不想秦王叔看到杏娘,但当他再追问赵清浊为何父王不愿秦王叔看到杏娘时,赵清浊就说父王心思难测,他也不知道。 有关杏娘的一切雁奴都很想知道,所以,有这个困扰在,他是无论如何都沉不下心来看书的。 太子虽然没看儿子,注意力一直放在公务上,但身边人躁动不安的情绪,他却是感知到了。都不必去看,想都能想到他这会儿心思怕是早飞走了。 于是,太子在又处理好一本奏折时,他暂且撂下了手中公务,抬头朝一边儿子看去。 “怎么就不能沉下心来?”太子虽平时平和近人,但真正严肃起来,其实也是很吓人的,他这会儿就沉着脸严肃的批评儿子,“教过你多少回了,做一样事情的时候就沉下心去做,别三心二意。” 雁奴被训得委屈,他撅着嘴问父亲:“可是父王,孩儿有一个问题不懂,想请教您。” 太子以为是书本上的问题,就索性挪了下身子,坐靠去了儿子身边。 “哪里不懂?” 见父亲语气温柔了点,雁奴更是壮起了胆子。 他仰着脑袋看着父亲认真问:“为什么你不愿让秦王叔瞧见杏娘?” 太子一愣。 继而朝静候一旁的赵清浊淡淡瞥了眼,又严肃和雁奴说:“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为什么?”雁奴很是不解,“杏娘是我的朋友,她的事情我要管。” 太子也懒得说话了,面对儿子的无理取闹,他就只沉着脸看人。 雁奴这会儿被父亲看的是又委屈又心慌的。不过他倒没哭,他从来不哭,他只是把两只手紧紧的攥成了拳,极力忍着,忍的一张小脸都憋得通红。 父子二人正僵持之际,徐杏寻过来了。 徐杏没想到太子这会儿竟然也在。太子是储君,日日都需要上早朝、辅佐圣人处理朝政的。昨儿歇在了这里,今儿一早天没亮就走了,徐杏怎么想都没想到太子这会儿竟然又来了。 若是知道太子又来了,她这会儿功夫是指定不会过来的。 来都来了,若不请个安转身就走,好像也不大好。何况,太子昨儿晚上还算是帮了她忙的。 徐杏过来请安,很快就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 太子到底是温和之人,也没训儿子太久。见徐杏来了,他倒是主动说:“你来的正好,雁奴正和我闹脾气。有你陪他一起读书,估计他心里的气能消一些。” 徐杏称是。 本来太子为了监督儿子功课,是特意坐到他这边来陪着的。长案本来就不大,父子两个同时伏在这里办公读书,显然就显小了。如今若再加一个徐杏的话,只会更挤。 何况,徐杏毕竟是女子,雁奴年纪小,她和雁奴常挨一起没事。若是靠太子太近,显然就不太像话了。 徐杏正犹豫要怎么坐,那边,太子早看出了她心思来,已经吩咐了近身内侍拿了他的公文到一旁另外一张长案边去了。 见状,徐杏轻轻松了口气。 太子把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看在了眼中,没说话。 徐杏肚子里还挺有些学问的,之前十年的寒窗苦读,到底是没有白读的。所以,凭她如今的学问,帮助雁奴是绰绰有余的。 雁奴很喜欢和徐杏讨教学问,回回徐杏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点都不藏私。 可能是之前这样和雁奴相处习惯了,所以,一旦沉浸到了学问中去,徐杏一时竟也忘了太子还在。太子在时,她拿东宫父子当君,她自然会有所顾忌。 但若太子不在,她就会更随意一些。太子不在,她是拿雁奴当朋友的。 既然是朋友,雁奴理解有误的地方,她会耐心给指出来,并用自己的方法讲解给他听。她也算是才学渊博之人,做起学问时,举一反三信手拈来。 她有知识,更会传授知识。雁奴在她的点拨下,学习的效率飞快。 徐杏是突然间意识到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个太子在的,当她反应过来这一点的时候,整个人紧张的都要烧起来了。 她当然不敢往太子的方向望去,万一目光和他撞个正着,岂不是更尴尬? 而此刻的太子,的确是在望着她。 第30朵杏花 第30朵杏花 当徐杏已经想起来太子也在这儿后,再接下来给雁奴答疑解惑就收敛了许多。 多少言语间带着些恭敬和礼遇,不会再拿他当同等身份的朋友对待。 而徐杏前后的差异,也被太子看在了眼中。太子没说什么,只是垂眸笑了笑后,又继续忙自己的事了。 有徐杏的陪伴,雁奴读书效率提高了很多。完成了今天该完成的功课后,外面太阳还没落下山去,只才稍稍偏西一点而已。 雁奴把做好的功课一摞全抱着往太子身边去,主动和父亲说话道:“孩儿已经完成了今日的功课,请父亲检查。” 太子立即撂下手上的公务,开始认真检查起儿子的功课来。 太子的办事效率很高,只随手这样大概翻了翻,就迅速检查完了。检查完后,他又把课本递了回来给雁奴,顺势抬眸看向儿子。 “既然今天完成的早,就出去玩吧。” 雁奴一惊,立马转丧为喜,连眼睛都睁得比方才圆了些。 “真的?”雁奴已经在竭力抑着此刻内心的喜悦和激动了,可毕竟小,脸上的那点藏都藏不住的小表情立即将他出卖了。 太子笑说:“为父什么时候骗过你?” 雁奴也是个嘴巴很甜的小孩子,知道这事是尘埃落定了,于是立马夸他爹爹说:“父王真的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了,从来没有骗过雁奴。这辈子能给您做儿子,可真是我的荣幸。” “好了。”太子打断他,似笑非笑,“这些须溜拍马的话就不必说了,你以后少气我点就行。” 雁奴自然就想到了之前和父亲的小摩擦来,他突然红了小脸,开始主动和父亲认错:“孩儿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错哪儿了?”太子问,打算趁势管一管他这一点就着、一不顺意就炸的小脾气。 雁奴老老实实的垂着脑袋,声音闷闷的回:“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该管的。父亲不让我知道的事,说明不该我知道。既然不该我知道,那我还追着问,肯定是我错了。” “能知道自己错在哪儿,还算是个好孩子。”太子说,“但知道有什么用?下回再这样,你还敢。” “下回我不敢了。”雁奴猛然抬头看过来,打算要严肃着小脸认真和父亲做保证的,但一抬眸瞧见父亲正笑意盈盈望着他时,雁奴立马也厚着脸皮笑起来。 太子抬手指了指一旁一直静默没出声的徐杏,对雁奴说:“你这回可是当着杏娘的面做了保证,下次要是再犯,会连杏娘都厌烦你,觉得你是个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坏孩子。” 徐杏:“……” 太子这招很好用,因雁奴很是看重徐杏,所以,他这回算是真的把父亲的话听进去了。 太子管教孩子讲究宽严并济,所以,既然敲打完了,接下来,自然就是不再管束他,由着他去好好的野上半天。 而雁奴出门玩,是一定要抓上徐杏一起的。所以,这小半天徐杏就一直带着雁奴在山上到处逛。 皇家别苑当初建造时,是有仿着苏州园林来打造的。所以,各处的一山一景,都十分的别致。 打从住到这儿来,雁奴还没有这样悠闲的逛过。今儿四处溜达了一遭,也算是饱了眼福。 二人是差不多到了傍晚太阳下山的时候才往回去,若不是赵清浊提醒雁奴说太子在,要他收敛着些,雁奴还能猴到山顶华清宫去。 雁奴往回,徐杏也陪着他往回。只是等到了院子前时,徐杏没有再陪雁奴进去,站在院子门下和雁奴道了别后,徐杏回了自己屋。 雁奴仔细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因为父亲在这儿,所以杏娘才不愿和他一起吃晚饭的。所以,回到内院瞧见自己父亲后,雁奴直接说:“父王,你明天还是别过来了。” 太子还坐在原来的地方没挪开过,闻声将头从书案后抬起,含笑问:“为什么?” 雁奴认真说:“我认真想了想,杏娘好像怕你。” “哦?”太子挑眉,示意儿子继续说。 雁奴说:“杏娘只单独和我一起时,她很快乐,什么话都会和我说。可父王您一来,她就变得战战兢兢的,说话也开始说一半留一半了,这不是怕您是什么?”又说,“瞧,昨儿您不在,我们一起烧火做饭可开心了。今天您在这儿,她索性直接不过来了。” 太子听完后认真点头:“那看来还真是为父的错。” 雁奴趁机说:“那父王您明儿别来了。” 太子则说:“不行,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雁奴叫:“有赵清浊他们在,父王有什么不放心的?” 太子静默一瞬,平静的眸子只一直安静盯着雁奴看。直到看得雁奴开始心虚,两只眼睛开始左右瞟了,太子才说:“你现在是有了杏娘,就不要为父了?” “要!”雁奴怎么可能不要父亲,但他也要杏娘,所以他说,“孩儿两个都要。” 太子忽然笑起来,黑眸幽幽。清隽的男子一展笑颜,衬得整个天地都黯淡无光。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既然她不愿过来,你可以过去找她。只是记住了,对徐家人,尤其是徐夫人,客气一些。”太子叮嘱。 雁奴应下,高高兴兴的又往隔壁去了。 接下来几天,太子仍旧是日日早出晚归。一早从山上离开往京里去,等早朝散了后,他会再打马往这边山里来。 好在别苑离京不远,一来一回快马加鞭的话,也就两三个时辰。 王九言原没打算在山上时就把徐家的计划告诉母亲,但这几日来,她见母亲就跟傻子一样还在时不时暗示着和徐家联姻的事,被徐家阖府上下耍的团团转。王九言实在忍无可忍,最终选择当下就把一切告于母亲知晓。 “你说什么?”王夫人难以置信,蹭的就站起了身子来。 她望着儿子,一脸的冷厉和严肃。冷静下来后,她把左右都屏退了后,才又问:“你再说一遍。” 再说多少遍都还是这一句话,徐家欲李代桃僵,换女联姻王家。 但王九言只说了徐家欲以徐杏换徐妙莲联姻王家的事,倒并没提徐杏和徐妙莲真正身份一事。 在王徐两家联姻这件事情上,王九言虽恨徐家,但他也实在做不到鱼死网破。或者说,他也不忍心拆穿徐妙莲不是徐家亲女这件事。 他母亲并非软弱之人,如今徐家不把王家放在眼中,选择换女联姻,俨然是要得罪母亲的。凭她母亲的手段,她是绝对不会默默吞下这个屈辱的。 到时候,若是杏娘和二娘身份一事闹得人尽皆知,想也不是什么好事。 届时,怕是得同时毁掉她们两个人。 “徐国公该是也想攀秦王府,所以才有此打算。”王九言神情冷漠。 王夫人问:“难道你愿意?愿意娶一个孤女为妻?” 说是徐家义女,但却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徐夫人娘家在前朝时是罪臣,早没落了。徐夫人是因嫁给了徐公,而徐公又是开国元勋,这才又在京中荣耀起来的。 她妹妹的女儿,若是作为亲戚,她爱屋及乌,倒是愿意喜欢几分。但想进他们王家的门,那是想都别想的! 他们王家如今再式微,那好歹也是太原王氏。如今他们家太公可还是当朝宰辅,还没退下来呢。 徐家如此行为,实在是欺人太甚。 恨只可恨九言的父亲和叔伯都是无用之辈,否则,他们堂堂王氏,何至于沦落到被徐家欺负的地步? 王九言一看他母亲这副表情就已经猜到她老人家心里在想什么了,所以,趁母亲再开口之前,王九言主动说:“孩儿这一年会好好读书,争取明年下场考取功名。” 王夫人看了儿子一眼,又坐了回去,叹了口气说:“娘是相信你的。”又说,“你的父亲,你的叔伯,都早已不堪大用。你那两位堂兄也都资质平平,你祖父最喜欢你,王家日后,也都指望你了。” 王九言心里明白,他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王夫人又叮嘱说,“既然徐家这会儿一直瞒着,我也就当还不知道。之后几天该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一切等回了京后再说。” “是。”王九言也是这样想的,“那儿子先退下。” 但王夫人说是这样说,等儿子一走后,她立刻又冷了脸。 王家如今好歹还有一个宰辅撑着门面,不至于过于落魄。待再过一两年,太公从朝中退了下来,届时,王家怕就真的成了落魄望族。 如今徐家就能欺辱王家成这样,难道还指望那时候徐家把王家放在眼中? 所以,今日这口恶气,王夫人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的。 拿一个义女来联姻,徐家想都不要想。 但问题又来了,若是不接受那位杏娘的话,徐家若是仍不肯把徐二娘嫁到他们王家来呢?届时,和徐家闹得个鱼死网破,又于他们家有何好处? 王夫人一个人在屋内静坐了很久。次日,再见到徐家一家时,王夫人一切如常,就像是并不知道徐家的计划一样。 甚至,她对徐杏倒是更关怀了几分。本来照例来这边坐一会儿后就可以走的,但这会儿王夫人却一直拉着徐杏说话,倒叫徐杏心中突然生出了几分疑惑和警惕来。 徐杏对王夫人还算是了解的,毕竟那一世做了好几年的婆媳。王夫人能打理好整个王家,其手腕和能力可见一斑。 徐杏一直都知道,王夫人对她所谓的好,其实是客气,是做给徐夫人看的。她心里并非是真的喜欢自己。 之前倒还好,不过是做做样子说几句场面话而已。今儿这般,却是奇怪。 但长辈怜爱,徐杏身为小辈不好推辞。所以,即便这会儿根本不想继续留在这儿,更不想和王家演这一场假惺惺的戏,但徐杏还是耐着性子坐住了。 “我这辈子就只得了个郎君,做梦都想要个闺女,可惜天不遂人愿啊。”王夫人惋惜,“还是你好,儿女双全不说,如今还又得了个义女。我怎么就没有女儿缘呢?” 这会儿旁人都没在,就王徐二位夫人和徐杏在。徐夫人索性拉徐杏坐到她身边去,拉着她手对王夫人说:“但我家两个儿子都比不上你家的一个。一个打小就没在我身边呆过多久,不是跟在他父亲身边打仗,就是被圣人派去任上,左右是一年到头都瞧不见人影的。” “另一个倒是好,能日日守在身边,可他又是个爱玩儿的。成日里武不好好习,书不好好念,就知道给我惹事。还是你们家九言好,又孝顺又刻苦,这孩子从小就乖。” 王夫人笑说:“你可知足吧。你家大郎那般本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便是如今在任上,那也不可能一直不回来。等任满了,总得回京来做京官的。届时,可有你欢喜的了。” 徐家大郎徐执不在京内,如今正携妻儿在外任职。 徐夫人则说:“其实你我都是幸福之人,也该知足了。” 王夫人承认徐夫人是个幸福的女人,儿女多,又孝顺,夫君本事,且还忠诚,这徐国公对他这位夫人,可是多年来始终如一的。 徐夫人幸福,但她却不是。 虽说太原王氏乃是名门望族,但她夫婿平庸无能,而王家也每况愈下。王家日渐式微,家里又人口众多,打理着偌大的家族,她实在是耗费了不少心血。 比起徐夫人日日滋润潇洒的日子来,她那儿可谓是一地鸡毛了。 但王夫人是个要强之人,这些委屈,她从不会向谁吐露。 她是王家冢妇,不管王家如今是不是大不如鼎盛时期,但头上顶着王家掌家人的名号,她始终觉得是光荣。 所以,这些年来,便是心里委屈,王夫人也从未表现出来过分毫。 在外面,她就是体面的王氏冢妇,望族名门家的儿媳妇。 王夫人这几日和徐杏走的很近,常常会主动来徐杏屋里找她说话。 但也只是和她走得比从前更近些,倒也没有别的什么。以至于,徐杏都一时到认为,是不是王夫人这会儿已经知道了徐家的打算,所以打算屈服于徐家,愿意娶她这个“孤女”回家做儿媳? 但这个想法也只是在徐杏脑中一闪即逝,徐杏清楚的知道,王夫人不可能会心甘情愿同意的。 包括那一世,王九言娶她为妻,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徐杏头脑清醒,所以对王夫人的殷勤,她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 “忽然想起来,都来这山上这些天了,我们娘儿俩还没好好说过话。”王夫人握住徐杏手,邀请她说,“和你阿娘说好了,明儿就回了。趁着今儿最后一天,你陪我去温泉池子里坐坐,我们娘儿俩好好说几句贴心的话。” 徐杏闻声细眉一挑,继而笑问:“伯娘瞧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有什么心事吗?” 又说:“知道您喜欢我,待我好,您有什么心事,不凡说出来。若我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帮。” 王夫人则抬眸望向徐杏,目光有一瞬的沉静。但很快,她面上又浮了笑意说:“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觉得和你投缘。” 她一直握住徐杏手没有松开过,感慨说:“我就羡慕你姨母,得了这么多好姑娘。有时候想想,你要是我们家的姑娘多好。” 徐杏则谦逊说:“是伯娘抬爱了,杏儿哪有这么好。” “有没有这么好,我说了算。我说你有,你就是有。”说罢,王夫人直接拉徐杏一道起身,“走,我们去池子里泡上,边享受边说话。” 徐杏见王夫人一直要拉她往温泉池子去,心里自然是有很不好的预感的。 事出突然,这会儿再装病不去,俨然是来不及了。所以,徐杏急中生智,忙趁王夫人不注意时对小珍说:“你悄悄去隔壁一趟,告诉公子佼,就说王夫人拉我去泡温泉了,我不能再去找他。” 其实这几日因太子日日晚上都歇在这的缘故,徐杏晚上压根就不会去隔壁。之所以让小珍这样去递信儿,也是希望王夫人真有什么害她之心的话,届时雁奴也能来救自己。 她相信,只要小珍把这话带给雁奴,太子必然就能知道。哪怕雁奴看不出她的话中有话,太子肯定也能。 徐杏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能这么自信,竟然觉得太子会愿意帮她、救她。 小珍把话带过去的时候,雁奴和太子就在一起。 果然,雁奴“咦”了一声后,对小珍说:“杏娘这几天晚上都没来找我啊,今天我们也没约好。她为何要让你带这个话过来?她是不是忘了?” “这……”小珍也不知道,只能说:“婢子只是奉娘子的命来给公子您送话儿的。至于别的,婢子也不知。” 太子却对小珍说:“知道了,你先回去。” 等小珍退了下去后,太子则又侧眸对雁奴道:“明天要收拾收拾回宫,你今天晚上早点歇息。” 雁奴本来就是为了徐杏来的,既然王徐两家明天一早就回,他也就不会再留在这儿了。 “可是杏娘……” “杏娘的事,有为父。”太子脸略沉了些,“听话!” 雁奴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回自己屋子去了。 王夫人知道,秦王也是愿意和徐家结交的。不然的话,这些日子他不可能常往山上来。 他每回来,都要过来见徐妙莲一面,想必也是看上了徐妙莲的。而每回秦王上山,徐国公都要以各种理由不让杏娘出来露面,想必也是怕秦王瞧见了杏娘后会不再看得上徐妙莲。 所以,王夫人想的是,徐家既想攀秦王府,送哪个女儿去不是送? 但他们王家,却是只能娶徐二娘过门的。 王夫人想了这些日子,便心中生出了一计来。 她要让秦王看到杏娘。不但要让秦王看到杏娘,还得让他看到衣裳不整的杏娘。 这样一来,便是到时候徐家不肯,也是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王夫人知道自己这样算计有失风度,但是徐家先背信弃义的,也就怪不得她了。 哄了徐杏去温泉池子里呆着后,王夫人随意寻了个借口先暂时离开了会儿。而此刻外面,秦王正好也上山来了。 外面早就有王夫人事先安排好的婢子等着秦王,只等他一来,就以王夫人的名义请他往徐杏所在的池子来。 徐杏已经听到了门口有陌生男子说话的声音,她心陡然一凉。正要起身狼狈着速速逃走,肩上却突然沉下来一个力道,按住了她。 “大门被堵了,你先去次间呆着。” 太子一边说,一边罩了件宽袍在她身上。 第31朵杏花 第31朵杏花 徐杏这会儿十分狼狈,虽没有光着身子,但身上也只是着了件薄纱。 又因刚刚从温泉池子里爬出来的缘故,那层薄纱这会儿也紧紧贴在肉上,其实也和光着无甚区别。若不是太子立即在她身上罩了件袍子的话,她这会儿估计能羞愤得一头撞旁边柱子上。 门外秦王越来越近,这会儿太子也无暇和她多说什么。 只交代了句“先去次间呆着,一会儿你的婢子会寻过来”后,就越过徐杏,负手稳步往门口的方向去了。 徐杏回头望了他一眼,然后拢了拢罩在身上的衣裳,转身便迅速躲进了次间。 而这时,正好秦王已经行至门口。 秦王正欲伸手推门,里面,太子却先他一步把门打开了。 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太子,秦王诧异的挑眉。望了望面前的兄长,又侧头望了望一直跟随在身边的那个请着他过来的所谓王家仆妇,秦王好奇问:“兄长怎会在此?” 太子却不动声色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顺手将门阖上后,太子才回秦王的话:“远远瞧见你往这边来,我便也寻了过来。找你正有要事商议,去我那里说。” 太子一边这样说,一边冷冷朝一旁那个王家的仆妇望了眼。只可惜那仆妇这会儿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早把头垂得很低,并没看到太子的眼神施压和警告。 秦王隐觉得事情哪里不对,但既然一时猜不出,所以,也只能跟着太子走了。 而太子和秦王走后,那仆妇立马转身跑着去寻王夫人了。 “什么?”王夫人拍案惊坐起,之后又一屁股跌坐回去,浑身跟被抽了丝一样,显然吓得不轻。 本来算计秦王,她就已经是付出了莫大勇气了。若是这会儿还惊动了太子,让太子知道了她的谋划和算计,那他们王家真的是雪上加霜了。 而且,本来想的是,只要计划成功,便是得罪了徐家又如何?届时,徐家纵然再愤恨,再不平,若秦王看中杏娘,他们也奈何不得。 可现在…… 现在是空得罪了徐家,她却是一点好处捞不着。 王夫人这会儿心里也很清楚,王家和徐家至此,怕是要闹翻了。 太子倒没骗徐杏,徐杏只在次间呆了一会儿,小珍就带着干净的衣裳过来了。 “王夫人她们主仆呢?”小珍不明真相,还并不知道在自己主子身上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当时王夫人借故支开了她,让她去给他们家夫人递了话。然后她回来的路上,又遇到了一个婢子,那婢子说是娘子差她来传话的,说是娘子让她带一身干净衣裳过去。 那婢子小珍不认识,原以为是王家的人。但现在想想,又觉得若是王家的奴仆,两家一处在这山上相处也有些日子了,她怎能没见过? 一路过来越想越奇怪,偏到了这儿后,王夫人主仆还不见了,就只留了她家娘子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儿。 小珍一边伺候徐杏换衣,一边抱怨王家说:“怎么走了也不留个婢子在娘子身边候着,这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娘子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他们家使唤奴婢倒是使唤得欢。”小珍心里十分不满。 徐杏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了。心里早没了方才的恐惧和慌张。 她方才也有在认真想,王夫人算计她的这件事,她到底要不要告诉徐夫人。 好好思量了一番后,徐杏决定如实告知徐夫人知晓。 得让徐夫人知道,王家算计过她。这样的话,日后便是徐国公再想她替徐妙莲嫁去王家,她也有借口拒绝。 而且到时候,徐夫人也是肯定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再有就是,左右王夫人也不喜欢她,所以她也不怕这会儿就和王家撕破脸。 “走,去夫人那儿。”换好了衣裳后,徐杏立即转身往门外去。 这会儿还不算太晚,徐夫人还没歇下。徐杏过去的时候,人倒是齐全。不仅徐夫人母子兄妹三个都在,徐国公也在。 甚至这会儿,连王家母子也都在。 徐杏心里想,估计王夫人这会儿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她也不怕算账。或者说,她这会儿过来,怕就是冲着要和徐家把账算清过来的。 看到徐杏这会儿过来,徐国公立即冷了脸,冷斥问:“你怎么过来了?” 徐杏却不理徐国公的质问,只是走到大厅正中央处后,双膝一弯,在地上跪了下来。 “杏娘!”见状,徐夫人惊住了,忙说,“你有什么话直说就好,怎么还跪下了。地上凉,你快起来。”一边说,一边示意温嬷嬷去扶起徐杏。 但徐杏却阻止了道:“母亲请准女儿把话说完。等说完了,再起不迟。” 在座的,除了王夫人外,其他人都一脸困惑,并不知道徐杏要说什么。 而徐国公,这会儿却怕秦王突然寻过来,倒有点不想让徐杏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你先回屋呆着去,有什么话明儿再和你母亲说不迟。”徐国公声音虽压得低,但却很冷,大有警告的意味。 徐杏却望过去,看着自己这个所谓的父亲说:“父亲是怕一会儿秦王过来看到女儿吗?” “你……”徐国公被戳中了心事,颇有些心虚的左右看了看,再开口时,声音更冷更沉了不少,“你是不是仗着为父不敢打你、罚你?” 徐杏却不以为意,权当没听到徐国公的这句话,只又看向徐夫人道:“女儿想母亲替女儿做主。” 徐杏说:“王家夫人邀女儿一同去泡温泉,却在途中特意支开女儿的婢子小珍,之后王夫人主仆也先后寻借口离开,只留女儿一人在那儿。原这些也不算什么,只是,秦王突然出现在门口。” “什么?”徐国公突然跳起脚来,“秦王见到你了?你们……” 徐杏知道,她都不必多说什么,只要实话相告,凭她父亲那脑子,自然就能转过弯儿来。 徐杏继续说:“父亲不必担心,秦王并没有进得来。”她说,“恰好当时太子殿下寻秦王有要事商议,秦王行至门口时,被太子叫走了。他连门都没进,更别说在温泉池子里瞧见女儿了。” 徐杏轻描淡写叙述了事实,徐国公脑子转得快,立即就把王夫人的算计看明白了。 徐夫人却说:“这……或许只是巧合呢?”徐夫人倒不是帮王家而不肯帮自己女儿,只是她觉得,这或许真就是巧合。 若真为了这个巧合而和王家生了嫌隙,怕是不好。日后二娘还得嫁去王家呢,她不想闹得难看。 徐杏则一句话就戳穿了她娘的心思:“阿娘不必担心,反正二娘是不会再嫁去王家的。所以,您这会儿倒也不必怕因得罪王家而日后会让二娘的日子不好过。” “什么意思?”徐夫人一头雾水。 这会儿这里的所有人,除了徐夫人,旁的都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就只徐夫人一个,还被蒙在鼓里。 徐国公却暂时没空和自己妻子解释,只是抓着王夫人找她算账。 “王夫人是何意?”徐国公如今并不在意王家,本来还打算用一个“义女”和王家联姻,也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 既然王家先撕破了脸,他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王夫人敢做也敢当,她倒不至于不承认。只是,她承认归她承认,毕竟是徐家先不仁的,她当然也不会放过责问徐国公。 如此,徐杏的目的便达到了。至于之后王徐两家怎么争怎么吵,也着实和她无关。 最终的结果自然就是两家闹得不欢而散。而徐夫人在得知了丈夫的心思后,更是和他哭闹,说什么也不肯再送一个女儿去皇家。 “你送了大娘去东宫,又要送二娘去秦王府,你到底想怎么样?”徐夫人哭得撕心裂肺,“你没看到大娘如今日子不好过吗?你难道还想二娘步大娘的后尘?” 徐国公心中自有自己的盘算在,他说:“当初送大娘入东宫,就是个错误。东宫太子看着温文尔雅,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其实内里最是个狠的。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直接让大娘进秦王府。”当时秦王还未娶正妃,若是大娘嫁去了,说不定就是秦王妃。 如今想来,当初那步棋是走错了。 但好在如今想明白了也不晚。 左右他们徐家和东宫如今是越走越远了,大娘坐上太子妃的位置也是遥遥无期。看太子那意思,怕是要一直保郑家的。 但只要大娘能生出儿子来,日后的路就还长着。 二娘去秦王府,若得宠,秦王这个皇叔日后指定是会站在大娘母子一边。 更何况,如今秦王功高,日后东宫和秦王府到底谁更胜一筹,也未可知。 算来算去,秦王府也是值得他送一个女儿过去的。 “她们到底是你的女儿,还是你争权夺利的棋子?”徐夫人声嘶力竭,“国公,够了,咱们徐家能有如今的荣耀,已经够了。登高易跌,国公难道不怕算计到最后,一无所有吗?” “你这是妇人之见!”徐国公气道,“你以为王家、卢家、郑家……这些所谓的名望豪族,能兴旺千年,都是躺着得来的?若无筹谋,他们早不知道于哪年就败落了。” “你以为,那王家如今巴着咱们家是怎么回事?不就是见王氏一族式微,想攀上我们徐家这个新贵吗?” “不算计……你不算计,有的是人算计。走到如今,是我们算计还能有活路,若我们不算计,迟早是为人鱼肉的命。” “可是,可是为何要赔上女儿们的幸福?”徐夫人受不了这个打击,她舍不得女儿,“你算计你的,就不能让几个女儿好好选自己的姻缘吗?二娘和九言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心中是有彼此的。为何要拆散他们?” 徐国公冷哼,就是觉得自己夫人实在是太单纯了。 “你以为,是我逼迫的二娘吗?那是二娘自己也愿意的。” 徐夫人哭声突然戛然而止,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面前这个男人。 她忽然想起来,这些日子回回秦王过来坐,二娘都是在的。 而这些日子,打从上了山上后,二娘似乎都不愿陪在王家夫人身边。她记得,因为这个,王夫人之前还好奇提过,问是不是二娘和九言在闹脾气。 如此想来,二娘她…… 可是这又为何? 嫁去王家,难道不比嫁进秦王府幸福吗? 徐国公望着妻子,替她解惑道:“你可是一时忘了,二娘并非你我亲生的。她自己心里比谁都明白,所以,她需要为自己谋出路。” 徐夫人摇头:“可我对她的心从来都未变过,何至于她如此。” 徐国公感叹:“这世上,也就是夫人你最单纯了。” 王徐两家闹的不欢而散,次日一早离山回京,也是各走各的路,并没有一道同回。 太子还是一早天没亮先只身打马回的京,等午后才又再过来的。雁奴心里还在想着昨天的事,所以这会儿一见到父亲,他就忙问:“杏娘呢?” “昨儿杏娘到底有事无事?” 雁奴一提杏娘,太子忽就想到了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好在他及时赶了过去,否则真让秦王入了室内,这位徐家小娘子怕是要不得不入秦王府做姬妾了。 想到昨儿她那慌张又失魂落魄的样子,太子都觉得心疼。 这个女孩子,命已经够苦的了。不如在婚姻嫁娶上,还是让她自己做主选择吧。 “她很好。”太子温声对儿子说,“即便是回去了,她有自由出入东宫的玉牌,你们也可常见面。” 雁奴说:“那也不如日日都能见面得好啊。”他一边叹息感慨,一边眼睛瞟着父亲的脸色说,“父王,真的没有办法可以让她日日都能和咱们见面吗?”比如说,她可以去东宫给他做伴读啊。 只是最后这句话,雁奴没好意思开口说出来。杏娘对他说过,她是不可能去东宫给他做伴读的。 而这会儿,太子却是想到了另一方面去。 想到那个方面后,不免又要记起昨儿她衣裳狼狈的样子来。 他是自诩君子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但在昨天晚上那种情况下,他多少还是看到了些不该看的。 若是她愿意嫁到东宫来,那他定然会好好待她,一世护她在羽翼之下。只是,怕是她心里不愿意。 她既不愿意进秦王府,又怎会愿意入东宫?东宫和秦王府,又有何异。 “父王……”雁奴见父亲一直凝神蹙眉,似是有所思,他喊了他好几遍,他都没回过神来。最后,雁奴不得不对着父亲耳朵叫了一声。 太子总算是回了神来。 “我在和您说话呢,父王怎么不理孩儿?”雁奴撇嘴,“父王在想什么?” 太子望着儿子,定了定心神后,毫不留情的回说:“我在想,等回了宫,该要更加督促你每日的功课才行。我看你最近日日都有时间玩,说明还是学业不够紧。” 雁奴:“……” 已经进入十一月,从京郊回来后不久,就下起了小雪。 天骤然冷了许多,这沁芳小筑是住不得了。 沁芳小筑和碧波兰亭都是沿湖建造,自是夏天时住最好。夏天住这儿有湖风吹来,十分凉爽。 但冬天住这里,未免就有些冷了。 如今十一月,冷点倒尚算能忍。但若是到了十二月的话,住这里估计是要冻死人的。 徐夫人心里多少还是有徐杏这个女儿的,在徐杏提出要搬之前,徐夫人就已经主动帮徐杏选好了一处院子。并且和她说了,让她搬去那儿住。 本来之前选择住在沁芳小筑也是为了东宫公子,如今既然公子已经早离开了徐家,徐杏也实在没必要非赖在那儿不肯走。 所以,对徐夫人的安排,她都一一应了下来。 如今搬去了离徐夫人很近的院子住,徐杏倒是每日陪在徐夫人身边的时间更多了。 徐妙莲的事徐夫人有坚持过,但见他们父女二人都态度坚决,徐夫人最后自己放弃了。 打从山上回来后,徐妙莲跟在徐国公身边的时候多,陪在徐夫人身边的时间反而少了。 徐护最近也不常来后院了,徐杏听说,他好像又开始到处逛青楼喝花酒去了。徐杏想,可能是徐国公和徐妙莲的计谋刺激到他那颗弱小的心灵了吧。 他一时承受不了,就开始喝酒买醉,意图通过麻痹自己来逃离这些事。 反正徐杏是瞧不上他这样的人的。 窝囊!废物! 徐国公安排徐妙莲入秦王府的事刺激到了徐夫人,徐夫人不愿最后一个女儿的亲事也沦为国公结交王室的筹码,所以,徐夫人打算先下手为强。 “杏娘,你喜欢什么样的儿郎?”徐夫人拉着徐杏手问,“娘给你做主。” 第32朵杏花 第32朵杏花 说实话,徐杏这些日子也有在想这事儿。如今王徐两家彻底撕破了脸,她应该是不会再替嫁到王家去了。所以,王家那边她倒是不必再担心。 但凭她父亲徐国公的那份心思,她也真怕最终还是逃不了被安排联姻的命运。 她倒还真希望徐夫人能为自己做主,但徐杏觉得,这事怕是够悬。 与其相信徐夫人有这个能力,她倒还不如相信她自己。 不过,想着自己这个娘亲这样说倒也是真心想为她谋划的,且她这些日子来也的确是被徐国公和徐妙莲这父女两个伤透了心,这会儿,徐杏倒不愿再打击她。 徐杏到底还是善良的,明知她是没这个本事的,却还是配合着说:“无需门第多高,也不奢求他自身多有才华。只要人好心善,能够一心一意对我就行。” 徐杏和徐夫人想的不谋而合,徐夫人便更激动的紧紧抓住徐杏手道:“娘也是这样想的。”她说,“这选夫婿,就是得选个能和你好好过日子,能好好待你的。至于什么权势名利,咱家又不缺这些,不重要。” 徐夫人望着徐杏,忽然眼眶酸涩湿润起来,她心疼的说:“你吃了那么多苦,往后可不能再吃一丁半点的苦了。娘在这里向你保证,你的亲事,娘绝对不会允许你爹插手!” 徐杏虽然对这个家没什么感情,对徐公夫妇也是由最初的满怀期待到现在渐渐的大失所望,不再对他们抱有任何希望。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会儿听了徐夫人的这些话,徐杏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暖意的。 虽然这点暖意还不及雁奴给她的十之一二。 徐杏点点头,冲徐夫人微微含笑:“好。” 有了对徐杏的承诺后,徐夫人这两天又活过来了。突然的就干劲十足起来。 好像是在和徐国公置气,故意和他顶着干一样。徐国公成日带着徐妙莲出入军营,满长安城里招摇,徐夫人则带着徐杏周游在各家夫人筹办的大大小小的宴会上。 走哪儿都把徐杏带着,丝毫不吝啬她对徐杏的疼爱。逢人就透露出要替这位义女说亲的意思。 不过,徐杏这长相太过惹眼,一般是不招婆婆们喜欢的。觉得她过于漂亮了些,怕她嫁了家中来后,会勾得自己儿子成日沉溺于床上那些事,以至于不肯好好奋发努力。 再细细一打听,听说竟然还只是个义女,并非亲生的,就更不乐意了。 上层豪族嫁娶,讲究强强联合。两家结亲,首先看的肯定是门第。 徐家门第虽不低,但徐家义女的身份,含金量却是不高的。 本还有几个虽觉得徐杏容貌过于娇艳不太好,但却是很喜欢她的性情和落落大方的气质谈吐的,如今听说只是徐门义女,也就歇了再继续打探下去的心思。 不过,长辈们虽不喜徐杏,但年轻的儿郎们瞧中了徐杏的倒是不少。 所以,几场宴会走下来,徐杏一时倒是成了长安城上流圈里小有名气的名人儿了。 都知道徐家还有一个待嫁的女儿,长得是如花似玉,十分貌美。只可惜,是个义女,并非徐家嫡出。 事情到了这一步,徐夫人才算是明白,这义女和亲生女儿就是不一样的。她原以为只要对她好,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让她日后一辈子都衣食不愁穿金戴银,至于是义女还是亲女,并不那么重要。 但她现在才明白,徐门义女和亲女之间,差的岂是一星半点? 若幸娘如今是徐家认回来的亲生女儿,亲事说起来怎会这么难?又怎会,在人家明明已经看上了幸娘这个人,却在得知她只是义女时突然打退堂鼓? 徐夫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觉得对不起女儿。 但如今徐夫人很在意义女这件事,徐杏倒是早看得开,早不在意了。 她还是那句话,徐家不过只是个她暂时歇脚的地方,等她有了别的路可走,徐家如何,于她来说并不重要。 而当初也是一样,若不是需要借徐家之手逃离风月楼,徐杏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徐府大门半步的。更不要说和他们相认了。 心里并不把徐家放在心上,徐杏自然就想得开。既然想得开,当徐夫人为了此事而懊恼伤心甚至后悔时,徐杏倒还能反过去开解她几句。 “阿娘不必如此,左右门第对我来说不重要的。那些人家看不上我,也无妨。”徐杏对此十分淡定,“这长安城内,好儿郎多的是。只要是真心待我好,哪怕是嫁给贩夫走卒,我也愿意。” 话虽说得夸张了些,但徐杏是真这样想的,并没有矫情。 但徐夫人却一口否定了。 “贩夫走卒?那怎么能行!”徐夫人表情严肃,很明显是十分不赞同徐杏的这个说法的。 徐夫人心里的不求门第和徐杏心中的不一样。徐杏觉得,只要是清白人家的儿郎,但凡有几分上进心的,能对她始终如一、一心一意的,没有犯过罪的,或者再好一点,家里父亲母亲小姑小叔好相处的,她都能愿意。 但徐夫人所谓的不求门第则是,不会拿女儿去攀皇亲国戚,但儿郎的出身一定要和徐家在一个圈层内。比徐家门第低一些也是可以的,但至少也得是寒门新贵。 而且还得是那种家中儿郎万里挑一出息的新贵。 寻常百姓,贩夫走卒……这些都是不可能的。 不说门第登对不登对,把女儿嫁过去后,外人怎么议论徐家。便就是日后女儿嫁去这样的人家肯定会吃苦这一条,徐夫人就不能够答应。 哪怕给足了嫁妆,那外头也多的是那些白眼狼。 门第差不离的人家,至少不会见钱眼开。 徐夫人说:“你是娘的亲女儿,娘怎么能让你嫁去那样的人家?”见徐杏不说话了,徐夫人则又说,“幸娘,是阿娘对不起你。你相信阿娘,阿娘肯定会为你择一门好亲事的。” 徐杏笑容有几分勉强,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既然徐夫人兴起,就由着她折腾去吧。左右这些日子她跟着去参加这些宴会,就权当是跟着去玩,去散心了。 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在徐夫人告知她接下来要去的是谁家时,徐杏犹豫了。 接下来要去的这家是郑家,是太子的岳家。 太子结发妻子郑氏虽然早亡,但太子和郑家的关系却一直都很好。据徐杏所知,这些年来,太子父子和郑家一直常有走动。 甚至每年过年,太子都会如寻常人家的女婿一样,会备份礼然后带着太子去郑家拜年。 像这种郑夫人五十大寿的场合,太子父子是必然不会缺席的。 徐杏当然不会想避开雁奴,但徐杏却的确是不太想见到太子的。那日在山上,虽然太子没对她多说什么,而且也很快就把他带过来的宽袍披在了她身上,严严实实裹住了她。 但她清楚的知道,她当时狼狈不堪的样子,太子肯定是都瞧在了眼中了。 她当时虽然身上披了层薄纱,但其实和光着没有任何区别。更甚至,披着那样一件可以说是毫无用处的薄纱,还不如光着的好。 她自小在青楼长大,楼里妈妈当然教过很多如何勾—引男人的法子。她知道,有的时候,欲迎还拒,其实要比直接大胆要来得更吸引人。 而这也是为什么,从山上回京这么久后,她再没去过东宫的原因。 有些事,她和太子心里都很清楚。 只是太子看出了她的意思,并且尊重她,没有把事情说破而已。 但不说破不代表不存在,至少,再见面时,他们谁都不会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徐杏有些尴尬,不太想去。 但徐夫人态度坚定,不容徐杏不去。 徐杏后来自己也想了想,觉得或许她不应该逃避。能逃得了一时一刻,难道还能逃避得了一辈子吗? 只要她还想维系着和雁奴的关系,日后再见太子,都是避免不了的。 所以,徐杏觉得,左右当时她衣裳不整的和太子同处一室的事也没旁人知道。太子又没说,只要她也不说,这个秘密或许就可以永不见天日。 只要她脸皮够厚,就算见到太子,也要当作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想来,她也就不会尴尬。 这样一想,徐杏就同意了。 而此刻,东宫的崇仁殿内,太子在亲自监督儿子完成今日的功课。 雁奴这几日都有些蔫蔫的,提不上什么精神,学习的效率更是远不如之前在京郊山上的时候。即便是这会儿有太子陪读在左右,雁奴该走神还是走神。书看得好好的,一不留神,思绪就飘去了别的地方。 太子发现了,就曲指在他面前的书案上敲了敲。 “要用心。”太子说。 雁奴第一百零一次叹气。叹完气又开始扭身子。总之,就是不好好看书。 “父王,那天晚上杏娘到底怎么了啊?”这是雁奴回来后第不知道多少次问这个问题了。 虽然父亲一直和他说的都是杏娘很好,没发生什么事,但他心里总觉得是不对劲的。 从山上回宫后也有小半个月时间了,怎么杏娘一次都没进宫来找过他呢? 他给杏娘写信,杏娘在给他的回信上虽然也说自己很好,在家吃得饱穿得暖,日子过得舒心惬意。之所以不来东宫,是因为最近天气冷了,她怕冷,不爱动弹。 但雁奴总觉得,事情肯定不是杏娘说的那么简单的。 凭他对杏娘的了解,杏娘才不会因为怕冷就不来东宫找他呢。 肯定是有别的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而这个原因,父亲是知道的,但父亲就是不告诉他! 只要一想到父亲和杏娘之间有秘密,而他却不知道,他就很气。杏娘明明是他的好朋友,她怎么可以和父亲之间有他不知道的小秘密呢? “阿耶你就告诉我嘛。”这几日雁奴软硬兼施,连撒娇的招数都用上了。 小小男子汉,平时连哭都不会哭一下的,如今竟然被逼得放下身段开始撒娇,也是够丢脸。 太子望着儿子,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但他还是那句话。 “什么都没有。” 雁奴气得撅嘴,把不高兴全部都写在了脸上。并且,他又开始攥拳头了。 太子笑说:“你若不信父亲的话,那等过两天你见到她后,自己亲自去问她吧。看她是怎么说的。” “过两天我能见到她?”雁奴立马变脸,转气为笑,那双黑圆的眼睛闪闪发光,追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她?在哪里见到?父王是要带我去徐家吗?” 面对儿子一连串的夺命连环问,太子只是淡定的回说:“过两日是你外祖母五十大寿,届时为父会带你去拜寿。” “去外祖家,那和杏娘有什么关系嘛。”雁奴不明白。 在雁奴心里,徐家和他关系不好,那肯定就是和他外祖郑家关系不好的。既然不好,外祖母大寿,徐家又怎么可能会去。 徐家别人不去,杏娘更不可能单独去了。 但太子却对他说:“到那日,杏娘会过去的。她阿娘带她去。” “真的?”雁奴半信半疑。 见这小子越发得寸进尺起来,问题又多又烦人,太子索性沉了脸来。 “为父什么时候骗过你?”又趁机说,“这几日功课不好好做,到那日你别想去你外祖家。” 于是雁奴在父亲的施压下,开始认认真真看起书来。 东宫岳家郑家,出自于荥阳郑氏,乃五姓七望中的一望,是实实在在的名门望族。且郑家和王家还不一样,郑家儿郎颇多出息,又有个身为储君的女婿,如今正是如日中天。 郑夫人半百又是大寿,所以到了这日,郑家门庭前十分热闹。 郑家是名门大族,徐国公的账,他们倒不至于算到女流之辈头上。所以,这会儿徐夫人携爱女不请自来,郑家一样是给足了脸面相迎。 甚至对徐杏,郑夫人还当着众多贵妇贵女的面,不吝赞美之词的夸了她好久。 雁奴和外祖家关系极好,常常会来外祖家找舅舅表兄们。在外祖家,他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所以,郑家人也还是知道徐杏和雁奴交情很不错的。 有这层关系在,郑夫人也不可能会怠慢了徐家母女。 郑家有个四娘和徐杏差不多大,郑夫人特意交代了郑四娘,让她好好陪着徐杏。郑四娘比徐杏小一岁,今年才十四,还未及笄。 可能是还未长得开的缘故,郑四娘还颇青涩,一看就还是个孩子。又比徐杏矮有半头,和徐杏站在一起,她被衬得更加有些不起眼。 但郑四娘的性格十分好,有几分男孩子气。虽是奉的母命在陪徐杏,但她也是陪得尽职尽责,丝毫没有冷落了徐杏的意思。 不过,徐杏也能看得出来,这位郑家四娘子是个好动的性子。让她这样安安静静伴在自己身边,实在是委屈她了。 正在徐杏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自己一个人呆着没事,让她去自己玩自己的的时候,就见郑四娘突然两眼冒光的朝自己身后望去。 徐杏顺着她目光回头看的同时,那边郑四娘已经跳起来挥手冲身后的人打招呼了。 “姐夫!雁奴!” 徐杏还来不及躲,就见不远处的一条石子小路上,一个素面锦缎着身的长身玉立的男人正牵着一个小郎君在稳步朝她们这边走来。 并且徐杏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目光是一直定在自己身上的。 徐杏避开他目光,硬着头皮跟在郑四娘身后去请安。 第33朵杏花 第33朵杏花 徐杏本来想的是,今日能避则避。若实在避不开太子的话,那她也得大大方方的请安打招呼。 但想归想,这会儿在猝不及防下真见到人,之前的那一套心理建设就全部都不管用了。何况,看太子方才过来时看她的眼神,她便知道,太子是什么都记得的。 徐杏这会儿心里紧张,但面上还好,面上至少还能稳得住,不会过于透露她心里的怯意。 太子看了她一会儿后,等走近时,他则先和郑四打了招呼。 郑四谈不上喜欢徐杏,但也不讨厌她。只是她性子活泼,喜动,而徐杏过于安静了些,她觉得自己和这位徐家小娘子呆一起实在无话可说。 所以,这会儿看到太子和雁奴后,她跟得了救星一般,立即就把徐杏扔给了他们父子。 郑四就是这样的性子,在东宫储君面前,她也没有很严格的所谓规矩。把人推过去后,也不等太子父子是不是答应,她立马转身就开溜。 郑四在,东宫父子至少会把一半的注意力放在郑四身上。郑四走了,徐杏更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但此刻她在心里一再提醒自己,只要她脸皮够厚,尴尬的就不是她。 所以,徐杏落落大方请了安后,也没急着走,而是故作轻松的和雁奴打了招呼。 “我方才还在找你的。”徐杏知道她这些日子没去东宫,这小人家心里肯定有些不高兴了,所以这会儿尽可能的哄他,“你是知道我在这里,特意来找我的吗?” 这问题雁奴很难回答,因为他不是。 当然不是不想来找杏娘,只是他和父亲才刚刚到外祖家,得先去给外祖母拜寿。他本打算的是,先去给外祖母贺完寿后,他再过来找她。 并且当面问问清楚,她那日到底怎么了! 雁奴想说实话,但又怕自己说了这会儿不是特意来找她的后,杏娘会伤心。所以,一时间他犹疑起来。 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后,雁奴悄悄侧身,向父亲去求助了。 太子始终没说话,这会儿见儿子眼神求助于他了,他才说:“对杏娘说实话。” “好吧。”于是雁奴硬着头皮和徐杏说了实话,并且避重就轻,把他打算一会儿拜完寿后找徐杏的事说的天花乱坠、添油加醋。 “这些日子你都不来找我,所以只能我来找你了。”说起这个,雁奴心里还是有点伤心的。 “杏娘,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了?”雁奴当面问。 徐杏目光始终落在雁奴身上,她是半分都不敢往旁边太子身上瞟的。听雁奴这样问后,她还是拿书信中的那套和他解释:“天太冷了,我又太懒,总不爱动弹。” 雁奴当场戳穿她:“那外祖母的寿宴,你就来了。” 徐杏:“……” 现在小孩子太难骗了。 于是徐杏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雁奴的质问,她把一双剪水秋眸弯成细长的月牙,笑容比方才甜了几分,她问:“那雁奴还嫉妒自己的外祖母吗?” 徐杏有一管好嗓音,如出谷黄鹂,十分悦耳。 雁奴想了想,摇了摇头。 外祖母对他那么好,他当然不会嫉妒她老人家了。 于是徐杏趁机说:“今天是郑夫人的五十大寿,为表示尊敬和重视,别说天冷了,就是下冰下雪下刀子我也要来的。但我和雁奴就不一样啦,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当然可以相互包容许多。” “真的吗?”雁奴有些信了,他目光真挚的望着徐杏,“杏娘,你没骗我吧?反正我觉得你是不会骗我的,你说的话,我都信。”突然高兴起来,然后忽又问,“那那天晚上在山上,你让你的婢子突然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徐杏沉默。 雁奴问了一个她一点准备都没有的问题。并且,这会儿还是当着太子的面问,这无疑是当头棒喝。 正当徐杏以为她估计是要在雁奴面前丢脸,甚至要让雁奴以为她一直在骗他的时候,就听太子说:“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先去给你外祖母拜寿。” 雁奴这会儿也觉得给外祖母拜寿更重要。反正杏娘就在这,她又跑不掉,等一会儿去过外祖母那边后,再回来细细问她也不迟啊。 “那好吧。”雁奴说,“杏娘,那你先等我一会儿,我速去速回。” 徐杏说是。 雁奴急着速速拜完再速速回来,所以,直接丢下父亲自己先跑了。 而这边,只单独剩下太子和徐杏独处后,徐杏更是头皮发麻,无处遁走。 太子将她一应神色看在眼中。既猜出了她心思,太子也没有不识趣的故意为难刁难她,只是捡了点别的说。 “四娘跑了,孤差个人跟在你身边,免得你一会儿迷路。” 说罢,也不容徐杏拒绝,太子就直接随手招了个穿着内侍衣裳的宦者来。 “你跟着徐小娘子。”太子吩咐。 如此,徐杏只能拜谢太子的好意。 徐杏知道不看人眼睛是不礼貌更是不尊重的行为,但这会儿她实在鼓不起勇气去和太子对视。所以,索性只能装个鹌鹑,静悄悄自己缩着,希望他识趣一些,赶紧走。 太子果真很识趣,交代完后,没多留,直接越过徐杏走了。 太子转身离去时带过一阵风,徐杏清晰的闻到了他身上淡淡冷香的味道。一点点,十分淡,掠过鼻尖,转瞬即逝。 等太子彻底走远后,徐杏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回首朝太子离去的方向望去,徐杏这才敢真正打量太子几分。 单这背影,这素色锦缎的衣着,这与神俱来的气定神闲……当真像是从画中走下凡来的哪位仙人。 徐杏虽怕他,但在他看不着的地方,还是会感慨一下他的矜贵气度,和欣赏一下他的仙人容貌的。 徐杏这会儿虽松了口气,但也没真正闲着,她在想一会儿雁奴来,她要怎么和他解释那日晚上在山上发生了什么。 并且也不敢走远,怕雁奴给郑夫人拜完寿后折回来找她找不到,会更难过。 太子拨过来的内侍也只是远远跟着徐杏,并没有靠近来打搅她。所以,徐杏这会儿一个人慢慢走着,倒也清静。 郑府比徐国公府要略大一些,府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景一物都十分考究。 徐杏喜欢湖,喜欢有水的地方。恰巧这郑府也有一面这样的人工湖,徐杏远远瞧见了后,就一边欣赏着院内的园林美景,一边缓缓踱步往湖边去。 而王九言这会儿,正好和她迎面走来。 当徐杏目光掠到王九言时,她脚下步子立马就停住了。若不是这会儿王九言已经看到了她,且看到她后也还在朝她这边走过来,徐杏真能当场转身就走。 她和王九言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但王九言这遭却是冲徐杏来的,他远远瞧见了徐杏,这才一路跟了过来。一开始有郑家四娘陪在她身边,他不好冒然靠近,之后又有东宫父子在,他更是不能近身。 好不易等着那些人都走了,只留了她一人下来后,他这才往她这边过来。 从京郊山上回京也有半个月时间了,王九言回来后有小病过一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病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中时,他竟然看见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回头,赫然就是她的脸。 巧笑倩兮,就安安静静站在他现在所住的院子后院内。 他自认和这位杏娘是没有什么交情的,哪怕是知道了其实他才是徐门真千金,但因为要避嫌,又怕二娘生气,所以他从未单独和她说过一句话。 更没有对她生过不该有的心思。他就是好奇,为何这几日病中,她却常出现在自己梦里。 而且那个梦,是那样的真实。以至于他醒来后,都似还置身在其中,久久不能回神。 这些日子来,王九言一直在想着病中时的那些梦。但他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自从病好了后,他不论是夜间休息还是午间小憩,都没再有过那样的梦。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所以今儿既然遇上了,便也想来问问。 但心里想归这么想,等真走近了时,他一时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难道是问她有没有做过同样的梦?未免过于唐突了些。 或者是把自己梦中情境悉数告知于她知晓?梦里她出现在自己院子里,这种事若说出口,无异于是毁她清白。 所以,王九言迟疑许久,想问的话都未问出口来。 徐杏却根本不在乎他这会儿是不是有话说,打了招呼后,徐杏直接转身要走。王九言就在她要离开时,喊住了她。 “娘子且慢。”喊住了人后,王九言朝她走近一步,认真道歉说,“那日山上的事情,是我母亲对不住你,我在这里代她老人家向你赔礼道歉。” 那日王徐两家闹翻时,王九言也是在场的。当时王夫人倒还算敢作敢当,她并没有否认。 所以,对母亲的这些算计,对王徐两家这些日子的争执,以及对徐国公的心思,王九言心中都一清二楚。 总之,他们王家欠这位杏娘一个道歉。 徐杏倒是大方,事情既过去了,她也不想再揪着不放。何况,她的诉求就是日后与王家、与他王九言再无丝毫瓜葛,如今愿望既已达成,她也不会再去计较王夫人曾经对她做过什么。 所以,面对王九言的道歉,徐杏只笑着点了点头说:“此事已经过去,王公子也不必再提了。” 徐杏不是不计较王家,她是懒得计较。只要这王家母子日后别再与她有什么瓜葛,也不再侵犯于她,徐杏倒希望彼此可以相安无事。 但这会儿徐杏的干脆果断、落落大方,却是让王九言刮目相看。 说实话,他母亲之前在山上做的那些事,便是他知道了后都生气,何况是险些沦为受害者的她呢? 她说此事已经过去,不必再计较,也就是她放下了,不会再去怪罪母亲。 王九言觉得,眼前的这位杏娘,虽自小命苦,成长环境也不好,但她自身品质却是难能可贵的高洁的。思及此,王九言不免又要把她和梦中的那个合一起。 梦里的一切终归是模糊的,每回梦到,看到的不过就是她的一个身影。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背影,只偶尔的,她会回过头来,朝她淡然一笑。 他不知道为什么,梦里她和他似乎是很亲近的人,但他却总是远远看她,从未靠近过。 见他思绪似是飘远了,久久都未再说话。徐杏以为这事就算是过去了。也懒得再搭理他,直接转过身子就要走。 但王九言明显还有话未说,突然见她转身离去,鬼使神差般本能就伸手过来要拉住人。 真的是上辈子做夫妻王九言都从未这样靠近过来碰过她,这会儿却想碰她?徐杏细长的眉一蹙,脸一沉,抬手就果决的将人拂开了。 但王九言之前病过一场,病去如抽丝。加上这段日子他先后遭受了不少打击,可能心情也不好,所以人比半个月前消瘦羸弱了不少。 方才徐杏乍一看到他时,都有些被他如今的这副病态给惊着了。 裹着身青色圆领锦袍,原本合身的衣袍,如今穿在身上都撑不起来了。他脸虽从前也白,但却是透着健康的白。而如今却是苍白之色。 但即便是这样,徐杏也没想到,她不过就是这样推搡他一下,王九言竟然脚下就站不稳了,跟个被风吹起的柳条似的,轻飘飘就往一旁湖里倒去。 徐杏惊呼。 她发誓,她是真的只想拂开他来拉自己袖子的手的,她没想过要推他落水。她虽恨王九言,但也没到要害了他的地步啊。 徐杏见状,本能的反应就是提着裙子跑去湖水边。把自己的手伸过去,要拉住王九言的手,拉他上岸来。 徐杏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王九言,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略熟悉的声音:“你先回去,暂时避开。雁奴,你去陪着杏娘。” 那道话音才落下,徐杏就被一股力量从湖边抱开了。太子只用一只手拦腰圈住她,然后稍微一提力,就轻而易举将人提到了离湖边有点远的岸上。 徐杏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被雁奴拽着手跑了。 直到跑得离湖边远了些,雁奴这才说:“我刚才和父王都看到了,他落水不怪你。” 有太子在,徐杏倒不怕王九言会出什么事。 只是听雁奴这样说,徐杏好奇问他:“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有一会儿了。”雁奴一边答徐杏一句,一边拉着她手往一处八角回亭上去。亭子居于高处,这里离湖边又不算很远,所以,他们二人坐在亭中,能把不远处湖边的一切都看在眼底。 彻底歇息下来后,雁奴才又说:“我和父王给外祖母拜完寿后,立马就回头来找你了。但看到有人在和你说话,我们怕打搅到你,就暂时没出现。” 当时离得有些远,雁奴听不到他们说的什么,这会儿雁奴当面问徐杏:“他和你说什么了?他肯定惹你生气了!” 又说:“他和徐二娘好,和徐二郎好,和你又不好,他干嘛来找你。是不是为难你了?” 徐杏笑着摇头:“没有。”她和雁奴解释说,“就是突然遇到了,说了几句而已。就是他想和我做朋友,我不愿意,他拉我我就推搡了他一下。谁知道,他就失足落下了水。” 雁奴紧张兮兮的望着徐杏:“你真的拒绝了他?不和他做朋友?” 徐杏笑着抬手刮了下雁奴挺翘的小鼻尖:“对啊。我已经有雁奴了,有雁奴一个朋友就够了。朋友不在多,真心才行。” 雁奴高兴,但多少知道收敛着些自己的情绪,没有表现得太过。 如此这番,他也早忘了要问徐杏那日山上发生的事了。这会儿郑府的仆人围了许多在湖边,甚至连女眷们都惊动了,围了过来好几个。 太子是把那边的事彻底处理好后才寻过来的,他寻过来时,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 见人从亭下往上拾阶而来,徐杏忙站起了身子。等到太子负手踏足亭内后,徐杏朝他行了拜礼后主动问:“王公子如何?” 太子目光转向她,冲她点了点头,淡淡启口道:“放心,他人无事。府上已经派了府医给他把过脉,救得及时,无大碍。” 徐杏松了口气说:“虽说不是我推他下去的,但多少也和我有些关系吧。总之,他人没事就好。” 既然提起了这个,太子索性直接问:“他和你说什么了?我看你当时气得不轻。”见她一时沉默没答话,太子则弯腰于一旁石桌边的石凳上落坐,然后再抬眸看向静静立在他身边的人,继续说,“孤听说,王徐两家近来闹了些不愉快,可是他为难于你了?” 第34朵杏花 第34朵杏花 方才离得不近,但也不远,雁奴是幼童,又才习武不久,听不到徐杏和王九言在说什么正常。但太子自幼习武,自是早习得一身好本领的。 哪怕没有听得真切,半听半猜,太子也是差不多能猜到刚刚二人说话的内容。 这会儿却当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问徐杏,多少也是有试探她的意思。太子想知道,他能不能成为她的倚仗,成为和雁奴一样,值得她信赖的人。 太子虽然心里隐约有个答案在,但多少还是不死心的。他想求个真相,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但徐杏却并不觉得她和太子已经熟悉到了这种地步,她也不觉得太子和雁奴是一样的人。 所以,对雁奴的那些真心,在太子这里,俨然是完全没有的。 在太子面前,徐杏始终守着规矩。面对太子的问话,徐杏圆滑回道:“他突然莫名其妙来寻我道歉,之后又拉拉扯扯,是有些把我吓着了。不过,长辈们间的事情,我倒是不太清楚的。” 太子闻声笑了笑,点了点头后说:“孤知道了。”他侧着身子略抬眸看着面前的女子,目光看似温柔平静,但却幽深莫测,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方才过来,你母亲似是在找你,你去吧。” “臣女告退。”徐杏朝太子行了一礼后,又冲雁奴打了个招呼,这才退下。 等徐杏人已经下了凉亭时,雁奴这才想起来杏娘还没告诉他那日晚上在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见徐杏还没走远,雁奴着急,立即就冲亭下的徐杏喊:“那天在山上,你到底怎么了?” 徐杏听到这话,脚下就跟生了风一样,立马加快步速往前走。至于身后来自于雁奴的追问,她就权当是耳朵背,没有听到啦。 太子目光一直追随在亭下徐杏身上,见她被雁奴吓得就像是偷吃逃跑的仓鼠一样,不禁哑声失笑。 雁奴还要追过去,太子按住了他。 “好了。”太子淡声责备儿子,“你还没完没了了?徐夫人寻女儿寻的着急,杏娘这会儿没空多陪你。” 雁奴跺脚懊恼:“刚刚忘了叮嘱她多进宫来找我了。别还像之前一样,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她人。我可真是太想她了。” 太子拉儿子到跟前来站着,听了儿子这些话后,太子有沉默认真思考一瞬。 然后太子望向儿子,笑问:“你真就这么喜欢杏娘?” “嗯!”雁奴重重点头,样子有些夸张。他怕他不夸张一些,不能表达出他对杏娘的喜爱。 虽然杏娘和他说过,她不能也不想来给他做老师和伴读,但雁奴这会儿还是询问了自己父亲的意思。 “父王不是说要给我找个伴读吗?”雁奴试探性问,“那杏娘不可以吗?” 雁奴怕父亲一口拒绝,于是他不等父亲开口,立马又说:“父王你是知道的,我和她一起读书,效率可高了。别说杏娘给我当伴读了,她给我做先生教我都可以。” “嗯,我知道。”太子点头,不否认儿子的说法。 可能是因为太子没有一口拒绝,让雁奴觉得此事有希望,他黑圆的双眼立马亮起来。 “这么说,父王是觉得此举可行?”雁奴攥紧小拳头激动。 儿子这一惊一乍,难以稳重下来的小脾气可真是难改。 不过这会儿太子倒也没去纠正儿子的脾气,只是问他:“此事你和杏娘提过了吗?” “嗯!”雁奴很认真的点头,“孩儿和她提过。” “那她是怎么和你说的?”太子问。 想到杏娘那日的答复来,雁奴忽然泄了气。 他说:“杏娘她……她说她不愿意。她说做伴读她年纪大了,当先生的话,会招人嫉恨。她说,如果是为她好的话,就不要让她去。” 雁奴越说越泄气,但他还是不甘心,问父亲:“可是父王,只要是你亲口下的旨意,谁又敢说什么?若谁敢背地里乱嚼舌根,我们治他们的罪。” 太子却说:“我们是可以以权压人,但若真这样做了,怕是只会让那些人更恨杏娘。”又说,“既然杏娘不愿意,你便歇了这个心思。” 雁奴虽然心里难过,但他还是想要尊重杏娘自己的选择的。 王九言落水一事闹得还挺大,不但惊扰了郑公和郑夫人夫妇,今儿来郑家做客的达官贵人也大多都知道了这件事。 但却没人知道王九言到底是怎么落水的。只知道,是太子殿下的人过来找郑夫人,把这件事情告诉郑夫人的。 虽说郑家的府医说是无大碍,但这王家三郎这会儿还昏迷未醒,总归事态还挺严重的。 徐杏寻过去时,徐夫人正和左右的夫人们谈议此事。贵妇们围坐在一起,谈着别人家的事情,兴致十分高涨。 “对了,徐夫人,你们家和王家素来交好,可知道点什么?”坐在徐夫人对面的一个夫人突然问。 徐夫人笑容有几分勉强,她也不好说王徐两家如今闹翻了,她也不知道王家的事。只能琢磨了一下,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又说,“太子殿下不是说了,这王三郎大病未愈,自己在湖边走,不小心失足落的水吗?” 搬出了太子殿下来,大家倒是不敢再非议什么了。 正好徐杏寻了过来,徐夫人瞧见女儿来了,忙起身和大家道别。 今儿府上出了王家三郎这事儿,徐夫人总怕会牵连到他们徐家。所以,去和郑夫人打了招呼道了别后,徐夫人则带着徐杏赶紧回家了。 徐夫人没多问徐杏什么,只问她方才那么长时间都去哪儿了。徐杏托词说是郑府太大,她一个人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徐夫人倒也没有怀疑。 倒是徐杏,从徐夫人那里把王九言落水一事的各种情况打探得清清楚楚。 恰好当时湖边没人,所以太子就没提她当时也在。之后向众人解释的时候,就说是王九言大病初愈,身子还很羸弱,走在湖边被风一吹,自己就倒进湖里去了。 如今王九言还昏迷着,他不好开口,自然是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待王九言醒后,得知太子的说法后,便是他再有别的说法,凭他的那份聪明劲,估计也不会再说出口。 但令徐杏没有想到的是,隔了几日后,王夫人竟然亲自登门了。 自那日山上王徐两家彻底闹翻了后,之后回京的这十多天来,两家都没再登过彼此的门。所以,这会儿听说是王夫人来了后,徐夫人显然不太敢信,连着问了前来禀告的仆妇好几句。 “确定是王夫人?太原王家的王夫人?” 那仆妇垂头答徐夫人的话:“回夫人,正是太原王家的王夫人。” 那日在郑家做客,她和王夫人遇到了,但彼此都很默契的谁也没和谁说话。徐夫人以为,两家自此算是一刀两断了。 她没想到,王夫人竟然会再次登他们徐家的门。 徐夫人是个没主见的,本该即刻去见的,只是,毕竟之前闹成了那样,她不敢冒然相见。何况,这会儿她也不知道王夫人是为何而来,她怕自己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和王夫人碰了面,回头会犯下什么错。 比如说说错了什么话,或者是承诺了什么而不自知。 可眼下国公不在家,二郎和二娘也各自出门忙自己的去了。她想找他们兄妹二人寻求帮助,自然也找不上。 但很快,徐夫人便想到了徐杏。 国公和二郎二娘不在家,她还有杏娘。杏娘也是个聪明的,她在去见王夫人前找杏娘商讨一下,总归是没错的。 徐杏最近日子过得很悠闲,除了每日早晚定时去正院那边请安外,其余时间她都是呆在自己屋子里看书。这国公府里有一个很大的书楼,里面各种书都有,徐杏寻了三两本自己感兴趣的,每日都靠看书打发时间。 加上,最近徐护和徐妙莲似乎很忙,总不见人影。她哪怕是去正院请安,也看不到他们。看不到讨厌的人,心情总归是更好些的。 所以,徐杏这些日子吃吃喝喝,精神又好,面色倒比往日更加红润几分。 温嬷嬷寻来的时候,徐杏正裹着薄薄的毯子歪坐在窗边的榻上看书。一旁的矮几上,还搁着几样时兴的果子。 看几页书,偶尔捏一个来送入口中慢慢嚼,好不惬意。 听说温嬷嬷过来了,徐杏忙搁下书。坐正了身子后,她才让屋里的婢子去请温嬷嬷进来。 却在得知温嬷嬷此番来意时,略愣了一会儿。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冲温嬷嬷点了点头,说她马上就过去,让温嬷嬷先回正院回话。 徐杏简单梳理了一番后,就往徐夫人的正院去了。 “阿娘是在担心什么?”知道徐夫人这会儿正着急,徐杏也没有耽搁。几乎是温嬷嬷前脚才到,很快她后脚就跟上了。 看到女儿,徐夫人忙过来紧紧攥住女儿手。 “杏娘,亏得这个家还有你在。阿娘没主意了,你帮帮阿娘吧。”徐夫人着急。 徐杏倒是很淡定,她对徐夫人说:“来者即是客,我们也不好让客人等得太久。不管王家打的是什么主意,总之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届时见招拆招便是,也没什么好怕的。” 听了女儿这样一番话后,徐夫人心中总归有点底了。 但她还在为之前山上发生的事感到介怀:“她之前那样算计过你,险些坏了你名声。如今还敢登门,我是不能原谅她!一会儿见到了,我是不会给她好脸色的。” 徐杏认真想了想,怕王夫人此来目的真是冲她的,她信不过自己母亲,所以只能说:“不如我陪阿娘一块去吧。” 王夫人厉害,这徐夫人是知道的。从前两家交好时,徐夫人自然不怕她,因为王夫人不会把那些厉害的手段用到她身上。但如今两家都这样了,徐夫人心里肯定是惧怕她一二的。 本来女儿不说要去,徐夫人不好提。现在既然女儿自己主动说要一起去了,徐夫人巴不得呢,自然没拒绝。 王夫人这会儿等在偏厅,见徐家母女过来了,她主动站起了身子来。 两家是从太原时期便交好的,细数起来,也有二十年的交情了。 二十年的交情,若说没就没了,也实在可惜。徐夫人其实心里还是很念着王家的好的,毕竟当年他们王家乃是当地豪族,而徐家不过只是小户门第。 王家能不介意门第和徐家交好,这份真心属实难能可贵。 而王夫人那边,王夫人多少也还是舍不得徐家如今的权势。他们王家如今是还有一个宰辅在朝中撑着,外人多少会敬重些。 但太公年纪实在太大了,要不了几年就得辞官归故里。 届时,若是朝中无人为官,他们王家还有什么脸面继续留在长安城? 不是没有别家的女郎愿意嫁给九言,只是相比起来,自然那些各个都不如徐家女郎。徐家如今是朝中新贵,又有皇亲国戚的姻亲在…… 王夫人这些日子也想了很多,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但这些日子来九言病中迷迷糊糊的总是唤着一个女郎的名讳,她细细去听,竟听到的是“杏娘”二字。 王夫人不知道当时在山上自己儿子和徐家的这个义女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烧得糊涂时口中竟然唤人家女郎闺名。王夫人有问过儿子,只是他醒来后比往日更沉默更寡言了,什么也不说,把什么都藏在自己心里。 见儿子一日日的精神不济,萎靡不振,王夫人到底不放心,便主动登了徐家的门。 儿子那里问不出什么,她打算问一问这徐家的女郎。 王夫人是能屈能伸的性子,这会儿既然已经主动登门了,她便也不会再摆架子拿乔,更不会再提之前的嫌隙。 她就权当是没发生过山上的那些事一样,看到母女二人,主动笑着迎过来。 徐夫人见王夫人如此热情,她自然也是热情招待。 二人倒是默契,只字不提山上的事。相互聊了几句近况后,徐夫人主动关心起王九言来。 “九言如何?可大好了?”徐夫人这会儿倒不是虚情假意,她是真的关心王九言。 王家三郎和他们家二郎差不多大,二人虽非亲兄弟,但却是自小一起长大的。王徐两家交情一直不错,王家三郎经常会登门来找二郎。 还是后来王三郎要去书院读书,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城一趟,这才走动得少了。 徐夫人也算是看着王九言长大的,之前也一直以为他日后是要给自己做女婿的。所以,这会儿难免会要多关心在意几分。 王夫人正是为了这事来的,闻声后,她重重叹息了一声。 “醒是醒了,但身子不大见好。”王夫人说,“我今儿特意登门,是有话要问幸娘的。” 方才二人聊得热火朝天,徐杏只安静陪坐在一旁,一句话没说。她心里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王夫人此番登门是来者不善。 这会儿又见她主动提了自己,徐杏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夫人有什么话,请问。”对王夫人,徐杏始终礼貌、客气,也疏离。 就像她之前和王九言说的那样,既然当时在山上王夫人没算计成功,那么此事她就不再计较。但不计较不代表她心里已经忘记了,这个仇她自会一直牢记心中,日后若王家安分还好,若王家一再对她动心思,不让她过安分日子,她是会新账旧账一起算的。 心里琢磨了下如何措词后,王夫人才开口问道:“那日在郑家,你可和九言见过面?” 徐杏挑眉,面不红心不跳的否认:“没有。” “没有吗?”王夫人蹙眉,又说,“这倒是奇了,这些日子九言病中迷糊,嘴里一直喊着幸娘的名字。”后面这句,王夫人是望着徐夫人说的。 徐夫人也惊了,扭头朝徐杏望过来,诧异问:“幸娘,你和九言交情好吗?”徐夫人之前没觉得这俩孩子关系好,在山上时,他们二人更是难能说上一句半句来,所以这会儿听说王九言迷糊时嘴里竟然喊的是幸娘的名字,她才诧异的。 徐杏始终冷静,她回徐夫人话道:“在山上时,我不是陪在阿娘身边,就是去隔壁找公子佼,和王公子从未私下单独相处过。我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该避嫌,我连自己二兄都不找,如何会去找一个并不相熟的年轻公子?” 王夫人:“可是他病中不唤别人,偏偏唤的是你。” “那夫人或许该去问王公子,而不是来问我。”徐杏语气柔和中透着坚定。 第35朵杏花 第35朵杏花 王夫人见徐杏语气不好,又见她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她怕再如此这番逼问下去不但得不到答案,反而还会彻底惹恼这位小娘子。所以,王夫人倒不再继续问。 只冲徐杏笑道:“我也是好奇,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今儿特意登门来问问。我问过九言,只是他醒了后性情突然大变,变得越发不爱说话了。我问了他好几回,但他一直不说。” “没办法,想着或许你能知道,就冒昧过来问一问你。” “但既然幸娘说没有,那我是信你的。” 王夫人此来,虽说也有要放下些身段想和徐家重修旧好的意思,但总归主要还是为了儿子。何况,便是想和徐家再修和,也不能是她一直低头。 她今儿能亲自登门,已经算是给徐家莫大的脸面了。 这会儿既然该问的问完了,王夫人也不再多留,就起了身告别。 徐夫人见状,忙客气留饭。 王夫人则说:“今儿就不了。九言虽醒了,但毕竟还未好全,我总担心他。再加上,这次落水有些烧糊涂了,一直说糊涂话,我还得回去看着他。” 如此,徐夫人便也不好再强留。一路亲送王夫人到徐府大门口,然后徐夫人对王夫人说:“替我给九言代个好,等过两日,我亲自去看看他。” 王夫人握了握徐夫人手,似有一瞬沉默,然后她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对徐夫人说:“之前的事,是我对不住幸娘这孩子。当时是我一时恼怒,偏激之下做出的那样的选择。事后多次想来都十分后悔。今儿就算了,改日我定好好给她道个歉。” 原不管王夫人如何放下身份如何客气,但她只字不提对不起幸娘的事,徐夫人心中总归还是介怀的。 但现在把话说出口了,人家姿态放得很低,说自己错了,又说要给一个小辈道歉。 徐夫人也是懂些人情世故的,她知道,话到这里,这件事就算是彻底揭过去了。 再说,王夫人虽有错,但也算事出有因。当时在山上,的确是她家国公对不住王家在先。 想了想,徐夫人也真诚道:“她一个孩子,哪里值得你这个长辈亲自和她致歉。有你这句话,我心中便明白了。”徐夫人直言,“你若不计较那些事,日后我们两家还如从前一样往来。” 王夫人一直握住徐夫人手,闻言,她又握紧了几分。 “当时我是真气疯了,如今想来,倒是觉得自己真的太偏激了。不瞒你说,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想这事儿。虽说两家一直都有这个意思,但到底是还没谈及婚嫁的。我不能因为彼此口头上的约定就要求你们家必须如何。” “徐国公素来是以大局为重的人,他这样做,必然有他这样做的道理。你我皆为妇人,或许还真是没有他的远见。” 徐夫人道:“事先我是不知情的,何况,九言这孩子我也是真心喜欢。” “我知道。”这一点王夫人从未怀疑过,她和徐夫人二十年的交情了,她知道她的为人。 王夫人拍了拍徐夫人手面,笑着说:“来日方长,天色晚了,你也不必再送我。这就回吧。” 徐夫人是不愿和王家就这样破了交情的,毕竟处了二十年,说断交就断交的话,实在可惜。如今彻底说开了后,徐夫人只觉心里压着的石块彻底卸了,心里轻松了不少。 徐杏没跟着送王夫人,从招待王夫人的偏厅出来后,她就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但回去后思来想去,总是不太放心。 她看得出来,王夫人今儿亲自登门,大有想主动修好的意思。她母亲又很在意王家,只要王夫人肯一再放下身段,表露出要和徐家继续处下去的意思,她母亲就绝对会答应。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她之前的一番筹谋就算是白费了。 王徐两家重修旧好,徐妙莲又不能再联姻王家,最后岂不是这门亲事又得落到她头上去? 还有,王九言病得迷糊口中喊她名字是何意?她和王九言压根不熟,话都没说过几句,王九言怎么可能会在迷糊时喊她名字? 难道,是王夫人回去后想通了,想继续结交徐家的一种手段? 或者说,王夫人不想丢了徐家这门姻亲,但王九言娶徐妙莲又无望,所以,她就索性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很麻烦了。 而不得不说,王夫人方才那几句话,看似轻描淡写,但对她来说杀伤力却是十足的。 她母亲本就喜欢王九言,若是得知王九言梦靥时唤的她的名字,肯定得打起让她嫁去王家的心思。 她自以为王九言很好,又自以为和王家的这门亲事很好,所以,就自以为是的觉得她替徐妙莲嫁去王家是让她捡了便宜,是天大的好事。 不怪徐杏背地里这样编排她,因为她那一世就是这样想,且也是这样做的。 徐杏是不会在同一条路上折两回的,既然王夫人耍心机算计她,那就不要怪她背地里去编排她一个长辈。 徐杏就知道徐夫人送完王夫人后会直接过来寻她,所以,当徐夫人问起她和王九言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徐杏用比方才对王夫人更严肃的态度望着徐夫人。 “女儿从未和王公子有过什么私交,私下从未独处过,有二兄和二娘在场时,女儿和他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到十句。所以,王夫人说王公子病得迷糊时口中唤的是女儿的闺名,女儿是不信的。” 徐夫人沉默,明显有把女儿的话听进去。杏娘的为人,她还是相信的。 徐杏趁机说:“阿娘,会不会是王家不愿就此和徐家断了交情,但要王夫人毫无缘由的直接登门她又做不到,所以,特意择了这样一个荒唐的理由登门的?” 被徐杏这样一番说,徐夫人就更信了她的话。 但徐夫人心中总归还是想和王家做亲家,总归是舍不得放弃王九言这么好的一个女婿的,她便也顺势问徐杏:“幸娘,我瞧王家是择中你了。若二娘嫁不去王家,你可否愿意?” 说是在询问徐杏意见,但还不等她答话,徐夫人又说:“那日山上的事,王夫人方才对我敞开心扉说了。她说她对不住你,当时是气你阿爹气恼了,事后想想她也后悔。她还说,改日要亲自和你道个歉。” “娘知道,那事对你伤害不小,是委屈你了。但若是王家知道错了,那他们家的确还是个很好的去处的。” “九言这孩子,娘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从小就斯文有礼,规规矩矩,你若能嫁他为妻,他日后定不会亏待你。” 这些日子徐夫人一直带着女儿周游在各家的宴会上,就是想替女儿择一门好的亲事。但多日奔波下来,却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不是她看中的人家没看上幸娘,就是那些想高攀他们徐家的她实在瞧不上。 女儿可以低嫁,但郎君门第不能太低。再有则是,郎君的品貌才情各方面,也都要说得过去才行。并不是随随便便的谁,都能娶到幸娘。 王家好啊,只要王徐两家不断交,那王家就是女儿最好的去处。 徐杏知道徐夫人这会儿做这样的打算的确是为了她好,但很多时候,好心也是会办出坏事的。 所以,徐杏只能是谢了她的好意,但绝对不会接受。 “阿娘若真了解王公子,该知道他对二娘的心意的。他和二娘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是自幼的交情。而在发生山上那些事前,王公子心中一直都是视二娘为未来结发妻子的。您瞧,为了二娘,他先后都病了多久了?” “我知道阿娘是为了我好,心中也是为了我打算的。但若是让我嫁一个心中一直记挂着别人的男人,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我宁可我未来的夫婿没有那么出色,也不愿一辈子被禁在内宅后院,走不了、出不去。” 徐夫人说:“九言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只要他娶了你,他就会待你好的。” 徐杏心内叹了口气,又对徐夫人说:“阿娘该知道,王家联姻徐家,看中的不过就是徐家如今的权势地位。其实他们家真正想娶的,是徐家嫡出千金,而非一个义女。不然的话,当时在山上,王夫人不可能会搞那么一出。” “想必阿娘心中也清楚,王夫人当时那么做,是想绝了爹爹的后路,让我入秦王府。这样一来,二娘就好和他们家联姻了。” “只是事情败露,王家思来想去,又不愿和徐家结仇。所以,这才退而求其次,打算选女儿。” “但他们家心里想要的总归是嫡出的千金,而非一个义女。所以,除非父亲母亲对外称其实女儿才是真正的徐门千金,二娘是义女,不然的话,王家便是妥协了,那也是心不甘情不愿妥协的,心里肯定意难平。阿娘不和王家住一起,但女儿若真嫁了去,是要和人家过日子的。只要这个芥蒂在,身为婆母的,总能有手段打压儿媳。” “届时,所有的气,也只能由女儿一个人受着。而王夫人的手段和脾气,阿娘也知道。您觉得,她是那种能吃得下委屈的性子吗?” 徐杏一番话说的在情在理,且还顺带提了她和徐妙莲身世一事。意思是,嫁去王家不是不可以,得先认回她的身份。 可谓字字珠玑,说的徐夫人是一个字都回不上来。 见徐夫人总算不再劝说她,徐杏微扯了下唇,露出了个轻易察觉不到的略显凄凉和讽刺的笑。 徐夫人不再在徐杏面前说什么,但晚上徐国公回来后,她把今儿王夫人登门的事一五一十全告知了徐国公知晓。 “国公觉得,王家这是何意?”徐夫人问。 若是当时在山上时,王夫人没算计徐家,徐国公是会念着昔日两家旧情,拿一个“义女”去联姻王家的。但当时王夫人险些坏了徐国公好事,也有些惹怒徐国公了。 所以,这会儿听妻子说王夫人有求和之意,他只蔑然的冷哼了一声。 “这几日早朝,圣人提了不止一次王太公年纪大的事。若不出意外,王太公致仕,也就是不久的事。本来可能王家以为王太公还能在朝堂上撑个两三年,至少等王家小子考了科举入了朝堂后,能给他铺个路。但现在,盘算落空,不免也着急。” 徐夫人还是心软,想着当年他们徐家还未发家时王家对他们的照拂,徐夫人便说:“长安城内,无人不知我们王徐两家的交情。本来若是王家执意要闹,散也就散了,虽遗憾,但也无能为力。可如今王家有低头示好的意思,若我们再执意揪着之前的事不放,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了些?” “幸娘什么意思?”徐国公明白妻子的意思,但他却不答话,只问徐杏的意思。 徐夫人叹了口气,摇摇头:“她对那王家三郎看来是没什么意思的。白日时我找她谈过,她说她不愿嫁去王家。” “她倒是个有志气的。”徐国公言词间颇有些赞赏之意,“这孩子心气高,也有股子傲劲儿在。她心里多半是气我们的,只是,她知道改变不了什么,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那王家三郎一直钟意的是二娘,如今娶不着二娘想退而求其次娶她,想她也是不会同意。” 说起这个,徐夫人又要哭了。 徐国公见状,在她哭之前成功把话题转去了别的上。 “你有些日子没去东宫了,过几日,再去看看大娘吧。”徐国公琢磨着,“二娘和秦王的事多半是定了,这事大娘迟早得知道。与其她日后从别人口中得知,不如你亲自去告诉她。” “大娘这孩子脾气倔,一根筋,若她知道二娘会入秦王府,怕是得闹。但东宫不是家里,东宫里都是太子的眼线,你去后得注意着些,不能让她闹得太过。” 徐妙芝原是可以去秦王府做秦王妃的,但当时太子妃突然薨逝,徐国公心大,便想给自家搏个太子妃。可哪里知道,圣人虽然给长女赐婚东宫,但太子却以和亡妻夫妻情深为由,不肯迎长女为正妻,只给了个良娣的名分。 长女其实心中一直是倾慕秦王的,当年也因为这个闹过。 本来以为能做太子妃的,结果也没做上,这些年,她心里一直怄着一口气。 若是让她知道如今二娘要去秦王府,凭她那脾气,怕不是得把她那宜秋宫给砸了。 但事已至此,瞒是瞒不住的了。 本来徐杏就打算这几日去东宫找雁奴的,若再不去,凭那孩子的脾气,估计得生她气。所以,既然徐夫人也要去东宫探望徐良娣,徐杏自然和她同行。 但去了东宫后,徐杏也没去宜秋宫拜见,而是直接来了雁奴的崇仁殿。 徐妙芝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徐妙芝,所以实在不必装模作样装着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累得慌。 何况,今儿徐夫人来是带着任务来的,徐妙莲要入秦王府的事,瞒不住了。 就徐妙芝那个臭脾气,若是得知了徐妙莲要嫁给她曾经心仪的男子,还不得气得杀人。她当然不敢对徐夫人怎么样,但对她这个妹妹,却是不客气的。 徐杏不想惹事。 所以,这会儿功夫能远着自然会远着些。 雁奴本来在自己书房里无精打采的看书,听身边内侍来报说徐家小娘子过来了,他立马精神抖擞起来。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直接把手上书本一丢,就冲殿外徐杏跑过来。 第36朵杏花 第36朵杏花 若不是还顾着点身份,雁奴恨不能飞扑进徐杏怀里。就像小的时候他许久不见父亲,等父亲回来时,他飞扑进父亲怀里那样。 “你可算是来找我了。”雁奴心里虽然很高兴见到徐杏,但想到她那么多日子不来找他,心里多少还是气的。 小孩子藏不住脾气,又是拿徐杏当自己人的,他也不想在她面前伪装,所以,直接就把自己的那些小委屈和小脾气全写在了脸上。 雁奴不顾礼数,但徐杏不能不顾。所以,徐杏还是先给雁奴拜了个礼。 见完礼后,徐杏才笑着回他说:“臣女知道错了,还请公子不要怪罪。”又装模作样的,朝雁奴拜了拜。 雁奴本来也不是真的生气,又见徐杏都这样放低身段了,他立马笑起来。 然后主动拉住徐杏手:“走,我们进屋说话。”一边拉着徐杏和他一道往殿内去,一边则小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个不停歇。 而此刻宜秋宫那边,徐夫人如坐针毡,想说的话不敢轻易开口。 徐妙芝还不知道秦王和徐妙莲的事,这会儿心挂在了徐杏身上。得知徐杏是和母亲一起来的后,就指责她缺少礼数,不懂规矩,竟然不先来宜秋宫给她这个长姐请安。 要是平时,徐夫人就要劝几句了,但今儿她却实在是没这个心思。 幸娘这会儿不在也好,大娘脾气烈,她又明显不喜欢幸娘,她还怕幸娘留这儿会遭殃呢。 徐妙芝对着徐杏一顿数落后,未见母亲有什么反应,她便望了过来。这会儿见母亲神色慌张,有些犹犹豫豫的,她急拧眉心,便问道:“阿娘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徐夫人还是犹犹豫豫的,想说,但却又不敢轻易说出来。 徐妙芝见母亲欲言又止,以为是碍于伺候的人多,她不好说。所以,徐妙芝寻了个借口,直接把殿内伺候的所有婢子宦者全都打发了下去。 只剩下母女二人时,徐妙芝又问:“阿娘现在可以说了吧?” 徐夫人还是没直说,而是先问:“太子近来对你如何?” 提起这个,徐妙芝兴致总不是很高涨。她兴致缺缺的撇了撇嘴,却不愿多言徒惹母亲烦恼,也就只说:“还是从前那样,不算好,但也不差。” 其实太子对她好不好,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入东宫四年之久,太子虽偶有留宿宜秋宫,但却从未和她行过夫妾之礼。 他偶来留宿,也只是过来睡一觉而已。 虽说当年嫁入东宫是不得已,并非她心甘情愿。但太子也是那等霁月清风的美貌郎君,又很温柔,这样的人物,她不可能不动心。 但太子也只是看着温柔而已,真相处久了就知道,他不过是个面热心冷的绝情郎君罢了。 该做的表面功夫样样齐全,该给她的脸面一样不少,但却是绝对不碰她一根手指头的。 她仗着家世好,折腾过,更是暗中多次对郑氏留下的那个儿子动过手。但无一例外,她都失败了,太子将他保护得极好。 她不信太子不知道是她背地里动的手,但太子却从未为了此事指责过她。甚至,他全然当作不知道一样,日后该怎么相处还是怎么相处。 直到前不久,她想置李佼于死地,痛下狠手时,太子才敲打了她一回。 但也只是让她吃了些苦,并未有要对她狠下杀手的意思。之后再来她的宜秋宫,虽然连留宿也不会再留了,但始终也没有短过她什么。 很多时候,其实她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自己的。 他到底要怎么样。 每每想起这些,徐妙芝就总后悔。若当年她能以死相逼的话,父亲可能会成全她,不送她来东宫。 如若那样,如今的秦王妃,便就是她了。 这种事不能想,只要一往深了去想,她总怕会控不住自己的脾气。 徐妙芝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浮躁。 “阿娘也不必每次来都问太子对我如何,如不如何,也已经这样了。难道,我如今的处境还能有所改变吗?”可能是方才徐妙芝想曾经的事想得有些多,总归意难平,再开口言语间就颇多敌意。 徐夫人却劝她说:“娘知道当年是你父亲逼的你,为了这事,娘和你父亲吵过也闹过。可你父亲……”徐夫人总归也不忍心说自己夫婿的不好,只能沉沉叹息一声,“他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好。你爹说,咱们家能有如今这样不容易,若不筹谋,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徐夫人觉得也该把二娘和秦王的事说出来了。所以,只又犹豫了一会儿,徐夫人便道:“二娘……二娘她……二娘的亲事也快定下了。” 徐妙芝不以为意:“她和王家三郎的事,不是一早就定了吗?也不稀奇。”又问,“日子定在何时?” 徐夫人呵笑了两声,尴尬说:“不是王家。” 徐妙芝一愣,这回倒是态度认真了起来。 “不是王家?不是王九言吗?”她问,“那是定的谁家的谁?” 徐夫人是知道长女的脾气的,这回她倒是也有些怕。不敢看长女眼睛,只有些紧张的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然后才目光涣散着说:“是秦王府。”她声音刻意压得很低。 徐妙芝听到了,但却听得不真切。她自己也不敢信,所以又问了一遍是谁。 徐夫人心内重重叹息一声,这才鼓足勇气抬起头来,目视着长女又拔高音量说了一遍:“是秦王府,是秦王。你爹说,要让她入秦王府做侧妃去。” “啪嗒”一声响,徐妙芝手中的茶盅落了下来,砸在了地砖上。她久久未能回神。 “大娘。”徐夫人更慌了,“你别这样大娘,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你千万不能伤心动气。”又道歉,“是阿爹阿娘不好,是我们对不起你,你说我们几句,甚至骂我们几句都成。只是,如今你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大了,千万要小心,不能动气。” 提起孩子来,徐妙芝目光下垂,落在了已经不算小的肚子上。 她突然“啊”的尖叫了一声,然后就跟着了魔一样,抬手就抡拳砸自己的肚子。 徐夫人吓得不清,扑过去就紧紧抱住她肚子,不准她胡来。 “你有气有怨,你打阿娘,你不能拿自己的孩子出气。”徐夫人也哭了,她心里既心疼长女,又恨丈夫,更是被长女方才这一举动给吓着了,“这是你的命根子啊。你入东宫四年多,多难得才能得个孩子,你不能糊涂。” 徐妙芝却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起来。 好在这会儿殿内就只她们母女二人,没有旁人在,也不怕叫谁知道了。 徐妙芝哭了好一会儿后,才渐渐平复情绪。而这时,徐夫人则把事先徐国公教她的那套说词拿出来说给徐妙芝听。 “你阿爹和我说,不管怎样,家里的三个闺女,只你才是最亲的。二娘虽也是自小养在膝下的,但她却不是我们徐家的血脉。幸娘虽是我们家人,但却自小没养在身边。唯独你不一样,你既是亲生的,又有二十年朝夕相伴的情分在。” “你要相信,你阿爹他做任何事,哪怕伤再多的人,他最在意的那个始终是你。送二娘入秦王府,是你阿爹执意定下的,为了这个,我们家险些和王家闹翻。但你想,太子有嫡出长子在,便是你这胎是个儿子,在太子那里,难道还能越过那嫡长子去?” “你阿爹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他才打算给你铺路的。秦王功高,在朝中是举足轻重的存在,有二娘在秦王府为你周旋,秦王府就是你的一方势力。” “你阿爹,他这是在为你打算!” 但徐妙芝这会儿却听不进去这些,她双目空洞,无神的盯着一处看。任由徐夫人在她面前如何的声情并茂,她都无动于衷。 她此刻唯一在意的,就是日后二娘会做秦王的侧妃,成为他的枕边人。 “阿娘,我想一个人静会儿,你先回吧。”良久,等徐夫人说完后,徐妙芝才淡淡吐出这么一句来。 “娘好不易进一次宫,就让娘再多陪陪你吧。”徐夫人紧紧握住她的手。 徐妙芝目光还落在那一处,没动过,她闻声摇头拒绝:“我就想一个人呆着好好静一静。” 这种时候,徐夫人也不敢过于违逆女儿的意思,只能顺着她道:“那阿娘先回,你好好将养着,阿娘过些日子再来探望。” 女儿这样,徐夫人始终不放心。临走前,交代了徐妙芝的两个陪嫁婢子好生照看着,并叮嘱要寸步不离的伺候。 徐夫人要回了,差人去寻徐杏,却被太子打发的人来告知说,徐杏这会儿在崇仁殿皇孙那里,暂时走不了。并承诺徐夫人,届时东宫定会亲送徐娘子回府,让徐夫人不要担心。 徐夫人这会儿也顾不上徐杏,又知道女儿和东宫小公子关系好,肯定不会出事。所以,她和太子的人道了声谢后,就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先回去了。 而此刻的崇文殿,太子的书房内,一个亲卫正单膝跪地,把方才宜秋宫内发生的一切全都一字不落的告知太子知晓。 太子始终神色淡然,听后也只是点了点头说知道了,对徐妙芝方才的过激行为浑然不在意。 他让亲卫退下,又唤了曹安有来,问他这会儿雁奴和徐杏在崇仁殿做什么。曹安有一一回答后,太子则起身说:“过去瞧瞧。” 有徐杏陪着,雁奴读书的效率总很高。 因为他想和徐杏一起玩,但父亲和先生布置的学习任务又不能不完成。所以没办法,只能逼着自己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去,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学习任务。 太子过去时,徐杏正陪雁奴一起下棋。 雁奴才开始学棋,虽聪明,但毕竟缺少经验,也还不太会筹谋布局。所以,徐杏“对付”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徐杏并不会一味放水,她会在招数上逼雁奴。但也不会赶尽杀绝一招致命,总得给小孩子留点后路,不然容易打击他的自信心。 所以,雁奴就是在徐杏一路的“追打”下不停逃命。每每以为要死的时候,又总能绝处逢生。 每次雁奴见还有退路可以走时,他就特高兴。一蹦三尺高,然后就开始得瑟。 因为一直没输死,所以雁奴精神头特别足。这会儿全神贯注,几乎是全身心投入到了棋局中。 太子示意殿内随侍的宦者和婢子不要出声,他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只略微大概扫了眼棋盘上的局势后,他就哑然无声的笑了。 正当徐杏要再次对雁奴放水时,太子总算开口了。 “这小子得瑟得很,你难道还要一直让着他?” 太子是特意屏神敛息过来的,徐杏和雁奴又都专心下着棋,所以,二人都是在太子开口说话时才发现太子在这的。 徐杏忙要起身行礼,太子却先一步冲她摆了摆手。 “不必多礼。”太子说。 如此,徐杏才只跪坐着朝太子倾了下身,算是尽过礼数了。 那边雁奴却没有要起身给父亲行礼的意思,这会儿跟毛猴儿附身一样,急得坐都坐不住。 见儿子这般,太子扫他一眼,颇有些严肃的说:“若是输不起,索性一开始就不要下。输赢是常态,看得那么重作甚?” 但雁奴却激动说:“可我都要和杏娘打成平手了啊!”又炫耀自己的战绩,“每回我眼看就要输了,但回回都能再扳回来,我都和杏娘坐这儿来回走大半个时辰的棋了,我可是才跟着师父开始学哩。师父也夸过我聪明。阿爹,你瞧,我厉不厉害?” 太子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闻声冷笑说:“是吗?” “当然!”雁奴见自己被质疑了,很是不高兴,他很认真的对父亲道,“阿爹若是不信,可问杏娘。也可问赵清浊他们,他们可都是看得到的。” 徐杏望着雁奴笑,赵清浊他们则不说话。 太子则侧首望向徐杏道:“你不能总惯着他,宠得他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徐杏应了声“是”后,把棋子落在了一处,然后雁奴彻底输了。 “啊?”雁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都要哭了,“怎么会这样啊。” 太子拍了拍儿子小脑袋瓜,示意他起来。他坐在了儿子方才坐的地方后,才又和儿子说:“是杏娘怕你输了会哭鼻子,一直在让你。” 雁奴很难过:“我就知道嘛。我怎么可能会和杏娘打这么多回合。”他沉沉叹气。 徐杏和他道歉:“对不起。” 雁奴忙说:“你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的。”又哼了一声,把眼珠子斜到他阿爹那边去,抱怨说,“杏娘对我很温柔,都不似阿爹,阿爹就总会严厉。” 太子一边拾子,把黑白两种颜色的棋子捡起来分开装,一边对雁奴说:“有一个人对你温柔还不够吗?做人不能太贪心。” 雁奴撅嘴,有些遗憾地说:“可杏娘只是偶尔才进宫一回的,又不能日日留在这里陪我。要是杏娘能日日陪着我,对我温柔对我好,那阿爹再怎么对我严厉,我都不在意。” 太子朝对面徐杏望了眼,温声笑道:“你陪孤下一盘。” 徐杏只能遵命:“是。” 太子则招呼雁奴坐到他和徐杏中间去,让他好好跟着学习。 雁奴听话,乖乖就挤过去坐下了。 但他刚刚话只说了一半,还没说完呢,这会儿又在叨叨叨。 “有杏娘和父亲一起陪在身边的日子可真好啊,此时此刻的我,可真是太幸福了。”雁奴意有所指地说。说完后,黑圆的一双眼睛还左右瞟,十分在意此刻二人的神色。 但这会儿,徐杏和太子只专注在棋局上,谁都没搭理他。 雁奴不死心,还在叽里咕噜说:“阿爹,要是杏娘能天天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太子总算是给了儿子一个眼神,接他话说:“杏娘的时间,可不是由你来安排的。” “那可以让杏娘住到东宫来啊。”雁奴趁机同时给两个人上眼药。 上回杏娘说不愿意给她做伴读和老师,想必除了怕招人嫉恨外,也是觉得父亲不会答应吧?他能看出来她很怕父亲。 那如果这回他在中间调和,得到父亲的亲口应准呢?那她会不会就答应了? 雁奴打的是这个主意,太子也知道儿子是这个意思,但他却没挑明了说。只是没再继续接话,他也和儿子一样,在等着坐在对面的女子的答案。 徐杏多少是能猜到点太子的意思的,但她不能确定。 毕竟太子喜怒不形于色,心思难测,她也不敢妄自揣摩。 她知道自己是很有几分姿色的,但太子却不是一般普通人家的富贵公子。他见过的形形色色的女人应该很多,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也都能有,还不至于为美色所迷惑。 不过,徐杏想的是,不管太子此番是为何意,她也是该要让他知道她的意思的。 所以,徐杏默了一会儿后,回答雁奴说:“我也很想日日都进宫来陪你,只是,近来家中阿母在为我选夫婿。我不得空,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选夫婿?”雁奴十分好奇,也很惊讶,“那你要嫁人了吗?” “嗯!”徐杏点头,“应该快了吧,毕竟我也到了年纪了。” 徐杏全程并未怎么敢看对面太子的脸色,只是在回答完雁奴后匆匆扫了眼。 太子一身明紫绸袍,一如既往的矜贵内敛。徐杏瞧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因为此刻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第37朵杏花 第37朵杏花 徐杏这会儿却管不着太子是怎么想的,总之她相信,太子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太子一时没说话,但雁奴却有些难过和遗憾。 “那你阿娘给你定了哪家的公子?我见过吗?人好不好,他会不会欺负你啊。”雁奴是真心拿徐杏当自己人的,就很怕她会受欺负,“不管是谁,但凡他敢欺负你,你随时都能来找我,我能给你做主的。” 徐杏心里再次感叹雁奴这个朋友没有白交,她心里也很感激雁奴。 “还没定呢。”徐杏解释说,“只是还在挑选的阶段,不会那么快。”略想了一下,徐杏忙又道,“若日后真所嫁非人,许配了个对我不好的,我定不会瞒着公子。” 雁奴稍稍满意了些,但还是对徐杏在议亲,并且可能很快就要嫁人这事不满。 “你现在都不常来找我玩,那等你嫁了人后,就更没时间陪我了。”雁奴开始垂头丧气。 就在这时,太子连吃了徐杏好几子。雁奴瞧见了,气得嗷嗷叫。 而这边徐杏也不敢再多想,赶紧收了全部心思来放在棋局上。 雁奴指责父亲说:“阿爹刚刚赢的几子一点都不磊落,是趁我和杏娘说话的时候赢的。”他试图替徐杏耍赖,要回那被拿去的几颗黑子来。 但太子却说:“棋局如战场,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你若不想杏娘再输,就少在她耳边聒噪。” 雁奴立马闭嘴。 并且因为阿爹的这句话伤了他的心,本来还在为自己帮杏娘而不帮阿爹怕他伤心,这会儿却是再没有这些顾虑了。 接下来徐杏和太子的交手中,但凡徐杏吃子,雁奴绝对是又笑又跳,就跟是自己赢了一样,高兴得不得了。而太子吃子,雁奴绝对要控诉他阿爹,要么说他不懂怜香惜玉,要么就质疑他作弊,总之就是没个好。 徐杏不敢赢太子,且她也赢不了,哪怕是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她也占不了任何上风。不过,就像她之前让雁奴那样,这会儿太子也在让她。 明明半个时辰就能结束的棋局,愣是一直打到了晚上天黑下来。 且最终也没有分出输赢来,太子又让她了,他们打了个和局。 她和雁奴的区别只在于,雁奴并不知道自己被照顾了,但她却是知道的。 棋局结束后,徐杏彻底松了口气,她起身告辞说:“天色不早了,臣女该回了。” 太子也起身:“孤送你。” 徐杏忙道:“殿下政务繁忙,不敢打搅。” 太子看了她一会儿,想了想说:“那孤让曹安有送你。”说罢,便唤了曹安有过来,让他亲自吩咐套车,再亲自送徐杏回徐家,安全把她人交到徐夫人手上才能回。 徐杏见状,不敢也不好再推辞,只能谢恩。 曹安有笑着请徐杏先走,他则跟上。太子虽说不再亲自送,但这会儿一道从崇仁殿出去,自然也同行了会儿。 至于雁奴。雁奴过了那阵兴奋劲儿后,早在徐杏和太子的拉锯战中困得睡了过去。 直到半个时辰后被叫醒吃饭,雁奴才知道杏娘已经走了。然后有些闹脾气,质问赵清浊等人为何杏娘走的时候不叫醒他,他都没能和她道个别。 又后知后觉的抱怨父亲,说杏娘明明是来陪他的,最后却和父亲呆一起的时间更长。 回去后徐杏好好想了想,觉得不管太子之前是何意,但今天她说出那样一番话后太子便没再接话,想必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徐杏想,可能是因为山上温泉池边的那次太子看到了她衣裳不整的样子,本着要对她负责的原因,这才有试探她想不想入东宫的意思的。 而如今既试探出来她的意思,他知道了她的心意后,该不会再有此意。 不过这些都只是徐杏自己的猜测,或者说,是她所愿。毕竟太子心思难测,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徐杏也无从得知。 但徐杏觉得,即便太子有收她入东宫的意思,只要她不愿意,想来太子也不会强抢。 太子君子端方,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做出强取豪夺事情来的人。 而接下来的日子,徐夫人一时又顾不上徐杏了。徐妙莲和秦王的事定了,日子紧迫,又卡在过年前,徐夫人总得先捡着徐妙莲的事忙。 徐妙莲虽不是秦王正妃,但却也是有品级有封号的正五品孺人,秦王后院内,地位仅次于王妃。且徐家如今门第又尊贵,嫁娶的仪仗虽不能如迎娶秦王妃时那样隆重,但也绝不能马虎。 徐妙莲是待嫁之人,府上的大事小情她都帮不上忙。所以,最后也只能徐杏去帮徐夫人料理各种杂事。 徐夫人原以为徐杏这个女儿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毕竟她从小在那种地方长大,肯定没学过。却没想到,她极聪明,她不过只点拨了一二,她就能把事事都筹办得如如是是。 见女儿这么能干,徐夫人少不得又要为她难过几分。总想着,若不是当年她流落在外,而是亲自养在身边,想来如今会比大娘和二娘都要好。 到如今,徐夫人自也能看得出来,这个女儿论品貌性情各方面,都是三个中最好的。 可惜命不好。 但徐夫人也没空惋惜这个女儿太久时间,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了别处去。 年关将至,大婚在即,她需要操心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太子十分照顾徐家,这个节骨眼上,他给了徐妙芝几天省亲假。徐妙莲出嫁前几天,徐妙芝回娘家来了。 府上其他人得知这个消息时既兴奋又意外,都说这是东宫太子对良娣的宠幸和爱意,也是良娣对二娘这个妹妹的疼爱。日后姊妹二人同为皇家妾,定能相互扶持、和睦相处。 但徐杏却并不这么认为。 她记得那一世时,徐妙莲出嫁前,徐妙芝也是回来省亲的。虽然当时徐妙芝见到她时脸色很不好,言语刻薄且处处针对,但相比起她当时对徐妙莲来,对她的这些针对都不算什么了。 她记得当时,姐妹好似是反目成仇了。 不过对此,徐杏一点都不意外。 她一直都知道,徐妙芝徐妙莲姐妹二人都是极度自私自利的人,彼此之间不牵扯到利益也就罢了,一旦牵扯到这些,总会反目的。 而那些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所谓姐妹情深,不过也就是装出来的罢了。 但徐杏那一世没细想,这一世接触了太子后,她忽然意识到,或许徐妙芝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就是太子故意的。 一来是彰显他对徐家的恩赏,做给旁人看的,二来则是也能趁此让徐家乱上一场。 毕竟当年徐妙芝倾心秦王一事,连她都知道,太子不可能不知情。 徐杏正揣摩着太子的心思,外面,徐夫人身边的婢子过来了。 “夫人差婢子前来请娘子过去。”那婢子说,“东宫良娣回来省亲了,夫人说,一家人该团聚团聚。” 徐妙芝是东宫良娣,如今家来,也不能不去见一面。 所以,徐杏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换身裙衫就过去。” “是。”婢子应了一声,就行礼退下去了。 徐杏是最后一个到正院的,她到的时候徐家其他人都已经在了。徐国公沉着脸,徐夫人眼眶有泪,徐妙莲脸颊有个五指红印子,徐护则不修边幅神色萎靡无精神,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厅内气氛很不好,徐杏一进去就感觉到了。 但她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依着规矩给各位见礼。 徐妙芝坐在最上位,端着自己正三品良娣的架子,但这会儿倒是对徐杏不错。 “你我乃一母同胞的亲姊妹,血浓于水,倒不必这般客气。快起来,坐二郎身边去。”徐妙芝对徐杏说这几句的时候,倒尚算和颜悦色。 “是。”徐杏应下,乖乖坐去了徐护下手的位置。 徐杏知道,她这几句话就是说给徐妙莲听的,并非真心疼爱自己这个所谓的血浓于水的妹妹。所以坐下来后,徐杏什么也没说,只是乖乖静坐一旁,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但徐杏不想冒尖儿,徐妙芝却总找她说话,话里话外都是对她这个妹妹的关心和疼爱。此情此景忽然让徐杏想到上次去东宫拜见徐妙芝时,当时她就是这样拉着徐妙莲热情客气,而冷落她在一旁的。 徐杏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 徐妙芝问什么她答什么,徐妙芝关心她,她也会依着礼数谢恩。 至于别的什么阿谀奉承,她不会。但冷落甩脸不给徐妙芝面子,她也觉得没必要。 徐妙芝把气氛弄得很尴尬,并且半点不给徐国公面子,所以这场家宴最终不欢而散。 散了后,徐杏轻轻呼出了口气来。 虽然针对的不是她,且她方才也看了一出好戏。但这种应酬,也着实是累得慌。 有这个时间,她倒宁可去睡觉休息,或者看书。 徐妙芝要在府上多呆几天,直到徐妙莲被秦王府的仪仗接走她才回东宫。所以,这几日府上有徐妙芝在,也并不安生。 徐妙芝几乎日日都能闹一场,各种寻徐妙莲的错。 偏偏她如今是东宫的人,论身份,她最大,徐公夫妇也奈何不了她。 徐妙莲倒是个能忍的,可能她知道自己不是徐家亲生的孩子,且嫁去秦王府也只是个正五品的孺人,比不上徐妙芝的尊贵。所以,徐妙芝再怎么为难,她都忍气吞声,从不生事。 徐杏不得不再一次对徐妙莲刮目相看,她的手腕比起徐妙芝来,不知高了多少。 不由又感慨徐妙芝,她是既没有继承到母亲的美貌,又没有继承到父亲的智慧。徐国公虽然野心很大,但他能从一介寒门子弟爬到今时今日的高度,可见其智慧和手腕。 而徐妙芝,也就只空有一份野心了。 能力配不上野心,她又不善良,阴险狠毒早得罪了太子。徐杏想,徐妙芝日后的下场怕是不会多好。 徐妙芝来娘家也就是拿徐妙莲出了口恶气,她并没能改变得了什么。而徐妙莲也就是这几天的日子不好过,等到了大婚的日子,秦王府的花轿来接她后,过了今日,日后徐妙芝再想怎么样,也奈何不了她了。 一个是东宫,一个是秦王府,但凡徐妙芝想对她怎么样,左右也得顾及秦王夫妇。 所以徐杏一直都觉得徐妙芝是个蠢的,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又知道日后徐妙莲在秦王府的地位,她为何不能暂时忍气吞声,博个日后徐妙莲念她的好呢? 她在东宫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如今又得罪了徐妙莲。凭徐妙莲的手腕和聪慧,日后一起在皇家过日子,想来她日子会更难过。 不过,徐杏也只是这样在心里想了想,徐妙芝如何,可不关她的事。 三日后徐妙莲回门,徐国公和徐护父子在前院接待秦王,徐杏则随徐夫人一起陪着徐妙莲。 徐妙莲气色很是不错,且如今秦王又陪着她这个五品孺人回娘家省亲。徐杏想,秦王对徐妙莲应该是很不错的。 徐杏不耐烦应酬这些人,所以等有婢子来报说秦王往这边过来时,徐杏立即起身借口不太舒服退下去了。 徐杏走的时候,徐妙莲望了她一眼。等她离开后,徐妙莲则问徐夫人:“阿娘,幸娘会不会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我的气?” 之前的事指的是在山上皇家别苑泡温泉时候的事,当时徐杏和徐妙莲吵过。虽然没有吵得太难看,但二人身边都是有伺候的婢子在的,之后二人闹出嫌隙的事也是传去了徐夫人耳里。 徐妙莲比徐妙芝聪明,且她如今又得到了她想要的,她觉得徐杏这个“义女”已经并不能影响她什么了。便是日后幸娘自己主动向外昭告说她才是徐家亲女,徐家一家也十足十不会站在幸娘那边。 若是徐家认幸娘而弃她,便就是欺了君主。徐家不傻,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既然她的存在已经影响不到自己的地位了,徐妙莲就觉得,多一个朋友自然要比多一个敌人来的好。 她已经得罪了徐良娣,实在没必要再交恶这么多人。 所以,徐妙莲这会儿突然关心徐杏,倒真是想言和的。 徐夫人说:“你别多想,杏娘怎么会生你的气?她是再和蔼不过的性子了。” 徐妙莲笑着点头:“好歹也是相处了些日子的,她是何样的性情,女儿心中还是知晓的。”又说,“其实阿娘,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对不住幸娘。日后若是有我能帮得到她的地方,我一定帮。” 徐夫人最是喜欢家里和和睦睦的了,听徐妙莲这样说,她立马高兴起来。 “我们徐家对不起幸娘,你和大娘如今都有了自己的归宿,日后是该帮她一帮的。” 徐妙莲认真说:“这是应该的。” 正说着话,婢子报说秦王已经入了内院。如此,母女二人才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一同起身去迎接秦王。 徐妙莲的亲事办完后,也差不多近了年关。徐夫人要忙过年的一应事宜,暂时也就没空再管徐杏的终身大事。 所以,这个空挡,徐杏倒是好生过了几天舒心快意的日子。 按着本朝规制,年底前皇家是要筹办一场宫宴的。宫宴这日,但凡有品阶的外命妇都要入宫来给皇后殿下请安。 徐家如今就只剩下徐杏一个女儿了,所以到了这日,徐夫人自然是要带着徐杏入宫来拜见皇后的。 这是徐杏第一次入太极宫,第一次拜见皇后,但皇后却是对徐杏有所耳闻。 不只是雁奴在她耳边念叨过徐家的这个义女,之前世家夫人们筹办的家宴上,徐杏参加了几场后便小有些名气。 这些夫人偶来宫里坐坐时,也会在皇后面前聊到徐家的这个义女来。 那些夫人们虽不满徐杏徐门义女的身份,也不喜徐杏过于娇艳媚色的长相,但却是承认她的美貌的。又知道她外祖母当年是长安城内的第一绝色,惹得不少年轻有为的郎君对她争相迎娶,当时可谓是轰动一时。 甚至当年长安城内,隔三岔五就要发生一次郎君博弈较量的事。只为抱得美人归。 所以,这会儿再谈起徐杏时,也带了些戏说曾经的意思。 说的皇后心里痒痒的,很是想看看这个当年第一美人的外孙女长得什么模样。 徐夫人如今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给女儿说亲的机会,尤其这次还是入宫参加皇后筹办的宫宴。所以,在着装打扮上,徐夫人对徐杏都是亲力亲为。 徐杏本就姿色卓绝,再加上徐夫人的审美。一番打扮下来,屋里侍奉的奴仆都惊艳住了。 第38朵杏花 第38朵杏花 徐杏肤色极为白皙,身量纤细柔软,一把细腰男人的一只手都能掐得过来。 但腰虽细,再往上却是极为好看的圆润丰满。腰下腿长,此刻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袄裙,虽遮着双腿,但只风稍稍一吹,那双细长莹润的腿便若隐若现。 额点花钿,乌发挽成圆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小脸只有巴掌大小,脸下脖颈是恰到好处的纤细柔长。 仿若造物者对她极为眷顾和厚爱,身上的每一处,都是那么的精致,那么的完美。 徐杏从小就对自己的姿色心中有数,从小在风月楼,四个姐妹一起长大,她总是最漂亮最出挑的那一个。所以,这些年来她没少受月季的嫉恨。 但徐杏却并不是个爱争强好胜的性子,知道自己的美貌会过于惹人注目,所以,来到徐家后,她每每都是只随意的打扮一下。脸上从来不敷脂粉,不抹口脂也不会在额头点漂亮的花钿,最多也就是好好的挽一个普通的髻,再在髻上简单插一支钗。 而如今这般精致细腻的打扮,还是回徐家后的头一回。 不说别人都给惊着了,便是徐杏自己,也着实有些惊着了。 徐夫人自身貌美,审美更是可以。徐杏不得不承认,在徐夫人的审美下,她今日这样一番妆扮,可比当年在风月楼时的装扮更美。 在风月楼时,是风尘女子,不管洪妈妈再怎么说她气质清贵,但妆一扮上,怎么都会显得艳俗风尘。而这会儿,她身上穿的是绫罗锦缎,是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的珍贵布匹裁做成的袄裙。头上戴的,脸上用的,无一不彰显着华贵。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徐杏久久未能回神。 不过她倒不是被自己的美貌给惊得回不了神,而是她在想,如此盛装去宫里拜见皇后,真的好吗? 她明白母亲的意思,母亲这样妆扮她,是希望今儿宫宴上能为她择门好亲事。但徐杏却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这样盛装出行,招摇过市,她挺怕会招人嫉恨的。 “阿娘,这样的妆扮,是不是太过了些?”徐杏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又左右看了看,有试图想把妆扮改回去的意思,“我觉得还是之前的好些。” 但徐夫人却对女儿现在的装束十分满意,说什么她都不肯。 “你这样多好看,还是这种娇艳夺目的打扮更适合你。”如今家中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了,徐夫人自然是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徐杏身上,她站在徐杏身旁,同她一起看向铜镜。 “之前娘都没怎么好好打扮过你,你又总是不爱涂脂抹粉的,总把自己往清淡里妆扮。你妆扮素雅也好看,娘就以为你适合那样的打扮。可现在才知道,女儿长得漂亮,那是怎样都漂亮的。” “你瞧瞧你,你这样是不是比往日里更加好看了?” 徐杏当然知道她这样艳丽的妆扮要更夺目,但正因如此,她才想把装束改回去的。 因为她根本不想惹人注目啊。 徐杏说:“今儿是皇后摆宴,到时去的名门贵女会很多。若是抢了风头,怕是不好吧?” 徐夫人笑说:“你便好好的安心吧,长得好看又不是你的错,你怕抢什么风头?再说,宫里皇后已经知道你了,也早差人带话来,要我这次入宫一定要把你带上。” “到时有皇后撑腰,谁敢寻你的不是。” 徐杏诧异极了:“皇后殿下知道我?”又问,“是皇后让您带我入宫的?” 不能怪徐杏如此大惊小怪。毕竟以她现在的身份,是不可能会得到皇后的格外关注的。 且她和太子间,自从那次太子在温泉池边见到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后,不能说是二人间有暧—昧,但关系也的确是有些微妙的。 这会儿又听说皇后知道自己,且还让母亲带她入宫,徐杏不能不多想。 但徐夫人却解释说:“你外祖母当年名动京城,和你外祖父间也有一段佳话。如今虽改朝换代,但长安内的豪族还是那些豪族,记得你外祖母的自然也多。” “那段日子娘不是常带你出门做客吗?许多上了些年纪的妇人瞧见你,便想起了你外祖母。估计,是她们入宫的时候跟皇后说的。” 如此,徐杏倒是稍稍放了些心来。 有关外祖母的事,徐杏多少也知道一些。 外祖父当年在前朝时,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只是后来朝中局势混乱,外祖父站错了队,家里就被抄了。 后来外祖父被流放,病逝在了岭南。而外祖母,则带着母亲和姨母离开的长安城。 再之后,便就是外祖母过世,而母亲和姨母各自嫁人。 这些也是那一世时,她从母亲这里听来的。只是她从未见过这些亲人,和他们没有感情,便是母亲说得两眼含泪,她也就像是在听旁人的故事一样。 那一世是,这一世也是一样。 “阿娘别哭了。”徐杏心内沉沉叹息一声,亲自抽了锦帕替徐夫人擦了泪后,她则说,“还是快入宫给皇后请安吧,若去得迟了,怕皇后殿下会怪罪。” 如此,徐杏也就没再提换衣裙换妆扮的事了。 徐杏母女入皇后寝宫时,太子秦王等兄弟几个正伴在皇后身边。 太子,秦王,卫王,齐王,都是皇后所出。卫王齐王年纪还小,还未迎娶正妻,而太子发妻早亡,所以,这会儿陪在皇后身边的,也就只有秦王妃一个儿媳妇。 秦王妃自生下秦王府嫡长子后,身子便一直羸弱不见好。听说秦王还为此寻遍了天下名医。 但秦王妃如今虽比之前好多了,但比起未生育前,还是病弱憔悴不少的。 秦王妃是个敦厚大方的人,秦王府莺莺燕燕的再多,她也从不曾抱怨一句。而如今徐孺人正得秦王宠,甚至秦王为此还颇有些冷落了秦王妃,但这会儿秦王妃瞧见徐家人,也是笑意盈盈的,一如既往热情客气,不曾有半个脸色。 秦王妃也是个极貌美的女人,盈盈弱质,病态风流,很是有一番韵味。 但在目光触及一身红袄正垂头跟在徐夫人身后走进来的徐杏时,她还是重重愣住了。 她对徐家这个义女是有所耳闻的,也知道她是个貌美女子。但在本就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这会儿瞧见人,还是十分意外。 秦王妃打量了徐杏一会儿后,不由静静把目光投向了一边的秦王。 果不出她所料,秦王这会儿也是被徐家这个义女的绝色容貌给惊着了。 比起徐孺人来,徐家的这个义女是更风流绝色,也更合秦王的喜好。秦王妃想,若当时徐孺人和这位徐小娘子一起出现在秦王面前,秦王势必肯定会选这位小娘子的。 如今看秦王神色,像是之前从未见过此女的。 那也就是说,徐国公在向秦王示好时,或多或少有小小耍过一回心机。他怕秦王会看上徐小娘子,所以但凡秦王在的场合,他都是让徐小娘子避开了。 不过再多想一点,秦王妃也能明白徐家的用意。毕竟徐孺人乃是徐家正经嫡亲血脉,而这位只是一个义女。 想结亲示好,自然还是得亲女儿上的好。 秦王妃喉咙有些痒,忍不住咳了一声。秦王听到了,这才醒过神来。 他侧头朝一旁妻子望了望,旋即笑着伸过手去,紧紧握住妻子手。 而那边,徐杏已经随徐夫人拜见过了皇后。 皇后招手示意徐杏走去近处给她仔细看,徐杏垂头照做了。皇后上下好一番打量了后,对徐夫人说:“你家的三个闺女,这个才是最像你的。不过,她比你当年还要貌美。” 徐夫人如今撒谎已经不会慌张了,她闻声笑回说:“幸娘是我胞妹的女儿,是我外甥女。她长得更像我,倒也不稀奇。” 太子始终静坐未出声,但在徐夫人说出这句话时,太子还是不自觉抬眼过来朝她望了一眼。 但徐夫人一直在和皇后说话,未在意太子。 皇后继续说:“本宫对你家的这个幸娘是早有耳闻的,雁奴不止一次在本宫面前提过。雁奴常闹腾说,要讨了她到东宫去,日日陪着他玩才好。” 皇后说这句话时,朝太子那边望了眼。但太子恍若未闻,神色未动,只是在和一旁的卫王李玄说话。 徐夫人倒是没想太多,只是笑着回皇后的话道:“是皇孙殿下抬爱了,幸娘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和皇孙殿下交好。” 见徐夫人并未理解她话中的意思,皇后也就只是笑了笑,未再提此事。 雁奴本在和他外祖家表兄一起玩的,但听说徐杏来了后,他立马抛弃表兄往皇后寝宫来。 皇后对这个嫡出的长孙很是喜欢,摸摸他小脑袋说:“徐娘子第一次来太极宫,你带她去好好逛逛吧。” 雁奴拉着徐杏走了后,皇后也对太子等人说:“你们也都去忙自己的吧,本宫和徐夫人说说话,你们倒不必一直拘束在这里。” 太子等人忙起身抱手行礼,称是。 皇后颇有威严在,在皇后那里时,兄弟几个都收敛着性子规规矩矩的。但一出皇后寝宫,齐王立马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和嚣张,建议说:“今儿宫里热闹,郎君们都在,不如我们凑两支队打马球吧?” “也好。”秦王素来以武闻名天下,对这种可以一展他英雄风采的运动,自是来者不拒。 所以,齐王一提,秦王便答应了。 卫王自小体弱多病,闻声笑着拒绝说:“我还想多活几年,我就不上去了。你们去,我给你们喝彩助威。” 就知道三兄会拒绝,齐王一点不意外,他也没在意卫王,只是立马扭头问太子:“长兄何意?” 太子年长他们几岁,又是嫡长子。所以,平时弟弟们玩闹时,他身为长兄都是只静坐一旁看着的。 而今日…… 今日太子倒是也想上去一展身手,于是应了齐王道:“好。” 齐王原以为长兄会如往日一样,让他们自己玩去。本来他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了,忽然得到太子的应邀,齐王兴奋得几欲要一蹦三尺高。 他觉得,太子能接受他的邀请,那是给他脸面。 齐王兴冲冲的,立马要再去找别的郎君。并且交代太子等几个,让他们先去马球场。 今天皇后宴请勋贵,入宫来的不仅有妇人们,也有诸世家子弟。秦王妃娘家卢家的郎君在,太子岳家郑家的几个郎君也在。 齐王和郑家卢家的兄弟都熟,最先叫的也是他们。 但太子见了,却说:“郑家的兄弟只能上一个。四弟,你再去找找别人。” 郑家大郎文武双全,英勇果智,原该是他上场的。不过,郑家三郎平日里不争不抢的,这会儿倒是毛遂自荐起来。 “太子殿下,长兄,不如我上吧?”郑三郎十七八的年纪,生得斯文俊秀。 平日里不爱争抢,不好露脸,平时像这种情况,他都是默默一个人走开的。今儿倒是奇了,他能主动开口为自己争取机会。 太子殿下不好决策,他还是希望郑家兄弟能够内部自己决定。所以,太子没说话。 郑家大郎也是个宽厚的兄长,他认真打量了一番自己这个平素并不爱出风头的兄弟后,笑了。 “三郎大了,也好,你上,为兄给你做替补。”郑大郎说完,鼓励的拍了拍他肩。 郑三郎忙抱手作揖:“多谢长兄。”又朝太子行礼,“多谢太子殿下。” 而此刻,太极宫的另一边,雁奴正认认真真领着徐杏好好逛太极宫。每走一处都和她说这是哪里。 徐杏很享受和雁奴单独相处的时光,有雁奴在,她不必怕谁,雁奴能给她撑腰。而且,雁奴小,又心性单纯,徐杏也不必去时时揣摩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因为今天徐杏入宫了,雁奴很高兴,一边带着她逛太极宫,一边已经开始邀请她一会儿去东宫那边玩了。 “上回你好不易来宫里一趟,竟陪父王下了半日的棋。”时隔多日,至今雁奴还对此耿耿于怀,“这次避开父王,我们躲去一处父王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徐杏觉得雁奴还真是一团孩子气,她冲他笑。 “好啊。”徐杏答应他,“反正我也不认识这里,估计也要等用完晚宴才能回,我今儿就全程跟着你了。” 雁奴高兴的拍了拍自己小胸脯:“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雁奴!幸娘!”二人正边走边说话,身后突然传来郑四娘的喊声。 二人便驻足,一同转身朝身后看,顺便等郑四娘。 郑四娘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一样,这会儿是跑着过来的。跑到二人跟前后,她先暂时喘了会儿,等喘匀了气息后,才对徐杏和雁奴说:“他们组织要打马球赛,连圣人都惊动了,走,我们一起过去看。” 徐杏对此没有什么兴致,她这人不爱凑热闹,就喜静,所以哪怕此刻郑四娘说的再天花乱坠,徐杏也不为所动。 见说不动徐杏,郑四娘立马转了目标,开始游说起雁奴来。 “太子殿下也上场了,你当真不去给你父亲助威?” “什么?”雁奴惊讶得很,“我阿爹也要上去?” 本来雁奴和徐杏一样,是无甚兴趣的,毕竟这种皇家马球赛,他也看过了不少。但父亲亲自上场打球,那情况肯定就不一样了。 他印象中的父亲,从来都是喜欢安安静静坐于一旁看着皇叔们玩的,他从不上去。 雁奴长到如今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赛场上的父亲是什么样。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雁奴不想错过。 “杏娘,我们去吧?”于是雁奴也开始倒向郑四,一起游说徐杏,“父亲平时从来不掺和到皇叔们中间去的,今日难得一回,我想去看。” 郑四继续一旁煽动:“圣人还许了彩头,太子和秦王都上,郑家和卢家各上一位郎君。这架势,差不多就是东宫和秦王府打擂台了,杏娘难道不想凑热闹?” 徐杏不好拒绝,尤其是瞧见郑四娘和雁奴皆一脸期待的看着她的时候。 于是徐杏笑了笑,点头说:“那我们去吧。” 郑四娘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见状,立马一手拉着徐杏一手牵着雁奴就狂奔而去。 徐杏三个到的时候,马球场外已经热热闹闹围了不少人。徐杏透过人群往球场内望去,果就见太子已经换上了身利落的短打劲装,这会儿正和其他少年郎一起围着说话,似是在商讨策略。 太子年纪也不大,据徐杏的估算,他不过也才二十六七。 如今这般打扮,又和一群年轻郎君在一起,倒显得他也意气风发,颇有几分少年气。 徐杏被郑四娘拉着挤过人堆往前去,刚才挤到最前边去,脚跟还没站稳呢,就见太子突然朝这边望过来。 第39朵杏花 第39朵杏花 因为离得有些远,徐杏也看不出太子到底是看他们三个中的哪一个。 她也不想扭捏矫情,自作多情的觉得太子是在看她。所以,这会儿她倒大大方方的和大家一起高高兴兴看热闹。 没有回避目光,她和在场的别的所有人一样,都把目光投落到赛场中去。 雁奴站在人群最前面,像个小豆丁一样,兴奋的冲他父亲挥手:“阿爹!阿爹!” 太子侧首和队友们说了几句,然后便朝这边走过来。 这会儿徐杏倒是有些慌了,忽然匆忙挪开目光看向别处去。她侧头朝郑四娘靠近了些,有些没话找话的和她聊天。 于是太子走到近处时,就听郑四一脸热情的指着赛场中某一人给徐杏介绍:“幸娘,你还不知道吧?今儿我们郑家随太子上赛场的是我三哥。咯~那个长相秀美,性子内敛,正侧身对着我们在和齐王殿下说话的就是我三哥。” 闻声,太子意味深长地朝郑四望了眼。 看了眼郑四后,目光又在徐杏面上略停留了一下。但太子什么话也没对她们说,只是安静收回目光后,俯身抱起了儿子来。 雁奴此刻激动的攥紧小拳头,黑圆的双眼睁得更大更圆了,他对父亲说:“父王,你在儿子心中是最厉害的父亲!” 太子笑,额头抵在儿子额头上疼了疼。 “一会儿不管父亲输还是赢,都不许太当真。”太子温柔的和儿子说话,提前和他打招呼。 雁奴因是十分在意父亲,所以才把父亲的输赢看得特别重。不过,既然父亲让他不要太在意了,那雁奴肯定会好好听父亲的话。 “嗯!”雁奴重重点头,“我知道了。”但还是说,“可是在我心里,父亲就是最厉害的。” 太子笑容温雅,对雁奴道:“在父亲心中,雁奴也是最厉害的。” 父亲待他一向严厉,突然这样和他说话,雁奴还有点不好意思。 “好好呆在这里,听杏娘和你姨母的话。”说罢,太子又弯腰,把雁奴放了下去。 之后转身,背手望向一旁的徐杏和郑四娘。 “雁奴托付给你们二人了,好好照顾。”话是对二人说的,眼睛却是看着徐杏的。 只是太子多少顾及郑四还在,也没看徐杏太长时间。交代完后,太子则转身走了。 徐杏聪慧,又是敏感的性子。太子总时不时就突然朝她望来,目光温柔含情,这让她很难不多想。 本来徐杏以为自己说的已经很清楚,态度也表达的很明确,像太子这样温文尔雅君子端方的人,是不会强人所难的。而如今再看,怕是她过于单纯了。 太子……他再温柔可亲,他也是一朝储君。这天下除了圣人就是他。 但凡他想,就没什么是他做不到、得不到的。 思及此,徐杏不免又开始忧心起来。 以至于,后面这场马球赛再精彩,她也完全提不上兴致。 徐杏目光空空的看着赛场,心里却是在想别的事。直到她被郑四一把搂过肩膀,然后她被郑四拉着一起跳起来,徐杏这才回过神。 而这会儿,赛场上双方比分追平,比赛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能上赛场的,自然都是身手敏捷矫健的郎君。打马球,既比的是球技,也比的是马背上的功夫。 天下人都知道秦王战功赫赫,乃是马上第一人。且太子素来稳重低调,平时鲜少会有这样一展雄风的时候,以至于,如今一提到军事和武功,大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秦王。 数月前,太子打赢了一场秦王屡屡连败的仗,当时倒是让朝中不少本来持中立的臣子倒往东宫。但战场上太子的风姿,又有几人见过? 没有亲眼见着,便是再英勇,也是要打一个折扣的。 而如今,太子与秦王同在一个“战场”,在场的不少人不免就要拿二人在一起比较了。 秦王好大喜功,急功近利,虽勇猛,但却缺了点顾全大局的谋略。而太子,英武不输秦王,又有谋略的战术。一相比较下来,但凡懂些军法和排兵布阵的人,自然都是心属于太子的。 于是,大家这才都想起来,当年太子还为魏公世子时,可是辅助魏公为开国创立新的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只是后来太子做了储君,不能再轻易领兵上战场,这才没有机会再建功立业。 但在文治这方面,太子却是做得极好。 多年来勤政勉学,事事处理周到妥当,凡是经他手的政务,从不曾出过错。 太子终究是储君,秦王他只是亲王。秦王功再高,但太子有功无错,秦王也是不能越过太子去的。 这场马球赛,不仅让许多人见识到了太子的风采,更是让一些原本糊涂的臣子明白了一个道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若臣有不臣之心,那便就是天下大祸。 太子心中有数,秦王府不能输得太难看,所以,最终是东宫这边以一旗之胜战胜了秦王府。 秦王竭尽全力,但最终还是输了一旗,虽然心有不甘,但他还是愿赌服输的。 下了马朝太子齐王走过来时,秦王笑着朝太子抱手作了一揖后,才说:“许久没和兄长一起打马球了,今日真是痛快。日后若再约,还望兄长不要拒绝的好。” 太子点了点头,自然也夸了秦王几句。 本来如果太子不上场,就是秦王齐王各自领队的。如今有太子在,齐王领不了一支队伍不说,他还在二位兄长的联合打压下,更显得他球技不精。 这会儿正不高兴呢。 “二位兄长能不能实诚点?别再谦虚来谦虚去了行不行?”齐王老大不高兴,“阿爹阿娘还坐上面看着呢,你们能不能顾及点我的颜面。” 齐王一通半真半假的控诉,倒是说的太子秦王都乐了。 见太子秦王皆笑起来,跟在身后的一群世家子弟也高兴的跟着笑。 太子和齐王更亲近一些,伸手过去拍了拍齐王肩膀说:“你还小,等你有兄长这么大时,指定要比兄长厉害。” 齐王当然没把太子这话当真,不过,听了太子这样的夸赞,齐王心里多少是高兴的。 郑四娘这会儿注意力却不在这场比赛的输赢上,她一直望着自己三兄。一旦逮着点机会,郑四势必是要和徐杏聊几句自己这位兄长的。 “我三兄平时瞧着斯斯文文的,以前也从没觉得他马背上功夫好啊。今天他这身手,倒是令我另眼相看。” 徐杏因这会儿心思还在别的上,也没深想郑四话中深意。所以,郑四说什么,她都是客气又颇敷衍的点点头。 圣人许了彩头,是一块鸡血石。如今太子赢了,自然是得到了这个彩头。 圣人对太子能赢得这场比赛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太子是储君,若威信和风头一直被秦王压着,对朝堂、对天下百姓不好,对他们兄弟二人也不好。 如今太子赢了秦王,不但敲打了秦王,也是给朝中那些臣子敲了警钟。 但圣人高兴,一旁的皇后见次子竭尽全力却还是输了,心里多少有些心疼。皇后倒不是不喜欢长子,只是更在意次子罢了。 这会儿见圣人高兴的笑得嘴都合不拢,皇后侧头淡瞥了他一眼,开口说话也有些阴阳怪气。 “瞧你笑的,怕是这一整年都没有这么高兴过。”皇后多少为次子抱不平,“二郎连年南征北战,劳苦功高,替朝廷收复了那么多失地,立了那么多功,也没见你这样笑过啊。” 圣人知道皇后心里在想什么,他不与她计较,只是说:“今儿不是高兴吗?你瞧那些臣子,瞧他们笑的。”圣人边说边抬手朝几处臣子聚集得最多的地方指了指,又道,“都说家和万事兴,如今几个儿子能这般和睦相处,乃是你我的福气。” “难道,非得闹得像前朝一样的结局,皇后才高兴吗?”前朝当年就是兄弟争夺皇位,这才导致的朝堂覆灭。 皇后坐正了身子,微扬了扬下巴说:“我们的孩子,可不会那样。” “这不就是了。”圣人说,“兄弟几个,各司其职,相亲相爱和和睦睦的,多好?”又说,“知道你最疼二郎,二郎嘴甜又热情,我也很喜欢。只是,四个儿子都是你亲生的,纵然做不到一碗水端得平平的,但你也不能偏心太厉害吧?” “皇后,且要记得一句话,若兄弟姊妹们关系不好,那绝对是做父母亲的不是。” 皇后闻声没再说话,虽然不爱听圣人在她耳边唠叨这些话,但总归心里还是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徐杏本就长得惹眼,今儿又妆扮艳丽,这会儿马球赛结束了,不少人瞧见她手,私下里都会议论起她来。今儿入宫参加宫宴的世家子弟中,大多数人还是不认识她的。 但也有那么几个知道她,所以,在有人问起她时,认识她的就会说出她的身份。 徐杏也不认识什么人,就一直和郑四娘还有雁奴呆一起。好在雁奴郑四娘够意思,一直走哪儿都带她在身边,徐杏也不至于会尴尬。 球赛比完后,郑四娘就去拽了她三兄郑三郎过来。郑三郎和郑四娘是截然不同的性子,郑四娘很是外放活泼,郑三郎则内敛秀气。 这会儿郑三郎被妹妹拖拉到徐杏面前后,徐杏还没怎样呢,他倒是突然一下就红了脸。 本来徐杏一直在想别的事,没多在意郑四娘今天一直在她耳边叨叨的那些话。这会儿突然见郑三郎在她面前红了脸,徐杏再细细回味之前郑四娘的话,她忽然就有点明白什么了。 心里隐约明白了点后,再去看郑三郎时,徐杏就更明显能感觉到他在回避自己的目光。 这会儿徐杏暂时也没空再分神去想别的,只是赶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郑家兄妹。 郑四娘有些瞧不起她三哥,心里喜欢就该大胆的表现出来,这般扭扭捏捏的,实在不像样子。她要是杏娘,她也不喜欢这样的郎君。 不过,谁让这是她亲阿兄呢? 三兄性子内敛,也只能她多帮他一些了。 所以,郑四娘一直在其中调和气氛。她先是夸了自家兄长一番,夸他方才赛场上颇有英姿。之后,又转身问徐杏:“杏娘会打马球吗?” 徐杏连马都骑得不利索,又怎么会打马球,于是她冲郑四娘摇摇头。 郑四娘最会珍惜机会了,见状忙邀请徐杏:“你初来长安,或许不知道,像今天这样的马球赛,以后还会有很多。有皇室组织的,也有各家自己组织的,打马球赛是如今长安城内最时兴的一种比赛了。不仅郎君们可以打,我们女郎也可以的。” “杏娘你有如此琼姿玉色,身段又这么好,若你换上一身骑马装,那指定能迷倒一大片郎君和女郎。”郑四娘越说越兴奋,“所以,你不可以不会打马球。这样吧,你以后常来我家玩吧。我们家阿兄阿姊多,兄弟姊妹聚得齐全时,都可以自己在家组两支队打。” “你来我家,我教你。” 徐杏想了想,如实说:“可我连马都不会骑。” 郑四娘很大方,拍拍胸脯说:“这我也可以教你啊。”又用手肘拐他三兄,“不但我可以,我三兄也可以。我三兄虽然比大兄差一点点,可他和外面那些郎君比起来,可还是好太多了。”郑四娘就是这么自信。 徐杏很喜欢郑四娘的性子,爽朗大方,自信傲气又单纯。和她相处起初别扭,但时间长了后,还挺和谐融洽的。 徐杏知道郑四娘邀她去郑家骑马打球不单纯只是为了骑马打球,所以,她在给答复的时候有认真思量一番。 郑家三郎……的确是个挺不错的郎君,总之论门第身份,配她是绰绰有余了。 徐杏只是担心,郑家和徐家差不多算死敌,便是郑三郎自己再愿意,想来郑公夫妇也是不会答应的。 不过徐杏还是打算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所以她点头答应了郑四娘:“好。那日后就劳烦四娘了。” “这有什么,你若来我们家,那就是贵客,我们定好好招待。”郑四娘一边对徐杏说,一边则暗中冲她三兄挤眉弄眼。仿佛是在说,看我厉害吧? 太子虽在和世家子弟们说话,但徐杏这边的情况,他也还是了解得一清二楚的。本来之前郑四娘突然莫名在杏娘跟前提起了郑三郎,他就起了疑心,如今则更是确定了一件事。 只是他想,郑三郎对杏娘有意一事,怕如今还是只有郑三郎和郑四娘兄妹二人知晓。若是郑公夫妇也知晓的话,怕是不会同意。 太子事后向雁奴稍稍一打探,就知道当时杏娘和郑家兄妹在谈什么了。 郑四娘帮着其兄郑三郎邀杏娘去郑家做客,太子对此倒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杏娘竟然答应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太子多少是知道徐杏的性子的。也知她聪慧,定是已经知道了郑家兄妹的意思。 若她对郑三郎无意的话,必然会寻合适的借口婉拒郑四娘。 如今没拒绝,而是欣然应邀,定就是心里也有那个意思,想放手一搏了。 回了东宫后,太子又想了想此事,然后把曹安有喊到了跟前。 “徐家母女应该还未出宫,你带着这个候在宫城门口,亲自将此物交到徐小娘子手上。”太子边说,边轻抬修长手指在一方只有巴掌大的锦盒上敲了敲,“并代孤传话给徐小娘子,此物是物归原主,并非孤赏赐。” 曹安有伺候在东宫太子身边也有好几年了,他深知这位主子的性子。 其一言一语都不是废话,每一句话,都是有其深意在的。 所以,曹安有见到徐杏时,不敢有丝毫隐瞒,他把太子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对徐杏说了。 “太子殿下差奴候在这儿等娘子,这个锦盒也是殿下命奴亲手交到娘子手中的。殿下说了,此物乃物归原主,而非殿下赏赐。” 说着,曹安有便将锦盒递送到徐杏手上。 曹安有办完太子交代他的差事后,就退下了。而徐杏,则还一个人立在原处,久久都未能回神。 正因为多少是猜到了太子的心思,所以这会儿她才不敢打开这方锦盒。徐杏垂眸认真看了锦盒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暂时先不打开。 她一时间还没有勇气去看,好像不看就是没有收到似的。 正好,身后已经坐进马车的徐夫人喊了她一声。 徐杏不想让徐夫人知道她和太子私相授受,所以,匆忙将锦盒藏进袖子里后,徐杏这才转身朝徐夫人去。 一直等到回了自己院子,她把所有婢子都打发去了外间伺候后,这才小心翼翼打开锦盒。 锦盒内入目所及是一块血红的玉石,徐杏认出来了,这是块鸡血石,正是今天白日时圣人作为马球赛彩头的那块玉石。 徐杏又想到了曹安有对她说的那几句话,他说,此物并非太子殿下赏赐,而是物归原主。 这本来是御赐之物,又怎么会是物归原主呢? 但徐杏只稍稍想了下,就明白过来了。 太子话中深层的意思是,白日时的那场马球赛是为她而打的,所以,彩头就该她得。正是因为该她得彩头,所以这会儿将这份御赐之物给她,才算是物归原主。 恍然明白过来太子的意思后,徐杏突然脑中一片空白。 若说太子殿下之前都还算是暗示,她觉得太子对她有意,不过也只是猜测而已。但如今,太子送了她这个锦盒后,就是明晃晃的在告诉她他的心意了。 日后再见,怕是不能再如从前一样。 第40朵杏花 第40朵杏花 徐杏不想入东宫,不是太子不够好,而是她一直向往那种简单自由又纯粹的生活。 皇家天皇贵胄,看着光鲜亮丽,但其实内里兄弟不是兄弟,夫妻不是夫妻,多的是明争暗斗。 她自五岁起读书,各朝各代史书看过不少,正史野史都有涉及。远的不说,就说前朝,前朝若不是后来兄弟争夺皇位太厉害,也不至于二代而亡。 她觉得生而为人本来就已经够苦的了,实在没必要再多耗费时间去费尽心思、处心积虑和谁斗。若能日日看灯赏花,膝下伴个一儿半女,夫妻恩爱和睦……这就够了。 她未来的夫婿可以不必多尊贵,但所处环境一定不能复杂。 何况…… 她那一世虽被困在王家后院内,不能随意出门,但偶尔的,她也会知道些外面的一些事。她知道,要不了几年,雁奴将会受封为皇太孙。 若太子那时还在的话,雁奴是不可能会越过其父受封为皇太孙的,想必是…… 徐杏现在心情有点复杂,凭东宫父子如今对她的好,若她真凭着重生一回的优势知道太子的结局,她不该看着太子坐以待毙,她是该去到他们父子身边,去帮助他们的。 但她区区一女郎,又有何本事和能耐能左右得了朝局、能帮得了太子呢?何况,那一世她困于王家后宅内,连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都不清楚。 徐杏一个人坐在灯下想了很久,最后她觉得,总之东宫遇难也还有几年,如今倒不必太担心。等到了日子,她再想法子提点太子父子不迟。 这件事,也不是她急就能急得来的。 所以,最终徐杏决定,不管太子如今对她是何意,她自己是不能坐以待毙的。若有更好的郎君供她选择,有更好更自由的生活在等着她的话,她也会想方设法把握住机会。 到时候就算最终什么都得不到她也不难过,至少是争取过的。 徐杏自己心里有了决策后,当两日后郑府郑四娘给她的请帖下到徐家来时,徐杏没拒绝。 郑家女眷的请帖自然是先落到徐夫人手里的,对女儿和郑家四娘交情如此好一事,徐夫人倒是挺意外。 其实郑徐两家关系不好,当初郑夫人五十大寿,也是徐夫人为了女儿未来的幸福厚着脸皮去的。那日她们母女在郑家,虽然郑夫人待她们客气有礼,但也仅限于此,也并没有交情好到会下请帖的地步。 大娘在东宫害过小公子,太子父子和郑家走得很近,这件事郑家不可能不知情。若知情还下请帖来的话,多半事出有因。 所以,徐杏虽欣然接受邀请,但徐夫人却没有一口就答应愿意让她去。 只说,快近年关了,各家事都很多,这样登门叨扰,怕是会惹人家厌烦。人家长辈嘴上自然不会说什么,但心里估计会看不上她。 但徐夫人也没说不让去,她说此事事关重大,需要等国公晚上回来问问国公。 若国公觉得可以去,那便再回帖应邀不迟。 对此,徐杏一点都不意外,甚至是在意料之中的。郑家嫡长女为太子结发妻子,徐家嫡长女为太子良娣,如今徐良娣又有身孕在身,两家彼此算计博弈也是正常的。 但徐杏觉得,凭她父亲那野心和算计,若是能分析出是郑家郎君对她有三分意思,他绝对会同意她应郑四娘的邀。 她父亲野心大,心也狠辣。在他心中,几个子女怕都是他争权夺利的棋子。 若能用一个女儿笼络住一方权贵,他何乐不为? 多一方姻亲多一个选择,日后于他来说就是多一个机会。 果不出徐杏所料,等晚上徐国公回来,徐夫人和他说了这事后,徐国公想都没怎么想,直接对徐夫人说:“既然郑家那位四娘都已经给幸娘下了帖子,她为何不去?” 徐夫人担心:“可是我们家和郑家关系算是敌对的状态,上一回是有我在,郑家不至于怎么对付幸娘。但这次只是幸娘一个人去,我怕……” “不至于。”徐国公摆摆手,冷静分析给妻子听,“郑家一向家风很严,为人也颇多正派,他们家倒还不至于耍什么肮脏下九流的手段。何况,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我们和郑家关系不好,但并不妨碍他们小一辈的处交情。” 忽然想到了什么,徐国公突然问:“郑家是不是有一位小郎君到了娶妻之龄?我记得……他好像还是郑夫人嫡出。” 郑家三郎,徐夫人是知道的。前两日进宫吃宫宴时,她还瞧见了郑三郎。 当时郑三郎有代表郑家入了太子的马球队,在球场上打比赛时,坐在左右的夫人还有谈起他的。说他过完年也有十八岁了,若不讲究先得功名再娶妻的话,其实可以议亲了。 郑家门第显赫,郑三郎又为嫡出,且其本人也是斯文俊秀一派谦谦君子模样。家中有待嫁之女的夫人,看中他的还挺多。 “国公不会是想把幸娘嫁到郑家去吧?”徐夫人大惊,她不同意,“这怎么能行,日后东宫若斗起来,郑徐两家肯定和睦不了。到时候,要幸娘如何自处?” “真到那时候,只要我们徐家不倒,谁也不能为难她。但若是我们徐家倒了,幸娘无论嫁了谁,日后日子都不会好过。夫人你得明白,既入了我们徐家的门,做了徐家的女儿,就不可能只享荣华而不为家族付出。” “何况,那丫头可聪明着呢,若她对郑家郎君真一点意思都无,她能应邀吗?她想拒绝,她能出一百个不去的理由来。” 徐夫人错愕住了,愣了半饷才问徐国公:“国公的意思是……”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暂且无需想太多。”徐国公这会儿倒并不急于求成,左右便是嫁不去郑家,长安城内还有那么多名门豪望。 凭她那品性容貌,很难有谁会不喜欢她。 徐夫人没什么主见,见女儿和丈夫都同意,她也没再执拗的持反对意见。只是在徐杏赴约到郑家前,徐夫人一直在她耳边叮嘱,让她过去后千万小心着些。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还打算差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温嬷嬷跟着一道去,被徐杏笑着拒绝了。 徐杏知道她这是为了自己好,是好意,所以徐杏耐着性子和她说:“阿娘不必担心我,我自己心中有数的。我和公子佼关系好,郑家便是看在公子佼的面子上,也不会对我如何。何况,郑四娘我还算了解,她不会有坏心。” “话虽如此,但毕竟咱们家和郑家……”徐夫人本还想在女儿面前论些朝政方面的事的,但想着让她知道这些也无用,帮不上什么忙还徒惹她跟着烦愁,也就只说,“总之你自己个儿留心些,天黑前得回家来。” 徐杏点头称是。 徐杏到郑家时,郑四娘已经换好了骑马装,这会儿正等候在门前。徐杏是直接穿着骑装过来的,她到了徐家后,徐家在一应吃穿用度上都对她十分大方,但凡从前徐大娘徐二娘有的,她也会有。 按着份例,她每一季都能得两套骑装。 骑装为了骑马方便,裁做时都会尽量紧贴身形设计。手腕处收紧,腰处收紧,脚踝处收紧……其余地方都是贴身的,衬得徐杏本就曼妙的身姿更是婀娜。 徐杏身段特别好,平时穿着较为宽松的袄裙时就能看得出她腰高纤细且腿长,如今穿了裁剪合身、设计贴身的骑装,更是完美的展现了她的好身段。 徐杏马上过完年十六,正是最美好的年纪。不打扮时就已经是美人姿色,如今只稍稍打扮一番,就有国色之姿。 以至于郑四娘看到她,都尖叫了。 郑四娘亲自来大门前迎徐杏,等到了人后拉她手好好打量后,这才拉着她往家里去。 本来郑四娘是打算约徐杏去郊外骑马打猎的,但想着她还不太会骑马,这会儿约了人去也是白害人家挨冻。所以想了想,最终决定先约她到自己家里来。 她得先教会她骑马,等她会骑马了,再约到郊外去狩猎不迟。 郑家有个小型的马场,对徐杏这样的初学者来说,这样的马场就足够了。当然,对郑四娘来说,教徐杏骑马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给她和自己三兄制造可以相处的机会。 三兄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初见很难给女郎们留下好的印象。但他却是个温柔细腻的人,他的好不浮于表面,也只有和他处久了,才能发现他内在更深层次的美。 郑四娘希望徐家的这位小娘子可以发现她三兄的好。至于两家长辈那里……只要他们二人是你情我愿的,便是阿爹阿娘和徐公夫妇不肯,到时她也可以去东宫求太子殿下指婚。 郑四娘已经为自己阿兄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每一步该怎么走,她都事先计划好了。 只是她没想到,他们三人才到马场,三兄还没能和杏娘说上几句话呢,太子带着雁奴就过来了。 郑四娘知道虽然自己长姐走了,但多年来东宫和郑家关系一直很好,太子父子也经常会到郑家来。本来对东宫和自家走得近,郑四娘是很高兴的,每回太子父子过来,她也都会热情招待雁奴。 但这一次,郑四娘却觉得这对父子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硬着头皮过去请了安后,郑四娘直接问太子:“姐夫今日是来找阿爹还是找大兄的?阿爹今日不在家,大兄这会儿该是在书房,姐夫不如去那儿寻他。” 太子一如既往的一身素色锦缎圆领袍,细看的话,会发现素色袍摆上有用金线勾的金龙图案,十分内敛的华贵。霁月清风的尊贵公子立在那儿,气场不容忽视。 太子目光淡淡朝郑四娘身后的徐杏扫了眼,而后答郑四娘话道:“孤今日过来不找你阿爹也不找你阿兄,就是带雁奴过来找你玩的。” “雁奴一个人在东宫没心思念书,孤想着,左右书也读不进去,与其坐在那里魂不守舍的浪费时间,不如到外祖家来玩。” 太子这几句说的也只有他和徐杏二人能听懂,太子这是在暗暗“谴责”徐杏。既有可以随意出入东宫的玉牌,但却从不见她主动来过。 徐杏听出来了他话有深意,反正她是没看他的,只是在和雁奴笑。 便是得了这样的理由,郑四娘为了不耽误兄长好事,她也还是要撵太子父子走。 “我和三兄打算教杏娘骑马,可能没空陪雁奴玩呢。姐夫,不如您带雁奴去找二兄去玩吧。” 雁奴再小,也能听出这位四姨母一直在撵他,于是他老大不高兴了。 “姨母要撵我走也行,那得让杏娘跟我一起走。”小人家生气了,哼说,“我才也不要跟你玩呢,你嫌我小不肯带我一起骑马玩,那等我长大了,我也不带你玩。” 郑四娘这才突然意识到,她方才言词有失礼数。既然连小小雁奴都听出来了,太子不可能没看出来。 所以,郑四娘忙去哄雁奴。 “姨母怎么可能嫌弃你?你忘了吗,你从小就是我带着你玩的。不然你好好想想,每回你来郑家,都是谁陪着你的?” 雁奴还在气鼓鼓,但认真想了想后,他也觉得四姨母说的对。 “那你为什么今日却不愿?”雁奴说,“我也学骑马了,阿爹给我找了马术特别好的老师。你和三舅舅要教杏娘,那我和杏娘一起学不好吗?而且你们骑术再好,能有我阿爹的好吗?我阿爹那么忙,他可是难得能有时间陪着我们的。” 郑四娘想了想,觉得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父子还不走,想来也是有备而来的了。 算了,她也不挣扎了,一起就一起吧,只是可怜了她三兄。 几个人中,就徐杏和雁奴是初学者,其他人都会。本来是太子教雁奴,郑家兄妹一起教徐杏的,但雁奴非要粘着徐杏挨在她身边一起学,所以,最后是五个人呆一处,偶尔的,徐杏哪个姿势不对,太子也会指点一二。 太子对她看似是漫不经心的指点,好像是教雁奴的同时顺带教她一样,但徐杏心中清楚得很,自那日太子差曹内侍送了那方锦盒给她后,她是再不能欺骗自己太子会尊重她的意思了。 甚至徐杏想,今日他这么凑巧的也登郑家的门,未必不是事先得知了她的行程。 “手抓这里,抓紧点,注意力要集中,不能分神。”太子看出了她心思并不完全在练马术上,于是开口提醒。 若没挑明,徐杏还可以装糊涂。但现在既然都已经挑明了,徐杏是再做不到装着什么都没发生。 太子就在她身边,分心是难免的。 她如今愁的不只是眼下,而是日后的长久。 若太子真已经视她为囊中之物的话,她该怎么办? “今日就到这里,先都歇会儿。”见她状态一直不对,太子叫停。 骑马若状态不对,是比较危险的。 郑四娘却说:“可是我们还没开始多久啊,我今日叫杏娘过来,就是教她骑马的。”眨了眨眼,郑四娘顺势建议,“若是姐夫您累了,不如您先去歇着吧?我们这几个年轻些的留在这里就行。” 太子有沉默一瞬,然后问郑四娘:“你是觉得孤年纪大了吗?” 太子平时都是一副春风和煦温文尔雅的温和君子模样,虽位高权重,但素来温柔体贴待人宽和。正是因为他待人宽和,尤其是待郑家人宽和,所以郑四娘才敢这样和他没尊没卑,没大没小。 而此时此刻的太子,却和往日有些不一样。 第41朵杏花 第41朵杏花 郑四娘是头回见太子姐夫这样严肃,一时间傻住了。 她认真望着太子,有在分辨他到底是真的生气,还是在装。但太子的心思,却不是她能猜测得到的。 太子虽待郑家好,但他毕竟还是一国储君。郑四娘虽然平时比较爱玩爱闹、没心没肺,但还不至于作死失礼数。 所以,这会儿她也不管太子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忙跪下来请罪。 “臣女是无心之过,还望殿下恕罪。” 如此,倒是叫太子轻轻愣了一下。 “倒不必如此,起来吧。”这会儿太子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甚至他还倾身亲自虚扶了郑四一把。 待郑四起身后,太子则又对她说:“孤方才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真想问你,在你们眼中,孤已经算是长辈年纪的人物了吗?” 这句与其说是问郑四,不如说是在问徐杏。因为太子并不介意郑四拿他当多大年纪的人待,他介意的,还是这位徐小娘子心中的想法。 这会儿话虽是问郑四的,但太子多少余光也是能瞥到徐杏脸上反应的。 郑四方才那句可完全没有说太子年纪大的意思,不说太子正值盛年,正处在男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就是他如今四五十了,真的老了,郑四也不敢说他年纪大啊。 于是郑四忙说:“姐夫是年长了我们几岁,但郎君二十多的年纪,不正是风华正茂吗?我方才的意思……其实是说,姐夫您一向公务繁忙,每回来都是和阿爹或者大兄呆一起谈大事的,这会儿屈尊陪着我们几个不懂事的小的,实在是浪费您的时间。” 太子望着郑四,忽然扬唇笑了一下。 “好了,孤只是随便问问,你不必如此紧张。”太子沉默一顿,继而又说,“孤在这里你们玩的也不尽兴,这样,你们带着雁奴玩,孤去找你大兄。” 不过太子临走前,却是把郑三郎也给叫走了。 郑四娘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她不想自己一番心思的好意最后却毫无收获,于是对太子说:“三兄如今还无功名傍身,又未入朝堂,姐夫您喊他走做什么?” 太子却道:“郑家郎君个个出息,三郎也不小了,日后考取功名入朝堂为朝廷效力是迟早的事。”又道,“再说,徐家小娘子在,你三兄再留在这里,不太合适。” 郑四娘:“……” 太子只这一句话,便让郑四娘彻底闭了嘴。 见自己筹谋了好几天的心血最后却白费了,郑四娘无奈又泄气。太子走后,她对着太子的背影踢了踢脚。 雁奴瞧见了,忙就问郑四娘:“四姨母,我阿爹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雁奴还是小孩子,虽然身份也尊贵,但倒不至于让郑四娘畏惧。所以,太子不在时,郑四娘对雁奴也就还和从前一样。 郑四娘朝雁奴露出来一个夸张的假笑:“你阿爹没有得罪我,是我得罪了你们父子。” 雁奴虽小,但也能听出话的好赖来。见姨母明显一脸的不高兴,雁奴转身对徐杏说:“哼,也不知道哪里招惹到她了,今天对我和我阿爹一脸的敌意。” 又紧紧拉住徐杏手,像是怕她会跑掉一样,他仰头问徐杏:“杏娘,你不会现在和她好了,就也想丢下我吧?” “当然不会。”徐杏也回握住雁奴手,攥得更紧了些,徐杏对他说,“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其实雁奴很想再问问,在她心里到底是四姨母更重要,还是他更重要。不过,雁奴隐隐也觉得,当着四姨母的面这样问,会让杏娘为难。 所以,雁奴想了想后没问。 或者说,他打算等四姨母不在场时,他再问。 郑三郎走后,郑四娘兴致缺缺。不过,太子走后,徐杏倒是松了口气的。 既然来了,总不能白来。就算不能有和郑三郎独处、把关系更近一步的机会,那她也得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练骑术啊。 正好,她和雁奴如今的骑术水平差不多。和雁奴一起学,倒是挺乐呵的。 他们是上午到的,除了中午花了点时间吃了个午饭外,其余时间都呆在马场练习骑术。等到黄昏时,太子打发了人来唤雁奴该回了,雁奴这才念念不舍的离开。 徐杏特意留了个心眼儿,她不想和太子父子同时道别,所以,她是等太子父子走了后有一会儿,她才和郑家人道别的。 来的时候去郑夫人面前请了个安,如今临别前,徐杏还是到郑夫人跟前拜了个别。 一应礼数规矩,徐杏都是一一做到位了的。 郑夫人对徐杏谈不上特别的喜欢,但也并不讨厌她。虽然她对徐国公有成见,非常的看不上徐国公,但对徐杏这样一个徐家的义女,她倒是不会牵连的。 对她也就像对别的世家女一样,该有的长辈对晚辈的慈爱和宽厚,她还是有的。 “你这孩子也真是客气,四娘找你过来玩,你竟然还备了礼。你这般懂事,又模样出挑,我心里也是喜欢得很。我也有礼物要给你,你且过来。”郑夫人朝她招招手。 徐杏称了声“是”后,上前了几步。 徐夫人礼是已经备好了的,一个锦盒里盛着一对翡翠耳坠。她拿过锦盒来,亲自送到了徐杏手中。 “这对耳坠的样式,四娘也有。既然你们如此投缘,这对便送给你了。” 徐杏双手接过,然后道谢。 郑夫人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徐杏聪慧又有些敏感多疑,她多少是能猜到些什么的。 “四娘,你亲自送徐小娘子到门口。”郑夫人这样交代。 等徐杏和郑四娘走后,郑夫人身边的嬷嬷便走过来替郑夫人捏肩捶背。 顺便说:“四娘是为了三郎,但三郎今天整日都被太子叫在身边,都没得空和这位徐娘子相处。方才太子走后,三郎过来请安,奴见他精神不太好,蔫蔫的,想心里是遗憾的。” 郑夫人何等精明,如何瞧不出今儿儿子女儿的这一出。 只是,那徐小娘子再好,她也是徐家的。她可以做到不把对徐公父女的仇怨牵连到徐家妇孺身上,但绝不可能会愿意和徐家结为亲家。 这徐国公脸皮厚心肠黑,为了往上爬,用尽了阴毒手段。可恶得很。 四年多前,他见他们郑家的大娘没了,就起了让他们徐家大娘取而代之的心思。大娘尸骨还未寒,这位徐国公竟就投机取巧,用了心机让圣人给他的嫡长女赐婚太子。 好在太子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并未娶那徐大娘为正妻。且这么多年来,他待徐家大娘也不过尔尔。 徐大娘入东宫四年多之久,也就是今年才怀上的。 且这几年来,太子对他们郑家也很不错。常带着雁奴过来串门,每年过年,也都会如寻常人家女婿一样,卸下太子的身份,登他们郑家的门来拜年。俨然是继续把他们郑家当作岳家的。 当年这个女婿是她亲自挑选的,当年她一眼就看中了这位郎君。 如今想来,她当初是没挑错的。而大娘,虽然福薄命短,但好在也是没有嫁错人。 她当年为了救雁奴而舍弃自己的命,她也是没有白白丢掉这条命的。太子心里,永远会记着她,也永远会念着她的这份情。 “三郎年纪还小,心性还没有稳下来,难免会为美色所迷惑。等再过几年,他有了功名傍身,回头再给他选妻不迟。”郑夫人神色淡然。 想了想,又说:“徐家这小娘子还不错,挺懂事的,也不矫揉造作,言行举止也是落落大方。只是……她那义父我实在是看不顺眼,我宁可日后三郎娶一个品貌皆一般,家世也不好的,也不愿和那种人做亲家。” “她和四娘处姐妹,我不反对。但她想进郑家的门,是绝对不行的。” 嬷嬷本来见三郎情绪低迷,她倒想帮衬着说几句的。但听自家夫人如此解释后,倒也作罢了。 只是可怜了三郎,他打小内秀腼腆,什么时候这样主动过?只是,和家族大义比起来,个人的喜好又算什么呢。 徐杏本来以为自己掐着时间离开郑家,自然就撞不上东宫的马车。但她万万万没想到,太子竟会在半道上等她。 马车在路上行驶得好好的,突然停了下来。 徐杏本来在想郑家的事的,郑夫人今天那样的一番说词,又送了她和郑四娘一样的玉耳坠,想必是委婉的暗示她她和郑三郎不可能。 但徐杏又觉得,郑夫人只是委婉的暗示了,没有态度恶劣的明示,甚至是刁难……又或许,还可以争取一下? 徐杏能看出来,这郑夫人并不讨厌自己。 而且几次接触后,徐杏也知道,郑夫人是位识大体的夫人,虽也有手腕,但心地却是善良的。能养得出先太子妃那样女儿的母亲,想来是不会差。 马车停下来后,徐杏便暂时把思绪收了回来,让跟随在她身边的小珍去问了车夫怎么回事。 外面回话的却不是车夫,而是一个徐杏略有些熟悉的声音。 “太子殿下和皇孙殿下命奴候在此处,皇孙殿下要见徐娘子。” 这道嗓音略尖,不像是正常男子的声音,徐杏一听就听出来是东宫那位曹内侍的声音。 只是……雁奴要见她,不知道是不是幌子。 但不管怎样,这会儿东宫二位主子召见,她不好不去。 所以,徐杏下了车。 果然,候在外面的就是曹安有。 瞧见徐杏出来后,曹安有又笑着过来请了个礼,然后亲自对徐杏说:“天色晚了,皇孙殿下走到一半突然说想在玉安楼吃饭,太子殿下便遂了皇孙的意。方才皇孙说,想徐娘子也是不会留在郑家用晚饭的,所以,便命奴候在这里等着。” 玉安酒楼在郑府和徐府的中间位置,从郑家回徐家,是必须要经过这里的。 徐杏略抬头望了望,就望见了不远处三层楼高的玉安酒楼。 “多谢太子殿下和皇孙殿下赐饭。”徐杏什么也没说,只是循礼谢恩。 曹安有则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太子包了个包厢,三楼靠窗的位置。坐在窗边,可以俯瞰长安城的夜色。 徐杏过来时,矮案上还没有上菜,只有一壶茶水和几只杯子。 雁奴瞧见徐杏,忙跑过来迎她,然后拉她坐去自己身边。 徐杏不敢急着坐,而是先给太子行了礼。 太子笑着道:“这里没有外人,就不必多这些虚礼了。坐下来说。” “是。”徐杏这才坐下。 然后雁奴对徐杏说:“这家酒楼的菜很好吃,阿爹常带我来。杏娘,你之前常做菜给我吃,我又不会烧饭做菜,就只能借花献佛了。” “不过,这里的菜虽有名气,也的确是好吃的,但却不如杏娘你的手艺。一会儿若是不合你口味,你定要告诉我,这样我们下次可以去吃别家的。” 徐杏却恭敬道:“皇孙殿下赏饭,是我的荣幸,我感激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嫌弃不合胃口。”略想了想,又问,“方才在郑家时,殿下也未说要一起吃饭,怎么突然就在路上等着我了?” 徐杏这会儿也不介意太子就在。或者说,她这句就是说给太子听的。 反正她和太子之间,如今已经算是明了了,不是吗? 太子静坐一旁,看似没有在意他们二人间的对话。不过,却是把什么都听在了耳朵里,把什么都看在了眼里。 听徐杏这样问后,太子直接接过她的话来答:“是孤的意思。” 太子知道她心里什么都清楚,从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如今她是避无可避了。 但太子还是不想逼她。 知道她身世可怜,他自然也是从心里想真心待她,愿意怜惜她。做让她不开心的事,这不是他本愿。 但要放手,似乎也难做得到。 若从未往那方面想过也就罢了,但感情这种东西一旦有了苗头,就难再停住。 所以,太子想,或许他给她温暖,给她她从前不曾有过的体贴和关怀,或许,她就能愿意陪在他身边。 徐杏方才那样问雁奴,是故意有说给太子听的意思。但她没想到,太子竟然就这样直接回了她问题。 徐杏愣了一会儿后,垂头朝太子谢恩:“多谢殿下赐饭。” 太子抬眸,认真看着她。 徐杏能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但她没有勇气抬眸回视。 太子望了她有一会儿,但不见她抬头回望,最终也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说:“点菜吃饭吧。” 这不是徐杏第一次和太子父子一起用饭,所以,虽然还是尴尬,但已经不至于手足无措了。 一顿饭吃完后,徐杏起身道别:“天色已晚,臣女该回了。” 太子依旧端坐,闻声微扬首看向她。 其实从玉安楼出发,回东宫和回徐府要同路一段时间,太子本来想说或可同行。但见人一直低垂头,并不愿意有眼神交流,太子略忖了忖,到底是算了。 “好,孤让曹安有送你到楼下。”太子点头,同意她先走。 “不必劳烦曹侍官了。”徐杏鼓了些勇气拒绝,拒绝后又解释说,“臣女的侍女就候在包厢门外,她识得路的。” 太子盯她看了有一瞬,最终还是妥协。 “可。”太子收回目光,侧首看向一旁的儿子,对他说,“和杏娘道别。” 雁奴拉着徐杏手,有些依依不舍:“我可真舍不得你。” 若是之前,徐杏就要承诺雁奴过两日她就去东宫找他玩。但现在…… 徐杏咬咬唇,笑着对雁奴说:“你要是想我的话,可以到徐府来找我。”徐杏还是那句话,既是说给雁奴听的,也是说给太子听的,“家里已经在给我选婿了,日后怕是不能随意出门了。” 雁奴很失落。 等徐杏走后,雁奴没了胃口,饭也吃得不香了。 他问父亲:“杏娘可以不嫁人吗?这辈子都不嫁。” “不可以。”太子面色平静,回了儿子一句话,顺势给他夹了些菜,“快吃。” 雁奴却把饭碗一推,闹起小脾气来:“可我不想杏娘嫁人。徐家都没有好人,他们肯定会把杏娘往狼窝里推的。”又开始撒娇,扯他阿爹衣袖佯哭起来,“阿爹,你救救杏娘吧,你救救她吧!现在也只有你能救得了她了。” 太子被儿子闹得一时也没了胃口,撂下碗筷,他朝儿子望来。 雁奴还是怕父亲的,尤其是父亲脸沉下来的时候。这会儿见父亲脸色很差,雁奴纵有再多的委屈,也不敢闹了,只能埋头扒饭。 这边太子父子心情皆不好,那边徐杏坐在回徐府的马车上,心情也十分沉重。 她很矛盾,想背靠东宫寻出路,但却不想以做太子姬妾来交换。她知道自己自私,但人在还算有选择余地的时候,总是希望可以尽量选一条简单又顺畅的路走的。 第42朵杏花 第42朵杏花 这两天徐杏一直呆在家里等着郑四娘再给她下帖子,但等了有几天也不见再有郑府的请帖送来后,徐杏心里基本上就都明白了。 有遗憾,但也不会为此而难过。毕竟她和郑三郎也只是初初认识,她充其量也只是对他有好感而已。 觉得他斯文儒雅,内敛俊秀,温和谦逊。日后若是做了夫妻,他这样品性的人定不会辜负她。 但其实比起他这个人来,徐杏更满意的是他的家世。 郑门清贵,千年豪族,十分有威望。若真能嫁去郑家做儿媳妇,日后徐家这边她是彻底不必在意了,郑家可以完完全全成为她的靠山。 而且,郑家是太子岳家,如今太子对她有几分意思,若是她能嫁给郑三郎的话,太子日后顾及脸面,也不至于会做出糊涂事情来。 但很可惜,郑家并没看上她。 徐杏对郑三郎有过期盼,但见等了几日也没等到什么,她也就暂且放下这件事了。偶也会自己在心里替郑三郎开解,想着马上就近年关,如今各家都不串门做客了,或许年后会再有动静呢? 但徐杏这也只是给自己一个期盼罢了,她心里清楚的知道,如今紧接着没动静,来年也大概率是不会有的了。 这几日徐杏倒不日日拘自己在屋内看书了,这几日她倒是开始学起骑马来。和郑家一样,徐家也是有马有马场的。徐杏日日去马场练习马术,凭着点薄弱的基础,她自己一遍遍来回练习,慢慢摸索。 徐杏想骑马,徐公夫妇倒是谁都没有反对。 甚至,徐国公还问了她,问需不需要给她找一个教骑术的老师来。 徐杏觉得多一项技能傍身也没什么坏处,而且会骑马的好处很多。徐杏想的比较长远,她想,日后她的代入车具也不能只有马车,也可以是马。 马车麻烦,速度也慢。若是会骑马的话,万一处在什么紧急关头,她可以直接跨一匹马就跑。 所以,徐杏接受了徐国公的建议。 在培养子女上,徐国公十分舍得。只要能让子女变得优秀、引人注目,让他花多少银钱他都不会蹙一下眉头。 比起子女能花钱来,徐国公更怕子女毫无出息。 所以,徐国公既对徐杏做了允诺,很快就花重金给她聘请了一个骑术非常好的师父。 学习马术虽然很辛苦,但徐杏这些天来却很快乐。日日早出晚归,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和给徐夫人请安外,其余时间都花在了跟着师父练习马术上。 如今天气恶劣严寒,但她却一点都不畏惧。从未迟到过,也从未早退过。再加上她又非常聪慧,几乎是一点就通,胆子又大,不怕摔不怕疼的,特别好带。 几日下来,教她骑术的师父对她是赞不绝口。 在徐国公面前,师父也夸她有徐门将女的风采。 徐国公听到这样的赞赏,捋着胡须笑,心里高兴的同时,也透着几分算计。 因近年关,徐护这几日出门倒少了。又见府上父亲给幸娘请了教马术的师父,他想了想后,倒也会过来看看。 徐家几个子女,徐大郎一家如今在任上,徐大娘徐二娘又都嫁了人,如今还留在家中的也就徐护和徐杏兄妹两个了。 因着之前山上皇家别苑的事,徐护心中怨恨父亲,有买醉麻痹过自己一阵。但随着王徐两家渐渐重修旧好,又走动起来后,徐护心情倒也没那么差了。 甚至前些日子,他还去过郊外王九言所在的书院看过。王九言劝他收心专注学业,争取日后参加科举考取个功名,他也说会好好考虑。 徐护和徐杏兄妹两个,本来也没什么直接性的利益冲突。 起初徐护不太爱找徐杏,一是因为他之前逛风月楼时兄妹二人有以那种身份见过面,他觉得尴尬,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二则也是,之前徐妙莲还未嫁,一个屋檐下住着,徐护多少是会顾及徐妙莲。 但现在徐杏来徐家也有几个月了,徐妙莲又嫁去了秦王府,所以,徐护倒也不会再如从前一样避开她。何况,在徐护心中,他多少是觉得这个妹妹日后是要嫁到王家去的。 自己亲妹妹嫁给自己最好的兄弟,徐护乐见其成。 徐护是有心想要补修自己和妹妹的关系的,所以,这些日子徐杏学骑马,他倒是常往马场跑。 或者亲自过去教她几招,又或者师父在教她时,他则一旁远远瞧着。等天晚了,她完成了一天的课程后,他则会主动迎过去,和她一道往母亲正院去。 对徐护突然的靠近、示好和求和,徐杏是并不在意的。 为了之后一段时间在徐家能继续有安生日子过,徐杏并不会拂了徐护面子。不过,对徐护所做的这些,她并没有往心里去。 她心里自有一杆秤在,徐护在她心中,称不上分量。 自那日王夫人主动登了徐家的门后,两家关系也算是破冰了。之后没两天,徐夫人又亲自备了礼去王家探病王九言。 再之后,两家就又如从前一样,相互来往走动起来。 甚至,徐妙莲出嫁时,王夫人还备了厚礼差了奴仆送了过来。 至于儿子为何会在病中昏迷时一直唤“幸娘”,王夫人到现在也是不得而知。她问过儿子好几回,儿子要么是不说话,要么就说是她听错了,他并不曾唤过这个名字。 久而久之,王夫人也懒得再问了。 总之现在是已经接受了徐家的这个退而求其次,至于九言和徐家这位幸娘之间到底怎么了,她也无所谓了。若从前就有过牵扯,正好,若没有,也无碍。 徐杏知道王夫人徐夫人私下的盘算,但她是不可能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两回的。 那一世她被圈禁在王家后院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如今选择权掌握在自己手上,她又怎会再跳进那个火坑里? 不过,她们怎么议怎么说,徐杏就只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好,也不必去做这些无畏的反抗。 总之,当真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时,她是绝对绝对不会答应的。 徐杏眼下并不担心徐家真会把她嫁去王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父亲徐国公。徐国公深谙算计,也最擅拿女联姻。 徐国公如今心中,怕是比她还不愿她填徐妙莲的坑嫁去王家。 徐杏对此也有细细分析过,那一世她是以花魁娘子的身份闻名长安城后才回到的徐家。那时候,她被徐家认作义女时,几乎满京的勋贵都知道她的出身和曾经的经历。 所以,徐国公利用她联不到更好的姻缘,只能选择王家。 而如今,她凭着几次世家夫人筹办的家宴,和一次宫里皇后筹办的宫宴,如今也算是小有些名气了。虽是义女,但徐家给她编造了一个身份,如今身世清白,有些人家或许也愿意迎她为正妻。 凭她那父亲的老谋深算,他是不可能再拿她填补徐妙莲的空的。 至于王徐两家会不会因此而再交恶,他老人家根本不会在乎。 在他老人家心目中,如今王家不过一个落魄贵族,他根本就看不上。 徐杏正是因为知道徐国公不会同意她嫁去王家,所以当徐夫人王夫人旁敲侧击在她耳边提点一二的时候,她才不会那么在意。 也不会义正言辞的明言反对。 像这种明显会引起争执的事,她懒得掺和。 要起争执,也得是徐公夫妇二人起争执。她才不要去做这个恶人。 但懒得掺和不代表她会任由王徐二位夫人捏扁搓圆,所以,当徐杏从马场学完一天的课程过来徐夫人这边请安,见王夫人状似无意一样和徐夫人说王九言这会儿正给徐公请安,一会儿就会过来请安时,徐杏立马起身道别。 之前王九言一直在京郊书院念书,二人难能见上一回。如今好不易放假了,能来徐家走动串门了,王徐二位夫人自然都希望两个年轻人能有些独处的机会。 所以,见女儿要走,徐夫人忙留她说:“怎么才来就要走?你王家伯娘难得来一趟,你陪着坐一坐。” 徐杏心想,难得来一趟?这都恨不能是日日往徐家跑了,这叫难得来一趟? 但徐杏也只是腹诽,倒不至于嘴上说出来。 徐杏也有自己的理由,她说:“跟着师父练了一天,累都不必说了,只是流了一身汗不舒服。女儿想先回去沐浴更衣,然后再过来。” 见她说只是回去洗漱换身衣裳的,一会儿还要来,徐夫人倒松了口。 “既如此,那你快去。”又对王夫人说,“幸娘这些日子可真是辛苦了,一门心思钻在研究骑术上。日日早出晚归的跟着师父学骑马,我瞅着都心疼。” 王夫人也忙做出心疼的样子来,对徐杏说:“可怜见的,日日都这么辛苦了,竟然还能坚持过来请安。你快先回去歇息会儿吧。” 徐杏心中冷笑,面上倒不显什么,只称是。 徐杏走了就没打算再过去,所以,回了榕香榭后,徐杏也不急着打发婢子去打热水到净室。直到过了有小半个时辰,她掐算着时间差不多正院那边要来人叫她过去了,她才命婢子去洗浴桶,然后再搬热水到净室去。 果不其然,她人才坐进浴桶,就来了一个徐夫人身边的人。 都不必徐杏亲自出门,姚嬷嬷就直接打发了那个婢子。 “娘子可怜见的,这几日实在太累了。这一回来,热水还没喝上一口呢,人就趴炕几上睡着了。方才才被唤醒,这会儿,正沐浴呢。” 那婢子沉默了一瞬,回说:“是夫人唤我来的,既如此,那我先回去回夫人一声。”想了想,还是说了句,“王夫人还在,还没走,夫人的意思是希望娘子一会儿过去。” 姚嬷嬷道:“王夫人又不是稀客,娘子也不是没去给她请过安。夫人最疼娘子了,你若告知夫人娘子这会儿累了,夫人自会体谅。” 那婢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说知道了,然后走了。 姚嬷嬷应付了人后,转身去了净室,隔着道屏风给徐杏回话。 徐杏坐在浴桶中轻轻抿了下嘴,唇角有荡出丝笑意来,她夸姚嬷嬷说:“你说得好。” 又说:“这些日子我着实是累了,也不太有什么胃口,一会儿你差人去大厨房给我要一碗藕粉汤圆,晚饭就吃这个了。” 姚嬷嬷称是。 徐杏舒舒服服的坐在浴桶里泡了好一会儿,直到觉得正院那边不会再有人来催后,她才从浴桶里起来。穿好里衣中衣后,外面就随便罩了件袄,就这样就往内卧去了。 已近年关,早烧起了地龙。屋子里,也有炭盆烧着炭,所以,徐杏便是这样穿,也一点都不觉得冷。 差了婢子把炭盆搬到炕边后,她则把婢子都打发到外间候着去了。 徐杏脱鞋上炕,盘腿挨着炕几坐下来后,她则打开锦盒,拿出了那块鸡血石来。 这种玉石十分稀有难得,据徐杏所知,该是藩国上贡给圣人的贡品。便是有钱,也难买得到。 这么贵重的东西,她不能留。 徐杏想,或许她该寻个合适的机会去一趟东宫,然后把这玉石亲手交还到太子殿下手上。太子是个好人,便是她不愿做他的姬妾,也不该躲着他。 或许,大大方方的去面对,再把话说清楚了,太子也根本不会难为她。 就算太子难为她,不是还有雁奴吗?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能看得出来,太子把雁奴看得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若是雁奴不同意她入东宫去做太子姬妾,想必太子也不会为此而闹得父子不快。 只要愿意去想,方法总是要比困难多的。 而逃避,是最懦弱的行为! 也是之前没有经验,现在想通了这一点后,徐杏心情倒是也跟着舒畅不少。眼下到了年关,怕是去不了宫里,不过,等过完了年,她也有的是机会可以去。 毕竟,她手上还有太子赏赐给她的那块玉牌。 这块玉牌,她还一次都没有用过呢。为了不让雁奴每回见到她都埋怨她不肯用特权,徐杏打算用一次。 只是,还没等到徐杏有机会用这个特权,宫里出事了。 除夕这日,宫里自然是要摆家宴的。太子秦王都已娶了妻妾,这日自然是要把妻子和位份较高的姬妾都带上去参加皇后操办的家宴。 就是在家宴上,东宫的徐良娣和秦王府的徐孺人闹出了矛盾来。 谁也不知道这姐妹两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出事的时候,徐良娣摔坐在地上,裙子下全是血,她则伸手指着徐孺人,说她好狠的心,竟然想害得她一尸两命。 徐良娣肚子已经很大了,被这一推,羊水破了,孩子自然是要先出来。 于是宫里立马就忙乱起来,这会儿在皇后寝宫,离东宫又不近。徐良娣这种情况也不能挪动,所以,最后也只能在皇后这里生产。 东宫那边一应稳婆和乳娘倒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只是参加家宴,她们不会跟着。 所以,皇后又赶紧差人去东宫把这些人喊过来。 又让去请值班留守的太医来…… 徐良娣临盆得措手不及,各处都是乱糟糟的。 太医来了后,说是情况不妙。皇后又怕徐良娣真会熬不过这一关,所以,忙又赶紧差宦官拿着令牌到徐家来,让赶紧通知徐公夫妇。 一是好让他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二也是希望徐夫人能即刻入宫一趟,说不定就是和女儿的最后一次见面。 徐夫人得到宫里传来的消息时,险些晕过去。好在是还算理智,知道自己这会儿不能晕,这才强撑着打起精神来。 第43朵杏花 第43朵杏花 徐夫人性子胆小懦弱没主见,遇上这么大的事情,她除了担心着急外,就是不知道一会儿入了宫她该怎么办。 但徐国公是男眷,肯定是不能入皇后寝宫去的。再说,这会儿宫里的宦官过来传皇后懿旨,也没说让徐国公也一道过去。 所以,一时着急,徐夫人立马抓住了徐杏。 “你长姐出了事,幸娘你随阿母一道去吧。”徐夫人这会儿慌乱着急,连话都说得不太利索,“你们好歹是有血脉之亲的亲姊妹,虽然最初你长姐待你不算好,但那回她回家来省亲时,你不是和她关系处得很好吗?” “这会儿她定然也很想见到你,幸娘,你便随阿母一道去吧。” 徐杏心想,那次徐妙莲出嫁,徐妙芝回家省亲时对她百般示好,哪里是真的和她好?那不过是做给徐妙莲看的。 徐妙芝根本不喜欢她。 这会儿让她也去,怕不是嫌徐妙芝命长? 就不怕本来她还是可以活的,结果却因为见到她而最后一口气没提上来? 不过,这会儿既然徐夫人极力邀请她一起去,徐杏自然也不会反对。 若她这会儿反对说不去,像徐护这种伪君子,怕是又得逮着机会数落她。她也不是在意徐护的看法,只是懒得理她。 再说,徐妙芝突然早产,的确也是桩大事。 今天是除夕夜,这会儿又正是吃饭的时间,在这个节骨眼上徐妙芝早产,徐杏还是挺担心的。她怕这件事会和雁奴扯上什么关系。 毕竟徐妙芝虽然愚蠢,但她恶毒啊。她费尽心机都得不到太子的体贴和关怀,说不定能狠下心来利用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当着皇室众人的面陷害雁奴呢? 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多人看着,若真是设计的圈套陷害的雁奴,太子便是心里有儿子,估计也做不到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或多或少,当着圣人和皇后的面,他是得做出点公平的样子来的。 而雁奴还小,脾气又暴躁,他若是受了委屈,怕是能委屈得憋出病来。 徐杏想,若有她在的话,她别的事做不来,多少可以选择站在雁奴那边,选择相信他。 这样一想,徐杏便答应了。 只是她和徐夫人才被宦官请着到皇后寝宫门口,就见皇后寝宫外,徐妙莲正跪着。 徐夫人见跪在皇后宫外的是徐妙莲时,也是惊了,忙去问:“二娘,这是……你这是怎么了?这是为何?” “阿娘……”本来徐妙莲垂头跪着,徐夫人和徐杏谁都没看到她脸,这会儿一开口,又是仰面迎过来,二人便看到了她面上的泪,还有已经哭得红肿起来的双眼。 徐杏心里一惊,随及又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比较冷静,前后联系起来稍稍一想,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想来,估计是徐妙莲和徐妙芝二姐妹在这次皇家的家宴上起了矛盾。然后,不知道是真的徐妙莲推了徐妙芝,还是徐妙芝故意陷害的徐妙莲,总之,徐妙芝如今正处于生死关头。 皇家暂时也没时间去查这桩案子,就只能先罚徐妙莲跪在宫门口,也算是给东宫的脸面。 只要雁奴没有牵扯其中,别的谁怎么闹,可都与她无关。 “杏娘!”徐杏正想着雁奴,就突然听到了雁奴喊她的声音。 徐杏循声望去,就见宫檐下,一个俊俊秀秀的小郎君正在冲她挥手。见她望过去了,他又忙拔腿往这边跑。 暂且丢下徐夫人不管,徐杏也朝雁奴快走过去。 这里毕竟是太极宫,人多眼杂,徐杏当然还是得顾着礼数的。 “见过皇孙殿下。”徐杏行拜礼。 雁奴亲自将徐杏扶起,然后左右瞧了瞧,见没人在意他后,他则拉着徐杏走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我们去别处说。” 徐杏只能跟着去。 到了一处蜿蜒的回廊,见这里清静,四下是水面,都不见什么人,雁奴这才停下。然后,他把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宦官和婢子都打发得远远的,他只单独和徐杏呆着。 “真没想到今天除夕夜,吃团圆饭的日子,会发生这种事。”雁奴当时是瞧见了徐良娣裙子被汩汩而出的鲜血染得鲜红的样子的,他到现在还有余惊,“杏娘你知道吗?是秦王叔府上的徐孺人推的徐良娣。” 雁奴不喜欢徐良娣,也不喜欢徐孺人。不过,他打小是个没娘的孩子,这会儿自然还是对徐良娣有几分同情在的。 怕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后她也死了,这样的话,不管那个是弟弟还是妹妹,那也和他一样,是个没有娘的可怜虫了。 雁奴虽然非常厌恶徐良娣,但小孩子毕竟心地纯善,也没有很恶毒的想法。 徐杏知道他很善良,也是怕他今儿被那场面给吓着了,于是徐杏尽可能的去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知道吗,我在家时听说徐良娣早产,还担心是她设计害自己然后栽赃给你呢。我也怕你阿爹会在这种情况下护不了你,所以我就跟着我阿娘进宫来了。想着,若是此事真牵扯到你,有我在你身边,你也不至于会孤立无援。” 雁奴心里很开心很感动,也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微微红了些脸,然后突然仰面望向徐杏问:“我有那么蠢吗?我怎么会让她陷害到我!” 徐杏:“你不蠢,你很聪明的。只是,孩子毕竟是孩子,是想象不到一个大人的恶毒的。何况,你脾气这么暴,一点就着,若真被冤枉了,你肯定会很委屈、很着急。说不定,还能做出大闹太极宫的事来。” 雁奴撇了撇眉毛,觉得这话说得实在过分了些。 不过,自己不知道收敛脾气,容易动怒,这一点他还是承认的。 于是雁奴很老实地承认自己的弱点说:“我阿爹也总是这样说我,让我学着收敛脾气,说是为我好。我每每能把他的话听进去的,但回回都做不到。也不知道为什么。” 徐杏说:“很多习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得了的,再说你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她想了想,又道,“要不你试试这样,等下次你再想发脾气时,你就在心里默念十个数。很多时候发脾气是冲动之下的本能,等回头冷静过来,多半会后悔。” “好!下回我照着你的法子试试。”雁奴很爽快的答应,笑嘻嘻的,“杏娘,你真聪明,你就是有法子。”夸完徐杏又趁他阿爹不在,顺带贬损他阿爹几句,“不似我阿爹,就总会数落我,然后自己又没什么法子正经的指导我。” 此刻正隐在暗处,但却把这边一切都尽收眼底的太子:“……” 雁奴和徐杏当然都没有察觉到太子,二人依旧说得很欢。 雁奴忽想起那日道别前的事,于是紧紧扯着徐杏袖角撒娇,表情近似哀求:“杏娘,你别嫁人好不好?我不想你嫁人。” 徐杏沉默。 正想着要如何开口和他解释这件事,太子忽然从暗处现出身来。 今日是家宴,太子衣着也比较随意日常。 天上没什么月光,但回廊两边挂着的宫灯的光倾泻在太子身上,平添了几分华贵。 自那日徐杏自己想通后,这会儿再见到太子,她倒也不会再扭扭捏捏的和他闹什么别扭。又恢复了往日的落落大方,不但这会儿没逃避,反而还主动迎过去请了安。 “拜见殿下。” 太子侧头看着她,静默了片刻后,唤了起。 徐杏起了身后,太子主动和她说话:“孤方才来了有一会儿了。你和雁奴说的话,孤都听到了。” 徐杏心想,她和雁奴过来这儿不过也才一会儿功夫,若太子来了有一会儿了的话,说明他和他们是前后脚到的。 也就是说,她来了后,太子知道了,便探了她的去向跟了过来。 徐杏垂头撇了下嘴,心里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虽然她一点也不喜欢徐妙芝,但徐妙芝毕竟是太子的姬妾。不管怎样,徐妙芝这会儿的确是有性命之忧的,又是生的太子的孩子…… 同身为女人,知道这个世道女人会比较难一些。所以,在生孩子这个立场上,徐杏还是对徐妙芝有三分同情心在的。 但她不好插手东宫的事情,只能选择在这个时候避开太子。 又朝太子拜了个礼后,徐杏也没接太子的话说,只道:“我是随阿母一起入宫来的,我怕阿母寻不到我会着急,就先过去了。” 太子多望了她一眼,大概能猜到这会儿她心里在想什么,太子点了点头说:“去吧。”又道,“太极宫你不熟,这里离皇后寝宫也不算近,天黑路也比较难走,未免你一会儿迷了路,让曹安有送你去。” 像是怕她又会拒绝一样,太子在安排人亲送她过去前,还给了一堆理由。 徐杏抿抿嘴,这次倒是接受了太子的好意。 “多谢太子殿下。”徐杏又和雁奴拜别,“我先去了。” 徐杏走后,雁奴也要跟着再回,但太子却不允许。 “这会儿太极宫这边乱,你听父亲的话,先回东宫。”太子这会儿略微沉了些脸,表情严肃,并非商量的语气。 雁奴是个知道轻重的孩子,他打算听父亲的话的,但还是有些担心。 “杏娘会不会有事?”他问。 太子保证:“不会的。她会很好。” “那阿爹会不会有事?”雁奴又问。 太子总算面上松动了些,笑着摸了摸儿子脑袋说:“也不会。” “那好吧。”雁奴这才放下心来,“那我就听你的话,我在东宫等你们的消息。” 太子点点头,然后侧身唤了赵清浊过来,让他陪儿子先回东宫。 徐杏回到皇后寝宫的时候,徐妙莲还在门口跪着。此刻她正一个人跪,徐夫人不在她身边,徐杏想,徐夫人该是已经进去陪在徐妙芝身边了。 于是,她也转身朝殿内去。 皇后寝宫这会儿倒清静了不少,那些不相干的妃嫔都已经被皇后打发回各自寝宫去了。如今留下的,也就是秦王夫妇,连卫王齐王也都被皇后打发走了。 这会儿之所以留下秦王夫妇,也是因为徐妙芝指证说是秦王府的徐孺人推的她。若是就这样放走秦王府的二位主子,于东宫那边不好交代。 虽然皇后偏袒秦王,但这种事情上,她还做不到明晃晃的偏心。 至少是要把秦王夫妻先留下来的,至于后面怎么断案,后面再说。 徐杏去给皇后请安,皇后已经累得不想说话,只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也去内殿徐良娣身边陪着去。 还没进内殿,徐杏就已经听到了徐妙芝那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她即将迈过门槛的脚突然收住,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慌。 她虽然懂男女间的那点事,但到底没生过孩子。尤其是这种因意外而导致的早产的场面,她更是头一次见。 但徐杏想着,这会儿她不进去陪着,也没有别的地儿可去,所以也只能闭着眼睛跨过门槛继续往内殿去。 内殿内隔着道偌大的屏风,架起的屏风严严实实的遮住了整张床。 屏风内传来徐妙芝的嘶吼声和徐夫人搭着哭腔的安抚声,而屏风外,坐着的秦王妃也十分着急的来回走。 秦王不便入内,这会儿正在外殿陪着皇后,但秦王妃这会儿却是在的。 看到徐杏,秦王妃停下了来回徘徊的步子,对徐杏说:“你快进去看看你阿姊。” 徐杏朝秦王妃拜了个礼,然后才转身进去。 偌大的被帐被四个婢子在四个角落提着,就这样飘盖在徐妙芝身上。床尾处,一个上了些年纪的胖嬷嬷在大汗淋漓的冲徐妙芝喊:“良娣再使点劲,就快了!快,已经看到头皮了,再使点劲!” 徐夫人则蹲坐在床头,紧紧攥着女儿手,在给她力量。 而此刻的徐妙芝,嘴里咬着布巾子,脸上脖颈处全是汗水,散下来的头发混着汗水黏在脸颊和脖颈处。此刻面目狰狞,比她平时嚣张跋扈的样子更吓人。 徐杏有些被吓到,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生孩子是这么恐怖的一件事。 徐杏看了会儿后就出来了,她问秦王妃:“大夫怎么说?良娣能过得去这一关吗?” 其实徐杏这会儿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因为那一世徐妙芝并没有因生孩子而遇难。那一世徐妙芝生孩子似乎也是遇险了,但最终还是挺过去了。 但秦王妃却脸色很不好的摇头:“圣人亲自下的口谕,召了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姜太医入宫来瞧。但姜太医也说,这还是得看良娣的求生欲。” 又怕吓着徐杏,秦王妃说:“你也别担心,想来是没事的。之前我生朱雀的时候也很危险,当时御医也是说情况很严重,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但我现在,不是也好好的吗?” 秦王妃安慰:“所以,往好处想,定会没事的。” 徐杏点点头,则感激秦王妃说:“也劳累王妃您了,这会儿还需您陪在这儿。” 秦王妃却拉着徐杏手往一处坐下,她对徐杏道:“大家都是一家人,谈不上什么劳累不劳累的。”想了想,倒也没有瞒着徐杏,如实和她说,“想你方才进来时,也看到了跪在宫殿外的徐孺人。不管真实情况如何,徐孺人总归是秦王府的人。” “秦王府的人被牵连到了,我总得留下才行。” 陪在这儿干着急也无用,留了会儿,见一时半会孩子是生不下来的,秦王妃到底顾着徐杏还是待嫁处子之身,见不得这些,便主动领她去了外殿陪皇后了。 而此刻,太子也过来了,正陪在皇后身边。 太子秦王分坐于皇后两侧,兄弟二人这会儿表情皆颇严肃,谁也没和谁说话。太子在漫不经心的端着一盏茶品,神情淡漠,秦王则神色凝重的愣望一处。 皇后望望二人,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开口。 气氛颇有些凝重。 但秦王妃瞧见了太子,却主动请安打招呼说:“良娣这会儿正需要兄长的陪伴,兄长不如进去陪着一会儿?”又对皇后说,“方才出来,听产婆嬷嬷说,已经能瞧见孩子的脑顶了。” 闻声,皇后多少是高兴的。 “那徐良娣如何?”皇后又问。 秦王妃说:“现在怕是还不好说。”秦王妃在说这句话时,目光略略朝一旁秦王扫了眼,但很快又自然的挪开了目光。 太子不动声色,撂了茶盏起身朝皇后抱手:“那儿子先进去看看情况。” 经过秦王妃身边时,太子驻足又对秦王妃道:“有劳弟妹了。”说完这句,目光轻轻从秦王妃身上挪开,静静在徐杏面上略滞停了一会儿后,才错身离开。 第44朵杏花 第44朵杏花 徐杏过来,秦王目光有在徐杏身上逗留一会儿。还是一旁秦王妃看到了,和他说了话,他这才收回打量徐杏的目光,然后朝一旁秦王妃看去。 秦王妃面上瞧不出生气的样子,她只是比较认真和严肃的在问秦王:“徐孺人在外面跪了可是有一会儿了,她毕竟也是金枝玉叶,身子娇惯。有关这件事,大王意欲如何处理?” 当时事情发生的突然,又比较严重,事发后,秦王见事情牵扯到徐孺人,于是就当着所有妃嫔和诸位亲王的面直接罚了徐孺人。 细算算,她的确也跪了有两个多时辰了。 秦王虽是怜香惜玉的性子,但大是大非上,他也确是能狠得下心来。 “东宫徐良娣还在险中,我不好罚了一半就赦免。和徐良娣比起来,她吃的这点苦又算得什么?”秦王说这几句话时语气特别冷肃凝重,好像真是因为此事而动了怒一样。言语间,冷漠绝情得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等徐良娣度过险关,徐孺人怎么处置,全权交由徐良娣。”秦王又说。 秦王妃听了这话却觉得不妥,她提醒说:“知道大王是不愿为了此事而伤了兄弟之情,只是,兄长也是敦厚宽容之人,若真将徐孺人交由东宫处置,怕是为难东宫了。” “依我看,此事既然发生在皇后这里,不如由皇后秉公处置的好。”秦王妃说完这句后,索性也不再看着秦王,只转身看向了坐在上位的皇后,继续道,“此事交由皇后和圣人处置,想来会公允许多。不论处置结果为何,东宫和秦王府也都不会觉得不妥。” 皇后却说:“现在还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但是,这件事情既然是发生在本宫宫里,又搅了大家的团圆饭,本宫自当会严加处置。” “真实情况到底为何,本宫也自会审问清楚。是谁的错便就是谁的错,不会牵连,也不会轻易放过。” 皇后这会儿冷静下来了后,心里还是很生气的,她端着皇后的架子端坐上位,冷哼道:“若这回本宫轻易饶恕了,下回怕是人人都敢在本宫眼皮底下耍手段搞是非了。” 见皇后语气重,秦王夫妇忙起身说是。 徐杏认真想了想,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多,估计是要在上流圈子里闹开了。不管谁对谁错,总之她那老父亲是得丢回大脸了。 自己家的两个女儿竟然在皇室举办的家宴上斗了起来,传出去,谁不得说一句徐家“好家教”? 她爹那么费尽心机的把两个女儿分别塞去了东宫和秦王府,原指望着姐妹二人可以在皇家相扶相助,一致对外。没想到,外人还没打过来呢,她们二人倒是先打起来了。 一番心血白费,不气死才怪。 不过这些就不关她的事了,徐杏挑挑眉,她专注看戏就好。 差不多是过了后半夜,到了快晨初时,才传来好消息。徐良娣诞下了一个男婴,虽然是早产,但还算好,婴儿四肢齐全,也有哭声。 至于徐良娣……在姜太医的全力救治下,她也好歹算是顺利度过了一关。 这会儿人虚弱得昏死过去了。 皇后听说母子平安,立马去了内殿。秦王妃也去了。徐杏见状,忙也跟上。 殿内已经没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这会儿安静得出奇。 乳嬷嬷已经把小婴儿洗干净用一块布帛包起来了,抱出来后见太子在,乳嬷嬷想着母子平安想必太子会很高兴。于是,就自作主张走过去,要把孩子给太子抱。 太子目光静静落在包在布帛里的那一小团上,浑身通红,眼睛还是一条缝,那小脸比女人的掌心大不了多少。 看了会儿,平静收回目光,太子又望向那乳嬷嬷道:“小公子还太小,孤手没轻重,还得你们先伺候着。” 乳嬷嬷本来是想讨个赏的,结果却被太子这不冷不热的一句打发回来了,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请罪。 请擅作主张的罪。 但太子却没为难她,只又说:“别多想,好好做好份内的事少不了你们的赏赐。外间有风,抱着小公子去屏风内歇着去。” 乳嬷嬷们忙称是。 一道屏风隔成了内外两个空间,皇后闻不得血腥味,也没去里面看。只是让乳嬷嬷抱了婴儿出来给她看了眼,她见小人家的确是好好的后,也就没再关心他们母子二人了。 见东宫这边徐良娣好歹是母子平安,而宫外秦王府的徐孺人还跪着,皇后少不得要和太子说上几句。 “那徐孺人还被秦王罚跪在宫门口呢。大郎你瞧,此事该如何办。” 太子始终情绪都很平静,对秦王亲自处置了徐孺人一事,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似是不介意一样,处置也好,不处置也罢,不强求。 “既然如今大小都平安,徐孺人自是该起。”太子道,“她们自家姐妹的事,我们外人不好插手。何况,这会儿徐夫人还在,她怕是也不愿自己小女儿一直挨罚。” “正是这个理。”见太子松了口,皇后倒明显松了口气,她转身对身边一个宫装打扮的嬷嬷说了一句,等那嬷嬷走了后,皇后则又对太子道,“好在有惊无险,你虚惊一场,如今也可以松口气了。” 太子闻声却面色一松,笑了起来。 为此而担惊受怕?并不存在。不过,既然皇后这样认为,他也没反驳。 皇后见太子笑,以为他是总算松了一口气后高兴的,于是皇后也笑起来。 “但这件事,本宫还是会秉公处理。今儿事发时在场的人很多,圣人也很愤怒。此事,怕是必须要纠出个结果,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毕竟是在皇后这里发生的,影响的自然是皇后威严。若不查清,日后宫里非议起此事来,皇后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太子点头:“一切凭皇后做主。” 这件事情皇后自然会好好查,只是也不急在这一时。既然徐良娣母子平安,太子又并不追究,也实在没必要再拘着秦王一家在宫内。 所以,皇后对秦王妃道:“你也跟着折腾了一夜,想来是累了。赶紧先回去,得好好休息休息才行。” 秦王妃的确累,她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熬过一个整夜了。 而且自从生了朱雀后,这两年她身子总是不如从前了。一夜折腾下来,她这会儿真的是身心俱疲。 见皇后和东宫都肯放人,秦王妃忙谢恩。 徐夫人要留在宫里守在女儿身边,这段时间估计都离不开。家里那边还在等消息,估计也着急。所以,徐夫人让徐杏先回去和徐国公父子说一声,也好让他们父子二人放心。 徐杏回到家后,把宫里发生的事一一如实说了。 果真如徐杏预想的那样,徐国公听后气得火冒三丈,大骂这姊妹二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徐护没在意父亲的怒骂,倒是关心一姊一妹的情况,忙追问:“如今可都还好?这件事情,宫里打算如何处置?” 徐杏说:“皇后说会彻查此事,然后给大家一个交代。徐孺人在皇后寝宫外跪了几个时辰,我回来时她已经被秦王夫妇带回去了。至于徐良娣,我离开时她人还没醒,但姜御医亲口说了已经过了那道坎儿,想来是没什么事了。” “小皇孙呢?”徐国公醒悟过来,忙追问。 怒骂过一双女儿后,似乎这才意识到什么,他忙关心小皇孙情况。 徐国公心里在想什么,徐杏一清二楚。 徐杏淡淡抬眸望过去,目光平静不带丝毫情绪说:“平安。” 得了这二字后,徐国公突然仰面大笑起来,仿若是天降横财十万金般。 徐杏却懒得再看徐国公的这副嘴脸,直接起身道别说:“跟着熬了一夜,身子也实在是有些吃不消,还请父亲容我先退下。” 徐公这会儿心情好,且他又越来越觉得徐杏这个女儿各方面都是三个女儿中最好的,所以,如今他越发愿意多给这个女儿一些疼爱和关怀了。 “你先去休息着,为父让大厨房熬了补身子的汤品,等你醒了给你送过去。” 徐杏道谢。 徐妙芝醒了后又在皇后那里呆了一日一夜,直到稍稍养足了些精神,且姜御医也说人可以挪动了,皇后这才安排步辇送她回东宫。 徐妙芝继续回了东宫坐月子,徐夫人自然也跟着一道过去。 徐妙芝如今缓过来后,心情倒是十分的不错。她生了儿子,她到底是生了个儿子,可见老天待她还是不薄的。 只是对这个儿子过于爱不释手了些,虽然她不亲自喂养,但也从不肯让身边的人把儿子抱离她身边一刻。好像只要儿子离开了她的视线,他就会突然不见了一样。 哪怕夜间自己辛苦一些,她也要时刻都盯着儿子。 趁女儿心情还算不错,徐夫人问了除夕夜的事。 问她当时到底是怎么了。 可听母亲这样问,徐妙芝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推了我,她想害我,阿母难道不信我却信她吗?”徐妙芝拧眉质问。 徐夫人生怕再刺激到女儿,会影响到她身子,忙解释说:“阿母怎么会不信你?就是想亲自问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已。”又说,“二娘她推你,她为何这样做?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徐妙芝冷哼,对此答得十分漫不经心。 “听说秦王宠了她一阵后,就渐渐疏远她了。太子虽从不曾宠爱于我,但好歹我有了身孕。她如今连身孕都无,却失了宠,就嫉妒我呗。” 徐妙芝说起这些时,满眼都是得意之色。 既然提起了太子,徐夫人索性又问了她心里的另外一个疑惑。 “搬来东宫也有几天了,怎么都不见太子过来看你和小公子?”徐夫人十分的担忧,“如今你也得了一个儿子,太子会不会因此而更加忌惮于你?大娘,阿母还是那句话,好好过日子,别的就不要多想了。” “太子是个不错的郎君,只要你安分守己,他定会好好待你们母子的。” 徐妙芝却很不愿意听这些,她十分烦躁的打断母亲的话说:“阿娘能不能别每回来都说这些?听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她望着母亲,认真打量着母亲这张脸。母亲实在是美,虽然如今上了年纪,脸上也有了纹路,但不可否认,她一颦一笑间皆是媚态。 这才是美人儿! 只可惜,这等好容貌好皮囊,却没能眷顾到她分毫。 徐妙芝心中有一种极端的嫉妒,甚至因为嫉妒还生出了对亲人的恨意来。 她实在是不明白,同样都是一母同胞,父亲母亲都是上等姿色,为何家中兄弟姊妹各个容貌出众,却偏偏她姿色平庸呢? 在初知美丑的年纪时,她也问过。母亲说,她的容貌是随了她姑母。 这么些年来,她一直为此耿耿于怀。 为何别的兄弟姊妹不像姑母,偏她是随了姑母。 “你在打量什么?”见女儿一直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自己,徐夫人心中也打起鼓来。 女儿的这种打量她的眼神,实在是不太好。 徐妙芝说:“我在想,若是我随了阿母的容貌的话,我的日子也不至于会这么艰苦。我别的什么都好,这辈子就是吃亏在容貌上了。” 徐夫人也觉得天生貌美的女孩子或许更得优势,但她更觉得品性要比容貌重要。 “长相都是天生的,你也不必纠结于此。何况,在阿母心中,你是最美的孩子。”徐夫人安慰。 但徐妙芝却并不因此而感动。 “算了,不说这些了。”徐妙芝冷冷道,“好在老天还算眷顾我,至少如今我有一子傍身。” 徐夫人想再说几句让她和太子好好相处的话,但见女儿这般姿态,话到了嘴边后,徐夫人又咽了回去。 又隔了几日徐杏来了东宫,身上还带着太子之前送她的那块玉石。 她打算一会儿探望完徐良娣后,就去崇仁殿找雁奴,然后顺便还给太子。 若是从前,徐杏是懒得到徐妙芝的宜秋宫来的。但如今情况不一样,徐妙芝生产了,她不入宫也就罢了,既入了东宫,自然是要先过来探望。 徐妙芝心里还是很嫉妒徐杏的绝色容貌的,但这会儿她要打起精神来对付徐妙莲,所以,对徐杏倒是没了之前的敌意。 “这有血缘之亲的总归是不一样的,危急关头就能看出谁是真的好。”一家母女主仆关起门来说话时,徐妙芝倒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幸娘你是人美心善,和有些人不一样。” 徐杏心里什么都明白,她不会真觉得徐妙芝是喜欢她。 她只循着规矩说:“多谢良娣夸赞。” 徐妙芝大概能猜到徐妙莲失宠于秦王的原因,她为徐妙莲失宠而高兴,故而就愿意给徐杏这个有功者几分好颜色。 又耐着性子坐那儿听徐妙芝说了几句好话后,徐杏这才离开。 离开宜秋宫往崇仁殿去,正好就在那里看到了太子。 徐杏既然想好了要怎么做,这会儿看到太子,她自然不会再逃避。徐杏走过去,大大方方朝太子行礼。 太子多少是了解身边这个女孩子一些的,自上次太极宫那边见到她时她对自己已经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态度,他就知道,她心里多半是有主意了。 而且这个主意,他也能猜到是什么。 所以,这会儿看到她人过来,太子直接对儿子说:“孤有话和杏娘说,你先出去玩。” 雁奴看看父亲,又看看徐杏,然后难得不黏着徐杏,乖巧的就先退了下去。 曹安有等几个内侍官也很有眼力劲,不等太子打发他们走,就直接默声行礼跟着雁奴一道退下。 徐杏从身上取出那块玉石,捧在掌心递到太子面前:“此物太过贵重,臣女不能收,特来交还给殿下。” 太子目光淡淡扫过她手掌,没接,只是又抬眸望向人说:“杏娘,孤想和你谈谈,你先坐。” 第45朵杏花 第45朵杏花 见太子把人都打发了出去,此刻殿内就只他们二人,徐杏心里也能猜到太子接下来要谈什么。 她也觉得是该谈谈了。 她一直都觉得太子殿下是个讲理的人,只要她把自己的顾虑和想法清楚明白告诉太子,想来太子是会尊重她的。 所以,徐杏只是细忖了一会儿,就谢恩坐下了。 徐杏坐下后,太子亲自给她斟了杯茶。还在正月里,天还很冷,她又是从外面过来的,太子让她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反正她和太子已经到了这一步,这会儿殿内又只他们二人在。徐杏倒没矫情,谢了恩后就接了太子递过来的茶杯,她抱着杯壁暖起手来。 太子这才说:“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孤的心意,想必你是一早就明白了的。” 徐杏纵再坦荡,但这会儿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且还谈及这种情爱之事,她总归还是很难为情。 于是徐杏垂着眼眸,并未看人,她轻轻点了点头后回答说:“是。”但她心里也有疑惑在,于是趁机认真问起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太子反问。 徐杏不想错过此刻男人脸上的任何表情,所以这才鼓足勇气抬起了眼睛来认真仔细的看着坐在她对面男人的脸。 “殿下为何会看上我?”徐杏问他。 但太子却笑了。 笑了会儿后,太子则认真回答她的问题:“你是孤有生之年所遇女子中最好的一个,孤难道不该喜欢你吗?” 被夸赞,而且还是被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这般高度的夸赞,本来是该高兴的。不过,徐杏这会儿心情却颇有些沉重,并不能真正高兴起来。 有个问题在她心中徘徊,她在犹豫该不该问。 太子看出来了她的犹疑,就直接道:“这会儿没有外人,你我之间没有尊卑之分。你想说什么,如实说就行。” 徐杏这才问他:“那殿下对先太子妃呢?”她表情认真且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她可是您的结发妻子。我虽未见过,但她能为了保护雁奴而死,想必是个极为值得尊重的女子。” 太子脸上闪过一丝异样,有片刻的沉默,但最后答得倒也真诚。 “郑氏端庄贤德,腹有才华,也十分聪慧,为人更是纯真善良。孤和她相识,是在大婚之夜。只是当时天下已乱,父亲有意起事,我便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和郑氏……聚少离多。再之后,攻下长安城本以为可以一家团聚了,没想到,她却在来长安的路上被敌军杀害。” 太子再提起有关先太子妃的这些往事时,虽有伤感,但情绪还算平静。 徐杏听后点点头,发自内心感慨了一句:“郑太子妃倒是可惜了。” 若郑大娘不死的话,如今坐镇东宫,东宫内院也不至于到如今连个掌事的女主人都没有。 至于太子为何一直不再续娶太子妃,徐杏不知道,她也不能问。再问下去,可能就牵扯到朝局上的问题了。 她也算是个识趣的,知道什么该问,知道什么不该问。 所以有关郑氏的这个话题,差不多到这里就算结束了。 徐杏心里能明白太子方才那几句话的意思,先太子妃自然是才德兼备的好娘子,只是太子和她相处的时日并不多。 郑氏在世时,夫妻聚少离多。后来总算可以不那么两地分居了,郑氏却又走了。 但即便如此,徐杏也不敢担太子这样的夸。 徐杏不想把主动权交在太子手上,于是她很聪明的另起了一个话头。 “估计殿下也查过我之前十五年的背景和经历了……”徐杏说到这里稍停了一下,就见太子挑了挑浓黑的眉,显然是被她说中了的。 于是,徐杏又继续和他说:“从我有记忆起,就是被关在屋子里,或读书识字,或抚琴作画。别的差不多同龄的孩子就算再苦,也是能有点自由玩耍的时间的。可我没有。” “我太渴望能够自由自在的活着了,我不想日后被锁在深宫中哪里都去不了。我想过简单自由的小日子,不必多富有,但一定要简单和睦。” “所以,你就选中了郑三郎,是吗?”太子突然问。 徐杏面露难色,她点点头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他,但如果他能为了我尽量去和家里争取一下的话,我想我不会轻易放弃。” 太子却说:“杏娘,若你要的那种自由,孤也能给你呢?只要你说一声,日后但凡你想去哪里,孤都不拦着。甚至会陪着你一起。” 徐杏摇摇头:“不一样的。” 其实她还想说皇室里亲人间关系复杂,父子不父子,夫妻不夫妻,兄弟不兄弟,哪里是想简单就能简单得了的。但这种话若真说出来,可就是杀头的罪了。便是太子再仁厚,她想太子也是有脾气和忍耐度在的,自然不会容忍一个外人去妄自非议皇室。 所以,徐杏今日的真心话也只能说一半。 太子不想把残酷抛到她面前,把血淋淋的现实给她看。但这会儿,太子还是不得不说。 “只是……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该知晓。你想要的那种生活,孤可以成全,但你觉得徐国公能成全吗?杏娘,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便是孤不说,你心里也是明白的。” 徐杏当然想过这个问题。 “我知道。所以,我才竭尽全力想去争取和郑三郎的这门亲事。郑家门第高,郑三郎也人品贵重,若郑家登门提亲,想他老人家也会答应。” 其实这会儿徐杏心里还在想,若是太子殿下能从中撮合一下她和郑三的亲事,情况就会好很多。但她觉得,想必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有这种宽容,所以也就识趣的闭嘴不提了。 太子这会儿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心中隐隐有股怒火在熊熊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心里酸,又难过,又生气,仿若回到了情绪躁动的十六七岁一样。 好在他理智尚存,所以也就没怎么表现出来。 但他也只能继续再给她一些空间,只会暂时不为难、不强迫。要他去成全她和另外一个男人,是绝对做不到的。 今天这件事,算是就此谈崩了。 太子不想一次就把关系搞得太死,所以他索性不再谈这个,只对徐杏说:“从前你只把雁奴一个当靠山,日后若再有什么委屈,可来和孤说,孤给你做主。” 徐杏认真想了想,觉得凭太子的警觉,他多半是看出了她对雁奴好的意图。 徐杏想解释一下她对雁奴好并不只是利用他,但又觉得这会儿太子都没明说,她若就这样唐突说出来,也很不好。 所以,徐杏只能不提。 没接太子的话,徐杏依旧要把玉石交还给太子。 但太子却说:“孤送出去的礼物从没有再收回来过。左右如今话都摊开来明白说了,你也不必再为此有心理负担。” 徐杏犹豫。 太子又道:“拿着吧。只是一块玉石,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如此,徐杏就拜谢恩泽,没再执拗的坚持一定要还。 但最后在徐杏起身要出去前,太子突然又问了她一句。 “那你看上孤这个人了吗?”他还挺介意这个的。 这个问题实在很不好回答,徐杏十分为难。 要说没看上,她敢吗?可要说看上了,又显得她很轻浮。 毕竟,论起来的话,他也算是自己姐夫。 虽然看起来太子并不喜欢徐妙芝,但徐妙芝毕竟是东宫良娣。而且,如今人家还为太子诞下了一个男婴。 其实徐杏觉得还挺奇怪的,太子这样的为人,哪怕再不喜欢徐妙芝,可如今她都为了给他生下孩子历过这样的生死了,太子怎会对徐妙芝半点怜惜之情都没有? 方才她从宜秋宫过来前,徐夫人还暗中拉着她说了几句话。说是自从徐妙芝母子从太极宫搬回东宫后,太子再没踏足宜秋宫探望过。 徐夫人的意思是,她和雁奴关系好,希望她能在雁奴跟前替徐妙芝美言几句。因为徐夫人觉得,自己大女儿之所以一直不得宠,就是因为曾经下手对付过雁奴。 但徐杏能感觉到,怕是事情并不这么简单。 太子看出了她的为难来,没再让她继续为难,就又说:“去找雁奴吧。” 又过了一段日子,皇后审理“除夕之案”的结果就出来了。没说当时姐妹二人具体是怎么了,就只是东宫秦王府各打了五十个板子。 徐妙莲由正五品孺人的身份降成了从五品的贵人,而徐妙芝替皇家诞下一男嗣,原是该要重赏的,但皇后说此番功过皆抵,徐良娣不赏不罚。 徐妙芝徐妙莲皆挨了罚,最气的就是徐国公。 他费尽心思送一个女儿去秦王府,原指望这个女儿可以独享秦王恩宠的。结果嫁过去这也没两三个月,不但失了宠,竟还被贬了位份。 而另一个女儿呢,原他还指望这个女儿可以母凭子贵,凭着一举得子能进一步坐上太子妃位置呢。结果这个孩子生的,就跟没生一样。 不说晋升位份了,竟连一点赏赐都没有。以至于连累得这个小公子的满月酒都办得冷冷清清,一点排面都没有。 徐国公为了这件事气了好些天,日日阴沉着脸,府上谁瞧见了都害怕。 徐杏虽也八卦着宫里的事,但却对结果并不在意。过完年后,这些日子她依旧十分辛苦的跟着师父练习马术。 整个正月里徐杏除了去了一趟东宫,其余时间都是呆在府内,再没出过一次门。日日习马术,还和过年前一样,早出晚归,十分刻苦。 等到过了正月,入了二月份,经过近两个月的苦心练习,徐杏的骑术已然进步了很多。 过完年,入了二月,郑四娘倒主动登徐家的门来找徐杏了。 郑四娘对之前中间两个月的突然断联也没做什么解释,见到徐杏后,她一如既往的活泼大方。得知徐杏这段日子都是在家练的骑术后,又惊又喜,忙拉了徐杏往徐家的马场跑。 徐杏和郑四娘赛了一程,虽然最终徐杏并没能跑赢郑四娘,但对她两个月间骑术的突飞猛进,郑四娘还是十分惊讶和好奇的。 徐杏就如实和她说了:“还记得你上次和我提过的女郎也可以打马球的事吗?又想起那回在宫里太子秦王和诸世家子的风采,我便也想学。想着,日后或许有一天我也可以上赛场打马球。” “所以,求了家里给请了最好的教骑术的师父来教我。纵我再笨,但师父好,且我肯吃苦,如今倒也算是入了门了。” “你还笨?”郑四娘嗷嗷叫,“方才我可险些都要输给你了!” 郑四娘停住脚步,站在徐杏面前认真打量起她来。 面前女子明艳娇媚,一身红袄更是衬得她美艳脱俗。偏长相如此娇艳却半点不俗气,很难得的,她身上也有大家闺秀的温婉气质,仿若她天生就是降生在豪族世家里的一样。 她自小在美人堆里长大,什么样的绝艳美色没见过?可面前这样的,她倒是头回见。 如此娇艳可人的小娘子,也难怪他那个一向沉闷内敛的三兄只见了一回面后就对其日日不忘寤寐思服。 甚至,还为此和家里闹了一场。整个过年也没过好,他小病了一场。 其实郑四娘觉得,徐家姐姐这样的女子,配自己三兄正好。 只可惜,郑徐两家有点恩怨,家中父母不同意。 郑四娘是挺想继续和徐杏结交下去的,所以,一出了正月,天气稍稍暖和些后,她就递了拜帖过来串门了。 这次倒也没什么目的,就是想继续拢住这层关系。 至于日后怎么办,也只能以后走一步看一步了。 其实三兄和徐家姐姐这种情况,最有效果的法子就是太子姐夫亲自出面为二人说和。她父母亲再反对,若是太子都发了话了,他们二老总会给太子面子。 只是……她为了三兄这事有亲自跑过一趟东宫,去求过太子姐夫。 太子姐夫没肯。 太子说,郑家和徐家两家的事,他不好掺和,也不想掺和。还说长辈们反对自有他们反对的道理,让她少跟着掺和。 本来郑四娘信心满满,结果被太子这几盆冷水一泼,她心里也没底了。 郑四娘临走前又和徐杏说了几句贴心的话。 “我是很喜欢你的,徐姐姐……我比你小一岁,以后就这么叫你吧?”郑四娘大方问。 徐杏笑着道:“当然好。能交你这样的朋友,我也很高兴。” 做异姓姐妹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但若是能做姑嫂的话,就更好了。 郑四娘再次唉声叹气,少不得要在徐杏面前抱怨太子几句。 “都怪太子姐夫,本来只他一句话的事儿。可我都为了我三兄去东宫那样求他了,他竟然眉毛都不动一下的就拒绝了。他从前最是温和好说话的人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竟这样难相处。” 郑四娘始终话没有说得太明了,但她相信,徐家姐姐这般聪慧的女子,无需她多言,她心中必然什么都清楚。 徐杏微低头垂眸,把脸上情绪都藏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又抬起头来劝郑四娘:“殿下自有殿下的思量和考虑,他这么做,想是有道理的。你也别自责生气了。” 徐杏虽劝郑四娘别气,但她听了郑四娘这几句话后,她心里倒是生太子的气的。 她知道自己这气来的好没道理,但就是难以控制住的生气。 很多时候她不免要自私的去想,太子就成全一下她和郑三郎怎么了?太子后宫也不乏年轻貌美的女子,又为何在明知道她并不想入东宫的情况下,还是要为难她? 他要什么样的女人要不着?可她错过了郑家,日后怕是再难寻到更合适的人家了。 而且,本来可能郑公夫妇只是不那么容易会同意这门亲事,但只要郑三郎一直坚持,郑公夫妇疼儿子,说不定就能松口。 但这会儿郑四娘去东宫找过太子,太子说的那几句话,和想表达的意思,郑公夫妇肯定都知道了。原只是家事,进退都可。如今太子发表了态度,此事不免要上升到国事。 郑公夫妇是十分在意太子的意思和态度的,如此一来,她和郑家三郎的事,日后是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徐杏因此心中对太子渐渐起了些怨怼,所以,当几日后东宫传来了要她随徐夫人一道入宫的旨意时,徐杏也是带着点脾气的。 第46朵杏花 第46朵杏花 太子之所以把旨意下落到徐家,也是因为他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见到徐小娘子了,他想见她。 想见她,但眼下这种情况多少还是不能过于明目张胆的。所以,太子好歹拉了个幌子。 下旨宣徐夫人入宫,顺便提了她一句,让她也进宫来。 自那次去东宫和太子谈崩了后,这些日子徐杏是一直关自己在家里的,哪儿都没去。除非太子亲自登门造访徐家,否则他想制造邂逅的机会都做不到。 细算起来,也有一个月时间了。 徐夫人在东宫照顾完长女坐完月子后就回家了,毕竟长女生产时亏了气血,这些日子呆在家里,徐夫人心里也是一直挂念着宫里。 所以这会儿得了太子召见的旨意,徐夫人自然很高兴。 徐杏却没那么高兴,甚至她都不太想去。 “你快去收拾收拾,这便随阿母入宫。”徐夫人喊了徐杏到身边来交代。 徐杏却道:“可能是前些日子日日早出晚归的练骑术,累着了,这两日便不太舒服。阿娘,今儿我便不随您进宫了,改日等身上养好了后,再亲自去东宫向太子殿下告罪。” 徐夫人倒好骗,她也没多想,听女儿说不舒服,忙就关心问:“哪里不舒服?你怎么也不告诉娘,娘好叫大夫来给你瞧瞧。” 这些日子,徐夫人一门心思都挂在了长女身上,难免对家里的这个要疏忽一些。 徐杏摇头:“也无大碍,我想多休息休息就好了。”又说,“太子殿下召见,原不该推辞的,只是若身上带着病去东宫,想也晦气。所以,殿下那里若是问起来,怕还得娘帮着解释一番。” “那是自然的。”徐夫人伸手过来,轻轻握住徐杏手,关切说,“你也不必担心,太子殿下是个温和好脾气的郎君,你又不是无故不肯接诏的,他不会怪罪。” 这会儿心到底已经飞去了东宫,徐夫人暂时也无暇管徐杏,又交代了几句后,她立马动身离开了。 既然是托病不肯入东宫,徐杏总也得真装出几分样子来。其实也不必过分的装,自那日郑四娘过来和她说了那些话后,她倒是真有些病了。 不是身上的病,是心里的病。 觉得未来的日子没有盼头,日日不开心,做什么都总提不上兴致。 心情不好,便影响精神。精神不好,到底也就影响了气色。所以,如今阖府上下也都知道,幸娘病了。 如今二月,恰好又是冬春换季之际,常常时冷时暖,姿态绵软的小病一场,倒也不稀奇。 徐杏就这样真真假假的病了一场,府上到底还是请了大夫来给她瞧。瞧不出什么来,但大夫还是开了春日养生的方子来,让按着方子抓药调理。 不管是不是养生的,是药三分毒。再说也不好喝,徐杏喝了几日就没再继续喝。 徐护如今对徐杏这个妹妹倒有三分关爱,徐杏卧病在床这几日,徐护几乎日日都会过榕香榭来坐坐。徐杏卧躺在床上,徐护则坐在窗边的炕上,二人中间隔着一道屏风。 兄妹二人会隔着屏风说几句话。 这日徐护听说徐杏把汤药停了,过来提了一嘴。 “既然身子不好,该喝的药还是得喝。”徐护依旧坐在窗前,一边捧着婢子刚奉上的茶,一边以一副兄长的派头来劝徐杏,“知道药苦,但你喝完立即塞一颗蜜饯到嘴里就不苦了。不喝药,身子如何能好?” 徐杏是信她的这位兄长如今有些良心觉醒了的,此番对她的关心也是真的关心。但徐杏的心早被徐家一家人磨硬了,曾经受过的委屈,如今再怎么弥补,也是弥补不来的。 尤其是想到从前徐护对她满满敌意的态度,想到他在明知自己才是他亲妹妹的情况下,也还是对徐妙莲百般的维护,对她时刻的提防。 只要想到这些,如今再见他这样,她都觉得讽刺。 怎么,如今瞧出了徐妙莲的野心和狠毒,看出了她其实并不念徐家的养育之恩,所以开始知道反思自己的错了? 那早做什么去了。 “从小到大也生过好几回病,但每回都是自己挺过来的。如今可真是好,不过小病一场,竟能得兄长日日关怀。”徐杏语气轻糯软绵,有点有气无力,但却十分好听,“兄长大可不必担心,从前多少回死里逃生都挺过来了,这点小病我不可能熬不过去。” 又道:“何况,是药三分毒,再补身子的药也是药,不是什么好东西,能不吃还是不吃的好。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中有数,兄长大可不必挂念。” 徐护虽放荡不羁,又于功课学术上无甚功名。但,他人是不蠢的,多少话的好赖他能听得出来。 这些日子,不论他怎么主动、怎么弥补,这个妹妹,总是这样说话暗暗夹枪带棒,十分不友好。 徐护沉默了片刻后,又再主动近了一步。 “这些年,你受委屈了。”徐护说,“但我和二娘自小一起长大,当时突然告诉我说,她不是我亲生的妹妹,你才是。那一时间,我并不能接受。” “但如今,和你相处的日子久了,我自也是拿你当亲妹妹待。你要相信,二兄对你的所有关心,都不是虚情假意。” 徐杏静静听完,倒没执意说徐护这会儿是虚情假意,她只是问徐护:“除了大兄是自小跟在父亲身边建功立业长大的,大娘二娘,还有二兄,是不是三人打小一起在母亲膝下长大的?” 徐护以为她这是有兴趣听些有关他们从前的事,轻轻“嗯”一声,正颇有兴致的要和她继续说下去时,只听徐杏又道: “如此说来,倒是大娘二娘无情无义了。” 徐护脸上和煦笑容瞬间凝滞。 “何意?”他问。 徐杏道:“二兄二娘兄妹情深,所以即便我出现了,二兄依然只认二娘一个。大娘二娘亦是姊妹情深,可一旦大娘发现二娘要嫁秦王府,立马翻脸不认人。而二娘呢?只因当年大娘待字闺中时爱慕过秦王,便是如今她都早已是东宫良娣、与秦王府再无瓜葛,但二娘依旧不肯放过大娘,以至于除夕宫宴上二人大打出手,闹出那等天大笑话来。” “二兄说自己重情义,难道不是暗贬大娘二娘二人无情无义吗?” “你非得说话这样带刺吗?”徐护终是冷了脸,他“嗖的”一下站起身子来,背着手驻足望向徐杏的方向,“我无论怎么弥补,你都是不冷不热,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徐杏道:“二兄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不必弥补。你我兄妹二人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亲情缘,这是强求不来的事。你我从前什么样,如今继续什么样就行,谁也不必改变、不必迁就。” “何况,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徐杏也无所谓说出这句话来,她是实在不想和徐护上演什么兄妹情深的戏码,“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百般友善和主动靠近,又何尝不是带着目的的呢?” “王家三郎是你兄弟,你觉得自己家欠他一个娘子,如今徐妙莲是没指望了,所以,你便想我去填补那个亏空。” “或许你这些日子对我的好,是有想弥补我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对我的利用,不是吗?” “九言兄有什么不好?”徐护就不明白了,“他秋时就要下场科考,凭他的学问,高中是肯定的。只要考中进士,以后大小都是朝中的一位官员……王家如今不过就是有些落魄了,难道,就因这样你就瞧不上他了吗?” 徐杏都要被气笑了。 “二兄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二兄这话为何不去对着二娘说?当初和王家三郎有口头婚约的人,可不是我。” 徐护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又坐了下来,平心静气继续和徐杏说:“若是和二娘置气才不肯要王家的这门亲事的,倒大可不必。毕竟婚嫁乃是大事,事关你一辈子的幸福。” “二兄也不必猜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了,我今日只给你一句话,王家我是不会嫁的。”徐杏语气渐渐严肃起来,“你素来目光短浅,只能瞧见眼前的好,却并不能看到日后的祸端。王家于徐妙莲来说是良归,于我来说则是狼穴。至于原因为何,想不必我说,二兄心中也清楚。” “而且,你也别忘了,当初在京郊皇家别院时,那王夫人可是算计过我。” “我不求你能如别家兄长一样,为我遮风挡雨,我只求你别捡了火坑按头让我跳。” “我累了,想休息,二兄请回吧。” “幸娘,有关那件事,你不是说……” “小珍,送客。” 徐护还欲说,却被徐杏扬声打断。 小珍走进来,遵着自己主子的交代请了徐护出去。 徐护起身后仍驻足停了会儿,见徐杏再无反应,他这才懊恼的甩了袖子离开。 徐杏小病一场,过来探望她的人倒不少。王夫人母子来过,郑家郑四娘也来过,甚至郑四娘还给她带来了郑三郎的关怀和问好。 雁奴早在徐夫人入宫的第二日就过来了,这些日子,更是隔一天就过来一趟。 徐杏其实也没有大病,就是心里有些恼太子。可如今见因为自己的缘故,平白劳累了那些人,她心中多少也有些过意不去。 尤其对雁奴过意不去。 因为据她所知,雁奴虽然隔一日就到她的榕香榭来一趟,但他每日的功课都是一样不能落下的。日日早出晚归,然后带了课本来,在她这里边做功课边陪伴她。 “等我病好了我就去找你,你如今课业越发紧了,倒不必几乎日日过来。”雁奴伏在炕几上念书习字,徐杏则坐在他另外一边,有些无聊的在做一些小物件。 雁奴却还是那句话:“你生病了,我和阿爹都很担心你。只是阿爹政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便只能差我来日日陪着你。看着你一日日见好,我和阿爹才放心。” 徐杏知道,这些话肯定是太子教雁奴说的。太子想借雁奴的口,让她知道他对她的关心。 若他不是太子的身份,只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子的话,能得这样人物的上心,她会很高兴。可惜,他不是,他就是太子。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储君。 徐杏手上动作稍停,认真想了一想后,对雁奴说:“我和雁奴是朋友,能得雁奴如此关怀,我很高兴。但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我却是不敢劳他担心的。” “为什么?”雁奴不明白,“你和我阿爹不是朋友吗?” 徐杏解释说:“太子殿下身份极为尊贵,除了同样身份尊贵的几位亲王和公主外,旁人是不可以高攀和太子称朋道友的。” “这个我懂。”雁奴点头,表示理解,“平常去外祖家,外祖父母和舅舅表兄他们对我可亲切了,但对父亲,却是十分的恭敬。想来,就是因为父王身份太尊贵的缘故。” 徐杏十分赞同的点头,然后又说:“这是其一。其二,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日日为了国事政事操碎了心,已经够累的了。又怎么能,再为了我这点小事继续让他操劳呢?” “能有雁奴关心我,我就很开心了,实在不敢劳烦太子挂心。所以,日后你日日来陪我都行,但是晚上回了东宫后,就别把我们之间发生的这点细碎的小事告诉太子知晓了。” 雁奴已经听进去了,他觉得杏娘说的对。 “可是,那如果父王亲自问起来呢?”他清隽的白净小脸上,满是认真,“我每回回去,父王考问完我功课后,都会问几句的。” 徐杏给他出主意:“那你就说,这是我们作为朋友之间的秘密,不能说。太子殿下温和宽厚,最是讲理之人了,你不愿说,他肯定不会追问。” 雁奴点头:“我听你的。” 雁奴一直有把徐杏的话牢牢记在心中,等晚上回到崇仁殿,父亲考问完他一整日的功课后问起他今天在徐家的事时,雁奴就把徐杏教他的那套话说出来了。 儿子突然前后反差这么大,让太子有些微的怔愣。 但目光转动间,太子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想着她在病中还能有如此心思和他闹脾气,太子就觉得她还能有这份心情,说明也没坏到哪里去。 若是她闹一闹心情就能好些的话,太子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 所以,太子便笑着问雁奴:“为什么不能把你们之间的事告诉我?你从前不是都愿意告诉为父的吗?” 雁奴自有自己的道理和说词在,他认真望着父亲说:“父王,以后我和杏娘间的事,您就别过问了。您日日有那么多事要操劳,够劳心劳力的了,就别再关心我们的这些细碎小事了。” 太子静默片刻,面有哀伤,目露失望。 “看来,如今你们二人是完全拿我当外人了。”太子沉沉叹息一声,“也罢。既然如此,我尊重你们。只是,你们这样,为父很伤心啊。” 雁奴突然紧张起来:“父王,你别伤心啊,我们这样做,也都是为了你好啊。” 太子望着儿子,忽然笑起来。 “逗你的,父王没有伤心。”太子又正色说,“下次你再见到杏娘,就告诉她,她的好意,孤心里是领了的。并告诉她,能得她如此关怀和上心,孤感到心里很温暖,希望她日后可以继续保持。” 隔天,雁奴再去徐府探望徐杏时,就高高兴兴把他父亲的话原封不动的全告诉了徐杏。尤其是最后一句。 第47朵杏花 第47朵杏花 “父王一开始还有些生气呢,觉得是我们孤立他。不过后来,在我的劝说和解释下,父王才又重新高兴起来。” 雁奴说的天花乱坠,添油加醋,尽可能在不夸大事实的情况下去表自己的功劳。 “杏娘,总之现在我们有自己的小秘密啦。”雁奴依偎在徐杏身边,特别高兴,“杏娘,你对我们父子可真好,你以后一定要继续对我们好哇。” 徐杏面露难色,笑容僵硬。 她以为自己在太子殿下面前耍了一回小聪明,却没想到,竟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徐杏也趁此机会冷静反思了一下自己。可能是真的对太子之前的言行很恼怒吧,也可能是知道有雁奴撑腰,且太子又对她颇有好感,她便有恃无恐起来。 竟糊涂的做出了那等教唆皇孙的事来。 其实这会儿沉下心来细想想,此事可大可想。凭太子的警觉和智慧,他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太子没和她计较罢了。 徐杏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一定不能再如此糊涂。 闺中“养病”半个月,再不出门,就要惹人疑心了。何况,看着雁奴这么辛苦,她也不忍心。 已是二月末的早春季节,天虽还有些冷,但每日正午日头足的那一个时辰还是很暖和的。自从“病”好了后,徐杏日日吃完午饭都会出来走走。 多出来走走,多散散心,多呼吸了干净新鲜的空气后,徐杏觉得心情又好回来了。 她在心里和自己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世上不管什么烦恼,都总能有法子解决的。日子再差,还能差得过从前在风月楼的日子吗? 她觉得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无可厚非。但相比于所处环境来说的话,最重要的还是人的心态。 若有一个凡事都能乐观积极的好心态,其实这日子就差不了。 这些日子太子对徐夫人倒是格外开了恩,准她随时都可以去东宫探望徐良娣。 徐夫人为此还特别高兴了一场,觉得虽然如今太子可能还是记着从前大娘害过公子佼的仇,还是对大娘不太好。不过,大娘总算是冒着性命危险也给他生下一个儿子来了。 太子如今能对她如此格外开恩,想也是念在大娘的面子上。 所以,每回徐夫人去宜秋宫时,更是要变本加厉的叮嘱徐妙芝,让她好好收敛自己的脾气,别再跟太子对着干,让她好好过日子。 徐夫人第一次这样说第二次这样说的时候,徐妙芝忍了。但这几日阿母几乎是日日过来,且日日在她耳边念叨这些,徐妙芝难免也被念得烦了。 “太子从未碰过我,母亲可知!”徐妙芝被念叨的烦得脱口而出。 但话一出口,她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在说什么,立马就后悔了。 徐夫人虽不太聪明,但话还是听得懂的,她忙问徐妙芝:“什么意思?” 徐妙芝这才打起马虎眼来,也不敢再看母亲,她只是挪了目光看向别处去,然后尽量找补说:“母亲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你总说太子温和好脾气,却不知这些都是他装出来迷惑人的假象。他对我到底如何,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 “阿母你知不知道,每回你这样夸他,我都很生气。所以,你以后来宜秋宫可以,但不要再说这些没有用的话。你若再说,索性日后就不要过来了。” 徐妙芝的突然激动,吓到了徐夫人。 “大娘,你若受了委屈,你和阿母说啊。”徐夫人态度软下去不少,但又说,“你现在的脾气是越来越厉害了,男人哪个受得了?而且太子也没有多宠爱别的姬妾,你如今在东宫位份又是最高的。阿母想,你还是……” “够了!”徐妙芝突然摔了一个茶杯,吓得徐夫人险些立马在她跟前跪下来。 正好这个时候,太子过来了。 徐夫人还没缓过神来呢,就突然又瞧见太子。她一时脑子没转过弯儿来,就过去跪在了太子跟前,行了大礼。 太子见状忙俯身亲自扶起徐夫人,并让她坐。 太子说:“夫人是有品阶的诰命夫人,又是孤的长辈,怎可给孤行如此大礼?快快请坐。”说罢,太子亲自扶着失魂落魄的徐夫人坐下。 这是自从太极宫回来后,太子第一次造访宜秋宫。 徐妙芝也没想到太子会过来。 也还正巧遇到她对自己阿母发火。 愣了会儿后,徐妙芝连忙过来请安。 “良娣也不必多礼,起身吧。”太子神情淡漠的唤了徐妙芝起后,转身坐去了上位。 目光在洒了一地的碎瓷片上落了会儿后,太子看向跪在地上的几个奴仆说:“都起来,别跪着了,把地上收拾干净。” 奴仆们遵命后,赶紧过来收拾。 地上收拾干净后,太子这才看向徐妙芝问:“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把徐夫人吓成这样?” 徐妙芝站着回话说:“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家里的事。也怪我,是我脾气不好,这才吓到了阿母的。” 然后突然跪下来,求太子说:“阿母这段日子日日过来,也挺累的。知道是殿下好心,不过,真不必让阿母日日过来探望我。还如从前一样,一个月来一回也就够了。” 太子说:“准你们家这个恩典,原是体恤你。但如今你不领情,也就罢了。” “多谢太子殿下。”徐妙芝谢恩。 徐妙芝有些怕太子,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问了出口。 “殿下政务繁忙,这会儿过来,不知道是为何事?”徐妙芝小心翼翼问。 太子把徐妙芝面上的战兢看在眼里,把她心中所想猜得一清二楚。 他闻声微挑唇静笑一下后,缓缓道:“孤过来看看信儿。” 徐妙芝交握在一起的手一紧,目光便左右转起来。情急之下,她总算寻到了一个借口。 “殿下来的可真不巧,信儿方才吃了奶后睡下了。” 太子本也不是来探望他们母子二人的,他也懒得再与她周旋,只又转向徐夫人说:“既如此,夫人随孤一道出去吧。” 徐夫人这会儿心魂还未定,太子说什么她就照做,早也忘了要劝太子和自己女儿好好过日子。 出了宜秋宫,太子又陪着徐夫人走了一段路,顺便也说了几句。 “是孤欠考虑了,这些日子,劳累了夫人。”太子温声说,态度十分谦和。 徐夫人忙道:“这是殿下对良娣、对我们徐家的恩赐,我们感恩还来不及呢。”又想到女儿方才说的那些话,徐夫人到底心疼女儿,又替她向太子请罪说,“良娣打小心直口快,她是心疼我才那样说的。其实,她心里也是很感激殿下的恩赐的。” 太子只淡淡笑了笑,没接徐夫人这句话,而是继续说自己的。 “的确是孤的疏忽,所以,日后还是按着良娣说的吧,夫人一月入一次宫就可。正好,这些日子累着了,也可在家中多歇息歇息。” “是。”徐夫人应下。 太子又道:“夫人想表达对良娣的爱,方式有很多种。信儿是早产,身子难免羸弱了些,夫人不如去寺中替他祈福。正好春天到了,渐渐暖和起来,多去郊外散散心透透气,对身子也好。” 徐夫人忙说:“多谢殿下提点。” 徐夫人本来就是比较信佛之人,经太子这么一提点,回到家后的徐夫人,立马就安排起出门上香祈福的行程来。 得知小女儿身子也大好了后,徐夫人便也喊了徐杏到身边来。 “过两日阿母打算出城去寺庙上香,你既大好了,随阿母一道去吧。”徐夫人说,“这两三个月来你总躲在家里不出门。总不出门,没病也得憋出三分病来。正好如今天气也暖和了,阿母带你出门散散心去。” 徐杏也的确觉得是在家憋得有些久了,所以答应了下来。 徐杏随母出城拜佛已是三月份,不似二月还有乍暖还寒的时候,三月早是春暖花香。 倒的确是个适合出游散心的好季节。 嫌马车两侧的车帘挡住了外面的好春光,所以,一出了城,徐杏就做主把两边的车帘卷起来了。外面混着花香的暖风,瞬间争先恐后挤涌进来。 徐夫人看着女儿的鬓发被风吹起,她伸手过去替她理了理,而后顺势抓住女儿手。 “还记得……上次出城拜佛的时候,是第一次瞧见你。”明明就是几个月前的事,但如今想起来,徐夫人却觉得恍若隔世,“当时去金光寺烧香祈福,是为了大娘。这次去虽也是为了大娘,但娘心里也是有你的。” 徐杏一听这个开场就暗叫不好,果然,紧接着,就听她娘又说:“其实九言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你嫁给他,绝对会幸福的。” “娘知道,他从前心里有二娘,你怕他日后会因此而怠慢你。但娘有特意问过他,他说既然他和二娘无缘,他会顺应天意。日后娶她人为妻,必然一心一意待之。” 徐杏皮笑肉不笑:“那就祝福他日后结个良缘,一辈子夫妻和睦恩爱。” “可娘觉得你和他甚是有缘。”徐夫人似是带着什么任务来的一般,说起此事兴头甚足,“娘和你王家伯娘约好了,今日你王家伯娘会带着九言也过来进香,到时候,你和九言见了面好好说说话。” 徐杏心累,直言问:“阿娘不知道阿爹心中所想吗?阿娘能做得了主?” 徐杏是想暗示徐夫人,让她有这个时间和心情在这里折腾,不如趁早去和徐国公商议商议,免得操劳一场,最后却是白费心机。 但徐夫人却没领略到徐杏话中意思,她态度强硬地说:“他做主了大娘二娘的婚事,如今又如何?也没见大娘二娘谁过得好。” “幸娘你放心,你的婚事一定是阿娘给你做主。若你爹定要插手,阿娘就和他闹。” 徐杏是相信徐夫人闹是有些用的,只是,王九言并不是她的良归。 “阿娘是真心想为我好,还是只是觉得辜负了王家,欠他家一个媳妇,就想我去顶替?”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徐杏觉得自己再不对徐夫人说些难听的话,她可能还觉得自己好拿捏。 徐夫人一时语塞,然后才说:“当然是为了你好。幸娘……” “若是真为了我好,我的夫婿还是让我自己挑吧。”徐杏打断徐夫人的话,此刻脸上也没什么笑容,语气也是冷冰冰的,“我记得我之前有和阿娘分析过,我顶替二娘嫁去王家,是一定不会幸福的。” “如今重复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但我的态度却是坚定的。” 徐夫人性子软,也胆小。之前徐杏对她好言好语又日日笑脸相迎时,她没觉得有什么。 如今见这个一向温软好言的女儿竟然也有生气的一面,徐夫人不免就紧张了起来。 “幸娘,你先别生气。你若是真的不愿意,阿娘不为难你。不生气了好不好?”徐夫人忙搂住了人,哄她说,“看你长得这么漂亮,该是开开心心的才好。娘带你出门,本来就是希望你能高兴一点的。若不但没让你高兴,还让你伤心了,可真是为娘的错。” 徐杏半真半假的,这会儿倒是哭了起来。 徐夫人见状,就更慌了。 一边匆匆抽帕子替她拭泪,一边着急说:“可怜见的,怎么还哭了?想必是真委屈。阿母真错了,你别往心里去。” 徐杏就顺势伏在徐夫人胸口:“那阿母答应我,日后再别提要我嫁去王家的话。” “好!阿母答应你。”徐夫人这会儿什么法子都没有,只能妥协。 徐杏心想,过完年她十六了,别的世家女早在十三四开始说亲,最晚十六七也得定下了吧? 可她因为情况特殊,到了十五才开始说亲。 如今年过完了,天也暖和起来了,她娘又有时间了,估计要不了多久,也该重操旧业,继续操心她的亲事了。 除了徐夫人心中记挂着她的亲事,还有徐国公。在徐国公眼里,她如今可算是一块肥肉。 徐杏心想,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得主动出击,为自己争取机会才行。 到了金光寺所在那座山的山脚下,徐家马车停下,徐杏从马车上出来时,果然就瞧见了王家母子等候在那里。 其实徐杏心里倒是佩服这个王夫人,堂堂太原王氏的当家主母,如今竟然能屈尊到这种地步。 若搁二十年前,徐家给王家提鞋都不配吧? 可如今,王夫人竟能为了得到一门亲事,这般委屈自己。 徐杏读书时各种书都有所涉略,在那种环境下长大,她也十分敏感。会察言观色,更懂人心。 她知道,王夫人这会儿越是肯屈尊,她心里对徐家的恨意就越多。如此的话,日后一旦得到,她定会把这份恨放大千倍百倍,然后强加到无辜的人身上去。 那一世,她没有这样的先见之明,徐公夫妇说要她嫁,她就嫁了。王徐两家联姻,还算顺利。 可那种情况下日后的王夫人都那样待她,何况今时今日。 王夫人是聪明人,她的态度王夫人该是心中有数的。此刻在王夫人心中,她肯定是那个不识趣的。不过一个义女而已,竟也敢瞧不上他们王家。 日后的这笔账,定会变本加厉还给她。 但王夫人真的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她面上功夫真的做的面面俱到。 也难怪,难怪徐夫人会被她的表象所蒙蔽。 王夫人一如既往的,看到徐杏就来拉她手,对她嘘寒问暖。 “前些日子你病了,我心跟火烧的一样,可着急了。如今见你大好,我心里的这块石头可算是落下了。” 王夫人一边紧紧握住徐杏手说,一边望向一旁徐夫人:“这么美若天仙的一位小娘子,若真日日病着,可真是叫人心疼得很。” 徐夫人有些尴尬,因为她知道女儿不喜欢王家母子,这会儿王夫人却对女儿如此自来熟的亲热。 “就是换季时可能着了些寒气,其实也无大碍,养养就好了。”她也不愿继续站在这里,“快上去吧,去的早,说不定还能听住持方丈的课。”顺势,她从王夫人手中拿过女儿手,她牵在了手里。 王夫人手一顿,继而又恢复了方才的笑容。 三位女眷走在前面,一并并排往石阶上去。王九言沉默跟在后面,始终落了三层石阶。 只是时不时的,他会抬头看一眼前面走在徐夫人身边的那位素衣妆扮的女子。 有些日子没见了,而那个梦,他之后也没再做过。只是,有过那回后,如今本能的觉得和她亲近了几分。 家里给他安排这样一门亲事,他心中是接受,并且也隐隐期待。 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做梦前,他虽觉得这位徐小娘子容颜绝色,但却从未起过非分之想。可做了那样的梦后,他便对她日夜思念,不能忘之。 若不是他不信神鬼之说,都要疑心她到底是不是人了。 徐杏万没想到会在寺庙里遇到太子,当突然看到正朝她这边走过来的一大一小两位郎君时,徐杏有一瞬恍神。 但细想想也能明白,除非她不出门,否则只要她出门了,凭太子的手腕,如何查不到她行踪? 徐杏脸上没有更多的表情,只是随母过去请安。 请完安后,徐夫人笑问太子:“殿下也是来听住持方丈讲经的吗?” 太子说:“孤是带雁奴出城来散心赏桃的,这里后山有一片桃林,如今三月天,正是山里桃花初开之际。” 徐夫人点点头:“殿下倒有闲情雅致。”又说,“那我们便不打搅殿下和公子了。” 雁奴却过来拉徐杏:“杏娘,你随我和阿爹一道去。” 第48朵杏花 第48朵杏花 徐杏这会儿有些犹豫,太子当着这么多人面借雁奴的口邀请她一起共赏桃花,如果她答应的话,就是让王家母子知难而退。 徐夫人单纯,什么都看不出来,但王家母子不一样。 按理说,她该接受太子的这个好意。 只是…… 只是若是为了摆脱王家就要入东宫的话,她心里指定也是不愿的。 在她心中,王家和东宫都不是好去处。 正当徐杏犹豫迟疑之际,徐夫人倒是大方替她答应了下来。 “既是公子邀你,幸娘,你便去吧。”徐夫人说,“你大病初愈,娘带你出城本就是带你出来散心的。既偶遇公子,你便随公子一起去玩儿吧。” 徐杏还在犹豫:“可是,说好了是陪阿母出来烧香拜佛的。这当着佛祖的面,怎好贪玩。” 徐夫人却笑了,朝着寺庙正堂的方向双手合十嘴里念了声“阿弥陀佛”后,又对徐杏说:“佛祖宽宏大量,定不会跟你一孩子计较的。你有这个向善的心就好。有这份心,可比烧多少香拜多少佛都有用。” 徐杏还没接话,雁奴就过来伸手拉徐杏了。 “后山的一片桃林是庙里僧人亲手栽种的,林里有僧人盖的草舍,还有一汪池塘,可以自己钓鱼。我方才都和阿爹去看过了,可美了,简直堪称人间仙境!”雁奴夸大其词,一本正经诱惑。 见杏娘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都这么说了,她竟然还是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简直和平常判若两人。雁奴索性也不再费口舌功夫,直接趁徐杏没在意,笑嘻嘻的拉着人就跑。 徐杏没想到雁奴这么皮,吓得惊呼了一声。 但雁奴瞧着年纪小,力气却挺大,她也难挣脱开。 算了。 既然后山有花有水,还似人间仙境,又是好不易出城来一趟的,那就去玩玩吧。 徐杏和雁奴做了保证不会跑后,雁奴这才放慢脚速,二人便并排缓行,开开心心的朝后山去。 望着女儿身影,徐夫人倒挺高兴的。 从远处收回目光,徐夫人望向仍旧近在面前的太子说:“这孩子今日心情不好,方才过来的路上,还哭过。亏得有公子在这里陪她玩,看她心情好了很多的样子。”又说,“一会儿,怕是还得殿下您多费心照拂几分了。” 太子静笑颔首:“夫人请放心。” 说罢,又朝一旁王家母子望去,太子倒是也关心了王九言几句。 “王家太公有惊世大才,前朝时便闻名天下。只是如今年纪大了,圣人也是体恤他年迈体弱,才愿其能安享晚年。听说王三郎惊才绝艳,颇有其祖父当年风貌,孤拭目以待。” 王九言忙抱手弯腰行礼,回太子话道:“殿下谬赞,草民不敢当。” 太子则说:“你们王家往上细数,出过九位宰辅,正三品往上的官员,更是不计其数。家风如此,你又能差到哪儿去?” “孤听说你今年秋时会下场,孤等着你的好成绩。” 王九言再拜:“草民定竭尽全力,不让殿下失望。” 交代了几句后,太子便转身道别。 身后,王徐两家一干众人齐齐行送别礼。 送走了太子,一道继续往前走时,王夫人状似随意地问了徐夫人几句。 “幸娘和东宫关系一直这么好吗?”忽然想起之前住在皇家别苑时,东宫的这位公子好像就挺喜欢粘着这位幸娘的,王夫人又道,“公子佼看起来真的很喜欢幸娘啊。” 徐夫人没察觉到王夫人是在试探她,所以她知道什么也就都说了。 “幸娘初来家里时,和公子佼左右而居,当时二人关系就挺好。”她叹气,语气中有疼惜,“幸娘这孩子,从小命苦。如今能多一个人疼她,我心里也很高兴。” 王夫人笑着点头:“像她这样恬静温柔又貌美的女子,很难有人不喜欢。”忽然问,“只是你说她方才来的路上哭过,所为何事?” 徐夫人一愣,忽然就有些慌了。 她避开王夫人眼睛,只笑着打马虎眼说:“前些日子不是病了么?其实还没好全。今儿路上也不知怎的,好端端就哭了。” “不过没事。孩子嘛,伤心来的快,好的也快。你瞧,她方才随公子佼去的时候,多开心?” 王夫人内心轻哼了一声,一副瞧不上的样子,但面上却丝毫不显露。 她说:“幸娘过完年也十六了吧?虽还很年轻,但也不算小了。” 徐夫人以为她这会儿提年纪,怕是又要说定亲的事。幸娘今儿才为此事哭了一场,徐夫人这会儿不想提这个,就立马生硬的转了话题。 王夫人是仔细又敏感的性子,见她都还没说什么,徐夫人却生怕她要提出什么一样,立马转了话。王夫人心中十分气恼,只觉得这徐家阖府都没一个好东西,实在欺人太甚。 雁奴没骗徐杏,寺庙后山的确有一片桃林。如今正值浓春,山里的桃花才初初开出苞来。 含羞待放的样子,甚至美丽。 后山不仅有雁奴说的池塘和草舍,还有一大片菜地。田埂间,几个穿着僧衣的小和尚正在挑水浇菜。 这样好的田园风光,正是徐杏闲暇时所向往的生活。 徐杏和雁奴一高一矮,两人并肩走在前头。雁奴仗着自己是先来的,比徐杏了解这里,每到一处他都会指指点点的给徐杏介绍。 小嘴叭叭叭,说个不停。 徐杏倒也很配合,不论雁奴说什么,她都会给出夸张的表情,然后表示自己很期待、很高兴。 太子早就追上来了,这会儿正负手缓步跟在二人身后。 前面二人谈得甚欢,倒没在意到太子。 太子静视着前面巧笑倩兮的女孩子的侧脸,一时,他也安静笑了。 如果这就是她偶尔向往和憧憬的生活的话,那么,他是能够给她的。 池塘边早准备好了鱼竿、鱼食和装鱼的鱼篓,快到时,雁奴迫不及待的拉着徐杏就往池塘边跑去。跑到池塘边后,他把自己和阿爹特意为杏娘准备好的可以遮阳的帷帽拿起来给徐杏,然后让她坐自己旁边的位置。 雁奴选择坐在了中间,他要左边靠着阿爹,右边靠着杏娘。 “我们这是……要钓鱼吗?”徐杏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怎么出过门,何况是出来垂钓了。 不得不说,此时此刻的她,心情是激动的。 雁奴则一脸认真地说:“我阿爹说,要入乡随俗。瞧,这里的僧侣都是自己动手种菜吃的。今天我们既然来了这儿,就不要假以人手。不要人伺候侍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徐杏觉得很有趣,可是…… “可是这里也隶属于金光寺,我们就这样名目张大的钓鱼杀鱼做菜,不太好吧?”寺庙里肯定是不允许杀生的。 “不杀啊。”雁奴说,“钓上来后再放生回去,我们就是享受一下这个垂钓的过程。” “是不?阿爹?”雁奴突然冲徐杏身后喊了一句。 徐杏见状,忙侧身去瞧。瞧见太子已经过来了,她忙俯身请安。 太子又朝徐杏走了几步,直到二人间隔的距离不远不近后,他才对她说:“既是入乡随俗,今日没有当朝太子,也无徐家千金。你我皆是一样的人,无需拘谨多礼。” 徐杏心里不敢认同,但也不会反驳。 “是。”她说。 好在雁奴坐在了中间,把她和太子隔开了。所以整个垂钓的过程,徐杏还是享受又开心的。 鱼儿上钩时,她兴奋激动的情绪藏都藏不住。久无动静时,她见雁奴和太子一会儿就有收获一会儿就有收获,她也会着急。 把想赢的心思赤—裸裸明晃晃的表现了出来。 快到正午时,日头有些晒了,太子便提议把钓上来的鱼都放生,然后去桃林里走走。 而这个时候,太子便有机会和徐杏说了几句。 见雁奴被太子支开先往前面跑去了,徐杏就知道太子准是要过来找她说话了。 果然,雁奴才走,太子就渐渐朝她靠近了过来。 左右这里没外人,远远跟着的几个侍婢奴仆,也都是彼此的亲信。所以,徐杏倒没刻意避开太子避嫌。 太子也没一靠近来就和徐杏说话,而是与她一齐并肩安安静静走了有一会儿后,才说:“你若是愿意,日后孤可一个月领你来过一日这样的生活。” 徐杏考虑的东西很多。她不想入东宫,也不仅仅只是因为怕被一辈子圈养在宫里,暗无天日。 她不想入太子的后院,其实是有很多原因的。细数起来,极为复杂。 “殿下的一片心意,臣女着实感念在心。能得殿下如此费心劳力的照顾,想臣女此生都难以忘记。只是……”徐杏很认真的在和他说,“只是臣女真的不想入东宫。” “不是因为殿下不好,相反,这天下儿郎,又有谁能和殿下相提并论?是我的问题。” 太子大概能知道她的心结在哪儿,只是如今,有些话他还不好同她说。 凡事得以大局为重,太子还不至于为了美色,而置大局于不顾。 何况,他也希望她可以简简单单的生活,很多事情,她不知道肯定比知道要好得很多。 太子心中有数,该说的他会说。但暂时不该说的,他在她面前只字也不会透露。 “秦王的心思,你可知?”太子突然问。 “秦王?”徐杏有些糊涂了。 她并不认为她和秦王有什么交集。 而且,徐妙莲不是才嫁去秦王府吗?秦王再好美色,也不可能不过短短数月就一连娶徐家两个女子。 但若秦王没这个心思,太子也不会这样问。 一时间,徐杏倒是慌了。 秦王与旁人不一样,若秦王也看中了她的话,她不想入秦王府,就只能求太子救她。 若二者比起来的话,肯定是东宫后院要比秦王府后院干净许多的。 但这是最后的退路。 若是可以,她哪处都不愿去。 知道她这会儿慌起来了,太子倒也没用很严肃的语气和她说话,免得把人吓到。 所以,太子就如话家常一样,同她说道:“徐贵人初入秦王府时十分得宠,但秦王宠幸其一段时日后,就突然冷落了她。你可知为何?” 徐杏敛眸,细细想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后,她才说:“他觉得是父亲欺骗了他。” 徐杏想,定是那日在皇后寝宫秦王见到了她,觉得她比徐妙莲好看,所以就觉得是徐国公父女合伙欺骗他,故而就冷落了徐妙莲。 本来徐杏觉得,秦王虽风流,但只要徐妙莲入了秦王府,秦王便不可能再打她的主意。 但现在看,倒是她错了。 太子点到即止,又承诺:“你放心,有孤在,秦王必不会得逞。” 徐杏这会儿在想别的事,有些心不在焉。对太子的承诺,她也只是轻轻“嗯”一声敷衍了事。 她没在意太子,但太子却是时刻在意着她的。这会儿见她神色紧张,似是心中藏着事,在琢磨着什么,太子眉心轻蹙。 他知道,她心里定是又在琢磨着些什么了。 这几日天气都很好,日日都是艳阳高照。 从山上寺庙拜佛回来后,徐杏又恢复了“病”前的日子,又开始日日早出晚归的练习起骑术来。 想着她在病中时郑四娘来探望过她两回,且第二回来的时候,还带来了郑夫人的口头关心。所以,这两日徐杏亲自给郑府下了拜帖。 她在病中时,郑家人都关心她。如今她病好了,自当该带着厚礼亲自登门道谢。 但徐夫人得知女儿要去郑家时,心里也还是有些惊讶。 虽然郑府的四娘和幸娘近来走得颇近,但毕竟郑徐两家存在利益纠葛。尤其是如今大娘还诞下了个男嗣。 郑四娘来徐家,徐夫人从没想过要去害她。但自己女儿若是去郑家,徐夫人则很担心郑家会对女儿不择手段。 虽然郑公夫妇行事正派,但徐夫人总是有这种担心在。 “非得去吗?”徐夫人问。 徐杏是故意选在早上请安时说的此事,正好徐国公也在。 徐杏就是想看看她爹徐国公的态度。 太子和她说,秦王对她起了心思。她想看看,徐国公到底知不知道此事。 若是知道的话,他的选择又是什么。 但很可惜,这徐国公是只老狐狸,徐杏并不能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徐杏回徐夫人话道:“拜帖已经递过去了,不去怕是不行。” 徐夫人纠结了一会儿,然后说:“既然这样,那娘陪你一道去吧。” 徐杏拒绝:“女儿一个人去就行,不必劳累阿娘。” 徐夫人还要说,一旁徐国公总算开口了。 “既然幸娘体恤你,你就领了她这个情吧。何况,如今咱们徐家也不比郑家差,你也不必屈尊登人家的门,不请自来。” 徐夫人想了想,好生嘱咐了徐杏几句后,也就作罢。 在自己婚约一事上,从前徐杏从未主动过。便是知道郑三郎看上了她,她也是在等着郑三郎主动,她则全程被动。 但如今眼见群狼环绕,若她再不主动出击,替自己争取一门好的亲事早早定下,怕日后真的就不再有能主动的机会了。 既郑三郎不再借郑四的名义约她见面,那她就主动去郑府见他好了。 带着目的去郑府,徐杏也自有自己的由头在。一来是备了厚礼亲自登门致谢,二则也是如今她骑术早已大有长进,她想约着郑四娘一起骑马。 对徐杏的登门造访,郑家阖府诸人心思各异。 郑三郎和郑四娘自然是高兴的,但郑夫人则是觉得徐杏来者不善,对她颇有些敌意在。 徐杏早在来之前多少也能猜测到郑夫人心中所想,但她如今管不了这许多了。若是她往前搏一搏,或许还有机会。若是连搏一下的野心都没有,她这辈子的命运也就注定如此了。 第49朵杏花 第49朵杏花 若是争取了,日后就算仍是失败,那她也不会后悔。 若是连争取都没有争取,就这样任由命运对她践踏,之后的几十年,又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呢? 人活着,有时候总归是要和命运抗争一回的。 而且,她也不想和郑家打持久战。虽说郑家门风正,且郑夫人郑四娘人也都很不错,还是太子外家,郑三郎又对她有情意……各方各面,都是最好的选择。 但若是郑家实在无望,她也不想把时间一直耗在这里。 只是,眼下有一个这样的最好的机会,不争取的话,她实在不甘心。 虽说是给郑四娘下的拜帖,但既过来了,肯定要先去给郑夫人请安。 徐杏去郑夫人院里请安时,郑四娘和郑三郎正好都在。 漂亮的女孩子总是会让人赏心悦目的,本来郑夫人觉得徐杏此番来者不善,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但这会儿瞧见人时,见到这么一位年轻貌美的娇滴滴小娘子时,她心情多少也是好了不少的。 不免又要想,但凡她不是徐家义女,哪怕她只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她都不会反对这门亲事。 只可惜,郑徐两家,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握手言和的。 郑夫人心里这样惋惜着,面上却一如既往和颜悦色。 “快坐吧。”打从徐杏走进来后,郑夫人目光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只觉得这样的人儿只是瞧着都能让人心情愉悦。 徐杏道了谢捡了郑四娘下手的位置坐下后,郑夫人又关心她说:“你病才好没多久,今日又有风,你可得注意着些,莫要再着了风病倒才好。” 见郑夫人这会儿对她这样关心,徐杏心里还是十分感动又激动的。 她忙起身,又朝郑夫人行礼道谢。 “你既和四娘交好,又不是初客,就不必如此客气了。”郑夫人说,“难为你这孩子如此知礼数,我不过就是让四娘带了几声好,你竟亲自登门道谢。” 徐杏颔首回道:“夫人待我好,我敬重夫人是应该的。” 郑夫人点了点头,又细细打量了徐杏一番。 郑四娘是急脾气,她早想拉徐杏一道赛马去了。这会儿又见母亲和徐姐姐说这些客套话浪费时间,她等不及,直接起身说:“阿娘,你若有话和徐姐姐絮叨,那一会儿再叙吧。这会儿日头正好,再过会儿就要热了,我得和徐姐姐现在去赛马。” 郑三郎静坐一旁,这会儿心中也不免有些激动。 但他知道,便是要走,这会儿功夫也不是他提出同去的时候。所以,郑三郎只能一直静默不言。 郑夫人目光一圈溜过来,把儿子女儿心思都看得透透的。 想着这个儿子自小沉默内敛,凡事不争不抢不冒头的,如今难能有为自己争取一回。前些日子,他竟还为此也病了一场。 郑夫人内心颇有些矛盾,总归于心不忍,于是就放女儿先走了。 得了准,郑四立即拉着徐杏就往外面跑。生怕再迟半刻,她阿娘就会反悔拽她回去一般。 见女儿都带着那徐小娘子走了,儿子竟还能这般沉得住气坐在这儿,郑夫人不免要望向儿子说几句话。 “你不也一道去吗?”郑夫人笑着问。 郑三郎垂眸静忖片刻,正要起身,郑夫人则率先又开了口,语气也较之方才稍稍严肃了些。 “三郎,娘和你说过,但凡她只是个小户女,白衣人家出身,娘都能点头同意。”郑夫人这会儿心里未必就能好受,“只是,她是徐家人。那徐国公父女何等歹毒心肠,他们可是害过雁奴的。雁奴是你阿姊留下的唯一血脉,是拼了性命才得以保全的。” “咱们家,和徐家是注定的仇敌。且如今那徐良娣还顺利诞下了一子,日后迟早要和雁奴争权夺位。你以为,日后你和徐娘子能不顾家里独善其身吗?” “你是郑家郎,她是徐家娘。两家注定是敌对的关系,你们就算这会儿是郎有情妾有意,日后也迟早会消磨掉这份情意。” “婚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不是你情我愿就皆大欢喜。” 这些道理,郑三郎都明白。 正是因为明白,所以他才为难。 但他活到如今十八岁,凡事不争不抢,如今就只是想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为妻罢了。 之前他以为徐娘子对他是无意的,但就今日来看,或许并非只是他的单相思。 若她不肯、不愿,他自当不强求。但若是她也有这个意思,他又怎能轻言放弃? “雁奴在儿子跟前提过,说徐家待徐娘子并不好。若郑徐两家日后真到了那一天,徐娘子必是能站在郑家这一边。” 有关这一点,郑三郎也想过。一是徐娘子不过只是徐门义女,且又是才入徐家不久的,想和徐家人也无甚感情。 二则是,徐娘子和雁奴十分交好。 单凭这一点,便是日后徐良娣之子要和雁奴抢什么,徐娘子的心必然也会更靠雁奴一些。 郑夫人叹息:“话虽如此,可那徐公人品实在拙劣。徐小娘子虽是个好孩子,可如今徐家收了她做义女,便是于她有恩的。她看着是个重情义的孩子,保不齐日后会如何。” “再说,你又怎知让徐小娘子靠近你,不是那徐国公打的什么鬼主意?” 郑三郎坚定:“徐娘子不是那样的人,儿子能看得出来。”又说,“她也实在可怜,还请阿母能容情,给她一个安栖之处。” 郑夫人反对的态度倒是没郑公那么强烈,眼下见人女孩子已经亲自找上了门来,又见儿子如此这般哀求。郑夫人想,就算不松口,也不能真把这二人各自圈起来,不让见面。 这不是他们郑家的做派。 所以,郑夫人说:“你们二人皆是重规矩守礼数的好孩子,阿娘信任你们。”郑夫人心中也隐隐有些怕他们二人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好破罐子破摔,所以才有此暗示。 但郑夫人也只是暗示敲打,倒没把话说得过于直接和难听。 郑三郎心中什么都听得清楚,他起身抱手说:“儿子坦荡,徐娘子也是好姑娘,还望母亲莫要有此猜疑,免得坏了谁的名节。”又说,“儿子这就去,回头再来给母亲请安。” 郑夫人笑笑:“去吧。” 郑三郎到马场时,徐杏和郑四娘已经跑马几圈下来了。 瞧见自己三兄也骑了马过来,郑四娘忙打马迎上去。徐杏见状,也跟着郑四娘一道过去。 郑三郎目光落在徐杏身上的时间始终是要比落在郑四娘身上多一些的,郑四娘倒也识趣,她主动说:“可不得了了,徐姐姐天资过人,不过就练了两三个月,如今骑术都比我好了。”她很夸张地说,“不行,我得要更努力去练习骑术。三兄,我的客人你暂时替我招待着。” 说罢,郑四娘立即一马鞭挥在马屁股上,“驾”的一声,就冲远了。 闹腾的郑四娘离开,只剩下两个同样是沉静性子的徐杏和郑三郎后,瞬间安静了下来。 郑三郎早在过来前就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但这会儿只他和徐娘子独处时,他不免还是不争气的红了脸。 自小到大,除了自家姊妹,他还从没与哪家的女郎这样独处过。 但郑三郎虽然有些内敛羞涩,不过毕竟是儿郎,他总不至于会羞得掩面而逃。 所以,这会儿就是再紧张,他也得强撑下来。 二人皆骑在高头大马上,这会儿徐杏一身红色骑装,娇艳夺目。郑三郎望了她几眼,见人朝他回望过来时,他不敢对视,就错开了目光。 徐杏倒是主动和他说话:“方才四娘说,过几日她会亲自组个马球赛,到时候捎带上我。可我总觉得自己不行。” 徐杏觉得二人骑着马安静搁这里说话也很尴尬,所以,说完那句话,她就率先夹了下马,然后紧紧攥着马缰,打马往前去,缓缓走起来。 郑三郎见状,跟了过去。 “你天资聪颖,又有耐力。但凡你想学,就一定可以做到很好。”郑三郎接她的话说。 徐杏则道:“天资倒是谈不上,不过,我的确挺能吃苦些。之前在宫里看了你们的马球赛,之后四娘又约我,我便起了兴趣。” 她懂男人,所以便适时夸郑三郎几句。 “若是哪日能打得如你一般好,我便满意了。” 郑三郎球技不差,但在那日,和太子秦王以及其他诸位出色的世家子弟比起来,他的那点东西未免就显得不够看了。 这会儿得心仪女子这般夸赞,他不可能听不出其中的话外之意。想着到底不是他一厢情愿,这会儿心里未免高兴。 “你若想学,日后我可以教你。”因情绪激动,郑三郎在说这句时,未免有些着急。 徐杏侧眸望了他一会儿,然后就静静笑起来。 徐杏之所以选中郑家,除了因为郑家家风正派,且郑夫人、郑家两位少夫人为人皆好相处外,也是因为郑三郎的确脾气好。 脾气好,人又斯文。 读过书,肯定明理。又是大家出身,品性指定不会差。 若再能全心全意捧着自己,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是她还在风月楼做姑娘时,想都不敢想的未来好夫婿。 今日此行,算是大有收获。下午坐在回程的轿子中时,徐杏心情没来由的好。 春意正暖,她忍不住要揭开车侧面帘子,去嗅一嗅这春日香甜的好气息。 只是说来实在太凑巧,她抬手撩开侧帘,静悄悄探了半个脑袋向外看去时,恰巧马车经过一处茶楼。 而徐杏习惯性抬眸往上看,就见茶楼的二楼处,此刻一个一袭素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负手垂眸向下看。 一个往上,一个向下,二人目光恰在这一刻撞上。 当看到熟悉的那张脸时,徐杏内心的喜悦戛然而止。连带着脸上那已跃上了眉梢的喜色,都瞬间僵住了。 笑不下去,但也不敢倏然就变脸。 于是徐杏只能目光十分自然的错开,就权当是没有看到人。然后过了一会儿,她再装模作样的放下车帘。 等车帘盖下,把马车内遮盖得严严实实后,徐杏这才咻的一下敛尽面上所有笑意。 这会儿心跳加速,一股慌张的不安全感,骤然席卷而来。 跟着一道来郑家的小珍瞧见了,忙关切问:“娘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徐杏摇摇头,却是依旧脸色煞白。 但她还是说:“无碍。” 今日太子约了人在这里谈事。 她去郑家的事他知道,但他等在这里,却不是算准了一定能见到她的。 只是知道她若回程,必然会途径此处。但她什么时候回程,马车经过此处时她是否会探头出窗,他却不得而知。 所以,方才那一幕对视,却也是他意料之外的事。 太子今日约的人叫魏种,他是东宫的谋士。年约四十,有惊世之才,但却不愿入仕为官。 当年,还是太子三顾茅庐,亲自请了他多回,他这才愿往长安城走一趟的。 自入了长安后,魏种便再没离开过。 这几年,一直都是做东宫的谋士,辅助东宫太子。太子赏识他的才华,觉得以他的本事只做个东宫属臣实在是屈尊,几回要向圣人举荐,都被魏种拒绝。 如此几回下来,太子也知道了他的脾性,故而也就作罢。 “殿下人虽在此,可心却不在。”魏种极擅察言观色,他见坐于对面的年轻贵人神色颇有些恍惚,便索性点了出来。 太子回神后笑了笑,倒不否认。 “先生果然心细。”他说,“孤是有心事。” 魏种也不是那等严肃之人,便是面前坐的是身份极为尊贵的储君,该调侃时他也会调侃几句。 “殿下如今的东宫,也该要有一个能管内院事、能替殿下分忧的女主人了。” 太子静坐沉思,搁在案几上的左大拇指指摩挲着食指,没出声。 魏种看了眼面前的这位储君,心知他自己心中自有打算。所以,他也就没再多言。 本来心情好好的,但自途中恰巧遇到太子,且还和他目光对视后,徐杏心情再不能轻松。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 还是说,就如上次一样,太子是故意候在这里等她的。 好好的一桩心情,因这点小插曲,徐杏再往回去的一路上,便不再有半丝笑意。 今日往郑家这一趟,虽说颇有收获。但若是途中但凡任何一个她招惹不起的人随意做出点什么来,结局都是她难以接受的。 徐杏背抵车壁,想着方才在郑家时,郑三郎对她说的话。 他说四月春猎,届时得见圣人,他定当面求圣人赐婚。 第50朵杏花 第50朵杏花 凭郑家的门第,郑三郎名门嫡子的出身。若他亲自求到圣人跟前,圣人一个高兴,或许就真能下旨将她婚配于郑三郎。 但徐杏凡事都喜欢做最好的准备,做最坏的打算。虽说有这样的机会,但她不敢真就那么有信心。 不过,若是连郑三郎求至圣人前,此事都不能成的话,那只能是她和郑三郎之间没有缘分。 凡事不强求,既是无缘,那届时,也该是她打消这个念头的时候了。 天气渐暖后,王家越发催得紧。几次三番,王夫人主动登门,想和徐家尽快定下两个孩子的亲事。 徐夫人是十分满意王家和王九言的,但一来女儿不愿意,二则国公也不松口。渐渐的,徐夫人便也有妥协于父女二人的意思。 但于王家那里,她却是不好交代。 所以,等王夫人再登门造访时,徐夫人只能托病不见。 但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日晚上徐国公回来,徐夫人不免要问。 “幸娘的事,你到底是什么打算?”因有前面两次的教训,徐夫人心里明白丈夫指定又是在谋划什么了,故而这会儿谈起此事来,她脸色十分不好。 明显是还记着之前对他的怨的。 若不是幸娘也不满意王家,她早就要亲自拍板定下这门亲事了。 徐国公虽精于算计,几个子女在他眼中,也皆是可以攀富权贵的工具。但徐夫人这个妻子在他心中,是有绝对的地位的。 而徐国公,靠着从龙之功发达后,后院里也就一直只有徐夫人一个。 没有妾氏,也没有暖床的侍婢。 是以,外面的那些贵夫人,虽皆大多瞧不上徐国公草莽出身,但对徐夫人还是多少有些艳羡。 见妻子这会儿语气严肃,脸色也很差劲,徐国公倒是笑着迎了过来。 “你先别生气,凡事好好说。”徐国公走过来,主动揽着徐夫人肩膀于一旁坐了下来。 坐下后,徐国公又道:“幸娘流落在外多年,如今好不易回家了,你难道不想多留她些时日?”见妻子面有松动,徐国公唇角几不可察的弯了一下,继续又道,“她才十六岁,又生得最是像你,貌美如花的……你还怕她说不着亲事?” “你就放心好了,再留她在家个一年半载的,也好多陪陪你。” “你真是这样想的?”徐夫人不信,她抬头用疑惑的目光望着自己丈夫。 徐国公点头:“真是这样想的。不然你看我,我有插手她的亲事吗?” 徐夫人用极为严肃的目光认真打量丈夫,打量了好久,见未从他面上找出一丝破绽后,这才没再揪着此事继续和他闹下去。 只是,她还是说:“你既这样说,我便信你。不过幸娘的亲事,只能我做主。” 徐国公只是端了一旁案几上婢子奉上的茶来喝,没接话。 徐夫人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自出了除夕宫宴那事后,徐夫人就没再见到过徐妙莲。 大娘的话,她信,但也不全信。其实她实在也不敢信,二娘真会有害大娘的心。 只是,大娘毕竟为此受了大罪,而那些日子她又全身心都挂念在大娘身上,以至于一时忽略了二娘。如今事情已经过去许久,她再想去秦王府见一见二娘,心里总也有些怕。 怕二娘怪她。怪她这么久都不去看一眼。 越是怕,就越犹豫。越犹豫,就越怕。 时间一日日溜走,犹疑来犹疑去,一转眼如今都快三个月过去了。 “你在骊山大营,该能常瞧见秦王。秦王可说……可提过二娘近况?”徐夫人有些近乡情怯之意,又想问,又不太敢问。 徐国公呷了口茶,热茶水汽缭绕,倒很好的遮盖住了他此刻面上的神色。 “你倒是说话啊。”见丈夫没立即答她话,而只是在慢条斯理品茶,徐夫人不由着急。 搁下茶盅,徐国公这才望向妻子笑说:“二娘在秦王府过的挺好,秦王是怜香惜玉的性子,二娘又聪慧谨慎,她不会出什么事。” 徐国公的宽慰并不能真正安抚到徐夫人,她还是很忧心。 “过几日,我想去看看她。”徐夫人这样说,就是想征求徐国公的意见了。 徐国公却道:“她和大娘那事,宫里对她和大娘是各打五十大板的。大娘还好,有子傍身,虽无赏,却也没有罚。” “但她不一样。她由正五品的孺人贬为了从五品的贵人,算是代罪之身。你这个时候去,也不太好。” 见妻子眼神更是哀伤起来,徐国公又说:“但你也无需担心。秦王妃非刻薄之人,自不会薄待于她。再说还有秦王在,她肯定没事的。” 见提起秦王,徐夫人忙又问:“秦王如今待二娘到底如何?二娘做了什么,为何得宠了一阵子,又失宠了?” 这个失宠的原因,徐国公自然是不能告诉自己夫人的。告诉她,除了徒惹她烦恼外,又能有什么用? 所以,徐国公说:“哪里就有失宠一说?二娘那般善解人意,秦王喜欢她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冷落。只是秦王毕竟不是闲王,他军功赫赫政务缠身,比起东宫太子来也不遑多让。外面有太多的事需要他打理,他哪里来那么多时间混在后院。” “既人不去后院,不只是二娘,秦王府上旁的姬妾也都见不着秦王。” 听得如此说,徐夫人倒放心了些。 只是哄住了妻子,徐国公自己心中却是矛盾不堪,一直都难拿定主意。 秦王的意思,他虽没明说,但同身为男人,他却是能明白的。 秦王看上了幸娘。 并且执意认为,在二娘进秦王府之前他没瞧见过幸娘,是他徐公故意算计的。 如今不但冷落二娘,也冷落他。 徐国公知道,唯今之计,只有再送幸娘入秦王府,方才能缓和他和秦王间的关系。 只是,他拢共也就这三个女儿,若是秦王府折两个,他总觉得不值得。 但若不送的话,凭秦王那性子,怕是难能消气。 这些日子,不是徐国公不肯做主替徐杏定一门亲事,而是到如今他自己心中一时都未拿定主意。 王家那边,徐国公是已经不会考虑的。他想的是,要不要在京中手握实权的权臣中选一个,送幸娘过去。 但若如此,秦王那边就彻底得罪了。 徐杏自那日和郑三郎有了约定后,这些日子便再没去过郑家。二人心中都清楚,两家长辈不同意,若是常往来,惹怀疑不说,少不得也要引起长辈们动手。 所以,如今既商议好了主意,不如到了春猎时,一举得中。 徐杏这两日再没去郑家,而郑三郎也不再滞留家中,很快就收拾了东西去了城郊的鸿鹄书院念书。今年秋考,他也有下场初试一番的意思。 徐杏自那之后和郑三郎再没见过面,但却和郑四娘常常见。 二人常常隔几天就会出城一趟。虽说两家都有马场,但城外空旷,纵起来不受约束。 以徐杏如今的骑术,再窝在家里的小马场骑马,显然就有些逼仄了。 恰这日徐杏和郑四娘打马出城游玩,途中就遇到了几位皇子。 若没遇到也就算了,既遇到,少不得是要去请安的。 太子领着一众皇子骑在高头大马上,徐杏和郑四娘欲下马请安,太子制止了。 “不在宫内,不必多礼。”太子说。 徐杏原还有些不敢直视太子的目光,但偶一二次鼓足勇气匆匆望去一眼时,发现太子并未看她,而是一直在和身边的郑四或者是别的皇子说话。徐杏稍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也会悄悄揣摩起太子的心思来。 那日她去郑家,想必太子肯定是知道的。 途中偶遇,当时匆忙目光对上时,太子那副蹙着眉头的清冷模样,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当时他脸色明显不是很好。 失望,无奈,甚至是冷漠……各种情绪写在脸上,交汇错综,极为复杂。 而今日,既见了,却又避而不视……徐杏不知道他是故意在避嫌,还是说,真的已经对她失望透顶,已经决定放过她了。 如果是后者的话,徐杏觉得这实在是一桩好事情。 齐王目光在徐杏身上打量一圈,又在郑四娘身上打量一圈,而后他就笑了。 齐王性子急,心中藏不住事,他倒是有什么话就都直说了。既不怕得罪谁,也不怕会有人尴尬。 “倒是有意思,郑家徐家二位国公素来不睦,怎么两家的娘子倒是交情这么好?本王实在想不出,你二人怎会这般玩到一处去?” 诸多贵人在,这个话也轮不到徐杏来答。所以,徐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开口说话。 太子侧身瞥了齐王一眼,齐王到底是怵太子的,赶忙闭了嘴。同时,也收起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郑四娘倒是大方,她大大方方回答齐王说:“长辈是长辈,我们小辈是小辈,就各处各的呗。” 她心里多少有些不爽齐王方才等着看热闹的样子,答完他的话后,郑四娘少不得也要堵他几句。 “雁奴和徐姐姐的关系可更好呢,大王您怎么不问问太子姐夫为何雁奴会和徐家姐姐这么好?” 郑四娘的逼问,引来了齐王身后诸位皇子的哄笑。齐王一时觉得自己落了面子,于是气急败坏瞪了郑四娘好几眼。 若不是太子在,他早要跳起脚来拿身份压人了。 太子回头望了身后一眼,笑声忽然都戛然而止。 太子回过头,这才又望向郑四娘问:“可是回城?” 郑四娘望了望天,见也不早了,就和徐杏商量:“徐姐姐,我们要不要回了。” 徐杏无所谓是不是立即回,所以就回了郑四娘一句:“都可。” 郑四娘虽是女郎,但却极有好胜心。她见这会儿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几位皇子都在,就起了要一比高下的心思。 “姐夫你们现在回吗?”郑四娘问。 太子说:“时辰不早了,便一同回吧。”说罢,太子勒马转了个方向,往城门口的方向去。 郑四娘见状,立即打马跟上。 徐杏没办法,只好也跟上。 郑四娘这会儿正存着心思要和谁比试一场呢,倒一时没在意徐杏。她同李家的这些皇子比较熟,又是差不多大的年纪,故而这会儿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尊卑。 郑四娘混在皇子们中,一会儿要找这个比,一会儿又说要和那个比,一时激动得很。 太子要年长这些皇子许多,郑四娘又知道太子厉害,自然不可能主动挑战太子。 所以,最后郑四娘和几个皇子纵马呼啸而去,就彻底把徐杏给落下了。 所有皇子中,除了一个打小身子就不是很好的卫王外,其他几个都先走了。 突然间周遭闹哄哄的声音没有了,一时安静得出奇。徐杏怕和太子靠得太近会尴尬,所以,故意勒了马缰落后了几步。 太子虽没看人,但注意力却一直在人身上。 这会儿见她走得好好的突然往后退,不免余光要瞥去两眼。 但还有卫王在,这会儿他倒也没说什么。 卫王虽然身子不好,但人却是极好的。为人和善,性格也低调。 这会儿见郑四娘把徐杏落下了,他倒是主动停了两步,等徐杏跟上来了,他和徐杏说了几句话。 “徐娘子骑术不错,只是怎么没和他们一起赛马回城?” 徐杏回答时微低了低头以示恭敬,她说:“回大王,我刚刚学会骑马不久,骑术并不好。” 卫王闻声笑着点了点头,又望向太子道:“这郑四娘也是,竟就这样将人落下了,兄长事后必要说她几句才是。”才说完,一阵风吹过,卫王忽然咳了起来。 太子倒没答卫王的话,只是用颇严肃的语气说:“天晚了,寒气重,你进马车去坐着。” 因卫王身子不好,这回太子虽然带着他出城来晒太阳散心了,也准了他骑马,但还是备了马车跟着,以备不时之需。 卫王倒也不拒绝,只应下说是。 被跟随在他身边的侍从扶着下马前,卫王还和徐杏打了声招呼。是抱歉的话,说他身子不好,不能纵马同行了。 徐杏忙也说了几句恭敬的话回应。 但接下来,她不免就更尴尬了。 卫王也走了后,纵马缓缓而行的,就只她和太子二人了。 正当徐杏纠结着是要主动说话,还是就这样凑合着继续往前走时,前面太子忽然勒马停住了。 “怎么一直不跟上?”太子坐在高头大马上回身问,马在原地来回打转。 徐杏这才硬着头皮夹了夹马肚,然后跟了上去。 不过徐杏也没说话,就是跟上去后继续沉默。太子没继续往前时,她就也停在原地。等太子重新打马往前走了,徐杏则也跟上。 见她就是能卯了劲儿一句话不和自己说,太子有些无奈的在自己心里叹息一声,最终还是他选择了妥协。 “怎么,现在瞧见孤,连话都不愿说了?” 徐杏觉得他这个话问得真是一点道理都没有!但她能说什么?她能直言说我就是不想跟你说话,你就当我不存在这句话吗? 除非她嫌命长了。 所以,徐杏只能说:“殿下身份尊贵,不主动开口问话,臣女是不敢随便说话的。” 太子侧身望着人,清隽的一张美人面忽而一松,倒是笑了起来。 徐杏见他突然笑起来,直觉就不是很好。果然,就听耳边传来男人颇有些暧昧语气的话语。 “怎么,你生气了?”他问她,“只因为孤方才没有主动和你说句话?” 第51朵杏花 第51朵杏花 徐杏之前还以为太子已经打消了那个念头,但现在看,是她想得太好了。 徐杏不敢不回太子的话,但她细细琢磨了太子的这两句后,不免觉得过于暧昧,不太好回。 要回她是生气了吗?不说她没有生气,就是有,她也不敢这样说。 而且,她有什么资格生气? 她又不是他什么人。 那要回没有生气吗?也不妥啊。回没有生气那也表示是在意太子的言行的,只是他方才的言行没达到让她生气的地步而已。 所以不管回生气还是不生气,那都是在跟着太子的节奏走。话语权是由太子在掌控。 思来想去,徐杏只能说:“平时没有诸位皇子殿下在时,殿下您为人敦厚,自是对臣女颇为照顾。但方才殿下们都在,您不顾臣女才是对的。” 徐杏一番言语中,字字句句都是避嫌和恭敬,完美的避开了太子给她设下的所有问题陷阱。 太子听后,只眉梢细微动了下,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对徐杏这样刻意的避嫌,他也没有恼。 太子接下来没再说话,就只是这样缓缓打马往前。日已西沉,晚霞将半个天空都染成了橘色。 余晖洒在太子白皙清隽的脸上,徐杏始终落后他半个马身,偶尔会悄悄朝他望过去一眼。从她的视觉角度看去,男人高挺的鼻,线条分明又有柔美感的侧脸,长卷而密的睫毛……都淡淡洒了层薄光。 傍晚有些起风了,男人一身的素色锦缎似欲随风而去,却又被他修挺的身躯束住。 男人素衣墨发,此番风下缓行,身上锦缎又随风欲去,倒有点仙人骑鹤而去的洒脱。 此时此刻,这样望过去,徐杏心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样。 但很快她收了自己的杂念,又专心琢磨起太子的心思来。 徐杏不知道,太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路同行,等到城门口时,天已经快要黑了。一路上徐杏都在犹豫琢磨,要不要亲口问一问他心里的打算和想法,但最终还是放弃。 二人自说过那几句话后,之后路上的一个时辰,都是一句话没有。 明明可以加快速度快点回京,但太子似是十分得闲一般,只缓缓而行。徐杏也实在寻不到任何合适的借口先行一步,最终只能陪着他一起缓缓打马同行。 等到入了城内,太子也还是没和徐杏说一句话。只不过,默默亲自送了她回徐家后,这才纵马快鞭而去。 太子是真的把人送到家门口就立刻走的,一句话都没说。 徐杏还骑坐在马背上没下来,她望着男人奔驰而去的背影,一时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直到太子身影彻底消没在黛青色天幕下后,徐杏这才收回目光,翻身下马把马交给马奴后,她则直接回了榕香榭。 天气渐渐热了,此番一身汗,她必须要先洗个热水澡才会觉得舒爽。 坐在浴桶中,徐杏少不得还得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巴望着能快点到春猎日,这样的话,她也能知道她和郑三郎到底有没有可能。 若实在和郑家无缘,她也不能一直赖着郑家。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她需要在徐国公把她卖掉之前,必须解决掉终身大事。 其实她也有想过逃走,天下之大,她可以带着钱去云游四海。她是有点积蓄的。 但不说如今天下依旧不稳,她根本没有能力能保护自己。便是如今是盛世,她能逃得出徐国公府,能逃出长安,怕也逃不远。凭徐国公的本事和野心,他是一旦发现她不见,会即刻把她抓回来的。 所以思来想去,她也还是只能继续留在长安生活。 徐国公是一定会利用她攀附权贵的,她只能在他有决定前,迅速把自己的大事解决掉。 而且,她未来的夫君也要绝对是徐国公惹不起的,是可以给她依靠的。 又要有门第有权势,又要人品贵重对她好,还得家里清白亲眷好相与。徐杏觉得,她真是痴心妄想了,便是公主选夫,也没有事事都能遂愿的。 可越是如此,就越显得郑家可贵。 郑家越可贵,她就越怕到了春猎那日会不能成事。 徐杏这会儿心烦意乱,她身子下沉,把整个人完全没到了水中。 水里憋了会儿气后,才骤然破水而出。 随着“哗啦啦”的一声响,徐杏满头满脸滴着水坐在浴桶中。立在屏风外侍奉的婢子听到了动静,忙跑进来看。 见主子头上脸上都是水,婢子问:“娘子怎么了?” 徐杏却摇摇头:“没什么。”索性头发也湿了,徐杏就说,“拿了洗头的香胰子来。” 婢子虽有疑惑,天都晚了洗头发也难干,但主子既这样吩咐了,她也不敢多问,只说是。 春猎之前,四月初八这日,宫里出了事。 自除夕那夜徐妙芝徐妙莲闹出的那场风波后,这是第二次东宫和秦王府杠上。而且,起因还是因为这俩姐妹。 当日,徐国公夫妇便立即被宫里的宦者带去了宫里。回来后,徐国公面色铁青,发了好大一通火,还砸了不少东西。 徐杏是隔日才从徐夫人那里得知的情况。 原来,皇后到底还是疼爱徐妙芝所出的公子信的,想着公子信的满月酒只是随便办的,百日宴便准备给他大办一场,好歹也体面一些。 所以,四月初时,皇后就开始亲自筹办了这场百日宴。 到了这日,不但秦王一家过来了,下面的卫王齐王等诸位亲王也过来了。还有,宫里几个品阶高的妃嫔,也过来吃酒道贺。 本来是其乐融融的,甚至皇后本着家和万事兴的原则,还亲自撮合了徐妙芝徐妙莲姊妹和好,甚至把她们二人安排坐靠在了一起。 但徐妙芝为了让徐妙莲在这种场合出丑,吩咐自己的婢子把事先准备好的巴豆粉洒在了徐妙莲案上的糕点上。 原若是徐妙莲吃了这些糕点,倒也没什么大碍,左不过就是挨一顿骂的事。只不过,徐妙莲已经有好些日子没看到秦王了,这会儿趁着这场家宴,自然就想好好靠近秦王。 她把自己案上的糕点孝敬给了秦王,秦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拒绝徐妙莲的献好,只能笑着接受。 最后,这洒有巴豆粉的糕点,就被秦王吃了。 徐妙芝也是心狠,巴豆粉洒的甚是多。纵是秦王这样极有忍耐力的男人,一旦巴豆的效果起了作用后,他连奔带跑的往可以出恭的地方“飞”去,也是来不及。 屁是当场就放了好几个,屎有没有拉裤子里,真不好说。 原人吃五谷杂粮,拉屎放屁纯属正常。但秦王身份尊贵,又是极有威望的。结果在这种场合,当着这么多皇室子弟丢了这个脸,事后自然是发了好大一通火。 事情根本就不难查,徐妙芝的婢子当场就被拿住了。而且,还从她身上搜出了半包巴豆粉。 见事情牵扯到了东宫,太子震怒。直接当着帝后和所有皇室的面,贬了徐妙芝为昭训,还把徐妙芝所出的李信交给了曹承徽抚育,徐妙芝则被关了禁足。 对徐妙芝来说,这个惩罚是相当大了。正七品的昭训,比正三品的良娣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但事情的确是她做的,她赖不掉。而且秦王也的确为此受了苦,没安她一个“毒杀”亲王的罪名,就算是格外开恩了。 徐妙芝心里虽然苦,一直在叫嚣着她想害的只是秦王府的徐贵人,而非秦王。但她越是这样叫屈,皇后就越是看她不顺眼。 最后,懒得再听她在这里吵吵嚷嚷,直接让太子派人将她先押送回东宫。 徐妙芝毕竟是徐国公府嫡长女,徐国公又是开国功臣,战功赫赫。贬斥人家的女儿,总得告知一下这夫妇二人缘由。 所以,徐公夫妇就被叫去了宫里。 徐杏听完这些后,一时都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和反应来。她觉得这太戏剧性了,实在不该是能在宫宴上发生的事。 但见徐夫人一直在哭,徐杏也只好安慰几句。 “我就知道!大娘这孩子,她迟早是要出事的。”徐夫人打从昨天晚上回来后,已经哭过好几场了,这会儿眼泪都流干了,但还在捶胸顿足。 徐杏只能说:“好在只是贬为了昭训,只要日后好好表现,位份迟早能升上去。”又说,“太子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在安抚秦王。若不当下便做出惩罚,于秦王府不好交代。” 徐杏话虽这么说,但她总觉得事情怕不是这么简单的。 巴豆粉的确是徐妙芝让婢子下的,糕点也的确是秦王误食的。一切瞧起来,都很合乎逻辑。 但徐杏就是觉得事有蹊跷。 她甚至觉得,此事或许和太子有关。 徐妙芝育有一子,这个公子信如今被太子交给了曹承徽抚育,徐国公会同意? 但徐妙芝的确也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一时半会儿这位份肯定是升不上来的。何况,若太子喜欢她也就罢了,关键太子还不喜欢她。 “公子信还那么小,竟就被抱去给那个曹承徽养了。再过些日子就能开始识人了,若是曹承徽陪伴他一起长大,日后他只认曹承徽不认大娘该怎么好?” “我可怜的大娘,这个儿子可是她过了鬼门关才生出来的。如此一来,岂非是要了她的命?” 徐夫人越想越闹心,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徐杏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虽然徐夫人说的句句都是实情,但徐杏真的做不到和她感同身受,她对徐妙芝没有半点感情可言。 徐妙芝是昭训还是良娣,她不在乎。公子信是不是给曹承徽抚育,也与她无关。 但这会儿见徐夫人哭成这样,她真怕她再病倒,所以就说:“阿娘你先别凡事往坏的去想,你目前要做的就是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还没到不能翻身的地步,您可千万不能着急病倒了。” “至于这些事情,就让父亲去操心劳力吧。想来,他这会儿心里比您更着急。” 徐夫人却还是在哭:“我苦命的大娘……” 安抚徐夫人安抚了有大半日,好不易把人给哄睡着,徐杏这才得以脱身的。等回了榕香榭,徐杏都要累得虚脱了。 可能是从小生存环境的原因,她打小就自强自立,比较有主见。她从不哭哭啼啼,也从不喜欢哭啼,所以,难免会被徐夫人烦得有些头疼。 一回榕香榭,天还没黑,徐杏连晚饭都没吃,赶紧就睡下了。 但第二日一早,徐杏才起,就见徐夫人已经穿戴齐整,等候在了她房内。 徐杏看了小珍一眼,小珍忙过来说:“夫人天不亮就来了,说是有要事找娘子商议。” 徐夫人其实一夜都没怎么睡,天不亮就起了身往榕香榭来了。但来了后见女儿睡得正沉,她没忍心打扰,所以就一直等在了这里。 这会儿见女儿已经睡醒了,徐夫人忙坐去了床边,挨着她说:“幸娘,你不是有太子亲赏的可以随时出入东宫的玉牌吗?你快快起,带娘一道去东宫一趟。” 之前徐妙芝位份高,徐夫人这才有每月一次的入东宫的机会的。这会儿徐妙芝不但被贬了,且还是代罪之身,徐夫人自然不可能再进得去东宫。 而昨日她和徐国公一道被喊去宫里时,徐妙芝已经被太子的人押走了,她还没见到人。 这一夜思来想去的,突然想到徐杏身上有一块当时太子赏赐给她的玉牌,所以,便一大早就寻了过来。 “也不知道大娘有没有挨打。”徐夫人又开始絮叨起来,“她小的时候,虽说日子过得远不如现在。但徐家好歹家底殷实,她自小都是有人伺候侍奉的。” “她爹和我从没碰过她一根手指头,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徐杏无奈:“昨儿听阿娘回来说,太子只是罚了她身边婢子仗刑,并没有打她,阿娘不必担心。” 又说:“虽说受了罚,但好歹也还是昭训的位份。公子信虽然如今被交给别人抚养,但总归是她所出。念在公子的份上,太子也不会再对她如何的。” “可我没亲眼瞧见她人,我就是不放心。”徐夫人似是铁了心一样,“幸娘,这个时候就只能你帮阿娘了。” 见徐夫人说着又眼泪汪汪起来,徐杏实在烦她再哭,忙说:“我是有这个权利可以随时入东宫,但我也只能带阿娘进去。至于太子殿下准不准您见徐昭训,这我就不知道了。” 又说:“阿娘疼徐昭训,我是能理解的。只是,也请阿娘这个时候也能适时疼一疼我。徐昭训犯了大错,惹得太子动了怒,这种时候太子怕是烦我们徐家每一个人的。阿娘去了后,莫要做让我为难的事。” “你且放心。”徐夫人紧紧握住徐杏手,“阿娘不会让你为难的。只要能进得去东宫,阿娘定亲去求太子,求他让我和大娘见一面。” “好。”徐杏应下。 但母女二人到了东宫后,徐夫人连太子面都没见着,就直接被太子打发来的人带着去徐妙芝如今所住的地方了。 而徐杏,则被另外一个宦官请去了别的地方。 是往雁奴所居的崇仁殿的路,徐杏原还稍稍松了口气,以为只是雁奴要见自己。 但当在一个岔路口往另外一个相反的方向去,而这个方向并不能到崇仁殿时,徐杏心猛然又狂跳起来。 她说:“这不是去崇仁殿的路。” 那小太监弓腰笑着回说:“是太子殿下要见娘子您,这是去殿下书房崇文殿的路。” 第52朵杏花 第52朵杏花 太子已经在书房等了徐杏有一会儿了,徐杏进去的时候,太子正手捧一本书在看。 见等的人已经到了,太子则阖上手上的书,顺便人也起身往外间走了过来。 有宦官奉了茶上来,太子弯腰在上位坐下后,抬手指了指一旁,让徐杏也坐。 徐杏这会儿微垂着脑袋,很好的藏住了自己的情绪。她没坐,只是作出请罪的样子说:“徐昭训是代罪之身,臣女身为徐昭训的亲眷,自也有罪。臣女不敢坐。” 徐杏想试探一下,徐妙芝的所作所为,到底有没有真的让太子生气动怒。 也就是说,徐妙芝那日在太极宫犯错受罚,到底是她自己愚蠢心毒,还是有人推波助澜。 太子已经端了一旁案上宫人们奉上的茶来吹了吹,倏尔听到这样的话,太子透过水气缭绕的茶雾看过去一眼后,终究是没喝。 把茶盅又重新放了回去,太子郑重看着人。 “你素来和徐昭训关系不好,孤也知道你和她不好。如今她犯错,孤怎会连罪于你。快坐。” 最后一句,倒不是温柔商量的语气了,是带了点命令的味道。 徐杏望了他一眼,总归是暂时收了试探的心思,谢了恩后坐了下来。 “殿下此番寻臣女过来,所为何事?”坐下后,徐杏主动问。 太子笑问了回去:“徐娘子一大早往东宫来,又是所为何事?” 徐杏知道他是知道自己为何而来的,这会儿之所以这么问,不过就是故意的罢了。 但他故意问,徐杏也不怕如实回答。 所以,徐杏实话道:“长姊在宫里犯了错受罚,此事吓坏了阿母。臣女手上有殿下之前赏赐的玉牌,所以,阿母便让臣女带她入宫来。” 太子道:“原在徐娘子心中,外人哪怕做得再多、再好,也是比不上事事都对不住你的血脉之亲的。”太子语速缓缓,慢悠悠,“之前雁奴那样盼你,你都不肯主动来一回。如今不过是徐昭训受了点罚,徐夫人在你面前哭了一场,你就心软了?” 徐杏知道太子的意思,但她之前不愿来东宫不是不喜欢雁奴,而是不想见太子。 但这个话,徐杏几次跃跃欲说出口,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她没说。 她知道太子心里其实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清楚,还这样问,那就是故意的。 既是故意的,她解释也无用,所以就没解释。 徐杏说:“阿母心疼昭训,在我面前哭了好一场。我实在受不了,这才带她进宫来的。若殿下因此而怪罪的话,那我便把这块玉牌归还殿下。” 这块玉牌如今对徐杏来说,已经是没什么用了。 因太子的缘故,她日后也不会再主动入东宫来。 留在身上的话,她还得日日提心吊胆的看护着,生怕哪日给弄丢了。 如今能借此机会奉还的话,那是再好不过。 但太子只是目光瞥了眼,一点接过去的意思都没有。 瞥了一眼玉牌后,太子目光又缓缓抬起,继续看向面前的人:“孤记得孤和你说过,东西既是送出去了,便不会再收回。” 徐杏想了想,还是说:“只是此物不同一般,搁在臣女身上,万一没护好,被歹人捡去了怎么办?” 太子说:“之前你都一直能护得很好,之后也一定能。孤信得过你。” 徐杏轻抿了下嘴,索性直言说:“只是……日后臣女怕是用不着此物了,不如趁早物归原主的好。” 太子一时没出声,只是就这样安静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子。 徐杏本来是避开太子的目光的,这会儿久未等到他的答复,徐杏不由缓缓挪动目光朝他看去。 见她总算是朝自己看过来了,太子这才说:“你就这么信得过郑家老三?只认定了他才是你这辈子的良人?” 约好了春猎日求赐婚,这是她和郑三郎之间的秘密。 除了他们二人知道外,连郑四娘都不知情的。 徐杏这会儿是万不敢把这个信息透露出去的,若是叫太子知晓,他若想阻止,就定然会有法子阻止。 而如果届时郑三郎求到了圣人面前,圣人也同意了。便是太子再想阻止,也是不能再有机会了。 对徐杏来说,如今是一场时间的战争。只要跑赢了时间,就什么都能尘埃落定了。 所以,徐杏这会儿故作轻松,尽量去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婚嫁之事,也不是臣女能说了算的。郑三郎名门贵子,又是太子舅弟,臣女高攀不起。” 太子知道她这会儿在和自己顾左右而言其他,没说实话。太子是希望她能对自己以真心相待的,但她没有。 太子眉心轻蹙,沉默了一瞬后,忽而自嘲一笑。 “好。”太子说。 徐杏见太子这般,也是一头雾水。她不知道他说的这个“好”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好?好什么?是她高攀不上郑三郎好,还是说,他已经放弃了,愿意去成全她和郑三郎? 徐杏心里有这样的疑惑。但她也只能把疑惑藏在心中,是万万不敢问出来的。 见她突然陷入了沉思,似是又在琢磨着什么一样,太子脸上严肃的表情忽然一扫而空,他笑着对她说:“孤知道了。孤一会儿约了人,怕是没空再招待你。你去找雁奴吧,他日日都在盼着你。” 徐杏求之不得,忙起身道别。 太子一直目视着她离去的背影,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一直在定神静思,直到曹安有过来禀告说几位大臣已经到了,正候在明德殿内,太子这才起身过去。 徐夫人见过徐妙芝后,见她虽然被贬了位份,也被暂时夺了公子信的抚育权。但好歹身边还有婢子侍奉,一应吃穿用度,也都是按着份例来的。 虽不如之前体面,但好歹也不曾被虐待。 如此徐夫人也就放心了不少。 至于徐妙芝在她面前近乎声嘶力竭的对徐妙莲的指责,对曹承徽的谩骂,徐夫人都只是听在耳朵里,并没往心里过。 徐妙芝情绪过于激动,徐夫人被吵得脑袋疼。安抚了几句后,就走了。 回到家后,徐夫人倒是没再念叨此事。 徐夫人在意的始终是儿女们过的好不好,是不是能吃饱穿暖,有无被亏待。徐国公就不一样了,徐国公在意的是女儿们在各自所在的位置上是否还存在用处。 很显然,如今的徐妙芝,对徐国公来说,是有些不太中用了。 多好的开局,恁是让她走成了今日的局面。 那种蠢事,也就只有她干得出来。想算计害人,竟连善后都做不到。 平白让人当场抓住了把柄。 不怪她自己,怪谁? 本来他和秦王只是生了些嫌隙,还不至于彻底断了交情。如今发生这样的事,她害得秦王当着那么多皇室的面丢了这样的脸,秦王那般要强好胜的性子,他能罢休? 徐国公这些日子左思右想,最终有些狠下心做了决定,有把徐杏也送去秦王府的意思。 不过,到底是把最后这一个女儿送去东宫还是送去秦王府,徐国公也很犹豫。 送去秦王府,他和秦王的嫌隙和矛盾就能消除。若送去东宫,凭那丫头的聪明劲儿,她可以帮助大娘成事。 其实论起来的话,该是送她去东宫更能直接的达到她的用处。只不过,一来太子不比秦王好美色,怕是美人计不管用。 二则是,幸娘这丫头,明显和东宫嫡长子交情更好。日后,她不一定会支持谁。 有这个顾虑在,他便不敢冒这个险。 所以最终,徐国公还是打算舍近求远,曲线救国。 徐杏这些日子也没能得闲,盼着春猎日快点到的同时,她也在揣摩太子和徐国公的心思。 太子心思高深难测,她暂时不清楚他到底会怎么做。但徐国公这边,她多半是能猜出来他到底打算怎么做的。 王家最近倒是没再登门,但徐杏对王夫人还算了解。她知道,王夫人这种性子的人,她多半也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如今估计求娶她已经不是主要目的,主要目的估计是想把人娶回去后,再报今日的羞辱之仇。 不得不说,这王夫人的心思也实在是够偏执。 前有狼,后有虎,徐杏觉得自己真是一只夹缝里求生存的小羔羊。 很快到了春猎,都不必徐杏主动要求,徐国公直接就把她带上了。 春猎是个难得能在圣人面前大展身手的机会,徐国公自然不会放弃把徐护也带上。本来徐夫人是无所谓去不去的,但她见自己夫君和一儿一女都去了,所以她也就要跟去。 对徐杏来说,徐夫人跟着一道去,自然是好事。 这样的话,任何时候她都可以黏在徐夫人身边,寸步不离,也可以避免徐国公对她做出什么糊涂事情来。 各世家参与春猎的名单都得先递送御前,只有圣人准了,才有资格去。 而徐国公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能舔着脸把自己一家四口的名单全部上报,徐杏是非常佩服他的勇气的。 不得不说,只要是能往上爬,不管是什么事,她这位老父亲都会愿意去做。 为了权势,为了名利,他能不择手段。 最终是圣人准了他们一家四口的同行。 两辈子加一起,这是徐杏第一次参加这么盛大的皇室活动。随徐夫人一起坐在前往行宫的马车上时,徐杏内心是彷徨的。 对未来不确定的一种彷徨。 她知道,自己未来如何,就在这次春猎了。 是福是祸,也就是这一回了。 若郑三郎不能成事,徐国公很有可能反手就把她送到秦王营帐中去。 这个时候,徐杏不免又想到了之前太子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太子说,有他在,她就去不了秦王府。 而如今,她和太子也算是闹掰了。她不知道,如今闹成了这样,太子还记不记得他说过的这句话。 想到自己又在拿东宫父子当靠山,徐杏忙轻轻甩了甩头,她不愿再去多想这些。既然要撇清关系,就该要撇清得彻底。 徐杏自小在风月楼长大,对男人的一些心思,她多少还是知道的。如今既然太子对她动有心思,她日后凡事是万万不能再指望他的了。 男人,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哪怕脾气再好,内心总也有一股征服欲在的。 若她想日后安安稳稳过日子,还是趁早和东宫断了的好。雁奴自然可以继续维持着关系,但太子却不能。 日后,若她真能得嫁郑三郎,太子肯定是能不见就不见。 所以,她那日才会主动把玉牌还回去。 也大有要彻底断得干净的意思。 徐杏现在心里有些紧张,她就怕会出什么错。 到了猎场,宫人们在扎营,圣人则带着诸皇室和勋贵先自由活动。 而这个时候,许多人都会趁机把自家儿女引荐去圣人跟前。 郑三郎十八,有意秋时下场。这个儿子性格腼腆,少不得要郑国公帮他铺排一些。 “你们家三郎,朕知道。”郑国公才把郑三郎引去圣人跟前,圣人记忆好,立马就认出了人来。 他说:“年前皇后在宫里举办宫宴时,太子秦王组队打马球,当时赛场上朕就注意到他了。虽说球技不是最优秀的,但这孩子心思很细,心中也有筹谋,日后是个能脚踏实地干实事的。” 儿子得夸,郑国公心里高兴,但面上还是十分谦逊的。 “犬子无才,也就是陛下您垂怜,才这样夸他。” 圣人说:“朕方才说的句句实话,可没有夸张半句。”不由又打量起郑三郎来,见他斯文清俊,一袭青袍着身,修长挺直的就如那雨后青竹一般,不由觉得赏心悦目。 “你家三郎……也该要及冠了吧?”圣人问。 郑国公说:“回陛下,犬子十八,还差两年才及冠。”想了想,又说,“犬子虽不才,但也有心想今年秋时入场科考,如今正于鸿鹄书院念书。” 圣人笑着说:“你们家儿郎个个优秀,三郎定也不例外。”又道,“原见你家三郎出落得青翠欲滴,甚是赏心悦目,朕还说要给他指一门亲事呢。既如今要以学业为重,那亲事再等两年不迟。” 郑三郎原没想这么快就求圣人赐婚,他原是想着,总得在之后的几天做出点成绩来,再以成绩求赏。 但听圣人这意思,怕是心中已经有了要给他指婚的对象了,郑三郎怕此刻再不说,回头便没了机会。 所以,郑三郎突然双手抱握,弓腰在圣人面前说:“臣子有一事求陛下。” 郑国公见状,心中暗叫不好。正要阻止,就听圣人说:“何事?你且说来听听。” 而这会儿,郑三郎直接一撩袍子,在圣人跟前跪了下来。 “臣子有一心仪女子,想求陛下为臣子赐婚。” “住口!”郑国公彻底冷了脸,严肃着道,“逆子!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但郑三郎这会儿是铁了心的,话既已出口,这一步已经迈了出来,他便不可能再收回。 圣人目光在这父子二人面上转了一圈,忽而笑起来:“郑公不必这般严肃,孩子大了,有娶媳妇的心了,你也不能反对。” 又问跪在地上的郑三郎:“那你告诉朕,你瞧上了谁家的娘子?” 郑三郎犹豫都没犹豫一下,直接说:“是徐国公府,徐娘子。” 徐国公就三个女儿,两个亲的,一个义女。如今两个亲女都已出嫁,那郑三郎求娶的就只会是义女了。 可堂堂郑家嫡子,竟会求娶一个义女,这让围观的众人忍不住私下交头接耳。 圣人也是一愣。显然没想到他求娶的竟会是徐家女。 圣人正犹豫着,还未说话。那边,王夫人也带着儿子王九言过来了。 王夫人过来后,直接拉着儿子王九言一起跪在圣人面前。 “臣妇有一事求陛下做主。” 皇后也在,圣人给皇后使了个眼色,皇后立即俯身亲自扶起了王夫人来。 “有什么话说就好,何需行如此大礼?” “多谢陛下,多谢皇后。”王夫人谢了恩后,也没兜圈子,而是直言道,“臣妇带犬儿,请陛下皇后做主。”她说,“我们王家也想求娶徐门女为妻。” 王夫人这话一出,围观众人更是一片哗然。有见过徐杏的,已经私下里和那些不认识的说道起来。 “都先起来,起来说话。”圣人叫了起后,望着跟前的这两个一如雪松清冷一如青竹剔透的二位郎君,不由对那个徐家的义女也起了兴趣。 “徐国公人呢?”圣人喊了声,不见人应,就对身边的宦者道,“去,去把徐国公夫妇给朕叫来。” 第53朵杏花 第53朵杏花 徐国公这会儿正和秦王呆一起,圣人身边的宦官寻过去时,徐国公正好才向秦王透露出他要献女的意思。 “徐国公,叫咱家好找。”那宦官显然是找了有一会儿才找着人,这会儿颇有些气喘吁吁。 瞧见秦王也在,宦者忙又朝秦王行了个礼。 徐国公能认出他是侍奉在天子书房两仪殿的内侍,于是对他十分恭敬,忙抱了抱手问:“可是陛下有事寻我?” 宦者道:“正是。”他说,“陛下叫咱家寻徐国公和徐夫人一道过去。且快快随我去吧,莫叫陛下和皇后久等了。” 徐国公很会察言观色,他见内侍脸上是喜色,想着该是什么好事情,于是忙问:“陛下找,所为何事?还请尹寺人先告知一二。” 宦者见徐国公竟识得他,倒也高兴得松口透露了点。 “是大喜事。”宦官颇有些夸大其词,“是天大的喜事。你们徐家,怕是又要办喜宴了。” 对尹寺人来说,徐家义女能得郑家嫡子求娶,这就是天大的喜事了。但对徐国公来说,这还当着秦王的面,且他方才才将将和秦王提了献女一事。 这会儿这件所谓的喜事,对他来说,可算是坏事。 于是,徐国公忙朝秦王抱手道别,语速急急道:“大王容辞,臣去看看怎么回事。” 秦王又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出什么来。这会儿,他脸色阴沉得可怕。 在他心中,这徐国公老奸巨猾,他此番是认定了徐国公是做了两手准备的。 一面说要献女给他,一面暗中又在筹谋别的。两边下注,左右博弈,届时只要成一个,对他来说都算是成功。 于是,秦王负手朝徐国公走近了几步,几乎是贴在他耳边说的话。 秦王尽量压低了声音冷道:“徐公,本王劝你这次最好别耍什么花样。你若再敢欺瞒于本王,本王能做出什么来,你自己心里该清楚。” 徐国公知道秦王的雷霆手腕,也知道秦王素来不算是个好脾气的人。此番他说这番话,绝对不是吓唬。 所以,徐国公再次赔着笑脸说:“大王放心,恭既亲自找来,自是诚心诚意的。”徐国公名讳是“盛恭”二字。他在秦王面前自称名讳,算是对秦王的极大尊重了。 秦王这会儿是不管徐国公到底还有何居心,既然他亲自寻过来,又亲口提出了献女一事,秦王自是势在必得的。 他承认,他从第一眼瞧见徐家的那位义女时,就被她惊艳脱俗的容貌吸引住了。 他南征北战这些年,后院罗列的美人众多。姿色各异,也不乏体态风流的绝色。但却从没有一个像她那样,娇艳欲滴,媚色撩人,既有大家之姿,又有风流之态。 一颦一簇,皆是动人之意。 若她不是徐公义女,不是养在公府之家,但凡她身份稍低一些,只是一小官之女,他也有法子早将人弄回去了。 能忍到今日,到底也是顾虑徐国公。 也是怕惹怒圣人和皇后。 公府之女,哪怕只是一个义女,肯定也是不容他轻易抢夺的。 好在这个徐国公还算识趣! 徐杏一直和徐夫人呆在一起,圣人差人来传徐夫人过去,徐杏自然是知道的。 徐夫人才一走,郑四娘就一脸兴高采烈的过来了。 郑四娘藏不住秘密,一来就立马拉着徐杏手问:“你猜我三兄做了什么?” 郑四娘以为徐杏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卖关子。 方才徐夫人被圣人身边的宦官唤走时,徐杏就在心里猜测是不是郑三郎这会儿就已经求赐婚了。 她本来心中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但这会儿郑四娘过来,一脸的高兴不说,还特意提了她三兄……徐杏基本上就能确定了。 如此,她一直提着的那颗心也稍稍放了些下来。 这件事情不能让人知道她是和郑三郎约好的,所以,在郑四娘面前,徐杏也是装着并不知情的样子。 “什么?”徐杏抿唇含笑问。 郑四娘本就不是能藏得住秘密的性子,她能稍稍耐得住性子卖一会儿关子,已经是极限了。 这会儿见徐杏问,她立马就说了出来。 “我三兄竟然求圣人和皇后赐婚!”怕徐杏误会求的是别家娘子,郑四娘忙又说,“三兄这回真的是壮了胆子了,他竟敢直接求到圣人和皇后跟前去。徐姐姐,你就等着给我做三嫂嫂吧。” 徐杏背过身子去,尽量把吃惊的情绪拿捏得像一些。 “什么?”她颇夸张问,“是真的?” 见徐杏背对着她,郑四娘又绕到了她跟前去。 “是真的!这么大的事,我还能骗你不成。”生怕徐杏不信似的,郑四娘立即竖起三根手指就立誓,“骗你就是小狗!” 望着面前活泼灵动的小姑娘,徐杏忽而莞尔。 “我信你。”她声音又轻又柔。 郑四娘这会儿静不下来,三兄能不能成,她比两个当事人还要紧张和在意。 “我再给你刺探情报去。”徐杏还没能来得及说两句呢,郑四娘丢下这句就跑了。 但最终结果,却并没有十分乐观。 郑家除了郑三郎外,郑公夫妇都是不同意的。郑夫人倒还好,反对的态度比较软,立场也有些松动,但郑国公就不一样了。 当着圣人皇后的面,郑徐二位公卿甚至互骂了起来。 结亲本就是结两姓之好的,若是指婚还指成了仇家,便是圣人权势无上,他也不愿做这种事。 何况,这边还有一个王家在。 据王夫人所说,是徐家欠他们家一个媳妇。徐家先是许诺的徐二娘,后来徐二娘去了秦王府后,便又许了这位义女。 王家一退再退,可如今徐家却连嫁个义女到王家都不愿。 这显然是一门理不清的官司,圣人并不想插手管这件事。 圣人不愿再看郑徐二位公卿在这里争得面红耳赤,吵得他春游的好心情都没了。 “这件事情!”圣人突然开了口。 郑国公徐国公听到圣人发话了,立马“休战”,二人都转过身子去,面对着圣人微微弓腰。 圣人这才继续说:“这件事,暂且按下不提。既是出来寻猎游玩的,不必再提这些事。”侧身望了望一旁郑王两家的郎君,见二人个个优秀,出类拔萃,圣人到底也不忍把话说得太死。 就说:“凡事还得求个你情我愿,此事,依朕看,还得看徐小娘子的意思。” 郑国公徐国公见圣人这是有意指婚,忙都抱手说:“陛下!” 刚要再辩,却被圣人打断了。 “好了!”圣人脸也冷下来不少,开始摆起严肃的样子来,“朕都说了此事暂不提,你们还想吵到什么时候?” “臣不敢。”徐国公忙抱手告罪。 于是郑国公也说:“臣也不敢。” 圣人这会儿不想看到他们两个,就把二人都撵出去了。 郑国公徐国公一道从御帐出来后,彼此望了一眼,异口同声的对着对方冷哼一声后,各自甩袍往不同方向去了。 徐国公离开御帐后,寻着秦王去了。而郑国公,则气冲冲的往太子营帐过来。 郑国公过来时,太子正于帐内亲自辅导雁奴的功课。听内侍报说郑国公请见,太子只垂了下眼睛,然后笑着对雁奴说:“不是一直念着要找杏娘吗?你现在可以去。” 雁奴就等着父亲这句话呢,于是高高兴兴阖上书本。而那边,太子让内侍去请了郑国公进来。 雁奴正好和外祖父撞上,匆匆喊了声“外祖父”后,就一溜烟跑出去了。生怕晚走一步,会又被父亲抓回去背书一样。 “雁奴这是要去哪儿?这么高兴。”郑国公好奇。 太子却没接话,只指了一旁让郑国公坐,而后问:“岳父这是打哪里来?孤瞧着脸色不是太好。” 提起这茬,郑国公便忘了问雁奴的事。 “徐国公这老贼,实在是欺人太甚!”郑国公和东宫一直走得很近,又是翁婿,在太子面前,他从来直言不讳,“他就是个卖女求荣的老匹夫!” 接下来不论郑国公说什么,太子都听着。只偶尔会接一二句,但大多数话都是没往心中去的。 应付完郑国公,太子也颇有些疲惫。他手揉着眉心捏了捏,心里想的却是“算计”她的那件事。 他知道,若再不出手,便是她嫁不去郑家和王家,也得被徐国公卖去秦王府。 比起去秦王府,她肯定是更愿意来东宫。这个自信,他还是有的。 唯一顾虑的,就是怕她对郑三抱有太高的期望。而一旦期望不能成为现实,她心里会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还有,凭她的那份冰雪聪明,他的“算计”,她不可能看不出。 既看得出,他也担心她日后会因此而怪于他。 她不是不讲理的姑娘,但她却是个极有主见的姑娘。他怕最终只是得到一个人,框她在宫内,却叫她日日都不开心。 但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想太多。 只要人入了东宫,日后朝夕相处,有的是机会。 于是太子起身,背手往帐外去。 雁奴许久没和杏娘一起骑马了,想上次二人在郑家马场一起骑马时,她还和自己一样,只是个初学者。可如今,他不止一次听四姨母在他面前念叨过,说可不得了了,杏娘如今骑术可好了。 所以,趁着今日的这个机会,雁奴就想亲自和杏娘切磋一下。 这几个月,他可也是没有白学的。 但雁奴还小,个子不够高,四肢不够长,就算再有天赋,再努力,效果也有限。他小小的人坐在高高的马上,旁边有个马奴在牵着他坐下马的缰绳。 雁奴觉得这样很丢脸,不让那个马奴牵,让他走。 马奴是奉命行事,也不敢擅离职守。 杏娘就在雁奴旁边,这会儿也高高坐在马上。她见状,就对雁奴说:“他是奉你父王的命行事的,你撵他走,事后他得挨你父王的罚。你若不想有人牵着你的马,回头和太子殿下商量吧,若殿下准了,明儿他肯定就不会在这儿了。” 雁奴还是比较听徐杏的话的,见她说的有道理,于是就作了罢。 “那我一会儿回去就和父王说。”雁奴说。 徐杏冲他点头笑。 雁奴目光定在一处,忽然高声大喊:“父王!” 徐杏循着方向望去时,就见暮色下,一袭紫衣锦缎的太子正负手稳步朝这边走来。 徐杏要下马行礼,太子却率先制止了说:“徐娘子不必多礼。” 徐杏想了想,还是坐在马背上朝太子见了礼。 太子只是冲徐杏点了点头,之后就朝雁奴望过来。问他方才是不是为难了那个马奴,又说,下次如果再无理取闹的话,之后一年都不准他再骑马。 太子言语温柔,却不怒自威,雁奴心里挺有些怕的。 “孩儿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雁奴还算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 于是太子就说:“这次就罢,再有下次的话,谁求情也无用。” “是。”雁奴耷拉着脑袋有些难为情,情绪也没方才高涨了。 见儿子老实了,太子这才缓缓挪开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徐杏。 太子也只是看了徐杏一眼,没说什么。 只是突然的,徐杏坐骑不知怎的,突然受了惊吓一样,开始嘶吼起来。徐杏用足劲死死拉着马缰都没用,马儿不听话了。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马儿原地转了会儿后,突然开始发疯一样拼命疯跑起来。 太子离得最近,见状,立即一个翻跃便跳至马背上去,落坐在了徐杏身后。 太子双臂合握,将坐在前面的人牢牢护在了胸前,他则顺势从她手中接过了马缰,牢牢攥住。因太子及时控住了马,马虽发疯,但却没跑得太脱缰,只是一直围着马场不停转圈。 而且越跑越快,怎么都停不下来。 太子躯体金贵,此番被颠在马上,一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来。 很快,圣人皇后,还有诸位秦王,皆都闻讯赶过来了。更不要说,那些文臣武将,世家大族的勋贵。 秦王是和徐国公一道赶过来的,他赶来时瞧见自己兄长和那位徐家义女如此紧密贴合搂抱在一起,他立即朝一旁徐国公冷冷瞪过去。 徐国公这也才反应过来。 他连连冲秦王摇头:“这不是臣做的!” 秦王这会儿已是气得面色铁青,双手紧紧攥起,指关节不停发出“咯吱”声。 他心里清楚的知道,如此一来,怕是这位徐小娘子只能入东宫了。 本朝虽民风开放,对女子约束不多,男男女女一起赛马打球,也是常有的事。但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一男一女有这等亲密之举,定也是会惹来非议。 若私下搂抱,不叫人瞧见,倒也没什么。可偏偏…… 就在秦王浓眉一压,正也要跳至一旁的一匹马上,也想去英雄救美做最后的一搏时。那边,太子已经抱着人从马背上翻滚了下来。 太子仰面朝上,徐杏牢牢被太子的双臂框在了怀中。而她整个人,此刻紧紧压在了太子身上。 她人倒是无碍,只是有些惊着了。反应过来后,立即从太子身上爬了起来。 而那边,圣人皇后等人,一窝蜂往这边拥了来。 关心太子的关心太子,喊御医的喊御医,一时都忙开了。 太子倒也没受什么伤,只是翻身下马时,手臂划到了,这会儿破了皮出了点血。 被扶起来后,人没先走,和圣人道了声无碍后,又问徐杏:“徐娘子可还好?” 徐杏这会儿心中一时无数个念头齐齐涌入,既怕太子因救她而伤了自己贵体,又绝望于如今在众目睽睽下与太子有了这等肌肤之亲。 她心里清楚的知道,如今怕是再不敢奢望嫁给郑三郎了。更不敢奢望,她还能去过她心目中向往的那种生活。 第54朵杏花 第54朵杏花 但徐杏还算冷静,这会儿太子还没说什么呢,她还不至于要死要活。 所以,面对太子的关心,徐杏忙摇头说:“多谢殿下相救,臣女无碍。只是害得殿下受了伤,臣女该死。”她垂着头请罪。 徐杏的反应比太子想象中要好,太子目光在徐杏脸上静滞片刻后,对一旁早候过来的几个御医中的一个女御医说:“徐娘子受了惊,你去替她好好查看一番。但凡有任何问题,务必前来告于孤知晓,要确保万无一失。” 女御医忙应下:“臣谨遵殿下旨意。” 圣人和皇后互望了一眼,对太子反应惊讶的同时,心中也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二人倒暂时没说什么,只让太子赶紧先去营帐内休息,让御医好好检查一下,看看身上还有无别处伤口。 方才重惊之下,徐杏一时没有多想。但这会儿回了营帐,休息了会儿后,徐杏不免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劲起来。 并且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徐夫人一直陪在女儿身边,直到女御医给女儿做完全身的检查,说是没事并没有伤着哪里后,徐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亲自送了御医出去,再折身回来时,徐夫人忙问:“幸娘,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马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受惊。你……你如今……” 徐夫人也不敢直说,她如今也不知道女儿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知道女儿从未想过要去皇家,若是告诉她,她如今这般众目睽睽之下,和太子有了肌肤之亲,日后怕是只有入东宫做太子姬妾一条路可选了。 知道女儿意不在此,这些话说出来,实在有些残忍。 徐夫人也不想如今这唯一的一个女儿最终也难逃嫁入皇家的命运,她一时崩溃着急,不免就急得哭了起来。 “这可怎么好。”徐夫人念叨,“但凡没几个人瞧见,你也还有别的路可选的。” 为什么偏偏是被那么多人看到了! 徐杏见自己这个当事者还没怎么呢,这徐夫人倒是哭起来了,她心中无奈。 “这可能就是我的命!”徐杏这会儿情绪倒还算好。虽然入太子后院不是最好的一条路,但郑三郎已经求了圣人赐婚,似乎也并没什么效果。 与其之后被她父亲徐国公卖去秦王府为妾,或是卖去别的权贵府上为妾,倒还不如做东宫姬妾。 就像她说的,或许这就是她的命! 而且事已至此,怨天尤人又有什么用? “幸娘,你……你真的还好吗?”徐夫人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女儿会一个想不开就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所以,徐夫人还在尽量给女儿想出路。 “若是之后的路你接受不了,娘可以带你离开京城。我们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生活,到时候,再择一个你喜欢的夫婿。” 徐杏想了想,说:“就算我想走,父亲……肯定不准。”徐杏本来想说父亲和太子肯定不准,但又觉得徐夫人肯定是不知道太子的想法,所以,也就没必要告诉她。 徐夫人这会儿心中有自己的想法,她认定了是徐国公暗中做的手脚。大娘如今在东宫失势,他就想送幸娘去东宫固宠。 三个女儿都被他推进了火坑,他当真是好狠的心啊! 恰好这时候徐国公过来了,徐夫人正在气头上,此番见到徐国公,少不得要和他哭闹一番。 徐国公这会儿也正烦着,现在秦王认定了是他暗中耍的手脚,他是怎么解释都无用。 不但没能缓解和秦王府的矛盾,这会儿矛盾还加深了。看秦王这架势,这回怕是怒得不轻。 若真因此而彻底得罪了秦王,那二娘算是白白送去秦王府了。 徐国公也觉得事情蹊跷,所以,这才打算过来亲自问问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徐夫人哭闹不止,徐国公这会儿心烦意乱,也不理她。徐国公越是不理,不解释,徐夫人就越觉得自己所猜没错,认定了是他又坑了一个女儿。 “大娘如今是什么下场,国公没看到吗?二娘原可以不去秦王府的,她嫁给王家的九言多好,可你却偏偏推她入火坑,如今她在秦王府又是什么下场?” “如此前车之鉴,你竟视而不见。为了权势,为了地位,你竟又要牺牲掉幸娘。徐盛恭,我嫁给你二十多年了,你可还记得当初对我的承诺?” 徐夫人娘家当年是长安的勋贵,若不败落,徐国公在他二十岁的那个年纪,是如何也娶不到徐夫人为妻的。 便是当年徐夫人家道中落,但对当年的徐国公来说,能娶得如此娇妻,也是他莫大的福气了。 初婚之时,夫妻如胶似漆,徐国公自然是对妻子做过许多承诺的。 哪怕如今,徐国公位高权重,徐夫人依旧没有娘家可靠,但徐国公也还是记着当年的誓言的。 所以,这会儿见妻子竟这般质问自己,怀疑自己,不由也气得不轻。 “我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和孩子们,还不是为了我们徐家?”徐国公在徐夫人面前是难得能愤怒一回的,“幸娘这事,我说不是我,你为何不信?” 徐夫人却不听他狡辩,此番就是认定了是他。 “不是你还能有谁?除了你,还能有谁做得出这种事?”徐夫人这会儿发脾气,闹这一场,也不仅仅是因为徐杏惊马被太子所救这一件事。 今天郑徐两位国公在圣人面前吵过后,郑夫人倒私下和她说了几句。 她说,她倒是对幸娘印象不错。若她不是徐国公之女,她就能帮着他们家三郎一起松口了。 “你可知道现在外面人都怎么说你?你总说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徐家,但你可知道,我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些。”徐夫人哭得狼狈不堪。 徐杏本欲置身事外,不打算插手到徐家夫妇的争执中来的。不过,二人这会儿明显各执一词,谁也不让谁,谁都说自己有理……徐杏也怕引来没必要的麻烦。 所以,徐杏适时道:“你们别吵了,我有点头痛。” 见女儿说被闹得头痛,徐夫人忙也不哭了。只丢下徐国公不管,坐去了徐杏身边。 “要不要再请了御医来瞧瞧?”徐夫人关心问。 徐杏摇头:“不必了,我休息会儿就好。” 徐国公这才想起此来目的,忙冷着脸问徐杏:“今儿到底怎么回事?” 徐杏或许对徐夫人还能有些感情在,但对徐家的别人,她都是冷漠和麻木的。徐家人不喜欢她,她也只是拿徐家当暂时的落脚地而已。 从前凡事不在意,不过也就是想能继续在府上混口饭吃,混个暂时的庇护。 但如今,太子算计她,她怕是不得不入东宫了。 若是有东宫庇护,徐杏也懒得再在徐公一家人面前委屈退步。 “父亲是何意?”徐杏冷着脸淡漠问,“难道不是我座下马突然惊着了,幸得太子相救吗?父亲以为是怎么回事?” 徐国公眯了眯眼,目光在徐杏脸上打了一个转。 他说:“幸娘,我知道你很聪明。但你能骗得了你母亲,却绝对骗不了我。你见嫁郑家无望,又怕会被我送去一个你觉得更糟糕的地方,所以,你便先发制人。” 徐杏好笑道:“若真是我的算计,我为何不这样算计郑三郎呢?” 徐国公:“因为你想做郑三郎的妻,而不是妾。若你这般算计郑三郎,郑家也不会认你做他们家的儿媳妇。” “但太子不一样。太子妃之位尚空悬,如今大娘又已被贬为昭训,东宫没什么位份高的姬妾。你在赌,赌你自己在太子心中的地位。” 徐杏挑眉:“父亲此话怎讲?” 徐国公继续说:“太子妃之位……当年你长姊都没机会坐上,你是更不可能。如今东宫位份最高的就是正五品的承徽,若是太子疼你,必会给你一个承徽之上的名分,不至于让你在东宫受她人钳制。” 提起东宫诸位姬妾的名分,徐杏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之前就疑心过,徐妙芝突然犯错被贬,到底太子暗中有无推波助澜。 若是有,为何太子会突然算计她,降她的位份。 现在倒是隐约有点明白了。 若是太子早就算好今日有这一出的话,那么,之前贬徐妙芝位份,怕就是为了她。 她和徐妙芝姊妹关系不好,他不想她日后去了东宫会受徐妙芝的气。 想通这一点,徐杏一时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 这个男人,筹谋缜密,事事又为她考虑,她原该高兴的。 可是,宫里的生活,也的确并非她所向往的生活。 徐杏一时心情复杂。 徐杏的沉默,在徐国公眼里,就成了她的默认。 但徐国公却并没有不高兴。 这个女儿,的确是他三个女儿中最聪明最有手段的一个。如今大娘已诞有一子,若日后再有她的帮衬,不愁公子信没有前程。 只是,徐国公唯一在意的,就是幸娘和东宫嫡长子关系好。 但他又觉得,毕竟李信才是和她有血脉之亲的那个。而且,日后她若想在东宫一路走得顺畅,少不得要靠徐家给她撑腰。 从前她和李佼好,不过是没有利益牵扯。如今有了利益牵扯,自然就不一样了。 想到此处,徐国公倒忽然又有信心起来。 徐杏暂时收了心思,回过神后目光朝徐国公脸上扫了眼。只一眼,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徐杏心中冷笑了一声,倒也没戳破,只说:“父亲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无所谓。” 懒得再和徐国公周旋,徐杏又看向徐夫人说:“娘,我累了,想休息。” 徐夫人拍了拍徐杏肩膀,让她好好休息。又吩咐徐杏带过来的两个贴身婢子好好侍奉。之后,徐夫人就拉着徐国公出去了。 而太子那边,太子也无大碍。就是从马背上跳下来时,小臂被树枝割破了。 除了这点皮外伤外,倒再没别的伤。 圣人和皇后一再确定,见人的确是好好的后,这才松了口气。 太子乃储君,生死存亡关乎江山社稷。若他出事,怕是会动摇社稷之根本,引起朝堂动乱。 “你们都先出去。”圣人有话问太子,太子小臂的伤一包扎好后,圣人就肃着脸把帐内的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 各人行了退安礼皆退下后,圣人见皇后还在,倒也没让皇后出去。 帐内只剩下一家三口后,圣人直接问太子:“你是打算给徐家那位小娘子什么位份?” 太子佯装微愣了下的样子,然后说:“她倒未必肯入东宫。” 圣人则笑:“先有郑王两家的郎君争相迎娶,后又有当朝太子英雄救美。如今若不入你后宫,你觉得,放眼整个长安,她还能进谁家的门。” 圣人皇后坐着,太子不卑不亢立于一旁。 想了想,太子道:“雁奴十分喜欢她。” “这么说,你想迎娶她做太子妃?”圣人故意道,“然后让雁奴养在她名下?” 太子还没这么糊涂。 他如今尽自己所能能给她的,就是良娣或者良媛的位份。 所以,太子说:“太子妃之位若落入徐家,徐国公必不能安生。于郑家那边,也不好交代。”又说,“但雁奴乃嫡出长子,能养他在膝下的人,位份也不能低。所以,依儿臣之意,可给徐氏良娣之位。” 太子心中底线是正四品良媛之位,但只有这会儿提良娣之位,方才有谈的空间和余地。 “这倒是巧了。”皇后一直没出声,这会儿提起良娣来时,她倒是开口说了几句,“徐家才下了一个良娣,这又要出一个良娣。这徐家……还真是深得东宫之心。” 太子严肃说:“徐昭训德不配位,得罪秦王府,秦王能就此作罢既往不咎,已是她莫大的福分。日后再想擢升,已然不可能。” 又道:“若那日没有秦王的息事宁人,不再继续追究此事,就凭她‘毒害’亲王这一条,也够一个死罪了。” 太子再提及此事,眉目淡然,似有未尽之言。 皇后其实对此心中也有疑虑,二郎乃她所出,二郎的性子她是最了解的了。二郎好胜要强,更是极要脸面。那徐昭训害得他当众丢了那样的脸,他竟也有海量既往不咎? 皇后知道当年徐家是打算把徐昭训说给秦王的,而徐昭训和秦王,也早就相识。 皇后就怕这二人还藕断丝连,心中都还有彼此。 皇后偏心秦王,这会儿怕太子会有疑心,倒是说:“再怎么说,那徐昭训也是你东宫的人,若真严惩了她,杀的也是你东宫的面子。秦王这么做,也是念在你的面子上,你可万要记着他的这个好。” 太子点头:“儿臣明白。” 郑三郎知道自己彻底没了指望,这两日精神不济。 郑四娘倒还好,虽也惋惜,但事已至此,她就觉得可能实在是她三兄和徐姐姐没有缘分。 这两日,倒常往徐杏那边跑。 “这两日外面都在传,说你要入东宫做太子姬妾去了。”徐杏这几日一直呆在营帐内,没出去过,郑四娘则把外面的消息全说来给徐杏听。 “徐姐姐,你是真的要做太子姐夫的女人?” 徐杏说:“我如今这样,已经是命不由己了。” “那倒也是。”郑四娘点点头,赞同徐杏的话。 虽说本朝民风开放,没有严格的男女大防。但众目睽睽之下,徐姐姐这样一个大家千金被太子抱过搂过,除了入东宫一条路可走外,好像真的再无别路可走。 整个春猎期间,徐杏都没出过自己的营帐。 还好带了书本来,她只借着养伤的名义,日日卧在营帐内看书。 很意外的,太子竟没来找过她。不过,雁奴倒是日日来。 徐杏待雁奴还如从前一样,但雁奴却明显比之前要高兴许多。 徐杏不问也知道为什么,他多半也是听到了外面的传言,知道她要入东宫了。 这一天,雁奴终于忍不住了,对徐杏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杏娘,我阿爹说,等你入了东宫,以后就让我养在你膝下,你给我做阿娘。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天天一起玩啦!” 这个徐杏倒是不知情。 “养在我膝下?”徐杏愣了片刻。 不说她是以徐门义女的身份入的东宫,位份肯定不会高。就算给她高于徐妙芝的位份,那她也远没有资格能养东宫嫡长子在膝下。 何况,雁奴如今已经大了,和李信又不一样。 雁奴又不是四岁以内的幼童,他都七岁了,如今还需要有姬妾养他在膝下吗? 这是父王和他说的,父王不让他和任何人说,包括杏娘。但他和杏娘这等交情,若是一直瞒着的话,他怕日后杏娘从别处得知实情,反而怪他不告之罪。 所以,憋了没几日,雁奴实在憋不下去了。 “父王亲口和我说的,我没胡说。”雁奴左右望了望,见此刻帐内无外人,他就又道,“那日皇祖父叫我去了他跟前,问我喜不喜欢你,我说我非常非常喜欢。皇祖父就高兴的笑了,他就和父王说依父王的意思办。” “我当时没懂,事后父王就告诉我皇祖父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之前徐国公说,太子若是疼她,必会给她一个正五品承徽之上的名分,她当时并未在意,如今想来,徐国公倒是说的没错。 承徽再往上,便就是正四品的良媛和正三品的良娣了。 如今她只是徐家义女的身份,她不敢去奢望良娣之位。所以,若是她没猜错,应该就是正四品的良媛了。 徐杏再问雁奴,雁奴知道的不多,他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春猎结束后不久,宫里来了旨意,是册徐杏为东宫正四品良媛的旨意。 第55朵杏花 第55朵杏花 东宫纳妾,虽然太子不好亲自来接。不过,却也是派了仪仗过来的。 太子亲自择了个黄道吉日,婚期安排在五月,给了徐家一个月时间准备和筹办婚事。 正四品东宫良媛的位份给一个义女,于徐家来说,还是十分体面的。所以,徐公夫妇二人准备婚礼,自当又比当初徐妙莲嫁入秦王府时隆重许多。 打从宫里的圣旨下落到徐家后,这些日子,徐家上上下下都在忙这事。 徐杏倒十分淡定,只还如从前一样,该看书看书,该吃饭吃饭。 一个月的时间过起来也快,转瞬即逝。就这样,在身边人的忙忙碌碌中,徐杏很快就等到了自己出阁的日子。 谈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没有心驰神往的那种期盼,但也不排斥吧。 倒是在日子临近时,心里会有点畏惧。 根本不需要徐夫人教她,她早知道了新婚之夜会做什么。当年还在风月楼时,楼里的妈妈拿过很多书给她看过。 初看时面红耳赤,但看的次数多了,也就渐渐能接受了。 只是,两辈子加一起,她也没有过实战经验。而她和太子的初婚之夜想必是要行夫妾之礼的,所以,想着这个,倒会有些紧张。 出阁前夜,徐夫人照例过来说了体己话,徐夫人虽然说的含蓄,但徐杏是听得懂她的意思的。 徐杏这会儿不太想听这些,就说:“阿娘不必说了,我都懂。从前在风月楼时,楼里妈妈有教过。” 徐夫人闻声一愣,她似乎都要忘了这个女儿之前是在烟花之地长大的了。 于是徐夫人脸色严肃了几分,用非常认真的表情望着女儿,叮嘱说:“如今你是太子姬妾,一言一行都得谨慎。若是日后太子问起来,你定要说你是我娘家外甥女,打小是在乡下长大的。太子若细问,你就含糊过去。记住了吗?” 徐杏却觉得徐夫人这会儿过于严肃的样子有些可笑,她怕是怎么都不会想到,太子若不是早把她老底摸得个一清二楚,当初根本不会让雁奴和她走得近。 只不过,这些话她也犯不着和徐夫人说。 “我知道了。”徐杏点点头。 对徐杏入东宫一事,徐夫人起初是接受不了的。但这都一个月过去了,又有徐国公时不时劝着,她心里也早接受了这个既定事实。 何况,如今大娘在东宫日子过得不好。若有幸娘帮着去固宠,大娘母子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说不定,再过些日子,太子就能原谅大娘,又复了她的位份。 “幸娘,你去了后,定要在太子跟前帮着你姐姐说好话。”徐夫人声音又软了下来,知道这是在求人办事,于是打起感情牌来。 “你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血浓于水。再怎么样,都要互相帮衬才对。” 徐杏说:“只怕我进了东宫后,她对我也和对徐贵人一样。那秦王如今和她都没关系了,她回回瞧见徐贵人都要陷害挤兑。如今太子可是他丈夫,阿娘以为她能对我和颜悦色吗?” “大娘就是脾气不好。”这点徐夫人是承认的,“但她心眼不坏。” 这句话一出,徐杏直接笑了。 徐夫人愣了一愣,忽然想起来徐妙芝做过的那些事。她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儿。 沉默过后,少不得还是要再叮嘱几句。 “但公子信毕竟是你长姊险些丧了命生下的,何况孩子无辜。你日后,还是得多多照拂他一些,他毕竟是你亲外甥,和你有血脉之亲的。” “公子信如今被太子安排给曹承徽抚育,曹承徽膝下无子,她定会十分爱惜这个孩子的。”不想再谈这些,徐杏适时转了话头,倒是打算和徐夫人说几句掏心掏肺的话。 “阿娘句句不离‘血脉之亲’四个字,可当初为何不认我回徐家?却只给了义女的身份?” 徐夫人突然被问愣住了。 她以为,这件事情应该早就过去了。从前幸娘也从未问过,怎的今日突然又这样问。 徐夫人神色为难,犹犹豫豫的,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不开口,徐杏就等着她开口,一副势要问个清楚的架势。 徐夫人见逃不过,只能为难地说:“二娘养在我们膝下十五年,十五年间,从未疑心过她不是我们亲生的孩子。一直都是当亲生的来养的,突然说她不是我们家的,我们都接受不了。” “又想着,好在如今你回来了。只要日后我们尽可能去补偿你,想你也该不会在意。所以……所以……” 徐夫人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没理,所以她底气不足。 徐杏看了徐夫人一眼,没在意她的窘迫和难堪,只继续说:“当初我初回来时,是有提醒过温嬷嬷一些事的。温嬷嬷对阿母一直忠心耿耿,想她是当时就和阿母说了的。只是之后一直没结果,所以我想,阿母什么都知情,只是怕此事一旦追究起来会伤及二娘地位,就给捂下来了。” 当时她提醒过温嬷嬷,当初她之所以和徐妙莲错抱,并非偶然,而是人为的。 她相信凭温嬷嬷当时的反应,她是醒悟过来了的。只是,温嬷嬷匆匆离开后,这事就再没个结果。 也没人给她一个说法和交代。 她承认徐护说的对,可能就是她生来就和徐家没有缘分吧。既然没缘分,从前她不强求,日后也必当不会强求。 如今把话说开,也免得徐家对她抱有什么不该有的奢望。 “很多事情,我从不叫屈,不代表我心里不记得。既然当初你们只认了我做义女,那么日后也不必再拿‘血脉之亲’说事。” “幸娘!”徐夫人突然哭了,“是娘对不起你,娘想着……” “你想着,坏事是徐妙莲亲生父母做的,便是故意为之,也不该算到徐妙莲头上。你疼徐妙莲,所以你不忍心那样对她。” “但你却从来没有想过,徐妙莲不但抢了属于我的十五年好日子,她亲生父母还害我流落青楼。你有没有想过,每当徐妙莲在你膝下承欢时,我在做什么。徐妙莲衣食无忧,有父母兄姊疼爱呵护时,我又在承受什么?” “你总说你是疼我的,但你对我的这些疼爱,和徐家别的孩子比起来,又能算什么呢?” “难道,你们现在给我吃一口好饭,给我穿一件漂亮衣裳,就想我彻底忘记之前十几年受的苦吗?如果是这样,那我真的太对不起自己了。” 徐夫人早已泪流满面,她心中多少是愧疚难过的。 徐杏却绝不心软。 如今既然到说清楚的时候了,她是必须要把所有该说的全都说了的。 “既然你们当初就做了选择,如今也不要认为我是你们的女儿。我只是一个义女,你也只是我的姨母。你放心,日后在太子殿下面前,我是不会说错一句话的。” “但对徐妙芝这样一个表姐,日后她安分,我必会与她和睦相处。若她不安分,有害我的心,我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幸娘……你。”徐夫人是怎么都不敢信,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如今竟会说出这些话来。 这界线划清的有些过于突然,徐夫人一时难以接受。 “是阿娘这些日子对你不好吗?你若心里难过,你告诉阿娘,但你不能说这样的话。” 徐杏却说:“姨母一直都待杏儿很好,日后杏儿心里也会一直记着这个好。但也仅限于此,再多,我也做不到。” 徐杏如今就只拿自己当徐夫人外甥女,对徐家外甥女这样一个身份来说,徐夫人对她算是可以的。 所以日后,若说报答徐家,也仅限于此。 天亮了,徐夫人再想继续说,也是没了机会。 喜婆要来给徐杏梳妆打扮,徐夫人便匆忙擦了眼泪,退去了一边。 再之后,屋里的人进进出出忙来忙去,徐夫人也不再有机会和女儿安静说几句体己话。 直到东宫的仪仗到国公府门前,徐夫人这才趁机交代了一句:“去了东宫后,好好照顾自己。” 徐杏冲她点了点头。 徐护背着徐杏出的榕香榭,往徐府大门口去的时候,徐护问:“你和阿娘说了什么?怎么她眼圈一直红红的,精神也很不好。” 徐杏最讨厌徐护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口吻和她说话了,明明也不能算是兄长,却偏偏总爱摆兄长的架子,在她面前指手画脚。 “她是见我年纪最小,如今都有了着落,而你已及弱冠,却毫无建树,着急急的。”徐杏淡淡回。 徐护知道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徐杏从没对徐护这个兄长有过好脸,所以,对徐杏的言语攻击,徐护早习惯了。 如今听到这些,他也见怪不怪。 “阿母是真的疼你,你莫要伤了她心才好。”徐护说,“去了东宫后,你也要多多照顾阿姊一些。” 徐杏懒得再和他废这些话,于是只装没听到。 徐护见状,也就没再继续说。 外面锣鼓喧天,越往外面走,徐杏越觉得耳朵要炸。东宫如此排场,倒算是给足了她体面。 直到坐进了东宫安排过来的马车后,徐杏这才觉得清静一些。 隔绝了外面的那些喧闹,一个人呆在花车里,徐杏这才能安心下来想一些事。 想她未来的路。 不管本心是不是想进宫的,但如今既然入了东宫,她是势必要好好侍奉太子的。 她心里也清楚的知道,如今和徐家划清了界线,日后唯一能倚仗的,就是太子殿下。 好在太子……虽心机深沉有手段,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多少也知道他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只要不是踩了他底线,她在东宫的日子,应该不会难过。 这虽然不是她愿意走的路,但好在也不算是最坏的一条路。 东宫里,好在还有一个雁奴在。日后,若是太子允许,她日日陪伴在雁奴身边,陪他一起念书下棋,想日子也会很不错。 至少不会枯燥无趣。 这样一想,徐杏整个心情又好了不少。 走到这一步,她不得不低头,但她心中也有自己的安排和打算。于她来说,东宫或许和徐家一样,只是她暂时无处可去的一个落脚处而已。 来日方长,她倒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一刻。 东宫进新人,太子多少也知道给自己几个时辰的假。所以,在明德殿和一些东宫属臣商议完朝政要事后,太子则直接回了崇文殿,换上了常良媛事先准备好的新衣。 常氏是郑夫人娘家那头的一个远房亲戚,十几岁上父母双亡后,她便和兄长一起投奔了郑夫人。 当时先太子妃薨逝,雁奴还小,郑家二娘三娘都已经定有亲事在,四娘又年纪太小。所以,常氏为了报答郑家的几年养育之恩,便自请入东宫来照顾公子。 发妻刚亡,发妻的娘家便要送新人入东宫,太子自然是极力反对的。只是,当时郑家见徐家送了嫡长女入东宫做良娣,而他们家又没有适龄的嫡女也送入东宫来压徐良娣,怕日后徐良娣的存在会对雁奴产生伤害和威胁,所以郑家便坚持要送常氏入宫。 太子拗不过,又能理解郑公夫妇的心思和担忧,也就答应了。 只是,也就只封了常氏一个正五品承徽的位份。至于雁奴,太子更是没有让常氏养的。 这些年,一直都是太子亲自带着儿子。 常氏当年入东宫,也是被郑夫人收做了义女的,是以郑家义女身份入的东宫。如今徐家的义女是以正四品良媛的身份入的东宫,且还有教养皇嫡长子的权利。太子为了安抚郑家,自然也就升了一下常氏的位份。 所以,常氏便由正五品承徽升为了正四品的良媛。 日后在东宫,就属她和徐杏的位份最高。 而这次,迎新人入门,东宫总归需要布置一下,太子便把这个差事交给了她。 太子才换好新衣,常良媛便过来了。 常良媛中上之姿,瓷白肌肤,容貌清秀。进来后先笑着给太子请了安,然后说:“婚房一切也都布置好了,徐妹妹的仪仗差不多也该到了,殿下不若先移步丽正殿检查一下。若妾有哪里归置不好的地方,也还能趁早及时改正。” 丽正殿是太子亲自给徐杏选的居所,虽然殿宇在东宫和其它宫殿相比不是最大,但却是离太子父子所居之地最近。 丽正殿就在雁奴所居的崇仁殿后面,和崇仁殿只隔了一条甬道。从丽正殿到太子平素处理政务和歇息的书房崇文殿,连乘坐轿撵都不必,走路来回也就半炷香的功夫。 太子坐在圈椅内,没答常良媛的话,只问:“雁奴呢?” 常良媛说:“徐妹妹入宫,公子十分高兴。恰好公子今儿休息不用上课,就一直呆在了丽正殿。这会儿……应该还在那儿。” 太子就知道! 所以,太子起身,直接越过常良媛,负手大步往丽正殿过去了。 太子冷情,显来后院,更谈不上会临幸谁。一年到头,她也难能见太子几回面。 这回升了位份,又得了个这样的差事。原是想借此好好在太子面前邀回功,好好表现一下的。却没想到,太子倒并没在意。 但常良媛也只愣了一会儿,忙就跟上去了。 丽正殿这会儿已经布置得喜气洋洋,各处都挂满了红灯笼,还挂了红绸。新房内,更是一派温馨喜气,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 虽说徐杏进东宫来身边也是会带婢子和嬷嬷的,不过,太子还是从自己用惯的人中拨了几个老成可靠的过来。再加上按着份例该配的宫人,这会儿满院子人来人往的忙活着,十分热闹。 瞧见太子过来,一众奴仆忙请了安。 雁奴原是嫌弃一个灯笼没挂好,他在仰头叉腰使唤一个奴仆重新挂的。忽听到宫人们给父亲请安的声音,他立马笑着就朝自己父亲跑过来。 “阿爹,是不是杏娘就要来了?”雁奴这会儿比太子这个老父亲还要高兴。 太子说:“还没。”又蹙眉,望着儿子问,“谁让你在这里的?虽然今天休息不用上课,但你该做的功课做完了吗?” “别这么扫兴嘛。”雁奴扭身子,开始撒娇,“今天杏娘入宫这么高兴的日子,怎么能少了我?阿爹,我要和你一起等杏娘过来。不然她来了后,发现我没在,她会生我的气的。” 太子太阳穴突突,脸色也不大好看。 没理儿子,直接喊了赵清浊来。 “带公子回崇仁殿读书,书没念完,不许出来。”太子冷声吩咐。 太子严肃起来时,整个东宫没人不怕的,雁奴也不例外。 雁奴又想着,自己今天的确还没念书,所以就趁势说:“那儿子先告退。”早点念完书,等杏娘到了,他就能找她玩啦。 但等雁奴做完今日功课后再往丽正殿来,丽正殿大门已经关了。 守在门口的宫人不让雁奴进,说是奉的太子的旨意。 雁奴不信,急得直跳脚,他暴躁问:“我阿爹在里面吗?” 那宫人回说:“回殿下,太子殿下在里面。” 雁奴又问:“那杏娘呢?” 那宫人说:“徐良媛也已经进门了。” “既然他们两个都在,那凭什么不让我进?”雁奴不服气。 那宫人只能再次说:“是太子殿下的旨意,奴婢也不敢违抗。” 而此刻丽正殿新房内,有宫人朝太子禀告了此事,太子只说:“天色晚了,让崇仁殿的人带公子回去,好生照顾着。” 那宫人称是离开后,徐杏目光往外探了会儿。再回过目光时,就见那抹修挺的身影已在眼前。 第56朵杏花 第56朵杏花 见太子已至跟前,徐杏忙要起身请安,但却被太子按住了肩膀。 太子说:“只你我二人在,就不必这些虚礼了,就如寻常人家一样相处就好。” 太子说罢,直接弯腰在徐杏身旁坐了下来。 徐杏朝前望去一眼,就见侍奉的宫婢撩下了隔开内外间的帷幔后,皆退了出去。 此刻室内静悄悄的,静得能听得清楚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若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徐杏便是早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她还是不可能做到完全淡然处之。 何况,在她被册封为正四品东宫良媛之前,她和太子之间其实就闹得有些难看了。 而自那次春猎在猎场被太子“救下”后,二人便再没见过面。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徐杏实在不知道太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太子对她可能的确有几分欣赏和喜爱,但君心难测,她可不敢仗着这三分喜欢就骄横无礼,胡作非为。 更何况,她如今都不知道,之前太子对她的那几分欣赏和纵爱,是不是已经在她的一次次拒绝中消磨没了。 若是没了的话,可想而知,她之后的日子得有多难捱。 太子对坐在身边的这个女子还算了解,此番见她又轻拧着眉心沉默,太子就知道,她此刻心里多半已经在揣摩他的心思了。 又或者说,她在考虑该要怎么处理他们之间的这份感情。 太子对她之前的坚持和倔强表示能理解,但心里多少也有些不太舒服,不太服气。也恰好这段日子忙于政务,所以便疏离了她一个月。 太子扪心自问这一个月来对她算疏离,但却不算冷落。他虽没登过徐家的门,没以她未来夫婿的身份去过徐家,但有什么好东西,还是差了东宫的宫人给她送去过。 太子心想,她也不该对自己如此畏惧。 太子原也不是个坏脾气的人,见人既然都如他所愿入了东宫,他自然不会为难人。何况,在他眼中,她还是一个比他小有十岁的小丫头。 年长她一些,又是费了些心思才拘她到身边来的,太子自会好生疼护和爱惜。 所以,太子倒主动问她:“自从猎场回来后,你便没再出过家门。这一个月在家,都做了些什么?” 徐杏见太子没翻旧账,这会儿又主动和她说话,想也是有安抚她的意思的。所以,徐杏一时倒松了口气。 徐杏忙回说:“就是在家看看书练练字,也没做别的。” 太子说:“孤记得你字写得十分不错。”又道,“字写得好,说明能静得下心。雁奴性躁,日后怕还得你劳心盯着他一些。” 最后那句一出口,太子眉心轻蹙,自己也在内心自嘲一笑。 他有心想和她多说些体己的话,但没想到,话没说几句,竟又把话题扯到了雁奴身上。仿佛不说雁奴,他们之间就没了别的可说一样。 太子这会儿倒不想谈儿子,所以,还未等身边的女子开口,太子便又自己说了别的。 “你若是怕,圆房可改日。”太子忽然说。 徐杏没想到太子话题转得这么快,而且前后似乎也并没有什么联系,她有微怔愣了会儿。 但很快反应过来后,徐杏则摇头说:“就今日。”事已至此,她也不会愚蠢到要坚持不让太子碰,要守身如玉。 为谁守?实在是没这个必要的。 所以,她答得坚定,态度也很坚决。 太子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见她语气坚定片刻未有犹豫的就给出了答案,不像是勉强和为难。不可否认,太子因此心中还是高兴的。 只这一点,至少可以说明,她心里也并没有郑三。 太子这会儿不想提郑三,不想提别的任何人。见她不反对不排斥,太子则靠了过去。 但也暂且没有做什么,只是语气温柔问:“知道要做什么吗?” 他人近在咫尺,说话间鼻息绕在她唇鼻边,她能清楚感受到那份带着他体息的湿热。 淡淡的冷香,些微带点苦,算清凉好闻。 “嗯。”徐杏点头,“知道一些。” 徐杏知道太子肯定早把她底细查了个底朝天了,她从前在风月楼生活的事,他肯定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风月楼里长大的姑娘,哪怕没破身,也不可能单纯懵懂全然不懂男女之事。 所以,她这会儿也不必装什么纯情小女子。 不过,既然太子从未在她面前提过风月楼,徐杏就权当他不知道。 若哪日他问起此事的话,她会如实相告。但若他不问,她也不会主动提。 “那就好。”说罢,太子已经抬手轻轻捏住了她下巴。 只稍稍提力,徐杏便被迫仰面对着他。 徐杏缓缓阖上双眼,想做鱼肉任面前之人宰割时,却又听到他说:“孤对此倒有些生疏了,不过,你会就好。” 徐杏:“?” 徐杏第一次不想做主动的那个,一是她羞于主动,二则是她的确没有实战经验。 所以,徐杏忙说:“我……我只是看过一本小册子,我也不会。” 太子则说:“没关系,水到渠成的事。” 这句话说完,徐杏唇上便有湿热的软贴了过来。徐杏猛然一惊,又立即闭上了眼,然后僵着身子被动。 太子感受到了她的那份僵硬和畏惧,搂着她背的手轻轻抚了抚她背,像是安抚。 徐杏相信他是真的有些生疏了,有些姿势略微笨拙。不过,一旦开始了后,那点因久未交战的笨拙也很快就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热烈的索取。 徐杏从不知道,原楼里的妈妈说的是对的。男欢女爱这种事,也并不是只有男人享受。 女人也一样。 她觉得自己仿若要死在了床上。 很痛苦。但却又舍不得失去。 她很难准确去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只知道,哪怕承受着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哪怕身上一会儿如有火烧一会儿又如有冰冻,她也觉得这能算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她不知道这场让她欲生欲死的畅快什么时候能结束,只知道,她如今已经在他面前抛下了所有脸面和矜持。又哭又闹,最终因实在承受不住,才不得不求饶。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总之醒来时,明显能感觉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 床上早没了昨夜的不堪和凌乱,甚至她细心的察觉到了床单和被褥都是换过了的。且她此刻身上穿的里衣里裤,也不是昨夜睡时的那件。 口干舌燥,徐杏难以发出声音,于是就敲了敲床头。 很快,有侍婢进来了。是自己从徐府带来的小珍和小珠。 徐杏从徐家带来的贴身奴仆有五个,小珍珠,小葡萄,还有姚嬷嬷。 “良媛醒了。”小珍笑着说了一声后,就冲外面喊,示意送洗漱热水进来。 徐杏喝了些温水后,只觉得嗓子好多了。 但想着昨夜的放纵和荒唐,这会儿倒有些难为情。所以,徐杏只坐在梳妆镜前任梳头婢子为她梳发,她一句话也没说。 梳洗妆扮好后,徐杏简单吃了点东西。 如今东宫没有太子妃,她位份又算高的,所以,倒不必去给谁敬茶请安。 有个常良媛,虽然和她品阶一样高,但比她早入宫几年,她原该主动过去她那边走动的。但徐杏这会儿身子不大舒服,也就暂时歇了这个念头。想着,等明儿再去,或许也不算迟。 但她正打算差婢子去找本书来给她打发时间时,外面却有宫婢来报说,常良媛和曹承徽过来了。 太子如今后院就四个姬妾,除了徐妙芝还在受罚中,出不来外,另外两个都过来了。 徐杏尚在闺中时虽也来过东宫几趟,但却从没见过曹、常二人,今日算是第一次见。徐杏觉得人家能主动过来她这里,已算是极大的尊重,所以,徐杏忙亲自出去迎接。 三人相遇,一时间倒谁也没说话,只是互相打量。 曹常二人皆是中上姿色,没有过于惊人的美貌,但却也瞧着舒心。 常良媛比太子小几岁,如今有二十三四的样子,身材高挑纤细,白皮肤,五官清秀。曹承徽瞧着大一些,约摸有近三十了,人虽没有常良媛高挑,但眉眼间却有几分媚色。 二人都是和气的性子,好生打量了徐杏一番后,夸了她许多。 徐杏命人看茶,她则坐下来陪着曹常二位说话。 “早闻妹妹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常良媛笑,“妹妹可比四娘口中说的还要绝色。我今日见着妹妹,才算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国色天香。” 徐杏知道这位常良媛出自郑国公府,她口中的四娘就是郑四娘。 徐杏倒不敢担这些夸,只笑回说:“是四娘谬赞了,妹妹不敢当。” 常良媛则说:“妹妹的确有倾城之姿色,就莫要谦虚了。”又说,“我与承徽妹妹此来,就是想见一见妹妹。日后一起服侍太子,彼此间还得和睦些相处才是。” 徐杏是在风月楼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长大的,见多了人情冷暖和各种勾心斗角。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的知道,太子的这二位姬妾,哪怕再瞧着和善可亲,肯定也都是有自己的私心在的。 能在宫里好好活下来的女子,哪怕初入宫时再单纯简单,日子久了,也是会些手段。 徐杏和这二位还是初识,并不知道她们二位到底是怎样的人。不过,这位常良媛有两分小心机在,她却是能看出来的。 比如说,曹承徽明明大她几岁,但她却仗着自己品阶高曹承徽一些,一直喊曹承徽妹妹。而今日初来她丽正殿,就小小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要她日后和睦,怕不但是在说她,也是把徐妙芝给说带进去了。 众所周知,徐妙芝为人,是最不和睦的。 徐杏心里什么都明白,但她懒得计较却不代表愿意任人拿捏,所以,徐杏难免也是要拿捏常良媛几句的。 徐杏道:“我知道,这些昨儿晚上太子殿下也和我说了,我会牢记在心的。” 徐杏虽无意计较,但多少也还是反击了一下,她也不想让常良媛觉得她好欺负。日后还得在东宫共处一段日子,徐杏不想这些人三五不时就来寻茬找麻烦。 连曹承徽听完徐杏这句都朝常良媛望去了一眼,但常良媛却像是没听懂一样,脸上丝毫没有异样。 曹承徽话不多,徐杏是身上累,不太想多说话。所以,也就是常良媛说的多一些。 但几人也不熟,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也乏味。所以,又坐了会儿后,常良媛便告辞了。 “我与承徽妹妹此来,就是想见一见妹妹你。知你这会儿需要静休,那我们便不打扰了。”说罢常良媛起身,曹承徽见状也起身。 徐杏倒没留她们二人,只是又亲自送她们出去。 只是可巧,就在丽正殿门前遇到了太子父子。 雁奴还在生父亲的气,并且是父亲怎么解释怎么哄都不会好的那种。一路过来时,小人家脸都是冷的。故意走得离自己父亲远远的,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生气了一样。 但在目光扫见徐杏那一刹,立马转丧为喜。 “杏娘!”雁奴一个兴奋,说着就要冲过来了。 却被太子伸手拦住。 太子继续严肃教导儿子:“和你说过多少遍了!如今她是你阿母,你需要懂些规矩。日后再见,便不能直呼她闺名,需唤她一声良媛。” “妾见过太子!见过公子!”被无视的曹常二人异口同声请安。 太子这才看向她们二人说:“都起身吧。” 曹常二人在东宫也有不少年了,早学会了看人眼色。这会儿明知太子眼中不会有她们二人,所以,二人倒识趣,直接就托词离开了。 雁奴和曹常二人虽远不如和徐昭训那样交恶,但也没有很熟。刚懂事时起,雁奴就知道,这二人有利用他靠近父王之心。 她们对自己的好,都是为了图利,而非单纯是为了他好。 所以,雁奴对这二人,虽谈不上厌恶,但也没有喜欢。 见到时,就客客气气的。不会故意挑她们二人的错,但也绝对不会亲近。 方才她们二人在,雁奴倒有些刻意端着公子的架子,摆着一副高冷“生人勿近”样。但等二人走了后,雁奴又彻底释放出自己的本性来。 仗着自己有理,在太子和徐杏面前又跳又闹,十足的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样。 “我不管!你们骗我!”雁奴非常非常非常生气,他是真的生气,而不是故意装样子的,“你们昨天晚上为什么把我关在丽正殿外面?你们好狠的心啊。外面那么冷,我那么叫你们,你们竟然都不出来看我一眼。你们都不怕我生病着凉吗?” 已经是初夏的天了,外面一点都不冷。生病着落,还是不大可能的。 不过这是他们父子二人间的事,徐杏不好管的。 所以,徐杏只静默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雁奴觉得,这肯定不能是杏娘的错,指定是阿爹的错。阿爹也就是看着温和好脾气,其实他最霸道了,若他不准杏娘开门,杏娘肯定是不敢开门的。 太子脸又冷了几分,用更严肃的语气教训儿子:“你若再胡闹,日后便不准你踏足丽正殿半步!” 雁奴也就是在父亲还没生气到极点时敢跳脚回嘴,但父亲真正生气时,他是绝对不敢的。但这会儿又实在委屈,所以,雁奴又紧紧攥紧了小拳头,极力忍着。 一腔委屈马上就要化作泪水从眼睛里掉出来了,但他时刻记着自己是男子汉,不能哭。 所以,他这会儿使劲努力着把眼泪憋回去。 太子这般严肃,徐杏虽也有惧怕之意,但见雁奴这会儿憋红了脸的样子也实在可怜,于是徐杏忙打圆场说:“这会儿日头起来了,外面晒,不如先进去吧。” 徐杏开口,太子面上倒是松了一下,冲徐杏点了点头,而后又望向儿子:“徐良媛都替你求情了,你还想怎样?” “快别丧着个脸了,不是说吃完午饭要和杏娘一起练字的吗?还想不想一起练字看书了?” 这句话倒让雁奴心中还舒服些。 于是雁奴点头:“想。” 太子心中喟叹一声,虽然有时候恼儿子过于霸道不讲理,但好歹他也从没有真正生过他的气。他一手拉扯大的儿子,又怎会不疼。 所以,见这小子肯退一步后,太子索性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七岁大的孩子还被爹爹抱,雁奴总归有些难为情。这会儿早不恼了,只是红着脸说:“阿爹,我还是自己走吧。” “嫌为父老了?”太子现在莫名在意年纪。 雁奴才不是嫌弃父亲,他是嫌弃自己。于是忙说:“我阿爹才不老呢,我阿爹正值盛年。” 太子笑了:“所以,为父有的是力气和精力。你小时候抱得动你,现在也一样。” 但这话似是说给徐杏听的一样,有些过于刻意。太子对雁奴说完这句后,立即侧头朝一旁徐杏望过来。 然后,朝她伸出自己另外一只手。 徐杏不太能明确太子伸手的意思,正想着自己该不该把手送过去时,那边,太子已经直接主动牵住了她手。 可能是昨天夜里有些过于狼狈,这会儿又碰到了他身上的温热,徐杏本能就想抽回。 但她手还没抽出来,就被太子又紧紧攥住。太子本来只是松松握住她手的,并没有握紧。这会儿倒是握得紧了。 想到昨夜的事来,徐杏这会儿再看人,就不太能正视他这副衣冠楚楚的样子了。 第57朵杏花 第57朵杏花 雁奴本来还在生父亲的气的,但一顿饭一吃,他心情立马好了起来。 又想着,如今杏娘已经搬到东宫来住了,还就住在他崇仁殿的后面。以后只要想见,他天天都可以过来找她玩耍。 这样一想,雁奴心情更是美滋滋。 因为心情好,连饭都多吃了一小碗。更是吃了许多他平时不爱吃,但据说却很有营养的菜。 太子事情多,比较忙,所以没在丽正殿逗留太久。在这里用了午饭后,只稍稍歇了一歇,喝了一盅茶,之后便动身要走。 动身前,又特意交代了儿子几句。雁奴下午还有骑射课,太子让他不要烦徐良媛太久,差不多就可以走了。 雁奴这会儿显然存了心思,他想邀请杏娘和他一起去学马术课。 于是小小犹豫了一下后,雁奴主动问父亲:“阿爹,可以准杏……徐良媛下午和我一起去跟老师学骑射吗?我觉得有她陪着,我一定可以事半功倍。” 雁奴这会儿也知道是有求于人,所以,“杏娘”二字还未出口,就立马自己识趣改口了。 他知道父亲现在不愿他再唤杏娘闺名。 但没想到即便这样,父亲还是无情拒绝了他的请求。 “不可以!”太子是冷漠严肃的语气,不再给雁奴一点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雁奴又开始不服气了,他要父亲给他一个解释,“阿爹不是说杏……徐良媛来了东宫后,要让我养在她膝下吗?说要让她做我阿娘,亲自教导我。可做娘的,难道会拒绝儿子的这点请求吗?” 雁奴话是对太子说的,但目光却是看向徐杏的。满眼乞求之意。 但徐杏这会儿却是和太子一个阵营的。倒不是她不愿随雁奴去,只是她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会儿别说是骑马了,就是多走几步路,她也会觉得不是太舒服。 又逢饭后困劲上来了,这会儿她特别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睡上一觉。 徐杏想,太子该是能体谅她这个的。 太子目光朝徐杏望了眼,一眼便瞧出她精神不佳。所以,不容儿子再闹她,只抓了人直接拎着就走。 徐杏见状,忙请送安礼。 太子父子出了丽正殿后,太子则说:“你的骑术如今和徐良媛比起来,差得太远。先别好高骛远,还不会走,就想着要跑。你且耐心些跟着师父学,日后有你和徐良媛比马术的日子。” 雁奴说:“可孩儿一个人学,未免太无聊了。两个人一起,倒还好些。”他还在争取,想徐杏和他一起。 但太子却说:“为父已经给你找好了伴读。” “是谁?”雁奴好奇。 见父亲腿长步子跨得大,也不再迁就着他走得慢了,于是雁奴立马跑起来跟上去。 “是徐良媛吗?”雁奴问。 太子哼笑:“当然不是。”他索性直接告诉了儿子,“是你舅父家的表兄,赟郎。” 郑赟是郑家大郎的嫡长子,比雁奴大四岁,今年十一。太子一早便瞧中了他来给雁奴做伴读,只是之前事多人忙,暂且搁置了。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正好开口。 能入宫给东宫嫡长子当伴读,便是对郑家这个太子岳家来说,也是极光荣的事了。郑家那边没什么可不答应的,所以,这件事自然办得十分顺利。 舅父家的大表兄为人清冷自律,行事条条框框的,规矩可多了。简直活脱脱一个他大舅父第二,比父王还要无趣可怕。 雁奴不太愿意,就提议说:“父王,其实我觉得二表兄更好,不如让二表兄进宫来给我伴读吧?” “他怎么个好法?”太子闲闲问。 他和自己年纪更相近,话能说到一处去,玩也能玩到一处去。而且,二表兄比自己还要会玩、爱玩,和他一起相处,总是十分有趣的。 但这些,雁奴不能说。 所以,雁奴就避重就轻道:“大表兄太沉闷了,本来读书就是件枯燥无趣的事,他一来,我更得打瞌睡。但二表兄不一样,二表兄活泼话多,他陪着我读书,定能让我事半功倍。” 儿子的那点小心思,太子是一眼就看穿了的。 太子说:“但你舅父说谨郎不学无术,实在不成个体统,如今他已经被你舅父关在家中勒令不准出门了。为父觉得,你舅父此法甚好,或许日后可以用在你身上。”又说,“对了,谨郎如今被管教得好多了。” 雁奴心里腹诽他舅父简直毫无人性,但也不敢说什么。 “算了,大表兄就大表兄吧,有人陪总比没人陪好。”雁奴唉声叹气,深知孩子是拗不过父亲的。 就像二表兄拗不过舅父一样,他也拗不过父王。 算了吧……活着就好。 晚上父子二人又在徐杏这里用了饭,吃完晚饭后,太子直接责令雁奴回崇仁殿去。 雁奴不肯,坐着身子动都不动一下。直言除非父亲也走,不然父亲不走他就不走。 太子想着,也不能把儿子欺负得太狠。毕竟他的确还小,什么也不懂。 昨儿已经晾了他一夜,若是今儿再挤兑他,凭他那小脾气,怕是能气得伤了身子。所以,太子这回打算走迂回政策,不正面杠。 “那说好了,为父走,你也得走。”太子目光朝一旁徐杏那边瞥了眼后,看着雁奴说。 雁奴虽然还不想走,但觉得这样也很公平,于是就点了点头。 于是太子就起了身,对徐杏说:“那孤便和雁奴先回了,你早点歇着。” 方才说到太子也走的时候,徐杏精神明显就好了一下。这会儿见人真的要走,徐杏心中自然高兴。 毕竟太子在,她还得伺候太子,时时都得顾着规矩和礼数。虽然太子一再强调过无外人在时,她无需如此,但她始终不敢。 若太子不在,她能自在一些,自然是好事。 所以,闻声徐杏忙也起身行礼:“妾恭送殿下。” 倒是送得快……太子把一切都瞧在了眼中,一时没说什么。 只不过,父子二人前脚才走,很快太子又回来了。 徐杏一时没想到太子之前说要同雁奴一道离开是缓兵之计,是诓雁奴的。所以,这会儿见太子才走又折身回来了,徐杏以为他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殿下可是落下了什么?”徐杏认真问。 太子侧身望了她一眼,然后又坐回了之前坐的位置。 他指了指一旁,让徐杏也坐,然后望着人说:“孤没打算走,是怕雁奴不高兴,才那样说的。” 徐杏的心情真的是瞬间从云巅跌落低谷。 这不是骗人吗? 心里失落,但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所以,徐杏这会儿脸上笑容稍稍有些僵硬。 太子把什么都清楚明白看在眼中,但没挑明问出来,也没有为难人。只是见她依旧站在那儿,太子又说了句:“你先坐吧。” “是。” 徐杏循着礼数坐下来后,就听太子又问她:“明日就是三朝回门的日子,你看着备些礼物,孤明日正好有空,陪你一起回去一趟。” 徐杏抿唇,一时间沉默住,没立即答太子的话。 “怎么?”太子问,“你不想回?” 徐杏犹豫了一下,说:“三朝回门,是正妻才有的待遇。妾身份卑微,又只是徐家义女,能得殿下这个心就很满足,再不敢有别的奢求。” 太子自然知道她心中有顾虑在,不敢奢求倒不是她说的违心假话。只是,她不想回去,却是另有原因在。 太子一直都想和她交一交心,所以,他把殿内伺候的宫人都打发去了外殿候着。等到只二人在时,太子才又说:“有些事情,孤一早便知情。你曾经受过的委屈,孤也全都知道。从前没人能护你,如今,便就让孤来护着你吧。” “杏娘,你若是愿意,可以和孤说。” 徐杏相信,太子这会儿这样说,绝对是想给她做主撑腰的。 并且她也知道,太子对她的身世,肯定早了如指掌。 所以,不管是内心真的感动、感激,还是不敢有所隐瞒,既然话说到了这儿,徐杏都得如实相告。 徐杏丝毫未敢隐瞒,把有关自己身份的事,都说了。 太子听后,倒是拉过她的手,卷在了掌心。 他问:“那你是想认回徐家,还是不认?” 徐杏忙摇头:“认回去就不必了。”她说,“凡事都讲缘分,不是他们心甘情愿愿意做的事,我也不想强求。” 太子点头,没再问,他尊重她的决定。 但太子也知道,这件事提个皮毛就好,没必要再往深了说。不开心的事,说多了,也只会徒增悲伤。 所以,太子见好就收,又说了别的。 “杏娘,你会觉得孤对雁奴过分吗?”太子诚挚问。 徐杏心里是觉得他身为父亲几次三番这样利用儿子,挺过分的。但徐杏不敢这样说,只能装作没看懂问:“殿下为何这样说。” 太子没细解释,只说:“刚刚骗他走的事。” 徐杏倒笑了,她道:“等再过两年,他恐怕就没这么好骗了吧?” 见她笑了,太子也笑说:“再等两年?最多再过一个月,孤就得让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来,什么时候不该来。”又说,“不过如今给他找了伴读,有郑家的赟郎管着,他也不会太有时间。” 徐杏心中暗讽太子心机深沉,连自己儿子都算计,但面上却不敢显。 徐杏接太子话道:“这个赟郎,妾曾听四娘提过。小小年纪就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日后有他陪着公子读书,想定能事半功倍。” 太子却不愿再顺着她的话提郑家,再提下去,怕是要提到不想提的人了。 所以,太子轻抬了下眉,然后说:“天不早了,该歇了。” 太子倒是个温柔的郎君,徐杏全程都对这种事没有任何反感。只不过,可能她还不习惯的原因,在他进去时,并且越来越往深处去时,那种被胀满的异样感让她很陌生。 身体里有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徐杏总觉得没有安全感。 但一旦习惯了这种胀满后,他再离去,她便又觉得空虚。 个中滋味,她也难能说清楚。 只是觉得,这种事,真的是很奇妙的一件事。 她并不反感。 哪怕她自己心里清楚的知道,她心中是没有这个男人的,但和他这样,她也是全程愉悦和享受的。 可能是下午睡足了的缘故,这会儿夜深人静了,身边的人也已经睡着,徐杏却还醒着。 殿内还有两只红烛亮着,借着幽暗的光,徐杏轻轻翻身,侧身躺着,然后静静打量身边男人的睡颜。 徐杏从不否认这个男人是极为俊美的。尤其近处瞧,更是能看出他每一处都完美到极致。 再配上他尊贵的身份,以及他对自己的那份好……不论怎么说,徐杏都觉得自己应该知足,该满足于现状。 但她也的确做不到。 人的心,很多时候都是难受大脑所掌控的。 而这个时候,徐杏不免又要想到另外一件事。 那一世时,后来雁奴受封为皇太孙。那么,太子后来到底是怎么了? 想着如今秦王的军功和势头,徐杏不免要怀疑日后秦王是不是会有不臣之心,然后对太子动手。 很可惜,那一世她受困于王家内宅,外面的很多事,她都不了解。 但徐杏想,既知道有这桩事,也算是有优势的。至少,这一世有她在身边,她会尽自己所能去帮太子度过这个难关。 或许,若能立个功,也能以此为交换。日后再提要出宫,太子说不定腻了她后,也能同意。 徐杏想了许多,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也不知道。 只是第二日醒来时,天又已经大亮了,而身边的人也早没了去向。 徐杏是想和徐家划清界线的,但徐夫人对她多少也还算可以,所以,对徐夫人徐杏心中多少是还念着些情分。 今日虽然不回去,但徐杏却准备了一份礼物,差了个婢子送去了徐家,让她交给徐夫人。 婢子用的是太子拨给她的人,那婢子把礼物亲自送到徐夫人手上后,对徐夫人说:“夫人还请放心,良媛在宫中很好,很得太子殿下的宠爱。这些东西,是良媛亲自挑选的,都是太子殿下赏于她的上好的珍宝。” 那日杏娘出阁,突然说了许多绝情的话。后来又时间紧迫,她也没能有空和她细细说。 原还指望着,今日她回来,她们母女二人能有机会敞开了心扉再好好说话的。 却没想到,她竟没回。 说实话,徐夫人这会儿心中失望又失落。 更是心寒。 “她怎么没回来?”徐夫人对这些珍宝没兴趣,接过后就搁在了一边,只是关心她人为何不回。 徐杏早猜到了徐夫人会有此一问,所以,她把答案都提前告诉了婢子。 婢子回说:“良媛说,她只是姬妾,并非正妻,没有三朝回门这个说法。便是太子体恤,给她这个恩宠,她也不敢受。” 这都是托词,真正的原因,徐夫人心中明白。 这么看,她是真的想和徐家断绝关系了。 徐夫人实在没想到,她绝情起来竟然会这样绝情。难道,这些日子她对她的弥补,对她的好,她也都从未放在心上过,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她实在是想不通,她怎能如此绝情。 徐夫人又对婢子说:“劳你给良媛带句话,就说……就说礼物我收下了,劳她费心了。只是,我实在想她,若她得空,还是回来看看我的好。” 送走婢子后,徐夫人越想越伤心,少不得又要去徐国公那里哭一场。 徐国公以为今日太子会带着良媛回徐家,所以特意腾出了一天来,没去营里。但没想到,她竟没回。 并且,在听了妻子的哭诉后,徐国公更是愤怒不止。 “她如今这是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就想彻底甩了徐家。她也不想想,若无徐家给她做后盾,她算个什么?如此过河拆桥,从前可真是小瞧她了。” 徐夫人抹着泪说:“那日她出阁前忽然说出那些话来,我虽伤心,但到底没真正当真。还盼着她今天能回来,再和她好好谈谈心的。哪里知道,她竟说的是真的。” 徐国公气过后,反倒冷静了些。 “她如今不过是在意气用事,气我们当时没有真正认她回来,只给了个义女的名分。但她是聪明人,等气性过了后就会知道,她这辈子都是和徐家绑在一起的。” “若无徐家倚仗,便是太子再宠爱她,她也难以再升更高的位份。” “如今她头上没人压着,自然舒服。但太子堂堂一国储君,他能一直不续娶正妃吗?”徐国公十分自信地说,“等到那时,她自会知道自己错了。” 徐夫人显然慢一拍:“国公的意思是……太子殿下要娶太子妃了?” 第58朵杏花 第58朵杏花 太子鳏居多年,起初那两年不肯续娶,倒还可以说成是思念亡妻。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若再不续弦太子妃,不说朝臣会干涉,便是圣人和皇后,也是不能由着他的。 何况,东宫多年未进新人,如今却进了个良媛,难道不也是提醒了那些谏臣吗? 所以,太子续娶,也是迟早的事。 可惜就可惜在,大娘太愚蠢心躁,沉不住气。不然的话,凭她国公府嫡出长女的身份,又有一子傍身,自然可以顺位太子妃。 多么好的一个开局,竟愣是叫她自己给造作没了。 每每思及此,徐国公都是又愤又气,也有功败垂成的懊恼和苦闷。 郑家是如何都没想到,那徐小娘子最后的结局竟是入东宫为姬妾。并且太子厚爱,竟还把膝下嫡出长子放在她名下养育,给足了她威风和体面。 甚至在当时,春猎猎场上太子当众救下惊了马的徐氏时,他们都没往这方面想过,还是后来太子救徐氏女一事传开后,大家都私下传,说这位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怕是被太子看上了,郑公夫妇这才有所警觉。 但当时也只是有所警觉,也没真正以为太子会真的收了这个徐娘子。 毕竟,太子冷情寡欲,东宫姬妾屈指可数不说,便就是那几个,也不见太子偏爱过谁。 而且,常良媛也偶向郑夫人透露过。说这几年来,太子并不去她那里,更不要说信任她了。 郑公夫妇原一直以为,太子是一个不会被美色所迷惑的人。或者说,他心中一直有记挂着大娘,是为了大娘他这些年来才这般清心寡欲的。 但没想到,太子说纳姬妾就纳姬妾。而且这个姬妾,还是徐家人。 事已至此,郑公夫妇不免也要着急起来。甚至郑夫人隐隐开始后悔,若早松口同意三郎娶徐娘子,就不会有今日这等局面。 这徐良媛可和曾经的徐良娣不一样,当年徐良娣国公府嫡长女,身份何等尊贵,太子竟执意不愿娶为正妻,只给良娣的名分。 而如今,这徐良媛不过只是徐门义女,太子却不但给了良媛的位份,还给她养嫡长子在名下的体面。 同样是义女,当年常氏入宫时,也只是承徽的位份。而他们郑家一再提议说要让雁奴养在常氏名下,太子也从未松口过。 徐良媛盛宠,可见一斑。 而起步便是良媛,又得太子父子倚重信任,日后擢升良娣,问鼎太子妃之位,岂不是指日可待? “当时就该松一松口,不该那般在御前咬死了不同意。便是和徐家结亲恶心,但局面也远比如今要好。”郑夫人内心懊悔,“我可怜的三郎,为此一蹶不振,都颓成了什么样了。” 但这世上却无后悔药可吃,郑夫人深知,事已至此,抱怨悔恨皆无用。 郑国公站得高些,想得也比郑夫人更深一些。 他这会儿倒不是懊悔,他只是内心隐隐担忧。 见郑夫人还在抱怨这件事,郑国公索性说:“此事不论当时你我松不松口,结果就只有一个。难道你以为,太子救徐良媛,只是偶尔,是凑巧?” 郑夫人说:“难道……难道是……” “没错。”郑国公点头,“这么久下来,依我看,倒非是徐国公那老匹夫暗中做的手脚,倒像是太子所为。” 又说:“你再想想,从头到尾的好好想想。自大娘出事后,太子对雁奴是何等的庇佑爱护?便是我们家送去东宫的常氏,他都不信任,不多看一眼,怎会任由雁奴如此去缠着一个徐家的人?想来,一早太子便心中有打算了。” “而你我如今该庆幸。好在没松口答应三郎和徐氏的亲事,否则的话,日后再见太子,便该尴尬不知如何自处了。” 郑夫人十分焦虑担心,踌躇着说:“我也想起来,之前四娘为了她兄长,有去东宫求过太子,想求太子为三郎和徐氏指婚。但当时,太子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当时只以为,是太子太厌恶徐家,这才不愿郑家和徐家结亲。” “可如今想来,竟不是这样。” “那这样一来,徐家嫡女也有一个儿子,会不会日后……” “夫人暂且不必多虑。”郑国公阻止郑夫人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他摆手说,“太子如今也只是单纯喜欢一个女子罢了。若他真有此心,也不会让雁奴养在徐氏膝下,而让公子信养在曹承徽名下。” “何况,太子能升常氏位份,又选赟郎入宫给雁奴伴读,想也是心中怕郑家多心,这才有所照顾。所以,暂且倒是不必过于忧心,免得自乱了阵脚。” “只是……”只是日子久了,那徐良媛又盛宠,日后必有所出。 若真到那时候,太子爱屋及乌,更喜欢徐良媛所出之子怎么办? 徐氏的为人和品性,他暂且不评价。但他身为男人,对男人还是很了解的。对待心爱之人,总是想把最好的都给她。 郑国公虽一直不耻于徐国公的所作所为,但走到今日这一步,郑国公也不得不走上牺牲女儿换取大局稳定的一步了。 “如今徐氏和曹氏膝下皆抚育有子,唯独常氏没有。这孩子当年是为了雁奴才自愿进宫的,这些年,太子对她冷落,也的确是委屈了她。你明儿,带着四娘,去看看她吧。也正好,去会一会那位徐良媛。她从前在闺阁时便和四娘交好,不知如今成了良媛后,有无疏远四娘之意。” 郑夫人说:“好,我明日便带四娘入宫去。” 次日,郑家母女进东宫,先去了常良媛处。见到娘家人,常良媛少不得要哭诉一番。 但她却不敢指责太子半句不是,亦不敢说后悔当日的选择。就只是哭,说如今徐氏曹氏皆有子嗣抚育,偏她没有。 还说徐氏也就算了,毕竟正得宠,她不敢比。 可曹氏那里,她却是百般不服的。 郑夫人虽怜惜常氏,但这会儿她自己也是心事重重,难免也顾不上她。所以,劝了几句,只匆匆坐了会儿后,就离开了。 徐杏在东宫的日子,虽无自由,但却算舒心。 虽然太子父子日日过她这儿来,但这父子二人都忙,只略坐坐,或吃一顿饭,就走了。来了这儿七日,太子有五日晚上是歇在她这儿的。 另外两日因太忙,就直接歇在了崇文殿。 而且,便是那五日,她也就是晚上需要伺候太子。白天的时间,都是自己的。 除了头两日的不舒服后,之后几天习惯了后,倒没觉得有多累。 之前在徐家,她总担心徐国公会送她去一个见不得人的去处,所以总日日担忧,处处筹谋。而如今,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便是她心中再有计划和打算,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所以,这几日,可以说是徐杏这十六年来过的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看看书下下棋,抚抚琴跳跳舞,偶尔心情好时,还会在丽正殿的小厨房内煲个汤,或亲手做几道菜。 日子悠闲,她自然心情也好。 所以,郑家母女过来一瞧见如今的徐杏,更是被她如今的娇颜丽色惊住了。 从前的徐小娘子再美,也只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而如今,却是懂了男女之事的少妇。 眉眼间,自有风情在。 徐杏见到郑家母女,还是很高兴的。尤其是见到郑四娘。 徐杏还如从前一样待郑家人,也没因为自己如今的身份而拿乔摆架子。 郑四娘虽和常良媛相识在先,不过,若论脾性相投的话,她自然还是和徐杏更合一些。她和徐杏一样,都是比较乐观的性子,不喜欢一遇到什么事就哭哭啼啼。 所以,在常良媛那儿,她一句话不说,如今到了徐杏的丽正殿,郑四娘反倒是有说不完的话了。 “你这里虽不算大,但归置得可真好。”郑四娘倒也不拘束,在徐杏面前还和从前一样,“我看你这里伺候的人也多,想来是太子殿下待你不薄的。” 徐杏笑着点头:“殿下待我很好。” 郑四娘便认真打量起徐杏来,见她如今气色绝佳,整个人精神面貌也很不错,于是郑四娘就说:“这样就对了嘛!凡事千万别和自己较劲,开开心心才好。” 又想和徐杏说几句常良媛的事,只是才起了个头,就被郑夫人拦下了。 郑夫人说:“你也太没规矩了些,良媛不与你计较,这是良媛宽宏大度。但这是在宫里,你得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才是。” 郑四娘撇了撇嘴,十分扫兴。 徐杏看了母女二人一眼,则说:“殿下来我这里时,也和我说不必立规矩,就如寻常人家间相处就好。殿下都不计较我的规矩,我和四娘又交好,彼此间更是不必顾及什么了。” “夫人也放心,太子殿下最是宽和重情之人,郑家于他来说始终是不一样的,万不会因为这些而计较。” 徐杏一语双关,郑四娘粗心马虎,一时没听出深意来,但郑夫人却是听出来了的。 郑夫人在心中暗夸徐杏聪敏机智,竟一眼就看出了她此番来意,还好言劝慰。而面上,徐夫人则赶紧答徐杏的话说:“良媛说的是,正是如此。” 徐杏其实还想问几句郑三郎可安好,但顾着自己如今的身份,她始终没问出口。 何况,若是郑三郎真的很不好的话,不必她问,郑四娘也早要说了。 如今她没说,想来,便是不好,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所以,她也就尽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郑夫人也没在丽正殿逗留太久,约摸坐了有一炷香时间后,就起身道别了。 郑四娘觉得还未呆够,不太想走,但却被郑夫人拉走了。 “良媛再温和好脾气,但你也不能过于胡闹。如今不似从前了,你多少需要顾些礼数。” 郑四娘这才作罢。 徐杏倒也没留,只起身送了送二人。 回去后,郑夫人把今日和徐杏见面时徐杏的态度一一都告诉了郑国公。 郑国公则问:“没见到太子殿下?” 郑夫人愣了一下,这会儿显然还没反应过来郑国公真正的意思,但心中隐约也是觉察到点不对劲了。 “没有。”郑夫人摇头,“太子殿下忙,我们去的时候曹内侍说殿下正在明德殿和诸臣商议大事,我和四娘便没去拜见。” 又问:“国公此问何意?” 郑国公这才和郑夫人说:“原我也不想这样,这毕竟是四娘一辈子的幸福,且她那率性而为的性子,也实在不合适在宫里生活。只是,太子殿下如今明显偏爱徐良媛,又把雁奴放到了她膝下养。这件事,已不是简单的儿女情长之事,而是关乎我们郑氏一族荣辱兴衰的大事。四娘……她有这个责任和义务。” 郑夫人明白丈夫的意思,也懂他的考量和筹谋,但她却难能接受。 “若太子不喜欢,送再多女儿去宫里,也无济于事。国公你想想,那常氏如今是何下场?”郑夫人也不是反对,就是于心不忍。 太子……他明显就只拿四娘当妹妹待的,对她无半点儿女之情。 “我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下下策。”郑国公满脸愁容,“但从前太子能念着对大娘的情分,依旧视我们郑家为岳家,之后就不一定了。太子再不喜欢徐国公,可谁让徐国公有一个能得太子心的义女呢?” “若大娘当初无所出,倒也罢。我们郑家有如今,又不是靠皇亲的身份得来的,左右儿郎们都出息,我们就权当没和东宫结过亲。但大娘既留了雁奴,我们也不得不为雁奴打算。” “雁奴可是长子嫡孙,自古以来,嫡长子不能顺位正统的,又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便是雁奴不贪皇位,他想做闲王,但有些人为了能够名正言顺,也会不择手段。” 这些都是历史的教训。 东宫内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太子,所以,郑家母女来丽正殿的事,太子自然也一早就知道了。 傍晚过来徐杏这边时,太子主动提了起来。 “郑家母女来过你这?” 徐杏正替太子宽衣,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又继续手上动作。 “来过。”她说。 “我自己来吧。”太子按住她手,拉她往一旁坐了下来,太子则在她面前自己宽衣解袍,顺便又问,“可说了什么?”他一边自己动手宽衣,一边望着人。 徐杏已经没起初那么非执着着要立规矩了,这些日子亲密无间的相处下来,她也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是真的算和蔼好相处的。他一再说和他在一起时不必立规矩,也不是说的违心话,他是真的这个意思。 所以,徐杏看清这一点后,倒乐得清闲。 他让坐,她就坐。他不让她动手替他宽衣,那她就好好歇着。 实在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和他对着来。 于是哪怕太子此刻站在她面前,她坐着,也能心安理得。 徐杏说:“倒没说什么,就是来看看我的。不过,郑夫人可能也担心雁奴。” 这一点徐杏倒没瞒着,她既看出来了,索性就告诉了太子。 太子自己褪了外袍,只着一身中衣。不过如今天气渐热起来,只着身中衣倒也不冷。 太子能理解郑家的心情,在炕桌另一边坐下后,太子对徐杏道:“你便安心养着雁奴,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至于郑家那边,孤会应对。” 徐杏知道他这是在竭力为自己考虑,她领他这个情,于是笑说:“那妾恭敬不如从命。” 太子握了握她手,又陪着坐了会儿,直到有婢子来禀说净室内的热水放好了,太子这才起身。但临走前,太子突然笑着倾身靠过去,在徐杏额头和左右脸颊上,各亲了一下。 太子亲完就走了,徐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就想抬手去擦一擦,只是忽然的,太子又回身朝她这边望过来。 徐杏无奈,只能把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郑夫人这几日往东宫跑的特别勤,且次次来都带着郑四娘。 郑四娘并不知道父母亲的打算,所以,能时常来东宫丽正殿和徐姐姐下棋抚琴,或一起说话谈心,这对她来说,是值得高兴的事。 何况,常常的,她还能遇见小雁奴。雁奴最近越发勤奋刻苦的在练习马术,偶一二的,她还能趁机去东宫内的马场上放纵一下。 还有,徐姐姐厨艺了得,丽正殿内的点心也特别好吃。 对她来说,有吃有喝还有人陪玩,人生就很圆满了。 而郑夫人等了几日,回回都等不到太子。不过坚持了好几天后,这日总算是等到了。 第59朵杏花 第59朵杏花 太子这日难得得闲,所以过来得早一些。 至于在这里碰到郑家母女,太子一点不意外。这段日子郑家母女频繁出入东宫,太子一早就心中有所察觉。 只是之前朝政上的事情多,比较忙,郑家的事又不算急,所以也就一时没管。 但今日既然碰着了,太子心想,怕是得寻个时间把事情和郑公夫妇当面说清楚了。 但太子心里是这么想的,这会儿,面上却半点不显。在丽正殿这边,在徐良媛面前,太子只是装着并没看懂郑家意思的样子。 对郑四娘,也还如从前一样,是以兄长、或是长辈的姿态。对她有照顾,但绝无半点儿女之情。 对待郑夫人,也一如既往给体面。 太子坐下和郑家母女聊了两句家常,又喝了一盅茶后,忽然看向郑夫人问:“你家四娘今年有十五了吧?孤记得,她好像是夏末的生辰。马上也要及笄了?” 郑夫人是始终都没看出太子对他们家四娘有那方面的意思的,但突然见太子这样问,郑夫人又忽然想起丈夫对她说过的话来。 丈夫说,太子殿下从不以真实情绪示人。所以,在他有所动作之前,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有什么谋划。 就比如之前,谁又猜得到他看上了徐家小娘子呢? 所以,不要擅自去揣测太子的心思,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想做的事就行。 郑夫人觉得丈夫此言极为有理,便一直牢记在了心中。这会儿又见太子主动问及四娘年纪的事,郑夫人想着自己这段日子几次三番过来东宫的意图和目的,便忙回说:“四娘是九月的生辰,再有两三个月就要及笄了。” 但郑夫人这会儿也没有急躁,去着急说不该说的话,她只是回答了太子的话而已。 太子点了点头,又问:“四娘可定了亲事?” 这下郑夫人彻底懵住了,她实在猜不出面前这位储君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又问四娘年纪,又关心是否婚配,很难不让人觉得他对四娘是有点意思的。只不过,这还在丽正殿,在徐良媛这儿。便是太子有这个意思,也不该这般直接当着良媛的面说出来啊。 但若不是这个意思,又能是什么? 太子坐在上位,他只一眼就把郑夫人此刻的心思猜透了。太子也不想让郑家误会,索性直接说了道:“若是四娘尚未婚配,孤有意给她指一门亲事。” 郑四娘原和徐杏在说悄悄话的,忽然听到太子要给她指婚,立马扭头看过去。 太子瞥到了来自于郑四娘和徐杏的目光,也回望了过去。 见太子看过来,郑四娘忙问:“姐夫给我指的谁?” 太子目光在徐杏脸上轻轻掠过,又从容落在郑四娘脸上,他笑容和煦说:“是谁暂且还不能告诉你,只不过,他英姿勃发,英勇无双,年长你一两岁,和你倒是般配。” 郑四娘倒不会如别的闺秀一样,说起婚嫁就脸红。她听太子说的认真,不像是随口一说的,倒是来了兴趣。 “他姓什么?家在长安吗?是哪家是公子?我从前见过吗?” “四娘,不许无礼。”郑夫人见女儿这副模样实在没规矩,小声提醒了她一句。 但郑四娘却不管,她就想知道他是谁。 不过,郑四娘还是说:“虽然是太子姐夫亲自给我说媒,不过,若是儿郎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也不会答应。姐夫,这句话我可是先摆在这儿了啊。日后你也不能追究我不遵您旨意的罪。” 太子笑容越发明朗,他说:“当然不会。” 但他也没即刻就告诉郑四娘是谁,就只回答了她问题中的两个:“姓什么暂时不说,是哪家的公子也容孤暂时和你卖个关子。但可以告诉你,他家在长安,人也是你从前见过的。而且,还甚是熟悉。” 太子这个关子一卖,郑四娘就更是挂耳挠腮。太子彻底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这会儿都急死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不告诉她是谁,简直跟要了她命也无二样。 但太子说了暂时不说,那就是不说。任郑四娘如何软磨硬泡,也都是做无用功。 郑四娘见磨太子不成,就转变了目标,跑去磨徐杏。 徐杏对太子身边的男眷也不熟,她也不知道是谁。不过,这会儿见太子卖这个关子,她倒也好奇了。 等郑家母女走了后,徐杏难免也要问一两句。 不过,徐杏心细如发,通过方才太子回避掉郑四的两个问题,她大概猜出了是谁。 郑四娘方才一连问了太子四个问题,但太子却只答了两个。另外两个没答,说明另外两个一旦答出来,郎君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所以,徐杏猜测,这位郎君多半是皇室之人,该是李姓。 而皇室诸位亲王中,年纪比郑四娘稍微大一些的,就卫王和齐王。但太子又说郎君英武,卫王体弱多病,实在谈不上“英武”二字,所以,也就剩下一个齐王了。 徐杏是见过齐王的,第一次见是在之前太极宫内举办的那场马球赛上。第二次,则是有一回她和郑四娘出门赛马,半途中遇到太子和几位皇室亲王的时候。 她记得,齐王和郑四娘,好像挺喜欢互相抬杠的。 徐杏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小儿女彼此喜欢的一种象征,反正她是没有过这种经历的。 但她觉得,若论身份和门第的话,齐王和郑四倒是十分般配。 这个时候,徐杏不免又要羡慕郑四娘了。有高贵的出身,有父母的疼爱,她能算有可以决定自己婚姻大事的自主权。 若嫁齐王,做了齐王妃,她有体面,只要齐王无问鼎皇位的私心,她这个未来齐王妃也不必跟着操劳筹谋,寝食难安。婚后,肯定也是潇洒自在的日子。 徐杏虽然安于眼下的日子,但心中对这种自由多少还是向往的。 知道这会儿太子在,不能再往下想了,免得让他瞧出端倪来。所以,徐杏及时打住。 徐杏虽猜出了人是谁,但她也不想在太子面前抖小聪明。所以,也只装着一知半解的样子。 “想来郎君的出身是高过郑家的吧?”徐杏说。 “何以见得?”太子问。 徐杏说:“若非如此,凭殿下的谨慎,在向郑夫人和四娘透露时,该是要提一二句的。殿下没提郎君出身比郑家低,想来不是差不多,就是高了。” “是齐王。”太子瞒了郑家母女,但却没瞒徐杏。 徐杏因为心中猜到了,所以也并不惊讶。 “妾见过齐王两次。”徐杏说,“倒是和四娘十分般配。殿下这门亲事指的好,想郑公夫妇也难不答应。” 太子一时静默没出声,只是侧眸去望着徐杏。 徐杏想无视太子突然投过来的目光的,但无奈他注视自己太久,她想忽视都不行。 所以,徐杏只能问:“是妾哪里说错了吗?” 太子说:“这段日子郑夫人领郑四娘频繁出入东宫,又频繁过来你这里。杏娘,你就不怀疑什么吗?” 郑家的意思,徐杏还真的是猜出了一二来的。 如今她以徐氏女的身份入了东宫,徐妙芝又育有一子在,在郑家人眼中,她自然就成了固宠争权的。所以,郑家不免要着急。 郑家有意送郑四娘入东宫做续弦太子妃,但苦于不知太子心意。所以,郑夫人这些日子便频繁领郑四娘出入她的丽正殿。 美其名曰是来看雁奴的,但其实是想在她这里遇到太子。 郑夫人对她如此利用,徐杏倒不生气。东宫迟早是要有太子妃的,与其是别人,徐杏觉得不如是郑四娘的好。 至少她和四娘相熟,而四娘又性子率真,不至于日后为难她。 不过,这还得看郑四娘自己的意思。 若是她自己不愿的话,谁也强求不了。 徐杏其实并不介意郑四娘入宫做太子妃,但眼下太子此问,明显是希望她介意的。所以,徐杏也不可能傻得明知故犯。 那她就介意一下吧。 徐杏说:“郑夫人说是来看雁奴的。但我觉得,像是来偶遇太子殿下的。” 太子起身,挨着徐杏坐过去了些,目光含情又温柔的看着人。 “你介意吗?”他问。 徐杏倒没直白回答,只问:“妾介意有用吗?” “你若介意就有用。”太子说。 徐杏无奈:“好吧,那我介意。” 太子却蹙了眉,追问:“好吧……才介意?”明显是听出了徐杏话中敷衍的意思。 徐杏却笑了起来,忙又重新说了一遍:“我是真的介意。”又解释说,“但我觉得,太子殿下该不会有这个心思,所以,便没怎么放在心上。果然,殿下是的确没有这个意思的,还存了心要给她指婚。” 但太子却明显没那么容易被蒙混,他起身走过来说:“伤人的话已说出口,几句简单的解释是抚平不了孤心头的伤口的。” “那殿下想如何?”徐杏心中暗骂他矫多。 太子静立沉默,居高临下垂目望着人,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想试试在净室。” 徐杏:“……” 一段日子相处下来后,徐杏已经默默收回了昔日对他的评价。什么温和有礼,什么君子端方,什么冷情寡欲……都是骗人的假象,他就是个文雅的流氓。 外面再是衣冠楚楚,脱了衣裳,去了床上,也就半点斯文的样子都没有了。 不过好在,对这种事,她也并不排斥。 今日开饭有点晚,雁奴结束一天的课业,又洗香香换了干净衣裳过来时,不但丽正殿这边晚饭还没开始摆,连杏娘和父王的人影都不见。 平时就算父王忙,过来得迟,但这会儿杏娘不该也不在啊。 于是雁奴问婢子:“徐良媛呢?” 那婢子如实答曰:“回公子,良媛在净室。” 雁奴点点头,觉得没毛病,但转念又问:“我父王还没过来吗?” 婢子正要回答,走出来一个嬷嬷。嬷嬷朝那婢子使了眼色,然后她老人家过来陪雁奴说了会儿话。 和他说这会儿太子殿下和良媛有要事在谈,要他先稍稍一个人等一会儿。 对于父亲和杏娘之间有越来越多自己不知道的小秘密这件事,雁奴虽然难过又不服气,但渐渐的,倒还算能接受。 反正杏娘亲自做了什么好吃的,有父亲的,就一定有他的。杏娘还会和他一起练字,陪他下棋。他有在心里默算过,每日爹爹都很忙,还是他和杏娘在一起的时间多些的。 所以,雁奴这样多想想,也就不生气了。 从净室出来后,徐杏直接回了内室。雁奴只看到父亲没看到徐杏,就伸头朝父亲身后望了望。 还是不见杏娘跟在阿爹身后出来,雁奴好奇问他爹:“良媛呢?” 太子这会儿早已换了身清爽的家居常服,身上还留有淡淡的刚沐浴完的皂豆香味儿,早已衣冠楚楚,人模狗样。 面对儿子的这个疑惑,他只抬眸看了儿子一眼。 并未作答,太子只是弯腰于一旁坐了下来后,对儿子道:“听教你马术的师父说,你近来骑射进步得很快。作为奖励,过几日为父带你去郊外骑马。也正好,看看你骑术到底如何。” 雁奴一听,立即忍不住喜上眉梢。 还是太子眼锋压了他一下,雁奴才算稍稍收敛一些。 但喜悦之情还是难以自制,他亮着双眼问:“真的吗?” “为父何时骗过你?”太子反问。 雁奴心想,你骗我的还少吗?说好了杏娘进东宫是给他做阿娘,是陪他一起读书玩闹的。说的好听,真实情况又是怎样的? 勒令不准他再喊杏娘闺名,只准他尊称“良媛”二字。 杏娘明明是为了他才来东宫的,可如今,父王倒是日日往丽正殿跑,恨不得比他跑得都勤。 知道计较也没用,所以这些他都懒得计较了。 见儿子忽然沉默不再吭声,太子一扫他的脸,就知道他此刻心中在想什么。 于是太子故意严肃问:“你在想什么?是不想去了吗?” 雁奴惊醒,立马摇头:“当然不!我想去。”但又小心翼翼的笑嘻嘻说,“良媛也一起去吗?” “当然!”太子绝情道,“说起来,你是沾的她的光。” 雁奴:“……” 好的吧。反正他和杏娘都去就好。 隔日,太子亲自登了一趟郑家的门。 那日郑夫人回来后,自把太子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全告诉了郑国公。或许郑夫人当时没有反应过来那个郎君是谁,但回家后和郑国公一起分析,不免也能猜到。 所以,这会儿郑国公自然是已经知道了太子的打算。更是知道,太子已经知道了他们夫妇的盘算,并且已经直接礼貌拒绝。 太子再平易近人,那也是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储君。郑国公可不糊涂,他从不会恃宠而骄,仗着太子对郑家的厚待和照顾,就目中无人,不知天高地厚。 这会儿见到太子,郑国公十分恭敬和谦卑。 到底是做了揣摩君心的事,郑国公做不到坦然。 但太子对郑国公还是如从前一样,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 “岳父的心思,孤是能明白的。”太子此来目的就是和郑国公敞开心扉的,所以也就没有兜圈子,直言道,“但岳父此举,的确是欠考虑了。” 二人既是翁婿,但也是君臣。 见太子有批评之意,郑国公忙起身抱手,摆足了谦卑和恭敬。 “臣洗耳恭听。”郑国公说,“必会将殿下教诲牢记心中。” 太子亲自过去,扶了郑国公坐下。 之后,太子才又继续道:“你们为了雁奴,就想牺牲掉四娘一生的幸福。是对得起雁奴了,可对得起四娘?又可对得起蕙心?” 蕙心是郑家大娘的闺名。 郑国公惭愧的垂着头,也不抬。太子字字如刀,直戳他心窝。 太子望了郑国公一眼,语气倒是和软了不少。 “蕙心若泉下有知,她也必然不会答应。她在世时,最疼爱的就是她这个四妹妹,又怎舍得她做出如此牺牲。” “何况,便是四娘入宫,若是她日后有了孩子呢?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后,还能对雁奴这个外甥一如既往吗?” “这……”郑国公显然还没考虑得这么长远,被太子一问,倒是问住了。 太子则继续说:“还是说,你们希望四娘如常氏一样,只空有一个虚名?” 太子道:“孤早在五六年前就和你说过,无需送女子入宫照顾雁奴,雁奴是蕙心拼了命保下来的,孤如何能不疼着护着?可你不听。我想,这些年岳母去东宫,该是没少听常氏的哭诉和抱怨。可孤能如何?当年是她自愿入宫的,孤给过她机会,但她自己坚持不肯。” “如今受冷落了,哭闹又有何用?” 太子说这些话的时候,虽语气平和且面上毫无波动,但字字珠玑,句句敲打。 说的郑国公醍醐灌顶。 太子的意思,他明白。若他们家坚持要送四娘去东宫,太子拗不过,也会答应。 但四娘日后的日子,就是如今常氏的日子。 并且太子说到做到,他不是那种会念着些旧情就勉为其难去睡哪个女人的人。 郑国公一时面色煞白,忙又起身说:“是臣僭越了,也是臣考虑不周,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这才面上松了下,笑着说:“当年承蒙岳父岳母看得起,把掌上明珠嫁给小婿。如今虽然蕙心不在了,但既有这个缘分,便一辈子都是翁婿。” “是,臣必牢记于心。” 太子让他坐,这才又提起齐王来。 “岳父觉得齐王如何?” 如今心里彻底放下那个执念后,再谈齐王,郑国公自然是一百个满意。 “齐王殿下英武不凡,乃是众郎君的楷模。” 太子笑:“老四性躁,凡事沉不住气,易冲动感情用事,没你说的那么好。”又说,“不过,既然岳父愿意的话,那这门亲事,孤就管到底了。” 郑国公这下倒高兴的作揖说:“臣遵旨。” 太子想亲自保这个媒,但他又不想使暴力手段逼迫。所以,便有趁着这几日稍稍得闲的空挡,打算带着几个孩子去城郊的避暑山庄住几天。 “一会儿你起了后收拾一下,孤带你和雁奴出城住几天,午饭后出发。” 雁奴藏不住好事,这事他那日扭脸就告诉了徐杏。所以,徐杏这会儿听到太子这话倒不惊讶。 “好。”徐杏应下后,继续帮太子穿早上去上朝的朝服。 垂眸望着面前这个忙来忙去,安静又细心的女子,太子忽然握住她手,问:“杏娘,你过的可开心?你觉得如今的生活,是你想要的样子吗?” 第60朵杏花 第60朵杏花 徐杏其实不想谈这些,注定谈不出什么结果的事,谈了作甚? 她若说不开心,太子会放她走,让她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显然是不能的。 既然不能,徐杏觉得,她也没必要和他敞开心扉说这些。除了徒增烦恼,激化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外,又还能有什么? 所以,徐杏闻言也只是停顿了一小会儿,而后则细细柔柔笑着道:“只要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我便会开心的。” 太子认真注视着她的脸,怕错过了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但面前女子笑容和软如春风细雨,声音又轻柔,言语措词间,皆是对他的倚赖……他实在看不出她脸上有任何不开心的痕迹。 所以,太子便愿意相信她此刻的话是真的。 “你放心,孤答应你的,绝不食言。” 他答应过她,哪怕她入了宫,她也能得到她想要的生活。而非她所想的那样,一入宫门就深似海。 一个月一次,带她出宫游玩。这样的事,他是绝对能做到的。 “若有什么不开心的,但说无妨。”太子也不让她帮自己整理朝服了,只是搂过她细腰,将人整个拥在了怀中,他下巴微抬,正好顶着她头尖。 太子继续温声道:“也别拿这里当皇宫,就当是一个家。孤是你的丈夫,雁奴是你的孩子。你就当我们是普通人家的一家三口。但凡受了任何委屈,或是哪里觉得不舒服,都要说出来。” 太子会做让她感动的事,也会说让她感动的话。所以,对于这一点,徐杏会予以回报。 徐杏窝在他怀里,也伸手去环上他腰。她贴在他胸膛,乖巧点了点头,轻声“嗯”了声后说:“你放心,我一定会。” 太子便顺势在她光洁的额上落了一吻,又说:“时辰尚早,你再去睡会儿。嗯?” 徐杏想了想,用力踮起脚尖够过去,吻了吻男人下巴。 太子倒笑了。又不舍的抱了会儿人,见时间实在快来不及后,这才松手离开。 等太子走后,徐杏又直接缩回了被窝继续睡。 等再次睁眼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想着一早太子对她说的话,这会儿徐杏洗漱完又用了些吃食后,就开始着手准备起来。吩咐了下去,让婢子们看着收拾几件衣物细软。 有她的,有太子的,也有雁奴的。 不管怎么样,想着马上就可以出城去玩了,徐杏这会儿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又见时间还算够,所以,徐杏又亲自进了丽正殿内的小厨房,亲手做了几样糕点带上。 郑家那边,郑国公谨遵了太子旨意,暂时没有向郑四娘透露丝毫。 太子给郑四娘下了一道口谕,说他要带着徐良媛去郊外别苑暂住两日,而徐良媛在京中也就和她交情最好。所以,太子特赦,准她也一并跟着。 郑四娘是最爱玩的性子,得了这样的旨意,她提前两天就把什么都收拾好了。 太子这次出发,是便装出发,没有什么仪仗。身边随从婢子只带了屈指可数的几个,更多的是隐身在暗处的暗卫。 除了徐杏雁奴和郑四娘外,太子也把卫王齐王都给带上了。 带着齐王,是太子有意撮合他和郑四。而带着卫王,一来是不想让郑四一开始就猜测到他的意图,有拿卫王做幌子的意思,二来则是,卫王自幼体弱,平时都靠药养着,难能自主独自出一趟城。 这会儿带上他,也是想趁天还不算太热,让他跟着一道出城热闹热闹,顺便透透气。 几人在城门口汇合,郑四和齐王当然是当仁不让的要纵马前往。但太子却迁就着卫王,同他一道乘坐马车。 徐杏既然知道太子的心思和打算,这会儿自然会主动给齐王和郑四独处的机会。 至于雁奴,他原是蠢蠢欲动要跟着齐王去的。但见父亲和杏娘都没骑马,他也只能讪讪的坐着不动。 见儿子表情讪讪的,很是有些失落的样子,太子则提议说:“去陪陪你卫王叔吧,他一个人呆着肯定无趣。” 雁奴意动。 太子则趁机又说:“你卫王叔因自小体弱的缘故,从未尽情纵过马。正好趁这个机会,你把最近所学都告诉你卫王叔,这样他也能高兴高兴。” 雁奴开始坐不住了。 “那我去陪卫王叔。”雁奴起身。 但他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徐杏,怕他们会怪自己抛弃他们,于是又马上承诺说:“不过你们放心,我去去就回的。” 太子则笑道:“你是心善又孝顺的好孩子,为父和良媛皆不会怪你。去吧,多陪陪你皇叔。” 有了父亲这句话,雁奴就放心了。 从太子的马车上下去后,立即往后面卫王的马车跑去。一边跑,一边还喊着:“卫王叔,我来陪你啦!” 卫王老远就听到了声音,撩开侧帘看了眼,见是雁奴,他立马吩咐车夫停车。 雁奴手脚并用爬上了卫王马车后,卫王牵了他一把,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你怎么过来这里坐了?”卫王问,“不陪着你阿爹?” 雁奴很会说话,当着卫王的面,他立马说:“你一个人坐车,很是无趣吧?我舍不得你无趣,所以就暂且抛弃我阿爹和徐良媛,过来陪你啦。” 卫王高兴笑起来,他抬手轻抚了抚雁奴脑袋说:“这话怕不是你阿爹教你的。” “当然不是!”雁奴非常非常非常认真说,“我是真心的!” 不管是真心,还是受他阿爹指点,卫王都很高兴。 徐杏还算了解太子,方才见他支开雁奴时,她就知道他的打算了。所以,这会儿雁奴离开后,她见太子起身弓着腰从对面挪坐到她身边来,徐杏也并不奇怪。 这几日她身上一直不自在,也就昨天晚上才干净。 几日的空闲,其实她也有些想念。 可能是从小在风月楼耳濡目染的缘故,对这种事,她没有太过的羞耻之心。 她十二三岁时就知男女之事了,那种画册,她光明正大的看过不少,都是当时楼里的妈妈给她看的。 虽然她从不觉得自己应该被当作玩物一样伺候男人,但如今她处在这个位置,乃太子良媛,有名有份。既是名正言顺,也算你情我愿,徐杏也不会总矫情的不让碰。 只是……从前都是在丽正殿的内室,如今若在这里,她心里还是觉得不太好。 太子本来是没多想的,支开雁奴,不过也只是想和她单独呆一会儿。靠在一起,陪她一起说说话,好好的谈谈心什么的。 但这会儿见她神色怪异,对自己正常的靠近竟然红了脸,太子眉心轻拧了一下,这才忽然恍悟她因何而红脸。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心中存了这个念想后,便如洪水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 太子从不是自制力差的人,之前多年孤家寡人一个,他也很正常的过过来了。后院不是没有女人,但他却总能做到清心寡欲,丝毫那方面的念想都没有。 可如今,他对这个女人动了情,动了欲,似乎一切都在偏离正常轨道。 太子不太喜欢这种身体和心皆不受大脑所控的这种感觉,但他越是想要自我压制,那种念头便欲强烈。胸腔仿若有火在焚烧般,几次那种念头呼之欲出,紧接着就被他疯狂压制。 心中不由苦笑,若这样的时候多来几次,他估计寿命有减。 太子扪心自问,从小到大,他从未荒唐过。但自与她相识后,他荒唐之事似乎干了也不止一件了。 既如此,眼下又为何要压制呢? 还好马车是封闭式的,此番又在路上,一路颠簸,杂声也很大。车内二人虽不礼不雅,但好在还算默契,知道这种情况就该简单直接,而不是挑战高难度姿势。 马车越行越颠,却能很好的助兴。徐杏死死搂住男人脖子,拼命承受着那一次次直入深谷的冲撞,一下下的,一点点加重,她颠坐在他腰腿上,实在承受不了时,张口就咬住他肩。 这种直击灵魂的简单粗暴,她不知道承受了多久,好像很久,但也好像没太久。只知道,结束后,二人皆是大汗淋漓,像是刚从浴桶里出来的一样。 好在衣物细软就在车上,拿了旧衣擦了擦身子,再换上身干净的,也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徐杏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体力总归没有太子好。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都是一路睡过去的。 睡的时候是靠在太子肩上的,醒来时,却被太子抱在了怀里,坐在他腿上。 不过,他们之间什么没发生过?如今这般亲昵,徐杏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午后出发的,到了京郊别苑时,已是黄昏时分。 齐王和郑四骑马过来的,所以早到了。这会儿见太子卫王等人过来,他们也亲自过来迎接。 郑四一瞧见徐杏,立马就“咦”了一声。 “徐姐姐,你坐个马车怎么还换了身衣裙?”郑四好奇。 太子亲自扶着人下来后,也没松开手,而是继续握徐杏柔荑在掌心。面对郑四的疑惑,太子只面不改色淡定说:“是孤不小心泼了茶,茶渍染在了孤和杏娘的衣裳上。” 郑四娘这才发现好像太子姐夫也换了一身,于是“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见齐王郑四并排站一起,实在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于是太子笑问二人:“如何?你们二人赛马谁赢了?” 闻声,齐王突然“哼”了一声,然后一脸不高兴的走开了。 郑四却十分高兴,拍手又跳脚,伸出食指来指自己鼻子。 望了眼这会儿老大不高兴的齐王,太子又笑问:“老四骑术如今竟这般不堪了?四娘赛马连杏娘都比不过,竟然会赢了你?” 郑四娘跳起脚来反驳:“姐夫您这话说的就过分了啊,不能因为如今徐姐姐是您心尖尖儿,您就百般庇护。我哪里有比不上徐姐姐?我之前一直说的是徐姐姐骑术险些就要超过我了。是险些,不是已经!” “不信的话,您问徐姐姐。” 徐杏一直就站在太子身边,始终温柔笑着,但她一直没说话。 这会儿见郑四点她名了,徐杏这才说:“四娘说的是真的。” 太子望了身边女子一眼,将她手握得更紧了些,然后对她说:“正好趁这几日,孤教你。” 没有对比就没有更强烈的渴望,在京郊别苑的这几日,徐杏是明显要比在东宫时开心的。 她会跟着齐王郑四一起去赛马,然后站在一旁看着二人打打闹闹。也会一家三口花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去湖边垂钓,钓上来的鱼拎回家,她亲自烹做成下饭的美味佳肴。 更会陪太子一起坐在树下下棋,输急了的时候,会突然装肚子痛,然后骗得太子过来关心她后,她则悄悄换颗棋子。太子明明看出来了,却只装着不知情,继续和她下下去。 他们也会避开所有人,彼此手牵手来到一个空旷无人的梨林。然后背靠着棵大梨树,他们身子紧紧相贴着细细拥吻。 真的只是单纯的拥吻。 感受着最纯粹的美好。 然后风一吹,一树梨花纷纷落,如雪一般盖在他们身上。吻累了就躺下去,彼此手牵手,并肩躺在一地的梨花花瓣上休息。她嫌日头晒脸,就把脸埋在太子腋下遮阳,太子也会细心的挪下身子,尽量替她挡住所有日光。 但尽管再浪漫,徐杏始终都守着自己的心。她清楚的知道,一旦沦陷,以后的日子就一眼望到头了。 她会珍惜眼下的美好,但她心中知道拿捏分寸。 几日功夫,转瞬即逝。 回程时,齐王和郑四娘依旧纵马,太子徐杏几个则仍旧坐车。 太子和卫王兄弟有话说,便让雁奴去陪徐杏,太子则去了卫王车上。 卫王虽自小体弱,但却十分聪颖。 这几日的相处中,他也看出了兄长对这位徐良媛的心意和态度。兄长素来冷静自持,自六年前长嫂逝去后,便是东宫后院有几个女人,但也从未见兄长对谁好过。 长兄和秦王兄不一样,秦王兄多情风流,见一个爱一个,但爱过后也就放一边去了。倒不至于虐待冷落,只是他并不会在男女感情这种事上耗费太多时间和心思。 但长兄不一样。 长兄是难能遇到一个他愿意倾其所有对她好的,但一旦遇上,便是明的暗的用足了手段也会得到人。得到了后,就百般宠着护着。只要一直这样平平淡淡细水长流的过下去,不发生什么大事,估计这一宠就是一辈子。 “听说近来朝中谏臣屡次三番上奏,直谏兄长娶妃,都被兄长当朝一一驳回了?”卫王体弱,从不上朝,只得一个亲王的爵位,然后日日在府里养着。 这些事,他都是从齐王那里听来的。 齐王还说,那群只知道吃干饭不知道干实事的老匹夫管天管地还能管他们皇室娶妻生子拉屎放屁,一再直谏,平白惹得兄长不高兴。 齐王冲他一顿怒骂后,还叮嘱他,万不能和兄长提,免得兄长又生气动怒。 但卫王知道,兄长万事胸中自有丘壑城府,若他表现出了生气,便不是真的生气。不过是一种策略罢了。 所以,这会儿他才会、也才敢提。 卫王和齐王算是太子一手带大的,所以,和太子十分亲厚。 从前圣人还是前朝魏国公时,常驻守在外。当时,皇后会跟着一道去。 皇后最疼秦王,所以,也会带着秦王一起跟过去。 而当时,身为魏国公世子的太子,便留在长安国公府内,打理阖府家务,照顾年纪尚小的弟妹。而当时的太子,不过也才十三四岁。 加上卫王又从小身体不好,齐王又自小调皮难管。都是太子宽严并济,恩威并施,日日目不离人的照顾、管束,这才能让两个“无父无母”的弟弟好好长大。 太子闻声笑道:“定是老四告诉你的。” 又蹙眉说:“老四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急躁,凡事沉不住气。” “所以,兄长就想撮合他和郑家四娘子?”这几日,齐王郑四这两个当事人什么都不明白,但卫王这个旁观者却是把什么都看在眼中的。 “你觉得如何?”太子问卫王意见。 卫王说:“兄长定下的事,自然是极好的事。”又说,“郑四娘虽然也颇有些大大咧咧,但她却是个极聪慧的女子,日后有她在四弟身边提点,凡事都不会太错。何况,郑家郎君个个出色,四弟得这几位舅兄,还怕不能近朱者赤近吗?” 其实还有一个真正的原因卫王没说,齐王性躁,容易受鼓动。 如今秦王势头正猛,估计已经起了取而代之之心。四弟英武矫健,建立军功是迟早的事。 他为人单纯,不如秦王心机城府深。若日后跟在秦王身后建功立业,处得时间久了,迟早得被秦王笼络去。 而如今,若是他的岳家和太子兄岳家同出一家,便是秦王再怎么拉拢挑拨,也挑拨不出个什么来。 只是卫王从不议朝政之事,眼下便是看破,他也不会说破。 何况,他觉得太子兄这样做没错。 凡事总得遵循个规矩,既秦王不守规矩在先,也就勿怪他人予以还击。 从郊外游玩回宫没两日,太极宫那边便有人来丽正殿传话。过来的是皇后身边的人,说是唤徐杏过去叙话。 徐杏当然不会单纯到真以为皇后喜欢她,喊她过去纯粹说话的。她知道,皇后叫她去,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说。 而这会儿,太子殿下也不在东宫。她差出去打听太子去处的人回来说,太子这会儿在圣人书房两仪殿那边议事。 第61朵杏花 第61朵杏花 徐杏只是东宫姬妾,若无太子陪同,或是太极宫那边的圣人皇后传旨,徐杏是不能出东宫的。 再加上东宫暂无太子妃,她又是目前位份最高的。虽还有一个常良媛和她平起平坐,但明显她有太子和嫡长子庇佑,常良媛也不敢过来作威作福。 所以,嫁进东宫这段日子来,徐杏算是过得十分自在惬意。 若是日后一直都能这么自在惬意过下去的话,这样的日子,她还能踏踏实实过好一阵子。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麻烦竟找上门来了? 若说不担忧,那是不可能的。眼下太子不在身边,她又直觉不好,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但徐杏遇事还算理智冷静,这会儿虽然火烧眉毛的着急,她也不会自乱阵脚。皇后那边传召,她肯定是片刻耽误不得的,就更不要说不去了。 所以,既然即刻就要去,那她眼下能做的,也就是尽快让太子知道这个情况。 所以,徐杏立马又唤了身边得力的人来,对她说:“曹内侍是宫内殿下身边最得力的人,既见不到太子,便让他知道这个消息吧。他总有法子去告诉太子知晓的。” 徐杏本来还打算让人去告知雁奴,但细忖一番后,就作罢了。 不说雁奴还小,知道了也无济于事。若她真利用了雁奴,回头叫皇后知道,估计会更厌恶她。 甚至,还能给她安一个挑唆皇孙的罪名。 她尚还不知道皇后叫她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倒还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所以,最终徐杏也只是差人去告知了曹内侍这件事。然后换了身东宫正四品良媛规制的裙衫,就去了太极宫那边。 皇后对徐杏谈不上喜欢,但因徐杏还算懂事乖巧,皇后倒也没有为难她。 给她赐了坐后,皇后就问她:“听说前些日子,太子领你出宫玩去了?” 徐杏知道,皇后既这样问,那肯定是什么都知道了的。所以,她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瞒着。 徐杏跪坐在蒲团上,闻声又略弯了下腰回:“回皇后殿下的话,是的。” 皇后对徐杏多多少少是有些意见的,一是因为她貌美,这不免让皇后想到后宫里的那些莺莺燕燕。二则是,长子一向行事稳妥,从未做过什么出格之事,可如今,竟为了这个女子一再顶撞圣人,甚至不惜与朝臣作对。 如此红颜祸水,她实在难能喜欢。 再加上,她最喜欢的儿子秦王,也因这个女人而愤懑不快,甚至听秦王妃说,这些日子来秦王郁郁寡欢,吃得少又睡不着,瘦了不少,也憔悴了许多……皇后自然心疼。 皇后当然不会去怪自己儿子存了觊觎之心、非分之想,她只会把这些都怪到这个惹得她儿子不快的女子身上。 “你虽自小长在乡下,无甚规矩,更没有大家闺秀的品格。但,既是以国公府义女的身份出嫁的,你也该守着些规矩。太子宠你,你也得自己掂量一下当不当得起这份宠。” 徐杏虽然听着,但却片字皆未过心。所以,皇后说的这些,也并没有伤害到她。 “是,妾谨遵皇后殿下教诲。”话是没走心,但该守的规矩她都懂。 总之皇后训诫她就听着,她说她错了,那她就认错服软,实在没必要做什么解释,更不必仗着得太子的几分宠,就目中无人的和皇后对着干。 徐杏心中明白,此时此刻,便是她做再多辩解,皇后也是听不进去一个字的。 她又何必浪费这些口舌? 左右最多也就是听几个时辰的训诫,太子迟早会知晓此事的。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宫人前来禀告说,太子殿下过来请安了。 皇后闻声笑得意味深长,她垂眸看着徐杏道:“果然得宠,本宫不过是唤你过来叙话,太子竟如此不放心。” 又扬声:“快请太子进来。” 太子在两仪殿议政,东宫内监自然进不去。不过,一旦太子出了两仪殿,自有人上前去奏明情况。 听说徐良媛被皇后叫去了中宫,太子从两仪殿出来后没直接回东宫,而是先过来了皇后这里。 皇后看着远远走近过来,一身斯文气派的太子,倒是笑了。 从前她还以为这个儿子当真是对发妻多么深情呢,先太子妃走后那么多年,他竟一点续娶的意思都没有。不论是徐家送去的,还是郑家送去的,亦或是从小跟在他身边的曹氏,他都从未正眼看过谁。 原还想,这个儿子便是再和她不亲厚,但只他只钟爱亡妻这一点,也值得她这个当母亲的另眼相待。 却没想到,不是他对亡妻多深情,也不是他多寡情冷欲,只是没有遇到那个让他愿意动心动情的而已。 如今遇到了,不就是陷进去了么? “儿臣拜见母后。”太子直接无视皇后此刻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只依着规矩请安。 “太子不必多礼,也坐吧。”皇后仍旧是笑。 “谢母后。” 皇后少不得要说太子几句:“本宫不过是唤徐良媛过来说说话,又不会对她如何,你怎生这般急匆匆赶过来?” 太子笑回:“方才才从圣人两仪殿出来,正想着先过来阿母这里请个安再回。可巧,得知徐良媛也在这儿。” 皇后不信太子的话,但她也不好说什么。 近日来,不论朝中,还是后宫中,传议得最多的就是太子续娶太子妃一事。 这会儿皇后少不得也要提一提此事:“郑氏已去多年,雁奴也大了。你续娶太子妃一事,到底是何打算?” 说罢皇后朝徐杏处瞥了眼,又说:“如今你自己都亲自选了个新人入东宫了,总不能还一直拿亡妻说事吧?” 从前圣人皇后也提过要太子续娶,东宫总无掌权女主人,也不是个事儿。但太子回回以雁奴还小,又愧对先太子妃为由,予以拒绝。 皇后就想看看,如今都已经自己选了个貌美如花的良媛进东宫了,他还如何拒绝娶妃。 皇后有心看戏,但太子却说:“眼下儿臣娶妃不重要,重要的是卫王齐王的婚姻大事。”太子道,“卫王齐王是儿臣看着长大的,如今他们二人皆到了娶妃的年纪,儿臣难能不管一管。” 又说:“齐王还好,才十七,又英姿矫健气宇轩昂。只要稍稍收一收急躁的脾气,愿意把女儿嫁去他齐王府的名门勋贵还是不少。但卫王……” “阿母也知道。卫王自幼多病,常年靠药养着。虽性情温和天资过人,但若日后难能有子嗣,怕不那么容易说到合适的亲事。” 提起卫王,皇后是惭愧的。 当年怀卫王时,她仗着自己已经生育过,便不听大夫劝,没有好好安胎。又加上当时秦王调皮,夜间总爱哭闹,非得她这个母亲亲自哄才肯入睡,也劳累到了,没能休息好。 胎没坐稳。 所以,卫王打一出娘胎,就体弱多病。 打从出了娘胎,就一直靠药调养着。 后来,她随圣人驻守任上多年,对卫王总归也是疏于照顾的。 如今又听御医说,卫王这久病残躯,即便能靠喝药静修一直吊着一口气,但日后却是不能行人事,更别谈什么子嗣后代了。 从前皇后倒没在意这么多,但这两年来,皇后倒是越发对卫王有愧疚之心。 和卫王的终身大事比起来,的确,太子续不续娶太子妃,已不算什么了。 至少,他还有雁奴和李信。 “本宫累了,你们便回吧。”皇后这会儿突然就没了精神。 太子则说:“阿母操劳归操劳,还得多保重身子。那儿臣便带良媛先回,不搅阿母清静。” 从皇后寝宫往东宫去,很有一段距离。所以,太子在过来中宫之前,就命人先去传了轿撵。 这会儿往回去,正好轿撵就候过来了。 之前一道随太子出宫游玩几天,徐杏和卫王也还算熟了些。不过,有关卫王的身体,以及卫王幼时的事,徐杏却并不知。 她印象中的卫王,乃温和宽厚之人。虽体弱多病,但却有清风雅月之姿容,会是待嫁少女春闺梦里的那个人。 她从没想过,卫王这等身份和姿色的人,竟会难以娶到王妃。 便是难有子嗣,想嫁给他的女子,应该也很多吧? 不过,徐杏又觉得,太子和皇后口中的选妃,估计是指和郑四娘一样名门出身的贵女。而不是她所想的那样,随随便便的哪个小门户女子。 卫王是再随和不过的性子了,身上真的是半点身为皇子的架子都没有。 徐杏不免为其可惜。 “怎么唉声叹气的?”见她情绪并不高涨,太子便问了句。 徐杏虽然没有夸张到唉声叹气的地步,不过,她这会儿也的确不算高兴。 她没瞒太子,就说了:“想到卫王那么好一个人,竟有这种事,不免为其可惜。” 太子对卫王,也是既心疼,又可惜。 这会儿不免也感慨说:“凭三弟的心性和天资,若他是康健之身,日后必是一代贤王。” 徐杏心中表示赞同。 想了想,徐杏不免又问:“殿下心中已为齐王选好了王妃人选,那可有卫王王妃的人选?” 徐杏想的是,凭太子这份心思和手腕,他定能筹谋出来。 不过,太子却冲她摇了摇头。 “三弟心地纯善,他早在得知自己难有子嗣时,便绝了娶妻的念头。他认为他这副身躯,娶谁便是害了谁,而他不愿害任何人。” 徐杏没再说话,但心中却是对卫王的品性有了一个更高高度的认识。 如今郑夫人倒是不来东宫了,不过,郑四娘还如之前一样,每隔个两三日便会过来一趟。每回来东宫,她也不去别的地儿,就只往徐杏丽正殿来。 蹭吃蹭喝,又蹭玩蹭乐。 不过,左右徐杏白日时一个人呆着也无趣。郑四娘常来她这儿坐,她也很高兴。 另外徐杏也发现一件奇妙的事,就是每回郑四娘来东宫,齐王下了早朝后,必定也会跟着太子来一趟东宫。 且齐王也总有办法能把他来东宫的消息送到丽正殿来,然后,郑四娘听到后,先是重重哼一声,紧接着没坐一会儿,就借机跑出去了。 徐杏心里什么都明白,却装着没看出什么来的样子,任他们二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打情骂俏”。只是心里偶尔也会羡慕,羡慕他们能自主选择自己未来的生活。 但这种艳羡的情绪也只有在太子不在时才敢表露出一二来,在太子跟前,徐杏还是会戴起自己那个事事都满足、知足的面具的。 这天太极宫那边又传来了皇后的口谕,让徐杏过去一趟。 因之前去过一次,这次皇后再传,徐杏心中倒没那么紧张害怕了。 这会儿太子在明德殿议事,徐杏认真思量了一下,觉得不必去打搅。想着这会儿齐王和四娘都在东宫,为保周全,徐杏倒是差人去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齐王和郑四。 太子虽能护她周全,但徐杏觉得,她不能总事事都靠太子。 日后在宫中的日子还长,她也必须要有遇事可以自己化解的能力才行。 齐王和郑四是青梅竹马,虽自小打闹到大,但交情也就是这么闹出来的。 尤其如今二人都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彼此心中多少也都有点和小时候不一样的想法。加上太子的刻意撮合,二人如今虽还年少懵懂不知情滋味,但却日日都愿意看到对方。 哪怕彼此互呛几句,抬杠几句,也都觉得很开心。 郑四娘行事虽大而化之,但却足够机灵。 这会儿听说徐杏被皇后叫去了,她心中立马警铃大作。 身为自小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的世家女,她太了解皇家的这点事了。几位皇子中,皇后最喜欢的就是秦王,对她这个比秦王有能力百倍的太子姐夫,总爱鸡蛋里挑些骨头来。 虽说谈不上对太子姐夫不好吧,但总反复这样,也实在很能膈应人。 而这会儿,偏趁太子姐夫忙着的时候唤徐姐姐一个人过去,铁定是没安什么好心的。 所以,郑四转了转眼睛后,立马对齐王道:“我也好久没去给皇后殿下请安了,皇后不会怪我吧?” 二人这会儿正走在东宫内的一条长长甬道上,并排比肩缓行。闻声,齐王侧身去看了郑四一眼,然后说:“怪是肯定不能怪的,你又没犯错。不过你若想去的话,我可以陪你一道去。” “那正好,那我今儿就想去。”郑四忽然驻足不前。 齐王也配合的停下了脚步,想都没想,说:“那就去吧。” 徐杏前脚才到皇后寝宫,紧接着,就有宫婢来禀说郑四娘子过来请安了。 皇后让人去唤郑四娘进来。 郑四娘在皇后面前不比徐杏那般拘谨,她虽还守着规矩,但却明显活泼又自在许多。 皇后对郑四娘,倒也颇多照顾。 “你和徐良媛姐妹感情倒是真好。”看了徐杏一眼,皇后又继续说,“请个安,还能凑巧撞上。” 郑四娘则说:“是我和皇后殿下心有灵犀,我正要过来给您请安呢,您便也唤了徐良媛。” “是吗?”皇后干干笑了两声,“这么说,倒的确是。” 皇后此话话音才落,外面又有婢子过来禀说齐王来了。 皇后倒是不知道齐王也是从东宫过来的,以为他是宫外进来特意给她请安的。所以,一时脸上堆满笑,忙让婢子赶紧传齐王进殿。 正殿一下热闹起来,徐杏倒成了多余的那个。 不过,皇后倒还没忘了唤徐杏过来所为何事。所以,和齐王郑四二人热闹了一场后,皇后就打发了他们二人走。 “本宫还有话和徐良媛说,你们二人且先回吧。” 齐王也不太愿意在皇后宫里多呆,既皇后打发他走,他立即就起身道别。 而那边,郑四虽然还不想走,但也只能作罢。 不过临走前,郑四却对徐杏说:“徐姐姐,那我先回东宫了。我今天晚上留在你那里吃饭,你说过要亲手做几样菜的,你可别忘了。你若忘了的话,我是不馋啦,但雁奴可能……会……” 郑四话没说完,留了几句空白。 徐杏知道郑四这是在帮自己,所以,她不留痕迹的应答道:“我答应了公子的事,定不会忘记的。” “那就好。”郑四娘笑着拍拍胸脯,“那我就放心啦。” 郑四娘走后,皇后倒问:“你还会做菜?” 徐杏微垂脑袋回:“回皇后的话,妾会一些。” “你在东宫,常做菜给雁奴吃?”皇后又问。 徐杏则说:“承蒙公子喜欢,偶尔倒会做一些。但不多。” 皇后又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这才说:“本宫知道你很得太子的心,今日唤你来,也是有一件差事要交给你的。你若做得成,本宫也会对你刮目相看。” 第62朵杏花 第62朵杏花 徐杏心中隐约大概能猜测出是什么差事,不过,皇后既还没说,她自然也就当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徐杏又微倾身,回皇后的话:“请殿下吩咐。” 皇后又好好打量了徐杏一番,这才似笑非笑的开口说道:“近日来,宫里都在传太子要娶太子妃一事,想你也听说了吧?” 果然和自己心中所猜之事是一样的,徐杏冷静的回了个“是”字。 “那你是怎么看待此事的呢?”皇后又问。 皇后想,不论是身为宠妃,还是宠妾,都是希望男人心中只有自己唯一一个的。哪怕她们凭着身份做不去正妻的位置,她们也会希望正妻之位永远空悬。 好像只要空着了,日后就能留给她们一样。 眼前的这个徐家小娘子,瞧着是有些不太一样。但她相信,在这种事情上,她和其她为妾的女人也没什么区别。 徐杏其实无所谓太子有没有太子妃,她更在意的,是日后的主母好不好相处。 但显然,日后太子妃是谁,是何品性,也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 徐杏大概能猜到皇后问她这些的意图,所以,徐杏回说:“太子娶妻,是家事,也是国事。可不论是皇家的家事,还是天下事,都非妾能妄议的。” “你倒是识趣。”但皇后心中却还是不信徐杏的话的。 她知道,这个小娘子最大的优势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足够聪明。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她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但再聪明的女人,也只是擅于藏匿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而已。真正要她们这样去做,她们便难能做到。 所以,皇后给她的差事,就是让她去劝太子娶妻。 皇后说:“本宫知道,你是个乖巧又聪明的孩子。所以,本宫打算交给你的差事,就是由你去劝说太子娶妻。你若能办得好这差事,本宫日后必然对你刮目相看。” 徐杏虽安静又认真在听着,但心中却对皇后所言一个字都不信的。 太子力扛众议,都顶着不娶妃。他不听圣人的,不听皇后的,更是不听朝臣的。若真由她劝服了太子,皇后怕是更得觉得她是祸国殃民的祸水了。 何况,太子那里…… 太子对她怎么说也是有几分喜欢的,而如今二人又正如胶似漆。若在这时她劝说太子娶妻,可想而知太子会如何震怒。 皇后如此做,大有挑拨她和太子关系的意思。或者也不是挑拨,大概就是想让她为难吧。 徐杏想了想,犹豫着道:“殿下给妾派差事,妾不敢不遵旨。只是,太子殿下那里,怕不能听妾的。太子凡事自有主意,妾也不敢干涉。” 皇后却冷着哼笑一声,继续说:“本宫如今也是没了法子,这才想着让你去办这差事的。你如今正得盛宠,不管能不能成,试一试总归可以的吧?” “是。”徐杏再没争辩,也再没推辞,她知道再怎么挣扎都是无用功,所以便应了下来说,“那妾便听殿下的,去试一试。” 皇后又说:“既应了下来,便要好好去办这差事。你若敢敷衍本宫,本宫也必不会轻饶你。” 徐杏又垂头应下说:“是,妾遵旨。” 徐杏知道皇后对她有意见,此乃故意刁难她。但徐杏却没往心里去,因为她从没想过她会在这座皇宫中生活一辈子。 虽然如今受困于此,但她总觉得来日方长。只要她筹谋得当,布置缜密,日后也不愁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既如此,那这里的一切人和事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她也实在不必因为皇后的一时刁难而着急难过。 只是,眼下如何应付太子,也的确是个问题。 从中宫一路回东宫的路上,徐杏一边走,一边心中倒也在想着计策。 太子在明德殿议事出来时,已经是傍晚黄昏时分。也是这个时候,曹安有才有机会把皇后又叫徐杏去太极宫那边的事告诉太子知晓。 太子听后蹙着眉问:“为何不即刻来报与孤知晓?” 曹安有回说:“徐良媛只差人去透露给了齐王殿下和郑四娘子知晓,没差人到明德殿这边来。奴想着,良媛定是知道殿下在商议要事,所以才未肯打搅的。” 太子闻声修长手指叩了叩木案,眉心仍未舒展。 对于徐杏的懂事和谨小慎微,太子心中不免怜惜。 静默了一瞬,太子又问:“徐良媛现在何处?” 曹安有这才说:“殿下还请放心,良媛这会儿已经回丽正殿了。” 曹安有话尾才落,便见太子已经起身负手大步夺门而出。 郑四娘果然赖在了丽正殿没走,徐杏一点都不意外。 她有这个机会能赖在这里多吃一顿饭,她是肯定不会错失这个机会的。不过徐杏今天也还算挺高兴的,虽然还是靠了别人,但只要那个人不是太子,她心中多少也有些得意。 这至少能证明,在这偌大的皇宫中,她不必做那藤曼,必须依附于太子才能活。 而日后,若有机会出了宫去,她也有能独立活下去的手段和能力。 太子过来时,丽正殿内已经很热闹了。郑四陪着雁奴在院子里玩,几个婢子嬷嬷则忙来忙去的往返于小厨房和正殿之间。 徐杏在厨房亲自操刀下手做菜,几个婢子围着她打下手。 人才踏足丽正殿内,老远的,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 雁奴玩得正尽兴,一扭脸瞧见父亲,就立即抛下郑四,要以猛虎扑食状朝太子扑去,被太子“嘘”一声制止了。 郑四很懂,悄悄伸手往一旁侧殿指了指。 太子打手势示意郑四和雁奴继续玩,他则越过二人,往一旁侧殿走去。 小厨房内正热闹,徐杏背对着门口忙,没瞧见人。瞧见的婢子要请安,也被太子抬手制止住了。 太子就这样倚靠在门边,目不转睛温柔笑睨着人。 还是徐杏突然觉得不对劲,扭身回头看,这才发现的太子。 徐杏这会儿一身窄袖简装,一头青丝也是全部绾上去束起来的,发上没有任何头饰。这会儿简易的妆扮,倒和寻常人家女子无二样。 简单,温馨,却更是美得刻骨铭心。 瞧见了人,徐杏当然要过来请安。 太子却先她一步走了过去,直接问:“今日做了什么好吃的?孤老远就闻到了香味。” 徐杏说:“芙蓉豆腐,笋鸭汤,虾饼……还做了个饭后甜点,水粉圆子。” 徐杏一边介绍,太子一边四下望了望。这差不多算是他第一次来厨房这种地方,一时也觉得新奇。 “你可否能教我一二?”太子忽然问。 徐杏愣了一下,心中腹诽他添什么乱,面上却笑容和细。 她点了点头:“若殿下不嫌弃的话,妾乐意效劳。” 太子对厨艺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但他想和徐杏多些交流和互动,这才一直耐着性子和她“请教”。 徐杏看出来了他兴致寡淡,所以只简单说了几句后,就趁机说饭好了,可以开饭了。 徐杏能明显感觉到,在她说出这句话时,太子也明显松了口气。 饭后,等郑四和雁奴都先后离去后,太子这才问起徐杏皇后召见她的事情。 “皇后唤你过去,你怎么没及时差人去告诉孤?”进了内殿后,太子则直接伸手过去牵徐杏手,又顺势抱徐杏坐在他腿上。 他一手搂着她细腰,另一手则继续握住她手。微倾身,侧头目视着人。 二人姿势十分暧昧。 殿内侍奉的婢子见状,十分识趣的就静静退了出去。 徐杏早习惯了这些,这会儿被人这样抱着,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 “当时殿下在明德殿商议要事,妾不敢打搅。”徐杏说的也算是实话。 温香软玉近在咫尺,温言软语绕在耳畔,太子忽然呼吸一滞,便忽然心头燥热,难以控制起来。 在遇到这个女人之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竟这般容易动情、动欲。仿若从前多年的清心寡欲,只为这一刻和她醉生梦死的欢好一般。 太子扶握在她细腰处的手,倏的一下攥紧。 徐杏突然吃疼,口中“嘶”了一声,当即便抬起一双杏眸,不高兴的朝某人看过来。 徐杏知道,也只有这个时候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向他耍脾气。也只有这个时候可以打他几下,敢骂他几句。 男人都是贱,在床上你越是反抗,越是闹腾,他便越是兴奋,越要哄你、要你、征服你。 她若是安安稳稳躺在那儿,不挣扎、不动弹,可能过了一会儿,他便自己停下来了。 有时候觉得没尽兴,他还会逗你,希望你和他闹一闹。 徐杏知道,这会儿他定是兴致又来了。 徐杏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明明不喜欢他,甚至还有些恨他、埋怨他,可当他对自己做这种事时,她不但不觉得恶心、排斥,反而倒会同他一样,觉得享受。 她也愿意和他一起沉浸其中,去感受那种美好,去体验那种一阵高过一阵的刺激。 直到几个回合后,徐杏这才能适应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一旦适应了后,那种被填满的酸爽和畅快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双手搂着男人脖颈,闭着双眼仰起自己纤柔的脖。她的腰被男人燥热的双手托住,身子不受自己控制的上上下下,并且越来越迅速。此刻又在内殿,她无需顾及什么,便索性放由自己叫出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她早就已经豁出去了,什么脸面不脸面的,早不重要。 人若能醉生梦死一回,何尝不是一种畅快。 左右她自小就是在那种地方长大的,无羞无耻。左右她如今在外人眼中,就是一个以色侍人的宠妾不是吗? 既她如今便就是这样的身份,既太子喜欢她这副身躯,那她又何必装模作样矜持着。 她早想得开了,任何时候任何事,万不能憋屈自己、委屈自己。 心里越是这样想,徐杏便越能豁得出去。她把她会的,从未楼里时妈妈教的,能学以致用的都尽量用了出来。 “舒服吗?”耳边突然响起男人带有蛊惑性的声音。男人这会儿也未比她好多少,呼吸又重又急。 “嗯。”徐杏这会儿舒服得并不想说话。 “那你爱我吗?”男人忽然又问。 徐杏这会儿虽然有些飘飘欲仙,欲生欲死。但男人说的什么话,话是什么意思,她还是清楚的。 “爱。”她违心说。 可能是被肯定了受到了鼓舞吧,紧接着,更是一阵疾风骤雨。 徐杏实在不敢想象,自己此刻到底有多狼狈。她只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根本无需矜持,更无需怕他觉得自己放浪。 若他嫌弃了,倒正好,可以放过她。 狂风暴雨过后,又是一场如死般的沉寂。净室里热水早备好了,二人一道去梳洗毕后,这才又回到内殿来,然后靠在一起继续之前没说完的话题。 这会儿二人梳洗干净后,又恢复了往日外人面前的正经。 彼此都穿着入睡时穿的中衣,文雅的靠在一起。 太子头枕着枕头仰卧,徐杏则侧身歪着,头靠在太子臂上,太子一边手枕着她脑袋,一边手则轻轻抚着她散铺开的青丝。 动作轻缓,举止温柔。 “今日皇后找你何事?”太子忽然问。 徐杏心里也正想着这个事。 “怎么了?”久等不见人回应,太子不免起了疑心,他垂眸往下看,注视着丽人半面娇颜,问,“可是为难了你?” “倒是没为难我。”徐杏手里把玩着太子中衣上的系带,颇为难的说,“只是……皇后殿下交给了妾一件差事,这差事难办。” 太子闻声,起身靠坐了起来,顺势把徐杏拉过来抱在了怀中,让她伏在自己胸膛。 “你但说无妨。”太子道。 于是徐杏这才仰面望向头顶的男人,一脸认真劝他说:“殿下,要不您就娶妃吧?” “嗯?”太子目光锐利,掠着徐杏的娇花面,寒光一闪而过。 徐杏问:“殿下为什么执意不娶正妃?”她翻了个身,趴在他胸口,“听说,近来多少人都在为殿下着急。” “皇后给你的差事,就是让你来劝孤娶妃?”太子问,表情意味深长。 徐杏没说话。 望着眼前丽人垂眸略含委屈失望的面孔,太子则说:“孤知道了。” 又向她致歉:“今日委屈你了。皇后为难你,其实是在向孤发难。日后再有此事,你定要及时告诉孤,孤来应付。” 徐杏知道太子有应付的能力,但他却不能阻止日后皇后一再寻她麻烦。 徐杏不想让自己受委屈,把什么都只藏在自己心里,让自己为难。 如今既有太子宠爱,她还是希望这种由太子招来的麻烦能由他自己解决的。 所以,徐杏说:“那妾差事没办好,于皇后那里如何交差?” 太子一时沉默未作答,只手指摩挲着套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显然是在思虑着什么的。 过了一小会儿后,太子才重又垂眸望着被他搂在怀里的人,温雅隽逸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笑意来。 “皇后那里,孤去交代。”他说。 微顿一瞬后,又道:“孤会让皇后不再寻你的麻烦。” 徐杏知道他的能力,也知道他承诺出口的事,必能做得到。 所以这会儿得他这个承诺,她倒是安心了。 第63朵杏花 第63朵杏花 这日太子听说圣人在皇后寝宫,便也过去请了个安。 皇后还记着前两日让徐杏办的差事,这会儿瞧见太子,不免要再问上几句有关他续弦太子妃一事。 太子闻声挑眉,他正是为了此事过来的。 “此事那日徐良媛也和儿臣提过。”太子淡定说。 圣人听到这句话,不免要蹙眉问一句:“那徐良媛竟也敢管太子续娶之事?”看了一旁皇后一眼,圣人不免要为此而装模作样批太子几句,“太子,你也太过于宠溺那个徐良媛了些。太子娶妻,既是皇家家事,也是国之大事,岂是她区区一个良媛能干涉的?” 圣人说这些,也是故意说给皇后听的而已。 圣人后宫有佳丽,其中不乏年轻貌美龙恩圣眷的。皇后对这些妃嫔,自然是十分看不惯。 圣人是知道皇后对这些宠妃宠妾十分不满,所以才在太子提及良媛干预太子续娶一事时,多言了几句。他是怕自己这会儿立场不立马坚定的表现出来,一会儿皇后发怒时,难免要迁怒于他。 但太子此番是故意趁着圣人在这才过来的,又故意提起的徐良媛,他自有自己的一番用意在。 所以,在圣人问出这句后,太子则也说:“徐良媛素来乖顺懂事,平日里惯不会说这些。那日也不知怎的,忽然提起此事。” 皇后知道太子这会儿心里的那点小心思,所以一脸看穿所有的冷哼一声后,索性直接大方承认了。 “徐良媛这话,是本宫让她说的。母亲关心儿子终身大事,太子难道觉得哪里不对吗?”皇后语气渐重,明显开始生气,也有些刁难太子的意思了。 圣人见此,便不再说话。 但在这方面,太子却显然没有放过圣人的意思。 “为了雁奴着想,儿臣思量良久,总觉得眼下续娶实在不是时候。难得雁奴喜欢徐良媛,若父皇母后实在着急,不如升徐良媛为太子妃之位。” 皇后一听这话,立马就火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几年前,圣人实在受不了皇后的善妒,情急之下说过要废后另立当时正得宠的尹妃为后的话。虽然大家都知道是气话,圣人怎么也不可能废后的,但这个仇皇后还是在心中记了许久。 此番又被太子旧事重提,皇后不免又扭头先狠狠瞪了圣人几眼。 “扶妾为妻,实非名门所为。太子若不怕,大可以力敌群臣,去为徐良媛争取一番。”又说,“要说对正妻好,还得数秦王。当年秦王妃产后体虚,秦王不辞辛劳跑遍大半山河去为她寻名医。若非如此,秦王妃哪能调养得如此之好。” 圣人一脸不以为然地说:“秦王后院姬妾可堪比朕的后宫。秦王妃怀胎数月,临盆在即,秦王却从外面带了个寡妇回来,非要纳入后院许以孺人的名分。” “秦王妃是被气得早产。” “他不去请名医做出些样子来,卢家的那些兄弟能放过他?” 皇后一口气堵在胸腔,呛圣人的话,说不出来。 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有数,确是如此,圣人没说错。 但皇后护秦王,无理也得要在圣人这边辩出几分道理来。 恰好这会儿太子在,皇后为了突出秦王的一些好,不免要打压太子一二分。 “国不可一日无君,后院也不可一日无主母。太子如此赖着不肯续娶,到底为何?”皇后质问。 太子这才郑重说:“为了雁奴。” “蕙心去的早,只留下雁奴这个孩子跟着我。我对不起蕙心,万不能再对不起雁奴。若这个时候续娶,新太子妃总是要生养子嗣的,届时,不论如何都是对雁奴的一种威胁。所以为了雁奴,儿臣也不怕外面人怎么说。” 又说:“那些朝臣是何心思,便是儿臣不说,父皇母后也该明白。” 圣人说:“太子这样思虑,倒也对。但你东宫一直无主母,总归也不成个体统。” 太子却笑着道:“好在儿臣后院人也不多,无需多操心。一应内务,也自有内务局女官们打理。按着程序办事就行,倒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纷纷扰扰。” 听闻太子此言,圣人不说话了。 皇后却又被气到了,连着瞪了圣人好几眼。 太子此来目的已达到,就趁势告辞。 太子走后,皇后不免又要和圣人大闹一场。最后,圣人是生着气黑着脸从皇后寝宫出来的。 又过了几日,宫里出现了一位新的宠妃张氏。 徐杏听说,这张氏原是前朝后宫的妃嫔。前朝覆灭后,便没入了掖庭做浣洗的宫婢。 这次是来太极宫这边给各宫送洗好的衣物时,恰好碰上了圣人。圣人见她年轻貌美,又听说原本也是官宦人家女子,便心中生了几分怜惜。 再之后,张氏就被留在了太极宫。 圣人宠幸几日后,直接封了她为正三品婕妤。 圣人金屋藏娇好几天后皇后才知道,并且知道的时候张氏已是婕妤的位份了。皇后震怒,不免又要和圣人大闹一场。 如今太极宫内,这忽然盛宠的张婕妤,倒成了众矢之的。 徐杏忽然想到那日晚上太子对她说的话,太子说,他会让皇后不再找她的麻烦。 徐杏不免要想,这个张婕妤,到底会不会是太子刻意安排的。 如今太极宫那边有她在,皇后的确是一时无法分心来刁难自己、找自己的麻烦了。 起初徐杏会想,这个张婕妤替她挡皇后的炮火,实在可怜。但又觉得,太子到底也把她从掖庭那种地方捞出来了,她日后不必再做日日替人浆洗衣服的低等婢子。 掖庭那种地方,她虽没去过,但却有所耳闻。都是些犯了错被贬斥的宫婢奴才,亦或是犯了罪的官家女眷。 若非特赦,她们是一辈子都出不来的。 徐杏犹豫着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不去问太子。她就当作全然不知情的好了。 若问起来,太子定会就此事再深入探讨。届时,怕是又得问她介不介意他续娶太子妃这一类的话。 有关这个问题,徐杏并不想回答。 慢悠悠度过了六月后,徐杏又在期盼着七月份的出游日。 她是完全相信太子这个人的人品的,凡事不承诺则罢,一旦承诺,他必会兑现。 只是徐杏万没想到,太子会选在七月初七乞巧节这日带她出门。 乞巧节,又称七夕,乃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在民间,到了这日会有庙会,若是有缘人的话,会千里相会,结为夫妻。而在长安,到了这日,朝廷也会取消一日的宵禁,与民同乐。 从前徐杏当然没在这日出过门,不过,从前在风月楼时,每年这日楼里生意都特别好。 而外面的热闹,她有坐在风月楼楼上看到过,也有从牡丹和海棠口中听到过。 事实上,不但乞巧节,各种热闹会有庙会逛的节日,徐杏都没有参加过。从前的那些节日的热闹,她只远远隔着人山人海感受过,总会有种虚无缥缈的不真实感。 所以,这回听到太子说要在这日带她出门,徐杏心中着实期待又向往了一阵子。 心中的雀跃,那是怎么掩盖都掩盖不了的。 临近七夕前的这两日,徐杏都开心得像个讨着糖吃的孩子。 太子七夕这日出门没打算把雁奴也一并带着,太子和徐杏说了,并且交代她之后和雁奴相处时别说漏嘴。徐杏虽然觉得太子抛下儿子不太好,但又觉得,雁奴不是她,从小到大都难能出一趟门。 雁奴定是只要想出门,和太子说一声,他就可以出门的。 所以,这样想了后,徐杏也就不心疼雁奴了。 何况,太子的心思她也能理解。乞巧节,含义特殊,太子怕是只想和她安安静静呆几个时辰。 太子的叮嘱,徐杏牢记于心。这几日下来她守口如瓶,没向雁奴透露半个字。 徐杏喜悦兴奋之情掩藏不住,雁奴又不知是什么事。所以这些日子,在雁奴心中和眼里,徐杏突然莫名其妙就能笑一下的样子是很吓人的。 于是雁奴趁徐杏不在意时,会悄悄问父亲:“良媛这几日怎么了?好端端的就笑一下。但我问她为什么笑时,她就编理由骗我,不肯说实话。” 雁奴现在长大了些,不那么好哄了。所以如果哄他的借口编得不够好的话,他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父子俩这会儿就在丽正殿,徐杏就坐在父子二人不远处。 太子正认真给雁奴检查这一日的功课,闻声,目光便朝坐在窗边的徐杏探去。见傻丫头这会儿果然一个人抱臂靠坐在窗边,她目光穿过半开的窗,投落到外面院子里。也不知在瞧什么,正傻乎乎的抿着嘴笑,太子不由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没什么。”太子温柔瞧了会儿人后,静静收回目光,随意敷衍了儿子几句,又把心思放到了检查儿子功课上。 只是速度又加快了一些,正当雁奴起身,要过去再亲自问问徐杏到底笑什么时,太子却突然把课本一阖,喊住雁奴道:“今天的功课做的不错。时间不早了,可以回了。” 雁奴刚准备迈出去的小脚脚,又十分恋恋不舍的收了回来。 雁奴伸手接回自己课本,小小犹豫了一下,然后问:“父王今天晚上还是睡在这儿吗?” 太子几乎夜夜留宿丽正殿一事,在雁奴那里已经不是秘密。不过,自从郑家郑赟入宫来给雁奴伴读后,雁奴长大懂事许多。 比如说,郑赟告诉他,父亲屋里的事,不是他一个晚辈该管的。也告诉他,他父亲留宿徐良媛的寝殿,是对徐良媛好的一种表现,若他真想徐良媛好,便不要为此事而哭闹。 雁奴有把郑赟大表兄的话听进去,所以之后在争杏娘这方面,他对父亲表现得十分谦让。 但他们二人夜夜在一起,只留他一个冷清清宿在崇仁殿。久而久之,雁奴不免也委屈。 他也想和父亲还有杏娘一起住在丽正殿这里。 雁奴几度话将脱口而出,最终都又咽了回去。他认真想了想,只要杏娘能好,他委屈自己一些,也是值得的。 所以,雁奴最终一句话没说。父亲要他赶紧回去休息,他就请安告辞。 好在,崇仁殿里还有一个郑赟大表兄。虽然他不像喜欢郑谨二表兄那样喜欢郑赟大表兄,不过,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觉得大表兄也并非什么都不好的。 至少,他比自己大几岁,学问比自己好,人情世故各方面,都比自己懂的多。 从他身上,还是能学到很多东西的。 郑赟自给雁奴做了伴读后,常住在崇仁殿内,只每隔几日回家一次。他领命做东宫嫡长子伴读前,有受过父亲教诲,父亲告诉他,太子殿下选他入东宫给公子伴读,是对郑家的倚重,对他的另眼相待,要他在宫里定要好好辅佐公子。 所以,郑赟白日陪着雁奴跟着先生一起读书,晚上回到自己房间后,他还会灯下继续苦读,点油熬夜继续做足功课。 半点不敢松懈怠慢。 并且每隔七日,他便会主动去太子那做一次课业总结。针对雁奴的课业,以及先生所教授的功课,他会做出一份自己的见解来。 太子对郑赟,岂止是十分的满意。 郑赟和他父亲一样,为人行事都十分严谨。可能是无趣了些,但对雁奴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正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来好好教导他、引领他。 郑赟规矩也很重,便是崇仁殿和丽正殿前后相依,不论是太子,还是雁奴,都和他说过可一道来丽正殿这边一起用晚膳的话,但都被郑赟谢绝了。 入宫多日,从未踏足过徐杏所居丽正殿半步。 太子深知他像他父亲,重礼数,所以,也就没为难。 徐杏偶会做些糕点让人送去崇仁殿,对这些点心,郑赟倒是会食一二。 雁奴走后,太子主动在徐杏面前提起了郑赟来。言语间,皆是十分满意的夸赏之意。 可能今日雁奴功课做得好,十分有进步。所以太子心情好,便在徐杏面前多提了几句郑家。 徐杏心里坦荡荡,所以太子和她提郑家,她不会避而不谈,她会顺着太子的话说。就算是此刻提到郑三郎,徐杏心里也不慌。 不是她和郑三郎对不起太子,是太子横刀夺爱。只要太子敢在她面前提郑三,她就敢和他一起议论郑三,并且半点心虚都不会有。 但她还是高看太子了。 太子心里好像比她敏感多了,提了郑家几句,就在二人要敞开了对郑家诸人大谈特谈时,太子忽然戛然而止,中止了整个话题。 所以,最后就是,谈了郑国公,谈了郑家大郎二郎,就在即将轮到郑三郎时,太子忽然兴致缺缺,草草结束了话题。 并且好像是徐杏做错了什么一样,太子明显脸色不是很好。冷冷的,再无素日惯有的温和,此刻满脸写的都是在意,吃醋,不高兴。 徐杏心中暗骂他狗男人,不要脸,他有什么资格吃醋不高兴? 到底是谁的错? 不过,看在他过两日就要带自己出去玩的份上,徐杏并不和他计较。 不和他计较,但也不会去哄他。 狗男人果然是生气了,夜间合欢行好时,徐杏明显能感觉到他的不对劲,有点矫情了。 徐杏懒得理他。 但报应来的就是这么及时,狗太子对郑三郎避之不及,可巧七夕这日,二人微服出门游街观灯赏花时,恰巧就撞上了郑三郎。 徐杏两三个月不见郑三,如今再见,想着他从前的样子,再看看眼前之人的颓靡,心内不由吃惊。 第64朵杏花 第64朵杏花 若说这世上有谁是她对不起的,也就郑三郎一个了。 虽然她当初的确也是真心实意想嫁给他,但毕竟其中是带了些小算计的。她为了能摆脱虎狼,能尽早择一个安稳的栖息之所,她哄他和自己一起筹谋。 之后事未能成,她很快想得开,如今过得倒不算差。 可他却深陷其中,自此一蹶不振。这都两个多月过去了,他竟还没能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 她自认这短短的两世,活在人世间,只有别人对不起她,她坦坦荡荡从未对不起谁过。但哄诱利用郑三郎,的确是她的错。 是她的自私和执着害了郑三郎。 徐杏此刻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弥补眼前的这位少年郎。 让他彻底忘记自己,别再想着自己。然后好好读书,好好拼搏挣功名,再好好娶一个他喜欢、也喜欢他的门当户对的好姑娘。 自此一生和和美美,幸福安康。 如今太子就在身边,徐杏多少是知道控制些自己的情绪的。纵然心中百感交集,但她却半点没表现出来。 只目光轻轻在郑三郎面上一掠而过,然后看向郑三郎身边的郑四娘,笑问:“可真是巧了,在这儿都遇得见你。” 郑三郎窝在家中已经两个多月没出门了,今天还是郑四娘硬拉他出来逛街散心的。 郑四娘也没有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太子姐夫和徐姐姐。 “对啊,好巧哦,我是带我三兄出门散心的。”郑四娘似乎早忘了她三兄为何日日郁郁不欢一样,这会儿在太子和徐杏面前,她半点遮掩和不自在都没有。 也不避讳提她三哥。 介绍完自己出门的目的后,郑四娘还能再反过去调侃太子和徐杏一番。 她笑容逐渐“猥琐”,一脸的不怀好意,挤着眉毛问他们二人:“你们今日打扮成这样出来,是打算干什么啊?” “当然是出来游街赏灯许愿啊。”徐杏早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这会儿和郑四互相打趣,十分从容。 郑四娘坦荡,徐杏也很坦荡。倒是太子和郑三两个大男人,怎么看怎么别扭。 郑三在家时早被父兄耳提面命教训过,所以这会儿,即便心中满是偶遇心上人的欢喜,他也不敢表现出丝毫。 他在极力克制。 他在压抑。 郑四没给太子请安,郑三郎反应了一会儿后,这才记起该请安的。 可正当郑三抱手要朝太子弯腰行礼时,却被太子率先制止了。 太子说:“此番在外面,不必多礼。”虚扶了他起身后,太子没办法冷落郑三不和他说话,于是别扭着又问了他几句近来的事。 但问的都是有关学业方面的。太子话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是劝郑三能尽早收心继续去鸿鹄书院读书,争取秋时榜上有名。 去鸿鹄书院好好读书,秋闱下场参加科考,争取榜上有名……这些,就在不久之前,是郑三郎立下的志气。 可如今,他心中爱慕的那个女人再不可能嫁他为妻后,在他心中,似乎这些都不再重要。 好好读书,考取了功名,然后呢? 然后他就能娶到她,和她一辈子幸福生活在一起吗? 他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能力。 他恨自己没这个本事和这个能力。 哪怕此刻心爱之人就站在他跟前,他也不能、不敢多看她哪怕一眼。他只能装作从不认识她,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陪着太子说话。 很多次他都产生过冲动的念头,带着她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生活。但回回清醒后,他便心中清楚知道,他不能这样做。 为了她,为了整个郑家,他也万不能有这种想法。 父兄总劝他莫要过于儿女情长,更勿要再去惦记一个他不该惦记的女人,要他赶紧收收心,把心思放到学业上去。 父兄的苦心教诲,他心里自是明白的。但明白是一回事,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懂君臣之礼,也不会做出有背伦理道德之事,更不会陷郑家于不义……但要他把交出去的心说收回就收回,他做不到。 郑三这会儿对太子虽恭敬有礼,但却有些心不在焉。 太子也看出来了。 太子负着手立在灯火下,眉心微蹙的看着面前郑三。而这会儿郑三微微弓腰,目光下垂,并没敢正视太子目光。 侧边,徐杏虽在和郑四娘聊的欢畅,但其实也有些心不在焉。 想了想,徐杏主动开口问:“你们这是打算去何处逛?” 郑四娘说:“随便逛逛的,也没有明确的去处。”又快速说,“既然遇到了,不如一起逛?” 徐杏知道太子不会允许,正要婉拒,就听太子说:“我答应了你徐姐姐,今日要只陪她一个人。所以,你们兄妹二人,怕是不能随行了。” 郑四在太子面前素来不守规矩惯了的,闻言轻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我就知道。”又有些小孩子脾性起来,“反正我也不想和你们一起玩。” 太子一边十分熟练挽起徐杏手臂,让她手臂挂在自己臂弯处,一边则笑望着郑四娘道:“等下次。下次有机会,孤让你和杏娘单独一起玩。” 郑四娘说:“那姐夫要说话算话。” “当然。”太子依旧笑容和煦。 而这会儿,郑三郎目光却下意识落到了太子和徐杏挽一起的手臂上。太子余光瞥见了,但却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继续一脸温和的在和郑四说话。 郑四当然还记得她三哥,也记得她三哥这会儿情伤未愈。提议一起逛,不过是随口说说的,她心里明白得很,太子姐夫才不会同意。 所以,既然这会儿话都说完了,郑四娘也不愿她兄长继续留在这里受折磨。 “那我和三兄便告辞。”说罢,郑四娘拉着郑三郎就跑。 郑三郎连个正经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跑了一阵后,郑四娘停下来了。她见自己三兄依旧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内叹息一声,于是劝说道:“三哥,凡事想开一些,人生就没有那么多痛苦的事情了。” 郑三郎垂眸,淡淡回了一声:“我知道。” 郑四说:“光知道不行啊,你得想得开啊。你把自己搞成这样,你又能得到什么?难道,太子姐夫见你如此,就能把人送还于你?那你们又拿徐姐姐当什么了?” “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奢望。”郑三说。 “既然你知道这不现实,那你如今这般,到底还和谁较劲?”郑四倒也严肃起来,快几步走去她哥前面去,拧着眉心说,“你知道她过得很好,不就行了吗?难道你还希望她过得不好?” “当然不是。”郑三驻足,表情严肃。 “那就是了。”郑四也停下步子,“她如今过得很好,很幸福,不比嫁给你差……那不就得了?”又郑重说,“三哥,今日太子敲打你的话,可连我都听出来了。太子姐夫虽然为人宽和,对郑家也颇多照顾,但不代表他是软弱无能之人。” “你如今这般,一次两次他能理解。但若是知晓你一直觊觎的是他的女人,你觉得会怎样?” “三哥你要为自己的前程着想,为大局着想……也要为徐姐姐考虑。你若真为她好,就莫要再为难她了。她其实真挺不容易的。” 郑三一时没吭声,过了会儿后才点头。 “我会的。” 那边太子自挽了徐杏手后,就没再放下来过。 此刻二人一身寻常装扮,走在人群中,也显得十分和谐。 只是,毕竟男女姿色卓绝,如此走在路上,频频惹来了不少张望的目光。 太子目不斜视,对四周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徐杏难能出来一趟,这会儿沉浸在这种喜悦的氛围中,她倒是挺开心的。 面对四周投过来落到她身上的目光,徐杏会礼貌回视一笑。 太子余光瞥到了,原本揽在人细腰处的手往上挪。大手一遮,直接捂住人眼睛。 徐杏生气,直接抬手便把他捂住自己眼睛的手甩开。 但徐杏甩开后,太子又立马捂上。 徐杏再次甩开。 “不许你再捂我眼睛!”她很严肃说。 太子倒没再去捂她眼睛,只是把手搂在了她肩膀处。手上稍一用力,整个人就被带进了怀里。 太子略倾身子凑去她耳边说:“不许看他们!” 徐杏觉得他也太霸道了,生气说:“长眼睛不就是看的吗?” 太子侧眸望向她,徐杏嘟着嘴不说话。 太子想到了她方才见到过郑三郎的事,心里不免猜疑她这会儿这股子莫名的火气怕是为了某人。于是,太子胸腔怒火也一点点点燃了起来。 很在意! 非常在意! 只是太子这会儿倒没发作。就是脸冷了许多,也不再说话了,更不再管她了。 手从她肩头收了回来,但人倒还紧紧挨着站在她身旁。 徐杏知道他生气了,并且很有可能还胡思乱想了,觉得她是因为郑三才对他这样的。徐杏到底是不想生事的,更不想太子因此对郑家、郑三郎做什么。 所以,徐杏很快主动和他说起话来。 走到一处卖灯笼的地方,徐杏指着一只小兔子模样的灯笼对身边男人说:“夫君,我想要那只灯笼,就是粉白的那只。” 徐杏平常极少会唤太子作夫君,大多时候都是尊他为殿下。也就是夜间欢好时,在他再三的逼迫下,她才会喊他几声好夫君求饶。 这会儿听她这样喊自己,太子探寻的目光落到了她脸上。 徐杏忽略他的目光,主动伸手挽他手臂,继续自己方才的话说:“就那个。”她一手抱着他手臂,另外一只手朝那只粉色小兔灯笼指了指。 太子看得出来是她的有意讨好,一时心里也不晓得是什么滋味。 生气当然还是生气,但也很心疼。 太子到底舍不得一直冷落她,既然人家已经主动给了他台阶下,太子也就没再继续摆着一副冷漠的样子吓唬人。 “哪一只?”明明看到了,但他还故意问。 徐杏索性直接拉他去了小摊贩前,主动把那只小兔灯笼提送到他面前给他看。 “这只。” 太子这才笑着说:“的确很可爱。”目光从兔灯笼上挪开,温柔落到灯笼旁的那张娇花面上,语气更显温柔,“但人更可爱。” 徐杏想无视,但她不能,怕他又会矫情起来。所以没办法,只能佯装害羞的样子,抱着他手臂,将脸埋在他臂弯撒娇。 太子付了银子后,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身着玄衣,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一脸的严肃,近处和太子说话,态度卑微又谦逊。 徐杏大概能猜出这个人的身份来,想他这个时候来找太子,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所以,徐杏也就只低头玩自己手上的兔灯笼,装着没看到人的样子。 太子倾耳听了几句后,脸色渐冷。直到等那玄衣男子话说完,太子表情已经很严肃了。 但太子也只是表情严肃,却并未动怒。他朝那暗卫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然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暗卫得令后,朝太子抱手行了退礼后,转眼便消失不见。 太子则又恢复了之前的悠闲,和徐杏一起关注起了小兔灯笼来。 太子没说是什么事,徐杏当然也没问。想来是朝政方面的事,她也并不关心。 不过,隔几天郑四进宫来找她,她从郑四口中听到那日晚上发生的事后,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太子有意撮合齐王和郑四,这她是一直都知道的。但没想到,秦王那边竟然也想把自己的人许配给齐王,大有拉拢齐王之意。 但秦王可能知道了太子的打算和动作,也探出了齐王的心思。齐王对他所说的那个女子没有兴趣,而却对太子这边的郑四娘有情意。 秦王知道明着来是没指望了,所以只能在暗中出招。 徐杏想,七夕那日晚上,那个暗卫忽然出现在太子面前,想来说的就是秦王那边的动作吧。然后太子又附在暗卫耳边说了几句,估计交代的是他该怎么去做。 秦王属意的齐王妃人选,是秦王妃的堂妹,也是范阳卢氏家族的嫡女。 论起身份来,她也的确是够格做齐王妃的。 秦王想耍肮脏手段逼齐王就范,或者是想生米先煮成熟饭。但“好事”被太子的人破坏了,秦王计划没能得逞。 毕竟手段不光明,成事还好,若不能成,肯定是要和齐王闹翻的。 所以,这两日齐王为了这件事已经去圣人皇后面前大闹过好几回了。因暗中有太子相助,他手上捉有证人在,纵是秦王想抵赖,也抵赖不了。 齐王不是好惹的性子,一直抓着此事纠缠不放。便是皇后有心偏袒秦王,也做不到完全忽略齐王。 皇后最近也是一脑门子的官司,后宫出了个张婕妤。宫外,秦王齐王俩兄弟又不和睦。 此事偏又是秦王有错在先,且又让齐王实实在在抓住了把柄。这齐王日日下朝后到她这里闹一场,一日两日的还好,时间久了,她不免也会吃不消。 四郎性子不似大郎三郎那么好,或许她中间调和几句,这事也就能过去了。 四郎从小调皮捣蛋,没理还能抢出几分理来呢,何况眼下还是有理。 他又是太子一手带大的,和二郎不亲……皇后也很头疼。 徐杏对秦王没什么好感,又听说他竟然暗中耍手段,险些坏了齐王和郑四的好姻缘,徐杏心中对他更是鄙夷了。 如今见皇后和秦王皆事事不顺,徐杏心情倒挺好的。 但她没有太明显表现出来,只是听完了郑四的滔滔不绝后,问她:“齐王的诉求是什么?” 第65朵杏花 第65朵杏花 不过徐杏虽然这样问郑四,但其实她心中已经猜测到了。 齐王乃是除了太子和秦王外,最有地位和权势的一位皇子了。齐王的婚事,定然不会一帆风顺。不可能是太子想让他娶谁他就娶谁,也不可能是他想娶谁就能娶谁。 世家联姻还得考虑各方各面呢,何况是皇室。 齐王的婚事,肯定得得到圣人和皇后的首肯才行。而皇后那般偏心于秦王,若是秦王在皇后耳边吹风,那齐王想娶郑四,就比较难了。 加上秦王有意让齐王娶卢氏女,最后说不定皇后也能各种逼着齐王娶秦王妃娘家的妹妹。 若真到那一步,太子和齐王将举步维艰。 而如今好了,齐王死抓着秦王把柄使劲闹,怕就是想闹得皇后妥协,最后任他婚姻自主,秦王也别想再煽风点火掺和他的婚事。 这一招齐王怕是想不出来,徐杏觉得,应该是事后齐王找到太子,太子给他支的招。 郑四说:“秦王齐王不睦这件事,不但在后宫闹开了,朝堂上也闹开了。好几次,齐王都明显不高兴的直接堵秦王的话,是个人都能看出些门道来。” “不过,那卢氏女虽说齐王不喜欢,但人家好歹也是名门贵女。齐王还算仁道,只抓着秦王不放,倒没去波及卢家。” 徐杏笑:“卢家在朝为官的可不少,齐王这样呛秦王,卢家那边也不站出来帮秦王几句?”徐杏是故意这样说的,这个节骨眼上,卢家哪敢? 惹毛了齐王,那祖宗什么事干不出来?到时候,怕也顾不得什么卢家的脸面了,直接说他们家养出来的好女儿,竟敢做出那等伤风败俗之事,意欲勾引当朝亲王。 卢家那么多娘子,名声都还要不要了? 秦王妃的名声要不要了? 郑四也笑:“卢家的那些在朝为官的?他们如今怕是也恨不得齐王能把秦王暴揍一顿。堂堂卢氏,名门贵族,险些被秦王所毁。” 徐杏说:“那也得是他们卢家的女儿自愿才成。若是那位卢娘子自己不愿,秦王碍着卢家,怕也不敢。”徐杏心想,这位卢娘子能配合秦王做出这种事,怕也是真心爱慕齐王的吧。 只是这些话,也不好堂而皇之的和郑四议论,以免她和齐王生出嫌隙来。所以,徐杏也只是在心中过了一遍,没说出口。 送走郑四后,徐杏不免又要纠结一件事。 那就是,太子近来政务繁忙,日日和臣子在明德殿议事到很晚,已有四日没踏足过丽正殿半步了。 偏偏巧合的是,正是从七夕那天晚上开始没有过来的。 徐杏不免会多想,七夕那天晚上她和太子出门逛街闹了些小不愉快这件事,太子是不是一直都记在心里。他还在生气,因吃郑三的醋而气她。 徐杏实在摸不着他的脾气。 因为他往往都不会以真实情绪示人。 很多时候,明明他就是气了,但他脸上还能笑着。而又有时候,他明明心里根本就没气,又偏会故意冷着一张脸,然后让她去哄他。 徐杏真的要被他搞疯了。 狗男人,气或没气,明显一点不好吗?为什么要让她这么心累的去猜他的心思。 要不是还想继续在东宫混口饭吃,继续依着他当个靠山,不想这么快就失宠……徐杏是真的不想搭理他。 太矫情了。 其实他不来丽正殿,她是乐得清闲的。只是寄人篱下没办法,他一两日不来还好,四五日不来也行,若再不踏足她寝殿,那些捧高踩低的人就要开始作践她了。 她本就是依着太子的恩宠在东宫艰难求生存的,而之前她得盛宠,估计也惹了旁人眼红。如今若失宠的话,怕会让那些有心之人来寻她麻烦。 她真的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她就想好好的,安安生生的过自己的清闲日子。 徐杏一遍遍在心中告诉自己,不是为了他才妥协的,她是为了自己。 所以,午饭后,徐杏午觉都没睡,直接钻小厨房里做点心和汤品去了。亲自发面、和面再揉面,亲自把面团一个个捏成可爱的小猪模样,再亲自放进笼屉里。 当然,柴火不是亲自烧的。 还炖了个汤。 如今夏天到了,一日比一日热,她炖了个清热解暑的汤。 完事后,就点了两个婢子跟着自己一道送去明德殿。 徐杏知道太子这会儿在明德殿议事,很忙,所以她也没指望太子能撂下手上的大事来接见她。太子见不见她不要紧,要紧的是,她得让太子知道她来过,且心里有他。 但巧合的是,她过来明德殿,常良媛也在这儿。 并且是常良媛好像已经被拒绝了,正要往回走。 看到徐杏,常良媛嘴角泛起一抹可以算得上是得意的笑来。徐杏看到了常良媛脸上的笑了,但她没在意。 常良媛的得意,她是早猜得到的,也算能理解。毕竟,太子的确已经一连好几天没踏足过她丽正殿半步了。 这在常良媛心中,意味着她已经失去了太子的宠爱。 如今她有多得意,就能够看出之前她日日得宠时她心中有多怨恨。 “妹妹怎么也来了?”常良媛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着重强调了那个“也”字,暗含嘲讽。意思是说,原来如今你也沦落到要靠主动做些什么来求宠了。 徐杏说:“殿下连日劳累,我心里心疼。所以,今日便亲手做了些点心送过来。” 常良媛:“可真不巧,殿下此番正在议政,怕是没空吃妹妹亲手做的点心了。”她又着重强调了“亲手”两个字。 徐杏还是一团和气的笑,这会儿在这个地方她并不愿和她争个高下。 明德殿内外,甚至是整个东宫,都布满了太子的暗线。她和常良媛的一言一行,只要太子有心想知道,事后他就能知道。 而徐杏要的就是太子知道常良媛对她的“欺辱”。 她如今明显还不想失去宠爱,若太子真因那日的事生她气了,她也希望太子可以在看到她失宠后的遭遇而多怜惜她几分。 不求他日日过来,但求他还能对丽正殿有所照拂,以免她后面的日子不安生。 “这原也只是我的一份心意,殿下若忙,当然是正事要紧。” 早在瞧见徐杏过来时,就有候在门口的宦者进去禀告了。这会儿徐杏正打算走,那宦官一路小跑着往这边来。 “二位良媛请留步。”宦官拦住了徐杏和常良媛的去路,弓腰行了一礼后,对二人说,“太子殿下有旨,命奴收了二位良媛的心意。” “只是殿下说,这会儿正忙,怕不得空见二位良媛。” 徐杏没什么反应,只是依着规矩把婢子手上拎着的食盒交给了那位宦官,并说了句“有劳了”。 常良媛慢半拍,明显脸色开始有些不好。不过,在太子的明德殿,她自然不好做什么,只能也依着规矩把食盒递送到宦者手上。 常良媛心里当然知道,太子真心想收的只是徐氏的点心。而之所以连带着收了她的,不过是不想她当众出丑而已。 若徐氏不恰巧在这个时候过来,她这会儿人已经被太子“请”出去了。 但即便太子这么做了,照顾了她的脸面,可东宫里哪个不是人精?他们会看不出来吗? 今日之后,人人都会说,她是沾了徐良媛的光。 可笑她原还以为这徐氏失宠了呢。 原来在太子心中,徐氏还是很有分量的,她并不会这么快就失去宠爱。 想着徐氏自入宫来受的宠爱,再想想自己这几年来受的冷落……常良媛不由得便渐渐攥起了拳头。 她心里很恨。 她那样深爱着的一个男子,视她若无物。若他心中一直思念的是先太子妃,她倒愿意一直守着这份孤寂,只愿日日陪在他身边,偶尔能见他一面就好。 可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爱上别的女人? 又为什么,他爱的那个女人不是她! 为什么明明她才是郑家义女,而郑家却不帮她筹谋。从前郑夫人和郑四娘倒还会去她那里坐坐,而如今,郑夫人不再踏足东宫,郑四娘一来就是往丽正殿跑,早忘了东宫里还有一个她。 她不由得想,若如今坐在她这个位置上的人是郑家亲女,他们还会不会就这样放弃了她。 太子没有刻意冷落徐杏,只是这几日是真的很忙。回回在明德殿议完政事后出来,早已是深更半夜。 想着这个时候她人已经睡下,所以便没再来打搅。 但多多少少的,太子心里也有那么点较真的意思。他也很想看看,若他数日不过去,她会不会主动过来找自己。 今日徐杏能过去,还亲手做了点心炖了汤送给他,太子心里很开心。 所以,即便这一日从明德殿出来也已经很晚,太子还是往丽正殿去了。 徐杏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有人抱住了自己。她倒没慌张,因为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冷香味。 徐杏眼睛睁都没睁开,就这样半睡半醒中问:“殿下今日怎么过来了?不忙了吗?” “怎么,孤过来你不开心?”深夜寂静,即便这会儿太子声音已经极力压得很低,也很突兀。 徐杏还是没睁眼睛,只是随意的抱起了他手臂,轻轻摇头说:“殿下能来,妾很高兴。” 太子俯腰在她脸颊和额头上亲了亲,解释说:“这几日忙,怕打搅你休息,便冷落了你。孤不是有意的。”又说,“不过你今日能送了亲手做的点心和汤去明德殿,孤心里很高兴。” 徐杏心里哼哼,不是有意冷落的,鬼才信你的话! 嘴上却说:“殿下心里高兴,怕不是为了妾吧?”被他弄得睡意也没了,徐杏索性睁开眼睛。 既然他吃醋,那她也吃一吃他的醋好了。 “殿下也收了常良媛的点心呢。”徐杏身子没动,只是静静躺在他怀里说。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倒高兴的笑了。 “怎么,孤收她的东西,你介意了?”太子摸不清她到底是真介意还是假介意,但便是装的,他心里也是高兴的。 至少,她会为了他而费心思了。 徐杏说:“她和妾一样,都是殿下的姬妾。妾能送,她自然也能。殿下能收妾的东西,自然也能收她的。妾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说是不气,但句句却都是赌气的话。 太子抬手轻捏了捏她鼻子,便是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的,但太子还是解释了一番。 “你亲手做的点心和汤,是孤亲自吃的,亲口喝的。常良媛做的,孤分给了臣子们吃。” 徐杏最懂见好就收适可而止过犹不及的道理,所以,扭捏造作了一小会儿后,便又正经起来。 “殿下既忙,便不必费心来看我。”她关心。 太子则说:“许久不见,便是你不想孤,孤也有些想你。” 徐杏便识时务道:“妾也想殿下。” 至于那日七夕晚上遇到郑三郎的事,二人彼此默契,只字未再提。 左右这会儿睡意也没了,徐杏又问了太子有关齐王的事。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样。 皇后一边百般偏心秦王,一边又希望兄弟和睦。这次为了摆平秦王齐王兄弟间的矛盾,皇后亲自在宫里摆了家宴。 把四个儿子都叫了来。甚至,还对徐杏格外开恩,特意差了人来东宫这边叮嘱了一声,让到了那日,太子把徐良媛也一并带上。 这看起来是皇后对她的恩赏,但徐杏心里清楚的明白,皇后之所以这样做,在意的并不是她,而是太子。 皇后知道她在太子心中的分量,所以便投其所好。把太子哄高兴了,怕是到时候她在家宴上调和秦王齐王之间矛盾时,希望太子能够出面为秦王说几句话。 徐杏其实不太想参加这些宴会,她就只想安安静静窝在她的丽正殿过小日子。但既然皇后下了旨意,她也不能不去。 而且日后只要人在深宫,像这种场合,也是不可避免的。 她能求着太子帮她推一次,却不能次次都推。 既身在这个环境中,她推不了,便只能尽量去适应。 不过,还好的是,今天她就是去做陪衬的。跟着一起吃吃喝喝,顺便再看一场戏就好,倒也没什么。 皇后应该也是知道这是家丑,所以,只叫了四兄弟来吃家宴,别的人都没叫,连圣人也没在。 不过徐杏想,可能皇后去请了圣人,但圣人也正在气头上,便驳了皇后这个面子吧。 皇后偏心秦王,几次三番闹得兄弟不睦,圣人应该是心里也不满皇后的。 秦王的心之所以现在这么大,至少一半原因是皇后的原因。 皇后坐在上位,下面东边正位是太子,徐杏就坐在太子身边,与太子共用一张矮桌。太子下手边坐的是齐王,对面是秦王夫妇,秦王下手坐的是卫王。 其实按着长幼有序来排的话,应该是卫王坐在太子一边。但这位置应该是皇后亲自安排的,估计也是怕安排秦王齐王坐一边,这二人一言不合会打起来。 皇后最先开口说话,皇后说:“我们母子兄弟也有许久没有这样聚过了,想来日后也该多聚一聚,这样才能促进彼此间的感情。” 太子卫王性子温润,不好争抢,但齐王却不是。 齐王从小就对皇后偏心秦王一事不平。 对皇后不论走哪儿只带秦王在身边,而撇下他们兄弟三个一事,心中早不满已久。 如今又见连这家宴都是为秦王摆的,齐王不免心中更气。 偏那边皇后还以母亲的身份压人说:“今日本宫亲自摆了这个家宴,希望你们兄弟几个吃了这顿后,能亲密无间。” 第66朵杏花 第66朵杏花 太子闻声,眉眼动都没动一下,只是拿着公筷在认真给徐杏夹几样她爱吃的菜。 卫王向来在这种场合都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的,且他身子也不好,这会儿虽也坐着,但四兄弟搁在一起一对比,明显卫王的坐姿远不如其他三个挺拔。 卫王姿态绵软,背微佝偻,身形单薄。手一直攥成拳抵在嘴边,偶尔会咳几声。 对皇后的这句话,卫王也是恍若未闻。 而齐王这边,齐王的反应就更大了。 齐王直接起身,朝皇后抱手道:“儿臣原以为今日阿母摆家宴,乃是让秦王给儿臣赔罪道歉的。没想到,竟是儿臣自作多情了。” 皇后笑着说:“兄弟间的事,能是多大的事?说赔礼道歉,实在见外。” 想着齐王的脾气,皇后觉得若秦王没有任何表示,怕齐王不会善罢甘休。所以,皇后便退了一步,看向秦王道:“二郎,你是做兄长的,也该让一让弟弟们。既如此,你便敬四郎一杯酒,此事就算是过去了。” 没想到秦王还未说什么,齐王却拒绝了。 齐王说:“母后的心意,儿臣心领了。只是,秦王的这杯酒,儿臣实在不敢当。” 秦王本就对敬齐王酒一事不情不愿,此番又听齐王这样说,他是更不可能敬他酒了。 秦王顺势对皇后道:“阿母您也看到了,儿臣是有意要和四郎修和的,奈何四郎没有这个意思。”又说,“如今四郎渐长,朝中不乏臣子对其交口称赞,想来是不把儿臣这个兄长放在眼里了。” 齐王是一点就炸的脾气,他见秦王恶人先告状,反倒打一耙,立马更恼火。 “兄长?秦王可莫要玷辱了这两个字。哪家兄长会那般算计自己亲弟弟?”不免也要顺带数落秦王妃几句,“卢氏之女,名声叫的响当当,可竟也能做出这等丑事来。如今我是看在嫂子面子上,这才放了卢氏一马。难道兄嫂对此不满,非得要做弟弟的赶尽杀绝?” 秦王妃自知此事理亏,她更不希望齐王此刻因迁怒秦王而将怒火波及整个卢氏。 所以,秦王妃闻声忙端了案上酒樽起身,要给齐王敬酒赔礼。 齐王却仍旧一挥阔袖,拒绝了。 “嫂子也不必了。”齐王说,“若嫂子事先不知情,你卢家的堂妹便没这个胆子。既你知情,便就和秦王是一伙的。既有算计我的心,如今又何必假惺惺?” 秦王妃十分难堪,只为难的垂着头又坐了下来。 皇后怒了几分,严肃着对齐王说:“不得无礼!这还是在本宫的栖凤宫,你这般胡闹,便就是顶撞本宫。” 齐王不糊涂,他再怎么敌视秦王夫妇,但却不敢不敬皇后丝毫。 在皇后面前,他态度虽也不好,但始终礼数不会缺。 皇后训斥了他,齐王便抱手垂头说:“儿臣不敢。” 皇后知道齐王那里是说不通了,便望向了太子。 “大郎,弟弟们闹了不愉快,你也帮着劝一劝。你是长兄,合该有这个责任和义务。” 太子这才搁下竹箸,望了望秦王,又望了望齐王后,才对皇后说:“此事儿臣也关注了些日子,个中因由,儿臣也大致知道一些。四郎不是胡闹的性子,如今他这般生气,想也是实在心中委屈的缘故。” 皇后一听这开场,便暗自皱了下眉。 她知道,太子始终是偏齐王的。 但太子又说:“此事儿臣劝不了什么,阿母您也是。若是强按头二郎道歉,或是强按头四郎不计较,便是他们二人看在阿母面子上,勉强同意了,但心里的嫌隙肯定还在。根本问题解决不了。” “不如这样。”太子建议说,“让四郎自己说一说,他想怎样。” “老三,你说呢。”皇后没立即听太子的,只又问了卫王意见。 卫王咳了一声说:“儿臣没有什么高见,只觉得太子兄言之有理。” 皇后这才看向齐王,问他:“所以,老四你是打算如何?” 齐王脸色依旧很难看,他现在看都不屑看秦王夫妇一眼,只对皇后说:“若阿母能许儿臣婚事自主,不会因再听谁的谗言而插手儿臣的婚姻大事,秦王夫妇之前的所作所为,儿臣便既往不咎。” 皇后蹙眉问:“说起来,你这是有了心仪的人选?不知是谁?” 齐王还记得太子对他说的话,这会儿在皇后面前三缄其口。 “还没有。但儿臣已经到了婚娶的年纪,娶妃成亲是迟早的事。”又说,“阿母自小最疼秦王,儿臣这么做,自然不是针对阿母。只是儿臣被秦王这样算计一回,凡事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秦王见事已至此,深知拉拢齐王已然不成,便索性说:“是吗?但我怎么听说,四弟你近来都和郑国公府的四娘走得近?” “莫不是四弟另攀上了东宫的高枝,便瞧不上我这个亲王了?” 皇后的心始终是偏向秦王的,闻声也说:“老四,可是有此事?” 话至此,齐王倒也不否认。 但他只是说:“从前阿母不论走哪儿,向来只带秦王一人在身边。儿臣与三兄,都是太子兄拉扯大的。郑家乃是长嫂的娘家,儿臣与郑家兄妹走得近,有何不对吗?” 又说:“都是当兄长的,长兄和三兄为何从不曾算计过儿臣,偏秦王敢呢?” “你放肆!”皇后震怒。 齐王脾气也上来了,他索性一甩袖袍,直接告辞说:“阿母偏心秦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明知是秦王有错,却还意欲偏袒,儿臣心中百般不服。” “今日这顿家宴,儿臣便不参加了,儿臣告辞。” 行了退安礼后,齐王又追加一句:“对了,若是让天下人知道那卢氏女的作为,日后天下人将会如何看待卢家?又如何看待秦王妃呢?儿臣拭目以待。” 撂下这句后,齐王转身便大步走了。 不论皇后和秦王在他身后如何震怒,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秦王妃则十分着急,忙起身走去大殿中央,跪下来求皇后。 “母后,齐王性急,素来敢言敢做。若他真那样做了,我卢氏百年清誉就尽毁了。”秦王妃说着便行大礼,匍匐在地,“儿媳求求母后了,求母后救救儿媳。” 一时动静闹得有些大,但太子仍旧静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徐杏再看那边卫王,也是同样如此。 徐杏心想,卫王齐王的心,该是都在太子这边的。而且据她所知,圣人也是英明有分寸之人,他又不偏心秦王,是不可能会舍太子而保秦王的。 她其实心里很疑惑,那一世,太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凭他的谋略和手腕,以及在朝中的威望……怎么都不该会败给秦王的。 可若不是他那一世败了,最后圣人又怎么会封雁奴为皇太孙? 回了丽正殿后,徐杏心里也一直还在想着这事。 但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觉得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秦王在暗中搞了什么鬼,直接搞掉了太子的性命。就像这次的算计齐王一样,若非太子及时得到消息又及时出手,此番秦王多半是已经得逞了。秦王府如今势大,大有渐和东宫平起平坐之势。 但徐杏又觉得也不大可能。 凭太子如今对秦王的忌惮和防范,凭太子身边的那些暗卫,他怎么可能会在暗中被秦王搞掉? 不过经此一事后,齐王和郑四的亲事算是稳了。果然,隔了没几天,圣人便亲自下旨给齐王和郑四指了婚,婚期就定在了十月份。 细算起来,也没多久了。 郑四有了婚约后,更是经常往徐杏丽正殿这边跑。而每回只要她一来,齐王必然造访东宫。跟约好的一样。 之前二人见个面或许还会遮遮掩掩的,怕让人瞧见。但如今婚约在身,都光明正大起来。 齐王也不大,他就比郑四大两岁,如今也只才十七。偶跟在太子身后来丽正殿寻郑四时,见雁奴在,他还会和雁奴一起抢东西玩。 虽然是故意逗雁奴的,但徐杏还是能从他身上看到并不成熟的一面,还一团孩子气。 看着这样的齐王,又想到那日在皇后寝宫时姿态那般强硬的齐王,徐杏心中不由想,到底是皇室子弟,该硬起来时,真的是一点都不含糊。 齐王郑四陪着雁奴在外面院子里玩,徐杏和太子则安静坐在窗下看着。窗户支开,从他们那个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到院子里的场景。 徐杏在随便做点绣活,太子则捧着本书在看。 见徐杏目光时不时朝外面院子中探去,此刻面上也尽是温柔笑意。太子目光顺着她目光探过去看了会儿,索性扣了书在炕桌上,太子则和徐杏说起话来。 “前朝时,父亲经常外放为官。那时候母亲怕父亲会在外面爱上别的女人,几乎是寸步不离跟着。只是不论她走到哪儿,都会把秦王带在身边。” “齐王自小和皇后感情就不深,但他却喜欢和秦王争。明知道在皇后那里,他争也争不过秦王,但回回都不肯服输。最终,都是他受委屈,然后哭着来寻孤和卫王。” “孤记得,他最小一次被秦王欺负时,才三岁多。可怜兮兮的,被秦王骑在身下做马。他以为受了欺负去阿母那里就能得到公平对待,但他觉得能为他主持公道的那个人,不过也只是随便说了秦王几句而已。皇后没当回事,秦王便如受了鼓舞一样,日后变本加厉欺负齐王。” “好在,齐王还有孤和卫王两个兄长,不至于叫他日子太难过。” 徐杏听到“日子太难过”这几个字时,心里突然泛酸。 她想到了自己。 她和齐王的处境虽然不完全一样,但其实本质是差不多的。 同样都是家里嫡亲的血脉,同样都是受到了不公平待遇。但在徐公夫妇那里,害人的人没有受到丝毫惩罚,反倒是对她这个受害者诸多要求。 徐夫人以为对她稍微好点,就算是弥补她了,竟就想让她日后在东宫为徐妙芝效犬马之劳。 她简直觉得可笑。 太子同徐杏说这一番话,也有其用意在的。这会儿见她眼圈泛红,似有水意沁出,太子则挪了下身子挨过去,伸手半搂着人说:“齐王当年有孤和卫王,便是不得皇后宠爱,他也照样活得好好的。如今又娶得心仪之人,日后定当和和美美。” “你虽不得徐公夫妇之爱,但却有孤和雁奴。日后,定不会有人敢再欺负你,孤也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徐杏这会儿心里苦,的确需要一个怀抱。所以,她把整个脸埋进了太子胸膛。 呜呜咽咽的,把太子胸前薄衫哭湿了一大片。 太子笑容一脸老父亲般的慈爱,这会儿抱着人哄,就像哄小时候的齐王一样。 徐杏哭了一会儿后不哭了,只是这会儿满脸狼狈实在难于见人,她忙吩咐婢子打热水来给她洗脸梳妆。 因这日太子也在丽正殿,所以,便留了齐王一道下来吃饭。 这还是齐王第一次在丽正殿吃饭,他也知道这里是徐良媛的地盘,且这徐良媛如今深得他兄长宠爱。所以,齐王谢完了太子后,又抱手朝徐杏道谢。 徐杏区区一个良媛,如何敢受堂堂亲王之礼,忙起身回礼。 太子则笑说:“徐良媛和四娘情同姐妹,日后你在她面前也不必拘束。” “是。”齐王应下,顺便朝一旁郑四挤了挤眉毛。 徐杏在太子面前哭了一场,又听太子说了那些宽解她的话后,心情更明媚不少。她本来也是不在意徐家的,只是明明她才是徐家亲女,但徐公夫妇却那样对她,她心里始终有些介怀。 她总是不明白他们为何要那样对自己。 但现在她彻底明白了。 这世上的任何事和任何人,其实都是讲缘分的。她和徐家众人没有缘分,就像是皇室中只有秦王和皇后有缘分一样。 齐王还不像她,齐王是自小长在李家的。明明都是自己亲儿子,皇后都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呢,那徐家对她这个“义女”如此绝情,她也不难理解了。 心中那唯一的一点小结也解开后,徐杏再谈起、甚至是面对徐家时,心中便更坦然许多。 她就只是徐家的一个义女而已。 倒也不必刻意避徐家人而不见,该见得见,但该端的架子也得端着才是。 尤其是在徐国公面前。 徐夫人病了有些日子,徐府也早托人把消息送到了徐杏这边。本来这两日,徐杏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去一趟徐家探望徐夫人的。 若去的话,徐家人势必会对她有所要求,甚至徐夫人可能会以病躯要挟她答应些什么。她虽不会答应,但也很烦这种行为。 但若不去,外人眼中她毕竟是徐家义女,当初算是受了徐家恩惠的。 如今她直上青云,却忘恩负义辜负昔日恩人,传出去的话,于她也无好处。 之前两日一直犹豫纠结,如今徐杏倒是不犹豫纠结了。 有些事情,她还是必须要做给外人看的。但对徐家,她也得遵守自己的本心,不必留情面。 徐夫人其实这两三个月来身子一直都不大好,为此徐国公外头请了一波又一波大夫,甚至连宫里的御医都请到了。 但都说徐夫人这是郁结之症,是心病。要想身子好起来,得去了心头的病才行。 而徐夫人的心病,就是三个女儿。 二娘在秦王府自从失了宠后,日子便艰难起来。大娘被太子贬了位份,儿子又交给了别人抚育,她原以为杏娘入了东宫后能帮她姐姐筹谋筹谋的,却不想杏娘突然和家里翻脸。 不仅三朝回门没回家,这一连两三个月,竟不往家送一个信。 算着月份,公子信都七个多月大了,能开始识人了。若他日后就觉得那曹承徽才是他亲母,那大娘怎么办? 难道,大娘这辈子就只能一直是昭训的位份,一直被关禁闭,再翻不了身了吗? 回回想到这些,徐夫人便心中如刀绞般疼。 想得多了,吃的少了,就病了。 徐夫人终于见到了她想见的女儿,见她如今越发容光焕发,比起之前在府上做姑娘时还要更美艳三分。不由要想到,她那还在东宫吃苦受累被关禁闭的大娘。 “你好狠的心呐!”徐夫人眼泪汹涌而出,“当时你出嫁时,绝情的话就那样说出了口。之后,你又果真再不往家里送一封信。而如今,你在东宫深得太子殿下宠爱,却从不想着帮你阿姊筹谋一二。你、你怎么会这样?” 第67朵杏花 第67朵杏花 徐杏身边是跟了一个宫婢的,这宫婢在宫中是有品级的女官。曾在太子手下做事,后来徐杏入了东宫后,太子便调她去了丽正殿侍奉徐杏。 徐夫人出言不逊,徐杏还没说什么,那宫婢便率先训斥道:“放肆!竟敢如此不敬东宫,不敬太子殿下!” 徐杏如今身份是东宫正四品良媛,又得盛宠,徐夫人还当她是从前那个闷不吭声的小女孩,训斥她,教训她,的确是有违礼数了。 徐夫人胆子不大,也就是能对她觉得性子软好说话的人严厉几句,一旦遇到个真正严厉的,她便会立马吓得不敢再说半句。 从前徐妙芝还是良娣时,偶一两回对她态度强硬语气恶劣,徐夫人也是不敢回嘴的。 这会儿被东宫的宫婢拿身份规矩压住,徐夫人吓得一个哆嗦,接下来连哭都有些不太敢哭了。 但她心里实在委屈啊。 徐杏先没理徐夫人,只是淡定对那宫婢道:“贺姑姑,我有些体己话要和姨母说,你先去外间候着吧。” 徐杏称呼的只是“姨母”,而不是“阿娘”。 徐夫人闻言,更是心痛难耐。 “是,主子。”贺姑姑对徐杏十分尊敬,尊了吩咐便先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母女二人后,徐夫人少不得又要作一番。 哭哭啼啼,不依不饶,说的尽是些她心里如何如何有徐杏、如何如何在意她这些话,说徐杏如今把自己和徐家摘得一干二净,实在是伤透了她的心。 徐夫人说的感天动地,但徐杏却充耳不闻。 她心里始终都没有半点动容。 说的再是好听,但却又是如何做的? 但凡他们徐家没有伤她至此,但凡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立场是坚定站在她这一边的,她如今也不会这样。 任何感情都是相互的,付出多少,便得到多少。 “姨母这一套在徐国公面前有用,是不是就以为在所有人面前都有用?”徐杏始终没说话,只在实在听烦了徐夫人的那些哭啼和絮叨后,说了这样一句。 听着徐杏如此这般冷漠的语气,徐夫人还是那句话:“你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杏娘,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徐杏却始终冷着脸,不给一个笑意。 “我从前在风月楼时是什么样,姨母知道?”见提到风月楼时徐夫人脸上有明显的尴尬和避不想谈的神色,徐杏又说,“之前在你们面前的懂事、听话,不争不抢,不过是装出来给你们看的而已。秦楼楚馆那种地方,夫人没去过,所以不了解,情有可原。但你们家二郎是常客,他是最清楚的。” “若不会装不会演,不能忍不懂进退,早活不下去。所以,我既是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你如今也就莫要怪我绝情。” “你还是在怪为娘……” “是,我怪你!”知道徐夫人又要开始柔柔弱弱打感情牌了,徐杏索性直接截断她的话,“我就是怪你,怨你!你好好的养育大了仇人的女儿,可你仇人却如此糟践你的亲女。你从前不知情我不怪罪,但你既知情却还能对仇人之女如此好,你还想我对你感恩戴德吗?”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徐夫人直哭,“二娘她、她又有何错?” “那我有何错?”徐杏问她,“我之前十五年的罪,谁来负责?” 徐夫人只一直哭,不再说话了。她心里也很纠结,很矛盾,她不知道说什么。 徐杏沉默了一会儿后,又问她道:“徐妙莲亲生父母是谁,你们去查了吗?” 徐夫人连忙点头:“查了!查了!你初初归家那几日,娘便求你父亲去查了。但、但奇怪得很,竟查不出什么来。她亲生父母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徐杏冷笑:“所以,你们就只做了做样子,随便查一查,查不到就这样算了?他们那样对待你们的女儿,如此侮辱虐待,你们就没有想要手刃仇人的决心?你们可当真是我的好父母呢。”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徐夫人说,“人都得往前看。” “既然姨母说人该往前看,那又何必去纠结曾经你们自以为对我的那点好呢?又何必在我翻脸不认你们时,和我大谈曾经?” 徐夫人沉默。 徐杏又说:“你们不过是柿子拣软的捏,看我性子软好欺负罢了。但若我初到徐家来时便耀武扬威,呼来喝去,你们定会连那点怜惜之情都难施舍于我。” “所以,就如徐护说的那样,徐妙莲和你们徐家有缘,我没有。所以,日后我继续做何家的女儿,这样是最好的。” 徐夫人胞妹当年所嫁的人家乃是何姓。 徐夫人哭也不想哭了,索性抹了脸上泪,也正经严肃起来。 “你阿父说,如今你虽得太子宠爱,但若你没有徐家撑腰,你的位份便难以往上升。太子再宠你,顶天给你升到良娣的位份。但太子,他迟早是要娶太子妃的。” 徐杏知道徐公夫妇的意思,他们如今见徐妙芝已不成大器,便想她带着李信和徐家拧做一股绳。日后,徐家推她坐上太子妃之位,她则帮李信取代雁奴的位置。 “你们以为我在乎这些吗?”徐杏不由冷笑,“我从未想过去争太子妃之位,如今这个正四品的良媛于我来说,是最好的。还有,我不会养李信。我不喜欢徐妙芝,当然也不喜欢李信。” “你……”徐杏的决绝,让徐夫人再次错愕。她可能从未想过,竟还有人不愿做正妻,只甘为一个姬妾。 徐杏知道她说了这些后,徐夫人该不会再对她抱任何希望了,于是起身道别:“姨母且好生休养,杏儿改日再来探望。” 徐杏说完转身欲走,她身后,徐夫人又叫住了她。 她喊她杏娘,摇着头一脸失望对她说:“我始终不敢信……这会是你说出来的话。” 徐杏头都没回,只回了她一句“那你还是信了吧”之后,毫无留恋的就走了。 白天徐国公没在家,晚上回来后,徐夫人少不得又是在他面前哭诉了一场。徐国公听说那个不孝女不回家则罢了,难能回家一趟来,竟还把她阿母气成这样……徐国公不由暴跳如雷。 但徐国公震怒也不仅仅因为徐杏气着了徐夫人,也是因为他连手上的最后一张牌都没有了。 若她真的不想做太子妃,并不需要有一个强有势的娘家的话,他是真的拿她没辙的。 但徐国公的野心,是不会允许他自己被眼前的困境所打倒的。所以,自然也就动起了别的心思。 李信有七个多月了,已经开始会认人。从前也不见曹承徽抱着孩子往丽正殿来,这些日子,曹承徽倒是往徐杏这里跑得很是勤快。 徐杏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她真是冲自己来的,所以,对曹承徽,她也比较敷衍。 对李信,她不讨厌,但可能知道他是徐妙芝所出的原因,也并不喜欢。 曹承徽抱李信过来,是冲太子来的。倒真是让曹承徽在这里碰上了太子几回,但太子不论是对曹承徽,还是对李信,态度都十分冷淡。 徐杏大概能猜出曹承徽心里是怎么想的,起初她刚得到李信抚育权时,从不抱李信过来,估计也是怕李信会被太子拨到丽正殿来养吧。 毕竟她也是出自徐家,又得宠,她养李信比曹承徽养李信要名正言顺一些。 但她如今静观了几个月,见太子毫无此意,她这才稍稍放心些。 但她又发现,太子是把李信给她养了,但却从未踏足过她寝殿看过李信哪怕是一眼。人心都是不知足的,曹承徽如今得了李信,便又想通过李信来得到太子的一点垂怜和关爱。 太子不去她那里,她便自己寻了过来。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太子根本半点都不喜欢李信。即便她追到了这里,太子也没有多看过她和李信一眼。 回回她逗着李信和太子蹭话,太子都是恍若未闻。 可能是曹承徽这些日子过来丽正殿的次数过于频繁了些,太子也烦了,倒是不耐的点了她几句。 “如今天热,你也实在不必往外面跑。你若真心疼信儿,便就好好抚育他。其它的任何心思,就不要再有了。” 太子的语气虽然还好,但说的话的确有些重。曹承徽听后,忙起身请罪,又依依不舍的告辞。 同为女人的角度,徐杏对曹承徽也有三分同情。若不爱太子也则罢了,好吃好喝的养着,还不必伺候主子,乐得清闲。 但这个曹承徽,满心满眼都是太子。从她的眼神中,徐杏能看出她对这个男人的深情。 但以徐杏的立场,她是没有资格为曹承徽说话的。所以,除了看着曹承徽在太子的“训斥”下满眼悲伤的离去,她也做不了什么。 徐杏其实心里也有点奇怪,太子为何这么不喜欢李信? 虽说他是徐妙芝所出,太子好像也并不喜欢徐妙芝。但……李信却是他的儿子没错。 这天下的确多的是不喜自己血脉的父母,但太子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当然这些疑惑徐杏也只会自己放在心里琢磨,并不会去问太子。 和太子相处,她有分寸。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被太子训过一回后,之后曹承徽倒是没再抱着李信到丽正殿来。之后就算来徐杏这里走动串门,她也是自己一个人过来,并且是略坐坐就走了,没多逗留。 当然,她也没有再在徐杏这里遇到太子过。 徐杏能够感觉出来,曹承徽似乎挺惧怕太子的。 曹承徽在丽正殿受了太子训斥一事,被曹承徽身边的一个婢子不小心说漏嘴,让常良媛身边的婢子听到了。常良媛的婢子知道后,便立即回去告诉了自己主子。 所以,没过几日,常良媛便去了曹承徽的寝殿。 之前徐杏没入东宫,且徐妙芝还是良娣的位份时,曹常二人便经常会暗中较劲。徐妙芝比较厉害,位份又高,家世又好,她们不敢寻徐妙芝的茬。 且二人当时又是同等的位份,所以,难免会在暗中一较个高下。 而如今常良媛憎恨上了徐杏,自然就希望拉曹承徽到她一个阵营去。 “你我也算是这东宫的老人了,你好心抱着公子去她丽正殿,她怎能给太子吹枕边风,让太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训斥你呢?姐姐自小跟在太子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她仗着自己年轻貌美正当宠,太不把姐姐你放眼里了,也太欺负人了。” 之前一口一个“妹妹”,如今却一口一个“姐姐”,曹承徽心如明镜,什么都明白。 “太子殿下并没有训斥我。”曹承徽让乳母把李信抱去玩儿,她则全身心来应对常良媛,“如今天气太热,殿下是怕公子热着中了暑,这才让我别成日抱着公子出门的。而且,殿下素来温润宽和,你也是知道的,他又怎会训斥我?” “定是你听错了消息。” 常良媛的一顿乱拳,倒是打在了棉花上。 常良媛似是没料到曹承徽会这样堵她一样,略微愣了一下。 但紧接着,她又说:“殿下的脾气的确是再好不过了,但也经不住有人吹枕边风。若不是她日日夜夜都缠着殿下,殿下如何会这么久都不踏足你这里半步?” 曹承徽笑着回:“殿下政务繁忙,常常忙到深夜,这又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你不知道?”又说,“再说,殿下何止是不来我这里,不也是没去你那里,没去徐昭训那里吗?” 几个回合下来,常良媛已经算是看明白了。 这个曹承徽,便是心里受了极大委屈,她也并不想和自己和解。 但她还是说:“我和你不一样,我名下无子嗣。你养着公子信,殿下若还不来你这里,你该好好想想为何了。”说罢常良媛起身。 曹承徽也起身,只笑着说:“倒也不一定是针对我,公子信毕竟是徐昭训所出。而徐昭训得罪了秦王,丢了东宫的脸。或许,殿下不来我这里看公子信,只是因为还在生徐昭训的气吧。” “你愿自欺欺人,我也无话可说。”常良媛脸色和态度与之前过来时早已判若两人,“你好自为之。” 说完拂袖而去。 曹承徽目送了常良媛离开后,便立即喊了那日跟自己去丽正殿的所有婢子过来。 一番盘问后,找出了泄露消息的那个婢子。 其实在宫里生活,宫中规矩森严,婢子们被送到各宫各殿前,都是受过严格的的。她们深知一言一行都需谨慎小心,所以,根本不可能出现说漏嘴这种情况。 不小心说漏嘴只是托词,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被常良媛收买了。 这样的人不能再近身留在身边,曹承徽便贬了她去做最末等的洒扫婢子。 八月是一年中最热的一个月,徐杏怕晒怕热,别说跟着太子出门玩了,就是出丽正殿的殿门,她都不情愿。 只日日呆在丽正殿内避暑,每日醒着的时间和睡觉的时间差不多一样多。 正好太子这段日子更忙了,徐杏不必夜里伺候祖宗,所以,一个人小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天太热,郑四娘这个月也不来了。上回来,还是半个月前。 说是把雁奴养在她名下,要她管,但其实雁奴从功课到起居,从未要她操心过。她最多操心的,也就是雁奴的饮食。 隔一两日,她会亲自下厨给雁奴做一二道菜。 但雁奴也忙,徐杏听他抱怨说,他父王又交代了授课的师父,给他加重了课业量。雁奴说他每天都累死了,根本没有玩的时间了。 又埋怨他父王,说他父王自己忙,没多少时间来丽正殿,就想他也忙,也不让他多来。 真的太有心机了! 每当雁奴这样抱怨时,徐杏就会对他说,他父王是不会害他的,让他这样做,肯定是对他好,让他千万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和情绪,千万别去他父王跟前闹。 雁奴其实只是日常抱怨一下,他才不会去闹父王哩。 只是他会趁机和徐杏说:“我日日读书这么辛苦,良媛定要多亲手做几个菜犒劳我啊。” 徐杏这才明白,抱怨他父王是假,嘴馋是真。 但雁奴也只是每天傍晚时过来吃顿饭,吃完他就又骂骂捏捏不依不舍的走了,说要回去继续做功课去,今天可能又得忙到亥时时分。 突然间身边所有人都忙了起来,徐杏便是一天睡六个时辰的觉,那也还有六个时辰是闲着的呢。 所以,偶尔的,倒也会多做些针线活。 郑四娘要成亲了,她什么都不缺,徐杏打算拿上好的绸缎来做几个帕子给她。也会给雁奴做鞋袜,给太子做荷包。 也没有太费心思去做这些,只偶尔闲来无事时,她会拿起针线做一会儿。 到了九月份,太子没那么忙后,又日日都往丽正殿来,夜夜宿在这里。 九月里,徐杏从太子口中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王九言在此次秋闱考中高中榜首。 虽然之前王家也求娶过徐杏,但可能因为徐杏从来对王家都是拒绝的态度,所以,太子在徐杏面前并不避讳提王九言。 徐杏也是自小饱读诗书的,很通文墨,所以,太子就在她面前大谈王九言这次科考所作文章。 对于王九言的高中,徐杏一点都不意外。 那一世时,他也是这一年得中的举人,并且紧接着来年还会高中进士。再之后,凭着他祖父王太公在朝中的威望,他一路官运亨通。 那一世,和他做夫妻的短短几年,她是亲眼见证王九言是怎么中兴王家的。 这会儿想到王九言,不免要想到那一世他在朝堂上的威风,想到他为徐妙莲所付出的一切。自然而然,也就想起了眼前这个男人那一世的结局来。 若她知道他的结局还好,纵然她人微力薄,但至少可以去提点他,让他早做防范。 但难就难在,她现在并不知道他的结局。 哪怕是他上一世死了,那到底是怎么死的? 虽有肌肤之亲,但却也有尊卑之别,她和他始终还没到那一步。有些话徐杏不好直接问,也不能直接问。所以,她必须得换个方式。 太子见人话说得好好的,突然一脸愁容起来,不由停了话,关心问:“怎么了?” 徐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没什么。” 嘴上是说没什么,但摆出来的样子却是明晃晃告诉身边某人她是有什么的。 所以,太子伸出手去,揉她小手在掌心攥着,温和笑,哄着人说:“有什么话就和孤说,孤倒想看看是谁给我们杏宝受了委屈。” 第68朵杏花 第68朵杏花 徐杏虽然不排斥偶尔情到浓时说一些肉麻调情的话,但对这样的大白天,太子频繁这样对她说这些,说实话,她心里也实在难能接受得了。 但又能怎么样?太子愿意这样说,若她挑他的错的话,这狗男人估计又要矫情生事了。 徐杏不想多事,她就想安安生生过几日清静日子。 所以,徐杏忽略他那句肉麻的话,继续演着自己的戏。 又犹豫了一会儿后,徐杏这才做出一副打算要和他说的样子。 但为表示她一会儿说的是很严肃的事,这会儿徐杏的表情也渐渐拿捏到位了。 从惆怅,慌张,魂不守舍,到郑重,严肃,十分重视。 “妾一会儿要说的话,怕是会有大不敬之意。若殿下是觉得妾冲撞了殿下的话,还望恕罪。”徐杏一边说,一边脸上更是愁绪满布,她郑重道,“妾也是思虑再三了,实在觉得该说。” 见徐杏如此,太子便也敛了脸上笑意,跟着她一起严肃起来。 “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怕她不放心,不肯言无不尽,太子又道,“不论你一会儿说的是什么,孤皆不追究。” 徐杏这才开口道:“妾近来做了一个梦。” 既然不能实言相告,便也只能假借梦境来告诉他她想告诉他的话了。 徐杏先匆匆起了个头,见太子闻声抬了抬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徐杏则继续说:“妾梦里梦到,圣人册封了雁奴为皇太孙……”说到这里,徐杏声音不免小了下去,且话速缓慢,也在悄悄打量男人脸色。 但见男人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时,徐杏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完。 “梦里也不知殿下去了哪儿……也不知道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不知是不是妾胡思乱想了。” 安静听完后,太子又笑了,说:“就是这个?” 徐杏:“?” 徐杏说:“对妾来说,这算是顶天的大事了。” 太子则道:“你为孤担心,孤心中很高兴。不过,就只是一个梦而已,作不得数的。”又说,“许是前些日子孤忙于朝政,未能日日过来陪你,你夜间自己一个人睡,吓着了。” 徐杏言尽于此,再多的话她也不好说。 而且,她知道,虽然太子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但应该也是听进去了一点。 徐杏此番告诉他这些,也不是要他即刻就去做什么。只是想给他提个醒,让他记住这事,日后真万一出点什么事,他也好有所防备。 朝中近来出了一位风云人物。 自去岁太子亲征大败了刘汉王后,中原已算是差不多一统。剩下的那些自立为王的贼寇,不成什么气候,都不必太子秦王等皇室子弟亲征,只地方将领便能剿灭。 所以,自去岁起,真正令李家父子头疼的,便是边疆之地。 中原罹难,四周蛮夷趁火打劫。四周蛮夷中,最难对付的,要数北地突厥军。 尤其近两个月来,朝中臣子无一不关心的一场战争,便就是北境守将和突厥的一场恶战。若胜了,中原可保十年不受突厥来犯。 但若败了,一旦突厥铁骑攻破边境的遥城,那中原将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中。 最终结局是令大魏王朝所有臣民都松了一口气的。 魏军胜,突厥败。 但打胜这场仗的,却是一位女将军。 圣人收到北境传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时,看到大魏竟有这样一位巾帼女英雄,惊讶的同时,心中也十分高兴。 不论男女,只要能为国分忧解难,那便都是好臣民。 圣人下旨到北境,命有功之将领回京受封。其中,自然也包括这位女将军。 对朝中出了这样一位女英雄,将军人还没回京,便上至朝臣,下到百姓,都已经欢呼雀跃起来。都对这位女将很好奇,大有要一览其风采的架势。 内忧已解,外患也除。如今的李氏大魏,算是真正立稳了脚跟,再无内忧外患之扰。 圣人高兴之余,便想起了儿子们间的纷争来。秦王齐王自那次闹了矛盾后,便再没言和过。 这些日子来朝堂上,齐王秦王言语间也不乏争执。 圣人总归是希望子孙和睦的,所以,趁着如今天下事已定,他便想做中调和一下兄弟二人间的矛盾。 九月下旬,暑热彻底消去,天渐渐凉快下来时,圣人约了几个儿子一起去郊外骑马狩猎。 说是狩猎,但其实就是来郊外秋游散心的。卫王身子不好,没过来,此番除了太子秦王齐王赵王等几个皇子外,另外几位亲王、嗣王、郡王,则都是皇室宗亲。 不是圣人的兄弟,便就是堂兄弟。 皇叔们也都是人心各异,有和秦王交好的,也有和东宫走得近的。也有始终持中立态度,不涉党政,不谋权势,只甘愿一辈子闲云野鹤,只做一个富贵闲王的。 秦王齐王未能修和不说,回程的路上,太子胯下马突然受惊,倒是险些伤了赶路去京的一对母女。 暑热渐褪之后,郑四又恢复了往日的热情,隔三岔五便往徐杏丽正殿来。 当然,还一并给徐杏带来了外面的许多小道消息。 比如说,最近北境出了一位女将军。又比如说,圣人为了撮合秦王齐王,亲自组织了一场皇室的狩猎比赛。 再比如说,齐王如何如何英勇,在猎场上的表现,丝毫不输秦王。 郑四说的这些,徐杏都知道,太子也没瞒着她,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不过,郑四接下来说的一件事,徐杏倒还真不知情。 “徐姐姐,最近宫里好像进了一位娘子,你可知道?”郑四娘试探性问。 皇宫那么大,每日进什么人出什么人,也不是她这样一个小小东宫良媛能管的。所以,徐杏当然不知道。 但既然郑四这会儿问起了,徐杏肯定是要顺着她话说的。 “太极宫那边吗?”徐杏问郑四。 若是东宫这边来了什么人的话,她多少会有点耳闻的。但太极宫那边,她就完全不知情了。 “嗯。”郑四点头,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我听齐王说,她容貌上竟有七分似我长姐,是那日圣人带诸皇室子弟出游时,路上碰到的。齐王说,当时太子的马突然受惊,还险些撞到那位娘子。不过,齐王说是像,我没见过,不知道到底有多像。” 听了这话,徐杏手上做的绣活渐渐停了下来。 虽然郑四只短短几句话,但徐杏却听出了不少弯弯绕绕来。 比如说,太子座下马突然受惊,却偏偏险些撞到一个在容貌上有七分像太子发妻的女子。又比如,此女子好端端的,竟被接到了太极宫来。 若说这是太子和那位娘子的缘分,是天作之合,徐杏也是不能信的。 显而易见,这是人为的故意安排。 “徐姐姐,你没事吧?”郑四见徐杏手上动作停了,人也不说话,以为她是为此而伤心了,不由忙劝慰说,“哼,凭她是什么人,如何也不能和我长姐相比,也不能和徐姐姐你相比的。” 徐杏回了神,摇头说:“此事怕不是那么简单的。她被皇后弄进了宫来,是为何意?” 郑四只是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心性聪敏。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她心中也早猜到了。 皇后一直都偏心秦王,有想把控太子之意。如今弄了个容貌上七分肖似她长姐的人进宫来,意欲何为,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郑四认真说:“徐姐姐你先别着急,太子姐夫虽然与我长姐夫妻情深,但姐夫并非风流成性之人,他不会见一个爱一个。何况,他喜欢的是我长姐那个人,而不只是那一张脸。那个女人想凭着与我长姐几分相像的容貌入太子姐夫的眼,绝对不可能的。” 徐杏方才分析局势分析得沉迷了,险些忘了她应该拈酸吃醋的。 经郑四娘这么一提醒,她倒是记起来,如今她处在这个位置,是该不喜欢那个和先太子妃长相几分相似的女人的。 但徐杏还算了解太子的为人,知道他不是那种只看脸的人。 所以,徐杏倒笑道:“这一点,我还是信任殿下的。” “那你不生气吧?”郑四娘问得小心翼翼。 徐杏想了想,才说:“要说一点都不在意,肯定不能的。只是,我对殿下还算了解,知道他不会,所以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郑四这才松了口气。 “我就是怕你知道后会胡思乱想,所以没敢立即告诉你。这些日子思来想去的,觉得你总得有知情权的。”郑四娘说,“现在告诉你了,又知道你没有着急生气,我便放心了。” 郑四娘小心翼翼的关心,让徐杏心中十分感动。 便是亲姊妹,也莫过于此了吧? “再过几日,你便要大婚了吧?”徐杏问。 郑四娘和齐王的婚期定在十月初,这两个多月来,齐王府和郑家一直忙着的就是这件事。如今已是九月底,距离郑四娘出嫁的日子,也没几天了。 虽还没成亲,但郑四娘和齐王也没刻意避着,会经常见面。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情窍一旦通了后,郑四娘便看齐王哪哪都好。 从前有多嫌弃他,不满他,看到他就烦,如今就有多喜欢他。 想着没几日就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日日在一起了,郑四娘不免脸红。 见她脸红了,徐杏便笑着逗趣她:“果然是大姑娘了,知道什么是男欢女爱了。”又说了句浑话,“等你婚后,或许你会更喜欢齐王。” 徐杏是在男女房事上吃到甜头的,所以,她便觉得所有女人婚后应该都是如她一般享受。 尤其是齐王和郑四之间还是青梅竹马,互相喜欢的,感情更深厚难得。 但郑四娘显然没听懂徐杏这句是何意思。 “我和徐姐姐有缘,若是我出嫁,徐姐姐也能给我送嫁就好了。”郑四娘知道不可能,所以也就是这么遗憾一说。 但徐杏,却真切将她这句话记在了心中。 凭着她和郑四娘的情分,她也该去送嫁。只是,太子那里,也的确难交代。 但徐杏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郑三郎并未参加这次的秋闱考。他不是榜上无名,他是直接放弃了。 徐杏不知道,这位少年郎到底被她伤得有多深。她也不知道,她该怎么去弥补他。 徐杏这短短两生总共也就做了这么一件算得上是亏心的事,郑三郎日后过得好还好,若是过得不好,徐杏总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你三兄……近来如何?”徐杏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问出口。 这也是徐杏自入了东宫后,第一次在郑四娘面前提起郑三。 郑四先是一愣,继而才又靠近了徐杏一点,压低了声音说:“比最初好一些了,如今不再日日与酒相伴。只是……只是总还有些颓靡,怕是也只有时间能愈合他了。” 徐杏生出了要和郑三见一面的念头,她想着,不管怎样,她总得亲口对郑三说几句。告诉他,他们早不可能了,而且她现在过得很好,希望他可以继续正常过日子。 但以她如今的身份见郑三,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所以,也只能借郑四娘出嫁、她去郑家给郑四娘送嫁这个机会了。 她想着,哪怕是有太子的人跟随在身边,只要她和郑三坦坦荡荡,谁也揪不出个错来。 有贺姑姑跟在身边还好,至少是光明正大。便是被太子知道,太子可能最多就是气一气,她忍两日就完事了。 但怎么和太子开这个口,怎么能让太子同意她去郑家给郑四送嫁,这很难。 但徐杏忽然想到,宫里出了那样一位女子,太子竟然在她面前只字未提。连郑四都知道的事,太子不可能不知道的。 所以,他既知道,却不和自己说,或许她该和他闹一场。 要说这种事心里一点都不在意,是不可能的。虽然她是有理智的人,知道太子日后不可能只宠她一个,只有她一个女人,他迟早会娶太子妃,会和太子妃睡觉的。 但情感上,她多多少少会有点在意。 然后也会去想,既有这样的事,他为何不和自己说?是怕自己会胡思乱想,所以才不说的? 但只要他说了后,再给自己承诺,和自己做保证,她也就不会胡思乱想。可如今,阖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却唯独瞒着她……徐杏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莫非,太子真的对其发妻情深意重,又对她当年因救雁奴而放弃自己生命一事愧疚多年,所以,如今得遇一个容貌与其极为相似的女子,忆及过去,便也起了点心思? 太子心思深沉,常常心中所想并不会轻易表露出来,所以,她实在难能猜透。 郑四娘走后,徐杏便问贺姑姑:“此事你们都知道吗?” 贺姑姑虽然是听命于太子的,但既然被拨来了丽正殿伺候,她对徐杏也是一心一意。 太子交代不要告诉主子,她得遵太子旨意,在主子面前可以不主动提起。但眼下主子主动问了,贺姑姑也难能做到去撒谎骗她。 所以,贺姑姑忙要跪下来回。 徐杏说:“姑姑是有品阶的女官,便是在太子殿下那里,也是无需行如此大礼的。若是给我行跪拜之礼,不说殿下那里我无法交代,就是我自己也不忍心。” 看了眼贺姑姑,想着,若是太子不让她说,而她却叫她说,也实在是为难她。 所以,徐杏便道:“我若说错了,你便纠正。我若说对了,你便沉默。如何?” 贺姑姑感念于徐杏对她的关照,忙称是。 徐杏道:“你们都知道的对不对?包括这丽正殿内,除了我,你们都知道是不是?” 贺姑姑沉默。 徐杏又说:“是殿下让你们瞒着我,不告诉我的?” 贺姑姑还是沉默。 “好,我什么都明白了。” 第69朵杏花 第69朵杏花 也是这个时候,徐杏心中才猛然惊觉一件事情。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中,她心里已经有了太子的痕迹。 这不是她的心中所愿,徐杏不由蹙起了眉心来。 徐杏为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太子而蹙眉,但在贺姑姑眼中,她的这份蹙眉就成了吃醋、不高兴。 贺姑姑是太子拨给徐杏的宫人,受太子之命好好照顾徐杏起居。但在她心中,即便两个都是主子,她也是会分出个前后来的。 何况,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觉得这个徐良媛是再好不过的性子了。既是处出了主仆之情来,贺姑姑也不希望她过于悲伤,她还是希望她好的。 又想着,不论太子殿下心中是如何盘算的,但既是她亲眼看到的事,她也有必要和太子殿下说一声。 只要在太子殿下心中,还是觉得徐良媛重要,那么殿下便不会愿意让良媛受哪怕一丝一毫的委屈的。 所以,傍晚趁太子过来丽正殿时,贺姑姑寻了个机会,三言两语言简意赅的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太子听后,冲贺姑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贺姑姑自小入宫,在宫里侍奉了多年。李家还没入京称帝时,她便就已经在宫里了。 伺候了两个朝代的多位主子,历届主子的个人脾性她总也能摸清一些。但唯独眼前的这位,她从未摸透过。 这位东宫之主,的确是比前朝的那些皇子贵主们脾气好很多。他待人素来十分宽厚,哪怕是卑贱的下等人,他也从未动辄打骂过。对她这样的宫中老人,更是厚礼待之。 太极宫那边的嫔妃们谈起东宫太子来,无一不是交口称赞的。 但她心中也很明白,就是这样的一个温和若玉般的男子,瞧着性子好,但其实他的心思是最难测的。 无论喜怒,从不形于表。 按理说,伺候这样温和的一位君主,东宫诸人该事事松懈、偷懒耍滑才对。但事实正好相反,整个东宫都秩序井然,各殿宫人各司其职,皆不敢有丝毫怠慢。 太子仁厚是仁厚,但却半点不弱。相反,他心中筹谋,怕是比太极宫的那位君王还要多。 听说,如今圣人日渐疏于朝政,倒有一点点把朝上之事都交与太子打理的意思。 秦王等人一直想抓太子的错处,但却从未抓到过。 这边贺姑姑想着自己的这些心思,那边,太子已经径自往内殿去了。 贺姑姑回神望了眼,见太子立在内外殿之间的隔断处,人并没有即刻进去,不由赶紧收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秋意正浓,徐杏正抚额坐在窗边。窗是支开了的,她就这样静坐侧首望着窗外的秋景。 自下午问过贺姑姑那些话后,徐杏状似一个人在内殿黯然神伤,但其实一直有关注外面动静。这会儿太子殿下已经过来,她其实心里知道。只不过,这会儿是装着并没觉察的样子。 而这会儿的这份忧伤,也算是半真半假吧。 心里多多少少的确也是有点在意的,但更多的,还是为了能让太子准她去郑家,她做出来的样子。 不管怎样,太子刻意瞒着她此事,便就是太子的错。只要太子心里还有她,她借此和他闹一场就是有用的。 余光已经瞥间了那道熟悉身影,所以,徐杏这会儿更是把愁绪堆满了脸。 太子不动,她也不动,就这样一直跟他耗着。 太子立在隔断处静静望了会儿人后,这才轻步朝窗边走去。走得近了,见她也没反应,太子索性直接弯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二人中间,隔了张炕桌。 徐杏这才装着突然看到人的样子,立马扭过头来。见是太子,她惊了一下,然后立即就要套上绣鞋起身行礼。 太子却朝她按了按手,示意她不必了。 “在想什么?”太子问,目不斜视注视着对面的女子,清隽温和的脸上隐有笑意,“孤都过来有一会儿了,你竟也没发觉。” 不提倒还好,这一提,徐杏索性就直接作起来了。 “一屋子的婢子伺候着,竟也不晓得提醒我。”徐杏先没答太子的话,而是故意“发难”了殿内的几个侍婢。 她知道,定是太子给她们打了手势,让她们不要作声的。 果然,就听太子说:“也不必怪她们,是孤的意思。”又问,“今日怎么了?看起来脾气不小。” 被数落脾气不好,徐杏立即冷哼了一声,她语气颇阴阳怪气道:“殿下既是嫌弃妾了,又何必再日日过来妾的丽正殿呢?既是另有了新欢,何不自此再别踏足丽正殿半步。妾的脾气不好,殿下实在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你们都先下去。”太子打发了内殿的几个侍婢。 等婢子们都退出去了后,太子才郑重望着人。 徐杏一顿脾气后,这会儿已经发展到红眼圈,紧接着下一步就是掉眼泪了。 但太子却只是沉默着认真打量人,仿若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她此刻的真实情绪一般。 徐杏知道,既然戏已经演到这个份上了,这会儿最不能做的就是心虚。尤其是坐在她对面的是这样一个极擅察言观色的男人。 但凡她稍稍哪里迟疑一下,或者停顿一下,那么她今日的一切准备都白费了。 这种把戏,其实徐杏还算是信手拈来的。之前在风月楼时,楼里的妈妈有关男女间的那些事,什么都交过。 何况,徐杏这会儿也不全然是做假。 心里气、心里酸,也是真有点的。 半真半假的,倒也真就像是那么回事。 太子静默思量了一会儿,后起身绕过炕桌,坐到了她身边去。 徐杏却让了一下身子,有不让他碰的意思。但却也只是晃了一下,并非真不肯让碰。 太子这才说:“你什么都知道了?” 徐杏却还在闹脾气:“妾知道什么?殿下让妾知道的,妾便就知道。不让妾知道的,伙着这些人都瞒着妾,妾又能知道什么?” 太子笑揽过人肩膀来,耐心解释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徐杏却抽了帕子来,用帕子捂住脸继续哭。 太子这会儿其实是拿捏不准被他抱在怀里的人是真气还是装气的,因当初是他自己耍了些手段强要了人到宫里来的,所以,太子心知肚明,便是她这些日子来再温顺再乖巧,可她心里始终是没有自己的。 这段日子来,她对自己越来越依赖,似乎是好了很多。但,凭他的警觉和敏感,他知道她的心还并不是完全在自己这里。 之前都是他吃她的醋,他也有心想看看,若他身边真出了一个或许能威胁到她的女子,她又会如何。 所以,他便布了这个局。 不是不想让她知道那个女子的存在,而是希望她在适当的时候知道。比如说,就是此时此刻。 当所有人都知道,却唯独只瞒着她一人时,他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可如今她的反应的确是他想要看到的,但却又不知,她的这个反应,是真心,还是假意。 但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她是生气了。 也为此而哭了一场。 太子说:“是怕你会胡思乱想,所以才瞒着你的。” “我为什么要胡思乱想?”徐杏反问他,“若殿下和她没什么,大可坦坦荡荡的。如今这般藏着掖着,便就是心虚。” 二人坐得近,太子认真打量着近在眼前的这张芙蓉美人面,渐渐眼底有了笑意。 他抬手,用自己的手指亲自一点点的替她擦了面上的水珠,边擦边说:“真没骗你,不信的话,孤给你发誓如何?” 徐杏这才说:“起那些誓言有什么用?殿下诅咒自己,最后还不是妾心疼。不要。” 太子忽然笑容在脸上绽放开来。 他决定,不管她今日这样闹一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不在意了。只要她能时刻伴在身边,就比什么都好。 太子今日心情很不错,以至于后面徐杏提到郑四娘大婚一事时,太子有犹豫一会儿后,就主动说:“既然四娘有此意,到了她出嫁的前一日,你便备了礼去郑府一趟。正好,把孤的那一份也带上。” 徐杏认真望着人,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不忘继续调侃他:“殿下和妾不是一家人的吗?既是一家人,怎么还备上两份礼了?” 太子则说:“若都以东宫的名义出,便体现不出你和四娘的姐妹情深了。”又说,“郑家和别家不一样,东宫需得给一份体面。” “好。”徐杏没再继续矫情。 郑四出嫁前一日,凉风和煦,秋高气爽,是个很好的天气。 这一日,徐杏起了个大早。一早起来,就亲自又点了一遍礼单。 太子给郑四准备的嫁妆又雅致又厚重,桩桩件件都是大手笔。徐杏自然不能和太子比,不过,她给郑四备下的贺礼也是用了心的,礼虽轻,但情义却重。 郑四出嫁的前一日,齐王府那边是摆了暖房酒的。太子身为齐王兄长,今日自然是要过去齐王府那边吃酒。 太子给齐王准备的贺礼,又是一个大手笔。 徐杏心中不由想,齐王和郑四这桩婚姻,太子亏大了。 但又觉得,也就是她从小过的苦日子,才把钱财看得紧。像太子齐王这样的皇子,生来便是金贵之躯,想是从小便不把钱财放入眼中的。 徐杏心中好生感叹了一番后,才出发。 常良媛出自郑府,郑四大婚,她也去求了太子准她回郑府一趟省亲。太子素来宽和,倒是没有为难,便应允了。 常良媛和徐杏不一样,常良媛是前两天便就先回了郑家。说是回去省亲的,其实就是回去找郑夫人哭诉的。 说她这些年来的苦,说她好歹是从郑府嫁去的东宫,如今竟然连曹氏一个出身极为卑贱的人都比不上。 曹氏膝下好歹抚育有子嗣在,她却空得一个良媛的名号,别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子嗣,没有宠爱,没有实权,更没有希望。 无数寂寞的夜,她就这样一个人苦苦的熬着。 可她如今还年轻,熬到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呢? 对此,郑夫人也觉得对常氏不住。虽说当年大娘去后,是她自己主动请命要去东宫照顾雁奴的,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郑家也的确是动了这个念头的。 虽说当年不存在逼迫她的行为,但她当初的举动的确是为了郑家、为了雁奴考虑。 而如今,郑家和东宫交情依然深厚,虽说不是她入东宫的功劳,但就这样卸磨杀驴,或是任其自生自灭,也不太好。 郑夫人当然也希望她在东宫日子能好过一些,能稍得太子一些宠爱,日后有个一儿半女的傍身。但太子喜欢谁,愿意宠谁,却不是他们郑家能决定的。 东宫内院的事情,他们插不进去手。 之前,他们家有意把四娘送去东宫做太子妃时,太子便有敲打过他们夫妇。如今,若是再为了常氏而插手太子的感情生活,实在不妥。 郑夫人能明白常良媛心中的那份凄苦,但她也无能为力,只能劝她说:“太子是再温和不过的郎君了,内院姬妾不过寥寥几个。你在东宫虽不得宠,但一应吃穿用度却都从不曾受过亏待。凡事往好的去想,这样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郑夫人也知道自己这宽慰可能并不高明,但就常氏眼下的处境,她又能如何? 常氏是带着希望来的,郑家是她最后的希望。可若是如今郑家都选择放弃她的话,她日后还能怎么办? 她父母双亡,唯独只有一个哥哥了。可哥哥不算有本事,她举荐给殿下,殿下似乎也并不重用。 哥哥那里她指望不上,郑家又明显不愿帮她,她真的快要走投无路了。 说是回来给郑四送嫁的,但常氏回来这两日一直都是哭丧着脸。起初郑夫人还同情她,会宽慰她,但几天下来常氏皆是如此,郑夫人不免也心烦。 大喜的日子,谁也不希望家里有个天天哭的。 寓意不好。 但郑夫人知道常氏心里苦,便也就没说什么。 徐杏这日过来,自然在郑四院里见到了常氏。这两日郑家这边已经很热闹了,下了帖子请的亲朋好友,该来的也都来了,齐齐聚在郑四这里,陪郑四说话。 郑二娘郑三娘也赶回了京城,这会儿正一左一右伴在郑四娘身边。 二娘三娘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二人不比郑四身上有股子灵秀劲儿,二娘三娘皆是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气质温婉。 看到郑家这二位娘子,徐杏不由就想到了郑家的大娘,也就是那位先太子妃。 徐杏想,二娘三娘都如此温柔高贵了,想来身为国公府嫡长女的大娘,更是出色。 不然的话,当年也不会被李家求娶为世子妃。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徐杏便立马蹙了下眉。她轻轻晃了晃脑袋,把这些不必要的比较从脑海中驱逐了出去。 郑四娘明显这些日子被闹得头大,这会儿见到了徐杏,立即笑着迎过来。 “徐姐姐能来,我可真是太意外了。”的确是意外,郑四都没敢想她那个太子姐夫竟然能放人到他们郑家来。 郑四亲自过来握住徐杏手,徐杏也笑着回握了回去。 “你能来,怎么不提前给我送个信儿?好让我多高兴几天啊。”郑四说。 徐杏道:“我就是故意不提前告诉你的,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郑四便故意嗔道:“哼,不知什么时候你也变坏了。” 徐杏姿色出众,当时嫁到东宫时,也是引起了一番热议的。郑家的亲眷对徐杏都是有所耳闻,如今见到人,不免要打量一番。 郑四知道徐杏喜静,素来不爱这种热闹场面。也正好,她也听这些人说话听得烦了。 左右这里有二姐三姐陪着,也无需她,所以,郑四就趁机开溜了。 见郑四拉自己出来了,徐杏也松了口气。 出了郑四院子后,徐杏知道自己时间不多,所以直接说了正题。 “我想见你三兄一面。” 郑四一点都不意外,她哼了一声说:“我就知道你才不是为了我来的,是为了我三兄。” 徐杏知道她说的是玩笑话,所以没当真,只说:“我不和他单独见,就是有几句话想和他说。事已至此,谁都不必为了谁而舍弃自己最好的光阴,人该为自己活,而不是任何别人。” 这也正是郑四能和徐杏越来越说到一处去的原因,虽然她们二人一静一动,性子完全不同。但对人生的参悟,却是不谋而合的。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谁也不该为了别人而去糟蹋自己最为宝贵的生命。 “我三兄要是有你这个觉悟就好了。”郑四这些日子也是被他三兄烦透了,不免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怒意来。 徐杏任何时候都不会置自己于绝境中,即便这会儿和郑三“私会”,她也不会撇了身边的婢子只单独会见郑三。 身边肯定是要有人跟着的。 她和郑四装着是和郑三在半道遇上的样子。 郑三这会儿出现在这里,是郑四差了人去叫的。 郑三在得知这会儿徐杏在府上时,心情激动,一时竟不知所措。他想见她一面,但又知道,这府上最不该见她的人就是他。 自己在自己院子里徘徊踌躇了有一阵子后,四娘身边的人忽然过来了。 四娘的婢子虽说是四娘寻他,但郑三心中也明白,多半真正寻他的人是杏娘。若真是四娘寻他,不会差婢子来,四娘她自己早就直接过来了。 原是心心念念想见人的,可如今,她叫自己过去,郑倒是犹豫了。 不是他不想见,是他怕会因此而给她惹来麻烦,带去祸端。 但最终,郑三郎的这份冷静、理智,终究还是敌不过心里对她的那份浓烈的想念。 他还是去了。 但去了后才知道,事实情况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只有他和杏娘二人。而是,四娘也在,且她们身后还跟了婢子。 甚至,四娘还装着是偶遇自己的样子。 郑三郎神色微动,很快便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依着礼数先给徐杏这位东宫的娘娘请了安。徐杏望着面前的这位少年郎,见他如今这般颓靡的样子再无丝毫从前的少年俊气、意气风发,心中很难有什么滋味。 但她还是笑着唤他起,说:“郑三郎不必客气。” 见郑三直起腰后,徐杏则又笑看着人问:“前些日子我和太子殿下一同谈起秋闱考榜上有名的学子时,竟没看到郑三郎,心中好奇。听四娘说,你原是要秋时入场的,怎生又没去?” 郑三又抱拳微垂腰回话道:“臣子才疏学浅,还未准备好。” 徐杏点头说:“素来得知,郑家三郎最是谦逊温和之人,相信只要你好好读书,假以时日,定可榜上有名。”又说,“公子也是自小饱读诗书之人,该是最明理的。其实生而为人,这世上的很多事都不能尽如人意,公子比起很多人来,其实是很幸福的了。” “上有父母宽佑,下有兄弟姊妹互相扶持。郑家家风清正,一屋子大大小小的都十分和气,兄弟姊妹间,更没有什么嫌隙。若只因一点小小的坎坷就糟蹋了自己这么好的命,实在可惜。久而久之,或还会殃及父母兄弟。” “公子是聪敏之人,也该知道,这世上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任何的艰难险阻,都可攻克。你看我,十五岁之前日子很不好过,可如今,不也入宫做了太子姬妾,又独得盛宠,日子越发好过起来了不是吗?” “人该往前看。勇敢的往前多走几步,你会发现,柳暗花明。” 郑三郎始终垂着头,尽量藏住自己脸上的神色,他终于知道她寻自己来所为何事了。 她是来劝自己好好过日子的。 “谨遵良媛教诲。”郑三再次抱拳。 徐杏言尽于此,和郑三不宜多见。所以,见该说的都说完了后,徐杏对身边的郑四道:“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而此刻,太子隐在竹林茂密的高处,正负手垂眸睥睨着不远处的下方。 见那抹婀娜娇艳的身影已经翩翩然绕开郑三,继续往前去了后,太子这才一声不吭的转身离开。 太子身边跟着曹安有,曹安有见主子不说话,则弓腰紧随其后,笑着道:“良媛跟在殿下身边的时间久了,为人处事倒更有太子殿下您的风范了。您瞧她……” “去和郑家说一声,就说孤前来道贺。”太子突然打断。 他就是想让她知道,他什么都看到了。 第70朵杏花 第70朵杏花 徐杏正准备回东宫,就得到消息说,太子殿下也来郑家了。 她前脚才见完郑三,太子过来郑府的消息紧随其后就传开了,徐杏不免猜疑起来,他是不是其实一早就已经在了。 而且此番如此这般把他大驾光临的消息传得阖府上下人尽皆知,其实就是故意的。 不过徐杏倒也不惊讶,因为那天太子主动提出让她来郑家给郑四送嫁时,她就猜测过,太子是不是故意的。 先放她来,他好“捉奸”。 想到此处,徐杏不免觉得他幼稚。 这种事情,岂是堂堂一国储君该做的? 若太子不来,徐杏这会儿可以走。但太子既过来了,她自是要先过去拜见一下的。就算想走,也得先和太子打一声招呼。 太子突然大驾造访,郑家也是始料未及。今日是齐王于府上大摆暖房酒的日子,太子不该是出现在齐王府吗? 尤其在得知了方才家中三郎有和徐良媛碰过面后,郑国公更是满腔怒火,暗骂郑三郎是个没出息的不孝子。 但这会儿事情已经发生,再谴责任何人都没用。眼下当务之急,当是迎接太子。 郑国公带着几个儿子匆匆过去迎接,太子面上瞧着倒还好。还和从前一样,一如既往的面含三分笑,令人如沐春风。 “孤今日来,是给郑公道喜的。”太子看起来也很高兴的样子,一边贺了声喜,一边伸手朝郑公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继续往里走。 太子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郑家诸人。 郑国公落太子半步,他态度十分恭敬而谦卑。 闻声笑着说:“这门大喜事,还是殿下一手撮合成的。如今四娘有了好归宿,最该感谢的人是太子殿下您。” 太子却不揽这个功,只说:“齐王和四娘自幼相识,从小一起玩闹到大的。便是没有孤,他们的缘分也在。孤也没做什么,不过是顺水推舟,做了个顺水人情罢了。” 郑国公则实话实说道:“长安城内待嫁的名门贵女数不胜数,四娘的性子臣是知道的,她是臣几个女儿中最没有大家闺秀模样的一个。齐王身份何等尊贵,又年轻有为。若无太子殿下亲自保媒,四娘也无望嫁去齐王府。” 太子这才说:“蕙心在世时,最喜欢的就是她这个四妹妹。如今她的四妹妹得嫁良人,想她在天之灵也会安慰许多。” 提起自家的大娘,郑国公不免要想起近日来京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传闻。 那个女子他没见过,但听齐王说,确是长得和大娘十分相像。如今又被皇后弄进了宫去,太子常去皇后寝宫请安问候,不免是要见到的。 他实在不知,太子殿下对那位娘子到底是何心意。 但论起来,这是太子私事,身为臣子的实在不好多问。便是问,也该寻个合适的切入口才行。 可正当郑国公犹豫之际,太子却陡然转了话题,直接问:“徐良媛呢?” 只“徐良媛”三个字,立即让郑国公警醒,再无心思想别的事。 郑国公忙回说:“徐良媛和四娘交好,该是一直和四娘呆在一起。”生怕太子会疑心什么,所以郑国公特意强调了她一直和郑四娘呆一起没分开过一事。 回完太子的话,然后又直接吩咐了郑二郎,让他亲自去打探人的所在之处。 太子阻止了说:“倒不必了。既是和四娘呆一起,便让她们小姐妹二人多叙叙话吧。” 郑国公只能称是。 太子没让人去打搅徐杏,但徐杏却主动找过来了。徐杏找过来时,就见常良媛竟也在这里。 郑家的花厅内,这会儿郑公夫妇都在,另郑家的几位郎君和娘子们也在,似乎就差她和郑四娘了。 人还没进花厅,远远就瞧见坐厅内正位的素缎锦袍的男子正目视着她。走得近了,果然,他目光就是一直盯在自己身上的。 徐杏倒不慌,反正她和郑三郎坦坦荡荡,又没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就是他一会儿抓着此事较真又怎样?他没理! 徐杏无视男人投落过来的目光,淡定请安,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突然起身:“孤也该回了。”又点徐杏,“徐良媛与孤同回。” 常良媛见状,忙说:“那妾也随殿下同回。” 太子侧首看向常良媛道:“你难能回来一趟,便安心在郑府多住几日,不必这么快回去。” 看似是太子对她的恩赐,但常良媛心中明白,这会儿太子不愿她回,不过是怕她会妨碍他和徐良媛谈情说爱而已。 常良媛心中虽恨、虽怨,但却不敢说什么,只是攥紧了拳头低低答了个“是”字。 郑家众人见太子走,自然一直送至前门处。候在门前,目送东宫马车走远了后,郑国公突然冷了脸,命关了大门后,就狠狠训斥了郑三郎。 “忤逆儿!”郑国公怒骂,“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你以为太子什么都不知道?看吧,如今可是撞在了刀口上!” 若不是郑大郎郑二郎拦着,郑夫人并郑二娘郑三娘劝着,郑国公恨不能抬手就要打了。 郑四娘说:“这事不怪三哥。我们路上遇到的,难不成让三哥不顾礼数逃开?自是该过来请安的。” “你以为为父什么都不知道?”郑国公转身怒视郑四娘,“不是你事先差了个婢子去通知这不孝子的?” 郑四娘解释说:“可徐姐姐也没说什么啊,当时那么多婢子前前后后的跟着,我们都坦坦荡荡正大光明的很。而且,徐姐姐也是好心,她跟三哥说了很多勉励他的话。也是希望他能够振作起来的。” 徐杏如今是东宫良媛,太子的人,郑国公不好指摘,就又怒斥了郑三郎郑四娘兄妹几句。 郑夫人倒语重心长,劝儿子说:“今日太子匆匆来又匆匆去,应该算是敲打。三郎,日后这种事,可万不能再有了。” 郑三郎始终神色淡漠,他垂着头,闻声点了点,道:“请父亲母亲放心,儿子再也不会了。” 毕竟是自己儿子,郑国公也不是真想打他骂他。此番见他亲口做了承诺,又想着他累日来遭的罪,最终只是又严厉斥责了几句,也就作罢。 那边徐杏和太子同乘而归,二人间倒有一会儿功夫的冷战。 太子倒也没有故意摆着脸色给人瞧,他只是不和人说话而已,这会儿脸色还算是好的。 捧着本书,偶尔翻一页,装模作样看着。 徐杏认真盯了他许久,见他也没有主动和自己说话的意思,徐杏心中不免觉得好笑。 她觉得这个男人在某些时候,某些事情上,真的不能算一个很成熟的人。至少他生起气来吃起醋来的样子,就远远配不上他的身份。 “殿下就真的打算一直这样不再和妾说话吗?”徐杏在自己心内叹息一声说,主动问。 太子这边阖上书,抬眸看过来。 “有人陪你说的欢,你还需要孤吗?”太子面含三分笑,语气也是绝对不正常的温柔,阴阳怪气得很。 徐杏就知道,他铁定是看到了。而且,当时说不定猫在哪个犄角旮旯呢。 又想着,她从东宫出发前,有去和他道别过,他当时也没说要去郑府。结果她前脚才出发,他紧接着就跟上了。 徐杏对他真的……有点无奈。 “既然殿下当时就在,那该知晓妾和郑三郎说的什么的。妾自认是坦坦荡荡,说的话,做的话,不违礼数。”徐杏不喜欢冷战,所以有什么话,她都直接说了。 她自认为自己是没什么出格之处的,狗男人生气,那是狗男人气量小,和她没关系。 太子说:“想见郑三,大可直接和孤讲。何必大费周章呢?你若直接说,孤能不准你去吗?” 徐杏心里冷哼,现在倒是装着气量大了?也不知是谁故意在她面前回避提郑三,又不知是谁,只因七夕那日她和郑三偶遇,他便是气上了。 若真主动提要去郑家,他怕不是又得气上几日。 清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徐杏心里是这样想的,却不好直说,但她却立即拿他的话去堵他,说:“那殿下既是知道,又为何不直接说出来呢?非要偷偷摸摸跟着过来,抓到了我,然后再和我生气?殿下有话未直说,不也是在大费周章吗?” 太子也当场自省了一下。他承认他也有错。 “杏娘,既然今天话说到了这里,日后你心里有什么事,也无需再背着我。日后你若想去郑家,和孤说一声就行。” 徐杏却笑着道:“如今四娘都要嫁到齐王府去了,妾还去郑家做什么?日后就算出门也该是往齐王府去。” 太子也笑着起身,从对面挪坐到徐杏这边来。 他挨着人说:“既如此,你明日便随孤一道去齐王府。” “嗯?”徐杏万万没想过太子会在明天带她去齐王府,毕竟明天可是齐王的大好日子,去的肯定都是各家各户的正妻。 她虽很得宠,但毕竟只是东宫的一个姬妾。以妾的身份在这种重要的日子出入齐王府,总归不太好。 而且,皇室子弟很多,太子和齐王的叔叔们,堂叔们,还有姑姑们……加起来怕有二三十个。齐王乃皇后所出嫡子,又得圣心,如今正威风八面。 届时,这些皇亲国戚肯定都要去的。 这种场合,到时候请安事小,就怕那些皇室的贵主们会背后议论自己。 徐杏是个喜欢清静的人,去这种场合虽然能抬她身份,但除此一个好处外,于她来说,再无别的好处了。 所以她并不想去。 “殿下,妾可以不去吗?”徐杏冲他撒娇。 反正是他刚刚说的,她心里有什么话就直接和他说,无需瞒着他。 太子握住她手问:“想偷懒?” 徐杏当场被揭穿,还有点尴尬,但她还是厚着脸皮说:“妾喜静,不太爱凑热闹。像明日那种场合,肯定很多达官贵人在。妾去了后,还得给这个行礼,给那个请安。” 太子倒能理解她的心情。不过…… “但你也不能一直只呆在丽正殿,这种场合总也得适应,李家的皇姑皇婶,你也得先熟识一二。让他们都看看,孤的徐良媛,是多么的大方得体,又聪敏可爱。” 徐杏把脑袋靠在他肩上,默了一会儿才问:“真的要去吗?” 太子一是想给她这个体面,二则也的确是想让皇室亲眷认识她。不过,若她真不想去,太子自然也不会勉强。 主动权在她手上。 “若真不想去的话,那就不去。”太子温声说。 甚至怕身边的人会因此而惴惴不安,他还出言宽慰了几句。 “也不是什么大事,原也只是孤心血来潮的提议。你没有这个心理准备,也是能理解的。不去也行,在家好好休息。”他握住她手的手紧了几分。 徐杏又认真想了想,最后说:“妾心里知道殿下这么做是为了妾好,所以,既然殿下有这份心,妾还是不能辜负的。”说罢,她似是补偿一样,在男人侧脸亲了一下。 太子笑了笑,这会儿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他倒是没动欲念。只是,搂得人更紧了些。 次日,徐杏穿着正四品良媛规制的裙衫去了齐王府。她跟在太子身后过去时,不少目光齐刷刷朝她投落过来。 都是些尊贵的皇亲国戚,他们都正大光明看着她。 太子领她过去,一一把这些皇室的亲眷介绍给她认识。 徐杏便是心中再不喜欢这种场合,但这会儿自当肯定还是要守着规矩掬着笑脸的。太子每介绍一个,她便请一个安。 心都不在这儿,其实徐杏见过安后,回头可能就忘了这些人到底谁是谁了。 有太子陪在身边其实还好,太子一国储君,身份尊贵,有他在,便是那些皇姑皇婶看不上她,也不会说什么。但太子毕竟是男眷,今儿又是齐王大婚,他不可能会一直陪在她身边的。 所以,一旦太子走后,徐杏的处境就比较尴尬了。 倒也不是没人和她说话,大家都冷落她,自是有和东宫交好的皇亲,他们的家眷肯定会看在太子的面子上百般照顾徐杏。只不过,有和东宫交好的,自然也有和秦王府交好的。 谁不知道如今朝中东宫和秦王府几乎快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这些分门派站队的皇亲,这会儿自然也会明着暗着互相针对一番。 她们倒不至于自降身份和徐杏计较什么,只不过,徐杏坐在这里听她们拿自己来说太子的事,也十分尴尬。 好在很快雁奴找过来了。雁奴身后还跟着一个只有三岁左右大小的小郎君。小郎君摇摇晃晃的,就紧紧跟着雁奴,一直喊他哥哥。 但雁奴过来了后,就往徐杏这里跑,倒是一时没顾上小郎君。 徐杏还是听有人唤那位小郎君为“朱雀”,徐杏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位小郎君是秦王的儿子。 在这些皇姑皇婶面前,朱雀和雁奴一样受喜爱。兄弟二人一来,立马被两拨不同的人夸。 雁奴听这些夸赞从小听到大,他都听烦了。这会儿过来这里,是父王叫他过来的。说是新娘子的花车已经快到齐王府了,父王让他过来带着杏娘先去新房呆着。 所以,雁奴一来就赶紧匆匆拉徐杏手说:“良媛,快随我走。” 徐杏忙起身,问他:“公子要带我去哪儿?” 雁奴说:“父王说良媛和四婶婶交情好,让我来先请良媛去新房。一会儿等四婶婶过来了,正好良媛可以陪着说话。” 和太子交好的福王妃忙就对徐杏说:“既是太子殿下旨意,你快去吧。”又说,“新娘子初嫁到咱们家来,不免觉得生分,你身为婆家人,又和新妇交情好,你去最合适了,还是太子殿下思虑周全。”福王妃最后还不忘夸赞太子一句。 但那边恭王妃却说:“可不过只是一个姬妾,又不是太子妃。妾只是伺候人的,连主子都不算,又怎能算是婆家人呢?太子这样做,未免是有些过了。” 恭王妃哼哼笑笑说完后,她朝雁奴招招手:“小雁奴,你还小,不懂得识人,不知道有些人表面上是对你笑,其实背地里能给你一刀子的。你是你阿父的嫡出长子,身份极为尊贵,你怎么能同一个妾这样拉拉扯扯说说笑笑呢?” “你父王如今被美色迷惑了心,做出了不合规矩的事,你也大了,该时时提点你父王一些才对。否则的话,日后等你再有了弟弟,可有你后悔的时候。” 第71朵杏花 第71朵杏花 雁奴虽还小,但却足够认清人心叵测了。 恭王妃这番说词是好是坏,他还是能听得明白的。 所以,雁奴听完后,佯装好奇问:“婶祖母先是说我小,不懂得识人,后又说我大了,该提点父王……那我到底是小还是大啊?” “这。”恭王妃显然没想到,不过七岁大的一个孩子,说起话来竟然这样一针见血的犀利。 他抓住了自己话中漏洞,便干净利落的以言语攻击起来。 偏童言童语最是没心机的,这话让旁人听起来,人家也只会夸他聪慧机敏,断不会说他有心机。 但恭王妃被这样的童言无忌一反击,顿时哑口无言,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但她还是勉力笑着,继续对雁奴说:“婶祖母是为你好,怕你如今不多留个心眼在,日后会被别人占了位置。你如今七岁,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了,有些事,该要懂一些了。” 恭王妃并没有点名道姓,但雁奴却问:“你是在说徐良媛吗?” 恭王妃脸上笑容有些勉强了,她否认:“婶祖母为你好,只是这样提醒你一句,可没说是谁。” “哦。”雁奴十分敷衍的应了一句,然后看了眼一旁坐在恭王妃身边的朱雀,他又问恭王妃,“可秦王叔后院得宠的女子更多,婶祖母也会这样叮嘱朱雀弟弟吗?” 这回还没轮到恭王妃说话,在坐的许多人倒是笑出了声来。 恭王妃闹了个没脸,索性也没再和雁奴说话,只专心逗起朱雀来。但朱雀见雁奴走了,也不肯继续留在这儿,蹬着腿就从恭王妃旁边的椅子上蹭下来,然后追着雁奴就跑。 一旁福王妃瞥了恭王妃一眼,满脸的瞧不上。不过她倒没说什么,只是起身也走了。 徐杏之后就一直呆在了齐王和郑四的新房内,再没出来过。等晚上酒宴散了后,她才随太子父子一道回东宫。 本来白日时父王忙,雁奴这才没立即去告状。但这会儿已经在回家的路上,父王也不忙了,雁奴便把今天在齐王府时恭王妃说的那些话几乎一字不差的全都说给了自己父王听。 说完后,他顺带抱怨几句说:“还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呢,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如今什么不懂?她想挑拨离间,我才不给她脸呢。” “只是,让良媛跟着受了气,我却不能把她如何,实在气恨。” 徐杏倒不是受窝囊气的性子,只是今日一事明显是恭王妃借她来打压太子,而非和她有仇怨,刻意针对她。所以,事情既然上升到了朝政和党争,徐杏不过微末小人物一个,她不希望去掺和到这些事情中。 所以,徐杏忙说:“我才没有受气,公子当时替我出气,我虽然嘴上没说,心里不知多开心呢。公子这叫四两拨千斤,虽然看似没说什么,但却是威力十足的。你没看到,当时好多人都笑了吗?” 虽然如此,但雁奴觉得还是不够解气。 太子静坐,看似没什么反应,却转着套在拇指上的玉扳指。 过了一会儿,太子问徐杏:“和福王妃聊的可好?” 徐杏点头:“王妃娘娘对妾很是照拂。” 太子说:“恭王妃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那是替他们家恭郡王在针对孤。有些事,并非冲你去的,那是冲着孤来的。” 徐杏对皇室子弟间的这些恩怨也不感兴趣,所以太子这样对她说,她忙应着说知道了,并表示自己一点都没放在心上,要太子不必为她担心。 但回去后,徐杏躺在床上不由想,难道日后一直要过这种日子吗?她心里很清楚,太子既然今天开了这个头,后面像这种场合,多半还是要带她去的。 太子明目张胆的抬她身份,想给她体面,她本该高兴的。但因为这其实实在不是她心里想要的生活,所以,这种事于她来说,反倒是成了一种压力。 徐杏有心想和太子说,让他日后不必这般给她做脸,她就安安稳稳窝在丽正殿内过点小日子好了。但又觉得,这个口轻易不好开。 一旦开了,便是给脸不要脸,不识抬举。甚至,凭太子的警觉,他或许还能猜出其实她心里还有别的想法在。 虽然其实她心里的确有别的想法。 并且蠢蠢欲动,从嫁到东宫来到现在,她从未放弃过这样的想法。 不过徐杏自己心里也很清楚,眼下太子劲敌未除,忧患仍在,她是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丢下他不管的。虽然好像夺嫡这种事情上她也没什么用,但毕竟她算有点未卜先知的能力。 就这样先陪在他身边,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她可以立即提醒他。 只要等到他命中那一劫数过去,到时候她再筹划自己的事也不迟。 这样做了决定后,徐杏心中倒踏实了些。至少现在的任何事她都是有目的性的在做的,她心里有自己的计划在。而不是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完全的任人摆布。 但徐杏觉得,谋划出宫,谋划从太子眼皮子底下彻底玩消失,这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这事还得从长计议,着急不得。 而在谋划成功前,她是万不能让太子看出她有这种想法的。凭太子的警觉,一旦让他知道了自己还有这个想法,必然会看她看得很紧,而且对她会时时警惕。那日后只要他心中不愿放自己走,那么她便一辈子都将插翅难飞。 她必须得沉得住气才行。 传说中,说容貌有七分肖似先太子妃的女子叫颖娘。徐杏从未见过这个人,但常能从常良媛口中得知一些关于她的事,说她不但有先太子妃的姿容,更有其品德。 虽然是商贾出身,但从小却也是受过极好的教养的。琴棋书画是无一不通,各种宫里的规矩她都学得又快又好,简直比大家闺秀还要大家闺秀,听说,她还从小学了马术和球术。 徐杏平时不怎么出丽正殿的门,但近日常良媛总爱往她这里跑,且每回来都句句不离颖娘如何如何。所以有关颖娘的这些,徐杏知道的也算清楚。 常良媛心中打的什么主意,徐杏自然是知道的。她不过就是见如今出了位能危及到她宠妾地位的女子,她来幸灾乐祸来了。 但对常良媛说的这些,徐杏从不过心。 自那日和太子半真半假的“闹”过一场后,她心中也有在时刻提醒自己,她不能让任何人影响自己的情绪,更不能为了任何人而失去本来自己该有的样子。 人应该最爱自己,然后才是别人。 为了爱情而昏了脑子的反面例子眼前就有,常良媛。她不想日后变成和常良媛一样的人,可怜可悲又可恨。 人若是没了自我,哪怕活着,也只是一具皮囊而已。 所以常良媛以为她说这些绝对会刺激到徐杏,但殊不知,在徐杏这里,她早就已经是一个笑话了。 而常良媛之所以能见到颖娘,知道颖娘的这些事,也是皇后特意传她去太极宫那边,让她常和颖娘相伴的原因。 常良媛出自郑家,自然自小和先太子妃相识。又因她也不比先太子妃小几岁的缘故,当年姐妹二人交情还算可以。 所以,皇后打着让她重叙旧情的旗号,倒几乎日日传她过去太极宫那边。 常良媛自打入了东宫做了太子姬妾以来,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而她觉得如今她能频繁出入皇后殿下寝宫,而徐杏这个太子宠妾却只能日日窝在她的丽正殿,她便觉得或许是她的机遇来了。 太子当年对先太子妃十分的爱重,甚至为了先太子妃,太子让曹承徽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以至于到现在,曹承徽瞧见太子,还如老鼠见到猫一样。怕得不行。 而之后,先太子妃逝去,太子又足足为她守了好几年。便是东宫内有了新人,他也从未对谁上心过。 也就是如今,他贪图徐氏美貌,图个一时新鲜,这才又过起了正常男人该有的日子来。 但她坚信,徐氏以色侍君,终只是一时得意。等再过些日子,太子腻了她了,她也只有独守空房的命。 而颖娘却不一样。 她听皇后话里话外的意思,怕是等再过些日子,等颖娘把先太子妃的仪态和一些小习性学得个十足十后,颖娘便会被送去东宫侍奉太子。 结发夫妻的情分,又岂是徐氏这个狐媚子能比得了的? 常良媛心中坚信,只要如今乖乖照着皇后殿下的吩咐去做,日后她的日子,必然会比如今要好。 她这一潭死水的日子,也该是时候泛涟漪来了。 “徐妹妹,你说这世上真就有这么巧的事。颖娘和先太子妃真的就不沾亲不带故,可竟比亲姊妹长得还像。并且是越来越像,我今日去皇后殿下寝宫,瞧见颖娘,我都吓了一跳。若不是晓得先太子妃早几年前就不在了,我真以为她是先太子妃呢。” 常良媛每回只要被传去了太极宫那边,回来后必然会过来徐杏这儿一趟,然后把这日在皇后寝宫发生的有关颖娘的所有事都说给她听。 徐杏知道她想看什么,她想看到自己着急气愤甚至失态的样子,但徐杏就是不给她看。 甚至,徐杏还会故意顺着她话说:“是吗?常良媛说的我都十分好奇了。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让那位颖娘快快入东宫来,这样我也好一睹芳容。” 常良媛只觉得这是徐杏在故作坚强,所以,她又说:“妹妹,不是我咒你,若她真到了太子殿下身边,想届时可就没你什么事了。如此,你还愿意?” “当然。”徐杏说,“你不知,我们的太子殿下是有多么的龙精虎猛,常常折腾得我腰酸背痛他却还不知足。我毕竟精力有限,一个人实在满足不了太子殿下。” 徐杏笑着:“常良媛若能替我分担一些,我或会轻松很多,但你不能。所以,如今我比你还盼着那位颖娘赶紧入东宫呢。” 常良媛还是处子之身,便是无数次幻想过太子临幸她的场景,但她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至于这种男女床帏间的事,于她来说就更是难能启齿的。 所以,听了徐杏这些后,她脸色大变。 一方面是觉得这种事不该拿到明面上来说,实在是令人羞耻。另一方面则是,她也是听出了徐杏话中对她的冷嘲热讽。 戳到她的痛处,她着急了。 “你……你无耻!”常良媛已从圈椅上站了起来,这会儿声色俱厉的指着徐杏,眼圈都红了,“你如此丝毫不避讳的大谈男女之事,你不守妇德!” 徐杏冷漠看着她道:“这里只你我二人,又无男子在,有何说不得的?我就不信,常良媛你夜间寂寞难熬时,就没想过太子?既是想过,大大方方说出来就是,何必藏着掖着。” “你、你、你太不知廉耻,我与你无话可说。”常良媛气得拂袖而去。 常良媛离开后,贺姑姑走了过来,她笑着道:“这下常良媛怕是许久都不会过来叨扰您了。只是,她如今往太极宫那边去得勤,她又素来嫉恨良媛您,怕只怕她会去皇后殿下跟前告状。” 徐杏说:“只要她不再来烦我,告就告去吧。左不过到时候我就是被皇后叫过去训一顿,或者罚规矩。我不往心里去的话,也不能怎么样。” “良媛心态倒是真好。”贺姑姑真诚道,“奴也在宫里侍奉了有十几二十年了,良媛是奴侍奉过的主子中性情最好的一个。能活在当下,也能看得开。如此得殿下盛宠,却也能对我们这些婢子如此之好。良媛这般好性子的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又宽慰徐杏说:“奴在东宫侍奉也有好几年了,知道太子殿下最是重情重义之人。常良媛的话,良媛您不必过心,太子殿下是万不可能会厌弃了良媛您的。” 不被厌弃,徐杏当然高兴,因为这样才能保证在东宫的日子好过。但一直得宠,徐杏又会觉得,她怕日久生了情,时间长了会忘掉自己的初心,会为了一个男人、一份所谓的爱而被动妥协。 从此过成行尸走肉,一点不开心。 或者说,太子对她感情越来越深的话,日后她真悄无声息就走了,太子会难过伤心。 她还是有良心的,她不想他难过伤心。 这些心思徐杏不好和任何人说,所以只能自己默默藏在心中。 贺姑姑所猜没错,果然常良媛再被皇后口谕传去太极宫那边时,她就把徐杏那日说的那些话全告诉了皇后。 常良媛说这些的时候,颖娘就伴在皇后身边。闻声,也不由蹙了下眉,似有避讳之意。 皇后素来最讨厌这种会勾男人心的狐媚子妖妾,她本来就不喜欢徐杏在东宫一枝独秀的得宠,如今听得常良媛这话后,更是震怒。 手掌狠狠在案上拍了下后,皇后冷厉道:“真是不知羞臊,男女间的那点事,竟敢这般拿到明面上来说。如今不过只是小小良媛,就敢如此仗势满口胡言,若是日后升了位份,那还了得?” 常良媛就是这个意思,于是连连点头的附和皇后的话。 “妾也是当时听后就怒了,说了她几句,但那徐良媛不但不知毁改,她还变本加厉。她、她还嘲讽妾不得殿下宠爱,说妾无能。可怜妾虽比她早入宫几年,但位份却和她是一样的,便是想教训几句,也是没这个资格。” 常良媛说到最后,不免还哭了一场。 皇后像是好不易抓着了太子什么错一样,立即差人去打听此番太子的所在之处。并交代说,不论太子此番身在何处,即刻让他到她的宫殿来,她有话问。 常良媛见皇后听后找的不是徐杏,而是太子,她不免就有些慌了。 徐氏如今毕竟得宠,若是让太子知道她在皇后这里搬弄东宫里的是非,太子是必然会怪罪到她头上的。她本就不入太子眼,到那时,太子岂不是更厌烦她? 但冷静下来想了想后,又觉得或许此事于她来说不是祸,而是福呢? 她不知道太子在床上是什么样子的,但至少外人面前,他十分的斯文有礼。或许,是那徐氏为了彰显自己得宠,故意夸大其词了呢? 太子是性子冷淡十分重规矩之人,若是得知徐氏竟是那样的放荡—妇人,说不定会因此而厌了徐氏。 几番一合计,本来欲先告退的常良媛,又没开这个口,选择留了下来。 皇后知道颖娘不适合留在这儿听这些,所以打发她先退下去了。她看了常氏一眼,见她自己没有要走的意思,皇后倒也就没让她走。 第72朵杏花 第72朵杏花 太子是从两仪殿那边过来的。 他人才从两仪殿出来,便被猫在两仪殿殿外一犄角旮旯处的一个宦者请到了皇后寝宫来。 这段日子,皇后没少以各种借口叫他过去。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让他去看看那位叫颖娘的女子。 时常去皇后那里请安问候,是他这个儿子应该做的事。所以,皇后每回差人来请,他都不会推辞。 但也只是过去请个安稍坐坐就走,至于那个颖娘,他便是见了,也是并没往心中去。 所以,这次见皇后寝宫的人又过来请,太子只以为还是和从前一样,倒没怎么放在心上。 但过去后,瞧见常良媛在而那个颖娘却不在,太子不免心中就有了别的猜测。 不过,太子还是神色不动的先请了安。 皇后对太子倒没有大呼小叫的严厉呵斥,她只是先让太子坐。等太子坐下了后,皇后则望向了常良媛,对她说:“如今本宫把太子给你叫过来了,你在徐氏那里受了什么委屈,尽管告诉太子知晓。你放心,有本宫和太子在,断然会给你做主。” 太子闻声只抬了下眉毛,皇后叫他此来目的,他已经心中了然。但却没答皇后的话,只静默着端了一旁宫婢奉上来的茶,揭了盖子吹了吹。 皇后那边在等太子答复,但见他并没作声,皇后不免特意点名问他:“太子,你可听清楚了本宫方才在说什么?” 太子只是端起茶盏来装模作样吹了吹,也并没喝。此番见皇后问话,他则又将茶盏搁了下去,笑着回说:“母后尽管吩咐,儿臣有在听。” 皇后道:“你有在听就好。只是希望,一会儿常良媛说了事情原委后,你能秉公处置,不要偏私。” 太子颔首:“儿臣谨遵母后旨意。” 说罢,太子看似温柔实则冷漠的目光便静静朝一旁常良媛看了过去。 常良媛本来就紧张,又被太子这么一看,她心里更慌了。 但想着,这也是一次能让太子看清徐氏真面目的机会,所以,常良媛便是再紧张,也还是把事情原委都说了。 其中不乏夸大其词,添油加醋。 再掐头去尾,彻底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徐杏倒成了那种不分缘由不分场合就大放淫—词浪句的轻浮女子了。 可常良媛再怎么激动,再怎么气愤,太子听在耳中,始终都很平静。甚至,当常良媛把几句话反复说来说去时,太子也早没再听下去的耐心。 也不再听她说话,只静默着又端起了茶来慢慢品。 皇后给常良媛使了个眼色,常良媛这才停下了聒噪。 等常良媛停下后,皇后看向太子,严肃说:“如此污言秽语之人,太子,你打算怎么处置?” 太子则说:“母后放心,此事待儿臣回去后亲自问了徐氏后,自会定夺。只是这常良媛……”太子又看向常氏,“身为东宫之人,自觉不平,为何不告与孤知晓?越级告到皇后这里,扰了皇后清静,你可知罪?” 常良媛忽然懵了。 反应了一会儿后,才知道要跪下来请罪。 “妾自知有罪,可那徐氏……她……” “既然知道有罪,便即刻随孤回东宫。”太子并不容她辩解,丢下这句后立即起身,然后朝皇后抱手告辞,“母后请容儿臣先告退,待处理了私事,自会再过来给母后请安。” 说罢,太子也没等皇后给答复,直接就拂袖先走了。 而他身后,自有东宫跟随其后的内侍押着常良媛出去。 “皇后殿下,皇后殿下救妾。”常良媛吓得不轻,这会儿满脸是泪。 皇后心中很气,她对太子是越来越不满了。但奈何太子根本不听她的,这会儿人早出了她寝宫。 于是皇后对常良媛说:“你且先回去,本宫倒想看看,他能怎么处置你。你放心,有本宫给你撑腰,你的日子不会难过。” 得了皇后这句话,常良媛这才算是稍稍放心一些。 但太子回了东宫后,也没再见常良媛,只是下命关了她禁闭,让她呆在自己寝殿内好好闭门思过。之后,太子便往丽正殿这边来了。 太子一般不会这么早过来,平时这个时辰,太子都会在崇文殿处理公务。 最多也就是太阳西沉,傍晚黄昏时分再过来。 如今徐杏午睡才醒,就瞧见了人,睡得昏昏沉沉的她,不免有些恍惚。 但看清是真的太子过来了后,徐杏自然就过去请了安。 太子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拉着人手就往内殿去。进去了后,就把左右侍奉的婢子都打发了出去。 徐杏先是一脸茫然,但她忽然想起来昨日她有和常良媛闹过一场后,此番再看太子行为,她也就不觉得奇怪。 不等太子主动问,徐杏直接全都招了。 “常良媛说的没错,那些话是我说的。所以,殿下此番急匆匆过来,是为常良媛打抱不平的吗?”徐杏故意这样问。 太子拉了她坐下后,这才也弯腰坐下来。 听她这样问,不免抬眸朝人看过来一眼。 “她说的只是片面之词,孤想听你再说一遍。”太子说。 徐杏就如实道:“皇后殿下如今看重她,她便几乎日日往我这里跑,来烦我。我实在烦不过,就说了那些堵她的嘴。” 太子却笑起来,又问:“那你说的那些,可是真心话?” 徐杏知道他笑代表什么,狗男人外头装的斯文有礼,克制又冷欲,但其实在床上时才叫个贪得无厌。他最喜欢听她说夸他厉害的话。 他今日听了这些,才不会生气,心里指定偷着乐呢。 徐杏却偏不肯如他的愿,只道:“妾说那些,不过只是堵常良媛嘴的。不算是真心话。” “是吗?”太子轻声反问了一句后,多余的话也不说,已经开始亲手解自己外袍了,“那便就现在试试,然后再告诉孤你的真心话。” 这会儿还是白天,一闹起来,若动静大些,肯定会让外殿的宫人们听到。 徐杏不肯,转身就要跑,但却被太子直接打横抱了起来,往床边去了。 太子今日似乎很有时间和耐心,不同往日的疾风骤雨雷霆霹雳,今日反倒是小火慢炖,既温柔,又耐心。 但时间未免太久了一些,徐杏过了那阵兴奋劲后,就有些不耐烦了。 而且,总这样一个姿势的压在她身上,就这样绵绵细雨似的在她体内,长时间没有刺激和变化,她觉得无聊了。 何况,再有一会儿雁奴就要过来了,她实在怕被小孩子撞见。 但太子却十分享受被她紧紧包住的感觉,久久的,舍不得离去。他想把和她做这种事就当作是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所以,久久不肯离去的同时,太子不免也有兴致和她再话几句家常。 徐杏双手死死攥住床边的帷幔,还在用力承受着那份温吞。偶几下,她也十分尽兴,不免会发出一些不一样的声音来。 所以,即便是在和太子说话,她也是不能专心说话的。 太子很喜欢她现在这个样子,一时念动,便翻起了劲浪。忽然的横冲直撞,徐杏承受不住,便是死死咬紧了唇齿,也有咬不住叫声的时候。 浪一阵高过一阵,几番骤雨之后,总算渐渐平息。 而此刻,天也晚了。 这个时候,太子才说:“孤算了时辰,今日雁奴课多,要有一会儿才会过来。” 徐杏恨恨望着他:“殿下是故意这样逗妾的吗?” 太子却笑着把人揽过去:“孤知道错了。”但下次还敢。 许是皇后好不易抓到一次东宫的错处,所以,对这件事追得比较紧。次日,太子才从太极殿下朝,皇后的人便又把他叫去了中宫。 这会儿颖娘就伴在皇后身边,见太子过来,颖娘垂着脑袋给太子请安。 太子也没唤她起,只是装着没瞧见一样,他先给皇后请了安。 “儿臣拜见母后。” 颖娘不免有些尴尬。 皇后侧头看了颖娘一眼,亲自唤了她起。 而那边,太子已经兀自自己先坐了下来。也没看上首高座的皇后,只是装着无所事事的样子掸了掸自己厚重阔大的明紫色朝服的袖袍。 至于脸色……太子这会儿脸色颇有些凝重,而非往日惯有的温和。 皇后忽略了太子脸色,直接问:“太子是如何处置徐良媛一事的?”不等太子答复,又冷道,“本宫不曾听到太子处罚徐良媛的消息,倒是听到了罚常良媛关禁闭的消息。” 太子说:“常良媛不顾宫规,儿臣罚她也是合情合理应当应分。至于徐良媛……凡事总有个因果,常良媛出言不逊,平白辱人清白在先,倒也不怨徐氏。” “哦?”皇后不信,“那太子倒是说说看,常良媛如何平白无故毁人清白了?” 太子这才朝颖娘看去一眼,然后回答皇后道:“常良媛不过区区正四品良媛的位份,竟也敢插手管儿臣后院之事,实乃越矩。若仅是如此,儿臣倒也不会生气。只是,吴娘子是养在母后身边的,母后待其视若己出,常良媛却张口闭口便是日后吴娘子去到东宫会如何……难道不是无故毁人清白吗?” 颖娘是吴姓,闺名“佳颖”二字。 颖娘听了这些,倒是脸红了一大块。 太子看在眼中,却视而不见。 皇后看了颖娘一眼,心中暗怪常良媛嘴快。 顾虑着颖娘到底是待嫁闺秀之身,不便听这些,所以,皇后打发她先去内殿呆着了。 颖娘走后,皇后则又说:“颖娘虽是商贾出身,但从小也是金堆银砌着长大的。不论容貌还是才情,或是品德,她样样出色。最重要的,她还长得那般像先太子妃。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母后有心送去你身边,你难道不要吗?” 太子道:“儿臣最不喜欢做找替身一事,蕙心便是蕙心,这世上只有一个。她姓吴,并非是先太子妃,更不可与先太子妃相提并论。” 皇后说:“母后知道,她和蕙心比,自是比不上的。可……可难道不比那徐氏好吗?” “好不好的,儿子心里自有数。”太子也严肃起来,非常认真的望着皇后说,“儿臣知道,若母后坚持送她去东宫,儿臣也反抗不了。不过,儿臣在这里也和母亲说清楚,送她去东宫,最终也就是曹氏常氏的下场。母后若真疼她,为了她好,还是不要这么做。” 太子撂下这些话后便迅速起身,匆匆和皇后道别。 行了退礼后,也不等皇后的准,他直接就走了。 又气得皇后一个人发了好大一通火。 颖娘没去内殿呆着,而是人就躲在一个角落。方才外面母子二人的对话,她都听到了。 等太子离开后,颖娘便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皇后殿下。”颖娘朝皇后走过去,跪坐在她身边。 皇后问她:“方才你什么都听到了?” 颖娘说是。 皇后又问:“便是如此,你可仍还想去东宫?” 颖娘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直接就应了皇后:“想。” 太子如此清风霁月般的人物,便是他没有这么尊贵的身份,遇到这样的男子,她也会一见倾心的。何况,他还是这天下最矜贵的郎君。 能常伴在这样的男人左右,便是太子眼里从不会有她,她也甘之如饴。 何况,她既见过了山巅之雪,又怎还会看得上地上污泥呢?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辈子,去到东宫做太子姬妾,便就是她最好的归宿。 而且经后日子还长,如今太子不喜欢她,并不代表日后一辈子他都不喜欢她。 她还算有点自信。 皇后很满意颖娘的答案,她不喜欢逼迫谁去做什么事,所以,颖娘自己心甘情愿,这是最好不过了。 “既是如此,便收起你的这些伤心来。你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难道还比不上那个徐氏?” 要说完全不在意太子方才那些话,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她满怀期待,得到的却是那样干干脆脆丝毫不带犹豫的拒绝,她肯定会伤心。 “好,颖娘听殿下的。”颖娘立马收起了脸上的小忧伤,冲皇后笑起来。 甚至是笑,皇后也有教过她。告诉她该怎么笑,该怎么去控制脸上表情,这样才能更像先太子妃。 颖娘聪颖有灵气,很多东西,一学就会,一点就通。 从中宫往东宫去,走捷径的话,会经过一处清幽僻静的长廊。长廊上,有一个八角回亭。 太子平时若给皇后请完安再回东宫的话,必会经过此处。所以,皇后一边命颖娘先去凉亭上准备,一边则又差人去喊了太子到她寝宫去。 留太子留了些时间,直到太阳落山,天色渐晚了,皇后这才放太子走。 而这个时候,颖娘已经在凉亭那边做足了准备。只等太子一走近,她便开始抚起琴来。 先太子妃在世时,抚得一手好琴。皇后知道,当年小夫妻二人虽聚少离多,但一旦见面,有闲情雅致时,必会琴箫合奏一番。 太子对先太子妃十分爱重。先太子妃学识渊源,偶尔夫妻聊天,谈起天下局势时,太子见先太子妃才思敏捷格局宏大竟不输男儿,也会笑着戏称她一句“先生”。 如此宽宏厚德之女子,又岂是颖娘能学得出来的。不过,好在颖娘也是自幼抚的一手好琴,别的方面尚且比不上,但这琴技却是勉强可以一较高下的。 所以,皇后便安排了这一出来,让颖娘于月色下抚当年先太子妃最喜欢的曲子。 还让她穿了当年先太子妃最喜欢穿的紫色裙衫,也给她梳了差不多的发髻。 就这样,远远的,夜色下,颖娘倒临摹得有几分像真品。 太子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他一听到不远处幽幽飘来熟悉的音律便轻轻蹙了下眉。这首曲子,是当年蕙心在世时常弹的。 后来她去世,太子便再也没有听到过。 但太子此番心思却没在这琴音上,而是好奇谁人这么大胆,竟敢公然喧哗。 原以为是圣人的哪个试图邀宠的嫔妃,但只又深入一细想后,太子便立即反应过来了此人是谁。 皇后必然知道这是他从中宫出来往东宫去的必经之路,所以,这才一边派人去叫他到中宫,另一边则命那位吴娘子在此等候。只等他人一过来,便学着先太子妃的样子,去抚先太子妃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太子知道皇后心里打的主意,所以他义正言辞拒绝了。 如今看来,他的那位母后并不死心。 太子此刻脸色清冷,负着手缓缓踱步,慢慢继续朝前去。 第73朵杏花 第73朵杏花 颖娘知道一会儿会和太子相遇,所以,也并没有全身心投入到抚琴中去。 所以,并没能弹出先太子妃的那种境界不说,甚至还弹错了一个音。 太子是精通音律的,琴音一错,他便立即听出来了。 所以,拾阶而上的同时,太子的声音也由亭下幽幽先传了上来:“吴娘子既是没有这样的本事,又何必在这里东施效颦呢?” 男子声音清清冷冷的,不带丝毫温度。说出来的话,也颇有些犀利,不够委婉。 实在不是太子之前一贯的作风。 紧跟其后的曹安有一听,心中便明白,这位当朝储君怒了。 颖娘本来心思就没完全在琴上,这会儿又忽然间听到一道冷冽的男声,她冷不丁受了一惊,立即就停下了抚奏的动作。 亭子也不高,很快太子便负手走了上来。 颖娘见状,忙从琴后面走出来行礼。 “民女拜见太子殿下。” 东宫跟随的内侍知道太子殿下这会儿怕是有话说,所以,忙以袖子拭干净了亭子里的石礅,又垫了个蒲团后,这才请太子落坐。 太子坐下后,才唤了颖娘起。 颖娘起身后,也不敢抬起头来直视太子,只一直垂着脑袋。 太子端坐,抬眸望着人说:“你的确是有几分像先太子妃,但不论皇后怎么你,不论你怎么学先太子妃的仪态和神情,你也终究不是她。孤并没有找替身的喜好,你是聪明人,该明白怎样选择才是最好的出路。” 第一次听到被拒绝的话,她心中很难过。但这是第二回了,她心里也有了准备,所以,难过肯定还是难过的,但却没有到能击垮她的地步。 既是彼此心中明白皇后的用意,颖娘也就不会装着单纯听不懂的样子。 她说:“皇后殿下待民女不薄,民女无以为报,只能听从皇后殿下安排。”想了想,又怕太子会认为她日后去了东宫会一切都听皇后的,犹豫着,便又艰难启口道,“殿下清姿卓绝,又英明神武,民女、民女甚是爱慕。” 低低说完这几句后,太子还没如何呢,她自己倒是闹得个满脸通红。 太子静静望着她,再次冷声相告:“孤今日便可告诉你,进了东宫便就是进了冷宫,你心里的期盼和幻想,是永远不可能会实现的。孤好言相劝,也言尽于此,姑娘便好自为之吧。” 说罢,太子起身,又负手径自下了凉亭,匆匆怒去。 “民女恭送殿下。”见太子走了,颖娘忙行礼。 直到等太子彻底走了后,颖娘这才敢抬起自己脑袋来。她立在凉亭边上,安安静静目送着那霁月清风般的男子彻底消失在自己视线中。 她轻轻靠上一旁的木柱,又回味了一番方才二人间的对话,便自己陷入了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美梦中。 无可自拔。 颖娘在这里抚琴,为的就是等太子。此番既然太子已经走了,颖娘便也收拾了一下后带着婢女去了皇后那里。 皇后正在宫内等着颖娘,瞧见她回来了,忙笑着问:“怎么样?可与太子说上话了?” 颖娘倒没有把方才太子对她说的那番话放在心上,这会儿脸上神色倒还算不错。皇后见她这般,不免心中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颖娘一边朝皇后请安,一边回答皇后话道:“回殿下,太子殿下和民女说话了。” 皇后不免又要多问几句:“那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颖娘含糊其词,只说了句:“殿下说是民女的琴和先太子妃比起来,还差得远了。民女说民女日后定会勤加练习,殿下便走了。” 皇后一边牵着颖娘手往一旁坐下,一边和颖娘说:“太子这个人,本宫最是了解的了,他重情义。你日后去了东宫,不必一开始就想着如何抓住太子的心。那徐氏虽是以色侍人,但能得太子如此喜爱,想必也有几分手段。你莫要急近,以免被她算计了去。” 说着,皇后不免又哼笑了一声。 继续道:“她为了哄得太子的信任,知道太子不喜欢徐家,便一入东宫就彻底和徐家撇清了关系。她无娘家可倚仗,但你却有本宫给你撑腰。”皇后拍了拍颖娘手,让她放心。 徐夫人身为外命妇,会常入太极宫来给皇后请安。皇后见她脸色不好,便会多问几句。 然后,徐夫人便在皇后跟前哭,再把徐杏不亲家里的事也告知了皇后一二。 再加上,如今徐良媛如此得宠,那徐昭训却还在受罚中。皇后不免也要想,一族姊妹也未见其求情,可见是个心狠的。 更是个有手段,会算计男人的。 对这种长相娇艳,又十分有手段能笼络人心的妾,皇后十分不喜欢。 到了十月末太子生辰这日,皇后便说要送太子一份大礼,然后便请旨圣人,请封了颖娘为东宫正七品的昭训,将她赐给了东宫。 皇后的赏赐,太子不好拒绝。不过,太子转身又向圣人请旨,给东宫的曹承徽和徐杏这两个膝下养有子嗣的人升了位份。 升曹承徽为曹良媛,徐杏则成了良娣。 圣人知道皇后赏赐吴氏去东宫的意图,不过就是为了把控太子。东宫里放了一个她的人,日后但凡东宫有什么风吹草动,皇后必然都能知晓。 对此,圣人已经不止一次敲打过皇后了,圣人让她不要和太子作对。但皇后极为偏心秦王,对圣人的劝诫充耳不闻,所以,久而久之,圣人便也就不管她了。 她既想送吴氏去东宫,那便如她所愿。圣人对太子的能力是信任的,他知道凭太子的本事,一个吴氏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而对太子的请求,圣人也是想都没想,直接就准了。 太子的生辰宴结束后,次日一早,三道旨意便送去了东宫。 与此同时,太子也解了徐妙芝的禁足。但虽解了其禁足,徐妙芝的位份却是没有升的,她还是只是昭训之位。 宜秋宫她自然也是不能住了,太子另择了一处住处,让她搬了过去。 如今东宫里的几个姬妾,就属徐妙芝和颖娘品阶最低。 颖娘没有当时徐杏入东宫时的排场,直接就是一顶轿子抬进门,送去了她自己的寝殿。东宫内没有任何的布置,太子没有亲去迎接,甚至晚上太子都没有去她那里,哪怕只是略坐一坐。 太子还是如从前一样,这日忙完政务后,照例来了徐杏的丽正殿。 太子今日过来的晚一些,他是踏着月色来的。他过来时,雁奴已经来这儿有一会儿了。 瞧见了太子,徐杏还没说什么呢,雁奴倒是先哼上了。 “我阿父今日娶了新人,我和良娣还以为你今天要去新人那里呢。要不是良娣说再等等,我们都要先吃了。” 皇后也曾试着从雁奴这边下过手,她喊过雁奴去她那里,试图让雁奴和颖娘培养过感情。 但雁奴自有记忆起便没见过自己阿母,虽然父亲有画过阿母的画像,告诉过他他的母亲长什么样,甚至如今他寝殿里都挂着父亲亲手画的阿母的画。 但生母于他来说,那只是一个长在画上的人。他对生母会有敬重,但却没有朝夕相处过的那种感情。 最重要的是,那个女人不过就是有一张和阿母相像的脸而已,她又不是自己的阿母。既然不是,既然她只是一个外人,那他凭什么要和她亲近? 和她这样一个外人亲近,才是最最最对不起阿母呢。 再说了,他也能看得出来,她和阿父别的那些女人一样,都是想试图通过他来得到阿父的宠。 雁奴最厌恶利用自己的人了。 所以,每回去皇后那里,雁奴都不藏着自己对颖娘的厌恶。皇后如此喊了他几次后,见在他身上实在行不通,也就放弃了。 雁奴对颖娘不但没有喜欢,反而还比对曹、常二人多了一份厌恶。所以,见她果然入了东宫做了阿父的姬妾后,雁奴连带着对自己阿父也生了几分不满。 这会儿见着人,难免会不顾身份,说话有些夹枪带棒。 但太子却笑着说:“除了丽正殿这边,你又见为父去过谁那里?”话是对雁奴说的,但最后目光却是朝徐杏望去的。 雁奴脸色总算好了些,他又问父亲:“那日后都不去?” “当然。”太子又收回目光,垂眸笑睇着儿子。 雁奴这才又变回之前的那个雁奴,嘻嘻笑着亲自过来牵他阿父手。 “这样才对,我们三个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嘛。” 太子一只手被儿子拽着,他则笑着朝一旁徐杏伸出了自己另外一只手来。徐杏笑了笑,把自己手送了过去,然后被太子紧紧攥在了掌心。 徐杏做了良娣后,徐夫人又有了一个月一次入东宫的机会。不过她如今和徐杏无话可说,只在徐杏的丽正殿略坐了坐后,便借口离开,往徐妙芝如今的寝殿去了。 见过丽正殿的宽敞明亮和人丁兴旺后,再见徐妙芝这里的冷清和寂寥,徐夫人一时悲从心起,一去就抱着徐妙芝哭了一场。 徐妙芝被降成了昭训,又被关了几个月,如今倒不似往日那般嚣张了。 终于又见自己阿母,她也好生哭了一场。 但她如今最在意的还不是自己眼下的处境,她最在意的是自己儿子的抚育权。 信儿是她怀胎十月,历过生死后生下来的。如今正是识人的时候,若他以后就认为曹氏那贱人才是他生母,可如何是好? 太子真是好恶毒的心,降了她位份也就算了,竟然还把她的信儿给抢走。 她被罚关禁闭数月,无人陪她说话,每日寂寞难耐时她也会想,是不是太子殿下知道什么?因为他知道,所以才这样罚她,罚他们母子不得相聚。 但又觉得,太子不可能知道。若他真知道,该是不会让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 就这样,数月来,她每日都反反复复在想这个问题。每日都在想信儿,想得她都快疯了。 如今虽解了禁足,但她位份比曹氏那贱人低了许多。她几次去曹氏那里,想见信儿一面,曹氏都以各种借口拒了她。 不是信儿正在睡觉,便就是信儿如今不爱见生人。 她去找太子,太子并不见她。她去找她亲妹妹,她也似乎并不想插手此事。 徐杏,曹氏……从前都是被她踩在脚底下的人,都是为她所瞧不上的人,如今,竟都一个个爬到了她头上来。 母女抱作一团,好生哭了一场,哭够了后,这才渐渐止住眼泪。 “好孩子,别伤心了,阿娘和阿爹永远都会为你撑腰。”望着女儿这般的委屈样,徐夫人心如刀剜般疼,“我可怜的女儿,你如今吃苦受累,娘可真心疼死了。” “阿娘,你去帮我求幸娘吧。”徐妙芝虽恨徐杏小人得志,但却知道,如今能求的只有她一个。 但徐夫人却摇头:“她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了,从前装的乖巧顺从,如今一朝得势,便翻脸不认人了。为了你和信儿的事,我一再央求过她,但她却冷漠以对,并不肯帮忙。大娘,求她是没用的。去求她,还不如求太子来的直接。” “连阿娘你的话,她也不听吗?”徐妙芝绝望,她甚至不信,“可她之前不是最听阿娘的话吗?” 说起这个来,徐夫人不免又要哭。 “都是她装出来的样子。”徐夫人摇头,“她在那种地方长大,那种环境下长起来的孩子,又能有什么情义可言?她总说我们对她不好,可当年的事情,孰是孰非都已经过去了,为何非要揪着这个不放呢。” 徐妙芝双眼却明显亮了一下,她手紧紧抓住徐夫人:“阿娘,她有把柄在我们手上。”徐妙芝道,“若是让人知道她从小是那种地方长大的,她怕是会被万人唾弃吧?到时候,别说再得太子盛宠了,便是东宫呆不呆得下去,还两说。” “便是太子宠她,愿意继续留她在东宫,但位份总不能还是如今的位份。而且,没了清白出身,她以后也休想能抬头挺胸做人。” 徐夫人摇头:“不行。这样一来,你、二娘,还有我们徐家的名声,就尽毁了。何况……”徐夫人犹豫,“何况,虽她绝情,但娘却做不到和她一样绝情。” 徐妙芝说:“不是真的要说出去,只是威胁她。她若不想暴露自己从前的身份,还想继续有好日子过,必然会同意帮我去把信儿争取到我身边。” 徐夫人说:“这个可以试试。” 所以从徐妙芝那里出来后,徐夫人没有直接离开东宫,而是又去了徐杏那里。 徐杏正在看书,听婢子前来禀说徐夫人又过来了,徐杏本能的轻蹙了下眉心,脸上也隐有不耐之色。 她知道,徐夫人去而复返,且还是从徐妙芝那里再返回到她这里来,指定是听了徐妙芝什么话,又来让她去求太子把李信的抚育权交还给徐妙芝的。 她一早就明白和她说过,徐妙芝母子的事,她不想掺和。 这话说了不下三遍,但徐夫人似乎听不懂一样,每回见面就要提一次这事。 徐杏觉得很烦。 但徐夫人如今是她名义上的姨母,她又有诰命在身,是有品阶的命妇。徐杏即便不耐烦见她,总也得敷衍着见一见。 所以,徐杏颇带了些情绪的把书一阖,然后对那婢子道:“请进来。” 之后,她则套了绣鞋下榻,便往外殿去。 但徐夫人却说:“还望良娣屏退左右。”紧接着又暗示,“或者,可留下小葡和小萄二位婢子。” 徐杏一听这话,便知道徐夫人是什么意思了,她不由心中冷笑了一声。 “你们都下去吧。”徐杏也没有留下谁,只把殿内伺候的都打发去了殿外候着。 待人走干净了,徐杏这才望向徐夫人,主动问:“这便是徐妙芝给姨母出的锦囊妙计吗?” 徐夫人却一脸无奈的样子:“杏娘,你该知道的,阿娘并不想这样。你毕竟是阿娘身上掉下来的肉,阿娘如何舍得?只不过,如今你如此绝情,一再不顾你阿姊、你外甥的死活,阿娘也是没有办法了。” 徐杏笑:“姨母不必表现得如此为难,也不必再说什么你对我舍不得的话。我早说过了,你对我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你瞧,你不过是为了徐妙芝母子能团聚,不过是为了他们母子能少吃一些苦,便动了想置我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有了这样的对比,你还觉得是为我好吗?从前或许你还可骗骗我,骗骗你自己,但如今,你所有的所谓对我的关心、爱护,都让我恶心。” 第74朵杏花 第74朵杏花 徐杏的这一番毫不留情的数落,自然也惹了徐夫人愤怒。 亏她方才来的路上还事事替她考虑呢,想着,若是她知道自己错了,但凡露出一丝半点的善意来,她都不会以此作为要挟来逼迫她。 亏之前大娘提议要把她之前身世公布于世时,她还替她的处境思虑。 可如今,她真真是无药可救了。 难道是她之前对她过分的好让她变成了如今这般吗?让她变得贪得无厌,不知满足。不论做什么,都要去和谁攀比。 但凡她自己觉得比谁的差了些,她都要心中愤懑不平。 她不懂谦让,不懂兼爱,更不懂兄弟姊妹间相处要和睦,对父母要顺从、孝敬。 难道这几个月来,她真的是养了个白眼狼吗? 她太不知满足了。 徐夫人心里这样想,便也就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徐杏听后却很平静,只说:“姨母若想说,便去说好了。左右你们拿这个来要挟我,也没用的。” “你真的就不怕吗?”徐夫人是带了希望过来的,她觉得以此要挟的话,她怕是多半会服软,但见她并不为所动,一时没辙,不由着急起来,手也攥得紧紧的,“你就不怕身败名裂?” 徐杏笑:“徐妙芝的确不聪明,竟给姨母出了这样的馊主意。姨母也不想想,若真能以此对我行要挟,徐国公会如此安静没有动作?他早要来要挟我了,还轮得到徐妙芝出主意。” 徐夫人一愣。 这才反应过来。 其实不是大娘不聪明,而是他们真的都小瞧了她,是她太聪明再有心计了。 她把什么都算准了算好了,她让徐家所有人都拿她没有办法。 徐夫人在徐杏面前哭是哭够了,如今也不哭了。何况,她自己心里也知道在她面前哭无用,所以索性也就省了泪水。 告别离开后,她又去了徐妙芝那里。 事情没办妥,她总得把这件事情告诉长女,免得她还在盼着自己。 徐妙芝见自己最后的一点希望竟也被掐灭在了摇篮中,她不免气得发狂。 把案几全部踢翻,瓷瓶都扔在地上,摔烂。还不解气,再想去找点别的摔,左右瞧瞧,她发现竟没什么可给她摔的了。 本就简陋的寝殿,仅值些钱的都被摔了后,殿内更是空空。 气愤,委屈,不平……全都一股脑儿涌上来。 看着这样的女儿,徐夫人还是只能劝说:“别生气,气伤了自己不值得。你放心,有我和你阿爹在,定会好好护着你的。” “可我就要我的信儿!”徐妙芝开始歇斯底里,“你们既然那么本事,为何不能把我信儿还给我!”又无端去迁怒徐妙莲,“你们是不是早放弃我了,你们如今更喜欢徐妙莲是不是?喜欢那个冒牌货!” “不是不是。”徐夫人忙伸手去捂徐妙芝嘴,生怕她情急之下再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 方才在丽正殿,徐夫人也是有些吓着了。徐杏的话,也给她狠狠敲响了警钟。 若让外人知道徐家的亲女儿曾是在青楼长大的话,大娘二娘都要完了。更甚至,还会影响了大郎二郎的仕途,更是会让国公在朝中被他的那些政敌耻笑。 如今的徐夫人,是比任何人都怕徐杏身世暴露的。 “大娘,你先冷静,先别着急。”徐夫人其实自己也很着急,但没办法,她必须冷静。 见女儿总算稍稍安定些了,徐夫人这才渐渐松了捂住她嘴的手。徐妙芝发疯发够了,便不想再看到徐夫人,只冷漠说:“阿娘回吧。” 徐夫人见时辰不早,的确也该走了。所以,便又好生叮嘱了徐妙芝一番后,就走了。 但徐妙芝却不会把所有希望都放到娘家人身上,或者说,她已经等不及了。信儿一日不回到她身边来,她便一日都难能安生的活下去。 所以,徐夫人走后没多久,徐妙芝又去了太子议事的明德殿。 也不顾此刻太子正在明德殿内和诸臣子商议要事,她直接吵着要见太子。被太子身边的内侍拦下来后,她还不死心,直接在明德殿外跪了下来。 内侍来请她先回请了好几次,徐妙芝都不肯起。甚至,曹安有亲自过来劝她先回,她都不理。 一会儿议事的臣子就要从明德殿出来了,叫他们看到外面跪个姬妾的话,这像什么样子?平白惹得太子殿下被群臣非议。 所以,曹安有没办法,直接推开了明德殿大门,去把此事禀告了太子知晓。 太子只说了句“不必管她”后,便又专心在了政事上。曹安有称了声“是”静悄悄退了出去后,果然没再去管徐妙芝。 直到日落星升,臣子们接二连三从明德殿离开,直到太子也踏着月色出来,徐妙芝仍然还跪在那里。 毕竟是自幼娇生惯养惯了的,何曾吃过苦。这回于明德殿外跪了几个时辰,体力上早支撑不住了。 太子出来时,徐妙芝跪都跪不稳,身子一直摇摇晃晃的。若不是左右各有一婢子扶着她,她多半是要倒下去了。 但瞧见太子出来后,徐妙芝忽然又打起了精神来。 她挺直了背,对太子说:“求殿下—体恤妾,让信儿与妾能母子团聚。”又说,“妾已经知道错了,这几个月来闭门思过,已经悔悟。信儿是妾身上掉下来的肉,还求殿下可怜可怜我们母子。” 几句话急急说完后,徐妙芝便匍匐在地,给太子行了跪拜大礼。 太子在离开她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太子负手驻足,垂首望着此刻匍匐在地上的人,声音一如既往清澈温润,但语气却颇凝重严肃,对她说:“你该知道孤为何如此重罚你,你险些害了秦王性命!” 徐妙芝忙连连摇头,急着否认:“妾并非想害秦王,妾……” “你想害谁都不行。”太子打断她的话,继续冷厉道,“众目睽睽之下,你公然‘谋害’皇子,又让抓住了证据,你让孤如何处置你?” “妾错了,殿下,妾知错了。”徐妙芝直起身,膝行着到太子脚边,扯他袍摆说,“妾已经悔改,这样的事,下次再不会有。” 太子却将自己袍角从她手中抽离,又离她远了些,这才说:“此事毕竟牵扯到秦王,孤需要给秦王一个交代。不如这样,孤改日在东宫摆宴请秦王过来一起用膳,届时你去求秦王的原谅。若是他说此事作罢,再不追究,那么,信儿便继续由你抚育。” 徐妙芝闻声,立即转悲为喜。 “妾多谢太子殿下。”这一刻,她似乎心甘情愿舍下自己所有的尊严,不停给太子磕头,“妾多谢太子殿下成全。” 太子没理会,已经绕过她离开了。 而曹安有听到这句话,不免心中生了些疑虑来。太子说是若秦王选择不再追究此事,怎么徐昭训就这样认定秦王一定不会追究此事? 兴奋的好像公子信的抚育权已经回到了她手中一样。 但曹安有也只是心中闪过这么一个疑惑,倒没多想,更是没在太子跟前多嘴杂舌。 太子倒没敷衍徐妙芝,既是给了承诺,他也真正去办了。定下了宴请秦王的日子,隔日下了朝后,太子亲自和秦王说了此事。 见齐王也在,顺便也把齐王叫上了。 之后又差人去了趟卫王府,问卫王愿不愿意过来。卫王素来对太子敬重,又见东宫人来请,便应了下来。 到了这日,秦王和齐王都把自己的王妃带上了。太子如今没有太子妃,但是有良娣的,所以,太子提前和徐杏打了声招呼,让她把时间腾出来。 徐杏靠着太子一起坐在北面的正位,秦王夫妇坐东,卫王和齐王夫妇则坐在了西边。 兄弟间虽闹过不愉快,朝中也颇多政见不合。但如今东宫和秦王府还没有撕破脸,所以私下里一起吃个饭,谁也不会扫这个兴。 秦王夫妇还把朱雀也带了过来,不过大人们饮酒谈天,小孩子们是没兴趣的。所以,太子把朱雀交代给了雁奴,让雁奴带朱雀去玩了。 见儿子和雁奴手牵着手的出去,秦王妃笑着对太子道:“朱雀在家日日念叨着他的雁奴阿兄,一直想找阿兄玩。昨儿听说要来东宫做客后,兴奋得整宿都没睡。今儿白日倒是睡了一整天,这会儿估计精神正好。” 太子笑着点头:“他们兄弟亲厚,合该多走走。” 秦王妃说:“正是这个理儿。” 太子则举杯:“今日不谈朝政,只话家常。” 见太子举杯,众人也忙举杯,几人都是仰头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后,身子暖了起来,气氛便也更融洽了些。 说了不提朝政,但齐王如今最感兴趣的便就是那位打败了突厥军的女将军。圣人下旨去北境,命各将领回京领赏,细算下来,也就这几天就要进京了。 齐王就是心痒痒,想看看会打仗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 “你们说,那位女将军,会不会是铜头铁臂?”齐王好奇极了,“打仗是力气活,女子娇弱,怎能成日的纵马挥棒的?” 郑四就不愿意听他说这个话,虽如今做了齐王妃,但郑四还是改不了自己性躁且心直口快的脾气。 齐王一不让她舒服了,她就要说他。 “女子怎么不能了?你可别小瞧女子,我们要是奋发起来,可没你们男子什么事儿。” 齐王笑说:“你生什么气?我又没说你。”又道,“再说了,我说的是实话啊。打仗是力气活,没把子力气可不行。不信的话,你问太子兄。” 太子则笑道:“别问孤,孤打仗时大部分时候都是坐镇后方的。这个问题,你该问秦王。” 自从那次秦王设计暗害过齐王后,这段日子来,兄弟二人关系没有半点缓和。朝堂上,齐王不管秦王政见对不对,只要秦王开口,他便立马唱反调。 常常朝堂上,兄弟二人争得面红耳赤,不止一回气着了圣人。 虽说自古以来亲王间不睦是常事,但朝堂不是儿戏,太子还是希望至少在朝堂时,在臣子们面前,这二人可以不必刀剑相向。 所以,这会儿太子故意把话引去了秦王那儿,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秦王还等着齐王来主动问他,但齐王却偏不去问,只忽略了太子的话,立马收了这个话题。 气氛忽然又有些尴尬起来。 还是那边卫王突然咳嗽了起来,众人注意力才转去卫王那。 太子忙吩咐下去,让内侍搬了个火盆来搁在卫王身旁,让他取暖。 卫王终于咳完了后,憋红了脸,气息不稳的和大家道歉:“突然觉得喉咙痒,实在是忍不住了。” 太子拧着眉关心:“药再苦,也得按时喝。天气渐冷了,你这身子最是畏寒,早晚间记得要时时添衣。” 卫王缓缓抬手,朝上位太子抱了下:“臣弟多谢兄长关心。臣弟会的。” 太子点了点头。 没过一会儿,外面突然传来徐妙芝求见秦王的声音。 殿门没关,徐妙芝就被拦在院子里。徐妙芝喊的又高,她的声音,殿内在坐的各位都听得一清二楚。 东宫良娣来太子宴客之处,要求见的不是太子而是秦王,任谁听了都觉得这事有些微妙的。 秦王更是当头棒喝,他愤怒道:“这是谁?竟如此不懂规矩,竟在这里吵吵嚷嚷的。” 徐妙芝的声音,连齐王卫王都辨认得出来,可秦王却故意问是谁,不说聪敏如卫王了,便是齐王都觉得奇怪。 齐王方才一直不和秦王说话,这会儿见他在这里说废话,少不得要堵他一句。 “这是徐昭训的声音,秦王竟没听出来?”要说齐王也很损,顺带提了年前宫宴上秦王被下巴豆拉裤子的事,“秦王兄若还是不记得,要不要做弟弟的再提醒你一二?上回你宫宴上,你没憋住……” “住口!”秦王脸色十分难看。此刻更是恶狠狠瞪着齐王,大有种你敢再说一句我便打得你满地找牙的架势。 齐王却仰头哈哈大笑:“事实么,也不让说?” 太子没理会二人的嘴仗,只吩咐了内侍放人进来。 秦王这会儿却并不想看到徐妙芝,见她进来后,秦王刻意回避了目光。秦王妃侧头朝身边人望了眼,面色也很冷。 徐妙芝进来后,先请了安,然后便直接冲了秦王而去。 “妾纵罪该万死,但却罪不及无辜的孩子。妾之前得罪了秦王,秦王如何处置妾都不为过,只是,求秦王莫要迁怒于信儿。信儿他……他还是个孩子,他是我十月怀胎历经万苦才平安生下来的。没有他,我便没有了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求秦王,求秦王恕罪。”徐妙芝说罢,直接给秦王行叩拜大礼。 秦王始终神色冷漠,他这会儿还真怕这个疯女人会激动之余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但凭他的身份,却是不好亲自去扶她起身的,所以,只能侧首看向了一旁的秦王妃。 秦王妃起身,倒是去把徐妙芝扶了起来。 “你乃太子姬妾,便是求,也该求太子殿下的。”秦王妃说,“之前那事,大王早没放在心上了。你受了母子分离的苦,也算是受了罚,不如去求太子殿下宽恕你吧。” “那秦王是不再追究此事了吗?”徐妙芝激动,紧紧握住秦王妃手。 秦王妃笑,慢慢将自己手从徐妙芝手中抽回后,点了点头:“这件事,我可替大王做主。” 徐妙芝忙转身就去求太子:“殿下,秦王不追究妾的过错了,殿下可否把信儿送还到妾的身边?” 这本也是太子承诺了徐妙芝的,这会儿见秦王夫妇亲口说了不追究,他自不好食言。 所以,太子便淡笑着对徐妙芝道:“孤既承诺过你,便会兑现诺言。只是,你受罚时毕竟是曹良媛替你养的孩子,如今你虽可再把孩子抱回去,但若曹良媛去探望,你不可阻拦。” 徐妙芝如今最恨的人就是曹良媛,最怕的也是她。信儿如今都快周岁了,已经能认人。若是孩子回到她身边,那曹氏贱人却还有探视权的话,信儿日后岂不是还是和曹氏更亲? 徐妙芝心中一百个不愿。 但她也知道,眼下情况是立即夺回信儿。若她此番便和太子争辩,说不定太子一怒之下,就会即刻改口不把信儿交给她。 徐妙芝想,她暂且不能多说。只要信儿先回到她身边,日后的一切都好说。 那曹氏虽如今位份比她高,但出身却不行。而她则是公府嫡长女,难道还治不了一个卑贱女? 所以,徐妙芝叩拜谢恩:“妾谨遵殿下旨意。” 第75朵杏花 第75朵杏花 从徐妙芝被解了禁足起,曹氏便一直寝食难安,生怕什么时候冷不丁的,信儿就会被夺去。 可即便她早做好了准备,如今真到这一刻,她还是万分不舍。 太子的口谕下落到曹氏寝殿后没一会儿,徐妙芝便带人过去了。曹氏自不敢拂了太子的意思,但见徐妙芝这么早就来抢孩子,她也是不肯痛快的给。 徐妙芝位份虽低,但却有雄厚的家世背景。加上,如今又得了太子旨意,她是名正言顺。所以,此番徐妙芝并不把曹氏放在眼中。 是曹安有亲自来传的太子口谕,曹安有见徐氏并不把位份高她许多的曹氏放在眼中,不免也要提醒她几句道:“殿下口谕中也有提到,徐昭训虽是公子生母,但曹良媛毕竟抚育了公子数月,没有生恩,却也有养育之情。若是日后曹良媛前去探望公子,徐昭训不得将其拒之门外。” 前面这几句是对徐妙芝说的,说完,他又看向曹氏道:“良媛,日后若想公子,便可随时去看。但凡受了什么委屈,可直接去找太子殿下。” 曹氏出身卑贱,唯一能倚仗的,就是太子。如今见在此事上太子是对她留有情面的,曹氏不免心存感激。 又似是为了故意说给徐妙芝听一般,她大声谢拜道:“妾谨遵殿下旨意。” 徐妙芝却气得暗暗咬牙,她不愿在此多留片刻,抱到了孩子后,立马就走了。 曹氏追着孩子追了几步,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静静驻足,靠在门边儿,依依不舍目送着人离开。 徐妙芝都已经抱着孩子彻底消失不见了,她还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肯收回目光来。 有关曹氏的事情,曹安有知道一些。但人伤疤不能揭,所以,曹安有也只能说:“良媛好生歇着,奴告退。” 曹氏有太子撑腰,倒也不怕徐妙芝,之后日日往徐妙芝寝殿去。若是不看到孩子,她便能一整日都坐在那里不走。 徐妙芝是要强的性子,曹氏一次两次这样,她忍了。但日日这般,她便受不了了。 但无奈曹氏如今位份比她高,且又有太子撑腰。徐妙芝纵是想对她动辄打骂,也是不能够。 因此,徐妙芝越想越气,便日日与曹氏斗法。 并且也想好了,等下次她阿母再来宫里时,她一定要和阿母说,让阿父阿母替她想办法。 这个孩子,是必须要即刻和曹氏彻底断了干净的。 曹良媛和徐妙芝二人斗法一事,徐杏知道。便是她日日呆在丽正殿内不出门,不去主动关心她们,每日也自有婢子来把东宫内院的所有大小事情都禀与她知晓。 其实那日太子宴请秦王吃饭时,宴会上,太子说把李信的抚育权交给徐妙芝,但曹氏却仍有探视权时,徐杏心中就隐约猜到了什么。太子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让徐妙芝全身心的去应付曹氏,从而没空再在别的事上生事端,也没空过来搅她清静。 当时她就想,徐妙芝历经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那曹氏也是把李信看得跟眼珠一眼。曹氏虽然平时闷不吭声的,但不代表她好欺负。 如今她位份高,又有太子撑腰……闹急了,兔子也是会咬人的。 徐妙芝是能生事端的性子,之前被禁着足还好,一旦解了她禁足,她势必不会安分。 徐杏倒不是怕徐妙芝,也不是应付不过来她。只是,她不想日日与谁争吵个不停,不想置身于那些恼人的麻烦事中。 她就想过点清静日子。 无疑,太子此举倒真的替她解决了一桩大麻烦事。 对此,徐杏心里还算是感激他的。而且,太子这一计策,怕是在谋划让她入东宫时,就已经想好了走这一步棋了。 只是徐杏偶尔无事静坐凝神细思时,不免也会在心中去揣测一些事。 比如说,既然太子并不把徐家放在眼里,且徐妙芝的的确确是头上被扣了大帽子的。当时削她位份、关她禁闭,都是名正言顺。 太子也未见得多喜欢她。 既如此,又何必这个时候解了她禁足呢?便是一直关押她在她自己寝殿内,也不是不可以。 太子看起来,不像是怕徐家的。 那放徐妙芝出来,对太子有什么好处?且太子还费心设了家宴,让徐妙芝当众求得秦王夫妇的原谅,他顺势又再把李信交给徐妙芝抚育。 且当日那秦王夫妇也太好说话了些。 据她所知,秦王不是能轻易饶人的性子。去岁的那场宫宴,徐妙芝害得秦王当着那么多亲贵的面出丑,对秦王来说,这个仇总得要记个半辈子的吧? 而那日,她有细细观察过秦王脸色。在徐妙芝进殿内来时,他看都是懒得看她一眼的,也不像是和她还余情未了的样子。 徐妙芝应该心中还是在意秦王的,不然她不会百般针对徐妙莲。 可秦王应该对徐妙芝没有私情了啊,那他为什么还要原谅徐妙芝?若他当时当着太子的面坚决不肯原谅,太子自会听取他的意见。 可他没有。 而且,凭他如今的地位,以及他的脾性。这种事他不是做不出来,何况,他还占理。 这几日徐杏一直在心里反复琢磨这个,但她百思不得其解。 徐杏正凭窗想事想得入神,却听婢子来报说:“良娣,吴昭训过来请安了。” 若不是婢子提醒,徐杏都要忘了这东宫内院还有一个吴昭训了。 如今曹氏和徐妙芝斗得火热,常良媛之前被太子罚了禁足,这会儿人还没被放出来。她本还以为自己有清静日子过的,这不,吴昭训又找过来了。 这是吴昭训自入东宫后,第一次过来丽正殿给徐杏请安。 且吴昭训进了门后,也一直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动静。既没常往她丽正殿跑,也没听说去明德殿那边堵太子。 存在感太低,所以,这才让徐杏暂时忘记了她。 “快让她进来。”徐杏说罢,也理了理衣裙,往外殿去了。 这是徐杏第一次见颖娘,瞧见人时,她心中不免要微微愣一下。 她从没见过先太子妃,之前也没见过颖娘。但不管是从太子口中,还是从齐王妃口中,她得知的都是先太子妃才华横溢,端惠贤良。 但她从不知,她竟也有这样的好容貌。 郑家的四位娘子她见过另外那三个,虽说也姿色各异,但都没到会让她吃惊的地步。若眼前的颖娘真有七分像先太子妃的话,徐杏想,先太子妃必然是仙人之姿。 再想着太子那翩翩犹若谪仙般的仙姿玉貌,心内不由会想,太子和先太子妃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而她虽也自恃有几分姿色,但花也是论品性的。她这等凡品,倒是被那二人衬得稍显庸俗了些。 徐杏从没想过要去和先太子妃比什么,不过,偶尔想到一些事,她心中总归也有些酸得不是滋味。 但她清楚明白的知道,她不能这样想。所以,哪怕这会儿心里其实隐有些不好受,但她还是将那股子莫名的酸意压了下去,只笑着招待吴昭训。 吴昭训心里一直记着皇后交代她的话,凡事都需忍,如今还不是她能和徐氏较劲的时候。 所以,吴昭训言语间,对徐杏倒是十分客气。 徐杏虽是初次见吴昭训,但托常良媛的福,在见到吴氏人前,徐杏就对吴氏的许多事都了如指掌了。 吴氏热情的和她姐妹相称,处处捧着她,巴结她,不过徐杏却还没单纯到真会信了她的话。 所以,对待吴氏,徐杏不过也只是表面客气。 “如今天渐渐冷了,妹妹娇贵,还是好好在自己寝殿歇着的好,不必过来我这里请安。”徐杏这句倒是说的情真意切。 但吴昭训却道:“如今没有太子妃,整个东宫内院便以姐姐为尊。妾虽出身于商贾人家,但自小也是被父母捧在掌心长大的,规矩和礼数,妾都懂。所以,日日过来晨昏定省,都是妾应该做的。” 徐杏说:“我知你有这个心,但你却和旁人不一样。你是皇后殿下看重的人,虽如今只有昭训的位份,但凭皇后对你的宠爱,我也是该免了你这个礼的。” 徐杏婉拒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了,但吴昭训却跟听不懂人话一样,还坚持要日日过来请安问候。 徐杏索性随她了。 “今儿时辰不早,妹妹该回了。”徐杏开始笑着下逐客令。 吴昭训却明显有些犹豫,好像还不太想走。但徐杏身边的贺姑姑却帮徐杏说:“良娣体恤昭训,是对昭训的爱重,昭训该谢恩告退才是。” 吴昭训似有认真想了一下,之后才起身告退。 等人走后,贺姑姑则说:“这看起来是个厉害角色。良娣话说的够明显,她却装听不懂。偏又温柔乖巧,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不犯错,良娣还不好罚她。” “不必管她。”徐杏这会儿心思却并不在吴氏身上,她此刻满心里装着的都是先太子妃。 她记得她很早之前有问过太子有关先太子妃的事情,当时太子和她说,他与郑氏是盲婚哑嫁,婚后也是聚少离多。他说他对郑氏很敬重,谈起她时,也尽是夸她的德行。 当时徐杏是信了他的话的。 可如今见了容貌和先太子妃有七分相似的吴昭训后,徐杏忽然心中升起一股子莫名的躁意来。 她总觉得太子当时对她有所欺骗。 并且他们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后,太子也似乎从未对她敞开过心扉。有关先太子妃的事,雁奴偶还会和她提一二句,但太子却从未主动和她提起过。 徐杏不由会想,只有当把一个人深深藏在心中时,才不会轻易去提的。 徐杏知道,她并没有任何资格和立场去和先太子妃比什么。但她如今和太子毕竟是这样的关系,她就想知道太子有没有骗她、瞒她。 她也想知道,太子如此冷情冷欲之人,为人翩翩君子,行事端肃持重。他一个行事循规蹈矩,从未出格过的正人君子,为什么当时就是不肯放过她? 她都那样求他了,他却坚决不松手、不放弃,逼得她只能入东宫来做他的姬妾。 这种念头一旦产生,便一发不可收拾。徐杏不免要越来越怀疑,太子对她的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 在她心中,只觉得太子对先太子妃的那种爱才算是爱。 对她十分爱重,虽婚后聚少离多,但二人却心意相通。 他们有同样尊贵的身份,且门当户对,从小都是受着最好的教养长大的。而不是如她这般,不过一个青楼里长大的女子,只是一个供人取乐暖床的玩意。 忽又想起,好像太子每回来,最喜欢和她做的就是那些男女之事。 他对她,没有对先太子妃一半的敬重。 这个时候徐杏不免就庆幸了,好在她有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心。若是她沦陷到了太子的温柔中,把心交了出去,日后再想收回,就很难了。 徐杏忽然记起雁奴之前和她说过的话来,于是对贺姑姑道:“我去小厨房做些点心,再炖些秋冬养生的汤,一会儿给雁奴送过去。” 徐杏记得之前雁奴有和她提过,说是太子亲手画了不少先太子妃的画像,就挂在他的崇仁殿。 他说他阿爹对他说,他最不该忘记的人就是他阿母,因为如果没有他阿母,这世间可能就没有他了。 雁奴说,虽然有关阿母的一切他都不记得了。但日日看着阿母画像,又常有阿爹和他说起些阿母曾经的事,他就觉得阿母像是从未离开过他一样。 徐杏从前从未去过崇仁殿,都是雁奴主动过来找她。但今日,她想亲去崇仁殿一趟的心蠢蠢欲动。 做点心,又炖汤,徐杏几乎一整日都呆在了小厨房内忙活。 然后,等到太阳西沉,徐杏算着时间,觉得雁奴应该下学了,然后才提着食盒往崇仁殿去。 跟在徐杏身边的婢子提醒:“良娣可需奴送一份往明德殿?” “不必了。”徐杏想都没想,直接说,“太子殿下在议要事,不便打搅。剩下来的那些,你们分着吃了吧。” 婢子也没多想,就说是。 等到太子忙完政务,踏着月色过来时,却不见往日的热闹。 不仅雁奴人还没来,连徐良娣也不见了踪影。 “人呢?”太子不由拧眉问。 婢子忙回说:“良娣去了崇仁殿。” “什么时辰去的?”太子又问。 那婢子继续回说:“过去有一会儿功夫了,方才还传了话回来,说是让晚膳端去崇仁殿那边,良娣和公子一起在那用晚膳。” 太子:“……” 太子静默了一会儿后,只能又折身再往崇仁殿去。 第76朵杏花 第76朵杏花 徐杏拎着食盒到崇仁殿时,雁奴正在做先生留给他的课后功课。 听婢子来禀说良娣过来了,雁奴双眼登时一亮,立马撂下书本就亲自迎了过来。 这是杏娘嫁给父亲后,第一次到他的崇仁殿来,雁奴不免意外又兴奋。 迎到徐杏后,又是亲自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又是问她怎么会过来。然后高兴得连功课都不想温习了,恨不能让徐杏即刻陪着他玩才好。 郑赟也在,郑赟见雁奴如此,忙轻轻咳了一声提醒他。 然后,郑赟则规规矩矩的抱手朝徐杏请安。 雁奴还是蛮愿意听他郑家大表兄的话的,见如此,雁奴则也规规矩矩的朝徐杏行了个礼。 徐杏并不想打搅他们温习功课,所以则说:“你们继续忙你们的,我亲手做了糕点炖了汤,一会儿你们结束后,一起过来吃。” 雁奴最嘴馋徐杏的厨艺了,这会儿听徐杏这样说,他笑得嘴巴都恨不能咧去耳后根。但因郑赟在,他还算收敛着自己的这份喜悦。 和郑赟一起规规矩矩称了声“是,多谢良娣”后,雁奴则暗中悄悄冲徐杏眨了下眼,这才重又坐回去。 徐杏吩咐婢子们把糕点和炖汤先拿下去温着后,就安静坐了下来。她随手抽了本书,安安静静陪坐在一旁看。 徐杏过来,雁奴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前一样,内心有说不出的兴奋和满足。 等表兄弟二人完成了今日的课业后,雁奴顾着礼数,留了郑赟下来一起吃。 郑赟却婉拒了。 说是自己一会儿回去后还得早早备一下明后两日的课,就不留了。雁奴听到郑赟这句话,本能头皮发麻。 待郑赟走后,雁奴少不了又要在徐杏面前诉苦。 “大表兄什么都好,就是过于没眼力劲儿了些。明知道我这会儿心情好,他偏还要说那些扫我兴致的话。”雁奴抱怨。 徐杏却笑着说:“能得郑家赟郎这样的人陪着你读书,你可偷着乐吧。” 雁奴也只是这样说说,他心里自然是知道大表兄好的。所以,徐杏一戳穿他,雁奴便又立马嘿嘿笑起来。 便是如今稍大了一些,雁奴还是很喜欢黏着徐杏。 见她今日破天荒的来他这里,雁奴就好奇问:“你今日怎么过来了?真是让我好不习惯啊。自从你和父王在一起后,你都再没来过我的崇仁殿。平时你也不出门,只窝在你丽正殿里,这样可不好。” 又说:“你日后得常来我这里串门。” 徐杏不来自有不来的道理的,崇仁殿毕竟是雁奴的寝殿,也是他认真读书的地方。若她日日过来,难免会影响到雁奴读书。 何况,雁奴每日念完书后都会去她那里,他们也不是不能见面的。 所以,徐杏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但这会儿听雁奴这样说,又见他语气中有期盼的意思,徐杏不免要点头答应他:“好。” 徐杏又吩咐让送一份点心和汤去郑赟那儿,之后,她便和雁奴一起吃。恰好没一会儿又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二人一番商量后,便决定今日传膳到崇仁殿来。 二人似乎这会儿都忘记了太子。 雁奴是以为杏娘来前和他父王打过招呼了,或是他父王差人去丽正殿那边送了信,明确说了他今日忙,不去丽正殿了,所以这才没管他父王。但徐杏这边,却是故意不去管太子的。 太子过来崇仁殿时,徐杏和雁奴正在用食。 雁奴瞧见父王来了,好奇的“咦”了一声后,才过去请安。 徐杏见状,也起身过去请安。 太子一手一个,将二人都扶了起来。 雁奴好奇问:“阿父怎么这个时辰过来?可用过饭了?” “还没有。”太子话虽是回雁奴的,但却看了一旁徐杏一眼。 徐杏余光瞥见了他朝自己探视过来的目光,但却理直气壮的没有搭理,更没给回应。 雁奴“哦”了一声,然后又高兴说:“今天良娣特意来找我,给我带了她亲手做的点心和炖汤,可好吃了。”他很幸福。 又邀请太子:“阿父来得正好,我们才开始吃没多久。”又说,“不如阿父差人把晚膳也传到这儿来吧?今儿我做东道主,我招待你们。” 雁奴一副小大人模样,说完拍自己胸脯。 太子却说:“但这是良娣亲手做给雁奴吃的,孤不敢吃。” 徐杏则说:“这东宫内所有的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的,殿下有何不敢吃的。” 见人终于主动和自己说话了,太子这才侧过身去,看着徐杏道:“良娣若心中有孤,若真想让孤吃一口点心喝一口汤,便一早就该差人送一份去明德殿了。既没送,想来是没打算让孤吃的。” 又道:“虽说这东宫内的一切都是孤的,但孤也不能强人所难,去抢谁的东西。” 徐杏微笑:“殿下既有这个权势,为何不抢呢?” 太子拧眉问她:“什么意思?” 徐杏和他四目相对,凝视了他许久。之后,倒也没再说什么。 难不成要和他吵架吗?不说她其实也不太敢,就是真的敢,好像也没有道理和他吵。 在外人眼中,太子殿下对她,算是极好的了。她是东宫内院第一人,受宠至极,风光无限,谁提起一嘴不说是她命好福大? 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如今所拥有的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她真正想要的,他心里明白,但他却从不给。 从一开始,他就把她最想要的生活给扼杀在了摇篮中。 徐杏知道自己不能再细往深处去想了。越想越不平,若再继续下去,这眼下的日子估计也没法继续过了。 所以徐杏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说:“是妾多言了,还望殿下恕罪。” 雁奴看出了二人间的不对劲,黑眼珠转了两转后,他则问太子:“阿爹是因为良娣今日来了儿臣这里,所以生气了?那阿爹到底是生儿臣的气,还是良娣的气?” 太子这才拧着眉把目光从徐杏身上挪开,投到了雁奴身上。 “都没有。” 雁奴又道:“当初阿爹说,接良娣入东宫,是来陪我的。怎么如今反倒是日日去陪着阿爹,倒从未踏足过我寝殿半步。今日良娣好不易兑现诺言过来找我,阿爹竟然还生气?真是好没道理。” 雁奴很明白,这种时候当然是要和杏娘站在一个阵营,而不是和他阿爹。 再说了,他说的也都是事实。 这些话,他憋心里很久了,今天终于可以借势说出口来了。怎一个爽字了得。 徐杏见雁奴开始揭他爹的短,心中立马郁结一扫,蹲一旁不再作声,只安安静静看戏。 太子脸色很差,因为雁奴方才的三言两语,直戳了他痛处。而且这个痛处,还是见不得光的痛。 太子冷漠着一张脸,淡淡问这二人:“如今这里是没孤的一口饭吃了吗?”可谓是答非所问。 雁奴也没答他太子阿父的话,直接吩咐了自己身边的宫人说:“我阿爹今天要留这里用膳,你去告诉御膳房一声,传阿爹的晚膳到此处。” 宫人应声退下去后,太子则谁也没理,径自往里面去了。 雁奴和徐杏二人对望了一眼,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后,也皆又坐回原处去。 太子这顿饭吃的夹生又冷清,一顿饭下来,尽是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人家也没递话给他。吃完后,太子让徐杏先回去,他则在崇仁殿多留了一会儿。 “杏娘过来和你说了什么?”太子认真又严肃的问儿子。 雁奴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什么也没说。” “真的?”太子不太信。 “真的。”雁奴语气非常坚定。 太子点了点头:“为父知道了。”然后起身,离开之前,又说了句,“若她对你说了什么,记得告诉为父。” 雁奴心里觉得这样不好,若杏娘真和他说了什么,那也是他和杏娘之间的秘密。既是秘密,又怎好告诉第三个人? 但雁奴这会儿又见他阿爹的确是很严肃的样子,所以犹豫了一下后,点头答应了。 太子见状,这才离开。 太子回到丽正殿,照例又喊了贺姑姑来问一问徐杏今日的情况。问今日在丽正殿发生了什么,良娣有没有心情不好。 贺姑姑正想找太子说吴昭训的事,此番见太子主动问,贺姑姑自是把吴昭训今儿过来丽正殿的事告诉了太子。 当时吴昭训在的时候,贺姑姑就伺候在一旁。吴昭训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牢牢记在了心中。 这会儿汇报与太子知晓,贺姑姑几乎是一字不落的。 太子听后点了点头:“孤知道了。”然后抬腿便往内殿去。 徐杏已经早早躺着睡下了,太子进了内殿见人已经躺下,他则放缓了脚步走至床前。 徐杏虽然躺下了,但还没睡着。所以,太子过来她知道。 徐杏没有装睡,而是直接卧坐了起来。太子看着她,她就看着太子。 太子忽而笑了起来,问她:“是因为吴昭训?” 徐杏知道,太子让她先回丽正殿,肯定是想从雁奴那里探知她到底怎么了。若是雁奴那里问不到什么的话,来了丽正殿这边,他也肯定会再问贺姑姑。 所以,徐杏自然也猜到了他会问有关吴昭训的事。 其实虽然不关吴昭训的事,但徐杏之后不想再被吴昭训烦,这会儿也只能点头说:“是。” 太子则道:“她虽长得像先太子妃,但她毕竟不是。皇后觉得她能左右孤的心,那是皇后以为。放她在东宫,也就是多一口饭的事,不去理她就好。” 想了想,又说:“知道你好清静,你放心,她日后不会再来烦你。” “妾多谢殿下—体谅。”徐杏顺势服了个软。 不过太子的这一番话,她却是只信一半的。 皇后费尽心机送吴氏入东宫,不过就是想在东宫放一个自己的眼线而已。日后,但凡太子身边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皇后都能知晓。 但这么浅显的计谋,她既看得出,太子必然也能。 凭太子手腕,他若不想吴氏入东宫,若想直接从源头上断了皇后念想,他有的是法子。而如今却装着被迫一样接受吴氏这个姬妾,接受皇后这个赏赐,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徐杏想,日后太子对吴氏,要么会行反间计,挑拨她和皇后的关系,让吴氏为他所用。要么,就是借吴氏的手给皇后传递一些错误的讯息,去误导皇后。 但这些话,徐杏不好和太子说。当然,她也不会说。 交心这种事,在她和太子之间是没有的。太子最喜欢和她做的,便只是男女间的那点事。 一想到此,徐杏不免又微勾唇,嘴角泛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但同时她心中也很释然。 她和太子的关系不过如此,便是日后离开了,也没什么牵挂。 这样一想,徐杏也就没再去问有关徐妙芝的事。本来她还想问问,他这个时候解了徐妙芝的禁足,到底是为何呢。 自这日徐杏去过雁奴的崇仁殿后,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徐杏隔三岔五便会往崇仁殿跑上一趟。 每回去,都是傍晚时分雁奴下了课去。有时候会炖了汤带过去,偶尔也会亲自做几样菜放在食盒里提过去,然后直接在崇仁殿用膳。 起初几次徐杏倒是没提先太子妃,还是后来去的次数多了,徐杏才渐渐和雁奴谈起先太子妃来。 徐杏说:“那日我瞧见了吴昭训,大家都说吴氏容貌十分肖似先太子妃娘娘,我没见过先太子妃娘娘,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雁奴立马说:“我寝卧内有我阿母的画像,你要不要去看看?” 徐杏这才笑着:“好啊。” 之前来崇仁殿,徐杏都是呆在外殿,这还是她第一次来雁奴的内卧。这崇仁殿的内卧要比她丽正殿的稍大一些,但摆设却不如她那里精致典雅。 雁奴这里一看就是郎君住的地方,除了必要的一些东西外,其余地方都是空荡荡的。 几面墙上都挂满了画像,每一幅画都神态各异。能看出画这些画像的人画技很好,或静或动,皆栩栩如生,仿若画中人下一刻就会从画里走出来一样。 吴氏的确和这画中人很有几分相像,但也仅限于皮囊。不论是神态,还是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吴氏都不敌画中人十之一二。 看到这样的画像,再想着先太子妃的为人,徐杏心中倒更是释怀了。这样的人,的确也不是她这等庸脂俗粉比得上的。 “雁奴,你真的有一个好母亲。”目光从各幅画上挪开后,徐杏笑着对雁奴说。 雁奴同意徐杏的这个说法,但他遗憾道:“可惜阿母去世时我还很小,我并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徐杏安慰他道:“若是太子妃泉下有知,知道你这么想她念她的话,她心里肯定会很高兴的。她是一位很伟大的母亲,你应该在心中记她一辈子。” “嗯!”雁奴非常肯定点头,表示自己懂的。 然后又说:“我阿父也是这样和我说的。我阿父还说,我阿母是这世间最好的母亲,他让我一辈子都要记得阿母。” “他怕我会忘记阿母,所以亲笔画了许多阿母的画像挂在我寝卧内,让我每天睁眼就能看到阿母,每晚睡前也能看到阿母。” “你父亲也是位好父亲。”徐杏这句话说的也很诚恳。 从十一月中旬开始,京中便热闹了起来。上至皇室,下到百姓,议论的都是戍北将军凯旋一事。 戍北大将就要归京,圣人太子并几个大臣这些日子一直商议的就是如何封赏那些大将。所以,这几日太子很忙,日日披星戴月,早出晚归。 这日太子又是天没亮就起了,纵然他动作已经很轻,但睡在他身边的徐杏还是安静睁开了眼睛。 外面天还黑得犹如泼了墨汁一样,室内也十分安静。太子为了不吵醒身边的人,也没唤婢子进来服侍更衣。 见人醒了,太子则停了手上动作,坐过去说:“时辰还早。” 徐杏其实一夜都没怎么睡,心里想事情想得睡不着。 “殿下今日又会忙到很晚?”徐杏就这样侧躺着问,人也没有坐起来。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说:“还是为了戍北大将封赏一事。” 徐杏这才爬坐起来,一头青丝随着她的动作倾泻在腰后。 她问:“殿下可是忘了什么事?” 太子侧眸望向人,眉毛轻抬了抬,暗示她说下去。 徐杏说:“这个月,妾还没出去过。” 太子倒没忘记这事,只是这些日子实在太忙。下了朝后日日得呆在两仪殿内继续议政,一议就是一整天。 “这个月怕实在不行了,孤没时间。”他蹙眉,倒有些抱歉的意思。 徐杏则笑说:“妾知道殿下很忙,所以不敢无理取闹,非要殿下带妾出宫。但一个月一次出宫游玩的机会,妾已经被殿下养得刁钻了,如今不去,实在不习惯。” “你想自己出门吗?”太子问。 徐杏顺势靠进了他怀里,侧脸贴着他胸膛说:“殿下不同意吗?若是不同意,那妾便乖乖呆在家好了。妾知道这宫里的规矩,不会胡闹。” 太子本来也没有那个意思,他就是随口一问。被她这样可怜兮兮一说,太子倒笑了。 “这不是什么事,你选好了哪一天,和孤说一声就行。”太子同意了,难免又要叮嘱几句,“一个人出门,要多注意一些,外面鱼龙混杂,不比宫里安全。” 第77朵杏花 第77朵杏花 徐杏在心里笑,心想,外面可比宫里好多了。 只不过,这种时候她当然需要藏好自己最真实的情绪,她不能让太子看出任何端倪来。 “嗯,妾明白的。”徐杏乖乖应下,也顺着太子话说,“出去后,就是随便走走逛逛,买点新鲜小玩意儿,不会乱跑。” 此事算是谈妥了。太子又见时间快来不及,便在人唇上亲了下后,离开了。 等太子走远了后,徐杏抬起袖角擦了擦自己唇,然后若无其事的又躺了回去。 徐杏没想过第一次单独出门就把一切都办妥,她知道身边跟了太多太子的人了,她必须不能透露出丝毫破绽来。 所以,这回出门,她真的就是随便的走走逛逛,散散心。正好这日太阳极好,她在外面街上晒了一天的太阳。 一早出门,吃了一碗路边摊馄饨。上午逛了几家胭脂水粉的铺子,中午去了长安城内知名的酒楼用饭,饭后在酒楼内开了间卧房歇了个午觉后,下午又去逛丝绸铺子。 一天下来,买了不少东西。 最后,徐杏在太阳落山前回的宫。 买了一堆东西,其中自然有给太子和雁奴的。冬天到了,徐杏打算亲手做一个护膝给他们父子,虽说宫中从来不缺这个,但她亲手做的多少也算是她的一份心意吧。 毕竟相识一场。 自那日在崇仁殿看到过太子亲手画的先太子妃画像后,徐杏便没再往崇仁殿去过。这些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每日那父子二人都来丽正殿这里用晚膳。 这日太子过来的早了些,太阳不过才落山他就过来了,天都没开始黑。 看到人,徐杏自然装模作样要起身请安,但她知道太子会免了她礼,所以,屁股抬都没抬一下,只是做了一个欲要起身的样子。 她见太子面有喜色,不禁好奇问:“殿下是有什么好事吗?怎生这样高兴。” 太子的确是有值得高兴的大喜事,所以,一出了两仪殿,他便匆匆往丽正殿赶了过来。 如今朝中,东宫和秦王府,势如水火,两相难容。自打戍北大军中的几位军功赫赫的大将名字传回长安后,两方各自都有暗中派人去查探一番。 查他们的家世背景,祖籍,以及家中还有哪些亲眷。 别的倒都无甚稀奇,但那位女将军,却竟然是徐国公夫人娘家亲妹夫家的妹妹,姓何。也就是说,徐国公和这位女将军的兄长乃是连襟关系。 何家夫妇在战乱中去世后,这位何娘子便替兄从军,一直戍守在北境之地。 如今细算下来,她在北境之地已守了有十多年。 而当时徐国公夫妇不愿认杏娘回徐府,只是给杏娘安了个徐夫人外甥女的身份。如今这身份,又正好对上了。 按徐家人的说法,杏娘不姓徐,她姓何。 而那位女将军,便就算是杏娘的姑母。 太子其实一直都想把这个续弦太子妃的位置给徐杏,但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并且,他也并不想把日后徐国公做国丈。 若是何家能认了杏娘,那么,届时杏娘以何氏女的身份擢升为太子妃之位,便就妥当得多了。 并且太子还得知,当年何氏夫妇之所以会死于战乱,乃是因为救徐夫人的缘故。当时徐夫人怀有身孕在身,其实那位何夫人也一样。 若何夫人当年那个孩子生下来的话,差不多也就是杏娘这个年纪。 这位何娘子在闺中时便一直不喜欢徐家夫妇,之后她兄嫂又因徐家人而亡,她心中少不得会有怨气。 虽和徐家乃姻亲,但却关系不睦,这于太子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了。 太子三言两语,言简意赅的把事情给徐杏顺清楚了。徐杏听了后,也完全愣住。 那一世,她自嫁去了王家后,之后的几年一直都呆在王家内院。京城里的事,她知道的也不多。 这位女将军因名声大噪,她倒是有耳闻。但她和徐家是姻亲关系,这徐杏的确不知情。 “殿下可查清楚了?”徐杏愣了许久后,这样问。 但她这样问出口后,不免自己也笑了。太子既然能来和她说,自然是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了,若是还没确定,凭太子的性子,他是万万不会这样笃定的说的。 见她笑,太子也笑。 他伸过手去,温柔把徐杏一双手握在了掌心,然后他静静看着人,倒是说了心里话。 “当初没能明媒正娶你,不是你不配,也不是孤不想。是若你以徐氏女的身份做东宫太子妃,孤怕会越发壮了徐国公的狼子野心。如今,若是那位何娘子能认你回何家,孤便可请封你为太子妃。” 当朝储君这样对她真情流露,按理说,她该很感动的。 可如今,她心情却是极为复杂,半分感动之情都没有。 她并不想做这个太子妃。 当时徐夫人威胁她,说若她不听徐家的话,徐家便不给她做后盾时,她有亲口和徐夫人说过,她说她压根不想做什么太子妃,所以根本不需要徐家这样的后盾。 她当时说的是真心话,而非是为了气徐夫人的气话。 太子妃这个名分于她来说,并不重要。 她是太子良媛,良娣,还是太子妃……其实都一样。 不是太子妃还更好,至少日后她筹谋成功,离开了东宫,也不至于闹得举国哗然。 名分越小,她的重要性便就越小。 前不久太子升她为良娣时,她心里就慌张过,何况如今还要册封她做太子妃。 但这会儿功夫,太子人就在跟前,也不容她多想许多,更不容她拒绝。 所以,徐杏只能笑着轻轻点头说:“妾一切都听殿下安排。”说完,她主动靠在了他胸膛。只是靠过去后,她脸上装出来的笑也一点点消失殆尽,变得神色肃穆。 太子没往那方面想,这会儿又还沉浸在喜悦之情中。所以,一时自然无所察觉。 戍北大将凯旋之日,圣人并一众朝臣在太极殿内对诸位大将论功行赏。 女将军英姿勃发,一身甲装立于众大将中间,犹如鹤立鸡群,显得十分的脱颖而出。 圣人册封女将何氏为永安县主,食邑三千户。但何娘子却没接受,直接拒绝了。 何氏上前一步,用标准的军姿抱手回圣人的话道:“臣虽为一介女流之辈,但臣的父兄却皆死于战乱,如今家中便只臣一人。臣曾在父兄墓前立过誓言,定会撑起整个家族的门楣,令我何氏满门荣耀。” “若圣人册封臣为县主,臣便是失信于父兄。所以,若圣人不能册臣公侯伯爵之位的话,臣宁可什么名分都不要。” 公侯伯爵,乃是男子受封的爵位。自古以来,还没有过先例说是女子能受赏这些爵位。 所以圣人闻言也是一愣。 殿下群臣,此刻更是私下交头接耳,议论不止。 圣人身边的内侍总管太监看圣人眼色唤了声“肃静”后,便听圣人问何氏道:“可是,自古以来女子受封,都是郡主县主,爱卿为何要求封一个男子的爵位?” 何氏也自有自己的说辞。 “回禀圣上。”何氏说,“臣今年二十有八,如今卸了甲,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不敢瞒圣人,臣家中再无兄弟,所以,臣意欲自立门户,日后诞下的子嗣,自然希望他们能够承袭爵位。郡主县主固然好,但却不能世袭。若不能世袭,又如何兑现父兄诺言,光耀门楣呢?” 有几个年纪大的臣子立马站出来反对,说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圣人不该开这个先河。 但太子给他身后的郑家大郎使了一个眼色,郑大郎手捧着朝笏走出来说:“若何将军打算立女户,日后招赘的话,臣以为,未尝不可。” 又说:“戍北众将中,属何将军所立下的军功最多。既然其他几位将军能封侯爵、伯爵,何家也该得此封赏。如今虽是何将军一女流受赏侯伯爵位,但日后继承的,必还是何家所出男子。如此看,倒也不算稀奇。” 太子的人把何家摸了个底朝天,秦王那边虽然慢了太子几日,但如今也是摸清了这位女将军底细的。 所以,既知道东宫良娣其实乃为何姓,是女将军之侄女,秦王府明知笼络不到何氏,自然尽力打压。 朝堂上,自是有一番唇枪舌战。 徐国公如今立场还不明确,他既有女在东宫,又有女在秦王府。所以,在秦王府和东宫的争夺中,他如今持的是中立态度。 但在对待何氏这件事上,徐国公却是坚定不移站在秦王府一边的。 若让何氏得势,凭此女的性情和手腕,日后必然不会让徐家有清静日子过。 所以,徐国公也请奏,说无祖制无先例,惯不好开这个先河。 本来其他臣子争吵,何氏是一句话未说的。但徐国公一开口,何氏便立即回击道:“徐国公,你难道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家人的吗?” 何氏此话一出,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徐国公面上僵笑问:“何将军,你我素昧平生,将军何出此言啊?” “是吗?”何氏索性负手信步朝徐国公踱过去,她身姿高挑英挺,英气十足。 徐国公原也是勇武男儿,但在何氏的衬托下,倒显得有些灰败。 此刻徐国公也不敢去直视何氏的眼睛,在她面前略低了些头,目光下垂,刻意避开何氏的视线。 何氏将他面上神色尽收于眼底,开始说起十六七年前的事来。 “当年我兄嫂为了救你夫人一命,不惜牺牲了自己性命。怎么,如今徐国公倒是忘了?”何氏冷哼,“您老贵人多忘事,我心中可记得一清二楚。一会儿下朝,我还要去贵府拜访一二。倒要去问问徐夫人,可还记得当年舍命救她的亲妹妹。” 当着满朝文武说这些,徐国公脸色一时青白。 圣人说:“原来徐爱卿与何爱卿,还是姻亲关系。”忽然又想到东宫的那位徐良娣来。 徐良娣是徐夫人外甥女,当时是被徐夫人收做的义女。若是这位何将军的嫂嫂就是徐夫人的嫡亲妹妹的话,那么,徐良娣其实是何将军的侄女。 是出自何家。 这样一想,圣人便也不难明白为何太子的人要力挺何氏封侯伯之爵了。 想着皇后一直以来对东宫的刁难,又念着东宫如今没有太子妃实在也不像话。所以,圣人不过转念之间,就颁发了口头圣谕,册何氏玉姑为永安侯。 还有臣子要再反对,却被圣人抬手制止住了。 “朕意已决,众爱卿不必再行上奏。”又说,“既是论功行赏,自该公平公正。何爱卿军功赫赫,封一侯爵,实不为过。” 何玉姑拜谢:“臣领旨谢恩!” 散朝后,何玉姑自是往徐国公府走了一遭。也是从徐夫人口中,她得知了徐杏的存在。 何玉姑对徐家夫妇并没什么好感,在她印象中,徐国公狼子野心一心醉于功名利禄,甚至为了功名做出过出卖兄弟的事。而徐夫人则是矫情不自知,柔弱无主见。 又柔又弱,偏还很能造作,娇气得很。 当年她兄嫂还在世时,两家常有往来,她没少见这徐夫人矫情的一面。 若不是因为她,她兄嫂当年也不会死在叛军的刀下。 徐夫人知道,徐杏的身世是瞒不住何玉姑的。原以为她死了,所以这才给幸娘安排了那样一个身份。只要他们一家人不说,谁也不会知道真相。 可如今何玉姑不但没死,反还建功立业风光回京了。如今朝中无人不知他们徐家与何家的关系,她不得不把幸娘一事与这何玉姑和盘托出。 何玉姑觉得这简直是骇人听闻,听后都险些气笑起来。 “所以,当年我阿兄阿嫂拼了命保护的那个孩子,最终还是被你给弄丢了?”她声音冷厉,神色肃穆,早不是当年那个豆蔻年华的小娘子。 徐夫人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略有些熟悉,但又十分陌生的脸,一时心中打了怵。 徐夫人回避开何玉姑那锐利的目光,只泛着可怜劲儿,无奈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的。养在身边十五年的孩子,这感情怎能说割舍就割舍。” “所以,你们为了不伤这个,就选择去残忍的伤害了另外一个?嗯?”何玉姑厉声责问。 徐夫人却又是哭。 抽出帕子来,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呢?我知道对不住幸娘,我也已经竭尽全力去弥补她了。可谁知道,她竟恨我们至此,如今得了体面,竟要与我们家彻底断个干净。” “没有养恩,好歹我也是十月怀胎生下的她。她竟连这点好都不肯记。” 何玉姑告起腿,双手抱胸,倒摆出了她在军中时的陋习来。 何玉姑微垂着眼,看着此刻的徐夫人,轻蔑一笑。 “若不是我从前就认识你,知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倒要真让你给诓了去。”她说,“徐夫人,你的眼泪在我这里不值钱,还是收收吧。别以为谁都会哄着你,迁就你。依我看,那位杏娘做的倒是好,痛快!” 徐夫人心中对何玉姑十分有成见,但面上却还只是哭。 似是为了故意气徐夫人一般,何玉姑突然利落起身,她缓缓将手负至腰后,仍旧以一副清冷的面孔望着徐夫人,她说:“如此一来,我倒是好奇我那大侄女到底长什么模样了。既你们徐家不要,把人记在了我们何家名下。那么,这个白得的大侄女我是认定了。” 又仰面哈哈大笑:“可真是痛快啊,我这才入京,不但封了侯爵,还白得一个东宫良娣的内侄女。这日后,我有东宫太子撑腰,何愁何家不难长以兴旺下去呢?” “我在这里还得多谢徐夫人呢,您可替在替我们何家做嫁衣啊。” 第78朵杏花 第78朵杏花 徐夫人自是听明白了她话中意思,一时气得颤着手指指着何玉姑。 “你……你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如今为了权势,你脸都不要了吗?” 何玉姑觉得她很可笑。 又愚蠢,又可笑。 她倏的拧眉,问徐夫人:“那若是让你们徐家把这幸……幸娘的身世公诸于世,你们可敢?可敢去告诉圣人,去告诉秦王,如今秦王府的那位徐贵人,她并非你们徐家亲骨肉。而你们徐家,当初为了攀附秦王府,在明知两个孩子身份的情况下,却还是选择了欺瞒圣人、欺瞒皇室,让徐家二娘以徐氏亲女的身份入秦王府。” “你们若敢担这个欺君之罪,我何玉姑无所谓。” “你……你……”徐夫人一时辩驳不来,气得直捂胸口,倒坐回了圈椅内。 何玉姑却并不就此作罢,继续步步紧逼道:“徐夫人,如何呢?”她哼笑,“是你们夫妇自己把幸儿推到我们何家的,你们难道不是自作自受?” “你们从前不看好幸儿,觉得她青楼长大,难成气候,所以把原本该属于她的一切都给了那个二娘。你们也没想到吧?她就是本事,如今竟能做到东宫良娣的位份,把你们家大娘的风头都盖下去了。不但位份高,她还独得太子的宠。” “可如此得势,却偏偏不给你们徐家半点好处。怎么,是不是很气呢?” “你……你走!”徐夫人开始撵人,“你出去!我并不想看到你。” 何玉姑说:“都这么些年过去了,你如今也一大把岁数了。没想到,身上还没有大家命妇该有的气度和风范。看来那徐国公也真是把你保护得很好,让你能继续这么造作下去。” 她忽然冷了脸:“但我不是徐国公,我心中可是把我兄嫂的死算在你们头上的。日后有我在长安,你们休想有好日子过。哼!” 说罢,何玉姑拂袖而去。 徐夫人还真是被气得不轻,并且是越想越气。这何玉姑说的对,如今这种局面,难道他们徐家还能把幸娘的真实身份公诸于世吗? 肯定是不能的! 不说欺君之罪,便是她青楼里长大这事,就不能让人知道。 她气的不仅仅因为如今幸娘得势却不让他们徐家沾光,不去帮大娘。她还气如今幸娘的的确确是何家人,这是他们夫妇当时传出去的,给幸娘安的身份。 如今,幸娘这权势,倒全成何家的了。 何玉姑不喜欢徐夫人,徐夫人同样也不喜欢何玉姑。所以,这种为“仇人”做了嫁衣一事,让她心中懊悔又气愤。 并且也会想,当初给幸娘安个什么身份不好,为何偏给她安一个何家的身份? 何玉姑以女子身份受封可以世袭罔替的侯爵,在长安城内,一时名声大噪。本就是戍守边疆屡立军功的大将,如今又成了如此传奇女子。 且听说,何将军英姿勃发,挺拔如松,甚是俊朗。 便她是女儿身,也惹得不少爱慕好颜色的大姑娘小媳妇争相议论。更有那些年轻俊俏的小郎君,听说何将军欲招赘,更是摩拳擦掌,个个跃跃欲试。 圣人赐住永安侯府,搬家时,何府门庭热闹,各门各府的礼物更是如流水一般送往何府。 但将军也自有自己的一套待客之道,若是送点花花草草的去贺她乔迁之喜,她自不会拒人于门外。但若是假借道贺之名而送奇珍异宝,将军连杯热茶都不会给。 几日下来,那些长安城内的富户商客,亦或是打着同乡旗号的小官,一一都退却了。 而这日,太子却亲登了何府。 别的礼物没带,只带上了一盒徐杏亲手做的糕点来。 何玉姑虽不想攀富权贵,参与党争。但太子乃储君,当朝储君亲登门,何玉姑自亲自相迎且恭敬相待。 她想在长安安家立业,想长久在长安扎根,这点待客之道她还是懂的。 军营里呆了十多年,她身上早没了闺阁女子的那种娇柔腼腆。如今一应习性,皆与男儿无异。 太子造访,她吩咐下去让准备好酒好菜。然后坐在湖心亭中,还和太子多饮了几杯。 “前几日臣便去了徐国公府,有关良娣一事,臣已知晓。”酒过三巡后,何玉姑稍有了些醉意。 她双颊微红,一提起徐家夫妇来,她便想起兄嫂的死,然后就开始生气。 “不是臣无礼,背后论人是非。只是,这夫妇二人能做出这种事来,臣一点不意外。” 太子倒没怎么饮酒,只小酌了几口。 这会儿他不但没什么醉意,反倒十分清醒。 湖心亭置于湖中心,四周都是水,过来需划船。如今已经入冬,这两日开始下起小雪来。这会儿二人坐在亭内,隔着半掩的竹帘,能看到外面又飘起雪花来。 有湖风往里吹,但倒不冷,亭内置有取暖的炭盆。 “不瞒将军,孤今日过来,是有一事求将军的。” 太子的确有事相求,他知道这位何姓女将不是爱攀龙附凤之人,所以,即便东宫有意招揽,她也未必愿意投靠。 对此其实太子不会强人所难,他想以德服人,而不是靠强行拉拢。 所以何将军若不愿投在东宫门下,太子也会尊重其选择。 只是,他如今想请旨册封徐杏为太子妃,自然要给未来太子妃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只有这样,才不会为群臣所挑剔。 日后杏娘这太子妃之位,也能坐得稳当。 未来国丈的位置,他不想给徐家。所以,杏娘如今也只有投身在何府,以何将军内侄女的身份坐上太子妃之位。 正是因为此事只能求何将军,所以,太子姿态才放得如此之低。 何玉姑闻声却忙道:“臣不敢。”又道,“殿下有任何吩咐,尽管吩咐臣便可。” 何玉姑这些日子也没闲着,京中诸皇子的品性作为,她也算略知一二。东宫太子为人谦和,名下揽有不少能人义士。 这些江湖中人愿意跟随其后,自有愿意跟随的原因。 且她还听说,如今朝中一应庶务,圣人大半都渐渐交于太子打理。但凡经太子手的庶务,从未出过错处。太子性子内敛谦和,行事又十分稳重,她倒觉得,圣人百年之后太子登基,必能开创盛世。 此乃百姓福祉。 京中都传秦王军功赫赫,但她也有所耳闻,太子论立军功的次数虽不如秦王多,但却战无不胜。 最出名的一场战役,当属去岁春时的那场大败刘汉王之战。 如此桩桩件件,都不得不让何玉姑对这位东宫之主表以敬重之情。 太子说:“孤内院太子妃之位空悬已久,如今想册一位太子妃。徐良娣为人恭谨,性情又宽和稳重,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只是,徐国公野心勃勃,孤不想再助长他的野心,若是良娣能以何氏女身份坐上太子妃之位,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之前何玉姑对徐夫人说徐家夫妇是为他们何家做了嫁妆,她那不过是随口一说的。她也没想过,如今太子会来与她商议这事。 何玉姑的确不想牵扯到东宫和秦王府的党争中,但太子既来,她也不好推拒。 何况,东宫里的那位良娣,算起来,她也是嫂嫂的亲外甥女。而且当年,兄嫂之所以被杀于叛军刀下,也是为的这个孩子。 她既能在入了东宫后果决的和徐家断干净,又能得太子如此器重,何玉姑心中倒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有几分赏识了。 故而,何玉姑暂时没答太子的话,只笑说:“臣想先见一见良娣。” 太子点头:“那过几日孤便带她来你府上。” 再过几日就是十二月了,太子正好趁着带徐杏来何府的机会也给自己放了个假。一大早出门,先领着人出门逛吃了一圈,之后差不多到申时时分,这才往何府过来。 何玉姑第一眼瞧见徐杏时,就愣住了。 眼前女子,和她当年的嫂嫂,何其的相像? 她记得,嫂嫂去的那一年,好像也没比她如今大几岁。她阿兄虽不如那徐盛恭有本事,但他们家当时家底还算殷实,阿兄对嫂嫂也十分体贴关怀,嫂嫂当年也被阿兄娇养得如花一般娇艳,如春风一般温柔。 可不正是如今眼前女子的这个样子? 何玉姑不得不相信缘分一说。 眼前这个孩子,是她嫂嫂当年拼命护下的。而如今,她又成了嫂嫂名义上的闺女。 若嫂嫂在天有灵的话,想来也会很开心。 想起往事来,何玉姑不免有些红了眼眶。 但反应过来太子还在后,何玉姑忙侧过身子去,悄悄抹了眼泪后,这才重新调整了自己情绪,以笑相迎起来。 太子和何玉姑都是经年习武之人,体热,不怕冷。所以,便是冬日在湖心亭饮酒也无碍。 但徐杏乃娇弱女子,经不得冷风吹,所以,何玉姑便把晚宴设在了暖阁内。 “不瞒殿下和良娣,方才失态是因为想到了兄嫂。”她把目光挪向徐杏,难得露出柔和的笑容来,“刚刚乍一看到良娣,臣以为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看到了嫂嫂一样。” 徐杏近日来对这位何女将的一些事迹也有所耳闻,心下钦佩,也早生了一睹风采之心。 如今瞧见,果如她心中所想那样,是个不输男儿的刚毅之人。 徐杏话家常似的问:“我的容貌与何将军嫂嫂是不是也有几分相似?” “岂止是几分相似,若不是殿下带你来,臣走在街上碰到良娣,臣多半以为是嫂嫂回来了。”何玉姑笑,“良娣那温柔恬静的气质,和嫂嫂最像。” 徐杏心中大概明白了。 徐夫人与何夫人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她既长得像徐夫人,那容貌上像何夫人也不稀奇。 何况,若是她在气质方面再与何夫人相似的话,自然就会让人觉得更像。 其实细想想,她和她的这位何夫人姨母,还真算有缘分。 想着当年何夫人也算是为了她而身亡的,徐杏不得不站起身子来,亲自举杯朝何玉姑敬过去。 “我的命,乃是夫人当年救下的。若无夫人,我也不能享有如今这一切。我与夫人有缘,只要将军愿意,我便愿入何氏族谱,愿给何夫人做女儿。日后清明寒食,定有祭拜。”说罢,徐杏仰头饮尽杯中酒。 何玉姑见状,也仰头一饮而尽。 徐杏一来的确是想孝敬她那何夫人姨母,记在她名下,日后时常祭拜。二则,如今虽她心中在打自己的小算盘,但却不想让太子看出来。 所以,既然太子有此意,她便不好拒绝。 太子妃的这个身份,她不需要,但或许何家需要。何徐两家算有些恩怨纠葛在,若不让何家压徐家一头,那徐公夫妇怕是日后会搞出什么名堂来算计何家。 何玉姑一松口,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得多了。 甚至都不需要太子如何去宣扬,自那日朝堂上,何玉姑公然公开她和徐家人的亲属关系后,朝中便泰半大臣都能心算出东宫良娣的出身。 徐门义女,乃何氏永安侯府亲女,乃是侯门亲贵。 如此出身去做东宫的续弦太子妃,身份上是足够匹配的。所以,都等不到太子筹谋,朝中自有一股荐何氏女为太子妃的声音。 有力荐的声音,便就有反对的声音。如此一来,朝中就又刮起了一阵劝太子趁早娶妃之风。 徐杏虽日日安稳居于丽正殿内过自己的小日子,但对外面发生的一切,她都知道。她本来就不想当这个太子妃,所以,见群臣为了此事吵得不可开交,徐杏倒也会适当在太子跟前劝一二句。 “如今妾虽算侯门出身,但却并非自小长在名门。那些臣子所言倒没有不对的,妾的确担不起储后的重责。不如……殿下将此事暂且搁置,日后再议吧?” 太子却摇头道:“此事合该趁热打铁,若提起了、竭力争取了,却又搁置不议,日后再想争取,便难上加难。杏娘,你放心,孤定会让你坐上太子妃之位。” 徐杏很想在他耳边咆哮,告诉他她压根就不想做太子妃,奈何她没这个勇气。 一旦说了,很可能会让太子窥探到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继而到时候,可能她无论做什么,太子都会盯着她。 不过徐杏还在温柔反抗,她说:“可妾没什么野心和抱负,真坐到了太子妃的位置,会不会日后再无如今的清静日子过了?” 太子想了想,又反过去问她:“杏娘,难道你愿意看着孤去娶别的女人为妻吗?” 徐杏心中哼他惯会转移话题,他自己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就又把难题抛给她,让她去为难。真的是狗男人,一门的心计都开始用在她身上了。 不过心里虽在哼他,百般瞧不上他这种耍奸的行为,但徐杏面上还是很配合的扮出了苦恼的样子。 “当然不愿。”她知道自己这时候必须丝毫不能犹豫的肯定,然后还得说出几句她想独占他一人的恶心话,不然狗男人会觉得她不够爱他。 所以,徐杏又说:“妾只想殿下对妾一个人好,不许你心里还有旁人。” 听到她这样霸道的言语,太子心中倒踏实了。 他搂过人来,让她靠在自己胸膛,承诺说:“你就放心吧,此生孤心中便只你一个。心里只你一个,身体也只属于你一人的。” 徐杏静默良久,心中一时不是滋味。 太子对她越好,她便越良心不安。可太子对她的这种好,又并非她想要的。 难道,要她为了太子而放弃自我吗? 难道,要她一辈子就这样不开心的困在宫中,陪伴在他左右?然后去尽量学着如何做一个贤德的储后,去做她根本一点兴趣都无的事? 说不定,届时无论她怎么做,在很多人眼中她都是不够好的。甚至,还会被许许多多人拿来和先太子妃比。 这样的日子,她真能委屈自己过一辈子吗? 答案显然是不能的。 第79朵杏花 第79朵杏花 本来在东宫和秦王府之间,徐国公一直都是持中立态度的。但徐杏要以何氏女身份擢升太子妃之位,且太子全力支持。 甚至,此事背后就是太子一手在操纵的。 这不免,就彻底激怒了徐国公。 事到如今,徐国公心中也很清楚的知道,便是他们徐家出了幸娘这么个独得太子宠爱的女子,李信也是不可能取代先太子妃所出的李佼的。 太子宠归宠,但在他心中,地位最重要的人还是那位嫡出的长子。 这不,在何家还未飞黄腾达,还未受封永安侯前,太子便是再喜欢幸娘,他也不会提升她做太子妃一事。如今见她身份合得上了,就立马趁势而为,怂恿朝臣力荐幸娘以何氏女身份擢升太子妃。 虽说幸娘当时的确是被他安排了这么个何氏女的身份,但之前何家虽说不富贵,可也是清白人家。幸娘的外祖父,前朝时也是位极人臣,且她当时又是徐家义女。 凭这样的出身,但凡太子有心,其实当时即可直接以太子妃之礼迎娶。 可太子当时没有。 当时没有,如今却等不及,这针对的是谁,徐国公心中难道还不清楚吗? 这东宫的储君,从来针对的就是他徐盛恭。 别看他平时装的多温和可亲,在朝中,待他也从不曾为难,甚至十分礼遇。但其实他心中,他一直在针对徐家。 既如此,他们徐家又何必再亲东宫? 徐国公这些日子十分愤怒,并且随着徐杏以何氏女身份坐太子妃之位的呼声越来越高,他便越是愤怒。 徐夫人心里也很生气,她虽不会如徐国公那样动不动就发一通火,但心中对徐杏这个亲女是失望至极的。对徐杏失望,对何玉姑更是百般看不顺眼。 可虽如此,徐夫人每月一次入东宫的机会,她还是没有放弃。 为的倒不是徐杏,她为的是能借机去看看徐妙芝母子。 徐杏对此心知肚明,但却也没有阻止。她去看徐妙芝,总比来烦她要好。 许是徐夫人见徐杏对她去探望徐妙芝没有反感也没有阻止,相反态度还挺好的,还让她可以在那儿多坐坐、多陪陪那母子……徐夫人便以为,或许她在徐杏这里,还有机会可以争取一下。 所以,徐夫人才将将准备挪起的身子,又挪了回去。 她望着上座那如今越发容光焕发的娇艳女子,她眼圈又开始泛泪了,她说:“如今外面那样传得沸沸扬扬的,你难道都不知情?” 徐杏原以为她都要走了,结果却突然又听到她这么问了一句。 轻挑眉,徐杏朝徐夫人望了过去。 如今徐杏也懒得再和她提从前了,更懒得再去诉说自己心中的委屈。正因如此,所以她如今才能越发心平气和的对待徐夫人。 不拿她当生母待,只拿她当一个亲戚。 对待这样一个亲戚,徐杏不会多亲厚,但也不会为难。她能做到的,比如说让她假借来探望自己的名义去探望徐妙芝,这些她会去做,不会拦着她们母女相聚。 但也仅限于此,再多的,比如说要她帮着徐妙芝母子去争宠、去夺地位,她做不到。 “这件事关乎于我,我定是知情的。”徐杏心平气和,几乎不带感情的去谈论这件事。 徐夫人泪已经流了满面,她问:“难道,你当真愿意入那何氏族谱?你真的打算彻底舍了徐家?” 徐杏无视她脸上的泪水,只懒懒的无精打采道:“当初你们给我安排这样一个身份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的。如今事已至此,我能如何?” 目光在徐夫人面上轻轻一掠,徐杏又道:“何况,听姑母说,当年何夫人夫妇之所以会死在叛军刀下,其实也是为了我。既他们是为我而亡的,如今我愿意给他们做亲女,日后定年年为他们扫墓祭奠,以表我的一点孝心。” 提起当年妹妹妹夫的死来,徐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似是不愿提一般。 徐杏瞥到了。 徐杏说是说当年何夫人夫妇是为她而亡,但其实,这不过是给徐夫人面子的体面说法。当年何氏夫妇之所以丢了性命,徐夫人这个阿姊是要负责任的。 若不是她矫揉造作,误了最佳的逃离时辰,何氏夫妇也不会有这个意外。 当时徐国公投靠如今的圣人,连夜送信往太原。徐夫人并何家夫妇得到消息后,要连夜出逃。 但正因为徐夫人舍不得她的那些漂亮裙衫、珍贵胭脂,非要耽误时辰去收拾这些,这才让叛军堵了他们出逃的路。 何夫人当时也已经有孕在身,但大敌当前,她却是冲在前面的那一个。 结果就是他们夫妇舍了性命,保全了徐家一家老小。 这些年来,徐夫人也自觉心中愧于妹妹,所以时常做噩梦。正因为她心虚,也觉得妹妹之死她有责任,所以这才百般不愿提起。 徐杏心中也是很念何氏夫妇的恩情的,若不是他们的拼死相互,如今也不会有她了。 所以于情于理,她都该以女儿的身份一辈子去孝敬何氏夫妇。日后她去了,地下团聚,想来她也是愿意去唤他们一声阿父和阿母的。 又有徐氏夫妇的对比在,徐杏心中更觉得何氏夫妇的感情十分难能可贵。 徐夫人面上不大自在,但她还是说:“你愿意孝敬他们,这也是对的。只是,实在不必入何氏族谱。如今他们皆去了,你这样做,岂不是让那何玉姑白捡着便宜了吗?” “这些年,姑母心中一直从不曾忘记过我阿父和阿母。”徐杏这会儿已经改口,直接唤何家夫妇作父母,她说,“姑母和父亲母亲感情十分深厚,便是如今她飞黄腾达了,她心中也从未忘记过我阿父阿母。所以,让她得这个便宜,又有何不可。” “还是我抱错了希望了。”徐夫人沉沉叹息一声,而后起身,“我原还想,你总算能对我们有点留念的,至少和我们要比和那何玉姑感情好吧?可如今看来……呵……”徐夫人冷呵一声。 徐杏并不在意徐夫人的任何反应,她只送客说:“姨母还是速去看看徐昭训吧,莫让她久等了。” 徐夫人没再多说什么,只转身便走。 去了徐妙芝那儿,徐夫人少不得要在徐妙芝那里抱怨几句。徐妙芝本就不喜欢徐杏,所以,见她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来,她自然也是没个好脸色。 不过,她如今脾气倒是好了不少,没从前那么容易激动动怒了。 如今儿子就陪在她身边,且儿子快周岁,不但能咿呀学语,更是能蹒跚学步,最是可爱又讨喜的年纪。每日陪着儿子,一点点教他,陪他一起玩……徐妙芝一颗心也渐渐柔软起来。 所以,对徐杏的所谓“忘恩负义”,她虽有指责,但也不甚在意。 见长女如此敷衍,似是如今心思压根都不在太子身上了,徐夫人不免着急。 “大娘,太子既能解你的禁足,又能把信儿送还给你,说明他心中是有你的。阿娘不止一次跟你说过,太子是温和的郎君,只要你主动一些,稍稍收敛一些自己的脾气,他会念旧情的。你如今怎能有了儿子,就忘记要去争宠呢?” 又说:“你是有子傍身的,和幸娘不一样。她得势,不过是太子贪念她美色,但若你得势的话,你的筹码要比她多很多。” 徐夫人想说的是,但凡你争气一些,如今徐家何需受这样的闲气? “你都不知道,你阿爹如今是有多生气。太子这摆明了是打他脸的,如此抬高何家而打压我们徐家。”徐夫人又开始气起来,她激动道,“你若能……” “好了。”徐妙芝不耐烦了,打断了徐夫人的话。 此番内寝就只有她们母女二人,有些话,她也不怕说。 “太子心里从未有过我,便是我去争,也无济于事。”徐妙芝这会儿语气闲闲,“我知道你们这会儿着急,可我能如何?我若能入太子的眼,如今哪还有那丫头什么事儿。” 徐夫人越发不明白了:“可……可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为信儿着想吗?他也是太子的亲生儿子啊,难道,你就能忍受太子那般偏宠李佼,而却忽略他?” 提起亲生不亲生这事儿,徐妙芝明显有些心虚。她回避了徐夫人目光,看向了别处去。 见女儿不说话了,徐夫人有些话几乎脱口而出。但想着,大娘本就因为二娘入秦王府一事而多次针对二娘,若是叫她知道她阿爹如今恨极了东宫,已经在东宫和秦王府之间彻底选择了秦王府,她还不得撕着她大吵一架。 徐夫人还是挺有些畏惧这个女儿的,所以,几次欲言又止后,她便又作罢。 她迟早会知道她阿父的打算,那就顺其自然,等她该知道的时候再知道吧。 徐国公明确向秦王示好后,近来秦王府和徐国公府走得十分近。甚至,秦王对徐妙莲格外开恩,允许徐夫人可随时出入秦王府探望女儿。 所以,从东宫出来后,徐夫人连家都没回,直接吩咐车夫赶车去秦王府。 徐妙莲很能忍,被秦王冷落许久她也没有生事。而是一直默默承受着这份冷落,只安静等待着时机。 如今时机来了,秦王又再复宠她,常来她的小院。 不仅如此,竟还许了她只有王妃才有的特权,准她娘家人随时出入王府。 更甚至,秦王还说,待寻着合适的机会,便会奏请圣人,复她孺人的位份。 徐妙莲虽对秦王有埋怨,怨他喜新厌旧,当初见了徐杏后,就彻底冷落她了。不过,因她心中清楚明白如今秦王乃是她全部的倚仗,所以,徐妙莲从未有过出格之举。 失宠时没有闹过,如今复宠了,她也没有恃宠而骄,骄纵蛮横。 秦王喜欢听话懂事又安分的,徐妙莲如此,正合他心意。 徐妙莲虽不如徐杏绝色,但她姿色在秦王府内院,算是上乘。加上性情好,又有一个好的出身,秦王如今倒是真心有几分喜欢她了。 也不会再把之前徐国公故意藏着徐杏不让他看到这事算到她头上,渐渐的,徐妙莲如今在秦王内院,倒算是独一份宠。 自打徐妙莲知道自己其实并非徐家亲女时,心中对徐家便渐渐有些疏远。后她在秦王府受冷落,也没见娘家人为她出谋划策,只任她自生自灭。 渐渐的,徐妙莲心中仅有的那点对徐家的情分,也消磨没了。 如今再见徐夫人这个养母,她更多的也只是客气。 若不是她还需要仰仗于徐家,她是连这份客气都不愿给的。 故而对徐夫人说的一些话,她也是走面不走心,敷衍居多。 但她好本事,即便是敷衍,她也不会叫徐夫人看出来。 徐家人的一举一动,秦王都派有人跟着。徐夫人才从东宫出来,便往秦王府来,秦王自然心中忌惮。 所以,徐夫人一走,秦王便去了徐妙莲所住院子。 “徐夫人近来倒常过来,你们母女二人,都说些什么?”似是话家常似的,秦王笑问徐妙莲。 徐妙莲知道她身边伺候的人中肯定有秦王的线人,所以,不论她说不说实话,秦王都迟早会知道。左右她和徐夫人也没说什么,她又何必瞒着呢?故而倒一字不落的全和秦王说了。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秦王听后也蹙了眉。 “你阿母就没在你跟前提徐昭训的事?”秦王主动问。 徐妙莲心中隐有些猜测,却只装着不明白的样子,笑着反问:“提她做什么?”她又故意说,“阿姊如今被解了禁足,又母子团聚,指定是很幸福。阿母对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秦王却总觉得徐妙芝那个疯妇是个雷。 不知什么时候,她就能炸开。 而一旦她这颗雷炸了,绝对对秦王府是毁灭性的危害。 如今他是悔不当初,早知她会疯至如此,当初他便不该贪图那一时的禁忌之快。 秦王心中很清楚,这个疯妇,他是留不得了。 太子对秦王这个兄弟还是十分了解的,正因为了解,所以当初才会纵徐妙芝怀上身孕。 并且将计就计,让她以为那日她算计自己成功。 太子深知,徐妙芝和李信,是他钳制秦王最有利的武器。秦王若知徐妙芝不受他所控,必会斩草除根。而凭徐妙芝那性情,若是得知秦王有杀她之心,她必会与其鱼死网破。 太子知道,秦王差不多该要动手了。 太子一人独坐于偌大书房内,手指一下一下叩着玉案。想了想,便打了个响指。很快,便有一黑衣暗卫叩拜在他面前。 太子吩咐:“多调派人手,暗护清凉殿。” 清凉殿则正是徐妙芝所居寝殿。 第80朵杏花 第80朵杏花 入了何家的族谱后,如今徐杏倒常常往永安侯府何家去。 太子知道日后永安侯就是她最大的靠山,所以,也并不反对她和何家常来常往。甚至,只要徐杏提了想去何家找姑母,太子就能点头同意。 但徐杏这些日子常往何家来,倒不只是出门散心串门,吃吃喝喝的。她自也有自己的目的和计划在。 虽说如今的世道比前几年要好很多,天下尽归于李家父子手中,割据山头的叛军反王,灭的灭,降的降,如今倒渐有安居乐业、国泰民安的迹象。 但这世道毕竟对女子还不算太友好,偏她又有这等绝色容貌。若无点功夫傍身的话,哪怕日后被她筹谋出逃成功了,她也多半是会死在外面。 所以,徐杏常来何家找何玉姑,是让她教自己可以自卫的本事的。 何玉姑如今赋闲在家,还没有领实差,她倒有这个闲心和时间指点徐杏。 起初徐杏还担心,怕她身子娇弱,吃不了这个苦。或是没有打小就习武,现在半道开始学,便不如人家打小练童子功来的好。 但何玉姑却说:“我当年从军去军营时,比你现在还要小一些。习武这种事儿,自然是五六岁开始习最好。但只要想学,任何时候都不晚的。我看你筋骨不错,天资也可,只要肯吃苦,不说提刀上阵杀敌,但应对一些市井流氓还是不在话下的。” 徐杏忙承诺说:“我也没有去战场建功立业那个本事,只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想学点东西傍身。如今马术倒还算好,也开始想学点马上的功夫。” 何玉姑却摇头:“习武也讲究循序渐进,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你地上的还没学呢,就想在马背上耍威风?” 何玉姑自然不知道徐杏的小心思,她只以为徐杏想习武,不过就是想威风去。 徐杏也不解释,只是笑。 “我不懂这些,那日后还得姑母好好调—教。” 何玉姑是军人,虽说不会拿军中那一套来对付徐杏,但她对人对己都要求十分严格。不做则已,既然做了,就必须当个正经事儿来做。 在她眼皮子底下,徐杏是半点懒都偷不着。 当然,徐杏也不会偷懒。她这个时候,比谁都愿意能尽早习得一身好本事。 天下功夫分两种,一柔,一刚。徐杏自然没那把子力气,加上她自小有舞蹈功底,所以,自是学了那柔道。 她肯吃苦,有天赋,又选了适合自己的武功路子,练习起来自然就事半功倍。 徐杏每隔几日便会去何府一趟,让何玉姑亲自指点她。但没去何府的那些日子,她也没闲着。 平时在丽正殿内,闲来无事时,她都会一天数十上百遍的去练习何玉姑教她的那些拳法。 熟能生巧,只要勤奋刻苦,哪怕不能成为武学天才,也不会太差。 丽正殿内的一切都瞒不了太子,所以,徐杏开始习武一事,她也没有刻意去瞒着太子。 便是太子问起来,她也自有自己的一套说词在。 “殿下平时太忙,也没多少时间陪我,我总一个人呆着也无聊,就想找点事情做。”又会说,“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就要做太子妃了,总得各方各面提升自己。这样的话,便是日后有人找茬寻错,也好堵住他们的嘴。” 对这些说词,太子都是半信半疑。 最后,徐杏使出杀手锏来。 “好吧,最主要的,妾还是想锻炼身子提升体力。殿下威武雄壮,妾如今越来越承受不起了。听说习武锻炼不但能够让身子变得更紧实富有弹性,也还能更持久。妾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殿下这些日子就没感觉吗?” 徐杏说这些话的时候,左右伺候着一群奴仆。 太子看了她们一眼,这才重又望向徐杏道:“孤信你还不成吗?”又笑说,“你又何必这样。” 徐杏垂眸,倒没再说什么。 但她心里想的却是,她和太子房内的那些事,这些殿内伺候的婢子,谁又不清楚呢? 妻以贤佐君,妾则以色侍人。 在很多人的眼中,她不过就是一个以色侍君的玩意儿罢了。即便如今太子给她这个体面,即便她即将做太子妃,日后或许也能做皇后。 但是她这个皇后,是靠着魅惑君主的手段爬上去的。日后她登的越高,惹来的非议便也会越多。 其实要她说,太子自以为对她够好了,给了她一切他所能给的。但这些也仅仅是他认为对她好的,并非她想要的。 很多时候她不由也会在想,他对先太子妃,也会这样急色吗? 会不论白日黑夜,只要他想,都闹得满殿人尽皆知吗? 想来不会吧。 虽他从未和自己提过,她也未问过。但据她所知,他对先太子妃十分的敬重、礼遇。他们在一起,会谈天下局势,也会论诗文,会一个抚琴一个吹箫,哪怕不说话,彼此一个眼神的交换,就能对对方心中所想所念了如指掌。 他们有的,是心灵上的契合。 而她…… 她在太子心中或许就是一个尊贵点的青楼女子,用以解欲,解色。 只是他算是比较重情重义之人,心里也多少的确是喜欢她的身子,喜欢和她在一起的。左右他也不想娶别人,升她做太子妃,一来能堵悠悠众口,二则,也是因为她这个庶母能对他的嫡长子很好不是吗? 她并不否认他对自己好,但这种好,实在掺杂了太多的算计。 他每次都说要交心交心,希望她能和他交心。但他又是如何做的呢?他有做到和自己交心吗? 他心中在谋划什么,有和她说吗?既然没有,那又何必奢望去探她的心。 是因为她不配吗? 不配知道他的那些密谋和计划,不配去真正以和他一样的高度站在他身边? 不由也会想,若是先太子妃还在,他是否也会把自己的心思藏得这样密不透风,然后却还要求她对他坦诚相待。 徐杏心中百般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这些,更不要去和先太子妃比。这样除了徒惹烦恼外,她不会得到任何好处。 可人心总是不受脑子所控的。 她不是铁石心肠,她也有一腔的柔情,有满心的期许。 “在想什么?”太子擅于察言观色,见身边女子忽然垂着脑袋不说话了,他便出声问了一句。 如今在太子身边呆得久了,徐杏越发能很好的掩盖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比如说这会儿,太子瞧出了她有心事,她也能很自然的把这份心事引去别的上。 “殿下,妾想去外面买个小院子。”徐杏倒不是随口一说,她是真的有此打算。 太子已经端了一旁婢子奉上来的茶,揭开茶盖刮了刮浮沫,刚准备低头小啜一口,便听到这样的话。 不免又把茶盏搁了回去,认真问:“去外面买院子……为何?” 徐杏说:“左右不用您的银两,妾自己有钱,算是妾自己给自己置办的家业。” 太子虽然没问过,但近来他是能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上,她都是在敷衍自己。 她在对自己笑的时候,其实心里未必是真的高兴。 太子不知道她心里有什么筹谋,但他知道,既然她不肯说,便是他问,她也是不会说的。 太子想了想,倒由着她去了。只不过,暗中自然是会安排暗卫跟着的。 徐杏亲自奔波,忙碌了半个月,倒还真置办下了一座两进的小宅院。虽买的时候用的是自己的钱,但事后太子还是把她的这个亏空给补上了。 太子也叫来暗卫问过,说是并未有任何异常。 这些日子,良娣找牙行看房子,几乎是跑过了长安大半空置的宅院。每一处都亲自去看过,最终经过精挑细选,才选下的那栋两进院落。 太子心中总有种隐隐的不安感,但见接下来的日子,她人不但又安安分分呆在丽正殿内,且还请了他去她选好的那栋宅院看过……太子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或许是这些日子事情太多太杂,他诸事缠身,不由多想了。 她人就好好的呆在他身边,又即将做他的太子妃,他们之间所有的矛盾和障碍都没有了,她又还会有什么别的心思呢? 日后,就尽是一家三口的温馨日子了。 想到未来的平安温馨,太子越发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眼前危难的处境和局面。 果不出太子所料,秦王果真开始动手了。 他派了死士潜入东宫,潜伏在徐妙芝清凉殿附近,伺机动手。 不过,好在有太子事先安排的暗卫护在清凉殿四周。秦王府的死士刚出手,便被太子暗卫伏击暗杀。 但此事,还是惊动了徐妙芝。 而太子的本意,自然也是得惊动徐妙芝。 他的目的,就是让徐妙芝知道,秦王对他们母子动了杀心,欲除之而以绝后患。 东宫有打斗,太子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太子很快便去了清凉殿。 而这会儿,徐妙芝明显受了惊吓。她正紧紧搂着自己儿子死死提防着四周,当看到外面黑色夜幕下,太子朝这边走过来时,她更是将儿子抱得更紧。 太子负手立在清凉殿院内,月色下,男人神色清冷。 一旁黑衣暗卫抱手下跪回话说:“禀殿下,这些人都是死士,属下欲留活口,但他们见事不成,便咬破了藏于牙槽后面的毒囊,自杀身亡了。” “再找找,看看他们身上有无能证明身份的信物。” 那暗卫头头立即回说:“是!” 而太子吩咐完一切后,则负手举步朝清凉殿内来。 第81朵杏花 第81朵杏花 太子每走近一步,徐妙芝就跟着浑身颤抖一下。 等太子走至她跟前时,徐妙芝整个人已经抖得不像话了。 但她一动都不敢动,只是死死搂住李信,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藏起来不让太子瞧见一样。仿若只要太子瞧不见,他就能什么都不知道了。 从前她可以为所欲为,但如今却不行。如今她有儿子,且这个儿子还是她和最爱的人生的,她誓死都会护住这条小生命的。 徐妙芝甚至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呼吸稍微重一些,就会更加引来太子的不悦。 但太子对她却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不好,太子走近后只是垂眸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如往常一样,唤她起身。 之后,太子则绕过她去,往正位上坐去了。 见徐妙芝似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一样,还在颤抖着身子紧搂着李信不动,太子则朝一旁侍奉她的几个婢子使了眼色。婢子见状,亲自过去将徐妙芝扶起。 徐妙芝这才想起来要给太子请安,但她请完安,婢子要把李信先带下去时,徐妙芝却又一把死死搂住李信。 不肯松手。 太子朝那几个侍婢随意的一挥手,那些侍婢便识趣的垂着头先退下去了。 大殿中,只剩下太子和徐妙芝二人后,太子才问她:“你可知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但此刻,徐妙芝心里就觉得是太子暗派的人来杀她和儿子的。所以,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不停给太子磕头,让太子饶她和李信死罪。 太子却蹙眉问:“你以为是孤派人来杀的你?”又说,“不说是孤的暗卫救的你,那些死士若真是孤派来的,那孤又为何要再救你呢?” 徐妙芝脑子不算特别灵活,闻声一愣,自然心下也是觉得太子此言有道理的。 太子静视着她,把她脸上神色一应收于眼底。 见她是信了自己话了,才又问了她一个几乎可以说是致命的问题:“何况,孤又为何要杀你们?徐昭训,你为何会觉得孤心狠手辣,竟会对自己的女人和儿子下毒手?” 徐妙芝彻底愣住,她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哪怕是连一个像样的,敷衍的借口,她都难能找得到。 许是和徐杏这样心思剔透的呆久了,太子险些都要忘记,眼前跪着的这个徐家嫡长女,她并不是个聪明的。 很明显,她现在也很心虚。 他拿那样刁钻的问题质问她,她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才怪。 但太子这会儿却不希望她即刻在自己跟前坦白,说出真相。此刻让她亲口主动说出真相来,还为时尚早。 何况,要说,那也不是在他跟前说。 只他知道又有何用? 得上面那二位知道才行。 所以,太子轻缓的闭了闭眼睛后,才帮她找了个台阶给她下。 太子和缓了语气说:“难不成,孤素来冷落你,你便觉得孤是那等残暴之人?徐昭训,孤自问待你不薄,也更是从未虐待过你。你有如今的下场,不都是你自己造下的吗?” 听太子说了这些,徐妙芝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她忙说:“是,妾有错,妾罪该万死。”又说,“但妾已经知道错了,日后定安分守己,好好守着信儿在清凉殿过日子,定再不会给殿下添半分乱。” 太子厌恶了徐妙芝好几年,打从她入东宫起,太子便就对她无甚好感。 当初蕙心刚走没多久,徐家人便用计送了嫡长女入东宫。他亲口告诉过她,是必须要为结发妻子至少守两三年孝的。 但她却行为乖张,骄横跋扈,没少恶心过他。 仗着自己父亲是开国元勋,在宫内上蹿下跳。若只是性子骄纵蛮横一些,他倒也能忍。但她却竟然几次三番欲下毒手害雁奴。 其心之恶毒,可诛之。 有这些缘由在,不说对她喜欢了,便是多看她一眼,他都觉得厌恶至极。 若不是后来知道她暗中还和秦王藕断丝连,他欲有心利用,那宜秋宫他是几年都不会踏足一回。 可如今,见她誓死都要护着自己儿子,太子心中倒也对她生了一二分钦佩之意。 父母之爱子,虽说是天性,但这世间却并不是所有父母都是能有此担当的。这位徐家大娘子,被养得生性刁钻,蛮横无礼,从前她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倒鲜少能见她如此卑微着低声下气。 太子从未喜欢过徐妙芝,从她当初入东宫起,他便心中是对她有些成见的。 所以,便是她做了有违妇德之事,太子倒也不甚在意。甚至于他来说,他们母子二人,不过是他对付秦王的棋子罢了。 日后,待大局定下,他也自会给他们母子二人一条生路。 断不会赶尽杀绝。 所以,太子说:“你既知错,便要改过。另外,到底是谁想害你,还望你能好好想想。当然,孤也自会好好查一查此事,若有消息,会差人来告诉你。” “多谢殿下。”徐妙芝继续行叩拜大礼。 太子则已起身,没再理会匍匐在地的徐妙芝,直接绕过人,负手疾步朝殿外走了去。 直到太子带着他的那些人彻底消失在视线内,徐妙芝这才算真正松了那口气。身子软着瘫倒在地上,浑身跟没了骨头一样,她想爬都爬不起来。 李信方才没哭,这会儿倒是小嘴一撇,呜哇哭了起来。 徐妙芝心疼儿子,见儿子吓得哭了,立马抱起来哄。 “信儿别怕,已经没事了。信儿放心,有娘在,谁都不会欺负你的。” “娘,阿娘,呜呜呜。”李信嘴里已经能蹦出不少字来了,他最先会喊的就是娘。 儿子越哭,徐妙芝心中便越难受。同时,她还在想着方才太子问她的话,到底谁会想要了她的命。 其实她最先疑心的就是太子,太子察觉到信儿不是他亲生的后,便就想在暗中秘密解决了他们母子。但太子那句话说的也对,若真是太子要杀她的话,为何又派暗卫救下他们呢? 可除了太子外,又还能有谁? 之前一直好好的,徐妙芝倒不怕。如今既都被杀到家门口了,她便开始慌了神。 徐妙芝身边一直都是有几个心腹的,皆是从娘家带进宫来的,是从小就伺候在她身边的奴仆。之前的那次宫宴上,她算计徐妙莲失手,反害了秦王后,折了两个。 那两个被太子罚了一顿后,赶去了掖庭那种地方做苦力。 而如今,她身边就剩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的姑姑了。 徐妙芝的一切,那姑姑都是知情的。如今发生这样的事,她老人家不免也要担心起来。 “主子,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得揪出那个背后欲害你的人来才能安心。依奴看,此事怕是渐渐瞒不住了,还是该告诉夫人才好。” 姑姑口中的夫人便就是徐夫人。 徐妙芝原是不想说的,毕竟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事已至此,好像也只有娘家人才能保得住她了。 可还没等徐妙芝等到徐夫人到东宫来,她便又听到了另外一个消息,近来东宫都在传的一个消息。说是她父亲徐国公已经背叛东宫彻底投在了秦王府门下,甚至,曹良媛这两日过来,不止一次咬着此事不放。 从前她还能有娘家人撑腰,而如今,若是父亲母亲背叛了东宫彻底投在秦王门下的话,她就彻底连最后的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不由又会想到,那徐妙莲如今已是秦王姬妾,日日和秦王欢好。而他们母子,却要在这里日日担惊受怕,甚至险些丢了性命。 越这样想,越是急火攻心。 觉得所有人都背叛了她,一时气急,竟吐出了一口血来。再之后,徐妙芝便病倒了。 太子得到消息后,下令请了宫里最好的御医来给徐妙芝看病。当御医说徐昭训此乃心病,需要静养时,太子则断了曹良媛可继续随时入清凉殿来探望李信的赏赐。 只吩咐徐妙芝,让她静心养着。 太子近来对徐妙芝的过于关心,更是惹了徐杏的好奇。 她本来就觉得太子突然解了徐妙芝禁足,此事颇有些蹊跷。如今又见徐妙芝一病,太子便这般重视,她就更觉得她之前的猜测没错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太子为何会对徐妙芝如此关心? 又为何,徐妙芝好端端的,竟病倒了? 因着那一世后来雁奴做了皇太孙的缘故,徐杏始终心里很不安。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这一世太子的结局到底会是什么。 凭她私心,她是希望太子可以好好活着的。 她不希望在和秦王的那一场博弈中,他成了那个失败者。 她不知道,之前她和他说的那个梦,他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 这些日子,徐杏一直琢磨着此事,心中不免着急。但每回太子来,她欲要和他提起这些有关朝政上的事情时,她明显能感觉到,太子似乎并不愿多言。 要么说是她多虑了,让她不要胡思乱想,好好休息。要么就是让她放心,他保证他不会有事。 一而再,再而三之后,徐杏心中也很能明白,其实太子不愿她过多插手这些事。 他只愿她好好活在他的羽翼之下,活在丽正殿这一方天地。然后每日和他做做—爱,谈谈风月,聊聊一些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日常。 徐杏心里是有失落的,并且随着日子越长久,她心中的失落便越大。 太子一直在强行让她去过他给她安排的日子,去全他心里的那份岁月静好。却从未想过,她到底要的是什么。 或许他想过,但他最终选择了无视。 徐杏是剔透的玲珑心思,越往深了去想,她便越心里失望。但失望过后,那种释然和不必在意也就更多了一分。 但不管怎样,她都是希望太子能好好活着的。和雁奴,他们父子二人都好好活下去。 所以,既然太子不愿在她跟前坦诚,徐杏便自己去了清凉殿。 徐妙芝病了,身为她的“姨表妹”,徐杏于情于理都是该去探望一二的。 徐杏突然造访清凉殿,徐妙芝十分警惕。徐杏看出来了,就对她说:“听说你病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徐妙芝对徐杏从来没有过好脸色,她不喜欢她。 但如今,她位份低,而人家凭着美貌和魅惑君心的好手段,就要攀上太子妃的高位了,二人在身份上早已是天壤之别。 何况,如今她也无娘家再靠,又有信儿要保护。 所以,不管哪一方面,她都必须忍气吞声,必须在她面前低下头颅。 “妾拜见良娣。”徐妙芝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去给徐杏行礼。 徐杏则说:“我知道你心里瞧不上我,所以,其实也不必弄这些虚礼了。”倒也会说几句关心她的话,“且你如今还病着,躺着吧。” 徐妙芝又躺了回去,然后问徐杏:“良娣突然造访妾的清凉殿,不知所为何事?” 徐杏没有绕弯子,直接问:“我想知道,你好端端的,怎么会病倒?” 徐妙芝却笑了:“怎么,见我如今病了,太子对我颇多照顾,你心里酸了?”她此刻倒是有些得意,“良娣生得一副好相貌,真是老天眷顾。可你始终要记着,以色侍君,你只能得一时欢好。日子久了,自然还是大家闺秀的气质更为重要些的。” “你想想,你如今是有好颜色。可二十年三十年后呢?” “所以,你不要觉得一时独得恩宠,又得太子捧你,让你做太子妃,你便得意忘形。如今太子可以对我好一分,日后便可对我好三分、五分。难道,你还不准太子去宠别的女人吗?” 不管徐妙芝说什么,徐杏始终静静微笑。 她承认徐妙芝说的是对的,但可能因为她自己心中早清楚了这些,所以这会儿听到这样刺耳的话,她反倒是不在意了。 徐妙芝出言不逊,目的就是想让徐杏难堪。 眼见她脸上并没有丝毫难堪之色,徐妙芝气极之下,不免更是恶语相向。 “你这个未来的太子妃,又如何能与先太子妃郑氏比?你又怎么会知道太子对先太子妃的感情有多深厚。郑氏才名远播,容貌惊人,更是贤良淑德,又岂是你这等青楼长大的女子能比得了的……” “昭训!”徐妙芝身边的姑姑突然出声打断她。 然后就在徐杏腿边跪下来,替她主子请罪。 “还望良娣恕罪,昭训她病糊涂了。望良娣念在那点血脉的情分上,饶恕昭训这一回吧。” 徐妙芝方才一时嘴快,爽完了后,其实她心中多少也后怕。 但她还是说:“别忘了,你初入东宫时,不过也只是一个姬妾。你当时的位份还不如我当时的位份,所以,奉劝你一句,可不要被一时的恩宠冲昏了头。” “昭训!”那姑姑急得都快哭了。 徐杏却说:“表姐忠言逆耳,但我听进去了。”又说,“我今日来,的确不是质问你。你如今得太子照拂,我也没有嫉妒你。我来探病是真,不管你信不信。” 徐妙芝没再说话了。 那跪在地上的姑姑则说:“多谢良娣的关心。”又回答之前徐杏的话,“昭训之所以病了,是因为徐家。如今徐家不管昭训了,昭训急火攻心,着急急的。” 徐杏想知道的却不是这些,她也深知,徐妙芝病倒,太子又突然对其照拂,肯定有隐情在。 所以,徐杏捏准了徐妙芝性急的弱点,故意说话激她。 “早在一年前,二老把徐二娘送去秦王府时,你就该知道迟早会有今天。徐家二老趋炎附势,见你在东宫不成气候,而我心又不在徐家,他们自然是急了。” “还是徐二娘命好,徐家再有权势,如今都是徐二娘的靠山了。你急又有什么用呢?” 徐妙芝果然恨恨攥紧了拳头,双目冒凶光:“我迟早杀了她!” “杀了她?”徐杏说,“如今她既得秦王盛宠,已擢升为孺人了,又有徐家撑腰……你却连东宫的门都出不去,如何杀?” 徐妙芝答不上话来,但她双眼中的凶光却更甚,只嘴里一直念着她要杀了那个贱人。 其实徐杏一直都能猜到徐妙芝心中喜欢的是秦王,从之前两次她和徐妙莲的针锋相对就知道。但她实在不明白,既心中爱慕秦王,又怎会再和太子生下一子? 且她对这个孩子,还十分的…… 徐杏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她整个人猛地站了起来。 难道,李信不是太子的子嗣?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徐杏的思维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并且她把之前的细枝末节又顺了一遍,越发觉得她的猜测该是没错。 而太子,对此事,或许一早就知情。 晚上太子往丽正殿来,问的第一句就是:“你下午去了清凉殿?” 第82朵杏花 第82朵杏花 徐杏知道她去过清凉殿一事瞒不住太子,但太子过来第一句就是直接问她此事,徐杏还是颇感意外的。 略微愣了一下后,她点头:“徐昭训病了,妾过去看了看。” 太子认真打量着她神色,看了一会儿后,就走过去长臂一伸,紧紧将人拥在了胸前。 他则把下巴抵在她头尖上,用十分疲惫的语气和她说:“这些日子孤的确很累,好像有些忽略了你,你不会生气了吧?” 徐杏任他拥着自己,安安静静立在他胸前,人没动。 闻声只善解人意地说:“怎么会?殿下大事要紧,妾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太子没再说什么,只是拥着人往一旁坐过去。然后继续抱着,二人就这样相拥着,安安静静拥抱了好长时间。 徐杏其实几次想开口提徐妙芝和李信的事的,但想到了之前她告诉他自己梦境一事时他的敷衍和浑然不在意。几次话都到嘴边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应该是只喜欢和她谈风花雪月,不喜欢和她谈朝政大事的。 所以,良久后,见太子似是抱着她睡了一觉醒了似的,总算动弹了一下,并且唇齿间发出了点刚睡醒的轻叹声时,徐杏则开口问他:“殿下这几日得空吗?” 身后的人安静了有好一会儿,之后才答她的话道:“后日倒有些空。”又问,“怎么了?” 徐杏说:“殿下若有空的话,不如陪妾去妾购置的那处小院呆几个时辰吧?” 她知道他很忙,时间不多。浪费几个时辰陪她,对他来说,算是十分奢侈了。 所以,再多的时间,徐杏根本不敢提。 身后人又静默了一会儿后,才说了个“好”字。 至于对李信身世的疑惑,徐杏当时没有问,之后更是再未提起一个字。 太子提前和教雁奴的先生打了招呼,到了那日,二人把雁奴也带上了。 雁奴早知道良娣在外面购置了一处宅院,听说归置得很是不错,他早就想去看看了。如今见都不等他提,父亲和杏娘就主动要带他去了,雁奴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 两进宅院在东市街,东市街一个叫长青巷的地方。这里住的虽不是什么高门权贵,但也是一些小官清流,或者文人雅士。 看样子徐杏是打算常来此地的,还从牙行买了几个奴仆守在这里。院子里被收拾的齐整干净,去了后,也没有冷锅冷灶,吩咐一声,就能烧了热茶来,或是烫了热酒来,亦或是还能吃上点热乎的点心。 太子心中似乎一直在盘算着别的事,这会儿人虽然出来了,但心思却明显不在这儿。 徐杏见状,索性也不打搅他,只带着雁奴从大厅出来了。 雁奴也觉得他阿爹近来实在太忙了些,常常见不着人影。如今好不易他们一家三口出来玩儿,他竟然心不在焉。 明显就是不想来的。 真扫兴。 雁奴心里对他爹也有意见,他如今大了,也渐能懂大人们间的那点事儿,所以出来正厅往厨房来了后,雁奴一直说父亲不好。 他怕杏娘会因为父亲近来的冷落而伤心,所以,这种时候,他是必须主动站在杏娘这一边,和她一起针对父亲的。 徐杏心里明白雁奴是疼她,心里很暖。不过,她还是帮着太子说了几句。 “也不能怪他,你阿爹他是真的忙。你如今还小,体会不到他身为储君的那份压力,等再过两三年,你大些了,渐渐能参与朝政上的事了,你就明白了。” 雁奴当然不是真的气父亲,他只是怕杏娘会不高兴。 所以,听了徐杏这番话后,雁奴倒松了口气。 然后又问:“那我阿爹若一直这么忙,他不能陪你的话,你会生气吗?” 徐杏心里凄凉一笑。瞧,单纯如雁奴,他都觉得她整日无所事事,是需要太子一直陪着她玩儿的。 若太子不陪她,她便很可能会生气。 在很多人心中,她或许就是太子豢养的一只金丝雀。 徐杏心内无奈叹息一声,然后和雁奴说:“当然不会生气,因为我也有自己的事情做啊。” 雁奴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徐杏认真做菜做汤,认真揉面发面蒸糕点。雁奴起初对这些十分感兴趣,但过了一会儿后,他就没什么耐心了。 徐杏看出来了,也不拘着他,让他自己去院子里玩去了。 可等她忙忙碌碌,在厨房内忙了好几个时辰,准备要开饭后,突然一个人找了过来。在太子耳边说了几句话,似是有很紧要的事。 太子听后,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太子让那个人先退下去,看了眼徐杏,又看了看满桌丰盛的饭菜。似乎是想了一会儿,然后才说:“先吃吧,吃完再回。” 但徐杏却很识趣,知道肯定是有很要紧的事发生。不然的话,太子也不会脸色突然差起来。 于是徐杏直接吩咐婢子:“将这些都拿食盒装起来吧。”而后才看向太子说,“殿下大事为重,这些菜带回去也能吃。” 太子这回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同意了。 回程的路上,徐杏和雁奴坐的马车,太子则直接打马先回。 一路上颠了一个多时辰,等回到丽正殿,再重新摆出来时,很多菜都冷掉了。徐杏让婢子拿去热,可热过后的味道比刚炒出来的新鲜时的味道差了很多。 徐杏最终也没吃几筷子。 秦王派死士暗杀徐妙芝,事情败落后,秦王心中更是疑心太子已然知情。 所以,他更是等不及要除去徐妙芝。 因为他心中很清楚,若不尽早除了徐妙芝那疯妇,她如今落在东宫手里,迟早会为太子所用。而那个女人,不但人疯,脑子也很不清楚。 她分辨不出是非好歹来。 太子心计深沉,有朝一日她被太子利用了,她都不会自知。 所以,一次计划失败后,秦王又立即筹谋并实施了第二次计划。 李信是大年初一初晨的生辰,没几日便就要周岁了。所以,秦王去皇后宫里请安时提议,让皇后做主,替李信办一个周岁宴。 如今那疯妇躲在东宫不出来,他寻不到机会动手。而之前一次计划的失败,惊动了太子,再想派死士去东宫行刺疯妇,怕是已不可能。 所以,只有她人从东宫出来,他才有对她动手的机会。 皇后素来对秦王是有求必应,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她都会应允。 只是,皇后见秦王如此关心东宫徐昭训母子的事,不免要想到他是不是还和那个徐昭训有首尾。皇后虽偏爱秦王,但这种有违道德之事,她还是不希望在他们兄弟间发生的。 何况,此事若叫人发现,怕会对秦王很不利。 所以,应承下来这件事后,皇后少不了要劝秦王几句。 “你自己后院已经有那么多娇艳美人了,也不必再关心东宫里的人。你也知道的,你如今和太子关系紧张。万一叫太子抓住了把柄,可如何是好?” 秦王则非常认真的和皇后保证:“还请母后放心,孩儿并无此心思。” 又解释说:“之前东宫为了徐昭训害了儿臣一事,有特意摆酒宴招待过儿臣。虽说儿臣如今和东宫关系紧张,但大家始终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儿臣也不愿关系一直僵着。所以,便有此提议。” “届时,信儿周岁宴上,儿臣自会明说已不在意徐昭训之前对儿臣的不敬,希望能和东宫缓和关系。” “还是我儿最懂事最贴心。”皇后听了这些后就很高兴,“娘就知道,你从小就是最乖的那一个。只不过,如今倒要你先低这个头,实在委屈你了。” 秦王则笑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一家子兄弟,说委屈就见外了。” 皇后不由又叹息,感慨道:“他年长,却竟要你这个做弟弟的退让,不怪娘要挑他的不是。” 秦王走后,皇后便差人来了东宫传话,说是她要在腊月二十六这日于宫中摆酒宴,替公子信做一个周岁宴。 太子听后没什么反应,这也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等皇后寝宫的嬷嬷走后,太子便差人去了清凉殿,让把皇后的这道懿旨传给徐妙芝知晓。 徐妙芝得到这个消息后,却十分的兴奋。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唯一可以见到秦王的机会。 只要能见到他,把自己之前被行刺的事情告诉他,他定会能想法子护住他们母子的。还有,她得和他计划一下未来。 她们母子总一直呆在东宫,也不是个法子。 徐妙芝本来还病恹恹的,没好全。得到这个消息后,那些什么心病,立马全没了。 第83朵杏花 第83朵杏花 皇后亲自给李信张罗周岁宴,徐杏这个准太子妃当然也得赴宴。 只不过,徐杏既然猜到了李信的真实身份,自然也能猜到,皇后突然的张罗着要给李信办周岁宴,怕也没那么简单。 皇后对雁奴这个嫡长孙倒有几分喜欢,但对李信……她来东宫也有一年时间了,她从未看出皇后对李信有什么祖孙之情。 雁奴倒常往太极宫那边去,李信则是几乎从未出过东宫的。不论从前是被曹氏养,还是如今又被徐妙芝要了回去养,她都未曾见皇后召见过李信。 想着皇后对秦王的偏爱,徐杏也不难猜到,怕皇后是听了秦王的什么谗言。 而秦王为何要如此关心李信呢?答案自然是,他也知道了李信的真实身份。 徐杏不会认为秦王是想在李信这里尽父亲之责,凭她对秦王浅薄的了解,秦王就不是一个仁厚之人。 再说,他府上子嗣又不止一个,又未见他对徐妙芝有多喜欢。那日太子在东宫设宴款待秦王,她能从秦王对待徐妙芝的反应中看出来,他对徐妙芝不但毫无男女之情,反倒还有点憎恶之意。 他如此筹谋,想来是有行奸之心。 李信和徐妙芝多活一日,于他这位位高权重的亲王来说,便是多一日的危险。只有将这二人除去,他才能高枕无忧。 太子心计颇深,行事不显山不露水。他既早知李信并非他之子,肯定能猜到此宴乃鸿门宴。 所以,与其说这是一场李信的周岁宴,倒不如说是太子和秦王暗中较量的一个饭局。 可以预见到时候宫宴上肯定鸡飞狗跳,徐杏本是不想去的。不过,想着太子那一世生死未知,徐杏心中多少也有些担心。 她怕到底秦王技高一筹,见杀徐妙芝母子不成,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目标转去太子身上,杀了太子。 这种皇室子弟同室操戈之事,史书上常能见到,并不新鲜。 徐杏虽知道她不过只一微末小人物,若是秦王真有此心思的话,便是她去,也不可能帮得上什么忙。不过,她又总觉得,她多多少少算是有些先见之明的。 届时伴在太子身边,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她可提醒一二。 徐杏觉得太子应该拿此事在暗中策划什么了,只要能好好利用住这个机会,秦王便是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只要太子和雁奴都能好好的,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皇后这次为李信设的周岁宴,也还是家宴。除了四兄弟及其家眷外,也没有旁人在场。 连圣人都没在。 徐杏到了皇后这里后,看到是这样冷清的周岁宴,心中更是笃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皇后是听了秦王的建议才张罗的这次周岁宴,而秦王欲在这场周岁宴上动手,所以,又力劝皇后尽量不要叫旁人。 也就是说,人来的越少越好。 但既然是李信的周岁宴,秦王这个“叔父”参加了,其他二位嫡亲的叔父自然不能缺席。所以,齐王卫王都是必不可少的存在。 徐妙芝意不在儿子的这场周岁宴,她想见秦王。所以一来,便一直暗中给秦王递眼色。 想让秦王出去一下,她想和他单独谈谈。 奈何媚眼都抛给了瞎子看,秦王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要么顾着和坐在他身边的秦王妃说话,要么则和卫王说几句。 徐妙芝却很着急,这会儿如坐针毡。 徐杏和太子坐一处,雁奴一个人坐在他们二人下手的位置。再下面就是徐妙芝,李信如今也有一周岁大了,他和自己生母坐一起。 齐王夫妇则坐在徐妙芝母子后面。 徐杏这会儿心思并不在吃食和歌舞上面,每一个端酒上菜靠过来的婢子,她都十分警惕。她想着,秦王若要在这种场合动手,他势必是不可能亲自动手的。 肯定要假借他人之手,而这个人,还得是能靠近徐妙芝母子身边的。 她思来想去,觉得奉命行凶之人,应该此刻就藏匿在大殿内。不是这些歌女舞女,就是侍奉在一旁的婢女。 “怎么不吃?”太子见身边的人神色不对,倒凑过来问了一声。 徐杏突然回神还有些惊了下,然后摇了摇头。 “没什么。”突然反应过来太子问她的是“为何不吃”,而不是“你怎么了”,徐杏忙又补回道,“不太饿。” 太子则又说:“皇后在上面看着,你多少吃一点。” 徐杏朝上位去看了眼,果见皇后这会儿正目视着她,她忙收回目光来,拿起竹箸夹了点吃的送嘴里。 皇后目光在徐杏面上逗留片刻,之后挪至太子身上。 她对太子说:“本宫知这些日子来,你们兄弟间不太和睦。但你身为兄长,理当和睦兄弟,爱护幼弟,而不是领头对自己亲弟弟行打压。你许不知,今儿信儿这周岁宴,还是秦王劝本宫摆下的。秦王说,昔日徐昭训曾得罪过他的事,他早不在意了。如今吃这顿饭,就是为了告诉你,他心里始终是有你这个兄长的。” 皇后这番话说的阴阳怪气,在场的四兄弟中,除了秦王听了舒服外,其他三人都不舒服。 但太子卫王都是内敛稳重的性子,便是心中对皇后百般有成见,至少明着也不会顶撞。 但齐王就不一样了,齐王从来对皇后偏心秦王就看不顺眼。每逢皇后如此贬低其他几个而抬高秦王,齐王就是不服气。 所以,皇后话音才落,齐王立马就说:“果真是秦王兄在母后跟前提的建议?那难怪了。” 皇后拧眉问齐王:“你这话何意?” 齐王笑道:“回母后,儿臣原还想呢,怎生母后大张旗鼓的要给信儿办一场周岁宴,结果排场却如此之小?这算什么周岁宴?便是办在东宫,排场也要比这个大吧?” “原以为是母后的一片心意,儿臣不好明说。毕竟不管怎样,也是母后对孙辈的爱意。但若是秦王兄的提议,就恕儿臣不得不说一句了。这秦王兄,好事既然做了,怎还做得恁的小家子气?父皇没请得来不说,竟连四妃都没请得来。” “如此之小气,也就只有秦王兄你做得出来啊。” 秦王今日志不在此,所以,不管齐王如何嘲讽他,他都不生气。相反的,他还能和齐王笑说几句。 齐王字字珠玑,针锋相对,但今日的秦王,似是十分豁达,并不与齐王计较。可他越是显得宽容大度,皇后对其便越是心疼。 所以,最后是齐王每说秦王一句,皇后便要帮秦王一句。 齐王本就是急躁的性子,若是秦王说他,他自可以言语反击回去,不必顾及什么。而若皇后帮秦王说他的不好,齐王又不能说皇后。 所以只能越说越着急。 齐王已经气得脸红脖子粗,大有再继续说下去,他就要动手打人的架势了。 而正在此刻,秦王突然眼锋一压,眼神蓦地变得犀利起来。他冷厉的目光朝候在徐妙芝身后婢子看了眼,突然的,寒光一闪,一把匕首便朝徐妙芝并李信刺过来。 但出乎秦王意料的是,齐王反应却很快,他几乎是和那婢女同时出手。没去抢匕首,而是用力推了徐妙芝母子一把,将其二人推跌倒在地。 那婢子明显是有功夫傍身的,见一刀未成,她立即避开齐王,又朝徐妙芝母子刺去。 目标明确,目的直接。 而此刻徐妙芝母子皆跌摔在地方,不说爬不爬得起来,就是能迅速爬起来,他们二人速度也不及婢子手快。 眼瞅着婢子就要得逞了,太子突然起身,抬脚照着那婢子握着匕首的手就是一脚。 但太子却没离开徐杏和雁奴,因为他不知道,这皇后的寝宫内,到底还有多少秦王的暗人。 徐杏因为一直都很警惕,所以当婢子刚拔出匕首闪出寒光时,徐杏就本能的将雁奴拉拽了过去,然后死死搂住雁奴。与此同时,她还十分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她和太子想法一样,皆不知道这些立在身边侍候的婢子还有哪些是杀手。 齐王方才的跳脚和愤怒,不过都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麻痹某些人。这会儿见果如长兄所言,真有人敢在皇后寝宫动杀器,他一心就只想活捉了这个婢女。 因有齐王缠着婢女,徐妙芝倒是有了逃生的时间。她此时此刻多少能知道太子是可以保护他们母子的,所以,爬起来后立即抱着儿子便躲去了太子身后。 秦王见局势不妙,面色一沉,立马飞身一跃,从座上飞至齐王这边来。 秦王倒是能下得了狠手,飞身过来直接伸手死死掐住了那婢女脖颈。 “留活口!”齐王大喊。 与此同时,齐王也速速移步过来,想从秦王手中先救下那婢女。 但秦王却看都没有看齐王一眼,直接“咔擦”一声,结束了那婢女性命。 婢女嘴角汩汩冒着血水,目光还定在秦王脸上。但她此刻根本说不了什么,纤柔的身子软软滑倒,然后就倒落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齐王疾步过来,立马蹲下身子去探此婢女鼻息。见人已没了呼吸后,齐王起身,恶狠狠瞪着秦王。 “秦王兄就这么等不及要杀人灭口?”齐王冷厉质问。 又说:“这还是在母后寝宫,你让母后这里沾了血,你是何居心?” 秦王却冷漠撇眸朝齐王看去,淡淡道:“此女行刺东宫昭训在先,惊吓母后在后。若不速速结束掉她的性命,母后安危如何保证?” 齐王哼说:“有你我在,还怕护不住母后?你把她杀了,如何查出她这么做的动机?万一她还有同伙呢?你这不是置母后于危难中吗?” 从婢女掏出匕首行凶,到婢女被秦王掐死,前后也没多长时间。 皇后的确受了惊吓,但这会儿见那婢女都还没近她的身就被秦王杀死了,她心内不由也松了口气。 秦王没再答齐王的话,而是转身朝皇后抱手道:“儿臣因顾虑母后安危而一时心急,故而未考虑周全,还望母后恕罪。” 皇后却说:“你也是怕本宫受伤,出于好心,本宫如何会怪你?只是,本宫这栖凤宫,是何时出的这种歹徒?” 满殿奴仆早吓得蹿的蹿逃的逃,这会儿还余惊未了双股颤颤。 又听皇后这样质问,满殿的奴仆更是跪了一地请罪。 秦王则趁机说:“母后不如将此事交与儿臣来办,儿臣定帮母后寻出背后真凶。” 齐王知道秦王此举乃是不怀好意,所以,齐王也进言说:“母后寝宫惊现如此歹徒,还欲当着母后的面杀害东宫昭训和公子,实乃可恶。此事重大,自当该交于父皇处置。” 秦王则不理齐王,直接继续说自己的:“父皇累日来为国事烦心,儿臣愿代父皇效劳,愿对母后尽孝。” 齐王还欲争,却被太子眼神制止住了。 最后这场所谓的周岁宴,自然是不欢而散。而自始至终,徐妙芝都没能寻得和秦王单独说几句话的机会。 回到清凉殿后,徐妙芝还有些后怕。便是李信已经困得睡着了,她也不肯松手,只一直抱着李信在怀里。 她心中惧怕的同时,也很遗憾。 “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竟没能与秦王说上话。”徐妙芝自信觉得只要二人能单独说上话,她和儿子便能得救。 且方才皇后寝宫内,秦王为她而怒杀那婢女的一幕,她一直在脑海中回放。越想越觉得心安,越想越觉得秦王这个男人是能靠得住的。 “方才,他为了我,竟当着皇后的面杀人。从前就知道他英武,是个了不得的大英雄,但没想到,他竟这样了不得。” 徐妙芝沉浸在爱情的喜悦中不能自拔,但那伺候她的姑姑却不以为然。 姑姑身为徐妙芝母子的心腹,今儿自也同去了。栖凤宫内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她当时也是瞧得一清二楚。 若说秦王是为了昭训才杀的那婢女,实在不可能。 因为,最后那婢女已经被齐王钳制住,根本不可能对昭训造成伤害时,秦王才动的手。而且齐王说的对,既能留活口引出背后真凶,又何必这么着急就将其置于死地呢? 依她看,秦王倒像是杀人灭口。 她伺候在昭训身边十几二十年了,昭训糊涂,婚后还和秦王藕断丝连一事,她也知道。但要说那秦王对昭训有几分真心,依她看,恐怕半分都无。 不但他对昭训没有旧情可念,他还起了杀心。 姑姑心里很慌张,她实在不愿意自己看着长大的这位主子就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那秦王,既起了歹心,有一便有二,他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昭训,您真的觉得今日秦王那所作所为,是为了救你吗?”姑姑实在忍不住,她想点醒自己跟前这个糊涂的主子。 “姑姑为何这样说?”徐妙芝不明白。 姑姑直接跪在了徐妙芝身边。 “姑姑这是做什么?”徐妙芝惊了,“你起来说话。” “昭训听奴把话说完。”姑姑说,“奴接下来要说的话,还望昭训看在奴伺候您十多年的份上,万要听进去。您打奴也好,骂奴也好,奴不得不说。” 见如此,徐妙芝脸上那荡漾的笑意也一点点没有了,她跟着严肃起来。 “那姑姑说吧。” 姑姑说:“昭训若真为公子好,莫要再把希望寄托在秦王身上了。宁可寄希望在太子身上,也不能寄希望在秦王身上。” “为何?”徐妙芝不理解,“你该知道,若叫太子……”她像是怕有人会听到一样,忙眼尾扫了扫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若叫太子知道信儿的真实身份,他会杀了我们。” “太子要杀早杀了!现在要杀你们母子的,是秦王!” 第84朵杏花 第84朵杏花 这不可能,徐妙芝不相信。 她第一反应就是,陈姑姑是不是被太子收买了,所以才在她面前说的这些话。 徐妙芝都气笑了,她觉得陈姑姑拿她当傻子。 “这怎么可能?”徐妙芝连连摇头,“信儿是秦王骨血,这事秦王是知道的。他既知道,又怎么可能会动手杀我和信儿?陈姑姑,你即便是收了太子好处,你也不该说这样的话。” 陈姑姑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她双手揪着胸口,一脸痛彻心扉地道:“奴是看着昭训您长大的,说句不敬的话,奴就拿您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不管昭训您信不信,奴对您一片真心不悔。若真是背叛了昭训,叫奴不得好死,永世不投人胎!” 徐妙芝本也是因气极才赌气那样说,现见陈姑姑立这样的毒誓,她心中多少也知道自己刚刚言语间有些过分。 所以,徐妙芝忙说:“我信你还不成?姑姑又何必立这样的誓言吓唬我。” 想了想,徐妙芝又说:“可我还是不信秦王会害我。难不成你没看到,今日在皇后寝宫,秦王还为了救我们母子,杀了那婢子呢。” 陈姑姑尽量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她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所以,她不能再动气。 “那不是为了你们,那是在杀人灭口。”陈姑姑说,“昭训,当初你已嫁到东宫来,却还和秦王来往时,奴就说过,叫你不要那样做。你不听。弄大了肚子,奴叫你赶紧打掉,你也不听。你总说秦王心里有你,若他心中真有你,他能迎二娘子进门?他能明知你是他庶嫂,却还和你有肌肤之亲?” “你这个人,你的信儿,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他的秦王府,自有多了去的女人给他生孩子。” “不可能。”徐妙芝不信,她拼命摇头,“这不可能。他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没有争取迎娶我为妻。” “那都是骗你的鬼话!”陈姑姑表情严肃起来,声音也凌厉不少,“他这样的鬼话,不知骗过多少女人。也就娘子你单纯,真信了她的话。” 徐妙芝还是不信,只拼命摇头。 又或许,她已经有些信了,但却不肯承认。 这个真相于她来说,太残酷了。 她最深爱的男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和他在一起,她为了他历经九死一生,只为生下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结果,他竟想杀自己吗? 但真相虽残酷,也伤人,陈姑姑却知道,只有让娘子彻底醒悟,他们母子才有一线生机。 陈姑姑继续残酷道:“秦王不缺儿女,亦不缺女人,他更不缺名利。他的地位,如今直逼东宫太子。秦王野心勃勃,昭训你也是知道的。你觉得,他会留你们母子这个把柄于世,日后关键时刻坏他好事吗?” “昭训您想想,今日是不是那婢女行刺你和公子时,秦王不为所动。后来齐王制住了那婢子,他却突然飞身过来将人杀了?他既那么在乎昭训,那么想杀那个婢子,为何一开始不杀?” 或许徐妙芝本来还抱有一丝自欺欺人的希望,但在陈姑姑一句句残酷的描述真相中,她彻底被击垮了。 整个身子软着瘫坐在地,她双目无神,空洞地望着某处。 是啊,他为何一开始不动手?为何在齐王已经制住那婢子时动手? 那婢女已经不能伤害到他们母子了,他再动手于他们母子而言,又有何用? 可……可她怎么能信。事实这么残忍,她怎么能信? 信儿是他的亲生儿子啊!她也……他亲口说过,她是他最爱的女人。 便是他后院有那么多女人,他都是不得已迎娶进门的。而她却不一样。在他眼里,她是最特别的一个存在。 “我……我还是不信。”徐妙芝哭了。 第一次,卸下所有的蛮横骄纵,哭的像个受了什么委屈的孩子。 陈姑姑知道她已经信了,只是这会儿不肯承认罢了。 陈姑姑说:“秦王薄情寡义,他不但害了昭训,他还负了昭训。这些倒也罢了,左不过都是些情情爱爱的东西,不要也罢。但如今,他却想害了你们母子,这是歹毒心肠了。” “那一夜,清凉殿四周突然杀来一群死士。若奴所猜没错的话,想必也是秦王暗中差派来的人。昭训您想想,东宫守卫森严,长安城内,有谁能有这个本事,可以避开东宫守卫,把那些暗人塞进来?除了秦王,又还能有谁?” 徐妙芝不说话,只是哭。 陈姑姑抬手轻轻抚拍她后背,一边安抚,一边给她出主意。 “如今徐家已经算是明确站去了秦王那边,和东宫算彻底敌对了。容奴说几句不该说的,咱们那个家主极为势力,家母又是个柔软性子没有主见的,此事昭训靠不上他们。此事,咱们还得自己想办法。” 想着情郎的背叛,想着父母兄弟如今的冷漠,徐妙芝一颗心早是千疮百孔。 “如今……我们又还能有什么法子?”她疲惫问。 陈姑姑说:“良娣如今虽入了何家族谱,可外人不知道,咱们和她自己心中却是清楚的。她位份高,又极得太子宠爱,不如……” “不行!”徐妙芝想都没多想,直接拒绝。 陈姑姑都要急死了。 “我的好主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想着那些小孩子间的恩恩怨怨?您可不顾自己,难道,也不顾公子了吗?” 徐妙芝这才又朝一旁大床上早已经憨憨入睡的儿子看了眼,她心下针扎一样疼。 “我还是不甘心。”徐妙芝似是思量良久,这才艰难开口说出了这一句。 她似是主意已决,回过头看着陈姑姑。 “皇后亲力亲为,为信儿筹办了这场周岁宴。不管当时宴上遇到了什么,是有多糟糕,但皇后的这份情,我得还。”她说,“除夕之夜,宫里肯定是要大摆除夕宴的。到时候,姑姑你去请秦王,就说我在清凉池旁约他见面。” 陈姑姑不答应:“清凉池那种地方,白日都少有人去,何况是晚上?昭训既是知道秦王早不安好心了,为何还要私下单独与其相见?” 徐妙芝轻轻咬唇,目光复杂。 “我不甘心。”她又说了这四个字,“我不信他真对我如此狠得下手。”又说,“姑姑,我求你了,你便帮我这一回吧。若他真有此意,也正好,我便可死了心。” 陈姑姑无奈,知道拗不过,只能应承下来。 清凉殿主仆的一切行动和计划,皆瞒不过太子的眼。徐妙芝想在除夕夜私会秦王,倒不出太子所料。 太子深知,徐妙芝这张牌,他是要真正派上用场了。 太子虽在几年前就放任她和秦王私会,有利用其之心。但一直等到今时今日才算真正动手,一则是毕竟他和秦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突然下狠手,也未必就狠得下心。 二则,之前秦王虽猖狂,但却还未猖狂到如此地步。 他在亲王的位置,拥有身为亲王最好的待遇,他不反对。但若是一个亲王却享有了只太子独有的权力,便是动了朝纲之本,他是绝对不能同意的。 近来秦王向皇后进谗言,有想利用皇后帮他请旨圣人,准他在自己王府内随意招揽天下人才,准他自设官署。 若圣人真准了,秦王府无疑就是第二个东宫。 天下初定,便搞出两府东宫,是嫌战乱时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虽他知道圣人不至于糊涂至此,但帝后少年夫妻,感情深厚,秦王又乃圣人亲子。届时,若耐不住皇后软磨硬泡,圣人一时糊涂松口,倒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秦王野心勃勃,其心可诛。圣人近来又渐沉于温柔之乡,贪图享乐,不理朝政…… 而后宫内又有一个异常偏心秦王的皇后…… 太子知道,若他再不出手,这个长安怕是太平不了几日,就又得风起云涌了。 如今徐妙芝私会秦王,太子自有一番筹谋在。 亲眼瞧见秦王叔掐断那婢女脖子,雁奴虽有些被吓着了,但倒还好。不过,他很担心徐杏。 恰好已近年关,他已经休了课。不用日日再听先生的课,雁奴就有很多很多时间呆在丽正殿,陪伴在他所担心的杏娘身边。 但徐杏这些日子,却鲜少呆在东宫。反正现在太子忙着怎么对付秦王,也没空管她,而徐杏如今又是准太子妃,外人眼中,她是身份尊贵且深得太子宠爱。 所以,她想自由出入东宫,不过是和曹内侍打个招呼的事儿。 曹内侍也不会拦着她。 所以,接下来几天,徐杏倒日日带着雁奴去何玉姑那儿。 雁奴马上过完年就八岁了,再不是幼童,而是个正正经经的小郎君。 早在他五岁时,太子就请了武师父教他骑射本事和功夫。何玉姑身手极好,雁奴过来,几乎是时时都缠着何玉姑教他一二招。 而雁奴缠着何玉姑时,徐杏却去找了何玉姑府上的另外一位高人。 是一位易容高手。 何玉姑这些年驻守在外,结交的三教九流还挺多。这位所谓的易容高手,其实是一位年约三十左右的女郎,她极擅妆术,何玉姑便戏称她是易容高手。 女郎是北地人,娘家是开胭脂水粉铺子的,二八年华时和当地的一个药商之子成了亲。 年纪轻轻死了丈夫后,夫家家业便被小叔子们抢了。再回娘家,娘家兄嫂也不容她。 她又膝下无子。 所以,她就自己一个人另立了门户。 从二十出头的年纪,一直一个人打拼到了如今而立之年。女郎原在北地已经有了些傍身的家业,不过,她和何玉姑交情不错,何玉姑领命回长安时,出发前有去找过她。 女郎想着,这世间最繁华之地莫过于长安城了。所以,便把北地的那些家业典当后,果断收拾了包袱跟着何玉姑一道来了长安。 女郎自自立门户后,不用夫家姓,也不用娘家姓,就只让人家唤她清娘。 清娘是个性子温柔、长相极秀丽的女子,便是人到了中年,因她肤白又保养得当的缘故,看着就只有二十五六的样子。 听徐杏说要跟她学妆术,清娘倒是笑了。 “我的那些本事都是登不上台面的,良娣可莫要笑话我。” 徐杏自认了何氏夫妇为父亲母亲,认了何家做她娘家后,便常往永安侯府来。所以,和清娘倒还算相熟。 清娘也不是个矫情人,徐杏一再让她不必遵守宫里的那套礼数规矩后,清娘平时和徐杏说话,就跟和朋友说话无二样。 徐杏便说:“那日我来府上,你给姑母上了妆,姑母从我身边走过我都没认出来。还是后来她喊了我一声,我才认出她来的。清娘,你既有这等好本事,就让我也见识见识吧。” 清娘倒也不是那等吝啬之人,闻声就说:“你若真想学,我便教你。只不过,真的不是什么绝活,就是在脸上扑粉上妆,然后再描眉画眼而已。” 她特意举例:“比如说,你眼睛大,我能帮你化得小一些,你皮肤剔透白净,我能让你变得黑一些。你是弯弯柳叶眉,我能让你变成柳枝眉。” 清娘一边说,一边细细打量着徐杏。 “只是,良娣如此貌美,我就算化,也只能帮你往丑了化。” 这正合徐杏之意。 徐杏忙说:“当了十好几年的美人了,觉得挺没意思,如今就想做丑女。” 清娘才不信她这话呢,她笑着摇头:“哪有人嫌自己长得美的?良娣多半是觉得好玩。” “你就教教我嘛。”徐杏是真的想学,又知道清娘心软,所以便开始撒娇起来。 清娘没再说什么,就开始拿出自己的家伙什儿,一边开始给徐杏上妆,一边说:“有几个诀窍,我告诉你,你认真学着。其实不难,我知道良娣也是极会妆术之人,我一点,你便会。” 徐杏之前在风月楼呆了十年之久,楼里妈妈除了教她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外,别的各种杂门绝学,不管有用无用,也都会略有涉及。 所以,在妆术上,徐杏的确不是生手。 太子这两日忙着应对秦王,所以,对徐杏和雁奴都有些冷落。等到这日他把一切都布置妥当,难得能早点从明德殿内出来,想早早过去丽正殿好好歇一歇时,却被曹安有告知,良娣和公子都不在东宫。 “去了哪儿?”太子疾走的脚步突然停住,侧身驻足看着曹安有问。 曹安有这才回说:“去了永安侯府。”又顺便向太子禀告道,“这几日,良娣几乎是日日都领着公子出门。一大早出去,傍晚时分才回。因殿下这些日子诸事缠身,所以,奴便没和殿下说。” 太子闻声后,如画般清隽的那张脸上未有神动,只是一边负手继续往明德殿外去,一边吩咐曹安有说:“备车。” 曹安有称了声“是”,正要亲自去办这差事,却又被太子叫住。 太子看着他,神色莫辨,太子说:“日后良娣出门,你不必拦着,但得即刻过来禀报。” 曹安有伺候在太子身边多年,此刻自看得出面前这位储君似是动了怒意。 曹安有忙弯腰解释说:“殿下政务繁忙,这良娣……” “再忙也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是。”曹安有再没说什么,只应了下来。 只是心里在想,殿下和良娣,莫不是吵架了? 但他怎么没看出来呢。 太子驾临何府,何玉姑领众人来请安,改了妆容后的徐杏,也混迹其中。 太子唤他们起,然后目光匆匆在众人中一扫而过。一眼看过去,并没有看到那个他熟悉的身影,便转眸看向何玉姑问:“杏娘呢?” “良娣她……” “父王猜猜看呢?”雁奴就站在最前面,他父王一来,他就最先跑出来了。 方才徐杏改了妆容的样子他已经见过,很遗憾,他并没能一眼就认出她来。所以,这会儿他就想看看他父王能不能很快将人认出。 “你们都退下去吧。”何玉姑冲那些下人挥了挥手。 徐杏这会儿就是一身下人的打扮,闻声,她忙也要继续混在其中退下去。 但却在经过太子身边时,被太子一眼认了出来。 太子伸手去扼住她手臂,徐杏立马停住脚步,然后匆匆垂头继续请安。 太子方才只是觉得这个人身影很是眼熟,很像杏娘。但也没有确定。这会儿细细打量了一番后,他倒是能确定了。 “别闹了。”太子说,“怎么打扮成这样?” 徐杏扫兴极了。既被认出来,她索性也不再装。 “就是想知道妾都妆扮成这样了,殿下还能不能认出妾。”徐杏惋惜,“原可以蒙混过关的,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太子的火眼金睛。”何玉姑说,“清娘易容术的确高明,但也就能骗骗雁奴这样的小孩子。遇到太子,就不管用了。” 雁奴本来就因为他没认出而父王却一眼就认出了很不高兴,这会儿又被何玉姑挑明了来说,他更不高兴了。 于是虎着张脸,把全部的委屈都写在了脸上。 “瞧,他还不高兴了。”何玉姑继续打趣。 雁奴却跺脚说:“这一局不算,有本事让清娘再给良娣化一个别的。我们三个一起猜,看谁能先认出人来。” 何玉姑识趣,挑逗小孩子也会注意些分寸。 所以见这小孩儿真急了,她就服软说:“那臣肯定是最后一个,臣是不比了。” 雁奴这才满意。 然后小人家想继续装严肃的,没绷住,忽然就开心的笑起来。 回了丽正殿,等雁奴也回自己寝殿休息了后,太子这才问徐杏:“这几日,怎么日日往外面跑?”她目光沉静地望着人,怕错过徐杏面上的任何一个表情,“竟还学着化成了那样。” 太子近来总有种不安感,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身边的这个女子离他忽远忽近。 或者说,她从来都是离自己忽远忽近的,只是近来更明显了些。 但若真叫他纠错,他又什么都看不出来。 在和他的相处中,她没有任何异样。甚至,她还会主动抱他,亲他,比从前任何时候都依赖他。 其实太子语气也不重,但徐杏却装着委屈的样子。她有沉默一会儿,然后竟然眼圈还红了。 不过她故意装着忍住了没哭的样子,只是把脑袋别到一边去。 这一反应也算是半真半假吧,要说委屈也算有。可要说那么委屈,其实也没有。 但她不装不行,她不装,太子就要发现她的心思了。 见人突然委屈了,太子一愣。继而才反思自己方才是不是语气重了些。反思完语气后,又去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忽然想到,有关李信身世一事他似乎还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并且她那日往清凉殿去过一回时,他就看出来她似乎猜到了点什么。 想着,李信一事除夕夜是再不能瞒得住的。与其到那时才让她知道,不如提前和她通一声气的好。那徐妙芝毕竟是她亲姐姐。 太子不由又想,或许她在为因为他瞒了她李信一事而生气吧。毕竟从那日她去过清凉殿后回来,人就有些不一样了。 太子静容垂着眸,只思量一会儿后,就问起来:“李信的事……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徐杏闻声一愣。 但她知道,太子既然这样问,那肯定是猜出她已然知情。 她再撒谎瞒着说不知情,就很没必要了。 所以,徐杏轻轻“嗯”了一声。 而后又说:“妾也只是猜测,并没确定。不过现在听殿下这样说,此事看来是不假了。” “那你生气了吗?”太子问,“因为孤一直瞒着你此事而生气。” 第85朵杏花 第85朵杏花 徐杏不否认,但她也没有说自己很生气,就掐出了自己一小截手指来给太子看。 “就一点点生气。” 见她调皮的可爱,太子倒摇着头笑了。二人这会儿是挨着坐的,太子就手一伸,便将人整个的揽抱到了怀里来。 在她带着幽香的青丝上吻了吻,然后太子低头,凑近她脸去和她说:“那现在还生气吗?” 徐杏指着自己的额头和两边脸颊,示意太子亲这里,她则说:“多亲一亲就不气了。” 太子很听她的话,果然抱着人又亲起来。 亲得多了,口水都沾脸上,徐杏倒开始嫌弃起他来。心里嫌弃,她就索性直接表现了出来,开始避让不让他再亲。 可她越是不让,太子便越是要亲。于是,二人就这样笑闹起来。 那日栖凤宫内惊心动魄的一幕,事后皇后想了想,自然也觉得事有蹊跷的。所以次日,她又暗中差人去把秦王召进了栖凤宫。 二十几年来,皇后难得第一次用比较严肃的口吻和秦王说话。 秦王见实在瞒不住,这才向皇后坦了白。但坦白完后,他又忏悔又落泪,搞得皇后虽十分动怒生气,但对秦王这个儿子她还是心狠不起来。 她当然舍不得怪自己儿子,自就把这一切都推到了徐妙芝头上。 怒骂她不守妇道,说她实在是丢了皇室颜面。又说这样的女人,若不是碍着她娘家有权有势,早该一根白绫给她赐死了。 秦王本来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皇后知晓,但如今皇后既然知道了,秦王便又趁机在皇后面前哭诉,说太子如今已经知道了此事,太子要杀他。 他说是因为察觉到太子要杀他,他才对那对母子起了杀心的。 又说,若是此事被透露出去,他的一世英明就全毁了。而之前提议要圣人准他开府自主招揽英才位配东宫一事,肯定不会再有结果。 太子如今对他起了杀心,一旦他失去权势,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尽力去抓住皇后软肋,一个劲在自己母亲面前哭诉。堂堂七尺男儿,哭得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皇后本来还对他有些失望和埋怨,但被这一哭,心更是软了下去。 “太子……太子他真的敢如此做?”皇后虽然一直偏心秦王,但她本能还是觉得太子做不出那种杀害亲弟之事来的。 为了一个女人,也不至于啊。 秦王知道,若是此刻母后都背弃自己,再不肯帮自己,那他真的就是孤立无援了。 所以,秦王狠了狠心,开始胡编乱造,编排起太子来。 “儿臣王府深夜突遭袭击,若不是一群过命之交护着儿臣,儿臣怕……怕如今都没有命过来见母后您了。”又说,“母后您想想,他既知道了徐昭训出墙一事,身为男子,他又怎容忍得了?但这种丑事,若真昭告于世,也有损他的颜面。他明着不敢怎样,只能暗中杀儿臣泄愤。” 秦王巧舌如簧,说的是声情并茂。皇后又素来信任他,自是信了他的鬼话。 “那你要怎么做?”皇后问秦王。 秦王没再说话,只是抬了抬自己手,做了个“杀”的手势。 只要那对母子死了,罪证没了,便是太子再疑心,也就不能再拿此事拿捏他。 腊月十六之后,到除夕夜,宫内一片喜气繁荣景象,风平浪静。 每年的除夕夜,圣人都会在太极宫内大设家宴,把皇室子弟都叫进宫来一起过年。 徐杏身为准太子妃,自是和太子父子一起出席。 从前只是良媛的身份,多少招人瞧不起。如今她娘家何家受封了侯爵,她乃侯门贵女。且她又得太子宠,得东宫嫡长子喜欢,如今又要做太子妃了…… 如此种种尊贵的身份叠加,让她在今日这样的除夕宴上,也是出了好一波风头。 不过,徐杏远比不上秦王妃八面玲珑,事事都打理得得心应手。也比不上齐王妃能说会道,能把和东宫齐王一边的皇亲哄得直笑,也能把明显和东宫不对付的皇亲堵得哑口无言、讪讪离去。 徐杏喜静,其实要她说,还不如她就只缩在她丽正殿那地方,和贺姑姑小珍珠小葡萄她们几个一起过除夕守岁呢。 这算是第二次参加这种和皇室子弟打交道的宴会了,第一次是齐王夫妇大婚时。徐杏再次确定,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这种场合。 虚与委蛇的应付,掏空心思的说好听话。彼此都心知肚明说的是阳奉阴违的鬼话,却还得端着体面笑。 这种场合,徐杏觉得多呆一刻都是一种折磨。 好在如今是她有身份,有尊贵有体面,别人不会再明目张胆公然给她难堪。 这种场合,徐妙芝这等位份极低的东宫姬妾自然不能参与。她不来,太子若不说带着李信,李信自然也来不了。 皇室子弟实在是太多了,各种亲王嗣王郡王都有好几十个,再加上他们的家眷、子女……细算起来,怎么也得有百来十号人。 酒过三巡后,大家都三五一群凑一起玩起来。所以,这个时候若谁离开了,若不是刻意在盯着那个人,便根本不会发现。 陈姑姑是趁前两日秦王进宫给皇后请安时刻意候在秦王必经之路等他的,把主子的话带到后,陈姑姑就立马走了。 之后回去后,陈姑姑就祈祷着,希望昭训能够临时回心转意,别去那清凉池约见秦王。又祈祷着,希望秦王能够别应承诺,别过来。 但让她失望的是,不但昭训没有临时反悔,秦王也真过来了。 瞧见这二人时隔一年又再一次私会,陈姑姑莫名心中有种不安感。 她总觉得今夜将有大事发生。 秦王之所以到今日还愿冒险亲自来赴徐妙芝的约,不过就是他实在是忍不了这疯妇了,他必须立即、马上动手亲自解决掉她,亲眼看着她死得彻底。 他过来,与其说是赴约,不如说是杀人的。 所以,根本还没等徐妙芝开口问他一二句,秦王便寒着眸子突然伸出手去掐住徐妙芝脖子。连丝毫犹豫都没有,直接掐着她脖子就扔她进了清凉池。 速度之快,实在令人咂舌。 一旁陈姑姑见状,本能反应就是立马高声大喊,但秦王扔了徐妙芝后,就把目标转向了她。和掐徐妙芝脖子一样,他掐住陈姑姑的脖子,同样将她扔入了清凉池。 主仆二人不停在水面上扑腾,但秦王却半点留念都无。他负手静立在池子边,目光阴狠又冷漠。直到那主仆二人扑腾得没了力气,水面上已经再无什么动静,他想着该是沉了底,这才四下望了望后,欲匆匆离去。 而这时,清凉池附近,突然多出许多训练有素的士兵来。那些士兵两边退开后,太子并齐王一道走了过来。 秦王先是一愣,但旋即则镇定了下来。 但这会儿也只是面上的镇定,心中实则还是慌张的。也更是疑惑,这四周该都是埋伏的栖凤宫的侍卫,该都是皇后的人,太子和齐王是如何能在不惊动那些侍卫的情况下,带兵入的太极宫? 但他又仔细看了看,这些皆是东宫戍卫军,而非圣人的御林军。所以,太子私调兵入太极宫的罪名显然是要比他杀害一个东宫姬妾的罪名来的要大的。 若真理论去了御前,不说谁的罪更大些,便是亲手杀了那疯妇这一条,他也自有本事推得一干二净。 “兄长,何故如此兴师动众?”秦王负手立在太子面前,他面上神色十分淡然,“你带这些兵来,是要对付臣弟我的吗?” 太子没答他话,只说:“徐国公对你尽心尽责,你却杀了他掌上明珠。若叫他老人家知道,又会如何做?” 在太子面前,秦王并不否认他杀了徐妙芝主仆,但他依旧淡定道:“徐国公那里我自有交代,但圣人那里,就看长兄怎么交代了。” “秦王,你希望太子如何向朕交代!”突然的,不知从哪个角落,响起了圣人的声音。 紧随其后,圣人那伟岸的身影便也从不远处走过来,出现在了兄弟几个面前。 第86朵杏花 第86朵杏花 “父……父皇……”圣人的突然出现,彻底让秦王乱了阵脚。 他是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此时此刻圣人会出现在这。秦王这会儿脑子其实是懵的,因为他知道,此事既然惊动了圣人,那么他独自招揽天下英才、可于自己王府内自设官职一事,怕是彻底没了指望。 秦王倏的攥紧拳头,眸中阴狠目光一闪而过。 他之前还奇怪,东宫戍卫军纵是再厉害,但这清凉池隶属于太极宫。太子私调亲兵入太极宫,动静如此之大,怎会瞒过守在这清凉池四周的中宫侍卫? 这会儿他倒数清楚明白了,原是有圣人撑腰。 圣人近来越发糊涂,不念朝政,只一心想着安度晚年。日日早朝退去后,他老人家便渐不让朝臣在两仪殿议政,而是皆打发了去东宫。 如今朝中泰半臣子皆以东宫太子马首是瞻,眼看着朝中臣子一个个都渐渐靠去东宫,秦王不由也生了心思。 他也想位配东宫,在府中私议朝政。 他实在不明白,凭他的功绩,为何就不能有这个权力?难道就因为太子是嫡长子,所以,东宫之主就只配他来当吗? 他不服气! 因心中不平,连带着对圣人都存了意见。 但凡圣人心稍稍偏向他一些,他便不会有如今这样的委屈。 且这会儿又见圣人明显是又站在东宫这一边的,秦王动怒之余,也突然起了杀意。 但这种念头毕竟有些大逆不道,才稍稍冒出来一点,就被秦王即刻压制了下去。 他忙朝圣人请安:“儿臣拜见父皇。” 圣人本来听太子那样说秦王,他还不信。觉得秦王纵然嚣张了些,被皇后宠得有些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但在大是大非上,他还是拎得清的。 最后,还是他信任太子的人品。觉得若真无此事,凭太子行事,他自然不会无中生有。 所以,这才打算配合太子一探究竟。 但他实在没想到,秦王竟敢杀一个开国大将的嫡女,杀东宫一个有子的姬妾。方才秦王动手时,他有亲眼瞧见,他杀人时没有丝毫的犹豫。 杀了人后,更是不见他有丝毫愧疚。 圣人朝平静的湖面望了望,又挪过目光看向秦王。最终,圣人只丢了句“押去两仪殿”后,这才气愤负手先走。 秦王落得今日这般下场,最高兴的当属齐王了。 齐王笑哼哼走过来,抬手就要亲自押着秦王去两仪殿受审。秦王怎可能让齐王押他?身子立马避让开来。 齐王则说:“秦王兄如今可是代罪之身,本王又得父皇旨意。怎的,秦王兄还想抗旨不尊不成?” 又说:“若不叫臣弟押着你走,也好。这样吧,让这些侍卫押着你去两仪殿如何?” 秦王眸冷如冰刀,那眸光犀利的化成尖锐的刀子一刀一刀扫向齐王。秦王缄默不语,却用一种凶狠的目光狠狠瞪着齐王。 齐王早看不惯秦王这副嚣张样了,如今能理直气壮压他一头,齐王是不可能退一步的。 “还不走?”齐王大声呵斥。 皇后这会儿人虽还在宫宴上周旋,但心思却早不在了。且瞅着好像突然间一个不留神,圣人和太子齐王几人也都瞧不见了身影,她不由心中更是不安起来。 才准备起身离开去寻秦王,就见圣人身边的一个宦官朝她走了过来。 那宦者走至皇后跟前,先请了一安,然后说:“皇后殿下,圣人差奴来传唤,叫您去两仪殿一趟呢。” “圣人叫本宫去两仪殿?”皇后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起来,不免又问,“只叫本宫一个人去吗?可还有别人?” 那宦官却说:“这个奴不知,奴也只是奉命行事。” 皇后点了点头,这才扶着自己婢子的手起身,往两仪殿去。 而此刻的两仪殿,无关紧要之人都已经被打发到了外殿候着。内殿内,除了圣人及太子秦王齐王外,再有就是徐妙芝主仆。 当时秦王扔徐妙芝主仆入清凉池时,太子齐王就已经请了圣人候在附近伺机而动了。既瞧见徐妙芝主仆被扔下了水,人自然是要救的。 但秦王扔完人后当时没走,所以,太子在经得圣人同意后,只能让会水的几个婢子悄悄潜入水中,在水下救下这主仆二人。 徐妙芝和陈姑姑喝了满肚子水,但好在命是捡回来了。 而徐妙芝,在亲眼瞧见了秦王对她的心狠手辣和绝情后,自然也死了心。她已经彻底相信了陈姑姑的话,那夜清凉殿外设伏,信儿周岁宴上行刺,皆是秦王派来要杀她和信儿的。 他要求名利,他在和东宫博弈,他必须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所以,在他眼中,她和信儿的存在早就成了他继续高登一步的最大绊脚石。 大冷天掉入冰水里,这会儿徐妙芝似乎脑子清醒了一些。 她也知道,若秦王真想杀她和信儿的话,他必然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她知道这是一场东宫和秦王府的博弈,她死不足惜,但为了信儿……为了信儿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会儿徐妙芝主仆身上都裹着厚厚的披风,显然衣裙都没换,头上脸上都还湿漉漉的。 不过内殿置有炭盆,她二人烤了会儿身上暖和起来后,倒也不冷了。 主仆二人跪着,秦王站着。圣人并太子齐王,则都坐着。 圣人一句话没说,只冷肃着张脸闭目养神,俨然一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 没一会儿,便有内监回禀说:“皇后殿下到。” 圣人这才缓缓睁开眼。 “传皇后进来!”圣人语气带着怒意。 皇后原在外殿听着圣人这冲冲的语气,就心叫不好。进来后,又见徐妙芝主仆跪着秦王站着,圣人脸色差劲,齐王倒是一副嚣张得意样……皇后当即心下冷了半截。 但这会儿圣人还没质问她什么,皇后也不能够不打自招,只能先装着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先给圣人请安。 圣人却说:“朕倒不知,皇后如今越发不敢朕放在眼中了。” 皇后一听,忙说:“圣人此话何意?” 圣人道:“此话何意?皇后你私调军队暗助秦王行凶,倒还敢问朕此话何意?” 皇后却一口否认:“臣妾愚昧,臣妾不懂圣人之意。” “皇后!”圣人这回是真的怒了,而不是还如从前那般好脾气。 他狠狠一掌拍在玉案上,怒吼声震聋发聩,吓得皇后哆嗦了一下。 可还不待皇后说什么,圣人则倏的从玉案后面站了起来,似是气愤到了极致,颤抖着抬起手指指着皇后:“你自己干的好事!如今挑拨得兄弟不睦,你可满意了?” 皇后心中也自有一番委屈,她也想和圣人吵,但圣人却直接说她放肆,让她跪下。 皇后一见这个架势,心中倒是渐渐有些怕了。从前她不是没和圣人拌过嘴,但哪回也没有这回严重。 让她跪吓……打从她嫁入他们李家,她可还从来没有受过这份委屈。 但圣人已经开了这个口,这会儿若是她不跪,便就是抗旨不尊。 二郎显然是被抓住了把柄,若她再和圣人对抗的话,届时惹得圣人震怒,就没人能帮二郎说话了。 所以,此刻便是皇后心中再委屈,她也不得不跪下。 皇后一跪,太子和齐王二人便都站了起来。 太子说:“父皇不如问一问秦王何故要杀徐昭训主仆。” 之前太子请圣人过来,只说得到消息,说是秦王意欲暗害徐昭训,却没具体告知缘由。当时之所以有所隐瞒,一是怕圣人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就得知真相会一时受不住。 二则,当时若他真以实情告知,圣人虽愤怒,但却不一定会等到秦王真正动手再露面,他可能会直接就制止了秦王的行凶杀人行为。 而太子要的,就是让徐妙芝在对秦王彻底失望后,将一切真相和盘托出。 听了太子话后,圣人这才问秦王:“何故要杀东宫姬妾?”瞄了眼跪在地上的徐妙芝,“何况,这还是徐国公之女。” 秦王则淡定反咬太子:“这便要问太子兄了。”他说,“太子兄何意,竟暗中唆使自己的姬妾来暗害臣弟?一边害臣弟,一边则又请来父皇,想了欲置臣弟于死地。” 然后又朝上座圣人抱手,回话道:“回父皇的话,那日突然有一个自称是东宫内侍的人悄悄来找儿臣,说是除夕夜清凉池畔,太子兄找儿臣有要事相议。儿臣与太子虽乃手足,但儿臣当时也多留了个心眼,便将此事告知了母后。” “母后怕儿臣会遇害,所以,便暗中差派了她栖凤宫的侍卫保护儿臣。果不然,儿臣去了后,没见到太子兄,见到的却是东宫昭训。儿臣深知中计,情急之下,这才一时糊涂动了手。儿臣扔徐昭训主仆落水不是有意的,恳求父皇开恩。” 秦王此时,也有继续先哄着徐妙芝的意思。 他知道,只要让她还对自己存有一丝希望,她便不会被太子所利用。 但徐妙芝这会儿根本已经不信秦王的话了,再听到这些,她只是神色冷漠。 陈姑姑悄悄侧头去打量自己主子脸色,见她一脸沉静似是丢了魂儿一样,半点不为秦王这鬼话所动,陈姑姑便在心中松了口气。 娘子只要不再糊涂了就好。 皇后反应快,听秦王如此说后,皇后便立即附和道:“回禀圣人,确是如此。” 圣人却对皇后母子的话半信不信,他转身望向太子,问:“太子,秦王所言,可有此事。” 太子回说:“回父皇,并无此事。” 皇后这会儿却有咬死秦王所言就是事实之意,她想尽快了结此事。但见太子一口就否定了后,皇后不免着急。 “事到如今,太子,你还欲如何?”皇后一腔愤火不敢对着圣人,便只能对着太子,“你是想本宫这个做母亲的给你下跪吗?” 太子却神色淡然,回了“不敢”两个字。 那边,圣人无视了皇后的无理取闹,而是又去问跪在地上的那对主仆。 “你们说。” 徐妙芝给圣人磕了个头后,这才说:“那日并非是太子的人寻的秦王,而是妾差的陈姑姑去寻的秦王。约秦王清凉池畔私会的人也是妾,一切都是妾所为。” 秦王立马感觉到了不对劲,猛然回过身来,怒视着徐妙芝。 本能是怒火中烧的,但转念想到自己眼下的立场,秦王又立马对着徐妙芝摆出一脸柔情的样子来。 他还是想这个疯妇可以别那么疯,搞什么鱼死网破。 但徐妙芝只是淡瞥了他一眼,已经不为所动。她现在深知秦王是不会放过她和信儿的了,所以,她现在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儿子。 他要保住儿子。 所以,徐妙芝把从前她和秦王怎么勾搭,之后又是怎么偷欢,又是怎么算计太子、让太子误以为信儿乃他所出……皆一一和盘托出。 “疯妇!”秦王震怒。 秦王每听到徐妙芝多说一个字,他便头皮麻一分。直到她越说越不堪,越说越对自己不利,秦王实在忍无可忍,怒呵了一声。 但徐妙芝似乎突然开了窍一样,不但不再对秦王抱任何希望,她还能在面对秦王的怒呵时保持冷静。她早把自己视为将死之人了。 她都快要死了,还怕什么? “秦王敢做不敢当吗?”徐妙芝冷漠问。 上座圣人此刻脸色差到了极致,他看向齐王,给他安排了个差事。 “你速速去徐国公府,将徐盛恭给朕捆过来!” “是!”齐王意气风发,立马就应下了。 徐国公一家这会儿刚吃完年夜饭,一家子正欢坐一堂,正一起守岁。今年徐家大郎徐执年底回京述职后,便没即刻再赶往任上去,而是带着妻儿一起留在了京中过年。 徐夫人本来因为许多事身子一直病恹恹的,如今徐大郎一家回来了后,徐夫人日日红光满面,精神好得不行。 徐国公夫妇正享天伦之乐,忽然的,齐王带人闯了进来。 家中小厮跌跌撞撞一路爬去正厅,趴跪着口齿不清说:“外……外面突然……齐王突然带兵闯了进来。瞧着架势,似是要拿了国公去。” 闻声,原本一堂的欢声笑语立马戛然而止。 徐国公问:“齐王?” “是。”那小厮道,“他说他是齐王,是奉旨前来羁押国公入宫听候审问的。” 小厮话音才落,齐王便如阵劲风般,大步走了进来。 “徐国公,走吧。”齐王言简意赅。 徐国公惊慌错愕之下,却对齐王陪着笑脸问:“敢问大王,圣人此刻召见,所为何事?” 齐王则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徐国公随本王去就是,问这么多做什么?” “是……是。”徐国公只能应下。 这个时候就后悔了,平时只知道讨好东宫和秦王府,却从未想过讨好齐王府。若平素能和齐王交情稍稍深那么一点,眼下也不至于一点内情都打探不到。 不过,徐国公又觉得,他没做什么坏事,且齐王对他态度虽不好,但也谈不上恶劣。若是圣人真有办了他的意思,也不会只宣他一个入宫,而却还留了徐家老小在家。 尤其圣人知道大郎如今就在京内,大郎手上,可是有兵的。 如此一想,徐国公倒是又不担心了。 “臣这就随大王进宫去。”徐国公对齐王摆足了笑脸。 齐王却置之不理,转身便挥手,让人押着徐国公走。 “国公!”徐夫人却吓哭了,似是要追着冲过去一般,但却被世子夫人拦住了。 “娘莫担心,该不是什么大事。” 徐执也说:“娘先别担心,待儿子托人去打探打探。若有消息,会即刻回来告诉娘知晓。”说罢,他看向自己夫人,“照顾好阿母。” 正要走,那边徐护也说:“我随阿兄一起去。” 徐执冲他点了点头。之后,二人便一道出门打听去了。 秦王还欲狡辩,徐妙芝被逼急,直接准确说出了秦王身上所有的胎记。圣人再听不下去,拿起御案上的一摞奏折便狠狠朝秦王打砸过去! “混账东西!” 似还不解气,他顺手捡了个砚台又砸了过去。秦王本能躲了一下,躲过去了。 但他这一躲,更是激怒了圣人。 皇后忙哭着求情说:“求看在他的那些军功上,便放过他这一回吧。圣上,他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啊,是您从小带在身边长大的。您之前不是还说过,二郎英武,和您最是相像了吗?” “放肆!”圣人这会儿怒气难消,偏皇后又口不择言,圣人怒道,“他像朕?朕有如他这般在宫中行秽吗?朕是抢了哪个大王的女人了?你还敢说他像朕!” 不免又迁怒皇后:“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他,你还不好好反思自己。若不是你对他毫无节制的偏心,他能嚣张至此,做出这种事来?” “他的心能养到如今这么大?” “还想配位东宫……你是不是想现在就骑到朕头上来?啊?” 秦王艰难咬字:“儿臣不敢。” “你不敢……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圣人气极。 徐国公进来后,连安都没请,就被圣人直接拿了块砚台砸他脑袋上。 徐杏不喜这种场合,见时辰差不多,便想着先回东宫。她没找到皇后,瞧见贵妃在,便去向贵妃道了别。 张贵妃年纪比皇后还稍大一些,长着一张和气脸,对徐杏也十分友好。 “天也的确不早了,你便回吧,带着雁奴去东宫守岁也是一样的。” 徐杏忙说是。 宫宴上后来一直不见太子秦王等人,连圣人齐王也都不见了身影,徐杏就知道,此刻在太极宫的另外一个地方,或许正在打一场仗。 所以回去东宫的路上,徐杏时刻警惕,十分的小心。 不抄近路走小道,只走灯火通明的地方。更是让身边的婢子内侍都离自己和雁奴近一些,以防出什么事。 直到进了东宫范畴后,徐杏这才在心中稍稍松一口气。 这会儿徐杏不想留雁奴一个人在崇仁殿,便对他说:“你随我一道去丽正殿守岁吧?正好可以一起等你阿爹回来。”又说,“我方才没吃饱,这会儿想再吃点。我打算亲自下厨做点好吃的,你有特别想吃的吗?” 雁奴其实刚刚也没吃饱,人太多了,七嘴八舌的,影响他享受美食的心情。 这会儿听徐杏说要亲自下厨做吃的,雁奴立马高兴得一蹦三尺高,然后就开始点菜。 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吃,说得可兴奋了。 往丽正殿去的长长甬道上,一直回荡着雁奴稚气的声音。 “会不会太多了些?” “不会。只要你想吃的,我都给你做。今天一定满足你的口腹之欲。” “杏娘,你可真好!” 第87朵杏花 第87朵杏花 才入亥时,到子时正还有一个多时辰功夫。回到丽正殿后,徐杏换了身利落的裙衫进了厨房,不紧不慢的开始一样样去做方才雁奴点的那些菜。 没一会儿功夫,整个丽正殿内便渐渐飘出了香气。 这么多菜,就她和雁奴两个人自然吃不完。所以,徐杏把菜一样样分好,每样留一点下来,够她和雁奴吃就行,其它的都分了出去,让丽正殿内的宫人们享用。 雁奴吃的很满足,但他不敢多吃,如今养成了习惯,每顿只吃个六七分饱。 毕竟太晚了,夜间多食总归不太好。所以,吃完后,徐杏带着雁奴去外面,二人一起坐在廊檐下的石阶上,看着夜空中渐渐飘落起的雪花来。 “今年绝对是我过的最开心的一年。”雁奴感慨,“我很高兴,杏娘,很高兴以后每年的除夕都可以和你一起守岁。” 外面寒,徐杏备了点夏秋时她自己拿时兴果子酿的果酒。 果酒不醉人,少饮一点也能暖些身子。 但毕竟雁奴还小,徐杏就只给他倒了一点点。雁奴饮了后,只觉得浑身暖烘烘的。 徐杏喝的倒是多,一杯接着一杯,与喝茶也无二样。 不过她酒量好,从小在风月楼里,楼里的妈妈就逼着她训练酒量。以前一喝就吐,如今倒是好多了。 只是这些旁门左道的技能历经万苦练出来后,好像也没有派上用场过。 徐杏又抿了一小口,闻声笑问:“和你父王一起守岁不高兴吗?” 雁奴说:“他若是能陪我,那当然高兴的。可他那么忙,哪里来的时间陪我啊。比如说现在,现在他就又不知道去哪里了。” 徐杏知道太子今天有很要紧的事忙,所以她对雁奴说:“这个世上,若说谁对你最好,便就是你阿爹了。你阿爹他若是不陪你,肯定是没有时间陪你。若他有时间,肯定最愿意陪的人就是你。” 雁奴现在长大了,开始懂事了。他知道如今阿爹和杏娘是什么关系。 阿爹让他做杏娘的儿子,那杏娘就是他阿母。 而阿爹和杏娘,他们是夫妻,是要比和他更亲的关系。 所以,雁奴说:“如今阿爹最亲的人是杏娘,而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我不需要阿爹陪,我都长大了,若阿爹不忙了的话,我希望他能多陪陪你。” 徐杏静静望着雁奴,安静望了会儿后,忽然就笑起来。 徐杏也没接雁奴的话,只是抬头望了望天,然后说:“雪越下越大了,外面冷,我们去里面继续守着吧。” “好!”雁奴屁颠颠的,又紧紧跟在徐杏身后进屋去。 内殿可比外面暖和多了,早有婢子烧好了炭盆候着。进来内殿,二人把罩在身上的披风都褪去,然后脱鞋上炕去呆着。 许是饮了点酒的缘故,屋里又极暖和……等太子外面回来时,二人都歪靠在炕上睡着了。 太子进了内殿见这二人都睡了过去,不由放轻了些脚步。因他是从外面过来的,身上还带着风雪,所以,没敢立即靠近过去。 而是在炭盆边呆了会儿,直到把自己身上烤得暖烘烘后,这才朝炕边去。 雁奴小孩子,没什么心事。吃饱了喝足了,困了,他就能倒下就呼呼大睡。这会儿别说太子抱他他也醒不来了,便是在他耳边打个响雷,他都不一定能醒。 夜间风雪大,这会儿功夫太子自然不可能抱着雁奴送他回崇仁殿。所以,便吩咐婢子把侧殿的床铺了下,太子抱着雁奴去了侧殿。 之后,才又折返回的正殿这边。 但太子正弯腰要抱徐杏到床上去睡时,手才碰着人,徐杏突然就惊醒了。 她睡眼惺忪地望着人,似是反应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现在已经是后半夜,她睡了一觉后,那股子酒劲儿带来的困意褪去后,这会儿倒很清醒。 “喔”了一声,徐杏忙自己套绣鞋起身,然后问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才睡醒,声音软软糯糯的,悦耳又诱人。 见她醒了,太子索性陪她一起坐下。 “才刚回来。” “雁奴呢?”左右瞧都没瞧见,不由望向太子问,“他回去了?” 太子说:“他睡得正沉,方才孤抱他去侧殿睡了。” 徐杏这才请罪说:“都怪妾,给他喝了点酒。估计是有些醉了。” “他身上倒是没什么酒味,想来喝的不多。倒是你,杏娘,你喝了多少?”太子静静看着人问。 徐杏忽然有些像做了坏事的孩子一样,心虚的垂着头。 然后她忽然和他撒娇说:“妾也没有喝多少,就一点点,真的。妾酒量也不好,哪里敢多喝。” “是吗?”太子稳坐如山,任她对自己拉扯拖拽,他都丝毫不动,只似笑非笑道,“孤怎么听说你一个人喝了有两壶?” 徐杏哑口无言。 然后她开始争辩:“是很小的那种酒壶,比酒盏大不了多少的那种。” 太子就说:“偶尔喝点也无碍,不贪杯就好。”又问,“怎么今儿想起来饮酒?” 徐杏主动靠过去,双手搂着男人精瘦的腰肢,靠在他肩上说:“有点担心你。” 但也只是说了这一句而已,后面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太子则笑着在她发间落下一吻,然后说:“一切都很顺利,你不必担心。”想了想,他还是觉得有关徐家人的事是有必要告诉她知道的。 所以太子道:“徐妙芝母子日后都不会再留在宫中,过几日,孤便会传出消息去,说他们二人皆病逝。” 徐杏点了点头说:“是太子仁德。” 徐妙芝自己作死,死不足惜,但李信的确是无辜之人。与其让他继续生活在宫里、在皇家,日后抬不起头做人,不如就出宫去。 虽没了皇室子弟的身份,但有徐家庇佑,他也不会过得孤苦。 至少,衣食无忧的日子是能有的。 而徐妙芝……太子能放过她,的确真的是太子仁德了。 但徐杏想了想,觉得太子此举,也是变相的在给徐家卖一个好吧。若真对徐妙芝赶尽杀绝,徐家怕是真能和东宫敌对到死。 太子虽然并不想和徐家多交好,但也肯定不会愿意交恶的。 如此这般,不好不坏,不咸不淡的相处,乃是最好的。 而且,那徐家大郎如今可还在京中。徐家大郎,手握一方兵权,可算是一方诸侯,权势不容小觑。 若他日后真倒向秦王,于东宫来说,实在是致命的伤害。 而徐杏此刻心中所猜,也正是太子心中所想。 方方面面需要考虑权衡的实在太多,与这些比起来,徐妙芝是生是死,就无足轻重了。 此刻的徐府,徐国公怒气冲冲带着徐妙芝母子回到家时,徐家一家都还在等着,都没睡。 见徐国公回来了,且身后还跟着徐妙芝母子,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预感到了事情不太对劲。 徐夫人总归是最疼这个女儿的,她倒没多想,瞧见她人后,忙迎了来。 “你们怎么跟着一道回来了?可是太子对你的赏赐?” 徐妙芝好像是突然间长大了一样,这会儿面对自己阿母的关心,她也没如从前那样。只是抱着儿子略侧身避让开些后,这才回徐夫人话道:“我以后和信儿就不回东宫了。” “什么意思?”徐夫人不懂了。 她望望徐国公,见他脸色黑如锅底,怒气冲冲,一副恨不能杀人的模样。她不敢问。 只又转过头去,问跟在徐妙芝身后的陈姑姑。 “你说。” 陈姑姑突然就跪了下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都说清楚了。 最后,还加了句:“幸而太子仁厚,不愿伤了娘子和小郎君的性命。在圣人面前,留了他们一命。只是,日后娘子和小郎君再回不得东宫了,只能留在徐家。” 太子一年到头,也就过年这几天不必早朝的时候能多睡会儿吧。大年初一,雁奴早就起来在外殿故意闹哄哄闹了好久了,太子却始终不理,只搂着床上的人一直睡。 直到睡到日上三竿,天实在不早了,太子这才在徐杏的一再催促下穿衣起来。 雁奴对他们赖床可有意见了,哼哼唧唧说:“阿爹平时怎么教我的?怎么自己就做不到。阿爹自己不以身作则,下回我可不听您的话了啊。”又趁机谈条件,“如果今天晚上再让我歇在这儿,我就不和你们计较了。” 太子笑着说:“好。” 雁奴:“……” 早知道阿爹答应得如此爽快,他为什么不胆子大一些,多说几天呢?为什么不说年初八前都赖在这儿呢?为什么就说一天! 雁奴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 但话既然说出来,便不好出尔反尔。雁奴气呼呼的,跑去外面院子里打了套拳。 今儿年初一,得去太极宫那边给皇后拜年的。所以,吃完早点后,徐杏就问太子是不是该走了。 但太子却说:“皇后病了,如今连掌管后宫的大权都交了出来。日后,皇后会一直养着病,而后宫之事则四妃协理。” 一听太子这个话,徐杏便就知道,皇后肯定是受了惩罚。病了不过是托词,她如今不但被夺了掌六宫之权,还被圣人禁足在了栖凤宫内。 徐杏认真想了想,觉得这样是再好不过的了。皇后过于偏心秦王了些,对太子来说,实在是一份很沉重的负担。 如今她没了实权,秦王就失去了一条强有力的臂膀。秦王日后再想利用皇后行事,便不可能了。 第88朵杏花 第88朵杏花 皇后病了,那如今后宫中身份最尊贵的就是贵妃。但凭徐杏如今的身份,如若不是想刻意拉拢巴结贵妃的话,实则也不必去给她拜年。 加上太子也说了,日后若她不愿的话,都不必往太极宫那边去。所以,徐杏自然欣然接受。 年初八前这几日,不开朝,不议政,太子似乎得闲许多。太子得闲,徐杏的大部分时间便都要拿来陪太子,所以,能留给自己的时间倒少了不少。 所以,等到初八之后,开了朝,太子又忙起来后,徐杏立马又寻机会往宫外何府去。 这几日在东宫,她倒不缺时间练习拳脚。太子不反对她练这些,甚至每日早早起来后,还会陪着她一起练,更是会指点她一二。 但在东宫内,徐杏却是不敢练习易容术的。别说明目张胆了,就是偷偷摸摸,她都不敢。 因为一旦让太子知道的话,很可能她之前的所有计划,都白忙了。 她想继续精湛自己的易容术,就只能借去何家的机会找清娘。 但她也知道,留给她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徐杏想跑,想离开皇宫,别的她什么都不担心,唯一担心的就是太子的安危。但现在,太子明显是先发制人,在动手对付秦王了。 只要能一点点削弱秦王的权势,秦王能彻底不再对东宫构成威胁,只要太子能稳坐东宫,后面徐杏便是离开,她知道太子可以一直好好的,不再有生命之危,她也就不会牵挂。 徐杏知道,她心里已经渐渐有这个男人了。 正是因为有,她才会去介意他的过去,去介意他到底是对先太子妃更好,还是对她更好。才会在察觉到他养着自己就像是豢养一只小金丝雀时,那么的伤心难过。 才会去在意,他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是青楼女子出身,所以他便从未尊重过自己。 她才会想要求他的尊重,求他对自己敞开心扉,求他对自己能和对先太子妃那样。但凡他对自己有一点点的隐瞒和避嫌,她都会多心许久。 成日郁郁寡欢,不得开心。 她自认为自己还算是理智的,所以她在意识察觉到这样不对时,她有刻意去压制过自己的那种感情。可感情这种东西,油然而来,不受控制,好没道理可讲。 若感情真能人为的压制,这世间便就不会有“因爱生恨,生爱生痴”之事了。 她这短短两世,从来都是为人所控,所处的所有处境,所过的所有日子,都是情势所逼,身不由己。既然这一世是她白白得来的,倒不如殊死一搏。 若成了,她日后便是自由自在林中鸟儿,尽是悠闲得意,恣意畅快。即便败了,那她争取过、尝试过,她尽力了,日后也不会后悔。 她爱这个男人,但她希望自己可以更爱自己,为自己而活。 明确定下了自己即将要走的那条路后,徐杏反倒是坦荡荡了。在太子跟前,她也索性不再避嫌,不再因知道他不喜欢她干预朝政,而刻意避着不去谈。 接下来她最在意的,就是太子如何对付秦王。 她希望太子可以简单直接一些,动作快一些。要对付就趁胜追击,而不是再如从前一样,还念着什么兄弟之情,见秦王如今气焰灭了一些后,他就又稍稍收手,只又取怀柔之策,慢悠悠的对付秦王。 凭秦王的性子和野心,但凡他知道自己还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他必会全力以赴,不得目的不罢休。 如今暂时的打击于他来说,不过是蛰伏吧。伺机而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突然扑过来狠咬东宫一口。 而且有过之前一次失败的教训后,这次一咬,肯定就是最致命的一击。 徐杏多次猜测,那一世太子之所以败了,多半就是他不够心狠手辣害的。道德感太重,心中尚存着兄弟之情。 徐杏虽然一直不知道那一世太子结局如何,但她猜测着,多半是败了。 只不过,他提前费心筹谋,留了后招。所以,即便他丢了性命,也没能让秦王讨着好,最终还是雁奴做了皇太孙。 徐杏这些日子没少在太子跟前叨叨她怕他被秦王害死这样的话,还又多次提了那个梦。一再叮嘱太子,提醒他,在她梦中雁奴做了皇太孙的事。 她当然不敢直接提醒他说怀疑他在她的那个梦中死了,只能委婉暗示。 秦王私—通东宫姬妾,且还弄出了一子一事,只能说是给风头正盛的秦王当头打了一棒,却完全不足以搞垮他。此种情况,太子自然也心知肚明。 秦王军功高,且这几年来到处征战,旗下也罗列了不少能人异士。 想就此拿一个女人彻底击败他,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太子深知秦王的性情,也明白他眼下的处境。拿徐妙芝母子一事搞他,不过是激他。如今他在风头正盛时彻底摔了一个跟头,若他受了他的激,之后不久,必会有大动作。 便是他没有,他还在犹豫,他麾下的那些将领,也会逼他。 如今摆在秦王面前的就两条路,一条是就此认清自己,从此不再醉心权势,甘愿辅佐东宫,做一代贤王。二则,彻底结束如今这种尴尬局面,走一条极为冒险的路,取东宫而代之。 对付秦王,是太子,甚至是整个东宫接下来一段时间全力以赴会做的事情。太子也知道,这件事很重要。 但回了丽正殿,还要日日面对身边之人的喋喋不休,一直提醒他他很可能会被秦王害死时,太子起初颇恼,明显避而不谈了。但他越是避而不谈,她越是故意追着他不放,就一直在他耳边叨叨这事时,太子倒给气笑了。 杏娘颇聪慧,心思也细腻敏感。他都如此明显的避开不想谈了,他不信她没看出来。 但她明明看出来他不想和她谈这些后,却还在他身后追着他说这些,太子就觉得这种场景也颇有意思了些。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觉得他看起来像是会被秦王害死的人,还是说,她只是担心害怕,不愿他被害死所以才这样日日神神叨叨? 还有,她说的那个梦,究竟何意。 这日太子终于被烦得实在忍不住了,直接问:“你为什么会觉得孤看起来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徐杏知道,很多事她只能暗示,不能明说。所以太子可以说他自己命不久矣,但她却不能附和。 于是徐杏问:“妾何时这样说过?” 太子:“你是没这样说,但你这几天日日在孤跟前唠叨这些,不是提醒孤命不长久了是什么?” 徐杏理直气壮道:“妾什么也没说,妾只是担心殿下安危而已。”顺便又机智加了句讨好卖乖的话,“殿下是妾全部的倚仗,妾担心殿下,不是应该的吗?” “是应该的。”太子语气更是温柔了下去,男人清隽的眉眼含着笑意,“但望你日后盼孤点好。孤答应你,定然会护你周全。” 又说:“若连你都护不住,孤也枉活于世了。” 徐杏如今却并不太愿意谈这些,因为她怕会动摇自己的决心。她也怕自己会习惯依赖着他后,便再也踏不出那一步。 所以,徐杏靠了过去,用把脸贴在他胸口的方式来掩盖自己此刻脸上的神色。 她十分诚心地说:“那殿下一定要永永远远都好好的,长命百岁。” 太子搂着人,顺势拍了拍她肩头,然后又问:“你那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杏仰起头来说:“殿下总算信了妾的话了?” 太子垂眸问:“你是只梦了一次,还是真的梦了很多次?” “好吧。”徐杏承认,“其实就很早之前那一次,就是妾第一回和你说的时候。但近来发生了很多事,妾不由又想到了那个梦。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近些日子来,虽没再梦过像那回那样那么逼真的,但,多少回也会在睡梦中惊醒的。” 太子抚着人肩膀笑,但没拆穿她。 太子想的是,她对他的担心,他是感知到了的。但要说她夜间睡得好好的突然惊醒,却是从没有过。 他日日就睡在她身边,若她醒了,他不可能没察觉。 太子不知道她为何要说的那么夸张,但她能如此担心自己的安危,太子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不过,他还是不愿她干预朝政之事的。 后宫干政,以史为鉴,其实大多数都没什么好结局。 她若真是如何将军一样的女将,能手握军权独当一面,他自然会委以重任。 可她不是。 她不是他的臣子,她如今是他良娣,很快便是他的妻,未来也是大魏的皇后。 便是他同意她干政,朝中那些臣子也定会极立反对。 依太子的想法,太子就希望她可以在自己的羽翼下好好过日子。 如今开开心心做他的良娣,不久后开开心心做他的太子妃,等圣人百年后,他登基了,她再开开心心做他的皇后。 而后宫,本来也是形同虚设。他之前和现在都不会临幸那几个,之后就更不会。 “杏娘。”太子似有静默一会儿,之后才缓缓启口说,“知道你关心孤,但日后这些事,你便不必操心了。”他一边说,一边温厚手掌轻轻按压在她肩头上,温柔地握着。 徐杏方才是靠在他胸口的,这会儿则已经换了个姿色侧歪在他腿上了。闻声,她轻轻眨了下眼睛,然后“嗯”了一声。 等太子又说了许多话,不见有人回应,再去看时,她人已经在他腿上睡着了。 太子无奈,只能抱她去床上,给她盖上被子后让她好好睡。只是,太子拉下帷幔才走出去没多久,徐杏却又轻轻睁开了双眼。 方才不过是装的,她并没有睡着。 三月初齐王生辰,因不是整数,所以没有大办。 不过,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卫王齐王过小生辰时,太子都会提前提一句。然后到了这日,便会简单在府上摆个酒席,自己人庆贺一下。 从前不管是谁的生辰,都只是兄弟三个围一起喝点酒庆贺。但今年太子有了徐杏,齐王也娶了妻,难免就要更热闹了些。 太子这日把徐杏和雁奴都带上了,到了齐王府,就见齐王夫妇一并候在门口迎接。 秦王重创,最高兴的就数齐王了。所以打从秦王受了罚后,齐王便日日容光满面,神采奕奕。 如今上朝去,也是逢人就笑。看到一个官员,就主动和人家打招呼,搞的那些品阶并不太高的官员受宠若惊。 “拜见齐王叔,雁奴给齐王叔贺寿。”雁奴很乖,一下马车就如往年一样,给齐王贺寿。 齐王今年十八,被雁奴拜贺的架势拜的,像是过八十大寿一样。 齐王很高兴,抱起雁奴就把他举高高。举高过头顶哄了他会儿后,又稀罕的让他骑坐在自己后颈上,然后扛着雁奴往府里去。 太子自是和齐王一道走,徐杏并郑四跟在后面。 徐杏见齐王这么喜欢雁奴,又见齐王夫妇婚后感情一直很好,她便问郑四:“你有动静了吗?” 郑四如今也是个小妇人了,再不是从前那个不懂男女情爱的小女孩儿。 她一听这话就炸毛,觉得徐杏也是来催生的,跟浑身长了刺一样,立马就反击:“你比我先嫁人呢,你怎么还没动静?” 徐杏:“……” 好吧,看样子,这齐王妃应该是没少被催生孩子。 想来也是,她和齐王感情好,又能常回娘家和娘家人团聚。郑夫人和郑家少夫人们,都十分疼爱郑四,想必是没少在她跟前催过孩子的事。 偏这郑四娘是个不羁的性子,有点叛逆。越是劝的,她越是不听。 徐杏哼道:“我和太子有雁奴啊,所以我生不生无所谓。但你是齐王结发妻子,齐王在你之前又没有别的女人。” 其实徐杏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的,谁让郑四这会儿跟刺猬似的先刺她来着。 郑四也哼:“我原以为你是特别的,却没想到,你和我阿娘嫂嫂她们一样。每回就知道催催催,好像女人除了生孩子,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一样。” 见她好像真的生气了,徐杏忙就笑着妥协说:“我逗你玩呢。生孩子这种事,是要看缘分的。左右你还小,再等两年又何妨?” 郑四:“暂且原谅你啦。” 前面太子齐王忽然驻足,回身见她们二人压低着声音唧唧喳喳的,不知说什么。 齐王拔高音量问:“你们在聊什么?需要这么偷偷摸摸的。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的吗?”又立马一口笃定,齐王指着郑四说,“你肯定是在告状,在说我坏话。” 郑四说:“我才不稀罕背地里嚼你舌根呢。”然后她眼珠突然转了转,立马将了徐杏一军,笑嘻嘻看着太子说:“太子姐夫,杏娘说她想和你生孩子哩。” 徐杏:“……” 徐杏没想过要生孩子,并且她知道,太子的想法应该是和她一样的。他们彼此,都很默契的避开了那几日行房。 她不想生是因为,若是生了孩子,她便走不了了。而太子为何不愿她生,徐杏就不得而知了。 有关这个问题,他们之间从未谈过。 并且,太子每次和她说起未来的日子时,口中提的一直都是“一家三口”。既是一家三口,肯定是没把他们未来的孩子考虑在内的。 这是她和太子间避而不谈的问题,如今却被郑四就这样堂而皇之问出来。 徐杏觉得无奈的同时,倒也想听听看太子要怎么跟她解释这件事。 她心思细腻敏感,其实很多时候不由会想,太子是不是怕她万一一举得男,日后会威胁到雁奴的地位? 毕竟生在皇家,想要彻底逃离掉这些是是非非,也是不大可能的。 人心难测啊,毕竟连她自己都不能保证她日后的孩子一定纯良中正,甘做贤王。再退一步讲,便是日后他的孩子没有这些心思,但只要有有这些心思的臣子拥护他,日后兄弟不说反目,生疏是一定的。 所以,太子深谋远虑,顾虑到了这个从而并不想这么快让她有孕,她也能理解。 但理解归理解,心中多少也是有些凄凉的。 她在他心中比不上先太子妃,日后她的孩子也比不上雁奴在他心中的地位……虽然她也很喜欢雁奴,她更不会教导自己的孩子去和雁奴抢什么。 但只要想到太子事事都是以先太子妃母子为先,她心里总归会难过。 不过难过后,她也会庆幸,庆幸还好她志不在此。 还好她就要走了。 等她走了后,太子这些所有的顾虑,便都不会再困扰他。 也没有任何人能再有机会对雁奴构成威胁。 第89朵杏花 第89朵杏花 太子可能也没想到郑四会问的这么突然,而且这么直接,明显愣了一下。 愣过后,便朝徐杏这边望来了一眼。 继而太子又笑着折身走回来,走到徐杏身边,挨着徐杏对郑四道:“你如今跟着齐王,倒越发变坏了。” 郑四自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么明目张胆的问太子房里事不太好,所以,她忙不自在的转了别的话去说。 但这件事,就因为郑四的一句话,也算是在太子和徐杏之间挑明了。 不过,这会儿还在齐王府,二人自然不好谈这事。所以,太子除了之后一直牵着徐杏手继续往里走后,也没有多余的话说。 徐杏则权当忘记了郑四的话一样,一切还都如从前,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来。 又过了一会儿,卫王也到了。 卫王到了后,太子卫王齐王兄弟几个便一处说话去了。徐杏和郑四凑一起说体己话。雁奴正觉得自己凑哪边去都不好时,正好,秦王妃带着朱雀过来了。 秦王妃母子是不请自来。从前不管卫王生辰还是齐王生辰,秦王府都没人来过。当然,卫王齐王也没给秦王府送过请帖。 如今倒是奇了,齐王仍旧没给秦王府送去请帖,秦王妃倒是主动过来了。 依齐王的脾气,他是心中一直都记着秦王妃这个嫂嫂的仇的。之前秦王欲害他和卢氏女有肌—肤之亲,这个嫂嫂是知情者。 是知情者,就是同谋。 所以,哪怕后来那件事已经过去,但齐王对秦王夫妇仍旧态度十分不好。 这回听家丁来报说秦王妃到,齐王立马沉了脸,语气很不好:“她来干什么!” 太子却道:“来者是客,还需以礼相待。”又说,“不管你我和秦王如何,但罪不及家眷。毕竟,你也是朱雀亲叔叔。” 卫王附和太子:“长兄说的对。” 齐王是最听太子话的,听太子都这样说了,他自然不会拂了太子的面子。 就说:“那就请秦王妃进来。” 雁奴并不知道大人间的事,所以,瞧见秦王府的朱雀弟弟来了,雁奴还是很高兴的。给秦王妃请了安后,立即过来牵朱雀的手,说要带他去玩。 朱雀也很愿意缠着雁奴,立马屁颠颠跟在雁奴身后。 齐王妃出来迎接秦王妃,二人互相客气的问候过彼此后,齐王妃便请着秦王妃去了花厅坐。 而徐杏,则是坐在花厅等的秦王妃。 见秦王妃来后,徐杏这才笑着起身相迎。 徐杏和齐王妃关系好,私下见面从不互相见礼。所以,也从没想过二人如今谁身份更高一层这事儿。 但徐杏和秦王妃就不一样了。 二人生疏客套,这会儿见面,合该互相见礼的。 但徐杏如今虽然还是太子良娣的身份,却已经是内定的准太子妃。只待选定吉日后,便可行加封之礼。 宫里人都知道,没有意外,她就是未来的太子妃。 虽说是内定了,但毕竟还不是。若只是良娣身份的话,她就只是太子姬妾,身份上自然比秦王妃这个亲王正妃要差一点点。 徐杏其实不是会摆架子的人,但此刻面对秦王妃,她却不愿自降身份去先给她见礼。 徐杏知道,如今秦王受罚,不但在圣人那里大失了圣心,而且他一直得以倚仗的皇后,如今也被圣人罚了禁闭、夺了掌六宫之权。 没有了父母倚仗,所以,秦王妃便开始想起齐王和卫王的好了。开始想着,若是齐王卫王能和秦王亲一些,那该多好。 所以,如今便开始为她夫君秦王周旋筹谋起来。 秦王妃明晃晃是带着目的来的,要说是真心来贺齐王生辰,她可真看不到半点。 但徐杏也知道,她和秦王妃只是立场不同而已。站在她的立场,她自然不会让秦王妃下了她架子,但站在秦王妃立场,徐杏也能理解她为自己夫君筹谋的这份心。 所以,徐杏对她很客气,也很礼遇。 这秦王妃卢氏是八面玲珑的性子,内里也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她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与齐王妃交好来的。所以,说的话,每一句都有其目的和深意。 看着没有冷落徐杏,但却是句句都是抛话给郑四接。 徐杏起初还会顾着彼此颜面凑进去答一二句,但看穿秦王妃的那些小心思后,徐杏则内心笑了笑,再没主动接过秦王妃一句话。 郑四是后来才察觉到秦王妃是有些刻意冷落徐杏而故意讨巧她的,一旦她悟过来后,便渐渐待秦王妃冷淡了些。 郑四是个真性情之人,她是挺瞧不上这些勾心斗角的手段的。 哪怕她不是真心来给自家大王贺寿,只是为着她家大王走动的,她都会看在是一家子亲兄弟的面子上,不会落她半分脸面。但如今,她却是冲着挑拨她和徐姐姐关系来的,那就不能怪她不能成全她了。 所以,接下来,就是秦王妃一直巴着齐王妃说话,但齐王妃却总给徐杏送话说。 几句话一下来,秦王妃便意识到,这齐王妃和东宫良娣的感情牢固深厚,怕不是她轻易能挑拨得了的。 秦王妃试探出来了后,就没再这样做,而是和和气气的二者兼顾。 但郑四始终对秦王妃都是存了戒备之心的,尤其是在看出来她有意拉着她一起冷落徐姐姐后。所以,接下来再说什么,郑四对秦王妃的兴致便很一般了。 秦王妃留用了午饭,用完午饭后,她便告辞了。 临走前,还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弟弟们生辰,我家大王心中都是记着的。只是从不曾收到过请帖,这几年来,也就未参与过。我家大王颇傲气,还望你们莫要因此而怪他。如今我劝了他,他也知道要顾着兄弟情深,所以,今儿便让我代他来给四弟庆祝。” 齐王却说:“秦王兄自小在家中便是独一份的宠爱,谁敢给他气受?若说我这个做弟弟的小生辰没给他府上送去请帖是我的错,那这些年来,你家大王小生辰,可请过谁?” “嫂嫂为夫奔波筹谋,我原不愿与嫂嫂一介女流计较这些。只是,我们兄弟生疏,难道就只是我们的错吗?秦王如今失了些势,嫂嫂便想起有兄弟的好来了,从前得势的时候呢?” 秦王妃也是个能伸能屈的,齐王这些话可谓是很难听了,但秦王妃却还是能笑着同他说话。 “我家大王性子不好,这是他的错。但古圣人都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望兄长和弟弟们能给我家大王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齐王还欲回击,但太子却截了齐王话,他问秦王妃:“秦王近日来可好?” 秦王妃说:“多谢太子殿下关怀,大王他……不太好。” 太子则说:“父皇那里也很关心秦王,只是父皇还在生气,心里关心也不愿说出来罢了。弟妹且放心,让秦王只安心在家中养着,父皇那里,孤自会去说。” “妾代大王谢过兄长。”秦王妃给太子行拜礼。 行过礼后,又牵过朱雀手,让他和伯伯叔叔道别。 朱雀听话的道别了后,就又望向一旁雁奴。雁奴见朱雀朝自己望过来,便冲他笑了笑。雁奴一笑,朱雀也笑了。 秦王母子走了,但太子一家和卫王没立即走,又聚在齐王府聚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是吃了晚饭后,才各自打道回府的。 白日时,太子一直没机会和徐杏单独说几句。回到丽正殿后,太子倒同徐杏谈起了早上时郑四问的那个问题。 “你想生孩子吗?”太子主动问。 徐杏知道,太子这样问,估计是要和她摊开了说了。其实徐杏还挺好奇的,想知道他到底会怎么对待这个问题。 但好奇心终究只是一时的,她不想谈。她怕往深了谈后,要么会更加难过,因为太子所顾虑的就正是她心中所猜测的。 要么,就怕太子会觉得她想要孩子,然后尊重她,要立即和她生一个。 所以,徐杏也不说其实她也不想要,只是聪明的站在太子的角度去考虑这个问题。 “我如今倒不太想,再等几年也不迟的。”徐杏认真说,“雁奴还小,我如今既然是他母亲,就该把所有的爱都给他。我怕有了孩子后,不能再对他如从前那样一心一意。等他长大一些后我再怀,这样雁奴也会更好的疼弟弟妹妹。” 太子静静望了徐杏好久,然后才一把搂人入怀。 “只是这样委屈你了。”他说。 徐杏弯唇笑,和他说:“先太子妃是我很敬重的女子,雁奴在我心中也非常重要。哪里有什么委屈?”要有委屈,也是你给的。 和他们母子无关。 第90朵杏花 第90朵杏花 之后的一段日子,秦王妃倒是常往齐王府去。 每回去,还都把小朱雀带着,大有让朱雀和齐王培养叔侄感情的意思。 秦王妃是嫂嫂,又是女眷。齐王纵再因之前的事迁怒于秦王妃,但人家姿态都已经放得这么低了,齐王也不好回回都给脸色瞧。 不过齐王夫妇自也有自己的原则,和秦王妃还是客套居多。表面上客客气气,但心里还是疏远的。 郑四其实和秦王妃也没什么体己话可说,她和秦王妃不像和徐杏呆一起,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毫无顾忌。郑四知道秦王妃此举打的是什么目的,所以,每回秦王妃来,她待客周旋时,都是陪着小心的,生怕自己说漏了嘴,或是错说了什么话。 有关秦王妃的这些事,郑四都没瞒着徐杏。 她常到东宫来串门走动,所以,在徐杏跟前,她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就好奇怪。”被秦王妃纠缠了几次下来,郑四突然渐渐生了些疑惑来,她和徐杏说,“我听我家大王说,秦王打小没少欺负他,且每次秦王欺负了他后,他哭着去找皇后评理,皇后都是偏秦王,从不曾偏向过他,哪怕是一回。” “后来大了,我家大王自然也就知道,哪怕秦王再做错什么,皇后也都是只会偏秦王的。所以,他就再没去找过皇后评理。只是,他和秦王的关系,也日益恶劣。再加上,之前秦王也算计过他和卢氏女,所以他如今真的算是谈秦色变了。” “秦王妃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人,她明知我家大王是不可能会背弃太子而倒戈秦王的,她为何又要一直坚持做这些无用功呢?” 徐杏这些日子还是一直在担心太子,成日提心吊胆的。所以任何的事情,她都会不自觉联想到夺嫡上。 这会儿,她和郑四其实是想到了一处去,都觉得秦王妃此举乃无用功。 最一开始时,徐杏也认为秦王是想借秦王妃之手来挑拨齐王和东宫的关系,但现在,她却不这么认为了。 秦王夫妇都是极聪明之人,不会蠢到在无用的地方一直下苦功,且还目的这么明晃晃的,丝毫不加以掩饰。 除非…… “是声东击西。”徐杏突然意识到此乃计谋,她严肃说,“意不在此,故意遮人耳目而已。” “你的意思是……”郑四也渐有些反应过来,但她还是不能确定。 徐杏说:“他们应该是想让我们认为秦王因为这回受了打击后,开始想主动结交亲近兄弟了。但其实,他们意不在此。” “面上用假象麻痹了我们后,好让东宫齐王府一起放松对齐王府的警惕和戒备,而他们私下里好实施自己真正的计划。” “你是说……”答案几乎脱口而出时,郑四忙咬住唇,然后警惕左右瞧了瞧,见没人后,这才压低声音对徐杏道,“你是说……秦王府意欲谋逆?” “嗯。”徐杏点点头。 虽然她表面极淡定,但心中其实很紧张。 因为她知道,决一生死的这场战,总算要来了。 徐杏自己心里紧张得要死,但却还不忘安抚郑四道:“不过你别担心,这也只是你我的猜测而已,也可能是我们猜错了。” 郑四却说:“你也不必哄我,我想,你我所是没有错的。”她倏的又攥紧拳头,脾气上来了,恨恨道,“只是我没有想到,事已至此,秦王府一党竟还不死心!为了皇位,为了权势,难道他们就忍心手刃自己的兄弟?” 又摇头:“我实在相像不到,秦王妃嫂嫂在替秦王周旋时,回回在温柔对我笑时,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郑四这会儿再想到这些日子来秦王妃对她的那些温柔讨好,她觉得恶心、反胃。 可能徐杏从小成长的环境要比郑四的复杂许多,经历过的人和事,体验过的人情冷暖……都要比郑四多一些。所以,这会儿她还算淡定。 她理智的站在了秦王夫妇的立场上去想了想,然后说:“秦王自小被皇后捧于掌心,又从小就被夸是天纵英才。偏他也的确不是庸才,有军功,有支持者,王府内更是三教九流的养了许多能人异士。更是结识了不少过命交情的异性兄弟……” “他的一生都在发光发彩,便是有过失败,有过挫折,也有人会替他辩解。所以,在他心中,他早就觉得自己天下无双,独一无二。偏他也是嫡子,在身份上,他和太子同样尊贵。” “所以,他就觉得,就连东宫太子,也该给他让路。” 郑四气笑了:“凭什么?”又说,“他有军功,我太子姐夫难道就没有吗?当初攻下长安,太子姐夫可是头一份的功劳,正因如此,圣人才初登皇位,便立即册封姐夫为太子。” “之后姐夫之所以不能再南征北战,不过是身为储君,为大局考虑,他必须坐镇后方。可文治武功,各方各面,他又哪里做得不好了?” “秦王功高,我太子姐夫难道就一无是处吗?就毫无政绩吗?这些,他秦王是没看到,还是不愿看到?”又冷呵一声,讽笑道,“前年,和刘汉王大战,秦王不是打败了吗?他打的败仗,结果我太子姐夫去了不过数月时间就大胜而归……他就不自惭形秽吗?” 徐杏说:“人一旦被捧得高了,心养得大了,是会刻意的不愿去听、去想那些对自己不利的事的。何况,秦王府走到如今,也是退无可退,便是秦王他自己不想反,他的那些部下,那些干将,也会架着他反。” “那一群莽夫!”郑四不由又骂捏一句,“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徐杏叮嘱郑四说:“这些既然我们猜得到,太子齐王肯定早猜到了。所以,你之后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对秦王妃,还是怎么对她就好。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 “好,我明白了。”郑四答应了下来,“你就放心吧。” 面对郑四时,徐杏虽淡定从容。但等郑四一走后,徐杏自己一个人呆着不免越想越着急,也越想越害怕。 她说是和郑四说太子齐王肯定早什么都猜到了,但她其实不能确定。 万一没有呢? 所以,等晚上太子来了她的丽正殿后,徐杏不免又要在他耳边唠叨这些事。 但见太子一脸疲惫的样子,徐杏突然意识到,很可能他今天在明德殿和东宫那些属臣议政了一整天。如今到她这儿来,就是想谈谈别的,放松放松的。 且她方才话已经说的那么直白了,她也不信他听不懂。既然懂了,想来他会有自己的决策。 她不干涉。 徐杏就又转了别的说:“殿下这会儿来,不知用没用过饭?” 太子则朝徐杏伸过手去,拉她人挨坐在他身边,他整个的把人抱在怀里说:“杏娘,孤知道你是为孤好,孤心里很感动,也很开心你担心我。但孤只想你日日都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 “好,我知道的。”徐杏应下。 她是真的只是担心他的安危,别无它想。而且,她有预感,那场大仗应该就在这几个月了。 她想着,熬过这几个月,陪他一起度过他人生中最危险、最艰难的时光,能亲眼看到他和雁奴一直都好好的活着。然后,差不多就该是她离开的日子了。 徐杏所猜倒是没错,秦王正是此意。 这些日子,秦王一面让秦王妃笼络齐王卫王,看似是意在挑拨齐王卫王两府和东宫的感情,一面则暗中笼络群臣,以便日后行事。 秦王自然也有笼络徐国公府之意,但徐家大郎徐执年后再赴任时,却把自己夫人和一双儿女都留在了京中。 意图是让他的夫人看住徐国公夫妇,但凡长安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好第一时间知晓。 徐执是自小跟在自己父亲身后从军打仗的,十三四岁时,便在死人堆里滚。之后天下初定后,他便凭着一身的军功被圣人放了外任,在外驻守。 这些年来,他鲜少回家。 也是这次留家过年,他看到了父亲的勃勃野心,也看到了局势不对劲后,这才留了夫人孩子下来替他看着。 自徐妙芝母子那事后,徐国公其实有气得刻意和秦王府疏远了一阵子。 当时,他是有借势想投靠东宫的。但见太子也只是饶了大娘母子一命,之后也不见太子有招揽他之意,徐国公便又犹豫了。 如今大娘被从东宫赶了出来,李信又不是太子亲生的,太子不可能认。李信虽是秦王之子,但他确是大娘和秦王通—奸所生,秦王又不缺儿子,他肯定不会认了李信回去。 所以,如今于他来说,东宫和秦王府,两边他都不再有筹码。 幸娘倒是在太子那里得宠,又是内定的太子妃了,但那死孩子她和徐家不亲,她如今都入了何家族谱了,高攀上了永安侯。 至于二娘……二娘虽聪敏且也有手段,她心倒是在徐家的,可……可她毕竟不是徐家亲骨肉。 这孩子又心计深沉,他怕日后她会反咬徐家一口。 算来算去,徐国公竟觉得自己这些年白忙活了。 三个女儿送了出去,结果一个真正派上用场的都没有。 秦王府意欲暗中拉拢徐国公,此事被府上世子夫人知道了,世子夫人立即飞鸽传书给徐执,很快,徐执便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 “父亲糊涂!” 徐执一回到家,就直接闯入自己父亲书房找父亲。 见儿子未得宣召竟私自入京,徐国公大惊。 “你不要命了吗?”他忙去把书房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之后才又折身回来,冷着脸训斥自己儿子,“你可知道,若叫人发现你私自回京,圣人能治你什么罪?” 徐执却说:“父亲已经欲以一人之力而陷整个徐家于不义了,孩儿被不被圣人治罪,又有什么要紧的?左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你知道了?”徐国公都不必多想,只稍稍一思忖,就知道,铁定是他的那位好儿媳妇偷偷传的信。 “原来,你这次赴任未把妻儿再带上,并不是想留下孩子来让你阿母享天伦的,你是让你媳妇盯着为妇的。” 做老子的被当儿子的摆了一道算计了,徐国公不服的冷冷哼一声。 徐执却替自己夫人先解释了一番:“阿父别怪善真,她是不得不听我的话。阿父真要怪的话,就怪儿子,是儿子让她这样做的。” “你们夫妻一条心,如今倒是算计起老子来了。”但也知道长子这么做乃也是为徐家好,所以,徐国公气消了后,也就没再一直揪着此事不放。 他只问:“你是为秦王一事而来?” 徐执道:“父亲乃开国元勋,又位列公爵,要权势也有,我们徐家只要好好经营,日后必然一门荣耀,父亲又何必执意醉心权势,非要再上一步呢?殊不知,登高易跌,权势赫赫,虽威风,但却也极易招来祸端。” “父亲若应了秦王招揽,成还好,若是败了,我们徐家重则满门抄斩,轻则也是发配边疆。” 有关这一点,徐国公不是没有思虑过。只是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算是进退两难了。 “东宫明显不把为父放在眼中,你的两个亲妹妹,一个不成气候,一个则不念娘家的生养之情,断了和徐家的关系,直接入了何家族谱。若日后东宫登位,我们徐家还能有如今的荣耀吗?” 徐执道:“便是父亲不得太子重要,但儿子坚信,凭太子品性和手腕,只要我们徐家不犯错,他自也不会刻意为难。但秦王府那边就不一样了,秦王非正统,若是兵变,便就是谋朝篡位。即便日后坐上了那个位置,史书上会如何记载?后世会怎么说?” “乱臣贼子,终究不是正道。” “再有。”徐执继续道,“秦王麾下能人异士也不少,父亲在他那里,排不上号。便是日后秦王登位,他率先重用的,难道不是跟随他多年、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 徐国公却非常瞧不上那些人,哼了声道:“老子封爵时,那群崽子还不知道遵哪里造—反呢,他们也配和老子比?” 徐执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后,徐执则继续说:“父亲若是执意不肯听儿子的劝谏,儿子也无法。只是,事后莫怪儿子得罪了。” “你……你什么意思?” 这日之后,徐国公便病倒了。秦王让府上名医去看,得知徐国公是真病不是装的后,更恼火。 秦王这些日子被禁足在秦王府,已经有些日子没去上朝了。圣人下令,禁足他半年,半年内不准他踏出自己王府半步。 同时,还收了他手上的许多权势。 对这些,秦王都忍了。 只是这些日子来,他也并没有真如圣人所交代的那样,在府上修养身心好好反思自己的错,而是一直暗中四处走动筹谋。只待做足了准备后,一局定胜负。 曾经徐国公这老匹夫是如何巴着他的,秦王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因为他一时的失势,而宁可真把自己弄病了,也要避开他的招揽,秦王如何不气?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秦王得到探子带回来的消息后,正处盛怒中。偏这个时候,徐妙莲身边的婢子来请他过去看看,说是徐孺人孕吐得厉害,什么都吃不进去。 无疑,婢子被秦王怒斥了一顿。 秦王妃知道自家大王这些日子心情不好,所以,她亲手煲了些清凉败火的汤端了过来。 正撞上秦王怒斥那个婢子。 秦王妃打发了那婢女先走,说是一会儿她会过去瞧瞧徐孺人,让她先好好照顾着。 之后,才又往秦王书房内去。 见她爱慕的男子此刻正一脸怒火坐于窗边,外面残阳余辉透过窗棱透进屋,洒在他身上。此情此景,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到了二人初成亲那一年。 初初成亲时,他对自己极为温柔体贴,眼中从未有旁人。 可幸福时光也只有那么一年时间,再之后,府上姬妾便一个一个的多起来了。 而那时她又正好有孕在身,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别的女人屋里歇息。 但即便如此,她想,她也还是很爱很爱他的。 收回思绪,秦王妃这才继续往里去,一边把汤舀出来盛到碗里,一边则说:“一个婢女而已,什么都不懂,大王何必把气撒她身上去。”盛好汤后,递过去,“这是我亲手炖的,大王尝一尝。” 秦王倒十分给秦王妃面子,更不会把怒气撒到她头上去。 接过汤碗后,秦王道:“本王只是在生徐国公那老匹夫的气。” 秦王妃劝解道:“这徐国公本就是见风使舵之辈,如今他见大王失势,自然不愿再与大王走得近。若为此事而气,当真不值得。” 秦王捧着汤碗,总归是一口没喝。他把汤搁在一边案上,心事重重道:“本王也不只是为这个而气。” 秦王妃想了想,犹豫一番后,最终还是劝说:“大王,不如我们自请去封地吧?虽到了那里,不比在长安富庶繁荣,但我们一家却能安稳度日,共享天伦。” 秦王却睇着秦王妃,突然冷漠起来:“你今日何故说这些?你也是听了谁的话,想来劝我的吗?我没想到,竟连你也理解不了我。” 秦王妃说:“臣妾理解大王,可臣妾还是想冒死相谏。只不过,若是大王心意已决,臣妾定当和大王同生共死。” 皇后这些日子虽然一直被禁足在栖凤宫内,且她身边的那些心腹宫婢,也皆被圣人替换掉了。但之前送吴昭训去东宫时,皇后有在吴昭训身边安插两个心腹。 所以,有关东宫的一些消息,她还是知道的。 这日,贾姑姑设计潜入栖凤宫,成功见到了皇后后,便把她在东宫内打探到的一些消息全都告诉了皇后。 皇后听后,不由更是愤怒生气,指责太子说:“他如今都那样得势了,二郎也再不能成为他的威胁了,他为何还是不肯放过二郎?” 又问:“贾姑姑,你这消息可准确?” 贾姑姑忙说:“是千真万确的,奴悄悄伏在暗处,亲耳听到良娣和齐王妃说的。说是太子和齐王已经尽数拿到了秦王的许多罪证,包括他近日来还在暗中结党营私,收买朝臣。说是被秦王收买去的那些朝臣,有几个已经反水了东宫。” “如今太子正计划着要去御前告秦王一状呢。” 第91朵杏花 第91朵杏花 皇后一听太子还没歇手,还要整秦王,吓得身子一软,立即跌坐在地上。 “太子……太子他当真是要对我二郎赶尽杀绝啊!”皇后这会儿气得双眼猩红。若此刻太子就站在她面前,她恨不能伸过手去打他俩耳光。 “我二郎,自小那么懂事听话,如今却……却真要落得如此下场吗?”皇后急得怒吼了两声。 但待发完一顿脾气后,皇后倒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仔细想了想,然后附在贾姑姑耳边说了几句话。 “这……皇后殿下……奴怕不能胜任。”贾姑姑一脸为难又退缩的模样。 但皇后却承诺她:“若你能把此事办成了,日后你儿子加官进爵,也就是本宫一句话的事。若你能把这个信儿送去秦王府,你就是首功。” 见贾姑姑还在犹豫,皇后又附去她耳边说:“你从南门走,就今天晚上出去。南门守卫一个丁姓的将领,他乃是本宫的人,你拿本宫的信物去找他,他定会护送你安全到秦王府。” 贾姑姑这回再没说什么,只俯首给皇后叩拜,然后说了句“奴定不负皇后殿下所托。” 与此同时,东宫那边自然也知道了贾姑姑被皇后差派去秦王府告密的事。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是按着太子这边的计划在走的。 告密者既已成功逃了出去,太子与诸东宫谋臣,自然得继续下一步的计划。 “就定在三月二十二这日。”太子抬手点了点一旁书案上的老黄历,定下了这个日子。 今天已经三月十八,离三月二十二就只有三四天。三四天时间内,秦王府那边要准备谋逆,时间上来得及吗? “殿下,这日子会不会太近了些?”其中一个臣子提出了反对意见,“或可推迟几日。” 太子道:“秦王不傻,他麾下的谋臣干将也都不傻。时间拖得久了,怕他们能识出来这是一场计谋。只有趁如今他们在气头上,脾气控不住时,才能认死力劝秦王杀孤取而代之。” 至于留个三四日时间,也是给他们为策划如何谋逆而留下一点时间。 对太子的解释,大家都认可。所以,也就没有再持反对意见。 其中一个谋臣建议道:“既如此,殿下应该明日就把二十二那日要约齐王一道出城游猎的消息放出去,以便秦王府那边好早做准备。” 太子点头:“孤正有此意。” 崇文殿议事散了后,太子回丽正殿,就把二十二这日要约齐王一道出城游猎一事告诉了徐杏。 徐杏很担心:“便是殿下筹谋缜密,总也还是会有危险的吧?”太子的这个计划,徐杏是知道的。贾姑姑之所以能偷听到她和齐王妃说话,也是二人故意为之。 “兵变总是要流血的。”太子尽量把语调放得轻松,安慰她说,“别担心,孤定能回来。”他又顺势握住徐杏手,和她十指相扣,郑重承诺说,“孤答应你,经此一回后,必再不让你日日跟着孤一起担惊受怕。” 徐杏回避开他的目光,只温柔靠进他怀里,在他怀中轻轻点头:“嗯,妾相信你。” 贾姑姑冒死把消息带去秦王府后,秦王及秦王府内众谋士皆十分愤怒。本来还想着要慢慢计划着如何选择一个合适的机会直接反了,但现在看,怕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如今圣人本就仍处在盛怒之中,数月过去,竟都没再有解了秦王禁闭的罚。 虽说没有对外称到底为何罚秦王,但圣人对待秦王府的态度,诸臣都是看在眼中的。圣人如此态度,明显是想“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天下大定,见秦王功高,稍微抓着一点错就想对秦王府整个连根拔起! 如此糊涂的昏君,有何好效忠的? “大王,东宫如今都那样对您赶尽杀绝了,难道您还犹豫着要顾及兄弟之情?” “是啊大王,自古皇家就没有兄弟一说。亲兄弟之间,哪个不是互相暗害残杀的?” “大王,末将倒觉得此事颇有蹊跷……” “有什么蹊跷?回回都是你阻拦,我看你就是胆小鬼!” “东宫戍卫何等森严?怎可由着一介妇孺偷跑出来告密而却一点觉察都没有?大王,末将觉得此事……” “那是皇后殿下英明果敢!”那位劝秦王三思再后行的将领话再次被打断,“到底是你在猜疑皇后殿下,还是说,你其实早已经倒戈去了东宫?哼,东宫那小儿,老子早看他不顺眼了!” “住口。”身边有人提醒这大放厥词的莽夫,顺势朝上位看了眼,而后说,“东宫太子,也岂是你能诟病的?” “可……” “别说了!” “都够了。”秦王似是思虑良久后终于拿定了主意,“朱将军说得对,此事既已经下定决心,便宜早不宜迟。若再迟疑不决,东宫那边,怕是真想置本王于死地。” 见秦王已经拿定了主意,众人便停止了纷纷争论。 三月二十二这日很快便来临。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太子齐王一道打马出城,身后还带着一支东宫的戍卫军。 但这支军队才出城门没多久,便遭遇了埋伏。 于路边两侧设埋伏的正是秦王。可能是怕生变,所以,秦王下令他麾下的神弓手连射数箭,将太子身边东宫戍卫军一一先歼灭掉。 一整支十数人的精英军全部被射杀后,藏在暗处的射手这才从草堆丛里现出身来。然后跟在秦王身后,所有人一起围住了太子齐王,将二人围困在其中。 秦王此刻一身甲装,他打着骏马徐徐朝太子齐王而去。 太子一身明紫马装高高坐于马背上,见秦王走过来,他收起眼中的愤怒和哀默。也不说话,只是用那种平静但却极具有杀力的眼神看着秦王。 一双白皙漂亮的手紧紧攥住马缰,似是用了力,手背青筋尽露。 他虽一言未发,但却不停转着套在拇指上的那颗玉扳指。 齐王则急得打马团团转,然后也是一言未发,直接趁秦王没在意,就突然举起弓,然后迅速从背后箭篓里掏出一支箭来,箭搭上弦就立即朝秦王射去。 他当然没有成功,他射出去的箭被截下来了。 齐王见一箭未成,又立马射了一箭。但寡不敌众,纵是他箭术再好再准,也敌不过秦王精心为他和太子准备的军队。 秦王闭了闭眼,只把手一扬,嘴里轻念了个“杀”字。 太子和齐王尸首被抛于荒野,但头颅却被砍了下人装进了麻袋。秦王将麻袋挂于马腹两侧,他则停顿沉默了一瞬,似是有片刻犹豫,之后,才高高举起手中红缨枪,大喊道:“弟兄们,今日的战场在太极宫,大家都随本王入宫去。” 南门有皇后的内应,秦王从南门领自己的兵入太极宫,十分顺利。 而等秦王一干人呼啸啸扫着黄土离去后,不远处的山丘土坡上,真正的太子和齐王才现出身来。 二人此刻亦皆是一身玄白甲装,身后还飘着玄色大氅。立在风中,那大氅被风吹得飘了起来。 太子神色冷漠,齐王则暴跳如雷。 “兄长你瞧,他果然杀人连眼皮都不眨一下。”齐王气得恨不能即刻冲过去,将秦王给碎尸万段。 齐王跳着脚道:“但凡他能对你我手下留情些,我就能对他刮目相看。可现在呢?” “他有犹豫。”良久,才传来太子被风虑过的清凉的声音,“只不过,最终还是权势战胜了兄弟情。”时间紧迫,太子勒马欲下坡,“走吧。” 然后一边打马下坡去,一边吩咐跟随在身边的近卫:“今日枉死的兄弟好好安葬,其家人,定要好好安抚,要保证他们一辈子都衣食无忧。” 出发之前,他都是征询过这些将士本人的意见的。也明确说了,此行就是去送死,若不愿,他不会强迫。 但能明知是送死,却依旧义无反顾,太子自不会亏待。 秦王带军入宫后,即刻便牢牢包围住了两仪殿。 圣人这会儿正在两仪殿内处理一些公务,突然的,听到了外面的响动,他便打发了近身的一个内侍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可那内侍是走着出去的,结果却是被人给扔回来的。 而紧接着,他就看到秦王竟身着甲装手持长剑入了他的两仪殿。 圣人就是从马背上打下的这天下,秦王此举意味着什么,他心中自是再清楚不过。 “你……你这个逆子!你要干什么?”圣人气愤之余,自然也开始慌起来,他开始喊人,“来人,快来人,朕的御林军呢?来人啊,把这逆子给朕拿下。” 可没人回应。 而秦王,则继续举着长剑朝圣人走去。 “为什么?”秦王似是在强忍着心头怒火和委屈一样,他此刻双目依旧是红的,他问他跟前的这位父亲,“儿臣哪里不好?何故阿父却一直只喜欢太子?” 圣人知道,自己今日怕是凶多吉少。所以,既然都是死,他过了那阵恐慌和惊悸后,倒也镇定了下来。 “不是朕不喜欢你,是你母后太喜欢你,惯的你以为人人都该护着你,以你为上。太子温良谦和,既内有城府,性聪慧,又有仁德之心。日后他得天下,必可保你不死。但你……”圣人说到这儿,忽然摇了摇头,“你不行。” “你别看你军功高,但却杀伐太重。你乱世为帝或许还可以,但若想保我大魏太平盛世万年,必然还是太子合适。” “好啊。”秦王突然阴笑起来,他似是疯了一样,扔了手上麻袋到圣人跟前,“那孩儿就让你看看你心中的好儿子,未来的好帝王,如今是何等模样。” 随着秦王扔的动作,装在麻袋中的两个脑袋滚了出来。 第92朵杏花 第92朵杏花 被割下的两个头颅,早已被血溅的满脸血肉模糊。但模糊间,还是能看得出来大约的轮廓的。 太子素来爱戴玉冠,那发上簪着的,不正是太子最常戴也是最喜欢的一根白玉簪吗?还有齐王,齐王那英眉大眼的长相,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你竟真狠得下手。”圣人这会儿回避了视线,心痛得无法去正视两个儿子那凄惨狼狈的模样,他疼得捂住胸口,站都站不起来。 “朕果然说的没有错,你杀伐太重,眼里容不下任何人。你的那些部下,都是一群草寇,一群土匪!”圣人说到最后,竟撕心裂肺哭了起来,“我的儿啊!我的大郎,我的四郎……苍天无眼啊,怎么就能叫他们就这样死了呢。” “苍天啊!”圣人突然跪了下来,朝着外面天的方向跪着,双手也举起,然后实实在在给天磕了个头。 头磕下去后,却是再没起来,只是呜呜咽咽痛哭起来。 秦王这会儿双眼通红更胜方才,他静默着走到圣人身边,半弯腰蹲下来蹲在圣人身边说:“阿父且放心,儿子是不会杀您的。就算您再不喜欢儿子,儿子也会留您一条命。” “那你侄儿呢?”圣人突然想起雁奴来,蓦地抬起头朝秦王望来。 他突起想到,眼前的这个人,他杀红了眼,或许他连雁奴都不会放过! 秦王突然慢慢直起了身子来,居高临下,就这样垂眸睥睨着圣人,一句话没说。 圣人却突然撕心裂肺吼起来:“他可是你侄儿!他小的时候,你也可喜欢他了,你还抱过他!” “那又怎样?”秦王突然出声,声音哑了许多,声线也有些微微颤抖,“我连亲兄弟都杀了,我还有什么做不来?” “你……你疯了。”圣人嚎啕大哭,“你不是人,你真的疯了。” 而此刻,秦王却冲外面喊:“来人,圣人病了,将其带下去,好好照顾着。” 方才秦王只是一个人进的两仪殿,一应亲随都候在外面。但他这会儿下了命令,不但没人应下,甚至连个应声都没有。 秦王立即觉察到了不对劲。 可还没待他转身出去一探究竟,外面,太子齐王双双走了进来。 “怎么……秦王兄何必以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和太子兄?难不成,是觉得的,看到鬼了?”齐王一身黄金甲,这会儿英气的眉眼给他脸上平添了几分匪气。 走近了后,他突然狠狠甩手,目光也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而太子,则没搭理秦王,而是先去扶起地上的圣人。 圣人今日也算是经历了大喜大悲了,这会儿见到太子和齐王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他老人家更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怎么……你……你们……”圣人这会儿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半点身为九五至尊的威严。 太子扶圣人坐去了龙椅上,这才解释说:“二郎杀的那两个人,乃是乔装改扮成儿子和四弟的模样的。阿父请放心,儿臣和四弟都好好的。” 圣人不是盛世之主,他也是一条血路杀出来的天下。如今听太子这样说,他心中便也明白了。 这是东宫在和秦王府博弈。 是他们兄弟两个在互相争斗。 只是如今,东宫更胜一筹,秦王败了而已。 这样也好……也好。 “你们都退下去,太子留下。”圣人突然下了这样一道旨意。 齐王十分得意,立即喊了外殿一群甲军入内,让他们把秦王捆绑起来,然后打入死牢。 “那儿臣先行告退。”齐王这会儿意气风发,精神抖擞。 圣人目光追随齐王押着秦王离去,直到这兄弟二人身影消失不见,圣人这才收回目光。 “大郎,你可否放过二郎一家?任凭你处置,只要不杀他们,留他们一命就行。” 太子说:“便是阿父不这样吩咐,儿子也是这个打算。” “你……”圣人似有错愕,但细细想了想后,他却又笑了,“朕就知道,就知道你乃仁德之心。”又叹息说,“日后这江山留给你,朕放心了。” 太子索性也和圣人交了底,他说:“贬秦王为蜀郡王,打发他带着一家家眷到蜀地去。此生若不得圣召,不得踏出蜀地半步,否则杀无赦。他麾下的谋士部将,若愿受朝廷招揽,儿子打算既往不咎,若不再眷念为官为将的生活,儿子可给他们盘缠,让他们回乡。” “但若认死不从朝廷,依然有反叛之心的,儿臣也必杀之以儆效尤。” “好!”圣人万万没有想到,在秦王做出了这样的事来后,太子不但肯留他们一家老小一条命,还愿给其爵位和封地,让他们一家有个安身之所。 圣人垂泪:“朕……果然是没有看错人啊。朕也知道,闹成如今这样,朕也有责任。如今大郎你也早已能独当一面,朕也就放心了。去吧,就按着你自己的心意去办。” “是。”太子朝圣人弓腰抱手,“阿父好好休养,儿臣晚些时候再过来探望。” “去吧。”圣人朝他挥了挥手。 先是秦王带兵杀入太极宫,但凡有反抗和阻拦的,都被杀了。之后没多久,太子齐王又带兵杀了秦王的兵马。 不过短短不到半日功夫,整个太极宫竟然染满了鲜血。 宫人们不敢生事,只能见兵就跪。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到圣人身边的内侍于各宫宣读了圣人口谕,才知晓,原是秦王叛变,与皇后内应外合,又勾结了南门城门守卫将,就这样竟一路从宫外杀了进来。 而太子,则是来勤王的。 与太极宫这边比起来,东宫那边倒好很多。至少,秦王的人还没杀到丽正殿崇仁殿,就被太子早安排潜伏在东宫的亲卫擒住。 自也有一番打斗和较量,但因秦王还没来得及到东宫这边来就被拿下,所以,这边的紧张形势比起太极宫那边来,就好很多了。 齐王妃这会儿也在东宫内,和徐杏雁奴呆一起。 听着外面的打斗,齐王妃不能心安,总来回徘徊踱步。比起齐王妃来,徐杏倒算稍稍好一些。 心里虽也十分担心害怕,但她在想,如今外面杀了那么久都没有杀进来,想必是杀不进来了。 而且,掐指算着时间,若秦王在太极宫那边成了的话,早该亲来东宫造势了。都这么久了,都不见秦王杀过来,想来是败了。 “放心吧,想来是十拿九稳了。”徐杏安稳齐王妃。 “可他们怎么还没回来?”齐王妃问。 齐王妃口中的“他们”,自指的是太子和齐王。 徐杏就说:“没有那么快吧。圣人和各宫娘娘想来吓得不轻,叛党还需一一扫清,人心需要安抚,太子和齐王也得朝圣人要一道名正言顺的圣旨,或者一个口谕,以此来证明秦王才是叛党,而东宫齐王府则是去勤王的。” “如此细算下来,也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她又朝外面天空望了望,见太阳虽然已经西沉将落,但天还没黑,故而又说,“再等等看,估计天黑前能回。就算他们不回,也会差个人回来报声平安。” “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郑四倒是不在徐杏面前晃来晃去了,而是停下步子来认真打量徐杏,“你也只大了我一岁而已,怎么瞧着,你倒像是大了我有十岁的样子?” 徐杏稍稍一怔,继而忙掩盖住眉眼中的真实情绪,她笑问:“我有那么老吗?” 郑四说:“你知道我的意思的,我是说你遇事不慌的样子像二十多的。”然后她又说自己,“我打小特皮,除了长姊外,二姐三姐都没我能扛事,可我今儿都这样了。若是今儿遇到这些事的是她们两个,估计早吓得哭晕过去了。” “没那么夸张吧。”徐杏故意摆出不信的样子来,“郑二娘郑三娘我都是见过的,她们只是瞧着温柔了些。但个个性子稳重,不是你说的那样。” 郑四又看了徐杏一眼:“反正我觉得你比我二姐和三姐更有姐姐的样子,和你在一起,我总有种心安感。” 徐杏笑容颇有些僵硬,她这会儿其实挺怕谁能察觉或看破些什么的。 “你这样说,叫你二姐三姐听到,她们可是要伤心了。”徐杏无奈,只能拼命把话往郑二娘郑三娘身上扯。 但此刻,正于一旁伏案认真做功课的雁奴却扭头看过来,也插了一句嘴:“我也觉得四姨母说的对,阿母真的会给人这样的心安感。” 雁奴最开始时是唤徐杏杏娘,后来改口喊她良媛、良娣,而这几日,在太子的教导下,他开始喊徐杏阿母了。 其实他早想唤徐杏一声阿母了,只是觉得她才年长自己九岁,若唤她母亲,她可能会生气。 但唤了一次后,并未见她生气,雁奴之后便次次都唤她阿母。 徐杏不是第一次听到雁奴这样唤她了,所以见怪不怪,但郑四却是第一回。 “你什么时候开始改口唤杏娘阿母的?”郑四纯属好奇,故才多嘴有此一问。 可雁奴毕竟是郑家大娘所出,徐杏到底怕郑四会多心。或者说,她怕郑家会因此而多心。 所以,徐杏说:“你可去过雁奴崇仁殿内寝?” 郑四连崇仁殿都没去过几回,何况是小郎君内寝了。 于是郑四摇摇头:“不曾。”又好奇问,“怎么了?” 徐杏说:“我倒有幸去过一回。雁奴内寝里挂满了郑太子妃的画像,都是太子亲手画的。我当时看到时就愣住了,不由感叹,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美好的女子?” 又自嘲一笑,说:“我原倒自认是有几分姿色的,但和雁奴阿母比起来,实在自惭形秽。” 郑四歪头细细打量徐杏,不由说:“我长姊的确很好,但你也很好啊。这世上的美人儿大多都是不同的,我阿姊有我阿姊的美,你自然也有你的美。” 徐杏笑容颇有几分疲惫,附和着点点头:“你说的倒也没有错。” 被徐杏这个岔一打,郑四倒一时忘了雁奴喊徐杏阿母一事。 但雁奴却没忘,雁奴还是郑重和郑四解释说:“良娣虽然不是我的生母,但却待我极好。我想,亲生母亲待儿子也不过如此了。我真是个有福之人,此生竟能得两位如此好的母亲。” “一个为了救我而心甘情愿舍弃自己的性命,而另一个,则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我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其实我早就想喊良娣阿母了,只是良娣太年轻,我怕自作主张喊了她会生气。”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改口?”郑四随口一问。 雁奴说:“是阿父让我改口的。阿父说,既让我养在阿母名下,又怎能不喊一声母亲呢?为人子,就该尽足孝道。” 郑四笑:“得了吧,你就是贪嘴。想杏娘多做些美食喂养你,你才这么哄着杏娘的。” “才不是呢。”雁奴是很认真在对待这件事的,现在被姨母取笑,他很认真去辩解,“哪怕日后杏娘再不做美食喂养我了,我也会一直唤她阿母。” 听到雁奴这句话,徐杏不免垂下了头。 或许,过不了多久,就真如雁奴所说,她再不会做好吃的美食喂养他了。 随着日落星升,外面渐渐的,打斗声停住了。很快,便有太子心腹往丽正殿这边来报平安。 徐杏等几人听后,自都真正松了口气。 这一日算是过去了。 徐杏不知道兵败的秦王一家会受到何种惩罚,但她却知,太子和雁奴父子算是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 也就是说,她所有的牵挂和担心都没有了,接下来她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在太子正式册封她为太子妃前逃走。 彻彻底底离开这里。 其实逃跑这件事,她从几个月前就开始筹划了。如今数月下来,她倒也在心中给自己安排了一个还算合理的路线。 具体到她什么时候跑,怎样跑,以及离开后的第一个落脚点,她都已经考虑周全。 若非天意,她相信,至少短世间内太子不可能会寻到她下落。 至于时间久了后……时间久了,太子届时怕也会渐渐忘了她。或者就算忘不掉,但感情总会淡。 感情淡了,他又政务繁忙,既没有时间又没有精力再去找她。 她想,等到那时,才是她真正自由的开始。 天晚了,徐杏让雁奴回崇仁殿休息。她则也吩咐婢子们打了热水去净室,她打算好好泡个热水澡,然后再歇下。 虽说她没有亲上战场,但也是跟着担心了一整日。 如今天气又渐热,跟着担心,身上虚汗流了不少。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她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徐杏心里不再有心事,一夜好眠。次日一早醒过来,问了婢子后才知道,原来太子彻夜未归。 徐杏如今闲了下来,原是想再去何府一次的,也算是最后的道别。不过,想着昨日才发生过那样一场宫变,她又觉得或许这两日还是丽正殿更安全一些。 想着雁奴昨日说的那话,于是徐杏开始换衣净手,去了小厨房。 雁奴馋她的菜,如今她也是能多做一顿是一顿了。如今真要走了,太子倒还好,因多少心中对他有些怨,她对他的感情很复杂,并不愿意去留念他。 但对雁奴却不一样。 如今真要走了,她对雁奴是真的挺不舍。 太子是天黑才回来的,回来东宫后打听到徐杏这会儿在崇仁殿,太子便直接去了崇仁殿。 一起用了晚饭后,太子牵着徐杏手慢悠悠散步往丽正殿这边来。 仲春时节,风暖花香。 太子牵着人手,和她紧紧的十指相扣。见她只是慢悠悠一个人安安静静走在他身侧,一句话也不说,太子不由又想到那日和她聊到的孩子的事。 之前要忙于应对秦王,即便这个话题开了一个头,太子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与她深谈下去。于是,那日匆匆结束了后,这事就撂在了那儿。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想,他该需要和她好好谈一谈此事了。 “杏娘,这几日孤有好好考虑这件事……”太子忽然出声。 一直在想着自己心事的徐杏迅速收回自己的深思,闻声朝太子望过去。 “殿下在考虑哪件事?”她不咸不淡问,颇有些漫不经心,但却极力配合。 太子却突然驻足,他侧身过来面对着徐杏。徐杏被迫驻足,身子被她握过去,她被迫和他面对着面。 轻轻眨了眨眼,徐杏一脸好奇地望着他。 太子立在月色下,此刻神色清冷严肃:“孤想了几日,只觉得是孤自私了。从前是有自己的顾虑,但如今,孤想通了,孤不想你受委屈。” “所以,杏娘,我们要个孩子吧。” 第93朵杏花 第93朵杏花 太子之前的确一直有自己的顾虑。因有他和秦王的前车之鉴,他总怕日后杏娘生得儿子后,他们兄弟二人也会步他与秦王的后尘。 如他所预料的一样,他和秦王最终是要靠一场兵变来结束这一切。 如今他是赢了,但这一场他和秦王的博弈,总归是要被史官记载入史册的。如今雁奴是亲眼见证了这场兵变,日后,杏娘所出若是女郎还好,但若所出是郎君的话,若他也有夺位之心,那他和雁奴兄弟间万一也会效仿如今他们的父亲和叔叔呢? 两个都是亲生的,要他偏袒谁? 太子原是想着,等雁奴稍大一些,等他能立稳自己的脚跟,也等他大到知道要尽心尽责去保护弟弟妹妹时,他和杏娘再生孩子。这样一来,杏娘所出不论是儿是女,他都可以不必担心。 但后来他又仔细想了想,他这样做,虽是全了自己的想法,但终究是委屈了杏娘。 杏娘和雁奴母子情分再好,雁奴总归不是她所出。在她心中,想必也是希望能有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孩子的。 太子不想委屈她,所以就想,若他和杏娘能尽早有一个也好,至于兄弟间的关系,他也不必想得过于悲观。他虽和秦王不睦,但却和齐王卫王好。 雁奴和杏娘之子,又为何不能如他和齐王卫王一样呢? 但徐杏这会儿却被太子吓到了,她不知道,怎么好端端的,又提到生孩子的事上。 徐杏迅速调整好自己情绪,她微微笑以应对。 “殿下在说什么?”徐杏此刻温言细语,温柔至极,“有关生孩子一事,那日殿下不是已经和妾商量过了吗?怎的今日又提。” 太子双手握住徐杏双肩,他颀长身子微微倾下,将脸凑得跟徐杏近了些。 近处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人,见她此刻一双鹿眼水汪汪的,似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黑色瞳仁微动,只一脸茫然看着他。 太子忽然想到之前做出的委屈她的那些事,一时心疼,就把人整个抱进了怀里去。 “对不起。”他轻轻揉她在怀,他却下巴抵在她后颈窝,他在她耳边轻轻叹息似的说,“杏娘,我们今日便要个孩子。日后有孤和你在,雁奴定待弟弟很好,弟弟也定会爱重雁奴这个兄长。” 太子说起这个,徐杏就知道,她之前所猜测的有关太子的心思,她全都猜对了。 太子就是怕日后雁奴兄弟会如如今他和秦王一样,怕日后兄弟相争。所以,他之前的打算是,让雁奴再长成一些,长成到可以渐渐在朝堂立住脚跟,能得众臣拥护和爱戴。 这样一来,便是日后她所出乃皇子,也一分都威胁不到雁奴。 说到底,在他心中,还是先太子妃母子更为重要些的。 便是她这个人就近在他眼前,也抵不过先太子妃在他心中的位置。 而如今他又主动提起他想即刻和她生一个,不过是因为这件事已经在他们彼此间挑明了,再不好如从前一样,全然当做不知。 当然,他在心中深思熟虑后给出她这样一个答案,的确也是怕委屈她吧。 怕她心里多想。怕她会对他失望,怕她会难过。 但徐杏心里却清楚,若那日不是有郑四无意提起,这件事没能在他们间挑明了说,太子今日必然也不会和他说这些。 太子心里有她。 但她在太子心中,却不是排第一的。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奢望,奢望太子竟能把她排在他发妻之前。但徐杏也不想委屈自己,更不想委屈求全。 何况如今这日子,本也不是她所求不是吗? 徐杏此刻内心十分平静,她被太子搂在怀中,她脸埋在他胸膛。太子看不到她表情,所以,她此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说:“要孩子一事,也不是想要就能要得来的。殿下有这个心,妾就很知足了。” 她不想再扯这些,只转了话,主动问他:“殿下昨夜彻夜未归,今日又一整个白日都在外面,不会是这一夜两日都未阖一眼吧?” 太子说:“孤倒不困,也不累。只是你……你可吓坏了?” 徐杏:“有殿下在,妾怕什么。” 太子低低的笑声响在她耳畔,温热手掌轻轻拍抚着她纤软的背,声音略有喜悦地说:“孤已经选定了个良辰吉日,五月初八正式册你为太子妃。” 徐杏点头:“嗯,好。”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太子都很忙。秦王府党羽众多,或杀或贬或升任留为己用,都需要太子和东宫众多属臣一同商议。 秦王叛乱,但因念其昔日有功,留其性命和爵位。秦王贬为蜀郡王,发往蜀地,终身不得离蜀半步。 换言之,也算是秦王被终身幽禁在了蜀地。 秦王身边党羽一一被剪除,跟随秦王一家赴蜀地的,都是太子安排的心腹。但凡秦王在蜀地有任何动作,远在长安的太子都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秦王叛变“杀兄”,留他全家老小的命,留他一爵,算是太子这个兄长对他最大的宽容和最后的仁慈了。不说秦王如今再不可能二次叛变,即便是能,若再有下次,太子也不必再看在谁的面子上,更不必再顾虑谁,皆可直接满门抄杀。 秦王一党,有几个言行最恶劣的,被太子下令判了绞刑。一些虽则仍不服太子行为,但却一身傲骨,还算有些骨气的人,太子按着情况轻重该流放的流放,该贬为庶人打发回原籍的贬为了庶民,并将其打发回了原籍。 另也有不少,自愿投在东宫门下,自此效忠太子、效忠朝廷。 太子是在秦王叛乱后半个月才去的栖凤宫探望皇后,而此间,皇后多此叫嚣要见圣人、要见太子,圣人和太子都始终不理。 自秦王叛变一场后,圣人就病倒了。圣人借着自己病了一场为由,不再插手管朝政之事,只把一切都全权交由东宫太子打理。 日后的早朝,也不在太极殿,圣人让太子自己在东宫和朝臣议朝政要事。 除了还占着一个皇帝的位置,圣人已经把所有实权都尽数交给了太子。而圣人,则是真正开始起他晚年的安乐生活。 太子踏足栖凤宫时,皇后急了半个月,这会儿已经急得有些疯了。 一见到太子过来,就立马抓着人问:“你把我二郎如何了?你说,你到底把他怎样了?”然后太子还未说什么,皇后自己倒是先哭了起来,“你是不是杀了他?你竟杀了他……你这个狼心狗肺之辈。” “放肆!”太子始终没作声,倒是太子身边的曹安有,斥责皇后道,“你敢诋毁太子殿下。” “你算什么狗东西。”皇后突然朝曹安有扑骂过来,“你一个阉人,竟也敢和本宫这样说话。” “你不是想知道李晋的下场吗?”太子忽然出声。然后太子朝曹安有递了个眼神,曹安有便退了下去。 皇后问:“我二郎呢?” 太子一把拂开皇后,只慢条斯理一边理着被皇后弄褶皱的衣袍,一边漫不经心说:“自古叛上作乱者,能是何下场?” “本宫不信!”皇后突然面部狰狞起来,她此刻头发散乱,一身凤袍也是好几天没洗没换了,身上带着一股难闻的酸臭味,但她却浑然不自知,仍旧摆着皇后的体面和架子,“我二郎军功赫赫,他堪可配位东宫,本宫不信你敢对他如何。” 太子宽大袖袍一甩,双手负去了腰后,他眉心轻拧,问皇后:“我们兄弟四人都乃皇后所出,皇后何故只偏心李晋?三郎自幼体弱,也不见皇后对他有半分怜惜。四郎从小被欺负,皇后更是包庇欺人者,从不曾为四郎说句公道话……皇后是为何?” “我二郎就是好!”皇后到如今谈起这个来,依旧是理直气壮,“我二郎懂事又听话,他还比你们任何人都孝顺!我二郎这么好,他就是值得本宫如此对他。” 太子点点头:“皇后既如此说,孤也就明白了。”又说,“你放心,皇后的位置,孤不会动。但日后,这栖凤宫的门,你老人家是别想踏出一步了。” 该说的说完,太子略愤恨一甩袖袍,转身就走。 皇后却不管自己如何受罚,她还在追问秦王的下场。 “你还没告诉我,我二郎如何了?”皇后欲扑追过去,但却被她身边的婢子拉住了。 如今伺候在栖凤宫的这几个,早不是从前皇后的心腹。太子不让告诉秦王下场,他们自然三缄其口,任皇后怎么问,就是不说。 徐杏知道,如今是她离开的最佳时机。若再不走,等太子忙完了这阵子,空闲下来,她便走不了了。 所以,徐杏随便挑了一日,就像寻常出门去逛街一样,随便收拾了一番。 因有上次太子对曹安有的提点后,如今徐杏再出门,曹安有都会第一时间禀与太子知情。 徐杏也不是第一次出门,太子知道,她左不过就是去何家找永安侯,亦或是去她年前自己购置的那处小院落里呆上几个时辰。 所以,除了叮嘱让跟随左右的人好好顾全她安危外,别的倒没多说。 太子正在明德殿内与群臣议政,倒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想别的。纵然觉得心中隐隐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想着,暗处还有暗卫护着,便是有危险,也不会伤及她性命。 所以,太子倒暂时把此事放下了。 只是,直到天黑了,明德殿群臣散去,也不见她人回来。 而这个时候,太子突然直觉不妙起来。 也是此刻,外面有人匆匆跑了进来禀告,说是良娣不见了。 第94朵杏花 第94朵杏花 为等这一天,徐杏准备工作做了好几个月。 几个月前,她说她要自己购置一处宅院时,其实是去摸清整个长安的地形的。当时足足跑了大半个月,几乎是跑遍了长安的街头巷尾。 买下一栋心满意足的大宅子不是她最主要的目的,她最主要的目的,是寻一个可以暂时落脚的落脚点。 她知道,一旦自己消失不见了后,太子肯定会派人四处搜寻。但凡身份可疑的独居女子,必然会惹来怀疑。所以这个时候,若她能有一个合理的身份暂时先在长安落脚的话,就能很大可能避开追捕。 当然,跑了那么多家,结果却买下那处宅院,自然也有她的道理在。 那栋宅院的其中一个房间,打开立柜,柜子下面有一条暗道。徐杏想,应该是之前的主家挖的,至于为何要挖这样一条暗道,她就不得而知了。 但不得不说,这样一条暗道对她来说,真的是天助。 徐杏一直都知道,太子为了周全她安全,每回她出门,不但在明处安排了人跟护她,在暗处,也是有一两个暗卫暗护的。 明处的人,她可以随便寻个借口将人打发走。但在暗处的,她却无能为力。 所以,这个时候,这条通往胡同口的暗道,于她来说,就很有用处了。 徐杏这日一大早出门,如往常一样,也没有准备什么,十分随意的就来了这处宅院。过来后,照例先去厨房内忙了一遭。 差不多到辰时时分时,她谎称自己有些累,想去先睡会儿,便就吩咐近身伺候她的那些人候在外面。她还给他们找了些活干,让他们继续有事情忙。 而这个时候,徐杏则去了那间藏有暗道的房间,先给自己上了一个特殊的妆容,再换上一身布料十分普通款式也十分简单的裙衫。这样稍稍做了一番打扮后,徐杏则带着之前她早一点点从东宫偷偷挪带出来的首饰和一些金银珠宝下了立柜里的地下通道。 徐杏之前在风月楼时就攒了些体己,后来去了东宫,太子也赏赐她不少东西。 不过,宫里的东西却是不能带出来的,所以她这一回回偷偷带点儿出来带的也都是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就她攒下来的那些珠宝首饰和银两,也值不少了。光靠吃这些老本,也足够她吃许多年。 何况,她也不是那等坐吃山空之人。等安稳度过这阵子后,她自有自己的打算。 徐杏进屋休息前,特意交代了说太子和雁奴不来,就先别喊她。但其实,她今日出来,既没跟太子约好,也没跟雁奴约好。 但那些奴仆却不知这些。 所以,一整个白日都没去打搅徐杏。偶几个凑一起说话时,还说奇怪,怎么良娣这一觉睡这么长时间。 直到傍晚时分,还不见人从卧房出来,婢子们开始担心起来,就去叫门。 叫了许久都没等到回应。等到觉得情况不对劲,撞门进去时,早是人去楼空。 妆奁盒旁搁着一封信,信封上赫然写了几个字:太子殿下亲启。 一群婢子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 良娣丢了,还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丢的。若回了东宫,可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这事儿可大了。 但事情已经发生,早些禀与太子知情,或还能尽早找回良娣。若是瞒着不禀,不但会误了寻良娣的最佳时辰,回头他们一个二个怕也难逃一个“死”字。 几人一番商量下,便回了东宫,跪在太子面前把事情原委一一说与太子知晓。 贺姑姑恰巧今日没跟着去,这会儿不免急得直跺脚。 她刚要转身去太子跟前跪下请罪,太子身影便已飞跃至庭院中。 婢子们早吓得魂飞魄散,这会儿见太子殿下走后,一个二个都来哭着求贺姑姑。 “还请姑姑在太子殿下面前替我等求个情,如今弄丢了良娣,若是找回来还好,若是找不回来,我等只有一死了。” 说罢,几人便不住给贺姑姑磕头。 贺姑姑方才一直都在,听婢子们说了今日的情况后,她便猜测着,该是良娣自己筹谋着离开的。 太子殿下视良娣若眼珠般,但凡良娣有什么危险,太子明着暗着放在良娣身边的人,早要觉察到了。而如今,良娣悄无声息不见了踪影,甚至,还留下书信一封给太子……这不是她自己主动谋划着走的又是什么? “都先起来吧。”贺姑姑说,“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回良娣。你们倒也先别担心,或许只是良娣和殿下开了个玩笑,没准一会儿就回来了。” 话虽这么说,但大家彼此心中都明白,这不过是安慰自己的鬼话罢了。 此刻青衣小巷的这栋小院内,灯火通明。太子更是亲自去了徐杏弄丢的那间卧房,侍卫们找到了衣柜里的暗门,太子亲自举着火把,下了暗道。 暗道狭窄幽长,女子走的话,或还可行,但太子这等七八尺高的男儿走在这里,不免就闭塞许多了。 暗道不长,一直通往胡同口。走至胡同口后,太子特意转身朝那栋小院望了望。 虽说不长,但若是留心着想避开盯梢的暗卫,她也是能逃得过去的。 从辰时到现在,好几个时辰过去,再想找到她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但太子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 已经排除了她被歹人掳走的可能性。 确定了,她是自己心甘情愿走的。 再回头去想想她这些日子的忙碌,看似没什么,其实,每一样,她都是在为今日做准备。 “为什么……”太子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完全相信她是主动离他而去,并且为此筹谋已久后,彻底爆发。 他双眼熬得通红,一脸的悲痛和难以置信。 他实在不敢相信,昨天夜里还赖在他怀里不肯出来,还抱着他一次又一次的缠绵,今日早上他要走她还不肯放他去,如此的依赖了他好一会儿才总算松手放开他……这样嘴里说着爱他,也的确做着爱他的事,可她为什么要逃? 若是她初初入宫,她想逃,他不奇怪。可如今…… 如今他们那样的生死都一起历过,他们已经开始讨论孩子,开始展望未来更美好的生活……如今她却不声不响走了? 她当真舍得吗? 她又能去哪里……她难道不知道,她一个女子,想在这样的世道活下去,是有多艰难吗? 所以,她是宁可艰难活着,也不愿留在东宫,也不愿留在他身边?她宁可之后的日子尽是躲躲藏藏,也不愿站在他身边,做他的妻吗? 做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禀太子殿下。”太子正一个人神伤,突然甲装着身的魁梧男子前来禀告。 太子抬头,闭着双眼,只声音疲惫的丢下一个“说”字。 那将领回说:“臣拿着良娣娘娘的画像悄悄去各个城门口问了今日守门的将领,都说是未见娘娘出过城门。” 太子声音疲惫,轻叹说:“她会易容术,既要走,自不可能以真容示人。” “可……”那将领突然犹豫吞吐起来,“可娘娘是以什么样的一副容貌出城的?若没有具体的画像,臣等怕……怕也无能为力。” 太子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至少可以确定她人是安全的。 既是自己走,不是被掳走的,那么,至少她暂时没有危险。 “方将军,传令下去,暗中搜查每一处酒楼、茶楼、客栈……但凡可以歇脚住宿的地方,都不能错过。另外,再安排一支军队,在长安城城外京郊各处仔细一一搜查。但要记住,暗中搜寻。” “是。”那将军遵令道,“臣领命。” “等等。”就在方将军要领命退下去时,太子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立即又喊住了他。 然后吩咐:“找几个女官来。” “是!” 杏娘左脚掌掌心处有一块小小的月牙形的朱红色胎记,寻女官跟着去找,只要检查身份可疑之女子的左脚掌心,便可确认她的身份。 哪怕她再易成丝毫不像她原本样子的模样,只凭那颗胎记,也是能找到她人的。 去岁徐杏找牙行看房子时,通过四处看房子,找到一家合适的人家可暂做落脚点。永平坊有户朱姓人家,家里如今只一位年迈的老夫人。 老夫人花甲之年,夫君早十多年前就去了。而唯一的一个养女,也在十年前,在养女十三四岁时,被养女的亲生父母寻来带走了。 当时徐杏相看的并非这朱老夫人家的房子,而是和老夫人处在一个坊内,但隔了几排的一栋宅院。 因徐杏当时看房子不是主要目的,所以,每看一处,她都会主动问一问前后邻居的一些事。领她看房子的小郎君估计是见她身上绫罗绸缎的,看着很有钱,故而哪怕跑再多趟,再累,也非常愿意和她多聊几句。 当时徐杏在得知有这样一户人家时,就想过,这正适合她易了容找过来,做暂时的落脚处。 等到太子寻她寻得久了,渐渐失去了耐心,城门守卫也放松警惕后,她再出去也不迟。 有句话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在明明有机会可以直接出长安城时却没出,想来,谁也不会猜到她竟然会给自己安排一个实实在在的身份,有名有份的在长安住了下来,成了这长安城中最普通的一个老百姓。 朱家的老夫妇一直没有生养,是在三十多近四十的时候,才在路边捡到一个女童。当时夫妇二人可高兴坏了,直觉是上天对他们的恩赐。 可他们哪里知道,那女童原是被拐子拐来的,她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一直在找她。 女童被养到快及笄时,亲生父母寻上了门来。老夫人纵再不舍,但想着人家亲生父母寻了她那些年,这些年来都没放弃过,想来会对她很好,所以,也只好放她走了。 当时老丈已经不在,养女又离开了后,老夫人便一个人过活。因思女过度,原还算硬朗的身子竟一日日熬得枯败。 老人家十分可怜,只守着一栋院子,每日凄凉度日。 徐杏从牙行小郎君那儿大概了解到了朱家养女的样貌,了解到了她脸部的一些独特的特征。她尽力去给自己脸上上妆,尽量把那些特征都化出来。 然后,再选在晚上寻过去。 老夫人老眼昏花,晚上更是瞧不清人的模样。且十年过去,少女成了少妇,容颜有所改变,也是在所难免。 所以徐杏寻了过去,主动认了亲。 她想的是,老夫人家或许能还留有养女的画像。若有的话,她次日一早再照着画像上的人化个妆。隔着十年的差距,加上老夫人如今年迈有些糊涂,想着怎么着也能蒙混过关。 朱家宅院不大,一栋一进的院落。正屋坐北朝南,东西两边各还有几间屋舍。 徐杏敲门,敲了三四声后,屋内传来一老妪的声音,问是谁。 徐杏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声音不高不低回一句:“阿母,我是小怜。” 里面再没了声音。 徐杏心中越来越慌,直到她开始疑心自己此计是否行不通时,铜环黑漆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一位背佝偻着,满头华发的老妪站在了她面前。 老人家早已满脸是泪,哽咽着问:“小怜,你回来看阿母了?” 望着跟前的老人家,徐杏心中悲痛之感也油然而生。 老人家思女成疾,而她则从小便渴望能有母亲的真正疼爱。如今,她倒和这老人家成了同病相怜之人。 倒不必再演了,她共情道:“是,我回来看您了,我……我很想您。” “我的儿!”老人家突然把她抱进怀里去。 徐杏本来还在强忍泪意,但被这样一位身上有皂角味儿的老人家抱进怀里时,她还是不争气的哭了。 “阿娘,这些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您。”徐杏这会儿倒不是虚情假意,不过是借着此情此景,也在诉说自己心中的某种感情罢了。 夜深人静,太子拖着疲惫的身躯又去了那栋小院。 正是月圆之夜,夜空中圆圆一轮皓月当空照,月光洒进院内,便是不点灯不举火把,也是满院通亮。 寻了整个上半夜,好几个时辰,也没寻到任何蛛丝马迹。她整个人,就和凭空消失了一样,就像不曾来过这里。 他竟寻不到任何有关她的讯息。 城内所有的酒楼、客栈、茶楼……一切可以歇脚的地方,他都让人一一仔细去查了。 没有消息。 城外,凭她半日的脚程所能到的地方,也都派人去追、去查了,也都毫无讯息。 她真的是早做足了准备,就是冲着让他再也找不到去的。 “太子殿下。”突然的,曹安有走到太子面前,双手举着封信送到太子跟前,“这是良娣临走前留下的信。” 太子原是勾着头十分疲惫丧气的坐在廊下石头阶上的,听到这样的一句后,他蓦地抬起了那双早已熬得猩红的双眼。 那双眸子,似乎一夜间,变得不再温和。此时此刻,尽是沧桑疲惫,还有摄人心魄的冷厉和……狠辣。 但视线在慢慢挪至那封信上时,又似乎变得温柔再温柔。 只是如今的这份温柔,却是夹杂着万分苦痛和无奈的。 他缓缓伸出手接过,慌乱的拆开。但就在即将要看到信时,他突然又没立即去看,像是怕看到什么再叫他崩溃的字眼一般。 最终思虑良久后,平复了心绪,这才小心翼翼打开那叠好的薄如蝉翼的纸。 入目即是满纸漂亮的蝇头小楷。 上面写到: 殿下,见信如晤…… 第95朵杏花 第95朵杏花 “殿下,见信如晤。 当殿下看到这封信时,妾已经离开了。 妾和殿下毕竟欢好一场,如今分别,自也不舍。但妾知道,宫里不是妾的归宿,妾向往的,永远是不受束缚的自由自在。 从当初初初与殿下相识时,妾就说过,妾并不愿入东宫。 不是殿下不好,而是妾自有自己最向往的生活。 但殿下一意孤行,妾也无甚奈何。只是殿下所认为对妾的好,在妾心中,或许有感激,但却并无感动。 若殿下要问妾是从何时想着要逃的,妾可告诉殿下,从最初入宫起。妾从未想过会永远伴在殿下身边。 日子相处久了,妾也不是铁石心肠,总会留恋不舍。 可正是妾意识到,对殿下越来越不舍后,才越发坚定了妾要速速离开的决心。从前不曾有真心,殿下对妾如何,好或不好,妾并不在意。 可一旦动了情,妾就不能再不介意殿下的顾虑和筹谋了。 妾从未欺骗过殿下,妾心中对先太子妃娘娘十分爱重,妾敬她也爱她。可感情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妾虽对她爱重,但她和妾却是同一个夫君。 有时候在妾的心中,难免要拿她来做比较。 她所拥有的殿下对她的爱重、欣赏,妾也想有。可这一些,殿下却从没给过妾。殿下极力为她所出之子殚精竭虑的筹谋,妾虽知道那是人之常情,但心中不免也会生怨、生妒。纵妾待雁奴确是视若己出,但妾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妾知道,这件事情上,没有谁是错的。真正错的,就是当初殿下不该要妾入宫。 所以,为了纠正这个错,妾便走了。 妾也没有那么爱殿下,毕竟,妾做不到为了殿下而百般委屈自己。 妾离开,没有告诉任何人,更不曾有任何人私下相助。殿下乃仁义之君,想来也不会迁怒于谁。 殿下珍重,自此之后,庙堂江湖,两相安好。 民女拜别。” 信到最后,徐杏对自己的称谓从“妾”变成了“民女”。前面算是她以太子良娣的身份在和太子道别,而最后,算是回归到了她本来的身份。 从今往后,她再与东宫太子毫无瓜葛,只是平平凡凡一个普通老百姓。 一封信不过数百字,太子却足足看了有半个时辰。 这上面的字,每一个都像是把刀子一样,在剜着他的心。 他就知道,他让她受委屈了。 她那么七窍玲珑心的一个人,他的那些算计,那些筹谋,根本瞒不过她。她心里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她从不曾为这些对他哭过闹过。 她永远都那么的善解人意。 原来,她一早便想好了,受了委屈便要走。 她认为,她的离开,才是对这些事最好的解决法子。 所以说人呐,还是不能做亏心事。他为了雁奴、为了大局的安稳,他算计了杏娘。 如今,是他的戒备和不信任,把人给赶走的。 太子一直静坐不动,一遍遍反反复复读了信后,又把头垂了下来。他坐在石阶上,背微勾着,影子被月光投在地面上,也蜷缩成了一团。 他修长手指紧紧夹着那薄如蝉翼的信纸,垂头丧气之姿态,比之前更甚。 整个院子内都静悄悄的,偶尔风过,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声音清晰可闻。太子不动,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乱动分毫。 直到将近卯时,快要到早朝的时辰了,一直静候身旁的曹安有才不得不劝说:“殿下,将近卯时,明德殿诸臣怕是在等着殿下了。” 太子一直静默没作声,直到曹安有以为他都不会理自己时,便听太子嗓音低哑道:“回宫。” 而徐杏那边,一切进展得比她相像中还要顺利一些。朱老夫人寡居多年,一个人深居简出的,与前后左右邻居来往甚少。 来往得少,说明之后朱老夫人也不会常在邻居跟前提起她。不常在外人面前提起她,就是减少她的存在感。 少一个人知道她的存在,她便就多一份安全。 再有,老人家如今的确年纪很大了。除了生活还算能自理外,记忆力不太好。而且老眼昏花,回回都要凑得很近来看,才能看清楚人长相。 “你比以前更美了。”二人这一夜都没怎么睡,就促膝说了一夜的话。 次日天亮之后,老人家能看清楚徐杏长相时,就突然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徐杏这会儿倒是能应对自如了,她笑着反问回去:“我以前不好看吗?” “好看!你从小就好看!”老人家突然又深陷到了回忆中去,思绪一下子就拉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候你才两三岁,便是身上脏兮兮的,脸也脏兮兮的,但我和你爹一眼就看出来了,你这孩子是美人坯子。” “那日我是和你爹去乡下走亲戚的,半道儿遇到的你,你当时就站在路边哭。我和你爹抱着你,又拿糖哄又买好玩儿的哄你,你这才止住哭。后来我们等了有好一会儿,都不见你家人来寻……原是要报官的,后来……” 老人家说到这里,忽然沉默了会儿。 徐杏知道老人家心中在愧疚什么,她忙安慰说:“当时若不是您和阿爹救了我,等回头那人贩子再寻回来,我哪有那些年的安稳日子过?我指定……” 徐杏说到这里,不免想到自己悲惨的身世来。 但如今渐渐看开了,所以,她还是说了下去。 “我指定就被人贩子卖去了烟花之地,一辈子供男人玩弄,永远得不到别人的真心和坦诚相待。” 老人家却又哭了:“你越是不怪阿娘,阿娘便越是心里愧疚。还有你那亲生父母……阿娘也愧对他们。早知道他们那么在找你,阿娘一定会报官的。” 见老人家情绪激动,徐杏赶紧坐挨过去,靠得她更近了些。 “您别难过,一切都过去了。” 老人家又问:“那你……你怎么想起来回长安看我的?” 对此,徐杏早编好了理由。 徐杏说:“其实我当初离开,对您就十分不舍得。之后的十年,更是日夜牵挂着您。只是,之前一直战乱,总不太平,我想到长安来探望您,家里总也不让。如今世道太平了,我便想着要过来。凑巧有老乡年后来京做生意,我便随着一道过来了。” “那……那你……你何时走?”老人家忽然不舍起来,生怕人家今儿来明儿就走。 徐杏说:“老乡生意要在京中呆一会儿,说是至少得三五个月。” “那还好……那还好。”老人家忙拍胸脯。 体己话说完了,又见外面天也大亮,老人家高兴的起身要去下厨。 “你且坐着,娘去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面。” 徐杏却拦着她老人家,主动站了起来:“阿娘歇着。我总不在您身边,这几个月,就让女儿给您尽尽孝吧。” 说罢,徐杏便转身往厨房去了。 徐杏毫无先兆的突然消失,对太子来说,是个猝不及防的打击。但经过最初的慌乱和痛苦后,太子总归是暂时从悲痛中走了出来,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如今对太子来说,找到良娣,有什么话二人当面说清楚乃为最大。所以,有关朝政上的事,暂时不是那么重要的,太子都往后放了。 差不多辰时,结束了早朝后,太子即刻唤曹安有进明德殿问话。 太子一开始让方绍文去寻,就强调了暗中查找。如今已经找回理智的太子,更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万不能把良娣不在东宫一事传出去。 甚至给方绍文下了命令,若是消息没藏好,走漏了风声,让他提头来见。 同时,太子传出去一道口谕,对外称说是良娣被秦王兵变一事吓得病了。若不能及时调养得好,五月的册封其为太子妃的册封大典,怕是要再往后推。 但有些人能瞒得住,有些却是不能的。 比如说雁奴。 雁奴每日下了课后,都是要往丽正殿去的。昨儿晚上他去时没见到杏娘,就已经起了疑心。 今儿若是再见不到人,他是会主动去问父亲的。 而太子……太子从小教养儿子,首先教他的就是要诚信。如今面对儿子,他也做不到像欺瞒其他人一样去编一个谎言去骗他。 何况,如今他也大了,纵然是有意欺瞒,他人就在东宫,只要他有心去留意、去打听,也迟早会知道。 所以,关于徐杏离开了一事,太子没有瞒着儿子。 雁奴听后,很是难过。 “是不是阿爹你欺负她了?你对她不好,所以她才宁可逃走,也不肯留下来的。”雁奴如今八岁多,早懂事很多。在太子和徐杏的共同教养下,雁奴也改了小时遇事易冲动的性子。 可如今,得知了杏娘逃走了后,一下子又控不住脾气了。 又急又气又恼,眼眶里的泪水更是一点点溢蔓出来。他双手紧紧攥成拳,他有在用力去控制自己脾气了,可还是做不到淡定。 当然,他气的是父亲,恼的也是父亲。 他就是觉得是父亲对阿母不好,所以阿母才走的。 “我早就觉得阿母不太开心了。”雁奴自己消化了情绪后,抬袖子粗鲁的一抹眼泪,然后继续说,“自从阿母进了东宫,住进丽正殿后,我就能感觉到,她不如从前还在徐家时开心。尤其近来,我回回来丽正殿这边,总能瞧见阿母一个人靠坐在窗前发愣。” “她那样子,就是心里不高兴的。” 徐杏很多时候觉得雁奴还是孩子,在他面前,偶尔也愿流露出一些真实的情绪来,不愿时刻都演着自己很高兴的样子。但在太子面前就不一样了。 在太子面前,她时刻警惕,从不敢有半分的懈怠。 “你既知道,为何不和为父讲?”太子冷声问。男人似乎一夜间完全褪去了身上所有的温和儒雅,这会儿面色严厉,气质清冷,一副不近人情样。 或许别人怕他这个样子,但雁奴却越来越不怕。 何况,他如今还在理。 “连我一个孩子都能看出来猫腻,阿父这么聪敏的人,难道看不出来?”雁奴满腹的牢骚和埋怨,“你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好,护不住,你还说我?”他还生气呢! 太子脸色更差了。 雁奴冷静下来想了想后,又觉得父亲这会儿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所以,他选择暂时不和他计较。 雁奴气了会儿后,又问他父亲:“你如今打算怎么做?”又说,“你一定要把人找回来!” 太子却不大想再和儿子继续说下去,沉默着起身就走。 雁奴追着他说:“我已经没了一个阿母,如今好不易又有了一个,不许你再弄丢了!” 太子驻足停了会儿,最终还是没回头也没答雁奴的话,直接迈着长腿离开了。 因是暗中找人,不能大张旗鼓的各州各县,甚至各镇各村都贴上寻人启事,又因徐杏会易容的缘故……所以,若是最初几日没将人及时找到的话,后面再想找到人,便是难上加难。 起初方绍文还会继续在京城内挨家挨户找,各坊为一个根据点,但凡近日有身份可疑来历不明之女子出现的,都需一一上报。 但如此反复的两三次一筛查,还是没有丝毫消息后,上面自然就不会在同一个地方继续做无用功。 这几日徐杏一直躲在屋里不出来,直到熬过了这几日,外面搜查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后,徐杏心中这才稍稍松一口气。 她知道太子心思缜密,或许会想到她如今可能仍留在京城。但太子却绝不会想到,她不但人留在了京城,而且还早早给自己准备好了一个真实存在的身份。 她身份不可疑,在这永平坊内有家住,有亲人,所以,便是之前有几次搜查查到这里,也没人会来查她。 但徐杏还是很谨慎,她知道,如今时机还不成熟,还远远不是她离开长安去往别处的时候。 她需要等到春去秋来,在长安度过夏天,等秋天到时再走。 而那时候,时间久了,说不定太子已经放弃找她了。就算没放弃,但动静也远不可能有现在大。 更或者,太子早打消了她还继续留在长安的念头,就算找,也是打发人去别的地儿找。 接下来一段时间,徐杏过了一段她平生最向往的日子。平静,安宁,又温馨。 和朱大娘相依为命,日日为伴。 终日有她在身边作伴,朱大娘身子骨儿肉眼可见的比从前好了许多。甚至到了七八月份时,徐杏还亲自去医馆请了个大夫来给朱大娘号脉看身子。 连大夫也说,大娘身子康健,不见有什么不好。 但徐杏总归不是她的女儿小怜,起初朱大娘思女成疾,病得有些糊涂,徐杏又是初来乍到,二人互相不了解,朱大娘没及时认出人来也情有可原。 但随着日子相处得久了,朱大娘心情好病情也好了,人也比从前精神了……从生活习性的蛛丝马迹中,自能探出些端倪来。 朱大娘知道身边这个女人不是自己女儿,徐杏敏感又心细,她自也能察觉到朱大娘知道了什么。只是,二人谁也没说,都没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直到近日,徐杏因为想走了,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朱大娘看出来了,不等徐杏先开口,她倒是主动帮她出谋划策。 “再有几日,我乡下的姑母要做八十大寿。到时候,你随我一道去。”这日徐杏正坐在屋中埋头做针线活,朱大娘推门进来,忽然这样说。 徐杏因想着要走,又挂念朱大娘对她的好,所以,临走前她打算多为她做几件过冬的冬袄。再加上,马上九月十月一过,秋天就要过去了,她出门时除了带些银两傍身,别的什么都没带,她也得做两身换洗的冬衣。 所以,这大半个月来,徐杏一直埋头做针线。 听朱大娘这样说,徐杏撂下做了一半的活,起身迎过来问:“他们从前都认识我吗?” 朱大娘说:“你七八岁时,他们见过。如今都十多年过去了,他们该早不记得你长相。” 徐杏倒觉得这正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离开长安的机会,出去后,就不回来了。只是……只是她不知道,朱大娘会不会愿意帮她。 但还没等徐杏问,朱大娘就叹息了一声,主动说:“其实,我早看出来你不是小怜了。” 徐杏忽然垂下眼眸,一时没说话。 朱大娘伸过手来,紧紧攥徐杏手在她掌心中,她则还如从前一样,笑着对徐杏说:“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扮作小怜来找我,但我知道,你真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子。所以你别担心,你不愿说,我什么都不会问。”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我难道还不了解你吗?便是你有目的的主动接近我,那你也是好人。” 正如朱大娘所言,数月的相处中,彼此间都是以真情相待的。朝夕相伴多日,谁还不了解谁? 徐杏原不愿有所隐瞒的,只是,兹事体大,她实在不能如实相告。日后她离开后,为着朱大娘好,她也是什么都不能说。 “还望大娘见谅。”徐杏朝朱大娘作了揖,“我有我的苦衷。” “好孩子。”朱大娘说,“你不说才是对的,我怎会怪你呢?只是……”朱大娘预感到她就要离开了,所以,难免有些不舍的哽咽。 但她不想拿感情困住这个善良的好孩子,所以,她还是竭力忍住了。 “你离开之前,还是和从前一样,继续唤我作娘吧。”朱大娘说,“我女儿小怜,她虽也很好,但却远没你这么好。你的父母可真有福分,这辈子竟能得你这样好的闺女。你要真是我亲闺女,我怕不是做梦都得笑醒了。” 朱大娘姑母的八十大寿在九月中,但从长安出发到京郊的县,路上也有个几日车程。若是从前,朱大娘都是步行个十天半月去的。 但如今,为了徐杏,她特意提前几天雇好了马车。 等真到了出发这日,朱大娘倒是还好,徐杏则反倒是万分舍不得。 她从前缺了近二十年的亲情,如今都尽数在朱大娘身上找补回来了。这份情,她想她会一辈子都牢记在心。 “丫头,你出了京,可想好了去处?” 徐杏早前还在风月楼做姑娘时,就收到过牡丹和海棠寄回来给她的信。她们都说,此生若有机会,定要下趟江南,江南风景人情,皆不是长安可比。 徐杏不知道自己能逃多久,所以,如今既有机会,她想先去江南看看。 “打算去江南。”徐杏说。 “江南?”朱大娘双眼亮了亮,她笑着道,“你若真去了,我可有桩事要拜托于你。” “您请说。”徐杏道,“您于我有恩,不管有任何差遣,我定会照做。” 朱大娘这才说:“小怜亲生父母家就在扬州城,她自走了后,再没送过信回来。我想,若是你去了,顺路的话,可帮忙打探打探她过得可好。” “她姓什么?”徐杏问。 “姓祁,叫祁怜。”朱大娘说。 徐杏正要应下,就听外面忽然传来阵阵“得得得”的马蹄声。似是来了很多人,围在外面,一时间人流更是拥挤起来,十分哄闹。 徐杏不敢伸手撩开侧帘去看,但即便她不去看,光用耳朵听,也能感知到外面的阵仗肯定不会小。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功夫,便有一道略粗粝洪亮的声音响在耳畔:“郑三公子且留步,太子殿下召见。” 徐杏蓦地听到这样一句,抓着包袱的手倏的缩紧,她连呼吸都不敢动静太大。 而此刻外面,郑三郎一身湖蓝锦缎圆领袍,身上斜挂个包袱,他人则骑在高高大马上,闻声不卑不亢问那将军:“殿下可说召唤何事?” 第96朵杏花 第96朵杏花 徐杏不在东宫一事,太子瞒不了雁奴,同样也瞒不住郑四。郑四和徐杏交情好,常会去丽正殿找徐杏说话谈天。 若徐杏病了,郑四是势必要去探病的。若是太子阻拦,她自会心起疑虑。 太子知道徐杏和齐王妃交情深厚,所以,有关徐杏一事,太子也没有瞒着郑四。郑四虽是亲王妃,但她行事颇有些我行我素,不遵礼数。得知徐杏竟从太子眼皮底下成功逃走了后,她大惊之余,做出的第一个决定便是出京去寻人。 郑四突然不在京中,齐王瞒得了郑家一时,却瞒不了一世。所以无奈之下,并且在征求得太子同意的情况下,齐王把实情向郑家如实相告了。 郑三也是最近才得到这个消息的,所以,他一得到消息后,即刻就选择先放下学业,他打算出去找妹妹回家。 自因徐杏嫁入东宫,他无能为力生了一场久病后,再重新振作起来时,就似是脱胎换骨了一般。一改从前内敛腼腆的性子,如今一言一行倒渐有他父兄的风范。 哪怕是此刻面对当朝太子的心腹大将,郑三也丝毫不现惧意。 在这太子心腹大将跟前不卑不亢,则也相当是在太子面前如此稳重。 那将军回道:“郑三公子去了便知。”说罢,他作了个“请”的手势,“公子请。” 纵然郑三心中对太子再有成见,但从小的教养让他始终不会做出离经叛道之事来。面上的礼数和规矩,他都是要守住的。 太子召见,他不能不见。 所以,郑三直接勒缰调转马头,跟在那将军身后往太子所在方向去。 而这边,城门守将听说太子突然造访,立马放堵在城门口的人和车通行。城门口堵着这些人,不但严重影响了秩序和形象,他自还怕这些三教九流之人其中会混迹秦王党余孽。 届时,若是要对太子行刺,太子龙体受恙,他怕是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 本来城门守卫是很森严的,出入必会严查。所以徐杏还紧张着,这一关是否能过。如今可倒好,太子的突然造访,倒算是变相帮了她一个大忙。 还在城内时,徐杏静坐车内丝毫不敢乱动。但出了城,马车朝官道驶去,渐渐离身后的长安城远了,徐杏这才颇有些不舍的撩开侧帘,朝身后的那座巍峨的城池望去。 这一走,她想,若是顺利的话,这辈子可能就都不会再回来。 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三教九流之人都有,嘈杂哄闹。 郑三被方将军一路请着去了不远处的一座茶楼,而太子,此刻就等候在茶楼内。 郑三到后,就见窗下正负手立着个身着月白锦缎圆领袍的男子。男子虽背对他,但看这翩然若谪仙般的身影,他一眼就认出了是谁。 稳步走近后,郑三弯腰抱手:“拜见太子殿下。” 早在郑三出现在茶楼楼下时,太子就已经看到他人了。看着他那身打扮,不出他所料,他怕也是要离开京城去远方的。 太子有静默一瞬,之后才侧转过身来看向郑三。 “三郎不必多礼。”太子朝他伸出一只手,“坐吧。” 说罢,太子率先于桌边坐下后,郑三这才道了声:“谢殿下赐坐。”然后坐在了一旁。 太子似乎又恢复了他往日的温和,他此刻眉眼含笑看着郑三问:“三郎这是要去哪里?” 郑三依旧恭敬守礼,他略颔首回话道:“听家母说,四娘只身一人出去远游了,家中父母兄嫂都对她十分担心。所以,臣子奉父母之命,去寻四娘回京。” 太子则说:“四娘乃是重情重义之人,三郎你亦是。” 太子语气始终温柔,只是,此情此景下,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不免有些耐人寻味。 郑三却明白太子所言之意。但既然太子不明说,他便也只装着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若说从前杏娘嫁入东宫,他只能怪自己无能,但却坚信太子一定能给她她想要的幸福。可如今,他知道自己错了。 不论是太子,还是东宫,都皆非杏娘所爱。 杏娘并非爱慕虚荣贪慕权贵之人,太子留不住她,东宫也困不住她。 所以如今,郑三心中倒对太子生出了些怨怼来。 “殿下召见臣子,不知有何吩咐?”郑三虽一直守礼恭敬,但言语间的客气生疏,也是不难看出他的意思的。 太子自是一眼识破。 “你们都先退下。”太子忽然看向一旁的方绍文方将军吩咐。 方将军领命立即遵是。 而这边,退了左右,只独剩下太子和郑三二人后,太子这才明说:“孤知道,你明着是去寻四娘,但其实你去寻杏娘的。” 徐杏如今虽逃了,但太子一直捂着这个消息,秘而不宣。甚至,借口说她病了,一直静养在东宫丽正殿,连本来五月该举办的太子妃册封大礼,太子都主张延迟了。 她逃走的消息,知情者不多,也仅仅是与太子最亲近的才知情而已。 所以在外人看来,何氏杏娘,她自一直都是东宫良娣,是太子的女人。 觊觎太子的女人,实乃大不敬。郑三担不起这号罪名,所以他忙起身请罪:“臣万死不敢。” 太子却朝他按了按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惊慌,让他继续坐下说。 待郑三又重新坐下去后,太子则道:“孤知道,当年杏娘一直中意的是你,是孤用了些手段,才得到的佳人。事到如今,孤也不否认,这一年来,孤心中对你有嫉妒。”他望着郑三,此时此刻再谈起此事,他心中仍还酸苦难忍。 虽然他心中也知道,杏娘中意郑家三郎其实也未必是中意他这个人,不过是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她觉得郑三才是最好的选择罢了。但,便是如此,太子心中依旧难平。 可虽到如今他心中仍是难平,却也愿意正视这个事实了。 他得正视,杏娘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有过那样经历的一个女子,她心中最向往的,到底该是什么。 他想去了解她的心。想知道她所有的心事。 也想知道她会因什么而快乐,又因什么而难过。 他从前给她的那些,对她来说,其实远远不够。 他想重新开始。 就把眼下的局面当作是一个新的开始,这一次,他想一点一点,慢慢的走进她的心里去。 太子知道,想要重新开始他和杏娘的这份感情,他最先该做的,就是去正视所有欣赏杏娘的人。郑家三郎……的确,或许以他的身份来说,更适合杏娘…… 从前是他棒打了鸳鸯。 对太子如此的坦诚相对,郑三惊诧之余,不免也有些惶恐。所以,他已经再次站了起来。 略弯腰颔首,恭恭敬敬站在太子跟前。 而太子这回却没即刻让他坐回去,只是表情颇严肃了些,他放下所有的尊严和身份,和他致歉说:“孤……一直以来,或许都欠你一句抱歉。三郎,从今日起,你与孤的私人恩怨,一笔勾销。” 郑三抱手作揖:“臣子惶恐。” 若他孑然一身,肩上没有扛着家族重担。或许,此刻他可豁出去与太子就此事争论一二。 但他身为郑家郎君,他不能如此糊涂。 所以,不论太子如何说,郑三始终都不曾在太子面前承认他对东宫的良娣仍有觊觎之心。 但两个都是聪明人,彼此心照不宣。 以郑三的立场和身份,早在徐杏嫁去东宫那日起,他便和她再不可能了。而如今,他想去找她,不过也只是想她好好的而已。 他想知道她在哪里,有没有受苦,是否安全。她若安好,他便可安心。 所以郑三说:“四娘去寻良娣了,臣子此去寻四娘,或可能与良娣遇上。还望殿下放心,若臣得遇良娣,定竭力护其周全。” “孤信任三郎。”太子说出此话,没有丝毫犹豫。 又执起一旁茶壶,太子亲自给郑三斟茶。递过去后他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而后举起和郑三的碰了碰。 “孤在此给三郎践行。” 郑三毫无迟疑和犹豫,直接仰头一饮而尽。 送走了郑三,太子则也没在此地多留。太子负手拾阶而下,方绍文则紧跟在太子身后。 “方将军,让你的人都不必再查下去了。”一直沉默着的太子忽然开口吩咐。 方绍文领旨称是。 走出茶楼,坐上马车后,太子让方绍文和他同乘而行。 马车宽敞,便是两个八尺男儿同乘,也丝毫不觉拥挤。 太子是有些事情要交代方绍文去做,这才喊他坐到马车上来同行的。暗中找了她数月,至今仍毫无头绪。整个长安城,几乎都要被翻个底朝天了,仍不见她踪影,想来,要么她如今人已不在长安,要么,则是她早聪明的给自己找了一个实实在在的身份。 之前搜查,都是各处查的身份可疑女子。若是她在长安内给自己实实在在安了一个身份的话,找不着她,也是情有可原。 并且太子觉得,凭她逃走之前数月的准备和筹谋,凭她细腻的心思,她既能走,自是做好了万足的准备的。 但太子细想了想后,觉得唯一可能让她和外界有联系的机会,也就是那半个月找房子的时候了。借着买宅子各处跑,观察长安地形,再寻好逃开后最初的落脚地儿…… 所以,太子吩咐方绍文:“回头孤会让曹安有给你一份名单,你照着名单上的名字挨家挨户慢慢跑。但记住了,不得扰民,更不能泄露你的身份!” “是。”方绍文领旨。 太子口中的那份名单,是徐杏之前看宅子时在牙行的人带领下,所相看过的所有宅院的户主。太子觉得,若他所料不错的话,她给自己安的身份,应该就是在这些人家中。 只需一一细细去查,想来总会有点蛛丝马迹。 便是她如今已不在长安,他也好知道她到底去了哪儿。 那边徐杏离开长安后不久,便和朱大娘道别了。临走前,朱大娘递给了徐杏一块玉佩,说是这样的玉佩小怜也有一个,到时候,凭着这玉佩,小怜便知道她是朱家的亲友。 徐杏收好玉佩,并做了承诺后,再次和朱大娘道别。 而太子那边,方绍文跑了名单上所有的人家后,都说近几个月家中不曾有什么异样的情况。但方绍文却打探到,说是永平坊有户朱姓的人家,离开了十多的女儿,最近好像回来探亲了。 方绍文话还没说完,太子立即便负手大步往外面去。 方绍文只能一边跟上,一边继续回禀道:“臣到朱家去过,但朱家如今就那老妇一人,不见有陌生女子在。臣藏在暗处悄悄观察了数日,皆不见有年轻女子出入。” “但附近唯一可疑的,也就这一户人家。臣怕擅自主张会坏了殿下大事,所以,并未亲去和老妇碰面,直接先回来回禀了殿下此事。” 徐杏易了容改了装扮,乘船走京杭大运河一路从长安行至杭州。到了杭州后,稍稍逗留玩了几日,之后才折转去的扬州。 只是她到江南时,已经是近年关的寒冬季了。南方靠海,冷风潮湿,冬天竟比长安的冬天冷多了。 这种冷还不像是京城的冷,这种冷是好似有沾了冰水的刀子在身上脸上割肉一样的冷。 不过好在徐杏身上有钱,给自己又添置了几件冬衣冬袍。又在扬州城内择了家上乘的客栈入住,客栈房间内自供有炭盆。 进了屋,自然就不冷了。 徐杏身上带有一张小怜十四五岁时的画像,她想着,便是如今十年过去,小怜容貌已有所改变。但一个人十四五岁时长相基本上已经定了,就算再变,该也不会有再大变化。 所以好好休息了一夜后,次日一早,徐杏便打算拿着这张画像去楼下,找客栈里的掌柜的问一问。 这家客栈人流多,或许掌柜的就能见过。 就算没见过也不打紧,她再去别处问就是。 但徐杏下楼时,却在楼下碰到一个人。来人让她暂时改变了主意,没有即刻拿出画像去找掌柜的打听情况,而是先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那公子一身上好的锦缎,头上所束玉冠上的白玉,足有大拇指指盖那么大。白皙面皮,清瘦身形,看着不过才十五六的模样,却生得风流多情。 大冬天的,还摇着一把折扇。 那张脸,那双多情的桃花眼,还有他风流的神态……只一眼,便让徐杏想到一个人。 徐妙莲。 “三少,这大清早的,您怎么大驾光临了?”掌柜的瞧见这少年,立刻满脸堆笑迎过去。 第97朵杏花 第97朵杏花 那掌柜的少说也有四十了,原瞧着挺有威严的一个人,如今见到这少年郎,却立即摆出了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来。 不禁让徐杏觉得,这少年郎怕是在这扬州城内非富即贵,掌柜的惹不起。 又或者,这少年郎就是这家客栈的少东家。 徐杏才这么在脑中过一遍,果然,接下来就听那少年郎说:“阿父总说我懒散不肯吃苦上进,不如两个兄长会钻营。所以,我今儿便过来看看。你这里……可一切都安好?” 那掌柜的说:“回三少的话,倒一切还好。”又奴颜婢膝道,“在这扬州城,谁敢在苏家的产业和地盘上闹事?不要命了吗?” 那苏三少则一脸满意的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一边说,一边缓缓扇着手中那折扇,语气轻飘飘的,“吴掌柜,你且好好做事,本少日后自不会亏待你。”又说,“如今阿父已经把你打理的这家客栈给了我,我也势必得做出些成绩来才行。” 掌柜的忙说:“请三少放心,小的必然对三少您赴汤蹈火。” “那既然没什么事,本少就走了。”说着,那少年郎直接一个转身,摇着扇子又走了。 前后在这儿呆了也就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等那少年郎走远了后,还不等徐杏特意去打听一番,就有本地人私下悄悄论起了这苏家的人和事。 徐杏大概听了几耳朵,就把这苏家的大概情况摸清楚了。并且听完后她更加确信,或许,如今的那位苏家继房苏夫人,和徐妙莲有些亲戚关系。 苏家在扬州乃大户,家财万贯。如今的苏夫人却是苏老爷继室,生有一个儿子,也就是方才的那位苏三少。 而苏老爷前头原配夫人也留有两个儿子。但如今的苏夫人想让自己儿子继承整个家业,便趁着如今苏老爷还不算太年迈时在苏老爷耳边吹枕头风,让自己儿子渐渐插手管家里的酒楼饭庄和客栈的生意。 既知道如今这家客栈乃是那苏家产业,徐杏对这里的掌柜自然就不再信任。所以,身上藏的小怜的画像,她自也没再拿出来去向掌柜的打探情况。 找小怜倒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徐杏如今对那位苏家的继室夫人更感兴趣。 她想弄清楚她和徐妙莲是什么关系,她到底是不是徐妙莲生母。 若她就是徐妙莲生母的话,那当年掉包她和徐妙莲的人就是这位苏夫人。并且,掉包之后,把她给遗弃、甚至卖去青楼的人,也是她。 她对徐家人有怨,但对当年那个害了她一生的人却是有恨的。 若真是这个苏夫人做的这些坏事的话,她实在不能忍受她如今竟然能过这样的好日子。 但徐杏也不想误伤了谁,所以当务之急,她是想尽快先见那位苏夫人一面的。 恰巧她听说苏府最近在招绣娘,所以徐杏换了家非苏家产业的客栈住,然后又给自己化了个年轻少妇模样的妆。一切妆扮妥当后,她打听着苏府的方向,寻了过去。 这苏家的宅院豪华气派,又雅观别致。便是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做过良娣住过东宫,享受过天下最顶级的富贵。 但不可否认,看到这样绵延起伏如同山一般一眼瞧不见院墙尽头的宅院时,心中还是暗叹了一番。 早在牡丹和海棠写给她的信中她就知道,京都有帝王气,富贵云集。但若论富庶,还是要数江南之地的。 天下富商,八者数南。 这天底下的富户,有八成是在南边儿的。 徐杏虽然才到这里没多少天,但几日下来,她也算是看了不少的江南风情。 比起京都长安来,自是别有一番韵味在。 徐杏站在苏家大院前,兀自感慨了一番后,便举步朝那两扇红漆铜环的大门走去。 但却被守在门口的苏家门丁拦住了。 徐杏配合着自己如今的这副容貌,故意粗了些嗓子说:“听闻贵府夫人招聘绣娘,我自认有几分绣技,所以,便想来试试看。” 那门丁上下随意打量了徐杏一番,然后不耐烦撵她走说:“苏家的大门岂是你想进就能进得来的?走走走,赶紧走。” 徐杏来前有猜到这苏家的大门不会这么好进,但却没想到,她连绣样都还没拿出来呢,竟就这样被轰了。徐杏是铁了心要弄清楚那苏夫人身份的,所以,眼前便是被人轰的再为难,她也还是厚着脸皮赖着性子说: “马上就要过年了,家中实在困难,想讨点钱回家过年,还请二位大哥通融一下。”忙拿出自己绣品来,递送过去。 但见二人仍不为所动的样子,徐杏又说:“早听说来贵府当绣娘,一个月能赚三四两。若我真入了苏夫人的眼,到时候,定拿出一半的赚头来孝敬二位大哥。” 徐杏以为自己这样已经算很有诚意了,但二人却仍旧不为所动。 徐杏心想,应该是这二位门丁并不把一二两银子放在眼中,所以才不为所动的。她若想继续拿钱收买,就得继续往上加钱。 她倒是不在乎这点银子的,只是,她方才已经说了家中没钱过年,要靠到府上做绣活赚钱。若是这会儿再往高了给,她怕自己的谎会兜不住。 所以,徐杏三思之下,打算先行放弃。她如今人就在扬州城内,想见苏夫人,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所以,徐杏决定先回客栈再想对策。 但她人还没走多远,就被一个瞧着只有十三四岁模样的,梳着双螺髻的小丫鬟拦住了。 “娘子请留住。”那丫鬟说,“我家少夫人有请。” 徐杏礼貌问:“请问你家少夫人是谁?” 那丫鬟则侧过身去,转身朝她身后不远处的一顶四人抬的轿子指了指。 “我家少夫人正是这家的女主人,方才娘子的境遇,少夫人都看到了。少夫人唤我过来请娘子过去一叙。”说着,那丫鬟又朝徐杏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杏心中还是存着戒备的,不过,想着自己是有些功夫傍身的,且既这少夫人是苏家的女主人,想必就该是苏家大少或者二少的妻子,若是她能借少夫人的路进去苏府会一会苏夫人的话,也就免了她后面筹谋怎么再花心思进府去了。 所以,徐杏只稍稍迟疑了一瞬,而后就笑着受了小丫鬟的邀,跟着朝那顶四人抬的轿子去。 走得进了后,那丫鬟说:“大少夫人,娘子奴婢给您请过来了。” 而这时,一双素手撩开轿子前的帘子,露出了一张十分端庄的芙蓉面来。 少夫人瞧着模样,也不过才二十五六。 “方才有瞧见娘子随身带了绣品,可否让我看看样子?”那少夫人一开口,是地地道道的吴侬软语,十分动听。 徐杏说:“当然可以。” 说罢,她将绣样递给了侯在轿边的小丫鬟。小丫鬟接过后,又递送到了少夫人面前。 谁知,少夫人见到徐杏绣样后,面露喜色道:“娘子绣技十分不错,不知……娘子可有兴趣到‘一品绣’来做绣娘?” 徐杏虽初来乍到,但一品绣她却是有所耳闻的。今天早上在那苏三少名下的那家客栈,徐杏有听到当地的几个食客说起过苏家来。 苏家不仅有酒楼饭庄的产业,自然还有许许多多别的产业。而如今苏家大房苏大少所打理的生意就是绣庄,而这一品绣,则是苏家当地所有产业中名气最大、也是资格最老的。 想到这里,徐杏心中突然生了许多疑窦来。既是苏家自己名下就有绣庄,那苏夫人又何必再以极高的聘金另揽绣技好的绣娘到府上呢? 直接和大房打声招呼,让从一品绣择一二个绣技好的绣娘去给她做四十生辰的衣裳不就行了吗? 何必大张旗鼓的,却又费这么大劲儿。 但转念一想,徐杏就什么都明白了。 又岂止是只有宫里才有争斗?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算计和博弈。 京城权贵人家争夺爵位,夺权。这富商人家则夺利,争家产。 这苏夫人,已经靠吹枕边风拿到了经营酒楼饭庄的经营权。而如今,却又借着办四十寿辰做衣裙的由头,打算以极高的聘金招揽各地绣技高的绣娘。 绣技才是绣庄的生存之本,只要苏夫人拥有了这些绣技好的绣娘后,她就算是迈出了夺取绣庄的第一步。 这样一想,徐杏倒觉得自己不着急。日后她和苏夫人,总有相见的一天。 而这边,徐杏也礼貌回苏大少夫人话说:“多谢夫人厚爱。只是,我不是本地的,怕不能在此地逗留太久时间。若是短期内的活,我或还可做,但这长期的……” “没关系。”那苏家大少夫人始终礼貌,她笑着说,“此事不急的,娘子或可再考虑几日。” 徐杏点点头:“好。” 苏大少夫人又问:“娘子贵姓?如今住在何处?日后我若想再找你,不知道要去何处寻你去?” 徐杏想了想,既然这苏家的继房夫人和这苏大少夫妻在打擂台,日后若是苏夫人知道这大少夫人瞧中了自己绣技,常来寻自己,想必苏夫人或许也会动捷足先登的心思。 届时,便不必她再多跑一趟找来苏家,而直接在客栈坐等苏夫人来找她便行。 这样一想,徐杏便把自己如今所居客栈的名字告诉了苏少夫人。但在告知名姓时,徐杏略犹豫了一下。 这一路来,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还未告知过谁自己的名姓。所以,徐杏是犹豫了一会儿后,才告诉的苏少夫人。 “鄙姓余。”徐杏说。 余姓,闺名单一个“可”字。日后若再有人问起,她便以这个名字化称。 “好,余娘子。”苏少夫人说,“我们后会有期。” 如此一来,徐杏也算是暂时先了了一桩事。 找苏夫人一事暂时先不急,所以徐杏回了客栈泡了个热汤又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后,再下楼来,便向这客栈的掌柜打探了小怜的情况。 谁知,这客栈的掌柜看完徐杏撑在手中的画像后,笑起来:“这像上的人,倒有那么几分像我们老板娘。只是,这画上画的是一十三四的豆蔻少女,而我家老板娘已经二十有余了。” 二十有余就对了,徐杏心中这样想。 “那你家老板娘,何时过来?”徐杏问。 那掌柜的说:“如今客栈生意不好,娘子您也瞧见了,您来了有一日功夫了,是不是也没见几个人来用饭?”掌柜的边说边摇头,“扬州城内,做酒楼饭庄客栈生意的,自谁家也竞不过苏家。只不过,从前苏老爷还当家时,至少会留我们一口饭吃。” “如今,那苏三少当起家来,恶意竞争,简直是想逼死我们。老板和老板娘近来奔波劳累,又一时心急烦躁,竟病倒了。” “她家住在何处?”徐杏又问。 掌柜的倒存了几分防备,问她:“你……你是何人?” 徐杏只说了“旧友”二字,再多的,她也不便多言。 最终,那掌柜的还是把客栈老板夫妇所住的宅院地址告诉了徐杏。客栈老板姓夏,客栈是祖上传下来的,本来祖辈父辈接手时一直很好,如今到了他这里,倒有些走了末路了。 夏老板夫妇所居是两进宅院,白墙黑瓦,典型的徽派建筑风。夏家比起苏家,自然差了许多,但在徐杏看来,这夏家虽只是小富,但至少不穷苦,家中也和睦。 听客栈掌柜的说,老板夫妇十分恩爱,婚后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如今七岁,已经入学堂年书了。十分的聪慧过人,常得夫子夸赞。 徐杏去叩门,开门的竟是夏夫人本人。徐杏望着她那张脸,一眼就认出来她是小怜。 但屋内形容憔悴的少妇见了徐杏,却明显一愣,她用帕子捂着嘴咳了一声后,才问徐杏:“请问娘子找谁?” 徐杏也没说话,只是又拿出了那张画像来,递到面前少妇跟前去。 还不待徐杏说几句,那少妇认真瞧了画像后,便渐渐红了眼圈。 “你……你到底是谁?”那少妇又问了一句。 徐杏这才说:“长安城,永平坊,朱家。朱家有个朱大娘,我是受她老人家所托,一路寻你寻过来的。你叫小怜是不是?” “阿娘……”夏夫人显然还是记得那位远在长安的养母的,思及往昔,她立即热泪滚落。忙大开了门,请着徐杏进屋去说话。 “也就是说,是我阿爹阿娘怕我再同长安的养母有联系,便一起哄骗我。不但藏了我寄去长安的信件,还哄骗我说我阿娘已经去了。所以这么多年来,我竟一直不知道她过的不好。”说到伤心痛处,夏夫人便越发垂泪。 徐杏却安慰说:“我离开长安时,她老人家身子骨已经养得十分健朗了。只是,这些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心中对你十分牵挂。如今你既知道这些,不如给她老人家回信一封,让她老人家知道你还活着,而且过得挺好。” 夏夫人落着泪不住点头:“我写,我这就写。” 太子这些日子常往永平坊朱家来,没亮身份,只是化身一普通富贵的生意人,对朱大娘说徐杏是他妻子。因他做了些惹妻子伤心的事,所以妻子失望的离开了他。 他知道妻子离京前在这里住过,他想去找妻子,所以希望朱大娘能告诉他妻子去处。 但朱大娘却很有戒备之心,不论太子说什么,她都一口咬死说不认识,没见过。 太子倒也不急,他如今也想用心去感受妻子曾在这里拥有过的平平凡凡的市井生活。老人家烦他,嫌他,一见他来就不给好脸色,但太子也并不在意。 依旧会隔三岔五便备些礼物亲自提过来,笑脸相待。 过来后,不会立即走,一般会在此逗留一二才离去。 久而久之,朱大娘也算是了解了这个年轻郎君是什么品性的人了。不免心中也会想,郎君和那小娘子都是花容月貌仙人姿色,瞧着都赏心悦目的,十分登对。 又或许,二人感情是真,不过只是因闹了点误会小娘子才含怨离家的呢? 同时,她也怕小娘子一个人只身在外不安全,会遇到坏人。几次犹豫后,朱大娘便动摇了决心。 这日,正是除夕,午后太子又拎了些点心过来探望朱大娘。 年轻男子一如既往的着一身素色锦袍,立在午后的阳光下,温柔笑着。明明就是个温和好脾性的郎君,但朱大娘也是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她识人算多,自也看得出来,这样的郎君身上有种普通人家男子身上所没有的与神俱来的矜贵之气。 纵是不说什么,只往那儿一站,便莫名有种让人挪不开目光的吸引力。 这些日子他常来,左邻右舍见了,不少人私下里向她打探,问她常往她家中来的年轻郎君是谁。是做什么行当的,家中可娶有妻室。 朱大娘怕时间久了,打他主意的人多。届时,便是那跑掉的小娘子可怜了。 “你今日来的正好,我正有话同你说。”一见到人,朱大娘便开口说了这样一句。 但太子却道:“大娘且先不急,在下也有话和大娘说。”说罢,他从阔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递了过去,“扬州城寄来的。” 太子的人一直盯着朱家,所以这封从扬州寄过来的信,自然第一时间被太子的人截了下来。拿到信后,太子倒没犹豫要不要私下看,而是直接就拿了信来了永平坊。 但其实不看信中内容,他如今也大致猜得到,杏娘离开长安后该是去了扬州。并且照着信上所写的地址寻过去,该是能找到她人。 第98朵杏花 第98朵杏花 “扬州?”听到“扬州”二字,朱大娘思绪一下子就被太子带偏了。 她老人家忙从太子手中接过信,手已经颤得不成样子。 她自小生在京都长在京都,虽家中远远算不上富贵,但却还算殷实。至少,虽为女子,从小却也是读了点书,识几个字的。 望着信封上赫然的几个熟悉字眼,朱大娘一下子没忍住,竟轰然落了泪。 太子望着她老人家,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也是悲从心起。但他也只是自己在心里默默消化了所有情绪,面上丝毫未变,还劝着老人家莫要大悲大喜,要珍重身子。 朱大娘本来就已经打算把徐杏去处告诉太子的,现在又见他给自己带了小怜从扬州寄来的信,而且看着信封上依然完好无损的封印,想他也是没有事前看过,还算是正人君子……故而,朱大娘看在他的这份品性上,对他的态度更是和从前大不一样。 “好孩子,进来坐吧。”朱大娘邀请太子进去。 太子礼貌朝朱大娘抱手作揖后,顺便转身帮她老人家把门阖上了。 老人家虽认得字,但如今已年迈,眼睛不好。信封上的字大,她勉强还算能看清,但纸上那比苍蝇大不了多少的字她却是一个都瞧不清。 进了屋后,王大娘把信递给太子,让他念给自己听。 太子这才拆了信。 然后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念给王大娘听。 信是小怜写的,说清了这些年都没信件往来的原因。然后还说,她如今过得很好,嫁的男人对她体贴又关怀,小夫妻二人如今一起经营着一家客栈,如今生活虽谈不上大富大贵,但却小有富余。 她婚后已育有一儿一女,儿子聪颖懂事,女儿机灵讨喜。 还说,等过了年,等到春暖花开时,就来看看她。 最后是让她老人家好好保重身子,定不要再忧思忧愁。日后,若她老人家愿意的话,他们还想接她老人家一起去扬州养老,享一享天伦之乐。 这封信很长,足足写了三四页。太子慢慢念完后,朱大娘又哭了。 不过,这会儿倒是幸福的泪水。 这些年来,她唯一挂念的就是这个女儿。如今既已知道她一切安好,且生活还富足,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年轻人,可否帮大娘一个忙?”朱大娘小心翼翼收好信后,对太子说。 太子点头道:“您请讲。” 朱大娘:“劳您帮我回一封信去扬州,告诉我女儿,说我很好,让她不必挂念。也不必急着来长安看我,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她如今又有儿又有女,想也脱不开身。就说,我老妇身子还算硬朗,等天气暖和了,我亲下扬州去看看他们。” 太子笑道:“乐意效劳。” 夏家夫妻都是非常善良好客之人,加上又有朱大娘在中间做那根桥梁。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徐杏和夏家夫妻相处十分和睦愉悦。 养母还在人世这一事,让夏夫人心情好了不少。因心中有个期盼的缘故,又一日日以药好好养着,如今夏夫人倒日渐康复起来。 只是再谈起如今客栈里生意一事,小夫妻二人不免还是惆怅。 虽说家中还算殷实,不至于立然坐吃山空。但家中一家四口就指着这家客栈吃饭过日子了,或可靠着吃老本吃个三五年不愁,那三五年后呢? 如今一双儿女才渐长成,日后需要花银子的地方,可还多的是。 徐杏知道,这苏家三少如今经营管理酒楼客栈一块,他为了尽快能取得成绩搏取自己父亲苏老爷的信任,便想通过打价格战把这些小客栈的小老板一口气全都干掉。 苏家财大气粗,舍得成本钱,哪怕暂时做赔本生意,但只要把这些能和他竞争的小客栈小饭馆整黄了,日后他一家独大,再坐地涨价,不就是赚得盆满钵满么? 苏三少母子有本钱玩儿,但这些小本生意的老板却没有。 既是相识一场,徐杏也不落忍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那苏三少母子搞垮。 何况,那苏家母子,说不定正是与她有仇之人。 所以不管是为了夏家一家四口,还是为了自己,徐杏遵从自己本心,都决定要倾其全力帮一帮。 徐杏不缺本金,于厨艺上又颇有造诣。她想,连太子雁奴那等舌头尊贵之人都喜食她做的菜,想必她的确是有些实力在的。 徐杏自己心中拿定主意后,便打算去找夏家夫妇来商议此事。 夏家原先客栈生意好进账足时,还能有几个侍奉伺候的婢子。如今生意日渐败落后,夏夫人便只留了一个老妈子下来烧火做饭带孩子,别的都遣了。 这日徐杏趁夏家烧饭时登门来,主动去厨房帮了忙。 夏夫人带着闺女润润从外面回来,瞧见竟是徐杏在做饭时,她忙说:“你来便是贵客,怎可叫你做饭?”又问烧饭的张妈,“张妈,这是怎么回事?” 徐杏却笑着道:“这事你别怪张妈,是我自己非要进厨房的。另外,你先别急着问责,你先尝尝看我做的菜如何。” 方才徐杏厨房里烹饪时,张妈全程都看着。徐杏不论是刀工的精细,还是火候的掌握,以及下各种调料时的熟练……一看就是行家。 张妈已经尝过了,她觉得余娘子做的菜简直是她生平吃过的最好吃的菜。她在主家伺候也好些年了,家里客栈里大厨做的饭菜她也是常吃的。从前觉得客栈里的菜好吃,如今吃了余娘子做的菜后,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吃。 所以,这会儿张妈也没走,一脸高兴的一旁看着。 “夫人快尝尝看,余娘子的手艺,绝对是有惊喜的。” 夏夫人本来是怪张妈让贵客下厨,这会儿被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卖关子,她倒是心中也起了好奇心。 所以,夏夫人忙拿起筷子选了样来吃。 “味道好极。”才入口,方将尝到那味儿,都还没咀嚼呢,夏夫人便等不及由衷赞叹。 等肉在口中一抿就化后,唇齿间满是肉香但却半点不觉腻时,夏夫人咂嘴回味了好久。 “你怎的懂厨艺?”尝完后,夏夫人不由兴趣大起,“你师承何人?” 夏夫人的家公也是精通厨艺之人,之前家公还在世时,客栈里的生意他都是亲自掌厨的。也就是她夫君学艺不精,没学到家公精髓,家公去了后,客栈里才另外以高金聘了个大厨。 大厨厨艺虽也好,但比起家公却逊色不少。 可便是家公厨艺再好,但和眼前的这位余娘子比起来,也是稍稍逊色些的。 再细细回味,又觉得余娘子所做的菜不能明确归类为哪个菜系。似与哪个都不搭,但却又深得各大菜系精髓。 如此年轻,就有如此高超的手艺,夏夫人觉得自己实在很难想象,她师父乃是怎样的高人。 但徐杏却说:“从不曾拜过师,可能自己从小就比较贪吃,故而钻研出了一些门道来。” 徐杏自小在风月楼吃了很多苦,但凡能稍稍对日后觅贵婿有助益的东西,楼里妈妈都逼着她学。她很小开始就能背诵出各大菜系的菜谱,并且也每日都会花时间去研究、去学。 后来她去了王家,在王家后院呆了几年。那几年时间她很无聊,便一心扑在厨艺上。 如今想来,当年吃的苦受的累,竟也都能派上用场。 夏夫人却对徐杏惊为天人,忍不住又去尝了别的菜,然后就开始在她跟前念叨。 “家夫要是能有你在厨艺上一半的天赋,客栈何至于沦落至此。” 徐杏说:“我今日来,就是找你谈此事的。” 夏夫人:“何意?” 徐杏却说:“我们进去说。” 夏夫人便把女儿交给张妈照看,她则和徐杏一道去屋里说话去了。 进了屋后,徐杏也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说:“朱大娘帮过我,你我也算有缘分。我又有点厨艺,身上也还算有些银钱,所以,我打算去客栈帮厨试试看。” 夏夫人也正是这个意思,只是厨房那种地方毕竟是脏活累活,她看余娘子的言行举止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便是知道人家厨艺好,她也不好贸然开这个口。 “你……你真的愿意帮我们?”夏夫人激动,也有所顾虑,“你可知,客栈的厨房,是最累人的。” 徐杏笑着点头:“我当然知道。”又颇有些交心的和她说,“我既选择了这条路,便再无回头路可走了,我总得自食其力,总得寻个谋生的行当。若真尽我绵薄之力能让你家客栈渐渐恢复往日的盛景,日后我也算能在你们这里谋一个差事。” 夏夫人脑子转得也很快,她只略迟疑了一会儿后,就说:“余娘子,你可愿和我们一起合伙做生意?” 徐杏眨了眨眼,一时没说话,只是等着夏夫人继续说下去。 夏夫人则继续道:“你也说了,你既认识我娘,又千里迢迢从长安来扬州帮助我娘寻我,你我就是有缘。你如今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去向,不如就留在扬州,和我们一起打理客栈生意。” “日后赚的钱,年底我们按股份分红。” 徐杏:“……” “可这家客栈,是夏家祖传下来的,如今却要分一部分出去给别人,夏公子能同意吗?” 夏夫人这才说:“不瞒你讲,眼瞧着客栈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我和夫君都商量过,是否要把客栈卖掉另谋生路了。可毕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产业,真要决定卖掉,肯定也不舍。而如今,却有一个可以不卖的法子试一试,他为何不同意?” 又安抚徐杏:“你别多想,他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他不是那等尖酸刻薄又一心只贪利益之人。他读过几年书,还算开明。他若知道如今有这样的一条路可走,他指定能同意。” 徐杏认真想了想,倒也暂时先答应了。 正如夏夫人所言,左右她也没有个明确的去处,留在扬州和夏家夫妻一起开客栈做生意赚钱,又有什么不好呢? 至少,比起这里的很多陌生人来说,夏家夫妻和她算是很亲近的了。 没过两日,夏家夫妻便一同到客栈来找徐杏。 还如往日一样,客栈门庭冷清。正是饭点,但也没什么人来吃饭。 徐杏这会儿正坐在楼下喝茶,瞧见夏氏夫妻过来,她起身笑着迎了过去。 这夏公子叫夏长廷,二十五六的年纪,生得斯文俊秀,彬彬有礼。看到徐杏后,立即抱手朝徐杏作了一揖。 徐杏忙说:“夏公子这是为何?我可担不起啊。” 夏夫人则拉着徐杏一道坐下说话:“那日与你谈完后,晚上他回来,我便和他说了。他听说有可以解决客栈危机的办法,兴奋得整宿都没怎么睡。所以,今儿我们找来,是想和你谈契书具体的细节的。” “你们都同意了?”徐杏问。 夏长廷腼腆笑着点头:“余娘子亲手做的菜,我也尝了。说句大不敬的实话,便是先父的厨艺,也比不上娘子。能得娘子相助,长廷在此先行拜谢。” 徐杏说:“夏公子不必如此。”又对他们夫妻二人道,“既是你们都决定了,就定契书吧。” 夏家夫妻一致决定不要徐杏的钱,所以徐杏是厨艺入股,然后夏家夫妻打算给徐杏三成分红。但徐杏想着自己一分钱没出,若有损失的话,就全部都是夏家承担,所以,徐杏识趣的提出自己只拿一成。 最后又经过三人一番商议,最终决定的是年底分红二八分。徐杏二,夏家夫妻八。 但夏家夫妻也说了,这只是暂时的。若后面客栈生意起来了,届时再重新拟定契书。 契书既定了,接下来,就是一起谋划怎么让客栈起死回生。 其实扬州城的百姓生活颇富足,在吃的上面,很多人都是不吝啬钱财的。而夏家这种中档的客栈,名门豪流登门来品一二不会嫌丢人,普通百姓偶铺张一回来尝个鲜也不会吃不起。 所以,夏家的客栈,面向的顾客群,还是很多的。 苏家欲以价格战来搞垮一些没有背景的小客栈,只能依赖于两者间大厨水平不相上下。若是夏家这边大厨的水准明显高于苏家,便是苏家把各种菜价定得再低,也挡不住好美食的人愿意花高出一倍的价钱来夏家这边吃饭。 所以不消多久,苏家母子的计划,就彻底败落了。 眼瞅着自己功败垂成,苏三少气得叫嚣着要去砸了夏家的生意。 但被苏夫人给拦了下来。 母子二人关起门来说话时,倒无需再避讳什么,苏夫人直言道:“你可莫糊涂,如今愿去夏家客栈吃饭的,其中不乏达官贵人。你若是去砸了夏家的门店,得罪的可不只是夏家。” 又说:“另外,你要搞清楚你目前真正的敌人是谁!你父亲老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日后家业迟早要交到你们手中,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尽全力去和大房二房争家产。”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夏家生意一点点起来,我就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吗?”苏三少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苏夫人则说:“夏家之所以起得来,你以为是什么原因?不过是因为请得了一个好大厨而已。只要我们母子给高出夏家小夫妻数倍的聘金,还怕人不来?” 苏三少立即明白了母亲的意思,转身就要走。 “我这就去请。” “等等。”苏夫人喊住了儿子,“你冒冒失失的,我怕你会坏事。这样,此事你不必管了,为娘亲自去一趟。” 第99朵杏花 第99朵杏花 苏夫人打探到,令夏家小夫妻客栈起死回生的,是一余姓的厨娘。且探得这位女厨娘就住在夏家的客栈内后,苏夫人找了个不是饭点的时间过来。 苏夫人深居简出,平时就算出门,也是去赴贵太太们的宴会,从不会踏足这种地方。所以,掌柜的并不认识苏夫人。 但又见苏夫人衣着光鲜,且穿金戴银,绫罗绸缎加身的,想来非富即贵。所以,掌柜的陪着笑过来说:“请问夫人是打尖还是住店?若是住店的话,小的这就给您去开一间上房。若打尖的话,您可点菜,小的安排人去做。” 苏夫人却不屑与夏家客栈的掌柜的打交道,只说:“不打尖也不住店,我来找人。” 掌柜的迟疑一瞬,而后才又问:“那么请问您找谁?” 苏夫人这才将目光挪去到掌柜的脸上,眉心轻蹙,俨然是觉得他话多嘴臭不耐烦了,语气和态度便也更不好了些。 “找你们家余娘子。” 徐杏才将回屋泡了热浴汤,又换了身干净衣裳。正打算下楼出门去夏家一趟,谁知,才下来便听到有人寻她。 这些日子她很忙,几乎是没什么空闲时间去多想别的的。如果不是瞧见了这张脸,她都要一时忘了苏家母子的存在。 这位夫人的这张脸,与徐妙莲的何其相似。 想来她最一开始的猜测是没错的。 楼下的这位衣着光鲜的贵妇人,想来正是徐妙莲生母。也就是那个,凭徐国公的权势竟也找不出来的女人。 想到这里,徐杏心中不由自嘲一笑,到底是当时徐公夫妇找不到人,还是他们夫妻二人压根没打算用心去找。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她在徐家夫妇心中没有份量罢了。 心里这样想的同时,她人也已经朝苏夫人走过去了。 那掌柜的还在周旋:“我们主厨已经休息了,现在不当值。您要见她,怕是得提前约时间。” “赵叔,没事,你去忙你的吧。”徐杏从容走了过来,三言两语便把赵掌柜支开了。 而她目光,自始至终都一直定在苏夫人身上。 看她的脸,看她的衣着打扮,也在看她的气质谈吐和神色举止。 而此刻,徐杏是以一张易了容的脸出现在苏夫人跟前的。所以,徐杏能认出她来,但她却并不觉得徐杏有哪里眼熟。 “你就是余娘子?”瞧见了近来扬州城内名声大噪的女厨娘,苏夫人第一反应是惊叹。 她以为,能有那般高超厨艺的女子,该是年约四十,生得膀大腰圆的。可如今她面前的这个,则不过看着二十左右年纪。而且,她身量纤细,虽然这张脸平平无奇,但看着这仪态,必然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这便是那让夏家客栈起死回生的女厨娘? 苏夫人还一句多余的话没说,徐杏便从她的神色反应中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徐杏落落大方在她对面坐下,脸上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苏夫人,你有什么话想说吗?”淡然坐下后,徐杏根本没有回答之前苏夫人问她的话,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问苏夫人来意。 苏夫人却是眉心蹙得更深:“你知道我的身份?你怎么知道的?你见过我?” 徐杏则道:“我是猜的。”并且给出了一个她这样猜的合理理由,“那日住在一品客栈,无意间看到了贵公子,也听说了,如今苏家名下产业,酒楼饭庄客栈这一块,都归苏三少管。” 既知道那些都是苏家他们母子的产业,却仍然与他们母子作对,苏夫人心中顿时燃起怒火来。 但她又细想了想,怕是自己儿子先得罪了人,这才惹怒了这位娘子的。 故而,苏夫人倒先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只勉强还保持着面上的客气,笑问:“犬子愚昧,不知是不是哪里得罪过娘子?” “不曾。”徐杏答得干脆利落,丝毫迟疑犹豫都无。 “既然犬子不曾得罪过娘子,那为何娘子要故意与我们母子作对?”徐杏漫不经心的“不曾”二字,显然是彻底激怒了苏夫人。 苏夫人本来就自诩身份尊贵,在这扬州城中,她可是连州官夫人的饭都吃过的,如今这般屈尊降贵来这等腌脏之地,不过是想摆出自己的诚心罢了。 可如今,她的这份诚心被别人扔在地上踩,也就休怪她没有好脸色和好脾气了。 苏夫人一言不合便抬出了自己富商夫人的架子来,哼声威胁徐杏道:“你可知道,凭我的手腕,我是可以让你在扬州混不下去的。” 徐杏点点头:“我知道。”但面上却无半分畏惧之意,她并不把苏夫人的话放在心上,只依旧轻松又淡漠地道,“但我也知道,你如今却没这个胆子。” “你此话何意?”苏夫人厉声质问。 徐杏却仍旧盯着她这张脸看,目不转睛的看。但她却偏偏不回答苏夫人的话,只又绕回了刚刚的话题上。 “夫人只在得知苏三少并没得罪我后便动了怒,觉得是我故意挑事针对你们母子二人。但夫人又怎知,得罪我的不是另有其人呢?” 苏夫人越发不明白起来。 “你说我得罪过你?”苏夫人倒还真细细去想了,但她确定,她从未见过眼前的这个人。 徐杏却没打算这么快就把徐妙莲抬出来,所以,她只说:“你们母子和苏家另外两房争家产,原都是你们苏家自己的家事,与我等普通小民无关。但若因你们而使得别人无辜受牵连的话,也就别怪别人怨恨你们母子。” 又说:“生而为人,最基本的善良总得有吧?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你们家苏老爷家资丰厚,便是你们母子不争,日后分到你们手上的家产也足够你们吃几辈子了,又何必再为了自己的贪心而害得普通百姓倾家荡产吃不起饭呢?” 苏夫人双眸眯了眯,早已卸下所有伪装,此刻目露凶光。 “这么说,你我之间是没得谈了?” 徐杏说:“敌人的敌人就是友人,夫人也且息怒,别想着怎么动用关系害了我。别说你是否有这个本事,便就是有,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我和你们家大少夫人,如今是朋友。” “好啊,看不出来,你竟是个厉害角色。”苏夫人到底心中有所顾及,因而只能撂狠话。 苏夫人临走前,徐杏又喊住了她。 问:“苏夫人生平有无做过什么亏心事?” 苏夫人回过头来瞪着徐杏,目中凶光更甚。 徐杏忽略她的眼神,继续说:“比如说,当年在嫁到苏家前,有生过一个孩子。但最终,为了自己,却把孩子遗弃了?” 苏夫人本来看着徐杏只是一脸的仇恨,但听到徐杏说的这些后,脸上神色立即就变了。 明显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往事被人提起,她满脸猝不及防的慌乱。 最终,苏夫人没再问徐杏什么,只是匆匆一个人跑了。 但徐杏却更加确信,这个苏夫人,她就是徐妙莲生母。也就是说,她是当年那个害得她沦落青楼十年的人。 她没有找错人。 徐杏不过寥寥数语,似是非是的几句话,便就让苏夫人晚上做了噩梦。 梦中,是十八年前的那个小村庄。她偷偷躲在一户无人居住的人家的牛棚中生女,然后得知村上来了一位夫人,恰巧也是同一日生女。 她便趁当时手忙脚乱大家皆不在意时,偷偷把自己的女儿和那位夫人的女儿偷换了。换掉后,她便抱着那位夫人的女儿连夜离开了村子。 本来她还想,她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又是战乱年代,她该怎么生存下去。可如今既然她自己的女儿有了去处,而带在身边的这个又不是自己的,她便没那么多顾忌了。 当时走得离村子远了后,她便把女婴丢弃到了荒山野岭。 原是想着,这个孩子只要一日活着,日后说不定对她亲生的女儿就是一种威胁。只有她死了,才不会有任何人威胁她女儿的幸福和地位。 但她从未杀过人,若真要她亲手杀了一个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她也实在做不到。 所以,便选择把人送去深山里,任其自生自灭。 她想,深山老林,人迹罕至,饿上个三五日,她自然就活不下去了。那个女婴,应该活不了的。 苏夫人是从噩梦中惊醒的。梦中,她抱着女婴一个人出现在深山,突然的,一张猛兽的脸出现在她面前,紧接着,就是一阵阵似是要刺破黑夜的嘶吼声。 她被这一幕吓醒了。 醒了后的苏夫人满身满脸都是汗,显然还心有余悸。 那个余娘子是谁?她到底是谁? 这十八年间,她为了不引起没必要的麻烦,从未再打探过当时那位夫人的身份背景。即便是从苏家的一个普通妾室,母凭子贵,后来成功坐上了苏夫人的位置,她有了权势和地位后,她也没再在去打探过。 难道,她的亲生女儿,她如今过得不好吗?所以这个孩子她如今回来埋怨她了。 还是说,那个被她扔进深山的孩子她并没有死。她活了下来,而如今寻到她人后,来找她报仇来了。 苏夫人这些日子心事重重,一直疑神疑鬼。白日吃不香,夜间也睡不好。 但徐杏就不一样了。 徐杏日日吃得香,睡得饱。 并且客栈生意越来越好,徐杏一个人实在瞒不过来,已经在和夏家夫妻商议后,琢磨着要收几个学徒了。 她如今白天干活做事,晚上还能腾出时间来写点东西。 从前没开始认真干这一行时,徐杏做菜不过全凭心情。但如今不一样了,如今她知道自己所有一切的付出都能得到别人的认可,和换来钱财,她便打算开始认真做这件事。 她近来在编撰食谱。 不过,偶尔忙碌之余,她也会想起远在长安的那个人。 会一再的去想他在得知自己离开后、在看到她写给他的那封信后,会是什么反应。 是生气,愤怒,还是也会体谅她,愿意成全她。 细细算来,她离开他,竟也有快一年的时间了。 她不知道,这一年来,他是不是已经渐渐开始放弃找自己了。不管之前他初初得知自己逃跑时再怎么动用他的人,他一切的权势去搜寻她,可如今毕竟一年过去了。 一年的时间,让他渐渐不再牢记自己、淡忘自己,足矣。 偶想到,他日后会有别的太子妃,别的妻子,会夜间搂别的女人在怀,和别的女人做那种最亲密的事……偶胡思乱想想起这些时,她心中也会有失落,有小难过。 不过,她知道,从她逃开他的那一刻起,他们间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她也坚信,时间是疗伤最好的药。日子久了,她也会渐渐淡忘掉和他的所有过往。 他们在一起不过也就一年时间,如今花一年忘不了他,花两年、三年、四年……总有一天会彻底忘记这个人的。 徐杏虽偶会缅怀过去,会想起太子对她的好,但她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她不否认她爱上那个男人了,但她其实更爱自己。她也更应该爱自己。 只要知道他人好好的,她也就放心了。 便是日后有缘再见,她也希望彼此都能冷静、理智。不必再提从前的任何往事,能做到一笑释怀,然后就当彼此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旧相识就好。 这便是她认为的对彼此最好的一个状态。 长安城,东宫,太子书房。 收到密探从扬州寄回来的飞鸽传书后,太子只看了一眼,便招了亲随来,让人把苏夫人的身份秘密透露给徐家人知道。 年前太子得知徐杏人在扬州时,他虽未能即刻抽身寻过去,但却是暗中派了人过去的。 这几个月来,几乎隔几日便有从扬州寄回来的飞鸽传书。 有关这个苏夫人,太子也是早在之前的几次书信中便得知了。他之所以选择暂时不动,他是想尊重她的决定,想让她自己亲手去解决这件事。 她去处理,他来善后就好。 之前见她一直按兵不动,他便也没有动作。而如今见她既然已经和苏夫人会过面了,且还提起了点当年的事,太子这才也开始有点动作。 他也想看看,徐国公府的人在得知这个真相后,他们一家会选择怎么去做。 处理好这件事之后,太子离开了书房,往雁奴崇仁殿去了。而他去了后,却被告知,雁奴这会儿不在崇仁殿,而是去了丽正殿。 太子有一瞬的沉默,然后才静默着往丽正殿去。 如今的丽正殿,侍奉主子的婢子奴仆一个没少,但因那个人不在,难免是少了点原本的热闹和烟火气。太子负手入内时,雁奴正一个人抱膝蹲坐在石阶上仰头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而他旁边,还搁了一壶酒。 有婢子候着侍奉,但都是远远的,没敢靠雁奴太近。 太子负手慢慢踱步靠近后,悄无声息朝那些婢子一挥手。之后,他则提袍弯腰,坐在了儿子身边。 自从徐杏走后,雁奴就一直有些闷闷不乐。 之后再回头去想从前的一些事,他就总能从他们的相处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比如说,那年的除夕夜,杏娘罕见的主动提做好多菜给他吃。杏娘还拿出她亲手酿造的果酒来,难得给他喝了点。 若是他当时再细心一些,就能发现,其实当时在提起父亲时,杏娘是有些避而不想谈的。 “什么时候开始,小小年纪竟学会喝酒了?”坐下来后,太子故意冷着声音问。 雁奴如今在没有外人在时,他也不给他父亲请安问礼了。他早觉察到父亲过来了,只是他懒得动弹。 但听父亲开了口,他还是回了一句:“我没喝。”又提起了徐杏,“当年杏娘还在家时,她也叮嘱过我,让我不许贪杯。” 已经有了杏娘消息一事,太子一直没有告诉儿子。是因为,若是告诉他,他定会吵着闹着要去把杏娘接回来。 但他年纪还太小,他不懂,杏娘这一走,她是冲着永远都不再回来走的。 她既已下定了决心,走出了那一步,她便轻易不会回来。 便是他们父子同去了,她也不会回。 除非动手段逼她回来。可若那样,又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所以,太子一直都瞒着儿子这个消息。 但如今,他打算留雁奴坐镇东宫,留魏先生等人和齐王一同辅助雁奴朝政之事。而他,则打算亲下一趟扬州。 事到如今,也是瞒不住他了。 所以,太子认真看着儿子说:“为父有了杏娘的消息,但还不确定,想亲自去看一看。如今你皇祖父不理朝政,而你年纪也不小了,为父打算趁着这个机会,让你开始涉政。正好,你也开始锻炼锻炼了。” 父亲一口气说这么多,雁奴悲喜交加。 听父亲的意思,是不打算带他一起去找杏娘了? 太子瞄着儿子脸色,安抚说:“朝堂上的许多事,为父已为你扫平障碍。如今,你大可稳着做事就行。” 秦王一党发起兵变,余孽一时难以除尽。秦王羽翼丰厚,为防死而复生,太子足足花了一年时间。 而如今,朝政之事该做的都做完了,他便想亲自过去找她。 “你行不行啊?”反正雁奴是觉得不妥,他极力建议说,“朝政上的事,我也不懂,还是阿父亲自处理为好。至于杏娘,还是孩儿去寻最为稳妥。” 但太子却说:“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说完起身就走。意思就是没得再商量。 雁奴生气的追在他身后数落:“你这样擅自做主,不给别人一点商量的余地,这就是霸道。我可得提醒你,你这专横蛮行的脾气不改改,你便是去了,杏娘肯定也不会搭理你的。阿父,你要稳着点来,别把人再吓跑了。” 已是初夏时节,天渐渐热起来,徐杏已经不太总呆厨房了。 每日她做的菜,都限量限份。今日的卖完了,便是皇帝老子来,她也不会再做。 不过,徐杏已经开始收学徒了。 与此同时,徐杏还在托牙行的人帮她找宅院。倒还没打算买,毕竟她也没决定日后一直留在扬州。只是她一直住在客栈也不好,所以,便想先赁一个。 她本就不缺钱,如今明显又很能赚,所以对日后一段时间的生活质量,还是很有要求的。 宅院所处地段要绝对安全。 周边要热闹些,人气旺些,但也不能太热闹。 宅院可以不必多大,但一定要干净,租金稍高一些没事的。 徐杏跟着牙行的人满扬州城溜了大半个月,好不易才选到一栋令她十分满意的宅院。一切都符合她心中的期许不说,且这处小院落离夏家住宅不远,凡事也能有个照应。 拟定了契书合约,才从外面回客栈,就在客栈门口突然瞧见一个人。 徐杏脸上笑容,也随着在见到那个人后,一点点消失殆尽了。 但赵掌柜却什么都不知情,瞧见徐杏终于回来后,忙满脸堆笑过来道:“这位是温公子,慕娘子的名而来。”又对温公子介绍徐杏,“这位便是我们客栈的余娘子。” 只是方才初见人时,徐杏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突然看到这样一张脸,她有些慌张。但这会儿,她自也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和情绪。 所以再望向那位温公子时,徐杏已经十分淡定了。 徐杏冲赵掌柜点了点头,而那边,温公子则把原本轻轻摇着的折扇忽然一收,朝徐杏抱手自报家门道:“在下温子良,见过余娘子。” 徐杏笑着朝他回了一礼,表情十分淡定。 若说太子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那么眼前这位,看这极尽奢华的衣着打扮,则是活生生一朵人间富贵花。 他虽和太子有同样一张脸,但论气质和穿戴,却又截然不同。 不过不管他是谁,徐杏都装作不认识。只看了他一眼后,镇定从容在他身前越过,往楼上去。 第100朵杏花 第100朵杏花 楼下时,徐杏淡定从容,可以做到丝毫不露破绽。 但上了楼,进了房间,关上门后,徐杏不免心中还是慌乱和不安的。 因为她不确定,楼下那个自称叫“温子良”的温公子,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方才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都没有来得及多反应和多做思考。如今冷静下来后细细去想,徐杏觉得,楼下那个人,应该就是他。 是他找过来了。 至于为什么不用自己真实的身份,而只是化名温子良,她就不得而知了。 徐杏心里很清楚的知道,既他能精准的找到这里,便是她如今易了容貌,对防着他来说,也是无济于事。凭他的手腕,以及他做事的风格,若不是已经在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任她再怎么想着逃都逃不掉,他是不会轻而易举现身的。 一旦他现身,则只能说明,他已经视她为囊中之物,再逃不掉了。 他会让她跑一次,却绝不会再让她跑第二次。 但即便如此,徐杏也并不绝望。如今是在扬州,不是在长安。如今是在她的客栈,而非他的东宫。 除非他真的只想囚她一个躯壳在身边,除非他动强用硬手腕。否则的话,只要她不愿意,他便就带不走她。 再说,他既不肯以真实身份现身,那她便就将计就计,趁此装糊涂,当他只是温公子又何妨? 这样一想,徐杏倒渐渐又淡定下来。 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自己心内把一切都消化了后,徐杏又继续淡定从容做自己的事。该收拾东西收拾东西,该搬家搬家,就当那个人不存在。 徐杏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当初逃出来时,她就什么都没带。 后来到了扬州,因是住在客栈,多余的也不方便置办,所以,也就是置办了些胭脂水粉和应季衣裳。但现在赁了个房子,情况自就不一样了。 赁了屋子就是有了个家,有了家,自然就要置办些家具和锅碗瓢盆。 徐杏打算,这两日趁着空闲时间,把这件事给办了。 徐杏搬家,夏夫人别的事帮不上什么忙,但这件事上是绝对能帮上忙的。 徐杏才来扬州不久,很多事自然不如夏夫人懂行。比如说,哪里的工匠打造出来的家具好,哪里的人工便宜,又哪里卖的锅碗瓢盆更耐用。 夏夫人过来找徐杏,却正好在徐杏房间门外遇到正推门出来的温子良。 温子良温公子,一身富贵红对襟阔袖锦缎绸袍,眉目如画,半道青丝挽起竖在头顶,以金簪束之。通身气度大方,举止投足一颦一蹙间,皆是夏夫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过的矜贵好修养。 便是随意送过来的一个眼神,漫不经心的微微一颔首以示礼数,都不损其半分清贵。 这几日这扬州城内,慕余娘子名而来的权贵子弟也不少,要说她也是见过一二官家子的。但那些官家子弟和眼前之人比起来,又是逊色了许多。 方才楼下遇到赵掌柜,他和自己说客栈住进来一个富贵非常的客人,把他夸得跟花儿似的,她还不信呢,心想这扬州又不是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什么样的富贵公子没有? 不管是富商子弟,还是高官子弟,她也都是见过一二的。 至于一个外地来的贵公子,就能让他夸成那样? 但见到人之后,夏夫人就知道,是自己坐进观天了。 扬州虽好,可天下之大,比扬州儿郎更出色的郎君可也多得是。 温子良温公子,原只打算朝夏夫人略微颔首以示礼数。但见她一直看着自己,温子良则稍稍驻足。侧身朝身旁的屋子望一眼后,温子良倒是和夏夫人主动打起招呼来。 “在下温子良,金陵人士,是慕余娘子之名而来的。” 夏夫人是做生意之人,嘴上功夫还是有的。 见面前之人实在是她未见过的富贵,忙笑着道:“原是金陵温公子,我说怎么扬州城有这样气度雍容不凡的公子,我却不知呢。” 温子良闻声则和煦笑说:“是夫人过奖了。” 夏夫人则说:“公子不必过谦……” 二人恰巧就立在徐杏屋外说话,二人声音又未有刻意的放低,徐杏坐在屋内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金陵人士?温家大户? 怕是这些都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徐杏不信他真是什么温公子。 他就是那个人。 徐杏既然已经都准备好了,且夏夫人过来就是找她去逛街添置家用的。所以,该听的听得差不多了后,徐杏也颇有些不耐烦,直接起身过去开了门。 随着门“吱呀”一声打开,仍立在屋外寒暄的二人谈话声忽的戛然而止。 二人皆侧首,目光朝徐杏望过来。 夏夫人以为温子良还未见过徐杏,见徐杏出来,就和她说了。 “温公子慕你的名而来,人特意从金陵赶过来的。” 徐杏淡笑着朝一旁温子良看了一眼,却也不接夏夫人的话答,只是问她:“我准备好了,现在可以走了吗?” 夏夫人一愣,继而颇有些尴尬的点点头。 “我就是过来找你的。”答了徐杏一句后,夏夫人朝温子良礼貌别过,便和徐杏一道走了。 等出了客栈,确定楼上的人不会再听到后,夏夫人这才好奇问:“那位温公子得罪你了?” “不曾。” 坐上马车后的徐杏,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有些心不在焉。 但夏夫人却没觉察出来,她还在说:“那方才怎么看起来,他好像是得罪了你的样子。看你那样,似有刻意冷落他。”又说,“平日你待别的贵公子,可都是十分礼遇客气的。” 不过,倒也没一直纠结这事儿,夏夫人高兴说:“连金陵的富贵公子都慕名过来了,想来我们生意的确是做火了。” 徐杏却问她:“我记得你和我提过,年后不久,你是收到了长安寄来的信是吗?” “对啊。”夏夫人说,“是我阿娘寄来的,让我不必挂念她,她说她身子很好。还说,等再过些日子,她亲自过来扬州找我们。” 徐杏说:“朱大娘识字,我是知道的。但她毕竟上了年纪,眼神不太好。若要她自己写信,估计很难。”又问,“你可还记得她的字迹?那封信是她自己写的吗?” 夏夫人说:“娘在信上说了,她说她如今老眼昏花,是劳烦了一位郎君代笔的。怎么了?” “没什么。”徐杏说,“一会儿买完东西去你家一趟,你把那封信拿出来让我看看吧。” 买完东西回了夏宅,夏夫人立即从箱柜底下拿出那封信来给徐杏看。 徐杏只看一眼,便蹙了眉。太子的字迹她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但眼前纸上的笔迹,却不是太子的。 徐杏又仔细读完了那封信,信中倒也没说别的。 回了客栈后,徐杏正要收拾一番去后厨开始今日的忙碌,却再一次很巧合的遇到了那位温公子。 因之前已经见过两回,且不管他是不是太子,徐杏心中都已经有了准备,所以这会儿再看到人,徐杏就只拿他当普通食客待。 不会刻意避开,也不会主动去盘问。 就只当作从不认识。 “温公子可用过暮食了?”徐杏主动和他打招呼。 温子良似有意外,静默一瞬后,笑着冲徐杏摇摇头:“还不曾。” 说完,他又拿出了他那把极尽富贵的折扇,缓缓展开,然后慢慢扇着风。风裹挟着他身上的气息丝丝缕缕的掠过徐杏鼻尖,清清淡淡,若有似无。 徐杏是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人,那个男人身上的味道,她再是敏感不过。 便是如今他身上用了别的气味更浓烈的熏香欲掩盖本来的体息,但徐杏对香料原就敏感,且还那般熟悉他的这具身子。所以,徐杏自是更笃定了他的身份。 徐杏知道,只要他没有放弃寻找自己,那他就迟早能找到她。除非,她真的愿意不与外界有丝毫接触,只一个人钻进深山老林生活,这样他才难能寻到自己。 但她之所以选择逃出东宫,她想要追求的就是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去做任何她喜欢做的事。 若是即便逃了出来也无自由,那她那般处心积虑的筹谋,又是为何呢? 徐杏知道他只要一直坚持在找自己,他就迟早找得到。只是,她没想到他能找来的这么快。 而且,她之前赌的是时间可以让他放弃一切。时间渐渐久了,他便可以慢慢将自己忘掉,或者是,时间久了,过了那阵情浓欲浓的日子,他便会尊重她的选择。 会放过她,不再为难她。 会成全她。 但现在看来,他显然是没有。 徐杏心中千般思虑都一掠而过,再面对面前这个所谓的温子良温公子时,她始终淡然疏离。 “既公子是慕我的名而来,又是贵客,那我今日这第一道菜,便送给公子了。”徐杏一边说一边围围裙,说完转身后就进了后厨。 而她身后,温子良温公子静默驻足,一直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她人消失不见,温子良这才离开,往另一个方向去。 徐杏既知道是他寻过来了,外面就给她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捞她。任她再怎么装,其实也无用。 所以,徐杏索性也不多想别的。 不会刻意去想他知道自己烧菜的口味,她是不是要避开。只是平时怎么做,如今还怎么做。 她不让自己有任何的顾虑和心理负担。 她没有刻意避开他的口味,也没有刻意去迎合他的喜好。她做给他吃的,就是平时客栈里的招牌菜。 别人吃的是什么样,他吃的就是什么样。 徐杏在后厨忙完自己的活,照例要了几桶热水到房间。舒舒服服洗了热水澡后推门出来,恰巧,她在屋外长廊上,又看到了那位温子良温公子。 温公子这会儿明显也沐浴完了,又换了另外一身极致富贵极为惹眼的对襟阔袖长袍。此刻正立在窗边赏夜景,初夏暖风掠过,带过他身上的清香往徐杏这边吹来。 未等徐杏先开口打招呼,那边温子良已经闻声侧首看了过来。 看到徐杏后,他稍稍正了正身子,而后则侧倚在窗边,以一种闲适却又并非不雅的姿势斜靠在窗边。手上那把折扇已经被他合上,这会儿正握在他那双漂亮修长的手中,而他则看向徐杏,眉眼含笑问:“余娘子这是收拾完了?” 徐杏有略微一瞬的迟疑,之后才朝他走过去。 “是啊。”简短回了一句后,徐杏又问,“温公子大晚上不睡觉,一个人倚在这边做什么?” “赏夜景。”温子良始终笑容恬淡的恰到好处。并且自从徐杏出来后,他双眼就没从徐杏身上挪开过。 温柔宠溺,含情脉脉,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却终究一言未发。 徐杏忽略掉他的眼神,只淡淡冲他点了点头。再没什么好说的了,徐杏福了下身,转身欲离开。 温子良却及时喊住了她。 他望着她的脸问:“余娘子何故晚上还上妆?” 徐杏出来后从未以真容示过人,哪怕是在面对夏家夫妻时,她也是以另外一张脸出现的。 如今已经习惯了,但凡出门来,她都会给自己上个妆。 抬手摸了摸自己如今的这张脸,徐杏淡漠道:“真颜丑陋,不敢示于人前,故而每每以胭脂水粉掩之。”又反过去问,“眼下已是入睡的时辰,公子何故还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 徐杏有未尽之言,但温子良却听懂了。 他不在意她言语中的故意刁难,只依旧笑说:“为悦己者容。” 徐杏却懒得再听他在这里胡说八道,立马转身走人。 并且她也不想等几日再搬了,直接第二天一早就简单收拾了一下,去了租赁的那处院子。 徐杏搬家,夏家夫妻自然过来帮忙。 连夏家的一双儿女元元和润润都过来了。 今日是徐杏搬家第一天,按规矩,是要有亲朋来庆贺乔迁之喜,然后再在这里吃顿热锅饭的。徐杏在扬州没什么交心的朋友,所以除了夏家一家外,也没外人在。 润润还小,才四岁,帮不上什么忙,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 元元八岁,他心中很感激徐杏能救他们一家于危难,所以,这会儿帮忙打扫干活什么的,倒十分卖力。 润润在院子里踢球玩,不小心小脚一用力,球踢过院墙,砸去了隔壁院子。 夏夫人忙过来轻斥女儿:“不要捣乱,坐一边安静歇着去。”然后起身对徐杏道,“我去隔壁道个歉,顺便把球拿回来。” 徐杏一边解系在腰上的围裙,一边说:“还是我去吧。” 既然以后就是邻居了,今儿顺便打个照面也好。 既去就不能空着手去,正好厨房里蒸的糕点快好了。徐杏拿了碗碟装了八块放进食盒中,然后拎着食盒出门。 润润闻着香味儿就颠颠跟在了徐杏身后,脆脆的声音响起:“我要和姨姨一起过去。” 夏夫人一把拉住女儿,无奈道:“真是只馋猫。” 润润却说:“可是好香好甜啊。” 夏夫人一边打了水帮女儿洗手,一边教她礼数:“虽然你姨好相处,又待你很好,但你得懂事,不能没有规矩知不知道?以后来你姨家,不准主动讨吃的。若是你姨给你吃的,你要道谢。” 润润还是懂这些的,她木木的点了点头。 这条街上的院子都不大,一进的小院,出了门拐个弯就到了隔壁。绕过影璧,开门出来,很快,徐杏就站在了左边这户人家的院子前。 她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很快打开,立在她面前的,竟是温子良温公子。 徐杏再一次脸上笑容渐渐褪去。 温子良立在门前,手上托着球。和昨日一样,依旧一身极为讲究的穿戴和打扮。 男子目光温润和煦,只是在瞧见徐杏脸色时,他面上笑意也一点点敛去。 徐杏望着他,复又笑了下,抬手指了指他托在手中的球,道歉说:“不知道有没有砸坏你家什么东西?” 温子良这才说:“不曾。” 又说:“原是要给娘子送过去的,未曾想,娘子竟亲自过来了。” 徐杏想了想,还是把手上拎着的食盒递过去。顺便,趁人正盯着食盒望,没在意时,她直接将球从他手中夺了过来。 夺了球后,转身便回了自家小院。 其实徐杏有一会儿功夫有一股冲动,她想折身回去,站在他面前问他这样有没有意思。但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 她没有再折回去,更没有去质问他。 既然他想这样,那就由着他好了。她倒想看看,他最终到底意欲如何。 第101朵杏花 第101朵杏花 徐杏回去后,夏夫人担心问:“怎么样?隔壁的邻居可有说什么吗?” 徐杏摇摇头:“并没有,还算好说话。”又想了想,索性还是实话和夏夫人说了,“对了,你知道隔壁住的是谁吗?竟是那位金陵城过来的温公子。” 徐杏知道夏夫人是见过温公子的,也知道夏夫人知道这个人是慕她的名而来。日后大家前后左右的住着,她不确定那位温公子还会做出什么来。 与其到时候让夏夫人自己发现什么,不如她此刻直接先说了。 何况,事到如今,她并不觉得她和那位温公子能有什么。 夏夫人听说住在隔壁的竟是温公子,忙起了好奇心。她悄悄拉了徐杏去一旁,小声问她:“怎么回事?那温公子怎么也住到这儿来了?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徐杏就知道她会这样问。 徐杏摇头说:“他没说什么,我也没问。我也很好奇,他堂堂一金陵富户子弟,怎么就能屈尊住到这种普通百姓的居所来。” 夏夫人则是领悟出来一些东西的。 但她这会儿既高兴,又惆怅。 高兴是因为,她觉得那位温公子人很不错。虽然她和温公子仅只有一面之缘,但她能看得出来,他是个温和宽厚,彬彬有礼,修养极好,且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惆怅的是,那公子想必非富即贵,而余娘子则只是一介布衣。便是温公子爱慕余娘子,也不知道他家里人会怎么想。 她当然知道余娘子好,但若站在温家长辈角度去看,若人家坚决反对,她也是能够理解的。 而且,富贵人家的公子,大多都是三妻四妾。若这位温公子家中已有妻室,他只是想讨余娘子做妾房呢? 她家虽不算多富裕,但还是知道要宁当穷人—妻不做富人妾的。 大宅院里人多事非就多,高门做妾,日子也未必就有他们这种小门小户的日子好过。 夏夫人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点什么,但想着余娘子在扬州无亲无故,她既是懂这个道理,还是该说出来的好。 所以,夏夫人便直言说:“我看这位温公子多半是相中你了,但他看起来像是二十多了,家中不该没有妻室。若是想聘你回去做妾,你可得好好考虑。” 徐杏倒是笑了。 她知道夏夫人这样提醒她是为她好,她很感激她的善意提醒。 “你放心好了,若他真有这个意思,我也是不会糊涂的。”徐杏握住她手,拍了拍,“我现在脑子很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如今你我合伙做生意,才正起步,我是万不会、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撂挑子不干的。” 夏夫人忙说:“若真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你还是可以考虑的。至于生意……你帮我们家已经够多了,千万别想着要为了我们绑在这里。” 徐杏轻轻点头,笑着实话道:“倒还真不仅仅是为了你们,我是为了我自己。” 外面有人敲门,徐杏正和夏夫人说话,夏长廷便去开了门。 乍一瞧见外面立着个长身玉立,着锦缎长袍的贵公子模样的稳重男子,夏长廷愣住了。 还是温子良主动报上家门,夏长廷听说他就住隔壁,且因方才余娘子给他送了点心,这会儿是过来帮忙的,忙开了门请他进来。 一边引着人进来,一边冲院里的徐杏和夏夫人说:“隔壁的温公子说来帮忙,算是答谢方才余娘子赠他的点心。” 本来说话说得好好的徐杏和夏夫人,突然噤声。 夏长廷是个有眼色的人,见气氛不对,他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擅作主张引人进来对不对了。 徐杏这会儿并不想她和这个温公子间的事让夏家夫妻知道,所以,静默一会儿后,便大大方方朝温子良走去,笑着与他说话道:“温公子就是客气,不过几块点心而已,何必还亲自过来道谢?”又说,“既来了,就请进来坐吧。” 说罢,她要请温子良进堂屋去坐。 温子良却是真心实意要来帮忙的。 他垂眸望着徐杏问:“有什么活是需要我干的吗?” 那边,夏夫人拉着夏长廷,已经三言两语言简意赅的把事情原委说了。夏长廷听了后,则笑着说:“若真是余娘子的姻缘,你我也不能自私的一直绑她在身边。不过你的意思我懂,这位温公子待余娘子是否真心,还得考验考验。” 所以,温子良问徐杏有什么活是他能干的,徐杏还没答话,夏长廷直接走了过来。 “温公子,余娘子欲在院中栽种一棵桂树。苗都买来了,不如你随我一起拿锹挖土给树栽上吧?” 温公子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只朝一旁徐杏看了眼后,点头应下:“好。” 徐杏见他愿意,倒也没说什么。 温子良就是冲着干活来的,来前已经换了身衣裳。褪去对襟阔袖不便做事的富贵锦袍,换上了身圆领袍。这会儿得知要去栽树后,直接提起袍摆系在腰间,露出长袍里的绫罗绸缎中裤来。 中裤束在一双黑色皂靴下,风拂过,吹得那绫罗绸缎紧紧贴着肉,很好的现出男人笔直修长的双腿来。 温子良跟着夏长廷拿铁锹去挖苦,夏夫人则又拉徐杏去一旁说话。 “温公子不怕脏不怕累,真的是没得挑了。就是不知道他家中情况如何。要不要……我回头帮你去问一下?”夏夫人倒有意撮合了。 徐杏朝庭院中此刻正弯腰干活的男人望去,却摇摇头:“不用了。” 初夏的天气说变就变,午饭后,竟下起了暴雨。 夏家夫妇告别离去后,整个小院里,就只剩下徐杏和温子良二人。 温子良立在廊檐下,单手背在腰后,另外一只手则伸出去接了点外面的雨。 他出门时没带伞,这会儿倒真算是老天都留他下来做客。 只是…… 有些话,他还是想趁这个机会和她说了。 原化名温子良,他不过是想重新和她相识。重新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和她去过一段她想过的普通人的生活。 一切都从头开始。 但若他这样做,让她不高兴了,那他还是愿意和她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当时她说走就走,打了他个措手不及。有很多话,他们之间都没来得及说清楚。 他想把摆在两个人间的问题都说出来,然后再一样一样解决掉。 太子突然回首,却见徐杏就立在他身后。而此刻的她,已经把脸上的妆容都洗掉了,以她原本的面貌出现在了他面前。 见她如此,太子则也直接说:“当初你离开,孤全然不知情,只在事后收到一封你留下的信。如今贸然找来,倒有些不敢太靠近。怕会吓到你,你会再一次从我身边离开。” 徐杏上前几步,把手中捧着的刚煮好的热茶递过去给他,她则与他一起并肩立在廊檐下。 闻声,她并未看他,只是望着廊外的雨说:“我跑一次,都筹谋许久,费了很多力气。也不过才一年,就被你找到了。既被你找到,我便跑不了第二次。所以,殿下倒不必怕这个。” 太子却蹙眉:“杏娘,你我之间,生生死死都一路走过来了,难道还有什么是不能开诚布公说的吗?孤是你的丈夫,你若心里委屈,或有任何想法,你都可以与孤说。” “殿下确定,是真的什么话都能说的吗?”徐杏心中未尝没有委屈和怨愤,虽都过去这么久了,原她早该放下的,可此刻这个男人就站在她身边,又和她谈起这些来。 便是她想放下,此刻也做不到了。 从前在东宫,她筹谋着要逃出来,怕让他有所警惕和戒备,所以她每每都装得顺从乖巧。可如今,她既已出来,且不论他之后想怎么对她,她都无力反抗了。 所以这个时候,她倒是无所顾忌。 “殿下总说让我交心,可我凭什么?殿下有真正和我交心吗?”徐杏决定开诚布公和他谈后,便不打算有所保留。 便是犯上了,左不过就是一个死,她也无所谓了。 她这会儿有些气极,似是昔日的满腔怨愤又被勾起来了一样。 “殿下说要我入宫,我便必须入宫,任我再怎么挣扎,也逃脱不出殿下的手掌心。殿下怕秦王之乱会再次在雁奴兄弟间出现,便自作主张不想给我一个孩子,因为殿下就认定了,日后若我的孩子有觊觎皇位之心,便是以下犯上,是叛贼逆党!” “殿下在有这种想法的时候,有和我商量过吗?” 又说:“我之前告诉殿下,说我梦中之事。但殿下却一再不以为意。殿下虽没明说出来,但我却知道,我告诉殿下日后雁奴会受封皇太孙,说不定殿下当时心中还觉得是有挑拨你们父子关系之嫌。” “我当然知道,殿下是储君,是未来的帝王。有这些警惕和戒备之心,再是正常不过了。可既如此,殿下又凭什么要求我对您交心呢?” “我知道殿下对我的确有几分宠爱,待我也极好。可这些好,都是有条条框框束缚住的。我想冲破那道束缚,是不可能的。你可以给我无上的荣誉和宠爱,但若是你觉得我不能碰的东西,我便不能碰。不但不能碰,你希望我连那个想法都不能有。” “自始至终,你都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本来你给我的这一切,就不是我要的。你如今还这样防备于我,太子殿下,我不该一走了之吗?” 徐杏说这些时,始终没看太子。说完后,这才侧过身去,目光淡淡落在身边之人身上。 太子却垂头,沉默不言。 良久后,太子才说:“这些日子孤也有反思自己的过错,我知道,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他也侧过身,和身边之人面对面而立,他仍旧垂着头,认真注视着身边的人。 “我可以改!”他说,“这一切我都可以改!” 徐杏却别过头去。 “太子殿下,其实你这样做,你有这样的顾虑,你这样防备于我……这一切的一切,你全部都没有错。你是储君,是未来帝王,你必须要顾全大局,偶尔也得心狠手辣。这一些,我都能够理解。你若真为了我而委屈雁奴,甚至背叛你的结发妻子,我也未必看得起你。” “殿下虽从未和我提起过先太子妃,但我却知道,她在殿下心中,是神女般的存在,神圣不可侵犯。我与殿下在一起的一年,殿下总喜与我行房中之事。不知道,与先太子妃一起时,是否也如此?” 徐杏又望向了他。 其实她对此一直都是耿耿于怀的,她总觉得太子知道她之前的出身,所以,多多少少会拿她当房中取乐的玩意儿看。 她的过去让她觉得她是个轻贱之人,所以,她极渴望得到尊重。 别说喜欢和她睡觉就是对她的宠爱,那这份宠爱也太轻贱了。这世上,想和她睡的人多的是,难道,那些人都是爱重她吗? 不过就是贪慕美色,不拿她当人看罢了。 但提及此事,太子却蹙眉。似是没有想到,她竟会这般堂而皇之的就拿房中之事出来说。 而且,还想要做一个比较。 但徐杏瞧见太子这副表情,她便笑了。 “我不过就是一个青楼女子,轻浮浪荡,是殿下之前太高看我了。青楼里长大的女子,便是再给一个如何高贵的身份,也改变不了她生来便卑贱的事实。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当初若不是误打误撞被认回了徐家,做了一个所谓的义女,如今,我就是风月楼里的头牌花魁,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 “或许,长安城内,泰半喜好逛青楼的纨裤子,都会是我最尊贵的客人。” 说起这些,徐杏忽然笑得更大声。 是那种挣脱一切枷锁,很放肆的很大声的笑。 太子见她这副模样,心情沉重不是滋味。 她这样的自轻自贱,这样的笑,莫名让人心疼。 太子说:“我没有骗你,我和你说过我待郑氏更如知己是真的。她于我来说,就似是良师益友。我敬重她,就如敬重自己的师长一样。但我心里对她也的确有愧疚,她嫁给我后,夫妻聚少离多不说,她还为了救下雁奴而最终舍弃了自己的性命。” “在雁奴寝殿挂满他母亲的画像,是不愿雁奴忘记他生母。忘记那个宁可舍弃自己性命也要救活他的女子。” “杏娘,她是她,你是你,我对她的感情和对你的是不一样的。和你在一起,我总想尽我所能给你最好的一切。” “可是你给我的,都不是我想要的。而我想要的,比如你对先太子妃的尊敬、爱重,你都不给。你就只想我做你的金丝鸟儿,对你百依百顺,仰望顺服。殿下你确定,不是因为这些都是你从先太子妃身上没有得到的,所以才想从我这里得到吗?” “殿下对先太子妃仰慕又爱重,觉得她多才多艺,出身高贵,又貌美无双,德貌两全。觉得她简直是天女,神圣不可侵犯,只能捧着、供着,想靠近却又不敢轻易靠近,只能敬而远之。” “后来她没了,殿下便痛苦懊悔,多年来都为她守着您这具如玉之身。看谁都不顺眼,对谁都冷淡。” “其实殿下对亡妻这般情深意重,我真的挺感动,也挺佩服的。我也相信郑妃是个值得您这样做的人。但是殿下,这不代表我愿意去做这个牺牲品,去心甘情愿成全你的这份深情。” “我得不到,我全都不要还不行吗?” 第102朵杏花 第102朵杏花 徐杏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激动了,她觉得这样其实实在没有必要。所以,她很快便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稳定住了情绪后,徐杏这才恢复自己往日的冷静疏淡,她对太子说:“殿下能千里迢迢寻过来,我心中十分感激,也很感动。正如我在那封信中和殿下说的一样,若我始终未对殿下动情,只拿你当一个可以供我吃喝、能够庇我一时风雨的君主看,我想我也能活得安稳开心,也会很知足。” “但我偏动了情,拿你当夫君,想要的更多……” 之前信中已坦言对他有情,如今倒也不必装着无情的样子。但徐杏心中也很清楚,虽对他动了情,但她始终更爱自己。 她完全做不到为了他而百般委屈自己,然后又一个人患得患失,自怨自艾。为了他而彻底舍弃自我,终日郁郁寡欢,最终活成一副躯壳。 不高兴了,她就是要离他而去。 这一年来,她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日子过得好不恣意。 她都已经想好了,先和夏家夫妇在扬州合伙做生意。等到她在民间站稳了脚跟,积攒够了本钱,她可以再去邻城的金陵,或者苏杭再自己开一家酒楼。 她已经开始在撰写食谱,也有收学徒的打算了。 她的日子在蒸蒸日上。她也觉得自己如今这般才活得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一切都在按着她的计划来,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若说意外,他的突然找来,就是那个意外。 但往好的方面去想,这也不全然是件坏事。 之前她东躲西藏,要处处防着被找到,所以其实一直不能真正做自己。而如今,他找来了,也算是能给她一个了断。 若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他彻底放弃了,那她日后便可以大大方方站在太阳下过日子。 若是他不肯放过自己,左不过就是一个死,她也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人。 但,这只是最坏的打算。 蝼蚁且偷生,何况是她。 她还是比较惜命的。 不怕死不代表不惜命。 太子静默了良久,才轻叹说:“你我心中都是有彼此的,杏娘,你也先别急着赶我走。这一年来,我都在反思自己之前的言行,我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好。正如雁奴所言,我其实也是一个霸道的人,习惯了凡事动手段行算计,习惯了站在一个上位者的高度,我发号施令,让别人对我言听计从。但我知道错了,你是我的妻子,不是臣下,我现在想改。” 太子字字诚恳,情真意切。 徐杏看了他一眼后,就不自在的别开了目光。 她现在不想和他再继续深谈下去,她怕自己会于心不忍,而动摇了自己的决心。从而,便再次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其实要说她离开东宫,从他身边逃出来,她最割舍不下的是谁,那应该就是雁奴了。 她和雁奴的结识在他之先,她和雁奴的情谊自然也比和他的更简单纯粹。 她待雁奴是真心的很好,她也知道,雁奴心中对她也是十分倚重。 雁奴其实也是个挺可怜的孩子,虽然他生来便尊贵,但却从小没了母亲。他父亲又忙,难能很好的,面面俱到的照顾他。 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一个总爱学他父亲的架子,摆他父亲谱的小孩子。 有些……别扭的可爱。 一定程度上,徐杏是觉得雁奴和她一样,是个没娘疼,也没爹爱,但却极为渴望被关注,渴望亲情的孩子。只是雁奴比她要好一些,雁奴的父亲母亲至少是真心爱他,真心为他好的。 徐杏问:“雁奴还好吗?” 太子实话说:“你走了后,他倒是把孤‘教训’了一顿。他说,他其实早发觉你其实不太高兴了。他说孤竟没看出来,是怎么做人夫君的。”太子自嘲的笑。 但是笑完后,他又立即去看徐杏反应。 徐杏发完那顿脾气后,如今倒是更能泰然处之了。 “唯一遗憾的,就是以后不能做饭给雁奴吃了。”想起从前她和雁奴相处的日子,徐杏不免怀念的笑起来,“他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每次看到他吃的很满足,我心里就高兴。” 太子倒不是想吃儿子的醋,只是,他此时此刻心中真的有些难过。 难道在她心中,他的地位还比不上雁奴吗? 但他不敢问,他怕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太子只能转去说别的:“那天一切都如常,我从明德殿出来,如往常一样,去丽正殿找你。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天,也不会忘记那种绝望,和受到惊吓的感觉。” “很多时候我都会在想,若这辈子都寻你不到,我该怎么办?” 他轻叹说:“你一直在我身边时,我从未想过你离开后我会如何。不,我有想过,毕竟当初……毕竟当初你真正中意的人,也不是孤。但我没敢往深处想,只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你人好好的就在身边,如何能离开?” “可当你真正离我而去时,我才能深刻体会到那种感觉。似是被抽筋剥骨一般,痛不欲生。这种感觉,是我这辈子都从不曾有过的。” 徐杏知道,太子特意提这最后一句,是想暗示她,她在他心中,是要比先太子妃重要的。 但徐杏这会儿其实很理智了,她反而去劝太子说:“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离开了另外一个人是活不了的。说是活不了,痛不欲生,只不过是在还能看到希望的情况下,不愿放弃,想再搏一搏罢了。殿下,今日我若死去,殿下可能独活?” 徐杏字字珠玑,倒让太子答不上话来。 太子没有哄骗,没有欺瞒,他如实说:“你说的对。” 外面雨有渐小的趋势,二人间忽然有一瞬的沉默。但却又谁都没走,好似谁也不愿即刻结束了这一幕一样。 徐杏想了想,又对他说:“方才那对夫妻,便是长安朱大娘的女儿女婿。朱大娘是谁,想必你该是早知道了。殿下觉得,他们夫妇感情如何?” 太子知道她想说什么,垂眸望了人一眼后,点头:“很好。” 徐杏说:“夫妻恩爱,四口之家,做点小生意小买卖,发不了大财,但却也足够生活。这样有烟火气的生活,才是我最想要的。” 太子说:“孤知道。正因如此,孤才化身温子良,以普通人身份出现在你身边。”又认真诚恳道,“杏娘,你既对孤也有情,先别急着赶孤走好不好?也别不让孤靠近你。我们一切从头开始。” 徐杏望着他,看向他的眼睛。她从他的双眼中看到了真诚,和满满的期待。 也看到了怕被拒绝的小心翼翼。 徐杏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太子望了望外面的雨帘,对徐杏道:“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下来。” 徐杏却问他:“殿下打算在扬州呆多久?”倒是担心起他朝堂上的事来,“殿下如今独挑大梁,全权打理朝政之事,你走了,朝堂事怎么办?” 太子毫无隐瞒:“孤让雁奴坐镇东宫。有齐王等人辅佐,想来不会有事。若真有急事,他们会飞鸽传书过来。” 徐杏总觉得她和太子间的这点私事实在是小事,朝堂之事才是大事。若因这点私人间的小事而误了国之大事,那么她和太子都将是千古罪人,是天下百姓的罪人。 徐杏琢磨了一下后说:“殿下其实真的不必如此。” 太子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故而宽慰说:“这个你不必担心,孤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秦王一党余孽虽多,但孤处理了一年之久,如今也算是连根拔起。孤留给雁奴的,是一个稳定的政局。所以,你不必担心朝中会再出什么乱子。” 徐杏听到他说处理了一年之久才处理完秦王余党,心中便知道,也就是她离开的这一年时间,他在东宫一直忙着这件事。 而如今一应相关事宜处理完了,他便寻了过来。 徐杏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她是见识过他处理朝政事是有多累的。而这一年,还要处理掉秦王一党余孽,想必是比从前她在东宫时,要更忙碌的。 思及此,再多绝情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但徐杏这会儿想一个人静一静,她想有一个独立思考的空间,不至于让他再继续搅乱自己的决心。 徐杏转身进屋去,拿了把伞出来递给他。 “殿下先撑着回去吧,傍晚时我还要去客栈,所以这会儿需要先休息一会儿。” 太子接过伞,听她的话。 “那孤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徐杏没说话。 太子知道她这是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了,不至于一直将他往门外推,便高兴的笑起来。 太子这一笑,眸中愁绪散开,双眸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透,沉亮。 徐杏望了他一眼,没再说别的,只是转身推门自己进了房间。 太子立在廊下又说了几句,之后,才撑开伞进入雨幕。 徐杏坐在窗下,目送雨帘下的男子撑伞离去。直到他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徐杏这才收回目光。 徐杏说要好好休息,但其实也没休息。太子走后,她便一直倚坐窗前失神看着窗外的雨幕愣神。 然后等傍晚时分,雨也停了,甚至外面天边还起了层晚霞,徐杏这才稍微收拾了一下,赶着去客栈忙今天的活。 徐杏推门而出,就见太子已经候在了门外。 而此刻的太子,早已褪去了那身华丽的锦袍,只穿上了和徐杏身份匹配的青色布袍。 而束发的玉簪也被一支极为普通的木簪所取代。 此刻的太子,衣着扮相都十分朴素。 但再布衣荆钗,他那通身与神俱来的贵族气派,还是不逊丝毫的。 立在这狭窄的普通小巷子里,也会频频惹来路过之人的打量目光。 徐杏转身锁了门,看了他一眼后,也没说什么话,只径自走了。 太子自然跟上。 太子虽然是跟上了,但倒识趣,只默默跟在人身后慢慢走。落后一步左右的样子,人家不主动和他说话,他就沉默着,以免说多错多,平白讨嫌。 徐杏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更是牢记自己的身份。就凭她,让一国储君如此委屈巴巴可怜兮兮跟着,她也实在不配。 其实她从没想过让太子去降低身份来迎合她,更没想过要太子这般委屈自己。 她总觉得,她和他既然走到了如今这一步,最好的结局就应该是相忘江湖,彼此安好。 她做她的厨娘,他即刻回京去,做他高高在上的一国储君。 各司其职,彼此安守本分,继续过各自本来应该过的生活。 她希望她未来的伴侣可以打从心眼里对她爱重,但她也知道,若伴侣是太子的话,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们之间,从头到尾,都非常的不般配。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走到一起去,注定是会彼此折磨,注定会痛苦的。 可徐杏也知道,她该说的都说了,太子不肯走,她也实在无可奈何。 徐杏也不忍心他这样,可怜兮兮的,跟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 这样会让她很难受。 而且她想,他那般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想来也是没在谁跟前如此落魄委屈过的。如今他心甘情愿的还好说,若是哪天一个不高兴就翻了脸,和她翻起旧账来,实在够她喝一壶。 徐杏觉得实在没必要把两个人的关系弄得这样紧张,这样的剑拔弩张。所以想了想,她主动停下来等了他一下。 太子见状,便抬眸一直看着她。 等他跟上了,和自己并肩一起走后,徐杏这才继续往前去。 “殿下这样,让我受宠若惊。”徐杏抿唇,“也惴惴不安。毕竟,殿下再怎么化身平民,可身份始终摆在这儿。” 太子并不觉得委屈,这是他心甘情愿做的事,没人逼他。 何况,谁又能逼得了他? 他只是觉得,杏娘在他身边时,他并没能全心全意坦诚相待。对她有隐瞒,有所保留,也有自以为是的为她好。 后来他自己一个人静处时,也有想过。什么是好?她认为的好才是真正对她好。 太子其实从未轻视过她青楼女子的身份,从一开始,在他眼中,她就是一个父不疼母不爱的可怜女子。他至今都仍记得,初见时,他就被她明若皎月艳如桃李的容貌给惊着了。 心里想着,这世上,竟还有如此明媚娴静,又温婉动人的姑娘。 他当时暗暗的,没动声色,但却将人牢记在了心。 再念及她可怜的身世,之后他也是想也没想,直接就借雁奴的名义送了她一块可随时出入东宫的玉牌。 给她玉牌,也算是给她撑腰。更是间接敲打了徐公夫妇,让他们夫妇二人在继续忽视这个亲女的同时,也该知道要有所收敛。 原只是记着人,想着要护着她一些。他也没动过别的心思,更没想过要让她入东宫。 但之后的发展,却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有些时候,心交出去了,便事事都不再受自己所控。 于是,他筹谋划策,费尽心机掳她入东宫,让她日日与自己相伴。 但他也心虚啊,毕竟当时她是心不甘情不愿,她真正想嫁的人是郑三。 越是和她一起久了,就越是介意。 他也会生气,会吃醋,会莫名其妙去猜度她的心思,更是会莫名变得喜怒无常。 于是,他想倾其所有,给她一切自己所能给的。 他想用最尊贵的身份,用自以为对她的好去圈住她。 他希望日子久了她可以放弃对外面生活的向往,可以明白他对她的好,就这样一辈子安心伴他身侧。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细细想来,竟是他错了。 而如今,他是真正想和她过一段她向往的民间生活。 太子说:“孤这个身份,也是父母给的。除去这个身份,孤也什么都不是。我如今和你一样,都只是这小巷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百姓而已。” 太子一直想在她面前以“我”自称,但可能是习惯使然,偶尔的,还是会自称几句“孤”。 徐杏想了想,和他说:“一会儿去了客栈,殿下就别这样跟着我了。夏家夫妇的客栈好不易才有点起色,我也还想好好在这里干活做生意……还望殿下能够理解。” 太子点头:“理解,当然理解。”又趁机说,“既都是普通身份了,如今你也不必一口一个‘殿下’的叫,唤我一声子良就好。” 子良其实是太子的表字,少时念书时,他的先生给他取的。 从前还有人叫的,只是后来他身居高位,就再也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如今想想,倒也十分怀念从前做魏公世子的日子。 第103朵杏花 第103朵杏花 徐杏知道,若真改口唤他子良,意义就不同了,所以徐杏没答应。 “我还是叫你温公子吧。”徐杏说。 太子闻声笑了笑,他点头应承:“叫温公子也好。” 饭得一口口吃,路得一步步走,太子知道,此时此刻,他急不得。 而且这种感情的事情,也不是着急就能急来的。 他这次要的是她的心,是以真心换真心,他希望她可以被自己的真诚打动,然后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心甘情愿做他的妻,与他并肩而立。此后余生,都和他在一起。 太子果然是有把徐杏的话放心里的,快到客栈时,他忽然落了她几步。 之后等她进去客栈后,太子这才跟着进去,然后寻了个靠后厨最近的位置坐下。 夏家客栈叫来福客栈,来福客栈虽然比不上苏家的酒楼饭庄,但其实规格排场也不小。在扬州城,算是中等偏上的档次。 像这样的客栈,后厨不可能只有徐杏一个厨子。除了徐杏外,还有一个掌勺主厨和另外两个厨子。 所以徐杏每天倒也不算特别忙。 要说特别忙的话,也就是最初那段日子特别忙。因为当时夏家客栈几近到了要活不下去的地步了,日日入不敷出。当时急需要引入客流量,先扭亏为盈,打好基础和口碑。 如今客流量越来越多,名气是有了,徐杏便不再以量为主。 如今她每日做的菜都是限份限量的,点她的菜,都是需要提前预约的。 可能物以稀为贵吧,也正是如此,她的厨艺才越来越受追捧。 难吃到嘴的,才会让人惦记。轻易就能吃到的,再好吃,久而久之,也就吃腻了。 徐杏做事追求效率,到了后厨套上围裙就开始忙自己的。为了尽最大可能提高她的效率,客栈特意给她配了两个帮手。 就是只要她在后厨做菜,那两个帮手就必须围在她身边给她打下手。 本来徐杏来之前,后厨有三个厨子。一个掌勺主厨鲍大厨,还有另外两个副厨章厨和林厨。 徐杏来了后,后厨便就有四个人了。 鲍大厨依旧可以管另外两个,但徐杏却是不受他管。 徐杏行事低调,她在来福客栈占股一事,她并不想传得人尽皆知。所以,夏家夫妇配合她,也并没把此事说出去。 所以不论是后厨做事的,还是前堂跑堂的,或者掌柜的、账房先生……都只以为她就是个厨娘。 一个厨艺十分了得的厨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徐杏如此得追捧,自然就会损到别人利益。 所以后厨中的另外两个副厨,对徐杏多多少少有点成见在。 但因徐杏平时行事低调,说话少,做事多,对他们也颇客气,所以二人也寻不到她的错处,更谈不上会当面为难她。 不过,私下里,二人一处吃酒吹牛皮时,谈及徐杏,言语间多少粗俗不堪。 鲍主厨倒还好。 鲍主厨有手艺,年纪也稍大了些,格局自然就开阔。 平时徐杏走后,章、林二人背地里论起徐杏的不是时,鲍主厨倒还会帮着徐杏说几嘴。 说她一个女郎,背井离乡的来到扬州城,又靠双手打拼吃饭,实在不容易。也说她虽然每日干活时间最少,但也是人家有本事,手艺好。 让他们与其这般嫉妒,不如好好琢磨厨艺,先把手艺精湛了再说。 但嫉妒之心一旦有了,想即刻打消下去,就不那么容易了。所以,任鲍主厨怎么劝,二人私下里仍不会说徐杏一句好话。 甚至还偶尔编排她,说她定是在原本的地方干了什么不好的事,这才不得不背井离乡来扬州的。也会编排说,她定是被自己男人抛弃了,是个下堂妇,在原来的地儿呆不下去了,这才一个人跑出来的。 这些话虽都是背着徐杏说的,但徐杏都知道。 这客栈里人虽不多,但勾心斗角也不少。有嫉妒徐杏的,就有想巴结她的。想巴结她的人,自然会把暗中偷听来的这些闲言碎语悄悄告诉徐杏。 徐杏不是不想找那二人理论,只是觉得,可能如今还不是时候。 所以,也就暂时没管。 这日徐杏照例忙完自己的事先离开后,那二人又开始碎嘴起来。 而且话是越说越难听,鲍主厨实在受不了了。 “人清清白白一小娘子,不偷不抢的靠本事吃饭,你二人何必如此诋毁?”鲍主厨近四十的年纪,如今都当祖父了,生得高大威猛,严肃起来也颇有几分威严。 所以他脸一冷,倒是暂时呵斥住了那二人。 徐杏撩帘从后厨出来,一迎面,就看到一个人坐在角落的太子。她脚下步子忽的一滞。 似乎这才想起来,太子也在这边。 不过徐杏脚下步子也只是停顿了一会儿,很快她就走了过去说:“我差不多忙完了。” 见她迎过来,太子已经起身,这会儿见她主动和自己说话,太子点头问:“这便回?”想她打从进了这客栈后,人一直没出来过,这会儿也是满头满脸的汗。 他看着她这样,于心不忍,不由关心问:“要不要先在这里用了饭再回。” 如今是初夏的季节,又是厨房那种高温的地方,流点汗再是正常不过了。徐杏并不在意这些,她一边掏出帕子来轻轻擦拭脸上的汗,一边说:“厨房里油烟味儿闻得多了,这会儿倒是没多大胃口。” 太子看着她点了点头:“那……回去再吃。” 客栈离住的地方不远,走路的话,差不多走两刻钟时间。 来的时候也是步行来的,这会儿天晚了些,初夏晚风微凉,往身上吹的很舒服,二人又打算再步行回去。 徐杏忽然觉得如今和他在一起很是别扭,缅怀不了过去,展望不了未来。 要说拿他只当个普通的友人吧,可他们偏偏又是那样的关系。可要说还拿他当自己的丈夫待,那她之前的那番折腾,又算什么? 如今这般努力的活着,又算什么? 其实要她说,太子殿下实在不必陪她一起耗在这儿。他该回长安去,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 不过他人就在身边,便是她再不想回想过去,那些甜蜜相处的画面,也是会不受她控制的,时不时的浮于脑海中的。 她不可否认的是,对从前,对过去,对二人相处的那些日子,她是有所怀念的。 而站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她其实心中有他。 她虽恨他的霸道,怨他对自己的轻视和不信任,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也有对自己很好的时候。 徐杏有时候会不禁想,但凡他真对自己绝情些,她也不至于他稍稍说几句好话,她便心软徘徊。 到底不忍心。 徐杏觉得自己如今活成了一个矛盾的人。 既不想放弃自己心中的向往和追求,又不想真那么绝情的拒他于门外。可世间安得两全法呢?得其一,必要舍其一。 不过好在,徐杏如今倒算想得开。 她有想过,太子毕竟是太子,他能陪她在民间一个月两个月,但他不可能永远陪她在这里的。他迟早要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 等这个夏天过去,应该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太子就负手默默陪在她身边走,走一会儿看一眼人,看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太子没有刻意掩饰自己对她的打量,徐杏这会儿也有些心不在焉,所以自然察觉到了。 一次两次她可以装着没在意到的样子,但次数多了,徐杏便扭头看过去,大大方方和他对视。 太子就笑了:“我以为你会一直不理我。” 徐杏说:“你故意这样对我多次打量,不就是希望我回头看你一眼么?” 太子承认,点头说是。 徐杏想了想,觉得总这样不和他说话也不是办法,于是问他:“温公子可用过饭了?” 太子摇摇头:“还不曾。” 徐杏就没再说话了。 回到家后,见太子也跟着到她院子来,徐杏知道他还没吃饭,所以也就没反对。 家里米面油盐酱醋茶,都是新买的,什么都不缺。 徐杏也没去征求他意见,问他想吃什么。反正他又不会做饭,饭是她做就得她来决定吃什么,她不想都已经出宫到外面来了,还要伺候祖宗。 所以,徐杏直接对他说:“吃手擀面吧。” 太子是吃过徐杏亲手做的手擀面的,她亲手揉出来的面,比宫中御厨做出来的还要好吃。 只是,她从前给雁奴做吃的的时候多,真正为他而做的次数,和雁奴比起来,少之又少。 但也怪他,谁让他忙的? 只一半时间能去她丽正殿用饭,另外一半时间他则直接在明德殿用了。 不像雁奴,下了课又做完功课后,能日日往丽正殿跑。 太子虽吃过几回她亲手做的手擀面,但亲眼瞧见这手擀面是怎么做出来的,还是头一回。 徐杏这几个月来是做惯了这些活的,所以,如今的动作比起从前在东宫丽正殿时,更为麻利。 徐杏在揉面擀面,太子就站在一旁看着。偶尔的,她需要些什么的时候,他会帮她递递手,或跑跑腿。 面在她手中仿佛是活的一样,只见她纤纤素手随意翻转几下,细细长长的面条就出来了。 太子第一次亲眼看人在他面前擀面拉面,不由觉得万分神奇。 见他杵在这边颇为碍事,徐杏便指派他做事。 “一会儿要下面了,你去把那把青菜洗了。” 太子点头,四下找了找。找到了青菜后,舀了水缸里的水放进盆里,然后再把一大把青菜一股脑儿全扔进去。 扔进去后,他想了想,才动手去涮了几下青菜。 然后他觉得洗干净了,正要捞起来放一旁箩筐里,徐杏却又开了口。 “没洗干净,再多洗几遍。” 太子认真望了她几眼,确定她不是故意刁难自己,也没有生气后,才又如此反复洗了几遍。 “你看看这样干不干净?”洗了几遍后,太子觉得应该是干净了,便把菜拿过来给徐杏检查一遍。 徐杏认真看了看,确定他是把泥都洗掉了后,才点头说可以了。 然后又让他去烧火。 徐杏顺手就往锅里加了合适的水,让他先加大火烧,把水烧沸。 烧火太子是会的,只是灶膛实在不能算干净,他多多少少会觉得不太适应。 徐杏看到了,就对他说:“寻常人家过日子,都是这样的。不是谁家都有婢子伺候吃穿起居,很多时候,都需要自己动手干活。殿下自小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做这些肯定不习惯。” 太子高大的身子窝在窄小的灶下,一根根送着枯草和树枝进灶膛。旺火烤着他的脸,他觉得面热心燥。 这里的日子的确不比宫里,但他倒未必觉得就不好。 “你也不要小瞧我。”太子一边继续往灶膛递柴火,一边笑着慢悠悠道,“我虽出身好,但也不是从小没吃过苦的。想当初,提刀上战场杀敌,脑袋都不怕掉,又怎会怕吃这些苦?” 又突然朝徐杏这边望过来,目含深情:“何况,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便是日日吃糠咽菜,也是甜的。” 徐杏觉得自己和他简直说不通:“你就嘴硬吧!”她实在有些烦闷,气得把个面团往砧板上扔得“啪啪”响。 太子倒是被她这样给逗乐了。 太子继续说:“你若不信我,那你就走着瞧好了。” 之后徐杏没再理他,只专心致志认真干活。 不过,气归气,倒没在吃食上虐待他。也还记得他口味的喜好,会颇多照顾一些。 但吃完后的碗筷让他刷了。 他刷锅刷碗时,徐杏就盯在一边看。但凡他有哪里做得不好的,她必然会挑出错来。然后让他改,直到他把这件事做到完美为止。 等他碗一刷完,就请他回自己院子去。 太子这会儿还围着围裙,手不自在的在裙摆上擦了擦。他看了人一眼,然后装着围裙自己解不下来的样子,让她帮自己解下来。 徐杏并不理他这一套,直接戳穿说:“反正你以后怕也要常干这些活,这围裙就送你了,你围着回去吧。” 太子高高兴兴接了礼物。 太子这几日对徐杏一直都是早送晚接,顺便过来蹭饭,把一日三餐都解决了。 几日后,徐杏发现自己妆奁盒里多了支簪子。一旁还压了张字条,上面写到:回赠之礼,子良敬上。 徐杏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回赠”二字是什么意思。 徐杏抿了抿唇,先把字条搁去了一边,她则捡起那根簪子来细细打量。 “这可是翠蝶楼计大师的手笔,量身定制款,一般有钱也不定买得到,有特殊寓意的。”夏夫人忽然从徐杏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笑得眉眼弯弯的,“是温公子送你的吧?” 既被她看到了,徐杏索性也没再藏,就大大方方的。 “嗯,应该是他。”徐杏没用很肯定的说法。 夏夫人绕过去,在徐杏跟前坐下。敛了些脸上的笑,她稍稍严肃认真了些。 “可儿,你我相识这么久了,也算是彼此知根知底。我希望你好,希望你可以幸福开心。希望你能够嫁一个一心一意待你好的男人,然后就如我和长廷一样,生个一儿半女的……多幸福啊。” 徐杏问她:“是不是温公子和你们说了什么?” 夏夫人说:“这几日,温公子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我和长廷都是看在眼里的。长廷也很关心你,所以,他亲自去问过温公子。温公子说,他家中无妻,对你也是真心。” 因自己和太子都身份特殊,所以有关自己的过去,徐杏从没有和夏家夫妇讲过。 哪怕是只言片语,也从未透露过。 “那我要是告诉你,他便是我从前的夫婿呢?”徐杏淡淡启口。 “什么?”夏夫人明显没想到这一层,不免也惊了。 话既说出口,徐杏就索性和她说了。不过,她还是没提太子真正身份,只说他是京中一权贵子弟。 夏夫人听完后,就不太懂的蹙了眉。 “可……他好像也没有做得特别过分?我瞧你言语中的意思,对他也不是全然无情的。既是彼此心中都有对方,他婚后对你也极好,何不试着给他一个机会?他一个权贵子弟,能千里迢迢从长安寻你到扬州来,我看诚意还是有的。” “至于别的……夫妻之间,还是需要慢慢磨合的。你不必委屈自己,觉得他哪里不好就让他改,实在不行就和他吵、和他闹,但凡他心中有你,肯定总是你闹赢的。” 听夏夫人这样说,徐杏望着她笑:“你和夏公子平日里便是如此吧?” 夏夫人如实说:“是长廷让着我。” 徐杏则说:“你们门当户对,夫妻间若生了口角,吵一吵无妨的。但他身份尊贵,我却……”徐杏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说自己之前是青楼长大的。 她只说:“权贵人家,虽富贵,但规矩也多。亲戚多,应酬也多。在那里,我虽有无上的尊贵,但其实日子不比现在。” “公婆难伺候?”夏夫人又问,“婆婆刁难你,他不帮你吗?” 徐杏想了想,圣人从不插手东宫的事,皇后刁难她,太子倒是每回都帮她的。 “婆母刁难,他倒是帮我。”徐杏未有隐瞒,“回回都是替我解围的……” “那他肯定就是真心待你的了。”夏夫人捶地,想起从前自己婆母在世时,夏长廷虽偏帮她,但偶尔私下里也会劝她忍一忍。 温公子和夏长廷比起来,好像不差哪里。 “你的性子就是太软了,太与世无争了。你既有倚仗,但凡谁敢欺负你,你就该主动出击。一回两回下来,那些所谓的亲戚就不敢讨嫌了。” “可大户人家的冢妇,是不好当的。千万双眼睛盯着你,但凡哪里错了点,就会挨说。我又不贪图他的富贵,只想简简单单的。” 正文完 正文完 “那如果你这样想的话,我就帮不了你了。”长安权贵,那是她一生都难以够到的高度。 权贵人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也是不知道的。 那温公子十分不错,可儿也明显对他余情未了,可人温公子都这样追过来了,可儿还不太情愿跟他回去……可想而知,可儿定是在温家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委屈。 她未经过可儿的遭遇,身为局外人,也不能随便指指点点的给建议。 再好的友人,哪怕是亲眷,凡事也得点到即止的。 再说,可儿如今过的也很不错。她厨艺了得,哪怕不靠男人,她靠自己,也是可以过得很富足的。 既如此,她倒也不必再说什么。 “对了,我来找你是有事的。”突然想起正事来,和她说起了客栈里的一些事。 夏夫人走后,徐杏则又拿起了那根簪子来看。捏着细细长长的簪尖,晃了晃,望着挂在簪头晃来晃去的流苏失了神。 傍晚太子过来,徐杏拿出了那根簪子,要还给他。 太子瞥见了,但却没让她开口,只和她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打算如何对付苏家的那位夫人?” 徐杏是没打算放过那位苏夫人的,自己之所以流落青楼,都是这位苏夫人害的。她做下如此恶毒之事,没道理如今还活得如此滋润潇洒。 只是,苏家乃扬州当地巨富,而她如今不过只是不起眼的一个小人物。现在就想对付苏夫人,无异于螳臂当车。 她原是想,等她暂且先在扬州站稳了脚跟,再筹谋不迟。 左右苏夫人虽然厉害,但她也不是没有死对头。只要她有劲敌,有软肋,日后只要她适当筹谋,总能搅得她日子不好过。 她原有自己的打算,却没想到,太子这会儿却提起这个来。 不提也就罢了,既提起,徐杏也不会装着不知道的样子。 徐杏说:“她和徐妙莲一看就是母女俩,就跟我和徐夫人长得像一样。而且之前我试探过她,她是有心虚的。所以,她定是徐妙莲生母没错了。” “但她如今过得不错,是苏家继房夫人。膝下也育有一子在,如今挺得苏老爷看重的。我自认如今没本事对付她,所以暂且也没想着怎么对付她。” 太子说:“她非善类,你不动手,她想必也不能容得下你。你既已打草惊了蛇,她想必会要置你于绝境之地。” 这个徐杏倒有想过。那苏夫人既然多年前能那样害她,如今就不能指望她还能有什么良心。 徐杏很清楚的知道,即便她不动苏夫人,这个苏夫人也是容不下她的。 但她为了震一震徐夫人,如今和苏家大房走得还算近。所以,倒没以为这苏夫人会敢随随便便就出手对付她。至少,她不把她放在眼里,也得把苏家大房放在眼里。 但听太子这样说,徐杏就知道,这位苏夫人肯定是按捺不住了。 徐杏问:“你派人去盯着苏宅了?” 太子未有隐瞒,直言说:“当时得知你下落后,就直接先派了人来扬州。这几个月间,也多有信件寄往长安。所以,你这边的情况,我都知晓。” 徐杏并不觉得有什么新鲜的,她一早就猜到是这样了。 定是他查到了朱大娘那儿,然后正好年前有一封夏夫人的信寄到了长安,正好落他手上了。而他既从信中得知了她所在处,只要他还没放弃寻她回去,就定会先差派人过来。 徐杏知道凭她一己之力难能对付苏夫人,她也没想过非要亲手报仇。只要害她的人能得到报应,至于是谁出的手,她倒并不在意。 所以,既然此番太子在,若他愿意的话,徐杏倒想借他之手。 徐杏也知道,他若出手的话,根本无需她再费任何心思。 不过徐杏也会想,如今她都不愿和他再续前缘了,如此麻烦他,未必好。 但太子却率先说:“此事你若是放心的话,就交给我来办。苏家在扬州家大业大,若不动些非常手段,怕不能让这个苏夫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徐杏倒没矫情,想了想,就说:“那就劳烦你了。” 太子却笑着道:“能为你做点事,我很高兴。” 徐杏不免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太子这会儿既然能开口和她说这些事,暗中局已经是布好了的。苏宅那边,他自然也早派人暗中盯着了。甚至连夏家的客栈,也早有他安排的人混入了其中。 夏家客栈里的那两个副厨,如今私下里和苏夫人走得十分近。 若他所猜没错的话,那苏夫人是打算利用章、林二位对杏娘的嫉妒,打算借刀杀人,以此来达到她的目的。 太子想了想,就直接提醒徐杏道:“客栈后厨有两个人,一章姓,一林姓,近来二人对你如何?” 徐杏其实心中也有所怀疑的,那二人近来对她态度倒比从前好多了。从前虽然只是背地里论她是非,但当面也从来没个好脸色的。 而如今,他们背地里不但不再论她是非,且偶尔的还能夸她一二句,说她的确天赋极高,倒是他们从前小人之心了。 甚至如今,平日里相处,他二人还颇有些讨好她的意思。 不得不说,如今后厨众人相处,十分融洽。 徐杏知道这很反常,但一时看不出来这二人到底心中有何盘算。 现在听太子忽然提起这二人来,徐杏心中多少有些了然了。 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二人或许如今已经私下里跟苏夫人勾搭上了。或许,他们便是苏夫人打算对付她的刀。 徐杏攥了攥拳,她如实把自己近来在后厨的近况都告诉了太子。 太子听完后,则说:“接下来不论他们二人做什么,你都如往常一样,免得打草惊蛇。” 徐杏说:“好。” 然后等了会儿,以为太子接下来还有什么吩咐,却只见他说完这句后便再没说什么了。徐杏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好奇问:“苏夫人那边是打算如何利用这二人对付我的?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必是一切都有应对吧?” “你打算怎么做?” 打算怎么做,才能让她得到应有的报应。 徐杏还算了解太子,知道他既然知道一旦揭穿苏夫人当年换婴一事,多多少少会牵扯出点她的身份和过去来。所以太子欲出手对付苏夫人,想来不会提从前。 至少,不会拿从前的那点事给她定罪。 太子应该会另外给她找个罪名。 徐杏虽然相信他的能力,但还是压不住心中的好奇。 但太子闻声却只看了她一眼,正当徐杏以为他就要告诉自己的时候,却听太子说:“想知道吗?那你等一等就知道了。” 徐杏瞬间气极。 “我也并不是很想知道。”说完,“啪”的一下关了门,自己躲房间去了。 太子则笑着起身过去敲她的门,先说自己知道错了,然后说要把他接下来的计划都告诉她。 苏夫人自那日在夏家客栈见过徐杏后,有好一阵子没敢出过门。那段日子,日日夜间做噩梦,不是有猛兽追她,就是有一个满血是血的女婴追着她跑。 每回都是从梦中吓醒的。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渐渐有所好转。再之后,她觉得徐杏的存在一定是他们母子最大的绊脚石。若是有朝一日她从前做的那些事被老爷知道,或被外面所有的人知道的话,她日后必然不再有好日子过。 这些年来,她之所以能走到如今,坐到现在的位置,她手上又不是没有脏过。 既然脏过一回、二回,也不怕再多脏一回。 所以苏夫人暗中打听到夏家客栈有两个人对那丫头有嫉恨之意后,便动了心思,要借人之手而除之后快。 她甚至教那二人说:“届时事发,一旦闹大了,惊动了官府,你们势必多多少少也要牵连其中的。到时候,若是叫人发现你们曾与余娘子不睦,官府不免也要查问你二人。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二人不许背地里再说余娘子半句坏话。要对她恭恭敬敬,相处也要和睦。” 苏夫人各给了这二人一大笔钱,让他们办完事后举家搬迁,永远的离开扬州。 但是苏夫人也留了一手,每回出来见二人时,都是身上罩着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只是今儿不知怎么回事,突然一阵强风刮来,刮掉了苏夫人蒙在脸上的布巾。苏夫人的脸,彻底出现在了二人面前,让二人瞧得个清清楚楚。 苏夫人大惊后,立马又把脸蒙上。 她原是不想脏手的,但既然这二人瞧见了她真容,若再留这二人活于世间,便就是对她的威胁。 所以,苏夫人动了杀心。心里想的是,等借他二人之手得到了她想要的后,再推波助澜,让这二人也一并入狱,然后最好死在狱中。 徐杏还和平常一样,做事的时候认真做事,休息的时候好好休息。至于对章、林二人,她心中记住了太子那日所言,所以,也就是平常相处。 七月的一日,夏家客栈突然发生了一桩“命案”。某位食客,在吃了徐杏亲手所做的菜时,突然七窍流血,当时就不省人事。 如今能在夏家客栈吃到徐杏亲手做的菜的人,自然多多少少都有些身份。而这位食客,自也不是普通百姓,背后非富即贵。 闹出如此“人命案”来,自然一夜之间,传遍扬州城。 徐杏按着她和太子事先计划好的,自然要被官府暂先缉拿归案。并且,连同客栈里当时在后厨的所有人,都脱离不了嫌疑,皆一并被官府带走了。 而这,也正中了苏夫人下怀。因为苏夫人就是希望章、林二人也被下地狱,然后她稍稍动一动手,让这二人最好能死在狱中。 那日事发时,太子也寻了个机会去了后厨一趟。官府抓人时,他也主动表示要配合官府调查,主动说出了自己去过一趟后厨的事情。 所以这会儿,他和徐杏一起,身穿着囚衣,坐在了牢笼里。 夏家夫妇不知情,每日过来送饭时,夏夫人都要抹眼泪哭一场。 这几日二人一个空间里独处,谁也逃不掉,也躲不开……彼此倒是都能认认真真去正视过去的一些事。很多话,其实都可以再揉开了说。 很多事,也都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所以,郑氏是横亘在你心里最大的芥蒂吗?”卧坐在墙边,太子轻声问她。 徐杏说:“不是。我对她很敬重。” 太子点了点头,又说:“我知道这样说,可能对她不好。但若是当初悄然无知无觉离开我身边的是她,我想我并不会如此疯狂的找人。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种关系,但我对她有敬有重也是真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当初她有别的追求,想游历人间,想永远离开我,与我和离……我想,我也会祝福和尊重。哪怕日后一辈子不再相见,也不会有撕心裂肺。” “可偏偏她为我付出了太多,当可以过太平日子时,却又为了救雁奴而舍下了自己的命。对她的这个恩情,我想我是还不了了的。” “对她还不了,只能还给她娘家,还给雁奴。” 自那日她一吐为快,把这些事说出来后,其实她已经对此不太介怀了。 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是她自己自卑自惭形秽,是她心理阴暗了。虽然她的那些介意,那些敏感,也不是并无道理,但事后她再回去想想,总也觉得自己不够豁达。 是她心胸狭隘了。 其实人生可以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可去做,她也没必要给自己身上套一个枷锁,处处与谁去比较。活得憋屈不说,时间长了,可能会连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或许夏夫人说的对,她性子有些时候的确软了些。她与世无争,太想隐于人世。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既出来了,你不让我好好做一番自己喜欢做的事,我始终不甘心。我知道你的真心了,你真的不必再这样浪费时间。京中不能长时间没有你坐镇,等这桩事了了后,你还是尽早回去吧。” “那你呢?”太子伸手过来,轻轻握住她手,“你就舍得撇下我一个人?” 徐杏故意说:“撇你是舍得的,只是许久不见雁奴,有些想他了。还有,催你回去也是心疼雁奴,你忍心一个孩子日日替你承受那份辛苦?” 太子哼了一声,不高兴再说话。 苏夫人的一切都尽在太子掌控中,包括她会使计害章、林二人性命。 此桩案子其实不难,只要章、林二人肯身为出来指证苏夫人,太子那边的人会即刻呈上所有物证。 教唆杀人,栽赃陷害,按本朝律法,当处以流刑。 太子没想过让苏夫人就此一了百了的去死,死对她来说太痛快了。他要她活着,活得生不如死,之后的几十年,都在惶惶不安中度过。 她当然可以自杀,但只要有牵挂,她就不能这么痛快的解决掉自己。 她还有儿子,若她一旦痛快结束了自己性命,她儿子必然会代她受这份罪。 当然,太子也不会让苏家的这位三少继续过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徐妙莲如今跟着蜀郡王李晋去了蜀地,听说在后院内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太子倒也没再对她动手,只是派人过去给她送了消息,告知了她亲生母亲的近况。 至于徐国公府徐家,太子等回了京后,自是也不会轻易放过。 太子下扬州前,有把苏家苏夫人的消息暗中透过给徐国公夫妇过。但事情过去这么久,也不见徐家有任何动静,想来,这夫妇二人是真的不打算替杏娘出头的。 既如此,他二人便也别想再有安生日子可过。 那位富家公子没死,事后,太子暗中派人递过去了一种药。 案子尘埃落定,苏夫人判了流刑后,夏家客栈又重新营业起来。 天一日日越来越热,京中传来急报,太子也该回去了。 纵是再不舍,他也不能真舍了天下不顾。纵是再想带她一起回去,他也不能真不顾她所愿,强扭着她回。 但太子走前,和她定下了一个三年之约。 “杏娘,我尊重你,也希望你能快乐自在。只不过,你在快乐的时候,也得想想远在长安的我,想想那里还有一个人在等你。” 徐杏一路送他到了码头,临别前,对他承诺说:“好。三年后,我定回京去找你。”想了想,又说,“如果到那时,你心意还没变,我心意也没变的话。” 太子揽她入怀:“此生都不会变。不,若有来世,亦不会。” 徐杏笑着把一封信递给他。 “给我的?”太子接过,还没看清就自信的这样问。 “给雁奴的。”徐杏指了指信封上的“雁奴亲启”几个大字,“离开这么久,此番又不回,我亲手给雁奴写了一封信。” 太子举起信来,想借着阳光看看写的是什么。但只见是厚厚的一叠纸,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徐杏信得过他的人品,知道他做不出来那种私看人信件的事。 时辰不早了,太子不得不走,只能再次认真望着人说:“我在京中等你。” “好。”徐杏应下。 太子登了船,徐杏一直遥遥立在岸边冲他挥手。 太子立在船尾,也一直目视着岸边越来越小的人。直到等不再瞧见彼此身影了,也依然依依不舍静立目送,久久不舍离去。 三年之约,接下来的三年,将是真真正正只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正文完】 后记1 后记1 徐杏写给雁奴的信,厚厚的一封。虽然回程途中太子一直坚守着君子之约,没私自去偷看信,但等回了东宫,把这封信亲自交到雁奴手上后,太子则抬出了父亲的身份来,意图从儿子那里得知信的内容。 那么厚厚的一叠,她怎么和雁奴那么有话说? 她都从来没写过这么多字的信给自己。 那次她逃离他身边的时候,势必是抱着此生再不相见的决心的吧?可那个时候,她留给自己的信,不过也只有薄薄的一二张薄纸而已。 但雁奴如今早不是几年前的幼童,父亲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雁奴知道,信是写给他的,他有权决定给不给父亲看。 如果他不想,他就可以拒绝。 而且,父亲出去那么久,竟都没带回杏娘,他心里是有些失望和置气的。 他觉得肯定是父亲做得不好,还是那么霸道,以至于杏娘还在生气,不肯与他回家。 儿子不给,太子也没办法,他总不能以权压人。 不过,太子倒也想了个法子。 他以利诱之,道:“江南真是有京畿之地所没有的别一样的风情,怪道杏娘轻易不肯离开。若不是京中有急报,为父也不想回来。” 雁奴默不吭声,但却竖着耳朵听。 太子瞥了眼儿子,唇微扬,继续说:“杏娘在扬州开了酒楼,她亲自掌勺,做了许许多多你我都从没吃过的菜。为父这次在扬州,可是大饱口福了。” 雁奴越想越气不过,哼哼道:“阿爹去享福了,让孩儿一个人留在东宫替您理政。若是接回杏娘也就罢了,可竟然无功而返,阿爹好像还挺得意。” 太子:“……”逆子! 太子虽然被戳了脊梁骨,但面上却还是稳着道:“为父知道你这些日子在京都受累了,所以,正想着给你一个假。”雁奴眼睛倏的一亮,太子瞧见了,几不可察的笑了下,继而继续一本正经说,“可吾儿既然不愿,那为父便也不强人所难了。” 雁奴立马跳起来:“你都没问,我什么时候说不愿了?”然后非常笃定道,“我要去扬州!我要去找杏娘!” 太子说:“想去是可以的。”然后顺势问,“对了,杏娘在信中都和你说了什么?” 太子最终还是没能知道信的内容,因为雁奴后来回去仔细想了想,他觉得便是他不把杏娘写给他的信给父亲看,父亲也是必须会让他下扬州,去陪在杏娘身边的。 因为如今杏娘不肯回来,阿父又因有朝政要处理,他不能一直留在扬州。 而这个时候,势必是送他去扬州陪着杏娘,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雁奴还是很厚道的,虽然信没给父亲看,不过,信中杏娘对他的一些关爱和交代,雁奴还是和父亲说了些。 太子从扬州回到京中时已经是秋时,雁奴再准备准备,怎么也入冬了。 从京畿之地去往江南,不走陆路的话,就只能乘船。而冬日河面结冰,不宜出行。 所以,太子留了儿子在京中过了个年,等年后开春,天气稍稍暖和些了,他才安排好一切,让儿子出发去扬州。 等雁奴到扬州时,已经是四五月份了。 而这个时候,正是扬州城最美的季节。 早在雁奴抵达扬州前,徐杏就收到了京中太子的来信。 所以到了这日,她亲去码头接了雁奴回家。 因如今至少会在扬州住几年,且去岁年底分红时,徐杏也从夏家客栈分到了不少的一笔钱。再加上她身上本来也颇富余,所以,便决定在扬州购置一处宅院,租的屋子到期后,就不再租赁。 徐杏也没买什么大宅院,也就是和夏家住的差不多的那种两进的院落。 本来赁的屋子还有一两个月才到期,不过,为了免得雁奴来后住了一段时间又得跟着她一起折腾搬家,徐杏索性收拾了新房,直接接雁奴去了新院子住。 因太子留了不少暗人在扬州保护徐杏,所以,雁奴来,明面儿上也只是带了个素日侍奉他惯了的赵清浊。 另外,再有一个贺姑姑,以及两个婢子小珍和小葡。 徐杏一看这阵容,就知道,太子是怕她日久不思蜀,故而用旧人牵住她的心。 夏家客栈生意越来越好,徐杏带的两个学徒也出师了。一切都入了正轨后,如今,徐杏的时间倒比从前更自由了些。 每日还是会去客栈露两手,做几道菜,但更多的时间,她会呆在家中编撰食谱。或者,是再收些学徒,教他们一些基本的生存技能。 徐杏多才多艺,不但厨艺好,她还有一手十分难得的好绣工。 苏家大房夫妇一直想拉徐杏去一品绣,都被徐杏拒绝了。 她虽也想发家致富,但她功利心没那么强。她不想一步登天,或者投机取巧,她更多的是享受这个过程,这种每日都过得充实而有意义的过程。 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徐杏学徒多,想跟着她学各种手艺的都有。但雁奴来了后,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给雁奴了。 这个孩子,她觉得她对他有歉疚。 雁奴才在扬州住下不久,京中太子的信又递过来了。问雁奴人到没到扬州,说是他算着时间,该是到了。 之后,更是十天一封信的往这边送。 有对雁奴的关心,也有对徐杏的思念。还会装可怜,说连雁奴也走了,如今他一个人在东宫,孤零零的,每日下了朝出了明德殿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吃饭也是一个人吃,吃得都不香了,他还说他如今都轻减了不少。 太子的来信,徐杏还得回。 但太子这样频繁的来信,徐杏有时候也懒得回。所以,从起初的每封信都回,到后来,只一个月回一次。 但太子的信,却是雷打不动的十天一封。 一转眼,春去秋来,雁奴也在扬州呆了有数月了。 对太子来说,儿子是初春时出发的,如今是深秋十月。掐指一算,走了都有大半年了。 因马上天又寒,即将又一年过去,太子再来信时,就是催雁奴赶紧回程了。 但雁奴还没玩够,他就赖着不肯走。给父亲的回信中,也只是回了四个字:乐不思蜀。 而坐在崇文殿内的太子,看到这封信时,气得唇颤。 眼睁睁看着这寄回来的信是一封比一封敷衍,如今是嫌他唠叨啰嗦了,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是吗? 太子多少心里有点气,接下来,他就索性再不写一封信寄往扬州。 入了十二月,已经有近一个月没再收到长安寄来的信后,徐杏和雁奴心中多多少少都觉得此事有些反常。 雁奴虽玩得有些乐不思蜀,但在功课上,却不敢掉以轻心。 身边虽然没带师父,但徐杏学问颇深。以她的学识和见地,教雁奴,或和雁奴一起探讨学问,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而平时雁奴伏案看书,或作学问时,徐杏要么伴其左右,陪着一起看书,要么,则会倚窗做些绣活。冬天到了,她自是要为雁奴做几件冬袄过冬的。 雁奴不肯这么早就回,想来这个年是要留在扬州和她一起过了。 所以,徐杏自己去布庄扯了布,又亲手给雁奴从头到脚做了一身新衣裳。 到了近年关,还是没收到长安寄来的信,雁奴则主动在徐杏面前谈起了父亲。 “阿父肯定是故意的。”雁奴言之凿凿,“他在故意引起我们的注意。” 徐杏笑着说:“可能吧……”不过立马又说,“可他这样做有用吗?” 雁奴也笑得不厚道起来,他配合着徐杏说:“完全没用!我们都很忙,谁能注意到他在使什么小情绪啊。” 又说:“就算在东宫他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可京里不是还有齐王叔和卫王叔吗?他嫌一个人吃饭寂寞,可以去找他们吃饭啊,何必故意说给我们听呢。我们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又不能长着翅膀飞回去陪他。” 话虽如此,不过徐杏还是觉得,雁奴长久呆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 但徐杏见雁奴这些日子都很开心,也就没说。 今年过年有雁奴在,徐杏亲手做了一桌的年夜饭。还让小珍她们去街上买了对联和烟火,饭后是要一起放烟花的。 这才有年味儿。 雁奴还是给父亲回了信,告诉他,这个年,让他想到了两年前。 他必须要陪杏娘好好的过完这个年,他才觉圆满。 “三年前的除夕夜,从宫宴上回来,你做了好大一桌菜给我吃,还让我饮了一点酒……是不是那个时候,你就想着要走了?”团圆饭后,夏家夫妇带着一对儿女一起过来放烟花。 徐杏让贺姑姑她们去放,她则提了壶自己酿的果酒来,和三年前一样,她陪着雁奴坐在石阶下,一起饮酒赏烟花。 “是。”徐杏没有否认。 她如今仍记得当时的那份心境,猜疑太子,对太子失望。看轻自己,她总觉得自己若不逃走,这辈子就困在东宫那座牢笼里,是不会好了的。 可如今再回首去想,虽还是能理解自己当初的那份心情,可如今,一切都早释然了。 她十五岁之前虽过得悲惨戚戚,但这不怪她,她没必要暗暗在心中责怪自己,看轻自己。 人啊,不管经历过什么,但只要自己不在意了,就没人能再影响她的心情。 “但以后再不会了。”徐杏和雁奴坦诚,“我再不会自己和自己较劲,让自己活得憋屈。人生短暂,该是要好好过日子的。” 夜空中突然“轰”的一声响,便见硕大一朵五彩缤纷的烟火炸开在眼前。 徐杏忙高兴的指着天上,对雁奴说:“快看!” 后记2 后记2 太子从扬州回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徐国公夫妇的麻烦。 徐国公过去多年来都和前秦王府走得近,原在处置秦王余孽时,太子本该治徐国公府牵连之罪的。但一则虽说杏娘如今入了何家族谱,乃是何家女儿,但毕竟她是徐家夫妇的血脉。掳了徐国公军职,还给他留了一个爵位在,也算是帮杏娘全了他夫妇二人的一点血脉情。 二则,在秦王之乱中,徐家世子徐执,算是有功。 看在这二方面,太子斟酌再三,便多少对徐国公府网开了一面。 但如今,他既都把当年掉包婴儿的罪魁祸首送到了徐公夫妇面前,其二人竟还能沉得住气……太子盛怒之余,早没了要网开一面的念头。 之前他夫妇二人欠杏娘的,委屈杏娘的,新账旧账,自得一并算了。 所以,牵连之罪,自还是要追究。 回了东宫,太子即刻召群臣明德殿议事。对徐国公,太子下旨掳了其爵位,贬斥其为庶民,并没收其所有财产充国库。 而徐家国公之爵,直接落到了世子徐执头上。 并且,日后徐家子嗣后代承袭爵位,要降爵继承。 徐国公府乃是御赐府邸,徐公夫妇既如今受贬为庶民,自不能再住,宜另择地而居。徐家二郎既无功无名,该随其父母一道搬出徐国公府,并侍奉父母于左右。 东宫一道圣旨降落,对徐家来说,尤其是对徐公夫妇来说,犹如五雷轰顶。 之前因受秦王连累,已经没了军职。之后东宫再无动作,原以为此劫已逃过,却没想到,冷不丁的,灾难又从天而降。 如今东宫一道圣旨降落,一夜之间,爵位没了,钱财没了,甚至连住了多年的公府也不能住了。 大厦忽倾,也不过如此。 从前锦衣玉食,日日有人侍奉伺候,吃穿更是不愁。而如今,一夜间成了庶民,凡事都要亲力亲为,自食其力。 徐执一家驻守在外,无圣召不得回京。所以徐执得到京中消息后,只能让妻子程氏先回趟京探一探是怎么回事。 但程氏回来后,想去东宫见一见良娣,问问情况,却被告知,自秦王兵变,良娣被吓到后,便身子一直欠安。 见不得外人。 程氏没办法,打听到了公婆和小叔子如今的住处后,先寻了过来。 徐国公被论罪抄了家,夫妻父子人被连夜赶出来,不说收拾点金银钱财,便是连几身像样的换洗衣裳都来不及收拾。就如今租赁屋子的钱,还是徐盛恭舔着脸去借的。 但自古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的。如今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他徐家遭殃了?便是没有连累到驻守在外的大郎,但好歹东宫那位是动怒了的。 秦王叛乱,又是如此敏感,谁敢这个节骨眼上不要命往枪眼上撞。 故而父子二人能借到的钱,也并不多,只够先租赁个简陋的小院,再勉强够维持几个月的生计。 徐护父子还好,皮糙肉厚,虽接受不了,但也不至于日子将就过不下去。但徐夫人就不行了…… 徐夫人打小日子就过得好。从前她父亲还是前朝的大官时,她便从不曾短过吃穿,后来虽家中败落,沦到太原,但很快就认识了徐盛恭,她至少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殷实日子的。 哪里住过这样的简陋屋子?房间那么小,床那么小,屋子里还一股骚臭味,怎么住? 所以徐夫人见到程氏后,好一顿哭。 但程氏也没有法子,家公和秦王府有不浅的牵连,如今东宫下罪,也是有理有据的。 根本无冤可申。 “阿娘且先忍忍,等年底郎君回来述职,他会趁机去太子殿下跟前求情的。”程氏望着如今周遭这落魄的景象,心中也慌。 如今太子是没有罪及他们这一房,甚至也算留住了徐家爵位。 但谁能保证,之后太子不追究呢? 之前查抄秦王余党时,太子只是下令夺了家公军职,保留了爵位的,原以为这事就算是这样过去了。可谁想到,这冷不丁的,又突然论起罪来。 也说不定,再过段时间,东宫又议出什么来,连他们大房一家也一并处置了呢? 但程氏心中虽然这样担心,嘴上倒还是安慰徐夫人说:“太子殿下是顾情面的人,好歹咱家小妹如今是良娣。虽病着,升位太子妃的仪典一直没举行。但京中谁不知道,她是稳当当能当太子妃的。小妹总是从我们家嫁去东宫的,念及她的情分,太子殿下总会手下留些情面。” 徐夫人却摇头:“她如今都入了何家族谱了,她是不会记我们的好的。” “她是病着,又不是不能说话。若真有心求情,她会不朝太子开口?”又说,“那个孩子心太狠,太绝情了。也说不定是她恨我们,背地里撺掇的太子如此处置我们的。” 程氏说:“阿娘万万不要这么想,我看小妹她不是那样的人。” 其实程氏心里想的是,徐家沦为如此,还不是怪公爹吗?要不是他野心太大,徐家稳稳当当的,又至于如此? 如今还该庆幸的。若当时不是大郎擅自回京动了些手段,阻止了家公继续和秦王府结交下去,如今怕不是贬为庶民这么简单,而是轻则抄家流放,重则满门抄斩了。 想到这个,程氏如今倒觉得,眼下境况真不算太糟糕。 至少命是保住了。 爵位暂且也保住了。 太子殿下……好像多多少少还是顾着大郎的身份的,并没有做得太绝情。 年底,徐执回京述职,在东宫明德殿,陈述完公务后,提起了自己父母一事。 太子阖上公文撂在一旁,严肃看向徐执道:“若不是看在杏娘和你的面子上,就你父亲之前那左右逢源的算计,以及孤注一掷的野心,孤不治他个流放罪,也得罢爵抄家。但,孤只是夺了他军职,至少留着个爵位成全他的体面。” “但他夫妇二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杏娘的绝情,却触及了我的底线。亲生女儿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们倒能日日高枕无忧,与仇人之女继续做一家人。好,从前他们是没本事,没能力,找不到仇家,不怪他们。” “但既孤把当年换婴的人找了出来,暗中传了消息给他们,何故还是无作为?他们心中,自始至终对杏娘都无丝毫的疼爱。既如此,他们又何必再承受着由杏娘带给你们的恩典呢?” 太子知道杏娘的身世,徐执一点不意外。他早猜得到,若太子不是把杏娘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他不会对她如此放纵的宠爱。 但他的确没想到,太子当初放徐家一马是因杏娘。而如今,又再追责,也是因杏娘。 徐执无话可说,只能道:“臣也有罪。” 太子却说:“孤赏罚分明,罪不及你们夫妻父子。只不过,日后不可再接济徐公夫妇,这是孤的命令。孤要他们也尝一尝,民间疾苦的滋味。” 之前程氏去探望二老,私下里偷偷留下了些钱,这事瞒不住太子。 徐执只能硬着头皮说:“是,臣遵旨。” 太子的意思很明确,他并没想如何刁难徐家,他想刁难的,就只是徐公夫妇而已。 也只是想让他们日子过得贫苦些,拮据些,让他们尽可能的去尝底层百姓的艰辛。 从东宫出来后,徐执去了徐家小院儿,把太子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了徐公夫妇听。 徐夫人听后,就一直哭:“都过去多久的事了,她如今日子都这般好过了,为何还要揪着过去不放呢?得饶人处且饶人,她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非得要赶尽杀绝才好?二娘的日子,如今可比她差多了。” “她又何必再计较这些。” 徐执沉默。 这个年,连雁奴也不在身边,太极宫那边虽如往常一样置有宫宴,但太子却没去。 找了齐王卫王来东宫,兄弟三个一起吃了年夜饭。 太子找去扬州,此事瞒不住齐王。所以,当时齐王就飞鸽传书告诉了妻子说太子已经有了良娣下落,让她赶紧回京。 齐王妃回京后,听说徐杏此番在扬州,她也要动身去,但却被齐王拦住了。 齐王妃本来打算过完年,等开春了再去扬州的,却又怀了身孕。 徐杏收到了从京中寄来的齐王妃的信,得知她如今已有身孕时,高兴的回信一封,并且送上了祝福。 过完年,雁奴不得不回京。送走了雁奴后,徐杏便立即收了心,开始继续认认真真做自己的事。 客栈的生意越做越大,到了年底,夏家这小客栈已经容不下那么多客人了。徐杏和夏家夫妇商量后做了决定,要在扬州再开一间酒楼。 而这个时候,离三年之约,也只有半年时间了。 后记3 后记3 太子有一阵子往扬州送信送得特别频繁,几乎是雷打不动的隔十日就一封。但遭了无情冷落后,太子再之后,也有故意隔好一阵不再寄信来。 他以为,他适当的以退为进,会让远在扬州的某人对他心生怜惜。但却没想到,这一招压根不抵用。人家照样不理他。 好吧。 太子举双手投降。 然后,继续保持着一月一封信的频率往扬州寄信。 会说些京中趣闻给她听,也会说很多想念她的话。 但徐杏不管太子如何,她寄往长安的信,都是隔挺久才有一封。且寄过去的信也只是薄薄的一二张纸,在信中,她会和他说自己做生意的成就,以及在扬州又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人,什么新鲜的事儿。 眼瞧着三年之约就要到了,也不见她提一嘴。反而的,竟还把客栈的生意越做越大。 她不急,但太子很急。 本来他离开扬州时,提出的三年之约,就是个不定数。她并没有承诺自己三年期限一到,会即刻回京。 这近三年来,其实他日日过的战战兢兢,生怕三年后,她依然会选择留在扬州城,留在离他有千里之远的江南。 所以,接下来的几次信中,太子不免要明着暗着提几句两人之间的三年之约。 徐杏心思聪颖秀慧,太子的意思,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不过,她如今生意正是如日中天时,断然不可能立即舍弃掉这里的一切,又一无所有、一无是处的回到长安去。 所以,徐杏认真想了想后,提笔回信一封,在信中承诺她迟早会回长安,但眼下的确不是时候。 临近期限,太子日日担惊受怕,生怕收到她的哪封信时,她会直言说不回了。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最新收到的一封信中,她果然提到了说,暂时回不来长安。 虽说给了承诺,说她迟早一定会回。但“迟早”是多迟?又是多早? 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后,也不无可能。 太子深夜一个人坐在书房凝神想了想,最终提笔,态度十分诚恳的又写了一封信。信中他提到,近来他会把手中事务一应都处理好,若是今年年末她还不能回的话,他打算来年初再去扬州一趟。 徐杏接到这封信时,是仲夏时节。而这个时候,距离他离开扬州的那个夏天,正好整整三年。 徐杏是实在不愿他一再耽误朝政大事的,所以,看完来信后,她也坐在窗前认真凝神想了许久。最终,也提起笔来,十分严肃的说她只要处理好这边的事,就会回去,让他务必不要撂下朝政不管。 收到徐杏的回信时,已经入了秋。太子既想尊重她的意思,也想能早日和她重逢……再加上,朝政之事不是他想撂手就能撂得下的。故而,一时倒十分犹豫。 不过,年末时,大魏的其中一个附属国南国,奉上贡品的同时,也让使节带来了南国国王的一封书信。信中说,南国愿与大魏永结同好,为表忠心,南国愿嫁一位公主到大魏来。 太子看完南国国君的书信,搁在一边后,笑着对使臣道:“南王的心意,孤是领的。我大魏英年才俊多的是,皇室子弟中,诸亲王、郡王,好几个都到了要议亲娶妃的年纪,待年后公主入了长安,孤亲自为她择一个她满意的夫婿。” 又说:“若皇室子弟公主瞧不上,世家贵胄中,杰出的郎君也不少。” 使臣略微沉默了一瞬。 国王的意思,是想送公主嫁给当朝太子殿下的。大魏如今朝局稳定,国君早不理朝政,太子虽还只是储君,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大权在握。 日后登基为帝,那是稳稳当当毫无变数的。 他不信太子殿下没明白国王信中的意思……可若是明白,却还提让他人娶了公主,想来就是看不上他们南国的公主了。 犹豫了一会儿,使臣则说:“殿下容禀,我们国王要嫁到大魏来的,是他的掌上明珠南翎公主。南翎公主年方二八,生得貌美如花。自小,在宫里是当王子一样养着的,公主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马背上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好。” 使臣知道,大魏颇尚武风,不管郎君还是女郎,都以能骑马会打马球为容。 太子知道这使臣是误会了,便解释说:“公主年方二八,孤却已经年过而立。以孤的年纪,做公主的父亲也能做,怕是只会拿她当晚辈看。” 使臣忙说:“殿下正是盛年,若看得上我们南国,乃是南国之福。” 太子又道:“孤已有一心爱女子,怕是心中再容不得旁人。”看了一眼使臣,太子继续道,“孤的亲弟弟,大魏的亲王,想来也配得起贵国公主殿下。” 使臣忙道:“若能得嫁亲王,也实是南国之福。” 南国和亲意愿强烈,用一桩姻缘巩固边疆的稳定,太子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和亲使团年后就要带着公主过来,这个时候,便是太子想走,也走不掉。 太子想了想,又郑重书信一封,把南国要嫁公主来的情况全都告知了徐杏知晓。 而与此同时,齐王妃得到消息后,也立即火急火燎的写了封八百里加急的信送到了扬州徐杏手上。 告诉她,南国要嫁公主到大魏来,而且目标可能正是太子姐夫,让她赶紧回来。 若不是将近年关,齐王妃都要亲自跑一趟扬州城了。 齐王妃十八岁那年夏末生的孩子,如今二十岁,小世子也三岁了。 她早就想去扬州了,只是孩子太小离不开她,这几年她便一直被儿子给绊住了。 不过等过完年,儿子四岁,能追在雁奴身后跑了,她就打算把儿子送到东宫去,让他阿兄带着开始读书,她就下扬州。 齐王妃已经做了决定,吃饭的时候,她随口和齐王说了一声。 齐王如今已不是几年前那个性躁易动怒的少年郎君了,如今跟在太子左右奔波劳累,早磨练得性子稳重起来。 只不过,他如今手中权势也大,军务更是繁重。不能如从前一样,有很多时间陪在妻子身边。 “我这好不易年后得了些空闲,就想在家多呆一呆,多陪陪你和儿子,你却想走……”齐王有点急,也有点气,“皇兄亲自去,她人都不肯回,你去有用么?” 齐王妃却觉得自己在徐杏心中份量很高,应该是要比太子姐夫高一点点。 何况,眼下可是火烧眉毛了,情况紧迫。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气这个。”齐王妃说,“你不知道南国要嫁个公主过来吗?” 齐王:“我知道。可皇兄说,要在几个适龄的亲王中选一个娶其为王妃,这事和皇兄无关。” 齐王妃还是很担忧:“说是这样说,但我看那南国野心勃勃,八成还是冲太子姐夫来的。”又说,“一国储君,未来君王,又正值盛年,英名远播。太子姐夫治国有道,大魏何愁没有百年兴旺?这些蛮夷小国都是有眼睛的,他们肯定是看到了中原未来数年的强盛,故而想趁早投靠。” “嫁亲王……当然比不上直接嫁给君主来的好。做君妃,还能吹吹枕边风,为母国谋些利益。生个儿子也是带着他国血脉的!” “对这些想图利的番国,可不得冲着未来君妃去?” 齐王摇摇头:“皇兄不会。” 齐王妃就是很担忧! 太子和齐王妃的信前后脚到,徐杏几乎是同时看的二人的来信。看完后,如同平常一样,把信折上又收起来放好。 太子和齐王妃的信都是年关时寄出来的,等徐杏收到时,已经是又一年。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功夫,她来扬州也有五年了。这五年来,她虽然一直定居扬州,但空闲时间时,却也去过不少地方。 年纪渐长,走的地方也多了,心性越发比从前十六七时要稳许多。 徐杏心中一直都记着她和太子的约定,如今已过约定期限,她也想过要回去。 扬州这边的两间酒楼,夏家夫妇和几个已经出了师的学徒就能照看得过来。徐杏想的是,等回了长安,她拿这几年赚到的钱,再长安再自己单独开一家酒楼。 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居安酒楼”。 彻底做下决定后,徐杏提笔给齐王妃回了一封信。信中告诉她,让她不必来扬州,过些日子,她便回长安。并且信中交代,让她此事不要和任何人说。 那年雁奴过来,太子让贺姑姑和小珍小葡一道跟了过来。之后雁奴回京,贺姑姑等人就按着太子的嘱咐,一直留在扬州城帮徐杏的忙。 如今徐杏要回长安,贺姑姑几个自然也要一同回去。 见主子做好了决定,贺姑姑也很高兴。 “娘子既做好了决定,不如赶紧书信一封回京中,让太子殿下和皇孙殿下也高兴高兴吧。”贺姑姑建议。 徐杏却说:“不必了。我们这院子四周,想来不少太子的人。若我们出发了,他们自会及时禀告给太子。” 贺姑姑想了想,觉得也对。 徐杏花了一个月时间交代好了扬州这边的一应事宜,出发时,夏家一家四口一路送她到码头。 这一别,天南地北的,再见就不知道是何时了。 见这夫妇二人一脸的不高兴,连带着两个孩子都垮了脸,徐杏忙笑道:“别忘了,我还有产业在这儿呢。虽说有人帮我盯着,但既有院子、有酒楼在这儿,我迟早也是会回来看一眼的。” “何况,朱大娘还在长安,日后你们或许也会去长安。” 夏家夫妇不能去长安生活,但朱大娘又年迈,不能舟车劳顿来扬州安度晚年。所以,这几年,双方一直拖着。 夏夫人欲言又止,徐杏却懂她要说什么,安抚道:“放心,我回长安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探望朱大娘。” 春末夏初,南国和亲使团入京,正是举城上下最热闹之际,徐杏在京城的“居安酒楼”也顺利开张。 不过,她没露面,只是让贺姑姑帮她做这个明面上的掌柜。 徐杏在青衣巷有一栋宅院,她回了长安后,就把早已年迈眼花的朱大娘接到她的院子去住。 徐杏回京前,没有亲自书信一封告诉太子,所以等太子从暗卫那里得到消息时,徐杏人已经回来有几日时间了。 这日天气好,饭后,徐杏扶着朱大娘到外面院子里来散步消食,顺便晒晒太阳。前头婢子突然匆匆来回,说是太子殿下过来了。 婢子话音才落,就见一个着素缎锦袍的男子,负手疾步踏入内院。 却在突然于院中瞧见她时,又急急收了脚步。 驻足在原地。 后记4 后记4 徐杏突然回京,之所以没亲自告诉他,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说。毕竟几年前,他们间的关系虽稍稍有所缓和,但最后他也是匆匆离去的。 而且她也知道,即便她不亲口说,他也会从别人那里得到消息。 朱大娘还认得太子,只不过如今老眼昏花,她需得凑近到人跟前去,才能看清来者是谁。 朱大娘见是之前那个郎君,就很高兴也很识趣说:“听说过一句话,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回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能修成夫妻,那得是多大的缘分啊。而且看你二人间,明显还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不至于闹到那一步。” “不至于,真不至于。” 徐杏知道,久别重逢,太子一定有很多话想单独和她说。所以,她让婢子先扶着朱大娘进屋去休息。 然后,她才依着规矩朝太子行了礼。 但太子很快伸手去托住了她。 阔别数年,如今再见,其实都感触特别深。徐杏也承认,分别这几年,她心中一直都有他。 从前不管真真假假,毕竟浓情蜜意的好过一年。那一年,他们几乎是日日相见,形影不离的。 她心再硬,也不可能硬到真就彻底忘掉所有他对自己的好。 只是如今她回来了,也不是就愿意再回到四五年前,还和从前一样,做被他圈养在东宫的那只金丝鸟儿。若他还有情,她愿对他有意。 若他易了心,她想,她不会再如从前一样,伤心得撕心裂肺了。 那她会把对他的这份感情深深埋藏在心中,然后笑着祝福他。 几年不见,在外经过历练磨砺的徐杏,自有一番变化。从前十几岁时,身上多少带着些稚嫩。也只是看着如花骨朵一样,娇艳欲滴,但其实身上也是带着刺儿的。 而如今,已过双十年华的她,也早把自己的那点尖锐磨平了。 如今她依旧貌美如花,但却气质温婉,身上平添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恬静。 太子第一感觉就是,她还是那个她,但却又不是那个她了。 “怎么回来了,也不告诉孤一声?”太子心里很高兴,她总算是回来了。 虽然比约定好的期限延迟了有将近一年时间,但总归人是好好的站在了他面前。 而且既然她肯回来,想必日后也不会轻易再离开长安了。 徐杏和他说:“在扬州呆了几年,闲暇之余,也走过不少地方。看过很多风景,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能内心的那份期待得到了满足,如今倒还是眷恋长安的风土人情。” 见她对长安有留恋,太子心中有抑制不住的高兴。 “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走了。若日后再想出远门,你告诉孤,孤给你安排。” 徐杏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说:“我打算在长安开一家酒楼。” 太子点头:“未尝不可?” 徐杏又问他:“怎么殿下一个人过来了?雁奴呢?” 初夏的正午,院子里还是有些热。晒的时间久了,人也不舒服。所以,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往一旁阴凉的葡萄藤架子下去。 “不怪孤不告诉他,是他如今被灵鹤缠着,今日去了齐王府。”灵鹤是齐王夫妇儿子的小名。小世子今年四岁,正是最闹人、最调皮捣蛋的时候。 齐王妃多次在信中提到过她这个儿子,所以徐杏知道。 “灵鹤有雁奴疼,就像当初齐王有殿下护一样。”徐杏心中还挺感慨的。 如今再提起这些旧事,就恍如隔世一般。 太子让她先坐,然后他也在她身旁拂袖坐了下来。 “如今孩子们都大了,再想起孤少时的事,真觉得是很遥远的事了。”太子心中不无感慨,他视线回落到徐杏脸上,认真说,“孤今年三十有三了。” 徐杏却没回视他的视线,只是挪开目光,看向了院子里满院的花花草草。 她倒也挺享受当下的时光的。 微抿了下唇,徐杏道:“殿下怪我耽误了你最好的年华,可殿下年岁渐长,我又何尝不是呢?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年纪长了,可见识和能力也涨了,如今的心境,和从前自当也不一样了。” 太子懂她的意思,赞同的点头。 “这几年,你我虽分离两地,但却都不是糊涂过日子的。”太子气质温和,目不别视的望着人,唇角微微扬起,面上笑容和煦温暖,“人不在一起,但心却始终未变。” 徐杏把视线收回,目光也探向他,略有犹豫,但最终还是问了:“殿下这几年,就没宠爱过谁吗?”太子和她一起的那一年,除了特殊的日子,他们总是缠缠绵绵。 其实在她心中,太子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这样温文尔雅。 她见过他最不为人知的一面。 太子略蹙了蹙眉,对她竟还有这样的一问颇为不满。 难道,她还是信不过他吗? 所以太子带着点生气的样子说:“当初你在时,见我对谁好过?”又问,“难道在你眼中,孤就是那等贪艳好色之徒吗?” 见他急了,徐杏自然选择相信他。 徐杏说:“那殿下忍了这些年,倒是委屈了。” 太子:“可不是就很委屈。” 徐杏没再接他话。 二人皆沉默良久后,最终还是太子先开的口。 太子颇小心翼翼望着人,试探的开口问:“你回长安不告诉孤一声,又不回宫……难道,你打算日后一直住在这里吗?” 对此,徐杏也有点担心和害怕。 她其实有点不太敢回东宫,有点怕回了后就再出不来。 可能对此,她心中还是有点阴影在。 徐杏如实相告说:“我怕一旦跟你回去了,日后再想出宫,会比从前更难。我对那里……可能当初决定离开时,想得多了,如今怕会一回到那种环境,就又想起以前的揪心和痛苦。” 太子说:“日后你可出宫自由,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甚至,你可以以太子妃的名义开酒楼。”他笑说,“说不定到时候,孤还会公然带着臣子去做你的食客。” 徐杏望向他。 望了一会儿后,她又问起了那位南国公主的事。 “公主已入京,殿下打算让哪位亲王联姻?”又关心他,问,“近日来,殿下没少为此事操心吧。” 太子轻喟一声说:“贵妃所出的吴王,德妃所出的冀王,还有赵王郑王……年纪都与公主相当。孤打算,改日做个局,让几位亲王郡王都过来,让公主自己选。” 这几位皇子都是午象之年,又都未曾娶妃,倒的确合适。 只不过,徐杏觉得那位南国公主未必看得上他们。 青涩的少年郎君,如何能和稳重成熟且大权在握的未来君主相提并论?何况,南国联姻,想要的就是以一桩姻缘来获得最大利益。 只有如今做了太子的姬妾,日后做君妃,才不算是白白拨来一个公主。 而且她听说,这位南翎公主,是南王掌上明珠,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不过徐杏觉得,她都能想到这些,太子肯定早心里一清二楚。所以,她也就不多嘴了。 太子问她:“过几日,孤宫中设宴招待南国使臣和公主,想太子妃和孤一并出席。你如今回京,那孤就对外称你‘病’养好了?” 徐杏点点头,答应了。 太子则高兴的拍了拍她手说:“若暂时不想回宫,可先住在这。什么时候想回去了,直接回就行。”想了想,太子又试探说,“不如……孤晚上过来陪你……吧?” 那个“睡”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很纯洁,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不过,他怕她会误解成那个意思,故而还是没说出口。 徐杏认真望着他望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啊。” 这突如其来的宠爱,倒让太子有些受宠若惊。 太子在这儿呆了有一会儿后,徐杏让他赶紧去忙正事。不必陪着她,她也有自己的事情忙。 太子答应她,依依不舍告别前,一再强调,他晚上一定来。 送走太子,徐杏还没能稍稍歇息一下,齐王妃便闻讯带着雁奴和灵鹤找来了。 雁奴如今十三,早已是少年郎的模样。倒是灵鹤,一副矜傲的小模样,倒有几分雁奴幼时的样子。 雁奴沉稳了不少,如今越发有他父王的风采和派头了。 但在外再稳重,到了徐杏这儿,他还是变成了原来的那个孩子。 “阿母可终于回家了!”雁奴难得笑得不加收敛,黑眸灿灿。 徐杏在雁奴面前倒比在太子面前自在一些,她笑说:“是想你,才回来的。” 雁奴知道不是这个原因,不过,即便是哄他的,他听了也高兴。 灵鹤是第一次见徐杏,他依偎在兄长腿边,目光大胆又警惕的打量徐杏。确认这个人他的确不认识后,扭头就将小脑袋仰起来,然后问雁奴:“阿兄,这位漂亮的姨姨是谁?” 齐王妃嘲笑他:“小小年纪,竟就如此油嘴滑舌,也不知像谁。” 雁奴轻轻摸了摸灵鹤脑袋,回答他说:“这是阿兄的阿母。” 灵鹤:“阿兄的阿母?那就是伯伯的婆娘了?可我常常去找伯伯玩,怎么从没见过哩?” 雁奴想了想说:“那你下回再见到你伯伯,你直接问他。” “噢。”灵鹤又朝徐杏望去。 齐王妃有话和徐杏讲,就让雁奴先带灵鹤去外面玩。等这兄弟二人走了,齐王妃才埋怨说:“你都回来好几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我以为你还得有几天才回呢。” 徐杏说:“这几日在忙着办酒楼的事。原今儿你不来,我也该要告诉你了。” 齐王妃又说:“不过你回来得正是时候,那位南国的公主也刚入京没多久。哼,南国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们就是想送个女儿来大魏做君妃。” 徐杏说:“可若是殿下不答应,他们再怎么想,也都是一厢情愿。” 齐王妃说:“太子姐夫的心自然都是在你这里的,可我就是觉得这南国不怀好意。遣一个女子过来,安抚社稷,甚至还意图借此从大魏获利,算什么本事?” 徐杏能懂齐王妃生气的点,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南国君主如此做,想必除了畏于大魏国力外,也是想倚仗着大魏苟且偷生的。 这件事,徐杏也说不上来谁错谁对。但南国胆小国弱,男儿没本事没担当,却是真的。 徐杏说:“殿下说,过几日会于宫中设宴,招待和亲使团的同时,也让几位适龄的皇子和公主见一面。想嫁给谁,让公主自己选。” 齐王妃关注点却立即变了:“你和太子姐夫……是要和好了吧?” 后记5 后记5 徐杏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这样算不算和好,其实几年前,在扬州的时候,话已算说开了。 而这几年,两地分居,她希望彼此都可以冷静冷静。 分开几年,徐杏也是想考验一下彼此。考验他,也考验自己,看看分开这么多年,经历过这么多人和事,是不是最终心中都还有彼此。 如今她考验过了,她心中是有他的。而他……除非他面上装得特别好,不然看他的样子,他也还是十分看重她。 徐杏如今已经不想和谁争,和谁较劲了。既然心里还有那个人,那么她也想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她想看看,经历过这些年这些事后,二人是否还能很好的在一起。 过日子么,总得要开心一些的。若如今留在长安、留在他身边,才算是开心的话,那么,她也不想再违背自己的本意。 故意离他很远。 只是,她也是有条件谈的。 她不想为了成全他而彻底放弃自我,她可以做他的女人,至于做良娣还是太子妃,她无所谓。但他要保证,既然彼此在一起,互相相爱,必须身心如一。 若他哪日腻了她,厌烦了她,爱上了别人,那么他必须要放她走。 她不会做纠缠,她只是想在这份情无法再维持下去的时候,可以彼此体面一些,也潇洒一些。不要互相折磨,更不要让谁受伤。 不是没了爱情,就没了一切的。 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这一说法。 她可以入东宫,可以配合他去做他身边的那个人。但她同时也会做自己真心喜欢的事,她是开酒楼,还是开客栈,他不能反对。 若是着一些他都不反对的话,她觉得他们实在没必要再这样冷下去了。 徐杏答应他,让他晚上过来,也是想等他晚上不那么忙的时候,好好坐下来谈一谈。 徐杏暂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说:“这得看他了。” 齐王妃心中实在佩服徐杏,她真心钦佩道:“姐姐真是吾辈楷模!你别看我平时多恣意潇洒,但姐姐的勇气,我却是没有的。” 又说:“姐姐这些年出门在外,肯定看过不少山水和风土人情吧?我可真羡慕。我本来打算去找你的,谁知道,那个节骨眼上竟就怀上了。如此一拖就是几年,如今灵鹤四岁,我也不小了。” 徐杏却淡然笑着道:“双十年华,不正是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吗?其实,只要是做有意义的事,无所谓多大年纪的。” 徐杏知道,太子若是有事忙,被绊住了,来不了……他会尽早打发人来告诉她一声的。既然一直没有人来说一声,想必是人会来,只是可能需要稍微晚一些。 所以,徐杏给他留了饭。 果然,太子踏着月色过来时,是没有先用过饭的。 徐杏让婢子去把闷热在锅里的饭菜端上来,等太子用完饭后,她才提议去院子里纳凉聊天。 而同时,徐杏也把自己心中所想,和自己的底线,以及要求,都说了出来。 太子认真听完后,笑着道:“你就这么不信任孤吗?”他说,“五年了,孤心里都一直只有你一人,日后又怎会移情别恋,爱上别人?” “我知道殿下此刻不会,或许十年后也不会,二十年后也不会。但更久呢?”徐杏说,“您是君王,天下之主。便是你给我再多的体面,愿意让我与你并肩俯瞰这天下,但我也是倚仗着你而活的。荣辱生亡,也全凭殿下一句话。” “我只是想,若真有那一日的话,你我也不必彼此折磨,彼此怨恨。给我一个痛快就得了。” 徐杏口中的“痛快”,就是放她自由。 若他哪日生了二心,不爱她了,便不能再拘她在身边。 “好,孤答应你。”太子这回没有犹豫,答应的也干脆。 只是他又说:“但孤也望你能知道,永远都不会有那一日。” 徐杏却说:“君心难测。伴君亦如伴虎。殿下也不要怪我多心和无情。”又说,“殿下大权在握,大魏又如日中天,今天能来一个南国公主和亲,明天就能来另外一个公主和亲。她们真正是冲谁来的,殿下心中不清楚吗?” “曹氏,常氏,吴氏,背后无所靠,殿下可以对她们做到有名无实。但若真招了一个异国公主在宫里,她背后有其母国撑腰,牵连到朝政,便是殿下心中极不情愿,也是不得不做做样子的。” “殿下比我清楚,男女之间只要有了肌肤之亲,有了融为一体,便是起初再无甚感情,一日日久了,多少都会生出情愫来的。若是再有一个孩子……” “杏娘。”太子温柔打断她,“我知道你说的都对,但孤却不是这样的人。不说宫里进新人了,便是曹氏几个,孤一直都在想,若她们愿意,孤也不想一直耽误她们在宫内。就和当年的徐家大娘一样,放她们出宫,另寻出路。” 徐杏说:“殿下真是这样想的?” 太子的确不是突发奇想,是真的早有此意。 当初安排徐妙芝死遁,放他母子二人出宫时,太子心中便也有此打算。只是后来,杏娘突然离开他,且这些年都一直未回到他身边,他一时也就没管这些。 如今杏娘回来了,也正好,此事可提上议程。 其实对徐杏来说,出宫去寻自由,不是一种惩罚,反而是一种成全,是另外一种生活的开始。只是她心中也明白,她觉得这是好事,但曹氏她们却未必。 尤其是曹氏。 常氏和吴氏至少还有亲人,但曹氏似乎是从小就卖去李家伺候人的,好像早就没有家人亲眷了。 “此事……急不得,殿下还得要问问她们三人的意思。” 徐杏相信,若这些年来,太子都从不曾多看她们一眼的话,日后想也是更不能的。与其生生在宫中熬着熬到老、到死,日夜寂寞,不如为自己重新谋个前程。 当然,若她们不愿,就愿在宫内寂寞度日,安享富贵,也未尝不可。 “好。”太子应承她,“此事先不急,等安排好南国公主的婚事后,你与孤一道解决此事。” 徐杏又问:“殿下,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又说,“几位大王,年纪都不大,如今似乎也都未有实权,南王的心思你我皆知,若在这几位大王中选一个娶公主,南国能答应吗?” 太子却笑了:“弱国没有资格谈条件!这门婚事,怕还轮不到南国来挑。孤能让公主四选其一,已然算是很给南王面子了。” 太子话虽说得狂傲了些,但徐杏心中是明白的,他说的没有错。 能让公主四选其一,就是大魏给南国最大的面子了。若南王识趣,大家皆大欢喜,若得寸进尺,那么退公主回南国这种事,大魏不是做不出来。 届时,丢脸的只有南国。 太子既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她提出的条件,徐杏自然也见好就收。答应他回东宫,自也不会食言。 徐杏一答应回去,太子自然就向外面放了消息,说是良娣病了几年终是见好。到宫宴那日,良娣会以准太子妃的身份伴太子左右,一并去接见南国公主,及和亲使团。 妻凭夫贵,太子如今的权势和威望,比起几年前来,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徐杏又百般得太子爱重,愿意在她面前拍马须溜的,自然就更多。 南国自然是想把公主嫁给太子,但太子拒绝得明显,太子也强硬。南国不敢得罪,便退而求其次,选了贵妃所出的吴王。 宫宴上,徐杏瞧见了卫王,不由想起来,卫王比她大三岁,如今也要二十有五了。 只是这些年来,卫王一直独身。她听齐王妃说,太子齐王兄弟二人提过多次,要给卫王选妃,但卫王却始终不肯。 其实卫王生得明雅卓绝,芝兰玉树,京中愿意嫁他为妃的世家女不是没有。 但卫王似乎铁了心,要一辈子都这样一个人过了。 他们很着急,但徐杏却觉得,若是卫王觉得这便是最好的安排的话,倒也未尝不可。 反而逼着他去娶一个他并不愿意娶的女人为妻,对他才是一种伤害。 宫宴结束后,太子徐杏并肩一道散步回东宫,提起卫王来,徐杏倒说:“既卫王不愿,殿下就不要过于操心他的终身大事了。过分操心,反而适得其反。我方才见卫王,看他气色还挺不错。如今,只要他能健健康康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太子则说:“倒也未必。”他侧头垂眸望了眼人,故意卖了个关子,“一会儿回去,孤和你说一个秘密。” 徐杏:“……” 不能现在说吗?这里又没外人。 徐杏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所以徐杏说:“我也并不是很想知道。” 后记6 后记6 徐杏态度稍稍一强硬,果然,太子立马缴械投降。 从太子那里,徐杏得知,前些年卫王突然一病不起,当时情况十分严重,就连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 太子和齐王正着急之际,卫王府门外,突然来了个十七八岁的江湖游医。 她说她或能救卫王。 虽说不能治愈卫王,让他享常人年寿,但让他再好好活个十五二十年,是没问题的。 因小娘子年纪太小,起初太子和齐王还不信。但卫王当时已经严重病危,便是对这位小娘子的本事有所怀疑,太子也不得不让她去试试。 结果就是,是他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人小娘子,不但让卫王起死回生。而且,这几年来,卫王似乎身子被调养得很是不错。虽说不能如正常人一样康健,且享有长寿,但至少他不再是从前那般吊着一口气随时都可能去了的样子了。 徐杏听完后,很为卫王高兴。并且,她好像也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她笑着问太子:“那……那位齐娘子这些年一直都住在卫王府?”小娘子齐姓,闺名一个瑶字。 太子说:“卫王如今身体情况虽比从前好了不少,但孤也怕。怕一旦这位齐大夫走了,万一卫王病情复发怎么办?所以,孤找齐大夫聊过,问过她意见,她自己也说愿意再在卫王身边多留几年。” 徐杏说:“几年前她十七八岁,如今怕也得有双十之龄了。这位齐大夫,家中没有父母兄弟吗?她也未许配人家吗?” 二人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聊,不知不觉中,就到了丽正殿。 进了殿内后,太子则继续道:“齐王妃去问过她这些私事,她说她从小就是孤儿,不知父母是谁。是跟着师父生活的。但她师父喜云游四海,居所不定。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孤零零一个人。” “我明日去卫王府看看。”徐杏说。 太子正有此意,他点头笑道:“有些话,孤不好说。孤问卫王,他态度很坚决,执意不肯耽误人家姑娘。但男女有别,孤不好直接去问齐姑娘。所以,只能劳烦你走这一趟。” 徐杏觉得这种事不能强人所难,但如果是郎有情,妾也有意,只是卫王单方面因为自己身子缘故执意不肯,她或可劝说劝说。 “我能理解卫王殿下的自尊心,他是个好人,他觉得自己是个废人,所以并不想耽误任何一个好姑娘。”徐杏说,“知道殿下和齐王殿下同卫王兄弟情深,但这种事情,我们外人是不能感同身受的。此事急不得,还是慢慢来吧。” 太子:“孤听你的。” 次日徐杏去了卫王府。 卫王因身子缘故,需要静养清修,所以,府上总是冷冷清清的。卫王不涉朝政,无实权,府上也是不比别的亲王府威严热闹。 徐杏抵达卫王府之前,自早就有人先去卫王府通报了。所以,当徐杏马车抵达卫王府门口时,卫王已率王府众人恭候于门前了。 瞧见徐杏从马车上下来,卫王恭敬抱手道:“见过皇嫂。” 徐杏虽如今还不是太子妃,但京中众人皆知,她早是内定的太子妃人选了。若不是几年前因秦王叛乱一事而一病不起,如今早坐上了太子妃的位置。 何况在卫王心中,太子何其重要。既太子重要,那么他所珍视的人也一样重要。 但徐杏却觉得自己担不起这个礼。 她如今还不是太子妃,而且,卫王乃是亲王,也是太子最看重的兄弟之一。 她担不起。 所以,徐杏下了马车后,忙疾走几步过去,朝卫王回了礼。 昨儿远远瞧一眼,就觉得卫王似乎比从前好上许多。如今近处瞧,更是觉得他精神头不错。 二人相互见了礼后,卫王则笑着请徐杏进去说话。 卫王请了徐杏去花厅坐,很快有婢子奉了茶上来。卫王府很清幽雅致,府上陈设没有别的亲王府那么庄严气派,但却别有一番清新的意境。 徐杏觉得,这里还真的适合养病静修。 是个好地方。 “皇嫂大病初愈,原该臣弟主动去探望的,没想到,却叨扰皇嫂到臣弟府上跑一趟。”卫王还如从前一样,温润端方,礼貌文雅。 徐杏则没有一开始就谈及齐瑶齐大夫,只是先关心问了问卫王身子和近来情况,之后才顺势谈到的齐瑶齐姑娘。 “不知能否见一见这位神医娘子?”徐杏问。 卫王聪颖,早在徐杏人没到之前,他心中就对徐杏此行目的有了猜测。直到现在徐杏直接提了要见齐瑶,卫王心中更是对自己的猜测有了笃定。 他笑容温柔,冲徐杏点了点头,然后侧身吩咐身边的婢子说:“去请齐娘子过来。” 婢子应吩咐出去后,徐杏则又和卫王说起了家常来。 很快,齐瑶便被婢子请着过来了。 徐杏朝门口望去,就见个衣着简洁年约双十气质干净容貌秀丽的女子跨过门槛徐徐而来。 初夏的风吹过,有淡淡的荷花香。 齐瑶因要干活,故而衣着十分简便。发上更是不曾有任何钗环发簪,只以素色布条系着黑丝。 她弯腰向徐杏请安,声音清甜。 徐杏微含笑认真打量她。 卫王则说:“一边坐下来说话吧。” 齐瑶称是,然后随便捡了个下手的位置坐了下来。 徐杏自是有话想单独和齐瑶说的,所以,她看向卫王道:“我大病初愈,近几日来身上仍有几分不舒服。久闻齐大夫大名,今儿过来,也想让齐大夫给我好好看看。” 卫王冲徐杏点头,而后看向齐瑶道:“那你便仔细替皇嫂看一看。” 齐瑶起身称是。 徐杏则提议去齐瑶那里。 齐瑶在卫王府有独立的院子,她的院子不像别人的,她在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花花草草。这些花草都是徐杏没有见过的,齐瑶则说,是她专门种植培育的一些草药。 越过花海,到了正屋后,齐瑶命婢子去端了她刚刚熬好的药膳来。 请了徐杏坐下后,这才说:“药膳性温,便是身子康健之人,吃一点也是无碍的。” 徐杏说:“我有几年未见到卫王了,从前他气若游丝,面色也苍白无生气。今日再见,他倒与常人无异。太子殿下在我面前提起了娘子,我心生敬佩,便想过来瞧一瞧。” 齐瑶则说:“娘娘谬赞了。我的医术和我师父比起来,还差得太远。” 徐杏又道:“卫王的病,是自娘胎里带过来的。日后,怕是还得齐娘子多多费心照拂。” 齐瑶有那么一瞬的迟疑和犹豫。 徐杏看出来了,就问她:“怎么了?” 齐瑶也算是知道徐杏此来目的,因为早之前,齐王妃也来寻过她多回,大概意思就是问她是否对卫王有情。还劝她说,若是有的话,大可说出来,太子殿下会做主。 齐瑶对卫王心生爱慕,但却知道,她自己身份卑微,是配不上卫王的。 何况,卫王那般心地善良的一个人,他既知道自己身子不行,他是绝对不会愿意去害任何一个人的。她能感觉得出来,殿下对她多多少少有些难以言喻的情感,但他从不肯承认。 若卫王愿意,她愿一生侍奉在他左右,不求名不图利。 可他是不会同意的。 徐杏看出来齐瑶有心事,便轻轻抚上她手,说了真心话道:“是太子殿下让我来的,他让我和你谈谈心。卫王我们都是知道的,他为人厚道。但若是你对他真有情意的话,此事未必不能行。” 齐瑶说:“当年天下时局不稳,我随师父四处奔走游历,去太原时,曾有一次遇到过卫王。当年虽小,但却清楚记得他的容貌,也知道他乃魏国公府三公子。” “之后,师父出门游历,不知了踪迹,我举目无亲,便自然而然寻到了长安来。恰好那时听闻殿下身子抱恙,我便进来了卫王府。细细算来,也陪在殿下身边有三四年了。” “若是殿下同意,我愿意一辈子留在他身边侍奉,不求名分。怕只怕,他怕耽误我,从而不肯再留我。” 徐杏一听这话,就清楚的知道,这位齐娘子心中爱慕卫王,用情至深。 “我既知你的心意,回去定如实禀于太子殿下知晓。至于卫王那里,有太子齐王在,他们自会劝说。”徐杏说,“其实只要你们彼此心中是有对方的就好,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卫王觉得故意远离你是为你好,但其实只是一厢情愿的自认为为你好。” “有的时候,好人也是会偶尔糊涂一回的。” 徐杏回了东宫,等下午太子过来后,她就把齐瑶的心意告诉了太子。 “卫王未必没有动情,只是他这个人太善良厚道了,故而有所压制。我今日去,特意观察了下,卫王看齐娘子的目光很安静很温柔。若他二人真是郎情妾意,殿下可务必要想法子撮合一二。” 太子说:“只要齐娘子愿意,此事倒好办了。” 徐杏看着身边的人,心中有一番犹豫,但她最终还是开口说道:“让卫王不要自以为是的他觉得是为了齐姑娘好,好不好的,人家姑娘心中自然有数。若他真是为人家姑娘着想,就别明明心中也有情,却又一个劲推人家走。” “若齐娘子的心被伤透了,哪日真的累了,不愿再和他纠缠,真就走了……届时,怕是有他后悔的时候。” 听这一番话,太子突然想到了自己。 他忙严肃起来认真说:“放心,其中厉害,孤定会告知卫王知晓。” 后记7 后记7 徐杏之后就没再操心卫王的事,既然齐瑶齐姑娘是有意的,那么卫王那边,就不归她管了。 她不知道太子和齐王是怎么去和卫王说的,但之后不久,太子突然下旨,说是齐瑶救治卫王有功,册封她宜清县主。 还给她赐了个县主府。 只不过,县主府久无人住,尚需要修葺,就让齐瑶先继续住在卫王府。 南国公主和吴王的婚期定在来年秋,南国使团在长安留住到了八月末。等天气没那么炎热,渐渐凉爽下来后,南国使臣则向太子道别。 说是既然公主和吴王婚期已定,他需得立即回国去禀明南王知晓。顺便,南国也好尽早准备公主的嫁妆,以便之后早早送过来。 酷暑过后,迎来的便是初秋的清凉。 送走南国使团后,太子清闲了不少。如今,倒有更多的时间陪在徐杏身边。 而徐杏在长安开的那家“居安酒楼”,也早在两个月前就顺利开张了。徐杏始终都没有露面,酒楼里的生意,她全权交给了贺姑姑她们打理。 只不过偶尔的,她会去酒楼后厨,亲手做几道菜。 贺姑姑打小入宫为婢,活到如今不惑之年,也算是大半辈子过去了。她一生未嫁,也早在徐杏跟前发过誓言,她打算此生都紧紧跟随徐杏左右,不会再嫁,更不考虑出宫的事。 徐杏尊重她的选择。 闲下来的太子,偶会跟着徐杏一道去居安酒楼坐坐。然后就如之前在扬州一样,等她忙完时,他再同她一道乘车回宫。 这几日,太子心中一直都有一个打算。琢磨了一阵子后,寻了个二人独处的空闲,太子和徐杏说:“当年只以东宫正四品良媛的仪仗迎你入东宫,之后孤细想想,总觉得十分委屈于你。如今,孤想以迎娶正妻之礼,重新迎你入宫。” 徐杏倒挺诧异的,望着他。 太子握住她手,诚恳道:“杏娘,你我是要一辈子执手走下去的。你我都还算年轻,日后人生漫漫,孤不想留任何的遗憾。” 徐杏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给她更多的体面和尊贵,但这种事,好像史无前例? 若可以的话,谁不想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嫁人。但若是这样不合规矩的话,徐杏倒也不想再添这个麻烦。 既然他以至诚之心待她,徐杏也诚恳道:“我知道殿下是好意,只是此事无前例可循,怕是朝臣那里不会答应。” 太子则说:“若是朝臣轻易就能答应的事,又怎能算孤对你的一片心意?你放心,此事虽无前例,但也没有哪条国规律条说是严禁不准的。自是有商量的余地。”太子拍了拍徐杏肩膀。 徐杏则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便听殿下安排。只是……若是争取了实在不成的话,倒也不必惹得那些臣子跳脚。殿下有这个心,我便满意了。” 太子则搂徐杏入怀,下巴抵在她头尖,喟叹一声,然后诚心道:“若是不成,孤也遗憾。” 徐杏早在几年前就入了何家族谱,如今要再以未嫁女之身重新被太子迎娶入东宫,自当是要在何家出嫁。 这几年,徐杏和姑母何玉姑,也时常有信件往来的。 在信中她得知,姑母怀孕育有一女,姑母给她取名叫小甜糕。小甜糕如今也有两岁了,但她的亲生父亲是谁,却没人知晓。 何玉姑不说,就连和她十分亲近的清娘,都不知情。 徐杏是有分寸之人,她见何玉姑似有难言之隐,也就没有多问。 小甜糕虽小,但容貌上却已初有其母之容,十分秀丽可人。徐杏打从回长安后,每隔几日便会去何府一趟。 每回去,都会给小甜糕带许多新鲜好玩的东西。 这日徐杏又往何府去,小甜糕听说姐姐来了,立马笑嘻嘻朝门口迎过来。 可能是身边看到的郎君多了,徐杏如今特别喜欢女郎。尤其是小甜糕这么漂亮又很懂事的女郎,她可喜欢了。 何玉姑有军职在身,不在家。 恰好今日清娘在家,见徐杏来,二人便一处坐下说了会儿话。 二人坐在廊下聊天,小甜糕则拽着婢子陪她在院子里玩。徐杏笑看着小甜糕,清娘看到了,就对她道:“你和太子殿下都是仙人姿容,日后你们生出来的孩子,指不定得多漂亮呢。” 徐杏眨了眨眼,想到了一些事情,她意味深长说:“能不能有孩子,还得看缘分。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得偿所愿的。” 徐杏和太子闹别扭,且她离开长安有四年之久一事,清娘也是知情者之一。 清娘在徐杏面前,会有尊卑之别的意识,但可能徐杏在何府从未摆过未来太子妃的架子,且徐杏和清娘也算是有半师之宜……故而二人独处时,就和寻常老友无异。 清娘也不是那等刻板之人,既徐杏拿她当至交好友,她便也以真心待之。 “不管怎样,如今既然回来了,想必他在你心中很重要。或许他之前犯过错,但既你选择了原谅他,不如彻彻底底忘记曾经的所有,好好在一起过日子。” “太子殿下……我也有幸见过几回,比起很多男人来,太子殿下算是很好的郎君了。何况,他又是那样的出身……” 徐杏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他是那样身份的人,其实能为我做到如此,算是很了不得了。” “那你心里还有什么介怀吗?”清娘自是看出来了什么,故而才有此一问。 徐杏对清娘倒也没有隐瞒,她点了点头说:“便是一母同胞的,父母待之,也会有亲疏之分。比如说,皇后所出有四子,却偏偏独宠蜀郡王。我虽和雁奴关系很好,我和雁奴之间,其实没有任何矛盾,但我又毕竟是他继母……人言可畏。” “又是皇家,是帝王!多少双眼睛盯着。可想而知,日后要面对的,会很多。” 清娘道:“我了解你,你素来淡泊名利,便是日后生得一子,你也绝对不会让自己所出之子去和皇孙殿下争什么的。但你所言极对……”清娘轻叹一声,“继母不好做,何况还是帝王家的继母。便是继母继子之间相处融洽,关系好得很,外面那些个人也得盯着。” “但凡哪里做得稍稍不好一些,背地里都能嚼舌根。” 她瞥了徐杏一眼,又笑着说:“但是杏娘,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事。不是有这样的委屈,就是有那样的遗憾。任何人,处于任何的位置,都有其自己的不得意之处。凡事想开了就好。” 她又指了指院子中玩得开心的小甜糕:“你瞧她,天真无邪,多可爱啊。但她如今什么都不懂,外人对她母亲议论纷纷,如今也波及不到她。但等日后呢?日后她再大一些,懂事了,她自是也要承担许多。还有玉姑……” 清娘说:“当年你人不在京中,所以你不知情。玉姑生下这个孩子,也算是排除万难的。” 徐杏侧首看向清娘,问:“甜糕的生父,你也一点怀疑的对象都没有吗?” 清娘说:“玉姑是那等本事的女郎,她想让我们知道的,我们自然能知道。但若是她不想让我们知道的,我们是怎么都难能知道的。不如……你回去问问你家太子殿下?” 徐杏笑:“问过,但他也不知情。” 徐杏知道,太子不是没有手段知道,他只是不想去过分的触碰别人的隐私。所以,若他真想知道,大可大大方方问姑母,若是姑母不愿说,他自然也不会再私下去查。 徐杏在何府留到了傍晚,直到何玉姑从军营回来,她也还没走。 何玉姑回府后,听说徐杏来了,她先过来打了声招呼,之后去沐浴更了衣后,才又过来。 何玉姑是军人,穿上军甲时,是威武肃穆的将军。但脱去铠甲,换上一身女儿装后,她自也有其温柔恬静的一面。 何玉姑衣着简简单单,又大大方方。一头青丝也随意挽起,为她添了几分柔美。 何玉姑很疼甜糕,甜糕一见母亲来,就笑嘻嘻扑进她怀里,声音黏黏糯糯的:“娘亲!” 何玉姑顺势抱女儿坐去她腿上,母女二人亲得很。 徐杏故意说:“甜糕嘴里说是说最喜欢表姐,但其实最喜欢的还是阿娘。在表姐面前的时候,你可没有这样亲昵哦。” 甜糕有些羞涩,只把脸往母亲怀里埋,然后悄悄露出双眼睛来偷看徐杏。 见徐杏也笑眯眯在看她,她则一咧嘴,“嘻嘻嘻”的笑。 徐杏就伸手去轻轻戳她额头:“小讨厌!” 何玉姑抱了会儿女儿后,就让乳母带她下去了,她则对徐杏道:“太子殿下和我说了,我和殿下的意思一样,定要让你风风光光从何府嫁出去。” 徐杏笑:“我来可不是说这事的,我只是单纯想过来看看甜糕。” 提起女儿来,何玉姑也是满面温柔的笑意。 “小甜糕……她应该是上天赐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了。这辈子能得这样一个闺女,我死而无憾。” 姑侄二人独处时,倒会说几句体己话。徐杏想到方才清娘说的话,不免也会为小甜糕的未来思虑几分。 她想了想,还是问道:“如今她小,什么都不懂,也不会去问你什么。但再过几年,她长大懂事了呢?若到时候她问你她阿爹去哪儿了,姑母欲如何说?” 何玉姑倒想得开,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些。 “若她能如我一样,日后也不必去在意父亲是谁。她父亲能给她的一切,她的母亲同样都给得了。”何玉姑道,“我这辈子,也不会再娶赘婿,更不会再有别的孩子。只有一个甜糕就够了。等她再长大一些,我便请封她为世子。日后,这何府的一切,都是她的。” 后记8 后记8 徐杏知道,姑母一再三缄其口,不肯告诉任何人甜糕生父的身份,想来,那怕是一个和她再不可能在一起的人。 既是不可能在一起,也就没必要说出来徒惹许多麻烦。 姑母这么做,是对甜糕最好的保护。 而且徐杏觉得,姑母有爵位有实权,便是甜糕无生父,日后她也不会不受人尊重。既如此,徐杏就再没多一句嘴。 临走前,何玉姑倒多了一句嘴。 “我看你十分喜欢小甜糕,想来日后有闺女了,肯定也是个宠女儿的。你和太子殿下……是不是也该考虑要一个属于你们自己的孩子了?” 徐杏最近也很懊恼这件事,她很犹豫。 其实自从她搬回东宫去住,和太子又有了房事后,太子倒不止一次明示暗示和她提过,想要拥有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太子可能是怕他之前的所言所行伤她太深,所以,在谈及这个问题的时候,太子不但严肃认真,态度也十分诚恳。 他一再表明,只他们彼此相爱还不够,应该需要有一个只属于他们生命的延续。 太子想要一个身上流着她血脉的孩子。 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他都会很喜欢。 但徐杏却很犹豫。她也没拒绝说不肯,她就是想得太多,一时不能给出明确的决定来。 她如今也不年轻了,如今她得了她要的爱情,她也没有被彻底禁锢住自由。可以说,她算是在人生追求这方面,是没有什么遗憾了。 一切尘埃落定,日子也过得安稳,她自然也想要一个孩子。 只是……可能的确是之前的很多事情让她心中产生了阴影,再加上处在如今这个位置上,她自身也很有压力。 既想要,又害怕,继而常常患得患失。 她总怕,日后她万一生得个儿子,以后她所出之子和雁奴真就会上演当年东宫秦王的那场戏码。 虽然她也知道,雁奴那么好,他定会疼爱兄弟,也知道,若真日后她生了儿子,她也定会从小教育他做一个贤王。但这世间之事,凡事总有意外在的,她实在不愿如今的这份平静和美好被打破。 她不希望和雁奴,甚至是和郑家,和齐王妃,日后会走到形同陌路,甚至是刀剑相向的地步。 “我也不知道……姑母,不瞒您说,其实我这些日子来心里都挺乱的。”徐杏不吝啬把自己的心事分享给何玉姑知晓。 何玉姑大概能明白她的心思。 “你素来想得长远,但是杏娘,有个词叫‘因噎废食’,我们不能因为怕吃饭噎到就不吃饭吧?何况,你所担心的那个局面,发生的可能性极小极小。” 又说:“我也坚信太子殿下是仁义之君,若日后真是皇嫡长子才德平庸,而嫡次子才华出众,堪当重任的话,太子必然会为天下苍生考虑。但若嫡长子和嫡次子一样好,为稳朝纲,怕还是得以嫡长为储。杏娘,我相信,这一点你是能做到的。” “还是姑母了解我,我从来就未想过日后要让我的孩子坐上那个位置。”徐杏笑,“从前他不信任我,对我总有保留和遮掩。可如今,他对我坦诚了,我心里却落下了怀疑的病根。” “他从前的忧患,如今倒成了我的忧患了。” “这本就该是他忧患的事,你为何要烦他所烦,忧他所忧?”何玉姑一语戳中要害,“这本就不该是你的负担,若你日后生得一子,你只好好教养他就行。只要没有教他如何争夺储君之位,而是教他日后如何爱民如子,如何心怀天下体恤苍生,那你就是一位好母亲,也是一位好国母。” “这世上的任何事情,不是我们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把自己的未来安排得再好,按着事先安排好的去走,难道就不会有意外吗?” “所以,多思无益,凡事问心无愧就好。” 徐杏突然茅塞顿开,她忽而笑起来,双眸黑亮。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徐杏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何玉姑,“姑母不愧是能当女侯的,只三言两语,便解了我近日来心中所有的困惑。” “是啊,哪有什么日子是能事先安排好,日后就一定能照着安排的模子走的?凡事总有意外,自己无愧于心就行。” “如此多思多虑,实在没有丝毫意义。”她忽然站起来,感受着门外吹进来的初秋清凉的风,微微闭眼,任凉风拂乱她发丝,她则真诚道,“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如此大好的时光,我又何必尽给浪费了呢?” 何玉姑搭话:“你想明白就好!”然后开始赶客,“既然想明白了,就赶紧回去吧,别让你家太子殿下等你太久。你若是再不回,指不定他一会儿就摸过来了。” 何玉姑笑说:“我可不想见到他。”难得的下了职,她可不想再看到自己的上司。 这样的晚上,她还要多陪陪闺女呢。 徐杏立马给她送去一个“我懂了”的眼神,然后即刻告辞。但她才准备走,外面婢子却来禀报说,太子殿下来了。 何玉姑抚额。 可能是如今太子往何家来的勤了,府上对太子的造访,早就见怪不怪。 徐杏去见太子,何玉姑顺道去请安。 太子看到二人,直接就抬手,说:“都不必多礼。” 徐杏道:“今儿和姑母多说了几句话,正要回呢,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寻来了?” 太子不动声色的朝她伸过手去,紧紧握在了掌心后,这才说:“没见到你人,就知道你来这里了,所以便来接你。” 看着这二人此刻浓情蜜意的样子,何玉姑有一阵恍惚。 这样夫妻光明正大,和睦相处的画面,她曾在脑海中不止一次的上演过。她也想象过,日后他们一家三口也能在一起。 只是,她还算头脑清楚。她明确的知道,那个男人,他永远是见不得光的。 只要想继续安安稳稳过日子,小甜糕就永远不能认父亲。 其实比起女儿能安稳长大,认不认父亲,又能怎样呢? 在她心中,自然是女儿高于一切。而且,她坚信有她的细心教养,日后女儿也必能成大才。 何玉姑军营里呆了多年,也身居侯爵位高权重多年,如今任何的心思,她都能藏得严严实实。便是极擅察言观色的太子殿下就在她跟前,她也能做到不让他觉察出丝毫来。 太子比较了解何玉姑的近况,知道她军务繁重,也有女儿要养。所以,既接到了人,太子就说:“你我就别打搅何侯了,何侯白日要在军营操练,晚上回家难得有些时间陪女儿,我们就给她留点自己的时间吧。” 何玉姑忙笑着朝太子抱手:“多谢太子殿下体恤。” 徐杏则好笑道:“姑母还真是盘算着怎么赶我走了。” 何玉姑直起身子来,面上笑容不变。 她道:“臣这些日子是忙,太子殿下给的时间不多了,臣的府邸,还得风光嫁女儿呢。杏娘,你如今既是我永安的侄女,又从我们府上出嫁,那身为你的娘家人,姑母我一定要让你风风光光,不输任何人。” 徐杏心里挺感动的,她真诚朝何玉姑福了下身:“杏儿多谢姑母厚爱。” 何玉姑则笑着摇手:“说这些,就是真的见外了。” 自被何玉姑开导后,徐杏这些日子心境倒比从前好很多。该对谁好继续对谁好,日子该怎么过也是继续怎么过,只是,她再没有多心去多想许多并未发生且也不确定的事。 这日晚饭后,二人一道从雁奴崇仁殿出来,散步往丽正殿去。 二人亲昵相伴,几个宫人则提着灯笼稍远些跟在身后。 深秋夜静,月明星稀。徐杏挽着太子手臂,一步步跟走在他身侧。 此时此景,太子忽然想到了几年前的那一日。 如今想来,太子心中对那日还是有些阴影在的。 太子和她说真话说:“你还记得吗?那一年那一天,你我也是这样,晚饭后携手从雁奴住处往你住处去。半道上,孤和你谈了许多。当时是怎么也没想到,之后不久,你就会离开孤。”说罢侧首,垂眸望着身边倚靠着他的人,“真的不敢回想,每多回想一次,心里就害怕一分。” 徐杏说:“殿下倒还怪上我了?殿下让我害怕的事,可不只这一件。” 太子知道,他们二人走到今日这一步不容易。日后的日子还很长,他希望和她之间再没有任何隔阂和不能说的秘密。 “是孤错的多,也是孤有错在先。不过,日后这样的事,再不会在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子十分有些期待,“再有几日,便到了你嫁孤为妻的日子了。从今往后,你便是孤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是孤一辈子执手走下去的人。” 徐杏道:“愿你我都真心不负。” 十月末,是永安侯府嫁女儿,东宫娶妻的日子。这一日,连早不理朝政多年的圣人都给劳累上了。 但凡该有的一切程序和礼数,在徐杏这里,一样都不少。 太极殿内,圣人更是当着满室宗亲的面,亲授徐杏太子妃印。 从此以后,她便是皇家明媒正娶的嫡长子妻。 皇后“病”中多年,一直不见好。如今,后宫诸事宜,皆由贵妃打理。 贵妃素来和东宫走得近,也和徐杏交好。如今徐杏做了真正的太子妃,贵妃也高兴。 这场婚事,自是没有半分马虎,办得体面妥帖。 太极宫这边忙完后,徐杏并太子便回了东宫。 二人都穿着定制的喜服坐在灯下,这会儿大眼瞪小眼。 徐杏故意说:“今日臣妾有些累了,不如洞房改日吧?”她说,“左右你我也不是真正的洞房,可不急在这一时的。” “不行。”太子态度却异常坚定,“我不累。我可以。你要是累了,你可以躺着不动,我来。” 徐杏就笑了:“太子殿下精力这么好?看来还是国事不够操劳。” 太子却不管她说什么,只自顾自的放下了帷幔。侍奉的宫婢见状,立即行了退安礼,然后皆悄然退了出去。 大床上,先是有轻微的说话声。但很快,除了床动的声音,就什么都没有了。 夜晚寂静,深秋夜凉。 十五才过去没几天,窗外的月亮还很圆。 丽正殿还是那个丽正殿,屋外景色也还是那些景色……只是,今日之景,却格外的好。 雁奴人已经从太极宫那边回来,此刻人就站在丽正殿门外。这次父亲没把他关在门外,不过雁奴却识趣的没有踏足进去。 他想了想,笑了笑后,就默然转身离开了。 父亲不容易,阿母更不容易,今日如此良辰美景,他便不去打搅了。 【完】 番外1 番外1 大婚后不久,徐杏便被诊出怀了身子。 前几年除夕夜,太子都没往太极宫那边去和皇室宗亲们一起吃团圆饭。如今长子越发年长懂事,妻子又在身边,且他又要当爹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子心中也高兴,再吃团圆饭时,他也就没有理由拒绝自己的父亲。 本来东宫有了太子妃后,执掌后宫大权应该落到储后手中的。但因徐杏婚后不到一个月便怀了身子,所以,太子做主,让贵妃继续执掌凤印,另外三妃协理后宫。 有四妃的帮忙,徐杏倒能安心养胎。 自几年前圣人把朝中大权尽数交给太子后,他便开始颐养天年。起初那一两年,多少也会问一问朝政上的事。但如今,圣人越发爱惜生命,注重保养,几乎是再不过问朝堂上的事。 这日除夕团圆饭后,众宗室皇亲一一散去后,圣人叫了太子单独去两仪殿说话。 徐杏还在养胎,早早先回东宫去了。太子怕他回去晚了妻子会担心,或会撑着不睡等他,所以,太子让雁奴回东宫去时先差人往丽正殿说一声。 之后,他才跟随圣人一道往两仪殿去。 父子二人,几年来都各司其职,几乎是互不干扰。若不是除夕、中秋等这些大日子,父子二人也鲜少见面。 圣人前几年刚不理朝政那会儿,突然一下子轻松下来,几乎是日日笙歌。但很快身子亏损,他就意识到这样不好了。 这两年,圣人便注重起保养身子来。 他清修,就不愿有人经常去打搅他。所以,太子也只偶尔去请一回安,不常打搅他老人家。 “你我父子,像如今这样安安静静散步说话,好像还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吧?”圣人注重养身,饭后必须要散步。 所以,回两仪殿的路上也没传步辇,只让太子陪着他一路走过去。 太子点点头:“儿子知道父亲近年来注重养身,故而也不敢多去打搅。” 圣人说:“也不知你是像谁,恁的这般痴情。为了一个女子,竟连身为储君的尊严和架子都不要了。” 太子只笑了笑,没答话。 但很快圣人又说:“若是搁几年前,朕或许不会赞成你这样做。但这几年来,朕越发觉得不能过度沉迷温柔之乡。你只有一个妻子,日后也只爱一个女人,这样甚好。至少,等你有朕这个年纪的时候,身子会要比朕康健许多。” “朕也是这两年才参悟出来的……” 太子更是只闷头笑,一声不吭。 圣人兀自叹息一声后,继续说:“当然,朕今日叫你来父子促膝谈心,也不是就只是跟你说这些的。大郎,你马上过完年,也三十有四了吧?三十多岁的太子,也实在不算小了。朕既然如今无心朝政,也不该占着这个天子的位置。” “你如今既能处理朝政得心应手,又有了美娇娘娇妻,一切都安定下来了……朕,也该退位让贤了。” “父皇……” “你别说了。”圣人道,“朕已经想得很清楚了。等过完年开朝后,朕就要昭告群臣,朕退位为太上皇,你登基为新帝。” 太子一时沉默不语。 圣人则笑起来,他抬手拍了拍太子肩说:“你如今是个好储君,朕也相信你日后定是个好帝王。你有手段有谋略有威望,更有仁德之心。朕相信你,你定能做好这个盛世之主。” 让圣人退位,太子登基……其实这两年来,朝中这样的声音不乏少数。但太子不愿父子失和,故而每每有臣子提出这个建议时,都被太子压了下去。 他心里也知道,父皇早不理朝政,他以太子之身份代理朝政,也不是长久之计。但父皇不开口,他便不能有这个想法。 所以,既然如今是父亲亲口提的,太子纵然心中也有犹豫,但始终没有极力反抗。 圣人则还在说:“大郎,你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太重情重义。你自己想想,当初太子妃离你而去,是不是也有你自身的原因?你对郑家有愧疚之情,对雁奴阿母有愧疚,故而便是你心中极度不想那样做,却也是做了。” “你哪儿哪儿都好,为父对你也没有别的劝言。只是,为父觉得,这些年来,你对郑家的付出,算是够了。”圣人言语间意味深长,“不能养得一家独大。” “是,儿臣明白。”太子点头应下。 年后开朝,圣人颁发的第一道旨意便是,他退位为太上皇,移居养心宫,太子登基为帝,入住太极宫。群臣早有此意,所以,这会儿圣人主动提出此事,朝中无一人反对。 钦天监观天象择吉日吉时,礼部准备,太子于五月登基,入住太极宫。 太子登基为新皇,徐杏便妻凭夫贵,做了新后。 而后宫原本的贵、淑、德、贤,也晋升为了太妃。 五月份,徐杏已快临盆,后宫诸事宜自还是由几位太妃打理。 但新帝登基事宜办完后,朝中又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群臣以国不可一日无储君为由,联名力劝新帝尽早册立太子入住东宫。 群臣虽未提要新帝立谁为太子,但如今新帝膝下就只有先皇后所出的一个子嗣,新帝无二选择。 前朝上的事情,自然也瞒不过徐杏。徐杏知道,如今她将临盆,群臣怕日后等她一朝分娩一举得男,群臣怕圣人会立她所出为太子,故而才这般着急要立刻定下太子人选。 其实徐杏也颇有些意外,她原以为,圣人登基之初,就会即刻册雁奴为太子的。却没想到,只是暂时册雁奴为魏亲王。 徐杏从前心中的那些介怀,如今早就没了。若她还有那些介意的话,便也不会回来。 她从未想过让自己的儿子当储君,她也尊重嫡幼有序。何况,雁奴如今十四,在太子多年的栽培下,他早具备了堪当储君的潜质。 凡事自当得以家国万民为重。 虽说徐杏和雁奴还和从前一样亲厚,但此事毕竟牵涉到二人身后的家族。徐杏不愿和雁奴生分,也不愿因为一个储君而致使朝中又拉帮结派、结党营私,所以,她有主动找雁奴谈过此事。 雁奴性子也十分豁达,直言说,都是那些朝臣疑神疑鬼,其实他当局者清醒得很。 徐杏道:“群臣只看到了当年的秦王,可怎么就没想到如今的卫王和齐王呢?甚至是吴王等人,不也和圣人交情十分不错吗?可见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雁奴如今已是十四岁的少年,他知道避闲,所以,如今在徐杏这个继母跟前,雁奴也是十分规矩。 再不会如幼年时一样,喜欢靠着阿母一起坐。 雁奴笑道:“他们说他们的,咱们过咱们的。总之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皇帝不急太监急,天家的事,一些臣子就喜欢瞎管。而且还不能说,越说他们管得越是起劲。” 徐杏笑:“他们也是好心。” 雁奴则道:“好不好心的不知道,但私心却的确是有的。” 雁奴心中也知道,此事之所以这么快就被提起,背后指定有他外祖父和舅父们的推波助澜。他们是怕皇后会诞下男嗣,这样一来,日后会有人和他争储君之位。 若他坐不上储君的位置,郑家便会被何家,甚至是徐家压制。 父皇多年前虽然处置了阿母的义父义母,但却留了徐家国公的爵位。而如今,坐在国公位置上的,是徐家大郎徐执。 徐执此人颇有能力,又对朝廷、对父皇忠心耿耿,徐家落难只是一时,日后必然步步高升。 雁奴是能理解外祖父和舅父们的心的,便是他们不愿争,他们也不希望眼睁睁看着政敌压过他们的风头。 雁奴如今虽受封为魏亲王,但还住在宫里。住在宫里不比住在外面方便,郑家想私下见他一面,除非是雁奴出宫亲自登门拜访郑府,否则的话,还是挺难的。 而近日来,但凡雁奴登郑家的门,必会听到一些他不想听到的话。久而久之,雁奴就不想再去了。 他打算先冷一冷,之后再去。 “阿母今日身子如何?”雁奴关心。 徐杏说:“日日吃得饱睡得香,就等着瓜熟蒂落,我好好好轻松轻松。” 雁奴忽然想到什么,黑眸一亮,他笑起来说:“若阿母此胎是郎君,估计朝中要吵得更厉害。届时,阿父说不定也很头疼。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怕是会很为难。” “不如……” “不如你我配合着一起做一场戏,让你父皇更加为难?”徐杏果然很懂雁奴,只看他一个眼神,就猜透了他心思。 可能徐杏如今有了退路,这里过不好,她大可以一走了之。而不是如从前一样,她需要攀附着这个男人生活。所以,如今她倒越发能懂自己夫君的难处。 她知道是雁奴调皮,一时意起,就想要她配合着一起逗他父亲玩。 但徐杏却深知,彼此间的信任,是不可一再试探的。帝王之心,也不能深窥。 所以,徐杏趁机和雁奴说:“雁奴,你我和他虽是夫妻、父子,但也是君臣。尤其是如今,和从前又不一样了。很多时候,信任是经不起试探的,不是说我们彼此间没有信任,是一旦掺和了戏谑和玩笑,总归要失去些什么。” “日后你做了储君,更是要牢记在心。” 徐杏说:“他已经够为难,我们就不要让他再多烦恼了。” 雁奴原也就是一时兴起随口一说的,如今听了徐杏教诲后,他忙承认自己的错误。 “母亲教诲儿臣牢记在心,日后必然不敢了。” 番外2 番外2 太子一直顶着压力没有立储,直到徐杏于六月诞下一男嗣。 徐杏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得了个大胖儿子,她也很稀罕。 可能是徐杏近年来都有习武的缘故,日日锻炼,分娩时倒没有吃多少苦。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功夫,小皇子就呱呱落地了。 新帝高兴,当即就册小皇子为楚亲王。 不仅给小皇子取了个乳名,叫小凤凰。还千挑万选,给取了“佑”字为大名,愿天佑他一生顺遂安平。 李邺初为人父时,只有二十岁。当时的他正跟随父亲左右,准备起义一事。先皇后诞下儿子时,他甚至人都不在家。还是后来雁奴几个月大时,他才难能有机会回家一趟,回来看看他们母子。 但也只是在家呆了数日,很快,他就又离开家,去了起义的队伍。 而如今再为人父的他,已过而立之年。中间隔了十几年,如今所处环境不同,他的心境自然也完全不一样。 这个中年得来的儿子,更是激起了他心中身为老父亲对孩子的爱。每每下朝后,必是来皇后寝宫。甚至有一屋子的婢子嬷嬷照顾皇后母子他都不太放心,凡事他能做的,总想要亲力亲为。 对照顾孩子来说,他算有些心得。从前他接雁奴回长安时,雁奴不过也只是个一两岁大的幼童,方会咿呀学语、蹒跚学步。 是他在忙完公务后,日日陪伴,一点点的亲自照顾他到这么大的。 年轻的时候,初得长子,他肩上担子重,只想着要如何好好护住儿子,好好栽培儿子长大。而如今,他位正天下,再不必千顾狼后顾虎,不必担心内忧,也不必思虑外患。 如今再看这个次子,他不必去担心他安危了,就觉得孩子很可爱。 又可爱又漂亮,长得既像他母亲,又很像他这个父亲……真的是哪儿哪儿都好看。 就是有些不太乖,夜里总是闹觉。不过,李邺却全然不在意这些。但凡得空,必然儿不离手。 徐杏还在月子中,她倚靠在床头,笑看着这个男人小心翼翼抱着儿子。 看他这么高兴,徐杏忽然生了点恶作剧心理。 “我没生之前,那些大臣就极力劝谏圣人早立储君,就是怕我会生男嗣吧?如今可好了,我真生了个儿子,想来这段日子,可把那些臣子给着急坏了吧?” 太子眼神示意乳母过来,把小凤凰抱去歇着,然后他才慢慢撩袍于一旁床边落坐。 “说起来朕也有点寒心,是郑家背后怂恿的。”李邺虽寒心,但有今时今日这一出,也不算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其实早在很多年前,郑家想让四娘(也就是如今齐王妃)入东宫做续弦太子妃时,他当时就意识到了,郑家有野心。 只是当时郑家毕竟是他岳家,又是雁奴生母的娘家,他又对郑家心怀愧疚,且他还需要全力对付秦王一党……故而便只是点了点,并没有所动作。 而如今,他曾经的劲敌早不复存在,他又安稳坐上了天子宝座。如今,又一轮的争储夺位自又该上演。 何家倒还好,何家就永安侯母女两人,且永安侯中正耿直,是个忠君之人,不会起什么风浪。且郑何两家无仇无怨,郑家自不会畏惧何家。 但郑徐两家是死对头,郑家是怕日后徐盛恭再回朝野,继而对郑家来说会是个威胁。 岳家的心思,他都能懂。但身为帝王,李邺不免也觉得郑家手伸得有些长了。 仗着他多年来的恭敬和倚仗,郑家便日渐没有分寸起来。如今他为天子,可以继续照拂郑氏一族,等他百年之后,郑家还想要雁奴也为他们所用。 李邺不免又想到除夕之夜太上皇和他说的话……虽说郑家不会对他有二心,但李邺也觉得,该适时敲打的时候也不能心慈手软。 徐杏见他和自己论起郑家的不是,也就只笑了笑,没再接话。 李邺却在等着她能说两句,但见久等不到她回应,不由抬眸认真望着人。手也伸了过去,温柔攥她手在掌心,他则问:“怎么了?” 徐杏却岔开了去说别的:“对了,我看贵太妃挺愿意继续打理后宫的。如今太上皇移居养心宫去了,几位太妃太嫔还居在太极宫也实在无趣。正好我有自己的事要做,她们又打理得好,不如暂时别夺了她们的权?” 这整个后宫,除了太上皇后不怎么亲新帝外,别的太妃太嫔,却都是对新帝十分友好的。 从当初新帝还为东宫太子时,几位太妃就和东宫走得颇近。 李邺心中虽有帝王之术,觉得一朝天子一朝臣,既如今已然改朝换代,就不该继续留着打理后宫的权势给太妃们。但他后宫如今只皇后一个,皇后不愿,他不想勉强。 所以想了想,李邺答应了。 “那就再让她们管几年。”李邺说,“不过,杏娘你如今才是正宫之主,你可以放权,但也得要随时能收回这个权。虽说几位太妃多年来一直和朕亲近,多无私心,但后宫之中,一旦沾手权势,人心都是异变的。” “我知道。”徐杏点头,“那就日后执行权继续由太妃们握着,决定权到臣妾这里吧。” 李邺靠坐过去,抱住了徐杏。 “杏娘,你受苦了。”他臂膀框人在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头顶,“日后你想做什么,朕都不会拦着你。你每日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重要。” 徐杏安心靠在他怀中,正好也有些困意,就渐渐睡着了。 徐杏没生凤凰之前,郑家就背后怂恿群臣力劝圣人早定东宫。而如今,徐杏也诞下一男嗣后,郑家更是如了发了疯一般。 郑家着急,生怕日后圣人糊涂,会弃元妻嫡长,而择继妻母子。 若这继后出自别家还好,却偏偏是徐家继女。凭圣人如今对那母子的宠爱,日后难免不爱屋及乌,会大力提拔徐家。甚至,连早已被夺了爵位落了难的徐盛恭,也能重新回归朝堂。 郑家不由也会想,当年是他们家大娘拼命舍了性命这才护住的圣人唯一血脉。大娘为了他们父子,牺牲了多少? 之后,那徐家父女恶毒之心,圣人又不是不知道。可他既然知道徐家父女有害雁奴之心,为何还要择一个徐氏女入东宫侍奉呢? 难道,就因那女子生得妖冶,天生一副魅惑君王之相? 若只是拿她当一个玩妾还好,不升她为后,不对她付诸真情,她就永远危及不到雁奴的地位。 可圣人又是怎么做的? 不惜一切,撂下朝政不管,千里寻人。不惜一切,以正妻之礼,娶她入宫。 当年他家大娘所有的一切,这女子皆有。如今他们家大娘没有的,这女子仍旧有。 都道君王心易变,原以为圣人是不一样的。可没想到,他是有过之无不及。 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抱希望,郑公夫妇如今也就不会失望。可偏偏李邺当初做得实在是太好了,对郑家一族太好了。以至于如今,但凡稍稍哪里不好一些,郑家就会觉得元后不值。 雁奴虽然这些日子来一直躲着外祖父,但总不能躲一辈子。所以,自也有被他抓到的时候。 郑国公叫了雁奴去郑家用饭,说他外祖母要亲自下厨做他爱吃的菜。雁奴孝顺,便是如今身份早水涨船高,但在外祖一家面前,他依旧是那个孩子。 外祖父让他去,他不能不去。 何况,他也想外祖母了。 但郑国公叫他来,吃饭不是目的。吃完后,还不等雁奴和外祖母说上几句话呢,郑国公就立即把人叫去了他书房说话。 雁奴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雁奴是觉得外祖父实在没必要一直缠着此事不放,他和阿母,和弟弟小凤凰,关系和睦融洽。阿父虽然很疼弟弟,但也从没冷落亏待过他,待他也依然和从前一样。 他实在想不明白,如今这般和睦,有何必要为了一个储君之位而闹得人人都不开心? “魏亲王,你别忘了,当初徐家人是如何害你的!”郑国公到如今再提起徐家,他依然浑身发抖,“若不是你阿父当年竭力护着你,你早被徐家那对父女给害了去。” 雁奴点头:“我知道。”但他说,“可阿母是阿母,徐妙芝是徐妙芝,她们不是一回事。” “皇后虽没那般恶毒,可手段她是有的。”昔日的往事,郑国公还历历在目,“想当年,皇后被你阿父看中的同时,她还极力想嫁给你三舅舅为妻,后来她入了东宫,独得恩宠,日子飞黄腾达了,却搅得你三舅父几年都颓靡不振。再之后,她远下江南,你父皇宁可撂下政务不管也要追过去,这你总记得吧?” “她一招欲擒故纵,便把你父皇吃得死死的。如今,她又诞下一男嗣,这分明就是来和你争皇位的。” 郑国公没吓到雁奴,倒是他,越说越觉得可怕,不禁摇头。 “这女子,瞧着柔弱与世无争,但要说她没点心机手腕,我绝对不信。” 雁奴则道:“外祖父实在不必如此说,当年阿母和三舅父一事,我也是有记忆的。这事不怪阿母。” “你……”郑国公吃惊。 雁奴又道:“至于阿父当年远下江南追阿母,此事我也是知道的,而且我十分赞成阿父这么做。不但阿父去了,后来我也去了。和阿母在扬州呆的那一年,我想我此生都不会忘。” “若说心计……谁没有一点?不过是求生存的本能而已。” 番外3 番外3 其实有些话雁奴没说,他想说的是,外祖父如此这般急着怂恿群臣早立东宫,其实算计的也是为郑家好。只是,他心中也明白,外祖父这也是在为他筹谋做打算,这样的话由他口中说出,不免就要寒他老人家的心了。 雁奴点到为止,有所保留。 外祖父再说什么,他会笑着听着。但他的立场和态度却是十分坚定的,外祖父的话,他全然不会往心里去。 没有人会比他更渴望一家团聚着好好过日子,家中有阿父,有阿母,也有兄弟姐妹。就和寻常百姓人家一样,兄友弟恭,和睦相亲。 他从小就没有阿母陪伴,阿父虽说爱他、护他,但总归也忙的。如今好不易一切尘埃落定了,他曾经向往的日子来了,他不愿这样的安稳被任何人打破。 当不当太子,日后能不能问鼎天下……这些于他来说,都不重要。 若日后父皇真传位于凤凰,他想,他会尊重父皇的决定,并且竭力辅佐凤凰。 “你要知道,外祖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郑国公嘴皮都磨破了,却不见面前少年有半分动容,只能改变策略,打感情牌说,“想想你亲生母亲吧,她当初宁舍弃性命也要护得你一命,她不是为了让你去给别的女子当儿子的。” 因从小有父亲的提点,即便雁奴记忆中并没有母亲的身影,但母亲在他心中,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见提及阿母,雁奴忙正色道:“母亲不仅给我生命,还为了我舍弃了她自己的生命。这点不必外祖父说,我和父皇一样都不会忘。” 见终于提到了重点,郑国公轻哼一声,用又爱又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雁奴。 “你是重情重义的好孩子,蕙心又是你生母,外祖父知道你定不会忘。”说起重情重义,郑国公不免又想到从前,想到从前那个重情重义的太子殿下,也就是如今的新帝。 他不敢背后妄议帝王,只能说:“若是当年你母亲死里逃生,留有一命在的话。如今,也就不是这番光景了。圣人也是重情义之人,可他却偏偏爱上了徐家的义女。” 雁奴懂外祖父言外之意,但他还是那句话。 “阿母虽是徐家义女,但却和徐家人并不亲厚。再说,阿母是明辨是非之人,外祖父大不必如此忧虑。”老人家年纪也大了,雁奴望着他老人家满头华发的样子,心中也有不忍,也关心说,“您老人家为国为民操劳大半辈子,如今儿孙有出息,也该早早颐养天年了。” “你看我皇祖父,如今这日子过得叫一个潇洒。前几日我才去给他老人家请过安,他精神面貌是越发好了。” 郑国公却说:“臣何德何能,能跟太上皇陛下比。” 雁奴无奈,只能说:“天也不早了,我也该回了。” 郑国公却朝着雁奴一拜,故意行大礼说:“臣恭送魏亲王。” 雁奴知道外祖父心中有气,他也不和他计较,只亲自将人扶起,而后又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这才离开。 一回到太极宫,雁奴直接去了徐杏那里。 徐杏诞下小凤凰,不仅圣人高兴,雁奴这个做兄长的也很高兴。日日过来请安时总会多呆上一会儿,然后趁小凤凰吃饱喝足难得醒着的时候,他去逗凤凰玩。 这是他的亲弟弟,是与他血脉相连之人,是比灵鹤弟弟更亲的弟弟。 他们身上,都同样流着父皇的血。 他是他最喜欢的杏娘阿母生的孩子。 雁奴从未把外祖父的话放在心上,如今瞧见弟弟这番可爱模样,更是坚定自己的决心。 没有什么是比一家和睦更重要的。 雁奴是嫡长子,是圣人的第一个孩子,又与圣人有共患难的情分……圣人虽说十分喜欢嫡幼子,但却也从不会有了幼子就忘记长子。 在他心中,两个儿子都是一样的。 雁奴如今大了,能为父皇分担了。如今,圣人早不拿雁奴当孩子看,很多时候,父子二人独处时,圣人会和他谈及许多朝政上的事,当然也会在他跟前提起郑家。 这日圣人在两仪殿忙完政务,往栖凤宫来时,恰好撞上雁奴。 父子二人一起围着小凤凰瞅了一会儿,之后小凤凰被抱去徐杏身边睡觉后,圣人则让雁奴陪他去御花园走走。 “你外祖父又把你叫去了?”李邺知道,父子之间若不能坦诚相待的话,日后必生嫌隙。 他不仅仅是君王,更是雁奴的阿父。他们父子之间,是没什么不能谈的。 雁奴笑:“真是没什么能瞒得住阿父的。”他点头,“可能是当年的徐家大娘几次三番害过儿臣的缘故,外祖父近来心思总有些重。” 李邺说:“为父念你母亲之情,这些年来,一直对郑家颇多照拂。可能是对他们太好了,如今但凡稍稍不好一些,在郑国公眼中,便就是不够重情义,忘本。但为父如今身为帝王,要,要各方权衡,若外戚做大了,对你我父子,对朝堂,对天下百姓,甚至是对郑家……都没有好处。” “所谓树大招风,也就是这个意思。” 雁奴非常能体会自己父亲的良苦用心,他点头说:“父亲说的这些,孩儿都懂的。”又说,“一切皆以天下苍生为重,日后不论父皇做出何种决定,孩儿心中皆绝不会有半句怨言。孩儿是父皇亲自教养长大的,父皇身上的品质,孩儿也有。” 李邺伸过手去,揽过儿子的肩,父子二人并肩同行。 “不论何时,我们都是一家人。你若心里有什么想法,都要和为父说。有什么问题和困难,我们一家人一起解决。” “父皇放心,孩儿定会的。” 凤凰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时隔多年后的第一个。所以,新帝对凤凰的疼爱,都是体现在各方各面的。 一出生就封他楚亲王,给他取小名叫凤凰……如今的满月酒,更是在宫里大办。 徐杏还在月子中,凤凰的满月酒,是贵太妃协同另外三位太妃一起筹办的。到了这日,不仅是皇室宗亲,朝中许多大臣也前来赴宴祝贺。 圣人这个嫡幼子的满月酒,可谓是办得举国同庆。 徐杏如今贵为皇后,又亲自育有一子,更是独得圣人宠爱。凭徐杏如今的尊贵,内外命妇中,自然是无不巴结她,讨好她。 到栖凤宫来拜见的内外命妇一拨又一拨,自然,其中也包括如今徐国公的夫人程氏。 徐盛恭夫妇遭了贬斥后不久,圣人便下旨让徐家嫡出长子徐执继任。如今,徐执带着嫡长子驻守在外,国公夫人程氏则带着长女和幼子留在京中。 父亲母亲惹了圣怒,虽说圣人明言不准他夫妇二人接济,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徐执也做不到真正对他二老不管不顾。 留妻儿在京中,至少也算是对二老的一个照拂。 徐杏和徐家的这个长嫂程氏走得不亲,平时她从不召见程氏。倒是程氏,几乎是月月入宫来拜见。 徐杏知道这个嫂子心中的想法,但她每回入宫来也不开口,徐杏也就当作不知道。 这日傍晚,待栖凤宫内诸人散去后,程氏过来了。 “臣妇拜见皇后。”程氏一来就规规矩矩笑着请安。 徐杏还卧坐在床上,瞧见程氏来了,她命人看座。 然后问:“到了开宴的时辰了,你怎么没去?” 程氏谢了赐坐后才坐下,然后恭敬答徐杏话道:“想着这会儿你这里清静,便过来陪陪你。”程氏似有话说,目光闪烁,几次都欲言又止。 徐杏知道,她憋了那么久,今日怕是要说了。 徐杏也不想打哑谜卖关子,见如此,便说:“嫂子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程氏这才勉强笑着看过去,她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此刻倒是十分拘束。 “臣妇知道,有些话……不该说。但,二老毕竟上了年纪,就这样一直住在外边,名声不好。皇后殿下宅心仁厚,不若不与他们计较了?”程氏知道可能希望不大,所以问得小心翼翼。 徐杏说:“我回来后,得知了此事,记得有命贺姑姑拿了五百两给他二老。五百两,够普通人家过十几二十年不错的日子了。如今他们也就是住的院子略小一些,不能再如往常一样日日山珍海味绫罗绸缎而已,这样的日子,又有何不好?” 徐杏知道太子这么做是为了她,当初徐妙莲生母在扬州一事,太子有暗中把消息透露给这二位。但这二位知道权当不知道,并没想过要为她做些什么。 太子回来后,就生气了。 其实当时秦王叛乱后东宫论罪行罚,她的这位生父是有大过的。只是太子念在徐执一心忠于朝廷,多少也念了些她的面子,这才对那位前徐国公手下留了情面。 但他又惹怒了太子,太子自然就想翻他曾攀附过秦王的旧账。 说起来,也算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他有过狼子野心,也存过害东宫的想法,他并不冤枉。 她回京后差贺姑姑送了五百两银子去,也算是念着当年他二老给她的那点血脉之情。 再多的,她做不到,也不想做。 程氏笑得尴尬,但还是说:“皇后殿下,他二老对不住您,我和国公皆心中有数。对此,我们也很无奈。可毕竟血浓于水,你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就算心中再有气和怨,他们也的确吃了这几年苦头,也挨了这些年白眼,是不是也……够了?” 见徐杏垂眸不语,程氏以为有希望,便继续说:“婆母从小没吃过一丝半点的苦,如今竟是把一辈子的苦都吃了。我每回去看她,她都哭,哭得我心都软了。还有二郎。他再怎么说,也是你亲二兄,如今却老大的年纪娶不到媳妇,再这样耽误下去,他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徐杏微撇唇,露出一丝冷笑来。 “这么说,徐夫人觉得如今他们遭遇的这些,竟都是我的错了?”徐杏问她,“是我让姨父投秦王反东宫的吗?” 程氏大惊,忙跪了下来。 “臣妇不是这个意思,请皇后恕罪。” 徐杏垂眸睇着跪在地上的人,语气冷漠:“我和二老的那些恩恩怨怨,就不提了,毕竟我也不想一直活在过去的仇恨和不平中走不出来。只是有一点还望徐夫人明白。若不是圣人念及我身上流的终究是徐家的血,你以为,你的夫君如今还能如此身居高位要职?你还能做这个国公夫人?” “就只一个连坐之罪,就够你们夫妻受的!” “姨父做过什么,他自己心中最清楚。便是如今,圣人对他也算是手下留情了。我和圣人更是没有对不起你们徐家!” 徐杏难得动怒,便程氏是贵女出身,如今又是国公夫人,也是心中惧怕。 “是,殿下训斥得是,是臣妇糊涂了。”程氏告罪。 徐杏则又说:“至于徐家二郎的婚事……难道,他如今还想着要择一个贵女婚配吗?凭他的才貌,在市井人家选个好姑娘,该是不难吧?” 程氏说:“臣妇明白殿下的意思了。望殿下放心,臣妇知道该如何做了。” 徐杏这才缓了缓语气道:“既如此,你便起来吧。” “多谢皇后殿下。”程氏软着腿慢慢站了起来。 徐杏又说:“圣人爱惜徐国公为将之才也是真,你夫妇二人只管好好过日子就是。不必再多事,自也不必担心什么。只要徐国公一心为国,圣人自会论功行赏。” “是。”程氏应下。 番外4 番外4 凤凰的满月酒宴结束后,李邺照例往栖凤宫来。 恰好小凤凰一觉睡醒,这会儿正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但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却十分有神,阿父没来一直盯着阿母看,等阿父来了后,他则盯着阿父看。 软软的奶团子,就一点点小,又软又香,李邺看的心都柔化了。 小心翼翼从床上抱起幺儿后,就挨着妻子于床沿坐下,然后抱着幼子和妻子说话。 “今日累了吧?”想着他今日一整日都忙忙碌碌的,想来只这会儿才有点时间歇一歇的,便关心问了一句。 李邺却笑:“累什么?为了凤凰,再累都是值得的。” 徐杏抿唇笑,还是劝说:“你对他好,是他的福气,但也不能太惯着他了。免得日后惯得他不成人,届时有你后悔的时候。” “朕和你的儿子会不成人?”李邺气笑了,“朕的小凤凰,朕不但要给他集于一身的万千宠爱,也要手把手亲自教导。日后,定要做个文武齐全的好儿郎。” 李邺正高兴,凤凰却小肉脸一皱,突然哭了起来。 李邺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他如今有了经验。见幼子突然哭,他忙示意候在一旁的乳母和婢子过来。 “估计不是饿了就是身上不舒服,抱下去好好照看。”李邺吩咐。 乳母和婢子们听吩咐立即行礼退安,李邺这才又重新朝妻子望过去。 沉默一瞬,他主动伸出手去,轻轻攥握住妻子手。 “今日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他问。 徐杏倒没受委屈,是她把程氏训斥了一顿。 “臣妾如今贵为国母,又有圣人撑腰,谁敢给我委屈受?”徐杏和他坦白说,“今日徐家的嫂嫂的确来替二老求情了,但臣妾不是糊涂之人,刺了她一顿。” 李邺说:“徐家夫妇是孝子孝媳,如今二老被贬沦为庶民,他们夫妇二人却身居高位继续食君俸禄,自是怕背地里挨人说。他们想把徐盛恭夫妇接进国公府住,跟前孝敬着,这样也好堵住外面人的嘴。” 徐杏明白这些道理。正是因为明白,她才偏不想如他们所愿。 她的确是不想再和徐家人计较过去的那些是是非非了,但这不代表她愿意和他们彻底和解,甚至是愿意为了他们去向圣人求情。 圣人当初又追责这夫妇二人和徐护,为的就是替她出气。她若是这会儿再回头去求情,就是让圣人的一片真心付诸东流。 何况,做普通百姓又有什么不好?日子安稳,吃穿不愁,他们还想怎样? 她和程氏说的那些话没有夸大其词,若不是圣人念着徐执的面子,把她那好父亲发配边疆流放都不为过。他害过雁奴,他也的确投靠过之前的秦王。 他就是有罪之人。他这一身的罪,是洗不掉的。 “若是这样的话,那徐国公夫妇也不算孝顺。他们如此做,更多为的不过是他们夫妇二人的脸面罢了。”徐杏素来知道徐家一家都冷情寡义,所以,徐执夫妇如此,她也并不奇怪。 也就是徐执行军有道,是个好统领,能护一方百姓。否则的话,他和徐护又有何区别? “不说这个了。”李邺不想她再为了徐家生气,故而转了话头说了些别的。 程氏在徐杏这里吃了教训,知道了徐杏厉害的同时,她心中也很明白,想救公婆回国公府去住,俨然是不可能了。 程氏知道皇后和公婆有旧怨,如今皇后显然旧怨未消,她自也不会冒着豁出去他们这个小家的风险来救公婆和小叔。 所以,凤凰满月宴第二日,程氏便又亲去了如今徐盛恭夫妇和徐护住的地方一趟。 徐夫人显然还抱有一丝希望,毕竟当初她回来时,是有送了五百两银子过来的。 “怎么样?可说了?”一瞧见大儿媳过来,徐夫人立即问。 起初才被圣人发落时,徐家夫妇和徐护住的地方狭小又脏乱。之后,徐杏回京,差贺姑姑拿了五百两过来后,徐盛恭为了能让妻子住得舒服一些,便拿这些钱购置了一方干净的小院落。 所以如今这住处,虽然远不能和从前的比,但却也还算可以了。 甚至,徐夫人身边还能有一个小婢子伺候。 这个婢子,也是徐盛恭为了妻子花十两银子买的。 程氏在知道皇后那里行不通后,这回来再四下打量这处小院,就觉得竟也还不错。 毕竟是被贬为了庶人,还想过从前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自是不可能的了。 程氏觉得自己身为儿媳,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过得去了。该争取的她都争取了,并且她也有常常带着一双儿女过来探望二老…… 公公被贬斥,是圣人下的旨。她夫君身居高位要职,也是圣人的意思。说实在的,外人真不该背地里说他们夫妇不孝顺。 “阿母,外面晒,先屋里说吧。”程氏亲自去扶徐夫人手,要扶她进屋。 但徐夫人见状,却是什么都明白了。 要说原本希望有多大,如今失望就有多大。 一下没忍住,徐夫人眼泪汹涌而出。 “你说了是不是?你替我们求情了,但她不肯是不是?”徐夫人一连追问。 程氏也很为难。 为了公婆的事,她已经很久没休息好了。且昨日皇后突然发难,她也是吓得不轻。 且皇后那番话,她回来后细细想了想,也觉得没有不对。在秦王之乱上,公公的确有罪,如今削他爵位,也是他咎由自取。 而且当初,若不是她夫婿连夜赶回长安阻止他继续投靠秦王,跟着秦王叛乱,那么如今的徐家,又将是何种下场? 思及此,程氏不免有些后怕。 “皇后殿下说,做平民百姓又有何不好?日子比起从前,可能是清贫了些,但却并不苦。”程氏也劝徐夫人,“如今这院子收拾得干净整洁,婢子小亭手脚也麻利,把阿母您伺候得很好。依我看,如今这样其实也挺好。” “你……”徐夫人指着程氏,哭得更厉害,“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又说:“你如今做着国公夫人,一堆婢子奴仆前拥后簇的,走出去有身份有地位,宫里的各种宫宴,你都随时能参与。你再看看我,我这日子和你们比起来,算得什么?” 程氏觉得十分难为情。 如今婆母一言不合就哭闹说骂,竟半点从前的体面都没有了。 这挨家挨户都靠着,声音稍微高一些,左右的邻居都听得到。程氏到底怕事情闹得太大,便出声安抚说:“您老先别气,走,咱们屋里坐着说话。” 好不易劝得婆母愿意跟着她进屋说话了,程氏说:“阿母该知道,我为了这事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说实话,你们二老如今住在这里,我却住大宅子里,锦衣玉食,我心也不安。我也很想皇后去圣人面前求情,但阿母您不知,我昨日借着楚亲王满月宴皇后高兴的时候去说情,皇后也是训了我一顿的。” “不但训了我,还敲打我说,若是我想连夫君的官位爵位也丢了,就尽管替你们求情。您也知道,如今我们徐家,就指着夫君一人了,若是为此连夫君也牵连了,日后徐家是不是就彻底垮了?阿母,儿媳不是不愿帮您,儿媳是真的尽力了。” 徐夫人还在默默淌泪:“她当真好狠的心。” 程氏这个时候也不无怨言:“若当时阿父阿母能稍微替她出些头,如今她也不至于如此。当时,圣人都已经暗中悄悄把那二娘生母的下落告诉您二老了,您二老竟然无动于衷。” “如今,算是彻底寒了她的心。”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徐夫人脾气也上来了,“早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我当初是怎么也得劝你阿父亲去扬州的。” 程氏不再说话。 又略坐了会儿后,寻了借口起身告辞了。 见如今再回到从前过锦衣玉食的好日子无望,徐夫人便有些疯魔了。 如今长女母子早离开长安去了别处独居,次女又跟着蜀郡王去了蜀地。长子不在京城,长媳帮不上自己,次子又因徐家如今的境况,而再也说不上高门的亲事……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杰作。 她忘了当初所有他们一家对她的好,心中始终记着那些仇怨。而如今,便是身居高位,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她仍旧不愿放过他们。 左右她如今一无所有,左右她不是不肯承认她不是徐家亲女吗?那么,也就不要怪她鱼死网破。 她休想一个人去过好日子! 这日郑国公外出回府,却突然被人拿石子砸了后背。他立即扭头望去,没看到人,只瞧见了砸了他的那块石子。 石子外面,裹着张纸。 凭郑国公灵敏的警觉,他自然知道这颗石子朝他砸来不是意外。所以,他只踌躇犹豫了一会儿,便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颗裹着纸的石子。 拆开来后,瞬间吃惊。 等他再意识到情况严重,快走几步欲要追出去时,那砸他石子的人早不知所踪。 事关重大,郑国公见既寻不到前来报信的人后,立即转身回府。然后吩咐门丁将门关牢。 郑国公回府后,关起门来,他先和郑夫人说了此事。 郑夫人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凭咱们圣人的能耐,若此事是真的,圣人怎么可能会立她为后?还给她那般至高无上的待遇。” 郑国公是如今越想越心寒。闻声,他冷笑道:“如今越想越为大娘不值。不过一个青楼女子,竟被他捧得比大娘地位还要高。” 又说:“雁奴是元妻嫡子,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为何就不能受封太子入住东宫?圣人在等什么,不就是等那个女人的儿子长大成人,好和雁奴抢皇位吗?” 郑国公又说:“不过一个青楼女子!”他双眼渐红,“若日后真由着那对青楼出身的母子爬到雁奴头上,这才是对大娘莫大的羞辱。” 郑夫人也有些没缓过味儿来,她不敢信这是真的。 “你先别气,此事不一定是真的。”郑夫人还算理智些,“给你送信的人,面都没露一下,你又怎知不是居心叵测,想挑拨我们郑家和圣人的关系?此事你还是先去查一查,万一被利用了,我们郑家可就尽毁了。” “这个我自然知道。”郑国公说,“但依我看,此事八成没有假。” 郑夫人却挺慌,虽说此事于他们郑家有利,可圣人若明知她的出身却仍旧如此宝贝,郑家一旦和皇后杠上,那就是在挑衅皇威,是和圣人作对。 他们自始至终只想雁奴得到他该有的一切,从不是想和圣人作对。 番外5 番外5 郑国公年迈,日渐昏聩,加上如今圣人稳坐了帝位后,有日渐疏远郑家之意,便一时心急起来。 他心中既恨圣人不念旧情,又怨圣人不给雁奴东宫之位。加上当年秦王之乱,徐家老匹夫徐盛恭明明犯有大罪,结果圣人却还留了徐家爵位…… 这种种的种种,都让郑国公觉得实在不值。 而如今,他总算是明白圣人为何那般偏袒徐家了。原来,如今的那个皇后,她根本就是徐盛恭那老匹夫的种。 如今能为了新后对徐家留有余地,日后,便能为了新后对徐家大行封赏。 而他们郑家呢? 秦王之乱,郑氏一族冲锋陷阵。如今,不过落得如此下场。 如今圣人还在盛年,郑家自然还算能保得住。可日后呢? 若日后是皇二子登基为帝,徐家势必会威震朝野。到时候,这朝堂还有他们郑氏父子的立足之处吗? 郑国公想拿徐杏把徐家的复辟之路尽早扼杀在摇篮,所以,等晚上几个儿子都到了家后,郑国公把除了郑三郎外的其他所有儿子都叫去了他书房说话。 甚至,他还要差派人去齐王府喊齐王过来一道商议要事。 但被打发出去的人还没出院子,就被郑家大郎郑世子叫住了。问清楚情况后,郑世子让那家丁不必再去齐王府跑一趟,打发了他走后,郑世子继续往郑国公书房去。 “此事事关重大,阿父万不可如此着急。”郑世子近不惑的年纪,也是快要当祖父的年纪了,如今在朝中,也是官居要职,得圣人重用。 父亲的心情他能理解,但此事牵扯甚多。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箭离弦,就一发不可收拾。 郑国公觉得委屈,捂脸痛哭:“我只是为大娘不值。她当年舍了命为圣人留下血脉,如今竟却要被一个青楼女子压着。”郑大娘是郑国公长女,自小聪慧美丽,端庄大方,很得郑国公夫妇喜爱。 郑世子则说:“雁奴也是大娘亲子,是她掌上珠、心头肉。当年大娘为保雁奴而舍弃自己性命,她不是为任何人,是出于本能这样做的。我想,便是搁在今时今日,发生同样的事,大娘也依然会这样做。” 望了屋内众人一眼,郑世子又道:“圣人不即刻立雁奴为储,若站在圣人的立场,我倒能理解。我们郑家有如今的权势和地位就够了,再往前走一步,又怎知不会是万丈深渊?至于徐家……阿父大可不必担心,皇后若是真想保徐盛恭夫妇,他夫妇二人不至于受如今这等屈辱。” “圣人是重情重义之人,他只是不想我们郑家一头独大,绝非是要对郑家一族赶尽杀绝。” 郑国公还是怕:“可日后若不是雁奴……” “日后就算是雁奴登基为帝,阿父以为,雁奴会眼睁睁纵着郑家权势滔天而不管吗?不管这天下日后的谁的天下,我们郑家只要好好的忠君就行。”又严肃,“阿父,结党营私,可不是什么好事。任何一位君主,都不会容忍臣下这么做。” “圣人能忍你到今日,也算是极给您老人家面子。” 郑二郎也说:“其实阿父实在不必担心,只要雁奴没有错,日后必然是他位正东宫。有前车之鉴,圣人是不会放着元后嫡长子不立,而改立继后嫡次子的。如今的雁奴便是当初的圣人,圣人不会让历史再重演。” 郑世子点头,一脸严肃望向他老父。 郑国公没再说什么。 而徐家那边,徐夫人一时气极做了这样的事后,又后悔。 她回头静下心来细细想了想后,又觉得若是此事闹大,对徐家实在没好处。 但箭已离弦,后悔也来不及。所以等徐盛恭回来后,徐夫人便哭着把此事告诉了自己丈夫。 徐盛恭起初很气,也很愤怒。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郑家不敢。 就算郑家敢,上头也有圣人护着那丫头,郑家绝不会讨着半点便宜。 甚至,徐盛恭这会儿还巴望着郑家那老匹夫能在气糊涂的情况下立即进宫去找圣人对峙讨要说法。这样一来,那老匹夫就真的彻底得罪圣人了。 他如今虽身不在朝野,但心却是一直记挂着朝堂上的那些事的。 圣人迟迟不立储君,有打压郑家之意,他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就算幸娘不肯承认她是徐家人又怎样?那小凤凰身上可是真真切切流着徐家的血。 来日方长,十几二十年后如何,还不一定呢。 徐盛恭叮嘱徐夫人:“今日这等蠢事,日后万不要再做。知道你眼下心中凄苦,日子清贫,但你放心,只要有我和二郎在一日,就算不能让你锦衣玉食,也能保你衣食无忧。那丫头……她记仇,如今又是皇后,你和她对着干没有好处。” “你且放宽了心,别去想那些委屈事。咱们暂且只先好好过日子,我徐盛恭未必没有复辟的一日。” 见丈夫没有指责自己,徐夫人心中到底好受不少。她这回一时气极险些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算是吃了教训,下次不敢了。 “你放心,我下次再做什么,定事先与你商议。”徐夫人哭得委屈,“这次是我鲁莽了。我知道错了。” 徐盛恭倒哄着人说:“你也是气极了,不怪你。” 李邺不会明知这长安城内有皇后的一个把柄在,还放任这个把柄继续留在长安。所以,早在几年前,但凡在风月楼内见过皇后真容的,都被他以各种手段“驱逐”出了长安城。 如今长安的风月楼,老板早换了一个又一个。 所以,郑国公的人悄悄去风月楼查探,不但什么都查不到,反而还惊动了李邺继续留守在风月楼做探子的人。 见有人查从前的事,探子即刻回来禀报。 若不是风月楼的人来禀,李邺都要忘了还有这一茬事。但他没想到,此事除了几个和杏娘亲近的人知情外,竟还有旁人知道。 是谁向郑家告的密,不难猜。前不久,皇后才拒绝了徐国公夫人为徐盛恭夫妇的求情,想必,是那夫妇二人没错。 但徐盛恭没那么蠢。他若真要以杏娘曾经的出身做威胁,早就威胁了,不会还等到今时今日。 何况,杏娘曾经的处境被戳穿,闹得人尽皆知的,对徐家半点好处都没有。徐盛恭老奸巨猾,精于谋算,他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要么,是徐夫人瞒着自己丈夫偷偷做的。要么,就是徐盛恭铤而走险,想借此而坑郑家一回。 他想陷郑家于不义,让郑家和他这个天子对抗,从而失去圣心。 李邺对此倒信得过郑家,他那岳父大人日渐年迈,近来的确糊涂了些。但郑家其余几位郎君,却是不至于糊涂至此的。 李邺让探子回去,不必打搅到郑家人。顺便,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记得及时来报。 从两仪殿出来后,李邺照例往栖凤宫去。 徐杏如今已经出月子了,李邺去时,徐杏正陪着才睡醒的凤凰玩。 看到圣人过来,徐杏起身迎过来。 李邺则牵着她手,一道又往内殿去。 凤凰现在还是以吃和睡为主,一天倒有十个多时辰是在睡觉的,醒着的时候不过就那一二个时辰。 便是醒着,除了饿的时候哭,身上尿了或拉了不舒服的时候哭,其余时间都是静静一个人睁眼呆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就安安静静的。爹来了看爹一眼,娘来了看娘一眼,看完后继续望着帐顶。 乖乖的。 李邺如今每日最欢愉的时光就是来栖凤宫和妻儿在一起,看到这样的幼子,李邺心总能软得化成一湖春水。 雁奴小的时候,虽也是李邺这个父亲一手带大的。但像凤凰这么大的时候,李邺是不在儿子身边的。 后来儿子被亲信送来长安时,他能和儿子日日相处了,那时雁奴已经有一岁多快两岁大了。 一两岁大的孩子会走路也会简单说几句话,他忙碌的时候交代他好好呆着,他会依依不舍追着送他到殿门前,然后手扶着门框站在那里目送他离去。 他有多余的时间能陪他多玩一会儿时,他会很高兴,会拉着他手一直亲昵唤他“阿爹”。 他很少见雁奴哭,但却不止一次见过凤凰嘶吼。 他竟不知,小婴儿哭起来,竟那般有力气。 但兄弟二人大多数时候都是乖巧的。 果然人不经念叨,李邺突然闻到一股臭味,然后就见小凤凰哼唧哼唧就哭了。 徐杏笑着示意婢子过来。 婢子抱凤凰下去清洗换衣裳后,李邺则伸手去揽着妻子肩头,抱她在怀。 怕她想到过去那些事会再伤心难过,所以,有关风月楼的事,李邺终究是只字未提。 徐杏也正好有话和他说,便趁机道:“今日贵太妃过来,直言说如今我出了月子,能料理后宫诸事了,说要把掌管后宫之权交给我。我没直接回应,说是会和圣人商量后行决定。”她略侧身,看着身边这个抱着自己的男人,“几位太妃老实本分,这些年来,她们把后宫打理得也很好。如今她们成了太妃,子女们也渐大,皆搬出去了,不如继续让她们管着,也算是给她们点事做,打发打发时间。” “都听你的。”李邺说,“朕知道你在宫里憋闷坏了,如今既出了月子,你可随意出宫。不过……” “不过什么?”徐杏一听还有条件,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 李邺却没说话,只是垂眸,修长手指一根根去挑开她宫裙上的系带。 “不过今夜,你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番外6 番外6 徐杏怀孕初期,需要保胎,李邺自是不敢碰妻子一根手指头。 之后胎坐稳了,好几回没忍住,倒是行过鱼水之欢。只是,彼此心中都清楚,即便是可以行房,也是得带着万分小心。 但凡稍微重一些,或是花样多些,腹中胎儿说不准就能就此保不住。 所以,这一年来,二人夫妻生活总是不能尽兴。 之后徐杏生产后,又在月子期间,李邺纵再贪欢,也不可能连这几天都忍不住。 所以,好不易熬到人身子养好了,出了月子后,李邺是无所顾忌了。 这种事,徐杏也贪。她馋他的身子,馋他的精力,更馋他总能百般使自己开心舒服。 最初的时候,她总是被动的多,只等着他来喂自己。后来渐渐在一起的日子长了,她也有了实战经验,就觉得,其实这样的夫妻房事,还是双方一起打配合来的更好。 被动有被动的乐趣,主动也有主动的好。 二人皆是久旱逢甘露,一番折腾,直接到了半夜。 后来是二人实在怕无节制这样纵下去,会死在床上,这才有所控制和收敛。大热的天,一身的水,却谁也不动身先去把身上洗个清爽干净。 而是依依不舍抱在一起。 深夜寂静,彼此交织的呼吸声最为清晰。 缓了有好一会儿后,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杏娘,朕真的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李邺靠躺在床头,徐杏侧身趴在他胸口,二人青丝泄在床上,交织在一起。李邺一手绕过徐杏整个身子去搂着她,一手则轻轻握住她搁在自己小腹的手。 这会儿说话,语气是平静的。 徐杏方才天旋地转,这会儿也还有些气喘吁吁,不太想说话。 闻声她只沉默。见他握住了自己一只手,她则伸出另外一只手来,继续绕着他小腹上黑黑的毛发。 动作稍稍重了一下,李邺“嘶”了一声。 徐杏瞧见他似是又有反应,想着自己这会儿早折腾得软得像一滩泥,根本没有精力再应对,故而忙动了下身子,回答他方才的话,转意他注意力说:“臣妾和圣人一样。” 未免她再乱动惹火,李邺又握住她另外一只手。 李邺和她谈起了心,他叹道:“之前你人虽回来了,但朕总怕你会什么时候再悄悄溜走。如今有了凤凰,想你是不会了吧?” 徐杏道:“不一定。你若对我不好,等凤凰大一些后,我再逃。凤凰是皇子,一堆姑姑嬷嬷伺候着,我还怕什么?何况,他阿父阿兄对他也实在是没话说,我便了无牵挂。” 李邺虽然知道她说这些是故意气他的,但心中却还是随之一颤,他本能抱得人更紧了些,用颇有些撒娇的语气对她说:“你若要再走,把朕也一并带走。总之日后你去哪里,朕便跟着你去哪里,我们夫妻二人再不分开。” 因风月楼内之前但凡见过徐杏的人都早在几年前被李邺打发走了,所以,郑国公的人私下去风月楼探了好久,也没探出个所以然来。 但郑国公知道,若真无此事,不可能会有人悄悄把这个消息放给他们郑家。 在几个儿子的劝说下,郑国公如今已歇了那份心思。只不过,若手上能有一份皇后的把柄在,日后对雁奴,是好事一桩。 所以,郑国公也并没有放弃。 再往深了去查,甚至,郑国公都暗中把自己的人派出了长安去查,李邺知道,他的这位老泰山多半是铁了心了。 他再这样执着着查下去,就算一时伤害不到杏娘,但总归境况也不会比现在被他护得密不透风的好。 李邺知道郑国公打的是什么算盘,他有些生气。 这日探子在两仪殿内汇报了风月楼的情况后,李邺便沉了脸,打发了曹安有,让他差人去郑国公府,把郑国公叫进宫来。 郑国公理直气壮进了宫,但在两仪殿内,翁婿二人大吵了一架。 因当时近身伺候的内侍官都被圣人打发去了外殿候着,所以,一时也没人知道这二人究竟吵什么。 只是曹安有听着情况实在不妙,忙差了个稳重可靠的徒弟,让他赶紧去找魏亲王来劝架。 同时曹安有心里也很慌,这郑国公是老糊涂了吗? 还是郑家一家被圣人惯得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这样对天子。 雁奴这会儿正在栖凤宫请安,陪着凤凰玩了一会儿后,这会儿正在和徐杏说话。 突然见两仪殿跑来一个内侍官说郑国公在书房和圣人吵起来了,雁奴大吃了一惊,忙倏的起身问:“怎么回事?” 那太监是一路跑过来的,这会儿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奴也不知内情,只知道,午后圣人派人去传了郑国公入宫,之后,二人就吵起来了。师父见情况不妙,这才差奴赶紧过来寻魏亲王。” “本王这就随你过去。”雁奴忙朝上位徐杏抱手说,“阿母,儿臣先行告退。” 徐杏道:“你快去吧。” 等雁奴风风火火离开后,贺姑姑这才说:“这郑家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当年圣架是太子,护着他们已是仁至义尽。如今,圣架都是天下的皇了,怎么郑家还如此嚣张蛮横?” “这和天子争吵,治个大不敬之罪,也不是不可以。” 徐杏心中猜得到是为了什么。自从圣人登基后没即刻册立雁奴为太子,郑国公明着暗着已经耍过不少手段。 只是她万没想到,这郑国公竟嚣张糊涂至此,如今竟敢公然在两仪殿和圣人争执。 若圣人真在气头上发落了郑家,徐杏倒也真怕会因此而牵连雁奴。这郑家,毕竟是雁奴的外家。 徐杏心中,从没想过日后让自己儿子凤凰登基当皇帝。她心中有长幼之序,也更有天下苍生。她清楚的知道,雁奴乃正统,除非他平庸无能,否则的话,是谁都越不过他去的。 何况,她和雁奴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她和雁奴相识还在和圣人之先,在她心中,雁奴地位不重要吗? 当然重要! 徐杏也知道圣人心中一直迟迟不立东宫,是在顾虑什么。一是怕委屈他们母子,二则也是忌惮郑家。 郑国公仗着自己是元后亲父,又资历长岁数大,便回回倚老卖老。身为臣属,他对朝政的干涉,已经有些越级了。 这就是所谓的不知分寸! 郑氏一族权势过大,若这个时候再立雁奴为太子,势必会更助长郑氏威风。 雁奴急匆匆赶过去时,他郑家的大舅父已经在两仪殿内跪着了。原来,圣人召郑国公进宫,郑家几位郎君都怕出事,所以,郑国公入宫后不久,郑世子就跟了进来。 还好是跟了进来,否则的话,怕是要出了大事情。 这会儿两仪殿已经没了争吵,雁奴只见父亲垂立身侧的一只手伤了手指,那鲜红的血正一滴滴往下滴落。而此刻,地上一地的碎瓷。 “阿父,你的手怎么了?”雁奴冲过去关心。 李邺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他对雁奴说:“无碍,就是破了层皮,已经叫了太医了。” 雁奴忙也一撩袍子在御前跪下说:“孩儿不孝,让阿父受了皮肉之苦。” 李邺单手扶雁奴起身,而后看向跪在一旁的郑家世子,也温声让他起。 郑国公年纪大,脾气倔。并且他觉得自己没错,所以不肯下跪,这会儿还倔强的昂首立在一旁。 很快,御医过来了。李邺坐在一旁龙椅上,让御医替他好好包扎伤口。 李邺迟迟没再理郑家父子,只在御医替他处理好伤势后,李邺这才抬眸朝这父子二人看过来。 “你们先回去吧。” 听圣人说这样一句话,郑世子不由心下一慌。 父亲顶撞圣人,还误伤了圣体。按理说,这是大不敬之罪,是要受罚的。 若这会儿圣人直接罚了他父子二人,此事或许没有那么严重。但这会儿圣人却不说惩罚,只让他父子二人回去,想必是圣人心中对父亲的惩罚比较严重,而这个当口,他不好说。 此事严重,闹得知情者不少,不可能不罚的。 若连伤了圣体圣人都既往不咎,便是圣人自己心中真不愿惩罚他这位岳丈,朝中那些谏臣也是会逮着机会百般劝谏圣人发落。 总之,事情走到这一步,于他们郑家来说,是祸躲不过。 好在圣人只是手破了层皮,若真危及健康,他们郑家便是举家流放都不为过。 “是,臣遵旨。”郑世子知道这会儿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听吩咐做事。 郑家父子二人离开后,雁奴还要为外祖父请罪,但却被李邺拉住了。 “没什么大碍,不必担心。”李邺还冲雁奴笑了笑。 又问他:“从你阿母那过来的?” 他记得,这个时辰,雁奴一般都会去栖凤宫请安的。 雁奴点头:“阿母也吓得不轻。” “那你我便一道过去瞧瞧,免了她这份担心吧。”说罢李邺起身。 雁奴还是很担心:“父皇,你真的无碍?” “朕真的没事。”李邺朝儿子招了招手,“走吧。” 雁奴心中虽仍有些不安,不过,既阿父说他无碍,他便信阿父的话。 晚上,等凤凰被抱走歇下后,徐杏这才坐靠过去,关心问:“圣上手真没事?” 李邺抬起自己手瞧了瞧,回答认真:“真无碍。你若不信的话,明日大可叫了御医来问。” 徐杏说:“既你说没事,那臣妾便信你。”她认真望着他双眼,又问,“那你手是怎么伤着的?臣妾听说圣人当时并没有追责郑家,而是让那父子二人先回去了。圣人是没想好怎么惩罚?” 番外7 番外7 在徐杏心中,圣人一直都是个稳重的人。郑国公老糊涂了,但圣人却没有。 翁婿二人竟能在两仪殿吵起来,实在匪夷所思。 后来雁奴走后,徐杏又认真细想了想。以及圣人伤了手指,又没有当即发落郑家。 徐杏心中便隐约有些别的猜测了。 或许,圣人是对郑家的这位老泰山不耐烦了,就做了个局,让这位老国公犯点错,然后好顺理成章给些惩罚。只是如何惩罚,可能他心中一时还没有拿捏得好。 徐杏要问的,就是这个。 李邺如今在徐杏这个妻子面前,也是没什么隐瞒的事了。在对郑家这件事上,他把自己的心思都一一说给了妻子听。 徐杏见自己猜的果然没错,她略沉默一瞬后,就把自己心中的想法主动对他说了出来。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存过让凤凰和雁奴争什么的心。在我心中,雁奴是嫡出长子,他就是名正言顺。何况,国不能久无储君,这样对大局不好。圣人这回处置了郑家后,便立雁奴为太子吧。” “这样,既定了朝臣的心,也安了郑家的心。”徐杏说,“郑国公如今的确有些糊涂,但郑家几位郎君却是不糊涂的。臣妾相信,他们定能理解圣上的这一片良苦用心。” 说实话,李邺有犹豫。 按理说,立嫡立长,论身份论才智谋略,雁奴都可。只是,一旦立了雁奴为储,便就是断了杏娘和凤凰的所有后路。 但李邺心中也知道,若是再迟疑不决,对雁奴也不公平。 他伸过手臂,揽人在怀。 “杏娘,其实当年若你不回来,朕动过一个想法。若当年你不回,朕想过,等雁奴再大一些,便奏请父皇封雁奴为皇太孙,朕死遁,与你一起携手江湖。” “后来你回来了,朕总归也觉得雁奴还太小,不放心也不忍心把那么重的担子全交给他。所以,朕如今想和你商量商量,再给朕几年时间,等雁奴及冠可独当一面了,朕便退位,和你一起离开皇宫。” 徐杏从来不知道,他竟有过这样的想法。 说实话,虽然当时那样的事没有发生,但她如今得知,心中还是很感动。 “你说的是真的?”她不是不信任他,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太大,也太理想化了,实施起来很困难,故而不敢信。 李邺一看就知道她这是对那样的生活很向往的,他便笑着应她:“当然是真的。” 徐杏兴奋之余,便故意摆起脸子来。 “好啊,你心中藏了这么大个计划,竟不告诉我。你对我,还是有小心思的。” 李邺知道她这不是真生气,她真生气时才不是这个样子。 他是吃过她好大一个亏的,她若真生气,定然装得让你毫无察觉。然后冷不丁的,就消失不见。 她表现出来的生气,就是在撒娇。 不过,李邺还是向她道歉:“是朕错了,朕不该藏着这份心思这么久都不告诉你。现在向你赔罪,你怎么罚我都成。” 徐杏则说:“那罚你三个月不许碰我。” “不行!”李邺说,“那你不如罚我三个月不吃饭。” 徐杏笑了起来,二人互相闹了一番后,就彼此拥抱着一起歇下了。 她当然向往外面的生活!当初她是在他和自由之间最终选择了他,但这并不代表她对自由不再向往。 如果可以的话,她当然不愿被束缚在这高高城墙之内,如果可以,她想自由自在飞翔,去自由翱翔在外面的那片天空上。 而如今的这份期待和从前的又不一样。从前她的计划中没有他,如果的有。 李邺是早有这样的心思和打算,只是一直都迟疑着犹豫未决。如今走到这一步,他想他不能再犹豫了。 给他几年时间,他要为雁奴扫清所有障碍,他要给雁奴铺平一个太平盛世。 至少,把这个天下交到雁奴手中时,不至于是混乱不堪的。 夫妻二人谈妥商量好后,李邺也亲自找了长子商议了一番。 父子二人饭后并肩走在御花园内,步伐悠闲。李邺稍稍侧头看一眼,见儿子个头似乎又长高了些,他心中欣慰又高兴。 “记得当初,亲随才把你带回东宫时,你才那么一点点大。就这么点高。”李邺边说,还边抬手比划了一个高度,“没想到,似乎只是一眨眼功夫,你就这么高这么大了。” “为父老了。” 雁奴笑:“阿父正值盛年,哪里老了?” 李邺叹息:“再有几个月过年,过完年朕都三十五岁了。还不老?”又说,“再有几年,你娶妻生子,到时候朕做了皇祖父,还不老?” 雁奴闻声闷头笑。 “阿父如今如此在意自己的年纪,是因为阿母吗?”雁奴在二人身边呆久了,自然能窥探点什么来。打从父亲认识了阿母后,就经常在意自己的年纪。 当年他才二十多的时候,就常常感慨自己岁数大。 如今三十多,依然有这种感慨。 不出意外,等日后四十多五十多六十多……他依然会有这种纠结和遗憾。 因为他始终比阿母大十岁。 心事被戳破,李邺有些难为情和不高兴。 但在儿子面前,他不至于藏着掖着不肯承认这一点。 “你阿母如今正年轻貌美,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美的年纪。朕觉得,她比从前十多岁的时候更美了。可朕……朕眼瞅着就不惑之年了。唉。”说不下去了,李邺沉沉一声叹息。 雁奴心里在笑,但面前却很一本正经。 他说:“阿父初识阿母时,也是阿母如今的年纪。儿子记得,当时阿父也常常在意自己的年纪。等再过十年,阿母到了阿父如今的年纪了,阿父定然还会感叹阿母正是好年华,而您‘老’了。阿父不要有这些不必要的多虑,多思无益。” “阿父如今嫌弃自己三十四岁之龄大,是不是表示,也在嫌弃十年后的阿母?” “这个肯定没有。”李邺立即否认。 雁奴笑:“这不就是了。” 李邺承认:“是阿父想得太多了些,其实只是朕自己在庸人自扰。”又看了儿子一眼,然后开始切正题,问,“这好几日过去了,你就一点不担心你外祖父?” “这些日子,一天都有十几二十道折子呈送上来,都要朕严惩以下犯上的郑国公。你就一点不担心?” 雁奴认真说:“阿父再怎么惩罚外祖父,至少不会结束了他性命。儿臣也觉得自从父皇登基后,外祖父老人家的确有些过分了。若能趁此夺了他身上的职务和权势也好。他老人家年纪也大了,与其日日在朝中跟这个斗和那个斗,不如早早回去颐养天年。” “果然知子莫若父。”李邺感慨。 李邺又说:“朕打算去了他身上所有的职务,只留一个国公的爵位给他体面。另外,驱他出京,让他和你外祖母一起回荥阳老家养老。你若没意见,朕就这样安排了。” “父皇圣明!”雁奴恭敬抱手。 解决了郑国公后不久,李邺亲自交代雁奴去办了一桩大案。等到年底雁奴凯旋归京时,李邺趁势透露出消息,说要册雁奴为东宫太子。 李邺和徐杏夫妇皆没藏着自己的心思,他们和雁奴商量过。所以,雁奴也知道,如今受封太子,那么就意味着,离阿父阿母要离开自己不久了。 过完年后开春,小凤凰也渐渐长大了不少。 早会爬会滚,如今开始能扶着案几站立了。 更是会认人。 雁奴如今做了东宫太子,也还是日日往栖凤宫跑。 正好徐杏又有了身孕,雁奴便亲自带弟弟。 凤凰也很喜欢哥哥,这么大的孩子,自然已经知道他最喜欢谁了。 每日一瞧见长兄过来,凤凰都笑得手舞足蹈,然后一把甩开牵着他手的婢子的手,摇摇晃晃慢慢悠悠朝长兄走过来。 不过凤凰比较霸道,每回雁奴和灵鹤一起过来时,凤凰就只粘着雁奴,还不准雁奴和灵鹤说话,也不让他和灵鹤亲近。但雁奴没在,只灵鹤在时,凤凰必然屁颠颠去讨好灵鹤,开始一口一个喊他哥哥。 灵鹤也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他心中对凤凰抢走了他雁奴阿兄一事也很不忿。虽然阿父阿母都和他说,凤凰其实才是和阿兄更亲的,他依然不高兴。 但不高兴归不高兴,凤凰这个弟弟他也不讨厌。 所以,每回齐王妃带着儿子来栖凤宫时,灵鹤都是一脸傲娇不理凤凰,然后在凤凰一再的卖萌下,他突然就破功。 最后是,凤凰要什么,他虽然脸很臭,表现得也很不高兴的样子,但却依然会去满足他的要求。 然后等雁奴来了后,凤凰开始去讨好雁奴,不再要他时,灵鹤就发誓,自己下次一定不再搭理这个臭小子。 但等到下次后,灵鹤必然还是一样…… 不过,雁奴毕竟年长两个弟弟好多岁,如今又是太子,他有自己的政务要忙。能陪在两个弟弟身边的时间,很少。 所以,平时都还是凤凰和灵鹤一起玩的时间更多些。 灵鹤对大伯家的这个弟弟还是很好的,宫外有什么新鲜稀奇的玩意儿,他都会带一份入宫来给凤凰。 不过,凤凰享受的这种独宠待遇也没有多长时间,因为年底时,他阿娘又给他生了一个妹妹。 不生不知道,一生吓一跳。凤凰之后的人生中,永远会记得阿娘生产那一幕。 一个才将呱呱坠地的女婴,瞬间夺走了他所有的父爱和兄长之爱。 甚至连他自己,都沦为了一个妹奴。 人生何其哀哉。 瞬间他也明白一个道理,灵鹤阿兄的今日,便是他凤凰的明日。 所以当即凤凰便做了个决定,他要近水楼台先得月,率先讨好注定十分得宠的妹妹。 番外8 番外8 他们老李家的孩子,小名都从了鸟儿。比如雁奴,比如凤凰、灵鹤,再比如前秦王嫡长子朱雀。 本来李邺也是要给他的亲亲乖宝贝女儿取个从了鸟儿的小名的,但熬了几个大夜,思来想去的,总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行。 想找个既合女儿气质,又合女儿身份的,还从了鸟儿的小名,实在太难。 最后李邺决定,这是他的第一个女儿,是皇家唯一的一位公主。她的小名就得独一无二,为何要跟着哥哥们的取呢? 所以,最后李邺决定,要取一个一听上去就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名。 掌珠。 取掌上明珠之意。 又名珠珠,亦唤珠宝。 李邺确定了女儿的小名后,即刻来讨妻子的意见。 徐杏倒没意见的。取什么名字不是取?只要不是阿猫阿狗这种就行。 也得了妻子同意后,李邺像是替女儿定了什么终身大事一样,一口气算是松了下来。 小掌珠生辰小,年底腊月里生的。才出生没几日,就过了年,她就长了一岁。 所以,徐杏还在月子里时,掌珠就两岁了。而这个时候,她嫡亲的兄长凤凰,已经是个会走路会说话的有模有样的三岁小皇子了。 凤凰和掌珠一般大小,兄妹二人一直都被养在母后的栖凤宫。年纪相仿,又日日相见,便有些两看生厌的意思。 平日里互相打打闹闹的,都是家常便饭。 凤凰早不记得自己心中立过的要讨妹妹欢心的话了,因为他发现,妹妹比她还要讨嫌。与其他日日被妹妹气得个半死,不如天天和她打闹。 反正比起挨父皇的训斥外,他觉得窝窝囊囊的去讨好掌珠更憋屈。 雁奴到底大了几个孩子许多,随着圣人渐渐把朝政的重担一点点转去雁奴身上后,雁奴更是再没时间陪几个弟妹玩闹了。所以,更多的时候,还是凤凰和妹妹一起玩。 最多就是灵鹤入宫时,他们三个一块玩耍。 自从雁奴脱离了他们这个孩儿团后,年岁最长的灵鹤,便成了香饽饽。每次只要灵鹤一入宫来,小掌珠必然不要她嫡亲的阿兄凤凰,只追在灵鹤身后跑。 每次掌珠这样,凤凰都气得鼓起腮帮攥紧小拳头威胁掌珠。说她要是再这样的话,以后他就不喜欢她了。还说反正灵鹤哥哥也不是天天都进宫的,等灵鹤哥哥一走,他也不跟她玩了。 掌珠天不怕地不怕,她怎么会怕哥哥的威胁。 于是她理直气壮掐腰回说:“你要是欺负我,不跟我玩,我就去父皇跟前告状。”说完,还不忘得意朝凤凰做鬼脸。 凤凰气得使劲踢石墩。结果石墩没被踢走,倒把他脚踢疼了。 而这个时候,灵鹤就会笑眯眯过来对凤凰说:“小凤凰,遭报应了吧?你从前怎么对我的,如今珠珠就怎么对你。” 凤凰被孤立了,他昂着脖子说:“我去找大兄评理去!哼,你们都欺负我,但大兄喜欢我!” 灵鹤说:“我以前被你‘欺负’时,我也没去告状啊。小凤凰,多大点事,你就不要去打搅阿兄了。” 凤凰只是气极随口说的,他才没有真要去打搅阿兄。 他知道的,阿兄近来每每都忙得很。他每回去东宫找他时,他都是和群臣在明德殿内议事。 偶尔有点时间时,才会陪他们一起吃饭。 于是凤凰说:“我才不是那种讨嫌的小孩儿呢……” 灵鹤望了望凤凰,又望了望掌珠。见兄妹二人呛着谁也不理谁,他身为这里年纪最长的,倒是打起和场来。 “那我们一起玩吧。” 兄妹间打打闹闹,比吃比喝,又相亲相爱,一转眼,掌珠也五岁了。 这一日,掌珠悄悄躲在角落偷听父皇母后说话时,他偷听到一件大事。父皇和母后商议,说要给大兄娶媳妇。 掌珠一得到这个消息,立马就找了凤凰来,把这个重大消息告诉他。 这个时候凤凰却一脸得意:“噢,这事儿我早知道啦!” “你怎么知道的?”掌珠是一路跑着来找兄长的,这会儿气喘吁吁的,还有一头一脸的汗。 但见兄长竟然比她还早知道,掌珠就有些不高兴了。 凤凰却越发得意起来。 他说:“我不但知道阿父阿母要给大兄议亲,我还知道他们把人都挑好了。但最终娶谁,还是得阿兄自己决定的。”拍胸脯,“有关这件事,我,灵鹤,还有阿兄,我们已经商议过了。” “哼!”掌珠跺脚,很气,“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亏我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跑来告诉你。” 凤凰还来气呢。 “谁让你那天跟着阿母,齐王妃婶婶,还有何家的姑祖母出城玩去不带我一起的?” 掌珠跟他吵:“齐王妃婶婶都没带灵鹤哥哥去,阿母为什么要带你去?” 凤凰词穷,辩不出理来。但他就是不服气! 兄妹两个人又呛上了,谁也不理谁,别扭得很。 晚上雁奴来栖凤宫这边用饭,察觉到了一双弟妹之间的氛围不太对,他就问了伺候二人的婢子。得知了真相后,雁奴无奈摇摇头。 近来阿父阿母的确在张罗他娶太子妃一事,他年纪也不小了,再有一年便及冠。如今先把亲事定下,等及了冠再成亲,时间上也不耽误。 至于娶哪家姑娘为太子妃,雁奴听父母安排。 “阿兄,听说你要娶嫂嫂了?”凤凰和掌珠得知阿兄来了栖凤宫后,都第一时间往雁奴这边跑来。 雁奴一手一个,扶着二人说:“只是父皇母后有这个意思,还没定。” 掌珠眨巴眼睛,继续问:“阿兄娶妃,那日后阿兄和嫂嫂就像是阿父阿母那样吗?” “对啊。”雁奴笑着说,“成了亲就是夫妻了,就像父皇母后那样。” “不好!”掌珠跺脚,“一点都不好。” “为什么呢?”雁奴耐心问。 掌珠说:“父皇母后近来越发爱躲着我和凤凰哥哥,他们自己偷摸摸出宫去玩。若是阿兄娶了嫂嫂后,是不是也会不喜欢我和凤凰了?” 听掌珠这样说,雁奴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几年前时,阿父阿母就和他商量过了。说是等他及了冠,娶了太子妃后,阿父就会把这个天下彻底交到他手上,然后他会带着阿母去过阿母向往的生活。 雁奴是从几岁开始就跟在阿母身边长大的,他和阿母一起的日子,比弟弟妹妹要长很多。所以,对阿母的追求和向往,他也十分理解。 他们这样做,他没有意见。 只是,想着这个期限快要到了,雁奴心中总归是不舍的。 而且他还不知道,届时父母携手游天下,凤凰和掌珠是不是要一起带走。若是这二人也走的话,那么这深宫中就只剩下他一个了,未免孤独。 可若是他们不带凤凰和掌珠一起出门,他们二人还这么小就要和父母分别,未免又太残忍。 所以,暂时安抚好一双弟妹后,等晚上弟弟妹妹玩累了先歇下的时候,雁奴主动去找父皇母后谈了此事。 雁奴所担心之处,也正是李邺徐杏夫妇近来纠结之处。 尤其是李邺,想着一双儿女还那么小,才五六岁大,就要和父母分别好一段时间,不免心疼。 但心疼归心疼,既是早就决定好的事,临到跟前,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李邺说:“我和你阿母也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日后肯定是常常要回京来的。至于凤凰和珠珠……这得遵从他们二人自己的意见。若是他们愿意跟我们走,就带上。若是不愿,就留他们在宫里,由你照看着。” 雁奴点头:“这样甚好。” 李邺夫妇在几家公卿大臣中千挑万选,最终挑中了几个论品论貌论德都十分不错的女子。择了个良辰吉日,宣了这些姑娘入宫来,让雁奴亲自相看。 雁奴如今忙于朝政,其实对未来妻子该是什么样的人,他自己心中也没有一个定数。 他生身母亲和如今的阿母,都是十分好的女子,可她们二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人。这两个女子,一个活在他的心中,一个就在他身边,都是他十分敬重的人。 他有时候会想,若二位母亲同时出现在阿父面前,又只能择一个的话,阿父会选谁? 就如他现在犹疑不决一样,因为他也不知道,面前的这些陌生女子,到底谁才是能同他一起携手走下去的那个人。 他定不下,那就由天来定吧。 雁奴还是那句话:“儿臣婚事,由父母做主。” 当年李邺娶雁奴生母郑氏,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后来得遇如今的妻子杏娘,他一直都觉得这是上天对他的恩赐,让他遇到了一个他打从心里第一眼瞧见就喜欢的女子。 他这半生为了她所做的一切,他都是心甘情愿的。 甚至包括他在盛年时退位,选择和她同游天下。 他想放肆一回。 但身为从小在公爵府长大的嫡长子,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娶妻要娶贤德,娶身份,更是娶女方背后的家世……所以李邺心中清楚的知道,给儿子挑选太子妃,是要照着他生母——当年郑氏的标准去选的。 说他自私也好,无情也罢。只有早早定下太子妃人选,亲眼看着儿子成亲,他才能放心把朝政大权交到他手上,才能自此毫无牵挂的携手妻子出去过她想要的那种生活。 未来的帝王要日理万机,未来的皇后要掌管六宫。夫妻各司其职,方能成国泰民安之稳象。 诸贵女入宫参选,太子却迟迟未做决定。 晚上时,等外命妇们携诸贵女离宫后,徐杏则对李邺说:“我看今日在场的,似乎都没有雁奴特别喜欢的。不如,再等一两年再定亲事?” 李邺说:“十九岁,其实不小了。”想了想,李邺琢磨着道,“许是雁奴见了你我间的感情,倒有些不能接受盲婚哑嫁。或许他也想着,要寻个一生挚爱。没事,我寻机会再找他好好谈一谈。” 雁奴回去后,也同样想了很多。 他知道,他身为储君,未来的帝王,是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的。既然他要肩负着整个天下,那么,他的所有都必须是臣民的。 包括他的婚姻,他的幸福,以及他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期盼。娶一个他爱,也爱他的女子,平平淡淡恩恩爱爱过此一生。 但他很理智的明白,若生在普通人家,或许他可以有这样的奢望。但生在帝王之家,他是不可以的。 再说,这世间又哪有那么多的天定良缘?阿父阿母能遇到,也许是他们二人前世修来的福分。 这辈子,他既是帝王命,那他便要做一个像模像样的帝王,凡事皆以大局为重。 所以,很快想通了的雁奴,次日一早再去栖凤宫拜见父皇母后时,就选定了太子妃人选。 “儿臣想娶孙氏女为妻。” 番外9 番外9 李邺正打算今日找雁奴好好谈谈,却没想到,今日一早过来,他竟主动提了人选。 李邺侧头朝妻子看了眼,明显有些诧异。徐杏也诧异,她也看向了自己的夫君。 “雁奴,你可想好了?”李邺问。 既做了选择和决定,雁奴便不会再犹疑和后悔。所以,他用十分坚定的语气说:“回父皇,儿臣昨儿之所以没有即刻做出选择,是因为一时不知道选谁好。但待回去细细想了想后,便有了决定。” “孙氏女名门出身,品貌皆佳,其祖父又是当朝左相,德高望重。孙家亦是一门清贵,家风正。若能娶得这样人家的女郎为妻,乃是儿臣之福,也是天下百姓之福。” 李邺自然了解儿子,知道他此刻做出的选择,乃是迫于形势和压力。 所以,李邺说:“此事暂且不提,先吃饭。”又道,“你的意思为父知道了,容为父再好好想想。” 但雁奴却离座起身朝李邺跪了下来,他认真道:“儿臣想娶孙氏女为妻,请父皇成全。” 凤凰和掌珠也在,两个小人家瞧见这一幕,皆吓了一跳。兄妹二人相互递了个眼神,只埋头吃自己的,谁也不敢吭声。 李邺想了想,则说:“好,为父答应你。” “多谢父皇成全。”雁奴这才起身。 若说这段日子有什么大事,那就是太子娶妃一事了。但凡有些门第的人家,都想送女儿去东宫做太子妃。 甚至有些门第次一些的,或是女郎才貌方面稍差一些的,都不敢奢望做太子妃,只奢望能做过太子良娣或良媛就好。 如今的东宫妾,便是日后的皇妃。 宫里迟迟没有消息送出来,各公侯伯府也急。四处塞钱求人打探消息,就为了得一个痛快。 事后李邺还是找雁奴单独谈了谈,父子二人还如从前一样,饭后在御花园内边散步消食边说话。 雁奴直言说:“知道阿父找孩儿想说什么,其实,阿父阿母大不必愧疚的。真的。孩儿自小没有亲生母亲,是阿父亲自护着,又亲自教养长大的。自从遇到阿母,每每都是阿母陪在孩儿身边的日子多。孩儿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年我们一家三口在东宫生活时的那段日子。” “父母为我付出这么多,又为了我把一切都铺陈好,让孩儿能够后顾无忧。若这样孩儿还不念父亲母亲的好,那孩儿也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了。” 雁奴说的字字真心,从前父母为他付出的多,如今,便是他反哺的时候了。 再说,整个天下都要交到他手上了,而且父皇这些年日理万机的忙于朝政,把一切障碍都扫清,就是为了留一个清明盛世给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雁奴真诚说:“在选妃这方面,孩儿的确有些犹豫过。但事后孩儿想了想,这天下不是谁都能似父亲母亲这般的。谁又不知道,孩儿与孙氏女,不能过成父亲母亲这样呢?” 李邺认真听完,等儿子把一切心里话都真诚吐露后,他这才说:“为父是怕,日后你娶了孙氏后,再遇一个你打从第一眼见到就真心喜欢的女子。” 雁奴笑了。 忽然想到一件事,他趁机问了出来。 “若当年母亲没死,之后父亲再遇阿母,父亲会对阿母一见钟情吗?”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李邺想了想后,才说:“若你阿母当年没死,为父出征那年,你也就不会被送去徐家。你既没去徐家,也就不会和杏娘相识,也就没有之后为父和杏娘的相处。” 雁奴嫌弃:“阿父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孩儿的问题啊。”雁奴似是豁出去了,继续刨根问底,“若是即便母亲还在,父亲仍旧遇到阿母呢?” 李邺笑:“若你阿母没死,按着时间,为父遇到杏娘时,和你阿母早朝夕相处好几年了。那种情况下,为父是不会允许自己动不该有的心思的。” “我想,或许会有怜惜之情。然后和你阿母一起商量,给她择一个好人家嫁了。” 想到此处,李邺忽又想到当年。当年,杏娘便是这样,一再的躲避他,逃离他,一心只想择一个普通夫婿嫁了。 李邺不由感慨,命运的路口,但凡哪里稍稍错一处,两个人可能就一辈子再无交集。 雁奴听后点点头,他觉得这会是他父亲做出来的事。 生而为人,肩上是有责任的。 “儿臣相信,孙氏女会是一位好妻子,日后儿臣定会与她琴瑟和鸣。” “为父也信任你的眼光。” 父子二人相谈甚欢。 因雁奴不小了,孙氏女也过了及笄之年。所以,既定了孙氏女为太子妃后,李邺夫妇便立即和孙家那边商议,定下了迎娶太子妃的良辰吉日。 就在来年的春天。 大日子也定下之后,李邺肩上倏的一轻松,他觉得自己该是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了。 所以,已经开始和妻子一起计划,等雁奴成了亲、他退了位后,他们要先去哪里,再去哪里。 毕竟长安还有亲眷在,二人说好了,起初必须一年回京一趟,至少在京中呆几个月。不然的话,几个孩子会不习惯。而且离开太久,他们也会想念孩子们。 等过几年,他们和孩子们渐渐习惯了这种天南地北的两地分居,再把出游的时间往长了调不迟。 “等我老了,外面跑不动了,就回来含饴弄孙。”徐杏想了想,笑起来,“不过那个时候,雁奴估计也成了个小老头了吧?凤凰和珠珠,肯定也各自嫁娶了。” 李邺不太愿意想未来。 因为毕竟他如今已经不惑之年,他想象中自己的未来是一副垂垂老矣的形象。 他喜欢想当下。 当下他虽也不年轻了,但至少还能算得上一个盛年。 见他不答话,徐杏心中便有数了,她手肘拐了他一下。 “怎么了嘛?又生气了?”她好笑,“每回说到年纪你就这样,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很好啊,还是一如既往英俊矜贵。再说,你老了,我不是也老了?” 李邺其实是被那句“一如既往英俊矜贵”安慰到了,他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这样认为。但既然她这样说了,他心中就是高兴。 各世家本来以为,宫里先定下太子妃人选后,接下来是要再选几个姬妾进去的。却没想到,宫里只定了太子妃,竟没有再定姬妾的意思。 中选的孙家自然高兴,但落选的那许多人家,心情就不那么好了。 太子正当年,又有传闻说,如今的圣人有效仿太上皇之意,如今日渐疏于朝政,只让群臣去东宫议政。若圣人真有学太上皇的意思的话,那想要不了多久,如今东宫那位,就要入住太极宫了。 如此一来,太子妃就是日后的皇后。 只是没想到,如今的太子却学了圣人的痴情,竟只选一人入宫。 东宫大婚,徐杏陪着宫里四位太妃一起筹办。到了来年春时,东宫早早的就张灯结彩。 徐杏自从做了皇后,陪着圣人一起入住了太极宫后,就没再来过东宫这边。如今为了雁奴亲事,倒亲力亲为的日日往这边跑。 这里的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熟悉的模样。 不由得,徐杏也会想到她初入东宫做太子良媛时的那一年。 如今都多少年过去了,再回想起那一年发生的事,都还历历在目。 徐杏想,那一段时光,是她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 虽说当年她入东宫不是心甘情愿,但既来了,她心态也很平和。该如何过日子,就如何过日子。而且,身边的这个男人,也的确很宠她。 那一段时光,岁月静好,甜蜜温馨。只可惜,她后来付诸了真心,便所求更多。 今日雁奴大婚,东宫热闹。人都涌在宜春宫闹洞房,徐杏则和丈夫携手出来了。 走在长长甬道上,徐杏挽着男人手,忽然想起初见他那日,二人就是一起走在这条甬道上一同往宜秋宫去的,徐杏不由感慨说:“你知道,初见你时,和你一起走在这条路,往徐大娘宜秋宫去时,那时候我心中在想什么吗?” 李邺当然也还记得这件事。 和她有关的一切,他都记得。 但当时她心中想的什么,他却是不知道的。 “在想什么?”李邺不由好奇问。 徐杏仰面迎着春风,微抿唇笑容和煦,她说:“初见时,就觉得你是一个很温和的男人。你身份尊贵,却没有在我面前摆太子殿下的架子,反而是处处透着细心和耐心,也会迁就我。我当时就在想,这样好的人,要是我的亲兄长该多好?” “若我兄长能这样护我,处处对我耐心又关照,我也不至于有娘不能认,只能以义女的身份寄居在徐家,反而看着那个害了我一辈子的人的女儿继续享尽荣华富贵,耀武扬威。” “只可惜,这么好的兄长,是人家的。”如今再回想,心中也是不无遗憾的。 李邺伸出手去,紧紧的和她十指相扣,他也说:“那你知道初见你时,我心中是怎么想的吗?” “你是怎么想的?”徐杏配合问。 李邺目视前方,仿若回到了当年的那一日晚上一般。他道:“我当时在想,哪家的小姑娘,竟如此貌美端庄。我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但不得不承认,当年的确有些失态了。” 他手指扣得她手更紧了些,又说:“后来在华清宫,我便如着了魔般,日日思念。哪怕是天天早出晚归,路上一来一回耽误数个时辰,亦是心甘情愿。” 徐杏没再说话。但她知道,当初做的选择,是没有错的。 番外10 番外10 早春季节,三月,天气尤寒。 旭日初升时,幽州城门才开不久,便从城内出来一支有七八人的队伍来。说是队伍,其实就是一家子主仆。为首的,是一个约摸十五六岁大的少年郎。 少年郎锦衣玉冠,生得是芝兰玉树、顾盼生辉,瞧着便性情温和,气质矜贵清冷。虽才十五六般大的模样,但却身量足够高挑,四肢也纤长,坐落在高头大马上,倒有年长者的风范。 跟随在他左右的,则是两个随从。再后面的,看起来像是府里的家丁。 一行人身上带着行囊,瞧着样子,似是出远门的。 出了幽州城后,原本缓行的少年郎突然打马加速疾驰起来,跟在他身后的随从和家丁见状,也立即打马跟上。 就这样,一行数人的队伍“踢哒踢哒”越行越远,渐渐在视线中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少年郎姓李名邺,乃是当朝魏国公嫡长子,如今带着一双幼弟守在幽州老家。年前收到父亲从并州寄来的信,说是来年开春有要事相议,要他三月出发往并州去。 至于是什么要事,信中没说。 幽州离并州不太远,马程数日功夫便到。 纵马赶了一上午,午时时分,路边看到一处客栈,李邺便让随行家丁都停下来,去客栈暂且歇息一二。 客栈共有上下两层楼,南来北往的,人杂且多。 李邺行事素来低调,一行主仆七八人,只捡了角落的位置坐下。 但李邺生得极好,又是一身绫罗绸缎,甚至身边仆人的衣裳都要比普通小富人家的家主穿的要好……所以,即便是再低调,一入这鱼龙混杂的客栈,也是被盯上了。 如今天下大乱,世道并不太平。各地百姓因不堪忍受天子暴政,早开始起义。 朝廷派出去镇压起义军的军队一拨又一拨,但天子不得人心,打倒一处起义军,就还有别的起义军。这样的世道,已有数年。 朝中忠臣良将无数,皆劝天子该减赋税,拢民心。但天子贪图享乐,并不把天下苍生放在眼里。 便是如今,世道乱成这样,天子也不在京中坐镇,而是下了扬州,寻花问柳去了。 世道乱成这样,也就没了律法。于是杀人放火,抢劫偷盗,都成了家常便饭。 没人管。 李邺知道早被盯上,但却按兵不动,只继续饮茶吃菜。 等到用完饭后,付了银子要走了,他们邻桌的人突然起身,然后也不知哪里变出来的大刀,闪着寒光就朝他们砍杀过来。 这群劫道,心狠手辣,刀刀都是冲着要害去的。 李邺身为魏国公府世子,自小便能独当一面,更是十岁出头便随父亲上过战场。如今面对这些不成气候的盗贼,他是眉毛都不动一下的。 而他身边的随从家丁,也都是身手不俗。几番较量下来,虽说敌军人多势众,但也没讨到多少便宜。 最后,是李邺擒贼先擒王,捉住了贼人首领割下其头颅杀掉后,这才制住了那群人。劫匪见李邺一行人身手不凡,一时敌不过,便立即退了出去。 有人还想上楼,说是货物还留在这,却被另外一个人拉扯着就拽走了。 而贼人口中所谓的货物,则是一群大概在七八岁,最大也不超过十三岁的女郎。这些女郎各个秀气貌美,李邺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 收了兵刃,他吩咐身边的随从说:“去查点清楚,看都有多少人。再问问看他们家在何处,给他们家里人写信。” 李邺望着面前这堆少女,想了想,怕是暂时去不了并州了。便是联系到他们家里人,写信回去,再等人来接,一来一回也得不少时间。 而这里荒郊野外,终归不是一个歇脚的好地方。 且那群贼匪,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再杀回来。 所以,略思虑一番后,李邺决定先带她们回幽州城。将人安置好,他再出发往并州去不迟。 “附近多找找,借几辆马车,送这些女郎先回幽州城。” 随从称是。李邺正要走,脚却被一个什么东西拉住。 他猛地低头看去,就见桌肚子地下,一个年纪更小的女郎正跪趴在地上,正无辜又小心翼翼用她那双手摇着他袍摆。 李邺一怔,忙俯身弯腰蹲了下去,尽量去和小小女郎平视。 女郎瞧着最多只有五岁,虽小,却生得一副极好的容貌。便是脸上身上脏兮兮的,也不掩她半分姿色。 李邺问她:“你和她们是一起的?” 小女孩点了点头。 李邺又问:“你今年几岁,家住哪里,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小女孩眼中原本还有光,但李邺一连串问题问下去后,小女孩眼中的光熄灭了。她垂下眸子,良久才轻轻摇了摇头。 李邺家中有两个年岁和眼前小女孩差不多大的弟弟,哄这样的小孩子,他还算拿手。 见小女孩似是受了惊吓,李邺则也没再问,只抱起了她,然后往外面走去。 “先不必着急,日后再说不迟。也不必再害怕什么,坏人已经被我打跑了。一会儿你和几位姐姐一起坐马车,我给你们安置住处。” 小女孩年纪虽小,但却分得清善恶。她心中清楚的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他是可以保护自己的存在。 可能是受的惊吓久了,难能遇到一个可以护她周全的人,回了幽州城后,小女孩也只黏着李邺,不肯离开他身边半步。 这个人有多厉害,她是知道的。当时她就躲在桌子底下,她亲眼瞧见这个人杀了大坏蛋的首领。 只有跟着他,她才能安全。才能不再被卖来卖去,才能有口饱饭吃。 见她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自己身后,自己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也不说话,看着可怜兮兮的。 李邺想着她年纪毕竟太小,想来是吓坏了,就对管家说:“让她单独住一间,就安排在我的院子里。”又转身望了望人,才说,“她你们就不必管了,她的情况我来问。” “是。”管家应声退了下去。 李邺又安排府上婢子去给小女孩洗澡,又差派家丁去成衣铺买给几位女郎的衣裳。另外,还差人去衙门里报了案。 不管如今的衙门还是不是摆设,该走的流程得走。 安排好这些后,李邺则去了书房,给并州的父亲写了封信送去,并把今日半途中遇到的事都在信中说了。 李邺下头有三个弟弟,皆是一母同胞。除了二弟随父母一直呆在并州外,三郎四郎一直随他呆在幽州。 李邺去而复返,李四郎知道后,立即寻了过来。 李家四郎也才五六岁的年纪,正是上房揭瓦猫嫌狗厌的年纪。因打小是长兄带大的,故而李四郎特别黏长兄。 这回父亲于并州来信,要长兄出发往并州去,他见长兄丢下他和三兄留在幽州,他还为此气过哭过甚至闹过绝食来着。本来都已经做好长兄会离开自己数月的心理准备了,结果这一早才出发,傍晚时分竟就回来了。 李四郎便自恋的觉得,长兄肯定还是舍不得丢下自己,回来是要带上自己一起走的。 李四郎兴奋的往世子院子里冲,却在半道上突然撞见一个十分玉雪可爱的小女孩时,他脚下步子戛然而止。 洗了热水澡,又换上了身漂亮新衣裳的小女孩,比之之前要更加玉雪可爱。 但李四郎这个年纪却不懂欣赏什么美,他只是警惕的盯着面前小女孩儿看,摆出一副很凶的样子来问她:“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长兄院子里!” 小女孩本就胆子小,被这样一吓唬,就直往婢子身后躲。 那婢子则回李四郎说:“四公子,这是世子从外面带回来的。世子交代了奴婢,要奴婢好生照看。您看,若吓坏了她,世子回头怪罪下来,奴婢得挨罚。” 李四郎却更疑虑了:“我长兄从外面带回来的?”他不明白,“我长兄为何要从外面带回一个小女子回家?她是什么人?” 婢子无奈:“奴婢真不知。” “哼!”李四郎没再为难婢子,只是越发摆出副凶狠的模样凶了小女孩一下后,撒腿就要继续往正屋去。 李邺却已经出来了,少年此刻负手立在廊下看着院中一切。 他目光在已经梳洗打扮好后的小女孩身上逗留一瞬后,又看向一旁的李四郎。 “四郎,不得欺负人家女郎。”一边说,一边李邺已经拾阶而下,朝院中走了过来。 李四郎就是见不得长兄对他和三兄以外的人好,此番见长兄明显偏向这个小女子,他心中更气。但在长兄面前不敢说什么,只能转头凶狠很瞪着小女孩。 李邺心细,瞧见了幼弟小动作后,斥他说:“来者便是客,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平时长兄怎么教你的。” 李四郎委屈极了,他继续问:“那她是谁?” 李邺也不知道她是谁,听弟弟这样问,李邺只能扭头再看向还躲在婢子身后的小小女郎。 小女郎不是哑巴,她会说话,她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面前这位对她来说又高又大,还能保护她的大哥哥说:“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被卖了很多回,我有很多干娘,但她们都不是真心对我好的,她们只是想把我卖个好价钱。” 小女孩越说越委屈,却坚强的撑着没哭。 李邺心中则明白了。 想必,跟前这个小小女子,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拐出来卖了。 如今世道乱,若寻不到她亲生父母,一直养在国公府又何妨? 李邺便安她的心说:“放心吧,你且安心在这里住下。” 番外11 番外11 别的女郎都陆续有了家人的下落,被李邺安排人亲自送去了各处,唯独如娘没有。 如娘是李邺对小小女郎的称呼,“如”字,是他亲自替女郎取的名字。 女郎自小流落在外,经手好几拨人,被卖来卖去,根本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如”字寓意好,李邺希望她日后一生顺遂。 因此事耽误,李邺在家中一逗留就逗留了月余时间。等再收到父亲从并州寄来的书信时,已经是暮春时节。 而这次,父亲也把要他赶去并州的原因说了。说是荥阳郑氏嫡支的嫡长女郑家大娘,已到了议亲的年纪。郑家大娘名声在外,早早的,才过十岁时,前去上门提亲的人家就将要踏破门槛。 何况如今十四了。 郑家挑来拣去,对那些上门提亲的始终不大满意。但女郎如今十四,再不定下婚事来,等来年过了及笄,便算是大龄了。 魏国公的意思是,他家世子各方面都上乘。若能与荥阳郑氏一脉联姻,于大事有益。 故而,这才一催再催,催着儿子赶往并州。郑家有一亲戚在并州为官,他提前得到了消息,就在今年上半年,郑夫人会带着郑大娘到并州来。 魏国公再书信来幽州时,已经听到郑氏母女已经抵达并州的消息。如今书信送到李邺手上,多日过去,想必人已经住下且并州登门拜贺的少年郎肯定也不少。 郑氏乃百年名门,赫赫威名,李邺自然知道。 但既然已经赶不上,又何必再匆匆而去。 故而李邺想了想,便又往并州书信一封,把自己心中想法告知父亲知晓。 谁知,多日后再收到回信时,父亲竟言词威厉,在信中斥责了他一番。斥责后,还说,郑氏母女会在并州呆上一阵子,他现在即刻出发,还来得及。 李邺见状,没再反驳,只准备即刻便出发。 这两个月来,如娘一直住在李邺院内。李四郎怕如娘会跟他抢兄长,也收拾了包袱来兄长院子蹭住,不肯走。甚至怕兄长训斥他,他还把李三郎也一并带过来了。 李家三郎娘胎里带来的病气,身子一直不好,只靠各种药材吊着一条命。 李四郎还小,李三郎却有七八岁大了。李三郎已经开始启蒙。 既然几个小的住到了一起,李邺想着如娘也得读书识字,所以,便让如娘和李四郎也开始跟着先生一起学习。 李四郎和如娘是一起受的启蒙,但如娘更聪明一些。且她是过过苦日子的,如今这一切得来不易,她更知道珍惜。 故而在课上,她聚精会神听先生讲课,从不走神。 而李四郎就不一样了。李四郎野得很,如今却要他收起性子来好好静坐念书,且一坐就是半日功夫,他受不了。 于是,上课不认真听讲。课后不按时完成先生留下的课业。次日哪怕是挨了先生的打手心,他也丝毫不在意。 一个月下来,李邺检查二人功课时,发现人家如娘都识不少字了,而他弟弟却还大字不识一个。 李邺虽对一双幼弟十分宽容,但身为长兄,该严厉的时候他也十分严厉。见幼弟顽劣成性,李邺当即就发了火。 把如娘和李三郎打发去了门外候着,他则关起门来教训。 如娘心中惴惴不安,很是害怕。世子平时温和可亲,再是温柔不过的人了,她没想过,他竟也有这样凶的一面。 她有点怕他了。 李三郎心细,瞧出如娘的心思后,就笑着宽慰她说:“你不必怕,我大兄是再宽厚不过的了。只因四弟实在太顽劣,若不趁早管教,就是对他不负责任,大兄这才对他严厉几分的。你这么懂事听话,又很聪明,有读书的天赋……大兄才不会凶你。” 听了李三郎的安慰,如娘心中踏实了许多。 同时她心里也在想,李家人对她这么好,好吃好喝的供着她,还让她读书识字,她一定要更加努力才是。 到了晚上,如娘没再早早歇下,而是点着油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继续写大字,识新字。甚至,她自己从先生那里讨来一本入门书籍,自己对着一个字一个字去认。 李邺回来,见厢房灯还亮着。他脚下步子略顿,想了想后,便举步过来。 因是暮春,哪怕晚上也不会冷。所以,如娘都是支着窗开着门的。 李邺踏足进去,见小小女郎还在埋头伏案认真看书习字,他本就温和的脸上更是浮现出一丝笑意来。 “四弟要是有你一半的用功,我也就不担心什么了。” 如娘念书入神,听到男子声音后,她猛然抬头看过来。 见是恩人,她赶紧站起身子来。却也不知道如何做,只是十分局促的用手揪着衣角,然后颇有些胆战心惊看着他。 李邺朝她按了按手:“你先坐下来。” 而后他靠了过去,在她身旁的蒲团上盘腿席地而坐。 如娘目不斜视,却很紧张。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内,如点漆般墨黑的瞳仁转来转去。 李邺拿起她的大字来看,又看了看她自己认字的书。之后笑搁下这些,侧头望着她人问:“你很喜欢读书吗?” 如娘狠狠点头,一脸的真诚。 李邺把小女郎的自卑和敏感都看在眼中,知她是在这乱世吃够了苦受够了罪,所以,如今这样的日子,她患得患失。 李家不差多养她一个人,也正好,家里一屋子的郎君,却没个娇滴滴的姑娘。如今她来了他们李家,或许正是缘分。 既看出她心思,李邺便说:“只管拿这里当自己的家,别拘束,也不要心不安。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来朝我要,不要客气。日后,但凡三郎四郎有的,你也样样都有。” 见小女郎眉眼间渐渐舒展开来,李邺知道他这番话是宽了她心了,故而又继续说:“四郎淘气,日后他但凡欺负你,你只管来告诉我。另外,三郎长你几岁,书念得比你多一些,他脾气也好,日后在课堂上有什么不懂的,不想问先生的,皆可去向三郎讨教。” “嗯!”如娘非常郑重的点头,“我可听话了!” 李邺知道她如今还怕他会哪日把她送出去,所以每每都很卑微。 他笑着轻拍了下她肩说:“你放心,除非是找到了你亲生父母,否则你可以一直住在府上。”想了想,又说,“但就算是找到了你亲生父母,若他们对你不好的话,我也有本事不让他们带走你。” 李邺想的是,如今正逢乱世,他是怕如娘是被自己亲生父母卖掉的。若真是这样,即便找到了,也只是再次羊入虎口。 不如就留在李家的好。 如娘也是担心这个。听到这样的话,她脸上笑容更家灿烂明媚了。 见她总算是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担忧,李邺则又说:“你如今无需这般刻苦,只好好完成先生交代的课业就够了。晚上不必念书太晚,要早早睡下才是。” “好!”如娘很听他的话,立马阖上了书本,又收拾好了书案。 见状,李邺则起身,吩咐了婢子过来:“好好伺候娘子歇下。” 李邺要再出发往并州去,李四郎是又哭又闹,不肯让阿兄走。是撒娇撒泼都用上了,就差一根麻绳栓梁上,以死相逼了。 去肯定是要去的,父亲前后两封信回来,都是再三叮嘱他,这一趟是一定要走的。 所以,李邺认真想了想,想着一双幼弟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父母了,他打算把他二人也捎带上。 三郎虽身子羸弱,但好在如今天气暖和,不似早春那会儿。 世道虽不好,但他在幽州城内还算有些名声和脸面,重金多雇几个身手好的壮士一路护送,也能解决一路上的安全问题。 心中有了决定后,李邺即刻着手去办。 等又过了几日,一切安排妥当后,李邺这才带着一双幼弟和如娘一起出发。 李三郎身子弱,离不开大夫,李邺便把府上专门给李三郎治病的大夫也一并带上了。 若是骑马的话,不过只数日便可从幽州抵达并州。但因带着三个小的,不得不赶马车,所以,路上行程便多了一倍多。 等到了并州时,已是六月了。 因早早送了信给父亲,告诉他自己一行人约摸什么时候能到。故而,李邺车队抵达并州城门口时,早早的,就有魏国公安排的人过来候着了。 家丁接到世子后,忙过来问安。 “世子,国公派老奴亲自过来等候迎接。这会儿,国公和夫人已在家中摆了酒席候着了。” 李邺微颔首,礼貌道:“劳烦何管家了。” 何管家忙让出路来,更加恭敬的请李邺一行人进去。 魏国公在并州为官四五年,为任期间,从未回过幽州。只偶尔有什么大事需要和长子商议,便传书一封到并州,让长子快马过来。 魏国公夫人则是一直带着次子随夫君在任上,丈夫因有军职在身,轻易离不开并州,所以,魏国公夫人一年倒会回去那么一趟。但每每在幽州呆的日子也不长,最多足月,很快就又回了并州,和丈夫与次子呆一起。 李家三郎和四郎都是李邺这个长兄一手带大的,所以,在父母跟前,李三郎李四郎生疏得很。 哪怕李夫人表现得再热情,在李三郎和李四郎心中,她也只是一个亲戚般的存在。 李夫人可能也意识到了这点,觉得不论她再怎么对这双小的好,他们也总会避着自己。她忽然觉得有些累,也懒得再刻意去对他们好。 李夫人消停了后,李三郎李四郎心中倒深深松了口气。 但这一幕被李邺看在了眼中,饭后回了兄弟几个暂住的院落后,李邺语重心长和他二人说了此事。 李四郎委屈,但面对兄长的谆谆教诲,他还是硬着头皮点头了。 李三郎则更好说话,他也点了点头。 因李邺的特意交代,如娘虽乃女郎,也被安排了和他们兄弟三个住在一个院落。因如娘年纪小,倒也没人说什么。 从兄弟二人屋子出来后,李邺又去看了看如娘。 一路舟车劳顿,婢子说娘子已经歇下了。李邺去看了眼,见她睡眼安稳,交代了婢子好生照看后,他这才离开往父亲书房去。 魏国公已在书房等候长子多时了,见他总算过来,魏国公开门见山道:“你阿母于三日后在府上摆了赏荷宴,届时,郑夫人会携郑家大娘子过来。到时候,自会安排你二人见上一面。” “为父虽对你有信心,但毕竟竞争对手多,这几日你得好好做些准备。到了那日,争取入了郑氏母女的眼。” 李邺抱手:“是,孩儿谨遵父命。” 番外12 番外12 打自郑氏母女入了并州城后,如李家这样,打着宴会名头相看郑家大娘的人家,就不在少数。 郑家大娘实在有些累了,见又是这样的饭宴,她寻去了母亲那儿,有推脱不去之意。 郑夫人却拉着她手说:“蕙心,你年纪不算小了,亲事也该定下了。这回和你相看的,是魏国公府的嫡长子,年纪轻轻便已受封为世子。娘的娘家有个远房亲戚在幽州,娘早暗中托人去打探过他的为人和品性。听说,是个极为不错的郎君。” 郑大娘自幼饱读诗书,被教养得知书达理,端肃贤德。 她颇有些为难的样子:“只是这样的公府人家,也未见得是好的去处。如今天下大乱,世道不安,此刻与这样的人家结亲,女儿怕会给家族惹来杀身之祸。” 她心思细腻,观察入微。在并州一呆多日,又参加过不少夫人贵女们设的宴会,对魏国公李家的野心,她多少能窥探出一二来。 求娶郑氏女,怕也是别有用心。 想到如今这世道,郑夫人不由叹息说:“那你觉得,眼下这局势,你嫁去什么样的人家能安稳一世呢?暴君无德,天下英雄揭竿而起,若魏公真有拯救天下之意,又未尝不可?我们郑氏一族,兴旺了数百上千年,肩上也自有其使命在。” 郑夫人握紧女儿手,语重心长说:“再说,就是去相看一番,和别家一样。至于成不成,暂且不议。” 郑大娘点了点头:“那女儿听母亲的。” 三日后,李夫人设的赏荷宴便到了。 李家在并州亦是有头有脸的存在,魏国公李睦,在并州很有威望。 所以李夫人设下的赏荷宴,自是要比别人的热闹许多。也是自此,很多人才知道,原来李家也有求娶郑氏女的意思。 不明所以的人私下里坐一起议论,不由好奇:“可那李家郎君不过才十二之龄,也太小了些,如何堪配郑家大娘?” 知情者则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常年与李公夫妇呆在这里的,乃是李家二郎。李家可还有一位大郎呢。李大郎早受封了世子之位,一直呆在幽州城。听说,就在前几日李大郎过来并州了。” 原本不知情者这才恍然大悟般点头:“原是如此,怪道呢。” 又有人说:“李家大郎,听说性情敦厚温和,乃端方君子。更是生得芝兰玉树,十分出众。若是李家也有此意,怕是旁人家再无机会了。” 说着,不由侧头看向一直默坐于一旁的一位夫人:“徐夫人,听说,你家也有替你们家大郎求娶郑氏女之意?” 徐家家主徐盛恭于几年前投靠了魏国公,如今算是魏国公手下。 这徐盛恭是个极会巴结的人物,偏偏也有些本事,故而十分得魏国公重用。 这上峰和下属同时看中了一家女,有些瞧不上徐家行事做派的人,难免这会儿要多刺几句。 徐夫人生得极美,三十出头的年纪,脸上竟瞧不见一丝纹路。且那徐盛恭,拿自己这夫人当宝贝疙瘩一样的宠着。 有了比较后,很多夫人就觉得自家家主在身为丈夫这一面儿不够好了。 徐夫人也不说话,只是抿着唇垂着眸温柔的笑,半天才说:“儿女大事,我都听我家夫君的。” 徐夫人嫡出长子徐执,如今也有十五六的年纪了,正是说亲的年纪。 略说了几句后,徐夫人就识趣离开了。她走后,一众夫人聚在一起,开始背地里说道她。 说他们徐家分明是草根,却痴心妄想和豪门望族联姻。也说徐家脸皮后,不知礼数,分明长女已有十一二的年纪了,却还纵着她和李家二郎一起玩耍,分明就是看上了人李二郎,这夫妇二人有私心,想把长女高攀到李家去。 这种热闹的场合,如娘是不会去凑的。她知道自己在李家的身份极尴尬,所以,只老实呆在自己屋里认认真真写大字。 她爱读书,她太喜欢书本上的东西了。 李四郎虽还不能完全接受如娘分得了部分他长兄的爱这件事,但多日相处下来,李四郎也没那么讨厌如娘了。 今日府上设宴招待,十分热闹,他见始终见不到长兄身影,三兄又身子不好,不能陪着他一起。所以,他只能把目标放去了如娘身上。 李四郎是个不爱读书的,平时在幽州,有长兄时刻盯着也就算了,如今都来了并州,且先生又没跟过来,她竟还这么认真……她认真,就更衬得自己马虎了,故而李四郎说什么也不让如娘继续看书。 “书有什么好看的?天天看,闷都闷死了!”李四郎半吓半哄,“今日我阿母宴客,外面又是戏班子又是茶会的,热闹极了,我带你去见见世面吧?” 如娘挺为难的,她根本不想出去。 但她也深知李家这位四公子的脾气,心中知道,若此刻她不随他去的话,他定然会搅得她不安生。 如娘问他:“你为什么不找二公子三公子玩去?”偏来找自己。 “三兄身子不好,他素来喜静,不爱凑这种热闹。”又哼了一声,似是和李二郎有仇一般,他板着脸说,“我和二兄不熟,他在并州有自己的朋友,才不会陪我玩。” 如娘心地善良,这样看,她觉得李四郎的确有些可怜。 故而她简单收拾了下桌案,归纳齐整后,对李四郎说:“那我们去吧。”但她也适时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来,和他说,“但我只和你一起出去玩一会儿,最多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就要回来。” 只要能把她叫走,不至于自己一个人呆着,怎样都行。所以,李四郎想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外面果然很热闹,是如娘从未见过的富丽和热闹。 来来往往的夫人和贵女们,都穿着特别漂亮的衣裙。她们发上簪的簪花,别致又好看。 三五成群的公子,更是个个长身玉立,年纪或大些或小些,身上都有种稀有的矜贵。 荷香扑鼻,初夏游园,知了声声不但不显聒噪,反添趣味。如娘知道,这是从不曾属于她的生活。 是她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若不是亲眼瞧见,她还以为,如今的世上,很多人都和她一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李二郎,那是你家四郎吗?他怎么和女孩子走一起。”突然的,一道这样的声音传入如娘耳中。 如娘顿时面红耳赤。 她小心翼翼抬眸循声望去,就见几个少年郎正朝他们这边走来。其中为首的她认识,那日刚到这里时,她有见过一回,正是李家的二郎。 如娘没见过这种阵仗,就往李四郎身后躲。 李四郎倒义气,见如娘躲他身后,他立马张开自己双臂,护如娘在他身后。 见此,那群少年郎却哄然大笑起来。 “李二郎,你家四郎才多大点?就知道逞英雄护美人儿了?”十一二三年纪的郎君,已经什么都懂了,又是一群平时不怎么着调的纨绔公子,嘴里总有些不干不净。 李二郎脸色变了些。他就觉得是四郎给他丢人了。 李二郎李四郎自幼不对付,李四郎虽小,但却始终记着他四岁那年二兄跟随母亲回幽州小住时欺负他的场景。也记得,当时他哭着跑去找阿母告状,阿母却袒护二兄的场景。 那样的阴影,让李四郎日后再见到二兄,心里总会有些畏惧。 既厌恶又畏惧。 李二郎当然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教训弟弟,他把同行者支开后,开始训斥弟弟。 李四郎也是倔脾气,长兄和三兄管教他,他服气。但二兄管教他,他十分不服气。 既不服气,自是要犟嘴的。 李二郎脾气也不好,他方才已经是在压着火了。这会儿见弟弟不但不听他的话,反还不把他放在眼中,自然更是怒火中烧。 李四郎四岁那年,李二郎拿他当马骑过。李二郎知道怎么对付弟弟才能让他长记性,故而他仗着自己年长几岁,死死按住李四郎,骑在他背上,拿他当马。 这于李四郎来说,是莫大的羞辱。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劲儿,怒吼一声推开兄长后,就跳了过去打他。 一边打一边哭。趁着李二郎没在意时,李四郎占了些便宜。 如娘也被吓着了,跟着李四郎一起哭起来。 很快,便引来了很多人的注意,李家夫妇和李邺自然也过来了。 李家夫妇和李邺过来时,李二郎和李四郎兄弟二人早被众人拉开了。李二郎在并州城风光多年,他何曾丢过这样的脸?一时也是气得脸红脖子粗,叫嚣着要去打弟弟。 还好被拉住了。 魏国公推开众人,见竟是自己两个儿子吵起来,他立马呵斥:“这是在干什么!” 李夫人见次子被气成这样,忙心疼的去扶着他,又哄又关心,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李二郎嘴巴能说会道,三言两语便把责任全部推去了弟弟身上,他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李夫人见状,立即指责幼子:“你二兄是为你好,你怎能这般目无兄长?还不快和你二兄道歉!” 李四郎受了极大委屈,且已经不是第一次受这种委屈了,他哭得直打嗝,说不出一句利索的话来。 但李夫人觉得这样实在是丢人,他觉得只要幼子给次子道个歉此事就可过去了。若幼子迟迟不肯道歉,众人一直僵在这儿便就是给李家难堪。 故而,李夫人越发以命令的语气勒令幼子:“还不快道歉!”瞧了长子一眼,李夫人不免有些迁怒长子的意思,觉得是他没有把幼子教好,便指桑骂槐说,“你在家时,先生是怎么教你的?怎么做错了事,连句道歉的话都不晓得说。” 李邺对母亲的话心知肚明,却充耳未闻,只是蹲在一旁眼泪哗哗流的如娘跟前,耐心问如娘:“如娘,你说说看,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邺笑着,尽量去宽如娘的心,对她说:“没关系,只要把你看到的一切说出来就行。你信我吗?” 如娘望着弯腰半蹲在自己跟前的兄长,一边继续滚泪一边连连点头。然后,她把事情始末一样不落的全说了。 包括那群少年郎是如何取笑李四郎的,也包括李二郎是如何拿弟弟当马骑,骑在他身上的。 如娘字字清楚,说的条理清晰,态度也非常恳切。再对比之前李二郎的说辞,但凡有脑子的人一听,就知道谁在说谎。 何况,一个五岁大的女童如何会说谎?要说谎,也是十二岁的少年。 听完后,李邺手轻轻在如娘肩上拍了拍。他则起身,目光寒寒掠过李夫人脸后,朝李四郎望去,问:“如娘说的对吗?” 李四郎狠狠点头。 番外13 番外13 再看李夫人脸色,李夫人有些尴尬了。 如今局势扭转,她倒没再像方才逼着幼子给次子道歉那样,再勒令次子给幼子道歉。李夫人只是尴尬的笑了笑,反而去对那些看客们说:“两个儿子不懂事,让大家看笑话了。前头戏班子的好戏要开场了,不如诸位挪驾,我们去看戏吧?” 李夫人话音才方落下,魏国公怒吼声震耳欲聋。 “是不是你又欺负四郎!”魏国公突然的厉声呵斥,不仅吓到了李二郎,连一旁李夫人都被他吓得惊了下。 李二郎虽很得母亲喜欢,但他素来惧怕父亲。 此番面对父亲的严厉责问,他是再无了方才了八面玲珑,早慌得腿软,险些跪下来。 “你有没有拿四郎当马骑!”见次子瑟缩于一旁不说话,魏国公怒火中烧,音量又拔高了些厉责。 李二郎竟吓得哭了。 李夫人则帮着打圆场,她小心翼翼劝魏国公说:“国公,二郎他心中肯定是知道错了的,您就别怪他了。”又机灵的转了话头,暗示魏国公说,“今日是何等大日子,不必我说,国公心中也是知道的。”她压低声音,靠近了魏国公一些,“不如先遣了这些宾客,回头晚上再议此事不迟。” 李夫人打的盘算是,凭他们家家主的性子,若此刻放下,回头便多半不会再提此事。何况,届时若大郎和郑家女的亲事有了眉目,家主一个高兴,兴许就不计较二郎的那点事儿了。 但魏国公却轻易看穿了李夫人的小算盘,他怒视着李夫人,冷道:“逆子欺辱幼弟,又巧言令色,栽赃嫁祸,这是品性不好!难道,你还希望本公给他脸面不成!他都十二了,不是幼童,若是本公再不严加管教,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他日后杀人放火,干见不得光的勾当?” 言毕,魏国公朝围在四周的诸位宾客抱手致歉:“今日叫各位看笑话了,实在是睦管教无方。”说罢,又一把拎起李二郎,越过众人,往李家祠堂方向去。 李夫人心知此事今日怕不是那么容易过得去的,也顾不上招待宾客,只跟着一道去了。 李邺倒没跟去,只是让李四郎和如娘先回屋歇息后,他则转身去招待那些宾客。 很快,赏荷宴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只是私下里,三五成群聚集时,倒会议起李家的几位郎君来。 方才这一幕,郑夫人郑大娘母女虽没上前来凑热闹,但却也是于远处远远看在了眼中的。看完这场闹剧,母女二人皆对李夫人这位母亲颇有微词。 不只是她们二人,但凡在场的,都能瞧得出来,李夫人偏心次子,甚至偏心到了不顾是非的地步。 这样不明是非、不分黑白的事,他们郑氏是万万做不来的。郑大娘想着,若真和李家世子定了亲事,日后要与这样偏心的婆母共处,她便生了厌烦和退却之意。 她背地里不好论长辈不是,只能说那李二郎。 “说来也有十二之龄了,平日里人前也算是个坦坦荡荡的君子。若非今日亲眼所见,实在不敢相信,闻名并州城的李家公子,竟是这般的私德败坏。一家子兄弟,原该兄友弟恭,可他却做出这种事……” 再难听的话,郑大娘说不出来。但她心中对此是生气的,对李二郎是不屑的。 郑夫人则说:“李夫人和李二郎母子的确,私德不好。但,那位李世子为人处事却是无可指摘的吧?这魏国公……好在是明辨是非之人,若趁早教养得好,日后李二郎未必不能成大器。” 郑大娘心中还有未尽之言,但想了想,这是在人家家里,也就没再说什么。 最后母女二人决定,打算离开并州前,在家摆一个谢客宴。给但凡这段日子宴请过她们母女的人家,都下了请帖。 但是这个谢客宴,李邺却没去成。 自赏荷宴结束后,如娘就病了。病中梦靥,总会吓醒。吓醒了后,就一直哭。 李邺给她请了并州城内的名医来瞧,说是小娘子虽病得不重,但却吓得不轻,需要好好调理才是。 这阵子李邺忙着照顾如娘,加上,他知道郑氏母女怕也没瞧上他们李家,故而便也就放弃了。 而郑大娘那边,郑大娘原是想着,家中摆了谢客宴,若能得机会,她可和李家世子说上几句话。却没想到,她要等的人却始终没来。 既如此,郑大娘母女也没再纠缠,摆完了谢客宴后,就匆匆而去。 一整个夏日如娘都断断续续病着,直到夏末秋初,如娘才在李邺悉心的照顾下,彻底去了病气,逃过这一劫数。而这时,李邺见在并州呆得够久,也提出了要带如娘和一双幼弟离开并州。 本来也是让长子来并州和郑家女相看的,既如今郑氏母女早离开了并州,且幽州那边的一应人脉关系还需大郎去打理和维系,故而魏国公没留长子,只让他回去后继续好好教养三郎和四郎,莫要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失望。 李邺自是称是。 不仅是如娘在并州呆的不习惯,李三郎李四郎亦如是。 在他们眼中,并州的李府才不是他们的家,幽州的才是。 故而一回到幽州的家后,几人就和逃了牢笼重获自由的鸟儿一样,开心极了。 自如娘在众人面前帮了李四郎一把,让李四郎免了委屈,李二郎又当众出了丑挨了责罚后,李四郎如今待如娘,那叫一个好。 真真拿她当亲妹妹待了。但凡有什么好的东西,他都捡着如娘先给。 日子久了,如娘和李家三兄弟越来越亲厚,就真处得像一家人了。 那日赏荷宴,魏国公当着并州诸多勋贵的面丝毫没给李夫人和李二郎面子。不但当场就提着李二郎去鞭打了一顿,之后数月,他是没再踏足过李夫人房间半步。 并且,李二郎他也没再留给李夫人教养,而是他亲自带着在身边。他去哪里,就时刻把次子带上,哪怕是他领兵去战场杀敌,李二郎也不能有半分退缩。 如此一来,母子二人倒是被彻底隔绝开了。 也因此,李夫人便把怨气尽数撒在了幽州李邺兄弟几个身上。所以,从前一年倒还会回幽州一趟,小住些日子。自那之后,她是再没回过幽州。 转眼四年过去了,如娘如今也长成了九岁大的大姑娘。 五六岁时她还能和李邺这个外男同住,但自从到了七岁后,李邺就另外替她择了一处院子,让她一个人单独去住。 七岁时,如娘在李府也呆了有两年之久。两年之间,她和李家三兄弟早混得很熟了。 再不如初来府上时那样别扭认生,所以,便是一个人住,她也不会再怕什么。 因有李家三兄弟的同时照顾,府上一应奴才侍婢,都拿如娘当李家真正的千金大小姐待。嘘寒问暖,照顾得她无微不至。 如今的如娘,褪去了年幼时的稚气,倒是出落得越发清丽脱俗。 常年一身碧绿裙衫,发间简单点缀着几颗莹白珍珠,漂亮得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神女一样。 这几年世道依旧不太平,各地起义军如雨后春笋般,越来越多。靠朝廷的兵想彻底镇压,是压不住的。 如娘聪明,且李邺也没有刻意周全的去瞒她,所以她知道,李家父子背地里或许也有了反朝廷之意。 但如娘不但没有觉得他们这样做不好,反倒心中会钦佩,并且支持和渴望他们可以成功。 这几年来,如娘日日都泡在书中。她不但识了许多字,她也读过很多书。甚至,她读过兵法和不少史书,对朝政和时局,也颇有见地。 她知道,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既然如今的君主荒—淫无道,置天下苍生于水深火热中,那就不能怪苍生揭竿反之。 平民老百姓,不管谁做皇帝,他们只想过好日子的。 不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就该趁早推翻。 但如娘内敛,心思细腻,很多事她心中知道,却从不会说。只偶尔的,李邺检查她功课,和她谈及这些天下时局,他问起自己时,她才会说出些自己的见解来。 她的见解,和李邺,甚至和李家父子的,都不谋而合。 如今,李邺是再不能只拿她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女郎看了。 女郎长大了,渐渐长成了大姑娘。 这几年,李邺私下一直没忘记帮如娘找她的家人。他已经找到了最初养如娘的那个人。但到她那里,线索就全都断了。 如娘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时,被她在一个深山老林中捡到。至于是谁家的孩子,她也不知。 这些年一直兵荒马乱,半道弃下婴儿不管的人,不在少数。 查到这里,李邺忽然不想继续查下去了。这几年来,如娘好不易摆脱了过去的一切,出落的彬彬有礼又落落大方,他怕真相会是如娘其实是被亲生父母遗弃的,从而让如娘再受到伤害。 所以,李邺打算放弃。就让她做李家的娘子,也无甚不好。 李邺已是及冠之龄,亲事却一直没定下来。自从四年前和郑大娘相看没了结果后,这些年,父子几个都一心扑在大事上。 如今更是到了紧急关头,是成是败,就看接下来的几个月了。 李邺要离开幽州城,去和父亲和二郎汇合。临行前,他把幽州城这边的一切都交代好了。 不管事成事败,明着暗着,留下来亲护府上一双幼弟和如娘的人,他是留了不少。若事情能成,等他们父子三人入住了长安城,便会有人即刻送三郎四郎和如娘入京。 若不成,他们父子三人必然不能活命。所以,日后三郎四郎和如娘,必须要改名换姓继续生活。 而这一切,他都安排好了。 番外14 番外14 临出发前,幽州这边也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这些日子,李邺越发忙。 如娘心思细,虽然李邺什么都还没和她说,但她已经敏感的觉察到了。这日晚上,李邺一如既往还在书房挑灯办公,如娘亲下厨房去,亲手给他炖了个汤。 然后,她带着汤去了李邺书房。 站在门外,犹豫了很久。正准备抬手敲门,书房的门倏的一下打开,一道清隽如挺竹般的身影立在了她眼前。 如娘忙收起迟疑的神色,笑着抬头望向面前的兄长,对他说:“日日见兄长忙碌到深夜,如娘实在关心兄长身子。所以,便亲自炖了养身补气的汤送来。不知道,是不是打搅到兄长了……” 李邺是察觉到了她人在外面,见她来都来了,却一直迟疑着不肯敲门,他这才起身过来主动开了门的。 侧过身子,李邺主动让出路来给她进去。 “如娘,我正有话和你说,你进来。”李邺说。 如娘端了汤进去后,李邺随手把门阖上。 倒没直接说正事,李邺先笑着喝了如娘亲手炖的汤后,顺便赞了她几句。说她聪明,什么都能学的来做的好。 如娘笑了笑,心中也是惴惴的。 她知道,兄长说有话和她说,想来是大事。 如娘心中也很担忧。她知道起义这种事很危险,她怕兄长会一去不回。 但她更知道,这是李家父子兄弟早筹谋好的一条路。兄长是不可能因为她几句话,就放弃了和父亲兄弟一起谋划的大业的。 何况,天下苍生,苦久矣,他们需要被拯救。 所以于公于私,她都不该阻拦。 “我只是很担心兄长!”如娘等不到李邺先开口,她就急急的先提了此事。 李邺面上神色稍稍一顿,而后搁下汤盅,他语气也郑重了些。 “你放心,这条路虽然艰难险阻,但我们父子兄弟早筹备多年。想来,不会有什么事。”他柔声安抚。 如娘已经是个快十岁的大姑娘了,这些年被李邺教养得稳重大方,再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女郎。可如今,她一直倚仗的兄长就要身赴险境,并且他很快就要走了,如娘不免着急担心。 一时各种复杂情绪蜂拥而上,没有忍住,如娘湿了眼眶。 “我知道,这于兄长来说是大事,是不得不做的大事。我心中也很希望兄长能大事可成。但万一遇到什么险境,兄长定要牢记,幽州城还有三郎四郎和如娘在等您回家。您万要保重。” 如娘一哭,李邺心中也不怎么好受。他起身,朝如娘走了过去。 但李邺还没说什么,如娘就再也忍不住,哭着扑进了他怀里。 “兄长,我担心你,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如娘才九、十岁的年纪,尚不懂什么男女之情。但李邺已是及冠之年,在男女大防上,他做得很好。 纵然如娘还小,且他也是一直拿如娘当妹妹待。但在这会儿,如娘朝他扑过来时,李邺双手是凌空而置的。 他似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轻轻拍了拍她背说:“大姑娘了,怎么还哭?” 又感慨:“一年一年的,时间过得可真是快。转眼间,你都是大姑娘了。仿佛把你带回来还是昨天发生的事。” 如娘哭够了,她红着眼睛离开了李邺,认真说:“如娘这辈子都会记得兄长的恩情。”她说,“这些年,兄长不但教我读书识字,请女先生教我琴棋书画。还说生逢乱世,得有些功夫傍身才行,所以还亲自教我拳脚功夫,日日陪我练。更是教我骑马射箭,教我怎么打架,怎么死里逃生的技能……如娘做梦都没想过,会有今日这样的好日子过。” 李邺说:“如娘,如果你真感恩,就答应兄长,定要好好的。你们留守幽州,不是绝对的安全,也会有危险。三郎身子欠佳,四郎不够稳重又遇事冲动。若到时候,真有人杀来了这里,还得靠你筹谋。” “嗯!我知道!”如娘认真点头,答应他,“兄长放心,如娘知道怎么做。” 见她情绪好了很多,似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李邺则问:“哭够了?” 如娘却笑起来。有些难为情的,她别过身去悄悄拿丝帕擦脸。 “叫兄长笑话了。” 李邺则说:“女孩子,心里难过的时候哭出来宣泄一下是好事。能把情绪宣泄出来,总比闷在心里要好。别说如今你才九岁,哪怕日后十九了,二十九了,但凡难过,都可以哭一场。” 如娘心想,她以后才不要哭了。 “兄长打算何时和三郎四郎说?”如娘指的是大事。 李邺道:“三郎和你一样聪慧,便是我不说,他也早有察觉。至于四郎……以四郎那性子,此事还是不和他说的好。” 如娘认真想了想,觉得他言之有理,故而点了点头。 四郎性躁,若让他知道父兄要起事了,他估计根本藏不住事。 又过几日,李邺离开了幽州。和弟弟们说的是,父亲于并州来信,要他去并州城一趟。至于别的,他什么都没说。 当然,心知肚明的如娘和李三郎也配合的没多问。而李四郎,他则真以为兄长这回还是如往常一样,去趟并州,等过月余时间他就能回来。 可当他在家等了有两个月,酷暑过去,初秋来时,兄长仍未归,他便也有些觉得不对劲了。 而这时候,魏国公父子起事一事,早就不是秘密。 魏国公父子找准了时机,此番起事,乃名正言顺。有反王入住长安城,万千百姓以跪相迎,可这反王却是强盗行为。 在长安城烧杀掳虐,欺压良民。不但没有救百姓于水深火热,而是更置他们于万丈深渊。 这时候,李家父子起事,乃是打着反反王的旗号。如此,自是率先赢得了民心。 李氏父子养精蓄锐多年,如今瞅准时机一朝起事,不过才两个多月功夫,便连夺数十城池。更是长驱直入,有直捣黄龙之意。 世道至今,天下各路反王,但凡能叫得上名号的,就有七七四十九路。 各个都想称帝。 而见如今李氏父子得势,自有人一起合谋,打算捉李家亲眷为人质,以此来和李氏父子谈条件。 李家老窝,一个幽州一个并州,很快就有杀手寻了过来。 而这些,都是在李家父子意料之中的。 幽州城的李府,如铁桶般严实,只要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就难能攻得进去。 但如今天气渐冷,李三郎身上本就有寒症,一到秋冬季节就要病入膏肓一场。若是调理不当,恐有性命之忧。 府上,李邺倒是事先就请来了好几个幽州城内有名的大夫。但这回,李三郎不仅仅是身上寒症犯了,加上忧思心重,想的多想的杂,故而不论怎么调养,一直都不见好。 李三郎是担心父兄,怕他们人没到长安,就会命丧于别人的刀下。 他平时隐忍,没表现出来。如今寒症发了,日日睡得迷迷糊糊犯糊涂时,嘴里念叨的一直都是“兄长”二字。 自从李三郎病了,如娘便和几个大夫一起贴身照顾。 见该吃的药吃了,该做的事都做了,却总也不见好,如娘心中不免担心。 “黄大夫,眼下该怎么是好?”如娘很着急,她真的很怕三郎会熬不过去这一关,“怎样才能救三郎一命?至少,要保他熬过这个冬天。” 黄大夫是这里医术最高的大夫了,他摇头叹息一声,然后说:“要说法子,倒有一个。只是,怕是难能做到。” 见有希望,如娘双眼瞪圆,满是期待。 “您请详说。” 黄大夫就说,他有个同门师兄,也是最近才有他的消息的,就在临城。若是能请得他来府上替李三郎医治的话,可保李三郎一命,万无一失。 “好,我这就去和青叔说。”如娘口中的青叔,叫张青峰,是李邺的手下。 李邺离开幽州前,留他下来照顾一双幼弟和如娘。而如今围着李府四周的护卫,也皆都听他的吩咐和差遣。 凭他的身手,快去快回,是没有问题的。 “张护卫是有这个本事,只是,若他去了,府上老小谁来护着?”黄大夫说,“何况,我那师兄性情怪癖,这一趟,怕是也只有我亲自跑一趟才有用。” 黄大夫只是医术高,身上却是没有半点功夫底子的。若他去,想来不派几个身手好的跟护的话,怕也只会有去无回。 可府上的人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各有各的用处,少一二个或还好。多派几个一起去,怕到时候幽州城失守,敌方大大方方强攻入城后,府上的人会守不住门。 如娘一时陷入两难境地。 兄长临走前,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黄大夫会帮不了三郎度过这一劫。没算到,三郎虽是瞧着聪慧坚韧,但他对兄长的兄弟情,却是谁都比不得的。 他担心兄长,故而忧思成疾。 如娘定神细细思量片刻后,对黄大夫说:“我亲自陪您走这一趟?” 如娘自幼和李家兄弟一起习武,虽如今年纪不大,但李邺在传授她功夫上,却丝毫没有藏私。如娘还有一件用惯了的武器,是她去岁生辰时,兄长送她的生辰礼。 牛筋做的软鞭,又轻又有韧性。如娘在鞭头加了钉子,紧急关头,可以伤人保护自己。 如娘打算玩一招声东击西,先让府上一拨人装着有要事要出门的样子,引蹲在门外的人闯进来。等那边打起来时,她再和黄大夫悄悄离去。 等他们离开后,府上的人会立即收手回府,再紧闭大门。 这样的话,护在李府的人不会少,而她和黄大夫又能安全离开。 番外15 番外15 黄大夫师兄就在临城,离幽州不远。但黄大夫不会骑马,一来一回的,也得数日功夫。 就在如娘和黄大夫请着他师兄夏神医往幽州赶时,半道上,又遇到一拨山匪。如娘知道幽州的三郎不能再等了,所以她当机立断,让黄大夫赶紧带着夏大夫入城,她则只身引开了匪徒。 如娘早和张护卫约好了,所以,只要黄大夫能带着夏大夫一起安全行至幽州城城门口,那里便有人会做接应。 夏大夫被成功带回,但如娘却自此没了消息。 世子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定要护得两位郎君和如娘周全。可如今,他们几个大老爷们什么事都没有,如娘却不知所踪。这日后世子回来接人,该如何与世子交差? 但好在,夏大夫的确很有几分本事。至少三郎在他的针灸和数日悉心照料下,一日日见好。 只要能熬过这个冬天,三郎就能保住这条命。 张青峰怕三郎醒来后知道如娘不见了会更加重病情,便再三交代李四郎,要他万不能在三郎跟前说漏一个字。 李四郎也仿若一夜间长大了般。如娘没了踪迹,他日日魂不守舍。若不是张青峰极力拦着,他都想自己亲自出门去找人回来。 张青峰承诺他,他定会探得如娘下落,这才将将安抚住李三郎。 但张青峰的承诺,却是空的。数月过去,如娘依旧没有半点消息。 转眼冬去春来,不但李家父子入住了长安城,推翻了反王,且李家派来幽州接人的军队,也顺利抵达了幽州。张青峰知道,他的这一仗,算是打过去了。 只是,仍旧还没有如娘的下落。 如娘没了踪迹这件事,是瞒不住的。所以,张青峰带着三郎四郎抵达长安后,李邺自然也就知道了这件事。 如今李睦称帝,李邺已经受封为太子,住进了东宫。 如娘竟不知去向长达有半年之久一事,令他十分愤怒。责问张青峰,当时为何不书信一封,把此事即刻告知他知晓。 张青峰是在以大局为重,他知道当时李家军攻打长安正是生死存亡之时,若是那时告知太子此事,怕会动摇太子心性。动了太子心性,便就是动摇了军心。 最后,很可能功败垂成,数万李家军,都成了刀下亡魂。 张青峰也不解释,只是跪在李邺跟前请罪。 但太子怒归怒,对张青峰的顾全大局,他心中是理解的。 李邺实在不敢想,如娘竟已不知所踪有半年之久。 “你起来吧。”李邺有些颓然,“此事不怪你。” 如今李家父子攻入长安称帝一事,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如娘还活在这世间,她定然也能知晓。李邺怕就怕…… 他不敢往深处去想。 这一夜,李邺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好。半睡半醒中,他梦到了几年前,如娘还是那个小小女郎的时候。 当时他是怎么带她回家的,之后一起生活的几年,他们又是如何相处的,如娘是怎么像只小尾巴一样总爱黏在他身后的……这一切的一切,李邺都历历在目。 虽不是亲妹妹,但亲自养了这些年,朝夕相伴了那么久,感情总是有的。 他甚至,因他心中对她有怜惜之情。又因家中弟弟多,竟没一个妹妹,故而他对她格外的好。 对她甚至要比对三郎四郎都好。同时,他也让三郎四郎都宠着她。 如今好不易一切尘埃落定,他可以让她永永远远的过上太平日子了,却突得噩耗,她不见了踪影。本来他还想,要奏请父皇,求封她为公主,让她做皇家的掌上明珠。 却没想到…… 李邺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素来温和稳重的他,平生来发了第一次脾气。 他心中有很多的懊悔,想着,但凡当时他再多筹谋一步,也不至于到需要如娘出城找名医这一步。若他当时亲自觅寻了最好的大夫来府上候着,如娘也不会有这一劫数。 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一日没寻到她尸骨,他就坚信她依旧活在这人世间。 或许,她正遭受着炼狱一般的痛苦,她在等着他这个兄长去救。 不理智了一晚上后,李邺速速打起精神来。日次一早,便招了谋士入东宫,一起商议如何寻找如娘下落。 转眼又是四年过去,这四年来,李邺从未停止过寻找如娘下落。可每一次派出去的人回来禀告的,都是让他失望的消息。 太子虽已未正东宫,但却主动请命出征。四年来,他和当年的李二郎,如今的秦王殿下兵分两路,收服各路反王,收复天下失地。 不过短短四年功夫,天下便尽归李家父子所有。 这比李睦计划中,要提前了几年。 东宫太子如今二十有五的年纪,却始终未娶。天下既已大定,李睦身为君王加父亲,自当是要大张旗鼓替儿子择太子妃。 自从如娘没了消息后,李邺便一心只想寻得如娘下落。所以,暂时对娶妻重新开始生活,没有半点兴趣。 之前天下未定,他尚可借领兵出征的机会逃避这件事,顺便各处寻如娘下落。而如今,天下的仗都打完了,他再想逃避,俨然没了合适的机会。 李邺知道,身为东宫太子,他不可能一直不娶妻。所以,当圣人再次在他面前提起此事时,李邺没有拒绝。 圣人心中知道,长子还在为几年前的事情愧疚。当年他只身奔赴并州,与起义大军汇合,留了三郎四郎和如娘那小女郎在幽州。 可最后起事成功时,也只有三郎四郎来了长安。而叫如娘的那个小女郎,再无踪迹。 长子的为人他了解,这种事于他来说,是再打的打击不过了。 所以,知道这些年他一直为此事心存愧疚,无心娶妻安家,他也就没有逼他。但如今他已二十有五之龄,天下也无仗再打。 天下盛平,百姓安居,一切都是盛世平稳之象。 若此时东宫再无太子妃,怕会再出乱象。 东宫无储后,便是东宫无嫡出子嗣。日后,万一哪位亲王生出觊觎之心,想取而代之,兄弟之间必生惨剧。 李邺也正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才没再拒绝。 见太子总算是松口答应了,圣人心中也着实松了口气。他对那个叫如娘的女郎,虽不熟悉,但到底也算是见过。 那个女郎,冰雪聪明,又天真烂漫,若真是遇害,也实在可惜。 何况,她当年也是为了救三郎才没了踪影的。她是他们李家的恩人。 想了想,圣人说:“太子,你或可这样想,如今还没有确切的坏消息,这就是好消息。说不定,当时的确情况危急,她吃了苦头,或许是摔倒在哪里摔破了脑袋失去了记忆呢?若她真摔破了脑袋,一时记不起我们李家来,也是情有可原。” “天下虽大,但只要有心,为父相信,如娘定能寻回。”说罢,圣人拍了拍李邺肩,以作安抚。 李邺唇角有些重,只艰难的扬了下唇,称是。 圣人则又说:“既如此,那朕便开始着手亲自替你选妃了?”又说,“另外,一个月后的北伐大军会顺利抵达长安,届时,你替为父去迎接,以示我们李家对北伐大军的爱重。” 这是朝政大事,李邺自重新打起了精神来,郑重道:“是,儿臣领旨。” 当年如娘一事,是有瞒着李三郎的。但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之后不久,李三郎就旁敲侧击得知了真相。 自从知道如娘是因为去给他找救命的大夫才不见了踪迹的,这些年,李三郎日日郁郁寡欢,从没真正开心过。更是日日缠绵病榻,以至于本就羸弱不堪的身子,更加的雪上加霜。 好在李家父子称帝后,天下名医任他们选,故而才勉强让李三郎吊着一口气。 李邺也常来卫王府探望李三郎,不论他独自一个人呆着时是如何的自责愧疚,但在李三郎面前,李邺总是十分乐观。 他常对李三郎说,若你不好好爱惜身子,岂不是辜负了当年如娘的一片真心? 又说,如今如娘只是没了下落,但她人迟早是要被找到的。万一日娘如娘被找到,回家了,而三郎却因不好好吃药不好好休养而没了,如娘难道不会伤心吗? 为了日后的团聚,也该撑着这口气。 这些年,李三郎正是因有这个念想,这才一直吊着一口气不咽下去的。 ——— 北伐大军是前朝大军,这些年一直驻守北境,防御突厥。 之前十多年,中原大乱,突厥军有趁乱进攻中原之意,都是北伐军一场场硬仗给打退了回去的。后来李家攻入长安,坐上帝位,北伐军也是立即投了李家。 而如今,突厥军想和中原修和,这场中原和突厥之间长达十多年的仗才结束。 圣人对北伐大军十分爱重,故而一道圣旨召回北伐大军,圣人要论功行赏,对有功之大将,封侯封官。 北伐大军中有位女将军,何姓,名玉姑。女将军如今尚不过而立之年,但戍守边疆的十多年来,却是屡立奇功,声名赫赫,连圣人都直接点名了,说是定要一睹他们大魏的这位巾帼女英雄的风采。 女将军于几年前认了个侄女,少女才十四五岁的年纪,生的是明艳动人,又活泼娇俏。这几年少女跟在女将军身边,不说是功名赫赫,但至少也是立了军功的。 她上过战场,也杀过敌军。 甚至,少女还和敌军的王子交过手。一把牛筋软鞭,还划伤过突厥王子的脸。 一路入京的路上,何玉姑一再对少女说:“京中可不是北境之地,京中规矩多,入了京城后,可万要谨言慎行。”又说,“这次受封之后,姑母可能就不离开京城了,届时,你也得随姑母一起住在长安城内。” 少女一身碧色罗裙,头发都梳得简单,颇为男儿英气。但少女容颜明媚,生得清丽脱俗,虽有男儿气概,但身上也有属于女子的柔媚之情。 她的这张脸,生得实在太漂亮。 何玉姑默默盯着这张脸看,她觉得这丫头近几年来真的是越长越像她早逝的嫂嫂。 当年捡到她时,正是因为小姑娘眉眼间有几分像她嫂嫂,何玉姑这才收她做侄女的。 原本只觉得或许是缘分,凑巧让她捡到一个容貌三分肖似嫂嫂的小姑娘。可这几年来,眼睁睁看着她容貌从三分肖似嫂嫂变成了六七分……何玉姑不得不怀疑她的身份了。 但少女却不知姑母此刻竟想了这么多,她点头应下,颇有些撒娇的挽着何玉姑胳膊道:“好嘛,我知道了。等入了长安城,我一定一定一定乖乖的,绝对不会拿鞭子打人。” 番外16 番外16 太子要选妃,长安城内,诸世家勋贵都极为关注此事。 但凡有适龄待嫁的女儿,无不想送女儿入东宫。 新朝初立,朝中虽有前朝的旧臣,但也有不少新朝的新贵。旧臣和新贵之间,自然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在。 朝上朝下针锋相对,更是私下拉帮结派搞对立。 诸大夫心中也都知道,若自家娘子能入太子之眼,日后官途,想是一路顺坦。 徐盛恭如今受封徐国公,一心想着要往上爬的徐盛恭,见如今太子终于选妃,也起了心思。长女于几年前给秦王做了孺人,没能做到秦王妃的位置上去,他十分的不甘心。 如今圣人要替太子选太子妃,徐国公便一心要送次女入东宫。 他野心很大,当然是直指太子妃之位而去的。但若是竞争不过,二娘至少也要保一个良娣的位份。 徐家二娘如今芳龄十四,生得楚楚动人,很有几分姿色。 虽不如其母那般貌美,但比起徐家大娘来,却是漂亮多了。 ——— 北伐大军入京,绿裙少女以一身男儿装扮混迹其中。她心中牢记姑母的话,眼睛不敢明目张胆的乱看,也坐了标准的军姿,身子更是不敢随意乱动,怕会影响军人形象。 太子代天子率百官迎候于明德门前,北伐诸位将官抵明德门后,皆落马拜见太子。 绿裙少女仍旧混在其中,悄悄于人群中窥探太子的姿色。心中不免会拿他和军中别的年轻将官比,也会拿他和草原上她的手下败将突厥王子比…… 太子清姿丽色,有威严,却不失温和,比她想象中的样子要好许多。 只是……这张脸,她瞧着十分面善,好似曾经在哪里见过似的。但她仔细又认真的去想了好一会儿,却也只是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始终想不起到底在哪儿见过他。 拜见过太子后,诸将要重新上马入城。少女因想事走了些神,还是被何玉姑小声提点了后,她才警觉过来。随着众将一起谢恩,然后侧身上马。 太子突然看过来时,少女却是背过了身子去,正踩马蹬上马。 太子一旁的李四郎齐王见兄长面色忽然有异,觉得奇怪。顺着他目光看去一眼,见兄长目光所落之处正是一个少年,他则问:“怎么了?有何不妥之处吗?” “没什么。”太子收回目光,清凌凌蹙眉道,“只是忽然觉得心中焦躁不安。” 太子收回目光望向齐王时,恰好少女纵身上了马,露出了那张脸来。 但太子齐王二人却没再继续看过去。 一众人都上了马后,太子齐王走在最前面。齐王说:“定是这些日子长兄太过操劳了,等忙完这阵子,长兄定要好好休息些日子才是。” 太子说:“想来是。” 齐王目光略有闪烁,悄悄偷瞄太子脸色,似是踌躇了会儿才决定问出来的。 “长兄这些年一直四处找如娘下落,如今……竟是还没消息吗?”说起来,这些年他心中也万分愧疚,如娘比他还要小一岁,当年即便要有一个人陪着黄大夫去临城请夏神医来幽州,也不该是如娘,而该是他。 只是,当他得知此事时,如娘已经不在府上了。 之后他焦灼了几日,日日祈祷不要出什么事,可天不遂人愿,还是传来了坏消息。 如娘失去消息后,多年过去,仍旧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他就不明白,便是死了,总得能找到尸首吧? 当然,他坚信,坚信如娘肯定没死,她肯定还好好活在这世间。 “没有。”太子语气疲惫,喟叹一声后,没再说话。 今日入城时天色已晚,北伐大军诸将在礼部安排下,要在宫外先歇息一夜,次日一早再入太极宫面圣。 何玉姑虽驻守在北境多年,但近些年来,中原发生的一些事,何玉姑还是有所耳闻的。比如说她知道,当年间接害了她兄嫂的徐公夫妇,如今早已凭着新朝新贵的身份飞黄腾达,成了当朝国公和国公夫人。 在清凉台入住后,何玉姑让阿绿换了身女装,然后说要带她出门。 “姑母要带我去哪儿?”少女阿绿一脸懵。 有些事,何玉姑一直没跟侄女说。之前没说,是因为人在关外,说这些也无用。 而如今既已到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有些事情,何玉姑觉得是有必要问个清楚的。 比如说,侄女阿绿,她和徐公夫妇到底有无干系。当年她记得很清楚,连夜逃难时,徐夫人和她嫂嫂一样,都是身怀六甲之人。 嫂嫂当时就死在了敌军刀下,她死时腹中胎儿根本远远不足月,那个孩子是不可能生得下来的。而徐夫人和她嫂嫂乃是同胞姊妹,二人长得十分相像。若阿绿长得像她逝去的嫂嫂的话,是不是也就很像徐夫人? 且按着年纪算,阿绿如今的年纪,也是和徐夫人当年肚子里那个孩子的年纪是吻合的。 何玉姑是行事干脆之人,既她心中早有此想法,她一刻都等不及,她要去验证。 若阿绿当真是那对夫妇的女儿,她要问个明白,为何阿绿会流落至此?若不是当年机缘巧合下她捡到了阿绿,这孩子怕早就没了。 “阿绿,有些事,姑母再不想瞒着你了。”何玉姑神色严肃,“是有关你身世的。” 阿绿愣了会儿神,然后迟疑着问:“我……不是何家的女儿,是姑母兄嫂之女吗?” 阿绿被何玉姑捡到带去北境之地时,她当时是没了记忆的。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从前是生活在哪儿的了。 正因此,何玉姑又见她长得有几分像自己嫂嫂,故而便说她是自己亲侄女。 “阿绿,其实你是姑姑几年前捡到的。当时姑姑见你长得与我那早逝的嫂嫂他些像,便就自私的说你是我们何家的姑娘。但其实,你不是。”何玉姑也很希望阿绿就是她嫂嫂的亲生闺女,是他们何家的姑娘,可惜她不是。 她想,她不能瞒阿绿一辈子,阿绿是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至于知道后,她怎么选择,她都会尊重她,不会去干预。 听姑姑这样说,阿绿倒是有些急了。 她去拉何玉姑的手,和她撒娇:“可我就是姑母的侄女,是我阿爹阿娘的女儿。我做了这么多年何家的女儿了,我不想再去做别人家的女儿。” 这些年,何玉姑没少在阿绿面前提起她那早亡的兄嫂。每每提起,她都有说不尽的话。 所以,阿绿虽从未见过何家夫妇,但她却知道,她阿爹阿娘,是这世间最好的父母。 何玉姑说:“阿绿,这几年你渐渐长大,容貌上越发像我嫂嫂。但我知道,当年我嫂嫂死的时候,她肚子才四五个月大,是不可能生出孩子来的。我嫂嫂有个一母同胞的阿姊,她们姊妹二人容貌十分相像。当年一起逃难时,那位夫人也怀了身孕。若是那位夫人腹中孩儿顺利生下来的话,便该就是你如今的年纪。” 见姑母语态认真,阿绿知道,她想逃避是逃避不了的了。 既然逃避不了,不如就坦然接受。 反正,即便是她真不是何家女儿,那她姑母这么深的感情,姑母也不会不要她的。 亲不亲的,又有什么重要呢? 她有姑姑呢! 故而阿绿心情又好了些,她笑着问:“那那位夫人是谁呢?” “如今的徐国公夫人徐夫人。”提起徐家夫妇时,何玉姑一脸的冷漠,连语气都变了。 “徐国公?”阿绿对此人略有耳闻。 何玉姑说:“走吧,现在就随姑姑一道去徐公府拜访。” 大户人家,登门前都是要先递拜帖的。如今何玉姑这样堂而皇之登门,徐公夫妇俱是一惊。 尤其是徐国公。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北伐将官中,那位近日来传得沸沸扬扬的巾帼女英雄,竟会突然登他徐盛恭的门? 徐盛恭心中小九九绕了七七八八,而后忙对管家说:“快,快去请何将军入府。”话音才落下,徐盛恭又改了主意,“还是本公亲自去迎!” 但在门口瞧见何玉姑那张脸时,徐盛恭却是重重愣住。 “是你?”他不敢相信。 十五年前,何玉姑已是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容貌已长成。如今,她不过是又高了些,脸部轮廓更成熟了些,也磨砺得更稳重了些……但那张脸,以及脸上无官,却是没怎么变。 徐盛恭记性好,故而一眼就认出了旧识来。 说是旧识,也是姻亲,但其实论起来,两家也算有些过节。 徐盛恭是万万没想到,何家当年的那个黄毛小丫头,如今竟成了大英雄。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徐盛恭思绪翻飞,何玉姑却笑问:“怎么,徐国公不请我们姑侄二人进去坐坐?” 徐盛恭本来注意力只在何玉姑身上,并没去在意她一旁的绿裙少女。但听何玉姑提起了“姑侄”二字后,徐盛恭这才转眸朝一旁阿绿看去。 这一看,当即就痴愣住了。 他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少女,容貌上竟与他夫人那般相像。 “这……这位是……是你侄女?”因受了不小的惊吓,徐盛恭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起来。 但他不信这个少女是何家的女儿。 何玉姑就只一个兄长,且当年何氏夫妇逝去时,何夫人是一尸两命的。何况,这少女长得像他夫人,也就是像何夫人,何夫人难道当年没死? 从徐盛恭的表情,何玉姑能看出来,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一个阿绿存在。 那么,也就是说,阿绿真不是当年徐夫人的那个孩子? “记得当年,我兄嫂和令夫人一起逃难时,皆是怀了身子。我嫂嫂命丧黄泉,但令夫人是死里逃生了的。我只想问一句,那个孩子,如今何在?” “你是说二娘?”徐盛恭也懵了。 何玉姑却知道了答案:“这么看来,要么是有人鸠占鹊巢了。要么,则是阿绿的确与你们徐家无任何干系。” 何玉姑还是想一探究竟,把真相尽早彻底给弄清楚。 “近日天色已晚,怎么,徐国公如今飞黄腾达,就不想请我们这些穷亲戚进去坐坐?”何玉姑再次逼进。 徐盛恭这会儿思绪转得飞快,他脑中已经过了多种可能性。 所以,对何玉姑的要求,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但一转身回府,徐盛恭立即吩咐下去,让婢子好生伺候照顾何家姑侄后,他则匆匆道别,去了徐夫人院儿里。 见丈夫匆匆而来,面上还似有惊慌之色,徐夫人忙问:“这是怎么了?” 徐盛恭却一把握住徐夫人手,严肃问:“当年你生二娘时,孩子有没有抱错?你确定二娘就是我们的闺女吗?”又问,“我记得,你当年说过二娘左脚脚底是有一块朱红色胎记的,但因为不小心打翻了烛台,烧了她脚心,故而如今她脚掌不见胎记只有疤痕,是也不是?” 徐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丈夫说什么她就答什么。 虽然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但徐夫人这次生产十分艰难,故而每一处细节她都还印象深刻。 “是……是这样的,怎么?” “坏了!”徐盛恭猛地一拍手,一脸是肃穆,他对徐夫人说,“看来二娘并非我们的女儿,当年是有人恶意调包了两个孩子。” “国公在胡言什么?”徐夫人不信,“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的!二娘我养了十四年,我还不了解她是不是我女儿?她一定是,没错的。” “我也希望她是!”徐盛恭只觉得自己好好的一盘棋被人打乱,他急躁说,“那何玉姑,定是来者不善。她如今抓到了我们徐家把柄,定会逼着我们认回那个丫头!若到时候,闹得满长安都知道我们徐家养了多年的女儿不是亲生的,二娘又如何能嫁太子?” 又当机立断,做了决策:“不行!夫人,日后不论何玉姑如何闹,你我皆要咬死了不承认。我们的女儿,就是二娘。” 番外17 番外17 这边,阿绿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国公府。方才那位徐国公,她也不是很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个人为人虚伪得很。说话行事过于圆滑,处处透着奸邪之气。 “姑姑,我们为什么要突然住到这里来?”进了房间,阿绿四下打量一圈后,直白说,“我不喜欢这里。” 何玉姑则说:“姑姑也不喜欢这里。不过,阿绿,不论怎样,有些过去是需要有一个了结的。”她挨着房中圆桌坐了下来,又拉了阿绿也坐在她身边。 何玉姑说:“方才姑母细瞧徐国公脸色,他倒不像在撒谎。不管是当年你出生时,兵荒马乱中有人私心掉包了你和另外一个女婴,还是说,你的确就真的和徐家夫妇无关,姑母就是想探个究竟。” “可是……怎么探?”阿绿有些担心,“万一我是呢?姑姑,您就不怕徐家人抢我啊?” 何玉姑却冷哼一声,满眼的不屑之意。 “这徐公夫妇要是真能抢着要认回你,我倒是对他们二人另眼相看。凭我对他们二人的了解,这会儿夫妇两个指定手忙脚乱呢。这徐国公是个一心往上爬的货色,徐家二娘不管是不是亲生的,都被他们养了十多年,如今,又是公府正经的嫡出贵女。” “若如今抱错一事闹开,徐国公指定头大。说不定,咱们的突然造访,还打乱了他早早下好的一盘棋呢。”何玉姑认真望向阿绿道,“进京之前,不是就听说了么?近来圣人要给太子选妃。我看,这徐国公也定是有这个心思。” “哦!”阿绿对此浑然不在意。 何玉姑点了点她鼻尖,笑着道:“姑姑当然不想把你送来徐家。可若你真是他们的女儿,如今不彻底做个了断,万一日后他们再巴巴贴上来呢?姑姑想的是,若他们此时不肯认回你,日后就永远别想认,你就彻彻底底做我们何家的姑娘。” “那姑姑打算怎么做?”阿绿担心又激动,“反正我不管,我就要做何家的女儿。” 徐国公把何玉姑姑侄的事儿告诉了徐夫人,徐夫人等不及,连夜掌灯过来见这二人。 何玉姑开的门,徐夫人见到老熟人,面上露出了一丝尴尬来。但她还是勉强挤出笑,温柔着客气道:“何家小妹,你们可歇下了。” 何玉姑却说:“若是歇下了,你便打道回府不进来打搅?”哼一声,何玉姑懒懒让了身,让徐夫人进,“进来吧。” 徐夫人此刻心情却万分激动。 来之前,国公已经和她说了,说是何玉姑带过来的这个小娘子,和她长得十分相像。 她是来一探究竟的。 担心又害怕,心情十分复杂。 阿绿还没睡,徐夫人一进屋,她就立即迎了过来。 屋里点着油灯,亮堂堂的,不存在徐夫人看不清人面孔这一说。徐夫人心正惴惴不安,蓦地,一张少女的脸出现了在她面前。 这张脸,和她年轻时何其相似。 “你……”徐夫人哑口无言。 何玉姑点了点徐夫人对阿绿说:“这位是徐国公的夫人。” 阿绿便礼貌请安道:“见过徐夫人。” 徐夫人一把扶起了她,神色慌张的同时,眼中竟也沁出了些泪意来。 阿绿却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觉得她这张脸和自己的实在像,有些好奇。 “好孩子,可不可以脱了鞋袜,让我看看你的左脚脚心?”徐夫人突然这样问。 还没待阿绿给出答案,何玉姑则直接说了:“不必看了,她左脚脚心有处朱红色胎记。” 徐夫人一怔。 继而稳住心绪,徐夫人还是继续说:“何将军,我想亲眼看一眼。” 何玉姑扯唇冷笑,她对阿绿说:“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给她看一眼吧。” “哦。”阿绿无所谓。 得了吩咐后,阿绿立即脱了鞋袜,然后坐在榻上翘起左脚,把整个左脚都送到徐夫人面前。 她还悠闲地说:“看吧。”反正她对自己的这双玉足是十分满意的。把自己身上好看的东西给别人看,又不是男眷,她也无所谓。 徐夫人只瞥了一眼便瞥到那块胎记了。心里有了答案,她反倒是更不安了。 徐夫人不说话,何玉姑便问她:“徐夫人,你怎么看?” 徐夫人说:“我从不知道二娘不是我亲生的,我养了她十多年,一直都是当亲闺女待的。若如今要突然告诉她真相,实在是……实在是于心不忍。” “好!我明白了!”何玉姑说,“既如此,那日后阿绿便就是我们何家的女儿,是我嫂嫂当年的遗腹子,和你们徐家再无丝毫干系。” “我可以认她做义女!”徐夫人哭着说,“我会待她很好的!就算是义女,我也可以给她亲女的待遇。” 何玉姑倒被她气笑了。 “你以为,谁稀罕做你们徐家的义女吗?收她做义女,给她亲女的待遇,你以为这就算是对她恩重如山了?我告诉你,也麻烦你回去后转告徐国公。今日摆在你们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告诉全京城的人,阿绿才是你们亲生的,而你们府上如今的二娘,跟你们夫妇毫无亲缘干系。要么,就是阿绿日后与你们再无任何干系,她是我们何家的女儿。” 徐夫人一时纠结,难做决策,她给不了何玉姑答案。 但何玉姑知道,真相就摆在她面前,她却还能如此犹疑不决,其实说明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有了取舍。 她取了那个徐二娘,舍了阿绿。 这样也好,了结了这门官司,日后,阿绿和这对夫妇,再无丝毫瓜葛。 但何玉姑知道,徐家夫妇乃小人行径,若此刻只是两家口头交易的话,日后难免有得纠缠。所以,次日早朝上,何玉姑就顺口提起了阿绿,并说她和徐夫人长得十分像。 徐家夫妇心中既然有了取舍,自然就不会再承认阿绿是他们亲女。 反正,是不是亲生女儿,谁才是亲生女儿,也是他们夫妇说的算。 徐国公见何玉姑突然这样提一句,以为她是要当着圣上的面揭穿阿绿的身世,故而忙奏说:“圣人许是不知,内人与何将军嫂嫂乃亲姊妹,内人与何夫人姊妹二人长得十分相似。故而,何夫人所出之女,也和内人长得像。” 又说:“当年,内子怀这一胎时,何夫人恰好也怀了身子。所以,臣家的二娘和何家这位小娘子,乃是同龄同岁。” 何玉姑一句没说,话都是徐国公说的。如今他在圣人面前说了这样一番话,日后,他就休得再有毁言之举。 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圣人笑着,忽而想起一件事来,他问何玉姑:“这位小娘子,可就是捷报中匆匆一笔带过的那位小女英雄?是她伤了突厥王子?” 何玉姑抱拳:“回圣人,正是。” “有出息!”圣人连连赞不绝口,“果然是你们何家的女儿,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又看了看殿外,问何玉姑,“她今日可进宫来了?” 何玉姑说:“回禀圣人,阿绿年纪小,又无品阶,故而不该入宫面圣。” 圣人却说:“既然今日不能进,那便改日何卿你带着她入宫来让朕瞧瞧。” 何玉姑自是称是。 圣人要封何玉姑为郡主之衔,但何玉姑据理力争,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为自己争得了一个侯爵,圣人册封她为永安侯,赐她侯府。 下了朝后,何玉姑高高兴兴回去找阿绿。 如今一行北伐大将,若京中有住处的,都住在家中。若没有的,则是由礼部安排,统一先住在清凉台。等圣人赏赐的宅府拨下来后,再行搬过去。 阿绿始终困在清凉台,有些无聊。 闲来无事时,她便在院子里耍起鞭子来练武。 太子近来总心神不宁,散了朝后,他便也出宫走走。 恰巧在宫外遇到何玉姑。 方才朝堂上,何玉姑力争侯爵之位时,太子言语间是帮了她的。圣人极为看重太子,故而便准了何玉姑侯爵之位。 于何玉姑来说,太子不论出于何种原因来卖这个好,她都十分感激不尽。 这会儿见到,何玉姑忙过去请安:“臣见过太子殿下。” “何将军请起。”太子略弯腰,亲自扶了她一把。 起身后,何玉姑不免要提起方才太子帮过她一事。 太子则朝她伸了伸手,意思是边走边说之意。 “孤心中敬佩何将军,所言所做,皆遵从本心。凭何将军的军功,担得起受封一个侯爵。” 他有片刻沉默,也似有未尽之言。 何玉姑察觉出来了,直言道:“殿下有什么询问,但说无妨。” 太子也没再迟疑,索性直接说了。 “孤想问的是,何将军的那位侄女,容貌上真和徐家徐夫人有几分相像?” “殿下说阿绿?”何玉姑也是愣住了。 她没想到,太子殿下会突然提起阿绿来。 但何玉姑实话实说道:“何止是几分……是很像。” 太子突然驻足,一脸认真看着何将军:“孤想见一见。” 早在圣人还是魏国公时,徐盛恭夫妇就一直依附着圣人。所以,太子早年自是见过徐夫人。 当初,他便觉得如娘和徐夫人有些像,当时他还旁敲侧击朝徐家夫妇打探过情况。 但他看徐家夫妇那意思,是不知道如娘的存在的。故而,他便放弃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今日朝堂上,何将军和徐国公都提起了那位少女英雄阿绿。太子想着,阿绿的年纪细细算来,就和如娘一样,所以他就想,会不会阿绿就是如娘? 他知道自己这个猜测过于大胆了些,但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找到阿绿的机会。 太子知道,找人办事,需则坦诚相待。故而,他对何玉姑如实把如娘的身世说了。 何玉姑道:“阿绿确是臣几年前捡到的孩子。臣捡到她的时候,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太子闻言,垂落身侧的双手倏的攥紧。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双目眼尾微红。 “那么,请何将军带路。”太子声音都有些哑了。 何玉姑请着太子进院子时,阿绿正在院子里上下翻飞的练武。阿绿虽然不记得从前的人和事了,但她从前习过的功夫和招数却一直记得。 后来,何玉姑也会教她功夫。她把二者巧妙的融合了一下,如今手上这把鞭,使得更是炉火纯青。 太子一进院子去,瞧见少女的招式,他便确定,这就是如娘。 当年天下大乱,世道不安。他总怕如娘一个女孩子日后会吃亏,故而从小就教她功夫。 他自己亲自传授的功夫,他自然认得。 何玉姑要喊阿绿,太子却突然扬手制止。 “让她继续。”太子说。 这会儿再开口,太子声音已经愉悦轻松许多。 何玉姑侧首望了望太子,见他望向阿绿的目光透着温和,何玉姑心中不免要想,或许阿绿便就是太子找了许多年的那个女郎。 阿绿习武专心,许久都没发现身边有人。 直到突然的,太子一个纵跃,飞身过去和她切磋起来,阿绿这才察觉到有人进院子了。 太子殿下她是认识的,昨日进城时见过。 原该拜见,但阿绿见太子不但能接得住她的招式,而且还能和她配合得很好。并且,她和太子过招的这一幕,她脑海中模糊有些印象。仿若从前发生过一般,很是熟悉。 所以,她也暂且顾不得许多了,只专心“对付”起太子来。 二人一会儿飞过屋檐,一会儿穿过树冠,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谁也没打赢谁,谁也不输谁。 直到一刻钟过去,太子率先跳落在地上,先收了手,阿绿这才也跟着收了手。 “我好像从前在哪里见过你。”一落定后,阿绿就望着太子说。 一边说还一边打量,但她又皱起眉来,苦恼道:“但我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又是在哪里见过的了。” “阿绿,不得无礼,先拜见太子殿下。”何玉姑提醒。 阿绿正要告手请安,太子却扬手制止道:“今日没有太子,不必多礼。” 何玉姑望了望太子,又望了望阿绿,然后对阿绿说:“或许你说的之前见过太子殿下,是真的见过。你望了吗?我捡到你时,你是不记得从前的人和事的。” “噢。”阿绿对此倒没什么兴趣,她回何玉姑说,“那你之前就是在骗我。” 她就是不想离开姑姑,总怕姑姑把她送给别人。 之前带她去徐家,现在又说她和太子是旧相识。 阿绿把不高兴都写在脸上,练得累了,就气鼓鼓一个人坐一边阴凉地儿歇息去了。 太子这会儿却有十足的耐心。也有十足的温柔。 他朝生气的少女走过去,弯腰凑近她,温柔对她说:“不仅仅你我是旧相识,还有三郎和四郎。这些年没了你的消息,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尤其是三郎,他身子一直不好,又因担心你,这些年一直都是吊着一口气。”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随我一道去见他二人?” 阿绿无所谓见谁的。反正出去玩总比一直呆在这院子里好。 于是,她灵机一动,错身歪开绕过太子,看向太子身后的何玉姑,问:“姑姑,可以吗?” 何玉姑走了过来:“当然可以!”又提醒她说,“太子殿下口中的三郎四郎,便是如今朝中的卫王殿下和齐王殿下。你去了之后,不许没有规矩。” 太子却说:“对阿绿姑娘来说,没有太子,也没有卫王和齐王,只有当年幽州城李家三兄弟。” 番外18 番外18 阿绿其实胆子挺大的,不认生,不怯场。 她认真看着太子,目光和他直视。她觉得,眼前这位当朝储君,望她的目光温柔恬静,他定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所以,阿绿说:“好吧,那我就随你出门去玩儿。” 太子此刻心中是无法抑制的喜悦。他找了多年的女郎,如今终于好好的站在他眼皮底下,他心中的牵挂和负担,再也没有了。 又有什么是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呢? 太子想,失而复得,日后,他定要对如娘更好才是。 太子让身边的人先去齐王府送了信,让齐王赶紧去卫王府一趟。同时,又差人先跑了一趟卫王府,告知卫王,他今儿和齐王会过他府上用晚膳,要他好酒好菜先备上。 而这边,太子却没立即就过去,而是先带着阿绿在长安城内逛了起来。 那边,齐王得到太子差人送去的信后,丝毫不耽误,即刻就打马出发往卫王府去了。结果去了后不但没有见到太子,反而从卫王那里得知太子说晚上要好好喝一杯,似有好事庆贺般,他更耐不住好奇心了,心痒难耐。 齐王性子急躁,时不时就冲去门口往外张望。 每望一回没见到人,他再折身往内去时,就要说一句:“怎么还没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卫王倒能沉得住气,他安抚齐王说:“兄长说来,肯定会来。说不定暂时有什么事,给耽搁了。你也坐下来安静呆会儿,别总这么急躁。” 如今早是暮春时节,但卫王比一般人身子寒气重,故而他此刻还穿着早春时的衣袍。 齐王一甩后袍,挨在卫王一旁坐下来了。但安静也没多久功夫,他屁股又跟滚了开水般,坐不住了。 卫王看了看他,无奈的摇头笑了笑。 而这时,外面卫王府的家丁匆匆来禀说:“太子殿下来了。” 齐王一听这话,也不等卫王,直接一个箭步就率先朝门外冲了出去。 卫王身子差,动作慢一些。还没待他整理好衣冠也起身迎出去,外面就传来了齐王的声音。 “三哥三哥,你猜谁来了?”齐王声音才落,人已经又站在了卫王面前。 少年满面红光,眉眼间皆是藏也藏不住的喜色。 之前太子差人来说,要他准备好酒好菜,晚上一起喝几杯时,卫王心中就有过猜测,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同时也在想,这几年来,兄长为了寻找如娘下落,已经许久没有真正展颜笑过了,更何况是这般兄弟相聚饮酒? 所以,当时卫王心中就隐隐猜测,难道,是兄长有了如娘的消息。 但毕竟没见到人,也没听到兄长亲口对他说这样的话,一切全凭自己猜测,他不敢妄下定论。 此番又听四郎这般高兴的让他猜谁来了,卫王心中更有几分笃定。 故而,卫王试探问:“兄长寻到如娘了?” 齐王大笑:“哪里是找到?人都带回来了!” 卫王情绪不能太过起伏,一激动,他就忍不住想咳嗽。 齐王见状,忙就扶着他。 齐王也担心卫王身子,他严肃说:“之前你身子一直养不好,是你心中总责怪自己,觉得是自己害了如娘的。如今如娘回来了,而且好好的活着,你可没理由再怪自己了吧?日后你定要好好将养着,要长命百岁。这样的话,我们才能长长久久一直在一起。” “好!”卫王高兴,他答应了下来。 兄弟二人正说着话,太子携一绿裙少女已行至屋内。 如今的少女,姝颜丽色,明媚娇艳,比从前九、十岁时,更不知美了多少。 但眉眼轮廓间,还是一眼就能看得出她从前的影子来。 便是容貌有变,但望着面前少女,卫王齐王也是坚信她就是如娘的。 阿绿见两位亲王只目光直勾勾打量自己,也不说话,她想了想,就主动和他们打了招呼。 “阿绿见过二位大王。”她抱手,立军姿,行了个军人的礼。 “阿绿?”齐王诧异。 方才齐王是跑出去看到阿绿那张脸后,又立即折身跑回来先向卫王道好消息的。所以,还未来得及和太子及阿绿说过一句话。 他也不知道,如娘其实早没了九岁前的记忆。更不知道,她就是昨儿北伐凯旋大军中的一员。 “此事说来话长,且都坐下来,慢慢说。”太子道。 四人都坐下来后,太子便言简意赅把事说了。 齐王听后不可置信,他问阿绿:“所以这些年,你一直都在北境?” 阿绿不客气,婢子端来的茶水她一口不剩,全喝了,奉来的点心她也吃得欢快。 见齐王问自己话,阿绿点头:“对啊。” 齐王一拍大腿,马后炮说:“早知道,当时就该也去北境之地寻人。” 太子则说:“如今人既回来了,再多想那么多,也无用。”言毕侧头望向一旁一直吃的少女,承诺说,“你放心,兄长以后再也不会把你弄丢。” 阿绿想了想,搁下手中糕点,她也认真回望太子,认真打量他说:“我虽不记得从前的事儿了,但我对你有印象。昨日城门口初见你时,我就觉得,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但我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儿见过的了。” 太子则笑着:“想不起来没事,可以慢慢想。就算一辈子都记不起从前,也没关系,以后的日子还长。” 阿绿觉得他说的对,于是郑重点头:“嗯!” 齐王指着自己问她:“那我呢?我你还记得吗?我是你四哥。” 阿绿很抱歉的摇头:“不记得了。” 齐王有些尴尬。 但他很快又指着卫王问阿绿:“那他呢?” 卫王也抬起眸子看向阿绿,似也有些期待她的回答。 阿绿不骗人,故而她还是摇头说:“也不记得了。” 这下齐王高兴了。 卫王也笑说:“从前你就和兄长最亲近,什么事都听他的,只对他有印象,也很正常。” 齐王也说:“当时兄长最疼你了。”他说着便夸张起来,“对你可比对我和三兄好多了。我的功夫是他请的武先生教授的,但你的功夫,却是他亲自传授于你的。为了这事儿,我心里还气了一段时间呢。” 后面一句,齐王倒是说得很小声。毕竟如今大了,再提起小时候的那点嫉妒的小心思,他也难为情。 阿绿恍然大悟:“我说呢,怎么我的招数你都接得住。”她乌泱泱的眼睛圆溜溜瞪着太子,有些小不甘心,“下次我要再和你切磋。” 太子始终笑容温和恬静,他闻声点头:“随时恭候。” 阿绿只对太子有些熟悉感,她对卫王齐王是一点印象都没了。不过,既然他们二人都说他们小时候关系都很好,她也愿意相信。 之后的一段时间,阿绿几乎日日和这三兄弟呆在一起。时间久了,她也会有种感觉,感觉好像他们的确是相识已久般。 不过,有些事情阿绿想不起来,她也不逼着自己去想。就像现在这样,天天开开心心的,她就很满足了。 太子还给了阿绿一块玉牌,准她可随时出入东宫。 京城中突然出现一个少女,竟能同时得东宫及两府亲王的青睐和喜爱,不由惹得许多人好奇。尤其是这个节骨眼儿,东宫选妃之际。 找到了如娘一事,太子没特意和圣人提过。还是圣人问起外面传言时,太子这才回了圣人的话。 如娘当年是舍命救得的李三郎一命,于李三郎有恩,也算是于李家有恩。故而,圣人虽只是几年前见过如娘一回,但心中却是也记挂着这个孩子的。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和朕说?”圣人轻声斥责太子,“若早说了,朕也能早早给她封赏。” 早在几年前,太子是想过,要为如娘请封一个公主,或郡主县主,让她做皇家的掌上明珠。但经过失而复得后,太子觉得旁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如娘开不开心,快不快乐。 只要她活着,只要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好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所以,太子说:“父皇政务繁忙,儿臣想着,实在不必为这些琐事打搅父皇。所以,便之前没说。” 圣人则道:“当年她毕竟救了三郎,我们李家得知恩图报。何况,给她一个郡主或县主的封赏,又不影响江山社稷,有什么打搅不打搅的。” 太子这才说:“是,全凭父皇做主。” 圣人却又提了另外一件事:“朕让你母后择了个日子,在宫中设一个秋日宴。届时,朕和你母后觉得不错,择中的几个贵女,皆会入宫来参加秋日宴。你到时候,好好选一选。” 太子有一瞬的迟疑,继而才说:“是。” 太子以后往后余生,最想做的事就是希望如娘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可以他想什么时候见如娘,就什么时候都能见到,他想给她什么,就都能给。 但他心中清楚的明白,如娘毕竟不是他亲妹妹,他们之间没有血缘之亲。 如今如娘还未及笄,他又尚未娶妻,他们之间或还可这样。可只要再过上一两年,他娶了太子妃,而如娘也长大了,许了人家了,他们这样的身份不论再做什么,再如何走动,都不合适了。 只要想到日后和如娘会因各种原因而生分,太子心中便不是滋味。 从太极宫出来后,太子没直接回东宫,而是出了宫,去了永安侯府何家。 阿绿初来长安,也没什么朋友。所以,对太子能常常到何府来找她说话,陪她练武,阿绿很高兴。 齐王也常会来何府找阿绿切磋武艺,或是会邀请阿绿和他一道去卫王府,二人一边陪卫王说话,一边切磋。不过,和齐王比起来,阿绿却是更喜欢和太子切磋的。 齐王身手比太子差很多,而且他性子急躁,有时候急起来会使非常手段,阿绿不喜欢。 阿绿就喜欢太子这样的,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从不抵赖。而且,和太子一起切磋,阿绿是可以提升自己的武艺的。 而和齐王切磋,她一点提升都没有。 这日太子又陪阿绿练了大半个时辰,练完后,阿绿扑红着脸,收了鞭子,高兴的昂着脖子对太子说:“你要是以后能天天陪我练武就好了。” 太子有一瞬沉默,继而他伸手接过一旁侍从递来的巾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而后把巾子递回去后,他才又看向阿绿说:“我和阿绿想的一样。” “那太好了!”阿绿有点点委屈,“我还以为你会嫌弃我呢。你说话算话的啊!” 望着少女明媚的笑颜,太子不自觉也跟着笑了起来。 “当然,说话算话。” 又说:“一起走走吧?” “好。”阿绿不介意和他继续多呆会儿。 初秋的季节天气有些凉快下来了,此刻又是傍晚时分,二人沿湖缓步,风过了湖水吹在脸上,十分凉爽。风中,还带着淡淡的荷香。 “再过几日,皇后于太极宫中设下了秋日宴,你想不想去?” “去宫里玩吗?”阿绿问。 她只去过东宫,还没去过太极宫,倒是有些向往。 太子又说:“从前的很多事,你虽不记得了,但却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当年你为了救三郎,只身引开歹人险些丧命,此事圣人也知道。今日我去宫里,圣人倒还提起了你。说是想见一见你,还想给你一个封号。” “是像姑姑一样的封号吗?”阿绿双眼亮了亮。 太子说:“永安侯的侯爵,一般是封赏于有军功之男子。圣人破了先例封她为侯爵,也是因为她劳苦功高。只此一例,便已惹得朝堂上下纷乱。圣人要给你的封号,是郡主或县主。你若得了这样的封赏,是有自己的封地的,日后什么都不必做,年年都能有俸禄拿。” “那我愿意当!”阿绿可缺银子了。 太子笑:“好,那秋日宴那日,你便随永安侯一道入宫。” 想了想,太子到底也不愿瞒她,又实话和她说了道:“阿绿,父皇母后要给我选太子妃了。那日的秋日宴,除了你,还会有许多别的贵女应邀入宫。” 阿绿对此事有所耳闻。 她在京中也呆了有段日子了,近来只要出门,不管去哪儿,都能听到坊间有关太子选妃的消息。 “我知道。”阿绿点头,“我听说过。” 太子又有许久的沉默。 阿绿等了许久都不见身边人再开口说话,她便快走几步,绕去了他前面,然后一边打量他脸色,一边倒退着走。 “怎么了?”阿绿不懂,“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番外19 番外19 见她拦在自己前面,太子索性停了脚下步子,驻足而立。 有一句话他想脱口而出问阿绿,但又怕莫名其妙说出这么一句,不但会吓着面前的女郎,或还会令她讨厌自己……故而,那句话在口中打了几个转后,太子到底是又咽了回去。 “想出城玩吗?”太子突然这样问。 阿绿跟着姑母来长安也有几个月了,虽说一直都不无聊和孤独,也没有被拘在家中不能出门。但,她的确还从没出长安城玩过。 “好啊。”阿绿很开心。 阿绿以为太子邀她出城玩,是和卫王齐王一起。却没想到,到了出发那日,她就只见到了太子。 “卫王和齐王呢?”阿绿没见到另外两个,心中好奇,还伸头往太子身后探了探。齐王最爱捉弄人,阿绿还以为他是躲起来了,准备趁她不注意时吓她一下呢。 可太子却说:“卫王身子不好,不能出门。齐王要陪着卫王,也不能出门。所以,今日就你我二人出城去玩。” 阿绿就不知道了,她和太子单独出去,能玩什么? 以前他们一起去卫王府时,都是她和齐王打打闹闹,太子则和卫王坐一起喝茶,时不时望望他们。见齐王过分了,他跟后背上长眼睛似的,会轻声斥责齐王几句。 太子兄长年长她许多,她一直觉得他嫌自己小,不愿和自己玩呢。 不过今天嘛,她倒是改变了这个想法。她这么好,哪怕是再稳重再年长的太子,也是愿意陪她玩的。 阿绿挺高兴的。 和太子在一起,她莫名有种亲切感。比起齐王来,她当然是更愿意和太子一起玩的。 并且他相信太子,他说带她出去玩,那指定是什么都准备好了,肯定有很好玩的。 阿绿从有记忆起,就一直生活在北境。那里大漠荒芜,更多的是沙丘和黄土,鲜少能瞧见清澈流淌的溪水,和绿荫环绕的山脉。 所以,阿绿很喜欢水。 喜欢水,喜欢山,更喜欢花花草草的绿植。 太子提前准备好了一切,一早出发,先带阿绿去了山里的湖边垂钓。山里空气清新,四周虫鸣鸟叫不绝于耳。 阿绿素来是闲不住的急性子,但今日有太子陪着,她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呆着,也能呆足足一两个时辰。 初秋早晚凉爽,但中午时也热。所以,等日头大起来后,太子就吩咐收了渔具,带着阿绿,拎着鱼篓,就近去了附近的山里人家借锅借灶。 他们把鱼都给山里人家,然后在山里借了一顿饭。 农户人家的粗茶淡饭,二人吃起来也觉得很香。 饭后,太子带着阿绿和农户人家道别。但没往回城的方向走,而是带着阿绿又去了另外一处地方。 这是一处荷塘,盛夏虽过,但荷塘却仍旧一片清脆,荷叶尖尖,粉白的花朵开败了,花瓣散了一池。 池塘边上,停了一叶小舟。太子让跟随过来的人都候在岸边,他则只身带着阿绿泛舟。 荷香清甜,硕大的荷叶很好的遮挡住了炎炎烈日。阿绿很喜欢此时此刻的这种悠闲的日子,又逢饭后困境袭来,阿绿双手枕在脑后,仰面躺在船尾,竟就这样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他们的小船停在了一丛荷叶丛中,太子也如她一般,双手枕在脑后,也仰面躺在了小船上。 不过,阿绿躺在船尾,太子躺在床头。 睡了一觉,阿绿困劲尽退。她抬手伸了伸懒腰后,就朝太子这边悄悄爬过来。她想看看,太子到底是也睡着了,还是在假寐。 但小船就那么大,阿绿才一起身,小船就左右摇晃起来。 阿绿没找好平衡,身子跟着晃了几下。 太子是假寐,见状,立即坐起身,伸手去拉住了阿绿手,阿绿这才又稳当当坐了下来。 “原来你没睡着啊?”坐下来后,阿绿可不敢再乱动,她老老实实的呆着。 太子一直都在想着心事,所以,见阿绿睡着后,他就把船停在了这处阴凉处。方才阿绿醒了,他也察觉到了。 不过见她醒了后也没说话,只是悄悄的要往他这边爬,他才也没开口。 之后是见她险些从船上掉下去,他这才拉了她一把。 见她坐起,太子又拿起船桨,缓缓把小舟划出去。 一边划舟,一边答她的话道:“在赏美景,所以一直没睡得着。” 阿绿也很喜欢这样的地方,她非常认真的点头,赞同他话道:“这里真好。” 太子望着她笑:“你若是喜欢,我日后常带你出来玩。” “可是我不会水。”阿绿很怕水。 太子则说:“没关系,和我在一起,是不会让你落水里去的。” 阿绿心中有说不出的开心。 “太子殿下,你对阿绿可真好!”阿绿由衷感慨,“这个世上,除了姑姑,就是殿下对我最好了。”又说,“不对,应该是姑姑和殿下对我一样的好。我听卫王和齐王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殿下就对我最好了。很可惜,从前的那些,我都不记得了。” 有关这些美好的记忆,阿绿还是很希望自己可以记起来的。 如果是不快乐的记忆,丢掉也就丢掉了。可这种令人快乐开心的记忆,她觉得丢掉还是很可惜的。 认回了阿绿后,太子有让太医院里的太医给阿绿把过脉瞧过,太医说阿绿身子骨很好,没什么问题。 至于记不起以前的事来,原因可能毕竟复杂。可能当时是撞了脑袋,这才失了记忆。又或许,是当时受到了什么惊吓,这才失了记忆。 但不管怎样,这种事还是不要逼迫的好。顺其自然,若哪日她自己潜意识里想记起了,自然会记起。 若是刻意带着她去找这些所谓的记忆,反倒会适得其反,不是什么好事。 太子心中一直记着太医的话,所以他从没刻意引导阿绿去记起过从前。 他就觉得,如今人好好的在他身边,也就什么都足够了。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太子怕她会自己逼自己去多想,故而劝说,“如今人都好好回来了,从前那些事不记得,也无碍。日后,你我间或许有更多更值得回忆的事。” 阿绿也不是钻牛角尖的性子,从前的快乐记不得了,她只是觉得可惜。但若她想破脑袋也不能想起一丁半点的话,她也不会傻乎乎的一直去做这些无用功。 “那好吧,我就听你的。”阿绿再次把注意力转去这四周的美景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肺腑间尽是清甜芳香,她忍不住快乐大喊,“我好开心啊。我想天天都这么开心。” 泛完舟,太子还陪阿绿在山间树林里切磋了武艺。直到黄昏时分,二人才往回去。 这一整天,阿绿都玩得很开心。回了家后,她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之后很快就歇下了。 晚饭都没吃。 这件事情,被齐王知道了,齐王气了好几天。既气兄长只带阿绿出门不带他,也气阿绿不够义气,有这样的好事,竟也不晓得悄悄差人去他府上知会他一声。 但齐王气了几天后,见好像也没人去哄他,他自己觉得实在没意思,自然而然就又不气了。 又和从前一样,没事就和阿绿打打闹闹。 很快到了秋日宴这日,按着和太子约定好的,阿绿随姑母永安侯一道入宫。 今日进宫的贵女很多,大多都是和阿绿差不多年纪的女郎,长相各异,千姿百态。但百花再艳,却还是阿绿最招人眼。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阿绿,一见到她人,都惊骇得私下议论起来。 说之前虽有耳闻,知道何家和徐家的关系,也知道何家的这位小娘子容貌上有几分和徐夫人这位姨母像。但却没想到,竟会像到如斯地步。 这样一比较,徐家那二位娘子,真的是身上没有半点像徐夫人的地方。 若说何氏小娘子才是徐夫人亲生女儿,她们也都是信的。 感慨完阿绿和徐夫人长得像后,又去赞她的好容貌。说阿绿一来,众娘子都要被比得失去了颜色。 如今京中无人不知阿绿和几位皇子交情好,太子对其更是十分照拂。听说,当年阿绿姑娘为了救卫王殿下,有舍弃过自己性命。 为此,圣人于朝中也不止一回提到过阿绿,说要给予她封赏。 和皇家有这样交情的阿绿,自然会惹得不少人去讨好她。 徐夫人从没想过,她的亲生女儿竟会是卫王殿下的救命恩人,还和太子卫王齐王有如此深厚的交情。她忽然想起来了,当年跟在太子身边去过一回并州的小女郎,该就是她。 之前徐夫人在阿绿和徐二娘之间选择了徐二娘,并且徐二娘自己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这会儿见到阿绿,徐夫人总也有些尴尬。 但她见阿绿如今过得好,她心中也为她高兴。 又想着,阿绿如今虽不能以他们徐家亲女的身份出现在众人前,但徐何两家好歹是姻亲。按着她如今何氏女的身份,她也该唤自己一声姨母的。 所以心中只挣扎犹豫了一会儿后,徐夫人便也朝阿绿走过来。 阿绿对徐夫人没什么感情,她甚至是庆幸当时徐夫人在她和徐二娘之间选择了徐二娘。否则的话,她又怎么能继续以何氏女的身份和姑母一起住呢? 不过,阿绿对徐夫人也很客气。看到她人过来,也就是冲她笑了笑而已。 徐夫人则自来熟的想去拉她手,但被阿绿本能拂开了。 阿绿笑着和徐夫人打招呼:“徐夫人安好。” 阿绿那个本能的小小动作,让徐夫人尴尬了一会儿,但她很快就适应了过来。 她纠正阿绿的称谓说:“你应该唤我一声姨母的。我们家,和何家,是有亲戚关系的。” 何玉姑没少在阿绿跟前说徐家的坏话,所以,阿绿对徐家人印象并不好。 阿绿为难的耸耸肩,依旧礼貌道:“夫人莫怪,我是北境之地长大的,从前也没见过夫人,一时改不了口。” 阿绿这话一出,徐夫人倒是更尴尬了。 她倒也没再坚持,只尴尬笑着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从前都没见过……不过日后慢慢处,你我之间,会慢慢好起来的。” 阿绿觉得挺尴尬的,她和徐夫人母女好像也没什么话可说。恰好齐王寻了过来,说是他们组队要打马球,问她愿不愿意参与,阿绿立马趁机溜了。 阿绿走后,徐二娘很不高兴,她挂了脸道:“她一个晚辈,怎能对阿娘您这般无礼!” 徐夫人心中也不好受,又听徐二娘这样说,她更是委屈得流了些眼泪出来。 “算了,不说这些了。今日是大日子,你我皆不能失了礼数。”徐夫人倒知道以大局为重,故而忙抽帕子擦了擦眼泪,又带着女儿一起应酬去了。 皇后宫中设宴,大家都心中肚明,不过是为太子择妃才安排的。 今儿一会儿,诸贵女必会使出浑身解数来展现自己的才德。竞争对手众多,不得不迫使徐夫人母女全力应对。 而阿绿就没有想那么多了。她跟着齐王去和别的一些皇亲贵族组队打了球,她马背上功夫了得,在赛场上,很是出了一番风头。 一场比赛结束后,她又被一位内侍官叫去了圣人跟前。 圣人当着宫里诸位娘娘的面,和皇室诸子弟的面,对她好一番夸赞后,又给了她嘉荣郡主的封号。 虽然阿绿对此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此时此刻,圣人这般赏赐于她,她还是很高兴的。 来前学了宫里的规矩,她规规矩矩给圣人行了礼谢了恩。 太子就伴在圣人身侧,望着跟前不远处太阳底下少女明媚笑颜,他似是也会感染得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来。 但很快,圣人的一句话,让他笑容不得不僵在了唇边。 “时辰不早了,宫宴摆好,盒盖挪驾去碧清殿那边。” 圣人言毕率先起身,两侧,太子诸亲王及宫里格外娘娘,皆跟着起身。 太子这会儿要紧紧跟随在圣人皇后身侧,离开不得,他便让东宫内侍官曹安有照拂了阿绿。 阿绿方才和那些世家贵妇贵女们打过交道了,对她们无甚兴趣,故而对宫宴也没什么兴趣。曹安有见状,便亲自请着阿绿在太极宫这边逛荡了一圈。 等天色渐晚后,就引着她去了东宫。 又让东宫里的小厨房亲自给阿绿做了菜,阿绿饿极饱餐了一顿,才吃饱喝足,太子回东宫来了。 阿绿见状,忙小跑着去门边请安。 太子似乎很喜欢阿绿来他的东宫,在这里见到她人,太子直接免了她的安说:“这里没有外人,就当是自己家一样。” 反正阿绿和他很熟,也就没客气。 阿绿闻到了太子身上有淡淡酒味,就问他:“你喝酒了?” 太子坐下后,让阿绿也坐,然后他双目迷离望着人,浅笑说:“少许饮了几杯。” 阿绿不信,戳穿他说:“你别以为我没喝过酒,我知道的,若只是少许饮些酒,你身上酒味才不会这样浓烈。你肯定是喝了不少。” “好吧。”太子笑,“的确是喝的有点多。” 阿绿觉得他有心事,于是非常疼人的凑去他跟前,关心他问:“你是不高兴吗?不高兴才喝酒的?” 太子其实有些酒量,平时也懂克制,鲜少碰这些东西。今日即便是碰了,他心中也有数,不可能会允许自己醉得过分。 其实这几杯酒于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但酒不醉人人自醉,他今日心中既高兴又不高兴,故而便有些和寻常不一样起来。 有些……不稳重。 太子略散漫着身子歪靠在圈椅内,阿绿凑去他身边,在他腿边席地而坐,只仰面望着他。 太子垂目,静声无息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女。望着她沉静的眸子,望着她芙蓉花般明丽的脸,一时呼吸窒住。 番外20 番外20 阿绿双眸水润,眼仁眼白黑白分明。太子醉了她可没醉,见近在咫尺的男人这样目光别样的打量自己,和平常不太一样,阿绿心中也顿生疑窦。 “今天不是给你选妃吗?”阿绿再问。 太子方才有一瞬的冲动,他想借着醉酒之意抱住她,亲吻她诱人的唇。但他到底最终还是克制了自己,逼迫自己稍清醒些后,他顺手拉了阿绿一把,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你年纪还小,又是自小随永安侯长在在北境之地,所以,男女之间的事,你不太知晓。你可知,我一旦娶了太子妃,日后要和太子妃做什么吗?” 既然永安侯尚未教过她这些,太子想,这本就是他自幼一手养起的女郎,也该由他亲自来教。 阿绿的确不太懂这些,这些年,姑母并没和她说过这些男男女女之间的事。他们姑侄在一起,更多谈论的,都是如何把仗打赢了,都是些家国大事。 “要做什么?那你告诉我吧。” 太子觉得她这些年虽长了点年纪,但于男女之事,却还是一窍不通的。 太子笑了笑,则耐心和她解释起来。 “今日选了太子妃,他日便会完婚。完婚后,就是夫妻了。这世间,没有任何一种关系和感情能够超越夫妻。父母不能,兄弟姊妹更不能。所以,一旦我娶了妻,日后就必须对自己的妻子最好。会和她一起生儿育女,一起做和别人做不了的许多事,也会……” 他略微停顿,认真看着阿绿,郑重说:“也会和你越来越远。日后,我便再不能带你出门去玩了,更不可以再和你切磋武艺。以后,你我之间会越行越远。” “有多远?”阿绿很难过,她紧紧追着问。 太子却不是吓唬她故意说这些,他是在用非常认真的态度在和她理这些关系。 所以,面对阿绿的追问,太子严肃说:“很远很远。或许,只是比陌生人要好一点。” 阿绿也不知道自己心中莫名的这股委屈是哪里来的,她只知道,若眼前这个人不要她了,和她渐行渐远了,她会很难过。 一边感情的难过,一边又理性的觉得,她和他不过也才相识不久,她有什么资格这样要求他呢? 就算从前他们就是旧识,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而且她也不记得那些事儿了。 但阿绿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强人所难的人,既然他不要自己了,那她才不会继续做纠缠。故而,阿绿忍着,把即将夺眶而出的委屈的泪水又憋了回去。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干脆利落道:“既如此,那阿绿便提前恭贺太子殿下。” 说完这句话,阿绿起身就要走。 太子没想到她反应竟会这么大,瞬间便拉住了她手。 “我还有话没说完。”他表情严肃凝重,又有些小心翼翼,他目光定在阿绿脸上,生怕会错过了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一样,他片刻不敢挪开,继续说,“阿绿,你听我把话说完。”他声音放柔了许多,似有些哀求的意味。 阿绿性子却很直率,她不想再听了就是不会去听。 她想一把甩开太子的手,但却发现,这个男人手腕的力量远比她想象中要大许多,她根本甩不开。 阿绿着急,想也不想,就一口咬了过去。 太子吃痛,闷哼一声,到底是松开了手。 太子一松手,阿绿犹如摆脱了桎梏的鸟儿般,即刻飞走。 太子立在原地,没再追过去,只是凌厉眼神暗示曹安有,让他亲自护送阿绿姑娘去永安侯那儿。 但阿绿却没再去太极宫那边,而是直接出宫去了。 阿绿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总之就是莫名其妙的生气和委屈。路上一个人坐马车内,她已经哭了一场,等回到侯府,她把自己一个人关进了屋里,更是抱着枕头哭。 她知道自己不该,可就是控制不住。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被她最倚仗最喜欢的人抛弃了一般。 永安侯回府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而阿绿哭累了后,就抱着枕头睡着了。 永安侯回自己房间前有过来看一眼。见侄女衣裳都没脱就和衣睡下了,她不由无奈摇了摇头。 挨在床边坐下,打算帮她褪了裙衫再让她盖上辈子睡,却在手碰到她身子时,突然发现她身上滚烫。 永安侯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候在外面的婢子闻声而进,永安侯逼问婢子,但婢子们也不知为何。 永安侯暂且管不得这么多,只让人赶紧去请大夫。 但这个时辰城外各坊该都是落锁行宵禁了,城内的各家医馆应该也都关了门。所以,想找大夫,必须得等到天亮各坊重新开门才行。 但永安侯等不到那个时候。 忽然想到,太子之前有给过阿绿一块能自由出入东宫的玉牌。永安侯想也没想,直接翻出了那张玉牌来。凭太子的玉牌,一路顺利去了东宫。 太子显然也还未歇下,听永安侯说阿绿回去后就病了,太子立即随永安侯一道往侯府来。 一边先打马往永安侯府去,一边则拿了自己令牌让曹安有去城内今夜不当值的御医家请御医来。 太子过去时,阿绿双颊滚烫,额头也很烫。她连双手都很烫。 这个时候,太子倒也不必守着什么男女大防了。御医暂且没那么快过来,太子则坐在床边,亲自抱着阿绿,让她靠自己怀里。 永安侯见状要阻止,太子却说:“孤心中有数。” 见素来温和宽厚的储君如此严厉,永安侯倒没敢再继续说什么,只能由着他去。 太子吩咐婢子们打凉水来,他则亲自拧了巾子,亲手敷在阿绿额头上。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次。如此反复,直到御医背着药箱过来。 见御医到了后,太子这才把阿绿放下去,让她躺在床上。 但太子才要“丢开”人,阿绿却像是有感觉一样,迷迷糊糊的,嘴里说着“兄长不要”,“不要丢下我”几个字。 太子则又把她卧抱着,让御医就这样替阿绿号脉。 对不该问的事御医不闻不问,只听吩咐办差事。 “怎么样?”御医手指才搭去阿绿脉搏上,太子就急切问起,“因何而病?” 御医说:“殿下宽心,小娘子只是因受惊吓,以至于经息暂时性紊乱。只管好好顺着她,迁就着些,再将养几日,便可大好了。” 听御医这样说,太子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想着她是因受了惊吓才突然病一场的,太子心中又极度自责。 之前那番话,或许他不该那样对她说。他原只是想告诉她,若他们二人想永永远远一直呆在一起,唯有结为夫妇一条路。没想到,他话才说一半,她便气得听不下去了。 太子觉得,她的性子还和以前一样,真的是一点没变。 御医开了副能迅速退热的方子后,就离开了何府。太子没回,呆在阿绿房内陪了一夜。 见太子不回,永安侯自也陪在这里。 后半夜时,阿绿身上热退下去了,人也幽幽转醒。 掀开眼帘,瞧见坐在自己床边的人是太子,阿绿缓缓启口,喊了他一声兄长。 太子忙向她道歉,说当时不该和她说那样的话。 这场突如其来的病,让阿绿突然间就记起了九岁之前的一切。她想起了幽州一起生活时的点滴,也记起了眼前这个人就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兄长。 她也明白,为何当太子对她说那些似是要和她一刀两断的话时,她心中会那么的难过。 她不想和兄长分开。 他们已经分开那么多年了,好不易才又重逢,她不想才短短重逢数月,就又要像从前一样。 而且她心中清楚的知道,这次若再分开,日后便再无可能像从前一样在一起了。 想到这些,阿绿忽然又委屈起来,止不住的满脸的泪。 “兄长要娶妃了,真的就不要我了吗?”阿绿哽咽着问。 太子则拿了帕子来,一边替她擦脸上的泪,一边说:“其实当时还有后面一半的话没来得及说,我想问阿绿的是,你可愿做我的妻,我们以后一辈子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了。” 本来是委屈,但听了太子这样的解释后,阿绿心中委屈自然还没褪尽的,但她又生了感动。心里隐隐的,也很高兴。 若说在这世间,她最想做的事是什么,那便就是和兄长永永远远一直一直都在一起。 他们还这么年轻,以后的一辈子还那么长,她不想在相思和痛苦中度过。 若不能和心爱之人执手相依,白头偕老,那么,她就远走高飞,离开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 不过好在,兄长的心意,和她的是一样的。 番外21 番外21 阿绿想和兄长一直呆一起,所以她愿意嫁给兄长为妻。永久陪伴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生儿育女。 方才太子在,何玉姑没好说什么。但等太子走后,何玉姑少不得要给侄女剖析一下嫁去东宫做太子妃的各种厉害关系。 “他是储君,未来的君主。如今他对你有情,但他身份摆在这儿,也不能一辈子都只对你一个人好。万一他日后变了心,有了别的喜欢的女子呢?你欲如何?”何玉姑苦口婆心,“阿绿,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等日后他真变了心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他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阿绿重拾了九岁前的记忆后,人一夜间仿若长大成熟了不少。 她忽然意识到这句话会伤害到姑姑,忙道歉说:“姑姑,请原谅我这样说。可当年真的若不是有兄长,我想我早被卖去了青楼烟花之地,又哪里还能守得住如今这般清净的日子和清白的身子?兄长对我恩重如山,救我一命,之后,又悉心教我很多。我不想去管以后如何,那样太累了。既然眼下我和他就是两情相悦的,他心里有我,我亦心里有他,我就觉得是最好的。” “若之后他真变了心,我也接受。或许会难过会伤心,但定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我不能……不能因为他日后有变心的可能,就从一开始就否定他,万一他就能一心一意待我一辈子呢?我想,若我此刻为日后不确定的事而做出违心的选择,以后才会后悔。” 何玉姑当然知道东宫是个什么样的去处,她本能不希望侄女嫁去那样的地方。其实李家这三兄弟,不论是在身份还是在年纪上,侄女嫁给卫王或齐王,都要比嫁给太子好。 但感情这种事,是没道理的。 既如此,何玉姑自就不再反对。 当然她也知道,侄女自己心甘情愿,太子临走前又给了承诺,她反对也是无用。 太子既是给了承诺,他自是有办法让圣人把阿绿赐婚给他当太子妃。并且,除了太子妃外,别的什么良娣良媛,他都没要。 秋日宴过后不久,宫里指婚的圣旨下来时,整个长安城泰半的勋贵都惊着了。 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圣人竟会把永安侯的那个侄女赐婚给太子做太子妃。并且此番指婚,除了一个太子妃外,竟再无任何姬妾人选。 这让那些盘算了许久的人家,一时无法接受。 尤其是徐国公府徐家。 当初为了家中能送一个女儿去东宫,二女选其一,他们想也没想,直接就选了养在身边多年的二娘。可如今,和东宫太子有打小一起长大情分的是那个人,被赐婚到东宫做太子妃的也是那个人。 徐国公是既后悔又气愤! 早知道事情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他当初是怎么也要认回阿绿的。 可如今,他已经没了退路可走。 当时,是他自己亲口在御前,当着众多臣子的面,亲口说阿绿是何夫人的女儿的。若是如今再向何家讨要阿绿,便就是犯了欺君之罪。 这可不是个小的罪名。 所以,徐国公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往肚子里咽。虽然他也能想明白,当时他之所以那般着急给阿绿定一个何氏女的身份,乃是那永安侯故意激他的。 但又怎样?他就是吃了这个亏了! 他再恨永安侯,也不能冲去她府上以此严词厉问,他不够理直气壮。 得知被赐婚为太子妃的人是阿绿后,卫王还好,真心笑着给二人道贺了。但齐王却很气。 “你们是什么时候好上的?我怎么没看出来?”齐王说,“之前为何也不透露一二?还瞒着我……和三哥!” 卫王却打趣他说:“虽也瞒着我了,但我却是一早就知道了。是你自己心不细,自己没看出来,怪谁?” 齐王更气。 但齐王气性来的快,去的也快。当他得知阿绿已经记起了自己其实就是如娘时,又不气了。 定了婚后,阿绿更无所顾忌,常常往东宫跑。除了还没圆房外,二人倒是率先过起了小夫妻的生活。 太子虽忙,但却总能抽出空闲来每隔几天就陪阿绿出城去玩。有的时候会捎带上卫王齐王兄弟二人,有时候只想过二人世界时,总有借口能把这二人撇下。 阿绿总归也不是从小就受着大家闺秀的礼数长大的,她虽洁身自好,也有本分,但不至于过于刻板。何况,她也总喜欢挨着太子,喜欢他牵着自己手散步,也喜欢他亲吻自己额头,更喜欢二人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安安静静依偎在一起。 一起看日落,一起看日出。 阿绿是过完及笄礼后才嫁去的东宫,十五岁入东宫,隔了一年多,十七岁怀的身子。 阿绿虽贪玩,但却知道轻重。知道怀了身子后,就不能为所欲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她听东宫里教养嬷嬷的话,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但总憋在东宫不出门,她也闷得慌。故而胎坐稳了后,孕肚有四五个月大时,太子向圣人请了几天的假,择了个秋高气爽的好季节,专门带着阿绿出城去山上华清宫住了几日。 山上有皇家寺庙金龙寺,寺庙里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这日太子带着阿绿徒步慢悠悠从华清宫徒步往金龙寺去时,半道上恰巧遇到了那位高僧。 高僧只瞥了眼阿绿的肚子,就告手“阿弥陀佛”了一声,然后对太子和阿绿道:“女施主分娩那日,必将霞光满天,天上金龙环绕。此乃天生帝王命,盛世之英主,乃苍生之福。阿弥陀佛” 高僧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太子和阿绿面面相觑。 太子意欲再问个清楚,但一回头,却不见了神僧踪影。 阿绿轻轻摸着自己肚子,问太子:“他是金龙寺的高僧?” 太子一边扶着妻子,一边伴她一起继续往前去,然后回她话道:“金龙寺乃皇家寺庙,曾几次随父皇来过这里,但却从未见过此人。” 阿绿则很愿意信这位高僧的话:“他说我肚子里的这个是盛世英主,是不是他日后能造福天下子民,开创盛世?” 太子则是将信将疑的,他听阿绿这样说,就笑着抬手蹭了下她鼻尖。 “想来是真的。”太子顺着阿绿话说,“我们的孩子若能是日后的英主,不仅是天下苍生之福,也是我的福气。而这一切,都是我们阿绿的功劳,阿绿十月怀胎辛苦了。” 辛苦的确是很辛苦的,但阿绿却觉得很幸福。 她走的有些累了,太子就扶着她于一旁的石块上坐下来。亲自拿了帕子替她擦了脸上细密的汗珠后,太子则把阿绿的腿抬起,抱到自己跟前,搁置在自己的腿上。 怀孕的女人很辛苦,初期不仅会有孕吐反应,之后身上还会浮肿。 阿绿近来倒是没了孕吐,但脚却渐有些肿起来了。太子心疼她,故而每每坐下来时,都会脱了阿绿的鞋,帮她揉一揉脚。 阿绿对此没什么难为情的,她和兄长都是夫妻了,彼此早是坦诚相待的关系,又怎会难为情这个。 且阿绿也习惯了太子如此对她,坐下来后,阿绿说:“等我们的孩子降世了,我们一定要对她/他很好很好。我们一起教她/他读书识字,教她/他习武,要让他/她做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 太子知道,阿绿在五岁前吃了很多苦,故而才会如此执着于这个。 她想把她自己幼年时从没感受到过的尽数都给自己的孩子。 太子心疼阿绿,自然也心疼他们的孩子。 太子和阿绿已经在展望未来,憧憬着日后的三口之家。 想起不久之后将会有一个带着他们二人血脉的小生命降世,二人都期待得不行。 小皇孙是在万众期待下降世的,正如几个月前那位高僧所言一样,皇孙降世之时,红光遍天,天上似有霞光布成金龙的模样笼罩在产房。 而阿绿生小皇孙还算顺利,分娩时没吃什么苦。 从肚子开始痛,到有婴儿呱呱哭,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功夫。 阿绿生下孩子后醒来,脑袋还很清醒。稳婆把皇孙洗干净,又滚了裹巾来,放他在阿绿身边睡。 太子则一直陪在阿绿身边,二人手紧紧握在一处。 太子给长子取一“佼”字为名,又送了他个小名,叫雁奴。 雁奴自幼是集万千宠爱长大的,不仅父亲母亲疼他爱护他,太极宫的祖父祖母也喜欢他,稀罕他。还有几位皇叔,也都对他特别好。 但雁奴自幼就十分懂事,哪怕是调皮淘气,也都是有分寸的。 等到了开蒙的年纪,更是一头猛扎进书海里,认认真真跟着文武师父学习。 更甚至后来,有了弟弟妹妹,雁奴更是担起了照顾一双弟妹的责任。 太子和阿绿见长子很有长兄风范,且也愿意亲自教养弟妹,二人索性就把幼子和长女皆送去了雁奴的崇仁殿,让他们兄妹三人一起学习生活。而他们二人,索性又过起了你侬我侬谁的二人生活。 阿绿觉得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和一个闺女,不想再生了。太子尊重她,每每再行房,便避开重要的日子。 等到了雁奴成年,能独当一面时,李邺则把江山彻底交给了儿子打理,他则退为太上皇,带着太上皇后阿绿离开了长安城,出门游山水去了。 正如高僧所言,新一代帝王乃是英主。他在位期间,开创了大魏盛世,不但民间富饶百姓安居,更是开疆拓土。他在位期间,中原王朝的疆土,乃最广袤。 是为,一代英宗。 【第三世完】 番外22 番外22 四娘今年十五,再有几个月,就要到她生辰日了。等过了十五岁及笄礼,四娘便也可露面接客。 风月楼中,同四娘一个辈分又一同长大的一等花娘共有四个,四娘行四,乃最小。上面的牡丹海棠和月季,都早在几年前先后开始接客。 四娘花名单一个“杏”字,故而平时风月楼里的妈妈们也唤她杏娘。 杏娘记忆中,很小的时候她就在这里生活。自小她逃过无数次,可无一例外,每回都是很快就被捉回来了。 逃的次数多了,她反而麻木。如今年纪渐长,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无法再摆脱这样的命运,故而也生了认命的心思。 或许,她也可以像牡丹海棠一样,趁早瞄准一个还算不错的男人,早早被一顶小花轿抬走,自此过上另外一种生活。 给人做妾,尤其是她们这种身份抬进去做妾的,虽也没什么身份地位,日子想来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但,那样的日子至少比一直留在风月楼中被千人睡万人压要好。 早春二月,离杏娘开—苞日没多少日子了,杏娘求了楼里妈妈许久,这才得了一个可以出城进庙里祈福上香的机会。 她如今靠自己,已然没有任何退路可走。所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神明上。 若佛祖有灵,她希望佛祖能佑她余生平安顺遂。 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余生安稳。 早春天寒,下山时刚下过一场大雨,山路泥泞不好走。 一个不小心,扶着杏娘下坡的婢子滑了一脚,杏娘也跟着从山半腰一路滚摔了下来。 若是真能这样一滚就彻底避开了楼里的那些打手,哪怕是多受些伤,杏娘也很愿意。只要此生能彻底摆脱这些人,改变命运,她宁可一辈子吃糠咽菜,过穷苦日子。 但事实证明,老天爷似乎对她并没有那么友好。 那山坡有些陡峭,杏娘生得娇弱,一路这样滚下来,人也昏迷了。 可等再醒来时,人却没呆在风月楼她闺房内,而是一处陌生的地儿。本来杏娘心中还暗自一喜,觉得自己这或许是逃出生天了,可没想到,接下来便看到了推门而入的金花婆婆。 那一瞬,杏娘是绝望的。 褪去起初心中的那点喜悦,杏娘又无力的躺了回去。 而金花婆婆,则把杏娘的这些小心思全部看在了眼中。 “四娘,快别多想了,来把药喝了吧。”金花婆婆言词颇有些阴阳怪气,她挨着去床边坐下,见杏娘闻声不动,她便把药汤碗搁在一旁,又说,“劝你趁早死了那个心思,打从你五岁入了风月楼起,你便逃不出去的。” “这些年,你妈妈连年在你身上花了不少钱吧?难道,你觉得妈妈们能同意那些钱都打了水漂?” 杏娘知道,这金花婆婆甚至比楼里的妈妈还要恶毒,所以,她也懒得和她说什么。 她连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她端来的药,她是不会喝的。 杏娘没顺着金花婆婆的话继续往下说,只撑着身子卧坐起来,问:“这是哪里?” 金花婆婆倒没瞒着她,说:“亏你命大,被城郊一处富贵人家的小郎君的家仆救了。人小郎君心善,愿意留你几日在这儿休养。” 但突然的,又言词冷厉起来,她恐吓杏娘:“你的身契还在楼里,你若拿不到身契,便是天王老子来都不能带走你。哼,但若有人要替你赎身,那咱们可得好好算算这笔账。” “所以,四娘,你可得想好了,莫要再耍心机。” 杏娘不是不想逃,她是折腾了太久吃了太多苦头,如今倒日渐累了。 杏娘就此暂时歇在了这处别苑里养伤,她所住的屋子屋里屋外,都是风月楼的人。盯得她死死的,根本毫无逃跑的机会。 这处别苑的主人杏娘好几日都一直没见到,她听金花婆婆说,人家小郎君那日只是偶尔出城来此游玩散心,当日傍晚便回去了。 临走前,有吩咐庄子上的人,要他们都听金花婆婆他们的吩咐,需要什么就给什么,好生伺候着。 听到此处杏娘便明白了,原来,庄子的主人不在庄子上。 杏娘是又过了几日后才见到的当时救她且收留她的小郎君的,他想是又来庄子上散心,可能是听说自己还在,便主动过来探病。 其实杏娘也没什么大碍,当时身上那点剐蹭的伤,早养好了。 只是她实在留恋这里这样清闲自在的日子,故而一直都谎称还未调养好。 金花婆婆没说救她的郎君有多小,但杏娘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只有五六岁这么小。其实这几天,她是动过心思的,她想着,若这位对她有救命之恩的小郎君不嫌弃她的出身的话,她想求他,看能不能替她赎身,离开那个肮脏的地方。 但此刻瞧见竟是这样一位小郎君时,杏娘彻底歇了这个心思。 但凡他能有个十二三岁,她都好开这个口。可他实在太小了。 这样的内心戏都是一闪而过的,所以,一瞧见了恩公,杏娘忙过来请安道谢。 但小郎君人虽小,却有足够的气势和威严。 他不让杏娘下跪,扶着她说:“娘子不必多礼。” 杏娘顺势起身,然后悄悄打量他。 虽不必跪了,但杏娘还是朝他行了礼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那小郎君则颇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背着双手在杏娘跟前踱来踱去道:“举手之劳,娘子不必挂齿。你无大碍,便就好。”又一副主家的模样,热情又好客问,“这些日子住的可还舒服?我的这些家奴,可有为难娘子?” 杏娘还未来得及开口,她一旁的金花婆婆忙就说:“郎君说的哪里话,这里的人,可都是再好不过的了。是我们家娘子好福气啊,竟能得遇郎君这样的恩人。” 金花婆婆在风月楼呆了大半辈子,什么贵人没见过?她见这位小贵人气派不俗,也暗中送信去风月楼,想让人查一下身份。 但却没想到,连皮毛都摸不着。 长安城内,非富即贵的人太多了,一个不小心就能得罪权贵。风月楼的人在京中混迹这么多年,自然懂这个道理。 所以,当凭他们的本事和能耐什么都查不到时,就立马停了手。 心中也知道,这样的贵人,他们得罪不起。 若惹恼了人家,兴许轻轻松松抬一抬手指,就能让他们风月楼一夜间灰飞烟灭,彻底不存在。 故而,金花婆婆这会儿,也才有如此卑微的巴结之意。 而风月楼的人查不到人家的蛛丝马迹,但人家却把风月楼查了个底朝天。 小郎君自是没这个本事,但小郎君的父亲却是有。 那日回去,小郎君便把庄子里遇到的事和父亲说了。 小郎君自打进来后,就一直打量杏娘这张脸。杏娘极懂察言观色,她见小郎君一直这样打量自己,心中悄然升起一丝疑惑的同时,也突然存了些希望。 就算他年纪小,或许,他也未必不能替自己赎身。 可正当杏娘心下迟疑着,犹豫着,要怎么去说服小郎君,让他帮自己赎身时,却突然听小郎君道:“你长得很像一个人,我不大喜欢的一个人。” 小郎君言语之间,杏娘十分尴尬。 但很快,小郎君则又笑起来说:“但我尚算会看人,你看起来是好人,我并不讨厌你。” 即便如此,杏娘心中方才悄悄升起的那抹希望,还是瞬间被这句话又浇灭的。 长得像他讨厌之人,这实在不是什么好运气。 小郎君是当朝皇孙,其父是当朝太子。这日不仅小郎君过来了,其父太子殿下也来了别苑庄园。 甚至,还和杏娘见上了一面。 这日,杏娘趁天气好,从屋子里出来散步。恰巧在一个湖边,看到了一大一小二人正沿湖而坐,正在垂钓。 小郎君是一早过来的,其父却是午饭后过来的。 杏娘有着一手极高的厨艺,为表感谢,中午时杏娘亲手为小郎君做了一桌菜。小孩子都特好哄,一顿饭下来,小郎君虽还没到和杏娘十分交好的地步,但却对她有所喜欢了。 这会儿瞧见人,小郎君主动过来邀请她说:“我和阿父在钓鱼呢,杏娘,你要不要一起啊?”又想到她中午做的那一桌美味佳肴,小郎君不自觉舔了舔嘴,“一会儿钓了鱼,你再为我做一个中午那样鲜美的鱼汤好不好?” 杏娘虽听着小郎君在说话,但目光却是时不时瞟向一直静坐湖边不动的男子的。 杏娘见男子丝毫不动,心中倒也识趣。想着,小孩子虽好哄,只一顿吃的他就能和你好,但大人却不一样。 她身份卑微,或许,人家是万万瞧不上的。 既瞧不上她青楼女子的身份,自也就不会愿意让自己儿子和她走得近。 故而杏娘卑微拒绝说:“公子见谅,奴不会垂钓。” 但小郎君却不管不顾,拉着杏娘手就一路小跑着往湖边折回去了。 方才只是瞧见男子一个背影,只一个背影,杏娘心中就暗叹他气度不凡。这会儿靠得近,看到男子容貌后,杏娘更是有一瞬屏住了呼吸。 这样仙姿玉貌的男子,是她往日里从不曾见过的。 而杏娘略有些直白大胆的打量,自也是引起了太子的注意。他微抬眸,目光送过去,便和杏娘对视起来。 男子神色平和,目光淡淡,可那幽深不见底的一双漆黑眸子,却似是藏了许多秘密般,叫人轻易刺探不透。 在风月楼这种风月场所呆了也有十年之久,形形色色的人她也是见识过的。一般男人一个眼神送来,她就能读懂他们的心思……可眼前这个,她看不懂。 番外23 番外23 杏娘看不懂太子,可杏娘对太子的打量,太子却完完全全看在了眼中。 太子面容和煦,音色清淡,他无视掉杏娘对他的打量,只礼貌邀请她说:“既然来了,便一起坐下来吧。” “是。”杏娘忙收回心思,垂头朝着太子行了一礼后,她坐去了小郎君另外一边。 小郎君小名叫雁奴,这个杏娘已经知道了。 不过虽知道他小名,但杏娘却还是以“郎君”的称谓来尊称他。 小郎君父亲定力极好,很安静,从午后一直坐到太阳落山,身子几乎是纹丝不动。但小郎君却不一样,小郎君坐不住,隔一会儿他就要左右找人说会儿话。 要么是站起来踢踢腿,说自己累了,要去别处玩。要么就伸伸懒腰,抱怨说自己一条鱼都钓不上来,垂钓一点不好玩。 可当有鱼儿上他钩子时,他又是一蹦三尺高,激动得不行,直到成功把即将上钩的鱼吓跑。 小郎君真性情,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心思无需猜,杏娘和他相处十分愉悦。故而整个下午,杏娘心情都是很好的。 甚至她想着,若是以后能日日如此,那该多好? 当然,杏娘是不敢动男子的心思的。至少,她现在不敢。 这个男人虽然始终笑容和煦一副好脾气模样,但正是这样喜怒不轻易形于色的人,心思才不好琢磨。何况,她并不知道这对父子是何身份,家中还有何人…… 而真正让杏娘渐渐起了这种心思的,是之后数日的朝夕相处。 杏娘不知道父子二人到底是何人,她有问过金花婆婆,但金花婆婆只说,想来是她无法高攀的贵人,风月楼里的人丝毫都探不到这父子二人的任何消息。 之后的日子,小郎君日日留在庄子上。他馋杏娘厨艺,杏娘便每日变着法子做菜给他吃。 而小郎君父亲似是很忙,日日早出。每日一大早杏娘就瞧不见他身影,但每日午后他却又能及时出现。 如此反复几日下来,杏娘是不得不疑心的。 而这时,渐渐对杏娘放下了戒备心的小郎君就和杏娘说,他一早没了母亲。父亲之所以准他暂时住在这儿散心,并且日日陪着他一起来,是因为家里有一位小妾要害他。 而偏偏那位小妾,家中背景强大,且如今又怀了身孕,父亲动不得她。 杏娘能够感觉得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伤心。 杏娘也是苦命人,故而她对这些十分能感同身受。 “你父亲……对你不好吗?”杏娘安抚了小郎君一顿后,又劝解他,“可这几日来,我见他对你十分的爱抚和照顾。想来,他不是不想为你做主,只是身不由己。” 小郎君重重点头:“父亲对我可好了,我明白的。”他见杏娘眼圈红了,他反倒是嘻嘻笑起来,他安慰杏娘说,“我并不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相反,我爹娘对我都可好了。我娘是为了救我死的,我爹也护我护得和他的命一样。只是……的确如你所说,父亲很多时候也身不由己。” 杏娘觉得他小小年纪就能如此懂事,实在招人疼。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杏娘能感觉到,这位小郎君是个赤诚之人。至少,她能感觉得到他虽对自己有所隐瞒,但却在他能力范围,也是坦诚相待的。 他没有欺骗她,刻意隐瞒她什么。 有子如此,其父就算心思颇为深沉,可品质又有何堪忧呢? 而这样的日子,正是杏娘奢望已久的日子。 想着,她总不能一辈子托病一直住在这儿,杏娘总免不了要伤感忧愁。那个地方,但凡她这次回去了,就真的再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如今这长安城内,除了风月楼里的几位,别人都是没瞧见过她真容的。而若等到到了她开—苞那日,她即将扯下围在脸上的面纱,到那时,会有很多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秦楼楚馆里,供人取乐的玩意儿。若一辈子身上都烙下这样的烙印,日后走去哪里,她都不能真真正正活着。 所以,杏娘想赌一把。 故而,当知道自己不得不离开了,可能是最后一次瞧见小郎君父亲时,杏娘好生精心打扮了一番去见。 杏娘生得极美,平时只素衣简钗时,已然是绝色。而如今刻意打扮过,换穿了一身更适合她的娇艳俏丽的妆扮。一出现,无人不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便是太子,也算是多看了她一眼。 但太子始终对她态度淡淡的,淡扫了眼后,也就又挪开了目光。再和杏娘说话时,自是又恢复了往日的客气和距离。 疏疏离离,淡淡漠漠,漫不经心,似是并不曾放在心上。 说实话,杏娘见他如此,心中是有些打了退堂鼓的。 若是眼前男子换成平日里任何一个追求她的男子,她都可应付得游刃有余。可偏偏他…… 杏娘略垂眸,轻轻咬了咬唇。 而杏娘的这些小动作,却全部落入了太子余光中。 雁奴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不知道杏娘今日为何这样穿戴打扮,更不知道,此刻他父亲和杏娘之间的那些微妙。 他只是觉得杏娘今日格外的好看,就毫不吝啬的把自己的夸赞之词全部甩了出去。 夸杏娘,说她是这世间他见过的女子中最漂亮的一个。也夸她人美心善,还心灵手巧,温柔可人。 小小郎君,极尽所能,把自己能想到的好的词句,都堆砌了上去。 杏娘冲小郎君父子二人福身施了一礼,才说:“这些日子多亏了郎君照拂,只是如今奴身子已养得大好,该回去了。”又说,“为谢这些日子郎君对奴的照顾,奴亲自备下了美酒佳肴,还望郎君赏脸。” 太子还没说什么,雁奴早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但转念他又有些难过和失望,他望着杏娘,委屈问:“你要回家了吗?那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你?”又追问,“你是哪家的千金?家住长安城何处?” 雁奴一连串的追问,让杏娘难以给出答复。 太子扫了杏娘一眼,而后对儿子说:“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能相遇便是缘分,你倒是不必如此。若是有缘,日后自会再见,若是无缘,就此别过也未尝不可。” 雁奴虽觉得父亲说的有道理,可他还是有些伤心。 在太子的准许下,雁奴小酌了几口酒。没多时,雁奴就被庄子上的人抱去房里休息了。 而此刻屋中,便就只剩下太子和杏娘二人。 太子也略饮了几杯薄酒,这会儿似是有些不胜酒力,正单手撑着头,双目阖着,安安静静的倚坐一边。似是睡过去了,又似是只是在闭目养神醒酒。 但其实,凭太子的警觉和酒量,他没醉,也不可能让自己醉。 这会儿这样,不过就是想看这女子如此费尽心思摆这一出,到底何谋罢了。 杏娘的确是有所谋,但她没想过趁人之危。所以,这会儿见男子已然酣睡,她便一个人跪坐一旁,安安静静一个人又小酌了几杯。 太子等了有好一会儿,却还不见人有所动作,他索性缓缓睁开了眼。 杏娘有猜测身边的男子可能不是真醉,但她却不知道,男子早已睁开了眼,并且此刻正在目视着她。杏娘心中烦躁,情绪都摆在了脸上,故而一杯接一杯喝。 倏的一扭头看去,突然瞧见不知何时,男子早已醒来,正默默打量她时,杏娘猛地愣住。 但她再看男子,却见他目光纯澈冷静,甚至是冰冷得不带丝毫温度……冷冷的看着她,明晃晃的存着戒备之心,丝毫无男女间的那种情—欲。 男子倒也没偷偷摸摸,见她看过去了,就索性坐正了身子。 “说吧,你有何求。”坐正身子后,男人冷静理智开口。 没有绕弯子,而是直接的开门见山。 杏娘提裙离座,而后突然于男子跟前跪了下来。 她求他道:“求公子救我。” “你怎么了?”男子依旧端坐,并不为她此举而惊讶,更没有动容之意,仿若杏娘此举,在他意料之中一般。 杏娘则把自己的身份老老实实告诉了他,然后说自己并非自愿流落青楼的,她不想日后过那种周游于形形人间的日子。她希望,男子可以救她。只要能替她赎身,带她离开那种地方,并且是在她抛头露面之前带她离开,日后要如何报答于他,她都情愿。 而这里,杏娘其实是用了点心机的。小郎君性情如此,且小郎君又是此公子一手带大的,想来公子冷则冷兮,品性却是不错的。 再有,她也能感觉到,小郎君对她有几分依赖和喜欢。若是公子能替她赎了身,她甘愿去他府上做奴婢,一生照顾小郎君。 又或者,若公子对她容貌尚有几分喜爱,她也愿意给他为妾。 他家中有已怀身孕的妾欲害嫡子,杏娘想,她若去了他府上,她定会感恩戴德,万般护着小郎君。 只要能离开风月楼,怎样都行。 太子目不转睛望着她这张脸,心中各种盘算呼啸而过。甚至,他怀疑,眼前这位女子,或是徐家的细作。 太子承认,她的确姿色出众。但他却并非贪色之人,搁在身边的女子,不说能为他出生入死,至少要是身世清白之人。 东宫已有一位徐氏女,他不想再招一个麻烦入东宫。 那徐盛恭老奸巨猾,这说不准便就是他的一出盘算。 但太子对杏娘,其实也生了几分怜悯之心。他想着,但凡她此刻对他坦诚相待,他或许都会考虑。 太子给了她机会,但杏娘不懂,故而二人最后算是不欢而散。 太子已没了耐心,缓缓从圈椅上负手站了起来。他嗓音依旧温和清润,目光垂落,居高临下望着仍跪在地上的绝美女郎,道:“娘子快起,天色不早,我也该回了。” 说罢,太子举步负手而去。 而等太子离开后,杏娘整个人跟散了骨架般,彻底软瘫在地上。 她知道,她真的再无希望可言。 这辈子,她便只有这一条路走,只有这一个下场。 杏娘彻底断了念头,对太子也死了心。但太子,却似是渐渐心中燃烧起一团火来。 小小的一团火苗,足够烧得他失去理智。 所以,第一次的,他竟也踏足了那种地方。 风月场所,这是他过去二十多年,从不曾来过的地方。 他知道今日是杏娘的叫价日,故而也过来了。 太子乔装打扮,化身成了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要了二楼包间,一个人安静坐在包间内。对外面的喧扰,他态度始终淡漠,直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如仙女下凡般降落在大庭广众前,也出现在他目光中。 番外24 番外24 太子从第一眼见到杏娘,就对她存有极重的戒备心。她有着一张太似徐夫人的脸,让太子不得不疑心她的身份。 以及,她靠近雁奴的目的和动机。 他以为,她定是徐国公安排的人。是特意靠近他们父子,接近他们父子。 徐国公认为,如今他女儿徐良娣怀了身孕,便有资本和郑家一较高低,有资本夺走雁奴的一切。从前他们父女都从未停过害雁奴之心,如今比起以往,怕是有过之无不及。 太子并非贪色之人,所以,一个貌美的女子,并不能拿他如何。何况,即便是他中了美人计,心中有了这个美娇娘,但他也不至于糊涂。 更不可能,明知前方就是徐家设下的一个陷阱,而他却仍旧不顾一切的往里跳。 这不可能。 太子知道,若这真是徐家布下的一盘棋,那么,今日在杏娘的叫价夜,徐家不可能无动于衷。杏娘那张脸太像徐夫人了,徐家纵是再想铤而走险,想来也是知道还要脸面,绝对不会准许一个长相如此像徐夫人的女子抛头露面,招摇过市。 但太子似乎错了,因为他等了许久,直到那名唤杏娘的女子已经揭下了蒙在脸上的面纱,在一众纨裤子面前露出真容时,也不见再有什么动静。 接下来的欢呼声,口哨声,甚至近乎疯狂的一个比一个不怕散银子的叫价……让太子瞬间懵在原处。 到底是哪里不对? 太子清清冷冷负手立在高处,冷漠瞥着楼下这近乎疯狂的一切,倏的拔腿便离去。 但急走了几步后,太子忽然又停住,回首侧身望着楼下那抹娇俏身影。 而此刻楼下,已经有见过徐夫人的贵公子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忙悄悄溜出去了一趟,等再回来时,身边带了个和他同样身份的尊贵公子。 “徐二郎,你瞧,那位杏娘子,你可是瞧着眼熟?” 徐家二郎徐护,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顿时大惊。 岂止是眼熟? 几乎是一夜之间,满长安城传得人尽皆知。风月楼新晋花魁,竟极有可能是勋贵公府徐国公家遗失多年的女儿。 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徐家的确是把人接回徐府去了,但对外称的却是徐夫人可怜杏娘子的出身,又见她同自己长相有几分相似,故而收她做了义女。 既然徐家都这么说了,外人便是再怀疑,也没有十足十的证据去证明徐家女就是青楼里那个新晋花魁娘子。所以,这阵风过了劲儿后,虽还有人再提,却也不会像最初那样,人人传得不亦乐乎了。 这对杏娘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了大馅饼,是极好的事儿。 虽说父亲母亲只认了她做义女,但她能够理解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毕竟,她是那样的出身,且还闹得人尽皆知。 义女也无甚不好,对她来说,只要能逃离那个狼窝,可比什么都好。 如今她有了像样的身份,也全了清白之身。虽说不能如真正的千金闺秀一样,觅婿出嫁,但如今的境况却要比她从前好太多。 做人得知足,她不能得寸进尺。 所以,杏娘对徐家没能还她真正的身份,一点都不介意。甚至,因他们的出现而帮自己脱离了虎口,她心中还万分感激。 只是这个时候的杏娘却全然不知道,不过是离了虎口,又入了狼窝。 她的父亲徐国公,既给了她一个还算体面的身份,让她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但凭他的那份算计,日后嫁女儿和卖女儿,也无甚差别。 她更不会想到,因她是青楼长大的女子,她的父亲母亲,她的兄长阿姊,全都对她避之不及。他们看不起她,甚至是怪她。 他们尽量不去靠近她,好像怕一旦离得她近了些,就会脏了一样。 杏娘永远无法真正融入到他们的生活中去,他们一家人,包括占了她身份的徐家二娘徐妙莲,他们手拉手围成了一个圈。而她,是永远都融不进那个圈去的,是被隔开在圈外站着的那样一个存在。 渐渐的,杏娘就明白过来,原来亲女的身份和义女的是不一样的。原来虽然的确她才是徐家血脉,但在徐家人眼中,徐妙莲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而他们之所以替她赎身,给她一个义女的体面,不过是因为她长了一张太像徐夫人的脸而已。徐家是不得不替她赎身,再好好将她看管,免得她日后出去再给徐家惹麻烦。 她在徐家,走哪儿都有人跟着。甚至,她身边的婢子,也都是徐夫人安排过来的眼线。 每日她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她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按时去向徐夫人禀报。 这样日日有人监视的日子,又和在风月楼有何区别。唯一不同的,不过是她不必接客而已。但她也知道,之后她的婚嫁也不会是自己做主。 她那位势力的老父亲,定会把她“卖”个好价钱。 所以,折腾了一圈,她竟是又回到了原处。没有亲情的温暖,一切更是身不由己,由不得自己做主。 更甚至,她因有了比较,心中更会生出怨念来。 她会想,当年他们为什么没能好好照顾自己,为什么会纵容得别人把她这个亲生女儿给掉包了?也会想,她这些年来吃了这么多苦,如今好不易认回家了,可他们却这般嫌弃自己的遭遇。 难道她有今天这一切,是她自己能选择的吗? 上天给了她希望,无疑又是一盆冷水兜头泼在了她脸上,让她彻彻底底清醒了。 这辈子,她也不过如此了。 徐国公长女徐家大娘,如今是东宫的太子良娣。徐国公有野心,一心想做国丈,可惜太子看重先太子妃郑氏母家,并不把他放在眼中。 从前大娘一直没能怀上,他没指望,倒是愿意退一退。可如今大娘既也怀了太子子嗣,那他便不必再退。若日后大娘也生了个皇孙,那大娘便可母凭子贵,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太子近来在和徐国公府博弈,知道他即将远行出征,徐国公母女想必不会让雁奴好好活着。想着,最威胁的地方便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故而太子当着全长安的面,近乎于敲锣打鼓的,把雁奴送去了徐国公府,让徐府一家照顾。 如此一来,雁奴若能安然无恙,自然是好。可若雁奴但凡少了根头发丝儿,太子亦可问罪徐家。 并且太子坚信,全长安这么多人盯着,这么些双眼睛看着,他徐国公不敢。 入了徐家门,太子自有法子见上杏娘一面。 对这个女子,太子心中不仅仅是有愧疚。而她在徐家的处境,太子也探得一清二楚,她日子过得并不好。 对她,他是自责和懊悔。 当时,的确是他疑心多虑了。 杏娘知道徐家众人并不喜欢她,所以,她也不爱见人。特意择了个离主院远远的小院落,一个人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太子是悄无声息入了她屋内的,她却浑然不知。不过等见到他人时,她也并不吃惊。 只是垂下了眼眸,把洒水的壶搁去一边后,她才缓缓踱步朝他走过去。 “公子既能出入奴这里如出入无人之地,想来身份极为尊贵。那日,到底还是我小瞧了公子的身份。”杏娘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他非富即贵,但凭她当时的眼界,只以为他是某个富家公子。万没想到过,他竟会是比徐国公府更尊贵的出身。 看他年轻,或许是某个亲王。又或者,是当朝太子殿下。 自来了徐府,杏娘早已看淡了许多。这世上,已经不会有什么事能够激起她的兴趣。 她如今心灵枯竭,犹如老妪。 不过才十五之龄,可她看尽人间沧桑,尝尽人世间的辛酸和冷暖,竟如百岁老龄。 太子放下身份和她致歉:“当时曾有机会能救你,却没有这样做,这是我的错。”他此番心中是真的后悔,总会想着,若当初但凡他不那么刚愎自用,再稍稍往深处去查,如今便就不是这种境地。 可他当时看着那样一张脸,又想着徐国公母女的野心和恶毒,便有些失了理智。 杏娘却抿唇笑,浑然不放在心上。 她说:“难为公子来给奴致歉,杏娘愧不敢当。”说罢,杏娘又朝他一福身行了个礼,而后说,“只是,公子实在没这个必要。你我原也只是萍水相逢,你当初若愿意对我施以援手,那是公子宅心仁厚,若不,也是人之常情。又何来你的错一说?” 太子望着她双眼,从她的那双眼睛中,他能看到她此刻的心境。 不过才短短数月,当初对自由对求生极度渴望的女子,竟心死到了如斯地步…… 越是见她如此,太子越是心中刀割般难过。 太子对她说:“我即将出征,怕有数月至半年回。到时你若愿意,我帮你离开这里。” 听到这句后,杏娘缓缓抬眸朝他望去,之后,又平静收回目光。 杏娘有片刻功夫没说话,但很快的,她倒笑了起来。 “去哪里?”她说,“去你的东宫?” 杏娘能确认他身份了。虽她被困在后院内,但身边伺候的婢子却是偶会提起如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来。说是秦王吃了败仗,如今圣人盛怒,点秦王即刻回京,并派了太子亲征。 太子问:“你可愿意?” 杏娘没说话。 太子没有多少时间,他临走前对杏娘说:“当日我以为你是徐国公差派到我身边的探子,是故意接近的我们父子。是我刚愎自用了,没有细细去查,冤枉了你。你等我回京,之后,我会把之前的都补偿给你。” 说罢,太子便跨门而出。 而徐杏,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在原地怔愣了许久。 但其实,她并不想入东宫。 或许几个月前她是想的,可如今入了公府这样的高门,她觉得也不过如此后,便不想再入什么宫门了。 她只是没想到,不过一次偶然邂逅,太子竟会真看上她。 他是太子,他身边还有一个厉害又身份尊贵的徐良娣,且徐良娣如今还怀了身孕。杏娘不图富贵,她不愿入东宫为太子妾。 何况,若她入了东宫后得太子宠,日后涨的也是徐家威严。而她痛恨徐家,根本不想让徐家借她的势作威作福。 而若日后她不得太子宠,那岂不是更可怜? 所以,杏娘根本不必多思多虑。东宫,从来都不是她考虑的归宿。 而她也知道,若叫徐国公知道了她和太子的秘密,徐国公为图前程,势必会送她入东宫为徐良娣固宠。所以,对此一事,杏娘守口如瓶,不对任何人说。 且之后,徐家安排她替徐妙莲嫁去王家,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番外25 番外25 太原王氏,数百年的名门豪族。 杏娘所嫁之人,正是这样人家的郎君。她夫婿家中行三,人称王三郎,小字九言。 王三郎倒是个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品相好,才学也斐然。只是可惜,王三郎想娶之人乃是和他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徐家二娘徐妙莲,而并非杏娘这个义女。 但如今王氏一族俨然没落,朝中无人,而徐家却是风头正盛的新贵。王家暗自吃了这个哑巴亏,明面上倒没说什么。 可王氏一门乃是豪族,何曾受过这等屈辱?他们不敢在徐国公面前横,私下里只能从杏娘身上找补回来。 王三郎只是新婚之夜在新房和衣睡过一夜,之后,便再未踏足过新房半步。而杏娘无丈夫撑腰,故而在王家后宅更是举步维艰。 王夫人瞧不上她曾经青楼女子出身的身份,更是把徐家对王家的侮辱还到她身上。动辄罚跪,动辄家规……尽管杏娘已经很小心翼翼在过日子了,可王家仍旧不领情。 杏娘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又是一条死路。 不过,她如今早已经麻木,已经不在乎了。 如今,竟连恨都不会恨。 太子春时出征,凯旋时已经是冬初。而他入京后得到的第一个消息,便就是徐家送了徐二娘入了秦王府的消息。 徐家二娘一直都和王家三郎有婚约在,如今徐二娘嫁去了秦王府,凭徐国公的老奸巨猾,他定然会拿另外一个女子去拉拢安抚王家那边……太子想都不必多想,就知道,被嫁去王家的女子,定是杏娘。 自此太子便知道,他怕是又走错了一步。当时出征在即,他来不及细细筹谋,便让她等他。 他想着,要速战速决,不过数月半年功夫。等他回来后,再细细筹谋此事不迟。 却没想到,他紧赶慢赶,却还是迟了一步。 这种明明有机会在一起,却终究擦身而过的感受,并不好受。这一夜,太子竟然落下了一个心绞痛的毛病。 太子明知,她已为人—妻,他们此生再无可能,可他心中就像是把她烙在了心上一般,始终放不下。 这些年,太子的手没少往王家伸。得知她在王家遭受的那些罪,太子没少震怒,更是公报私仇,没少在朝堂上给王氏祖孙使绊子。 更甚至,王家太公致仕后,王家在朝中彻底没了倚仗,太子有刻意刁难过王九言。 也给过王家敲打。 更给过徐家敲打。 徐国公是个聪明人,太子如此,他自是看出了端倪来。既然杏娘是入了太子眼,徐国公求之不得,所以,再面对王家时,徐国公自然会多袒护杏娘一些。 王家如今和几年前比,更是不如。朝中除了个稚子王九言外,再无旁人。 故而对徐家徐国公的敲打,王家心中虽不服,虽恨,却也不敢真太过分。所以,杏娘之后的日子,虽说不算多好,但至少不必动辄受罚。 她住在自己的小院落内,日日看看书种种菜,竟过起了田园般的清幽日子。 王家不管她,杏娘倒是乐得自在。 王家虽不喜杏娘,但却需要有人传宗接代。王九言不肯纳妾,王夫人无奈,最终也只能再找去杏娘那里。而王九言那边,王夫人也会施压,让他一个月至少初一十五要去杏娘屋中。 王九言虽是孝子,不拂母亲的意思,但他心中也有自己的坚持。他始终认为当初是杏娘耍了心计逼得妙莲不得不嫁去秦王府,而她才有机会替嫁过来他们王家的。 当初,若不是她突然横亘在他和二娘之间,二娘不可能会另嫁他人。 所以这些年,王九言始终过不了自己心中这个坎儿,更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他怪杏娘。 且王九言如今朝中仕途不顺,于房中之事,更是毫无兴趣。 杏娘知道,这些年虽然她和太子只在太子刻意制造的机会下,偶尔见过几回面,但她看得出,太子对她似乎执念颇深。 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太子竟心中一直有她。 哪怕如今她早是人妇。 杏娘原以为,太子只是多少意难平,觉得她没听他的话,没有乖乖在家里等他凯旋,而是自作主张嫁了人。所以他生气,他愤怒,他心中的占有欲在作祟。 她想着,或许过个几年就好了。 可这几年来,太子对她的感情,不但未减分毫,反倒是因她如今过得不甚如意,更是浓烈。 她也知道,王九言如今官途不顺,也是太子手笔。而徐国公之前对她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却突然的来王家为她做主,也是因他窥探出了太子心思。 她能有如今这清净日子过,的确是太子给她的。 若说一点都不感动,也不是,毕竟,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是真心对她好的,怕也只有这么一个了。可若说十分感动,也不尽然。 杏娘如今,倒似是悟透了一切,心如止水。 杏娘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不去对任何人抱有期望,便就不会奢望。她之前之所以活得痛苦,不正是因为期望太高了吗? 可杏娘万万没想到,等再一次她见到太子时,太子竟问她想不想离开长安。 想不想彻底摆脱这里的一切,去外面看看。 杏娘承认,那一刻她也还是动了心的。 虽说早是心如死灰,早不对这人世间的任何人任何事抱有丝毫期望。但若是真有一个人给她这样的希望,她心内也会有所动摇。 没人是不渴望被爱的。也没人是不渴望过轻松自在的好日子的。 杏娘原以为太子这么说,不过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她没想到,太子竟没在和她玩笑,太子说的是真的。并且不但这么说了,还这么做了,他早筹谋已久。 和太子再次私下会面后没过几日,杏娘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个消息,说是太子突然暴毙,圣人册封东宫嫡长皇孙为皇太孙。 杏娘当时就觉得此事蹊跷,明明前几日太子还好好的…… 可根本来不及等她细细盘算,等失去意识再次醒过来时,她人早不在长安内。 而她身边坐着的人,正是那个所谓突然暴毙的太子殿下。 起初杏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身边之人。直到她已经说服不了自己这是做梦后,突然惊坐起来,问:“怎么回事?” 而这时候的太子,也早换了身寻常富贵人家男子的装扮。 初夏的天,他轻轻晃着把折扇,人却温雅笑道:“这是在去杭州的路上。” 杏娘追问他:“我是说……你我这算怎么回事?还有,你不是……”到底还是顾忌他身份,“暴毙”二字这么晦气的词,她不敢轻易说出口。 太子这才细细和她说起道:“之前问过你,我看你当时虽然没说话,但你的眼神和表情出卖了你,故而我便擅自做主了。如今先斩后奏,还是要先和你说上一声抱歉。” 太子态度恳切,杏娘一时心中不是滋味。 其实她一点都不怪他先斩后奏,诚如他所言,她当时听他那样说后,心中是感动并且动摇了的。可她虽为女子,心中亦有家国天下。 太子乃是储君,是国之根本。如今他们这个国,这个家,才将稍稍好起来一些,若太子此刻为她而撂手放下家国大业,又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 比起她自己来,她更在乎更关心的,当然是天下苍生。 毕竟,若是哪日国再乱了,他们其中任何一个,都别想偏安一隅。 太子看出了她的担忧所在,解释说:“你放心,我自是安排好一切,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这几年来,我加倍替雁奴筹谋,如今他虽还未成年,但却也差不多快到了午象之龄。圣人看重他,他有了皇太孙的名分,也是名正言顺。” 又说:“早在雁奴一二岁时,我遇到过一个跛脚大仙,只随意瞥了雁奴一眼,就断言过,他日后将会是盛世英主……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当初这个预言,想着,或许我没有帝王命,不如早早退位让贤。”其实太子还有一件事没说。 当年,那位跛脚大仙也随口说了他此生命数,说他命中有一情劫,终生注定为情所困。 当时是没当回事,直到遇到杏娘。 杏娘心中有太多的千言万语,可她一时竟不知要从何说起。 太子也看出了她内心的犹豫何挣扎,主动去握住了她手,温柔说:“杏娘,你我此生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该受过的磨难我们也受过,该历的劫数,也经历了。此后余生,你我一定要对自己好点,这样才不枉负今日做出的决定。” “杏娘,一辈子很短,莫要再禁锢住自己的心。去做你喜欢做的事,看你喜欢看的山水,你我日后,就做一对平凡夫妻。” “嗯!”杏娘点头。 杏娘承认,她是彻底被他感动了。 太子见状,便伸开双臂送过去。见她没有排斥,他则小心翼翼轻轻揽她入了怀。 太子“暴毙”后没几年,圣人也退位,天下一应大事小情,便全权交到了太孙手中。 太孙独揽大权后,先后干了好几件轰动全国的大事。他身后有圣人撑腰做主,朝中也有一批臣子支持,不过几年,便做成了好几件大事,在民间十分有威望。 而这时候,太子和杏娘已定居在江南多年,且膝下已育有一子一女。 杏娘如今比几年前热情开朗多了,为人母后,更是温柔体贴。杏娘厨艺好,也有想法,原只是想开一家小饭馆做点吃食打发日子,却没想到,生意能越做越大。 而太子,如今化名温子良,在家开了一间私塾,收附近的孩子来上课。 白日做教书先生,晚上则和妻子儿女一起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虽简单,但却十分温馨有趣。 对如今的一切,太子和杏娘都是十分满足的。并且,他们比任何人都珍惜当下的日子。 来之不易的四口之家。 番外26 番外26 雁奴及冠之前,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有两个。一个是生他又为他而死的生母郑氏,另外一个,则是最温柔耐心,且在他需要关怀时给他带来最多温暖和快乐的杏娘。 他有两位母亲,且在他心中,两位母亲同等重要。 他有记忆起,生母就不在了。他不知道若是生母在世,父亲和生母会如何相处。但他却亲眼见过,杏娘和父亲是如何相爱的。 雁奴耳濡目染,日日受杏娘和父亲的影响,心中不免也会艳羡一番。所以,在父亲要给他选太子妃娶妻时,他犹豫了一番。 因为他不知道,日后,他到底会爱上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他是储君,未来帝王,很多事,生来便生不由己。所以,父亲要他迎娶一个高门女子,他虽有迟疑,但也没反对。 最终,他在诸勋贵世家中,选中了孙家。 他和孙氏,就如当年他父亲和生母郑氏一样,是家里安排的亲事,且二人不论身份地位,品貌才德,皆样样登对。他不知道日后自己会不会遇到自己生命中的杏娘,但有过父亲给的那个答案后,他想,不管日后会不会遇到,他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因为身为帝王,身为男人,肩上还有的是责任。 新婚之夜,雁奴多喝了几杯。不过还好,那些人不敢真灌醉他,所以他还算清醒。 只是酒喝得多了,身上味道不好闻。他回了新房后,没即刻去新房,而是先在屋外坐了会儿醒酒,之后才去净室稍稍净了身换了身干净衣裳,之后才回的内殿。 而他回去时,孙氏已经换了身常服,正温婉坐在灯下等他。 雁奴承认,那一刻,他心是不自主狂跳了几下的。 并且突然意识到,从此以后,他也是有妻子,有一个小家的人了。而日后若他忙碌,屋中灯下,一直会有这样一个人等他。 思及此,雁奴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值得期待。 他是向往的。 有了这样的一个心理建设后,雁奴再走过去,和新婚妻子相处起来,也就自然了许多。孙氏虽有女子的腼腆,但总归也是大家闺秀,不至于没见过世面。 何况,出嫁之前,新婚夜该做什么,家中母亲都是有告诉她的。 故而,在此刻她的丈夫面前,孙氏总也落落大方。 二人相处和谐自然,先是坐下来说了会儿话,之后见时辰不早,二人默契的吹了灯,便落下了床帐。 起初还不习惯,雁奴每日晨起时,总会忘记自己已经娶妻了,总以为他还是一个人。不过,这种事情,很快就习惯了。 太极宫那边,圣人和皇后都不理事,如今,朝中政务一应都由太子打理,而后宫之事,全权由她这个太子妃来打理。 朝上事多,也忙。但后宫……其实没什么忙的。 太皇上的妃嫔们安守本分,无需她多操心。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太上皇早不在宫里住,故而他的那些妃子也就不敢使什么幺蛾子。 而圣上的后宫……她早在家中时就听闻,圣上独爱皇后一人,不曾听闻圣上还宠爱过谁。而圣上的后宫,如今除了个皇后外,别的谁也都没有了。 皇后虽不是她亲婆母,但却待她极好,她们婆媳相处,也十分融洽。 而东宫这边……东宫暂时也还只有她太子妃一个,所以,也不难管。 孙氏在家中时,就早早跟着母亲学习如何掌管中馈,她的那些本事,应付如今这些来,算是绰绰有余。所以,她打理好后宫的闲暇之余,若是太子朝上遇到了什么烦闷之事,他偶也能给些意见。 当然,后宫最好不参政,她能拿捏把握好其中的分寸。 自娶了孙氏后,雁奴在朝中受了哪个臣子的气,便也有了倾诉的对象。他年轻气盛,又身份尊贵,朝中有些不怕死的臣子喜欢死谏,他又不能真砍了他们脑袋……但那些死谏的臣子说话太直太难听,雁奴很多时候都要被气。 每回气了后,就要回内宫在孙氏面前发一通火,然后把那些个惹他不高兴的臣子狠狠批一顿。 孙氏每每都是听着,直到等雁奴把心中的怒火尽数发泄出来后,孙氏这才开口说出自己的见解来。若真是臣子错,孙氏就帮着太子一起出谋划策,和他一起商议次日早朝时如何再回击回去。 但若是臣子言之有理,是太子不容人,孙氏也会点拨太子几句。 长此以往,小夫妻二人感情越发坚固起来。 雁奴常常会搂着孙氏,对她说:“孤此生有你一人,便足矣。” 虽然孙氏知道,她的夫婿乃是储君,日后再有几个姬妾,也是正常的。这世间,能如圣人般痴情又钟情的男子,又有几个? 且她出嫁前母亲也说过,婚后定要大度,要有容人之量。她嫁过来是做太子妃的,日后断不可和姬妾争风吃醋,必须要摆出太子妃的架子。 哪怕日后太子再另宠她人,也要她不要嫉妒。 即便心中知道,也明白,但此刻听太子在她耳边说这些,她不免也是要生出几分私心来的。 这么好的夫婿,这样尊贵又有本事的一个男人,她想独有。只要想到日后他或会对别的女人也这样,孙氏心中不免要酸楚难过。 所以,听他此刻在耳边絮叨这些缠绵又似是许诺的话,孙氏更是情难自已。 但她也想争取,故而会试探性问:“殿下定是哄我的。如今你我新婚燕尔,定是这样,但日后臣妾年纪大了,这后宫肯定会再进新人的。何况,殿下乃日后的帝王,九五至尊,便是您肯只守着臣妾一个,朝中那些臣子也不会答应。” 雁奴则说:“孤今日所言,乃句句肺腑之言。孤想这么做,也是因为你值得孤这么做。” “至于臣子……他们的手再长,也不敢伸到后宫中。何况,有父皇母后的先例在,你我不怕没有靠山。放心吧。” 有这些承诺,孙氏心很安。 但她也聪明的知道,要想臣子不干涉君王家事,那她必须早早诞下一二个子嗣来。家国若有了继承人,臣子便没了干预君王家事的借口,但若是她迟迟无所出,届时皇家家事便就成了家国大事。 届时,抬出谁来抵挡悠悠众口,也都是无用。 孙氏于十八之龄顺利诞下一男嗣,不但太子高兴,太极宫那边更是大摆酒宴,几乎是举国同欢。也是同年,圣人以太子早能独自胜任朝政为由,退位,太子便登基为帝。 自此开启了,长达四十多年的征宏之治。 番外27 番外27 何玉姑自小父母双亡,是兄长一手带大的。之后长到豆蔻之龄,兄嫂也双双离去。 自此,她便把振兴何家的重任扛在了自己肩上。 正逢天下大乱,她便扮作男儿身,投身入了军营。而在军营里一呆,就呆了十五年之久。等她带着赫赫军功从边境之地回到长安时,她已是二十八的大龄了。 她的目标很明确,如今天下没有仗打了,她既又为何家争取来了一个侯爵。那么接下来她要做的,便就是招一个赘婿,然后生了孩子和她姓,之后再由她的孩子来继承侯门爵位。 何玉姑一直自诩冷静又理智,她心中太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了,也太清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可她再冷静,一旦遇到了爱情,也偶会有被情爱冲昏头脑的时候。 何玉姑心中一直藏着一个男人,是当年还住并州时,她邻居家的一个兄长。兄长大她几岁,自小饱读诗书,博学多识,还很斯文有礼。 记得幼时,她常去邻居家玩,这个兄长会主动拿瓜子糖给她吃。 虽然他们其实也没怎么说过话,且后来她家中出事,她就彻底离开了并州,再没回去过。但军营里的日子艰苦无趣,每每快要熬不下去时,她总能想到这位兄长。 想到他少时对自己的耐心和照拂,也想到他随意一抬袖子,身上淡淡熏香的味道。甚至偶还会浮想联翩,想着日后她与他或许还会有缘,或能缔结连理。 甚至很多时候,他也会在自己梦中出现。 不论何时,他都是温文尔雅翩翩君子形象。从少年,到中年,他从未变过。 十五年之后再相遇,她如今已是圣上亲封的史上第一女侯。身上军功赫赫,甚得圣人和太子殿下重待。 而他,已过而立之龄,早年娶妻,妻丧后,再未娶,如今一直鳏居。 膝下已育有二子,一七岁,一五岁。妻去数年,后院冷清,似是过着苦行僧般的日子。 但他在朝中,却有着和她一样举足轻重的地位。她从武,他从文,如今官居正三品,身处要职。 二人久别重逢,忆起往昔,无不感慨追忆。 或许是有自幼为邻的情分在,又或许二人处境颇有相似之处,更能共鸣,二人渐渐成了知己。 无话不谈。 何玉姑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二人是不可能长长久久在一起的,因为他们彼此肩上都担负有使命在。她是不可能嫁去冯家,做他的续弦妻子。而他,身为冯家嫡出长子,朝中正三品要员,他更不可能会入赘到何家来,做她的上门女婿。 但即便如此,何玉姑也不愿二人自此再擦身错过。 这个时候,她有些被情爱冲昏了头脑,开始不管不顾。她贪恋他的胸膛,沉迷他身上的味道,有一就有二,他们似是疯了一样,尽情放纵,似乎谁也不愿去想明日会如何。 不想去想后果,只想着,只要此时此刻是在一起的,就比什么都好。 起初冯尧冯大人有犹豫,有迟疑,甚至有退缩,有推开过何玉姑,有严肃拒绝过她。但一旦破了戒犯了规,之后再如此,便如同家常便饭。 他们这种不伦不类的关系,一直持续到何玉姑被诊出怀了身孕。 这似是一剂猛药,彻底把他们二人药清醒了。 也终于,开始正视起彼此的关系。 冯尧提出想迎娶何玉姑入门为妻,但何玉姑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的,我此生若要找伴侣,绝不会是出嫁,而是迎娶。”何玉姑姑望着坐在她对面的人,淡淡笑。 冯尧却垂眸默声。 双手渐渐握攥成拳,搁在双腿上,面有挣扎难色。 将他面上神色尽揽于眼底,何玉姑继续说:“当初你我之间谁也没强迫过谁,实乃你情我愿。既是你情我愿,如今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必须承担这个后果。” “冯大人,我自小便爱慕于你,如今与你有这样好过一场,我此生无憾了。不过,自此你我之间要一刀两断,日后再无牵扯和瓜葛。日后你若娶谁,皆与我无关。而我……待我生下这个孩子后,若再娶谁,也与你冯大人无关。” 冯尧一怔,有些话即将脱口而出,但最终却还是咽了回去。 良久,冯尧目光落在何玉姑尚且平坦的小腹上。望了有好一会儿,之后才目光缓缓上移,继续看着何玉姑眼睛道:“我在此承诺,此生不再娶妻纳妾。” 何玉姑点点头,她一脸幸福的垂视自己的腹部,也说:“我亦是。” 她道:“不论腹中这个是儿郎还是女郎,日后我都会请封为世子。”又说,“你我既不能在一起,就不必让谁知道你我间的关系,我想这样对你我都好,对肚子里这个也好。” “好!”冯尧答应了她。 二人彼此信守承诺,之后再无私下见过面,更无肌肤之亲,一直到何玉姑于永安侯府何家顺利诞下一女婴。 何玉姑未婚有孕,且谁也不知道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哪怕是何玉姑身边最亲近之人也不知道。 此事一时在京中掀起过一阵风浪,何玉姑有被弹劾过。 但随着日子一日日过去,风波倒日渐平息了。 何玉姑并未把外面的那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她还如从前一样,日日上值下值。只不过如今唯一不一样的是,下了值回家后,她再不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而是家中有个可爱的女儿在等她。 她和女儿相依为命,对女儿悉心教养,一晃眼,竟也好些年过去。 早在几年前,小甜糕五岁时,何玉姑就请封了其为世子。当时太上皇还在位,是太上皇亲口办的此事。 如今一晃眼,小甜糕也到了豆蔻之龄,到了当年何玉姑一人独闯一片天的年纪。 何玉姑对女儿虽有疼爱,但却从不娇惯。如今的永安侯府女世子,不但身手好,一身的本事,且还早早跟随母亲身后立了军功在。 豆蔻女郎,娇俏明艳,又英姿勃发,不知俘获了长安城中多少少男少女的心。 但女世子却暂时无心婚事,只一心想着报效朝廷,为国立功。 番外28 番外28 对徐国公的所言所行,王九言心中有颇多不满。但因毕竟是长辈,且王徐两家又是多年的交情,王九言很多事都放在心中,并未表过态。 更何况,如今这件事牵扯到二娘,关乎二娘一生幸福,他虽私以为是徐家对不住幸娘,但私心里始终也还是偏袒二娘的。 徐家嫌弃幸娘的遭遇,不肯让她认祖归宗,只给了个义女的身份。王九言原以为,徐家只是在乎脸面,怕一旦认回了幸娘,外人会说三道四。 但他没想到,徐国公的私心早不止于此。 他早生了要拿二娘去攀附秦王府之意。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原以为此事乃是徐国公一手所为,二娘实乃是被逼迫的……后来才知,原二娘也有入秦王府之意。 纵王九言心中再不忍,再难受,可婚嫁之事本就不是一厢情愿之事。既二娘对他早无昔日之情,他也不必再拽着人不肯放手。 便是和二娘没了婚约,但他也从未想过,此生竟会和幸娘有什么牵扯。哪怕当时徐家的意思是,让他和幸娘成亲。 他对幸娘虽有身世上的同情,但绝没有男女之情。 他母亲为了报复徐家,算计过幸娘,他也对此深感抱歉。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自于华清宫回长安后,竟每日梦里都有她的身影。在他梦中,他们似是夫妻。她似乎一直住在一个偏远的院落内,而那个院子他熟识,正是王家的一处院落。 梦中虽是夫妻,但二人却感情并不好。她待自己疏离,而他也对她淡漠。 每每从梦中惊醒,他都不觉得这是梦。梦中感觉很真实,这件事,就像是真正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一样。 为此,他百思不得其解,数日间,竟消瘦许多,还先后大病过两场。 梦中他看似对她冷漠,但却是对她求而不得的。而梦中那种求而不得的感情太过真切,以至于梦醒之后,他久久都不能回过神。 并且这种求而不得、用情至深的感受,一旦牢牢记下,便再挥之不去。 于是,他把梦中对她的感情带到了现实中。 他甚至,有些想听从家里的安排,娶她过门为妻,和她一起过平淡日子。 他甚至幻想过,日后她过了门,他定会好好的一心一意和她过。他不知道梦中发生了什么,他二人始终有遗憾在,而他想把这种遗憾弥补掉。 他甚至在心中暗暗发过誓,他定会好好待她。若日后母亲对她刁难为难,他也势必会护她在身后。 可纵他再怎么筹划未来,想的再怎么美好,这也不过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幸娘不但从未想过要嫁给他,且还对她避之不及。 对此,他是有些受伤的。 他以为,对她也可如对徐二娘一样,既卿无意,他可放手。但真正要放手时,他似乎又做不到。所以,春猎时,当郑家三郎去请圣人赐婚时,他也冲了过去,想搏一搏。 但他和郑三郎谁都没想到,太子竟也相中了幸娘。 并且太子已出手,他和郑三谁都没了希望。 纵他再不甘心,也实在做不到去和当朝储君抢女人。为了家族,为了前程,他只能更加埋头苦读。 他高中之后,家中欢天喜地,除了大摆筵席欢庆了一场外,还又开始替他相看女郎,意欲给他结下一门对他事业前程有助益的好亲事。 但这个时候,他梦中能梦到的有关幸娘的一切越来越多了。 从前不过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他和她之间始终隔着距离。而如今,在梦中,他们似乎能说得上几句话了。 虽还不能如正常夫妻那样相处,但比起从前,至少是好了许多的。 因夜夜行梦,更是加深了他心中的执年。故而不论家中与他说亲何人,他皆是不应、不准。 近来家里逼迫得急,母亲更是为此罚他跪祠堂,让他在王家列祖列宗跟前忏悔。而他,自幼懂事孝顺,如今竟也成了个不孝子。 但他实在无法违背自己的本心,他和入了魔般,百般沉迷于每日的梦境,难能自拔。 实在被逼得急了,每日夜间行梦时,他竟有些不肯醒来的意思。 他素日里早养成了好习性,都是五更天棒子声一响,他就醒的。可如今,竟也嗜睡,连着数日睡到天大亮才起。 更有甚者,情况严重时,他有过连睡一天一夜都叫不醒的情况。 他入了梦境的魔,只愿留在梦中,一睡不醒。 梦里的一切都和如今无甚差别,唯一不同的,便是幸娘是他妻子。 这次入梦时间更长些,他弄明白了为何梦中他和幸娘虽为夫妻,但却感情淡泊。原来,他早前轻信了徐二娘的话,以为徐二娘嫁秦王府,乃是幸娘的心机。 他心中怨恨幸娘,故而即便娶了她,也只一直冷落着。 新婚之夜不曾合欢,甚至成亲几年来,他能做到从不和她圆房。 而如今之所以常来她院子,表面上是他孝顺,听母亲的话过来的。但其实,这些年下来,他心中未必没有她。 而听母亲的话,不过只是个幌子而已。 一个可以给自己台阶下的幌子。 既有了这个台阶,他珍惜。去她院里时,他会主动和她说话。 但他也能看得明白,她似乎是彻底看淡了生活,看淡了一切。她对他不再有爱,也谈不上什么恨,只对他礼遇又客气。 他知道,前些年是他对不住她。是他轻信了徐二娘的话,自以为是冤枉了她。也是他在母亲罚她时,没有挺身而出护过她。 所以,如今她对自己这般冷淡,他觉得是人之常情。 但他觉得没关系。从现在开始,只要他日后好好珍惜她,他们间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他会把从前对不起她的,一一都补偿回去。日后的岁月里,他定会待她十分好。 可他才醒悟,想着要好好过日子,却突闻噩耗。一场大火烧着了她的院子,她被困在了火海出不来,最终被活活烧死在院中。 等到火被扑灭,找到的,就只有一具烧焦的枯尸了。 他以为的开始,却是永别。 如今竟是在梦中,他也彻彻底底失去了她。 梦里梦外,他竟都再无安身之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