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勤妃传》 第一章召幸 第一章 召幸 六月天气,正是暑热难耐的时候。 陈文心摊着手脚,在绣床上躺成一个大字型。 她把丝被揉成团丢在床尾,身上只穿着一件水红色抹胸,一条白绸的亵裤。 望着纸糊的窗子外头斑驳的树影,她在热意侵袭中,渐渐迷糊了起来…… “哎呦我的姑娘,这可使不得!” 储秀宫的桂嬷嬷走进来,看见她这样的睡姿,登时吓了一跳,大叫了起来。 陈文心正有些睡迷糊了,被桂嬷嬷夸张的叫声吵醒,眉头紧皱。 她有起床气,最讨厌被人叫醒。所以她屋子里两个宫女从来不叫她,每天任由她睡到天大亮。 反正皇上也不召幸,谁管她睡觉还是做什么呢? 当她看清了桂嬷嬷手里提的食盒,在炎热的空气中散发出丝丝寒气,立马从床上跳了起来。 “没人看见的,嬷嬷饶了我这遭吧。” 陈文心的起床气瞬间被治愈,从一旁的架子上一扯,一件粉色的外裳,被她三两下穿了起来。 桂嬷嬷看她那张艳丽的小脸,有气也消了一大半。 她是储秀宫的管事嬷嬷,这宫里住的姑娘可多着呢,哪个不要捧着她?这陈氏只不过是个刚进宫的答应,要不是看她这张脸,她哪有亲自提食盒来巴结的。 桂嬷嬷人老眼毒。陈氏这长相,日后定是要飞黄腾达的。 陈文心的眼睛都快贴到那食盒上了,招呼了桂嬷嬷坐下,便叫小宫女鹃儿来倒茶。 “老奴知道姑娘爱喝冰镇的酸梅汤,这不,亲自去给姑娘要了一壶。别的姑娘那,可没有这么新鲜的。” 桂嬷嬷也觉得奇怪,自从她露出有心巴结陈氏的意思后,陈氏不要衣裳也不要首饰,就要些个冰镇的瓜儿果儿什么的。 储秀宫没有冰山的份例,否则她定要给陈氏弄些来,这才算巴结到点儿上。 陈文心笑眯眯地点头,亲自揭起了食盒盖子。 鹃儿刚被派去煮茶,她房里一共就两个宫女,另一个叫雁儿的告了病假。 眼前就没人伺候了。 “哪能叫姑娘亲自动手。” 桂嬷嬷嘴上客气着,也没有拦她的手,只是顺手把食盒里的壶提出来,在瓷碗里倒了一杯。 嘶。 好冰。 她迫不及待喝了一口,只觉得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打开了,它们畅快地呼吸着,仿佛在庆祝终于活了过来。 天知道她有多怕热! 她的身体早就习惯了空调,没有空调起码也要有电风扇吧? 可眼前这是大清朝,别说空调电风扇没有,就连冰块都十分难得。 她贪婪地捧着手里的酸梅汤,瓷碗冰凉的触感让她爱不释手。 四个月前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三月里的天气还是很怡人的。 否则,以这个身体的父亲二等侍卫的官职,哪里能吃着冰镇食物这等奢侈品。 幸亏她选上了答应,储秀宫的待遇比家里还是好了不止一点的。 何况…… 还有这个人精一样的桂嬷嬷,常常拿冰镇的食物来讨好她。她在现代活了二十五岁,看得门清。 不就是看准了她长得美貌吗? 陈文心一面不屑,一面全盘照收桂嬷嬷的讨好。 不收白不收,况且她现在人还在储秀宫,就是在桂嬷嬷手里,拂了她的面对自己也没好处。 她穿越附身的这个身体,是一个十四岁的汉人姑娘。 她的父亲是投在镶黄旗的包衣,现是太和殿的二等侍卫。她也一样叫做陈文心,容貌却相去甚远。 她觉得自己长得已经算是美貌,大学时的陈文心,身在男女比例极其夸张的中文系,身边的追求者都不少。 可大清朝的陈文心,肤白如雪,杏眼流波,连面无表情时都有一股出尘仙气。 这是凡人美女和美成仙女的差距。 陈文心每每照镜,总要不服气地龇牙咧嘴丑化自己,做完以后又觉得自己可笑。反正现在这具身体也是她的了,她丑化自己干什么? 神经病。 “姑娘,你也慢些喝。” 桂嬷嬷是打孝庄太后在时就在的老人了,她多少汉人嫔妃没见过? 就是没见过陈文心这样好吃懒做的。 虽说出身差些,好歹她父亲陈希亥,也是宫里当差的侍卫。怎么既没学会满人的规矩,也没有汉人女子的勤勉呢? 进宫来这一个月,针不拿线不捻,半件女红都没做过。每天睡到日晒三竿,睡醒了就使唤宫女去要点心吃。 其他入选的秀女这么久得不得宣召,个个都担惊受怕掉了好几斤肉,就她舒坦得很。 只怕还长胖了几斤。 这是缺心眼啊还是胸有成竹呢? 桂嬷嬷只看她那张脸,坚定地认为是后者。 储秀宫刚入了今年选秀进来的三个答应,两个常在。一人分了两三间屋子,答应是两个宫女伺候,常在有四个。 这是她们这些新入宫的。 外有两个答应是老人了,只是皇上临幸后不得宠,没给她们分到其他娘娘宫里的侧殿去。 这大约就算废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出头的机会了。 陈文心听桂嬷嬷说起这两个答应,不屑的语气毫不遮掩。 “姑娘,我老实告诉你句吧。”桂嬷嬷往窗户外头看了看,低声道:“你东边那个屋子,住的是三年前选进来的谭答应。她连皇上的面都没见上一次,苦哈哈得等了三年。现在终于解脱了。” “皇上要临幸她了?”陈文心大概是惺惺相惜,下意识希望这个谭答应能脱离苦海。 “哪儿啊。”桂嬷嬷对陈文心的猜测一脸不屑。 “她要死了。” “怎么好好的就要死了?”不知是冰镇酸梅汤喝多了还是怎么,陈文心打了一个冷战。 “今年还没开春的时候,说是得了伤寒。她那里缺炭少棉的,可不冻伤了么。两个宫女早就不乐意伺候她了,求了我好几回,我没答应。她自己不争气得了伤寒,那两个巴不得她早点死。” “她也算撑得住的,足足熬到现在才死。”桂嬷嬷说的云淡风清。 陈文心一下子脑子空白,几乎无法思考。 她进宫以来一直抱着庆幸的态度,庆幸能选上答应,储秀宫的生活比她吃不饱穿不暖的家里好多了。 她想起在家里,上厕所用的是旱厕。胡同里十几户人家公用,坑里的蛆虫肥壮饱满得,让她胆战心惊。 沐浴连个浴桶都没有,只能打一盆水站着擦身。 吃的就根本不用提了,陈家人口多,她父亲的那点禄米,哪里够她和四个正在长个的兄弟吃? 她额娘心疼五个孩子,自己饿的面黄肌瘦。所以陈文心穿越后知道了选秀这回事,也没有想用生病之类的办法逃避。 自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若为生存故,二者皆可抛。 她进宫就是为了活着,就算皇上看不上,能分给一个王公贵族做妾也好,起码能养活自己,还能接济陈家。 ——她只在陈家待了四个月,算不上情深义厚。陈家家贫,待这个女儿却极好,有时宁可饿着她那四个兄弟,也不肯饿着她。 最重要的是,她一直在想,自己一觉醒来就穿越到了这个身体,那么大清朝的陈文心呢? ——此刻也许就在她原来的身体里。 将心比心,她不能看着陈家人挨饿受冻,也希望那个陈文心如果穿越到现代,能照顾好她在现代的父母。 她在现代可是独生女,父母不能没有她。 她本来觉得待在储秀宫挺好的,皇上一直没有召幸她们这批新来的,她乐得自在。历史上记载康熙爷是个麻子脸,是小时候得过天花的缘故。 她才不想对着一个麻子脸屈意承欢。 可看这情形,皇上要是一直不召幸,她的好日子也就要到头了。 会像隔壁的谭答应一样,年纪轻轻死于小小伤寒,没有人关心照顾,反而别人都盼着她死…… 于是她从祈祷皇上没空见她们,到天天竖起耳朵,丝毫不错过一点风吹草动。 进宫的第一个月又十四天,皇上终于想起她们了。 这一天的储秀宫就像过节似的热闹,陈文心听见外头的动静,巴在窗边看见一队陌生的太监,手里捧着各式的物品。 其他几个答应常在的宫女,也有好些挤在边上看那些物件的。 想来正主是不好意思出来看,可谁心里不想着呢?说不定个个都和陈文心似的,巴在窗边上偷看呢。 领头的那个挺胸叠肚,在桂嬷嬷面前也不见谦卑,看来是个大太监。 桂嬷嬷一脸的皱纹笑成了菊花,才没说几句话,就领着那大太监朝陈文心的方向走过来。 她唬了一跳,难道皇上第一个要召幸的就是她吗? 第二章侍寝 第二章 侍寝 “奴才给陈姑娘请安了。” 领头的太监看到一身家常打扮的陈文心,眼前一亮,恭恭敬敬地俯下身去行了个礼。 对她,这么客气? 她有些受宠若惊,难道要侍寝了地位就陡然高了吗?这个太监刚才对着桂嬷嬷都不曾这么恭敬。 陈文心内心疑惑着,面上并没有带出来,只是淡淡地一点头,应道: “公公多礼了。” 没想到那个太监脸上更喜悦了起来。 陈文心实在想不到他为何如此喜悦,只听桂嬷嬷的菊花脸凑了上来,笑眯眯地说: “姑娘,这是敬事房总管刘公公,来给姑娘报喜的!” 陈文心天天等着这报喜,自然听懂了是什么意思。 “姑娘早些装扮起来吧,奴才这里跟姑娘说说规矩。” 刘公公见着陈文心这长相,心里爱得跟什么似的。他是四品的太监,本不必向一个还只能被称为姑娘的小答应行礼。 只是他心里敬着,这是皇上第一个召的秀女。而且是跳过了两个常在,直接召了这个答应,想来这陈氏是有些特别的。 没想到她生的这么好容貌,皇上哪有不喜欢的呢?所以连她淡淡的姿态,都让刘公公看着格外舒心。 贵人就是应该这个姿态的,只有下等的人才忙着笑忙着巴结呢。 瞧这桂嬷嬷好歹也是一宫主事的嬷嬷,现笑得脸和菊花儿使得,可不就是下等么。 他心里瞧不上桂嬷嬷的巴结样,哪里看得到自己也和桂嬷嬷一样的笑脸。 夜幕降临的时候,裹成一只蚕蛹的陈文心,被两个脚步飞快的小太监,扛到了皇上的乾清宫。 像她这种,和别人混住在储秀宫的末流宫嫔,侍寝就是这么羞耻的。 只有分了宫殿,皇上才可能亲自去留宿。 当然,嫔以下的答应、常在和贵人,就算分了宫室也不过是侧殿,皇上千金之子,在侧殿留宿的概率是极小的。 陈文心顾不上考虑她的漫漫前路,她只觉得热,热到浑身冒汗。 她身上裹的是一匹极长的红绸,在她沐浴了整整两个时辰的身体上,裹了无数层。她的每一个指甲缝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皮肤的每一处褶皱都被香花熏染了气味。 她现在一身大汗,这些工作岂不白费了? 看着把她丢在龙床上,就要退出去的两个小太监,她咬牙轻声叫住了他们。 “姑娘有什么吩咐?” 两个太监觉得于理不合,按规矩他们把人放下了就该出去,谁知道皇上什么时候就要来?可是既然主子开口了,他们也不好不应。 答应再末流,好歹也是主子。况且这陈氏长得花朵儿似的,今晚侍寝之后,恐怕就不能再称姑娘了。 “这天儿太热了,我出了一身的汗。能否劳烦二位公公,传个相熟的姐姐来,替我擦擦。” “一会儿万岁爷来了,我若是有幸不触怒龙颜,明日一定亲自给二位公公道谢。” 历来侍寝的规矩,红绸子裹上了就没有再拆的。倒不是规定了不许拆,而是宫妃侍寝要么羞怯,要么惶恐,哪有敢开口的? 他两个身份低微,有心想巴结一巴结这位花容月貌的姑娘,只怕她不开口。见她开口了又说得这样客气,哪有不应的道理。 “姑娘好生客气,这是奴才份内应当的。” 其中一个小太监恭敬地回答,另一个连忙飞奔出去传话。 好一会儿,进来了两个穿戴不凡的宫女,替她解了绸子又沐浴了一番。 这回沐浴完,却没有再把那红绸裹上,只是给她穿了一件薄薄的紫罗兰色纱衣。 陈文心再次被扶到龙床上,那两个宫女行礼告退后,偌大的寝殿就剩了她一个人,她这才有闲心观察了起来。 皇上的寝殿高大敞亮,但又十分简单朴素。 所有的布艺品,如帐子和被子,都是明黄色的。所有的家具,如龙床和座椅,都是红色楠木的。 两幅字和一幅画挂在龙床对面的墙上,那字是草书,陈文心隐约看懂了一句勤政爱民,实在看不出其他字写的是什么。 她只好看那画。 她对书画的东西不是很懂,只见是一幅水墨的江南烟雨图。仔细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落款是什么。 想来皇上寝宫的画,必是名家大作。 她正准备移开视线去看其他饰物,只听见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你看这幅画,如何啊。” 陈文心吓了一跳,往声音的源头看去,一个俊逸的青年男子,正站在多宝架边看着她。 这这这,这就是康熙吗? 说好的麻子脸呢,怎么不但没有麻子,还十分秀色可餐呢? 陈文心在他脸上看了好几下,突然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一句话,好像是问她这幅画怎么样。 古代这些贵人,讲一句话要绕三绕。皇上真的是想知道,她对这幅画的看法吗? 不见得。 想到这处,她忙从床上下来,趿了鞋跪下行礼道: “奴才给皇上请安。” 奴才这两个字听着实在是刺耳,虽然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她想了想,等到品级稍微提高些,她也可以自称个臣妾。 说来说去,她所需要的一切,前提都是她的地位要提高。 要提高,只能靠眼前这个男子。 所以她这一跪一拜,比拜佛还要虔诚。 “起吧,朕问着你。” 青年皇帝神色有些疲倦,径直走过她身边坐在了床上。 “奴才对画不是很了解,想来皇上能挂在寝宫的,一定是好画。” 她对康熙的了解只局限在史书上的记载,不了解他的时候,不能随意出招。所以陈文心给出了一句中规中矩的回答,也就是答了跟没答一个样。 皇上刚才走进来,是刻意放低了脚步声。 他看着床上仅着纱衣的女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观察着寝殿里的物品。那双黑眼仁比旁人明显的杏眼,配上她白净的巴掌小脸,美得像出尘的仙子。 他就随意问了一句那副画,她柔声回答。没有其他秀女第一次面圣的战战兢兢,反而怡然自得。 他不禁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也没多想她回答的是什么,招手示意她过来。 陈文心度量着皇上的表情,看样子他的心情不算太差。 她小心地半个屁股坐在床沿上,以为皇上会再跟她说些什么,没想到对方倚在雕龙的楠木床柱上,已经闭上了眼。 她瞪着皇帝闭眼的睡姿,心想这不说话比刚才说话还可怕。 好歹说句话,她起码也知道该干什么啊。 她将皇上细细看了一番,他的辫子有松过的痕迹,身上穿的是明黄的二龙抢珠寝衣。 想来刚才在外头,已经洗漱过了才进来的。 她仔细看皇上的脸,想在上头找到麻子,果然在左耳一侧找到了两个。 这民间传说也太过分了,不过就是两个麻子,怎么就把康熙传成了一个一脸麻子的丑男? 她从头看到脚,看到皇上脚上也趿着鞋。 这是考她眼力劲呢吧?陈文心想了想,便动手把鞋子脱了下来,齐齐摆在脚踏上。 假寐的皇上发出了笑声。 陈文心正抱着他的双脚,被他一笑僵在那里不敢再动。 “你这丫头,好大胆子。” 皇上自己把腿抬到床上去了。 她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大胆,不是应该这样先伺候皇上上床吗? 先让他上床然后跟他上床,嬷嬷不是就这样教的吗? “汉人姑娘不是都很羞涩么,你倒像满人了。” “满汉一家,奴才这是吸收两家所长。” 陈文心这才明白,皇上刚才是笑她不害臊。 他哪知道自己来自一个怎样的时代,光膀子的男人她都见多了,何况只是碰到脚呢? 清朝是外族入关,从顺治起几乎每一个皇帝都学汉学,陈文心记得康熙就极爱汉学,还写过不少诗词。 果然,皇上听见满汉一家笑着点了点头。 “现在不热了吧?” 陈文心听这话牛头不对马嘴,不过空气确实不知不觉凉了下来,皇上不说她还没反应过来。 可是皇上怎么知道她热? 难道刚才那两个小太监,出去叫人的时候惊动了皇上? 怪不得刚才那两个宫女打扮得那么精致,哪里是两个小太监叫的动的,想必是皇上亲自派来的。 她想到这个,隐约觉得自己坏了规矩。 可是皇上对她这样温声细语的,倒不像有什么不悦。 “不热不热。” 她说着,不知道是为了应和自己的话,还是为了献殷勤,拿起床头的明黄绸被盖住了皇上的身体。 “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皇上的口气一下子暧昧了起来,轻轻凑到她耳边,热气打得她心里痒痒。 她瞬间觉得脸红,这才想起来规矩。 刘公公说了好几遍,她应该等皇上躺好以后,从红绸子裹的茧里钻出来,再从皇上的脚边钻进他的被子里。 刚才皇上没盖被子,她还主动给他盖上,怪不得皇上误会了! 皇上看她脸红的模样,端的是称心如意。他以为这姑娘多大胆子,原来还是会害臊的。 一时起了玩心,想逗逗她。没成想她害羞起来,模样更是好看。 他看着她身上穿的紫罗兰色寝衣,那是西洋进贡的东西。穿在她身上,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 他批了一天的折子,本来觉得有些疲惫。 此刻却精神了起来,他一个翻身便将她牢牢压在身下…… 第三章迁宫升级 第三章 迁宫升级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陈文心睁眼就瞧见了帐子顶,是藕荷色的,不是明黄色的。 她恍惚想起来昨晚,她被折腾得疲累不堪。听到太监的声音问皇上留不留,然后她就迷迷糊糊地被扛回储秀宫了。 她想起昨日刘公公交代过,伺候完皇上是会被抬回自己宫里来的,她早有心理准备。那句留不留是太监问皇上,要不要把龙精留在她身子里。 一般像她们这种末流的答应,皇上是不留的。 她当时就问刘公公,不留的话是怎么处置,喝药么? 刘公公笑得掩住嘴,说哪能啊。喝药若是把身子喝坏了,以后皇上想留也留不住了。 皇上若是不想留,侍寝完毕的女子会马上被拖下去,由强壮有力的嬷嬷用刷子刷洗。 陈文心不寒而栗。 她细细想了一回,昨夜侍寝完她睡得和死猪一样,要是被刷洗了,她哪里还睡得下去? 看样子皇上待她还是可以的。不枉她昨晚那么认真配合,到现在腿还酸疼得厉害…… 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她的起步已经超过了谭答应,起码她见着了皇上。 陈文心一边替未谋面的谭答应难过,一边心有戚戚然怕自己也落得那般结局。 午后挪宫的旨意就下来了,储秀宫外头比昨日刘公公来时,还要嘈杂几分。 伺候她的小宫女雁儿蹦了进来,噗通一下在她跟前跪下磕了个响头: “主子大喜,奴婢给主子贺喜了!” 陈文心叫这一个响头吓了一跳。 这雁儿不是告了病假吗?怎么今儿就活蹦乱跳来报喜了? 鹃儿后脚进来扫了地上的雁儿一眼,只对陈文心道:“主子快起来更衣吧,宣旨的公公快到咱们门前了。” “宣的什么旨?” 幸而晨起是梳过妆的,她午后在床上歪着,头发也没有弄乱。鹃儿伺候她把外衣穿了起来,口里只道: “来的是御前的小李公公,那是李总管的徒弟。奴婢瞧他带了好些人手,应该是来给主子挪宫的。” 她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雁儿跳进来就说给她道喜,她心知不是坏事。又想天威难测,她们这些小丫头懂什么,指不定皇上来道旨意就要把她打进冷宫呢? 她忽然觉得自己脑洞开太大,她一个小小的答应,皇上不喜欢就丢在储秀宫自生自灭罢了,哪里值得他特地下个旨打入冷宫? 她现在连被打入冷宫的资格都没有,真是令人沮丧。 她这头七想八想的时候,鹃儿已经替她戴上了翡翠耳环,又往她简单的发髻上,斜插了一只金灿灿的牡丹簪子。 这可是她最好的一只镀金簪子,是她娘王氏压箱底的嫁妆。 她进宫选秀前,王氏在嫁妆箱子里掏摸了半晌,才摸出这么一个值钱的东西。咬咬牙决定给自己闺女了。又想着既然给都给了,也不差再费三五文铜板炸一炸。 于是炸得黄灿灿的给了陈文心,在她进宫那天端端正正地插她脑袋上了。 相比起来鹃儿的品味比王氏好多了,她从侧面斜插,也显得没那么暴发户气些。 “主子还该抹上点胭脂。” 鹃儿恭恭敬敬地捧来,地上的雁儿早回过神,细细地替她两腮扑上胭脂。 陈文心没有忽略她改了称呼,看来皇上这道旨意还不止是挪宫。 鹃儿年纪大上一二岁,比雁儿沉稳多了。眼瞅着她如今要挪宫了,两个跟着的宫女也有了盼头。 只是鹃儿并不想踩雁儿,反而还特意提携她。否则方才那胭脂,她自己替陈文心扑上就是了。 陈文心看在眼底,心中暗暗做着计较。 没一会儿宣旨的太监进来了,陈文心这屋里简单,就她和两个贴身伺候的宫女。她跪下听旨,听到说给她挪到永和宫,又晋位常在。心里大安,也没注意听他那些长篇累牍,倒是看清了那太监的袍角和靴子。 上头有金色的祥云图案。 她记得储秀宫从桂嬷嬷起,每个人衣角都有浅粉色的蔷薇花图案。 看来这是每个宫不同的标志,这和明黄接近的金色祥云,应该是皇上乾清宫宫人的标志。 直到听到最后一句钦此,陈文心才一拜下去道: “谢主隆恩。” “常在快起来,奴才恭喜常在了,那永和宫,可是好地方呢。”小李子一脸狗腿样。 他拜了大内总管做师父,师父叫做李德全,恰好他也姓李,就被称作小李公公。倒像是他师父的儿子似的。 师父听得喜欢,他在意什么脸面?李德全见他识趣,越发显出他在这宫里威风八面。 如今他在御前也算能独当一面了,不太重要的旨意也常常由他去宣。 这些答应小主子的旨意自然不太重要,可是眼前这位陈答应,啊不,是陈常在…… 生得未免太好了些。 怨不得皇上临幸了一晚,今儿个才用过午膳,巴巴得又想起来了,要给她晋位分。 永和宫是谁住的?陈文心对永和宫是不是好地方,完全没有概念,也只能应和似得点点头。 “多谢公公,公公辛苦了。”陈文心接过鹃儿使的眼色,又补了一句:“请公公喝杯茶。” 她话音刚落,鹃儿上前躬身道:“公公这边请。” “常在体恤,还是挪宫的差事要紧。”他笑着转向鹃儿道:“还请二位姑娘,先把你们主子的东西收拾出来才好。那边永和宫西侧殿已经收拾妥当了。” 陈文心点点头,也不再客气。 鹃儿请他出去喝茶不过是客气话,要紧的是把袖子里,那个装着两块碎银的荷包塞给小李子。 就这两块碎银,还是她上个月领了月例银子才有。得亏这旨意来得晚,要她刚进宫那会儿一穷二白的,难道要把头上这根镀金簪子,拔下来赏人么? 陈文心默默打着小算盘。答应的月例银子是五两,常在就足足有八两。 她以前没少看电视剧,古装剧里那金子银子,动不动就是几千两的。她自己穿越了一把才知道,两个馒头一文钱,一两银子是一千文,能买两千个馒头。 就是去好一些的饭馆点几个菜,也花不上一两银子。 看来这些月例银子还是很可观的。 攒上几个月,她或许可以想想办法,让人带出宫去给家里。 她进宫也就带了一个包袱,收拾起来是极简单的。倒是进宫以后各宫娘娘赏的东西,收拾出了一箱子。 宫里没有皇后,所以做大的娘娘倒有好几个。本来她们这些新人进宫,皇后娘娘意思意思赏点东西也就是了。结果成了好几个娘娘赏她们。 她隐约记得位分最高的是佟贵妃佟佳氏,赏了两身内造的夏装料子,一身湖青一身水红,并一对碧玉手串,和一柄泥金宫扇。 还有和妃瓜尔佳氏,赏的也是两身衣料,并一对珐琅圆肚宫瓶和一串紫檀佛珠。 外有定嫔万琉哈氏、德嫔乌雅氏,都送上了礼物。 宫里除了皇上和太皇太后,其余的主子娘娘就是这几位了,数量不算太多。至于其他没牌名的贵人常在答应,还有官女子,都属于和她一个级别的,算不上什么人物。 上级自然是越少越好。 在陈文心看来,佟贵妃作为凤印的实际执掌者,赏的东西肯定是最好的。尤其是那柄泥金宫扇,一看就值不少银子。 当然,在她眼里的这些好东西,于宫妃们而言不过是普通而已。其他秀女得到的东西和她是差不多的,有的厚她一些或者薄她一些,也是因为家世或者人品姿容的关系。 她想了想,觉得这些赏赐的等级,大概就属于中秋发月饼。 老板有钱,发的月饼自然不便宜。但也不可能贵到哪去,毕竟是人手一份。 她还发现,这些赏赐里,竟然没有胭脂水粉和钗环…… 不禁暗搓搓地想,宫妃们是不想她们打扮得太好看,得到皇上注意吧? 第四章永和宫 第四章 永和宫 小李公公领着陈文心,身后跟着鹃儿雁儿,再往后是一队六人的小太监,手里拿着陈文心的行李。 那些可是她全部的家当,所以陈文心从储秀宫到永和宫的一路,总想回头看看她的家当,还是生生忍住了。 外头人多眼杂,她还是保持面瘫脸就好,免得被说不守规矩。 这头小李子在跟她讲永和宫的事情。 “咱们这位永和宫主位娘娘,是德嫔。那是极有福气的,养有四阿哥和七公主。常在住在这也沾沾喜气。” 他看见陈文心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暗自好笑。这陈常在才不过十四年纪,对生子就这么急切了? 他哪里知道,陈文心对德嫔并没有多少期待,反而是听到四阿哥,这才两眼放光。 四阿哥啊四阿哥,那不是未来的雍正大帝吗? 现在是康熙二十年,八岁登基的康熙爷现年二十八,四阿哥现在是多少岁? “四阿哥和七公主,也在永和宫住着吗?”这位七公主她是没有印象的,清朝的公主在历史上留下的痕迹并不多。 “四阿哥自小是养在佟贵妃的承乾宫的,七公主刚落娘胎不久,现养在永和宫内。” “那……四阿哥几岁了?” 陈文心生怕小李子说出一个和她差不多的年岁,那岂不是很尴尬。清朝皇帝结婚都早,康熙八岁登基,十二岁就有皇后了。 要说生出一个十五六岁的阿哥,她也是信的。 “四阿哥现虚岁有五了。” 五岁?陈文心松了一口气。她有机会定要瞧一瞧,这位未来的雍正大帝。 储秀宫到永和宫的距离不算太远,为了避着夏日炎热,他们七拐八绕地挑阴凉路走,终于走到了一处高大的宫墙外。 朱红的宫墙映着金黄的琉璃瓦,这是东西六宫的标配。其余那些小亭台楼阁,就没有这样的耀眼配色。 高大的门楣上书永和宫三个大字,宫门是闭着的,只开了一侧的角门。 守门的太监远远望见他们,便赶上来给陈文心行礼。 “奴才给陈常在请安。” 看样子倒挺机灵的。陈文心依旧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任那小太监引着进了永和宫。 映入眼帘的先是几株高大的榆树,成串子的绿叶底下漏出些许阳光,斑斑驳驳地落在地上。 她记得有句诗是“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看来榆树种在宅院里,对古人来说是有益的。 “前头是德嫔娘娘的正殿,陈常在随奴才这边走。” 朝西转过了一道影壁,这才是她的新居西配殿。一共是三进十几间屋子,中间的正堂是待客之用,隔着一道屏风,另一边是她的卧室。 一个常在就能有这么大的屋子可以住了?这和她在储秀宫那三间小屋可没得比。 她忽然觉得生活还是很有盼头的,职位再小架不住他公司好,一个连低等小职员都给这么大“办公室”的公司,绝对算好公司。 陈文心内心默默激动着,这西配殿的宽敞给了她安全感。这可能是现代人的通病吧,有房子才算安定下来。 虽然现在的她已经不算是低等小职员了,得了皇上的宠幸,又如此迅速迁宫晋位,后宫的风向一向是转得快,早有人嗅出了她要得宠的气息。 果不其然,这厢她才安顿好,那厢赏赐已经捧来了。 首先是内务府刘太监送来的。除了常在位分的衣料,还送来了不少首饰。她只略瞄了一眼那匣子,里头多数首饰还是宫花之类的。 精致是精致,可就不能送些庸俗的金银首饰吗?万一哪天她被打入冷宫,这些花儿有什么用,还是金银趁手些。 “皇上着意添了一套赤金点翠的头面给常在,还有两身时兴的苏绣料子,是江宁前不久才进贡的,热乎着呢!” 刘太监以为,这难得的贡品定能讨陈文心喜欢,果然见她清冷的面上带上了一丝笑意。 才不是为这什么料子,她只是听到赤金两个字,顿觉欣慰。 一套的头面啊,该是多少两金子呢?她终于可以把头上那根镀金牡丹簪子,压到箱子底下了。 她现在缺的是钱,还是皇上对她的胃口啊,她现在简直想搂住皇上,给他脸上亲两口。 小李子在一旁看着刘太监的哈巴狗样,心里别提多看不上了。 不过就是一个常在,长得再好模样也不一定有多大出息,他一个内务府总管,就这样巴巴地贴上来了? 他的品级不如刘太监,可御前伺候的人,向来比其他地方的有脸面。所以两个站在一处,也算是平起平坐。 “皇上待常在亲厚得很呐,恭喜常在了。”礼是内务府那头出去的,可他才是御前的人,把话接过来也是理所应当。又道: “常在如今晋了位分,这两个人伺候可不够。刘公公可带了宫人来伺候么?” 刘太监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想这宫人都跪在后头了,你还明知故问个啥?面上还是堆着笑,只道: “小李公公也太殷勤了,奴才哪敢忘了常在的要紧差事。” 说着往后头一招手,两个宫女两个太监上前来齐齐跪下,口中喊着给常在主子请安。 小李子暗自白了他一眼。 把小李子和内务府的两拨人都打发了,陈文心才有空梳洗。刚才一番折腾,她的背早已汗湿了。 她前世就是个多汗体质,谁想到穿越到了这个身体,发现还是多汗体质! 能够灵魂穿越的两个人,兴许真的有什么奇妙的缘分。 “主子,外头内务府的公公来了。”新拨给她的一个宫女进来禀告。 怎么又来了,还有完没完! 陈文心屁股刚沾上椅子,索性靠在椅背上不站起来了,叫鹃儿在后头替她扇风。 只见两个小太监双人合抱,抬进来了一座铜鼎,鼎内是冒出尖儿的冰山。 冰山啊!陈文心眼前一亮,立马凑上前去,只觉得凉气扑面而来。 “公公,怎么这个时辰了,还送冰山呢?”鹃儿对这两个小太监客客气气地问。 小太监只是干的跑腿的活,这一声公公听得极其顺耳,便恭敬地解释道:“姐姐有所不知,按说快到传晚膳的时辰了,只是万岁爷嘱咐了,陈常在怕热,刘爷爷叫我们送得殷勤些。” 内务府小太监叫的刘爷爷,就是内务府总管刘太监了。 “二位公公辛苦了”一向稳重的鹃儿眉眼带笑,从袖子里掏出两个装着碎银子的荷包,给两个小太监一人塞了一个,“回去给你们刘公公带好啊。” 两个小太监眉开眼笑地退下了,陈文心忙叫人把酸梅汤和果子放到鼎边上,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拘谨地站着四个生面孔。 “你们过来。” 第五章改名 第五章 改名 鹃儿将四人唤来,他们齐齐跪地,口中喊着主子万福。 陈文心和善地问了一番,两个宫女叫桂香,蕙香。小太监一个叫做张卓,一个叫做王义。 “桂香,蕙香。”陈文心嘴上念着,就笑了起来,“幸而我不是个大舌头的。” 这两个的名字确实拗口了些。 鹃儿拧眉,心中有了一个想法。她思量了一番,一边打扇一边上前了半步道: “主子若是赏脸,不如给咱们赐个名儿?” 她言下之意,不仅是要给新来的四个改名,还有她和雁儿。 陈文心诧异,如果有人要改她的名字,她肯定宁死不从! 这对她而言会是比被扇耳光还大的羞辱,名字可是亲生父母给的,跟了她二十多年呢! 陈文心托腮思忖,鹃儿为什么现在说改名的话?早先在储秀宫她怎么没说呢? 又暗暗打量跪着的那四个,似乎一点都没有名字要被改掉的愤怒,反而是一脸期待…… “这……不太好吧,你们的名字也都是父母给的,我哪能随便改。”她充分发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精神。 “主子,”叫桂香的宫女忙道:“我和蕙香的名字是内务府的嬷嬷改的。” “咱们有幸伺候主子,心坎里第一人就是主子您了,求主子赏脸。” 王义噗通磕了一个响头,说的话肉麻得她起鸡皮疙瘩。 她忽然有些想明白了。 还在储秀宫做答应的时候,她名义上是皇上的妃嫔,但是没有侍寝,也就是比宫女多一个名义罢了。 所以她们称呼她姑娘,屋里伺候的雁儿也敢装病躲懒去,鹃儿也不曾提要她赐名。 ——她自己的身份还不主不奴地尴尬着呢,谁稀罕她赐名? 如今不一样,她再小也是个正经的主子了。这些名字被人改来改去的宫人,以主子的赐名为荣。 虽然她不赞同这种观念,但不费力就能让她们高兴,自己何必扫了大家的兴致。 “那就……改吧。”她有些不自在地挪了一下屁股。 众人都说些荣幸、求之不得的好话。 如果说他们先前还有骄矜,冰山送来以后是彻底没有了。 别说一个常在没有资格用冰山,就连位分高的嫔妃也要按份例取冰,一天不过最热的时辰用用罢了。哪有皇上特特吩咐随时取用这样的荣宠? 眼见她这样得宠,不说四个新来的宫人感慨自己运气好,就连鹃儿都喜不自胜起来。 “四个姑娘打鹃儿起,改成白露,白霜。”她略思考,手指依次点过鹃儿和雁儿,又点到新来的两个宫女,“白雪,白霏。” 既然给人家改名了,就不能随随便便,得起得好听点。陈文心本就是学文学的,起几个诗意些的名字毫不费力。 这话里的意思是,以后她们四人要以鹃儿……是白露,为首了。 白露白霜也一齐跪下,四人各怀心思,口中只道谢恩。 陈文心叫她们起来,又看向还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太监。 “你们俩嘛……”陈文心托腮思考,被冰气扑得一身清凉,不由起了坏心,道:“一个叫小桌子,一个叫小椅子。” 她这是看了《还珠格格》中的毒,谁想到穿越到大清朝,真的会有两个名字带着谐音的小太监出现呢? 这可就怪不得她了。 她恶作剧般地说出这两个名字,只是开个玩笑,并没有打算真的这样起。 虽然诙谐,可名字这东西,还是正经的好。 张卓,王义。小桌子,小椅子。 饶是陈文心没说谁是小桌子,谁是小椅子,众人也听出来了。 难为主子是怎么想来的! 四个宫女齐齐憋笑。 被取名小桌子小椅子的两个太监哭笑不得。 他们听主子给四个宫女起的名字,什么霜啊雪啊的,那么好听,怎么到了他两就是桌子椅子呢? “谢主子赐名。主子起的名儿诙谐,能讨得主子一笑就是我们的造化了。” “正是,旁人求也求不来咱们这样诙谐,叫万岁爷听见,说不定一乐就要给我们赏钱呢!” 小桌子小椅子想得明白,一唱一和地谢恩讨她开心。 陈文心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乐意,这时改口反而不美。只好默许,自己又笑出了声来。 主子笑,奴才自然也要笑。 四个憋笑的宫女也笑了起来,一时屋里尽是嘻嘻哈哈。 才走到院子里,皇上就听见了屋里的笑声,在影壁下站住了脚。 “她在做什么,怎么屋里主子奴才笑成一团儿。” 李德全跟在身后,早听见了屋里的声响。听皇上这话似乎是问他,只好揣摩着皇上的脸色,一时看不出他的心意,只好拍马屁: “奴才也不知道,兴许常在高兴皇上的恩赏呐。” 他看了一眼后头,方才内务府送去那些不过是小意思,一溜的小太监还在外头捧着赏赐呐,那可比刚才那些多多了。 皇上最讨厌轻狂的女子了,这陈常在要是真的因为赏赐,就领着一屋子奴才大笑,难保皇上会不会厌弃她。 皇上站在树下,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 他很少见宫里的女人笑得这样开心的,觉得这很难得。后宫里的女人喜欢礼佛,喜欢不苟言笑。她们端庄肃穆,却少了活力和生气。 也有一些不端庄肃穆的,又轻狂得讨人嫌,不过是看一眼便觉得妖艳恶俗。 比起这种女人,他宁愿宫里都是前者。所以他的后宫里,轻狂的女人总是昙花一现,留下来的又太过端庄。 比如佟贵妃和德嫔,都是最端庄不过的。 “进去瞧瞧。” 皇上无法容忍自己的犹豫,不过是一个刚刚侍寝的常在,他竟然还要为对方的心思而犹豫? 他踏进正堂的时候,陈文心正笑得合不拢嘴。 “笑的是什么,这么高兴?也让朕听听。” 一道明黄的身影跨进门来。 一屋子奴才当先反应过来,对着皇上的方向跪了下来,陈文心后知后觉,几乎就想当场跪下。 想了想不对,自己应该跪在奴才前面吧?于是快步上前来就要下跪。 皇上一伸手就把她正要跪下的身子捞了起来。 “该行什么礼都忘了么?”皇上的声音刻意压低,在她耳边道。 “给皇上请安。” 陈文心磕磕巴巴地蹲下,行了一个万福礼。 她还是不能把下跪、万福这些礼,运用得和真正的古代人一样炉火纯青。 她被皇上突然闯入吓了一跳,紧张起来就想下跪。皇上还是很给她面子的,当着奴才的面只是小声地提醒她。 “皇上怎么悄没声就来了?” 她问了这话,看见皇上身后的李德全略一皱眉,忙违心地补充道:“奴才也好去外头迎接您。” 皇上被她前面那一串乱糟糟的礼气笑,虽然压抑着不想笑出来,唇角还是溢出了一丝笑意。 “外面日头大,朕是从边上走廊走过来的,你当然没看见。”他一手扶起陈文心,另一手扬起袍角坐到了上头。 陈文心被他牵着往身边拉,半个屁股坐到他边儿上。 幸好这椅子大。 “你这一屋子奴才围着,倒是不怕热?”皇上看了一眼面前的冰山,上头围着一壶酸梅汤和一大串葡萄,竟然还有一整个大西瓜。 盛着冰山的铜鼎也不过两尺宽度,那颗大西瓜放在冰山尖上,显得摇摇欲坠,十分滑稽。 他唇角的笑意更浓了。 “回皇上,奴才刚才在给他们改名字呢。”陈文心看到他的目光落在冰山上,有些讪讪。 谁把那颗大西瓜放上去的,瞧把皇上看得一副憋不住笑的样子! “哦,朕听听你起名儿的本事如何。” 听到白露白霜她们的名字,皇上端起白露捧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打量陈文心道:“你是汉女,想必诗词是通的?怪不得起这些名字。” “皇上也喜欢诗词吗?”陈文心明知故问。 她可是中文系科班出身的,百无一用是书生,但诗词这方面的共同语言,她还是可以创造的!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皇上吟诵完这句诗,再看陈文心,便见她一脸花痴的神情盯着自己。虽然只是一纵即逝的神情,他还是捕捉到了,心里有些骄傲了起来。 小样,别以为朕是满人就不懂诗词了,说不定朕比你懂得还多。 还很年轻的皇上心里得意满满,宫里位分高的嫔妃几乎都是满人,她们是不懂汉人的什么诗词的,自然不懂得欣赏他的文才。 而陈文心就不一样了,她会在自己念诗的时候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 那样的眼神,他有些难以描述,但就是觉得看着心里舒服。 陈文心不知道自己一个眼神,惹得皇上春心荡漾。她不过是给予一个美男基本的尊重而已,小小花痴了一下。 这可不代表她会用心去喜欢皇上。 一个后宫佳丽三千的男人,谁爱谁受罪。她如此聪慧,才不干这种傻事。 “回皇上,奴才小桌子。” “奴才小椅子。” 他两人满心欢喜地报名,主子给改个名字能得到皇上亲自过问,这是多大的脸面啊。 噗。 皇上口中的茶水喷了他们一脑袋。 第六章留宿西配殿 第六章 留宿西配殿 一屋子的人登时愣住了,就像电影忽然被定格了一般,连人精似的李德全,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补救。 皇上也没有说话,他一向在宫人面前严肃得很,没成想今日如此失态。 还是陈文心怕他们俩无辜被牵连,那自己岂不是害了人。便先开了笑道: “他们俩什么造化,第一次随妾身面君,就能得一脑袋皇上的龙涎。”她娇嗔道,又指着地上跪着的小桌子小椅子道: “你们从此可要三年不洗头了。” 皇上被她这样一打趣,也笑了起来。他方才觉得自己在奴才面前失态丢脸了,被陈文心这样一说,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要是换成其他妃嫔,大约会像这几个奴才一样,一脸尴尬地沉默着。 那他就更尴尬了。 陈文心却从众人和皇上的态度中看出了门道,当个皇上真是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件可笑的事情,竟然连自在地笑都不行。 她忽然觉得皇上有些可怜。 “这两个名字好,甚好!”皇上大手一挥,“赏!” 不仅赏了小桌子小椅子,连带白露四人都赏了。 这下他们俩可真改不了名了,皇上亲口夸赞的名字,以后还有谁敢改。 众人喜得连连谢恩,赏赐银钱器物都不算什么,难得的是脸面。万岁爷金口玉言下令赏赐,合宫里几个奴才有这福分? 这一赏,今后无论走到哪里,旁人也小瞧不了他们。 “皇上,这名字是奴才起的。”陈文心纤纤细指轻点着自己的鼻子,满眼期待。 皇上看着她的动作,只觉得美人绝色,柔荑纤妙,令他沉醉不已。 好一会儿他才想明陈文心的话是什么意思,不禁揽着她腰肢哈哈大笑。 名字是她起的,要赏自然第一个该赏她。 “把陈常在的赏赐都拿进来。” 看着眼前一溜小太监整整齐齐地捧着托盘,上头珠光宝气的物件晃得她眼晕。 这一夜,皇上留宿永和宫西配殿。 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皇上为了美人留宿这小小的配殿,自然也不算什么。李德全这样想着,靠在殿门外的柱子上打了一个呵欠。 极有眼色的小太监连忙凑上来,在柱子下放了一个垫子。 “真懂事。” 李德全舒舒服服地坐下来,靠着柱子打量了那小太监一眼,发现那正是接了一脑袋龙涎的其中一位。 “奴才小桌子,给李爷爷请安。”小桌子不等他问,点头哈腰地自报家门。 李德全倒不再说话,只闭上了眼假寐。 他要在外头守一夜呢,等到寅时亲自叫万岁起身。 小桌子见他不理会,还是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 “好好伺候着吧,好多着呢。你们这位主子,这西配殿怕是贡不下了。” 他打小伺候万岁爷至今,没见他在哪个妻妾面前这样开心过,竟然笑得喷了茶水。这是从前万万没有的事儿。 只怪这陈氏太美啊,女人太美了未必是好事,只是荣宠必然是少不了的。就像先帝爷的孝献皇后,艳冠后宫,独得宠幸。却年纪轻轻就病死了。 有这一句话,小桌子觉得自己,就是在边上躬着腰站一夜都值了。 皇上留宿了一晚,第二日宫里的风就急了。 永寿宫里,佟贵妃一早就在佛前参拜。 她只比皇上小一岁,今年二十有七。对于女子来说,这是风韵正好的年纪,不比陈文心这样十四岁的青涩。 而佟贵妃面上看起来却有三十多岁,不见风韵,只见肃穆。 她的眼像一潭死水,平静无波,犹如座上供奉的佛爷。 她是自幼被佟佳一族作为皇后培养大的。她嫡亲的姑姑是孝康章皇后,是当今万岁爷的生母。 她从小被教育喜怒不形于色,使得她已经不知怎样开怀大笑了。 谁曾想先皇后赫舍里氏故去之后,皇上再无立后的打算。无论前朝大臣怎样劝说,她如何暗示,皇上都不松口。 哪怕那方凤印此刻就在她案前,作为后宫中除了老迈的太皇太后以外最尊的女人,后宫一应事务她已经一肩担起。 可没有皇后的名,做什么都犹恐落人话柄。她殚精竭虑地操持后宫这些年,并没有讨到什么好。 “娘娘。” 永寿宫的大嬷嬷站在佛堂外,轻轻禀报了一声。佟贵妃知道,这是永和宫那里有信儿了。 她放下了手中那串黑沉沉的檀香木佛珠,在她日复一日的摩挲下,每一颗珠子都显得油光水滑,饱满透亮。 见她放了佛珠,一旁的宫女采青上前,扶着她的手向外间走去。 外间摆着早膳,佟贵妃的规矩向来是晨起洗漱更衣,然后念足半个时辰的经再用早膳。 “新封的陈氏那里,如何了。” 她挟起一块雪白的奶饽饽,声音听不出半点波澜,仿佛只是例行公事一般。 “昨儿个万岁爷赐了好些赏赐,按的是贵人的例。”大嬷嬷垂首,如实说道。 “哦?”她咬下一小口奶饽饽,“看来陈氏的福分还远着呢。” 皇上既然按贵人的例打赏了,恐怕陈氏至少有做贵人的日子。 “昨晚万岁在西配殿留宿了。小李子说,万岁爷本来吩咐的不留,不知道陈答应跟皇上叽咕了什么,又改留了。” 留?昨儿个陈氏侍寝也是留,皇上竟然这样轻易给了陈氏诞育龙子的机会。 佟贵妃端起的描金盖碗还未凑到唇边,又缓缓地放了下去。 碗里的酥油茶热气蒸腾,她原本平静的脸,在氤氲中看不清楚表情。 “这大热天的,怎么给主子倒了这么烫的茶。”大嬷嬷瞪了一眼佟贵妃身边的采青,后者连忙跪下。 佟贵妃这才回过神来。 皇上从来没有在哪个宫的配殿歇过。那些不够资格住正殿的小妃嫔,从来都是送进乾清宫,侍寝完再抬回自己的屋子。 皇上从不随意和妃嫔同床睡到晨起,这份殊荣连她这样位分尊贵的嫔妃,都很难得到。 现在皇上来她这,就几乎只是坐坐喝杯茶,聊聊后宫中的一些大事,不到夜深就走了。 她才不到三十岁,皇上竟然不再临幸她了。 听闻这个陈氏生的绝色姿容,难道皇上也和凡夫俗子一般,只看重女子的容色吗? 她一时竟然产生了危机感,这种连成妃和密嫔德嫔她们,都不曾给予她的危机感。 第七章拜见德嫔 第七章 拜见德嫔 陈文心还在床上赖着,丝毫不知这日,后宫里多少人在提她的名字。 如果她知道…… 还是会这样赖床的。 天塌下来也挡不住她吃饭睡觉。 她醒来已到巳时,换算成现代的计时就是九点。白露白霜两人是在储秀宫就见识过的,只有白雪白霏二人瞠目结舌。 皇上四点多就走了,她竟然自己一个人好端端地睡到九点…… 这里还有个陈文心不知道的插曲。 四点的时候李德全叫皇上起身,皇上在床上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起来。 因为有个人手脚并用巴在他身上。 陈文心怕热,昨晚的冰山就没有撤。到了夜里怕冷了,不由就抱着皇上取暖。 皇上不知道这茬,只觉得心中是无限得意,哪管她这举动合不合宜。 睡觉都把他抱得这样牢,说明打心眼里爱他。 陈文心要知道皇上这样脑补,不晓得会多汗颜。 哪个嫔妃有幸跟皇上一夜同眠,不是一大早就起来伺候啊。只有这个陈氏,胆大包天。皇上竟然还很高兴。 李德全看着皇上挣扎完了的得意劲,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从小伺候大的万岁爷。 怎么在小他一半的陈氏面前,倒像儿子见了妈似的? 当然,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只是悄悄让想进去伺候的白露她们退下了。 你们家主子压根没起床,还伺候什么? “主子刚侍寝完,难免疲惫。皇上都吩咐了让她多睡会儿,你们可别出去嘴碎。”白露悄声嘱咐道。 她可不想陈文心刚刚得宠,外面就传出她不守规矩的话。 “自然。咱们不替主子全了名声,谁还能帮咱们?”白雪是个明白人,正色道: “我只盼着主子好,主子好了,咱们才能好。” 白露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主子现得宠,难保他人眼热。”白霜示意了一眼永和宫正殿的方向。 一早上可就派人来打探消息了。 白露皱着眉看了一眼白霜示意的方向,“那位娘娘有什么动作,咱们只告诉主子就是了,凭她裁夺,咱们不能得罪。主子在这配殿住着,还得看那位的脸色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哪怕是德嫔派来的小杂鱼,他们也不能开罪。 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 “白露。” 绣床上的陈文心伸了一个懒腰,慵懒地唤了一声。 “主子今儿想穿哪件衣裳?” 这两日的赏赐极多,只是衣料都是未制成的,过些时候才能穿上。陈文心扫了一眼,见白露挂在架子上给她挑选的,是先前在储秀宫里,佟贵妃等赏赐的衣料做的衣裳。 都是宽松大袖的旗袍,她实在没有多么喜欢。 她在现代就极其喜爱汉服,尤其是明朝的袄裙和唐朝的齐胸襦裙,那才是她想象的古典美。 随意指了一件水红的,她道:“昨儿得的料子呢?” “都登记入库了,正想问主子,想做些什么衣裳?好就送去尚衣局制出来。” “宫里可有制汉服的匠人么?” 正给她梳头的白霜手抖了抖。 宫里无论满汉的嫔妃,穿的都是旗装。倒没有规矩说不让汉人嫔妃穿汉装,只是一则汉人嫔妃数量本就少,二则天下是满人的,满比汉尊,汉人嫔妃也爱穿得和满人似得。 所以乍一听陈文心想穿汉装,白霜十分惊讶。 “应该是有的……”白露答道:“主子要想穿汉装,说出样式来,咱们自己制也不是不行。” “你还会制衣裳?”陈文心挑眉。 古代女子的女红手艺,她还没机会见识过。 “不是奴婢。”白露倒有些不好意思,她虽然会做些针线,只是手艺还没精湛到敢碰御赐的料子。 “是白雪和白霏,奴婢昨儿打听了,她们两正是尚衣局出身。” “太好了,快把她们叫进来。”陈文心跃跃欲试。 “主子,今儿该去给德嫔娘娘请安了。”白露提醒道。 怪不得白霜今儿给她梳这么端正的发髻。 白霜这丫头有些浮躁,先前在储秀宫见她不侍寝,装病躲懒。知道她晋了位分,就跑来贺喜邀功。陈文心本来是不喜欢她的,想找个机会打发出去。 偏偏这丫头梳头化妆的手艺是一流的,怪不得白露要帮衬她把她留下。 白露这丫头,心机不可小觑。 “是了,昨儿个一来就该去请安的,偏生皇上来得早。”白霜替她描好了眉毛,弯弯的两道黛眉,犹如新月。 “小主皮肤真是好,又白又细嫩,打了粉反而多余了。”白霜道:“不如只在两腮搽点胭脂。” 陈文心对镜,略向左右偏头,深以为然。 搽上些胭脂,即使面无表情,也显得没那么清冷。 “口脂先不抹了。”她挡住了白霜的手,揉着肚子道: “先用早膳。” 白露、白霜:“……” 本来就应该一大早起来去请安的,不说睡到那么迟,应该赶着梳妆完了就去,还有工夫用早膳? 白露脑子一转,恍然大悟。说不定是主子知道了那边来打探消息,所以有心给德嫔一个下马威? 她忽然对陈文心感到十分佩服,好一个扮猪吃老虎啊。假装贪吃贪睡,实则是故意怠慢。 如果陈文心知道白露肚子里的小九九,一定会说一句,你想太多了。 早上她根本没睡醒过,哪里知道谁来打探了什么? 她是真的饿了。 早膳摆上来,是一碟白面饽饽,一碗肉丝儿粥,一卷葱油薄饼和一壶奶子茶。 饽饽这东西,就和年糕差不多,做得甜甜的,陈文心颇为喜欢。奶子茶倒是她升为常在后才吃到的,闻着倒像奶茶的味道,她喝了一口,才发现是咸的。 简直是暗黑料理啊,咸味奶茶! 葱油薄饼倒是香脆,只是油腻了些,陈文心吃了半张就放下了,又舀着那碗肉丝儿粥喝。 她各样都细细品尝了些,白露站在一旁伺候着,心里着急。 主子您倒是快些儿吃啊,再过会儿就要传午膳了! 后宫里传午膳的点儿是午时,约摸十二点各宫就会派人去膳房取膳,吃到各宫主子嘴里,就要一点左右了。 陈文心用了早膳就去正殿给德嫔请安,见到正殿的派头,才觉她那西配殿多么狭小简陋。 她还以为只有皇上寝宫那么高大煊赫,见了德嫔这寝殿,竟然丝毫不输乾清宫。反而因为皇上喜爱朴素,寝殿装饰不多,倒显得德嫔这儿更加富丽堂皇。 她被宫女带到正堂,指了一个下首的位置坐下。那个宫女面带微笑,对她道: “常在安坐。我们娘娘一会儿就来。” “有劳姐姐。”陈文心也微笑颔首。 这一会儿竟是好大的一会儿,等得陈文心从袖子里掏了四遍怀表,那是昨儿皇上才赏赐的。 足足过了半个小时,德嫔姗姗来迟。 陈文心从座位上起身,微微低头用余光注视这位德嫔娘娘。 她约莫二十上许的年纪,合中身材,身姿丰腴圆润,显得有些富态。不知是原本如此,还是刚生完七公主没来得及恢复的缘故。 “妾身给德嫔娘娘请安。” 她福身,落在眼中的是德嫔鲜亮翠色的旗装下摆。 宫中是多久没有新宠了?皇上勤政,对后宫的女人似乎并没有多少兴味。饶是位分高的妃嫔统共只有四个,也没有哪一个能得皇上宠爱的。 她一开始以为是她们年岁渐长,而皇上喜欢娇嫩的花儿。甚至庆幸自己的年纪还算小的。 后来发现皇上对那些年轻的小妃嫔,更加寡恩。她才想,皇上就是单纯不喜欢往后宫走动吧。 她自我安慰的猜想,却被眼前这个女子打破。 德嫔打量着她,这个宫中的新宠。 她梳着简单的发髻,只戴了一支白玉簪子,两朵时兴的宫花。衣裳也没有什么特别,就是普通的水红色宫缎,上头绣着朵朵蔷薇的花样。 可她长了那样一张倾城绝色的脸,再普通的衣饰也掩不住她的风姿。 “起身吧,坐。” 德嫔终于移开她的目光,眼底是长长的叹息。 陈文心背书一样地,把先前想好的词儿一串串说出,无非是些初来乍到,荣幸之至,请娘娘照拂等语。 德嫔压根听不进去她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她雪白的肌肤太过晃眼。 “陈常在如今圣眷正隆,何须本宫照拂呢。”德嫔也不看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 她这儿连茶都没上呢。 陈文心暗笑。 方才德嫔晾了她那么久,她就猜想德嫔是不待见她了。没想到这么明显,连茶水都不上,现在又话中带刺。 “皇上是圣君,前朝有那么多事儿要理呢。后宫里娘娘地位尊贵,妾身这样微末之人,自然仰仗娘娘照拂。” 陈文心四两拨千斤,把尊卑身份点明,既把刺儿圆回去,又提醒了德嫔注意身份。 德嫔听了这句像是奉承又饱含深意的话,一时捉摸不透。看向那张她讨厌的脸,只见陈氏面上淡然。 倒不像是个居心叵测的主。 她轻轻用茶杯盖碰了碰杯沿,宫女极有眼色地上来给德嫔添茶,又趁着这个当儿顺手给陈文心上了一杯茶。 “妾身为七公主亲制了两件肚兜,针线粗糙,娘娘若不嫌弃,是我一点心意。” 这肚兜当然不是她自己制的,是白露她们连夜赶工做出来的。 德嫔身边的宫女捧过托盘,德嫔就着宫女的手看了一眼。 绣样乍一看简单,细看竟是采莲子。 莲子连子,意喻着公主之后还会再有皇子。德嫔在宫中能有如今的地位,和她诞育一个皇子一个公主有分不开的关系。 子嗣是她最大的依仗,哪怕像四阿哥那样,一出生就被送去给佟贵妃抚养。 德嫔脸上这才露出了点笑意,说了句场面话: “你既然在我宫中,有什么事情只管来回。平时也不必来请安了,本宫礼佛时不喜欢别人打扰。” “是。” 陈文心巴不得不用来请安,听了这话连忙应承下来。 德嫔白了她一眼。 她礼佛并不虔诚,后宫女子多半礼佛,她不过是随大流。这样说,只是不想天天看见陈氏的脸罢了。 第八章撵轿 第八章 撵轿 在德嫔娘娘下达“你可以滚了并且以后少来”的指令后,陈文心总算松了一口气,行了礼就迅速退了出来。 见路上没人,白露轻声道:“主子今日做得极好,一丝儿规矩也没错。” “那就好。” 得到白露这种宫里的老人儿的赞赏,她还是很高兴的。 她骨子里还是个现代人,在行礼和宫规上头,她可不敢太自信。 其实白露的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 主子您今儿个见德嫔,怎么比见皇上还客气? 她自然不知,这个现在看来很是普通的德嫔,日后可是皇太后之尊。 就冲着她儿子四阿哥,陈文心也打定主意,对德嫔敬而远之,绝不得罪。 她二人边说边走,才走到影壁处,见那里站着一个穿水绿色撒花绸的小宫女。 “主子可回来了。” 原来是白霜。 白霜见着她,眉开眼笑地上来道:“皇上吩咐,今儿个午膳请小主往乾清宫用。” 吃御膳啊…… 陈文心兴致勃勃。 昨儿皇上本来要和她一起用膳。只是中途又折回去见了一个什么大臣,皇上一高兴赏赐了他共用御膳。 所以她昨儿晚上本来有可能吃到的美食…… 被那个什么大臣给吃了。 “主子快回去换身衣裳吧,传膳的时辰快到了,这儿到乾清宫还好一顿工夫呢。” 白露有些着急,心里想着陈文心这睡懒觉的毛病得改改了。 要是早些晨起,早些去拜见德嫔,这会子也不用怕耽误了皇上的传唤了。 “不忙。皇上传了撵轿呢。”白霜忙道。 白露双唇微张,眼里尽是惊讶之色。 只看白露的表情,陈文心就知道这个叫撵轿的东西,是比吃御膳还难得的荣耀。 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她回屋换了一身衣裳,是一件浅紫色的盘锦旗装。从尚衣局做好送出来后,又在她的示意、白露的巧手下做了改造的衣裳。 袖子做得宽大,是特意嘱咐了尚衣局的太监。裁短了几分,又镶了一圈同色的蝉翼纱,朦朦胧胧透着纤细皓腕。 腰身也收紧了三寸,既不过分勾勒曲线,也不显得肥大。 这样大袖与窄腰相衬,越发显得飘逸。 “主子这样一改,真是好看。” 她穿着衣裳转了一个圈,白雪白霏她们也都来看,一边看一边赞不绝口。 踩了双掐金挖云的同色花盆底,陈文心扶着白露,带着白霜就出了门。 花盆底可比现代的高跟鞋难穿多了。 厚厚的一层木跟镶在鞋底中央,走路或站立的时候需要端端正正,否则就会前倾或者后仰。 还不如穿高跟鞋呢。陈文心扶紧了白露的手。 从永和宫的角门出去,外头停了一乘四人抬的撵轿。 陈文心粗略看看,和外头的轿子并不相同。原本应该是轿厢的部分,变成了一座厚重的红木靠椅,一个人能坐得很宽敞。 她想到了自己前世登庐山,山上也有脚力抬着类似的轿子,只是更轻便粗糙些。 “陈常在快请吧,万岁爷等着您呢。” 小李子躬着腰,恭敬地请她上轿。 早有两个小太监在轿子上打起了伞,替她遮着阳光。 白露在左,白霜在右,二人跟在撵轿旁寸步不离。 要是论起位分,撵轿这东西倒是没有规定什么位分才能坐。越是如此,这宫里敢坐撵轿的嫔妃更少。 除了皇上亲自吩咐以外,也只有佟贵妃和和妃出门会坐撵轿。 位分低的嫔妃若是坐在轿子上,不留神遇见了比自己位分高的,难免惹人不痛快。 所以连德嫔和密嫔都不惯坐撵轿的。 陈文心这一轿从永和宫到乾清宫,引得道上的宫人纷纷侧目。 果然是比自己走路快多了,还很凉快。 她对这撵轿十分满意。 从乾清宫的后殿走进去,小李子引着她,进了皇上平时用膳的西间。 只见数十来个提着同样规制雕漆食盒的太监,一溜排在桌旁。 皇上坐在上首,只穿着家常的龙纹便袍。 竟是深紫色的。 “朕与文心,心有灵犀。” 皇上看到她一身浅紫色,拉着她的手,却不叫她坐下,只牵着她在自己面前转了一圈。 “这一身衣裳是尚衣局做的么?” “不是。是奴才自己的小心思,叫屋里丫头改的。叫皇上见笑了。”陈文心老实回答。 皇上这才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摸着她袖口薄薄的蝉翼纱,底下的肌肤细滑,叫人爱不释手。 “如今大小也是个主子了,怎么还称自己奴才。” 皇上清晰地感觉到,陈文心自称奴才那两字的时候,语气总有些别扭。 是了,汉人不喜欢奴才这个词,觉得这个词有辱斯文。 他朝上的汉官就喜欢自称微臣,只有满官才称奴才。 皇上说怎么自称,她就怎么自称呗。陈文心从善如流道: “是。臣妾晓得了。” “衣裳好看,和朕甚是般配。回头多赐你些料子,随便你制什么样的衣裳,只和尚衣局说了便是。” “那……臣妾可以制几件汉服吗?”陈文心借机道。 “汉服?”皇上剑眉微挑,有些惊讶。 宫里的汉妃都爱穿旗装,生怕别人提她们是汉人。 陈文心竟然主动想穿汉服? “什么样儿的?” 他对汉人的文化倒是了解得多,汉人的男装他倒是知道,女人穿的就没多大印象了,不知道陈文心想制哪一种。 见皇上口气松,陈文心趁热打铁,怂恿他同意。 “我画给皇上看!” 李德全亲自捧过纸笔来,竟是一把小号的狼毫。 毛笔她可不太会用啊…… 已经夸下海口的陈文心硬着头皮接过笔,想着画简笔就好了,一边说一边和皇上解释,应该能看懂。 “这是齐胸襦裙,盛行于唐朝。”陈文心画了两扇宽宽的大袖,“里头先穿上襦,上襦最好用纱,很是透气。” 又画上襦裙的线条,还加了两横在胸前的部位,表示裙头。 “裙子又长又宽松,在胸前扎进了也不怕掉。夏天穿这个最凉快了。” “还有大袖衫,是魏晋时期的。”陈文心本来想说袄裙,不过袄裙是明朝盛兴的,恐怕皇上听了不高兴。 清朝的文字狱可怕得很,什么“明”啊“朱”啊的,最好都不要提。 连说带画了三种样式,陈文心看皇上的反应,只见他笑而不语。 “皇上……”她试探地柔声唤道。 有求于人,态度自然要放软些。 “准了,凭你喜欢什么样式就制。要是尚衣局的人制不出,朕就派人去宫外找能工巧匠。” 没想到皇上答应得这么轻巧。 “只一条,制好了必须第一个穿给朕看。” 皇上必须先看到,若是她穿起来美过了头,就只许她在自己面前穿。 省得到别人面前去,招人嫉妒。 陈文心一口答应,笑道: “那是自然!” 第九章御膳 第九章 御膳 见皇上和陈文心叙完闲话,李德全上来收了纸笔。一个眼色,十几个捧食盒的太监,有条不紊地开始上菜。 两个侍膳太监分别站在了皇上和陈文心边上,连大内总管李德全都被挤到边上去了。 看来吃御膳,讲究可不少啊。 她想起了自己在清朝末代皇帝溥仪的回忆录里,看到过用御膳的规矩。 想吃一道菜的时候,就使个眼色,侍膳太监会机灵地给你挟来。 一道菜只能吃三口,就不能再动了。 一桌子的菜有上百道,其中大部分都是冷的,能吃的并不多。因为御膳房一顿饭要给皇上做上百个菜,无法保证每个菜同时热着。 有时候热着送过去,等一道道摆好,也凉了。 她那时看书,只觉得清朝的皇帝真是受罪。 面子上是一袭华美锦袍,里子却尽是虱子。 她看向自己眼前满桌子的菜,没有溥仪回忆录里写得那般夸张,但也有五六十道。 菜色看起来都很好,摆盘精致,香气满满。 想来也是,康熙统治下的大清朝是洋人来朝贡的,是盛世大国。 跟溥仪时期的半殖民地国家,不能同日而语。 何况他只是名存实亡的君主罢了。 陈文心看完桌上的菜肴,又看向皇上。 皇上对她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模样十分绅士。 她也回以无声的微笑。 ——她以为用御膳不能说话。 古人不是说,食不言寝不语么。 皇上却先开了口: “给陈常在挟些凉拌鸡丝儿。” 皇上说话了,看来并没有不许说话的规矩。 侍膳太监眼疾手快,准确地在一桌子菜肴中,分辨出了哪道是凉拌鸡丝儿。 然后快速挟到她碗里。 紫甘蓝丝儿、雪菜丝儿和鸡丝儿,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蔬菜的丝儿,都切得细若发丝。 混在一起入口,有陈醋的酸味,蔬菜的甜味,还有鸡丝儿的微韧。 冰凉爽口。 想必这样的凉拌菜,食盒里是装着冰盒的,才能到摆上桌还有冰凉的口感。 “很爽口。”她有些拘谨地答道。 被人这样伺候着吃饭,她总觉得别扭。 皇上见她喜欢,自己也让太监挟了来,平时吃惯了的凉拌鸡丝儿,似乎更好吃了些。 陈文心看见了一盘油亮的凤尾虾,使眼色叫太监挟了一只来。 原来虾头虾尾都只是摆盘,真正挟到碗里的只有一个身子,被剥壳剥的干干净净的虾肉。 光秃秃的肉竟然做出了壳的油亮,骗过了她的眼。 陈文心一口咬住,只觉外酥里嫩,看来是被炸过的。 “再来一个。” 陈文心看着那盘虾,眨巴眨巴眼睛。 皇上也要了一个。 他怕陈文心一会儿再来句“再来一个”,那这盘菜他可就要很久吃不上了。 ——老祖宗的规矩,一道菜连吃三口就要撤下,一撤就是半个月。 嗯? 味道确实不错。 陈文心已经吞下了第二只虾肉,唇角沾上了点细微的汁水。 皇上有些犹豫,要不要提醒她,不能“再来一个”了? 陈文心从衣襟上取下一方绢帕,轻轻在唇边印了印。 刚才皇上眼神示意了她一下,她就猜是嘴边沾上东西了。果然白色的绢帕上留下了一点泛黄。 明眸顾盼,她的眼神落在了一道炙牛肉上。 ——她怎么能因为自己喜欢吃,就害得皇上十天半个月再也吃不到呢? 太监迅速给她挟来,站在一边的李德全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位陈常在没再要油焖凤尾虾。 否则撤了盘,半个月再也上不了这菜倒是小事。只是当着万岁爷的面,未免不美。 ——爷可从来没有连吃一道菜三口,被奴才撤了盘子。 这样一顿饭下来,每道菜都吃上一两口,也饱得很。 吃到后面,陈文心也不能雨露均沾了,只挑看着味美的,或是皇上推荐的来尝。 看她已经饱得吃不下了,皇上微笑着放下了玉箸。 侍膳太监端来一盅龙井茶,这是给皇上漱口的。陈文心暗叹奢侈,也跟着漱了口,跟着皇上走到了内室。 皇上走到了案前,是吃饱了就要看奏折吗? 后宫不得干政啊,她还是不要走过去比较好,免得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她止步,自己在边上找了个椅子坐下。 “过来。” 皇上自己在案上铺了纸,李德全在边上低着头磨墨。 她走过去,才发现桌上并没有什么奏折,只有一些字稿。 ——还有她刚才随手画的那些汉服。 “怎么吃饱了就想坐下,也不怕伤着胃。”皇上不悦地看了她一眼,道: “来跟朕一起练字。” 皇上惯于用膳后站着写大字,以此养身惜福。 她可不喜欢写毛笔字,没有那个耐心。 “皇上爱写些什么字儿呀?”她笑眯眯地转移话题。 “左不过是想到些什么,就写些什么。”皇上看她:“瞧你这样儿,是有什么建议?” “哪是建议,是请求。”陈文心转移话题的功力可是一流的:“皇上总归是练字,不如写句诗词也好,臣妾拿回去就挂在寝殿里。” 一个字都要写好一会儿工夫,一句诗写完,皇上也该歇晌了,她也可以回去睡大觉了。 完美! “诗词?”皇上故意托腮,假装没看懂她偷懒的用意:“朕听听文心喜欢哪句诗词。” 让皇上写诗词给她,首先不能挑带有政治色彩的。 战争诗、边塞诗什么的,都不合适。 如“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难免让有心人将“楼兰”指为金兵入关。 清朝之所以盛行文字狱,是因为满人以入侵者的身份,背负的一种理亏。 ——因为知道自己是非正义的,所以更加敏感别人说出来。 那就写些你侬我侬的爱情诗吧。 “妆罢低头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太过浓情蜜意,难免被视为轻浮。“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又太过悲伤壮烈,寓意不好。 她脑中浮现出许多诗词,一一挑选。 “皇上知道汉乐府的一首诗么,叫做上邪。” 她左思右想,表忠心总是没错的。 “你念给朕听听。” 皇上唇角带笑。他并未听过这首诗,好奇陈文心会念出什么来。 陈文心略清清嗓子,念道: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她明眸凝视着自己的金主,朱唇轻启道: “乃敢与君绝。” 皇上现在就是她的衣食父母,陈文心是爱恨分明、知恩图报的人。 皇上待她好,那她也该待他好。 他听完陈文心念的最后一句,忡愣出神。 好美的一首诗。 深爱若能久长,长到海枯石烂,天崩地裂。山峰都没有了棱角,江河失去了水。 冬雷夏雨,唯情不变。 当真是羡煞世人。 皇上觉着自己有些失态了,转过身向一个青瓷大笔筒里,取出一只细细的金毫。 在纸上龙飞凤舞,写起了行书。 笔锋游走,一气呵成。 他写毕,将金毫靠在笔架上,端详自己的字迹。 随即露出了有些得意的微笑。 今儿这字,写得他非常满意。 陈文心赞叹不已。 皇上竟然只听她念过一遍,就能把整首诗一字不差写下来。 八岁就能登基的康熙,果然是神童吧? “你那处屋子太小了些,朕的字大,一首挂不下。” 皇上改变了主意,不打算把这幅字赏给陈文心了。 ——他留着另有用处。 “啊?” 陈文心的表情略显得失望。 皇上不是一言九鼎嘛,怎么就反悔了。 不过他刚才,确实也没说写了就要赏给她就是了。 “朕写个大字给你,让你回去挂在寝殿里。” 第十章赐字 第十章 赐字 看到陈文心失望的小脸,他哪里忍心。 李德全将那只细细的金毫拿走,又取下一只有两指头粗的大笔,递给皇上。 将方才那首上邪放到一旁,重新铺了纸沾了墨,皇上提气运笔。 与小字相比,大字除了考验笔法以外,更重要的是腕力和气息。 她的脑袋往皇上身边更凑近了些,好奇皇上要写哪个字给她。 顶头是一道霸气的横,笔锋微劲,却没有穿透白纸的右边。 ——看来这字还是左右结构的。 一横之上又添了两条短竖。 ——这左半边是个草头? 陈文心这样想着,见大笔又将两条短竖下端添了一横。 ——原来不是草头,是个廿头。 紧接着又是一竖、横折、横,她的眼睛不由得睁大。 皇上该不会要写那个字吧? 两横一竖一提,这分明是个…… 勤字! 陈文心绝望了。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皇上要是嫌她好吃懒做尽可直说,何必赐个字叫人笑话她。 她不就是侍寝的时候早上没起床,没服侍皇上去上朝吗? 她不就是不想跟皇上一起练字,所以故意扯开话题吗…… 她心虚地看了皇上一眼,难道皇上早就看穿她的意图了? “爱妃勤谨侍上,朕心甚慰。特赐勤字,以示嘉奖。” 噗。 皇上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真不赖。 皇上收了笔,一旁的李德全迅速接过。陈文心分明看见他的嘴角,掩藏着一分笑意。 “李公公笑什么呀。” 陈文心恼了,干脆把他拉下水。 “奴才见万岁爷和常在和睦,心里高兴呐。” 李德全更能睁眼说瞎话。 他冷眼瞧着,陈文心是满宫里最懒的一个嫔妃。皇上把勤字赐给谁不好,偏偏赐给了她。 反正皇上说她勤谨,那她再懒也是勤谨。 他一个奴才哪敢置喙,只是自己方才忍不住觉着好笑,竟然叫这陈常在看出来了。 “文心不喜欢这个字?” 皇上眸中尽是戏谑,有心要逗逗她。 “皇上……” 她苦着脸,拉住皇上的衣角,可怜兮兮地扯了扯。 表情仿佛在说“你明知道我好吃懒做你还特意赐我这个字你什么意思嘛!” “傻丫头,你日后就知道朕的用心良苦了。” 皇上个子高她一个头还多些,顺手就摸摸她的脑袋,一下子就把陈文心的小委屈治愈了。 ——她觉得这样被摸脑袋,特别有安全感。 她的发髻梳得端正,但没有编上假发,也没有戴高大的旗头。 看起来很家常,清爽素雅。 皇上摸着她的脑袋,摸到她发丝细软,触感甚好。 而微微低头像只小猫一样,任由皇上摸头的陈文心,心中暗想: 勤字就勤字呗,大不了她以后早晨再少睡半个时辰,勉强让这个字看起来不那么讽刺! 皇上命小李子捧着那副勤字送陈文心回宫,嘱咐她晚上还去她那儿。 正午的太阳毒辣得很,虽然有宫人打伞,还是觉得闷热。 她在撵轿上,不一会儿就头点地地犯困了。 “小李公公。” 她看见小李子用托盘捧着那幅字,便想问他,皇上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你日后就知道朕的用心良苦了? 小李子是李德全的徒弟,这些年也在御前有脸了。虽然不如他师父那样,是皇上跟前的第一人,但也能排前名头。 他心里有着猜测,只是不能说出来。 ——除非皇上或者师父暗示他,送陈常在回来的路上悄悄透露给她。 可他们并没有。 那他擅自将自己的猜测告诉陈常在,说小了也是个妄自揣测圣驾的罪名。 万一他猜错了,更有可能惹恼这位主子,进而惹恼皇上。 他在皇上和宫妃之间递话儿也不是头一遭了。 有时候皇上说了什么,赏了什么,叫这些主子们摸不着头脑,她们就会问小李子。 可笑那些宫妃,有的仗着自己身份贵重,以为给他塞点金银,他就会乖乖把皇上的心思透出来。 可皇上的心思也不是他能确定的,他就算知道,也不敢说。 ——是那些金银重要啊,还是脑袋重要? 这一点,小李子看得比谁都透。 伴君如伴虎啊。 所以他能透露出去的话,只会是皇上让他透露的。谁贵重,也没有皇上贵重。 小李子打个哈哈敷衍过了陈文心,陈文心也没再多问。 看来皇上暂时还没打算告诉她。 还是那幅字拿回她屋里以后,白露她们几个的话点醒了她: “阿弥陀佛,有了皇上赐的勤字,以后奴婢就不怕有人敢说主子懒散了。” 第十一章小厨房 第十一章 小厨房 “今儿上午可是捏了一把汗,生怕那边儿斥责主子。” 白露说那边儿的时候,往永和宫正殿方向努努嘴。陈文心就知道她说的是没有一早起来,就去给德嫔请安的事故。 德嫔真是吃饱了没事干,昨天就派人来打探她这边的情况。 据白霏说,她早晨在院子里倒水的时候,也有两个陌生的小太监在墙根底下晃悠。 宫里的女人缺乏娱乐,皇上要是不来,连夜生活都没有。 怪不得有空盯着她的事儿。 提到这儿,陈文心干脆把自己的决定公开宣布: “打从明儿起,我早晨要八点起床。” 陈文心掏出怀表,对着屋里四个丫头指了指八点的位置。 白雪身量高,正踩在椅子上挂那幅字,听到陈文心的话差点把框儿掉下来。 白霏站在冰山边儿上,把冰山的凉气往陈文心那扇,闻言打扇的手一滞。 白露白霜站着陪她说话,二人皆瞳孔微张。 …… “是还嫌太晚吗?” 陈文心对自己四个丫头的反应并不满意,她愿意早些起就是进步,难道进步不应该得到鼓励嘛? “主子,不晚……” “可是,谁来负责八点叫主子起床呢?” 白露清楚地记得,陈文心刚来储秀宫的第二天早晨。 按西洋钟点的六点,她见其他姑娘屋里都开始洗漱了,只有陈文心屋里半点动静也没有。 敢是刚进宫害臊,不好意思传人伺候么? 她又等了一会儿,当时还叫雁儿的白霜,过来准备给陈文心梳头。 却见伺候洗漱的白露还站在门口。 “还没起呐?” 白霜压低声音,往屋里一指。 “我也不知道。” 白露皱着眉,犹豫要不要叫一声试试。 “哪有姑娘睡到这么晚的,我就不信了。” 白霜直接拍门,口角清脆喊道: “姑娘醒了吗?奴婢们来伺候姑娘。” 她想着陈文心要是真睡到现在还没起,一定又羞又愧,不会怪责她莽撞的。 屋里没有动静。 白露白霜面面相觑,只好直接进了屋。 陈文心穿着抹胸和亵裤,丝被掉在床下,整个人躺成大字在睡。 白霜上去推她胳膊,想要把她叫醒,怎么也叫不醒。 最后被推得不得不起的陈文心,眉头紧皱,从睡梦中怒目而起…… “然后呢?” 白露给白雪白霏这两个新人讲过这个故事,她们两津津有味地追问。 “然后啊……”白露看了看一脸窘迫的白霜,噗嗤一笑: “然后主子一睁眼,就给她来了一脚。白霜不防,一个屁股墩就坐到地上了。” 这是陈文心睡梦迷糊中无意之举,其实踢得很轻。 是白霜的小腿被她踢到,才重心不稳坐到地上而已。 况且事后,陈文心十分诚恳地给她道歉。还给她放了一天假,加上一袋银角子安慰她。 所以白露白霜都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从此当真不敢再叫她起床了。 听过这个故事的白雪白霏,自然也不敢。 “论理,白露白霜二位姐姐,才是伺候主子近身的。这差事啊,还得二位姐姐担着。” 白霏年纪小,说话活泼又直接。 “瞧我不撕你的嘴。” 白霜恶狠狠瞪她一眼,白霏装作害怕往陈文心边上躲。 “别闹,我有个主意。” 陈文心把白霏顺手一捞,让她跟白露白霜二人站成一排,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点兵点将。” “什么叫点兵点将?”白雪从椅子上跳下来,这幅字她总算挂好了。 “点、兵、点、将。”她按从左往右顺序在四人身上点过去,每说一个字就点一下:“点、到、谁,就、是……” “谁!” 最后的谁字落在了白露身上。 除了白露,其他三人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陈文心厚道地安慰白露道: “以后一个月多给你一两银子的月例,从我的例银里扣。” 白露这厢谢恩,众人说笑一回,又看墙上挂好的字,赞皇上的恩德。 倒把午倦打发过去了。 一时小桌子进来,打了个千儿对她道: “主子,小厨房的孙太监来给您请安。” “小厨房?哪里的小厨房。”陈文心不解。 “回主子,嫔位以上的娘娘宫里都有小厨房,这孙太监就是永和宫小厨房的厨子。” 哦,那就是德嫔的厨子。 德嫔的厨子来给她请安干嘛? “主子有所不知,虽然整个小厨房是为德嫔娘娘设的,但永和宫里住的主子,都能使。” 小桌子见她面带疑惑,忙解释道。 “主子若是吃些份例没有的菜,可以嘱咐这孙公公。奴婢在储秀宫就听说过,这位孙公公做菜也是极好的。” 白露在一旁适时提醒。 她相信有关于吃这方面,陈文心是不会拒绝的。 果然,陈文心对小桌子道: “快请进来吧。” 孙太监年约四十,生的白白胖胖,一张脸胖得面团儿似的,非常符合陈文心对厨子的想象。 他虽然只是个太监,好歹也是永和宫小厨房的管事。陈文心便命白雪端了个绣墩来。 孙太监满面带笑,连道了好几声谢,这才在绣墩子上坐下。 绣墩小巧,看起来不及孙太监半个屁股大,犹如泰山压蚂蚁。 陈文心隐隐担心,要是一会儿他在自己面前摔倒了…… 自己能憋住笑吗? “奴才昨儿个就知道永和宫来了新贵,只怕昨儿个常在主子忙碌,不敢来叨扰。所以今儿个特特来请安,还请常在主子勿怪。” 外人称她,是陈常在。她自己的奴才,才称她主子。 孙太监称她常在主子,有很大的讨好意味。 ——除了自己的四个丫头并两个太监,永和宫其他宫人,都是德嫔的奴才。 “公公辛苦了,早晨我便听说公公来了,只是拜见完德嫔娘娘,皇上又召我去乾清宫用膳,实在不得空。” 陈文心说的客气。 其实早上孙太监来拜见她是真的,只是当时小桌子没有来得及回她。是孙太监进来之前,小桌子才说的。 一天内来拜见了两次,可见这孙太监是有意巴结她,而不是只为了全个礼数。 孙太监确实有意巴结她,他在永和宫是十分不得志的。 他早些年在御膳房待过,后来拨到后宫里给娘娘们做菜。谁知道这德嫔娘娘并不好吃喝这上头,倒叫他一身厨艺无法施展,受了冷落。 他听闻宫里西配殿要搬来一个常在,还颇受皇上喜爱,特特派人去储秀宫打听了一番。 储秀宫的桂嬷嬷和他有些交情,把她给陈氏送冰镇瓜果和酸梅汤的事情,都告诉了孙太监。 原来这位陈常在跟德嫔相反,是最好吃喝的! 他觉得日子一下子有了奔头。 “常在主子能和皇上共进御膳,真是了不得的福分。不瞒您说,奴才早年也在御膳房当过差。” 御膳房三个字一下子触到了陈文心的神经,她忙问: “那你会做油焖凤尾虾么?奶酪鲤鱼呢?还有那道……”陈文心想到午间,皇上唯一吃了两次的那道菜:“拔丝雪梨糕呢?” 孙太监一听这几个菜名,就猜到这位主子大约中午用过御膳,爱吃又不得尽心,所以想在他这找补。 “这奶酪鲤鱼是老菜了,太祖年间御膳就有这道菜。夏天吃起来,最是冰凉爽滑的。” “拔丝雪梨糕奴才也能做,用料不是什么稀罕物。就是这油焖凤尾虾……”孙太监露出一些为难的神色: “常在主子若和我细说说,是个什么滋味。奴才也有办法做出九成像。只是活虾难得,咱们这小厨房里没有这东西。” 没有虾啊…… 陈文心失望地撇撇嘴,细看孙太监的神色,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桌子在后头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恍然大悟。 孙太监这是故意的呢,嘴上说难,他再想办法弄了来,陈文心才会感激他。 若是他一开始就交代了底,能弄到这凤尾虾,陈文心哪里还记得他的好。 “孙公公是宫里的老人儿了,这点事哪里能难倒你呢。”她很含蓄地说:“自然,我可不能叫公公倒亏了。” 白露及时地捧上一个装着银子的荷包,交到孙太监手里。 陈文心只瞄了一眼,就知道这个荷包里的银子数量,是陈文心给白露安排的上等荷包。 要吃好的就不能省钱啊,陈文心略有些肉痛。 那一袋子的银角子,足足有二两,够陈文心家里生活一个月了。 孙太监见坡就下,把荷包袖了,便道:“奴才在御膳房还有几个相熟的,既然常在主子想吃,奴才一定尽力做好。” “那劳烦孙公公晚膳时候送来。” 陈文心笑面如花,想到晚上就能把那几道没吃够的菜吃个痛快,她就高兴地不得了。 第十二章吃个痛快 第十二章 吃个痛快 晚膳时间还没到,陈文心端坐桌前,招呼小桌子小椅子来劈瓜。 ——劈的自然是西瓜。 名义上,白露白霜是她从储秀宫带来的宫女,做的是她贴身的活计。像是洗漱梳头,用膳,还有出门伺候。 白雪白霏二人就次一等,做的是些如针线、浇花、烧水的活计。 小桌子小椅子二人自不必说,除了做些杂活,就是守门和对外联系。比如每天的膳食都是他们去御膳房领的,像领月例银子这些也是。 但她的活计不多,伺候的人也不算少,左不过大家都无事可做。 所以她更喜欢把人都召集在自己屋子里,反正屋子宽敞,又有人能够说说笑笑。 最重要的是,天气太热了,西配殿里只有她屋里有冰山。倒不如让大家都在这里凉快着,有活儿了再去干。 晚膳前这个点最是无事可做了,陈文心就把人都叫来劈瓜玩。 一共两个在冰山里滚过的西瓜,分给小桌子小椅子一人一个。谁能先徒手劈开西瓜,谁就能多吃一块。 ——这游戏可不是她想出来的,是小桌子和小椅子两人都在她面前吹嘘,说是自己能徒手劈瓜。 陈文心特意要他们选了两颗小点的西瓜,太大了怕他们劈不开。白露她们四人围在边儿上看,叽里呱啦地要给他们俩下注。 “我押小桌子赢。” 白霏先下注。她亲眼看见小桌子抬起过库房的大箱子,那箱子她和白雪两个人都抬不动。 “我也押小桌子。” 白雪一脸赞同。 接着白霜也跟风押了小桌子。 “好姐姐们,怎么都瞧不上我小椅子?”小椅子未战先输,只好把目光投向白露:“白露姐姐就押我吧,好姐姐。” 白露见他可怜,心不甘情不愿地道: “那好吧。” “我也押……” 陈文心开口,小椅子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小桌子。” 她丝毫不顾小椅子无声的请求。 劈瓜比赛正式开始。 两颗大小差不离的西瓜摆在几案两端,白露一声令下,小桌子小椅子同时发力。 啪叽! 小椅子一掌竖劈,他的西瓜应声裂开,一半大一半小,裂痕状如犬牙。 ——没长齐的那种。 小桌子还没下手,便见小椅子一招毙瓜。 陈文心拍额,对小桌子十分怒其不争: “罚小桌子今儿个不许吃瓜。” 主子都发话了,押小桌子赢的白霜三人更是不客气,对着小桌子一顿粉拳。 “姐姐们饶命,饶命!” 小桌子假装吃痛,抱头蹲在地上,引得众人嬉笑不止。 “就罚你把瓜都切了。” 被劈开的那颗西瓜瓜瓤鲜红,陈文心迫不及待。 小桌子快手快脚把西瓜都切成块,盛在红玛瑙果盘里给她。 又切了一些带皮的大块,这才是他们吃的。 主子待他们可算是没话说了,有什么好都想着他们,连西瓜都让他们在跟前,吃最冰爽新鲜的。 他才跟了主子两天而已。 这两天晚上,小桌子常常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进宫以来没跟过什么正经主子,头回进了永和宫这样的地方,处处都华丽精致得叫他挪不开眼。 虽然伺候的只是配殿的一个常在,却是颇得圣宠的。 他觉着自己福泽深厚,跟了一个有宠的主子,第一天来就见到了万岁爷,还因为自己的新名字博得万岁爷一笑。 这两日下来,他却觉得…… 主子有没有宠倒是次要,拿他们奴才当人看,这才是他的福分。 ——他最大的福分,就是有陈文心这么个主子。 边吃瓜边听小桌子小椅子插科打诨,一会儿是小桌子说小椅子劈瓜耍赖,那瓜一定事先做过手脚。 一会儿又是小椅子嘲笑小桌子,说他自夸大力士是有名无实。 几个丫头也跟着凑趣,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小椅子吃得囫囵吞枣,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吃完了,又趁着小桌子不注意,把他的拿了一块来吃。 “你……” 小桌子刚想骂他,小椅子用袖子抹了一把嘴,对陈文心道: “主子,咱们都在里头,外面没个人可不成。要是万岁爷突然来了,那可怎么好。” 昨儿个万岁爷就是悄没声进来的,可把他吓了一跳。 陈文心想想也是,见他吃完了西瓜,便叫他去外头守着。 谁知小椅子前脚才出去,马上又跑回来了,气喘吁吁地指着外头,好像有人来的样子。 “是孙公公送菜来了?” 陈文心双眼发亮。 “是皇上来了!”小椅子喘直了气,急道:“快些收拾了吧!” 几案上还流着西瓜汁,白霏还捧着西瓜没吃完。 乍一听皇上来了,众人唬得连忙收拾了起来。 等皇上踏进来,见到的也就是陈文心面前的玛瑙盘,盘子里还装着许多切成块儿的西瓜。 “快要用晚膳了,怎么还吃这个?” 皇上抹着脑门上的汗,大步而行坐到陈文心身边。 他皱着眉看着屋里的四个宫女,把目光落在白露身上: “也不知道劝劝你们主子。” 他看得出白露是四人之首。 四人听了这话纷纷跪地,陈文心知道宫里的规矩,主子错了都是奴才的不好。 连忙向皇上讨饶: “臣妾只吃了两块,真的只有两块。您瞧,这不都在盘子里么?” 陈文心说着,用小银耙插起一块送到皇上嘴边: “皇上尝一口,可甜着呢。” 皇上果然就着她的手吃了。 甘甜入口,冰凉沁体。他一身的热汗也缓解了许多。 但他还是不忘教育陈文心道:“虽然解暑,也不可贪多。女子食凉过多,对身体有大害。” 皇上的口气简直像陈文心的妈。 “是,谨遵皇上教诲。”陈文心装正经地答着。 这个道理她是懂的,女孩子对冰冻的食物应该少吃,吃多了容易导致体内寒气淤积。 造成痛经事小,影响生育事大。 古代的医疗条件又这么差,她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所以她吃冰镇食物,纯粹是因为天气太热,每次只吃两三口便歇了。 “朕想早些来和你一起用膳,也瞧瞧你平素吃的是什么。没想到抓到你跟奴才们在这吃西瓜,还说说笑笑的。” 皇上用指头点点她的额心,一脸宠溺。 皇上是千里眼顺风耳不成,明明小椅子事先看见了他才来通报,皇上怎么知道呢? 她瞬间有些心虚,觉得在这宫里,她们的一举一动恐怕都瞒不过皇上。 ——皇上是最大的主子,所有人都有可能是他的眼线。 看来宫斗剧都是假的,那些妃子们到底谁把谁推到水里,谁给谁下药打胎,皇上应该门儿清才对。 ——当然,前提是那个皇上得像康熙这样聪明。 “皇上来得巧了,今儿有好东西吃。” 她听到皇上要在这用晚膳,正合了心思。那道拔丝雪梨糕,本来就是为皇上预备的。 “什么好东西?” 皇上忽然想到,永和宫里还有个小厨房,陈文心定是要了些私菜。 正殿那边,德嫔是不爱动用小厨房的。她对奇巧食物没什么兴趣,又怕人说她耽于享乐。 恐怕是小厨房的人不受重用,所以巴结上了陈文心这个新贵。 “一会子送来皇上就知道了。” 陈文心故意卖关子。 这里正说着话,小桌子已经去御膳房把她的份例菜提来。 皇上看着白露白霜摆盘,不过是一碟蒜拌茄子,一碟炸排骨。一盘粉蒸肉丸,一盅乌鸡汤。 外有一大海碗的清汤葱油面。 “说了不要乌鸡了,还是乌鸡。” 白霜一掀开那个紫砂炖盅的盖子,陈文心就不乐意了。 乌鸡这东西瞧着太丑了,肉都是乌黑的,哪有胃口吃得下去。 “好生挑嘴。” 皇上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句,看着她小嘴撅得能挂油瓶,暗自好笑。 果然还是孩子心性。 只要不被这宫里的那些假端庄,那些贪图名利,污染了就好。 这当口小厨房的食盒也送来了。 先是一道虾喷香油亮的虾,和御膳里那道油焖凤尾虾看着一模一样。 皇上恍然大悟,原来她还是惦记这道菜,巴巴得又让小厨房做了出来。 ——饶是这样,午膳时她也没吃第三口。 皇上忽然发现,陈文心还是会体贴人意的,她并不是真的不懂规矩。 而后是奶酪鲤鱼。 这并不是真的鲤鱼,只是把奶酪放到鲤鱼形状的模子里,冻成形了再倒扣到盘子里。 皇上记得,午膳时,这道菜她也吃了两口。 最后是一道拔丝雪梨糕。 薄薄的糯米皮子裹上碎雪梨肉,口感既香软又脆甜。再裹上热腾腾的红糖液,能拔出一尺长的细丝。 ——这是皇上唯一一道吃了两口的菜。 陈文心也尝了一口,倒觉得太甜了些。这道菜她特意要孙太监做了,想留着晚上皇上来的时候当点心吃。 拔丝的糖液,就算冷了也好吃,像糖葫芦的外壳糖皮一样。 皇上有些感动,她居然还细心地发现了自己喜欢吃的菜。 “皇上,快尝尝,和您的御膳味道像不像。” 虽然看起来是一样的,不知道吃起来会不会有差距。 陈文心自己急着想吃,碍于皇上在她不能自己先吃,便先夹了一块拔丝雪梨糕到皇上碟子里。 皇上用银箸夹起雪梨糕,转了两个角度看外观。 外观看起来,倒没什么区别。 他送入口中,斯文地咬下半个,咀嚼了一番,随即将剩下半个也直接送入口中。 对着一脸期待的陈文心道: “像。” 这就是好吃的意思了。 陈文心忙夹了一块虾肉,外酥里嫩,熟悉的味道和中午吃的御膳一模一样。 “皇上,这个也好吃。” 她忙夹了一块虾肉到皇上碟子里,豪迈道: “皇上别客气,吃个痛快!” 第十三章见客 第十三章 见客 在她看来,皇上每顿饭面对着自己喜欢吃的菜,还最多只能吃两口,这实在太痛苦了。 现在是在她这用膳,一定要让皇上吃痛快了。 “好……” 皇上很配合地又夹了一块拔丝雪梨糕,又用银制小勺给陈文心舀了一勺奶酪鲤鱼,放在她面前的小碗里。 边儿上伺候的李德全心中腹诽,皇上客气?皇上用得着客气吗?这满宫里,什么东西不是皇上的啊? 天下都是皇上的。 皇上吃到六七分饱了,速度就慢下来了,但是没有停。 他惯于吃七分饱养生,但陈文心显然还没有吃够。他若是停了筷子,陈文心也不好意思再吃,岂不是饿着了她。 皇上觉着陈文心一顿饭吃得实在太多了些。 可她才十四岁,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应该也无妨。 等她年岁再大些,自己再教她少食以养生。 他想起昨儿晚上,云雨之后他要告诉太监不留。并非吝啬恩宠,只是怕她年纪太小,若是生子,难保寿数。 可是陈文心怕疼,求着他不要刷洗。 皇上怜惜道:“那你想现在就给朕生皇子吗?” 陈文心当然不想。 她还没有做好生孩子的准备,要生也不能用十四岁的身体生。 脑子一转,想到这几日还属于“安全期”,便拉着皇上咬耳朵,把安全期危险期的算法告诉他。 皇上哭笑不得,问她是哪里听来的歪理。 “在家里时听一个广东来的亲戚说的,洋人都是这样算的。” 陈文心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她们家确实来过一个广东的亲戚,不过是来打秋风的。 以为她爹陈希亥在宫里当差必然富裕,没想到她家里,也只是勉强饿不死人的境况。 皇上将信将疑,打算找个机会把宫里的洋人画师叫来,问问这劳什子的安全期是不是真的。 “皇上不吃了么,怎么一直盯着臣妾看?” 陈文心把衣襟上的绢帕拆下,在唇边印了印,并没有痕迹留在上头。 皇上也愣了愣,他好像确实盯着陈文心看了很久。 “秀色可餐,看你就是吃饭了。” 皇上说起甜言蜜语,边儿上伺候的李德全和白露他们都低头,假装没听见。 一定是地上有金子,他们在找金子。 陈文心闹了个红脸,知道皇上是吃饱了,便把筷子放下了。 反正她也吃得差不多了。 ——真是痛快啊。 份例菜里,除了那锅黑乎乎的乌鸡汤,其他的菜都是按着陈文心的口味点的。 尤其是那道蒜拌茄子,陈文心最喜欢吃。 皇上尝了一口也道好,又嘱咐李德全道: “赏小厨房。再跟御膳房的人说,以后陈常在的份例都按贵人的制送来。不许再送乌鸡汤了,送些好看的汤水来。” 先前给陈常在的赏赐,皇上就吩咐按的贵人的例。李德全倒是不奇怪,但,好看的汤是什么汤? 李德全想了想,乌鸡就是黑了点,但对女子体质是极好的。既然陈常在嫌难看,那就让御膳房送白鸡汤? 好像没有白鸡。 于是后来的每一日,陈文心用膳时都会发现汤是不重样的。 老母鸡枸杞汤,玉米牛腩汤,红枣野山猪汤…… 嗯。确实都挺好看的。 皇上又一次在永和宫西配殿留宿之后,陈文心这处热闹非凡。 ——她搬来永和宫这几天,就没有消停过。 白露冒险在八点准时把陈文心叫醒,陈文心在床上扭得像一条泥鳅,躲避白露的魔音入耳。 “主子,可该起了,一会子宜贵人要来了。” 宜贵人方才使人递了帖子来,说要和马常在一起来看望陈文心。 “宜贵人?” 陈文心迷迷糊糊地重复了一遍,虽然这个名字她没听过,但是贵人她知道。 ——比她大一级嘛。 官大一级压死人,陈文心觉得应该引起重视。 白露一边伺候她梳洗,一边跟她说宜贵人和马常在的情况。 这两位都居住在佟贵妃的承乾宫东配殿,宜贵人郭络罗氏,年方十八。章常在章佳氏,年方十六。 两人都是满洲女子,且膝下无子。 “她们,来看望我?” 按理说,宜贵人的品级高于她,应该她去请安的。 只不过陈文心自己不殷勤,连佟贵妃惠妃那些人她都没去请安,更不会把一个贵人放在心上了。 拜见过永和宫主位娘娘德嫔,也就算全了规矩了。 从德嫔的态度里,大致就能猜出这些娘娘们,是不喜欢她这个新贵的。 ——谁又会喜欢自己的丈夫宠爱别的女人? 陈文心实在不想热脸贴冷屁股,把自己的脸送上去,让皇帝的女人一个个来打。 况且若是有人怪罪起来,只消说这几日皇上时时召见,不敢违圣命,实在不得空去给众位娘娘请安便是。 但宜贵人主动上门来,总不是来打她脸的吧? 白露见她若有所思,以为她心中担忧,便劝解道: “主子也不用怕。说到底呀,没够得上嫔位,称不上一句娘娘,您和她也差不离。” 按照大清祖制,皇后之下皇贵妃设一人,贵妃设二人,妃位设四人,嫔位设六人。 余下的贵人、常在、答应,要多少有多少。 ——都算不上有牌名的人。 所以白露说,她和宜贵人差不离。 还有一层原因是,皇上恩宠,给予她的都是贵人的份例,说明迟早是要晋她为贵人的。 “你说这宜贵人母家姓郭络罗,那这宜字是皇上赐的封号了?” 章佳氏称章常在,一听就知道是以姓为称,没有封号。 她脑子里把宫里众位妃嫔的名号转了一圈,发现只有宜贵人一个低位妃嫔有称号。位分高的妃嫔都有称号,只除了…… 位分最高的佟贵妃。 佟贵妃母家姓佟佳,也是以姓为称。 陈文心觉得自己嗅到了一点权谋的味道。皇上要是真的看重佟贵妃,为何连封号都不赐一个? 若是不看重,为何又让她居于六宫之首? 陈文心想不明白,但她猜对了一点。 ——宜贵人确实颇具圣宠。 她想起昨儿个皇上和她说闲话,问她怎么老喜欢把宫女太监,聚在屋子里说笑。 她老实回答,觉得自己一个人享受冰山太浪费了,不如让大家都凉快凉快。正好可以说说笑笑,解解午倦。 皇上听她前半句,只觉得这姑娘心肠太好了些。待听到后半句,以为她是初来宫中感到寂寞,便道: “你平日闷了,也可以和宫中姐妹走动走动。德妃虽然离你近,只怕她的脾性和你不投。除了储秀宫,这边的答应常在贵人,也有好几个可说话的。” 她怎么好意思说,跟白露她们聊天挺好的,不想跟宫里其他主子多来往? 没的叫皇上以为她就喜欢混在奴才堆里。 既然宜贵人和马常在主动来了,那她就好好招待吧。 陈文心一边用早膳,一边嘱咐白露她们备什么果子,等下沏什么茶。小桌子报说: “主子,一大早小厨房的孙太监就来了,说要给主子磕头。那时主子还没起呢,我就打发了他。他倒实心,对着主子的寝殿端端正正磕了个头才走的。” 磕头?陈文心突然想到,恐怕是昨晚皇上赏了他,他把这好记在陈文心账上了。 其实孙太监还不止是给陈文心磕头,昨儿晚上一接到赏赐,他就去皇上的乾清宫门口磕头了。 ——昨儿晚上皇上是在西配殿这,孙太监当然知道。只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那个时候来叨扰。 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既是这样,再交他做些点心来。只捡些凉爽可口的,不要那些干巴巴的糕儿饼儿。” 她觉得孙太监昨儿晚上那三道模仿御膳的菜,做的十分好,所以有意接受他的巴结。 小桌子把这话带去小厨房,果然孙太监喜不自胜,直管小桌子叫桌公公。 又要请他喝茶吃果子。 陈文心跟前没有管事的公公,只有小桌子小椅子两个太监。所以他们俩也被外人当做陈文心的管事公公来对待。 小桌子忙摆手,道: “公公不用理我,还是快些做点心吧,我们主子等着呐。再说一会儿宜贵人和章常在还要来,迟了就不好了。” 孙太监闻言,道:“这也罢了。” 就洗了手开始做点心。 陈文心用过早膳后,宜贵人和章常在就来了。 她站在自己寝殿外头相迎,见四个宫女儿两个嬷嬷,一大群人簇拥着两个衣着鲜艳的女子远远走来。 陈文心略打量了二人一番,身量苗条穿桃红色衣裳的应该是宜贵人,她的钗环装饰得格外华丽,显得一边秋香色衣裳的章常在有些暗淡。 “哎呦,这就是陈妹妹吧?” 宜贵人上前便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啧啧有声道: “真真是个冰雪冻的美人儿。” 第十四章吃货联盟盟友1 第十四章 吃货联盟盟友(1) 这是夸她白呢。 宜贵人一双凤眼斜挑,也是个实实在在的美人儿。行事话语中又带着一股泼辣劲儿,这样有特色的美人儿,不禁让陈文心想到一个经典的文学形象—— 王熙凤。 只是,陈文心还是看见了她眼底的一丝落寞。 一个自觉艳冠后宫的女子,年方十八,青春正好。乍一看到比她更美的女子,哪里会不落寞? 她只是惯于用大胆泼辣,来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 章佳氏上来规规矩矩行了个万福礼。 她生的一张圆润的脸,较之十四岁的陈文心,竟然还显得矮一些。 陈文心一见她,便觉得亲切友善,忙侧身避过这一礼。而后又给宜贵人行了礼,给章常在行了半礼。 宜贵人受了礼,章常在又回了半礼。 “快请屋里说话。” 三人进屋分宾主坐下,陈文心原要让宜贵人上座,宜贵人却说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不必客气。 于是陈文心和宜贵人在上首对坐,章常在坐在下首。 “宫里许久没有添姊妹了,听说妹妹搬到永和宫来,我急着就要拉她来看呢。” ——储秀宫里的是不算姊妹的,不得皇上心意的秀女,她们看不到眼里。 宜贵人说的她自然是章常在了,急着来看不假,倒不是为了姊妹和气,而是为了看看陈文心究竟生的什么模样…… 能让皇上一连数日都围着她打转。 见提到此,陈文心忙把事先想好的词儿背出来,左不过是说皇上拘着她了,让她没时间去给各宫的姐姐们请安,希望海涵云云。 章常在忙客气道:“这是哪里话,怎会怪妹妹?侍奉皇上才是第一要事。” 宜贵人哈哈大笑,笑得头上那根金光闪闪的步摇金珠乱晃,边笑边道:“正是这话。” 孙太监送来的是奶酪碗。 奶酪盛在白瓷圆碗里,又撒上葡萄干、花生碎、蜜豆等物,乍一看倒叫陈文心以为是双皮奶。 “哟,冰得很呢,这是小厨房新鲜做出来的吧?” 宜贵人早就看见了边上摆着的一座冰山,已经化了小半,想来是很早就摆上了。 就连佟贵妃屋子里,也得将近午时才有冰山送去吧? 宜贵人忽然觉得笑不出口了。 章常在倒像是很喜欢这奶酪碗,一连吃了好几口,羡艳地对陈文心道: “妹妹这处真是好。永和宫虽然不及承乾宫大,妹妹却能独住在配殿。承乾宫也有小厨房,只是我和宜贵人也不敢多用。妹妹这样也和主位娘娘不差什么了。” 章常在说的是实话。 哪怕宜贵人这样得宠了一二年的,也没有陈文心这样的待遇。 ——她们两可是一起住在承乾宫东配殿的,两个人一分,地方越发窄小。 不过皇上十天半个月想起她一回,召去乾清宫临幸,次次还是吩咐的不留。 只是皇上从前对其他女人更没兴趣,比如说章常在吧,一两个月能见着皇上一回就是好的了。 所以她以为自己是得宠的。 其实她那算是什么得宠呢,跟陈文心一比…… 什么也不算。 陈文心默默舀着碗里的奶酪,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没有多说什么。 说些谦虚话吧,她的荣宠摆在眼前,再谦虚难免让人觉得虚伪。 要是说些得瑟的话,那是火上浇油,更加招人恨。 她想起前世自己的大学宿舍里,那就是一台比宫斗更精彩的好戏啊。她一直小心地想躲是非,却一开始就失败了。 她长得好看,就是最招人恨的事情。 这是她最大的错误,无论如何讨好都弥补不了的错误。 来到大清朝,她的美貌直接升上了天。后宫这些女人不恨死了她才怪呢! 反正说什么都招恨,多说多错,不如闭嘴吃东西。 陈文心招呼道: “二位姐姐吃这个。” 那是一碟用冰山融化的冰水湃过的葡萄,紫色晶莹剔透。 “真甜。” 章常在很给面子地吃了一粒,眉开眼笑地又对第二粒上了手。 “瞧瞧章常在,没得叫陈妹妹看笑话。” 陈文心隐约觉得,在吃货这条道路上,她似乎找到了盟友。 宜贵人刺了章常在一句,还是捧着白瓷圆碗,小口小口地舀着奶酪。 从她吃东西的模样来看,陈文心倾向于她的泼辣大胆是假象。 本质上,她应该还是一个受闺秀教养极深的女子。 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假装呢? 装温柔装小白兔的她见多了,装泼辣的倒是少见。唯一一种解释就是—— 皇上喜欢泼辣的女子? 不不不,陈文心可不泼辣。 也许皇上口味独特,宜贵人的泼辣去,她的好吃懒做,这些不合时宜的性情反而合皇上心意。 “过几日八月初一,是贵妃娘娘的生辰。后宫姊妹都要去给娘娘请安的,皇上说不准也会去。陈妹妹可要早些预备着。” 章常在边吃着葡萄,边提醒陈文心道。 对她而言,能有机会见到皇上当然要早早预备。但她忘了,陈文心是天天能见到皇上的。 宜贵人果然没放过她这句话,又刺她道:“陈妹妹还怕见不着皇上吗?还需要你提醒她预备?” 大约宜贵人这句话口气有些过分了,章常在不再吃葡萄,低头诺诺道: “是我糊涂了。” 章常在本就不受宠,如今又被宜贵人这么直接地说出来,面上难看了起来。 陈文心替她解围道:“章姐姐提醒得正好。我总要预备一二针线,给贵妃娘娘做寿礼的。” 她可不能轻易抛弃,一个潜在的吃货联盟盟友。 章常在面色缓和了些,宜贵人也没再说什么。 方才她是气糊涂了,见着陈文心这里处处都好,心中嫉妒。 碍于皇上的面子又不敢对她如何,只好对章常在撒气。 撒完了气又有些懊悔,章常在和她是一个宫里的。她虽然不屑无宠的章常在,但也有意拉拢她为羽翼。 如今在外人面前给她没脸,倒把从前拉拢的工夫都白费了。 “二位姐姐吃这个。” 陈文心又祭出了化解尴尬的必杀技。 第十五章吃货联盟盟友2 第十五章 吃货联盟盟友(2) 好容易打发走了这二位,陈文心觉得自己的脸都笑得要僵了。 她不知道,在宜贵人看来,她那浅浅的笑容甚是冷淡。 到了晚间,皇上没有亲自来,却派了小李子来接她去乾清宫用膳。 又要吃那个一道菜不能超过两口的御膳吗…… 陈文心觉得那简直就是折磨。 皇上对她一点儿也不好,她宁愿在自己屋里吃孙太监做的“假御膳”! 又是一抬撵轿把她送去乾清宫,下了轿,李德全亲自出来迎接,悄声对陈文心道: “皇上今儿在南书房,待了整整一日。内廷供奉们出来的时候,一个个脸色都难看得紧。一会儿常在可要小心些伺候。” 内廷供奉,并不是一种实指的官职。指的是所有有资格进入康熙的南书房的大臣,这些大臣里除了文学大家,就是军机大臣。 皇上的紧急军务都在这里商讨,当然,有时也会单纯评议些诗词书画。 这相当于一个内阁机关,是后世雍正的军机处原型。 大臣们脸色难看,那肯定不是谈论诗词书画了。 陈文心听了李德全的叮嘱,硬着头皮点点头,进了皇上用膳的西间。 等了好一会儿,皇上姗姗来迟。见着她倒没有想象中的怒容,而是一脸笑意。 ——看来困扰了皇上一日的政务,应该是解决了。 陈文心松了一口气。倘若皇上真的心里憋着什么劲,她可不知道要怎么开解。 “传膳!” 皇上大手一挥,又拉着陈文心的衣袖,凑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只见皇上献宝似的呱唧呱唧一番,陈常在那张脸笑出了花来。 小李子看得愣住了,被他师父李德全狠狠一踢,踢在小腿肚儿上,这才回过神。 李德全也纳闷得很,皇上到底跟陈常在呱唧了什么? 他只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喜欢吃的菜”。 看着皇上那献宝似的表情,他打心眼里不服气。 这陈常在不就是长得漂亮些,皇上竟然待她这么好。那表情,那表情…… 李德全想也不敢多想,自己冒出来的这个念头。 他竟然觉得,皇上在讨好这个陈常在…… 反了天了还,皇上怎么会讨好一个小小的常在呢! 这顿饭李德全伺候得心不在焉,说是伺候,反正有侍膳太监,他也不过是在旁边站着罢了。 倒是小李子发现了,皇上今儿个用膳,有些不对劲…… 不止是皇上,陈常在也很不对劲。 两人好像约好了似的,按着顺序一道菜吃一口。皇上的顺序是从上到下,陈常在是反着的。 侍膳太监似乎也发现了这个规律,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敢出声。 皇上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他们当奴才的哪里敢管。 待两个把桌上的菜肴各尝过一半后,齐齐歇了筷子。 李德全这才注意过来,陈常在怎么可能只吃这么一点?这不可能啊。 皇上也吃得比平时少了很多。 皇上用帕子抹了抹嘴,也没接茶来漱口,牵着陈文心往内室走,还不忘回头嘱咐道: “先别撤下去。” 然后两个人坐在榻边,头碰头地说些什么,还看见陈文心时不时用手比划着什么。 小李子悄悄往里面探头看,他师父站在皇上边儿上,看见小李子偷看瞪了他一眼。 小李子连忙低头垂眼。 不一会儿,李德全出来,面色古怪地对侍膳太监道: “皇上有旨,把油焖凤尾虾、奶酪鲤鱼、拔丝雪梨糕、片鸭、西湖醋鱼、酒酿圆子……” 李德全一口气报了十个菜名,缓了口气道: “这些留下,其他的都撤下去吧。” 这就是皇上刚才在她耳边说的主意。他们一人尝一半的菜,把喜欢的都记下来,留着继续吃。 侍膳太监定是不敢阻拦的,除非他们不要命了。 反正祖宗的规矩他们伺候完了,万岁爷也用完膳了,用膳完毕后那些菜万岁爷要怎么处置,那就不归他们管了。 ——虽然现在明显是皇上要留着继续吃,只是不想打破老规矩。 皇上真是机智啊。 陈文心觉得,皇上是可拉拢的第二个盟友。 吃货盟友! 第十六章施恩陈家 第十六章 施恩陈家 陈文心不由得赞赏,在她吃了半盘子油焖凤尾虾后,还是提出了一个建议。 “既然如此,皇上何不把这规矩废了呢。每顿只上几道皇上喜欢的菜,爱吃多少吃多少。这样皇上痛快了,还能剩下许多银子。” 她觉得皇上的御膳,实在是太浪费了。 史书上的康熙,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传闻他的龙袍,都有带补丁的。 陈文心倒不信皇上会勤俭到这个份上,但他起码不是喜欢铺张浪费的人。 皇上愣了愣,李德全也傻了,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从来没有人敢对皇上说,废除某项祖宗的规矩。 还是用这样轻松自在的语气。 陈文心敏感地觉得气氛不对,心内惨叫: 完了完了,果然多说多错,她犯错了! 她膝盖一软,顺势就跪倒在皇上脚边,低头盯着他明黄色的金龙盘云靴子。 她错了,她一个小小的常在,才得了几天的宠啊,就敢变大清朝的祖宗规矩…… 她真是昏了头! 良久,皇上在她头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以后,还敢不敢了?” 语气听起来不是很严厉。 陈文心点头似鸡啄米,抱着皇上的小腿抬头看着他。 “再也不敢了。” 皇上无奈地摸摸她的脑袋,一手有力地将她搀起。 “多吃点。” 他往陈文心的小碟子里又夹了一块醋鱼。 那是刚才他们两交换情报时,陈文心大力推荐的一道菜。 因为不知道这道菜叫什么,只知道是鱼,所以还连说带比划的。 看陈文心还有些小心翼翼的,皇上知道她是害怕了,便转移话题宽慰她。 “朕还没有细细问过你,家里一共几口人,是个什么境况?” “家里祖父祖母已去,父母健在。父亲袭了祖父的二等侍卫职,臣妾是家中唯一的女儿,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两个弟弟。” 陈文心老老实实地回答,心想,趁着皇上提这个话头,不如求皇上让自己送些银钱出去给家里。 前两日她就收拾了一些银子,碎的整的加起来足有十两。 想叫小桌子找人带出去,小桌子也无计可施。 ——后宫中私相传递是大罪,最忌讳的是把宫里的东西送到外头。 当然,有地位的嫔妃和母家传递东西,甚至互通消息,那在宫里也不算什么稀罕事情。 所以小桌子劝她:“主子如今风头正盛,但地位还不稳固。不妨再忍耐些时日,才好做这件事情。” 她刚才说要皇上改变御膳的制度,已经是犯了忌讳,这会子好不好提这茬呢? 她心中万分纠结。 “若是满人,不拘有个什么职位都能过得富足。你家是汉人,二等侍卫的禄米,恐怕不足以养活你们兄弟五人吧?” 所有从关外圈进来的满人,都有朝廷的银粮供奉。就算整天遛鸟浇花,摸鱼斗狗,也照样饿不死。 “是。臣妾的两个弟弟尚幼,哥哥也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也未成什么事。”陈文心尽量说得详细些,好叫皇上兴起恻隐之心。 那时她再提出想送些银子回家,就容易多了。 “幸而娘亲贤惠,常常做些针线贴补家用。哥哥虽然不才,倒也勤快,常常去做些差事挣钱。” 皇上听罢点点头,又继续问她。 “你说你父亲的二等侍卫,是袭自你祖父?” 其实二等侍卫这个官职吧,听起来就是个小喽罗,实际上还是颇有体面的。 她在家时候听父亲说过,他在太和殿当差,其实是挺清闲的。二等侍卫大小还算个领导,只要坐在屋里喝茶就是了,时不时出去巡视一番。 那些顶着日头站在外面守着的,都是三等乃至四等侍卫。 所以陈希亥看起来不但不黑壮,反而白净斯文,倒和陈文心想象的文人差不多。 其实陈希亥本就是个文人,只是考不上科举,只好袭了自己爹的侍卫官职。 好歹也算有个身份,就是奉禄低了点。 “是,听父亲说,祖父陈克秀是随太宗皇帝进的紫禁城,这是陈家最大的荣耀。” 最后那句话是陈文心自己加上去的,其实有点文人迂腐毛病的陈希亥,十分不屑于自己父亲的这个行为。 他作为一个正统的汉人,认为陈克秀是卖国贼。 陈克秀一个小小的侍卫能卖什么国啊。 他本来是驻守函谷关的一个士兵,函谷关被清太宗皇太极攻破进入的时候,大明这边的士兵死的死,逃的逃。 剩下的不过数百人,陈克秀就在其中。 面对大金的铁蹄,几百个人能成什么事啊,所有人都选择了投降。 于是皇太极带着这几百个人到了北京,大肆宣扬投降不杀的政策。并且给这些人授以低等官职,来显示自己对汉人的宽大。 于是当大明降兵的陈克秀,莫名其妙成了大清的二等侍卫。 “既然有从龙之功,怎可委屈了功臣之后。” 皇上听到了这一茬十分满意,他正愁不知道怎么给陈家施恩,有了这个理由,谁也不敢多话。 “李德全,明儿一早传朕旨意。” 皇上几乎不用思考措辞,张口就是规范的“圣旨体”: “二等侍卫陈希亥,其家祖陈克秀拥护太宗皇帝入关,乃大清功臣之后。特赐黄金五十两,着晋为正三品一等侍卫。” 一两黄金,约等于十两白银。五十两黄金,约等于…… 白银五百两。 陈文心咽了一口唾沫,把自己的小心思收了起来。 跟这五十两黄金比起来,她那十两银子的私房钱—— 就是个屁。 一等侍卫具体是什么,那她就不知道了。但她听得懂,正三品。 正三品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这么说吧,奉天府府尹、通政司通政使这种省长级别的,也就是正三品。 当然,一等侍卫是没有这么大的权力的。只是因为离皇帝近,所以品级有一些虚高的成分。 那个什么从龙之功,根本就是生拉硬拽吧?皇上一定是爱护她,所以才爱屋及乌施恩于陈家。 陈文心眼眶湿润起来,想起了自己在现代的父母。 那个陈文心,在不在现代?她有没有照顾好自己的父母。 她离了座,端端正正地跪下,朝着皇上拜下去。 “臣妾替父亲,谢皇上隆恩。” 她忽然觉得欢喜,又十分悲哀。 欢喜皇上这样宠爱她,施恩陈家解决了她心头的大事。 悲哀于皇上三言两语,就能解决她最担心的事情。他们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她在皇上面前,不过蝼蚁。 要碾死,也许连一句话都用不着。 “好好的,怎么掉金豆了?” 皇上温柔地捧着她的脸,直接用袖口擦拭她面上的泪水,以为她是感动坏了。 感动自然也有,更多的是对皇权的畏惧。 看着皇上这样温言软语,满眼尽是关怀,她又觉得自己是多心了。 好好的一个暖男,怎么会动不动就要杀人。 就算哪天她年老色衰他不要了,也不过是像宫里其他妃嫔一样,安安静静待在自己宫里罢了。 她想明白了,破涕为笑道: “皇上大恩大德,臣妾这是欢喜得,让皇上见笑了。” 她面色淡淡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捉摸不透。她笑的时候,又让他觉得单纯如稚子。 她这样眼中带泪,又惹得他心里无限柔软…… “那你要怎么答谢朕?” 皇上凑到她耳边,微微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喷着热气。 嗯。她懂了。 这是要她以身相许的意思。 第十七章陈希亥的日常 第十七章 陈希亥的日常 陈希亥是太和殿的二等侍卫,这是个品级虚高的四品闲职,到了位置就坐下喝茶。 隔半个时辰带队巡逻一次,然后继续喝茶。 每日卯正入宫,申时回家。 家就在京城的大帽儿胡同里,来回路上倒不费事。只是进了宫还有一道道门要走,一处处人事要问候。 所以他总是日头没升起就起床,晚上披星戴月地往家里赶。 便是这样兢兢业业,一个月的俸禄也不多,还大半打点了宫里的人事。 比如说,给他顶头的一等侍卫阿布达送礼,那是太和宫守卫的总领。 他不得不谦卑着做人,他是个汉人,本来就低那些满人一等。 仗着父亲的运气,得了二等侍卫的职,他从前心里不屑,后来才知自己不知天高地厚。 只看那些三等四等侍卫,被高等级的满人纨绔子弟怎样捉弄,便可想象外头的汉人平民过的什么日子。 他好歹是个二等侍卫,旁人对他不算客气,但也不敢欺负。 可从送了自己唯一的女儿陈文心进宫后,一切悄悄发生了变化。 那一天早上,陈希亥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阿布达就走到了他的座位边儿上。 太和宫一共有十五个二等侍卫,一等侍卫只有阿布达一个。 他的座位在二等侍卫中是排在末等的,靠在门口。一般有什么事儿就打发他去做,谁叫他是汉人呢。 阿布达在侍卫所自己有单独的屋子休息,一般是不会到他们这里来的。 就是来,也和那些宽宽绰绰坐在里头的二等侍卫们说话,哪里会走到他这里来。 “陈希亥,听说你家里送进去一个姑娘啊?” 阿布达对汉人侍卫喜欢连名带姓地叫,反正他们的姓一般也就一个字。 他在内宫里当差的兄弟告诉他,今年新进的几个秀女里,有个答应陈氏生的那叫一个俊。 用汉人的话说,那叫花容月貌。 阿布达打听完才知道,这个陈答应,就是他手底下二等侍卫陈希亥的女儿。 他从前没有多注意陈希亥,虽然他常常给自己送银子。 这宫里给他送银子的二等侍卫三等侍卫,乃至四等侍卫蓝翎侍卫,多了去了。 这回仔细看了他,才发现是个白净的秀气脸,怪不得能生出一个美貌的女儿,还送进了宫。 于是他破天荒地和陈希亥搭起了话。 陈希亥连忙给他让座,又洗了一个干净的茶杯给倒了茶。 “是啊。我那闺女是储秀宫的答应。” “听说你闺女模样生得好得不得了?”阿布达好奇地问。 旁边围坐的几个二等侍卫闻言,也凑上来听热闹。 陈希亥白净的面皮有些发红。 阿布达亲自问了,他也不敢说谎。嚅嚅嗫嗫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巴掌大的小像。 这是陈文心进宫前,陈希亥特意请了一位街头作画的落魄书生来画的。画上的陈文心端坐在树下,微微一笑。 那书生画了像,死活不肯收钱。陈希亥一开始还过意不去,那书生又道是,此生能一见小姐这等国色天香,便是死而无悔了。 陈希亥见他言语轻薄,提起扫帚就把人打了出去。 这幅小像他却一直留着,他和夫人想闺女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众人都凑头上来看,那是一张白底的小像,倒有点像西洋画,画的是彩色的一个绝色美人。 她端坐在李子树下,嘴角带着一点笑意,当真是一笑倾城。 陈希亥原本担心这群大老爷们嘴巴不干净,没想到众人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些俗气但不粗鲁的话来夸赞陈文心: “美人!真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姑娘都美!” “汉人的姑娘就是漂亮!” 也不知道是碍于她是皇上的嫔妃所以尊重,还是画上女子的气质,令人不忍亵渎。 陈希亥有些不好意思,仿佛被夸的不是他的闺女,而是他自己一样。 从那以后,他觉得众人对他的态度都客气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直到今儿一大早,他正准备出门去宫里,皇上的圣旨就传到大帽儿胡同。 皇上升他为一等侍卫,还赏了他们家五十两金子。 他父亲是随太宗进紫禁城的不假,可到当今万岁爷,已经是第三代了,怎么会记得这个? 唯一的解释是,皇上看重陈文心,所以对她的母家施恩。 他知道自己闺女已经被封为常在,颇得皇上的宠爱。没想到这宠爱,竟然如此深厚。 一等侍卫,那可是正三品的官职。他从此再也不用看阿布达脸色,也再也不用怕太和殿的侍卫,还有谁敢欺辱他了。 他还可以把自己的两个大儿子带进宫当差,让他们有个正经的官职,哪怕是四等侍卫也好。 两个小儿子也能有余钱送去读书,将来若能考上科举,陈家就能光宗耀祖了…… 陈希亥抱着他的一等侍卫服制,乐呵呵得像个傻子。 这日,他先去了乾清宫外。本打算太监通传了之后,他在外头对着皇上正殿磕个头就走。 ——皇上是不会亲自见一个一等侍卫的。 没想到,是大内总管李德全亲自见了他,叫他进去当着皇上的面磕头。 皇上竟然要见他? 他受宠若惊,跟在李德全身后由他引着进了乾清宫。 青年皇帝十分勤政,正坐在书案后头批折子。见他来了便道赐座,和气地和他拉了几句家常。 陈希亥一五一十地把家底都兜出来了,连大儿子八岁了还会尿床皇上都知道了。 皇上看着这个穿绣豹补子的新晋一等侍卫,不由得有些好笑。 他终于知道,陈文心这么单纯直率的心思是从哪里来了。 皇上见他已近中年,但仍有几分白净秀气,看着倒不像是侍卫,像是他朝中的汉人学士。 便以诗书相问,陈希亥也算对答如流。 皇上心中暗自计较,想着把他弄去当文官,会不会更好。 陈希亥出了乾清宫,这才到他平素当差的地方。 太和殿的侍卫所。 看到陈希亥戴了新的蓝宝石顶戴,官服的补子也换了绣豹,侍卫所里一帮闲坐的二等侍卫都拥上来,纷纷给他见礼请安。 这些,都是从前和他身份一样,却看不上他的人。如今也露着笑脸低着头,在他面前请安。 陈希亥不是个记仇的人,他客气地请大家起来,看见阿布达从屋里快步迎了出来。 “陈兄,我就知道,你可不是一般人啊!” 其实大家都知道,不一般的是陈希亥的闺女陈常在,可不是他自己。 能生个好闺女,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他们这些人里家家都有闺女,可谁家闺女有陈家的俊? 要是不出意外,陈希亥这位置,还得往上升。 阿布达改了称呼,陈希亥也按着他一样改过来。 “多谢阿布达兄夸奖。” 他看着两人同样的顶戴,衣裳上同样的补子,腰杆子终于硬气了起来。 第十八章寿辰 第十八章 寿辰 过了几日,承乾宫那边派人来告知陈文心,八月初一佟贵妃生辰,请她到漱芳斋听戏。 幸亏上次章常在提醒过她,她早就让白露她们赶制针线活计,到时候送给佟贵妃做贺礼。 对外当然是说,这是陈文心亲手绣制的。 陈文心入宫前那几个月,她娘逼她做过些针线。虽然很惊讶女儿的针线活计怎么退步了那么多,郑氏也不敢苛责。 闺女都要进宫了,这一进去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骨肉团聚,哪里舍得责备她呢。 所以陈文心穿越过来后,连恶补女红的机会都错过了,又不想学这劳什子。 还是白露提了个好建议:以后但凡要打着陈文心亲手做的女红的名义,那么这些东西都由白露来代工。 白露的女红虽然不差,但跟白雪白霏这两个,尚衣局出身的专业选手比,还是没有可比性的。 倘若让白雪白霏代工,被人拆穿了,她是无论如何也补救不了的。但是白露的针线活儿嘛…… 她还是有希望认真学一学,就模仿个大概的。 这几天来,白露做好了两条绣帕。 这样就够了,她一个位分低的小常在,还是不要太惹眼比较好。况且她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送人。 难道把皇上赏的东西送给佟贵妃? 佟贵妃估计会当场气绝身亡。 别人宫里,都是一拖一窝地去的,就像宜贵人来看她,也拉着一个宫里的章常在。 永和宫里就她和德嫔,到八月初一那天,她肯定要跟着德嫔去吧…… 虽然德嫔对她态度不是很好,但在外人面前,她们两还是算一伙的。 当然,是她目前算是德嫔的人。 白露把两条精致的绣帕折好,装到一方小巧的檀香木盒里,小心地收了起来。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白露对陈文心道: “对了主子,明儿早晨,您得六点起床。” 像是晴空中一场霹雳惊雷,陈文心不敢相信地反问道:“你说,几点?” “六点,六点起床,七点半得到承乾宫。” 陈文心喜欢西洋的时辰算法,所以白露她们都配合着,要说时间的时候按着西洋的时辰说。 “为什么要一大早就听戏啊?” 陈文心实在想不通。 “听戏是下午呢,但是晨起,宫中大小妃嫔都要先去承乾宫,给佟贵妃娘娘请安,和佟贵妃娘娘说话。到了午膳时分,娘娘会在承乾宫赐宴。” “宴席结束了,再去漱芳斋听戏吃茶。” 陈文心精神抖擞,看来她进宫以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就是明天了。 次日一早,陈文心破天荒地没有赖床。在白露的呼唤下,她很快就起了身。 洗漱完毕,怎么梳妆怎么穿衣裳,都是门学问。 白霜捏着梳子替她通头,边问:“主子今儿个戴旗头吗?” 白霜什么头都会梳,只有主子想不到,没有她梳不出来的。 六宫合聚,佟贵妃生辰这样的好日子,嫔妃们照例是要争奇斗艳的。 戴着旗头不仅华丽富贵,还能显得人高挑修长。 虽然陈文心已经不算矮了,她才十四岁,还有长高的余地。 “不戴不戴。”陈文心一口否决。 那个旗头又高又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希望这辈子都不会有必须戴旗头的那一天。 “梳个简单些的发髻,不要失礼便可。” 她一心想要韬光养晦,不能招了旁人的眼,免得徒惹妒恨。又怕自己的意思白霜还不明白,补充道: “一切以简洁大方为好。” 简洁大方啊…… 白霜会意道:“主子头发多,又黑又长,梳个小两把头吧?再垂些发丝下来打辫子,缠在发髻上更是好看。” 白霜手艺灵巧,不多时就梳好了头。陈文心往镜子里一照,觉得有些像双丫髻。 头发从中间分开,在头顶上往左右梳髻。发髻贴着头皮下垂,将将及耳。 散发打成辫子绕在边儿上,只在左侧发髻戴了一支轻巧些的流苏白玉步摇,右侧却簪了两朵水蓝色的宫花。 娇俏可爱,简单大方。 重要的是不抢风头。 陈文心十分满意,又选了一件浅粉色的改良旗袍。 ——就是她自己把袖子加大又镶边,还收紧了腰身的那种。她将其称之为改良旗袍。 陈文心站起来转了一个圈,自己非常满意,而深谙宫中是非的白露,却隐隐有些担心…… 主子想要韬光养晦,但怎么简素,还是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也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 第十九章群芳争艳 第十九章 群芳争艳 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陈文心出了门。 照规矩,她要在永和宫正殿外恭候德嫔,然后跟着德嫔去承乾宫。没想到去的时候,德嫔已经走出来了…… 幸好幸好,再晚一点就是德嫔等她了,那就是一个不敬的罪名。 德嫔看见她,不冷不淡地白了她一眼。有心想怪罪她,偏偏不早不晚,也没有理由说她。 又见她打扮得丝毫不华丽,倒有些惊讶。 不平的气儿竟然顺了许多,对她道:“走罢。” 然后扶着宫女当先走在前头。 陈文心跟在后面,顺便打量德嫔今日的装束。 比起上次见到德嫔,她今日的装束确实华丽了许多。 承乾宫早就传出话来,佟贵妃娘娘寿辰这日要穿樱桃红。旁人自然不能穿跟佟贵妃同样的颜色,所以德嫔穿了一身紫红。 紫红这种颜色…… 陈文心一直觉得,那是五十岁以上的中年妇女喜欢的。 她心内默默吐槽,德嫔的审美真是堪忧啊。 比起到前头的乾清宫,永和宫走到承乾宫并不算远。即使是这样,陈文心额上还是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幸好她出门前并没有扑粉,只是描了眉毛,又上了一点口脂。 否则现在用帕子一擦汗,估计能擦掉半脸的粉。 承乾宫从外头看,规制和永和宫相类。进了里头,才觉得正院比永和宫宽阔许多。 宜贵人和章常在两人也是盛装,站在院子里的牡丹花旁边说着什么。见着德嫔,双双上来见礼。 “给德嫔娘娘请安。” 德嫔微笑着虚扶了二人一把。 “免礼吧。二位妹妹这样早。” 德嫔竟然还对她微笑,宜贵人不知是喜是悲。 从前,德嫔对宜贵人可没有什么好脸色。 喜的是,德嫔待见她了。悲的是,德嫔待见她,是因为她失宠了。 或者说,是她的风头被陈常在狠狠地盖过了。 陈文心也很惊讶,德嫔竟然也会笑得这么端庄。 难不成,合宫里她就不待见自己一个? “嫔妾二人本就住在承乾宫,理应来得早些。”章常在回答道。 陈文心又与她二人见了礼,章常在回礼于她。 外头有脚步和衣料摩擦的声音叠响,众人都向外看去,见一群宫女嬷嬷簇拥着一个华服贵妇,浩浩荡荡地进来了。 连德嫔都蹲下行礼,陈文心如法炮制。 佟贵妃此刻应该在宫里,这华服贵妇从外头走进来,又能让德嫔行全礼…… 只能是诞育了大阿哥的惠妃纳拉氏了。 “众位妹妹请起。” 惠妃和气道,又将目光放在了行礼四人中,那抹粉色的身影。 好生动人的一个美人。 看她钗环简单,发髻却梳得别有一番灵巧的可爱。衣裳也不甚华丽,只是窄腰大袖的曲线,衬得她更加玲珑曼妙。 惠妃望着她道:“好孩子,快过来本宫瞧瞧。” 陈文心抬头一看,见惠妃正和蔼地望着自己。 好孩子这个称呼,还是让陈文心想吐血。 惠妃看起来华贵雍容,年纪似乎比皇上还大些。三十多岁的管十四岁的叫孩子,似乎也没错。 陈文心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惠妃伸手拉住了她,那手上戴着长长的缕金指套。 “好白净的面皮,好纤细的手指。真真个水葱似的。” 惠妃细看,发现陈文心面上确实毫无敷粉的痕迹,不禁有些羡慕。 “还是年轻好啊。” 她也曾经娇艳明媚过,今已许久没穿过粉色了。 “娘娘风韵动人,气度雍华,嫔妾望尘莫及。” 陈文心不想违心地吹捧惠妃美貌,反而让惠妃反感。倒不如从气质方面来夸奖她,也显得真诚些。 惠妃笑道:“你这孩子……” 陈文心不知道惠妃没说的后半句会是什么,猜测是你这孩子真是会说话之类的吧…… 既然惠妃来了,她们这些人也不必在外头等候了,都跟着惠妃进入了正殿之中。 正殿之中上首摆着贵妃金座,下首按左右两边排列着黄梨木圈椅。 承乾宫的女官出来迎接,又给她们按次序引到了座位上。 惠妃自然是居于左首第一位,德嫔挨着惠妃就坐在了第二位。 这么说来,右首第一位是留给那位未曾谋面的荣嫔的。 宜贵人居于右首第二位,陈文心被排在了紧挨德嫔的左首第三位。 这个位置,好像不太对吧…… 陈文心是新人,是最晚被封为常在的。怎么能坐比章常在更高的位置? 况且她听闻,还有一个也在承乾宫的定常在。 她不欲坐下,这万一是有人给她下的套怎么办?到时候指责她尊卑不分,她找谁哭去? 坐在陈文心对面,右首第三位的章常在,看出了陈文心的犹豫,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陈文心这才犹犹豫豫地坐下了。 不知怎么的,她还是潜意识相信这个面善的章常在。 德嫔从坐下前,就在和惠妃讨论她们两人的儿子。惠妃的大阿哥胤褆已有十岁,德嫔的四阿哥胤禛是五岁。 然而四阿哥是养在佟贵妃宫里的,德嫔一年到头见不上几次,对自己这个亲生儿子什么也不了解。 只能说一些如何想念四阿哥云云。 惠妃有心开解,想到这是在承乾宫,叫佟贵妃的人听了去,还以为自己对佟贵妃抚养四阿哥之事有所不满,反倒不美。 于是只略笑笑并不接话。 德嫔无趣,一回头见陈文心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便知她心事,说道: “你阿玛如今升为正三品了,你又比她两个得宠些,这个位置自然是你的。” 陈文心怀疑自己的耳朵,德嫔这是……在跟她解释? 陈文心一时惊愕,不知如何回答德嫔好心的解释,正要答话,德嫔已经扭过脸去看惠妃了。 德嫔真是…… 一个不羁的女子。 陈文心仿佛看到自己一脑门的黑线。 说话间,一个着玫红色合心锦的女子,婷婷袅袅走了进来。 她见上首佟贵妃的座位空着,又向两边众人扫了一眼,目光落在陈文心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旁人还不怎么样,宜贵人见着她飞了一个白眼,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 陈文心被人这样盯着,心里十分不舒服,对这女子也失了好感。 “嫔妾来迟了,给各位姐姐请安。” 那女子柔弱下拜,声音十分娇软。 德嫔装作没有听见,连看上去十分和蔼可亲的惠妃都没什么反应。 “起来吧。” 作为在座之人中身份最高的,惠妃还是开口了,只是语气淡淡的。 “谢娘娘。” 那女子在陈文心下首坐下,继续用眼神解剖着她。 陈文心很想转头瞪她一眼,想了想这人坐在她下首,应该就是定常在了吧? 好歹是和自己平级的,得罪了她也不好,暂且忍耐一时好了。 不就是爱看吗,姑奶奶让你看个够,又不少一块肉! 不一会儿,荣嫔带着卫答应也来了。 卫答应是跟着荣嫔住在景仁宫的,荣嫔给惠妃见了礼,解释道是三阿哥胤祉昨儿夜间发了烧,到今日还有些热度。 荣嫔牵挂三阿哥,所以来得晚了。 卫答应是跟着荣嫔的,要晚自然是两个人一起晚。 皇上共有四位阿哥,其中唯一一位养在自己母妃宫里的,只有荣嫔的三阿哥。 惠妃的大阿哥年满十岁,早已挪去了阿哥所。 二阿哥是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所出的嫡子,年仅八岁,和德嫔所出的四阿哥一起,养在佟贵妃的承乾宫里。 ——说来,这承乾宫的人口关系还真是复杂啊。 主位佟贵妃身居高位,年纪仅小于惠妃两三岁,却连一子半女也无。 加之一个有宠的贵人,两个常在,一个低调一个招人恨。还有一个嫡子二阿哥,和一个生母就在宫里的四阿哥…… 陈文心隐隐觉得,佟贵妃的处境,似乎并不像外人看起来那么风光。 荣嫔坐在惠妃对面,拉着惠妃说起闲话。卫答应给众人行礼过后,低着头弓着身,默默坐到了最后一个位置。 至此,除了佟贵妃以外,人算是来齐了。 皇上的后宫里,有牌名没牌名的都差不多在这了。除了储秀宫里那些不招待见的答应常在,也许还有些不入流的什么官女子。 陈文心觉得这个规模不小,但也不算太大。 皇上还年轻,这后宫总是要慢慢充填的。 陈文心有些丧气。 她记得,历史上康熙的儿子是非常多的,嫔妃就更加多了。 皇上现在二十八岁,康熙以长寿著称,起码能活到七八十岁。中间还有好几十年时间会不断地纳嫔妃。 她能得宠几十年吗? 如果注定是要失宠的,她一定要从现在起就为自己的后路谋划。 佟贵妃还没来,据说她每日清晨是要念足一个时辰的经的。 一个时辰,就是整整两个小时。 念完还要更衣,还要用早膳。 所以这些嫔妃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早就到? 陈文心看着众人三三两两地聚集聊天,连那个看上去十分胆小卑微的卫答应,都凑头听宜贵人和章常在说话。 惠妃和荣嫔德嫔三人也凑在了一处,虽然德嫔很难插得上话的样子,但也没有转过头要和陈文心搭话的意思。 荣嫔似乎对德嫔不是很热络啊。 陈文心默默分析着,后宫女人之间微妙的情绪。 “陈妹妹。”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 陈文心转头看去,竟然是定常在。 听见定常在呼陈文心,那边厢卫答应也扭过头来看她们。 在座的汉人妃嫔有三,除了陈文心就是这位定常在,还有角落里的卫答应。 她们两,不会是想和她抱团吧? 卫答应虽然身份低微,容颜黯淡,看着倒也不那么让人反感。 可这位撒娇发嗲的定常在,一看就是作死小能手啊!连德嫔都只敢穿个紫红,她什么身份,竟然穿了一件和正红十分接近的玫红。 一看刚才众人的反应,就知道她是人厌狗嫌。 陈文心自己也不喜欢她,并不想和她扯上什么关系。 “哦,定常在啊。” 陈文心没有顺着她的称呼,姐姐妹妹什么的太亲切了,她要做的是和她拉开距离。 这定氏要是个懂事的,方才一进来见礼的时候,就不会对着一屋子位分高于她的人叫姐姐。 第二十章谈话 第二十章 谈话 相比起来,卫答应就懂事多了,对着她颔首称道: “陈常在万安。嫔妾本该早去拜见常在的,只是身份低微,不敢贸然打扰。” 自觉身份低微是一回事,主要原因,恐怕还是因为她最近天天和皇上在一处吧。 卫答应看起来年纪也不小,倒像和德嫔差不多大。 陈文心客气道:“卫答应客气了,你我都是一样的人。” 要说答应的身份低微,那她又能高贵到哪去呢。 卫答应见她说话和气,似乎松了一口气,也没再说什么。 定氏主动称呼陈文心妹妹,本就于理不合。二人位分相同,陈文心虽然年纪小于她,但圣眷正隆,母家又得皇上抬举,自然比定氏尊贵。 所以定氏连忙改口道:“陈常在别介意,我是看常在亲切,心里爱的紧,不妨头错了规矩。” 陈文心暗想,你错了规矩的何止是这个,这不过是小事。 面色还是不动声色,只淡淡嗯了一声,眼观鼻鼻观心,不再说话。 定氏见陈文心不搭理自己,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她的母家也不算低微,是专管朝廷在江南采买织物的皇商。其中的油水是足够多的,只是商字打头,不好听罢了。 她的闺名叫做定金珠,是全家人从小捧到大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 祖母在家常常和她说,咱们珠珠儿这小模样,俊得很呢,皇上一定喜欢。 等进了宫,她才发现宫里哪个女人不漂亮?休说那些位分高的佟贵妃惠妃之流,气度雍容,是自己这种小户人家出身的永远比不上的。 哪怕是宜贵人这样位分不高于她多少的,生得还比她美上三分。 她自小被家人捧得不知天高地厚,当真以为自己美貌无双。见此路不通,只好换了一种法子。 ——她听说皇上喜欢江南女子,温柔娇弱,所以就扮作柔柔弱弱的可怜模样。 皇上确实被这样的她吸引了,不过仅仅只有一次。 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她在这条路上,坚持不懈地越走越远…… 谁知道如今又来了个陈常在。 虽然生的美,但表情太冷淡了些。看着像个冰疙瘩,又像个美人瓶。 哪里及得上她楚楚可怜温柔动人? 皇上怎么会喜欢这么个人!定氏咬牙切齿,心内暗暗呸道。 “贵妃娘娘到——” 太监尖利的嗓音拖长了调,忽然在殿中响起,把陈文心吓了好大一跳。 一个梳着大拉翅头、戴着金凤吐珠凤冠的女子从后殿转出。她身着几近于正红的樱桃红色的琵琶袖宫装,上头绣着片金团花纹,极其华贵。 不是说,贵妃娘娘是极爱念经礼佛的吗? 这样华贵的装束,哪里像一个礼佛的妇人。 佟贵妃在上首的贵妃金座坐定,额前金凤吐珠的那颗莹白东珠,微微晃了晃。 陈文心与众人一同福身行礼,眼角的余光看到佟贵妃,有些严厉的眼神看向她这处。 她有些心惊,仔细一看,才发现佟贵妃看的是她身后的定氏。 ——定氏这个作死小能手。 承乾宫早就放出了消息,佟贵妃生辰这日要穿樱桃红。惠妃穿了妃色,德嫔也只敢穿紫红。 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常在,竟然敢穿跟樱桃红如此接近的玫红色! “诸位姊妹请起。” 众人坐定,一旁承乾宫的女官梧桐便把众人的贺礼送上去,佟贵妃只是略扫了一眼,见都是些众人亲自做的针线活计,例行公事地说了一句: “诸位姊妹真是有心了。” 佟贵妃的声音很是端庄严肃,面上也是不苟言笑。 “来了一位新妹妹,大家可见过了?” 新妹妹,这里最新的,也就是陈文心了。 她离座向着佟贵妃行礼道:“嫔妾陈氏,见过贵妃娘娘。” 佟贵妃打量了她好一会儿。 又对惠妃道:“惠姐姐瞧这孩子,生得多好。” 嘴上赞她好,然而语气并不亲热,也没有让她起身。 惠妃位分不及佟贵妃,却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又诞育大阿哥有功。佟贵妃敬她温厚公正,对她十分客气。 惠妃应声道:“是啊,就是年纪还小些,咱们要多照顾着。” 隐约感觉到惠妃的弦外之音,佟贵妃这才讪讪一笑,对还行着礼的陈文心道:“只顾说话,倒忘了你。快起身吧。” “谢娘娘。” 她若无其事地退回到座位上,继续眼观鼻鼻观心,耳朵听她们聊天。 佟贵妃先是问了荣嫔三阿哥的身体,又关心了一下大家在盛夏天气有无中暑。 说到这茬,又有人想起了陈文心。 “听说陈常在身娇肉贵,每日里用的冰山,比贵妃娘娘还多呢。” 众人齐刷刷看向陈文心。 她用冰山可以不拘时辰,是皇上的特旨。众人虽然早有听闻,如今听荣嫔一说,才知是真的。 陈文心看向荣嫔,对方好整以暇等着看她惊慌失措,她自然不能让人称心如意。 她淡淡一笑道:“说到身娇肉贵,嫔妾哪里能及得上众位娘娘贵?只是爱美之心作祟,叫荣嫔娘娘看笑话了。” “这冰山,跟爱美有什么关系?” 说到爱美,宜贵人绝对是头一份的,她好奇地追问道。 “每日早晚,用热水洁面之后,再用些冰山融化的冰水来敷面,可保肌肤细致。” 这其实是一个热胀冷缩原理,现代的女孩子几乎都知道。热水洗脸再用冰水刺激,可以收缩毛孔。 陈文心的肌肤已经足够细腻了,这个方法她并不经常用。但是在座的这些女人,肯定十分感兴趣。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后宫女子呢? 果然,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从陈文心的荣宠,转移到了这个护肤方法上。 连德嫔也忍不住问道:“这是真的?” 陈文心把自己的脸凑上去给德嫔看,道:“嫔妾今日并未敷粉,娘娘且看是否细致?” “果真十分细致……” 德嫔不由地说了实话,说完脸色尴尬了一回。 她这样说也太让陈氏得意了。 “其实嫔妾还在储秀宫的时候,两腮之处还有些粗糙。自从用冰水敷面以后,粗糙之处才渐渐细腻了。” 听到陈文心也有脸上粗糙的时候,众人心中既觉得平衡了。 又愈加深信不疑陈文心这个细肤的方法。 以至于往后的一个月,宫里的冰山是越发供不应求了…… 而后话题又转移到了德嫔刚生的,尚未满周岁的七公主身上。 说来也巧,皇上一共有七个公主,居然只留下了两个。除了德嫔的七公主,另一个是早逝的庶妃张氏留下的五公主,如今养在惠妃的长春宫里。 皇长女,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还有六公主,都是落娘胎不久就夭折了。陈文心想,幸亏是公主,不是皇子。 如果是皇子的话,她会怀疑这宫里是不是有某些嫔妃,为了争宠而杀人。 母以子贵,皇子是能实实在在影响后宫女子地位的。据说德嫔就是在生育四阿哥后被封为嫔位的,其实乌雅氏母家地位,并不算高。 也许,这就是荣嫔似乎有些看不上德嫔的原因? 但公主就不一样了。大清朝的公主,更多的是作为政治工具,送去蒙古和亲,送给达官显贵作为奖赏。 公主有公主府,驸马有驸马府。夫妻长期分居,除非是真的和睦恩爱的,否则日子十分难过。 既然皇子都好好的没有夭折,恐怕问题还得归到医疗水平低下这上头。 也有可能是养育方式的问题。 比如她在古典名著《红楼梦》中就曾看到过,贾府里好些主子生了病,大夫都会提出一种治疗方法,叫做“净饿”。 顾名思义,就是连着几天不给吃饭,饿一饿就好了。 这似乎还是清朝非常流行的一种治病方法。 会不会有小公主,就被这些莫名其妙的治疗方法弄死了呢? 女孩的体魄不如男孩强健,受不起一些极端的养育、治疗方法,也是合乎常理的。 陈文心越想越觉得是那么一回事,以后她要是生病,哪个太医想饿她两天,她一定宁死不从。 她回过神来,众人的话题已经转到了太皇太后身上。 皇上的生母早逝,宫中没有太后。原配皇后赫舍里氏早亡,皇上一直没有再立继后。 所以宫中除了这位太皇太后,便是以佟贵妃为尊。 太皇太后年纪老迈,不喜后宫嘈杂。她独居于慈宁宫,一般不见宫中妃嫔。 陈文心倒是很想见见,这位名留青史的孝庄太皇太后。那可是一个传奇女子啊…… 第二十一章四阿哥 第二十一章 四阿哥 一直神游天外的陈文心忽见佟贵妃站起,紧接着众人也都站起来。 她也忙起身,假装镇定。 等佟贵妃当先走过她们,又按照从惠妃、荣嫔到德嫔宜贵人这样的顺序,众人依次鱼贯而出。 陈文心才想到,这是今天的第三个程序到了。 请安,谈话,吃饭。 这是要去吃饭了啊。 吃饭的地方就直接设在了漱芳斋,众人按位分落座之后,并不直接开席。 一个仙女扮相的旦角儿先上了台,唱了一个《麻姑献寿》。 陈文心听着无趣,脑子依旧放空。好不容易听那小旦咿咿呀呀唱完,最后摆了一个献上寿桃的动作。 佟贵妃听着那些吉祥话,含笑示意身边的女官。 “梧桐。” 那女官颔首会意,对着台上高声道: “贵妃娘娘赏麻姑献寿。” 扮麻姑的小旦俯首跪地,口中高呼着贵妃娘娘万福金安,竟然是个男声。 众人皆是不可思议,又笑话起这个小旦。道他唱戏的声音那么娇媚,怎么原来是这么粗狂的嗓音。 对于这些宫妃而言,身边不是宫女就是太监,太监虽然是半个男人,嗓音倒不比宫女粗多少。 所以乍一听这样粗狂的声音,又是惊讶又是喜欢。 陈文心可没有这种爱好,她的眼神向四周打量了一番,一不小心看见朱红的殿柱之后,探出来一个小脑袋,正看着她们这处。 突然与陈文心目光交汇,那颗小脑袋着急地缩了回去,转身就跑。 陈文心只看见一道靛蓝色的衣角,很快地消失在了殿柱后。 这是谁家的孩子? 看衣服的质料,非富即贵。 佟贵妃今日生辰,因不是整生日,并未大办。也没听闻有命妇进宫请安,料想不是王公大臣带进宫的孩子。 那只可能是宫里的孩子了。 会是四阿哥吗? 陈文心方才没瞧真,也看不出那孩子多大年纪。 大阿哥年长,有惠妃的教导应该不会做出偷看这样的事情。 二阿哥是嫡子,身份尊贵,应该也可以排除。 三阿哥生病了。 所以只剩下四阿哥,他是为了…… 偷看德嫔? 陈文心看向自己上首一位的德嫔,她正与惠妃说着什么,大约没有发现。 她想了想,告诉章常在自己要去更衣,稍后就回。 ——在宫里,更衣有很多种意思。除了真的要换衣服以外,上厕所也可以说是更衣。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恭,实在不雅。 章常在会意地点头,“要是娘娘们问起,我会替你说的。” 陈文心尿遁出局,绕到了漱芳斋的后殿。 “主子这是要做什么?更衣的地方不在这儿。” 白露见陈文心的样子,既不像要更衣,也不像要出恭,仿佛是在找什么人。 陈文心道:“我方才瞧见一个小孩子往这儿跑了,想找找看。” 小孩子? 宫里还能有什么小孩子,不是哪位阿哥就是公主了。 “今日众位娘娘没有带孩子来的,佟贵妃的二阿哥和四阿哥也都留在承乾宫,并未跟来漱芳斋。” 可她分明是瞧见了一个小孩子冒出头来。 “再找找,肯定有。” 陈文心不死心,她一直想找个机会见见四阿哥,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是他,她真能白白错过了。 主仆二人绕过一段女墙,果然在一株蔷薇边上,看见一个身着靛蓝、脑袋后头挂着小辫子的男孩。 从背影看,约莫是五六岁的光景。 他正用脚揣着蔷薇花枝,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陈文心凑过去,只听他在说些什么“不让我见额娘,都是坏人”之类的。 软乎乎的童声听起来甚是可爱。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小男孩警觉地回头,一眼就认出这是刚才看到自己的那个女子。 “你是谁!” 小男孩努力让声音显得威严一些,白白嫩嫩的小包子脸鼓起来,努力想装作一本正经。 陈文心被他倔强的小眼神盯着,想笑又强忍着。 “我是永和宫的陈常在,你又是谁?” 陈文心对才到自己腰腹的孩子俯下身,好奇地盯着他看。 小男孩原本被看得有些害羞,闻言脸色一变,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说你是永和宫的?” “正是。” 陈文心几乎可以断定,眼前的小男孩就是四阿哥胤禛。所以他对永和宫这三个字,有着别样的敏感。 小男孩犹豫了一回,道:“我是四阿哥。” “原来是四阿哥啊,常常听德嫔娘娘说起你呢。四阿哥若是有空,常来永和宫玩。” 她省略了自己的后半句话,常来让我有机会捏捏你的包子脸…… “永和宫是什么破地方,爷最讨厌去了!” 四阿哥忽然像被踩着了尾巴的猫,跳起来道:“爷才不稀罕!” 陈文心吃惊地向后退了一步,完全不明白四阿哥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 他要是真的排斥永和宫,方才就不会去偷看德嫔,也不会听到她是永和宫的,态度就好转了一些。 那自己刚才到底哪句话说错了? 还没等陈文心想明白,小男孩皱着眉,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飞快地跑没了影。 只留下地上被踩踏得七零八落的蔷薇,红艳的汁水溅在绿叶上。 出师未捷身先死。她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这句话,瞧四阿哥临走时那个白眼瞪得,她真是冤枉。 怪不得雍正在历史上被康熙批评过喜怒无常,就看刚才那个样子,还确实是。 不过他就没有喜过,是小怒和暴怒无常。 来日方长嘛,她想着想着又得意了起来。不知道皇上的四个儿子,是不是都长得这么可爱? 四阿哥那个小包子脸,还未长成,眉眼一看就是帅哥胚子。 皇家的基因实在是好,皇上自己长得就很帅,他的妃嫔也没有一个丑的。 这样生出来的孩子,能不好看吗? 想到好看的小屁孩,陈文心母爱泛滥。 她虽然自己暂时还不想生,不过并不介意玩玩别人家的小可爱~ 想着离席太久了些,陈文心赶回正殿。她从边儿上走进去,远远就看见一个玫红色的身影跪在殿中央。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边,陈文心连忙悄悄溜进自己的位置坐好。 那个显眼的玫红色衣裳的女子,自然是定氏。 佟贵妃见她如此胆大,敢穿和自己差不多的颜色,在承乾宫时就已经露出过恼怒神色了。 只是直接以此为由来训诫定氏,又显得她小气。所以她一直忍耐到了这里,想法子找了个理由来发落定氏。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佟贵妃找理由,而是定氏这个作死的真的又干了什么事。 但凡定氏是个聪明的,早上在承乾宫请安时候见了佟贵妃的衣裳,后来就该找个理由去更衣换一件别的颜色。 可惜,定氏不知是太蠢,还是太嚣张。 陈文心竖起耳朵,听声音柔弱得如蚊子哼哼的定氏辩解道: “娘娘明鉴,嫔妾绝无冒犯娘娘的意思,求娘娘开恩。” 上首的佟贵妃怒不可遏,一拍桌案道:“你是说本宫冤枉你了?你给本宫绣的石榴花无蕊,是想诅咒本宫生不出儿子么!” 佟贵妃有两大忌讳,其中之一就是她无所出。 一个身居高位的嫔妃无所出,只能说明她深得圣宠,或者母家地位显赫。 佟贵妃就是后者,偏偏后者是皇上最为忌惮的。所以她一直期盼有一个自己所出的儿子,好稳固她的地位,能让皇上封她为皇后…… 这就是佟贵妃的第二个忌讳,她以皇后的标准来衡量自己身边的人事,如果有人否定她的权威,她一定会把这人记在心里,再想办法铲除。 陈文心听了半晌,总算听出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是方才内务府送来佟贵妃的生辰寿礼,里头有新制的石榴花形态的宫花,红艳艳的,正投了佟贵妃的心事。 她格外喜欢,当场就命赏了内务府刘总管,又亲自对镜在鬓边簪上了一朵。 定氏也出来凑趣,说自己早晨给佟贵妃献上的寿礼,就是绣石榴花的香囊。 佟贵妃一向是不爱搭理她的,今日心情好,便叫女官把定氏绣的香囊找出来大家品看。 这一看,眼尖的宜贵人就抓到了定氏的错处,说这石榴花花心部分点点的金黄花蕊竟然没有绣上。 石榴花是多子多福的寓意,没有花蕊的石榴花还怎么结果? 佟贵妃气得就将那香囊掷在地上,大骂定氏诅咒她。 定氏慌忙站出来下跪认错,说是自己粗心大意,才漏了绣花蕊,并非刻意。 佟贵妃本就因为定氏今日衣裳的颜色而不悦,见着跪倒在地的定氏装模作样,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越发气恼。 更有早就看定氏不顺眼的宜贵人在旁煽风点火,说定氏一向张狂,分明就是故意的。 而定氏这边,只是自己一个人重复辩解着那几句话,没有一个嫔妃替她求情。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陈文心看定氏这般模样,就知道她平时得罪了多少人。 正当这里局势胶着的时候,只听得外头太监尖利的嗓音,高声通报道: “皇上驾到!” 第二十二章处罚 第二十二章 处罚 这通报的声音从漱芳斋大门外开始,随着宫殿一道道门进来,每一道门都有太监接过继续高声通报,声音听着如浪潮般。 一浪接一浪。 皇上去她那儿的时候,怎么不这样通报呢? 总是悄没声地出现吓她一大跳。 她一直以为这是皇上的恶趣味,今儿听了这一道又一道的通传声,才知道并非如此。 皇上该不会只在她那没人通传吧? 她忽然觉得,以后有必要让小桌子小椅子两人,什么都不干。 一个站在她西配殿门口,一个站在永和宫正殿到西边的影壁处。只要看见皇上来了,让他们两也像这样波浪似得接连通报。 虽然这浪只有两波。 陈文心放下叉西瓜的小银耙,抹了抹嘴角,准备接驾。 皇上走进来时,众人已经依次在座位边儿上蹲好,齐声道: “给皇上请安。” “免礼。” 皇上朝着上首的座位坐定,众人这才起身,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陈文心原本目光低垂,余光瞧见皇上似乎在看她,趁众人不注意,对着皇上顽皮地一眨眼。 皇上见她淘气,嘴角不由地溢出了一丝微笑。 他担心陈文心第一次见这么多宫妃,会错了规矩被罚,或者说话不妨头被人下套。 又怕她性情自由散漫惯了,在这拘束一天无趣,所以特意来看看。 看来,她是玩得挺开心的。 所有人都归了位,除了原本就跪着的定氏。 只不过在皇上进来的时候转向门口的方向,现在又转了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皇上指着定氏问佟贵妃。 没等佟贵妃回答,定氏抢先喊冤。她的声音又娇弱,又充满无限的悲情: “皇上,臣妾真的不是有意冒犯贵妃娘娘的,臣妾无知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佟贵妃要杀了她呢。 陈文心自顾自饮了一口茶,觉得定氏这演技真是夸张。 见定氏梨花带雨,一脸委屈,佟贵妃恨恨地咬牙。 她一边暗骂着小狐媚子,一边组织语言对皇上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是如此。”皇上听完只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 佟贵妃的脸色暗淡了下去。 倘若皇上对此不施惩戒,那她日后在宫里,还有什么权威可言。 “今儿是贵妃的好日子,定常在冒犯佟贵妃,以下犯上。着禁足三个月,扣两个月月银。” 皇上没有降低她的位分,佟贵妃不免有些失望。但这样的惩罚已经不算轻了,她面上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 “你也实在是不懂事,这是什么日子,惠妃和德嫔她们,也没有你穿的这样鲜艳!”皇上斥责地上的定氏,皱着眉的模样十分严肃。 定氏被这么一训斥,哭得更加汹涌,对着皇上连连叩头:“臣妾下次不敢了,臣妾原是无知。” 她再抬起头来,面色苍白,额上已经磕破了油皮,一丝血迹透了出来。 真是我见犹怜啊。 陈文心抬头看了一眼皇上的神色,他脸上却没有怜惜的样子。 “罢了,小李子,先送定常在回宫。” 皇上似乎有些不忍,又有些不耐烦,大手一挥。 小李子一阵风儿似得赶上前,一直用恋恋不舍的眼光看着皇上的定氏,被迅速撮了出去。 眼见殿中大大小小的主子,没一个待见定氏的。小李子自然是要多快有多快,不让定氏在这里碍眼。 谁知皇上又看向佟贵妃,眸子微眯,话头一转道:“贵妃今儿这衣裳,颜色甚艳。” “回皇上,这是内务府制的礼服,是樱桃红色。” 佟贵妃有些心虚,这件衣服的颜色,说是樱桃红,其实已经和正红没有多大差别了。 皇上不问倒好,一问她不免底气不足。 内务府的人为了讨她喜欢,将布料染得更像正红。她早就知道,也没有阻止。 正红是嫡妻才能穿的颜色,佟贵妃执掌凤印,但没有封后的旨意,她依然只是个妾。 一个和常在答应都没什么区别的,妾。 “呵呵。” 皇上淡淡一笑,取下了佟贵妃鬓边的石榴花,对着她的衣襟比了比。 “瞧瞧,这大红色的石榴花,还不及贵妃樱桃色的衣裳红了。” 宫中没有皇后,佟贵妃是位分最高的嫔妃,又执掌凤印。众人似乎都习惯了,佟贵妃这种视自己如皇后的心态。 此刻听皇上话里的意思,才明白了过来。 ——佟贵妃再尊贵,那也不是皇后。不是皇后,她就不能穿这件混淆视听的,所谓樱桃红,其实和正红相差无几的颜色。 陈文心早就觉得皇上对佟贵妃态度暧昧不明,今日见他发难,才真正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李德全!” 皇上的声音带上了怒气,一拍桌子高声道: “去内务府,把给贵妃制这件衣服的奴才统统打死,朕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懈怠!” 那一拍之下,纱制的石榴花被拍得变了形,成了一个扭曲的扁块。 这怒气看似是对制衣服的奴才,实则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对佟贵妃。 从佟贵妃至下众人都跪地福身,道皇上息怒。 佟贵妃穿着那件礼服,更是觉得浑身如针扎一般,钻心地难受。 她不得此刻就能把这件衣服脱下,用力地撕成碎片,再丢到远远的、皇上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自视清高的尊严被这样践踏,她心中有怨,也有恨。 怨皇上当着众人的面让她没脸,又恨自己母家见识浅薄,没有早赫舍里氏一步,做他的正妻。 她的出身并不比先皇后赫舍里氏低。只是先帝宠爱孝献皇后董鄂氏,对当今皇上的生母孝康章皇后佟佳氏,也就是佟贵妃的姑母,毫无怜惜之情。 当时还是三阿哥的康熙也不得皇上喜欢,所以佟佳一族完全没有,把女儿嫁给三阿哥亲上加亲的意思。 再亲,三阿哥当不上皇帝,又有什么用? 谁知道顺治皇帝去了,太皇太后亲自指三阿哥玄烨为帝,佟佳一族才知道压错宝了。 他们之前对三阿哥没有丝毫亲近,反而因为皇上不亲近三阿哥母女,所以十分疏远。 等三阿哥继位的消息传出来,他们再想巴结上去已经来不及了。 康熙四年,十二岁的皇上和十三岁的赫舍里氏大婚,赫舍里氏成为皇后。 而这个和康熙生母出自一姓的佟佳氏,只被立为贵妃。 十几年过去了,她就一直是贵妃,而已。 佟贵妃的眼里含着泪水,始终忍着不让它落下。 她要是在这些地位微贱的小妃嫔面前落泪,今后还如何掌管后宫? 所以她忍着,忍不住了也要忍。 “贵妃起来吧,内务府的奴才当差这样马虎,又不是贵妃有意。” 皇上一手搀扶起佟贵妃,让她在自己下首的位置坐好,又让其余众位嫔妃也归座。 “今日是贵妃生辰,朕也没带生辰的礼物来,就给贵妃手书一个寿字吧。” 但凡宫中有体面的嫔妃过寿,皇上都会送手书的寿字作为贺礼。这字不算稀罕,但经历过刚才的风波,此刻皇上再提出手书寿字,佟贵妃登时欢喜了起来。 看来皇上还是顾及她的脸面,刚才的事情兴许不是针对她,只是对内务府有气罢了。 “谢皇上。”佟贵妃福身行礼。 很快,长案就摆了上来。 皇上一边在红色雪浪纸上挥笔,每写一笔,都有嫔妃搜肠刮肚用各种溢美之词,来赞美皇上的书法。 “皇上这横画得,真是气吞山河。”宜贵人难得说出气吞山河这么有文采的词。 不过这写字,不应该说写得吗?怎么说画得? 没人在意宜贵人说的话有没有毛病,她们本也不懂汉人的什么书法。 “这一瞥位置正正好。”荣嫔也不懂装懂地凑趣。 皇上却觉得,他这一瞥有些歪过了,字写完大约会显得有些浮了。 “皇上的字儿越发写得好了。” 惠妃口中虽这样说,心里明白皇上这寿字,还不如去年她生辰的时候,皇上给她写的那幅。 这并不代表皇上的字儿没有进益,而是皇上方才动过怒,写字也没有发挥好。 也许是因为心气不平没有写好,也许就是他自己不想写好,谁知道呢。 惠妃自顾自一笑。 “等冬月里你生日,朕给你写幅更好的。” 皇上落笔,净了手,又对惠妃笑了笑。 这一笑,气氛又从紧张状态中破冰了,众人也跟着心里舒了一口气。 宜贵人笑着上前撒泼耍赖道,“皇上好生偏心,听说前些日子还给陈妹妹写了个勤字,就挂在她屋子里呢。” 众人的眼光一下子又落到了陈文心身上。 她跟卫答应和章常在,都站在人群外围。卫答应相貌倒也不差,只是卑微怯懦,显得小家子气。 章常在姿色本属平平,个头又低了些,显得有些笨拙。 越发衬得陈文心容貌美艳,姿态大方,气质出尘。 众人看她的眼神,渐渐古怪了起来。 总结起来,那就是羡慕嫉妒恨。 佟贵妃刚刚闹得险些没脸,宜贵人这个时候又把她挑出来,岂不是故意让她招佟贵妃的恨? 第二十三章宜贵人有孕 第二十三章 宜贵人有孕 陈文心连忙解释道:“宜贵人误会了,皇上见嫔妾年轻不懂事,怕我怠惰。所以赐了勤字,勉励嫔妾要像贵妃和惠妃娘娘,还有德嫔荣嫔娘娘这样,勤谨侍上。” 她一句话把宜贵人口中的偏心撇去,还借机恭维了佟贵妃等,免得她们嫉恨。 众人不知她这句“要像贵妃和惠妃娘娘,还有德嫔荣嫔娘娘这样”是皇上亲口说的,还是陈文心自己说的。 若是皇上说的,她们四人自然高兴。哪怕是陈文心自己说的,那也称得上谦逊了。 果然惠妃开口道:“陈常在这孩子也老实,你年纪这样小,就算懒怠些也不妨事。咱们谁没有过你这年纪啊。” 惠妃位分不及佟贵妃,但在众人心中的威望不下于她。 佟贵妃刚才惹怒皇上,现在有心补救,知道皇上宠爱陈文心,也跟着惠妃的话头说。 “正是呢,皇上可别拘束了陈常在,臣妾瞧她已经算是很守规矩了。” 佟贵妃这话也不算假,就和那个并不得宠还敢生事的定常在比,陈文心这个得宠的,算得上是规规矩矩。 宜贵人原想让陈文心成为众矢之的,没想到打头的佟贵妃和惠妃都说了好话,她再想挑拨些什么,也不好说话了。 她若再说,那就是驳了这二位娘娘的面子了。 皇上看了陈文心一眼,对她在外人面前的态度,十分满意。 她的没规矩,只是在他面前罢了。 这不是她的冒犯,而是她因为亲密,产生的安全感。 他不打算打破她的这种安全感。 一眼之后他又转向宜贵人道:“陈常在侍上勤谨,朕给予嘉奖。你又有什么功劳就在这磨牙了?” 宜贵人泼辣大胆,皇上对她也常常以玩笑态度对话。 “皇上,臣妾有啊。” 宜贵人大剌剌地说了出来:“臣妾已有三个月身孕了。” “哦?” 就在众人惊讶之时,陈文心注意到皇上的脸色。 皇上似乎并不惊讶。 想来也是,后宫嫔妃每月都有专门的太医请平安脉,必然有太医早就知道宜贵人怀孕了。 皇上若是真的三个月了都不知道,宜贵人怀孕的消息,那只能说明皇上的威信不足,太医院敢知情不报。 最吃惊的莫过于佟贵妃,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自己无子,怎么宫里其他女人却个个都能生? 宜贵人平素就泼辣大胆,再仗着肚子里的龙胎,还不把尾巴翘到天上吗? “宜贵人的确有功,只是如今月份不足,等捡个好日子,朕再给你封赏。” “谢皇上。” 宜贵人喜不自胜,忙福身谢恩。 封赏,既有封,又有赏。 她本就已经是贵人了,再行封赏的话,就是嫔位了。 从贵人到嫔,是非常重要的一步。她可以被称为娘娘,可以搬出承乾宫自己做一宫主位,可以和荣嫔德嫔比肩…… 前提是,她要保护好腹中的龙胎。 宫里养不活的孩子太多了,有孕又流掉的孩子就更多了。她一定要小心翼翼,熬到这个嫔位到手。 再过些时日,九月九的重阳节就是好日子。再晚的话,十月二十二是皇上的圣寿,大清的万寿节。 腊月也算是好日子,到了元月初一新年,就更是好日子了。 宜贵人觉着自己这胎怀得真是时候,下半年的好日子多了去了。每一个好日子,皇上都有可能想起封赏她的事情。 “宜贵人这身子,日后贵妃多照看着些。她这是头胎没经验,又这样的性子,难免没轻没重。” 佟贵妃的脸色有些僵硬,她自己都没有怀过孩子,怎么照顾宜贵人的身子呢? 皇上是因为她掌管后宫,所以把这个任务交给她,还是借机在敲打她? 敲打她这个没有子嗣的贵妃,名不副实。 她强打起精神,不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 “是。臣妾一定照顾好宜贵人腹中的龙胎。” 说是照顾,倒不是要亲自去她身边照顾着。只不过是多派太医去几趟,多差人去问问她的身体是否安然无恙就是了。 这正中宜贵人下怀。 她迟迟没有说出自己有孕的事,就是害怕前三个月胎像不稳的时候,容易出事。 她住在佟贵妃的承乾宫,只要佟贵妃想,随便给她使点坏,她的胎就难保不出问题。 佟贵妃无子,虽然养着二阿哥和四阿哥,毕竟不是亲生。她当然不会愿意看到别的嫔妃有孕。 德嫔她们位分高,自己又是一宫主位,佟贵妃鞭长莫及。 自己就在佟贵妃眼皮子底下,又是没牌名的贵人,正是好捏的软柿子。 怀胎终归是藏不住,不如当着众人都在的时候大大方方说出来,若有人对她的龙胎起什么心思,反而要忌惮。 没想到皇上还特意指了佟贵妃照顾她的龙胎,这下她的龙胎若是有事,佟贵妃自然逃不了干系。 宜贵人自得之余,不免又想到。 也许皇上并非无意,而是和自己一样,也担心佟贵妃动什么手脚…… 联想到皇上刚才对佟贵妃的态度,她更加觉得离佟贵妃太近,着实不是好事。 她要尽快想办法,让皇上晋她为嫔。 众人又说些恭喜皇上、恭喜宜贵人的话,只有陈文心依然站在人群的外围,笑而不言。 她只能配合地笑着,不能说那些违心话。 这些众口一词的恭喜里,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假意呢? 她一直将自己视为局外人,冷眼旁观分析着这些女人之间的纷争。 但她从未真的在这局之外。 宜贵人方才的话显然是在拉她下水,她自然不快。现在宜贵人有孕的消息一出,她却半点不快的情绪都不能露出来。 否则一旦宜贵人的胎有问题,就有可能让人说,是她心怀愤恨报复宜贵人。 “朕还要回去批折子,你们乐吧。陈常在年纪小,宜贵人又有孕了,酒可别多上。” 皇上说话间看了陈文心一眼,陈文心微微点头,示意他放心。 皇上走后,众人继续宴饮,听戏。 今日定氏被罚,佟贵妃也几乎没脸,又有宜贵人有孕的事情。 每个人都暗藏着心事,气氛也欢乐不起来。 不多时,佟贵妃就推说累了,众人也散了各自回宫。 陈文心觉得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皇上的每一句话都有可推敲之处。她很想和白露讨论讨论,可是德嫔还在她前头。 她还是要和来的时候一样,跟着德嫔一起回永和宫。 所以那些话,还是先憋在肚子里,等到了自己屋子再说吧。 “给德嫔娘娘请安,陈常在吉祥。” 众人都离了漱芳斋,李德全候在外头,见着了她和德嫔,忙上来请安。 “李公公好。怎么在这日头底下等着?” 德嫔对李德全是相当客气的,除了皇上的旨意,也没有什么事能劳动李德全亲自出马了。 “娘娘体恤,这是奴才应该的。” 李德全打着千儿,又道:“皇上吩咐奴才在这候着,请陈常在去乾清宫伺候笔墨。” 德嫔回身看她,见她面上的神情也有些惊讶,不动声色道:“既然皇上吩咐,你就快些去吧。” “是。” 陈文心微微福身行礼,便跟着李德全走了另一条道。 皇上这事儿,办的真是怪啊。 如果是想避着人传她,为什么让李德全就这样明目张胆地,站在漱芳斋大门外? 所有嫔妃都是从大门出去的,看见李德全这块皇上的“金字招牌”,岂有不疑心的? 事后随便一打听就知道,皇上传了她。 如果是不想避人,又为什么不让李德全进去,大大方方地通传? 如果说女人心海底针,那皇上的心,就是海底的针眼子——比针还难寻摸。 她觉得自己好像重新认识了皇上,这个在众位嫔妃面前令人畏惧,又令人敬爱的,一个真正的帝王。 在她面前,皇上好像一直是包容的,从未对她有任何敲打。 哪怕她一时脑子抽了,对皇上说改变御膳制度的话,皇上也没有真的生气。 她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第二十四章歉疚 第二十四章 歉疚 皇上敏锐地察觉到了,今日的陈文心显得很沉默,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时辰尚早,皇上还在批折子,果真让陈文心站在他旁边研磨。 一整块的松香方磨,被陈文心抓在手里,磨了满满一砚台。墨水好几次因为她的力道而溅出,在红褐色的桌面上留下乌黑墨点。 急得站在一旁的李德全想提醒又不敢,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提醒她,又被皇上的眼神阻止了。 “在朕身边还胡思乱想什么?亏得朕还当着众人的面赞你勤谨。” 皇上头也没抬继续看奏折,话里的意思是怪她没认真伺候。 她怎么不勤谨了,这不一直在研磨吗? 陈文心不服气地想,低头一看,墨水好些都溢出砚台了。 额…… 这真是证据确凿地被抓包了。 她泄气地放了那块磨,一屁股坐到皇上龙椅旁边的绣墩上。 “怎么了?” 皇上这才放下了折子,抬起她的下巴看她神色。 只看见她的脸皱在一起,眼神有些…… 歉疚。 居然是歉疚。 皇上想过她可能会有很多种想法,敬畏,害怕,爱重……只是没想过会是歉疚。 “怎么这副表情,做了什么对不起朕的事情?” 皇上见她这样子,就想逗她生气。 没想到陈文心一本正经,掰着手指头数道:“我太对不起皇上了,皇上给我那么多赏赐,还给我家里赏赐,升了我父亲,我什么都没给皇上做。” “我睡懒觉,皇上起身了我也不起来伺候。我还不喜欢那什么刷洗,要皇上数着安全期才能碰我。” “我娘家不富裕,也没什么好东西能送给皇上。连针线都不会做,也不能给皇上绣个小荷包什么的。” “哦对了,我给佟贵妃送的两条帕子不是我自己绣的,是白露代工的……” 皇上哭笑不得,连忙捂住她的嘴叫停。 这丫头是不是也太不知道忌讳了,连给佟贵妃的寿礼,是宫女代绣的都说出来了…… 她数的这些条里,皇上真正不满的就是安全期那条。 但这不会是长久的事儿,等过两年她长开了,能给他生阿哥了,他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不是什么大事,别想了,啊。乖。” 皇上揉揉她的头发,小两把头的发髻简简单单,摸着真是柔软。 她要是也像其他嫔妃一样,戴那么多劳什子的东西,他可不会把自己的手送上去挨扎。 被皇上这样摸着头安慰,陈文心就更愧疚了。 她自问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可是报答皇上,真的太难了。 皇上什么都有。 “你不是还叫永和宫小厨房,给朕做了拔丝雪梨糕么?朕可喜欢吃了,就是御膳的规矩拘着,一直没有吃尽兴。” 皇上这是特意安慰她,她当然知道。说到这个她其实更加愧疚,因为她主要还是为了自己吃…… 以后她要痛改前非,想办法对皇上好点,报答他! 陈文心默默在心内下定决心,给自己加油鼓劲。 皇上从来没想过要陈文心给他什么回报。 嫔妃对他而言,是妾,是奴才。 主子赏奴才,是因为奴才乖巧,办事讨主子喜欢。 所以主子打赏,来奖励他们。 但陈文心并不这样想。 她把自己和皇上当成平等的双方,皇上待她好,她就想同样待皇上好。 就好比是两个朋友之间礼尚往来,今儿你买酒时想着送我一壶,那明儿我吃鱼时也想着给你一条。 皇上为她的小心思而感动,待她的心也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他好似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对待陈文心有特殊的感觉。 一开始,只是因为她罕见的美貌,和她眼中透出的善良简单。 而后,是因为她心思单纯,对他没有过多揣测和逢迎,也不指望利用他给自己的母家提携。 其实给陈希亥升官那一回,李德全早就禀告过他。陈文心的小桌子跟外围的侍卫套近乎,似乎是想带银钱出去给陈文心母家。 他派人留意了此事,才知道陈希亥这个二等侍卫当得这么艰难,俸禄多半都贡献给上级了。 以至于家里孩子多,几乎快要吃不饱饭的地步。 他要是不问,陈文心就真的不跟他提,而是想自己把攒下来的月银送回家。 李德全告诉他,陈文心想送出去的那包银子,有零有整,统共不过是十两而已。 她的愿望很简单,只想靠自己的力量让家里过得不那么艰难。 她不像那些人,想要更高的位分,更多的宠爱,想要母家更加显赫…… 甚至是想要当皇后。 他尝试着,不再将这个难能可贵的女子,视为自己的附属、嫔妃。 而是平等的朋友、妻子。 陈文心被皇上这一安慰,又好了起来。 忽然想到在漱芳斋看见四阿哥的事情,便问皇上。 “皇上,你猜我今儿个在漱芳斋看见谁了?” 仿佛觉得范围太广,皇上不好猜,陈文心又补充道:“是个孩子。” 皇上托着腮,假装思考。 “孩子啊,是朕的孩子吗?” “是啊。”见皇上一下子猜到点子上,陈文心大力地点头鼓励他继续猜。 “是……三阿哥吧?”皇上故意猜错:“胤祉这孩子最是淘气的,一定是听到唱戏跑去看热闹。” “不对,荣嫔娘娘说,三阿哥今儿个还有些烧。” 也只有陈文心会这么直接地跟皇上说,不对,这种毫不客气的词儿。 “那只能是四阿哥了。” 陈文心反问:“为什么不能是大阿哥二阿哥?” 皇上道:“你以为阿哥所是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地方吗?那边有师傅管着,谙达跟着,他们哪能轻易跑到漱芳斋去。” “也就是还养在后宫里的两个小阿哥和两个小公主,德嫔的七公主还在襁褓,五公主生性乖巧守规矩,不会乱跑。你说三阿哥病了,那只能是四阿哥了。” 皇上装模作样给陈文心分析了一番,见陈文心深以为然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 陈文心被皇上笑得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皇上,你早就知道四阿哥跑去漱芳斋了吧?” 她真是傻啊,一个五岁的皇阿哥,怎么可能真的能一个人偷偷跑出去?恐怕是体贴着四阿哥思母的情绪,不忍拘束,远远地保护着罢了。 这皇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睛。 那她就放心了。只要皇上不默许,应该没人敢陷害她什么的。 顶多也就是今天宜贵人那样,给她惹点小火。 “皇上,四阿哥长得可真好。” 皇上没有听懂她所谓的长得好,以为是说四阿哥茁壮,便点点头。 “在贵妃那处照顾着,应该是好的。” 他也好些日子没去佟贵妃那了,更是没有见着四阿哥,所以对四阿哥现在健壮不健壮,并没有什么印象。 “皇上,我的意思是……”陈文心两手在自己脸上比划:“四阿哥长得,特别可爱,很像皇上。这儿……” 她比划得不过瘾,干脆掐着自己的脸颊道:“这儿白白胖胖的,像个刚出炉的小肉包!” 有用肉包夸孩子的吗? 皇上拿开她的手,看她两腮肌肤白嫩,因着年纪小,还有些未褪去的婴儿肥。 一时玩性大发,自己也掐了上去。 这手感,还真是好。 “皇上,你去掐一掐四阿哥,会更舒服的。” 她的脸颊被皇上揉捏着,表情都变了形,连忙把战火引到四阿哥身上。 皇上果然住了手。 “你的意思是,今天你掐了四阿哥?” “没!” 陈文心回答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 四阿哥小包子今天心情不太好,自己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 哪里还有机会捏他的脸啊。 陈文心把自己和四阿哥相遇的事情告诉皇上,想听皇上给分析一下,四阿哥为什么生气。 毕竟是他的儿子嘛。 “你说,四阿哥一听你说常去永和宫玩就生气了?” 皇上已经明白了原因了。 “并非四阿哥讨厌你,也不是讨厌永和宫。他这孩子有些像朕,太过早慧也不是什么好事,是朕误了他。” “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四阿哥不讨厌她也不讨厌永和宫,为什么今天会是那样的态度。 “四阿哥打小就养在佟贵妃宫里,和德嫔很少接触。要是别的孩子,只会一心把佟贵妃当做母亲。可是四阿哥不知哪里听说了他生母是德嫔,就总想去见德嫔。” 如果佟贵妃待四阿哥好,四阿哥也不会那么迫切寻求生母的母爱吧? 皇上继续道:“他每次偷跑去永和宫想见德嫔,德嫔心里想儿子,嘴上又赶四阿哥走,说他已经养在佟贵妃那了,这样来找她于理不合。” 德嫔就是这种别扭的性子,陈文心对此还是有感触的。 这样说来四阿哥真是可怜,养母不疼生母不要,数次跑去永和宫又被德嫔赶回去。 这样的阴影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而言太沉重了,难怪她一说要四阿哥去永和宫玩他就炸毛了。 他只是害怕再次被赶出来。 所以宁可在漱芳斋,远远儿地看上德嫔一眼。 “皇上,四阿哥太可怜了。” 陈文心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出来了。 皇上知道她是善心发作,对四阿哥于心不忍。 “朕八岁登基,父母双亡,唯有祖母教导。一路多少艰难险阻,朕都熬过来了。” 皇上认真地对她说:“胤禛是朕的儿子,他应该像朕一样,从艰难中去磨练自己的性子。爱新觉罗家,不养娇惯的阿哥。” 这是皇上从自身的经验中,总结出的教子之道。 四阿哥并不算阿哥里最可怜的,比起二阿哥,他的生母德嫔至少还健在。 看来,皇上是走“狼爸”路线的。 这种教育方式对陈文心这个现代人而言,不免太过严厉。 但这里是古代,这些阿哥,是皇权的继承者。这意味着他们必须是精英,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多的代价。 她对皇上的教育方法无从置喙,只是点点头,不再多言。 皇上却道:“不过,你要是真的这么喜欢四阿哥,朕可以多传他到乾清宫来,你可以在这监督他读书习字。” 这么小的孩子,就要读书习字啊…… 皇上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对了,朕记得你的字似乎也不好,你就和四阿哥一起习字吧。” 第二十五章习字 第二十五章 习字 不过两三日,乾清宫后殿里就收拾出了两张书案,整整齐齐地并列在皇上御案旁边。 皇上的御案在正中,另两张书案却都摆在左边,一眼看过去,左右对称的格局就被破坏了。 陈文心抱着一套皇上新赏的文房四宝,在两张书案前观察了一番。 靠近皇上御案的大一些、高一些,最边上的小一些、矮一些。 那肯定高的是给她的,四阿哥还小嘛。 陈文心在中间那张书案摆好东西,然后一屁股坐下等皇上从南书房议事回来。 皇上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前几日说让她和四阿哥一起习字,今儿就要正式开始了。 这并非莽撞,而是果断。 因为他在说的时候,就已经把事情想得清清楚楚,确定了可行性。 这就是国家领导人应有的素质吧,对事物敏锐的判断力和果断的决策力。 陈文心想着,便见皇上大步进来,见着她笑得十分得意。 肯定是南书房里有好消息了。 皇上前些天跟她提了一嘴铲除藩王的事情,说是到了最后关头。 果然皇上对她说道:“吴世埔自缢,昆明降了。朕的心腹大患,算是彻底解决了!” “恭喜皇上。” 被皇上高涨的情绪感染,陈文心抱着他的胳膊耍赖:“那皇上今儿个少让我写些字儿吧。” “还没开始写就想偷懒。” 皇上不满地皱眉,曲起手指在她额心一敲。 “第一个就让你写勤谨的勤字。” 陈文心一听这个字就像猴子上了紧箍咒,放下了他的胳膊。 “万岁爷,四阿哥来了,在外头请见呢。”李德全忽来禀告。 “让他进来。” 皇上牵着她的手走到她书案前,让她坐下。自己坐到了御案之后,拿起了一本折子看起来。 平定三番之事是皇上近年的心腹大患,如今彻底解决,暂时应该没什么大事了。 不一会儿,李德全领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四阿哥的小包子脸异常严肃,看见上首坐在御案后头的皇上后,浑身一抖擞,端端正正地跪下。 噗通。 陈文心听到他的小膝盖和地面沉重地相碰,替他觉得疼,不禁龇牙咧嘴。 皇上扫了她一眼。 磕疼了膝盖的是四阿哥,怎么陈文心一副疼得龇牙咧嘴的表情? “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阿哥的声音还带着点奶味儿,努力地想喊出庄严肃穆的感觉,反而叫人忍俊不禁。 殿中回荡着一声,噗嗤。 皇上看她,四阿哥也看她。 陈文心低头看书案,这木头好啊,真真是好。 虽然她看不出是什么木头。 皇上见她装傻,又见四阿哥狐疑地盯着她,咳嗽了一声。 “起来吧。” 四阿哥连忙收回目光,安安静静地等待皇阿玛说话。 “这是你陈额娘。” 皇上是在对四阿哥说话。 他太紧张了,以至于眼里只看得见皇上一个人。直到听到那一声噗嗤,才发现皇阿玛边上还有人。 他看过去,发觉这就是昨天在漱芳斋,发现了自己的人。 她好像说,她是什么常在…… 皇上对他这一说,他连忙跪下,又行了个大礼。 “给陈额娘请安。” 噗通。 陈文心再度听到了那悲壮的声音,心中为四阿哥的膝盖默哀。 “快起来。” 要不是皇上的眼神拦着,她真想站起来去把四阿哥扶起。 “你年岁也不小了,朕似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经识得千字了。你的众位哥哥也已开蒙,朕怜你幼小,决意亲自为你开蒙。” 四阿哥惊讶地抬头看着皇上,小嘴张着,一脸不可思议。 皇阿玛最疼爱的是二哥,因为二哥是先皇后留下的嫡子。 这是四阿哥偷听到奴才们说的,他相信这话是真的。因为佟额娘也更偏爱二哥,对他却是淡淡的。 二哥明明已经搬到了阿哥所,佟额娘还要隔三差五派人去送东西。 他就在承乾宫里,佟额娘也不经常见他。 他刚刚听说自己还有一个亲生的额娘时,高兴坏了。 原来佟额娘不是他真的额娘,所以不疼他。 他要去找他亲生的额娘,亲生的额娘一定疼他。 只是年幼的他每次偷偷跑去永和宫,都只会被赶出去。 为了避嫌,德嫔甚至不会派人送他回承乾宫,就让他自己在宫里跑。 有时候跑累了,他就在树底下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有时已经被宫人抱到了他的床上,也有的时候,好像连宫人都忘了他的存在。 没有人来抱他,他就在树下从天亮待到天黑。 那种被全世界遗忘和抛弃的滋味,在他幼小的心中埋下了刺。 可是今天,皇阿玛宣召了他,还要给他开笔,让他在乾清宫习字。 他眼中的皇阿玛,一直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敬畏皇阿玛,也濡慕皇阿玛。 那个天天做皇帝的人,今天真正要做他的阿玛了。 皇上放下折子,走到陈文心和四阿哥的两张书案中间,示意他们把文房四宝摆放好。 陈文心明明已经摆好了。 可皇上既然这样说了,那肯定是没摆好。 她看不出自己哪里摆放错了,只好转头去看四阿哥。四阿哥盯着自己案上,那套和陈文心一模一样的文房四宝,也是一脸茫然。 两人大眼瞪小眼。 “嗯?” 皇上见二人都不动,发出了一声催促似的声音。 二人移开目光,摆弄起了文房四宝。 说是文房四宝,其实不止笔墨纸砚四样东西。还有一个青花小翁形状的笔洗,里头装着清水。 外有两方长形的镇纸,一方山形的笔架。 陈文心没有写过毛笔字,四阿哥也是刚刚开笔,他们都按照直觉摆放东西。 陈文心自觉应该比四阿哥强一些。 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 “笔洗搁到左边来。宣纸一次只铺一张就成了,怎么一摞都放在面前?” 皇上先看了陈文心的书案,用折扇敲敲她的后脑勺。 陈文心吐吐舌头,看向四阿哥那边。 四阿哥把整摞纸放在书案远远的一角,自己面前只放了一张。 皇上走到他身后,看了他的摆放,没有说什么,又走回了两人之间的位置。 “先开笔,把兼毫在笔洗里泡泡软。” 陈文心二人依言做好,皇上又道:“字要写正,人就首先要坐正。” 她忙抬头挺胸,四阿哥在椅子上挪挪屁股,使劲把自己的小身子摆正。 接着是教他们握笔的姿势。 拇指和食指捏笔,中指要往内钩,无名指和小指又要往外推。 陈文心的右手像被煮熟的鸡爪一样,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偷偷看一眼四阿哥,他的小手捏得似模似样。因为过于认真,额上已经沁出了汗水。 皇上的折扇在她脑后又轻轻一敲,没有说什么话。 她只好收回视线,认真地注意自己的握笔姿势。 皇上从来不用折扇的,今儿这扇子就是特意拿来当教鞭的吧? 还专门打她! 她不是来给未来皇上当陪练的吗?皇上老盯着她干嘛,应该盯着四阿哥去啊! 陈文心腹诽之际,皇上已经给他们两人一人丢了一本字帖下来。 一翻开,里面全是她看不懂的字儿! 根据字形判断,大约是秦汉时期的小篆。只是小篆早已废弃不用了,皇上为什么给他们这样的字帖? 好奇宝宝陈文心举手发问。 四阿哥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其实他也想问,可他不敢说。 陈额娘一下子就说出来了,看来她一点都不怕皇阿玛。 “你们刚刚开笔,先学应用的文字,练不出笔锋来。小篆正是适合你们初学练的,等写上几个月,朕瞧瞧你们的进益再换字帖。” 要写几个月,还要换字帖…… 陈文心欲哭无泪。 “是,皇阿玛。儿臣一定用功练习。” 四阿哥鼓着腮帮子,小小的认真模样,叫人又爱又心疼。 刚刚还泄气得不得了的陈文心连忙抓住机会,挪挪椅子凑过去,摸了摸他的小包子脸。 四阿哥想躲开她的手,又顾忌着皇阿玛在,只好在皇上看不见的角度悄悄瞪着她。 呦呵,还不服气? 陈文心本来只是想摸摸他的脸,鼓励鼓励他。 被他这样一瞪,玩心大起,干脆拧了拧他的小肉脸。 手感真好啊。 她回头对皇上道:“皇上,你来摸摸,四阿哥的小脸真可爱。” 皇上早就看见四阿哥悄悄瞪着陈文心,只是没有说罢了。她倒好,还要拉自己一起去捏四阿哥的脸。 皇上当然不能在自己儿子面前,做出这等失态的事情。 他好整以暇地在折子上批了两个字,又丢到一边拿起了另一本折子。 被丢的那本,肯定是拍马屁的请安折子。 陈文心来乾清宫多了,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 “你喜欢摸,怎么知道四阿哥喜不喜欢被你摸?” 皇上看似漫不经心地,一边看折子一边问陈文心。 就是因为四阿哥不喜欢,她才要拉皇上下水嘛。 四阿哥看得出来,这个陈额娘得宠得很呢,他再不高兴,也不能当着皇阿玛的面说不喜欢。 可是真的好痛呀。 四阿哥苦着脸,言不由衷道:“儿臣喜欢……” 第二十六章内鬼1 第二十六章 内鬼(1) 皇上召四阿哥去乾清宫开笔的事情,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就连德嫔都纡尊降贵派人来请她,叫她去正殿叙话。 打从第一次去向德嫔请安,德嫔给了她没事少来的指令后,这还是陈文心第二次迈入永和宫正殿。 皇上忽然亲近四阿哥,德嫔作为四阿哥的生母,自然又惊又喜。 可她想法子往乾清宫打听皇上的意思,怎么也打听不出来。就连佟贵妃那边,似乎也是不明所以。 她想来想去,只能想到陈文心。 陈文心隔三差五就去乾清宫,四阿哥开笔那日她也是在的,问她肯定比奴才清楚。 她进去的时候,德嫔已经坐着等她了。她请安过后入座,宫女端上新沏的茶水。 这个味道她很熟悉。 是皇上前些日子新赏的、高丽进贡的寒茶。 德嫔若非有求于她,怎会给她上这样的好茶? 她想明白了,才觉这茶烫手。 既然已经端起,想要饮一口,最后还是放下了。 德嫔见她端茶不饮,便道:“怎么,陈常在不喜欢这茶?” 这茶是御赐的贡品,后宫诸位嫔妃里,嫔位以上的四人皆有。余下就是陈文心,和有孕在身的宜贵人。 “并非不喜欢,只是有些烫,嫔妾一会子再喝。” 见陈文心这样说,德嫔点点头,又问:“你最近常常去乾清宫,可有瞧见四阿哥?” 原来德嫔找她来,只是为了打听一下四阿哥。 为人母的心情定然是关爱子女的,陈文心可以理解,便说了许多她知道的四阿哥的事情。 “四阿哥到我腰腹那么高了,长得白白胖胖,很健康。他写字也很认真,经常写得满头大汗,冰山都不顶用。” “哦,对了,四阿哥的手颇有腕力,一写半个时辰都不抖呢。” “本宫不是问这些。” 德嫔摆摆手,问道:“皇上为何突然亲近起四阿哥了?怎么偏是四阿哥,三阿哥为什么没去?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德嫔的话,让陈文心生生打了一个冷战。 德嫔不是在关心四阿哥的近况,而是…… 在打探皇上的心意。 她是在打皇上立四阿哥为太子的主意么? 是了,若是只想知道四阿哥的情况,找伺候四阿哥的奴才一问便是,何必亲自问她? 德嫔一定是往乾清宫打听过,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这才迫不及待来问她。 “皇上的心意,嫔妾哪里知道。” 陈文心敷衍着,总不能告诉德嫔,是因为自己想跟四阿哥玩,所以皇上把四阿哥弄去乾清宫习字吧? 也许皇上还有别的用意,那她也真不知道了。 德嫔冷哼一声。 “你和四阿哥一同由皇上开笔,一同习字,你敢说不知道?” 陈文心只觉咯噔一声,心道不妙。 她和四阿哥一起习字,皇上曾经交代过四阿哥,不许对外人说。她看得出四阿哥对皇上既敬畏又崇拜,皇上说的话他肯定不会违逆。 乾清宫伺候的人自然也不会说,他们比四阿哥更不敢违抗皇上。 那剩下的,只有她自己的身边人了…… 陈文心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怒火。 她对自己身边的人一向是信任有加,自觉待他们不薄。 德嫔竟然想办法买通了自己的身边人,得到了这个消息。 她气恼自己的宫人不忠,又怨德嫔。 这个女人只知道权力地位,她到底把她的亲生儿子放在什么位置? 不关心自己儿子开心不开心,健康不健康,只关心皇上是不是立她儿子为太子。 “嫔妾不才,只知道安守本分。伺候皇上是我的本分,皇上叫我习字我就习字。” 她冷冷道:“揣度圣意并非我分内之事,还请娘娘另寻高明。” 这是陈文心,第一次对其他嫔妃用这种语气说话。 还是身居嫔位的德嫔。 她一向对德嫔礼敬有加,倒叫人以为她好欺负了。从乾清宫打探不出来的消息,跑她这打探来了,还收买她的宫人! 她要是真的知道皇上的心意,傻乎乎地告诉了德嫔。 也许明天的太阳她就看不见了。 德嫔这是要害死她! “你……你这是什么口气?” 德嫔恼羞成怒,她倒不是有心要害陈文心泄露圣意,只是对皇上有可能立四阿哥为太子这种可能,太过心急了。 所以她着急想知道,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娘娘要陷我于不忠不义,还问我什么口气?” 陈文心索性豁出去了:“娘娘收买我身边的宫人,探听我的事情也就罢了。皇上的事情,他不想让娘娘知道,也是娘娘可以探听的?” “叫皇上知道了,娘娘难逃一罚。幸好我不知道皇上怎么想,否则一不小心被娘娘套去了话,我也不必活了。” 陈文心说到后头,肩膀都哆嗦了起来。 德嫔面如死灰。 她是糊涂了,的确糊涂了。 竟然四处打听这样的事情。 立不立太子,立谁不立谁,她都没有资格打探。 何况皇上只是亲近了四阿哥一回,四阿哥非嫡非长,要叫皇上知道她觊觎太子之位…… 她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念及这里,德嫔也无心追究陈文心的态度恶劣,摆摆手就让她退下了。 陈文心正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态度,要是德嫔心怀不满打击报复她怎么办? 见德嫔摆手,她忙不迭跳起来行了礼就往外奔。 趁着德嫔没反应过来,她要多快就得跑多快。 谁知道德嫔会不会突然反应过来,然后赏她个一丈红? 白露跟在她后面,面有郁色。 主子走到哪,就把她带到哪,对她极其信任。 要说德嫔收买她身边的宫人,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就是白露。 “白露,我在乾清宫习字的事情,你和谁说过?” 白露是天天跟在她身边的,她去乾清宫,有时是只带白露一人,有时是带白露白霜两人。 开笔那日,她是带了她们两人去伺候的。 白露是个聪明人,眼见皇上这样诚心待她,不会蠢到背叛自己去迎合德嫔。 陈文心对这一点还是有自信的,所以她现在怀疑的就是…… 白霜。 “奴婢没和旁人说过。” 白露咬唇,想着出卖主子的可千万不要是白霜。 白霜在陈文心心目中是有前科的,在储秀宫时偷懒怠慢的前科。要不是看她梳头化妆的手艺不错,陈文心早把她赶出去了。 白霜给她的印象就是,见识短浅,爱偷奸耍滑,绝不是个勤勤恳恳的人。 用宫里对奴才的标准来衡量她的话,她连最基本的踏实肯干都做不到。 白露看出了她的心思,小心地措词道:“主子,其实到了永和宫以后,白霜已经改正了许多。”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维护她?” 陈文心十分不解。 从她第一天侍寝就看出来了,白露不仅不踩她,还处处帮扶她。 白露苦笑道:“奴婢十二岁小选进宫以前,家里还有小我三岁的一个妹妹。家中贫寒,只得一个哥哥照顾父母。奴婢和妹妹约好,再三年后小选,她就进宫来和奴婢作伴。” “可是三年又三年过去了,奴婢都快要到出宫的年纪了,妹妹还没进来。” “可能是她没选上呢?” 白露说着说着几乎落泪,陈文心想着,安慰她道。 “她要是选不上,总会给奴婢递句话。可是奴婢进宫第二年起,家里就半句消息都没了……” 陈文心听懂了。 宫女每年都有一次分批见到娘家人的机会,不过是隔着宫门。到底也能瞧瞧自己的亲人,说说近况。 白露的家人从第二年起就没再来见她,只能说明。 她那一家人因为某种原因,已经遇难了。 “奴婢是到了储秀宫才和白霜分到一处的,她那雁儿的名字,还是嬷嬷按着我原先鹃儿的名字改的。奴婢十八,她只得十五,正好和奴婢妹妹一般大……” 失去亲人音讯的白露,把白霜当成了自己的妹妹一样对待,处处维护她。 “若我查出来,白霜就是内鬼,你当如何?” 白露咬牙道:“奴婢拿她当亲生妹子一样,教导她忠心于主子。她若果真这么不知好歹背叛主子,奴婢第一个不放过她。” 陈文心点点头不再多话,二人沉默着回到西配殿。 “你们都出去罢。” 陈文心自个儿揉着太阳穴,有些犯愁。她把宫人都遣了出去,只叫住了白霜。 “来替我通通头。” 主子梳头化妆的事情一向是白霜负责的,众人也没多想,只有白露最后带上门时,担忧地往里看了一眼。 白霜解开了她的发髻,用桃木梳子从她头皮梳到发尾。 她本想留白霜一个人,威胁恐吓她一番,叫她说实话是否被德嫔买通。 那些话在她脑子里转了几转,比如说“敢撒谎,就把你拖出去杖毙!”。她自己想想都觉得可怕,实在不想做这样的事情。 她只得叹了一口气,对白霜说:“白霜啊,你觉得,我待你如何?” 第二十七章内鬼2 第二十七章 内鬼(2) 白霜很诧异主子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以为她只是心血来潮,便道:“主子待奴婢很好,待其他人,也很好。” 她说的其他人,就是陈文心手下,除了她以外的三个宫女、两个太监。 陈文心从镜中打量白霜说话的眼神。 她若是真的出卖了自己,不可能一点心虚都没有。 看来是自己怀疑错了。 她松了一口气,这下白露不用担心了。 她也不用为难怎样处置白霜,才能兼顾白露的情绪,又警示其他人不敢再背叛她。 “你随我去乾清宫,看见我和四阿哥一同习字的事情,你告诉别人了?” 白霜扭捏得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文心鼓励她道:“不用怕,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跟谁说了?” “昨儿个看见小椅子在外头浇花,他就拉着奴婢谈天,聊到了四阿哥去乾清宫开笔的事情。他说如今满宫里都在议论这件事呢,只可恨咱们不知道。” “然后呢?” “奴婢就不服气了,说给他听。主子是和四阿哥一同习字的,奴婢和白露一同跟着伺候的,哪里能不知道。” 陈文心听她说完,才发现这白霜是个大糊涂虫。 这么明显的激将法,她都没有发现? 陈文心看她不像装糊涂,简直想要一豆腐拍在她脑门上。 豆腐脑也比她脑子好使! 只听小椅子这问法,陈文心几乎可以断定,被德嫔收买的内鬼就是小椅子。 小椅子不知道其中内情,又想巴结德嫔或者是贪图德嫔给的银钱,所以来套白霜的话。 他倒聪明,没有去问白露。 白露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哪里看得上他这等雕虫小技。 于是蠢乎乎的白霜被利用了。 “去把白露和小桌子小椅子都叫进来。” 陈文心半卧在贵妃榻上,披散的一头墨发垂在脑后,几乎要碰到地上。 三人走进来,白露当先站到她边儿上,拿起一把美人团扇替她扇着。小桌子小椅子二人站在地上,等着她的吩咐。 陈文心打量着这两个小太监。 从他们刚到她的西配殿那日起,被她玩笑般地起了这两个名,她心里就把他们归为自己人了。 她想不明,自己现在在宫里论得宠也算第一人了,小椅子为什么还要背叛她? 在乾清宫习字这事,是德嫔不小心说出来了,她才知道。 还有没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陈文心半晌不说话,小椅子打量了一眼白露的脸色,暗道不妙。 主子不说话,白露肯定知道是为什么。她的脸色不好看,这事儿肯定不好。 小桌子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小椅子紧随其后。 “主子,奴才们做错了什么事情,您要打要骂,都是小事。可别气坏了您自己的身子,那是大事。” 陈文心抬眼一看,这话是小桌子说的。 而小椅子很反常地没有帮腔,只是跪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桌子皱着眉,悄悄捅了他一肘子。 她冷声道:“你问问小椅子,他做错了什么事情?” 小椅子连连磕头,口中大呼:“主子开恩!奴才实在不知做错了什么!” 她想过,如果她一提,小椅子就主动招出来,她也许会原谅他。 宫里的太监都不容易,本来就经受了身体的摧残,还要在宫里小心翼翼伺候一辈子。 也许小椅子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出卖消息给德嫔吧? 可他至今还在狡辩。 “小桌子,你去搜搜小椅子的东西,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 她不想咄咄逼人地逼小椅子承认,要浪费很多口水。 直接把罪证搜出来就可以了。德嫔买通他,不可能没有给他好处,或许是金银,或许是贵重首饰。 小桌子一溜烟退了出去,没一会儿果然进来,呈上来了一锭银子。 这锭银子又大又完整,看起来至少有十两。 小椅子不可能有这么大一锭银子,他一个月的月银也不过一两罢了。 证据确凿,小椅子已经无从抵赖,他磕头磕得山响,哭着喊着求她。 “奴才鬼迷心窍才做出这等事,求主子开恩,奴才再也不敢了!” 永和宫的大太监乌喜亲自来找他,要打听四阿哥在乾清宫习字的事儿。他哪里能知道四阿哥习字的事儿? 可是乌喜告诉他,陈常在身边白露白霜都是跟去乾清宫伺候的,她们两肯定知道。 又许诺了他如果把这事探听出来,给他银子不说,日后还要提拔他。 他在宫里混了好几年了,还是末等的小太监。好不容易能混到主子近身伺候的差事,看到眼前的富贵,哪里能不心动? 只说乌喜这一宫总管的体面,就令他望尘莫及。 乌喜若是提拔他,叫他有一半的体面,他就此生无憾了。 白露年纪大,嘴巴牢,自然不好撬开。白霜这丫头眼皮子浅,又不聪明,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他允诺了乌喜,便想办法找白霜套话,把白霜的话传了过去,德嫔娘娘就赏了他老大一块银锭子。 他这才觉得终身有靠,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谁知这里就被主子知道了。 “除了习字的事儿,你还跟德嫔娘娘说了些什么?” “再没有了,主子。”小椅子连忙回答,“实在就这一回,主子饶命!” 只要主子不杀他,什么都好说。他正好想被打发出去到德嫔那里,谋个好差事。 陈常在毕竟位分太低,美貌如何?受宠又如何? 皇上玩几天还是会腻的。 哪里比得上德嫔这样的一宫主位,又有儿有女,地位稳固。 他料定陈常在是不会杀他的,这是个菩萨心肠的女子,在后宫里是活不长久的。 真正能在后宫长久的,应该是德嫔这样会使手段争胜的。 “罢了。我这里庙小,也怪不得奴才有异心。” 陈文心疲倦地一挥手,道:“小桌子,把银子还给他吧。” 小椅子或许是个有志向的人,他不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想的是更高的地位和权力。 她这里庙小,贡不下这尊大佛。 但她也不认为在德嫔那里,小椅子能得到重用。 一个有过背主求荣经历的奴才,还有哪个主子敢重用? 小椅子走了以后,她就只剩下小桌子这一个太监了。按理是应该报了内务府,再补一个奴才来。 可是陈文心现在有些后怕。 与其招来不忠之人,还不如人少一些,她也看得过来。 “小桌子,日后你一个人当两个人的差,少不得辛苦了。你若是也嫌我不是正经主子,跟着小椅子去了我也不拦你。” “主子这话折煞奴才了,到哪里去找主子这样的好主儿?让我们在屋子里跟着用冰山,平日说说笑笑半点不拿架子,没骂过也没打过,就是主子赶着奴才走,奴才也不走!” 小桌子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白露也对陈文心道:“主子说的什么正经不正经,皇上宠着,四阿哥都要唤您一声陈额娘,主子的富贵还在后头呐。” “正是,是小椅子那东西眼皮子浅,看不到将来的。”小桌子自责道:“是奴才没看好他,叫他咬了窝。” “你也不必自责了,你和小椅子一般大,也没理由要你像白露看着白霜一样的,看着小椅子不犯错。他有那个心,你也管不住。” 听得陈文心提到自己和白霜,白露上前道:“主子,这回的事儿也是白霜嘴上没把门,奴婢回去一定好好教她。” 白霜只是爱偷奸耍滑了些,没有干坏事的脑子和动机,有白露看着掀不起什么浪。 陈文心想了想,又道:“这些宫人里头,我是最信任你们的。你们一个在我身边看着,一个在外头替我当差,我心里都记着。” “只是你们忠心还不够,还要盯着其他人忠心不忠心。日后小椅子那份月银就补到小桌子头上吧,你干两个人的活儿,吃双份也不为过。” 小桌子叩首,正色道:“奴才谢主子,定不辜负主子的恩德。” 她又对白露道:“白雪白霏那两个,原是针线局出来的,针线功夫确实好。你留神看着,若是好呢,以后提拔上来伺候。若是不好呢,就让她们只负责做针线,不许再进我的屋子。” “若是实在不好……” 那就赶出去。 白露会意,福身行礼道:“奴婢一定仔细。” 小桌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儿,禀报陈文心说:“早前主子要带银子给母家,奴才跟那乾清宫外头的侍卫磨了几日洋工,也不见信儿。后来主子父亲升官了,那厮倒巴结起奴才来,要替奴才办事。” 陈文心道:“这事不必办了,如今我家中父亲升官,没有先时那么难了。倒有另一件事,你通过他往我母家递个信儿。” “请我父亲帮忙找找白露的家人。” 她父亲陈希亥如今是一等侍卫,手中人脉总还有一些,要找个京城里的人家大约不难。 她让白露自己跟小桌子细说,诸如家中住址,亲人相貌,也能好找些儿。 白露的眼圈红红的,跪下给她行了个大礼。 “奴婢谢主子大恩大德!” 她忙叫小桌子把白露扶起来,自己今儿一天被人跪啊磕头啊,简直自己的头都要晕了。 第二十八章发怒 第二十八章 发怒 晚间,皇上派李德全来请她去乾清宫。 她一进去,就瞧见皇上满脸怒气,眉头几乎都拧在了一起。 他坐在矮榻上,眼睛盯着书,嘴里大声骂道:“给朕点这么几根蜡烛,是想看瞎朕的眼睛吗!” 两个小太监吓的屁滚尿流,连忙进去,把蜡烛多多地点上。 看见陈文心进来,皇上一挥手,那两个小太监迅速退下。 “到朕这来。” 皇上的怒气收敛了些,招手叫她。 “刚刚平定了三藩,皇上不是正喜欢呢么?谁又惹皇上生气了?” 皇上既然叫她来,自然是要同她说说,排遣一番郁怒。 皇上没有正面回答,揉着她的脑袋,反问她道:“你宫里这几日也不太平吧?” 她丧气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皇上,连自己对德嫔不客气的话,都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皇上听到这里,不禁莞尔,脸上的怒气也都消散了。 “你当真这么对德嫔说的?” “是啊,然后德嫔娘娘一摆手我就跑了,省得她回过神来打我。” 皇上冷哼一声:“她敢?!” 这两个字听得她十分愉快,仿佛皇上就是她的保护伞,没人敢欺负她。 “朕不过是见了四阿哥一回,许他日后常来乾清宫习字,倒叫这些小人起了邪念。” 陈文心以为,皇上说的小人是德嫔。 生怕皇上再度黑脸,陈文心忙请罪:“都是我不好,叫皇上把四阿哥弄来玩。” 她说话的口气,就像四阿哥是个什么玩具一样。 皇上一脸黑线地看着她,道:“朕也不是就为了你玩,也确实想教导四阿哥……” 话锋一转,他怒道:“只是这起人就想到了太子之位,他们就想让朕像先帝一样,他们好再扶立一个幼年皇帝吗!” 陈文心连忙掩住了皇上的嘴。 先帝爷并非寿终正寝的,她不能让皇上这样诅咒自己。 皇上一下子就没了脾气,丢了书搂着她歪在榻上,朝着外头喊: “点这么多蜡烛做什么,一个个不知道省俭!” 刚才屁股尿流的两个小太监冲进来,飞快灭掉了才点上没一会儿的蜡烛。 李德全可真是个贼精啊,皇上一生气,他就打发小太监进来顶岗,自己连头都不露。 陈文心暗自好笑,皇上生起气来,也是小孩子似的。 皇上拧她的脸:“你还笑?你可知道德嫔是怎么以为,朕要立四阿哥为太子的?” “要说是因为皇上许四阿哥在乾清宫习字的事情,那也犯不上。这虽是恩典,也重不到跟太子扯上关系。” 陈文心托腮思考,又道:“德嫔娘娘自己个儿没这么大胆吧?许是哪个宫女,或者娘娘的母家,挑唆了她些儿什么。” “哼。德嫔有个儿子,现在又有了个女儿,她的心也大了。”皇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朕就是怕她心大,才把四阿哥放到佟贵妃那养着!” 陈文心撇撇嘴,“不管放哪儿养着,四阿哥都是德嫔的亲子。” 把德嫔唯一的儿子和她母子分离,也许会让德嫔更加不安分。 皇上道:“朕对不起胤禛这孩子,佟贵妃待他半分真心也无。” 皇上是怎么知道,佟贵妃待四阿哥没有真心? 他看了陈文心半晌,苦笑道:“朕要立四阿哥为太子的话,就是承乾宫流出来的。” 承乾宫,佟贵妃。 佟贵妃是承乾宫唯一的正经主子,哪怕是有孕的宜贵人,也没有这么大的手笔。 佟贵妃有意传出这样的话来,必定不是真的想四阿哥成为太子。 她手中更好掌控的是二阿哥,二阿哥是先皇后留下的嫡子。四阿哥非嫡非长,还有一个生母德嫔。 如果佟贵妃有意让四阿哥成为太子,就不会冒冒失失把这话传出来。 四阿哥成了众矢之的,德嫔也自乱阵脚。 恐怕佟贵妃,就是想摆德嫔一道吧? 如果是这样,那她成功了。 德嫔为了探听皇上心意所做的一切,惹恼了皇上,也切断了她与自己的联系。 她二人同居永和宫,本应同力对外。自打德嫔收买她宫人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和德嫔撕破脸了。 “皇上。”陈文心好奇地问:“那你是更生佟贵妃的气呢,还是更生德嫔的气?” 皇上噗嗤一笑。 “这话真是孩子气。朕谁也不生气,行了吧?” 佟贵妃居心叵测,她一直觊觎着后位,一直妄图通过佟佳氏母族给皇上施加压力。 比如佟贵妃的阿玛佟国维,也就是皇上的小舅舅,有事没事就上一道请安折子。 折子里句句都是记挂佟贵妃,却很少提要进宫看贵妃。 ——因为他们记挂的根本就是后位,而不是佟贵妃这个人。 佟贵妃也是可怜,心甘情愿被自己的母族利用,只知道后位,而完全没有自我。 这样一个没有灵魂没有自我的人,像枯木死灰一样冰冷,皇上如何爱得起来。 佟家越想要这个后位,他就越是不能给。 后宫中前朝势力盘根错节,这些嫔妃每一个身后都有母族。如果任由他们的势力壮大,于社稷不安,也于后宫不安。 他想要的是一个能让他放松的后宫,和妻妾温存,和孩子玩闹。 而非比前朝还要复杂的势力斗争,缠得他喘不过气。 他抬举德嫔,不仅是因为德嫔生育有功,也因为乌雅氏的势力不大。 谁知道这回,德嫔还是露出了野心。 一切,都必须在他掌控之中。 “皇上不生气了就好了,可是臣妾有些担心。” 他看着陈文心的眼睛,就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了。 “你是想问,佟贵妃这样做,会不会伤害到四阿哥?” 她眨巴眨巴眼,点点头。 “稚子无辜,你放心,朕对他两个额娘都失望了,但孩子,还是朕的孩子。” 这话的意思就是,四阿哥不会被佟贵妃或者德嫔的行为迁怒。 陈文心在皇上脸上啵了一口,赞道:“皇上英明!” 第二十九章游幸清华园 第二十九章 游幸清华园 北京农历八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凉意了。皇上说今年政务繁忙,没能带后宫去热河避暑。 所以趁着天气还没完全凉下来,他要带后宫诸人去京郊游幸。 皇上的旨意随即传来,除了有孕的宜贵人不宜走动,佟贵妃掌管后宫还要照顾宜贵人的胎,也不随驾去。 其余诸位大小嫔妃都在随驾的名单上,连禁足的定常在都在,只除了德嫔。 皇上给的理由是,佟贵妃辛苦,德嫔留下帮衬她管理后宫事宜。 德嫔闻得此消息面如死灰,她早前还抱着侥幸心理。如今皇上连游幸都不带上她,可见是厌弃她了。 合宫大小嫔妃都去了,佟贵妃和宜贵人都情有可原,只有她的理由莫名其妙。 什么叫帮衬佟贵妃管理后宫? 从前人都在的时候,佟贵妃管理后宫也没有需要人帮衬。现宫里主子都去了大半,佟贵妃反而需要她帮了? 皇上给的这个理由,就像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她脸上。 除了妃嫔以外,皇上的四个阿哥一个公主也都跟去了,只有德嫔的七公主尚在襁褓没有带去。 王公大臣也都跟着皇上去了,各地的军务都转送到京郊新修的清华园里。 永和宫里正殿冷冷清清,陈文心的西配殿,却忙乱地收拾着去清华园的东西。 她由得白露她们去忙乱,又遣小桌子去和小厨房孙太监说一声,多多地做上些她爱吃的玫瑰圆子带去。 孙太监是个非常优秀的大厨,不仅能把御膳模仿个差不离,做起各种点心来更是好吃。 他不光能做宫里的点心,还能在陈文心的引导下做些比较特别的。 比如这个玫瑰圆子。 陈文心不知怎么的,有一日就想吃紫薯圆。 她把孙太监叫来,凭着自己的记忆给他描述了一下,是用紫薯煮熟压成泥,和糯米粉混在一起,然后搓成个小球可以保存好几天的那种。 要吃的时候就取出来一煮熟,倒上点牛奶,撒上红豆葡萄干什么的。 孙太监问她:“紫薯是个什么东西?” 她:“……” 虽然不知道紫薯是什么,但根据陈文心的描述,他已经有些明白了她要的是什么东西。 用番薯代替陈文心说的紫薯,孙太监成功地做出了番薯圆。觉得口味单一了些,他又弄来其他甜味的东西,做出了芋头圆,葡萄圆,牛奶圆,玫瑰圆…… 煮出来后给陈文心一尝,反而是芋头圆和玫瑰圆最合她胃口。 皇上说,到了清华园是可以去打猎的。京郊不仅有林子,还有草原。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 在这样美妙的环境里…… 烤一只羊,该多香啊。 三日之后,御驾浩浩荡荡地出了紫禁城,向西行往京郊而去。 一路上所经过的街道,都用明黄色的帷布遮挡起来。好奇的百姓在侍卫的阻拦下不敢造次,只在下跪行礼时偷偷看一眼。 我的乖乖,皇上的御轿大得跟个房子似的! 皇上的明黄色御轿在前,后面紧跟的是后宫一众嫔妃和皇子公主。 太皇太后因年迈而不出宫门已有许多年了,起先几年皇上还要劝太皇太后去散散心。 后来连皇上都觉得,太皇太后确实老迈到不宜走动了。每年再有出宫避暑、狩猎之时,他便只禀报出行之事,不再请太皇太后同游了。 陈文心的轿子紧跟在荣嫔之后,轿中却只有贴身服侍的白露和白霜,大眼瞪小眼。 而陈文心自己,正舒舒服服地半卧在皇上的膝上。皇上在宽敞的御轿之中翻阅书籍,陈文心则剥着葡萄,十个里有八个喂进了自己嘴里。 在陈文心又一次要往自己嘴里送葡萄时,皇上不满地瞧了她一眼。 陈文心沾着葡萄汁水的手就凑上来,皇上忙把自己的书移开,生怕陈文心把葡萄汁儿滴上去。 她不好意思地缩回手,还是把剥了皮儿的葡萄送进自己口中。 皇上的嘴凑了上来。局势胶着不下,双方交战如火如荼。 她输了。 陈文心嘟着小嘴不满地瞧着皇上,直到皇上擦了手,亲自给她剥了葡萄才罢。 “啊——”她夸张地张着嘴。 “喂我!” 队伍从紫禁城出发,行了一个时辰才到京郊清华园。 下车的时候,皇上得意地对陈文心道:“这御驾队伍罗嗦,后头跟着那么些车啊轿啊的。要是朕自己个儿骑马来,半个时辰足以!” 陈文心越发觉得,皇上其实还是很爱得瑟的。 一众妃嫔和皇子公主先下了轿,在御轿之外迎候皇上。 王公大臣则在园门外头候着,只有皇上亲信的部分大臣,被赐予清华园周边小园的住处。 其余的臣子是白天要在清华园外头伺候,晚上再回到京城的家中。 这样奔波劳碌着实是惨,但更惨的,是压根没机会来伺候的那些人。 “皇上下次带臣妾骑马,我自己不会骑……” 她说着,自掀开轿帘,李德全在外面端着手接着。她扶住李德全的手,下了御轿。 众人只见皇上的轿帘内,伸出一只光洁如玉的手,待那人探身出来—— 一身浅浅素色的衣裙,却华彩奕奕,原来是陈常在。 她今儿穿的是一身上下分离的旗装,用的是皇上赏的天蚕丝。 天蚕丝的料子异常珍贵,织出来就带着润泽的银光。染了颜色反而破坏了光泽,所以陈文心只保留原色,绣上些艳色的百花纹样。 这料子连佟贵妃等人都没得,除了陈文心,也就是宜贵人得了。 宜贵人命人染了鲜艳的水红色,众人看了也不觉得和普通蚕丝有何区别。 待见了陈文心这一件,才知道天差地别。 幸好今儿宜贵人不在这,否则气得胎像不稳都是有可能的。 同样的料子,她穿就显得普通,陈文心穿起来却光彩熠熠。 她是最不能忍受别人比她耀眼的人,何况是位分还低于她的常在。 有好事者心思乍起,想着回了宫定要把这个风声传给宜贵人。 陈文心下了轿,在边上迎候皇上。皇上下车后拉了拉她的袖子,她就一路跟在皇上身边进去。 原来这清华园是明朝外戚李氏留下的一个园子,在明朝灭亡以后荒废了许久。不知何时户部想起来了这个园子,呈上了布局图。 皇上一看,深赞这园子好。便下令整修一番,还把附近的几个小园子也整修了起来。 陈文心想,这会不会就是后来的畅春园、圆明园的一部分? 她隐约记得,自己前世去北京旅游时,圆明园的旧址就是在这个方向。 众人穿过庭院,进了高大巍峨的正殿。 正殿自然是留给皇上听政之用,嫔妃们所居之处还在第二道门之后。 皇上命惠妃带着五公主住了春晖堂,荣嫔带着卫答应住在春永殿。章常在和定常在住在瑞景轩,陈文心则住了离众人稍远的观澜榭。 大皇子跟二皇子住在湖边上的承露轩,三皇子四皇子住在讨源书屋。 观澜榭也在湖边上,正好和皇子们的住所隔湖相对。 这回出门,据皇上的意思,少则住一个月,多则可能就在这待到过年了。所以陈文心几乎把自己的家当都带来了,五个奴才也都带了出来。 皇上问她,不需要留个人看屋子吗? 陈文心豪迈一笑,值钱的东西我都搬出来了哈哈哈…… 皇上觉得这丫头神经真是粗的可以,不过她身边伺候的人也确实太少了。所以悄悄让李德全派人盯着陈文心的屋子,以防有人捣鬼。 陈文心进了观澜榭,只见一座古朴的二层木楼立在湖边,四周围绕着整套的单层实木建筑。 有趣的是,所有屋子外头都有一个带顶盖的走廊,上头垂着装饰的茅草。 陈文心跑上二楼,发现连二楼外头都有! 这不就是现代的阳台吗?原来康熙朝就有了,还能做得这么漂亮! 她趴在护栏边儿上向下眺望,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当真是美如画卷。 远山如黛,湖水清清,素色衣裳的少女美如谪仙,欣赏着如斯美景。 ——却不知道有人,在身后欣赏她。 皇上站在二楼的拐角处,看着她兴奋的模样,嘴角含笑。 冷不防,她被人从身后抱住。转头一看,原来是皇上。 “喜欢观澜榭吗?”皇上问。 “喜欢呀,这里景致正好。” “也只有你觉得好。” 皇上的声音低柔,他稍稍曲着自己的身子,把下颌靠在陈文心肩上,感受到一种宁静的美好。 他那句话漏了两个字。 也只有你……和朕,觉得好。 约莫一二年前,他看过清华园的布局图之后,就很喜欢这方小湖边上的建筑,尤其是观澜榭。 这里既清幽,又有雅趣,景致动人,虽朴不拙。 当时荣嫔在他身边伺候,他随口一问:“喜欢观澜榭吗?” 荣嫔凑上来细看,道:“这处偏僻又窄小,离正殿也远得很,臣妾不喜欢。” 她喜欢的是堂皇富丽,更亲近皇上的地方。 不是亲近皇上这个人,而是他所象征的权力。 何止是荣嫔呢,宫里哪个女人不是这样。 只有一个陈文心,弥足珍贵。 陈文心隐约明白皇上的意思,却又有些不明白,她还来不及问,皇上牵着她就下楼了。 “还有一处好地方你没瞧见呢!” 皇上又开启了爱得瑟模式。 原来小楼之后,有一小片湖滩。因为湖滩土质稀软,无法建筑,园子原先建筑时就留在那边不管。 皇上看见了这一小片湖滩突发奇想,贴着楼建了一处吊脚水榭。 在湖滩淤泥中深深地钉下木桩,再在这些密集的木桩子之上构建地基,一处几乎贴在水面上的水榭就建成了。 湖水漫上来的时候,人在水榭边触手就是湖水,就仿佛在湖中似的。 陈文心果然喜欢得不得了,又张罗着要在这四处透风的水榭上,挂上各种颜色的纱帘。 初秋的微风轻轻一吹,轻纱乱舞,更是好看。 想了想又道:“只是挂不了几天,眼瞅着天气要凉了,那时这里就太冷了。” “那又何妨。” 皇上道:“只需在四周密密地挂上棉帘子,再把这地台也用棉花隔上一层,里头熏上炉子,保管比外头还暖和。” “皇上想的真周到!”陈文心毫不吝惜地赞美他。 皇上果然得意地笑起来,点点她的额心。 “小马屁精。” 第三十章争吵 第三十章 争吵 各宫人等都把屋子收拾了起来,惠妃一向是带着五公主住的,到了园子里还是一切照旧。 荣嫔带着卫答应也是按着原先的样儿,只有章常在和定常在两人有些尴尬。 她们两人在宫里原也是同住承乾宫的,不过章常在和宜贵人同住东配殿,定常在是住在正殿的西北角儿上。 西配殿是二阿哥和四阿哥住的,后来二阿哥挪去了阿哥所,就剩下四阿哥独住。 本来章常在和宜贵人住得近,宜贵人又有心拉拢她,所以她们两关系更和睦些。 偏偏定常在是个人嫌狗不理的矫情性子,宜贵人深恨她做出狐媚样子来勾引皇上,两人隔三差五就能掐一顿。 章常在虽然本分,还是被定常在视为宜贵人一伙,看她也没有好脸色。 二人相看两相厌,偏生到了园子里还同住瑞景轩,这就尴尬了。 瑞景轩地方不大,正屋也就住得下一个主子罢了。 偏偏定常在和章常在位分相同,两人的宫人都不知道正屋应该谁住,所以迟迟没有收拾起来。 定常在看了看边上的屋子,着实比不着正屋的气派。她在承乾宫住在正殿的西北角儿上,早就受够了佟贵妃的拘束。 她多羡慕宜贵人和章常在啊,虽然两人合住东配殿,起码能离佟贵妃远些。 也不用处处还看佟贵妃的女官和总管的脸色。 那就是奴才,而她是主子! 她有心欺负章常在本分,弱柳扶风似地上去给章常在行了个半礼,道:“章常在在宫里就是住在东边的,我是住在正殿的,不如还按宫里的样子住罢。” 章常在听了这话,气得几乎一口血要从肺里喷出来。 她好意思说,她在承乾宫住正殿? 承乾宫住正殿的那是佟贵妃,她住在一个扣扣搜搜的西北角儿,倒有脸称自己是住在正殿的了? 章常在气得脸通红,拿出了款儿来压她:“论年纪咱们是一样的,论进宫是我先进的,贵妃娘娘给我把位置排在你前头,你倒敢要我的强了?” 定常在不服气地顶回去:“你这话意思是比我尊贵了?谁不知道皇上宠谁谁才尊贵,你拿贵妃娘娘说事有用么?她又不是皇后!” 章常在反唇相讥:“你得宠还能被禁足?你哪只眼睛看见你得宠了?” 从前皇上是搭理过她,自打陈文心来了以后,她和自己还不是一样没侍寝过吗? “总比你强!” 定常在听到禁足两字,忙尖声反驳,那副柔弱的模样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我章佳氏要叫你个小南蛮子欺负了,再不活着!” 章常在气得口不择言,仗着自己身子壮实些,推了一把细条身材的定常在。 定常在顺势栽倒在地上,大声哭喊了起来…… 这事儿传到皇上耳朵里的时候,皇上正和陈文心在观澜榭的楼上吟诗。 起初是陈文心说,看着观澜榭这名字,倒想起了曹操的一句诗。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只是此处观的不是大海的波澜,而是湖水的波澜。应当改为“东临水榭,以观平湖”。 皇上来了兴致,当即做了一首咏景诗。 诗才起了个头,李德全就来报章常在和定常在的事情。 这下也没有什么吟诗作赋的兴致了,皇上皱着眉斥责李德全。 “也不知道挑时候,朕正高兴怎么就来回这些屁事!” 皇上一生气也是会说脏话的,李德全吓得躬身垂首,一句话也不敢说。 “皇上,这园子又不会跑,有多少诗做不得的。” 陈文心开口,替李德全解了围,“咱们不如先去瞧瞧二位常在,兴许比这湖光山色还有趣。” 女人间争风吃醋的事情,哪有什么趣。 李德全说都打起来了,闹到这步田地,他想不管也不行。 他带着陈文心到了瑞景轩,奴才们都战战兢兢地跪在院子里。 待进了屋,只见屋子里一地乱糟糟的,两人的东西摆放得到处都是。 定常在和章常在一左一右行礼。章常在眼圈红红的,定常在淌着眼泪,衣裳上沾着泥土,发髻也有些松了。 皇上在上首坐下,不耐烦地压低了声音:“你们自己说说,怎么回事!” 桌上连茶都没沏,屋子里除了地上的箱笼杂乱,一应陈设都没有摆上去。 陈文心忙打发白露出去沏茶来。 “皇上,定常在说她得宠,就能压过臣妾一头住在正屋。臣妾气不过,就和她拌了几句嘴。谁知道轻轻一推她就倒在地上了,分明是故意陷害臣妾!” 章常在原原本本地说来,眼圈发红,说话的口气还是镇定的。 章常在不是那么不知礼的人,她是被定常在气极了,才会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 一旁的定常在并不急着开口,她用一双满是委屈的含情美目,定定地看着皇上。 她不急着争辩,只用目光来表达自己的无辜。 陈文心暗赞,这一招真是高,以退为进。 定常在这才开口,道:“皇上,妾身哪里敢说自己得宠呢?”她幽怨的眼光撇过陈文心,缓缓接道: “臣妾和章常在是一样的位分,想着和她商量一下怎么住。谁知道章常在讽刺臣妾不得宠,还骂臣妾是小南蛮子,又动起手来……” 小南蛮子,这是满人初入关时,对汉人后代的称呼。 后来的历代皇帝开始学习汉人文化,不再一味排斥汉人和汉文化。朝堂里的汉官也能顶上半边天了,这个词儿就很少听到了。 定常在把这个词儿说出来,还真是诛心啊。 诛的不仅是喜欢汉文化的皇上的心,更是陈文心这个根正苗红的汉人嫔妃的心。 一旦陈文心被她蒙蔽,以为章常在瞧不起汉人嫔妃,她就有了帮手。 陈文心这样的一个帮手,是能直接左右皇上意愿的帮手,一个顶两。 要不是他们来的路上,早就听李德全禀报得清清楚楚,恐怕真要被定常在骗过去。 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倒真像是被章常在打坏了。 章常在在一旁,听她这样颠倒是非黑白,也没有急于出声辩解。 她看见皇上皱着眉头,料想皇上是不愿意听这些一地鸡毛的事情。皇上是圣明君主,他会有决断的。 何况…… 她看向一旁的陈文心,显然她并没有被定常在的话挑拨了去,那她就放心了。 皇上大手一挥,先斥责了定常在。 “商量?有什么可商量?章常在比你早入宫,早封为常在,你们一同在承乾宫里时,可曾商量过谁居高谁居低?前些时日刚被禁足,还不知收敛!” 在承乾宫里,佟贵妃不待见定常在。 有到她们两排次序的时候,自然是章常在在前,定常在在后。 就算佟贵妃对她们二人一碗水端平,这排序也是没错的。章佳氏再低微,那也是正儿八经的满人。 一个低微的满人和一个低微的汉人,自然是满人高贵些。 这就是宫中对妃嫔母家的判定标准。 陈文心就不一样了,她父亲是正三品一等侍卫,她的祖父又被皇上圣旨中称为“有从龙之功的功臣”。 虽然没有多大的实权,到底也有了些声名。 宠爱这东西是虚的,母家的地位却是实打实的。 定常在失神落魄地倒在地上,脑中回味着皇上的话。 原来在皇上眼中,自己低于章常在,是没什么可商量的事实。 章常在算个什么东西?她不就仗着一个满人的姓吗? 论模样,章常在的圆脸只能算是讨喜,谈不上美貌。而她是巴掌大的瓜子脸,纤细柔弱。 论家底,章佳氏一族普普通通,章常在的衣裳首饰都是宫里赐的。而她家中是皇商,能让她穿戴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 上回佟贵妃寿辰时,她穿的玫红色宫装,就是母家送来的衣料做的。 否则在宫里,染得这样鲜艳的衣裳也到不了她手上。 皇上又骂章常在:“你好歹也是朕的常在,怎么动起手来了?这般不稳重。” 皇上骂人的音量几乎是一样高的,陈文心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差别。 他骂定常在,是真的在敲打她轻狂。 他骂章常在,却是怪她没有沉住气,差点给定常在留了把柄。 章常在挨了骂,红红的眼圈里眼泪就掉下来了。 皇上最后判决道:“既然如此,正屋你们两都别住了。一个东边一个西边,自己收拾去吧。” 两边的宫人立马活动了起来,章常在的人去了东边,定常在的人去了西边。 以东为尊,皇上金口玉言章常在尊于定常在,谁敢不听? 第三十一章吃圆子 第三十一章 吃圆子 进园子第一日就闹出这样的风波,迅速传遍了整个园子里。 还有好事之人把定常在那句“佟贵妃又不是皇后”传回了宫里,据说佟贵妃闻言,手中的佛珠都没拿稳,掉到了地上。 也有人说,并没有真的掉到了地上,传话回来的人说的是差点掉到地上。 小桌子把这些话当个笑话说给陈文心听,陈文心乐得骂他促狭鬼。 他在园子里倒是如鱼得水,从前在宫里规矩拘束着,这一到园子里宫女太监也活泛了起来。 一听说小桌子是陈常在身边伺候的,个个都赶上来叫哥哥。 小桌子谨记着小椅子的下场,不敢被这些恭维吹上天。 听说小椅子跟了德嫔以后,又改回了原来的名字,叫王义。跟着永和宫大总管乌喜手下当差,最会拍乌喜的马屁。 其他的小太监为此都看不惯他,暗地里排挤他,把他背叛旧主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到处传。 小桌子总觉得王义到最后讨不了好。 但凡其他太监跟小桌子结交时,他总是客客气气地跟人家说话。听人家谈论那些宫闱事情的时候,他就耳朵听着,回来告诉主子。 自己却一句也不说,只是在边上笑呵呵地。 他怕万一上头追究起来,他也没说话,只是听着,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但这些话要悄悄告诉主子,好让主子心里有个成算。 陈文心听了佟贵妃掉佛珠这个笑话,笑完了才发觉。 佟贵妃想当皇后,这真是一个合宫里都知道的秘密啊,一个连小太监都敢拿来取笑的秘密。 所有人都知道,皇上不可能不知道。 他假装不知道,是因为他不想给。 皇上陪着陈文心在园子里游幸了几日,这日下午,皇上竟然没来观澜榭,也没宣她去面见。 她吩咐人把从宫里带来的玫瑰圆子煮好,便往皇上的正殿去,身后跟着提着食盒的白露和白霜。 进去了才发现,四阿哥也在里头,正乖乖地在皇上的书案上练字。 皇上自己穿着家常衣衫,半卧在炕上,手里捧着一本《九章算术》。炕桌上放着几张毛边纸,皇上在上头写写画画。 见着陈文心,皇上不悦道:“朕还以为不宣你,你就不肯主动来了!” 听听,皇上这话那叫一个傲娇! 分明是看见她来了高兴,却先怪她不肯主动来。 连正在练字的四阿哥都停了笔,一双圆圆的黑眼珠子看向他们这儿。 “写你的字。” 皇上毫不客气地朝他一瞪眼,唬得四阿哥的小包子脸忙低下。 他着急地下笔,一不小心把墨水儿滴在了宣纸上。 “臣妾是带吃的来了。” 陈文心亲手打开食盒,把东西一样一样摆出来。 除了玫瑰圆子和芋头圆子,番薯圆子和牛奶圆子陈文心也带上了。原是不想带的,只怕皇上爱吃,干脆就都带上了。 然后是一碟子葡萄干,一碟子蜜豆,还有各色果丁。 最后又是两壶的牛奶,把桌子几乎都占满了。 “这又是什么稀罕物?” 皇上好奇地看着那几碟子小圆球样的东西,看起来晶莹剔透的,闻着有些香味。 陈文心一碟一碟指过去,说了名字,又问皇上:“皇上要吃冰的还是热的?” 陈文心是打算吃冰的,但是皇上不同。皇上注重养生,虽然还未真正入秋,只怕也不愿吃冰食了。 所以她特意准备了两壶牛奶,一壶是冰的,一壶是热的。 果然,皇上说要喝热的。 她一手捧着一个琉璃小碗,一手用银勺把各色圆子都拨了些到碗里。然后用热热的牛奶一冲,最后撒上些葡萄干和蜜豆。 皇上忙道:“不要苹果丁。” 她舀上了些西瓜丁和哈密瓜丁。 皇上尝了以后道好,这圆子味道各异,但混在牛奶里头吃,格外香甜。 皇上每种颜色都尝过后,说还是红色的最好吃。 红色的就是玫瑰圆子。 看来皇上确实是爱吃甜的。 “四阿哥也来尝尝。” 陈文心招呼四阿哥,四阿哥站在那里练字,早就闻见了这边的香味。 可是皇阿玛没说话,他哪里敢动,只好装作认真的模样继续写。 听见陈文心喊他,四阿哥犹豫地停了笔,鼓着肉呼呼的小包子脸,咬着小嘴唇看向皇上…… 陈文心见他想吃又不敢说的表情,母爱泛滥。又怕皇上要继续当严父,只好用眼神暗示皇上…… 这一大一小两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可怜兮兮的,叫他无可奈何。 皇上叫四阿哥:“你陈额娘叫你来吃,还不过来。” 四阿哥放下笔,几乎小跑着过来,脸上的肉肉抖啊抖的。 “要先洗手哦。” 陈文心接过小太监捧上来的手帕,在热水盆里沾湿之后拧干,亲自给四阿哥擦手。 四阿哥有些扭捏,最终还是乖乖伸出了手。 温热的毛巾在他肉肉的小手上摩过,手心黝黑的墨迹已经凝固,一时擦不干净。 她耐心地轻轻擦着那一块儿墨迹,生怕把四阿哥的小嫩手擦破皮。 四阿哥看着她那缓慢温柔的动作,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很想掉眼泪。 可是皇阿玛不喜欢男孩子掉眼泪,他要忍住,他不能哭。 皇上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两人,他看得出陈文心确实很喜欢四阿哥。 抛开什么身份利益不谈,像四阿哥这个年纪,长得粉雕玉琢,像个善财童子似的,谁看着不喜欢? 可是德嫔就不喜欢,佟贵妃也不喜欢。 德嫔是唯恐人说她坏了规矩,不敢和四阿哥亲近。 佟贵妃是掂量四阿哥和二阿哥的分量,把天平倾向了二阿哥。 如果他这两个母亲能有一个,待他有一分真心的好,陈文心给他擦手时,他就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那种,仿佛第一次有人待他这么好的眼神。 皇上忽然觉得,自己确实亏欠了这个孩子太多。 “好啦,总算擦干净了。” 皇上让四阿哥坐到她身边,四阿哥脱了鞋爬上炕,端端正正地做好。 她依样给四阿哥放上了各色圆子,四阿哥表示也要热牛奶。 配料都放好了,她把碗放到四阿哥面前的炕桌上,叮嘱他小心烫。 四阿哥年纪小,不能像皇上一样把碗端在手里吃。他微微俯身,把脑袋凑近琉璃碗,再用银勺子舀着吃。 那勺子几乎是贴着碗壁推上来,然后四阿哥嘴巴凑上去,就着碗沿咬住食物。 小孩子吃东西真是有趣啊! 陈文心看四阿哥吃得那么香,掩嘴无声地大笑。 皇上瞪了她一眼,眼神仿佛在说,为什么朕觉得你喜欢四阿哥超过朕了? 陈文心讨好地笑,满脸写着“哪有,全天下皇上最好最喜欢皇上了欧耶”。 皇上这才放过她。 四阿哥一直埋头吃圆子,哪里注意到这场无声的眼神机锋。 “四阿哥,这圆子好吃吗?” 四阿哥闻言抬头甜甜一笑,嘴角还挂着一滴牛奶:“好吃!真好吃!” 他肉肉的脸颊因为笑而微微鼓起,露出了一排细细的乳牙。 陈文心这是第一次见四阿哥朝她笑。 她所见到的这个小小的孩子,一直是易怒的,惶恐的,胆怯的。她见过他这么多的表情,唯独没有见过笑容。 得知了他的身世,得知德嫔和佟贵妃是怎样对待他的以后,她发自内心地心疼这个孩子。 不因为他是雍正而心疼他,只因为他眼前的孤独不安。 他生的这么可爱,若不是在皇宫里,而是在一户普通人家,必定是一家子的宝贝。 偏偏他生在宫里。 陈文心解下自己衣襟上的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好吃下回陈额娘再给你做,一次可不能吃多了,仔细晚饭吃不下。” 四阿哥乖乖地点点头。 皇上又要了第二碗,陈文心自己弄了一碗加冰牛奶的。 给皇上尝了一口,皇上说:“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凉了,这时节不可多吃。” 三人围桌,边吃着边说些闲话。 起初四阿哥并不敢插话,虽然皇阿玛和陈额娘讨论的,就是他在吃的这个圆子。 后来他们又把话题转到四阿哥练字上,皇上说四阿哥勤奋。自从得了恩旨,他日日去乾清宫习字。 而陈文心自从要和四阿哥一同习字后,去乾清宫的次数反而少了。 皇上说:“你比一个五岁的小娃子还懒。” 陈文心不服气,脱口就是里语:“龙生龙凤生凤,皇上的儿子像皇上,这有什么奇怪!” 四阿哥噗嗤一笑。 他恰好听小太监说过这句里语,这后半句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陈额娘把自己比作老鼠的儿子,哈哈哈…… 皇上倒没听过,听了四阿哥这一说,也乐了。 陈文心后悔不迭,她竟然蠢到下套自己钻。 三人边吃边说,时而发出笑声,看起来其乐融融。 四阿哥笑着笑着,又觉得想哭了。 这不就是,他梦里和皇阿玛、额娘在一起的画面吗? 第三十二章围猎 第三十二章 围猎 在园子里过了小半个月的惬意生活,陈文心几乎日日都穿汉服。 她最喜爱的是一套樱粉色的齐胸襦裙,可是皇上说,太露了,不许穿到外头去。 好吧,齐胸襦裙确实会露出整个脖颈。 紧接着皇上又道:“不过晚上在寝殿里可以穿给朕看。” 陈文心:“……” 齐胸襦裙不让穿,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齐腰襦裙,搭配交领上襦。 皇上最喜欢她那套朱砂红的上襦,搭配白底红梅花的裙子。 仿佛天上仙子,误入凡尘。 皇上说过些日子就可以去围猎了,她趁着这个机会,又给自己做了两身短打的骑马装。 襦裙宽松,一扇打开可以盖住一面圆桌,骑马更不在话下。反而比露出裤腿的旗装要优雅得多。 她只把上襦做得短小了些,宽大的袖口加了系带。 这样骑马时可以把袖口束起来,省得碍事。 衣裳做好了,陈文心日盼夜盼。 围猎的日子终于到了。 畅春园再漂亮,和皇宫也就是大牢笼和小牢笼的区别。 陈文心早就想在草原上跑一跑马,感受一下天高海阔任我游的滋味。 可惜,她不会骑马。 于是她跟皇上提出,能不能叫人牵着马带着她溜溜? 皇上身着打猎的短衫,看起来英姿飒爽,他一翻身跨上马背,俯下身对着陈文心伸出手来。 皇上这意思,是要亲自带她骑马吗? 她伸出手来,皇上使劲一拉,她稳稳坐在了皇上身前。 两人同乘一骑从清华园到猎场,远远甩开了妃嫔们的车架,陈文心这才明白刚到清华园那日皇上说的话。 如果让他单人单骑,不带这么多累赘,他的速度真的可以很快。 陈文心裹紧了披风,只觉得风在耳边呼啸。 他们一路快马,身后还跟着贴身保护皇上的一队铁骑。 身后妃嫔和王公大臣的车轿,只能望着那道滚滚黄烟,渐渐远去…… “咳咳。作死的,帘子拉那么开做什么!” 荣嫔一面用帕子捂住口鼻,一面斥骂自己的贴身宫女。 那宫女连忙把帘子放下来,心中委屈不已。 明明是娘娘自己说,要看皇上和陈常在,叫她把帘子的缝隙拉得大些。 现在呛了尘土,又怪起她来了。 荣嫔的车驾在嫔妃的最前端,正好赶上前方铁蹄去后掀起的尘土。 她皱着眉,一言不发。 车内的贴身宫女见她脸色难看,个个都敛声屏气,生怕一不小心给自己招来灾祸。 皇上甩开了大队伍以后,速度就慢下来了。 虽然陈文心穿着披风,他也不敢让她吹久了快马上的疾风。女孩儿家身子娇贵,他是深知道的,他的女儿,不就夭折了五个么? 速度慢下来之后,陈文心才敢从披风帽子里把自己的头钻出来。 放眼望去,远处是一片低矮的丘陵。她身下的马儿踏着郁绿的草地,这片草地从她脚下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丘陵山脚下…… 好大的草原啊。 陈文心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就说出来了,惹得皇上哈哈大笑。 “好没见过世面的丫头,这就叫大啦?朕下回带你去蒙古,让你瞧瞧什么叫大草原。” 陈文心说的大,自然是跟现代的北京京郊相比。 那里的草原早就荒漠化了。 这话自然不能和皇上说,可是陈文心又不服气,只好道:“我是说,跟屋子里比嘛。” 皇上点点头,这么说倒没错。无论是宫里还是清华园,都没有这般宽阔的天地。 陈文心十四岁前待字闺中,怕是极少能到这样自在的地方。 “皇上,我也要学骑马!”陈文心一本正经道。 她真的很想痛痛快快地跑一回马! 皇上似乎很能理解她这种被束缚着的心态,没有犹豫就批准了她的请求。 找谁来教她骑马呢? 寻常的侍卫之类自然不行,要皇上手把手教…… 他没空。 主要还是不相信陈文心的脑子,能够在不耽误他其他正事的时间内学会。 皇上纠结了一番,最终想到了一个人。 陈文心的大哥,陈文仁。 自从陈希亥升为一等侍卫以后,家里的境况比之从前天差地别。 他拿回家的银子多了,不但不用再送钱给阿布达买平安,还有很多人来巴结他给他送礼。 他有些清高的文人气,对于那些礼贵重的是不要的。若是有人送他一壶小酒几包特产,他也会高高兴兴地收下。 皇上赐的五十两金子,他用了一部分置办田庄,又把家里原先一进的院子扩建了,买了附近邻居的地,改建成了一座两进的府邸。 比不上其他王公大臣那么气派,到底也像个三品官儿的宅子了。 新居落成之后,陈希亥预备设宴,请了自己的一些同僚和下属。 他本就窝在太和殿侍卫所那个小地方,除了这些人,别的他也认识不到。 没想到消息一传出去,来送贴子的人络绎不绝,都是明里暗里表示想来赴宴的。 有品级比他高的大臣,大剌剌地在帖子里表示,我想交你这个朋友,你不请我就是不拿我当朋友啊! 也有品级低的官员,奉承了一通久仰大名。再把他去世的父亲陈克秀,和宫里的女儿陈文心夸奖一番,腆着脸表示想来送礼。 陈希亥被桌上堆成小山一样的帖子吓傻了,也不知该怎么回应。 郑氏心宽体胖,渐渐圆润起来的面上带着和陈希亥一样的惊讶。 她清了清嗓子,悄声对陈希亥道:“老爷,咱们家姑奶奶,当真得宠到这份上啊?” 一语惊醒了陈希亥。 这些人不是冲着他来的,都是冲着陈文心来的。 要是请了这个,不请那个,重要落人话柄。 索性送帖子来的,他都请了。 人人皆知他有个得宠的女儿在皇上身边,如今只是个常在,已经宠得无法无天。 他日晋升的日子有着呢,那时想再来巴结陈家,恐怕巴结不上了。 陈文仁和陈文义靠着陈希亥的关系,如今都进了宫,是三等侍卫。 虽然品级低了些,好在就在自己父亲手底下当差,没人敢欺负他们。 皇上带着大臣们进了猎场,那是山脚下一大片被明黄帷帐围起来的树林。皇子们年幼,只有大阿哥年满十岁,被允许由侍卫们保护着进了猎场。 其余的小皇子和五公主都跟着嫔妃们,在草地上搭起的大帐之内等待。 等皇上他们带着猎物回来,就可以架起篝火,烧烤猎物。 打来的猎物,就是今晚篝火宴会的主要食材了。 陈文心没有跟妃嫔们在一起等,小李子带着她到了大帐外头,陈文仁正牵着马在等她。 见着她走来,陈文仁和身后的一队侍卫皆下跪行礼。 陈文心忙道请起,亲自上前去扶起陈文仁。白露见状挡在她面前,赶上去扶起了陈文仁。 陈文心有些汗颜。 她差点在外头错了规矩了,陈文仁即使是她亲哥哥,也不应该有这样的身体触碰。 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是皇帝的女人。 陈文心数了数眼前的侍卫,加上她大哥陈文仁,一共有十来个。 再加上小李子和他带着的一队太监,和自己身边的白露,竟然有二十多人。 学个骑马,需要这么多人吗? 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又要惹来非议了。 第三十三章学骑马 第三十三章 学骑马 陈文仁说他早就看好了,西边那块平地适合她学骑马,没有丘陵起伏也没有洼地。 陈文心点头,叫众人都在后头离得远些,她跟陈文仁说起了家常。 陈文仁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他这妹妹进宫前那段时间,似乎性子变了些,和他不如小时候亲近了。 父母不觉得,连二弟也不觉得,但他就是觉得妹妹对他生疏了些。 他是个比较细心敏感的人,这大约有他是家中长子的缘故。 长子,总是要背负起更多责任的。 虽然后来陈文心就和他亲近了起来,但他心里还是有个疙瘩在。 他不知道,这个家中唯一的女孩儿,她是不是不想进宫,所以在埋怨家人。 他也不知道,现在进了宫还深得皇上宠爱的陈文心,是否会待他如初。 没想到陈文心半点宠妃的架子也没有拿,让众人都退到身后远一些的距离后,她直接唤他大哥,问起了他家中的境况。 这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她身着华服,首饰戴的不多却件件珍贵。越发衬得她肌肤如雪,华彩高贵。 她离自己这样近地说话,陈文仁有些脸红。 他微微低着头不敢直视,把家中最近的变化一一说给陈文心听。 说到父亲升官了,母亲身体健康了,陈文仁和陈文义都进宫当了三等侍卫。 陈文心忙问:“那你怎么没带二哥一起来?” 陈文仁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道:“你二哥才十八岁,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皮。我本想今儿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谁想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飞去猎场找父亲了。” 她是知道陈文义的性子的,家里两个幼弟陈文礼和陈文信还小,都挺乖巧懂事的。 大哥陈文仁不过二十岁,已经很是稳重了。 唯独这个陈文义是个异类。 陈文心哈哈大笑,又问起两个幼弟。 “他两一个十岁一个八岁,才开蒙读书。父亲最着急他们俩读书的事情,家里扩了两进,后院东边全做了书屋,请了个秀才做西席。” 她笑道:“幸而是他们俩,要是让二哥去读书,还不把先生打回家呢!” 陈文仁也笑了,道:“他敢,父亲不把他屁股打开花儿!” 说完了才想起,屁股不屁股的,这种词儿已经不能再和陈文心说了。 她已经是大姑娘了,又做了皇上的妃嫔。 陈文心倒没在意,他们从前在家里就是这样说的。 她问:“家里建成什么样了?买了哪家邻居的地?有没有留我的屋子?” 陈文仁忙回答:“当然有!父亲把后院西厢都给你留着呐,五间的大房!照着你喜欢的样子陈设的。说是哪日皇上开恩让你回家省亲,带回来的侍女也有个地儿安置。” 陈文仁又把家里采买了多少丫头小厮说给她听,又说家中府邸建成后设宴,来了多少达官显贵。 从前家中只有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子,帮着郑氏做些针线。还有一个老苍头,陈希亥进宫当差时指望他看家护院。 如今采买些丫头小厮自然是好的,郑氏不必那么辛苦。她哥哥们在宫里有了差事了,家中的杂活也该让下人做。 两个弟弟年纪小,况且还有一个教书先生,自然需要有端茶倒水的人。 只是听到达官显贵都争着往家里去,陈文心隐约觉得不妙。 父亲是个没实权的一等侍卫,偏偏掌握着太和殿的宫禁。这些人巴结上来,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儿,真是百口莫辩。 随意来个什么私相传递的事情,就可以把他们家拉下水。 何况她一直认为,树大招风。 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多好啊,低调才能活到最后。 陈文心秉持着在后宫低调生存的原则,可这原则早就被她破坏了许多次了。 有时候是她没忍住,比如和德嫔顶嘴那次,又或是在园子里穿汉服。 更多时候是皇上不体谅她的低调精神,比如直接抱着她在马上飞奔,比如让自己坐他的御轿。 比如在宫里,天天都要召她去乾清宫,或者干脆亲自来西配殿。 比如在园子里,他自己的正殿几乎一晚没睡过,都睡在观澜榭了…… 皇上的罪行,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陈文心把自己声名赫赫的罪责,都怪在了皇上身上。 早知道,就不该让皇上这么明着赏赐她母家…… 她皱着眉头对陈文仁道:“这事不好。树大招风,咱们陈家本就是汉人,没有根底,这么煊赫起来还不招人眼红?” 别说陈家是在朝堂之上,风云莫测,一不小心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就连她在后宫中,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瞅着她掉下来呢。 陈文仁不晓得为什么拉家常唠的好好的,陈文心突然就变脸了。 他父亲陈希亥是个读过书的人,他祖父陈克秀原也是个秀才,是清兵入关才被拉去做的壮丁。 后来又莫名其妙成了大清的二等侍卫。 到了陈文仁这第三代,陈希亥每日进宫当差,根本没时间教他们读书。哪怕是有时间,也都花在想着怎样讨好上级和同僚,好保住眼前的饭碗。 全家人都指着陈希亥的饭碗吃饭,他半点也不敢马虎。 所以陈文仁和陈文义的教育就耽搁住了,所以家中境况一有好转,他第一件事想的就是要让两个小儿子读书。 陈文仁在这样的教育背景下,老实厚道有余,只是目光还嫌太短浅。 她叹了一口气,把其中的厉害关系用最通俗的语言,分析给陈文仁听。 “大哥,你想啊。咱们家有什么好处到别人跟前,别人为什么巴结咱家?” 陈文仁想了想,老老实实道:“因为咱爹升官了,妹妹在宫里又得宠。” “咱爹升官是升官了,可他管的是太和殿宫禁。别人送礼给他求什么?想跟宫里头传递东西或者消息呗,这可是大罪!” 陈文仁唬了一跳,道:“这可不敢吧?” “那些人怎么不敢?他们有家底有根基,皇上还能把满洲一个姓灭族了不成?到时候惨的可不就是咱们家这种没底的么!” 陈文仁还是不解:“可咱们家有你啊,皇上看在你的面上,怎么会这样做呢?” 陈文心被她大哥这一根筋气坏了,这人不该敏锐的地方倒很敏锐,该机谨的地方又犯愣了。 她几乎要跳起来,又强行忍住了。 “我算是个什么东西啊?一个没牌名的常在,皇上见我年纪小好玩罢了,过个几日就抛在脑后了!” 她气嘟嘟地瞪着陈文仁,陈文仁总算是听明白了。 她的意思是,陈希亥的官位不稳,她在宫里的地位也不稳。 所以陈家可以一夜之间兴起,就有可能一夜之间如大厦倾颓。 他们现在应该如履薄冰,维护眼前的这一切。 而不是交结达官显贵,做些惹眼犯忌讳的事。 陈文仁被她这样一通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也不生气,正色道:“大哥知道了,你放心。” 陈文心见他终于听懂了自己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 由自己大哥把意思转达给她父亲,想必父亲在侍卫所摸爬滚打数年,是能领会其中深意的。 见着陈文仁面色一丝不苟,陈文心恐怕他生气了,鼓着腮帮子对陈文仁卖萌,柔声道:“大哥是不是生我气了?” 陈文仁自然是没有生气,见着自家妹子又像小时候一样来哄他,干脆就装作生气了。 她在家里的时候,趴在墙头逗弄邻居家的鹦鹉,不小心把那扁头畜生的毛弄掉了几根。 那扁毛畜生怪叫了起来,大骂:“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这词儿是邻居家老太太常常骂她大儿媳妇的,他们家大儿媳妇常常把饭烧糊了。那股糊味能飘过隔壁好几家的院子。 等邻居家嚷嚷起来了,陈文心就跑去安抚他家老太太。 “老太太您别生气,都是我大哥闹得。” 陈文仁无缘无故背了这么个黑锅,自然不乐意,她就这样鼓着脸卖萌哄陈文仁。 这方法百试百灵。 陈文仁自然架不住她这样撒娇,让马儿停在草地上,一边看马儿吃草一边对陈文心笑说:“皇上交代的差事才是正经,我可没工夫跟你生气。” 就知道他是假装的! 陈文心看着低头吃草的马儿,试探着想摸它鬃毛。 陈文仁鼓励她:“摸吧,这是匹老马了,性子温和得很。” 她细细观察,发现这马确实年纪已大,鬃毛又长又粗糙,吃草的动作也比其他马缓慢一些。 陈文心的手抚摸上去,它不但不躲避,反而还主动蹭了蹭。 美人爱俏,陈文仁原先还担心她嫌这马儿老迈,没想到这马这么有灵性。 怪不得皇上亲自指明,把这匹马给陈文心骑。 这是贵州战场上退下来的战马,是在平定平西王吴三桂的战役中,立过战功的好马。 皇上当真是爱重她啊。 这话陈文仁只在心里感慨,不敢说给陈文心听,省得她以为自己还是执迷不悟。 陈文心果然喜欢。 小李子带着几个太监上来,把陈文心托上马鞍。 侍卫们都是男人,皇上的嫔妃不能叫他们碰到,就连陈文仁这个亲哥哥也扶不得她。 小太监们跟着就是起这个作用的。 扶她上下马,要是她累了或者伤了,就用撵轿把她抬回去。 白露倒是闲着无事了,这里也不需要她端茶倒水。顶多主子要是被风吹乱了头顶,她就给理一理。 陈文心上了马,轻轻拉一拉缰绳,正在吃草的马儿立刻抬起了头。 吓了她一跳。 跟在后头的一队侍卫此时都迎了上来,围在她的马四周,怕马儿突然动作起来不受控制。 他们所骑的都是精锐良马,能保证比陈文心的马速度快。 老马被一群年轻的精锐马围着,丝毫没有露出怯弱之态。 在陈文仁的引导下,陈文心尝试着驱策马儿慢走。 “缰绳轻轻拉一下,夹紧马腹。” 她依言,轻轻地拉了一下缰绳,老马没有反应。 嗯? 她稍微加重了一点力道,这回马迈着步子向前走了几步。 “时不时轻拉缰绳,马儿就会一直慢走。你要改变方向的时候,就往你想去的那个方向拉,把马头拉过去。” 陈文仁就跟在她的马头边上,一边快步赶上,一边指导她。 随着她拉缰绳的动作越来越频繁,马的速度也渐渐快了起来。从一开始闲庭信步的慢走,到了陈文仁靠双腿,几乎难以赶上的速度。 陈文心有些慌神,马的速度不知不觉就快了起来,陈文仁已经落在马臀的位置了。 马快速地跑了起来,陈文心左摇右晃,看得身后的白露几乎要惊叫出声。 “身子伏低些,勒住缰绳!” 她整个儿趴到了马背上,听着陈文仁的话,不敢松懈。 那马跑了一会儿,速度果然渐渐慢了下来,陈文仁赶上去拉住了缰绳。 马停了下来。 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小李子扶着陈文心下马,她一边脚挂在马镫子上,用力踢了好几下才把马镫子和鞋子分离。 “主子没吓着吧?”白露在后头小跑跟着,赶上来的时候气都喘不匀。 “没事没事。” 她把手掌拍拍干净,小李子道:“常在不如先歇歇,奴才们带的有茶水和奶茶,都是您素日喜欢的味儿。” 谁都知道这个小李子是皇上身边的二把手,瞧他伺候陈文心这恭恭敬敬的样儿,便可知这荣宠不是说说而已的。 跟着的侍卫们看得眼热,这陈文仁真是命好。 大家一般儿的是三等侍卫,偏他有个一等侍卫的父亲,还有这么个妹妹! 陈文心才在马上呆了没一会儿,想着这么些侍卫跟着,她可不能歇息。 叫人笑话她事小,笑话她父亲和哥哥们,她可不依。 “不必歇了,哪有这般娇弱。” 这年头医疗水平不高,她有意识地提高自己的运动量,强身健体总是没错的。 陈文心再次上了马,这回她的动作熟练了些,没有把所有重量都压在太监们身上。 陈文仁继续跟在马头边上,这么着小半天下来,她已经能自己骑着马慢慢走了。 就是下马的时候费劲些,她的鞋子老是钩在马镫子上。 第三十四章惹怒皇上1 第三十四章 惹怒皇上(1) 皇上他们打猎的队伍还没回来,说是要将近日头西落才会回来。 陈文心拖着被马颠垮了的身子,不想再去大帐那那些嫔妃们大眼瞪小眼。干脆回了自己的帐子歇息,等皇上回来了再说。 这一歇,醒来的时候天色都暗了。陈文心被肚子里的蛔虫叫醒,帐子里空无一人。 白露她们呢? 正想着,白露掀开帐子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壶热腾腾的奶茶。 小桌子跟在身后,和白霜两人捧着刚烤好的半只山羊,和一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型带翅膀物种。 “主子快来尝尝,新鲜热乎的呢!” 白露放下奶茶,给她把山羊肉用锋利的匕首割成小片。 陈文心问道:“这只小的是什么?还带着翅膀的。” 白露边割肉边答:“说是锦鸡呢,可稀罕着。” 肉香味弥漫了整个帐篷,陈文心用手捻起一块山羊肉就送进了嘴。 “好烫,好烫。”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吹气,一边烫得叫起来。 饶是如此,进了嘴的肉怎么能够吐出来?陈文心还是咽了下去。 白露一看,她的眼眶挂着一颗金豆豆,是烫出来的。 “没得见咱们主子这样馋嘴的!” 白露冷不防打趣陈文心,小桌子和白霜都笑得不行。 她撕开一块白面饽饽,把割好的肉片夹进饽饽里头,递给陈文心。 陈文心眼前一亮,这不就是肉夹馍吗? 想着便道:“有没有带蔬菜来?什么野菜也好,烫一些我夹在饽饽里头解腻。” 烤肉虽然好吃,吃不了多少就腻了。要是有蔬菜伴着就不同了。 “有有!” 小桌子一阵风儿似得转出帐篷,叫厨房那边送些新鲜蔬菜来。 说是在这安营扎寨吃打来的猎物,厨房那头该带的食材一样也没少带。 这烤肉好吃,也总有口味刁钻的主儿要吃些别的。 这不,这陈常在帐子里就来要蔬菜了。 跟到草原上来的是清华园里的厨房,这个厨房管事太监祖寿,对宫里这些娘娘们的高低贵贱可不清楚。 他唯一清楚的是,皇上带出来这么些妃嫔里,这个陈常在绝对是首屈一指的。 他向小桌子打听,陈常在这菜就这么清水一烫是要怎么吃? 说得清楚些儿他也好当差。 小桌子想着这话有理,便把陈文心要把蔬菜和烤肉,一同夹在饽饽里吃的想法告诉他。 祖寿一拍脑袋,连道明白了。 他麻溜地就命人装好了菜,有些能生吃的蔬菜,则备了一份生的,又备了一份烫熟的。 收拾出来满满地装了两大食盒,小桌子一手一个就准备挎上,祖寿忙拦着他。 “哪能叫桌公公亲自动手,小子们提着就是了。” 小桌子空着手回去,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一人提一食盒。 果然陈文心各种蔬菜都试了试,道是生的夹着更脆爽些,难为他怎么想出来。 两个小太监带着陈文心的赏赐回去交给祖寿,说陈常在很是满意。 祖寿得意了一回,又想着,皇上今儿个胃口不佳,不如给皇上也送去些? 陈文心这里已经吃下了第三个饽饽,饽饽吃不下了,她干脆就用菜叶子裹着烤肉吃。 山羊肉外脆内嫩,锦鸡的肉筋道爽口。 陈文心吃着吃着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问白露道:“皇上呢?” 白露简直就想给自己这位主子跪下了。 敢情她吃得快饱了,这才想起皇上? 真不知道自己这位主子是怎么得宠的,皇上的事情她不放在第一位,吃肉的事情倒一点不马虎。 看白露欲言又止的样儿,陈文心胡思乱想了起来。 “难道皇上受伤了?失踪了?” 白露忙道:“没有,皇上黄昏时分就回来了,一回来就想来看主子。主子睡得正香,皇上吩咐把帐子天窗关了,省得主子着凉。” 这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她一提到皇上,白露一副倒大霉了的表情? “那皇上用膳了么?” “御帐那边,说是皇上胃口不好。晚上篝火宴会,皇上只露了个面,又回御帐了。” 白露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低着头,不敢看陈文心。 皇上胃口不好? 瞧白露这眼神儿,似乎皇上胃口不好跟自己有关啊。 “你把我睡着的时候,皇上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仔仔细细说一遍。” 她才没工夫跟白露这打哑谜,让她一点一点挤牙膏似得把话说完。 白露用一种尽力不带入个人感情的语调,把事情平实地说了一遍:“皇上先是问主子呢,奴婢回答主子累了歇着呢,要不要叫主子起身。皇上说不必了,朕进去瞧瞧。” “皇上进去看了看主子,瞧见天窗还开着,出来的时候吩咐奴婢把窗儿关上,怕你主子着凉。” “然后皇上一面走,一面吩咐小李公公,问主子今儿学骑马如何。” 听完白露不带感情的新闻联播,陈文心狐疑:“然后呢?” “然后皇上就走远了,奴婢不晓得小李公公和皇上说了什么……” 陈文心这才明白白露为何扭扭捏捏。 她疑心是小李子在皇上跟前说了什么,所以皇上生气了,胃口不好。 但她不敢直接说她怀疑小李子。 小李子在皇上跟前也算得上是二把手了,除了李德全,数他最中用。 “你是不是脑洞开太大了?皇上就算真的生气了,也不关我的事儿啊。” 她今儿除了练习骑马就是睡觉,骑马是皇上特准的。 睡觉睡到皇上都回来了是有点理亏,可是皇上的反应分明是关心而非生气。 白露听不懂脑洞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自己这个迷迷糊糊的主子,还没搞清楚状况。 “主子。”白露正色道:“哪次皇上生气了不来找您?李德全都要巴巴得请您去皇上那儿,解解皇上的气儿。” “可今儿呢?皇上连个小太监都没遣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 陈文心仔细想想,白露说的的确有理。 有理归有理,她却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问白露:“那我到底哪儿惹皇上生气了啊?” 白露摇摇头,圣心难测,这一回连她也看不懂了。 要说主子做错,那错的事儿可多了,头一条就是好吃懒做。 在皇上面前没规矩,说话说着说着,臣妾也不称了,你呀我呀的都出来了。 可皇上都原谅了她。 今儿主子似乎没做错什么,皇上怎么倒生气了呢? 白露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她心里可比陈文心还着急。 这正是应了那句俗语,妃子不急,急死宫女! 这回连白露都不知道了,陈文心思考着,看来只能靠她自己反省了。 她想来想去,还是不懂皇上到底生她什么气。 她一面想着,一面下意识地,把手里裹着菜叶子的烤羊肉送进口中。 狠狠咬下一大口,她站起来嘟囔道:“与其在这里想破头,我不如问皇上去!” 第三十五章惹怒皇上2 第三十五章 惹怒皇上(2) 陈文心说干就干,衣裳也不换,头也不另梳,就要往皇上的御帐去。 白露来不及阻止,只给她裹上了一件灰绒的薄披风,正是初秋时节用的。 夜晚的风带着寒意,在平坦的草原上愈加恣意。 她裹紧了披风,顶着风往御帐那边走去。 白露怕她着凉,于心不忍道:“主子还是回去罢,皇上未必会见您的。” 白露对于这个宫闱,有着敏锐的直觉,陈文心一直都很相信她的判断。 可她今儿个偏偏不死心了。 气她可以,恼她可以,但为的是什么事,总该和她说清楚吧? 果然如白露所料,她被李德全挡在了皇上的御帐之外。 从来没有挡过陈文心的李德全,简直下意识要笑着对她道:“陈常在快里头请,万岁爷盼着呐!” 从前每一次陈文心到乾清宫,到园子里的正殿,他几乎都是这样说的。 那时皇上恨不得就把她栓在身边,一刻不离。 可今儿,皇上吩咐了,不见任何人。 李德全着意问了一句,这任何人,包括陈常在吗? 皇上一把就摔了茶盏,骂他听不懂人话。 得,皇上今儿这气不轻,还是冲着这陈常在来的。 陈文心问他:“皇上有没有吩咐你给我什么话儿?” 李德全想了想,皇上不是薄情的人,相反的,爱新觉罗家专出情种子。 只看先帝顺治爷和孝献皇后董鄂氏,他们的爱情故事在民间流传不朽,禁都禁不住。 皇上先前这样宠爱陈常在,不会说丢开手就丢开手的。 想到这儿,李德全决定卖个好儿给陈文心。 “陈常在,皇上今儿这气呀,是听了奴才那没头脑的徒弟小李子报的话,才来的。” 这话倒是和白露的猜想对上了。 “所以您只管回去想想,今儿跟您兄长唠家常,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没?等您想明白了,万岁爷的气儿也消了,您再来认个错,这事儿不就了了吗?” 李德全言尽于此。 小李子对皇上汇报的时候,是一句话一句话连语气都差不离的。 太监们干的就是这活儿,才能把主子的意思更好地传达出来。 李德全当时也在一旁听着,听到陈常在说“这事不好。树大招风,咱们陈家本就是汉人,没有根基,这么煊赫起来还不招人眼红?”的时候。 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想这陈常在看似年轻不懂事,原来是这等聪明伶俐的人,这一层都看透了。 这合宫里多少娘娘,熬到岁数比她长多少,也看不透这个道理。 待听到陈常在说“我算是个什么东西啊?一个没牌名的常在,皇上见我年纪小好玩罢了,过个几日就抛在脑后了!” 听了这句话,皇上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他打小在皇上身边服侍,也不懂皇上听到这句话为什么生气。 陈常在在自己家人面前还如此谦卑,教家人也小心处事,这不是好事吗? 他怎么也想不通。 后来他才明白。 从前他伺候的皇上,没有爱过。所以他不知道,皇上对所爱之人是什么样的心态。 自然就揣摩不出皇上为什么生气了。 哪怕是早逝的赫舍里皇后,那是皇上的原配皇后。 皇上也就是敬罢了,并非是爱。 李德全送走了陈文心,进了帐子,只见皇上瞪着他。 “谁来了?”皇上不满地问他。 “回皇上,是陈常在。” 李德全的腰几乎要弯成虾米那样,整个人缩着脑袋,生怕皇上把气撒到他头上。 “混账!你也不禀报朕就把人挡着了!” 皇上破口大骂。 李德全才不会傻到回皇上一句“不是您说的不见任何人包括陈常在吗?” 皇上心里头憋着好大一股火气。 今儿打猎的时候,他射到了一只熊瞎子。那熊瞎子站起来有一人高,胸口上挨了皇上一箭,还能吼能跑。 皇上跨着马跟在后头追,吩咐人用围网围住那熊瞎子,不可用箭射刀砍,留着他完整的皮毛。 这皮毛剥下来,天气凉了正好给陈文心做件披风。 围猎的队伍一回来,他就想来告诉她这回事。谁知道她学骑马,累得睡着了。 他细细地问小李子今儿骑马的情况,生怕陈文心摔着碰着了。 先前陈文心和陈文仁谈话的时候,小李子带着太监们跟其他侍卫一样,被甩在身后。 可太监们耳朵机灵是练出来的,陈文心兄妹说话又是顺着风,也没有刻意避人,所以小李子听了个一清二楚。 听到她说树大招风,劝家里低调处事的时候,他十分欣慰。 他就知道,其实她不是什么都不懂,她只是不爱争俏。 旁人家里有女儿在宫中得脸,那简直就自封起国丈国舅了。陈希亥不过是不懂拒绝旁人献殷勤,算不上什么大事。 听到那句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自己觉着她好玩,玩个几日就抛在脑后了,他火上心头。 原来她心里一直是这样想他的,觉得自己拿她当玩物一样? 他待她是怎样的真心真意,她都体会不到吗? 这个没良心的丫头! 皇上恨得咬牙切齿,心里大骂陈文心不知好歹! 他爱新觉罗玄烨,何曾对一个女子这般好过? 哪怕是他早逝的原配皇后,也没有得到过他的真心。 她的位分是低,可皇上早就拟好了旨意,九月初九重阳这个好日子,一齐封宜贵人和她。 旁人都会以为封赏宜贵人身怀龙种是主,封她是次。 只有皇上自己心里清楚,是为了封赏她不那么显眼,才顺便封赏宜贵人罢了。 怀胎算不上功劳,只有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才是功劳,德嫔便是四阿哥生下来满月之后才封的。 自己待她这样的良苦用心,她都体贴不到吗? 皇上第一次陷入这种莫名的情感里,他一面是爱陈文心爱得很,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一面又是恨她恨得紧,恨她这样的不识好歹,不能体贴他的真心真意。 八岁登基,如今已经二十八岁的皇上。他在国事军务上无疑是成熟的,睿智的一位君主。 在感情上,他却像个孩子一样懵懂。 他未曾见过父母恩爱,甚至未曾享受过多少父母对他的爱。 八岁登基十岁丧母,太皇太后一路扶持他,待他是极好的。 但这种好不单纯是祖母对孙儿的爱,更多的是作为太皇太后对一个小皇帝的责任。 这样的他,面对感情,难免有些糊涂…… 帐子外又有动静传来,皇上从凌乱的思绪中抬起头来,见是厨房的管事。 李德全特意放祖寿进来,一是皇上晚膳未用,见着吃食说不定就想吃了。 二是…… 就算皇上不想吃,多了一个祖寿来给皇上撒气,他总算有一个替罪羔羊。 祖寿带着小太监们送上的,正是刚刚在篝火上烤好的野山羊。还有好些片好的肉类,乍一看也不知道是什么。 祖寿上前打个千儿,道:“皇上今儿个胃口不佳,奴才从陈常在那得了一个法子,皇上兴许有胃口吃些。” 听到陈常在三个字,李德全觉得祖寿是离死期不远了。 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皇上自己静默了片刻,因刚才发火高声,这时一开口嗓子微哑。 他道:“呈上来。” 东西呈到长案上,皇上一瞧,是些各种各样的蔬菜叶子。 祖寿道:“方才陈常在打发人问奴才要蔬菜,奴才就这么打听了一下。陈常在说,生叶子和烤的肉一同夹进饽饽里,甚是美味。还可以这么卷着吃……” 祖寿拿起一片生菜叶子示意,按着小太监学来的陈文心的方法,把烤肉用菜叶子完全包裹起来。 皇上看着,没有发脾气也没有说话。 这丫头一醒来就要吃要喝,吃完了才想起他来吗? 没良心! 实在是没良心! 祖寿半晌没听见皇上说话,悄悄从眼角瞄了一眼皇上的神色,吓得他手里的菜卷肉几乎要掉到地上。 皇上的神情他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咬牙切齿…… 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皇上! 他吓得就要跪下请罪,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着了皇上,但请罪肯定是没错的。 皇上突然开口。 “赏。” 他这赏领回去,一晚上都没睡着觉。 他还是第一次见,咬牙切齿赏人的主子。 第三十六章冷战 第三十六章 冷战 这一晚上,睡不好觉的人可真是多。 莫名领了皇上赏赐的祖寿睡不着,他左思右想,想不明白。 皇上看见那些吃食分明是咬牙切齿,为什么要赏他呢? 他更莫名其妙的是,这些个菜啊肉啊的,有什么可让皇上生气的?没听说皇上忌讳什么菜啊! 到御帐门口被挡回来的陈文心也睡不着,她把自己今儿个和陈文仁的对话摘出来,反反复复地思考,也不觉得哪句话有错。 难道她劝陈家低调些,少和官场上的人结交,这不是好事吗? 皇上不但不夸她懂事,还生气了。 难道,皇上希望陈家张扬一些?以此来完成他在朝堂上的某些势力平衡? 那大可明明白白告诉她,何必气得连面儿也不见她呢? 她想得烦躁起来,把自己的一个个猜测都推翻了,最后只留下一个结论。 一个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的结论。 皇上根本就是厌弃她了,随便找了个借口踢开她。 虽然她觉得这个结论也不是很靠谱,但不是有那么句话说嘛—— 推翻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那个答案再荒诞也是事实。 她一晚上在脑子里做着排除法,到了天色微明之时,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而御帐那头。 李德全缩在御帐门边儿打了一个呵欠,这一晚上皇上在榻上翻来覆去的,吓得他整晚不敢合眼。 皇上是天子,他有气不能随便对臣子们发,也不能随便对妃嫔儿女发。 因为皇上要面子,那些主儿也要面子。 只有他们奴才是没脸面的,可不正好给皇上撒气用吗? 李德全丝毫不抱怨皇上,他自觉皇上是一个很仁慈的君主。 虽然会拿奴才们骂两句撒气,却也没有当真打过杀过。撒完了气皇上还会有些愧疚,不但不贬你,还想法子抬举你。 李德全乐意做皇上的出气筒,皇上对他撒的气最多,他的地位也最高。 他已经是官居一品的大内总管了,这都是皇上赐的,他不敢不尽心竭力。 皇上这回的气儿大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 这要是气上个三四天,他得接连三四天不能睡觉在这守着,那可就要了他的老命咯…… 等陈文心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白露过来伺候的时候,陈文心打着呵欠问道:“皇上呢?” “皇上早起就带着大人们围猎去了,主子要去大帐吗?” 看来今天跟昨天一样,还是男人打猎女人看热闹外加等着吃。 她当然不去。 她还发现,今天白露没有按时八点叫她。 现在都已经九点了。 “主子昨晚一夜没睡好,今儿起的晚些,原是应该的。” 陈文心有些感动。 她还以为自己惹恼了皇上,白露会更谨慎起来,让她一丝儿规矩也不错。 看来白露还是很有人性的。 她想了一晚上终于想通了,既然皇上厌弃她,她也不能自暴自弃。 日子还是要好好过的,也许艰难些,但她不会放弃! 就凭皇上先前那些丰厚的赏赐,她精打细算着花,在宫里应该是饿不着她的。 想到能吃饱,陈文心就不怕了。 她用过了早膳,想着在帐子里无事,还是去学骑马吧。 她让小桌子去找小李子,跟他知会一声自己要骑马。小李子很快就带着昨天那个阵容来了,倒叫陈文心惊讶。 她还以为,自己失宠了,小李子是不会再这样殷勤了。 没想到小李子避过人,悄悄对陈文心抹眼泪儿。 “奴才绝对没有半句话说错,都是原原本本说给万岁爷听的,真不是奴才的错啊……” 陈文心本就不怀疑他,她知道皇上跟前这一把手二把手,都调教得极好,绝不敢欺瞒皇上什么。 奴才忠诚与否,也要看主子的本事。 主子若是个软弱愚钝的,自然奴大欺主,就像红楼梦里的贾迎春一样。 主子若是个英明睿智的,奴才自然忠心耿耿,就像皇上这样。 呸。 她干嘛要夸皇上英明睿智。 这个渣男! 被小李子这样一哭,陈文心反倒安慰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并没有怀疑你。失宠的是我,你倒掉起金豆儿了。” 小李子一看周围,侍卫们和小太监都跟在后头,边儿上只有白露一个。 他抹了眼泪赔笑道:“您说的哪里话,失宠这两个字,跟您沾不上边儿。” 他原就觉着皇上这气莫名其妙,今儿个早上听自己师父一点拨,这才开了窍。 与其说皇上是生气,倒不如说…… 这是小两口子闹别扭。 这是他那人精儿似的师父,熬了一夜没睡才琢磨出来的。 他听了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当场就给李德全跪下了。 李德全只是幽幽道:“师父也不全是为了你,我就怕你这小子见风使舵太快,怠慢了陈常在。等皇上气儿顺了,不仅有你的苦头吃,我也被你带累得没脸。” 所以小桌子一来通报陈常在要学骑马,他就立马带人去了。 陈文心听了小李子这话也没放在心上,想着他倒是个有情有义的。 不但没来踩她这个失宠的常在,还这样安慰她。 一上午,陈文心把功夫都花在了这上头。 当然,她的上午是从九点起床开始的。而陈文仁等人是从一大早就起来,收拾妥当,预备着她随时要学。 陈文心知道了这一节,十分歉疚。 她睡懒觉,倒害得他们白等了那么久。 便对陈文仁说道:“实在是对不住哥哥和诸位兄弟了,一会子我叫厨房给你们送上好的午膳席面去,再备几壶好酒给你们送去。” 陈文仁知道自家妹子良善,想她衣着穿戴样样不凡,应该是不难于此的。 便不推迟,只对身后一众侍卫豪爽道:“常在赏兄弟们席面好酒了!” 众人见他说话自在,一时气氛喜气洋洋。 他们也学着陈文仁,不拘泥于规矩,高声齐呼道:“谢陈常在!” 倒把陈文心弄得不好意思了。 她今日骑马已经似模似样了,除了上马还需要人帮扶以外,下马利索了不少。 起码不会再把脚卡在马镫子里了。 她脊背挺直,一扇宽大的襦裙铺在身后。紧紧束着袖子的双手勒着缰绳,显得既优雅又干练。 陈文仁很高兴,见她骑马比昨日熟练了许多,这桩差事也算能有个交代了。 远处马蹄哒哒,一骑快马向他们这处飞奔而来。 马上的少年英姿飒爽,姿态勇健。 陈文仁把陈文心护到身后,侍卫们提高警惕,策马挡在陈文心的马前。 那气势汹汹的快马奔至近处,一个侍卫道:“马上那人好像跟咱们一个服色,想必不是歹人。” 话虽这样说,他们仍然挡在陈文心马前。 那马策近他们了,速度就放慢了下来。 陈文仁定睛一看,也不顾这么多人在场,对着马上少年破口大骂。 第三十七章金童玉女 第三十七章 金童玉女 “老二!你个混不吝的,还有没有规矩!” 陈文心这才看见,马上的少年原是她二哥陈文义。 陈文心生的美貌,她的兄长和弟弟自然不差。其中最为出挑的,大约就是她二哥陈文义了。 他和陈文心生的有六七分像,一样的白肤大眼。 他两的黑眼仁比之常人大上一些,叫人一瞧便觉得陷入一眸深潭之中。 难以自拔。 只有口鼻二处相差较多,陈文心的鼻子小巧秀挺,陈文义则高耸挺拔。 陈文心是樱桃小口,显得粉嘟嘟的。陈文义的唇单薄,显得无情。 这两兄妹一凑到一起,叫小李子也挪不开眼了。 像!真是像! 像菩萨座下金童玉女托生的一对儿兄妹! 他昨儿个见着陈文仁,只觉得陈文心这大哥白净清秀,果然一家子都生的好。 今儿见着陈文义才知道什么叫好。 倒显得陈文仁不像是亲兄长了。 陈文义仿佛没有看见众人瞧他的眼神,一个利落的翻身下马,只对陈文仁笑道:“我昨儿没机会见着三妹,今儿个特特赶来。” 他早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他外表的注目。 陈文心也下了马,喊着二哥二哥。 陈文义见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形容神态都好,高兴地抱着她的腰在空中转了一圈。 陈文义身材高挑,抱起还没长成的陈文心轻轻松松。 她宽大的襦裙在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笑得咯咯得。 陈文义把她轻轻放下,道:“比在家重了好些。” 小李子吓白了脸,想上前阻止又不敢,只好眼神示意陈文仁。 陈文仁没想到,自己这个二弟还是如此大胆,忙上前把他抱着陈文心的手臂一巴掌打开。 “皇上跟前的小李公公在这,可不能像在家一样了!” 陈文仁压低了声音,凑到陈文义耳边警告他。 陈文义撇撇嘴,看了一样脸色煞白的小李子,不置可否。 陈文心忙劝解道:“二哥好久没见着我了,一时忘了我嫁人了,大哥可别训他了吧。” 穿越来到大清朝的陈文心,第一个朋友就是陈文义。 他们两常常被人认作双生胎,因为相貌十分相似。 可陈文义十八,陈文心十四,他们根本不是双生的孩子。 她却觉得,陈文义和她,真的像双生胎一样,有某种心灵感应。 他仿佛能洞悉一切,能察觉到陈文心初来这个世界的无助和迷茫。 他会在她一个人蹲在院子里发呆的时候,陪她蹲着。 一句话也不说。 哪怕他什么都没说,陈文心依然感激。 父母和大哥都以为他是混账小子,胆子大,没规矩。 只有陈文心不这样认为。 他放浪不羁,目无王法。他向往的,只是自由自在吧。 可他从来也没闯过祸,没给家里惹过什么麻烦,反而总能发挥聪明才智贴补家用。 有一次府衙的差役来寻陈文义,陈希亥正好在家,听见老苍头来回禀,立刻把陈文义叫来一顿骂。 陈文心听到动静过去,把陈文义挡在身后:“父亲,你都不听二哥说说怎么回事,为什么直接就骂他?您不是常说,要我们分清青红皂白再行事吗?” 她的个头才到高大的陈文义胸口,小小的身子根本挡不住陈文义。他却觉得…… 很温暖。 那是被理解被保护的感觉。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陈文义在街上,抓住了一个逃跑的杀人犯。府衙听说是二等侍卫府上的,特特派人来送谢礼。 那以后他们兄妹俩的感情就更好了,好到陈文仁有时都觉得嫉妒。 只有他们自己明白,那种彼此理解的惺惺相惜。 有陈文义来教她骑马,众人原本放稳了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陈文义这样风一样的性子,才不能忍受马慢慢地颠着走呢。他见陈文心在马上已经颇稳了,便要她让马快跑起来。 众人脸色都不好看,他们是奉命来保护陈常在的。骑马学不会,顶多是陈文仁的责任,皇上也不会计较什么。 要是把陈常在摔了,那他们可就倒大霉了。 “不行吧……” 陈文心苦着脸不敢接马鞭,能让马在草地上这样颠着步子,几乎就是她的承受极限了。 她的胃颠久了,就觉得难受。 马的这种颠步子,基本相当于人类的小跑姿态。 要像陈文义那样策马狂奔,她还是有些害怕。 “是啊,陈常在先前那样已经不错了,就不要骑快马了吧,这要是摔着了可怎么好!” 小李子上前赔笑,把众人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陈文义翻身上马,和陈文心的马并驾齐驱。 他身子在马上一侧,凑到陈文心耳边道:“他日若是有难,今日学会了骑马,也许就能换你一条命。” 陈文义的话里似乎暗指着什么,令她大惊失色。 难道他,看出自己失宠了? 她莫名地沮丧。 可细细琢磨一回,陈文义的话十分有理。 这就像是现代,不管有车没车的人都要考个驾照一样。 ——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需要用到车这种交通工具。等你需要了才发现自己不会,已经来不及了。 她本能地相信陈文义,咬着唇对他轻轻点头。 陈文义微微一笑,薄唇勾起:“放心,有二哥在。” 她接过陈文义递来的马鞭,先按照自己原来的方法,驱策着马向前走。 频繁地拉动缰绳,马的速度愈渐快了起来。她瞅准时机,对着马屁股轻轻一挥鞭。 马儿轻嘶一声,向前奔去。 陈文义始终策马跟她保持着并列,看着他轻松的表情,这速度对他来说不过是小儿科。 她也不紧张了,时不时就挥鞭给马提速。 一开始,她的身子会随着马速提高而摇晃。 陈文义在边上镇定地提醒她:“夹紧马腹,身子伏低些。” 听见他的声音丝毫不乱,她的心也镇定下来,渐渐地就能把握马蹄的节奏。 这真是匹好马。 从见面第一眼起就有意亲近她,她的每一个指令都不违抗。 这是一匹,已经磨去了性子的老马,只有遵从没有反抗。 陈文义就是看出了这马的特别,才会要她试着快马疾驰。如果连这样的马都驱驰不了,算不上会骑马。 陈文心在马上越来越得心应手。她舍不得用力鞭打马臀,所以马鞭挥的力度很小。 而马就像有灵性一样,能感觉到她想要疾驰的愿望。 两马并驾奔去,身后跟着的诸人也不再心惊胆战。 看她身姿稳健,马的步伐也十分规律。 这算得上驾驭住马了。 风在耳边呼啸。 大风卷着她宽大的裙摆,猎猎作响。 仿佛荡涤了她这一夜的冥思苦想,愁闷懊恼。 她大声地对陈文义喊道:“二哥,谢谢你!” 生怕这风太大他听不见似的。 陈文义自然不知她和皇上之间的事情,只是他离陈文心近了些,看见了她眼底隐隐的乌黑。 分明是一夜难眠留下的证据。 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能让自己这个最爱睡懒觉的妹妹失眠。 听闻,昨儿个皇上连篝火宴会也没在,说是胃口不好。 若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那也就不奇怪了。 他无意追问,皇上的事情也不是他能过问的,这点分寸他倒是有。 姑娘嫁人了,夫妻间的矛盾还是要她自己去处理。何况能和皇上闹矛盾,不正说明—— 皇上是真心待她么。 他笑笑,正打算对陈文心说什么,转头只见她面色苍白。 跟在后头的小李子,只见陈文心好好的骑着马,忽然身子就歪了下来。 疾驰的马上,她的身子垂垂歪倒,口中鲜血喷出…… 第三十八章呕血 第三十八章 呕血 皇上在猎场里心烦气躁,早已没有了昨日出来的欢喜。 他见着动物就射,小野兔小山鼠这些都不看在眼里,专挑大个凶猛的动物追。 他追着一只壮年野猪到林子深处,野猪背上插着七八只明黄穗子的长箭,直把那野猪射成了一只箭桶。 那野猪十分强壮,自知逃不过去了,竟然向着他的马反扑过来。 他措手不及,尽管第一时间掉开了马头,马腹还是被野猪的獠牙顶破了。 顺带着皇上的裤腿,蹭破了一道口子。 野猪被随后跟上的一众侍卫当场射杀,众人见皇上的裤腿被划破,再看他一上午板着的脸…… 怎么觉得脖子凉凉的。 还好皇上没有发作,只是提前结束了围猎。 等回到帐子里,皇上换了打猎的短装,只着白色中衣。他食不知味地看着一桌子野味儿,这些难得的食物,在他看起来一点诱惑力都没有。 出了宫,用御膳的规矩就没那么讲究了。皇上让李德全伺候着吃,一道菜想吃几口都可以。 这要是陈文心在这,还不知道要怎么大快朵颐呢。 想到陈文心,皇上又气闷了。 小李子在帐子外探头探脑,李德全见了,知道这是有急事。 反正皇上也不想吃饭了,他打了个千儿,就退出了帐子。 皇上瞧见李德全出去,帐子外头等着的人似乎是小李子。 这师徒二人,想瞒着他弄什么鬼! 他隐约觉得会是陈文心的事情,小李子这几日,不就干伺候陈文心骑马的差事了么? 想到这儿他也坐不住了,干脆放下银箸靠近帐子边儿上听听。 只听得小李子压低了声音,对李德全说些什么,陈常在,骑马,歪倒了,呕血…… 皇上一听立马回身,朝屏风上随手拿下一件便服外裳,披在肩上就跑了出去。 李德全正在御帐门外听小李子禀报,还未来得及进去通报皇上,只见帐子帘儿一掀,衣衫不整的皇上跑了出来。 皇上一边往陈文心帐子的方向跑去,一边大喊:“起驾!” 李德全等一众太监,只好用比皇上更难看的姿势,连滚带爬地跟上去。 必须用他们的难看,来遮掩皇上的失态! 虽然这并没有什么用。 一路上执守的侍卫都看见了,披着外裳只着中衣的皇上。 第一反应,这人谁啊没规没矩穿成这样! 第二反应——地上有金子,我低头找金子。 什么?你问我刚才什么人过去了? 我啥也没看见! 皇上赶到陈文心的帐子处,帐子外头守着两个三等侍卫。 一瞧模样,其中一个简直跟陈文心一个模子印出来。越发觉得不妙。 若不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她这两个哥哥哪里敢,无召进入嫔妃的营帐区来。 也不顾这二人一脸错愕,自己一掀帘子就进去了。 陈文仁等皇上进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边儿上的陈文义:“刚才那人,不会是皇上吧?” 他两人初进宫不久,还没见过皇上的面儿。 还是陈文义镇定些,他道:“没瞧见后头跟着李公公师徒两么?” 除了皇上,还有谁能让李德全和小李子,这样慌张地伺候着。 进了帐子里头,陈文心苍白着一张小脸,正躺在榻上。 随驾带来的瓜太医正在给她诊脉,陈文心一见皇上来了,又是错愕又是欣喜。 “怎么样了?” 皇上听了小李子那些话,以为陈文心是坠马吐血,紧张得不得了。 瓜太医手一抖,姿势不变,扭头对皇上道:“皇上,您一进来陈常在脉象就不稳了,您请容微臣再把一次脉。” 开什么玩笑,他隔着帕子给一个体弱的女子把脉已经很辛苦了,皇上一来就让他功亏一篑了。 隔着帕子,脉象本就难测。女子脉象本就不如男子强劲,况且是个病弱的女子。 皇上耐着性子在旁边等着。 陈文心看着皇上,他额上青筋暴起,显得十分焦躁。 这是为自己担心闹得吗? 不至于担心成这样吧? 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瓜太医终于松了手,起身对皇上拱手。 “皇上不必过于担心,陈常在并未身怀龙胎,呕吐乃是积食的缘故。” 什么乱七八糟的?谁问她怀没怀龙胎了? “朕问你她摔得怎么样了?呕血是摔坏了脏器么?” 皇上强压怒气,要不是看在这个瓜太医治疗婴幼妇科有一手,他早就不给面子地抓着他的衣领来审问了。 “陈常在不是骑马颠得呕吐么?哪里摔着了你们怎么没说?”瓜太医瞪大眼睛:“呕血这么大的事这些奴才也不禀报!” 皇上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他把过脉,哪里会不知道,陈常在并没有摔伤也没有呕血。 眼看着皇上这怒火熊熊,他只好找小李子来当替罪羊。 陈文心是皇上的嫔妃,她在马上一吐,所有人都敏感到了龙胎上头。 女人怀孕初期会恶心想吐,这些侍卫都是糙汉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小李子也最担心这个,请太医的时候就透出了这么个意思。 皇上扭头看小李子,小李子吓得跪倒在地,自扇耳光:“奴才该死,奴才话都说不清楚,叫万岁爷听岔了!奴才该死!” 显然皇上听见他和李德全的谈话,没听清楚就以为陈文心堕马吐血,所以急得衣裳都没来及穿就跑出去了。 此时当着太医和一屋子奴才的面儿,总不能叫皇上承认是他听错了吧? 皇上是永远不会错的。 小李子只能担下这个说错话的罪名,还必须担得快,叫人疑不到皇上。 皇上瞧了他一眼,面色好了些,没有方才青筋暴起那股吓人的劲头了。 “到外头自己领二十个巴掌去。” 在旁人看来,这算是很轻的责罚了。 小李子传错话,害得皇上急成这样,仪态尽失。皇上就是打他几十板子也不为过。 小李子领命出去,李德全对他递了一个安慰的眼神。 这一个眼神叫小李子热血沸腾,他从这一个眼神里,读到了很多意思。 他就快要出师了! 二十个嘴巴子算什么,就算刀砍在他身上,他现在也感觉不到痛! 前提是不能砍在脖子上。 皇上把人全都退了出去,只留他和陈文心二人。 一个面色苍白,卧病在床。 一个一头热汗,衣衫不整。 两人对视良久,各自心中都有无限委屈,偏偏说不出口。 还是陈文心先开了口,唤道:“皇上请坐罢。” 叫他坐,他偏不坐。 皇上怄气地想。可听她声音弱弱的,又不敢气她。 真气出了大病可怎么好呢? 皇上坐在她榻边上,还是不说话。 见到皇上这样衣衫不整地跑来看她,她心里就什么气都没有了。 皇上要真是个薄情寡义的渣男,这会子急个什么,生死由她便是。 昨日之事想必是场误会,只能由她来解开。 皇上毕竟是皇上,他习惯了高高在上,所有人都去迁就他。 她不能一下子要求皇上变成现代的“三从四得”男友,对女朋友处处迁就。 “小李子真糊涂,好好儿的,做什么把皇上吓成这样?” 陈文心骂小李子,皇上明知小李子无罪,是自己听错了。 当着她的面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他道:“不怪小李子,是朕自己个儿听岔了,小李子在帐子外头跟李德全鬼鬼祟祟的,朕就听了一耳朵。” 原来皇上是偷听啊。 陈文心笑道:“我骑着马儿跑得正欢,胃里忽然翻江倒海的,浑身没力,就要往下倒。二哥在旁边扶住了我,晨起吃的两个柿子都吐了。” 皇上一听,小李子大约是说她差点摔下马去,自己没听见被她被陈文义扶住这后半句。 她吐的是不消化的柿子,这东西远看红通通的,小李子可不就以为是呕血了。 当然,他肯定跟李德全说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柿子,只是自己着急没有听见。 这下就对的上了,是他自己瞎着急。 瓜太医说是积食,这不是什么大毛病。 想来众人见她呕吐都以为是身怀龙胎,怀着龙胎还骑马,可不把陈文仁兄弟两吓得站在门口不敢走么? 这要是她腹中龙胎有个好歹,这群人逃不了干系。 可惜陈文心根本没有怀胎,而是贪嘴吃多了,积食不消化。 皇上气得牙根痒痒,手指头戳着她额心:“你呀,贪吃得闹了病,这是好玩的?” 陈文心委屈地掉了泪。 她哪里就贪吃到那个地步了? 分明是皇上气得她,气得她消化不好。再加上骑马颠得,胃里的东西可不都翻出来了。 她两手抱住皇上的手腕,带着哭腔道:“明明是皇上呕得我,还来骂我……” 她越说越委屈,哭得更厉害起来。 皇上的手背都是她的眼泪,泪水又顺着他的手指滴到锦被上,像是开闸泄洪一样停都停不住。 皇上叫她哭得心都碎了,眼圈泛红沙哑道:“朕呕你?你何尝不呕着朕了?” 这话儿说道了正题上,她一面哭,一面趁热打铁:“皇上气我什么?倒是给句痛快话儿,面儿也不见就这么着了,难道真就丢开手了不成?” 皇上道:“你怎么和你大哥说,朕待你就像待个玩物一般?过个几天就抛在脑后了?朕真心待你,难道你都瞧不见?你这样想,朕的一片真心也算是喂了哈巴儿了!” 憋屈了一夜的话终于说了出来,皇上心里舒坦多了。说完又觉得没意思,自个儿转过脸去。 陈文心简直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第三十九章冰释 第三十九章 冰释 再给她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她也想不到皇上竟然是在气这个! 她真是猪脑子,猪脑子! 她也是从纯真的青春年代走来的,年少时的她爱幻想爱浪漫,身边不乏追求者。 在青涩的校园时期谈过恋爱,她也明白少男少女之间,恋爱时的那些小情绪。 一个眼神,一个小小的动作。 就会让对方有许多的猜测。 也许你今天放学走路没牵我的手,我就觉得你不爱我了。 这是每一个到了陈文心这个年纪的人,都能看透的少年情怀。 她可是一个在现代活到二十七岁的人,和皇上差不多大。 可她万万没想到,已经二十八岁的皇上,竟然有这样的心思。 听了小李子禀报的这句话,皇上觉得自己一片真心被当做驴肝肺。他也不问陈文心,不见她,自己生气了一晚上。 要不是误以为她堕马呕血,不知道皇上还要跟她冷战几天? 她从前只觉得皇上有些傲娇,时不时有点孩子气。 从来没发现,拥有后宫众多妃嫔的他,在感情上其实还是一张白纸。 他的敏感程度,就像普通人的青涩初恋一样。你一个无意的动作或是语言,都能让他想太多。 有言道:少年情怀总是诗。 这种情怀既甜蜜珍贵,让她确定皇上是真的很喜欢她。 又让她害怕。 她怕接不稳皇上珍贵的爱情,一不小心又叫他陷入牛角尖里。 皇上幼年就失去了父母,在太皇太后扶持下登基理政。 作为一个皇帝,他关心天下黎民百姓,勤于政务,英明决断。 他无疑是一个优秀而早慧的君王。 作为一个男子,在感情这一方面…… 没有人教过他怎样去爱,没有父母作为恩爱模板来告诉他爱情是什么。 后宫那些钻营于权力地位的女子都不得他心,他从未爱过她们之中任何一个。 他无疑是一个对感情蒙昧的男子。 说到底,他这样的性子,还不是缺爱么? 陈文心心疼地抬起身子抱住他,道:“皇上事事聪明的很,怎么这上头倒犯糊涂了?你明知我那大哥死脑筋,我不说得厉害些,他不晓得轻重!我那么说并非是不知皇上真心,就算我心里真那么想也不会说出来啊,哪个嫔妃不说皇上爱重自己啊!” 她话说的急,一不小心呛了嗓子,连连咳嗽。 皇上忙替她拍着背。 是啊,连宫外头的人都知道他的心意,她怎么会不知? 他竟然糊涂到,认为陈文心这样糊涂! 仅凭她劝陈家要低调处事,就知道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她又一向体贴他,哪里能忽略他的心意? 丢人!真是丢大人了! 皇上想明白了,觉着自己这气生得莫名其妙。自己气伤了不说,呕得陈文心积食,还连带着奴才们受罪。 见他脸上有些泛红,陈文心顺势把他带到榻上,分了一半被子盖在他身上。 “皇上衣裳都没穿就跑来,冷了吧?”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倒是陈文心的更冷一些。 “朕生怕你出事了,哪里还管的了那许多!” 皇上暖着她的手,越发觉得对不起她。只想着如何补偿,才能安慰她的心。 陈文心正经道:“皇上,我求你个事儿好吗?” “好,当然好!别说一个,十个百个,朕也替你办到!” 他这里正内疚,巴不得陈文心跟他要赏赐开条件。 哪怕是她要那个位置,他再难也要替她办到。 她却说:“求皇上以后再生气,不要自己一个人躲着生闷气。您就明白告诉臣妾,要是误会,咱们就解开,省得皇上怄气。要是臣妾真的错了,皇上要打要杀,臣妾也是个明白鬼。” 她正经起来的时候,就会自称臣妾,不会你呀我呀地随口就来。 皇上不想听她这样正经,贴着她的嘴唇儿不让她说话,像哄小孩一样低声道:“好好好,朕都答应你,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 她什么恩宠赏赐都不要,只叫他日后生个明白气,他哪有理由不依? 他从来没有这么服气地承认过,自己真的错了。 怀中的女子很快就睡着了,皇上给她掖好了被角,自己起身把披着的衣裳穿上。 他轻轻地走出帐子,不想吵到睡着的女子。 李德全果然就守在帐子外头,陈文仁兄弟两也没有离开。 皇上先吩咐白露贴身伺候着陈文心,留神看她睡得好不好,醒了就派小桌子去御帐通传。 又问李德全瓜太医开了什么药。 李德全报上来,是些白术、茯苓、砂仁、木香等健脾和胃的药。 皇上一听也罢,只吩咐药材分量放得小些,又嘱咐白露看着她不许乱吃东西。 他了解陈文心,虽然贪吃也不至于不顾自己的身子。 这回呕吐的主要原因一是因为和他怄气,导致血脉不调,二是刚刚学会骑马,被马颠得反胃。 药还是要适当吃,只是不能多吃。 皇上自己是从小病到大的,幼年得过一场天花险些要了他的命,成年了身体才强健起来。 为此他自幼读了不少医书,对医药这上头颇有见解。 把陈文心这里的事情都交代妥当,他看向陈文仁兄弟两。 还以为皇上要开口说什么,他却大步往御帐方向走去,对着身后兄弟二人丢下一句…… “跟朕来。” 瓜太医出帐子的时候,他们兄弟二人就知道无事了。 原以为陈文心是有孕在身所以呕吐,不想竟是吃多了…… 这实在是……太像他们家的姑娘了! 想当初陈文心进宫前,面对陈希亥的各种诉苦,无非是那些“爹实在没能力给你报病,让你免选,咱们陈家没有余钱贿赂了”的话。 的确,对于陈家这样的小门小户来说,进宫选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姑娘被选进宫里,只有凤毛麟角能被皇上看上,成为嫔妃。其余好的人才,能有那么一两个被指婚给皇亲国戚。 余下绝大多数要被充为女官,待到二十多岁才能放出宫来。 能不能活着出宫还是个问题,指不定在里头就被弄死了呢? 宫里一年死多少宫女太监,真是数也数不清。 陈文心压根没理会他这些话,反而豪气地安慰她父亲。 “父亲,女儿这是进宫享福呐,宫里好吃的那么多!就算当不上主子,当个有体面的女官也能吃上,说不定要吃到吐呢!” 面对自己这个只知道吃的女儿,陈希亥不知是福还是祸。 他自己在宫里当差十几二十年了,还能不知道吗?没有身家地位可依仗,能捞着什么好? 一语成箴。 陈文心这回真的吃到吐了。 陈文仁难以想象,把这话回去和父亲一禀告,他是会哭还是会笑呢? 他把这话和陈文义一说,陈文义哈哈大笑,一副已经看见陈希亥吃瘪了的样子。 还没笑两声,他的嘴就被捂住了。 “你个混不吝的,皇上还在前头走着呢!” 陈文仁压低了嗓音在他耳边警告道。 一进了御帐,李德全手下的太监又送了一桌御膳上来。 皇上现在心情好了,畅快了,自然胃口也该好了,能好好用膳了。 皇上闻见了烧羊腿子的香味,这才觉得腹中饥饿,问陈文仁兄弟道:“你们都吃过没有?” 他一抬头看见这兄弟两,不能免俗地盯着陈文义多看了两眼。 一个男人生的这般俊俏,还和他的嫔妃十分相像,他多看两眼也是常理。 陈文仁恭恭敬敬拱手答道:“回皇上,奴才等还没来得及吃。” 李德全想起小李子报给他的话,凑到皇上耳边说了什么。 皇上哈哈大笑,道:“既然陈常在说给侍卫们赏席面,还不快些送过去。就说,是朕和陈常在一同赏的。” 陈文仁忙替他那些兄弟谢恩。 “不必拘泥礼数了,你们就在朕这儿吃。” 皇上命人在下首又置了一张矮几,几乎把一半的菜都赏给了他们,自己也大快朵颐起来。 他从昨儿个晚上就无心饮食,如今茅塞顿开,心情大好,食欲就跟着上来了。 皇上也不顾形象了,吃得这般不斯文。他二人还顾忌些什么? 在帐子外头等到这会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陈文义一筷子就是四五片烤羊肉,吃得不亦乐乎。陈文仁本还拘着规矩,在御前不可失仪。 瞧着皇上都大口大口地吃了,他还顾忌些什么? 吃! 陈文义不要太监斟酒,自己倒得满满一大碗。 他站起来双手托碗,对皇上一举,“微臣多谢皇上对舍妹的关照,敬皇上一碗!” 把陈文仁吓得一块羊肉卡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话。 皇上对自己的嫔妃关照不关照,那是你说得的吗?你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重! 他后悔不迭,老二这混不吝的性子又犯了,他就不该把他带到皇上跟前来! 皇上示意李德全给他倒了一杯酒,对着陈文义微微一抬。 两人的目光一交汇,千言万语都在眼神之中。 皇上看得出,他深深明白自己的心意,也真心实意地为他的妹妹高兴。 陈文义看得出,皇上以真心相待,不但对自己的无礼不怪罪,反而是喜悦。 一个酒碗,一盏酒杯。 它们在空中遥遥相碰,饮下的,是两个男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朕也谢你们,如此照顾朕的文心。” 他说的不是朕的嫔妃,而是称陈文心的闺名。 那在皇上心目中,陈文心到底是什么呢? 是嫔妃,还是所爱之人? 不需明说,连陈文仁都体会到了其中的不同。 第四十章养病 第四十章 养病 陈文心这一积食,皇上也没心思打猎了。原定五日的围猎时间,第三日,皇上就要拔营回清华园。 还是陈文心拦着,说她没吃够野味儿。 “还想吃野味儿?你这两日只能喝白粥。” 都说小别胜新婚,皇上和陈文心小别了一晚上,越发腻歪。 她这两日就在屋子里休养,多半时间都躺在床上。索性连头发也不梳了,就这么披在脑后。 皇上揉着她的头发,觉得这么摸起来…… 更舒服。 皇上还算是有人性的,没有用流行的治法给她来个净饿,只叫她喝粥。 稀拉拉的白粥啊,清得能照见人的影子。 就这,还只让喝一碗。 “皇上,你不打猎,让别人多打几天啊?我过两天不就能吃了吗?” 她可不光是为了嘴馋。 要知道,皇上一年都不一定出宫打一次猎。那些大臣们,尤其是武将,都争着在皇上面前表现他们的武力。 嫔妃们一年到头拘束惯了,能出来乐一回多么不容易。叫她们才自在了两天就又要回园子里,她也于心不忍。 皇上点头:“那好吧。” 他倒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还替这么多人考虑了。 皇上要自己回园子的消息一传出来,武将侍卫们是最高兴的。 他们不用担心着皇上的安危而束手束脚,可以发挥真正的水平来打猎。 到时候把猎物往上一献,皇上看到谁的猎物最大最多,还是会给他们封赏。 让陈文心没想到的是,嫔妃们一个不留,纷纷表示要跟皇上回园子。 她向白露表示了她的疑惑,白露丝毫不奇怪,对她解释道:“主子,您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去想她们,她们和你,不一样。” 白露说得没那么直白,因为直白起来,就太难听了。 后宫里那些女人,上至看似尊荣无限的佟贵妃,下至那个卑微怯弱的卫答应…… 有哪个不是一门心思绕着皇上转的? 从皇上身上要赏赐,要宠爱,那是年轻小嫔妃的想法。 想让皇上抬举母家的地位,那是德嫔之流母家低微的嫔妃的想法。 想要后位。 这是佟贵妃这样身居高位,还贪心不足的妃嫔的想法。 她们想要的一切啊,都得从皇上身上打算。 陈文心想了想,她初到皇上身边的时候,不也是想着皇上能给她想要的一切么? 能让她吃好穿好,平平安安活下来。 能让她有余钱送出去给陈家,叫她的家人也能好好活下来。 她和她们的不同在于,她想从皇上身上要的没那么多。她没有从男人身上获得一切的,那种理所应当的观念。 所以皇上待她好,她想方设法回报他,也真心地待他好。 感情中付出和回报应该是基本相当的,他能给的是荣耀,权力,财富。 她给不了这些。 但她可以给体贴,理解,真情。 这使得原本抱着“谁傻谁才爱皇帝”想法的陈文心,渐渐爱上了他。 这些也正是皇上所需要的。 是皇上从其他的妃嫔身上,无法得到的。 这就好比一个有目的的拜金女,接近一个有钱人。 假如这个有钱人愚钝,也许他会愿意娶她,在生理享受的同时,为她散尽家财。 假如这是个聪明的有钱人,他就知道,这种女人是不能娶的。 皇上偏偏就是个聪明的有钱人。 在他眼里,他的嫔妃除了陈文心,几乎个个都是拜金女。 拜金,拜权,拜位…… 陈文心觉得,这次和皇上冷战了一把,竟然是因祸得福。 两人不仅感情更好了,也更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她很懒,不想爱上他,也不想约束自己的感情。 既然皇上都敢对她真心,她又何惧? 回到园子里,众人仍然像先前那样居住。 隐约有传闻说陈常在病了,不消几日,连宫里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佟贵妃派人回园子里打探,生的是什么病?是不是有孕? 派回来的小太监先和小李子报了这事,李德全禀告皇上的时候,皇上正在观澜榭亲自喂陈文心喝药。 她嫌药苦,喝一勺就要哄好一会儿。 皇上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干脆把这话当成笑话一样说给她听。 李德全暗暗咂舌,皇上现在连这些事儿都不避着陈常在了。也不算奇怪,这位主儿可是皇上的初恋。 果然陈文心没大注意,被皇上喂进去了好几勺。 她只顾着说话,不满道:“怎么一不舒服就都觉得是怀孕啦,连我哥哥那些糙汉子都能这样联想!” 佟贵妃这打探自然不怀好意,陈文仁那些汉子就冤枉了。 一个刚嫁人几个月的女子,忽然呕吐,任谁都会想到怀孕这上头。 谁能想到,会有姑娘嫁人了还不知道节制,贪吃到把自己吃吐了? 还不是嫁了旁人,是皇上。 她说着话,低头一看,药碗里只剩下最后一勺的量了。 皇上连忙舀起那一勺子喂到她嘴里,她自己手快,往小几上的果盘儿里捻了一块蜜饯。 她也没瞧仔细,随手一拿就塞到嘴里。竟是一颗糖渍的金桔,甜丝丝的。 “皇上,这个好吃!” 她又拿起一颗,这回塞到了皇上的嘴里。 皇上被人用手抓起食物塞进嘴里,一脸享受的自得模样,看得李德全几乎要替那些侍膳太监哭出来。 每道送到皇上面前的膳食,都要经过银针测毒和专人试吃,才能呈到皇上面前。 哪怕是嫔妃送来的,什么补品汤药也是一样。 这些负责试吃的人就是侍膳太监,他们兢兢业业地维护着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保证皇上的安全。 他们要知道皇上在陈常在这儿是这样吃东西的,还不一头撞在柱子上哭老祖宗去? 皇上吃了那颗金桔,反对道:“我瞧昨儿的金丝枣还好些。” 昨儿的金丝枣甜到掉牙了,连她这个刚喝了苦药的病人都嫌甜,皇上竟然不嫌? 上次吃玫瑰圆子的时候,皇上也没叫放糖啊! 看来皇上爱甜的口味,也不是对所有甜食一视同仁的。 “今儿晚膳能不喝白粥了么?” 陈文心扯着皇上的衣角,眼巴巴地瞧着他。 她内心脑补自己是被黄世仁欺负的白毛女,苦苦哀求:大爷,您就饶了我吧! 她已经连喝了两天的白粥,瞧着面色也恢复了。估摸着一放她出屋子,就能活蹦乱跳了。 皇上点头,道:“晚膳做几个鲜嫩不油腻的菜,朕和你一起用。” 她这两天喝白粥的时候,皇上可都是自己在正殿吃过饭来的。 有皇上一起吃的晚膳,绝不可能是太寒酸的晚膳! 她内心欢呼,和皇上商量菜单。 “来个火腿鲜菇汤吧怎么样?蒜拌野鸡瓜子也来一个,还有那个鸡丝儿烩三鲜……” 第四十一章水榭 第四十一章 水榭 两人这里正说菜色,陈文心总想吃些荤腥,皇上怕她又不消化,便只说些清蒸茄子之类的。 二人讨价还价许久,终究是陈文心占了上风。 毕竟喝了两天白粥的人可是她。 皇上想的是,有自己陪着她一起用膳,节制着她不让吃多就是了。 天色尚早,皇上起身,道:“你再歇会儿,不许出去乱跑。晚膳时分朕再来。” 皇上这是要回去批折子了。 她点点头,皇上带着李德全回了正殿。 她这里正无聊着,好容易皇上走了,哪里还躺得住? “白露,咱们出去逛逛吧。” 白露见她要起身,忙把衣裳拿过去,口中道:“主子消停会儿吧,您这几日说了多少回要出去逛了?皇上哪回允了?” 可皇上这不是走了么? 陈文心这傻话还未出口,心里已经想明了。 皇上虽然走了,他在园子里的耳目还多着呢! 佟贵妃的打探皇上一下子就知道了,但皇上肯定是不会揭穿的。 不完全是为了彼此的脸面,也是因为揪住了这一个探子,还会有更隐蔽的探子。 倘若逼得她探听不出任何消息了,她也许就会采取更极端的方式。 这不是皇上想要的。 按陈文心的想法,皇上这样做是不对的。 他既然不喜欢佟贵妃探听他的事情,在知道佟贵妃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就应该严厉地告诉她,制止她。 可他没有,他这种暗中掌控一切的方式,是在养狼。 亲手把一条狼养大,一直给她人肉吃。 明知最终是要打死她的,那时才告诉她:朕不喜欢吃人肉的狼。 不知道是皇上这性子别扭,还是这就是帝王的御权之术。 她也懒得想,佟贵妃已经在皇上身边吃了十来年的人肉了,现在告诉她皇上的心思,她未必会改。 就算她现在能改也来不及了,皇上早就心灰意冷了。 不能出去,到水榭那儿坐坐总行吧? 出去围猎那几天,水榭已经按照她之前的想法改造好了。 她一回来就在屋子里养着,还没来得及去看看。 这回白露没有反对,她伺候陈文心穿上衣裳。 就这么些日子,夏天已经彻底过去了。 白露拿来的是宫中尚衣局新制的妃色掐肩挖云外衫,里头是按着她先前做改良旗袍的款式制的裙子。 她拿到手上一摸,竟是绸面夹棉的。 走到院子里还是被冷风扑了面,白露替她紧了紧披风的带子,她笑道:“哪里就这么冷了。” 她不禁想起自己初入宫的日子,热得她不知怎么办好。 储秀宫里不愁吃喝,再好的也没有了,幸好有个桂嬷嬷给她送些冰镇果子酸梅汤什么的。 第一次侍寝,在皇上的乾清宫里才第一次感受到冰山,竟然是那样凉爽。 皇上恩赐她随时可以向内务府要冰山,她也没客气,让内务府每日送上好几次。 她在屋子里把白露他们都聚着,让他们也乘乘凉。冰山上堆满了瓜果,第一次皇上瞧见冰山尖尖上立着一个大西瓜,还笑了…… 她还叫小桌子小椅子比赛砸西瓜,只是现在她身边就剩一个小桌子了。 这些仿佛还在眼前,一晃眼就需要穿夹棉衣裳、裹披风了。 她忽然想到,小桌子一个人在她身边实在是有些孤单。 白露可以和白霜说话,白雪和白霏又是一组,只有小桌子孤孤单单。 她晚上就该和皇上说说,给她派几个太监来和小桌子作伴,哪怕一个也好。 走到屋子后头的水榭,彩色的纱幔随着秋风高高扬起又落下,一下子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走到水榭之中,果然是比外头要凉上一些。 湖水就在她脚下,隔着一层木台,发出细微的波澜水声。 她一会儿摸摸这条白色的幔子,一会儿抓抓那条粉色的。静静站在水榭之中时,那些纱幔会被风吹动拂到她脸上。 痒痒的。 白露见她这样欢喜,也道:“主子的主意真好,这些幔子挂起来真好看。” 她扑哧一声就笑了。 白露哪里知道,她这个想法是从在现代看过的电影《青蛇》里来的。 那一幕她印象至深:青蛇和白蛇在她们法力幻化的宅子里,深夜闲谈。张曼玉饰演的青蛇在水中调皮地滑动,王祖贤饰演的白蛇半躺在水台上,风姿绰约。 深夜的风裹着水台的纱幔舞动,那是一幅极具神秘感和女性美的画面。 看过那部电影以后,她常常在想电影里那个水榭。直到皇上带她到观澜榭来,她觉得自己的幻想就要实现了! 她也可以拥有一个电影里的场景! 眼前天色尚早,她想着,到了晚上用过晚膳,还可以再来瞧瞧。 “主子,这里有贵妃榻。” 这回轮到白露惊讶了,她从未见贵妃榻摆在四面透风的半露天地方。 贵妃榻呀。 她一屁股坐下,半躺在榻上,慵懒地伸了个腰。 对,就是这种感觉。 “皇上说,到冬天,就把水榭四周用厚厚的棉帘子围起来,地上再铺上一层。那时可不就跟屋子里似的了,有个榻也不奇怪。” 白露笑说:“那为什么不到屋子里去,要在这儿费这些工夫?” 这话倒把陈文心说愣了。 她知道白露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释,费这些工夫,为的只是一点情调。 屋子在湖面上,四周围绕着湖水的情调。 湖水在脚下,站在水榭边上伸手可触的情调。 她想起一篇古文,叫做《湖心亭看雪》。大致讲的就是一个文人,大半夜请船夫划船到湖中央的亭子上看雪,到了才发现亭子里还有一个人。 船夫就笑了,我说你大半夜不睡觉来湖心亭看雪傻,没想到还有跟你一样傻的人。 在船夫眼中的傻,于看雪的那两个人而言,当真是乐事。 白露会这样想,恐怕很多人也都是这样想的。 可皇上当初说的时候,她就没这么想过。皇上也知道,她不会这样想。 他们两就像湖心亭看雪的两个“傻子”一样,惺惺相惜。 她掀开幔子,走到水榭边上。 边上有个小木梯只得三两阶,伸到湖水中去。 她坐在水榭的木台边,双腿伸到木梯上,白露忙提醒她。 “当心脚别伸到水里,凉得很呢。” 她就故意把脚在水面上晃来晃去,看白露着急的样子,用鞋底子撩起一道水去溅她。 果然溅在白露的裙角上,把她水蓝的裙子溅湿了一块深蓝色。 白露哭笑不得,只道她是在屋子里养了几日又不安分,爱玩的心气又起来了。 哪有做主子的这样孩儿气的! 她正要说什么,只听湖面上传来一声声稚嫩的童音。 陈文心也听见了,她侧耳细听,觉得这声音倒像是四阿哥的。 “是了,湖对岸就是四阿哥住的清溪书屋了。” 果然,她向湖对岸看去,临湖的一座院子里,四阿哥的小脑袋从窗子里探出来。 水面有传音的效果,她是个文科生,这点平常的屋里常识还是有的。 四阿哥喊她的声音或许不大,但湖边上的人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是嫔妃,不能像四阿哥一样喊话,只能对着四阿哥的方向招招手。 可四阿哥还是在喊:“陈额娘——陈额娘——” 她又对着四阿哥的方向挥手,示意他来她这边。 这回四阿哥的小脑袋,干脆在窗子边消失了。 她以为四阿哥过来了,叫白露到观澜榭外的小径上迎接。 白露不放心她一个人在水边,唤白霜去外头迎接四阿哥。好一会儿,白霜自己一个进来了。 她道:“并没有瞧见四阿哥来。” 这就奇怪了,四阿哥连声喊她,喊完人就不见了,会是去哪了? 她再看向湖对岸时,那扇窗子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 真是奇怪。 她也无心再玩水,扶着白露起身道:“咱们过去瞧瞧。” 第四十二章刁奴 第四十二章 刁奴 白露也觉得这事奇怪。 她知道自家主子对四阿哥格外疼爱,拦她怕是也拦不住。索性道:“不如先派小桌子去和皇上禀报一声?” 她想的是,四阿哥若真是什么事,自家主子既非生母也非养母,实在不好管。不如让皇上知道,由皇上来周全。 陈文心点头。 反正她跑出去皇上是肯定知道的,与其到时让他兴师问罪,不如自己做个样子派小桌子先去禀报。 她暗自腹诽,白露这小心机啊,不当嫔妃可惜了。 走过湖边的绕堤小道,来到一处清幽的书屋。 最难得的是边上一脉小溪缓缓流下,汇到湖水中,发出清冽的水声。 陈文心多看了两眼,这处地方也好,给阿哥们静心读书最好不过了。 院子外头无人看守,陈文心径直到了院子里头,才有太监上来打了一个千儿。 俗话说先敬罗衣后敬人,这小太监一瞧陈文心的衣裳,就知道不凡。 先行礼总是没错的。 “免礼。你是清溪书屋伺候的?” 贵人出言,音若天籁,小太监忙答道:“回这位主子,奴才是这里伺候四阿哥的。” 这倒是巧了,她正愁找不着四阿哥。 “四阿哥现在何处?” 小太监闻言头低得更深了,虽然瞧不着他神色,陈文心料定他是慌了。 看来四阿哥确实出了什么事。 “我们主子是陈常在,问你话竟敢不答?” 白露厉声出言呵斥,全然不似平时温柔端庄的模样。 用陈文心的话说,这叫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当得了贤妻良母,也能上山打老虎。 小太监慌里慌张地跪地磕头,陈常在的名号在园子里那可比佟贵妃还响亮,他哪敢硬顶。 “四阿哥在屋子里玩呢,左边书房进去的内室就是了。” 小太监说得清楚,却没有要带她们去的意思。 白露还想吓吓他,陈文心一个眼色拦住了。 既然这小太监不肯带路,她们自己去就是了,何苦为难他。 若是里头有他什么罪责,到时皇上自然捉他问罪。 “先去瞧四阿哥。” 她当先走过那小太监,白露紧跟其后。 身后的小太监这才敢抬头,看着她婷婷袅袅的背影,瞧瞧地向院子外头跑去…… “这屋里伺候的人呢?都哪里去了?” 书房里半个人影也没有,白露叫了一声,一大串人从紧闭的内室里涌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三十上许年纪的嬷嬷,衣着首饰不俗,想来是个有头脸的嬷嬷。 这嬷嬷定睛一瞧陈文心,原来是皇上盛宠的陈常在。怪不得四阿哥刚才对着窗子外头喊陈额娘,竟然是喊她。 这嬷嬷上前来,慢条斯理地给她行了个礼,道:“给陈常在请安了,奴才是承乾宫的唐嬷嬷,贵妃娘娘派来伺候四阿哥的。” 见唐嬷嬷不慌不忙,她身后几个宫女嬷嬷慌张的神色也好转了起来,纷纷给陈文心见礼。 这绝对是弄鬼了。 一见她就搬出佟贵妃的名号来,分明就是想压她。没错什么亏心事,压她干嘛? 要是这几个奴才对四阿哥做了什么,那搬出佟贵妃来也压不住! 陈文心冷冷一笑:“唐嬷嬷?” 唐嬷嬷听了这么一句,不知该怎么回答,福着礼的身子都抖了起来。 传闻这陈常在对待下人是极和善的。 有个叫什么小椅子的背主忘恩,她不但不责罚,还好好地把人发送去给德嫔了。 这样的主子唐嬷嬷是不屑的,在奴才面前都立不起来,再得宠又如何? 就是个受气的命! 谁想今日一见,这陈常在听了她是佟贵妃的人,还这么阴阳怪气的。也不叫她起身,就让她这一把老骨头福着身子…… 这可是打贵妃娘娘的脸了! 她一回宫就要告诉佟贵妃,整治整治这不懂尊卑的小蹄子! “起身吧。” 陈文心说话的同时,已经饶过她们走进了她们身后的内室。 唐嬷嬷正想阻止,白露守在门口,一脸凛然。 “诸位姑姑姐姐,”白露说的话倒有礼,语气没有半分客气: “我们主子,是陈常在。” 听起来像是废话的一句话,众人听罢都愣了愣。 从何时起,陈常在这个名号,听起来就像顺治爷时的董鄂妃一样。 皇上捧在手心里的人物,位分不高,待遇却比贵妃不差。 这回皇上出游没带着贵妃,按说惠妃该是后妃中头一号人物了。皇上倒把惠妃撇去不见,成日里就带着这个陈常在。 陈常在坐皇上的御轿,皇上睡在陈常在的观澜榭。 贵妃坐过皇上的御轿吗? 就连先皇后赫舍里氏都没坐过! 啧啧。 陈文心进了屋子,秋天的下午光线不算明亮,屋子里竟连一扇窗子也没开。 她皱了皱眉,哗啦的一下推开了边上的一道明瓦方窗。 屋子里一下子亮堂了起来,陈设简朴,书香浓厚。 四阿哥从罗汉床上光着脚跳下来,抱住她道:“陈额娘,陈额娘……” 他白嫩的小包子脸上挂着泪水,抱着她像抱住一根救命稻草。 “陈额娘,求求你和皇阿玛说,我不要唐嬷嬷!不要唐嬷嬷!”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眼神害怕地看向门外。 陈文心吓了一跳,她从来不知道四阿哥除了面对皇上的时候,还有什么时候会流露出这种恐惧神情。 这唐嬷嬷到底做了什么? 她看向门外,白露拦着唐嬷嬷等人。 那些人不敢硬闯进来,眼神却肆无忌惮地看向她和四阿哥。 她把四阿哥半推半抱地弄到床边,借助屋中一扇骑驴问诗的屏风,隔开了她们的视线。 “好好跟陈额娘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唐嬷嬷对你做了什么?” 在她的安慰下,四阿哥的情绪渐渐稳定了。 他从这个方向看过去,看不到唐嬷嬷等人,才放松了些。 “唐嬷嬷非要我穿鞋,我不想穿!穿鞋好痛!” 穿鞋怎么会痛呢? 她掀开四阿哥的裤脚,先检查了他的双足有无伤口。 在他脚上倒没有发现伤口,她又拾起床榻下,一双丢得歪歪扭扭的鞋子。 “这是你的鞋?” 四阿哥点点头,看着这鞋子一脸厌恶。 这是一双做工精致的天青色绸面小靴,底子用的是棉布,十分柔软。 她看不出端倪,又把手伸进靴子里头摸了摸,也没有什么扎人的东西。 陈文心忽然想到了什么,举起靴底对着四阿哥的脚比了比,恍然大悟。 这靴子,太小了…… 她不由觉得好笑,笑自己是多心了。 四阿哥的奴才恐怕是粗心大意了,这岁数的孩子身量长得快,脚也长得快。 鞋子穿不了多少时日,就要再做大的了。 四阿哥才五岁,应该是沟通出了问题。 她笑着捏捏四阿哥的脸蛋,道:“是唐嬷嬷粗心啦。四阿哥的脚长大了,要叫她拿大些的鞋子给你穿。” 宫里头养阿哥是不敢糊弄的,比不得格格随意。 照理说唐嬷嬷她们从宫里出来,应该有带着给四阿哥预备的大些的鞋子,她去叫唐嬷嬷拿来就是。 四阿哥一脸正色地拦着她,压低声音道:“陈额娘是觉得儿臣有这么笨,连鞋子小了都不会说么?” 四阿哥给她解释道:“她伺候过二哥,哪里会这么不懂事!分明是故意的!” 是啊,哪怕是不会说话的婴儿,一穿鞋就哭,奴才也该知道鞋子有问题。 况且唐嬷嬷是佟贵妃身边的老人了,瞧唐嬷嬷后头的其他人刚才慌张的样子,就知道是心中有愧。 瞧着四阿哥赌气的神色,她不禁汗颜。 她被骗了,原来他刚才又哭又闹,是装给唐嬷嬷她们看的。 但是这些人,为什么要给四阿哥穿小鞋? “还不止是鞋子呢,”四阿哥着急道:“这群奴才成天不干好事!有时我急着早晨去给皇阿玛请安,他们就故意不给我用早膳!说是什么膳房误了,膳房何时不误,偏我见皇阿玛他就误了!” 四阿哥言下之意,唐嬷嬷他们是想阻止四阿哥去见皇上。 她这才算想明白了,唐嬷嬷是受了佟贵妃的指使。而佟贵妃的目的,恐怕是不想四阿哥在皇上眼前得宠。 她以为四阿哥年纪小好摆布,派个得脸的嬷嬷来四阿哥就不敢违抗。 她太小看四阿哥了。 他可是未来的雍正皇帝,怎么会甘心任人摆布,失去和皇上亲近的机会? 四阿哥人小威轻,底下的奴才都是佟贵妃的人,没有人会听他的话。 他深知这一点,又知道皇上宠信陈文心,而陈文心对他颇有好感。 干脆来了个一哭二闹三上吊来吸引众人的目光。把事情闹大。 陈文心从窗子外头望出去,外头是一片碧绿的湖水,湖对岸正是彩色帷幔飘飞的观澜榭。 刚才四阿哥就是在这扇窗子大喊她,这屋子里的奴才怕把她引来,就把窗户关上了。 他自己则在屋中大哭大闹,引得这些奴才都聚在屋子里哄骗他,或者恐吓他。 他的目的,是让唐嬷嬷无暇到外头去拦住陈文心,或者她派来问询的人。 这样,距离他把事情闹大的目的,就更近了。 陈文心不由感叹,好早慧的一个四阿哥! 怪不得他会是九子夺嫡的最后赢家。 其实陈文心不想生孩子,潜意识里也是因为这个。 她对康熙后宫的历史不了解,不知道历史上有没有她陈文心这个人,自己在历史上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她印象中,夺嫡的皇子里似乎排到十四就差不多了,后面的小皇子没有过多涉入其中。 如果她注定要生孩子,那就让她生一个小皇子吧。晚点生,排序可不就到后头了么? 皇上现在才有四个皇子,早得很呢。 “那你希望陈额娘帮你做什么?”她问道。 这回换四阿哥愣了愣。 他没想到自己朝她喊了两句,她就亲自跑来讨源书屋了。 他以为她最多派个大丫鬟来就是了,听闻皇阿玛提前回园子就是因为她生病了,她带着病,就来帮自己…… 四阿哥咬咬牙,问她:“你又不是我亲额娘,为什么帮我?” 四阿哥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他的亲额娘也不喜欢他。 第一次见她是在漱芳斋,他去偷看德嫔,被她抓了个正着。 他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后来在乾清宫里也是看在皇阿玛面上,才叫她一声陈额娘。 吃玫瑰圆子那日他恍惚了,还以为她是自己的亲额娘德嫔。 在他想象里,德嫔就应该是那样温暖亲切的。 他一次次地去永和宫,一次次被赶走。就是想看看,德嫔会不会变。 也许有一天她忽然就变了呢,冷漠严肃的脸会变得跟梦里一样和善。 “不是你亲额娘,就不能喜欢你了吗?” 陈文心忽然为他的早慧感到一丝悲哀。 倘若有人关心爱护他,他何须逼自己聪慧? 四阿哥显得很讶异,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喜欢他。 他的生母和养母都没有说过,皇阿玛也不曾说过,他的哥哥们也不曾。 却是这个非亲非故的陈额娘,第一个这样说。 一丝莫名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消融着他年少积郁的愁苦。 “陈额娘,你能帮我请来皇阿玛吗?” 这一声陈额娘,他发自肺腑。 陈文心点点头,“我来的时候,小桌子已经去禀报了。这里的事儿不闹个明白,皇上一定会来的。” “那一会儿皇阿玛来了,我就跑出去告状!陈额娘帮我拦着那些奴才,皇阿玛问你,你就通通告诉他!” 四阿哥小眼神里满是希冀,“希望皇阿玛能让我回到自己额娘身边。” 她没想到,四阿哥的目光不比成人短浅。 他知道这回若只是责罚唐嬷嬷等人,下回佟贵妃还可以派其他嬷嬷,用其他方法来阻碍他。 他要一劳永逸,就要从佟贵妃这个根源去解决。 既然他要做到这个程度,陈文心就不得不考虑到,得罪佟贵妃这个问题。 佟贵妃一向不喜欢四阿哥,但皇上若真的立了四阿哥,她还是会想办法铲除德嫔,让自己成为四阿哥唯一的生母。 如果皇上真的因为这件事让四阿哥回到永和宫,佟贵妃就失去了一个,有可能成为太子候选人的养子。 这样一来,佟贵妃怪罪不了皇上,只会怪她。 是她先来替四阿哥出头,皇上才被她惹来的。 她一心想低调做人,这回当了出头鸟,真的好吗…… 看着四阿哥眼中的光芒,她实在无法拒绝。 想了想,陈文心替他补充道:“我带你到院子里去,你到院子里哭。不但叫皇上知道,也叫旁人都知道知道。” 既然已经当了这个出头鸟,不妨把事情做得更彻底一些。 佟贵妃若以此事为由兴师问罪,她至少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不能在佟贵妃的无情下,被奴才摆布得郁郁寡欢。 她一心想帮四阿哥,没有想到她今日此举,给自己留下了多少祸患。 四阿哥鼓囊囊的小脸郑重地一点,赤着脚跳下床。他抓着自己的一只靴子,当先向外头跑去。 围在门口不肯走的唐嬷嬷等人一时不防,忙追着四阿哥喊道:“阿哥别跑出去,鞋还没穿呐!” 第四十三章皇上驾到 第四十三章 皇上驾到 四阿哥毕竟幼小,哪里跑得过这些强壮的妇人。才到书房门外,就被一个高大的宫女抱住了。 白露忙上前斥责道:“好大胆子,主子行事由得你这样强拦?” 高大宫女被这样一斥,不知该不该放开四阿哥,这样一来手上便松了劲。 四阿哥趁机从她手臂圈住的范围扭出去,赤着脚跑到了院子里。 唐嬷嬷上前对白露皮笑肉不笑道:“姑娘没伺候过阿哥们,哪里知道呢!小孩子家家淘气起来,不这样拘着怎么行呢?倒不比嫔妃主子们大了知道规矩。” 说到知道规矩这四个字,唐嬷嬷的眼睛瞟了陈文心一眼,又示意高大宫女继续去追四阿哥。 “唐嬷嬷这话,是说我不知道规矩了。”陈文心走上前来,冷笑了一声。 她这话用的是陈述语气,而非疑问。 意思就是,不管唐嬷嬷怎样解释,她反正是认定唐嬷嬷在说她了。 唐嬷嬷原是在宫外起就伺候佟贵妃的,算得上是她的陪嫁嬷嬷。 先皇后薨后,二阿哥被送到佟贵妃身边抚养,自此她就专门负责照顾阿哥们。 在承乾宫里,除了佟贵妃的奶娘大嬷嬷以外,她也算得上是最尊贵的了。 唐嬷嬷教育阿哥们习惯了,她又出自佟贵妃身边,哪里把一个小小常在看在眼里。便道: “陈常在年纪小,身边又没有嬷嬷。只听年轻姑娘们的话,错些规矩也是有的。阿哥们虽小,这住的地方,常在日后还是不要随意来的好。” 好个叼奴! 她不说自己苛待四阿哥,四阿哥才大声呼救。倒说陈文心不懂规矩,身为嫔妃进入阿哥的住所。 她知道宫里的嬷嬷在奴才里是上等的,尤其是伺候女性主子的嬷嬷,那简直就是半个主子娘! 可连佟贵妃都要当着皇上的面赞她守规矩,这唐嬷嬷算得什么,竟敢这般猖狂! 陈文心怒上心来,却不是为自己被羞辱而怒。 她真正恼怒的是,唐嬷嬷当着她的面都敢这般肆无忌惮,四阿哥一个幼龄主子,平日一个人的时候还不知道被欺负成什么样! 想到那个她都不舍得用力捏的小包子脸,被这个叼奴欺负了那么久,她就忍不下去了。 她冷声斥道:“跪下!” 唐嬷嬷以为她是不懂自己的地位,笑着解释道:“陈常在,奴才可是贵妃娘娘的陪嫁嬷嬷,贵妃娘娘都不叫奴才跪的。” 陈文心气极反笑,道:“是啊。如今贵妃娘娘不在园子里,我替她教训教训你这叼奴。” 她竟然不怕贵妃! 唐嬷嬷瞪圆了眼睛,大声道:“奴才是贵妃娘娘的人,陈常在尽管禀告贵妃,贵妃自会处罚奴才,不劳常在!” 她一口一个贵妃,话语里已经没有半点尊重的意思,陈文心懒得跟她废话。 白露会意,厉声斥责道:“我家主子的话嬷嬷听不见么?还不跪下!” 唐嬷嬷梗着脖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尖声道:“奴才只听贵妃主子的话,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主子!” 这话是羞辱陈文心位分低,在佟贵妃面前算不得主子。 陈文心原也没指望她肯乖乖下跪,只不过借机拖延她,好让四阿哥能展开手脚。 “只有贵妃是主子,那朕是什么?” 院子外头进来了一大堆人,皇上走在前头,听见唐嬷嬷的尖声话语,问着她。 陈文心看过去,皇上眸子微眯,不满地盯了她一眼。 她假装没看见,又见皇上身后跟着惠妃荣嫔等人,连章常在和定常在都来了。 四阿哥那一喊,湖边上的宫人都听见了。嫔妃们那里的太监宫女一听说,便留意着观澜榭和讨源书屋。 闻得陈文心到桃源书屋去了,里头又大闹了起来。嫔妃们默契地赶来看热闹,不想遇见了皇上。 皇上听了小桌子的禀告,又听说四阿哥这里闹了起来,便要亲自过来瞧瞧。 不想看热闹的人那么多,只好都带了过来。 小桌子跟在后头,对着陈文心点头示意。 她上前福身行礼,一院子奴才见着皇上来了,众位嫔妃也都跟来了…… 这么大的阵仗,吓得他们慌忙跪地。 皇上亲自扶起陈文心,道:“叫你在屋子里养病,朕前脚才走,你就出去逛了?” “没出去逛,就在水榭坐着呢。才坐了一会子,听见四阿哥的声音一直喊陈额娘,臣妾担心四阿哥出事,就来瞧瞧。” 她所说的句句属实,小桌子也是这样禀报的。 皇上捏捏她肩膀,见穿得还算厚实,也不再多话。 只有四阿哥大哭着跑向皇上,不顾礼仪抱住了他的腰。 “皇阿玛救救儿臣,救救儿臣!” 惠妃见着小小的四阿哥满面泪痕,心疼地上前蹲下身问道:“四阿哥这是怎么了?” 边说着边给他擦眼泪。 还是李德全眼尖,道:“皇上,您看四阿哥的脚!” 众人闻言一看,只见四阿哥双脚赤裸,洁白的小脚丫底下,渗出了刺眼的鲜红…… 李德全身后一个小太监,飞快地跑去传太医。 皇上皱着眉,叫李德全把四阿哥抱进正屋,不忘讽刺唐嬷嬷道:“嬷嬷还没回答朕,朕在你眼里,算不算得主子啊?” 说罢冷冷一拂袖,径直进了屋。 唐嬷嬷吓得跪地磕头,被两个小太监架着押进正屋。 堂上和民间私塾一般,挂着一幅孔子像。下设一八仙案,案旁设太师椅。 皇上坐了上首一张椅,众人按尊卑次序告座。 唐嬷嬷在底下磕头,请罪道:“皇上开恩。原是奴才管教四阿哥,陈常在不知情,以为奴才苛刻。奴才迫不得已,一时说了气话,绝非有意冒犯皇上。” 这话看似请罪,实则说的是陈文心不懂规矩,胡乱干预唐嬷嬷管教四阿哥。 荣嫔笑着看了一眼陈文心,道:“陈常在也是糊涂了,贵妃娘娘身边的唐嬷嬷是不会随意下跪的。” 她那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十分地欠揍。 陈文心面上淡淡的,对皇上道:“四阿哥急得隔着湖喊臣妾,臣妾哪敢疏忽?皇上请瞧瞧四阿哥的靴子,也请荣嫔娘娘瞧瞧,是不是嫔妾糊涂。” 太监从院子里拾来了四阿哥的靴子,又到四阿哥的寝室床下找到了另一只,一起拿来给皇上过目。 陈文心提醒道:“皇上,这靴子的蹊跷,要和四阿哥的脚比对了才知道。” 李德全把四阿哥从屋里抱了出来,四阿哥的脚上血迹已经被清理过了。 他道:“皇上放心,四阿哥左脚被院子里的石子儿扎破了,没什么大碍。” 他把四阿哥抱到皇上身边,皇上举起一只右脚的小靴子,和四阿哥的脚底比了一比。 脚比靴子还要大上一些。 皇上把那靴子丢在唐嬷嬷头上,怒道:“这就是你管教四阿哥的方法?” 惠妃道:“大阿哥小的时候,一岁就做好了两三岁时穿的鞋了。怎么四阿哥只有这么小的鞋子么?这些奴才是怎么当差的!” 定常在随声道:“臣妾记得二阿哥还在承乾宫时,也是后头一二年的鞋子都提前做好的。” 二阿哥去年搬到阿哥所居住,佟贵妃命人收拾出多少衣衫鞋袜给二阿哥,这是众人都知道的。 当时皇上还夸赞她对二阿哥视如己出,没想到到了四阿哥这,竟然连合脚的鞋子都穿不上。 荣嫔也道:“正是呢,三阿哥如今才六岁,臣妾也命人做好了他以后能穿的上的鞋子。得亏德嫔不在这,否则看见了不知道要多伤心……” 众人都知道荣嫔一贯瞧不上德嫔,如今倒怕德嫔伤心了? 不过是借这话打击佟贵妃罢了。 只有章常在嚅嗫了会儿,干巴巴地说了两个字:“是啊。” 陈文心听着众位嫔妃的话,暗暗心惊。 听起来不过是拉家常,把其他阿哥的事儿说出来,实则句句锋芒指向佟贵妃。 惠妃说奴才不懂当差,也就是说佟贵妃管教奴才无方。 定常在提出二阿哥,是暗示佟贵妃区别对待,故意虐待皇上的庶子。 荣嫔提出德嫔则是点明佟贵妃无子,对待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当然不尽心了…… 只有章常在,她不像定常在这样早就把佟贵妃得罪透了,她在承乾宫要想过得安稳,还不能得罪佟贵妃。 后宫之争,每一句话都可能暗藏机锋。 真可怕。 第四十四章凤印 第四十四章 凤印 唐嬷嬷不死心,仗着自己在承乾宫得脸,连佟贵妃都给她面子,逞强答道:“皇上,奴才着实不知情啊,伺候四阿哥衣裳饰物的可不是奴才,都是泉儿这蹄子!” 唐嬷嬷跪在地上,硬把跪在后头的一个宫女拽上来顶包。 那宫女吓得连连磕头,陈文心一看,正是抱住四阿哥不让他跑的高大宫女。 四阿哥及时出声,声音里似乎还有些惊魂未定,“皇阿玛,唐嬷嬷知道,儿臣告诉她了!她说儿臣要想出去,只能穿这个靴子!” 四阿哥生的可人意,此时满脸委屈,真是可怜可爱。 皇上犹可,嫔妃们本就想借机打压佟贵妃,此时越发母爱泛滥,都说要皇上严惩唐嬷嬷这个叼奴。 陈文心及时补充道:“臣妾来的时候,一屋子嬷嬷宫女围在四阿哥寝室中,威逼着他穿鞋。四阿哥在窗子那瞧见我,喊了我两声,这些奴才竟然把窗子关上不叫他出声。” 这还了得,四阿哥年纪再小,那也是凤子龙孙,哪里由得奴才摆布! 四阿哥看着皇上的面色越来越难看,直接放了大招:“嬷嬷只听佟额娘的话,儿臣说什么她也不理。她不仅给儿臣穿小鞋子,还不给儿臣吃早膳,不让儿臣见皇阿玛……” 众人哗然,若说鞋子的事情还有可能是粗心疏漏,其他的事情,就是板上钉钉的有意为之了…… 今日之事,单凭让四阿哥光脚跑出去受了伤,治这些奴才死罪都绰绰有余了。 皇上问唐嬷嬷:“你还有何可说?” 名叫泉儿的高大宫女连声道:“皇上饶命,奴婢们都听从唐嬷嬷的吩咐,实在不敢违抗啊。方才溪儿劝她别闹得太过了,唐嬷嬷一个耳刮子打得她嘴都破了。” 后头跪着的一个宫女听到自己的名字,膝行上前。 众人看去,她面上赫然是一个巴掌印子,嘴角还有残留的血迹。 唐嬷嬷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泉儿,并没有像她们把自己推出来一样,把佟贵妃推出来。 虽是个叼奴,倒也算忠心耿耿。 这时太医也赶来了,李德全便要把四阿哥抱回内室让太医诊治。 四阿哥被李德全抱着又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蹬脚,哭喊着:“儿臣不要唐嬷嬷,不要唐嬷嬷,不要佟额娘……” 陈文心明知他是演戏,听得他微微沙哑的哭声,还是有些鼻酸。 “皇上……” 惠妃忍不住先开了口,皇上怎么处置唐嬷嬷事小,四阿哥何去何从才是众人最关心的。 四阿哥赤子心肠都喊出“不要佟额娘”这种话了,可见佟贵妃对四阿哥并不好。 这回闹出了这样的事情,皇上还会不会让佟贵妃抚养四阿哥? 皇上安抚地看了她一眼,道:“朕自有分寸。” 惠妃很有分寸地点点头,不再多话。 “唐嬷嬷,奴大欺主,看护不力,致四阿哥受伤。杖责二百。余下伺候四阿哥的人,杖责五十。” 获罪的众人磕头谢恩,太监们领命把她们拖出去。 在宫里,杖责也是一门有讲究的学问。 同样是一百杖,有的人可以活命,有的人必死无疑。 这倒不是因为个人体质的强弱,而是太监的打法不同。有的打法看似轻,一丝儿血都不见,内里骨肉都烂了。 有的打法看似重,声音山响叫人不忍耳闻,实则都是皮外伤。 几十到一百的杖刑,可轻可重。看主子有没有特殊吩咐,或者挨打的人有没有给好处。 一百以下,一般是受伤,不致死。 一百以上,那就是杖毙的代名词。 好比皇上说把唐嬷嬷杖责二百,就算唐嬷嬷给了金山银山的好处,行刑的太监也不敢留她性命。 那是杖杖落到实处。 “佟贵妃管教奴才无方,难堪后宫表率。着免去代掌凤印之权,由传旨太监将凤印取回。再命御前供奉拟文责之,拟好了朕看。” 李德全领了命退出去,当夜圣旨就传入宫中,凤印就送到了清华园。 是时皇上正在观澜榭和陈文心用膳,李德全将凤印呈上来。 陈文心正在喝火腿鲜菇汤,这汤鲜得她几乎要把舌头都吞下去了。皇上道:“你来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我连玉玺都瞧过了。” 她嘴上说着,还是放下了勺子凑过头来看。 皇上手中托着一方小巧的金印,上头是镂空雕刻的凤鸣九天。底座下有印泥的朱红印记,隐约可见皇后宝印四个大字。 比起玉玺的华丽大气,凤印显得精致贵气。 “漂亮吗?”皇上挑眉。 “漂亮啊。” 废话,那是属于皇后的大印,能不漂亮吗? 皇上把凤印收到盒子里,随手就把盒子放到她的汤碗边上,道:“那就给你了。” 陈文心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一旁的李德全盯着她瞳孔放大,仿佛她身上发着金光。 “佟贵妃被收了印,宫中事务无人掌管,各宫的事务会呈到园子里来。朕会让李德全看清楚有无问题,可以批复的就送到你这来盖个印。” 皇上慢悠悠地解释着,好像看她吃惊很愉快的样子。 敢情就是放在她这让她干点小活,盖印就是了呗! 那为什么不干脆放在李德全那让他盖? 哦,李德全是太监。 那可以放在皇上自己那盖啊? 哦,他可是皇上,才不盖女人的印! 陈文心悄悄翻了个白眼,把装着凤印的盒子捧起来,用袖口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汤渍,交由白露收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皇上道:“皇上,有件事不能瞒你。” 皇上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 “今儿个皇上见着唐嬷嬷那起奴才苛待四阿哥,是真的。不过四阿哥也是有意引皇上去的,我也是到讨源书屋见着了四阿哥才知道的。余下的话就没有欺瞒皇上的了。” 她知道皇上不会因为这个怪罪她,这也不算是什么欺瞒,唐嬷嬷受佟贵妃指使苛待四阿哥也是事实。 但她还是觉得,皇上有必要知道全部真相。 皇上只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 陈文心狐疑地看他,“皇上早就知道了?” 皇上又嗯了一声。 她知道的,皇上都知道。 其实皇上还知道些她不知道的。 比如说四阿哥的脚,为什么那么巧,就被院子里的石子划了一道大口子。 又比如说,叫溪儿的宫女又那么巧,就在脸上留下了唐嬷嬷的罪证…… 他眸子微眯,想着自己小瞧了这个最年幼的儿子。 他或许是他四个儿子里心机最深沉的。 陈文心也想,嗯来嗯去的,皇上装什么深沉嘛? 她怒喝一碗火腿鲜菇汤,又要再盛。 皇上一筷子打在她手上,“身子好全了?” “好全了。”她赌气地回答。 不就是汤吗?不就是几片火腿吗? 给她来一条烤羊腿,她分分钟就能还你一条羊腿骨! 晚间沐浴完后,皇上压到只着寝衣的她身上,道:“既然好全了,可以侍寝了。” 说着便强势地吻住她的唇…… 第四十五章动物 第四十五章 动物 陈文心的病好全了,猎场的人马也满载而归了。 园子里运进来几只稀奇的野兽,有些甚至是活的。 皇上看着呈上来的单子,把一些野山羊野兔梅花鹿之类的,小部分送到了园子里的厨房,其余都分赐给了大臣。 这回围猎,武将们都卯足了劲比赛。让皇上没想到的是,陈文心的二哥陈文义也在名单之上。 上头写着,陈文义发现一只稀有的墨狐,一直追到了半山腰上,才拉弓射中了它的眼睛。 果然是个有本事的人! 能发现墨狐不过是运气,墨狐稀少,但颜色突出,见到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难得的是心思和准头,射在墨狐的眼睛里,保留了皮毛的完整。 就算不看在他是陈文心的二哥,他也是应当封赏的。 只是怎么赏呢? 他正想着,李德全进来报:“皇上,娘娘们和阿哥们都在外头看活畜生呢,皇上去不去瞧瞧热闹?” “陈常在也在?” “是啊。陈常在可喜欢那一窝小狼崽子了。” 皇上丢了单子起身走出去,一面走着一面笑道:“狼崽子她也敢喜欢,咬一口那时才知道疼。” 原来皇上走得急,是怕陈常在被狼崽子咬啊。 李德全跟在后头偷笑,皇上骂道:“有你笑个什么劲!” 他又没笑出声,皇上敢是后脑勺长了眼睛,看见他笑了? 皇上没理他,这蠢材也有粗心的时候,没见着大门上衬的琉璃片儿映的人影。 进了二门大院,果然嫔妃和阿哥们,都在观赏笼子里的野物。 地上一溜儿摆着七八个笼子。 有一只翅膀受伤的猫头鹰,瞪圆了眼睛,脑袋转来转去。 还有一只尾巴极其高耸的锦鸡,彩色的长尾文采辉煌。 余者还有刺猬和狸猫等。 陈文心裹着一件秋香色滚兔毛斗篷,正蹲在一个关着一窝灰狼崽子的笼子前。四阿哥也学着她蹲着,两人还交头接耳的。 见着皇上,众人纷纷行礼请安。 皇上道了免礼,让众人继续观赏,自己走到了陈文心边上。 “昨儿说什么来着,明儿走不动道儿了?今儿怎么又能走了?”皇上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说。 众人只见皇上低下头,跟陈常在咬耳朵。 不知说了什么,陈常在脸都红透了。 陈常在又踮起脚尖儿,在皇上耳边说什么。 两人旁若无人地咬了一会子耳朵,众人中除了最年长的惠妃神色淡然,余者皆有些尴尬。 四阿哥个子矮,站在陈文心边上,也听不到两个站着的大人在说什么。 好不容易等他们俩说完了,四阿哥用鼓励的眼神看着陈文心,陈文心笑着拉皇上蹲下来。 李德全一只手先上前拦住,另一只手…… 瞧瞧打了自己那只手一下。 皇上都没说话,他急个什么劲儿呀,没得讨人嫌。 皇上从善如流地蹲在她身边,跟着她的视线看向笼子里。 “皇上你瞧,这小狼崽子多可爱呀。” 狼和狗都属于犬科,小时候就长得更像了。她从前养过哈士奇,那是一种极其蠢萌的生物。 见着这一窝和哈士奇很相似的幼崽,她的心就忍不住柔软了起来。 皇上看着她洁白如雪的肌肤,一脸的期待。边上的四阿哥肉呼呼的小脸也跟着点头,很是赞同的样子。 他为什么忽然觉得他们两,长得真像。一样白生生的皮肤,一样嫩乎乎的腮帮子。 四阿哥才五岁,皮肤细白不奇怪。陈文心都快十五岁了,怎么皮肤还白得跟雪堆儿似的? “确实很可爱。” 皇上顺着她的话说,心里一清二楚她打的什么算盘。 “皇上,要不咱们养一只来玩玩?” 她没有说给她养一只,说的是咱们养一只,看来她也知道狼有危险性,不是那么好养。 “胡闹。狼也是能玩的?” 八成就是四阿哥撺掇的,他们俩也不知道是什么缘分,陈文心就偏喜欢四阿哥,遇着四阿哥的事情就没头脑了。 昨儿的事情,虽说她是无意被四阿哥吸引过去的,也处置的太莽撞了些。 她最好的处置方法应该是,知道这事情,派奴才来禀告他。 他只会处置,不需她出面招人恨。 这样一来,佟贵妃恐怕恨毒了她,觉得是她有意争驰。 他少不得日后要叫李德全多派些可靠的人手,盯着佟贵妃和她这两处。 还有四阿哥,需要敲打敲打。 他本意不坏,不过是佟贵妃苛待他,他借机反抗。 错就错在利用了陈文心,让她当这个出头鸟。 也许四阿哥并不是有意要利用陈文心,他也不能容许这事存在。 谁也不能利用她。 皇上说着转向四阿哥,“是不是你哄你陈额娘要养狼的?” 四阿哥咬咬嘴唇,惭愧地低下了头。 留给众人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勺。 “有话就和朕说,日后别老哄着你陈额娘胡闹。” 皇上话中有话,暗指昨日的事情。旁人听在耳中只以为皇上说的是养狼的事情,只有四阿哥听懂了。 四阿哥郑重地点点头,道:“儿臣再也不敢了。” 他明白皇阿玛意有所指,但他昨日却非有意。 一则窗户打开,他能看到的只有陈额娘的观澜榭。一屋子奴才看着他,他根本找不到别人。 二则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皇上面前有分量,她对自己多有关爱,是最有可能会来帮他的人。 他想不了那么多。 昨儿晚上看着他身边新调来的皇阿玛的近侍,他才细想白日的点点滴滴,隐约觉得陈额娘…… 可能被他连累了。 他毕竟是阿哥,佟额娘不能真的危害他性命。可陈额娘就不一样了…… 他心中暗暗决定,如果佟额娘要害她,他一定要站出来帮她! 皇上摸摸他的小脑袋,表示安慰。 他看得出来,四阿哥对陈文心待他的情谊并非无动于衷。 她在宫里也没有别的玩伴,有四阿哥能和她童言无忌说说笑笑,也是好事。 他想着便对陈文心道:“狼崽子长大了会咬人,宫里不能养。宫里倒是有长毛哈巴儿,你若喜欢就弄一只来。” “喜欢啊。” 只要不凶的狗,她都喜欢。 养狼本来就是说笑的,她才不傻呢。她本意就是等皇上拒绝之后,跟他说自己要养狗。 没想到皇上自己就说出来了。 鲁迅曾经说,中国人的性子是最爱折中调和的。比如一间封闭的屋子,你主张拆了屋顶,旁人必定要反对。 这时你再主张开一扇窗子,旁人就乐于同意了。 陈文心的鲁迅策略没有用上,亏她还和四阿哥商量了半天。 她眉开眼笑地把皇上从地上拉起来,替他拍拍落了灰的袍角。 重要的不是策略,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嘛。 她对四阿哥眨眨眼,四阿哥也笑着对她眨眼。 赏完了这些稀罕动物,皇上都给它们安排了归宿。 锦鸡和狸猫倒是漂亮,送进宫里给太皇太后和佟贵妃还有宜贵人瞧。 受伤的猫头鹰和狼崽子就放回猎场去,余者或是送进了厨房,或是留在园子里继续赏玩。 皇上把陈文心带回正殿,将打猎的名单给她瞧。又道:“朕叫他们把墨狐皮桶子剥下来,冬天给你做一个披风或是袄子。” “二哥猎的墨狐呀,真厉害。” 她不晓得,墨狐是什么动物,想来是很珍贵的,所以陈文义的名字排在前头。 她知道陈文义并不是无所事事的混不吝,却没想到他骑射上竟然这样好。 皇上道:“朕正想着赏他什么好,三等侍卫的职委屈他了,就连你大哥也委屈了。” 皇上的意思是,问她该给她两个哥哥什么封赏? 她忙道:“皇上就别再封赏我家里兄弟了,有我父亲一个一等侍卫,他们的日子也足够好了。” 皇上摇头轻叹。 说她无欲无求吧,她又好吃懒做,又喜欢折腾衣裳首饰。 说她沉迷物欲把,她不但自己不要封赏,还给自己的母家人推辞。 皇上给她解释道:“你是不想招人的眼,可你哥哥们是男子汉。他们若无本事便罢,既有本事,难不成还为了不给你惹眼而隐姓埋名?” 她听了这话,急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皇上知道她的心思,笑着道:“急什么,朕还不知道你?” 言下之意,朕知道你就是笨,没想到那么多。 第四十六章择宫 第四十六章 择宫 皇上最终决定让他们兄弟俩到绿营历练,给了守备的五品小官,倒算不上是赏。 皇上另赏了陈文义金银财物,算是嘉奖他捕猎墨狐。 绿营原是明末投降的明兵和其他汉兵组成的,朝廷仿造明朝的编制。以绿旗为标志,故称为绿营。 绿营的待遇原不如八旗,战力却不可小觑。在皇上平定三藩的战役中,绿营屡建奇功,正是风光之时。 皇上这时把陈文仁兄弟俩放到绿营去,不得不说是用心了。 陈文心替两个哥哥谢皇上,道:“在绿营里也好,都是汉人,也没有谁比谁高贵些。” 皇上知道她这是为陈希亥从前的日子后怕,笑着安抚她道:“你放心,如今你父亲只愁人巴结得太殷勤,哪里还愁别人欺压?” “我就怕别有用心的人巴结上来,叫我父亲防不胜防。”陈文心愁道。 “真当你父亲是傻的,这么不会看人吗?” 皇上觉得陈希亥跟陈文心父女两还是很相像的,小事糊涂大事精明。主要是为人正派,没有那么多歪心思,旁人想陷害也抓不到小辫子。 “我就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我虽然不在家里,知道他们都在京城里头,想想也安心。” 陈文心是个孝顺姑娘,她的心愿很朴实,也很真诚。 “你若是想见家人了,九月初九过了,就叫他们进宫来见。”皇上摸摸她的脑袋,一副予取予求的样子。 “为什么要九月初九过了?” “九月初九是重阳节,这之前得回宫了。顺便趁这个好日子,把你和宜贵人的事办一办。” 按照宫里一级一级升的规矩,宜贵人会晋为嫔位,她会晋为贵人。 对宜贵人来说差距很大,她可以住自己的宫殿了。对陈文心而言,没什么差别嘛,她的一应起居用物都是比照贵人的例往上走的。 “那皇上要给宜贵人挪到哪个宫?” 东西六宫空着的太多了,不知道皇上选的是哪一个? 皇上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叫李德全拿来了后宫详细的布局图。 “你瞧瞧,喜欢哪个?” 皇上离宫住在园子里这段时间,后宫里一直在整修宫殿。想来如今也修整的七七八八了。 陈文心先找到了自己所在的永和宫。 永和宫在后宫中并不算大,只能算是中等。一直空着的属于皇后的坤宁宫,是所有宫殿中最大的,华丽高贵。 其次就是佟贵妃的承乾宫、惠妃的长春宫和一座空着的翊坤宫。这几座宫殿只是象征性地比坤宁宫小了一些,其余都是仿着坤宁宫来的。 最大的区别就是只有皇后的坤宁宫有凤凰图腾的装饰,其余宫殿至多用的是青鸾图腾。 再次就是荣嫔的景仁宫、德嫔和陈文心所居的永和宫,还有空着的永寿宫。 咸福宫和延禧宫也是空着的,地方更小一些,布局倒也差不离。 还有住不得宠幸的低位嫔妃跟秀女的储秀宫,及太皇太后的慈宁宫和太妃们的寿康宫等。 除了这些宫殿之外,还有许多小些的轩、堂、斋,或是楼、阁、亭都没有算上。 比如上回佟贵妃寿辰听戏的漱芳斋。 皇上伸手在图上几处指着,道:“这几处宫殿离朕的乾清宫都近,你喜欢哪一处?” “我觉得宜贵人,应该会喜欢更华丽大气的,离皇上更近的。” 陈文心指着翊坤宫,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话:“不过皇上应该不会给嫔位的娘娘住这么好的宫殿,那应该是永寿宫?” 皇上挑眉,这个丫头居然还没听懂自己的意思。 她是在猜宜贵人喜欢哪处宫殿,猜皇上要给宜贵人哪处,而不是说她自己的喜欢。 “朕问你喜欢哪处,你只说旁人干什么?” 哪里是说旁人了,既然是替宜贵人挑选宫殿,自然是说宜贵人。 “皇上问我喜欢?皇上要给我挪到宜贵人身边吗?” 陈文心吓了一跳,接着道:“我宁可在德嫔身边!” 皇上笑着摇摇头,“朕没打算给你放在谁身边,而是给你一个独立的宫殿。” 原来是这样啊…… “可是,不是只有嫔位才能当一宫主位吗?” “规矩是老祖宗定的,老祖宗就是皇上,朕也是皇上,是后世子孙的老祖宗。” 言下之意,皇上要改变旧规则。 皇上说这话的时候,那股指点江山的气势,令人不自觉地仰望。 陈文心傻傻地看着他,莞尔一笑。 皇上又把目光放到布局图上,催着她:“到底喜欢哪处?你不选,朕就替你选了。” 陈文心看这些宫殿处处都好,主要是布局图太简单,看不出些什么来。 无非就是大小格局,和宫殿外观的基本装饰。 再者就是离乾清宫的远近了。 她又细看了一回,这回是替自己选宫殿,可得擦亮了眼睛。 瞪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陈文心还是放弃了。她揉揉酸涩的眼睛,打了个呵欠。 “皇上选吧,反正我的宫里,皇上也住一半。” 皇上听了这话倒乐了,也不再问她,就命李德全收了布局图。 看皇上这架势,分明早就选好了啊? 陈文心有一种被戏耍了的感觉。 “怎么,昨儿个晚上累着了?早上睡了那么久还不足?”皇上明知故问,凑到她耳边悄声道。 她招架不住,皇上就乱言乱语的哄她,“就一次,今儿晚上就一次就好……” 皇上只会安慰似地吻她的唇,顺便堵住她的嘴…… 陈文心哭哭啼啼地说:“皇上不爱我了……” 皇上白她一眼,女人真是改不了的口是心非。 “离朕那么远干嘛,青天白日的,朕还能吃了你?”皇上不悦地盯着她。 她看看外头的天色,秋天的白日显得短促,眼看天色就要昏暗起来了。 “皇上,我去瞧瞧四阿哥。” 四阿哥身边的嬷嬷宫女都换了一批新的,其中多半是原先皇上身边伺候的人。 皇上亲自指派的人自然不会有问题,但她怕四阿哥不习惯,还是常常去讨源书屋瞧四阿哥。 有一次她还见着了荣嫔的三阿哥,三阿哥胤祉只比四阿哥大一岁,生得不如四阿哥健壮。 他看起来瘦些,许是年幼多病的缘故,看人的眼光中带着一种警惕。他见着陈文心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好,态度却十分疏离。 四阿哥和她说,三阿哥总是笑话他没娘,他们俩兄弟并不亲热。 皇上没有拦她,只点点头道:“叫小李子跟着你去。你身边就那么点人,容易吃亏。回了宫晋了位分朕再给你分派,如今你就拿小李子将就着吧。” 小李子是皇上身边太监的二把手,哪里能算将就? 她带着小李子在园子里走,走到哪脑门上似乎都顶着四个大字——奉旨出行。 陈文心还怕委屈了小李子,他原是跟着皇上的,如今叫他跟在一个小小的常在身边当差。 她着意赏了小李子一包金锞子,小李子不敢承受,道是给常在主子当差是他的荣幸。 得,她又成小李子的半个主子了。 第四十七章整修宫殿 第四十七章 整修宫殿 宫里头大肆修整宫殿,由内务府督造,户部协助。 除了有人住的这些宫殿是定期修缮的,其余几座空的宫殿几乎都修整了一番。 其中尤以翊坤宫的工程最为浩大。 皇上下了旨意,除了宫殿内部整修以外,附近的山石花草也一并改造了。 佟贵妃听闻了这个消息,显得无动于衷。 皇上褫夺了她管理后宫的权力,命人取走了凤印。还特特拟了斥责她的信来,信中句句诛心。 她心灰意冷,整日除了念经礼佛,就是偶尔关心关心园子那边传来的动静。 整修宫殿之事热热闹闹,各项花费事务都呈到园子里去批报了,她一无所知。 皇上把凤印给了谁?是惠妃罢? 后宫之中的事情似乎与她再无干系了。 唐嬷嬷是因为她的命令被杖毙的,皇上杀的是唐嬷嬷,更是她的脸面。 是,她是让唐嬷嬷想些法子阻扰四阿哥见皇上。唐嬷嬷是见惯了宫里的手段的,按理说不会那么容易露出马脚。 四阿哥才五岁,再聪明也斗不过老辣的唐嬷嬷。况且唐嬷嬷手底下都是她的人,没有一个会倒戈向四阿哥。 那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错? 佟贵妃低估了四阿哥的聪明才智,也低估了皇上对她的控制。 她始终不知道,那个被唐嬷嬷扇了一巴掌留下罪证的溪儿,其实就是皇上安插的眼线。 所以佟贵妃把矛头都指向了陈文心。 这个看似无害的年轻小嫔妃,竟有这么大的胆子,直接动到了位分最高的她身上? 是皇上的宠幸使她昏了头,还是谁指使了她? 是德嫔?是荣嫔?还是惠妃? 德嫔和陈文心同居于永和宫,此事又关乎四阿哥,德嫔的嫌疑最大。 她先前用计,散播皇上要立四阿哥为太子的谣言,逼得德嫔自乱阵脚。不仅惹得皇上不快,还有传言说她因为收买陈文心的宫人,致二人反目。 这会是德嫔的报复吗? 荣嫔和惠妃都育有亲子,惠妃的大阿哥又是长子,深得皇上喜爱。 会不会是大阿哥年岁渐渐大了,惠妃开始要为他的将来谋算了? 自己没有生育,仅靠着母家的地位居于贵妃之位。随着阿哥们长大,自己的地位会越来越不稳固…… 她越想越觉得后宫之中每一个嫔妃,都有可能是想拉她下台的人。 还有她宫里那个宜贵人,之前有宠,如今腹中又怀着龙胎。皇上亲口允诺要给她封赏,她很快就要脱离自己的控制成为一宫主位。 慢着。 皇上大力修整翊坤宫,难道是要给宜贵人住的? 那可是仅次于皇后的坤宁宫的大宫殿,和承乾宫、长春宫都差不离的地方。 宜贵人就算晋为嫔位,又何德何能住上翊坤宫? 不仅佟贵妃这样想,宜贵人挺着四个月的肚子,日日都想出门去翊坤宫附近看一眼。 翊坤宫原就布局大气,和佟贵妃的承乾宫差不多。听说皇上又着意添了许多,还把附近的花石草木都重造了一番,想来更加好看。 她一面是欣喜,一面是不敢置信。 皇上真的会把翊坤宫赏给她,让她做翊坤宫的主位娘娘吗? 她腹中的龙胎是男是女还不知道,皇上会这样爱重她,让她和佟贵妃、惠妃等比肩吗? 她身边的宫女瓶儿安慰她道:“满宫里瞧着要受封的嫔妃也就是娘娘您了,其他娘娘那儿可没有风声。哪怕皇上要封那陈常在,她离一宫主位还远着呢。” 瓶儿是宜贵人身边最信任的宫女,一旦宜贵人成为一宫主位,她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执掌一宫的女官。 所以她比宜贵人还要高兴,早就管宜贵人叫上了娘娘,巴望着皇上早些回宫早些下旨晋封。 宜贵人听了这话也是,哪怕再不可能是她,也更不可能是旁人。 这颗心算是放在了肚子里,她抚摸着自己腹中的孩儿,想着皇上对她的爱重深厚。 也许皇上是怕她龙胎有损,所以故意捧着那个陈常在,好叫众人忽略身怀龙胎的她? 也许皇上只是因为知道她有孕不能承宠,所以退而求其次地和陈常在玩玩。 一定是这样。 她把皇上对陈文心的所有宠爱都在心中推翻,越想越觉得皇上最宠爱的还是她,陈文心只是一个解闷的玩物。 她嘴角微微上扬,满脸幸福的荣光。 与此同时,园子里的众人也都知道了后宫中,大肆整修宫殿的事情。 皇上着意整修翊坤宫的事情,在宫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后宫盛传皇上要晋宜贵人为嫔,入主翊坤宫。 宜贵人在承乾宫东配殿养胎,有皇上的吩咐和佟贵妃的奉旨照顾,待遇优渥。传闻一起,更是风头无两。 旁人犹可,荣嫔听了消息就坐不住了。 她只不过住景仁宫这样的宫殿,和德嫔的永和宫差不多。宜贵人住了翊坤宫,岂不凌驾她和德嫔之上了? 呸,郭络罗家那佐领三官保的名号,也配压到她马佳氏头上? 卫答应在她身边劝慰着:“娘娘的三阿哥已经六岁了,宜贵人肚子里的龙胎是男是女还未必。皇上怎么会任由她骑到娘娘头上来?” 她不劝倒好,这一劝荣嫔心里更不得劲了。 郭洛罗氏肚子里揣的是什么还不知道,皇上就能给她翊坤宫。要是那孩子生下来真是个阿哥,还不知道皇上要赏什么呢! 她越想越坐不住,撇了卫答应就去春晖堂见惠妃。 卫答应深深一福,恭送荣嫔出门。 眼见那乌央乌央一大群人走出春永殿,她笑得神秘莫测。 荣嫔,还真是蠢啊…… 荣嫔到了惠妃的春晖堂,惠妃正和五公主在做针线。 五公主和她的三阿哥同岁,是早逝的庶妃兆佳氏难产生下来的。因此自幼体弱,皇上一直担心她养不活。 庶妃就是连答应常在都封不上的宫女,统称为庶妃。皇上感念兆佳氏生下了五公主,在她过世时追封为贵人。 五公主和三阿哥倒是有缘,不但同岁,而且一样体弱多病。不同的是三阿哥渐渐长大身子比小时好了些,而五公主毫不见起色。 惠妃视五公主为亲生女儿,荣嫔见了五公主便亲热地拉起手来,问她的身体。 “多谢荣额娘关心,儿臣身子挺好的。” 五公主乖巧地回答荣嫔的询问,没说几句,知趣地下了榻。道:“额娘们说话,儿臣回房找嬷嬷去。” 荣嫔见五公主这样小的人儿这么乖巧懂事,有些感慨道:“惠妃姐姐教的好女儿,日后必是和姐姐一样贤良。” 惠妃听了这恭维话谦虚道:“我哪有什么贤良能教她的?宫里的女儿,没福气也活不到这么大。” 惠妃这话有些阴森,叫荣嫔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满人是信佛的,对于鬼神很是敬畏。 入关之后住进了明朝留下的紫禁城,其中闹鬼的传说就有许多。听闻明朝第二位皇帝建文帝,就是在宫里上吊自杀的。 所以也有说法称,宫里的孩子有那么多养不大的,皆是因为明朝的冤魂太多,怨气太重。 皇上夭折了五个公主,对这种传言十分痛恨。一度在宫里禁言鬼祟,杖责了后宫数十个胡言乱语的宫人,这些传言才消弭下去。 惠妃见荣嫔一哆嗦,心知吓着她了,便笑道:“说吧,你今儿来是什么事?” 惠妃在众人心中一向是贤良温厚的,连皇上都敬她几分。所以宫妃们有什么事情来找惠妃的也多,找佟贵妃的反而不多。 佟贵妃是个拿规矩的性子,不通人情。 荣嫔素来也没少受惠妃的好,便实话说了,“惠妃姐姐听说整修翊坤宫的事儿了么?” “不单是翊坤宫,咸福宫永寿宫延禧宫,空着的大座宫殿都修整了。我看这样也好,宫里人气儿也足些,孩子们也好长大。” 惠妃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比年轻的妃嫔迷信得多。 她一直觉得后宫中人丁过于稀薄,好几座宫殿空在那里,废墟一般阴森森的。 可惜皇上并不是个耽于女色的君王,所纳嫔妃不多。他又忌讳外戚干政,不肯给嫔妃过高的位分。 佟贵妃觊觎皇后之位也不是一两年了,皇上就是不肯给。连个封号都不愿意给她,她竟然还执迷不悟。 只有惠妃算看得透皇上的心思,她可怜佟贵妃,但绝不会帮佟贵妃。 原因只有一个,皇上不喜欢她。 惠妃生育了大阿哥,又高居妃位。她已经满足了,顺着皇上的心思行事不触怒皇上,皇上对她有敬无爱,这也足够了。 荣嫔实在不理解惠妃的想法,难不成,惠妃还希望宫里多进一些新人,好把宫殿都填满吗? 她们的年纪原就不小了,再要看得宠的新人欢笑,长日漫漫该怎么熬下去。 荣嫔怂恿惠妃道:“姐姐的长春宫,比起翊坤宫如何?” 翊坤宫从先帝顺治爷时就空着无人居住,要论宫殿格局不比长春宫差。皇上这一整修起来,定然处处崭新。 那么看起来,会比长春宫更富丽吧…… 惠妃的脸色有些凝滞。 荣嫔又道:“我不敢说话,但惠妃姐姐是皇上身边的老人儿了,叫郭洛罗氏这小蹄子踩下脸去,宫里还有没有王法?” 惠妃想到宜贵人素日里那泼辣张扬的性子,也是有些头疼。要是宜贵人真的在翊坤宫诞下皇子,日后难保还能对她们这些年长的嫔妃恭敬。 皇上是宠幸过宜贵人一段时日,这宠爱真的有一座翊坤宫那么重么? “许是咱们多心了,皇上并没有说让她住翊坤宫。永寿宫那些不也在整修么?兴许皇上要迎哪家大家千金,直接封了高位也未可知……” 惠妃说到后头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如果皇上直接从宫外迎一位女子封妃或者贵妃,那这事比宜贵人住到翊坤宫还要棘手…… 荣嫔趁势点了一把火,假意委屈道:“可怜我的三阿哥,身子又不强健,难道还要叫弟弟来要他的强么?” 这话叫惠妃想到了大阿哥,胤褆已经十岁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得不到额娘的荣耀,还被额娘的地位拖累…… 惠妃恍惚了,她开始怀疑自己不争宠的想法是对是错。 皇上对她的敬,能超过对年轻妃嫔的爱么? 一旦皇上的爱深了,还会不会顾忌对她的敬,让她不要被年轻的妃嫔越过……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园子里传进来一道道折子,皆是批报宫殿整修的用料、人工、进度和采买的事务。 这些折子,是内务府送呈的。佟贵妃的凤印被皇上收了,那现在这些折子,是谁在批复? 第四十八章胖子 第四十八章 胖子 皇上白日在正殿处理政事的时候,陈文心就和四阿哥一起玩耍。 说来也叫人纳罕,一个是皇上的年轻嫔妃,一个是皇上的幼子。他们俩何以这么投趣? 不知情的人都把原因归到陈文心住在德嫔的永和宫上,认为陈文心是看在德嫔的面上照顾四阿哥。 这么说,之前传言德嫔收买陈常在的太监,和陈常在闹翻了的消息是假的咯? 也有知情的人一脸不屑,道陈常在一定是想离间四阿哥母子两。 小椅子都被赶出西配殿了,这还能有假? 好事者凑上去八卦,“你见着那小椅子被赶出来的?” “那是当然,我二姨家的表哥的媳妇她邻居家小弟就在永和宫当差,他亲眼看见的!” 那日看过一窝狼崽子之后,不过两三天小李子就抱来了一只小奶狗。 陈文心一看就喜欢,直说要抱到怀里。 小李子劝道:“常在主子,这小哈巴儿刚刚断奶,不是很干净。放在地上玩玩还行,抱在怀里得等过些时日它能洗澡了,那时再干干净净地抱着。” 小李子说的也有道理。 白露拿来一个半旧的软垫铺在地上,小李子给它放到垫子上,它就张开小腿儿在垫子上跑动。 白露赞道:“主子您瞧,好聪明的狗,它也不跑到外头去,只在垫子里。” “它知道里头暖和呢。” 陈文心伸手摸摸它的脑袋,小哈巴儿卷起细软的尾巴,不住地对她摇着。 她一高兴,忙叫白露拿牛奶和糕点来喂它。 “只拿些味儿轻的白糕给它,甜的也可以,咸的就不要了。” 陈文心是养过狗的,她知道狗狗不能摄入过多盐分。 小李子惊讶地赞道:“没想到常在主子这都懂,那喂狗的太监也是这样说的。” 她含混过去,“我进宫前胡同里有人家养狗的,我问过。” 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命小李子道:“快去请四阿哥,他等这小狗好些天了。” 小李子闻言赶紧去了讨源书屋,四阿哥刚用过午膳。听说小狗来了,他忙和小李子来观澜榭看。 四阿哥毕竟是个孩子,他身上和其他孩子一样,有着爱玩爱笑的天性。 从前他无人可说可笑,如今有陈文心在,他有时就像有了一个亲额娘,又有时像有了一个小伙伴。 陈文心四阿哥头碰头蹲在地上逗狗,小哈巴儿和他们熟悉了,动作也亲昵起来。 “啊呀,它舔我的手!” 四阿哥又惊喜又害怕,不知该不该收回手。 陈文心鼓励他,“别怕,只要你不伤害它,它是不会咬你的。” “真的吗?”四阿哥觉得她这逻辑不是很对,比方说他也没有伤害佟额娘,可佟额娘就是要阻扰他见皇阿玛。 难道佟额娘比畜生还坏吗? “是啊。”她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教育四阿哥,必须树立自己的高大形象,“人是比狗高贵,但是狗忠诚,不会以怨报德。只要你对它好,它也会对你好的。” “那人呢?” “人啊,”她觉得教育孩子要积极阳光些,虽然四阿哥的心智远远超过了五岁的孩子,但世界观还是破碎的。 她要给四阿哥的世界多增添些阳光。 “人比狗高贵,是有原因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君子,是你待他好,他就加倍待你好的。但是也有一些人,你待他好,他不会回报你,他可能会伤害你。” “这是为什么呢?”她自问自答道:“每个人的生活是不一样的,他们有时候也是迫不得已。对这样的人,你要有警惕心,但也不必去报复他。每个作恶的人心里都是很苦的,不然谁不想开开心心当好人啊?” 四阿哥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话。 作恶的人,心里会很苦吗? 看看陈额娘自己,皇阿玛待她好,她就每天开开心心地玩,不会去作恶。 这样想想好像也有道理嘛…… 可是佟额娘住的宫殿更大,伺候的宫女太监更多,她为什么还要不开心还要去害人呢? 小李子心里默默记着她的话,他是听不懂,皇上肯定听得懂。 陈文心给小哈巴儿起了个名字,叫胖子。这名字听着不雅,念起来倒是很顺口。 小李子推举了一个小太监叫富贵儿的给她,说是擅长养狗的。 这富贵儿原是小李子的手下,皇上派小李子给陈文心当差,他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陈文心见他容长脸,看着还算干净,便叫他抱抱狗。 他蹲下身子,嘴里打着呼哨。胖子就转头看他,乖乖地跃到他怀里去了。 确实是会养狗的。 陈文心满意地点点头,把胖子就交给他来养着。叮嘱他要约束着,不能让狗随意冲撞了皇上,或者是其他娘娘主子。 李德全又送来了宫中整修宫殿的折子。 他是大内总管,后宫里的事务他也清楚得很。 有些涉及银钱或者用料总价的,他会请皇上的御前供奉算准了,再送到陈文心这里来。 陈文心只需要盖上凤印就是了,不过中文系出身的她,还是习惯性一目十行地扫一遍帖子。 陈文心看着这些账单,心疼得不行。 这银子花的流水儿似的,仿佛那哗啦啦的水声就在她耳边响起。 单说那翊坤宫一座宫殿的整修花费,就是上万两银子。 有一回她就发现账目算错了,多算出四百五十两银子。退给李德全,李德全又拿回正殿。 皇上亲自一算,还确实是错了。 不过是中间花木那一项记错了,把五百两记成了五十两,所以最后总价会多出四百五十两。 皇上没想到叫她盖个凤印,她还真能检查出错漏来。 原本只是想让她,瞧瞧翊坤宫的整修进度罢了…… 这日晚间皇上来观澜榭,果真见着了小李子说的那只小哈巴儿。 “听说这狗儿,你取的名叫胖贼?” 陈文心正在喝汤,一口汤差点没喷出来。 她强忍着让自己吞下,因这动作涨红了一张脸,道:“什么胖贼,是胖子!” 胖子这两个字,用北京腔调念起来就像胖贼,更加顺口。 皇上也笑了,看来是小李子听岔了。 小李子说她教育起四阿哥了,跟四阿哥说作恶的人心里也很苦。 看着小李子一副生怕她误人子弟的模样,皇上倒觉得她这理不歪。 只是有些人是生活所迫,有些人…… 是贪心不足,自找苦吃。 四阿哥有些聪明才智,就怕用错了路子。让他跟着陈文心倒好,学学她的纯良,省得被后宫里的乌烟瘴气带坏了。 第四十九章册封 第四十九章 册封 在园子里待了一个月,九月初七,皇上决意起驾回宫。 陈文心临走还依依不舍,皇上只得安慰她,“等明年开春了再来,观澜榭还给你住。” 春暖花开,园子里的景致会更好看。湖水也暖和了,她就可以赤着脚踩在水里。 想到这些,她才罢了。 回宫的仪杖和来时差不多,她不想再坐在皇上的御轿里。进了宫佟贵妃那些人是要迎接皇上御驾的,她不能叫佟贵妃亲眼看见她从皇上御轿里出来。 佟贵妃被夺了权收了印,可能还要失去一个养子,心情肯定不好。 她才不傻,哪能这个关头撞在佟贵妃枪口上? 皇上知道她那点小心思,也没有点破。虽然他完全能护着陈文心,还是她自己要聪明处事才能真正立足。 回到宫里陈文心还是从角门进的永和宫。 她来到永和宫之后,只有和德嫔一起出门的时候才有机会走正门。从前倒不觉得有什么,在园子里这一个月,她和皇上几乎是同进同出。 忽然又要走角门了,她有点不习惯。 想着皇上要给她挪地方了,让她做一宫主位,以后她也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大门了。 她一直没有问皇上给她挪到哪座宫里去,她也隐隐地害怕。从内务府送来的那些折子看,翊坤宫的整修是最隆重的,也是最花钱的。 她被晋为贵人,做一宫主位已经很违和了。如果这主位还是翊坤宫的话…… 那也太招人恨了吧? 小李子跟着皇上回乾清宫了,负责养胖贼的富贵儿就留在了她这里。 自从皇上那日金口玉言说了胖贼,大家伙儿也就这么传开了。 富贵儿把胖贼放到院子里的草地上,看着它在地上捉小虫子吃。白露她们都收拾起了屋子,忙的不亦乐乎。 陈文心道:“不用收拾太仔细了,住不了几日。” 众人之中只有白露知情,其余人都不知道,听了这话私底下又和白露探听。 “主子要晋升了?怎么又挪宫呢?别处未必有永和宫好呢。” 主子这西配殿宽敞,德嫔娘娘也不是个能仗势欺人的,还有什么地方更好呢? 问这话的是白霜,白露敲敲她的脑袋,道:“小蹄子,这样浅的眼皮子。就不兴咱们主子自己做一宫主位?” 白霜的脑子嗡的一下,几乎就思考不过来了。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发了。 跟着主子,她是真的要发了…… 九月初九。 一大早,圣旨就传到了永和宫。 德嫔作为永和宫的主位,和她一起接旨。 李德全亲自来宣旨,这回的旨意和上次封为常在比,又隆重了许多。 只听得一连串什么贤良淑德,品貌端方之类的溢美之词,然后才是重头戏。 “特册封为嫔,赐号勤,赐居翊坤宫。” 赐居翊坤宫也算是意料之中,她没想到的是,皇上会直接越级封她为嫔位。 那日在园子里,皇上说的那句“规矩是老祖宗定的,老祖宗就是皇上。朕也是皇上,是后世子孙的老祖宗。” 原来是她误会了。 她以为皇上是要让她以贵人的身份居一宫主位,没想到皇上干脆就封了她嫔位。 这举动看似大胆,实则包含了多少心思。她不得不承认,皇上做的是对的。 不管怎样做,皇上是要打破旧规则的。 一个贵人做翊坤宫主位,日后会有无穷无尽的质疑和议论。 他索性越级晋封,堵住好事者的嘴。 皇上很高明,但她的小心脏,还是有点受不了…… 她只想安安稳稳地做一个小妃嫔,有吃有喝有美男看。皇上把她抬到这个位置,她一下子无所适从。 宜贵人也被封为嫔位,宫里除了佟贵妃和惠妃,就是四个嫔位。 那么,她在皇上后宫里,起码是能排第六了。 可翊坤宫比景仁宫和永和宫的规格都大,她很担心,她会被人排到第三…… 低调,她要低调。 可是皇上为什么就是不让她低调? 接了旨意,德嫔的面色倒没有她想象的那般难看。 她苦笑着对陈文心道了声恭喜,又道:“上回四阿哥的事情,是本宫处置不当。回头我把贺礼送到翊坤宫,勤嫔妹妹请笑纳吧。” 德嫔说完就走了,留下陈文心还愣在原地。 德嫔这是什么意思,跟她示好?这也不像示好的态度啊。 她对自己一直态度不明,古怪得很。可她是四阿哥的生母,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陈文心也后悔上次出言顶撞德嫔,既然她愿意示好,她就接着罢。 她一面吩咐白露,如果德嫔送了贺礼来,回礼要比别人丰厚一些。一面又闷闷不乐,想着勤嫔这个称号。 刚才德嫔这样称她,她几乎没有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 原来皇上的良苦用心就在于此。 以勤字为号,叫所有人都知道皇上赞她勤谨,谁还有资格说她懒散? 她在旁的事上懒散,只要侍奉夫君勤谨,那就是当之无愧的妇德出众。 她在正殿接旨,李德全带着圣旨和她的宝册金印并嫔位吉服,一同回到西配殿。 众人都听闻了消息,见到她齐齐下跪叩首,高呼勤嫔娘娘吉祥。 她忍俊不禁,叫白露给众人一人赏一个荷包。 她记得初来永和宫时,白露身上揣的荷包最小的是半两,最大的是二两。是用来打赏往来的宫人的。 小厨房的孙太监就得过最大的二两荷包,那时她还心疼了一把。 到现在皇上给的赏赐越来越多,她的月例银子反而算不上什么了。 白露揣的荷包里也没有小气的银角子了,都是制作精美的金银锞子,打的是花生葫芦等的形状。一包少则二三个,多则上十个。 恍如隔世。 白露打赏了众人,又忙着伺候她穿上吉服。 这是一身华贵的妃色蜀缎分体旗袍,绣着青鸾舞风的织样,风毛出的极好。 她不禁用手掌轻抚过,柔软细滑的绒毛挠得掌心发痒。 白霜向来伺候她梳妆之事,是做惯了的,今日也紧张了起来。 她在陈文心的鬓角上,用水黄牛角梳抿了好几遍,直梳到油光水滑,才在脑后盘起发髻。 急得陈文心一直喊她,“别用那么多头油,油得很。” 白霜已经尽力少用头油了,她知道自家主子不喜欢油腻,“主子,已经用得很少了。今儿要梳两把头呢,不抿紧了这发髻容易散。” 两把头梳起来是要用扁方的,在头上横着置放,再把头发盘成横长髻。看起来就初步具有旗头的样子了,不过比旗头小些又自然些。 旗头这东西就是仿造两把头的样子做的,就和她看过的《还珠格格》电视剧里,紫薇和小燕子她们头上戴的那个东西是差不多的。 电视上的粗陋一些,她所见的实物精致美观很多。 但是架不住重啊…… 所以陈文心还是选择用自己的头发来梳。她的头发又长又乌密,梳起来好看又稳当。 白霜给她插上了四支长长的吐珠金钗,分别在她发髻左右两边坠下鸽卵大的东珠。 据说这套封嫔的头面,原是坠的金珠。皇上知道她嫌重不爱戴,特特命人换了上好的进贡东珠。 白霜给她戴好了钗,又用手把垂下的东珠抚顺了。东珠光泽莹润,白中透红,和她的雪白肌肤相得益彰。 紧接着就是上妆。 修饰完毕,她在白露的搀扶下站起身,在琉璃镜子里慢慢转了一个圈。 衣裳首饰,件件华贵。娥眉如黛,朱唇如丹。 她的自然清冽,质朴幼嫩,竟然也有了些气度雍华的味道。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 她不由感叹,看自己这般雍容华贵的样子,还真是有些惊艳。 小桌子忽然想起她在园子里念过的一首诗,凑上来笑道:“主子本就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她掩嘴而笑,想不到小桌子这般机灵,记得住她念的诗句还用得这样好。 “白露还不快赏他,堵一堵他的油嘴。” 白露听了她这话,果然从袖中掏了一个荷包出来给小桌子。 这厢收拾妥当了,照着规矩是要去拜见皇上皇后。 宫中无后,李德全便领着她到乾清宫拜见皇上。 这一回她走出永和宫,正门大开。 第五十章翊坤宫 第五十章 翊坤宫 她从那门下缓缓走过,坐上外头的四人抬撵轿。 临走前看到胖贼朝她奔来,富贵儿在后头追上去抱住了胖贼。 胖贼是条认主的好狗,她打扮成了这样,狗儿还是认得出她。 她欢喜地吩咐小桌子:“叫富贵儿今儿给胖贼多加些肉,赏它一个金锞子,挂在它的皮圈子上。” 撵轿抬着她穿过宫中长长的街巷,过路的宫人无不肃立而待。 他们用眼角觑着撵轿上年轻娇嫩的女子,她华贵天成,举手投足尽是雍容。 就像是天生贵女一般。 待撵轿走后,有孤陋寡闻的宫女问年长的女官,“姑姑,撵轿上那位,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宫中封嫔的旨意早就在各宫宣读过了,被称作姑姑的白了她一眼。 “皇上今儿封的两位嫔位娘娘,一个是永寿宫宜嫔,一个是翊坤宫勤嫔。” “那撵轿上那位是宜嫔娘娘,还是勤嫔娘娘啊?” 那姑姑摇头轻叹,“那样年轻貌美,还能是哪位?自然是勤嫔娘娘。” 宜嫔娘娘十八的年纪,怀胎四月身体丰腴,哪还有这样娇嫩的容貌? 唯有这勤嫔娘娘尚未成年,生的倾城容貌,独得皇上恩宠。 可笑皇上的旨意下来之前,众人还以为皇上大肆整修翊坤宫,是要给宜嫔娘娘的。 先前还是陈常在的勤嫔,再得宠也没引起太大的注意。一个汉女,又是小小的年纪,皇上宠归宠着,怎么会晋封高位呢? 没想到皇上不仅越级晋封,直接封她为嫔位。还越过了怀有身孕的宜贵人,赐居翊坤宫。 永寿宫虽也富丽,终究不及翊坤宫华贵。 皇上见着她按品大妆、衣饰华丽的模样,险些叫那光芒晃了眼。 他细细地看了她好几遍,看着她规规矩矩地行大礼参拜,招手礼反复行了三遍。 宜嫔后脚进来,见陈文心装扮起来这样贵气逼人,暗暗吃惊。 她挺着肚子,缓慢地下拜行礼,生怕动作大了伤到腹中胎儿。 拜完起身,皇上已经将陈文心扶起,又命嬷嬷左右搀扶她。 扶陈氏那小狐媚子就是亲手扶,到了她这就是让嬷嬷扶! 皇上的心怎么就那么偏! 宜嫔心有不甘,起了身细细打量陈文心。她忽然看到了什么,身形一个不稳几乎要倒在地上。 嫔位的头面里那四支吐珠金钗,两人是一样的。可陈文心的珠子是东珠,她的却是金珠…… 东珠产自满人的故乡,黑龙江流域。质地优良,个头圆润硕大,被视为宫廷珍品。 和她那四颗鸽卵大的东珠相比,自己的金珠显得多么廉价啊。 皇上说了一些官话,无非是日后要勤勉克己,为六宫表率之类的。 训话的程序完了,她二人又要去宝华殿佛前告禀。 宝华殿离皇上的乾清宫不远,是专门供奉神佛,用于宫中祭祀的地方。 皇上陪同前往,三人同行。她被皇上拉在身边,走在前头。宜嫔由嬷嬷搀扶,走在身后。 皇上和她说起了悄悄话。 “今儿打扮得这样隆重,朕险些认不出来了。” 她也悄悄问:“好看吗?” 自然是好看。 可皇上就想逗逗她,故意凑在她耳边说:“看起来像老了好几岁。” 陈文心一下子涨红了脸。 这要换在平时,她一定不依不饶地要皇上收回这句话才罢。 今儿是在外头,跟着的人又那么多,她头上戴了几斤的首饰,更是不敢乱动。 只得涨红了脸,皱着眉头在心里暗骂。 皇上这个使促狭的! “朕逗你的,今儿这样装扮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皇上见她小脸气得通红,连忙拿话描补。 他也觉得奇怪,陈文心不开口不笑的时候,外人看起来总觉得她清冷。 但在他面前,她爱说爱笑,就是一个还没长成的少女。充满善良天真,活泼稚气。 皇上对这种区别对待十分享受,见她顶着一头珠翠不敢说不敢笑的样子,就想逗她露出本来面目。 陈文心哪里知道皇上这些心思,她和皇上携着手,将大部分力量都压在皇上身上。 她顶着这一头,又踩着高底鞋子,生怕自己摔在地上。 一摔会摔出一身佩环琅铛,皇上的脸就叫她丢尽了。 那宜嫔肯定要笑她一辈子了。 她越想越紧张,步子迈得比怀有身孕的宜嫔还小。 皇上握紧了她的手,好让她能安心走路。 在宝华殿祷告祝颂完毕,陈文心已经饥肠辘辘。 回到后宫又要受礼毕见,用过皇上赏的午膳,仪式结束才能回到自己的宫里。 翊坤宫早就收拾妥当了,新拨给她的宫人也都安置了进去,只等她到来。 早晨她前脚出宫,后脚小桌子等人就挪东西了。 所以她现在应该回翊坤宫去更衣用膳。 她跟宜嫔打了个招呼,先行回宫。宜嫔却道:“妹妹也不请我去翊坤宫坐坐么?” 她听了这话一愣,顿觉好笑。 宜嫔挺着四个月的肚子,行了这半天的礼还不累么? 还想去她翊坤宫坐坐? 宜嫔对翊坤宫的心结,她是有所耳闻的。 据说她还跟皇上在园子里的时候,皇上大肆整修翊坤宫。宫里人人都以为翊坤宫是皇上要给宜嫔的,宜嫔也这么以为,三天两头就去翊坤宫瞧瞧进度。 谁想这圣旨正式下了,把翊坤宫给了陈文心,宜嫔的却是永寿宫。 永寿宫自然不差,和景仁宫永和宫是比肩的,对于宜嫔而言也是抬举了。 可跟她原本以为的翊坤宫相比,心理落差可不是一般的大。 最关键的是,宜嫔三天两头挺着肚子去翊坤宫看的事情,是众人皆知的。 这下子,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嘲笑她。 宜嫔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自己打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她只好把一切怪在陈文心头上。 夺她宠爱还抢她的翊坤宫,她非要整治整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媚子! 陈文心累得只想回宫休息,懒得应付她,便道:“宜嫔盛情,本不应该推拒。只是我……本宫今日实在累了,不如改日吧。” 宜嫔早料到她会这样说,也不着恼,笑道:“姐姐和你开玩笑的。给你备了贺礼忘记带出来了,不如叫你身边的白露跟我到永寿宫走一趟。” 她累得不想再多话,只对白露点点头,示意她跟宜嫔去。 白露有些犹豫,当着宜嫔的面也不敢说什么,只好跟着宜嫔走了。 撵轿抬着陈文心到翊坤宫,宫门大开,满地跪着的宫人齐齐高呼: “拜见勤嫔娘娘。” 她勉强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来,得体地一抬手,柔声道:“免礼。” 跟这满地的宫人相比,她原来的五人班底——哪怕加上富贵儿是六人,也显得寒酸至极。 这些宫人里一半是太监,一半是宫女,宫女里头还有两个年长的。 陈文心见她二人穿戴与众人不同,年纪又长,便高看一眼。 两人上前搀扶她下轿,她才发现这二人年纪不大,梳的却是妇人发髻。 陈文心试探道:“多谢二位嬷嬷。” 二人面上带着恭敬的笑容,谦卑道:“娘娘折煞奴才了。” 两人各自告了名儿,生得肥胖些的是刘嬷嬷,瘦高些的是邓嬷嬷。 二人原是宫中伺候太妃的宫女,夫家都是正黄旗的包衣奴才,也领着官职。 正黄旗是皇上直属,这两个嬷嬷便是李德全亲自挑选再度入宫的,专门负责翊坤宫的事宜。 看来是没有叫错。 宫里已婚的宫女,能再回宫伺候的,都是有身份或者受主子信任的。 比如佟贵妃身边的大嬷嬷,就是她自小带在身边的奶娘,几乎等于佟贵妃的半个亲妈。 那个已经被杖毙的唐嬷嬷也是如此。 而她身边这两个嬷嬷就显得年轻多了,不过是三十上许。 未婚的宫女也分为两种等级,一种是年轻的小宫女,有体面些的会被称为姐姐。另一种是管事的大宫女,会被尊称为姑姑。 她身边的白露也是能被尊称一声姑姑的,如今她封了嫔,只怕连白霜白雪白霏她们都要被称为姑姑了。 这就是作为宫人最大的荣耀,跟着一个好主子,水涨船高地提升了自己的地位。 他们这六个从永和宫西配殿跟着来翊坤宫的,地位自然比翊坤宫这些新人高。 她略扫视了一眼翊坤宫的装饰,不得不赞叹皇上的用心。 翊坤宫之富丽,和承乾宫不差分毫。 这是不是也太过引人注目了? 她不禁有些头疼,无暇多看就回了内室歇息。 第五十一章不速之客 第五十一章 不速之客 次日一早,白露按时八点叫陈文心起床。 她昨儿个册封仪式累着了,晚间皇上来翊坤宫陪她,她不知怎么自己就睡着了。 隐约记得皇上从书案后头走过来,把她抱回床上睡。 皇上是什么时候洗漱就寝的,她就完全没印象了。 白露等她完全清醒了,和她禀报昨日收到的贺礼的事情。 她把红红的礼单呈给陈文心,自己在边上说起来:“都按着主子吩咐的,一早就把回礼送去了。德嫔娘娘的贺礼格外隆重些,按主子的意思回礼比旁人厚了三分。” “宜嫔娘娘的永寿宫那边,除了回礼还送了贺礼。对了,昨儿到永寿宫取宜嫔娘娘的贺礼……” 白露欲言又止,陈文心瞧了她一眼,“宜嫔的贺礼怎么了?” “贺礼倒是寻常,就是昨儿去的,永寿宫还在收拾着,忙忙乱乱的。” 她想起昨日的情形就觉得有些古怪。 宜嫔进了永寿宫就推说身体不适,自己进了内室。只叫永寿宫的大宫女瓶儿,带着她去拿贺礼。 瓶儿领着她去了库房,在里头翻箱倒柜了半晌。 未收拾妥当的库房里阴暗得很,身旁又没有别的宫人。白露不想踏入,只在门口等着。 她心中有些不舒服。宜嫔不派人去翊坤宫送贺礼,让她来拿也就罢了。东西也不收拾好,还临时从库房里翻箱倒柜的。 这分明是下翊坤宫的面子。 偏偏瓶儿还在里头叫,“白露姐姐进来帮帮我吧,这里头太黑了看不见。” 一向好脾气的白露飞了个白眼。 永寿宫的人是死绝了吗?还要她个外人来帮忙找东西? 她只想快点了了这差事,便听瓶儿的进去帮忙找贺礼,最后才一个大箱子里找到了一份用红绸封好的礼品。 瓶儿还道:“叫白露姐姐见笑了,实在是今日挪宫匆忙得很。” 她客气地回答:“哪里。我们翊坤宫也不过刚收拾好。” 东西拿了回翊坤宫,她越想越不对劲。 可是自家主子累了一天了,皇上又在里头,哪里好进去回话。 直等到第二天一早才回了这话。 陈文心听了也没有多心,她早知宜贵人心有不满,恐怕是借故怠慢白露来下她的脸吧? 下就下吧,这点小事她才不介意呢。 能叫宜贵人心里好受些不来找麻烦,她就阿弥陀佛了。 “昨个儿在宝华殿闻多了香烛气,有些头疼。”她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 李嬷嬷手上有些按摩点穴的功夫,她上来给陈文心揉着太阳穴,边揉边说:“主子可觉得恶心想吐么?” 陈文心叫她揉得好受了些,便和她说些闲话,“不恶心,就是头疼,那气味怪得很。” 这两个嬷嬷比不得宫里普通的奴才,她们在夫家也是养尊处优的官太太。她们的丈夫是皇上手底下效力的人,陈文心待她们也客气许多。 李嬷嬷笑了,她是个温厚的性子,说话也慢,“主子平时不爱个礼佛念经什么的,闻不惯也是有的。” 白露也道:“是啊。翊坤宫后殿就有一个小佛堂,主子得空时去瞧瞧罢。” 她忙摆手,“罢了罢了,我可不爱念经。” 众人只道她是小孩子心性,不敬神佛,便劝道:“合宫里大大小小的嫔妃都爱礼佛,主子也该做个样儿。” 这屋子里除了李嬷嬷和邓嬷嬷是新人,其他都是伺候老了的。她也不忌讳,笑道:“要说做样子,我看德嫔娘娘念经就是做样子的。” 她住在永和宫西配殿的时候就听小桌子说过,德嫔捧着经书数珠儿,有时还打瞌睡呢。 这话是德嫔的宫人自己传出来的,小桌子当个笑话来说与她听。 邓嬷嬷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主子这话可不能去外头说。” 她二人是皇上指派来的嫡系,正黄旗的包衣奴才。自然唯皇上马首是瞻,处处为勤嫔娘娘考虑。 勤嫔娘娘年纪小,说话怕是不妨头,可不能叫她说出去得罪了德嫔。 陈文心瞥了她一眼,“别当我是孩子,这点分寸还能不知道嘛。” 几人正说笑着,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邓嬷嬷对上陈文心诧异的眼神,道:“奴才去瞧瞧。” 只见宜嫔和佟贵妃两位娘娘进了翊坤宫的大门。 并没有听说今儿有娘娘来做客啊? 邓嬷嬷察觉来者不善,支使了两个太监上去,自己悄悄退回去禀告陈文心。 “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了?”陈文心十分惊讶。 “主子还是赶紧换件衣裳吧。” 白露拿来了一件乌绫掐金袄儿,她忙穿上,吩咐到正殿升座上茶。 她姗姗来迟,转到翊坤宫正殿,佟贵妃已高坐上首。 她本能地产生了一种危险的感觉,看佟贵妃一脸严肃,宜嫔挺着孕肚不请自来…… 难道是自己住了翊坤宫,宜嫔拉佟贵妃来兴师问罪了? 佟贵妃抬眼打量她,见她面上不施脂粉。头上只挽着松松的发髻,上头斜插一只细细的碧玉荷田簪。 身上穿着罕见的乌绫掐金袄儿,底下只系着一件家常白底水墨裙。 一身家常装束,简单之中透出多少意犹未尽的华贵。 单说这乌绫,珍贵稀少,能得一匹定是要做一身的衣裳。 她却只做了件半长的袄儿,漫不经心地搭配家常裙子,可见于她而言这东西并不稀罕。 发髻随意一挽,碧玉荷田簪却不随意。那是南边新贡上来的稀罕物,碧玉里头有天然形成的荷叶纹路。 佟贵妃冷冷一笑。 昨日刚晋封为嫔,次日不但不装束好等小嫔妃和宫人来拜见,还打扮得这样随意。 她是本就慵懒,还是特意这样装扮给自己看的? “勤嫔好睡啊,这都日上三竿了,还未梳妆完毕么?”佟贵妃的问话毫不客气。 她这厢还福着礼,听了这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还是邓嬷嬷上前给她解了围。 “启禀贵妃娘娘,我们主子昨儿个熏着了香火,今儿一早头疼得很。皇上吩咐了叫主子卧床休养呢。” 佟贵妃瞧见是个嬷嬷,又搬出了皇上来,略一笑道:“翊坤宫如今有了嬷嬷,定要多管教一下勤嫔宫中的规矩。” 这话说得难听,还是指陈文心没规矩。 她心中越是气恼,面上越是冷淡,并不为自己辩解。 佟贵妃不见她说话,便道:“勤嫔身边的白露是哪一个?” 被点到名的白露走到陈文心身后,福身下拜,“奴婢白露叩见贵妃娘娘。” 佟贵妃一声怒斥:“好大胆的奴才,连本宫赏赐的送子观音也敢偷!” 第五十二章搜宫 第五十二章 搜宫 白露慌忙跪下,对上陈文心转头看她诧异的眼神,连连摇头。 什么送子观音,她连听都没听过,怎么就说她偷了? “娘娘明鉴,奴才没有偷什么送子观音啊!” 宜嫔在旁尖声斥骂:“还敢狡辩!昨儿除了你,再无外人到永寿宫来!” 她又楚楚可怜地摸着自己的肚皮,对着地上还行着礼的陈文心道:“本宫没了这送子观音,一夜都睡不好觉呢。太医说本宫肚子里的龙胎也有不稳的迹象,妹妹怎么忍心呢?” 这话是说她指使白露偷了送子观音了。 陈文心气极反笑,自顾自起了身,笑道:“既然贵妃娘娘一口咬定是白露偷的,想必是有证据了?” 佟贵妃见她自己起了身,眼神凌厉地盯着她,“本宫叫你起身了么?” “娘娘自然没叫,是嫔妾自己起的。嫔妾不敢一直跪着,叫人以为是嫔妾伏法认罪呢。” 她面不改色,口中的话语没有半分柔和。 人家都欺负到家里来了,她还低调个屁?再不说话,只怕是任人宰割。 宜贵人想不到陈文心有这样的胆量,从来没有人敢当面顶撞佟贵妃的权威。 “等搜出了罪证,看你还有没有这样的伶牙俐齿。” 佟贵妃咬紧了牙,命她带来的宫人搜宫。邓嬷嬷和刘嬷嬷忙劝阻佟贵妃,只说搜宫是大事,是不是要请皇上来定夺。 小桌子早就派太监,从翊坤宫后殿角门溜出去请皇上。没想到连宫墙都没出去,就被佟贵妃的人抓住了。 小桌子在陈文心耳边如实禀告,她眉头紧紧皱起。 佟贵妃做了万全的准备来翊坤宫找罪证,她相信白露不会偷窃,却不知佟贵妃会用什么手段来栽赃。 让佟贵妃搜宫,岂不刚好给了她这个栽赃陷害的机会?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她搜! 到时候佟贵妃的人随便从袖子里,掏一个写着皇上生辰八字的小人出来,她就死定定了! “谁敢搜!” 她一声怒斥,不仅佟贵妃的人不敢动作,就连刘嬷嬷等人都傻在了原地。 没想到她小小的年纪,发怒起来气势逼人。 佟贵妃愕然,这还是那个二等侍卫的小门户,出身的陈文心吗? “放肆,本宫在这,有何不敢?” 佟贵妃掌权多年,哪里会被一个小小的嫔位吓到。她很快地反应过来,把脏水泼在了陈文心头上,“你不敢让人搜查,可是心虚了?” 陈文心不卑不亢,“若是皇上在这,把翊坤宫翻过来搜查嫔妾也无妨。哪怕是皇后在这,我也绝不反抗。” 言下之意,你佟贵妃又不是皇后,凭什么搜我的宫? 佟贵妃气得怒目圆睁,宜嫔忙扶着她替她顺气,“勤嫔妹妹这话就差了,贵妃娘娘是后宫位分最高之人,代掌皇后职权也好些年了。” “代掌皇后职权?敢问贵妃娘娘凤印何在?”陈文心直戳佟贵妃的伤疤,“没有凤印,你我不过都是皇上妃妾,谁又管得着谁呢?” 她把佟贵妃被收了凤印的难堪事说出来,只是希望佟贵妃知难而退,不要把事情再闹大了。 她却忽略了一点,佟贵妃哪里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 她只知道,后宫所有人都在她之下,都必须听从她的话。 妃妾这两个字刺激了佟贵妃的神经,她像只被戳到七寸的蛇,昂起首来做攻击之态。 “今日你让搜也得搜,不让搜也得搜!” 好不容易联合宜嫔做了这个局,她决不能让陈文心有逃脱的机会。 “贵妃娘娘不肯禀告皇上是怎么个意思!莫非心虚的是贵妃娘娘?”陈文心丝毫不让。 佟贵妃越是坚持要搜宫,她越肯定佟贵妃是早就安排好了栽赃她的罪证。 她一定要拖住佟贵妃,直到皇上来。 她心里不禁呼唤皇上,皇上你倒是快点来啊!你一不在佟贵妃就来搞事儿了! 慢说翊坤宫的人都被佟贵妃控制住了,去不了乾清宫。就算去得乾清宫,皇上此刻还在上早朝,哪里脱得了身? 这是陈文心第一次直面后宫的争端,独自一人。 “本宫搜查你一个小小嫔位的宫室,用得着惊动皇上么?” 佟贵妃不想再跟她废话,再耽搁下去,皇上来了事情就麻烦了。 眼看佟贵妃的人就要下去搜查,翊坤宫大部分宫里都是新来的,心还不齐。 见陈文心和佟贵妃闹得剑拔弩张,他们都不敢动作。佟贵妃在后宫的威权已经深深印入人心,搜查一个嫔位的宫殿,确实算不得什么。 “慢着!” 陈文心改换策略,不再和佟贵妃斗嘴浪费唇舌,反而对底下宫人道:“本宫才是受皇上之命掌管后宫之人,你们谁敢在翊坤宫放肆!” 佟贵妃的宫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似乎有些犹豫。 一个是掌管后宫多年的贵妃,一个是皇上的新宠勤嫔。 一个有权,一个有宠,到底谁风头更盛一些? “你胡说什么,皇上何曾下过旨意由你掌管后宫事宜?”宜嫔柳眉倒竖,指着她毫不客气地问道。 “白露,去本宫屋子里把凤印请出来。” 凤印两个字听在众人耳中,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 象征皇后之权的凤印,佟贵妃掌管了许多年,如今终于易主了吗? 他们仿佛这才想起,佟贵妃管教下人无方,令四阿哥遭到苛待的事情。 四阿哥回了宫后就暂时放在阿哥所养着,可见传闻不假。皇上下旨夺权收回凤印,又拟文斥责佟贵妃…… 而勤嫔是越级晋封,深受宠爱。翊坤宫更是妃位之上才能住的起的宫殿…… 桩桩件件想来,众人的心都有了偏差。 佟贵妃听到凤印二字,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她以为皇上会把凤印交给惠妃,哪怕是荣嫔或者德嫔,她也认了。 怎么会是勤嫔,怎么会? 皇上是铁了心,要叫陈氏压在她佟佳氏头上吗? 直到白露请出了凤印,在众人面前亮了相,佟贵妃终于偃旗息鼓,没了张扬的气焰。 搜宫是搜不得了。 见凤印如见皇后,她已无权再要求搜查翊坤宫。 气氛一时僵持住了,陈文心率先打破了僵局,“贵妃娘娘不妨让宫人们都退下,有什么话,咱们细谈不迟。” 今日在场的三人,佟贵妃和宜嫔加上翊坤宫的宫人,足有近百人。 事情闹得这样大,没有人面上好看。 佟贵妃默许她的提议。 翊坤宫正殿大门一关,里头只剩下她们三人,和各自近身伺候两三人。 宜嫔讪笑道:“勤嫔妹妹也别着恼,原是我肚子里龙胎不稳了,我才着急起来。贵妃娘娘也是受皇上之托照顾我的胎,所以着急过头了。” 陈文心白了她一眼,想着这个女人真是厚脸皮。刚才那样无礼地指着她鼻子说话,现在见讨不找好又称她妹妹了。 这种人是最可怕的,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有利益就能凑上来,丝毫不以为耻。 陈文心强忍住讽刺她的欲望,只淡淡道:“宜嫔现在可以说说,送子观音的事情了吧?” “这不昨儿个挪宫忙忙乱乱的么,到了晚上想起要把送子观音请出来,才发现不见了。瓶儿说观音是收在箱子里运到永寿宫的,打开那个箱子却是空的。” 叫瓶儿的宫女就站在宜嫔旁边,她补充道:“昨儿就是白露姐姐去过库房,再没有旁人了。” 白露听了这话才知道,自己昨儿是踩了宜嫔的套。不禁又恼又气,“是瓶儿在库房里找给我们主子的贺礼找了半天,叫奴婢进去帮忙找的。奴婢拿了贺礼就走了,哪里见过什么送子观音?” 陈文心淡淡一笑。 “宜嫔娘娘若是不想送贺礼便不送罢,怎么特特叫了本宫身边的人去拿,还翻箱倒柜找上半天?” 宜嫔故作懊恼地一拍脑门,“嗐,我一向这个不着调的性子,叫妹妹见笑了。” 她当然不会承认,这就是特意给白露下的一个套。 不到库房里翻箱倒柜地找,怎么把送子观音丢失赖在白露身上呢? “知道的说宜嫔娘娘不着调,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这是故意陷害妹妹我呢。” 陈文心目光直看向宜嫔的眼睛,宜嫔心虚,下意识地躲过了她的眼神。 “这送子观音是本宫在宝华殿请来的,很是有灵。旁的倒算了,神像被偷了可不是小事。” 佟贵妃这才开口,把那尊观音说得十分贵重,“这不,观音一丢,宜嫔的胎像马上就不稳了。” 陈文心看宜嫔说话中气十足的模样,完全没看出她有什么胎像不稳。 但瓶儿一口咬定只有白露去过永寿宫库房,白露也确实进去过,这事儿还真是棘手。 “不如就把这丫头送到慎刑司去问问,也能还勤嫔妹妹一个清白。” 宜嫔这话里话外,还是在说是陈文心指使白露偷了她的送子观音。 陈文心白了她一眼,“宜嫔这话就岔了,这满宫里最不可能嫉恨你怀胎的就是本宫了。” 笑话!她才十四岁,还怕生不出儿子来么?用得着巴巴地去害宜嫔的孩子? 她要害也要下个毒啊什么的,偷个观音算怎么回事? 佟贵妃觉得陈文心是在暗指自己,这满宫里最想有孩子又没有的,不就是她佟贵妃了么? 她当即脸色不好看了起来。 第五十三章送子观音 第五十三章 送子观音 她们这里有磨不完的嘴皮子,左不过是佟贵妃和宜嫔想发落白露去慎刑司,陈文心不同意。 一旦让白露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还不知道她要受多少罪。 最怕的是屈打成招,然后不由分说给陈文心扣一个妨害龙胎的罪名,她也百口莫辩。 而佟贵妃却认为只带白露去调查已经很给她面子了,本来应该把陈文心一并禁足调查才对。 三人在这里僵持不下,皇上终于下了早朝。 他一下朝就听李德全急报,佟贵妃带着宜嫔和一大串的宫人,气势汹汹去了翊坤宫。 说是什么勤嫔得宠却怀不上龙胎,嫉妒宜嫔怀胎所以派宫女白露去永寿宫,趁人不备偷了佟贵妃赏给宜嫔的送子观音。 皇上一听就皱起了眉头,起驾翊坤宫。 她要是想生,皇上分分钟就能让她怀上。还需要去嫉恨宜嫔? 还偷什么送子观音呢,她一个不信佛的人,要害宜嫔的龙胎也不会用这种法子。 这事一听就知道是陷害。 “皇上,昨儿瓜太医给宜嫔娘娘请的脉,的确是胎像有些不稳。” 皇上心中是信神佛的,闻言点点头。 宜嫔的送子观音或许真的被偷了,但不会是陈文心偷的。 “翊坤宫那里现在怎么样了?” 佟贵妃亲自出手,必然是有十成把握。恐怕送子观音就揣在哪个宫人身上,然后谎称是从翊坤宫搜出来的吧? 李德全道:“勤嫔娘娘已经稳住了贵妃,没有让贵妃搜宫。宫人们都在外头待着,说是三位娘娘在里头密谈。” 稳住佟贵妃? 她做了万全准备去翊坤宫拿赃,脸都撕开了,还有什么能稳得住她? 皇上当即想到了凤印,“勤嫔拿凤印压佟贵妃了?” “皇上真是神机妙算。幸亏有凤印在勤嫔娘娘那,不然今儿个翊坤宫是在劫难逃了。” 皇上欣慰地点点头,对陈文心的处置算是满意。 她从前位分低,仗着他的宠幸,没有人会对她怎么样。 她们也许会嫉妒陈文心得宠,却不屑于陷害她。因为她触及不到佟贵妃等高位嫔妃的利益。 如今位分一抬起来,她在后宫中才真正算个人物了。 他就不能再事事庇护她了,很多时候他不在,必须要靠她自己去面对。 如果她无法在后宫的尔虞我诈中独善其身,他便不会再给她高位,只会让她待在他身边做个小嫔妃。 这种想法有些自私,皇上自己也很矛盾。 他希望陈文心能保持善良天真的秉性,又希望她能在后宫之争中立足。 如果二者非要选其一的话,他还是选择前者。 他会尽力为她排除艰难险阻,让她在后宫中,屹立不倒。 外头一声皇上驾到,正磨嘴皮子的陈文心总算松了一口气。 皇上可算是来了。 他再不来,恐怕她就要口水耗尽而死。 佟贵妃不是个轻易善罢甘休的性子,哪怕在权力上她被凤印压住了,也要用位分和年纪来压陈文心。 句句话听起来都很有道理,实际上都是一个意思。 ——陈文心就应该听她的。 陈文心就像戴着金箍的孙猴子,听着佟贵妃念经,反反复复就是那几句,就是不死心。 她一时也拿不出证据证明白露的清白,只能一再拖延。 谢天谢地,皇上终于来了。 皇上一进来就想骂人,自然不是骂陈文心。 骂佟贵妃吧,她是宫里的老人儿了,也不能轻易下她的面子。 骂宜贵人吧,她肚子里怀着龙胎,一个不小心出事了就不好了。 皇上憋着气,在上首坐下,没好气地问:“朕一不在,你们就来翊坤宫闹起来了?” 这话明显是站在陈文心的立场,斥责佟贵妃和宜嫔生事了。 宜嫔委屈地捧着肚子,当着皇上的面也不敢矛头直指陈文心了,只说白露,“臣妾好心要送贺礼来恭喜勤嫔妹妹,谁知道这白露进了臣妾的库房一趟,臣妾的送子观音就不见了。” 皇上才没有那么好糊弄,冷哼一声道:“你真是好心送礼,怎么不自己派人送,还要叫勤嫔的人去取?” 这句话一下子道出了事情的关键,宜嫔红了脸,“臣妾糊涂了,就算臣妾这事做的不妥,也不该拿臣妾的龙胎出气啊……” “合宫里就勤嫔一个不信神佛的,她偷你观音做什么?”皇上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 宜嫔愣了愣。 满宫里从太皇太后到皇上,再到宫女太监,都是信佛的。 这是满人的习俗,带到了紫禁城里,就成了汉人妃嫔和奴才也遵循的习俗。 她下意识地认为所有嫔妃都是信神佛的,没想到陈文心是丝毫没有信神佛的意思。 是啊,她从不戴佛珠,从不说经书。 怪不得昨日她在宝华殿,闻着香火的味道直道头疼。 宜嫔懊悔不已,这么明显她竟然没有发现,勤嫔的表现分明是闻不惯香火的样子。 宜嫔觉着自己棋差一招,输在了她完全没想到的细节上。 佟贵妃的脸色也不好看。 陈文心被皇上保护的太好,她完全插不进人来监探,竟然连陈文心不信神佛这事都不知道…… 输了。 她的心沉了下去,这时再搜出那座送子观音也无用了,只会坐实她和宜嫔陷害宫妃的罪名。 她想到昨日一早,宜嫔到承乾宫正殿拜见她,说是要迁宫了特来拜别。 没想到宜嫔是另有深意。 她一直以为皇上要把翊坤宫给她,所以早在翊坤宫整修期间,就把送子观音埋在了宫墙之下。 皇上圣旨一下,她恼羞成怒,求佟贵妃与她联手整治勤嫔。佟贵妃听她计策严谨,假借送礼把勤嫔身边最得脸的宫女白露,诱到永寿宫库房。送子观音埋在翊坤宫宫墙下没有外人知道,到时一搜就是铁证如山。 而白露在永寿宫忙乱着收拾的时候进入库房,也提供了合理的作案时间。 她想了想,觉得此事没有什么疏漏。为求逼真,她还给宜嫔闻了对胎儿有害的麝香,使她胎像不稳。 今日她只需摆出贵妃的架势来,以为宜嫔讨回公道的名义搜查翊坤宫,勤嫔的罪名就坐实了。 只是她没想到,凤印会在勤嫔手上。 她也没想到,勤嫔不信神佛。 这话若是勤嫔自己来解释,她大可不理会,直接以挖出来的送子观音为证据定她的罪。 如今这话是皇上说出来,她不能假装没听见。 “臣妾孤陋寡闻,不知道勤嫔竟然不信神佛。想来汉人的习俗毕竟与咱们满人不同,是宜嫔她误会了,非说是勤嫔身边的白露偷了送子观音。臣妾奉旨照顾宜嫔的胎,不得不陪她走这一趟。” 佟贵妃这话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是宜嫔非要赖在陈文心头上,和她佟贵妃可没关系。她是奉旨照顾宜嫔,只是来看一看做个主的。 她知道皇上信神佛,还有意挑动皇上的异族心态,告诉皇上他和不信神佛的陈文心是两族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陈文心不禁暗叹,佟贵妃可真会说话啊。 宜嫔听了这话暗恨佟贵妃把她推出来,当着勤嫔的面,她总不能和佟贵妃窝里斗。动不了勤嫔,能动她身边一员大将也是好的。 第五十四章平息 第五十四章 平息 “都是臣妾糊涂了,昨儿怠慢了勤嫔。勤嫔妹妹自然不会指使白露偷窃,一定是这小蹄子自己心有不忿偷了送子观音!” 陈文心原以为这事算完了,没想到宜嫔咬不到她就咬着白露不放,当即对宜嫔笑道:“永寿宫昨日直到册封典礼结束还是乱糟糟的,宜嫔恐怕不知道吧?我回宫的时候翊坤宫已经是井井有条了。” 宜嫔不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时不知如何对答。 陈文心又道:“恐怕宜嫔的宫人也太不尽心了些,叫宜嫔扛着龙胎折腾了一日,回宫还不得好好休息。这样的奴才,混乱中遗失了宜嫔的送子观音再陷害给白露,也未可知啊。” 她又对皇上道:“既然贵妃娘娘坚持要送白露去慎刑司审问,臣妾不敢偏袒。永寿宫的奴才这样散漫,照样脱不了干系,皇上是不是一并发落去慎刑司?” 皇上点点头,“这话有理。宜嫔身子重了,伺候的奴才这样不尽心怎么行。” 宜嫔身边的瓶儿听了这话唬得跪下了,连道皇上开恩。 宫殿是原先就收拾好的,奴才们只是把主子的动用之物搬过去,根本费不了什么事。 宜嫔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她自然不能说昨日永寿宫那样忙乱,是刻意给白露下的一个套吧? 要是把她身边的奴才一并送到慎刑司,保不齐哪个就会扛不住刑走漏风声。 “皇上,臣妾有孕在身,没有奴才伺候不行啊……” 宜嫔装可怜的功夫比起定常在实在差远了,不说皇上无动于衷,连陈文心看得都替她难堪。 “怎么办你都有话说,那依你意思到底如何?”皇上不耐烦地问。 “白露是勤嫔妹妹调教的,大约没有这样的事儿。”宜嫔一脚踹在跪在地上的瓶儿肩上,骂道:“都是这小蹄子怂恿的臣妾,非说是白露偷的送子观音。” 佟贵妃把责任推给宜嫔,宜嫔把责任推给瓶儿。 真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皇上白了她一眼,“宜嫔怀胎还这样不安分,罚回永寿宫禁足三个月。贵妃也别再轻信他人言语,闹得宫中不和睦。” 皇上只小罚了宜嫔,并没有罚佟贵妃,是为了她的脸面也为了皇上的体面。 上回四阿哥的事贵妃被罚,如今若再罚一次,外人要说皇上的后宫不安宁了。佟国维又要拼命上请安折子,来给佟贵妃说好话了,这些皇上可不想看见。 皇上发了话,这事儿算是完了。 陈文心一言不发地冷着脸,只在佟贵妃离开时草草行了礼。 待佟贵妃和宜嫔带着众多宫人离开翊坤宫,她终于掌不住松懈了下来。 “皇上,幸好你来了。” 她回想起佟贵妃咄咄逼人的口气,就觉得后怕。若不是凑巧皇上先前将凤印留在她这,今日少不得要叫佟贵妃安了罪名。 “朕若是前朝有事绊住脚,或者出巡了,你要如何应对?”皇上要引导她想法子自保。 “我就用凤印吓唬她,狐假虎威,就说皇上命我掌管后宫,让她不得放肆。我刚才就是这样做的。” 她赶紧跟皇上请罪,“皇上没说叫我掌管后宫,我是逼不得已才这样说的。皇上不会怪罪吧?” 皇上给她凤印本就是一个十分暧昧的举动,既不明说给她协理后宫的权利,又让她批复内务府的折子。 这不就是在管理后宫了吗? 皇上听了这话笑道:“朕给你凤印就是这样用的,你做的没错。” 有皇上的鼓励,陈文心松了一口气。 “可是就算拿着凤印,佟贵妃动不了我,还是要动我身边的人。”陈文心苦着脸,看着低头站在一边的白露,叹了一口气。 “白露啊,你也有老马失蹄的时候。昨儿你就不应该进永寿宫的库房嘛,叫人抓住了把柄。” 白露的眼圈儿都红了,只低着头闷声道:“都是奴婢不好,差点叫人陷害了主子。” 主子从头到尾没有问过她一句,到底是不是她偷的送子观音,说明主子完全相信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事情闹得这样大,甚至得罪了佟贵妃。主子只是这样不轻不重地埋怨了她一句,也不打她,也不罚她。 陈文心听见白露声音闷闷的,以为她是受到了惊吓,便安慰道:“好啦好啦,知道你吓着了。你今天就别伺候了,下去歇着吧,叫白霏她们熬碗药汤给你压压惊。” 白露听了这话更是了不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奴婢行事不谨慎,叫人抓住了把柄来对付主子。今日要是主子伤着了半点,奴婢万事难赎,哪里敢道委屈!” 李德全在皇上身后站着,看着这主仆二人之间,万分感慨。 谁要是做了勤嫔娘娘的奴才,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了。 皇上淡淡地扫了一眼白露,“是个好奴才,怨不得你主子拼了命护着你。” 白露没想到自己惹出了一场祸事,主子不但不怪罪,还宽慰她。就连皇上,都夸赞她。 她用力地对着陈文心和皇上磕了一个响头,这才依依不舍地退下了。 皇上道:“你对待奴才这样好,朕从前只担心你宠坏了他们,纵容得奴才无法无天。没想到你也是有福的,跟的奴才都知恩图报。” “也不是个个都知恩图报。” 奴才能忠心,也要看这个主子有没有前途。主子若是自己都提上去,更别谈提拔奴才了,那奴才还会忠心么? 白露带了一个好头,她身边打白露起,四个宫女都很忠心。 就连一开始在储秀宫里爱偷奸耍滑的白霜,也受了白露的影响对她忠心耿耿。 小椅子是个变数,小桌子独自一人掌理着来往事宜,深受倚重就越发忠心办事。 富贵儿只养着胖贼,不插手她身边的事务。但他是皇上身边挑出来给陈文心的,最明白陈文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不敢不忠。 皇上派来的刘嬷嬷和邓嬷嬷也是同理。 这八个都没什么可说的了,翊坤宫的新人她暂时还不敢用。只让白露等人各自分管几个宫人,派他们做些杂事。 时间久了,自然能看出好歹来。 皇上见她面色严肃,又逗她,“瞧瞧,在朕面前也板着脸。方才对着佟贵妃和宜嫔,还没板够?” 陈文心惊讶道:“我方才板着脸吗?” 皇上点头,“面无表情,不怒自威。” 她平时在嫔妃们面前不多话,也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既清冷冷的,叫人摸不着脾性也看不出喜怒。 今日她对着掌权惯了的佟贵妃,竟然有旗鼓相当的气势。 这是佟贵妃和宜嫔想不到的,也是皇上始料未及的。 陈文心忙跑到梳妆台前的琉璃镜一照,左右观察自己的面色,想着皇上说的不怒自威。 她真的在佟贵妃面前显威风了? 皇上看得好笑,叫把刘嬷嬷和邓嬷嬷传进来,叫她们告诉陈文心。 二人说得比皇上还夸张,她觉得她们两说的根本不是她,是佟贵妃吧? 邓嬷嬷直接模仿着陈文心的口气,正色地摆着架势。 她一抬手,一瞪眼,便道:“本宫才是受皇上之命掌管后宫之人,你们谁敢在翊坤宫放肆!” 陈文心哈哈大笑,伏在皇上肩头笑得喘不过来气,“我有这样吗?” 她不甘心被邓嬷嬷模仿地这么凶神恶煞,笑过了也站起来模仿佟贵妃。 她高抬着下巴,斜睨着比她高上半个头的邓嬷嬷,厉声道:“本宫搜查你一个小小嫔位的宫室,用得着惊动皇上么?” 她在小小嫔位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皇上和佟贵妃认识十来年了,对她的语气再熟悉不过。陈文心模仿得太像了,皇上都掌不住笑了起来。 刘嬷嬷温厚,邓嬷嬷活泼。两人的性子正合陈文心。 皇上知道她不喜欢嬷嬷,特特挑了两个性子好的来。她果然不排斥,才相处两日已经亲近起来了。 宫女年纪小,脸面薄。她身边又没有年长的太监,到了翊坤宫直接提拔了小桌子为管事。 有两个说得上话的嬷嬷给她出主意,替她当差,他也能放心些。 陈文心说笑过后还是担心佟贵妃,她今日没讨到便宜,又撕破了脸面。 日后还不把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不行,她得想个法子转移佟贵妃的注意力。 第五十五章转移注意 第五十五章 转移注意 要说这宫里还有谁比陈文心更碍佟贵妃的眼,那绝对是天天在佟贵妃眼皮子底下晃悠的定常在。 这定常在仗着家中皇商的身份,穿红着绿的,整日里显摆。 她一没宠爱二没位分,不就是有几个钱么,钱这东西在宫里有什么可显摆的? 上回佟贵妃寿辰,定常在竟敢穿玫红色冲撞佟贵妃,佟贵妃已经很是不满了。 皇上罚了她禁足,这定氏还不足,还敢在园子里和章常在争驰起来。 佟贵妃有心整治定常在,可她总是装得一副柔弱样子,佟贵妃怕人说她不容人,也不好多计较。 况且定常在是在她承乾宫住着的,算是她的人。她这里窝里斗,岂不叫荣嫔德嫔她们看笑话? 陈文心可没忘记定常在那句“佟贵妃又不是皇后”,也不会忘记章常在被定氏气得口不择言。 章常在这气一直没出,恐怕憋在心里也不好受吧? 她让白霜亲自送了帖子邀章常在,到翊坤宫一叙。 章常在知道佟贵妃前些日子,在翊坤宫吃瘪的事儿。她敏感地察觉到宫里的风向变了,佟贵妃已经不再是唯一的贵主。 皇上没有正式通告六宫,让勤嫔代皇后之职管理后宫。但凤印在翊坤宫的事儿,早就传遍宫里了。 据说前朝大臣都得了消息,明里暗里试探皇上。 先前皇上越级晋封勤嫔的时候,以佟佳氏为首的许多王公大臣都有意反对。 没有皇后能替群臣劝阻皇上,唯一的贵妃佟佳氏也被夺了权。太皇太后许久不管政事了,他们也请不出这位出山。 只有佟国维位高权重,有胆子给皇上上了折子。 皇上那儿没听到什么回应,佟国维也不敢再有反对之声。 他现在可不敢得罪皇上,免得害自家女儿佟贵妃在宫里,日子更不好过! 宫中无后,佟贵妃掌管后宫多年,一朝被夺权,皇上迟迟没有再定管理后宫之人。 偌大一个后宫,怎么能没有人管理呢? 就算没有人管理,也不能是那个汉人小丫头片子勤嫔啊! 王公大臣们又蠢蠢欲动了,这回连佟国维都不出头了。 皇上没说凤印的事,他们这些前朝大臣主动把勤嫔提出来,皇上一生气,真的宣告勤嫔掌管后宫怎么办? 佟国维才不傻呢,他知道皇上的性子是吃软不吃硬,绝不会乖乖听从朝臣的意见。 他反而会认为,朝臣意见一致是在逼迫他,挑战他的皇权! 所以陈文心封为勤嫔倒是顺顺利利的,陈家人的心也算放踏实了。 自从宜嫔搬出承乾宫的东配殿,就是章常在一个人独住了。章常在乐得自在,她早就不满宜嫔处处辖治她,比佟贵妃管得还宽。 眼下见勤嫔亲自派了大宫女白霜来,她喜出望外。 ——她对陈文心本身是有一定好感的,陈文心和宜嫔撕破了脸,她当然站在陈文心这边。 偷偷地站,不能叫佟贵妃知道。 “白霜姑娘回去和勤嫔娘娘说,我一定按时去拜见。” 章常在的原话就是这样,白霜一字不漏地和陈文心重复了一遍。 前几天才出了送子观音那档事,皇上提醒她把翊坤宫里里外外搜一遍。她发动宫里头几乎所有宫人搜查,终于在后院北角儿的宫墙下挖出了东西,正是那座送子观音。 据李德全说,这观音是整修翊坤宫的时候,宜嫔亲手埋下的。 她当时恐怕不是为着陷害陈文心,而是为了自己祈福。没想到皇上把翊坤宫给了陈文心,她万分嫉恨,干脆用这观音施计陷害。 她心有余悸,白露也好一阵后怕。 陈文心叫她近日避避锋芒,少出翊坤宫。该当白露去办的差事,都交给了白霜。 这日午后,章常在只带了两个贴身侍女,悄悄进了翊坤宫。 章常在见了她,先是行礼恭喜她升为嫔位。又向她道歉,“上回在园子里都是定常在激得,其实嫔妾对汉人妃嫔并没有侮辱的意思。” 她说的句句属实,和定常在在园子里大吵大闹这事失了体统,她事后想想后悔不迭。 又想陈文心听了这样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多心,对她产生恶意。 陈文心笑了笑,安慰她道:“章姐姐何必多心,我早知道你的意思了。” 这一声章姐姐叫章常在受宠若惊。 宫里的嫔妃一向是姐妹相称,除非是素有交恶,或是位分悬殊太大。 比如说她们是不会叫佟贵妃佟姐姐的,因为配不上。宜嫔也不会叫定常在定妹妹,因为她们两关系不好。 谁都知道陈文心是特立独行的,她不爱和宫妃姐姐妹妹的称呼,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似的。 如今她升了嫔位,还管章常在叫姐姐,这真是反常。 陈文心叫白露送上新制的糕点,叫章常在尝尝。又说起她们在永和宫小厨房吃过的奶酪,那时还是盛夏天气呢。 章常在体型略粗壮了些,就是管不住她这张好吃的嘴。在园子里吃得还算痛快,一回宫就只能吃那几个份例菜了。 见着翊坤宫这里的点心精致,她客气就两句,就挟起了一块奶油菠萝冻。 放在眼前细看了几眼,章常在不禁夸道:“这点心如何想来,漂亮得紧呢。” 这奶油菠萝冻通体是半透明的黄色,和现代的果冻差不多。入口是菠萝的酸甜滋味,口感滑嫩,比果冻更为柔软。 陈文心解释道:“这奶油菠萝冻,是粤地的吃食。皇上收复了三藩,这东西就传到宫里头来了。” 章常在羡慕道:“嫔妾这还是第一次吃到呢。” “此物还有美白肌肤和纤体的作用呢,章姐姐若是喜欢,便装一盒子带回去。” 章常在听了这话,喜上眉梢,连道多谢。 陈文心讳莫如深道:“这点子东西有什么可言谢的,姐姐要谢我的,可不是这事。” 章常在愣了,不知道陈文心说的是什么事。 “我听说定常在求着皇上要搬去承乾宫西配殿住呢,皇上似乎愿意允准的样子。” 章常在没听过这个消息,乍一听惊讶得很。 定氏这小蹄子也知道佟贵妃不待见她,居然去求皇上。 四阿哥如今住到阿哥所了,承乾宫西配殿就空出来了。定氏想一个人独占西配殿,西配殿可比东配殿装饰得好呢! 看来定氏有心要压她了。 章常在气得绞着手帕子,道:“定氏这小狐媚子,她哪配!” 章常在是个老实本分人,别人不惹她,她绝不会主动招惹别人。 这下定常在见她好欺负,压到她头上来,她也不知如何回击。 她忙问陈文心,“娘娘的意思是,要帮嫔妾整治这小蹄子吗?” 陈文心对她招招手,示意她把耳朵凑过来。 一个不为人知的阴谋,就在两人的你一言我一语之间生成。 第五十六章苍老 第五十六章 苍老 秋日的下午光线晦暗,承乾宫的佛堂里愈加阴暗。神龛上供奉的金刚菩萨,怒目圆睁。 身着厚重棉袍的佟贵妃跪在佛前的蒲团上,平日里高贵的妇人,躬身缩成了一只虾米。 她足足念了一个时辰的经。 佛前的线香明明灭灭,散发出浓郁的檀香气味。 她日日在佛前祈祷,无非是希望皇上能封她为皇上,希望她能怀上一个龙胎。 皇上总不来,她如何怀胎呢? 她和皇上同岁,今年是二十八的年纪了。 这年纪对于皇上而言,还是青壮。再过上几年,皇上才能算是稳重成熟。 而对佟贵妃而言,这年纪似乎太老了。 女子过了三十,生育的危险就大了。 有些女人足足从十来岁生到三十多岁,那是有经验的,不妨事。 而佟贵妃—— 她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平坦小腹,这里头还从来没有装过一个胎儿。 哪怕是个公主也好啊,日子也没有这么寂静,静到她不在佛前念经就会心慌不安。 她身边有过二阿哥,还有过四阿哥。 对于他们,佟贵妃从未视若己出。 那是别的女人生的儿子,尤其是二阿哥,他的生母是先皇后赫舍里氏。 每当她想起这个,就忍不住地恨二阿哥。 她不能对二阿哥不好,一丝都不能。 只有让二阿哥把她视为生母,她的地位才能更稳固。 二阿哥,那可是皇上唯一的嫡子啊…… 她只能把所有对二阿哥和先皇后的恨意,乃至对德嫔的嫉妒,都发泄在四阿哥身上。 这个孩子长得特别可爱。 越是可爱,越叫佟贵妃厌恨。 可她现在连这个厌恨的养子都见不到了,还因为他,被皇上处罚、责骂。 她苦笑,无奈地闭上眼,口中继续念着早就烂熟于心的佛经。 “主子……” 大嬷嬷突然闯进了佛堂,佟贵妃不悦地看了她一眼。 她最尊重的奶嬷嬷,什么时候也这样不懂规矩了起来? 大嬷嬷见她神色不佳,忙道:“皇上身边的李公公来了!” 佟贵妃像是没听清她的话,重复了一遍,“你说谁?李公公?” “是,是皇上身边的李德全李公公!”大嬷嬷的语气带着喜悦,她是特意亲自来禀报这个好消息的。 皇上已经多久没来见过她了? 她连日子都数不清了。 从前皇上还会偶尔去东配殿看宜嫔,现在宜嫔有了自己的永寿宫,皇上更加不会来了。 承乾宫这个名字,是不是一开始就召示,皇上不喜欢她? 乾为帝,承乾为顺承皇上,不得违背圣意。 这个看似风光的宫殿,乃至她的贵妃之位,都是皇上给外人看的。 实则是个华丽的囚笼,关着活死人一样的她。 皇上突然派李德全来,又是为什么呢? 哪怕皇上是要来斥责她,也比把她丢在承乾宫不闻不问的好啊。 她放下佛祖,起身时面上带着久违的笑意,“快,快替本宫更衣!” 李德全在正殿站着等佟贵妃出来。 伺候的宫人说,佟贵妃在佛堂念经。听闻佟贵妃每日晨起是照例要念一个时辰佛经的,他心中纳罕,佟贵妃怎么念经从早念到晚呢? 佟贵妃换了一身衣裳才出来,她身着翠绿色的织金缎子,彰显着她贵妃的不凡地位。 李德全从眼角偷偷打量了几眼,只觉得她苍老了许多,看起来完全不像和皇上同龄。 皇上年轻,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和十四岁的勤嫔娘娘站在一起,倒像是一对少年夫妻。 佟贵妃却显得有三十多岁,眼底淡淡的乌青连厚重脂粉都盖不住,衣着的华贵越发显出她的疲倦。 “奴才给娘娘请安,传皇上口谕,皇上晚间要来承乾宫用膳。” 佟贵妃听了这话欢喜,笑起来脂粉都浮了一层。 “奴才斗胆,瞧娘娘气色不好,不知是否贵体有恙?” 佟贵妃淡淡笑道:“有劳公公记挂了,只是夜间走了困罢了。” 许是年纪大了,她近年来睡眠浅了很多,最近更是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 “娘娘平日里多走动走动,兴许晚间能好眠些。” 佟贵妃不置可否,只当做客气话一般笑笑就过,没有多想。 走动,她能往何处走动呢。 她是贵妃,怎么能轻易走到地位低于她的嫔妃处,那不是自贬身份么? 她也不能常常去乾清宫见皇上,或者去御花园逛逛,叫别人看见了显得她不尊重。 李德全见着佟贵妃这样未老先衰的姿态,着实叫人心酸。 她才二十八岁,何必折腾得自己像个老妇一般呢? 这是皇上的原话。 是啊,和年轻活泼的嫔妃相比,佟贵妃显得那么苍老。她日日在佛前,养得性子严肃又沉郁,皇上就更不待见她了。 她矜持着贵妃的身份,乃至是以皇后的身份来约束自己。 却忘了无论是贵妃还是皇后,首先是皇上的妻妾,要以陪伴体贴皇上为首要任务。 而非只关心自己的体面与否。 “皇上晚膳时分就来,娘娘预备着吧,奴才告退。” 李德全点到即止,他心里可怜佟贵妃,有意话中提点她。佟贵妃不领他这个情,他也犯不着仵逆皇上的心意去帮她。 说到底,佟贵妃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还不是自作孽么。 李德全一走,佟贵妃就忙着梳妆打扮。 她宫里用的还是传统的铜镜,西洋进贡的琉璃镜她用不惯。 那镜子照得太清楚了,让她看得到自己的每一丝细纹,和肌肤的松弛。 还是铜镜好,老祖宗用了千百年流传下来的东西,总不会错的。 桐儿给她一层层敷上脂粉,每一层都薄薄的,试图遮住她肌肤的问题。上到后面,她的手微微地发抖。 佟贵妃皱起了眉头。 她拿过一面小巧的靶镜,举在手里仔细看自己的脸,这才不得不承认,她老了。 眼底的肌肤有些松了,乌青遮也遮不住。 她看着桐儿的脸,年轻的肌肤多紧致啊。 桐儿叫她看得发毛,手上抖得厉害,一不小心沾多了粉,雪白的香粉落到了佟贵妃的唇角。 就像是初雪撒在大地上。 大嬷嬷眉头一皱,上前一巴掌打开了她,“糊涂东西,怎么伺候主子的!” 桐儿叫她打得滚到地上不敢出声,她亲自拿起粉盒,替佟贵妃面上扑起粉来。 晚膳时屋里掌着许多灯,承乾宫仿佛从未如此灯火通明。 盛装打扮的佟贵妃坐立不安,等待着皇上到来的消息。 屋外一阵脚步声传来,佟贵妃连忙起身准备接驾,却听得院子里一声娇弱欣喜的欢呼。 “皇上,您来啦!” 那是常在定氏的声音。 第五十七章作死小能手 第五十七章 作死小能手 定常在穿着单薄的鹅黄色绸衫,一步三摇地走到皇上跟前,婷婷施礼。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可许久没来承乾宫了呢。” 皇上见她衣裳单薄,拉着她进了屋子,一边斥责她,“怎么穿着薄衫就出来了,也不怕冻出病来!” 定常在得意地朝门外大声道:“皇上心疼臣妾,也不怕叫人眼红?” 这话不像是和皇上说的。 皇上听这话没头没尾的,也没搭理她。 宫女忙把披风抱上来,定常在扭扭捏捏不肯穿,把皇上的胳膊抱在怀里,“皇上身边暖和着呢,臣妾一点儿也不冷。” 丝毫没有当着一屋子宫人的面应该矜持的意思。 定常在瘦弱,十八岁的年纪发育完全了,该有的地方还是有的。她的衣裳单薄,叫人不敢看。 皇上叫她蹭得面红,抬眼一扫李德全等人,果然都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面。 皇上咳嗽了两声,把胳膊从她怀里抽出来,“别闹了,冻病了是好玩的?快穿上。” 穿上衣服还怎么勾引皇上呢? 定常在噘着嘴,不情不愿地穿上了厚厚的披风。 “皇上……” 定常在撒娇地喊着他,坐在边儿上总是把身子凑到他怀里。 李德全低着头听见那声音,都觉得浑身寒毛直竖。 这幸亏他是个太监啊,换了正常男人在这里,对着定常在这样撒娇撒痴,能掌得住吗? 皇上就是皇上,厉害,坐怀不乱! 皇上坐了一会儿,正要说自己来和佟贵妃用膳的,定常在就哭了起来。 “皇上好久没理臣妾了,皇上好狠的心呀……”定常在哭哭啼啼,粉拳锤着皇上的胸口。 “好不容易去园子里松散了一回,又把臣妾关在这小小的屋子里,臣妾都快闷死了。” 定常在的住处是佟贵妃的正殿一角,地方确实小了些。身边就是佟贵妃的人来来往往,十分拘束。 “西配殿反正是空着,皇上就赐给臣妾住吧。” 定常在前些日子就亲自跑去乾清宫,求皇上赐居承乾宫西配殿这事。 从前她也常去乾清宫见皇上,皇上十有九次叫李德全挡着她。次数多了,她就知趣不去了。 这一回皇上却没有挡她,反而让她说完了话,才叫她回去。 皇上没说可,也没说不可。 那就是有希望的! 她今儿一早就听章常在同她耀武扬威,说皇上晚间要来承乾宫看她。 章常在那个蠢样子,有什么能给皇上看的?叫皇上看她像看母猪拱栏一样吗? 定常在一听就下定决心,晚上皇上来了,她一定要到院子里拖住皇上。 叫那个章佳氏,再也不敢要她的强! 说她是南蛮子,她就让章佳氏看看,汉人姑娘是不是比她有手段,能勾得住皇上! 定常在爱使手段,偏偏脑子又不是很灵光。 她也不想想,西配殿原是四阿哥住的。她要占四阿哥的屋子,岂不是叫皇上立马表态,是否剥夺佟贵妃抚养四阿哥的权力? 西配殿还留着,四阿哥就有可能回来。 西配殿住了小嫔妃,那四阿哥就肯定回不来了。 阿哥是不能和小嫔妃住在一起的,除非是生母或者养母,否则不成体统。 皇上觉得承乾宫正殿这一角是挺憋屈的,说到底还不是定氏惹着了佟贵妃么? 承乾宫的位置都是佟贵妃安排的,皇上没有过问。佟贵妃不喜欢定氏,才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拘着,也不给她好屋子。 定氏也知道自己讨佟贵妃的嫌,才巴巴地到乾清宫求皇上。 皇上虽然不喜定氏装模作样的娇弱,也没有多讨厌她。 比起佟贵妃那样自矜身份的所谓端庄,定氏让他能感觉到后宫的生机。所以他对定氏采取的是放任姿态。 ——有她搅搅后宫的浑水,后宫才不会死气沉沉。 在这一点上,宜嫔和定常在曾经得宠过的原因是一样的。 皇上伸手拍拍她的背,她背上的蝴蝶骨突出得有些硌手。 定常在仿佛得到鼓励一般,顺势就伏在皇上腿上,娇滴滴地擦着眼泪。 “皇上,求求皇上了……” 皇上原本就打算让四阿哥搬回德嫔的永和宫居住,只是暂时还不想公布而已。 他想晾一晾佟贵妃,也晾一晾德嫔。 越是后宫想方设法打探的消息,他越不想早早公之于众。 这个打算,他只和陈文心说过而已。 皇上忙把定常在扶起来,不自在道:“行了行了,依你吧。” 这定常在好歹也是皇商出身的家底,怎么常常让皇上觉得…… 没羞没臊没脸没皮的。 别说佟贵妃不喜欢她,就连一向温和贤淑的惠妃对她也没有好感。 她偏偏一点都不怕,也不躲着众人,就爱和嫔妃们凑到一处去。 打扮得又出格,定家恐怕什么好东西都送进宫来,给她穿戴在身上了。 按理说,这样的嫔妃,早早就被人收拾掉了。 皇上由着她,佟贵妃等人自矜身份不屑于她。 她愣是顶着众人的厌恶在常在的位置上,顺风顺水地站住了。 皇上忽然想起还和佟贵妃有约,起身就要离开,“贵妃还等着朕用晚膳,朕先走了。” 定常在瞠目结舌,忘了做妖娇模样,“皇上……皇上您说,您要和贵妃娘娘用晚膳?” 贵妃?怎么会是贵妃呢? 不是章常在吗! 定常在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到椅上。 完了,她抢了贵妃娘娘的人。 第五十八章别扭 第五十八章 别扭 翊坤宫的后院里头搭了个秋千,秋千挂在光秃秃的葡萄架子上。 陈文心坐在秋千上,裹着一身银红色的披风。披风帽子上蓬松的风毛,把她的脸围得只剩下一小圈。 胖贼也裹了这么一件,脖子上还带着编织的皮项圈,上头挂着一颗小巧的金花生。胖贼坐在她身边不老实。它踩着她的膝盖,一会儿坐在她左边,一会儿又坐到她右边。 那件精致的银红小披风,没一会儿就耷拉到它身子一侧去了。 她伸手给它扶正,让那件披风端端正正地盖在胖贼的背上。 胖贼从她腿上来回走了几趟,披风又歪了。 陈文心把它抱起来,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得给它把披风下摆也系起来,系在肚皮上。” 不然胖贼不老实,走几下就歪了。 站在后头的白露,时不时地伸手推一下秋千。看着秋千椅上一人一狗,同色的披风,不禁偷笑。 “主子,胖贼的毛长着呢,这时节它还用不着裹披风。” 白露不忍打破自家主子的童趣,她前些天就嚷嚷着,要给胖贼做和自己一样款式的披风。 觉得深秋时节天气冷了,一做好巴巴地就给胖贼穿上了。 没想到胖贼还是嫌热,总是走几步就把披风甩到一边。 “哦……” 陈文心瞧着胖贼那身长长的白毛,伸手进去顺了一把。 真软啊…… 胖贼圆溜溜的大眼珠子看着她,小舌头吐在外面,一脸期待加兴奋。 陈文心一下下抚着它的脑袋,笑得十分阴险。 不喜欢披风是吧?就不给你解开! 翊坤宫的小太监从前头跑来,打了个千儿报:“主子,四阿哥来给您请安了。” “快请进来。” 四阿哥被皇上挪回了永和宫,也不知道他习惯不习惯,德嫔对他亲近不亲近? 不多时,穿着墨绿色织锦棉袍的四阿哥从前院走进来,身后簇拥着两个嬷嬷。 远远瞧见她坐在秋千上,他兴致勃勃地赶紧了步子。 两个嬷嬷给陈文心行礼,“给勤嫔娘娘请安。” 见四阿哥没有行礼的意思,神色一变便要提醒他,白露对着二人轻轻地摇头。 二人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 胖贼见了四阿哥格外亲切,一下子从秋千椅上跳下来,在四阿哥脚面上跳来跳去。 四阿哥蹲下身来摸着它的毛,看了看它歪在身侧的披风,又看看裹得厚厚的陈文心,噗嗤一声就笑了。 “陈额娘和胖贼穿的一样哩。” 四阿哥咧开小嘴儿,笑的时候露出了左侧牙齿的一个洞。 “牙是怎么了?” 陈文心把脚垂到了地面上,停住了摇摇晃晃的秋千。 四阿哥连忙把嘴巴闭上。 “没什么……” 他扭捏了一番,架不住陈文心拉着他,非要他张嘴。他不情不愿地跟着陈文心啊的一声,把牙洞暴露了出来。 “四阿哥长大啦,这是换新牙了。什么时候换的?” 她笑着摸摸四阿哥的光脑门儿,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抓着他细细的小辫子提溜了两下。 四阿哥也不反感她抓着自己的小辫子,只不好意思道:“在阿哥所的时候换的。嬷嬷还说了,上排牙掉了要扔到床底下,才能长得齐呢!” “是啊,我小时候就是这样扔的,现在是不是牙很齐呀?” 她呲着牙给四阿哥看,四阿哥仔细地看了一眼,点点头。 他似乎心情不算太好。 陈文心敏锐地察觉到了,便问他在永和宫住得惯不惯。 四阿哥下意识地皱眉,小脸气鼓鼓的。 他正想说什么,转头看了看身后伺候的两个嬷嬷,又闭上了嘴。 这两个嬷嬷是德嫔身边的人。 陈文心一笑,“二位嬷嬷也辛苦了,这天气冷呢,快请去喝杯热奶子。” 后半句是对着白露说的。 白露上前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对着那两位嬷嬷道:“二位随我这边来。” 嬷嬷是会看脸色的,知道四阿哥有委屈要和勤嫔娘娘说悄悄话。 按理说,她们是不该让四阿哥说对德嫔娘娘不利的话。可她们只是奴才,哪里管的了主子说什么话? 一个嬷嬷提醒四阿哥道:“阿哥在这要乖,可别乱说话冲撞了勤嫔娘娘。” 陈文心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那嬷嬷连忙闭嘴,跟着白露去了后殿休息。 见跟着的两个嬷嬷走了,四阿哥这才敢诉苦。 “额娘成天就逼着我去乾清宫见皇阿玛,早晨一起就催我。有时候皇阿玛忙着呢,不喜欢人去打扰,她也逼着我去。” 自从皇上让四阿哥在乾清宫习字后,四阿哥隔三差五就去。只有到园子里以后,因为唐嬷嬷给他使绊子才去的少了。 德嫔也知道了四阿哥在园子里的事儿。 这事闹得太大了,至今佟贵妃还被禁着管理后宫的权力呢。 德嫔担心四阿哥先前少了许多和皇上亲近的机会,便要他加倍地补回来,每天都要去乾清宫。 问题是,皇上真的不是每天都想看见四阿哥啊。他在乾清宫处理政事,有时还要接见外臣,也需要个人空间来思考好嘛。 陈文心摇摇头,德嫔这样和佟贵妃的行为没什么两样,过犹不及。 比起勤奋的四阿哥,陈文心习字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皇上为此还特意说过她,说她要是能像四阿哥似的,常常往乾清宫跑就好了。 她很少往乾清宫跑,总是等着皇上宣召或者让皇上来找她,就是不想去习字好嘛! “那你有没有和德嫔娘娘好好说,告诉她皇上有时候忙着并不希望你去?” 四阿哥嘟着小嘴,手里不自觉地揪着胖贼的耳朵。 他一不小心下手重了些,胖贼嗷地叫了一声,从他怀里跳到陈文心身上。 四阿哥自己吓了一跳,忙去看胖贼有没有受伤。 “没事没事,别怕,啊。” 她一下下地抚摸胖贼背上的毛,把它身上歪歪扭扭的披风解了下来。 胖贼一解开披风,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撒起欢来,在她腿上吐着舌头蹦来蹦去。 四阿哥见它活蹦乱跳的,一点受伤的样子也没有,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把手伸过去摸胖贼的脑袋,胖贼舔了舔他的小手。 “我不想和她说。” 良久,四阿哥才憋出这么一句。 他和德嫔一点也不熟悉,刚刚住到一起,每天也说不到几句话。 德嫔把他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并不愿意和他交流想法。她坚持自己的理念,让四阿哥天天去乾清宫找皇上。 她看得出四阿哥不高兴,却无动于衷。 小孩子嘛,偷懒不想练字是正常的。自己硬逼着他去,他想偷懒也没办法。 德嫔自以为是地对四阿哥好,也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不高兴。 四阿哥也别扭得很,他对自己的这个亲生额娘既有亲近的愿望,又有往日的怨恨。 他以为住到了永和宫,他的这个亲额娘就会变得不一样,他们就能像荣嫔和三阿哥那样亲密起来。 ——他和三阿哥一起住在园子里的时候,荣嫔每回去看三阿哥,他们俩都有说有笑的。 可为什么德嫔不和他说笑呢? 他越是渴望,面上越是不表露出来。 德嫔体会不到他的心思,又自以为是地替他安排一切,更加引起了他的反感。 好不容易团聚的一对亲生母子,比分离的时候还要疏远。 陈文心头疼地扶额,四阿哥这性子真的很难改过来。 其实他和德嫔有一点很像,就是性子很纠结矛盾。 有时他想得通就欢欢喜喜的,一旦想不通了,他就陷在一个牛角尖里挣扎不出来。 这个时候他就显得满脸愠怒,小小的包子脸黑了下来。 她第一次在漱芳斋见到四阿哥,不就是这样么? “你要和她说,说出来她才知道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嘛。” 她劝着四阿哥,四阿哥闷声不说话。 这和很多女孩子恋爱中的心态是一样的。 姑娘们觉得,既然你爱我,你就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为什么生气。 而男孩子们就莫名其妙,你为什么不高兴你不说,我怎么猜得到? 这是一件应该各打五十大板的事情。 一个没有安全感在作,另一个又确实不够体贴。 这也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说得通的,别看四阿哥年纪小,他脾气倔得很呢。 只能慢慢地引导他了。 第五十九章定氏被罚 第五十九章 定氏被罚 皇上最近像转了性子一般,在后宫里各处都走了一趟。 一向承宠的陈文心那自然不必说,皇上最初是驾临承乾宫用了晚膳,和佟贵妃说了许久的话,至晚才回乾清宫。 而后是惠妃的长春宫,荣嫔的景仁宫,德嫔的永和宫。 就连怀着身孕的宜嫔都得了皇上去一趟。 承乾宫的章常在和荣嫔宫中的卫答应也沾了光,后宫里一时喜气洋洋。 皇上没有留宿,起码愿意往后宫里其他地方走动了,这就是个好兆头。 只有定常在那里光景不好。 据说皇上去承乾宫看望佟贵妃那晚,皇上前脚刚踏进承乾宫的门,定常在就赶上去了。 定常在只穿着一件薄衫赶上去的,太监们都不敢看,皇上连哄带赶把定常在弄回了屋子。 定常在又撒娇撒痴地缠了皇上半晌,倒把佟贵妃晾在那里。等皇上和佟贵妃说完了话,第二日一早,就传出了定常在被罚的消息。 佟贵妃说,定常在妖异惑主,妇德有亏,命她跪在承乾宫佛堂前抄写经书。 这一抄就是整整十日,佟贵妃每日在佛堂念经,顺便看着定常在。定常在连偷懒的机会都没有,一双手冻得麻木僵硬。 佟贵妃不在佛堂里生炉子,她自己念经的时候裹着棉袍,一点都不冷。 章常在和陈文心说起来的时候,笑得万分得意。 那日她来翊坤宫,陈文心告诉她如何整治定常在。 皇上十九那日晚间要去看佟贵妃,她按着陈文心所说,在十九那日一大早故意和定常在炫耀。 “皇上晚上要来东配殿看我,我可要好好打扮打扮。” 章常在在殿中窗下和宫女说话,定常在正好从窗边走过,听见了这话。 “呸。” 章常在的人在外头看着,回报说定常在听见这话啐了一口,后来就笑了。也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呢。 章常在就怕她不打主意。 果然那天晚上皇上一进承乾宫,定常在就打扮得伶伶俐俐地上去招惹皇上了。 她以为皇上是要去东配殿章常在屋子呢,有意要截她的胡。 没想到,她截胡的对象竟然是佟贵妃。 这下可算捅了马蜂窝了。 佟贵妃再自矜身份不和她计较,这件事她也绝不会放过。 皇上一个月也不见得来承乾宫一次,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定氏竟敢抢人? 这不是在抢人,这简直就是在抢佟贵妃的命。 佟贵妃在屋子里听东北角儿那边屋子里,定常在夸张的那句叫喊,“皇上心疼臣妾,也不怕叫人眼红?” 连大嬷嬷都听不下去了,定氏这小蹄子胆大包天,敢踩到贵妃娘娘脸上来了? “娘娘这回可不能放过这骚狐媚子,她在园子里还敢对着章常在诋毁娘娘呢!” 佟贵妃自然没忘。 章常在在园子里被定氏下了脸面,抬出她佟贵妃来压定氏,定氏竟然说出“佟贵妃又不是皇后”这种话。 她银牙紧咬,这回,她非要叫定氏知道厉害。 让她知道自己就算不是皇后,整治她也是绰绰有余。 定常在每日在佟贵妃身边,跪在阴冷的祠堂里,苦不堪言。 “哈哈哈,娘娘你不知道,瞧定金珠那小狐媚子的惨样儿,我心里就痛快。” 章常在边吃奶油菠萝冻,边给陈文心比划,“你知道吗?她的手啊,肿的像个萝卜似的!” 陈文心不敢相信地咋舌。 她倒不是不相信佟贵妃把定氏罚成这样,而是不敢相信定氏敢这样去勾引皇上。 她一直以为定氏把自己搞得温柔娇弱,弱不禁风的样子,是要引起皇上的怜悯之心。 没想到她还挺聪明的,弱不禁风的林妹妹形象不管用了,她竟然假装不经意地色诱。 让李德全等人看都不敢看,那是个什么场面啊? 章常在似乎完全把陈文心当成自己人了,在她面前说话都放得开了许多,完全不像平时那样看着敦厚可欺。 “定金珠那是打错了主意,有娘娘这样花容月貌的在皇上身边,皇上哪只眼睛看得上她了?” 她不屑地一撇嘴,挺了挺胸脯,“就她身上那小二两肉。” 陈文心瞄了一眼章常在胸前,又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她这小二两肉可能还比不上定氏呢,皇上看得上吗? 章常在看到她的眼神,咳嗽了两声,又夹起一块奶油菠萝冻。 她说的是定氏,好像一不小心把勤嫔也说进来了。 晚上皇上来翊坤宫用膳,一向好吃的陈文心似乎胃口不大好。 “怎么了?生病了吗?” 皇上一手贴在她额上,深秋时节最易感染时气,他以为她生病了所以食欲不佳。 “没。” 陈文心摇摇头,她宫中早早就生起了炉子,暖和得很。就算到外头去,也裹得层层叠叠的。 她可怕冷得紧。 “皇上,你给我讲讲,定常在是怎么勾引你的吧。” 定常在也是个美人,还是很多男人都喜欢的那种柔弱型。她很好奇,皇上面对定常在的勾引真的能无动于衷吗? 皇上一口汤几乎要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尴尬地咳了两声。 这种问题,叫他怎么回答啊? “皇上说说嘛。” 陈文心大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皇上就用尽量隐晦的说法,简单地描述了一下。 陈文心一噘嘴转过了身子。 她不高兴了。 皇上觉得她不讲理,“不是你说的,定常在要是拖着朕,让朕稍微配合一下吗?” 这话确实是她说的。 她知错就改,转过身来对皇上道:“我错了……” 虽如此说,这一顿饭吃下来,皇上还是觉得气氛怪怪的。 最后他吃完了用茶漱了口,陈文心把他一个人拉近了内室。 白露没有跟进去伺候,李德全也知趣地没有进去。 谁知道勤嫔娘娘要跟皇上说什么悄悄话呢?他可不进去讨人嫌。 陈文心拉着皇上到屏风后头,想了半天,脱下了外裳,抱着皇上。 他还以为陈文心是吃醋了,原来,她是怕自己的身材比不上定常在吗? 这天晚上就寝,皇上明显感觉到陈文心不一样了非常的热情。 第六十章觉醒 第六十章 觉醒 第二天起身的时候,陈文心看着榻上一片狼藉。 掏出怀表来看,八点早就过了。 白露很体贴地没有按时叫醒她,她也没好意思问,只道:“皇上什么时辰起的?” 皇上一向是四点起床的,早朝是五点开始。 “回主子,皇上四点一刻起身的。” 竟然比平时晚了一刻钟。 看皇上昨晚事后的样子,也不像是累到起不了身啊。 反倒是她,面对皇上丝毫不掩饰的欲望,几乎无法呼吸。 皇上迟了这一刻钟,是象征性地给她一点面子吗?好叫她以为她的小计谋得逞了。 陈文心起身,不忘把鹅羽被上带着痕迹的地方折到底下去。 白露眼角一瞥就知道了她的小心思,只好装作看不见。 主子这自欺欺人有意思嘛,好像等下她起身了她们就不要换被子,看不见那些痕迹了一样。 主子还是太年轻啊…… 白露心中暗笑,好像忘了自己昨儿晚上站在外间伺候,听里头的动静脸红心跳的事儿了。 皇上今儿去上朝的时候迟了一刻钟才起身。李德全雷打不动地四点去叫皇上,皇上却早已醒了,掀开床帐子示意他噤声。 屋子里只在门口的地方掌了两盏灯,隐约看见皇上半躺在榻上。里头的勤嫔娘娘照旧是睡着的,胳膊压在皇上腰上。 皇上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看着她。 足足过了一刻钟,他小心地把勤嫔娘娘的手拿起来,塞在了被中,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李德全看着皇上满脸的春色,欢喜得比平日精神百倍。 李德全不敢瞎猜,反正看皇上这一脸欢喜的模样,肯定不是什么坏事。 皇上去上朝的路上,就差哼着小曲儿走路了。 他走在往乾清宫大殿之上的路,常常忍不住就停了下来。 他怀疑自己在蹦着走,需要停下来确认一下自己的步伐,务必是大步向前,端正方平。 这才是一个皇上应该有的步伐。 可他实在是高兴。 皇上摇了摇头,拍拍自己的脑门,让自己清醒地上朝。 他就算能当昏君,也不能叫陈文心当这个奸妃啊。 陈文心起身之后就裹着披风出去了,她可不想在屋子里看到白露她们收拾被子,那也太难为情了。 富贵儿蹲在院子外头,喂着胖贼吃肉干。见着她出门,富贵儿忙打千儿请安。 胖贼只是抬眼看了她一眼—— 然后低头继续吃肉干。 陈文心骂了一句小没良心的,叫富贵儿把肉干收起来。 胖贼嗷嗷叫了两声,完全没搞清楚情况。 “吃得比你主子还胖,还有脸吃?”陈文心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小东西平时倒是乖得很,一见着吃的就不认主人了。难道真像皇上说的,什么主人养什么狗? 她才不信邪,非要叫胖贼改了这贪吃的毛病不可。 “富贵儿,你说怎样才能叫胖贼不这么贪吃?” 富贵儿是养狗的老手,他已经把胖贼训练得可以和人握手了。只要熟悉的人走到它跟前,对它伸出手,它就会乖乖伸出手来。 按着人的手掌上下摇动。 这也是陈文心要求他训练的第一项技能,说这是西洋人的礼节。伸出手来和别人摇一摇,表示对人恭敬友好的意思。 富贵儿想着,既然要教胖贼行礼,为什么不教大清的礼要教西洋礼呢? 他这话告诉桌公公,被小桌子白了一眼。 你见过狗能打千儿啊还是下跪啊? 富贵儿恍然大悟。 可现在主子问他,怎样叫胖贼不贪吃? 这可就为难了,训练狗就是要用吃的来奖励,才能训练出来。一只狗要是连吃的都不贪,它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民以食为天,这话用在猫狗这些畜生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富贵儿想了想,道:“有一个方法,就是得打。” 只要胖贼一贪吃,他就狠狠地给它打一顿。时间久了,胖贼就会知道不能吃,吃了就要挨打。 陈文心摇摇头,这可不行。 她宁愿让胖贼吃成一个球,叫皇上笑话她一辈子,也不能用这么残忍的方式训练胖贼。 “还是让它吃吧。”她让富贵儿把肉干还给胖贼。 胖贼高兴地凑上来摇尾巴,一副献媚的样子,然后低头嚼起了肉干。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胖贼嗖的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外头蹿去。 就听到皇上的笑声响起,又叫李德全抱着胖贼,还听见李德全说话的声音。 “皇上,胖贼嘴里还叼着半截肉干呢。” 陈文心咬牙切齿地盯着富贵儿,“明儿不许给胖贼肉干吃!” 这条势利眼的狗,见着她就顾着吃肉干。怎么才听见皇上的脚步声,就忘了肉干飞奔出去拍皇上马屁了? 真是世风日下,狗心不古。它也不想想,它的名字还是自己取的呢。 陈文心越想越气,“后天也不许它吃!” 第六十一章花 第六十一章 花 皇上今儿一下朝就回了翊坤宫,不知怎么的,心里痒痒的就想见着陈文心。 她看见李德全怀里抱的胖贼,不满地瞪了它一眼。 皇上诧异地问富贵儿:“这是胖贼惹你们主子生气了?” 胖贼叫主子不高兴,富贵儿作为胖贼的饲养员,连忙跪下来禀报皇上。 “回皇上,胖贼贪吃,方才顾着吃肉干,见了主子也理会。结果……” 富贵儿打住了话头,他总不能说,因为胖贼放下肉干冲出去见皇上,所以自家主子嫉妒了吧? 皇上猜着了,故作严肃道:“既然这小畜生惹着你们主子了,还不丢出去打死?” “皇上不要!” 陈文心信以为真,连忙上去从李德全手里抢过胖贼。 一抬头,皇上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她又被耍了! 她无奈地把胖贼放在地上,上前拉着皇上的手。 “皇上今儿个不批折子啦?这么早就回后宫了。” 当着众人的面,皇上怎么好意思说是急着想见她了? 只好岔开话题,“你裹着披风,这是要去哪?怎么也不叫白露她们跟着?” 皇上伸手摸摸她披风上的绒毛,柔软的触感,和昨夜她缠绕在自己指尖的发那么相似。 他吹了一口气,那绒毛偏到陈文心的脖颈上,挠得她脖颈发痒。 白露在里头,收拾他们昨晚留下的一榻凌乱呢。 陈文心不自觉地有些脸红,不知是想到了白露她们看见榻上情形,还是叫这绒毛挠得发痒。 “我就去后院的秋千上坐坐,不去哪里。” “朕今儿闲暇,带你去御花园里头赏菊。波斯菊鲜艳,摘些回来给你插瓶。” 皇上知道陈文心喜欢摆弄些花儿朵儿的,俗话说的好,美人爱花,英雄爱剑。 陈文心欢喜道:“好啊,我要去摘五柳菊。” 这五柳菊出自魏晋名士陶渊明,他有一句流传千古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陶渊明又号五柳先生,所以他所栽种的这种菊花,又叫五柳菊。 皇上到了御花园一看,什么五柳菊,不就是最普通的大黄菊花吗? 虽是秋寒时节,百花凋敝,御花园里却没有这样的情形。 宫中有专门的花匠培养花卉,寒冷节气也可以利用炭炉的热气熏出春花来。 只是费力费时些,数量也有限罢了。 这么些奇花异卉,她为什么独独喜欢这种最普通的? 皇上联想到了陶渊明的典故,霍然开朗。 陶渊明这样放旷不羁,豁达处世,想必陈文心是心有崇敬,所以对这种菊花十分喜爱吧? 陈文心一边挑选着开得最明艳的花朵,一边问皇上,“这种菊花入膳最好啦,皇上是喜欢蜂蜜菊花糕,还是喜欢五仁菊花粥?” 皇上:“……” 没一会儿,陈文心就采了一小筐的菊花。她叫小太监提着花篮跟着,自己和皇上连枝采了许多波斯菊。 这才是用来插瓶的。 皇上道:“皇祖母最喜欢波斯菊了,说此花开得娇美恬淡,又不过分红艳。” 陈文心很少听到皇上提起太皇太后,便道:“那咱们采一些送去给太皇太后好不好?” 太皇太后安居于慈宁宫,不喜与后妃接触。 据说先皇后赫舍里氏在的时候,她还常常去侍奉太后。那时太后还替皇上操持政务,年纪不甚老,心思也没有那么枯朽。 她又补充道:“叫奴才送去慈宁宫,咱们不去,这样就不会打扰太皇太后的清净。皇上你说好不好?” 陈文心想的这样周到,皇上欣慰地摸摸她的头,“自然好。” 周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知道皇上的万寿节是一定能见到太皇太后的。 万寿节眼看着就到了,宫里早就已经筹备了起来。原本重阳节就是要大肆庆祝的,因为挨着万寿节太近,所以皇上免了这一节的庆典。 万寿,就是皇上的生日。 皇上二十九岁的生日,她是不是该准备点什么呢? 她这里正想着,皇上摘了一朵粉白的波斯菊,簪在她鬓边。 皇上对着她的鬓角细看,“美人如新花,摇艳东风年。” 这诗是说兰花的。 满人崇尚白色,白色的花卉在他们眼中,是纯净高洁的象征。皇上也最喜欢色淡的花卉,不喜浓艳。 “皇上既然喜欢,万寿节的时候不如多摆上一些到乾清宫去。” 每年的万寿节,皇上照例是要到乾清宫受百官朝贺的,这是他难得的不用上朝的一天。 陈文心却没有经过,这是她到宫里来过的第一个万寿节。 皇上摇了摇头,“乾清宫只能摆你的五柳菊。” 五柳菊黄得端正明亮,这才配得上皇上的天子仪杖,明黄的色调。 显得光华万丈,荣耀万千。 “那千秋节是不是摆红牡丹花呢?” 皇上的寿辰叫做万寿节,皇后的寿辰叫做千秋节。只不过皇上多年不立皇后,千秋节已经许久不办了。 皇上笑道:“这些事儿你倒聪明。只不过,千秋节暂时不会再办了。” 皇上话中之意,就是他还没有立后的打算。 “皇上不立皇后也好,后宫里规矩还能少些。单说个晨昏定省什么的,我就头疼死了。” 佟贵妃寿辰那日,众妃到承乾宫拜见请安。她拘束得很,又怕宜嫔这样的有心人出言挑事。 如果宫里有了皇后,这样的请安就要每天重复。 那她岂不是要烦死? 太皇太后真是仁慈啊,不搞什么晨昏定省那一套。 皇上瞟了她一眼,“那你说,朕是为什么不立皇后?” 皇上让她猜这个,这不太好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不封后是为了制衡权力。他不想让佟贵妃和佟佳氏一族坐大,也不会让别的豪门大族坐大来影响他的统治。 她曾经想过,皇上为什么连自己的皇后都忌惮? 细细想来也不算奇怪,中国的封建历史在清朝达到鼎盛。 皇上不立皇后算什么?按历史上的记载,雍正皇帝还不给皇后住坤宁宫呢,直把皇后逼到了和后妃一样的地位。 皇上八岁登基,经历过太皇太后辅政,鳌拜滥权,三藩作乱。他是被这些事情弄得心有阴影,所以更想牢牢抓住权力吧。 陈文心宁可相信这一种说法,也不愿相信另一种。 后宫中有一种说法,说皇上迟迟不立后,是因为先皇后赫舍里氏。 皇上与赫舍里氏是少年夫妻,他们大婚的时候,皇上年仅十二,赫舍里氏十三。 据说皇上对她念念不忘,深爱在心,所以不肯再立皇后。 她揣摩着皇上的脸色,不知道该说哪一种。 她有点不太敢说啊…… 后宫中每一个嫔妃她都可以和皇上轻松地谈起,唯独这个赫舍里氏先皇后,她不愿谈及。 也许,那真的是皇上的一生挚爱。 那她作为一个后来者,不知道在皇上心中,她们孰轻孰重呢? 那应该是先皇后重吧? 陈文心有些丧气,皇上是很在意地位尊卑的一个人,这也是他为什么非要给自己越级晋封的原因。 他觉得宠爱她,就要给她尊贵的位分。 赫舍里氏的位分是皇后,皇上唯一的嫡妻。她不过是嫔位,是皇上众多妾侍之一。 高下立见。 她带着一种不甘,试探道:“皇上是因为怕后族势力坐大,危害国政,所以迟迟不立后吗?” 皇上点点头,又摇头:“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看来,真的有赫舍里氏的原因。 皇上见她不说话,觉得这事说来也有些忌讳,还是不说为好。 时日久了,她不就知道了么? “采够了就回宫吧,朕今日陪你用午膳。御膳房新进的粤地蟹黄汤包,朕吃着倒好,你定会喜欢。” 皇上转移了话题,想必是不想再谈。 也罢,她一个小小嫔妃,过好现在的生活就是了,何必妄想那么多。 妄想着皇上只深爱她一个? 那就是她愚蠢了。 她打起精神来,笑着对皇上道:“蟹黄包呀!” 那可是她前世的最爱! 第六十二章亲人入宫 第六十二章 亲人入宫 赶在皇上的万寿节前,陈家的人总算进了宫。 能让家人进宫拜见,是她封嫔之后的一大特权。 陈家的人原要在她封嫔之后就进宫的,只因为陈文义那段时日率绿营军,扫除了山东海外一波流寇,不在京城中。 这波流寇是前明余孽,借助船只在海上出没,难以寻得他们的踪迹。 就算接到了海上来往客船的报案,官府的人再赶到案发的海面,流寇早就离开了。 他花了足足一个月,伪装成贩卖私盐的船主,从山东海面上经过了一趟。第二趟再去时,果然就遇见了这一波流寇。 谁都知道贩卖私盐是触犯大清例律的,一旦被抓住便是斩刑。可利润的丰厚,还是让亡命之徒前赴后继。 流寇在他们第一回经过时查探了虚实,得知船上载满了货运往京城,船上的人手又只有十二三个。 第二回再经过这片海域时,流寇就逼停货船抢货杀人了。陈文义一声令下,埋伏在船舱底下的绿营精锐出动,杀了半数的流寇。 这伙流寇武艺不低,陈文义手腕负了刀伤,最终制服了他们。 当他回到岸上之时便接到京中的信,陈文心晋为嫔位,陈家再得厚赏。 他陪同家人进宫面见,这一回,太监将他的名字单独列在了父亲陈希亥的后头。 “宣外臣正三品一等侍卫陈希亥,从四品宣武将军陈文义,正五品绿营守备陈文仁觐见。” “宣正三品淑人陈郑氏觐见。” 车轿从大清门的角门进入外宫,在长街下轿步行。再经乾清门进入内宫,由太监指引一路走到翊坤宫,规矩繁多。 这边宣完了名,只见翊坤宫中一位年轻的公公簇拥上来。他的服色较于其他小太监更为上乘,衣角上绣着翊坤宫的梅花印记。 他迎上来恭恭敬敬地打了个千儿,道:“奴才小桌子,给陈大人,陈夫人。二位公子请安。” 陈希亥在宫中当差了一辈子,对服制的意义再了解不过了。 他正纳罕这小太监年纪轻轻,就能坐到翊坤宫管事的位置。听了这名字,才想起陈文心家信中提到过这个小太监。 她说皇上听了这小太监的名儿,一口茶水喷在他脑袋上,他愣是十来日不敢沐浴洗发。 “桌公公请起,娘娘这样倚杖你,何须如此客气。” 陈希亥上前虚扶他一把,这是极给脸面了。 小桌子谦卑地一躬身,道:“陈大人抬举奴才了。”他往边上侧身一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娘娘在殿中等候多时了,诸位快请进。” 他们进翊坤宫走的是正门,入眼便是高大巍峨的正殿,朱红宫墙衬着光辉璀璨的金黄琉璃瓦。 双层飞檐古朴大气,屋顶镇着众多神兽。 正殿之中高高悬着一面匾额,上书懿德流芳。上首坐着一尊玉座,两边是成排的太师椅。 却不在这里入座,又引着到了西边的暖阁里。 这里才是安座之处,按着陈文心的意思,不在正殿会面。 陈希亥和郑氏走在前,一路半低着头暗暗打量翊坤宫的陈设。只见一切都华丽奢靡,处处崭新。 西暖阁中有一方阔大的坐榻,数个身着浅红色宫装的宫女簇拥着一位华服少女,端坐上首。 郑氏见她身着绯红色缕金百蝶穿花旗装,头戴孔雀金珠簪,并一只悬着两色东珠的步摇,华彩昭彰。 见了他们进来,少女笑容明媚,从榻上坐起便迎上来。 “臣一等侍卫陈希亥,携贱内犬子,恭请勤嫔娘娘金安。” 陈希亥一拂衣摆便要行大礼参拜,被陈文心一把扶住。 小桌子和白露等人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郑氏和陈文仁兄弟。郑氏初次入宫,被规矩吓得惶惶不安,处处跟着自家老爷陈希亥来做。 这下叫小桌子扶住了,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行礼。 “父亲别拘礼了,小桌子和白露他们,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这三个字,不仅叫陈希亥放了心,也叫白露他们感到十分光荣。 白露谦卑地后退一步,向陈家父子四人福身行礼。 “奴婢白露,是娘娘的贴身侍女,给陈大人陈夫人请安。” 郑氏听她这样说,心里爱得什么似的,“这就是白露姑娘?你妹妹莺儿如今在我们府上很好。” 白露早就听自家主子说了,陈家已经派人找到了自己的家人。 五年前京城肆虐着一场天花瘟疫,她的家人在瘟疫中失散,最后只活下了她妹妹莺儿一人。 莺儿得了天花,侥幸从病中挺了过来,她的父母却没有幸免于难。 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白露知足。若非自家主子的帮助,她这一生恐怕都很难再有亲生妹妹的消息。 莺儿今年已有十六,因为曾经得过天花,脸上落下了麻子。陈希亥的手下找到她时,她在京城郊外一处农户做婢女,过着艰苦的农家生活。 陈希亥受了陈文心的嘱托,将这姑娘带回了陈家做郑氏的婢女,也算有了一个安身之所。 白露身子一矮,跪倒在地,“奴婢多谢陈大人陈夫人的大恩大德,必定尽心竭力侍奉主子。” 莺儿在陈家乖巧懂事,勤劳肯干,郑氏非常喜欢这个小姑娘。 白露是她的姐姐,又是陈文心身边得力的宫女,她自然爱屋及乌。 “快快请起。” 郑氏伸手扶她,白露不敢当,偏过了身子自行起身。 “好了好了,父亲母亲,哥哥快来坐下说话。” 暖阁中没有设立高低座次,陈文心请他们坐到榻上。郑氏先被她亲手扶着坐下,陈希亥犹豫了一番,这时陈文义已经上前坐下了。 陈希亥一皱眉,这小子进了宫还是这幅不懂礼数的样子。 “父亲快坐下,不必拘束。你们都出去吧,白露和小桌子在门外伺候就是了。” 宫人都退了出去,陈希亥这才放松起来,在榻上坐下。 “二哥伤得怎么样了?我瞧瞧。” 宫人一退出去,陈文心就抓过陈文义的胳膊看了起来。只见他右手手腕上结了一道一指长的伤疤,就像一条蜈蚣一样狰狞。 “只是小伤,换个四品宣武将军,也不算亏。” 陈文义见她满脸心疼的模样,便出言宽慰他。 “可会影响拉弓执剑么?” “大夫说不碍事,这一二月不碰刀剑就是了。” 陈文心这才放心地点点头,见郑氏一直打量着她,便转头笑道:“母亲怎么一直盯着我瞧?才离家半年,母亲就不认识女儿了么?” 屋中炉火烧得旺盛,深秋时节温暖如春。 她衣饰华贵而不厚重,衬得一张薄施脂粉的小脸光彩照人。腰身纤细,凹凸有致,渐渐有了成年女子的韵味。 郑氏被她这么一问,不好意思起来,“见娘娘比起在母家时光彩更盛,妾身心中安慰,不禁多看了几眼。” 陈文心扶额,咬牙切齿道:“这一定是父亲教的,教得母亲连话都不会好好说了。” 陈文义哈哈大笑,被点到名的陈希亥面上讪讪的,对郑氏道:“既然屋子里也没有外人,夫人就自在些吧。” 有了自家老爷这话,郑氏这才松了一口气,“闺女啊,娘是说你的皮肤又白嫩细滑了些。” 从前家里境况不好,没什么好东西能给陈文心吃。如今一入了宫,想必是吃的好了,她雪白的肌肤都有了光泽,就像是宫里天生的娘娘一般。 高贵优雅,贵气天成。 “娘才白了呢,还胖了一圈儿。” 陈文心欢喜地打趣郑氏,上回陈文仁就告诉她郑氏胖了,没想到胖得这样明显。 郑氏有些脸红。 陈文仁瞧见炕桌上摆着种种见也没见过的点心,便道:“妹妹在宫里吃得好,自然养得好。” 陈文心捻起一块翡翠合心糕,递给陈文仁道:“大哥喜欢茶味儿的点心,这个正是龙井嫩芽儿掐的。” 陈希亥见着她身边搭着一件墨色狐皮披风,便问:“这是墨狐的皮毛制的么?” 陈文义听了这话看过去,见那皮毛油光水滑,一眼就认出是自己猎的那只。 “是呀,就是二哥在京郊猎场猎到的那只墨狐。皇上见是二哥猎的,便赏给女儿了。” 墨狐难得一见,据说在昆仑山一带偶有出没。墨狐的皮毛更加是稀少,除了珍稀,御寒防雪的功能也是其他兽皮难比的。 皇上就这样赐给了陈文心,不得不说是极尽宠爱了。 陈希亥叹了一口气。 他的女儿才十四岁,何德何能令皇上如此偏爱。只怕陈文心担不起这般偏爱,日后登高跌重。 陈文义知道父亲的心思,不想让他的忧思打断一家人团聚的喜悦,“你还不知道吧?墨狐在昆仑一带有雪山之神的名称,它的皮毛能避雪不沾。” “真的?” 陈文心很是惊讶,“只是今年的初雪还未下,无法试验。” “这有何难?” 他接过那件墨狐披风,毫不客气地将一杯茶水倒上去。茶水如同荷叶上的露珠一般,在皮毛上圆润地滚动。 滚了几圈之后,陈文义的手一松,茶水流到了地下的漱盂之中。 众人都是第一次见此场景,惊讶万分。 陈文义道:“我也是在猎场射杀它的时候才发现的,它的血流在身上,丝毫不沾地流到了地面。” 陈文心喜道:“皇上兴许都不知道呢,下回我要给他瞧瞧。” 听陈文心提起皇上,没有半分敬畏之意。陈希亥咳咳两声,皱着眉提醒她,“都是皇上的嫔妃了,还和你二哥似得没规矩。” 第六十三章议亲 第六十三章 议亲 陈文心和陈文义这兄妹俩,长得就和双生胎似得。他们俩性子也最像,一般儿地天不怕地不怕,没规没矩。 陈文心聪慧乖巧,惯会讨长辈的喜欢,所以很少受斥责。 陈文义就不一样了,他是男子,长得得人意儿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叫陈希亥更怕他学坏。 京城里的花街柳巷多得很,王公大臣的子弟流连其间的也不少。 陈家虽不是什么显赫的门第,陈希亥也决不允许自己的儿孙学得浪荡。 “你大哥要议亲了,过一二年就到你二哥了。陈家托皇上洪福显耀门第”陈希亥提到皇上的时候,拱手朝天一礼,道:“为父也能放心给你的哥哥们挑选一桩合适的亲事。” 陈文仁年已二十,正是适婚年纪。 陈文义十八了,又凭自己的能力挣到了宣武将军的职位。陈文心在宫里都听说了,京城里多少名门贵女看上了陈文义。 他原就生的俊朗不凡,领了山东剿匪的功勋回到京城,皇上封他官职时他在京中策马游行。 众目睽睽之下,多少女子被他俊美容颜惊艳,芳心暗许。 陈文心揶揄地看了他一眼,“二哥生的这样俊朗,怕是求亲的小姐要踏破咱们家门槛了。” 又问陈文仁道:“大哥定的是哪家姑娘?” 陈文仁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也不说话,她只好问母亲郑氏。 郑氏答:“你父亲以为,咱们家是汉人,还是娶个汉人小姐要合适些。满洲小姐咱们倒不是般配不上,只怕习俗不同。” 别说汉人官宦之家,就是普通的民间乡绅富户,也以娶满洲女子为荣。陈希亥却一点攀附之心都没有,他考虑的是家庭和睦。 陈文心点点头,很是赞同陈希亥的想法。 “二哥喜欢才要紧呢。皇上都不分满汉了,如今习俗也渐渐趋近了,这也不是大事。” 陈文仁忙道:“婚姻之事自然是听从父母之命,我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郑氏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便笑着和陈文心悄悄说:“定的是大理寺左少卿曾大人家的大小姐,年芳十五。是为娘相看过的,甚是温柔贤淑。” 大理寺是掌管邢狱的一处重要机构,大理寺正卿一名为正三品,左右少卿为从四品。 单从品级上来说,陈希亥是正三品一等侍卫,掌管太和殿禁卫。与曾家结亲算是低娶了。 她道:“只要姑娘人品好,门第低一些也无妨,也省得嫁进家中不安宁。” 见陈文仁面上带笑,她便知自家大哥是满意这位曾家小姐的。 “何时定下婚期,父亲定要早早派人传信与我。我好备贺礼给大哥和新嫂的。” 陈希亥点点头,“放心。依我看,曾家这门第也不算低了。为父在宫中当差一辈子了,此前何尝坐过车轿进宫呢?” 他升了一等侍卫后才能让车轿进入外宫,从前不仅是没有这个权力,单说车轿,陈家也买不起。 郑氏也十分感慨,“咱们陈家就一个姑娘,当初送你进宫娘的心都要哭碎了。谁能想到今日,竟是因你陈家才得兴旺。” 每隔三年,进宫的秀女成百上千。 其中又有几个能笑到最后? 陈文心忙宽慰郑氏,“母亲何必伤感,当初若是不进宫,哪里找得到像皇上这样的好夫婿?” 郑氏原本还担心,陈文心会不会像宫里其他娘娘一样,看似风光实则内心苦涩。 如今见她这样坦然地说皇上是好夫婿,想必日子确实过得极好,那她也就放心了。 “母亲给二哥相看了不曾?” 她转移话题到陈文义身上,不等郑氏回答,陈文义当先摆手,“别提了,那些庸脂俗粉,我可看不上。” 他说这样的话,陈文心只恐陈希亥又要生气了,谁想倒是郑氏指责他道:“我怎么就生的你兄妹二人比别人好看,姑娘倒罢了。儿子好看倒成坏事了,对别家姑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陈文义难道还想找个生得比他好看的姑娘? 这天底下除了陈文心,恐怕没人符合他的标准了。 陈文心被和他牵扯在一起说,挺身而出维护她二哥,“母亲也不能这样为难二哥,实在寻不到我这样好看的,也得有七八分好看吧?” 陈文义笑着掐了她的脸一把,“好不谦虚的丫头。” 这动作又引得陈希亥连连咳嗽,对自己这对容貌最出挑的儿女无可奈何。 他和郑氏都是最守礼不过的人,陈文仁和两个幼子也是如此,怎么养出陈文义这样两个异类? 陈文义毕竟在他身边,他还可严加看管。陈文心远在深宫,这要是万一触怒了皇上或是其他位分高的娘娘,那可怎么办? 陈希亥难得能进内宫一次,便要细细叮嘱陈文心一番,“要勤谨侍上,不可偷懒懈怠。皇上赐你这样好的封号和宫殿,要心怀感恩才是。” 陈文心有些害羞,她这个封号是最令她害羞的点。 陈希亥没有察觉出来,只有陈文义看出来了,无声地勾起了唇角。 “宫中还有一位太皇太后,不可不敬。贵妃娘娘和惠妃娘娘,位分尊贵,你不可放肆。就是与你品级相同的德嫔娘娘和荣嫔娘娘她们,育有阿哥,也比你尊贵。可不能恃宠生娇,怠慢了她们。” “再有那些位分不及你高,但是年纪资历比你长的,也不能在人家面前拿大。” 合着按陈希亥这意思,满宫里所有主子她都得敬着,一个都不能得罪了? 陈文心道:“恐怕父亲此刻说起这个已经晚了,就在半月前,佟贵妃带着宜嫔来翊坤宫搜宫,女儿已经彻底得罪了佟贵妃。” 这话听得陈希亥骇然,忙问是怎么回事。 陈文心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连后来在翊坤宫墙根底下,挖到那尊送子观音都说了。 郑氏听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口中直道阿弥陀佛。 “所以女儿不能一味敬重忍让,那只会叫人以为我好欺负,更要欺负到我头上来。我一人倒无所谓,这样的罪名扣到咱们家的人身上,日后叫父亲和哥哥们如何做人呢?” 陈希亥无话可答,他似乎觉得陈文心是对的。并且隐约发现,自己这个女儿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不懂事。 很多事,她心里自有计较。 陈文心怕吓着了他们,又描补起来,“其实贵妃娘娘她们也没有多大恶意,只是一时误会了气恼了,事后想通了就过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其实宫里还是很和睦的。”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不信,陈希亥等人更是不会信了。 被陈文心这样一描补,他们越发深信宫中人心复杂,让天真的陈文心都学会了用这样的话来安慰他们。 陈文心见他们不信,忙对陈文义递了一个眼色。 陈文义会意地出言打岔,“父亲,不如咱们先出去吧,叫母亲和妹妹说说体己话。” 这话说得也是,他们几个大男人在这,陈文心有些什么烦恼事也不好意思开口。 只有她们两个女人家在,应该会说实话了。 陈希亥三人下榻而起,外头的小桌子等人见着了忙来接引。 陈文义有意落后了两三步,和陈文心说了句悄悄话,“父亲说的那些,你只当没听见便是了。” 郑氏坐在边上听见了,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第六十四章一见钟情 第六十四章 一见钟情 翊坤宫之外就是梅园,时节未到,梅园里还是光秃秃的。 小桌子领着他们三人到园子的水亭上头坐着,那里地势高。可以看见水中各色鲤鱼,还可以眺望远处御花园的景致。 亭子四面按着皇上在清华园观澜榭的构思,围上了厚厚的棉帘子,挡住了北风。 三人在里头说话饮茶,等郑氏与陈文心说完体己话。 陈文义和陈希亥常常是没说几句话就能意见不合,他干脆避了出来,不想在宫中惹自己父亲生气。 索性就站在那处水流之上的一座小桥,静静地想事儿。 今日为着皇上万寿节将至,宫中来往的王公大臣和皇亲国戚众多,后宫里也觉处处热闹。 不单是刚刚晋为嫔位的陈文心,永寿宫还有一个宜嫔娘娘也在招待母家亲人。 宜嫔的亲妹郭络罗明鸳,今日随父母进宫看视宜嫔。 她年方十四,正是少女活泼的年纪。不耐烦于久坐在永寿宫,便同姐姐撒娇要在宫里逛逛。 宜嫔很是疼爱自己这位妹妹,又想着让她出去玩自己好和父母说话,便叫了几个太监宫女领着她在宫中转转。 郭络罗明鸳头回进宫,对宫中这样富丽的景象看得十分新奇。尤其是御花园中那些鲜艳明媚的春花,在这秋风萧瑟的时节格外夺目。 她一路走一路看,不自觉便走到了梅园之外。 “二小姐,此处进去就是勤嫔娘娘的翊坤宫梅园了,咱们还是换条道儿走吧?” 勤嫔的名号如雷贯耳,郭络罗明鸳也是听过的。她深知这是皇上最为宠爱的一位嫔妃,连自己那有孕在身的姐姐都比不上的。 不由地神色肃穆了起来,一边点头应着小太监,一边好奇地往里头张望。 小太监见她忽然就安静了起来,怕她吓着了,便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这位勤嫔娘娘是对宫人极好的,不是仗势欺人的主儿。” 凡与翊坤宫有过接触的宫人都知道,勤嫔是极好的性子。不仅来往都会打赏,也从未见她对宫人使过脸色,或是打骂。 据说连翊坤宫那条狗儿,脖子上都戴着勤嫔娘娘赏的金花生呢! 郭络罗明鸳听了这话放松起来,想着怎么她姐姐说起来,这勤嫔娘娘不算什么好人? 小太监为了讨她喜欢,便道:“二小姐想看梅园,登上这座假山就能看见了。只不过现在是深秋,梅园里的红梅还没开花儿呢!” 郭络罗明鸳倒不为看花,只是对这位勤嫔娘娘有所好奇罢了。她登上了一座高大的假山,往梅园看去,却看到了自己这一生难忘的场景。 一湾涓涓细流从一座木桥下流过,桥上白衣的少年,身子斜倚着栏杆。他微微低头,俯瞰游鱼。 风姿天成,眉目俊朗,唇角带笑。 这一笑,仿佛消融了北风猎猎,叫人以为这是春暖花开时节,而非深秋。 她看得愣在了那里,不知这后宫之中何来这样一位俊美少年。 “那是,谁家公子呀?” 她问身边跟随的小太监,那小太监踮起脚尖细看了一回,道:“想来是勤嫔娘娘的母家兄弟吧,今日陈大人家也入宫了,此刻大约就在翊坤宫。” 郭络罗明鸳恍然大悟,这人莫非就是近日传遍京城的,那位剿灭了山东流寇的少年将军陈文义? 传闻道他俊朗不凡,文武双全。今日这样远远一见,才知道京城贵女为何都倾心于他。 他就仿佛是一尘不染的云中仙人,落入凡尘,叫人心生仰望。 哪怕此刻她在高高假山上,他在山下水流上的桥面。她却觉得那人在高处,高到她心甘情愿埋入尘埃…… 陈文义仿佛感觉到一股炽热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他微微皱眉,一抬头,看见远处假山上绯衣少女正望着他。 见到他目光投来,郭络罗明鸳做贼心虚一般烧红了脸,忙别开目光快步跑下了假山。 “二小姐,您小心着点儿,仔细摔着了!” 小太监跟在她身后慌张地叫着。 陈文义瞧着那抹绯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想着那服制不像是后宫中人,也没有在意。 京城中这样偷窥他的小姐太多了,他早已习惯。 越是如此,他对这些女子越是兴致缺缺。恐怕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追着自己跑的姑娘吧? 他骨子里有一股离经叛道的脾气,对寻常女子全无喜爱的心情。 他一抬胳膊,手腕上那道刀疤露了出来。倘或有一日陈希亥逼着他,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姑娘,那他只得离家出走了。 想这些做什么? 他一身文韬武略,替自己挣个好前程来庇护陈文心,这才是正事。 眼前陈家的富贵是皇上给的,为着陈文心而给的。 而他要做的,就是让皇上有朝一日厌弃了陈文心,也不敢苛待于她。 这就要靠他,来做出一番事业来。他要成为陈文心的依靠,让她在后宫之中,能高枕无忧。 午膳的时辰到了,郑氏和陈文心也说完了体己话。皇上派李德全来送给陈家的赏赐,又赐了午膳席面到翊坤宫。 皇上自己没有来,他不想打扰陈家好不容易团聚的场面。若是皇上在场,陈家的人守着规矩,陈文心也不得尽兴了。 叫众人惊讶的是,除了李德全带来皇上的赏赐,承乾宫那边也派人来送了佟贵妃的赠礼。 佟贵妃如今去了管理后宫的职权,也不敢说是赏赐,只说是同为宫中姐妹赠礼亲厚的意思。 佟贵妃忽然谦卑客气了起来,陈文心倒不敢相信了。 难道佟贵妃因为她手持凤印,所以想要讨好她巴结她了? 她才不信。 以佟贵妃的骄傲,就算自己被封为皇后,她也不会低头服输吧? 要么是她借着谦卑的话语,实则来强调她的后宫地位最尊贵的嫔妃的事实。要么就是皇上上回驾临承乾宫劝说有效,佟贵妃决定来挽回自己宽厚大度的准皇后形象。 无论是哪一种,佟贵妃既然送了礼来,她自然替陈家接着。 她吩咐白露,“即刻给贵妃娘娘送回礼去,要比寻常的厚上一二分才好。” 佟贵妃刚整治了定常在,想借着送陈家礼物来挽回形象,也是很正常的想法。 陈文心原本只想让定常在当个炮灰,吸引一下佟贵妃的眼光。 她要拉拢章常在,所以拿定常在开刀。也是因为定常在实在太能作死,叫人不得不恨。拿她开刀不仅不会得罪任何人,反而会叫章常在这样的人欢欣鼓舞。 没想到皇上顺势把四阿哥送回了永和宫,这下连德嫔都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抢儿子这种大事,比起陈文心被陷害之下的反击,当然是更加可恨。 哪怕并不是德嫔自己愿意抢的,佟贵妃才不会放过她。 她对德嫔的忌惮也不少这一两天了,谁叫德嫔那么能生?生了一个四阿哥还不足,又来了一个七公主。 满宫里只有这么一个育有一子一女的嫔妃,要是再让她这么生下去,皇上要是说看在她能生的份上立她为后,佟贵妃都不觉得奇怪。 后妃原就是要以,为皇上绵延子嗣为第一要务的。 这下陈文心也放心了,佟贵妃暂时是没工夫来管她了,一个年轻并且有宠无子的嫔位。 第六十五章万寿节席位 第六十五章 万寿节席位 皇上晚间到了翊坤宫用膳,陈家的人已经离宫了。 陈文心把今日家人来谈天的趣事说给皇上听,还说了那件墨狐披风的神奇之处。 皇上隐约听闻过这样的传说,也没有亲眼见过。陈文心亲自试验了一番,学着陈文义的做法来给皇上看。 皇上为了迎合她的兴致,故作震惊表情。 她对皇上的表情很满意,把披风交给白露收下去,便道:“什么时候再弄一只墨狐来,给皇上做一件披风。这样皇上冬日出行的时候也能更加和暖,给我倒是浪费了。” 她常年在宫中,又不到外头去,白拿着这么好的避雪披风做什么? 皇上笑道:“你以为这墨狐是想得就得的?朕记得太皇太后也有这么一件墨狐皮的大毛衣裳,大约比你这只大一些。朕有金丝猴和藏羚的,防寒甚好,只是没有避雪的功效。” 这墨狐皮如此珍稀,连皇上都没有啊? 陈文心瞪大了眼,这样的东西,皇上怎么能随意就赏给她呢? 皇上说的藏羚,她是知道的,就是前世盗猎严重的那种藏羚羊。 藏羚羊皮薄而绒短,却十分细密。据说冬日里头披着这么一件披风,是最能保暖的。 她喜欢这皮毛轻巧,皇上便说也给她做一件冬日里头穿。 “皇上万寿节布置得差不离了,到时我也要去乾清宫赴宴吗?” 自从她为了自保把凤印的事儿告知了佟贵妃,皇上干脆让内务府把一应需要处理的事务都送到翊坤宫来。陈文心手底下有李德全派来的太监帮她监看着,遇着不对的便送到乾清宫去。 对外只说,是由勤嫔协理后宫。 这话不合逻辑,宫里的人面上听着,心里都知道不对劲。 后宫中连个主理的人都没有,这协理后宫从何谈起?协助的是何人? 既然没有主理之人,那这掌管凤印的勤嫔,可不就是主理了。皇上用了一个协理之名,简直是欲盖弥彰。 所以万寿节的进度,陈文心是最清楚不过的。 皇上点点头,道:“你不去谁去?后宫里有位分的嫔妃不多,届时都会去。” 不仅是后宫嫔妃,还有王公大臣和皇族子弟,会按照位分尊卑依次从乾清宫大殿之中,排到大殿之外的青砖庭院,再排到乾清门外。 还有更多连席位都排不上的。 总之这万寿节,大约是除了春节之外宫中最盛大的节日了。 今年不仅陈希亥排的上席位,连陈文义都被单独排上了礼单。陈希亥自然是同郑氏同往,陈文义未曾娶妻,正好携陈文仁同往。 除了官职的考虑以外,还因为陈家外戚的身份,座次比其他同等级的官员排得靠前许多。 陈希亥排在大殿之内靠近门的坐席,陈文义排在殿外最靠前的坐席。 陈文心拿着礼单仔细地研究过了,佟贵妃的父亲佟国维是一品领侍卫内大臣,位高权重。坐在仅次于嫔妃和皇子,以及本朝唯二两位王爷之后的坐席。 先帝子嗣稀薄。皇上是先帝的第三子。 裕亲王爱新觉罗·福全是先帝第二子,皇上的哥哥。恭亲王爱新觉罗·常宁是先帝第五子,皇上的弟弟。 除了佟国维以外,只有荣嫔的父亲身为从三品户部侍郎。位不算高权却很重,座位能够排在大殿之内的末尾。 其余的嫔妃,乃至是惠妃的父亲索尔和,也不过是郎中的从四品官职。 想必惠妃能高居妃位,和她诞育了皇上的长子有脱不开的关系吧? 德嫔和宜嫔等的母家更加排不到大殿之内了,至于定常在和卫答应这样的出身,母家人连乾清门外的席位都排不上。 “内务府这席位排的不是很好,皇上不再改一下吗?” 她觉得皇上给陈希亥排的位置太高了,抛开陈文心的原因不说,同样身为一等侍卫,排在乾清门外的都有呢! 就算给作为勤嫔的陈文心面子,给陈希亥排到殿外青砖上头也足够了。 皇上接过她手中的礼单,细看了一回。看到席位排序那处时,见着佟贵妃的父亲佟国维高居两位亲王之后,有些不满。 “确实该改改了,佟国维坐惯了这个位置,真把自己当国丈来摆威风了。” 陈文心忙道:“我不是说佟大人,我是说……” 她纤纤细指指向陈希亥的名字,“是不是把臣妾父亲的位置,排的太靠前了?” 她每次自称臣妾的时候,都是在谈严肃的话题的时候。 比如上次要赏赐她的哥哥,她就是这样严肃地表示推拒。 “不会。你父亲是正三品一等侍卫,又与朕是姻亲,当得起这个位置。” 皇上想了想,又补充道:“本来要把陈文义的席位也排到大殿之中的,他的宣武将军是凭自己的军功挣来的。只是你们家父子同朝为官,究竟要避避嫌。” 大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父子不同朝为官。除了一些特别的例子以外,一般父亲官职显赫,儿子就只能担任一些品级低的职位。 怕的是父子同朝为官产生勾结,儿子不敢违逆父亲导致丧失个人政见。一般只有到父亲告老还乡,儿子才能接替父亲的高位,真正被皇上任用。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看过的《还珠格格》电视剧里,男主角福尔康的父亲是大学士,他和自己的弟弟福尔泰却只是御前侍卫的原因。 特殊情况就是像陈文义这样,他原本只被皇上任命为小小的绿营守备。但他凭着自己的能力,建立了比陈希亥更为显著的功绩。 加之陈希亥的一等侍卫不算什么实权之职,所以他凭着一次军功顺利地被封为四品宣武将军。 她看得出来,皇上很欣赏陈文义。不仅仅因为他是自己的哥哥,还因为陈文义的确年少有为。 皇上有心抬举他,又怕他父子二人同坐正殿,引来有心人的忌惮。反而对陈家不利,也毁了这个前途无限的少年。 陈文心听了皇上的解释,想起上回皇上赏赐陈文义的时候,对自己说过的话。 她不能因为自己想低调,就阻拦她的哥哥们,乃至是以后的弟弟们,建功立业。 他们是男子,有自己的理想与抱负。 说起来,她许久没见到家中两个幼弟,陈文礼和陈文信了。 宫中的规矩,无职位的外男不可入见,陈文礼和陈文信年纪尚幼,想要挣到一个职位还得猴年马月呢。 皇上知道她这两个幼弟,恰好一个和大阿哥胤褆同岁,另一个和二阿哥胤礽同岁。一面感慨巧合,一面又觉着自己和陈文心年岁差距大了些。 她的弟弟和自己的儿子同岁,她不就和自己的女儿似的? 他想想也是,对待陈文心,他可不就是像对待小女儿一样,又哄又疼的? 他对五公主都没有这样疼爱的。 “你若实在想见他们,朕可以下旨特召。他们和阿哥们年岁相仿,也可以送进宫来做侍读。阿哥所的师傅,总比你父亲在家请私塾先生好吧?” “真的可以让他们进宫读书吗?” 她知道陈希亥骨子里就是个文人脾气,他是最希望孩子读书走个科举出身的。陈文仁和陈文义年纪太大了,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陈文礼和陈文信还小,所以陈希亥努力地培养他们俩读书,请了一个又一个先生。 要是陈希亥知道他们俩能进宫和阿哥们一起读书,一定很高兴吧? “自然。只是宫中的师傅要求得严,若要进宫来读书,偷懒是要挨手板子的。” 皇上怕她心疼幼弟,这些话得提前和她说明白。 陈文心毫不在意,“那是自然。要学得成自然要下苦功夫,否则挨打也是活该。” 这想法和皇上不谋而合,他对自己的阿哥们也是这样的要求。 四阿哥年纪尚小,在乾清宫里习字又格外刻苦认真,皇上没有打过他。顶多就是训训他,让他不敢沾沾自喜忘了上进。 “既如此,过了万寿节,朕就下旨让他们进宫来。” 皇上发了话,这就是正式拍板了。她要赶紧写信告诉家里,让他们知道这个好消息。 第六十六章寿宴1 第六十六章 寿宴(1) 到了万寿节那日,一大早朝臣们就到乾清门外给皇上献寿。 朝臣们山呼万岁的声音几乎都能传到后宫,阖宫上下洋溢着一片喜气洋洋。 接受朝臣的祝贺之后,皇上在乾清宫升座起笔,亲手在方块白纸上手书黑墨的福字,分赐朝臣和内宫。 先是送给太皇太后和内宫妃嫔的福字,而后是给朝臣们的。 众人在底下排排站着,等着皇上写完一副,李德全就叫一个大人的名字上前领福。 被叫到名字的大臣先在殿下跪地谢恩,再上前领字退下。 无论是后妃还是朝臣,都以能领到皇上亲手书写的福字为荣。陈家今年是第一次得福字,因为陈文义年少还没有分家,皇上没有单独再赐予他。 陈文心在后宫中自然得了,嫔和嫔位以上的也都得了赐字。皇上这事算是做得雨露均沾了,再加上前些日子皇上往各宫都走动了一番,众人越发喜气。 “皇上近来年纪长了,思虑更周全了,叫咱们也抱怨不起来了。” 去乾清宫升座的路上,荣嫔见着德嫔时和她这样说道。 她面上喜笑颜开,倒叫德嫔惊讶。 荣嫔一向仗着母家显赫看不上自己,今日竟然会这样和颜悦色地主动跟自己搭话? 陈文心远远瞧见,没有跟上去。 只是心中暗笑,看来皇上的安抚政策很是有用啊。 皇上亲自去慈宁宫恭请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平时称老迈病弱不愿出宫,皇上的万寿节她是一定会出面的。不但是为了庆贺皇上的寿辰,更是要让朝臣们看到皇上孝顺,太皇太后慈爱。 天家母慈子孝,才能给众臣做表率,给天下万名做表率。 众嫔妃到乾清宫时,朝臣们都已经安坐了。为了表示内宫妃嫔不应让外臣看见的礼节,嫔妃与外臣的座位之中隔了一层薄薄的纱帘。 若有若无的纱帘不过是起一个象征性作用,满人并没有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之类的规矩。 阿哥公主们年幼,尚未册封,所以都跟着自己的母妃安坐。 佟贵妃带着二阿哥居于左首第一位,这是嫔妃之中最尊贵的位置。 惠妃自然居于右首第一位,她的身边一左一右坐着大阿哥和五公主。 往下是荣嫔和德嫔带着三阿哥和四阿哥,分别居于左右第二位。德嫔的七公主年幼,并不出现在国宴之中。 再往下是陈文心和宜嫔,分别坐于左右第三位。 和从前不同的是,陈文心居于佟贵妃这一侧的左边,宜嫔则是居于德嫔下首的右边。 也就是说,同为嫔位,陈文心被定义为比宜嫔尊贵。 这自然是皇上的定义,并且在这国宴上一排座,就是阖宫上下乃至朝臣庶民都要认同的尊卑了。 皇上的原意,是要把她排在佟贵妃之下,也就是嫔位中最尊贵的位置。 可是陈文心宁死不从,坚决表示自己不能排在德嫔和荣嫔前面。 开玩笑,这两个嫔位是宫里的老人了,又育有皇子,叫她这个黄毛丫头后来居上,还不气死? 她劝说皇上,“就算不看这二位娘娘的面儿,还请皇上看在二位阿哥的面儿上,别叫他们难看。” 皇上总是被她推拒自己的施恩,有时也觉得懊恼。 宫中哪个嫔妃不求这些恩典,她倒好,自己要给,她还不要! 但这回皇上不得不承认她所言有理,不为德嫔和荣嫔,也要为三阿哥和四阿哥。 他幼时母妃不得宠,皇阿玛偏爱董鄂妃,连带着对董鄂妃生的四阿哥十分宠爱。 明明他是比四阿哥先出生的,大哥早夭,上头还有二哥福全。可是四弟出生的时候,皇阿玛昭告天下。 说四弟是他的皇第一子。 四弟是第一子,那他和二哥算什么? 他们就不是皇阿玛的儿子了吗? 宫中之人是最会揣摩圣意看人下菜碟的,所有人都认为以先帝对董鄂妃的宠爱,必定会封她所生的四阿哥为太子。 当时还是三阿哥的皇上,即使身为阿哥,也得不到一个阿哥该有的礼遇。 所有人都认为他不受宠,他不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帝。 就连他的母妃佟佳氏的母族都抛弃了他们,一心想要扶持四阿哥。只有当时的老臣索尼格外看好他,说三阿哥人才贵重,堪为太子。 后来四弟早夭,董鄂妃也早早地去了,皇阿玛也随之而去。 他在皇祖母的支持下,登基为帝,让那些曾经对他有失礼遇的人,都吓得魂不附体。 十二岁那年他要大婚了,皇祖母问他想娶哪家的小姐。他想到了当年索尼的那句三阿哥人才贵重,堪为太子,便不顾自己生母佟佳氏的话,娶了索尼的孙女赫舍里氏为后。 太皇太后对他的选择很是满意,索尼是扶保他登基为帝的有功之臣,娶他的孙女正是太皇太后心中所想。 佟佳氏一族曾经怎样对待他和他的母妃,他永远不会忘记。 纵然最后他还是迎了佟佳氏一族的女儿进宫,也只能封为贵妃罢了。 皇上自己就经历过,怎么会让自己身上发生过的惨剧,再发生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他同意了陈文心的意见,把她排在两位有子的嫔位之后。但宜嫔肚子里是男是女,是否能安然养大还是未知数。 她性子又泼辣,不能叫她压在陈文心头上。 皇上最终把宜嫔排在了嫔位最末,由不得陈文心再推脱。 对于荣嫔和德嫔而言,皇上能把她们排在陈文心的前头,她们已经很高兴了。 毕竟陈文心住的是翊坤宫,按这个位置来排,皇上把她排在她们两前头也是有可能的。 荣嫔私下和乾清宫打探过,说是内务府原是把勤嫔排在所有嫔位之首的。折子送到了翊坤宫,勤嫔看完了之后没有盖凤印,而是送到了乾清宫劝皇上改了位次。 这话是从乾清宫打探出来的,自然不会有假。 荣嫔的心情格外复杂,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陈文心。 她小小的年纪,竟然有这样的气度,能忍得住不争宠。皇上把她排在高位,她竟敢拒绝? 荣嫔心里不是滋味,不知该感谢她,还是该妒恨她? 或许两者都有。 陈文心坐下之后,只见对面德嫔身边的四阿哥,一直冲着自己笑。 她对四阿哥笑着眨眨眼,被德嫔瞧见了,才发现自己的儿子对着勤嫔笑得这么灿烂。 德嫔早知四阿哥和勤嫔交好,四阿哥能回到永和宫,勤嫔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若不是她在园子里发现了佟贵妃苛待四阿哥的事儿,并且为四阿哥出头得到了皇上的注意,皇上也不会发现佟贵妃的奸计。 如今见着四阿哥和勤嫔之间的眼神互动,她才知道两人之间关系好到什么程度。 ——四阿哥对她这个生母,尚且是冷冷淡淡的。 勤嫔也是个在外人面前清冷的性子,这两个冷淡的人,怎么对彼此倒笑得这样开心? 勤嫔待四阿哥好,真的只是单纯喜欢他吗? 勤嫔从前还是陈常在的时候就住在她的永和宫,她或许算是宫中嫔妃里最了解勤嫔的人了吧? 她觉得勤嫔不像是个阴险的人,但她也不能完全信任勤嫔。 四阿哥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她不能让别人有一丝一毫分裂她们母子的机会。任何人,都休想取她而代之。 她盯住陈文心,仿佛想用自己的眼神看穿对方。 她希望,陈文心是真的没有恶意。那么她也许可以借助四阿哥为纽带,和勤嫔结为盟友。 陈文心丝毫不知德嫔的想法,她透过章常在身后那道薄薄的纱帘,看向下首的位置。 在靠近正殿大门的地方,看见了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的陈希亥和郑氏。 他们今日都按品着礼服,郑氏穿戴的也是三品淑人的金绣纹大褂,头上戴着繁琐的金玉饰物,隔着一层纱帘看得不太清楚。 她不禁莞尔,这对夫妻还真是守规矩得很呐,眼睛都不带抬的。 不知是不是母女之间的心有灵犀,还是郑氏暗中也在寻找陈文心。就在陈文心准备挪开眼的时候,郑氏微微抬头,对着她的方向投来一个带笑的眼神。 郑氏悄悄扯了扯陈希亥的袖子,陈希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看见陈文心端居上首,倍感安慰。 殿外传来了太监此起彼伏、一浪接一浪的高声通报。 “皇上驾到,太皇太后驾到!” 第六十七章寿宴2 第六十七章 寿宴(2) 所有人听到这声音都起身,或跪或福,在座位边行礼。 远远的,只见皇上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大红顶冠,身披一百零八颗白色朝珠。 皇上手边扶着老迈的太皇太后,她身着明黄龙褂,头戴七凤珠冠。面上带着温和而隐有威严的笑意,在皇上的搀扶下走得端正。 众人齐声道:“请皇上圣安,请太皇太后圣安。” 上首皇上的龙座身边加了一尊金座,皇上搀扶太皇太后坐在金座上,而后自己才坐到龙座上。 他一抬手,平声道:“免。” 众人起身,悄声退入座中坐下,竟连一丝碰撞到座椅杯盘的声响都不闻。 “今乃万寿佳节,普天同庆。众爱卿同沐恩德,且请举杯同飨。” 皇上说完,当先高举金杯。 众人站起,在座位上对皇上举杯,“恭贺皇上万寿,万岁万岁万万岁!” 饮过了这第一杯酒,这才开始宴会。 太监们排成长队,给每一个座席上菜。吃完一道就会撤下,再上第二道。 席上的菜肴除了满菜,例如黄金肉,蜜汁羊肉和酸汤子。还有汉菜,例如凤凰趴窝,凤尾群翅,宫保兔肉,鸡沾口蘑等。 大菜之外还有点心,新从粤地传来不久的奶油菠萝冻就上了席,还有甜合锦、白玉奶茶之类。 太皇太后年老,说是牙口不好,只让上些软烂的食物。 皇上便命除了席中软烂菜品以外,再另外做些太皇太后素日爱吃的上来。 陈文心看着皇上对太皇太后的侍奉,又看见太皇太后笑得欣慰,觉得皇上的确是很孝顺的人。 她见惯了皇上在她面前的随意,不拿架子。偶尔在这种正式场合,看着皇上贵为天子的气度,又陌生又惊喜。 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是她贴心的枕边人呢。 太皇太后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眼神,目光投向她,“这就是皇上新晋的勤嫔吧?” 正在犯花痴的陈文心冷不防被点到名,连忙起身,走到座位外向太皇太后福身行礼。 “臣妾勤嫔陈氏,请太皇太后圣安。” 太皇太后正和皇上说着话,便见妃嫔中有个生面孔一直在看自己。她的眼神中带着好奇,还带着欢喜。 太皇太后对她的神情感到有趣,心想这应该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 她对陈文心招招手,“过来,哀家瞧瞧。” 她缓步走到太皇太后跟前三步远,太皇太后朝她伸出手来,她忙接住那手,向前挪了半步。 太皇太后握着她的手,细细地看她的面容,又看她的头饰和衣裳。 见她打扮得丝毫不抢眼,只是按着嫔位的礼仪打扮,既不越矩也不过于素净。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这孩子生的这样好,又是个懂规矩的,一看便是有福的。” 被太皇太后夸赞,陈文心既羞又喜,“臣妾谢太皇太后称赞。” 和她想象中的威仪不同,太皇太后第一次见她,就这样和蔼地拉着她的手说话,还夸奖她。 紧接着,太皇太后又看向惠妃身边的大阿哥,道:“大阿哥长得这样快,跟皇上小时候长得真像。” 十岁的大阿哥在几个阿哥里,是长得最高大强壮的,隐隐有了少年的模样。他的眼睛像惠妃,含着温和的柔光。 惠妃笑着对太皇太后道:“大阿哥十岁了,正是男孩儿家长得快的时候呢。” 其他几个阿哥还是孩童的形状,佟贵妃身边的二阿哥问太皇太后道:“皇曾祖母,那胤礽像不像皇阿玛小时候?” 二阿哥身为嫡子,是皇上最疼爱的,也是众人认为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他也知道自己的生母是先皇后,地位尊贵,所以行事没有像其他阿哥那样拘谨。 而三阿哥和四阿哥,他们是绝不会这样问的。 太皇太后笑道:“像,你们哥儿四个,个个都像。” 儿子像阿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太皇太后提到了四个阿哥,荣嫔和德嫔也笑起来。 当着太皇太后的面,众人的神情都显得十分温柔和煦。 太皇太后又问了几个阿哥的日常起居,得知四阿哥回到了永和宫德嫔身边,笑道:“德嫔毕竟是四阿哥的生母,由你亲自照顾也好。” 德嫔谦卑地低头致礼,佟贵妃面上的笑容微微发僵。 太皇太后细瞧了一眼小小的四阿哥,他稚气未脱,肤白圆脸。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两颊鼓鼓囊囊的,像个刚出锅的小肉包。 和玄烨第一次坐在龙座上的神情,是多么相像啊。 太皇太后瞧了瞧端坐上首的皇上,脑中浮现起他幼年初登大位的情景。 那时是她携着他的手,扶他坐在龙座上。 他面对满朝文武既紧张,又害怕。小小的手抓着明黄龙袍的一角,上头一小块被汗水浸得皱巴巴的。 一晃眼,皇上都登基二十年了。 她深居慈宁宫,对于后宫的事儿也并非完全不知。皇上这一年来极其宠幸汉妃勤嫔,宫中有肖小拿勤嫔和先帝董鄂妃比。 她派人留心勤嫔的举动,对她劝告家人低调,自己也推拒皇上的荣宠这样的行为,感到十分欣慰。 这才是有福寿的做法。 先帝若不是宠幸董鄂妃过度,为了她甚至废了原配皇后,董鄂妃何至于折福早夭? 董鄂妃有勤嫔的一半懂事,也不至于下场这样惨烈,连唯一的儿子也留不到世上。 她想起了先帝,她的亲生儿子福临。 玄烨做得比福临好,他的身子比福临康健,他的子嗣也将会比福临多很多。 那她就放心了。 太皇太后没有在宴席上久留,她年纪老迈,能出席就算了全了礼数了。皇上欲亲自送太皇太后回宫,被太皇太后拦住了。 “今儿是万寿佳节,皇帝的生辰。后宫嫔妃、文武百官都在这儿给你祝寿呢,你怎么好离开,把大家都晾在这。” 太皇太后临走又执着陈文心的手,道是初次见她,应该给她礼物的。说着就从手腕上褪下一对儿珊瑚手串,亲自替她戴在手上。 这珊瑚色泽莹润,通体发亮,一看就是难得一见的珍宝。 陈文心不敢随意收下,正想推辞,太皇太后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长者赐,不可辞。” 就凭这短短的一句话,陈文心就敢断定,太皇太后必然也是个对汉学有研究的人。 一个出身蒙古的大家小姐,脱口就是古语。她是本身对汉学有兴趣,还是嫁到大金之后,嫁夫从夫? 清太祖皇太极,就是一个十分崇尚汉学的皇帝。 陈文心的目光求救似的看向皇上,皇上对她微笑点头,她不好再推辞。 “谢太皇太后赏赐。” 太皇太后装作没看见他们俩之间的小动作,由宫女搀扶着,就离开了乾清宫。 太皇太后走后,就由皇上来跟大臣们说话了。 皇上首先点了裕亲王的名,“王兄近日身子还康健么?听闻嫂嫂有恙,朕派了太医前去,如今可好些了么?” 裕亲王拱手道:“多谢皇上关怀。王妃感染重病,故而今日不能进宫给皇上贺寿,还请皇上海涵。” 皇上摆摆手,“无妨。怎么不见保泰同来?” 保泰是裕亲王嫡子,也是裕亲王妃西鲁克氏唯一一子。两年前裕亲王请封为世子,皇上应准了。 “保泰年少不知事,陪在王妃病榻边寸步不离。臣劝说不动他,也不忍,便由他在府中照顾王妃。” 裕亲王说着,嗓音一度哽咽。 裕亲王世子保泰已经十二岁了,不该这么不懂事。唯一的可能就是,裕亲王妃不好了,所以他才寸步不离地陪同他额娘。 而裕亲王不敢在万寿佳节说这样的晦气话,只好委婉地表达。 皇上点点头,不便再深入这个话题,“保泰是个好孩子。” 裕亲王知道皇上听懂了他的意思,拱手作揖对皇上致礼。 皇上又问恭亲王,问他家里的两个小格格养得怎么样。 恭亲王常宁是个没有忌讳的脾气,他才四岁先帝就驾崩了,太皇太后一心辅佐皇上,对他疏于管教。 “臣弟家两个闺女儿是王妃养着,臣弟也很少见她们。” 一个当爹的连自己女儿的近况都说不出来,实在是过于疏忽了。皇上不便在国宴上斥责他,只道:“改明儿王妃送她们进宫来玩,朕的五公主也没个姐妹,怪闷的。” 七公主还在襁褓之中,要是稍微大一些,五公主也有个姐妹可以玩耍。 “是。” 恭亲王妃坐在常宁身边,对皇上笑着回答。 这一对比,越发显得一人独坐的裕亲王形单影只,令人可怜。 想来裕亲王对他的王妃,是感情深厚吧。 第六十八章笑谈亲事 第六十八章 笑谈亲事 皇上又一一问候了佟国维、索额图、纳兰明珠等重臣。 佟国维是皇上的舅舅,皇上生母佟佳氏嫡亲的哥哥,身有领侍卫内大臣的重职。 索额图是先皇后赫舍里氏的叔父,身上袭着辅政大臣索尼的一等公爵位。 他们俩的座位仅次于两位亲王。 而后是纳兰明珠,他因为精通满汉文化而深受皇上的宠信。居于内阁多年,被称为相国。 佟国维和索额图之间不对付,二人作为后族的代表,在争夺权力上丝毫不相让。 先皇后赫舍里氏虽去,皇上却迟迟没有立后,索额图还是名义上的国丈。他自然希望皇上不再立后,日后再立二阿哥为太子。 而佟国维作为皇上的亲舅舅,一心希望皇上扶正他的女儿佟贵妃,让佟佳氏完全把控住作为后族的权力。 佟国维和索额图之间的利益是有冲突的,他们俩互不相让。 而纳兰明珠正是在他们俩的夹缝中,找到了属于他的位置,获得了皇上的宠信。 他的先祖是叶赫贝勒,叶赫那拉氏也没有女子在后宫为嫔妃。比起背景深厚的佟国维和索额图,皇上更愿意信任他。 他深知道皇上的忌惮,在其间小心翼翼,游刃有余。 陈文心对纳兰明珠的名号十分感兴趣,他的儿子纳兰性德,是清史有名的诗人。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他是写出这样唯美诗句的人物。 她瞧瞧看去,只见纳兰明珠约莫四十上许的年纪,留着一把山羊胡子。他面上带笑,八面玲珑。 他身边坐着一位中年妇人,身着一品诰命服制,想来是纳兰明珠的夫人。 看来那位著名的纳兰性德并没有来。 当朝王公贵戚和权臣都点了一遍名字,皇上最后还点到了陈希亥。 却是嘉奖了陈文义一番,说他剿灭山东流寇有功。还顺带夸了郑氏一道,说她教子有方。 没想到纳兰明珠在一旁凑趣,大力夸赞陈文义。说他少年英武,将来前途无量。 有人听着听着,就想起了在猎场上,猎到一只稀有墨狐的少年。那可不就是陈文义么,只不过那时人们对他的称呼,还是一等侍卫陈希亥之子。 如今已是宣武将军陈文义了。 那可是,皇上的宠妃勤嫔娘娘的兄长啊。 敏感的人已经嗅到了,陈文义将会升官发达的气息,一时夸赞陈文义的大臣又多了好几个。 皇上索性把陈文义传进殿中来说话。 陈文义一进殿,不单是王公大臣们惊讶,连隔着纱帘望过来的嫔妃们也纳罕不已。 众人皆知这少年将军是勤嫔兄长,却不知二人会生得这样像。 佟国维毫不客气地往纱帘之内看了一眼,这兄妹二人真是生的一般俊美,怪道皇上如此宠爱勤嫔。 早在嫔妃入座之时,殿中的大臣们都透过纱帘瞧瞧看过陈文心了。皇上的宠妃,据说是有倾国倾城之姿,他们哪里忍得住好奇不看呢? 此刻再看了陈文义,不得不感慨,老天爷怎么把好相貌都给他陈家了? 就连陈希亥和郑氏都被人盯着看,人们试图从他们身上找到陈文义和陈文心容貌的来源。不得不承认,陈希亥和郑氏生得也好,只是还是不及这兄妹二人便是了。 郑氏从小接受的是汉人的妇德教育,她原是缠的小脚,谁知清兵入关后禁止妇女缠足,她便趁着年轻把脚放了。 放脚还是陈希亥的父亲陈克秀在时的事情了,陈克秀阴差阳错成了大清的二等侍卫,家里再有个缠足的媳妇,那就说不过去了。 郑氏巴不得把脚放了,走路也能痛快些,倒是陈希亥那时还有些不乐意。 幸好脚是放了,太皇太后还是皇太后的时候就下过旨,凡是缠足女子,禁止入宫。 这话的意思是,后宫嫔妃中决不允许有缠足的,就连命妇也不允许。 脚是放了,汉人女子的天性还是没放。在这大殿之上被这么些王公大臣盯着瞧,郑氏有些面红。 陈希亥瞧瞧在桌下握了握她的手,好叫她安心。 她克制着情绪,面色渐渐恢复了过来,这才没有在御前失态。 好在众人只看了他夫妻一会儿,又很快转过了目光去看陈文义。 陈文义年纪轻轻,身长八尺,颇有玉树临风之姿。 他立于大殿之中,被众人放肆地打量,面上却带着不卑不亢的微微笑意。 陈希亥只能看见他的背影,见他毫无畏惧的淡定姿态,第一次觉着他这个儿子,确实有过人之处。 这要是换了他自己,也少不得被众人看得紧张。 纳兰明珠笑着站起,对皇上拱手施礼,“奴才见这孩子风姿过人,喜欢得紧,皇上可否容奴才敬宣武将军一杯?” 满人大臣喜欢对皇上自称奴才,哪怕是纳兰明珠这样的重臣也是如此。 皇上对纳兰明珠一向宽容,便开玩笑道:“爱卿莫非看上宣武将军了,要带回去做上门女婿不成?” 纳兰明珠并不反驳,只笑道:“奴才家中倒真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女呢。” 陈文心拿着筷子的手一抖,心想纳兰明珠还真是直接啊,难道这就要给他女儿求亲吗? 哪有女方上赶着男方家提亲的?满人的风俗还真是豪放。 伺候的太监托上一杯上好的竹叶白,陈文义举起酒杯,与纳兰明珠遥遥相敬。 而后他拱手对皇上施礼道:“纳兰大人这样取笑微臣,微臣脸皮薄,这就要找个地洞钻下去了。” 他没有接纳兰明珠的玩笑,也没有把他的话当真来回应,只是用玩笑话盖了过去。 这话不置可否,纳兰明珠只当这小子是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又或者是谦卑不敢高攀纳兰家。 无妨,他也没打算在国宴之上当众向陈家提亲,那也太自降身份了。待陈文义过两年建功立业,瞧瞧他的前途再议此事不迟。 谁叫他那女儿纳兰玉露,在长街之上见着这位少年将军的风采,就下定决心非他不嫁了呢? 陈文义是个有本事的人,只看他面圣的仪态落落大方便可知。何况生的这样好皮囊,年轻姑娘见了哪里能不喜欢? 皇上笑道:“兰襄年纪尚轻,他日建功立业,朕亲自替你赐婚,那才荣耀呢。” 兰襄就是陈文义的字。 皇上此话的意思就是不打算给陈文义赐婚了,陈文心这才放心下来。纳兰明珠看着不丑,谁知道他女儿长得什么模样? 陈文义说过,他是非美人不娶的。 这话也合了纳兰明珠的心思,陈文义四品宣武将军的职衔终究太低了些,若是日后能再建功勋,那才能般配上自己的女儿。 他完全没有考虑到,陈文义愿不愿意娶纳兰玉露这事。 多少官宦子弟想求娶纳兰玉露而不得,凭他纳兰明珠的身份,谁不想高攀他纳兰家? 陈文义自然不会例外。 第六十九章寿礼 第六十九章 寿礼 晚间皇上到翊坤宫来,陈文心便问皇上:“皇上觉着明珠大人,今儿那话是什么意思啊?他真想把女儿许配给我二哥吗?” 皇上点点头,“他看似说得无心,可是在国宴之上,王公大臣都听见他这话了,不能当他是无意。” 皇上也很奇怪,以纳兰明珠的身份,还犯不着用嫁女来笼络陈家。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的确很看好陈文义,又或者,是纳兰玉露自己喜欢陈文义。 “朕都听说了,你二哥现在在京城未婚的贵女中,可是炙手可热啊。” 皇上瞧陈文心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便知她并不希望陈文义娶纳兰玉露。 “二哥说过,他是非美人不娶的。皇上见过纳兰家大小姐吗?是个怎样的人品?” 皇上噗嗤一笑,“美人儿?若说美过你们兄妹才叫美人儿,那这天下当真是没有美人儿了。” 皇上身上流淌着爱新觉罗家的血液,这个满洲最尊贵的姓氏,一代代流传下来都是容貌俊秀,器宇轩昂。 皇上自觉容貌称得上是仪表堂堂,和年方十八的陈文义相比,还是逊色了。 陈文心赶紧拍皇上马屁,“皇上也是美人儿呀,我二哥年纪尚轻,哪及皇上风姿卓越呀?” 明知这话是拍马屁,皇上还是很受用。 他道:“朕见过纳兰玉露,容貌在世家贵女中,也算得是头等了。” 这下轮到陈文心吃味儿了,她话中含酸,“有我好看吗?” 皇上揽住她的腰,抱着她在空中划了两圈,“朕的文心是天下第一美人,无人能出其右!” 皇上是不拍马屁则以,一拍起马屁来,陈文心简直晕得找不着北了。 “按皇上这么说,也许我二哥看得上这个纳兰玉露。” “纳兰家位高权重,多少人巴结都巴结不来的,也就是你们,还敢看不上人家的小姐。” 皇上笑着摇摇头,陈文义这年轻人,性子真是放荡不羁得很。 “婚姻大事,哪里是看门第就能知道般配不般配的,总要男女双方两情相悦才好。” 皇上深以为然,点头笑道:“你这理和旁人都不同,只和朕的相同。” 要是论出身门第,皇上最应该宠爱的是佟贵妃才是。可事实上,皇上的嫔妃多半出身不高。最得宠的陈文心,其父还是汉人二等侍卫出身。 陈文心的想法是从前世所受的教育而来,她作为一个现代人,没有那么多尊卑门户之见。 现代人崇尚的是自由恋爱,门当户对介绍相亲那一套几乎要淘汰了。 而皇上,他的想法却是因为政治格局的限制,和他对权力制衡的把握。 殊途同归,所以弥足珍贵。 “朕瞧你二哥也是不想高攀纳兰家的,否则他今日应该赶着明珠的话头,趁热打铁和纳兰家议了这亲事。” 今日时机正好,两家父母都在,更有皇上可以指婚。又是纳兰明珠自己先起的话头,换做旁人,恐怕早就顺藤攀上去了。 皇上看出了陈文义的不愿,恐怕纳兰明珠还在沾沾自喜,以为陈文义只是表示谦逊。 “二哥或许只是没见过纳兰玉露,不知道她是什么品貌,所以不敢随意定下吧。” 陈文心对纳兰家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可能是因为纳兰容若这个诗人太有名,熟悉产生好感。 陈文心不会真的以为,陈文义只想娶美貌女子为妻吧? 皇上看陈文心痴痴的,不忍揭穿真相。 他虽然也不知道陈文义想娶的是什么样的姑娘,起码他知道,陈文义不是这么肤浅的性子。 娶妻之事多半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多人难以自己选择。从纳妾上来看,就能看出一个男子真正喜好的是什么样的女子。 相貌丑陋之人更为喜好美貌女子,相貌俊美的则不是很在意容貌。矮胖之人喜好瘦高女子,粗鲁之人喜好文雅女子,懦弱之人喜好泼辣女子…… 这其间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互补心理。 皇上和陈文心这样一说,获得了陈文心的大力赞同。 这样的事儿她前世见得多了,矮胖秃瓢暴发户,就喜欢包养高高瘦瘦模特身材的小三。 运动员的妻子往往看起来很风骚,军警之类的行业妻子往往贤惠持家,而王子就喜欢娶平民灰姑娘…… 这就是皇上说的互补心理吧? 陈文心对皇上这个古人的思想,透彻程度感到十分佩服。皇上以为她是见识得少,所以对这个说法感到很新鲜。 “那皇上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陈文心忽然想到了这一点,皇上身上有什么特质呢? 皇上容貌端方俊朗,气度高贵,有治世大才。按这个互补的理论来分析,皇上喜欢又丑又卑微又傻的姑娘…… 皇上道:“朕就喜欢你这样的傻姑娘。” 果然! 皇上一脸得意,按照互补理论来说,陈文心的傻,正说明他英明睿智。 陈文心想到了攻击他的办法,“皇上知不知道,什么叫以形补形?” 皇上一时没想明白,陈文心怎么突然说到这个,“朕知道。小时候嬷嬷常要朕喝骨头汤,说是能长骨头呢。” “所以皇上长得这样高大。” 陈文心笑得不怀好意,“那皇上如此英明睿智,一定是猪脑子吃多啦!” 猪脑子可不是个好词儿,这是骂人蠢的话。 皇上不肯叫她得意,把手蜷起在嘴边呵了一口气,“竟敢取笑起朕来了,瞧朕不挠你的痒痒!” 她被皇上按在榻上呵痒,像只泥鳅似的扭来扭去,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万岁爷饶了奴才吧!” 她变笑边打滚,就差没滚到地上去了。 皇上适可而止,把她搂到怀里,“枉费朕这样疼你,还不把朕的寿礼拿出来。” “寿礼在乾清宫库房堆着呢,我送了亲手绣的两色针线。” 陈文心有意强调了亲手两个字。 别人听来不觉什么,皇上却知道,所谓的陈文心亲手绣的针线,其实都是白露代劳的。 “朕早知道了,还藏什么?快些交出来,好儿多着呢!” 皇上知道她私下备了寿礼,却不知道是什么,不过用话诈一诈她。 陈文心对皇上一向是不设防的,她果然相信皇上已经知道她备了什么寿礼了,没劲道:“皇上什么都知道也不好,把人家给你的寿礼都探听了,岂不是很无趣嘛!” 她知道满宫里都是皇上的眼线,只好不情不愿地转身,到内室的斗柜中取出一方锦盒。 她把锦盒背在身后,郑重地对皇上道:“可不许嫌弃哦,不然以后不给皇上寿礼了!” 皇上学着她郑重地点头,道:“放心。” 她这才把身后背着的锦盒拿出来,很害羞地看着皇上打开锦盒,然后取出了盒中的…… 一只天青色绣龙荷包。 皇上仔细看了看这荷包,花样并不复杂,还是有几针绣歪了。好在针脚还算密集,乍一看也能看得过去。 就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皇上迟迟不开口,陈文心憋不住道:“皇上觉着如何?” 皇上在想。 前些日子,他看到陈文心手上有些针眼,问她她只说是给胖贼做衣服扎的。 胖贼前些天确实穿了一件歪歪扭扭的斗篷,他便没有多想,只是有些醋意,“都知道给胖贼做衣裳,怎么不想着给朕做做?” 陈文心迅速反驳了他,“我做的衣裳,皇上敢穿?” 不怕做工粗糙,穿出去被奴才笑话吗? “绣得真好,比胖贼的斗篷齐整多了。” 宫女们的绣活不可能歪了针,这个荷包不会是白露代工的。 “自然啦,胖贼的斗篷是我练手用的!” 皇上说绣得真好,她自己也觉得很好。 这可是她两世为人,做出的第一件绣活儿。也就是皇上,要是旁人,她可舍不得送。 皇上捧着这个绣得并不精致的荷包,心中感动万分。 陈文心懒得从来不拿针线,她又多半陪在自己身边。要瞒着自己制出这个荷包来,恐怕只能利用他去上早朝的时间来做。 她是最爱睡懒觉的了,为了他的寿礼连觉都不睡了,每日早起来绣荷包。 这份心意,比什么奇珍异宝都显得珍贵。 第七十章南怀仁 第七十章 南怀仁 未熬过寒冬腊月,宫里就传进来裕亲王妃驾薨的消息。巧合的是,德嫔的七公主也夭折了。 七公主还不满周岁便夭折了,皇上大发雷霆,将七公主身边伺候的宫人都处罚了一顿。 德嫔更是伤心过度,以至于卧病在床。 陈文心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去看望一下德嫔,毕竟她是四阿哥的亲额娘。之前买通小椅子的事儿两人有过龃龉,后来她晋升为嫔,德嫔厚礼相贺,算是有意结交为好了。 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瞧瞧,她也怕德嫔这一病,四阿哥没人照顾。 白露却说:“德嫔娘娘未必是真的病了,七公主夭折,德嫔有照顾不周之嫌。她这一病,怕是为着自己避嫌的意思。” 这样一说还真有可能。 “那我就不亲自去了,你替我去问个安,也算是尽了情谊了。记得瞧瞧四阿哥,他若是有什么事儿,就接他来翊坤宫小坐。” 皇上只有裕亲王这么一个哥哥,待他甚是亲厚。裕亲王原配王妃驾薨,皇上下了恩旨抚恤。又为裕亲王妃设下重重路祭,以表哀思。 朝中大臣也纷纷跟随,裕亲王妃的丧仪格外隆重。 相比起裕亲王妃,七公主这样未满周岁便夭折的公主,葬礼就简薄了许多。 按宫中的规矩,年少夭亡者视为不吉。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薄葬于金山。 身后留下子嗣的皇子公主,才能免于不吉的说法,得到厚葬。 七公主的事儿草草了解,宫中已经开始预备春节了。在满人的话里,他们更喜欢把汉人的春节叫做元旦,意喻着一年之初。 陈文心是叫不惯的,她前世的社会里有另一个元旦。那可是一个只有一天假期的小节日,哪里能跟春节比呢? 腊月里,各国进贡的礼物,和国中各地的贡品都送入了紫禁城。宫中使臣来往络绎不绝,大家都在热议那些红头发蓝眼珠的洋鬼子。 皇上从西洋贡品中,挑出了一件嵌满了彩色宝石的怀表。 从前陈文心还是常在时,他就赏赐过一个怀表给她,她每日都戴在身上。眼前这一个更加精致,正好给她。 这日皇上召陈文心到乾清宫习字,她原以为能见着四阿哥,正好看看七公主夭折是否对他造成了什么影响。 没想到四阿哥并不在,皇上只召了她。 “因着七公主早夭,德嫔卧病,四阿哥暂时不得空习字了。”皇上是这样说的。 她知道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年关将至,皇上自己也很忙。 “皇上这里要接见那么多外国使臣,还把臣妾召来做什么?” 陈文心抱着兼毫在纸上乱画,皇上说四阿哥就快要换笔了,她的笔还崭新得没用过几回哩。 “一会子南怀仁来,朕想叫他画幅西洋肖像画。” 南怀仁是比利时人,担任大清的钦天监副使。皇上对西洋历法感兴趣,让他主持天文星象的观测。 南怀仁除了会观测星象,还会画西洋画,皇上就把他叫来为他和陈文心单独作画。 不多时,只见一个头戴顶戴花翎、露着棕色卷发的洋人走了进来,对着皇上打了一个千儿。 “奴才南怀仁请皇上圣安。” 南怀仁的外貌和陈文心想象的金发碧眼不同,他的头发是棕色的,瞳孔也是棕色的。皮肤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白,而是偏黄褐色。 他高鼻深目,看起来约莫三十上许。听他自称奴才,便知是个颇有心机的人。 ——朝臣中满人自称奴才,汉人自称臣。他非满非汉,自称奴才是为了拉近和皇上的距离。 南怀仁也看见了,皇上边上的两方书案上,其中一张坐着一位女子。 少年女子雪肤花貌,看见他似乎打量了他一番。她眼中没有其他大清女子对于洋人的惊奇和害怕,只是略有一些好奇。 皇上给他介绍,“这是勤嫔娘娘。” 竟然也是皇上的妃嫔。 南怀仁有些失望,口中称道:“请勤嫔娘娘金安。” 他知道,名号前面有个皇字的,就说请圣安。像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皇贵妃…… 名号里是什么娘娘的,那就说请金安。名号里没有这些字眼的,那就说请安一般就差不离了。 陈文心听他这声请安,远远没有他一进来那句,请皇上圣安说得流利。 她还以为这南怀仁汉语说得极好呢,原来不过是对皇上那几句流利罢了。 “大人免礼。” 陈文心回以一笑,这一笑叫南怀仁几乎晃了眼。 他在大清朝近十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美貌的女子。 “爱卿上回给朕瞧的西洋画,朕看甚好。今日闲暇,你就给朕和勤嫔画一幅。” 上回皇上瞧见进贡的西洋画,说人物画得确实比中国画要像真人。 南怀仁为了凑趣,自己动手画了一副自己的肖像给皇上瞧,皇上认为画得十分逼真,今日便想起来叫他来给自己和陈文心画像。 南怀仁道:“奴才的画箱就在外头,小李公公收着呐。” 皇上想着要去换身朝服,叫陈文心只着家常月白刻丝短袄,下着同色梅花裙。他若是换身衣裳,两人在画中倒不相衬了。 陈文心笑道:“皇上。咱们去哪里画?” 皇上见她似乎已有主意,便问:“依你看哪里好?” 为着裕亲王妃和七公主两件丧事,宫中不宜游乐。皇上又忙于朝政,陈文心自己也没怎么出门。 今年的初雪已经下了,她还没有细细赏过呢。 “昨儿个夜里又落了雪,梅园里的红梅也开了,想必景致怡人。” 白雪红梅的景致优美又简单,比这大殿的富丽堂皇要好画许多。南怀仁连忙接话道:“皇上,奴才会画梅花。” 皇上对这位勤嫔娘娘如此和颜悦色,想来是不会拂她的意思的。 果然皇上点点头,“那就依你吧,朕省得再换衣裳。” 皇上身着浅蓝色掐金挖云便服,和陈文心的月白衣裙正好颜色相衬。 见白露在一边抱着她的白色藏羚皮子披风,皇上大手一挥,“把朕那件藏羚皮子的也拿来。” 陈文心那件是皇上今年冬天新赏的,陈文心喜欢这皮子薄而防风。两件白色的披风一大一小,二人坐在御撵上往翊坤宫梅园而去。 这梅园紧邻着翊坤宫,原是属于御花园的一角。皇上在整修翊坤宫之时把梅园也进行了修整,增添了白梅和腊梅等品种。 梅园并无封闭的宫墙,只是众人皆知这是皇上为勤嫔而整修的,一般人不会到这里来。 梅园就成了翊坤宫的私有园子一般,上回陈家父子还在梅园中的水亭观赏过呢。 从撵轿上下来,满眼是鲜艳的红梅,在枝头簇簇绽放。 地上盖着薄薄的积雪,皇上紧紧牵着陈文心的手,唯恐她失了脚滑倒。 红梅花如情窦初开的少女的面颊,带着十二分的羞涩,如描似画,柔情似水。 二人置身其中,赏心悦目,流连忘返。 腊梅呈金黄色泽,花瓣不如红梅丰满,别有一番韵味。 反倒是白梅,在这下过雪的地里,反而不显眼了起来。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若不是梅香清冽,还真要忽略了这白梅。” 细细看来,白梅的姿态清丽脱俗,冰肌玉骨,比之红梅更胜一筹。 “雪地里自然是红梅最好看。你若是喜欢这白梅,便叫人折一些插到瓶中,摆在屋子里头香气也不俗。” 皇上也喜欢白梅胜过红梅,汉人以白色为不吉,满人正好相反。 所以皇上逢年过节亲自书写福字分赐大臣,用的都是白底的纸。宫中春节贴的春联,也都是白底黑字的。 “一会儿叫他们折些枝儿下来,我给皇上亲手插一瓶。我记得皇上宫里,有一对儿褚红色连珠瓶闲着呢?” 皇上笑道:“好啊,都敢打起朕宫里东西的主意来了!” 陈文心拉着皇上的手撒娇似的摇了摇,“实在那对瓶儿颜色衬白梅,插好了一只给皇上摆在乾清宫。另一只就送去慈宁宫,是皇上孝敬太皇太后的,这样好不好?” 原来她不是想要皇上的连珠瓶,而是想替皇上给太皇太后尽孝。 旁人也许能想到给太皇太后送些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玉器摆件,赏个梅花都能想着给太皇太后送一瓶的,恐怕也只有陈文心了。 看似简薄,实则是当真有心。 皇上推己及人地想,如果他是太皇太后,收到这样的礼物一定比什么珍奇宝物都更为高兴。 第七十一章送花 第七十一章 送花 皇上和陈文心两人在雪地里边赏梅,边说着话儿。又指挥着梅园侍弄花木的宫人折梅花,说这一枝儿生得俊俏,那一枝儿有些歪了。 “这枝小心些摘,底下那一朵开得极好,别给它弄坏了。” 皇上见她惜花,便亲自上前,把她说要小心些摘的那枝亲手摘了下来。底下那一朵皇上单独采了下来,给陈文心插在鬓边。 眼瞅着竹筐里已经插了数十枝白梅,宫人又来请示,红梅和腊梅摘不摘。 皇上以为陈文心是汉人,临近年关应该是喜欢红色增添喜气的,没想到陈文心摇了摇头。 “红梅还是映着雪最好看,宫里头原就是红墙,再摆红梅反倒俗了。” 她忽然想起四阿哥喜欢金黄色,便道:“那些腊梅也折一些,一会子插好了送去永和宫。” 皇上知道这是要送给四阿哥的,只是明面上不好说出来,只说了一个永和宫。 这样一来,别人还以为是她要送给德嫔安慰病情的。 这厢还在折梅,南怀仁已经画好了画儿。 他的画架子就摆在远处,手边摆着一堆儿的彩色颜料,小太监时不时往颜料里头加热水,防止颜料结冰。 他亲自把画儿捧上来,这冰天雪地倒有一个好处,油画刚画好就干了。 陈文心一瞧,画上的皇上和她两人身着白色披风,站在红梅花枝下。皇上伸手在她鬓边簪花,她有些许娇羞地微低着头。 因着白色披风和雪地撞了颜色,南怀仁没把雪地画出来,反用土褐色地面衬托二人的白衣。 “奴才没画出皇上天子之气,也画不出勤嫔娘娘国色天香,奴才该死。” 南怀仁自己先请了罪,难为他一个洋人,还知道用国色天香来形容陈文心。 皇上乐了,这画里他身着便服,若是画得像他坐在朝堂上那样威严无限,那才别扭。 陈文心的美貌世间罕有,南怀仁自知是难以画得像,所以在她体态上下了功夫,画得气质出尘。 这已经算是画得很好了。 “难为爱卿冰天雪地里露着手画画,这画很好,何罪之有?朕还要赏你呢!”皇上吩咐李德全道:“一会儿传撵轿送南大人回去。” 陈文心也觉得画得像,南怀仁没有为了拍马屁把人物极端美化。可能也有一层原因,就是皇上和她容貌都属上乘,南怀仁无可美化。 “画得皇上好生温柔啊。” 画中皇上低头,唇边带笑,一手护在她肩上,一手为她簪花。两人倒像是一对富贵人家的小夫妻,在花园中赏花私语。 她想起前世在历史图书上所见,皇帝都是端坐在龙座上的形象。后宫嫔妃更是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认不出来谁是谁。 古代又没有整容技术,怎么会个个嫔妃长得一样呢? 这显然是过度美化了。 皇上也很喜欢这张画,吩咐好生裱起来挂在乾清宫东暖阁墙上。 小李子回乾清宫取了那对儿褚红色连珠瓶,送到翊坤宫来给陈文心插瓶。她自个儿又从库房里挑选了一对儿瘦长青花瓷,插金黄色的腊梅正好相宜。 小李子把一对儿插好了白梅的连珠瓶又送回了乾清宫,一只摆在皇上的御案后头的屏风旁,另一只李德全亲自送往慈宁宫。 太后冬日无聊,正歪在榻上和嬷嬷说话解闷。听见外头报皇上派李德全来,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 李德全支使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把白梅抱进来,自己当先恭恭敬敬地对太皇太后回禀道:“皇上给太皇太后送白梅赏玩,说是雪地路滑,太皇太后不好走动,特特把白梅折了送来给太皇太后观赏。” 自古美人爱花,英雄爱剑。太皇太后虽然老迈,年轻时也是科尔沁有名的美人,哪里会不爱花? 她自顾自下了榻,嬷嬷连忙来扶,太皇太后笑道:“皇上有心了,时常就想着给哀家送些花儿朵儿的来赏玩。” 太皇太后见这花插得不俗,不像是宫女的手笔,便问:“皇上今儿做些什么?年关将至,想必政务繁忙,单是接见各国使臣就很费工夫了。” 李德全陪笑道:“回太皇太后,皇上今儿和勤嫔娘娘去梅园赏花了,这花是勤嫔娘娘亲手插的。皇上还召南怀仁大人,按着西洋画的法子,给皇上和勤嫔娘娘画了肖像。” 太皇太后没见过西洋画,不知是什么样子,便问李德全。 李德全形容道:“那西洋画画的人形逼真,不像咱们中国画,画得看不出谁是谁。太皇太后要是见着那画,一定一眼就能瞧出画上是皇上和勤嫔娘娘。” 她细看冰肌玉骨的白梅,想着皇上和勤嫔着实是有心了。白梅花在雪地里不起眼,放到屋子里可比红梅那些好看。 越看越是觉着这花好,太皇太后喜道:“苏嬷嬷,快赏。” 太皇太后鲜少出门,又不喜后宫嫔妃来请安,已经很久不赏人了。 李德全面上有光,想着多亏了勤嫔娘娘提议给太皇太后送白梅,不但皇上得了夸赞,连他也能得到太皇太后赏赐。 李德全回去一禀报皇上,皇上便道给太皇太后送些精致不俗的西洋画儿去。又叫李德全带话给太皇太后,说是若喜欢,就叫南怀仁去慈宁宫给她现画。 永和宫里接到翊坤宫送去的两瓶腊梅,德嫔也有些吃惊。 她有意交好勤嫔,勤嫔的态度却是不冷不热的,这回怎么这样主动了起来? 想着前些日子她派人来问候她的病症,大约是懂了自己的交好之意的。这腊梅色泽金黄,插在青花瓷器中颜色正好相衬,看起来十分喜气。 “花朵儿新鲜,香气又好,主子日日闷在屋子里,瞧着也喜欢喜欢。” 嬷嬷也觉着这花好,插得又别致。德嫔赏玩了一会儿,吩咐送到东配殿四阿哥那里。 “四阿哥近日跟着我在宫里闷着了,把这花送一瓶去给他玩吧。只是小心着别叫他弄坏了,这好歹是勤嫔一番心意。” 嬷嬷领命退下,叫小太监抱起一个花瓶送去东配殿。 四阿哥一见这花,眼前一亮,忙问是哪里来的。 嬷嬷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四阿哥面上露出了甜甜的笑意。 他就知道,只有陈额娘记挂他喜欢金黄色,想必怕他近日在永和宫闷着了,还特特送了腊梅花儿来。 梅园的花儿想必都开了吧? 眼瞅着就是春节了,那时额娘的病也该好起来了,他大约就可以去翊坤宫走动了。 上回白露来问他的境况,也跟他说了胖贼的境况。 天冷了,胖贼发懒不爱动。只有肉干吃得比往常更多了,身上也发福了一圈。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抱抱胖贼了呢。 第七十二章祭灶 第七十二章 祭灶 宫里热热闹闹地准备起春节来,各处都在大扫除,制作花灯,囤积瓜果零食,准备压岁钱和贡品。 内务府依制送来了许多衣料,皇上又另赏了许多,白雪白霏二人忙着给陈文心制衣裳都制不完。 陈文心便把内务府送来的一些衣料,挑适合郑氏的往陈家送了一些,又赏给了白露她们一些。 陈家的回信说是也得了,皇上赏赐王公大臣的年礼,陈家也算得上等。还叮嘱陈文心自己多做些衣裳穿,不要光想着家里,家里早已不难了。 原本过年是要更换旧的家具陈设的,翊坤宫今年新修,一应陈设都是崭新的,换无可换。 内务府又送来了份例内的几大袋金银锞子,这是供主子们过年赏人用的。 “刘爷爷,翊坤宫的金银锞子,是不是送得太多了些?”内务府的小太监问内务府总管刘公公。 翊坤宫只有一个嫔位勤嫔娘娘,怎么送的金银锞子,倒比妃位的娘娘还多? “你懂什么,这东西是用来赏人的,其他娘娘宫里,赏的了那么多吗?” 勤嫔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这年头年尾的,巴结的人多得很,自然打赏也少不了。 刘公公掌管内务府,是对哪位娘娘得宠,哪位又不得圣意最清楚不过的。 有些嫔妃是什么位分就领什么份例东西,有些嫔妃却能领到超过自己份例的东西,自然有些嫔妃,会被克扣东西了。 这克扣谁、添补谁,刘公公心里有一杆子称。 他清楚得很呢。 承乾宫里,定常在还住在正殿的东北角儿。 皇上虽已同意让她挪到西配殿,佟贵妃那里可不情愿。她要么说是忙着过年的事务,不得空给定常在整理西配殿。 要么就说,冬日里天寒地冻不宜挪动,还是等明年开春再收拾吧。 自从上回她被章常在算计了,阻挡了皇上去陪佟贵妃用膳的事儿之后。被佟贵妃罚抄了十来天的经书,她就怕了。 明知佟贵妃那些借口站不住脚,她却不敢理论。 皇上那里又对她闭门不见了,那她就等,等元旦家宴。 家宴之上总能见着皇上的,到时她再和皇上提一提。皇上已经答应了的事儿是肯定不会改口的,这点定常在深信不疑。 “内务府这群看人下菜碟的混账东西,不知道又把我的份例扣下来给谁了!” 今年送来的衣料和金银锞子,乃至是炭火食物,都短了不少。 她只好一边骂着内务府,一边给自己母家送信,让他们多送些银钱进来给她打点。 佟贵妃不待见她,阖宫皆知。 她现在要是还不舍得花银子打点宫人,这个年恐怕就难过了。 别的不说,单是炭火短缺这一项,就是万万不能够忍受的。 衣料更是不能缺,她不多做些好看的新衣裳,怎么能引起皇上的注意呢?除了衣料,还得叫家人多多地送南边的时兴首饰来,总得压过其他嫔妃才行。 他们家皇商的官儿不大,难道银钱上头还比不上别人么? 腊月里,皇上露出了要起复佟贵妃的口风,提前给陈文心打了招呼。 年关将至,宫中许多大小事务需要操持。 佟贵妃被晾了小半年,也知道收敛了,这管理后宫的权力还是要交给她。 前朝佟国维的势力是皇上不可小觑的,那人还占着皇上亲舅舅的名头,皇上不能不顾。 他既不想让佟佳氏一族继续坐大,又不能随意打压。那也是皇上生母的母族,是皇上的助力。 压与捧之间,皇上需要掌握一个平衡。 否则他一开始就不会,让佟佳氏的女儿坐上贵妃之位。 陈文心表示理解,并且主动把凤印交回给皇上。皇上对她的识大体既感动,又有些不甘。 他有时宁可陈文心争风吃醋,争一争权力和位分。 她总是这么默默无争,叫他惭愧之下,还透着摸不着头脑的懊恼。 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什么都不想要呢,还是想要却不肯说呢? 腊月廿十一,皇上下旨恢复佟贵妃掌管后宫之职,赐凤印以为信物。又下旨命惠妃和勤嫔协理后宫,以二人金印为信。 如此一来,只要不是什么重大事情,后宫中加盖惠妃或者陈文心的金印的折子,也可以实行了。 这样一来,佟贵妃的管理之权就被大大削弱了。 佟贵妃隐约觉着,皇上这一举动是有意牵制自己。好歹她是主管之人,又有凤印在手,这让她重新有了安全感。 腊月廿十三是小年,钦天监择了此日为封笔吉日。上至皇上,下至文武百官,都封笔收印,不再处理政事。 在陈文心看来,这就是开始放年假的意思了。 这日晚间,按照祖制,皇上要携皇后在坤宁宫祭灶送神。 皇上并没有要让佟贵妃代行皇后之责的意思,而是请太皇太后一同参与祭灶典礼。 太皇太后是最明白皇上对佟佳氏的心结的,要说起来,皇上身上流着一半的佟佳氏血液。 若是佟佳氏一族当初不做得那么趋炎附势,她相信以皇上知恩图报的性子,早就扶正佟贵妃了。 皇上当初娶赫舍里氏为后,不就是为了报答辅政大臣索尼的扶持之恩么? 坤宁宫是皇后的寝宫,宫中无后,坤宁宫一向冷落空荡。 因着祭灶神的仪式在坤宁宫正殿举行,殿中设供案、奉神牌、备香烛,摆供品。这才显得没有那么冷清。 供品共三十三种,这个数字也是满人认为吉利的一个数字。其中比较特别的有黄羊一只、盛京进贡的关东糖等。 祭灶神时,皇上先到坤宁宫的佛像前、神龛前、灶神前依次拈香行礼。 皇上礼毕之后,由太皇太后代行皇后之职,按着和皇上一样的顺序给神佛行礼。 宫中杀牲煮肉,就在正殿后檐的锅灶间进行。这些祭品在祭祀完毕之后,会被皇上分赐给各宫。 与平时的物品不同的是,这次的祭品是赐给御膳房和各宫小厨房的。就连专司给奴才做饭的膳房,都得了一份祭品。 皇上行完祭礼,回宫换了一趟衣裳,又乘撵轿到了翊坤宫来。 陈文心正在吃偏食,翊坤宫的小厨房比从前永和宫的手艺还要好。 她从前以为是永和宫小厨房管事孙太监手艺精巧,到了翊坤宫才发现,能在宫里伺候的厨子,都很有两把刷子。 翊坤宫小厨房的管事叫王卫国,这个名儿陈文心一听就笑了。 多像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取名风格呀。 前世陈文心的父辈们,都叫这样的名字。比如爱国啦,保国啦,甚至还有直接叫祖国的。 这王卫国倒好,名字起得这样豪迈,怎么进了宫做起厨子来了? 果然,这王卫国是名字是他从老家里带出来的。他的老家经历过一场天花的疫情,整个村子都成为了废墟。 王卫国脑子活泛,自己给自己上了刑,孤注一掷就进了宫。 陈文心也是很佩服他,不知道他是傻还是胆识过人。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宫呢,怎么就自己给自己上刑了? 陈文心看他四十多岁还总是笑呵呵的样子,他又能到翊坤宫来做小厨房管事,想必本事是不小的。 不是她自我感觉良好,据小桌子说,现在想进翊坤宫当差的宫人,真是挤破了头呢。 还有不少人来巴结小桌子,希望通过他能进入翊坤宫当差,哪怕只负责洒扫庭院也是乐意的。 陈文心还打趣他,“咱们桌公公如今可是宫里的大红人了。” 小桌子叫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那是主子的威风,奴才不敢狐假虎威。” 何止是小桌子呢,白露她们这边也是一样受人吹捧,就连专管养胖贼的富贵儿都是众人恭维的对象。 陈文心叫王卫国弄了一个涮羊肉的锅子,再备上各色新鲜肉类和蔬菜,在宫里吃火锅。 火锅这东西,据传是元朝世祖忽必烈开创的。 相传有一年冬天,部队突然要开拔。而他饥肠辘辘,定要吃羊肉。 聪明的厨师情急之中将羊肉切成薄片,放入开水锅中烫之,并加调料、葱花等物,忽必烈食后赞不绝口。 后来,他做了皇帝仍不忘此菜,并赐名为涮羊肉。 这道菜从元朝传下来并没有得到广泛欢迎,因为明朝士人以为这种吃法是很粗鄙的,登不得大雅之堂。 到了大清,这种吃法并没有受到诟病,但也没有推广开来。提起这个锅子,大家还是只会想到涮羊肉。 陈文心不禁感叹暴遣天物,火锅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能单单拿来吃羊肉呢? 她这里吃得香气四溢,殿外传来皇上的声音。 “吃的什么好东西?这样香!” 第七十三章古董锅 第七十三章 古董锅 皇上突然进来,又没人通报,叫陈文心吓得一口牛肉片掉进了碗里。 皇上步子一跨坐在她身边,吓得陈文心赶紧站起来,把上首的位置让给他。 她吓得这样,也不知是吃偏食没告诉皇上心虚了,还是看皇上大剌剌地坐在她下首害怕了。 “这位置也是混坐的,叫人见着了非要说我是祸国妖妃不可。” 一个小小嫔妃坐在上首,皇上倒坐在她下首,这还不乱了套了。 陈文心往外头一看,见跟的只有李德全等人,屋子里是白露这些心腹,这才放下心来。 皇上倒没在意这个,重新落了座,盯着桌上还在烧着火的锅子瞧,“怎么想起吃涮羊肉了?” 这东西虽然香,吃多了也腻。汉人认为这样吃法是十分粗鲁的,把带着火的锅子直接抬上桌子。 况且这明火又不安全,嫔妃们是不敢吃这个的,生怕炭火溅出来喷到脸上。 “皇上快吃些御寒,外头冷着呢。” 皇上闻着这香气已经有些耐不住了,忙叫苏培盛上来给他盛了一碗,喝了些热汤肚子里才暖和了起来。 他饶有兴致地观察汤底,“这汤好香,里头放了什么?” “熬了一日的猪筒骨汤,里头放了花椒、大料、豆瓣、豆豉、醪糟汁、冰糖、精盐、黄酒……” 陈文心掰着指头一样样数,又道:“皇上吃些肉和菜。” 皇上这才发现,桌上摆放着十几二十碟的生鲜蔬菜。除了羊肉以外,还有牛肉和鱼肉,鲜虾和肉蚌,以及萝卜白菜豆腐等素食。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锅子除了涮羊肉,还能吃这么多东西。 陈文心也不要人伺候,自己用铁夹子把生肉放进去,在锅里划动两下就夹起来放到碗里。 她就这样夹到皇上碗里,李德全看得暗暗担心。 就这么在锅里过一下,真的熟了吗? 陈文心自己吃得津津有味,嘴里一边咀嚼着一块金枪鱼肉片,一边招呼皇上吃。 “就得这么热乎的才好吃呢!” 皇上听她的夹起了碗中的鱼肉,薄薄的鱼肉片在锅中稍稍一划,肉熟了,口感还很筋道。 吃起来微微有些辣,香得很。 皇上口中赞好,自己也拿起铁夹子夹牛肉,在锅里稍微一涮就拿起来了。 “皇上,自己涮着吃,是不是更香甜些?” 吃火锅这种时候,陈文心是不喜欢有人伺候的。叫白露慢条斯理地把肉夹起来放到她碗里,她再夹起来送入口中,这样一周折,肉就不滚烫了。 她就为了吃这一口滚烫的,把屋子里的炉火都熄了呢。 皇上的脑门已经沁出了些微汗水,“别的事上还有限,若说吃的事上,哪有人及得上你聪明!” 涮羊肉皇上是吃过的,陈文心弄的这个锅子,已经不能再叫涮羊肉了。叫涮牛肉、涮虾、涮豆腐……都行了。 陈文心撇撇嘴,皇上这是在说,她除了吃别的一无是处。 “皇上真是口是心非,心里分明是爱我爱得紧呢!” 皇上听了她这么不害臊的一句话,一时被她呛住了,无言以答。 她赢了…… 皇上只好转移话题道:“这东西就不能叫涮羊肉了,得起个别的名字。” 陈文心脱口而出:“就叫火锅吧?” 在陈文心的概念里,这东西本来就叫火锅。 皇上摇了摇头,“这名儿虽然直白,也太俗气了些。” 皇上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人,他想的名字肯定是很文雅的。不像陈文心,她就喜欢简白诙谐的名儿,比如说小桌子啦,胖贼啦…… 桌上的锅子在炭火的加热下,里头的汤底烧沸了,发出咕咚一声。 陈文心便把一些需要煮的久的食材放下去,例如萝卜和蘑菇。 皇上忽生灵感,笑道:“这锅子烧沸了就会发出咕咚之声,不如就叫古董锅吧。” 古董锅? 这名儿果然有趣,听起来珍贵,吃起来才知并非浪得虚名。 陈文心叹道:“我就该去开个酒楼,如今也就发达了。天生我材无处用啊!” 皇上发出了一声危险的质疑,“嗯?你是说,给朕弄古董锅吃,是大材小用了你不成?” 皇上一个人,可比一家酒楼里成百上千的客人贵重多了! 她连忙摇头,一脸谄媚道:“怎会?皇上吃得开心是天下第一要事~” 皇上见她这模样就好笑,便跟她翻起旧账,“朕今晚要是不过来,你是不是就打算自个儿在这吃偏食了?” 这话瞬间戳中了陈文心的小心思。 “臣妾……臣妾这不是怕皇上嫌粗俗嘛……” 陈文心一犯错了改了自称,皇上早就看透她了,“你是不是没想到,今夜是小年,朕还会来啊?” 皇上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她想的是什么,皇上都知道了? 按理说,皇上在小年夜这种重大的节日时气,都是要去皇后的坤宁宫留宿的。 她还以为皇上为了表示对神佛的敬重,今夜大约会独宿在乾清宫呢! 皇上一语点醒了她:“今日起朝堂已经封笔挂印了,朕明日不用早朝了。” 不用早朝,那就意味着皇上不用在凌晨四点起床了。 陈文心很早之前就发过愿,她要报答皇上待她的好,要在皇上四点起床的时候起身伺候皇上更衣洗漱。 可是,臣妾做不到啊! 她愣是一次都没有,在皇上起身去上朝时起来伺候过。皇上心疼她,知道她爱睡懒觉。 既然皇上都没有意见,李德全和白露等人更是不敢吵醒她。 她已经习惯了,每天在白露的提醒中起床,起床时皇上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皇上笑道:“明儿朕也可以跟着你睡个懒觉,感受一下睡懒觉是什么滋味儿。” 明天她醒来的时候,皇上还会在她身边。她会不会反而感到不习惯呢? 这晚,皇上不同于寻常地精神百倍,在她身上恣意求欢。 她气喘吁吁地劝阻,“皇上……” 本想说明儿还要早起呢,皇上早些安置吧。忽然想到晚上吃古董锅的时候,皇上说过。 明儿不上朝了。 这下可要用什么话来劝阻皇上好? 第七十四章挂灯 第七十四章 挂灯 次日,陈文心如有神助一般早早就醒了。她醒来之时,皇上半躺在她身边捧着书看。 她连忙从枕头底下,掏出皇上新赏的那只嵌满宝石的怀表,时针指向的是七点半的位置。 她心满意足地一叹,闭上眼抱住了皇上的腰。 “可算醒了?” 皇上放下了书,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看了足足一个时辰了,陈文心居然才醒。 还大有继续睡下去的意思。 “这是头回醒来的时候,皇上还在身边躺着。” 半躺也算躺。 皇上不到书案前去看书,而是半躺在床上,应该就是在等她醒来吧? 皇上挪了挪身子,索性又躺回被子里抱她。 “还不想起吗?” 陈文心还是闭着眼,像条八爪鱼一样巴着皇上,嘴里嘟囔着:“我平时都是八点起床的……” 白露能每天八点把她叫醒,已经很不错了。她要真的想赖床,白露那丫头哪里叫得动她? 皇上是睡不着了,他十年如一日地每日凌晨四点多起床,早就养成了习惯。 不过…… 如果陈文心坚持要睡的话,他还是可以配合的。 她闭着眼,就感觉到皇上的手在她腰上不安分地上下抚摸,渐渐有向下游移的意图…… 哗—— 她掀开了棉被,迅速地挪到绣床一角。 “皇上,咱们起床吧!” 这日是腊月廿四,宫中摆放的瓜果和点心都是些昨日祭灶的祭品,据说吃些能得神佛的福寿。 陈文心便吃了些枣子和柿饼,又拿起一大块关东糖来。 这关东糖是用糯米和麦芽熬成的,外酥内空。看着很大块,实则一口气可以吃好几个。 就是有些粘牙,陈文心吃了两个就放弃了。 白露说,那就是所谓的“胶牙饧”了。本意是在请灶君吃了,粘住他的牙。使他不能调嘴学舌,对玉帝说坏话。 这个说法倒是有意思,皇上也吃了一块,又吃了好些柿饼。 陈文心吩咐底下的由白露和小桌子分派,散给翊坤宫众人。 小桌子正在外头指挥翊坤宫的宫人挂花灯,宫中到处都拉起了彩绸,上头挂满了各色灯笼。 陈文心看到廊下的美人灯扎得甚是精巧,上头画着绝美的少年女子,不禁有些惊讶。 这女子,画得倒和她有七分相似。 皇上也瞧见了那盏美人灯,灯上画的女子分明就是陈文心。 “这灯是何人制的?” 小桌子见皇上问,忙赶上来道:“回皇上的话,这是内务府送来的。听说是钦天监那边南怀仁大人弄的花样,内务府学了来,就制成了统一的花灯送往各宫了。” 南怀仁是个外国人,在宫里是很稀奇的。皇上也喜欢他的西洋玩意儿,所以宫里的人也喜欢往钦天监那里多瞧瞧。 说不定就能瞧着南怀仁大人,又弄出的什么新鲜东西了呢! 这不,内务府就从钦天监学来了这个美人灯的样子。 “南怀仁是个西洋人,对咱们的礼仪还是弄不清。恐怕上回叫他作画,他见你这样好的模样,就画到灯上去了。内务府这帮奴才眼拙,只知道学新巧回来。” 皇上笑道:“你若是不喜欢,就命内务府把这批灯都收回去。” 看皇上的样子,他是没有不喜欢的。 陈文心哭笑不得,“皇上既然喜欢,就让这些灯挂着赏玩吧。” 皇上确实喜欢。 想想他在宫里各处一走动,都能见着陈文心的身影画在灯笼上。如影随形,就像她时时刻刻在身边一样。 “上回南怀仁给咱们画的画,朕就挂在乾清宫东暖阁里。佟国维来面圣的时候,盯着那画瞧了许久。” 皇上和佟国维私下会面的时候会尊称一声舅舅,在朝臣面前或者私下和陈文心提起的时候,就会直呼其名。 可见皇上对其并无尊重,只是假意安抚罢了。 “佟大人可能是想细瞧瞧,那画上的女子是谁。他认出那是我了吗?” 皇上就这么把一副浓情蜜意的画挂在乾清宫,这样真的好吗? “认出来又如何。” 皇上满不在乎地撇撇嘴,“朕就是要叫他们看看,朕最喜欢的女子是谁,叫他们无言再提立后之事。” 过年这种时候,又有许多仪典是需要用到皇后的,就好比昨日的祭灶仪典。 所以以佟国维为首的一批朝臣又开始上书,要求皇上继立皇后。 宫中出身最高、位分最尊贵的嫔妃无非就是佟贵妃了,继立皇后换句话来说就是立佟贵妃为后。 皇上叫这些人吵得烦了,把陈文心的画像直接挂到乾清宫,也好堵一堵这起人的嘴。 你们不是叫着要朕继立皇后吗? 朕最喜欢的是勤嫔,你们再叫,信不信朕直接立勤嫔为后啊! 陈文心深感自己成了炮灰,皇上用来打击佟贵妃的炮灰。 “臣妾在宫中处处低调,皇上偏偏处处给我招恨。” 她欲哭无泪,控诉皇上的暴行。 宠爱她,她倒不乐意了? 皇上戏谑道:“那你要朕如何补偿?不如朕连宿翊坤宫一个月?” 这是补偿吗? 这分明是虐待! “臣妾才十四岁……” 言下之意,皇上应该节制一点。 皇上也很委屈,其实他一直有节制啊,难道她没发现吗? “过了年就十五岁了,是个半整生日。到时候,朕给你好好热闹热闹。” 十五岁,那是汉人女子及笄的年纪,算是成年了。 陈文心是二月十二的生日,正是传说中百花仙子的生辰,叫做花朝节。 “按着汉人的规矩,女子十五就算是成人了,父母会在家中为女儿行及笄礼,并取表字。” 陈文心十四岁就进宫了,这个及笄礼自然是不能在家办了。 汉人女子多半是十五岁到十八岁之间成婚,满人就不同了。皇上便是十二岁成婚的,当时皇后年仅十三岁。 陈文心是按着满人的风俗习惯未到年纪就进宫的,陈家才会格外担心她,觉得亏欠她。 皇上怕她伤感,便道:“既然如此,到你生日那日,朕便请你双亲入宫。让他们放心,可好?” 皇上这话倒也不违反规矩,嫔位以上的妃嫔生辰之日,母家本来就是可以进宫拜贺的。 “还有你哥哥和弟弟。你那两个弟弟已经议定年后进宫,伴着大阿哥和二阿哥一同读书。阿哥所那里还有二位亲王的阿哥,以及几个大臣家的孩子。” 皇上的两个阿哥自不必说,亲王的阿哥也是主子。臣公家的孩子作为伴读,地位自然矮一等。 小孩子家家不懂事,若是玩闹起来失了分寸就不好了。她得给家中递信,叮嘱母亲好生和两位弟弟言明利害。 宫中各处的花灯这日都挂上去了,一到夜里,灯火辉煌,照得亮如白昼。 皇上闲来无事,带着陈文心在外头走动,观赏花灯。 梅园里挂的是大红的宫灯,高高地照在枝头上,在地上落下一个圆圆的光晕。 陈文心拉着皇上站在那光晕里,时而有微风吹过,灯笼被吹得左右摇晃,那光晕也飘摇模糊起来。 枝头上的梅花凌寒傲放,在红色的灯光下显得愈发精神。 皇上一时起了诗兴,念道:“只恐夜深花睡去……” 他看向陈文心,她笑着回他,“故烧高烛照红妆。” 二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第七十五章宫训图 第七十五章 宫训图 腊月廿十六,宫中各处都贴上了白底的春联。宫门上旧年的门神也换了下来,新贴的门神显得更加威风凛凛。 后宫之中还贴上了宫训图,这对第一次在宫中过年的陈文心还是很新鲜的。 左右无事,她便叫白露陪着她去看宫训图。 翊坤宫外头贴的是昭容评诗,一个身着唐代齐胸襦裙的大袖宫装美人儿,立在一盏华丽的宫灯之下。 她手中捧着一卷诗,面容娇美富有灵气。 上有皇上御批匾额,称作懿恭婉顺。 这个典故她是知道的,图上此女就是唐朝有名的才女,叫做上官婉儿。 据说当时有一百多人作了和诗,皇帝命上官婉儿评选出一篇最好的,以供谱曲。 上官婉儿在帐殿旁一座搭起的彩楼上评选,臣僚们都在楼下。一张一张落选的诗笺被扔下来,各人自己取回。 最后只剩沈佺期和宋之问二人的诗笺没有下来。过了好久,才飞下一纸,乃是沈佺期的诗。沈、宋二人是著名的才子,才名相当,众人都想知道上官婉儿会如何评判。 上官婉儿最后取宋而弃沈,她道:“二诗工力悉敌,沈诗落句词气已竭,宋犹健笔。” 她是从结尾来看的,沈诗结尾已经没有意义了,而宋诗的结尾却还很矫健。 皇上和底下的臣公们听了,都觉得评判得很有道理。就连沈佺期和宋之问二人都十分服气,昭容评诗的典故就这么流传下来了。 “这些宫训图,都是皇上亲自择的吗?” 白露答道:“是啊。内务府拟了众多条目给皇上选,皇上最后选了十二幅,分别挂在东西十二宫外墙上。” 皇上挑了个昭容评诗给她,这是在夸她有才吗? 陈文心沾沾自喜,又往翊坤宫附近的几座宫逛了逛。 惠妃的长春宫外头挂的是太姒诲子,这是周武王姬发之母的故事。 传说太姒与周文王恩爱非常,一生共育有十子,堪称十全十美。皇上手书敬休内则,夸赞惠妃贤惠,又有诞育大阿哥之功,可谓实至名归。 她到了承乾宫附近,见章常在也在宫墙外和宫女看宫训图。见着她来了,两人便聊起了图上的人物。 墙上挂着的是婕妤挡熊图,一个宫装美人儿挡在一头暴怒的黑熊前面。身后是皇帝,和惊慌逃窜的一众嫔妃。 这是汉元帝时期的一个故事。 汉元帝带领后宫到虎圈看斗兽,突然,圈里的熊越出了栅栏,并往看台上爬,想要袭击人。 元帝左右的妃子们都吓得花容失色,四下里逃窜,太监们也抱头逃命去了。 这时候冯婕妤却迎着熊走了过去,熊被弄糊涂了,稍停了一下,于是侍卫们立刻冲下去将熊杀死了。 皇上御笔手书四字,为内职钦奉。 章常在道:“这冯婕妤真是好大的胆子,这么高大的一头黑熊,比她人还高呢!换做是我,恐怕也吓得四处逃窜了。” 陈文心想,这要换做是她呢? 她大约不会四处逃窜,要逃也得拉着皇上逃。皇上会逃吗?以皇上的勇武,他估计会当场拔剑相向,怎么会逃跑呢? 那也太没皇帝的威仪了。 陈文心道:“这汉元帝实在不称职,一个好皇帝不会把底下宫人管成这样子的。试想想,如果是咱们皇上遇着这事,李德全等人和一众侍卫早就冲上去了,哪里轮得到咱们效仿冯婕妤呢?” 陈文心这话听得章常在心服口服,“怪道皇上喜欢娘娘呢,娘娘果然是心中有丘壑之人,不比我这大字不识的。” 章常在确实不通诗书,更不解政事。 按着历朝历代的规矩,后宫不得干政。太皇太后辅佐幼年皇帝是逼不得已,算是一个例外。 陈文心可不敢当这心中有丘壑的评价,一个嫔妃可以有文采,却不应该有政治见解。 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圆过去,“什么丘壑不丘壑的,我只知道皇上是明君,想为皇上效死的人自然是多了去了。” 章常在听了这话点点头,并没有想太多。 她原不是个有城府的人。 “娘娘可要再往他处瞧瞧吗?不如咱们结伴同行。” 章常在成日在宫里也闷得慌,佟贵妃就是个闷声念佛的人,定常在又讨人嫌。章常在有心想找个人说说话,想来想去也只有陈文心了。 偏偏陈文心深受皇上宠爱,皇上几乎是一刻也离不得她。章常在不敢擅自去翊坤宫拜见,今日好容易见着陈文心出来,自然要好好攀谈一番。 陈文心欣然答应,放眼这红宫之中,也就是章常在值得一交了。 惠妃看着没有恶意,德嫔与她也算是交好了,但她们不会像章常在一样有什么说什么。 陈文心还在想,皇上为什么把婕妤挡熊给了承乾宫,这其中有什么深意呢? 恐怕,皇上的用意是希望佟贵妃多尽嫔妃本分,尽心侍上吧?而非只想着自己的母家荣耀,和皇后之位。 她二人同游,又看了几处的宫训图,有一处班姬辞辇叫陈文心看了脸红。 这班姬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班婕妤,说是皇上邀请她同坐御撵。班婕妤不敢逾越理制,拒绝了皇上的邀请。 幸好皇上没把这图贴到翊坤宫外头,她可是坐过皇上的御撵的。不止是御撵,还有御轿,御马…… 这一路上看宫训图的宫人不少,宫中生活枯燥,宫人们也就年节时能轻松一些。 逛了一会儿,陈文心便道:“章常在去我宫里坐坐吧,这会儿天气寒冷,也不适合在外头多走动。” 章常在自然乐意,翊坤宫小厨房做的吃食,在后宫里可是顶尖的。 知道章常在好吃,陈文心索性留她在宫中用午膳,尝尝皇上命名的古董锅。 谁料章常在对这锅子爱得不得了,连说要在自己那儿也弄这么一个。承乾宫的小厨房要他们做精致吃食不容易,要些生鲜蔬菜还是有的。 陈文心道:“我宫里有好几个,叫小厨房收拾出一个来,你带回去用就是了。”翊坤宫里的,做工总归精致些。 章常在道:“那就多谢娘娘了。也是,这年节下的,宫里处处是灯火,深恐走水了。” 走水是着火的避讳之称。 从小年过后次日起,宫里的灯火夜夜不熄。巡视的宫人和侍卫多了许多,就怕引发火灾。 章常在边吃牛肉,边往翊坤宫外头瞧了一眼,“娘娘这宫里也有美人灯吧?” 提到美人灯,陈文心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果然,章常在一脸揶揄,“后宫里都传遍了,那洋鬼子大人竟然有这样的胆子不成,敢把娘娘画在灯上头?” 章常在嫌南怀仁这名字文绉绉的,故意装作大清人似的,便只唤他洋鬼子大人。 陈文心道:“西洋之人与咱们礼俗不同,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听了也罢了。” “听贵妃娘娘身边的桐儿说,前阵子佟国维大人进宫来见贵妃。说是皇上在乾清宫挂了娘娘的肖像,就是洋鬼子大人画的。” 佟贵妃对章常在还是颇有好感的,承乾宫的宫人也不是很避讳章常在。 她住在承乾宫里,被很自然地认为和贵妃一党。既没有出众之处,又不得宠,佟贵妃对她自然不会打压。 所以章常在连佟国维和佟贵妃说的私话,也能知道些。 想想从前承乾宫里,除了章常在,便是一个宜嫔和定常在。宜嫔是个泼辣大胆的性子,又有宠。定常在连皇上去陪佟贵妃用晚膳都敢拦,佟贵妃的人更是看不上她。 看来看去,也就是一个章常在老实本分,是可以拉拢的对象。 陈文心忽然发觉,这也是和章常在来往的一个好处,她对佟贵妃,可比自己了解得多了。 第七十六章梳头 第七十六章 梳头 “那你知道,贵妃娘娘听说了,是什么意思吗?” 陈文心生怕定常在被佟贵妃整治服帖了,佟贵妃就又想起她来了。 “娘娘何必怕她?你现是嫔位娘娘,又深得皇上圣宠。她佟贵妃有什么?不过是仗着母家得意罢了。” 章常在是满人,她比陈文心更能理解满洲大族在朝堂上的地位。 佟贵妃的母家说来显赫,再显赫也是皇上的奴才。这天下除了爱新觉罗家,大家都一样。 越是显赫的家族,皇上是越不会再给予重权的。 否则权柄下移,爱新觉罗家的地位就不稳固了。 “娘娘还不明白吗?佟贵妃已经年近三十了,一子半女也无。后宫里的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子嗣,没有子嗣……” 章常在压低了声音,“她永远登不上皇后之位的。” 陈文心没想到,章常在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惊讶地盯着章常在,后者略有些羞涩地咳了两声。 连章常在这样心思不敏感的人,都能感觉到佟贵妃的尴尬地位,恐怕这已经是后宫中人尽皆知的事了。 皇上削弱了佟贵妃的权力,又剥夺了她一个养子,还弄出了一个陈文心这样,位分不低的新宠来抗衡她。 纵然有凤印在手,也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了。 “也说不准呢,说不准她什么时候,突然就有孩子了呢……” 陈文心口中这样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皇上根本不去佟贵妃宫中留宿,恐怕就是不想让她有孩子吧? 想起她刚刚入宫之时,至少在明面上,佟贵妃还是人人尊敬讨好的对象。 宫中无后,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继任为后。凤印都在她手上了,还有可能是别人吗? 谁想皇上竟然不顾礼制,虚悬了后位好几年。 这几年间,佟贵妃的威望是一直有所降低的。击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苛待四阿哥被皇上收了凤印的事。 这件事不仅让人们发现,皇上只不过把佟贵妃当成一个管家来用。还让人们发现,佟贵妃无子,她的两个养子都不是亲生的。 佟贵妃,甚至已经斗不过一个小小的勤嫔了。 勤嫔出身不高,位分也不算高。之所以不会被佟贵妃压住,那是皇上在背后支持她。 皇上不支持佟贵妃,她的母家再显赫,也无济于事。 恐怕也只有佟贵妃和她的母家还看不透这一点,还在垂死挣扎吧? 陈文心当然知道皇上不会立佟贵妃为皇后。 她所惊讶的是,这一点连章常在都看出来了,后宫中许多人也看出来了,偏偏佟贵妃看不出来。 也许不是看不出来,而是野心太大,所以选择自欺欺人。 “如今佟贵妃已经奈何不了娘娘你了,娘娘有协理后宫的权力,何必还像从前一样怕她呢?莫非是送子观音那事闹得?” 送子观音那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宜嫔联合佟贵妃陷害陈文心。 说到送子观音那事,陈文心还是有些后怕。 “能不怕么,若不是皇上赶来,我这盗窃的罪名就坐实了。盗窃也罢了,还有一个蓄意谋害龙胎的罪名。” 章常在不屑地撇撇嘴,“皇上信谁才是最要紧的。” 这话听起来很粗浅,道理却很对。 后宫里的事全凭皇上的裁夺,若是有皇后也就罢了,偏偏没有。 佟贵妃无论给她定什么罪名,只要皇上还信她,那都不可怕。 最怕的是…… 连皇上都相信她做了什么坏事。 她拍拍胸口,这个想法太可怕了。 “话虽如此,日后佟贵妃若是再有陷害之心,好歹我有你可以商量。” 陈文心握住了章常在的手,章常在会意,“自然,娘娘帮我整治了定氏那小蹄子,我又岂能知恩不图报呢。” 有她这句话,陈文心就放心了。 期盼已久的除夕终于到了,皇上从小年封笔之后休息了好几日,除夕这天又开始忙了起来。 他按着平时上朝的时辰起身,先到宝华殿给神佛敬香,又到宫中各处拈香行礼。 天色微微明的时候,敬香完毕,宫中各处鞭炮响声大作。 陈文心还在绣床上呼呼大睡,被鞭炮的声音吵得火上心来,睡梦中皱起了眉头。 她翻腾了几下,鞭炮的声音久久不停。 而后一双温暖的手掌覆住了她的双耳,耳畔的噪音减小了许多。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见皇上坐在床沿上,身上还穿着正式的朝服没来得及换。 他见她睡梦中皱着眉,便知她是嫌吵,连忙捂住了她的耳朵不放。 见她迷迷糊糊半睁开眼,皇上冲她一笑。 “皇上……快去脱了这些劳什子吧。” 她脑子还有些迷糊,却还记得皇上是一回屋就要换衣裳的,他最讨厌朝服繁琐沉重。 见她意识渐渐清醒,皇上这才松开了手,到屏风后头换了家常衣裳。 皇上换好了衣裳,这里白露也伺候陈文心洗漱完毕了,正在给她绾发。 陈文心只想绾个家常发髻,因为皇上午膳是要宴饮外藩大臣的,比如蒙古亲王和各国使臣。 晚膳才是后宫家宴,到了晚上她再更衣梳妆即可。 皇上见状,忙道:“让朕来。” 说着就接过来白露手中的牛角梳。 陈文心道:“皇上别闹,自来也没听说你会绾发。” 她嘴上说着,作势要抢过木梳来。皇上手一举,她心知是抢不到了。 “那是因为每次你起身的时候,朕都在上早朝。” 皇上见她不抢了,把她按到椅子上,对着琉璃镜把她的头发梳顺。 墨发如瀑,光滑如丝。他将她一把青丝抓在手上,又如流水般从手中泻下。 怪不得她常常不梳繁复发髻,这样的一头秀发,梳起来插一堆的簪子钗环,那才是浪费了。 皇上只把那些头发抓起来,在脑后斜斜地打了一个攥,用一根长长的白玉梅花钗固定了起来。 陈文心对镜细看,玉钗斜飞,恰如枝上梅花凌霜傲雪。 她不禁感慨,“皇上竟然有这么一手,今日才叫人知道。” 皇上面带得意,问她晚上宫宴打算穿什么衣裳。 今晚的宫宴只是家宴,除了皇上和太皇太后之外,只有几位皇子和公主参加。众嫔妃不用按品着礼服,所以衣裳可以自行挑选。 “贵妃娘娘定了宝石绿,惠妃娘娘定了葡萄紫,荣嫔和德嫔二位娘娘定了妃色和湖蓝。” 这次家宴,反倒没有人争红了。 陈文心道:“我看嘛,我就穿个玄色吧。” 过年她做了好多衣裳,其中一件玄色的大袖宫装,她很是喜欢。关键是,连佟贵妃都不穿红色了,她才不想穿任何跟红沾一点边的颜色。 最浅的粉红色都不行。 皇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少见你穿这样的颜色,也罢了,旁人是需要衣裳来衬,你是总能衬得衣裳好看的。” “哪怕你穿粗布麻衣,看起来也会像落魄公主,而非市井蠢妇。” 陈文心噗嗤一笑,“皇上惯会取笑人的,也不知道今儿晨起是去烧香拜佛了呢,还是去往嘴上抹蜜的。” 皇上一挑眉,“你又没尝过,怎么知道朕嘴上抹了蜜?” 他说着就把脸凑过来,一副要陈文心尝尝才肯罢休的样子。 她羞赧地往边儿上一看,白露等人都低着头看脚尖,装聋作哑。 “没个正经!”她红着脸啐了一口。 第七十七章除夕家宴 第七十七章 除夕家宴 白日里皇上与外藩王公在乾清宫宴饮,晚上的家宴就挪到了保和殿举行。 太皇太后只在宴会刚开始的时候,由皇上带着一众嫔妃给她老人家拜了年。太皇太后又领着众人举杯同饮了一杯酒,便推说年老体弱要先行回宫休息了。 自然,太皇太后没有忘记给她的重孙子孙女们压岁钱,就连众嫔妃也得了。 皇上得了太皇太后赐的压岁钱,脸上的神情和孩子似的。虽然一闪而过,陈文心还是知道,皇上是很开心的。 太皇太后年纪虽老,看着精神还挺好的,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推脱年老体弱不肯出来。 想必她老人家是体谅年轻人吧,不想搅扰了大家的兴致。 皇子和公主早早给太皇太后拜了年,太皇太后走了,他们才给皇上拜年。 大阿哥跪在前头,后面跟着二阿哥和三阿哥,最后是四阿哥和五公主。 皇上也给皇子公主们赏了压岁钱,四阿哥许久没有出永和宫了,这回陈文心一见他,便觉得他长高了些。 过了年了,大家都大了一岁,四阿哥该算是六岁了。 一地的萌娃子叫皇上看得喜悦,满人讲究多子多福,他才二十多岁,已经有四个阿哥了。宜嫔肚子里还有一个不知男女,单说子嗣上,他就已经是个称职的皇帝了。 他想到了德嫔夭折的七公主,便问德嫔,“身子是否好全了?不可再悲伤过度了。” 德嫔的病原就没有大碍,皇上的问候更是叫她心生喜悦。 她还以为打听皇上是否要立四阿哥为太子那事后,皇上就彻底厌弃她了。现在看来,皇上并没有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皇上又看向宜嫔,她的肚子已经有七个月大,整个人胖了一圈。 她身着银红色宫装,一头珠翠,看起来甚是显眼。 皇上见状皱了皱眉,“有着身子的人,怎么还这样浓妆艳抹的?” 宜嫔这身银红色有些犯忌讳了,若是平时还不怎么样,今晚的家宴无人着红,宜嫔便成了众矢之的。 银红一色,是红底捻着银线织成,看起来两色相谐,故称银红。 众人听皇上这样一说,才发现宜嫔面上的妆确实画得很浓。 何止是宜嫔呢,在座的哪一个嫔妃面见皇上不着盛妆?恐怕也只有勤嫔一个了。 众人看向陈文心,她一如既往地淡扫蛾眉,轻点朱唇。其余一丝脂粉也没有,冰肌玉骨浑然天成。 她身上穿着玄色绣金蔷薇大袖宫装,越发衬得雪白的肌肤白的几乎透明。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坐席上,饶有兴致地品尝菜肴,全然没有在意旁人的目光。 皇上今晚也着玄色绣金龙便服,这是巧合呢,还是两人私下商量好的? 众人的狐疑陈文心完全不知,她一心都在菜肴上。 这道鲜贝饽饽,真是鲜得叫人连舌头也想吞掉啊…… 她忙招呼下首的章常在,“你吃吃看这个,这个可真好吃……” 章常在原本就是她的吃货联盟盟友,一听这话忙看向她碗中,“哪个哪个,是这个个头大些的饽饽不是?” 过年的饽饽和陈文心前世的饺子差不多,外头都是一样的面皮,里面裹的馅不同罢了。 章常在面前的座席摆着许多种饽饽,她一时不知陈文心说的是哪一种。 皇上见她两人在这里交头接耳,咳了一声道:“你们吃什么偏食呢,也不叫大家知道知道?” 荣嫔就坐在她上首,听得见她说的话,不由得好笑。 这个勤嫔在除夕家宴之上还顾着吃,偏有个章常在跟她一样好吃,真是登不得大雅之堂。 不等陈文心回答,荣嫔就抢着说:“皇上,她们两在说饽饽呢。” 她话中带着轻蔑之意,佟贵妃听了便笑道:“两位妹妹年纪小,贪嘴些也是寻常,皇上别见怪。” 怎么着,吃个饽饽还吃出不是来了? 陈文心默默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面上淡淡一笑,“皇上开宴时不是说,叫大家尽飨盛宴、不得拘束吗?” 皇上是这样说的,可嫔妃们不会这样做。 她们难得和皇上聚在一起,自然要想方设法地引起皇上注意,讨皇上的欢心,谁还有工夫注意吃什么? 宜嫔酸道:“勤嫔妹妹日日都能见着皇上,和皇上说话。自然不需像咱们这样只顾着和皇上说话,顾不上吃。” 这话一出口,不仅皇上脸色不好看,就连佟贵妃惠妃等的脸色也不好。 宜嫔这话是想挑起众人对陈文心的嫉妒,但她没想到的是,这同样揭露了佟贵妃等人的伤疤。 她们是在宫里待了多少年的老人儿了,皇上对她们没有宠爱,起码还有尊重。被宜嫔这样一说,倒把她们也拉下水来。 她们不求宠爱,要的不过是颜面和权力。 宜嫔一看众人的脸色,便知自己失言了,连忙描补。 “臣妾不是那个意思,臣妾的意思是……” 皇上不想把气氛闹僵,打断了她道:“好了,你有孕在身,难免思虑不周了。” “大家都吃东西吧,怪冷天气,吃了暖暖身子。” 皇上说完这话,自己当先夹起了一个饽饽。 “这鲜贝饽饽味道十分鲜美,你们也尝尝。” 皇上都开口了,众人自然跟随。 她们低头在盘子里五花八门的饽饽里找,哪一种才是鲜贝饽饽? 只有章常在原比她们早开始找,很快就找到了。 她正想抬头告诉陈文心,便见眼前一幕—— 皇上瞧着勤嫔,面上带笑。勤嫔带笑回应他,二人在一众低头找饽饽的嫔妃之间,似乎只看得见彼此。 那一刻,她忽然很庆幸。 庆幸自己能得到勤嫔的青睐。 她从一年前入宫,一生就靠不上母家了。 皇上对她没有感情,她清楚自己也靠不上皇上。 她没有儿子,连个公主都没有。 这一生她要依靠的,或许就是眼前的勤嫔娘娘了…… 皇上又道:“白日里朕接见蒙古亲王,科尔沁送了四位秀女进宫。其中一个博尔济吉特氏,那是太皇太后的族亲,就封为答应。余下三个就先以官女子的身份安置着吧,这件事贵妃处理。” 皇上把这话当众说出来,就是让众嫔妃心里有个底。 可众人一听还是很吃惊。 宫里这些年来新人添的不多,今年大选,也就是陈文心这一届,一共就一个陈文心有名分罢了。 余下四五个闷在储秀宫里,没人管她们是死是活。 科尔沁这会儿一送就是四个,还有一个太皇太后的本家女子,这叫佟贵妃不得不心惊。 想了想,她就镇定下来了。这位博尔济吉特氏要是科尔沁的贵族女子,皇上就不会只封为答应了。想必只是占着一个和太皇太后一样的姓氏,实则没有多少亲缘关系。 就算是这样,那也不能放松警惕。 佟贵妃一边起身对皇上应道,“是。”一边悄悄打量殿中诸人的神情。 也有好奇的,也有担忧的,也有不悦的。 唯有陈文心面上淡然。 佟贵妃眯起了眼,勤嫔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事? 还是她当真信心十足,坚信皇上不会为了新宠丢开她? 勤嫔都不怕,她又有什么可怕的。新宠风头再盛,大不了又是一个勤嫔罢了。若是能借新宠的手打压勤嫔,那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啊…… 白日的宴会完了之后,皇上到翊坤宫歇息,就把蒙古送秀女来的事儿说了。 皇上的意思是给陈文心一个心理准备,免得她吃醋。 蒙古是当初满人入关的一大助力,大清入关之后,每一代皇后都是蒙古女子。世祖的皇后就是博尔济吉特氏,是当今太皇太后的亲姑姑。 到了先帝,先帝的原配皇后就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还是博尔济吉特氏。 幸而到了他这里,大清的统治已经稳固了许多。蒙古贵族还是要拉拢,却不必再以后位来巩固关系了。 大清一直有往蒙古送皇室贵女联姻的风俗,蒙古送来的秀女,他也不能退回去。 不仅是为了邦交,哪怕只为了太皇太后的颜面,这也是她应当做的。 给秀女中姓博尔济吉特的那位封了答应,也是这个理由。 陈文心表示很理解,只是纳几个秀女进来,又不是一定要宠幸她们,或者给她们高位。 陈文心这里没问题,皇上就不担心了。这些秀女留着敲打敲打佟贵妃也好,让她行事有个分寸。 第七十八章守岁 第七十八章 守岁 定常在闷了一晚上,像是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皇上,新来的妹妹们都要安置好了,臣妾这里还没着落呢。” 定常在今夜不曾打扮得出格,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众人皆知她被佟贵妃整治的事,以为她从此不敢再放肆了。 陈文心自然知道定常在说的没着落是什么意思,佟贵妃可丝毫没有要把承乾宫西配殿给她的意思。 皇上明知故问道:“朕不是允了你挪到承乾宫西配殿么,怎么又有话说?” 他知道佟贵妃以未及整修的名义推三阻四,有意要让定常在吃瘪。他并不在意,就让她们纠缠好了。 定常在委委屈屈地站起来,身形单薄瘦弱,“皇上,西配殿一直没整修呢,臣妾如何住得进去呀……” 定常在上首一位的宜嫔,毫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 当着众人的面,这小狐媚子娇滴滴的给谁看? 陈文心不想参与她们之间的争执,虽然佟贵妃整治定常在是由她直接引起的。 她若无其事地吃饽饽,发现羊肉饽饽味道也很好。 她转头想和章常在说,见卫答应正和章常在头碰头说着什么。见她转头看来,卫答应止了话头,怯怯地一笑。 章常在顺着卫答应的眼神转过头来,看到陈文心好奇的目光,便把卫答应和她说的话转述给了她。 卫答应说,定氏身上这件秋香色衣裳,平平常常。但是以她一向招摇的性情,怎么会甘心打扮地这么简单? 卫答应眼尖地发现,定氏头上那只雀钗,怎么看怎么像凤钗…… 那就了不得了,七凤钗是只有皇贵妃以上的位分能戴的,就连佟贵妃也只能戴五凤钗。 陈文心细看了定氏一番,却看不出她头上的那只金钗,到底是七凤还是七雀。 卫答应的眼睛可真尖啊,这样都能看得出来。 是她观察力比别人敏锐呢,还是一心在挑定常在的错处? 她隐约觉得,卫答应不是看起来的那般卑微怯弱,她自有心机。 皇上看向佟贵妃,“定常在说的是怎么回事?” 佟贵妃主理后宫事务,问题又出在她的承乾宫西配殿,皇上自然问她。 她不慌不忙,似乎早有准备,“皇上,大年节下的,宫中处处忙乱得很。西配殿不过是收拾得慢了些,如今已经差不多了,没想到定常在这样等不及。” 承乾宫的西配殿原就是给二阿哥,和四阿哥住的,一应装潢陈设都是现成的。 就算皇上现在派人去看,也只会看到一个齐齐整整、干干净净的西配殿。 “既然收拾成了,定常在年后就搬过去吧。” 皇上就把事情含糊过去了,也没说是佟贵妃不该拖延,还是定常在不该着急。 定常在施了一礼便坐下了,她就知道,皇上是一定会说话算话的。 都是佟贵妃这个老妇治的! 所幸皇上金口玉言让她年后就搬到西配殿,能稍微离佟贵妃远一点,她真是万分欢喜。 卫答应的眼光悄悄瞟了陈文心一眼,后者不动声色。 这样好的一个机会,能够整治定氏这小狐媚子,勤嫔竟然会放过吗? 还是她不相信? 定氏头上那钗的确是有意做得像凤钗啊! 她又看向章常在,以为章常在恨毒了定氏,一定会趁此机会来报复的。 没想到章常在埋头吃饽饽,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 章常在才不傻,陈文心没有动作,她也不会轻举妄动。刚才陈文心告诉她,那个羊肉饽饽也很好吃,她得好好找找。 胖成这样还就知道吃!卫答应嫌恶地偷偷瞪了章常在一眼。 她们两不开口,卫答应就是再怎么样也不能自己开口。 那就嫌疑太大了,她可不想引火烧身。 这桩事就按下了不提。 家宴比国宴随意得多了,皇上吃饱了以后,众人又坐着说了一会子闲话。 然后外头放起礼花,皇上便邀众人到廊下同看。 只听得吱溜一声,礼花齐齐飞上空中,在夜幕中留下一道破空的划痕。 砰! 像是有意要引得人心跳加速似的,一声惊雷响起,礼花在空中绽放成一大簇彩色的绚烂。 接着就是更多的吱溜声,和时而响起的砰砰爆炸声。 走出殿时皇上便把她拉到了身边,这会儿见这爆炸声吓人,便捂住了陈文心的耳朵。 陈文心手上原插着皮毛袖筒,索性丢到了地上,伸出手来也捂住了皇上的双耳。 他是天子,他什么都不怕,怎么会怕这礼花的爆炸声呢? 可他不想辜负陈文心的好意,她的手离了袖筒就显得有些冰凉。为了让她的动作不那么吃力,他还微微地躬了身子,尽量让自己低些。 这样一来,他忽然发现—— 陈文心长高了好些呢。 她从前脑袋才到皇上胸口,现在已经快到他肩膀了。 这才半年,怎么长得这样快? 他忽然明白过来,她过了年才十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礼花的声音太响,几个阿哥公主看得又喜欢,又害怕那声响。 惠妃原想揽过大阿哥替他捂耳朵,看到大阿哥丝毫不惧的神情,隐隐有了大人的派头。 她便拉住了五公主,从身后替她捂上耳朵。 五公主笑着回头看了惠妃一眼,贴紧惠妃的身子,两人一派母女情深。 佟贵妃和荣嫔也各自替身边的二阿哥,和三阿哥捂上了耳朵。德嫔慢了一拍,当她想到要给四阿哥捂耳朵的时候,却发现人群中小小的四阿哥已经自己捂上了耳朵。 他没有像其他阿哥那样,紧紧地跟在自己母妃身边。而是站得离德嫔有一步远,靠近皇上和陈文心的方向。 德嫔心中落寞,这一步之遥—— 仿佛咫尺天涯。 家宴过后,皇上要回乾清宫守岁一夜,为太皇太后祈福。 众嫔妃也纷纷表示要为皇上和太皇太后祈福,为江山社稷祈福。 陈文心脸红得混在人群里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肯定是守不了一夜的。 ——好变态的规矩啊,为什么过年这么开心的事,要一夜不睡来折腾自己! 睡觉难道不是庆祝节日最好的方式嘛。 皇上临走前特意看了她一眼,就好像知道了她今晚不会守岁似的。 回到翊坤宫,小桌子在看小太监们围在廊下赶围棋。 赶围棋一种简单的游戏,先掷骰子再走棋。点数掷出大的在棋盘上走一步。 先走到底的获胜。 陈文心也不拦他们,只要留着人看着灯火就行了,其余的人尽可以玩耍。 她看着一个小太监掷出两个骰子,两个都是六点。 “竟然掷出了双陆,另一个可不必掷了。” 陈文心又问小桌子,“你怎么不去玩,就在这看着?” 小桌子如今是翊坤宫管事了,虽然年轻,也要拿着身份。他若是都玩去了,只怕合宫里就没人当差了。 “这宫里上头是灯,下头是火,奴才怕他们不老练,出了事故怎么好?” 小桌子这话可谓极其懂事了,他也不像其他宫里的管事那样,欺压小太监小宫女。反而是让他们自在地玩,自己来负责看着灯火。 陈文心听了感动,她把翊坤宫管事的位置给小桌子,心中也担心过他太年轻压不住。 没想到,小桌子想的这样成熟。 她笑道:“咱们宫里又不缺人。你去把压岁钱散下去,顺便吩咐他们分成两班。一班玩耍的时候,另一班看守着。隔一个时辰就换过来,这样大家都有得玩。” 白露把预备好的荷包用一个匣子捧出来,里头个个绣着红福字的荷包鼓鼓囊囊的,足有数十个之多。 “这些都散给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你和富贵儿的,还有白露她们四个,我另外赏。” 鼓鼓囊囊的荷包里,一个看上去至少有七八个金银锞子。散给小宫女小太监的都这样丰厚了,他们这六个另外赏,还不知道是多丰厚呢。 荷包散了出去,外头的小太监小宫女嘻嘻哈哈,人声鼎沸。 “呀,十个金锞子啊!” 第七十九章新年快乐 第七十九章 新年快乐 一个小太监摸出一颗来,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小桌子作势打他脑袋,“怎么不把你的牙磕掉!” 众人得了这般厚赏,高兴得不得了,纷纷进来给陈文心谢恩。 陈文心见众人这般欢喜,也被感染得喜悦起来,“不必谢恩了,都玩去吧。廊下那一簸箕的铜钱给你们今晚输赢,可别年没过就把压岁钱输出去了。” 等众人散了,陈文心又给那亲信的六人一人赐了一锭金元宝。 他们捧着那锭沉甸甸的金元宝,一时都愣住了。 这压岁钱……是不是也太大了? 这锭金元宝,少说也有五两啊! “主子,这是不是太过丰厚了,奴才们恐怕担当不起……” 小桌子推辞着,把金元宝放到茶桌上,往后退了一步,“奴才实在不敢要。” 白露见屋子里都是陈文心信得过的亲信,忍不住劝道:“主子待奴才也太好了些……” 陈文心知道他们是真心为自己考虑,怕自己破财。 她笑道:“如今推辞已经来不及了,你们的元宝底下,我都刻了你们的名字了。” 众人翻过金元宝一看,果然底下刻着每个人的大名。 难为主子怎样想来,待他们这般用心! 富贵儿眼眶含泪,连忙在眼角抹了抹,“主子,奴才从前跟在万岁爷身边,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金元宝……” 原本感人的气氛被富贵儿这一句话打破了,陈文心噗嗤一声,众人都掌不住笑了起来。 富贵儿一愣,他都哭出来了,众人怎么反而笑了? 陈文心笑骂道:“这话说得,叫皇上听见了,还以为怎么苛待了你呢!” “行了行了,都安安心心收下吧。至多以后主子落魄了,你们再拿出来接济我,成了吧?” 自家主子都这样说了,他们哪里还敢推辞? 白霏和白雪受之有愧,她们是主子还是常在的时候就跟在身边了,但一直只做些针线活,哪里配和白露得到一样的赏赐呢? 想想富贵儿来得更晚,还只负责养胖贼而已,她们也就释然了。 这么大一锭金元宝呀。 光是握在手上都觉得幸福,更何况元宝上还刻着他们的名字,旁人偷也偷不走。 胖贼从门外跳进来,像是知道众人在领赏似得,凑到陈文心脚边摇尾巴撒娇。 “胖贼这是也要领赏呢!” 众人听了都笑,白露也说应该给胖贼些赏赐。 “胖贼脖子上那颗金花生也罢了,再挂就嫌沉了。还是赏赐它几件披风吧,叫白雪和白霏多给它做两件。” 没有人接她的话,大家都看得出来胖贼不喜欢穿披风。 翊坤宫里处处烧得暖烘烘的,胖贼有一身长毛,它哪里需要披风? 只有陈文心执着地要给它做,还要做跟自己同款的,说是一起穿出门拉风。 拉风是什么意思他们听不懂,不过…… 主子真的不嫌跟狗穿同款披风丢人吗? 陈文心顺手从桌上拿了一块糖粘给胖贼,便叫他们都到外头玩去,不用在这伺候了。 “咱们都出去了,主子一个人做什么?” “我就在这逗逗胖贼解闷,一会子就去睡了。” 白露道:“主子,今夜宫中上下都要守岁。子时宫中鞭炮齐鸣,再把主子吵醒了反倒不美。不如我们陪主子玩一会儿,到鞭炮鸣过了再睡?” 陈文心点点头,她宁可晚点睡也不想睡着了被鞭炮吵醒,“咱们来打麻雀吧?” 她兴致颇高,忙叫富贵儿去外头拿些铜板进来计数,“咱们赢手批子打。” 赢什么不好,非要赢手批子打? 他们哪里敢打自家主子啊? 陈文心想了想也觉得不好,“那就输一个在脸上画一条!” 这个倒还好些,众人很快地分好了队伍。白露自然要跟着陈文心,白霜便要和白雪白霏三个人凑一组。 小桌子不让,非说一组哪有三个人的,至多两人。 富贵儿便说自己打麻雀手艺精湛,他要和白霜一组,“霜姐姐,你和我一组,保证你赢!” 这下小桌子反而落单了。 “好你个富贵儿,有了姐姐就忘了哥哥了!”小桌子愤愤道:“看我一会儿不往你脸上画个大王八!” 众人说说笑笑的,麻雀就摆上来了。 这麻雀其实就和陈文心前世的麻将差不多,传说是明朝宦官郑和出使西洋时,在海上旅程无聊发明的。 这副麻雀是用象牙制的,颗颗晶莹润白,摸在手上触感极好。 白露已经把笔墨拿来,就放在陈文心的座位边上。 众人不分尊卑席地而坐,地上铺着厚厚的绵羊毯子,炭火烧得热热的。中间摆上一张炕桌,就在这上头打麻雀。 “叫吃!” 富贵儿伸手要拿陈文心打下的牌,被小桌子一把截住,“我碰,放下放下!” 小桌子碰完就打了一张二筒,白露拍手笑道:“主子糊了!” 陈文心笑而不语,拿过了小桌子那张二筒,然后把自己面前的一串牙牌都翻了下来。 大约是小桌子刚才说要给富贵儿脸上,画一只大王八,这话启发了陈文心。她接过毛笔,蘸饱了墨在小桌子的下巴上画了一个细长的尾巴。 因是小桌子放的炮,才让陈文心糊了,所以这惩罚只画小桌子。 若是一家自摸糊了,就画剩下的三家。 小桌子第一个被画,后面却是富贵儿和白霜这一组输得多。因为是富贵儿夸下海口,所以都画在了他的脸上,白霜并没有被画到。 陈文心也放过几次炮,惩罚全由白露挡了。偶有几笔她维护白露,其他人也不敢在她面上画王八,只是轻轻一点罢了。 打了四圈,富贵儿脸上的王八已经成了形。胖贼在边上睡了一觉起来,见着一脸乌黑的富贵儿,嗷嗷直叫。 这反应逗得陈文心笑了,胖贼还真是没心没肺,枉费富贵儿天天养着它。 这才不过是脸上画得黑了,它就不认识富贵儿了? 正笑着,胖贼一个箭步就往门外冲去,外头传来李德全哎呦一声。 能让胖贼如此热情的,她不用想也知道,是皇上来了。 皇上走进来,见着陈文心满脸的墨点儿,一屋子奴才几乎个个涂得满脸黑。 他一看地上铺着毛毯摆着炕桌,桌上的骨牌还没收拾起来,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皇上怎么这会子来了?” 陈文心连忙迎上去,皇上今晚不是该在乾清宫守岁吗? “子时将至,朕怕鞭炮声响起吓着你,就先过来看看。” 皇上的柔情蜜意叫人心甜,陈文心道:“那皇上一会子还走吗?” 皇上摇摇头,“不走了,这大晚上的,谁有工夫再折腾。” “那咱们……”陈文心本想说,那咱们早些就寝吧。想了想,皇上虽然到了翊坤宫来,怕是守岁的规矩是不肯改的吧? “那我陪皇上守岁吧!” 陈文心一脸视死如归。 皇上瞧着她的脸,掌不住笑道:“守不守的,你好歹把脸先去洗了。” 她这才想起自己脸上的墨迹,到琉璃镜前一看,吓得连忙捂住自己的脸。 还不如画个王八在脸上呢,这一点一点的墨迹,跟长了大黑痣似得! 啊啊啊,丑死了! “皇上别看!” 白露连忙端热水来给她洗脸,她用香胰子抹了好几遍,好容易把墨迹都洗干净了。 抬头一看白露等人脸上还顶着墨迹,尤其是富贵儿,那一只大王八看得李德全都快笑出来了。 “好了好了,你们也快下去洗脸吧!李公公他们在这就行了。” 按规矩,面污者不得面君。他们脸上顶着墨迹被皇上瞧见,本来就不合规矩。 在翊坤宫,规矩这回事,总是显得比较淡一些。 子时的炮竹声音炸开,先是一处,而后此起彼伏。 翊坤宫前院也响起了鞭炮的爆炸声,隐约还能听到小宫女们在外头笑闹的声音。 皇上和陈文心两人拥在榻上,裹着厚厚的皮毛。在鞭炮声响起的时候,紧紧依偎着。 那阵鞭炮声久久才停息下来,皇上低头一看,她已经熬不住夜迷糊了起来。 “真是懒虫。” 皇上低声地说,把她从榻上抱起,让她到绣床上睡。 她迷糊中感觉到皇上抱着她,双手环在他脖颈上,嘟囔着什么。 “说的什么?” 皇上没听清,把她放在绣床上,耳朵凑近了她的唇。 “皇上……新年快乐……” 她迷迷糊糊地嘟囔着。 第八十章元旦 第八十章 元旦 次日早晨白露还是按时叫醒了她,只是皇上已经不在了。 白露见她睁眼,便道:“主子,新年好。” “新年好啊……” 她揉揉眼睛,打了一个呵欠。 皇上今儿还是不上朝,但要到奉先殿祭拜先祖。祭拜完了先祖,还有新年最大的一场盛宴在等着皇上。 一大早,文武百官齐集太和殿给皇上拜年。午门上鸣钟击鼓,皇家乐队奏响喜乐,气氛庄严喜庆。 皇上登上太和殿宝座,百官按照品级列队下跪。 两名大学士跪捧贺表,由宣表官宣读。读毕,百官行三跪九叩大礼。 礼毕,皇帝赐座赐茶,百官叩头谢恩。 茶毕,鞭炮再响,乐队再奏。 这样繁琐的一套程序走完,皇上才能下殿,百官也依次退出大殿。 元旦仪典远远没有结束。 到了中午,皇上还要设宴款待百官。 太和殿内宝座前的御桌,周围按照品级环绕百官宴桌,大殿前檐下东西两侧及丹陛上也摆满了官员的宴桌。 数量足足有好几百桌。 宴会中王宫大臣要和舞者同跳“庆隆舞”,这是满人的传统节日舞蹈,表达的是喜悦和热情。 前朝“庆隆舞”跳完了,皇上就该回乾清宫了。后宫众嫔妃要去乾清宫给皇上行礼,陈文心也早早出了门到承乾宫等待。 众嫔妃相见,都互道“新年好”。 以佟贵妃为首,众人都按品级着礼服,打扮得富贵喜气,到乾清宫给皇上拜年。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新入宫的蒙古博尔济吉特氏。她的汉名叫做灵玉,宫中便唤作玉答应。 佟贵妃把她安置在了宜嫔的永寿宫东配殿,听说宜嫔不乐意得很。 玉答应的相貌看起来不像蒙古人,不像太皇太后生的高大端庄,玉答应的容貌有些新疆人的特色。 她高高瘦瘦的,肤色是健康的白里透红,眼窝深陷,鼻梁高挺。 在陈文心看来,这是一个很标准的回族美人的形象。 听白露说,这玉答应原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一个旁支家里的姑娘。虽是旁支,在科尔沁也不容小觑。 玉答应的身份并不高,只因为她的生母是女奴,从伊犁那儿流浪到科尔沁的。 伊犁可不就是新疆的么?怪不得这玉答应一个蒙古人长得这样一张面孔。 嫔妃们对玉答应的容貌都有些稀奇,荣嫔笑道:“生得倒有些像南怀仁大人那个洋鬼子。” 惠妃问她:“今年多少岁了?” 玉答应被众人围观,不但不生气,还笑得很开心,“嫔妾今年正好十五岁。” 陈文心远远听着,听到这里神思一动。 才十五岁啊?看起来倒像有十八九岁了,长得高年轻时就是看着显老。 惠妃也很惊讶,“才十五岁就这么高了,等到二十岁,岂不要高到皇上耳朵边了?” 这话听得众人都笑了。 满人女子的审美,是身材高大壮实。入了关以后,思维渐渐被汉人同化了,也喜欢苗条纤细的身姿了。 身高还是中等的好,太矮了显得土气,太高了又怕看着蠢笨。 陈文心没有凑上去和众人一起聊天,她在嫔妃之中一向保持着敬而远之的社交理论。 玉答应一边回应着嫔妃们的话,一边暗自打量站在远处的她。 灵玉还在科尔沁的时候,她的母亲就是父亲帐子里最美丽的女奴。她渐渐长大了,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得到了父亲的疼爱。 可她知道,再美貌她也是女奴所生,在蒙古草原上找不到如意郎君的。 博尔济吉特一族要给皇上挑选秀女,当她知道这个消息以后,便预感到了自己的归宿。 她主动告诉自己的父亲要入宫,父亲拒绝了她。 他说,要献给皇上的女人,必须是纯正的蒙古血统,是家族嫡出的小姐。这样的尊贵,才能在皇上美人云集的后宫,夺得一席之地。 她不信,血统低贱又如何,她有美貌。 足以俘虏皇上的心…… 眼前这个据说十分受宠的勤嫔娘娘,空有美貌,看起来像一只小绵羊一样。 她是来自蒙古草原的狼,怎么会输给这样一头小绵羊。 玉答应笑着,灿烂如花。 拜年的大礼十分复杂,叫做六肃三跪三拜。 皇上端坐在乾清宫正殿的龙座上,底下嫔妃听李德全的号令。 “跪——” 众人同时跪下、伏拜,而后起身恭立垂目。 “再跪——” 这样重复了三遍,大礼总算行完了。 皇上给众嫔妃赐座,然后皇子和公主们进殿,给皇上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跪——” 李德全的声音再度响起。 陈文心特意看了看四阿哥,这傻孩子终于学乖了。想起他之前面圣时噗通一声的那种跪法,她都觉得膝盖疼。 “一叩首——” 四阿哥没有注意到陈文心的眼神,他小脸肃穆地对着皇上,恭恭敬敬地叩首。 从一叩首到九叩首,完毕之后,便是各宫的总管太监在殿外丹陛上叩首。 李德全身为大内总管,但他要负责宣令,乾清宫便由小李子在外叩首。小桌子作为翊坤宫总管,今年也参与这一场拜年。 陈文心往外头扫了一眼,在一群年老的公公里,除了小李子,就是小桌子最显眼了。 他只有二十岁上许,在一群总管公公中显得那么年轻。 到这一层,元旦拜年的礼算是完成了。 皇上给各宫总管赏了银钱,领赏之后,他们再次叩谢,而后才依次离开乾清宫。 接着还要做开笔的仪式,皇上命行过礼的妃嫔和阿哥公主们退下。 “勤嫔留下伺候笔墨。” 众人听了这话都起身行礼,依次退出乾清宫。 待人都走出去了,陈文心看见地上掉着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 李德全顺着她的目光上去捡起,拿到她身边给她看,“像是哪位娘娘落下的首饰。” 这是一条细长的银色链子,上头缀着一只白色的尖形物体。看长度,这应该是一条脚链。 陈文心摇摇头,她没见过哪位嫔妃戴这么个东西。 按清朝的制度,女子最隐私的部位不是胸,也不是大腿,恰恰是脚。 就算哪位嫔妃戴着这么一条脚链,旁人也见不着。 “这东西恐怕只有皇上认识。” 嫔妃的贴身之物,皇上作为众嫔妃的枕边人,应该是最熟悉不过的。 李德全转过头,“皇上,您……” 皇上道:“罗嗦什么?朕瞧瞧。” 皇上就着李德全的手一看,那只白色的尖形物体,分明就是一只狼牙。 他可从未见过哪位后宫嫔妃佩戴狼牙的。 他心中有数,便命李德全收起来,口中道:“不是什么稀罕物,掉了也不值什么。” 陈文心想想也是,便跟着皇上到书案前,皇上要开笔了。 书案上放着金瓯永固杯,寓意江山永固。杯内盛着屠苏酒,一股淡淡的酒香在殿中萦绕。 皇帝用镌有“万年青管”字样的毛笔蘸黑墨,在洒金朱笺上写下新年吉语。 陈文心在边上看,口中念着,“康熙二十一年元旦良辰,宜入新年,万事如意。” 她念着念着就乐了。 “这也奇了,有什么可笑的?” 皇上落了笔,不知陈文心为何发笑。 其实吧,她就是觉得,万事如意这四个字,多么通俗呀。 皇上笑道,“朕还以为,你是高兴成年了能给朕生阿哥了呢!” 十五岁就想让她生孩子,这也太早了吧? 按她的标准,十八岁才能叫成年。 她一本正经地跟皇上解释,“年纪太轻生孩子,对母体不好,孩子也容易虚弱。再过两三年吧,到我不长个子了,就可以生阿哥了。” 瞧她一本正经,生怕自己让她生孩子的样子,皇上乐不可支。 他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没看宫里年轻的章常在和定常在那些,但凡侍寝都是不留么? 他如此宠爱陈文心,更加不会让这种意外发生。 第八十一章谣言 第八十一章 谣言 元旦过后,宫中年味不减。要一直到正元十五灯节过了,才算真正过完年。 过了元旦反而比腊月里清闲了,不必再拘泥年节的礼数。嫔妃们三两相邀,到夜间华灯初上时,就出门赏花灯。 陈文心也和章常在约了几次,惠妃和德嫔那里也走动了一番,其余人等就没有什么来往了。 早在腊月里的时候,宫中众人就看出了内造花灯上有一种美人灯,画得就是陈文心。 皇上那里没说什么,翊坤宫也没有什么动静。 各宫的嫔妃更是装作看不出来,只悄悄吩咐宫人把这种美人灯挂到角落去。 原以为这事就被忽略过去了,没想到过了元旦,反而被闹出来了。 不知何时,后宫流传着一种说法。 说是南怀仁对皇上的勤嫔娘娘心怀爱慕,制这美人灯以表爱意,故意让内务府学去挂在后宫里,好叫勤嫔知道他一番心意…… 小桌子从外头学了这话给陈文心听,气得她翻了一个白眼。 “主子就连翻白眼都倾国倾城。” 小桌子怕她生气,连忙拍马屁。 陈文心白了他一眼。 这美还美出罪来了,灯上画的美人也不见得和她一模一样。就算真的是画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怎么就成了南怀仁暗恋她了? 按照她前世的社会理论来说,谁暗恋她跟她没关系,只要她不回应就可以了。 但这个理论在封建制度的大清朝行不通。 她作为皇上的嫔妃,一个有夫之妇,被人暗恋就是她的罪! 别人一听就会觉得,是她陈文心勾引南怀仁,否则南怀仁怎么会无故暗恋她! 这话要传到皇上耳朵里,还不知道要闹得多大呢? “知道这话哪里传出来的么?” “奴才查过了,是永寿宫的瓶儿跟底下的太监宫女说的。” 小桌子早就查探过了,这样诋毁自家主子的言语,他可不能放过。 瓶儿是永寿宫的大宫女,宜嫔的心腹丫头。 “可有人证?” 要发难自然要证据确凿,绝不给宜嫔申辩的机会。 “有。永寿宫负责整修花木的小德子巴结过奴才,这回的话就是他告诉奴才的。他能作证,就是……” 小桌子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一旦小德子做了这个证,他肯定在永寿宫待不下去了。作为回报,翊坤宫要给他安排一个更好的归宿。 陈文心是知道规矩的,这原本就是应该的。小德子的心偏向翊坤宫,总不好叫他替自己做了证,日后在永寿宫被宜嫔虐待。 她道:“你告诉那小德子,这事办完了,我会让他到翊坤宫当差的。”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小桌子喜道:“奴才这就和他说,他是必然肯应的。” 陈文心揉了揉太阳穴,这是她要做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情前,惯有的动作。 “我拟一道手谕,加盖金印。你送去承乾宫和长春宫,请贵妃娘娘和惠妃娘娘过目。二位娘娘要是盖了印,你就直接去永寿宫,把乱嚼舌根的宫人送去慎刑司。” 她想了想,又道:“要是二位娘娘不允,你再回来报我吧。” 佟贵妃和惠妃,应该是不会不允的。 证据确凿,只是审问宫人,并不牵涉到宜嫔身上。 她们没有理由不允吧? 听说那个慎刑司是个很可怕的地方,上次宜嫔拿送子观音来诬陷她,白露差点就被送进去。 现在永寿宫的宫人也要进去,其中还有宜嫔的心腹瓶儿。 她有些不忍,待小桌子走后,又问白露:“我这样做是不是太狠了些?” 白露很是明白她的所思所想。 她当初手里拿着凤印,也只在佟贵妃带着宜嫔欺负到翊坤宫来时,才那出来用过一次。 更不必说这协理后宫之权了。 她从来没有仗着权力,或是皇上的宠爱去欺压任何人。 “怎么会呢?主子现在不整治那些歪心邪意的人,等到以后真叫他们得逞了,闹出了大事来,那就是奴婢和小桌子他们进慎刑司了。” 白露既是宽慰她,也是说事实。 后宫从来就不是一个善良的地方,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心机和争斗,像陈文心这样太过善良的人,并不适合在后宫生存。 若非皇上宠爱,她早就不知被佟贵妃整治成什么样了。 她真担心,一旦皇上有一天不宠爱她了,她的日子会怎么过…… “那怎么行,只要你们不去做什么坏事,我不会让你们进慎刑司的。” 陈文心拍着胸脯保证,在她看来,白露他们就是她的人。她连自己的宫人都罩不住,那也混得太惨了。 白露笑道:“这宫里头只有主子命奴才干坏事的,奴才自己能掀起什么风浪?” 这话有理,就好比宜嫔身边的瓶儿,她跟陈文心肯定没仇。要不是宜嫔指使她这么干,她没有理由胡乱造谣陈文心。 “那你们更加可以放心了,我是不会指使你们干坏事的。” 对这一点,陈文心非常有信心。 小桌子办事很有效率,不到半日,他便回来禀报,“永寿宫造言生事的太监宫女共计九人,其中以大宫女瓶儿为首,都已经送进慎刑司了。” “贵妃和惠妃是怎么说的?” “奴才直接把永寿宫的小德子带过去了,主子的手谕写得清楚明了,这事毫无争议。二位娘娘都没有多言,直接就盖了印让奴才带回了。” 陈文心有协理后宫之权,她若是跋扈一些,拿着翊坤宫的手谕就可以遣得动慎刑司。 她还是让小桌子去知会佟贵妃和惠妃,请她们首肯了再行动。一是为了她们两位的颜面,二是为了让宜嫔更加无话可说。 宜嫔怀着孕,都说一孕傻三年,瞧她在除夕夜宴上挤兑陈文心的话就知道了。 万一要是她不服气,再折腾起来。损害了龙胎那就是陈文心的罪过了。 她既不想担这个罪过,也不希望皇上的子嗣有任何差错。 七公主夭折的时候,皇上的伤心真真切切地看在她眼里。 “宜嫔可有抵抗么?” “宜嫔娘娘没有出面,叫嬷嬷出来问清楚以后,就说既然是佟贵妃娘娘的意思,那就把那些奴才带走吧。” 手谕分明是翊坤宫的规制,宜嫔只谈贵妃,怕是心虚了。 “主子,瓶儿何必要造谣中伤你,这分明就是宜嫔指使的。要不要奴才往乾清宫报一声?” 小桌子觉得,只惩罚永寿宫的宫人,实在是太便宜宜嫔了。 “佟贵妃是主理后宫之人,想必她凤印一盖,后脚就派人去乾清宫通报过了。咱们何必干这罗嗦事,宜嫔怀有龙胎,我也不希望皇上惩治她。” 小桌子一脸无奈,主子的仁义劲儿又来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陈文心狠狠地白了小桌子一眼。 小桌子立马正色肃立,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与此同时的乾清宫中,皇上正在案前批折子,听见李德全如此这般奏报。 “承乾宫那边派人来禀报了这事,奴才已经打发走了。皇上您看,宜嫔那边怎么处置呢?” 皇上看了奏报,摇头叹道:“朕还以为她终于学会如何施威了,给她协理后宫之权,她全当摆设一样,弃之不用。” 李德全附和道:“勤嫔娘娘这回不是用了吗?就是用得轻了些,没有把罪名安到宜嫔头上,谁不知道这事肯定是宜嫔指使宫人干的呢?” “翊坤宫那边的奏报说,她怕牵扯到宜嫔,伤着朕的子嗣……” 皇上说这话的时候,轻轻一叹,口气都温柔了起来。 李德全也叹道:“勤嫔娘娘真是个善良人啊……” 她善良,皇上却不会由着旁人欺负她的善良。 陈文心的好意他领了,他可以暂时不惩治宜嫔。等宜嫔肚子里的龙胎卸货了…… 皇上眸子微眯,又想到了一个人。 “朕叫你派人去科尔沁查查那个玉答应,可有结果了?” 第八十二章正月十五 第八十二章 正月十五 陈文心把永寿宫整顿了一番,根据慎刑司那边传来的消息,这些宫人是再也回不来了。 情节严重者被处以重刑,轻者被罚入辛者库,再也不能到六宫中伺候嫔妃主子。 宜嫔那边倒没有什么动静,也不知道是害怕罪名牵扯到她而收敛,还是在谋划什么比流言更为不堪的阴谋。 皇上那边没有惩罚南怀仁,反而命他到乾清宫讲了一回天体运行的理论,大呼受益良多。 他一高兴便赏赐了南怀仁,有关南怀仁暗恋勤嫔的谣言不攻自破。 南怀仁要是真的敢有这种心思,皇上能赏赐他吗? 让众人吃惊的是,皇上在正月十五灯节前召了一回新进宫的玉答应。 玉答应是太皇太后的本家,她到慈宁宫去拜见,太皇太后接见了她还说了好一会子的话。 有人说皇上是为了给太皇太后体面,所以召了玉答应。也有人说,玉答应容貌美艳,兴许会成为皇上的新宠。 过了几日皇上告诉她,元旦那日在乾清宫落下的脚链是玉答应的。 两人刚用过午膳,吃的是皇上亲自命名的古董锅。这会子歪在榻上说闲话,皇上便说起了玉答应的事儿。 “皇上怎么看出来的?因为那是您没见过的事物吗?” 皇上微微皱眉,面色有些古怪。 “那链子是寻常,上头嵌的那颗尖形物体,是狼牙。朕当时就看出来了,只是不太肯定便没说。” 狼牙? 陈文心细细回想了一番,那尖形物若是狼牙,当是一颗未经雕琢的狼牙。 这样的东西,后宫里寻常嫔妃是不敢戴的。 她想到玉答应那张极有异域色彩的面孔,感受到了一股与紫禁城格格不入的野性。 她为什么要把脚链落在乾清宫? 寒冬腊月里大家都穿得厚,脚链这样的贴身之物,照理说是裹在层层衣袜之中,怎会轻易就掉出来? 又偏偏掉在乾清宫大殿上。 “那皇上召玉答应去做什么了?”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皇上笑道:“你还吃醋了不成?” 他笑罢眉头又皱起来,“这个玉答应让朕看了浑身不舒服,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问题,就是不舒服。” 皇上阅人无数,对人有一种天性的敏感。 他说不舒服,那肯定是玉答应有怪异之处。 陈文心也不舒服,她觉得玉答应遗失脚链,分明是故意惹皇上注意的。 见皇上皱着眉头,陈文心也取笑他,“皇上哪不舒服?不会是这儿不舒服吧?” 她的手原搂在皇上腰上。 “叫你使坏,是非要逼朕白日宣淫吗?” “哪能啊,咱们斯斯文文说话!” 她见好就收,挪挪屁股,坐得离皇上远了一些。 “皇上具体说说,哪里怪异?我帮你分析分析。” 皇上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件,陈文心一看,这不就是那天捡到的那条脚链吗? “她说不是她的,不肯拿回去。朕觉得她在撒谎。” 皇上不太明白,如果她有意落下贴身之物来引起他注意,他召她来问,她为何不承认? 陈文心想到皇上说上头的饰物是狼牙,莫名而来一阵发寒。 她一直觉得是原始部族,才会佩戴牙齿骨骼这些东西,用来展现部落的武力。 玉答应不承认,那还会是谁的呢? “我替皇上多留意着,一定把这事查出来。” 她也对这个玉答应起了好奇心,非要弄清楚这东西是不是她的。 “不必了,你只要把心思花在朕身上就好了。” 皇上欺身压过来,陈文心被压在坐榻里侧,空间忽然逼仄了起来。 “皇上,刚用过午膳……” 她的话没说完,后半句已经被封在了口中。 还好皇上只是吻着她,上下其手了一番,并没有真的打算白日宣淫。 别的不说,单说不沉迷女色上,皇上绝对是个明君。 “朕还要回乾清宫批折子,元旦刚过,各地堆积的奏折实在多。最近几日可能就不能常来翊坤宫了,你若想朕,就到乾清宫去给朕伺候笔墨。” 皇上摸摸她的头发,就起身下榻了。 伺候笔墨这个词,实际上就是给皇上磨个墨,然后在边儿上陪皇上看折子。 怎么陪呢? 皇上是不会要嫔妃来跟他商讨政务的,所谓陪就成了皇上看折子她在边儿上练字。 她才不干呢!最讨厌练字了! 心里这般想,她口中还是道:“我一定常去。” 他看穿了她心里那点小九九,笑着盯了她一眼,直到她心虚地挪开目光。 “罢了罢了,天寒地冻,朕也不希望你常出门。” 大不了他白日里少休息些,把折子处理好,晚上再来翊坤宫陪她就是了。 正月十五的灯节到了,宫里并没有庆祝的仪式。 倒是年前回了夫家的刘嬷嬷和邓嬷嬷回来了,一回来就忙着给陈文心拜年请安。 这二位嬷嬷和别的嬷嬷不同,他们夫家是在旗的官员,皇上让她们进宫伺候陈文心,更多的是帮助她的意思。 陈文心对她们也是礼敬有加,过个年直接给她们放假放到了正月十五。 二人都十分感激她,越发尽心尽力。 小桌子他们松了一口气,道是过了十五就能把花灯都撤下来了,也不用夜夜看着烛火了。 可在陈文心前世的社会里,正月十五比春节过得还热闹呢。 她的老家在乡下,那里保留着传统的闹花灯习俗,有盛大的游行队伍,彻夜川流不息的花灯人潮。 她童年时每年到了正月十五都要回到老家,就为了感受那热闹而灯火辉煌的节日。 宫里的花灯挂得灯火辉煌,却显得冷冷清清。 “主子,吃碗热元宵吧?” 陈文心在窗前看着外头的花灯发呆,白露以为她是想念皇上了,“晚膳后小李公公来报过,说皇上一整日都在乾清宫批折子呢。” 她才不是想皇上了呢。 陈文心撇撇嘴,她就是觉得…… 皇上不来,似乎整个宫里都冷清了下来。 她莫名地有些情绪低落,想着是不是该去乾清宫瞧瞧。 可是天色这样晚了,也不知道皇上批完折子没有。若是没有,她岂不是打扰了皇上,要害得皇上晚上不能早些休息了? 皇上早晨那么早起,她可不能害他晚睡。 想着又深恨自己晚膳前怎么不过去,皇上总是要用晚膳的,那时也能说说话多好。 唉。 她没精打采地舀着碗里的鲜肉元宵,这是翊坤宫小厨房特制的,比御膳房送来的更合她口味。 灵机一动,她道:“这元宵做得甚好,送一碗去乾清宫罢。” 皇上吃着她送去的宵夜,一定也会想念她的。 “是。” 白露偷偷笑着,往院子里走要去通知小厨房,再送一份新鲜的送去乾清宫。没想到她刚走到门口,迎面就见着皇上走来了。 “奴婢请皇上圣安。” 说曹操曹操到,这下她也不必去小厨房了,里头桌上现成的就是。 皇上大步迈进了屋子,李德全站在门外听差,白露把门儿关上,自己站在了李德全的对面。 两人一左一右,面上都带着笑意守在门外。 “露姑娘笑什么劲?” 李德全先问,白露小声答道:“主子想皇上了,巴巴地叫我送元宵去乾清宫呢。谁知我才走到门口,就见皇上来了。” 李德全嗐了一声,轻声道:“皇上还不是一样?白日里一刻未歇,茶水都不敢多喝一口。一批完了今日的折子就说要来翊坤宫。” 他们对视了一眼,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 “我还以为皇上今儿个不来了。” 陈文心见屋子的门关上了,也不避嫌,上前搂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 “朕肚子饿了,想念翊坤宫小厨房的手艺。” 皇上又口是心非了,陈文心掩嘴一笑,也不戳穿他。 “那皇上快尝尝,小厨房刚送上来的鲜肉元宵。” 宫里的元宵都是甜的,用花生碎、芝麻糊等做馅,吃不上几个就腻了。 这鲜肉元宵是咸味儿,肉质鲜嫩,配上元宵软糯的外皮,吃起来叫人胃口大开。 陈文心就爱吃咸的,特特要小厨房这样做的。 皇上边吃边道:“这肉馅儿也不稀奇,放在元宵皮子里味道竟然这样好。明儿再做一些朕早膳吃,比甜的馅儿好吃多了。” “皇上喜欢就好。” 两个人一起吃,比一个人吃要有味道得多。皇上很快就要了第二碗,陈文心也足足吃了一碗下肚。 “对了,朕听闻,陈文仁要娶大理寺左少卿曾家小姐?” 过了年陈家的信就送进来了,陈文仁和曾余音的婚事就定在正月底。皇上御赐了镇床的如意,以示爱重。 这爱重自然不是对陈文仁,而是对陈文心和陈希亥了。 “朕决意提前封她为五品宜人。” 未过门而有诰命在身,意味着他二人成婚当日,曾余音就可以身着诰命夫人的凤冠霞帔。 这是极大的体面。 “皇上为何突然如此加恩?” 陈文心很是惊讶。 皇上笑道:“兰襄在年前提出了一个绿营鸟枪改革制度,朕过了年才看到折子。他对绿营弊病的了解超乎朕的想象,朕有意采纳他的改革建议。” 皇上显然是很看重陈文义,每每提到他都是称呼他的字。 陈文义提出的改革,这恩怎么加到他大嫂身上了? “皇上难道是……希望我大哥来主持绿营改革么?” 陈文义被封为宣武将军不久,皇上不好再给他过多恩赏。正好陈文仁是绿营守备,若要推行改革,他兄弟二人联手自然更方便些。 现如今是给曾余音加恩诰命,恐怕不久的将来陈文仁也将得到提拔。 第八十三章婚宴 第八十三章 婚宴 正月底陈家要办陈文仁的婚事,京城中的王公大臣纷纷送来拜帖。 皇上亲自封了曾氏诰命,又赏赐了镇床如意,朝臣们自然要跟风。 其中比较特别的是佐领三官保郭络罗家,正是宫中宜嫔的母家。 陈家人纳罕,从未听陈文心说过和这位宜嫔娘娘交好,甚至这位宜嫔娘娘还以送子观音之事意图诬陷她。 那郭络罗家为什么要送如此厚礼来? “兴许是宜嫔娘娘授意的,要和咱们家结好?” 郑氏是个没有什么心眼的性子,她没有往坏处想。 陈希亥在宫中当差了半辈子,什么样的勾心斗角没听说过?他只会往坏的方面想。 “我给女儿传过信了,她并没有这样说。反而说,宜嫔的宫人造谣陷害她,被她处置了一番。” 郑氏就吓到了,“这宜嫔娘娘竟是这样的人,咱们快把这礼退回去吧?” 郭络罗家的礼算得上厚,但厚不到足以为借口退回去的地步。 无缘无故就退了人家的礼,岂不是正好落人话柄,叫人以为陈家仗势欺人么? 再要叫人误以为是宫中勤嫔指使,有意针对宜嫔母家,那就更不好了。 “且看婚宴那日郭络罗家是什么气色吧,你叫文义明儿早些回家,我与他商量商量。” 不知何时起,在陈希亥心目中,陈文义已经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他遇到什么决断不下的大事,不会想到和陈文仁商量,而是想到陈文义。 郑氏暗暗察觉到这种变化,心中欣喜。 只要他们俩父子不顶牛,她也就放心了。 陈文义平时下了朝就到绿营中待着,按照编制他还是绿营的将军,只是不直接管辖事务了。 陈文仁仍是绿营守备,他每日都忙着营中将士的操练和伙食粮草等。 “这是做些什么?” 歇晌的时候,陈文仁到陈文义的衙中,见他手上拿着刻刀和一块小小的长条白玉。 “没什么,闲来无事刻着玩。” 陈文仁凑上去细看,只见那块白玉通体莹润,少有瑕疵。上头隐约雕刻着一个人形,面容姣好。 他正想说这人物怎么刻得和陈文义自己一样,忽然领悟过来,“这是要送给三妹的吧?” 上头的人物不是陈文义,而是陈文心。 陈文心的生辰,就快到了。 “嗯。”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眼睛丝毫不错地盯着手里的白玉,生怕刻错了一笔似得。 陈文仁不再说话,怕引他分心。 不多时,陈文义放下了手上的东西,问他道:“皇上批复了鸟枪改革的折子,少说也有八分准了。我预备从你手下挑人手,建第一支队伍来立威。” 守备官职不大,手下却也有好几百号人。正是因为官职较低离士兵更近,反而更好挑选人手。 陈文仁听见八分准,忙放下茶道:“你预备挑多少人?” “一百个,采取淘汰制,最后留下五十个就差不多了。” 陈文义显然早有规划,成竹在胸,“你只挑真心愿使鸟枪的,哪怕瘦弱无力些的,也使得。” 用枪的关键原不在武力,而在准头和细心。 他有信心能带出第一支鸟枪队,让朝野上下看看,鸟枪的威力多么不可小觑。 鸟枪一物,从宋朝就有了起源,后世一直在发展。 到了大清朝,此物的威力和安全性都大大提高了。可是军营之中并未统一编制,或者派遣专人组成鸟枪队,反而将其单纯用在狩猎上。 这实在是浪费。 绿营能在平定三藩的战役中得到成功,其实和鸟枪的使用也有很大的关系。 陈文义受了启发,上书皇上要专门建立使用鸟枪的队伍,乃至全军配备鸟枪。 “依你便是。” 皇上已经明旨批复了,他大可放开手脚。 “大哥把人手替我挑好,余下的事就让我来办,好叫大哥专心忙迎娶大嫂的事儿。” 陈文义勾唇一笑,有些揶揄。 “咳咳……” 陈家家教甚严,不许他们成亲前有通房丫头或者纳妾。陈文仁头回娶亲,面皮还薄得很,哪里禁得住陈文义这样说。 “母亲不是叫你今日早些回家吗?父亲有事要和你说,你还不快去呢!” 他想起今日上朝之前,郑氏确实这样交代过的。 陈文义点到即止,便起身拱拱手,“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他以为陈希亥要和他商量陈文仁婚宴的事,怕陈文仁羞赧才找他说。 他冒着风策马回到府中,家丁把他的马牵去喂食,告诉他陈希亥正在正屋等他。 迈入正屋大堂,陈希亥正和郑氏隔着牧童牵牛炕屏说话。 屋中炉火烧得旺盛,莺儿迎上来接过他解下的披风,他便上前给陈希亥和郑氏请安。 郑氏手里还拿着新纳的鞋底,见着他便问外头天气如何,回来这一路冷不冷。 陈文义自然回答不冷。 他是军营中人,身体岂会如此孱弱。 自从陈文礼和陈文信两个进宫读书去,每日早出晚归,郑氏的日子越发无聊了。 幸好陈希亥升为一等侍卫以后,已经不用时时在太和殿点卯了,也不用那么辛苦披星戴月地奔走。 郑氏没有儿子可管教,每日就跟陈希亥凑在一起,倒显得十分亲密。 “坐下说话罢。” 陈希亥叫莺儿端热茶来,他总是在外头骑马,热茶能驱驱外头的寒气。 看着陈文义的身形,他仿佛又看到当日在乾清宫除夕夜宴,他的淡定自若神采飞扬。 “佐领三官保郭络罗家的人,你可有与他们来往过?” “不曾。” 陈希亥点点头,他知道自家的孩子不会背着他和旁人来往的。尤其是官宦之家,但凡有往来都会禀报他这个做父亲的。 “宫中宜嫔娘娘和文心并不亲厚,甚至有陷害之意。为父很是奇怪,郭络罗家的人送的贺礼,倒比寻常厚上三分。” 郭络罗家? 陈文义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子微眯。 他前几日下朝,从宫门到绿营的路上一个少女撞到他马前。 他在城中策马的速度并不快,又及时勒住了马,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那女子的仆人自称是佐领三官保郭络罗府的,陈文义见她没有受伤,只道了得罪便自行离开了。 现在想来,上回进宫探望陈文心,在翊坤宫梅园看到远处假山上那个绯衣女子,似乎就是她…… 宫中的宜嫔和陈文心同日晋封,那日郭络罗家的人也是进宫看望的…… 这就说得通了。 陈文义有些尴尬,当着父母的面,说这个未免失礼。 知子莫若母,郑氏见他神情便知他有了头绪,“你想起什么了,倒是说来,大家参详参详。” 陈希亥看着他,他清了清嗓子,用尽量委婉的语言把事情说了一遍。 “孩儿策马一向小心,那日确实是那位郭络罗家的小姐自己撞上来的。在宫中梅园觉得有人窥视,待我看过去时,她就走了。如今想来,正好对上了号……” 郑氏和陈希亥自然听懂了是什么意思。 看来是郭络罗家的这个二小姐,对陈文义有意思,所以郭络罗家才来结好。 满人女子彪悍大胆,他们也算见惯不怪了。 陈家出了个陈文义,说亲的媒人踏破了门槛。 自来只有女方被说亲的,到了陈文义这里,统统反过来了。 不仅是说亲的,还有爬墙的,还有到门前问询的,吓得陈府的家丁护院一见到女子就怕。 ——唯恐是来勾引自家二少爷的。 得亏陈文心早早地送进了宫,不然怕是要引起更多觊觎。 自古美色误人啊! 陈希亥盯了一眼陈文义的脸,无可奈何地心中暗叹。 这事怪不得他,生的一副什么样的皮囊,还不是他们为人父母的给的? 要怪只能怪他和郑氏,把他们兄妹生的太好了。 郑氏就不这么认为,自家儿子英俊潇洒,别家姑娘都喜欢,她这个做娘的可风光得很。 她偶尔出门,去其他王公大臣家走动的时候,总是被众星捧月的。 尤其是家中有适龄未婚女子的夫人,都争着要和她结好呢。 这让郑氏一度不敢出门社交,唯恐厚此薄彼,也怕有人谈起陈文义的亲事她无言以对。 陈文义自己有主意,他的亲事啊,还是让他自己挑选才好。 可这回是陈文仁的婚宴,推拒不得,那可就挡不住郭络罗家这样的有心人了。 第八十四章生辰 第八十四章 生辰 陈文心老早就备好了给自己大哥的贺礼,和皇上的赏赐是一起送去的。 她虽然不能亲自前去,心里还是记挂着。 也不知道她那大嫂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像郑氏所说那般温柔贤惠。 白露瞧她那高兴的样子,便道:“等主子生辰的时候,让陈夫人带着陈家大少奶奶同来看你不就成了?” 是啊,她怎么忘了,大嫂是有五品诰命在身的。 陈文心笑道:“瞧我,都欢喜得忘了。” 她的生日不过十几日就到了,皇上说是及笄之年,要给她大办呢。 到了二月十二花朝节这日,白露一大早就把她叫起来了。 她揉着眼睛从榻上爬起,白露便赶着白霜快点来给她梳妆。白霜手里拿着内务府新制的白象牙梳,上来笑道:“主子瞧瞧霜姐姐,这就是俗话说的,娘娘不急,宫女急了。” 气得白露上来作势拧她的嘴,“坏心的小蹄子,在主子面前这样编排起我来了?” 白露的亲生妹妹莺儿已经找到了,她对白霜还是一如既往得好,可见心地原本善良。 陈文心笑道:“连白露今儿也不端庄了,什么事这样高兴?” 白露递过热水里拧起来的毛巾,给陈文心擦着手,每一个指缝都细细摩挲过去。 “还能是什么事,自然是高兴主子的生辰了!” 白霜嘴快地抢答,别说白露高兴,翊坤宫上上下下谁不高兴呢? 白露道:“主子快些梳妆罢,翊坤宫上下人等都跪在外头,等着给主子请安呢。” 陈文心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生辰,也值得这样兴师动众。 她梳妆完毕,白露过去打开门,她一瞧,小桌子领着头跪在殿外。 外头一众小太监小宫女,手里捧着各式鲜花,跪在地上,见她出来,拜下身来。 “恭贺主子生辰,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冬寒时节尤未尽,外头春寒料峭。 众人这样有心,还摘了这么多春花来,陈文心看着不由心生欢喜。 “快起来吧。” 她笑着吩咐把这些花儿都插起来,又命白露赏赐众人。 众人都知道自己这个主子多大方,听见这一声赏赐都喜笑颜开。 各色春花摆满了翊坤宫内外,陈文心走到殿外,才看到翊坤宫的宫墙之外张灯结彩。 “十五灯节才摘下来的,这会子又挂上去了。” 陈文心笑着,边说边往外头走。 “主子,这可不是过年时的灯,是皇上吩咐新制的。” 小桌子上前扶她,口中道:“主子您瞧,是不是和先时的不同?” 她仔细地观察墙头挂的宫灯,只见个个色泽鲜红,映衬着金黄的琉璃瓦,格外鲜艳。 “那敢是破了么?”她的手往一处指着,“哎呀,好像是镂空?” 小桌子听到破了两字强忍着笑意,“正是呐。到了晚间点起灯,主子就知道多好看了。” 看小桌子那副要笑不笑的表情,陈文心咳了一声。 身后的刘嬷嬷会意地打发了小桌子,“还不快去给几位娘娘知会一声呢。” 这里头说的几位娘娘,指的是荣嫔德嫔以及宜嫔。 宫中嫔妃只有佟贵妃生辰之时大肆操办,宴请其他嫔妃,因为她地位最尊。其余的嫔妃只能在自己宫中,宴请宫人罢了。 陈文心如今有协理后宫之权,地位自然比一般嫔妃要高了。皇上的意思是,除了惠妃和佟贵妃以外,让她宴请其他嫔妃。 低位的嫔妃是应该来的,荣嫔德嫔乃至是宜嫔,位分上来说和自己相当,还是让小桌子单独去请比较好。 宜嫔再有一二个月就要产子了,何况她对陈文心一向没有好感,料定是不会来的。 ——来不来是她的事,不请就是翊坤宫失礼了。 德嫔和荣嫔也一样是这个道理。 紧接着,皇上又派小李子来送了赏赐,内务府也送来了份例礼。佟贵妃和惠妃的礼也送来了,陈文心忙叫白露收了备上回礼。 不管佟贵妃心里再怎么样不喜欢她,这些面子上的东西她是不会错的。 章常在带着卫答应最先到了翊坤宫,陈文心一见卫答应,便知荣嫔是不会来的。 卫答应一向可是跟着荣嫔的。 二人对面见了在院中看灯的陈文心,上前福身道:“请娘娘金安,恭贺娘娘生辰。” “免礼。” 她笑着扶起二人,卫答应微微侧身躲过了她的搀扶,章常在则心安理得地起身。 刘嬷嬷和邓嬷嬷又给她们福礼,二人知道这两位嬷嬷地位不同寻常,也回了个半礼。 章常在是她在宫中最为交好的,卫答应则不过泛泛,她地位又低,不敢实实在在地被陈文心搀扶。 卫答应垂目从眼角看她,见她今日身着金鸾满绣大袖宫装,华彩奕奕。 因是她大喜日子,平日里淡淡的神情,此刻笑得眉梢带喜,美如神仙妃子。 章常在赞道:“娘娘今日打扮得真是华丽。” 卫答应见她开口了才附和,“娘娘这一身艳而不妖,丽而不俗,正衬娘娘的气质高雅。” 陈文心惊讶得打量她一眼,不想这卫答应倒是个极有眼色的,“听卫答应说话,倒像是个书香之家出身的。” 要说后宫中最不起眼的嫔妃是哪个,恐怕就是卫答应了。皇上明明临幸过她,让她住到荣嫔的景阳宫。 不知为何,并没有给她提位分,还是一个小小的答应。 陈文心从前没有注意过此人,只是上回除夕家宴时,她和章常在说定氏的七凤钗,才对她有了点印象。 七凤钗之事她没有发难定氏,当时未免嫌这卫答应多事了,居心叵测。 后来细想想,定氏眼里岂会有卫答应,她们两应该没有私仇。 唯一的可能就是,卫答应想借定氏来借花献佛,讨好章常在,进而讨好自己吧? 章常在和定氏在清华园吵的那一架人尽皆知,卫答应认为挑到定氏的错处就能讨好她们,也不奇怪。 卫答应苦涩一笑,“娘娘见笑了,嫔妾原是罪臣之后,发配辛者库充为贱役。幸得皇上隆恩,从官女子升为答应的。” 怪不得她二十岁了,还只是个答应。原来这答应的位分,都是升过的。 卫答应的出身和众嫔妃都不同,其余嫔妃就算母家地位再低微,在家也是说一不二的大小姐,是通过皇上大选入的宫。 辛者库贱役? 还不如宫里伺候的宫女出身高呢。 怪不得卫答应平时总是拱肩缩背,一副谦卑怯弱的模样。 卫答应的话说得这样直白,叫陈文心和章常在听了都有些尴尬。 哪有人会这么明明白白把自己的短处,说得清清楚楚的? 章常在打了个马虎眼,“如今大家同处一宫,卫答应何必再如此伤感前事呢?” 卫答应微微一笑,抬头试探地看向陈文心。 陈文心疑惑地望了刘嬷嬷一眼,后者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她明白了。 卫答应今日和章常在同来,就是有意投诚的。 她当初要拉上章常在,是想转移佟贵妃的注意力。章常在本性单纯,又喜好美食,她们两正好能聊得来。 所以就越来越亲近了。 她现在要再拉一个卫答应到自己的队伍来吗? 她并不想结党啊。 不过,多个朋友多条路。卫答应主动示好,她若是毫无回应,岂不是断掉了自己的一条路? 陈文心一左一右牵着她两个的人,显得格外亲昵。 “咱们到里头说去吧,外头风大。” 看来,勤嫔是知道自己的心意了。卫答应面上露出了笑意,这回她没有再退避,由着陈文心拉她的手。 她跟着荣嫔在景阳宫不知闷了多久,荣嫔除了有个三阿哥外,还不是两手空空? 三阿哥还不如四阿哥,四阿哥生得更俊秀,又更得皇上喜爱。 饶是如此,荣嫔还看不起四阿哥的生母德嫔。 卫答应早就看明了四阿哥和勤嫔关系匪浅。德嫔在这一点上还是有脑子的,她凭借四阿哥的关系,正在渐渐和勤嫔交好。 满宫里谁看不出来,现在最得圣心的是勤嫔,她又协理后宫,母家壮大,轻易扳动不得。 也就是佟贵妃的脑袋重,不用向勤嫔低头。就连惠妃都对勤嫔善待有加。 她荣嫔算什么,还拿着架子不肯亲近勤嫔? 卫答应对自己这个主子早有不满,她索性越过了荣嫔,直接找到了章常在。由章常在引见自己和勤嫔,日后拉近关系可以慢慢来。 三人分主宾次序落座,章常在问道:“娘娘今日寿宴,不知还有谁来?” 陈文心正想回答她也不知道,便见小桌子从外头进来。 “给定常在、卫答应请安。” 小桌子打了个千儿,定常在二人对他微笑颔首,算是还了礼。 “几位娘娘那里,怎么说的?”陈文心问道。 “回主子,荣嫔娘娘说身子不爽,不能来赴宴了。宜嫔娘娘快要临盆了难以行走,也和娘娘告罪呢。德嫔娘娘说她稍后就来,会带着四阿哥一同前来。” 这和陈文心预料之中的差不多。 她微微点头,“知道了,你到外头去迎我母亲吧。” “娘娘不生气吗?宜嫔那肚子也罢了,荣嫔娘娘竟也托病不来。” 卫答应把矛头指向荣嫔,陈文心微微皱眉,“荣嫔年长,地位原也尊贵,我这小小生辰,有众位姐姐来也就足够了。” 卫答应最会察言观色的,见她这般模样,心想自己是看错了她。 这勤嫔不像是会使手段狐媚皇上的,倒像是个省事的,不爱招惹其他嫔妃。 她有些怀疑,勤嫔到底是真省事,还是装得呢? 第八十五章寿宴 第八十五章 寿宴 陈文心可不想招来一个爱挑事的盟友,她必须提前给卫答应一个信息,那就是她不想惹事,只会自卫罢了。 她深深地看了卫答应一眼,卫答应谦卑地低下了头。 随后玉答应和定常在也前后脚来了。 陈文心对这两人不过是礼节性地赐了座。 定常在这回没有再做过分出格的打扮,今日勤嫔的寿宴皇上不会来,她早就打听好了。 皇上不在,她还打扮给谁看呢? 她见着章常在就恨得牙痒,要不是她有意设计陷害,自己才不会抢了佟贵妃的人。 “章常在怎么来得这样早?也不等等我一起来给勤嫔娘娘请安。” 这话是多么厚颜无耻的人才能说得出来啊。 章常在没想到这小蹄子还敢主动和自己搭话,气得想不出怎么回她。 卫答应给她使了一个眼色,章常在正了正神色,讽刺她道:“只怕贵妃娘娘又邀请定常在去抄佛经,我怎么好打扰呢?” 一说到抄佛经,定常在就觉得手抖。 这章佳氏,什么时候嘴皮子这么厉害了? 坐在下首最远的玉答应,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见章常在和定常在斗嘴。 看起来安静淡然,没什么存在感。 她初入宫时,大家对她这张充满异域风情的脸还有些好奇,时间一长也就看习惯了。 自从皇上和陈文心说,玉答应怪异。陈文心就怎么看这玉答应,怎么怪异。 不是外表,而是感觉。 她不知道皇上是不是也这样感觉的。 她细看这玉答应,头上梳着端正的发髻,身着旗袍,服饰上一点蒙古女子的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她看了两眼,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卫答应发现了她的眼神,便不再打量定常在,转而去看那位玉答应。 没看出什么不寻常的。 一个新入宫的蒙古小答应,勤嫔注意她做什么呢? 她忽而眼前一亮,看到了玉答应举杯饮茶时袖中露出的一点银光。 外头传来刘嬷嬷的声音,报说德嫔来了。 众人忙站起,陈文心径直走到外头,在殿门外迎接德嫔。 果然见德嫔一路和邓嬷嬷说着话,身边还走着一个小身影。 四阿哥见着陈文心,立刻眉开眼笑得跑上来,下拜行礼道:“请陈额娘金安,恭贺陈额娘生辰。” 四阿哥从前可没有对她这样拘礼过。 陈文心看向他身后的德嫔,暗自偷笑。四阿哥算是遇着一个除了皇上以外,还能制得住他的人了。 众人给德嫔请安。德嫔见陈文心也亲自站在殿外迎接,有些受宠若惊,迎上来对她福身行礼。 “恭贺勤嫔妹妹生辰。” 陈文心牵住她的手也福身回礼,“劳德嫔姐姐大驾,快请进。” 德嫔少见地露出一个笑容,“请。” 皇上为了让她和宫中嫔妃好好叙话,早早就说了要晚上再来。 陈家只来了郑氏和陈文心的大嫂曾氏,因着今日宴请的有宫嫔,陈希亥父子不宜入宫。 曾氏头回进宫,看起来有些拘谨,说话走路都极轻极慢。 陈文心见她容貌端庄秀丽,神情温和,便觉着不错。又见她始终安安静静地搀扶着郑氏,想来在家中关系是很和睦的。 曾氏上前来端端正正地给她行礼:“臣妇陈曾氏,请勤嫔娘娘金安,恭贺娘娘生辰。” “大嫂快别多礼。” 陈文心亲自搀扶她,她面上犹有新妇的羞赧,细声道:“怎敢劳娘娘亲自搀扶。” 曾氏初次入宫,见着翊坤宫这样富丽堂皇,锦绣雕栏。又见陈文心一身华彩,恍若天仙下凡,心中自然有些紧张。 若不是在家见过陈文义,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勤嫔是陈家的女儿。 这样的风华气度,若说是皇家的公主,她也是信的。 陈文心拉着她的手话了几句家常,又道:“大嫂,咱们一家子骨肉是不兴这些规矩的。日后再入宫来,实在不必这样拘礼,反倒生疏了。” 曾氏看了郑氏一眼,见她面带微笑微微点头,这才相信陈文心说的是实话,而非客套。 “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曾氏自在了些,陈文心便命安排她们在东暖阁入席,请刘嬷嬷和邓嬷嬷作陪。 郑氏悄悄交给她一个小小的印匣,里头有一方羊脂白玉小印,上头居然雕刻着陈文心的肖像。 她翻过底部一看,刻的不是她的名字,而是—— 念念。 郑氏笑道,“你二哥说,依照咱们汉人的规矩,你十五及笄,是该取字的。” 字多半是取名的补意或同意,比如屈原,字平。平和原是一回事,都是平坦开阔土地的意思。 她叫陈文心,心心念念。 这个字取得真好。 她对家里心心念念,家里对她,也是同样心心念念。 “定是二哥亲手雕的。” 她小心地把那方白玉小印收起来,嘴角扬着笑意。 嫔妃们的坐席安排在正殿大厅,各宫有头脸的管事太监或是宫女嬷嬷,都被安排在殿外。 后殿则安排着各宫嫔妃带来的随身宫人。 陈文心作为主人,又是今日的寿星,自然坐在上首正中。德嫔居次,四阿哥年纪小不避男女之嫌。便坐在德嫔身边,并不单独列席。 其余嫔妃依次排序,众人围坐在一张盛大的西洋琉璃切面圆桌上。 寿星先行站起,高举玉杯,“本宫小小生辰,多谢各位姐妹前来。在此谨奉水酒一杯,聊表谢意。” 众人站起举杯同饮,口中齐呼,“恭贺勤嫔娘娘生辰。” 这一杯酒喝过了,就正式开宴了。 德嫔是个话少的,章常在和卫答应就更是了,新来的玉答应也没有多话的意思,只是保持着恭敬礼貌。 定常在一个人也掀不起浪,何况佟贵妃不在,宜嫔也不在。 她心中嫉恨章常在,但也知道今天是陈文心的主场,欺负章常在自己没有胜算。 所以这一席一反每次妃嫔齐聚时酸溜溜的气氛,竟然意外地和谐。 席面是皇上吩咐、御膳房送来的,其中添加了翊坤宫小厨房的新鲜菜品。 “翊坤宫的点心也算是做绝了,这梅花雪片糕是怎样想来的?” 德嫔见四阿哥已经吃到了第三块梅花雪片糕,面上不动声色,只做自己喜欢吃的样子问陈文心。 陈文心见她手上拈着一块咬过一口的梅花雪片糕,笑道:“只是瞧着漂亮些罢了,这半熟的雪片糕切好,缀上糖渍过的梅花儿。再反复压定型了,风干过后贮起来。要吃的时候就拿梅花香露一熏一蒸,又香又甜。” 德嫔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又尝了一口。 章常在笑道:“这样漂亮,叫人看了就舍不得吃了。” “若是用糖渍的玫瑰花,颜色会更漂亮些。二位姐姐若是喜欢,稍后便叫人送到你们宫里去。” 德嫔不是喜好饮食精致的人,她对吃什么一向很随意。这话问她,分明是为了四阿哥问的。 四阿哥看着很喜欢吃的样子,得多送些去永和宫。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她的心意,四阿哥放下了手中的糕点,抬头对着陈文心甜甜一笑。 陈文心笑着,又转头看卫答应她们,“几位若是喜欢翊坤宫的点心,尽管告诉我。翊坤宫点心最是多的。” 定常在也被她看在眼中,不免有些纳罕。 勤嫔平日里闷声不响的,敢跟佟贵妃分庭抗礼,还以为是个厉害人物。 今日她寿辰,身为主人不得不说话,没想到说起话来这样和煦温厚。 难道皇上就喜欢这个样子的女人? 定常在不由地想,原来皇上喜欢大家闺秀气质的江南女子,而非是扬州瘦马气质的啊…… 她要调整一下战略。 席上的气氛反常地好,就连见面互相冷脸的章常在和定常在两人,也有说有笑的。 ——当然,是跟旁人说笑。 陈文心也没有一直留在席上,她时而去东暖阁看看郑氏婆媳,叮嘱刘嬷嬷和邓嬷嬷好生照顾,别让她们太拘礼。 谁想到刘嬷嬷和邓嬷嬷反而跟郑氏聊得不亦乐乎,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八卦…… 中年妇女之间的乐趣啊,果然是陈文心无法理解的。 难为她大嫂曾氏坐在旁边听得那么认真,时不时就微笑点头附和一番。 殿外宫人的席位她也去看了一番,众人直道受宠若惊。 眼看吃的差不多了,陈文心又命人捧出新制的铁观音。 “娘娘这的好茶,嫔妾连名字都唤不出来。” 卫答应笑着吹了一口气手中的茶盏,对着陈文心道:“敢问娘娘,这是什么茶呢?” 德嫔瞧了卫答应一眼,她一向不干己事不张口,今日竟然在翊坤宫主动张口了。 这是不是说明,她和勤嫔之间已经达成了什么默契呢? 定常在什么好茶没喝过,宫里的好茶也有半数是经过她家从江南采买来的。 她不屑地嘁了一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第八十六章五百只风筝 第八十六章 五百只风筝 味道像是铁观音,却比铁观音清香透彻,宛如初雪。 这个时节,今年的新茶都还没下来,哪里来的这样好茶? “定常在尝出来了么?” 章常在瞧她那神情,就知道她也喝不出来。 定氏有些面红,没趣儿地放下了茶盏。 陈文心微微一笑,“只是去年的铁观音罢了。” 卫答应道:“铁观音也是喝过的,不如这个清透。” 陈文心笑答:“泡茶以泉水为佳,更佳则是无根水。” 无根水,即是雨水。 “我在古书中所见,还有更佳一水,是梅花枝头的雪水。冬日里赏梅花时便想起来了,贮了两瓮的雪水,今日取出泡茶,果然轻浮美妙。” 原来是雪水煮出来的茶啊,怪道这样轻浮透彻。 章常在啧啧称奇,“勤嫔娘娘好灵透的心思,叫嫔妾也沾光附庸风雅了。梅花枝头能积几点雪?单是今日这些茶水,都不知道要收集几日才能得到了。” 以梅花枝头雪水煮茶,的确是很风雅的事。 怪道皇上喜欢她。 定常在咬了咬唇,皇上到底是喜欢大家闺秀呢,还是喜欢才女呢? 前者她还能装一装,后者…… 她可从小就没读过什么书,只略识得几个字罢了。 要装才女,难度不小啊。 这边酒足饭饱,饮茶叙话,皇上的旨意就传进了翊坤宫。 上下人等都起身到翊坤宫前院之中接旨,陈文心和德嫔在最前头。 郑氏和曾氏听得圣旨传来,都唬了一跳,刘嬷嬷便宽慰她们,“咱们主子受宠,又是生辰的大好日子,皇上有旨意必是好事呐。” 后宫中和前朝不同,前朝关系复杂,很可能就因为你交好的一个官员犯了事,你就跟着被抄家了。 所以前朝的官员听到圣旨传到家里,下意识地便会恐慌,认为是什么坏事。 陈家这样的人家还好些,关系清白,宫里又有个得宠的勤嫔。换做是其他人家,胆小的夫人直接吓死了都是有的事。 后宫之中论起来都是皇上的妻妾,皇上多多少少都给情面,不出什么大事一般是不会夺级或者处死的。 不是太严重的事情,皇上一般就是给个闭门思过的惩罚罢了。 李德全亲自宣旨,“皇上赏赐五凤七珠步摇一对,金錾花穿心盒一对,碧玺十八子一挂,赤金盘螭璎珞圈一个,赤金镶珠五彩项圈一个,风筝五百只……” 皇上的赏赐早晨就送来了,这会子怎么又送来了一大串? 旁的也就罢了,这五百只风筝…… 是来搞笑的吗? 她要腾出几间屋子,才好贮存皇上赏的这五百只风筝啊。 众人皆不解其意,李德全笑得神秘莫测,“勤嫔娘娘,请往上头看。” 不远处,天空中飞上十来只大红双喜风筝,越飞越高。 底下不断腾上空中的风筝也越来越多,有远有近,有高有低。 不多时,眼前的天空几乎都被大红双喜的风筝盖住了。春寒料峭,这一片红色,叫人心暖。 原来皇上赏的五百只风筝,是这么个意思。 翊坤宫众人都在仰头看,只见那些风筝高高低低的,低的也不急着飞高,只是缓缓挪着位置。 “娘娘您瞧,那些风筝好像在排什么图形呢!” 白露指着低处缓缓挪动的风筝,她这一声出口,身边的嫔妃们也看出来了。 “好像……是个寿字!”定常在惊叫出声。 皇上用五百只大红风筝,在空中给陈文心写了一个草书的寿字。 风筝本就是飘忽不定之物,况且是五百只之多。能让每一个风筝都停在它该停的位置不动,不知要花多少时间训练出来。 皇上待勤嫔,真是有心啊…… 这比皇上的任何一幅墨宝,都来得珍贵。 她看着眼前这个偌大的寿字,这个铺满了天空的寿字,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母亲,你看,你看……” 她回过头拉着郑氏,像个孩子给大人献宝似的,叫郑氏看那大大的草书寿字。 郑氏面上露出欣慰的神情,她笑着拍拍陈文心的手,“母亲看了,真好看。” 小桌子不知哪里牵来一只孔雀风筝,已经放到了半空中。 他手上一边放着线,一边递给陈文心道:“主子,春天最适合放风筝了。主子把这风筝放掉,就把旧年的霉气儿放掉了,新年的都是福气平安。” 陈文心接过那风筝,白露给她一只小银剪子。 她把那细细的风筝线剪断了,那只孔雀飘飘荡荡地飞上天去,越飞越高,直到再也看不见…… 五百只风筝在空中拼出一个大红寿字的景象,不仅是翊坤宫,前朝后宫众人都看见了。 为了拼出这个寿字,五百个手持风筝的太监和侍卫,分别站在前朝后宫各处的最佳位置。 佟贵妃的承乾宫离翊坤宫不远,当她听到大嬷嬷的奏报,开窗一看,就愣在了那里。 大红双喜的风筝,偌大的一个寿字。 把春日湛蓝的天空都染上了大红喜气,叫人炫目。 承乾宫外也站了几个手举风筝的小太监,口里还喊着什么。 “你的再往左些,当心缠住了。” “你站远些,咱们这一笔竖不够直。” …… 佟贵妃苦涩一笑,想起自己去年寿辰的时候,皇上手书了一副寿字,她都高兴得不得了。 和勤嫔今日的待遇相比,那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大嬷嬷见她失神落魄,皱着眉头道:“娘娘要记得皇上的话,您不必和小嫔妃比恩宠。只要牢牢握住贵妃的位置,皇上终有一天会封您为后的。届时娘娘是妻,她们是妾,还有什么可怕的?” 贵妃的位置? 是啊,她也只有贵妃的位置了,还有什么呢? 皇上确实表露出了,叫她安整后宫不得寻事,等时机成熟就封她为后的意思。 这意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等得好累了,真的好累。 难道要等到二阿哥长大成人,被封为太子,她才能母凭子贵登上后位? 二阿哥只是她的养子,是先皇后赫舍里氏留下来的。 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最后能被封为太子的,是自己的儿子…… 她抚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那里像是一座废墟。 从未有一个孩子的痕迹在里头出现。 佟贵妃苦笑着,一阵风吹来,她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她的声音像外头飞散的柳絮,在风中沙哑而凌乱。 “大嬷嬷,我会等,等那一天。” 大嬷嬷看过去,为佟贵妃这个动作而皱眉。 她才二十九岁,怎么已经像个年老妇人一般,一身的衰朽之气呢? 大嬷嬷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上前关上了那扇窗子,也挡住了那刺眼的漫天红色。 外头小太监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响起。 “好了,快别动,勤嫔娘娘肯定在看了呢!” …… 前宫里,皇上在乾清宫大殿之外抬首向上看。 他身边站在褐色眸子的南怀仁,他的眼神深如古井,望着漫天的风筝,露出了笑意。 皇上也是突发奇想,便召钦天监询问这个风筝排字的可行性。是南怀仁测算了近几日的风速,告诉皇上今日午时的风速是最合适的。 只要有风,风筝就会动。 风速再合适也做不到一动不动。 所以皇上要求的是一个草书寿字,就算有些地方稍微被风吹歪了,也不影响整个字的形态。 南怀仁亲自督办此事,总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 “爱卿此事办得甚好。” 皇上看着空中的风筝,想象着陈文心此刻的神情。 她会喜欢的吧? 他真恨不得就在她身边陪着她看风筝,可是思来想去,还是忍住没有往翊坤宫去。 今日翊坤宫众位嫔妃齐聚,正是陈文心拉拢人心的好机会。 他若是去了,少不得又引起嫉恨之心,岂不破坏了一团和气的气氛? 晚上他单独去翊坤宫,一定要问问她,喜欢不喜欢…… 第八十七章华尔兹 第八十七章 华尔兹 今夜的翊坤宫,灯火阑珊。 皇上和陈文心用过了晚膳,白露端出梅花雪水煮的铁观音。 皇上像平时一样揭开盖子,正要漱口,忽然觉着这茶水香气有些特别。 平时漱口都是用西湖龙井的,今儿怎么换了一种? “这是什么茶?” 皇上说着便尝了一口,不禁眼前一亮,“好茶!” 陈文心也没想到,像皇上这样喝多了好茶的人,还能看得上这铁观音,便把这煮茶之水的独特之处说了出来。 皇上又尝了一口,不敢相信这只是普通的铁观音。 “看来这梅花雪水有灵性,能把寻常的茶都煮出醇香轻浮的美妙滋味来。” “倒是这茶叶寻常才好。” 陈文心道:“若是香气过于浓重的茶,未必能显出这梅花雪水的妙处。” 这算是懂茶之人的话了。 皇上点点头,道:“这样好的茶,方才怎么不上?” 他一贯饭前用茶,饭后只是以茶漱口,为的是保养肠胃。 陈文心是知道的,分明就是故意饭后才上这茶。 她故作委屈模样道:“就是想看看,皇上尝不尝得出嘛。皇上真是厉害~” 没想到,皇上的鼻子这样灵敏。 皇上得意地一挑眉,幸好他闻出了茶的异香,不然这淘气的小妮子要看他笑话了。 “皇上,咱们出去看灯吧?” 陈文心是转移话题的一把好手。 皇上见她一脸新奇的样子,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往外走,“朕就知道你没见过这影灯,这可是西洋新进的稀罕玩意儿。” 他们携手走到廊下,只见宫墙上间或错落的红灯,在地上投下清晰的光晕,里头还有字样和图案。 “那是什么图案?” 陈文心在廊下看不见,拉着皇上想走近了看,偏偏皇上还站在原地不动。 她扯着皇上的腰带,发现重得扯不动,一扭头皇上正看着她发笑。 这是报复她刚才没告诉她茶水的事儿了。 “皇上也使坏。” 她噘着嘴,不满地松开了他的腰带。 “好小的心眼子,只许你使坏,不许朕使这么一点点坏啦?” 皇上笑着,干脆一打横抱起了她娇小的身躯,直接往宫墙下走。 陈文心措不及防地娇呼一声,引得宫人们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看过去时才发现是皇上抱起了她,连忙低下了头偷笑。 她凑近了看,见那光晕里头,个个都写着生日快乐。 这么现代化的词儿,皇上是怎么知道的? 陈文心惊呼,“这话是谁告诉皇上的?” 皇上皱着眉瞧她,“是个糊涂蛋告诉朕的。” 也不知道上回万寿节的时候,是哪个糊涂蛋一不小心脱口而出跟他说的这句话。 他当时问陈文心,生日快乐是哪里的话。 陈文心支支吾吾地,说是汉人的里语。皇上后来查阅古书,并没有发现这句话,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把这句话送给陈文心。 反正陈文心喜欢就行了,他管这话有没有出处呢。 皇上把她放到地上,搂着她的肩,郑重地对她道: “生日快乐。” 陈文心见皇上一脸正经的模样,有些鼻酸,靠到他胸前瓮声瓮气道:“谢谢皇上。” 皇上摸摸她的脑袋,“你和朕之间,不需客气。” 她忽然抬起头来笑道:“皇上,我有字了,父亲给我起的,叫念念。” 念念,心心念念。 这个字真好。 “那朕以后就叫你念念,你要藏好了,别叫旁人听见。” 皇上就像知道了一个小秘密一样,眼角眉梢都扬了起来。 “皇上有没有字?” 她忽然就好奇起来,只知道皇上的名讳,皇上这样崇尚汉人的文学,不知道有没有字。 皇上摇摇头,“字原是父母为孩子起的,朕八岁皇阿玛就驾崩了,他驾崩前,也没想过要给朕起个字。” 陈文心听他这话伤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皇上,别伤心了。” 她努力地踮起脚,伸手在皇上后脑勺摸了摸,想要安慰他。 这动作过于越矩了,皇上皱眉,正想提醒她,却见她神色中尽是关怀。 他忙收敛了怒意。 她一向是这样百无禁忌,哪里会想到那么多。不过是怕自己难过,所以学着自己平时的样子施以安慰罢了。 皇上握住她的手,假装生气,“朕的脑袋,也是能摸的?” 陈文心一愣,原来皇上的脑袋不能摸啊。 她小声嘟囔道:“皇上全身上下我哪没摸过,还差脑袋吗……” 皇上被这话呛得不知如何作答。 “朕虽无字,名儿还是有的。” 皇上咳了两声,在影灯投下的阴影中,拨弄着她额前的一缕碎发。 咦,皇上这话的意思,是让自己称呼他的名字吗? “玄……烨?” 她试探地喊了一声,同时观察着皇上的神色。 “嗯……” 皇上低低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应她的呼唤。 “玄烨?” “做什么又喊?” 皇上瞧她自得的模样,无奈地笑道:“悄悄的,别叫旁人听见。” 这满宫里,连太皇太后都管他叫皇帝,而不像小时候一样,叫她的名字了。 “玄烨……” 那是他早逝的皇额娘,常常会叫的名字。 他的名字,被尘封了许久,没有人敢叫,他也不想让谁叫。 除了陈文心一个。 “放心吧,在旁人面前,还是叫皇上才能显出玄烨的威风!” 陈文心在灯下欢快地跳来跳去,踩在那些写着生日快乐的投影上。 今日的一切,都令她欢喜不已。 二哥刻的白玉小印,父亲给她起的字。 皇上赠她的五百只风筝,生日快乐的投影,和他让自己称呼他名字的亲密。 “玄烨,我好欢喜啊!” 她小声地欢呼,不敢叫人听见皇上的名讳。 皇上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她这样地欢喜,叫他也欢喜得很。 她蹦蹦跳跳得不过瘾,拉着皇上的手要他和自己一起跳。 皇上哪里跳得起来,他可是天子,怎么能做出这样失礼的仪态。 “南怀仁大人上次说的华尔兹,皇上还记得吗?” 皇上很喜欢和南怀仁畅谈西洋风土习俗,经常召他到乾清宫攀谈。陈文心也在旁边听到过几次,记得他说过华尔兹。 皇上点点头,“说是西洋那边男女同跳的一种舞,朕记得你当时听了很喜欢。” 也不是喜欢,就是熟悉罢了。 “南怀仁大人给的书本我细看过了,那些舞步都简单得很。我已经学会了,玄烨要不要学?” 这话半真半假,实际上陈文心会的是前世在大学里学到的华尔兹舞步,和南怀仁的有一些区别。 皇上果断拒绝,“朕才不学。” “哦。” 陈文心在灯下做了一个双手合抱的动作,旋转了一圈,“那我一个人也跳不了啊,我叫小桌子学了跟我练习吧?” 小桌子虽然是太监,毕竟还是半个男人。她搂着男人跳舞算怎么回事? 皇上脸一沉,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朕学学看吧。” 她要搂,只能搂自己。 陈文心奸计得逞,喜笑颜开地拉过皇上的手,放到了自己腰上。 她把一只手搭在皇上的胳膊上,两人空出的一只手十指相扣。 “特别简单的,还特别好看……” 两人交叠的身影被影灯拉得长长的,只听到陈文心轻柔的声音在说话。 “进进,退退,左左,右右……转圈!” 一开始声音还很密集,到后面就隔一会儿才说一句,最后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阑珊的灯火之下,光晕打在他们的身上。 两人无声地搂着对方,面带笑意,在夜色中进进退退,旋转迈步。 今夜,夜色如水。 第八十八章微服私访 第八十八章 微服私访 二月的春月吹得越来越和暖,陈文心想换上春装,皇上却阻止了她。 “俗话说,春捂秋冻,冬装不可脱得太快。” 皇上的原话就是这样说的,她不得不承认,皇上深谙保养之道。 白露道:“主子要是嫌热,就把里头夹衣省了,也不算违抗皇上的意思。” 省了夹衣,就只穿肚兜中衣和外裳,这样确实会轻便一些。 她还是有些憋闷。 捂了一冬天了,好容易到了春天,连衣裳都不让换! 这日,皇上出现在翊坤宫的时候,自己却是身着春裳的。 “好啊,自己穿春装,哄人在这里穿大皮袄子!” 陈文心嘴一撅屁股一扭,面向坐榻内不看他。 皇上噗嗤一笑,“哪来的大皮袄子?你哪件衣裳不是好看的,怎么就穿起大皮袄子了?” 大皮袄子是市井乡人用以御寒的衣服,用廉价的动物皮毛,做一件长长的裹住全身的袄子。多半是灰色或者褐色的,虽然保暖,着实难看得很。 就连民间的妇女都嫌这东西粗蠢,不肯穿的。 皇上把她身子掰过来,道:“好好好,让你穿春装,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过几日朕想到南边去,南边天气暖和,穿春装是不碍事的。你欢喜去吗?” 到南边去是什么意思? 陈文心想了想,“皇家园林,不是都在京城西北郊吗?” 南边有什么东西,她就不知道了。 皇上一敲她的额头,“朕是说,江南。” 皇上要去江南? 她恍然大悟,历史有记载康熙多次微服私访的故事,这就叫她碰上了。 “自然欢喜去!” 能出宫玩去,岂有不欢喜的? 皇上就知道她喜欢,眉毛一挑,“朕下江南是微服私访,可不像在宫中这样奢侈,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是要睡马车,还是要吃窝头?” 陈文心一合计,要是皇上真的想这么艰苦地微服私访,那她就多带些银钱出去好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 皇上搞不懂她这脑袋瓜里想的是什么,索性也不和她解释。 “皇上为什么突然想去江南了?” “三藩已定,四海升平。朕欲探访民情,瞧瞧朕的地方臣民,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听皇上话里的意思,他这是第一次微服出巡呐? 陈文心忽然感到了一种任重而道远,敢情皇上这是第一次出远门,自己也懵着呢。 看皇上的神情,应该是对自己的政绩非常有信心的。 陈文心也没出过京城,不知道京城以外的百姓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的。 她也想瞧瞧。 “择定了三月初三出京,朕打算轻车简从。就带你,李德全,小李子。还有两个大学士,一个太医,陈文义。你再带上两个丫头,这就是了。” 没想到,皇上居然还要带陈文义一起去。 “出门这样简单怎么行?二哥虽武艺超群,真遇到什么事儿,一个人也护不过来这么多人。” 陈文心这话一出,皇上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她。 是哦,她会带丫头,二哥肯定也会带手下精兵的。 “嗯,我的意思是……叫二哥多带些人,好好保护你!” 皇上笑道:“保护你才是正经。” 之所以要调陈文义来贴身保护,就是这一层意思。 一路上的人手都安插了下去,防卫应当是没有问题的。毕竟和皇宫不能比,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守卫之人必定优先救他。 他是有自保能力的人,陈文心就不一样了。 她只是个娇弱的女子。 有陈文义在,起码他会顾及陈文心的安全,他才好放心。 历史上记载,康熙六次南巡,四次住在曹家。不知道这一次,皇上会不会去呢? 她想起了千古未解的《红楼梦》,若是再晚几代,兴许她随皇上到江南,就有机会见着曹公了。 那个写下千古名书《红楼梦》的曹雪芹! 三月初三。 陈文心带上白露和白霜,一个是她的贴身秘书,一个是她的造型师。 二人缺一不可。 离宫之前,她把外事都交给了小桌子,内事都交给了刘嬷嬷和邓嬷嬷。 又私下嘱咐了小桌子,“刘嬷嬷和邓嬷嬷是长辈,宫中那点子事儿,她们经验充足。有什么事你就和她们多商量商量。” 这话不能当着二位嬷嬷的面说,一则小桌子是翊坤宫管事太监,折了他的面子不好。 二则她虽然信任两个嬷嬷,也不能让她们太骄傲。 用皇上的话来说,那叫御下之术。 白露和小桌子等人已经御不了了,自己是什么样的性情他们早就摸透了。 好在这几个从头到尾跟着她的,都很忠心,她也不需要使什么手段来压他们。 陈文心又特特叮嘱了富贵儿,叫他别给胖贼吃太多,省得她回来的时候都胖得抱不动了。 吩咐好了宫里的事,陈文心叫白露白霜带着行李,随她到乾清宫去。 她的行李足足有五大包,其中三包都是衣裳鞋袜。 因为是到民间去,她准备的大部分都是汉服,旗装较少。 皇上见白露白霜二人的脸都快埋到包袱里了,笑道:“江南那里云锦丝织多得是,到了那儿再给你多做些新衣裳。” 陈文心原来不仅爱吃爱睡,她还是爱美的。 他二人乘坐御撵到神武门,陈文义和二位大学士并一干侍卫在等候着,都身着便服。 见着皇上的御撵,众人纷纷给皇上请安。 陈文心从撵上下来,有些不好意思。 自从腊月里在后宫中见到那个却撵的宫训图,她就觉得不好意思坐皇上的御撵了。 两个大学士抬头一看,皇上的御撵里怎么钻出了勤嫔娘娘? 众人连忙给她请安。 “免。” 陈文心在撵下等皇上下来时,看了陈文义一眼。 见他少年春衫薄,英姿飒爽的模样甚是好看。 陈文义回了她一个含笑的眼神。 皇上和她坐上了一辆普通的青帷马车,这马车从外头看起来就是普通富商乡绅家的,里头却装饰得十分精致舒适。 李德全和小李子就坐在马车前车夫身边,这车夫是陈文义在绿营中挑选的精锐之一。 白露和白霜坐在后一辆马车上,两位大学士并一个太医坐了第三辆。 后头还有一辆马车装的是皇上和她的行李以及各种生活器具,例如茶具,被褥,香胰子…… 陈文义带着十来个精干的侍卫,策马环绕在皇上和她的马车旁。 四辆马车,十来匹马。这规模到外头去,好像还是有点显眼。 自然,跟皇上平时的御驾相比,连个脚趾头都够不上。 马车从神武门出去,沿着京城南街一路向南而去。 这一路上,陈文心一直偷偷掀开车帘子往外瞧。 她掀开的只有一点点,但陈文义还是敏感地发现了。以为她要找他说什么话,便策马到她车帘边上。 “怎么了?” “二哥……”陈文心果然开口了。 “你能不能走开些,我想看看外头的风景。” 陈文义:“……” 他面色一僵,直接策马到了马车前引路。 皇上一口茶水几乎要喷出来。 他还以为陈文心跟她这个二哥是多要好呢,看来不给面子的对象,不单纯是他啊。 “夫君,你看!” 他们约定扮成到江南采买的商贩,皇上和陈文心是夫妻,两个大学士是账房先生。 李德全和小李子,白露和白霜就是伺候的下人。 陈文义和侍卫们,自然就是陈文心的哥哥带着的家丁护院。 所以陈文心到了外头就改口叫他夫君。 皇上放下了茶盏,凑到她脑袋边上,透过车帘那个小缝往外头看。 只见马车已行到京城郊外,此处水田环绕,花草茂盛。许多身着春装的女子,在水边采花祭祀。 “是了。今儿是三月初三,女儿节。” 皇上看着她一脸新奇和羡慕,便问:“你也想去么?朕命马车停一会儿就是了。” 陈文心正高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不好,二哥说今日要在永清县南哥驿投宿。耽误了时间,走夜路就危险了。” 皇上的安全是第一位,这些玩乐的事儿,有什么要紧。 按照大清律例,夜晚宵禁后还在外头行走的,是要受到盘查的。 微服私访应当隐瞒身份,若是夜晚行路被盘查了身份,反而麻烦。 皇上点点头,夸她想得周到。 他正想怎样弥补她一番,听得外头李德全的声音道:“老爷,舅爷给夫人采的花儿,送进来吗?” 陈文心听到这些称呼哈哈大笑,今天刚出宫,她一时还很不习惯。 “哈哈哈,送进来吧。” 原来刚才陈文义被嫌弃挡了她的视线后,就知道她在看河边女子祭祀。知道她是个爱花的性子,便去摘了许多花回来给她。 李德全打开了一扇车门,手捧一扎用帕子系住的野花送了进来。 红的是野山丹,紫的是木槿花,白的是狼尾花。 “夫君瞧瞧,比家里的好看不好看?” 陈文心看多了宫里的家花,此时看这些野花别有兴味。 宫里的花都是精心栽培的品种,如牡丹富丽端庄,蔷薇娇艳大方,秋菊灿烂夺目。 美则美矣,失了天然的野趣。 皇上点头,“野花别有野花的美,虽然小些,坚韧得很。” 他看着陈文心,忽然深情款款道:“我觉着,你就像野花。” 噗。 野花这个词,是夸人的吗? 前世有句歌词里唱的,路边的野花不要采。野花二字,指的是外头来路不明的女人。 皇上说她像野花,啥意思? 第八十九章永清县 第八十九章 永清县 皇上笑道:“从第一次见着你,朕就觉得你和旁人不同。你不是养在深宫内院里的那些花儿,美则美矣,失了本色。要说家里哪种花配得上你,那就是未经修剪的白梅吧。” 自然而然,丝毫不矫揉造作。 “夫君谬赞了,妾身愧不敢当。” 她拿腔拿调,一句话说得和唱曲儿似的。 皇上被她逗笑了,道:“花虽好看,只可惜摘下来就活不得了。再过一会子就要枯败了。” “未见得。” 她从皇上的身后抽出一本书,皇上不知她要做什么,忙道:“那是宋朝的孤本。” 孤本?听起来很值钱的样子。 她放下那一本,又拿了另外一本,“这本呢?” “这是朕的枕边书。” 皇上的枕边书,不就是《资治通鉴》吗? 这本书皇上都看过多少遍了,居然还要带出来微服私访? 这是不是就像有的人有恋床癖一样,出门要带着自己的枕头才能睡得着。 她撇撇嘴,“这本书封皮硬得很,借来压压。” 只见她把一枝山丹放在书皮下,铺展开花瓣。用手指摩挲了花瓣好几遍,才让那些细小的花瓣保持到最好看的姿态。 而后她小心翼翼地,把书皮合了上去。 “好啦。待过些日子,这花儿干了,就不会凋落了。” 陈文心把《资治通鉴》又放回了皇上的那一摞书里,让其他的书再压压,花瓣脱水更快。 她把那一扎子花在手里摆弄起来,弄了一会儿,又透过车帘那道小缝隙往外看去。 “咦,二哥怎么不在这边了?在夫君那边吗?” 陈文义刚才不是一直在她旁边嘛,这会子哪去了? “你不是嫌他挡住你视线了,这会子怎么又嫌他不在你那边了?” “哦。” 陈文心揪掉了一片多余的叶子,“想叫他再采些狗尾巴草来着。” …… 她一开始还很有兴致,总是往车外头瞧。 后来见皇上开始闭目养神,她也乏了,索性歪在了马车壁上,学着皇上闭目养神。 闭着闭着,她就困了,身体在马车行进的晃荡中慢慢滑下来,最后整个人都掉到了马车底部的地毯上。 咚—— 皇上正在神游,被这一声响吓了一跳。 睁眼一看,原来是陈文心掉到了地上,头和马车壁发出了碰撞声音。 撞到了头,还是没醒吗? 皇上迟疑地观察了一番她的面色,见她嘴角隐隐有亮晶晶的反光,便放了心。 睡到口角流津,看来不是撞晕了,而是睡死了。 等陈文心自己睡醒的时候,皇上已经坐在矮几边上边喝茶,边看书了。 官道平坦,这马车又是精心为皇上准备的,摇晃得并不是很厉害。矮几上摆放着一套简单的白瓷茶具,其中一个小杯里是皇上饮了一口的茶水。 杯中的茶水微微颤抖,随着马车的晃动而起伏。 偏偏就是不溅出来。 陈文心盯着看了半晌,发现茶水确实是溅不出来,有些失望。 她多想看到皇上被自己倒的茶水溅湿啊…… 皇上见她一醒来就两眼发直,只盯着茶水看,以为她是渴了。 “先喝口茶吧。” 皇上把自己饮过一口的那半杯茶水递给她,“放了一会儿,已经不烫嘴了。” 陈文心确实觉得口里干燥,便接过那白瓷小杯。放到唇边正要喝,马车忽然就停下来了。 她的身子微微向前一倾—— 茶水,溅湿了她的衣襟。 “早就跟夫君说了嘛,马车上还喝什么功夫茶。用个水罐冲茶喝不就好了。” 小茶杯多容易出事故啊,这不,她的衣襟湿了一大片。 皇上一脸无辜,“朕就没被茶水溅到过……” 是你自己不会喝,还管起我怎么喝茶来了? 外头陈文义的声音传来,“老爷,永清县的界标在此,前头就要到永清县的地界了。” 一路走来从京郊人烟稀少,一直到荒无人烟的官道,现在终于到了永清县的地界。 这说明前面人就会多起来了,他们行事说话也要注意些。 永清县属于直隶的范围,是京城的近邻。这里地方不大,位置却很重要,属于交通要塞。 傍晚时分,他们到了永清县城门,已有当地安排的人手接引。 他们当夜要到永清县的南哥驿住下,南哥驿就在县衙边上。 皇上微服出巡没有通知沿路各地的地方官,只有部分驿站知道消息,方便安置人手和皇上的住宿。 驿站归兵部统领,各地驿站的站长基本上和当地地方官是平级的,就是为了让驿站传递的情报不受地方势力干扰。 皇上微服私访,如果让各地的官员都知道了,那就失去私访的意义了。 马车直接驶入驿内,驿内人员谨肃,跪地迎接,想必都是知道车中人身份的。 地下的差役初次见驾,心中都紧张万分。 他们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只见皇上的马车车门一开,露出了一抹桃红的裙角。 李德全立于马车旁,躬身伸手搀扶。一只莹白若雪的芊芊素手探了出来,而后走下一个貌若天仙的华服女子…… 一时间,偷看的差役都惊呆了。 仙女儿一抬她的手臂,似乎要迎风飞去,又慢慢地把手放了下去。 陈文心从马车上下来,见着满地的差役跪在地上,心想不能失态。本想伸个懒腰,动作做了一半生生又放了下去。 一个呵欠犹如洪荒之力,将要从她的身体喷薄而出,偏偏半路打断了。 好气啊。 皇上随后下车,见着地上诸人一脸呆滞样,皱了皱眉。 这一皱眉,李德全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精神了起来。 “赵站官如何管教下属的,怎的御前如此失仪?” 当着皇上的面敢偷瞧皇上的妃嫔,瞧也就罢了,还看傻了眼。 皇上想当做没看见都不成。 管理明哥驿的站官叫做赵天一,正七品官职,看起来还颇为年轻。 永清小小一个县城,明哥驿自他接任以来,连个王爷阿哥都没来过,如今一来就是皇上亲临,他战战兢兢。 手底下这些差役更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见着陈文心居然看傻了眼,叫赵天一也着急。 皇上的嫔妃,那是万里挑一的,能不美吗? 别说这些差役,就连赵天一自己险些都回不过神来。 “皇上恕罪,请恕差役们未曾得见天颜,一时喜得神思恍惚了。” 赵天一说着伏地磕头,跪在身后的差役忙跟着他磕头,眼神都埋到了土里,再不敢乱看。 皇上见陈文心一脸倦色,奔波了一日,她身子怕是受不了了。 “朕念初犯,姑且饶之。一路劳顿,先引勤嫔娘娘去歇息吧。” 皇上背手而立,声音毫无倦意。 同是坐了一日的马车,皇上怎么就这么精神? “是,皇上请随臣来,由贱内钱氏引娘娘到内院歇息。” 赵天一身边跪着的妇人头戴和合二仙银簪,再一福身,谦卑地低头引路,“娘娘这边请。” 陈文心早就想趴到床上好好松松筋骨了,白露白霜二人上前扶她,跟着那钱氏往后院走去。 在马车驶入驿站之内前,陈文心悄悄看过街上的情景。较之京城的繁华,永清县显然是乡下地方了。 房屋低矮,百姓的衣裳皆是粗布素衣,街上的店铺也很少。 大概普通平民百姓都是穿这样的衣裳吧,只是京城的街头非富即贵之人太多了。 驿站原是用于各地传递信息的,比如军报、地方官员的奏折或者皇上的密信。 再者是传送紧急物品,例如唐朝时给杨贵妃送岭南的荔枝,据说就累死了各地驿站的许多马。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说的就是这个典故了。 驿站的主要功能并不是用来住人的,有时官员出差或者调任,路上会需要借宿一下驿站罢了。 自然不能和皇宫相比,但比陈文心想象的好很多。 到了陈文心的内院,小小的一进院子,难得在它是独立的,有院墙围起来。 屋内装饰朴素,一应被褥衾奁都是崭新的,看到桌上一套上好的青花瓷茶具,陈文心满意地点点头。 钱氏福身道:“回禀娘娘,院中一应闲杂人等都清理了,只留下粗使的几个婆子扫地洗衣。不知娘娘还有什么需要或是不满意的地方,民妇立刻回禀外子替娘娘办来。” 官员的夫人中,有诰命的都自称臣妇,身无诰命的等同庶人,只自称民妇。 陈文心此刻只想休息,屋子干净就罢了,她对陈设没有什么要求。 只住个一晚上而已,何必叫人家折腾,弄些自己根本看不了几眼的陈设呢? “这样便很好了,有劳夫人。” 陈文心微微点头,白露上前给了钱氏一个荷包,“娘娘赏夫人。” 荷包是内造的布料,上头绣工精致。掂在手里,重量不轻。 钱氏看得出陈文心一脸倦怠,她一福身,“民妇谢娘娘赏赐,娘娘若有事便请姑娘来传民妇。” 后半句是对白露说的,白露一点头,钱氏识趣地福身告退。 第九十章夜宿驿站 第九十章 夜宿驿站 眼看是傍晚时分,恐怕安置了行礼用具之后,就要用晚膳了。 陈文心趴成一个大字,整个人伏在棉被上,白露半坐在榻边替她捏肩。 “脖子,脖子疼……” 不仅是脖子,肩膀、腰、背,哪里都疼。 白露耐心地给她按摩着,看她意识渐渐模糊起来,怕她就这样睡着了,便引她说话。 “主子瞧这驿站怎么样啊?” “挺好的啊,永清县离京城近,也算是天子脚下,不至于太差。” 反正给她安排的这个院子还是不错的,皇上那边不知道怎么样,应该比她这儿更好些吧? “主子晚膳想用些什么,若是有什么想头呢,我就去知会赵夫人一声。” 陈文心就这个问题思考了起来,现在是春天,万物复苏。这个时节,各种新鲜蔬果还是有的。 坐了一天的马车食欲不佳,现在就想些鲜果吃。 “这时节有樱桃了吧?” 刚才路过街市好像见着卖樱桃的摊贩了。 “还有草莓!” 她说着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现在就想吃。” 白露笑道:“主子也不算挑嘴。这些都是时令鲜果,又是直隶地区盛产的,刚才赵夫人送来的食盒里就有呢。” 白霜听着话头就把食盒提进来了,放到桌上打开一看,第一个攒盒是各色糕点。 “主子,都是些直隶的特产糕点,要尝尝吗?” 陈文心一看就没胃口,“此刻嘴里发苦,谁要吃那个。你只把水果盒子找出来罢了。” 下一层果然就是一个水果的攒盒,里头不仅有陈文心方才说的樱桃和草莓,还有鲜橙和香梨。 她也不起身,就靠在床头的柜子上,白露往她腰后塞了一个鸳鸯软枕,好叫她舒服些。 她就着白霜捧着攒盒的手,拈起一颗樱桃,入口咀嚼起来。 “嗯。真甜!” 白露把手凑到她嘴边让她吐核,她又拈起一颗樱桃塞到白露嘴里,顺手也给白霜喂了一颗。 “甜吧?” 她又拈起了一颗樱桃。 陈文心在宫里也没少干这样的事儿,吃什么东西好,就会让她们也尝尝。尤其是白露,她是陈文心贴身的大宫女,几乎没有什么她没吃过的东西。 若是像糕点果子这样的东西,她随手就会给白露吃一个。 像是小厨房研制出来的新鲜菜品,陈文心和皇上用过膳,也会把菜赏给她们。 端到主子桌上的是一碗菜,其实小厨房做出来,起码是两碗。 总要备着主子不够吃,还要再来一碗吧? 这是宫里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这种情况一般是不会发生的,所以剩下的菜都是膳房的人自己吃了。除非有主子吩咐赏给谁,那膳房就会送去给谁。 翊坤宫中,陈文心带来的六个宫人便是被赏菜的常客。除了他们六个以外,就是刘嬷嬷和邓嬷嬷了。 “我看比宫里的还甜些。” 叫白霜这口无遮拦地一说,陈文心也觉得似乎比宫中的更甜。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宫里进的不是直隶的樱桃吗?” 白露看了看攒盒中的樱桃,很快就想明白了,“进贡到宫中的食物,自然都是上好的。只是好在外表,内里未必比外头普通的樱桃好。” 陈文心拈起一个樱桃来细看,这樱桃虽甜,个头倒真不如宫里的大,色泽也不够红润。 若是要她选,她肯定要选好吃的,好看有什么用? 然而皇宫,注定是一个要面子,不要里子的地方。 她若有所思,想到皇上在新年国宴上,会给一些外臣家中赏菜。 一个赴宴的大臣,顶多会带上一个夫人,或者孩子。他家中还有老小上下,没有资格来赴宴的,皇上就会给宠幸的大臣家中赐菜。 那些菜从宫中御膳房做好,受到皇上的分派再送出宫,最后送进各位大臣家。 寒冬腊月的时节,大臣的家中得了菜还要谢恩,再供奉于祖宗案前,最后吃到嘴里,早就冷透了。 陈希亥那时也是得过赐菜的,当时在家里的郑氏和两个小儿子,都吃到了御赐的菜品。 那是一道金玉满堂,是玉米粒绿豆粒等多种谷物拌的鲜果杂烩,原是冷热都吃得的。 郑氏在她生辰的时候进宫,曾经和刘嬷嬷她们在她面前聊过这个八卦。 据说国舅爷佟大人家里被赏赐了一道极其奢华的海陆双鲜,佟大人的夫人和几个儿女都吃了。佟夫人身子弱,不敢辜负皇恩吃得又多,上吐下泻了好几天。 这可不就是为了面子,不要里子。 这样的事情在宫中实在是太常见了。 陈文心暗搓搓地想,皇上会不会是明知如此,故意赏佟国维看似奢华、实则冷了极难下口的海陆双鲜? 倒是赏陈希亥那个金玉满堂好,不过是些玉米绿豆,冷了吃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今年的国宴,如果皇上还要赐菜的话,她一定要提醒皇上赏给陈家这个金玉满堂就好了。 “勤嫔娘娘,皇上那边摆晚膳了,请娘娘去用膳吧。” 啊,该用晚膳了? 陈文心嘴里还含着一颗樱桃,一口咬破了薄薄的表皮,樱桃的酸甜汁水满颊留香。 她好像不知不觉,吃了太多了…… 皇上的住处被安排在明哥驿前院正堂,应是驿站办公的地方,为了迎接皇上临时腾挪出来的。 皇上一眼就看出来了,便使李德全和站官赵天一说,他和陈文心同住内院便可,正堂还是留给他们办公吧。 毕竟皇上不是个耽于享乐的人。 赵天一只知道皇上在紫禁城中,住的便是皇宫正中的乾清宫。 后妃们是各自分别有宫殿的,所以他就把正中的大堂收拾出来给皇上了,还给陈文心单独收拾了一个院落出来。 没想到皇上表示晚膳用罢,就让他们把公堂收拾回来,堂堂一个驿站公堂都没了实在不像话。 这话听得赵天一十分惶恐。 正堂上首摆着两张坐席,皇上端居正中,边上矮一些那个是陈文心的。 底下还摆了几张坐席,是陈文义和两位大学士及太医的,最下首是站官赵天一。 这位太医是太医院的左院判,名叫吕宗。皇上本来不喜欢此人,嫌他面目丑陋。可是同他一样医术高超的太医年纪都太老了,不适宜长途跋涉。 这两个大学士官居二品,也算得上是大员了。其中一个年老些的约有五十岁了,叫做王熙。另一个年轻些的不过三十上许,叫做黄机。 这二位在皇上的南书房走得勤,是皇上极其倚重的文官。能贴身带着微服出巡,也足可见皇上对他们的信任了。 本来皇上还想带南怀仁的,可惜他西洋人的面貌太独特了,带出来太过招摇。 有皇上在场的地方,照例开席是要皇上举杯同饮,大家才能开始吃饭的。 果然,皇上举杯,道:“朕既是微服私访,诸位爱卿随朕奔波辛苦了,不必拘束。有劳赵卿安排食宿,甚佳。” 皇上这话说得很是客气,众人都道不敢,赵天一起身拱手道:“乡野村物,粗茶淡饭,还请皇上、娘娘不要嫌弃。” “不妨。用膳罢。” 皇上先动手夹了一筷子粳米饭,下首众人互相客气了一番,也开始吃起来。 在马车上行进了一日,大家都累了,这会子也饿了。 饭菜自然是比不上京中的精致,好在这赵天一也不蠢,没有弄些大鱼大肉的来碍眼,而是上了些清爽的小菜。 陈文心只挑着菜吃,那碗米饭碰也不碰。 皇上瞧她面前满满的一小碗米饭山,轻声问道:“怎么,这粳米饭不合口味?” 皇上这一声虽轻,底下众人还是听到了,持筷的手都顿了顿。 赵天一更是紧张,莫非自己精心准备的晚膳,还是让这位勤嫔娘娘不满意吗? 粳米是京官的奉米,寻常百姓家是吃不到这样好的米的。 赵天一不是京官,这些米恐怕还是花大价钱去外头买来的。 只不过宫里吃的是御田珍珠米,陈文心常吃的还有一种珍贵的御田胭脂米。相比之下,这粳米饭确实粗糙了。 皇上都没嫌梗米糙,这勤嫔娘娘倒嫌弃起来了? 王熙暗暗皱起了眉头,花白的眉毛都快连成一条线了。 “不是……” 陈文心有些不好意思,又见那赵天一惶恐,自己若不说清楚,恐怕这赵大人今晚会睡不着了。 “是臣妾刚才在屋子里樱桃吃多了,赵夫人送来的樱桃十分可口。这会子不饿,见这菜色新鲜,便想多吃些菜。” 原来是樱桃吃撑了,又想吃菜,所以不碰粳米饭啊。 她话里句句是夸明哥驿照顾周到,又是说送来的樱桃可口,又是说菜色新鲜。 王熙老大人的眉头舒展开来。 这勤嫔娘娘圣眷优隆,不但不恃宠生娇,还能为下属臣僚着想。宁可披露自己贪嘴的事情,也不让赵天一背上怠慢的罪名。 这实在可称得上是贤妃了。 陈文义把王熙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暗暗一笑。 赵天一也松了一口气,心下感激这位勤嫔娘娘。 皇上笑道:“还是要吃些米饭才能压得住,否则晚间易饿,于睡眠不利。” “是。” 当着外臣的面,陈文心不想多说话,等散了席再慢慢说不迟。 第九十一章虚惊一场 第九十一章 虚惊一场 是夜皇上挪到了内院和陈文心同住,李德全和小李子并白露和白霜,轮班在屋外伺候。 吕宗和王熙、黄机两位大学士被安排在前院正堂的东间,陈文义率领士兵在内院之外围了一层,轮班站岗。 幸好小院不大,陈文义率领的十几个人,加上皇上在各地安插的士兵,以及驿站的差役。 足够围得像铁桶一般了。 他自己在院内东厢歇息,注意着皇上和陈文心正屋那边的异动。 整个前半夜,驿站安安静静的,只有换岗的兵士发出的脚步声。 子时刚过,风声响起,只听得一声重物坠落的噗通声,在宁静的夜晚中听得格外清楚。 士兵们也都听到了这声音,外头骚动了起来。 正屋中烛火点亮了,想必是皇上被声音惊醒了。陈文心是不可能醒的,她是个睡觉雷打不动的性子。 陈文义派人先去回禀皇上,同时把院中的人手都调到正屋之外,守住进入屋子的入口。 他自己则带人往声音发出的源头去寻找。 “好像是在那边……” 一个手握长刀随时准备出鞘的士兵,迟疑地指了指小院西南角的方向。 那声音发出之时,他站岗的位置离西南角就很近,听得很清楚。 陈文义当先要往那处去,只听得身后脚步声急促,小李子赶上来道:“陈将军,皇上惊醒了,问是怎么回事?” “西南角有动静,现在还不知是人是物。” 他言简意赅,长剑出鞘,直指向前,率先赶往西南角。 小李子索性跟在士兵后头,亲自去看看才好给皇上回话。 院中各处都点着灯火,众人赶到那处,远远就见地上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扑腾,约莫有两三个成年人的身影交叠那么大。 “我的妈呀,什么怪物!” 黑影之大,吓得小李子连忙往陈文义身后一缩。 其他士兵勉强还掌得住,心里也是十分恐慌。 才出京城第一夜,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怪物? 这怪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陈文义看着灯光照映下那巨大的黑色阴影,略一迟疑,便提剑上前。 小李子在身后大喊:“陈将军小心呐!” 这陈文义真是胆子大,一个人提着剑就上了,身后的士兵都不敢靠上去。 “你们还不快上去保护陈将军!” 被小李子这一声催促,那些士兵才回过神来,赶上去跟着陈文义。 只见陈文义只身靠近了那个黑影,那黑影猛烈地一扑腾,便把陈文义带到了地上。陈文义一把抓在它身上,地上的影子纠缠在了一起。 此时众人才发现,陈文义的身影也变得十分巨大,看来是灯光投射的作用让人产生了错觉。 按照陈文义的影子来判断,那巨大的怪物也不过是半人大小罢了。 士兵们一下子壮了胆子,一拥而上,帮着陈文义抓住了那个死命扑腾的怪物。 皇上已经起身穿好了衣裳,看着床上熟睡的陈文心,他时刻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也许并没有什么危险,无端把她吵醒了,反倒不美。 今儿做了一日的马车,她想是累得很。外头闹得这样动静,都没能吵醒她。 “皇上。” 李德全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起:“已经无事了,皇上可要亲自来瞧瞧?” 皇上开门跨出正屋,“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是一只巨大的海东青掉在后院里头了,足足有一个半大孩子那么高。” 竟然是海东青。 海东青是满人崇拜的动物,比雄鹰更为勇猛。半大孩子那么高的海东青,那可是稀罕物。 “可有发现可疑之人?” “陈将军说,声音是这海东青发出的,并无他人。” 皇上点点头,陈文义的判断应该不会错,那他就放心了。 他吩咐门外的士兵守好屋子,披衣往外走,边走边问道:“那海东青现在在哪里?” “在正堂关着呢,众位大人都在那看。” 今晚的动静闹得这样大,有防守职责的陈文义和赵天一自不必说,吕宗和王熙、黄机两位大学士也被吵醒了。 已经确认没有危险,皇上的心也放下来了,他失笑道:“也只有你勤主子还能睡得好。” 李德全低头一笑,不敢接话,只替皇上引着路。 正堂中灯火通明,众人正围在当中看什么,一听到外头的脚步声,纷纷转头给皇上请安。 他们一转头,皇上就看见了大堂正中,关在铁笼里的巨型海东青。 陈文义跪地拱手道:“臣护卫失职,惊扰皇上圣驾。” 皇上一看,陈文义的胳膊上有几道爪印划过的血痕。想必是和这海东青搏斗的时候,被它用爪子撕扯的。 寻常的海东青只有人的一半胳膊高,体型虽小,撕咬力可强得很。 一只普通体型的海东青可以抓起一只成年的羚羊,带到半空中再把羚羊摔死,可见其威力。 据李德全回报,陈文义先是只身一人和这只海东青搏斗的,后面士兵们才上去。能够只受这一点伤,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快起,伤得怎么样了?” 皇上上前扶起陈文义,见那伤口深深入肉,流出发褐色的血液。 “吕宗,你还愣着做什么?” 吕宗早就备好了药箱,只是没有皇上的旨意不敢随意为外臣疗伤。听皇上连名带姓叫他,赶紧为陈文义处理伤口。 皇上没好气地骂了一句:“这样迂腐!” 吕宗拿纱布的手抖了两抖。 他一边给陈文义清理伤口,一边觑着他的脸。 这陈将军生的端的是好容貌,受点小伤皇上就这样着急了。他生的丑陋,只不过晚了点给陈文义疗伤,就要挨皇上的骂…… 天地不仁啊! 吕宗苦着脸,欲哭无泪。 “皇上瞧这海东青,他足上有伤,应该是飞行中体力不支,所以掉到了院子里。” 吕宗一边给陈文义疗伤,陈文义一边和皇上说事情的经过。 皇上围着这只巨型海东青转了一圈,细细地看来。 这样大的海东青,他还是第一次见。 “二位爱卿以为如何?” 这是在问王熙和黄机二位大学士了。 王熙拱手答道:“海东青是祥瑞之召,在皇上离京初夜,突降驿站。臣以为此乃祥瑞之兆,预示皇上此番南巡,必定平平安安。” 黄机也是同样的想法,“臣以为此兽祥瑞,应送回京中,由有司专人加以妥善照管。” 皇上点点头,道:“就按二位爱卿的意思办吧。” 他转头吩咐郑天一:“你把这海东青的伤治好后,就派专人送回京中。” 又对陈文义道:“兰襄捕获此猛禽有功,待回京朕一并封赏。” 众人各自领命,吕宗快手快脚地给陈文义的伤口上了药,又包扎了起来。 这差事算完了。 皇上正要回房歇息,看了一眼陈文义的伤口,对着吕宗骂道:“你这样包扎,叫他晚上怎么脱衣就寝?” 吕宗把陈文义破损的外衣也一并包在纱布里了,当着皇上的面,他总不能把陈文义的衣服脱了来包扎吧? 吕宗满腹的委屈,心中怒骂皇上。 凭什么啊,就因为我丑吗! 我! 我…… “臣再给陈将军包扎一次……” 吕宗扁着嘴道。 第九十二章伤口 第九十二章 伤口 次日早晨八点,白露掐着怀表叫陈文心起床。 她起身时,皇上半躺在边儿上,捧着一本书看。 她发现了,只要皇上不需要早起上朝的时候,他醒了也会拿本书靠在床上看,等自己一起起身。 真是无声的浪漫。 陈文心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道:“夫君真是勤奋好学,孜孜不倦。” 皇上扫了她一眼,“是啊。朕可不像某人,昨夜驿站都快闹翻天了,她还睡得呼呼的。” “啊?昨夜驿站出什么事了?” 陈文心完全没有印象,她昨夜睡得极好,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声音打扰了她。 “也没什么,一只巨型海东青跳进院子里来了。” 皇上看着书慢悠悠道,又补充了一句,“兰襄受了伤,不过不是很严重。” 海东青,不就是一种大鸟吗? 吓得她还以为有刺客呢。 慢着,皇上说什么? “我二哥受伤啦?” 陈文心瞪大了眼睛,连忙从床上跳下去。 皇上无奈地摇头,“你慢些。” 她迅速地洗漱更衣完毕,然后跑出门丢下了一句—— “皇上,我去瞧瞧二哥!” 白露和白霜连忙跟上她。 找到陈文义的时候,他正在前院指挥士兵们装车,看来是要离开明哥驿继续行程了。 陈文心跑上前去,一众士兵见了她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肃立垂目。 “二哥,你伤在哪儿了?” 陈文心面对着他上下打量,他面色如常,看不出哪里受了伤的样子。 “没什么大碍,叫那海东青在胳膊上挠了一下。” 他对着陈文心宠溺的笑了笑,“别担心,你瞧我不是没事吗?” 陈文心没见过那只所谓的巨型海东青,感受不到它的威力。听陈文义这样说,便以为确实没什么大事。 陈文义把她带进正堂,好让外头的士兵尽快收拾行装。 她要是一直在外头站着,那士兵们都不用做事了。 “外头不比宫里,你就这样大剌剌地跑出来怎么行?”陈文义一皱眉,看着她身后的白露和白霜。 “你们也不劝劝自家主子,由着她任性。” 白露惭愧地低头道:“是奴婢失职。” 皇上都没拦得住她风风火火的脚步,她们两人哪里拦得住她? 陈文心连忙给自己的丫头撑腰,“怪不着她们,谁叫二哥这么不小心受伤了,害我担心?” 陈文义还没开口,他身后的一个士兵道:“娘娘可冤枉将军了,您昨夜没瞧着,那只海东青足足有这么大,这么高……” 那士兵陈文心认得,是陈文义的手下,也是他的心腹,叫做余杰。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双手比划给陈文心看。 那么大啊…… 陈文心看他比划就觉得吓人,海东青是一种比鹰还凶猛的猛禽,又是这样大一只,怪不得武艺超群的陈文义会受伤了。 “就你话多。” 陈文义淡淡地往身后一瞥,不满地歪着嘴角。 余杰立马闭上了嘴。 “让我看看伤口!” 她说着就去扯陈文义的袖子,一副非要看到伤口才罢休的样子。 不亲眼看见的话,陈文义只会报喜不报忧。万一他伤得很重,还要硬撑着,真的伤了身子怎么办? 陈文义原是不肯的,谁知这时吕蒙走了进来,说要给他换药。 陈文义怒视吕蒙。 陈文心也不纠缠了,要换药,看你还怎么挡着伤口。 吕蒙看向陈文义,他的表情,怎么这么难看啊…… 自己昨天刚惹怒皇上,今天又惹到这位陈将军了? 这到底是什么世道,还让不让丑的人活了! 陈文义无法,只好解开了衣襟,褪下一边胳膊的衣服,露出左上臂的伤口给吕蒙换药。 吕蒙一边换药一边偷偷看边上的陈文心,又不时地看陈文义。 他手上换药的速度急剧加快。 史无前例的快。 苍天呐,他不想跟这两个人站在一起! 把他衬得更丑了! 陈文心看他臂上一道道长长的伤口,伤口发黑,看起来似乎污染了不洁之物。 “吕太医,他这伤要不要紧呢?” 皇上昨天没给他好脸色,今天陈文义也没给他好脸色。难得这位勤嫔娘娘如此温和地和他说话,吕蒙决定多说两句。 “回娘娘,陈将军这伤看着凶险,所幸将军筋骨强壮。又没伤到要害,休养个一月伤口就会完全无恙了。” “那为何伤口发黑呢?” 陈文心忽然想到,被狗咬了有可能会得狂犬病,被这种猛禽抓伤,会不会也得什么感染的病症? “回娘娘,伤口微臣已经清理过了,确保无毒。之所以发黑,是因为鸟爪中有污物,使得皮肉污秽了。这个虽然清理不干净,但是消过毒也就无妨了。” “只是伤口存着异色污物,他日愈合好了,会留下一些比较明显的疤痕罢了。” 陈文心点点头。 幸好这伤口是留在胳膊上的,要是留在脸上,京城中不知有多少美人要哭死啊? 陈文心扭头对着陈文义道:“听到没有?吕太医说你要休养一月,他日再遇着事情,不可再逞强出头了。” 忽然又想到,他都伤成这样了,骑马风吹日晒的怎么行? “你还是跟吕太医他们坐马车去吧,这马也别骑了。” 待吕宗出去以后,陈文义哑然失笑。 “怪道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我从前还不信,如今瞧你,和母亲一模一样。” 一样地罗嗦爱管教人。 陈文心瞪他一眼,“听是不听?” 陈文义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打了一个千儿,“谨遵勤嫔娘娘吩咐。” “余杰,替我照顾好你们将军。他要是擅自骑马了,逞强做什么了,你就来报我。” 陈文心笑眯眯地冲他龇牙,“敢不老实,就写信回京告诉父亲!” 陈文义是最怕陈希亥的,陈希亥一向看不惯他任意妄为的样子,没少教训他。 其实他天不怕地不怕,并不是害怕陈希亥。只不过出于孝道不会去顶撞,不想气坏了他罢了。 这一点陈文心知道。陈文义也知道,她知道。 余杰见着他们兄妹二人关系这样和睦,两个人生的又相似,一般美貌出尘。 这幅画面,看着真叫人不禁跟着笑起来。 陈文心用过了早膳,队伍就重新启程了。原本是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皇上为了照顾陈文心的起床时间,便往后推迟了。 当然,除了陈文义猜到了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 皇上给的理由是,刚用完早膳就赶路,对于消化无益。众人皆知皇上是对养身很有造诣的,也就信了这话。 这话道理是没错的,只不过并不是皇上真正的理由罢了。 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陈文心在今日的行程中,捂着肚子直犯恶心。 “早知便不用早膳了,肚子里存着食坐车,越发难受。” 皇上见她实在难受,便下令停止了行进,让白露扶着她到外头走动走动。 索性此处是郊区,风景秀丽而人烟稀少,正适合他们停留。 皇上和陈文义等人也下了车,商讨了一下接下来的路线,方便做出更好的安排。 永清县离京城太近,这里不是皇上需要停留查探的地方。 皇上命陈文义坐马车行路,他便不再骑马,把外头观察防卫的任务交给了余杰。 余杰是他亲手带上来的士兵,也是他培训的鸟枪队最优秀的士兵。 从永清县一路向南,途经顺天府的霸州、河间,一路平安顺遂。 三月十五,他们终于到达了山东境内,来到了德州南关。 第九十三章德州 第九十三章 德州 一到山东境内,他们很快就感受到了风土人情的不同。 街上的小贩叫卖得铿镪顿挫,抑扬有声。 陈文心在车里就听见了,“豹子馒头斗傻宝!” “夫君,你听!” 陈文心掀开车帘的一角,朝外头偷偷地看,一边对皇上道:“你说,这豹子我还知道,斗傻宝是什么东西?” 皇上一开始也没听懂,但他听懂了馒头这两个字。 “应该是,包子、馒头、豆沙包吧?” 陈文心果然找到了那叫卖声的来源,她看见街边一个小贩掀开热气腾腾的蒸屉,里头尽是包子馒头。 “夫君好厉害啊,这都听得出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陈文心又开始拍马屁了。 皇上很吃她这套,得意地挑了挑眉。 “再听再听!” 马车行过了半条街,陈文心以指掩口,示意皇上听外面的动静。 一个粗壮的中年男声在叫卖着,“耶!易头饼,耶!易头饼!” 陈文心捧腹大笑,仿佛一路行来的舟车劳顿都消失了。 这小贩叫得实在太有趣了。 那个“耶!”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怎么跟前世女孩子拍照喜欢比个剪刀手,然后喊的那个音那么像。 “夫君,听出来了吗?” 皇上皱了皱眉,摇头笑道:“这回我也听不出来了。” 那小贩叫得一般好笑,陈文心笑得才让皇上觉得好笑呢! 陈文心敲了敲车门,车门外坐着李德全和小李子,李德全忙把车门打开一条缝。“老爷夫人什么吩咐?” 皇上道:“你去问问,那粗壮汉子在卖的是什么。” 陈文心形象地补充道:“就是那个耶!易头饼!耶!易头饼!” 李德全憋笑憋得脸都红了,强忍着关上车门,然后低着头无声地张嘴大笑了两秒。 勤嫔娘娘,实在,实在…… 太有意思了。 小李子从未见过自己的师父如此失态,他瞪大了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李德全把去问粗壮汉子的任务交给了小李子。 小李子年纪尚轻,净身不过几年,嗓音还未变化过大。 像李德全这样年纪较大的太监,声音都十分尖锐,并且会越老越尖锐。 他自己去问容易暴露身份,所以还是让小李子去问比较好。 小李子想了想,皇上是扮作采买的商人出行的,富而不贵。他去问话,派头也不能太大,还是谦和些的好。 他便上前对那粗壮汉子拱手道:“大哥,请问您这卖的是什么?” 陈文心和皇上透过车帘拉开的一道小缝往外看,看到那汉子见小李子上前先是很高兴,大概以为小李子是来买他东西的。 随后小李子对他拱手说了句什么话,那汉子就变了脸色。 “你咋骂人呐你!” 那汉子气势汹汹地指着小李子,又朝马车这边看了一眼。见这几辆马车的派头似乎是富贵人家,也不好得罪。 小李子十分不解,他哪里骂人了? “大哥……” 旁边卖包子的小贩赶紧打断了他,“这位客人是外乡人吧?听口音像是皇城来的。” “您就不知道了,咱们德州啊,见面不可称大哥。” 这也奇了。 “请你赐教,这是个什么缘由?” 小李子从袖中拿出一锭银角子,作势要买他的包子。 卖包子的小贩笑眯眯地盯了那银角子一眼,道:“不关是咱们德州,临近许多州市皆是如此。” “大哥王八二哥龟,就数三哥是好人。” 小李子带着这句里语,并一大包包子,和那粗壮汉子卖的东西回来了。 陈文心反而对那汉子卖什么没那么感兴趣了,她更关心的是那汉子为什么生气了。 小李子就把这句里语重复给她听,“那小贩说了,大哥王八二哥龟,就数三哥是好人。他们这里的风俗,见面要称人三哥,那才是好听话。” 这风俗陈文心闻所未闻,就连皇上都饶有兴致,“那一家子骨肉,又是怎么叫的?” 小李子道:“小的问了,那小贩说,一家子亲生骨肉,该怎么叫还是怎么叫的。” 陈文心笑道:“那这里在家排行老大和老二的,可真是倒了大霉了。” 小李子把一个油纸包伸过来,道:“老爷夫人请看,这就是那粗壮汉子卖的东西。” 他说着打开了油纸包,里面是煎得金黄焦脆的大饼,还冒着热气。 陈文心拈起一块看了看,“也没什么特别的,为何叫耶!易头饼?” 小李子笑得古怪。 “这饼子,叫做太阳饼。这汉子粗笨,只管它叫做日头饼。用当地的方言念起来,就成了易头饼了。” 陈文心恍然大悟,“那那个耶是什么意思?” 小李子的脸憋成了猪肝色。 “回……回夫人,那个耶,是热的意思……” 也就是说,那粗壮汉子喊的不是“耶!易头饼!”,而是“热日头饼”。 陈文心想了想,可能当地方言里所有日的音,都会发成意的音吧? 热念成耶,日念成易。 嗯,应该是这样。 “好了,小李子退下吧。” 皇上实在不忍看小李子憋笑憋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而陈文心还毫无察觉。 她念起那句日头饼的叫卖词儿…… 实在是太好笑了。 噗。 皇上最后还是没憋住,哈哈大笑起来。 …… 皇上在德州有要事,所以没有知会当地的驿站或是官府,而是自行投宿。 他们这一大群人实在显眼,投宿客栈只怕是住不下,还会引人侧目。 所以事先安排在本地的兵士,租下了一处两进的院落,用来容身。 晚膳是从德州最好的酒楼叫的席面,送回来之后由李德全亲自以银针试毒,又尝过确认无碍,才让皇上他们吃。 皇上和她出门在外用的是自己的碗筷器具,一改宫中的规制,都用白银打造的餐具。 不为别的,只为饭菜若是有毒,可以直观地发现。 住在这样一处小院落里,倒显得真像是一队采买的富商了。 皇上也不拘礼节,叫陈文义和两位大学士并吕蒙都同席用膳。 众人原还推辞,皇上却道:“朕既是微服私访,众位就自在些吧,不必过于拘礼了。” 皇上这一路来这话说了好几次,众人见皇上并非客套,便渐渐地也不过分拘礼。 陈文心白日里吃了那易头饼,还吃了小李子买的山东大包子,并不是很饿。 她坐在皇上身边,见这席面上的许多菜品都是当地的特色菜肴,好些是她没吃过的。 没吃过的,她一定要尝尝看! 如果好吃呢,就叫白露记下来,回了宫叫翊坤宫小厨房也学着做。 皇上出了宫,饮食上倒丝毫不挑剔。 不挑食好,好养。 陈文心为皇上的不挑食感到得意,脸上就差写着“我男人这么好你嫉妒不嫉妒羡慕不羡慕?” 皇上正吃着饭,一抬头看见陈文心一脸得意。 他是不会知道陈文心在得意什么的。 桌上有一道一整只香酥金黄的鸡,陈文心盯着它看了一眼,白露便上前,用银叉子撕下了一片肉。 陈文心把白露放到她碗中的肉夹起,送入了口中。只觉香味浓厚,肉汁鲜美。 “夫君……” 她下意识地开口,才发现今儿大家围坐一桌,她的声音所有人都能清楚地听见。 “我是说,这道鸡味道甚好,大家尝尝。” 她笑着掩饰过去,众人听她这么一说,都看向那只鸡。 李德全给小李子使了一个眼色,小李子连忙上手。白露也反应过来,示意白霜也上手。 这么多位大人都要吃这个呢,他们出宫就带了这四个伺候的宫人,当然得顶上。 因为,整只鸡这种东西,那些大人是不能亲自上手的。 不雅,不雅。 李德全先给皇上撕了一片,“老爷,这是此地最有名的菜名,乃属鲁菜中的一大菜。名曰,德州扒鸡。” 皇上咀嚼了一番,“名儿虽俗,好在味儿不算俗。” “大俗即雅嘛。” 陈文心笑着盯了那德州扒鸡一眼,白露会意,继续给她撕肉。 皇上笑道:“雅俗共赏,各位今晚好好歇息,明日要去做一件极雅的事。” 第九十四章巡游河堤 第九十四章 巡游河堤 皇上所谓的极雅的事,原来就是去看黄河。 德州处于山东北部,为黄河下游。黄河经过西面的河南之后,水势转缓,到了此处已经没有什么看头了。 皇上领众人登上了一道堤坝,初春时节,堤上野花盛开。 陈文心身着汉人女子的春装,橘红色绣仙鹤对襟,靛蓝大摆襦裙。她梳着简单的朝天髻,只戴几叶细碎的珠花,面上覆着一层白纱。 她看向脚下宽阔的河面,黄沙滚滚的河水平静地向下流淌,偶尔卷起一点小小的漩涡。 初春雪化,连着泥沙也冲化下来了,河水较平时更为污浊。 这可实在不是什么雅事。 黄河是不能看水的,因为水过于浑浊。 但可以看势,黄河的第二段流经陕晋地带,由于落差大水流速度快,会形成十分澎湃的撞击之势。 那般气势,才显中原大河风范。 皇上看那花草茂盛的程度,便道:“德州这段堤坝,想来是稳固了几年了。” “正是前年河南巡抚靳辅,领旨修堤时所造。” 王熙蹲身细看花草覆盖下的堤坝,“这一二年来,德州此地并无大型水患了。” 堤坝浇筑坚固,距离河面足有六七丈高,这种程度在沿河地区而言,已经算得上是很安全了。 河南巡抚靳辅,是皇上极为倚重的河官,主持修建了多地的堤坝。 先是挑下游清江浦至云梯关河身淤土,用“川字沟”法挖深河底。就河心取土筑两岸大堤,用束水刷沙法治理下游,引导黄、淮入海。 又疏浚自云梯关至海口百里河道,把浚、筑两事统一起来。后又于砀山毛城,徐州王家山,睢宁峰山、龙虎山等多处建减水闸坝。 皇上对他的束水刷沙法深以为然。 所谓束水刷沙法,就是平日闭闸束流,遇大涨则启闸分泄,分引黄水注洪泽湖。 陈文心听了也很赞叹,此人确实有治河之才,疏与堵结合,因地制宜。 黄机上前道:“夫人有所不知,这靳辅……他原是河道总督,受命治理黄河。谁料康熙十九年,洪峰暴涨,靳辅的束水之策更是加大了洪水流量,黄河决堤冲毁了明祖陵。” 她惊讶道:“那前明遗老,岂能放的过他?” 皇上重用汉臣,对前明遗留的臣公皆有抚恤善待。这些人要是闹起来,那也是不小的风波。 王熙笑道:“的确放不过他。这不,靳辅如今只是河南巡抚,而非治河总督了。” 陈文心默默翻了一个白眼,不是总督,还不是在干着总督的事儿吗? 不过如今看德州的情景,靳辅这一二年来,一定吸取了教训,做得比从前更好了。 “实际上,康熙十九年雨水连绵,洪峰暴涨也是人意难以预料之事。” 皇上是替靳辅说公道话,他的治河思路是皇上听过以后,和臣公们反复商讨才首肯的。 照理说不会出错,谁料天有不测风云。 皇上四下看了一番,又道:“要是沿河各地,都能像德州的堤坝修得这样好就好了。” 三藩作乱之事已经平定,皇上现在最关心的政务无疑就是治河了。 治河,不但是为了沿河百姓的生命和财产,更重要的是疏通河运。 康熙十六年,皇上派出十万大军在南方与三藩叛军大战,胜负未卜。谁知黄河大涨,四处决口,险些误了粮草输送。 皇上自那刻起才明白,河运若不保障,南方的土地就很难掌控了。 众人心知皇上心系治河,可是靳辅治河的时间不过短短三四年。要想做到处处堤坝严整,黄河不溃,还需要时间。 陈文心知道众人不好开口,只好由她来安慰皇上。 “夫君莫急,心急吃不着热豆腐。只要方法用对了,河运畅通指日可待。” 陈文心忽然冒出一句里语来,皇上的心思被她打了岔,笑道:“那今儿晚膳就吃豆腐。” 众人听了都发笑,皇上问道:“李德全,你昨儿说那席面是哪里叫来的,什么酒楼?” “回老爷,叫做孔家酒楼。” 皇上道:“那晚膳就去孔家酒楼用吧,过过百姓的生活瞧瞧。” 李德全神色一凛,暗道不好,声音却一如往常。 “是。” 到外头吃饭,他得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注意皇上的饮食。这要是有什么不干净东西,把皇上吃出个好歹来,他万死莫赎啊…… 陈文心没有注意到李德全的神色,“想来这酒楼老板,是孔老夫子的本家,又正巧都是山东人氏。” 她笑着,忽然想到孔子有个孔老二的诨名,盖因他是家中排行第二儿子。 “二哥!” 她唤陈文义。 众人不由得想起昨儿那卖饼的汉子他们说的,大哥王八二哥龟,就数三哥是好人。 此刻再听二哥这两个字,怎么听怎么别扭。 陈文义迅速反应过来陈文心叫他的意图,他的薄唇嘴角一抽,说不出话来。 皇上发现,陈文义有一点和陈文心很像。 他们都不喜欢在外人面前多话。 陈文心这一路活泼得很,和宫里大不相同,大约是因为微服出巡无拘无束的缘故。 她和王熙、黄机等人也能说得上话,就连皇上不太待见的吕宗也是如此。 陈文义就没有什么变化,只有在面对陈文心的时候,会露出笑容来。 王熙和黄机是当朝重臣,二品大学士,他们似乎对陈文心颇有好感。皇上心中暗喜,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德州河段的河堤坚固,皇上心情愉悦,下了河堤众人就直奔孔家酒楼。 小李子先行一步,回到他们住的小院取皇上在外用膳的一应用具。 马车行过街面,昨日那卖易头饼的粗壮汉子却不在了,只有卖包子的小贩还在叫卖。 “豹子馒头斗傻宝!” 马车行到一处两层铺面的酒楼,上头挂着高大的酒招子,正中一张乌木色匾额写着四个行书大字—— 孔家酒楼。 这酒楼名儿起得真不怎么样,按照他这起名的格式,古董锅就应该叫陈家涮羊肉。 陈文心想起电视剧里最常用的酒楼名字,悦来客栈。这孔家酒楼,还真不如叫悦来酒楼呢。 京城中最有名的一家酒楼,叫做福隆堂,这名字就大气多了。 小李子先进去,不多时,一个头戴瓜皮帽的掌柜模样的人出来相迎,对着皇上拱手作揖。 “京城来的贵客,里面请,里面请。” 酒楼做的就是迎来送往的生意,掌柜的什么人没见过?只看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这对夫妻,气度不凡,龙章凤姿,便知非富即贵。 再看这一行人的穿戴打扮,就连婢女的衣裳都朴而不拙,暗藏奢华。 这是真正的贵人。 等闲的富人是穿金戴银的,越贵重越好,只差没把金锭子戴在脑袋上了。 面戴白纱的女子由两个婢女搀扶着,婢女头戴精致的赤金钗,她却只戴珠花。 可见那珠花是绝不会比赤金廉价的材质。 “有劳掌柜。” 皇上笑着回应,看起来倒真像个八面玲珑的商人。 掌柜直接把众人送上了二楼,楼下是大堂,二楼是雅间。这一行人可不像是坐大堂的身份,况且还带着一位风华绝代的夫人。 一个不露脸都美得令人心摇的女子,若是摘了面纱,当不知是何等美貌? 在楼下大堂坐着的食客见着进来的这一行人,个个青袍男子身躯高大矫健,一看便知是武艺超群之人。 他们簇拥着当中一对华服男女,让人看不清他们的模样。 陈文义跟在最后,他将部分人手安排在酒楼的周围查看,以免有歹人袭击,措手不及。 待陈文义一踏进那酒楼,大堂下的食客开始骚动起来。 “我说,那个小哥是不是女扮男装?怎会生得这样俊美?” “瞎说,哪有女子生的这样高大的,分明是个男子!” 陈文义跟陈文心一样,皮肤白得晃眼,叫人难以忽略。 所以陈文心很有自知之明地戴了面纱,可陈文义是个男子,总不能让他也戴面纱吧? “咱们德州何时出了这样一个人物?快去打听打听,这是谁家的儿郎?” 陈文义听到这句话,登时停下了脚步。 叫这些人胡乱打听,影响到皇上的安全,倒是不美。 他目光转向声音的来处,看见两个身着绫罗绸缎、大腹便便的男子,一派脑满肠肥的模样。 那两个正肆无忌惮说话的男子见着他看过来,一时有些惊讶。 陈文义唇角勾起,一手提起手中的剑,在眼前示意了一下。 另一手五指并拢,对着自己的脖子,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两个男子后背一阵发寒,连忙低头噤声。 这个人佩剑的,他们可惹不起。 第九十五章孔家酒楼 第九十五章 孔家酒楼 靠窗的雅间视角甚好,正好能看到下头热闹的街道。 陈文心在那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入席用膳。街面上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很有意思,两位大学士还就风土人情和她聊起来了。 先是陈文心说看街上小贩叫卖的物品,此地真是物产丰富。不但有各色当地特产水果,还有河水中产的鱼虾及海中的虾蟹贝类。 “此地如此物产,也算得是风水宝地了。” 陈文心的观察点叫他们心生佩服,原以为少年女子只爱脂粉钗环,爱看热闹罢了。没想到,这位勤嫔娘娘在窗边看了许久,竟然是看这些。 黄机忙接话,“此地山地起伏,最宜果木种植。京城里多半的苹果,都是山东省运输过去的。” “况且有黄河流经,入海口又不远,所以淡水和海水产物兼而有之。” 王熙道:“此地贩卖海货,也说明了河运治理初步见效,否则海上商船也不敢驶入此处。” 他们谈着谈着,又从货物谈到了当地人的饮食习惯。 皇上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孔圣人的话在此地影响极深。据昨儿个晚膳看,的确是切得十分齐整。” 是的,除了那整只扒鸡。 “口味上倒和京里差不离,就是海鲜更多了些。” 对于吃陈文心是观察得最仔细的。 皇上和她解释道:“并非京中少食海鲜,只是家里。” “家中恐怕海鲜一物伤身,故而少食,以求养身罢了。” 两位大学士捻须点头,看来所言不假。 陈文心入宫之前,陈家是因为家贫而吃不上。 后来陈家吃得上了,陈文心已经到宫里去了,也没吃上。 所以,陈文心一直以为,京城里和皇宫中是一样的,海鲜很少。 原来不是海鲜少,是宫里不给吃啊? 怪不得呢,她吃来吃去也就是虾,和几种常见的鱼和贝类。 皇上竟然说海鲜伤身?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文心忙道:“海鲜岂会伤身呢,夫君瞧瞧外头这些本地百姓,他们怎么都生的粗壮高大的?” 吕宗不识时务地接话道:“夫人所言有理,医书对此早有记载,海鲜中许多种类,对于壮体健骨都是有好处的。” 皇上白了他一眼,一副就你话多的表情。 陈文心瞧瞧一脸委屈的吕宗,这人也实在可怜。好端端的一个太医院左院判,被皇上带出来各种嫌弃。 嫌弃他就别带他嘛,又想用人家的医术,又嫌人家丑…… 陈文心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皇上他……该不会是颜控吧? 难道皇上说她真诚,单纯,善良,那些都是假的?难道他宠爱自己的根本原因,是因为脸吗…… 陈文心的所有性格特质都是她自己的,她从未刻意去模仿过原来那个陈文心。 唯独这张脸。 想到这里,她也无心再和皇上说海鲜这回事了。 皇上见她忽然情绪低落起来,便哄她道:“好了好了,回到家里,朕吩咐膳房多进些你喜欢的海鲜便是了。” 陈文心狐疑地盯了皇上一眼。 她得找个机会验证一下,皇上到底是不是就看中她的脸而已…… 掌柜的亲自跟着小二来上菜,他对于贵客,一向是这样亲自招待的。 见着桌上摆放着的整套整套精致的银餐具,他越发确信眼前这些人的身份必然非同寻常。 李德全将银针插入每一道菜品之中,然后观察银针的色泽。针不变色,他就检查下一道菜。 然后小李子将李德全用银针查过的菜肴试吃过,待一会子身体无恙,这才能夹到皇上的银碗中。 碗筷皆不变色,皇上才能将菜送入口中。 掌柜的看了这一套做法,眼睛都直了。 他可从来没见过什么人,用膳是这样小心仔细的。 饶是他知道饭菜中不可能有毒,还是看得额上沁出了汗。 等到李德全他们检查过所有菜肴的安全性,众人已是饥肠辘辘。掌柜和小二在旁边伺候,他们也不便多礼,和皇上告了罪就开始用膳了。 掌柜的站在一旁伺候,一边给众人介绍桌上的菜品。 “此菜名汤爆双脆,请众位老爷夫人先尝这道,猪肚头和鸡胗久烫可就不脆了。” 皇上对李德全点点头。 等李德全给皇上夹了一筷子后,众人也都夹了这道菜。 “这碟子里的是什么酱?闻着倒有些鲜味儿。” 陈文心夹起一朵切得和花儿似的猪肚头,在那碟子里沾了一下。 她进了雅间已经褪下了面纱,叫掌柜的不敢看,眼睛都垂到了鞋底去了。 “回夫人,这是本地特产,名叫卤虾油。是取鲜虾虾油与卤汁儿兑的,味道咸鲜。也不知几位贵客从京城来,吃不吃得惯这个。” 陈文心把沾着卤虾油的猪肚头放入口中,咀嚼了一番。口中爽脆咸鲜,真叫人吃不出这竟然是普普通通的猪肚头。 “这味道甚好。” 陈文心一面夸赞,一面看皇上。 只见皇上的面色有些古怪,似乎吃到了什么异样的东西。 皇上犹豫不决,他嘴里这个是什么东西,该不该吐出来? 当着众人的面,吐出来好像有些不雅。不吐出来的话,万一吃到什么怪物怎么办? 陈文心解下了衣襟上的丝帕,递给皇上,“什么东西?快吐出来。” 皇上皱了皱眉头,将口中异物吐在了帕子上。 那是一片小小的,略有些发红的甲壳状的东西。 “是虾壳罢?” 陈文心爱吃虾,一见着这东西就认出来了。 李德全把那帕子托着给孔掌柜看,掌柜的讪讪一笑,尴尬道:“这一定是剥虾油的时候,不小心带进去了……” 还好只是一小片虾壳,若是些什么其他的异物,比如头发指甲类的。叫皇上吃到了口中,恐怕这家酒楼从此再也开不下去了。 “不妨事。只是污了你的帕子。” 陈文心系在衣裳上的丝帕都是她心爱之物,还是条条跟她的衣裳配好颜色花样的。 譬如这条松鹤延年丝帕,就是配她今儿这件橘红色绣仙鹤纹上襦的。 “有什么要紧?” 陈文心毫不在意地冲他一笑。 众人只觉这勤嫔娘娘对皇上说话毫不恭敬,皇上待她也丝毫不拿架子。 他二人看起来,不像皇上和妃嫔,反而真的像是一对民间夫妇。 也不知这是他二人的常态呢,还是在宫外特意如此,以掩人耳目? 只有陈文义毫不惊讶,淡定地品着菜肴。 外头的街道传来争吵之声,陈文义放下筷子,当先转到窗边观察着楼下的动静。 “怎么回事?” 陈文义眸子微眯,抿着唇不语。 他与楼下安插的兵士打了几个手势,后者也回复了他,他这才转过身来和皇上禀报。 “好像是官府的衙役和小贩起了争执。” 掌柜和小二还在,陈文义显然没有把话说完整。 李德全正要让那掌柜退下,只见掌柜慌张道:“作孽哦,又来了!” 便急匆匆地跑下楼去了。 掌柜的跑得莫名其妙,众人更是起了好奇心。 “兰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都起身到窗边看,见十几个身着本地县衙差役服色的男子,在推搡路边的摊贩。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正跪在地上捡果子,他的竹筐里苹果橘子滚得满地都是。 也有收拾了东西想跑的摊贩,被差役们拎着衣领,像老鹰捉小鸡一样地拖回去了。 只听得差役口中还凶恶地大声嚷嚷着,交例银什么的。 陈文义拱手道:“老爷,按照本州府的例律,此路为主街。主街严禁摆摊设点,贩卖货物。” 原来是这些小贩违反了例律,差役在执法啊。 众人松了一口气,瞧见那些差役凶恶的模样,还以为是在欺压百姓呢。 李德全道:“既是如此,老爷还是接着用膳吧?” 陈文心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此地民风是有多彪悍,竟敢违抗差役执法? 自古民弱官强,这些小贩的反应,并不符合违法应有的表现。 “老爷您瞧!” 陈文心吓得捂住了嘴,“那个便服男子把老人家打出血来了!” 差役们办事,领头的却是一个便服男子。那男子十分蛮横,不知那捡果子的老者说了什么,就一掌打在老者面上。 那老者整个人仰面倒地,满面是血。 陈文心用期盼的目光看着皇上,李德全面露为难。 他知道陈文心的意思是希望皇上去管管这事,可皇上是微服出巡,尤其在德州这一地并没有通知官衙或是驿站。 去管这样无关紧要的闲事,若是伤着了皇上可怎么好? 皇上略一思索,当机立断,“咱们下去瞧瞧。兰襄,保护好夫人和几位先生。” 陈文心是柔弱女子,吕宗和王熙黄机三位都是文官。真要遇着什么事儿,他们也是手无缚鸡之力。 别说陈文心看不下去,他身为君王,岂能对自己的子民受难视而不见呢? 何况,他相信陈文义和京城带出来的精锐兵士。 第九十六章打砸 第九十六章 打砸 一行人下了楼,见那仰面躺倒在地上的老者脑后一片血迹,从他头部一直延伸到街面上。 那便服男子嫌恶地跳脚,站到了远一些的距离,生怕那血迹沾到他的鞋。 “一个都别想跑,今儿在这卖货物的都得把例银交上来!否则别想从我唐三爷手底下溜走!” 只见一个头戴瓜皮帽的身影走过去,给了那自称唐三爷的人一小锭银子。 小李子眼尖,“那不是孔掌柜吗?” “孔掌柜是有铺面的人,怎的还要交这例银?” 主街禁止摆摊设点,孔家酒楼这么大的铺面,也算是摆摊不成? 只见那孔掌柜苦着脸走回来了,看到众人都站在楼下,也有些惊讶。 “掌柜的,您怎的也去交例银了?” “诸位贵客有所不知”孔掌柜叹了一口气,“凡是这条街上的商贾货贩,只要有买卖,统统要交这例银。我这酒楼占地大了些,一月足足要交五两银子呐!” 这倒奇了,禁止摆摊,应该把商贩赶走才对。难道交了银子,就不违反律例了? “既然此地禁止买卖,掌柜的怎么挑了这么个地方开酒楼?” 皇上一挑眉,问到了问题的关键。 “这条街禁止买卖,又到哪里做买卖去呢?官府原先划定的集市,两年前被黄河修堤征用了。” “等这堤坝修好了,虽然不闹洪水了,可是商贩们也没了地方买卖。” “洪水一发,原先靠近河岸的百姓都迁到这一头来了。不在这里做买卖,还能去哪呢?” “偏又说禁止在主街买卖,那唐扒皮是县令大人的小舅子。隔三差五就要带差役来闹一出,让没交例银的小贩交上。一月一两银子呦,他们哪里拿得出来?回回都要伤人啊!” 孔掌柜想必也是心有不满很久了,对着他们这些外来人就倒起了苦水。 对于这些小摊贩而言,一两银子或许就是辛苦一月才能赚到的所有银钱。他们哪里肯白白地交出去? “此事实乃当地官府之过,既征用了市集,就应该划出新的市集来供买卖之用。” 陈文心想的什么,口中就直接说出来了。 吓得孔掌柜连忙往身后看,生怕被人听见,“夫人快别这样说,我们县令大人还是贤良的,就是他这小舅子……” 陈文心嗤之以鼻,“我若一剑刺中那唐三,我也是贤良的,只不过是剑罪恶罢了。” 这唐三不过是县令手中的一把剑,若是没有他的默许,唐三哪来的底气这样大张旗鼓。 哪怕唐三的行为县令不知道,但是德州两年来都没有划定新的市集范围,这事他总知道吧? 众人都听懂了她这话的讽刺意味,皇上更是吃惊。 他只知陈文心善良,还不知她竟这般嫉恶如仇。 陈文心一拉皇上的胳膊,两人就往人群中走去,众人连忙护拥在前后。 眼看他们是要管闲事了,孔掌柜劝也劝不住,只能站在酒楼廊下踮着脚看。 陈文心重新戴上了面纱,她看地上的老者已经不动弹了,便给吕宗使了一个眼色。 吕宗这回不再等皇上示下了,迅速靠过去蹲身一切老者的脉搏,“还有气儿,就是弱了些。” 那唐三见这一大群人簇拥着一对华服男女走来,男子气度高贵,女子风华绝代。一时有些惊愕。 见吕宗在给地上的老者切脉,不耐烦道:“别在这看热闹,往边上走。” 吕宗没搭理他,抬头问周围的小贩,“谁认识这老人家?得赶紧把他送回家里歇息去。” 一个未留头的小少年见他们人多,壮着胆子道:“是俺家隔壁的吴老汉噻,他儿子是卖易头饼的!” 唐三皱着眉看向他们,“几位是外地人吧?这些小贩犯了本州律法,我们是县衙的人。你们快走吧,别妨碍公差。” 他还是有些眼力的,知道这些人的样子看起来不是普通百姓。 皇上见此人粗鲁,不想和他说话,王熙就站了出来,“请问这些小贩犯的是哪条律法?” “占用地方主街买卖。” “那请问此处用于买卖摆摊的市集所在何处?” 唐三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他总不能回答没有市集吧? “罗嗦什么,还不快点走开,当心治你们一个妨碍公差的罪,关进县衙先打五十大板再说!” 道理说不过,这唐三就开始威胁恐吓了。怪不得孔掌柜方才,叫他作唐扒皮。 陈文心厌恶地转过了眼,只去看地上那被打伤的老者。 陈文义的手下已经帮着吕宗把他挪到了边上,正在包扎他的伤口。 “既无市集,又不许人买卖。还收取一月一两银子的高价,大清哪条律例有这样的说法?还是此地县衙,借机榨取民脂民膏?” 王熙不愧是大学士,说起话来条理清晰,逻辑严谨,说得那唐三无言以对。 边上被辖治的小贩仿佛得到鼓励一般,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 “就是啊,一月一两银子,那是俺们全家四口的口粮呐!” “是官府治河占用了市集,俺们换个地方买卖,就来又打又抢的,非要收银子!” 这事还涉及了皇上的治河举措,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唐三还从未被人这样顶过,气得就要抬手打人。 王熙年近五十,又是文官,要是挨这一下,恐怕也要和地上的老者一个下场。 站在王熙身边护卫的一个兵士往前一跨,挡在王熙面前,腰间大刀半出鞘。 唐三脚下不稳,向后退了一步。 他打量这些穿着一色青衣的兵士,他们看起来训练有素。真的冲突起来,他讨不到好。 “我奉劝你们一句,我姐夫是本地县令,我的话就是他的话。你们今儿非要妨碍公差,我可就要调本地甲兵来抓捕你们了!” 大清朝地方实行军政分离制度,政务由县令管理,军务由县尉管理。 唐三把调甲兵说的这样轻松,也不知本地是县尉和县令沆瀣一气,搜刮民脂民膏。还是唐三随口胡说,想要吓唬他们? “何必调甲兵?” 皇上走出兵士的重重拥护,笑道:“我们现在就可以跟你去县衙走一趟。” 治河原是造福天下万民的好事,被这些贪官酷吏闹得,倒成了坏事。 索性修堤之事他交由靳辅亲办,若是拨银子下去让地方自行修筑,只怕一到夏讯,又是堤毁人亡啊! 他倒要亲自见见本地县令,瞧瞧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不好啦,甲兵来啦!乡亲们快跑啊!” 一个粗犷的嗓音在人群中大喊着,一众小贩趁乱奔散逃跑,场面一下子混乱了起来。 “护驾,护驾!” 李德全尖声高喊起来,唯恐有人要对皇上不利。 所幸护在外围的兵士强壮,并没有被人群冲散,皇上和陈文心他们在里头自然也无事。 皇上一直将她护在怀里,唯恐有人趁乱生事。 最惨的就是在边上给那老汉包扎的吕宗,他身边的两个兵士,都按照他的意思挡在外头不让人踩到受伤的老者。 那两个兵士护着地上的老者,吕宗反而被人推搡得头发都乱了。 皇上见他须发皆乱,还一脸忐忑生怕皇上斥责他御前失仪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 “小李子,快替吕先生整整鞭子吧。” 那唐三也被汹涌的人群推搡到了角落,见着武吏带德州的甲兵前来,忙上前嚣张道: “你们来得正好,就是这群人在这里妨碍公差。那些小贩全都跑了,今天还没收着几个钱呢!” 说着毫不客气地指着他们。 那武吏看向皇上这一行人,一眼便看出青衣兵士们的训练有素。 这是德州地方兵屯的甲兵,万万比不上的。 能让这样的一群兵士护卫,他们又是什么人呢? 那武吏细看着被众人拥护在中间的男子,那不怒自威的气度,叫他不由得心惊。 他身边,站着一个面覆白纱的美人。看模样不像是寻常侍妾,倒像是正经大家夫人。 是怎样的有恃无恐,才会带着这样一个女子,还敢阻拦当地官差? 那武吏上前拱手道:“敢问各位是什么人?” 这武吏一看就比唐三那草包聪明多了,还知道先问问他们的身份。 皇上对着陈文义示意了一下他身边的余杰。 陈文义会意地一点头,面上带着笑意把余杰推了出去。 那武吏只见一个护卫模样的青衣男子,被他身后拱卫之人一推,便上前对他掏出了腰牌。 那腰牌对于地方兵屯的武吏而言,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绿营千总的腰牌,正六品官级。 第九十七章贾氏兄弟 第九十七章 贾氏兄弟 地方县令和县尉不过是正七品官职罢了,既然对方是比本地长官品级更高的官员,他们哪还有办法抓人? 唐三只见武吏看了那腰牌之后,立马下跪行礼,“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千总大人海涵。” 他战战兢兢,无法抑制地在想一个问题。 这一行人里,连一个小小护卫都是千总。那他们所护卫的那对华服男女,到底是怎样的身份呢? 唐三见武吏都跪下了,他只是一个毫无品级的县令亲属,哪里还敢耀武扬威? 当下跪倒在地,浑身颤抖。 完蛋了,他好像,得罪大人物了…… 索性方才那一场混乱,百姓们都跑光了。 否则就凭眼前一众甲兵,和差役下跪的姿态,皇上这微服出巡岂不是就暴露身份了? 看那张狂的唐三跪下行礼,陈文心就觉得解恨得很。 “这样仗势欺人的东西,必得好好整治。” 陈文心气鼓鼓地在皇上耳边悄声道。 偏偏那余杰听见了,斥责那唐三道:“你这样仗势欺人的东西,必得好好整治!” 陈文心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只觉得这余杰也太过……可爱了些。 他为六品千总,是陈文义手下的二把手。 可是跟着这么些贵人出门,他也就比那些普通的兵士品级高一点点罢了。 谁会把他看在眼里啊? 这回陈文义竟然要用他的腰牌来吓唬这些人,他当然要趁机摆摆威风。 唐三听了这话抖了三抖。 那武吏越发确信了,这个千总的腰牌,真的是这个小护卫的…… 恐怕,德州这回要出大事了。 余杰转过头来,笑得见牙不见眼,想要得到陈文义的肯定。 他原就是个小眼睛,一笑起来就眯成一条缝。 陈文义凑到他耳边,淡淡道:“很好。” 余杰打了一个哆嗦,他怎么觉得,这两个字的语气听起来,还不如不好呢! 皇上等一行人跟着那武吏去到县衙所在,那唐三已经被陈文义手下的兵士制住了,无人敢拦。 这唐三何时受过这样的亏?他是县令的小舅子,在德州是说一不二的人! 如今也算跌了脚,遇见的是比县令更大的官,他也蹦跶不起来了。 众人直接进了县衙大堂,武吏客气地安排他们到西间用茶,他这就去通报县令。 陈文义道:“方才我见他已经派出了一个甲兵,还以为通报了县令了。这样看来,他大约通报的是县尉?” 黄机点头,“想必是。县尉管理地方兵屯,不住在县衙之内,要赶到县衙来,要费些时间。” 李德全道:“是不是这身份亮得太低,他们才这样怠慢?” 皇上哪次出行不是官员早早在门外跪迎,哪怕是狩猎回宫,宫中百官和妃嫔也是如此。 他们来到了县衙那县令还没露面,这对李德全而言绝对是怠慢了。 依他的意思,皇上不亮明身份,也该让陈文义或者大学士亮个身份。只叫陈文义手下一个千总出来亮身份,这下还要皇上在这等那县令! 皇上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皇上自己倒不在意,“正六品的绿营千总,对上他这个七品县令,足够了。” 虽然只高出一品来,但余杰这个千总,是京城绿营的。 京官总是比地方官有体面的,哪怕是品级,料那县令也不敢怠慢。 果然,不多时院外就走来一个中年男子,身着七品县令补服,肚子大得像刚吃了一头猪。 陈文心和皇上分左右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下首两边分别是王熙。黄机、陈文义和吕宗。 余杰和一众兵士则站在堂下护卫。 那县令一走近,看见堂下的护卫们这样的气势,吃了一惊。 走进堂中,只见上首坐着一男一女,女子面覆白纱。二人皆衣着富丽,气度不凡。 两边分坐四人,前头两个看起来都是饱学之士,气度文雅。后头两个一个俊美非常,一个丑陋不堪。 县令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他不知道,武吏来禀报说的京城绿营的千总大人,是哪一个。 除了那女子以外,其余五个都有可能。 最重要的是,见着他进来,堂中竟然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迎他。 难道这些人,都是比正七品更大的官职不成? 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朝着大堂正中拱手一拜。 “下官德州县令贾如珠,见过千总大人。” 没有人回应他,他的手僵在那里,紧张地流汗。 堂中一片寂静。 他眼角的余光偷看众人,见众人似乎都看不见他似的,只有那个坐在下首的丑汉用怪异的眼光打量着他。 那种眼光,就仿佛他是…… 是个傻子一样! 贾如珠额上都沁出了汗水,改拱手作揖为下跪。 “下官德州县令贾如珠,见过千总大人。”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回他身后廊下传来一个声音:“贾大人,你是在找我吗?” 贾如珠回过头一看,只见廊下站着的一个侍卫看着他,对他眯着眼笑。 那双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他却完全笑不出来。 一个正六品千总站在廊下护卫! 那屋内这些坐着的,会是什么人? 贾如珠连连朝着上首磕头,口中直道:“下官有罪,让诸位贵人在下官管辖下差点受到冒犯,是下官之过。敢问诸位是?” “贾大人之过何止如此?” 皇上淡淡道,端着茶杯的手抬起,没有喝便又放了下去。 这话的语气居高临下,贾如珠暗暗叫苦。 这到底是哪位大官?也不表明身份就直接问罪。 皇上懒得跟他废话,给了王熙一个眼神,王熙起身道:“贾县令罪一,占用本地集市后,不开辟新的集市用地。” “罪二,对于在主街买卖的小贩以及各种铺面,收取所谓例银,实为不法收入。” “罪三,纵容亲眷当街殴打百姓,致一老者满面鲜血,至今伤情不明。” 他们来县衙时,吕宗已经给那老者包扎好了,并且由兵士送他回家。如今那老者是否安然醒来,还是未知。 王熙说得条条有理,句句有证,不容他抵赖。 贾如珠急道:“众位大人,有话好好说。微臣虽官居末流,却与京中佟国丈有姻亲。众位若是肯通融一二,佟国丈必然相谢。” 贾如珠以为他们是要吓唬他,借此好敲诈他一笔的。 只要他舍得给银子,料这些人也不会执意要把他这事捅出去。 这些人身份再贵重,还能重的过佟国维吗? 佟国维是皇上的母舅,叫声国舅爷是不过分的。 这国丈何从算起? 佟贵妃尚未被扶立为后,地方上这国丈就叫起来了。这叫皇上怎么能不生气? 一个国舅他还不满足,非要也得到这个国丈的身份! 陈文心担心地看着他,见皇上皱着眉,面露愠怒之色。 他皱着眉道,“哦?咱们在京城这么久了,自来也没听说过什么佟国丈。” 贾如珠得意了起来,这些人连佟国维都不知道,肯定不是什么贵重人物。 他虽然还跪着,下巴立刻就抬起来了,“便是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佟大人啊。那可是皇上亲封的一等公爵位。” “微臣贱内乃是佟佳氏一族的姻亲,微臣的丈母娘就姓佟佳。” 听起来和佟国维也没有直接的姻亲关系,竟然就能仗着他的势头,在德州这样横行霸道。 佟国维三个字抬出来,或许别的官员都要思忖思忖。 对皇上而言,却是正好触及了他的逆鳞! 皇上忌惮佟国维和佟贵妃,已经很久了…… 这时,院外赶进来一个健壮男子,看那步子虎虎生风,便知是军武之人。 他一进来便跪下叩首请安,大礼参拜,“微臣德州县尉贾麟原,恭请皇上圣安。请勤嫔娘娘金安。” 贾如珠的头霍然抬起,不可置信地盯着贾麟原看。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皇上? 贾麟原一脸正色,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贾如珠身体抖如筛糠。 完了,他竟然把佟国维抬出来,压皇上…… 众人也很惊奇,这贾麟原是如何知道堂上是皇上的?认得皇上也就罢了,陈文心带着面纱,他居然还能认得出来? 皇上细看这贾麟原,对他的眉眼毫无熟悉感。反倒看出来了,这贾麟原和贾如珠长得有些相似,两人又都姓贾,似乎是兄弟两个。 贾麟原解释道:“皇上没见过微臣,只是微臣曾经在京中当过差。去岁围猎之时,有幸得见皇上天颜,和勤嫔娘娘。” 只不过那时的勤嫔娘娘,还是陈常在罢了。 陈文心想了想,他认出自己也不奇怪。只要看看边上的陈文义,再和她一比对。哪怕是覆着面纱,也能看出他们二人的相似。 陈文义的美男子之名,在京城中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皇上道:“你二人是兄弟?” 贾麟原不卑不亢地答道:“是。贾县令为微臣兄长。” 皇上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起,“大胆!依照律例,地方父母,军政分管,不可为亲属!” “怕的就是如你兄弟二人一般,狼狈为奸,欺压地方百姓!” “想来,这也是你们的好姻亲佟国丈安排的吧?” 佟国丈三个字从皇上口中说出,充满了讽刺意味。 皇上一怒,众人慌忙下跪。 陈文心起身抚着他的胸口,替他顺气,“皇上息怒,依臣妾看,这贾县尉,似乎有难言之隐。” 皇上盛怒之下哪里能注意到,陈文心细心。她看贾麟原并无畏罪之色,似乎是问心无愧。 贾麟原听了这话,眼皮抖了抖。 “皇上明鉴。微臣调任德州县尉不过数月,自问于军务之上,勤于操练,不敢懈怠。” “微臣深知大清律例,可兵部下调给微臣的命令就是任德州县尉,微臣怎敢不从?” “贾县令虽是微臣的哥哥,却非同母,关系并不亲密。他通过佟大人的关系把微臣调到此地,只是为了让县尉是他能辖制的人,不去告发他的恶行罢了。” “微臣也看不惯他这般鱼肉百姓,可惜微臣刚刚上任,确实无能制止他。” “微臣的生母不过是父亲的侍妾,在家中还要看嫡妻的脸色。微臣不敢检举,恐母亲遭难……” 第九十八章查办 第九十八章 查办 德州属山东省济南府管辖,消息一传到府城,济南府知府当夜就快马加鞭赶到了德州。 皇上领众人这夜宿于县衙之中,方便看管贾如珠等人,也便于避外间耳目。 据查,贾麟原所言属实。 贾如珠在德州担任地方父母官已有三年,贾麟原初来此地未及三月。 贾如珠借集市被修筑河提所占,刻意不划分新的集市用地,借机搜刮民脂民膏。 这兄弟二人祖籍金陵,一嫡一庶,贾麟原的母亲身为妾侍,深受正房夫人的辖制。正房霸道,贾如珠身为嫡子,也一向欺压庶弟。 陈文义道:“皇上可知,这贾麟原是因何调任德州县尉?” 县尉不过是七品官职,贾麟原说他在京中秋猎见过皇上和陈文心,恐怕原职不算太低。 皇上道:“莫非是因犯何事而左迁?” 左迁,即为贬谪的意思。 陈文义摇摇头,“此人原是汉军镶蓝旗把总,同为正七品。京官贵于地方官,他这也算得上是被贬职了。” “问题就在于,他并未犯事,反而练兵有素。” 皇上点头,“看来这贾麟原没有说谎,他不是自愿被调到德州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恐怕是这贾如珠通过佟国维的关系,硬要把贾麟原调来的。 “还有一事。德州前任县尉,在任上暴毙了。” 皇上倏忽目露怒气,“兰襄此话,意思是前任县尉暴毙,和这贾如珠有关?” 陈文义能说出这话,可见此事就算未查实,也八九不离十了。 “这贾如珠真是该死!竟敢为一己私利谋害朝廷命官!” “他所做之事,绝对不止私收商贾例银这一件!” “查!给朕全查出来!” 皇上气得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掷,李德全连忙上前要收拾那茶盏,一不小心反倒让茶水淌到了桌上。 “糊涂东西!这样蠢笨!” 李德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磕到地上,“奴才该死!” “滚下去!” 陈文义嘴角微微翘起,他看得出来,李德全是故意弄翻茶水的。 皇上是个明君,他生气的时候不会责骂臣属。但是一口气憋在心里不发又气闷,只好骂骂奴才来撒气。 李德全看出皇上生气了,故意漏出个错处来,叫皇上骂他。 宫人们都知道,皇上越是骂谁,就越是抬举谁呢! 只看李德全和小李子师徒两就知道了,被皇上骂的最多的是他们,在宫里地位最高的宫人也是他们。 当然,妃嫔和臣属要是挨骂,一般是来真的。 比如皇上曾经在清华园里写过一封斥骂佟贵妃的信,并同时收了她的凤印去了主理后宫之权。 陈文义想起了吕宗,他也算是臣属中的例外吧? 皇上骂他,单纯是嫌他丑…… 皇上骂了李德全几句,心情舒畅了些。 想着这贾如珠只是敛财的话,不至于要杀害同僚。 有陈文义和济南府知府并一众府官,再有贾麟原的口供,很快就罗列查实了贾如珠的罪证。 纵容唐三欺压百姓,借修河堤占据集市,搜刮民脂民膏。 德州下辖二十七个镇,几乎每个镇都以治河或是其他各种名义占据集市,收缴所谓例银。 正是因利益不均,他派手下谋杀了前任县尉。 其中许多罪证,都在贾麟原手中握着。 “可见这贾麟原也不是同流合污之辈,他明面上不敢违抗,暗中收集齐了贾如珠的罪证,等待合适时机检举他。” 还未等到,皇上就来了。 皇上这才略微宽了心,他叫这贾如珠气得不行。 山东比邻直隶,皇上离京南巡的第四站便是德州。 天子脚下,这贾如珠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眼里可还有他这个皇上? 还是他眼里,只有他所谓的佟国丈? 皇上大手一挥,“王卿,速速替朕拟旨查办这贾如珠。” 陈文义拦道:“皇上三思。贾如珠条条罪行均查有实证,交济南府查办也难逃死罪。皇上若此时拟旨,各地皆知皇上的行踪。” “皇上接下来到的地方,就再也查不到错漏了。这倒罢了,只怕皇上的行踪越多人知道,将会影响皇上安危。” 皇上一听此话也有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话虽如此说,只是此刻不明旨查办这贾如珠,难消心头之恨。 王熙也劝道:“皇上的安危事大,此人不如暂交济南府查办,料想知府不敢包庇。臣所担心的还有一事……” “什么事?” 王熙拱手,“方才勤嫔娘娘派人来报,皇上正和陈将军谈话,臣便出去听了娘娘的吩咐。” 想必是刚才皇上发怒之时,李德全没注意到陈文心派来的人。 她平时都要睡到至少八点才起,今儿怎么一大早就起了? 想到陈文心,皇上的面色不自觉就缓和了下来,“她说什么了?” “娘娘派吕太医去看望昨日被打伤的老者,原来那老者就是卖易头饼的粗壮汉子的老父。那汉子得知昨日是吕太医救治了他老父,感恩戴德,说了许多关于这贾如珠的事儿。” “这贾如珠狗胆包天,竟然对外宣言治河是皇上的旨意,占了集市要怪只能怪皇上。他一个小小地方官岂敢违抗圣意……” 王熙说到后头越说越小声,眼见皇上面色难看,忙又把陈文心抬出来,“娘娘说此话非同小可,不可教这等贪戾之辈坏了皇上万世英明。” 陈文心一夜把那挨打老者的事挂在心上,一大早就起身,叫白露请吕宗同去看望那老者。 她还特特叮嘱吕宗,给那老者留下些后续养身的伤药,又叫白露拿些银子给他。 白露传回来这话后,她暗道不好。 皇上最是看重民心的,常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贾如珠这东西这样败坏皇上的名声,要是引起什么暴乱,最后受害的还是无辜百姓。 陈文心自己没有亲自来回禀皇上,为的是后宫不得干政这句话。 反正那贾如珠的罪行是铁板钉钉,具体如何,皇上事后自会告诉她的。 皇上十分感动,陈文心竟然为了这个,放弃了她最爱的懒觉。 就连王熙等人都十分佩服陈文心,她不仅能爱护寻常百姓,还能慧眼明辨,维护皇上的名声。 从前朝中也有过谣言,道这勤嫔娘娘狐媚,以色侍君。 如今看来,不是无风不起浪,而是谣言不可信。 勤嫔娘娘啊…… 当真是贤良。 黄机禀道:“德州县城原先的市集的确是靠近河岸,被征用于贮存临时防洪的沙包土袋。” “微臣观测过整个县城的布局,如今最适宜做集市的地方,就是孔家酒楼所在的那条主街。” “依照布局,主街完全可以设到临街,那里道路宽阔,房屋齐整。” 皇上点点头,“就依黄卿之言,此事速速办来。不仅是德州县城,还有下属所有的乡镇,都必须把集市重新规划出来。” 他又皱了皱眉,“单是如此,还不够。” 陈文义道:“可请济南府知府出面,张贴告示。着重笔墨写明,占用集市而不另划地点,乃贾如珠敛财之手段,并非上意。” 此话正合皇上心意,“就由王卿亲自拟告示,拟完拿来朕看。” 王熙亲自拟的告示,他才放心。 皇上想了想又道:“查封贾如珠的私库,核算他一共搜刮了多少钱财。还有那个唐三,他们之间必有分利。” “把银钱分散给德州本地的商贾小贩,那些钱原也是他们的。” 济南知府在皇上的亲自监督下事情办得极快,贾如珠被抄家革职,押送京城。到了京城中,自然有皇上的密旨处置他,总归逃不出一个死字。 唐三等助纣为虐之徒,身无官职,济南府可以直接判刑。 除了最为张狂跋扈的唐三被判了绞刑,余者如刀笔吏、文书等,都被判流放。 贾如珠的私库和唐三家中查抄的银钱,共有十二万两余。 区区一县,贪污个三年竟然有这么多钱? 皇上大为震撼。 “怪道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德州一县都能贪出十数万银子,若是整个济南府,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提到济南府,知府并一众府官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众人当即跪下道:“回皇上,下官不敢,下官并无搜刮民脂民膏!” 皇上高坐公堂,淡淡地瞟了那知府一眼,“朕没说你们。” “查办贾如珠之事你办得不错,知道朕为何要以济南府的名义处理贾如珠吗?” 知府连忙磕头,“下官愚钝,皇上想必是不想暴露微服出巡的行踪。” 看来还不算愚钝。 “朕相信,诸位必能与朕同心,不会让他人知道朕的行踪。” 皇上眸子微眯,盯着那知府。 “下官必定谨遵皇上教诲,绝不敢对外透露一字半句!” 他身后一众府官也磕头附和。 这济南知府又不蠢,他把皇上的行踪透露出去,万一皇上遇刺,那不就是他的责任了吗? 哪怕山东省其他州府的主官,日后怪责他没把消息露出去,他也认了。 身家性命重要啊…… 第九十九章——第一百章鲫鱼汤 第九十九章——第一百章 鲫鱼汤 皇上跟陈文义他们在处理贾如珠的案情,她跟白露就带着小李子在街市上闲逛。 自然,少不了一众兵士的跟随保护。 带着那些中老年的大人们出门逛街,不仅显眼,她也逛不自在。 还是跟白露他们出来逛街自在。 她被兵士们护卫在当中,依然有人朝她看来。 难道是戴个面纱反而太显眼了? 陈文心跟白露咬耳朵,白露听完后用力摇头,“不成,摘不得!” 露出她本来的面貌,绝对更引人注目。 这时,只见一个粗壮的汉子从不远处跑过来,口中喊着:“白露姑娘,白露姑娘!” 这也奇了,这里怎么会有人认得白露呢? 白露吃惊地往外看,“哎呀,是那卖饼的汉子,就是昨儿那老人家的儿子!” 那汉子近了前,兵士拦住了他的脚步,免得叫他冲撞了陈文心。 他不敢造次,隔着几步远,看见了白露身边面覆白纱的华服女子。 他想着,那就是白露口中说的他们家夫人吧? 汉子跪地朝她磕头,连磕了三下,道:“多谢这位好心的夫人救了俺爹,昨儿俺在家做饼没来街上,俺爹差点就被唐扒皮打死了!” 周围的小贩听了这话,渐渐放下手头的生意围拢过来。 有人认出了青衣的兵士们,“可不是吗?昨儿在街面上拦着唐扒皮的就是他们。” “听说这位是京里大官的夫人呢,把贾县令的顶戴都革了。” “那咱们这二年来交的银子能回来,多亏他们了。” 百姓们听说她是官夫人,虽不知她丈夫是什么官职,但参拜总是没错的。 一时街面上众人跪地磕头,口中说着什么,“多谢夫人为民除害。” 陈文心忙叫百姓们起身,柔声道:“诸位何须客气,实乃我家老爷之功,与我无干。” 这夫人衣着华贵,气质出尘。虽遮了半张脸,只看那双明眸便知是个大美人。 她的声音这般和气,丝毫不端官夫人的架子。 那卖饼汉子壮着胆子道:“小的一家多受夫人恩德,也没什么好东西能敬献夫人的。前两日夫人身边这位小哥来买过俺的饼。” 他认出了边上的小李子来,上回小李子来买他的饼,叫了他一声大哥,还被他凶了呢。 想到这他有些不好意思,“夫人要是不嫌弃,这包新鲜出锅的易头饼,请小哥收下吧?” 他看向小李子,小李子看向陈文心。 此地民风淳朴,看这汉子也是实诚人。若是她不收,只怕他心里过不去。 倒不如收下,也好叫他心里安生。 陈文心点点头,“既如此便多谢你了。” 那汉子喜出望外,没想到自己这么点粗陋东西,贵人竟然愿意收下。 有他开了这个头,其余的小贩也都争相给她送东西,以能被她收下为荣。 “这位小哥那日也买了俺的大包子!” 跟粗壮汉子的易头饼,摆在身边的卖包子小贩也挤过来,“夫人,您要是不嫌弃,这包子也请小哥收下吧?” 那年轻小贩手里高举着一个油纸包,热乎乎的肉香从里头飘了出来。 已经开了一个头,再想拒绝就难了。 陈文心知道百姓是真的对他们心生感激,便也不阻止。 小李子怀里抱着一大包易头饼和包子,还有小贩不断地往他怀里塞东西。 大约是青衣的兵士腰上佩刀、面目严肃,所以小贩们都自觉地不去碰他们,而是涌向小李子。 白露只顾着在陈文心身边搀扶着她,寸步不离。见小李子怀里抱着一堆东西,还在不停地往上堆…… “多谢夫人救了俺们这些小百姓,这是俺家的苹果!” “这是俺们家的鱼干!” “俺家的拨浪鼓!” …… 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奶奶子走上来,看着陈文心一愣。 她把臂上挎的竹篮放到地上,佝偻的瘦小身躯跪到地上,不断地下拜,“观音娘娘显灵了,南无阿弥陀佛,显灵了……” 老人家神神叨叨的,把陈文心当成了是庙里的观音佛像。 陈文心又是好笑,看着老奶奶子这样虔诚,又是感动。 “白露,快去把老人家扶起来罢!” 白露上前去扶那老奶奶子,她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睛盯着白露看。 “哦哦,金童玉女,这是玉女……” 她嘴里嘟嘟喃喃的,然后从自己的竹篮里摸出一个贴着红纸的鸡蛋,走到金童小李子身边。 她踮起脚,将鸡蛋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小李子肩膀上。 那颗鸡蛋在小李子肩膀上摇晃了几下,眼看就要滚下去。 啪。 一个青衣护卫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接住了那颗掉下的鸡蛋。 他摊开手掌,鸡蛋稳稳地落在他掌心。 陈文心只说出去逛逛就回来,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带了那么一大堆东西。 皇上见完了济南知府,和陈文义等人正在县衙后院说话。正说要派人去瞧瞧陈文心逛完了没有,她就回来了。 皇上看着快被东西压扁的小李子,“什么好东西,买了这样多?” 陈文心示意小李子把东西都放到桌上,一样样摆开给皇上看。 两位大学士尤其好奇,不知道小小一个德州有什么东西,让勤嫔娘娘看得上眼。 结果东西摆开一看,众人都很不解。 一大包易头饼,一大包肉包子。 还有鱼干,不知名的贝干。 还有苹果、樱桃、橘子等各色水果。 最最奇怪的是,还有拨浪鼓、风车和陀螺等孩童玩具…… 一个青衣兵士走上来,把手心里一颗贴着红纸的鸡蛋,也放在了桌上。 “不是我买的,街上的老百姓送的。” 陈文心打开那包易头饼,“还热着呢,皇上尝尝吗?” 她递了一块儿给皇上,又给陈文义和王熙他们。 “我们在街上还没走远,那卖易头饼的汉子就认出白露跑来了。他这样一说,旁人都道我是京城哪位高1官的夫人。” “百姓们传说啊,这位神秘的京城高1官查办了贾县令,还把他们的银钱都还回去了。” “他们感恩戴德,又见不到这位高1官,只好让我这个高1官夫人占便宜咯。” 黄机拱手笑道:“皇上英明。看来百姓们对这事的处置,都很满意啊。” 王熙瞟了他交拢的手一眼,里头还藏着半块易头饼。 他暗暗腹诽,出了京城这么些天了,连黄机都没规矩起来了…… 皇上听了这话很是高兴,“能让百姓们满意的,才是一地真正所需的。百姓富足安乐,国家才可兴旺安定。” 陈文义皱眉,看向那颗孤零零的鸡蛋,“这鸡卵为何还贴着红纸头?” 王熙捻须道:“这鸡卵洗的干干净净,上头贴上红纸,原是拜神用的。” 陈文心便把那神神叨叨的老奶奶子的话,复述了一遍给他听。 听得皇上都忍不住笑了,只有吕宗一人倍感难过。 如果今天去街上闲逛的人是他,肯定没有百姓给他送这些吃食! 黄机的年纪轻些,跟着皇上出巡这些时日越发自在起来。他见吕宗在一旁不说话,面色有异,便拿他打趣。 “好在今儿是勤嫔娘娘出去了,不是咱们吕太医出去了?” 吕宗听得黄机这话一哆嗦,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王熙耿直地问他,“吕太医?要是吕太医出去了,那便如何?” 黄机笑道:“要是吕太医出去了,那老奶奶子还是要拜他的。只不过不会以为是观音显灵,而是瘟神显灵罢了!” 瘟神的神像是赤发红面,獠牙突出,常常能吓到小孩子。 黄机以瘟神来比喻吕宗,实在是惟妙惟肖。 吕宗可不就是一张黑红的脸面吗?就和那锅炉底似的。 陈文心闻言哈哈大笑,忽然想到在外臣面前不能笑得这么夸张,忙强忍笑意。 她转头看王熙,王熙拊掌大笑。他一把年纪的人了,好像突然忘了什么叫御前失仪。 只有皇上和陈文义还掌得住些,无声地发笑。 皇上笑骂黄机,“好你个黄机,从前朕倒没看出来,你有这样好诙谐。” 从前在京里,宫中礼仪拘束,黄机哪敢在御前编排其他臣子? 也就是出巡在外,又看皇上常常嫌吕宗貌丑,他才凑趣罢了! 平时都是皇上取笑吕宗,今儿连黄机都开始拿他打趣了。 吕宗苦不堪言,他心里暗骂皇上,都是皇上治的,现在谁都笑话他了! 皇上似乎也察觉到了,黄机拿吕宗开玩笑是因为自己的态度,“其实吕卿也不是那么丑,只是不能与兰襄站在一处。若站在瘟神像旁,总比瘟神好看些。” 刚才还一脸愤懑的吕宗,难得听到皇上这样和气地唤他吕卿,简直受宠若惊。 陈文心只见他星星眼,粗黑的面上露出极其感动的表情。 “有皇上这句话,臣,死而无悔了!” 她翻了一个白眼,吕太医啊吕太医,你忘记平时是谁天天嫌你丑了吗? 皇上不过说了一句你比瘟神好看,就把你感动成这样…… 她不禁想起了宫里的胖贼,只能感叹,皇上真是具有天生的,令人臣服和畏惧的气势。 …… 在德州停留了三日之久,他们再度启程向南而去。 皇上的主要目的地在江南,所以沿途上他们几乎一直在赶路。在德州停留也是因为那贪官贾如珠,横生枝节。 贾麟原最后没有受到惩罚,皇上命他暂管德州政务,待京中吏部重新拨选德州县令下来。 皇上最动容的是他的孝道,他的不检举也是为了自己的生母,能够安享晚年。何况他搜集了贾如珠的罪证,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陈文义颇为欣赏此人,直道若是他日后还能调回京中,成为陈文义麾下一员就好了。 皇上又命王熙拟信,六百里加急送回京中,斥骂佟国维。 京中之人知道皇上出巡的不算多,佟国维就是其中一个。 皇上这信是密信,并不对外公开。佟国维接了信心中焦虑,面上又不能露出来。 他又不傻,皇上密信来骂他,他还自己公开丢自己的脸不成? 皇上指责他包庇贾如珠鱼肉乡里,还违反大清例律,让他亲兄弟二人同为一县县令与县尉。 这贾如珠他根本没有印象,细细查来,才知道原来是佟佳氏远支一房的姻亲。 他只能吞了这口气,佟佳氏一族人口众多,关系复杂。但他们仗的都是佟国维的势,这是毋庸置疑的。 谁叫皇上的生母是他的姊妹,宫中的贵妃是他的女儿呢? 这偌大的佟佳氏一族,既是他的荣耀,也是他的负担。 陈文心看了王熙拟的那封信,不得不说这王大学士除了说话有理有据,骂起人来也是毫不含糊的。 最可怕的就是这种骂人不带脏字的了。 皇上骂人,当然不能带着对方的直系亲属,甚至是身体器官。 陈文心所不理解的是,为什么皇上不处置那济南府知府,他至少也有一个御下不严的失职之罪。 皇上倚在马车车壁上,闻言一笑,“你当朕这般糊涂,看不出那知府心虚么?” 贾如珠敢如此肆无忌惮,要说没有给济南府知府什么好处,皇上是不会相信的。 没有好处,岂会这样包庇? 哪怕没有包庇,如此失察自己下属的州县,也不是什么好官。 “你肯定瞧出来了,只是为何不治他?” “若是治了他,也不是什么大罪名。只是这样一来,朕又叫谁去治这个贾如珠?”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旁人可以嫉恶如仇,朕却不得不顾及大局。” “商君主张严刑重法,最后他自己都落得身首异处。朕以为还是儒家的中庸思想好,对有些人要严查,对有些人要宽松。” 要是把所有在地方上有失误之处的官员都查办了,还有谁来替皇上办事呢? 皇上的话让她豁然开朗。 她不得不承认,皇上是一位开明的君主。他高瞻远瞩,目光绝不拘泥于眼下。 他想的更多的,是大清的江山社稷。 这样的皇上,让陈文心觉得既熟悉,又格外陌生。 车行过平原县七里铺,又经禹城,而后到了济南府府城。 皇上甚喜趵突泉和珍珠泉,和两位大学士题词、写匾乐此不疲。 只有陈文心对大明湖十分感兴趣。 她身着一袭桃红色的苏绣,在微微细雨中手持纸伞,沿着大明湖湖堤行走。 白露白霜二人紧跟在身后,一众兵士被远远地甩在后头。 皇上坐在湖边的亭中听雨品茗,远远见着她走来。桃红色的妍丽身影,映着湖堤绿柳,分外好看。 皇上看着她婷婷袅袅地走入亭中,将那伞递给身后的白露。 她上前,施然一福。 “皇上,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皇上一愣,“夏雨荷是何人?” 紧接着便见陈文心掩口大笑,一屁股坐在皇上身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皇上没明白她在笑什么,非要追问那夏雨荷是何人。 难道陈文心要告诉他,夏雨荷是你孙媳妇? 她想了想,斟酌着语气道:“是我进宫前在外头听的一本书,书上这个夏雨荷,是皇上的……” 该用什么身份来形容呢? 陈文心最后想到了一个最贴切的词儿,“外室。” 皇上来了兴致,“书里这皇上的都城在济南吗?为何把外室养在大明湖畔?” “不在济南,就在京城。他不是有意把外室养在这儿的,是他像夫君这样出巡,在大明湖畔见着夏雨荷,就迷上她了。” 皇上笑道:“那这书到后头,夏雨荷肯定被皇上迎进宫当妃嫔,乃至是皇后了吧?” 民间有一等说书人,编的书最是可笑了。 譬如什么才子佳人的,一个千金大小姐,见着一个弱质书生就看上他了。也不顾名节廉耻,就把清白也给人家了。 这样的书生还能中状元,还能回来娶这个不知廉耻的小姐? 那也是奇事了。 实则,这些才子佳人帝王将相的故事,都是那起子市井之人编的。他们哪里知道官户人家是怎样的规矩,就胡编这些。 不过是满足小百姓的乐子罢了,让他们的穷酸书生又有美丽小姐送上门,又能中状元。 说直白了,就是把白日做梦的内容写进了书里。 皇上年少时候也是看过这些话本子什么的,初时还觉有趣,后来越看越离谱。 按照小百姓的梦想,这一个民女夏雨荷,定是被皇上带进宫封了高位的。 没想到陈文心摇头道:“这皇上始乱终弃,把夏雨荷丢在这里。过了十八年,夏雨荷生了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回去找皇上。” 皇上失笑,“这更是没谱了,既是皇家血脉,怎会过了十八年皇上还不知道有个她呢?这皇上也是糊涂得紧。” 陈文心想,如果是玄烨遇见这么个夏雨荷,他就算想始乱终弃,也会在云雨之后吩咐李德全—— 不留! 那就没夏紫薇什么事儿了。 他们这里正说着书,外头走进来三个身披蓑衣的身影,原是吕宗、王熙和黄机。 蓑衣带着毛刺,蓑草个个向外张开,看起来整个人都大了一圈。冷不防一看,还叫人吓一大跳。 皇上看了陈文心在雨中执伞漫步的优雅姿态,再一看这三人穿着这蠢笨的蓑衣,真叫人倒胃口。 蓑衣叫人倒胃口,他们手里提的木桶可让陈文心有胃口的很。 原来这几位大人方才雨中垂钓去了,木桶里游着几尾灰青色的鲫鱼,很是鲜活。 吕宗道:“这鱼儿虽小,却活泼得很,夫人若是喜欢便留着赏玩。” 陈文心摇摇头,“赏玩多可惜,这么些鱼儿,够煮汤喝了。” 皇上就知道陈文心到哪都忘不了吃,便道:“这是些什么鱼,能吃么?” 这话是问吕宗了,他是太医,对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应该最清楚不过。 吕宗一时语塞。 他去钓鱼才不是为了吃呢,他也是第一次来济南,哪里知道这水里的鱼能吃不能吃…… 见吕宗语塞,陈文心看向王熙和黄机,只见这两位大人也一脸茫然。 看来这鲫鱼太过平民化了,这些大人们都没吃过。 他们没吃过,皇上就更没吃过了。 陈文心耐心地解释道:“这个鱼名叫鲫鱼,虽然小些,还是可以吃的。而且肉质十分鲜美,煮出来的汤香浓可口。” 皇上一挑眉,陈文心这么爱吃,比众人多认识一种鱼也不算奇怪。 不过…… “各位先生,有谁会烧汤吗?” 皇上问王熙三人,他知道陈文心是不会的。 自来也没听她下过厨。 三位大人齐齐摇头,皇上便道:“兰襄去附近巡查了,很快就回来,不知道他会不会烧汤?” 陈文义要是会烧汤,那母猪也会上树了。 陈文心自告奋勇,“我来烧!” “烧什么?” 陈文义正好巡查完回来,便听到陈文心慷慨激昂地说她来烧这句话。 待知道是烧鱼汤以后,陈文义翘起嘴角笑了,“老爷,我和夫人在家十四年,从未见过她烧汤。” 啊不,如果开水算汤的话,那么陈文心是烧过的。 皇上一脸要笑不笑,他就知道是这样。 “夫人若是真想吃,不如送去城中酒楼做罢?只是要等雨停了才好走些。” 陈文心果断拒绝了王熙的提议。 什么意思,都看不起她是不是? 都不信她能烧鱼汤是不是? 她偏要烧给他们看看。 马车上有炉子和炭火,一应刀盘碗筷都是现成的。 就地在亭子里搭起了炉子,炉上放了一只砂锅。 陈文心叫余杰来帮忙杀鱼,拒绝了白露她们的帮忙,省得叫人以为是白露她们代做的。 “把肚里的东西刮干净,不能留下一点儿。” 陈文心指挥着余杰,自己却不敢看杀鱼。 皇上和陈文义等都坐在亭子另一边,边说着话,时不时地看她这边的场景。 只见余杰剖洗干净了那几条小鱼后,陈文心先是往砂锅中倒了油,然后放入了那些鱼。 油锅冒出吱吱的声音,皇上不由得一笑。 众人也看出了皇上在笑什么,也不知勤嫔娘娘到底是烧鱼汤,还是在煎鱼? 等锅中冒出了鱼香味,她才倒入清水,并放下葱姜。 马车上有这些调味材料,是以备不时之需。不过不是很多,也就是油盐糖醋,葱姜花椒之类的。 这对于陈文心来说已经足够了。 这道鲫鱼汤可是最能唬人的,过程简单,但是味道绝佳。 她平时不下厨,是因为她懒得。 正好在宫里,也没有要嫔妃亲自下厨的必要。 她乐得清闲。 但是今天当着皇上、陈文义和几位大人的面,她必须要露一手,让大家刮目相看。 她可不是只会吃而已。 亭外细雨潺潺,亭中鱼香已起。 统共不过是几尾小鱼,很快就烧好了。 余杰把汤端上亭中的石桌,掀开盖子,一股浓香扑面而来。 陈文心亲自用银碗盛出汤来,只见汤汁如牛乳一般白,鱼肉鲜嫩光滑。 她先盛了一小碗给皇上,然后是陈文义和王熙、黄机和吕宗。 最后给自己也留了一碗。 王熙等人看鱼汤鲜美,也不敢马上就喝,纷纷和她告罪。 这可是勤嫔娘娘亲手烧的,比皇上赏的御膳还有体面啊! 若不是在宫外,他们哪有这福气。 陈文义尝了一口那鱼汤,滋味鲜美,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他盯着陈文心,第一次感觉到了她的陌生。 宫中是不会有鲫鱼这样的东西的,她在母家也从未烧过。 那么,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的烧鲫鱼汤呢…… 第一百零一章泰山谈诗 第一百零一章 泰山谈诗 济南府的最后一站是泰山,泰山于帝王而言是极有特殊意义的一个地方。 传说中,泰山是盘古的头变成的。古人形容泰山“吞西华,压南衡,驾中嵩,轶北恒,为五岳之长。” 历朝历代功勋卓越的皇帝,不断在泰山封禅和祭祀。并在泰山上下建庙塑神,刻石题字。 山高入云,气势壮阔。 他们登到半山腰的时候,在泰山神庙里,皇上行了祭祀大礼。 不知是这种心结的影响,还是皇上在北京城里确实没见过这样高大的山,他显得十分震撼。 陈文心还没登到半山腰就放弃了自己登顶,幸好山上是早有准备轿撵。 这种轿撵比宫里的粗糙许多,看起来狭小,但很灵活,用于山路上是正好的。 先是陈文心上了撵轿,然后年纪最长的王熙也受不住了。 皇上怕他身体受不住,又不敢在皇上之前坐轿,所以皇上也上了轿。 最后黄机、吕宗也都上了撵轿。 只有陈文义还气定神闲,跟兵士们在周围步行护卫。 待到黄昏,他们终于登上了泰山极顶。 皇上俯瞰山脚,见风景壮阔,气势恢宏,诗兴大发。 皇上当场做了《登岱》诗,摆起书案来写在金笺上,又当场焚烧祭祀泰山。 岩岩岱岳高无极,攀陟遥登最上头。 路转天门青霭合,峰回日观白云浮。 振衣截崇凌千仞,骋目苍茫辨九州。 欲与臣邻崇实政,金泥玉检不颂留。 皇上做的诗,就是和寻常诗人的眼光不同。他所关心的是九州大地,江山社稷。 陈文心坐在石椅上,她的屁股被撵轿颠得生疼,现在连站都懒得站了。 皇上在写诗,她无聊地在摩崖石刻上看诗。 摩崖石刻上有历朝诗人留下的诗句,其中便有唐朝诗人杜甫的《望岳》。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她边看边念,引得黄机等人都来围观,“我说呢,怎么最好的一首找不到了,原来在夫人这。” 她就是随意一屁股坐下,谁想到正对着这首诗。 “这首原是好的,老杜的口气难得不作悲一回。” 王熙这一说,陈文心立刻来了精神。 她前世的毕业论文写的就是杜甫,至今记忆犹新。 陈文心笑道:“这首的口气也不过中庸,诸位先生可知,杜少陵最不作悲的诗是哪一首?” 王熙和黄机两位是大学士,对于诗词曲赋无一不精,哪能被一个深宫妇人考倒呢? 黄机忙接话道:“自然是《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了。老杜一生漂泊孤苦,皆为安史之乱所害。乱世一结束,他自然欣喜。” 王熙也很赞同,“是啊。此诗有杜诗第一喜之称。” 陈文心却道:“依我拙见,此诗倒作悲了。” 她徐徐道来:“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襟。看似喜极而泣,何尝不是哀极而喜?” “这是久经丧乱之人一朝得以安定,然则安史之乱结束,他仍然穷困潦倒,亲人丧病。” “从前还有乱世作为借口,还得有一个期盼社稷安稳的信念。这战乱一结束,他一并连信念也无了。” 她于杜诗见解之深,倒叫两位大学士惊讶。 黄机面露惭愧之色,“夫人所言甚有道理,倒显得我是人云亦云了。” 陈文心颔首以示谦虚,“哪里。先生所言方是正理,我一个深闺妇人,不过有几句歪话罢了。” 皇上笑着敲敲她的额头,“倒也不算是歪话。那你说说,你以为哪首最不作悲?” 她想了想,“夫君和几位先生以为,《春夜喜雨》何如?” 王熙便念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陈文心解释道:“此诗名为《春夜喜雨》,诗中却连半个喜字也无。虽无喜字,然处处是喜。” 众人闻言细细品来,都深以为然。 皇上也是爱诗之人,对她的见解很有同感,“正是这股子欲说还休的喜气,倒比那喜欲狂更引人同感。” “此诗作于老杜生活安稳时期,心境自然轻松愉悦,不若老年时艰难苦恨。”王熙捻须说道。 黄机笑道:“年轻人自然心态豁达乐观,王先生以为如何?” 这话分明是在说王熙老了。 王熙最擅言辞,怎会被这黄机取笑了去,当即反唇相讥道:“黄先生位列咱们出行队伍中的第二老,老朽与你与有荣焉。” 皇上出巡不敢带年纪太大的官员,怕他们受不住舟车劳顿。 王熙已经算是年纪较大了,年近五十。黄机和吕宗皆是未达四十的年纪,黄机大上吕宗半岁。 余下的皇上和陈文心及陈文义,都是未达三十的年纪,黄机可不就是第二老吗? 黄机拿吕宗取乐惯了,吕宗笨嘴拙舌的,从来反驳不了他。 今儿叫王熙反驳得他无话可说,黄机苦笑得对王熙一揖到地,“小人失礼了,还请黄先生莫怪。” 王熙灵活地跳到一边,躲过了他这个礼,“老爷瞧瞧他这人,请罪就请罪,还给我行这样大礼。老夫身体还康健呢!” 一揖到地的大礼,在民间是祭拜亡者的。 陈文心噗嗤一笑。 众人出行的时间越长,也越来越不顾礼节了。 这样才对嘛,在宫里拘束惯了,在外头还不能轻松轻松,那也太无趣了。 只有陈文义站在远处,怀中抱剑,静静地看着她。 “大人,您怎么不去和老爷他们说话?这边我看着呢,不碍事。” 余杰胸有成竹道:“这顶上人又不多,咱们在外围设了防。游人见咱们这么大阵仗,都知趣地不凑过来了。” 陈文义摇摇头,并不说话。 余杰恍然大悟,“一定是你不懂诗吧?嗐,没事,我也不懂什么湿的干的!” 陈文义白了他一眼,眼神中透出危险的气息。 “啊,天气真好啊。” 余杰讪讪地笑着,自顾自说着话走开了。 再不走,他怕某人要用眼神杀死他。 登顶便用了大半日,眼看日落西山,这夜众人便宿于山中。 山上有一座王母池,名为池,实则是一座寺庙。庙中修有供游人客住的房舍。 泰山之行皇上早有准备,安排在本地接引的人手也清查了王母池。 所以这日王母池别无其他游人,仅有皇上一行人,并庙中僧尼。 天色将晚,众人在庙中用过素斋,而后各自回房歇息。 陈文心拿出马车上从宫里带出来的肉脯,坐在窗前一边赏月一边吃。 庙里的素斋虽美味,吃多了嘴里还是淡的很。 幸好她早有准备,带了肉脯出来。 这肉脯是翊坤宫小厨房特制的,用新鲜的猪肉切成薄片烤成干子。抹上油再撒上芝麻,味道香得很。 “玄烨,你吃吗?” 她知道问也是白问,皇上是不会在佛门禁地吃肉的。 果然皇上皱着眉,“这里怎么能吃肉呢?” 这里怎么不能吃肉了,她没当真佛像面前吃已经是很给皇上面子了。 当然,这话她是不会直接说出来的。 宫中上下人等都信奉神佛,皇上尤其是相信的。 看他在泰山神庙中祭祀得那般虔诚,便知他信仰之深。 皇上是个开明的人,他自己信,但不会强迫陈文心也信。 就凭这一点,她就有义务在面对皇上的时候,不做不敬神佛的事儿。 陈文心最后往嘴里塞了一片肉脯,然后把那装肉的小坛子封了起来。 ——等皇上不在的时候,她再继续吃。 皇上临床对月,长身玉立,凝眉思索。 良久,他道:“念念,朕做了一首诗,你听听?” 皇上也不等她回应,自顾自念了起来,“夜宿乔岳巅,缥缈近云阙。孤高绝尘翳,天外见明月。” “不闻城市喧,惟听空簌发。开轩肆遐览,万象争突兀。对此心悠然,清梦自超越。” 此诗和皇上白日所赋《登岱》,简直不像是一个人写的。 一个豪迈壮阔,一副政治家的口吻;一个悠闲思隐,充满闲云野鹤的意气。 “这诗叫我想到了苏轼。” 皇上一挑眉,“朕以为你会想到五柳先生。” 五柳先生,即是魏晋陶渊明的号。 她摇头道:“皇上再闲逸,心中也有牵挂。不能如五柳先生一般,什么都放得下。” “苏轼就不同了,他有一篇《记承天寺夜游》,玄烨可记得吗?” 皇上思考了片刻,似乎是读过的,一时竟然想不出来。 “何夜无月,何处无松柏。” 皇上听了她这一句,一下子想起来了,“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也!” 苏轼是因遭贬谪而闲,张怀民同是。 皇上是因出巡而闲,陈文心亦如是。 他一把将陈文心揽在怀里,“你之于朕,正如他二人一般,莫逆于心。” 第一百零二章宿迁之灾 第一百零二章 宿迁之灾 次日一早陈文心被白露匆匆叫醒,皇上早就不在屋中了,只有伺候的白露白霜二人面色紧张。 她摸出怀表一看,这才六点呢。 白霜连忙为她绾发梳妆,白露在旁解释道:“夫人,昨夜六百里加急传信,江苏省多地又发洪水了。” 上回皇上传信回去斥骂佟国维的时候,陈文心就了解了一番。 原来古装剧里常常演的,动不动就八百里加急都是假的。在大清朝,八百里加急只有紧急军政要务才能使用。 譬如说在清军收复三藩之时,就常常用到。 平时的政务传递中,六百里加急已经算是最高等级了。 照例说皇上上回斥骂佟国维,是用不到六百里加急的。只是当时皇上怒火攻心,也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 皇上刚赞过德州的河提修得结实,江苏之地又发洪水了。 偏巧他们的下一站就是江苏宿迁,不知皇上会不会更改行程,还是…… 直接去灾区呢? 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老爷怎么说的?” “老爷说……” 白露迟疑了一下,生怕吓着陈文心。 “说是,即刻启程赶往宿迁呢……” 白露自己都怕得很,听说那洪水一冲,连房子都会被冲毁呢,更何况是人? 皇上为何想不开?偏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这万一到时候自家主子有个什么好歹,可怎么好呢…… 离开了泰山之后,行程一下子紧了起来。 江苏一地大面积的水灾梗在皇上心头,皇上坐在马车上,常常就是翻看治水的书籍,或是神色凝重地思索着什么。 皇上派人传令给靳辅,不断有加急信件传来,他们随行保护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下也没有什么微服私访了,他们的行踪已经被所有人都知道了。 “玄烨……” 陈文心见他倚窗思索,担心地唤了他一声。 一路上一直被她掀起一个小缝来观察的车帘,现在整个都掀开了。皇上似乎烦躁得很,要借着窗外的风冷静一下。 他回头看见陈文心面覆白纱,薄薄的春衫被风吹得衣领不住地摆动。 “是不是冷着了?” 皇上把车帘子放下,去握她的手。 手指冰凉凉的,跟他的手滚烫地碰到一起,对比鲜明。 他歉意地揉揉她的头发,“都是朕不好,你身子娇柔,哪里经得起这样吹风。” 陈文心不以为意,反而笑着抓住他的手看起来,“玄烨就是个小火人儿,冬天把你放在屋子里,再不必烧炭的。” 春暖花开的时节,皇上也仅着春衫罢了,何以这样浑身滚热? 他那是急得。 陈文心暗自叹息,当皇帝当到他这个份上,也算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天下万民了。 皇上叹了一口气,“朕昨夜才祭祀泰山神,今日洪水便突袭江苏一省。念念,这是上天在责怪朕吗?” “皇上勤政爱民,天下臣民皆知。上天还有何可见罪?” 她果断地否决了皇上的想法,他是信奉神佛之人,一旦有了这个念头,还不知道要多自责呢。 皇上点点头,“朕也是如此以为。只是……” “幸而那靳辅把山东河南一带的治水工事筑好了,往年总是这两省洪水最为严重的。” “此番只有江苏一省遭灾,咱们就有更多的银钱物资来救助灾民,应该庆幸才是啊。” 陈文心的安慰总是比旁人的中听,皇上的面色和缓了一些,“靳辅已经赶往宿迁,朕要亲自监督此次工程。” 不仅是靳辅,两江总督、漕运总督并江苏一省的巡抚、知府等大吏都在宿迁等着迎驾。 单是近两日派来送信的队伍,就已经有近百人,全都跟在他们的队伍之后随行。 见她面露担忧之色,皇上安抚道:“你不必害怕,虽然各地都遭了洪水,安全的住处还是有的,朕不会让你有事。” “玄烨且担忧自己罢!” 她不服气地撅嘴。 她身为宫中嫔妃,到时肯定是待在住宿之地的。皇上要亲自监工,就要到洪水发生之处去查勘。 要是一不小心有河水再度决堤,岂不是十分危险吗? 从泰山到宿迁,原是三日的路程,硬是日夜兼程地缩短到了两日。 陈文心已经练就了在疾驰的马车上睡着的本领,当然,这还得夸皇上这个人肉抱枕好。 待到接近宿迁,只见遍地疮痍,尽是混黄的洪水淤积在水洼之地。 几处官道都被洪水挡住了,幸而报信的人之中有熟识当地地形的,绕路到山中,最后到达了宿迁县城。 早有人快马加鞭赶往县城通报皇上的行踪。 待他们赶到之时,城门外密密麻麻站了一大堆,身着藏蓝色地方官员补服的人。 除了身着官服的人外,还有官服差役,当地屯兵,乡绅士宦…… 宿迁只是一个县城,地面经过洪水冲击形成了一些浅河流,城门外那点地方几乎都站不下人了。 陈文心从车帘的小缝里往外看,就看到有人站在河对岸,还有人站在临时搭建的小桥上。 这场面可谓人山人海,比起皇上在京城中游幸清华园的场面,都毫不逊色。 为首一个头戴蓝宝石顶戴花翎之人上前,他身后跟着两个头戴红珊瑚顶戴的官员亦步亦趋。 陈文义咦了一声。 红珊瑚顶戴的品级高于蓝宝石顶戴,怎么这个为首的戴着蓝宝石顶戴,倒让戴红珊瑚的跟在他屁股后头? 她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人恐怕就是被贬为河南巡抚,实则还在掌管治河总督之职的靳辅了。 皇上对他格外信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贬官,不过是为了给前明遗老一个交代。 这次处理的又是洪水之事,谁也没有靳辅更明白,当然把他推到首位。 果然见头戴蓝宝石的男子上前一步,微微一抬头,露出了他黝黑的面目。 陈文心不由得悬心,这靳辅看起来得有五六十岁了吧? 这个年纪还担任治河之责,沿河地带到处跑,真是辛苦得很。 靳辅冲着马车下拜,朗声道:“臣河南巡抚靳辅,请皇上圣安。” 这一声出,他身后的人山人海齐齐下跪,山呼请安。 这一回陈文心还没下马车,皇上自己个儿开了车门就下了车。 陈文心只好跟在他身后,由李德全扶着她下了车。 一下车,她脚上就沾到了地面潮湿的黄泥。 皇上大步上前扶起地上的靳辅,“靳卿免礼,如今城内灾情如何?” 靳辅从地上爬起来,官服的袍角全是泥水。 他自己用手揩了两下,一边揩一边回复皇上,“宿迁是治河重镇,一应填充石块沙包俱全。只可惜洪水半夜突发,许多百姓毫无防备,被冲进了水中。” 他愤愤道:“再晚半月,臣就能把河堤修筑完成啊!臣有罪!” 皇上对这靳辅显然是十分亲近,就连靳辅在他面前揩泥水皇上都不介意。 陈文心观察了一番,她发现其他官员下跪时身下都有垫子铺在泥地上,只有靳辅是直接跪下去的。 ——他的身上,原本就很脏。 从衣襟到袖子,从袍子到鞋子,上头都沾满了或新或陈的泥渍。 有的还淌着水,有的已经干涸了。 可见他这几日,应该是一直守在洪水前线指挥抗洪的。 靳辅看见了皇上身后的她,想着传信回来的人说皇上是带着勤嫔娘娘一道出巡的,想必眼前这位面覆白纱的女子就是了。 他待要跪下,陈文心看见他的眼神连忙出言阻止,“大人休要多礼,如今还是治河要紧。” 靳辅一愣,听她这话并非客套的语气,也就不再拘礼了。 “皇上,下处安排在臣在淮安府城的府邸,皇上舟车劳顿,不如先去歇息?” 宿迁隶属江苏淮安府,为县制。 说话这人是两江总督史贻直,皇上皱眉道:“从宿迁县城到淮安府城,须得多少时辰?” “回皇上,快马两个时辰,马车三至四个时辰。” “糊涂!朕欲亲察治河抗洪之事,住到淮安府城,朕还怎么察?” 皇上大手一挥,不耐烦道:“在宿迁城中安排下榻之处便是,只要可保安全便是。” 史贻直一见着皇上就被斥骂了,面上讪讪道:“臣糊涂,臣糊涂。” 他还不是想着要让皇上住得宽敞舒适吗? 就为了这,靳黑脸路上已经骂了他一顿了。 靳辅被他们从河边堤坝抓回来,赶着往城门外迎接皇上。一听说他给皇上安排的下榻之处就破口大骂。 “皇上是来看治河的,你以为是来游山玩水的吗?还住在府城呢,你干脆让皇上住在京里!” 史贻直的脸当场就挂不住了,他是个堂堂两江总督,正二品的官职,能被你一个小小的河南巡抚这样不客气地骂吗? 无奈这靳辅是谁的面子也不给,他才不管你什么官职。偏偏皇上又信任他,还让他主理治河。 他担着治河总督的名,史贻直也奈何不了他,只好作罢。 他不信靳辅的邪,宿迁遍地洪水,皇上能住在这样的地方? 没想到,皇上竟然真的斥责了他。 第一百零三章救人 第一百零三章 救人 靳辅听了这话忙道:“皇上,臣所居之别院已经收拾好了,皇上娘娘若不弃,足以下榻。” 史贻直听了直想骂他。 皇上点头道:“你先派人送娘娘回去歇息,朕随你同去河上。” 陈文心忙道:“何必费这个时间?臣妾与皇上同去,也好亲眼瞧一瞧百姓之苦,回宫教导宫人勤俭戒奢。” 这话说的很是识大体,就连靳辅都对她高看一眼。 皇上也不再罗嗦,弃了马车,便上马直奔河堤所在。 这一路上有很多地方都是马车无法通过的,轮子可能会直接陷在泥水之中。 马车先行运往靳辅的别院,陈文心骑马跟在皇上身边。 陈文义始终跟在她的马旁,怕她骑马不熟练摔下来。 白露白霜不敢先回别院,非要跟来伺候。只好如李德全和小李子一般,坐在兵士骑的马后头。 未到河堤,便听得水声哗哗。 同处黄河下游,他们在德州河段所见的水面,是平缓安静的。 而宿迁这一段水面,水流湍急,水中还卷着许多桌椅板凳,乃至是生猪活畜。 堤坝上的溃口之处,严严实实地堆着沙包,细小的水流从沙包的缝隙中流出。 有人大声喊道:“那是个活人!” 只见湍急的混黄河水中,裹着一个头戴布巾的老汉,看起来似乎是个农民。 他从上游被冲下来,见这边岸上兵丁众多,便用力地向岸上挥手,口中大呼道:“救命,救命!” 他的声音沙哑无力,怕是已经漂流了许久了。 似乎生怕众人看不见他,他还解了头上的布巾举在手中挥舞着。 一众士兵差役眼见河水里卷了个人,却无可奈何。 这样的水情,下去一个卷走一个。他们只能在岸上看着,救不了那个水中的人。 “二哥,他离咱们约莫还有二百米。” 陈文心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一句,只见陈文义会意地点头。 她盯住手中的怀表,递给陈文义看,“大约还有两分钟会到那座桥下。” 陈文心指着不远处那座拱桥,“那座桥还能用吗?” 靳辅忙答道:“能,能用!” 陈文义拾起地上一捆麻绳,飞奔到那座桥上,身后余杰等人忙跟上他的步伐。 只见陈文义上了桥,将麻绳固定在桥墩上。他使劲拽了拽,对余杰道:“替我拉紧绳子。” 他一手握紧麻绳,倒仰向河中,看得众人心惊肉跳。 他双脚夹着麻绳,头朝下飞快地滑向河面。那河中挣扎的老汉似乎看到了希望,努力朝他所在的方向挪过来。 陈文义挑的地方差不多就在他的正前方,还考虑了河水冲刷物体偏移的角度。老汉没费什么劲,就被陈文义抓在了手里。 岸上爆出一阵喝彩之声,就连皇上也拍掌道:“兰襄果真勇武!” 人是抓住了,能不能弄上去还是个未知数。 陈文心皱眉瞧着,他身体朝下,力气使不上来。那老汉在河水中漂流许久,早就没有力气了。 该怎么把他弄上去呢? 那靳辅也摇头道:“陈将军虽然勇武过人,长此以往,也挡不住洪水之力。一条绳子要拖住两个人,谈何容易。” 一条绳子不成,那就多来一条? 陈文心计上心来,忙叫小李子再拿一捆麻绳过去,“叫余杰他们把绳子垂下去,二哥抓住那老汉,让老汉自己把绳子绑到腰上。” “再多派几个兵士过去把那老汉拖上去,如此二哥就不必拖着他爬一条绳子了。” 小李子领命,连忙带着几个兵士飞奔过去。 果然,那老汉腰部绑着绳子,被兵士们顺利地拖上去了。 而后陈文义才翻过身来,迅速地沿着绳索爬了上去。 有大夫连忙上去诊治那老汉,靳辅大笑着吩咐差役屯兵们:“看见没有,看见没有?就照着这个样儿!” “在沿河桥上布下绳索,若再有百姓被冲入水中,就这样把人救上来!” 靳辅又对陈文心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娘娘好计,怎么微臣这笨脑子竟就没想出来!” 他这样一说,不说旁边其他大人面色尴尬,就连皇上都有些别扭。 陈文心解释,“幼时有一次和二哥在河边,见一个洗衣妇人的衣裳被冲走了,二哥就是这样倒挂到水里替她捞起来的。” 她刚才只想到救人,现在人都救起来了,她才不想在这些官员面居功。 难免有卖弄聪明之嫌。 众人听了这话倒罢了,皇上又对靳辅道:“单是宿迁一地,如今死伤几何?失踪几何?民居毁损又几何?” 靳辅往身后一看,一个戴琉璃顶戴的官员走上前拱手道:“微臣宿迁县令,请皇上圣安。本地下辖二十七乡镇,共计死者一百余人。伤者未计数,失踪者五百余人,民居毁损……” 皇上皱眉盯了他一眼。 那宿迁县令肩膀一抖,连忙低下了头,“毁损六百余户。” 宿迁县令打了个马虎眼,他并不说房屋毁损了几间,而是几户。 一户人家总有好几间房,论户自然比论间听起来数目少些。 王熙听明白其中玄机,只是看了他一眼,并不点明。 明说无益,只会让皇上更加发怒罢了。 皇上叹道:“五百余人失踪,尚未知多少人还在这河水里奄奄一息。本地差役屯兵速速在河面各处设防。” “河要治,人也要救!” 皇上这句人也要救,使在场的所有人都震动了。 “人手若是不够,再从其他未受灾的州府调运,务必控制灾情。” 一众地方官连连称是。 陈文义从桥上下来,“皇上,那老汉声称是宿迁王集镇李沟村人氏。据他说,李沟村整个村子二百余户,都被洪水冲垮,夷为平地了。” 他下来的时候没听到那县令的话,但是确确实实听到了皇上那句,五百余人失踪。 按那老汉的话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陈文义宁愿相信那种田的老汉,也不会相信本地官员。 宿迁下辖二十七个镇,仅仅一个村子就毁了二百余户民房。而这宿迁县令说共毁六百多户,可能吗? 那县令怯怯地微微抬头看了皇上一样,只见皇上一脸怒色。 “皇上,洪水才发三日,一切以治河为要。微臣疏于统计各地灾情,求皇上恕罪!” 他连忙跪在泥水地里,也顾不得干净与否了。 泥水被他溅起些微到靳辅的袍角上,靳辅撇撇嘴,不耐烦地扫了一下自己的袍角。 陈文心没有忽略他这个动作。 想必这位老大人,对本地吏治早有不满了吧? 皇上气得一脚踢在他肩上,“治河?朕瞧你一身干干净净,是治河的样子吗?” 皇上这一脚在他肩上留下了一个泥脚印,除此之外他的上身干干净净,衣裳上连半点灰都没有。 史贻直等人在后头连忙打量自己的衣裳,恨不得趁着皇上眼错不见的时候,往身上抹点泥。 他看向一身脏兮兮的靳辅,心中大骂,这靳黑脸还真是会讨皇上喜欢! 皇上高声道:“把这个县令带下去,换个知道数目的暂代他的职位。众卿当引以为戒,再有谎报欺骗者,朕绝不姑息!” 那县令张皇无措,不知道皇上这句带下去是什么意思。 是暂时看他讨厌,还是要撤了他的官,还是要杀他? 他求助的目光看向江苏巡抚田雯,又看向两江总督史贻直与漕运总督桑额。 这不是咱们商量好的说辞吗?各位大人可不能不救我啊! 被他看着的几位大人纷纷别开了目光。 靳辅瞪了他们一眼,道:“皇上舟车劳顿,不如先稍事歇息。坝上有臣在,必定时时留心。” 皇上点头,“兰襄那河中取人的法子虽好,对下悬之人的体力要求甚高。安排人手之时,务必择勇武健壮之人,否则救人不成反受其害。” “皇上放心,臣谨记。” 皇上一行走一行和靳辅说话,“朕在宫中常常看你的治水奏折,并和诸位大学士商讨其中可行之策。” “纸上谈兵毕竟不如实地勘看水情,朕今日所见这水情之凶险,只恐堤坝溃烂处,不足以久持。” 靳辅道:“沿河各处溃堤、水坝并人口密集处,皆有屯兵日夜轮班查看。险恶低洼处的百姓也已暂时迁居高地,臣一定能尽快修好溃堤。” 陈文心见眼前只有靳辅,其余官员都被皇上甩在身后。王熙等人与她一路南巡而来,甚是熟悉了,也不必避忌。 她想了想便道:“既然冲毁民房数目之多,不知如今流离失所之百姓皆居于何处?” 皇上下意识地更注重河堤工事,减少灾难再起是最重要的,但是已经受灾的百姓也不能置之不理。 靳辅禀道:“如今皆由官府出面,安置在宽阔的乡绅宅邸,或是在山坡高地处搭建临时篷屋。” “只恐宿迁县城中还可如此,到偏远乡村还有官府出面安置吗?” 陈文心敏锐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皇上听了也皱起眉头。 靳辅无言以对,皇上也不会把这事怪到他头上。 他名为河南巡抚,担着治河总督的实务,能把治河之务办妥便是大善。 安置本地灾民这些事,是该地方官来管的。 第一百零四章荣幸之至 第一百零四章 荣幸之至 皇上与陈文心等人策马回到靳辅的别院,陈文义留下了余杰和一部分京中带出来的好手,在河堤上帮忙救人。 一众官员没有敢跟着皇上回来的,他们目送着皇上策马离开,自己都留在堤坝上。 靳辅的官邸并不在宿迁,这处他暂住的院子足也有三进大,原是本地一个商贾置办的。 靳辅的东西都搬到了二进院中,内院留给了皇上和陈文心。 陈文心未免替那位靳老大人担心,瞧他那衣裳便知是在堤上监工许久了,他那样的年纪,身体吃得消吗? 她给皇上倒了一杯茶,这院里的陈设都不华丽,茶具也不过是青瓷缕金花的。 “玄烨一向怜贫惜老,怎不叫那靳老大人也回来歇歇呢?” 皇上方才还皱着眉思索,这会子一口茶含在口中几乎要喷出来。 “你说,哪位靳老大人?” 陈文心不解道:“还能是哪位靳老大人?不就是靳辅吗?” 皇上放下青瓷茶盏哑然失笑,“念念可知,那靳辅不过三十六岁,还比黄机小一些。” 这回轮到陈文心的表情古怪了。 “怎么可能呢?我看他不到六十,也有五十上了!” 皇上看她是认真的,并不是故意在逗他发笑。 细想来,这回再见到靳辅,他的面皮确实黑了许多,又粗糙了许多。 大约是常年在河上监工修筑,风吹日晒所致。 她摇头道,“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吕宗今天那么高兴,一直憋着笑!” 吕宗是看到靳辅那黑糙面皮,庆幸有人跟他一样丑了吗? 吕宗虽丑,还是看得出是个未及四十的人。靳辅虽不丑,看起来却像是五六十岁的老汉。 这二人之间美丑与否,实在难以评说。 皇上久违地笑起来,笑过后又摸着她的脑袋叹道:“朕心里急得什么似的,你还有心思在这逗朕发笑。” 陈文心哪里是有意逗他,她真的是不小心的…… “现在着急也无用,靳……靳辅,有他负责,玄烨还信不过他吗?” 皇上摇头,“非是朕信不过他,只是你今儿也看到了,那些地方官都是什么样子。两江之地怕是过于富庶了,把地方官都养得安逸了起来。” 为了图安逸所以把灾情说小,不顾百姓的死活,只求官位稳当。 靳辅与他们不同,但他一个人,没有地方官员的支持,不好办事。 瞧今日靳辅和他们之间的架势,恐怕是针锋相对已久了。 皇上道:“这靳辅治河是一把好手,只是人情世故上太过尖锐了些,不懂圆滑。” “若非如此,黄河洪水冲毁明祖陵那回,也不至于没个人替他说话。” 靳辅看不惯那些官员贪图享乐,全都写在他那张黑脸上。 那些官员何尝不是,看不惯他过于勤勤恳恳,反衬得他们都是慵懒无能之辈。 陈文心若有所思,“在德州那回,玄烨说水至清则无鱼,我这回信了。” 宿迁的重灾,要想解决,还是要靠那些“污水”。 “朕意欲明日沿黄河,下巡至桃源县。兰襄留下保护你,你就在这里等朕回来。” 皇上巡河,地方官员都会跟随围绕,安全方面她倒不必担心。 县城的路况还好些,真要沿河下到乡村地方,恐怕只会看到更惨烈的景象。 陈文心没有坚持要跟去,皇上是去办正经事,带个嫔妃在身边,也不像样。 “这一去只怕地方官都是要跟去的,我留在城中,便以玄烨的名义抚恤灾民,如何?” 陈文心能想到这一层,皇上倍感欣慰。 “好念念,只怕你累着!这几日赶着脚程到宿迁来,朕想你多歇歇。” 陈文心笑道:“皇上想岔了,才不是为着你的名声,是我自己私心私意里想帮帮灾民。” 她行事一贯出于本心,皇上也释然了。 由得她去,她这样懒散的人,累着了自然知道歇息。 一夜无话,二人早早便歇下了。 次日陈文心一醒,皇上是照例不在眼前了。 白露听到屋里的动静,见她醒得这样早,忙吩咐院中下人打热水进来。 她进来道:“主子不多睡些时候吗?” “皇上呢?” 白露把擦脸毛巾递给她,“皇上带两位大学士出去了,有李公公跟着。陈将军和吕太医没走,小李子也留下听主子差遣。” “收拾了就出门吧,咱们今日到城中转转。” 白霜插嘴道:“外头又脏又乱,主子昨儿穿的那双绣鞋上头全是黄泥呢。” “换双鞋不就得了,聒噪。” 白霜给她简单地梳了妆,婢女送来了早膳,怀揣各种银针银碗的小李子也跟了进来。 “娘娘,一大早外头许多命妇都送进拜帖来,娘娘要见吗?” 陈文心一边喝粥一边问道:“谁家的命妇?” 这荇菜粥,配上此地特产的胭脂梅子,又是酸又是咸,别有一番滋味。 小李子从怀里把拜帖都呈到她桌前,“有两江总督史贻直大人的夫人,漕运总督桑额大人的夫人和江苏巡抚田雯大人的夫人。” “怎么没有靳大人的夫人?” “奴才听闻靳大人去年丧了妻,一直没再续弦,身边连妾侍都没有一个。” 陈文心暗想,身边没个女子照顾,他又年年月月地往河上去,怪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粗黑如同老汉。 “你说这些夫人,来见我是为何?” 是出于礼貌拜访呢,还是有什么深意? 小李子笑道:“奴才也不知道这些,不如娘娘先见了就知道了。” “还是不见了吧。” 她很不喜欢妇人家凑一堆的那种场合,尤其是别人互相都认识,就她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那种场面。 人家算计她,她都看不出来可怎么好? “小李子,你去请我二哥,就说我想出去看看。” 小李子抬头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白露,只见白露面露无奈之色,便知是劝阻过了但无效。 白露都没能劝动勤嫔娘娘,他还罗嗦什么? “是,奴才这就去。” 陈文义进到内院时,见她刚用过早膳,正以茶漱口。 桌上朴素雅致的青瓷碟里装着胭脂梅,看起来红艳通透。 她见着陈文义,便道:“二哥用过早膳了吗?” 陈文义细细打量她一番,只见她身着素色丝棉大袖衫,腰系天青色折花裙。 她发髻简素,仅以一只青萝玉钗装饰,不施脂粉,面上带笑。 随即,他冷淡地转开目光,问白露道:“你们主子呢?在床上?” 白露一愣,看了一眼坐在桌前的陈文心,不知如何回答。 陈文心却很快反应了过来。 “二哥这是瞧不起人了,就不兴我早起一回?” 陈文义佯作惊讶道:“哦,你在这儿啊。” 白露才明白过来这是他们兄妹之间的玩笑,不知怎的,一时有些面红。 陈文义道:“念念何以打扮得这样素净?” “百姓遭受水灾,流离失所。此刻我还穿得花枝招展在外,岂不惹人伤心么?” 陈文义笑道:“你自来是这样,别家姑娘最爱美,你倒舍得下,你最爱是吃。” 她夸张地一挑眉,“咱们兄妹俩再爱起美来,岂不羞煞世人?” “勤嫔娘娘这样羞煞世人,看来是不忍心见那些庸脂俗粉的命妇了。” “二哥去见,保管比我受欢迎多了。” 他兄妹两个你来我往,全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安静寡言的样子,看得小李子十分震惊。 原来这陈将军,也不是个闷葫芦啊…… 两人出了内院,身后紧跟着小李子,落后些的是白露白霜两个。 白霜悄悄问她:“露姐姐,你怎么脸红扑扑的?” 白露看自家主子在前头没注意,忙掩住她的嘴,“快别胡说!” 正巧吕宗从二进院的东厢走出来,见着陈文心和陈文义二人,忙赶上前来,“请娘娘金安,娘娘这是上哪去?” “去城里走走,看看灾民都安置得如何了。” 吕宗本来想说要一起去,发现今儿随行的只有陈文义,王熙和黄机都不在。 有他们俩普通相貌的人在,自己丑得也不那么明显些。 要是有靳辅在就更好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陈文心和陈文义,强忍住想用手把光挡住的冲动。 他们两兄妹,白得反光。 “臣……” 臣只是随便上来请个安臣没啥事二位忙去吧呵呵呵…… 他正想这样说,陈文义打断了他,“吕太医若无事不如一同前往?还可为灾民诊治一番,避免疫情。” 谁没事干啊谁想跟你们两个妖孽一起出门啊谁管什么疫情啊? 二人只见吕宗低着头,不知道嘴里在嘟囔着什么。 然后他抬起头来,一张黑红的脸面笑得露出了白牙,“得与二位同行,真是荣幸之至。” 那个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荣幸之至。 第一百零五章城中戒严 第一百零五章 城中戒严 宿迁县城遭遇的水情并不是很严重,大水被城门隔住,疏通到了暗渠之中。 城中积水退去后留下的黄泥,也因为皇上驻跸此处而清扫干净,看起来比昨日初来要整洁了许多。 陈文心二人仅着便服步行,吕宗和白露等人都跟在身后不远处,并几个兵士尾随保护着。 街上的百姓不多,零星几处摊贩生意寥寥。 陈文义道:“两江一带富庶,宿迁更是商贸重地,这也太冷清了些。” “二哥升了官以后,越发慧眼如炬了。” 陈文心嘲笑他,想到他以前那副叫陈希亥头疼的模样,和如今真是判若两人。 陈文心看见一个卖冬瓜糖的,拉着陈文义上前看。 “大叔,这冬瓜糖怎么卖啊?” 卖冬瓜糖的小贩白忙了几日,原以为今日还是没有生意,不想一大早就有人来问价了。 他一抬头,见眼前是一对生的格外俊美的男女,皮肤比现磨的豆浆还白。 这一看就是兄妹两人。 “二十文钱一斤,平日里可要二十五文呢!” 那大叔掀开自己的竹筐,里头包着整整齐齐的好几大包冬瓜糖。还有一包是散开的,用于零卖。 陈文心从荷包里拿出一块银角子,道:“这么便宜,要一包。” 大叔从未见过有人在街上用银角子付账的,大家都用的是钱币。 这兄妹二人这般模样,恐怕不是常人,莫非是跟着圣上来的? 他立刻放下了糖包,又是作揖又是拱手,“二位是贵人罢?老汉有眼不识泰山,这糖不要钱,就给二位尝尝。” 他抱起两大包冬瓜糖,恭恭敬敬地双手捧上来。 陈文心噗嗤一笑,“什么贵人,我们兄妹二人是跟着家里来此地贩货的,都是商贾,谁又比谁高贵些呢?” 这原是出巡前他们就定好的,用来隐人耳目的身份。陈文心说起来自然格外顺溜,那大叔才放下心来。 看来是有钱的经商之家,能养出这样两个细皮嫩肉的孩子,也不足为奇了。 “大叔,你这冬瓜糖为何便宜卖了?足得便宜了五文钱。” 五文钱看似不多,对于街头小贩而言,一斤少了五文,恐怕就赚不了多少钱了。 大叔叹了一口气道:“黄河这大水一发,谁家还有心情来买糖吃?二十文都卖不出去哩!县城里虽然受灾不重,谁家乡下没有亲里亲戚的呢?” 他合手朝天一拱,“皇上御驾又到了咱们这小地方,老百姓都不敢出门呐。我这几日出摊,就没卖出什么东西去。” 陈文心闻言一笑,把手里那块银角子递给他,“小本生意也不容易,这银子你就收下吧。” 他接过那银角子,“小姐真是好心肠,这一块银子够买下我这一筐的糖了。小姐家住哪里?我把这筐挑到您家里去吧。” 陈文心拿了一包他的冬瓜糖,笑道:“再多我也吃不完,我这哥哥呀不爱吃甜的。大叔,你倒是说说,怎么皇上来了,大家就不敢出门了?” 陈文心一副深闺少女不知世事的模样,一脸好奇。大叔拿人手短,也不好不告诉她。 他嘘了一声,转头向四周一看。 边上卖早点的小贩已经收拾摊子要走了,远处还有零星一两个摊子,看起来也都差不多要收摊了。 “还不是上头,怕咱老百姓乱说话哩!洪水刚过,差役就挨家挨户敲锣打鼓,说是皇上要来,没事不许出门。” “这些大人不急着去修堤,就知道堵咱们的口。咱们小老百姓,哪里见得着皇上?真是瞎操心!” 陈文心打开了那包冬瓜糖,拈起一块塞到陈文义嘴里,自己也拿一块起来吃。 “大人们都是这样吗?我听说那河南巡抚靳大人是个好官呐?” 好奇宝宝陈文心再次发问,大叔越说越起劲,“嗐,河南巡抚管的不是咱们这,听说这靳大人治河勤谨得很。一张面皮乌黑,都只叫他作靳黑脸。” “本地父母就不好了,昨儿个才听说父母被皇上撤职办了,皇上英明啊!” 百姓们口语里的父母,就是当地的县令,巡抚也被称为老父母。 都说地方长官为父母官,就是这个意思了。 大叔说到皇上英明的时候,那手恨不得拱到天上去,看得陈文心好笑。 “他怎么不好了?” 许是陈文心问得太多了,或许是问到了一些大叔不想说的事,他一下子迟疑了起来。 正当此时,一声大吼从远处传来,“干什么的!” 卖冬瓜糖的大叔吓了一跳,连忙收拾担子就跑,“差役来了,差役来了!” 后面几处零星的摊位小贩,听了这话迅速收拾起东西就跑。 街上少有的几个行人都往反方向跑去,就连巷子口晒衣服的妇女都躲回了屋子里。 一下子,街上除了差役们,就只剩陈文心他们了。 两个差役一脸凶悍地迎着陈文心二人走来,越走近脚步越迟疑。 这两个人这样的品貌气度,恐怕不是寻常人。 该不会是和皇上一起来的吧? 他二人对视一眼,最后绕过了陈文心和陈文义,直接向身后的吕宗和白露他们走去。 惹不起,他们躲得起。 “干什么的,那个丑汉子,说你呢!” 陈文心二人对视一笑,默契地对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决定。 就让吕宗自己去摆平这些差役好了,实在不行,还有小李子呢。 陈文义勾唇一笑,“我好像听见那个方向挺热闹的。” 他的手指向差役们走来的方向,那也是他们昨日来时那个城门的方向。 “走,去看看。” 远远地,只见城门外人头耸动,一众本地屯兵架起了木栏,阻拦外头的人进来。 “官爷,您行行好吧,让我们进去吧,我们家孩儿他大伯住在城里哩。” 一个手里抱着孩子的年轻农妇哭着,她身后瑟缩着一个瘦弱的汉子,看起来像是她的丈夫。 “不行,除非是亲属到城门这来领,否则都别想进城。” 那个士兵不耐烦地挥了挥刀,“再跟我纠缠,休怪我不客气了!” 抱孩子的妇女往后一缩,生怕他手上的刀碰到自己的孩子。 她身后的瘦弱汉子拉着她的袖口,“算了,咱们走罢。大哥家里也窄小得很,不会收留咱们的。” 妇女被他扯着袖口拉到了后头,急得抹了一把眼泪,“那咋整?孩儿都饿了两天了,再不吃东西,咱们一家就得死在城门口。” 边上一个一脸高深莫测的长衫老者道:“也别怪你们家亲戚,城里戒严了,里头的百姓也出不来。就是知道你们在这外头,也不能来接。” 那妇女见他胡须褴褛,打扮得却像个体面人,仿佛看到希望一般。 “老先生,你是咋知道的?” “我刚才听到两个差役在那说着,说是要去街上巡逻赶人。” 他们这些人,都是宿迁乡下受了水灾的百姓。因为无家可归,所以来城里投靠亲友,或是寻找官府救济。 长衫老者踮起脚往里头看,只见被挤到前头的人里,也有拿银子贿赂屯兵的,也有哭天喊地卖可怜的。 那些屯兵一概不买帐。 人群渐渐平静了下来,也有些人开始往外走,想着到其他的城镇寻找落脚之处。 长衫老者见前头不那么拥挤了,那些屯兵也收起了刀,这才开始往前走。 “借光,借光。” 他一面拱手施礼,一面走上前。 他从衣袖中小心地掏出一个铜顶小帽来,端端正正戴在头上。 “诸位兵爷,老朽是李沟村秀才李茂河,求见李父母。” 那方才拔刀的屯兵看了一眼他的铜顶帽,这确实是秀才才有资格戴的。 他也上前拱手一礼,道:“秀才老爷还不知道吧,李父母昨儿个已经被革职了。” 李茂河骇然,“竟然,竟然这样突然……” 按律,秀才算是半个官,是能和父母官同坐一堂说话的人。他见着县令可以不跪,在这些屯兵面前,也不像普通百姓一样可欺。 那吞兵看他神色慌张,又见他长衫上沾着不少泥渍,便道:“不过,秀才老爷若想进城,还是可以的。只是要想出一处可投奔的地方,我派请一位城中差役送你去。” 巡抚大人有令,城中禁止百姓乱走,怕冲撞了皇上御驾。 皇上此刻虽不在城中,但还有一位身份高贵的勤嫔娘娘在,就住在河南巡抚靳大人的别院中。 可不能让什么不好听的话,传到勤嫔娘娘的耳朵里。 李茂河听了这话倒也罢了,忙道:“我还有一位同窗好友,便是本县文书,这位大人可还在?” 文书不过是未入流的小吏,称不上大人。不过在屯兵这等身份眼中,那还是有些地位的。 那屯兵笑道:“自然,小的这就送秀才老爷去。” 第一百零六章城门风波 第一百零六章 城门风波 木栏开了一道小缝,李茂河眼疾手快地跨过去。后头的灾民见他进去了,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了。 “官爷,进去一个也是进,两个也是进,就让俺进去吧!” 那屯兵又抽出刀来,明晃晃的刀刃吓得灾民们往后一退。 “这位是秀才老爷,不是普通人。也是你们这等庄稼人好比的?” 李茂河往身后一看,见那抱着孩子的妇人夫妇两企盼地望着他。外头这些人,都是本地百姓,有些还是他的乡亲。 他有心想做些什么,嘴唇嚅嗫了几下,狠了狠心,还是没有开口。 要是为这些灾民求情,连他也进不去城门了,那可怎么好? 他一把年纪,已经饿了两天了,真的不能再饿下去了。 他羞愧地低下头,跟着一个差役进了城门,往县衙的方向走去。 不远处,陈文心和陈文义看着这一幕,百感交集。 那老者做的没错,他拥有一个微末的特权阶级的身份,但实在是太过微末了。 微末到救了他自己,救不了别人。 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是渺小的。 城门守卫的屯兵又开始吓唬灾民,“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闹了。闹上三天三夜也没人会管你们,有这个工夫还不如去附近的县城找找出路。” 说的容易,离本地最近的沐阳县,靠两腿行走,也须得花上一二日才能到。 这些灾民都已是饥肠辘辘,恐怕到达不了沐阳县城,就会饿死在半路上。 “这些所谓地方父母官,都在做什么?都忙着阿谀奉承拍皇上马屁,无暇顾及这些灾民了吗?” 陈文心愤愤不平,想起那几位大人的嘴脸就生气得紧。 看来皇上亲自来监督河工,反而是来错了。哪怕防洪工事能修好,这里的百姓也饿死了。 陈文义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把她的身子转过来,对她郑重道:“皇上是不会错的。” 皇上可以错,他们却不能认为他错。 对也是对,错也是对,皇上总归是对的。 陈文心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何尝说他错了来着。” 哪怕皇上此举真的于百姓无益,起码他用心是好的,怎能怪他? “啊!” 城门处传来一声妇人的尖叫,只见那抱着孩子的妇人肩上被划开一道伤口。 鲜血从她划破的衣裳流下来,一下子沁红了她半边身子。 那屯兵见这妇人一直想往里挤,不耐烦地用刀吓唬她。 没想到这妇人以为那刀要砍向她怀中的孩子,连忙侧身一挡,自己的肩膀被划开了一大道口子。 她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怀里还护着她的孩子。 人群一下子后退了大半,众人都不敢再往前,生怕屯兵恼羞成怒杀人。 那屯兵见这招可以吓退这些百姓,索性就拿那受伤的妇人做筏子,“再不走,就跟她一个下场!” 他一边说着,一边握着刀作势在妇人身上比划。 妇人的丈夫也跟其他灾民一样退到了后头,只有她一个人倒在前面空地上。 她双手紧紧抱着孩子,连腾出一只手来捂住伤口都没有办法。 她死死地将孩子护在身下,转头看她的丈夫。 待看到他躲得远远的惊恐模样,嘴角露出了一丝凄苦的笑容。 她忽然觉得,那屯兵,那刀,都不那么可怕了。 活着真累啊,若不是为了孩子,她宁愿死了算了。 就让这屯兵杀了她吧,她不求她的丈夫能捡走她的尸骨,只求他能好好抚养孩子。 不,她不能死,她若是死了,这个薄情寡义的丈夫岂会照顾好她的孩子? 眼看那刀就要挥舞到她面上,她避之不及,这时,一个清冷的女声乍起。 “住手!” 只见一位衣着素雅的高贵女子,美貌如仙,朝着他们一步步走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妇人犯了哪条律法,由得你持械伤人?” 持械伤人可是大罪名,那屯兵自然不敢受这样的罪名,忙大声道:“城中戒严了,你是哪来的臭丫头,竟敢跑到这里管爷的闲事?” 人在心虚的时候下意识地大声,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给自己壮胆罢了。 陈文义一跃而起,拔剑上前,只用一招便打掉了他手上的刀,剑刃抵住了对方的喉咙。 城门处一众屯兵都紧张起来,此人武功高强,公然袭兵,会是什么人? 那被抵住咽喉的屯兵似乎还是个小头目,他忙大呼道:“好汉饶命,饶命!你们快救我!” 剑刃离他的皮肤只差半分的距离,谁能救的了他? 陈文义冷哼一声,“你这嘴不会说人话,不如我替你割下来。” 屯兵这才反应过来,陈文义忽然出手,是因为他方才出言冒犯了他身边的女子。 他忙对着陈文心道:“这位姑娘饶命,方才是我嘴臭了,求姑娘替我说说话吧!” 他心中打定主意,只要这剑一放下去,他就让身后一众屯兵上前杀了这持剑男子。 陈文心如何不知道他那点小伎俩,看他的神情就不像是真心求饶。 她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对尾随其后、隐于暗中的兵士道:“吕宗他们还没来吗?” 话音刚落,远处的脚步声就响起了,吕宗带着小李子和白露她们快步跑来,身后还跟着刚才巡逻的两个差役。 “夫人。” 吕宗上前对她一拱手,看到陈文义持剑顶着一个屯兵的咽喉,吓得后退了一步。 她看了一眼跟在后头的两个差役,那两人正对城门守卫的屯兵瞪眼抹脖子。 看到她的目光投过来,那两个差役瞬间不动了。 “吕先生怕他们俩去报信,碍了夫人的事儿,索性就带来了。” 白露上前悄悄在陈文心耳边说着,又道:“都问清楚了,戒严的令是苏州巡抚下的。” “如今城中只有一个说不上话的代掌县令,别的官员都跟着皇上去巡河了。” 看来是吕宗露了身份,镇住了这两个差役。 他一个三品太医院左院判,在宿迁这样的小地方,已经算得上是难能一见了。 城门守卫中一个站在角落的小兵,盯着持剑的陈文义细看。 方才那两个差役对他们使眼色,意思是这些人得罪不起。 他本觉得陈文义有些眼熟,还以为是生的俊美之人让人自然有一种眼缘呢。 如今细看,好像真的见过啊…… 噗通! 膝盖跪在泥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那小兵整个人伏到地上,也顾不得脏,对着陈文义拜道:“陈将军!” 他又赶紧看向边上的屯兵,“那是陈将军……是,在黄河上倒悬救人的陈将军!” 被剑指着喉咙的屯兵小头目瞪大了眼。 他听到身后的屯兵们,和那些灾民,齐齐下跪的膝盖碰撞声。 陈将军,随着皇上来的那个陈将军,当今勤嫔娘娘的胞兄。 那么,他身边这个和他相貌相似的美貌女子,莫非就是—— 他瘫软在地,嘴唇哆嗦着,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勤嫔娘娘,臭丫头。 他竟然,管娘娘叫臭丫头。 他抬头望了一眼城墙上的天空,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太阳了吧…… 陈文义见他倒在地上,哪还有闲心管他,忙叫吕宗替那妇人诊治伤口。 木栏沉重,又带着尖刺,吕宗自己也出不去。 如果叫兵士们移开木栏的话,外头的灾民恐怕会一拥而入。到时候混乱之中,难免造成危险。 陈文心叫那两个衙门的差役上前,问道:“城中可有救济之所,或可搭建临时棚屋的地方?” 差役面露难色,磕磕巴巴道:“有,有救济堂,原是给孤儿寡老住的。” 陈文心点点头,她走到木栏前,对着跪伏在地的灾民道:“诸位免礼,请听我一言。” 众人都不知她身份,只知应当是个贵人,否则那些屯兵怎么都下跪了呢? 他们跟着跪总是没错的。 闻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相互扶持着站了起来。 “城中有父子兄弟,亲朋好友可投者,站在左边。” 她的手向左一挥,灾民中许多人涌到了左边。 “无人可投,需要官府救济的请站在右边。以便于核对人数,发放物资。” 百姓们还以为只有亲戚朋友在城中,可以收留的才能入城,所以大部分都站在了左边。 听她这一说,原来无人可投的还有物资发给他们。 于是原先站在左边的灾民,又乖乖地站回了右边。 这样一来,左右两边的人数基本上持平了。 受伤倒地妇人的丈夫也跟在人群中从右跑到左,从左跑到右,丝毫没顾及他已经动弹不得的妻子。 那妇人挣扎着想起身站到右边,无奈失血过去,气力不足,无法站起身来。 白露凑近了隔着木栏叫她,“你休要动弹,放心。” 她的语气和善,叫妇人休要动弹时,看了一眼妇人肩上的伤口。 妇人听懂了她的意思,是怕自己动弹使得伤口流血更多,便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诸位兵丁分作两班,一班继续守城,一班领着无处可去的灾民到救济堂去。” 她扫视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那个屯兵小头目,小李子会意地上前踢了他一脚,“娘娘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还不快谢恩?” 那人一听戴罪立功四个字,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跪好,不住地磕头,“小的谢娘娘,谢娘娘。” 他还以为自己这回是死定了,能够戴罪立功,就算让他上刀山下油锅,他也得办啊! 何况只是放灾民进城而已。 上头不会怪罪他的,就算上头的大人现在就在这里,那也拦不住娘娘的旨意啊! 沉重的木栏被屯兵拉开一道缝隙,吕宗先行上前,从随身荷包里掏出一颗人参养荣丸放入妇人口中。 一个兵士怕吕宗的丑脸吓着妇人,忙解释道:“这是吕太医,不必害怕。这药是替你吊着气力的。” 吕宗瞪了他一眼,他连忙噤声。 那妇人虚弱地道谢,两个兵士扶起了那受伤妇人,又替她抱着孩子。 这是个乖孩子,今日闹成了这样也没哭闹一声。 吕宗今儿出来可没乘马车,他也没背药箱,此刻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送这妇人去医馆或是带回别院诊治。 陈文心由陈文义和兵士护着,站在中间。 木栏被拉大了,灾民们按着刚才分好的左右位置,知趣地从两边走入,生怕冲撞贵人。 左边的百姓进了城都三三两两地分散开来,去寻找自己的亲友。 右边的百姓由分出的那一拨屯兵,带去救济堂。 见百姓们都进了城,陈文心这才转身。 “带我去你们县衙吧。” 陈文心对着那两个差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第一百零七章表露身份 第一百零七章 表露身份 陈文心等人到了县衙的时候,那代掌县令已经听到了风声,带着衙中官吏在县衙门外迎候。 陈文心在人群中还看见了那个长衫老者,秀才李茂河。 吕宗带着受伤的妇人先回了别院,那县令一看陈文心二人的容貌,不用多问也知道他们的身份了。 “请勤嫔娘娘金安,见过陈将军。” 那代掌县令恭恭敬敬地跪地请安,其余众人都跪在他身后。 “听闻娘娘在城门处受了不知礼的屯兵冲撞,微臣立刻下令,逮捕这等无法无天之徒!” 地方军政分离,屯兵由县尉管辖,不算县令的人。 他乐得拿来做个顺水人情给陈文心,顺便发一发他的新官上任三把火。 ——皇上驻跸本地,总督巡抚等人纷纷而来,哪有他一个小小县令发火的份。 况且还是个代掌县令。 他原是临江府同知,谁知皇上一来,宿迁县令就被革职了,只好把他顶上来。 宿迁是个好地方,人口兴旺,物产丰富。 若是真让他掌管本县,其中油水可不少啊…… 陈文心没做声,看也不看他径直朝县衙中走去。 陈文义稍稍落后于她半步,对着那代掌县令勾唇一笑,神秘莫测。 代掌县令叫他这一笑糊涂了。 娘娘似乎是生气了,莫非是因为屯兵无礼冲撞,所以迁怒到他身上? 陈将军又为何对他笑?这皮笑肉不笑的令他心惊。 难道,是不让灾民进城娘娘生气了? 虽然听说娘娘做主把灾民放进城了,但这命令是巡抚下的,不关他的事啊! 代掌县令胡思乱想着,身后一众官吏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还愣着做什么,快跟上!” 他自个儿当先要跟上,却听得落后的小李子咳了一声。 “这位是……” 皇上昨儿才来,这位代掌县令昨晚才走马上任,哪里能认得皇上身边的人。 他能认得陈文心和陈文心,还亏得人人都在传。 皇上带来的勤嫔娘娘和陈将军是一对孪生兄妹,生的天人之姿。 这兄妹二人一个美貌聪慧,一个武艺超群,三言两语就救下了河中漂流的一个老汉。 当时河边上的官员、差役和屯兵数不胜数,大家都看见了这一幕。 小李子笑道:“咱家是伺候皇上的,姓李。” 那代掌县令一听眼前一亮,李德全的名号说出来,那也是响当当的。 谁人不知那是皇上跟前最信任的人? “原来是李公公啊。” 李德全和他攀话,那绝对是件好事。 小李子便知他误会了,“大内总管李德全是咱家的师父,宫里都叫我小李公公。” 原来不是李德全李公公啊。 那县令有些失望,表情一瞬即逝,“一样的,一样的。公公有何赐教?” 这态度还算叫人满意,小李子清了清嗓子,微微笑道:“皇上派咱家听从娘娘的调遣,娘娘的话,那就是皇上的话。” 那县令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要是娘娘一生气要他小命,是不是也能直接推到衙门外行刑? 看娘娘方才那冷冷的神色……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他忙给小李子赔笑,伸手去握他的手,看起来很是亲近的模样。 “公公,娘娘会有什么吩咐呢?” 小李子感觉手心里被塞进来一块沉甸甸的银锭子,心想这宿迁县令未免太小看他了。 这礼他是看不上,好在他也不是为了收礼来的,只把勤嫔娘娘的吩咐做好便是。 小李子笑道:“咱们这位勤嫔娘娘和皇上是一条心,最是怜贫惜老的。大人知道吧,昨儿宿迁前县令是怎么被撤职的来着?” 据说是河中救上来的老汉跟陈将军哭诉,诉说了他们那处村子的伤亡毁损情况。 陈将军回头和皇上一说,和前县令的话对不上数,当场就撤了他的职。 对不上数是肯定的,那些假的数目原就是两江总督并江苏巡抚授意的,前县令不过是替罪羔羊。 谁叫他官位小呢? 代掌县令不由得有些发寒,他可不就和前县令一个官位吗? 那今日巡抚下令把灾民挡在城外,借的也是他的名义。娘娘要归罪,可不还是归罪于他吗? 他应该怎么做,是直接把罪责推到巡抚身上? 巡抚上头还有总督,他们是一丘之貉,哪里管他一个小小县令死活? 他这个细胳膊,拧不过粗大腿。 小李子一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口气,“所以,大人应该趁现在,戴罪立功啊……” 他留下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望了一眼陈文心他们的方向,快步赶上前。 县令不开窍地问身边的官吏道:“你们说,娘娘会喜欢什么呢?” 戴罪立功? 送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给娘娘,娘娘一开心,他也就算立功了。 为了保住他的身家性命和官位,把他所有珍藏的宝贝都送给娘娘,他也愿意啊。 “大人。” 老秀才李茂河上前,凑到县令的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 那县令将信将疑,“你确定,娘娘是这个意思?” 李茂河叹了一口气,“确定。” 这位勤嫔娘娘,显然是不能以寻常女子的眼光来推论她的。 一个身份贵重的嫔妃,会亲自到城门来解救灾民? 会为了让屯兵先安置无家可归的灾民,而不处罚他的冒犯? 会让宫中太医院的院判,亲自给一个平民妇人诊治? 他和县令等人听到城门那处传来的消息,便觉着那个受伤的妇人,可能就是方才与自己说话的那位。 那也是个可怜人,丈夫一看就不是个有担当的人,叫她一个柔弱妇人抱着孩子和屯兵理论。 这样的一位娘娘,怎么会是为了来收受外官的礼物而发怒呢? 李茂才是本地极有威望的一位乡绅,一则年纪和辈分摆在那,二则他为人公正,十里八乡有点什么事都喜欢找他。 那县令决意相信他的话,点了点头,便带着众人赶上前去。 县衙直进是公堂,陈文心避开了公堂,走到了偏间。 她坐于上首,陈文义陪坐,众人进来也不敢坐下,只好都在地下站着。 一阵尴尬的静默。 陈文心终于开口,却是对着陈文义道:“二哥,咱们这回从京里出来,带了多少银子?” 陈文义道:“皇上带了多少银子我就不知道了,我的足有二十两金子呢。” “我在后宫月例银子少,只有白露那收着五十两银子呢。” 陈文心故作烦恼道:“也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给我放进来那些灾民买米粮呢……” 这话一出口,唬得县令等人连忙跪下。 “娘娘折煞微臣了,救助灾民是微臣本分,怎么能用娘娘和将军的银钱?” 陈文心这才悠然瞥他一眼,“这怎么行,本宫放进来的人,自然自己负责。” 这话是说,他宿迁县衙门不负责了。 县令连连磕头,“娘娘有所不知,上头是有赈灾银子拨下来的,正该用在这上头!” 她忽然厉声道:“正该用在这上头?本宫为何没见那些灾民得过银钱?” 看那些灾民个个面黄肌瘦的样子,便知是饿了许久的。宿迁虽然遭受水灾,还不至于有钱也买不到吃食的地步。 “娘娘明鉴,微臣昨儿才上任的,微臣一概不知啊。” 那县令几乎就要哭出声了,“微臣是真的不知啊!” 要说不知,那就是扯谎了。不过陈文心也知道,他确实做不了什么主。 这里比他大的地方官一大堆,他一个代掌县令,还不是听上头的意思做事么? “原来大人不知啊,看来,是本宫误会于你了。” 她笑道:“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必把自己的脂粉钱挪出来了。请大人开仓赈济,打开城门,让灾民先安置下来罢。” 上头的意思是,不能让灾民进来。 说是怕冲撞皇上,最主要的还是怕费银子。 有皇上坐镇本地,他们还想克扣赈灾的银粮,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样一来,他们的收入就少了啊…… 他一人倒不怕,本来分到一个县令手里的东西也不多。 可他要是挡了上头的财路,那还能讨得了好吗?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勤嫔娘娘的位分高,又得宠,他得罪不起。 上头的大人,他是一样得罪不起啊…… 真是里外不是人,他就不该来当这个什么代掌县令! 陈文义看出了他的犹豫,解下佩剑,不轻不重地放到案上。 他把玩着剑鞘上的流苏穗子,似乎很那穗子很好玩。 县令跪着的双腿一颤,头上的顶戴抖了抖,伏得更低了。 陈文心笑道:“大人若是勉强,也无妨……” 她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嫔位金印,命令看守库房的人打开库房。 如果有人敢违抗,那就让京城带来的兵士强行开库。 灾民还在忍饥挨饿,此刻解决他们的温饱才是最重要的。 “不勉强,不勉强!” 感觉到身后谁拧了一把他的腰,他吃痛地往身后一看,正是老秀才李茂河。 想到了李茂河的话,他连忙回应陈文心。 第一百零八章开仓赈济 第一百零八章 开仓赈济 宿迁县的官衙库房顺利打开,陈文心有幸一见地方官衙的库房是什么模样。 只见那仓中粮食堆积如山,直顶到梁下。 她凑近细看,搬米的差役见了,都拱手侍立在一旁。 除了新米的芬芳,还有腐烂的气息。 陈文义用剑在底下堆的米袋上扎了一个小口,里头满满地流出一些发黑的米来。 “这些是陈米,恐怕有堆积了二三年了。” 粮仓堆得太高,底下的陈米压着,一直没有被拿出来,就会产生霉坏。 身后的仓管小吏连忙道:“娘娘、将军明鉴,两江之地富庶,粮食充足。偌大一个县衙仓库,有些许霉坏也是正常的。” 陈文义收了剑,“那霉坏的米如何处置?” 当然是给灾民吃了。 那仓管小吏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话从嗓子眼里吐出来,又在嘴边咽回去了。 “霉坏的米,定期会清理,然后丢弃。” 他表情的纠结模样叫人看着就好笑。 陈文心也不是不辨是非之人,一个管仓库的小吏能有多少权力呢? 何必苛责于他。 况且皇上说了,水至清则无鱼。 这句话,她牢牢地记着。 米粮运出阴暗的粮仓,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子麻袋的气味。 差役用板车或是驴车把粮食运去救济堂,并给所有的灾民登记领粮或是领银的数目。 按照大清例律,天灾中毁损房屋的,伤亡人口的,各有定额抚恤。 比如毁损一间瓦房的,抚恤一两二钱银子。失踪或死亡人口的,大口抚恤二两,小口抚恤一两。 由于这些灾民都是从临近乡间逃来的,目前还不能核实他们的实际损失。 陈文心做主先给众人发粮食,银钱先给了一小部分。 等到乡间洪水彻底退去,这些灾民能够回乡修缮房屋、重整田地了,再由里正等逐一核实损失。 届时再把该抚恤的银钱补齐也不迟。 这个法子得到了百姓的支持,那些城门外的百姓是见过陈文心的,也听到旁人喊她娘娘。 百姓们也不知道这位是什么娘娘,口里胡乱叫起来,渐渐就传成了跟观音娘娘似的天仙了。 陈文心没有去那个救济院,谅那县令也不敢阳奉阴违。 小李子把外头的消息传进来,陈文心听得失笑。 百姓们都有工夫闲扯淡了,看来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陆续往宿迁县城涌来的灾民还很多,救济堂已经住不下了。 差役在救济堂附近指挥众人搭建棚屋,一应的米粮银钱和救济堂内先来的灾民一样。 灾民们围在一起,他们一边用土灶瓦罐煮粥喝,一边说起话来。 “这大水也不是头回发了,这回父母可真大方啊。” “这父母不是原先的父母啦,听说原先的被撤了官,那是圣上亲自撤的……” 说话这人低头喝了一大口粥,烫的他说不出话来。 旁边那人见他故弄玄虚还不说到点子上,忙接过话头,“这米粮和银子,那都是圣上从宫里带来的娘娘的发的。” “你来的晚了,没见着娘娘,那真是活菩萨啊,天仙儿似的。” 一个人边喝粥边插嘴道:“什么娘娘?是什么名号啊?” 那人被他问得语塞,忽然想起来,旁人管她身边那位“二哥”叫陈将军。 “姓陈,是姓陈的娘娘!” “嗨呦,那可是我本家!” 一个人捧着碗凑上来,“俺也姓陈啊!这位陈娘娘,真有你们说的这般体恤百姓吗?” “那当然!我告诉你,有个抱孩子的小妇人被守城的官老爷一刀割在肩膀上,流了一身的血。被娘娘接回去治伤啦!” “喏!” 说话这人努努嘴,示意角落里的一个汉子:“你瞧,那汉子就是那小妇人的丈夫,你不信,问他去。” 那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瘦弱苍白的汉子,正抱着一个破碗,狼吞虎咽地喝着粥…… 且说那受伤的妇人被吕宗带回了别院,他药箱里都是京城带出来的良药,治疗一个刀伤毫不费力。 那妇人包扎过后,由于失血过多便昏睡过去了。 陈文心吩咐人好生照看她的孩子,忽然想到她的丈夫。 方才城门那里太乱,她只顾着安排灾民的去向,完全没注意到那妇人的丈夫并没有跟来。 这样的一个男人,嫁了有什么用? 她不禁为那妇人叹息,瞧那妇人的行为举止,是个有烈性的人。 她为了孩子能不饿死,拼命地和屯兵纠缠,希望能够进城。 而她的丈夫只会缩在她身后坐享其成,就连帮忙抱一下孩子的行为都没有。 这妇人流了一身的血,她的丈夫竟然心安理得地就自己离开了,也不管她和孩子死活…… 想到这处,她眉头一皱,“去救济堂找找,看那妇人的丈夫在不在。” 她又补充了一句,“不必跟他说话,也不必带回来。” 她倒想看看,这汉子是不是真的打算抛妻弃子了。 城中救济之事算是解决了,皇上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娘娘,京城有信来。” 小李子从外头赶进来,把手中火漆密封的信件交给她。 只说是京城来的信,那自然是给皇上的了。 “传信之人是谁?” “传信的是驿站士兵,并非京中之人。” 若有急事,应当派京中亲信来传信,而非让驿站的普通士兵来传。 看来并不是什么急事。 陈文心忙问小李子:“皇上现在何处?可有信儿来?” 皇上那里没有传信来,倒是小李子把陈文心今日的举动,都派人传去告诉皇上了。 皇上是要保证知道别人在做什么,他都知道的。 尤其是对于宫中的嫔妃,和朝上几个他忌惮的王公大臣。 乃至于是几个封疆大吏,甚至是地方父母。 他对于这些人的行为,几乎了如指掌。 况且陈文心今日所为十分反常。 她虽然素有善心,也嫉恶如仇,但从来没有这样直接参与过政事。 上回在德州处理那贾如珠之时,她为了避嫌连公堂都不肯进呢。 今儿怎么直接对宿迁县令发号施令了起来? 小李子问陈文心,是否要把京里送来的信传到皇上那边。 “皇上今夜怕是要宿在桃源县了,说是明儿就能回来。” “桃源县离这儿远吗?” 陈文心捻着那信封,若有所思。 “送信的兵士说,他快马走未被水淹的官道,一个时辰就到了。” 想想也是,皇上沿着河走了一天就快到了,骑马应该是很快的事儿。 “既然如此,赶紧收拾收拾,我亲自去给皇上送信。” 她倒不是认为这信十分重要,需要她亲自去送。 她只是想借机去瞧瞧,皇上累了一天,现在怎么样了…… 小李子看透了她的心思,悄悄一笑。 小李子能懂她对皇上的心意,却看不懂她今日所为,皇上却懂。 皇上接到小李子派人传来的信时,正和一众官员在河堤上的干燥之处休息。 他看到信中陈文心的所作所为,不禁露出了笑容。 看来念念真的长大了,可以为自己分忧了。 他们彼此有着默契,宿迁本地的吏治令人不满,但皇上暂时没有打算动这些地方官。 昨儿处置了那县令,他也知道没有上峰官员的命令,一个小小县令哪敢谎报灾情? 所以他只是盛怒之下撤了他的职,并没有要他的命。 如今灾情严重,要是把这些官员全都治罪,那谁来控制灾情? 谁来救助百姓? 当务之急,还是救灾,而非奖惩。 陈文心领会到了他的想法,她用威吓使得那代掌的县令开仓赈济,却没有治他一个救灾不力的罪名。 她甚至连一个屯兵小头目都没有处罚。 她的所为,不仅是为了百姓,也是为了他。 皇上有一种知音惺惺相惜之感。 他恨不得现在就能见到她,告诉她。 一众官员正拧着自己的裤腿。 皇上带着他们走了一天的路,从宿迁沿着黄河一路向下游走,一直走到接近桃源县的地方。 这一路堤坝水辖众多,皇上一一巡视,并且提出建议。 好些路段因为泡过洪水,土质稀软,都得从烂泥里趟过去。 他们自然是不想趟,可是皇上当先就趟了,他们只能前赴后继地趟下去。 泥水一直没到膝盖处,走一步,就能把脚从泥里费劲地拔出来。 一众官员没有一个嫌脏的,反而拼命地弄脏自己的衣服,生怕皇上不够满意。 到了最后,反而是搀扶着皇上的李德全,和靳辅身上最干净。 到了下午,皇上终于走累了要休息了。 这些官员们已经丢了半条老命,在堤坝上随地乱坐恨不得再也不起来。 拧完了袍子上的泥水,史贻直得意地瞧了靳辅一眼。 小样,这下比你脏了吧? 当他再看向皇上,只见一路都神情严肃的皇上,居然看着一封信在笑。 皇上,在笑? 原来皇上会笑啊? 史贻直和桑额对视了一眼,都感受到了一种被皇上不待见的意味。 看来,得想法子讨好讨好皇上啊。 第一百零九章送人暖床 第一百零九章 送人暖床 皇上当夜宿在桃源县城的一处大宅,这里被地方官员事先收拾布置过,比靳辅那别院奢华了不知多少倍。 皇上对此并没有表态,只是淡淡地表示今儿累了,要早些休息。 一众官员识趣地跪安了。 “快把给皇上预备的上等席面送去,皇上累了一天,肯定饿着了。” 史贻直一出内院,忙嘱咐下人送膳去。 桑额道:“史大人,你该不会只备了膳吧?” 桑额是典型的满人,五大三粗的。 他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既然想讨好皇上,该送的绝对不止是饭菜而已。 史贻直会意地点点头,“放心放心,备下了,绝对是最好的……” 桑额有些不放心,“好?好得过那勤嫔娘娘不成?” 他位居漕运总督,在官场如鱼得水了这么些年,也从来没见过比皇上的勤嫔更美丽的女子。 史贻直的脸有些挂不住,“那是娘娘,哪里好得过?但也差不离许多。” 他亲自挑选的两个未开苞的清倌人,色艺双绝,又擅长青楼女子的妖媚房中术。 不怕皇上见了不喜欢。 “皇上出巡只带了一个勤嫔娘娘,再好吃的菜,天天吃也是要腻的。” 这话说的不差,桑额点头,嘿嘿地笑道:“我看也是。” 两人这里挤眉弄眼得,悄悄退出了大宅。 皇上倒不急着用膳,他只觉身子疲惫得很,跑在泥水里的脚酸得跟灌了铅似得。 当下便吩咐要先沐浴。 屋里的一扇琉璃屏风后,抬进来一个雕花缕金的浴桶。 几个本宅的侍女进来倒热水,又布置好藻豆、香胰子和帕子等物。 李德全把众人都驱散到门外,亲自在里头伺候皇上沐浴。 皇上一泡进浴桶中,便觉浑身舒爽,酸疼的小腿也慢慢缓解了。 李德全忽然道:“皇上,奴才糊涂了,忘了把宫里带来的香胰子摆上。” 皇上原不是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人,只是想到双脚在泥水里泡了一日,身上泥水的味道有些腥臭。 明儿回到宿迁县,叫陈文心闻了怎么好。 外头的香胰子自然不如宫里的,皇上放松地把头靠在浴桶边上,轻声答道:“去罢。” 李德全应声而去,房间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皇上闭着眼,享受着热水的舒缓。 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泡个热水澡是这样舒爽。 “加水。” 李德全还不回来,皇上嫌水不够烫了,便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是。” 一个婢女的声音在窗下应了一声。 屋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婢女抬着热水进来,轻柔缓慢地倒进皇上的浴桶。 皇上睁眼一瞧,这婢女生得有几分娇艳柔媚之色。她的目光欲拒还迎,看了皇上好几回。 李德全这东西,又背着他弄鬼呢! 皇上不由觉得好笑,他累得很,没工夫再理这些人。 婢女柔声道:“皇上,奴婢替您揉揉脚可好?” 他走了一日了,正是酸疼得紧,便把一条腿抬到浴桶边沿上。 那婢女手上有两下工夫,按在他足底甚有力气。 待他觉着按得不酸了,又放下抬起另一条腿。 那婢女照样按着,一边打量着皇上的神色。 只见他闭目小憩,靠在浴桶边上歇息。 她想着,那按着皇上足底的手便不时往他腿上轻轻一撩,自顾自道:“皇上,奴婢替您按按腿吧。” 皇上没有出声,那就是默认了吧? 那婢女一手托住他的小腿,另一手往腿上几处穴位按着。 那些穴位按起来果真腿脚活络了许多,似乎能感觉到血液从足底不断地往上涌,经脉舒活。 皇上正想打赏她,便觉得她的手有意无意地在往他膝盖之上撩去。 她的手指细长,指甲并不圆润,让人心痒。 皇上的心沉了下去。 看来他一开始就没想错,这个女子并非是寻常婢女而已。 “去把李德全叫来。” 那婢女十分不甘心,又不敢违抗,只好躬身退到门外。 李德全迅速地飞进来,到皇上身边把手里的香胰子,摆在旁边的小案上。 “拿个香胰子,拿得好快啊。” 皇上还闭着眼养神,根本不看他。 李德全有些心虚,看来,他是会错了皇上的意。 皇上今日吩咐夜宿桃源县,把勤嫔娘娘留在了宿迁,他以为这是某种暗示。 正好那史贻直和桑额来找他,露出了要给皇上敬献女子的意思。 这不是想什么来什么嘛? 李德全自然全力配合。 现在看皇上这意思,他并不想要女子侍寝啊…… 还是,刚才那个女子皇上不喜欢? 史贻直送来的两个女子里,方才进来那个是李德全亲自挑选的。 不单是因为她会按摩,更重要的是那女子生的柔媚,颇有几分勤嫔娘娘的体格。 皇上那么喜欢勤嫔娘娘,应该是好这口吧? 他忽然觉得自己糊涂了,皇上要像勤嫔娘娘的女子做什么? 既然要尝新鲜,自然要不一样些的! 他想了想,试探道:“皇上,外头还有一个……” 皇上睁眼,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外头传来马蹄之声,李德全正纳罕,随即见着一个小旋风刮了进来。 来人竟然是小李子,他飞快地对着屏风之后下跪行礼。 “请皇上圣安,回皇上,勤嫔娘娘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路上可还安稳?谁陪着来的?” 李德全忙进去伺候皇上擦干了身子,皇上穿上中衣便出来了。 “娘娘是特特送信来给皇上的,皇上放心,一路平安,陈将军陪着呢!” 小李子先一步跑进来通传,陈文心就在后头。 她进了内院,走到皇上的屋外,才见廊下站了两个美貌的婢女。 那两个婢女见着她,慌慌张张地跪下磕头,“给……给娘娘请安。” 她们站在廊下,里头小李子回禀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不是说,这位勤嫔娘娘皇上留在宿迁了吗?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她们偷偷从眼角觑着眼前这位高不可攀的娘娘,她年纪尚轻,衣裳色泽朴素。 那一袭湖青色裙摆,仿若湖中碧波仙子。 夜色深沉,她的肌肤白若初雪,和身边的男子容貌有几分相似,气韵天成。 仿佛走到哪里,哪里就在散发光芒。 明明她身无宝石珠翠点缀,为何如此光芒万丈呢? 两个婢女伏身一拜到地,仿佛在她面前,低到了尘埃之中。 若只是寻常婢女,见着她何须如此慌张,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陈文心一眼就看到了她们的肠子里,那里头想着什么事儿,她门清呢。 皇上这样的香饽饽,哪个女子不想爬到他榻上? 她仿佛没看出这两个女子的不同似得,径直朝屋里走去。 皇上身着中衣,琉璃屏风那一侧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沐浴完毕。 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碗碟还是干净的,可见皇上连晚膳都还没用。 “皇上今儿必是累着了,连晚膳都不用就急着沐浴去了。” 她心疼地拉着他的手,皇上平时注重养生,常常说用膳要按时按点,不可乱了规矩。 皇上反而怕她累着,“朕叫你留在宿迁,就是怕你辛苦。你倒好,又跑了来。早知如此,朕今夜便回宿迁了。” 他又看向陈文义,“兰襄素来稳重,遇着念念的事儿便没分寸了。天色这样晚,骑马多危险。” 这话里有指责之意,陈文义苦笑地拱手请罪,“皇上明鉴,微臣不敢不遵勤嫔娘娘的旨意。” 这话说得皇上也笑了,明知陈文心是不可能用身份去压陈文义的。 她只开口,陈文义哪里架得住这个唯一的妹妹撒娇? “朕听说,外头都传你两是孪生兄妹。若不是差着年纪,连朕都要怀疑了。” 外人传他们是孪生,那是因为容貌气度相似的缘故。 皇上这样说,是在说他们俩一般地没规矩。 皇上又问了几句路上的情况,便让陈文义到二进院中安顿下来。 “娘娘的住处……” 李德全正要开口,皇上白了他一眼,他立刻噤声。 照规矩,皇上和嫔妃的住处自然是要分开的。 只是出巡一来,从第一晚在永清县南哥驿开始,陈文心一直是和皇上住一处的。 众人也就默认了这个安排,陈文心自己也习惯了。 此刻李德全忽然提出给她另外安排住处的话,陈文心越发确定,这其中有鬼。 她看向李德全,后者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她的眼,低下了头。 李德全就不明白了,他好意替皇上安排这事,怎么搞得里外不是人了。 皇上今天瞪了他两眼,勤嫔娘娘要是知道了,恐怕更不会给他好脸色瞧了…… “李公公。” 果然,陈文心笑眯眯地叫他了。 “皇上还没用膳吧?这些都冷了,赶紧吩咐人再送新鲜的上来。” 陈文心似乎并没有察觉什么,只是叫他再去传膳。 谢天谢地! 李德全应了一声,飞快地溜出了屋子。 第一百一十章将计就计 第一百一十章 将计就计 晚膳很快再次传上来,皇上也饿了。 陈文心来之前也只用了一点点心,这会儿也十分饥饿。 桌上的菜肴皆属上乘,鲍参翅肚这些还不算,甚至还有一份红烧熊掌。 她一边吃一边骂,“这些黑心的贪官,吃的这样好,百姓却快被他们饿死了。” 皇上见她嘴上骂着,手上的筷子还是没骨气地夹着菜,显得嘴里鼓鼓囊囊。 他不由得就笑出了声。 “照如此说,这些盘中餐都是民脂民膏,咱们不该吃的。” 皇上说着作势放下筷子,陈文心给他碗里夹了一筷百合鲍鱼片。 “这些民脂民膏若不吃,总归是要倒了,你就吃了吧。” “吃饱了方有气力,才能帮助百姓们。” 她一本正经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对着皇上道:“玄烨今日辛苦了,更要多吃些。” 她既然这样说,皇上便也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念念今日也辛苦了,也要多吃些。” 看来皇上是知道,宿迁县里今日发生了什么事的。 陈文心有些面红,看皇上的神色对她很是赞赏,看来她的做法并没有错。 这下她就放心了。 “对了,玄烨。” 她从袖中掏出一封火漆信件,“这是京中刚传来的信。” 皇上用竹骨信拆打开,浏览了一遍,便放到了一旁。 “没甚大事,宜嫔生了,是个阿哥。” 皇上说的云淡风清,仿佛那孩子不是他亲生的一样。 陈文心默默翻了一个白眼,皇上还真是儿子多到满不在乎。 也是,历史上的记载,康熙帝有名号的儿子就有十多个了。 还有那些没什么名的小儿子,或是出生就夭折的。 那些儿子里,会有一个是自己生的吗? 在历史上,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陈文心,是康熙帝的勤嫔? “四阿哥有弟弟了,他终于不是最小的了。” 她想四阿哥了,那是一个在历史上明明白白的人物,是一个可以预见未来的孩子。 就在她的身边茁壮成长着。 “也不知道我们都不在宫里,四阿哥会做什么?” 他既不能去乾清宫练字,也不能去翊坤宫找她玩。不知德嫔是否还拘着他读书,他有没有和其他阿哥玩去…… “你放心,四阿哥很好。” 皇上倒觉得奇怪,他那么些个孩子里,为何陈文心独独喜欢四阿哥? 若说四阿哥生得俊秀,其他几位阿哥也是不差的。 那是什么吸引了陈文心对四阿哥的偏爱? 皇上这话一出口,她很快就明白过来。 皇上人在宫外,但对宫中的事情还是丝毫不漏的。 宫中诸人的动向他都清楚,所以宜嫔产子,这事可能他早就知道了。 皇上的探子,速度肯定比后宫传出来的信儿快。 本来陈文心还想多问问四阿哥的事,还有翊坤宫那边的事儿。 也不知道她走了,小桌子和刘嬷嬷、邓嬷嬷他们有没有被其他宫里的主子为难。 也不知道富贵儿有没有照顾好胖贼…… 可皇上累了一天了,这时候还是让他先休息,明儿再问也不迟。 窗外人影斑驳,投下两个姣好的女子倩影。 “玄烨。” 这让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压低声音凑到皇上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 “怎么样?你若以为然,我便去办。若你舍不得两个美人儿,便当我这话没说。” 皇上笑她淘气,“好你个勤嫔娘娘,也会这些促狭弄鬼的。” “这哪里是促狭,臣妾是替皇上关怀有功之臣。” 皇上笑道:“罢罢,娘娘的事儿朕可不敢管,还不是处处由着娘娘去?” 这话便是同意了。 皇上用膳毕,端起一盏茶漱口。 陈文心唤了一声,“来人。” 外头站着的两个女子走了进来,躬身侍立。 她淡淡道:“去给皇上打热水净手净面。” 两个女子领命出去,陈文心笑着对皇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边请。” 李德全听闻陈文心赶来,早就派人收拾好了二进院的正屋,以备不时之需。 这会子正派上用场。 皇上和陈文心挪到了二进院的正屋,皇上原要住的内院正屋便给了靳辅。 靳辅哪里知道陈文心的心思,还以为是皇上嫌内院有何不好,所以要挪屋子呢。 他跟着李德全把铺盖搬到了内院正屋,这些年来东奔西走地治河,他早就学会了随处都能睡得着的本事。 本宅伺候的仆人却不知,还以为皇上就住在内院正屋,二进院正屋是勤嫔娘娘在住。 那两个倒水回来的婢女,见皇上的屋子里灯火昏暗,想来是皇上已经歇息了。 她们对视了一眼。 皇上把勤嫔娘娘挪到二进院去了,这不就是一个赤裸裸的暗示吗…… 那么,她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众人都忙碌了一天,当夜睡得格外早。 不多时,内院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喧哗之声。 皇上已经睡熟了,陈文心从枕头底下掏出怀表一看,才十点而已。 这些人,可真是迫不及待啊。 她披上衣服,看了一眼还在睡梦中的皇上。 “怎么样?” 她趿着鞋蹑手蹑脚走到外间。 白露道:“主子料事如神,那两个小浪蹄子,真的摸进靳辅大人的屋里去了。” “小李子去了没有?” 她事先吩咐了小李子,时刻注意内院的动静。 一旦那两个女子进了正屋,一定要拿住。 抓贼拿赃,抓奸在床。 看他们还有何可狡辩的。 “照主子的吩咐,拿住了。小李子说,拿住那两个小浪蹄子的时候……” 白露有些尴尬,“她们连衣裳都没穿一半呢。小李子一冲进去,靳大人在床上吓得脸都白了,那蹄子还想往被窝里钻!” 靳辅那张黑脸是如何吓白的,陈文心也想看看。 “成了,就说我和皇上知道了。只叫小李子拿住她二人,明儿皇上自有处置。” 可怜靳辅辛苦了一日,大晚上还被摸进屋子的两个人吓得够呛。 这要是屋里躺的是皇上啊,皇上是肯定吓不着的。 可惜靳辅根本不知道会有这一出,也没见过这两个女子,毫无心理准备。 再好色的男子,恐怕也不敢尝这夜半忽来的美色。 陈文心打了个呵欠,慢悠悠地往内室走,“这下可以睡觉啦……” 次日早起,靳辅已经在院中等候许久了。 皇上有早起的习惯,但只要陈文心在身边,他又不必早朝的时候,就会习惯在床上看书等她起身。 八点准时白露来叫她起床,陈文心在床上扑腾了几下。 她摸着了皇上的腰,索性抱着他耍赖不肯起。 “主子,时辰到了。” 白露求助的眼神看向皇上,皇上不禁好笑。 “做娘娘的人了,还这样欺负奴婢,朕看了都不忍的。” 陈文心还闭着眼,在他身上蹭了蹭,“左右今日无事,起那么早作甚?” 怎么能说无事呢,昨儿晚上那么大的事情。 “主子,靳大人还在外头等着呐……” 陈文心立刻睁开了眼。 “哎呀,把这事忘了!” 陈文心一骨碌下了床,给了皇上一个“我下次再改进”的眼神。 现在处置靳辅的事情才是正事。 她一副婆婆要娶新儿媳的表情,眉飞色舞的。 白露出去请靳辅到堂中喝茶。 饶是靳辅人情世故上愚钝,他事后也想明白了。 那两个女子分明是旁人送给皇上的,只怕不是史贻直也是桑额他们。 结果皇上换了屋子,那些人并不知道,倒把人送进他屋子里了。 这下被拿住了,他真是百口莫辩。 那两个女子衣裳不整的,他辩称自己什么都没做,会有人信吗? 有,陈文心信。 靳辅对着她一把老泪纵横,“臣谢娘娘,娘娘明察!” 他就知道,这位勤嫔娘娘和她那同胞哥哥,两人都不是凡人! 陈文心对他的感恩戴德受之有愧,这事可完全是她自己设计出来的。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史贻直和桑额也来了。 他们听说了昨晚的事,气得见着靳辅就没好气。 那两个绝色女子他们自己都没舍得用啊,巴巴地送去给皇上,竟然让这靳黑脸占了便宜? 史贻直一副要上来揍他的模样,靳辅难得得没有顶回去。 虽然他没有对那两个女子做什么,毕竟被人当场抓住,那两个女子的名节是毁在他身上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赐妾 第一百一十一章 赐妾 “娘娘,您明鉴啊,那两个侍女是臣的义女。模样人品处处出众,竟叫靳辅不明不白毁了名节!” 史贻直绝口不提那两个女子是自己摸进去的,桑额也在一旁帮腔。 哦,她懂了。 看来这两人是色1诱皇上不成,能陷害靳辅一把也是好的。 靳辅气得脸红脖子粗,“我没有,我真没有!” “人都在你屋子里了,你还说没有?”桑额当着陈文心的面也丝毫不避讳,“除非你是个太监,不然见着那样的美人,你能没有?” 小李子在旁听着,冷哼了一声。 我招你惹你了?你们做的好事,扯上我做什么? 陈文心听这话不像话,冷声道:“做什么这样吵吵,诸位都是地方大员,不顾及脸面,也不顾及皇上了吗?” 桑额立马安静了下来,他看向座上的美貌女子,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气势。 怪道皇上南巡谁也不带,就带了她一个呢。 陈文心冷笑道:“史大人真是忠君啊,把自己的义女都用来做婢女,伺候皇上。” “若非皇上嫌内院阴冷,搬到了二进院来,恐怕昨夜这二位就在本宫和皇上1床上了吧?” 这话明摆着是看穿他们的心思了,史贻直见自己的名字被点到了,忙拱手道:“娘娘明鉴,她二人伺候皇上是真,叫这靳辅强行……也是事实啊!” 这意思就是那两个女子不是自己摸进靳辅屋子的,而是被靳辅强行带入屋中的。 靳辅被闹醒的时候还一脸惊恐呢! 他比皇上还累,又要行路又要搀扶皇上。回到住处只想休息,哪有心思做那些事? 靳辅真觉得自己一世英名都叫这两个混蛋毁了! 陈文心不屑一顾,“靳大人若是这样一个好色之徒,凭他河南巡抚之名、治河总督之实,怎会连个侍妾都没有?” 史贻直一时语塞,“这……这或许就是他孤身已久,所以见着臣的两个美貌义女就把持不住了!” 陈文心忽然话锋一转,“是哦,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靳辅原以为她是相信自己的,没想到她话头转得这样快。 “娘娘,你怎么……” 你这心思怎么说变就变啊? 靳辅苦着脸,看起来似乎比吕宗还要丑些。 陈文心道:“靳大人常年在黄河一带,为了大清呕心沥血。面皮晒成了这样,也没个夫人替他操心。” 她叹了一口气,“既然这两个女子是史大人的义女,那必是好的了。本宫便替皇上做主,把这二人赏给靳大人为妾吧。” 什么?要把她们两送给靳黑脸做妾? 那还不如让她们两回来给自己做妾呢! 桑额急道:“娘娘,这靳辅当着皇上的面强抢民女,您就这样不闻不问吗?” 陈文心微微一笑,这桑额还真是说瞎话面不红气不喘啊。 她淡淡一摆手,“来人,把昨儿潜进靳大人房中那两个女子带来。” 小李子领命,飞快地出去了。 桑额和史贻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难道要让那两个女子当面对质? 那她就太天真了,自己一个眼色,她们还不是跟着自己说吗? 不多时两个女子被带进来,她们身上裹着薄披风,隐隐约约可见里头只着透明纱衣。 两个女子有些局促,昨夜她们两被拿住之后,便被人看守着。 虽然没有受到苛待,看守的人却不许她们换衣裳,只给了披风围着。 她们时不时拉着披风,还是挡不住别人看出里头的衣裳。 两人穿得这样,摆明是去勾引谁的,怎会是骤然被靳辅拉进屋的? 难道靳辅还有工夫,给她们两都换上衣裳不成? 两个女子衣不蔽体,但那件纱衣穿得整整齐齐的,怎会是强迫所致? 陈文心看到了史贻直二人的闪躲神情,趁热打铁地说道:“二位大人,还需要本宫派人调查一下,这衣裳是何处所制,何人所购吗?” 这种衣裳是青楼中常见的,正是用于和恩客调1情。 靳辅不可能买过这样的衣裳,他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若是买过,肯定有人知道。 这下子算是真相大白了。 靳辅对着陈文心连连作揖,“臣多谢娘娘明察秋毫,还臣清白。” 史贻直面露难色,若是陈文心查出这两个女子是青楼出身,派来蓄意色1诱皇上的…… 那这事就闹大了。 他忙道:“看来是臣关心则乱,一时误会了靳大人。既然靳大人没做什么,微臣一定把她们带回去好好教训。” 现在想带人回去,晚了吧? 陈文心嗤笑,总不能什么便宜都叫你们占了。 她故作惊讶道:“这怎么行呢?虽然是这两个女子行事不检点,好在贤妻美妾,她二人这般容貌,给靳大人做妾也是可以的。” “那怎么行呢?”史贻直几乎就要跳起来了,“娘娘,她们两是臣最心爱的义女啊,怎么能这么不明不白……” 他的潜台词是,靳黑脸哪里配得上他这两个美貌义女? 史贻直口口声声的义女,叫陈文心想起她前世有一个网络流行词,用在史贻直身上正正好。 那个词,叫做干爹。 靳辅也想出言劝阻,他并不想要这两个烫手的侍妾,只要还他清白便是了。 靳辅便拱手道:“娘娘好意,微臣心领了。微臣早就决意为早逝的糟糠守三年,所以并不需要侍妾。” 看不出来,这靳辅不但于治河上甚有才能,还是个这样深情的男子。 桑额难得同意一次靳辅的话,“既然靳大人不要,娘娘就让史大人带回去吧?” 她们两名节不清白了,再想侍奉皇上是不可能了。 带回去他和史贻直一人分一个,也算是安慰了。 陈文心瞥他一眼,“这两个女子这般德行,若是靳大人肯要,也就罢了。靳大人都嫌她们,那便押下去,以惑乱朝廷命官之罪处置!” 那两个女子闻言抖如筛糠,哪还顾得上遮体,双手向前拜伏大呼,“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靳辅有些不忍,这两个女子的确德行不佳,若因他而死,他也于心不安。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他便道:“既然是娘娘好意,臣,却之不恭。” 陈文心看得出来,靳辅是心存善念之人,不忍心看别人因他而死。 他对先妻的深情厚谊固然值得尊重,但一个朝廷重臣,地方大员,身边没个女子打理也不成事。 靳辅哪怕不重女色,留她两洗衣做饭也是好的。 那两个女子听得靳辅愿意收了她们,连声对他道谢。 虽然成不了皇上的女人,能做一个朝廷大员的妾侍,于青楼女子而言也足矣了。 惑乱朝廷命官可是杀头的大罪,只要不治她们的罪,无论何种处置她们都心甘情愿。 史贻直二人终于想明白了,皇上为何会突然嫌内院阴冷要换屋子,又偏偏把靳辅弄到皇上住的屋子里去。 而且皇上换了屋子这两个女子还不知,夜深时竟然还摸进去。 看勤嫔娘娘这成竹在胸、气定神闲的模样,这事恐怕跟她脱不了干系吧? 史贻直不由得暗叹自己吃了个哑巴亏,赔了夫人又折兵。 皇上没有讨好到,还白白送给了靳黑脸! 这个勤嫔娘娘这样小小年纪,就妒悍若此。皇上岂能容她? 陈文心笑道:“如此甚好,也免得杀人。” 她看向地上的两个女子,“你二人原是戴罪之身,须得殷勤侍候靳大人,将功补过。” 那两个女子忙磕头不迭,口中连连应“是”。 将功补过,戴罪立功。 这两个词她这几天来都听到多少次了,偏偏还要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她看向史贻直和桑额,微微眯着眼。 这二人若是懂得将功补过,如今就应该费心费力在救治灾民之上,而不是耍这些心思来讨好皇上。 既然他们要走歪路,那就怪不得她了。 这破事处理完毕,两个女子就跟着靳辅留在桃源县了。 皇上昨日巡视,给靳辅提出了好几个需要改善的地方,二人讨论过后,最终拍板了下来。 靳辅留在桃源县,更方便修缮这几处工事。 皇上和陈文心则启程回宿迁,临走时靳辅特意留了陈文义说话。 “多亏娘娘和陈将军的计策,用悬索的方法,这几日来已经在河里救出了三十余百姓了。” 靳辅对陈文义行礼,陈文义连忙侧身避过,又拱手还礼。 “靳大人客气了,救助灾民非大人一人之责。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出这点小力算得了什么呢?” 靳辅见他年纪轻轻,已经凭借战功得到了宣武将军之衔。难得的是为人谦虚,并不居功自傲。 这样的人才,前途不可限量啊。 “陈将军所言有理,如今治河繁忙。待靳辅有机会到京城述职,必要找将军聊个痛快!” 靳辅年纪大上陈文义近十岁,却主动以平辈的口吻相交。 陈文义欣赏他的治河之才,当下痛快道:“能得靳大人赏识,此为兰襄之幸。” 他主动报之以字,便是结交为友的意思了。 靳辅哈哈大笑,“鄙字紫垣,敢与兄不近乎?” 平辈相交,互称为兄,这是士大夫阶层的礼节。 陈文义看了一眼外头,皇上和陈文心已经上了马车。 他抱拳辞别靳辅,策马追上前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拦车跪谢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拦车跪谢 来到桃源县皇上几乎是一路步行的,到了接近县城的河段,他才骑马到住处。 陈文心和陈文义二人,则是连夜骑马走官道来的。 回宿迁要坐马车走官道,不仅是他们,还有两位文弱的大学士王熙和黄机。 ——他们昨儿跟着皇上淌了一路的泥水,直到今儿还没有缓过劲来。 还有身后跟着的一大串的地方官,和差役、屯兵。 除了靳辅以外,皇上就没和当地哪个官员亲近过。 两个大学士瘫在一辆马车里,互相看看彼此的疲态,也顾不得形象了。 “黄大人,你以为皇上这回回到宿迁,将会如何?” 黄机看他一眼,“听闻宿迁那边被勤嫔娘娘整治过了,要叫史贻直那起人看到粮仓打开,发放灾银,他们还不气死过去?” 王熙哈哈大笑,“他们今儿都快气死过去了,你没瞧见?” 黄机也笑了,“勤嫔娘娘好手腕,从前竟然瞧不出,也是我瞎了眼。” 王熙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尚年轻,听闻府里姬妾也不多?我老实告诉你一句罢,但凡女子,遇着别的女子勾引自己丈夫的事情,总会一下子聪明厉害起来!” 王熙这话说得很有经验的样子,黄机揶揄道:“王老倒是对闺阁女子这种心态,十分了解啊?那照你这样说,勤嫔娘娘在宿迁开仓振银又怎么说?” “娘娘原就关爱百姓,足智多谋。”王熙捻须,“况且这里头,我总觉得,这不是娘娘一个人的意思。” 黄机来了劲,“难道是陈将军吗?我与他倒攀谈过几回,他绝不是只有武力而无头脑之人。山东剿匪的事儿你知道吧?” 陈文义便是凭借山东清剿流寇之事,得的宣武将军之职。 皇上在万寿节上亲自夸赞他,就连纳兰明珠都有以他为婿的心思。王熙岂会不知呢? 他思忖道:“你不觉得,娘娘这事办得,细究起来,和皇上是一个心思么?” 黄机到底年轻沉不住气,见他打哑谜,当下就爬起来坐正,“我的老大人呦,您就直接说吧?” 王熙见他急了,笑道:“我不过是觉得,娘娘所为和皇上一般。不急着处罚治罪,而是先把百姓的事儿办好。” “这若是皇上的示意,也就罢了。若是勤嫔娘娘自己的主意,恐怕聪慧二字,还太低估娘娘了。” 黄机皱眉细想了一番,似乎确实如此。 譬如今日勤嫔娘娘处置那两个意图勾引皇上的女子,那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娘娘却没有真要杀她二人的意思,反而给了靳辅为妾。 “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持心公正而不尚杀伐,勤嫔娘娘是有大智慧的人呐。” 后宫中能出得这样一个女子,百年之后,或许就能画在宫训图上了…… 宿迁县城将近,那史贻直从马车中下来,到皇上的马车前躬身行礼。 “皇上,宿迁城门外积水未退,尚且泥泞。皇上不如移驾侧门吧?” 陈文心在车内笑着对皇上眨眨眼,他会意一笑。 宿迁县城中有陈文心的布置,消息并没有透出去。 恐怕此刻史贻直等人还以为,那些灾民都还在城门外堵着,或者被赶到其他县去了呢! 李德全坐在皇上的马车外头,把车门打开了一道小缝,请皇上示下。 皇上微微点头,李德全便关上车门,对史贻直道:“劳史大人带路了。” 史贻直窃喜,他早就吩咐下去不许灾民进城,也不许这些人在皇上回程的时候还在城门外堵着想进去。 他怕那新任的代掌县令办不妥,万一还有些流民挡在城门处怎么办? 还是带皇上走侧门好些,不要让皇上有任何看见灾民的机会。 看不见,不就等于没有了嘛? 皇上进了城中之后,也学起陈文心,悄悄揭开马车帘子的一道小缝往外头看。 街道上贩卖货物的小贩多了起来,百姓们也渐渐从洪水中恢复元气,在街上买菜或者买其他物品。 “玄烨,这不是咱们京里带出来的马车,你揭帘子要小心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己把车帘子揭开缝隙。 没想到这帘子确实比他们原先的马车帘子轻薄许多,她这一揭没注意,整个帘子一下子被风带的吹了起来。 装饰豪华的马车在街道上本就显眼,百姓们多数瞧着他们。 此刻见那帘子被风吹起,露出一张极其秀美的女子面容,带着些微惊慌。 有眼尖的人认出了她,惊呼道:“那是陈娘娘!” 更有百姓停下手上的事看过来,看到坐在马车前的小李子,大呼,“是是是,那年轻的小哥是陈娘娘的人,我认得!” 百姓们确认了身份,当场跪下冲着马车叩首,“多谢陈娘娘大恩大德!” 而后跪地拜伏的百姓越来越多,马车一时无法前进,停在了原地。 百姓见状更是连马车前的位置都占据了,纷纷下拜,口中道着陈娘娘。 陈文心惊愕地望着皇上,露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这……这怎么回事啊?” 她确实是出面放入了城门外的灾民,又命县令开仓赈济。 也不至于百姓们如此拥戴吧? 皇上一笑,神秘莫测。 百姓们自然不能完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皇上可以让他们了解。 他安排了人混在灾民之中,宣传陈文心的善举。让那些后来来的灾民,也都能知道。 一时间,陈文心的名号就响亮了起来。 陈文心不知这是皇上有意安排,她只觉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满街跪拜的百姓,对她感激若此。喜的是她的所为,当真让百姓受益匪浅。 她虽然不信神佛,却信命中因果。 她始终相信,积德行善,必有后报。 这是大善啊,若能报在她前世今生的父母家人、至交好友和所爱之人身上,那就好了。 马车已无法行进,远远跟在后头的史贻直等人,正奇怪宿迁县城为何忽然多了这么多百姓。 看到皇上这边马车被拦下,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史贻直大喊:“护驾,护驾!” 屯兵们领命上前,见是一大群跪伏在地的百姓,便开始驱赶。 “住手!” 马车里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叱,李德全和小李子跳下来,把马车车门打开。 一双纤纤素手探出来,搭在李德全的手上。随即陈文心从马车上下来,连声请百姓免礼。 百姓们见屯兵涌上来,还以为自己触怒了娘娘,没想到娘娘如此和颜悦色地请他们起身。 有些不敢起身的也被旁边的人拉起来了,拉的人小声道:“你别怕,陈娘娘好着哩!” 陈文心让那些本地县衙的屯兵退下,她身边仅有几个京城带来的兵士护卫着。 史贻直和桑额在后头看得一头雾水,他们才离开了宿迁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先忙打发人去县衙问那个代掌县令,他们昨日离开,勤嫔娘娘究竟在宿迁做了什么? 这一大群衣裳破旧的百姓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莫非是…… 一个念头在史贻直脑中产生,令他惊惧。 桑额见他脸都白了,不解道:“你怎么了?” 史贻直哆嗦着摇头,望了一眼派去县衙打听的手下的背影,心中祈祷着。 快些,快些回来! 陈文心亲身站在地下,对着百姓谦虚道:“本宫受命于皇上,为本乡百姓尽些微薄之力,何足挂齿?” 她转过身,和百姓们一起面对着马车,福身道:“妾身替宿迁百姓,谢圣上皇恩浩荡。” 由她起头,百姓们也跟着她叩谢皇上。 皇上坐在马车之中,听得百姓山呼“谢圣上隆恩浩荡”,那滋味十分满足。 他命李德全打开了马车门,虽没有亲身下车,能让百姓见着一眼皇上的龙面,那便是极大的恩典了。 皇上想为陈文心做好名声,陈文心也想为皇上获得百姓爱戴。 满清毕竟是异族入关,这天下绝大多数还是汉人子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上最在意的,便是百姓的拥戴。 有宿迁百姓这一声谢,皇上辛苦了这几日心也是甜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野餐 第一百一十三章 野餐 靳辅在修缮沿河各处工事,乡间倾毁民房和田地的河水也在退去,乡民们都回到了本乡。 只有那被陈文心救回来的带孩子的妇人没有走,还留在靳辅在宿迁的别院中,做些洗衣烧饭的杂活。 皇上见这妇人眼生,年纪尚轻却梳妇人发髻,可见不是婢女。 陈文心把前因后果告诉了他,直为这妇人叹息。 听说这妇人的丈夫还来找过她,要她带着孩子回乡去。 这妇人自己不允,连见都没见他丈夫一面。 陈文心把那妇人叫了来,人是她救回来的,她自然要负责到底。 那妇人进了内院,见着陈文心又是跪又是磕头,口中连连道谢。 “多谢陈娘娘救命之恩,小妇人做牛做马都想报答您啊!” 陈文心已经习惯了百姓叫她陈娘娘,也不觉着什么。 她问那妇人,“听说你不肯跟丈夫回乡,却是为何呢?” 那妇人提及丈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人并非我丈夫,只不过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罢了!” 她受伤倒在血泊之中的时候,若非陈娘娘救她,她和孩子恐怕都难逃一死。 这时她的丈夫在哪里? 他早就自寻生路去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她未曾想过单飞,她的丈夫却离她而去。 陈文心叹了一口气,“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这一句话恰如一把钢刀,正插进那妇人心头。 那是一种了悟的畅快。 妇人用衣袖擦了擦泪,对陈文心再次下拜。 “承蒙娘娘不弃,妇人愿为娘娘当牛做马,只求报答娘娘大恩。” 这妇人是个果敢的性子,陈文心很是喜欢。 可她带着一个孩子,难道让那小小婴孩,也跟着他们一路舟车劳顿到南边去么? 似乎看出了陈文心的犹豫,她道:“娘娘若是担心小妇人的儿子,大可放心。孩子我已经请娘娘的护卫,替我交给那个负心汉了。” “那是他李家的孩子,理应认祖归宗。小妇人带着他,只怕也会拖累他受人诟病。” 陈文心万万想不到,这妇人竟然如此决绝。 她能狠得下心来不见自己的丈夫,狠得下心来把自己用性命保护的儿子,交给了她的丈夫。 这样的果毅,不输男儿。 陈文心当下拍板,“成,你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叫白露和白霜教教你规矩便是。” 那妇人这才破涕为笑,微黑的肌肤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小妇……奴婢欧阳氏,多谢陈娘娘。” 她方才口中说夫家姓李,看来欧阳,是她母家本姓了。 至此欧阳氏便跟着白露学习规矩,一行人在宿迁又停留了几日。 以宿迁为例,江苏各地受灾的百姓均按律例得到了抚恤。 洪水退去,百姓修缮房屋、重整农田,渐渐恢复了生气。 乔装打扮的陈文心和皇上,在春日灿烂的阳光中漫步河堤之上,看河边的老农在整修他的庄稼地。 那老农边锄地,一边还唱了起来,“三月春花香来哩,好一朵我来摘。哎呦快快走,那种花的来赶哩~” 皇上笑着指指她头上,“幸好摘这花没人来赶,否则朕多没面子。” 陈文心见他面上带笑,便知他心里得意得很。 老农锄地都唱着曲儿,可不正说明水灾造成的影响,在皇上英明的优良政策下,已经渐渐消逝了么? 皇上得意的时候,眉毛眼角并嘴边都翘着,仿佛都要飞起来似得。 陈文心不点破他的心思,这春日暖阳,正适合郊游。 她对后头跟随的白露等道:“可有带吃的出来么?” “有,防着夫人饿,吃食带得多得很呢。” 陈文心择了一块水边的花草茂盛处,说要在那野餐。 王熙听了笑道:“我这辈子最美味的一顿野餐已吃过了,托夫人的福,正是那奶白鲫鱼汤。” 陈文心也笑了,“那不是也托三位先生的福吗?那鲫鱼可是你们钓上来的。” 黄机四下一望,“这河中不知能不能钓出鲫鱼来?” 看来这些大人都对鲫鱼汤念念不忘啊。 当下众人分成了两拨,皇上和陈文心在水边铺了一块隔水的毛毯,两人席地而坐。一边说话,一边吃点心。 王熙和黄机带着吕宗去河堤上钓鱼,这回就连陈文义也被拉上了。 陈文心本来想把他拉回来,偏偏黄机缠着他说话,这才作罢。 她一屁股坐在毯子上,对着皇上撅嘴道:“大家都喜欢二哥。” 这语气酸得很,分明是吃醋了。 皇上噗嗤一笑,“朕就不喜欢他,朕只喜欢念念。” 陈文心的小矫情心理被满足后,又开始替陈文义说话,“算了算了,玄烨也喜欢他吧。” 这话是何等的孩子气。 皇上有时候觉得,陈文心还不如四阿哥成熟。 四阿哥幼年早慧,一举一动都让人挑不出错。 陈文心在他面前更像个孩子,说话又不忌讳,也不晓得藏私。 她愉快地吃着点心,想着水灾之事总算暂时解决了,他们不日便可继续往江南行进了。 “我钓着啦!” 吕宗使促狭地大喊一声,声音高到皇上都听见了。 黄机埋怨他,“吕先生,你把我的鱼儿都吓跑了!” “我这条分你吃!” 吕宗深感自己竿下是一条大鱼,黄机见他吃力的模样,也来帮他起竿子。 那竿子吊着一个黑色重物,王熙看了哈哈大笑,也顾不上钓鱼了。 “哈哈,这大鱼,原是一床棉被啊。” 棉被吸水重的很,怪不得吕宗抬不起竿子。 黄机没趣地把手一丢,自顾自回到自己的竿子前。 “还是自力更生的好啊。”王熙打趣他道。 陈文义把自己的木桶提过来给他们看,“这些鱼约莫也够吃了,只是没有在济南钓到的那种鲫鱼。” 三人都凑上来看他的木桶,只见他桶中挤着几尾大鱼,都快装不下了。 众人啧啧称奇,“这大鱼都咬你的钩了,怪不得咱们钓不着。” 他笑道:“也有小鱼,我看这桶装不下了,便丢回河里去了。” 这对比之鲜明,真是令众人汗颜啊。 王熙道:“老夫钓鱼的时间,比你的年纪还长。竟然就这样输给你了,老夫不服!” 陈文义拱手笑道:“王先生饶了我吧,实在是我今儿运气好,怎敢跟大人相比。” 他越是谦虚,王熙越不依不饶,“不成不成,今日先吃鱼,改日咱们再比过!” 吕宗刚才钓到棉被失了面子,这会子也道:“就是,改日再比过!” 黄机嗤笑他,“吕先生改日,要再钓一床上好的蚕丝棉被不成?” …… 众人说笑着提着鱼回到皇上和陈文心那边,陈文心一瞧,没有能熬汤的鲫鱼。 “诸位先生要失望了,这些鱼我可不会做。” 她托腮一想,“不如吃烤鱼吧?” 别说是皇上,就连王熙他们都默认了。在吃这件事上,听陈文心的准没错。 水边烤着鱼,众人席地而坐,不分尊卑。 “老爷,这几日来,本地父母官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齿寒。” “如今灾后重建已有序进行,靳大人于沿岸修筑的工事也在完善之中……” 一切都安排好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可以处置那几个地方官了。 皇上道:“朕已授命靳辅为钦差大臣,他素来公正,对这几个大臣又深有了解,此事交予他再好不过。” 王熙等原先还有些担心,皇上会不会为了朝局稳固,而牺牲百姓的利益,继续留任这几个官员。 现下听皇上说把他们交给靳辅来查处,那他们就放心了。 靳辅有靳黑脸的混号,最是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 按着这几位大人的所作所为,起码也得贬个二三级,甚至是去官收监。 “余下的烂摊子就交给靳辅了,明日便启程继续南下。” 皇上闻着烤鱼的香味,一挑眉道:“放了什么香料?” 皇上吃惯山珍海味的鼻子,还真是灵。 陈文心接过李德全捧来的一盘鱼,这鱼是兵士们烤好,李德全摆过盘的。 看起来精致又美味。 李德全口中还道:“外头用膳粗陋简薄了,老爷见谅。” 这要是粗陋,那电视剧里那些直接拿着棍子咬的,岂不是在吃乞丐饭了? 对于皇上而言,那可能就是乞丐饭。 陈文心不由得想起了一道经典名菜,下一回再有野餐的机会,她一定要让皇上尝尝…… 第一百一十四章乘船南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 乘船南下 从宿迁离开的时候,皇上决意乘船南下。 陈文心马车坐得四肢酸痛,听说能坐船,十分高兴。 他想着,船要是行的稳,那就和平地上一样。 皇上说是大船,地方大就可以走动,不用困在车厢里头。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等到河边见了那船,她才知道什么叫大。 船身足有三四十米长,前为开阔甲板,后为二层楼豪华船舱。 船身整体以明黄色装饰,两侧有飞龙、祥云和奔马图案。 看来这微服私访如今是要改成公访了。 皇上在宿迁动静这样大,还有谁人不知? 行踪已经被知晓了,再轻车简从反而不安全,干脆就大张旗鼓起来。 这点她明白,只是这龙船之豪华,还是令她眼前一亮。 除了这一艘主体的龙船之外,后头还跟着两条稍小的船,主要是给兵士随行保护的。 河上有风,打得那船帆猎猎作响。 陈文心站在甲板上看下去,只见送行之人比他们初来宿迁那日还要多。 这些人多数都是受灾的乡民,如今衣裳齐整,面带生机。 在龙船开动之时,他们齐齐下跪伏身,替他们送行。 两侧的水手升起了帆、拔起了锚。皇上坐在甲板正中的金黄龙椅之上,看着两岸的百姓面带微笑。 瞧他那笑容,就差挥手致意了。 陈文心往上头一看,巨大的明黄色船帆共有四扇。其中最前头的一扇,就在皇上的身后。 李德全也在望那船帆,见着陈文心的眼神,会意地一点头,往皇上身后站近了些。 这要是船帆突然掉下来了,他还能给皇上挡一挡。 皇上注意到他的动作,心情好便没嫌他多事,反而解释道:“这帆并不直接迎风,受风的阻力较小,不会掉下来的。” 他眉眼上挑,有些得意道:“咱们大清的帆船和西洋的不同,四个风帆是横向的,且稍倾斜地面对迎风面。” “这样能够使船只即使在逆风的情况下,仍然能够高速前行,无需像西方帆船一般降帆。” 陈文心对船只的发展并不了解,不过按照皇上的语气来说,大清的造船技术是优于西方的。 从康熙到光绪,不过是百来年的光景。 为何同治、光绪年间列强入侵时,中国的海上舰队已经不堪一击了呢? 皇上继承了清太祖的遗志,不喜西洋贸易过度进入大清。 和顺治或是皇太极相比,他已经算得上开明了,还能任用南怀仁这样的洋人官员。 但他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某种思想不会改变。 大清是骄傲的,西洋是蛮夷,是令人轻视的。 这也就是后世所谓的闭关锁国政策了。 其实此罪不该怪在皇上、或者清太祖身上,这种思想最早是由明太祖朱元璋提出的。 洪武四年朱元璋对大都督府发布敕谕,其中一段话说得非常清楚。 “朕以海道可通外邦,故尝禁其往来……苟不禁戒,则人有惑利而陷于刑宪矣尔其遣人谕之,有犯者论如律。” 这固然与历史悠久的重农轻商思想有关,也因为那个时候的西洋,在科技发展水平上确实落后于中国许多。 倘若从皇上这能够改变这个思想,后世的清朝皇帝也不至于继续加强闭关锁国,导致错过了世界的科技大发展…… 皇上见陈文心没有说话,她的神色若有所思。 “想什么这样入神?”皇上不满地挑眉看她。 哼,竟然在朕说话的时候走神。 她回过神来,想着皇上刚才说这帆是极其优良的,并且十分稳固。 “皇上可曾听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这话的原意是,家里积累千金的富人,不要在屋檐之下休息。 按照常理来说,屋檐下有什么好危险的?不过有钱人惜命,行事还是小心些的好。 皇上笑道:“念念还读过《史记》?朕竟看不出来。” 皇上竟然看不起她,那她可就要卖弄卖弄了。 陈文心也学着皇上的样子,眉毛一挑,“皇上以为这话说得有理否?” 他接受到了挑战的意思,不禁认真思考才回答道:“有理。只不过朕以为这金银的富有,并非最重,而是权位最重。” “一个拥有千金的商贾,和一个两袖清风的地方父母而言,孰轻孰重呢?” “朕以为,应为高位之子,坐不垂堂。” 这句俗话说有钱人要惜命,皇上却以为掌权者要惜命。 陈文心反驳他,“然则一个地方父母若是惜命到这种程度,他还会体恤百姓、效忠皇上吗?” 这话说的皇上一愣,不由得深思起来。 她得意道:“若真是如此,玄烨就不来宿迁了。” 这一局,陈文心胜,皇上完败。 皇上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她这是夸他体恤百姓、勤政爱民呢。 他往龙椅上一拍,“坐朕身边来,站着辩论底气更足吗?” 她噗嗤一笑,乖乖地凑过去在他边上坐好。 “你可知这句话在《史记》中,是何人所说吗?” 陈文心的卖弄一向点到为止,她摇摇头,示意皇上说下去。 皇上道:“据传汉文帝从霸陵上山,打算从陡坡奔驰而下。” “当时有个青史留名的大臣叫做袁盎,他骑着马,紧靠着皇帝的车子,还拉着马缰绳。” 陈文心打了个岔,“这不是和李公公做的一样吗?” 就是生怕君主出事,所以靠近了保护。 皇上道:“可是汉文帝可没有朕这样想得明白,他反而嘲笑袁盎胆小。” “袁盎就说了念念方才所说的那句话。并且他告诉汉文帝,英明的君主绝不会冒险,或者心存侥幸心理。” 陈文心道:“那么汉文帝还是惩罚了他么?我记得此人正是因为犯言直谏被贬谪的。” 他摇摇头,“不是这一次。这一次汉文帝听从了他的建议,没有再驱车下陡坡。” “不过文帝能容忍他一时,长此以往他也无法忍受,最终还是贬了他。” 陈文心好奇道:“那若是此人在玄烨的朝中,你忍不忍他?” 皇上似乎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他道:“朕实话实说,不会比汉文帝做得更好。” 汉文帝听取了袁盎的许多次意见,甚至有几次还给予了他赏赐。 他忍受了袁盎许久,最后终于忍不下去了,就把他调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一个人若是成为了天下之主,还要受臣子的处处约束,那天子的颜面何在? 陈文心咽了一口唾沫。 她本来想和皇上说开放海禁,加大和西洋贸易通商的事情。 可皇上都明确表明了他不喜欢犯言直谏,她又何必自讨没趣? 皇上在许多事情上容忍她,那是因为那些事情无伤大雅,对皇上的统治没有威胁。 她睡懒觉,可以。她喜爱精致吃食,也可以。 她对皇上直呼其名,甚至在睡床上跨在皇上身上都可以。 在皇上看来,那不过是小儿女的情趣,无伤大雅。 唯独在政治上,皇上敏锐得很。 他最讨厌后宫女子干政了,只看佟贵妃受冷落的程度,便可见一斑。 她暂且把这想法搁在一旁,皇上是开明的君主,日后总有机会改变他的传统思想的。 她看着两岸的风景快速地倒退,宿迁河口送行的百姓和官员早就不见了,便起身道:“外头风大,去里头喝杯热茶吧?” 皇上一摸她的手,被这河上的风吹得指尖冰凉。 “只顾着说话,忘了你吹不得风。一吹风就手脚冰冷得厉害,怪不得宫里的混人说你是雪雕的。” 皇上替她搓着手,一面站起来搂着她的肩,将她带进船舱之中。 她一跺脚,“玄烨也知道是混人的浑话,还说与我听!” 他向后看了一眼,李德全远远地在身后跟着,低头垂目。 他忙讨饶,“是是是,朕一时不察。好念念,饶了朕这一遭!” 见她又笑了,皇上忙道:“朕有个好主意。你这手脚冰冷,原是气血不足。” 她还以为皇上要叫她吃什么药,慌得忙道:“女儿家都是这样的,有人轻些有人重些,不妨事。” 皇上不禁笑道:“朕还没说完,你急甚?” “今年开春的时候,黑龙江将军送来的燕窝山血燕,那是补气血的好东西。” “因忙着南巡的事宜,竟也不曾赏人。索性便叫他们送来,每日给你熬上二两,长此以往这毛病一定能好。” 血燕,据传是金丝燕哺乳呕血而成。此物珍贵,并且是可遇而不可求。 不是每一只燕子都是金丝燕,也不是每一只金丝燕哺乳都会呕血。 据说采燕窝的人,要从悬崖峭壁上寻找隐秘洞穴,并且探入洞穴深处,才有可能找到血燕。 无名洞穴中常常有毒蛇猛兽,寻找血燕的人往往难以全身而退。 她最多只吃过黄燕而已,也不知道血燕是什么味道。 所有没吃过的、并且能吃的东西,都是陈文心的追逐目标! 她笑眯眯道:“治不治得我手脚冰冷也不知,只要好吃也罢了。” 旁人求之不得的治病养身的奇药,于她而言,竟然只是好吃不好吃的区别? 皇上笑着摇摇头,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才好。 第一百一十五章红柳 第一百一十五章 红柳 龙船过清江浦、淮安府,未消几日,便到了扬州。 古诗有云,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春日的扬州最是好风景,柳如烟,花似锦,春光醉人。 陈文心正半卧在贵妃榻上,白露用小银勺子给她挖咸鸭蛋吃。 他们前几日经过高邮,那处的咸鸭蛋最是香甜。蛋黄色细油多,咸淡正宜。 她就这样白嘴吃,吃了好几个蛋黄。 小李子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矮几上滚着好几个,带着蛋白的咸鸭蛋壳子。 陈文心忙招呼他,“你来的正好。再传人去高邮弄些咸鸭蛋回来,我留着早膳配白粥喝。” 这事容易,小李子连忙道“是”。 他又道:“娘娘,皇上说扬州风光好,娘娘若是喜欢,可以下船去瞧瞧。” 她顺口道:“扬州风光自然好,美人也好得紧,自然要去看看。” 这话也不知是说皇上想去看美人呢,还是说她自己想去看美人。 小李子一时想不明白,便道:“那奴才就去禀报皇上,娘娘这处也快收拾了,备着晚上在扬州驻跸吧。” 他后半句话是看着白露说的,白露冲他点点头,继续给陈文心挖咸蛋黄。 “主子,这个吃了就不吃了罢?” 已经白嘴吃了四个咸蛋黄了,主子也不嫌咸吗? 陈文心见她一脸嫌弃,白了她一眼,“那你尝一个吧。” 她吃着东西就赏给边儿上的奴才一个的习惯,是由来已久的。白露也不推辞,便取了一个咸鸭蛋磕开。 蛋白有些咸,又有些烂,吃不出好歹来。 那蛋黄色泽油亮,吃到口中绵软细腻,香甜可口,很快就化开了。 陈文心看着她的表情变化,得意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啊?” “好吃……”白露脱口而出。 “好吃也不能多吃啊!” 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圆过来。 见白露油盐不进,陈文心往榻上一瘫,恶狠狠地咬牙道:“就你事儿多!” 不让她吃咸鸭蛋没关系,听说扬州有种特产,叫住界首茶干。 说是肉细嫩黄,色泽酱红,颇似鸡脯。清香可口,味美香醇…… 等她上了岸,一定要好好吃一顿。 她小手一抬,抽走了白露手中吃了一半的咸鸭蛋。 “去去去,收拾东西去。” 她心想,叫你不让我吃咸鸭蛋,我也不让你吃,哼! 白露意犹未尽地盯了那咸鸭蛋一样,深感自家主子真是有仇必报的性子。 回头她也叫小李子弄些来,躲在自己船舱里悄悄地吃…… 不多时,龙船靠了岸,当地官员迎候皇上到驿站驻跸。 皇上和陈文心等人前脚进了驿站,后脚便乔装打扮,从驿站后门溜出来了。 甚至连晚膳都没有用。 陈文心说是到外头用膳才有意思,实际上她是在龙船上吃多了咸蛋黄,这会子还不饿。 反正有李德全带着他的宝贝银针银碗,在哪用膳都不是问题。 陈文心穿了一身男子的宝蓝色直裰,头戴瓜皮小帽,后头缀着一根粗壮的大辫子。 美人化身为翩翩公子,依旧风华绝代。 她做男装打扮,和陈文义站在一起,倒真是双胞兄弟,难以分辨了。 皇上叫他们俩站在一起,比来比去看了好几回,“像,这样真是像。就是个头差的多了些。” 这话是说陈文心矮了。 她不服气地踮起脚后跟,“也不差那么多,我都到二哥脖子了!” 皇上点点头,是啊,踮起脚确实能到陈文义的脖子。 他们三人带着李德全出了门,王熙等人都被留在了驿站里,来应付那些来拜访的官员。 保护他们的兵士也都换了便服,在暗中跟随着,丝毫不露痕迹。 扬州街头在夜幕初临时热闹非凡,街上弥漫着一股诱人的卤香味。 陈文心循着那股子香味看到了一处小酒肆,招牌挂着陈西楼茶干。 这不就是她想吃的那个茶干吗? 李德全还来不及用银针试毒,陈文心已经叫小二装好了一袋子,就着牛皮纸袋吃了一口。 “真香!” 她自己吃了一口又要分给皇上,发现李德全的面色十分古怪,这才想起来他的银针。 她当即转了个身,把手里的纸袋递给陈文义,“二哥吃!” 皇上尴尬地看了李德全一眼,李德全忙吩咐小二,“再要一碟到这桌来。” “好咧!” 小二似乎看出来了,这行人身份不同一般。 只有那清秀的矮个男子不拘小节,像普通老百姓一样就着纸袋就吃。 可惜了啊。 小二看着那和他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高个男子,心中暗叹。 这同胞的两个兄弟,生的一样俊秀。那高个的瞧着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这矮个的…… 倒像是贵妇人养得面首似的,看起来女里女气的。 众人哪里知道这小二的想法,他们坐到桌旁吃茶干配清茶。 这清茶虽淡,陪着卤香的茶干倒正好。 当这时,一乘轻红软纱的小轿,停在了小酒肆旁边。 轿上下来一个衣着艳丽的女子,她披着轻薄的纱衣,隐隐约约地露着胳膊和胸口的大片皮肤。 ——这身打扮,显然是个青楼女子。 那女子身旁跟着一个小婢女,上前和那小二买茶干。她自己却站在那里,觑着眼往他们这处瞧。 陈文心见着了,噗嗤一笑,“你们猜,她是不是看上咱们在座的谁了?” 皇上气度非凡,陈文义俊朗潇洒,陈文心清秀文雅。 那觑着眼的青楼女子,会是在看谁呢? 李德全也看向那女子,虽然他知道她看的肯定不是自己。 扬州此地有种特色,名为扬州瘦马。 老鸨先出资把贫苦人家中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后调习,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以此从中牟利。 因贫女多瘦弱,“瘦马”之名由此而来。 眼前这女子,显然就是扬州本地特产之一了。 那女子似乎察觉到众人注意她了,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而后很快又抬起,抛来一个娇媚的勾人眼神。 最难消受美人恩,陈文心笑道:“这可如何是好,美人如此多情,我等就视而不见吗?” 皇上白了她一眼,淡定地吃茶干,“自然不可,不如你去?” 她一时语塞。 坐着看呢,她是个瘦弱些的白面小生,还有几分俊秀。 一站起来姑娘估计就看不上她了。 她的个头在女子中算是中等,在男子里却可谓奇矮。 ——尤其是在皇上和陈文义的衬托下。 她正想说皇上是有妇之夫,让单身的陈文义去招呼一下那姑娘。 没想到哪姑娘自己,就朝他们所坐的地方走来了。 “奴家红柳,给诸位公子见礼了。” 自称红柳的女子有几分定常在的纤瘦体格,丰润的红唇妖娆万千。 她婷婷袅袅地上前施了一个福礼,一起身,眼波在众人之间流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皇上身上。 “诸位公子眼生得很,怕不是扬州本地人罢?” 李德全答道:“我家老爷是京城人氏,此去到江南贩货。” 他一行说一行站起身来让出自己的座位,“姑娘请坐。” 那女子微微颔首便坐在了李德全的座位上,略作羞涩状,“红柳与几位公子一见如故,故而冒昧上前,还请几位公子见谅。” 她口中道的是几位公子,说话的时候却始终瞧着皇上。 可见青楼女子多是实利主义者,比起哪个男子生的好看,她们更在意哪个男子有权有财。 皇上周身自带“老子天下第一”的光环,就连胖贼这死狗都知道要巴结皇上。 这红柳是青楼女子,最会察言观色,能看出皇上是他们几人之首也不足为奇。 皇上淡淡一笑,“无妨。姑娘风姿,我这位小弟很是赞赏。” 他说话的时候手一指陈文心,叫她猝不及防。 她哪有很是赞赏啊? 这红柳虽然妖娆妩媚,姿容不及定常在多矣。 她并非赞赏,只是好奇。 红柳看向陈文心,伸出染着艳丽凤仙花的手指,以手掩口地笑了。 “这位姑娘扮起男子来,险些连红柳也骗过去了。” 陈文心不禁纳罕,“红柳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红柳笑道:“妾家在秦淮河畔烟云馆,自十四岁至今,所见人事不在少数。” “姑娘与身边这位公子,”她一指陈文义,“容貌相似,气韵相合,旁人一看便知是一家子骨肉。” “然则双胞兄弟中,从无一个风神朗俊,一个却如此矮小瘦弱的。妾想来想去,也只有可能你是女子了。” 陈文心想到方才那小二看着她,一脸惋惜的模样。 要叫那小二听到红柳这番说法,不知会多么汗颜。 红柳道:“妾姿容鄙薄,哪敢让姑娘赞赏。方才这位公子所言,分明是哄我呢!” 皇上听她说话有趣,也笑道:“失礼了。” 红柳美目一转,在陈文心和皇上之间打量了一番,“不知诸位是何等关系?妾只恐冒犯了。” 皇上淡淡道:“在下君三,贱内程氏,内兄程二。” 他用最简单的话语介绍了三个人,称呼和关系。 时人常有在姓后头,加上在家的排行作为称呼的。皇上给自己起的姓是君,把陈文心二人的姓改为谐音的程,以避人耳目。 红柳讶然,这位君三公子以贱内称呼这女子,意为家妻。 自古妻在家,妾随外。这女子又做男装打扮这样不成体统,竟然是一个富商巨贾之家的嫡妻么? 红柳看向陈文心的目光多了些许敬意,“原是君夫人,妾多有冒犯了。” 陈文心对她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什么。 红柳道:“几位初来扬州,不知红柳可有这份荣幸,邀几位上画舫一叙?” “红柳虽笨拙,尚有一曲琵琶可听。若诸位赏脸,请容红柳献丑一番。” 第一百一十六章遇险 第一百一十六章 遇险 秦淮河一带的画舫也是扬州一大特色。 紧靠着秦淮河居住的人家,十之八九是做风尘生意的。 和电视剧里那种高大宽敞,热闹喧哗的青楼不同,这些人家一户只得二三个女子,少则一个人就能撑起一家的门面。 红柳方才所言的烟云馆,恐怕就是其中之一。 因着临近秦淮河,这些风尘女子和寻花问柳的文人雅士,更喜欢夜来乘画舫到河上游玩。 河水飘飘荡荡,画舫一只又隐秘独立。不仅可以欣赏河畔灯火,还可以调琴吹笛,其声更悠。 皇上等人跟红柳所乘的画舫,正如红柳的小轿和她的衣裳一般,披着薄薄的轻红软纱。 陈文心走进船舱,不禁好奇道:“怎么红柳姑娘很喜欢红纱么?” 红柳微微一愣,很快面色恢复如常,“不讨厌。因我名中有个红字,也是为了叫客官们好记,叫夫人见笑了。” 陈文义从头到尾几乎都没说话,他本能地对红柳这个女子没有好感。 他往船舱外头看了几眼,确认护卫的兵士都跟在后头的另一艘画舫上,这才放心进了船舱之中。 陈文心以为他是看不上红柳的姿容,所以不和她说话,便也由得他去。 小丫头上前上了茶水点心,红柳坐于一旁,怀抱一只乌木色的琵琶。 “红柳献丑了。” 她对诸人颔首示意,而后指尖高悬,缓缓拨动琴弦。 陈文心一面听着,一面注意船舱中的布置。 舱中装饰以红色的壁画,烛火中似乎调着香精,花香袭人。 随着画舫在秦淮河上摇摇摆摆,身边时常有别的画舫经过。留下碰杯声或是说话声,乃至是丝竹管弦之声。 红柳的琵琶声从轻柔小调渐渐转至凄婉,弦声在水面传荡开来,哀情无限,动人心肠。 她口中唱着:“长相思,声声断肠思昨夜,昨夜朱楼梦。含恨吟,句句泣血恨如今,今宵水国吟……” 无论是词还是曲,未免都太作悲了些。 方才还连说带笑的红柳,为何突然这样悲伤起来? 陈文义眉头一皱,他听过的烟花之地小调词曲也多了,这首是什么曲子? 他为何从来不曾听过? 一曲终了,红柳眼中含泪,“失礼了,妾失态了。” 这分明是有什么伤心事的模样。 陈文心与她同是女子,这时便关心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有什么烦难事,不如同我们说说。” 红柳摇摇头,“妾之事,各位是帮不上的。” 她纤弱的胳膊抱在身前,叫人不禁心生怜意。 这话不免让陈文心浮想联翩,难道是某个恶霸什么的要强抢红柳,所以她如此伤心? 还是她喜欢上了一个贫寒的卖油郎,狠心的鸨母却棒打鸳鸯? 陈文心开始脑补各种大戏,没办法,古典里青楼女的故事实在太多了。 陈文心一本正经道:“你说说看,我能帮的,一定帮你。” 皇上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子,又上来了。 红柳强打起一个笑容来,“红柳多谢各位好意,先在此以茶代酒,谢过各位,妾才敢说。” 她说着举起了茶杯。 陈文心是最受不得别人吊她胃口的,当下举起茶杯,恨不得一饮而尽让红柳赶紧说。 那一盏青花瓷茶杯端到胸前,却被一双大手挡在了杯口上。 原是陈文义。 他对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又转过头对李德全道:“李管家,还是有劳你了。” 李德全这才反应过来,平素他总是第一个惦记着,要检查皇上入口食物有毒与否。 皇上好几次都嫌他耽误事,把菜都折腾凉了。 今儿不过是一杯茶罢了,还是所有茶都从一个茶壶里倒出来的。 那红柳姑娘自己都要喝的,怎么会下毒呢? 既然陈文义提醒了他,那他还是要例行公事查探一番才好。 红柳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起的厚实布包,打开一看,里头竟然插着大大小小数十根银针。 红柳的面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陈文心怕她多心,便安慰道:“大家子规矩多,还请红柳姑娘别多心。” 红柳朝她微笑颔首,面色还是有些僵硬。 她端起的茶杯又放回了桌上,一个不稳,那茶险些倒在了地上。 叮—— 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陈文心感觉自己绣鞋的鞋尖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这双绣鞋很是俏丽,鞋面上以金丝连接,上头缀满了纤薄的玉片,被她戏称为金缕玉鞋。 她好奇地俯下身,之间一枚铜钱正掉在自己鞋前。 她伸手拾起,细看上头的字,似乎写的不是康熙通宝。 难道是顺治通宝? 看着也不像啊…… 她无论如何也看不出那是哪朝的铜钱,便递给皇上,“老爷瞧瞧,这是个什么通宝?” 皇上只瞧了一眼,瞬间面色一变。 他的眼中爆发出一股杀意。而后瞬间掀翻了桌子,往红柳的方向丢去。 红柳似乎早有准备,她躲开了桌上飞溅的器物,迅速的往船舱后头退去。 与此同时皇上对陈文义大喊道:“她是南明逆党!” 那枚铜钱陈文心之所以认不得,那是因为,那是南明小朝廷铸造的永历通宝! 陈文义不敢上前去追红柳,他怕留下皇上和陈文心难以抵挡。 想必那红柳是在杯中下了毒,见李德全要以银针试探,这才慌乱之中掉落了永历通宝,露出了马脚。 她不可能只有这么一招而已。 果然,画舫四周水声响起,船身摇晃不定。 他们在舱中感觉到许多人爬上了画舫,还有刀剑的金属碰撞声。 陈文义率先出舱,打了一个呼哨,却见跟在身后护卫的那条兵士们的画舫,早就已经不见了。 看来这真是蓄谋已久的一场刺杀。 其目的很显然,当是皇上。 陈文义神色一凌,当先一脚踩在一个爬上来的男子手上。 而后顺势一勾,踢在那歹人的腋窝处,将他踢下了河。 这一个下了河,更多的已经爬了上来。 皇上护着陈文心和李德全也出了船舱,船舱狭小,真打起来连手脚都展不开。 陈文心没有如想象般惊慌失措,她最信任的两个男子都在她身边,再大的危险也一定可以度过。 她四下一望,河面上其他的画舫都离得很远,这里是个偏僻的河道。 他们刚才在舱中听红柳弹琵琶,没发现船工不知不觉把船撑到了这里。 跟着他们的护卫的兵士,一定是被歹人引开了。 两个持刀的歹人冲上来,陈文义当先一剑,刀剑相击,发出铮的一声。 那刀比剑重上许多,这一击之下,竟然被剑气击落在地。 另一个持刀男子愣了愣,再想挥刀而入时已经失了先机。 与此同时,侧面也爬上来几个歹人。 那些歹人似乎目标十分明确,招招都冲着皇上而去。 李德全像老母鸡一样拱卫在皇上身边,他不懂武功,又是个太监,战斗力不比陈文心强多少。 这反而让皇上放不开手脚,干脆叫他一边躲开。 陈文义一剑刺来,刺中了一个持刀砍向皇上后颈的歹人。 有陈文义在皇上身边,她放心了许多。她朝船舱中一望,见那散发着花香的红烛火光摇晃,计上心来。 她左右一看,画舫狭小,那些歹人人数虽众,一时也不好都上来。 她便趁着陈文义他们交缠打斗的时候,快步走进船舱之中,用蜡烛将那些红纱烧着。 纱是最易引火的,见那火大起来,她索性把蜡烛扔在了地上。 此处河道虽偏僻,又是夜晚,旁人看不见听不见这里的打斗。 可一旦着火,他们所在的画舫就会是整条秦淮河上,最显眼的所在。 船舱里冒出了浓烟,陈文心时时刻刻盯着浓烟里头。 她怕有歹人趁机从后头上船,冒险从火中穿过来刺杀皇上。 这里火势一起,秦淮河上的船只几乎都看见了。 有一艘画舫飞快地划来,想来是兵士们所乘的。 那些歹人见状,杀心大起。见皇上和陈文义这两块硬骨头难啃,索性冲着陈文心去。 她见势不好,仗着自己矮小灵巧地躲避。 幸而陈文义和皇上时刻注意着她,不让她被歹人所伤。 这个矮小的男子是什么来历,值得康熙亲自出手相护? 为首的歹人面带黑巾,仅露出一双苍鹰般的眼睛。 他的神色一下子变得了然。 原来,这个矮个的男子才是关键! 这男子似乎不会武功,一副文弱书生模样。 然而皇帝和那武功高强的男子都在保护他,反而削弱了他们整体的战斗力。 皇上似乎也察觉到这样不好,他给陈文义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了然地点点头。 陈文义保护陈文心,皇上则避开正面,主动出击刺杀敌人。 火越烧越大。 船上可走动的地方越来越少,打斗之间也局促了许多。 护卫的兵士已经快要靠近船来,那些歹人见势不好,统统跃入了水中。 那些人一跃入水中,竟然就仿佛泥牛入海,彻底消失不见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美人救君 第一百一十七章 美人救君 兵士们以火把照如河中,未曾见歹人的踪迹。 李德全当先踏上兵士们所乘的画舫,伸手扶着皇上过来。 好险,这船差点就烧完了,若不是兵士及时赶到,他们就只能跳河了。 皇上也跨过去,正想对身后的陈文心伸手扶她,整个人却一下子塌了下去。 不好,中计了! 陈文心就在皇上身后,她灵敏地抓住了皇上的手,只见他大半个身子已经泡在了河中。 幽冷漆黑的河水中还埋伏着杀手,他们身在河面上,根本看不见底下的情况! 皇上只觉得双脚被好几只手牢牢地拽着,根本动弹不得。 陈文心使劲想往上拉他,却怎么也拉不动。 眼看皇上的身子愈发下沉,陈文心索性自己跳进了水中。 她的脚在皇上脚上探索了一番,感觉到从皇上的脚板到小腿都有好几只僵硬的手,牢牢地抓着他。 她用尽全身力气,踢着那几只手,想替皇上挣脱那些手的束缚。 一开始那些手并没有移动,而后或许真是被陈文心踢疼了,有两双手竟然拉住了陈文心的双足。 “二哥,快拉!” 少了两双手的禁锢,皇上的脚上约束力少了许多。 陈文义一使劲,皇上被拉出了水面。 几乎是一瞬之间,陈文心沉了下去。 “念念!” 陈文义直接跳进了水中,皇上暴怒,“快下水,快下去救人!” 已经有一部分兵士下了水,剩下的无论如何也不敢再离开。 ——皇上的性命,才是他们最应当保护的。 李德全忙劝皇上,“皇上,已经下去了好些人了,一定能救回娘娘的。” 皇上恨不得自己也下水,但他深知,一旦自己也下了水,更加难救陈文心。 那些兵士要分心于他的安危,如何好好救人。 他权衡利弊,还是决定留在船上。 “速速回驿站,派地方衙门和屯兵往下游去救人!” 陈文心不识水性,她是为了救自己而下水的。 她那么用力地踢在束缚他脚的那些手上,那劲头,甚至让他都感觉到吃痛。 她在他心目中永远是懒洋洋的,娇娇的小姑娘。 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皇上双眼泛红,握紧了拳头。 念念,你千万不能有事。 陈文义下了河,见几个模糊的身影在水底游了出去。 他跟在那些身影后头,快速地游着,那些身影却越来越远。 夜晚的秦淮河水中昏暗,随着距离被拉开,陈文义再也看不见那些身影…… 哗! 他从水中探出头来呼吸。 这些歹人水性极佳,不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能赶得上的。 从那枚永历通宝来看,这些歹人是南明小朝廷的人,打的是反清复明的旗号。 所以他们要刺杀皇上。 南方多水,河道纵横,怪不得这些人水性如此之好。 可陈文心不会水,她被歹人劫持了在水中拖行,会不会窒息? 只要想到这个可能,他就无法继续往下想去。 扑通。 他再次扎进了水中。 陈文心躺在什么粗硬的东西上头,睡得十分难受。 她的脑子重重的,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让她睡梦中皱起了眉头。 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说道:“她发热未退,身子又弱得很,此刻启程怕是要命。” 一个冷厉的男声叹道:“扬州大大小小的水陆关口,都已经被康熙封锁了起来,此刻想走也走不得了。” 那女子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柔声道:“怕甚么,左右我等在扬州多年经营,都是有正当身份的。” 男声急道:“我们是不怕,你呢?你在康熙面前是露过脸的!” 女子发出呵的一声轻笑,“红柳这条贱命又何足挂齿?我早就不想要了。” 那男声低沉了起来,“红妹,你何苦……” 红柳,这个名字好熟悉啊。 陈文心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她的眼皮仿佛有千斤沉,不禁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红柳听着这动静,忙赶上来扶她,“姑娘歇着吧,你在发热。” 那男子的目光向她投来,带着冷酷与鄙夷。 仿佛红柳根本不应该在意她的死活。 陈文心不禁打了一个冷颤,红柳道:“柳大哥,你把门带上罢,这河上风大。” 被称作柳大哥的人皱着眉,不情不愿地转身合上了船舱的门,走过来在一张矮凳上坐下。 红柳把她的身子扶起,喂她喝热水。 她的肌肤苍白得几乎透明,嘴唇煞白,看起来如风吹柳絮,仿佛随时会破碎。 陈文心低头盯了一眼那水,很快就挪开了目光,打量着船舱中的陈设。 这条船比画舫大上许多,看起来倒像是远途行商的客船。 船舱中的布置简单朴素,一张摆着纸笔的方桌,一把有些掉漆的靠椅,几只矮凳。 而后就是陈文心所躺的这张木板床,铺着薄薄的灰蓝色被褥。 倒也十分干净,像是读书人住的地方。 她一边打量着这些陈设,一边脑子飞快地转动。 昨夜他们被红柳骗上船,红柳假意做有难言之隐状,骗他们先喝下茶再说。 幸好陈文义察觉不对,要李德全验毒。李德全拿出银针,红柳一惊惧,掉落了永历通宝。 她的身份败露,从船舱之后快速地离开。而后埋伏在船下的杀手爬上来,要杀皇上。 最后他们佯装败逃,趁众人心神放松之时,埋伏在水中的第二批人马将皇上拽入水中。 最后,陈文心为了救皇上,被他们拖到了水里,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这些经过在陈文心脑子里理顺之后,她不得不赞叹,这些南明之人谋划得真是精密。 先是红柳引众人游秦淮河,毒茶是最低级的刺杀方式。 而后是船下爬上来的杀手,杀手未能成功,便使人在暗中拖皇上下水。 如果昨夜皇上和陈文心都没被拖下水去,不知他们还有什么后着? 那姓柳的男子见她四处打量,以为她是想谋划逃走,冷哼一声道:“别痴心妄想了,你跑不掉的。我把过你的脉,你半点武力都没有,又病歪歪的。” “我劝你安安分分回答我的问题,否则不会死得太好看!” 那男子目光阴冷,那种鄙夷神色叫陈文心看得十分火大。 你反清复明你高尚你牛,你也用不着看别人都像卖国贼吧? 陈文心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抬下巴,示意他问。 装冷淡嘛,谁不会? 这个姓柳的刚才叫红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冷淡的。 当她真的睡死了没听见吗? 那人下意识得皱了眉头,问道:“你是何人?” 皇上曾和红柳介绍自己是他的夫人,他们一行人在宿迁已经彻底暴露了行踪。 有心人随便一打听,就知道皇上只带了一个勤嫔娘娘出巡。 她略一想,干脆地回答:“我是皇上的勤嫔,一等侍卫陈希亥之女。” “你果真是汉人……” 姓柳的男子似乎很爱皱眉,说一句话就皱一次眉头。 陈姓在汉族之中也是大姓,况且陈文心长得一脸汉人样,她是汉人这一点是无可怀疑的。 姓柳的男子怒道:“虽是汉人,你先祖却是卖国迎贼之人,我如何容得下你?” 那男子似乎情绪很不稳定,咬牙切齿地就要站起来。 红柳挡住了他,把他按在矮凳上。 陈文心猛烈地咳嗽了几声,似乎是很害怕的模样。 红柳待要给她倒水,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了红柳的手。 “你是卖国贼,你全家都是卖国贼!” 陈文心憋红了脸,“清兵入关之时明军溃败,如同一盘散沙般溃不成军。我祖父不过是守关的一个小兵,他哪有本事卖国?” “是,皇上褒扬我陈家确是以从龙之功的名义,清太祖那会子,从关口带回来的汉兵都是从龙之功!” “难道因着我祖父运气好,被清太祖用来收买人心封为侍卫,所以我们一家子就罪不可赦了?非要死了你才高兴吗?” 她越说越急,嗓子沙哑了还在说,“那你们这些所谓的爱国义士为何不死,而是躲到南边去建小朝廷?” 最后一句话彻底激怒了姓柳的男子,他拔刀而起,陈文心也瞪大了眼,丝毫不怯。 咳。 她绷紧了脖子,似乎一口气喘不上来。 而后,她直接倒在了床上。 红柳上前一探她的鼻息,为难地看向姓柳的男子。 “她昏倒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喝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喝粥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又黑了,船舱中黑峻峻的,只有门外隐隐地投进一些火光。 陈文心四下一望,房中确实无人。 她挣扎着爬起来,见身上穿着一件轻薄的浅碧色春衫。看袖子是整条通透的纱制,便知是红柳的衣裳。 她只觉浑身冰冷,脚踏在船舱的地板上,更是冷得没有知觉。 除了内侧的一扇门外,船舱中还有一扇小小的木窗。 陈文心靠过去试图推开那木窗,却怎么也推不开。 吱呦—— 船舱的门被打开了。 陈文心回头去看,看见红柳端着一个餐盘走了进来。 她还保持着推窗的动作,红柳淡淡道:“窗是外头上了锁的,推不开。” 她连忙抽回手,有些尴尬地冲红柳一笑。 红柳把饭菜端到桌上摆好,“姑娘快些吃饭吧,你病着,就别光着脚踩在地上了。” 她从一个大箱子里拿出一双粉色的绣鞋,摆在她脚边。 “这是我的鞋,我的脚比你大一些。姑娘若不嫌弃,暂时穿穿。” 陈文心的鞋在水中湿透了,又不好明目张胆摆出去晾晒。 那鞋上缀满了玉片,太过显眼,只好放在船舱里阴干。 陈文心早就饿得一塌糊涂,当下趿了那绣鞋,走到桌边。 只见是一道白煮的稀粥,外加两碟子扬州本地的酱菜,竟然还有咸鸭蛋。 她道:“日间所言不过是口角之争,实非本意,还请红柳姑娘不要介意。” 她一生气口不择言了,她的本意才不是说他们这些反清复明的人该死。 只是那姓柳的男子目露鄙夷,叫她看得实在难以容忍。 她堂堂正正的一个人,行的端走得正,凭什么用那种眼光看她? “我家祖之事乃是实话,诸位所谋也不可谓不义。大家都是汉人,都是在战乱中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如今各为其主,只为生存罢了。” 红柳深深看了她一眼,“各为其主,汉人的主在南明,为何要认满清的主?” 陈文心正色道:“大清朝廷的汉民有多少,姑娘知道吗?” “在姑娘心目中,民贵,还是君贵?我窃以为,民为贵。” “百姓在汉人朝廷中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前明末年民不聊生,尸横遍野,你们复的是这样的明吗?” “如今皇上治下,勤政爱民,姑娘稍稍打听,便可知道皇上在宿迁救了多少灾民。” 红柳愣了愣,“宿迁一带百姓都夸你是个活观音,若非如此,你以为柳大哥还会留你性命吗?” “我说不过你,我也知道你是个好人。但你也别想说服我易主,这是不可能的。” 红柳把餐盘收起,脸色不大好看。 “姑娘吃饭吧,我不打扰了。” “等等。” 陈文心终于体力不支,坐在了椅上。 红柳回头看她,她苍白的面上露出一个微笑。 “还是多谢红柳姑娘照顾之恩。” 红柳闻言,抿着唇轻轻一点头,便退出了屋子。 她的衣着妆发,与陈文心初见她时并无什么区别,那面上的神情却有很大的差别。 褪去妖娆万千,尽是愁苦坚韧。 听他们说,皇上封锁了扬州的各处水陆关口。 红柳是在皇上面上露过面的,她离不开扬州,那么皇上找到她,是迟早的事。 她可谓必死无疑。 至于那姓柳的男子,还有其他的同伙。 如果他们是在本地潜伏已久,拥有正当的身份,只要不带上陈文心,想离开扬州并不难。 如今他们留着自己,是觉得大清朝一个嫔位娘娘,也算得是个人物? 还是他们想利用自己,来继续布局刺杀皇上? 又或者他们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办,所以先留她一条命…… 也许,他们随时会杀了自己。 她咬了咬牙,舀起那稀粥喝起来。 她这病恐怕是风寒,是昨夜在河水中浸泡许久导致的,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的烧已经快退了,现在正是应当好好进食的时候。 吃不饱,哪有力气跑? 虽然暂时还没有跑的条件,但是吃的条件摆在眼前,怎能不利用? 就着酱菜和咸鸭蛋,她喝光了那一碗粥。 饿了一天一夜的身体并没有就此满足,陈文心拿起那个空碗,走到门边推开了门。 “红柳姑娘,还有粥吗?” 门外是一个更大一些的船舱,一群男子正围坐在桌旁吃饭。 听到她这边的动静,一时间众人都抬起头来看。 她因病中,长长的一头秀发披在肩上,略有些凌乱。一张精致的巴掌小脸美貌出尘,又苍白无力。 她一手推门,另一手还拿着一个装粥的瓷碗,就像是他们自家的一个妹妹似的。 病中的妹妹从闺房中探出头来,问家人还有没有粥喝。 这样的一个女子,怎么会是满清皇帝高高在上的宠妃呢? 众人一时看得有些呆了,想着又别过了头。 男女授受不亲,她此刻仪容不整,实在不宜多看。 陈文心纳罕,这些到底是什么人,看起来倒不像一般的打手。 昨夜她就已发现,他们只全力击杀皇上,根本不想要她或是李德全的性命。 陈文义是因为过于勇武,杀了他们好几个人。 他们的根本目的还是在皇上,并不想滥杀无辜。 后来把矛头指向陈文心,也不过是牵制皇上和陈文义的手段罢了。 再看白日那个姓柳的男子,他看起来对她很是厌恶,却没有坚持杀她。 这些人就更是了,竟然没有盯着她乱看,而是别过了头…… 不像是只会无脑杀人的武夫,倒像是—— 一个想法在陈文心脑中涌现,这些人举止文雅,或许是前明官宦人家的子弟。 红柳从这个大船舱另一侧的门走进来,诧异道:“你喝完了?” 就那么一小碗粥,喝完了很奇怪吗? 她点点头,“酱菜还没吃完,给我白粥就好了。” “啊——” 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要是还有高邮咸鸭蛋,能再给我两个吗?” 她往自己腰上摸了摸,这才想到自己穿的并不是昨儿出门那身男装。 “我不会白吃白喝的,我的衣服口袋里有银子,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掉在水里了。” 吃饭的这些人都有些好笑,她到底有没有搞清楚情况,这时候了还有心思想吃的喝的? 要求不算高,但怎么看怎么缺心眼。 要不是柳大哥白日里把她说的那些话跟大家说了,还真要以为这个所谓勤嫔娘娘,会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大草包。 那姓柳的男子挑眉望她,他白日里听了她的话很是气恼。 但细想起来,除去那些小姑娘家的气话,她的话也有些道理。 这样贞烈的脾气,让他欣赏。 他给了红柳一个眼色,红柳走上来拿过她手中的瓷碗。 “粥还有,鸭蛋也有。我们这没有山珍海味,这些粗茶淡饭还是够的。” 红柳一边给她盛粥,一边道:“你衣裳里的银子我收着呢,若你实在吃的太多,我就从里头扣银子了。” 红柳这话似乎话中有话,教陈文心听了心悬。 难道她吃得少,那些银子日后还会还给她不成? 她不敢这样问,万一这一句话提醒了他们,他们当场就杀了她怎么办? 皇上和二哥到底能不能找到她? 已经一天一夜过去了,这艘船,到底是停靠在哪里的呢…… 陈文心接过那碗粥,怅然若失地轻声道谢。 然后她走回了屋中,缓缓地推上那道门。 她的背影怯弱单薄,步伐缓慢,让人不禁生怜。 那姓柳的男子不由得心生内疚。 她一个深闺妇人,何罪之有? 原是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娘娘,这会子却如同阶下囚一般,拖着病体亲自出房门问他们要白粥。 他不忍道:“红妹,她还病着,日后你替她把饭菜准备足了,别叫她走动伤身。” 众人都有些惊讶,这柳大哥不是最主张要杀了她的吗? 这会子,怎么又怜惜起她来了? 红柳也白了他一眼,“是你叫我别待她太好,你忘了?” 姓柳的男子一时语塞,他又强做镇定道:“这不是好,是万一我们有机会能逃出关口,她这样病歪歪的,死在路上怎么办?” 这话说的也不差,只是他的前后态度变化还是逃不过众人的眼。 有人戏谑道:“你们兄妹二人真是别扭,三天两头就吵架。这回达成一致了,还闹什么脾气?” 又有人帮腔,“是啊,柳岚大哥,红妹已经做得很好了。” 红柳淡淡道:“他总是什么都对,我什么都错……” …… 那道木门之后,陈文心紧紧贴在门上,听着门外众人的每一句话。 她的粥捧在手上,双手汲取着碗上的热气,却一口都没有喝。 其实红柳没有估计错,那一碗粥确实足够她喝了。 她不是为了喝粥,只是为了找个借口观察一下门外的环境。 没想到,她以为是恋人关系的柳岚和红柳,竟然是兄妹。 他们叫她红妹,那她真名应该就是柳红或者柳红妹吧? 她很清楚,这群人里为首的就是柳岚。在画舫上,当先选择攻击她来牵制陈文义和皇上的,也是他。 这个男人聪明,果断,嫉恶如仇,一腔热血。 越是表面上凶悍的人,越是在掩饰内心的柔软。 她有理由相信,这个柳岚,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她。 可她不能赌这个万一。 皇上封锁了扬州来找她,若是找到了这艘船上,难保柳岚不会杀了她毁尸灭迹。 她的怅然若失,步伐蹒跚,都是做给他们看的。 只有让他们对她产生好感和怜悯,她存活的希望才更大。 这也是她为什么发着高烧,还要和柳岚据理力争的原因。 也许柳岚会一时激怒,但他事后想想,只会觉得她胸无城府,性情贞烈。 她缓缓地起身,揉了揉蹲得发酸的膝盖,轻轻地走回桌前。 而后,她端起那碗半凉的粥,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惨被遗弃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惨被遗弃 每日待在船舱之中养病,红柳会定时来给她送饭,和她略做交谈。 左不过问她些家里的情况,问问她和皇上的情况。 有时那个柳岚也会来看她,和她聊的就是些南巡的见闻,比如宿迁水灾和德州惩治贪官。 陈文心和他们熟悉了起来,加上病况渐渐好转,说话时就眉飞色舞的。 对于她家中的情况,陈希亥的升官路原本就是一本励志书,她说起来,连红柳这样的身份都露出同情的神色。 也是,他爹陈希亥从前名为四品二等侍卫,俸禄多半要孝敬满人长官,家里差点就饿死老婆了。 红柳虽为青楼女子,总不至于缺衣少食。 又说到因着家贫,不得不送尚未成年的陈文心进宫,更令人唏嘘。 陈文心见她感慨,又笑着说陈希亥被升为一等侍卫后,她母亲如何胖起来,自家哥哥如何被提拔。 这些话她说的时候很是高兴,却没有丝毫炫耀的意思。 红柳想着,这姑娘真是孝顺。 至于说到皇上和她之间的关系时,陈文心就说得更加兴高采烈了。 “皇上待我可好啦,给我父亲升了官,又给我晋了位分。皇上真的很好,赏赐了很多金银珠宝给我,你瞧我那双玉鞋……” 至于给她凤印,授她协理六宫之权,还有她的十五岁寿宴。 这些她是不会说的。 她见左右无人,有些羞涩地凑到红柳耳边,“皇上说,今年一定会让我给他生个阿哥呢。” 红柳听了这话一愣,她才成年不到两月,皇上竟然要让她生孩子? 红柳在青楼之中,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 如果一个男人对你的身子毫不爱惜,那他不过是贪图你现时的青春美貌,绝非真正爱你。 烟花柳巷中,这样的男子还少么? 红柳笑中带着凄凉,“是啊,他确实待你极好。” 陈文心满足地笑了,低下头去,用一只小勺挖着咸鸭蛋的蛋黄。 她看着红柳走出门去,忽然抬头,眼底的天真尽数消散。 看来,柳岚他们确实有要用陈文心引出皇上的想法。 她将计就计,一面声称皇上待自己极好,格外看重自己。 一面又丢出一些不足为道的证明,例如升了她父亲,赏她金银珠宝之类的。 对于皇上而言,金银财宝是最不值钱的,官位也是同理。 最后她天真地丢出一个皇上并不爱重她的证据,就是让她生子。 红柳会以为,她是年纪太小见的男人太少,以为这点恩赐就是爱。 所以她把皇上让她生子当成是好。 红柳会因此同情她,并且更加确认,皇上并不看重这个勤嫔娘娘。 他之所以只带她一个人南巡,只不过是因为这位娘娘生的美貌罢了。 这比陈文心直接喊着,皇上并不看重我,你们别想用我来威胁皇上要有用得多。 她的神色一凌,起身下了床,走到那扇打不开的木窗面前。 那窗虽然打不开,总有那么些风从缝隙中吹进来。 她从小小的缝隙中隐约看到,船浮在茫茫水面。 两岸青山秀丽,似乎是在扬州的偏僻地方。 怪不得,这么些天了,皇上他们还找不到她。 柳岚从闹市中回来,他对外的身份是一个珍珠商人。 红柳迎上去道:“城中现今是什么光景?” 柳岚眉头紧锁,望了一眼陈文心的船舱,示意她走远一些说。 “听说康熙的御驾已经向南去了,将要到达苏州。” 红柳惊呼,“怎么可能?他连自己的嫔妃都不要了吗?” “也不是不要,扬州各地的关防还是在的,只是人手少了大半,也松懈了许多。” 红柳何尝听不懂这话,“那便是皇帝抽去了自己的亲信人手,剩下的地方官员自然就随意糊弄了,这关卡不过虚设罢了。” 他们能刺杀皇上,就不会连这样难度的关卡都冲不过去。 这几乎就等于是一种放弃了。 柳岚叹了一口气,“原打算用她引出康熙,都说康熙对她极其爱重,原来不过如此。” 柳岚又喜又叹,叹的是这回是杀不了康熙了。喜的是他们安全无虞,并且,陈文心也可以留下来…… 红柳冷笑道:“就算康熙没走,他也不会犯险来救陈文心的。” 红柳把陈文心方才所言都告诉了柳岚,柳岚一阵沉默。 “我真替她不值!她以为康熙真的很爱她,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下水救她。那康熙呢?居然连三天都等不过,就自己离开了!” 红柳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她恨,她好恨。 为何世间男子个个都如此薄幸? 她看着陈文心眉飞色舞的模样,就想到自己当年也曾不施粉黛,也曾天真烂漫。 可是她心心念念的情郎,就和陈文心的皇上一样,对自己弃若敝履。 柳岚知道红柳是想起了自己的事,所以如此愤恨。 他轻声道:“是大哥不好,大哥害了你……” 若非他当初让红柳置身青楼,红柳也不会认识那样一个薄幸男子,把女儿家的清白都给了他。 而后才知那男子是有家室的,他在扬州不过驻留了一月,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红柳原是弹琵琶的清倌人,就是为此,才做起了卖身的生意。 他知道,她心里是怨他的。 一朝踏进风尘之中,她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红柳抹了眼泪,道:“如今且说这个做什么?康熙已经走了,大哥预备把陈文心如何?” 柳岚眉头深锁,只低头不语。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船舱中传来一声惊呼,柳岚心道不好,大步向里头跑去。 只见陈文心身着单衣,面无血色地倒在地上。 身边的男子道:“我刚才在那头,就看见她从屋里走出来。怕她想逃跑,就赶紧追过来看看,她就昏倒了。” 红柳和柳岚对视一眼,当下了然。 她身上还带着病,又穿着单衣趿着鞋,怎么看也不像是要逃跑。 她一定是听到了红柳和柳岚的对话,知道皇上抛弃了她,所以气急攻心…… 柳岚一打横把她抱起,一边往她的船舱中走,一边大声道:“快叫二爷来!” 这二爷年纪尚轻,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懂些医术的人,他祖上曾经是明朝的太医。 他常常翻看医书,就给众人当起了蒙古大夫。 眼看陈文心风寒未愈,又猝然昏倒,他道:“她到底为什么昏倒,你们好歹告诉我,不然我怎么看嘛!” 柳岚皱眉道:“什么都知道还要你个大夫干甚么?” 被称作二爷的一见他皱眉就有些害怕,他道:“我就是个蒙古大夫赤脚医生,看看风寒发热还成,再严重的病症我可就不懂了。” “是啊,二爷就会开紫苏和党参。” 后头跟的一个男子笑道,被柳岚一瞪眼就停止了。 红柳道:“别闹了,我看她是气急了,给她开些益气健脾的药罢。她方才大约是听见我和大哥说康熙已经启程南下,把她丢下了,所以……” 那二爷瞪大了眼,“什么?这么好的姑娘,那康熙说丢下就丢下了?” 且不说陈文心是他的嫔妃,单说她是为了救康熙才跳下河的,他也不能如此绝情啊。 “狗皇帝!” 二爷嘴里嘟囔了一句。 “好了好了,你快去开药去。实在不懂,开些人参什么的总会吧?” 《神农百草经》中记载,人参有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的作用。 二爷盯着柳岚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上回你刺杀扬州知府身上被射成了箭猪,叫你吃人参你也不舍得。这回怎么这样大方起来?” 什么箭猪,他只是中了两箭而已! 柳岚的脸沉下来,“你快去罢,罗嗦什么?” 红柳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这是她第一次见着,自己的哥哥对哪个女子如此在意。 柳岚察觉到她的眼神,解释道:“虽然康熙走了,但留着她还是有些用处的。让她就这样死了,总归不好。” 越是解释,越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红柳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我知道了。” 她留在陈文心床边照顾她,本想叫柳岚先回去休息,看柳岚的样子,似乎是不想走的。 她也不想开口让自己大哥尴尬,虽然他们总是吵架闹别扭,她心中也对柳岚有怨气。 但那毕竟是她的亲大哥。 他为了反清复明的大业,离开了南明的安稳地,带她来到了扬州潜伏下来。 原是为了打探满清朝廷中的事,好寻找时机反攻。 没想到天赐良机,竟然让他们等到了康熙南巡。 大哥已经三十了,还未娶妻。 他真的很辛苦,为了家国百姓,付出了太多。 这一切不仅是为了他们为抗击清军而死的父亲,也是为了自己心目中的信仰。 假如陈文心愿意,她也希望,她大哥能早日成家,给柳家传宗接代。 第一百二十章开窗 第一百二十章 开窗 陈文心从昏睡中醒来,只见红柳和柳岚二人都守在她的船舱之中。 她先是一愣,而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中蓄满了泪水。 她的一双眸子极大,极美。 瞳仁漆黑,与眼白的纯净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十分好看。 此刻那双眸子却无神地放空,泪水自眼眶中无声地滑落。 她就像一只精致的雪娃娃,堆雪人的孩子都回家了,留她一个人躺在孤零零的荒野。 等到明天太阳一升起,她就会融化消失。 柳岚不忍心地狠狠别过了头。 看来,她对康熙是真的有情谊的,并非只是贪图权位虚荣。 她的模样,不是为自己失去利用价值而惊慌失措。而是被自己心爱的男子抛弃的,那种绝望。 他看过这种表情,在多年前,他的亲妹柳红的身上。 他看向柳红,后者咬着唇,走到了陈文心的床边。 “你是不是都听见了?” 她望着红柳,瑟缩了一下,而后轻微地点点头。 她的声音几不可闻道:“皇上走了,我已经没有价值了。你们,会杀了我吗?” 她果然是都听见了。 这话换做她刚被劫持来的时候,她肯定不敢说。 可见她如今是破釜沉舟,早就没了生念了。 柳岚见她纤纤弱质,若是失了生念,恐怕这一病就再也好不了了。 他忙道:“我们不会杀你,要杀你现在就可以,何必给你熬药?” 陈文心的眼中闪过一点光芒,红柳把药端给她,她似乎还有些怀疑地闻了闻那药。 “是人参的味道。” 她面上露出了一丝虚弱的笑容,似乎闻到人参的味道,才真正放心他们不会杀她。 她此刻人在他们手中,要杀她一刀便可。 就算用毒药杀她,谁又会在毒药之中放人参,这样地暴遣天物呢? 见她终于露出了一些喜色,他们也可以放心了。 待陈文心喝了药,柳岚站起来道:“你先歇息吧,若有什么事,就朝门外叫一声。” 他难得说话这样柔和,陈文心捂着胸口咳了两声,道:“柳大哥……” 他心头一颤。 自己挟持了她,她不恨他吗? 不恨她让她失去了尊位和荣华富贵,甚至自己的夫君吗? 她这样叫他,让他不禁又喜又愧。 “我因素来体弱,常常得风寒。从前大夫说过,风寒之人应当开窗透气……” 她望了那木窗一眼,“可不可以,把那扇窗户打开呢?哪怕打开一点点也好。” 柳岚点点头,“老二是个赤脚大夫,也不懂得这些,委屈姑娘了。” 陈文心颔首,“多谢。” 待他二人离去,陈文心露出了一丝苦笑。 她知道,皇上是不可能真的离开的。 所以她的晕倒是装的,她从偷听他们的对话中知道,那个二爷是个赤脚大夫,根本看不出来她是装的。 悲伤,绝望,都是她的伪装。 哪怕皇上对她没有顾念之意,陈文义也绝对不可能放弃她。 她是自己嫡亲的哥哥,与她心有灵犀,她绝不会相信连陈文义也会放弃她。 唯一的可能就是,皇上继续南巡是一个烟幕弹,实则是为了让柳岚他们掉以轻心,露出破绽。 她对于欺骗柳岚兄妹,是心怀愧疚的。 利用别人对自己的善意,这是她从前最不齿的,也是不屑为之的。 如今她才知道自己多么天真。 在性命难保的时候,有什么是人做不出的? 柳岚他们挟持她在先,她为了自保而欺骗他们。 这实在,非她所愿…… 柳岚走出房门前,最后看了一眼陈文心的神色。 她若有所思,虽然得到了自己不会杀她的保证,还是显得有些哀伤惊恐。 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来说,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最亲近的人,会这样轻易抛弃她。 这太残忍了。 柳岚走到自己暂住的船舱,他的船舱原是陈文心住的那个。 为了安置陈文心,自己便挪过去和二爷同住。 他轻声道:“老二,你好歹是读过那么多医术的,风寒之症要开窗透气,有这回事么?” 那二爷一拍脑袋,“哎呀,有有有,我给忘了!你让陈姑娘那样憋在船舱里,怪不得她的病一直不好!” 柳岚放心了些,按住他道:“还是这样毛毛躁躁,放心,我已经让人去把那扇窗子外头的锁卸了。不过……” 二爷道:“不过什么?” 柳岚淡淡一笑,“不过,那扇窗,会像她的房门一样。” 陈文心的房门没有上锁,却是时时刻刻有人监视的。 二爷不禁冷然,他还以为柳岚待陈文心是真心实意地好。 原来,他还是不忘试探她,监视她。 那样一个病弱女子,还能有什么力气耍花招不成? 何况,康熙都走了。 他不禁叹道:“柳大哥,我看你啊,就是这样所以三十岁还娶不到老婆。” 连自己喜欢的姑娘他都要百般试探,怎么可能会有姑娘喜欢他嘛? 平心而论,柳岚是将门之后,一身好武艺,又足智多谋。 他生得虽不如陈文心的那个哥哥那样俊秀,但也五官端正,英气勃勃。 这样的男子,本不该打光棍啊…… 柳岚白了他一眼。 “再胡说,就罚你去看窗户!” “我才不!” 二爷一跃上了床铺,“叫李三去。” 柳岚也不再和他斗嘴,他早就安排了人去替陈文心卸锁,并且着人暗中盯着那扇窗户。 陈文心跳窗逃跑,应该是不可能的。 船在水中,陈文心不识水性,进了水不过是死路一条。 如果里面丢出来什么异物,必须马上捞出来给他。 哪怕里头飞出一只苍蝇来,都必须严加查看。 他冷厉的眸子微眯,期望陈文心,不要有什么动作。 他是真心怜惜她的处境,也喜欢她的天真美貌,性情刚烈。 但他不会被一个女人迷失心智,而忘了自己真正该做什么。 如果陈文心没有异动,他会带她回到南明去。哪怕给不了她荣华富贵,最起码能给她一世安稳。 如果她真的想给满清朝廷那边传递什么消息,那么他…… 他眸中闪过一丝冷色,很快地消失在了夜晚的晦暗灯火之中。 陈文心静静地躺在床上,听见了那木窗外头轻微的声响。 想来,是柳岚听了她的话,替她把木窗上的锁卸下了。 那响动声停下之后,陈文心趿着鞋,披上了一件素色的披风,走到那窗前。 江风透过木窗吹进室内,空气一下子清新了起来,让人心情舒畅。 她看向幽静漆黑的江面,仅有远处高山上有隐隐约约的星火。 那大约是寺庙里的香油烛火吧? 她忽然想到一首极其应景的古诗,清了清嗓子,觉着自己的鼻音还是很重。 这并不影响她的诗兴,反正又没有别人听见。 她轻声念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因着嗓子沙哑,她念的停顿了好几回。 鼻音使她原本清丽的声音显得十分稚气,她念的诗又浅白,听起来倒像是孩童学诗一般。 质朴天真。 躲在暗处观察的柳岚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他身边的男子看得直发傻。 “柳大哥,你为什么突然这样笑?” 那男子悄声问着,不知是江风吹得还是什么,他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柳大哥,笑得也太诡异了…… 他平时都一副苦大仇深的脸,今儿大半夜的好端端笑起来,多瘆人啊。 柳岚丝毫没发觉自己竟然在笑,他连忙收敛了神色,正色道:“没什么,你继续看着吧。”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小木窗的位置,轻声走回了船舱。 陈文心念完了那诗,又欣赏了一回江上的夜景。而后她把窗轻轻合上,只留了一道小缝通风。 最后她躺到床上,似乎觉得有些冷,便用被子蒙住了大半张脸。 在被子里,她神色清明,目光透着寒意。 ——她才不会以为,自己方才念的诗真的没人听见。 那只不过,是为了使暗中监视之人,对她失去防备罢了。 她每日躺在床上养病,柳岚或是红柳,他们的一举一动,她都要重复思考千百回。 她自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她也要推敲上无数遍才敢做。 柳岚会轻易地对她失去防范之心吗? 一个深深潜伏在扬州的南明子民,如果他能如此轻信他人,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对自己有好感是真,不会完全信任,也是真。 所以她有意提出开窗这个要求,给柳岚试探她的机会。 而柳岚在自己意料之中地果断答应了。 他正是想借这个窗户,来试探陈文心是否会想逃离,甚至出卖他们的踪迹。 她怎么会那么蠢呢,明知道船上有那么多他们的人,她又岂会以为随便丢个什么东西出去,就能被皇上的人捡到? 而被他们看到的几率,却很大…… 既然柳岚想试探,她就演出一场无害来给他看。 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要步步思虑,这完全不符陈文心的性情。 她从来没有觉得如此耗脑力。 哪怕在后宫之中面对那些勾心斗角的嫔妃,她也不曾费过什么脑子。 有皇上的保护,她乐得当个傻白甜。 也不知道皇上和陈文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 在他们救到她之前,她需要保证充足的睡眠。 陈文心合上了眼,在重重思虑之中,渐渐睡着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珍珠衣 第一百二十一章 珍珠衣 扬州城府衙之中,身着便服的皇上面色铁青,眼底乌黑。 陈文心已经失踪了四日,生死未卜。 这四日,于他而言是度日如年。 他听了陈文义的安排,让龙舟先行南下到苏州,自己却没有在船上。 起初他很不理解,南明逆贼一旦知道他离开,陈文心岂非没有了利用价值? 那他们还会留她性命吗? 陈文义却道:“皇上想想,那些逆贼是什么样的人?”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陈陈文义的意思。 那些逆贼当晚一直在攻击他,明显是冲着他来的,想杀了他使得朝廷大乱。 那么南明小朝廷就有反攻的机会。 李德全一个太监,丝毫不会武功,若是那些逆贼想,李德全早就死了。 可那些逆贼没有滥杀无辜。 攻击陈文心也只不过是,为了分散他和陈文义的注意力,而非真的想杀她。 所以,不是万不得已,他们不会杀了陈文心。 假如他不走,在扬州大力搜查设防,那些逆贼可能会为了自保而杀了陈文心。 只要毁尸灭迹,他们当晚都蒙着脸,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就是刺客。 反而让那些逆贼知道他走了,扬州的关防松懈了,他们可能会带着陈文心回到南明小朝廷。 朝廷三品大员的女儿,皇上的嫔位。 这样的身份,还是值得他们带回去领赏的。 皇上忽然有些庆幸,在德州和宿迁两地,百姓都在称颂陈文心的仁义体恤。 那些逆贼既然是有良知的人,念在她为汉人百姓做的好事,也应该放过她才对。 可是至今,皇上派出去暗访的人还是没有得到,陈文心的丝毫行迹。 那晚那红柳姑娘说的烟云馆,当晚就查封了,里头早已人去楼空。 茶水却还是热的,想来那晚红柳若是无法引诱他们到河上,还有烟云馆作为后招。 所以馆中一切陈设都看不出破绽,只是在画舫上失手之后,他们得到了什么信号,而后迅速撤离了。 “暗访不如明查那么快,但也更容易使对方露出破绽。” 陈文心抿着唇,“我有预感,就这一两天,一定会找到念念。” 皇上看向他,原本清俊的脸,已经胡子拉碴起来。 他叹了一口气,“兰襄辛苦了,先回去歇息一番,朕在这盯着。” 一旦有人回报找到了陈文心或是逆贼的踪迹,他一定会第一时间知道。 只是,他不知道那一夜陈文心在水中被拖行,是否有恙。 她最是怕冷的,一向手脚冰凉。 京中送来的血燕已经到了,她还没来得及喝。 他也不知道,逆贼得知龙船南下的消息,会不会告诉陈文心。 她如果听说自己离开了,会不会惊慌失措? 这些他都不敢想。 陈文义摇头,“臣有分寸,还没找到念念,我不会先倒下的。” 扬州的每一个水陆关卡,看似减少了人员,松懈了排查。 实则暗中严密把控,一旦出现可疑人员,就会由精兵扣押送往扬州府衙。 他们只需等逆贼自投罗网,便可找到陈文心。 与此同时,他还在暗中排查扬州城内的关系网。 他已经排查了,与烟云馆有往来的客人或是商贩,乃至是卖菜的挑柴的。 其中最可疑的,是一个卖珍珠的商人。 烟云馆加上那红柳,不过是五个妓子一个鸨母。 六个人而已,用得着每个月都买好几次珍珠吗? 如果买的量不大,也不应该由那商人回回亲自登门。 只要查明这个珍珠商人的宅院在何处,就有很大的机会能够找到陈文心。 这一切布置下去,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了。 等关卡处的兵士,或是探访珍珠商人住处的眼线,传回消息来。 他双拳紧握,始终望着府衙大门的方向,期盼有人进来报信。 念念,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等我找到你…… 与此同时,在扬州一处不知名河段上,一艘商船中人们正在欢天喜地地收拾行李。 他们从南明来到扬州蛰伏已有数年,这些年内打探官场消息,刺杀满清要员。 这一回刺杀满清皇帝,虽然失手,不过抓到了皇帝宠爱的一个嫔妃,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重要的是,红柳已经暴露了,而继续带着陈文心留在扬州城,他们迟早也会暴露。 所以柳岚一声令下,宣布要回到南明。 这个消息对于众人而言无疑是值得欢欣的,他们的亲人朋友都在南边,能回家自然比留在扬州提心吊胆的好。 他们这掉头的差事做了数年,死了多少兄弟,如今终于能荣归故里了。 众人的欢欣笑闹声,丝毫不避忌地传入陈文心的耳中。 她凝视着窗外的湖光山色,面带一丝笑意,目光无神。 他们要离开扬州了。 一旦这些人带她回到南明,那么,此生她或许再难见到皇上和家人了。 她眸中含泪,嘴角的笑意早已僵硬。 吱哟—— 木门被推开,柳岚走进船舱之中,见她凝视着窗外眸中含泪,顿时有些起疑。 他皱眉道:“怎么,身上哪里不舒服吗?” “我好多了,二爷的药很有效。” 她转过头来,冲着他微微一笑。 “那为何眼中含泪?” 众人在外欢欣雀跃地收拾行李,她却做这般情态,柳岚不得不多想。 她垂眸,淡淡回应道:“我……我想娘亲了。” 柳岚瞬间释怀。 她才十五岁,还是寻常女子在家中撒娇,吵着不要嫁人的年纪。 可她早早的嫁做了天子妇,在深宫之中,怕是很难见到亲人吧? 如今他又要带她去千里之遥的南明,她想家,想娘亲,那也是应当的。 柳岚安慰她道:“我父亲随着祖父战死在满清的铁蹄之下,我母亲尚在。她是个很和善的人,我会让她……” 柳岚踌躇地看了她一眼,“我会让她,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待你……” 这话几乎是赤裸裸地表达他的心意了。 陈文心一愣,不由得面上羞红了起来,掩着口咳了几声。 柳岚想去扶她,又恐怕自己造次,唐突佳人。 见他僵在那里手足无措,陈文心便转移话题道:“什么时候启程呢?” 柳岚道:“今夜连夜就走。” 陈文心还以为至少要到明日,没想到比她想象得更快。 柳岚打量着她的脸色,她柔声道:“我这些日子换洗的衣裳都是红柳姑娘的,此刻要买衣裳,恐怕你们也不便。” “只是要出去见人的话,我半点衣裳首饰都没有,也寒碜了些。” 柳岚以为她是姑娘家爱美,她从前在宫里必是各种华服美裳的,只看她做男装打扮还穿着玉鞋便可见一斑。 如今让她跟着自己,岂能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呢? 左右买女子的衣裳,也不会引人别人怀疑。 全扬州那么多女子,怎知衣裳是给她买的呢? 他便道:“不会不便,如今天色还早,你想要什么样的衣裳,我即刻便去城里的成衣铺子给你买。” “我这船上倒有许多掩人耳目的珍珠首饰,虽不是很名贵,也看得过去。” 陈文心听他提起珍珠便来了兴致,“是什么样子的?柳大哥拿来给我瞧瞧可好?” 柳岚见她有兴致,当下出去库房抱了一匣子珍珠首饰来。 陈文心见里头也有制好的首饰,也有零散的只穿好了孔的珍珠,便道:“这些珍珠若是能镶在衣裳上头,制成盘扣,定是好看极了。” 她笑道:“柳大哥,我想要大袖的衣裳,最好是白颜色的。腰要收紧,袖口要镶嵌纱边,我还要这珍珠做盘扣……” 她说得眉飞色舞,就像当初说皇上待她多好一般。 柳岚看着她的笑容沉醉,她却忽然停了下来。 “算了,太麻烦柳大哥了。只买两身合身的衣裳便是了。” 柳岚一笑,“我也不懂你们女人家的衣裳,你方才说的我也记不得。不过白颜色是京里时兴的,在南明可不吉利。镶珍珠我记着了,你等我回来。” 柳岚带着笑意离开她的船舱,正遇见红柳,怀中的珍珠箱子差点撞到了她。 “大哥,你急急忙忙做甚么?” 柳岚一笑,“我给陈姑娘买衣裳去。” 他虽然不懂女子的衣裳,不过陈文心刚才所说的那些他都记得。 他不懂,制衣的师傅总是懂的。 只消多给他些银子,叫他把好看的成衣袖子改大,再镶上纱边。 腰身再改细,并在盘扣上镶上珍珠便是。 他把珍珠匣子打开,把里头还未制成首饰的珍珠全部拿出来装在布口袋里,而后匆匆地赶去了闹市之中…… 第一百二十二章施救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施救 柳岚没走多久,陈文心便借口身子虚弱,躺回床上裹紧了被子。 她不知道,皇上他们会不会注意到柳岚这个人。 他既是托珍珠商人之名,在城中必然有所往来。 红柳的身份是他们可以查明的,她就不信,这柳岚和红柳之间的联系能够完全避开旁人耳目。 她让柳岚制的那种衣裳,大袖、镶边、窄腰,是她在宫中自己改过的旗装,皇上应该记得。 如果城中布置有皇上的眼线,应该能够注意到这一点。 她又让柳岚以珍珠为盘扣,是希望如果皇上的人注意到这种衣裳的特别,能够和这个珍珠商人联系到一起…… 她裹在灰蓝色的被子里,瑟瑟发抖。 她不知道,柳岚到底会不会完全按她的意思去制衣。 假如他不会,假如没有眼线注意到这衣服的特别,假如他们没有留意到这个珍珠商人—— 那么今夜之后,她或许,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春日的暖阳从木窗之中射入,陈文心听着门外众人收拾行李的动静。 欢笑,闲谈。 这声音,越发让她觉着浑身冰凉。 她再次裹紧了被子,合上了眼。 尽人事,听天命。 她已经尽了所有人事,接下来,只能看天意了…… 扬州府衙之中。 “报——” 一个脚步匆忙的兵士快步冲入内院,皇上和陈文义皆从座位上跃起。 “什么消息?” 皇上一把接过那兵士手中的一卷纸,那纸上写的是一件女式汉装的成衣改制细节。 陈文心在宫里也爱做汉服,皇上曾经听她过几回。 这汉服中如襦裙,大袖衫等,对于尺寸要求是极低的。 比如这襦裙是以带子系起的,无论是胖是瘦的人,都可以系得上。 若说要改,改的不过是袖长和裙长这些罢了。 皇上看这成衣的改法,却是把袖子加大,再镶上一层纱边。腰身收紧,再以珍珠为盘扣…… 除了盘扣之外,这衣裳的改法分明就是陈文心的习惯! 皇上忽然想起陈文义说过,有一个可疑的珍珠商人。 他连忙问那兵士,“这改制成衣图从何处来?” 兵士拱手道:“陈将军要我们查访那珍珠商人的宅邸,我们还没有查到。但是在闹市的一间成衣铺子,见着了这个人。” “可有命人跟踪?” 陈文义连忙问他,那兵士点头道:“派了三拨兄弟跟着他,我先回来报信。就算跟踪被他发觉,也不可能全部都拔除。” 陈文义大喜过望,“快,现在就去找那个珍珠商人。” 他对皇上拱手道:“一定是念念用了什么计策,让这逆贼出来买衣。那衣裳以珍珠为盘扣,想必也是她给我们留的线索。” “皇上不便出面,放心。臣一定会把念念带回来。” 他说罢转身拂袖,大步迈出了院子。 皇上在后望着他的背影,第一次深恨自己为什么是皇上。 因为他是皇上,如果他出面去救陈文心,众人只会分心保护他。 为了陈文心,他也不能去。 他只能在这里焦急等待…… 一个念头却忽然从他脑中冒出,挥之不去。 陈文心是被劫持的,并不是去做客的。 那逆贼头目为何亲自出来给她买衣裳,还如此细心为她准备衣裳的各个细节,甚至以珍珠为她镶衣? 难道…… 他不敢再往下想,闷闷地坐到椅子上。 派去的三拨跟踪的人之中,有一拨已经失踪了。 想来那珍珠商人也不是愚笨之人,他虽然冒险出来为陈文心买衣,还是留着心眼。 可他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他早就是陈文义的重点追查对象,派去跟踪他的人,绝非一时起意的几只软脚虾罢了。 陈文义跟着兵士来到扬州荒郊的一处河道,这里山路曲折,寻常人很难找到。 怪不得他们一直都没有查到一点他们的踪影。 “将军,属下亲眼所见,那珍珠商人进了那艘船。” 陈文义点头轻声道:“先埋伏在这,看那船上人头耸动,似乎在收拾行装。他们必定要弃船离开扬州,否则无需这样大张旗鼓地收拾。” 兵士们点头,深深地埋伏进了草丛之中。 眼看是黄昏时分,很快就要入夜,那些逆贼恐怕是打算趁夜离开。 这段河道前前后后埋伏了上百名兵士,那船上的逆贼不过十几二十人,可谓插翅难飞。 若是在水面上,那还怕地方狭隘施展不开。 若他们要弃船改走陆路,那正是天助我也。 陈文义一刻也不放松地盯着那艘船,忽然见船舱中走出一明丽的少女。 她身旁有个熟悉的女子扶着她,正是在秦淮河画舫上的那个红柳姑娘。 陈文心身着红色大袖襦裙,她身前的珍珠盘扣,在夕阳的光辉下显得华彩奕奕。 河面上的风吹起她的裙裾,她低头掩唇,似乎咳嗽了几声。 陈文义的心在见到她身影的那一刻,总算放回了胸腔之中。 只见她在船的甲板上转了两圈,身边搬运行李的人看着她都呆住了。 “这衣裳真好看啊。” 陈文心笑着对柳岚道:“谢谢柳大哥,我真喜欢。” 她的面色还有些苍白,被这衣裳映得恰到好处的红润。 柳岚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喜欢就好。站站就回去罢,外头风大。” 陈文心愣了一下,以为他是怕自己站在外头暴露行踪,不禁有些歉意,“是我考虑不周全了,我先回船舱里去。” 她的面色从欢喜忽然变得有些惊慌,柳岚便知她是误会了。 他确实是担心陈文心受了风着凉,而不是误以为她有意到外头来,想暴露他们的行踪。 她是不过是个爱美的少女,得了一件好看的新衣裳,想到日头底下照照罢了。 他忙阻止道:“别,你再站一会儿吧,走动走动对你的病也有好处。” 陈文心对他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河道旁的树林中,陈文义静静地等待着夜幕降临。 他对所有的兵士反反复复吩咐了好几遍,那个穿红衣的女子是勤嫔娘娘,绝对不能伤到她。 哪怕会因此抓不住逆贼,也决不能伤害她一根毫毛。 他这样反复地吩咐,和平时的冷静果断完全不同。 除了余杰之外,少有人明白为什么。 余杰自然明白,他明白自家将军对勤嫔娘娘是何等的兄妹情深。 那女子绝色倾城,聪慧明媚,柔善可人。 她配得起自家将军,为她而失了向来的风度。 待天色刷黑,两辆马车并几只快马被牵到了河边。 那艘原本停在河道中的船,终于缓缓地靠了岸。 船上的人开始搬运行李,把许多木箱子抬上了马车。 “陈姑娘,上马车罢。” 东西都搬运好了,柳岚请陈文心上马车,她却面色一红,没有理会他。 她转身找红柳,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红柳给了她一个会意的眼神。 “大哥,我们去那边说句话儿,你先等会儿。” 柳岚一开始还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说句话儿要到树林里去说。 二爷见他一脸迷惑,凑到他耳边道:“一看你就没碰过女人,女人说什么更衣啊说话啊,那都是解手的意思!” 柳岚有些尴尬,忙道:“你们去罢,我们等着。” 他们有马,陈文心不可能笨到想逃跑。 就算她真的想逃跑,也跑不远的。 陈文心便拉着红柳往林子里走。 红柳是南明安插在青楼之中的一颗棋,她擅长的是琵琶,并不会武功。 这一点,是陈文心和红柳的接触中渐渐观察出来的。 方才柳岚回来的时候,说似乎有人跟踪他,不过已经被他杀了。 她就知道,皇上和陈文义一定是注意到了那件衣裳,也注意到了这个珍珠商人。 她确信,跟踪报信的人,绝对不会轻易被柳岚所杀。 如果真的那么轻易就被柳岚杀了,只能说明,跟踪的人不止一拨。 被杀的那一拨,不过是用来使柳岚放松警惕的罢了。 这处偏僻的河道两面都是树林,虽然很难被人发现,但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一旦有人发现他们,埋伏在树林里,他们很难能够发现。 她深信,此刻陈文义一定带着兵士,正埋伏在树林之中。 陈文心拉着红柳往林子深处走,红柳只以为她是贵族少女,脸皮子薄,所以想走得远些。 这里,是不是也太远了? 红柳狐疑地回头一看,她的大哥离她足有百步远,自己又不会武功,万一…… 一道忽如其来的掌风劈在她脖颈上,她眼前一黑,便晕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陈文心也被拉到了地上。 “嘘——” 拉她的人正是陈文义,他以手掩口,示意她噤声。 这里林木、草丛密集,人只要矮下身来,河边的人是绝对看不见的。 “二哥,二哥……” 陈文心满腹委屈,见着他都化作了泣不成声。 “乖,二哥知道你受委屈了。你且看着,二哥把那些人抓住给你出气!” 陈文义并没有离开,只是对着埋伏的兵士做了一个手势。 河边众人正狐疑为什么陈文心和红柳去了那么久,柳岚忽然想起下午跟踪自己的人,惊觉不妙。 恐怕,陈文心这是在变相给救她的人传信! 于此同时,树林中潜伏的兵士一跃而去,趁着他们不备,突发袭击。 刀剑鸣,厮杀起,血腥生。 陈文义以手挡住了她的双眼。 “别看,杀人的事交给我,你只须平安喜乐。” 第一百二十三章迎回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迎回 树林里埋伏的有上百精锐兵士,南明之人不过十数个。 这不是一场对战,而是单方面的屠杀。 最后,柳岚和红柳等共五人被生擒,其余均因顽抗被杀。 陈文义把善后之事都交给了余杰,他陪陈文心乘马车回到皇上所在的府衙。 她似乎病还没好,实在不宜骑马劳顿。 陈文心问他,“他们会死吗?” 陈文义点点头,“他们要的是皇上的命,是为君者最不能容忍的。在皇上眼中,他们是逆贼。” “按大清例律,谋逆作乱者,斩!” 他何尝看不出,陈文心眼底的犹豫。 正因为她的犹豫,所以他不能给她半句委婉之词,让她留有希望。 “可是,在船上,红柳他们待我挺好的。他们也并没有想杀我……” 她始终不忍,他们是因为自己而被抓被杀的。 说到底,他们有什么错? 以她现代人的眼光去看,南明或是满清,没有孰对孰错。 满清是中原的异族,若是柳岚他们青史留名,也是民族英雄。 皇上也没有错,他勤政爱民,他要杀死反叛自己的逆贼是理所应当。 那到底,是什么错了? 她掩嘴咳嗽了两声。 陈文义替她顺着背,“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在皇上面前,还是别说了。” 一个嫔妃被歹人掳去了数日,皇上还能相信她的清白吗? 离开之前,他便察觉到了皇上的猜忌。 他看着陈文心身上的衣裳,道:“多亏了这件衣裳,我才能找到你。你是怎样让他去买这件衣裳的?” 陈文心眉头微蹙,“他对我有意,想带我回南明。” 陈文义看她面色,不像是受过委屈的,这才放心下来。 若是那柳岚敢轻薄于她,必要他碎尸万段。 她明白陈文义的担忧,道:“你放心,我很好。他们这些人虽谋逆,却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这话说得也对,只看那夜画舫之上他们所为,便可见一斑。 陈文义道:“既然如此,我会请求皇上,给他们一个全尸。” 在杀他们之前,必然是要严刑审问一番,以防苏浙一带,还有他们的同党。 二哥说得对。 单凭谋逆一项,柳岚他们是必死无疑的。 她若是为这些人求情,不但会寒了皇上的心,也会让皇上误会她和柳岚之间…… 陈文心把头靠在了马车车壁上。 如何抉择,她分得清楚。 陈文义把手覆在她额上,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养病。快点好起来,二哥带你去苏州看园子,吃松鼠桂鱼。” 早在高邮之时,陈文心就嚷着要去苏州。 都说苏州园林天下一绝,她早就想看看了。 皇上还说,要是她喜欢苏州的哪座园子,就叫黄机画下来。 带回京城去,在京里也造一个这样的园子给她玩。 除了园林,她最喜欢的就是苏州的几道著名的美食。 陈文心揉了揉鼻子,带着鼻音奶声奶气道:“还有阳澄湖大闸蟹,太湖银鱼,桂花栗子……” 马车在扬州府衙下停下,白露、白霜早就侯在门口,见着陈文义马车上的灯火,忙迎上前。 陈文义亲手将她抱下车来,生怕她病体虚弱而脚步不稳摔倒。 小李子早就飞一般地奔进内院,去通报皇上了。 白露搀扶着她,见她面色苍白,便让她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 她笑道:“哪有这么娇气,我的病已快好了。” 确实是快好了,只是她近日担惊受怕,忧思过深,所以面色难看了些。 两个丫头左右搀扶着她,往府衙内院走去。 陈文义跟在她身后,慢慢地走着。 皇上在内院正屋之中,听得小李子的通报便快步走出。 为了寻找陈文心,方便来往的兵士汇报消息,这院子里灯火通明。 只见陈文心从院门外走进来,她面色苍白,唇无血色,见着他便露出了一个笑容。 “念念!” 皇上见她似乎还在病中,忙唤小李子,“传吕宗,快传!” 他很想抱住她,却一眼看见了她身上鲜红的珍珠衣。 他的目光迟疑了一瞬。 只这一瞬,陈文心愣了愣,陈文义也皱起了眉头。 说时迟,那时快,三人的神色又瞬间恢复如常。 有什么微妙的情绪传染开来,彼此心知,又假装不知。 夜色如水,哪怕点再多烛火,也是阑珊斑驳。 这阑珊中,藏着多少晦暗不明的心思。 皇上牵住她的手,道:“快先进屋歇着。” 白露打来热水给她擦脸洗手,她把头发解散了,顺手又把外裳脱下来交给了白露。 既然皇上不乐意看见,她何必还穿着碍他的眼。 床前隔着一道纱帘,她的手从纱帘之中探出,搭在一只上好的金丝腕枕上。 吕宗为她切脉,问道:“娘娘是否面色苍白,嘴唇失血,双眼疲倦?” 面色确实如此,双眼是否疲倦,这是旁人不一定看得准的。 白露掀开一角帘子看她,她点了点头。 白露又对吕宗一点头,吕宗便收了手。 “娘娘这是风寒的后遗症,加之忧虑多思,夜间少眠。所以身子虚弱,要静心调养。” 风寒是在夜间的河水中长时间浸泡而成,忧虑多思、夜间少眠,是她担惊受怕无法安睡吧? 皇上略微舒了一口气,“你替娘娘开药罢。” 他走到床边,掀开纱帘一角。 她已解了发,更了衣,屋中还有其他人在,不便把帘子都掀开让她这样见人。 所以皇上只掀了一角,看了看她的面色,道:“这些天你吃了不少苦,先歇息,一切等你睡醒再说。” 她已经连续多日,没有睡过好觉了。 她点点头,双眸中露出了倦意。 皇上把帘子放下,除了白露白霜外,众人都走出了这间屋子。 皇上走到她屋外,略踌躇了一回,想着有些问题是不是应该早点问她。 问,怕她伤心,于养病无益。 不问,他心里堵着,无法入眠。 “那些逆贼现在何处?” 他压低了声音问陈文义,后者拱手道:“当场击杀十三人,生擒五人。五人中有那个头目珍珠商人,还有那夜弹琵琶的红柳。” 听见那个珍珠商人还活着,皇上微微皱眉。 “念念在他们手上……那些人是如何对待她?回来的路上,她可有说么?” 陈文义抬头看了皇上一眼,他明白皇上在意的是什么。 “皇上不必担心,念念在船上,一直是由红柳照顾的。” “那些逆贼虽是叛逆,却也有几分仁义,他们知道念念在宿迁赈济灾民的事情,都对她敬重有加。” 他这样一说,皇上的神色终于好看了起来。 “严加审问那些逆贼,查清楚他们是否还有同党,还有其他南明余孽的所在。” “是。” 陈文义笑道:“念念一切平安,这点风寒很快就会好的。皇上近日劳累了,也快去歇息罢。” 皇上拍拍他的肩膀,欣慰道:“多亏了你在,念念才能平安无事。你也快些回去休息,这几日辛苦你了。” 待皇上走后,陈文义敛起了笑容。 他没有如皇上所说回房休息,而是在陈文心的寝室门外,背靠着墙坐了下来。 吕宗说她是忧虑多思,夜间少眠。 那绝对不止是害怕而已。 她必然用尽心思,才能得到那些南明之人的信任。 能放心带她回南明,能为她买珍珠衣,能让她公然走到船的甲板上,能让她带着红柳走进树林…… 她是怎样在夜间睁大了眼,听着屋外的动静,想着如何给他们报信。 她是怎样每做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精心谋划,来掩饰自己的真实所想。 这些,他仿佛都能看得见。 她入宫后,皇上庇佑,她一帆风顺。 哪怕入宫前家中贫寒,她也是全家最宠爱的掌上明珠。 她这一生,何尝受过这样的委屈。 陈文义听着屋内的动静,静夜之中,所有的声响都显得十分清晰。 他听见,她在床上不自觉地翻来覆去。 听见她似乎做了噩梦,梦里还细声急促地喊着“皇上”和“二哥”。 他正想把她从噩梦中喊醒,已经听见她从床上坐起,床板发出的一声吱呀。 “念念。” 他隔着窗轻声唤她,道:“二哥就在你窗子底下守着你,你安心睡,别怕,啊。” 听见他的声音,陈文心只觉得四周都安全了起来。 没有梦中漆黑幽冷的河水,没有令她需要提防的南明之人。 二哥在,她不怕…… 第一百二十四章柳岚招供 第一百二十四章 柳岚招供 柳岚等人被押解到扬州府衙的牢房,陈文义留了一个心眼,将他们分开关押。 方方正正的牢房,地上铺着稻草的床铺,墙角放着木桶。 除此以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钢铁制的栅栏严密坚固,上面挂着一把黄铜大锁。 透过那栅栏,隐约可见稻草上坐着一个囚服男子。 那人正是柳岚。 从昨夜被押解进入府衙大牢,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整整坐了一夜。 两个在门外走过的差役看了他一眼,“这逆贼是不是疯了,坐了一晚上了。我巡逻了三次,每次过来他都是这个姿势。” 另一个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不屑道:“这些谋逆的人啊,脑子都有点问题。大清朝都建了多少年啦,还反清复明呐?” 铁栅栏中的柳岚闻言,几不可闻地勾唇一笑。 他的胳膊上留着一道长长的刀疤,血迹污染了囚服。 他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痛,一向冷厉的目光中,带着凄凉的笑意。 年少时他曾听过,十年一觉扬州梦。 扬州是繁花似锦,车水马龙的繁华之地。 越是繁华的地方,内里蕴藏的污浊就越多。 什么官场阴谋,什么争权夺利。 所以他选择带着自己的亲生妹妹和一众兄弟,来到扬州潜伏。 三年,这三年里他的手沾染了多少鲜血,多少次死里逃生。 他以为以后的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刀尖舔血。 没想到康熙南巡,竟然来到扬州,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一旦康熙被刺,满清朝廷必然大乱。 而后刺杀失败,他带走了陈文心。 本以为她是康熙的近侍,想当场把她丢到河中,任她自生自灭。 红柳却告诉他,她是女儿身,可能就是宿迁百姓称颂的勤嫔娘娘。 她不谙水性,在水中已经昏厥。 假如他们把她丢在河水中自生自灭,她无疑死路一条。 这个女子身为汉人,竟然舍命救康熙。若不是看在她对汉人百姓有爱护之心,柳岚如何能容她? 而后他渐渐陷落在她的刚烈、无助、天真,她的一颦一笑,不知何时起已经牵动了自己的心。 他下定决心放弃继续刺杀,带她回南明。 他以为,她是真的放弃了离开,原意跟他走。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她为了迷惑自己的障眼法。 一夜之间,他几乎失去了所有。 他的兄弟,他在扬州三年的精心谋划,他的妹妹,和他自己的性命。 秦淮河里流着血,他十三个弟兄的生命。 白日里他们还欢欢喜喜地收拾行李,说着回到南明要吃什么,要玩什么。 他们在扬州谋事,刀尖舔血,好不容易活到今天。 再有一天,一天。 他们就可以离开扬州,回到南明去。 那里有自己的亲人,有熟悉的乡音。 如今,那些说说笑笑的兄弟,已经尽数葬身秦淮河。 纵然以身相殉,他也无法补救自己的错。 这一切都怪他,怪他色迷心窍,误信陈文心…… 他想到那个面容苍白,却笑如娇花的女子。 原以为是天真善良,原来。 不过是后宫女子最擅长的心机。 他轻哼一声,门外的看向他。 “我有一宗大事要交代,必须要你们皇帝来,否则我绝不会说。” 那两个差役对视一眼,此人是南明逆贼的头目,或许真的有什么大事要交代。 虽说皇上不一定会见,他们还是应当通传知府大人此事的。 …… 皇上听说柳岚有要事指明要面见他,微蹙着眉思索着。 扬州知府拱手道:“皇上万金之躯,岂是那逆贼想见就见的。皇上若不想去见,微臣一定代皇上把他嘴里的话查清。” 或许,那些话正是不能让皇上以外的人听到,才指明要告诉他一个…… 他眸子微眯,目光晦暗不明。 “不,朕亲自去。”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 柳岚僵硬的身躯转过来,只见皇上身着便服,身后跟着几个差役。 那几个差役在他身后放下了一座靠椅,而后退出了此处,到走廊尽头守着。 柳岚的嘴角微微勾起。 “劳皇上大驾至牢房这等污秽之地,草民真是万分荣幸。” 他话中带着讽刺的意味,皇上坐在椅上,只是看他。 这人看起来十分健壮勇武,英气勃勃。想来那夜在最前的杀手,便是他了。 皇上道:“你要见朕,朕已来了,说罢。” 他反问道:“皇上为何屏退左右,难道是怕我说出什么不齿于世的事?” 不齿于世这四个字,让皇上眯起了眸子。 “你在暗示朕什么?” 他笑了,“不是暗示,既然皇上已经大驾光临,我自然要把话说明。” “我自知进了这牢房就再也出不去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有勤嫔娘娘几日几夜相伴,也算得上是此生无憾。” 皇上冷笑道:“若果然如你所说,你该谢谢她才是。为何又要把这话告诉朕,让朕为难她呢?” 柳岚故作惊讶道:“怎么,勤嫔娘娘没告诉皇上吗?我以为皇上是知道的,正想自己坦白,以免死无全尸。” 皇上道:“恐怕是她设计让你去制珍珠衣,暴露了行踪。你怨她害死了你的一众手下,还有你。所以有意在朕面前诬陷她的清白。” 柳岚反问道:“皇上以为我为何要为她制珍珠衣?若非肌肤之亲,我怎会待她如此之好……” 皇上厉声道:“以勤嫔之美貌,哪个男子不动心?若是因为你的痴心妄想,就能断定她并非清白,那对她痴心妄想的人也多了!” 皇上这话听起来是丝毫不相信柳岚的话,可他的严厉辞色,反而暴露出了心底的某些想法。 他若真是一点怀疑也无,何必动怒? 柳岚念及此反而笑将起来,“娘娘可真是草民一生所见,最美貌的女子。她就住在我屋子里,我日日夜夜看着她,又如何忍得住不碰……” “住口!” 皇上冷声道:“就凭你一个逆贼的话,你以为朕会受你摆布,怀疑勤嫔?从你的嘴里,不配说她!” “来人!” 差役们快速赶来,恭听吩咐。 “堵住他的嘴,叫这逆贼,不可再妖言惑众。” 无论他所说的是真是假,这流言一旦传出去,于皇上或是陈文心的颜面都有损。 柳岚但笑看他,丝毫不惧。 他的眸中,带着一种必死的决心,和坦然无憾。 皇上又想起他那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有勤嫔娘娘几日几夜相伴…… 他一拂袖,大步向外走去。 李德全不知道那逆贼和皇上说了什么,皇上走出大牢时面色铁青。 是什么事让皇上如此动怒? 皇上一生气的时候,也只有勤嫔娘娘劝得住她。 他道:“皇上,勤嫔娘娘刚睡醒,您是不是去瞧瞧她?” 皇上怒瞪了他一眼,吓得李德全忙低下头。 他,有说错什么吗? 难道皇上生气的原因,和勤嫔娘娘有关? 这个想法叫李德全十分惊慌,他正想说些什么补救,只听得皇上叹了一口气。 “去勤嫔那儿吧。” 他住在府衙内院的正屋,陈文心住在东厢房。 步子一转从东厢房进去,只见她正躺在床上,手上捧着一本《治河经略》。 “病还没好,怎么看起这个来?” 皇上坐在床边,把她那本书拿过来一看,果然是自己的。 她笑道:“偷偷拿玄烨的书了,你生气不生气?” 她笑的时侯,一张洁白如雪的面容仿佛在发光。 病中的她尚且如此迷人,何况平时呢? 他勉强笑道:“怎会。你有这份心,是百姓之福。” 他又对身后道:“你们都出去吧,朕和勤嫔有话说。” 屋里除了他二人,就是白露和李德全。 白露是她的心腹,李德全是皇上的心腹。有什么事,是连他们都不能听的呢? 陈文心疑惑道:“玄烨……” 皇上正色道:“朕想问你一件事,只要你如实回答,朕绝不追究。” 她点点头,又反问道:“我什么时候瞒过你事情?” 此话不假,她的确一向是对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这事不同。 她也许会害怕自己非清白之躯而遭厌弃,所以绝口不提这件事。 他眉头深锁,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你实话告诉朕,那个柳岚,他为何要在临走之前特意替你制一件珍珠衣?” 她愣愣地看着皇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昨夜,他看见她身上的衣裳面色便不自在。 假如他相信自己,见着那衣裳应该会很高兴,会夸赞她聪明。 他这样的反应,只能说明,他在怀疑自己的清白。 第一百二十五章猜疑 第一百二十五章 猜疑 陈文心据实以答,“柳岚似乎对我有意,他还想带我回南明去。临走那日我说既然要启程去南明,要出去见人我连件衣裳都没有怎可?” 她被掳走那日身着男装,连一只钗环都没有,更别提衣裳了。 “我只是抱着一线希望和他一说,他竟然真的答应了。那珍珠是他假称珍珠商人的掩饰,我想在衣裳上留下与他相关的印记,好引起你们的注意。” 柳岚既然对她有意,为她制珍珠衣也不算什么难事,并不能证明他们有肌肤之亲。 “再者,这些人虽是逆贼,以我这些日子和他们相处的打探,他们都是前明官家的后人。皇上细想想,那柳岚若是这样无耻之徒,那夜在画舫之上为何只杀皇上?” “一个无耻之徒,还介意顺手把拱卫皇上的李德全杀了吗?” 她一下子讲了太多话,略歇了一歇又道:“皇上,你若不信便查一查他们的行李。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知道礼义廉耻的人,还是会尖吟妇女的无耻之辈!”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所住的船舱是柳岚的。 怪不得红柳能从那船舱的箱子里取出自己的绣鞋,那么桌上那些书,想必也是柳岚的。 这足以证明,他也是一个饱读圣贤书的男子。 她说到后头眼圈都红了,别过了脸不去看他。 皇上听她条条说来,皆有道理。 她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说过谎,自己的枕边人,如果一下子能说谎说得如此高明,那是不可能的。 皇上心中已有八九分相信了。 他并不愚蠢,柳岚的话能够令他动怒,却不会令他丧失理智。 如果柳岚真的和陈文心发生了什么,他不应该蠢到告诉自己。 这不仅会让陈文心受到冷遇,还会让他更添上一条大罪。 他柔声安慰她道:“朕只是问问,你别想那么多。朕没有怀疑你,你说的话,朕都信的。” 陈文心缓缓地转过脸来,她的面上,早已泪水连连。 “皇上听了什么人的歪话,还是突发奇想,又跑来质问我?” 他忙摸摸她的脑袋,安抚着她,“是朕不好,朕给勤嫔娘娘赔礼了。你瞧你,一生气连朕的名字也不叫了,叫声玄烨听听?” 陈文心噗嗤一笑,“怄人气的也是你,怄人笑的也是你。” 皇上见她笑了,便道:“你少看些书,别累着了。一会子喝了药还是歇着好,朕去瞧瞧那些逆贼审得如何了。” “你去罢,我就歪着了。” 皇上给她掖了掖被角,便走出了房门。 待皇上走出,陈文心面上的笑意尽皆消散。 她愣愣地望着那扇已经关起的房门,想着皇上离去时的身影。 他给她道歉,说他不好,不该怀疑她。 可她知道,皇上还没有完全相信。 一旦怀疑的种子埋进了他心里,是很难消除的。 或许这也不能怪皇上,在这个时代,女子的贞洁是多么重要。 明朝的清官海瑞,因为自己七岁的女儿被男仆抱着喂饼吃,便活活饿死了她。 陈文心被贼人掳走数日,自然难保贞洁。 她对所谓贞洁的观念是鄙夷的。 在她原本生活的现代,不会有人认为一个女子被贼人弓虽暴,就活该被丈夫抛弃。 可她不能跟皇上说这话。 皇上毕竟是大清朝的皇上,他再开明,也无法像几百年后的现代人一样,认同女子没有贞操一样有价值。 一旦她这样说,皇上更会觉得,她是在为自己的失贞而辩驳。 除了解释,她无法再做什么。 她的确是依附于皇上存在的,没有皇上,哪有什么勤嫔娘娘? 假如她从未进宫从未见过皇上,嫁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她也一样要受贞操之见的约束。 这时代,不容易她一己之身有什么例外。 纵然她从未失贞,一旦被这样怀疑,她便等于被判了死刑。 不,她不能让这颗怀疑的种子,一直种在皇上心中。 她没有做错,她一定有办法,一定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白露!” 她朝着门外喊了一声,白露连忙走进来。 “主子,你哪里不舒服?” 陈文心叫得这样急,她以为是她身子不适。 “你快去请我二哥,还有皇上,快去!” 皇上刚刚离开,怎么又这样急着请他呢? 白露虽然不懂她为何这样做,还是答应道:“主子别急,我马上就去。” 她让白霜去请陈文义,皇上就住在这个院子的正屋,她去请也快得很。 皇上刚走,陈文心又派白露来寻他。 他以为是她的病有什么问题,边大步走边问白露,“怎么回事?你们主子身子不好了?” 白露步子小,跟在皇上身后有些吃力,“回皇上,主子似乎无碍。奴婢也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着急……” 皇上走到门口,见陈文义也着急忙慌地赶来,两人在门口碰了一个面,都有些惊讶。 陈文义行礼道:“微臣请皇上圣安。” “免礼。” 皇上也不再多问,陈文心就在门里面,有什么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们走进去,见陈文心正从床上起身,隔着一层纱帘只看得到她模糊的身影。 皇上赶上前道:“什么事这样着急?你躺着说就是了,不必起来走动。” 陈文心淡淡一笑,有些许苦涩。 她朝着外头问道:“二哥来了吗?” 皇上在这,陈文义不便上前,便站在外间应了一声。 她对皇上道:“皇上且请到外头一坐,容臣妾换件衣裳再来。” 她话里的称谓生疏得很,对着他又称皇上,又自称臣妾。 她这是,在怪自己怀疑她吗? 皇上一愣,已经被白露请到了外间的座位,才想起来应该劝她别起身的。 罢了,她既然执意如此,想必是下定了决心。 很快,陈文心换了一件家常素色衣裳,一头墨发随意绾起。 她又在梳妆台上取了一盒白玉胭脂,打开来在唇上轻轻涂抹了些。 被胭脂染得红润的唇,越发显出面色的苍白。 她走到外间,皇上和陈文义都同时抬起头看她。 她看向陈文义,“二哥,那些逆贼,你可有分别关押吗?” “为防逆贼串供,是各人单独关押的,牢房也相距很远。” 陈文心笑着点点头,“既然如此,劳烦皇上和二哥,配合我演一场戏。” 陈文义见皇上面色不佳,她对皇上又显得格外生疏,便猜出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点头道:“念念让二哥做的,绝不会是什么错事,二哥自然允你。” “谢谢二哥。皇上对此事生疑,所以,我想让你亲自审给皇上看看。” 这话听得皇上心里不是滋味,陈文义都能如此相信她,自己却做不到。 她的的确确,从未欺骗过自己啊…… 皇上为她冷漠的态度而越发自责起来,如果她欺骗了自己,又何来这样的胆量反而怪罪自己不信任她? 他忙道:“朕相信你,不必你再辛苦走一趟了。更何况那柳岚嘴硬的很,兰襄再审他也未必会说实话。” “况且。” 皇上定定地看着她,“朕已命人堵了他的嘴,他不会乱说话的。” 皇上是以为,她提出审问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而已? 陈文心冷笑了一声。 原来,是柳岚和皇上说的那些话,那些污她清白的话。 他连正式审问都没有,就想让柳岚不再开口,可见是相信了他的话。 他为了不让柳岚继续乱说,损失他的颜面,竟然打算不再查下去。 陈文心的清白重要,还是皇上的颜面重要? 皇上选择了后者,并且选择了,永远在心里埋藏那一颗怀疑的种子。 她看着这个自己的枕边人,第一次觉得,他是那么陌生。 他此刻是皇上,也许,从此以后都是皇上。 那她的玄烨,玄烨呢? 她扭过了头,不再看他。 “臣妾不是说审柳岚,是其他人。除了柳岚,还有四个活口。若肯审讯,总能知道些什么。” “还是……皇上连审都不审,便要让臣妾永无翻身之地?” 皇上盯着她,眉头紧锁,有些愠怒。 哪怕陈文义是他极喜爱的臣子,是陈文心的亲兄,那也是外臣! 她在自己面前怎样胡闹无所谓,怎么能在外臣面前对他这般不敬,语出讽刺! 皇上还未开口,陈文心连忙下跪请罪。 “臣妾失言,皇上恕罪。” 她低头敛目,口中请罪,唇角却在阴影之中勾起一丝不屑的弧度。 她是太冲动了,眼前是轻易能决定她生死的人,她岂能沉不下心来? 她必须好言解释,让皇上有机会听进去。 但她也不能一味屈意承欢,那样更显得她心虚。 她要对皇上有怨,有恼,却不能有恨。 “你要如何,便如何吧……” 皇上何尝不想,她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她抬起头来,眼中含泪,对着皇上轻声道:“谢皇上……” 皇上有些不忍,上前亲手扶她起身。 “你放心,朕信你……” 第一百二十六章证明清白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证明清白 皇上此刻信,但只要这事不彻底查清,日后难免不被有心人翻出来成为罪证。 她不想给自己留一个罪名让人抓,还是莫须有的罪名。 她对皇上道:“我希望,二哥审问那些逆贼的时候,皇上能和我一起,在暗处听明事情的真相。” 原来这就是她执意要起身的原因。 皇上点点头,“好,朕依你。” 白露赶上前为她披了一件披风,又将披风的帽子在她头上牢牢地包住,只露出一双明亮圆润的大眼。 一行人进了府衙大牢,陈文义坐在审讯间上首,命差役把那些逆贼一个个提来审问。 皇上和陈文心就坐在审讯间背后的屋子里,听着这里的所有对话。 陈文义首先提审的是红柳。 红柳是那艘船上唯一的女子,她一直负责照顾病中的陈文心,所以首先提审她。 红柳穿着一身灰暗的囚服,妆发凌乱,再无妖娆风姿可言。 她见着上首的陈文义,他的容貌和陈文心那么相似。 不禁出言讽刺道:“你们兄妹二人真是天赐的好容貌,怨不得,康熙帝摆出这样的阵仗来救她。” 她被擒之后便什么都明白了,陈文心的可怜是装的,天真也是装的。 可怜她兄妹二人,被她所骗,害死了兄弟们! 陈文义高高在上,做出不屑的神情来激怒她,“你大哥见色起意,胆敢侮辱皇妃。莫非你见本官貌似潘安,也想自荐枕席不成?” 红柳毕竟是个女子,被这样不堪的话语来说,一时恼怒道:“呸!你胡说什么!我大哥何尝侮辱皇妃?” “哦?” 陈文义又摆出他少年时那副纨绔模样,“我妹妹生得这样花容月貌,他能不动心?你以为本官没查出来么?你大哥竟然斗胆让勤嫔睡在他的船舱之中!” 在后头听见这话的皇上眉头一蹙,下意识地看了陈文心一眼,却见她面不改色。 前头红柳的声音怒道:“我兄妹等人的确是要刺杀康熙,但士可杀不可辱,我们没做过的事情,你休想赖在我们头上!” 她怒视着陈文义道:“陈文心的确住在我大哥原先的屋子里,她住进去之后,日日都是我送药送饭,我大哥早就搬去和二爷一起住了。” “至于说我大哥对陈文心动心不假,那也不是因为色,而是他以为陈文心被康熙抛弃了,可怜她!” “在你们这些肮脏的人心目中,便只有那些肮脏事情!” 红柳把陈文义当成那些流连烟花柳巷的花花公子了,她道:“我们家也是前明的名门望族,不屑于做这等无耻之事!” 陈文义第一次被人说肮脏,还听得这样开心。 他笑道:“我怎么知道,你是在说实话呢,还是有意替你大哥开脱呢?” 红柳冷哼一声,“我兄妹二人无论如何都是死罪,既然逃不过一死,又何必与你浪费口舌?难道证明我大哥没有侮辱陈文心,还能免死不成?” “你爱信不信,但你若没有实据,这样坏我大哥清誉,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红柳银牙紧咬,恨恨地盯着陈文义。 他们失败了,死了,这都不要紧。 若是传出去一个莫须有的尖吟妇人的罪名,他们如何对得起天上的列祖列宗,那些为救国而死的英魂。 屋子后头的皇上叹了一口气,握紧了陈文心的手。 “不必再听了,此事无须再审,朕无半分怀疑了。” 陈文心拍拍他的手,微笑道:“既然来了,不如就听完吧。” 红柳被带回牢中,接着又提审了其他人,最后是赤脚大夫二爷。 陈文义同样用话来激他,那人称二爷的男子笑道:“大人,你生得这样风流俊朗,恐怕有很多女子前赴后继吧?” 陈文义见他死到临头还有心情笑,也陪着他笑道:“是啊。你生的也不差,彼此彼此。” 二爷笑着摆摆手,“大人知道红柳是什么身份吧?她所居的烟云馆里,除了她还有四个美貌女子。柳大哥每月至少要去烟云馆接头两次,可他从来没有碰过里头任何一个姑娘。” “你觉得,这样一个为了反清复明的事业近乎疯狂的男子,他连送上门的青楼女子都不要,会去强要一个爱护百姓的仁义女子吗?” 他坐在椅子上摊摊手,“没错,我承认你妹妹很美。可柳大哥从来不杀好人,你妹妹当初和柳大哥吵了一架,柳大哥气得差点拔刀杀了她。” “虽然,弟兄们都是因为她报信而死的,但我不会否认,她的确是个有仁心有烈性的女子。” 二爷是这些人里面,最想得开的一个。 也许他一向是这样的放纵不羁,临死之前,也不会露出什么严肃正经的神情。 陈文心听着他这些话,不禁有些感动。 皇上握着她的手,感觉到她手抖了抖,便看向她。 陈文心轻声道:“此人是逆贼团伙中的赤脚大夫,虽然医术不高,我这条命,也算是他救回来的。” 原是如此。 皇上点点头,“朕听他方才的话,还算明理。难得他这样通达,不像柳岚兄妹,把一切都怪在你头上。” 柳岚正是怪陈文心,才有意在皇上面前诬陷她的清白。 所有人的证词皇上都亲耳听见了,其中并无矛盾错漏处。 比如对于柳岚此人的为人,众人的描述皆是品格端正,不近女色。 陈文心住在柳岚的船舱的事情也得到了解释,那是柳岚有意误导,实际上陈文心住进去后柳岚是一直跟那个二爷同住的。 这一点所有人的证词都能证明。 误会尽皆消除,皇上对陈文心深感愧疚。 他是糊涂了,因为旁人的话怀疑陈文心。 可他不敢轻信,女子的清白,关乎皇上的颜面。 更关乎皇家血统的纯正,不容混淆。 如今证据确凿,皇上总算松了一口气。 审问逆贼的陈文义更是松了一口气,幸而陈文心告诉他,要他干脆直接坐实此事。让那些逆贼以为他是要陷柳岚于不义,那些逆贼自然会替柳岚维护。 假如他露出半分要那些逆贼,替陈文心证明清白的意思。四个人里面,哪怕有一个人看出来,故意应和柳岚的话。 那陈文心的不贞之罪,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走到审讯室背后的屋子里,只见皇上和陈文心两人正携着手,说些悄悄话。 看来误会是彻底解释清楚了,那他也就放心了。 陈文心见着他,忙道:“二哥,你来的正好。” 她对着陈文义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福礼。 “念念谢二哥,还我一个清白。” 从她出身至今十五载,还从未给陈文义行过这样的大礼。 陈文义一愣,随即有些鼻酸,忙把她扶起来。 “你我是亲生兄妹,说这些做什么……” 皇上看着有些愧疚,从头到尾,怀疑陈文心清白的人,不就他一个么? 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 还有陈文义,当初春猎在京城北郊的帐篷中,他敬自己的那一杯酒。 那不是以一个臣子的身份,而是以陈文心哥哥的身份。 他把自己唯一的妹妹交给皇上,如今看见她受这样的委屈,会不会失望? 皇上心里像打翻了膳房的桌案,那些盐啊糖啊,都撒在他心上,五味杂陈。 陈文心转过头来看皇上。 她对皇上笑道:“请二哥先送皇上回去,我有些话,想和红柳说。毕竟,她亲身照顾了我这些日子……” 皇上知道她一向善良,知恩图报,便点头允了。 “你只在她监牢外头坐着说话,不可亲近。朕怕她伤了你。” 陈文心点点头,“放心,我只和她说说话便回。” 皇上替她整了整披风,便和陈文义一前一后地离开牢房。 快走到大牢的大门之时,皇上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 陈文义原本走在他身后,见他停下,自己也只好停下。 皇上定定地看着他,问道:“你觉着,念念真的是去见红柳吗?” 他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皇上所言是何意。 原来,他还是心存猜疑? 陈文义苦笑着,望着皇上自顾自向牢中返身的身影,不禁摇头一叹…… 第一百二十七章彻底释疑 第一百二十七章 彻底释疑 他心中怀着一股冷淡的怨气,却不得不跟上皇上的脚步。 果然,皇上径直朝着关押红柳的牢房走去。 ——那件牢房中,只有红柳独自在内,并没有看见陈文心的踪影。 皇上的面上生出了愠怒之色。 他猜测的没错,陈文心根本不是要单独见红柳,而是要见柳岚! 若是见红柳,何必要避开他? 就算证明了柳岚与陈文心之间没有肌肤之亲,若是他二人之间产生了感情,那更是皇上无法容忍的。 应该说,如果柳岚是个无耻之徒,对陈文心强行施暴。那么陈文心是无辜的,他就算无法待她如从前,也会保证她衣食无忧。 如果陈文心真的对柳岚产生了情谊,他如何能容忍一个对自己不忠的女人? 皇上的神情,从未如此难看过。 他径直转身往关押柳岚的牢房而去,他知道,陈文心一定在那! 果然,在离柳岚的牢房还有一段距离的走廊,听见了陈文心的声音。 皇上对着身后的陈文义摆摆手,示意他小声。 而后他站在走廊的拐角处,那里可以清楚地听见陈文心和柳岚的谈话。 只见陈文心坐在牢房之外的一把靠椅上,充满讽刺地对柳岚说道:“我害你?我害了你的兄弟?哈哈哈,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陈文心笑得咳了几声,她以帕掩唇,边咳边笑。 这句话之前,应该是柳岚曾经指责了陈文心一句,指责她害了自己。 陈文心笑道:“你要杀皇上,我要救皇上,各为其主,我不怪你。” 皇上忽然才想起,陈文心是为了救自己而被掳走的。 而他一心在想她是否清白的问题,甚至把这事都忘了。 她道:“可你劫持我,我有何错?我为求自保,所以欺骗你替我制珍珠衣给皇上的人传递消息。” “若不是你们先劫持了我,我又怎会为求自保害得你们行迹暴露?” “你知道我在宿迁救助灾民之事,你欺我良善。呵……难道我良善,就活该任人宰割还要保护伤我之人吗?” 柳岚的声音响起,“可我不是说了吗?我不会杀你,还要带你回南明啊!我还想……” 陈文心打断了他的话,“你凭什么以为,你想带我去南明,我就得心甘情愿跟你去?京城有我的家人,我的夫君和我的二哥为了找我昼夜不歇!” “我为什么要抛弃所有关心爱护我的人,抛弃我的尊荣地位,抛弃我熟悉的环境,跟你这样一个逆贼去南明!” 她冷声道:“你这种自以为是,真叫我恶心!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我被皇上抛弃了,就应该对任何一个想娶我的男人感恩戴德么?” “你以为你能不杀我能带我走就是天大的恩典?我就必须乖乖领受不可违抗?” 她一字一顿道:“你错了。” “别说我从未怀疑皇上会丢下我,哪怕皇上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丢下我,我生是皇上的人,死也是他的魂!” “如果昨夜二哥没来救我,我也不会跟你去南明的。我会寻死,我死后魂魄也会回到京城,去见我的父亲母亲,去等皇上回来……” 柳岚听得愣神,“那我的兄弟们呢,他们又有什么错?他们眼看就能回家和亲人团聚了……” 陈文心抬起了下巴,面色冷淡,“你的兄弟们,是你害死的。你非要不自量力地带他们来刺杀皇上,你还以为我像个货物一样蠢笨,可以随你带到南明去。” “而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把这一切都怪在我头上,向皇上诬陷我与你有私情。” 她冷冷一笑,“从前我还当你是个正人君子,是个敢作敢当的人物。没想到,你为了逃避自己的良心惩戒,竟然这样陷害我?” “早知如此,我宁愿冻死在那夜的秦淮河中,也不想带着这样莫须有的污点被救回来!” 柳岚沉默。 空气仿佛被凝滞,方才说得情绪激动的陈文心也不再说话。 静默良久。 柳岚先开口道:“或许如你所说,这是我一生做的最不光彩的一件事。” 他轻笑,“我这一生从未喜欢过一个女子,除了你。我那时真的以为,康熙抛弃了你,你会愿意跟我回南明。” “我带着兄弟们,带着妹妹,带着你,回南明去见我娘。她一定会……会很高兴。” “是我轻估了你,你这样贞烈的女子,为了维护先祖的名节和我大吵一架,气得我拔刀你都不怕。你又怎么会甘侍二夫呢……” 他自嘲一笑,“若是如此,那你也不是我喜欢的你了。” 陈文心厌恶道:“闭嘴。” “你不必再说这些话了,我让差役把你嘴上的枷锁去除,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的。” “反正你不说,皇上也已经信了。” 她凄厉一笑,“哪怕我让皇上听了红柳他们所有人的证词,只怕,皇上心里还会存着一丝疑心。” 她最后道:“虽然我恨你这样诬陷我,但你毕竟留住了我一条命,你我也算是互不相欠了。” 她起身便要离开,柳岚道:“等等。” “若是我现在和康熙说清楚,那只是我一时气愤之下的胡言,他会信吗?” 陈文心愣了一愣。 “只怕,你不解释还好,解释清楚了,皇上反而会疑心是欲盖弥彰罢……” 她低头以帕掩唇,又咳嗽了几声。 不顾身后柳岚的喊话,径直离开了。 在走廊拐角听完了这一切的皇上,闭着眼背靠在墙上,沉默了许久。 陈文义上前,对着他一拱手。 “皇上,这下疑心消了么?” 陈文心的确欺骗了他们,说她是要去看红柳。 她没有去看红柳,而是来看柳岚,但说的不是郎情妾意,而是互不相欠。 皇上没有听到他们俩有情的证据,只听到了柳岚因爱生恨,陷害陈文心的真相。 这原就和他所想相同。 皇上抬眸看他,“兰襄,你怪朕是吗?” “臣不敢。” 他放下交拱的双手,“但念念的二哥敢。” “其实,皇上明明知道念念对你从无隐瞒。她是那么天真良善的人,如果她真的失节,恐怕早就跳进秦淮河里了。” “皇上以为,以她的心性,要是失了贞洁,还能这样这样振振有辞地回来跟皇上狡辩吗?” “在皇上心中,她竟是这样恬不知耻的人么?” 陈文义话毕转身就走,他第一次在皇上面前这样无礼。 他垂下眸子,觉着自己说的话把自己都恶心到了。 皇上在身后的阴影中看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去说。 陈文心的背影,落寞孤寂。 她始终担心自己不信,又无从辩驳。 陈文义的背影,坚毅果断。 他责怪自己,因为猜疑伤害了陈文心。 这一次,他是真的错了…… 陈文心走出大牢之后,一个人往府衙后院的小花园里走去。 今日阳光正好,她还穿着披风,没走几步就觉得热起来了。 正想把披风解开,陈文义从后头走上来,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 好吧,不解就不解。 她老老实实地把胸前解了一半的系带,又重新系了个蝴蝶结。 “二哥,你看,这个小池塘里有乌龟呀。” 小小的花园子里竟然还有一处小池塘,里头爬着几只灰褐色巴掌大的乌龟,正在石头上晒太阳。 “是啊。乌龟在晒太阳,你也晒晒太阳吧?” 两个人并排在小池塘边上的大石头上坐下,那块石头太高,陈文心的脚踩不到地,悬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 一个洒扫花园的老妇见状走来,隔得远远的躬身万福,问他们要不要鱼食喂乌龟。 陈文心就要了一盒,那老妇走了,他们两就一边喂乌龟一边说话。 “皇上去了?” 她从小食盒里拈起一些米粒大小的鱼食,状似漫不经心地丢到池中。 陈文义抬眸,不经意地扫过花园之中,确信身边真的没有别人。 “如你所料,他在出大牢前折返,我也说了该和他说的话。” 陈文心所谓演戏,其实是两场。 第一场是他演的。假装诬陷柳岚尖吟皇妃,激怒他的同伙,让他们说出真相。 在她偷偷告诉陈文义如何审问红柳那些人时,就告诉了他第二场戏。 只不过这第二场,是她自己来演。 她有意告诉皇上要去找红柳说话,实则是去找柳岚。 如果皇上相信她就不会回来看她到底是去找谁,如果皇上回来了,她也会让皇上听到她对柳岚的仇恨和厌恶。 皇上会因此彻底相信她的清白。 可她却丝毫都不觉得开心。 她更希望,皇上就此离开,而非怀疑她去找谁。 他从前是不会这样怀疑自己的。是他不会,还是从前在宫中,一切尽在他掌握他无须怀疑? 她冷笑了一声。 自己又何尝不是? 从前,她何曾试探过皇上的心意。 陈文义双手按在她肩上,将她的身子掰正面对自己,正色道:“念念,就算你真的失节,我也不许你寻死。” “就算皇上不要你了,二哥会陪你,会带你回家,你记住了吗?” 陈文心忽然笑起来,“二哥以为我这样蠢笨吗?失节是小,饿死是大。你放心,我怎么会做这样的傻事?” 那些话都是说给皇上听的,什么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魂。 什么宁可跳秦淮河,也绝不会去南明。 呸。 第一百二十八章行刑 第一百二十八章 行刑 严刑逼供了数日,柳岚一行活下的五人之中,并没有招供之人。 这样审下去也是徒劳无功,皇上下令判了斩刑,只有红柳和二爷改判绞刑。 绞刑,是指以绳索勒住人的脖子,而使之窒息而死的方法。 这是皇上的意思,是看在他们曾经照顾、治疗陈文心的份上。这种刑罚比起身首异处的斩首之刑来说,至少能保留一个全尸。 行刑之地在午时的菜市口,陈文心的风寒已经好了,坚持要去看行刑。 她近日来态度冷淡了许多,也不爱说爱笑了,整日不是躺在床上养病,就是拿本书坐在小花园里晒太阳。 皇上自知有愧,又怕使她病中情绪激动不利于养病,干脆就把这话按下不提。 只是每日来她房中看望好几次,一应饮食亲自留神。 他想着,让她冷静冷静,一定会气消的。 谁知陈文心不知听谁说柳岚他们今日要处死,非要去菜市口看。 这样血淋淋的场面有什么可看的呢? 她分明一向胆小柔善,怎么会想到去看杀人? 不仅皇上不解,白露等人就更是不解了。 “主子,还是别去了。那处地方不干净,要是沾了些什么脏东西回来就不好了。” 白露所说的脏东西,是鬼神之类的。 她说完才想起陈文心是不信佛不信鬼神的,跟她说这个她未必在乎。 果然,陈文心还是坚持要去。 “二哥都说带我去了,你还闹呢,再闹我把你也带去。” 白露听了忙道:“这是说哪儿的话,主子要去,我肯定也要去的。” 她虽然害怕,也不能让主子一个姑娘家自己到那种地方去。 陈文义再好那也是男子,总归不如女子细心,能照顾得周全。 于是陈文义带着她和白露去了刑场,皇上原想让小李子跟着去,又怕她多心。 便吩咐陈文义多带上些人手,好生保护。另外别叫她看着太血腥的场面,吓得晚上做恶梦。 陈文心既然自己决定要去看,就不会为此受到惊吓。 又或者说,她愿意受这个惊吓。 菜市口在扬州城最繁华热闹的一条街之后,本地官府行大刑皆在此处。 今日的监斩官是扬州知府,菜市口围满了想看热闹的百姓。 陈文心不想在监斩台上看,便有兵士开道,把拥挤的人群中间分出一条路来。 他们从人群中穿过,走到监斩台一侧的一座茶楼上,从上看下去。 这座茶楼的二楼被他们包下,空荡无人。 底下的人群合拢围观,人声鼎沸。 有的人从茶楼里搬出椅子来想坐着看,店里的小二忙追出去要收钱。 一把椅子五文钱,小店免费送一碟瓜子。 不一会儿茶楼底下那层的椅子就被搬空了,还有百姓想上楼来搬椅子的,见着守在楼梯上的兵士们,便怯怯的退了下来。 “扬州是个温柔富贵乡,别说谋逆了,就连杀人强盗的事情也不多。瞧这些百姓的神态,应该是很久没见过死刑了。” 掌柜的亲自上来送上茶水,见座上两个容貌相似的兄妹,面色冷淡沉郁,不敢多言。 他躬身做了个揖后,便退下了楼。 陈文心看向不远处的刑场上,五个身着白色囚衣、背后插着决死牌的人并排跪在地上。 他们身上伤痕累累,白色囚衣几乎要尽数染成红色。 在红柳和二爷的面前,摆着两幅绞刑架。柳岚等三人面前,摆着一把锃亮的大刀。 底下的人群兴奋地叫嚷起来,议论着这五个人的刑为什么会有区别。 “照我说啊,谋逆刺杀皇上这种大罪,让他们死得这么容易也太仁慈了!” “那你说判什么罪好?” “最不济也得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啊!你看,还有两个能留全尸的呢!” “那是个姑娘,姑娘家的就算是逆贼,恐怕也出不了什么力气。所以给她个全尸罢?” “那个姑娘可不普通呐,你们不知道?那是秦淮河畔烟云馆的头牌红柳姑娘,听说前任两江总督就是死在她床上的……” 众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议论,很快又聊到了秦淮河畔哪个姑娘模样俊,哪处小曲儿唱的最好。 瓜子壳撒了一地,很快又被后面挤上来的人踩到脚下,混在泥土中看不出来了。 陈文心默默听着,叹道:“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人死不过视为一场戏罢了,又能得几分感怀?” 这一场抛头颅洒热血的戏,四月春暖,落得她一声叹息。 “父亲只知教你我仁义礼信,谦和良善。如今才知是误了你,早知如此,不该使你这样良善。” 陈文义眉头一皱,望着她眸中带着忧虑。 “二哥以为我怜悯他们,所以要来看他们行刑?” 陈文心道:“我没有。其实,我真的很恨柳岚。” “若不是因为他,我可以一直无忧无虑地和皇上在一起。我每天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就算在宫里,我也很开心。” “如果不是他的诬陷,皇上不会猜疑我,我也不会对他失望。一切和从前一样,从前很开心的,对不对?” 陈文义很想告诉她,就算没有柳岚,这件事也许迟早还是要发生的。 有些事是注定的必然,绝非偶然。 皇上毕竟是皇上,他习惯了周围的人对他使心眼玩手段,习惯了猜疑和监视。 他真正能相信的,恐怕只有自己。 “民间夫妻尚且有争吵猜忌,何况天家。况且你们有夫妻之分,还有君臣之名,不可求全。” 这不是陈文义的心里话,却是他此时此刻不得不对陈文心说的话。 是啊,她记恨柳岚,记恨皇上又有何用? 柳岚是要死的,皇上注定是她的夫君。 和皇上赌气,伤的不过是她自己罢了。 她看着刑场之下,盯住那个面对大刀跪着的男子。 他劫持过她,将她在冰冷的秦淮河中拖行。 他蔑视过她,视她为忘了自己民族大义的无耻之人。 他也同情过她,赞赏过她,而后。 爱上她。 最让她气恼的是,这些并不仅仅是他的单相思。 她曾给过他希望的。 她给他看自己的天真无邪,楚楚可怜,让他失去防备。 她假作屈服,甘心跟从,让他想要带她去南明。 她说,衣裳要大袖子,再镶上纱边。腰身要收紧,再用珍珠做盘扣…… 这样拙劣的通风报信,他竟然没看出来。 那一袭红色的珍珠衣,是她的虚与委蛇,他的深情错付。 可她还是恨。 不知该恨柳岚还是该恨自己,那恨意越发无从消散。 原来自己,也不过和后宫女子一样,善于使妇人心机。 只不过她的心机是先用在了柳岚身上,而后,才用到了皇上身上。 如若可以,她多想永远不用在皇上身上。 他是皇上,他是。 皇上…… 她摇头苦笑。 刑场上的柳岚似乎感觉到了她炙热的目光,他抬起头来向边儿上那座茶楼看过去,只见她纤弱的身影。 从在画舫上第一眼见着她,不过短短十数日,她竟瘦成了这样。 她竟然,会来看自己行刑。 她是恨毒了自己吧? 因着他的话,伤了她夫妻恩情,一身清白。 那些话一出口,他纵然后悔,也再也无法弥补。 他也是个男人,他明白。何况她的夫君,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往后的岁月之中,她会不会一直恨着自己? 如果可以,就一直恨他吧。 能够让她铭记,自己这一生,也算是死而无悔了。 他最后悔的,就是带自己的妹妹红柳来到扬州。 她姓柳,叫柳红。 不会再有人知道。 台下的看客那么多,他们只知道她叫红柳,是个妓子。 何曾知道她也曾有过单纯善良的年少时光,也曾是衣食无忧的官家小姐。 不过,红柳一生之哀今日都将结束。 而陈文心,她是否还要背负着自己所造成的罪孽,继续痛苦地活下去? 那日她所说,是皇上虽然听了众人的供词释疑,但还有些无法确信。 他不知道的是,皇上偷听过他和陈文心的对话后已经彻底释疑,但她所恨根本不在此。 她所恨的,是皇上的猜疑。 她没有被自己完全信任的人,同样完全信任。 于她而言,这真值得大哭一场。 楼下的百姓开始欢呼起来,原来是行刑的刽子手上了台。 绞刑架一边站了一个差役,外有三个膘肥体壮的汉子上前,拿起了犯人身前的大刀。 监斩官看看天色,午时将至。 陈文心定定地看着柳岚,二人的目光遥遥对视。 他苍白干裂的唇一动,对着她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 他说,恨我吧。 “午时到,行刑!” 监斩官拔出一只令箭,丢在了监斩台下。 刽子手的刀在他脖子上比划了几下,而后刀抬起,眼看就要重重地落下。 陈文心冷笑,一字一顿地让他看清。 你,不配。 骨碌—— 他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到人群之中,那具失去了头颈的尸首,从胸腔之中喷出大片鲜红的血。 那血喷在台上,喷在那把锃亮的大刀上。 陈文义早就掩住了她的眼。 “二哥,我不怕。” 那夜她被救,陈文义也掩住她的眼,告诉她。 “别看,杀人的事交给我,你只须平安喜乐。” 这一回,她缓慢而镇定地,将陈文义挡在她眼前的手拿开。 就让她看吧,场面足够壮烈,她才能铭记。 总归—— 她已经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平安喜乐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神秘礼物 第一百二十九章 神秘礼物 南明逆贼一案已落幕,陈文想的病也好了。 众人可以继续上路了,只不过不是继续南巡,而是回京。 刺杀之事始终让皇上心有余悸,陈文心也闷闷不乐的,南巡便就此打住。 当时百姓都以为皇上已经在龙船上去了苏州,只有本地官员知道皇上还留在府衙之中,在调查逆贼的踪迹。 似乎逆贼掳去了皇上身边的一个大臣,但皇上对此丝毫没有透露。 那些从京中调来的兵士由陈文义统筹,更是讳莫如深。 如今皇上真的要回京了,龙船又从苏州驶回,百姓们便传言皇上真是英明。 假装离开来使逆贼放松警惕,待逆贼要离开扬州时一网打尽。 高,真是高啊。 至于陈文心的事,更是无人能知。 众人重新登船向北,不过短短十数日光景,心境已不同了。 四月天气暖和得紧,又是在南边。陈文心病好了之后,出门便只着单薄春衫。 白露忧心道:“主子这回清减了许多,皇上瞧着都心疼得不得了。这是小李子送来的血燕,说是给主子补身子的。” 她想起从宿迁离开之后,皇上便是在这龙船之上告诉她,血燕可以补血养气。 只要吃久了,她的手脚冰寒之症便可好起来。 她笑道:“如今天儿这样热,我又不手脚冰寒了,还吃这个做什么?” 白露忙道:“主子,这血燕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皇上特特命人从宫里送来的。不管手脚冰冷,单说补身子,也是极好的。” 她低头看看自己,将春衫的袖子微微拉起一段,看着自己纤可见骨的手腕。 怨不得,进来众人看她的神色,都躲躲闪闪地带着怜悯。 他们只以为陈文心被逆贼抓走受了委屈,所以一下子消瘦成这样。只是这话又不好提,怕说了让她多心,以为皇上还怀疑她失节。 ——皇上早就吩咐了李德全和王熙等人,这话万万不可外传。 王熙等人那夜虽然没有跟去画舫,但他们是和皇上从京里出来的。 眼看着朝夕相对的勤嫔娘娘不见了,难道还能不知道地方官口中,皇上身边被掳走的大臣是谁吗? 他们冷眼看着陈文心这一病,看着陈文义审问众逆贼为勤嫔娘娘讨一个公道。 也只得叹息罢了。 勤嫔娘娘没错,可皇上也不算是大错。 他是皇上,对于妃嫔的贞洁过分在意,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何况是他最为爱重的一个妃嫔呢? 只是对于女子而言,这样的怀疑确实有些伤夫妻情分。 他们两人素来如胶似漆,众人也不急于这一时。 民间有句俗话说得粗鲁,但很有道理。叫做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 皇上和勤嫔娘娘,一定也会如此的。 “奴才请勤嫔娘娘金安。” 小李子从船舱外头进来,怀里抱着个木头盒子,一脸献宝的模样。 还有什么比血燕更珍贵的不成? 陈文心撇撇嘴,毫不客气道:“皇上又叫你来献殷勤了?” 皇上知道她气恼,这些日子便常常送东西来给她。 多半是好吃的吃食,小李子说了,都是皇上亲口尝过才送来给她的。 也有些民间的小玩意,像是皮影戏或者木偶之类。 如果小李子回报她喜欢的话,皇上就会趁她高兴来找她说说话,想让她渐渐消气。 但每每皇上夜间想留宿,陈文心都拒绝了。 这就是说明,她还是不肯原谅自己。 皇上吃了四五天的闭门羹了,这礼还是照送不误。 小李子暗想,这话不知是说皇上献殷勤,还是说他小李子献殷勤。 虽然小李子觉得前者更有可能,但他作为奴才,主子能这样说,他可不能。 小李子笑道:“娘娘猜猜,这里头是什么?” 这木盒子这样大,若说是装首饰,似乎粗糙了些。 若说是装吃食,倒还有几分可能。 白露和她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儿去了,她上前接过,道:“又是什么新鲜吃食吧?” 一开始皇上派小李子来送东西的时候,主子神色冷淡得很。 这两天好转了不少,否则小李子也不敢卖关子。 白露接过那箱子一掂,“呀,怎么这样沉?” 她将木箱放到桌上,陈文心好奇地掀开了木箱的搭扣,只见一道雪白的闪电窜了出来。 “啊!” 她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往后走,一不小心撞到从后舱进来的皇上身上。 “什么怪物!” 她吓得花容失色,皇上赶紧抱住她,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别怕别怕,你仔细看看。” 她觉着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自己的脚,低头一看—— 竟然是胖贼! 她不禁轻呼一声,稍稍蹲下身子向胖贼伸出手,它乖巧地跳上陈文心怀中。 久别重逢,胖贼显得很兴奋。 它不停地舔着她的脸,扭着身子弹来弹去。 是胖贼没错,只是,为什么会胖成这样,让她完全认不出来。 若说她离京之前的胖贼还是一个小粉团,约莫和她大腿一样粗,胖也胖得有五官。 那么现在的胖贼就是一个大肉球,能粗过她的腰,在她怀里弹几下她几乎就要内伤了。 胖贼被她放到地上,刚沾到地板又迅速跳入她的怀中。 然后重复舔她的脸和弹来弹去的动作。 完了,这回她真的内伤了。 皇上在胖贼的大圆脸面前挥了一下袖子,胖贼的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那片上好的丝绸制成的衣袖。 哗—— 皇上用力一甩袖子,胖贼随之一跃。 就这样整团大肉球掉在了地上。 她现在可不敢随便抱胖贼了,等她这内伤好些再说。 她看了皇上一眼,都要回京了,还巴巴地把胖贼弄来做什么。 “奴才富贵儿,请皇上圣安,请主子金安。” 富贵儿穿着一身便服,从船舱外头进来,见着她喜笑盈盈地打了一个千儿。 “免礼。” 见着胖贼,陈文心就知道富贵儿肯定跟来了。 她忙问富贵儿,“翊坤宫还好吗?小桌子和邓嬷嬷刘嬷嬷她们,还好吗?” 富贵儿口齿伶俐,脆生生地答着话,胖贼终于老实下来,只在陈文心脚下蹭。 “主子一走,翊坤宫也没甚么差事。小桌子不过是替主子拿拿份例东西,再管管宫里的花木。” “他整日里闲着就念叨,主子在外头平安不平安,啥时候能回来。翊坤宫所有人都听得烦了,他还非逮着人就说!” 陈文心噗嗤一笑,小桌子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待自己的忠心和情谊,她很是明白。 “主子您不在,邓嬷嬷和刘嬷嬷轮流休假回家里。她们在宫中总归也无事,只是怕小桌子不老成,所以总会留一个在。” 陈文心点点头,能时常回家是刘嬷嬷和邓嬷嬷她们的一个特权。 她忽然想到白露,白露已经二十一岁了。 虽然还没到宫女能放出宫的年纪,但要说婚配,年纪已经有些大了。 她是自己最信任的近侍,若是能给她许一门好亲事,再让她时时入宫陪伴,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是宫中最年轻的嫔位,小桌子也是宫中最年轻的管事公公。 她再提前给白露婚配的话,白露说不定就会是宫里最年轻的嬷嬷了。 富贵儿继续道:“白雪白霏两位姐姐成日里就知道绣花儿,说是趁着现在清闲多给主子琢磨些花样儿出来,好给主子回来制夏衣。” 这春衫刚穿上呢,她们就琢磨起夏衣来了。 陈文心掩嘴一笑,“那你自己呢?” 富贵儿一愣,“主子,奴才还能干嘛?您不在,富贵儿就伺候胖贼这一个小主子,比他们都忙上许多呢!” 她终于明白胖贼为什么会胖成这样了,自己走了,翊坤宫清静起来。 富贵儿恐怕是整日无所事事,就只能喂胖贼吃东西玩。 往日里自己在宫中看着,他不敢给胖贼喂多。现在好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陈文心佯怒道:“所以你就给胖贼一只好端端的狗,喂成了猪?” 皇上在边上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喝着茶。 听了这话,他几乎一口茶要喷出来。 细看陈文心脚下的胖贼,身子几乎比她还粗。 皇上忽然就笑不出来了,她近日来竟然瘦成了这副模样。 富贵儿也假装惶恐,“主子饶命,其实胖贼也没有那么胖的。” 他往前挪了挪,双手掐住了胖贼的腰。 被他这一掐,才发现这胖贼分明是虚胖。皆因毛发长长了,又蓬松的原因,看起来才会那么大一圈。 虚胖对于猫狗而言,可谓是无法解决的难题。 陈文心看着被掐住的胖贼,它的面上露出不耐烦的眼神。 好你个富贵儿,一个铲屎官也敢掐着本主子? 她忙道:“好了好了,放开它罢。” 既然只是虚胖,那她就放心了,不用特意给它减肥。 皇上看着她久违的笑模样,吃醋道:“朕哄了你这些天都哄不好,胖贼一来你就高兴了。” 小李子识趣地退出去,一边退一边给富贵儿和白露使眼色。 他们退到船舱门外,隐隐约约听见里头两人在低声呢喃。 勤嫔娘娘说:“别以为我不生气了,我还生气呢。” 皇上温言软语地哄着,“好念念,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再没有下次了。” “再有下次怎么着?” 也不知道皇上说了什么,勤嫔娘娘就低声笑起来了,里头的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 “走吧走吧。” 小李子轻轻挥挥手,三人窃笑着,踮着脚轻声离开。 第一百三十章回京 第一百三十章 回京 皇上和陈文心和好了,这回京的路上就愉快多了。 这是众人心中所想,口上却不说的话。 就算不说,陈文心也看出来了。 可她总是想起,她始终是没有吃到,苏州的松鼠桂鱼。 也没有看到,苏州的园林一绝。 罢了。 她从前就告诉自己,谁喜欢皇上,谁就是最大的蠢材。 到头来,这个大蠢材就是她自己。 是她太天真,以为皇上待她好、宠爱她,她就可以真的把皇上当成自己的夫君。 她没有输在后宫女子手上,只是输在皇上的身份上。 如若他们是寻常夫妻,她生气夫君猜疑她的时候呢,就一定会打他,骂他。 这样还不解气,就叫自己的父亲母亲,或是哥哥来,狠狠地教训他一顿。 就算再不解气,还可以吧他晾着,很久很久不理他。 让他真正知道自己错在哪,让他再也不敢。 可惜,她的夫君是天子。 所以她不能痛痛快快把自己的气撒出来。 她不是想自己什么时候气消,而是想皇上的耐心到哪个点。 她在哪个点原谅皇上,才能让皇上足够愧疚又不至于不耐烦,才能让她得到皇上最多的爱护又不会失了体面。 她连着五日拒绝了皇上同房的要求,但是当着奴才们的面也没有过分下他的面子。 皇上送些好吃的好玩的来的时候,她也会给面子地开心一会子,和皇上好言好语说几句话。 也不过是五日而已,她就借胖贼这个契机原谅了皇上。 皇上能想到胖贼,是她有意在白露面前露了口风,再让白露去小李子面前透话的。 她不能让皇上没有机会得到她的原谅,因为皇上的耐心是有限的,时间再长,吃亏的不过是她自己。 五日,最多不超过七日。 她告诉自己,在这个时间段内是一定要原谅皇上的。 一切在她想象之中,看起来皆大欢喜。 她原谅皇上,皇上高兴,王熙他们也高兴,李德全他们就更高兴。 所有人都高兴,意难平的只有她一个人。 皇上和王熙等人在甲板上摆着棋桌。 三张棋桌,一张是皇上和王熙,一张是皇上和黄机。 还有一张皇上是想和陈文义一起下的,陈文义却推说自己棋艺粗陋,皇上只好让吕宗上。 陈文心不会围棋,这一点皇上是知道的。 一个人对战三个,其中还有两位对手是当朝大学士,陈文心真觉得皇上会吃不消。 “慢着,既然皇上这样自信,以一博三。众位大人,难道不应该让皇上拿出些赌注来?” 陈文心好整以暇地戏谑皇上,他笑道:“奇了,朕自家的妻妾,倒替你们几个臣子管朕要东西了。” 看皇上面上带笑,便知是乐意于此的。 勤嫔娘娘的主意,皇上何时拒绝过? 王熙等人哪有不趁机讨赏的?当下道:“既如此,请皇上先摆赌注吧。” 皇上想了想,道:“诸位爱卿想要什么?” 三人不约而同看向陈文心,陈文心眨眨眼,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 皇上惊觉不妙,“好啊,你们是串通好的!” 她掩嘴笑道:“皇上猜着了?那又如何,你方才都问大家想要什么了,难道皇上会出尔反尔?” 她冲皇上眨眨眼,他恍然大悟。 昨夜陈文心和他说,这些大人随驾南巡辛苦了,是不是该赏他们些什么? 皇上当时只顾着解她衣裳了,哪里还想得了那许多。 这事便压下不提了。 看来她是想借这个赌棋的机会,让他给众人行赏啊。 他掩嘴咳了一声,“朕是被人陷害了。既然如此,众位爱卿就说说吧。” 他们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皇上若非真心想打赏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脱口。 于是各个都不客气起来,王熙年资最长,他先道:“那微臣就不客气了,臣想要皇上去年赏给明珠大人的那种金青墨。” 黄机忙道:“臣想要皇上去岁临的那幅多宝塔碑,供在藏宝阁里的那幅。” “臣……” 王熙和黄机要的都是好东西,吕宗也不甘落后。 吕宗刚想开口,皇上看了他一眼。 他立马泄了气。 算了,皇上不待见他,他还是要点寻常的吧。 “臣就要……” 陈文心打断了他,“吕太医,我听说,南海珍珠研成粉末,有美白之效?” 吕宗恍然大悟。 皇上老不待见他,不就是嫌他貌丑吗? 他要是和后宫里的娘娘一样,用珍珠粉敷一敷,兴许就会好看许多。 “臣就要南海珍珠了。” 既然是赌,双方都要有赌注。 皇上道:“既如此,三位把自己的赌注也拿出来吧。” 王熙从袖子掏出一块银锭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黄机如法炮制,只是那银锭子比王熙的还要小。 到了吕宗这,干脆就是一块银角子了。 皇上:“……” 他们四人下棋,陈文心和陈文义就在边上看着。 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看了一会子,他们又不能说话。 陈文心根本看不懂棋,怪闷的,便说要去后头看风景。 皇上让陈文义陪着她去,等这棋下完再让小李子去叫他们。 他们两走到船舱之后那一块儿地方,陈文心靠在船沿的栏杆上,吹着江风静默不语。 风吹起她耳鬓的碎发,白净胜雪的面颊,弧度比从前单薄了许多。 “二哥。” 她低声唤他,“我还是想看苏州园林,想吃松鼠桂鱼。” 她说着不高兴了起来,“二哥骗人,说要带我去吃松鼠桂鱼的!” 他勾唇一笑,故作紧张道:“再过一二年,总还有机会去苏州的。” 陈文心跺脚,不依不饶,“就不,就要现在吃!” 就像皇上生气喜欢折腾奴才们一样,陈文心现在就是有气,只能对着他使性子。 不过皇上是不想让大臣们心寒,只能拿地位最低的奴才撒气。 陈文心则是待他最亲近,知道她无论如何使性子,他都不会离开自己。 这就是她想要的安全感。 陈文义挑眉道:“你确定?就要现在吃?” 她用力地点头,忽然觉得不对,抬头看他的神情。 他不慌不忙,好整以暇,似乎早有准备。 难道…… 果然陈文义叹道:“唉。原是做好了,想着午膳才给你吃的。既然你非要现在吃……” 她欢喜道:“真的有松鼠桂鱼呀?二哥真好!” 做松鼠桂鱼的师傅,是陈文义特意派人去苏州请来的。 虽然陈文心没吃过这道菜,他也不想让不地道的口味污了她的舌头。 “不止是松鼠桂鱼,你想吃的那几道地道苏州菜,这位师傅都会做。” 陈文义笑着捏捏她的面颊,“瞧你瘦成这样,我特特请了这师傅来,你不吃胖起来,对得起我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对不起这位大师傅才对。” 陈文心一撇嘴,心里高兴得什么似的。 “除了这些菜……” 她瞪大眼睛看陈文义,她说过想吃苏州菜,想看园林。 现在菜弄来了,可园林他怎么能弄来呢? 就像变魔术一样,陈文义从身后变出来了一个精致的木雕模型。 这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园林木雕,通体不过一尺长,高不过三寸。 其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甚至连一草一木都雕刻得十分精致。 她好奇地用手指去推那楼阁的小窗,竟然能够前后推动。 “像真的窗户一样啊!” 她又好奇地去推门,所有能推动的东西都推了一遍。 飞起的屋檐上悬铃马,用指尖轻点,竟然还能发出细微的铃声。 “这是仿造苏州最有名的狮子园雕刻而成,能得到它,也是机缘巧合。” 如果真要着匠人现刻,怕是要刻上一年也不知道能不能刻好。 他派人去苏州寻访园林模型,遍寻苏州所有文人雅士,收藏名家。 最后以重金买下这一座木雕模型,又精心刷漆养护,还要通风阴干。 到今日才能拿到她面前。 看陈文心喜欢的劲儿,就知道这东西没白寻。 能得她一笑,他家财散尽又何妨。 他看着陈文心的笑颜,眸子微眯。 他能给的,还不是这些。 且看将来,看他如何身居高位,掀动朝堂风云。 给她一个庇佑,一个可以恣意妄为的依靠。 “主子!” 白露从前头跑来,猝不及防看见陈文义看着自己主子的眼神,一时愣了愣。 她毕竟是宫中老辣的姑姑了,那神色很快就收拾了起来。 见着陈文心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木雕园林,便好奇地问道:“主子这东西好精致啊,一定又是陈将军送的!” 皇上待她自不必说,宠爱有加,什么好东西都天天差遣小李子送来。 陈文义就更是了,从未见谁家的兄长,待出嫁了的妹妹还这样好的。 或许他们两容貌相似,所以感情格外好吧? 陈文心道:“是啊,是不是很漂亮?” 白露忙接过她手中那木雕园林,道:“真漂亮,奴婢替主子好好收起来。” “皇上他们下棋下得如何了?” 白露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一拍脑袋感慨道:“奴婢真是糊涂了,正是来说这个的,见着这木雕园林这样好看,浑忘了!” 她有些脸红地低头道:“皇上和几位大人下完棋了,才叫奴婢来知会主子。” 听说皇上他们下完棋了,他们便往回走。 一边走,陈文心一边问白露:“如何,是谁赢了?” “三盘皇上都赢了。” 白露笑道:“皇上把三位大人的银子都收了。不过皇上又说,原先答应的东西到了京里还是会给他们的。” 皇上赢了棋心情好,哪还有什么不能赏的。 她微微一笑,走至前头正见他们起身,李德全在收拾棋盘,小李子躬身禀报着什么。 见着他们俩走来,黄机先行上前做了个揖,他笑道:“多谢勤嫔娘娘的好主意,微臣虽然输了棋,皇上还是答应赏臣手书多宝塔碑了。” 再看王熙和吕宗二人也是一脸笑意,便知皇上的赌注他们各人是都得到了。 最后她看向后头的皇上,皇上一下子赢了三盘棋,自然得意。 “既如此,请皇上和诸位大人移步膳厅吧。” 陈文心以帕掩口,“今儿是二哥做东,请咱们吃松鼠桂鱼。” 小李子早就报上了这件事,王熙大惊道:“怎么?那苏州厨子竟然不吃皇上的俸禄,倒叫兰襄自掏腰包?” 皇上听见这话走上来,“好你个王熙,莫非从朕这坑东西还上瘾了?”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随即便往船舱中的膳厅走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圣驾入宫 第一百三十一章 圣驾入宫 回京这一路皆走水路,南下之时已经游览得尽兴了,回程便少有上岸游幸。 皇上看了陈文义送她的那座木雕园林,连连称妙。 便道等回京之后,就把清华园按照苏式园林的风格改来,日后不出京也能看到她最喜欢的苏州园林。 清华园那么大的地方,要改起来难度可不小,没个三年五载哪里弄得好? 皇上想想也是,就说让她挑选清华园附近那一圈小园。挑出一座改好,日后就赐给陈家。 这样她就可以常常去游幸,也能多见见她母家的亲人。 “我要是常常出宫见我母家人,皇上不吃醋?” 她对这个提议十分高兴,前些日子的嫌隙也早抛到爪哇国去了。 “怕甚么?” 皇上得意地挑眉,“朕就住在清华园里,白天朕看折子的时候,你就可以到隔壁的小园里串门子。” “等晚上你串门子回来,咱们就一块儿用晚膳,然后一块儿沐浴更衣……” 陈文心连忙脸红红地打断他,“非礼勿言!” 皇上笑道:“岂是非礼?此乃夫妻之人伦大礼。” 这回是她语塞了,只好把话题转移开,“但是玄烨把园子赐给我母家,别的大人会不会……” 就连索额图和佟国维等人都没能得到这样的赏赐,陈希亥又何德何能呢? 皇上道:“朕并非一时兴起。你说诸位大人随朕南巡辛苦了,应该给予奖励。那你和兰襄,岂不是更辛苦?” “兰襄一路护朕周全,在南哥驿擒获巨型海东青,在扬州抓捕逆贼,把你救回。件件功劳,岂能无赏赐?” 陈文心惊讶道:“皇上的意思是,这园子是以我二哥有功之名来赏赐吗?” 皇上摸摸她的脑袋,“是啊。不仅是他,还有你。若不是你舍身救朕,也许那些逆贼就已经得手了。” 他叹道:“只是此事说出去未免损你清誉,朕不会大肆宣扬,但会记在心里。” 他有想过,借陈文心这一个护驾之功,晋她为妃。 只怕她晋升太快,难免惹人妒忌,会将扬州之事挖出来中伤她清誉,那就得不偿失了。 陈文心向来是不在意那些的,她笑道:“记在心里就好了,我什么都不缺,不需要什么赏赐。” “况且皇上赏园子让我能和家人相见,就是最大的赏赐了。” 皇上笑着轻轻摇头。 为着他的疑心,她气恼了五六日才原谅他。 救驾之功而没有封赏,她却好像理所应当似的。 “玄烨摇头是什么意思?” 她总觉得皇上这表情,就好像看到天底下最大的傻瓜一样。 “朕笑你,脑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 她白了皇上一眼,“当然是肉做的,不曾权欲熏心的那种肉,新鲜的!” 他托腮道:“哦,那么大约一斤值十文钱罢?” 一斤十文? 那可是集市上新鲜猪肉的价! 他二人正在船舱之中笑闹,外头李德全的声音报道:“启禀皇上,陈将军派人来通传。因今日风高,龙船会比原定的时间提早到京中。” 他们现在就在京杭大运河靠近京城的河面上,原本皇上亲自估算了水流和风速,道今日未正时应能到达京城。 未正约莫是下午两点,这样宫中接驾的文武百官和后宫嫔妃,正好能提前用个午膳再来接驾。 现在时间提早了,这些人恐怕就只能饿肚子了。 皇上体恤众大臣,想着要不晚些再入宫。 王熙和黄机二人对视了一番,由王熙上前劝皇上,“皇上,您体恤臣公之心,臣等同沐天恩。” 快要到京城了,王熙也开始打起了官腔,说这些场面话。 只听王熙又道:“只是皇上有心拖延,想让众人用膳后接驾。臣只怕,未迎得皇上,众人是不敢吃的……” 接驾这事哪有那么容易? 譬如宫中传出消息,皇上未正时分要到宫门外。 文武百官至少要巳时从家中离开,午时前到达宫中。 然后再按照尊卑次序,丝毫不乱地排好队,在未时之前就做好恭迎皇上的架势。 为什么要提前半个时辰? 防着皇上来得早了呗! 不过宫里这种时辰一般都是按早了报的,说皇上两点回宫,他们三点能见着皇上就不错了。 王熙的话没有说的那么明,但皇上还是点点头,决定按他的意思办。 王公大臣们的心思,王熙作为大臣当然比自己这个皇帝更理解。 陈文心站在龙船甲板上远远眺望,离开时是三月初三,现在回来五月都快过完了。 这三个月,她还有些怪想念京中的。 也不知道,她的新嫂嫂有没有好生侍奉翁姑,家里和睦不和睦。 陈希亥之前是传过一封信给陈文义的,命陈文义转交给她。 信上说的尽是南边的饮食忌讳,要她小心入口,不可贪食。 还说皇上只带了她一人出宫,不可再懒散贪玩,要好好侍奉皇上。 陈希亥和郑氏所担心的是,皇上出门在外需要人照顾了,才发现她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草包。 那岂不是叫皇上厌弃吗? 陈文心当时看到那封信的时候还很不服气,现在想想,若把自己救驾的事告诉他们,他们还不担心坏了呢! 估计下次再有南巡之类的事,他们就该告诫说,要小心保护自己性命了。 她自己想着,就乐出了声。 皇上和王熙正在说话,听到她似乎自己在那想到什么事,乐得笑出声,便停下了交谈。 “念念,你笑什么?” 陈文心有些不好意思,“想京里的事儿呢,想我父亲母亲,还有四阿哥和章常在他们。” 说到章常在,皇上无奈地看她一眼。 这个章佳氏平平无奇,容貌只称得上是端庄而已,偏偏陈文心最喜欢和她凑在一块儿。 皇上着人留神了好几次才知道,她们两凑在一起就是吃这个吃那个,陈文心还送了章常在一个古董锅。 虽然章常在平凡,也不失为一个忠厚老实之人。让陈文心和她多接触,也没什么害处。 这宫里能把心思花在吃吃喝喝上的女子,能有几个呢? 女子原应如此,除了侍奉夫君,便该赏花游园、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比起整日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要来得可爱多了。 皇上道:“既然龙船提前入京,快着人进宫通传吧,免得他们忙乱。” 未时初至,陈文心和皇上共乘龙撵,撵轿自玄武门入宫,便可见百官跪地伏迎。 “臣等恭迎圣驾回鸾,请皇上圣安。” 这山呼之声让人不禁有些拘束,她又想起了春节时宫训图上的班婕妤却撵图,有些不自在。 幸好,下头的文武百官见着她并没有什么怪异神色。 皇上一挥手,道:“免礼。” 李德全随即高声喊道:“免礼——” 百官们这才起身,躬身退到左右两侧,给皇上让出路来。 皇上在这些人之中扫视了几眼,便问道:“佟国舅为何不在?” 陈文心闻言,不着痕迹地看了底下一眼。 佟国维的地位在王公大臣之中是数一数二的,他的位置自然排在前头,皇上很容易就发现他没在。 李德全回禀道:“皇上,佟大人报了病假,说是摔伤了腿骨,无法下榻。” 皇上沉吟片刻,“既然如此,你就替朕去看望看望他,带上太医和温补药材。” 他在德州之时,一时气怒之下,六百里加急给佟国维写信斥骂。 也不知道佟国维是真的摔伤了腿骨,还是故意称病怠慢,或是畏罪不敢前来见驾。 他要让李德全亲自去探查一番,才能放心。 撵轿过玄武门到内宫,这才见到以佟贵妃为首的后宫诸位嫔妃,跪迎皇上圣驾。 每一个嫔妃都盛装华服,争奇斗艳,希望皇上能多看自己一眼。 陈文心有些心虚,叫佟贵妃跪拜自己,她会不会鼻子都气歪掉? 没想到非但是佟贵妃,其余一众妃嫔似乎对于她坐在皇上的龙撵上,都没什么反应。 这不科学啊。 她有些不寒而栗,难道她离宫三个月,这些嫔妃们进化到如此地步了? 已经个个都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了? 皇上和她互相搀扶着下了撵,几个阿哥跪在最前头,看见皇上都兴冲冲得。 四阿哥却把目光放在陈文心身上,冲着她一个劲儿地笑。 她淡淡地掠过四阿哥的眼神,转而看向别处。 这个傻小子一直看着自己笑做什么?四阿哥呢? 她在人群中遍寻不到四阿哥,最后把目光又落回那个一脸丧气的傻小子脸上。 四阿哥见她看向自己,面上又露出了喜悦之色。 不会吧?这孩子,是四阿哥? 陈文心简直怀疑自己穿越了,短短三个月,四阿哥怎么瘦了那么多? 他肉呼呼的小脸隐约有些棱角显现,个子也抽条了好些。 “皇上,您瞧四阿哥长得多快啊。” 皇上把目光投向排在最末的四阿哥身上,这令其他几个阿哥都有些丧气。 “来,到朕跟前来。” 皇上招呼四阿哥,德嫔的眸中爆出一阵光彩。 第一百三十二章遭怨 第一百三十二章 遭怨 皇上仔细看了四阿哥,道:“四阿哥似乎瘦了许多。” 德嫔连忙上前回道:“四阿哥现在开始学习练箭了,所以精壮了些。” 她又看向陈文心,“勤嫔妹妹也瘦了许多,怕是南巡在外辛苦了。” 陈文心先提德嫔的四阿哥,德嫔又来关怀她,在有心人眼中,这便是她们两勾结在一起一唱一和。 惠妃看见垂下了头的大阿哥,不禁心中一阵酸楚。 这孩子才兴冲冲地说,他背下了四书的许多篇章,要让皇阿玛考考他的书。 荣嫔见三阿哥被忽略,气得怒视陈文心。 她发现陈文心的目光始终在四阿哥身上,并没有看到自己。 只有二阿哥一向受皇上宠爱,见自己的皇阿玛先去看四弟,怎会服气? 他便挤到皇上跟前,扭股糖儿似的跟皇上撒娇,“皇阿玛,您有没有给胤礽带好玩的回来?” 四阿哥被他从皇上面前挤开,皇上明知他这是耍赖,也不好训斥自己这个唯一的嫡子。 四阿哥的眸子暗了下去,陈文心连忙上去抱住他,“胤禛,想陈额娘了吗?” 他大力地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想,天天都想陈额娘快些回来。” “皇上。” 宜嫔尖锐的声音从人群中透出,她刚出月子,头上还裹着一块镶金嵌玉的包头。 “臣妾替五阿哥给皇上请安。” 宜嫔一抬头,那对吊梢丹凤眼中露出媚意。 她刚刚出月,竟然就能恢复从前的体态,也不知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 定常在在一旁悄悄白了她一眼,好像谁不知道你生了阿哥似的,还要特意这样表白表白? 她道:“宜嫔娘娘何必多礼?也得等五阿哥和眼前这四位阿哥似的能站起来了,再说这些啊。” 这话说得难听,宜嫔的面色当场就黑了。 “定常在这话,是诅咒本宫的五阿哥长不大吗!” 这两个人一凑在一起必然要闹出些事端,佟贵妃轻喝一声,“宜嫔消停些吧,皇上刚刚回宫还累着,岂可放肆?” 明明是定常在先挑事,佟贵妃话里却指责宜嫔放肆。 众人皆知佟贵妃是和定常在不睦的,今儿这话怎么帮了定常在,反而攻击宜嫔? 是了,宜嫔借子邀宠,这可是佟贵妃最忌讳的事情。 宜嫔气得绞着手帕,心中暗骂佟贵妃是妒妇。 不就是嫉妒她生了儿子吗?有本事你自己也去生啊! 她不甘示弱地扬眉道:“妾身护子心切,放肆了。” 佟贵妃岂会看不出她这神态没有丝毫的谦卑,反而有以自己的阿哥来讽刺她无子之嫌。 皇上拍拍二阿哥的脑袋瓜,抬首对着众人道:“好了,朕与勤嫔舟车劳顿也累了,你们也都回宫歇着去吧,不必立规矩了。” 他又叫住了宜嫔,“朕随你同去看看五阿哥。” 宜嫔喜上眉梢,得意地瞧了佟贵妃一眼。 方才她两还言语暗藏机锋,这会子皇上便要去她的永寿宫,岂不是打佟贵妃的脸么? 佟贵妃的脸色难看了起来,她知道皇上在德州时,六百里加急送信斥骂佟国维的事。 皇上这是因为她父亲的事情,连带着要下她的脸面吗? 父亲那事情派人传入宫后,她气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她劝佟国维少贪些利,皇上不喜欢的。再惹怒皇上,自己成为皇后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佟国维只是应付她说知道了,又说家族人丁兴旺,旁人打着他的旗号谋私,实在难以把控。 这话气得佟贵妃大病了一场,依他这意思,是说难保日后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一众嫔妃领命告退,陈文心也在身后福身恭送皇上,皇上转头扶起了她。 “你先回宫歇着,朕去看过五阿哥,晚间去陪你用膳。” 此刻已是午后,皇上要陪陈文心用晚膳,去永寿宫根本就呆不了多久。 就更别谈留宿了。 定常在瞟了宜嫔一眼,第一次庆幸有一个受宠的勤嫔在。 勤嫔受宠却从不张狂,不像她宜嫔,生了个儿子就把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 待人都散了,白露和白霜扶着陈文心往翊坤宫去。 翊坤宫众人早已获悉圣驾回鸾的消息,都等在翊坤宫里,盼着陈文心回来。 富贵儿手中抱着胖贼,胖贼一回到熟悉的翊坤宫中,便从富贵儿怀里跳下去。 “哎呦,小祖宗,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里头邓嬷嬷被胖贼吓了一大跳,它现在长大了又胖了,冷不防扑着人能让人栽一跟头。 但是胖贼回来了,就说明主子肯定也回来了。 果然见陈文心身着月白色勾金掐牙春衫,在宫人们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各人皆涌上前,跪地行礼。 “恭迎主子回宫,请主子金安。” 翊坤宫的一切还和从前一样,花草繁茂,只有边儿上的梅园春天就不开花了。 小桌子等人面带喜色,叫她也不禁笑起来。 “都起来吧,我从南边带了特产回来,大家分一分。” 她带的特产不仅有扬州茶干,高邮咸鸭蛋和德州日头饼之类的吃食,还有江南一带擅长制造的笔墨纸砚和绢帕纸伞之类。 别说这些宫女们喜欢,就连小太监们也稀罕。 因着带回来的东西多,不仅小桌子和白雪白霏、刘嬷嬷邓嬷嬷她们得了赏。翊坤宫中就连粗使的杂役也人人有份,个个欢喜。 能得到勤嫔娘娘亲自赏的东西,这可比多少银钱都珍贵。 小桌子等人的赏赐自然比别人厚上一些,欢喜之余,小桌子又掉下泪来,“主子怎么瘦成了这样?必定在外头吃苦了。” 他这样一说,众人才发觉陈文心真的瘦削了许多。 其实回程这一路,在龙船上她已经养胖了许多。 成立家吃那扬州大厨做的菜,真是怎么吃也不会腻。 她最好吃些什么鱼虾之类的,偏偏扬州一带这些菜做的最好。 陈文义天天就带着众位大人钓鱼钓虾,龙船上膳房的人也成日里捕鱼,为的就是让这位大厨有米可炊。 皇上都跟着勤嫔娘娘的喜好来用膳,他们这些人敢不巴结吗? 再加上皇上要她每日喝一两血燕,还常常弄些药膳汤来给她喝。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胖回从前的样子了,谁想德嫔和小桌子,他们都能看出自己瘦了。 瘦下去容易胖回来难,她得好好想想法子补回来。 这样的年纪不补身,那可是会长不高的。 “好了小桌子,哪里就瘦成那样了。舟车劳顿,略瘦些也是自然的。” 她本想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想了想小桌子是个太监,这话说给他听倒像是讽刺他似的。 白露接口道:“正是呢。皇上还特特赏了血燕给主子,哪怕瘦了些,也是能补回来的。” 旁人不一定知道这血燕是什么好东西,刘嬷嬷和邓嬷嬷这两个老成的是知道的。 “莫不是黑龙江将军送来的贡品血燕?” 怪道宫里传言,皇上南巡途中特特派人回京取血燕,也不知道是补身还是赏人。 原来,是为了给陈文心补身子啊。 刘嬷嬷笑得脸都皱起来了,“皇上待主子那真是没得说的。” 能让刘嬷嬷笑成这样,那绝对不是寻常的好东西。 小桌子忙问这血燕到底有什么蹊跷,刘嬷嬷道:“黑龙江将军上回送血燕来,是五年前。” 只这一句话众人便了然了,五年才得一次的贡品,是何等珍贵。 “也不是每五年就能得一次的,这血燕得不得,只不过看老天赏不赏脸罢了。有时五年能得一次,有时十年也未必得一次。” 陈文心也是第一次听这话,看来这血燕比她想象的还要珍贵。 众人陪着她闲话了一会子,怕她路上劳顿了,便只留白露白霜二人收拾屋中行李。 她躺在贵妃榻上喝奶茶,一边听着白露的碎碎念,“主子,方才贵妃娘娘似乎很是不悦,咱们离宫这样时日,也不知道宜嫔做了什么?” 也不知道宜嫔做了什么,让佟贵妃为了针对她,竟然愿意开口帮定常在说话。 虽然定常在位分低,对佟贵妃不足以造成威胁。但她胆敢和佟贵妃抢皇上被罚抄佛经的事,众人可都没忘呢。 宜嫔难道做了什么,比和她抢皇上更可恨的事情? “恐怕跟五阿哥有关系罢?” 说到这,白露皱眉道:“主子方才瞧见了么?荣嫔娘娘看您的神色很是不好。” “荣嫔?” 陈文心翻了个白眼,“我招她什么了?” “主子那时光顾着瞧四阿哥了,怕是没瞧见荣嫔,她瞪着主子,很是愤怒的样子。” 她如梦初醒,“是了,我只提了四阿哥,荣嫔嫌我害三阿哥受冷落了?” 这关她什么事,她喜欢四阿哥,这是合宫里都知道的事情。 她一回来当然就会先注意四阿哥。 三阿哥本来就不得皇上宠爱,否则他大可像二阿哥一样直接上去和皇上说话。 这罪名怎么能安到她头上呢? 看来宜嫔借五阿哥作威作福,使得宫里几位有子的娘娘都开始恐慌了。 以前她们担心的是有没有子嗣,现在孩子多了,大了,还要担心自己的孩子得不得宠。 陈文心大呼不妙,“如果荣嫔怨我,那惠妃娘娘会不会也怨我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赠礼于阿哥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赠礼于阿哥 惠妃也有个大阿哥,他是皇上的长子,恐怕对于自己的弟弟们更有恐慌之心。 惠妃的地位高,母家却始终没有被抬高地位。 大阿哥已经到了敏感多思的年纪,只怕惠妃不怨她,大阿哥也会怨她吧? “白露,你先别收拾了,快叫两位嬷嬷来。” 翊坤宫里嬷嬷少,仅有的就是刘、邓二位罢了。 白露应了一声,便出去传两位嬷嬷。 “主子,有什么吩咐?” 两位嬷嬷很快就进来了,陈文心道:“我不在这几个月,宜嫔都做些什么了?” 两个嬷嬷对视了一眼,邓嬷嬷先道:“宜嫔那性子娘娘应该是知道的,泼辣得很。皇上不在宫里,她仗着自己的肚子,谁敢和她要强?” “就连贵妃娘娘也避着她,她就可劲地闹起来。一会儿说她宫里的玉答应冒犯她,要打玉答应。一会儿又说内务府看人下菜碟,说她的供奉比起主子您……” 陈文心一挑眉,心中已经有些了然。 宜嫔有子,内务府定是处处小心。但供奉之上,没有皇上的旨意,他们是不敢随便添的。 而她从前是常在的时候,皇上就命人按贵人的份例供奉她,甚至还有些东西是贵人都用不上的。 比如能够在一天之中不分时辰,多次取用冰山这种特权。 到她封为嫔位,皇上还是给她提高了一级供奉,也就是按妃位。 自然,其中许多特权是妃位都达不到的。 就比如说,这座富丽堂皇的翊坤宫。 除了宫中的供奉之外,衣裳首饰具是如此。 按理,只有皇贵妃之上才能佩戴七凤钗,目前后宫之中除了太皇太后无人有此尊荣。 哪怕是佟贵妃,也只能戴五凤钗罢了。 而陈文心的的确确拥有这么一只七凤钗,是皇上亲自赏的。 这也就是除夕家宴陈文心为何没有听卫答应的话,说破定常在那七雀钗,极似七凤钗之事。 她自己也身有逾制之物,哪好意思说别人? 邓嬷嬷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是气恼宜嫔所为,便道:“主子也不必生气,宜嫔是年轻的妃嫔中头一个有子的。她又得宠过,自然骄傲些。” 刘嬷嬷也道:“是啊,主子。宜嫔也就是主子不在宫里的时候这样叽咕。现皇上和主子都回来了,她哪里还敢?” 她倒不是生气,从宜嫔第一次带着章常在往永和宫西配殿去看她的时候,她便知晓宜嫔的妒意。 大家同为嫔位,她又有个五阿哥,供奉还不如自己。 换了谁谁都会嫉妒吧? 陈文心笑道:“她如今有了五阿哥,地位自然不凡些。是她嫉妒我,我生的哪门子气?” 邓嬷嬷见她豁达,又笑着送上了一条八卦。 “主子知道么,宫里都在谣传,宜嫔刚出月子身姿就恢复如初的秘密。” 这其中竟然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道:“莫非是哪个太医给的什么好方子?” “是好方子,只不过不是太医院出来的,是宜嫔娘家亲自送进来的。为着这事,宜嫔和贵妃娘娘还起了点小冲突。” 陈文心细想,“是了,宫中的规矩,妃嫔生产后出月才能见娘家人。” 宜嫔现在才出月,身材依旧恢复如初,说明她家人是在她月子里来的。 “正是。贵妃娘娘掌管后宫,自然按着宫规办事。可永寿宫那边说贵妃娘娘嫉妒宜嫔有子,所以这样刁难她。” 佟贵妃不是这样愚蠢的人,她心里嫉妒,也不可能闹得世人皆知。 陈文心已经猜到了结局,“所以贵妃娘娘顶不住她这样胡闹,就破例让她家人进宫了?” “正是。” 这就是佟贵妃棋差一招了。 她有心想维护自己的名声,无意中纵容了宜嫔。 有这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她忍下去怕是自己要内伤,不忍下去,越往后越难收拾。 想想昔日她二人联手来翊坤宫要求搜宫之时,是何等姐妹情深模样。 如今自己才不在几个月,她们两就窝里斗起来了。 管她们呢,这二位对自己绝无半分善意,她何必理她们的争斗。 她们越是争斗,自己越能安稳才对。 她现在最在意的,可不是她们。 “二位嬷嬷,方才我已经命小桌子派人,给章常在和德嫔还有卫答应送了江南土产。你们再提我挑些好的,送去长春宫和景仁宫。” 长春宫的惠妃还好说些,那是个出了名的贤人,年纪又最长,在宫里哪个人不敬服? 景仁宫的荣嫔,那是个不可一世的主儿,仗着自己家里出身好些,矜贵得不得了。 “主子,怎么想起给荣嫔送礼了?” 荣嫔也从来没巴结到翊坤宫这里,自家主子也没和她接触,何必现在赶着送礼呢? “不是送给惠妃和荣嫔,是送给大阿哥和三阿哥。” 她喝着喝着,那碗奶茶都放凉了。白露从她手上接过,再替她取一碗温的来。 春暖时节尚未入夏,她又在南巡中生过病,现在还不能喝凉的。 她一边看白露从暖壶中倒奶茶,一边道:“所以你们挑些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之类的去,只要说是给各宫主子的就可以了。” 反正不明说是给小阿哥们,她们看到里头的东西,也会知道的。 笔墨纸砚等都是阿哥们读书最用得着的东西,反之宫里这几位娘娘,都是不通诗书的。 “对了。” 陈文心接过新的一碗温奶茶,又嫌有些烫,喝了就该发汗了。 “和二位娘娘说,永和宫那边也送去了这些南边带来的东西,皇上也很是喜欢呢。” 皇上喜欢这些南边的笔墨纸砚,她便给四阿哥送了,也送大阿哥和三阿哥…… 这是她有心平复惠妃和荣嫔的怨气。 或者说,她在变相告诉她们一个道理。 只要你们不和我作对,我会把对四阿哥的关爱分一些给大阿哥和三阿哥。 四阿哥能知道的皇上的喜好,你们的阿哥也能知道。 这对惠妃和荣嫔这种,已经把生活的重心放在儿子身上,而非皇上身上的嫔妃来说。 绝对是不小的诱惑。 所以她要派邓嬷嬷和刘嬷嬷去,这两人在奴才中地位是尊贵的,这样才能显示出自己有心交好的诚意。 也算不得交好,就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罢了。 南巡这一趟让她想通了很多事,与人方便与自己方便。 从前她只觉得宫中其他妃嫔和她没关系,只要她们不来陷害自己,自己就安安稳稳过日子。 和皇上两人,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现在她似乎明白了,皇上毕竟是皇上。 这七个字,看起来像句废话一样,实则蕴含了多少深意。 皇上毕竟是皇上,所以她毕竟是皇上的嫔妃。 那么宫中其他妃嫔,就是自己的姐妹,自己的情敌,自己的伦亲。 这种关系是复杂矛盾的,但不是一味躲避就可以的。 与其等着扬州的那种事情再发生一次,让她遭受皇上的猜疑而被众人踩在脚下。 那她不如早点为自己谋划。 谋划一个就算没有皇上,她也能好好活下去的生活。 两位嬷嬷退出去,正好见皇上从翊坤宫之外踏进来。 “今日初回京,佟贵妃派人来道是不是要后宫设宴接风洗尘。朕想你不喜欢和她们聚在一起,便推拒了。” 陈文心一挑眉,“皇上自己不喜欢听女人家家长里短,争风吃醋罢?又拿我做幌子。” 皇上一点她额心,“念念不喜欢还是朕不喜欢,什么要紧?还是咱们俩在翊坤宫里用膳舒坦。” 皇上一年到头要出席的什么国宴家宴多了去了,他也不喜欢没事就摆个大宴席,听众人话里机锋,笑里藏刀。 “眼看着西洋那几个小国又要派使臣来了,到时候又要设宴。” 陈文心惊讶道:“这也奇了,不年不节的,做什么派使臣来?” 皇上说起这个就好笑,“你道怎么回事?那些个使臣原是来恭贺先皇后千秋节的。” 大清最重的三个节日,便是皇上的万寿节,皇后的千秋节,再者是春节了。 赫舍里皇后驾薨多年,这些人竟这样糊涂,还巴巴地在海上颠簸几个月来给先皇后祝寿。 她冷眼看着,皇上谈起先皇后赫舍里氏,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 看来传说皇上是因为过度留恋先皇后,而使得后位空悬,并非真相。 他的所为,始终是出于政治上的需求。 皇上又道:“你也别当这些人是蠢的,他们总有名目要来出使。不就是为着赏银,还有大清的茶叶、瓷器、丝绸那些好东西么?” 大清为天朝上国,所有番属小国,每来进贡朝见,都能得到比自己带去的贡品更多许多的赏赐。 这是天朝上国的风度,也是大清财力雄厚的表现。 平心而论,在康乾盛世时期,这样的厚赏并不算是打肿脸充胖子。 ——而是真的有钱! 能见到除了南怀仁以外的外国人,陈文心还是觉得挺有趣的。 皇上道:“今儿晚膳吃什么?” “古董锅。再不吃天儿就热了。” 皇上一时语塞,难道现在天儿不热吗? 南巡的时候没带上古董锅,就是因为天气转暖了。 如今春末时节,眼看就要夏初,她竟然还能想起古董锅来…… “皇上不想吃吗?” 她忽然想到,皇上身子暖,这个时节大约怕热。 不像她体质虚寒,冬天怕冷,夏天又使劲流汗。 “不,就吃这个。多上些牛肉。” 陈文心体虚怯寒,吃这个有好处,皇上乐意奉陪。 第一百三十四章交好荣嫔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交好荣嫔 且说惠妃和荣嫔那处收到了陈文心的礼物,都很是惊讶。 惠妃倒还好些,荣嫔就坐不住了。 她一向在宫里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这个出身低贱,那个卖弄风骚。 这满宫里没几个她看得上的。 惠妃就属其中翘楚,因为她年长,又育有大阿哥,为人又公正。 虽然出身不高,但位分仅次于佟贵妃。 荣嫔但凡有什么事就喜欢找惠妃商量,这回也一样,她实在不敢确认陈文心的意思。 她们两人之间素无来往,因着陈文心今日提点四阿哥之事,她还气得瞪了陈文心一眼。 虽然对方并没有看见。 怎么这会子就送东西来了呢? 她叫宫女拆开一看,竟然是文房四宝。 这是笑话她不懂诗书吗? 荣嫔一开始有些生气,想了想这礼物是翊坤宫的邓嬷嬷亲自送来的,又特特说了皇上很喜欢。 皇上再喜欢,她也用不上啊。 等等,莫非是给三阿哥用的? 她连忙叫宫女出去打听,看这礼物是众人都有呢,还是只有部分嫔妃有。 宫女出门打探好一会子才回来,说翊坤宫的礼物送了惠妃和她,再有就是德嫔、章常在和卫答应了。 听说惠妃也有份,她忙不迭就往长春宫来了。 “惠姐姐,你说勤嫔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巴结你犹可,巴结我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嫔位四人之中只有勤嫔无子,也是她最尊贵,得到最多恩宠。 她实在犯不着来巴结荣嫔。 惠妃道:“照妹妹这样说,她又何必来巴结我?她自己便有协理后宫之权,连佟贵妃她都不巴结,巴结我做什么?” 荣嫔一时语塞,“那……那她这不是巴结,会是什么呢?” 惠妃正色道:“是怕你我误会,而轻举妄动。” 误会?她们误会勤嫔什么了? 荣嫔试探着说道:“姐姐的意思是,她并没有格外抬举四阿哥的意思。今日在皇上面前提及四阿哥,不过是偶然?” 惠妃点头,“她抬举四阿哥是应该的,四阿哥是她从佟贵妃那里救出来的。你没听说吗?勤嫔不在宫中这三个月,四阿哥还时时去翊坤宫玩呢。” 她人都不在宫中,四阿哥还喜欢往翊坤宫跑,可见他们俩的感情不是母子胜似母子。 所以勤嫔喜欢四阿哥,在皇上面前难免会多提及四阿哥,这是很寻常的事情。 “你今儿那个眼神也太直白了,怪不得勤嫔担心你我误会。” 惠妃嗔了她一句,荣嫔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低着头。 对于惠妃可能是误会,但荣嫔必须承认,勤嫔没有误会她。 她的确就是那样想的,并且为此而很是恼怒。 “那么,既然勤嫔来示好,她日后是不会在皇上耳边吹枕头风,让皇上立四阿哥为太子的罢?” 惠妃看她一眼,“立四阿哥为太子,那于她有何好处?她和四阿哥再投缘,始终不是亲骨肉。” 她看了看窗外,压低了声音:“勤嫔才十五岁,又得皇上宠爱,将来总会有自己的儿子的。” 荣嫔这才放心,道:“也是。就算四阿哥当皇上,那太后也是德嫔,不可能是她勤嫔。” 惠妃忙用手轻轻掩住她的嘴,“这样犯忌讳的话也是能随口说的?” 哪个阿哥将来能当皇上,现在言之过早。 当今皇上才二十九岁,正要进入壮年。谈哪个阿哥继位,也太心急了些。 惠妃虽然口中教训荣嫔,实际上她自己何尝没有疑心误会陈文心? 任何一个母亲,看着自己儿子那失望的脸,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也是一时犯了糊涂,事后想想就明白了。荣嫔就太沉不住气了些,当着皇上的面就瞪勤嫔。 幸好当时皇上和勤嫔都顾着去看四阿哥,没注意到她的神态。 不,就算她没注意,一定是有人注意了。 否则她哪里能想得到,给她们两的阿哥送文房四宝来? “我看你应该给勤嫔备一份回礼,好叫她知道你明白了她的意思。万一她误解了,先下手为强,受害的可是你。” 以惠妃对陈文心的了解,她不是这样的人。 可人是善变的,她也不敢保证自己就能完全看对人。 尤其是陈文心那种人,她和常人太不一样了。 一个得宠的嫔妃那么低调,穿戴皆不过分华丽,也不仗势欺人,这已属难得。 更难得的是,她的低调谨慎并非伪装,用以暗中谋算她人。 她始终只是在自保,从来没有主动出击。 这一点后宫中人都明白,只是大家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她有错也是错,没错也是错。 一个嫔妃这样受宠,就是她的错…… 这错也可以化为对,只看她怎么用。 陈文心现在这一举就做得很高明,她懂得利用自己和皇上最为亲近这一个优势。 把皇上的喜好稍稍给众位阿哥提点一下,她们这些做额娘的,自然会感激她。 只不过,佟贵妃和宜嫔那并没有收到礼物。 可见她的这种交好,也不是不分所有人的。 如果所有人都能得到这种提点,那就显得廉价了。 何况,二阿哥身为唯一的嫡出皇子,本来就受皇上宠爱。 荣嫔忙点头道:“是啊,姐姐。我回宫就去准备。” 惠妃道:“我也会准备的,总不该辜负她这一番好意才是。” 荣嫔从前只觉得勤嫔这宠妃做得不算太讨厌,只看宜嫔和定常在,那些也是受过宠的。 她们但凡受到一些宠爱,就开始目无尊卑,仗势欺人。 这样的微贱,小门小户的做派。 好像谁没受过宠似的? 打从惠妃起,到她到德嫔,哪个又没有过年轻受宠的时候? 德嫔怀七公主之前,那也是颇得圣心的。 与其是宜嫔她们,还不如是勤嫔呢! 当日天色已晚,次日一早,长春宫和景仁宫都给陈文心送去了回礼。 惠妃回赠的是她亲手绣的一方丝帕,上面是梅花映雪的图案。 陈文心喜欢梅花,翊坤宫的标志也是梅花。 皇上特特在翊坤宫的地界圈进来一处梅园,后宫中谁人不知? 荣嫔回赠的则是东阿阿胶,这阿胶是补血益气的好物,东阿县的阿胶,更是上品。 想来是皇上赐予她血燕的事儿宫里知道了,所以荣嫔才赠她这具有相益效果的东西。 这两份回礼,不得不说都是尽了心选来的。 看来,她二人是愿意承自己这份情了。 陈文心叫白露把这回礼收起来,刘嬷嬷却上前道:“主子,贵妃娘娘那边,您不送点什么吗?还有宜嫔那边,她刚刚诞育了五阿哥,满月时宫中嫔妃都送过贺礼了……” 五阿哥的满月就在圣驾回鸾前五天,照理说她现在回来了应该补上贺礼。 佟贵妃再气恼宜嫔的张狂,也不敢不送这份贺礼。 她要是不送,别人会说她是刻薄寡恩。 陈文心略一思索,道:“佟贵妃和宜嫔先时是如何到翊坤宫来寻衅的,嬷嬷不是也看见了吗?” 那时候她刚刚晋为嫔位,迁入翊坤宫。 也是刘嬷嬷和邓嬷嬷刚刚到她身边的时候。 刘嬷嬷道:“虽如此说,但宫里有仇怨的嫔妃也多了。主子若是连明面上的工夫也不做,未免得罪人了。” 邓嬷嬷也接口道:“那佟贵妃和宜嫔从前同处承乾宫也不睦,怎么来翊坤宫搜宫之时又团结到一处去了?昨儿在皇上面前又针锋相对了?” “嬷嬷的意思是……” “这宫里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哪怕合宫都知道佟贵妃与宜嫔和她不睦,她也不能自己用行动证明。 “可是……” 她犹豫了一下,“昨儿我才给惠妃和荣嫔那处送了礼,现在连佟贵妃和宜嫔那边也送,岂不是叫人误会?” 刘嬷嬷笑道:“怎么会呢?昨儿送的,和今儿送的,哪能一样?何况主子也不必送得太好,只要尽了礼数就可以了。” 按照她的想法,明摆着跟自己不对付的人就不必去应承了。 惠妃和荣嫔虽然与她接触不多,起码没有陷害过她,尤其是惠妃。 这样的人,还是可以交好的。 佟贵妃和宜嫔这样的人,送了礼也不会因此而放过你的。 “算了,佟贵妃毕竟是主理后宫之人,地位最尊。我久别回来,是该送点土仪特产。” “我虽不喜欢宜嫔,但五阿哥的满月佟贵妃都送了礼,我又有什么理由不送呢?” 刘嬷嬷喜道:“主子能这样想就对了!” 她不是想不到,只是愿意不愿意去做的问题罢了。 白露道:“主子,奴婢知道你是不愿意做这些事儿。现在恩宠加身,不做这些也无妨,只是也该为日后着想着想。” 白露是知道扬州发生的事情的,那样的事情如果再发生一次,如果陈文心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皇上的恩宠,还会在吗? 到那时,她无宠、无子,还得罪得起佟贵妃和宜嫔这样的人吗? 这话也就是白露敢说,就连刘嬷嬷和邓嬷嬷她们,心里这样想嘴上也不敢说出来。 对着一个如日中天的宠妃说她日后失宠了该怎么办,这不是往火上浇油等着被爆一身炭么?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后宫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圣宠不衰。 第一百三十五章玉答应的出身 第一百三十五章 玉答应的出身 皇上昨儿晚间就去看望太皇太后了,远游归来谒见长辈,这是皇上的孝道。 陈文心不想打扰他们祖孙两人叙话,便等第二日再去拜见。 她才到慈宁宫大院之中,便听见玉答应脆生生的声音。 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太皇太后就高兴地笑起来了。 “你们听听,这说的是什么?” 每个音节都清晰地透入她耳中,可她却什么都听不懂。 慈宁宫的掌事苏嬷嬷笑道:“这是蒙古语呢,也难怪勤嫔娘娘听不懂,现如今宫里又没几个蒙古嫔妃。” 这苏嬷嬷据说是太皇太后的陪嫁丫头,她原本的姓氏是蒙古姓氏,为了好叫就在名字里取了一个字作为汉姓。 这位老嬷嬷名义上是奴才,实际上在宫里相当于半个太后,就连皇上都对她礼敬有加。 陈文心笑道:“原是这样。本宫来的不巧了,太皇太后和玉答应正说的高兴呢。我又听不懂蒙古语,岂不是扫了太皇太后的兴致?” 苏嬷嬷谦道:“太皇太后常夸奖娘娘,是有孝心的孩子。方才宫人进来通传,太皇太后喜欢得很呢。” 她羞涩一笑,“太皇太后谬赞了,我哪里当得起。” 苏嬷嬷把她引进内室,太皇太后正歪在榻上喝酥油茶,玉答应坐在绣墩子上陪她说话。 见着陈文心进来,玉答应先行起身,拱手侍立一旁。 她上前给太皇太后行礼,“臣妾请太皇太后圣安。” 太皇太后让她起身,细细打量了她一番,道:“竟瘦了好些。好孩子,到这边坐。” 她伸手想拉陈文心的手,陈文心把手递给她,顺势坐到榻边。 “嫔妾请勤嫔娘娘金安。” 玉答应这才给她行礼,她略扫了一眼,发现这玉答应的服饰妆容,倒比初进宫时候更有蒙古风格了。 先时皇上曾说觉着这玉答应古怪,她派小桌子去探查这个玉答应,并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玉答应除了整日来慈宁宫外,对于宫中其他嫔妃都既不结交、也不疏远。 就那么淡淡的,保持中立。 她能用蒙古特色来打动太皇太后,这正是玉答应比所有人都突出的一个优势。 她笑道:“免礼。” 太皇太后拍拍她的手,“好孩子,听说南巡路上你救了皇上的命。好孩子,皇祖母不知道怎么谢你。你的病好些了吗?” 皇上没有对外宣称陈文心被南明逆贼掳走的事情,只是说,陈文义和陈文心两人拼死把皇上从水中拉出来。 这样不仅能维护她的清誉,避免流言,还能给赏赐陈家找一个最合理的理由。 玉答应有些惊讶,抬头看太皇太后的表情。 她数月来一直往慈宁宫跑,每日陪太后说些蒙古的家乡风俗,说些科尔沁草原上的趣事。 也没见太皇太后对她这样亲热。 太皇太后和她说说笑笑,但从来没有对她自称过皇祖母。 皇祖母,这不是只有皇上和皇后才能叫的称呼吗? 她在太皇太后这得到的最大庇佑,就是宜嫔宣称她不敬,要当众杖责她的时候。 她让自己的宫女去慈宁宫报信,太皇太后就传谕给佟贵妃,让她去永寿宫阻止宜嫔。 理由是,宜嫔并无协理后宫之权,处罚低位妃嫔,也不能滥用私刑。 有什么罪责,也该报给佟贵妃或者惠妃来处置。 她的确没有对宜嫔不敬,加上宜嫔不敢冲撞太皇太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太皇太后是不管后宫之事的,为了自己特意出面找了佟贵妃,她还以为自己真的打动了太皇太后。 如今看太皇太后对勤嫔的态度,显然更胜于自己…… 她安慰自己,一定是太皇太后太关爱皇上了,所以听说勤嫔救了皇上的命就待她这样好。 陈文心也是第一次听说皇上是这样解释她的“救驾有功”的。 怪不得,昨儿那些王公大臣和嫔妃们,见着她坐在皇上的龙撵上,都没什么反应。 一个救驾有功之人,还为了救驾而自己大病一场,坐坐龙撵有什么可奇怪的。 她谦虚道:“臣妾的病已经无碍了,救驾本是臣妾之责,不敢居功。”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道:“皇上打小就多灾多难的,他小时候出痘,吓得哀家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幸好有你在,你是皇上的福星。” 玉答应也赔笑道:“正是呢,幸好这回是勤嫔娘娘跟皇上去南边。” 太皇太后又道:“对了,你那个哥哥,皇上可赏赐了么?那只巨型海东青哀家见着了,草原上最勇武的武士,也未必能抓得住它。” “太皇太后,臣妾的哥哥只是运气好罢了。那只海东青身上是有伤的,否则怎么会到地上来呢。” 陈文心说的这样老实,太皇太后倒笑了,“你呀你,何必说得这么老实?叫别人知道你哥哥的勇武,还不好吗?” 她惊讶道:“在外人面前自然要夸耀的,这是在太皇太后面前,当然有什么说什么。” 太皇太后喜得掩口一笑,“傻孩子,叫皇祖母。” 她都这样暗示了,陈文心还不知道顺杆爬,太皇太后只好明说了。 陈文心看了玉答应一眼,见她面带微笑低头看着脚尖。 “多谢皇祖母。” 她又道:“都是我扫兴了,刚才在外头听皇祖母和玉答应说蒙古话,说的那么开心。我又不会说,就不打扰皇祖母了。” 太皇太后道:“宫里头蒙古嫔妃少,哀家想找个人说说家乡话都难。灵玉又是族亲,有她陪哀家说说科尔沁的事儿,也好打发打发日子。” 玉答应有些羞涩地垂眸,“嫔妾能投太皇太后的缘,是嫔妾之喜。” 陈文心借机上前拉住她的手,亲热地说:“都说你是皇祖母的族人,也不知道你家中是几口人,都做些什么呢?” 当着太皇太后的面问这些,不怕玉答应不说老实话。 她笑道:“承蒙娘娘关怀,我家中父母长辈都在,还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已经婚娶,在科尔沁骑兵营当差,姐姐还待字闺中。” “哦……”陈文心道:“这也奇了,姐姐还待字闺中,为何单把妹妹送进宫来?” 玉答应的面色略不自在了一下,道:“因着姐姐她已经许配了人家,只是还未过门罢了。” 这转瞬即逝的一下,已经让陈文心嗅到了隐秘。 “玉答应生的这般与众不同,想必你母亲一定很美。” 陈文心笑着对太皇太后道:“看皇祖母就知道了,博尔济吉特氏专出美人儿。” 太皇太后这般年纪,被人夸美貌哪里能不喜欢,何况是被陈文心这样的美人儿夸。 “要说容貌,我们科尔沁的女子不是这样的美法。” 太皇太后娓娓道来,“你这样的呢,就是汉人女子的美法,玲珑纤巧。我们科尔沁的女子,是高大体健的。” “灵玉这容貌承自她母亲,那是新疆那边女子的美法,倒有些像是半个洋鬼子。” 太皇太后说到半个洋鬼子,就连苏嬷嬷在旁听着都笑了起来。 玉答应撒娇地扭了一下身子,“太皇太后……” 陈文心笑罢又道:“原来是这样啊,不知道玉答应的母亲是怎么从新疆远嫁到科尔沁呢?” 玉答应似乎并不想旁人知道这些,她以一副关心的口吻在太皇太后面前这样问,玉答应就不得不答了。 “嫔妾……嫔妾的母亲,是从伊犁战乱逃到科尔沁的。” 玉答应垂眸,“并非嫁,而是以女奴之身被我父亲收入帐中的。” 蒙古比满汉更讲究嫡庶之别,女奴的孩子和正室夫人的孩子,待遇相差甚远。 这就更使得她怀疑了。 科尔沁特特送女子来维护满蒙的联姻,不送部落首领家的女儿,也不能送个旁系别枝家的庶女吧? 最关键的是,玉答应的蒙古血统并不存在。 这样的一个女子,何以堪当联姻之责? 大清送到蒙古和亲的,那可都是公主。就算不是皇上的女儿,至少也是王爷们的女儿。 科尔沁送这样一个女子进宫,还被封为答应,可以说是大不敬。 这一点,玉答应自己也是知道的。 但她不能说谎,一旦在陈文心面前说谎,事后再被查出来—— 那岂不是更让人怀疑么? 太皇太后也听出了其中的蹊跷,想着科尔沁那边大约是看玉答应美貌,便不顾家世血统就把她送来了。 若能艳冠后宫,那也罢了。 可玉答应的姿容,不过就是能略胜宜嫔和定常在等一筹罢了。 要跟陈文心相比,高下立见。 这事办得糊涂了。 太皇太后打圆场道:“好孩子,看她和哀家一个姓的份上,你也别嫌她出身低。” 陈文心认认真真地回答太皇太后,“皇祖母说的哪里话,您的姓氏是天下女子中最尊贵的了,您要是低,臣妾都没地儿放了。” 太皇太后抿着嘴笑。 想当初太祖在位的时候,她还是永福宫庄妃。 中宫皇后是她的亲姑姑,就连其他大宫的主位妃子,也都是蒙古女子。 那个时候大清刚刚入主中原,正是要借蒙古力量的时候。那时候宫里的蒙古嫔妃啊,那是多么尊贵。 倒把满人的妃嫔都压下去了。 先帝的第一个皇后也是蒙古女子,是她的亲侄女儿荣惠。 到了当今皇上这儿,满人已经把汉人的江山坐稳了,就不需要再以后位来许蒙古亲密友好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鸡兔同笼 第一百三十六章 鸡兔同笼 从慈宁宫出来,她便吩咐白露速速往家中传信。 她想让陈希亥,派人去蒙古打听打听这位玉答应的事情。 她总觉着,玉答应被选入宫中,其中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只不过,这事怕是不好查的。 如果能随意查出的话,皇上早就查到了吧? 还是要让小桌子命人好好监视这个玉答应,防着她生出什么事端。 她很聪明,在自己和太皇太后面前说话半真半假,没有露出确凿的把柄让人抓。 她在宫中不交好嫔妃,也不敌对疏远哪一个,只是依靠着太皇太后来自保。 看起来是自保,焉知不是在观望,在伺机而动。 像佟贵妃这样的人,她们的目的是明显的,这并不可怕。 玉答应这种,你不了解她的目的和手段的人,反而可怕。 就好像她到现在还是不知道,春节时在乾清宫拾到的那个狼牙脚链,到底是不是玉答应的。 “主子。” 小桌子似乎在慈宁宫外等很久了,见着陈文心出来忙迎上前道:“皇上请您到乾清宫去呢。” 她也懒得再回翊坤宫,索性就直接去吧。 她从后殿进的乾清宫,就听到皇上的声音在前头东间响起。 “算出来了没有,到底是几只鸡几只兔子?” 什么鸡啊兔子啊的,皇上在干什么? 李德全从里头迎出来,忙道:“娘娘您可算来了。” “皇上这是在做什么?” “皇上突然把阿哥们都召集了来,让他们做算术题。阿哥们做不好,皇上可不高兴了。” 每次皇上不高兴了就找自己来,这个李德全,拿她当什么? 灭火器吗? “可是诸位阿哥都在,本宫进去,不太好罢?” 李德全忙躬身道:“皇上吩咐了,娘娘来了就叫进去呢。” 那她就进去看看好了,到底什么鸡啊兔子啊的。 进了东间并没看到什么鸡和兔子,倒是看见从大阿哥到四阿哥,四个阿哥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垂着头立在底下。 皇上看见她,放下了手中的几张纸,招手叫她,“你来瞧瞧。” 她走到皇上跟前,先给皇上福身行礼道:“臣妾请皇上圣安。” 当着阿哥们的面,她的礼数还是要做全的。 等她行过礼,四位阿哥一齐向她行礼,“儿臣给勤额娘请安。” 诸位阿哥叫的是勤额娘,只有四阿哥认识她早,叫的还是陈额娘。 陈文心笑着给诸位阿哥回了半礼。 “你何必这样客气,他们小孩子家的,你回礼做什么?” 阿哥们若是长大了,有亲王的待遇了,嫔妃是理应给阿哥们还礼的。 现在他们还小,陈文心是嫔位,又得圣宠,确实可以不还礼。 她笑道:“俗话说礼多人不怪,臣妾见众位阿哥谦和有礼,一时就忘了。” 她可以不还礼,但显然她还了礼,诸位阿哥看她的神色就更和善了。 他们原以为这勤额娘深受皇阿玛的宠爱,会在他们面前作威作福地拿大呢。 没想到她不但不拿大,还这么谦虚有礼。 皇上笑着给她递了一本案上的书,她接过来一看。 “鸡兔同笼不知数,三十六头笼中露。数清脚共五十双,各有多少鸡和兔?” 我的天哪,这不是现代小学生奥数中,最经典的鸡兔同笼问题吗? 陈文心哭笑不得,“皇上刚才在给阿哥们做这道题吗?” “正是。二阿哥和四阿哥掰着指头数了半日,三阿哥连鸡几足都不知。” 他看向底下四人中最高的大阿哥,“也就大阿哥算出来了,就是用了一炷香的时辰。” 大阿哥已经十一岁了,是小学快毕业的年纪。 “只有大阿哥算出来了啊,大阿哥真厉害。” 陈文心笑眯眯地看向大阿哥,大阿哥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 她又劝皇上道:“其他三位阿哥还小呢,尤其是三阿哥和四阿哥,他们还没正经进学,哪里知道这些?” “是朕心急了,那些西洋人竟敢瞧不起大清的算学,朕如何能容?” 皇上今儿也是一时兴起,他听闻西洋人竟敢说大清朝算学没落,一时气愤不过。 把几个阿哥抓过来一看,这算学…… 还真是很差。 皇上始终是带着天朝上国的眼光来看待大清,觉得大清比西洋国家都要强大。 他怎么能容许他们说大清有哪一点比不上西洋的? 她想,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索性告诉皇上应该开放海禁、多沟通世界各国的话? 也罢,他现在正气恼着,又当着众位阿哥的面,说这些他不乐意听的话做什么。 陈文心想想便道:“皇上,您难道要把几位小阿哥,拉出去和洋人比比不成?” 皇上冷哼一声,道:“朕让王公大臣们出面,岂不是太给他们脸面?” 他不想让那些饱学的大学士出面,怕人家说是以强欺弱,所以打算让自己这些小阿哥和洋人比试。 小阿哥们,也实在太小了。 她把那书合上,放在皇上面前,“臣妾一个后宫妇人都能算出来,也不算堕了大清的威风罢?” 皇上一挑眉,“朕怎么从未听说,你还学过算学?” 女子无才便是德,满洲女子并没有读书习字的传统,汉人女子中能识字念书的已经算是有才了。 女子读书多半学的是诗词,陈文心是官宦之家出身,怎会学算学呢? 她笑道:“在清华园那次,臣妾替李公公算出了一处错账,皇上忘了?” 那是仅有的一次,她在后宫之中根本用不着算术,自然无法展现才能。 皇上忽然想了起来,确实有这么件事。 那是翊坤宫还在整修之时,佟贵妃的凤印被收了,宫里修造宫殿的折子都往清华园送。 他大喜过望,“好,好。那你给几位阿哥讲讲,这题是怎么算的?” 李德全说着便要拿纸笔上来伺候,陈文心对着他摆摆手,“不用纸笔了,这题很简单,几句话就能说清楚。” “你确定光说就能清楚吗?” 皇上自己也是在稿纸上算了一会儿,才能得出答案的。 她道:“皇上一听便知。” “首先,假如笼中都是鸡,鸡一只一对足,那么三十六只鸡五十对足,就多了十四对足。” “兔一只两对足,所以把这多出来的十四对足安在十四只鸡身上,这十四只鸡,就成了兔。” “所以,兔十四只,三十六去掉十四,鸡有二十二只。” 皇上把自己计算的稿纸拿来一看,的确是鸡二十二只,兔十四只。 只是她刚才所说,未免太过荒诞了些。 把一对足安在鸡身上,就成了兔? 他哭笑不得,“乍一听是有些怪异,不过细想还是有味的。” 在算学之中,管它是多了一对足的鸡,还是两对足的兔。 只要是四条腿,那就是这道题的本质所在。 她把皇上的计算稿纸拿来,上头写的类似于一个二元一次方程。 先将二元一次化为一元一次,而后再进行计算,自然复杂了许多。 “皇上这算法很好,条条有理。臣妾所说的,确实太天马行空了。” 她难得面对一个这么简单的算术题,根本就不想用复杂的方法来解。 皇上道:“只要能在最快的时间里算对,那就是好算法。” 他又对众位阿哥道:“勤额娘方才所说,你们可听明白了?” “明白了!” 众位阿哥异口同声。 勤额娘说的比皇阿玛说的可简单多了,还比皇阿玛算得快。 皇上:“……” 刚才他给他们几个解释了一遍,怎么就没有这么清楚明白呢? 他把那本书拿来,又给阿哥们出了一题。 “群娃聚坐分果,一人六颗则多六颗,一人七颗则少七颗,那么共是几人,几果?” 这题对于阿哥们来说就更难了,也不知几人,也不知几果,还要两个都算出来。 这题咋看比刚才的题目复杂,实际上和刚才的鸡兔同笼题是一样的。 陈文心和皇上同时开始计算,几乎是同时落笔。 两人把手中的稿纸放到一处比看,答案一模一样。 不仅答案一样,计算的过程也可以看出他们的方法是一样的。 底下几个阿哥还在抓耳挠腮,只有二阿哥大喊道:“皇阿玛,我知道了!” 大阿哥还在计算的笔停了下来,他的面色有些凝重。 方才明明只有他算出来的,这次,二弟怎么能这么快? 几个弟弟里,他最忌惮害怕的就是二弟胤礽。 他是先皇后的儿子,是皇阿玛唯一的嫡子。 就连他的养母也是后宫中现在地位最高的,佟贵妃。 论出身,他比不过胤礽。 所以他一直努力学习,在阿哥所里每每得到先生的夸赞,才能找回自己做哥哥的尊严。 这回,这回二弟怎么就超过他了呢? “哦?你说说看。” 皇上也很惊讶,莫非二阿哥悟性这样好,方才说了一题他就掌握其中关键了? 二阿哥笑得满是得意,“有十三个娃娃,八十四个果子。” “好,好啊!” 皇上的眼中爆发出一阵华彩,很快又暗沉了下去。 因为他看到,二阿哥面前的稿纸空空如也,根本就什么都没写。 他看向李德全,李德全的目光示意了一下书案上,他和陈文心所写的答案。 原来二阿哥根本不是自己算出来的,而是偷看了他们的答案。 怪不得,他能算得这样快。 皇上和陈文心在说话,自然没注意到二阿哥的动作,李德全可是看得真真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私议太子 第一百三十七章 私议太子 皇上没说什么,匆匆把这题的计算方法告诉了他们,就命他们各自回宫去。 临走前四阿哥依依不舍地看着陈文心,想着要是皇阿玛让他留下来一起说话就好了。 算了,皇阿玛和陈额娘有大人的话要说,留他一个小孩子是会扫兴的。 四阿哥撅着小嘴,因这动作脸微微鼓胀起来,还是和从前带着婴儿肥时一样可爱。 她知道四阿哥的想法,不过皇上心情不好,她不能开口要他留下。 “玄烨,先喝口茶罢。” 她亲自接过李德全端上来的茶,放到皇上跟前。 皇上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朕不教训二阿哥,还假装没事儿似的?” 和皇上教训四阿哥的态度相比,他对于二阿哥简直可以算是溺爱。 她很早就看出来了,几个阿哥里只有二阿哥是最敢亲近皇上的。 只是她想不到,皇上竟然可以对二阿哥这种不光彩的行为,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这样的溺爱,把孩子带坏了可怎么好? 皇上道:“他是朕的嫡子,唯一的嫡子。嫡庶尊卑有别,朕不能让他在其他兄弟面前丢脸。” 皇上这话的意思,耐人寻味。 嫡子,不能在兄弟面前丢脸…… 难道,皇上要立二阿哥为太子?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历史上康熙二废二立的太子,似乎就是这个二阿哥胤礽。 皇上为了维护二阿哥的身份,宁愿纵容他的坏习惯。 陈文心道:“可你这样做,并非真正爱护二阿哥的方法。” 皇上摆摆手,“朕何尝不知他这样做不对?这事朕私下会教导他的,只是不能当着其他阿哥的面。” 她第一次知道,在皇上的心目中,嫡庶之别这么难以逾越。 那么,若是自己以后诞育了阿哥,皇上也会这样对待他吗? 皇上再宠爱她,她所诞育的,也不过是庶子罢了。 这想法令她不寒而栗。 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要生一个还未出生,就注定被看轻的孩子。 她宁愿皇上是深爱先皇后赫舍里氏而偏宠二阿哥,也不愿皇上只是出于嫡庶之别来区别看待这些阿哥。 皇上似乎明白她的想法,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也不必担心,等咱们的孩子出生,朕一定会很疼爱的。” 再疼爱也是庶子,哪里比得过二阿哥这个嫡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这是皇上第一次赤裸裸地在她面前表露出,对自己的几个儿子的看法。 她不禁想到—— 倘若二阿哥被立为太子了,那佟贵妃,又将会如何? 历史上二阿哥做太子的时间可不短,一旦二阿哥成为太子,那才是佟贵妃真正翻身的时候。 母凭子贵,虽然不会被封为皇后,也会被当做未来的皇太后来对待。 佟贵妃对她深有敌意,那时,她就危险了。 “我不担心这个,就是怕玄烨伤了阿哥们的心,尤其是大阿哥。” 他是所有阿哥中最长的,长幼有序,他应该最尊贵。 偏偏二阿哥才最得皇上的宠爱,对他这个哥哥并不看在眼里。 大阿哥的危机感,都写在他郁郁的小脸上了。 皇上叹道:“朕何尝不知道?只是不从小就给他们树立好尊卑的观念,待朕一朝封了太子,再让胤褆向弟弟俯首称臣,只怕他更要生出逆心。” 皇上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坚持要立二阿哥为太子。 她淡淡笑道:“那玄烨什么时候会封太子呢?” 皇上把这话赤裸裸地告诉她,似乎是在表达他对自己的信任。 那又何尝不是在传达一种,把陈文心当成立太子的局外人的信号。 她才十五岁,还未到生子的年纪,皇上已经确定了太子的人选。 是不是,这也是皇上能够轻易给她晋封,并且封赏她母家的一个重要理由? 因为她,年轻无子。 如果她和德嫔荣嫔她们一样有个阿哥的话,皇上就要掂量掂量,宠爱她会不会使臣子们误会要封她的儿子为太子。 明明她是知道历史的,这一刻听到这些话从皇上口中传出,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她注定,不会在皇上的历史中留太久。 皇上没有注意到她的面色,只叹道:“现如今还不是时候,朕想封二阿哥为太子,又怕佟佳一族更加做大。” 他很快又笑道:“不过现在朝中风头最劲的并不是佟国维,而是你的母家,你的二哥兰襄。” “二哥?” 陈文心错愕道:“皇上,又封赏二哥了吗?” “朕已晋封他为从三品武冀将军。” 从宣武将军到武冀将军,虽然只升了半品,足以羡煞旁人。 要知道,他宣武将军之职才封了不过半年。 陈希亥也不过是正三品,他能超越陈希亥的官阶,也是迟早的事情。 皇上对他的晋封无论谁都无话可说,他在南巡途中桩桩件件的功劳,都足以堵上众人的嘴。 皇上又下了赐园给陈家的旨意,的确是风头无两。 皇上这样对陈家施恩,是不是也有要让陈家来平衡佟家势力的意思? 这也不奇怪。 很早之前皇上就透出过,要让她在宫中制衡佟贵妃的意思。 这种恩宠里有没有私心,她真的不敢想…… “朕封赏兰襄,念念不高兴吗?” 皇上见她面色沉郁,似乎在想着些什么。 “你在想什么,和朕说说。” 陈文心道:“我在想,从前母家是因我而受到皇上关照的。如今,倒是我要受母家的关照了。” 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从前陈家的确是因为出了一个陈文心,才能风光无限。 现在,陈文心在后宫众嫔妃之中,也算得上是出身颇高的一位了。 虽比不上佟贵妃,比荣嫔这个自恃高贵的还能高出一截。 背靠大树好乘凉,她如今也不算是无根无基了。 皇上笑道:“朕以为是什么,原是想这个。你是个不好富贵名利的人,但你母家能够壮大,始终是喜事。” “将来你母亲的诰命,说不定就在兰襄身上呢。” 郑氏借陈希亥的官职荫蔽,已是三品淑人。 皇上这话就是在告诉她,陈文义日后绝不止三品能打住。 他才十九岁,在这风云朝堂之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玄烨说是喜事,我可不敢也这样说。” 她故意噘着嘴不屑道:“要说壮大,那佟贵妃家中可壮大得很,皇上怎么就一点也不喜欢他们。” 皇上一愣,原来陈文心是在害怕这个。 “不会的,朕看人不会错。你父亲陈希亥是个本分人,你大哥和他如出一辙。” “兰襄是个有本事的,但他品性纯良,也不会做出这种贪污违法的事情。” “但最最重要的是……” 他抚着陈文心的脑袋,“他们家最疼爱的姑奶奶是个不争名利的傻姑娘,怎么会让他们胡作非为,争名逐利呢?” 从前就陈家新居落成之事,她还急得要跟陈文仁吵起来呢。 说是不让她父亲陈希亥和大臣们过分结交,不要和他们结党营私。 她当时那样子,哪里像个宠妃,倒像个废妃似的。 佟贵妃被他冷落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这样劝告过佟国维,要安分守己,忠君为民。 如果她能有这份觉悟,他何至于,连一个孩子都不能给她…… 不争名利? 她对于权位名利,的确没有太大的欲望。 那不代表她不需要。 从前皇上庇佑她,她将自己的全身心都托付给皇上,何尝需要考虑这些? 现在她知道要为自己打算打算了,否则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我怎么不争了?我不争,其实是最好的争。” 她得意地挑眉,看着皇上道:“不争,玄烨还不是给我那么多赏赐,还越级晋封给我封为勤嫔?” “古语云,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皇上托腮,“看来念念很懂得大道,知道不争为争啊。” 她白了皇上一眼,“水当然不争了,人怎么着都是要喝水的。没了水,还能喝什么?” 皇上一笑,冲她端起茶盏,“来,喝茶。” 第一百三十八章外使入京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外使入京 五月初五的端阳节刚过,外使就入京来了。陈文心叫小桌子去打听到底是哪个国家的,小桌子怎么也学不来。 也是,对于宫里的人来说,洋鬼子都是一个样,管他是什么小国呢。 对于陈文心来说可不一样,要是英语语系的国家,她可是能听懂人家的母语的。 很可惜,最后从皇上那边得来的消息说,来的使臣是西班牙的。 往年使臣来觐见,都是由礼部接待的,皇上并不亲自接见。 这便是天朝上国的傲慢了,不是所有国家的使臣皇上都会亲自接见,只看皇上心情好罢了。 这回皇上宣布要让西班牙使臣入宫觐见,把使臣一行喜得无可无不可。 西班牙这些年来派来觐见的使臣,可从来没有能亲自谒见大清皇帝的殊荣啊! 然而皇上并非心情好,恰恰相反,他心情不好。 因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那个大清的算学不如西洋的传言。 皇上始终还年轻,他非要一较高低不可,好让人知道大清的强大,是他西洋小国无法比拟的。 这种想法让陈文心不禁觉得好笑。 其实她的算学是完全不及皇上的,皇上深谙治河之道,计算水流、风速和深浅度,他都像个专业的治河大臣。 但是皇上不可能亲自出马和西洋使臣说,朕和你来比一比算学啊! 那就显得皇上太小家子气了。 所以大臣们也不用,等到召见使臣的时候,他就假装随意地让陈文心和他们比比就好了。 陈文心被皇上这么一说有些紧张,皇上要拿她来充当大清的门面,和西洋人比算学? 她可没有十足的把握,要是输了可怎么办? 她前世只是个文科生,高等数学她并不精通。 如果比试的都是皇上考阿哥们的那种小学奥数题,她倒是没问题。 皇上安慰她道:“没事,你若赢了自然好,输了,朕就勉为其难让大学士们顶上。” 那就好,她一个深宫妇人,就算输了也只是丢自己的脸,不丢大清朝的脸。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靠自己就能震慑住那些西班牙使臣。 从历史上来看,清朝后期西方各国的态度,是越来越不逊,直到派兵攻打。 能够多震慑他们一些,国家就能多安稳一日。 所以这些日子她一直待在乾清宫,把皇上常看的基本算学的书籍都拿来翻看,遇到比较难的就和皇上一起讨论。 这不仅让她的算学有了进步,皇上也觉得大有裨益。 “朕和你这么一探讨,不下与和大学士们讨论所益。” 皇上干脆就把几个阿哥都弄到乾清宫来,让陈文心用她的更为通俗的说法,来给阿哥们讲解题目。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题目明明是同样的解法,阿哥们还是更喜欢听陈文心说的。 她是女子,说话的语气温和,讲解细心。 阿哥们在她面前也更敢提问,把自己听不懂的地方说出来。在皇上面前,他们就不怎么敢多问了。 ——他们就怕,皇阿玛觉得自己呆傻。 在陈文心面前则没有这个忧虑,四阿哥就像脱了笼的小鸟一样,一直陈额娘陈额娘地叫。 其他几个阿哥在他的带动下,也都和陈文心渐渐熟络起来。 皇上瞧着才几天的工夫,几个阿哥们的算学都进步了许多,很是高兴。 “朕看,以后阿哥所那边的算学课,可以去掉了。”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以后要让她来教阿哥们算学? 她忙摆手,“皇上怎么能开这种玩笑,臣妾是嫔妃,还能当师傅不成?” 她可不敢误人子弟,况且这些子弟还是阿哥。 二阿哥先嚷起来,“勤额娘教我们吧,阿哥所的师傅没有勤额娘说的好。” 他最讨厌阿哥所的师傅总是夸赞大阿哥,而说他贪玩惫懒。 就为了这个,他的哈哈珠子已经被师傅打了许多次手板了。 勤额娘是不打手板的,跟着她学一定更开心些。 四阿哥不知道阿哥所的师傅是怎么样的,但是能多和陈文心待在一起,他自然高兴。 一向在皇上面前谨言慎行的他,也鼓起勇气道:“陈额娘教我们吧?” 四阿哥捏着小拳头的样子,叫人看了实在不忍。 陈文心想了想道:“皇上是让我单独教四位阿哥呢,还是去阿哥所给他们授课呢?” 如果要在后宫之中寻一处地方来另开课,住在阿哥所的大阿哥和二阿哥还要来回奔走,也怪麻烦的。 “不如这样,阿哥们的算学课原是三日一节,现请原先的师傅授课一节,臣妾授另一节。” “臣妾六日往阿哥所去一次,这样大家都方便。皇上以为如何?” 皇上道:“既然阿哥们都更喜欢你教算学,这样也好。让阿哥所的师傅也有个比较,而非一成不变。” “对了。” 皇上又道:“明儿在乾清宫偏殿接见西使,到时候你带二阿哥一起来吧。” 陈文心微微发愣。 带二阿哥,为什么只带二阿哥呢? 她蹲身行礼,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二阿哥的欣喜,和其他三位阿哥的落寞。 物不平则鸣,在他们心中,那股不平之气始终存在着。 西使入京是由礼部接待的,过了七八日,皇上宣召他们进乾清宫。 因皇上宣召西使觐见还是头一次,礼部和使臣岗萨雷一行反复商量了觐见的礼仪,要做到一丝不误。 哪怕礼部不这样要求,岗萨雷等人也不会让自己出差错。 第一次面见大清皇帝,若是能够使得龙颜大悦,他们日后与大清的贸易一定会更加便利。 乾清宫偏殿之中,由太监和礼部官员引岗萨雷一行进入殿中。 殿阶下正中设表案,皇上在殿中上首升御座。 岗萨雷在鸿胪寺卿的引导下,将西班牙皇帝的表文放到表案上,然后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跪——” 李德全的声音高亢嘹亮,带着拖长的尾音,似乎生怕这西使听不清。 “一叩首——” 每一声跪、兴或是叩首,那岗萨雷都十分清楚地执行。 皇上在高高的殿上,只见这西班牙使臣岗萨雷金发蓝眸,肤色较白,和南怀仁并不相仿。 他的年纪大约只有三十多岁,西洋派来的使臣一向是很年轻的。 年轻人才经得起海上的颠簸,年轻人才有学习汉语的热情。 皇上的御座边上是陈文心和二阿哥,下首左右两侧是众位大学士,陈文义和南怀仁也在场。 见这岗萨雷有礼有节,都微微点头。 三跪九叩大礼完毕之后,岗萨雷将表案上的表文拿起。 再膝行至御座旁,亲手将表呈给皇上。 而后又是一套三跪九叩之礼。 陈文心是第一次看见三跪九叩这样的大礼,重复行两次的。 可见大清朝对于外使的礼节要求十分严苛,务必要让他们以卑微的身份来承认天朝上国的荣光。 第二次三跪九叩他也丝毫没有马虎,带着毕恭毕敬的神色,认认真真地行完了礼。 这下才是请安。 “西班牙使臣岗萨雷,请大清皇帝陛下圣安。” 他会说中文,就是显得有些蹩脚。 在说到自己的名字时,听起来就好像东北方言的“干啥捏”。 陈文心有些想笑,只见那岗萨雷听到皇上的“免”后,又再度朝自己跪下。 “请勤嫔娘娘金安。” 她露出一副端庄得体的笑容,掩藏自己的窃笑,“免礼。” 岗萨雷起身,低着头面露些许古怪神色。 “皇上赐西班牙使臣岗萨雷座,赐雨前龙井。” 皇上赐座赐茶,这礼才算行毕了,岗萨雷小心翼翼地坐到矮凳上。 他身穿像传教士袍子又像西装的黑色外衣,那衣裳的摆幅有些大,他小心翼翼地不让衣摆扫到桌上的茶。 “使臣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请用茶。” 在他案边伺候的小太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岗萨雷先向皇上起身致谢,“多谢皇上赐茶。” 皇上微微一点头,他复又坐下,端起那雨前龙井的茶盏来。 茶香清苦,回味微甘,岗萨雷的两道金色眉毛都要飞了起来。 座中有大臣笑了起来,问他道:“使臣是否觉得这雨前龙井十分香醇?” 岗萨雷愣了愣,确认香醇是个好词儿以后,连连点头。 “皇上赐的茶实在是太美味了,臣在宫外从未喝过这样好的茶。” 他这幅乡巴佬进城的模样,就连皇上都不禁莞尔。 “岗萨雷,你在西班牙,学习过什么知识呢?” 皇上亲口发问,岗萨雷连忙把茶盏放下,竖起耳朵来听。 他起身鞠躬拱手,“回皇上,臣学习西班牙的文学和历史,学习汉语和大清习俗。还有西洋其他国家的语言,例如英语。” 看来这岗萨雷是专门当使臣的,他学习的就是本国和其他国家的语言和民俗。 皇上朝他身后望了一眼,“那你带来的这些人里,可有会算学的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比试算学 第一百三十九章 比试算学 虽然岗萨雷不知道皇上要找会算学的人干嘛,他还是朝着皇上一鞠躬,然后转头用汉语问那些人。 “皇上说,你们谁会算学?” 后面那几个使臣的汉语水平显然不如岗萨雷,他们只好压低了声音,叽叽咕咕了一会子。 最后一个年纪稍大些的碧眼男子站了出来,跪到殿下朝皇上叩首。 那意思就是说,这个人会算学咯? 皇上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笑道:“朕听闻,西洋的算学比大清更为精巧,所以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皇上说什么,西洋的算学比大清的精巧? 他这话是听谁说的? 岗萨雷腾地一下就跪下了,身后一众使臣跟着他齐齐跪地。 “皇上,不是臣说的,我们绝对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他急得语速加快,发音蹩脚的汉话越发让人好笑。 难道大清皇帝陛下要面见他们,是为了兴师问罪吗? 他们可确实没说过这样的话啊! 眼角的余光扫到南怀仁,他心中想道:一定是大清朝有葡萄牙人在胡说八道,想让大清皇帝陛下对西班牙产生厌恶之意! 西班牙和葡萄牙是邻国,两国的产物是差不多的,都是火腿和葡萄酒,还有橄榄。 一定是葡萄牙想抹黑他们,好在大清朝的海上贸易中得到更多利益。 他急得几乎就要哭出来了,“皇……皇帝陛下,真的不是臣们说的!” 陈文心看他的模样不禁微微皱眉,这岗萨雷还有没有点气节,皇上并没说是他们说的,他就怕成那个样子。 看来他很懂得清朝人说话含蓄的特点,只不过,这回他真的想太多了。 皇上也有些吃惊,阻止道:“朕何尝说是你们说的了?不过想见识一下西班牙的算学。” 岗萨雷想着皇上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呢,便微微抬头看鸿胪寺卿的眼色。 鸿胪寺卿给他使了一个让他起身的眼色,他才放心下来。 礼部的人也不希望他冲撞到皇上,所以听鸿胪寺卿的指挥肯定没错。 “回皇上,那就请皇上出题,来考考臣这位下属吧。” 他学的是语言和民俗,对算学毫无了解,也不知道到底是西班牙的算学强一些,还是大清朝的算学强一些。 要不要让刺斯勒装的弱一些呢? 岗萨雷有些犹豫,是讨好大清皇帝呢,还是让大清皇帝看到他们西班牙的厉害呢? 算了,听说这位大清皇帝陛下是十分聪明的,八岁就当上皇帝了。 在他面前做小动作,惹得他生气了可怎么办? 就让刺斯勒发挥正常的水平吧,是强还是弱,他也想看看。 皇上先命李德全把书房内的算学书都拿出来,给那个叫刺斯勒的使臣看。 把他会做的题目挑出来做给皇上看。 因为西班牙使臣的汉语都说的不是很好,汉字就更难认了。 皇上特意派了一个伺候笔墨的小太监,去给他翻译书上的题目。 那刺斯勒翻开最上头的一本书,又翻了几页,然后选了一道题。 两个小太监抬上一张简单的书案,又送上文房四宝,供那使臣使用。 刺斯勒向皇上告了个罪,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把鹅毛笔,而后在纸上演算了起来。 他似乎有些紧张,演算的途中还停顿下来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继续算了起来。 小太监在李德全耳边报了个信,李德全走到皇上边儿上轻声道:“皇上,他选的是鸡兔同笼问题。” 皇上看着陈文心,显然她也听到了李德全的禀告。 两人对视一笑。 这个问题并不是十分难解,这刺斯勒用的时间比十一岁的大阿哥还久,也敢称作会算学吗? 小太监回到刺斯勒的身边之后,再度走上来和李德全报信儿,这回李德全的脸色完全变了。 “皇上,那刺斯勒把一页书的题目全都做了。” 怪不得他做了那么久,原来不仅是鸡兔同笼问题一题而已。 皇上原想着,这西班牙使臣若是草包,就让二阿哥露个脸,来和这使臣比试比试。 现下看这使臣的模样,陈文心都未必能敌。 “皇上。” 陈文心用帕子挡住嘴,瞧瞧对皇上道:“你放在最上头那本书里,有没有计算特别复杂的题目?要乘来乘去,除来除去的那种。” “有,最后面都是这样的题目。” 陈文心已经有了主意,轻轻拍了拍皇上的手示意他放心。 那刺斯勒这才收起笔,把手中的一张纸夹在那一页书中,交给了小太监。 小太监送上前去给王熙,王熙对照着那本书看下来,道:“算的没有错。” “使臣一炷香算出了七道题,这个速度还是颇佳的。” 皇上点头笑道:“现在朕让你和我朝中一人来比试,看看谁的速度快,又精准,如何?” 王熙自告奋勇道:“臣愿请与西使比试。” 他看过刚才刺斯勒的解题过程,自问能比刺斯勒算得更快一些。 王熙是算学的好手,所以皇上南巡才会带着他,对治河工事可以起到帮助。 皇上摇头道:“爱卿年长,以大欺小恐怕不好。” 他在一众臣子里装模作样地挑选了一番,只听得陈文心道:“皇上,不如让臣妾和他比比?” 这话一出口,座下无论是大学士们还是使臣们都很惊讶。 后宫女子,能识得几个字便是好的了,最强的不过吟诗作赋。 要比试算学,她能行吗? 岗萨雷也很吃惊,大清皇帝陛下的宠妃来和他们比试…… 女人要是能胜得过男人,那也太可怕了。 何况这位勤嫔娘娘看起来年纪那么小,在他们西班牙,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还在家里玩呢! 皇上沉吟片刻,道:“你又贪玩了,既然如此,便让你去比试比试吧。” 那刺斯勒面带惶恐,一时不知所措。他一会儿看看岗萨雷,一会儿看看鸿胪寺卿。 只见岗萨雷也一脸不知所措,而鸿胪寺卿这下彻底不管他们了。 皇上要怎么样就怎么样,要让勤嫔娘娘和西使比试那就比试,他可管不了这个。 “是。” 陈文心施施然从座上走下来,风吹裙裾,恍若仙人。 小太监又抬上来一张书案,就摆在刺斯勒的书案旁边。 陈文心随手拿起方才那本书,翻到后头几页浏览。 后头那些题目有许多几何算术题,计算的过程会稍微复杂一些。 她就要跟这个刺斯勒比复杂的。 她笑道:“这本书后面的题目会难一些,就比一道难些的题目吧,请使臣自己选。” 她选也就罢了,叫使臣选,岂不是胜算更低吗? 座中许多大臣都有些担心,看皇上的面色倒是冷静,也就没有妄自开口。 那刺斯勒想了想,便道:“臣来选题,对娘娘也不公平。不如臣随便说一个数字,让公公来翻书把题目拿出来吧?” 这个提议很是公平,无论是哪一方都无法作假。 陈文心欣然应允,“好。” 刺斯勒道:“最后一页,第一题。” 小太监翻到那一页,并把题目抄录在纸上分别给他们两人看。 那题目说的是:竹原高一丈,末折着地,去本三尺,竹还高几何? 小太监翻译成白话给刺斯勒听:一根竹子有一丈长,从中间折断使末端着地,此时末端距离竹子根部有三尺长,请问竹子还有多高?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利用勾股定理,来求直角三角形边长的题目。 陈文心嘴角勾起,题目不难,算法却复杂,她就不信刺斯勒能比她算得快。 陈文心好奇地向西使要了一只鹅毛笔,然后飞快地在纸上演算了起来。 刺斯勒吃了一惊,也赶紧开始在纸上画图。 当他画好图要开始计算的时候,才发现计算就要费他好多工夫。 平方,三的平方,十的平方…… 刺斯勒还在计算这些枝节的时候,陈文心已经放下了笔,把那张纸拿起来吹了吹。 然后她不好意思地冲皇上笑道:“臣妾都忘了,西使这鹅毛笔是不会有墨渍残留的,不必吹。” 刺斯勒盯着她手里那张字迹娟秀的纸,呆呆地放下笔。 她用不熟悉的鹅毛笔来写字,都能写得这样娟秀,还解得那么工整。 他干脆放下了解了一半的题,对着陈文心鞠躬道:“勤嫔娘娘赢了,臣自愧不如。” “使臣还没有看过,焉知我解得对不对?” 刺斯勒狐疑地接过那张纸,小太监上来看后,道:“勤嫔娘娘的答案是4.55尺,请诸位大学士复核。” 王熙也上前来看陈文心的解答,对照着题目边看边赞:“娘娘解得很对。” 这速度并不会比他差,怪不得皇上让勤嫔娘娘来教授阿哥们的算学课。 只是当着西使的面他不能把这话说出来,要让西使以为勤嫔娘娘这不过是大清后宫妇人的水准,而非朝中翘楚的水准。 这才能达到最大的震慑目的。 皇上虽然没看到被众人包围着看的那张纸,他的面上还是露出了些许得意。 那得意转瞬即逝,皇上咳了一声道:“好了好了,各位都归座吧。” 陈文心若无其事地走回她的座位,只留下脸色发白的刺斯勒,呆呆看着她写的解题。 第一百四十章御史上书 第一百四十章 御史上书 岗萨雷上前一步,跪地拜伏,“勤嫔娘娘的算学真是精到,是刺斯勒输了。” 陈文心对他微微抬手,示意他平身。 “刺斯勒先生的算学并不差,本宫只是快他一步。若是能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也能算出正确答案的。” 她话语谦逊,事实上刺斯勒算的不止慢她一点点。 她算完的时候,刺斯勒才算到一半呢。 刺斯勒也拱手作揖道:“臣自愧不如。难道大清朝的臣民,都有娘娘这样的水平吗?” 她掩帕笑道:“本宫这点水平,叫各位见笑了。” 她的意思就是,在大清臣民中,她的水平并不算高。 皇上大笑,“西使要是有探讨算学之心,可以找朕的大学士们,会有更好的收益。” 岗萨雷和刺斯勒面面相觑,这些大学士,真的会比勤嫔娘娘更厉害吗? 刺斯勒原还不服气,想着等觐见结束后,要找机会和大清朝的算学高手比一比。 他在西班牙国内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算学高手,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败在一个据说没怎么读过书的妇人手上? 他不信,这一点是大清皇帝有意找来震慑他们的。 等他们离开乾清宫,向鸿胪寺卿询问一番,他却告诉他们,勤嫔娘娘的确是皇上一向爱带在身边的宠妃。 并非特意为了震慑他们而带来的。 那也许,这个宠妃刚好就是个算学高手呢? 他们多方打听,又排除了这个可能。 大清朝的女子比他们西班牙女子还不爱学习,她们最多就是吟诗什么的。就连商贾女子都不一定会打算盘,何况是官家女子呢? 岗萨雷等人终于接受了现实,他们真的被一个普通的妇人打败了。 皇上的目的达到了,岗萨雷一行人离开以后,他就忙问陈文心到底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那么肯定,选计算复杂的问题就能打败刺斯勒? “因为,我会背九九乘法表呀。”她得意地挑眉。 皇上一愣,又道:“这有什么稀奇,连三岁孩童都会背。”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惊道:“你是说,西使不会?” 刺斯勒的算学水平不错,怎么会连最基本的九九乘法表都不会呢? 她笑道:“我在他的稿纸上看到他算乘法的步骤,非常地麻烦。最后比试的那道三角形题目,有好几个乘法,我料定他算的不会比我快。” 刺斯勒的思路很明确,但是计算复杂、速度慢也是他最大的问题。 九九乘法表就能解决的问题,他要通过计算才知道。 就好像陈文心一下就能知道一加一等于二,而他还要掰着手指头数一样。 就算解题的思路和答案是一样的,无形中陈文心就争取到了更多时间。 皇上有些不可思议,“朕还是第一次听说,学算学的人还有不知道九九乘法表的。” 像皇上这种八岁登基的神童,恐怕三四岁就背会乘法口诀表了吧? 他不能理解西班牙人连这个也不会,其实是很正常的想法。 就好像陈文心前世的人生里,网络上有个著名的富商曾说过一句话。 ——年轻人要有梦想,比如先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比方说我先挣它一个亿。 这就是,在某方面高高在上者,对于普通人的王之蔑视。 她默默安慰自己,幸好自己前世读了将近二十年的书,不用受到这种蔑视。 皇上接见西班牙使臣的事传到了朝野之上,人人皆知勤嫔娘娘和西班牙使臣比试算学,最后击败了对方。 像这种助长国威之事,一众大臣都歌功颂德。 佟国维一党喜欢说陈文心狐媚惑主的臣子,也不得不承认她是美貌与才华并存了。 就连后宫中也得到了消息,一时之间她再度风头无两。 刚刚诞育五阿哥的宜嫔正是邀宠心炙盛的时候,皇上南巡回来的第一天就到永寿宫来看望五阿哥,她还以为可以趁热打铁,把皇上的宠爱夺回。 谁想这才几日,又让那个勤嫔占了风头。 她三天两头派人去乾清宫找皇上,皇上总是推脱国事繁忙。 她哪里不知道,皇上国事繁忙,还天天叫陈文心和阿哥们在乾清宫学算学呢。 “来人啊,去把玉答应叫来。” 招不来皇上,她就把玉答应招来折腾折腾好了。 从前她住在承乾宫,没少受佟贵妃的压制。 现在她自己是一宫主位了,还需顾忌什么? 幸好永寿宫东偏殿还住了个玉答应,不然她这个主位,当得多没劲。 小宫女领命往东偏殿走去,心里默默叹气。 玉答应在宫里闷声不响的,又不得宠,自家主子天天叫她去训话做什么呢? 她要是得宠也就罢了,事实上自从进宫她才得了皇上一次召见。 不得宠归不得宠,这位好歹还占着太皇太后的姓呢,自家主子这样做,未免太不给太皇太后面子了。 小宫女哪里知道,宜嫔是对比自己美貌的女子绝无好感的。更何况她现住在永寿宫偏殿,宜嫔不打压她,还能打压谁呢。 得到小宫女召唤的玉答应,静静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针线活。 宜嫔的风头被勤嫔盖过了,恐怕她心里不痛快,又要拿自己撒气了。 她淡淡一笑,“劳烦姐姐,我这就随你去拜见宜嫔娘娘。”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朝野与后宫都在歌功颂德,赞颂皇上英明的同时。 竟然出现了反对声音。 一个叫做向明的正四品右佥都御史,在早朝之上被皇上摔了折子,当场厉声痛骂。 那折子就是向明本人所呈,折子上说皇上不应该为在某些地方能胜过西洋国家而沾沾自喜。 应该开放海关,加强交流,学习西方所长。 这观点和陈文心不谋而合! 可惜皇上对此十分不满,认为向明心怀不轨,崇洋媚外。 “我大清朝之文化技艺,体制律法,皆远胜西洋小国多矣。卿口口声声以为需开放海关,与西洋人多加交流,莫非以为我大清不如西洋矣?” 皇上很少在乾清宫大殿之上对官员摔折子,尤其是御史。 右佥都御史的职位不算高,但老祖宗有规矩,御史言官是不得打骂的,须得礼敬。 盖因御史这一职,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说得直白一点,这就是个得罪人的位置。 上劝谏皇上的有误之处,下弹劾百官的妄为之行。 老祖宗定下言官不能打骂的规矩,就是怕这个得罪人的职位没人再敢担当。 这个向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皇上怒斥,竟然还不死心,当庭和皇上争辩。 他道:“西洋小国如今实不如大清,亦有奇巧机关令我等叹服。他日未可知发展如何,皇上如此故步自封,非长远之见。” “若言西洋小国无可胜我大清之处,皇上又为何任用南怀仁大人为钦天监副使?难道不是为他,西洋星象之学精湛吗?” 他把南怀仁搬出来,这个活生生的站在乾清宫大殿之上的洋人,就像一记耳光打在皇上脸上。 李德全站在阶下死命给他使眼色,这个向明都不为所动。 皇上大怒,直接就退了朝,回到后殿歇息还是脸色铁青的模样。 这可不是一般的生气啊。 皇上发怒的消息传到后宫之中时,陈文心正在永和宫和德嫔闲话。 说是和德嫔说话,不如说是来看望四阿哥,顺便提点提点德嫔,她这个儿子究竟该怎么养,才能和她这个亲额娘亲热起来。 四阿哥无事的时候总是嚷嚷着要去翊坤宫,德嫔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丈夫儿子,都那么喜欢陈文心。 从前陈文心住在永和宫西配殿之时,对她恭恭敬敬,丝毫不错。 那种态度她现在想明白了,叫做敬而远之。 虽然恭敬,却没有表现出自己的真实一面,没有相交之意。 她对陈文心的受宠有一些吃醋,但她出身低微,不会去欺压比自己位分低的小嫔妃。 所以两个人之间只有场面上的应付,同处一宫而毫无私交。 如今有四阿哥作为纽带,她们两平起平坐,能一处喝喝茶说说话,才真正对彼此有所了解。 “翊坤宫的吃食做得真精巧,怪不得四阿哥那么喜欢。” 陈文心从翊坤宫带来的水晶冰糖糕,四阿哥连着吃了好几个。 德嫔还是尝了半个就放下了,她对于吃食上并没有多大兴致,这一点和陈文心完全相反。 “不是翊坤宫的吃食精致,是四阿哥喜欢吃甜食。” 陈文心笑道:“我记得四阿哥第一次吃我的东西,那正是永和宫孙公公做的玫瑰圆子。” 德嫔几乎想不起来,永和宫还有个孙公公吗? 她愣了半晌才想起来,是了,是小厨房的孙太监。 她不喜于饮食上费心,吃的都是御膳房送来的份例菜,以至于连自己宫里小厨房的掌事都几乎记不得。 陈文心这是在提醒她,她要想讨四阿哥的欢心,可以让孙太监给四阿哥做些吃食。 德嫔心领神会,有些羞涩道:“我这身子容易发福,平时精致饮食不敢吃,就连荤腥菜肴也是浅尝辄止。” 她这是在和陈文心解释,为什么她很少动用小厨房。 噗。 她还以为德嫔是不食人间烟火,原来她这是为了减肥? 这可是陈文心万万没料到的事情。 “姐姐原是这个意思,其实啊,有些菜吃下去,反而能使身材纤细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皇上的处置 第一百四十一章 皇上的处置 于是陈文心就和德嫔说起来,像是番薯、苦瓜、还有黄瓜这些,越吃会越苗条。 “真的么?” 德嫔将信将疑,“总听说吃多了会发福,还有越吃越纤细的?” 陈文心笑道:“姐姐记得夏日里,我说冰块敷脸能使肌肤细腻的话吗?” 德嫔一时发愣,她是怎么知道自己也用了这法子的? 她笑道:“那时都信我了,如今还怀疑什么。” 她用的是陈述语气,而非疑问。 德嫔有些不好意思,“那就劳妹妹赐教,我日后也省的拘着四阿哥,和我一起吃清淡食物。” 敢情她离开这三个月,四阿哥瘦成这样都是因为饿的吗? 陈文心哭笑不得。 她们两人正讨论着可以使腰身纤细的蔬菜,这里永和宫的宫女进来禀告。 “回主子,勤嫔娘娘。乾清宫那边传来的消息,皇上早朝发了很大的火呢。” 皇上一怒,后宫都要抖三抖。 德嫔问道:“你可知皇上是为何事动怒么?” 那宫女回答:“说是一个叫向明的御史大人,上表奏告皇上应当开放海关,和西洋多做交易往来。” 这意见和自己想跟皇上说的,不是不谋而合吗? 陈文心惊讶得站起来,“皇上不同意他的意见么?” “回勤嫔娘娘,皇上不仅不同意,还很生气,气得甩手就走了。” 这样一个提议,就能让皇上气到如此地步吗? 德嫔见她面色有异,疑心道:“妹妹怎么了,何以如此激动?” 难道,这向明和她有什么关系么? 陈文心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圆过来,“不是,我只是想着皇上生这么大的气,该怎么劝慰他好。” 德嫔点点头,“是啊,你还是赶紧去乾清宫看看吧。” “那我就告辞了。” 二人起身相对万福,四阿哥也上来给陈文心行礼,依依不舍道:“陈额娘下次什么时候还来?” 陈文心替他,把嘴角的水晶冰糖糕碎屑用帕子抹去,笑道:“常来常往,四阿哥想陈额娘了,就和你额娘说来翊坤宫玩,知道了吗?” 四阿哥用力地点点头。 她从永和宫出来,果然就撞见李德全正从翊坤宫的方向来。 他看见陈文心,就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请勤嫔娘娘金安。” 她忙道:“公公免礼吧,你是从翊坤宫来的?” 李德全嗐了一口气,“方才奴才去翊坤宫寻娘娘去,白露说娘娘来永和宫和德嫔娘娘说话,这不又赶过来了。” “公公急成这样,是为着皇上早朝时发怒了的事儿吗?” 李德全道:“看来娘娘已经听说这事了,皇上现在怒气上涌,在乾清宫砸了两个茶盏了。也只有娘娘劝说,才管用啊。” 李德全跑出来寻她,现在在乾清宫遭殃的,应该就是小李子吧? 看来这回皇上是真的动大气了,李德全都不敢留在乾清宫了。 她道:“方才在永和宫里,已经听德嫔姐姐的宫人说了。既然如此,就快走吧。” 她是应该去乾清宫劝慰皇上,只是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劝她。 她的本心,是和向明的观点一样的。 没想到皇上的反应这么激烈,幸好自己还没找到契机提起这话。 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做错了,为什么要答应皇上跟西班牙使臣比试算学。 这样一来,皇上就更加洋洋自得,认为大清朝比起西洋各国都先进得多。 ——当然,康熙朝的大清,确实比西洋各国厉害些。 但是这种局面很快就会扭转,到乾隆朝开始,一切就要发生质的飞跃了。 这些话,自然不能和皇上说。 要怎样不违心地劝慰皇上,又能让皇上消气呢? 她还真是有些头疼。 乾清宫中,皇上果然大动肝火。 地上有飞溅四处的碎瓷片,上面有描金飞龙的图样,是皇上常用的茶杯。 小李子站在底下伺候着,把头低到胸口,一声都不敢吭。 师父不在,他得老老实实的,省得触怒皇上。 皇上平时生气的时候,一摔东西都有宫人上来飞快地捡走。 今天这些碎瓷片竟然就这样躺在地上,肯定是皇上不让捡的。 陈文心叹了一口气,亲自上前蹲身去拾那些描金碎瓷。 “娘娘……” 小李子不小心惊呼出声,皇上抬头一看,地上拾捡碎瓷片的不是陈文心么? “娘娘进来也不知道通报,你是怎么当的差!” 皇上看着怯怯的小李子,怒声大骂。 只见陈文心蹲在地上,她的手指上渗出了殷红血色,正放在唇边吹气。 “快放下,你何必亲自去捡?” 皇上急得下来看她的手指,她的指尖被瓷片割出了一道伤口,血正在往外流。 十指连心,她疼得倒吸一口气。 “皇上别怪小李子,平时我进来,他们也是不通传的。” 陈文心进乾清宫就和进翊坤宫没说明区别,前头议政的地方她不会去,后头都可以随便走动。 皇上皱眉对小李子道:“还不快去拿纱布和药来。” 他扶着陈文心到坐榻上等着,小李子拿来包扎的物品后,陈文心闷闷道:“这点子小伤,就不必包扎了吧?” “胡闹,都出血了怎么能不包扎?” 陈文心急道:“可是包扎了就不好看了,护甲也戴不上去了。” 皇上握着她的手,看她伤着的那根无名指,上头留着一寸长的晶莹指甲。 这指甲从陈文心还是常在的时候就留起了,如今养了大半年,才有这个长度。 要是把指尖包扎起来,戴不上护甲,那这大半年的心思可算白费了。 “朕给你包扎,保证还能戴上护甲。” 皇上亲自接过细颈圆肚小药瓶,把她的指尖血往外推了推,让脏血流出来。 而后把那药瓶瓶口的封子拔掉,轻轻抖了一点白色的粉末在她指尖上。 “痛痛痛!” 她龇牙咧嘴地叫。 “忍着。” 皇上不满地盯了她一眼,谁叫她这么不小心,自己去捡瓷片? 她只好扁着嘴不说话。 皇上给她指头最上面那一节均匀地裹上纱布,最后把纱布末端中间剪开,变成两条细细的线。 他将那两条线缠绕住陈文心的指头,然后打了一个尾巴短短的死结。 陈文心把护甲戴上一试,竟然正好能戴上去。 “皇上好厉害,连太医的功夫都会!” 她一副星星眼看着皇上,对于护甲还能戴的上去这回事表示十分满意。 皇上揉揉她的脑袋,不屑道:“又拍马屁。” 但他得意的眼神出卖了自己,陈文心看得出来,他的怒气已经缓解了许多。 李德全在旁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幸好,皇上总算是不生气了。 她把李德全等人挥退,和皇上在榻上歪着说话。 “才听见玄烨在朝上大怒,可把我吓了一跳。” 皇上冷哼一声,“李德全这奴才越来越胆大了,朕没发话他就跑去找你了。” 他以为皇上不知道,他这是避祸去了么? 陈文心噗嗤一笑,“姜还是老的辣,小李子就没这么灵透心思,知道离皇上远远的。” 小李子说不定也想当去找陈文心的差事,可他胳膊拧不过大腿,哪里抢得过李德全呢。 皇上又想起了朝堂上的事,“这个向明真是不通,好端端的,和西使比试的事儿刚过,他提这个来扫朕的兴!” 如果这回是刺斯勒赢了,也许皇上会虚心承认,西洋某些技法还有优于大清的。 偏偏是陈文心赢了,这向明还来聒噪。 她给皇上顺着背,“虽然这人讨人嫌,玄烨也不能气坏了自己,再为他坏了老祖宗的规矩。” 皇上说他讨嫌,那陈文心就顺着他的话说。 他今儿当庭把折子摔在大殿之上,发了这么大的火,差点就违背了老祖宗定下的言官不能打骂的规矩。 皇上道:“要不是为了老祖宗的规矩,朕就不是甩脸子走人的事儿了,非要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他的怒气也不单纯是因为今日。 这个向明乃是七年前的恩科状元,在翰林院下头历练了多年,今年才刚刚被任命为右佥都御史。 他已经上过好几次折子,希望皇上能够开放海关。 平时还不怎么的,皇上只是驳回他的折子,也没有多加批评。 今日是朝廷百官都恭贺皇上显扬国威的时候,他还这般不知趣。皇上的怒气终于到达了临界点,一下子就发泄了出来。 “那,玄烨要如何处置这向明啊?” 她忽然想到了后宫不得干政这事,忙捂住嘴,道:“臣妾失言。” 皇上知道她只是好奇,并无干政之心。 况且他能和她说向明这事,自然会说完整。 “朕想把他贬到地方去当个知县什么的,眼不见为净!” 皇上看来是真的很讨厌他,正四品右佥都御史到七品知县,那可是连降…… 陈文心震惊了,连降三品,那可就是六级。 这样的惩罚,是不是太严重了? 如果向明这个人能记录在史书之中,一定会被后世夸赞为未卜先知。 “向明,向明……” 皇上嘴里重复念叨了几句他的名字,气哼哼道:“这厮就连名字都这么大逆不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帮扶向明 第一百四十二章 帮扶向明 原本朝中一片喜气,向明这一触霉头,众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皇上不仅在早朝之时当庭训斥了他,还说向明这名字是大不敬,这回他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了。 这人年纪轻轻考上恩科状元,不过七年又成为右佥都御史,他一向自命不凡。 原就出身于微寒之家,又独立独行,不屑与普通臣公为伍。 他这种桀骜孤僻的性情,早就有人看他不顺眼了。 现在他一出事,背后拊掌大笑的人多得是。 向明闷在家中喝酒,皇上命他不必上朝了,在家中侯旨即可。 他也知道自己这回难逃一劫,索性就在家中醉生梦死,再也不理朝堂的事情。 醉了也好,醉了,就不用眼看着自己所以为正确的,被皇上弃若敝履。 他一次又一次地上书,希望皇上能听取他的建议。 没想到皇上次次都驳回。 这一回朝堂上所有的人都在歌功颂德之时,皇上终于忍不住了,当众责骂了他。 他想着,这样也好吧。 皇上把他贬到地方去,让他能为地方百姓做点什么事,也好过于身在朝中,却不得施展抱负。 一个说话没人听的御史,算什么御史呢? 向明坐在自己内室的角落里,单手举起一坛酒,往口中灌下去。 他尚且年轻的面皮上胡子拉碴,显得格外沧桑。 “老爷。” 外头家仆不敢推门进来,只好在窗子底下唤他。 直叫了七八声,才听见里头酒坛子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向明打了一个酒嗝,含含糊糊道:“做……做什么?” “老爷。” 窗根底下那家仆急道:“有一位陈大人来看您来了。” “陈……陈大人?” 向明有些糊涂,想不起来自己曾经交好过一个姓陈的大人。 这朝里姓陈的也没几位,如今最得皇上圣心的那位武冀将军就是其中一位,再者是…… 可是他怎么想,都想不出这里头有哪一个与自己交好。 向明摇了摇头,都这种时候了,不亲不故的,还有谁会来见他呢? 可别是什么来耍威风的,白白坏了他的酒兴。 向明朝窗外嚷道:“不见不见,叫他留下名帖来便是。” 等他明日救醒,再看看这来人是谁吧。 窗根底下的家仆答了一声是,而后便响起远去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那脚步声再次响起,显得急匆匆的。 “老爷,那位大人不肯留下名帖。他说老爷要是这样自甘堕落,他不屑于将名帖让您这样的人玷污。” 说话的家仆一点避忌的意思都没有,也不知道是向明被皇上厌弃的事让他对自己主人失去了敬畏,还是他也觉得来人说的话对。 ——自家主子现在,就像一坨烂泥一样,还是酒泡的烂泥。 屋里久久没有听见声音。 安静的空气之中弥漫着酒味,新酒的香醇和旧酒的腐烂发酸,交织在了一起。 良久,那熟悉的酒坛子滚动的声音再次响起。 向明从屋子里踉踉跄跄地走出来,他打开大门,阳光照射进阴暗的屋子里,照在他的面上。 他用袖子挡住了自己的眼,挡住这刺眼的阳光。 “那位陈大人,在哪里?” 他声音低沉,开口嘴里的酒气便喷到空气中。 家仆闻到他身上发酸的衣裳,忙道:“在厅里坐着呢。” 向明眉头一皱,心中暗想。 看来这来人官位不低,否则家仆不敢请对方直接坐到正厅之中。 他晃了晃头,让自己更清醒一些,脚步踉跄着就往阶下走。 “老爷,老爷,您还是先换身衣裳吧?” 家仆连忙上前扶他,凑近了他便面上扭曲。 他闻了这味道都受不了,何况是外头那位清俊的陈大人呢? “那就换吧。” 向明思考了一会儿,又转身往屋里走去。 家仆伺候他用清水抹了一遍身子,这时要沐浴未免让客人久等,只好这样驱驱酒味儿。 又换上一身干净的便服,替他把头发整了整,就扶着他到正厅之中见客。 向明走到正厅外头,只见堂上高坐着一位容貌清俊的年轻男子。 他肌肤雪白,剑眉星目,犹如古书中的潘安兰陵。 他端起一盏茶来,放到唇边细细品尝。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并未有丝毫的等待。 这不就是,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的那位,武冀将军陈文义么? 向明微微皱着眉头,上前拱手道:“下官失礼了,未知陈将军来访。” 陈文义是从三品武冀将军,比他高上一级,他理应行礼。 谁想陈文义迅速起身,上前来对着他端端正正地也行了一个礼。 向明十分错愕,“陈将军这是何意?下官不过是四品御史,如今受皇上责罚,很快又要受到贬谪了。” 他失笑,“陈将军何必向我行礼,这是自轻了。” 陈文义道:“向大人既然还未蒙旨意,就还是正四品右佥都御史。老祖宗的规矩就是礼敬御史,本官虽比大人高上一级,行这一个礼也不算自轻。” 向明叹了一口气,对他伸手道:“陈将军请坐下再说。” 他这些日子已经看惯了旁人的嗤笑、躲避和讽刺,见陈文义还待他如此礼貌谦逊,不禁感慨。 “陈将军方才对我的家仆,可不是这么说话的。” 陈文义微微勾唇一笑,“失礼失礼,本官听闻大人在家中饮酒烂醉,突然造访,已属失礼。大人不见,我就只好行激将之法了。” 事实证明,他这激将法是很有效的。 向明为人一向刚正不阿,自命清高。 他能容忍皇上对他的责罚和不满,却不能容忍别人瞧不起他。 那句“不屑于将名帖让您这样的人玷污”,算是彻底让他从酒中清醒了过来。 他知道,陈文义的到访绝非恶意。 否则他根本不必对自己行礼,或是解释这些。 向明苦笑着摆摆手,“无妨。只是我如今落到如此田地,不知将军还来寻我做什么?” 陈家是现在朝廷上最招风的大树。 陈希亥那个正三品一等侍卫倒罢了,只是品级高,并不参与到朝政之中来。 陈文义可是实打实的,一个有军权的从三品武冀将军。他掌管着京城绿营,又在训练一批什么鸟枪队。 听说那鸟枪队里甚至有个女子,是宫里的勤嫔娘娘从灾区宿迁带回来的一个寡妇,叫做欧阳氏。 提起这勤嫔娘娘,那更是了不得。 她才区区十五岁,入宫不到半年之时就被封为嫔位。不夸张地说,陈希亥能有今日,大半都靠着这个女儿。 陈文义靠的是自己的军功,但不可否认,没有宫里勤嫔娘娘的面子,他有这个本事也未必有这个机会能够到皇上面前立功。 这一家三人,前朝后宫,深得皇上的信任爱重。 眼看着就是高楼起,隐隐有直逼佟佳氏一族和赫舍里氏一族的气势。 但这一家人是朝中出了名的低调,从不在外耍威风,争长短。 他从前位置还坐得稳的时候,陈文义尚且没有来求他什么,难道如今落魄了,陈文义还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不成? 陈文义道:“正是因为大人到了这步田地,我才要来施以援手。” 向明似乎还有些迷醉,他恍然想起,自己七年前参加恩科考试的恩师王熙,曾经提起过陈文义此人。 他们同随皇上微服出巡,王熙深赞陈文义此人智勇双全,霁月清风。 莫非,是恩师要他前来相救? “敢问陈将军,是王熙王大人请将军前来么?” 如果是恩师,他为何不亲自前来呢? 陈文义摇摇头,“王大人与你有师生之名,只是向大人是状元,何尝不是天子门生?” 要按这个理来说,皇上也是他的老师。 陈文义道:“王大人与你政见不同,我是替一个与你政见相同之人来的。” 向明的眼睁大,“是谁?他也认为应该开放海关,和西洋交流通商吗?” 陈文义点点头。 向明失声大笑,“我向明也有知己!是谁,他是谁?” “大人就先别问了,眼下当务之急,是帮助大人保住官职。” 向明道:“我的政见不为皇上所用,那我为官的意义何在?保住这官职又有何用,不过是傀儡!” 陈文义冷笑一声。 “因为壮志未酬,所以就逃避他吗?请我来帮助大人的人,若是失去了大人,他才是孤掌难鸣。” “大人还这样年轻,难道就这样放弃自己的一身抱负?” 是啊,起码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人和他政见相同。 虽然陈文义不肯说,但一定是和他交好的某个大臣。 为什么,他在自己上折子的时候不说出自己的意见呢? 向明想着又笑了,是了,幸好他没说,否则现在在家中待罪的就是两个人了。 陈文义冷眼看他,“向大人根本没醉,还想装一辈子吗?” 他怎么会醉,一个这样刚正不阿、宁折不弯的人。 他永远以最清醒的目光,去看待大清的天下,甚至是,更远的世界。 这是陈文心给他的信里,这样说道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王熙援手 第一百四十三章 王熙援手 向明起身,再度给陈文义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礼。 这回陈文义没有还礼,只是亲手扶起了他。 “陈将军需要我怎么做?” 如何帮助向明,陈文心信中早已说明。 “此事关键还在王熙王大人身上。” 陈文义道:“王大人是你的恩师,也是皇上极为倚重的一位大学生。他的话皇上总是能听进去的。” 向明道:“将军的意思,是让我去求见恩师,请他为我向皇上说情吗?” “只怕,恩师未必见我。将军也说了,恩师与我在大清是否应该开放海关这一点上,政见并不相同。” 陈文义点点头,“虽然政见不同,但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王大人却很清楚。王大人是什么样的人,想必大人也很清楚吧?” 王熙是个中正之人,他明知向明是个刚直之人而非奸佞,又是自己的门生,不应该袖手旁观。 陈文义又道:“只是大人过于刚直,未免惹皇上和百官厌烦了。如今大人要做的就是让王大人看到你愿意弯曲的一面,他才会为你向皇上求情。” 弯曲?他向明的人生中,从未弯曲过。 可他想知道,那位请陈文义来帮助他的人到底是谁。 这是他许久以来,遇到的唯一一个和他一样认为应该开放海关的人。 “大人,大丈夫能屈能伸,大人是直久了,连如何弯曲都忘了吗?” 只是让他在王熙面前和缓一番,并非在世人面前彻底放下他的骄傲。 如果他连这一点都想不通,那只能说,陈文心是看错了人。 陈文义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在等,等向明的一个回答。 “好,我即刻便去恩师府上拜访。” 向明下定了决心,他要自救,要想办法留下来。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和他政见相同的人,他就不能轻易放弃。 那种孤掌难鸣的滋味,他尝过,他知道有多么痛苦。 “忙着。” 陈文义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迹有些幼稚,写着向大人亲启。 仔细看那字迹,竟然有娟秀清雅的女子气韵。 向明一时有些错愕,陈文义为什么给他一封女子写的信? 难道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是个女子不成? “这信是给大人的,大人看完之后,便知该如何与王大人说了。” 向明这人的脾气实在太刚硬,陈文心有意想帮他,又怕他这脾气难以压制,最后弄巧成拙。 所以她特意单独写了一封信交给向明,让他按照自己信中所述去面见王熙。 向明当着陈文义的面就拆了信封,他一目十行把信读完,手指微微颤动。 妙啊,妙。 按他的说法来做,以恩师王熙的脾气,定然会同意帮助自己的。 向明隐隐有一种感觉,他似乎知道了陈文义所说的那人、也就是这封信的主人是谁了。 那个和皇上同坐于龙撵之上,但毫无妖媚之气的女子。 她一身风华,一片慧心,堪为自己的知己。 待陈文义离开之后,他连忙吩咐家仆备热汤沐浴洗漱,他要干干净净地出门去见王熙。 如陈文心信中所说,王熙拒绝见他。 他站在王熙宅邸的门外,家仆笑眯眯地拿着他的拜帖回来,对他拱手道:“对不起了向大人,我们家大人身子疲乏,不愿见客。” 这个理由可以说是赤裸裸的逐客令了。 一般人不想见客的时候,起码也会编个借口,比如说已经出门了或者什么。 而王熙直接一句身子疲乏不愿见客,这几乎就是在直接告诉他,我不想看见你。 向明不怒反笑,勤嫔娘娘真是料事如神。 他对那传话的家仆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今向明一身飘零,大人纵然不愿见,也该全了向明的拜别之礼。” 那家仆闻言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道:“请大人先进门房稍候,小的再去通传我们家大人。” 让他进门,这事就有八九分准了。 向明舒了一口气,随着那家仆进了王熙的府邸。 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从前每次来都是迎入偏厅或者花园的,如今能进门房,他已经很高兴了。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那家仆脚步匆匆地赶回来,道:“我们家大人有请。” 向明面上带笑,对着他点头,“劳烦。” 他跟随家仆走入宅院深处,正房偏厅中,王熙已经坐定,正在等着他来。 向明上前跪下,端端正正地一拜、一叩首。 王熙见状有些不忍,“你我虽有师生之谊,然则同朝为官,何必行此大礼?” 向明抬头看他,“学生有负恩师教诲,未曾谨记恩师的侍上之心,导致今日恶果。” 原以为他是个宁折不弯的人,就算被皇上贬谪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脾气。 没想到他还是心中有悔恨的,还知道和自己承认他的错误。 王熙的心也软了一半,伴君如伴虎,侍上之心要小心翼翼。这个道理,也不是每个人天生都能明白的。 他王熙活到知天命的年纪了,才能做到在皇上面前游刃有余。 而向明,他才二十八岁。 一个二十一岁考上状元,二十八岁就能成为正四品御史的人,难免有些骄傲。 这是他最优秀的门生啊,他岂能忍心看他走上这样的歧途。 这一旦被贬谪,再想回到京中,不知是何年何月。 皇上也是年轻人,他的脾气也很倔强。 这两个人倔强到一处,那就成了顶牛。 这世上有人能顶的过皇上吗? 所以向明只能屈服。 是被贬谪到远远的、皇上看不见的地方,还是他自己服软承认错误? 如果他肯认错,皇上也许会收回成命。 “子明,你可愿向皇上认错吗?” 向明仍跪在地上,他拱手道:“恩师,子明之过,在于不懂委婉承上。但子明的政见无过,开放海关是必然之举。” 王熙气得胡子一抖,“你怎么还是如此冥顽不灵,为师说过多少回了。一则我大清海域过于广大,倭寇流匪在海上作乱,海上贸易并不安全。” “二则西洋之法与大清有异,其人乐商,我清人尚农。他们还有什么教会来蛊惑人心,若引得我大清百姓一律弃农为商,则国本不存!” 向明静静地听着他的话,并不发一言驳斥。 他和王熙争执这个并没有用处,只会让王熙更生气。 “恩师所言有理。” 他强压着自己心中要喷薄而出的话,他多想和王熙酣畅淋漓地辩论一场,告诉他自己的政见是正确是,是长远之见! 但他现在不能。 陈文心的信上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忍一时,是为了日后得展抱负。 现在的忍,正是为了以后可以不忍。 如果是这样,那他忍。 “恩师,子明愿意上表告罪。我不该在大殿之上顶撞皇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是子明不知好歹了。” 皇上现在是不会愿意看他的上表的,只能靠王熙从中间代为转达了。 王熙叹了一口气,“你至今仍不愿意改变开放海关的想法,就算为师替你上表,只怕皇上也不会……” 向明原本也是这样想的,这罪只认一半,皇上真的会原谅他么? 可陈文心的信上告诉他,他只得承认顶撞皇上之罪,不可承认自己的政见有误之罪。 这样也好,他原本就不觉得自己政见有误。 世人皆醉我独醒,世人以为我误,我就非要坚守我的清醒。 向明朝地上磕了一个头,“恩师,求恩师替我向皇上进献此表。” 他从袖中掏出那份折子,“若皇上能谅解向明,我必然感念皇上天恩,感念恩师的情谊。” “若皇上看完折子还是不肯谅解我,那么向明便死了这条心。也只好再来三拜恩师,以还恩情。” 王熙接过他的表文,双手将他从地上扶起。 “你啊,你……” 你就是这样刚直,所以才容易得罪人。 你可知,有多少人趁着这一回,向皇上上书治你大罪吗? 这些话王熙都憋在心里没说。 他虽知这刚直在官场之中难以立足,却也难以自禁地爱重他的刚直。 “为师必当尽力相助。你是个好官,应该留在这朝堂之上。” 皇上看了他的表文,会因为他承认自己顶撞之过而释怀,还是会因为他仍然不愿改变政见而更加激怒? 他想了想,拍着向明的手道:“子明,你的字是父亲取的吗?” 向明摇摇头,“子明出生六月,慈父见背。盖因入学不可无字,自己就随意起了一个。” 他的字的确随意,大名叫向明,字便叫子明。 王熙试探道,“既然你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为师替你改个字,可好?” 他自己起的字也罢了,若是他先父起的,王熙也不好意思提改字之事。 “就叫清远如何?” 向清远。 这个字,比他的大名要忠诚顺承多了。 皇上看了,想必心里也会舒服一些。 向明再次跪地,面上神情肃穆,朝着王熙磕了一个头。 “多谢恩师赐字。” 第一百四十四章弯亦有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 弯亦有道 皇上和陈文心两个正在乾清宫用御膳,照着从前的老规矩,他们总是把御膳尝一遍,把自己喜欢的菜留下来。 然后才是真正的用膳。 这样既不破坏老祖宗的规矩,又能满足口腹之欲。 不过皇上一个人的时候是不这样吃的,只有陈文心在乾清宫用膳之时,他才会默许她这样做。 二人正要用膳,外头小李子来报,说大学士王熙求见。 “皇上,大学士说了,他来的时辰不巧,不敢耽误皇上用膳。请皇上用过膳后再见他,他就在外头等着便是。” 虽如此说,要没有要紧的事,王熙不会这样冒冒失失地进宫求见的。 “皇上,王大人许是有什么要事,不如你先去看看。” 陈文心和王熙在南巡的路上熟识了,所以听见这个名字自然会给些面子。 皇上想着,陈文心都为了王熙可以忍住馋虫了,那他就去看看吧。 快去快回,免得把她馋坏了。 他想着便步出了东间,往乾清宫前殿走去。 陈文心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离去的身影。 她微微低头,露出了一个讳莫如深的微笑。 “何事这样着急,连朕用膳的时间都不放过?” 王熙听见皇上的声音,忙赶上前来告罪,“臣惶恐。只怕皇上旨意一下,一言九鼎,再无回天之力。” 皇上似乎明白了他的来意,在御座之上坐下,沉默了片刻。 “王卿是为向明的事情来的?” 当着一个外臣的面,用这么不客气的语气直呼另一个外臣的名字,可见皇上的愤怒。 他明知皇上对向明十分愤怒,还要来撞到这刀口上。 这是件蠢事,可他王熙不做,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也对不起向明口口声声,称他为恩师的情谊。 “皇上,臣这里有一封清远的手书。” 王熙从袖中拿出那封折子,皇上对这个陌生的名字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清远是何人?” 王熙拱手道:“就是向明。臣于他有恩科阅卷师之谊,他又自幼丧父,臣为他改字为清远。” 皇上一时之怒,曾言向明这名字大不敬。 所以王熙着意为他改了字,希望皇上听了能够宽心一些。 果然,皇上的面色缓和了不少。 他对李德全使了个眼色,李德全会意地下来取了王熙手中的折子,拿到皇上的案前摊开。 这封折子是向明手书,若是按照流程先送到乾清门,交到奏事处,只怕那些翰林们不会替他转交这折子。 向明此人是个得罪人的性子,只看他在圣驾面前都丝毫不肯改变自己的想法,便可见一斑。 就算这折子递上来,也要费好些天的工夫,那时皇上早就一旨贬官让他到蛮荒之地去了。 所以向明求助了自己的恩师王熙,王熙是有直接向皇上上奏的权力的,不需要经过奏事处。 满朝文武中只有百人有直接上奏之权,从前向明作为正四品御史,也是有这权力的。 这封折子里,向明说他十分懊悔,在大殿之上顶撞皇上。 他说他和皇上政见不同,应该求同存异,再加商讨,而非如此直言顶撞云云。 说来说去,他还是坚定应该开放海关。 “这个向明,冥顽不灵。” 皇上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坚持开放海关。 这样执拗的一个人,真是让皇上没脾气了。 王熙替向明请罪道:“此人幼年丧父,童年寄养于亲族之中。有这样的脾气,也是情有可原。皇上虽然嫌他过直,但此人之才,就此贬谪未免可惜。” 皇上不耐烦地摆摆手,“才若不为朕所用,那倒不如没有。” 他承认向明此人是有些本事,就是对于海关这事情上,他怎么也说不通。 他的确对于此人有所犹豫,否则那一旨诏书下去,早就让他到岭南一带去吃烟瘴了。 “朕知道你所想了,容朕再考虑考虑罢。” 皇上都已经这样说了,王熙若是再争辩,那也太不知趣了。 他拱手道:“臣打扰皇上午膳了,多谢皇上不怪,臣告退。” 打发走了王熙,皇上赶紧回到后殿。 陈文心怕是等饿了吧? 果然见陈文心快步赶上来,见着他忙拉着他的手,“可算好了,我都饿急了。” 皇上摸摸她的头,“好了好了,用膳罢。” 皇上落座之后,她给皇上的碗中舀了一勺酱拌八珍。 这八珍就是各种蔬菜肉类切成的小丁,其中有玉米、胡萝卜和鸡丁等。 她喜欢吃玉米豆,所以会把玉米小心地挖出来。有时嫌玉米少了不好挖,就把别的东西挖到皇上碗里。 皇上当然看得出她的心思,便嗔怪道:“什么难事,看你小心翼翼的。下回吩咐御膳房,直接做酱拌玉米不就好了。” 陈文心苦着脸,“试过了,单拌玉米没有拌八珍好吃。” 她就是要拌八珍,然后从八珍里面挑出玉米来吃。 皇上道:“就是嘴挑!” 其实她未必是爱吃玉米,就是喜欢从一堆食物里挑出那么一种吧? 只要烹调得当,她几乎就没有什么食物是不爱吃的。 就好比现在,她把玉米挑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挑鸡丁了。 皇上微微皱眉,不解道:“你到底是喜欢吃玉米还是喜欢吃鸡丁,要是鸡丁也喜欢吃,为何方才挑玉米的时候就不要鸡丁呢?” 陈文心道:“我刚才喜欢吃玉米,然后玄烨嫌弃我嘴挑。我现在就多喜欢一个咯。” “朕一说你就改了,那还是喜欢吗?” “所以我只是多吃了一种,我还是最喜欢吃玉米呀。” 陈文心认真地看着他,一副我已经妥协了你还想怎么样的表情。 她又道:“难道我明明喜欢吃玉米,还假装不是,玄烨就开心了吗?” 皇上微微一怔,觉得她这话有些含沙射影。 “难道朕说话太大声了,你在这后头都听见了?” 果然陈文心撇了撇嘴,没有否认。 既然她都听见了,所以她话中的意思,是偏向向明的。 向明向皇上承认了顶撞之罪,但是开放海关这个提议,是他真心所想,不能改变。 如果他现在改口承认自己的错误,那便是三心二意的虚伪之人了。 这样的人,皇上也不屑留他在身边。 政见不同的确不是罪,这治理国家天下,原本就需要多种思想融合互补。 从错中见对,从你中补我,才能得到最适合国家百姓的政策。 就好比大秦用商鞅,行法家的严刑重法,促进了大秦的发展。 而到了汉初,这法家思想就不好用了,最后采用的是黄老之学,让百姓休养生息。 再到汉中,就是儒家思想占据了主流。 随着时代的变化,政见没有一成不变的。 没有对错之分,只有适合不适合当朝当代。 向明能承认自己当庭顶撞之罪,想必他日后不会再这样冒失浮躁了。 何况王熙和陈文心都为他说情,皇上再重罪于他,也不太好。 “这向清远日后再敢如此胆大,朕绝对不放过他。此次王熙和念念说情,那便只罚俸一月好了。” 陈文心连忙撇清关系,“我才不是为他求情,我是就事论事。” 皇上微微一笑,“好了,快用膳吧。” 幸而现在是初夏,要是寒冬腊月的,这么一折腾饭菜肯定都凉了。 皇上吃下碗中的一片芦笋,却没有碰那些酱拌八珍。 他还是有些狐疑,向明的性子怎么突然就转变了,肯俯首认错了? 陈文心口口声声说她并非为向明求情,他还是有些疑心。 那片芦笋在他口中,被牙齿断成两截,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咔嚓。” 第一百四十五章冷落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冷落 皇上近日似乎朝政繁忙,又或是心情不佳,许久没有往后宫中来。 就连一向恩宠不断的翊坤宫,也没见皇上的踪影。 陈文心整日就待在翊坤宫里,也不见她去乾清宫找皇上,就光是逗逗胖贼玩。 胖贼有幸整日待在内室陪着她解闷,它最喜欢窝在冰山的铜鼎之下。 那铜鼎是三足的,鼎身被冰山的温度影响,冰冰凉凉的。 胖贼无法爬到冰山上头去,就只好在底下舔铜鼎的足部。 三足挨个舔过去后,就在鼎腹之下趴着。 “把它弄来倒不是陪我玩的,而是它自己乘凉的。” 她在自己宫中,便穿着轻薄的汉服。这个时节穿宽松透气的齐胸襦裙是最好的,又优雅又解暑。 她见胖贼趴在那里混混欲睡,便道:“该叫富贵儿把它的毛修一修,大热天的还穿着这样一件大毛衣服,我也不忍的。” 那大毛衣服是它身体自带的,能怪的了谁呢? 白露上来有一搭没一搭的给她打扇,不敢把冰山的凉气过多地往她身上带。 自家主子体质虚寒,冬天手脚那么冷,也不知道是不是去年夏天冰山打多了的缘故。 “主子,这些天皇上怎么都不来了呢,主子也不去乾清宫瞧瞧么?” 并未听说前朝有什么大事发生,皇上也没跟自家主子打过招呼。 最奇怪的是,自家主子和没事人似的。 “皇上若是想来他就来,若不想来,我去找他又有什么用?” 她一向不爱去乾清宫,除了逃避练字,就是这个原因。 皇上是大家的夫君,他愿意来找自己当然好,如果他不愿意,自己凑上去抢又算怎么回事? 抢男人这种事,对于一个曾经在现代生活过二十七年的女性而言,实在太没尊严了。 这种没尊严的事情,就让那些没尊严的女子去做吧。 她是不会做的。 也许皇上得知了她暗中帮助向明的事情,所以不悦。 也许皇上只是单纯进入了感情倦怠的时期,所以没来见她。 也许,皇上只是最近肾不好。 管他呢,管他是为什么,她还是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她现在的心态有点像回到了一年前,她刚刚入宫的那个时候。 那时候她只是想着,能够从那个不见天日的储秀宫搬出去,得一个小小的位分,赚一点月例银子。 然后把那些月例银子送到陈家,让家里的父母兄弟日子好过些。 她也想自己能够衣食无缺地在后宫中生存下来,最好吃得好一点,那她就满足啦。 后来她蒙受皇上的宠幸,觉得皇上待她可真是好啊。 她怕热,皇上就让她随意取用冰山。 她贪吃,皇上不仅让她同用御膳,还默许她把好吃的菜留下来吃。 知道她牵挂家人,就给陈希亥升了官位,让她一家衣食无忧。 她自己的生活问题解决了,家里也解决了,就把心思放到了报答皇上这上头。 而后皇上越来越宠爱她,她在皇上面前也越来越自在,越来越用心…… 那种情绪和一开始的报恩已经不同了,那时他只是皇上,一个给自己恩德的陌生人。 后来他是玄烨,是她的夫君。 直到现在,她又跳脱出来了。 他毕竟还是皇上。 不是一生一代一双人,怎么能叫夫君呢。 她是个妾,是个不应该有奢望的后宫三千粉黛之一。 所以,皇上来或不来,见或不见,都不是她应该去管的问题。 顺其自然罢。 她应该把那个玄烨渐渐从脑袋里抽离了,留下的那个。 ——应该是皇上。 “主子!” 小桌子从外头快步赶进来,一脸焦色。 “什么事这样着急?” 陈文心看他似乎是在大太阳地里走过的,脑门上都是汗水。 “永寿宫那边出事儿了。” 永寿宫?那不是宜嫔和玉答应住的地方么? “别着急,慢慢说。是宜嫔还是玉答应?” 小桌子忙道:“都有。负责给宜嫔安胎生产坐月子的,是同一位太医,叫做海宏。不知道怎么的,今儿宜嫔忽然宣了瓜太医去给她诊脉。” 瓜太医是妇科圣手,宜嫔或许信不过之前的太医,便想换一个试试。 陈文心道:“你继续说。” “这瓜太医诊完以后,说宜嫔娘娘再也不能有孕了。” 她奇道:“莫非是她生五阿哥留下了什么病根么?” “哪能啊。” 小桌子愤愤道:“永寿宫那里已经闹起来了,宜嫔杀鸡打狗的。据说是海宏用麝香来给月子里的宜嫔纤体,宜嫔的月子过了,忽然起了心眼叫瓜太医来诊。” “可不就诊出了麝香过量,再也无法生子了。” 照小桌子看来,这宜嫔根本就是活该,竟然还有脸大吵大闹。 嫔妃是禁用麝香的,就是为了皇嗣着想。 宜嫔自己想在月子里纤体,找来这么个偏方,结果用量过多造成这种恶果,这是咎由自取。 况且宜嫔是和自家主子不合的,他才不会同情呢。 陈文心皱着眉,“这海宏好歹是个太医,怎敢用犯禁之法?就算用了,不说小心翼翼减少药量,怎么还敢用多了呢?” “主子,听说这偏方,是宜嫔的母家自己献上的,就连麝香也是他们自家的。这海宏只因伺候宜嫔的胎,有些情面,所以就帮着她行此法。” 她叹了一口气,“宜嫔这也是自作自受。哪个女子不生孩子不坐月子的,她还月子里还这样胡乱折腾,这下自食恶果了。” 宜嫔不就是想趁着皇上南巡回来的时候,能够以优美的体态面对皇上么? 她想利用五阿哥博得皇上的眼球,然后自己在皇上面前重新夺回宠爱。 可惜,皇上只看了五阿哥,没有顺带看上她。 为了这一个并非绝对的受宠的可能,她竟然这样残害自己的身体。 陈文心第一次觉得,这个泼辣大胆的女子,其实是个可怜人。 “永寿宫这样闹,佟贵妃去了么?” 小桌子道:“永寿宫的宫人去禀告贵妃了,只是承乾宫那边推说贵妃身子不好,喝了药在歇息。” 佟贵妃身子不好这话也未必是假话,南巡回来之后她便听说佟贵妃大病过一场。 算算时间,不就是皇上六百里加急斥骂佟国维的时候吗? 不管她现在身子好还是不好,宜嫔的事儿估计她都不想管了。 “那长春宫那边又怎么说?” 除了佟贵妃之外,这宫中就是她和惠妃协理后宫。 惠妃德高望重,年资最长,比她更有资格出面。 她这里正问着,外头白霜就引进来一个宫女。 那宫女的衣角绣着玉兰花,一看便知是长春宫的宫人。 “奴婢长春宫翠云,请勤嫔娘娘金安。” 陈文心笑道:“免礼。怎么,是惠妃姐姐叫你来说话么?” 那宫女福身道:“是。我们主子请勤嫔娘娘往永寿宫去一趟,说是永寿宫的宜嫔娘娘出事了,现我们主子已经往永寿宫去了。” 左右无事,既然惠妃已经去了,那她就去瞧瞧罢。 “你去罢,回你们主子说,本宫即刻就到。” 那宫女福身退下后,陈文心又问小桌子,“你方才说宜嫔和玉答应都有,玉答应的,又是什么事?” 她已经修书让陈文义派人,去科尔沁调查玉答应的事情了。 虽然希望渺茫,还是应该一试。 小桌子道:“回主子,奴才查到在宜嫔月子期间,这海宏也给玉答应瞧过脉。” 她略微沉吟,“她接触过海宏,也不能证明她和宜嫔的麝香过量,有什么关系罢?” 小桌子道:“只是奴才安插在玉答应那处的人说,那海宏给玉答应诊脉时间十分长久。主子您想啊,这玉答应没什么毛病,只是请个平安脉,需要说那么久的话吗?” 这话说的也没错,的确没听说玉答应有什么毛病。 “可惜奴才的人只在外头看着,不能进到殿中。玉答应那殿中,只有两个她从科尔沁带来的宫女伺候着。” 小桌子无论如何也买通不了科尔沁的宫女,她们汉话本来就不是很通,除了依靠玉答应,也没有足够的智商去做别的事了。 如果是玉答应有意要害宜嫔,是报复宜嫔多次刁难于她么? 眼下没有证据,多思无益。 她摆摆手,“备撵轿,先去永寿宫再说。” 第一百四十六章自作自受 第一百四十六章 自作自受 陈文心赶到永寿宫之时,惠妃已经坐在正殿之中了。 宜嫔满面怒容坐在下首,怒视着地上跪着的海宏。 瓜太医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一切和他都没有关系。 这一切,本来就和他没关系嘛。 瓜太医觉得自己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好端端地来给宜嫔看个诊,没想到竟然浅牵涉进这样一件宫闱秘事之中。 能不能赶紧把这事儿解决了,这大热天的,他想回太医院吃瓜去。 陈文心走进去,看了一眼殿中的情况,先上前给惠妃行礼。 “嫔妾请惠妃娘娘金安。” 惠妃忙道:“快免礼。你来的正好,我正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的头晕。” 陈文心起身,看向自己侧方还坐在座椅上的宜嫔。 宜嫔和她位分相同,她有协理后宫之权,自然尊贵一些。 照理说,她给惠妃行礼后,宜嫔应该主动给她行礼,然后她再回礼的。 现在宜嫔大摇大摆地坐在座位上,分明是仗着生育了五阿哥,想要压她一头。 ——荣嫔和德嫔不也是嫔位么,她们的位次就排在陈文心之前,不就是因为有子么? 宜嫔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她认为,现在嫔位之中只有陈文心无子,她应该排在四人之末。 她哪里会想到,在皇上心目中,陈文心就是嫔位之中的第一人。 荣嫔和德嫔排在陈文心前面,那是因为她不想压两个年长有子的嫔妃,主动把尊荣让出。 可她让了荣嫔和德嫔,不代表她会让宜嫔。 对一个陷害过自己的人,她自认没有这么大度。 陈文心没有动,她就站在原地,含笑看着宜嫔。 宜嫔抬头看她,见她面上含笑,眼神之中却透着寒意。 她有些心虚,从座位上起身给她行了半礼,“见过勤嫔。” 陈文心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就像没有看见她似的,直接坐到了惠妃旁边的右上首。 如果宜嫔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地给她行礼,她一定会回礼。 她这样推三阻四,才给她行了一个怪模怪样的礼。 那她才不要回。 宜嫔面上的怒气更浓了,只是不好发作。 惠妃一副把陈文心当做主心骨的样子,似乎自己并不想拿主意。 那么今天的事儿,解决的关键或许还在陈文心身上。 还是先不得罪陈文心为好。 惠妃把刚才众人的说辞都简述了一遍给她听,跟小桌子说的倒也差不离。 她冲惠妃点点头,又转向瓜太医道:“瓜太医是妇科圣手,敢问你对宜嫔体内麝香过度这一诊断,有几分把握?” 瓜太医她是知道的,昔日春猎,她因为吃多了积食又在马上颠簸,恶心呕吐。 小李子把瓜太医请来,就是以为她身怀龙胎之故。 瓜太医拱手道:“一分。” 惠妃一下子变了脸色,只听瓜太医又补充道:“满分就是一分。” 陈文心也被他吓了一跳,这瓜太医要是信口胡说,今儿这事可不就白闹了么? “既然瓜太医对自己的诊断绝对有信心,那么海宏太医。” 她话头一转,“你能确定,自己给宜嫔用的麝香到底是多少分量么?” 海宏伏地,惊魂未定道:“娘娘,微臣的确是按着宜嫔娘娘的方子来用的药。这方子不是臣开的,臣只是帮忙用药,就算有错误也不能怪臣啊!” “荒唐!” 陈文心轻叱一声,“你是太医,宜嫔从外头弄来什么偏方来使用是犯了宫规的。她既然让你来相帮,你不劝阻也就罢了,连药方子有没有错都不知道么?” “那你这太医,未免学业不精啊。” 海宏吓得趴在地上支支吾吾,陈文心没工夫理他,只道:“宜嫔的药方子,现在何处?” 宜嫔的宫女把那药方子呈上来,宜嫔忙道:“这是我母家呈上的方子,是汉代皇后赵飞燕所用的纤体之法,绝不可能有错。” 宜嫔说到激动之处便站起来,靠近了陈文心和惠妃的方向。 瓜太医忙上前一步道:“宜嫔娘娘,恕臣直言,您现在请不要靠近任何一个还有可能生育的女子。您身上那麝香味,已经熏得永寿宫的燕子都不孵蛋了。” 这话一出,宜嫔身边伺候的宫女都往后退了一步。 陈文心下意识地用帕子掩住口鼻,就连惠妃都往后躲了躲。 只有白露上前一步道:“请宜嫔娘娘回位坐着罢。” 她站得离自家主子这么近,把陈文心的身子也熏坏了可怎么好。 宜嫔恼羞成怒地用手指着瓜太医,“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把本宫当成灾星了吗!” 瓜太医瞧也没瞧她一眼,“微臣据实以报,还请娘娘恕罪。” 有本事的人一般脾气都不怎么顺从,特别是太医这种完全靠本事吃饭的。 皇上实在生气可以把哪个大臣拉出去砍了,太医是绝对舍不得乱砍的。 今儿砍了一个好太医,或许明儿重病不治的就是自己。 就像是曹操一生气砍了华佗,日后只能受头风病的折磨。 在这个医疗水平还不高的年代,一个好太医是十分难得的。 否则,就凭吕宗那个长相,哪里能陪伴圣驾呢?还不是因为医术好。 陈文心没有理会宜嫔的乱叫,她把那张药方看了看,毕竟是个外行,看不出门道。 便问瓜太医,“瓜太医看过这方子了罢,里头的剂量可有不妥?” 他禀道:“这方子有问题,不过对于宜嫔娘娘而言,大约是没问题的。” “史载赵飞燕为使姐妹二人肌骨生香,把一种秘方配制叫作香肌丸的药丸塞入肚脐。这种丸药是由麝香制成的蜜丸,将其放入肚脐内,用后姐妹俩果然腰骨纤细。” “只是这常理之中的春情诱发,内中埋伏着血腥的杀戮。麝香之毒却会经久滞留积蓄在任督二脉内,令女子终生不孕。” “宜嫔娘娘手里这张方子,和香肌丸大致效果相同。所以微臣说,对于宜嫔娘娘而言是没问题的。” 他的意思就是,就算这张药方的剂量没有被加大,宜嫔迟早还是会不孕的。 宜嫔惊叫出声,“你胡说,这方子绝无不孕之险。分明是海宏私自加大了剂量,才使得本宫不孕!” 宜嫔现在的撕扯攀咬,不过是想把自己母家的责任,推卸到海宏身上。 不管这方子到底有没有导致不孕的风险,她现在都只能一口咬死,是海宏加大剂量所致。 并非方子本身的问题。 宜嫔母家之人也实在愚蠢,竟然献上这样的方子给自家的女儿用。 是他们为了争宠不择手段,还是真的不知道这方子有不孕的风险呢? 陈文心皱眉道:“瓜太医,你继续说。” “是。” 瓜太医又道:“按着这方子来,宜嫔娘娘的确很快就恢复了婀娜身姿,这不孕之效,也得二三年后才能诊断出来。” “现在不过两个月,宜嫔娘娘不孕的脉症已经很清楚了。这麝香的用量,起码是方子上所用的两倍。” 也就是说,这方子有问题,这海宏也有问题。 陈文心和惠妃对视了一眼,后者也皱着眉。 这可是件大事,还关系到宜嫔母家,那是前朝的事情。 就算是海宏一介太医,也不该随意处置。 惠妃问道:“皇上那边是怎么说呢?” 一个衣角绣玉兰花的宫人站出来,“回主子,乾清宫传来的话,皇上正在接见大臣,请主子和勤嫔娘娘先处理着。” 陈文心略有些失落。 她已经许多天没见着皇上了,也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只是现在的她已经不能像春猎那日般,心甘情愿地主动去消除皇上的猜疑了。 她已经没有想牺牲自己的尊严,去讨好皇上的心了。 她对惠妃一笑,“既然确定这药方子有问题,宜嫔的母家该负什么样的罪责,就由皇上来定罢。只是这海宏还死不承认他加大了剂量,看来是要用刑才肯招供了。” “凭什么说我母家该负罪责!” 宜嫔见她仿佛没看见自己似的,只和惠妃说话,就把她母家的罪名定下来了。 她情急道:“这方子只是纤体美颜,不曾致不孕之效。都是这海宏害的本宫!” 宜嫔气得上前踢打他,海宏蜷着身子躲避。 一不小心被宜嫔踢在了面上,流了一脸的鼻血。 这人一看就不是个有气性的。 陈文心使了一个眼色,白露有些嫌恶地皱了皱鼻子,上前拦住了宜嫔。 “宜嫔娘娘请自重,惠妃娘娘和我们主子还在这呢,岂可如此滥用私刑?” 宜嫔气得咬碎了一口银牙,她用这方子身子迅速恢复到了原来的体态。否则就她坐月子那副臃肿的模样,皇上是不可能临幸她的。 没想到皇上带着陈文心出门三个月,还是不腻,回来依然和她腻歪在一起。 这方子长期使用的确有不孕的危险,那也是二三年之后。 这二三年里她能得圣宠,再生一个两个皇子那也够了。 没想到被海宏这狗东西加多了剂量,害她不孕,还把她母家的罪名坐实了。 最重要的是,皇上依然没有临幸她,更别说是重得圣宠了。 她辛辛苦苦做这一切,最后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完了,都完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抗旨不尊 第一百四十七章 抗旨不尊 宜嫔几乎瘫坐在地上,她想不明白,自己刚刚诞育了五阿哥,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如果,如果她早知道,皇上对勤嫔还未厌倦,那就好了。 她就不会傻傻地铤而走险,用这种法子来争宠。 如果,如果她不说那个方子是自己母家给的,那就好了。 现在就不会牵连到自己的母家了。 如果她不让海宏这个狗东西来替她用药,那就好了。 那这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 她忽然战栗了起来,方才瓜太医诊出她的不孕之症,她为什么要大吵大嚷闹得人尽皆知? 她真是愚蠢,愚不可及! 把这个苦果吞下去,起码不会牵连到她的母家啊! 泪水从一贯泼辣大胆的她眼中流出,她望向上首的惠妃和勤嫔。 她们两是站在统一战线的,就算不趁机踩自己两脚,也绝不可能偏帮自己。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身边就连一个盟友都没有。 她自恃有子,张扬跋扈。 可到底有谁,把她放在眼里呢? 大的那几个嫔妃,她们个个有子。最不济的佟贵妃,还有个先皇后的嫡子作为养子。 陈文心盛宠自不必说,底下那些小嫔妃,除了定常在这个讨人嫌的以外,章常在和卫答应都依附勤嫔。 只有一个玉答应谁也不亲近,还住在自己宫中偏殿。 可惜啊,自己多次对她刁难挑衅,早就亲近不了了。 她到此刻才明白,身边连个可商量的人都没有,是多么悲哀。 她母家远在宫外,此刻哪里能救得了呢? 如果时光重来,她一定,不会这样做。 她的眸子灰暗了,就像燃烧成灰烬的冥纸,火星微微。 她脑海中灵光一现—— 不,她还有机会。 还有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 陈文心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宜嫔,心中又是可怜又是恨。 恨铁不成钢的那种恨。 怪不得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瞧着宜嫔这样自作自受,想同情她都同情不起来。 为了邀宠,弄坏自己的身子,这真的值得吗? 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她若是被皇上惩罚,那初生未久的五阿哥可怎么办? 至于这个海宏,她有九成把握是他加大了宜嫔的麝香分量。 除了他便是宜嫔的贴身宫人碰过药罢了,宜嫔的宫人陷害自己主子没有好处,反而是这个海宏…… 按小桌子的话来说,他被玉答应用什么法子收买了,而后报复宜嫔,这是最大的可能。 “海宏!” 陈文心一拍桌子,“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是不招?你一个太医,何必陷害宜嫔?把主使之人供出来,你会被从轻处罚,否则……” 海宏实在抵赖不过,便一口咬死,“微臣学艺不精,误调剂量,但绝非蓄意,也无人指使!” 他方才吓得那样,怎么脑子突然好使了起来? 陈文心眸子微眯,在殿中扫视了一眼。 这殿中除了惠妃带来的和自己带来的宫人以外,永寿宫里伺候的宫人只有三个。 一个是宜嫔身边的贴身大宫女红药,另外两个小太监,大约也是伺候宜嫔的。 她让白露附耳来,说了些什么后,白露领命到外头去和小桌子传话。 她叫小桌子留意那两个殿中伺候的小太监,问他们的身份。 小桌子是太监,对太监的事情了解得多些。他各宫人头也熟,站在门外看一眼就差不离认出了这两个小太监。 这两个都是永寿宫伺候的,一个叫小珍子,一个叫小瑞子。 那个小瑞子也是往玉答应房里去过的,但并非是玉答应的宫人。 白露回来禀报了陈文心,她心中便有计较了。 海宏先前胆战心惊、屁滚尿流的模样,现在就清醒了,还知道挑轻的罪认? 要是没有人给他提点,一个蠢人能忽然聪明起来吗? 这殿里惠妃的人和自己的人当然不会去提点他,而和玉答应有过接触的永寿宫宫人是最有可能的。 这个小瑞子…… 她眉头一皱,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此事和玉答应有关。 要想查清楚此事,现在就不能打草惊蛇。 惠妃也道:“糊涂!你一个在太医院服侍老了的太医,怎么会把麝香这种东西的分量都搞错?你打量着蒙骗谁!” 别说是太医,就是太医院随意一个抓药的小太监,那也不至于把药方子上写明分量的东西称错。 海宏这话,毫无可信度。 陈文心笑道:“惠妃姐姐,我倒是觉着奇怪。这海宏怎么会无缘无故就要陷害宜嫔呢?他又为什么宁可自己咬牙认罪,也不肯说幕后主使是谁?” 惠妃闻言,愣了一愣。 按她所想,想陷害宜嫔让她无法再生育的人,最有可能是佟贵妃。 可今儿佟贵妃不在场,她和陈文心两个虽有协理后宫之权,要是治佟贵妃的罪,只怕不美。 海宏不说倒好,要是说出佟贵妃来,那就尴尬了。 不过细想来,也不一定是佟贵妃。 那定常在也是很有可能的,哪怕是永寿宫的玉答应,那也是有可能的…… 惠妃凑近了陈文心,压低声音道:“妹妹以为,这幕后指使者会是谁?” 陈文心一愣,随即微笑道:“妹妹哪有什么想法,不过是看证据说话罢了。” 这一愣,惠妃已经可以确定,陈文心是知道此事主谋是谁的。 只是她还没有证据,或是暂且动不了这个人,所以暂时不能说。 惠妃很聪明,从她的眼神里,陈文心确认她已经得到了自己发出的信号。 她冲惠妃微微眨眼,后者心领神会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既然如此,这海宏也只能交往大理寺去审问了。” 惠妃说完,见陈文心点点头,便道:“海宏送往大理寺,宜嫔……暂时在永寿宫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宫。” 陈文心补充道:“还是让太医院派人来给永寿宫去去味儿吧,这宫里的麝香味儿留着,让玉答应无辜受连累可怎么好?” 惠妃点头,“是这个理儿。本宫一会子就派人把药方,和他们几人的供词送去乾清宫。妹妹还年轻未曾生育,不应该待在这里,咱们就走吧。” 她说着又用手中丝帕捂了捂鼻子,好像永寿宫充满瘟疫病毒一样,避之唯恐不及。 “宜嫔,你也好自为之吧。” 惠妃捂着鼻子,皱着眉看了一眼地上的宜嫔。 陈文心不禁好笑,她知道惠妃是过于紧张这麝香的威力。 但对于宜嫔而言,被人这样捂着鼻子皱着眉、居高临下地说话,怕是比要她死还难受。 陈文心笑道:“是啊,宜嫔也该好好洗个澡,把那些麝香味儿的衣裳该洗的洗该烧的烧。你们这些永寿宫的宫人,要好好帮着宜嫔啊。” 殿中永寿宫的宫人都领命称是,陈文心再次扫了一眼,的确只有这三个人。 “瓜太医也辛苦了,这大热的天,早些回去歇着罢。” 陈文心朝外头唤小桌子,“你派人好生送瓜太医回宫,再派些人跟去和大理寺的人交接。告诉他们不许人和海宏有任何接触,这事儿还没审清楚,以防串供。” “还是妹妹想的周到。” 惠妃握着她的手一拍,“咱们快走罢。” 陈文心道:“不如姐姐先走,我去东偏殿看看玉答应。” 永寿宫闹出这么大的事,玉答应连个面都没露。 惠妃点点头,只道“妹妹小心这麝香。”便匆匆离开了。 饶是惠妃都还抱着能再怀龙胎的希望,不肯让这麝香害了自己的身子。 这后宫女子,无论面上是否平淡,骨子里都是抱着争宠之心的吧? 那不是宠,是权和利。 “主子,这帕子沾湿些更好。” 白露给她换上了一块湿润的帕子,让她掩住鼻子。 毕竟宜嫔还在殿中,这麝香的气味恐怕整个永寿宫都有。 看在小桌子亲自带人把海宏带下去,陈文心这才放心,便往玉答应的东偏殿去。 宜嫔在她身后,看着她走出去的身影。 她为什么要去看玉答应? 难道指使海宏给自己加重麝香分量的,是玉答应? 不对,玉答应何德何能,能指使得动一个从四品太医? 那是佟贵妃?还是定常在? 又或者,就是勤嫔或者惠妃…… 她脑中一团乱麻,实在想不出到底是谁要害自己。 “红药,快,快给我沐浴更衣。我要去见皇上!” 她现在要想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如何先保住自身。 让皇上知道她为了邀宠使用香肌丸,她就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主子,惠妃娘娘说了,您要在宫中闭门思过……” 宜嫔瞪了红药一眼,“说我违抗惠妃的旨意又如何?大不了还是罚我闭门思过!本宫若不和皇上解释这件事,这一辈子就毁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艳质浓香 第一百四十八章 艳质浓香 陈文心往永寿宫的西偏殿去,玉答应这边似乎有准备,早已在殿外恭候她来。 “嫔妾请勤嫔娘娘金安。” 她身后跟着两个一看就是蒙古相貌的宫女,面上还带着些微的高原红。 “免礼。” 陈文心淡淡一笑,“今儿永寿宫发生这样的大事,玉答应连个面都不露,本宫便过来瞧瞧你。” 玉答应道:“嫔妾见前头人多事忙,不便去参合。未能前去给娘娘请安,实在是嫔妾之过。” 玉答应在慈宁宫与她攀谈过,也算相熟,何以态度如此谨慎? 她心中暗笑,看来上回她有意借问她家乡事来探听消息,她是看得出来的。 那么今儿,她自然看得出来,自己并非来看看她而已。 这后宫里真正的笨人又有几个呢? 宜嫔也不算笨,只是今天这一招出错,也许就要一败涂地。 人在顺境之时总是容易出昏招,这也是人之常情。 宜嫔今儿若不把这事嚷出来,自己默默吞了苦果也就罢了。 还是玉答应的手段高啊,借力打力。 她让宜嫔受到伤害,还不能往外说。一旦往外说,对宜嫔自己的伤害就更大了。 而她玉答应未必会被查到。 高,实在是高明。 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上在宫中耳目众多。 自己能查到的,皇上未必查不到。 他很早之前就和自己说过,觉得这玉答应有古怪,又怎么会不探查她呢。 唯一麻烦的是,玉答应身边这两个贴身宫女,都是不太通汉话的。 就让皇上自己查吧,皇上不问,她就不报。 她今儿来玉答应这,也是想来查访查访是否有异样。 既然玉答应早有防备,只怕也查不出什么来了。 两人各怀心事,进到殿中,分上下次序而坐。 陈文心把手上的帕子交给白露,对玉答应道:“幸好你这儿没有麝香味,也不必担心影响你日后怀胎生子。” 玉答应道:“宜嫔娘娘从不往我嫔妾这儿来,都是传唤嫔妾到正殿去说话的。” 她把手伸出,露出一截皓腕,上头有几道红色的掐痕。 “这是宜嫔娘娘抓着嫔妾的手时不小心留下的,幸好那一回太皇太后命贵妃娘娘来相救,否则嫔妾也不知会落得如何下场!” 玉答应主动把宜嫔对她的针对说出来,倒让陈文心有些惊讶。 难道她不该假装和宜嫔相互敬重,来打消自己的嫌疑吗? 她忽然想到,太皇太后让佟贵妃出面压制宜嫔,相救玉答应的事儿。满宫里早就传遍了,她也瞒不住。 倒不如装出一副可怜样,来证明她只有被宜嫔迫害的份,毫无还手之力吧? 要不是她早就派小桌子安插眼线盯着她,恐怕也要被糊弄过去。 “让本宫瞧瞧。” 陈文心关切地拉起她的手,细细地看上头的指痕。 这指痕细小,看着确实是女子的手抓的。 看指痕消退的颜色来看,时间也差不多对的上。 她便关怀道:“可请太医看过了?” 这痕迹看着狰狞,并未损伤到肌肤之下,实际上并不需要请太医诊治。 没想到玉答应点点头,“嫔妾见那海宏太医常常往宜嫔娘娘那去,就顺道请他来看一眼,若是不碍事也就罢了。” 一个被宜嫔欺负惨了的小答应,还有请宜嫔的保胎太医前来看小伤口的本事。 以宜嫔的性子,她怎会允许呢? 陈文心抿了抿唇。 这玉答应似乎是知道她身边有眼线,主动把找海宏看诊过的事儿说了出来。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这陷害宜嫔之人,或许就是佟贵妃之流? 她忽然有些不自信了起来。 不对,方才海宏的反应,明显是受了殿中谁人的提点。 偏偏永寿宫站在殿中那三个宫人里,就有一个和玉答应接触较多的。 海宏也和玉答应接触过,这会是巧合吗? 反倒是佟贵妃那边,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玉答应不是无辜,那就是…… 演技太高。 陈文心定定地看着她,后者同样镇定自若地回看她。 一个目光带着探究和质疑,一个眸中带着不惧和冷静。 这种不惧,不像是清清白白的坦然,更像是做得天衣无缝的自信。 玉答应先移开了目光,她们两再这样对视下去,简直有挑衅的味道了。 陈文心也移开了视线,转去看屋中其他的物品。 玉答应的屋子并不奢华,除了一些蒙古特色的摆件以外,就是寻常的答应位分的物品。 陈文心也是在储秀宫做过答应的,她很清楚答应的位分应该有什么东西。 “这些蒙古摆件好精致,玉答应进宫的时候可没带这些吧?想来是太皇太后赏的么?” 她站起来去抚摸挂在墙壁上的一架马头琴,琴首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马,看着甚是可爱。 玉答应也站起来道:“是,太皇太后说库房里蒙古摆件也多,便分赏给了我们一批新入宫的蒙古妃嫔。” “本宫弹过古琴,这马头琴倒是没弹过。” 她说着,手指轻轻一拨那马鬃毛做的琴弦,一声沉闷的弦音响起。 随着那弦音的响起,空气中隐隐约约有种什么味道弥散开来。 那味道很淡很淡,却有一丝腥气,若有若无地钻到她的鼻尖。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玉答应有些错愕地看着她,“娘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许是刚才在正殿那边麝香闻多了,觉着玉答应屋子里的气味儿很好闻。” 这话是假话,她在正殿那边一直是以帕子掩鼻的,并没闻到多少麝香味。 玉答应屋子里这味道她也不喜欢,是很浓郁的花香。 这大热天的,熏那么浓的花香,闻久了不嫌腻吗? 那马头琴上的味道更是古怪,也不知那股淡淡的腥气是从哪里来的。 玉答应熏这么多花香,是想掩盖什么味道么? 眼见她这屋子里也看不出什么来,陈文心略坐坐,便道:“本宫也就不打扰了,玉答应在永寿宫中自己小心些。” 也不知她这话是在说要她小心不要闻到麝香,还是小心陷害宜嫔之事被发现。 玉答应福身行礼,“嫔妾谢娘娘关怀,恭送娘娘。” 陈文心走出了永寿宫,问白露道:“玉答应那屋子,你觉得有什么异样么?” 白露知道自家主子怀疑玉答应,自然格外留神。 但她的确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最大的异样,就是和其他的嫔妃装饰得不同,蒙古风味重了些。 那些东西是太皇太后赏赐的,便顺理成章了。 “你不觉着她屋里熏香太重了吗?” 白露回想了一下,道:“如今是盛夏,宫里很多嫔妃怕出汗有异味,都会多熏些香的。” 陈文心就和旁人相反,夏日里她爱出汗,只肯用冰山解暑,也不用熏香来遮掩气味。 难得的是她汗出得多,并没有什么异味,反而有自然的淡淡体香。 她笑道:“主子自己个儿不爱熏香,就觉着人家熏得多。要说玉答应屋里熏香多,不如说宜嫔一个身子都比玉答应一个屋子熏得多。” 白露最近也和白霜学的俏皮了,这话说得把陈文心都逗乐了。 “你知道她身上熏的都是麝香,还凑近她做什么,也不怕以后嫁人不好生孩子?” 陈文心打趣白露,白露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她牵着白露的手,道:“日后我一定给你找个好婆家,让你嫁的近,又体面尊贵。届时你就像刘嬷嬷和邓嬷嬷她们那样,再入宫陪我说话儿,好不好?” 她说的是真心话,白露还是羞红着脸不肯说话。 古代的姑娘脸皮太薄了,也罢,这事过一二年再提也成。 总得慢慢替她寻摸合适的人选。 她们两一路说着走着,没有注意到,在永寿宫角门之中,偷偷注视着她们的一双眼睛…… 面上带着高原红的宫女,回到了永寿宫东配殿之中。 “二小姐,勤嫔娘娘走了。” 这宫女说的是蒙古话,玉答应也以蒙古话回她道:“你有没有听到她们说些什么?” 那宫女想了想,“奴婢好像听到她们说,要给白露姑姑嫁出去,以后再回宫里来当嬷嬷。” 玉答应面上一喜,看来陈文心并没有怀疑她。 “塔娜,你做的很好,继续替我盯着院子里打扫的那个太监小印子。” 她怀疑那个小印子,是旁人有意派到她这处的奸细。 只是现在还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不能打草惊蛇,只能看着他。 幸好她屋子里的事情,都是塔娜和塔尕两人亲手经办,旁人想插也插不进手来。 她得意一笑,淡淡道:“塔娜,塔尕。我把你们俩千里迢迢从科尔沁带到京城来,你们俩一定要记得,没了我,你们在这宫里就是最没用的奴才。” 没用的奴才,是会死的。 塔娜和塔尕对视一眼,慌忙跪下:“我们一定忠心于二小姐。” 屋子外头一个小太监,听着里头主仆三人嘀嘀咕咕的蒙古话,只能干着急。 别说根本就听不清她们说的什么,就算听清了,他也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怪道皇上不喜欢蒙古嫔妃呢,她们要是拿蒙古话来勾心斗角,皇上根本就听不懂…… 第一百四十九章云雨之忆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云雨之忆 很快,塔娜和塔尕就被玉答应赶了出来。 她很多时候更喜欢独处,不喜欢有旁人在打扰到她的事。 她离开科尔沁的时候,没有选那些从小就学习汉语满语的婢女,而是选了塔娜和塔尕。 她知道,只有她们两和紫禁城的环境格格不入,才能完全依附自己,完全地忠诚于自己。 在她初入宫之时,对后宫之中的情况都还不了解。 只是听带领管教她们的嬷嬷说,宫中最得圣宠的是勤嫔娘娘,绝对不可冲撞。 其次是身怀龙胎的宜嫔娘娘,那也是位娇客。 这二位娘娘,都是刚刚晋封不久的。 宫里地位最高的贵妃娘娘,倒像是皇上摆在后宫里的一尊菩萨,用来镇着这个偌大的后宫。 皇上已经有宠妃了,还宠到人尽皆知、人神共愤的地步。 她一心想得宠,便另辟蹊径,在春节往乾清宫拜见之时,丢下了自己的一条狼牙脚链。 放眼皇上的后宫女子,都是端庄淑女。一个定常在妖娆风骚,一个宜嫔泼辣大胆。 那也是乔饰罢了。 她选择让皇上看到她野性的一面,那才是天生天养的与众不同。 是的,她成功吸引了皇上的注意力。 可皇上召见她的时候,眼神里没有欲望,只有淡淡的警惕。 所以她没有承认那颗狼牙是她的,就假装这一切没有发生过。 皇上不喜欢这招,她可以换一招。 她借着自己的姓氏讨好太后,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皇上迟早要召幸她。 只要皇上召幸,她就有办法,用她的媚术,得到皇上的欢心。 可皇上并没有。 而后三月出巡,皇上整整离开了三个月,在这三个月里,她一直忍受着宜嫔的刻薄。 有时无缘无故就叫她去说话,让她行着礼,半天不让起身。 有时深更半夜要她过去伺候,她从床上起来急着穿衣裳过去,还要被责骂是怠慢。 有时就直接逼她喝滚烫的热茶,或是叫她背诵什么女则女训。 她所做的这一切,并不能使玉答应感到害怕或是敬畏。 宜嫔所做的一切让她感到熟悉,和她在科尔沁的那个嫡母和嫡姐一样。 她的姐姐汉名叫做灵珠,人如其名,是父亲扎台和大夫人的掌上明珠。 她的亲生母亲是女奴,和灵珠这种大夫人所生的姐姐,是天渊之别。 所以灵珠欺负她,打骂她,称她为“贱种生的小贱种”。 蒙古对于孩子母亲的贵贱是很在意的,有些从大清朝嫁过去和亲的公主,哪怕和亲的对象是个已经娶了妻子的首领。 公主所生的孩子还是尊贵的,甚至比正妻的孩子还尊贵。 而她的母亲,却是最最低贱的女奴,从伊犁逃亡而来,父母俱无。 女奴的女儿,从小就活得像个女奴一样。 她的母亲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连生个争气儿子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大夫人一碗红花断绝了生育的可能。 她们两相依为命,被大夫人放逐到,离父亲的住处很远的帐篷里。 衣食的供应都是不足的,每日还要喂马劈柴,来换取些微的粮食。 小小的灵玉被饿得骨瘦如柴,只剩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大夫人给的马匹是不能杀了来吃的,如果吃了,大夫人就会有理由杀了她的母亲。 她看着健壮的马儿,咽了一口口水,问自己的母亲,“灵玉好饿,灵玉会死吗?” 她的母亲流下了眼泪。 那天夜里,她在北风呼啸中蜷着身子,隐隐约约听见什么动静,便睁开了眼。 而后她看见了自己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在帐篷的一角,一个黑胖粗壮的赤身男人,把她的母亲,压在地上的稻草上。 “小声些,我的女儿还在睡觉。” 她的母亲压低了声音,又道:“你答应给我的一头绵羊,可千万不能赖账。” 那男人嘿嘿一笑,“放心吧,下回我再来,给你两头绵羊……” 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什么,意识到属于她们母女两人的,生存之法。 后来,十三岁的她第一次用母亲的方法换回了一头绵羊,她的母亲却给了她一巴掌。 然后她的母亲哭了,打来热水给她洗了一个澡。 那天晚上的晚餐,有热腾腾的胡辣羊肉汤。 “有些事一旦开了这个头,就再也无法收手了。” 那夜的胡辣羊肉汤,她的母亲,一筷子也没碰。 直到科尔沁的首领传出来消息,要在博尔济吉特氏中挑选适龄的女子送往紫禁城,成为皇上的妃嫔。 那一夜,她爬上了她的亲生父亲扎台的床。 而喝的烂醉的扎台以为她是个女奴,主动来勾引他,便放心笑纳了。 第二日才知道,眼前这个女奴,是她的亲生女儿。 那一天,她和自己的母亲搬回到了父亲的大帐来。 她威胁自己的父亲,如果不把她送到紫禁城,她就会把事情告诉所有人。 那时她的嫡姐灵珠,已经是定下来的送往紫禁城的秀女人选。扎台为了灵珠的前程,甚至想杀了她。 可他晚了一步。 灵玉杀死了灵珠。 她终于报了自己和母亲多年来的大仇,让大夫人亲眼看见自己最珍爱的女儿,死在她的面前。 扎台没有办法,他只有这两个女儿,与其把这珍贵的名额让给其他家,还不如就让灵玉去。 以灵玉的媚术,说不定真的能得到皇上的宠爱,成为宠妃。 扎台默认了用灵玉代替灵珠的方法,对外宣称灵珠抱病不能见人。 大夫人几乎陷入了疯癫的状态,她不明白扎台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不但不为灵珠报仇,还让灵玉这个小贱种代替灵珠! 她成功地进入到紫禁城之中,受太后的姓氏荫蔽,被封为答应。 那个叫海宏的太医,同样是她的绵羊。 宜嫔隔三差五就把她叫到正殿去说话,对她耍威风。 也幸亏如此,她才有机会发现,宜嫔产后迅速恢复了身姿的秘密。 那秘密来自古老的秘方,传说中能做掌上舞的赵飞燕,她使用过的香肌丸。 什么香肌丸,说白了,还是靠里头最重的一味麝香罢了。 既然是宜嫔的母家敬献的,应当知道这麝香一物,用久了是会影响女子生育的。 既然宜嫔自寻死路,她不介意帮她一把…… 那日宜嫔抓红了她的手,她便借机在宜嫔的保胎太医离开永寿宫之时,把他请到东偏殿来替自己诊脉。 那只柔弱无骨的皓腕在海宏面前一转,他的眸中露出了精光。 她看男人是一向很准的,这海宏分明就是一个不怀好意、目光短浅又胆小怕事的人。 这样的男子,不过是一头唾手可得的绵羊,毫无挑战性。 那日她的寝室房门紧闭,屋中只留着塔娜和塔尕两个宫女伺候。 在海宏看完她手腕上的伤口之后,替她上了一些金疮药,她便笑意连连地道谢。 “海太医,我近日心口也闷得慌,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呢?” 她的一颦一笑,媚眼如丝,看得海宏发愣。 “玉答应的脉象,并未现实胸闷之症。恐怕是心绪不宁,或者睡姿不对压着了,也未可知。” “压着了?” 玉答应媚笑着看他,一手覆上自己的胸口。 “是说这里压着了吗?” 海宏咽了一口唾沫。 她仿佛没看见似的,又道:“睡姿不对?太医过来教教我,应该怎么睡才对呢……” 海宏被她扯着衣带,拉进了那张挂着香帐的绣床之中。 屋里的塔娜和塔尕听着床帐之中的动静,面不改色。 塔娜取下了墙上挂的马头琴,轻轻抚奏起来,掩过那二人的声音。 谁能想到,在这后宫之中,青天白日之下,玉答应敢做出这等事情呢? 没有人想得到,也没人敢想。 在胆量这件事上,后宫的所有女子,早就输给她了。 一个和嫔妃有苟且关系的太医,他怎么敢据实招供呢? 招认他自己学艺不精,弄错了药量,这是最好的选择。 一旦把她玉答应扯进来,那可就是秽乱后宫的大罪,是要满门抄斩的…… 海宏这蠢东西,差点在勤嫔和惠妃审问之时露了馅。 幸好她早就安排了小瑞子在大殿之上,适时提点了他。 是招供轻罪,还是重罪,海宏再蠢也不会蠢到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第一百五十章脱簪待罪 第一百五十章 脱簪待罪 陈文心刚回到翊坤宫,就听说了宜嫔从永寿宫跑出来,到乾清宫脱簪待罪的消息。 “这个宜嫔,还真是嫌自食恶果不够多吗?” 白露皱着眉道:“主子,要不要派人去把她带回来?” 永寿宫这件事是她和惠妃一同审理的,但让宜嫔在宫中闭门思过的是惠妃。 要把宜嫔带回去,也该是惠妃去。 她可是和宜嫔有过节的,贸然把阻止宜嫔见皇上,叫人说她有意陷害宜嫔反倒不美。 惠妃是个和软的性子,她不一定会去管宜嫔。 但宜嫔抗旨不尊伤的是惠妃的脸面,这个梁子,也算是结下了。 也许宜嫔想出了什么招数,来为自己洗白吧? 她道:“我是不想理她,还是叫小桌子派人去乾清宫看看,看她到底想使什么计洗脱自己和母家的罪责。” 她有协理后宫之权,宜嫔这事又是她和惠妃一起办的,派个人去乾清宫看看也是理所应当。 说不定现在惠妃的人也在那呢。 她但笑,宜嫔能靠自己的本事重得圣心的话,那是她的事。 虽然宜嫔和她不睦,她也绝对不会出手阻拦。 一个没有丈夫怜爱的女子已经够可怜了,连皇上的恩宠都没有的话,生命如死灰一般,还有什么乐趣? 她不会帮,也不会阻拦别人得到想要的。 白露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此刻要是把宜嫔带回永寿宫中,让她失去和皇上解释的机会,不就再也翻不了身了吗? 日后就少一个劲敌,少一个和她争宠的人,也少一个陷害她的人。 白露叹了一口气,自家主子,还是太过良善了。 只有陈文心自己知道,这不单纯是因为良善,更是因为骄傲。 她的骄傲是和自己的丈夫持平等的关系,别的女人想插足,那是人家公平竞争的机会,自己何必阻拦? 何况宜嫔不是别的女人,她和自己一样是皇上的妾妃。 一个需要自己费劲去拦、去拉扯、去挽留的男子,绝非良人。 她不屑于去争一个这样的夫君。 窗外天色渐晚,她命白露撤了冰山,就半卧在贵妃榻上看书。 最近她越发喜欢看算学的书,给几位阿哥这种年纪学的算学,都不是很难。 大约就相当于她前世初中的水平吧。 她想再多学一些,给几位阿哥讲得更好一些,让他们都能学会。 白露先前还笑她,说她给惠妃和荣嫔的承诺也太认真了,为了教好几位阿哥竟然认真看起了书来。 她也觉着好笑了起来。 白露是她的贴身宫女,竟然以为她是为了对惠妃和荣嫔的承诺,才对几位阿哥这么好么? 她想错了。 那些阿哥们都还是孩子,身上或多或少带着孩子的天真质朴,只要好好引导,个个都是好孩子。 她从前除了和四阿哥来往较多之外,对其他阿哥都没有接触。 这回皇上让她给几位阿哥上算学课,她才有机会和他们真正地了解。 大阿哥今年十二岁,只比她小三岁而已。 他以晚辈的身份面对陈文心,难免会有些尴尬。 幸好陈文心的心理年龄并不止十五岁,她前世可是活到二十七岁了呢! 她真正像一个庶母,又像一位先生那样,认真地教他们学习算学。 大阿哥抛开了对她年纪的成见,反而很佩服她,明明才比自己没大几岁,竟然学的这样好。 那日大阿哥还问她,等他到了十五岁,能不能和她学的一样好? 陈文心拍着胸脯告诉他,“能,一定能。” 大阿哥温厚稳重,二阿哥就活泼冒失多了。 从前她所知的二阿哥,应该是个仗着大人喜欢,就胡作非为的熊孩子。 他是皇上唯一的嫡子,皇上疼爱得不得了,自然娇贵许多。 了解之后才发现,这孩子自幼失母,内心是很渴望长辈的疼爱的,尤其是女性。 所以他很喜欢粘着陈文心,还告诉她,他在阿哥所那边是如何如何特意关照陈文礼和陈文信。 他这样子,搞得四阿哥好几次都有些吃醋。 出乎她意料的是,在四阿哥吃醋的时候,二阿哥没有仗着自己的身份去欺负他。 他反而和四阿哥说,“你别老是抢勤额娘,二哥就请你吃玫瑰卤酥,好不好?” 四阿哥倒因此和二阿哥关系亲近了起来。 他其实并非被玫瑰卤酥收买了,而是陈文心私下告诉他,要和哥哥们搞好关系。 ——尤其是二阿哥。 三阿哥是几位阿哥中最胆小体弱的一个,也许是和荣嫔的关系好了些,三阿哥对她也友善许多。 她看着窗外的夜色,想起那几个孩子的笑脸,继续翻看手中的《九章算术》。 被同样的夜色覆盖住的乾清宫中,皇上同样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思。 李德全站在他身后看着,只觉得皇上的身影似乎消瘦了些。 约莫是,已有十日未见勤嫔娘娘的缘故罢? 他这回已经有经验了,知道皇上是为什么生气,所以不敢妄言。 勤嫔娘娘还是常在的时候,这事就发生过一回。 那时娘娘和自己的母家哥哥陈文仁说,要陈家低调行事,不要结交大臣。 那一句皇上不过把她当做玩物的话,气得皇上整晚睡不好觉。 后来才知道那是误会,勤嫔娘娘并非不知皇上的真心,而是把话说重了来告诫她的母家。 只是这一回,皇上会解开这个误会吗? 勤嫔娘娘私下给那个御史向明写信,还请陈文义和王熙等想办法保住他。 可她在皇上面前,却没有提过这话。 在她说酱拌八珍那道菜时,分明是替向明在说好话。 皇上试探了她一回,说她是在给向明求情,她却很快地撇清了。 这让皇上感到很失落。 陈文心第一次这样背着他,去干预朝政之事。 也许向明的主张是她所赞同的,也许向明本人和陈家有什么渊源。 无论是为了什么,只要她和自己说,她想保向明。 根本不用那么麻烦地去找陈文义去找王熙,他一定会如她所愿。 可她宁愿放弃自己这个捷径,也要背着他私自去帮助向明。 这让皇上感到十分窝火。 他是她的夫,也是她的君主,为什么不能是她最信任的人? 从前,她不是最信任自己的吗?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变得不再对自己毫无保留了? 是了,他知道了。 是因为扬州那件事,他怀疑了她,她还在耿耿于怀吧? 因为他的怀疑,所以她不再信任自己。 可她那时被歹人掳去了五六日,下落不明,他怎能不怀疑呢? 换做是任何一个男子,能容忍自己的妻子清白被玷污吗? 他的所为情有可原,若说错,那便是在陈文心肯定地告诉自己她是清白的时候,自己还有疑虑。 也许她认为,她所说的话,自己已经不会信任了。 所以,就干脆不说了吧? 他失声苦笑。 这样的猜疑,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罢? 他和陈文心,难道就此回不去了吗? 这件事就像是镜子中的一道裂缝,一直横亘在两人心间。 破镜,如何重圆…… 皇上叹了一口气。 李德全小心地试探道:“皇上,宜嫔娘娘还在外头脱簪待罪呢,您看是不是要见见?” 皇上没有亲自去永寿宫审问宜嫔,可他的耳目已经把今日永寿宫的一切都告诉他了。 宜嫔违反宫禁,私自使用麝香,已经是不小的罪名。 又有那海宏不知受了何人指使,在她的香肌丸中加大了分量。 她已经尝到了恶果,再也不能生育了。 何况惠妃已经下了旨意,让她在永寿宫之中闭门思过,她还要耍什么花样,跑来乾清宫做什么? 皇上眉头一皱,李德全就会意了。 “皇上若是不想见宜嫔娘娘,奴才这就命人带她回永寿宫去闭门思过。” “忙着。” 皇上忽然想到了什么,强忍着厌烦道:“看在她刚刚为朕诞育了五阿哥的份上,就听听她要说什么吧。” “是。” 李德全领命退到乾清宫外,看见穿着一身素衣,身上簪环妆容一应俱无的宜嫔。 她跪在乾清宫外的砖地上,似乎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麝香气味,叫李德全闻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是个太监倒不要紧,就怕沾惹上这气味,到后宫里去见娘娘主子们时,会讨人嫌。 “宜嫔娘娘,皇上请您进去。” 宜嫔大喜过望,“真的?” 她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了,生怕皇上再不见她,她就要被勤嫔和惠妃的人捉回去了。 谢天谢地,皇上终于肯见她了。 红药搀扶着她,她慢慢起身,一边揉着自己的膝盖。 她的面容上,露出了冷厉的笑意。 只要能见到皇上,她就还有机会。 她一定要稳稳地坐在这个位置上,才能查出陷害她的人,到底是谁…… 第一百五十一章推罪于家 第一百五十一章 推罪于家 宜嫔走进乾清宫,在御案金座之后看见皇上,他正捧着折子在批阅。 她上前一步福身行礼,“臣妾请皇上圣安。” 皇上头也没抬,便道:“免礼吧,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分明是认定了她的罪责,对她厌弃到连多看一眼都不屑的地步了。 宜嫔咬紧了唇,泪水在眼眶中转动,泫然欲泣。 “皇上,臣妾愚笨。臣妾受了奸人陷害,落得如此地步,愧对皇上圣恩!” 皇上放下折子不满地看她,“你也知道愧对圣恩?弄那什么劳什子香肌丸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愧对圣恩?” 宜嫔委委屈屈道:“臣妾不用那个香肌丸,皇上怎么会看臣妾臃肿不堪的样子呢?” 皇上怒道:“你为朕诞育了五阿哥,是大功一件。你看惠妃德嫔她们,朕何尝因为她们生子之后面容臃肿,就厌弃了呢?” 皇上是不厌弃她们,但也没有多少宠爱。 那种态度,也就是敬重罢了,完全是看在阿哥的面上。 但宜嫔要的不是这样。 她还年轻,还有美貌,她要的是风光无限,宠冠后宫。 她要的是皇上的宠爱,而非敬重。 她泪流满面,对皇上道:“皇上,臣妾也没想到那香肌丸会被人动手脚,都是海宏这个庸医治的!” 皇上道:“你打量朕不知道吗?你那药方子就算没有被加大剂量,过上一二年也是同样的结果。” 宜嫔故作震惊道:“皇上,臣妾真的不知道啊皇上!这方子是我母家献上的,臣妾怎么会怀疑呢?一定是,是我母家之人被人蒙骗了!” 皇上沉默了许久。 她见皇上不说话,便悄悄抬头去看皇上的神情。 皇上高高坐于御案之后,手中的折子半挡住了他的面容,让她看不清皇上的神情。 她有些忐忑。 皇上为什么忽然就不说话了? 正当她不知所措之时,只听皇上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那一声虽轻,宜嫔还是听见了。 她的心立刻就悬了起来。 良久,皇上才淡淡道:“你说你是不知情的,那么,你母家胆敢献上这样犯宫禁的药方子……” 宜嫔握紧了袖中的拳头,惊呼道:“皇上,此事虽是我母家的错,但他们也是受人蒙蔽的,并非有意要犯宫禁。他们一定也是以为,这香肌丸只有纤体之用罢……” 宜嫔的解释很是无力,郭络罗家想尽方法弄来这样一张药房,特特送进宫里给宜嫔使用。 又怎会,不知道这方子的效果呢? 没查清楚就能送进宫给娘娘用,那也是狗胆包天了。 皇上掩在奏折之后的脸,露出了无声的冷笑。 宜嫔竟然有这样大义灭亲的狠手,他从前还真是小瞧她了。 这宫里为了自己母家而争宠的女子很多,为了自己的荣宠,要牺牲母家的,宜嫔还真是颇为少见的一个。 一个女子能心狠到这个程度,她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也不知道是她从前掩藏太深,还是这一回她被害无法再生育,而下了狠心。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让皇上感到不寒而栗。 他不禁想起陈文心,想起那个小小的陈常在,把自己积攒下的一包十两的月例银子,想尽方法让小桌子带出宫去救济陈家。 和陈文心相比,宜嫔是多么卑劣。 皇上压抑着心中那股嫌恶,再次放下那封折子。 “既然如此,你父亲佐领三官保,胆敢违反宫禁。着官职降低两级,以儆效尤。你母亲同罪,降为宜人。” 他沉吟片刻,“你就按照惠妃的意思,闭门思过三个月罢。今儿惠妃的旨意已下,你违抗旨意擅自到乾清宫来,朕若不罚你,惠妃的威信何在?” 宜嫔忙道:“臣妾自请罚俸三个月,以示悔改之意。” 皇上摆摆手,“你能有这份悔改之意,也不枉朕格外开恩。” 宜嫔心中欢喜,虽然他父亲被降了职,她的位分还在。 皇上相信了她的话,以为她真的不知情。 她只是被罚禁足和月银罢了,这些都不重要。 她又道:“请皇上一定要查明海宏之事,臣妾一定要知道,是谁这样恶毒陷害臣妾!” 她说着又哭了起来,哭自己自作自受,哭自己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皇上看她这眼泪也不似假的,想着她刚刚诞育五阿哥,功劳也是很大的。 平日里她总爱新鲜打扮,穿戴得珠光宝气的。今儿这样素着衣裳,黄黄的一张脸,看着叫人又怜又气。 他便道:“好了,别哭了。罚俸是势必要给惠妃的面子,朕会私下吩咐内务府,总不会少了永寿宫的供奉就是了。” 永寿宫好歹还养着五阿哥,再怎么样也不能委屈了皇上的儿子。 宜嫔破涕为笑,“臣妾多谢皇上隆恩,有皇上眷顾,臣妾就不必害怕了。” 皇上叹了一口气,“海宏之事朕已交代过大理寺了,你就放心罢。” 就算不查,皇上也已经知道,是谁人陷害的宜嫔了。 但那个人,皇上留着还有用,暂时还不能动她。 “小李子,天都黑了,派撵轿送宜嫔回永寿宫去。” 宜嫔又惊又喜,她先前不顾自己的身子用香肌丸纤体,皇上都没多看她两眼。 现在她这样素衣素容,皇上反而多加怜惜。 看来她真的错了,皇上的确不是只在意容貌的庸俗男子。 她面上带喜,仿佛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值得了。 “多谢皇上。” 她退后两步,转身离开,消失在乾清宫大殿之外的茫茫夜色之中。 待她离开之后,皇上露出了疲倦的神色。 他闭着眼,问李德全道:“勤嫔还是没有派人来说过什么话么?” 李德全回禀过,陈文心在玉答应身边安插了一个小太监。 只不过玉答应的屋子里一应事情,都是两个蒙古宫女做的。他也插不进去手,只能在外围远远地看着。 先前他和陈文心说玉答应有古怪,她果然就记在心里了,派人去盯着。 既然如此,这次宜嫔被加大麝香药量的事情,她就没有什么想回禀的吗? 海宏去过玉答应的东配殿,这是不需要在里头伺候,就能留意到的事情。 还是陈文心没有在意? 不可能。 又或者,是因为他最近冷落了她,所以她连这等要紧事也不来告诉他了。 她难道连孰轻孰重都不知道吗? 闹气也不能闹得,连正经事都拿来赌气啊。 自己不去翊坤宫找她,她竟然就默认了,也没有来乾清宫找过他一回半回。 这样任性! 皇上烦躁地把桌上一张练字的宣纸,揉成了一团丢到地上。 他心里置气地想,朕就看看你闹到什么时候。 …… 次日,陈文心按时八点被白露叫醒。 许是近日心里有什么事,她早晨被白露叫起已经没有那么困难了。 有时候白露还没叫,走到她床前轻轻一掀帐子,就看见她自己睁开眼了。 ——如果有什么能让自家主子自觉不赖床,那一定不是非常喜庆的事,就是非常严肃的事儿。 在宿迁救灾的时候,她就见过陈文心自觉早早起床。 那不过是一日而已。 白露有些担心,主子嘴上说不在意皇上来不来看她,心里还是很在意的罢? 这个时候,再告诉主子宜嫔的事儿,会不会让她更烦心…… 陈文心没有叫白霜来给她梳妆,她今儿无事,就穿家常汉服,自己来绾个简单的发髻便是了。 她把自己的长发都垂到一侧,顺着肩膀的线条将发丝拢到手中,另一手拈着象牙雕梳将头发一下下地梳到底。 窗外的阳光透过她发丝间的缝隙,随着她梳头的动作,在她发间明明灭灭。 白露的唇嚅嗫了一下。 陈文心淡淡道:“有什么话就说罢,难道还要我去问刘嬷嬷和邓嬷嬷吗?” 白露从前可不是这种性子,现在她走得太高了、太远了,白露说话前也会犹豫几分。 若她还是从前那个有些得宠的小常在,那么白露也许不会犹豫。 “回主子,昨个儿晚间宜嫔去求见皇上,把她使用香肌丸的罪过全推给了她母家。皇上便降了她父亲的职位,连降两级。而宜嫔……只是仍然按惠妃的意思闭门思过。” 陈文心的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她皱起了眉头,“没想到宜嫔的法子就是这个。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把罪责都推给自己的母家,她打的好算盘!” 她并非为宜嫔能脱罪而生气,只是她看不起宜嫔这种,为了自己牺牲家人的做法。 要说佟贵妃可恨,她尚且有为了自己母家的荣耀,而争夺后位的无奈。 那是愚孝,也比宜嫔的不孝要好。 白露又道:“并且,皇上昨晚是用撵轿送宜嫔回永寿宫的。因为宜嫔违抗了惠妃的旨意,自请罚俸三个月。” 陈文心道:“她好歹有个五阿哥,就算罚俸,内务府也不会太缺他们的供应的。” 只是皇上这么轻易就相信了,宜嫔对香肌丸的不知情。 还待她比从前更好,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她闷闷地放下了梳子,管他呢,管他爱对谁好对谁好。 第一百五十二章青梅微涩 第一百五十二章 青梅微涩 这日一早,陈文义从府中而出,要往清华园去。 皇上要按着苏州狮子园的样子,来修整清华园旁的一个小园赐给陈家,这事他自然不便插手。 但皇上又说清华园中也有需要扩建、修整的地方,让他监工督看。 他自打南巡回来就想继续着手训练鸟枪队,皇上偏给他派了这个差事,他只好把鸟枪队的事情先放一放。 才一出府门,他便看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绯色夏裳的女子一直在朝他的方向张望。 她的身后还有一个梳着双髻的丫鬟,也陪着她四处张望。 来迎候他的余杰看了那女子一眼,噗嗤一笑,“将军,您又和郭络罗家的二小姐偶遇啦!” 这郭络罗家的二小姐老是来找陈文义,还总说是巧合偶遇。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心思,只有这小丫头还一本正经,以为别人不知道。 果然,那绯衣女子见到陈文义,便笑着赶上来,“陈大哥,这么巧,又遇见你了!” 她笑时露出一口洁白的贝齿,眼睛也弯起来,显得十分可爱。 陈文义看着郭络罗明鸳,这丫头每次都和自己在府门前不到五十米处偶遇,她是认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 “郭络罗小姐。” 陈文义对着她微微一颔首,毕竟两人也算有过交集,对她置之不理也不好。 “陈大哥,都说了你别这么客气,你叫我明鸳就好了。” 她朝陈文义身后一看,余杰正谑笑地看着她。 她抿紧了唇,对着余杰白了一眼。 “陈大哥,我有话和你说,就说一会儿,不会耽误你的正事的,好吗?” 她满眼期待,一双弯弯的月牙眼闪着光芒。 他回身拍了拍自己的马,“我还要赶去京郊的清华园,路途不短,不好耽误。” 这便是连一会儿的时间都不肯给她了。 郭络罗明鸳着急起来,直接拉住了他的衣袖,“我就说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失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看她手足无措,又着急又在意面子的模样,陈文义微微皱眉。 郭络罗明鸳比陈文心还小一岁,完全就是个孩子脾气。 陈文心在他面前就喜欢使性子,只要她一撅噘嘴,自己就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搬来哄她。 陈文义叹了一口气。 现在自己要是真的一走了之,郭络罗明鸳恐怕真的要在这大街上哭起来了。 这要是叫人看见了,还以为他们俩之间有什么不清不白。 “去那边茶楼说话罢。” 郭络罗明鸳惊讶地抬起头,“啊?” “啊什么?你要是不想说了,那我就走了。” 陈文义面上淡淡的,说着就要回身去牵他的马儿。 “不不不,我要说的!” 她破涕为笑,一双眼睛弯弯地笑起来。 少女情怀总是诗,一会儿是秋风秋雨愁杀人,一会儿是艳阳高照喜相逢。 郭络罗明鸳就处在这样的状态中,只要陈文义能多和她说一句话,她的心情就能从阴雨转为晴朗。 小二端上了茶盏,待他一走,郭络罗明鸳便道:“皇上降了我阿玛的职,连降两级。姐姐在宫中也被禁足了,我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姐姐。” 这事陈文义早就听说了。 照理说,宫嫔犯错惩罚的是宫嫔,母家不会因此遭到多大的连累。 除非是谋逆之类的大罪。 而宜嫔只是被禁足,这种不痛不痒的小惩罚罢了。她阿玛的官职却被连降两级,看起来更像是郭络罗家犯的错,连累了宜嫔。 陈文义道:“你父亲虽被降职,到底还是从五品,宫中宜嫔的位分仍在。你又何必,如此担心着急?” 她当然着急,陈文义的父亲是正三品一等侍卫,他自己又是从三品武冀将军。 现在她阿玛被降为从五品,他们两的距离,不是越来越远了么? 她自问容貌美丽,和自己的姐姐宜嫔是出了名的姐妹花。 直到她见到陈文义,为他的风神朗俊所倾倒,才知道什么叫自惭形秽。 怪不得皇上那么宠爱勤嫔,据说勤嫔和陈文义生得有七分相似,那一定是个绝美的女子罢? 陈文义身边的兵士都知道,他曾说过要找到一位容貌胜于自己的女子。 她的容貌有所不及,陈文义未必看得上自己。 若是家世上再差一大截,她就真的配不上陈文义了。 “阿玛在家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 她委委屈屈地抬眸看了陈文义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陈文义抬起茶盏,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 “说是勤嫔有意针对宜嫔,针对你们郭络罗家?” 陈文义淡淡地把她未说完的话说出来,看着郭络罗明鸳一脸诧异的神情,不以为意。 “你还小,偏听偏信于你阿玛和姐姐,这也是寻常事。” 郭络罗家的人实在是无耻,起先是宜嫔设计陷害陈文心,要搜查翊坤宫。 现在宜嫔自作自受,把罪责都推给自己的母家,还要说是陈文心刻意针对。 陈文义心中厌烦,只是跟郭络罗明鸳说这些也没用,这个小丫头本性不坏,只会听家人的话而已。 她微微咬着唇,想着陈文义话中的意思,便是她阿玛和姐姐所说的,并非事实。 那事实又是什么呢? “陈大哥,你别生气。” 她委屈道:“我没说是勤嫔娘娘的错……” 陈文义叹了一口气,对于一个尚未成年的小丫头,他说得太晦涩,难免让她摸不着头脑。 “我只和你说,勤嫔与宜嫔不睦,实是因搜查翊坤宫之事。此事是宜嫔陷害不成,才使得二人结怨。” “香肌丸之事,是你父母和宜嫔违反宫禁,勤嫔协理后宫,秉公执法罢了。孰是孰非,大家心知肚明。” 他放下了茶盏,起身道:“我知道你本性纯良,不希望你家人的争权夺利污染了你。” 他言尽于此,拱手告辞。 倘若有一天这个小小的、天真的郭络罗明鸳,也变成那个宜嫔,那是件多可怕的事。 权力使人迷失,物欲使人沉沦。 他不希望郭络罗明鸳,在这样一个是非不分的家庭中,渐渐变得和他们一样不择手段。 他跨上马背,望着远处湛蓝的天空,心里想到的是另一个人。 她是只比郭络罗明鸳大一岁的小丫头,她没有明鸳幸运,在十四岁的年纪就进了宫,面对许多不应该由她面对的东西。 假如宫城不会改变她,岁月不会侵蚀她。 他希望,她永远还是那个天真的少女,在自己面前喊着二哥,撒娇要他买糖葫芦去的少女。 念念。 他的手收紧成拳,眸中染上了冷色。 听闻,她和皇上已经十数日未曾见面了。 她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扬州那件事,终究成为她难以化解的心结。 一叶落而知秋,感情中一旦起了猜疑,矛盾会越来越多。 就像在冰面上砸一个小口,那裂纹会像蜘蛛网一样蔓延开,一直能蔓延到平湖中央。 无论她和皇上的感情如何,他只希望她不会受到伤害。 他面色冷然,握紧缰绳,策马先前奔去。 在他身后那座茶楼之上,绯衣的少女站在窗扉旁,一直望着他的背影。 他的背影在马上英姿飒爽,带着冷若谪仙的气息,在她眼中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的唇角,扬起了一丝喜悦。 陈文义对她的态度,还是那样淡淡的,带着疏离和冷漠。 看似冷若冰霜,实则并非冷血无情。 否则他不会带她来茶楼说话,分明是顾及她身为女子的闺誉和名声。 他说,她本性纯良。 这区区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比旁人多少夸赞都更令她欣喜若狂。 他说的话,她都信。 她笑着提起裙角,自顾自地转了一个圈。 什么父亲被贬官,姐姐被禁足,这些令她烦心的事情,似乎一下子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只要她不放弃,就这样继续缠着他,让他天天看见自己。 总有一天,陈文义会看见她的,看见她更多的好。 她笑着抱着自己侍女的双肩,“摇红,我好欢喜,我好欢喜!” 我好欢喜。 第一百五十三章喜临永寿宫 第一百五十三章 喜临永寿宫 这段时间来,皇上常常去永寿宫见宜嫔。 不知道是皇上可怜宜嫔再也不能生育,还是因为勤嫔触怒了皇上,皇上便开始在后宫中另觅新欢。 宜嫔体内麝香过量无法再有子嗣,宫中早已人尽皆知。 所以宜嫔承宠的消息并不会使大家有多么震动,反而众人都议论纷纷,勤嫔是为什么失宠的。 这件事无声无息地就发生了,宫中众人没有听到任何的风声。 直到宜嫔承宠,众人才敢确定,勤嫔是真的失宠了。 有人说,许是勤嫔得到的恩宠太多,所以恃宠生娇触怒了皇上。 这种失宠的方式在宫中是很常见的,得宠的女子恃宠生娇是难免的。 何况勤嫔的得宠程度,在本朝恐怕也只有一个先帝的董鄂妃能超过她了吧? 还有一种方式可能性也很大,那就是皇上天意难测,已经腻烦变心了。 哪怕皇上已经不再去翊坤宫,勤嫔的一应供奉还是照旧未减。 她身为嫔位,享受的是妃位的供奉,住的是贵妃地位的翊坤宫。 她身为常在时就能随时取用冰山,还能在宫中着汉服…… 内务府的人也曾和李德全那处探过口风,皇上既然已经不再荣宠勤嫔,再给她那么好的供奉,皇上会不会生气? 李德全没有理会,只道一切按皇上的旨意做事,不必歪心邪意的。 皇上可没有改变勤嫔供奉的旨意,内务府要是敢看人下菜碟,勤嫔的金印一下就可以直接打他们几十个板子。 她可是拥有协理后宫之权的。 时日久了,皇上似乎宠幸了宜嫔几次后也发现,在一块无法结出果实的庄稼地里,奋力耕耘是件无用的事。 后来,听说皇上去永寿宫时,往玉答应的东偏殿去了一次。 再后来,皇上便常常召幸玉答应到乾清宫了。 永寿宫的两位嫔妃一下子都得到了皇上的盛宠,这后宫里的风向迅速地变化了。 看望宜嫔和玉答应的人都多了起来,各种贺礼都送了过去。 章常在和德嫔算是陈文心一伙的,她们虽然不会给和陈文心不睦已久的宜嫔送礼,玉答应那边还是会送的。 佟贵妃一派正房夫人的大度作风,也给玉答应送去了赏赐。 就连定常在这样嫉妒心浓重的人,都给玉答应送去了贺礼。 现在的玉答应,就和刚刚从储秀宫中迁到永和宫西配殿的陈文心一样,成为了后宫之中炙手可热的新宠。 陈文心仿佛对这一切都丝毫不在意似的,每日就看看算学的书籍。 除了每隔六日去阿哥所一回,教阿哥们学习算学,她还常常和阿哥们原本的师傅大学士吕庸探讨。 一开始吕庸见着她,态度恭敬却不以为然。 在他眼里,西班牙使臣那点子算学水平,大清朝随便一个人就能胜过。 就算陈文心胜过了西班牙使臣,也不能说明她的水平很高。 皇上让她给阿哥们上课,无非是阿哥们年纪小淘气。 小孩子都喜欢年轻美貌的女子,不喜欢他们这些鸡皮鹤发的老朽。 皇上又宠爱这位勤嫔娘娘,所以由得她给阿哥们授课。 可他和陈文心详谈了几道算学题目的解答方法之后,就对陈文心刮目相看了。 她的思路与常人有所不同,总能以最简单的方法,把复杂的计算过程说清楚。 同时,她对巨大数字的计算也有极高的准确度,很少会因为数字过大而要磨磨蹭蹭算半天,或者算错。 他哪里知道,前世陈文心的学校教育中,小学生就要计算非常大的数字了。 她对这些大数字看了一点都不怵,反而是师傅们和阿哥们,他们平时做题目的数字都太小了。 重在解题思路,而非数字计算。 更何况,她每天闲在翊坤宫无事,就看那些算学书籍,那可不是白看的。 她已经很了解这个时代人们的算学水平,也清楚了现在的解题思路和她前世的区别。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了解吕庸的想法,但吕庸不了解她的想法,他就只有刮目相看的份了。 原本在阿哥所上完课后,她就要带着不住在阿哥所的三阿哥、四阿哥回到后宫。 因为吕庸常常和她探讨问题的关系,她就要延迟回宫的时间。 三阿哥和四阿哥索性也不回去了,就在旁边看他们的这两位师傅你一言我一语,有时针锋相对,有时互相补充。 他们虽然听不懂,看着倒是很乐呵。 大阿哥和二阿哥也想听,可惜他们上完算学的课程还有其他的课,不能来听。 她把时间都用在教几位阿哥算学上,日子也过得颇为充实。 人一旦忙起来,就没有那么多闲心想七想八了。 这日她从阿哥所回到翊坤宫,进了门就发现宫人们的面色都怪怪的。 大家瞧着她都像是瘟神一样,似乎很怕惹怒她。 “白露,你去找小桌子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她没理会宫人们的异样,径直朝寝殿之中走去。 她累了一天了,才不想为了什么事情影响她的休息。 小桌子哪里还需要白露叫,他一听说陈文心从阿哥所回来了,就赶着过来见她。 她一回来就先更衣,穿上了家常衣裳,这才做到冰山边儿上的坐榻。 白露道:“主子,小桌子在外头等着了。” “叫他进来吧,哪里这么多规矩起来了。”她嗔着白露。 她在更衣之时,太监自然不便在屋中。 既然更衣完毕,叫小桌子直接进来便是了,还需得自己传召么? 从前翊坤宫的规矩可不是这样的,想必今儿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小桌子他们谨慎了起来。 她吐了一口气,心里想着,只要她不在意,就没有什么好事坏事之分。 小桌子进来,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请主子金安。” 陈文心噗嗤一笑,“我说你个小桌子,能不能不要拖拖拉拉磨磨唧唧的?从我一进宫门大家的面色就在吊我胃口,现在你又在这罗嗦!” 这要是件好事,吊着她的好奇心也就罢了。 明明看起来不是件好事,还这样迟迟不直接说出来,叫她等得着急。 小桌子抬头,苦笑地看着她,“奴才不敢。回主子,皇上今儿下旨,封玉答应为常在。” “然后呢?” 她睁大了眼睛,做好心理准备听小桌子的噩耗。 小桌子也瞪大了眼睛,吞吞吐吐道:“然后……然后……然后就没有了啊。” 陈文心从冰山顶上的一串紫晶葡萄中,随手摘下一颗,往小桌子头上砸去。 “好你个小桌子,没有就没有了,还跟我然后了半天!” 不就是玉答应被封为常在了吗? 要是玉答应被封为嫔位,他们苦着脸还差不多。 那颗葡萄竟然没有如她预想那般,砸在小桌子的帽檐上,而是不偏不移插入了他的顶戴之上! 小桌子没敢用手去接,只觉得自己帽子上咕噜了一下,竟然没有葡萄掉下来。 他朝地上四处张望,都没找到那颗葡萄。 奇怪了,主子分明砸了一颗葡萄过来,怎么就没有了? 陈文心瞧见他这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见她笑了,白露站在旁边也忍不住了,笑得肚子都疼了起来。 小桌子完全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想解下自己的帽子来看看,又怕在主子面前失仪。 “你摘,你摘下帽子看看。” 陈文心分明看见他的动作是想解下帽子,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干脆直接叫他摘下帽子来看。 得了自家主子的吩咐,小桌子忙不迭把顶戴摘下来,才看见那颗他到处找都找不到的葡萄…… 怪道她们笑成这样,这顶戴如何就正好戳中葡萄呢? 小桌子拱手拍马屁,“主子去年学了骑马,今年应当学学射箭。就主子这一手,都不用弓,直接把箭扔出去都能射中!” 陈文心白了他一眼,“好你个小桌子,竟敢编排起你主子来了?” 白霜凑趣儿道:“主子罚他,奴婢有个好主意!” 白霜的鬼主意一向多,陈文心足以相信她能想出一个让小桌子丢脸的好惩罚。 “你说。” 白霜冲着小桌子嘿嘿一笑,又对陈文心道:“就叫小桌子顶着这颗葡萄,在翊坤宫里晃一圈,让大家都瞧瞧咱们桌公公的紫水晶顶戴!” 大清官员按照品级,规定头上顶戴的宝石品种和颜色。 这紫水晶是没有的品种,倒是有蓝宝石。 紫葡萄顶戴……那就更没有了。 陈文心拍案叫绝,“白霜,你就该在我身边专门负责使促狭,叫你负责梳妆,真是委屈你了!” 小桌子道:“主子,你别听白霜这个使促狭的胡说!这可不能戴出去啊……” 他可是翊坤宫的掌事公公,要戴着这葡萄顶戴让翊坤宫诸人都看见了,他以后还怎么管理宫人呢? 陈文心才不理会他,“不行,就让你戴着出去。去去去,现在就去!” 她叫白露把冰山上的葡萄端起来,自己拈了一颗吃起来,又看向小桌子。 “要是大家都笑了,这盘紫晶葡萄就赏给你吃。” 小桌子认命地行了一个礼,便往殿外走去。 不多时,外头就响起了宫人们嘻嘻哈哈的声音。 自家主子毫不在意,还在这拿小桌子闹着玩,这些宫人也就不担心了。 毕竟他们主子还是嫔位,还住着翊坤宫,还拥有协理后宫的职位。 暂时的失宠,也算不得什么…… 陈文心微微一笑,拈起一颗葡萄,慢慢地放入了口中。 第一百五十四章患难见情 第一百五十四章 患难见情 要说陈文心对玉常在得宠的事情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她之所以还有心情和小桌子他们玩闹,不过是想缓解一下翊坤宫的紧张气氛。 这一点,他们该和承乾宫的宫人好好学学。 佟贵妃一进宫就是贵妃之位,没有晋封过,甚至连封号都没有赐过。 可以说,她除了贵妃的尊位以外,几乎没有得到过皇上的半点荣宠。 承乾宫的宫人还不是照样过日子么,也没见谁胆战心惊,或者对主子怠慢。 好比先前伺候四阿哥的那个唐嬷嬷,那是多么趾高气昂。 她虽然没有佟贵妃位分那么高,好歹也是嫔位。怎么一个答应被封为常在,她就应该惊慌失措吗? 都怪她从前太得宠了,现在皇上一宠别人去,对比太明显。 翊坤宫的宫人感受到的是从天上掉到地下的差距,自然惶恐许多。 要像佟贵妃那样从头无宠到尾,兴许他们还淡定些。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让翊坤宫里先乱起来。 别说她的位分还在,就算她什么都没有了,陈希亥的一等侍卫还在,陈文义的武冀将军还在。 她就绝对容不得别人欺负到她头上来。 不为了自己的尊严,也要为了她的母家,她的身边人。 于是翊坤宫的宫人发现,这不年不节的时候,又赶上自家主子失宠,赏赐反而多了起来。 陈文心赏的也不是什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都是些解暑的东西。 冰镇的酸梅汤,冰镇的西瓜,还有各种冰鲜瓜果。 这些东西一赏赐下去,她也不要人来谢恩,只叫他们趁着食物还冰着赶紧吃了解暑。 赏赐不在乎值多少银钱,难得的是她的体贴心意,能考虑到暑热天气宫人们的辛苦。 想起从前逢年过节自家主子的赏赐,那可都比别的主子厚上几分。 这些冰镇食物放在外头难得,放在翊坤宫里也不值什么,总归翊坤宫是有皇上的旨意,可以随时取用冰山的。 这些宫人嘴里吃着瓜果,心里想着皇上给自家主子的特权,这心自然就定下来了。 陈文心安抚住了翊坤宫诸人的心,便要准备惠妃的生辰贺礼了。 六月十五是惠妃的生辰,去年这个时候,陈文心还在储秀宫里待着。 今年惠妃又加了协理后宫之权,这地位比之以往更尊,生辰也办得更加盛大。 除了在她之上的佟贵妃不好来参加,只送了贺礼来之外,合宫的妃嫔全都来参加了。 陈文心也很想找个借口不来,可她不得不来。 一则怕惠妃以为她有意怠慢,伤了情面。 最重要的是,她不能让旁人以为她失宠了,就没有胆量出来见人了。 那有心之人更要以为她好欺负,会压到她头上来。 只是这回的寿礼,她没有再让白露做针线活计这样敷衍。 她既然要和惠妃交好,送的寿礼怎么能和送佟贵妃的一个水平呢? 所以她让白露到库房里好好寻找,找出不是皇上亲赏的,又珍贵的饰物玩器出来。 她这库房里的东西,皇上亲赏的也多,内务府送来的也多,还有母家送进宫的。 白露挑选了几个来给她看,一个是陈文义给她雕小印的那块羊脂白玉,剩的料子正好刻了一只梅花玉簪。 另一个是南巡带回来的双面绣,是一整匹的妃色绣墨竹的苏缎。 还有一个碧玺一百零八颗的佛珠串,一个西洋进贡的彩色琉璃炕屏。 陈文心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了那匹双面绣的苏缎。 那只梅花玉簪是自家二哥送的,和生辰之时二哥亲手雕的那方小印,是出自一块玉上。 她可不舍得送人。 剩下的三样东西都很珍贵,要是细细考虑一番,还是那双面绣最为珍贵。 惠妃毕竟位分高,把最珍贵的送给她,日后也省得送别人时,引起争议。 她见过惠妃穿妃色的衣裳,这颜色衬惠妃,越发显得她端庄娴雅。 她命白露选一个精致的礼盒装上,到惠妃生辰那日,白露便捧着这礼盒跟着陈文心去了长春宫。 长春宫没有承乾宫的规矩大,惠妃的生辰,众妃也不需早早地来请安什么的。 这日一早,倒是章常在先来了翊坤宫。 陈文心倒有些惊讶,宫中传她失宠已经大半个月了。 翊坤宫这些日子少有人来,章常在这会子倒来了。 她不曾认为和她交好的,甚至依附于她的嫔妃,不来看望她有什么错。 惠妃和荣嫔与自己的关系没有好到这个程度,应该说,是她刻意结交她们二人。 不过是为了防止她们误会自己偏爱四阿哥,而伤了其他阿哥的利益罢了。 德嫔和章常在虽然与她交好,要明哲保身也是应该的。 至于那个卫答应,她原不是一路人,只是想靠着她这棵大树乘凉罢了。 如今乘凉不成,反而如热锅滚烫。 她自然就忘了自己这棵大树了。 “请勤嫔娘娘金安。” 章常在进来行过礼,就把跟着的宫女嬷嬷都留在了外头,上前来拉着她的手细看。 “见你气色好,我也就放心了。” 章常在待她丝毫没有疏远,还是从前那样。 想来,她不是因为自己失宠,所以不来翊坤宫的罢? 陈文心撇撇嘴,试探道:“你还说呢,怎么这许久不来翊坤宫?我这翊坤宫冷落了大半个月,你可是稀客。” 章常在吃惊道:“何尝不来?皇上才宠幸玉答应那时,我就来过了。听闻你近日给阿哥们当师傅忙得很,便不敢再来打扰。” “是了,想是我这翊坤宫的宫人不周到,怠慢了你。” 章常在来了一次就不敢来了,恐怕是翊坤宫的宫人歪声丧气,让她不敢来。 “我这就查查是谁见的你,也不知道来通报我一声,这样大胆!” 她那时还没有想到她的宫人会心思动摇,没有及时定定他们的心,说来也有她的不是。 白露领命出去,不多会儿,一个小宫女就缩着脖子进来了。 她一进来就跪倒在地,磕头认错,“奴婢有罪,前些日子章常在来见主子,奴婢忘了和主子通传。求主子开恩,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见这小宫女吓得可怜,只和她道:“你没有通报本宫,本宫原谅你这一次。怠慢了章常在的罪,你且看章常在肯不肯饶了你。” 章常在知道,这是陈文心在给她立威呢。 她让这小宫女向自己请求原谅,就是要让翊坤宫的宫人知道,日后再不敢得罪自己。 这样,自己日后再来翊坤宫,也就不会受到怠慢了。 那小宫女又转向章常在,“求章常在饶了奴婢吧,奴婢一时迷了心窍,日后再也不敢了。” 章常在原就是个好说话的人,既然她认错了,还有什么好追究的呢。 她便对陈文心道:“既然她已经认错了,娘娘不如就饶了她罢?” “既然章常在原谅你了,你就退下吧,日后若是再犯,一并处罚。” 那小宫女点头如捣蒜,“奴婢日后再不敢了。” 待她出去之后,章常在笑道:“这有什么要紧?我今儿再来就知道了,翊坤宫上下安定,我也就放心了。” 她知道陈文心肯定用了什么法子,安定了翊坤宫上下的心。 这也怪不得宫人们,一个宠冠六宫的宠妃,骤然无声无息地失宠了,任谁不害怕? 章常在一开始也害怕,总觉得皇上这无声无息的,像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后来她就想明白了,皇上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他也没有削减陈文心的任何供应。 想来,并不是什么大事。 小夫妻闹别扭也是寻常,皇上和陈文心这样恩爱,哪有说失宠就失宠的。 再看陈文心的气色,不仅没有忧虑消瘦,还比南巡刚回宫的时候丰腴了些,恢复了从前的体态身姿。 陈文心心有余悸,“幸好你没有误会,若是因为奴才一时怠慢,叫你以为是我的意思,那可怎么好?” 幸好章常在心宽,没有误会,否则自己就要白白失去一个朋友。 她若是误会了,自己岂不是很冤枉? 恐怕外人还要说,这勤嫔失宠了还这样张狂,真是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祸起萧墙,幸而她已经有了这样的意识,先安定自己宫中的人心。 章常在笑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况且这些日子宫里流言众多,哪怕那丫头怠慢是你的意思,我也会理解你的。” 谁骤然失宠不会心里难受呢?她要是心里难受,拿亲近的朋友撒撒气也是应当的。 陈文心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一直以为后宫之中是没有真正的朋友的,所以在她失宠之时无人看望,那也是理所应当。 没想到章常在待她的确是一片赤诚,她竟然差点把她和其他的嫔妃列为同类。 想来也是,这宫里要说真正毫无争宠之心的,大约就是章常在了吧? 吃货的同盟,果然很牢靠! 第一百五十五章恃宠生娇 第一百五十五章 恃宠生娇 陈文心和章常在在翊坤宫说了一会子话,两人便同往长春宫而去。 走出翊坤宫不远,二人便见到了德嫔从永和宫中出来。 “陈额娘!” 四阿哥跟在德嫔旁边,见着她就要赶上来。 德嫔眉头微微一蹙,“说了多少回了,要叫勤额娘。” 她说着走上前来,陈文心也走上前,二人对面行了一个万福礼。 德嫔是个礼仪严谨的人,她让四阿哥叫陈文心的封号而非姓,是因为在宫中有封号的妃嫔比没有封号的尊贵。 妃嫔没有封号才会被人以姓氏相称,好比佟贵妃,她是宁愿别人称她为贵妃娘娘的。 因为模糊了姓,可以稍稍掩饰一下她没有封号的尴尬。 四阿哥笑着拉着陈文心的手,“只有我叫陈额娘,哥哥们都叫勤额娘!” 他的意思就是,只有他和陈文心更亲近,所以叫法更特别。 陈文心也替他打掩护,“四阿哥原是我还是陈常在的时候相识的,他一时改不了口也是寻常,我倒不觉着冒犯。” 她不能干预德嫔管教自己的儿子,这会让德嫔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 所以她只是告诉德嫔,她不觉得受到冒犯。如果德嫔只是单纯考虑她的感受的话,大可不必纠正四阿哥。 德嫔一笑,指着四阿哥道:“你啊,都叫你陈额娘宠坏了。” 从前德嫔会吃醋,怕四阿哥太过亲近陈文心,而忘了她这个生母。 因为他幼时一直寄养在佟贵妃的承乾宫,和德嫔之间的关系一直不是很亲近。 后来德嫔的七公主夭折,她就更加重视和四阿哥之间的母子关系了。 四阿哥会和她闹别扭,陈文心也会教她一些讨好四阿哥的方法,教她给四阿哥弄些他喜欢的甜食点心。 她对陈文心也就没有从前那么防备了。 现在皇上让她给几位阿哥当算学师傅,她就更要让四阿哥和她多亲近了,以免在学业上输给其他阿哥。 今日也是四阿哥非要缠着她去翊坤宫,去找陈文心同去长春宫。 德嫔有这个心,又觉得陈文心失宠的原因还不知道是什么,轻易靠近不太好。 她便让宫人到翊坤宫附近留意,什么时候陈文心要出门了,她们就找准时间从永和宫出来。 这样又能和陈文心同往长春宫去,又不显得那么刻意。 四阿哥牵着陈文心的手,一路走一路和她说悄悄话。 “陈额娘,你最近心情有没有不好?” 四阿哥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叫她一时愣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心情不好啊,应该,也没有吧? 有些焦虑倒是真的。 “你看陈额娘给你们上课的时候,像心情不好吗?” 四阿哥想了想,“脸上看不出来的心情不好,那就更不好了。” 四阿哥小小年纪,有时候天真无邪,有时候又能说出些叫她无言以对的话来。 这就是一个从小在深宫之中长大的孩子,那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吧? 对于后宫局面的敏锐嗅觉,这是每一个浸淫其中的人,都会渐渐掌握的本领。 她拉着四阿哥的手,微微一笑,“你相不相信,陈额娘什么问题都能解决掉?” 四阿哥点点头,“陈额娘不能解决的,胤禛快快长大,帮你解决。” 一个六岁的孩童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令她鼻酸。 也许在旁人眼中,她现在的处境并不好。 她却不这么认为。 她什么都没缺,冰山,最好的衣料,想吃的食物。 家人平安,生活悠闲自在。 唯一缺的,也就是一个男人而已。 谁说女子一定要靠男人? 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都见鬼去吧。 她可是二十一世纪的独立女性,怎么会接受这一套论调? 皇上不来看她又怎样,她一定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不能叫人看笑话。 她至少在心理上已经赢了,那些少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后宫女子,哪里比得上她? 她就带着这样的想法,步入长春宫。 长春宫的太监高声通报:“德嫔娘娘到,勤嫔娘娘到,四阿哥到!” 只见宫中张灯结彩,宫人往来不绝,手上捧着各色瓜糖点心。 因着今儿是惠妃生辰,皇上特许大阿哥能够从阿哥所回来,为惠妃庆祝寿辰。 大阿哥回来,二阿哥就不干了,索性一起回来。 荣嫔一向和惠妃交好,又带了三阿哥来贺寿,德嫔干脆就让嬷嬷带着四阿哥去找那三位阿哥玩了。 她们三人待要步入正殿,只见惠妃高坐上首金座,两边荣嫔以及定常在卫答应都到了。 还未及进殿,只听得身后一声极为放诞无礼的笑声,“真是巧啊,本宫竟然和德嫔勤嫔一同到了。” 她话里毫无尊敬的意思,德嫔和陈文心不约而同地微微蹙眉。 这样放肆的再没有旁人了,也就是宜嫔罢了。 什么一同到了,明明她们在前面,宜嫔是从后面赶上来的。 脚步迟疑了片刻,既然宜嫔都直接点着她们的名字了,不理她也太难看了些。 三人停住了脚步,在大殿之外稍稍转身,迎向了宜嫔。 殿中之人都瞧着她们,期待一场好戏。 只见宜嫔赶上来笑道:“才在长春宫外头远远就见着了,二位也不等等我。” 德嫔向宫门外扫了一眼,“宜嫔是坐撵轿来的罢?我们也不便等的。” 想着宜嫔坐在撵轿上,高高在上,她们站在地上,那成什么样子? 倒像她们是宜嫔的奴婢似的。 幸好刚才宜嫔远远看见她们,没来得及赶上来。要是叫她赶上来了,场面难免尴尬。 陈文心忽然想到了什么,也朝宫门外看了一眼。 看那些抬轿太监气喘吁吁的模样,想来刚才是的确想赶上她们的,可惜没来得及。 她嘴角一勾,这个宜嫔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耍威风的机会。 果然,宜嫔盯着章常在道:“怎么,章常在见着本宫也不知道行礼?” 章常在有些不知所措,照理,宜嫔应该先向德嫔和陈文心行礼,因为她们是四人中地位最尊的。 而后才由章常在向她行礼。 看样子,宜嫔又犯了恃宠生娇的老毛病,不想给德嫔和陈文心行礼了。 陈文心拉着章常在的手,笑道:“宜嫔不是在永寿宫闭门思过么?这才不到一个月,怎么就出来了?” 闭门思过这旨意可是惠妃亲自下的,她还敢跑到惠妃宫里来,当真是不嫌得罪人。 宜嫔听了这话面上过不去,说闭门思过的事情,不就是在戳她从此再也不能生育的伤疤吗? 宜嫔抬了抬下巴,得意道:“皇上说了,惠妃生辰大事,特允我出永寿宫来拜见。” “哎呀。” 她故作惊讶,“勤嫔妹妹许久没见着皇上了吧?怪不得连皇上的心思都摸不到了。” 这句话是赤裸裸的在说陈文心失宠了。 德嫔眉头微微一皱,想要告诫宜嫔一番,又不便开口。 她们同居于嫔位,宜嫔现在又得宠,她确实没什么立场去告诫宜嫔。 “是啊,皇上的心思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了。玉常在也就罢了,宜嫔?” 陈文心说到宜嫔两个字,不禁失笑,仿佛皇上宠幸宜嫔是件非常可笑的事情一样。 宜嫔不得不想到宫中的流言,说皇上之所以宠幸玉常在,正是因为知道宠幸宜嫔也没用,生不出皇子。 她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把这些传播流言蜚语的宫人,统统抓去慎刑司。 可皇上再宠爱她,她还在三个月的禁足期内,不能对这些宫人做什么。 她只叫红药把这些人都记下,有一个算一个,等她禁足结束了,看她不好好收拾他们。 现在陈文心这样说话,她如何能忍? “勤嫔真是牙尖嘴利,从前你得宠的时候还不见得,现在失宠了倒放肆起来了?你也太看不懂局势了!” 局势? 她或许是失宠了,但她也不认为皇上会真心喜欢宜嫔。 一个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把罪责都推给自己母家的女子,有一个这样恶毒的枕边人,夜里如何睡得着? 玉常在因为宜嫔的欺负而报复,直接让宜嫔无法生育。 这种恶毒程度,和宜嫔几乎是半斤八两。 皇上真的会喜欢这样的女子么? 从前皇上说,最珍惜她的天真,善良。 哪怕皇上现在不宠爱她了,也不至于忽然这么重口味起来吧? “也不是看不懂局势……” 陈文心露出了一丝犹豫,冷冷道:“本宫就是见不得,出卖自己父母亲人,来换取荣华富贵的人。” 宜嫔面色如铁,精致的妆容仿佛一层面具,在她的面上僵硬起来。 不等她回答,陈文心一拉德嫔和章常在,三人先行进了殿。 第一百五十六章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第一百五十六章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臣妾请惠妃娘娘金安。” 惠妃坐在上首,早就把殿外的一切尽收眼底。 只见宜嫔也赶上来,福身行礼道:“臣妾请惠妃娘娘金安。” 惠妃也不提殿外的事情,只假装没看见,一笑道:“免礼,赐茶。” 她也不想看到宜嫔,宜嫔禁足的旨意是自己下的,现在宜嫔多次出永寿宫,是伤自己的颜面。 上回她跑去乾清宫,皇上罚了她三个月的月俸,可内务府那边照旧供应。 这次又是皇上亲口说的让她来给自己贺寿,再不高兴也不好表露出来。 惠妃一道免礼,宜嫔眼疾手快,坐到了荣嫔下首一个座位。 这个座位,应该是陈文心的。 嫔位四人里默认荣嫔最尊,德嫔其次,陈文心第三,宜嫔最末。 陈文心这个第三已经是勉强了,她可是除了惠妃之外唯一有协理后宫之权的人。 她礼让荣嫔和德嫔,没想到倒给了宜嫔错觉,好像她现在失宠了就该排在最末似的。 一个座位不是大事,她也愿意和德嫔坐在一处。 只是她今日若退让,他日宜嫔就会更加放肆。 惠妃和荣嫔看着陈文心,又看看宜嫔,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德嫔已经落座才发现这个问题,想要站起又不好出头。 众人的眼光最后都落在陈文心身上,看她要如何解决这件事。 是默默接受自己失宠的事实,坐到德嫔下首的位置? 还是和宜嫔相争,把自己的位置夺回来? 陈文心就那样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大殿之中,她梳着螺髻,一缕青丝随意地从鬓边滑落在光洁脖颈上。 碧海青色的广袖如仙,她微微低首,看不清神情。 从前她很少把汉装穿出翊坤宫,怎的如今失宠了,倒穿到宫外来了? 也不怕太过招摇,惹人闲话吗? 不过不得不说,这汉家衣裙真是仙气飘飘,美轮美奂。 陈文心一向打扮得素雅,不爱过多装饰金银玉器。在这盛夏之时,叫人看了格外清爽。 她的裙角微微一动,身子转向了宜嫔,笑道:“宜嫔敢是在永寿宫,闭门思过得糊涂了?” 宜嫔显然是故意要给她难看,她仿佛没有察觉似的,镇定自若。 宜嫔一愣,陈文心从前也不是这么争强好胜的性子,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咄咄逼人? 皇上把翊坤宫都赐给了她,还让她协理后宫,她居然蠢到还把尊位让给德嫔和荣嫔。 现在形势比人强,她倒和自己要起强来了,真是不知所谓! 看来她就是故意在针对自己! 宜嫔眉头一皱,“本宫诞育五阿哥有功,如何坐不得这个位置?” 她已经坐下了,就肯定不会站起来。 “回宜嫔娘娘,若说谁有功位置就更尊,那我们主子可有救驾之功。” 白露在身后开口,宜嫔面色一僵。 皇上亲口所言,南巡途中陈文心和陈文义兄妹俩救驾有功,皇上当时还赏赐了翊坤宫许多东西。 陈文义被封为从三品武冀将军,陈家还得到了皇上亲赏的一个园子。 一个园子不稀罕,难得的是那园子跟清华园紧邻,皇上还特特吩咐按照苏州狮子园的规制来建。 虽然不知道陈文心为什么莫名其妙就失宠了,对于陈家的恩宠,皇上可一丝一毫都没少。 那处园子还在修建着,陈文义还被皇上派去监督清华园扩建的施工。 皇家御园的施工,历来是要派皇上信任的皇亲国戚监工的,以防其中有贪污腐败之事。 皇上把这个差事派给陈文义,可见他多么受皇上信任。 或许,这就是陈文心失宠了,还能享受从前种种尊荣的原因吧? 宜嫔忽然觉得屁股底下如坐针毡,想要站起来,又抹不开这脸面。 陈家父子同朝为官,一个正三品,一个年级轻轻已是从三品。 而她郭络罗家呢,只有一个父亲的从四品佐领三官保,还因为香肌丸一事被降为从五品…… 这样一比,她和陈文心的差距,真是天上地下。 这满后宫里,也就是佟贵妃的母家比陈家显赫了。 宜嫔想开口驳斥找回面子,又怎么好驳斥皇上亲口所说的救驾之功? 她绝对没有蠢到会说,救驾之功不及诞育阿哥之功这样愚蠢。 现在可怎么好下台呢? 陈文心看出了宜嫔的窘迫,不愿与她多话。 还是惠妃先开了口,“宜嫔久不出来见人也糊涂了,还不快坐回你自己的位置去?” 宜嫔那句“本宫诞育五阿哥有功,如何坐不得这个位置?”,已经彻底把她自己的后路抹杀了。 她若是不说那句话,还能勉强解释自己是一时糊涂。 宜嫔狼狈地从座位上起身,坐到德嫔下首那个空位。 陈文心缓缓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看见章常在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她心里舒了一口气,输人不输阵,她怎么输都不能输给宜嫔。 宜嫔嚣张跋扈又心思歹毒,这种人,最是欺软怕硬。 她朝座下扫了一眼,并没有见到那个新贵玉常在。 惠妃道:“多谢各位来贺本宫生辰,本宫简薄了,还请各位妹妹勿怪。” 荣嫔当先道:“惠妃姐姐三十三的寿辰,虽不是整生日,也是个好数字。妹妹特备了一份薄礼。” 她身后的宫女把礼物双手捧上,荣嫔亲自打开盒子,捧到惠妃面前。 “哎呦,妹妹有心了。” 惠妃一见就笑了,惹得众人都好奇荣嫔送的会是什么礼物。 竟是一把上好的象牙锦地兰菊团扇,海棠花形,扇边包镶玳瑁框,嵌骨珠及彩绘花蝶纹画珐琅柄把。 上头绣有春日寸草报春晖的图样,正合了惠妃的心意。 她最在意的、最大的倚靠便是大阿哥,若大阿哥有寸草报春晖的孝心,惠妃这一生就有靠了。 怪不得惠妃一见就笑将起来。 “这宫扇随风一动,清凉甜香,真真是好物呢。” 荣嫔一献礼,德嫔紧随其后,众人都跟着献上了礼物。 其中宜嫔的一只彩凤双头钗,看起来最为珍贵,但惠妃并没有露出多少喜悦的神色。 宜嫔名义上被罚了三个月的月俸,还能出手这般阔绰,显见得这处罚是阳奉阴违。 偏偏这处罚还是为着宜嫔违抗惠妃的旨意,私自出永寿宫。 她现在送上来的礼物越贵重,越是在打惠妃的脸。 陈文心最后才迎上去,叫白露打开那方礼盒。 众人都看着她送上的礼物,想看她如今落魄,是否还能送的起贵重的物品。 那盒子一打开,不过是一匹绣工精美的苏缎罢了。 这样的一匹缎子,说不上失礼,也实在不算贵重。 惠妃正要开口,只见白露小心翼翼地托着那匹缎子,展开反面来给众人看。 那匹妃色绣墨竹苏缎的内里,同样是根根随性傲立的墨竹。 竹叶轻如蝉翼,用线极细,排针极虚。轻薄、透明,仿佛那叶子正被风吹动而沙沙作响。 这竟是,苏绣中最为珍贵的双面绣! 惠妃诧异地用手在缎子上摸了一把,只觉触手纤薄,绣花仿佛与缎面融为一体。 “既是双面绣,又能绣得这样轻薄,实在是难得!” 荣嫔道:“本宫记得先皇后住在坤宁宫时,就有一面双面绣的炕屏。我有幸见过一回,真真是精致。今儿见了勤嫔妹妹送的这个,越发比那个还精致了。” 惠妃一听,忙道:“这样珍贵的缎子,我如何用得着。勤嫔妹妹何不留着自用?” 一整匹的双面绣缎子,可比一面炕屏的用料多呢。先皇后才能享用的珍品,勤嫔就这样送给自己了么? 陈文心笑道:“这双面绣原是我随皇上南巡时见着的,皇上说这物件稀罕,后宫中姐妹们都喜欢的。” “我眼拙也不觉什么,想着带回来送给姐姐们也是好的。这不,正巧赶上了惠妃姐姐的生辰。” 惠妃听她这样说也就放心了,原来她品味独特,自己并不是很喜欢双面绣。 众人心中纳罕,把对陈文心的不敬也收敛了几分。 俗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文心无论现在如何失宠,当初她宠冠六宫的威风还是在的。 又有个好父亲好哥哥在朝中做得大官,她的地位轻易是不会动摇的。 德嫔笑道:“勤嫔妹妹的品味向来独特,你们只瞧瞧她身上这件仙裙,便可见一斑了。” 德嫔是满人,对汉人的服饰并不了解,只是单纯觉着好看。 陈文心道:“这是汉人女子的衣裳,叫做对襟襦裙。德嫔姐姐若是喜欢,下回我命宫人制一件送给姐姐。” 德嫔被她说得一时有些羞赧,“我哪里穿得出妹妹这样的风姿。” 旁人还不觉什么,唯有定常在和卫答应这两个汉人嫔妃,心里活泛了起来。 听闻勤嫔在自己宫里更是常常身着汉服,皇上还赏赐过很多衣料给她,专门让她制汉服。 既然皇上喜欢,她们也可以穿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阿哥争宠 第一百五十七章 阿哥争宠 众人都献上礼物过后,惠妃的寿宴就正式开始了。 因着几位阿哥都来拜寿,加上长春宫原本的一位五公主,五个孩子一齐上来给惠妃拜寿。 五公主最有心,绣了一个寿字荷包送给惠妃作为寿礼。 阿哥公主们的席位就排在嫔妃之下,没想到三阿哥撒娇,要坐在荣嫔身边。 惠妃体谅三阿哥年幼怯弱,便允许他坐到荣嫔身边儿去。 这下子炸开了锅,二阿哥也闹着不坐在自己的席位上。 可是二阿哥的养母佟贵妃,并没有来参加佟贵妃的寿宴啊。 二阿哥嘟着嘴不服气道:“三弟可以坐在荣娘娘旁边,儿臣也要坐在勤额娘旁边!” 二阿哥竟然想坐在陈文心身边? 众人瞪大眼睛,齐刷刷望向陈文心—— 她刚想说话,只听四阿哥委委屈屈地喊:“二哥。” 四阿哥一向乖巧谨慎,今儿怎么当着一众嫔妃的面沉不住气起来了? 众人又把目光投向四阿哥。 “我也要和陈额娘坐在一起。” 在陈文心的授意下,四阿哥主动亲近二阿哥。而二阿哥想亲近陈文心,他也知道她最疼爱四阿哥,所以乐于和四阿哥交好。 孩子们的感情总是很容易培养起来的,何况他们两是兄弟,从前又一同住在佟贵妃的承乾宫。 平日里二阿哥待四阿哥极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乐于和他分享。 今儿二阿哥可就不想让他了。 只见二阿哥板起脸,拿出做哥哥的派头严肃道:“不行,你亲额娘在呢,你坐到德娘娘身边去。” 四阿哥原想装可怜,没想到二阿哥不买账,干脆耍起了赖皮。 “陈额娘也不是你亲额娘,你也不要坐她旁边!” 陈文心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个小阿哥,竟然是在争宠。 只不过争宠的对象不是皇上,而是她? 她一下子有些受宠若惊。 德嫔最先反应过来,四阿哥不是这种会撒娇耍赖的孩子,他一向比别的阿哥成熟。 怎么今儿个这样淘气了起来,还和二阿哥争执? 别说二阿哥是皇上的嫡子,就算是大阿哥或者三阿哥,他也不能争。 大阿哥的母妃是惠妃,三阿哥的母妃是荣嫔。 她们都比自己地位尊贵,所以四阿哥的身份,注定比其他阿哥要低。 她自己是个循规蹈矩的性格,怎能容四阿哥这样放肆? 德嫔朝四阿哥喝道:“四阿哥,不得无礼。你怎可对兄长这样说话?” 四阿哥一下子像漏了气的皮球一样,小脸瘪了下来。 他又看向陈文心,想看看她会是什么态度。 陈文心接到四阿哥求救的眼神,当下道:“德嫔姐姐别生气,四阿哥还小。他们兄弟亲和,玩玩闹闹的多好啊。倒不是真的在争执,对不对?” 陈文心说着看向二阿哥和四阿哥的方向,两个孩子都笑嘻嘻地回答:“对!” 座中众人皆惊。 从前只知道四阿哥和勤嫔要好,怎么如今连二阿哥都和她要好起来了? 是了,她不就是年纪小占便宜么,和小阿哥们更玩得开。 自从她在乾清宫和西班牙使臣比试算学,将对方打败后,皇上就让她到阿哥所教阿哥们算学。 阿哥们对她除了对庶母的敬重外,还有对师傅的敬意和崇拜。 这样一想,似乎二阿哥喜欢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惠妃看了一眼大阿哥,见他面上带笑地看着二阿哥和四阿哥,也就放心了。 似乎勤嫔教阿哥们算学之后,阿哥们之间的关系融洽了许多。 从前大阿哥总是委屈,觉着二阿哥不学无术,还能得皇阿玛的偏袒,十分不公平。 现在大阿哥常和她说,二阿哥学习算学很认真。他也要更加努力,不能输给二阿哥。 她也有些疑心,想着陈文心会不会偏袒四阿哥呢? 她试探地问了一次大阿哥,没想到大阿哥很严肃地告诉她,勤额娘不是这样的人。 惠妃想着想着,便道:“勤嫔妹妹,既然两位阿哥都想和你坐在一处,你就自己选吧。” 她可怎么选呢? 四阿哥的生母德嫔就坐在这,要是四阿哥坐在自己身边,岂不更加坐实了,外界对四阿哥母子关系不和的传闻? 这话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她不说的话,又怕四阿哥伤心。 只见她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四阿哥的位置跟前,然后弯下身来,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二阿哥脸色有些不好,勤额娘和四弟说悄悄话不带自己,她是不是不喜欢自己? 没想到陈文心和四阿哥说完之后,就转过头来对他笑道:“那就请二阿哥坐我身边来吧。” 她领着二阿哥走到自己的席位坐下,四阿哥也没哭没闹,乖乖地到德嫔身边坐好。 阿哥们还小,还是喜欢坐在额娘身边。 惠妃不禁看了大阿哥和五公主一眼,大阿哥对她拱手,朗声道:“额娘放心,弟弟们还小,需要额娘陪着。儿子已经长大了,可以一个人坐着。” 众人不免又夸赞一番大阿哥懂事,惠妃自觉面上有光,笑着对众人举杯开宴。 二阿哥和陈文心说起了悄悄话,“勤额娘,你方才和四弟说了什么,他怎么就乖乖放弃了?” 陈文心反问他,“那勤额娘考考你,你说为什么勤额娘要让你坐在身边,不让四阿哥坐在身边?” 二阿哥想了想,试探道:“是因为儿臣没有额娘,所以勤额娘可怜我吗?” 她叫二阿哥这话吓得一愣。 她一直以为二阿哥是个张扬的嫡子,仗着自己受宠风光无限。 可他方才这句话,分明是一个自小没有亲生母亲教导的孩子,内心深藏着渴望和卑微。 对自己没有母亲的卑微,对母爱的渴望。 佟贵妃不会在物质上亏待二阿哥,她要做给皇上看,证明她能做一个优秀的继母。 但感情上,她是无法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善待二阿哥的。 一个自己都没有感情的女子,她如何给的起一个孩子细腻的母爱? 皇上大约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把年纪小小的二阿哥就送到阿哥所去,宁可让嬷嬷和师傅来教养二阿哥。 她爱怜地摸摸二阿哥的脑袋,“谁说你没有额娘?你皇额娘在天上瞧着你呢。你再胡说,她听见可要生气了。” 皇阿玛说,脑袋是要紧的地方,不能让旁人摸。 一则脑袋上有好几处要害,若是旁人想伤你,就会从你的脑袋来攻击你。 二则脑袋是一个男子尊严的象征,让别人摸了,你在他面前就要低一等了。 他从来不让奴才们碰他的脑袋,却没有甩开陈文心的手。 因为皇阿玛还说过,皇阿玛是可以摸他脑袋的,皇额娘也是可以的。 二阿哥笑道:“是了,那一定是因为四弟的亲额娘在这。” 陈文心鼓励道:“胤礽真聪敏!四阿哥要是不和德嫔娘娘亲近,德嫔娘娘一定会很伤心的。所以胤礽也要在心里常常想你的亲额娘,不能叫她伤心,知道吗?” 二阿哥郑重地点头,“儿臣知道,儿臣也会想勤额娘。” 他们两个在这里说悄悄话,四阿哥坐在对面上首,急得什么似的。 他也想去和陈额娘说悄悄话。 宜嫔正好侧头看着四阿哥和德嫔,笑道:“哟,我看四阿哥好像不想和德嫔姐姐坐在一处啊?” 她这话一出,四阿哥立马安静了下来。 众人都看向四阿哥和德嫔,只听四阿哥奶声奶气道:“额娘,我要吃这个糖山楂!” 德嫔从善如流,“好,额娘给你夹。这孩子,不让他多吃糖他就不高兴了呢。”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众人恍然大悟,惠妃道:“孩子年纪小时确实不能多吃糖,大了牙口不好。大阿哥小时候也讨糖吃来着,我也不敢给。” 大阿哥听了这话有些脸红。 “谁说不是呢,三阿哥小时候也是这样。四阿哥不怕吗?我把三阿哥前几日换下来的小黑牙,给你瞧瞧就知道了。” 荣嫔骄傲地对宜嫔道:“宜嫔的五阿哥还小,自然不知道这孩子爱吃糖的心思。” 她的三阿哥平平安安养到这么大了,宜嫔的五阿哥还是未知数呢。 宜嫔现在算是明白了,陈文心收买了几个阿哥们的心,连带着这几个有阿哥的妃嫔都被收买了。 这些人全都帮着陈文心和自己作对! 她看着殿中诸人,越发觉得心中气恼。 这些人里,或许就有一个,两个,可能是一伙。 就是害自己再也无法生育的人。 她当时用香肌丸的时候,陈文心还和皇上在南边,按理说她没有嫌疑。 可是宜嫔最想把这个罪名安在她头上,她不管陈文心有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反正,她就是要伤害陈文心……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尖利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第一百五十八章母子不同席 第一百五十八章 母子不同席 皇上要在宴会开始后,来给惠妃写一个寿字,众人心里都有准备。 因为过寿的是惠妃,是皇上最为敬重的一位嫔妃,还诞育了皇长子。 虽然比不上陈文心寿辰之时,皇上用五百只大红风筝,在天空排成寿字那么盛大隆重。 但一个御笔手书的寿字,已经是许多嫔妃求之不得的荣耀了。 陈文心自然有心理准备,只是乍一听太监通报,还是有些忐忑。 她已经一个月没见皇上的面了,今日要当着众人的面相见,不知会是什么光景。 是对面不相识,还是…… 她不敢多想,也不敢自作多情。 多情却被无情恼,既然如此,她不如做个无情人。 众人起身在座位边上福身行礼,静候皇上到来。 不一会儿,只见一袭明黄色身影从殿外走近。 众嫔妃心中一喜,都摸了摸鬓角,或是整了整衣领,想用最美的模样面圣。 走近细看,才见明黄身影的旁边,还跟着一抹嫣红色的身影。 众嫔妃心中一叹。 穿嫣红宫装的正是玉常在,如今在宫中风头无两的蒙古嫔妃。 她挎着皇上的手,妆容明艳,眉飞如鬓。衬着她身上的红衣,显得格外妖媚妖娇。 玉常在五官深邃,适宜浓妆。 她似乎很了解自己的优点,在得到皇上的宠爱之后,总是浓妆艳抹,着明艳的红色系衣裙。 这样的她看起来妖娆妩媚,连女子看了都觉摄人心魄。 怪不得皇上宠爱她,这样一个浓烈如火的美人,谁人不爱呢。 “臣妾请皇上圣安。” 众嫔妃行礼,皇上在低俯下身来的嫔妃中,一眼就望见了陈文心。 她身着碧水青色的汉服襦裙,大袖优雅,衣魅翩翩。 盈盈拜倒在地时,颈上那一缕碎发,滑落在胸前。 他几乎觉得忍不住,想上前替她把发丝拢起。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而她并没有抬头,连从眼角看他一眼都不曾。 是对他失望不想再见他,还是不忍心看见玉常在站在他身边? 众人只觉皇上的脚步在殿中停顿了一番。 有人狐疑,想微微抬头从眼角余光偷看一眼之时,皇上又抬脚大步迈上前。 “免礼。” 他在上首金座坐下,惠妃早有准备,自己坐到了上首侧边的坐席上。 “你就坐在朕边儿上吧。” 玉常在进殿还未给各位嫔妃行礼请安,皇上竟然还让她坐在上首,众人心中都有些气恼。 不过玉常在如今的打扮,和从前大不一样,显得妖娆万千。 这样的美人儿,从前竟是在韬光养晦呢。 皇上从前没看上她,不知道现在怎么就看上她了? 这个问题,就和陈文心为何突然失宠一样,成为后宫三大谜团之一。 三大,还有一大是什么? 那自然是谁收买了海宏,加重了宜嫔的香肌丸中麝香的分量这个问题了。 皇上英明治下,后宫虽然不睦,也从未出现过这样大胆的算计之事。 甚至有人猜疑,会不会这事就是勤嫔做的,所以她无故失宠? 这种说法很快就被驳倒了,拉倒吧,宜嫔用香肌丸的时候人家勤嫔还在南边呢! 看见玉常在坐在皇上身边,脸色最难看的便是宜嫔。 她从前欺负过玉常在,玉常在也有很大的嫌疑是陷害她的人。 如今玉常在在上,她在上,她又怎么会服气? 陈文心端坐在自己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不曾抬头向上首看一眼。 现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她,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但凡她又一丝一毫沉不住气,他日都将成为旁人的笑柄。 只有坐在她身边的二阿哥,察觉到了她的反常。 “勤额娘,你怎么身子都僵……” 陈文心轻声打断他,“阿哥所的师傅有没有教胤礽,坐着的时候要挺直脊背啊?” “有啊。” 二阿哥的背一下子挺了起来,似乎怕陈文心说他坐姿不好。 “师傅说了,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 陈文心点点头,这点皇上绝对是个言传身教的好榜样,他走路快得很。 只听得一道酥媚入骨的声音道:“皇上,您瞧二阿哥和勤嫔娘娘在说什么悄悄话呀?” 皇上一进来还没说话,玉常在倒先开口了。 这般于理不合的行为,皇上却似全然不在意,只是微微皱眉看向二阿哥。 二阿哥被点着名字,看了陈文心一眼,只见她眸子微敛,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只好据实以答:“回皇阿玛,勤额娘教儿臣坐着要挺直脊背。” 众人看向陈文心和二阿哥,他们两的脊背果然都挺得很直。 其他几位阿哥闻言,也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皇上在看她,即使是现在这个时候,她也不曾看自己一眼。 看来这一个月的分别,与自己而言是痛苦不堪,于她,并没有什么不舍吧? 他的眉头皱紧,无法容忍这样被忽视。 她从前是不会穿着汉服走出翊坤宫的,最多在清华园中穿过罢了。 因为她不想太引人注目,满宫的嫔妃都穿旗装,只她着汉服未免过于显眼。 她今儿把这身衣裳穿出来,难道不是为了给自己看的吗? 既然如此,她为何对自己视而不见? 众人见皇上皱着眉头,似乎对二阿哥的回答很是不满,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勤嫔教二阿哥坐直,这有什么不对吗? 还是皇上已经厌恶勤嫔,厌恶到了看见她就生气的地步? 若果真如此,怎么还不废去她的嫔位,还让她享受如此尊荣呢? 皇上的心思啊,真是越来越摸不透了。 这后宫三大谜团一个都没解开,叫这些长日无聊的嫔妃,连个打发时光的八卦都没有。 真是寂寞啊。 二阿哥使劲地盯着皇上看,皇阿玛的表情这么凶,不过,好像不是冲着自己啊?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皇上不是在看他。 可这个方向,不是看他还能看谁呢? 二阿哥又看向陈文心,只见她如蝴蝶羽翼一般的睫毛,轻轻地抖动了一下。 皇阿玛……在看勤额娘? 为什么皇阿玛要这样生气地看着勤额娘呢? 二阿哥想不明白,从前坐在皇阿玛身边的都是勤额娘,今儿换了这个红衣服的女子。 勤额娘被冷落了,应该勤额娘生气才对。 皇阿玛有什么好生气的。 二阿哥心中腹诽,嘴上也不敢说什么。 皇阿玛平时最宠爱他没错,要是在这种场合他敢做些什么无礼的事情,皇阿玛是一定会处罚他的。 他有些替陈文心担心,惹怒皇阿玛的人是没有好结果的。 只听皇上问道:“胤礽为什么坐在勤嫔身边?” 这话里又是勤嫔又是二阿哥,应该谁来回话才好呢? 二阿哥犹豫地看了陈文心一眼,他是小孩子,照理来说,应该陈文心来回皇上的话的。 她沉默了片刻,就在二阿哥着急得几乎要自己回答的时候,她开口了。 “回皇上,二阿哥喜欢和臣妾坐在一起。因为今日佟贵妃不在,惠妃姐姐便同意了。” 她的话答得规规矩矩,丝毫不见有引诱皇上的意思,或是对皇上的厌弃产生怨怼的意思。 就好像他们从来就是陌生人一样,不曾有过亲密无间的关系。 暑热天气里,皇上忽然觉得,心底生出无限的寒意。 玉常在打量着皇上的面色,眸子一沉。 “虽然贵妃娘娘不在,可是二阿哥年纪不小了,和庶母同坐一席,未免于理不合。” 她这话说的轻巧,实则是诛心之语。 她话里暗指的是,二阿哥对陈文心有超出母子的濡慕,或者他们俩之间有什么不合伦理的关系。 这种话说出来,叫几位有阿哥的嫔妃都脊背生寒。 别说二阿哥才九岁,就算是十一岁的大阿哥,那毕竟还是孩子。 玉常在以这样肮脏的想法去说二阿哥和勤嫔,叫她们都心中不安。 惠妃忙道:“玉常在多虑了,二阿哥才九岁,还是个孩子。” 一个九岁的孩子不过是和庶母坐在一张桌子上罢了,何至于说得那样难听? 况且这座上嫔位妃位的妃嫔众多,她一个小小常在,哪有她说话的份。 “惠妃姐姐所言有理,阿哥们还小。勤嫔妹妹又是皇上钦点给阿哥们上算学课的,又有师生之谊,亲近些是应该的。” 德嫔是最听不得玉常在这话的。 若说二阿哥和陈文心同席宴饮一次,就要遭人诟病。 那她的四阿哥和陈文心的关系一向好,这是宫里众所周知的事情,岂不是要诟病到四阿哥身上去? 二阿哥是皇上最为宠爱的阿哥,皇上应当是不会这样想的罢? 皇上摆摆手,“你们何必紧张,玉常在所言也有道理。朕自然知道二阿哥是好孩子,只是避嫌还是应该的。” 他对二阿哥道:“胤礽,你坐到自己的席位上去吧,就像你大哥一样。” 大阿哥微微低下了头,皇阿玛在众人面前贬了二弟抬了他,这还是第一次。 可他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他已经十一岁了,不是个小孩子了。 他隐隐地感觉到,玉常在似乎要对勤额娘不利…… 而皇阿玛一改平时对勤额娘的宠爱,站在了玉常在那一边。 今日额娘这场寿宴,看来是不会平静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对面不相认 第一百五十九章 对面不相认 陈文心这才正眼看了皇上一眼。 他还是从前的剑眉星目,风神朗俊。只是眸子里少了温润,多了疏离冷淡。 那么熟悉的一张脸,却又那么陌生。 他让二阿哥坐回自己的席位,这是赤裸裸地在打她的脸。 倘若皇上真的觉得于礼不合,当初就不会让她给阿哥们上算学课了。 那不过是因为,玉常在的一句话罢了。 皇上抿了抿唇,一定要他如此,她才会正眼看他一眼是吗? 她倒比刚回宫时丰腴了一些,恢复了从前的体态。 那时在扬州生了一场缠绵良久的病,又因为满腹委屈,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如今她不委屈了吗? 她的眼神,分明是隐忍的愤懑。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接,各自心结深藏,碰到一起的,都是冰凉。 谁也不曾向谁多走一步,透过那层冰芒看到内心的热血。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含着一丝自嘲的笑意。 或许,这就是感情的厌倦期吧。 寻常人家皆有的,岂独她和皇上? 可惜寻常人家没有这样多的妻妾,夫妻二人吵架了厌倦了,彼此厮守着总归要和好的。 皇上就不一样了,他厌倦了这个妃,还可以去找那个嫔。 那嫔妃们呢? 便在一日复一日的枯等中渐渐失望,直到绝望。 看起来皇上是最得意的,实际上这种行为只会使他一份真心也收不到。 最后成为那高高大殿中,四面不靠的龙椅上的,一个孤家寡人。 多么可悲。 想到这儿,她释然了。 那是皇上自己的选择,他愿意做龙椅上的孤家寡人,她改变不了。 从前她也知道,得宠不可能是一辈子的,她也有人老珠黄的一日。 可她才十五岁。 昔日夫妻爱,今成断情决。 “皇上所言……” 仿佛对视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淡淡地收回了目光,颔首一字一顿地回答。 “甚是。” 他们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众人都有所察觉。 勤嫔对皇上心有怨怼,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皇上骤然就不再宠幸勤嫔,的确是做得绝情了些。从前她得宠的时候教阿哥们算学,皇上怎么不说于礼不和呢? 现在又换了一个标准,未免做事太不公允了。 皇上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惠妃。 “朕特来给你贺寿,可不要打搅你们欢聚的好气氛。” 惠妃笑得温婉,“皇上能来,不仅是臣妾的荣幸,众位妹妹同沐恩德。又何来打搅之说呢?” “朕就手书一个寿字,为爱妃贺寿吧。” 惠妃忙行礼谢恩,“臣妾谢皇上恩典。” 李德全早已备好笔墨纸砚,两个小太监抬上了一张书案,供皇上书写。 皇上在案前站定,众嫔妃都围上去观看。 荣嫔道:“年年惠妃姐姐生辰,皇上都要给姐姐手书寿字呢,姐姐真是好福气。” “你既羡慕惠妃,等你今年寿辰到了,朕也写一幅给你不就是了。” 皇上提笔蘸墨,头也没抬地说了这句话,叫荣嫔受宠若惊。 “那臣妾就先行谢过皇上恩典了。” 皇上一来,宜嫔又有了底气,讽刺荣嫔道:“皇上手书寿字,就把荣嫔姐姐高兴得这样啦?你也不看看勤嫔生辰的时候,那……” 她话没说完,迅速地闭上了嘴。 因为皇上抬头冷冷地看她一眼。 就连一直紧紧靠在皇上身边的玉常在,都用一副看蠢蛋的眼神不屑地看着她。 蠢货,你以为你讽刺的是荣嫔? 你这样说,心里最不自在的那可是皇上。 皇上那一眼之冷淡,仿佛让宜嫔看到了冷宫。 “宜嫔娘娘,这大热天的,你哆嗦什么啊?” 作死小能手定常在最近安静了不少,不过宜嫔吃瘪,她真能轻易放过? “莫不是您也和勤嫔娘娘一样,随意取用冰山吹多了冰风?” 这定氏不经夸,才以为她安静了,她又轻狂了起来。 陈文心不由地觉得好笑,这个定氏简直就是个活宝。 只不过她打错了算盘,一句话想刺宜嫔和陈文心两个人。 事实上,被刺到的是皇上吧? 果然,皇上写字的手抖了抖。 “江苏一带水患刚过,宫中不可太奢,日后随意取用冰山这种事就免了吧。” 宫中仅有陈文心一人有此特权,皇上这话,就是在撤销她的特权。 她淡然福身行礼,道:“臣妾遵旨。” 原本这些都是宠妃的特权,她早已不是宠妃,自然用不上了。 好在按照她的份例,一日也能在午时之前取用两次冰山,勉强用着吧。 定常在没想到,自己这话讽刺宜嫔,反而让陈文心成了受害者。 她对打压一个失宠的嫔妃可没兴趣,这算是误伤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文心越是镇定,众人越觉得她失宠的原因有蹊跷。 倘若她露出些什么哀怨的神情,旁人看着倒觉得正常。 她这样的不骄不躁,不慌不忙,哪些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失宠的表现? 从前没看出来,勤嫔还真是个冷静大方的,不愧曾为皇上的宠妃。 不单单是靠美貌博得圣宠的。 定常在忽然有些迷茫,她要不要学陈文心穿汉服呢? 还是她也去学学那个什么算学…… 虽然这很考验她的脑子灵活性。 算了,她自我安慰着,她都已经失宠了,学她又有什么用。 墙倒众人推,皇上今儿撤了她随意取用冰山的特权,更是实实在在地在告诉众人。 ——勤嫔从此,不再是宠妃。 惠妃定睛向皇上的笔下看去,那张上好的雪浪纸,承着皇上御笔,并没有展现出龙飞凤舞的字迹。 皇上写的是个行体寿字,却是一笔一划地写着,显得有些生硬。 合在一起看,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有过程暴露了书写之人的心绪不宁。 她微微眯眼,觉着这个寿字,真像勤嫔生辰时,那漫天的大红风筝…… 皇上落下了最后一个点,众人及时夸赞。 “皇上的字越发写的好了,这是个行书字吧?” “这字写得龙马精神,一看就知道是皇上才能写出的。” “真真是好,什么时候皇上能给我写一幅就好了……” 皇上这字是为惠妃写的,可惠妃明白皇上这字写的并不顺畅。 他也并不喜欢自己这幅字。 惠妃只道:“多谢皇上御笔赐字。” 皇上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没有在意周围嫔妃们的恭维之声。 马屁也要拍在对的时候,那才会让人开心。 他今儿这笔,迟疑停顿了好几回,这字空有其形,未见风骨。 这些嫔妃们个个大字不识的,能懂得什么字好与不好? 他不禁看向陈文心,她也算是自己亲自教导学习书法的,她会看得出来吗? 陈文心站在人群最外,她双手拢在身前,看着那个寿字微微出神。 从前宫里常说,陈文心是个冰山美人的性子,就算对嫔妃们也总是一副冷冷的表情。 皇上从未见过她的冷。 在他身边之时,她的神情是灵动的,随性的,活泼娇俏的。 而她此刻站在嫔妃们之外,分明只有区区一步的距离,又像是天与海那么远。 他就像是她生活中的一个寻常人一样,不再能引起她的热忱。 这种静若湖水的疏远,越发叫他气恼。 他握着金毫的手,因为用力收紧而骨节发白。 “皇上。” 李德全出言提醒,皇上再握下去,那只金毫非要折断了不可。 玉常在冷眼看着皇上的神情变化,她如何看不出,皇上对勤嫔余情未了? 他们之间必定有什么难以释怀的误会,这勤嫔又是个高傲的性子,不肯和皇上低头呢。 她心中冷笑,汉人女子就是矫情,这些贵族出身的嫔妃,总把颜面啊自尊啊看得比什么还重。 在她看来,皇上的宠爱换来的权位、利益,那才是最重的。 颜面,能值几个钱? 贞洁什么的,就更不值钱了。 哪怕皇上是在和勤嫔怄气,才宠爱她,她也不介意。 既然皇上想出这口气,她就顺着皇上的心思帮他出气好了。 玉常在一笑,看向陈文心的方向,故作惊讶道:“哎呀,勤嫔娘娘为何站得那么远呢?是觉得皇上的字写得不好吗?” 第一百六十章气急攻心 第一百六十章 气急攻心 玉常在今日句句都冲着陈文心来,再眼拙的人也看出来了其中端倪。 新宠打压旧宠,来稳固自己的地位,这真是宫中再常见不过的戏码了。 勤嫔的性子是宫中诸人皆知的,她待人友善,但不喜在人群中拥挤热闹。 况且她只站在离众人一步远的外侧罢了,硬给她安一个觉得皇上字写得不好的罪名,也太勉强了。 玉常在的位分比她低上许多,明知对方有意挑衅,她真的很想不回答她的话。 回答她,是在跌自己的份。 不回答? 皇上和嫔妃们都看着呢,为了一时意气给人留下话柄,那才不值。 她淡淡道:“本宫曾在乾清宫随皇上学习过书法,对于皇上的字看得比诸位多些。所以退后一些,把位置让给各位看。” 她至今还拥有随时出入乾清宫的权力,皇上并没有取消她这个特权。 只是她不愿意去罢了。 众人听罢深以为然,勤嫔和四阿哥同在乾清宫习字之事众人皆知,当初还闹出过一次小小的立储风波。 德嫔便道:“玉常在是新进宫的,不知道这事也是寻常。” 玉常在面色淡淡的,似乎有些尴尬。 “是嘛,我的确并不知此事。” 这就是她身边用蒙古宫女的坏处,她对于宫中许多消息是不灵通的。 自己的宫女也是新来的,她们汉话都不怎么通。 不能像旁人的宫女一样,给主子传递这宫里的小道消息。 陈文心面目冷然,朝向前方,眸子却避开众人,落在那个寿字上。 这个字,写的真丑。 不是丑在形体,而是丑在内劲。 皇上自己心里一定很不满意,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承认,承认他方才心不在焉。 所以嫔妃们夸赞他的字,并不会让他觉得高兴,反而是一股子闷气。 若换了平时,她会直言,皇上这字的确不怎么样。 今时今日她若直言,皇上恐怕不会认为她是率直,只会认为她忤逆。 罢了,她只求不惹事而已。 没想到玉常在还是不依不饶,“我瞧勤嫔娘娘似乎面有不豫之色,还以为娘娘是不忿于见着皇上宠爱他人呢。” 这话说的太过露骨,惠妃都不禁皱了眉头。 皇上从始至终没有阻止过玉常在的话,玉常在位分低微,若不是有皇上的示意,哪敢这样处处针对勤嫔? 看来勤嫔不单纯是失宠啊,这其中真的有内情…… 陈文心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 玉常在抬起下巴,挽着皇上的手臂,那副骄傲的模样丝毫不见从前的卑微。 她很聪明,在她得宠之前没有一个人看得出她有这样的心机,这样的恶劣。 新欢旧爱,当着皇上的面,互不相让。 两人这一对视,火花四溅。 玉常在一次次地挑衅,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本宫向来这般神色,玉常在大约不懂宫中规矩?本宫身为嫔位是不必对常在笑颜相待的。”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却是事实。 自来只有下者媚笑侍上,玉常在有什么资格要陈文心笑着面对她? 玉常在委屈地一拉皇上的胳膊,“臣妾是位分低微,还不是觉着勤嫔娘娘对皇上也没个笑脸,未免不敬么?” 陈文心看着皇上,他听了玉常在这话,眉头一簇,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胳膊从玉常在怀里拿出。 倘若皇上还顾念半点和她往日的情分,就不会任由玉常在这样次次挑衅她。 谁是谁非,这殿中诸人都看得清楚,皇上会看不清吗? 她就要看看,皇上还是要略过此事不提,成全彼此的体面。 还是…… 执意是非不分,偏帮玉常在。 皇上抬头看她。 玉常在一次次挑衅,终于让她脱下了淡然的面具。 她一向不是心思深沉的人,有什么就说什么。能忍得住一次两次已属不易,哪里忍得了三次四次? 沉默片刻,皇上终于开了口。 “勤嫔,你是对朕心有不满,所以不笑吗?” 这是皇上第一次称呼她为勤嫔,第一次用这么陌生的口气。 因为他宠爱玉常在,所以纵容玉常在对她的挑衅。 为了给玉常在树立威信,所以拿她来开刀么? 她竟然沦落为,给别的嫔妃铺路的垫脚石了。 那日在宿迁县城,她曾对在城门被丈夫抛弃的欧阳氏说过,“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如今又印证在她和皇上之间了。 就为了一个区区向明,皇上可以待她绝情若斯。 那只能说明这情,一开始就没有多少。 她凄惨地启唇一笑,贝齿轻启,“怎会呢?臣妾见着皇上,自然会笑的。”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一双眸子里含着泪水,还执意笑着。 这一瞬间,皇上后悔万分。 他忽然很想告诉她,这一切其实都不是真的,他并非…… “主子!” 她惨笑着,而后捂紧了心口,径直向后倒下。 白露跟在身后,吓得面无血色,赶上前要扶着她。 她晚了一步—— 皇上早已大步上前,抱住了陈文心的身子,没有使她跌落在地。 “念念,念念!” 她倒在皇上怀里,面上惨笑僵硬,流下了一滴清浅的泪水。 众人还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皇上已抱着她大喊道:“来人,宣太医!宣吕宗来!” 吕宗是太医院左院判,皇上一向显他貌丑,偏又爱用他。 盖因这位吕太医医术高超,皇上一边嫌弃,一边爱才。 南巡之时皇上唯一带的太医就是他。 看皇上这么紧张的样子,又点名要吕宗前来,实在不像是对勤嫔已经失去宠爱的样子啊…… 这里头果然有事! 多少双八卦的眼睛在交互传递信号,一副后宫三大谜团就要解开其中之一,甚至之二的表情。 玉常在没想到陈文心会直接气到晕倒,这样来勾引皇上的怜悯之心。 皇上就真的掌不住了,一见着她身子摇晃便冲上去。 她想让陈文心对皇上彻底失去希望,想让皇上对陈文心渐渐失去耐心。 她会锲而不舍地抓住皇上这根救命稻草,让他慢慢地,再也想不起别个任何女子。 可她现在最烦恼的是,皇上日日夜夜要她陪在身侧,却没有碰过她。 似乎国事繁忙,使得皇上一直在看折子,见大臣。每次她被召到乾清宫去,最多就陪皇上用用御膳。 要说皇上不喜欢她,那为什么天天带着她,还给她那么多赏赐? 要说皇上喜欢她,为何这大半个月皇上都没有碰过她? 她自己也摸不透,偶尔怀疑,皇上难道某方面有问题? 那这五个阿哥都是怎么生出来的? 她有心要引诱皇上,可每一次都会被打断。 有时是皇上有什么军机大事,有时是李德全等人无意闯入。 时间久了,玉常在越发肯定。 皇上,一定有某方面的问题。 所以说,后宫的嫔妃都很少得到皇上宠幸,一个个跟守寡似的。 只有勤嫔据说是很得宠幸的,她怎么会受宠了一年,肚子毫无动静? 这些问题在她脑子里重复地转着,不管怎么样,只要她始终在皇上身边,旁人哪里知道皇上有没有临幸她? 她照样是风光无限的后宫新宠。 现在皇上亲自抱着陈文心回翊坤宫,那方才撤了她随时取用冰山的特权,又是什么意思? 玉常在一向思维敏捷,现在也有些难以理解皇上的心思了。 她连忙跟上皇上的脚步,捍卫着自己作为皇上身边人的地位。 好在翊坤宫离长春宫近,这两座宫殿和承乾宫一样,都是最邻近皇上乾清宫的大宫。 当皇上抱着昏迷的陈文心走进翊坤宫,身旁身后还跟着合宫嫔妃之时,翊坤宫的众人都惊呆了。 没想到皇上一个月没迈进翊坤宫的门,这次进翊坤宫,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小桌子,快备茶水冰山屏风,主子昏倒了!” 白露忙吩咐傻了眼的小桌子,自己则紧跟着皇上。 那个玉常在还跟在皇上身边,她可不能放松一眼,省得玉常在给自家主子使什么手脚。 皇上把陈文心抱进了内室,除了玉常在以外,众位嫔妃都留在正殿。 翊坤宫的宫人井井有条,一面布置好陈文心的内室好让太医来诊治,一面给皇上和众位嫔妃都上了茶水。 他们都看见了自家主子是昏迷着被皇上抱进来的,皇上一脸担忧,这事就不怕了。 主子能重得圣心,还有什么病会治不好? 吕宗匆匆赶来,被李德全拦下,说皇上在里头。 是了,他一路赶过来面上都是汗,便在殿外用帕子揩着汗。 面圣时身上不能有明显秽物,那是御前失仪。 “还擦什么擦,快点进来!” 皇上一眼就看见吕宗在殿外,他心里都急死了,吕宗还有心情擦汗? 吕宗吓得赶紧把帕子收到袖中,快步赶进内室。 皇上不耐烦道:“快进去瞧瞧勤嫔怎么样了!” 皇上想跟着他进去,又怕吕宗因为自己在而定不下心,无法好好诊脉。 玉常在给皇上擦着汗道:“皇上消消火,不急的。” 皇上一把拂下她的手,“你快到外头去,叫他们把冰山送进来。” 这汗水擦都擦不完,只能用冰山降降温。 玉常在一时有些诧异,皇上刚才一把拂下她的手的模样,仿佛对她毫无情意。 大约是她想太多了吧。 皇上不是对她无情,而是这时对勤嫔又有了情罢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真病假病 第一百六十一章 真病假病 吕宗走过寝室中那面屏风,看到一张高大华丽的绣床。 那床上的帐子柔顺地垂下,垂在半只纤细莹白的手腕上。 白露上前,把垂在陈文心手腕上的帐子往里一拂,她的整只手腕都露了出来。 吕宗告了一声罪,上前在她手腕之下垫了一块腕枕。 他的手指刚刚搭上她的脉搏,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在他手心挠了一下。 吕宗吓了一大跳,原来是陈文心那足有一寸长的尾指指甲。 敢情她没有昏倒? 她以指在吕宗手心划了几道痕迹,吕宗会意,又再次替她把了脉。 待他走出屏风,皇上早已不耐烦了。 “把个脉也这样久,她到底怎么样了?” 吕宗不慌不忙,按照陈文心在他手心写的字回答皇上。 南巡路上勤嫔娘娘对他照顾有加,从未嫌弃过他容貌丑陋,而像皇上一样拿他开玩笑。 他心里感念,替她说个小谎话也不算什么。 何况这也不完全算是谎话,半真半假吧。 “回皇上,勤嫔娘娘南巡之中感染风寒,又一路奔波劳累,未曾调理好身子。如今是气急攻心,引发了旧症。” 他又对白露道:“敢问姑娘,娘娘近日是否长日倦怠,不思饮食?” 陈文心怎么会不思饮食? 她一向最爱捣腾吃食,总是变着花样叫小厨房弄些新鲜的。 只要做的是她喜欢的菜肴,她能把每一道菜都吃个七七八八。 她怎么会不思饮食呢? 白露道:“回太医,正是如此。我们主子近日有时连午膳都不用,只吃些果子就说饱了,送上去的膳食没动过筷子就赏给底下人了。” 白露这么一说,皇上怒声道:“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当的,主子使性子,你们也不劝着么?” 白露噗通下跪,话里带着哭腔,“皇上……” 她抬头看了一眼还在皇上身边的玉常在,又把话吞了回去。 自家主子要面子,在外人面前半点示弱都不肯,她可不能当着主子的面给她丢人。 虽然主子现在晕倒了。 皇上扭头对玉常在道:“今儿是惠妃寿辰,你还不曾给惠妃拜寿罢?” 这话就是让她出去的意思,玉常在识趣地福身行礼。 “臣妾先行告退。” 她转过身去,面上露出了阴冷的神情。 玉常在一走出,皇上对着地上的白露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回皇上,主子近日心绪不宁,所以饮食不振。奴婢不是推卸责任,实在是劝过主子的。” “有一回劝急了,主子勉强进了一碗红枣香糯粥,晚间就吐了出来。” 白露抬眸望着皇上,满眼的欲说还休。 他明白了。 陈文心面上展现给众人的,是她毫不在意,淡然冷静。 实际上,她的心里是跟皇上一样痛苦的,甚至远胜于他。 皇上这才知道他是自误了,一心想惹怒她,想让她在意。 其实,她本来就很在意。 皇上后悔了起来,他不应该这样做的。 今天把她气得昏倒了,要是下次再气出什么好歹来,他后悔也来不及。 他忙问吕宗,“你只说可要不要紧?现下要怎么治?” 吕宗拱手道:“皇上以为如何算要紧?据史书记载,三国时期的周瑜,就是被孔明活活气死的。” “勤嫔娘娘五脏郁结,一口气下不去。幸而不曾吐血,若是吐血,则难保能活过二十岁。” 皇上道:“不会!朕从此好好看顾她,不叫她再惹气,她不会有事的!” 吕宗皱着眉,低着头不答话。 “吕太医还有什么话说?” 皇上见他皱着眉心道不好,难道她这病症果真那么严重吗? “回皇上,以臣之见,勤嫔娘娘在宫中,怕是不好养病。” 现下勤嫔失宠,宫中谁人不知? 玉常在、宜嫔、定常在,甚至是皇上,是合宫之中宫人的流言蜚语。 这些人事,都在损伤她的心神。 女子的血气薄弱,是最经不得伤的。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女子因为家中变故,丧夫或丧子,就很快身故的原因。 吕宗叹了一口气道:“幸而皇上赏赐娘娘的血燕起了作用,这东西娘娘每日喝上一点,身子才没这么快熬干。” 皇上眉头一皱,想着吕宗所说的,她在宫中怕是不好养病的话。 连吕宗这样远离宫闱的太医,都知道陈文心处境艰难,他却…… 他的那点子意气已经放下了,她如此在意自己的态度,他还有什么好放不开的呢? 向明的事情,等她醒来,他再细问不迟。 就算她是真的有心背着自己做什么,他起码,也能原谅她这一次。 在扬州那时,他也曾对她不起。 一人一次,就当扯平了罢。 他的心情霍然开朗。 “你快开药方子来,朕看着你开。先替她调理身子,旁的日后再说。” 既然宫中不适宜她养病,那就等她醒了,过上几日,他带她去清华园小住避暑。 吕宗抬眸瞧了皇上一眼,默默低下了头。 勤嫔娘娘,微臣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皇上这里看着吕宗开方,都是些舒缓情绪,镇定安眠的药物。 他道:“怎么,勤嫔还有难以入眠的症状么?” 陈文心最爱睡懒觉的,怎么会需要安眠的药材? 吕宗眉头一挑,对白露道:“白露姑娘,你告诉皇上罢。” 皇上觉着吕宗的神色有些不对劲,怎么好像是…… 在怪罪他让陈文心气急伤身似的? 白露点头道:“吕太医医术真是高明,娘娘白日里昏昏欲睡,到了晚间就失眠走困。” 皇上大惊失色,竟然是真的。 可惜他到今日才知道。 他和吕宗商讨药材分量,例如朱砂性热,应该减少一分,免得她虚寒不受。 再如炙甘草平和,有利生津,又是盛夏时节,可以多添几分。 还有…… 李德全匆匆赶来禀报,“皇上,太和殿一等侍卫陈希亥求见。” 李德全犹豫地往屏风那侧瞧了一眼,太和殿离后宫不远。 皇上亲手抱着陈文心从长春宫冲出来的事情,宫里已是议论纷纷。陈希亥手下掌管五百侍卫亲兵,听闻此事也是寻常。 怕是爱女心切,所以…… 皇上已经冷落了勤嫔许久了,也不知道听见陈希亥求见,会不会乐意呢? 陈希亥身为正三品一等侍卫,有进宫面圣之权。 ——他当的原也是宫中的差事。 皇上眉头一皱,这要是陈希亥问起陈文心的病因,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要是不见他吧,陈文心失宠的消息宫内宫外皆知,如今突然暴病。 陈希亥再见不着皇上,难免胡思乱想。 这要是把陈希亥夫妇老两口气出个好歹,那可如何是好。 皇上犹豫了片刻,便道:“知道了,朕即刻就去。” 他又对吕宗道:“翊坤宫这边都交给你负责,勤嫔要是出了什么事,朕拿你是问!” 说罢匆匆赶出寝殿。 外头的嫔妃们还坐在殿中,一见皇上出来了,都赶上来问陈文心身子如何。 皇上都这么紧张寸步不离,她们这些做嫔妃的就算不愿意,也不敢先行离开。 独独玉常在撇开人群,离皇上格外地近。 “勤嫔身子不适,是南巡之中因救驾落水留下的后遗症。她现在需要静养,众位爱妃都先行回宫罢。” 皇上又道:“今儿惠妃生辰被搅了,朕再找机会补偿你。” 惠妃忙道:“皇上说什么补偿不补偿的话,臣妾的生辰已经很喜悦了,勤嫔妹妹的身子要紧。” 皇上亲手抱勤嫔回宫,这怎么可能是失宠? 惠妃自然应着皇上的心思说话。 皇上宠谁,谁才是最重要的。 皇上点点头,“惠妃照管着,别叫旁人来打搅勤嫔养病。朕先往前朝去见朝臣,都散了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借病邀宠 第一百六十二章 借病邀宠 待皇上和众嫔妃一走,绣床上的陈文心睁开了眼。 白露上前掀开帐子,将低垂的藕合色床帘挂在两侧的金钩之上,弯腰将陈文心扶起。 “我是装晕的,没那么脆弱。” 她安慰着白露,自己从床上起身,走到屏风之外。 白露何尝不知她是装晕,从她在吕宗手上划字之时就知道了。 可吕宗方才所说的那些症状,其中半数都是真的。 “主子的确是吃的比从前少了,睡的也没从前多了。方才在长春宫被玉常在气急了,不也是真的么?” 白露扶着她走出来,问吕宗道:“吕太医,现在皇上和娘娘们都走了。您说说,我们主子这病症到底打紧不打紧?” 不等吕宗开口,陈文心便道:“有什么打紧,吃的少了是因为夏天热,胃口不佳。睡的少了是因为你主子我现在失宠,要是叫人抓住睡到日晒三竿的把柄,岂不多生事端?” 白露觉着她说的似乎也有道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吕宗道:“娘娘也别要强,这吃食和睡眠还是其次。娘娘从前都比寻常人多了太多,现在少一些,也不妨事。” 陈文心有些面红,吃食和睡眠比平常人多了太多,这翻译过来就是她好吃懒做呗。 “只是娘娘最近心神不宁、气血郁结是大事,方才娘娘是不是觉着一口气提不上来,所以借机假装昏迷?” 她笑道:“我何尝就心神不宁了,方才确实有些喘不过气来。假装昏迷,实在是不知那样的局面如何收场了。” “还没多谢吕太医替我圆了这个谎,不枉南巡时我给你炖的鲫鱼汤。” 吕宗的脸显得更黑了,他严肃道:“娘娘在我这个医者面前何必逞强?是不是心神不宁,臣一把脉就知道了。” 她面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吕太医医术精湛,如何瞒得过你。” 曾经山盟海誓,鹣鲽情深的人,明明同处一宫,却如不曾相识那般。 她岂会无动于衷。 无论她用多少理由安慰自己,什么皇上毕竟是皇上,他负心薄幸也是寻常。 什么她是独立女性,不必依附男人也能活得很好。 她想了很多种理由来安慰自己,但独自在梅花中乘凉之时,听到翊坤宫宫人的私语,还是有些凄楚。 “你们说,咱们主子到底是为什么失宠的?南巡回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皇上还说主子有救驾之功呢!” “主子肯定是犯了大错,皇上才会骤然抛弃了呗。” “什么大错能闹到这步田地?我看主子也没有请求皇上回心转意的意思,难道是自知无法弥补的大错?” “能有什么无法弥补的大错啊,难不成是偷人养汉吗?哈哈。” 几个小太监嘻嘻哈哈笑做一团,陈文心站在假山上的小亭里,把自己的身影向黑暗中又藏了几分。 怪道说,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她能够挡得住皇上的刻意冷落,挡得住妃嫔当面的讥讽挖苦,又要如何挡得住这满宫的悠悠众口? 连她自己翊坤宫的宫人都能做出如此恶毒的猜想,更何况是其他地方的? 她忽然发现,这座皇宫是多么肮脏。 如果皇上为她考虑过半分,就不会纵容这些奴才私底下的不敬。 皇上在宫中遍布眼线,他若不想,没人可以乱嚼舌根。 他苦苦相逼,不就是为了让她先低头认错吗? 二阿哥说,皇阿玛教他,脑袋是不能让人乱摸的。 摸了,你就矮那个人一等了。 从前皇上摸她的头,她总觉得那是宠溺,是疼爱。 自从听了二阿哥的话,她忽然觉得无比恶心。 原来从前享受的宠溺,始终是皇上不对等的,恩宠罢了。 恩宠,天子之恩,君上之宠。 那是一种赏赐,而不是感情。 她今日假装昏倒,不仅仅是为了解一时的困境,而是为了博取皇上的怜悯。 就像那次秋猎,皇上对她心有误会,不肯主动来问她。 她也莫名其妙,不知道皇上为什么生气。 后来她因为腹中积食,骑马颠簸,皇上以为她怀有身孕,吓得赶紧来看她。 幸亏有这个契机,否则皇上自己不知道要生多久的闷气。 如今也是一样,皇上的心或许凉薄,但不是对她完全没有感情。 她借这一病,让皇上抹开面子主动送她回宫。 这算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她也不需主动去求和,皇上也不需再试探她的耐心。 这是她不得不行的一步。 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竟然也会假病邀宠,像她看不上的后宫妃嫔一样。 从前是她自视过高,瞧不起后宫里那些嫔妃为了争夺权位,使劲浑身解数。 她自己如今还不是一样,又何曾是为了权位。 只是曾经沧海,叫她如何忍受眼前的良人别恋,物是人非。 更何况,这后宫之中还有无穷无尽的明刀暗剑,让她心生疲惫。 她此刻,只想逃离这一切。 “想来现在娘娘令尊已经见到皇上了吧?” 吕宗猜得出来,陈希亥会和皇上说什么。 陈文心让他告诉皇上,她的病不适宜在宫中养着,那并不是白说的。 “吕太医,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所幸你方才所言,半真半假。就算皇上起什么疑心,想来也不至于连累你。” 她不能把什么话都告诉吕宗,哪怕吕宗已经猜到了。 吕宗急道:“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臣敬重娘娘品格,所以相帮。又怎会是个怕事的人,怕娘娘连累臣呢?” 吕宗刚才在皇上面前装一本正经,一时有些没改过来。 他清了清嗓子,想了想,道:“况且啊,皇上已经够嫌弃臣了。” 陈文心见吕宗苦着一张脸,禁不住笑道:“吕太医,上回我让你向皇上要的南海珍珠,你敷面了不曾?” 吕宗眼前一亮,“敷了敷了,娘娘瞧着如何?是否比从前白了些?” 这要是靳辅那样风吹日晒的黑脸,用南海珍珠碾成粉末敷脸,兴许能白得很快。 像吕宗这种天生又黑又红的脸,还真是成效甚微。 陈文心为了不打击他,郑重点头道:“我瞧着不错,比从前白了些。” 吕宗乐呵呵一笑,“臣先去给娘娘抓药,嘿嘿。” 待吕宗走后,陈文心又回到绣床上躺着。 她的确觉得,心口有微微的不适。 玉常在的咄咄逼人她并不在意,她难过的是,皇上帮着玉常在逼她。 皇上说,二阿哥坐回自己的席位去。 皇上说,日后随意取用冰山这种事就免了吧。 皇上说,勤嫔,你是对朕心有不满,所以不笑吗? …… 是,她对他,心有不满。 “主子,你好生歇着,待吕太医送药来,奴婢再唤你起身。” 白露心中懊恼,什么装病,这不就是真病吗? 陈文心微微一笑,显得面色苍白。 “白露,你很快就能见到你妹妹莺儿了,你高兴吗?” 白露几乎是含着泪点头,“高兴,奴婢高兴得很,我去给主子打些热水来擦脸。” 假如陈文心不病,她一定更高兴。 她急匆匆走出寝室之外,只见刘嬷嬷和邓嬷嬷她们在殿外等候着。 见着白露,两位嬷嬷连忙问道:“主子现如今怎么样了?” 白露眼圈儿泛红,迟疑了一下。 随即她嘴一扁,眼里滚出泪水来。 “主子她……两位嬷嬷晚些时候再来罢,主子现在不好见人的。” 她说着抹了抹眼角,端着铜盆就要打水去。 邓嬷嬷忙道:“既然这样严重,你快进去守着主子吧,这些小事我来做就成了。” 邓嬷嬷接过她手中的铜盆,便拉着刘嬷嬷去打热水。 白露轻声道:“那就多些二位嬷嬷了,我去看着主子。” 她转身朝寝殿内室走去,待两位嬷嬷走远之后,将寝殿的门合上。 光线晦暗中,她的眸中闪过一丝微芒。 她刻意在两位嬷嬷面前伤心落泪,是因为她忽然想到—— 这两位嬷嬷是皇上所信任的,也是皇上特意安排来帮衬自家主子的。 她们始终是皇上的人。 从前主子信任她们,是因为她和皇上毫无嫌隙。 如今时易世变,她不得不对这两位嬷嬷提高警惕。 这两位嬷嬷若是会把自家主子的情况告诉皇上,她还是,哭得惨一些好。 她匆匆走进内室,到陈文心床前半蹲在地,轻声道:“主子,一会子两位嬷嬷要送热水进来。主子就装着昏迷未醒吧,一切有我。” 陈文心听懂了白露话中的顾忌,“她们方才有何不妥么?” 白露抿着唇摇摇头,“只是我一点小心思,主子现在这般光景,还是防着些人好。” 刘嬷嬷和邓嬷嬷在翊坤宫中,享受的是白露等四个大宫女,和小桌子、富贵儿两个同样的待遇。 甚至因为她二人年长,陈文心对她们的敬重更多一些。 那是因为,从前陈文心和皇上不分彼此。 如今既然分了彼此…… 那她们是谁的奴才,自然也要分清楚。 第一百六十三章省亲 第一百六十三章 省亲 皇上在乾清宫接见了陈希亥,心里略有些歉疚。 她早就听陈文心说过,陈家有五个孩子,只有她一个是女孩。 陈希亥夫妇乃至亲族朋友,都对她十分疼爱。 如今陈文心这样,也不知道陈希亥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在坐榻上坐定,道:“请他进来罢。” 李德全颔首领命,朝着殿外高声道:“传一等侍卫陈希亥觐见。” 皇上不悦地看他一眼,“这么大声做什么,你就不会亲自出去传么?把你懒得。” 李德全一时语塞,皇上方才没说怎么传,他不就按照礼节来传吗? 若是从前勤嫔娘娘还得宠的光景,他一定是会亲自去外头传的。 宫里的人所办的事,说到底还不是看皇上的脸色? “皇上,您方才没说怎么传啊……” 李德全小声地辩解了一句,这回轮到皇上语塞了。 宫里的人都擅长见风使舵,李德全日日跟在自己身边,明知道自己对陈文心的感情,他还是…… 还是在陈文心失宠之后,下意识地选择了怠慢陈文心的父亲。 李德全如此,那宫中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怪道吕宗说她心神不宁,气血郁结。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她恐怕听了太多的恶言,受了太多眼刀语剑。 皇上叹了一口气,没再指责李德全什么。 若说始作俑者,是他。 一个身着补服的身影从殿外走进来,陈希亥躬身低头,在距离皇上十步远的地方下跪行礼。 “臣一等侍卫陈希亥,请皇上圣安。” 皇上道:“免礼。朕在此处见你,就是不想你过于拘泥君臣礼节。” 原本皇上接见朝臣都是端坐在金座之上的,今儿只是随意地坐在东间榻上罢了。 陈希亥似乎比他上一次见到的时候苍老了不少,低头行礼时,头上的白发都明显了许多。 他拱手道:“皇上天恩,微臣自当感激,但君臣礼法不敢废。” 皇上道:“卿坐下再说话。” 李德全搬来一张绣墩,陈希亥再三再四告罪,方才半个屁股挨座地坐下了。 皇上心内暗叹,一个月的风水流转,陈希亥话语间也生疏了许多。 “启禀皇上,臣这次冒昧求见,是有不情之请,望皇上海涵。” 陈希亥一向老实本分,从不争功争胜。他这回,又会请求自己什么呢? 皇上道:“卿但说无妨。” 陈希亥拱手,“微臣是外臣,不敢干预皇上后宫家事。只是外头流言纷纷,道勤嫔娘娘暴病,臣实在,臣……” 他说着便停了下来,眼眶发红,情绪激动。 皇上忙道:“卿在宫中当差已久,如何不知这流言最是不可信的?念念无事,只是……只是南巡时得了风寒留下的病根儿罢了。” 陈希亥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一般,面容愁苦。 在皇上面前就像一个,得知女儿重病的、平凡百姓家的父亲一样。 皇上心有戚戚然,想着陈文心如今还昏迷在床上,他只得寻个借口先稳住陈希亥。 陈希亥苦笑,“皇上说勤嫔娘娘没事,臣,也就放心了……” 他的神情分明是不相信的,嘴唇蠕动着,欲言又止。 “卿有何话?不必拘束,但说无妨。” 陈希亥犹豫了片刻,似乎下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跪地朝着皇上大礼一拜。 “这是做什么?” 皇上忙叫李德全快把陈希亥扶起来,只见他老泪纵横,对皇上道:“臣的不情之请,是请求皇上开恩,让勤嫔娘娘出宫省亲。” 省亲? 皇上万万没想到陈希亥提的请求是这个,现在陈文心病倒了,如何能够回家省亲呢? 他安慰陈希亥道:“朕知道卿心疼女儿,既如此,朕就恩准你夫人进宫探望勤嫔。省亲也不过是小事,只是得等她身子痊愈了才好走动。” 陈希亥颤抖着手,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来。 “皇上明鉴,这是几日前,勤嫔娘娘传来的家书。” 陈希亥把信双手捧上,不等李德全来接,皇上已经直接拿到了手上。 李德全不禁腹诽,皇上竟然如此紧张勤嫔娘娘的书信么? 他拆开那封信一看,信上有些稚嫩的笔迹,透着娟秀明丽。 这的确是陈文心的字。 “父亲,见信如面,勿甚牵挂不孝女。” 她很少会用这样的语气来说话,显得格外严肃。 “近日偶感心绪不畅,身无可依,思念双亲。” 小孩子家就是这样的,不开心了就想回家,想父母。 陈文心可不就是个小孩子么? “若有一日,吾病重难行,但求父亲向圣上禀明,准女儿归家省亲。” 原来,陈文心早就料到自己有一天会支撑不住,所以早早写信告诉了陈希亥,让他在自己重病之时求一道省亲的恩旨。 “心中唯牵挂此事,万望父亲不忘,切记切记!” 那两句重复的切记,字迹显得凌厉潦草了起来,似乎在隐忍着深深的哀愁。 怪不得陈希亥显得这般悲伤,陈文心这封信,几乎就等于一封绝笔信。 其中蕴含着,已知泉路近,欲别故乡难的悲怮。 她就这样想离开吗? 他给了她多少伤害,让她迫切于想离开皇宫,连等病愈都等不及。 皇上的手抖了抖,把那封信放下。 “念念年幼,受了些委屈就想家了,朕明白。卿也不必过分挂念,多是孩子话罢了,哪里就到这样坏的地步?” 他手里无意识地把那信折好,而后放进了信封里原样装好。 “若是不信,朕现在就把吕宗叫来,让他给你说说。” 陈希亥听着这话不像敷衍,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臣御前失仪了……” 皇上不禁暗想,陈希亥还算是掌得住的。要是陈文义听到这个消息,恐怕当着他的面就敢发火。 有才能的人脾气总是会大些,当权者也愿意惯着些。 陈文义如此,陈文心还不也是? 因为皇上喜欢她,把她惯得这样骄傲,眼里一点沙子也揉不得。 然而陈希亥执着地请求皇上,“只是……勤嫔娘娘千叮万嘱,臣这个父亲无用,也只想完成她这个心愿。” 他有些恼怒,怎么这样说了,陈希亥还是这样坚持? 他难道不知道挪动病人,只会加重她的病情吗? 不对。 陈希亥不是陈文义,他没有这么不懂分寸。 除非…… 他真的很确定,陈文心在宫里,只会更加病重…… 父女连心,这份血缘的默契,他永远无法逾越。 空气仿佛凝滞,陈希亥垂首跪地,皇上低头不语。 李德全悄悄抬头瞧了一眼,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些许声音。 皇上的态度很明确,他不想让陈文心离开宫里,尤其在她身染病症之时。 然而,他虽是九五之尊,亦难以拒绝陈希亥,拒绝他一颗为人父的慈心。 陈希亥的态度是柔顺的,他为人臣子,无法强要皇上做什么决定。 可他还是一个父亲,他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在病倒之时最后一个愿望都无法实现? 一个外刚内柔,一个外柔内刚。 两人彼此对峙,谁也不肯妥协。 良久,皇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卿执意如此,朕便……允准此请。” 不单是为陈希亥的执意,也为陈文心的执意。 他做出这个决定,仿佛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紧紧皱着的眉头松弛了下来,那番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滋味,又涌上了心头。 陈希亥则是真的松了一口气,把女儿接回家,他愿意倾家荡产用尽最珍贵的药材,来给她治病。 更何况,她这病主要还是心病。 陈文心是个孝顺顾家的孩子,只要她回到家,陈希亥有把握能让她好起来。 “臣,叩谢皇上圣恩。” 他大礼参拜,心存感激。 皇上并非是薄情之人,否则也不会允准省亲之事。 他还年轻,陈文心更是。 但愿这只是年轻小夫妻的一时意气,而非认真。 否则,陈文心这一生要怎么过…… 皇上亲手扶起他,让他坐到椅子上。 “朕必须看到她醒来,才能让她离开。另外……朕给陈家新赐的园子,是仿着念念南巡时想看而未得的狮子园改的。” “陈家府邸地方不算大,就让她到园子里养病吧。园子里风景宜人,对她的病情也有好处。” 那处园子刚刚改建好,因为出了陈文心的事,陈家人还未曾去开园。 陈希亥略一思忖,园子现在也是陈家的产业了,到那去也确实比府里宽敞。 他拱手道:“谨遵皇上旨意。” 皇上朝窗外望了一眼,望见一只乌鸦从远处飞来,落在了乾清宫殿外的大树上。 乌鸦还巢,念念也要回家了。 “那处园子,朕便赐名为念心园。她出宫省亲之时,御赐牌匾同归。” 第一百六十四章灯火依旧 第一百六十四章 灯火依旧 当夜,皇上留宿翊坤宫。 沉寂了一月的翊坤宫,忽然又有了生气。 皇上命内务府,把陈文心寿辰那日翊坤宫挂的投影红灯取出来。 灯笼挂满了翊坤宫的宫墙,在夜幕中红光祥和,灯火阑珊。 许多从翊坤宫宫墙之外经过的人都看见了,还看见翊坤宫外站着的太监,衣角绣着明黄祥云图案。 那是皇上乾清宫的标志。 这不禁叫人感慨,勤嫔失宠是一夜之间,无声无息。 她复宠仍是一夜之间,灿烂华彩,一如往昔。 与之相邻不远的承乾宫中,佟贵妃跪于佛堂诵经,面色灰暗。 今日是惠妃生辰,合宫嫔妃都往长春宫去,又跟着皇上去了翊坤宫。 只有承乾宫像是一潭死水,似乎掀不起任何波澜。 这一潭死水底下,暗流从枯枝腐叶中流出,渗透到后宫的每一个角落。 今日长春宫发生了什么事,每一个对话,都逃不过她的耳目。 她把长长的佛珠盘起,郑重地放到佛前的檀香木珍珠贝盒中。 大嬷嬷上前,把她从蒲团上扶起。 佟贵妃快步走出佛堂,一边走着一边把腕上沉重的舍利子脱下,递到大嬷嬷手中。 她念佛虔诚,佛堂里香火气味浓烈,沾染得她的舍利子都散发着檀香。 佛祖会看到她的诚心,一定会如她所愿。 “主子,快擦把脸吧。” 佛堂里的香火熏得她面上凝滞了一层壳,那层壳带着古老厚重的香味,轻轻一碾,尽是飞灰。 她接过那张带着热气的面帕,将它覆在面上,而后从额头到下颌抹下。 她舒缓了一口气,把面帕交给大嬷嬷。 “翊坤宫那位,怎么样了?” 大嬷嬷把帕子交给小宫女,自己给佟贵妃锤起了肩膀。 她那张面颊下垂的老脸一动,惭愧道:“主子,那位身边就一个白露贴身伺候着,旁的人实在进不去。” 佟贵妃不悦地看她一眼,“怎会?皇上在那里,难道端茶送水,打扇行走,就全是一个人?” “回主子,皇上没在那位跟前,只是在外室。” 皇上留宿翊坤宫,却一个在外室一个在内室,这多么不正常。 “不是说,是什么气急攻心么?为何到晚间还未醒来?你再去瞧瞧。” 想来也只能是勤嫔还在昏迷之中,所以皇上在外头守候着。 这就奇了,论理是早该醒了。 大嬷嬷哎了一声,把手从佟贵妃肩上拿下来,感受到了她的不耐烦。 从前佟贵妃,对她可是很尊敬的…… “对了。” 佟贵妃又道:“多多给二阿哥身边的太监嬷嬷赏钱,务必让他们事无巨细地回禀。” 大嬷嬷一惊,差点没唬得跪下。 难道佟贵妃知道了? 知道她回回给二阿哥身边宫人的赏钱,其中半数都被大嬷嬷昧下了…… 她挣着胆子,从眼角觑了一眼佟贵妃,发现她面色如常。 幸好,她应该是没发现。 大嬷嬷回身道:“只怕那起子奴才不尽心,拿了主子的赏赐没替主子好好办事。” 佟贵妃心内冷笑,大嬷嬷这是说二阿哥身边的宫人? 似乎更像是在说她自己。 她是自己的陪嫁嬷嬷,满宫里的嬷嬷要排资论辈,她也是个拔尖的。 没想到给她的权力越多,她的心也就越大了。 承乾宫是什么光景,她还不知道吗?竟然还敢昧下自己,给二阿哥身边宫人准备的赏赐。 若非如此,也许她能早一点得到消息,知道二阿哥原来已经对勤嫔产生这么大的好感。 而不是在惠妃的寿宴上,二阿哥主动提出要和陈文心同席,她才最后一个得到消息。 这不由得令她感到慌乱。 比起皇上的新欢,或是旧爱,她更在乎二阿哥。 这是她封后的唯一砝码。 勤嫔竟敢私下拉拢二阿哥,她想做什么? 她想取自己而代之,做二阿哥的养母,未来的太后么? 皇上给她的恩宠太多,让她已经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竟敢痴心妄想至如此地步! 从前四阿哥的事,尚且是佟贵妃自身理亏,陈文心相救有偶然成分。 这一次又是二阿哥,是她视若未来的依靠的二阿哥。 他的身份,可比四阿哥不知道贵重了多少。 她抢走皇上的宠爱,不要紧,皇上的宠爱从来就不是她佟贵妃的。 从前有德嫔,有宜嫔,有定常在。 后来有勤嫔,有玉常在…… 随皇上心意罢。 但二阿哥是她的,谁也不能抢。 佟贵妃道:“二阿哥身边的太监嬷嬷不中用,本宫总有法子换一批。本宫身边的人也要瞧好了,别让背主忘恩的东西鱼目混珠。” 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大嬷嬷,只是对着铜镜端详自己的眼尾,那里似乎又多出了一丝细纹。 佟贵妃这话,不知是说她要瞧好身边的人,还是说要大嬷嬷替她瞧好身边的人。 如果是前者,她当着大嬷嬷的面这样说,分明是暗示什么…… 大嬷嬷扑通一声跪下,她越发觉着,佟贵妃是知道了她的小动作。 “大嬷嬷这是做什么?本宫还要倚重嬷嬷,何必行如此大礼呢?” 她微微笑着,亲手扶起了大嬷嬷。 “只是本宫实在忧心,勤嫔要抢我的二阿哥,二阿哥就要被她抢走了……” 大嬷嬷会意,忙道:“主子不必忧心,奴婢替您想办法。” 佟贵妃安抚地拍着她的手,“嬷嬷,都是我不好,害得嬷嬷受了许多委屈。” 陈文心那么受宠,现在的玉常在同是。 皇上抬举某些人,无形中就使没有受抬举的佟贵妃降低了尊荣。 大嬷嬷渐渐失去了往日的荣光,所以要克扣佟贵妃给宫人的赏赐,用银钱为自己谋一条后路。 说到底,可不是她这个主子无用,才让底下奴才有异心么? 大嬷嬷这个自小带她到大的奶嬷嬷尚且如此,何况旁人乎? 她再不做些什么,只怕这后宫之人,以后会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里。 “嬷嬷想什么办法呢?本宫现在只能多求求神佛,希望佛爷保佑……” 大嬷嬷试探道:“娘娘求佛爷保佑什么?” “还能是什么?” 佟贵妃淡淡一笑,“只求佛爷保佑勤嫔,这一病,就再也不要醒来罢了。” 一病不醒? 又不是什么不治之症,怎么会一病不醒呢? 难道…… 大嬷嬷脖子一缩,一张干瘪的嘴半张在那里,微微哆嗦。 自家主子的意思,是要她对勤嫔下药,让她再也醒不过来么? 她倒的的确确,有个干孙子在御药房当差。 “主子,主子。” 大嬷嬷跪在地上,磕了一个闷响的头。 “奴婢一定不会让主子失望。” 翊坤宫中,皇上在外室看书,时不时就起身想往内室中来。 脚步快要踏进内室,望见她绣床前的屏风,还是忍住了。 她现在需要静养,自己一个脚步,一个呼吸,都可能打扰到她。 还是别进去罢。 况且,她未必想一醒来就见着自己罢? 他等得越久,手上那本书越发看不下去,也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不知所谓。 “李德全,再传吕宗!” 他压低声音,吩咐着身边的李德全。 他越等越焦急,越想越不对。 气急攻心,为何会昏迷上一整天还未醒来? 是吕宗断错了症,还是她病症过于严重? 还是得再传吕宗来一次。 李德全用更低的声音回应皇上,“是。” 他自大在皇上跟前当差,还没有用这么低的声音说过话。 吕宗分明晚膳后才来过一次,现在又叫他来,还不如方才就别叫他去呢! 他心内腹诽,面上却不敢带上,转身便要出去传召吕宗。 这时,外头响起了脚步声。 一个陌生的小太监手捧食盒,站在殿外行礼。 “皇上,勤嫔娘娘的药到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趁病毒杀 第一百六十五章 趁病毒杀 皇上抬眸看了那小太监一眼,李德全便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小太监,叫什么?吕太医怎么没亲自来?” 小太监躬身,低着头答道:“回皇上,奴才是御药房的小杜子,吕太医正在给勤嫔娘娘看药方子。他说了,娘娘要是喝了这药还不醒来,那就要重新开一副方子。” 看来吕宗也觉出她这症状不对,所以重新斟酌了方子吧? 皇上打量这小杜子一眼,便道:“你就送到内室门口,让白露端进去。” 小杜子应了一声是,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食盒,往内室走去。 他的步伐缓慢,看起来是害怕食盒里的药洒出来。 “等等。” 皇上放下书,开口道:“朕同你一起进去,亲眼看着勤嫔喝药。” 小杜子托着食盒的一手,在底下微微颤抖。 皇上大步赶上来,越过小杜子走到他身前,小杜子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白露听见了脚步声,从床边站起来,便见皇上和一个陌生的小太监走进来。 “皇上……” 他打断了白露,“不必多礼,先给你们主子喂药吧。” 白露轻轻颔首,走上前去给小杜子帮把手。 只见小杜子把那食盒轻轻地放在床边的矮几上,然后掀开食盒的紫檀色顶盖,从里头捧出一个小巧的紫砂药罐来。 白露正要把里头的药倒到琉璃小碗中,皇上竟然伸手过来,掀开了药罐盖子。 她一时愣住,不知道皇上要做什么。 小杜子垂在身侧的两手,细细密密地沁出了汗水。 药罐子里头,各种药材煎的时间长了,显得黑漆漆的一大团。 白露留神朝里头看了一眼,隐约看见几根人参触角模样的东西,也并不真切。 她毕竟不识药理,只不过是看着自家主子病过几次,隐约认得几味药材。 皇上可是极其熟悉药理的,常常跟太医们讨论病情,增减药量。 陈文心从前还笑说,皇上可是这天底下最名贵的大夫了,非常人不可得皇上一诊。 皇上现在细看这药罐子,怕是看看这药材是否妥当吧? 而皇上的目光,却留在了药罐子边沿处新鲜的水渍上。 照理说,小太监从御药房把药提到翊坤宫来,这一路时间不短,把罐子里的药不小心弄到罐子边沿上也是寻常。 而到了翊坤宫之后,他在皇上面前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药不会溢多少到边沿上。 所以药罐子边沿的水渍,应该是路上留下的干涸的痕迹,而非新鲜的水渍。 皇上一开始就有些奇怪,吕宗吩咐御药房煎药送来,难道不知道皇上还在翊坤宫,他应该亲自把药送来? 再者,早前一次的药是从御药房取来放在翊坤宫小厨房煎的,为何这一次要从御药房煎好提来? 现在是盛夏,煎好的药经过这一路行走也不会冷掉。 所以皇上刚才没有太在意这个细节。 直到他掀开药罐盖子,看见这新鲜的水渍,才隐约明白了什么。 这个叫小杜子的太监,有问题! 皇上看得太久了,白露有些着急。 “皇上,先让我们主子把药喝了吧?药要趁着热喝药性才好。” 她双手抱起药罐的两耳,将罐子里的药汁,倒到陈文心常用的那个琉璃小碗中。 皇上定睛一瞧,抓住了白露的手腕。 她的腕上,戴着一对陈文心赏赐的缠丝百结镯子,一只是赤金打造,一只是白银打造。 这对镯子陈文心得的时候,大赞有趣。说这一金一银的一对儿,倒比旁的那些同金同银的,颜色相衬的多。 后来她赏给了白露,白露见自家主子这样喜欢,便天天戴着给她瞧。 此刻皇上抓着她的手,她慌忙顺着皇上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这两只镯子—— 金银缠丝镯里,那只银制的有一小块地方微微发青,像是沾上了什么东西。 “这镯子主子喜欢的紧,奴婢一直悉心保养,怎么会……” 她很快就领悟了过来,“皇上,一定是这药,这药有毒!” 银针可以验毒,南巡的路上,李德全是每用膳必用一套银针为皇上验毒的。 他曾经说过,银针遇毒会发青,严重的甚至发青。 白露从前不信,还和李德全探讨过,她听说有些毒药是银针验不出来的。 李德全却说,绝大部分毒药都是银针可以检验的,只是程度轻重不同罢了。 像是鹤顶红和砒霜这类剧毒的药物,银针刺入后就会变得乌黑。 而毒杀蛇虫鼠蚁的五毒散,银针刺入只会泛出一层淡淡的青色。 李德全是专门研究过这个的,否则他也很难做皇上的贴身太监。 这银镯子上的淡淡青色,必定是白露刚才倒药罐子里的药时,不小心溅到镯子上产生的。 皇上拿过桌上的帕子,往她镯子上那块淡青色的痕迹轻轻一抹。 素白的帕子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银镯子还是呈现着淡淡青色。 皇上冷眼看向小杜子,小杜子被皇上的眼神吓到,慌忙跪地求饶。 他站得远,不知道皇上抓住白露的手臂,打的是什么官司。 白露忙取来银针,将针探入她倒在琉璃小碗里的药汁,静待片刻,将拿银针取出。 专门用来测毒的银针,比起那个银镯子来效果更加明显。 那针头上,赫然泛着青色! 小杜子见着白露取来银针,已经吓得瞠目结舌了。 这会子见银针起了效果,两条腿发抖得难以自控,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闭嘴。” 皇上厌烦那扑通扑通的磕头声,压低了声音,严厉道:“到外头来说话,别打扰勤嫔娘娘歇息。” 白露把那食盒,并那一碗已经倒在碗里的药,和那根银针都拿出去。 李德全在外面伺候,一见皇上铁青着脸出来,白露也面色难看地端着食盒,就明白了什么。 再看那小杜子惊慌失措,磕头如捣蒜,就更加确定了。 白露把那根银针递给李德全,他对于验毒更为老练,想来不会弄错。 李德全只看了那银针一眼,便道:“哎呀,有毒!” 李德全都这样说了,看来是绝不会有假的。 皇上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小杜子,“好,你很好。当着朕的面你都敢给勤嫔下毒,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上!” 小杜子面色苍白,冷汗从面上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皇上,奴才不知那是毒药,奴才实在不知啊!” 他不住地用手背抹汗,那汗水如雨,怎么也抹不完。 “你不知道?” 皇上冷笑道:“不知道你就不会双手发抖,在翊坤宫里,反而把罐子里的药溢到罐子边沿上。” 李德全把那药罐子端到小杜子面前,让他看罐子边沿的痕迹。 “这些水渍都是新鲜的,说明你在翊坤宫里端的不稳。若说你手脚粗笨,这一路从御药房走过来,倒是没有旧的水渍留在罐子上。” 李德全叱道:“皇上已经亲自查明,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吗?” 那小杜子的手果然抖得和筛糠似的,可见这小子沉不住气,一害怕就双手发抖。 这样没用的奴才,谁会派他来下毒呢? 小杜子脸上又是汗水,又是泪水,他急道:“奴才是被迫的,奴才不得不这么做……皇上饶命,饶命啊!” 这小杜子半天话也说不清,李德全见皇上不耐,怒斥道:“还不快从实招来,是谁让你下毒的!” 小杜子左顾右盼,只见殿中只有李德全和白露,多一个人也没有。 “回皇上,是佟贵妃娘娘命奴才做的,奴才的干爹是御药房总管杜四儿杜公公,杜公公的干娘是佟贵妃身边的大嬷嬷!” 通过杜四儿和大嬷嬷,佟贵妃和小杜子建立起了确切的联系。 小杜子招认得这么痛快,皇上反而有些起疑心。 佟贵妃不像是这种会给自己留下确切把柄的人,她最在乎的是名声,也最不敢出错。 她知道皇上并不宠爱她,她要想当皇后,只能在皇上面前博贤良名儿。 她如何敢,敢支使小太监在自己面前下毒给陈文心? 皇上将信将疑,皱紧了眉头。 幸而这小太监不算老辣,露出了些许破绽,幸而白露戴了白银镯子。 否则这碗药就要进了陈文心的口,她本就染病,再喝上这么一碗毒药,也不知还能不能救得回来。 先是宜嫔的药被人加重了麝香,导致她终生不孕。 再是陈文心染病,有人在她治病的药里添了毒药。 此风气若不清肃,后宫将会永无宁日。 他想着宜嫔的事情中被关到大理寺的海宏,那是个贪生怕死的东西,重刑之下什么都说了。 皇上对外封锁了这个消息,只当海宏嘴硬,抵死不肯招认是何人指使的他。 他这边不出问题,玉常在那边,才会安心做她的宠妃。 而小杜子招供出了佟贵妃。 皇上叹了一口气,宫里这些乱糟糟的事情,再等些时日,他会一并肃清。 “把这东西送到慎刑司去,严加审问。好生看管,不可叫他寻了短见。” 只要那事一了,他就可以动手了。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陈文心的病。 “回皇上。” 小李子进来,见着殿中的场景有些吃惊。 “吕太医到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对症下毒 第一百六十六章 对症下毒 吕宗进去的时候,小杜子两脚瘫软地被几个侍卫架出了翊坤宫。 他进去见着皇上,才知道了小杜子下毒的事情。 “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药罐子里,会是什么毒药?” 皇上皱紧了眉头,“以后勤嫔的脉,都由吕宗担着。所有药材,统统拿到翊坤宫里来煎,白露看着。” 李德全并吕宗和白露两个都点头称是。 “皇上,这罐子里并没有其他药物的残渣。” 吕宗用一根银挑子在罐中仔细翻着药渣,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又把药渣倒到了药罐盖子上。 他把每一根药材都分开来捡视,并没有看到什么与药方子上有出入的药物。 李德全道:“刚才小杜子已经承认了,就算银针检测有误,小杜子总不会无罪自认有罪吧?” 吕宗将那根银针拿起细看,又将那只琉璃小碗抬起,细看药汁的色泽。 这琉璃是无色透明的,看起来格外地清楚。 他将那药汁凑到唇边,缓缓地扇起气味来闻。最后又尝了一点,快速地扭过了头。 他背对着皇上,把口中的药汁吐到了帕子上。 “微臣失礼了。” 吕宗转过头来,对皇上拱手告罪。 “无妨,你但说便是。” 皇上心有牵挂,也顾不上嫌弃吕宗了。 “勤嫔娘娘的药里,确实被下了毒,不过是淬炼过的毒粉。化进药里就看不见了,所以臣方才没找到药渣。” “这药也不算稀罕,不过是民间盗匪常用的,一种叫做蒙汗药的药粉。” 皇上皱眉道:“怎么会是蒙汗药?” 不论是佟贵妃还是谁,冒这么大的风险给陈文心下药,只下个蒙汗药算什么? 吕宗拱手道:“皇上,这蒙汗药对于寻常青壮而言,不过是昏迷一日的事儿罢了。但对于柔软女子而言,起码是两三日精神恍惚,昏昏欲睡。” “勤嫔娘娘如今尚未醒来,若是吃下这蒙汗药,只怕是再也醒不来了……” “混账!” 皇上一拍桌子,大发雷霆,“好生恶毒的伎俩,区区蒙汗药,对旁人而言不妨事,对勤嫔而言可就是必死无疑的毒药。” 这下药之人必然在宫中耳目众多,能知道陈文心现在的情况,是醒来或是还在昏迷。 翊坤宫的宫人都未必知道的清楚,除了白露一个以外没有旁人在正殿里头伺候。 这样的手笔,的确像是出自佟贵妃。 旁人都没有这么长的触手。 “皇上,再过一刻钟勤嫔娘娘还是没醒的话,请恕臣不敬。” 他从药匣子里取出一套针具,道:“臣要以金针刺穴之法,强迫勤嫔娘娘苏醒。” 金针刺穴,要在手脚多处大穴,扎上大大小小的数十只金针。 有的细若发丝,有的粗如一支小剑。 皇上是被扎过的,他知道最粗的金针,因为粗砺要慢慢扎进皮肤里那种钝痛感。 她是最怕疼的,从前常常在侍寝过后,和他抱怨身子被他弄疼了。 又是娇怯又是害羞的模样,叫人爱不释手。 皇上点点头,“朕把她交给你了,务必让她恢复以往的康健。” 见皇上同意了,白露从袖中掏出一只怀表,这是她和陈文心学来的习惯。 “奴婢这里记着时辰,若是一刻钟主子还不醒,再请太医进去。” 说罢她行了一个礼,便往内室走去。 她扭过头那刻,面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显得十分焦急。 才不是急陈文心的病,而是急吕宗所说的金针刺穴! 主子那么怕疼,那针一扎下去,准要露馅。 这吕太医也是入戏太深,好端端的,和皇上提什么金针刺穴啊! 主子还不就是嫌不够逼真,想多晕一会儿吗? 这下不行了,她要赶紧去提醒主子,一定要在吕宗给她扎针之前找时间醒来。 她的脚尖踢着裙子,一步一步轻声又快速,饶过了屏风,在她的床前弯腰下去撩起帘子。 “主子,主子。” 她用气流的声音在陈文心耳边呼唤,“就我一个人。” 只见绣床上安睡的陈文心睁开了一边眼睛,确认只有白露一个人后,又睁开了另一边。 她学着白露的样子,用口中气流的声音说道:“饿死我了!” “现在还惦记什么饿不饿啊,主子,吕太医说一刻钟您再不醒,他要用金针刺穴了!” 白露说得有些着急,她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道:“你说啥?” 白露又重复了一遍,“金针刺穴!那么大的针,要扎几十针在手脚上!” 她用指甲在自己的手指上比划着,“最粗的针,有我小半个小指头那么粗!” 陈文心当机立断,“快出去告诉皇上,我醒了。” 这个吕宗,真是入戏太深,竟然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她要是真晕倒了,被扎一扎也就罢了。 一个醒着的大活人,哪里受得了被针扎的痛苦? 她简直就是夏紫薇,吕宗就是个男版容嬷嬷! 白露会意地点点头,犹如奥斯卡影后一般,轻呼出声。 “主子,你醒了?” 陈文心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白露越发起劲,小步向外跑去,“皇上,我们主子醒了。吕太医,您快去看看!” 皇上和吕宗都着急地往内室跑去,李德全跟在后头,慌忙跟上。 白露当先上前把绣床的帘子,用金钩往两侧勾起。 吕宗上前把脉,也顾不得忌讳,只笑道:“娘娘的脉象平稳了许多,看来先前服的药还是有效果的,臣再去煎一碗。” 他对上皇上的视线,连忙补充道:“臣亲自看着去!” 皇上哪里还顾得上他,只点点头,就坐到了陈文心的床沿上。 吕宗一扭过头,气呼呼地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他好意要替陈文心把戏演得像一点,她还不领情,哼。 眼看就要祭出那套许久不用的金针了,害他白兴奋了许久。 唉。 他默默叹了一口气,摸着自己怀里的装着金针的包袱,心中大呼可惜。 皇上细看床上躺着的陈文心,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嘴唇干涸。 她口中微微吐着气,不知道是想说些什么。 白露端来茶水,“主子,先润润唇吧。” 看陈文心的眼神,就知道她是渴了。 皇上亲手将她的背扶起,白露给她喂了些茶水,她都喝了下去。 “皇上……” 她的声音细弱蚊呐,不觉地清清嗓子。 刚才用气流和白露对话久了,这会子竟然不能好好说话了。 皇上忙道:“朕在这,念念。你现在觉着怎么样?” 她清嗓之后感觉好了许多,声音总算正常了。 “皇上,我好饿……” 白露低头,努力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皇上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着急地摇摇头,努力想引起皇上的注意力,以为他没听见。 “饿,听到了吗?我说,饿……” 她看向白露,这个笨丫头,也不知道先给自己端点吃食来。 她今儿在惠妃寿宴上就没好好吃,一直到现在,肚子早就饿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一醒来就喊饿,皇上还是很快地反应过来,叫李德全去拿吃食来。 “有,有。小厨房熬了粥,还有你最喜欢的高邮咸鸭蛋。” 只要有吃的,总比饿着好。 陈文心连连点头,一副坐等用膳的模样。 这和皇上想象的不一样。 他以为陈文心一醒来,要么是见着他委屈地哭诉,要么是淡漠地拒绝见他。 如果是前者,那说明她心里没有记恨自己,那就皆大欢喜了。 如果是后者,那也是常理,他愿意慢慢地把她哄好。 可她现在心里只想着吃,看起来又很虚弱的模样。 难道他要主动开这个口吗? 算了,她才刚刚醒来,还是先不要刺激她了。 “念念,你现在身子觉得如何?” 皇上最关心的是她的身体,要先了解她的身体情况,才好让吕宗对症下药。 然而陈文心仿佛没听见似的。 她时不时往外头看一眼,似乎在等着什么人来。 哦,她是在等晚膳。 看来她真是饿坏了。 皇上心里不由一喜,她现在想着用膳了,是不是说明她已经原谅自己了? 吕宗说她前阵子无心饮食,就是因为心思郁结的缘故。 现在她愿意吃饭了,这总是一件好事。 他高声朝外头喊道:“李德全,怎么吃食还不端上来?” 白露见状,忙道:“奴婢去外头看看罢。” 她说罢就要往外走,陈文心却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 白露是她最信任的贴身侍女,她生病的时候也是白露寸步不离地照料着的。 皇上略一思忖,道:“你还是在这里陪着你主子,朕去罢。” 他小心地将陈文心的背靠到枕头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放在自己身上。 皇上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向外走去。 待他走出内室之后,陈文心和白露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一切,都在她计划之中。 第一百六十七章下毒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下毒 事实上,陈文心早就知道佟贵妃身边的大嬷嬷,在替她收买阿哥所的宫人事情。 这还多亏了皇上,让她教阿哥们学习算学,才会在阿哥所里无意得知此事。 佟贵妃在后宫掌权多年,她的眼线遍布后宫的每一个角落。 皇上就更是了。 陈文心从前可没有这种习惯,她得知阿哥所的宫人被佟贵妃重金收买,生怕她会对阿哥们不利。 尤其是四阿哥。 于是她趁着在阿哥所常常出入,也安排了眼线,用来监视佟贵妃对阿哥们的所作所为。 这一监视,并没有发现佟贵妃的什么怪异,反而是大嬷嬷。 大嬷嬷竟然背着佟贵妃,克扣了她给阿哥所的宫人们的赏赐。 她可是佟贵妃的奶嬷嬷,是合宫里除了太皇太后身边的苏嬷嬷以外,最为贵重的嬷嬷。 在佟贵妃的威仪之下,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着实令人吃惊。 佟贵妃那么信任大嬷嬷,恐怕还蒙在鼓里。 这事她一直压着没提,等着合适的时候,也许能为自己所用。 她今儿在长春宫的确是为了德嫔,而没有允许四阿哥坐在她身边。 但她让二阿哥坐在自己身边,更是为了刺激佟贵妃。 为了就是逼佟贵妃出手。 佟贵妃出手,她出宫省亲的计划才能更好的实施。 玉常在的确可恶,处处针对她,言辞嚣张。 她是很生气,气皇上偏帮玉常在,但绝没有到气急攻心的地步。 要是真的气急攻心,她就不用装晕了。 只是一个气急攻心和陈希亥的陈词,还是不够的。 皇上如果没有意识到她在宫里的危险,是不会放任她出宫在家太久的。 只有逼急了佟贵妃,让她出手,自己才好以此使得皇上无法不同意。 不同意,那就是要她的命。 大嬷嬷的干孙子小杜子是御药房的太监,在御药房很有几分面子。 因为他的干爹,就是御药房总管杜四儿。 吕宗在御药房熬好了药,大概是想到了时辰就亲自送过来。 而小杜子施了某些手段,支开了吕宗,或是隐瞒了皇上的传召。 他自己就顶替了吕宗身边侍药的太监,把陈文心的药送到翊坤宫来。 他答应做这件事,并不知道这里头下的蒙汗药能让“气急攻心昏迷”的陈文心致命。 他亲手下的蒙汗药,以为只是佟贵妃整治整治小嫔妃罢了。 杜四儿甚至告诉他,大嬷嬷说了,要是事情败露,你只管说是佟贵妃指使的。 这是佟贵妃示意大嬷嬷做的,因为他招供的越是痛快,皇上越会疑心。 她不敢保证这是万全之策,只是想搏一搏。 如果成了自然好,不成,她也要给自己留下退路。 果然,小杜子直接招供出了佟贵妃,皇上反而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他了。 白露把药罐子里下的是蒙汗药的事告诉陈文心,她微微一笑。 “佟贵妃好毒计,幸亏这本就是我设计的。否则一个气急攻心的病人,真的喝了这蒙汗药……” 佟贵妃正好在这时知道大嬷嬷的藏私,甚至知道大嬷嬷在御药房的关系。 你她想要牺牲大嬷嬷来毒害陈文心,又让小杜子直接招供出她来。 就算皇上相信了小杜子的话,确定是大嬷嬷指使的他,佟贵妃也可以辩称是大嬷嬷背叛。 ——因为她私自克扣佟贵妃赏人的银钱,被佟贵妃发现了,所以干脆陷害主子。 佟贵妃的算盘,打得确实不错。 这一切并非偶然,而是陈文心的刻意安排。 她一步步地,诱导佟贵妃出手。 先是让她知道了大嬷嬷的藏私,而后是御药房的关系,还有二阿哥对陈文心的喜爱。 二阿哥是佟贵妃成为皇后乃至是太后的最大筹码,她不能容忍任何人抢走二阿哥。 佟贵妃安插在翊坤宫的宫人一定会告诉她,陈文心现在昏迷在床,皇上都待在外室等候着。 一个病重的人,吃点蒙汗药直接一睡不醒,真是分毫不露痕迹。 她很聪明,没有使用什么难以寻觅的毒药,而是这等寻常街市上都找得到的蒙汗药。 对症下毒,迷药也能成为致命的毒药。 白露有些后怕地拍拍心口,“主子还说呢,佟贵妃心思这样歹毒,想要主子的命!” “她要我的命又如何,我不给,她就别想要。” 陈文心面色淡淡的,口中轻轻吐出这句话,让白露惊为天人。 她第一次发现,自家主子还有这般霸气。 这话听得她热血沸腾,又万分欣慰。 “是谁要你的命?” “是谁要你的命?” 皇上从外间走进来,李德全跟在身后亲自端着食盒,还是没有让其他人进来。 白露忙站起来,替李德全接过食盒。 陈文心淡淡道:“白露说,那个小杜子在我的药罐子里下了毒,招供是佟贵妃娘娘指使的。” 皇上坐到床边,端详她的面色,道:“现在看着好些了,白日里真叫朕心悬。” 他没有接佟贵妃这话,说明他对是否是佟贵妃指使人下毒,还是心存疑虑的。 陈文心不禁笑了,她明明知道是佟贵妃下的手,却不能和皇上说。 皇上疑惑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饿了。” 她不想直面皇上,只好把目光投向那食盒。 “是什么吃食?” 白露忙把吃食摆在床边的矮几上,“回主子,有白粥和野鸡崽子粥,主子想吃哪一种?” “白粥配的什么小菜?” 白露从食盒底部把几个小碟子一一摆好,“这是香豆腐干子,这是咸鸭蛋,这是油麦菜。” 她眼珠子一转,叹了一口气。 “失宠了就连点像样的晚膳都没有吗?” 皇上的面色有些尴尬,养病之人可不就是喝粥么? 她在自己面前提失宠这话,看来的确是怪他了。 见她有力气挑拣吃食,想来是没什么大问题,又笑了起来。 “念念,你先喝些粥,调养几日再吃旁的。” 陈文心瞧也没瞧他,自己打量着矮几上的吃食,最后艰难地确定下来。 “就白粥和咸鸭蛋吧。” 白露把咸鸭蛋的皮儿剥下来,再把咸蛋黄捣碎了调在白粥里头,把剩下的蛋白收到了碟子里头。 “朕来。” 皇上接过那碗掺了咸蛋黄的白粥,坐在床边喂她。 那精致的银勺子舀起一勺的粥,他放到唇边吹了吹,然后小心地送到陈文心的唇边。 皇上纡尊降贵若此,她却无动于衷。 她也不拒绝,也不张嘴,只是愣愣地低头看着那床红色的百蝶穿花真丝被。 皇上叹了一口气,道:“你们都下去罢。” 白露抬头望了陈文心一眼,而后快速地跟着李德全步出了内室。 两人站在门外,随时等着主子传召。 李德全道:“这也怪了,皇上一个月不见勤嫔娘娘了,这会子说好又好了。” 他看到皇上紧张陈文心,就觉得他们两是好了。 白露在内心不屑一顾,明明是我们主子不想搭理皇上。 她要是想,看皇上对她这个紧张的程度,只怕往乾清宫一去皇上是舍不得拦的。 说到底,这两个人还不就是赌气么? 白露不得不陪着自家主子赌气,她心里难过,若不把这气发泄出来,怕是真的要伤身。 李德全瞄了白露一眼,“露姑姑怎么不说话?” 白露忙赔笑道:“我是想,皇上心里牵挂我们主子,这是有目共睹的。” 何止是牵挂啊,看皇上那态度,恐怕给太皇太后侍疾都没有这么殷勤。 他一下子想明白了,不管皇上明面上到底宠爱不宠爱勤嫔娘娘,他心里都是最疼这一个的。 他偷偷瞧了一眼白露,白露看起来气定神闲,令他有些不服气。 从来都是嫔妃身边的宫女忐忑不安,要来向他打探或者巴结。 怎么到了翊坤宫这,倒反过来了? 是了,现在的情况,分明是皇上在讨好勤嫔娘娘,而非勤嫔娘娘讨好皇上。 李德全笑眯了眼睛,对着白露道:“露姑姑,还是你慧眼啊,勤嫔娘娘病着,只让你一个人近身伺候着。” 白露从陈文心做储秀宫答应起就伺候在身边了,从她升为常在再到勤嫔,一直最信任白露。 白露也没用辜负她的期望,在她失宠的时候还一心一意地照顾着她。 她这眼睛毒,跟的是好主,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公公说的哪里话,我们主子待底下人好,底下人自然要好好回报主子。” “何况……” 白露淡淡一笑,“皇上待我们主子的心思,李公公最明白了,还需要去揣测什么吗?” 李德全惯会看皇上的心意,看的过分了,过犹不及。 明面上的东西他理得清楚,皇上一口是心非起来,他就有些理不清了。 就好像皇上白日里才去了自家主子的特权,不让她继续随意取用冰山。 李德全可能就会按着皇上这样的行为,默许内务府克扣翊坤宫的份例。 陈文心这一病,皇上紧张到这样的地步,李德全才明白些什么。 他忙赔笑道:“哎呦,露姑姑这心思,不到御前伺候真是可惜了。倒是我眼拙了,还要多谢露姑姑提点。” 他从此以后只知道,无论如何,翊坤宫这位必须好生对待。 第一百六十八章信任危机 第一百六十八章 信任危机 皇上把举起的小银勺子又放回碗中,看着她那副模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刚才不是还说饿么?怎么现在又不肯吃?” 皇上简直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好,这个脾气,就是个小孩子。 陈文心还是低着头,闷声道:“让白露喂。” 气他,所以连他喂的饭都不想吃了是么? 他一时气急,索性把碗放到矮几上,把她的身子掰过来,让她抬头看着自己。 她这微微一抬头,皇上才发现,她泪流满面。 这一哭哭得皇上都揪起了心,他直接用袖子替她抹着眼泪。 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帘,怎么抹,还是有泪珠儿掉下。 “好念念,别哭了,是朕不好。” 承认错误总是没错的,先让她止了哭先喝粥,这才是要紧。 皇帝的职责就是三妻四妾,他不过是多宠了一个玉常在,她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皇上猜疑她也是应该的,她的确背着皇上去帮助向明了。 道理她都明白,感情上还是难以过这一关。 如果未曾有过一生一代一双人的期盼,或者她应该知足,安安分分地做皇上的宠妃之一。 把皇上给予的所有感情当做是恩宠,而非爱情。 可惜啊,她一开始就定位错了皇上,也定位错了自己。 他两的关系,原就不是寻常夫妻。 “皇上没有不好,皇上做得,就像一个皇上一样。” 她说的分明是实话,却心酸得越发想哭。 皇上闻言微微呆愣,什么叫做,皇上做的就像一个皇上? 她的意思是,他现在做好了皇上,而没有做好,念念的玄烨吗…… 他有多久,没有从她口中听到玄烨这两个字了。 “你是安心要和朕生分了,是吗?” 皇上皱着眉头望着她,“因为朕宠着玉常在冷落了你,所以你就气朕到这个地步吗?” 这话从皇上嘴里说出来,便是亲口承认的事实。 陈文心气红了脸,胸腔剧烈地起伏,似乎有许多话想要驳斥他。 ——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现在犯不着和皇上发脾气,她要出宫,要再也看不见皇上。 那现在就不能冲动。 皇上见着她这副样子,又服了软,“你听朕说,其实……” 陈文心一抬头,一双明眸之中满蓄着泪水。 她挣扎着起身,双膝跪在床上,朝着皇上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皇上忙扶着她,“你就躺着说,又起来做什么?” 她身体孱弱,明明吃食就摆在旁边,她还不能吃。 但她执着地跪着,推着皇上的手,道:“皇上若是还能顾念臣妾往日的半分好,便求皇上答允,送臣妾出宫省亲。” 她一醒来除了用膳,便是想着出宫。 皇上隐隐觉得不妙,他有一种,陈文心想要一走了之的错觉。 她是个孩子脾性,一冲动做出这等事也不算奇怪。 皇上道:“你现在身子这样,如何还能出宫?” “就算死,我也想死在皇宫外头,免得魂魄都飞不出这紫禁城。” 她这话说的露骨,叫皇上蹙紧了眉头。 她竟然,这般厌恶皇宫。 “更何况……” 她看着皇上道:“这宫里想我死的人太多了,我若继续留着,难保今日的事情不再发生。我如今身子这样,只想回家养病,不想其他。” 如果只是回家养病,皇上倒也没有什么可不同意的。 他想起了对陈希亥的承诺,一旦陈文心醒来,就让她出宫省亲。 现在陈文心醒来了,还是和她在给陈希亥的信中一样坚持。 皇上把那碗粥重新端起来,“你若肯乖乖喝粥,朕就答应。” 她哪里是想出宫养病,分明就是想躲着自己,躲着宫里的嫔妃,躲着那些流言纷扰罢了。 就让她先待在陈家也好,陈文心不在,他要办的事才能肆无忌惮地展开手脚。 早知道她会气病,他早就会把事实和盘托出。 现在再和她说她未必相信,不如等事情办好再说罢。 皇上能同意她出宫省亲,那就太好了。 她的肚子早就饿了,这会子条件谈好了,那粥自然就乖乖喝下去了。 她最喜欢的高邮咸鸭蛋,油亮的蛋黄混在清淡的白粥里,黄白相间格外好看。 皇上的勺子专门往粥多的地方舀,她现在病着,就那咸鸭蛋也嫌口味太重了。 她巴不得皇上的勺子往蛋黄多的地方舀,这白粥淡而无味,有什么可吃的。 转念一想,皇上已经有了新宠,还能在这给她喂粥,她还是别挑三拣四了。 等皇上一走,她就让白露悄悄端些好吃的上来。 那碗粥喝到见底,陈文心自己拿帕子抹了嘴,摇了摇头。 “吃饱了吗?” 皇上这么问,她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吃饱没吃饱也要看吃什么,有些东西吃饱了还能吃两口,有些东西没吃饱也能少吃两口。 白粥这东西,显然属于后者。 咸蛋黄都拯救不了它的寡淡,何况皇上还老是往白的地方舀。 她又道:“皇上既然答应了,那明儿一早就走罢。” 他的手无意识地拿着小勺,在碗中断断续续敲击了几下。 思忖片刻,他道:“好,明儿你睡醒就出宫,不必太急。一应物品,朕命内务府连夜备好。” 他的声音里满是无可奈何。 陈文心抬头看了他一眼,想着皇上对自己多少还是有几分旧情的罢? 对于一个皇帝而言,已经很难得了,她可不能再作了。 “臣妾多谢皇上。” 她对着皇上躬身行礼,一头披散的青丝随着这一弯腰,从脊背滑落到身前。 发丝在她面旁微微凌乱,衬着她不施粉黛的病容,宛若出水芙蓉。 他伸出手来,将那一缕微微凌乱的发丝捋直,然后轻轻地别到了她的耳后。 “念念,你要相信,朕还是你的玄烨。” 她一愣,随即皱紧了眉头,深呼吸了一口气。 仿佛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归于沉寂。 这话令她感到气恼。 她不想反驳皇上说的任何话,又无法勉强自己说些歌功颂德的话,只好别过脸去。 皇上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心里还在置气。 “等过些时日,你就知道了。相信朕一回,好不好?” 如果皇上说相信他,她就应该相信,那在扬州那时,皇上为何要怀疑她? 相不相信,陈文心自己会看皇上的所作所为,而不是听他的一面之词。 他这话的意思,莫非他宠幸玉常在,是另有原因? 陈文心暗自思忖,要不要趁着这个话头,把玉常在有古怪的事提出来谈谈? 也许皇上查到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又或者她查到了什么皇上不知道的。 待要转头去问他的时候,他又开口了。 “今儿晚了,再不休息明儿一早你就不能出宫了,现在该就寝了。” 陈文心:“……” 皇上这是很希望她走的意思吗? 她强压住内心的一万只草泥马,微微点头,柔声道:“恭送皇上。” 皇上走出正殿,看见翊坤宫的大院中宫墙上的一片红影。 这是陈文心十五岁生辰的时候,他特意为她制的,能在地上投影下字迹和图案。 她那时很喜欢,还拉着他在灯影底下跳西洋的舞,叫做华尔兹。 她跳舞的时候,腰肢柔软,脚步轻盈,就像一只随时要展翅而飞的蝴蝶。 他好几次忍不住,紧紧地牵着她的手,怕她一个转圈甩出去,就会消失在灯火阑珊之中。 她美得不似人间应有,总让他有些患得患失。 从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患得患失,因为这天下秀丽江山,都是他的。 唯有陈文心,她就像天上落入凡尘的谪仙,和这个人间格格不入。 这种格格不入,或许会让很多人嫉恨。 也让皇上倍加珍惜。 他命人把这些红灯再点起,就是希望为她添福添寿,让她病体康愈。 天可怜见,陈文心毕竟是醒了。 他微微一笑,一转瞬,那笑容又融化在了夜空之中。 “命内务府,连夜备好勤嫔出宫省亲的仪杖,布置好一应关防。” 一个嫔位的娘娘出宫省亲,这仪杖可不小,一夜准备也太紧凑了。 李德全问道:“皇上,勤嫔娘娘省亲多久呢?总要有个明确的时间,才好让内务府办事。” 皇上瞪了他一眼,“准备上长住的东西,一应物品还是按照妃位的例来比照。有不好比照的,就按贵妃的例。” 大清建朝以来,妃嫔省亲之事甚少。 皇上担心内务府连夜忙乱,不好找着比照的例,委屈了陈文心。 李德全听明白这意思了,就是可以多添,决不可少了。 这是皇上要给勤嫔娘娘脸面啊。 这一道旨意颁布下去,满宫里还有谁敢说勤嫔失宠的话? 李德全忙告罪道:“皇上恕罪,现在天色已晚了,奴才得尽快去宣旨才好。” 他要是再不去,内务府误了这事儿就不好了。 皇上大手一挥,“你去罢。小李子伺候朕回南书房,朕在那里给念心园题匾。” 等皇上题字后,这字还得送到内务府去制匾。看来内务府今夜,是没法子休息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风光离宫1 第一百六十九章 风光离宫(1) 待皇上走后,白露重新进来,把那些清粥小菜都收起来。 陈文心道:“皇上走了,快给我弄些正常的吃食。” 白露白了她一眼,“主子,您现在病着,就算不严重,也不能胡乱吃东西!” 自家主子真是为了口腹之欲,连身子都当做儿戏了。 陈文心委屈道:“趁还有命在,你不让我多吃些好的?他日去了,只怕你要哭着懊悔了。” 白露忙道:“呸呸,主子说的什么胡话!” 她年纪轻轻的,虽然有些病症,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去了呢? “只是……” 白露有些犹豫,想了想又道:“主子,您瞧皇上的样子,奴婢看皇上的真的很关心主子。” “也许是有些什么误会,说清了不就得了?方才我瞧主子不理皇上的样子,还以为皇上必定是要动怒了,不想皇上还继续给主子喂了粥。” 白露的意思是,她要求有些太高了,皇上能做到这个地步,她应该妥协了。 她一个月没见着皇上,只知道皇上宠爱玉常在宠得和什么似的。 若非是极尽宠爱,玉常在怎么敢以区区常在自身,当众针对她一个嫔位? 想着皇上在其他女子面前也会是这样地爱护,她就无法忍受。 况且,皇上已经做出了选择。今儿在长春宫,他是显然帮着玉常在欺负自己的。 她叹道:“不管皇上是如何想的,离宫省亲是必然之行。” 她实在不想继续待在宫里,她会窒息。 “可是主子,大清开朝以来,还没有嫔妃省亲超过一日的例。主子要是在宫外常住,难保外间会更加议论主子失宠被弃这样的话……” 白露也是为陈文心着想,皇上现在是答应她出宫省亲。 万一在宫里又受了玉常在那个狐媚子的迷惑,干脆不把自家主子接回宫了,那可如何是好? 好歹也把重得圣宠的地位巩固了,再想着出宫回家之事。 陈文心道:“那时人家议论,我也听不着,管他呢。我巴不得皇上把我丢在外头,再也不接回来……” 白露连忙捂着她的嘴,不许她说这种晦气话。 “幸好只是在清华园边上的念心园,皇上还时常在清华园一住就是一个月,想来也不要紧。” 白露又自己安慰着自己,想着去年秋天,皇上就带合宫妃嫔在清华园长住了一个多月。 这回,也只当是这样一次游幸吧。 “念心园?” 陈文心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就是皇上赏赐给主子母家的那个园子,说是和苏州的狮子园一模一样呢。” 白露说到这里,又放心了许多。 哪怕陈文心和皇上有龃龉,但陈家的盛宠还在,陈希亥和陈文义的高位也还在。 就算是看在她兄长和父亲的面上,皇上也不会待她过于冷酷的。 念心园,心心念念。 皇上用自己的闺名和小字,组成了这个园子的名字。 他有心了。 陈文心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默默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往昔恩爱皆浮现在脑海中。 皇上着意为她布置的清华园的观澜榭,那座布满了轻纱的水台,婀娜多姿。 给她防身的凤印,果然让她在佟贵妃和宜嫔联手发难之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还有十五岁生辰那日漫天的大红风筝,那个行书的寿字。 …… 她忽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求全了,对皇上太过苛刻。 “主子……” 白露轻轻唤她,低声道:“主子可要我扶您到外头走两步,今儿一直这样在床上躺着,只怕对身子也不好。” 白露说,宫墙上挂着她寿辰之时皇上特意吩咐内务府制的红灯,投影着字迹和图案的那种。 她当初很是喜欢,还拉着皇上在等下跳舞呢。 “那……” 她抿了抿嘴,犹豫不决起来。 “算了,我要歇息了。” 她把脸转到帐子里头去,一副真的要就寝了的样子。 白露也没说什么,主子既然不想看,一定有她的理由。 她只怕陈文心这一夜,是睡不好了…… 翊坤宫那里勤嫔因病昏厥,合宫里都传遍了。 许多人在传说,勤嫔是在长春宫里,被玉常在气得突然昏厥的。 那个玉常在仗着自己的皇上的新宠,就打压旧宠,肆无忌惮地言语针对勤嫔。 皇上也不帮着勤嫔娘娘,所以这所谓是复宠,未必真的那么简单。 到底勤嫔是复宠,还是皇上一时怜悯,这还不好说呢。 小杜子下毒的事情就更是传得绘声绘色了,众人都说这案子不用审问便知道是玉常在下的手。 “这玉常在也真是够狠毒的,把勤嫔娘娘气病了还不足,还要派人下毒。” 有精明的宫人看出了不对劲,“可拉到吧,那个玉常在是蒙古嫔妃,在这宫里有宠无人缘。她还没有那个本事收买御药房的人。” 有个知道些内情的悄悄凑上来,道:“我老实告诉你们吧,那个小杜子的干爹就是御药房总管杜四儿,杜四儿的干娘是佟贵妃身边的大嬷嬷……” 更有慎刑司那边流出来的消息,“是贵妃八九不离十了,那个小杜子无论怎么打骂,都说是贵妃指使的……” 这样的场景在宫中多处发生着,甚至有人押起了宝,赌最终查出来会是玉常在还是佟贵妃。 陈文心“重得圣宠”,昨夜最为热闹的却不是翊坤宫,而是内务府。 皇上的旨意下的急,内务府无需交付任何折子批报,便可自行安排一应物品。 李德全亲自去内务府传的旨,把皇上的意思明明白白地露了出来。 一切以好看为上,妃位的仪制要是不凑手,贵妃位的也可以拿来凑凑。 宫里现成的有个贵妃,仪杖自然也是有的。只是这位贵妃娘娘极看重这些,让她知道勤嫔的依仗都动用到了她的规制,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不管贵妃怎么不悦,皇上亲自下的旨意,他们都不得不遵从。 内务府忙了一整夜,一直到次日清晨还在完善。 李德全亲自监工,务必不能让他们以次充好,借时间匆忙的名义准备不齐东西。 尤其是念心园的匾额,那可是皇上的御笔。 只见那块匾额由四个小太监抬着,放在铺着红缎子的大块檀木托盘上。 匾额宽阔方正,赤红的底镶着金边,黑色的字迹是皇上御笔,十分贵重。 内务府总管刘太监围在李德全身边打转,“李公公放心罢,皇上亲自下的旨意,能有差错吗?” 小太监们把金顶鹅黄绣凤銮舆抬来,刘太监示意李德全相看,“这是妃位的銮舆,公公瞧瞧,可是新换的一应鹅黄轿帘。” 簇新的鹅黄轿帘看着格外鲜亮,他又把雉羽宫扇、销金提炉和曲柄五凤伞那些一一看过。 最后李德全满意地点点头,“快抬去翊坤宫门外吧。” 勤嫔娘娘还在病中,未必起得这么早,还是要早些抬去备着的。 果然,銮舆抬到了翊坤宫门口,又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陈文心才走出翊坤宫的大门。 昨夜她难以入眠,许是白日在床上躺多了的缘故。 她这回出宫把白露四个大丫头,和小桌子富贵儿都带上了。 自然少不了胖贼。 刘嬷嬷和邓嬷嬷就留在翊坤宫,她们两会轮班一个回家探亲,一个在宫中守着。 人倒是带的多,东西却没怎么带。 园子里自然替她备了动用物品,她也不需要一应物品都用宫中的。 因此只吩咐白露收拾些她爱穿的衣裳便是了,尤其是汉服。 小桌子考虑得多,想着自家主子这样赤条条地出宫,叫人看着还以为是弃妇回门呢。 那怎么行! 他和白露商量着,把主子常用的首饰和起居物品也都带上。 他自己又做主,带上了许多大件的家伙,譬如是四面风的坐地金扇和主子睡觉用的墨玉竹夫人。 竹夫人原是竹子制的一个大枕头,是民间百姓用来抱着纳凉的。 陈文心那里有个上佳的墨玉制的,夏日晚间抱着,肌肤不生汗渍。 最后收拾出了整整三个大箱子,叫陈文心看得直摇头。 小桌子如今也越发会当家理事了,自己是图清省,他作为翊坤宫的管事自然不能失了翊坤宫的体面。 翊坤宫中门大开,白露和白霜在左右扶着陈文心,走在前头。 白雪和白霏跟着,富贵儿亲手提着胖贼的笼子尾随其后。 小桌子在边儿上,留神看了看省亲的仪杖。 见依仗都是妃位的规制,尤其是那顶崭新的金顶鹅黄绣凤銮舆,就是贵妃也不过如此了吧? 内务府总管刘太监跟在边儿上,笑眯眯地对小桌子道:“桌公公,您瞧瞧,这可是皇上亲自吩咐的。” 小桌子也对刘太监客客气气地拱手,“多谢刘公公了,这事儿办的好,我们家主子赏你的。”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分量不轻的荷包,塞到刘太监手中。 从前陈文心身边是白露负责给赏钱,后来小桌子掌事儿了,这差事也交了一半到小桌子手里。 他来往的太监都是各宫总管,相对来说地位高,那些荷包里装的银钱也更多。 刘太监笑着对陈文心拱手谢礼,“奴才多谢娘娘赏赐。” 后宫里的人没眼力见,前段日子流言纷纷,竟然以为勤嫔真的失宠了? 只看皇上如今对勤嫔娘娘的恩典,就知道她绝不会那么轻易失宠。 幸亏他在勤嫔失宠的这些日子里没有亏待过翊坤宫,否则现在,他不知道要怎么死。 陈文心淡淡地一点头,“不必客气。” 刘太监趁着这个当儿,瞧瞧觑着她的面色,发现她似乎有些气虚。 皇上的恩典重得很,可勤嫔娘娘还在病中就要出宫省亲,这又是为什么? 他自觉嗅到了隐秘,不敢再胡乱猜想。 总之,这位勤嫔娘娘他还是供着的好,没看李德全都毕恭毕敬的么? 第一百七十章风光离宫2 第一百七十章 风光离宫(2) 金顶鹅黄绣凤銮舆从翊坤宫一路抬到玄武门,捧着各色香巾、绣帕、漱盂、拂尘等物的宫人排成了长长的队。 这出宫的銮舆,原是要停在玄武门才能上舆的。 皇上体谅陈文心的病情,怕换轿子颠簸不利,干脆让她直接在翊坤宫上舆。 念心园的御匾在前开道,金顶鹅黄绣凤銮舆在中,身后是望不见尾的宫人和侍卫。 这銮舆一路行来,不知有多少路过的宫人,面着墙站立,心中万分狐疑。 勤嫔娘娘出宫省亲,这事儿怎么先前一点风声都不露,就这样突然地发生了? 关键是,勤嫔娘娘不是昨儿才在长春宫昏倒的么…… 銮舆经过之后,后宫之中不知又掀起多少暗潮。 銮舆从玄武门出宫,由小李子率领,一路随行护卫的内宫侍卫有数百之众。 更有外宫的禁军在路上清肃街道,防止有百姓跑出来冲撞了仪杖。 上回游幸清华园,便是从宫城到京郊,一路上须得一个时辰的耽误。 那是皇上的仪杖,要比这妃位的省亲仪杖壮大得多。 她又是从玄武门出发的,距离更近一些,大约半个时辰多就能到。 半个多时辰,用她的怀表来换算,那可是一个多小时。 想到要在銮舆中颠簸上一个多小时,陈文心就觉得要瘫痪了。 銮舆高大,白露和白霜陪坐在里头,外面的二级台阶还有白雪和白霏坐着。 白露把轿帘拉严实了,又把里头的软枕和垫子铺好,道:“主子,就靠在这歪歪吧,还早呢。” 她从善如流地倒在软枕之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 “这銮舆真大,歪着一点也不逼仄。” 何况舆上还坐着白露她们四个,陈文心把腿伸直了,也碰不到白露她们那处。 就是路上热了些。 白霜原就在给她打扇子,似乎打扇的力度不够,白露又接替了她。 白霜除了梳妆是一把好手,旁的还真是学不到白露的一半。 陈文心不禁逗她,“白霜,你可怕不怕?到园子里就能见着白露的亲生妹妹莺儿了,到时你露姐姐可就不疼你咯。” 白霜苦笑不得,直道:“主子当奴婢是小孩子吗?能被这话唬住?打从奴婢起到翊坤宫的小宫女,露姐姐待咱们都是好的。” 白露作为她的贴身大宫女,能把翊坤宫的人心收拢,是她成功的地方。 陈文心没劲地撇撇嘴,还不死心,“那是因为宫里没有莺儿在,我要是带莺儿进宫了,你瞧着白露待你有没有莺儿好。” 白霜瞧着白露的神色,低头想了想,道:“那是露姐姐的亲生妹子,待她好也是应该的。奴婢有主子疼着的,不怕。” 显然陈文心今日出宫了,心情大好,白霜就陪着她尽情说笑。 白露微微低下头,嘴角带着笑意。 她自然很欢喜能见着自己的妹子,也同样欢喜,能够见着那个人。 那个年少风流的年轻将军,那个一笑一动,都风采卓越的男子。 陈文心见她低头微笑,以为她是为着要见到莺儿而欢喜,便道:“你若是思念得紧,我就早早把你嫁了,让莺儿去和你作伴。” 白露面色羞红,“主子又拿奴婢打趣,成日里就说些嫁不嫁的。” 白霜也凑趣儿道:“主子让露姐姐什么时候嫁人呢?要等二十五岁放出宫了再嫁还是……” 白露气得打她,“有你这丫头什么事儿,莫不成是你思春了,这么早就想嫁人了?” 白雪和白霏听着舆内说笑打闹的声音,不由得相视一笑。 她们两可是坐在车子外头的,不能随意说话笑闹,叫人看见了不雅。 还是白露和白霜好,能够在里头陪着主子说话。 这一路有白露两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十分难熬。 舆外小李子的声音响起,他回禀道:“娘娘,再有半里地儿就到念心园了。” 这是要防着她在舆中歇息,衣裳发饰不整,让她有提前准备的时间。 陈文心微微一点头,白露朝着外头道:“我们主子知道了,有劳公公。” 只听得外头白霏的声音喜道:“主子,我都瞧见前头的鹅黄帷幕了,街头巷尾都挡得严严实实的。” 离念心园还有半里地,这帷幕就挡起来了,可见内务府这事办得郑重。 “也算难为他们了,连夜赶的差事,还能做得这样滴水不漏。” 白霏忙又端正坐好,还没到园子里,她还得警醒着规矩。 陈文心从软枕上坐起身,白露替她整理衣襟,又用镂空镶珐琅的抿子替她抿紧了两鬓。 “一会子主子起身的时候,奴婢再把您衣裳后头抚平,这就好了。” 陈文心又悄悄把銮舆的轿帘掀开了一条小缝,从里头偷偷望向外头。 只见街道两侧都用鹅黄帷幕挡住,悄无声息见不着半个百姓。 也有些临街的楼房或是铺子,看起来安安静静的。 白霜顺着那缝隙看出去,笑道:“主子,您在这偷瞧外头,说不准外头的楼房里也有人,从窗户纸的缝隙偷看您的仪杖。” 陈文心笑道:“怕什么,咱们瞧不见他们,他们自然也瞧不见咱们。这仪杖随人瞧罢,瞧瞧也不少块金箔。” 这銮舆可不就是金顶的么,上头也不知道能敲出多少金箔来。 省亲一事早就有准备,昨儿才算正式把园子里布置妥当。 园子里新采买了许多的丫头仆妇,由陈家伺候老了的仆人进园子里管教着。 陈家众人早就在念心园外等候,郑氏和曾氏按品大妆,带着合家女眷并陈文礼和陈文信两个小的,在园子正门外等候。 陈希亥则领着陈文仁和陈文义,在园子外头的西街等候。 昨日陈希亥接到旨意之后便准备着了,果然陈文心昨夜就醒了,宫里又传来今日一早鸾驾出宫的消息。 众人是一大早就准备着的,幸好宫中时常有小太监来报消息,告诉他们陈文心某时到了某处。 正等得着急之时,外头跑马之声响起。 两队着内宫服制的侍卫策马从远处奔来,约莫有五六十人,分列两旁守卫着。 领头的是一个二等侍卫,他上前来朝陈希亥和陈文义二人行礼,又和陈文仁行了一个平礼。 “回禀陈大人,娘娘銮舆即刻就到。” 陈希亥听了这话才放心下来,忍不住总是向远处眺望,又不好露出来。 那就显得他太不稳重了。 不一会儿,十来个太监喘吁吁跑来。一边拍手儿,一边给早就等在念心园外的太监们使眼色。 这便是要来了。 众人都整了整衣裳领子,焦急地等着銮舆从远处抬来。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两个太监骑马缓缓而来。至西街下了马,将马赶出围幕之外,便面西站立。 紧接着又是一对,亦是如此。 不多时便来了十来对太监。 等最后骑马而来的一对太监站定,鼓乐之声隐隐响起。 一队太监吹打着乐器,先进入众人的眼帘,而后是手里捧着各色物品的太监们,跟在鼓乐队伍身后。 后头四个太监捧着念心园的御赐牌匾,这是给銮舆开道的,想来銮舆就在后头了。 果然后头见着两对宫女,手里提着销金提炉,焚着御香。 这往后,便是一顶高大的金顶鹅黄绣凤銮舆,由八个身强体壮的太监稳稳地抬来。 陈希亥等三人站到边儿上,跪地迎候。 小李子高声报道:“外臣一等侍卫陈希亥,武冀将军陈文义,绿营守备陈文仁,叩见銮驾。” 陈文义从面向自己的那面轿帘仔细搜寻,果然见着边儿上有个小缝,里头露出陈文心的半个眼睛。 轿内的陈文心见着陈文义发现了她,忙轻声道:“免礼。” 车外的白雪听见了,高声道:“勤嫔娘娘有谕,免礼。” 三人这才起身,跟在銮舆身边走进西街,到了念心园门外。 小李子照样把郑氏和曾氏的爵位报了一遍,陈文心忙着又道免礼。 銮舆抬入念心园的大门,陈文心这才能从舆中下来。 侍卫们在大门之外留着,由太监宫女伺候陈文心走到二门之外。 于是入门,太监散去,只留下白露等四个贴身服侍的跟在她身边。 陈文心朝身后看了看,只见一道屏风已经隔开了外头的人,现下这里头就是陈家自己的人了。 她忙上前拉住郑氏的手,冲着郑氏和陈希亥夫妇跪下。 慌得郑氏忙要扶起她,白露等人也急着来搀扶。 郑氏急声道:“使不得,快起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游园 第一百七十一章 游园 陈文心拦住郑氏的手,对着她无声地摇摇头。 郑氏的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又不敢用力去拉她,只能任凭她跪着。 一个头磕到地上,陈文心道:“女儿不孝,叫父亲母亲悬心了,还要二老行如此大礼。” 在她看来,儿女跪父母使得。就算儿女身居高位,也没有叫父母下跪的理。 陈希亥忙叫曾氏去扶起她,口中急道:“你身上还带着病,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起身,先回房休息。” 曾氏也劝慰道:“娘娘快些起身吧,别叫老爷夫人为难。” 陈文心见着陈希亥苍老的模样,不由得就流下了眼泪。 “都是女儿不好,为了一己私心,叫父母不宁。” 若不是她想要出宫而夸大病情,陈希亥怎么会急得头发都白了呢? 再看郑氏,先前养得珠圆玉润的身子,又清减了许多。 “傻孩子,只要你平安无事,母亲比什么都要欢喜。” 其实陈希亥给皇上的那封信并不是真的,那是陈文心特意写了给皇上看的。 她同时让内宫侍卫带去太和殿给陈希亥的信里,还有一封写明了事情的原委。 只说她近日身子有些不适,想借机归家省亲,舒散心情。 陈希亥和郑氏急的不仅是她的身子,还有她急于想离开皇宫的处境。 如果她在后宫之中,已经到了一种非离开不可存活的地步,那就太危险了。 陈文义在旁劝道:“父亲母亲,给念念准备的听雨阁凉爽,不如咱们都到那去说话,也方便她歇息。” “好,好。” 陈希亥眼眶泛红,强笑道:“那听雨阁着实有趣,你见了一定喜欢。” 郑氏和陈文心这才各自止了眼泪,曾氏搀扶着郑氏,白露搀扶着陈文心。 母女两个一行走一行说体己话,郑氏默契地没提宫里的那些事情。 只问她现在身子如何,吃的什么药之类的。 陈文心更为关心陈希亥的身体状况,也和郑氏谈论这事。 “皇上把吕宗派来了,晚些时候叫他给父亲瞧瞧,好生调养才是。” 郑氏道:“何必麻烦?我是知道你父亲的,他不过是心病。” 她说着也笑了,“今儿见着你这銮舆的气势恢宏,他这病就好了一半了。” 陈希亥所日夜悬心的,不过是陈文心在宫中失宠,日子难过。 单看省亲这一事上,皇上又是御赐念心园的牌匾,又是以妃位仪杖送她出宫。 还把皇上惯用的太医院左院判吕宗,都派来给她照料身子。 想来皇上的心还是在她身上的,那么陈文心住在园子里的这些时日,她一定要好好劝劝她。 她年纪小小就成为后宫中炙手可热的嫔妃,有些事情想的、做得不周到,也是寻常。 这样想着,郑氏的心也就宽了下来。 她时常和亲朋好友家的夫人们攀谈,也会说到女儿和姑爷不睦之类的话题。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母家也管不了许多,只能趁着女儿归家的时候好生教导她几句,让她学会夫妻相处之道。 从前郑氏往宫里去的时候也说这些,只是那时她和皇上的关系好得不得了,哪里愿意听这些? 郑氏便也说的少,如今是要好好和她说道说道了。 一行人在园中穿花过柳,只见园中花影缤纷,香烟缭绕。 只见一条清澈见底的清流,势若游龙,蜿蜒而上。 两边的石栏上,皆挂着水晶玻璃各色风灯,在阳光的反射下如银光雪浪。 难以想来到了夜间点起灯,会是怎样的美妙景色。 园中满是柳杏诸树,枝叶繁茂,果实累累。 陈文心见着便道:“那杏儿长得甚好,一团团黄灿灿的。” 陈文义原在前头带路,闻言停下来,转头看她。 “这园子里诸般曼妙景色,我真该为其呜呼哀哉!” 她一愣,随即陈文义笑道:“你这眼睛里就看得见吃食了,早知道就不要种什么柳树了,全种桃李杏多好。” 陈文义这一打岔,众人不禁笑了,连陈希亥和陈文仁都笑了起来。 陈文心道:“胡说,这别的树木,我也是会欣赏的。” 众人沿着那条清流往下游走,只见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大池塘。 池中荷花盛开,水荇纵横。 最难得的是一双红顶仙鹤,高高细细的双脚踩在潭水中,时不时发出几声鸣叫。 岸边还有螺蚌羽毛制作的盆景,一路行来令人心旷神怡,犹如置身仙境。 “这池塘是天然的,还是穿凿而成的呢?” 陈文心倚在石栏边,一边看口中一边问着。 她分明知道答案,还这样问。 陈文仁答道:“这是天然的池子罢?瞧里头都是活水。穿凿成的池子,可没有这样的形态。” 这池子的边缘形状不规则,看起来的确像是天然的。 陈文心笑道:“大哥,这是谁和你说的?莫不是穿凿的池子,非得弄成方的圆的,好来显示他凿得精准吗?” 陈文仁就是这样的实心肠,可他并不愚笨,经过陈文心这一说也明白了。 “念念的意思是,这池子是人工穿凿的,刻意凿成一幅天然的朴拙模样?是了,父亲说过,大巧若拙。” 陈文心噗嗤一笑,“父亲说的对,不过这池子啊,就是天然的。” 陈文义笑着摇头轻叹,“大哥被念念戏耍了多少回了,总是不长记性。” 其实陈文仁何尝是不长记性? 只是陈文心所说的话,他总是下意识地相信罢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面色微红,引得曾氏在旁看着也忍不住笑了。 一开始她嫁进陈家的时候,也觉得陈文仁不如陈文义。 陈文义是弟弟,生的比陈文仁好些不说,还功绩显赫。 他是京城中所有待嫁少女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是个翩翩风采的天子近臣,平定匪乱的英勇将军。 以她的身份配不上陈文义,能嫁给陈文仁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嫁给了陈文仁以后,越发熟悉了他,才知道自己没有嫁错人。 陈文仁生的眉清目秀,不和陈家这两个妖孽一般的美人比的话,在寻常人之中绝对称得上英俊。 他待人谦和有礼,对长辈礼敬有加。 ——无论是陈家的长辈,还是她曾家的长辈。 她的多少手帕交,和家中远近亲疏的姐妹都羡慕她,能嫁到这样一个男子。 光是看他对权势比陈家差许多的曾家人如何礼敬,便知他是个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两人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结合,婚后彼此两心相悦,愈发如胶似漆。 陈文心只一眼便看见了曾氏的笑容,这是一个生活幸福的女子才会露出的笑容。 可见她和陈文仁婚后生活十分和谐。 况且,陈家的长辈也十分亲和,丝毫不苛待新媳。 郑氏待她如亲生女儿,陈希亥又是个品格端方的人,一个正三品官员府上连个妾侍都没有。 她父亲尚且养着两三个妾侍,陈希亥不仅不纳妾,连寻常男子流连烟花柳巷之事都不曾听闻。 陈希亥提升了官位之后,也没有纳妾之类的念头。 郑氏上回入宫悄悄和陈文心提过,陈希亥和她说过,劝她不必在这一方面上心。 说是郑氏为陈家诞育了四男一女,而且个个都是在家孝顺,在外不输于他人的好孩子。 这是大功一件,他不会再添什么偏房妾侍来搅乱家中的和睦。 陈希亥这想法很是透彻,只看那些家中有妻又有妾的人家,是怎样的后院暗斗就知道了。 除非是为了绵延子嗣,否则纳妾这种事情,就是用来糟心的。 陈希亥有此想法,陈文仁自然跟从。 这样家中一团和睦,她便放心了。 陈文心笑道:“大嫂嫂比几个月前见到时,更显得风采动人了。” 曾氏生得不算十分美貌,尤其是和陈家的人相比。 陈家的容貌基因是出了名的好,打从陈希亥和郑氏便可看出,年轻时一个英俊一个美貌。 到陈文心这一代更不用说了,除了她和陈文义这两个出了名的绝色容颜,陈文仁也甚是俊秀。 底下两个小的陈文礼和陈文信还未长成,小小年纪也有着不俗的清俊容貌。 她去过阿哥所多次,给阿哥们授课之时他们两也在。 作为皇子侍读,在众位皇子中间,他们的容貌也丝毫不输。 因此曾氏有些羞涩,“姑奶奶说的哪里话,在陈家,我是最丑的了。” 曾氏作为新嫂,还不好意思像陈文义他们那样,直接叫陈文心的字。 毕竟她是宫中的嫔妃,地位不凡。 可她口口声声叫自己大嫂嫂,曾氏若是再叫她娘娘,就显得生份了。 所以她只当陈文心是普通的嫁出去的女儿,称呼她一声姑奶奶,既尊敬又亲昵。 曾氏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丑,陈文心忍俊不禁。 “没想到大嫂嫂还有这样好诙谐,我只当大嫂嫂是个最端庄严肃的。” 郑氏笑着安慰曾氏道:“哪里丑了?这个模样,配大郎还不是正好么?” 大郎说的就是陈文仁了。 陈文仁不好意思道:“是了,若说丑,和二弟跟念念相比,我也是个丑的。” 陈文信和陈文礼也叫嚷着自己丑,引得郑氏好一通笑。 陈希亥瞧着自己的几个儿女和儿媳说笑着,不由得面上露出了笑意。 人近老年,能够看着子孙承欢膝下,说说笑笑,夫复何求。 第一百七十二章自雨亭 第一百七十二章 自雨亭 沿着池塘再往下走,只见一带粉垣,数楹修舍。 再走进方见有千百竿翠竹掩映,凤尾森森,龙吟细细。 陈文义道:“这便是听雨阁了。” 她进门的时候听陈文义说过,这听雨阁是在园中经过挑选之后,特特安排给她起居之用的院落。 就连陈希亥都说,这听雨阁着实有趣。 陈文心倒觉着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她一路走着,一路观赏。 只见进门便是曲折游廊,游廊的顶上绘着各色写意图画,有赵飞燕掌上起舞,还有李白醉卧酒家。 每一幅都配着诗句,赵飞燕那幅配的是“掌中舞罢箫声绝,三十六宫秋夜长。” 李白那副配的则是“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每一幅都诗意盎然,一幅幅连着下去,是一个个精美的历史故事。 陈文心一直仰着头朝上头看,陈文仁等人也配着她仰头看,边看边评论画作和诗句。 陈希亥走在后头,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好生走路,仔细摔着。” 他这一开口,无论是陈文礼和陈文信,还是陈文仁、陈文义、陈文心和曾氏,都齐刷刷地低下了头。 白露在陈文心身边搀扶着,不禁咋舌。 陈家这位家主陈大人,话虽不多,一开口还是很有威信的。 陈文心低下头和陈文义交换了一个眼神,曾氏则和陈文仁交换了一个眼神。 四人窃笑着,才见阶下石子漫成雨路…… 原是到了石子路了,怪不得陈希亥提醒他们要低头看路。 只见地上的石子皆是六棱卵石,色彩各异,煞是好看。 走过石子路便见着一个圆拱形穿花门,门上一个小小的竹制匾额,写着听雨阁。 “原来这听雨阁藏在重重翠竹之间,果然清幽,又凉爽。”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 这简直和曹公笔下的潇湘馆,有异曲同工之妙处。 曾氏笑道:“姑奶奶进去就知道了,真正凉爽的还不在这里。” 走过园中的大株梨花和阔叶芭蕉等,便听得水声哗哗作响。 陈文心不禁诧异,“这是什么动静?倒像是下雨的声音。” 此刻晴空万里,怎么会有下雨之声呢? 大清朝又没有水龙头,否则她必定以为这是谁没有关好水龙头。 陈文义在前拨开一片巨大的芭蕉叶,道:“是这儿在下雨。” 眼前的一幕令陈文心愣在当场,一并连白露等四个丫头,都惊诧不已。 只见这院中还有一处水池,池中有一个不大的石亭,飞檐高高翘起。 石亭的顶部有水流泄出,从中心自亭檐顺流而下,如下雨状。 这一幕完全不符合常理,陈文心愣了好一会儿才试探道:“这是……自雨亭?” 她曾经在野史书籍上看到过,唐朝起便有这东西。 把亭子周围的水源设法汲到亭子顶部,然后再沿着亭檐流下,就像亭子自己在下雨似的。 所以名为自雨亭。 这东西放到她前世来说,叫做喷泉。 放在大清朝,那可是件解暑的稀罕物,她还是头一回见。 没想到,念心园里就有这么一座。 怪不得陈希亥说,这听雨阁着实有趣。 她忽然想明白了,这院落为何要叫听雨阁,原来听的是自雨亭的雨声啊。 “正是,念念到了夏日最怕热,这园子里怕是一时冰山供应不及,还有自雨亭可纳凉。” 陈文义解释道:“苏州那个狮子园里,可没有这个。” 这园子说是按着苏州的狮子园来修建,实际上比狮子园更要精巧许多。 单说这自雨亭,修建之时就费了多少能工巧匠来筑造。 自雨亭之上有竹制引水管道,引的是后山的山泉。 这山泉水流到自雨亭下头的池塘中,再通过引水管道汲到亭子顶部。 而后水浇于亭檐上,清凉山泉从亭子四周倾斜下来,映着千百竿翠竹,越发清凉。 陈文心果然十分喜欢,忙道:“不如移步亭中瞧瞧。” 亭子为了自雨的效果,是修筑在池塘中心的。 只有一条大块青石铺成的小路通向亭子中,这一小块地方是没有雨帘的。 亭中列有石凳石桌,亭外有水流弯曲,环带左右,凉爽无比。 众人在亭中随意落座,陈文心道:“这样绝妙之处,若不举行一场曲水流觞的盛会,当真辜负美景。” 陈文礼念了一段时间的书,也积极道:“三姐若是有意,也带上文礼一个。” 陈文信最小,也不甘落后,“我也来我也来!” 陈文义挑眉,“四弟要来,只能抄诗,不能作诗了。” 先前陈希亥考察陈文礼和陈文信的功课,命他们作诗。规定时间做不出来的,就要罚抄。 陈文信才九岁,功课之上自然差些,每每就被陈希亥要求罚抄。 让他抄写的都是唐宋名家的古诗,什么李白杜甫的,反而让他把唐诗宋词都背熟了。 现下陈文义拿这个来讽刺他,陈文信撒娇地抱住他的大腿,“二哥最坏了,老是欺负我!” 这分明是看陈希亥夫妇都在,借机告状来了。 郑氏嗔道:“如今都上学了,还这样撒娇,娘也替你怪臊的。” 叫告状没用,陈文信扁了扁嘴。 陈文心忙弯下身去搂住他,“五弟不怕,有姐姐在,不叫二哥欺负你。” 陈文信笑着拍手欢呼,“我知道,二哥最怕三姐了,哈哈哈。” 他是童言无忌,亭中诸人听了这话,都笑了起来。 要说起来,陈文义从前连陈希亥都敢顶撞,也就是面对陈文心的时候,言听计从。 陈文义勾唇一笑,拎起他的后脖子衣领,作势要把他丢到亭子外头。 他作出恶狠狠的模样,“就你知道的多。” 陈文信笑呵呵地伸出手来,用小小的手掌接着亭上流下的山泉水,手舞足蹈。 “我才不怕,三姐姐在这呢。” 三姐姐可厉害了,在阿哥所里就连阿哥们都对她言听计从。 其他授课的师傅说起三姐姐来,也是客客气气的。 从前他和陈文礼刚到阿哥所的时候,还常常被那个淘气的二阿哥捉弄。 总是时不时给他们的砚台里加点水,或是毛笔拔掉几根毛之类的。 后来三姐姐来给他们上算学课,上完课后特特来和他们两说了好一会子话,才离开阿哥所。 二阿哥就来和他们打听。 “你们和勤额娘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和你们说话?” 阿哥们的侍读多了去了,独独和他们两个说话,肯定是有原因的。 陈文礼告诉二阿哥,勤嫔娘娘是他们俩嫡亲的姐姐。 那以后二阿哥待他们两就格外地好,不但不捉弄他们了,还时不时来和他们说话。 他给四阿哥送些点心吃的时候,也会顺带给他们兄弟两一份。 陈文心笑着拍板,“那便这样定了,过几日我亲自下帖子邀请各位,咱们也附庸风雅一回。” 她朝向陈希亥道:“父亲也必定要来,替咱们几个斧正斧正。” 孩子们聚会,他一个长辈参合什么劲? 陈希亥原是该拒绝的,想着陈文心难得回一趟家,何必扫她的兴? 郑氏也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他便点点头。 陈文心又转向曾氏,“大嫂嫂可也一定要来,不可推辞。我可听母亲说了,嫂嫂原先在闺中,也是锦绣才女。” 曾氏含羞,“才女我是不敢当,姑奶奶都这样说了,却之不恭。” 她原也是个极其端庄稳重的人,只是进了陈家以后,见着陈家人如此和睦,也被他们影响得会说些玩笑话了。 据她想来,一家人和睦说笑,总比表面上互相敬重,暗地里互相有怨怼不满好得多。 陈文仁和郑氏也常常鼓励她,在家中不必拘谨,陈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她起先原以为只是客气,后来陪着郑氏进宫一趟,见着陈文心就明白了。 她是高高在上的宠妃,对她这个出身平凡的嫂嫂也恭恭敬敬的,笑得亲亲热热的。 陈家这样一团和气的家风,让她高兴还来不及。 先前几次回门,她家中父母长辈也说她,面色比从前红润了许多,性子还活泼了。 她父亲还十分欣慰,说他果然没有看错陈家这门亲事。 这就是陈文心说她,比从前更加风采动人了的原因罢? 日子过得轻松愉快,自然面色就红润光泽了。 白露见自家主子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小声提醒道:“主子,该到喝药的时辰了。不如请诸位大人和夫人,同到屋里说话罢?” 她从宫中出来,仪杖折腾了一番,又在园子里游幸了一番,想必是累了。 经白露这一说,众人似乎才意识到,陈文心身上还带着病。 郑氏忙道:“是我糊涂了,都忘了你还病着,这时忙着游什么园呢。” 众人闻言,都看向陈文心。 她这一路下来丝毫没有虚弱模样,反而因为兴奋面色红润。 众人这才放心下来,想来那病症确实不要紧。 陈文心忙拉着郑氏的手,“母亲,都同你和父亲说了,我这病症确实不要紧,你们如今可信了?” 陈希亥是心病,她又何尝不是? 一离开皇宫,她有病也会没病了。 郑氏点点头,“既然如此,咱们便到屋中说话罢?” 第一百七十三章吃的是药渣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吃的是药渣 从自雨亭走出来到岸上,只见两侧石阶约有十来级,通到高处的一座大屋中。 正屋凸出向外,两侧的屋子倒往后缩,四面抄手游廊,具挂着黄木色湘帘。 三间垂花门楼,五间抱厦,都镶嵌着大面红黄相间的琉璃窗格。 众人从一侧石阶拾级而上,进了屋子,才知里头大有乾坤。 这里头几间房收拾的与别处不同,竟是分不出间隔来的。 原来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正如院外的游廊一般,雕刻着各色名人典故。 木板两侧悬着不同的门帘,一侧是厚实严密的绸布,那另一侧便是轻薄的纱缕,俱用垂珠丝绦系着。 这样的设计,夏日里屋子通风格外地好,着实不怕暑热。 再往里走,一整面墙的五彩销金嵌宝槅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槅一槅,有贮书处,有设鼎处,安置笔砚处,有供花设瓶处。 还有琴、剑、悬瓶、桌屏等各色玩器,都悬于壁上,看起来精美非常。 陈文心看得十分喜欢,郑氏却不容她再看,直叫她坐下歇息,喝了药再看未尝不可。 她便在堂中的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圆桌前坐下,众人各自找了位置坐下,便有人来通传,吕宗求见。 自从在翊坤宫发生小杜子下毒一事,吕宗就格外小心,对陈文心的药亲力亲为。 不仅亲自选药煎药,还亲自端到陈文心面前看着她喝下去,他才算交差。 堂堂一个太医院左院判沦落至此,也叫人不胜唏嘘。 吕宗似乎毫不在意,他乐得在念心园待着,好过在宫里时不时被皇上一顿骂。 什么,你说他不在皇上身边容易失宠? 拜托,皇上可从来没有对吕宗恩宠过! 挨骂倒是有他的份。 他怕什么,他一个靠医术吃饭的人,又不靠脸! 陈文心便命吕宗进来,又对郑氏和曾氏道:“吕太医与我私交颇好,就是面目丑陋了些。一会儿母亲和大嫂嫂要有个心理准备,别被吓着。” 除非是残疾或者畸形,难道有正常人能长得吓到人吗? 郑氏和曾氏都有些好奇,不知这位鼎鼎大名的吕太医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子。 不一会儿,一个微微低头,两手小心翼翼捧着药罐子的中年男子走来。 只见他四肢健全,只是一张脸又黑又红,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若是不看肤色,单论五官还是正常人的模样。 除了陈希亥夫妇和陈文义、陈文心,余下众人都起身向吕宗问好。 郑氏和曾氏虽是妇人,修养甚好,见着吕宗的容貌也没有表现出吃惊的模样。 吕宗向着堂上众人瞧瞧扫了一眼,心中暗暗叫苦。 陈家这一家子都生得这么好看,就连两个没长大的小公子都眉清目秀。 他到底为什么要来这自取其辱? 他内心腹诽着,还是得给陈文心行礼。 陈文心先道:“吕太医就不必多礼了,你手上还捧着药罐子,也不方便。” 勤嫔娘娘还是一如既往地体恤为下者啊。 这不禁让吕宗倍感欣慰,他躬身颔首道:“微臣多谢娘娘。” 吕宗又朝着陈希亥夫妇问好,“下官见过陈大人,陈夫人。” 接着又和陈文义和陈文仁夫妇各各问好,然后把药罐子放到桌上,看着白露亲手把药倒到碗中。 陈希亥起身对吕宗拱手道:“有劳吕太医对小女照顾有加,悉心照拂,连送药这等小事都亲力亲为。” 吕宗忙还礼,“不敢不敢。此乃下官本分,又有皇上御旨,不敢怠慢。” 陈文心道:“吕太医既然在此,请你为本宫父亲把一把脉,看看他的症候要不要紧。” 吕宗道:“陈大人,请往间壁来。” 这屋中人太多,心跳呼吸的声音都会使医家听错脉。 他只得让陈希亥单独到旁边的屋子里,好安心诊脉。 郑氏扶着陈希亥到间壁去,陈文心这里用勺子一点一点地喝着那碗苦药,眉头紧皱。 陈文义一拍她的手,“药是这样喝的?” 越苦的药越是要端起碗来一干而尽,喝得越慢越是苦。 陈文心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在家人面前,竟失去了这个果敢的勇气。 “太苦了,喝不下去。” 她扁着嘴,看着陈文义。 “二哥去给我找好吃的蜜饯,我才要喝药。” 间壁里给陈希亥诊脉的吕宗及时高呼了一声,“勤嫔娘娘,这良药苦口,吃了蜜饯药性就要差上些许。” 这个吕宗真是阴魂不散,昨儿还想拿金针扎她,今儿又不许她喝药吃蜜饯。 自来也没听说过喝什么药是不许吃蜜饯的! “乖,听太医的。” 陈文义没有理会她可怜巴巴的眼神。 这回连陈文信都不站在她这边了,学着他二哥的话道:“三姐姐,我吃药都不怕苦的。乖,听太医的。” 陈文礼也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让她有些面红。 这可是当着自己两个弟弟的面,她得拿出些做姐姐的威信来。 想到这里,她把药碗端起来,咕噜咕噜地就往喉咙里面灌。 陈文信听见她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声音,吓得身子一哆嗦。 其实他刚才是骗三姐姐的,他吃药的时候也怕苦得很,一定要含着蜜饯才喝得下去。 那药碗遮住了她大半张脸,等她终于喝完了药皱着眉头把碗放下来,才看见陈文义一手托着一个牛皮纸包。 里头是几块金灿灿的糖渍金桔,一个个小圆球裹着细密的白色糖沙。 他压低了声音道:“别叫吕宗看见。” 她连忙拿起一颗放入口中,嘴里的苦味被金桔酸酸甜甜的味道迅速覆盖。 吕宗这时从隔间走出来,陈文心连忙把金桔胡乱嚼了几下,吞了下去。 这动作还是叫吕宗瞧见了,他眉头一皱,疑问道:“娘娘嘴里在嚼什么?” “是药渣。” 陈文信和陈文心异口同声道。 郑氏扶着陈希亥也走了出来,陈文心忙问道:“吕太医,我父亲的病症如何?” 吕宗拱手道:“陈大人此症,乃属情志失调,肺腑气血阴阳失衡。肝气郁结,肝火、肝风走于下……” 吕宗说了一大堆她听不懂的词儿,她到底还是没听明白陈希亥究竟是什么病。 “吕太医只说,要不要紧?现如今怎么治?” 陈文心看向郑氏和陈希亥,二人面色如常,想来并不要紧。 吕宗捻须,故作深沉道:“要紧倒不太要紧,陈大人已过不惑之年,有这个病症也是寻常。最重要的还是保持情志舒畅,心境豁达。” “再者饮食上要避忌肥甘厚味,辛辣酒水。下官再为大人开上些菊花、玄参、天麻和夏枯草等药,大人按时服用。” 她仔细想了想,吕宗描述的,大概就是类似现代的高血压之类的病。 陈希亥今年四十又三,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中老年人了。 她记得曾经看过资料统计,清朝的人平均寿命是三十七,盖因医疗条件差的缘故。 可陈希亥不同,他是堂堂朝廷三品官,有太医诊脉开药。 就算得个高血压,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她对陈希亥道:“父亲要遵医嘱行事,母亲要时时劝父亲开朗心情才好。” 郑氏笑道:“现如今你在跟前,你父亲还有什么不放心?这病自然就好了。” 怪道郑氏说陈希亥这是心病,这还确实就是心病。 只要情绪不过分激动,大抵是没事的。 “娘娘若无别的吩咐,臣先告退。” 这一家人其乐融融,吕宗十分知趣地行礼告辞了。 听雨阁外脚步声此起彼伏,原是小桌子领着宫人们把她的起居动用之物都抬来了。 小桌子快步赶上来,打了一个千儿道:“请主子金安,请诸位大人夫人安好,请小少爷安好。” 众人都知道小桌子是陈文心身边的心腹,见他这样有礼,都笑着让他免礼。 小桌子起身道:“主子,是不是把您给家人备的礼物先送进来?” 小桌子不说,她险些忘了。 “抬上来罢。” 小太监们从门外鱼贯而入,个个高高捧着铺着红绸的托盘,上头是陈文心为家人准备的礼。 那手持礼单的小太监正要高声唱礼,被陈文心一个眼神阻止了。 这是她送给家人的礼物,不是赏赐。 她不希望由太监来唱礼,然后她的家人再一一跪下给她磕头谢恩。 她朝白露看了一眼,白露会意地对太监们道:“放在桌上吧,不必唱礼了。” 面前这张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圆桌极大,差点还是摆不下那么多的礼。 白露先端起一个托盘,上头是一个卷轴模样的东西,不知道是字还是画。 “皇上说这是怀素真迹,我也看不懂,特送来父亲相看。” 陈希亥眼前一亮,他是最喜欢这些古玩字画的,尤其是草书。 怀素是和张旭都是草书大家,有颠张狂素之称。 白露白霜二人上前将那字画展开,陈希亥细细地看了许久,才道:“这的确是怀素真迹。你们看,这下笔连绵不绝,鼓荡而下,又不离魏晋法度。” 众人看去,只觉这字迹千变万化,狂放不羁。 陈文仁道:“盛唐有书记载,怀素运笔迅速,如骤雨旋风,飞动圆转。随手万变,而法度具备。” “今日一见,所言非虚。” 陈希亥简直爱不释手,恨不得将那卷轴上每一个字的笔画都看进脑中,牢牢记住。 陈文心又把给郑氏和曾氏的头面送上,一套头面包含挑心、顶簪、掩鬓、小插和分心等。 若是一整套戴起来,格外华丽高贵。 郑氏的是金嵌宝石凤凰纹样,曾氏的是金嵌宝石蝴蝶赶花纹样。 各自都十分符合年纪和气度,郑氏的雍容,曾氏的娇艳。 女子对于首饰总是难以自持的,更何况是曾氏这样青春少艾的新妇呢? 她不禁从一套金嵌宝石蝴蝶赶花头面中,拿出正中的那枚缠花蝴蝶挑心。 金丝缠花,灵动精致。 蝴蝶的两翼展开,金底镶着各色圆润的灿烂宝石,红蓝相间,华彩夺目。 她嫁入陈家前就被封为四品诰命,成亲那日就有凤冠霞帔的殊荣,羡煞世间多少女子。 那时荣耀的凤冠,也不及眼前这套金嵌宝石蝴蝶赶花头面精美。 第一百七十四章短柄火枪 第一百七十四章 短柄火枪 曾氏有些局促不安道:“这头面如此贵重,我怎敢受呢?” 陈文心拉着曾氏的手道:“大嫂嫂喜欢就好,这也算不得贵重,咱们这样门第是当得起的。” 这些复杂的头面皆为赤金打造,一套足有三五斤重。多是用在仪典上戴的,寻常也不戴这些。 陈文心嫌这些东西沉重,非必要绝对不戴。 偏偏皇上又赏赐了许多,内务府还时不时地敬献。 翊坤宫的库房里存了许多套,想着家中还有母亲和大嫂嫂,她们或许会喜欢,就挑了两套不逾制的带回来。 曾氏又是喜欢,又是惶恐。 她眼中那种欣喜难以掩饰,郑氏也曾年轻过,如何不知她此刻的情绪? 她给自家大郎使了一个眼色,陈文仁便上前柔声劝曾氏道:“念念一番心意,你就别推辞了。喜欢就收下。” 陈家不兴那套推来让去的,显得十分客套。 曾氏便收下了,含羞道:“那就多谢姑奶奶了。” 她送给陈文仁的是一柄宝剑,陈家打从陈希亥起都善用剑,而非用刀。 这柄剑长约二尺,通体乌黑反光,只剑穗系着一点朱红。 那冷冷的光芒,仿佛可以让人看见剑鞘之中,藏着一只怎样的锋利剑身。 当着长辈和妇孺的面,陈文仁没敢把剑鞘打开。 他笑道:“自来送礼都是那样的剑,也没见念念这样的。” 他说话的时候一指墙上,众人看去,上头悬着一只镶着宝石的精美长剑。 那样的剑是为装饰用的,其中剑鞘可能连开刃都不曾。 而陈文心送的这柄剑,是真的武器。 她笑道:“此剑为乌钢打造,分量比一般的剑沉些,却有削铁如泥之力。我知大哥是不惯于用绿营军佩刀的,这个送给大哥做近身武器再合适不过。” 她送给陈文礼和陈文信两个小弟的,便是和几个阿哥同样的,江南带回的文房四宝。 陈文礼和大阿哥同岁,正是到了男孩子身份变化的年纪,从孩童到少年。 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一般心思多,喜欢把话藏在心里,反衬得九岁的陈文信十分多话。 陈文信叫道:“哇,这和阿哥们用的文房四宝一样!” 在阿哥所里,阿哥们用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 他们只不过是侍读,从不敢和阿哥们比肩。 陈文礼疑惑道:“三姐姐怎么会有和阿哥们一样的文房四宝?” 她噗嗤一笑,“因为阿哥们的,也是三姐姐送的啊。” 最后是陈文义,她亲自捧起一个方方正正的大木盒,交到陈文义手上。 “二哥打开瞧瞧,你一定会喜欢的。” 那个木盒上面还刻着西洋字,一看便知是西洋贡品。 他打开盒子上镶金的搭扣,只见盒中躺着一只弯曲的漆黑物件,两只黑洞洞的管口深邃。 “这是……短柄火枪?” 陈文义诧异道:“西洋已经能制出短柄的火枪来了么?” 他面色一变,陈文心忙解释道:“虽比咱们大清的火枪短,携带便利些。但也有不足之处,二哥不必着急。” 陈文义心中了然,如果这枪不如大清的水准,陈文心就不会送给他了。 “二哥现在绿营之中组建鸟枪队,我想着光是让兵士学习鸟枪用法还不够,还得改进鸟枪才是。” 陈文义叹道:“鸟枪从前明传下至今,已有二百余年,何尝改进过呢?” 倒是枪身越改越长,怕用枪打猎的贵族子弟因为走火伤到自身。 而这种改进用在战争之中是十分不利的,因为枪身越长,携带越不便利。 也许一个转身就会撞到身边的士兵,就延误了军机。 他纵然有这个心,现在还没有那个力。 陈文心也明白,那些用鸟枪来打鸟的贵族子弟,哪里会想到战场上的情形呢? “这西洋进贡的短柄火枪,皇上并不以为意。我想着二哥正需要,可以取长补短,将鸟枪改进到适合战场使用。” 她内心是十分赞赏陈文义组建鸟枪队的想法的,历史的经验让她明白,火器对于大清朝而言是多么重要。 冷兵器的时代很快就会过去,世界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向大清行三跪九叩大礼的西洋诸国,将会把战争的硝烟在中原炸起。 到那时才后悔没有趁早发展火器,已经来不及了。 皇上虽然同意了陈文义的想法,并没有给予多大的重视和支持。 甚至在这个时候另给他派了扩建清华园的差事,致使鸟枪队一事进展缓慢。 他打从心里是并不看重火器的罢? 就好像他固执地认为向明的开放海关,是离经叛道之说一样。 陈希亥原一直在看那幅怀素真迹,听到这里转身对陈文义道:“皇上让你监工扩建清华园之事,你就好好办。这事办完了再想鸟枪队的事也不迟,总归此时天下太平,并无战乱。” 陈文心闻言,悄悄对着陈文义一吐舌头。 陈文义只作正经模样,对陈希亥道:“是,孩儿知道了。” 小桌子进来禀道:“主子,皇上命宫中赐膳来,应该摆在何处呢?” 陈文心看向陈希亥,他略一思忖,道:“念念也逛累了罢?不如今日午膳就摆在听雨阁,也省的再走动劳累。” “甚好。就照本宫父亲的话办罢。” 小桌子领命出去,不多时,太监们捧着食盒鱼贯而入,在方才摆放礼物的桌上又摆起了菜肴。 白露等人在旁看着,防止这些小太监们冲撞了陈文心。 郑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我正说忘了什么事,莺儿想必等着见她姐姐等急了,不如现在召她进来。” 白露嘴上不提,心里也一直惦记着。 只是方才迎接銮舆之时,念心园中的下人都未能露面,她也见不着莺儿。 这下听郑氏提起,她谦然一笑,“夫人何必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主子又不急着一时三刻走,我们姐妹总是能见着的。” 郑氏见她这样懂事,拉着她的手笑道:“好孩子,你们主子在园子里这些时日,就让莺儿来跟着伺候吧。好叫你们姐妹俩也能多见见。” 白露忙行礼道:“多谢夫人。” 一时午膳摆好,除了白露这四个陈文心身边伺候的以外,又进来四个园子里的侍女。 其中一个生的鹅蛋脸,低着头的丫头,瞧五官倒和白露生得有几分相似。 “这就是莺儿吧?” 陈文心问郑氏,郑氏点头道:“是啊。你瞧,可不和白露生的有些相似么?” 莺儿见问,上前一步行了一个万福礼。 “奴婢莺儿,请勤嫔娘娘金安。” 她的声音清脆,又十分婉转,正如出谷黄莺。 “起来罢,上前来。” 莺儿走上前来,她朝白露一点头。 白露微微一愣,主子这是要赏赐莺儿呢。 可她是莺儿的姐姐,怎么好意思替主子赏赐自己的妹妹呢? 白露是在宫里伺候久了的,虽然不好意思,规矩她还是懂的。 她现在不是莺儿的姐姐,只是主子的贴身大宫女。 白露上前一步,从袖中拿出一个宫制的荷包,放到莺儿手心里。 “这是我们主子赏姑娘的。” 莺儿微微抬头看了自己姐姐一眼,白露悄声提醒道:“还不快谢恩呢。” 莺儿忙袖了那荷包,再次福身行礼,“奴婢谢勤嫔娘娘赏赐。” 陈文心笑着点点头,“免礼。规矩学的倒好,和你姐姐一个样子。” 除了莺儿单独赏赐了以外,陈文心早已吩咐小桌子赏赐园子里所有的下人,交由陈家府邸那边派来的管家来办。 她姊妹两个同在桌边伺候着,陈家众人围桌而坐,一时又有小太监抬进冰山和四面风金扇来。 “回主子,这冰山是皇上吩咐就近从清华园冰库取来的。皇上还说了,主子在念心园住着的这些时日,还是依照宫中的规矩,可以随时从清华园取用冰山。” 陈文心淡淡道:“知道了。”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昨儿惠妃的寿宴上,因为定常在和宜嫔一句争风之语,皇上已经去了她随时取用冰山的特权。 怎么昨儿才说,今儿又反口了? 清华园的冰库是去年秋天他们游幸之时,皇上才说要修建的。 皇上说观澜榭伴着水,是夏日避暑的好去处。 秋天修建好冰库,冬天就贮存冰块,到了今年夏天冰库才刚刚启用。 也不知道,皇上今年夏天会不会来避暑。 众人瞧着皇上的恩典不断,御赐的念心园匾额,一听就知道这名字的深意。 省亲又是全副妃位的依仗,甚至有金顶鹅黄绣凤銮舆这种贵妃品级的物品。 又是派吕宗专门伺候她的脉,又是亲赏宫膳,又是送冰山…… 这其中看不出分毫失宠的样子,还是她初封为勤嫔之时那般的荣耀。 陈文心却有些闷闷的,似乎并不领情。 陈希亥作为一家之主,咳嗽了一声,便道:“用膳罢。” 第一百七十五章观星 第一百七十五章 观星 午膳都是些口味清淡的食物,少有几样荤腥的,也都被太监们“体贴”地摆放到了离陈文心视线最远的地方。 而陈希亥陈文仁等也很体贴,一上来就盯着那几道菜吃,好像生怕被陈文心吃到似的。 如众人所愿,她最终就吃到了两筷子虾罢了。 用膳完毕后,为了让陈文心好好休息,众人在听雨阁略歇了一歇,便各自散去了。 她逛了这半日,也的确有些疲劳。 “主子,午后若是倦了不如更衣上床去歇歇?” 白露亲手端上来一盘西瓜,道:“这是外头山泉里湃过的西瓜,不及冰山镇出来的那么冰,正宜主子养病。” 她笑道:“你忙什么?让白霜她们做就好了,你好不容易见着莺儿,姐妹两个还不快去说说体己话?” 这话说的莺儿都不好意思了起来,她被郑氏留下来伺候陈文心,此刻就站在边儿上。 “娘娘,不如莺儿领您进去瞧瞧内室?若是有什么不喜欢的尽早改了,一会子才不打扰娘娘歇息。” 这话说的有理。 陈文心点点头,“那便去看看罢。” 内室里的格局和翊坤宫里的寝室差不多,进门是一张红木雕梅圆足茶桌。 左面是一溜宽敞的坐榻,铺着石青金条褥,搭着崭新的秋香色引枕。 右面窗根底下一排楠木交椅,两旁设着梅花式高脚小几。 往里是和外间相同的雕空玲珑木板作为隔断,两边放下潇湘绿的纱帘,里头便是绣床。 她不想更衣上床,只道:“我在榻上略歪一歪,你把果子摆到那茶桌上就是了。我自己静静,你们都去罢。” 她想让白露和莺儿去自在说话,也想自己待着想想事情。 白露会意,在茶桌上备好果子、茶水和她素日里喜欢的点心,便出去了。 她半卧在榻上,看向半开的窗户,外头是听雨阁的前院,正是他们方才走来的那个地方。 这是她第一次到念心园,到听雨阁,但她一点都不觉得陌生。 因为这里有她的家人,有父母兄弟。 每一个人都真心关怀她,在意她,而非为了她的身份和宠爱而巴结奉承。 她犹如卸下了沉重的铠甲,回归家园,自此安稳。 家人何在,家便何在。 远离后宫是非纷扰,远离她和皇上,和嫔妃们的恩怨情仇。 此心安处是吾乡。 夏日微风吹过竹林,在空心的竹子里发出呜呜声响。 配合竹叶的沙沙声,犹如摇篮曲一般令人心生安宁。 她微微合目,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之时,天色已昏。她躺在绣床之上,伸了一个懒腰。 这一觉,睡得可真舒服啊。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放心地睡一个觉了。 “念念,醒了么?” 陈文义的声音从外间传来,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白露揭开绣帘走了进来。 她见到半坐起身的陈文心,吃了一惊,“奴婢半刻钟之前才进来看过,那时主子还没醒。陈将军真是神了,坐在外间都能感觉到主子醒了。” 陈文心一挑眉,“二哥怎么会知道?” 她醒来似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吧? 白露道:“奴婢也不知道。不过陈将军来了许久了,是他把主子抱到床上的,幸而主子没醒。” 她们进来看见陈文心半卧在坐榻上就睡着了,原想叫醒她到床上去睡的。 谁想陈文义去而复返,见她睡着了正好把她抱到了床上。 他是习武之人,生的有力,抱起小小的陈文心稳稳当当。 陈文心有些不好意思,“我一点都没感觉到。” 她睡得太香了,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被挪动过,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舒适。 白露忙扶她起身洗漱更衣,不一会儿,她着一身宽大飘逸的汉服对襟襦裙走了出来,月白色的裙摆葳蕤生华。 陈文义见她这一身汉家装束,赞道:“你在园子里就穿这样很好,不必拘束穿戴那些劳什子的旗头还是高底鞋。” 陈文心噗嗤一笑,“二哥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想什么你都知道,连我几时醒来你也知道。” 陈文义看着她,露出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 “二哥等了许久,找我做什么来?” 他来看见自己睡了,应该回去等才对,又不是不知道她贪睡,哪有那么快醒来? “也没什么,怕你一路折腾身子不适,白来问问。你又睡着了,只恐昏迷,索性在这等着你醒来。” 他说的稀松平常,不禁让陈文心感动。 他又道:“现下家人都搬到园子里来住了,府邸那边只留了几个亲信管事照管着。我就住在听雨阁旁边的谪星居,过来一趟近的很。” 这是不想让她太感动的意思了。 “主子,该到用膳的时辰了,是不是请陈将军一同用膳?” 白露上前来说话,有些羞涩地低着头道:“没想到听雨阁里还有一个小厨房,奴婢吩咐他们做了几个主子平素爱吃的清淡菜肴,现在端上来吗?” 从前陈家是一家人围坐一处用膳的,现如今家大业大,也难齐聚用膳。 好在陈文义在这,他们兄妹俩就坐下边用膳边说话,也是好的。 要是陈希亥在这,准要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不许他们说话。 “那就上罢,二哥就在这用膳。” 白露一福身,转身到外头吩咐小厨房上膳。 陈文心对陈文义挤了挤眼睛,面上带着揶揄的笑。 “这是何意?” 陈文义眉头一挑,不解其意。 她示意了一下往外走的白露,压低声音道:“你没发现,白露在你面前总是羞答答的么?” 她在南巡途中就发现了一些端倪,不过白露是个谨守礼教的人,她不好直言问。 好几次她以要让白露出嫁试探她,她果然都推拒了。 看来她对陈文义的好感,并不轻啊。 “二哥,你觉得白露这个姑娘怎么样?” 白露是个好姑娘,不过最要紧的还是陈文义喜欢不喜欢。 陈文义在她额心一敲,“你在胡思乱想什么?父亲可是说了不纳妾的,我和大哥自然要效仿。” 是哦,以白露的出身,是不可能给一个朝廷三品大员做正妻的。 她撇撇嘴,陈希亥不纳妾是因为他年事已高,且郑氏生育有功。 曾氏未必能和郑氏一样生育四子一女,个个平安长大。 那时陈文仁怕是一样要纳妾的。 陈文义就更不必说了,这满京城里多少待嫁少女盯着他身边,想要占据一席之地。 妻如何,妾如何? 与陈文义做妾,胜过与等闲男子做正妻。 “更何况,我曾说过要娶这世界绝色女子为妻的。白露虽好,未及绝色。” 陈文心惊讶道:“我以为这不过是你敷衍父亲母亲的借口,难道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吗?” 她觉得陈文义不是这种,以貌取人的肤浅男子啊。 陈文义勾唇一笑,双眼灿若桃花。 “比金子还真。” 陈文心移开了眼,不想看他那副颠倒众生的容颜。 哪怕他是自己的二哥,看多了还是觉得心跳加速。 她和陈文义生的相仿,看自己这张脸也算看惯了,可以处变不惊了。 可女子的妍丽和男子的俊美究竟还是有所不同,陈文心恶狠狠地哼道:“二哥你就等着打光棍吧,我看你上哪找一个比你更好看的姑娘去!” 陈文义淡淡一笑,瞧见白露从外头走进来,便结束了话题。 “用膳吧。你放心,我是不会像父亲和大哥一样把你的荤腥都抢走的。” 陈希亥生怕她的病不好,恨不得就让她喝白粥,哪敢让她碰荤腥? 午膳却是皇上从宫里赐下来的,他不能说什么,只好把那几道荤腥的菜都自己吃了。 幸好皇上体谅陈文心的病情,大部分的菜都很清淡。 陈文仁觉得陈希亥身上也带着病,也不能吃那么多荤腥,便跟他一样专吃那几道荤菜。 其他人一看就明白了,也帮着他们父子两吃。 两人用罢了晚膳,陈文心便提议到他的谪星居瞧瞧。 谪星居离听雨阁甚近,地方不大,位置倒很高。 远远看去,屋子层层叠叠从地面延伸到半山腰上,仿佛高楼拔地而起。 怪不得叫谪星居。 两个人就躺在半山腰上最高的那处屋子的屋顶上,看漫天的星星。 陈文义轻声道:“念念,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二哥经常带你看星星的?” 陈文心一愣,她穿越来了以后就在陈家待了三四个月,对此毫无印象。 “啊?记得,记得呢。” 陈文心舒舒服服地枕着一个软垫,又递过一个给身边的陈文义,“这个给你枕着。” 陈文义没有接那个软垫,反而伸手在她脸上用力地一掐。 “啊!痛,痛!干什么嘛!” 他这一掐,陈文心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只见他凑上来,眉头微皱,低声道:“我们小时候从来没有一起看过星星。” 第一百七十六章是你不是你 第一百七十六章 是你不是你 他想试试看,这张脸上有没有戴人皮面具,所以用力地捏了一下。 她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担心。 陈文义是怎么知道,她不是这个身体原主的? 这个身体的原主和她的性格还是有几分相似的,无论父母兄弟都看不出破绽。 陈文义为什么这个时候怀疑起她来? 她对陈文义从未设防,现下一想,方才那句看星星的话是诈她的,她不该随意回答。 现下可怎么收场才好呢? 陈文心犹豫了片刻,做出一副嗔怪的模样。 “那就是我记不得了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陈文义不依不饶,“记不得就说记不得,为何骗我?” 其实从她进宫以前,陈文义就怀疑自己的妹妹变了一个人。 她似乎对于生活中的一切都不适应了,有时母亲叫她拿个东西她都要愣神,似乎不知道东西在哪里。 那时他没有多说什么,不想在她进宫的当口刺激她。 直到南巡时陈文心给众人做奶白鲫鱼汤,他几乎就可以确定,眼前这个人并不是拿个在陈家生活了十四年的陈文心。 他的三妹。 陈文心在家没做过这个东西,鲫鱼是乡野粗物,宫中更加没有。 她却能熟练地做出一锅汤来,还色香味俱全。 一个不善厨艺的人,怎么会忽然就做出一道美食来呢? 只有一种可能,她曾经反复做过这道菜,熟能生巧。 陈文心知道他不好糊弄,当下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来解释。 她一个不小心,脚下有些不稳,身子顺着屋檐滑下。 陈文义眼疾手快地捞住了她的腰,抱住她稳定在了屋檐上。 只有陈文心脚底下一块明瓦,因着这动作被她踢到了楼下去。 底下小桌子等人侍立着,忽然一块瓦片掉下来摔成了好几瓣,吓了众人一跳。 “主子,主子怎么了?” 小桌子大喊着,一边招呼人上屋顶看看。 “没事,不用上来了。” 陈文心朝底下喊了一句,被他抱在怀里没好意思抬头。 他还等着她回话呢。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笨手笨脚?小时候躺在屋顶看星星你都稳得很,现在反而要滑下去了?” 陈文义一手按着她的左肩,像颗钉子一样把她固定到屋脊上。 陈文心霍然抬头,额头差点没撞着他的下巴。 “你不是说……咱们小时候从来没有一起看过星星吗?” 她恍然大悟,“你骗我?”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骗局,只是她从不知陈文义会怀疑她的身份,所以没有设防。 陈文义的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他微微勾唇,戏谑道:“紧张什么?就算我早知你不是我三妹,也从未将你视为外人。” 她早就把自己当成了大清朝的陈文心,没想到刚来的时候没被人拆穿,现在反而被人发现了。 发现她的人,竟然就是最疼爱她的二哥。 也对,他们两人面容相似,还有一种像双胞胎一样的默契。 陈文义能发现这个秘密,也属情理之中。 她又拿出在陈家最好用的撒娇大法来,拉着陈文义的袖子道:“二哥,好二哥,你别胡思乱想。” 她总归是有些心虚的,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对他喊一句自己就是陈文心。 她的确是陈文心,只是此陈文心非彼陈文心。 陈文义问她,“现在能自己躺好了么?” 她点点头,然后陈文义把按着她肩膀的手收回,径自交叠到脑后。 他闭上了眼睛,没再搭理她。 这样闭着眼不理人是什么意思? 陈文心丝毫不怕他会因此而和自己生疏,她有这个自信,陈文义才是永远不会否定她的那个。 就算自己露出了马脚,他也不会为此和自己发难。 “二哥。” 她推推陈文义的肩膀。 对方丝毫没有回应,在月光沐浴下,他的面容精致如一尊玉雕。 随着每一次呼吸颤动的睫翼,在眼底投下深深的影翳。 “二哥……” 她拖长了尾音,使劲地摇晃陈文义的身子。 “别叫我二哥,谁知道你是哪来的小妖怪。” 陈文义挪动了一下身子,离她远了些。 他嘴上这样说着,语气并不冷冽。 陈文心心中一喜,她就知道,二哥是不会生她的气的。 “二哥,你听我说嘛。” 她坐起来小心地挪挪屁股,离他更近了一些。 “不管我是谁,我把父亲母亲当成自己的父母。也把你和大哥他们,当成自己的亲兄弟姐妹。我从来没有伤害过陈家任何一个人,只除了……” 陈文义微微抬眼看她。 她有些愧疚道:“除了这回,叫父亲母亲操心我在宫中的境况,操心我的病。” “那就罚你,从此要生活得欢喜无忧,无病无痛。” 她一抬头,瞧见陈文义明亮的眸子瞧着她,说话的语气又轻又柔。 他的眼眸,比这天上繁星还灿烂。 “二哥……” 陈文心几乎感动得要哭出来了,假如这世上没有陈文义,没有陈家一家人。 她孤身一人在这大清朝,要如何过活? 男人永远是不可靠的,只有家人可靠。 她哇的一声扑到陈文义怀里,想着去他的什么男女大防,她现在恨不得朝自己二哥脸上狠狠亲两口。 她真的很幸运,没有穿越到明争暗斗的豪门家宅中,没有一群和她争家产抢地位的兄弟姊妹。 没有迂腐不化的父母,没有一群姬妾乱如麻。 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极尽自己所能来关爱她,陈希亥因为担心她而白了头发,陈文义待她处处体贴,处处关怀。 还有郑氏,陈文仁…… 她真的知足了。 陈文义叫她这一扑,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在他的心里仿佛有一股暖暖的热流滑过,是她的信任,她的亲密无间。 他慢慢地抬手,在她后颈轻轻抚摸了两下。 就像小时候每一次她摔倒了,或是喝苦药哭了,他安慰她的那样。 “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哭鼻子可没有糖吃。” 他轻声道:“还不快擦擦呢,掉金豆儿给咱们家充填库房吗?” “哦……” 陈文心瓮声瓮气的,举起一块淡蓝色的布料就抹眼泪抹鼻涕。 他一看,这不是自己的袖子么? 陈文义:“……” 第一百七十七章“刺客”爬墙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刺客”爬墙 陈文心出宫还未休息几日,这日便传进有人前来拜访的消息。 都知道她出宫省亲是为养病,还有谁会这么不知趣地来递拜帖? 陈文心接过帖子细瞧,原是向明。 她不禁一笑。 这个向明她也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 此人惊世一言,震惊朝野,触怒天子。 陈文心对他却有惺惺相惜之情,还安排了陈文义和吕宗相救于他。 皇上对她的嫌隙也是由此而起的。 她也想瞧瞧,这个向明是何等人物。 “请他进来罢,我在自雨亭见他。” 向明自念心园进入,一路穿花度柳,所见景致美轮美奂。 待见到眼前这一自雨亭,一路行来的感慨此时达到了极点,如泉水喷涌而出。 “唐书中有,太平坊宅有自雨亭,檐上飞流四注,当夏处之,凛若高秋这样的话。可叹竟无缘一见如此巧夺天工之物,今日一见,叹为观止。” 陈文心坐于亭中,隔着一层飞泻而下的水帘,只听见外头男子的朗朗声音。 只闻其声,便觉此人心无城府,耿直中正。 又闻另一男子声音道:“如此凉亭,若得一醉,夫复何求?” 后者的声音显得温雅许多。 而后听见后者的声音道:“有劳这位姑娘,替我向娘娘通传一声。在下纳兰容若,请见勤嫔娘娘。” 纳兰容若? 陈文心惊得几乎要从石凳上跳起来。 他就是,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子的那个纳兰容若? 遥想前世,陈文心背了多少他的诗句,为他诗中那些伤怀心绪而落了多少泪。 她今天竟然要亲眼见到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诗人! 这简直比第一次见四阿哥还让她激动。 被纳兰容若询问的姑娘正是白霏,她抿嘴一笑道:“我们勤主子就坐在亭中,想必大人的话,主子已经听见了。” 向明和纳兰容若大为惊骇,看向那水帘之中,似乎的确有个隐隐约约的湖蓝色身影。 既然已经到了面前,无论陈文心愿不愿意接见纳兰容若,他都该上前行个礼。 二人走过那道大青石铺就的小路,走到亭中。 只见石亭宽阔,正中摆着石桌石凳,上设古朴雅致的紫砂茶具。 两人齐齐下跪行礼,口中道:“臣向明、臣纳兰成德,请勤嫔娘娘金安。” 陈文心细细打量二人,陈文义说过,向明不过是而立年纪。 只见他目光炯炯,眉峰高耸,一看就是耿介之士。 而纳兰容若不过是二十出头,生得和纳兰明珠有些相似。肌肤微白,面貌清秀。 这二人一个是耿介的言官,一个是富贵的公子。 一个衣着朴素无华,透着成熟男子的落落大方。 一个锦衣华服,年少风流,文采斐然。 她观察完了二人,笑道:“二位免礼。” 而后赐座赐茶,那二人只斜斜在下首坐了。 亭外水帘哗哗作响,亭中清凉雅致,叫人不禁心旷神怡。 向明先起身,朝着陈文心一躬到地。 “臣谢过勤嫔娘娘相救之恩,若非娘娘相助,臣只怕已被贬谪到丛林烟瘴之中。” 陈文心瞄了一眼纳兰容若,见他面色淡然,显然早就知道此事。 看来这纳兰容若和向明是至交好友,否则这等隐秘大事,怎会轻易让他知道呢? 陈文心笑道:“向大人不必多礼。我并非为大人出手相救,乃是为了本心。大人冒着得罪皇上的风险也要直言不讳,不也是违逆不了自己的本心吗?” 向明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她。 没想到一个女子,不过及笄之年,竟能有这般成熟的想法。 纳兰容若悄悄抬眸看她,只见她面如明月清辉,色若春晓之花。 她身着一袭湖蓝色霞影纱,宽大的缠枝金镶边袖垂在身侧,只觉飘飘若仙。 这样的衣裳,不正如古诗之中的美人么? 他不禁想到,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向明不禁叹息,“微臣年少状元及第,未曾料朝堂之上人才济济,除容若外,唯娘娘知音。” 他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冒昧,一个外臣,竟然口中直言把嫔妃引为知音? 纳兰容若忙起身圆场,拱手对陈文心道:“还请娘娘勿怪,清远此人一向狂放不羁,所以才得罪了皇上。他对娘娘,实在没有冒犯之意。” 向明这才反应过来他又说错话了,“娘娘切莫计较,臣失礼了。” 陈文心笑着请他二人坐下,“此刻并不在宫中,二位不必如此拘礼。向大人乃是有识之士,把本宫引为知音,是我的荣幸。” “只不过老祖宗的规矩,后宫是不得干政的。请向大人日后注意一些,在外人面前不可如此说话。” 向明急道:“娘娘,请容微臣再冒昧一次。前段时日,宫中盛传娘娘失宠,敢是因为娘娘相助于微臣惹怒皇上了吗?” 从陈文心失宠的传言传出来之后,向明就一直坐立不安。 后宫之中勤嫔一枝独秀,这种局面已经整整持续了一年。 宜嫔是老人了,玉常在也是年前蒙古敬献的秀女。 皇上若真是被新人迷了眼忘了旧人,也不会这个时侯才看见她们。 只能说明,皇上是因为什么事而厌弃了勤嫔,转而寻找其他替代品。 这事恰好就发生在向明之事之后,叫他如何不自责? ——勤嫔娘娘一番好意,他却连累她失去了圣宠。 陈文心一时有些吃惊,她知道这个向明耿直,没想到他耿直到这种程度。 纳兰容若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翻了个白眼。 向明要是再这样,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跟他一起出门了。 陈文心不想找借口隐瞒什么,失宠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后宫里哪个女子是花开不败的? 她微微一笑,“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皇上的心意并非我等可以随意揣测的,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让它过去罢。” 她端起一只小小的紫砂茶杯,对二人一抬手。 “二位请。” 三人在亭中饮茶,又聊到向明当日冲撞了皇上的那个开放海关的想法。 原来纳兰容若也很支持向明的想法,三人一拍即合,你来我往,相谈甚欢。 在亭外伺候的人只听见里头的谈话声,却听不清是什么。 能聊得这般热烈,想来是格外投契吧。 “什么人在那?敢是刺客吗?” 一个清丽的女声在听雨阁外响起,听到刺客二字,院外看守的宫人都围了上去。 不多时,一个小太监回来禀报亭外的白雪和白霏。 “二位姑姑,外头是纳兰明珠大人家的三小姐,和郭络罗家的二小姐……” 小太监有些为难,这二位是官宦人家的女眷,尤其是纳兰玉露,是纳兰明珠的嫡女。 他得客客气气地对待,不能直接绑来。 白雪朝他一点头,便往亭中去禀报陈文心。 纳兰容若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头,忙向陈文心请罪。 “娘娘恕罪,我那三妹从小被娇惯坏了,来府上这么不知规矩。” 白雪道:“娘娘,守卫的太监说,纳兰小姐是抓刺客的。” 她改口道:“啊,不是刺客。是纳兰小姐瞧见郭络罗小姐爬在墙上,就叫了起来……” 郭络罗家的二小姐,她是听郑氏说过的。 这姑娘几乎每日都到陈家府邸之外的街道上等陈文义,就为了和他说上几句话。 有时连话都说不上一句,陈文义就策马离开了。 看来这姑娘,也是痴情得很。 白露一直站在陈文心身后,她打心眼里不喜欢这郭络罗家的二小姐。 哪有一个姑娘家,天天在男子门前堵着求见的? 更何况这郭络罗家的二小姐就是宜嫔的嫡亲妹妹,宜嫔那样一个人,她能有什么品格端正的妹妹? 这样的姑娘,根本配不上陈文义。 陈文心听了好笑,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二位大人,不如同去看看吧?” 出事的是纳兰容若的亲妹妹,他自然要去看的。 这事儿发生在听雨阁,她理应前去处理。 如此一来,他们两都走了留下向明一人也不好,不如三人同去。 白露上前为她打起了伞,“主子小心些,现在外头日头毒。” 远远的就听见争吵之声,郭络罗明鸳和纳兰玉露,正在听雨阁院墙外吵得不可开交。 郭络罗明鸳一张脸气得通红,“你怎可随意指我是刺客?我不过是来找陈二哥的。” 纳兰玉露眼波流转,嗤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小小年纪、恬不知耻缠着陈将军的女子,你要爬墙,也不该爬到勤嫔娘娘省亲的院子里。” 郭络罗明鸳的名声也算在京中响亮起来了,各家夫人小姐茶余饭后都在谈论,这个郭络罗家的二小姐是多么开放。 她在大街之上都敢对陈文义拉拉扯扯的,实在令人气愤。 ——因为她做了许多大家小姐都想做,却碍于面子不敢做的事情。 这许多的大家小姐中,就包括了纳兰玉露。 她今日是趁着自家大哥纳兰容若,过府拜会勤嫔娘娘之际,同来想见一见陈文义的。 她父亲曾经在皇上的万寿盛宴上提过她和陈文义的婚事,所以她为了避嫌,一直不敢来陈家。 现如今是她哥哥来,她不过顺道同来,就显得名正言顺了。 没想到冤家路窄,她在听雨阁外见着了这个郭络罗明鸳。 第一百七十八章另一个后宫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另一个后宫 郭络罗明鸳错愕道:“什么?这是勤嫔娘娘的院子?” 看来是她爬错地方了,刚才那指路的小厮没指清楚,她还以为这处是陈文义的院子。 “自然是。我亲眼见着我哥哥纳兰成德和向明大人进去拜见娘娘的,还能有假?” 纳兰玉露精明地一笑,故意讽刺她,“你连陈将军住在哪里都不知道,还好意思来爬墙?怪不得追了陈将军几个月,他还对你毫无情意。” 郭络罗明鸳什么都能忍受,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旁人说陈文义不喜欢她。 她打量着纳兰玉露,只见眼前的女子比她大上两岁,身量纤长,眉目清秀。 她说她哥哥是纳兰成德,想必她就是阿玛说的,纳兰明珠大人在殿上当众向陈文义求亲的女儿了。 她不怒反笑,“陈二哥对我是否有情,就不劳纳兰姐姐关心了。我再不知耻,也没让自家阿玛到皇上面前提亲去呀。” 纳兰玉露细眉皱起,“你要有本事也让你阿玛去皇上面前提啊?只怕你阿玛一个从五品小官,还没有资格在皇上面前开这个口吧?” 郭络罗明鸳原就担心,自己阿玛被罚降职后自己更加配不上陈文义。 没想到被纳兰玉露这样当面说出来,她登时拉下了脸。 “你别欺人太甚,陈二哥喜欢谁由他自己决定,你让自家阿玛到皇上跟前逼迫他算什么本事?” 纳兰玉露同样沉了脸,“你怎知陈将军是否愿意,怎么就说到逼迫了?” 她心中不满,自己管陈文义叫陈将军,郭络罗明鸳却可以管他叫陈二哥。 难不成陈文义看得上这个丫头? 郭络罗明鸳不假思索道:“他当然不愿意!他曾说过,非天下绝色女子不娶,怎会娶你?” 她说的是一句直言,纳兰玉露生的也美,和她不相上下。 但和绝色这个词还是有差距的。 陈文义看不上她的容貌,自然也不会看上纳兰玉露的容貌。 纳兰玉露以为这是郭络罗明鸳在骂她丑,气得就要抬手打她。 她的巴掌高高扬起,郭络罗明鸳不知道她为何忽然就暴怒到要打人的地步,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然而预想中的巴掌并没有落到她面上,只见纳兰玉露的手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抓住了。 “是谁胆敢如此放肆?” 纳兰玉露气愤地扭头一看,竟是她朝思墓想的那个人。 那日秋凉,她同几个闺中好友往郊外踏青,车轿经过长街,却被要求退避。 据说那是皇上亲封的宣武将军,剿灭山东流寇有功。 她在车轿中好奇地看去,见那绝色男子,身着锦袍,高高坐在马上。 他薄唇轻抿,面带淡淡寒意,恍若这周身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他遗世独立于这满长街的繁华之中。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说的也不过是如此吧。 陈文义看着她,口中淡淡吐出两个字。 “住手。” 纳兰玉露瞬间变了脸色,方才要打人的怒容变作几许娇羞。 “原来是陈将军,玉露失礼了。” 她盈盈下拜,向着陈文义行了一个万福礼。 郭络罗明鸳见她身量纤细,这一拜之下十分优雅柔美,心中有些不悦。 “陈二哥。” 她也走上前一步,学着纳兰玉露的模样行了一个万福礼。 陈文义道:“方才听园中家仆说有刺客,如今刺客在何处?二位小姐又在此处做什么?” 郭络罗明鸳抢先道:“哪有什么刺客?是纳兰玉露大惊小怪,说我是刺客。” 纳兰玉露皱着眉看她一眼,心想郭络罗家这种小门小户,当真是没教养。 竟敢当众这么不客气地喊她名字。 她方才要打郭络罗明鸳被陈文义阻止了,只怕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这会儿可不能再让他厌恶了。 想到这里,纳兰玉露温和地一笑。 “我见哥哥拜访勤嫔娘娘到这处院子里,便知这是娘娘省亲所居的院落。冷不防见郭络罗二小姐爬在墙上,一时受惊,才以为是刺客的。” 其实她就是故意要说是刺客的,听说来陈家爬墙看陈文义的女子多的很,她一见到墙上这个女子就没有好感。 没想到这个女子果然就是,臭名昭著的郭络罗明鸳。 陈文义点点头,转向郭络罗明鸳,眉头皱了起来。 “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他深知郭络罗明鸳一定是为他而来,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竟然爬到听雨阁的墙来了。 这个丫头,着实叫人伤脑筋。 郭络罗明鸳惭愧地低下头,其实这是她第一次来陈家爬墙。 听说陈家的府邸里常有女子去爬墙看陈文义,她一直也没有机会试试。 得知陈家刚刚迎接了勤嫔的省亲仪杖,合家都住在念心园,她就想来试试。 她想做在念心园,第一个爬到陈文义的墙头的女子。 谁知道竟然爬错了,爬到勤嫔的墙头上。 见她这幅模样,纳兰玉露唇边不禁溢出一丝得意。 她大度地劝着陈文义,“陈将军,我想她也知错了,不如原谅她一次罢。” 这大度不仅是做给陈文义看的,也是做给郭络罗明鸳看的。 让她看看,她这样的野丫头是比不上自己的。 郭络罗明鸳正想还嘴,说不要她假好心,只听得身后太监一声高喊。 “勤嫔娘娘到——” 这下不好了,勤嫔娘娘和她姐姐宜嫔素有积怨,也不知道会不会借题发挥。 二人齐齐福身行礼,只见远远走来一群人,当中的女子身着湖蓝霞影纱,广袖蹁跹。 她身边宫装的丫鬟替她打着伞,在伞的影翳遮蔽下看不清面貌。 走近了细看,只见她头上挽着飞仙髻,斜插一枝碧玉垂珠步摇,愈发仙气飘摇。 肌肤似白雪,冰清玉洁。明眸若深井,平静生寒。 这才是,所谓绝色女子吧? 令万千女子都嫉妒的绝色。 她的容貌竟和陈文义有几分相似。 二人忙道:“臣女纳兰玉露、臣女郭络罗明鸳,请勤嫔娘娘金安。” 陈文心打量眼前的两个姑娘,其中正当妙龄的那位是纳兰玉露,仪态自有大家风范。 年纪稍小一些的是郭络罗明鸳,一派活泼生动的模样。 这两个女子风格完全不同,竟然都喜欢陈文义。 纳兰玉露表现得没有郭络罗明鸳那么明显,有心人还是可以一眼看出。 她淡淡一笑,有种相儿媳妇的感觉。 “免礼。” 她的声音似珠玉滚落于银盘,轻灵悦耳。 见了她,似乎才让人明白陈文义为何非绝色女子不娶。 他从小看着自己这位绝色容貌的妹妹,已经成为了习惯,哪里还看得上比她差上许多的女子? 郭络罗明鸳从前一直以为,她和自己的姐姐宜嫔,容貌已是翘楚。 今日见着勤嫔,她方知自己的姐姐为何会失宠。 她们两单就容貌气质而言,的确没有可比性。 她不禁心中万分失落,照着勤嫔这种标准来找妻子,陈文义是肯定找不着的。 她又有些庆幸,如果陈文义发现自己找不着,也许会退而求其次…… 陈文义皱眉道:“这样热的天气,你出来做什么?” 郭络罗明鸳从未听陈文义,用这般柔和的声音和女子说过话。 ——原来他是在和勤嫔说话。 陈文心道:“二哥,听说刚才有刺客爬在听雨阁院墙上,是怎么回事?” 陈文义还没张口,郭络罗明鸳噗通跪地,朝着她磕了一个头。 “回娘娘,方才爬在院墙上的就是臣女,臣女是认错了地方,求娘娘恕罪。” 认错地方这话一出口,边儿上的家仆和宫人大概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郭络罗家的二小姐来爬陈文义的墙,竟然错爬到听雨阁来了。 陈文心噗嗤一笑,让白露上前扶起她。 郭络罗明鸳敢当白露这一扶,忙自己爬起来了。 只见陈文心好脾气地对她一指,“你瞧好了,那处谪星居,才是我二哥的院子。” 郭络罗明鸳诧异地抬头看她,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她以为勤嫔是自己姐姐口中所说的,最阴险毒辣,最会讨皇上欢心来打压嫔妃的狐媚子。 没想到,她并没有趁机来羞辱自己,反而对她笑,还给她指明了方向。 白露的眉头微微皱起,这个郭络罗明鸳还真是不懂礼数,竟然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家主子瞧。 白露一皱眉,郭络罗明鸳迅速反应了过来。 “臣女多谢勤嫔娘娘。” 纳兰玉露见陈文心并没有生气,还对郭络罗明鸳笑,便也上前一礼。 她道:“都是臣女不好,担心娘娘这处有闪失,见到郭络罗小姐在墙头就以为是歹人,惊扰娘娘了。” “无妨,你心思细密,这是好事。” 纳兰玉露并没有纳兰容若说的那么刁蛮任性,起码现在看来,言语礼仪滴水不漏。 去年的万寿节,纳兰明珠就提过给纳兰玉露和陈文义赐婚。 想来这纳兰玉露对陈文义心仪已久,在陈家自然不敢放肆。 这两个女子对陈文义都很认真,很执着。 就冲着她们这份心思,陈文心就对她们生出了好感。 她冲陈文义眨眨眼,后者面无表情的脸上,浮出一丝宠溺的笑意。 第一百七十九章科举 第一百七十九章 科举 纳兰容若见陈文心这样大度,也上前拱手道:“舍妹淘气,惊扰娘娘了,多谢娘娘不怪。” “纳兰小姐有大人的风范,一看便知也是个才女。” 一个读书多的女子身上会有不一般的气质,这大约就是所谓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纳兰家也是清贵的书香世家,这一点上和陈家倒有些像。 而郭络罗明鸳和宜嫔,看起来就少了这么一分内敛的气质。 纳兰玉露含羞道:“娘娘谬赞了,臣女较哥哥相去甚远。” 她从眼角看了陈文义一眼,见他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赞赏的表情,微微有些失落。 陈文义突然开口道:“外头太热,念念同向兄他们到自雨亭去罢,我先把郭络罗小姐带走。” 纳兰容若是递了拜帖进来的,带着他的妹妹纳兰玉露来也不为过。 何况纳兰玉露在进园之时就去拜见过郑氏了,是名正言顺的客人。 这个郭络罗明鸳是混进来的,还在园子里爬墙惊扰到陈文心,实在是不速之客。 郭络罗明鸳自知理亏,想着她待在这里也无用,让陈文义把她带走他们还有机会说说话。 她欣喜地向陈文心一福身,“臣女先行告退。” 不好,要是陈文义撵她出去的路上,被这个小狐媚子缠住了可怎么好? 纳兰玉露连忙向纳兰容若使了一个眼色,后者有些不情不愿,还是开了口。 “兰襄,你快些回来,我和清远还想和你多探讨探讨。” 陈文义点点头,看向郭络罗明鸳。 后者识趣地快步向前走去,陈文义跟在后面,一副老鹰撵小鸡的模样。 陈文心不由得好笑,“这郭络罗二小姐,可真是有趣得紧。” 诸人不以为然。 郭络罗明鸳擅自闯入御赐园林,还做出爬墙这等出格的事情,没有被她处罚已经算是幸运了。 她竟然还夸郭络罗明鸳有趣? 纳兰玉露想着,郭络罗家的宜嫔和勤嫔素来不睦,单从这一点来说,她比郭络罗明鸳的胜算大得多。 何况,她父亲乃是当朝一品大员,配陈家在门第上是绰绰有余。 众人又回到了自雨亭中,这回有纳兰玉露在,他们便只聊些诗词书画。 向明很是吃惊,“常听闻陈大人家中是书香传世,没想到娘娘精通算学,还对诗词有所了解。” 陈文心谦道:“若说诗词书画,不是本宫吹嘘,家父才是个中能人。说来惭愧,我是家中读书最少的。” 陈家在前明便是官宦世家,到了陈文心祖父这一辈,成为边关一个守军,已经算得上是没落了。 家道虽没落,读书尚未辍。 她又道:“常常听闻纳兰公子才名昭昭,本宫亦听过一些,实在是佳作。” 纳兰容若惶恐道:“微臣拙作,不知何时污了尊耳。”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决。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他的诗自她口中念出,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动人。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纳兰容若微微一愣,他没想到,陈文心竟然能把他整首词记得一字不差。 “能得娘娘吟诵,此诗有幸。” 他对自己这一首词也甚为满意,没想到陈文心也喜欢,还能吟诵出来。 这是,他哀悼自己早逝的妻子的诗句。 纳兰玉露在旁笑道:“哥哥的心思都花在吟诗作赋上头了,哪里像向大人,都花在家国政事上呢。” 陈文心这一吟诵,已经是对纳兰容若的极大赞赏。 她这话又巧妙地恭维了向明,使得场中的气氛其乐融融。 这个纳兰玉露不简单,心思很是缜密。 纳兰容若亦道:“向兄高中状元之时,容若不过只是个毛头孩子罢了。” “容若何出此言?你如今身有举人的功名,今年再下场,何愁中不了进士?” 纳兰容若如今不过是依仗他父亲的权势,空领着一个二等侍卫的虚衔。 若是能在科举中高中,不愁不能得到更高的封赏。 因此向明大力提倡,让他去考科举。 “你也知道,科举出身总归清贵些。这诗词也不是不让你作,只是你这一身才华,不报效朝廷,留着做什么?” 向明就是这个脾气,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他认为人生最大的意义,就是报效朝廷,建功立业。 他又转向陈文心道:“依臣看,兰襄也可以去考个功名。他年纪尚轻,又文韬武略,多一个清贵出身总是好的。” 向明这种人,对朋友非常实诚。 因他比陈文义和纳兰容若都大上几岁,就把自己当成兄长一样处处为他们两个操心。 向明是个人才,纳兰容若出身又高,陈文义在朝臣中口碑又好。 他们三个凑在一起,正好长短互补。 陈文心笑道:“劳向大人关心了,二哥的确有此意。” 像陈文义这样官居从三品高位的,还下场去考科举,也着实罕见。 他年纪太轻,先前所倚杖的是家世和军功,现如今若能中进士,地位更加稳固。 纳兰容若道:“既然如此,今年的秋闱,我和兰襄一同下场。” 向明拊掌笑道:“什么一同下场,你二人一个文举一个武举,同不了。” 武举从唐朝创立,到宋代才成为常举,也就是和文举一样三年举行一次的。 大清重文举,轻武举,文举录用的举人也比武举要多。 纳兰容若文才昭昭,武艺却一般,他自然是要考文举的。 陈文义文武兼备,但他是武将,自然要考的是武举。 纳兰容若一脸,他要去我就顺便去去他不去我就算了的神情。 他果然和史书所载的一般,是个忧愁敏感的诗人,对于官职权位并不在意。 陈文义这时回来了,一来就听到他们在聊科举的事情。 他刚刚把郭络罗明鸳弄走,她一直三步一停两步一回头的,缠着陈文义说话。 “陈二哥,你认识那个纳兰玉露吗?” 陈文义头也没抬,自顾自走自己的。 “她要是和你说话,你要小心些,别被她骗了。” 陈文义还是没理她。 “你知不知道,那个纳兰玉露可坏了,刚才还骂我不知廉耻……” 这回她再回头,一不小心就撞到了陈文义身上。 陈文义拧着眉头,声音严厉道:“你怎么不想想,她为什么会这样骂你?你今日所为,若非念念大度,早就该把你打出去。” 连他这样成日混在军营之中的人,都听见了外头的流言蜚语。 郭络罗明鸳身在其中,就真的不在意旁人的指指点点吗? 他知道她是喜欢自己,可他很早就告诉过她,自己对她无意。 她怎么还是要缠着他? 平日里她再如何纠缠都无所谓,今日折腾到了陈文心面前,实在是他不想看到的局面。 郭络罗明鸳十分委屈,没想到陈文义才见到纳兰玉露一次,就替她来说自己。 她不知不觉眼泪就流下来了,“旁人说什么我都不介意,可你明明知道,我是……” “住口。” 陈文义制止了她,如果她把话赤裸裸地说出来,只会把事情闹得更难堪。 “郭络罗小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论你再如何执着,我也不会改变自己最初的想法的。” 他最初的想法,不就是非天下绝色女子不娶? 郭络罗明鸳壮着胆子道:“你若是为了这个而拒绝我,你就想岔了。你以为这天下哪里好找勤嫔娘娘这样的绝色……” “找不着我就终身不娶,不必你费心。” 陈文义冷冷地看她一眼,“请你以后再也不要来念心园,她身子有疾,经不得你这样惊吓。” 郭络罗明鸳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 “你就知道关心你妹妹,和她相比,我就一文不值吗?” 她气得狠狠跺脚,从前她日日在陈家府邸之外的街道等陈文义,也没见他像今日这样绝情地和她说话。 他从前也在拒绝她,但没有今日这般冷厉。 难道是为了纳兰玉露? 不对,她刚才留神看陈文义的神情,他对纳兰玉露并没有高看一眼过。 反而,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个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身上…… 她想起陈文义那句,“找不着我就终身不娶,不必你费心。” 他到底是想找一个和陈文心一样,具有绝色容颜的女子。 还是…… 他想要的,就是陈文心? 郭络罗明鸳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她在胡思乱想什么,他们俩是亲兄妹,还生的像双生胎一样相似。 从前听人说,双生胎的两个孩子,不仅有心灵感应,还对对方格外依赖。 或许陈文义和勤嫔兄妹俩就是这样吧? 所以陈文义待勤嫔那么好。 看来,她要讨得陈文义的喜欢,还得从勤嫔这边打好关系。 第一百八十章联句 第一百八十章 联句 郭络罗明鸳能懂得的道理,纳兰玉露又怎会不懂? 她好不容易来一次念心园,自然想着要讨好陈文心,让她对自己产生好感。 虽然陈文心比她还小一岁,她还是低伏做小,以侍奉尊者的态度来和她说话。 她是宫中的嫔妃,连向明和自己的哥哥都对她恭恭敬敬,自己低伏些也不吃亏。 自雨亭中的石桌是一整块圆形的汉白玉,并不甚大。 陈文心坐在上首,君臣有别,向明和纳兰家兄妹二人便坐在下首。 陈文义进来,见下首已经被他们三人坐满了,不禁一挑眉。 陈文心揶揄道:“二哥撵人热着了吧?这处会溅到些水汽,最是清凉。” 她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个座位,那个位置是她省亲初日陈文信坐的,水汽清凉让他欢呼雀跃的。 陈文义也不拘泥,索性就在她身边坐下。 向明和纳兰容若都不是那等迂腐老臣,也都和他私交甚好。 朝中年轻的臣子不多,老大人们和青年人的想法出入甚大,私下也玩不到一块儿去。 更使得这几个年轻臣子惺惺相惜。 结交向明还是因为陈文心让他帮忙相救,二人才有认识的机会。 向明和纳兰容若一直颇有私交,只不过纳兰明珠一直反对,说向明此人终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所以两人的友谊,一直没摆到明面上来。 这回向明触怒龙颜,皇上又饶恕了他,反而让朝臣们以为皇上对向明很是器重。 ——若非格外器重,怎么会让他触怒了龙颜还能毫发无损? 纳兰明珠见此,才允许纳兰容若光明正大和向明来往。 陈文义也就通过向明,又结识了纳兰容若。 纳兰玉露见状,只道:“勤嫔娘娘和陈将军兄妹感情真是好,叫玉露看着好生羡慕。” 她和纳兰容若同样是一对兄妹,用这个话题引起陈文心的注意,是再好不过的。 果然陈文心笑道:“怎么?难道你和纳兰公子兄妹感情不好吗?” 纳兰容若抬起头来,警告似的看了纳兰玉露一眼。 “娘娘您瞧,我哥哥就是这样疼我的。” 众人一下子都看向纳兰容若,他那个白眼还没来得及收回,脸色窘迫了起来。 “你平素在家女红纺织、弹琴作画和吟诗作赋的时候,我可尝对你有半分脸色吗?” 纳兰容若嗔怪道:“谁知道你第一次见勤嫔娘娘和兰襄,就这么没规矩。” 陈文义在旁默默听着,纳兰容若的意思,分明就是在向众人表明—— 他妹妹平时可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小姐,不是大家今日看见的和郭络罗明鸳吵架的泼妇。 这是在替纳兰玉露重塑第一印象呢。 这也怪不得纳兰容若,他深知自己的妹妹想嫁给陈文义,他哪能不帮忙呢? 陈文义此人不说容貌清俊,气度凌云,单说屡立战功、年轻有为,就是一个绝佳的妹婿人选。 他和陈文义交好,若是陈文义成为自己的妹婿,亲上加亲就更好了。 向明傻乎乎地回答了一句,“啊,看来纳兰小姐真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子啊。” 陈文心简直想哈哈大笑。 这个向明,他说的这句话,简直就像是一个五毛钱就能请来的托儿一样! 哈哈哈! 纳兰玉露兄妹俩这一出戏,被向明这句点睛之语圆满完结。 这里白露领着几个小宫女再度上茶,撤下瓜果点心,再换上了新鲜的。 陈文心道:“雅坐无趣,我前几日才和家人说,要以此自雨亭为曲水流觞,赋诗雅宴呢。” 陈文义担心她的身体,不想让她饮酒。 他道:“只是这暑热白日不宜饮酒,何不来联句取乐?” 联句是作诗的一种方式,是指一首诗由两人或多人共同创作,每人一句或数句,联结成一篇。 向明道:“联句好啊,就联句吧娘娘?这联句又不拘一人说几句,又不须构想全篇,这才轻松。” 向明是个专心于八股文学之人,政治文章他精通的很,诗词不过是一般而已。 陈文心当然赞同,一个人要想出一首完整的诗来,的确很费脑子。 这联句又有趣,又考验急才,又不甚难。 “好啊。能与京城第一才子同赋一诗,是我的荣幸。” 陈文心如此推崇纳兰容若,不禁让陈文义眉头一挑,看了她一眼。 她此前并未见过纳兰容若,就算听过他几首流传坊间的诗,也不至于这样高看他罢? 纳兰容若谦和地摆手笑道:“娘娘何必谦虚?不如就请娘娘起首罢。” 在座五人,君臣有别,也只能她起首了。 陈文心想了想道:“京城行乐处。” 一首联句诗,最好的开头就是虚起,什么都没什么说,不使人拘束于一处。 纳兰容若忙道好,又接道:“歌舞白铜鞮。” 白铜是一首民谣,相传为梁武帝所作。 陈文义紧接道:“江碧回渌水,” “花月使人迷。” 纳兰玉露一开口,便是十足的小女儿气。 向明又起了一个,“山公醉酒时!” 山公即山简。晋代人,“竹林七贤”之一山涛之子。 曾任征南将军,镇守一城。但他不理政务,只知饮酒游乐,故时人编了首《山公歌》来取笑他。 提到这个山简越发有趣了,纳兰容若正要接,陈文义已经抢了。 “酩酊高墙下。” 陈文心接上,“头上白接篱。” 白接即为白毛巾,传说这个山简每次喝完了酒,就头上戴个白毛巾倒骑马回家。 纳兰容若赞好,他自己便讨了个巧,“倒著还骑马。” 气得纳兰玉露打了他一下,“不过是现成!” 纳兰容若趁着这时饮了一口茶,差点被纳兰玉露打出来。 “好好好,以后有现成都给你捡。” “我看纳兰公子待纳兰小姐还是很好的。” 陈文心话毕忙接道:“岘山临汉江。” “水渌沙如雪。” 纳兰玉露好容易抢了一个。 陈文义清闲接道:“上有堕泪碑。” 传说羊祜死后,为纪念他的政绩,襄阳百姓于岘山祜平生游憩之所建碑立庙,岁食飨祭。 因为望其碑者莫不流涕,所以称为堕泪碑。 “好,这句接得实在好!” 向明忍不住赞了一句,又道:“青苔久磨灭。” 纳兰容若也赞好,接道:“且醉习家池。” 陈文心噗嗤一笑,“莫看堕泪碑。” 她此句一出,众人莫不哈哈大笑。 纳兰玉露笑得伏在桌上,她哥哥又推她往下联。 向明大笑拍掌,“勤嫔娘娘,你实在……哈哈哈。” 他没说出来的后半句是,实在太逗了。 陈文义也笑了,“好啊,你捡了我的现成,倒拿来逗乐。” 陈文心自己笑得掌不住,白露在她身后拍着背,给她顺气儿。 她听不懂众人作的这些诗,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发笑。 刚才主子说了一句什么,莫看堕泪碑。 这些人就笑疯了。 她微微咬着唇,看那纳兰玉露笑得伏在桌上,没了点大家小姐的样儿,又是好笑又是嫉妒。 她笑这纳兰玉露失态,也嫉妒她能听得懂,还能作诗。 陈文义这样的男子,正该配她这样有才华的千金小姐才对。 她默默地看着陈文义的笑脸,在自家主子面前,他总是笑得这么毫无顾忌。 纳兰玉露也看着陈文义,没想到他笑起来是这般疏阔豪情,令人心摇。 “据我看啊,不能再多联了,再多反罗嗦了。” 陈文心笑道:“你们快结了罢,我这会子笑得肚子疼,是作不了了。” 她看向纳兰玉露,这个装出一副大家小姐模样的姑娘,露出原本的性情还是颇有几分可爱的。 只是不知道陈文义喜欢不喜欢。 她看向陈文义,只听纳兰容若联道:“山公欲上马。” 陈文义无缝对接,“笑煞燕都人。”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好了好了,再多反累赘了。” 陈文心赞道:“二哥这最后一句接得甚好。” 宫女送上笔墨纸砚来,纳兰容若执笔,将方才众人的联句都记录下来。 纳兰玉露这才发现,她安心要在陈文义面前大展才华,却是落了第。 她之接上了两句,如今写出来逐一评去,显得她那两句十分闺房气。 陈文心同样是闺中女子,她的诗句却天然朴拙,疏阔开朗,令人叹服。 尤其是那句莫看堕泪碑,让人笑过之后,又感慨万千。 其中深意,着实让人不敢相信是即性所联。 她不好意思地笑道:“惭愧,我拖累了众位的文采。” “纳兰小姐哪里抢得过他们?我看今儿兰襄和容若,都卯足了劲。” 向明原在诗词上普通,他并不介意自己在联句之中落了下风。 陈文心也觉得奇怪,二哥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今儿怎么好似安心要压过纳兰容若似的? 难不成,他是想在纳兰玉露面前表现表现? 纳兰容若道:“陈家家学渊源,我兄妹二人着实不及。” “京城第一才子若是不及,还有谁能及?” 众人又说笑了一番,至晚方歇。 第一百八十一章惩戒 第一百八十一章 惩戒 陈文心离宫省亲已有七八日,这些日子以来,她在念心园过得十分开心。 要么是合家齐聚,在自雨亭边曲水流觞,赋诗取乐。 要么是接见来拜访的人,诸如向明纳兰容若这些她就接见,什么诰命夫人那些她就都推了。 这些女人家围在一起不知道又有多少闲话,她也不想谨言慎行,防止在外人面前留下什么把柄。 再者是和陈文义两人闲谈鸟枪改造之事,或是他的婚事。 有时也和郑氏和曾氏她们一起闲话家常,做做绣活儿什么的。 这七八天对她来说很快就过去了,而宫内宫外,流言四起。 佟贵妃毒害陈文心一事被压下来了,小杜子被押走生死未卜,皇上没有露出半点消息。 先前那个给宜嫔伺候喜脉的海宏太医也是如此,一下子成了悬案。 玉常在仍是宫中的新宠,自从陈文心离开后,皇上进后宫反而频繁了。 两个没名分的庶妃都怀了龙子,皇上吩咐她们生下皇子后,便可加以晋封。 而圣宠在身的玉常在,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先前受宠的勤嫔,据说是皇上怜惜她年幼,所以不让她受孕。 这个玉常在无论是面容还是身条,都长得和成熟女子一般,照理说是可以受孕的。 而全副妃位仪杖,金顶鹅黄绣凤銮舆抬出宫的勤嫔,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自来嫔妃省亲都是莫大的荣耀,可这省亲归家就是好几日的,也太反常了。 哪有嫔妃省亲能在家过夜的? 而她就好像是被放逐了一样,皇上丝毫没提什么时候让她回来。 这看起来不像是省亲,反而像是休弃了。 众人实在看不懂,这勤嫔到底是得宠还是失宠? 她要是得宠,皇上怎么会让她在母家一待就是好几日? 要是失宠,皇上怎么会用妃位仪杖,风风光光把她抬出宫? 无论如何,她和皇上之间有龃龉是肯定的。 佟贵妃眼见陈文心离宫,而皇上这边对她毫无动作,渐渐放下了心来。 皇上是个多疑的人,她让小杜子直接招供,皇上反而不信。 她赌赢了,这一局是她的胜局。 可惜陈文心没有死。 佛语云: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她也不是一个心肠狠毒的人,只要陈文心离开,只要她不再阻碍自己封后的路。 她可以不再继续下杀手。 而现今最为得宠的玉常在,她同时讨好了皇上和太皇太后,成为了自己的新敌…… 她怀疑,玉常在就是害宜嫔再也不能生育的罪魁祸首。 她一直在想,海宏那件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被皇上掩盖了,这是为什么? 是不是皇上查出来是玉常在收买了海宏,为了保玉常在,所以就当做这件事没发生? 但这事又有些说不通,玉常在那时还是个小小答应,又不得宠。 海宏为什么要放弃宜嫔这棵大树,转而为了玉常在而兵行险招? 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她要盯紧了玉常在,一定要找出她的马脚来。 同时,为了平息后宫之中关于勤嫔省亲的流言,她还得放出一些风声去…… 有关于陈文心的省亲,实际上是被休弃的流言,从宫中一直传到了宫外。 从翊坤宫和内务府跟到念心园的宫人们,做事也不如先前那么勤快了。 他们虽然身在宫外,和宫中仍然有着密切的联系,对于流言再清楚不过。 可陈文心看来,后宫里的宫人才是最无情无义的。 他们看的无非是哪个嫔妃得宠,得宠的他们就如跗骨之蛆一样攀上去,失宠的就做鸟兽散。 何其凉薄。 陈文心既恨这些人趋炎附势,又可怜他们没有自己的思想,只知道随波逐流。 她还是答应的时候,白露就待她十分尊重。 若非如此,她后来步步晋升到嫔位,怎么会让她做翊坤宫的大宫女? 白霜就更是了,她当初在储秀宫偷懒耍滑,若不是白露力保,陈文心留不下她。 小桌子和小椅子,如今一个是翊坤宫大总管,一个是永和宫的小太监。 白露和小桌子是聪明又忠心的人,他们和后宫里那些宫人不同。 他们不趋炎附势,才能一路被提拔到这么高的地位。 倘若此刻在听雨阁中的那些宫人,也有这份觉悟,何愁不能出人头地? 幸而有白露和小桌子这两个起头,给下面那些宫人做了个榜样,翊坤宫才能保安宁。 谁想这一出宫,流言一起,倒把念心园弄得不安宁了。 她听着白露的禀报,哪个宫女儿开始恶行恶声了,哪个小太监开始偷懒懈怠了。 不由得听着心烦。 白露道:“这些都是随着仪杖来的内务府指派的宫人,平时在听雨阁内也只派做些细碎粗活。咱们翊坤宫的人都还好,主子不必忧心。” 内务府派来的那些人不知好歹,他们不了解内情,也只能听外头的风声。 翊坤宫的人就不一样了,皇上对陈文心的宠爱种种,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不会那么轻易被流言所惑。 退一万步说,就凭陈文心平日里给他们那些赏赐,他们忠心护主,总有好处。 陈文心道:“这些奴才也可怜,一生尽学会了拜高踩低,究竟能有什么用处?” 好像他们这样就能发迹似的。 “不如把那些内务府拨来的宫人都打发回去,翊坤宫的宫人,有想回宫的也打发回去。” 陈家现在又不缺服饰的下人,白留着这起子人在这嚼舌根又不干活,没得讨人嫌。 白露皱眉道:“主子,这些宫人若打发回去了,您回宫的仪杖人就不全了,那可不好看……” 这些宫人原就是捧香拿扇的,是仪杖里头的摆设,要是一下子打发这么多人回宫去,到时候谁来拿扇子、提香炉? 陈文心眉毛一皱,“既然赶不得,那少不得辛苦一番,好好教他们了。” “把所有从宫里带出来的奴才,都集中到这儿来。” 从宫中带出来的宫人,林林总总也有四五十人。 费了好些工夫才把这些人都召集齐,念心园中陈家众人也惊动了。 离得最近的陈文义先行赶来,他奉旨督造清华园,清华园和念心园不过一墙之隔,所以他多半时间都在家中。 而后陈文仁夫妇也来了,陈希亥近来下了朝也很少待在宫中,领着郑氏也来了。 只见白露摆了一张太师椅并小几在廊下,陈文心悠闲坐着,身边还熏着香炉。 一座冰山就放在她面前,白霜和白雪她们轮流打扇把冰风扇起。 而屋子往下的石阶下头,满满跪着二三十个宫女太监。 那些宫人额上都挂满了汗珠,又不敢擦汗。 只要动一下,陈文心就叫人把动的人名字记下。 “这是怎么说的,我叫白露把宫人都召集来,父亲母亲和哥哥嫂嫂来做什么?” 陈文心这里正盯着下头这些宫人,见陈家众人都来了,有些吃惊。 她忙把众人都请到里屋去,还不忘交代白露道:“你看着,谁动了一下都要记下。” 众人到里屋去说话,一时白霜等进来,摆上冰山和瓜果。 郑氏见白霜几个退下了,这才道:“念念,你这是做什么?” 郑氏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事大约和外头盛传的流言有关。 她生怕陈文心一时气急做出什么傻事来,因此赶来劝阻。 “这些宫人听了流言,不安分了起来。我都已经出宫了,最不想看见这些肮脏东西带到家里来,所以想惩戒他们一番。” 陈文心说的也有道理,且她面色淡然,不像是气急。 郑氏这才放心下来,“那就好,你惩戒宫人原也是应该的。只是你先前气急攻心那毛病,母亲怕你这一生气又犯了可怎么好?” “只要你不生气,这些宫人你打野使得,骂也使得,不妨事。” 陈文心哭笑不得,“什么气急攻心,又是那吕宗危言耸听!” 她拉着郑氏道:“母亲就是不信我,非要信那个吕黑脸。” 黑脸原是在宿迁时那些地方官员给靳辅起的绰号,陈文心把这个绰号给了吕宗,倒也很相称。 曾氏帮着陈文心劝道:“母亲现在见着了,姑奶奶没事,且放宽心吧。” 她又对陈文心道:“我父亲前几日写信来,跟我说了一件事,我想还是要告诉姑奶奶才好。” 曾氏的父亲是大理寺左少卿,会是大理寺的事情吗? 她顿时想到了,宜嫔香肌丸一案中,那个海宏还关在大理寺。 “主子。” 白霜进来传话,似乎有些什么难言之处。 “父亲母亲宽坐片刻,大嫂嫂稍等我一会儿,等我回来再说这话。” 她说罢,起身就朝外头走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秽乱宫闱1 第一百八十二章 秽乱宫闱(1) 刚走出去,就听见了外头白露和宫人们的争执之声。 见着陈文心出来,他们七嘴八舌的,听得她心烦。 原来是一个有些脸面的宫女,动手挠了挠身上,被白露记了名字。 那宫女就不服气了,吵嚷着说自己没有动,凭什么记下她。 她心中早有不满。 陈文心把所有宫人都召集来,然后说他们这二十来个是懈怠的,要惩罚。 就罚他们在这日头底下跪着,动一下都不许。 动一下就在名字底下划一笔,划一笔就扣一个月月钱。 他们不过是内务府出来的普通宫人,又不像白露那些在主子跟前伺候的,时不时就能拿多少赏银。 这动一下就扣一个月的月钱,他们哪里受得了呢? 趁着陈文心进去了,他们这些人更加懈怠了,就悄悄动了起来。 哪里想到这个白露记得那么清楚,一点儿水也不肯放? 一个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休弃出宫的嫔妃,还这么大的阵仗,这样作践他们。 从前在宫里也没听说这勤嫔娘娘气性大。这到了外头,倒拿他们做起筏子来了。 “娘娘,奴婢实在是没动,许是天热白露姑娘眼睛看花了罢?” 旁的宫女都尊称白露一声姑姑,只有她仗着自己年纪大些,有些体面。 竟敢称呼白露姑娘。 陈文心冷笑道:“本宫身边的白露,李德全都要称一声姑姑,你是什么身份,就叫起姑娘来了?” “白露说你动了,你不说乖乖认罚,还当众吵起来了?是本宫让白露监督你们的,你是不是还想和本宫吵吵?” 那宫女叫陈文心问得说不出话来,气得低下了头。 “大胆!娘娘问你话,你竟敢低头不答?” 小桌子呵斥一声,“来人呐,把这个眼里没有主子的奴才拉出来!” 几个粗壮有力的太监上去,把她从跪着的宫女里头拉出来,没想到身边的几个宫女竟敢拉扯她。 场面一时混乱了起来,陈文心一挑眉,端起了茶水笑看他们争执。 始终是围在先前那个宫女旁边的几个宫女太监,旁的人都没有动作。 行了,看来带头找事儿的就是这几位了,其他人只怕是被怂恿的。 她对小桌子使了一个眼色。 小桌子忙叫那几个粗壮太监,“把这几个拉拉扯扯的都抓住了!” “除了拉拉扯扯的这几个,旁的人都散了吧,娘娘赏赐冰镇酸梅汤并一人一锭银子。” 小桌子高声报道,旁边跪着的宫人听了这话,都有些不可思议。 原是他们这些人懈怠被罚,没想到只跪了这一会儿,勤嫔娘娘还赏赐酸梅汤和银子。 众人忙行礼道:“多谢娘娘赏赐。” 那几个拉拉扯扯的宫人一看,其他人都起身去领酸梅汤和银子了,也有趁乱想偷跑的。 小桌子眼疾手快地指着那个人,“抓住咯!一个都不许跑,就是这些人带头闹事。” 最后一共抓了六个宫女两个太监。 先前他们仗着人多,在人群里头撺掇众人使性子,闹罢工。 现在旁人都领赏去了,就剩下他们几个,一个个的奴性就露出来了。 个个哆哆嗦嗦,委委屈屈地求饶,那副嘴脸较先前的嚣张,简直判若两人。 “求娘娘开恩,娘娘开恩,我们再也不敢了。” “奴才一时糊涂脂油蒙了心,求娘娘饶命啊!” 陈文心听得厌烦,只道:“你们这八个人,谁是主使?招供出来,此事便不与其他人相干。” 八个人她还嫌太多,还要进一步瓦解分化。 只有把他们的同盟拆散,日后孤掌难鸣,就不敢再闹事了。 一个太监机灵地指着那个先前说话的宫女,“娘娘,就是她怂恿我们干的!” 那个宫女被指着,吓得一哆嗦,很快反应过来反指那个太监。 “娘娘,是他!他贼喊捉贼!” 也有说是那个宫女的,也有说是那个太监的,众口不一。 陈文心广袖一挥,“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们八人就同罪。” 底下叽叽喳喳又争执了起来,最后还是有人说是先前那个宫女,也有人说是那个太监。 “既然如此,小桌子派人把这两个送回宫,送到慎刑司去议罪。” 以奴犯主,是大不敬的死罪。 她起身,冷冷道:“拿着本宫加盖金印的旨意去,皇上还未废除我协理后宫之权,还轮不到你们这些奴才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至于这六个,一人赐二十板子,以儆效尤。” 那六个宫人忙不迭磕头谢恩。 二十板子都算轻的了,和没命相比,活着总是好的。 那两个主犯还不甘心,大喊大叫着饶命,被小桌子用布团堵住了嘴。 这下世界清静了。 陈文心站起来,看着原先满满跪着宫人的地上干干净净,满意地转身回了屋里。 等她回到屋里,发现众人的面色都有些怪怪的。 她看向陈文义,用眼神问他,父亲母亲怎么了怎么一副看见有人吃屎的脸色? 陈文义给了她一个,没看见谁吃屎就是看见你刚才训斥宫人有点吃惊的眼神。 她一下子有些讪讪。 “额,父亲母亲,你们听见了啊?” 这个开头不好,好像更把他们吓着了。 郑氏抬头看她,没想到自家这个年纪小小的女儿,进了宫以后变得这么聪明这么有威仪。 她不仅懂得如何赏罚并重、恩威并施,说起话来还条条是道,不怒自威。 她真是…… 太棒了! 郑氏感动道:“咱们家的念念长大了,知道如何做一个嫔妃,知道怎么管教下人。为娘的真是,替你感到高兴啊。” 她只有拿得出自己的身份来,才能不叫他人欺负了去。 先前他们还以为,陈文心失宠的这些日子里,在宫中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现在看她这架势,哪里有人能给她委屈受? 陈希亥捻着胡须,笑道:“好,是父亲的好女儿,你比父亲有威仪多了。” 他又看向陈文义,他们都做得很好,倒是他自己,从前做二等侍卫的时候谦卑惯了。 要叫他像陈文心这样严厉地训斥下人,他还真做不出来。 在他眼中,陈家的根,始终是不高的。 令他高兴的是,小辈们自己能立得起来,不叫人欺负了去,那是最好。 就连最像他的陈文仁,也没有他这么恭谦。 他日后也不能再把自己看低了,也须得拿出些威仪来。 他是一家之主,他立得起来,才能替他的妻儿立起来。 陈文礼和陈文信则比他们更大胆些。 他们年纪尚小,就得以进入宫中作为阿哥的侍读。 又因为陈文心这一层关系,师傅和阿哥们都待他们甚好,越发滋长了他们的傲气。 陈文心有些不好意思,无论她在外头如何,在自己家人面前永远还是把自己当成小女孩一般。 她扭捏地拉扯着郑氏道:“父亲笑我,我不依。” 方才的担忧都扫除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吃着瓜果一边说笑。 “对了,大嫂嫂方才说要与我说什么事情?” 在座的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她干脆直接就问了曾氏。 曾氏也直接道:“就是姑奶奶省亲回来后,我父亲派人送家信来。他和我说,大理寺关押着一个犯人,勤嫔娘娘或许想知道他的事情。” “是谁?那个叫海宏的太医吗?” 曾氏吃了一惊,看来这事陈文心的确想知道,否则不会一提大理寺她就想到那个人。 “正是。” 陈文心忙道:“大嫂嫂不妨说来,此人身上的确有一个谜团,我正想知道。” 曾氏点点头,道:“我父亲是大理寺左少卿,有管理犯人之职。这个海宏太医也曾是朝廷命官,又涉及后宫之事,所以他格外留神。” “没想到皇上的御旨下来,命令大理寺丞亲自审理海宏一案,不许任何人泄露审查的结果。” “我父亲当时也在审查海宏的人员之中,那海宏经过大理寺九道严刑逼供,最后终于招认出来指使他的人。” 陈文心沉吟道:“你是说,那个海宏果然是受人指使的,而非行医出错?” 曾氏肯定道:“对。我父亲说,他招供出来的人,就是当今最为得宠的玉常在。” 果然是玉常在! 陈文心忙道:“可玉常在那时还只是一个答应,她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让一个太医甘心为她,陷害一个有宠有子的年轻嫔妃?” 那时正是宜嫔最为风光得意的时候,刚刚诞下五阿哥,又迅速地恢复了从前的身段。 但凡玉常在能给的,还有什么是宜嫔给不起的吗? 曾氏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大嫂嫂尽管说罢,这事事关重大,让家人都知道也好。” 陈文仁也劝道:“你就说罢。” 曾氏急道:“不是我不肯说,是我父亲不肯告诉我,究竟我也不知为何。” 没道理啊,哪有叫曾氏通传,又只说一半的? “父亲说了,此事非同小可,又涉及……涉及到秽乱宫闱之事……” 曾氏的声音到了后面,越来越小,几乎令人听不见。 可众人还是清楚地听见了秽乱宫闱这四个字。 这看起来没说原因,实则分明是说清楚了。 秽乱宫闱,也就是说…… 玉常在和海宏有私。 玉常在是刚刚从蒙古来的,海宏又是宫里服侍久了的太医。 他们两在这之前不可能有什么勾结。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玉常在为了害宜嫔,以身色诱了海宏。 第一百八十三章秽乱宫闱2 第一百八十三章 秽乱宫闱(2) 不,这不可能。 陈文心迅速地否定了这一猜测。 宜嫔使用香肌丸的那段时间,正是她和皇上南巡的时候。 而皇上南巡之前,根本没有临幸过玉常在。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的玉常在,必然还是处子之身。 且不说宜嫔常常传召她来训斥,是否值得一个处子,牺牲自己的贞洁去陷害她。 只说玉常在若以身引诱了海宏,那皇上和玉常在在一起的时候,难道没有发现她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了吗? 陈文心摇摇头,“这怎么可能?” 曾氏以为她是怀疑自己的父亲,忙解释道:“我父亲是绝不可能欺骗咱们的,陈曾两家为姻亲,乃是最稳固的关系。我相信我父亲,绝不会故意传假消息来给姑奶奶。” “大嫂嫂别急,我非是怀疑曾大人。只是此事若如曾大人所说,那就太匪夷所思了……” 陈文心忙叫白露下去,到外头去看守着,别让闲杂人等靠近。 而后她把自己的怀疑都告诉了众人,曾氏听得目瞪口呆。 “这,这怎么可能呢?你说玉常在那时还是处子?” 曾氏也顾不得害羞了,这种话在自己的公婆和小姑小叔面前都说出来了。 她自小受到的教育,别说色诱陌生男子了,与自己的丈夫都要相敬如宾。 陈文义纠正了她,“不是确定她是,而是她该是。” 秀女入宫自然应该是处子,但玉常在以女子的清白去换取宜嫔的不孕,这太不合理了。 也许,她那时就已经不是处子了。 陈文心道:“我确定,皇上在此之前的确未曾召幸过她……” 她看着陈文义的眼神,恍然大悟,“二哥是说,她在引诱海宏之前,就已经不是处子了?” 那么,或许这个玉常在在进宫之前,就已经失了贞洁。 “最大的疑团是,玉常在若非清白之身,皇上何以如此宠幸她?” 在后宫之中,女子的清白是最重要的。 别说秀女在成为嫔妃之前要经过重重审核,从脚趾检查到头发,都必须没有缺陷。 女子的贞洁,更加丝毫不能有缺陷。 而皇上在初次召幸嫔妃的时候,也会有专人记档是否落红。 这是无论如何逃不开的一关。 玉常在若早就不是处子了,她是如何逃过这些关卡的? 以皇上的智谋,他早就对玉常在有所警惕,为何还能让她顺利蒙混过关? 这种种,陈文心都难以想清楚。 陈希亥道:“念念许久之前就让家里帮忙派人去科尔沁查探,调查这个玉常在的事情,难道是早就怀疑到什么了?” “那时,是皇上说这个玉常在有古怪……” 陈文心皱着眉道:“对了,父亲那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此前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就跟玉常在自己说的差不多。 她的父亲是太后那一支博尔济吉特氏的旁支,担任地方小首领的职位。 她的母亲是新疆伊犁逃来的女奴,她家中还有一个已经婚配的长姐,所以让她进了宫…… 陈希亥道:“并没有什么新的消息。只不过是她的嫡母,在嫡姐过世后不久也去了。” “她的嫡姐过世了?是什么时候?” “玉常在还未入宫的时候,她的嫡姐病重的消息就传出了。她入宫不久,就传出了死讯。” 陈文心惊讶道:“可玉常在说,是因为她的嫡姐已经许配了人家,所以不能入宫。” 玉常在要是没有心存隐瞒,为什么连她嫡姐病重或是死亡这么大的事都不说,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她已经许配了人家? 陈文仁道:“看来这个玉常在的确有问题,也许皇上还被蒙在鼓里。咱们是不是应该告诉皇上?” “不对。” 陈文义摇了摇头,“就算皇上起初宠爱玉常在是被蒙蔽了,但海宏的供词呈上去,皇上就已经明白了。他为何还继续宠幸玉常在呢?” 他们知道的,皇上也都知道了。 而皇上毫不作为,就说明他并不相信,或者他另有安排。 她忽然想起,离宫省亲的前夜,皇上说过的话。 他说,等过些时日,你就知道了。相信朕一回,好不好? 他说,你要相信,朕还是你的玄烨。 难道,皇上真的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只是暂时不想让她知道? 一定是这样,否则以他的睿智,怎么会让玉常在这样的人蒙骗了? 皇上若是想让一个嫔妃受孕,那简直是一枪一个准。 听闻宫中两个无名分的庶妃都有了身孕,而玉常在蒙受圣恩。日日跟在皇上身边,至今没有身孕…… 皇上有意隐瞒海宏的供词,就是为了迷惑玉常在,让她继续保持着所谓得宠的表象。 实际上,皇上碰都没碰过她。 因为皇上知道她与海宏的私情,皇上怎么会委屈自己去碰一个不贞的女人? 所以,她是不可能有孕的。 皇上对她的宠爱是假的,是别有目的。 仿佛心上堵着一团巨大的棉花,进过水,沉甸甸。 现在忽然就被拿开了,她茅塞顿开,一切都明了了。 “我知道,我知道了……” 她喜极,起身向曾氏行礼道:“多谢大嫂嫂告诉我这件事。” “折煞我了,姑奶奶快请起。” 曾氏忙去扶她,好奇道:“你知道什么了?” 女子天性就是好奇心旺盛,喜欢探听这些家长里短的宫闱秘事。 曾氏不例外,郑氏也不例外。 尤其是看到陈文心一下子脸色欢喜了起来,她们就更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陈文心把自己的猜想说了一遍,她也怕是自己误会了,让大家一起斟酌一番更好。 众人听完,都深以为然。 皇上要借玉常在得宠的表象做些什么,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只是,会是做什么呢? 陈文义迅速反应过来,“我知道了。年前科尔沁送蒙古秀女来,以示联姻之好。这原是大清与科尔沁的旧俗了,并不奇怪。” “但是科尔沁达忓尔王爷有所不满,他送信与皇上。信中提及皇上为何不向大清前几位皇帝一样,娶蒙古女子为皇后?” 陈文心失笑,“看来盯着继后的宝座的不仅是佟佳氏,还有他科尔沁?” 其实达忓尔王爷的想法并不过分,照他看来,大清历代皇后都是他科尔沁的女子,这才是永结为好。 到了当今皇上这一代,因为索尼扶持幼帝登基有功,皇上娶了索尼的孙女赫舍里氏为皇后,他们已经很不满了。 当时是太皇太后大力抚恤了她的母族,把索尼拥护之功表明,好歹才把这件事安抚下来。 现在先皇后过世多年,传闻中一直不怎么亲近嫔妃的皇上又有了宠妃,科尔沁那边就着急了。 “大清开朝以来的确有娶科尔沁女子为后的习惯,不过到了先帝之时,原配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就被废为静妃了。” 陈希亥的意思是,蒙古嫔妃在大清后宫的地位降低,也不是从当今皇上开始的。 早在先帝在位之时,已经有征兆了。 陈文义点点头,“的确如此。所以皇上认为达忓尔王爷不恭,对此很是不满。” 他身为皇帝,连自己的后位给谁都不能决定,还要顾及朝中各方势力,已经很累了。 小小一个科尔沁都敢来指手画脚,他更是无法容忍。 科尔沁在大清入关之前,的确提供了很多帮助。 可以说没有科尔沁,满清没有今日入主中原、一统天下的大好局面。 然时移世易,现在的大清江山政治稳固,才不像初入关之时国力空虚。 当时只能大力交好科尔沁,防止蒙古趁机来袭,南明小朝廷死灰复燃。 大清把后位给了科尔沁,这就是最大的诚意。 “二哥的意思是,皇上想借玉常在,寻事敲打科尔沁?” 若说想对科尔沁动手,以大清如今的实力,是大可不必费这些工夫的。 只是科尔沁从龙有功,达忓尔王爷的王位还是皇上亲封的。 现在要是以不恭不敬这样的理由来攻打科尔沁,反叫天下人说是皇上忘恩负义。 ——他不能让天下人说,大清入主中原之后,就忘了当初的盟友。 “若真是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海宏明明招供了玉常在是谋害宜嫔的凶手,皇上却封锁了消息,毫无处置,这就说得通了。 玉常在不贞,皇上还如此宠爱,这也说得通了。 忽然给了玉常在如此恩宠,这也说得通了。 一个不受宠爱的小小答应,就算出了什么岔子,影响也无足轻重。 最可怕的是,一个备受皇上宠爱的嫔妃,最后却被查出有种种大逆不道之举。 皇上必然借机盛怒,科尔沁送玉常在进宫,就逃脱不了干系。 这一招的确是好,这理由天衣无缝,任是谁都挑不出问题来。 因为玉常在的所作所为都是真的,皇上没有授意她这么做,只是纵容她罢了…… 一切看起来都完美无瑕,只除了让陈文心活活心绪不宁了一个多月罢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回礼 第一百八十四章 回礼 皇上不肯告诉她,许是因为他们在闹别扭,皇上正好利用玉常在的事儿来刺激她。 许是因为这是朝政大事,皇上不想泄露出去怕误了事儿。 不管是为了什么,她想明白了这层,心里就释然了。 让皇上去做他的国家大事去吧,她就安安心心地在家里愉快玩耍,等着皇上来接她回宫。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皇上虽然多疑些,心高气傲些,并不是个见异思迁的人。 忽然发觉,自己前些日子为此而忧心伤怀,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陈家诸人瞧着她的神色,也想明白了这件事的始末。 皇上为了惩治科尔沁达忓尔王爷的不恭,决定利用玉常在这个契机,来敲打科尔沁。 而陈文心和皇上正好在此时产生了一些矛盾,被玉常在得宠这一事参合进来,越发难以说清道明。 两人之间的误会越闹越大,这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一个在宫中心心念念着,又见到面,只好用赏赐来表达心意。 一个执意离宫,在家中虽然悠闲自在,还是忘不了宫中的牵绊…… 这一下,陈文心也算放心多了,众人也就不必担忧她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外头那些关于她被休弃出宫的流言,他们也可以不必理会了。 郑氏当着众人的面,忍不住说了一句。 “念念,你要记得。无论皇上喜欢谁不喜欢谁,你已经是皇上的嫔妃了,这点无可改变。” 皇上对她有海誓山盟,那是皇上的宠爱,不是她把自己视为皇上唯一的妻子的理由。 这三宫六院多少女子,谁不想独占皇上的宠爱? 如果因为皇上一时不宠了,不爱了,就使性子看不开,那后宫得死多少女子? 她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皇上永远不会辜负她,而是该自己看清现实,认清自己的身份。 陈文心微微一愣,想明白了这话,不发一言。 郑氏所说的,不就是古代女子的三从四得之妇道吗? 为人妻妾,不妒不躁,以端庄娴雅的容貌取悦于丈夫。 她是一个人,不是一样东西。 她来自于民主平等的社会,绝对无法接受这种男尊女卑的思想。 她表达自己的感情,维护自己的尊严,她没错。 陈文心道:“如果父亲纳妾,母亲会丝毫不伤心,不在意吗?” 礼教约束着女子身为人的权力,但这种不公并不会使所有女子妥协。 郑氏闻言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她年纪已大,假如陈希亥纳妾,必然是青春貌美的少女。 年少女子连她看着都喜欢,陈希亥怎么会不喜欢呢? 到了那时,陈希亥还会天天陪她用膳,有空就坐在她房中说话吗? 只怕他的时间,就要分一大半去给那些年轻妻妾了。 那些妾侍自然要做出许多花样来,使得家宅不宁…… 她时常和其他官宦人家的夫人谈天时,她们总会说到家里的那些姨娘,是多么不安分。 有的成立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引家中老爷。 有的借怀孕或是生了儿子,就来要正房大夫人的强。 也有的互相争宠,天天鸡声鹅斗…… 她们常常羡慕郑氏,羡慕陈希亥身边没有妾侍,郑氏不需要应对那些姨娘。 假如陈希亥纳妾,那她宁愿陈家不曾发迹,还像从前陈希亥做二等侍卫一样得贫寒。 郑氏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她怎么会宁愿陈家落魄贫寒,也不愿意陈希亥纳妾呢…… 陈希亥咳嗽了一声,道:“既然这边没事了,就散了吧,让念念好好休息。” 有吕宗待在念心园替陈希亥调养,他的身子也好多了,面色也不再难看。 当然,陈文心现在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过得舒心自在,才是他最好的良药。 众人都离开了听雨阁,陈文心拉住了走在最后的陈文义。 “二哥,你来。” 她命白露把纳兰玉露和郭络罗明鸳送来的礼物取来,给陈文义看。 白露显得有些不情不愿的,这两个小姐明摆着对陈文义有意思,难道自家主子真的看中了他们之间的某一个? 陈文心看着白露的神情,不禁暗暗好笑。 白露走后,她对陈文义挤挤眼。 给了他一个,你看见了吧白露多喜欢你啊她平时可不会这个样子的眼神。 陈文义白了她一样,眼神里赤裸裸地写着,这天下喜欢我的女子多了去了我还能一个个都收下吗? 陈文心一下子被如此自恋的二哥吓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露把那两份礼物取来,一份是纳兰玉露送来的,是算学古籍。 其中不乏生僻的连作者都不详的本子,也有些是她亲手抄写的孤本。 陈文义点点头,不由赞道:“纳兰小姐是下了心思的,这本字迹如此工整娟秀,想必抄写的速度很慢。” 写得慢,费的时间自然就更多。 而且陈文心与西班牙使臣比试算学得胜,皇上亲自命她教导阿哥们学习算学,这些算学的古籍对于她来说是正好合用的。 陈文义这一赞,白露险些手抖。 他竟然称赞了纳兰小姐,这是喜欢她的意思吗? 他面不改色,又看了看郭络罗明鸳的礼物。 竟是一件她亲手制的披帛。 披帛是由薄纱罗制作,一端固定在半臂的胸带上,再披搭在肩上或臂弯处。 一件披帛长达两三米,从身上垂到身后,显得十分飘逸唯美。 ——这东西满人是不用的,只有汉服搭配中用得到。 尤其是唐朝的女子,齐胸襦裙外搭配这样一件披帛,飘飘欲仙。 郭络罗明鸳一个满洲女子,竟然会亲手制作这等汉服配饰,可见其心意。 这下陈文义不说话了。 他夸赞了纳兰玉露,而对郭络罗明鸳的礼物选择沉默,白露以为他是对纳兰玉露更有好感。 陈文心所想正好相反,他应该是对郭络罗明鸳好感多些。 她故意道:“这两份礼物啊,几乎是同时送到听雨阁。而且两份礼物都这么有心意,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礼好了。” 礼尚往来,人家给她送了礼,她自然是要回馈的。 但这两个小姐显然是为了陈文义才给她送礼的,她的回礼,或多或少能代表着她对两个小姐的取舍。 甚至是代表陈家对两位小姐的心意,乃至—— 是陈文义对两位小姐的心意。 所以她没有擅自做主回礼,觉得应该问问陈文义再做定夺。 陈文义瞧她面色,便知道了她的想法。 “这有什么不好回的?你入宫许久,大大小小的礼收得还少吗?区区两个未出阁的官家小姐,按例回礼便是。” 陈文心有些泄气,他没有任何特殊的示意,说明他对这两位小姐都没有兴趣。 看着她泄气的模样,陈文义不禁笑道:“怎么,你就这么急着想让我迎娶一位你的二嫂嫂?” 她点点头。 是有些急,陈文义花蝴蝶似的一个人,京城这万花丛都为他盛开。 他的年纪也到了,不如早早成婚,免得耽误这满京城中少女们的婚事。 要知道这一年来,京城中官宦人家成婚的数量足足少了一半,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姐们都等着陈文义这上头。 这样的妖孽,自然要早早成婚去。 “那依你看,是纳兰玉露好,还是郭络罗明鸳好?” 陈文义反问她,他倒想知道她是如何看待这两个女子的。 陈文心略一思忖,就实话实说了。 “郭络罗明鸳年纪尚轻,活泼大胆,举止随性。我倒是喜欢她这样的天真心性,不过父亲母亲想必是不喜欢她这样乱来的。” “何况……” 她微微皱眉,“他们郭络罗家门第低倒是小事,只是家风不正,单看他们为宜嫔搜罗香肌丸配方之事便可见一斑。” 这样为了争权夺利不择手段的家庭,能养成一个善良正直的姑娘吗? 只怕那郭络罗明鸳再长几年,受她父母姐姐的污染,也会变成一个恶毒的人。 “至于纳兰玉露,纳兰容若是你的朋友,纳兰明珠为官的名声也不错。纳兰玉露此人,乍一看有些心机阴沉了,不如郭络罗明鸳那么直率。” “不过在联句之时,我倒看出了她身上自然娇俏的一面。” 在她心目中,纳兰玉露和郭络罗明鸳各有好处,也各有缺陷。 她只是据实评价,究竟是喜欢哪一个,还是得看陈文义自己的想法。 陈文义一挑眉,“我看你对纳兰容若很有好感,对纳兰玉露的评价也好一些。” 纳兰容若? 那是青史留名的大才子,清代著名的诗人。是她年少轻狂的年纪,最爱吟诵的那些忧愁诗句的作者。 她对纳兰容若有好感,不过是任何一个著名的文豪、伟人站在她面前,她都会产生的那种好感罢了。 她哭笑不得,这话要怎么跟二哥解释,怎么告诉他纳兰容若在后世是多么出名? “二哥,我只是觉得他诗才卓著,你可别想歪了啊……” 她想了半日,只得说出这么一句话。 二哥该不是怀疑,她对纳兰容若有什么男女之情上的好感吧? 陈文义薄唇翘起,一个了然的笑容。 等等,难道二哥前几日在联句之时,和纳兰容若那样相争,就是因为不想让自己高看纳兰吗?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二哥你,你真是……” “你确定,郭络罗明鸳的礼不要回得重一些么?” 陈文义闻言严肃道:“你别想歪了,我不喜欢她。” 他只是觉得郭络罗明鸳待他过分执着,导致她自身的闺誉受损,有些许歉疚之意。 仅是如此罢了。 他可不能让陈文心误会,自己喜欢郭络罗明鸳…… 第一百八十五章赏赐鲜果 第一百八十五章 赏赐鲜果 这日午膳过后,宫中又送出来许多时鲜果品,说是皇上赏给陈家的,京城各大官员府邸皆有。 接待送果品来的太监的人正是陈文仁,只见那一篓一篓贴着明黄签子的竹篓抬进来,足足有五个大篓子。 五大篓水果,饶是陈家人丁兴旺,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陈文仁把管事的小太监请到一旁,问道:“这位公公怎么称呼啊?” 那小太监满面堆笑,“不敢当,奴才王韦子。大爷有什么吩咐?” 在官宦人家中,常有把男丁按次序排行来叫的。 比如郑氏会叫他大郎,小太监会叫他大爷,叫陈文义自然就是二爷了。 陈文仁笑着往他手中塞了一块分量不轻的银锭子,王韦子一掂那分量,腰又躬得低了几分。 自来皇上赏赐给各王公大臣家,这些大臣家照例是要给送赏的太监赏银的。 没想到陈家出手这样大方,一给就是十两! “王公公,皇上赏赐了那么些大人府上,别家也都有这么多吗?” 王韦子嗐了一声,“哪能啊,独独陈大人府上是最多的,别家有个一二篓子就不错了。” 他走上前轻轻揭开一个竹篓的明黄签子,示意陈文仁往里面看。 “大爷请看,这是南方送来的荔枝。一路走的是水路,新鲜着呐。” 那竹篓里的荔枝果然个个鲜艳红润,令人可以想象到其中果肉的香甜多汁。 “这果然是稀罕物啊。” 陈文仁打了个哈哈,心想皇上这哪是赐给陈家,分明就是赐给陈文心的。 她可是最爱吃荔枝的。 王韦子趁机拍马屁,“陈家满门荣耀,父子同朝为官,又有娘娘身居高位,真是可喜可贺啊!” 陈文仁也随意应和了他几声,然后打发走了这些送赏的太监。 “大爷,这些鲜果即刻送去各房吗?”一个家仆上来问道。 鲜果这等物品,自然是要尽快趁新鲜吃。 “嗯。先送去听雨阁,娘娘选完了再送去老爷夫人那。下剩的就分别送去各房,分不完的就先冰藏起来。” 按着孝礼,本来是应该先送去给陈希亥夫妇的。 只不过他们夫妇二人处处记挂陈文心,要是知道她那边还没送到,自己定是不肯吃的。 干脆就先送到陈文心那边,省得麻烦。 于是五大篓鲜果都送到了听雨阁,陈文心才用过午膳,听得外头的声音便出来看热闹。 原来是听雨阁伺候的宫人们都在议论,皇上赐的这些鲜果这样新鲜,又这样多。 白露在底下分派,抬眼见她出来站在廊下,忙提着裙子快步赶上去。 “主子,皇上赏鲜果了呢。有主子最喜欢的荔枝,还有葡萄枇杷和李子。” 陈文心朝底下望了一眼,竹篓上明黄的签子在阳光下格外晃眼。 “这么多果子,怎么不送去府里其他几处呢?都抬到这儿做什么?我哪能吃得了这许多。” 白露道:“回主子,那些家仆说,是大爷吩咐送来主子先挑选的。” 她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就算她在大哥心中十分好吃懒做,也不至于这么能吃吧? 看向听雨阁众人的神情,她似乎明白了陈文仁的用意。 只有让这些宫人看到皇上对她还有眷顾之心,他们才不敢懈怠不恭。 她不禁苦笑,想着陈家诸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在为她而操心。 “我知道了。既如此,你把各样水果都拿出一些来,剩下的都送到其他房去吧。” 皇上也真是的,送这么多水果来哄她吗? 还不如亲自来说句话儿有用。 哼。 小桌子从底下跑上来,看见满地新鲜水果和明黄签子,便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他今日受陈文心的吩咐回宫了一趟,见着南方新贡的新鲜果品从神武门送入。 没想到皇上只留了一些,便吩咐说王公大臣们兢兢业业,时值盛暑,分赐诸位大臣以示慈爱。 刚刚送入神武门的果品很快又被分好送了出去,京城中各大王公大臣府邸都有。 他正想着,既然各家都有,陈家肯定也有。 没想到回来就看见了这么多果品。 “主子,奴才看见别家大臣都只有一篓或者二篓呢,独独陈家是最多的。” 小桌子笑得欢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这是为着自家主子赏的呢。 陈文心嗔他一眼,“我叫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小桌子朝底下望了一眼,下头搬果子忙忙乱乱的。 陈文心会意,“进来说。” 她当先走进了屋内,小桌子跟在后头道:“小杜子被关进了慎刑司后,并没有遭受老嬷嬷们的严刑。据说他被单独关押了起来,平时不许任何人接近。” 他面露愧色,“负责审讯他的只有慎刑司的管事公公,他是出了名的铁面无情。奴才无用,没有从他那里打探到消息。” 她让小桌子打探的,正是小杜子在她药中投毒一事。 那是她在一步步诱使佟贵妃出手的成果,但佟贵妃若不是存了狠毒之心,也不会被她诱导。 她都已经出宫了,佟贵妃还是不肯放过她,四处散播流言让人说她是弃妃。 就算她不介意自己被这么说,但她介意陈家的颜面。 陈希亥是在宫里当差的,她不能让自己的父亲因为自己的行为,而受到别人的讽刺挖苦。 他身子还没好全,又是最要脸面的文人性情,哪里受得了这些。 佟贵妃如此不留余地,那就别怪她要出手。 她让小桌子打探小杜子的情况,就是因为小杜子进了慎刑司后,没有半点消息。 那海宏是太医,属于外臣,犯了事儿归大理寺管。 曾氏的父亲是大理寺左少卿,所以能知道海宏的情况。 小杜子是太监,宫人犯了事儿都交由宫中的慎刑司来审讯。 慎刑司里没有他们自己的人,小桌子打探不出什么东西来,也很正常。 陈文心淡淡一笑,“无妨,看似没有打探出什么,实际上已经足够了。” 以慎刑司的手段,让小杜子招供不是什么难事。 皇上对小杜子和对海宏是一个手段,都是封闭他们的供词不让人知道。 可见,皇上已经知道了佟贵妃下毒的实情。只是出于某些原因,他现在暂时要隐忍不发罢了。 隐忍不发,总有一日要发的。 那就成了,皇上想隐忍着自然有他的道理,她就顺着皇上的意愿吧。 只要别让佟贵妃白白算计了她便可,至于早一步或是晚一步,她并不在意。 “对了主子。” 小桌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陈文心说道:“皇上说时值盛暑,所以给大臣们分赐鲜果。然后几个大学士就给皇上提建议,说到清华园避暑……” 清华园扩建有一段时日了,只是地方向北边扩大了一部分,原先的亭台楼阁俱在。 她一愣,如果皇上到清华园避暑,他们不就一墙之隔吗? 这样,好像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是哪位大学士和皇上提议,到清华园避暑的?” 小桌子想了想,道:“好像是黄机和王熙两位大学士,皇上分赐果品的时候,听说正是这二位在皇上跟前。” 噗。 竟然是这两位老熟人。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看来是这二位见她出宫省亲太久,在想办法拉近皇上和她的距离呢。 这两个年纪加起来近百的人了,凑什么热闹啊? 陈文心忽然觉得有些面红,她和皇上之间的龃龉,竟然让这么多人为他们操心。 陈家的人是她至今,为她操心也就罢了。 像王熙和黄机,还有向明,他们都在为自己担心…… 唉。 她叹了一口气,“这二位大人是成心为我和皇上好,我该感谢他们才是。” 小桌子喜道:“正是呢,皇上要到了清华园避暑,和念心园不过是一墙之隔。这样主子和皇上就能见面了,那不就什么误会都没有了吗?” 陈文心白了小桌子一眼,“就你话多。” 小桌子嘿嘿一笑,自家主子分明是高兴的,这是端着架子呢。 也难怪,从前皇上和主子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这都分开了多久了,哪有不想念的? 两位大学士一提,皇上当场就拍板了,决定到清华园避暑。 想来皇上也是很想见自家主子的罢? 他笑着往外跑,还一边说道:“主子最喜欢吃荔枝了,奴才挑上好的先给您冰上,一会子就能吃了。” 看着小桌子跑出去的撒欢样,她不由觉得好笑。 而后心中一暖,面上漾起了甜甜的笑意。 第一百八十六章御驾避暑 第一百八十六章 御驾避暑 避暑一事说着,很快皇上就的御驾就挪到清华园来了。 这日礼乐奏起,轿马源源不断,仪仗队伍摩肩接踵。 鼓乐声,马蹄声,马车四角铜铃的琳琅声,声声入耳。 陈家除了陈文礼、陈文信两个小的以外,在职男丁都去参加送皇上御驾出宫的仪式了。 和皇上上回游幸清华园一样,随驾的官员都得从城中送到京郊,然后等皇上歇息了,才能回去。 幸亏现在陈家一家都住在念心园中,不用来回跑那么折腾。 待陈希亥他们回来,午膳的点都迟了。 陈文心早命小厨房备好了清淡不油腻的新鲜菜色,送到了陈希亥和陈文仁、陈文义各人房中。 外头暑热正盛,他们奔波了一路回来,想必是又热又疲倦。 小桌子派人去送膳食,顺道还打听了一下这回跟着皇上出宫的嫔妃名单。 叫人意外的是,皇上似乎真的一反常态,雨露均沾了。 ——他竟然把满宫有名号没名号的嫔妃都带出来了。 想来那两个承宠受孕的庶妃,若不是因为有孕,皇上也会带出来。 宫里的事务一律都送到清华园来处理,宫里没有主子,也不会有什么事儿。 只剩下一个太皇太后坐镇,实在有什么事儿,回禀太皇太后也是一样的。 陈文心听了这话也很惊讶,皇上这是想把皇宫都搬到清华园来吗? 她想了想,极有可能。 清华园原就够大了,皇上还要扩建,等完全扩建好了,还不知道皇上是不是要把太皇太后也搬来。 小桌子有些担忧,“皇上怎么把满宫里的嫔妃都带出来了,这,这……” 这不就不方便皇上和自家主子见面吗? 也不知道皇上这是怎么想的,从前他也没待这些嫔妃这么好啊? 尤其是佟贵妃娘娘,她自打入宫之后,皇上还真没带她出过门儿。 陈文心对此不以为意。 她想的是,皇上带了这么多嫔妃出来,会不会让人住到她的观澜榭去? 去岁秋末,皇上曾说,等今年夏天带她来避暑,还让她住观澜榭。 他说观澜榭伴水,最是清凉舒爽的一处。 现在皇上真的到清华园避暑了,满宫的嫔妃都在,唯独少了她一个。 白露从外头匆匆赶来,面色有些不悦。 “怎么回事?” 在念心园里,有谁不知道白露是她的贴身大宫女,还有谁敢给她气受不成? “主子,佟贵妃派大嬷嬷来,求见主子。” 陈文心眉梢一挑,“佟贵妃?” 自打佟贵妃带宜嫔来搜翊坤宫那次之后,她们之间再无正面交集。 对于佟贵妃而言,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嫔妃用凤印来威吓,那是她永远忘不了的奇耻大辱。 两人就那次起算是撕破了脸,佟贵妃一贯骄傲,至此没有再和她有任何接触。 现如今御驾刚到清华园,佟贵妃就把她身边最得力的大嬷嬷派来了。 来者不善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倒要看看,佟贵妃有何居心。 她唇角勾起,“请进来罢。” 嬷嬷原就是奴才里头尊贵的身份,大嬷嬷又是贵中之贵,所以她用的是请字。 不一会儿,大嬷嬷从门外走进来,进来眼珠子滴溜溜地在屋内的陈设先打转了一圈。 这屋子里的陈设,比起宫中都不遑多让。 她方才从清华园的角门走进念心园,一路过来风景怡人,秀丽精致。 有些细微之处,简直比皇家园林清华园还要更美。 啧啧,陈家还真是富贵啊,能得皇上御赐的这么好的园子…… 她望见高坐上首的陈文心,她仅着一身月白色的广袖汉服襦裙。 发髻简素,斜斜逸出,美若戏词儿里唱的广寒宫仙子。 大嬷嬷忙磕头行礼,“奴才请勤嫔娘娘金安。” 她这也不是第一次见这位勤嫔娘娘了,每一会见着她,总觉得她美得惊心动魄。 这样的风姿,待有一日长成成熟女子,还不知要如何祸国殃民…… 再过个三四年,她正值女子最美艳的年纪。 而佟贵妃,会比现在更加人老珠黄,惹皇上厌弃。 大嬷嬷想到这里,从佟贵妃那处过来时带着的傲气,不自觉地收敛了一半。 想到佟贵妃最近对她的信任,已经不如从前那般了,反而信任起小丫头片子来。 她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这勤嫔娘娘,无论如何是不能得罪的。 “大嬷嬷请起罢。” 她面上带着笑意,似乎很是客气,却没有让白露搬绣墩来给她坐。 大嬷嬷也很知趣,恭敬地笑道:“贵妃娘娘有口谕,皇上的御驾刚到清华园。勤嫔娘娘虽出宫省亲,地方离得倒近,是该去给皇上请安的。” 佟贵妃专程派大嬷嬷来请她去给皇上请安,这是安的什么心? 陈文心没想明白,一时有些疑惑。 她嘴上只道:“原是应该如此,只是皇上从宫中到这儿来,也劳累了。现下去向皇上请安,倒打搅了皇上休息。” 她不知道佟贵妃是何用意,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她还是拒绝得好。 大嬷嬷笑道:“自然不是现在,现在暑热难行。娘娘玉体金尊玉贵,也不宜出行。” “不如到晚膳之后,那时也不炎热,皇上也有空闲见娘娘。” 陈文心的眉头微微皱起,白露见机斥责大嬷嬷,“我们主子几时出行,难道还要嬷嬷规定时间不成?” 大嬷嬷忙摆手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建议娘娘,娘娘要几时去给皇上请安,自然是娘娘自己做主。” 她来之前,佟贵妃叮嘱了她,务必要威吓勤嫔一番,让她最迟明日去给皇上请安。 她如今是被弃在外的弃妃,不必待她客气。 佟贵妃心头有怨气要发,若是陈文心在她跟前,她恨不得亲自在陈文心面前不客气一番。 耀武扬威这件事,大嬷嬷是做惯了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回她到念心园来,竟然就没了底气。 大约是佟贵妃越来越苍老枯朽,而眼前的这位勤嫔,还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吧。 她盛放之时,佟贵妃早就凋零了。 大嬷嬷在宫中这么些年,还有什么是看不透的? 一个生的这般倾城容貌的女子,是绝不会轻易失宠的。 陈文心听了这话也罢了,她下意识地不想按着佟贵妃的意思来办,生怕踩到她的陷阱。 如果推说自己身上不好,怕把病气过给皇上,倒是可以免去这一请安。 可皇上就在一墙之隔的那边,她若不去见,还不知又有多少流言蜚语要传出来…… 既然如此,那就见吧。 她给自己找着理由,不想承认她心里也是想见皇上的。 “白露,不得无礼。” 陈文心淡淡地抚着指甲,看着护甲上精致的雕花嵌金。 这话看似在责怪白露对大嬷嬷的口气,实则只是场面话,并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大嬷嬷站在地上低着头,白露侍立一旁,并不说话。 “既然如此,嬷嬷就回去罢。替本宫给贵妃娘娘带话,就说多谢她提醒,本宫会去给皇上请安的。” 她只说会去请安,没有说什么时候去,就是不想让佟贵妃有准备来设计她。 大嬷嬷也不敢细问,行了一个礼就退出去了。 大嬷嬷一走,陈文心也不看指甲了。 她纤手往下颌一撑,“白露,你说佟贵妃到底有什么阴谋呢?” 白露摇摇头,“这回连奴婢也看不懂了。想来,或许是想借机羞辱主子吗?” 佟贵妃这回被皇上带出宫,志得意满。而陈文心出宫省亲许久,和失宠弃妃没什么差别。 佟贵妃从前在她面前吃过亏,这回想在她面前找回面子也是有可能的。 陈文心沉吟道:“如果只是这样,为何不叫我去给她请安呢?” 佟贵妃掌管后宫,要叫一个失宠的嫔位去给她请安也是合情合理。 这样不是更方便她羞辱自己麽? 白露道:“佟贵妃又不傻,她要是叫主子去给她请安,主子肯定不会去的。” 那倒也是。 她是以养病的名义留在念心园的,随便借口一个身子不好,就能推拒佟贵妃的要求。 “罢了,那就明日去给皇上请安吧。在皇上跟前,她一贯是说不上话的,让她挖苦讽刺几句也无所谓。” 她对白露吩咐道:“替我准备宫装,发饰稍微华丽一些,不能像在家这样简素。” 倒不为了在皇上面前花枝招展吸引他的注意,只是不想在旁人口中落下一个御前失仪的把柄。 论理,嫔妃是应该盛装华服地在皇上面前侍奉的。 只不过是她懒,不喜欢戴那么多首饰罢了。 “是,那明儿就让白霜来给主子梳头。主子好些日子没见着皇上了,除了为着礼数,也该打扮得华丽些让皇上瞧瞧。” 白露自然是为了陈文心着想,希望皇上见着她最美丽的样子。 “对,你说的都对。” 陈文心逗她,“现在是在宫外,又不是在宫里。你也打扮得好看些,我准你不用穿宫女的服制。” 白露也渐渐发现了,陈文心看出了她对陈文义的心思。 她面色羞红,“主子和皇上一样,就喜欢拿底下奴才做法。” 皇上一生气就骂李德全他们,陈文心就老是逗她们几个玩。 她怕白露恼羞成怒,忙上去拉着她的手,“好姐姐,快饶了我吧,原是我胡说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撞破云雨 第一百八十七章 撞破云雨 白露轻轻掩住她的嘴,“主子的玩笑话,虽如此说,奴婢怎么当得起?” 既然提到了这上头,陈文心决定开诚布公和白露谈一次,问问她的想法。 “你坐我身边来,我有话和你说。” 见自家主子这样严肃,白露也不推脱,便斜靠在坐榻上坐了。 “白露,自打我一进宫,就是你在身边服侍的。那时我还是个小答应,住在储秀宫里。” 白露也算得上是她身边的老人了,她待白露总比其他人格外好些。 见自家主子说起从前的事情,白露点点头道:“是啊。那时好几个答应姑娘住在一处,连上奴才们的住处,一人不过两三间屋子罢了。” 把所有答应姑娘们的住处合起来,也没有现在翊坤宫的半边配殿大。 “你应该明白,我待你是格外不同的。我心里拿你当自家姊妹,等这回的事情过去了,就可以让你提前发嫁,不必等到二十五岁放出宫。” 她此番因为失宠一事,不好替白露操办,就算办了也不够风光。 她不能让白露受委屈,一定要等她复宠,让白露风风光光地出嫁。 她先前和郑氏提过这事,郑氏已经物色了几个人品门第好的官宦子弟,只待白露挑选罢了。 但白露心里似乎是喜欢陈文义的,她也不好把握白露究竟只是有些好感,还是非他不嫁? 总得问清楚,才能替她操办婚事。 白露心知,主子能给她不到二十五岁就发嫁这种恩典,是真心待她了。 这毕竟不合宫规,只能费主子的面子去办。 可她想嫁的那人,是必然不会娶她的。 他们之间身份差距太大,何况她也没有主子那样的绝色容颜,达不到他的要求…… 她正想开口拒绝,陈文心阻了她,道:“你先听我说。” 白露贝齿微微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喜欢我二哥,在我心里,你比郭络罗明鸳或是纳兰玉露都好得多。” 陈文心拍拍她的手,“你不必在意身份,这些日子你在陈家,也该知道我们家的行事作为,不是这样功利的。” “只是我向二哥探听过口风,他未曾有心上人。他这个人啊,也不知道谁能定住他的性子。” 她严肃地看着白露,“所以我要问你,你待我二哥用情到何等地步?他对你无意,你想执着地等吗?还是放弃他,选择我母亲为你择选的良人?” 她这话的确是认真在问,叫白露有些吃惊。 换成了旁人,只怕会劝告她对陈文义死心,而非问她的选择。 白露眼中蓄泪,身子从坐榻上滑下,跪在陈文心脚边。 “主子待我这样好,奴婢怎敢做出让主子烦心的事?若是主子不希望奴婢再对陈将军痴心妄想,奴婢……” 陈文心忙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喜欢他是你的自由,你想喜欢就喜欢,我怎么会拦阻你呢?” 看来白露还有些没明白她的意思,她耐心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对二哥用情至深,不想嫁给旁人,我就让母亲把那些好儿郎都推了。” “你有追求自己所爱的权力,我心里想你好,怎么会逼你嫁给旁人呢?” 白露连给她磕了几个头,“谢主子恩典。” 白露的意思,看来是执意于陈文义了。 她忙把白露扶起来,苦着脸道:“只是……你真的想为了二哥而放弃眼前更好的生活吗?你要知道,我二哥那个性子,决定了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除了陈文心的事情以外。 他对陈文心一向是言听计从,可她总不能逼着陈文义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为妻吧? 二哥待她那样好,她怎么能用这种好来伤害他。 白露抹了一把眼泪,笑着道:“主子,以奴婢这样的身份,怎么配得上陈将军?奴婢从来不敢妄想成为他的妻子……” 陈文心惊讶地睁大了眼,“难道,你想做他的妾侍吗?” 白露脸一红,“主子,现在说这些也无益。也许过两年,我想通了,再嫁旁人也好。到那时,还是得靠主子替我寻一处好人家。” 白露说的也是,少女情怀总是诗。她对陈文义有意,这种暗恋也是很美好的。 总归她现在还不到放出宫的年纪,还可以再等上两年。 到那时,也许陈文义已经娶妻纳妾了,白露想嫁他就容易了。 也有可能,那时白露自己已经想开了。寻一个好人家做正妻,又体面又和美。 如果可以,陈文心并不希望白露做二哥的妾侍。 她自己便是皇上的妾侍,和众多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 这种痛苦,她明白。 唯一的好处大约就是,如果她成为陈文义的妾侍,陈文义看在她的面上总会待白露好一些。 “好,我答应你。如果二哥愿意,我一定成全你的心思。如果他不愿,再过两年我就替你寻一门好亲事,让你比刘嬷嬷、邓嬷嬷她们还要体面。” “谢主子。” 白露又想下跪谢恩,被陈文心按住了手,不许她行礼。 她的心里算是放下了一件大事。 自己亲信的侍女爱上了自己的二哥,这事若不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只怕日后要生出嫌隙。 她只希望,就算他们俩不能在一起,白露也不会心生怨怼便好。 否则她夹在中间,真是左右为难…… 次日傍晚,陈文心用过晚膳之后,便重新梳洗更衣。 她换下了平日里穿的汉服,换上一件鹅黄色的大袖宫装,梳了一个别致的小两把头。 白霜梳头的手艺自不必说,简简单单一个小两把头,在她手上都能生出花儿来。 面上照例是不用多少脂粉的,只淡淡地描了眉,唇上点上些微朱红。 “主子只要稍稍一打扮,就美得不可方物呢。” 白霜每次给她上完妆都要称赞一番,每回用的词儿还不一样。 这回用的这个不可方物,也不知道是谁教她的。 大抵是她素面朝天惯了,所以一见她薄施脂粉便大力称赞吧。 陈文心往外头一瞧,天色昏昏,怕是要下雨了。 “赶紧去给皇上请安罢,夏天的雷雨吓人得很,别一会子耽误了回来。” 她对镜照了照,很是齐整,便起身要往外走。 白霜俏皮道:“耽误了回来才好呢,主子可以在皇上那边留宿。” “好你个白霜,嘴上越发没把门。” 陈文心嗔怪地看她一眼,白露笑道:“主子别急,我替你撕这丫头的嘴。” 她说着当真作势要上去撕白霜的嘴,吓得白霜忙往后缩。 “好姐姐,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见这两个丫头玩做了一堆,陈文心笑道:“好了好了,快些走罢。” 清华园就在隔壁而已,陈文心从角门过去,守门的太监说皇上仍是在正殿居住。 这和她想的一样,她让白露打赏了太监,然后直奔皇上的正殿。 天上隐隐有闷雷的声音,她们是走路过来的,并没有撵轿可乘。 一会子真的下大雨了,还不知道该怎么走。 她加紧了脚步,走到正殿之外,隐约觉得不对劲。 “主子,皇上的寝殿怎么这样黑灯瞎火的?” 白露打量着四周,外头的回廊点着零零星星的几盏灯,殿中更是灯火阑珊。 难道皇上这么早就歇下了么? 外头更是连个太监都没有,李德全等也不知道哪去了。 “进去看看罢。” 皇上的寝室应该在东间,她带着白露白霜二人,便往东间走去。 果然,正殿东间的烛光映在窗纸上,有人影晃动。 她向着那处走去,走近之后,隐隐约约听到了人声。 那是一道极其娇媚的女声。 那声音一下子犹如雷击打在陈文心的脑中,让她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 陈文心僵在了那里,脸色刹那间犹如纸糊一样惨白。 那是玉常在的声音,她听得出来。 她和皇上,皇上和她。 他们在…… 白露忙拉着陈文心,“主子,咱们快走,快走吧。” 她压低了声音,急切地拉着陈文心离开。 原来皇上把宫人都遣散了,还熄灭了那么多烛火,不过是为了和玉常在的情趣罢了。 陈文心毫无知觉地被白露拉着,一路走到了正殿的回廊下。 只听得一声雷公的闷吼,大雨倾盆而下,哗啦啦地冲刷着地面。 像是要洗去这世上一切的污秽一般。 陈文心惨笑。 她之前设想的,皇上是为了对科尔沁出手,才假意恩宠于玉常在。 原来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就算皇上一开始的确是出于这样的目的,他和玉常在在一起久了,又岂能把持得住一个这样妖娆的美人呢? 她能够诱惑海宏为她犯下秽乱宫闱这等死罪,想来于床第上是很有一番功夫的。 方才不过是隔着窗户听到那些娇喘之声,她一个女子都觉得难以把持。 何况是皇上呢? 玉常在在长春宫羞辱她的那一幕,仍然在眼前。 皇上纵容玉常在,不单纯是因为要借机对科尔沁出手,也是因为对玉常在真的动了情。 听玉常在的声音,是那么愉悦。 皇上大约也很愉悦吧? 在他心目中,玉常在的分量已经超过了自己。 谁说爱新觉罗家出痴情种子,皇上不过恩宠了她一年,已经另结新欢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雨夜断念 第一百八十八章 雨夜断念 大雨瓢泼,前路难行,而陈文心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想到皇上曾经对她的山盟海誓,她便觉得这里多么肮脏,多么令她感到恶心。 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可笑,一朝动情,如今因为皇上的移情别恋而伤心至此。 她缓缓地走进雨中,希望雨水的冷冽能让她清醒一些。 “主子!” 白露慌忙撑开伞,挡在陈文心的头上。 只是这雨似瓢泼一般,岂是油纸伞能够挡得住的? 不一会儿,陈文心的身上早已湿透了。 “主子,快到廊下躲躲吧,这么大的雨,实在是不能走的。” 白露撑着伞替她挡雨,白霜顺着白露的话,把陈文心往廊下拉。 方才寝室中的声音,她们都听清楚了。 怪不得自家主子如此伤心,皇上从前是怎么待自家主子的,现在有了玉常在,就任凭玉常在欺负她。 若是像主子说的那样,是为了设计对科尔沁出手这样的朝政大事,一时演戏就罢了。 听玉常在那小狐媚子那样的叫声,可见她和皇上的感情是很好的…… 无论白霜怎么拉她,她都不肯回到方才的正殿廊下。 “我们换个地方避雨,不去那……我不想去那。” 陈文心喃喃着,反拉着她们两往外走。 “好好好,我们去别处避雨。” 白露想着,与其在这雨里僵持拉扯,不如到别处去。 只要别让主子再多淋雨就好。 主仆三人相携着往外走去,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殿中,一张女子的面容靠在窗边,带着诡异的笑。 那人正是玉常在。 她站在下着雨的窗前微笑着。 她在看,看陈文心主仆三人在雨中狼狈的身影。 她在笑,昔日那个盛宠无双、羡煞世人的勤嫔,也有今天。 同样是在笑,这个勤嫔可真是愚蠢,连进来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枉费她衣服都脱了,还想着要是陈文心进来,她就演一出独角戏给她看呢。 就算她敢进来,恐怕只要看见她身子,就会吓得无暇去看皇上在不在了吧? 愚蠢的女人。 其实皇上根本就不在这。 从十三岁那年换回一头绵羊,到如今这么些年来,她最拿手的也就是这个了。 塔娜从身后走上来,在她身体披上了外裳。 “主子,小心着凉。” 这盛夏的天气,有什么着凉不着凉的呢? 玉常在转身盯了塔娜一眼,心里明白塔娜是不想看见她这样。 她淡淡地哼了一声,肩膀一抖,甩开了塔娜披在她肩上的外裳。 就算连奴才都看不起她,那又如何? 皇上的宠爱才是最重要的,权力地位,才是最重要的。 她可以为此不择手段,哪怕成为一个人人唾弃的女子。 那又如何? 成王败寇,只要她胜,没有人会知道她的黑暗历史。 自她爬上自己亲生父亲的床后,那些从前为她换来绵羊的男人,已经全都死于非命了。 她不能让那些人留下活口,将来阻碍自己的飞黄腾达之路。 这就好像,她的嫡姐也必须死一样。 她嘴角勾起笑意,想杀陈文心不容易,不过她也不需要陈文心的命。 只要略施小计,让她对皇上绝望,让她自动走开就好了。 皇上的心中最爱还是她,否则也不会迟迟不碰自己的身子,让她一身媚术无处施展。 只要挑拨陈文心和皇上之间的关系,假以时日,皇上一定会喜欢上她的。 她这样做也不单是为了让皇上宠爱自己,也因为—— 她讨厌陈文心。 她最讨厌这种天真无知的大家小姐,只会说什么情啊爱啊的,皇上不爱她她就伤心欲绝。 情啊爱啊,能值几两银子? 只有这些无知的大小姐,才会把情爱看得这么重。 凭什么她可以有底气只要皇上的爱,不要其他? 瞧她打扮得那副素雅的模样,便知她不慕荣华富贵,只图安逸享乐。 她什么心思都不用花,皇上就会待她百般好,她母家父母兄弟也会为她种种考虑。 而她灵玉呢? 她从小就看着嫡母和嫡姐的脸色过日子,后来被发配到偏远的帐篷去,连肚子都填不饱。 她的生活中没有感情,只有阴狠算计。 十三岁之后,她的世界里便是肮脏的、肉体的纠缠。 那些男人身上腥臭的气味,压在自己身子上的沉重,和撕裂的痛苦。 都让她像一团臭虫,又像一团粪蛆。 肮脏到自己都看不下去。 而陈文心这样无忧无虑的清白女子,高高在上,受尽宠爱。 哼,最可厌了。 白露搀扶着陈文心走出清华园正殿,左右顾盼,发觉雨势太大根本就看不清路。 隐约记得左边似乎有一处楼阁,可以去那边先避避雨。 她便扶着陈文心到往左边走去,果然看见了一处二层小楼,后有曲折回廊相接。 “主子,咱们到回廊上避避雨。” 三人走到那回廊之上,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直往下低着水。 陈文心的发髻都被雨水打乱了些,发钗也稀松起来。 她忙让白霜把陈文心的发髻先收拾好,幸好她平素不爱脂粉,被雨淋了才没有花一脸妆。 回廊上光线昏暗,想来是不常有人至的所在。 白霜自顾自抹了一把手上和面上的雨水,又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然后替陈文心整理发髻。 “这可怎么好,外头雨这样大,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主子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这样坐着可不成。” 白露着急地四处张望着,忽然看见回廊远处有鲜明的灯火正在靠近。 “太好了,有人来了。” 她喜道:“先让主子找个地方换身衣裳也好。” 陈文心看向白露手指的那个方向。 那处灯火甚多,一团簇拥在一起向着她们这边走来。 她狐疑道:“这回廊尽头不过一间黑逡逡的小楼,我看那些人,多半是专程朝我们来的。” 这回廊曲曲折折,那一大簇灯火不偏不移朝这里移动,怎么会是巧合呢? 她这样一说,白露和白霜也警醒了起来。 那团灯火走近,隐约可见是一堆宫女太监,簇拥着一位盛装贵妇走来。 陈文心冷冷一笑,“呵,佟贵妃在这里等着我呢。” 那些宫女太监们簇拥在前的贵妇,可不就是佟贵妃么? 佟贵妃走到近处,一行人停下了脚步。 一个气势凌人的太监上前来,指着陈文心等斥道:“何人在此?见着贵妃娘娘,还不上来见礼?” 白露皱着眉,上前一步道:“大胆,是勤嫔娘娘在此。” 那太监听了白露这话,手里提着的灯笼往前一举,几乎要举到陈文心面上。 那烛火凑近了显得格外晃眼,她不禁用手挡了挡光线。 “你好大的胆子,你把灯笼往哪里举呢!” 白霜在后扶着陈文心,替白露壮声道。 那太监一脸奸相,笑得令人恶心。 “对不住啦勤嫔娘娘,奴才没认出您来。奴才只见过高高在上的娘娘,没见过淋成落汤鸡的娘娘。” 佟贵妃带着的那些宫人,听了这话,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白露气得不得了,这个不知道哪来的小太监,竟敢这样羞辱自家主子? “你……” 啪! 一声刺耳的把掌声响起,那个提灯的太监一巴掌打在白露的面上。 “你什么你?你大胆!见着贵妃娘娘还不上来请安!” 陈文心忙起身,把白露护到身后,大声叱道:“你这个大胆的狗奴才,当着本宫的面竟敢擅自打本宫大宫女!” 她怎么也没想到,白露竟然会挨了一巴掌。 她都没舍得弹过一指甲的、待若姐妹的白露,竟然叫这个张狂的小太监打了一巴掌! 白露忙拉着陈文心到身后,唯恐这个太监打了她,还敢打陈文心。 “是本宫让他打的。” 佟贵妃的声音闲闲响起,仿佛打了白露一巴掌,不过是吹了一口气那么随意。 “小锁子,回来罢。那好歹是勤嫔娘娘。” 她口中这样说着,却丝毫没有半点愧疚的意思。 那个叫小锁子的太监,分明是受她指使才如此张狂。 陈文心道:“贵妃娘娘为何无故打我的宫人?” 佟贵妃慢悠悠地瞧了她一眼,“因为她见着本宫,竟然不行礼,还大呼小叫。” 陈文心冷笑,“那是因为这个小锁子无礼在先,白露身为我的大宫女,难道不该阻止他的无礼之举?” “呵。” 佟贵妃道:“这里黑灯瞎火的,我说谁无礼,便是谁无礼。” 她走近了两步,看着陈文心一身雨水的狼狈模样,眼神泛着寒光。 “勤嫔,难道你到了今儿个,还认不清形势么?” 从前是陈文心得宠,她碍于皇上,才对她让上三分。 现在没有了皇上的宠爱,一个小小勤嫔,在她手上根本就不够看。 她想捏死陈文心,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她原是想让陈文心来给皇上请安,然后借机在皇上面前羞辱她的。 没想到玉常在听说以后,来找她献了一个绝妙的计策。 她说,皇上对陈文心恐怕还有余情,不如如此这般,彻底断绝他们两的恩爱。 她听取了玉常在的话,果然,就在这里等到了这个狼狈不堪的勤嫔…… 第一百八十九章罚跪 第一百八十九章 罚跪 她万万没想到,褪下了伪装的佟贵妃会如此嚣张,毫不顾及脸面。 形势? 形势就是,一个失了宠的嫔妃,在位分高于自己的嫔妃面前,连保护自己身边亲信的能力都没有。 她了然,深呼吸了一口气。 而后她走到佟贵妃跟前,端正地低下身,行了一个万福礼。 “臣妾请贵妃娘娘金安。” 佟贵妃满意地看着对着她下拜的陈文心,感觉到酣战淋漓。 她进宫这十来年,许久没有感觉到如此痛快了。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大约是先皇后赫舍里氏死的时候吧? 她微微一笑,并不急着让陈文心起身。 “你见了本宫,不说急着请安行礼,倒纵容你身边的白露张牙舞爪的。本宫统御后宫,可不能对你的无礼,坐视不理啊。” 佟贵妃得意地一扬眉,“若不好好处罚你,日后宫中岂不是没了规矩?” 陈文心道:“娘娘明鉴,此处光线晦暗,我并没有看清是娘娘到访。何况这小锁子无礼在先,我身有协理后宫之权,难道不该管教他么?” 佟贵妃闻言怒道:“你人都不在宫中,还敢谈协理后宫?” 从前这后宫里可没有什么协理不协理的话,都是皇上把凤印给了陈文心以后,再交还到她手上,就莫名其妙多了两个协理后宫的人。 在佟贵妃看来,皇上让惠妃和陈文心协理后宫,就是为了分她的权。 惠妃德高望重,陈文心圣宠不衰。 这两人中无论哪一个坐大,都会威胁到她的地位。 惠妃是宫里的老人了,她有信心,凭惠妃的低微出身,是不敢妄想更高的位置的。 这个陈文心就不一样了,眼看她的母家在朝中地位越来越高,她那哥哥陈文义又屡屡立功,深受皇上赏识…… 最不可饶恕的,是她还引诱二阿哥亲近她,离间他们母子两的关系。 陈文心不再多话,她明白,今日佟贵妃是铁了心要治她不敬之罪了。 无论她如何解释,佟贵妃也不会听的。 而皇上和玉常在正欢好着,哪里会有工夫,来管她的死活呢? 假如她违抗了佟贵妃的命令,将来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风波。 少不得只能暂且忍了。 她道:“是,既然如此,请娘娘处罚。” 与其和佟贵妃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要打要骂任她解了气,自己方可早些回家。 她现在只想回家,想见她的家人。 佟贵妃悠然道:“小锁子,宫嫔以下犯上,应该处以什么样的惩罚?” 小锁子眸中奸诈的光芒闪现,“回禀贵妃娘娘,若是出言不逊,应该掌嘴二十。若是仪态有失,应当罚跪一个时辰。” “既然勤嫔已经认错了,本宫就姑且原谅你纵容宫女出言不逊吧。你便在这跪足一个时辰,本宫就不再追究此事。” 她的手一指,遥遥指向回廊之外的大雨中。 “就跪在这院子里最宽敞的地方。” “贵妃娘娘开恩!” 白露跪在后头,闻言急得膝行上前,恳求佟贵妃。 “贵妃娘娘开恩,我们主子身上还带着病,不能在这大雨里跪一个时辰啊。” 白露不住地向她磕头请求,要跪,哪怕让她在这回廊里跪着也好。 “放心,这夏日的雷雨啊,虽然凶猛些,来去都很快的。” 宫人在她身后摆了一张太师椅,佟贵妃施施然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 “还不快去么?难道要本宫命人帮你?” 陈文心看向外头,滂沱大雨中亭台楼阁都昏暗了起来,仿佛是一片未知的混沌。 她搀扶起跪在地上的白露,轻声道:“何必求她?” 明知佟贵妃是有意要羞辱她,白露越是恳求,佟贵妃只会变本加厉。 “主子……”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自家主子真的在大雨里跪一个时辰啊。 陈文心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而后转身走出了回廊。 大雨浇在她身上,打湿了那一身夏制宫装,和她刚刚被整理好的发髻。 雨水顺着她的睫翼流在面上,她的脚底踩着水,而后转身跪在了雨水之中。 “贵妃娘娘不如回去歇着,这里我们看着呢。” 小锁子得意地望了一眼白露和白霜,对佟贵妃奉承道:“娘娘放心,有奴才看着,一定出不了事。” 佟贵妃望着那个在雨中跪着的身影,那是她想了千百回想看到的场景,怎么能就此离开呢? “不急,夏日燥热,这场雨难得,本宫在这纳纳凉。” 她坐在太师椅上,平日里肃穆沧桑的面上,容光焕发。 白露退到黑暗的角落里,悄悄打量着佟贵妃。 她盛装华服地出现在这儿,确如自家主子所言,是有备而来。 是想用她的华丽,来反衬陈文心的狼狈吗? 她的面上光彩熠熠,似乎看到自家主子跪在雨中十分高兴。 那种恶毒的得意,丝毫不能让她看起来美丽,反而显得更加地丑陋。 白露握紧了拳,方才主子走到雨中之前,不仅是拍了拍她的手。 陈文心在她手上,轻轻地划了两笔,写了一个字—— 二。 她很快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是,让她去找陈文义。 只是佟贵妃不走,她和白霜谁也走不脱。 她只能等,等佟贵妃看腻了,等她自己离开。 时间流逝着,每一分都让白露觉得有一年那么漫长。 她远远望着陈文心在雨中的狼狈模样,衣裳尽湿,头发散落。 她的心如火烧一般煎熬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佟贵妃慵懒地打了个呵欠。 “贵妃娘娘是倦了吧?您请先回去就寝,这里奴才看着。” 佟贵妃看了一眼小锁子,“你这奴才识趣,在清华园里伺候真是可惜了。御驾回鸾之时,你就跟着本宫到承乾宫当差吧。” 小锁子忙磕头谢恩,“奴才多谢贵妃娘娘,多谢主子。” 这小锁子原是清华园里伺候的一个小管事,这回佟贵妃随驾入园,是他负责伺候佟贵妃那一处。 他来的时间不长,只听人家说去年秋幸的时候,还是勤嫔娘娘最得宠,贵妃娘娘没出宫。 他没有亲眼见过,想着一个嫔位,再得宠也是有限的。 总不如佟贵妃这地位高贵尊荣,他自然要巴结着佟贵妃。 没想到第一次给佟贵妃当差,就是羞辱一个曾经得过圣宠的弃妃。 ——一个嫔妃出宫省亲了大半个月,不是弃妃是什么? 只怕皇上是再也不想看见勤嫔了,所以连冷宫都不给她住,直接赶出宫了。 他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恭送佟贵妃离开。 佟贵妃临走前看了陈文心一眼,只对小锁子吩咐道:“你可看好了,别让她偷懒。” 夏日的雷雨的确来得快去得也快,今儿这雨却下得似乎没有停的意思。 佟贵妃冷冷一笑,这真是上天助她。 在佟贵妃离开之后,白露在白霜耳边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几句,便悄悄地往暗处走去。 她想了想,走过那座二层小楼,再往北走应该就能看到他们来时的那道角门了。 “站住!” 一声尖利的高喝,让白露一下子僵住了脚步。 小锁子在身后高声道:“你往哪去?” 白露做翊坤宫的大宫女久了,也不是那么好吓住的,她转头淡然道:“怎么?难道佟贵妃还下令要求我不能走么?” 小锁子一愣,佟贵妃的确没有这么说。 可这白露一走,要是去找人通风报信来救勤嫔,这事儿可就不美了。 他愣神之际,白露已经飞快地往回廊外跑去。 小锁子忙对身后的太监大呼,“快抓住她,抓住她!” 那几个太监反应过来,白露早已消失在了黑暗的夜色之中。 “贱人!” 小锁子怒骂一声,见着还在原地的白霜,上前一脚踢在她腿上。 见着白露已经逃脱,白霜的心就放下来了。 她挨了一脚,整个人被踢到了地上,吃痛地捂着脚上被踢到的地方。 一个清华园的太监,这辈子也不知道进没进过宫的奴才,竟然也能在她面前如此放肆。 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狗奴才,这样的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心里暗暗骂着这个小锁子,面上却默不作声。 她不傻,现在这个时候和小锁子呛声,只怕要挨更多的脚。 她时而看向雨中的陈文心,时而看向白露离开的地方。 老天保佑,陈家二爷快点来救主子啊…… 不远处的屋檐下,一个躲雨的小太监亲眼目睹了这些。 他也顾不上躲雨了,用手遮着头,就往外跑去。 这么大的事儿,他得回禀李公公才是。 第一百九十章救命狂奔 第一百九十章 救命狂奔 李德全此刻正站在观澜榭的廊下,陪着皇上观赏雨景。 皇上说是观赏雨景,分明是一脸愁苦。 他自从知道昨儿个佟贵妃派人去念心园,请勤嫔娘娘来给皇上请安之后,就老是在廊下站着。 仿佛在等什么人。 从前皇上来清华园是住正殿的,自从去年秋幸陈文心住了观澜榭,今年皇上自个儿便住到了这儿。 皇上不住正殿,自然也没人敢住,于是正殿就空在那里了。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皇上神思不属地吟诵着,“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李德全虽然不怎么通文墨,还是听得出这首诗不是好意头。 什么僧庐啊,无情啊的,皇上不会是了悟了吧? 他想起先帝顺治爷就有出家为僧的事情,还起了法名叫行痴。 先帝又去得早,留下的子嗣零星。 皇上要是向先帝爷学这些个遁入空门的,那可怎么好呢? 他忙劝着皇上,“皇上又何必如此作悲?这雨下得这样大,怕是勤嫔娘娘今晚也来不了了。” 陈文心怕热,念心园的撵轿又不能抬进清华园,皇上料想她白日是不会来的。 所以他从昨晚就在等,一直等到今晚,还是没有见着她。 要不要干脆亲自去念心园看她呢? 那这戏就不够像了。 皇上叹了一口气,心绪不宁。 一个小太监淋着雨,走到观澜榭院外,和看守的太监说了些什么。 而后看守的太监望进来,看了李德全一眼,便把人放进来了。 那小太监疾步走进来,见着皇上就在廊下,吓得跪在了地上。 “皇上恕罪,奴才有要事禀告,并非有意御前失仪。” 那小太监原是要禀告李德全的,可他一身雨水污秽,叫皇上看见了可是大罪。 只能说有急事禀告皇上,好让皇上顾不上追究他御前失仪。 皇上略一点头,李德全会意,对那小太监不耐烦道:“还不快过来,瞧瞧你这什么样子?若不是皇上仁厚,哪里容得你说话,早就拉出去打板子了!” 皇上不计较,他可不能对这失礼的小太监也好言相待。 否则长此以往,皇上跟前的规矩可不乱套了? 故而他分明看见了这是自己熟识的小太监,还是对他没有好脸色。 小太监站到廊下,顾不得替自己身上抹去雨水,忙禀告道:“奴才方才路过正殿附近,想着皇上也不住在那,就大着胆子在那边屋檐下避雨。” “没想到瞧见不远处回廊上,佟贵妃娘娘和勤嫔娘娘起了争执。” 皇上一听见勤嫔娘娘这四个字,忙问道:“勤嫔娘娘如何了?” 小太监便把话一五一十地回禀给了皇上,说那小锁子是如何训斥陈文心,如何把灯照到她面上。 还有佟贵妃如何罚她跪在雨里,乃至是白露如何逃跑,都说得清清楚楚。 他看得那么清楚,是因为李德全早就对他们这些亲信的太监露过口风,对勤嫔娘娘的事情要格外上心。 虽然他不知道,这上心是因为皇上关心她,还是皇上想监视她? 他管不了那么多,只知道遇见勤嫔娘娘的事儿就多留点神儿,然后禀告李德全就是了。 李德全的意思,多半就是皇上的意思,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明白。 皇上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你是说,现在勤嫔还在大雨里跪着?” 小太监想了想,点点头道:“奴才走的时候,娘娘确实还在雨里跪着。” 皇上暴跳如雷,“这个佟贵妃,这个佟贵妃真是越来越大胆了!李德全,还不快备轿,朕要亲自过去!” 李德全吓得忙去吩咐人,皇上现在怒火中烧,在他跟前待着只有挨骂的份。 他给那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跟在他身后走了。 “你放心,皇上气完了,自会打赏你的。” 李德全边走着,边瞧瞧对那小太监说着。 那小太监喜从中来,皇上没迁怒他就好了,还打赏他? 是了,皇上要去救勤嫔娘娘,自己是通风报信的有功之人,怪不得要打赏。 看来,皇上心里还是很心疼勤嫔娘娘的…… 且说白露一路踉踉跄跄地在雨中奔跑,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边跑边抹着眼。 终于看到了两园相接的那个角门,守园子的太监见着他,一把拦住了她。 “什么人?敢在这里奔跑无状。” 白露在脸面上抹了一把,露出被雨水覆盖的面容。 “我是勤嫔娘娘身边的白露,娘娘有急事命我回念心园,快让我过去。” 那小太监方才收过白露的赏银,出手十分大方,他自然记得。 “原来是露姑姑,您快请进。” 白露正要进去,只听得身后一声大喝,“拦住她,快拦住她!” 这尖利的声音,正是小锁子! “公公,快让我进去,我们主子真的有要事!” 白露急得催促那个太监,小锁子打着伞赶了上来,“我是贵妃娘娘身边伺候的,贵妃娘娘要捉拿这个大不敬的宫女,不可放她进去!” 守门的太监闻言犹豫了,现在后宫里是佟贵妃当家。 佟贵妃随御驾到了清华园,清华园里除了皇上,自然还是她当家。 哪怕他有心想放白露过去,也不敢这样违背佟贵妃的意思。 何况白露一身淋着雨,如此狼狈不堪,哪像是勤嫔娘娘派她办事? 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办什么事能急得连伞都不打一把呢? 他越发狐疑起来,觉得白露这模样看起来的确像是畏罪潜逃。 他拦住了白露,守门的几个太监都警惕了起来,白露想硬闯也绝对闯不过去。 完了,没人救得了主子了…… 那小锁子赶上来,先给几个守门的太监道了谢。 “你们放心,我回去禀告了贵妃娘娘,一定少不了你们的打赏。” 那几个守门的太监品级原就低,自然比不上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人。 他们客气地对小锁子道:“不敢不敢,既然是贵妃娘娘要的人,我们怎敢放走?” 小锁子凑上来,在白露耳边奸笑道:“你倒是跑啊?我虽然一时没追上你,但我知道你一定要走这道门才能回念心园的。” 他把人手分成了三份,一份留在原地看着陈文心,一份拦在通往观澜榭的必经之路上。 这是为了防止白露跑去找皇上求救。 他自己则带了几个人,到这扇角门来。 皇上对勤嫔已经置之不理了,所以白露更有可能往陈家求救。 陈家如今在朝堂上的势力可不容小看,陈希亥和陈文义父子两都有单独面圣的权力。 陈文义还奉命监工清华园扩建之事,他在清华园中走动去救勤嫔,恐怕连皇上都不会多说什么。 果然,他在这扇角门这儿就截住了白露。 想来这勤嫔娘娘也真是蠢,她出门也不知道多带几个人。 像今儿这事发生,要是多几个白露这样的忠心奴才,也许他小锁子未必能一一拦住。 他面上露出了奸诈的笑容,朝着身后一挥手,“来啊,把白露带到贵妃娘娘处。” 后头的几个太监上来伸手抓白露,白露挣扎着大喊,“我没有大不敬,你们放开我,让我回去!” 她一个弱女子,对上几个年轻体健的太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一时僵持在了原地。 白露对着角门的那头大喊着,“二爷,二爷救救我们主子,我们主子有难!二爷!” 小锁子听她这样大喊,忙叫嚷着,“快,快堵上她的嘴,别让她乱喊!” 那几个小太监都为难了起来,他们可是从宫里跟出来的,和小锁子这种不懂事的奴才不同。 宫中的规矩,奴才也是有等级的。 像白露这样的管事大宫女,执掌一宫事宜,他们都该尊称一声姑姑的。 哪里敢去捂她的嘴?就连拉扯她都不敢过分用力。 这要是一不小心扯破了她的衣裳什么的,宫女都是皇上的女人,他们可担不起这等大罪。 也就是这个清华园里伺候的小锁子,投了佟贵妃的趣,就这样大胆地对待白露。 他先前擅自打了白露一巴掌,还踢了白霜一脚。 我的乖乖,这要是事后追究起来,贵妃娘娘没事,小锁子也死定了。 所以他们这些宫里跟出来的太监,虽然地位比小锁子高,也没有去反驳他的意思。 就让小锁子带这个头,日后追究起来,有罪也是小锁子担着。 白露朝着角门另一头不断地大喊,“二爷,主子有难,二爷快救救主子!二爷!” 她在这里大叫,兴许那头的念心园中会有附近的奴仆听见,能去通报陈文义一声。 这是她唯一的指望,否则今夜,她只怕主子凶多吉少。 小锁子见状自己上前,用力地捂住了白露的嘴。 白露使劲挣扎,不断地扭着头,躲开他的手,口中只叫着二爷。 “二爷!” 她的身体被小锁子用力地往后拖,眼看离那角门越来越远,她发出了最后一声凄厉的呼唤。 雷公不再怒吼,闪电也停止了喧嚣。 大雨仍然不止,无情地落在她面上。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夜中显得十分尖锐,仿佛要撕开夜幕,划出一道光亮…… 第一百九十一章让她回家 第一百九十一章 让她回家 “住手!” 陈文义犹如天降一般,打着一把油纸伞,眉头微蹙,面若冠玉生寒。 他径直穿过那道角门,走到白露跟前,一手拉住了她。 守门的小太监也不好说话,这位陈将军是扩建清华园的监工,这道门他都走了千百遍了。 他们哪里敢拦呢? “二爷,你快去救救主子,她不好了!” 白露死命抓住陈文义的手,身后的小锁子还在拉扯着她。 陈文义冷冷地看向小锁子,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小锁子吓得倒退了两步,放开了禁锢着白露的手。 白露方才被拖到地上,浑身都是脏污的泥水。陈文义似乎并不介意,把她拉到了伞下为她挡着雨。 “你别急,说清楚,念念现在在哪?” 陈文义的声音显得镇定,一字一句地穿过白露的心,安抚着她的不安。 她和陈文义在一把伞下,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距离如此贴近。 只可惜此时不是郎情妾意的时刻,主子还等着她去相救呢! 似乎有陈文义在,她就确信了自家主子一定会没事一般,她的声音也镇定了许多。 “主子被佟贵妃罚跪在雨里,她原就受了惊吓,神绪不定,淋一个时辰的雨身子怎么受得了呢?” 他一听陈文心还跪在雨中,顾不上让她慢慢说,只道:“你带路,边走边说。” 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陈文心。 小锁子高声道:“陈大人,这是贵妃娘娘亲自下旨,处罚勤嫔主仆的不敬之罪。” 他以为抬出佟贵妃的名号,陈文义再怎么样也不敢肆意救人。 陈文义冷哼一声,一脚把挡在面前的小锁子踢到了地上。 “这一脚是本官为白露姑娘踢的,你一个品级低下的清华园小太监,胆敢冒犯翊坤宫掌事姑姑?看来佟贵妃没有好好教你规矩,待本官闲了,会亲自教导你的。” 他是习武之人,这一脚下去用了六七成力,虽不足以致命,也能让小锁子十天半月起不来床。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小锁子的服制衣冠,甚至比其他的小太监还不如。 那几个小太监都躲闪着他的眼神,想来要不是他们不敢用尽全力,白露根本就撑不到他来。 宫里的小太监自然懂事的多,勤嫔的名号还未彻底倒下,这些小太监不敢放肆。 既然如此,他就放过这些小太监。 他毕竟是外臣,就算是为了救陈文心,轻易打杀宫中太监也不好。 那就是触犯了皇上的尊严,反而会使他迁怒到陈文心。 而小锁子只是园中的太监,冒犯了他,他踢一脚也无大碍。 小锁子被这一脚踢在地上,痛得说不出话来。 陈文义的一脚,和他踢白霜那一脚,完全无法比拟。 他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大雨淋在他身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文义,护着白露往正殿那边走去。 那几个原先跟着他过来的小太监互相看看,都决定跟在陈文义的身后过去。 看看能不能帮上点什么忙,日后追究起来也好将功补过。 他们从小锁子身边走过,几乎没有看一眼倒在地上的他。 小锁子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跟着自己一呼百应的太监们,此刻都像没看见他似的离开了。 他愣愣地看向还停留在原地的守门的太监,对方给了他一个讥笑的眼神,而后回到了门亭下。 他们在门亭下躲着雨,一边守门一边聊天,等着换班的时间到。 似乎看不见小锁子倒在大雨之中的泥地上,动弹不得。 “真是不知好歹,以为借着佟贵妃的名儿,就能在园子里耀武扬威了?” 一个小太监笑着,另一个接话道:“就是,他也不想想,这要是好差事,那些宫里出来的正经公公们岂有让给他的?” “露姑姑一时情急,被他弄得一身狼狈,回头还不知道要怎么治他呢?” “哈哈哈,还敢在陈将军面前拦路,真是活腻歪了。” 他们说笑着,仿佛小锁子不存在一般,大肆议论他的愚蠢。 这盛夏时节,小锁子浑身打了个冷颤,仿佛感觉到了死亡的来临…… 陈文义带着白露奔往正殿附近那个回廊,白露先前狂奔而来,又在角门那处撕心裂肺地大喊,已经近乎虚脱。 陈文义道了一声得罪,一手执伞,一手揽住了她的肩。 他把白露身上的大部分重量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样白露才能走得快一些。 她身上的泥水因为靠近,不小心沾到了陈文义的白色锦袍上。 夜色之下,白露的脸红看得并不清楚。 她几乎能感受到陈文义的呼吸,就在她的头顶。 “对了,你说念念受了惊吓,是怎么回事?” 陈文义一边揽着白露快步走,一边问她细节,“你们又是怎么得罪佟贵妃的?” 白露道:“佟贵妃是有意挑衅,指责我们主子不给她行礼。实则是她嗦使那个小锁子先对我们主子不敬的。” 至于那个惊吓,叫白露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好意思在自己的心上人面上说出来? 她有些犹豫,可这事情不得不说清楚,陈文义才好做决断。 她用尽量委婉的措辞道:“昨儿佟贵妃派大嬷嬷来,说主子应该去给皇上请安。主子留了个心眼,昨日推脱不去,到了今儿才去。” “没想到到了皇上的正殿,发现灯火稀少,也没几个当值的奴才。主子就进去了,到皇上就寝的东间外头,就听见了……” 白露脸热得几乎要熟了,她咬咬牙道:“听见了玉常在和皇上的侍寝之声。” 陈文义皱眉道:“怎么可能,皇上是住在观澜榭的。” 他奉旨监工清华园的扩建,常常在两园之间往返,皇上住在哪儿他是最清楚的。 白露惊讶道:“怎么可能?那声音我们听得清清楚楚,主子当场吓得脸色都白了。” “而且,守园子的小太监也说皇上在正殿……” 白露忽然就想明白了,既然佟贵妃有意伤害自家主子,必定是做过手脚的。 那些守园子的太监品级低,自然上头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 佟贵妃派人告诉他们一句皇上在正殿,他们自然不会怀疑。 皇上不管在哪都是住正殿正屋的,怎么会住到旁边去呢? 现在想来,正殿发生的事情的确蹊跷。 就算皇上和玉常在在享受云雨之欢,也不至于殿外没有人看守,就让她们这样随意进去了。 一向跟着皇上的李德全呢?小李子呢? 唯一的可能是,皇上根本就不在里面。 当时听见玉常在的声音,主子吓得脸都白了,她也吓得不轻。 她们哪里还有思考能力,只想着速速离开此地。 现在想来,处处都是漏洞。 只要一想到玉常在一个人在东间里发出那些声音,白露就觉得不寒而栗。 一个为了设计陷害旁人,能够做出如此不顾脸面之事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照这样想,她为了害宜嫔不孕而献身勾引太医海宏的事情,绝对是真的了。 她恨恨道:“这个玉常在竟然也和佟贵妃勾结在了一起!她们这样地陷害主子,主子何时做过对不起她们的事情啊!” 从前得宠遭人嫉恨也就罢了,现如今这个局面,她们还这样苦苦相逼。 陈文义的脚程快,他架着白露也毫不费力,很快就到了正殿附近的那个回廊。 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弯曲着缩在地上,膝盖还呈跪着的姿态。 回廊上白霜拼命想过去扶她,却被几个小太监拉住动弹不得。 “你们放开我,我们主子晕倒了,你们看不见吗!” 白霜徒劳地叫着,可这些听命于佟贵妃的太监们,根本不理会。 就算勤嫔真的出了什么事,皇上怪责下来也是怪佟贵妃狠心。 而他们这些奴才如果不听命令,皇上怪不怪罪另说,他们就会先被佟贵妃弄死。 雨幕中走来一队脚步急促的人,那几个小太监惊异地向外看去。 这里黑灯瞎火的,大晚上还下着雨,会是什么人来呢? 白霜眼见地瞧见了为首之人,正是陈文义架着白露过来。 她忙大叫,“主子昏倒了,快,快救救她!” 跟在陈文义身后的那群太监走近,对着廊下的太监们使了眼色,他们便放开了禁锢白霜的手。 白霜冲进了雨幕,和白露一起把陈文心扶起。 “主子,主子醒醒!” 陈文心似乎昏迷了过去,身子一动不动地蜷曲着。 “不行,你们让开。” 陈文义把伞递给白露,自己横抱起了陈文心,便要起身离开。 一个小太监站在侧面,对陈文义道:“将军要带走勤嫔娘娘,我等不敢拦住。将军乃是国之栋梁,武艺超群,岂是我们这些太监能敌的?” 他这话看似说得没头没尾,陈文义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是佟贵妃派来监刑的,如果让自己就这样轻易把人带走,他们是要受佟贵妃的处罚的。 他们拦不住,但不得不拦。 这个太监话里的意思就是,如果日后追究起来,他们是拦住过陈文义的,只是拦不住。 陈文义一点头,抱着陈文心就往念心园去。 这样对大家都好,陈文义不用担殴打宫人的罪名,那些太监也不用担毫不拦阻的罪名。 不远处,一乘明黄撵轿停在雨中,皇上望着陈文义抱着她的背影,深深地凝眸。 “皇上,要去念心园看勤嫔娘娘吗?” 李德全试探地问,半晌没听到皇上的答复。 良久,皇上长叹了一声。 “罢了,让她回家也好。” 第一百九十二章摇头叹息 第一百九十二章 摇头叹息 有陈文义在,他相信念念不会有事。 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很失望,来救她的不是自己。 明黄的撵轿原路返回了观澜榭,来时的皇上急切非常,一直叫抬轿的太监快点。 回去时的皇上满面惆怅,神思早就飞走了,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身上。 等他在观澜榭的寝室中坐定,喝上了一盏热茶才回过神来。 他吩咐李德全道:“可派人留意勤嫔那边的情况了?” 这事自然不必皇上吩咐,李德全早就派人去了。 他拱手道:“已经派去了。” 据李德全往佟贵妃那边查探的结果,那个通风报信的小太监所言属实,而佟贵妃并非无意碰见陈文心,而是特意等在那道回廊上的。 那处回廊靠近园墙,只有一座无人居住的二层小楼在回廊尽头,佟贵妃自然不会没事往那边去。 只是,她怎么知道陈文心会在那避雨呢? 李德全打量着皇上的面色,回禀道:“皇上,勤嫔娘娘是先去过正殿的,而后仓皇奔入雨中,连伞都没有遮……” 皇上一惊,“她去正殿做什么?难道是去寻朕的?” 竟然没有人告诉陈文心自己住在观澜榭吗? 他愤愤道:“正殿无人,她自然会去向值守的太监询问朕的住处,为何不来观澜榭?” 观澜榭是他们曾经相依相偎的地方,所以这回避暑,皇上没有住在正殿。 他对外宣称的是,观澜榭傍水,更为清凉。 “回皇上,当时正殿……并没有值守的太监。勤嫔娘娘是自个儿进去的,又被玉常在吓了出来。” 他凑到皇上耳边,把玉常在独自在正殿之中发出淫声浪语,使得陈文心误会的事情说了一遍。 皇上当即摔了茶盏,皱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压低了声音道:“这个玉常在,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说到玉常在的时候,满脸的嫌恶之情。 可笑这个不贞不忠、心思歹毒的女子,竟然数次引诱皇上和她同床。 她竟然自信,皇上和她同床之后会看不出她并非处子? 任凭她有怎样的媚术,皇上打心眼里厌恶她的不洁,从未与她有过肌肤之亲。 他把玉常在带在身边,只不过是让外人看到玉常在得宠的表象。 只有这样,才能借机向科尔沁发难。 只是现在他还需隐忍,边关的马市交易正到关键之时,待买了科尔沁的马,再发难不迟。 他又想到佟贵妃,她在宫中下毒意图杀害陈文心还不够,在她“失宠”之时,还要来踩一脚。 竟然为此,和玉常在勾结在了一起。 陈文心原就受了玉常在的惊吓,再毫无遮挡地在雨中跪一个时辰,如何受得住? 待科尔沁一事毕,他会一并处罚佟贵妃。 “对了,朕让你告诉大理寺左少卿,让他把海宏审讯的结果托他女儿告诉陈文心,办了吗?” 曾家和陈家是姻亲,让曾家通过曾氏这个陈文心的大嫂,来把这消息传给陈文心是最为妥当合理的。 李德全拱手道:“办了办了,早就办了。想必以勤嫔娘娘的聪慧,更有陈将军的谋略,一定能想通皇上的用意。” 他没说出来的后半句是,只是皇上这番苦心,今儿被玉常在的一番演戏全都白费了。 陈文心急得伞都不遮就跑进了雨中,显然是相信了玉常在的戏。 这也难怪,她一个大家小姐,怎么会腆着脸进去查看求证呢? 当然是听了那声音就不敢再走近了。 他虽没说,皇上何尝不明白? 他恼恨道:“如今怎么和她说明好呢?只怕她是气死了。” 陈文心如果相信了他和玉常在欢好之事,不仅会对他的移情别恋失望,还会为他被美色所迷而绝望吧? 毕竟他知道玉常在与海宏的苟且之事。 这叫陈文心怎么看他…… “总之,你密切注意勤嫔那边,让吕宗好好替她照看身子。” 事情已经到了最后的关键,他不能就此放弃,只能先委屈陈文心了。 李德全点点头,向后退了几步便走了出去。 李德全派去的小太监并没有找到吕宗,因为陈文义还没到听雨阁,就已经派人快跑去通知吕宗了。 吕宗只听说陈文心受了巨大的惊吓,又被佟贵妃罚跪在雨中一个时辰,现在已经晕倒了过去。 他吓了一跳,皇上如此谆谆嘱咐他好生照顾勤嫔娘娘,怎么会任由佟贵妃这样处罚她? 让一个高位嫔妃罚跪在大雨之中,一跪就是一个时辰,佟贵妃还真是不要脸面了。 想必她很自信,勤嫔再无翻身之地。 只有吕宗知道,皇上一直对陈文心十分关心,常常派人来问她的身体状况。 她只是现在看似失宠,皇上把她送到念心园,也是为了让她好好养病。 并且,让她远离皇上的阴谋。 没想到这样做,反而让佟贵妃等人误会了,以为陈文心人尽可欺。 吕宗不由心中叹息,天子之恩,真是最难消受啊。 陈文心今日这一劫,真是不知该怪佟贵妃好,还是该怪皇上好。 他这厢想着,只见陈文义抱着浑身湿透的陈文心进来,把她放在了坐榻上。 “你们快替她把湿衣换了,再放到床上去让太医诊治。” 白露闻言,正想上前帮忙,被陈文义一把扯住。 “白露白霜,你们也淋了雨,赶紧下去更衣洗漱吧。” 白露道:“主子现在这样,我怎么能……” 一直留在听雨阁的白雪白霏道:“露姐姐,这里交给我们吧,你们先去更衣。” 白露这才罢了,带着白霜下去更衣。 她想着,早点收拾好了自己,才好来伺候主子。 众人都退到了外间去,只留白雪白霏替陈文心更衣,用热水擦了一遍身子,然后换上干净的中衣。 她们两人把陈文心抬到了床上,然后立好屏风,让太医诊脉。 吕宗飞快地赶了进去,陈文义在坐榻上坐下,焦急地等待着。 余杰一直跟在陈文义身边,见他自己身子也淋湿了还毫无察觉,就这样坐着等待太医的诊断结果。 他小声道:“将军,你知道说白露她们,怎么不知道说你自己?你这一身都湿透了,先回去换身衣裳吧?” 陈文义这才发现,他方才抱着陈文心回来的时候,的确身子都被淋湿了。 虽然白霜在旁边打着伞,也只能遮得住陈文心的身子,遮不到他。 ——他的个头太高了。 余杰想给他打伞,他都顾不上,只想着快点送陈文心回来诊治。 他看向身下的坐榻,上头水淋淋的,是他刚才把陈文心放在上头留下的水渍。 那些水渍多到把坐榻都打湿了大半,水一直渗透到了底下。 莺儿拿着两张厚厚的棉帕子走上来,“二爷快去换身衣裳把?这坐榻都湿透了,坐不得。” 她把帕子递给陈文义,好让他先把头上脸上稍微擦一擦。 陈文义只是摇头,他得先知道陈文心现在如何了,才能走开。 家仆进来禀告道:“二爷,老爷和夫人派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听说娘娘昏倒了,现在正往听雨阁赶来。” 陈文义皱眉道:“父亲母亲老天拔地的,何苦赶来?外头雨大难行,快去让父亲母亲别来了。” 他这话音还未落下,外头陈文仁的声音便传来了,“你说晚了,父亲母亲已经来了。” 原来陈文仁也听说了消息,便想往听雨阁赶来。 想着陈希亥夫妇两要是听说了,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便往陈希亥这处先来看望。 果然他们两正要动身往听雨阁来,他便命仆人备下撵轿,自己和曾氏随行,也就不碍事了。 陈文义走到外头去,只见陈希亥走了进来,曾氏搀扶着郑氏走在后头。 陈希亥见着他,忙道:“太医怎么说的?可有大碍?” 陈文义忙让他们都坐下,“父亲母亲且坐在外头等等,吕宗正在里头替念念诊脉。” 郑氏上来揽他的手,被他迅速躲开,“母亲,我身上都是雨水,仔细沾到你衣裳上。” 郑氏心疼道:“那你还不快去更衣么?这雨水裹在身上,最是容易风邪入体的。” 他心里着急陈文心的情况,哪里顾得上自己? “孩子知道了,等吕太医一出来,我就回去更衣。” 正说着,只见吕宗从内室走出来。 “她怎么样了?”陈文义忙拉着他问道。 吕宗瞧见陈家一家子感情这样好,一时感慨,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陈家这样好的人家,陈文心这样好的人,怎么就灾病不断呢? 郑氏吓得掩住了心口,几乎站不稳地倒退了两步。 第一百九十三章为亲而战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为亲而战 吕宗迅速反应过来,不对不对,他方才那个动作,好像传递了什么奇怪的讯号出去。 他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下官不是那个意思!夫人别着急。” “勤嫔娘娘因为受到惊吓,心神不安,血气上涌。再加上淋了一场大雨,风邪入体,现在发起了高烧。” 似乎这个解释还没有消除众人的惊恐,吕宗甩出了一颗定心丸,“诸位放心,只是高烧,我治得了。” 听到最后一句,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陈文义冷冷地盯了他一眼,“吕太医下次不要做出这么令人误会的动作,不然只怕我一时冲动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吕宗看着他冰冷的眼神,吞了一口唾沫。 他心中暗想,长得好看的人啊,连威胁人都这么好看! 郑氏这才放下心来,她方才被吕宗一个摇头叹气的动作吓坏了,还以为陈文心真的有什么不测。 “既如此就麻烦太医了,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们全力配合。” 陈希亥说着,吕宗拱手一礼道:“不敢当,下官这就去为娘娘煎药,一切只看娘娘喝过药后的身边变化。” 吕宗说着出去了,门外一个兵士上前递进来一个包袱,余杰接过来,里头是陈文义的一件家常衣衫。 “将军放心不下勤嫔娘娘这处,不肯回去更衣。不如就在此把衣裳换了,省的叫夫人担心。” 余杰劝着陈文义,当着郑氏的面,陈文义不好推阻。 所幸陈文心并没有什么要紧情况,他也好放下心来。 他对父母兄嫂道了一声恼,然后进了一侧的隔间,不一会儿就换好了衣裳出来。 陈希亥因问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念念为何在雨中跪着?” 陈文义把白露所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只是略去了陈文心听见玉常在的声音那一节。 一则此事脏污,在座还有郑氏和曾氏两个妇人,和她们说这等肮脏之事不好。 二则事关皇上对科尔沁发难的朝政,眼下又值边关马市最紧要的关头,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郑氏听了佟贵妃让陈文心罚跪之事,气愤地落了泪。 “她不就是因为念念如今地位不如从前,所以有心要治罪吗?她怎么这样狠心,让一个病人在大雨里跪一个时辰!” 郑氏格外不服气,从前陈文心得宠也未曾对佟贵妃如何,她若是想,完全可以对无宠无子的佟贵妃极尽羞辱。 可她从未伤害佟贵妃,佟贵妃却要置她于死地。 就好像她自己对待二阿哥虚情假意,却不允许二阿哥亲近陈文心一样。 佟贵妃如此霸道、狠毒,令人发指。 陈希亥叹了一声,“是我们把念念教得太过纯良了。她懂得如何去对付后宫中人,却一直没有那样做。她不伤人,旁人就要来伤她。” “从前我对念念入宫百般愧疚,便是知道她不是一个阴险毒辣到可以在后宫生存的女子。后来得知她承蒙圣宠,有皇上庇佑,为父的心里才宽慰了几分。” 没想到好景不长,她一朝失去了皇上的庇护,就差点被人算计到没命。 区区一个以下犯上的不敬之罪,在那处阴暗偏僻的地方,佟贵妃人多势众,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说陈文心不敬,陈文心就是不敬。 陈文仁亦皱眉道:“这回幸好二弟得到了白露的通报,才能救下念念,下次未必能有这样的好运气。况且如今是在园中,他日她回了宫,咱们可就鞭长莫及了……” 无论如何,还是得让陈文心立得住,而非只能依靠皇上的宠爱。 可惜她年纪尚小,膝下无子,位分又不如佟贵妃那样高。 “起码得再等上二三年,等念念年纪大一些,生一个皇子,她就有依杖了。” 郑氏想着,只求老天保佑陈文心熬得过这二三年,待她有子,就不会这么轻易被佟贵妃刁难了。 陈文义叹道:“母亲,等念念有子,还不如等皇上封她一个妃位。” 郑氏瞪大了眼,“念念连子嗣都没有,怎么可能被封为妃位呢?” “佟贵妃也没有子嗣,二阿哥是先皇后留下的嫡子。她为什么能被封为贵妃?” 佟贵妃的位分那么高,是因为佟佳氏一族也算得上是后族,皇上的生母就姓佟佳。 在皇上登基之后,已经被追封为后。 佟佳氏一族地位如此之高,不仅有佟国维这个领侍卫内大臣,是佟贵妃的生父。 还有佟国纲,这个领兵征战的大将军。 陈文义这么说,他的意思是…… “是,母亲,我会为念念挣一个好前程。我会让皇上就算厌弃她,也不敢怠慢她。我会让佟贵妃就算妒恨她,也不敢伤她分毫。” “我会浴血沙场,我会大胜而还。我会用我的军功,为她拼一身荣华富贵。眼下,就有这么一个机会。” 陈希亥皱着眉头,“你是说科尔沁之事?胡闹,你年轻没有经验,皇上怎么会让你领兵去?” 皇上要对科尔沁下手的事情陈希亥和陈文义都知道,陈文义在汇报扩建清华园一事时,暗示了皇上他知道此事。 皇上和陈文义就此事密谈过,也是希望借他的口安抚陈文心的心情。 不单纯是如此,皇上还有让陈文义领兵出征的想法。 只等待边关马市结束,宫中玉常在之事就会发作,皇上就会派兵前往科尔沁。 就算皇上不让他去,他也会主动请缨的。 他笑道:“父亲,您认为皇上现在是怕达忓尔王爷反,还是怕他不反呢?” 陈希亥听了这话便明白了,皇上对于达忓尔王爷不满,是因为他出言不恭。 他对皇上有怨怼之心,却仅仅是书信上的一二句言语,不足以作为皇上讨伐他的理由。 所以皇上留着玉常在这么个不贞的女人,来加大他讨伐科尔沁的理由。 ——科尔沁胆敢献上不贞秀女,视为对皇上的藐视,再正常不过。 皇上着意假装宠了玉常在这么些日子,试想一下,发现自己的宠妃不贞,皇上会有多生气? 那么,他出兵科尔沁,就显得理所当然了。 这还不够,皇上极其注重在汉人文臣名儒眼中的形象,最好是逼得达忓尔王爷也出兵反抗,那皇上的派兵镇压就名正言顺了。 怎样让达忓尔王爷出兵反抗呢? 派一个年纪轻轻、经验缺乏的将军来统率,让达忓尔王爷看不起这位将军,他才有胆子反抗。 放眼朝中,年轻无威望,实际上武功韬略都出人想象的武将,非陈文义莫属。 看来皇上,是定要派陈文义出征了。 陈希亥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女都能前程似锦,他希望陈文心好,也不舍得让陈文义年纪轻轻就上战场去。 战场上刀剑无眼,陈文义若是有个好歹,他也是一样伤心的。 他从前对这个儿子太过严厉,两个大儿子里,他总是偏爱陈文仁。 陈文仁像他,是个仁厚谦和的孩子,在长辈眼中恭顺有礼,十分孝顺。 又肯听他的话,读些诗书。 陈文义却是个放荡不羁的性子,总爱往外头跑,被他斥责了也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 他既不读书又不好好学点本事,叫陈希亥头疼得很。 尤其是他那一张脸,不知道生得像谁,一脸的风流像。 总是有大姑娘小媳妇要凑上来和他说话,显得他十分的不成体统。 这是陈希亥最看不过眼的。 直到后来陈文心入宫,被封为常在,皇上恩赐陈家。 陈家从一个贫穷小官之家,变成了在朝堂中颇有些地位的香饽饽。 陈文义先是从他手下的三等侍卫,成为了绿营守备,又成为了宣武将军,武冀将军…… 他仿佛从来就不该是一个出身小门小户的人,他就应该是官宦贵族子弟,鲜衣怒马,冠带轻裘。 在这个位置上,他做得很好。 比许许多多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世家子弟,做得还要好。 而陈文义今日所说的这些,更让陈希亥感受到,他对家人的爱护。 沉默了半晌,他道:“二郎,你不必如此。念念的事为父一定会设法帮她,你若是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为父同样会伤怀……” 他想告诉陈文义,在他的心目中,陈文心或是陈文义都一样,都是他的至亲骨肉。 如果为了帮助一个,而牺牲另一个,他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陈文义闻言,一时愣在那里。 陈希亥从未和他说过这样温和关切的话,他对待自己一直是一个严父。 而对陈文仁或者陈文心他们,就没有那么严厉。 他今儿说出这样的话,倒叫陈文义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暖意,陈希亥是真的担心他上战场有危险。 “孩儿知道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就算不为了念念,我也该拼出一番事业来。” 他笑道:“我有这个把握,绝非逞强,父亲放心吧。” 第一百九十四章流言四起 第一百九十四章 流言四起 陈文心发着高热,这一夜吕宗一直在听雨阁伺候,陈文义也寸步不离。 郑氏也想留在听雨阁帮忙照顾,却被陈文义他们劝了回来。 “母亲在这里熬夜照顾,身子怎么受得了?您是想让念念醒来看见您心有不安吗?” 被他们这么一说,又有曾氏执意送她回房,郑氏这才罢了。 “念念要是有什么事,你们一定要来告诉我,知道吗?” 郑氏走得恋恋不舍,陈希亥也帮着曾氏把她拖走了。 这会子外面的雨总算停了,这雨若是早些停,陈文心也不至于淋成高烧不退。 吕宗给她喂了一遍汤药,她的脉象好了些,额头还是烫的吓人。 白露从里头出来,张慌道:“吕太医,您快进去瞧瞧,主子烧得说胡话了。” 吕宗和陈文义忙赶进去,只见陈文心额上敷着冰帕子,闭着眼露出惊恐的神色。 她小声地呓语着,“二哥,二哥救我。” 像是做了一个什么不好的梦,她在梦里都惊慌失措,要陈文义救她。 陈文义上前去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轻声道:“二哥在这。” 他重复了许多遍,陈文心才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她好不容易从宫中逃出来,从那个金丝银栏围成的鸟笼中飞了出来,还是逃脱不开宫中之人的险恶。 佟贵妃,那是在后宫中浸淫了十多年的女子,她的心机与狠毒,远远超乎想象。 让陈文心和这样的人同居一宫,同为皇上妃嫔,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这一次,只要陈文心平平安安醒来,他绝不会再疏忽大意,让她受到佟贵妃的伤害。 假如一开始,陈文心就没有进宫选秀,那该多好啊…… 他眸中晦暗的光芒一闪,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生成。 佟贵妃欺人太甚,不给她点厉害,只怕她还会变本加厉。 陈文心病倒之后,清华园中流言四起。 说是佟贵妃妒恨勤嫔,妄称勤嫔不敬,让她在雨中下跪一个时辰,导致勤嫔昏迷不醒。 这股流言一起,佟贵妃自然坐不住了。 她派人私下探查,这股流言到底出自何处,竟然是那些守园的侍卫。 侍卫和宫人不一样,宫人是她后宫可以管辖的范围,而侍卫是由外臣统领的。 而守着清华园的侍卫都是宫中调出来的,勤嫔之父陈希亥是一等侍卫,这事和陈家脱不了干系。 她父亲是领侍卫内大臣,拿这些侍卫来传播对她不利的流言,真是鲁班门前舞大刀。 她想传信给自己的父亲佟国维,让他想办法平息这股流言。 才发现皇上带出来的这些侍卫,竟然没有半个是佟国维的手下。 皇上对她父亲的不信任,几乎已经明摆在面前了。 她对于这股流言无计可施,因为这原本就是事实。 后宫中对她不满的嫔妃那么多,她们根本不会为自己而控制宫人们的嘴。 不让自己宫的宫人加大传播流言的力度,已经算是仁慈了。 她开始着急了,她生平最怕的便是旁人拿她的品行来做文章。 因为一个品性有污点的嫔妃,是不可能成为皇后的。 她一直谨言慎行,不轻易给旁人留下把柄。那个雨夜里羞辱勤嫔,的确是她太过意气用事了…… 她怎能想到,一个失宠离宫的嫔妃,还能够对她造成什么威胁? 好啊,她倒是忘了,陈文心也有个好父亲,好哥哥。 她无可奈何,只好让自己的宫人拿银钱去,收买这些散播流言的侍卫。 没想到这一举动,不仅没能让流言稍稍平息,反而使她罪证确凿。 人人都说,“佟贵妃要是没干亏心事,她发威来收拾那些造谣之人就好了,何必拿银钱收买?” 拿了银钱,说明心虚。 有人不信? “喏,你看。银子就在这呢!” 佟贵妃又是后悔又是担心,她后悔不该一时意气去踩失宠的陈文心,让一向不争的陈家都开始对付她了。 担心的是这些留言损害她在外臣心目中的形象,担心皇上听到这些话对她萌生怒意。 皇上今年来清华园避暑带着她,足以说明皇上待她的态度转好了一些。 她要趁这个机会拉拢住皇上的心,不能再让皇上厌恶她。 这日众妃齐聚湖畔的迎风轩,在这里摆下酒宴同赏湖光山色,皇上难得也在。 皇上喜欢清华园中湖畔的几座院落,像清溪书屋等,都给了几位阿哥来居住。 皇上自己则住了一处观澜榭。 按照礼制,皇上是应该住正殿的。 皇上偏说湖畔凉爽,要住在这观澜榭,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皇上说湖畔清凉,恐怕还是其次吧?怕是皇上沉醉眼前的美景才是。” 惠妃打趣皇上,皇上只淡淡一笑。 荣嫔应声笑道:“不过这湖景的确很美,怪不得皇上这般沉醉,连正殿都不住了。” 其实她们心里都猜测着,皇上住在观澜榭,不过是因为去年秋和陈文心同住于此罢了。 只是陈文心现在身份尴尬,不像宠妃也不像弃妃,她们不敢随意在皇上面前开口。 只听得底下几个小阿哥们喧闹了起来,原来是二阿哥和四阿哥在拌嘴。 佟贵妃作为二阿哥的养母,开口道:“你们两怎么在皇阿玛面前闹起来了?还不快规矩点呢。” 德嫔瞧了佟贵妃一眼,不动声色。 二阿哥道:“皇阿玛,我要和皇阿玛说话,四弟和我抢着说。” 除了宜嫔的五阿哥年纪尚小之外,这四个年纪大些的阿哥里,大阿哥和二阿哥一同住在阿哥所,又一同进学。 他两又年龄相近,关系倒是一般。 没想到二阿哥和四阿哥两个反而是越来越要好,使得三阿哥和大阿哥走到了一起。 大阿哥和三阿哥的生母分别是惠妃和荣嫔,这二人感情原就好,她们两自然乐见自己所出的阿哥关系好。 像四阿哥和二阿哥抢着说话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闹了。 他们两总归不是真的争执,只是兄弟之间玩闹罢了。 皇上也喜欢看阿哥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 这才是男孩子家该有的样子嘛。 反而像三阿哥那样过于怯弱,大阿哥又过于拘谨,这样才不好呢。 皇上望着他们二人,笑道:“你们争着和朕说什么啊?” 只见二阿哥和四阿哥猜了一个拳,二阿哥是石头,四阿哥是布。 皇上原以为二阿哥输给了弟弟,会不依不饶。 没想到他好脾气地笑了笑,对四阿哥道:“那就让给你和皇阿玛说了。” 皇上大为吃惊,二阿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事了? 四阿哥笑着给二阿哥拱手一礼,似模似样道:“多谢二哥。” 然后四阿哥朝着皇上道:“回禀皇阿玛,方才二哥和儿臣说,皇阿玛才不是为了看湖光山色才住在观澜榭呢。” “儿臣就问二哥,二哥是不是觉得皇阿玛是为了陈额娘才住在这儿啊?” 四阿哥稚嫩的话语十分可爱,在座的诸位嫔妃却都沉默了起来,不曾言声。 四阿哥似乎丝毫没察觉到嫔妃们的古怪,他继续说道:“二哥就问儿臣了,你怎么知道?原来是儿臣和二哥想到一处去了,我们就抢着回禀皇阿玛。” 皇上听完了四阿哥的话,不置可否。 童言无忌,二阿哥和四阿哥只知道陈文心现在的身份尴尬,但没有像其他嫔妃一样,对此讳莫如深。 她们在担心,担心陈文心若是失宠,她们会触怒自己。 皇上嘴角微微翘起,不过可以看出起码德嫔没有对陈文心漠不关心。 她平时最在意对四阿哥的言行管教,若是四阿哥说了做了什么不当之事,她一定会严厉阻止。 可四阿哥方才说了那么多句,德嫔始终像没有听到似的静静坐着。 还有那个章常在。 皇上看着她那张圆圆的脸上,一双圆润的眼睛里爆出神采,就差没有为四阿哥鼓掌喝彩了。 要不要这么明显啊? 皇上看着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在后宫中一直不得宠也一直没有怨怼。 皇上对她没有喜爱,但也不讨厌。 似乎是察觉到了皇上的笑意,德嫔微微扭过头,见着章常在面上的表情,忙用脚在桌下踢了踢她。 章常在被德嫔碰了几脚,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她忙收敛了表情,做出一副淡定的模样,在心里默默为四阿哥鼓掌。 “你们俩的小脑袋瓜里,成天就知道想这些吗?论语第十篇可背会了?” 皇上对他们说的话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威胁了一句。 二阿哥和四阿哥顿时扫兴,乖乖地坐好。 谁料二阿哥又委屈道:“皇阿玛,儿臣把论语第十篇背会了,是不是就可以去看望勤额娘呢?听说勤额娘在大雨里跪了一个时辰,病得可厉害了呢。” 佟贵妃听着二阿哥提到陈文心在雨中罚跪之语,太阳穴突突地直跳。 她万万没想到,第一个在皇上面前提及此事的,会是她的养子二阿哥。 第一百九十五章二夺凤印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二夺凤印 她此刻却不能训斥二阿哥让他住口,这样只会越发显得她心虚。 座中嫔妃对近日园中盛传的流言都有所耳闻,流言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有佟贵妃拿银子去收买侍卫的证据。 显然这并非空穴来风,而是证据确凿。 众人听到二阿哥说了出来,心中不免有几分畅快。 她们中有人喜欢陈文心,如章常在。有人厌恨陈文心,如宜嫔。 但毫无疑问的是,众人对佟贵妃都没有好意。 哪怕是才和佟贵妃合作过的玉常在,也乐见佟贵妃落马。 这满宫里有权势地位的嫔妃,都是她的敌人。 从宠爱来说,陈文心排第一,所以她先对陈文心下手。 从地位来说,佟贵妃排第一,她迟早要铲除佟贵妃。 而宜嫔是嚣张跋扈第一,让她不得不早早借机害她一把。 二阿哥此言一出,众位嫔妃都默不作声,面上带着看热闹的笑意。 皇上明知故问,“哦?勤嫔不是在念心园养病么?听说她身子好了些,贵妃不是叫她来给朕请安吗?”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佟贵妃自己叫陈文心来请安,又特特设计污蔑她不敬啊。 佟贵妃可真是心思歹毒,就算真的不敬,也不能让一个高位嫔妃在雨里跪一个时辰啊。 何况还是个病人。 众人看向佟贵妃的目光都有些嫌恶,没想到她的手段这样霸道,连脸面都不顾了。 二阿哥撇撇嘴,“佟额娘才不是叫她来给皇阿玛请安呢,佟额娘是叫她来雨里罚跪的。” 佟贵妃名义上是二阿哥的养母,二阿哥叫她却和其他嫔妃一样,并不叫额娘。 他还在这为陈文心抱不平,言语间直指佟贵妃的错。 众人看向佟贵妃的目光,不禁又多了几分怜悯。 可怜她在宫里熬了半辈子,没有生养半个阿哥,连公主都没有。 唯一一个养子二阿哥,待她也疏远得很,还为了别的嫔妃埋怨她。 佟贵妃再也忍不住了,斥责二阿哥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些什么,在皇上面前不可放肆。” 二阿哥深得皇上宠爱,在皇上面前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从不顾忌。 皇上也不生他的气,每次都会认真听取他的话。 这是二阿哥独有的特权,其他阿哥默认为在皇上面前不敢多说话。 近来四阿哥和二阿哥玩在一处,也有些传染了二阿哥的脾气,在皇上面前敢说话了。 从前二阿哥在皇上面前这样说话,佟贵妃会洋洋得意,觉得她的养子比旁的阿哥尊贵。 母凭子贵,二阿哥尊贵,自然她也尊贵。 今儿二阿哥把实话说到她头上,她便气恼了,指责二阿哥放肆。 宜嫔酸溜溜道:“贵妃娘娘何必这样严厉地指责二阿哥?二阿哥在皇上面前不可放肆也放肆多回了,怎么贵妃娘娘今日才知道吗?” 二阿哥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绝非佟贵妃可比。 宜嫔明面上是关心二阿哥,实则是指责佟贵妃,皇上绝不会怪罪她。 佟贵妃面上挂不住,正要反驳,只听皇上问道:“贵妃,二阿哥说的是真的吗?” 她眉头微蹙,想着那夜是在僻静阴暗处动的手,皇上也许不会知道? 可太监们说是武冀将军陈文义来带走了人,他在皇上跟前行走频繁,肯定把这事跟皇上说了。 她要是矢口否认,难保不被抓住把柄。 佟贵妃道:“臣妾听闻勤嫔身子好了许多,想着念心园离清华园这样近。让她来跟皇上请安问好,正好也解解勤嫔的相思之苦。” “谁料臣妾在路上遇见她,她竟然对臣妾无礼,不肯行礼。臣妾只好按照宫规处罚了她,让她跪一个时辰。” “当时还未下雨呢,臣妾也不知道勤嫔为何下雨了不跪到廊下去。” 她几句话把自己撇得干净,又是说自己叫陈文心来请安是好意,又是说当时还没有下雨。 这时,只见一个圆瓶子从四阿哥那处咕噜噜地滚出来,直滚到了地面正中。 四阿哥呀了一声,拱手对皇上道:“皇阿玛,儿臣的东西不小心从袖袋里掉出来了。” 皇上点点头,“拿来给朕看看。” 那个小小的圆瓶上头还封着红锦,看起来像是个药瓶。 四阿哥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到座中捡起那个圆瓶,拿上前去给皇上看。 “这是什么东西?” 皇上问着四阿哥,一边揭开那封口的红锦,嗅了一嗅。 那是创伤药。 四阿哥答道:“回皇阿玛,是陈额娘身边的白露白霜两位姑姑,被一个叫小锁子的太监踢伤了。额娘身边的翠云姑姑和白露姑姑是好朋友,便说要带着这创伤药去给她们。” “翠云姑姑说这是宫里的药,念心园没有这么难得的药。儿臣就拿着这个创伤药玩呢,就忘在袖袋里了。” 站在德嫔身后的一个宫女忙上前福身道:“回皇上,那的确是奴婢的创伤药。方才忙着准备德嫔娘娘赴宴的事情,就混忘了,让四阿哥拿去玩了。” 佟贵妃听到小锁子三个字,更是眼皮直跳。 章常在高声道:“不会吧?这小锁子是什么人物,白露那是翊坤宫的管事姑姑,连嫔妾见着都要尊称一声姑姑的。谁敢踢伤她?” 皇上道:“这等以下犯上之事,怎么也没人来通报朕一声?贵妃,你也不知道吗?” 佟贵妃的面色格外难看,她面上的浓妆似乎都因为脸面的扭曲,而显得格外狰狞。 定常在笑道:“嫔妾知道。嫔妾和贵妃娘娘同住在留芳堂,这小锁子,可不就是留芳堂的太监么?” 她这么一说,算是赤裸裸地表明了小锁子是佟贵妃的人。 要是佟贵妃真的像她说的那么无辜,何必让手下的太监对白露白霜她们施以狠手呢? 要知道,在宫中伺候嫔妃主子的大宫女是有脸面的。 就连嫔妃主子都不能随意打骂,真能叫一个没名没姓的小太监随意踢在身上? 皇上冷哼一声,“贵妃,这就是你管教之下的宫人吗?” 佟贵妃忙从座中起身,福身对皇上道:“皇上,这小锁子是清华园里的宫人,臣妾也才见着没几日啊。” 她这话一脱口,立马就后悔了。 说小锁子是清华园的太监,自然可以洗脱她管教宫人不严的罪名。 但清华园的太监比宫中的太监地位更低,他踢了白露她们,是更加的以下犯上…… 而小锁子是她指使的人,皇上只会认为,她纵容以下犯上的风气。 玉常在冷眼瞧着皇上的言行,见他似乎并不在意勤嫔昏倒之事,反而很在意小太监以下犯上踢打管事宫女的事情。 她放了心,看来皇上对勤嫔的宠爱,也不见得多深。 既然如此,她就更可以放手对付佟贵妃了。 玉常在道:“皇上,这二位管事姑姑真是可怜。要是嫔妾被低贱的太监踢了一脚在身上,定要哭死了呢。” 皇上对着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爱妃所言甚是。” 他不悦地看了佟贵妃一眼,“贵妃纵容低贱的太监以下犯上,实在叫朕失望。此后园子里的事务就交给惠妃吧,贵妃好生反省反省。” 皇上的意思是,管理后宫的权力,要交给惠妃。 她的凤印,岂不也要给惠妃…… 佟贵妃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她万万没想到,皇上没为陈文心的事情发难她。 倒为了两个宫女的事情,要夺取她管理后宫之权。 自从上一次她被收了凤印,在后宫之中处理起事务来,已经没有从前那般得心应手了。 从前她说一不二,没有人敢反驳推诿。 可她的凤印被夺之后,皇上仿佛告诉了众人,她佟贵妃的权力并不是永久的。 再加上惠妃和勤嫔两个协理后宫,她的威严就更加降低了。 好不容易走了一个勤嫔,皇上竟然再次夺走了她的凤印…… 就算他日皇上再把凤印交给她,只怕她的威权,又要比现在还不如了。 惠妃走出座位,对皇上行礼道:“臣妾谨遵皇上御旨。” 皇上点了点头,继续道:“赏赐一些好药材到念心园那边,安抚一下勤嫔和两个宫女。那个以下犯上的大胆太监,就杖毙吧。” 皇上也没顾及在嫔妃面前,说话十分直接。 杖毙这两个字打在佟贵妃心上,激起一阵巨浪。 皇上如此严酷之刑,分明就是在表达对她的不满…… 她输了,她又输了。 明明把陈文心整得那么狼狈,可她还是输了。 陈文心不过是病一场,她却失了凤印,失了权力,失了威严。 这都怪陈文心,都怪她。 佟贵妃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她一定要让陈文心,再无翻身之地…… 看着佟贵妃面如死灰的样子,德嫔淡淡地朝四阿哥望了一眼,第一次眸中带着对他的赞许。 二阿哥和四阿哥对视一笑,两人眼中都写满了小小的狡黠。 他们赢啦! 第一百九十六章只欠东风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只欠东风 佟贵妃嫉恨勤嫔,迫她在雨中罚跪一个时辰,还命太监小锁子踢打勤嫔身边的两个姑姑。 在皇上的一道褫夺凤印的旨意下,这条流言被证实了。 人们在感叹佟贵妃德行有亏的同时,也在议论皇上对勤嫔的心意。 有人说,想必是皇上还对勤嫔娘娘有余情,所以见不得贵妃娘娘这样欺负人呢。 要是皇上真的不放在心上的嫔妃,还不是任凭佟贵妃欺负吗? 也有人说,皇上只是在意礼制法度,不能纵容太监殴打管事姑姑,这样的以下犯上的大罪罢了。 宫人们说什么的都有,总归是佟贵妃犯了错。 皇上都褫夺她的凤印了,还能有假么? 这件事传得连在隔壁的念心园都听到了消息,白霜说起来的时候,还得意得很。 “那天晚上那个小锁子在我身上踹了一脚,我一句都没有回他。因为我知道,从那一刻起,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白霜一脸杀手般的高冷,说得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引得病床上的陈文心咯咯直笑。 白露就趁机把药往陈文心嘴里灌。 她们两人配合着,让陈文心笑着笑着不自觉就把药喝下去。 “啊,好苦。” 陈文心还是叫苦,伸出舌头来直吐气。 白露忙把一颗蜜饯塞到她嘴里,“主子可别告诉吕太医,是我给你吃的蜜饯。” “知道啦,少罗嗦。” 她嘴里喊着蜜饯,一边含混不清地对白露嘟囔着。 皇上褫夺了佟贵妃的凤印,又杖毙了那夜那个张狂无礼的小太监。 而在她醒来后的第一时间,白露就把陈文义说的话告诉了她。 ——关于皇上是住在观澜榭的,玉常在不过是一个人自导自演的那番话。 陈文心听过后不禁有些懊恼,她真是愚蠢,那么明显的事情她都没看出来。 皇上居住的正殿,怎会不是灯火通明的、看守众多的? 那夜的正殿那么反常。 事后想想,皇上会是这种为了床第的情趣,而不顾圣驾安危的人吗? 正殿那么昏暗又无人看守,若是有刺客趁机潜入怎么办? 更何况,陈文心知道,皇上为了任何情趣也不会支开李德全和小李子这两个人的。 这一点,她还是有经验的。 玉常在将她的心理把握得非常准确,认定她不敢进去查看皇上在不在,认定她会相信。 甚至认定她会因此恍惚失神。 于是就有了佟贵妃在回廊深处等着她那一幕,她们必然是事前串通好的,才能如此精准无误地抓住她最狼狈的时候。 若不是玉常在设计在前,她也不至于对佟贵妃的污蔑,毫无反抗之力。 只是那时的她绝望似落入尘埃之中,没有那个和佟贵妃抗争的气力罢了。 同时陈文义告诉了她皇上有意派他出兵科尔沁一事,算是彻底确认了曾氏先前传给她的话,彻底验证了她的猜测。 是了,皇上明知玉常在和海宏私通,他怎么会碰一个不忠不洁的女子呢? 她当时真的被玉常在的绝妙演技吓到了。 回想那夜她在窗外听见玉常在的声音,那么真实,实在不像是假的。 她不禁感慨,玉常在要是活在她前世那个时代,一定会是宅男们最为追捧的女性。 想来,会比苍老师还红。 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太过天真了。 明知玉常在敢和海宏私通,仅仅是为了害宜嫔不孕。 这样不择手段的女子,她竟然没有防备。 她十分自责,对白露叹道:“都怪我对她没有防备,害得你和白霜跟着我受委屈,也害得父母为我担心。” 白露不认可道:“这怎么能怪主子?别说主子了,我在宫里这许久,也没见过比玉常在更豁得出脸面的人。” 与太医私通,假装和皇上云雨,这是一个何等放荡的女子! 别说陈文心这样好人家的小姐没见过这等人物,她在宫里这许久,也没见过这样的人啊。 “都怪奴婢当时没能好好辨认,让那个玉常在骗了主子。” 陈文心噗嗤一笑,“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会辨认个什么劲儿呀?” 说到底,玉常在的奔淫无耻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她们都没有防备,自然中招了。 有了这一次的教训,以后防备着便是了。 反正玉常在在宫里也待不久了,边关的马市到了秋天草地枯黄之时,便会暂停。 马市一停,皇上就会对科尔沁的达忓尔王爷发难了。 皇上还是颇有几分阴险的,他一边恼恨达忓尔王爷的不敬,一边又舍不得科尔沁的良马。 要等买足了马才对科尔沁发难,然后用科尔沁的良马武装大清的骑兵,来攻打科尔沁。 这法子听起来,还真是有点贱贱的。 万事俱备,只欠秋风。 只要这秋风一吹,玉常在就不会再出现在她们面前。 而她也可以重整旗鼓,想想如何回报佟贵妃的罚跪之恩。 佟贵妃因为此时再次丢了凤印,以她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们二人之间从头到尾一直积攒着矛盾,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佟贵妃不要她的命,是绝不会甘休的。 先是送子观音一事栽赃她,再是药中下毒一事毒害她,最后是雨中罚跪一事陷害她。 佟贵妃的每一招,都打向她的命门。 她就算再不想,为了性命,也不得不回击了…… 得知了皇上和玉常在之间的确没有情谊,陈文心才放下心来,这病也就好得快了起来。 只是因为吕宗和陈文义他们过于紧张,所以她还得躺在床上喝药。 每日里吃些清粥小菜,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只有陈文义来看望她的时候,才会给她带一点点好吃的。 有时候是冰糖葫芦,不过只许她吃两颗,吃到第三颗就要恼了。 也可以吃西瓜,不过只能是湃在井里的,不能是镇在冰山里的。 而且每次只能吃一小块,再多吃第二天就不给了。 为了保证每天都有一些令人愉快的零食,陈文心只能严格按照他的要求,吃一点点解馋。 “乖,等你完全好了,想吃什么二哥都给你弄来。” 陈文心白了他一眼,“我想吃人肉。” 陈文义一挑眉,把胳膊伸到她嘴边。 “喏,这个不用等你好了,现在就可以吃。” 气得陈文心恨恨地咬着西瓜,赌气不理他。 陈文义不在的时候,她还是照例和白露等人说笑。 “白露,听说二哥救我回来那晚,他是抱着你去找我的。” 白露一听了这话就炸毛了,她忙往外头看了几眼,确认白霜她们都不在。 才回过头对陈文心不依道:“主子又胡说,是我在雨里跑脱力了。二爷想快点找到你,嫌我走得慢,就架着我往前走。” 虽是揽着她的肩膀,但着实没有任何暧昧的情谊。 陈文义当时情急,还和她道了一声得罪。 他哪里知道,自己是丝毫不怪罪他的。 反而还有一丝窃喜。 自从上回陈文心开诚布公和白露谈了一回后,白露在陈文心面前说起陈文义的事情已经没有那么害羞了,只是还会避着旁人。 就连莺儿她都避讳着,不想让人知道。 在她看来,这只是她的痴心妄想,又做不得数。 白叫旁人知道了,又替她担心着急,还容易泄露出去,反倒不美。 陈文心笑道,“原来是这样啊。你忠心为主,二哥看在眼里,一定会对你留下好印象的。” 白露脸一红,陈文义确实在事后夸赞过她,还特意向她道谢。 他说若是没有她,自己不能那么尽快地救回陈文心,只怕她的病情会更重。 白露惶恐答道:“奴婢身为主子的贴身大宫女,这是应该的,不值得二爷答谢。” 她们这些从宫中带来的宫人,是为着陈文心省亲在外而留下服饰的。 他们并非陈家的家仆,所以对陈家众人,不过是以外臣的称呼称着。 只有白露是跟着莺儿叫的,管陈文义叫二爷,显得格外亲厚。 陈文义听她这样说也罢了,只是露出了一个罕见的笑容,“不论如何,还是要谢过姑娘。” 她隐隐感觉,从前陈文义只把她当做普通的婢女,从那夜起,陈文义已经把她当作可信任的人了。 这种可信任,自然是因为她对自家主子的忠诚。 这样便足够了。 白露回答陈文心道:“难道还要奴婢感谢主子,这一病病得好,让二爷高看了奴婢一眼?” 白露嗔道:“要是这样,奴婢宁可二爷永远看不上我,也不想主子遭此一劫。” 陈文心忙捂住她的嘴,“呸呸,说什么傻话?我不过是一点小病,难道比你的终身幸福还重要吗?” 没想到白露认真地看着她,点头道:“当然,主子的平安,比白露的终身幸福重要的多。” 陈文心没想到白露竟然会这样想,她知道白露忠心没错,可她打心眼里不能接受这种奴性教育。 她很想告诉白露,你自己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可她不能,因为她是白露的主子,享受着白露无私的忠诚。 第一百九十七章习惯性思维 第一百九十七章 习惯性思维 可她一直当白露是姊妹一般,未曾当她是奴婢。 想到白露待她这许久以来的好,她实在不忍心看白露这样失去自我。 她耐心地对白露解释,“白露,你听我说。我很感激你待我这样好,但是你要知道,你自己的幸福更重要,知道吗?” “人首先要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努力,你待我好我固然欢喜,可我不能眼看你为我而牺牲自己的幸福。” 白露听得噗嗤一笑,“主子,哪有你这样的,教自家的奴婢对你不忠吗?” 白露很少这样自在地笑,陈文心也跟着笑起来了。 确实,她方才那番话,叫旁人听见了,一定笑她傻。 身为主子,她不鼓励自己的奴婢对自己更加忠诚,反而鼓励奴婢以自己的幸福为先。 这不是自己伤害自己的利益吗? 看陈文心笑得傻傻的,白露感动道:“主子,奴婢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奴婢是依附于主子的,若是主子出了什么事,奴婢就会因为护主不力而受到刑罚。” “相反的,主子若是平安喜乐,自然也会给奴婢寻一门好亲事。奴婢的幸福都在主子手上,我何必自己去追求呢?” 白露说的这些也有道理,她的想法才是符合这个时代的现实想法。 比陈文心说的那些超前的想法,要实际得多。 套用一句前世的说法,白露这就叫三观正。 当然,是符合这个时代现状的三观正。 比起那些趋炎附势、拜高踩低的奴才,白露的想法是多么让人欣慰。 哪怕是佟贵妃身边的大嬷嬷,她也会利用佟贵妃顾及不到的时候,悄悄把佟贵妃的钱塞到自己的腰包。 这样的奴才,是永远不会有好下场的。 因为任何一个主子,都容不下自己信任的奴才,背着自己弄鬼。 所以大嬷嬷现在在佟贵妃那处的声望越来越低了,就连年轻的宫女都能越过她了。 而白露就不一样了,她待自己这般忠心,无论日后陈文义如何选择,她都不会亏待白露的。 至少,也能给她选一个人品忠厚,家境殷实的男子嫁了。 只要勤嫔的招牌不倒,白露就会永远享受尊荣。 哪怕勤嫔的招牌倒了,还有陈家的招牌。 “对啊,大嬷嬷!” 陈文心忽然想到,大嬷嬷被佟贵妃冷落,身份一落千丈,心中必然有怨怼。 而她是佟贵妃的乳母,佟贵妃是她自小看到大的。 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佟贵妃的想法,也更了解她的污点。 白露诧异道:“什么大嬷嬷?” 陈文心道:“你还记得御驾初至清华园那日,大嬷嬷来传佟贵妃的话,她是什么态度么?” 白露想了想,道:“大嬷嬷是宫中最有体面的老嬷嬷之一,不过她那日来传话,态度还是挺恭敬客气的。” 连小锁子这样在清华园里伺候的小太监,都敢来羞辱陈文心了,大嬷嬷的态度的确可以算得上是很难得的。 白露道:“主子的意思是,大嬷嬷有意向咱们示好么?” 陈文心摇了摇头,“还不到示好那个地步。只是她在佟贵妃面前地位不如从前了,自然要为自己多打算打算。好歹将来佟贵妃把她扫地出门,不至于有太多人来顺带踩一脚。” 而她现在身份尴尬,不像宠妃不像弃妃的,战战兢兢之下的大嬷嬷,自然不敢怠慢她。 宁可把她当宠妃来对待,也不要误把她当作弃妃来为自己日后埋下祸根。 “不过,大嬷嬷如今在佟贵妃面前不得脸,连小丫头都敢踩到她头上了。我瞧着她也是可怜,你就想法子,替我送些礼物给她罢。” 白露毕竟是深谙后宫之道的老人儿,被陈文心这么一说就明白了。 主子并非是真的同情大嬷嬷,而是大嬷嬷现如今的处境,最容易被收买。 佟贵妃对主子又屡屡出手,她们先收买了大嬷嬷,日后总有用处。 哪怕收买不了,只是让大嬷嬷记她们一个人情,在日后与佟贵妃的争斗中也会有裨益。 白露笑道:“主子真是高明!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宫里有哪个嫔妃敢去收买佟贵妃身边第一把手!” 佟贵妃恐怕也不会想到。 她会以为大嬷嬷敢背着她贪污些银子下来,但绝不会想到大嬷嬷有胆子背叛她另投憋座山头。 那是她从小依赖到大的乳母,是她的半个娘。 习惯性思维,会使得佟贵妃对大嬷嬷不设防。 就好像玉常在演的那一出,让陈文心彻底相信了她是在和皇上云雨一般。 在陈文心和白露等人的习惯性思维中,后宫嫔妃会勾心斗角,会明争暗斗。 但绝不会如此奔淫无耻。 她们就栽在这种习惯性思维上了,现在陈文心也想利用此,来摆佟贵妃一道。 佟贵妃自打凤印被收走之后,就开启了整日吃斋念佛的模式,仿佛除了佛经什么也听不见。 惠妃是个省事的,清华园中嫔妃齐聚,越发没了管束。 尤其是玉常在、宜嫔和定常在这几个,越发不成体统。 整日里穿红着绿,鸡声鹅斗,变着法儿讨皇上的欢心,一边互相踩踏。 说来也怪,皇上自打到了清华园后,便不再日日把玉常在带在身边了。 虽说还是宠爱,却不比在宫里的时候了。 他住在观澜榭中,更是不允许任何一个嫔妃在观澜榭留宿。 偶尔皇上临幸嫔妃,也只在她们各自的院子里。 少了佟贵妃的管束,几个阿哥们也活泼了起来,可以在园中玩闹。 这日师傅讲完学后,捻着胡子说了一句,“好久没见着勤嫔娘娘来给阿哥们授课了,老夫这正有几道算学题目想和她探讨探讨呢。” 大阿哥想了想,对师傅道:“师傅,能不能让我瞧瞧,是什么样的题目?” 大阿哥十分好学,听说题目难解,让师傅都想和陈文心探讨,便想拿来琢磨琢磨。 师傅捻着须笑道:“大阿哥好学心切,自然可以瞧瞧。只是我有一句话嘱咐阿哥,这题目过于难了,阿哥如今年纪还小,就算解不出来也不必介怀。” 大阿哥在学业上有种一根筋的别扭劲儿,非要弄明白他不明白的东西。 对于师傅们而言,看到学生如此好学,自然欣慰。 可久而久之他们就发现,一旦大阿哥解不出难题来,就会陷入自苦之中。 他迫切地希望自己学会所有的知识,对自己的要求过高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师傅要特意叮嘱大阿哥一句,说那题目超出他们的学习范围了,就算解不出来也很正常。 二阿哥也道:“师傅,我也要一份瞧瞧。” 师傅的胡子抖了抖,抬眼瞧了瞧二阿哥,“二阿哥的年纪就更小了,更不必解这等难题。” 二阿哥从前顽劣不堪,在陈文心来给他们授课后才好了一些。 这好了一些的程度,绝对还没有到能解师傅都解不出来的题目的程度。 所以师傅干脆连题目都没有想给他。 二阿哥撇撇嘴,“我才不是想解题呢,是我要去看望勤额娘,正好能把题目给勤额娘瞧瞧。师傅方才不是说想和勤额娘探讨吗?要是现在不想了也罢了。” 听到二阿哥说要去看望陈文心,师傅眼前一亮。 “好啊,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忙把题目拿出来给了二阿哥一份,“若是勤嫔娘娘还病着呢,阿哥就请她留着看看吧,病中解闷也好。若是勤嫔娘娘身子好了,能够有精力解题了,还请二阿哥把娘娘的解答再拿回来我看。” “知道啦知道啦。”二阿哥不耐烦道。 师傅难得对他好言好语一次,竟然只是摆脱他跑腿而已,这着实让他有些不悦。 不过勤额娘曾经告诉过他,师傅待他严厉,正说明师傅正直。 要是换个不正直的人来教授阿哥们,就会看阿哥们的身份地位来变换态度。 而他的师父,的确是只看学习态度罢了。 就好比这一回,师傅是为了探讨学术难题,才对二阿哥好言好语。 他想了想,勤额娘说得有道理,师傅是个正直的人。 看在他一心为学术的份上,他堂堂一个二阿哥,就当一次跑腿的吧。 他把师傅给的题目卷了起来,收进了袖中。 “二弟。” 大阿哥在身后喊住了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 “大哥有事吗?” 大阿哥有些拘谨,上前对二阿哥说道:“你说,要去探望勤额娘,是真的吗?” 二阿哥道:“当然是真的啦,我带四弟同去。不然我拿师傅的题目做什么?我才不想做多给自己增加功课呢。” 他口中说的多给自己增加功课的人,正是大阿哥。 大阿哥也顾不上被讽刺,只道:“不如,我跟二弟同去好吗?” 这话倒让二阿哥愣了愣,他没想到,大阿哥竟然也会对学业之外的事情上心。 他直直地盯着大阿哥,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了。 大阿哥被他盯得不好意思,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请教勤额娘几个问题罢了。” 二阿哥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扯谎,一个撒谎会脸红的人,还好意思在他跟前卖弄? 他不知怎么的,心情有些愉快。 原来他这个大哥,也不是个一心只知道学业的书呆子啊。 “好吧,一起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四大阿哥 第一百九十八章 四大阿哥 二阿哥原打算带四阿哥一起去看望陈文心的,德嫔这个时候不便出面,四阿哥年纪太小,自己是出不了门的。 可德嫔架不住四阿哥的执拗性子,只好道:“你若是能找到人带你去念心园,我就让你去。” 德嫔说的人,自然得是有地位的,太监嬷嬷可不行。 年纪又得够大的,像三阿哥这样就不行。 他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一个二阿哥。 二阿哥九岁,够大了吧? 正好二阿哥也琢磨着去看望陈文心,从前被佟贵妃管束着不能去,现在佟贵妃吃斋念佛去了,他就能出去了。 德嫔对四阿哥找来的这个人哭笑不得,一个九岁,一个六岁。 两个人加起来还不到弱冠之年,这能叫大吗? 幸而后来二阿哥又带了大阿哥一起,而三阿哥听闻他们都要去,自然也要跟上。 这下得了,四个会走路的阿哥都要去,她哪里还拦得住? 索性叫人禀报了惠妃,看惠妃怎么裁断。 惠妃本就是个软和的性子,哪里架得住几个小阿哥软磨硬泡? 更何况还有她自己所出的大阿哥。 大阿哥口口声声道:“有几道题目,连师傅都解不出来。孩儿着急,想去问问勤额娘。” 二阿哥也给他帮腔,“是啊,惠额娘。您不信?瞧瞧题目还在我袖子里呢!” 二阿哥把师傅给的那几道难解的算学题拿出来,惠妃一看就眼晕。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性情,有时候古书里的一句话琢磨不明白,他就能熬上一夜不肯睡觉。 他急着想问问这几道难解的题目,也是正常的。 惠妃可不想大阿哥再琢磨到半夜不肯睡觉,她当下拍板,派了一大堆嬷嬷宫女太监,跟着四位阿哥去念心园。 虽然只是一墙之隔,可这是整整四位阿哥呐。 但凡出了一点差池,大清怕是要后继无人了。 几个阿哥互相对视,心中欢欣雀跃。 他们终于可以去看望陈文心了。 四个阿哥要一同来念心园看望陈文心的消息传出,陈家上上下下都十分吃惊。 就连在听雨阁伺候的宫人们都瞠目结舌,对着簇拥四个阿哥们而来的浩浩荡荡一群人,看得目瞪口呆。 别提皇上宠不宠爱勤嫔娘娘这种话了,就凭这些阿哥们对陈文心的半师之谊,也足以让陈文心一生无忧了。 他们还在犹豫什么? 这个主子跟对了! 曾氏亲自监看送去给几位阿哥用的点心、茶水并一应坐蓐脚踏等物,唯恐其中有半点疏漏马虎。 四位阿哥同时到访,要是出点什么事故,陈家哪里脱得了干系? 陈文心看着曾氏忙里忙外,率领家仆在听雨阁处处布置。 “大嫂嫂,你也不必这么紧张。几位阿哥原是相熟的,我这里的宫人们也是最知道阿哥们的规矩的。” 曾氏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不是嫂嫂打扰姑奶奶歇息了?” 她想也是,听雨阁的宫人都是从宫里跟出来的。 阿哥们怎么喝茶进食,怎么行走坐立,他们比自己懂得多了。 陈文心摇摇头,她的身子已经好了,可以下床走动了。 她走到曾氏面前,柔声道:“我只是怕嫂嫂累着,绝非嫌弃嫂嫂的意思。” 曾氏忙让她到榻上坐,“你身子才好,还是少起来走动。一会子诸位阿哥来了,少不得吵你呢。” 几位阿哥中最大的大阿哥不过是十一岁,最小的四阿哥才六岁,可不是一地闹腾腾的孩子吗? 陈文心掩嘴笑道:“嫂嫂一会子见了就知道,除了二阿哥聒噪,大阿哥和三阿哥都是很安静的。” “那四阿哥呢?” 四阿哥啊…… 她露出狡黠的笑意,“四阿哥最是动静咸宜的了。” 他在陌生的人面前,可以高傲若睥睨天下的王者,满眼冷然。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陈文心时那样。 在喜欢的、熟悉的人面前,又恢复孩童的天真,说笑玩闹。 在皇上面前演戏的时候嘛…… 又像是个天生的演员。 陈文心偷笑,她没想到二阿哥和四阿哥能配合得那么好。在皇上面前演了那么一出,就把佟贵妃一下子打入谷底了。 为了反衬玉常在的得宠,她现在是弃妃,皇上不能正大光明地为她出气。 拿住了白露和白霜她们挨打的事情,皇上才好借题发挥。 四阿哥袖中滚出来的圆瓶,正是点睛之笔。 不仅更加证实了流言的真实性,还给皇上找了一个发难的好理由。 而二阿哥能够为了她对自己的养母佟贵妃发难,这也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佟贵妃待二阿哥就算没有真情,但他们俩已经是绑在一根绳子上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都说母凭子贵,子又何尝不凭母贵? 二阿哥扳倒了佟贵妃,对他自己也没好处。 她们这里正说着,外头宫人一连串报到:“大阿哥二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到——” 这要是再多几个,也不知道报话的太监会不会念断气。 曾氏显得有些紧张,她道:“我就先下去了,若有什么事再叫我罢?” 陈文心拉住了她,“大嫂嫂不是说,想瞧瞧阿哥们是什么样子的吗?” 曾氏的确有这个好奇心,但临到头还是有些胆怯。 她是自小长在深闺之中的小姐,又是汉人女子,不像那些满人小姐一样可以骑马郊游到处跑。 汉人女子,讲究的是贞静。 故而曾氏从小除了自己的家人,就没见过几个外人。 这一下子叫她见四位阿哥,身份尊贵又都是未知性情的,万一冲撞冒犯了可怎么好呢? 曾氏想了想,陈文心态度坦然,而她这样羞怯懦弱。 她这样小家子气,哪里配的上陈家呢? 不行,她得改改自己的性子,能和自家姑奶奶学到半分大方得体也好。 “阿哥们都到了,我再退避也不恭。那就见了礼再走吧。” 陈文心对她一笑,心想曾氏悟了。 她一直带着未出阁姑娘的那种娇羞,和新媳妇的腼腆。 殊不知这种腼腆害羞,若是过了头,反而叫人尴尬。 在她的引导下,曾氏自己想明白了,能拿出气势来最好。 她是皇上亲自封赏的四品诰命恭人,享有未嫁先封这样的殊荣,何必妄自菲薄呢? 听雨阁院中,浩浩荡荡的宫人队伍簇拥着四位阿哥前来。 一进院,众人先看见了那座自雨亭。 几个阿哥毕竟年纪小,见着这样的新鲜玩意很是喜欢,都流连着不肯走。 还是跟来的嬷嬷劝道:“几位阿哥若想玩,也得见过了勤嫔娘娘才能玩,不可失了礼数。” 白露亲自下去迎接,请诸位阿哥上两边的石阶。 众人看去,只见屋宇建在高处,还要登上石阶才能进去。 宫中的建筑都是在平地上的,南边的建筑才喜欢弄这些高低错落的。 众位阿哥没去过南边,自然对这样的建筑感到十分好奇。 他们上了石阶,那些宫人就护在四周,唯恐阿哥们滚下来。 二阿哥道:“你们都上来做什么?这石阶又不大,你们仔细踩着花草了。” 那些宫人训练有素,跟着阿哥们出门哪里敢随便踩花草? 这可是皇上御赐的念心园,又不是乡野地方,借他们胆儿也不敢踩啊。 只是二阿哥发话了,他们还得更加小心着。 陈文心听见外头脚步声纷纷,白露先赶进来笑道:“主子,阿哥们来了。” 只见四位阿哥按着长幼次序,大阿哥和二阿哥在前,三阿哥和四阿哥在后,一同步入了屋中。 身后簇拥的宫人极多,最后度量着陈文心这屋子的大小,只跟进来了八个体面的老嬷嬷。 其余的人就站在门外,随着四位阿哥给陈文心行礼的时候,众人一同向她行礼。 这礼还没行完,陈文心忙止了几位阿哥。 而后又吩咐白露亲自带这八位嬷嬷到隔间喝茶,又命人把外头跟来那些宫人带下去喝茶。 她瞧着外头黑压压的一片就觉得拘束,把这些宫人都带下去,几位阿哥也自在些。 众位阿哥瞧见陈文心身边还站着一位华服的妇人,便问她是谁。 “这位是我的大嫂子曾氏。” 众位阿哥年纪虽小,来陈家之前还是做过一些功课的。 何况平时从侍读陈文礼和陈文信口中,也能听到许多关于陈家的事情。 他们当下明白,对曾氏拱手问好。 曾氏见几位阿哥年纪小小,却如此有礼有节,忙笑着福身回礼。 “几位阿哥和娘娘说话罢,臣妇告退。” 曾氏也走了出去,屋里就剩下几位阿哥和陈文心,外是白露等几个宫女。 四阿哥忙问道:“陈额娘,你身子好全了吗?” 他关心陈文心心切,常常忘记了自己年纪最小,不应该抢在哥哥们前面说话。 陈文心也不忍斥责他,这话等到私下再和四阿哥说,免得他不妨头和其他几位阿哥生了嫌隙。 她只笑着道:“好了,都好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释然 第一百九十九章 释然 二阿哥对此有些愧疚,毕竟佟贵妃是他名义上的养母。 “勤额娘,你这边若是缺少什么药材,就告诉我们。我们向惠额娘禀告,惠额娘一定会给的,是不是?” 二阿哥说着看向大阿哥,大阿哥点点头,“是,勤额娘有什么需要,一定和我们说。” 三阿哥坐在位置上不说话,一双眼直望着陈文心,也跟着点头。 没想到几位阿哥这么关心她,一时让她感动万分。 她如今身份尴尬,就连章常在和德嫔她们也不好来探望。 没想到最先来探望她的,还是这几位阿哥。 孩子的心性,果然是最可贵的天性。 她道:“吕太医在这呢,什么药他都能拿到,你们别操心了。” “倒是二阿哥,”她看向二阿哥,“贵妃娘娘被褫夺凤印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二阿哥如此直言,岂不得罪了贵妃么?她是你的养母,我只怕……” 她没说出口的是,只怕佟贵妃对二阿哥不利。 这样充斥着后宫阴谋的话,她自然不能当着几个孩子的面说。 二阿哥瞧了瞧其他三位阿哥,想了想,德嫔是显然站在陈文心这边的。 惠妃和荣嫔,也还是偏向陈文心多些。 她们在宫里受惯佟贵妃的压制,早有不满。那他说话也不必避讳他们了。 二阿哥道:“勤额娘放心,我是皇阿玛的儿子,谁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他话语里满是对佟贵妃的不屑,“儿臣的额娘是先皇后赫舍里氏,不需要借贵妃来增光。” 同样是皇上的儿子,二阿哥有十足的底气说这句话,其他阿哥就未必有了。 这越发显出四阿哥的难得。 德嫔一贯韬光养晦,对四阿哥管教甚严。 而二阿哥和四阿哥一唱一和在皇上面前演的那出,佟贵妃必然能想得明白。 这等于是,德嫔和四阿哥彻底得罪了佟贵妃。 这或许并非德嫔本意,而是四阿哥的趋势让她不得不行此计。 如果她不帮助四阿哥谋划,也许会害了四阿哥。 他们母子两是捆绑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德嫔迫不得已正式和佟贵妃撕破了脸。 这就代表,德嫔正式成为她坚定的盟友,而非只是暂时的利益结盟。 多一个坚定的盟友,对陈文心而言固然是好事,但她也怕佟贵妃会对德嫔和四阿哥出手。 她轻轻一叹,对着几个阿哥道:“如今宫中无人敢来探望我,也就是你们几个啊,胆子真大。” 她说到后面用的是嗔怪的语气,说得几个阿哥都笑了。 二阿哥忙道:“大哥是要问勤额娘算学题目的呢,连师傅都要问呢。” “哦?是什么题目,我瞧瞧。” 二阿哥从袖中取出那一卷题目给她,“师傅说了,勤额娘要是病情没好,就拿来病中解解闷。若是好了,能够解解这几道题,就要儿臣把勤额娘的解答带回去给他。” 皇上是极有识人之明的,他给阿哥们挑选的师傅个个都刚正不阿,又博学多才。 经过和西班牙使臣比试算学一役,又有吕宗和黄机在大学士之中,称赞她南巡一路展现的才德。 使得陈文心在这些文官学士之中,形象光辉了起来。 古有班昭著汉书,今有勤嫔敌西使。 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一旦那才华到达可以和这些大学士比肩的程度,他们也不得不服。 陈文心接过题目,看了看,便像在阿哥所授课一样,和众位阿哥讲起来解体思路。 其中有几道题,她自己也不是很敢确定答案。 “这题的确很难啊,我是这样想的,你们听听看,是否有道理。” 陈文心皱着眉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她的想法说了出来。 她前世毕竟是个文科生,数学并不擅长,靠的是古人积攒下来的技巧和经验。 担任阿哥们的师傅后她恶补了许多古代的算学知识,古今融惯,思路的确比一般人要开阔许多。 大阿哥听着她的话,不自觉地走了神。 阿哥所的师傅也很好,可他们从来不会像陈文心这样,直接说自己不会,然后和他们一起探讨。 在师傅们眼中,他们始终是孩子,是无法比得上师傅们的造诣的。 陈文心正相反,她非常喜欢几位阿哥们在她讲解的时候,提出自己的思路和疑问。 在她看来,能明确知道学生在想什么,才能有针对性地指导他们。 殊不知,对于阿哥们而言,他们感受到的是尊重。 就连一向怯弱不多话的三阿哥,在讲题时也敢说上两句。 哪怕他的疑问很幼稚,陈文心也会鼓励他敢于提出问题,然后耐心地针对他的问题讲解。 久而久之,每次只要她一讲题,几位阿哥就显得十分踊跃。 阿哥所的师傅也偷偷瞧过陈文心授课的样子,私底下也探讨过该怎样教这样阿哥。 他们遵循的是传统的儒家教育,不苟言笑,一本正经。 陈文心说的那些什么鼓励孩子啊,给他们积极性啊之类的,师傅们听了些也舍弃了些。 她也不指望能够把师傅们改变到,拥有现代化的教学理念。 传统的教育方式,未必不好,严师出高徒嘛。 她用她的方式,师傅们用他们的方式,这样碰撞之下,阿哥们更会知道最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是什么。 白露在一旁,见几位阿哥一听起题目来,个个都叽叽喳喳的。 曾氏方才走的时候还直夸几位阿哥有礼有节呢,要是让她瞧见几位阿哥现在的样子,还不知道有多惊讶呢。 她趁着又一道题讲完的停顿当口,上来笑道:“主子,你讲了这许久,也该歇歇神了。小厨房上来新鲜的点心,是大奶奶亲自看着做的,请阿哥们尝尝罢?” 大阿哥自责道:“都是儿臣不好,勤额娘病才刚刚好,就让你费了这么多精神。” 他在诸位阿哥中年纪最长,有什么不是自然是他担着。 陈文心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是我许久没看题目了,一时技痒。来尝尝念心园的点心罢,看看合不合你们的胃口。” 她招呼诸位阿哥围坐到圆桌上吃点心,而非让他们各坐一位,自己单独吃。 她喜欢圆桌,觉得围坐在一起亲密,吃起东西来也香甜。 几位阿哥放下了题目,随着陈文心围坐在圆桌旁,一时宫女端上来洗手的铜盆和手帕。 众人净了手,这才看向桌上的点心。 桌上摆着几个不大不小的精致碟子,一只碧玉荷叶形的,上头盛着小莲蓬荷叶糕。 一只红玛瑙水晶盘,上头盛着金黄色的菠萝流心酥。 一盏白瓷阔口缸,里头摆着点缀着些许糖粉的鲜红梅子糕和山楂糕。 还有一只盘金丝的大攒盒,里头摆着各色鲜果,诸如荔枝和葡萄之类。 众阿哥看她这处屋子虽不大,装饰得却十分精致,尤其是镂空不间断的设计。 显得宽敞通透。 隔间喝茶的几个嬷嬷时不时就透过镂空的隔板看过来,见几位阿哥好好的才敢放心。 连这些装水果点心的盘子,什么花样什么颜色,都和盘中的物品搭配得十分相宜。 仿佛陈文心身边的一切,都和她本人一样,美轮美奂。 “大阿哥喜欢清香的,这道小莲蓬荷叶糕是园子里现摘下来的荷叶制的,也许合你胃口。” “二阿哥和三阿哥都喜欢酸甜的,这梅子糕和山楂糕是特意为你们准备的。上头的糖粉不是蔗糖而是奶糖,吃起来香糯可口。” “四阿哥喜欢甜的,这个菠萝流心酥里的菠萝汁儿啊,甜而不腻。” 她对每一个阿哥的口味记得都很清楚,孩子们不像皇上,讲究喜怒不形于色,喜好不为人知。 他们在用膳的时候,喜欢什么就会多吃几口,不喜欢什么就不碰。 还记得陈文心第一次和皇上一起用御膳时,皇上多尝了一口拔丝雪梨糕。 她一直以为皇上是因为喜欢吃才多吃了一口的,后来和皇上在一起久了,才知道那不过是他的习惯。 他的习惯就是,每一顿饭多吃几口的那道菜都不一样,让别人摸不准他的喜好。 这样一来,万一有侍膳太监检查不严的时候,旁人想在他御膳中下毒也很难知道他会吃哪一道。 当然,皇上和她在一起久了,会把真实的喜好表露在她面前,这是后话了。 她有时候在想,皇上的多疑,皇上的大局为重,皇上的骄傲。 也许不是皇上待她用情不够,只是他处于一个特殊的身份,不足以用陈文心的认知去揣测。 在她的前世,她的生活圈子里,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而皇帝的身份,是至高无上的,是这世间最独特的存在。 她已经来到了大清朝,就应该入乡随俗,按照大清朝的规矩来。 就好像白露的为奴之道,在她前世那个人人平等的社会而言,是可批判的,是不自尊的。 而在大清朝,就是最正确的价值观。 在不违背本心的前提下,她也是时候该以皇上和嫔妃的身份,来看待她和皇上的关系了…… “陈额娘,你在想什么?” 四阿哥咬了一口菠萝流心酥,没想到里头的流心那么柔软,顺着他的嘴角就溢了出来。 白露拿着帕子走上来,陈文心接过帕子,亲自给四阿哥擦着嘴角。 “在想刚才那道题呢,咱们休息一会子再继续看,然后我带你们到自雨亭去瞧瞧,好不好?” 她笑着,眼神中尽是释然。 第二百章久别重逢 第二百章 久别重逢 皇上的御驾在清华园一驻跸,似乎就再也没有走的意思了。 眼看着陈文义监工的扩建工程都快结束了,皇上那里还丝毫没有要起驾回宫的意思。 去年,皇上不过驻幸了一个月,就赶在中秋节和万寿节前回宫了。 如今眼看夏日将去,秋风乍起,皇上还没有要齐家回宫的意思。 皇上在清华园待着,陈文心就理所应当地继续在念心园待着了。 两园虽一墙之隔,气象大有不同。 清华园中嫔妃争宠,闹得天翻地覆。 惠妃脸软,皇上闷声不管,一下子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起来。 念心园中合家团圆,其乐融融。 因为离得近,又有一个陈文心毕竟是宫嫔,清华园的消息常常有来往的宫人透出来。 一会儿是什么玉常在恃宠生娇,侮辱宜嫔,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 一会儿是宜嫔报复玉常在,拿出一宫主位的身份来惩罚玉常在。 更有定常在深夜潜入皇上的观澜榭,意图爬上龙床,被李德全好说歹说请了出去。 还有佟贵妃的心腹不服惠妃管教,在领差事的时候不听吩咐,闹得惠妃面上难看…… 等等。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被陈文心当作笑话来听,她一边听一边笑,还顺手剥一把瓜子儿。 “主子还笑呢?幸好主子不在那边,不然也要被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脏污事情里。” 白露嗔着,上前把那盘五香炒的葵花籽儿撤下去,摆上了一盘淡绿色的葵花籽儿。 咦?难道大清朝就有抹茶味儿的瓜子了吗? 她试着拈起一颗,口感干脆有余,味道却淡淡的,隐约有股中药味儿…… “白露,你拿来的这什么瓜子儿?” 看着她一脸嫌弃的样子,白露耐心解释道:“回主子,这是吕太医给的方子制的,叫做凉茶瓜子儿。” “用的是菊花儿、金银花、板蓝根和胖大海煮成的凉茶,再把生瓜子放进去里头吸饱汁水,再捞出来晒干就得了。” 陈文心一听就丧了气,这煮出来的瓜子儿,哪有炒出来的香? 还是用这些个药煮出来的。 “那你把两盘瓜子儿都摆着罢,我欢喜吃哪种就拿哪种。” 她淡淡地指了指白露要撤走的那盘五香炒瓜子儿,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不行,主子近来听那边的笑话听多了,一听就要嗑瓜子儿。正是吕太医说主子脉象有些虚热,才弄出这凉茶瓜子儿来呢。” 她才不傻呢,两盘瓜子儿一起摆在这里,陈文心肯定只挑五香炒的那盘吃。 又是这个吕宗! 她一下子没了听八卦的心情,八卦就是要配合好吃的瓜子儿的,没有瓜子儿就没有气氛了。 得了得了,今日的八卦到此结束。 “对了,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别传到园子里头叫我父亲母亲都知道了。” 她迟早还是要回宫的,还是要回到那个环境里的。 这些个事情叫父亲母亲听了,不过徒增他们的担忧罢了。 为人子女者,不能常常在身边尽孝,反而令父母悬心,那也太不孝了。 在她心目中,早就已经把陈希亥夫妇,当成自己亲生的父母了。 她病好之后,除了偶尔听听宫人们传的这些笑话,便是到陈希亥夫妇那处去,陪着郑氏说话。 有时抹抹骨牌,有时打打麻将。 曾氏自然少不得作陪,有时陈文义、陈文仁他们也会在,总被拉来凑数。 日子这样平淡无波地过着,那些嫔妃的争斗,也与她似乎再无关系。 就在勤嫔这个名号几乎要被众人都遗忘了的时候,这日晚间,李德全奉皇上的口谕来请她到观澜榭。 “有劳公公,本宫先行更衣再随公公去。” 她的面上并无什么惊喜的神情,似乎皇上冷落她数月她丝毫不在意。如今皇上骤然传召,她也丝毫不惊讶。 她看着李德全说话的时候,带着淡淡的疏离。 ——李德全是皇上的心腹,对他疏离,就是对皇上疏离。 白露陪着她到内室更衣,陈文心问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白露想了想道:“八月初三,奴婢正想着呢,今年连佟贵妃的生辰都没有动静了。” 佟贵妃的生辰是八月初一,再好记不过了。往年办得那么隆重,今年她却推说身子不好不办了。 不是她真的身子不好,而是她失去了掌管后宫的权力。就算办了,也不会如她想要的那般奢华富贵。 甚至还有可能被玉常在之流挤兑一番。 八月初三啊。 秋天快到了。 她淡淡一笑,一展臂穿上了白露为她套上的外裳。 不过是换了一件颜色鲜亮些的大袖襦裙,云鬓懒梳,粉黛不施,她很快地走出了内室。 李德全瞧着她打扮地这样简单,发髻上一并连金玉珠宝首饰俱无。只戴着一根垂珠步摇,贴着两枚玲珑合心。 分明打扮得那么随意,依旧美得人挪不开眼。 自勤嫔之后,后宫中不知有多少嫔妃东施效颦,想以身着汉服来吸引皇上的注意。 然而再没有一位能似她一般,穿出汉服的飘逸仙气,诗情画意。 马背上长大的女子,怎么会有汉家女子的温婉风流? 在后宫之中浸淫权术的女子,也不可能穿出那股自在洒脱的风韵。 勤嫔,终究是不一样的女子。 李德全深深一躬,“娘娘,请。” 一乘撵轿从念心园抬入清华园,一直到观澜榭院中。 她缓缓地下轿,看向熟悉而又陌生的屋宇,恍若隔世。 她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而后径直绕到正屋后头,那里是布满彩色纱幔的水榭。 纱幔在夜风之中飘飘荡荡,色彩明艳,衬着碧青色的湖水别具特色。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小跑着向着那处水榭而去。 层层叠叠的纱拂过她的面颊,那细密的触感,叫人微微发痒。 她索性闭上了眼睛,顺着纱幔的拂动方向,慢慢地向前走。 “小心!” 她脚下一个悬空,身子不稳就要掉入水中,腰肢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了。 她吓得忙回头去看,身后之人,竟然是皇上。 依稀还是从前的眉眼,虽然像隔了大半生一般,终究还是那么熟悉。 他浓眉如剑,双目似星,风神朗俊,又多了一丝沧桑。 那些宫人和她说了那么多,宜嫔、玉常在、定常在。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她,皇上瘦了。 他瘦得下颌骨的线条显得越发刚硬,侧脸若刀削斧刻一般,耳后还有一点小小的圆形疤痕。 那是他幼年天花留下的印记。 皇上也盯着她的面容看,而后苦涩一笑,“你受苦了。” 她有满腹委屈,有万般无奈,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也得到了宽慰。 她轻声道:“皇上瘦了。” 他仿佛被这一句话刺激到了似的,将陈文心的手贴在自己的面上,急切道:“你可知,朕日思夜想,一直在等你回来。” 观澜榭的一切都和从前没有变化,他也没有让任何嫔妃来这里,一切都保持着原样等陈文心回来。 她眉头轻皱,“不是皇上为了大计,而将我冷落的么?” 一开始,皇上是因为向明之事,对她有怒气。 而后科尔沁达忓尔王爷的一封书信,彻底激怒了皇上。 他决意用玉常在的不贞来完成一个朝堂大计,顺便刺激陈文心一下,让她能放软态度。 他是皇上,他生气了,陈文心不该来哄他吗? 没想到她真的那般傲气,宁可失宠,也绝不去乾清宫求见。 而陈文心当时憋着一股在扬州的气,旧怒未平,新怨又起,她更不会主动低头服软了。 两个人像顶牛一样互相僵持着,让皇上连把玉常在一事的真相告诉她的机会都没有。 知道惠妃寿辰,她气急攻心,一病如山倒。 皇上允准她出宫省亲,也省得让她在宫中看玉常在的脸色,并且授意大理寺左少卿把海宏之事通过曾氏告诉她。 这已经是皇上最大的让步了,让陈文心知道自己并非变心,只是有大事要办。 外加一点点赌气罢了。 本来一切就此安然了,谁知道佟贵妃和玉常在勾结起来,又闹了雨夜里那一出。 陈文心再次病倒,让皇上后悔不迭。 单是撤了佟贵妃掌管后宫之权,他还远远不能解气。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眼前最重要的,还是陈文心。 “朕不去找念念,念念也不来找朕,到底是谁冷落谁?” 陈文心惊讶地看着皇上心痛的模样,他的意思是,是她冷落了皇上…… 她反驳道:“我以为皇上为向明一事生气了,不想理我,我才不去找皇上的。” 向明一事,她虽然没告诉皇上,但也没存心隐瞒。 皇上后来想通了这一点,便不气她了。 她若有心隐瞒,不会留下那么多破绽让皇上轻易看出来。 皇上也是没了脾气,叹道:“分明是你惹朕生气了,你不来哄朕,还敢拿乔?” 被皇上这一说,好像此事从头到尾都是她的错了。 第二百零一章重归于好 第二百零一章 重归于好 她不服气道:“可皇上后来宠爱玉常在又怎么说?那时皇上还没有让我知道玉常在之事是皇上的设计,我既已失宠,哪敢讨人嫌?” 皇上无奈地搂住她,“是朕不好,朕心里也堵着气,没早些派人告诉你这件事。” 这也是皇上最后悔的,若非为他和玉常在的关系,陈文心也不会气急攻心。 她很想开口指责皇上,可她能说什么好呢? 指责皇上没有派人告诉她玉常在之事?她自己也在赌着气,凭什么不许皇上赌气呢? 说到底,若非有向明之事作为开端,引起了他们两之间的嫌隙,后来的事情就不会那么复杂。 几句话沟通清楚就能解决的事情,他们两个人死活不相让,不肯沟通。 皇上又道:“你明明查到了玉常在的不妥之处,为什么也不告诉朕?” 只要想到自己的嫔妃里,有一个如此奔淫无耻之人,他就觉得不寒而栗。 陈文心一时被呛得无法回应,这事是她的不对,这么大的事情她用来和皇上赌气。 要是皇上被玉常在所伤,这赌注就太大了。 她嚅嗫道:“我不是想着,我能查到的,皇上肯定也能查到么……” 这个理由实在不算高明,万一皇上没查到,真的被玉常在蒙蔽了怎么办? 说到底,她的确是赌气。 皇上也不想追究这些,他摸摸陈文心的头,继续把她搂在怀里。 而陈文心像炸了毛一样突然跳起来。 “怎么了?” 皇上惊奇地看着陈文心挣脱了他的怀抱。 她皱着眉,怒气冲冲地看着皇上,“二阿哥说,皇阿玛教他,头不能让旁人摸。这一摸了,地位就低下去了。” 皇上一愣,良久才想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你的意思是,朕将你视作低人一等的,玩物?” 他皱紧了眉头,“你可还记得,去年也是这个时候。你和陈文仁说了什么,气得朕好几日没理你?” 陈文心一回想,恍然大悟。 那时是陈希亥刚被封为一等侍卫不久,陈家正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 她为了告诫陈文仁不可过于张扬,便说了一句气话,说她不过是皇上的玩物,这富贵不会长久。 皇上听小李子复述了这话,伤心得好几天没理她。 后来还是她在马上吐了,皇上来看望她,两人把话说清楚了才和好的。 假如皇上待她真的是这个意思,当初就不会气成那样了。 皇上怒气冲冲道:“二阿哥为何和你这么说,是你摸他的脑袋了吗?二阿哥是不是让你摸了?” 陈文心傻傻地点点头。 “二阿哥是朕的嫡子,你以为,如果朕告诉他的是这个意思,他还会乖乖地任由你摸吗?” 二阿哥是天之骄子,旁人不知道,陈文心却清楚得很。 ——他是皇上属意的太子人选。 凭二阿哥的性子,他怎么可能会任由自己成为一个嫔妃的玩物,低她一等呢? 陈文心全都明白了,她真的是误会皇上了。 也许自从扬州那件事以后,她就一直在用恶意去揣测皇上的言行,所以看到的皇上处处都不对劲吧? 在扬州之时,她明确表明了自己的贞洁,皇上却还是选择了跟踪她探听她和柳岚的对话。 “二阿哥没把朕的话和你说全,朕小时候,皇额娘也这样摸过朕的头。朕觉得很温暖,所以每次看见你的小脑袋低在朕身前,总会忍不住伸手去摸。” 这样暖心的一个动作,也不知道陈文心为什么会想到恶意的地方去。 这数月以来的种种误会都解开了,最后还是皇上先妥协了,找来陈文心告诉她一切。 最终,他们两的僵持之中,还是皇上输了。 一直以来,她可以直接面圣的权力都在,只是她从来没有想来找他说清楚。 乾清宫的大门一直为她敞开,只是皇上望啊望啊,怎么也没见她来。 皇上如此待她,已经足够坦诚,足够退让了。 她决定,把自己一直以来的心结袒露给皇上。 “既然如此,在扬州之时,皇上为何不信我?” 她泪眼朦胧,“为何在审讯过逆贼诸人之后,皇上还要跟着我回到牢房,探听我和柳岚的对话?” 皇上自然不知道,那是陈文心的有意设计。 他只以为,是事后陈文义告诉她的。 原来,她心里一直在耿耿于怀这个啊…… 皇上苦笑道:“所以在回京路上,你似乎并无不悦,都是装的是吗?” 原来她心里分明还在为此事而怨恨自己,却装出一副原谅了自己的样子。 她扭过了头,“您是皇上,臣妾不敢心有怨怼,只怕触怒龙颜。” 皇上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夜风习习,将纱幔吹拂在人面上,又无力地垂下。 风起云落,皆是人力难以改变之事。 良久,皇上道:“朕承认,那时朕很想有一万分的确定,能确信你未曾失节。哪怕少了万分之一分,那都不算完全。” “朕不该疑心你,可朕就是不想像你一样,心里存着怀疑,压抑着自己真实的感受。” 他相信陈文心,更相信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明明有机会可以确切地听到他们的对话,证实陈文心的清白,他为什么不听? 难道要让那万分之一的不信任,在将来的日子里成为挑起某些争端的导火索吗? “哪怕你当时骗了朕,朕也不会伤害你。而朕想得到一个更加确切的答案,并非是怀疑你。” 皇上在心中存疑的时候,会直接了当地去证明。 陈文心呢? 她骄傲地缩在自己的领地里,假装不在意,好像一切都明了。 这样就造成了误会。 她误会皇上和玉常在,误会皇上喜欢摸她后脑的含义。 那都是因为她片面地相信了某些言论,而不肯去证实。 皇上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叹道:“朕没有完全信任你,是朕的错。你又何尝信任朕?为什么你一次都不肯踏进乾清宫听朕解释解释,为什么你只听到玉常在的声音,就断定朕和她……” “那朕,是不是也该为你的不信任而拒你于千里之外?” 她着急解释道:“我真的以为,我……” 她解释不下去了,是她怀疑了皇上的用情专一,甚至怀疑皇上昏庸,被不忠贞的玉常在迷惑。 她都能这样怀疑皇上,皇上就算曾经怀疑过她那么一次,又能算什么呢? 至多,他们两该被各打五十大板。 而皇上的心思比她成熟得多,他断不至于因为陈文心的怀疑,而丧失对她的情意。 她是女子,在感情中难以做到完全理性的判断,这是正常的。 如果她过于冷静精明,反而说明她对自己并非真情。 从初见至今,不过是一年多的日子。 哪有夫妻之间,从一开始就能做到完全彼此信任的? 总是要慢慢地磨合,从争吵和怀疑,误会和不解之中,慢慢找到最适合他们的相处模式。 皇上不怕她吵,就怕她不吵。 就像南巡回来的时候,她心里对扬州一事耿耿于怀,却装作不在意。 那种子埋在她的心里,渐渐生根发芽,让她对皇上渐渐越来越不信任。 如果她在扬州之时就把这事对皇上发难,气恼他不信任自己,撒泼打滚任意妄为。 那这股气发泄出来了,他们的感情反而会更好。 陈文心没有选择争吵,使得她心中对皇上的误会越来越深。 皇上握住她双肩,定定地看着她,郑重道:“念念,朕现在和你道歉。朕请求你,原谅朕一次好吗?” 这是皇上这一生,第一次用请求这个词。 只希望他挚爱的女子,能够原谅他。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皇上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她无法再质疑皇上待她的真心。 仿佛一场倾盆大雨过后,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玄烨,我也和你道歉,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她抽抽搭搭的模样,看得皇上发笑。 “勤嫔娘娘不生小人的气,小人感恩不尽。” 皇上装模作样地给她行礼作揖,她总算是消气了,也不一口一个皇上地叫他了。 他凑到陈文心耳边,轻声道:“娘娘不生气了,晚上能不能驾临观澜榭,用一餐赔罪宴?” 她眼前一亮,“吃什么?” 皇上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愚蠢,何必百般解释,千般讨好? 对于陈文心,果然还是美食最不可辜负。 他方才先让人把膳食摆上,也许就不用费这么多口舌才哄好她了…… 第二百零二章脑子有坑 第二百零二章 脑子有坑 这夜,皇上一向不许其他嫔妃留宿的观澜榭,竟然传出了说笑之声。 有路过观澜榭附近的宫人好奇地议论起来,就连湖对岸的清溪书屋那边,都看到了观澜榭的灯火今夜格外明亮。 “难道,皇上让哪位主子在观澜榭留宿了吗?” 一个嬷嬷站在窗边,朝着湖对岸望过来,自言自语道。 四阿哥捧着书坐在书桌前,见嬷嬷站在那里自言自语,便问道:“嬷嬷,你说什么?” 那嬷嬷被四阿哥一唤,才回过神来。 她行了一个福礼,“奴婢看皇上的观澜榭那边,今夜似乎格外热闹呢。” 四阿哥放下了书,狐疑地凑到窗前来看。 那处观澜榭原是陈文心住的地方,四阿哥一直觉得,皇上住在那边还不许别的嫔妃住,就是为了陈文心。 如今听说观澜榭似乎除了皇上还有旁人进去,他自然要来看一看。 嬷嬷道:“看方才好几个小太监捧着食盒进去,里头恐怕是皇上在用膳呢,只是不知道谁人作陪。” 四阿哥脑袋一歪,“一定是陈额娘。” 嬷嬷笑了,都知道四阿哥和勤嫔娘娘感情好,没想到好到这个地步。 这要是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他们两才是母子呢。 “四阿哥怎么知道里头是勤嫔娘娘呢,难道勤嫔娘娘告诉你了?” 也不对啊,四阿哥最近可没有和勤嫔那边有联系,上一次去念心园看望已经是半个月前了。 四阿哥很自信,“嬷嬷不相信?试试就知道了。” 嬷嬷一愣,“这怎么试?” 四阿哥清了清嗓子,对着窗外的湖面,大声地吟诵了起来。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他的声音格外地大,嬷嬷有些担心道:“阿哥,这样会不会搅扰到皇上?” 他本来就是想让观澜榭那边听见他的声音。 四阿哥继续大声吟诵,“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观澜榭那边,皇上和陈文心果然听见了这吟诵之声。 陈文心惊讶道:“这是,四阿哥在念书吗?” 皇上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开来,“念书需要这么大声吗?四阿哥这鬼灵精。” 她想起了去年就是在这,她把四阿哥从佟贵妃的毒手中救出。 那时四阿哥就是借着隔湖大声呼喊,来引起她的注意的。 看来四阿哥现在大声念书,还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吧? 皇上说的没错,四阿哥果然是个鬼灵精。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 秋风乍起,边关的马市就要结束贸易,玉常在的事情就可以解决了。 皇上不必再瞒着人,她也不必再演弃妃了。 事实上,皇上最近已经表现出了对玉常在的些许冷落,没有从前那么恩宠了。 她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扉,四阿哥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入耳中。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远处的清溪书屋一扇小窗前,果然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边上还有一个似乎是嬷嬷一样的身影。 见着她这边窗扉打开,那边的读书声戛然而止。 陈文心抬起手,对着那边挥了挥。 四阿哥欢欣雀跃起来,“嬷嬷,你看见没有?我说了是陈额娘。” 嬷嬷的确看见对面观澜榭打开了窗,一个女子的身影走到窗前,冲着他们这边挥了挥手。 那女子梳的发髻独特,并非满清女子惯用的两把头,而是一个不对称的发髻。 发髻在脑后向着一边斜斜逸出,这是汉人女子的发髻。 而在皇上跟前着汉服、梳汉髻,合宫里似乎也只有勤嫔有这种特权。 前段时间定常在往皇上跟前凑得勤,听闻有一回,定常在求见皇上,穿着一身仿造勤嫔的衣裳制的汉服。 只是她做的款式更加大胆,两条胳膊都是透明的薄纱,胸前一片袒露。 皇上一见就生气了,责骂她妇容不整。 定常在还振振有辞,说她这是仿盛唐时期的齐胸襦裙。 她哪里知道,陈文心一开始制作汉服的时候,皇上就否决了这一种款式呢? 这毕竟是大清朝,不是民风开放的盛唐,齐胸襦裙过于暴露了。 定常在吃了一个憋,又回去研究汉服款式去了。 陈文心看见四阿哥也拼命地朝她挥手,不过没有喊她。 四阿哥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喊她,什么时候不该喊她。 何止是他,其实,皇上的这几个儿子,都很优秀。 她回到了桌前坐好,继续用膳。 皇上打趣她,“四阿哥喜欢你也就罢了,朕的个个阿哥都喜欢你,这是怎么说的?” 陈文心是一个善良大方,又充满生趣的人。 只要不是有利益冲突的人,基本上都会喜欢她。 皇上喜欢她,太皇太后喜欢她,阿哥们也喜欢她。 就连吕宗、王熙等人,都对她赞不绝口。 皇上早就听说了,什么古有班昭著汉书,今有勤嫔敌西使。 把她和历史上著名的才女班昭相提并论,这是文臣们对她的极大认可。 她答道:“还不是你让我给阿哥们讲解算学么,我于他们是半师,待他们也无坏心。” 言下之意,我对他们好,他们喜欢我不是很正常吗? 皇上对此很是乐见,他属意二阿哥为太子。 二阿哥与陈文心之间有情谊,那么日后他继位,也一定会善待陈文心和她的孩子。 皇上点点头,“朕这个决定做得非常对,二阿哥喜欢你,日后万一朕有什么不测,你的日子也不至于难过。” 幸好他让陈文心给阿哥们授课,否则除了四阿哥,其他阿哥根本没机会和她接触。 更别提喜欢不喜欢了。 陈文心沉默了,如果皇上真的担心这个,为什么不曾想过等他们有了孩子,选择他们的孩子为太子呢? ——就算皇上真的这样想,她也会拒绝的,因为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皇帝。 可她愿不愿意接受,是她的事情。 皇上连想都没想,会让她觉得,皇上不重视她。 如果皇上待她是真情,怎么会连等她有孩子都不肯等,就已经定下了太子的人选呢? 皇上试探地问她,“念念,你不希望二阿哥成为太子吗?” 他们先前谈论到这个话题的时候,陈文心心里还带着扬州回来的那股气。 所以她的表态可能是虚假的。 现在他们俩已经把心结解开,皇上想再问一遍她的想法。 “还是,你希望待咱们的孩子出生后,让咱们的孩子……” 陈文心忙止住了他,“不,我不希望咱们的孩子成为储君。” 皇上道:“朕相信,咱们的孩子一定会很好。可是念念,二阿哥是朕唯一的嫡子,只有立他为太子,才能少许多争端。” “古往今来,在皇位的争夺中,父子兄弟相残的事情太多了。立朕唯一的嫡子,才能让其他阿哥不敢妄为。至于日后谁继位,那也不一定。” 陈文心惊讶地瞪大眼,原来皇上的意思是,把二阿哥放在太子之位上震慑其他阿哥。 二阿哥是嫡,身份尊贵于其他阿哥,他们不得不服气。 大阿哥是次选,因为他是长。 如果立非嫡非长的阿哥,就容易让其他阿哥产生觊觎之心。 ——他和我一样是庶出,凭什么他能当太子而我不能? 而立二阿哥,就少了这许多猜忌,也能保护阿哥们之间的兄弟之情。 而最后让谁登基为帝,皇上还没有确定。 毕竟阿哥们还小,皇上自然会在日后选择品德端正、才能卓著的阿哥继位。 皇上,真是用心良苦啊。 也许以他的英明,早就预见了以他的孩子们的优秀,迟早会有一场争斗吧? 那场震惊清史的,九龙夺嫡。 她不好意思道:“我以为玄烨一点都不把我放在心上,也不瞧瞧我的孩子是什么样子,就认定他没有才能。” 皇上无奈地扶额,“念念,朕发现你实在是……” “是什么?” “这里。” 皇上用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的头,“这里面可能有个无底洞,你的想法总是能超出朕的想象。” 她这些与众不同的想法,有时候显得很可贵,有时候又让皇上很无奈。 陈文心内心腹诽,皇上的意思,是在说她脑子有坑? 这样骂人脑子有坑,还真是清新脱俗啊。 她翻了一个白眼,“这叫想象力丰富。” “那你下次再想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一定要告诉朕。不要让朕莫名其妙就惹你生气了,可好?” 陈文心用力地点点头。 如果经过这次的事,她还不长记性,只知道藏在心里自苦的话—— 那她就太蠢了。 第二百零三章再见海宏 第二百零三章 再见海宏 第二日,观澜榭有嫔妃入主的消息便传遍了清华园。 众人最先想到的便是玉常在,然而到玉常在的居处一打探,人家好好的在自己的屋子里。 宜嫔和玉常在在宫里是同住一宫,在清华园中还是同处一院。 玉常在在自己屋子里还是在皇上身边,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一大早,宜嫔便到院子里赏花,和自己的丫鬟红药说着闲话。 红药大声道:“主子,您说昨夜宿在观澜榭的会是哪位主子呢?” “本宫哪里知道?想来皇上旧人都看腻了,许是又见着了美貌的女子罢。” 宜嫔故意感叹道:“这才多久啊,皇上又有新宠了。” 她在又有那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红药往玉常在的屋子瞟了一眼,门户紧闭。 红药道:“主子不必过分伤怀,都说宫中女子如花,难以常开不败。” 宜嫔哈哈大笑,“野花也能从春天开到夏天呢,某些人怎么连一个夏天都熬不过,皇上就不理了?” 宜嫔这话一出口,玉常在那边紧闭的门户忽然打开了。 她是蒙古嫔妃,身边的心腹也只有两个不大通汉话的蒙古侍女,故而消息没有那么灵通。 若不是宜嫔在她门外这样大声说话,她还不知道观澜榭的事情。 皇上,竟然让哪个嫔妃在观澜榭留宿了? 这怎么可能,皇上已经许久没有召幸嫔妃了。 怎么会忽然就召幸了,还破例让人进了观澜榭? 玉常在皱着眉头,从屋中走出来。 “请宜嫔娘娘金安。” 玉常在请安的姿态丝毫没有恭敬之意,宜嫔白了她一眼,继续赏花。 玉常在也不介意,自顾自起了身。 她们两保持这样剑拔弩张的状态,已经很久了。 宜嫔嫉妒她得宠,所以不给她好脸色。 玉常在心中暗骂她愚蠢,若是她知道是自己害她不孕的,岂不是要气死? 想到这里,玉常在就好笑。 宜嫔方才那句里,某些人指的就是玉常在。 皇上南巡回宫之时已是夏初,如今夏末,皇上已经不待玉常在格外亲厚了。 ——毕竟,玉常在都未曾有这个脸面在观澜榭留宿,而皇上已经让旁人留宿了。 她可不就是,得宠还不到一个夏天么? 宜嫔拿着一把小银剪子剪金银花,红药手上捧着小小的笸箩接住掉下来的花朵儿。 玉常在嗤笑一声。 宜嫔瞪着她,“你还笑得出来?” “嫔妾笑这金银花,娘娘剪了它的花朵儿,它明年还是要开出花儿来的。” 玉常在走上前,手指轻抚在花朵儿上。 “不怕秋风乍起,百花衰败。只怕啊,来年再也结不出新花儿来了。” 宜嫔手中的小银剪子咔嚓一声,将一朵金银花的花瓣都剪碎了。 纤细的白色花瓣纷纷掉落下来,掉入泥土之中再也看不出来。 玉常在竟敢讽刺她,讽刺她再也不能生育,再不得皇上宠爱吗? 而她玉常在,会像今年被剪掉的花朵儿一样,明年继续开放。 宜嫔皱起了眉头,一扬手就想打在玉常在脸上。 玉常在丝毫不惊,还把脸凑上去。 “宜嫔娘娘,你快打,快打啊?” 玉常在讽刺地笑着,“一个佟贵妃因为罚跪勤嫔而被剥夺凤印,让嫔妾想想,娘娘您还有什么可夺的呢?” 她故作惊讶地道:“五阿哥?” 宜嫔浑身一颤,她已经不能再生育,五阿哥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孩子。 是她这一生的倚靠。 她决不能让人夺走五阿哥。 她心中没有底气,反驳道:“胡说,佟贵妃是因为纵容太监以下犯上,打了翊坤宫的管事姑姑,哪里是为了勤嫔?” 她口中这样说着,高高扬起的巴掌却早已放下。 玉常在再次嗤笑,她还未开口,院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宜嫔娘娘,皇上请您到观澜榭去一趟。” 来的人正是小李子,见着宜嫔在,他躬着身禀报道。 玉常在难以控制地眉稍一抖。 宜嫔,怎么会是宜嫔呢? 宜嫔得意地望了玉常在一眼,“玉常在说的没错啊,这花儿被剪去了的确还会再开。只可惜……” 她凑到玉常在的耳边,得意地笑道:“开的不是玉常在。” 她不顾玉常在脸色难看,转头对小李子道:“小李公公请稍候,容本宫先行更衣。” 她一大早起来是梳妆打扮好了的,只在这院子里站了站而已,但还是要去更衣。 皇上主动请她去观澜榭,这是何等荣幸,她一定要好好打扮一番。 玉常在实在不明白,像宜嫔这样狂妄愚蠢的女人,皇上怎么会还主动召见她呢? 小李子站在廊下等着,见玉常在脸色铁青地转身回了屋子,门户紧闭。 而宜嫔欢欢喜喜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那个那个,赤金翡翠凤钗。” “这个也戴上,还有那个,都戴上。” 小李子听着宜嫔在里面盛装打扮的动静,面上露出了古怪的微笑。 宜嫔今儿再打扮也是无用功啊,只怕打扮得越华丽,越是自取其辱。 不一会儿,宜嫔盛装华服,满头珠翠地出了门。 她可不能让皇上等太久,免得皇上不耐烦直接不见她了。 宜嫔进了观澜榭,在小李子的带领下,走到了正屋之中。 她一进去,便看见地上跪着一个身着囚衣的男子,吓了一跳。 皇上怎么把一个犯人弄到这里来了? 仔细看看那犯人的背影,总觉得有些熟悉。 她一时不敢上前,只站在那里,问小李子,“这是怎么回事?皇上呢?” 小李子只低着头,笑而不答。 内室里脚步声响起,那是属于女子的、轻灵柔缓的脚步声。 宜嫔惊讶得瞪大眼,难道是那个传闻中,入主观澜榭的嫔妃? 内室的门帘一阵响动,白露从里头走出来,扶着一位身着广袖流仙缀珠裙的女子走出来。 竟是勤嫔! 宜嫔瞪大了眼,“怎会,怎会是你?皇上呢,不是皇上传本宫来的吗?” 她站在陈文心面前忽然感受到焦虑,这才发现自己的盛装打扮是多么累赘。 只看陈文心广袖飘逸,飞仙髻簪着垂珠步摇。 简简单单的打扮,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又显得漫不经心。 ——是啊,她在皇上跟前一向有漫不经心的资本,从来不必刻意打扮。 反观宜嫔,她刻意盛装而来,还是抵不过陈文心的漫不经心。 在她面前,宜嫔感觉到了自惭形秽。 “是皇上传你来的,不过要见你的,是本宫。” 陈文心施施然一拂袖,坐在上首的坐榻之上,眸中带着自信的笑意。 宜嫔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知道陈文心是一向不与嫔妃相争的,难道她现在要对自己下手吗? 皇上让她进了观澜榭,复宠之事很快就会传遍宫内宫外。 这回的复宠可和她上次出宫省亲的所谓复宠不一样,这回她是真的回到皇上身边了。 以她二人现在的实力对比,陈文心想摆布她,轻而易举。 陈家父子兄弟三人,随便走出来一个官职都比宜嫔的父亲高。 她二人虽同为嫔位,陈文心却有协理后宫之权。 论家世,比权位,说恩宠。 她样样都落了下风。 最重要的是,皇上帮着她。 皇上竟然让小李子去传她,假借皇上的名义把她交给陈文心。 要说陈文心这回不打算对她出手,她都不信。 陈文心看着宜嫔慌张的模样,淡淡道:“怎么,宜嫔见着本宫吓得连礼节都忘了?” 她对宜嫔已经彻底失了好感,这个女人为了在宫中的地位,竟然把罪责推给自己的母家。 这般不孝之行,是她最为痛恨的。 宜嫔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哪里还敢逞强? 她低伏下身,行了一个万福礼。 “请勤嫔娘娘金安。” 按理陈文心是应该起身回个半礼的,可她稳稳坐在位置上,动都没动。 她面上带着笑意,还是和从前一样的美貌,神色却不似从前那般与世无争。 佟贵妃罚她在雨中下跪的事情,让她耿耿于怀。 她这段时日想明白了很多,想明白了自己从不与人相争,还会沦为佟贵妃和宜嫔她们的眼中钉? 不就是吃准了她不争,不主动伤人吗? 说白了,她好欺负,因为她不会像佟贵妃诬陷她那样诬陷回去。 善良在好人眼中是可贵的,在恶人眼中就是可欺的。 她从前就是太过柔善,才让人敢欺负到她头上来,徒惹那么多麻烦。 从此以后,她会吸取教训。 陈文心淡淡一笑,“你上前来,瞧瞧这人是谁。” 她说话的口气,是上位者对待下者的那种随意。 宜嫔在袖中握紧了拳,手心尽是汗水。 她觉得地上这犯人背影眼熟得很,既然陈文心让她看,那她就看吧。 她上前两步,侧过头去看那跪在地上的犯人。 只见他发辫凌乱,低头颔首,一张脸显得格外沧桑。 这人,竟是海宏! 第二百零四章发难 第二百零四章 发难 宜嫔当下气血上涌,几乎站都站不住。 “你,竟然是你这个庸医!” 她顿时一口气喘不上来,整个人陷入了气愤之中。 “海宏,你还敢出现在本宫面前!” 她气得就要拿脚去踹海宏,海宏在大理寺关久了,连躲都不会躲了。 陈文心使了一个眼色,小李子忙把宜嫔拦住。 “宜嫔娘娘,您可别冲动。您把他踢坏了,就没有证人能指出害了您身子的主谋了。” 小李子的一句话让宜嫔一下子停下了动作。 她疑惑地看向小李子,又看向陈文心。 小李子的话,暗指陈文心知道害她的主谋是谁,并且要将此事大白。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大理寺那边完全没有海宏是否招供的消息,皇上似乎把此事完全遗忘了。 而宜嫔自身也因为实在追查不出线索来,只好作罢。 与其追究过往,不如争夺皇上现在的宠爱。 陈文心笑道:“海宏已经招供了,宜嫔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害了你吗?” 宜嫔妒恨陈文心,但事发之时陈文心还在南边,她完全没有嫌疑。 现在她主动要帮自己查明真相,宜嫔相信她,却不得不怀疑她的企图。 她二人素来不睦,若是没有好处,她何必帮自己? 宜嫔道:“勤嫔这样帮助本宫,所图为何?” 陈文心大大方方一笑,“宜嫔既然怀疑我有所图谋,那我就让你直接听听海宏的供词,又何妨?” 她吩咐白露搬来一个绣墩,让宜嫔坐着听海宏的供词。 因为她怕宜嫔听完后,会气得站不住摔到地上。 “海宏太医,把你在大理寺的供词,对着宜嫔娘娘再说一遍吧。” 海宏机械般地俯首,“罪臣遵旨。” “罪臣海宏,为宜嫔娘娘保胎之时,得蒙宜嫔娘娘信任,为她在产后调配香肌丸。” 香肌丸原是郭络罗家提供的方子,拿进宫后由海宏调配的,他才有机会在里头加大麝香剂量。 “永寿宫配殿常在博尔济吉特氏,以被宜嫔打伤为由,命罪臣进东配殿为其诊脉。岂料博尔济吉特氏居心叵测,勾引罪臣。” “罪臣罪该万死,一时克制不住与其行了秽乱后宫之事。事后博尔济吉特氏以此威胁罪臣,若是不顺从她的意思在宜嫔的香肌丸中动手脚,她就要诬告罪臣强暴于她。” “罪臣何以当非礼于嫔妃这般大罪?只好受她胁迫,陷害了宜嫔娘娘。” 海宏一五一十道来,面无表情。 他在大理寺的这几个月,犹如身处修罗地域一般,受尽了折磨。 大理寺的刑罚,没有体验过的人是难以理解的。 更何况,海宏一案是皇上极为重视的,他受到的招待自然非比寻常。 他常常在祈祷,这案子快点审结,快点让他死。 他宁愿死,也不想在大理寺中继续受折磨。 玉常在太天真了,她以为海宏在秽乱后宫和用药误伤嫔妃之间,一定会选择轻的那个罪名去认。 事实上,海宏一开始的确是这样做的。 他哪怕承认是自己对宜嫔心怀不满,故意用药害她,也不能承认自己和玉常在有苟且之事。 秽乱后宫要诛三族,药害嫔妃不过是满门抄斩。 孰轻孰重,他自然分得清楚。 可玉常在没有想到,海宏也没有想到,在大理寺里藏着一个地狱。 每一个人来到这个地狱,受尽那些非人的折磨,都会忘了什么父母亲族,什么门楣荣耀。 ——只会想着,交待一切,然后速速死去。 活着,对他而言才是一种折磨。 陈文心乍一见海宏之时也吓了一跳,当初此事事发,还是她和惠妃一同往永寿宫处置的。 那时她见过海宏,此人并不年迈,还有几分清俊。 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变成了一个衰朽老者一般,浑身上下毫无生机,只有死气。 宜嫔听完海宏的话,颤抖地将手撑在绣墩之上。 白露端上一杯热茶来,宜嫔的手不自觉地握着茶杯,杯盖和杯沿哆哆嗦嗦地碰撞着。 她勉强凑到唇边喝了一口,却尝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竟然和害她再也不能生育的人,同住一个屋檐之下这么久? 现在想想,她平时和玉常在的争风吃醋真是幼稚可笑。 她以为在言语上胜过玉常在就能得意了,没想到对方早就在她身上插了狠狠的一刀,只是她一直没有发现。 还傻傻地和人家讽刺来讽刺去? 她就应该一刀砍在玉常在身上。 陈文心看着宜嫔的反应,想着要给她加深一下怒气。 “小桌子,请大理寺卿进来。” 站在门边的小桌子躬身领命,随后带进来一位身着官服的大人进来。 “微臣请勤嫔娘娘金安,请宜嫔娘娘金安。” 陈文心微微一抬手,白露道:“免。” 大理寺卿起身,只见陈文心微微笑着,道:“请大人将海宏的供词,给宜嫔看看。” 他躬身领命,“是,娘娘。” 他从袖中拿出海宏的供词,宜嫔身边的红药见了,上来接过又交到宜嫔手上。 宜嫔听了海宏的亲口所述并无怀疑,但亲眼看见这份供词,还是很难接受。 供词和海宏方才的口述丝毫不差,末尾按着海宏的血红手印。 她还注意到一点,海宏招供玉常在和他发生苟且之时,就已不是完璧之身…… 她勃然大怒,站起来道:“玉常在这个贱人,这个下作娼妇!” 她骂得难听,就连大理寺卿站在底下都皱了眉头。 红药把那份供词交回到大理寺卿手上,陈文心忙道:“有劳大人。” 这便是下逐客令了,宜嫔毕竟是后宫嫔妃,她可不想让外臣嘲笑皇上的后宫不宁。 大理寺卿极有颜色地行礼告退。 待他走后,陈文心方对宜嫔道:“宜嫔听完海宏的话,有何想法?” 一向骄傲的宜嫔竟然跪倒在陈文心面前,“求娘娘相助。” 以她现在的地位,根本撼动不了玉常在这样一个宠妃。 陈文心让她来,就是给了她一个态度—— 你想手刃仇人吗?想就要听我的。 她不在意低下这个头,只要陈文心能帮她报仇。 陈文心眸子微眯,她知道宜嫔绝不会因为自己帮她查明香肌丸之事,就能甘心对自己俯首。 就算宜嫔俯首,她也不屑与这样不孝不义之人为伍。 “宜嫔可想清楚了?玉常在的事情如果大肆宣扬出来,那你不孕的事情,也会闹到合宫、朝野皆知。” 宜嫔皱紧了眉头,她当然不想所有人都在背后议论她,是不下蛋的母鸡。 可这是为自己报仇的唯一方法,也是她最后的机会。 铲除玉常在这个宠妃,她的地位也能更稳固。 反正她已经有了五阿哥,就算此后再也不能生育,也不是大事。 她咬牙,“本宫确定,一切,听娘娘吩咐。”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陈文心一笑,命白露把宜嫔扶起。 “来人,派人到玉常在那边,把她押过来,她的两个心腹宫女也绑起来。” “去正殿请皇上,请皇上接见完大臣后来观澜榭,就说本宫有要事禀报。” “再派人请惠妃姐姐来,她如今主理后宫事宜,缺她不可。” “再请太皇太后身边的苏嬷嬷来,苏嬷嬷就是蒙古人,她对蒙古话再通晓不过了。” 她发下一连串命令,门外的宫人各各领命,分别派人去各处办事。 晚上昨夜就派人进宫把苏嬷嬷请来了,她是蒙古人,可以更好地和玉常在身边两个宫女沟通。 她又是太皇太后的人,游离于后宫事宜外,德高望重,说的话绝对公正。 玉常在这件事,皇上决定交给她来主理,毕竟这是后宫的事情。 如果由皇上亲自来审,倒显得像是他早有预谋。 陈文心身有协理后宫之权,主理此事合情合理,再叫上惠妃,更是无可挑剔了。 惠妃那边皇上也早就打好招呼了,让她顺着陈文心说话便是。 这一道道旨意发出,她犹如胜券在握的一军主帅,运筹帷幄。 她看向宜嫔,眉头一皱。 “还不给你家主子整理整理妆容么?一会儿来的人可不少。” 宜嫔方才的表情太过用力,显得面色的白粉都浮动了,簌簌地下落。 不出她所料,惠妃赶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一大串看热闹的嫔妃。 当然,佟贵妃是不在其中的。 也就是惠妃好性,才让众人这么肆无忌惮地来看热闹。 罢了,反正今儿这事,知道清楚的人越多越好。 陈文心早有准备,给各人看座上茶,而后苏嬷嬷也到了。 她体谅苏嬷嬷年高,命人搬了一个绣墩让苏嬷嬷坐着说话。 不一会儿,玉常在和她的两个蒙古宫女被押上来了。 玉常在一进来,看见海宏跪在大堂正中,两侧嫔妃齐坐,便心知不妙。 她毕竟是心思聪慧之人,很快地收敛起了神色。 她换上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怒视着陈文心。 “勤嫔娘娘这是做什么,你凭什么无故羞辱嫔妾?还绑着嫔妾的侍婢。” 第二百零五章嗑瓜群众 第二百零五章 嗑瓜群众 玉常在是如何厚颜无耻的一个人,陈文心早有领教。 她不动声色,连看都不看玉常在一眼,便对海宏道:“请海宏太医,把你在大理寺的供词再说一遍。” 众位嫔妃进来的时候,见着堂中只有陈文心和宜嫔,地上还跪着海宏。 看见宜嫔和海宏,众人自然都知道是什么事儿了。 香肌丸之事过去了这么久,没想到现在突然爆发了。 更让人吃惊的是,这件事还是由“被弃出宫”许久的勤嫔来主理。 审理的地方又在观澜榭,明眼人都猜出来了,昨夜入主观澜榭的嫔妃就是陈文心。 最最令人震惊的是,陈文心直接命自己的宫人把玉常在押来了。 玉常在是被押来的,她的两个宫人是被绑来的。 以玉常在如今得宠的程度,若非证据确凿,如何敢押? 显然,后宫三大疑团之一就要解开了。 有人悄悄望向上首的勤嫔,只见她身着清雅的汉服,发髻也丝毫不华丽。 但她坐在那里,仿佛就是一个天生的上位者,睥睨众人。 她的气势,不需要华服浓妆来衬托。 海宏正要开口,陈文心轻声对着白露吩咐了一句什么。 有心人清楚地听见了,陈文心和白露说的是,给各位嫔妃上瓜子儿。 …… 五香炒的香喷喷的瓜子儿很快地端了上来,众位嫔妃一边嗑瓜子儿,一边听海宏徐徐道来。 “罪臣得蒙宜嫔娘娘信任,为她在产后调配香肌丸。” 众人听到这一句时,不禁交头接耳道:“勤嫔娘娘这儿的瓜子儿真香,是怎么炒出来的?” 而后听到“博尔济吉特氏居心叵测,勾引罪臣”这一句时,嫔妃们的瓜子儿几乎都吓掉了。 这些出身非富即贵,最差也是宫里调教出来的宫女出身的嫔妃,哪里见识过这种事情? 身为嫔妃勾引外臣,这还要不要脸了? 不仅不要脸,这买卖也实在不值当啊! 就算宜嫔身为永寿宫主位,对玉常在打骂羞辱,也犯不着付出自己的清白来害宜嫔不孕吧? 她都有个五阿哥了,就算不孕又能有多大的损失? 在这些视清白为最重之物的嫔妃而言,这真是不可思议。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思想,对女子而言,清白重于一切。 当然,玉常在不一样。 她出生在蒙古,教化不如中原这般完善。 况且她自小被父亲和嫡母放逐,哪里接受过什么闺秀的教育。 一个饭都吃不饱的人,你和她谈清白,实在太奢侈了。 陈文心很同情玉常在幼年的遭遇,但这不是她为非作歹的理由。 紧接着,海宏说到“一时克制不住与其行了秽乱后宫之事”,众人换上了一副又羞又好奇的神态。 一边听这种八卦,一边嗑瓜子,可真是开心啊。 最后,海宏说到“只好受她胁迫,陷害了宜嫔娘娘”,众人再度交流起了瓜子的香甜。 听了前面玉常在勾引海宏那一段,就知道结局了。 玉常在听完大怒,“满口胡言!是谁指使你来诬陷本常在?本常在虽然得宠,却不曾害过谁!” 她话中之意,是陈文心失宠多时,所以嫉妒她陷害她。 陈文心听罢那句不曾害过谁,忍不住嗤笑出声。 “我说玉常在啊。” 陈文心言笑晏晏,一字一顿道:“你可真是,够不要脸的啊。” 座下众人都愣了愣,她们第一次听见陈文心骂人,没想到她就连骂人都这么优雅美貌。 这合宫里最会骂人的就数宜嫔了,每次骂人都脸红脖子粗的,面目狰狞。 看了陈文心才知道,骂人也可以把表情控制得如此柔美啊。 不等玉常在说话,陈文心高声道:“来人,请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再度进堂,这回他把海宏的供状亲口念了一遍。 在听到海宏的供状中,有玉常在在与他行秽乱宫闱之事时,已非完璧之身之语,众人的八卦小宇宙再次燃烧了。 定常在很快地道:“嫔妾可记得,皇上南巡之前,可没有召幸过玉常在啊?这事让敬事房一查档案便知。” 定常在这个作死小能手今日秒变插刀小能手,陈文心倍感欣慰,冲着她点点头。 “定常在所言不错。” 地上的玉常在慌了手脚,若查出她在入宫之前就不是完璧之身,此事怕是要祸及她远在蒙古的母亲。 她大声否认道:“不,是海宏胡说,这证词是假的。” 她看向海宏,目光又柔和了下来,希望海宏能改口推翻他的供词。 “海宏太医,本常在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陷害我呢?” 她一双媚眼中含着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叫人心颤。 可此刻的海宏早已不是当初的海宏了,他在大理寺受到的那些严刑厉法,早就让他失去了一个作为人的本能。 他现在会做的,就是据实禀报,尽早结案,期待速速就死。 他面无表情道:“罪臣所言,句句属实。” 大理寺卿冷哼一声,“玉常在是异族之人,恐怕对我大理寺有所不知。进了我大理寺之人,从来没有哪个能撑过半个月不说真话的。海宏在大理寺待了数月,你以为他还有胆子胡说吗?” 他话中对玉常在毫无客气之意,仿佛料定玉常在在此案审结之后会万劫不复,再不复宠妃的尊荣。 玉常在咬唇,“单凭海宏一个罪臣的一面之词,我不服!” 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认下这个罪。 惠妃道:“大胆玉常在,大理寺已经审结此案,你还有脸辩驳?” 皇上都已经查明真相了,今儿的审案不过是走个过场,她还有什么好争辩的。 陈文心仍是笑着,她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劝惠妃道:“惠妃姐姐不必着急,我自会让她心服口服。” “也请姐姐和众姐妹做个见证,看看究竟是本宫陷害,还是玉常在自食恶果。” 她对苏嬷嬷一抬下巴,苏嬷嬷起身一福,而后起身走到那两个蒙古宫女身边。 她用汉话问两个被绑着的宫女,道:“你们两既然能进宫,应该不会连汉话都听不懂吧?” 那两个宫女被绑着跪在地上,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见苏嬷嬷慈眉善目地来问她们,她们两忙点头。 塔娜也用汉话回答道:“会听,说的不好。” 这是她们两最会说的一句汉话,因为在遇到语言不通的情境下,她们需要这句话来解释。 苏嬷嬷点点头,“那好,我用汉话问你们,你们尽管用蒙古话回答,我会替你们解释给诸位主子听。” “别怕,我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苏嬷嬷,我也是科尔沁人。” 熟悉的蒙古乡音让塔娜和塔尕惊恐的心稍稍安定,她们不住地点头,完全配合着苏嬷嬷的问话。 苏嬷嬷是从太皇太后还是闺中小姐时就伺候起的,一路看着太皇太后成为侧福晋、庄妃、母后皇太后最后是太皇太后。 在苏嬷嬷的身上,便可以看出沉淀的智慧和看尽人事的沧桑。 她并不急着问玉常在和海宏的事情,而是告诉她们两,太皇太后很喜欢娘家人。 就像一个在和乡邻聊天的寻常妇人一般,苏嬷嬷笑着道:“宫里这些嫔妃主子们自然是好的,只是多半不通蒙古话,太皇太后觉得寂寞呢。” “她最喜欢和家乡人聊聊天,说说风土人情。只要你们把今天的事情办完了,嬷嬷就带你们去伺候太皇太后,好不好?” 塔娜和塔尕被说得动了心,她们原就不齿于玉常在的做法,只是苦于她是自己的主子罢了。 她二人不住地点头,苏嬷嬷严肃了起来,“但是,你们两一定要实话实说。但凡有半点隐瞒,太皇太后断容不下你们,明白吗?” 紧接着塔娜和塔尕用蒙古话和苏嬷嬷说话,起先说得磕磕巴巴的,还时不时望向玉常在的方向。 苏嬷嬷不动声色地走了一步,正好挡在了玉常在和塔娜塔尕之间。 而后两人说得流利了起来,说到后头还带着哭腔。 众人虽然听不懂她们两在说什么,但看到玉常在越来越白的脸色,便知道塔娜和塔尕是招供了。 众人笑着,又磕了一把瓜子。 白露极有眼色,领着宫女们又上了一遍茶。 瓜子儿嗑多了,总是会渴的。 苏嬷嬷在塔娜和塔尕说话的时候并不插嘴,只是不住地点头,表示她会意了。 待二人说完,苏嬷嬷起身,向着上首行了一个福礼。 “苏嬷嬷老天拔地的,还是坐着说话罢。” 陈文心让苏嬷嬷坐下说话,她也不硬撑着,告了罪便坐下了。 “方才塔娜和塔尕已经招供了,玉常在和海宏的确存在苟且,细节和海宏所述并无出入。” “塔娜和塔尕原是玉常在母家的家仆,她们说,是玉常在害死了她的嫡姐,才夺来这个进紫禁城的资格。” “并且,玉常在和海宏之事,事后他们收拾床铺,并无落红。” 落红是处子的象征,玉常在没有,就说明她与海宏之前就已经失贞。 第二百零六章废妃博尔济吉特氏 第二百零六章 废妃博尔济吉特氏 最大的可能便是,她进宫前就不是完璧之身了。 按照大清律例,秀女经过层层筛选,必须确保完璧才能送进宫中。 如果是失贞女子参与选秀,会被判处死罪。 玉常在是科尔沁送来的秀女,那科尔沁负责选秀的官员,竟然不知道玉常在的情况吗?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海宏和玉常在之事是板上钉钉了,众人没想到的是,这个玉常在的无耻之行还不止这一处。 她竟在入宫之前便与人有过苟且之行。 宜嫔恨恨道:“这个贱人,欺瞒了皇上这许久!科尔沁送上来的秀女,怎会是这等品性?” “自来蒙古秀女入宫的也不少,若科尔沁选秀女都是这样不当心的,宫里这些蒙古妃嫔……” 惠妃沉吟着,说出了这么一句诛心之语。 所幸除了玉常在,宫里也没有哪个蒙古嫔妃得到了皇上的宠爱。 见提到科尔沁,陈文心忙趁热打铁,“满蒙联姻是多少代以来的传统,如今科尔沁以不洁秀女送入宫中,这是藐视皇上。” 玉常在死到临头,还垂死挣扎道:“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何必牵扯到科尔沁?与我母家族人并无干系。” 她看向苏嬷嬷,求助一般,“还请苏嬷嬷向太皇太后说明,此事绝不关我母家。” 她现在唯一在意的,就是她远在科尔沁草原上的生母。 太皇太后毕竟是科尔沁的女子,是博尔济吉特氏,她会维护自己的母族吧? “你做出这等无耻之事,还有什么资格提要求?” 一道充满怒意的声音从堂外传进,只见那是一道明黄色,众人忙离座行礼。 皇上的脚步三两下就迈进了堂中,在上首正中落座。 “恭请皇上圣安。” 皇上皱着眉一摆手,众人再次落座。 “你这个贱人,枉费朕这样信任你!” 皇上一脸怒气,指着玉常在,一副杀之而后快的神色。 玉常在冷笑,皇上连碰都没有碰过她,不过是把她当做气陈文心的工具吧? 现在何必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呢? 慢着—— 她脑中电光火石一闪,仿佛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皇上不曾碰过她,难道是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不贞了? 玉常在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恐,皇上如果早就知道,为什么要留着她? 一种可怕的想法在她脑中形成,她瞬间几乎无法呼吸。 ——皇上留着她,就是为了对付科尔沁的。 果然,皇上接下来怒道:“达忓尔王爷不忠不义,以这等不洁秀女入宫,秽乱宫闱。他这分明是狼子野心,对朕大不敬!” 玉常在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如同坠入冰寒的深井之中。 如果皇上的目标是达忓尔王爷,那她的母家就算不被皇上见罪,也不会被达忓尔王爷放过的。 她的父亲,那个没有人性的禽兽,死了活该。 她的嫡母,那个恶毒的女人,因为嫉恨她们母女屡下毒手。 他们都死不足惜。 可她的母亲,是无辜的…… 玉常在直起了身子,想要再分辩什么。 皇上一摆手,一副很心痛痛到无法呼吸,不想再听玉常在说话的模样。 李德全眼疾手快,上去堵住了玉常在的嘴,把她拖了出去。 陈文心在旁看着皇上的神情,心中暗笑,皇上应该去当影帝。 他不就是怕玉常在看穿他的用意之后,说穿了他们从未有肌肤之亲的事实吗? 这事要是说穿了,难免让人怀疑皇上是拿玉常在当幌子,对科尔沁下手。 她又看向惠妃和苏嬷嬷,这二人都是皇上事先打过招呼的,今儿不过来配合演一出戏。 太皇太后出身科尔沁,她的眼界却比后宫这些女人高得多。 她已经嫁到大清几十年了,孕育了儿子,孙子,如今曾孙子都满地跑了。 她生活在大清,是姓爱新觉罗的子孙供养着她,给她荣耀。 她的心自然该向着大清。 何况,现任达忓尔王爷是她哥哥的堂孙子,这关系已经远了。 达忓尔王爷对皇上不敬,那就是对她不敬。 震慑科尔沁一番,对大清江山的巩固是有好处的。 废了这个达忓尔王爷,大不了再从博尔济吉特氏的主支中,挑选一个地位高又顺从的继承这个王位。 博尔济吉特氏的荣耀,仍会继续下去。 苏嬷嬷是代表着太皇太后的意思来的,她脸色镇定,隐隐带着慈祥的笑意。 这让陈文心很是佩服太皇太后。 身为一个嫁入皇家的女子,她能有这份觉悟,不包庇自己的母族,实在难能可贵。 她忽然有些得意,觉得如果自己的太皇太后,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她清了清嗓子,今天这场戏总要演全套。 “皇上保重龙体。是臣妾等失察,才让这等不贞不忠的女子混到皇上身边。” 陈文心跪伏在皇上脚下,一副很是惭愧的样子。 她身有协理后宫之责,宫中嫔妃的所有错误都可以说是有她的失察之责。 惠妃见状忙也跪下,“臣妾如今代掌凤印,竟然未曾察觉这等奸佞,请皇上见罪。” 见她们两都跪下了,还有哪个嫔妃敢嗑瓜子儿? 众人纷纷跪下,一边替惠妃和陈文心说好话。 “皇上息怒,实在是这玉常在奔淫无耻,我等闺中妇人,何曾见过这等女子?这也怪不得二位娘娘。” 章常在忙道:“勤嫔娘娘病了这些日子,又出宫省亲了这些日子,失察也是难免的。” 章常在给陈文心找了理由,荣嫔自然也给惠妃找理由,“惠妃娘娘才接手凤印,这事原是贵妃娘娘执掌凤印时出的呢……” 陈文心和惠妃之前毕竟是协理,真正的主理之人还是佟贵妃。 皇上叹了一口气,扶起陈文心和惠妃,又对众人道:“朕知道,你们都起来罢。” 配合演戏的陈文心再度开口,“皇上,按照大清律法,秽乱后宫者,诛二族。臣妾以为,应将玉常在革去嫔妃之位,再行……” 宫中嫔妃犯事,多半会给个体面,一条白绫勒死留个全尸。 玉常在之事非同小可,秽乱宫闱,再加上陷害宜嫔不孕。 这样的大罪,若皇上能给她体面的死法,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陈文心不忍开口说这样的话,玉常在是必死无疑的,至于怎么死,就让皇上自己定夺吧。 她看了看地上的海宏,至于这个人,已经和行尸朽木没有什么区别了。 皇上点点头,“常在博尔济吉特氏,着废去嫔妃之位,赐白绫一条。诛灭父、母二族。” 秽乱后宫之罪原应诛三族的,除了父母,还有妻族。 玉常在是女子,自然就是夫族。而她的夫…… 所以陈文心很默契地没提三族,皇上也自动忽略了过去。 “海宏原应处以诛三族之刑。念在举证有功,处以斩首抄家之刑,免其亲族之罪。” 皇上看向地上那两个瑟瑟发抖的蒙古宫女,无心理会,便对陈文心道:“这二人你看着处理罢,朕没空理会。” 陈文心假惺惺道:“皇上要保重身体,不可过于悲伤。唉,枉费皇上宠了博尔济吉特氏这么久啊。” 这话一出,嫔妃们都七嘴八舌起来。 “就是,这个博尔济吉特氏竟敢借着皇上的恩宠耀武扬威,枉负圣恩!” 定常在道:“一个野种小蹄子,竟然在宫里要我们的强!” 苏嬷嬷白了她一眼。 玉常在再如何不堪都姓博尔济吉特,定常在口称野种,难道想骂到太皇太后身上去不成? 苏嬷嬷平素一向温和,冷不防白了定常在一眼,吓得她不敢吱声。 苏嬷嬷的身份,就连皇上都当做长辈一样礼敬几分。 定常在这样的小嫔妃虽是正经主子,也不敢要她的强。 宜嫔冷不防道:“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报仇啊。这件事,贵妃娘娘也该负责。” 她心知玉常在是死定了,除了玉常在,她还想拖别人一起下水。 惠妃和陈文心就坐在这里,众人都为她们两说话,想拉她们下水不容易。 佟贵妃可是众矢之的,况且的确有她的责任,拉扯佟贵妃是不会有人站出来反对的。 果然,众人听了宜嫔的话,都沉默了起来。 既不敢明目张胆和佟贵妃为敌,也不会为佟贵妃开口脱罪。 陈文心暗自冷笑,宜嫔还是这个性子,总是急功近利恨不得铲除所有人留她一枝独秀。 皇上微微蹙眉,佟贵妃的大罪不在这上头,在下毒意欲害死陈文心上。 他自然不会放过佟贵妃。 只听皇上冷声道:“宜嫔被害至于不孕之事,也有你自己的责任。若非你想那些歪门邪道的法子来使,旁人也没法下手。” 宜嫔诧异地看着皇上,皇上继续道:“如今要查办废妃博尔济吉特氏,宜嫔不孕之事将会人尽皆知。朕的身边,也容不下一个不孕的嫔妃。” 从前这还是宫闱密事,在宫里大家知道也就罢了。 如今要公布玉常在的罪行,此事将会天下皆知。 皇上不能让人嘲笑他身边,有个怀不了孩子的女人身处高位。 “皇上,臣妾是被人所害啊皇上!” 宜嫔万万没想到,这件事一公开,就连她自己的地位都不保。 她诧异地看向陈文心,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那根本就不是帮助,而是铲除。 陈文心,毕竟还是学聪明了…… 第二百零七章初入冷宫 第二百零七章 初入冷宫 此事一发,皇上再也没有心情避暑了。 恰好暑热时节也已经过去了,皇上便带着嫔妃们回了宫中。 这一回,陈文心自然跟着回宫去了。 玉常在一事震惊朝野,她身份虽不高,代表的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 玉常在不忠不贞,那就是科尔沁达忓尔王爷不忠不敬。 皇上大怒,又说起达忓尔王爷此前修书,言语中不满皇上不立科尔沁贵族女子为后。 “他是要朕立废妃博尔济吉特氏这般女子为后吗?他好大的胆子!” 皇上当朝大怒,说的就是这么一句。 哪有臣子敢劝阻的? 一个嫔妃入宫前就不贞,入宫后更勾引太医,来陷害其他嫔妃。 这对于皇上而言是极大的耻辱。 这等耻辱,换成寻常男子都受不了,何况是皇上呢? 皇上当即决意,由陈文义率军出兵科尔沁。 闹到出兵这事就大发了,也有个别朝臣犹犹豫豫地,表示出兵会不会不太好? 皇上大手一挥,表示我就出兵吓吓他们,要是他们赶紧来认罪,朕不会真打的。 见皇上是这个意思,百官也就放心了。 既然皇上只是吓吓科尔沁的达忓尔王爷,那派个年轻没经验的将军陈文义去,也就无妨了。 只是吓吓嘛,又不是真打。 皇上这一怒不得了,就连宜嫔这个“受害者”都受到了皇上的斥责,被贬为贵人。 皇上给出的理由,一则宜嫔自作自受才给了玉常在可乘之机,二则宜嫔再也不能生育,身居嫔位过高了。 而佟贵妃在事发之时乃是主理后宫之人,皇上不仅诏书斥责佟贵妃,还将其贬为妃位。 佟贵妃没有封号,被贬为妃位之后,就比惠妃还要低上半级了。 因为惠妃有封号,同级的嫔妃中,有封号的自然更尊贵。 原以为此事会让佟佳氏一族愤懑,而闹出许多故事来。 没想到,佟国维在朝堂上静悄悄的,佟妃在后宫也静悄悄的。 白露替陈文心叫屈,因为皇上为了表示公平,还给陈文心和惠妃一人罚了两个月月俸。 算是对她们二人协理后宫。监察不力的惩罚。 这点子钱对于惠妃和陈文心来说完全不算什么,皇上的惩罚不过是做样子,她们心里有数。 陈文心道:“不过是点子银子,白露何时也这样小气起来了?” 白露道:“银子事小,主子的体面事大。” “我的一点子体面算什么,佟妃被降位,岂不看得痛快?” 佟贵妃曾经在陈文心药中下毒,这一点白露是知道的。 她猜测道:“莫非,佟妃就是因为皇上对她发难此事,所以不敢对降位一事有争议吗?” 陈文心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聪明。” 皇上没有把此事拿到明面上来处置,怕一下子处罚太过使佟佳氏一族不定,朝廷不安。 他私下把这事的始末查明通知了佟贵妃,是要降位还是要治毒害嫔妃之罪? 你自己选。 佟贵妃不傻,自然选择乖乖被降位。 毒害嫔妃,还是一个有地位有家世有宠爱的嫔妃,这可是大罪。 于是佟贵妃成了佟妃,佟国维也不敢吱声。 宁可女儿被降位一级,也不能让她背上毒害嫔妃的污点啊。 有这样的污点,她将来如何做皇后? 佟妃只降了一级,后宫的格局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今惠妃地位最高,年资最长,主理后宫事宜,是当之无愧的众妃之首。 佟妃的地位,越发尴尬了。 小桌子从外头走进来,到陈文心跟前打了一个千儿道:“主子,冷宫那边传来的消息,那个废妃博尔济吉特氏临死前想见您一面。” 白露道:“她想见就见吗?理她作甚?” 小桌子忙道:“奴才原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她说有要紧事和主子说,主子若是不听,一定会后悔。” 小桌子想着,禀报自家主子一声还是要的。 至于到底听不听,那是主子自己的事儿了。 陈文心掏出怀表一看时辰,这午时都快到了,玉常在还想借此拖延时间吗? 宫中赐死嫔妃,都要在午时进行。 因为午时的阳气最盛,能使新魂魂飞魄散,这样可以防止有幽魂在宫中作祟。 陈文心倒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但宫里其他人都信。 “就去瞧她一眼何妨?” 她决定去,听听玉常在有什么歪话和她说。 白露皱眉道:“主子,冷宫那边是行刑的肮脏地方,怎么去得呢?” 陈文心叹了一口气,她从皇上那边知道了皇上调查到的玉常在的身世,心里对她也有些可怜。 她会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步,也并非天性恶毒。 既然她想见自己,便了结她临死前最后的愿望吧。 “摆架冷宫。” 冷宫在远离后宫的西北角儿,这里屋宇破败,园子里长着半人高的野草。 陈文心一进去,忍不住皱眉道:“这才秋初,这么这样冷了起来。” 冷宫里管事的太监见着陈文心来,忙一路快走上来请安。 “请勤嫔娘娘金安。娘娘有所不知,冷宫的格局原是冬冷夏热的,以此来惩罚犯错的嫔妃。” 怪不得,这天高云淡的初秋时节,冷宫会是这样的气象。 那管事太监忙叫底下人把院中的杂草压一压,让陈文心好走动。 “娘娘莫怪,冷宫里不配洒扫的宫人,所以这杂草也没人收拾。” 陈文心淡淡道:“无妨,本宫进去瞧瞧那废妃博尔济吉特氏。” 白露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递给管事太监,他躬着腰双手接了,对着白露连连道谢。 又对陈文心道:“娘娘请进去,只是午时将至,还请娘娘快些。” 宫里忌讳这个,陈文心自然明白,轻轻点点头便走进屋去。 屋内光线昏暗,仅在高处开着一个小小的天窗,显得十分阴森。 小桌子当先走进去,生怕玉常在临死还要拉一个垫背的,对自家主子有什么企图。 只见屋中灰尘仆仆,玉常在缩在阴暗的角落里,见着她挪动了一下身子。 “你来啦?”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喝水进食了。 陈文心对白露耳语一句,白露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端来了一个食盘。 “回主子,这是冷宫这边奴才们的膳房拿来的,是管事公公的膳。奴婢看着还干净,便端来了。” 午时一到玉常在就会被白绫勒死,陈文心想让她吃饱了上路,也只能就近取材。 她点点头,白露把食盘放到了玉常在跟前的地上。 玉常在冷声道:“怎么,午时还没到,你就迫不及待要让我死了?” 她以为,陈文心在膳中下了毒。 一个从出生就生活在家人的恶意之中的孩子,她恶意地揣测旁人,也是很正常的影响。 陈文心道:“本宫若是现在把你毒死,岂不是听不到你要说的要紧事了么?我正是为此而来,怎会让自己白走一趟。” 玉常在听了,这才缓缓地端起那食盘里的一碗汤,有些狼狈地灌了几口。 “我会告诉你,不过只告诉你一个人,你让他们都出去罢。” 小桌子呵斥道:“大胆,你一个罪人,想和主子独处意图谋害吗?” 玉常在放下碗,呵呵冷笑。 “你们汉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勤嫔娘娘要是不信我,便走吧。” 陈文心一挥手,示意小桌子等人出去。 见小桌子和白露迟疑着不肯走,她转头对二人道:“放心。” 众人都退了出去,玉常在笑道:“勤嫔娘娘,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讨厌你。” “哦?本宫从未伤害过你,何故惹你讨厌?” 玉常在从地上站起来,贴着墙角支撑着自己的身子。 “你是没有伤害过我,可你身上每一寸肌肤,每一丝乌发,都让我感到透骨的厌恶。” 她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 而陈文心淡然地纠正她,“你这不叫讨厌。” 玉常在从墙角的黑暗中走出来,向她靠近了几步,仿佛身子有千斤沉重。 “那叫什么?” 陈文心借着天窗的光线看她,她身上仅着白色中衣,头上钗环俱无,面上脂粉不存。 只有一层淡淡的灰尘,笼罩在她的身上。 褪下浓妆艳抹的玉常在,仿佛少了灵魂一样苍白无力。 “那叫,嫉妒。” “你嫉妒这紫禁城里的女子,出身世家,受尽宠爱。嫉妒她们可以享尽荣华富贵,可以矜持,可以骄傲。” “而你,却要在十三岁最天真烂漫的年纪,为了一头果腹的绵羊出卖自己的贞洁。” 玉常在没想到陈文心连这个都知道,一时羞愤,“你怎么会知道?” 陈文心轻轻地摇摇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认为天衣无缝,怎会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想知道什么,没有他查不到的。” 科尔沁的达忓尔王爷都是皇上封的,对于一个臣服于大清的邻邦,皇上一直都安插着人手在那里。 科尔沁离京城很近,离满人的老家盛京更近。 皇上对科尔沁始终提防着,防止他们有叛变之心。 玉常在苦笑,“果然,什么承蒙圣宠,一开始就是皇上的诡计。我只是一颗棋子……” 她喃喃着,觉得自己这一生活的真的好低贱。 第二百零八章临死一扑 第二百零八章 临死一扑 从一出生,背着女奴之女的身份,她就在以卑贱者的身份被嫡母和嫡姐欺辱。 嫡姐最经常称呼她的是,小野种,小贱人,小蹄子。 所有难听的词都出现过,唯独没有—— 妹妹。 她见到了嫡母和嫡姐,总要恭恭敬敬地跪下请安。 而嫡姐会在这个时候一脚踢在她身上,用一种在看什么脏东西的眼光看着她。 “谁是你姐姐,别这样叫我。” 嫡母每次找机会骂她母亲是贱货,是下流女人的时候,她的母亲就会笑着接受。 从来不反驳。 那时她还小,还和家中众人住在一处。 虽然会受很多羞辱,起码吃穿不愁。 噩梦开始于嫡母寻了一个错处,将她们母女赶到了遥远的帐篷去。 她母亲原就是个美人,才会以女奴的身份得到父亲的宠幸。 在嫡母刻意安排的种种肮脏粗活中,她形容消瘦,面黄皮糙,再也不复年轻时的美丽。 以至于被赶去遥远的帐篷,父亲也没有在意,哪怕是问过一句。 她们母女二人整日守着马匹和羊群,和那些普通的牧民一样,整日风吹日晒,喂马放羊。 不,她们还不如普通的牧民。 牧民的牛羊和马匹都是自己的,他们可以杀羊吃肉,再把羊皮用来做皮袄过冬。 她和母亲呢? 他们是替家中放牧,每一匹马每一只羊都不能少。 一旦少了,嫡母就更有理由派人来羞辱她们。 家中分给她们的粮食只有一人份,她正在长身体,她母亲还要劳作。 一人份的粮食,完全不够她们两吃。 直到有一次她得了风寒发起热来,久久退不下去。 母亲拿家中所有的粮食去换了药材来给她治病,病治好了,家里也没有了口粮。 那时她才十二岁。 最后,她在夜里迷迷糊糊起身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粗黑大汉压着她的母亲。 原来母亲为了不让她饿死,答应陪附近的老鳏夫三夜,来换回一头绵羊来吃。 她隐隐约约地明白了,原来想要吃的,可以不用辛辛苦苦去牧马放羊,只要躺着绵羊就能到锅里来。 看母亲的表情很痛苦,她十分地疑惑。 就这样躺着就能吃饱饭,有什么可痛苦的呢? 应该开心才对。 没有过太久,她十三岁了。 身体隐隐出现了某些变化,越来越清晰,令她暗自雀跃。 她越来越像母亲,是不是就可以像母亲一样,躺在那里就能换回绵羊了呢? 终于有一天,她做出了第一次的尝试。 她在放马的时候,看见不远处的一个牧民一直盯着她看。 她凑上前,那个牧民问她,“咋?你娘呢?” 就知道找她母亲,她也长大了,为什么不找她呢? 她不服气道:“你找我母亲做什么?她能做什么,我也能做。” 那个皮肤黑得像一块开裂了的焦炭似的牧民眼前一亮,露出一口黄黄的牙。 “你要是能做,我一天就给你一头绵羊。” 母亲要三天才能换回一头绵羊,她只需要一天,这种成就感让她很快地点头答应了。 “来这。” 那个牧民盯着她鲜嫩的脸蛋,线条分明柔软的身躯,咽了一口口水。 当撕裂的疼痛感贯穿她的身体的时候,她本能地感觉到了一种羞耻,一种想逃离的冲动。 好在那个牧民很快就结束了,从她身上站起来,“值,值一头绵羊。你下次再来,我再给你一头绵羊。” 她那种想逃离的感觉,一下子就因为绵羊而消失得一干二净。 有了绵羊,连那牧民枯黑的脸看起来都顺眼多了。 那天晚上她提着绵羊回去,母亲给了她一巴掌,又抱着她痛哭了一番。 最后,她们还是喝上了热腾腾的羊肉汤。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她们母女两的生活因此渐渐改善了,她的母亲也没有再为此打她。 她渐渐从那些牧民垂涎的眼神中看出来,她真的很美。 甚至有人为了争抢她,竞价出两头绵羊,三头绵羊…… 她明白了,自己不仅可以躺着换回绵羊,还可以换回更多的好东西。 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只会躺着不动的小丫头了。 她懂得了如何取悦男人,如何让他们欲罢不能。 如何让他们再为了自己而竟相出价。 现在想来,那段时光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虽然她的母亲,总是在暗中落泪。 她不甘于眼前的生活,既然都是以色侍人,她何不去侍奉权力更大的人? 一旦她有了权力,她一定要叫嫡母和嫡姐生不如死。 这种想法的第一步尝试,就放在了她的父亲身上。 她成功地爬上了酒醉的父亲的床榻,把他当做那些普通的牧民一样,和他被翻红浪。 待次日他醒来,因为不伦不敢为人所知,所以答应了她的一切请求。 让她和母亲搬回到家中,并且得到了比从前高上许多的地位。 她在家中作威作福,仿佛自己是嫡出的小姐一般,每每父亲都纵容她。 看起来,他是害怕自己把他的不伦之行说出去。 但实际上,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也是痴迷于自己的身体的。 他在一次次与她的私下幽会中,着急狂热得像一头野兽的模样,宁她十分满意。 直到后来,她不甘于在家中拥有足够高的地位这么简单了。 因为父亲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为了她而杀了自己的嫡妻嫡女。 正好选秀女的消息传来,她杀了自己的嫡姐,并且告诉父亲—— 你只能让我去,否则家中交不出这个原该去紫禁城的秀女,倒霉的是全家人。 她父亲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你早就已经不是待嫁女的身子了!” 她轻轻嗤笑,媚眼一抛。 “那又如何?只要父亲一路打点,让我上得了皇上的龙床。你猜,他还有工夫注意到我是否是完璧之身吗?” 她父亲毕竟体验过,玉常在的媚术,但凡是男人都无法抵挡。 权衡利弊,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按照她说的做。 “我一生卑贱,没想到最卑贱的时刻,却是在最尊贵的紫禁城。” 她已经被封为常在,是皇上的宠妃,依然洗不去入骨的卑贱。 陈文心微微蹙眉,“难道你从前尊贵吗?和自己的父亲行不伦之道,这样就尊贵吗?” 她的卑贱不是旁人给的,也不是身份地位可以改变的。 那种刻入骨髓的卑贱,来自于她的自轻自贱。 是怎样不把自己的尊严当一回事的人,才会选择出卖自己的身体来换取温饱? 她甚至丝毫不为此觉得羞愧,只是痛恨自己没有走到更高的地位而已。 玉常在狠狠地讽刺道:“像你这样出身高贵的大小姐,你懂什么?你没有饿过穷过,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 她的眸中暗藏狠色,“你和我那个死去的嫡姐,一样可恶。” 陈文心不直接地后退了一步,“她千般万般折磨于你,羞辱于你,她自然可恶。而我从未对你有过恶意,你为何觉得我和她一样可恶?” 玉常在逼近一步,嗤笑道:“因为你受到更多宠爱,皇上,你的父母,你的好哥哥。你更美,活得更逍遥自在,你更不食人间烟火……” “这些啊,都是比羞辱我、伤害我,更大的罪!” 她说到最后,用力上前一步,从身后掏出一支尖锐的铜簪子,高高地举起。 “叮。” 一直藏在门后戒备的小桌子突然冲了进来,一掌打掉了她手中的铜簪。 玉常在也因为被这一掌打得站不住脚,踉踉跄跄地倒在了地上。 小桌子道:“幸好主子事先就吩咐了奴才,站在门后头等着,这才能挡得住这个毒妇的攻击。” 他气愤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玉常在,“好你个不知恩图报的贱人,主子好心拿饭食给你吃,想让你做个饱死鬼。你竟然这般歹毒,临死也要害我们主子!” 玉常在被这一脚踢得吃痛,忍不住蜷起了身子在地上咳嗽了起来。 她边咳嗽,边发出刺耳的笑声。 “好啊,勤嫔娘娘。连你都学聪明了,竟然叫奴才防备着我。” 陈文心悲悯地看她一眼,“我从来就不蠢,只是不想伤人。是你一直在伤害我,我如何能不防备你?” 玉常在恶狠狠道:“收起你那副观音菩萨一样的眼神,我不需要你可怜!成王败寇,后宫便是如此。你何必标榜着自己的善良,若非皇上宠你,你以为你有善良的资本吗?” “不,你不会。你也会为了能在后宫生存下去而陷害旁人,而不择手段争宠。现在的你善良,只是因为你运气好而已!” “你错了。” 陈文心淡淡反驳,“不管我处于什么样的情境,我都有自己的底线,不会活成像你这样,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的人。” 若说她不得宠的话也会不择手段陷害旁人,那她也失宠了这许久,怎么没有陷害过谁? 那句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像是一万根针同时戳进了玉常在的心中。 她嘴上口口声声说,费尽心机谋求更好的生活是应该的,实际上不过是她自我安慰的借口。 她也嫌弃自己的肮脏、低贱,所以用那些话一遍遍地给自己洗脑。 陈文心叹了一口气,她没想到,玉常在临死之前还是这么冥顽不灵。 枉费她还以为将死之人能够彻底悔悟,才来送她一程。 ——她其实早就知道,玉常在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和她说。 “本宫不打搅公公们行刑了。” 她头也不回,径直迈出了屋子。 头上,太阳正挂在湛蓝的天空正中,显得格外舒爽怡人。 却道天凉好个秋啊。 第二百零九章出征 第二百零九章 出征 玉常在已死,此事在后宫之中算是了结了。 剩下的是朝堂上的事情,皇上要派陈文义举兵前往科尔沁。 最终目的在于换一个顺从的达忓尔王爷,警示科尔沁部,让他们不敢有不臣之心。 佟妃和宜贵人被降了位,后宫一下子安宁了许多。 除了定常在还在变着花样地,做各种奇形怪状的汉服。然后穿着满宫跑,期望皇上能看到以外—— 一切都很安宁。 陈文心有幸见过几次定常在穿的汉服,她几乎要怀疑定常在也和她一样是穿越来的。 否则在大清朝,她怎么就能无师自通地做出影楼装呢? 用的那金光灿灿的各种镶边,把好好的名贵布料用出了路边摊质感。 还有各种轻薄透明到让人看了脸红的轻纱…… 好好的汉服被定常在糟蹋成这样,亏她还是个汉人出身。 陈文心秉持着眼不见为净的心态,坚决不想多看一眼定常在的“汉服”。 她才回宫不久,陈文义就要出征了。 出征之前,皇上特意在乾清宫设了家宴,请她作陪。 她省亲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现在再回家就显得尴尬了。 皇上知道她挂念陈文义,所以特意以家宴之名,让他们兄妹俩有机会叙话。 皇上坐于上首,陈文心和陈文义分别居于下首左右两边。 每人身前设一几案,不断地换上菜肴。 “二哥喜欢吃鱼腹,快尝尝这道金包肚。” 一道被炸成金黄色的鱼端了上来,鱼腹鼓鼓囊囊的,看起来里面藏了什么特别的食材。 陈文义一挑眉,点了点头。 身旁站着的小太监上来用一道银筷把那鱼腹绞开,只见鱼腹中竟是炖的稀烂的羊肉。 在汉字中,鱼加羊为鲜。 这道金包肚就确实做出了鲜美香甜的滋味,羊肉吸足了鱼肉的鲜美,口味鲜嫩爽滑。 太监在他碗里夹了一块,他吃完后,才道:“的确很鲜美。” 其实他并不喜欢吃鱼腹,只是从前陈文心在家时偏爱吃鱼背,他就选择鱼腹来吃,把鱼背留给她。 没想到却让她误会自己喜欢吃鱼腹了。 陈文义忍不住一笑,只听皇上开口了。 “兰襄第一次带兵出征,绿营之中可整治妥当了吗?” 这回出兵科尔沁,既然由陈文义带兵,自然是带绿营的军队前去。 “是,皇上。” 陈文义抱拳道:“微臣意欲带鸟枪队前往,检验一下这段时间训练的成果。” 皇上和朝臣们对鸟枪队的力量都没有抱什么希望,又因为陈文义被派去建工清华园的扩建,耽误了许多工夫。 所以鸟枪队到现在规模还小,还处在尝试阶段。 这一回带兵出征,他决定带上他训练出来的鸟枪队。 希望他们能展现出惊人的威力,来使皇上和朝臣认同鸟枪的作用。 鸟枪队还不是很成熟,新的短筒枪也还没大批量生产,只有他自己和身边几个亲信配备了而已。 不上战场试一试,就更不知道鸟枪队的长短了。 陈文心从南边带回来的那个欧阳氏,在跟到京城后改变了主意,不想进宫。 陈文义就把她留在了陈家,没过多久,她便提出想到绿营之中做洗衣做饭的差事。 当时陈家的家仆等人也都劝过她,说在陈家当差轻松多了,何必去军中受苦? 欧阳氏执意要去,说自己不怕吃苦,就想累一点。 旁人都以为,是因为她被家乡的丈夫抛弃的事情,让她受到巨大的打击,所以想累一点麻痹自己。 因此也不再劝她。 陈文义把她带到了绿营之中,才发现她的目的不单纯在此,而是她身怀武艺。 鸟枪队初建的时候,她曾经趁着兵士们休息的时候,偷偷地摸过枪。 陈文义无意中发现,才知道原来这个欧阳氏是前明军武世家出身,改朝换代时躲入乡林之中隐匿起来才嫁给了寻常农夫。 怪不得她在看到自己丈夫的懦弱时,会那样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 一个军武世家出身的女子,又岂会像一般农妇那样委曲求全? 欧阳氏这才告诉陈文义,她坚持要来军中,就是想发挥自己的一技之长。 怕陈文义等人觉得太过荒谬,这才假借想进军中洗衣做饭为名,想着先混进来再找机会说。 陈文义并非这等迂腐固执之人,他年轻有为,朝中也有人质疑他的年龄和经验不足以堪当三品武冀将军。 他自己都背负着这样的质疑,又怎会随意质疑旁人? 哪怕这个旁人,是个女子。 他让欧阳氏在众兵士面前,展示了她使用鸟枪的手法,和拳脚刀剑的功夫。 她身为女子力量不足,但这个缺点在鸟枪队中并不算大问题。 因为用枪是静态的,是远程射击,而非面对面的砍杀肉搏。 女子细心,又足够有耐心,非常适宜使用鸟枪。 陈文义当即决定,破格让欧阳氏加入鸟枪队。 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欧阳氏,而那个原先看起来不过是扑通农妇的欧阳氏,也在绿营之中大发异彩。 她仿佛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意义一般,笑起来就像一个爽朗的男儿。 欧阳氏一直以寡妇的身份自居,在她看来,她那个乡下的丈夫,和死了没有区别。 有些和欧阳氏熟悉起来的兵士,被她身上那种勇敢豪爽不输男儿的气度吸引,甚至想求娶她为妻。 只是欧阳氏自己统统拒绝了,说是只想好好在军中效力,不想想别的。 欧阳氏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出头。 要换了常人早就急着挑选一个好的就嫁了,她为何无动于衷呢? 陈文心听说了欧阳氏的事情后,对此女子也大为赞许。 她在宿迁城门下初见欧阳氏,便觉得她是极勇敢的女子,且有情有义。 寻常百姓都被屯兵的凶狠吓到了,不敢靠上前。 她一个女子,倒是据理力争,丝毫不让。 这样的女子,委身于一个懦弱无能的农夫,的确是委屈她了。 皇上也对欧阳氏有所耳闻,都说陈文义是不拘一格降人才,竟然连女子也收容在军中。 军中也有许多武将对此嗤之以鼻,道是一个洗衣做饭的仆妇,岂可入行伍之中? 等他们亲眼见到了欧阳氏百步穿杨的枪术,这才无话可说了。 陈文心问道:“二哥此次也要带欧阳氏出征么?” 陈文义点点头,知道她顾虑的是什么。 “放心,我只会让她在鸟枪队中效力,不会让她上阵血拼的。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她虽是女子,用在合适的位置也绝不容小看。” 陈文心笑道:“有二哥这话,我就放心了。” 欧阳氏是她从宿迁带回来的,原想安置在翊坤宫做个嬷嬷,谁知她这样有主见,选择了真正适合她自己的路。 她带了人家回来,还是要对人家负责的。 军队中都是男子,不能将她和别的士兵一概而语。 皇上也叮嘱陈文义道:“此次出征,朕给你的五万兵马,是科尔沁绝对拿不出的。但你要小心,科尔沁的骑兵是他们最强健的力量。” 科尔沁处在蒙古大草原之上,家家有马,人人擅骑射。 他们人口稀疏,在兵力上绝对输给大清。 但战力,决不可小看。 陈文心惊讶道:“皇上,科尔沁真的敢出兵对抗大清吗?” 皇上证据确凿、理由充分地以降罪的姿态派兵去讨伐科尔沁,只要达忓尔王爷认罪,皇上重新选择一位新首领,再封为王爷便是了。 可达忓尔王爷要是出兵对抗,那就是切切实实的谋逆大罪,科尔沁整个部族都将会被连累。 皇上笑着冲她挑了挑眉,她一下子明白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不管达忓尔王爷敢不敢出兵对抗,皇上都会设计,让他出兵的。 比如说任年轻的陈文义为主将,就是他对达忓尔王爷的一种鼓励。 ——你瞧我大清派来的主将是个毛头小子呦,很好打的呦。 五万兵马虽不少,和大清以往发起的对外战争而言,就显得很少了。 ——你瞧我只派这么点士兵来哦,你随便一打就能打得过,快来打呀。 就算皇上的种种暗示都无法激起达忓尔王爷的心思,他也还有最后一招。 科尔沁的部将里有皇上的人,如果达忓尔王爷执意不敢出兵,皇上的人就会私自带兵去和清兵对阵。 到那时,达忓尔王爷想辩解自己并无对抗之意,也是百口莫辩了。 皇上要的,就是造成达忓尔王爷有心谋逆的表象,他才好名正言顺杀了他。 不怕你反,就怕你不反。 第二百一十章初掌大事 第二百一十章 初掌大事 这样做唯一的弊端就是,陈文义的压力会大上许多。 步兵打不过人家的骑兵,兵力也没有绝对压制。 靠的就是主将的兵法谋略,和勇武智慧了。 陈文心不免有些担心,都说战场上刀剑无眼,要是伤着了可怎么办? “二哥。” 她傻傻地叮嘱陈文义道:“你到战场上就在后方军帐指挥,不要随意到前线去,知道吗?” 战场上主将自然是深居后方军帐,除非已经被敌人打得无路可退,将军才会走上前线。 陈文心是电视剧看多了,总觉得将军是站在两军交锋的队伍最前面的,才使得她那样傻傻地叮嘱了陈文义一句。 皇上和陈文义对视一笑,不知道她的脑袋瓜里又想到了什么东西去。 “是是是,知道了。” 陈文义一脸忍不住笑的表情,叫她看了十分迷惑。 再看皇上也是忍俊不禁,她尴尬地低下了头。 一定是她说了什么蠢话,没事,现在就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待她私底下让问问小桌子,大清到底是怎么打仗的。 小桌子虽然是个深居后宫之中的太监,他的消息可灵通了。 远到天南地北,近到宫闱秘事。上到上古神话,下到大清名人,他都能说上几句。 她转移话题道:“二哥,你行军打仗之时,要好好照顾自己。” 如今北风越发紧了,科尔沁远在更北的地方,那里风寒料峭。 陈文义道:“我在外头倒不怕什么,只惦记你和皇上闹不闹小脾气?只要你在宫里安安稳稳的,家中父母自然心情愉悦,我就不必担心什么了。” 他这话说得陈文心把头垂得更低了,皇上也替她尴尬地咳了两声。 他对皇上拱手一礼,“臣唯此一妹,家中上至父母,下至弱弟,心皆系于此。请皇上看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若是犯了什么错误,不要怪罪于她。” 皇上和陈文心两个经过了这一次的波折,心中对彼此早就坦诚了。 所有矛盾和误解,只要经过有效沟通,都能够解决。 两个人都骄傲得不成样子,不愿意好好沟通,才会闹出那么多事情来。 各自都吸取到了教训,饱受相思之苦,哪里还会再闹这样的矛盾呢? 皇上道:“你放心罢,关心爱护念念的,并非只有陈家之人。” 还有他呢。 “待你得胜归来,朕会借你的战功,封念念为妃。到那时,便不会再有人能轻易对她下手了。” 陈文心抬起头来阻止道:“皇上,那是二哥的战功,应该嘉奖在他的身上!” 她不是不想晋封,若得晋封,她在后宫中的地位就会更加稳固。 就算日后真的失去了皇上的恩宠,她也能有立足之地。 可她不想用陈文义的战功去换…… 但现在的她,不靠着陈文义获得晋封,还能靠什么呢? 她年纪尚小,暂时还不能生育皇子。 她的母家是皇上提拔的,没有佟佳氏一族那么人丁兴旺,又是皇上亲生额娘的母家。 “念念!” 陈文义忙打断了她,皇上能提出这样的主意,正中他的下怀。 这个傻丫头,竟然还要阻止皇上。 她忘了佟妃让她罚跪在雨中的那一夜了吗? 想要不受人宰割,她就得自己强大起来。 皇上看陈文心那副感动得要流出眼泪的模样,不禁柔声安慰她。 “你放心,兰襄的功绩,朕自然也会放在心上。” 陈文义始终年纪太轻,在一干胡子一把的老臣中显得太过显眼了。 与其对他论功行赏,再提升他的官位,让他承受更多的非议。 倒不如把这份功绩赏到陈文心头上,合情合理。 以陈文义的年纪,他在官场之上还有数十年的历程,完全不必着急。 而后宫之间的争斗,若是得宠的嫔妃无法迅速稳固地位,就很容易遭人嫉妒陷害。 加上之前玉常在这事一搅合,陈文心在后宫的地位就越发不稳固了。 从前她是恩宠不败,现在众人只会以为,皇上对她的宠爱也不过如此。 ——喏,先前还为了一个玉常在冷落了她许久呢? 皇上想把她失宠的这几个月所失去的威信弥补回来,就要花不止几个月的时间了。 他要让后宫众人都知道,他是最最宠爱陈文心的,谁都比不上。 这样陈文心会安全许多,他也可以少受很多后宫的烦恼。 在这宫里,最危险的不是不得宠,而是得皇上宠爱却不够,让人嫉妒又让人有机会陷害。 要么让她无宠,要么就让她做最受宠爱的那一个。 让其他妃嫔,望尘莫及,不敢相争。 陈文义这一走,转眼皇上的万寿节又到了。 皇上把万寿节的操办交给了陈文心一人,而惠妃只是负责后宫之中日常事务的管理。 这是陈文心第一次操办这么大的盛典,虽然内务府有往年的例,要忙碌的地方还是很多。 每一天,内务府的人几乎都要来翊坤宫跑上一两趟,汇报万寿节寿宴的种种安排。 她先前手持凤印,也和内务府的人打过交道,不过就是看看他们的账目有无出错罢了。 那就相当于做几道简单的算学题目,毫无压力。 这筹办寿宴就不一样了,事无巨细,她都要顾及到。 这日,内务府送来了内宫嫔妃的座位排序表,让她检阅有无不妥。 嫔妃之下是外臣,外臣那里自有皇上安排,她只需要看内宫的部分。 这一看的确看出了问题,惠妃的座位被排到了左首第一,佟妃则在右首,这是没问题的。 现在后宫之中以惠妃为尊,佟妃次之。 让她皱眉的是,内务府居然把她的座位排到了嫔位诸人之首。 宜嫔被降位为贵人,可嫔位还有荣嫔和德嫔这两个撼动不得的老大姐,怎么能把她们排到自己后头去? “内务府真是糊涂了,佟妃和宜贵人降位,把她们的位置挪到后头去便是了。怎么又动起了旁人的位置?” 陈文心不耐烦地把那单子往桌上一丢。 白露走上来给她斟茶,拾起那份单子看了看,也皱起了眉头。 “主子,许是皇上让您办这万寿节的事宜,叫内务府那帮奴才见风使舵拍上马屁来了呢。” 照理说,惠妃才是主管后宫之人,这万寿节的事宜应该由她来办。 皇上却越过了惠妃,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了陈文心,着实是很看重她。 内务府的人见她失宠了这么久,一朝复宠还和从前风光无异,自然要赶上来巴结。 “哼,若是要巴结我,还不如多送些好吃的来。” 陈文心说了句气话,又道:“我看这不像是巴结,倒像是试探我是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就批复了这单子。” 不管内务府那边是什么用意,拍马屁也好,试探也罢。 他们没有得到皇上的授意,更没有得到惠妃或者她的旨意,就擅自改了嫔位三人的排序。 实在是胆大妄为。 白露欲言又止。 以她看来,陈文心在嫔位之中是唯一具有协理后宫之权的,把她排在嫔位之首并不过分。 若是借着这个机会,奠定了她的地位,不是很好吗? 这么好的机会,主子为什么不要呢? 她想了想,从很早以前她就有这个资本成为嫔位之首,可她一直没有这么做。 是了,踩荣嫔和德嫔又有什么用处? 这二位并不与自家主子为难,倒是若踩了她们,还会生出不忿呢。 她道:“主子,倒不如借此机会做做文章,在内务府竖立起您的威信。” 内务府在后宫之中是极为重要的存在,它有专门的总管负责,总管又听命于皇上和管理后宫的嫔妃。 从前的十几年内一直是佟妃管理后宫,内务府里难保没有佟妃的支持者和信服手下。 现在佟妃难得被降位,趁此机会敲打一下内务府,让她们知道后宫是谁做主也好。 陈文心沉吟了一番,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也好。今儿是我认真看清了,若是日后再出这样的事情,我一时马虎没看清可怎么好?” 如果是那样,别人不会相信她说自己是没看清让内务府出了疏漏,只会说她恃宠生娇,有意欺压荣嫔和德嫔。 “小桌子,把内务府的刘太监叫来,就说我有话问他。” 陈文心面带郁色,“你别给他好脸色。” 小桌子会意地点点头,看来是内务府出了什么纰漏,主子要训斥刘太监呢。 她留了一个心眼,又对小桌子道:“你到内务府打探打探,这份座位单子是谁拟的。打探清楚就来回我。” 她总觉得这不是单纯的拍马屁,反而像是一个套儿。 一个等着她疏忽大意,或是自我膨胀就跳进去的套儿。 也许是什么人在暗地指使内务府的奴才刻意为之,也说不定呢。 她神色一凛,看来接下来要打起更多的精神,来筹备万寿节之事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内务府之争 第二百一十一章 内务府之争 陈文心把内务府的管事刘太监叫来翊坤宫痛斥了一顿之后,内务府办事的效率明显提高了。 陈文心从前没有办过万寿节这样的大事,完全没想到内务府可以办得这么快这么好。 这才对嘛,本来就应该内务府主要办事,她稍微掌眼看看就是了。 上位者,岂有亲力亲为之理。 这就让她更加确定了,内务府先前是有意怠慢她。 小桌子也把内务府的事情打探清楚了,那拟单子的是内务府副总管手下的一个小太监,完全是听从副总管的话来办事。 那日刘太监来翊坤宫听训的时候,也说这单子不是他亲自拟的,他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一口咬死,这绝不是他的意思。 陈文心那时候还有些不信,现在听了小桌子的话,倒也对得上。 小桌子道:“主子,最近内务府也闹得不可开交呢。” “内务府闹什么?” 小桌子掩嘴一笑,“还能闹什么,正副两个总管闹派系呢。” “这刘太监虽是总管,出身却低,全靠会做人才当得上这总管。副总管就不一样了,他是佟妃的人,一向自诩尊贵,看不上这刘太监。” 刘太监是个圆滑人,在这宫里从来是谁也不得罪,也不投靠谁。 按照宫里的规矩,哪个嫔妃得宠待遇就好些,失宠的待遇就比原来差些。 像那些位分低的答应什么的,原本待遇就一般,再赶上失宠就要落得缺棉少炭了。 这是陈文心很明白的一件事,她还在储秀宫的时候,不就听桂嬷嬷说过谭答应的事情么? 刘太监处事却不会这么恶毒,他也捧那些高处的,但对低处的不会踩得太过分。 这也是他从未得罪过什么人的理由。 满宫里他的对头只有一个,就是内务府的副总管。 这个人一直想取代他成为总管,私下里又为佟妃办事,常常做出些丧尽天良的恶事来。 好比先前陈文心失宠的时候,若不是有李德全向刘太监示意,刘太监力保陈文心的一应供应如往常。 只怕翊坤宫也要在那个副总管手里,沦为缺棉少炭的所在了。 听小桌子这样一说,她倒要谢谢这刘太监了。 陈文心托腮道:“依你看,刘太监和副总管之争,谁会赢?” “这可不好说了,刘太监原是没什么根基的人,他又不会使什么狠手段。副总管是佟妃的人,佟妃落魄成现在这样了,也不能支持他什么。” 陈文心冷笑,“佟妃是不能支持他什么,但还能利用他来恶心我。” 白露问道:“主子的意思是,那份座位名单是佟妃示意副总管这样安排的?” “那是自然,若说刘太监拍我马屁也就罢了。那副总管早就是佟妃的人了,他岂有为我增添荣宠的心意?” “既然不是好心,那肯定是佟妃示意他暗害。” 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要是她没有发现问题,直接批复了,可能就会同时得罪荣嫔和德嫔。 荣嫔与她不过泛泛的关系,陈文心先前示意过她,只要她不以自己为敌,她会好生提点三阿哥。 不仅是三阿哥,惠妃的大阿哥那边也是如此。 她们之间不过是利益关系,若是自己表示出打压荣嫔的野心,以荣嫔的骄傲性子是断断不会轻易释怀的。 德嫔的心思就更为深沉了,她们之间还牵扯着一个斩不断的四阿哥。 好不容易让德嫔为自己得罪了佟妃,彻底站到自己的阵营来。 她可不能让这一切功亏一篑。 想到这里,她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既然内务府的派系之争旗鼓相当,那咱们翊坤宫,就支持刘太监吧。” 帮刘太监把副总管这个棘手的问题解决了,既能拉拢刘太监,也能拔掉佟妃的一个爪牙。 小桌子喜道:“奴才知道怎么办,主子就放心罢。” 内务府可谓是后宫中的一条命脉,掌握了内务府,对陈文心在宫中的地位巩固很有帮助。 所以小桌子欢喜得很,一半是为了陈文心的地位巩固而欢喜,一半是为了自己。 ——他在陈文心身边这么久,还没有办过什么争权夺利的差事。 这是他,迈出的重要一步。 佟妃死性不改,都已经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了,还对她不肯放松。 难道佟妃就非要到死,才能放过她吗? 听闻佟妃深居于承乾宫中,这身子是越来越不好了,还坚持跪在冰冷的佛堂里念经。 大嬷嬷把这个消息传到翊坤宫的时候,陈文心都觉得很难以理解。 佟妃一心想着要当皇后,可她身子并不好,为什么还不好好保养着熬到当皇后那一天? 白露是这样跟她解释的,“主子不信神佛,哪里知道佟妃这样信神佛之人的想法呢?在她看来,虔诚地在佛前祝祷,佛能帮助她登上后位呢!” 陈文心听了噗嗤一笑,“也是啊,现在除了神佛以外,佟妃还有什么做皇后的指望?” 无子无宠也就罢了,现在连位分都被皇上降了。 管理后宫事宜的大权也旁落了,说她有希望成为皇后,倒不如说是惠妃。 不过陈文心心里清楚,皇上现在是不会封后的,更不会封惠妃这种有阿哥的嫔妃为后。 如果惠妃被封为后,大阿哥就成为了嫡子。 那么皇上就有了大阿哥和二阿哥两个嫡子,这样非常容易产生夺嫡之争。 皇上要保证嫡子的唯一性,就是希望阿哥们不要手足相残,能够听从皇上的安排。 虽然历史的事实证明,皇上的安排赶不上造化的安排,他最终还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们手足相残了。 但从此刻看来,皇上的决定还是很有道理的。 白露又道:“只是这大嬷嬷,收了主子那么多好处,总是传这些没用的消息来。” 陈文心微微一笑,“不可操之过急。现在看来没什么作用,到了真正需要派上用场的时候,一定会有用的。” 大嬷嬷已经收受了她的赏赐,并且开始把佟妃身边一些不要紧的消息透露给她,这就是一个好的开端。 这一步已经迈出来了,她不怕大嬷嬷会收手。 她又不是什么忠心护主的良善之辈,在佟妃还是贵妃的时候,她就已经背着佟妃克扣赏金了。 若是佟妃日后再对她打什么主意,大嬷嬷能知道的,一定会告诉自己。 大嬷嬷也会怕,若是她不尽心尽力当好这个间谍,陈文心把这事一抖落出去,佟妃是绝不会绕过她的。 陈文心是佟妃最想除去的人,她岂能容忍自己身边的人和陈文心勾结呢? “白露,你和大嬷嬷传递消息的时候一定要当心,别被旁人发现了。” 白露郑重地点点头,“主子放心,都是选择安全隐蔽的地方来说话的,绝不会被旁人发现。” 别说白露是个办老了事情的妥当人,就说大嬷嬷这么一个老成精了的人,她自然不能让自己露出背叛的马脚。 和大嬷嬷打了几次交道,白露都觉得受益匪浅。 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在宫中摸爬滚打了这十来年,处事的经验还是很值得白露学习的。 就像陈文心说的那样,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融为己用。 “让刘嬷嬷和邓嬷嬷偶尔往内务府走动走动,既是为了监看万寿节的筹备事宜,也是为了我的脸面。” 刘嬷嬷和邓嬷嬷是翊坤宫唯二的两个嬷嬷,又是皇上亲自赏的,格外尊贵。 她们代表的就是陈文心,就是皇上看重翊坤宫的表现。 让她们两在内务府走动,也好让人知道,翊坤宫如今当着这宫里的半个家。 先前陈文心失宠的时候冷落了这两个嬷嬷,因为她们是皇上派来的,白露防着她们在皇上面前泄露了陈文心的秘密。 比如在长春宫装晕倒之类的秘密。 现在陈文心和皇上和好了,自然也不用防着她们了,可以让她们继续为自己当差了。 皇上那边拟了嫔妃之下、外朝王公大臣的排序,也传到了她的手上。 今年的万寿节陈文义不在,但陈希亥的位置又往前提了提。 这也是皇上在告诉众人,他是何等看重陈家。 王公大臣中排在最前面的自然还是皇上的两位亲兄弟,裕亲王福全和恭亲王常宁。 紧随其后的是先皇后赫舍里氏的父亲索额图,往下竟然是纳兰明珠,再次才是佟妃的父亲佟国维。 这可比后宫之中嫔妃的座次变化看起来触目惊心多了,皇上动了佟妃的位置,现在连佟妃的父亲也跟着变了。 佟佳氏一族和赫舍里氏一族的后族之争,现下看来,是赫舍里氏一族占了上风了。 不过也不能排除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皇上对纳兰明珠的确看重。 这种看重可能有纳兰明珠本身博学多才的原因,也有皇上意欲借抬举他来打压佟国维的原因吧。 皇上只能抬举他,因为纳兰明珠的家族关系没有两大后族那么复杂。 抬举了他,不至于再弄出养虎为患的事情来。 两大后族现在的势力都太过强大了,他只能一再削弱。 之所以只动佟佳氏一族不动赫舍里氏一族,也是看在二阿哥的份上。 ——他日推举二阿哥为太子,还需要赫舍里氏一族作为二阿哥的母族,来为他撑腰。 第二百一十二章百寿图 第二百一十二章 百寿图 万寿节这日,众人齐聚乾清宫,就连身子有恙的太皇太后也出席了。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大大小小的毛病总是少不了的,一年倒有大半年都在生病。 她执意要出席皇上的万寿宴,一是因为尊长出席万寿宴是满人的传统,来显示皇上的孝顺和天家母慈子孝的和谐气象。 二是因为出兵科尔沁一事刚起,太皇太后这个时侯称病不参加皇上的万寿宴,只会让有心人以为是太皇太后对皇上有所不满。 毕竟科尔沁,是太皇太后的母家。 太皇太后高坐上首,难得地打上了鲜艳的胭脂来掩盖苍白的面色。 座下诸人都看在眼里,看着太皇太后为了皇上的仁孝名声,就算拖着病体也要出席万寿宴。 这份慈爱之心,叫人感动。 皇上照例要在万寿宴上和诸位王公大臣寒暄关怀一番,趁着这当儿,陈文心看向座位下首,见裕亲王福全身边坐了一位妙龄女子。 她记得去年这个时候,裕亲王的王妃才病重不起。 当时看裕亲王的脸色难看,陈文心还在心中赞叹他是爱妻之人。 难道他这么快就又续弦了吗? 她不禁和德嫔咬耳朵,“裕亲王身边那位,不知是何人?” 德嫔悄悄向着下首望了一眼,“那是裕亲王的大女儿,玉笙格格。” 陈文心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皇上说她脑袋有坑果然没错,好好的,她竟然把人家的女儿当成续弦。 德嫔又回了一句,“你若有心思看底下,不如看看咱们这头。” 她一下子明白了德嫔的意思,忙去观察佟妃。 只见佟妃看见她的目光转来,还以为陈文心在和德嫔说她的坏话,气得怒目圆瞪。 陈文心没有理会她,反正她心里已经恨毒了自己,就算自己和她解释并没有在说她坏话,她也是不会待自己好上半分的。 她自顾自地移开了目光,更是看得佟妃眼里要冒出火来。 她把目光投到了宜贵人身上,见宜贵人褪去了嫔位的华服,乍一穿上普通的贵人服制,显得素净许多。 这二人并没有什么不妥啊。 她最后把目光投向了定常在,然后默默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她就知道,定常在的幺蛾子总是那么多。 只见她身上穿了一件梅红撒花遍地金的裙子,又披着一件金黄色的薄纱镂空外裳。 虽然外裳轻薄又通透,却是实实在在的金黄色…… 贵妃之位以上,才有资格着金黄之色。 敢情这佟妃被降位之后,贵妃之位轮到定常在坐了? 从前这宫中贵妃之位以上的只有佟妃,佟妃就常常穿着金黄色,来显示她的尊贵。 现在佟妃一朝被降位,定常在就穿出这个颜色来。 这不是赤裸裸地在打佟贵妃的脸吗? 陈文心似乎忽然明白了,皇上为什么对定常在的种种行为这般纵容。 有时候她做得出格了,皇上也会训斥一番,但从来没有大发作过。 其实定常在的作死气质,就是皇上故意培养出来恶心佟妃的吧? 一想到这里,陈文心就忍不住笑意。 果然,只听对面的荣嫔淡淡开口道:“定常在今儿这衣裳,可真是漂亮得晃眼啊。” 她用的是晃眼这个词,意指定常在穿了金黄色。 定常在笑着回道:“荣嫔娘娘真有眼光啊。嫔妾这衣裳是从江南运来的,特特赶在皇上的万寿这一天穿上呢。” 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道:“娘娘该不会觉得这是金黄色吧?这其实只是做得纤薄的黄色,里头镶嵌着银丝呢。” 众人都看向了定常在的衣裳,只觉得十分晃眼,又黄灿灿一大片。 仔细一看,似乎的确是普通的蛋黄色,里头镶嵌满了银丝。 宜贵人笑道:“这自然不是金黄色,如今合宫里除了皇上和太皇太后,还有谁有资格穿这个颜色呢?定常在若敢,岂不是犯了杀头的大罪!” 她在杀头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听得定常在肩膀一哆嗦。 这话明指着佟妃被降位的事情,听得她面色憋得通红,又使劲强忍着。 就算她被降位又如何?宜贵人不也被降位了? 她再低,好歹还是个妃位,还有佟佳氏一族作为后盾。 就凭她郭络罗家的小贱蹄子,也敢来要自己的强? 佟贵妃心内暗想着,并不出言反驳。 今日太皇太后和诸位王公大臣都在,她必要要保持好自己的形象。 朝臣们何尝不知这是在讽刺佟妃被降位的事情? 一时之间众人有些讪讪的,感慨嫔妃们的争斗还真是可怕。 陈文心起身,对着上首的皇上和太皇太后躬身一福,眉眼带笑地开了口。 “回禀皇上,太皇太后。今儿是皇上的万寿佳节,臣妾拙劣,因想着所有之物都是皇上所赐,竟无什么能送给皇上的。” “因此,臣妾与惠妃姐姐等几位姊妹,决定手书一幅百寿图。送给皇上为贺礼,聊表寸心。” 被她这一打岔,气氛一下子又活跃了起来。 太皇太后面上都有了些颜色,打趣道:“你说你写百寿图哀家还信得,你说惠妃她们?” 别说惠妃,宫中大半嫔妃都不通文墨,哪里会写什么百寿图呢? 太皇太后并非在贬低惠妃,而是在打趣她,所以惠妃一下子就面红了。 她站起来,对着太皇太后一福身道:“臣妾自知不堪,为着皇上的万寿也和诸位妹妹练习了许久呢。求太皇太后赏个脸,瞧瞧我们的成果罢。” 德嫔荣嫔和章常在也都站起来,向着上头一福身,笑得有些羞涩。 皇上笑道:“好啊,你们五个人,打算怎么个写法?” 底下的王公大臣们也纷纷议论起来,不知道这许多个嫔妃一起写百寿图,是要怎么写呢? 陈文心一笑,“皇上瞧好了,只别嫌弃我们姊妹笨拙便是了。” 这是陈文心一早便想出来的主意,并且告知了惠妃等人。 众人细细地听完了她的意见,都说这事可行。 有趣又文雅,皇上一定会喜欢的。 只不过,惠妃等人文墨不通,要写汉字,对她们而言难度不小。 陈文心在皇上的手把手教导下,现在字已经写得不错了。 她亲自教导她们四人,别的不教,就光教那一个寿字的写法。 百寿图之中,这一个寿字就有百种变化。 她尽量把简单的那些让她们来学,自己就负责写难的。 矬子里头拔将军,她毕竟是五人之中字迹最好看的了。 好在惠妃她们还有阿哥,闲暇之时请阿哥们教他们的母妃写字也能省许多力气。 章常在则索性赖在翊坤宫,除非皇上来,旁的时间她就不走了。 就这样,众人练习了许久,才勉强算是能看了。 只见小李子带着几个太监上来,在殿中摆上几案,铺好了大幅的红底金边雪浪纸。 而后惠妃和荣嫔二人先上前,各自在纸上几处地方写下形态不一的寿字。 大约一人写了七八字,而后是陈文心和德嫔及章常在三人并立,也在纸上各处写了形态不一的几个寿字。 这些字所立的位置高高低低,看起来不成章法。 有些好事的大臣不免就笑话了起来,说只怕是没砣的秤,不知轻重。 佟妃冷笑着看向这五人,心里暗想着等她们出丑。 而陈文心这边,众人都轮过一轮之后,便四人一起围到了几案边写寿字。 只有陈文心一人落了单,她轻轻一笑,一个转身,便站在了惠妃她们四人的对面。 她竟然倒写寿字! 皇上都惊讶得起身下来看,座中的大臣们更是好奇。 只见她虽然是倒对着纸,写的还是正字,难得的是字迹依然工整秀丽。 只是速度比她们那四人慢些。 随着这寿字越写越多,那些排列得杂乱无章的字竟然形成了一个大字。 众人几乎是同时放下了笔,因为先前排练过无数遍,按照每人的速度和位置都安排好了字数。 小李子赶上前来,和边儿上的一个小太监一人举起纸幅的一边,立在皇上跟前。 ——那是一个,由一百个形态不一的寿字组合成的大寿字! 皇上不住口地称赞,“好,好!给诸位爱卿们看看!” 当纸幅转向朝臣们那一面时,众人都震惊了。 这些嫔妃里头除了陈文心以外,其他的都不通文墨。 可这幅百寿图,写得的确是好。 并非好在用笔的功夫上,若说功夫,这些嫔妃自然比不上那些书法名家。 难得的是配合得恰到好处,字迹工整,字距也均衡。 尤其是陈文心倒写的那几个寿字,几乎让人看不出是倒着的。 朝臣们应声称赞,纳兰明珠更是道:“娘娘们短短一月之内就能练出这样的精品来,可见是用心良苦啊。见后宫如此气象,臣为皇上而喜。” 太皇太后赞许地点头,“正是,难得你们姊妹五个有为皇上的这一番心意,又能彼此照顾彼此配合。皇祖母看了,真是欣慰。” 太皇太后对着她们自称皇祖母,表示了极大的亲切感。 众人都喜不自胜,忙对太皇太后谢恩。 陈文心尤其高兴,她知道,太皇太后是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 自玉常在一事起,再到佟妃和宜贵人被降位。皇上打压科尔沁的目的虽然达成,却也让人觉得皇上后宫不宁。 她用这个齐写百寿图的法子,不仅能让惠妃和荣嫔她们感激自己的提携,也能让朝臣们看到后宫诸人的和谐亲密。 当然,这些亲密友爱里,也不包括佟妃和宜嫔等人。 就连卫答应,也不包括。 第二百一十三章要她来求 第二百一十三章 要她来求 万寿宴上嫔妃齐书百寿图一事,在皇上的有心推波助澜下,被宫内宫外之人交口传颂。 皇上也大大赏赐了作图的五位嫔妃,尤其是陈文心。 他当然知道,这个好主意是陈文心出的。 百寿图的精巧倒是其次,最难得的,是她用此举洗去了玉常在一事造成的恶劣影响。 以精巧玩器取悦皇上的,那是宠妃之行。 而在玩器之中深藏她为朝局稳定、皇上的名声而付出的苦心,这是贤妃之行。 皇上觉得,陈文心的身上隐隐有些变化。 她似乎成熟了,长大了许多。 懂得替皇上考虑,保全后宫的名声,也就是保全皇上的名声。 这样的心胸,这样的智慧。 绝非寻常嫔妃可比。 受到皇上的重赏,众人心里自然开心。 尤其是章常在,她位分低不受宠,是难得能得到皇上的赏赐的。 看着章常在那副欢喜的模样,陈文心便暗示了一句,“一点子赏赐就让你高兴成这样?等日后封了贵人,那时可不欢喜得要疯了?” 章常在把玩着皇上赏赐的一串碧玺聚珠貔貅,满不在意道:“怎么可能呢,我何德何能,能让皇上封我为贵人。” 陈文心笑道:“怎么不可能?眼看就在年后呢。” 章常在诧异地抬头看她,“娘娘哄我玩呢?还是真的?” 她入宫之后便一直是常在,熬了这么二三年,位分也没有丝毫晋升。 哪怕皇上赐个封号,那也是极其体面的事情。 陈文心拉过她的手,“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陈文义出征之前,皇上说过要给她封妃的事情。 她后来和皇上闲聊起来,便说章常在在宫里熬了这许久,还是个常在的位分,连个封号都没有。 皇上也有此意,说是后宫中连降位了佟妃和宜贵人,正好需要添点喜气来。 皇上最擅此制衡之术,这边降位了,那边又晋封。 让外臣摸不清皇上的意图。 章常在性子天然,又不争宠夺权的,皇上心里也属意她。 最关键的是,她是这宫里和陈文心最要好的嫔妃。 皇上偶然去章常在那边一次,总能在她房中看到陈文心的痕迹。 有时是她自己喜欢的首饰送给章常在,章常在就欢欢喜喜地戴着。 有时是翊坤宫小厨房做的点心,章常在爱吃,陈文心就时不时送去给她。 皇上甚至还看到了古董锅。 陈文心那边也常常会提及章常在,比如她们聊到了宫里的某件新鲜事什么的。 她是有什么好东西就喜欢分给身边人的人,不像人家说的女子多半小气,她在金银珠宝这些东西上从来不小气。 旁的嫔妃生怕身边的年轻小宫女太打眼,吸引了皇上的注意,所以从不会赏赐她们什么好的衣裳首饰。 更怕其他嫔妃打扮得比自己好看,所以有好的衣裳首饰宁可自己放霉坏了也不给别人。 陈文心完全不同,她喜欢的衣裳首饰,就赏给白露她们让她们穿着给自己看。 先前惠妃寿辰的时候,她还把那匹难得的双面绣苏缎送给了惠妃。 这大方的程度,真令皇上不解。 既然陈文心大方,皇上自然不能小气。 除了章常在晋封之外,皇上还想再挑一个陪衬着。 单独晋封一个未免太过显眼,还是两三个一起的好,让人抓不到重点。 陈文心撇撇嘴,对章常在道:“皇上还想顺道晋封定常在或是卫答应。” 章常在一听这话,连碧玺手串也不看了。 “这怎么行?定氏那个小蹄子是什么德性就不说了,卫答应此人更是两面三刀!” 章常在之所以如此愤慨,并非是卫答应对她做了什么。 而是她十分清楚,在陈文心失宠的这段时日,先前依附她的卫答应是什么嘴脸。 她不但从头到尾没有帮过陈文心,还避之唯恐不及。 在陈文心离宫省亲的时候,她更是巴结到了永寿宫那边去。 只可惜宜贵人看不上她,玉常在又是单打独斗惯了的,所以没人理会她。 这样的一个人,章常在也一样看不起她。 陈文心自己对此也很清楚,只是卫答应年纪不小了,还在答应的位分上。 她也算服侍皇上的老人了,论资排辈不该和陈文心、章常在这些小辈排在一起,应该和惠妃、荣嫔和德嫔她们排在一起。 可她的地位还是那么低,眼看那两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庶妃诞下皇子后,就能超过卫答应的位分了。 皇上的意思是,卫答应是该封的,否则会叫人议论皇上刻薄寡恩。 的确,卫答应在宫里伺候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皇上要晋封她,她支持,但她也不能这么顺顺当当地让卫答应晋了位分。 “皇上的意思不好违抗,你放心,我会让卫答应来求咱们的。” 她唇角勾起一丝微笑,看向章常在手上那串碧玺。 色泽通透,碧色均匀。 她笑道:“我那有一匹极好的秋香色锦缎,配你这碧玺最是好看的。” 章常在被她转移了话题,忙道:“在哪?我瞧瞧。” “白露,把我前儿得的那批锦缎拿出来,让章常在细瞧瞧。” 白露躬身退出内室,不一会儿就抱着一摞的锦缎回来了。 章常在眼神都发亮了,“娘娘这里锦缎这么多啊。” 白露把秋香色那一匹拿出来,凑到章常在的碧玺珠串边上比着。 “章常在,您瞧瞧,这颜色多衬。” 秋香色配碧色,这样的颜色搭配,让人想到北风飒飒的秋天。 章常在越看越喜欢,连连点头。 陈文心便道:“你把这匹给章常在包好,一会子她走的时候让鱼儿带回去。” 站在章常在身后的宫女鱼儿一福身,章常在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谢娘娘赏赐。” 陈文心摇摇头,“你我之间还说这生份的话做什么?” 她想着,又吩咐白露,“你把那批湖青色的送去永和宫,德嫔姐姐喜欢这个颜色。” 章常在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为陈文心所说的皇上年后要晋封她的事情而高兴。 她自然知道,皇上要晋封她,不仅是因为她安分守己。 更是因为她和陈文心的关系。 她听着成陈文心和白露的话,不禁问道:“对了,那娘娘喜欢什么颜色?” “我啊……” 陈文心狡黠地一笑,“我都喜欢。” 在她看来,衣裳的所有颜色都有美好之处。 还要看色彩之间如何搭配,布料的质感和款式的配合。 好比章常在这碧玺串珠,和那匹秋香色的锦缎。 两者分开来看,平平无奇。 一旦章常在穿上这秋香色的锦衣,再挂上这碧玺珠串,颜色会达到极致的和谐。 二者交相辉映,呈现出大方典雅的贵气。 陈文心和章常在这么一说,章常在很是惊讶。 “怪不得我看娘娘穿简素的衣裳也好看得很,看来是配色上做了文章。” 章常在努力地回想陈文心的衣裳颜色,脑子里像浆糊一样乱。 她的衣裳,实在太多了…… “不仅是衣裳,还有首饰。” 陈文心指指她那碧玺珠串,“首饰的颜色也要搭配着衣裳来才好看。” 她想起宜贵人,这位惯于把各种华丽富贵的首饰插满一头,若不是被降位了,只怕还要天天看她圣诞树一样的头。 宜贵人美貌,气质又泼辣大胆,装扮成这样也算勉强看得。 这要是姿色平庸一些的女子,装扮成这样不知有多难看。 两人在这边讨论着衣裳首饰,外头小桌子走进来站在门口。 “怎么回事?” 小桌子见自家主子和章常在聊得开心,一时不敢开口打扰。 直到陈文心看见他,他才回答道:“回主子,卫答应在外头求见。” 章常在一听是卫答应就没好气儿,“娘娘料得不错,她这会子看见娘娘重得圣宠,就来巴结了。” 陈文心微微一笑,“不怕她来,只怕她不来。” 她先前让人透了点消息到卫答应那边,让她知道皇上要晋封章常在的事情。 当然,着重让她知道了皇上是为了自己而晋封的章常在。 章常在是她在宫中最要好的嫔妃,皇上晋封章常在,也是对她的助力。 听了这消息,卫答应自然坐不住了。 若是早知道陈文心还有翻身之日,她绝不会在明面上做得那么难看。 不但对失宠的陈文心不闻不问,还去巴结永寿宫那边。 现在情势变化,她还是得回头来巴结陈文心。 虽然她可能不会再接受自己的投诚,甚至可能羞辱自己。 卫答应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只要想到像章常在那样巴结巴结陈文心就能被晋封,卫答应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了。 “告诉她,本宫和章常在说话,不得空见她。” 陈文心好整以暇,章常在见小桌子出去,便问:“不是说要让她来求吗?怎么她求了,娘娘又不见她?” 她神秘一笑,对章常在胸有成竹道:“放心,她一定会再来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许诺 第二百一十四章 许诺 陈文心的猜测是对的,没过两日,卫答应果然又来了。 这回陈文心单独接见了她。 只见卫答应躬着身子从门外走进来,穿着一身烟青色夹绫袄子,半新不旧。 她头上梳着规规矩矩的两把头,簪了两支素银簪子,上头一并连宝石珠翠俱无。 腰上倒挂了一个别致的荷包,看起来绣得很用心,只是料子普通了些。 她面色微黄,低眉顺眼,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福下身去。 “嫔妾请勤嫔娘娘金安。” 陈文心端坐上首,眉眼含笑地扫了她一眼。 “起来罢。” 看卫答应这一身打扮得,就连宫中稍有些体面的宫女都比不上。 只看站在近处的白露,便可见一斑。 就白露手上戴的那一个黄琥珀戒指,就比卫答应这一身都昂贵了。 卫答应起身,背还是躬着。 “谢娘娘。” 陈文心倒不觉得以卫答应在宫中多年的积累,会连宫女都比不上。 恐怕她是特意装扮成这么一副可怜样子,到自己面前来博取同情吧? 陈文心暗自嗤之以鼻,从前卫答应要站在她的阵营底下,她只想着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但她一直是不喜欢卫答应此人的。 失宠一事更让她明白了,卫答应的确不是个好人。 没想到,她竟然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 “卫答应找本宫有什么事情吗?不如早些说了,本宫还要去乾清宫练字呢。” 陈文心从袖中掏出怀表来,作出一副要出门的不耐烦模样。 卫答应见她一身打扮整齐,方才进翊坤宫之时,她也看见撵轿备在门外。 看来陈文心的确是要出门。 这满宫里,能够随时去乾清宫见皇上的,也就只有陈文心一个人了。 有时是伺候笔墨,陪皇上看折子。 有时是皇上亲自教导,让她在乾清宫练字。 有时是阿哥们齐聚乾清宫,听她讲解算学题目…… 要么是皇上待在翊坤宫里,要么是陈文心到乾清宫去。 这偌大的后宫,仿佛就只有一个勤嫔,一个翊坤宫似的。 卫答应压下心中那股不痛快的感觉,再度下拜,“嫔妾特来给娘娘请罪,求娘娘饶恕嫔妾。” “哦?你犯了什么事儿呢。” 陈文心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就好像来找她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犯错自首的嫔妃。 而不是曾经依附于她的人。 卫答应低着头,声音里带着懊悔,“嫔妾辜负娘娘的庇护,在前些日子娘娘遭受灾难之时,未能尽绵力帮助娘娘。” 她说到后头,隐隐有了哭腔,“嫔妾人微言轻,娘娘是知道的。在当时那个局面下,嫔妾的身份只能想着自保罢了。” 陈文心见她低着头,便白了她一眼。 反正她也看不见。 她的身份,她什么身份? 难道她还想说,身为自己阵营下的人,她受到自己的连累了吗? 若说章常在和德嫔被自己连累还有可能,章常在跟她最为要好,德嫔又位高有子。 可她卫答应呢? 与自己并没有过多亲密接触,根本还算不得是她这一党。 只是卫答应表达了依附的意思,而她暂时没有拒绝而已。 一个位分极低、毫无宠爱的嫔妃,根本不会有人把她放在眼里。 卫答应居然好意思说,她怕受自己连累,所以一心自保? 自保也不是去巴结永寿宫那样自保吧? 陈文心不想搭理她,这个卫答应虽有些头脑,终究不是善类。 在这种人身上,不值得她浪费心思。 她不耐烦道:“患难见真情,谁待本宫是真心实意,本宫心中有数。” “娘娘,嫔妾当时还受那个废妃博尔济吉特氏的威胁,怎么敢维护娘娘你呢?” 卫答应自知三言两语缺乏说服力,自然要抛出更有力的证据来。 陈文心微微蹙眉,“她威胁你什么?” 卫答应徐徐道来,“是这样的,娘娘受佟妃娘娘罚跪在大雨中那一晚,嫔妾正好有个亲戚孩子在清华园正殿附近当值。她告诉嫔妾,废妃博尔济吉特氏在正殿之中驱散了所有宫人,自己进去了。” “因为皇上当时不住在正殿,只是白日偶尔接见朝臣所用。所以宫人们都照办了,谁也不知道她在里头做什么。” “嫔妾这位亲戚孩子便偷偷去看,看到娘娘您从正殿冒着雨冲出来。还看到殿中的废妃……” 卫答应抬头看了陈文心一眼,似乎有些难以说出口。 “看到什么了?” “他看到,殿中的废妃,身上寸缕未着。” 陈文心早就预料到了,以玉常在的心机,她自然会考虑到万一陈文心进殿查看该当如何。 “谁料他一时见着废妃这幅样子,吓得踩碎了檐下的一块瓦片,被她抓了个正着。” “那孩子年纪小,被废妃抓来一通吓唬,就把嫔妾招供出来了。当时的废妃还是宠妃,她来威吓嫔妾,嫔妾吓得都不敢出门。” 卫答应说得有声有色,神情还带着些害怕。 可玉常在已死,现在是死无对证,陈文心也无法考据她说的是真是假。 假如那夜的事情真的被卫答应的人看见了,玉常在威胁她不让她说出去也是合理的。 就算卫答应说的是假话…… 那又怎样? 她本来就是要给卫答应一个台阶下,然后许她好处。 在年后皇上晋封她的时候,让她以为是自己一力促成她的晋封。 只要卫答应为了感激她而不投向佟妃她们的阵营,那就够了。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陈文心淡淡地勾起嘴角,“行了,起来罢。本宫信你便是了。” 卫答应松了一口气,好歹让陈文心相信她了。 其实那夜她那个亲戚孩子见着玉常在的事是真,被玉常在发现是假。 那夜的大雨倾盆,就算真的踩碎瓦片,也不见得会被听见。 就算被听见,就凭玉常在那几个人,赶出去也追不上了。 他那个亲戚孩子事后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卫答应,卫答应前后联系起来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可当时是玉常在得宠陈文心失宠,她把这事抖落出来又有什么好处呢? 所以她当时听过并没有采取任何动作,没想到能在现在这个时候换回陈文心的信任。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卫答应抹着眼泪儿,可怜巴巴地从地上站起来。 “嫔妾多谢娘娘谅解。” 陈文心演戏演到底,“哼,本宫还以为你当真投靠废妃那边,就忘了你先前对本宫说过的话了。既然是这样,你不该早来和我说?” 她一脸,你早来和我说我就狠狠整治一番那个废妃的表情。 卫答应见状劝道:“如今废妃已死,娘娘何必生气呢。娘娘的二哥骁勇善战,此番讨伐科尔沁,必能带回好消息来呢。” 陈文心叹了一口气,“唉,本宫不求哥哥能立赫赫战功回来,倒是那达忓尔王爷主动认罪投降得好。” 卫答应面上附和着,“是啊是啊,娘娘二哥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她嘴上附和,心里却对陈文心的想法不屑一顾。 蠢材,达忓尔王爷反抗才好呢,不反抗你哥哥哪来的战功? 有了战功,才能一荣俱荣地让陈文心在宫中的地位提高。 自己跟在她手下,她的地位提高了,自己才能得到更多隐蔽。 只是当着面她不便反驳陈文心,想了想还是补充道:“不过打起来也好,娘娘的二哥骁勇善战,一定能平平安安地凯旋而归的。” 陈文心何尝不知道卫答应的心思,看来她和宜贵人一样,都是为着自己的荣华不顾家人安危的人。 这更让她确定,卫答应这样的人,无论如何只能敬而远之。 她聪明,有脑子。 这种聪明如果用来对付自己,无疑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现在陈文心借花献佛,用皇上的恩典来对卫答应施恩。 笼络住她,不让她针对自己便可。 至于真正视为朋友,陈文心是万万做不到的。 陈文心假装对卫答应的恭维很开心,一扬眉道:“本宫的哥哥自然是好的。对了……” 她看向卫答应,淡淡道:“本宫为章常在向皇上请了晋封,虽不十分准,也有九分了。” “你从宫女熬到答应,也有许多年了吧?本宫瞧着皇上的心情,也替你提一提罢。” 这话正是卫答应所期盼的,没想到陈文心竟然真的愿意帮她。 卫答应忙跪下磕头,“嫔妾多谢娘娘,日后必然以娘娘马首是瞻。” 陈文心对着白露使了一个眼色,白露上前去扶起卫答应。 卫答应惶恐地避开,“怎能有劳娘娘跟前的白露姑姑亲自搀扶呢。” 都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卫答应就是这宫里主子的尾,白露则属于奴才的头那一拨。 卫答应的地位,的确还不如白露这样有体面的宫女。 她见着白露,还要客客气气地叫一声姑姑。 陈文心微微一笑,“好了,你去罢。本宫也要去乾清宫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培植势力 第二百一十五章 培植势力 卫答应目送陈文心上了撵轿,而后才离开了翊坤宫。 假如陈文心真的有能让晋封自己的能力,那她多年来的心愿,就达成了。 她好不容易从辛者库那个地方出来,被皇上封为答应。 那里头还有和佟妃赌气的成分,否则皇上一般是不会轻易临幸低贱的宫女的。 谁想到封了答应之后,皇上便把她丢到脑后,再也没想起来了。 幸好她是由宫女晋封位答应的,皇上直接给她放在了景阳宫,而非像那些秀女一样待在储秀宫。 待在景阳宫,她好歹还在嫔妃之列。 那些待在储秀宫出不来的答应常在,则是彻底被整个后宫遗忘的所在。 哪怕有秀女大选时就直接被封为常在的,皇上不肯临幸,或是临幸后不给她挪宫。 那再尊贵,也是废人一个。 这样的人也不少,夕时鳌拜送来的秀女,就有好些个一送来就被封为常在的。 那些女子身份尊贵,都是鳌拜手下大臣家里的千金。 结果皇上赏了位分,还是一动没动,就扔在储秀宫等她们自个儿销声匿迹。 就连万寿节或是新年宴,也都没有储秀宫的份。 没有人会想起储秀宫里的任何一个嫔妃。 她是勉强没有被后宫这个残酷的战局淘汰,可她一直是最为低贱的存在。 她跟着荣嫔住在景阳宫,荣嫔是个最看重出身的人,她瞧不起那些出身小门小户的嫔妃。 也只有惠妃德高望重,才能让荣嫔不因为她出身不高而看不上她。 而她卫答应呢? 她的出身和那些所谓出身不高的嫔妃来比,还差了一大截。 那些嫔妃再差,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是正经的闺秀小姐。 她自己却是辛者库的贱役,身上背负着奴籍。 辛者库,那是这后宫之中最为辛苦的地方,是专门为宫人们洗衣做饭的地方。 也就是说,她是伺候奴才的一个奴才。 荣嫔看不上她,平素也丝毫不搭理她,只在宫宴时顺手带上她罢了。 其他的妃嫔讽刺她的出身,或是嘲笑她这么大年纪还是小小答应,荣嫔也不会帮她。 不仅不帮,还会一起笑话她。 那有什么办法,她是有名头的妃嫔中地位最低的。 她忍辱负重了这么些年,如果真的能晋封为常在,起码她就能和定常在比肩了。 三年秀女大选很快就到了,那时她在新人之中也能有点地位。 卫答应想着,假如这回真的如她所愿,她一定要抱紧陈文心这个大腿不放…… 陈文心到乾清宫之时,皇上正在批阅折子。 见着她走进来,皇上不悦道:“又是睡过头了?这么晚才来。” 她近来懂事多了,睡懒觉的毛病也比从前好了些。 只是馋嘴这个毛病并没有什么改进。 皇上和她说好了今儿一下朝就要见着她在乾清宫,没成想这都下朝多久了,陈文心才姗姗来迟。 皇上气哼哼道:“朕看你就是来蹭饭的。” 陈文心故作惊讶地往殿外瞧了一眼,“可不是吗?看这天色,我要在这等午膳了。” 皇上白了她一眼,“你平时都是看怀表的,今儿怎么看起天色来了?” 她摸了摸鼻子,被拆穿了。 “我原是早早出门的,恰好被卫答应绊住了脚,所以来迟了。” 她在皇上身边坐下,笑眯眯地说道。 皇上哦了一声,头也没抬地继续看折子。 “她找你做什么?” “先前卫答应见我得宠,就表示了想依附我的意思。谁知道又失宠了,她就去巴结永寿宫那边了。” 玉常在死了,宜贵人被降位,现在永寿宫还是宜贵人住着正殿。 虽然于制不合,为了五阿哥的成长,皇上并没有把宜贵人挪到偏殿去。 皇上点点头,“这样的两面三刀。如今见你又得势了,敢是又回来巴结你?” “可不是么?瞧这卫答应还是有些头脑的,我也不想无缘无故多得罪一个人,把她推到旁人那边去。” 她说的旁人,自然是这宫里对她别有用心之人,诸如佟妃之类。 “玄烨前些时日还和我说,要晋封卫答应。我就刚好拿这个做顺手人情,帮卫答应一把咯。” 她说得怡然自得,好像这个顺水人情里被利用的不是皇上一样。 皇上放下蘸着朱砂的笔,抓住她呵痒。 “你干的好事啊,这就把朕的人情占为己有啦?” 陈文心咯咯直笑,扭着身子躲他,“你要人情做什么?皇上就算不对她施恩,她敢怨怼不成?” 皇上不肯停手,“她们自然不敢怨怼。” 这后宫里的女子啊,失宠了只会怪罪那些得宠的嫔妃罢了,怎么会怪罪皇上呢? “饶了我吧玄烨,哈哈哈。” 陈文心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皇上便停了手。 “饶了你可以,你来亲朕一下。” 皇上指指自己的脸颊,她看向四周,李德全等人都在外头。 “亲亲亲!” 陈文心噘着嘴凑上去,在他面颊上亲了好几下。 这下才算作罢,两人斯斯文文地坐在一处说话。 皇上道:“念念进益了许多,都知道怎么拉拢其他嫔妃了。” 皇上不喜欢这个卫答应,当初封赏她也不过是因为和佟妃的一时意气之争。 那时佟妃掌管后宫,竟然寻了个理由把皇上跟前的一个奉茶宫女,杖责了五十板子。 皇上那时在外巡河,回来的时候才知道那个奉茶宫女因为是被佟妃下令打的,又气愤又无奈,最后不治而亡。 而佟妃给的理由是,那个宫女处事不检点,以宫女之身妖娆乔致。 实际上,佟妃不过是见不得皇上跟前的宫女,生得好看些罢了。 她在乾清宫当差,身份自然比寻常宫女体面一些,却从未妖娆乔致地做过什么逾矩的事情。 皇上当场大怒,指责佟妃随意处罚他跟前的人。 打狗也要看主人,乾清宫的人可不是后宫能随便处罚的。 佟妃却坚持宫女是后宫的人,她掌管凤印,有权力处置这个宫人。 她丝毫不肯承认自己有错,只是一味道皇上若是不悦,尽管责罚。 那时佟妃的大伯佟国纲,也就是佟国维的哥哥,正在外征战,战功赫赫。 那也是佟妃最为意气风发的日子。 皇上不好处罚她,但是次日就在辛者库里寻了一个宫女,临幸后封为答应。 佟妃不就是怕,乾清宫的宫女吸引了皇上的注意吗? 那皇上就找一个更低贱的,来刺激佟妃的嫉妒之心。 这个低贱的辛者库宫女,就是后来的卫答应了。 他虽不喜欢卫答应,但深知此女心机颇深。 若非如此,她早就死在后宫诸人的蔑视之下了,哪里能活到现在。 皇上叮嘱陈文心道:“卫答应这个人,你可以拉拢她,但是不能交好她。也别把重要的事情告诉她,要对她有警惕之心。” 陈文心点点头,“你放心吧,我晓得分寸。卫答应并非善类,若是我真的信任她,早就向玄烨主动请求封赏了。” 皇上点点头,“还是章常在好。” 他这话一出口,陈文心立马撅起嘴不高兴了。 “你说章常在好?你居然在我面前夸别的女人好,呜呜呜……” 她在那假哭,弄得皇上不知所措。 “朕的意思是,章常在和你要好,为人也正直些。晋封了她,对你有好处。” 陈文心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劲,她惊讶地瞪大了眼,“难道你是想……” “朕想,替你在宫中培植势力。” 好端端的,皇上怎么会想到这个? 其实陈文心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她有意于壮大自己的实力,就算日后失去了皇上的恩宠也能有立足之地。 可皇上这样想,这就不对劲了。 皇上关心她爱护她的方式,是用他的宠爱来告诉众人—— 陈文心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谁也碰不得。 但皇上不会想着为她培植势力,在皇上眼里,她是该由他来保护的。 这或许可以称为是,大男子主义。 现在皇上这样说,倒叫她有些吃惊,难道皇上的意思是…… “朕在想,万一哪天朕不在宫里,又没有带你一同出宫。总不能让你没有倚杖,任人欺负。” 那个被佟妃打了五十个板子不治而亡的奉茶宫女,就是最好的先例。 眼看陈文心年纪渐长,万一日后她有孕,或是在月子期间,皇上都无法带她出宫。 她若是没有自己的势力,只怕是很容易再发生佟妃大雨夜里让她罚跪的事情。 陈文心提起的一颗心,这才放回了胸腔之中。 吓死她了,她还以为皇上准备立她当皇后呢,不然培植势力做什么。 原来皇上是这个意思。 这样也好,有皇上的支持,她所有的行动都能顺风顺水,也不用担心引起什么误会。 皇上对这些后宫女子可比自己了解多了,有他作为军师,她必能如愿。 陈文心想着,在皇上脸上又亲了一口。 第二百一十六章上当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上当 在皇上的后宫一片形势大好之时,陈文义却遇到了点麻烦。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达忓尔王爷这么涎皮赖脸。 当初修书给皇上抱怨他不娶科尔沁女子为皇后,那股厉害劲儿哪去了? 他在听闻陈文义率大军而来的时候,竟然直接把玉常在一家子老老小小全捆了送到军中来,说是这一家罪人,悉听皇上处置。 陈文义把玉常在的父母等主要亲族都派人遣送到京城去,让皇上定罪。 剩下那些不重要的什么家里烧饭的老妇啊,他就暂且关押了起来。 谁想到,没过几日达忓尔王爷又把负责选秀女的官员甚至嬷嬷,统统都绑来送到了军帐中。 陈文义还是把其中比较关键的人物送回了京中,余下那些无足轻重的人物就关押起来了。 达忓尔王爷的无耻之处,就在于他看起来送了一大堆的罪人来,却没有涉及到真正的关键。 ——真正的关键是,他达忓尔王爷自己的失察。 这也是皇上要的关键。 可他用这些人来替罪,什么不要紧的家丁仆妇都送来了,看起来浩浩荡荡一大堆。 叫外人看来,倒以为他是虔心认错呢。 看来这达忓尔王爷也不是糙汉一个,他还是有些头脑的。 知道自己得罪了皇上,这态度上再不表现得好一些,皇上就更有理由出兵了。 派去科尔沁军营中打听的探子说,皇上安排好的人根本就没有办法主动带兵来袭。 现在科尔沁那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若有人胆敢私自带兵出去,只怕还没出科尔沁的营帐,就会被杀死了。 陈文义有些苦恼,达忓尔王爷不中计,他得另想办法让他出兵了。 “报!” 账外进来一个士兵,跪地禀道:“将军,查到科尔沁在向邻近部族购买粮草!” 陈文义正思考着如何逼达忓尔王爷出兵,这一个消息让他眼前一亮。 “消息可靠吗?” “可靠。郭尔罗斯部的旗主是大清的女婿,这消息是咱们的公主传出来的。” 陈文义一下子明白了,虽然他不知道郭尔罗斯部的旗主娶的是哪位公主,但大清的公主下嫁蒙古王公是至今不断的习俗。 郭尔罗斯部想来也有一位大清的公主。 郭尔罗斯部距离科尔沁较近,又因为全部只有一旗,所以对大清一贯臣服。 而科尔沁一部就有六旗,作为大清许多代帝王的后族,科尔沁的实力太大,野心自然就大了。 “那郭尔罗斯部是什么意思,是否答应了科尔沁要出售粮草?” 那小兵道:“回将军,郭尔罗斯部旗主拒绝了科尔沁部。” 站在陈文义身边的余杰听闻,拱手道:“现是秋天,蒙古各部都在囤积粮草。郭尔罗斯部族小力弱,能囤积够自己部民熬过寒冬的粮草就不错了,哪来的余粮卖给科尔沁?” 事实上,如果今年的冬天冷一些,郭尔罗斯部还要向大清寻求粮草救济。 陈文义勾唇一笑,“岂止是郭尔罗斯部,眼下只怕所有蒙古部族都知道大清挥军北上。卖粮草给科尔沁,那就是和大清作对。” 中原历朝历代,蒙古草原部族南下抢夺汉人财物的事,都数不胜数。 如历史上著名的瓦剌、突厥。 鼎盛时期,便是忽必烈统一草原,建立大蒙古国。 而后大蒙古国进军中原,占领了汉人的领土,那便是元朝。 自金兵入关建立大清朝之后,再无蒙古部族能南下进攻。 这也使得蒙古人的战力和人口逐渐下降,南方大清强盛,他们无法向南方抢夺补充财物。 北方俄国收服了西伯利亚地区,蒙古失去了退避的屏障。 昔日的大蒙古国,如今不过是夹缝中生存的末路英雄。 现在的蒙古基本上分为三个部分,东南部靠近中原的这些部族,臣服于大清,属于大清的番属。 如科尔沁和郭尔罗斯部,还有阿巴亥部和阿鲁特部之类。 北部蛮荒地区的部族,距离大清较远,属于“三不管”地带。 而西部靠近新疆那一带的蒙古部族,他们骁勇强悍。 虽不敢南下侵袭,却是大清的重大隐患。 “将军,咱们眼下怎么办?”余杰问着陈文义。 看陈文义面上带笑,他好生奇怪。 人家科尔沁都招兵买马了,将军还笑得出来? 陈文义对那个传递消息的小兵道:“郭尔罗斯部的确力弱,想来他不卖粮草给科尔沁,达忓尔王爷也没生气吧?” 那小兵道:“是,将军料事如神。” “既然如此,郭尔罗斯部就罢了。你派人通知其余部族,让他们卖粮草给科尔沁。不必担心无粮过冬,本将军一定会在冬天来之前把粮草还给他们,还有厚礼相送。” “记住,不能卖得过多,要符合各部的能力。” 小兵拱手道:“是。” 待那小兵出去,余杰不解地问陈文义,“将军为何要让他们买够粮草呢?” 在他看来,蒙古农业落后,可供长期储存的稻米小麦等粮食甚少。 粮草是他们最大的弱点,一旦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那可就难打了。 陈文义叹道:“如果粮草不充足,你以为达忓尔王爷真的有胆一战吗?” 他让各部卖粮草给科尔沁,就是要给达忓尔王爷出战的勇气。 余杰咽了一口口水,说了一句很欠揍的话,“可是将军,你给他的胆儿是不是也太大了?万一咱们打不过……” 陈文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自觉地咽下了后半句。 “属下乌鸦嘴,咱们一定打得过!” 陈文义谑笑,“打不过才好呢,咱们死在这里,那达忓尔王爷的罪名才算坐实。” 余杰吓得几乎要跳起来,“将军,你不会真的这样想吧?” 为了坐实达忓尔王爷的罪名,拿自己的命去换,这代价也太大了吧? 陈文义当然不会这样想。 他的命,是要留着保护家人,保护陈文心的。 岂能轻易地折在草原上! “传我将令,今夜全军篝火狂欢,开怀饮酒!” 他目光凛凛,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他就不信,达忓尔王爷不上当…… 秋寒时节,有陈文心这个怕冷的主子,翊坤宫早早就熏上炉子了。 皇上下了早朝之后便待在翊坤宫,两个人一起歪在榻上读诗品文。 因着陈文心教阿哥们算学久了,看得书也都是《九章算术》之类的。皇上嘲笑她要变成老学究了,就带着她多读读诗。 在大清朝,算学是正经学问,八股文那就更是了。 至于诗词曲赋这些,都是玩意儿,不算正经文学。 皇上道:“闺中女子,还是多学学这些雅致的玩意儿好。” 在皇上看来,那些纺织针黹是寻常百姓家妇人的玩意儿。 虽然实用,并无雅趣。 宫中的嫔妃高贵,自然要做琴棋书画这些雅致的玩意儿。 可惜,皇上的后宫里多半是只会念佛,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女子。 这些女子都不是皇上自己选择的,不合他意也是寻常。 唯独一个陈文心不一样罢了。 陈文心闻言白了他一眼,“玄烨还教训起我来了?不信咱们比比,谁会的诗多?” 她打小就喜欢诗词,翻开书见动人的诗词,就一定会背下来。 想当年她看红楼梦的时候,被葬花吟和秋窗风雨夕之类的长诗都背的一字不落。 皇上连忙讨饶,“朕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说你雅致,满宫里除了你别的嫔妃都粗俗得很。” 她噗嗤一笑,“玄烨惯会打趣的,我去告诉德嫔姐姐她们。” “还别说,自从你上回带着她们写了那副百寿图,如今惠妃荣嫔她们都练起字来了。” 何止是惠妃和荣嫔她们,现下后宫之中都以写得一手好字为荣。 不但嫔妃在练,就连宫女太监闲暇时也在练。 定常在也不整天琢磨弄些花里胡哨的汉服了,整日就乖乖待在自己屋里练字。 对此,皇上真是万分感谢陈文心。 感谢她起了一个好头,让后宫能得到短暂的安宁。 “报!八百里加急军情!” 前线军报直接传到了翊坤宫来,唬得翊坤宫诸人吓了一跳。 陈文心也听见了外头的声音,一下子惊慌起来。 皇上忙搂住她,“不一定是坏事,所有当前的军报几乎都是八百里加急的,不怕不怕。” 她这才放下了半颗心,唯恐是陈文义在战场上出了事。 小桌子把传递军报的人带了进来,一个士兵模样的人跪地报道:“科尔沁军情急报,主将陈文义率领全军饮酒作乐,篝火欢宴。” 陈文心一下子有些脑子没转过来,哪怕他说个陈文义受了什么伤她都能理解,怎么会是…… 皇上微微蹙起了眉,对陈文心解释道:“这是监军那边传来的军报。” 并非由主将传来的。 所以他口称主将陈文义,而非将军。 “报!八百里加急军情!” 外头又响起一个急促沉重的脚步声,这回宫人们都有经验了,便直接带了进来。 “禀皇上,科尔沁军情急报,将军诱敌深入,大清与科尔沁两军已经开战!这是将军给皇上的手书!” 口称将军,可见他是陈文义的属下。 他双手递上一封书信,皇上忽然站起,接过那信。 “是哪方先开战的?” 那回报的士兵抬头,露出一个情不自禁的笑容。 “回皇上,是科尔沁!” 第二百一十七章恭亲王闹气 第二百一十七章 恭亲王闹气 “好!” 皇上拊掌大赞,叫众人一头雾水。 陈文心也笑着站起身来,“恭喜皇上。” 不知情者哪里知道,皇上就是要让科尔沁先行开战的。 陈文义做到了这一点,就完成了皇上交托的一半任务。 “都下去吧。” 两个传递军情的士兵都下去了,翊坤宫的宫人也都退下了。 皇上拆开了陈文义的书信,看后喜道:“好个兰襄!想不到他年纪轻轻,就深谙兵不厌诈之道。” “他先是暗中指使周边各部售卖粮草给科尔沁,让达忓尔王爷以为粮草无忧,他就有恃无恐了。其后他又带领士兵们饮酒作乐,叫人以为他掉以轻心,是个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 陈文心草草看了一遍那信,接道:“这里头也有玄烨的智谋,你先时让科尔沁的暗探告诉达忓尔王爷,二哥是个大臣之子。仗着有个好妹妹当娘娘,才能担任主将。” 这种先入为主的印象,让达忓尔王爷看不起陈文义,认为他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二世祖。 陈文义再来个饮酒作乐的假象,他的心就浮动了。 原先不敢打大清的军队,现在一看主将这么没用,那还说什么? 打! 等他们真的打进陈文义的军中,才发现那些酒坛子里不过装的是清水罢了。 得知中计的科尔沁人想退兵,已经来不及了,被陈文义来了个瓮中捉鳖。 “科尔沁首战就告败,军心涣散。何况他们出兵不义,竟然偷袭皇上派去斥责达忓尔王爷的军队。想来,这一战不用多久就能结束了。” 陈文心这样说着,心里期盼她二哥能早些回来。 皇上笑着点点头,“是啊。看来很快就能传回捷报了。” 这原就不是一场战争,而是达忓尔王爷偷袭清军,不义之战,必将自取灭亡。 这将是后世史书上的说辞。 陈文心却有疑惑,“为何军中会传出两份军报呢,分明是前后脚的事情,怎么不一起通报?” 皇上便知她会问这个,方才那两个传报的兵士一看就不是一拨的。 他耐心地解释了一番,“按大清的兵制,每一个主将带兵,都需要有一个监军挟制,以防主将有何不测行为。” 所谓的不测行为,小到主将谎报战功,大到带兵谋反,都有可能。 陈文心一点就通,“哦,所以先来是那个士兵,是监军派来告状的?” 既然监军在军中,稍稍用心就该知道,陈文义这只是在设计,并非当真。 可他派来的人只说陈文义的罪状,分明是想误导皇上,让皇上以为陈文义真的如此荒唐。 真是其心可诛。 “玄烨,这监军是何人?他岂可如此胡言乱语诬陷我二哥?若非后来的军报传来,岂不是真被他蒙蔽了?” 皇上面露为难之色,“是朕的五弟,恭亲王常宁。” 皇上一向是极为看重手足之情的,他仅有这么两个兄弟存世,待他们格外恩典。 只看去岁裕亲王福全的王妃驾薨,皇上加恩的仪典有多么奢华,便可见一斑。 陈文心也沉默了,是谁诬陷她二哥不好,偏是恭亲王。 她虽然心中不忿,也只能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假装不在意。 “既然皇上的弟弟,堂堂恭亲王,那就当臣妾没说过吧。” 她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用了敬语,皇上眉头一皱,“这里又没有外人,怎么又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 陈文心忽然大笑,“阴阳怪气?照玄烨这么说,满宫里嫔妃岂不都是阴阳怪气?” 哪个嫔妃不称他为皇上,不自称臣妾或者嫔妾呢? 皇上一敲她的额头,“旁人朕才不理,念念这样说话,就是阴阳怪气。” “朕实话和你说罢,不是朕的弟弟动不得。恭亲王也未必安心要给兰襄使绊子,他一个亲王,真的想栽赃陷害,不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粗糙。” 他叹了一口气,“他只是对朕心有不满,闹闹脾气罢了。” 这也奇了,皇上待这两位手足兄弟一向好,恭亲王为何对皇上心有不满。 陈文心仔细想了想,试探道:“难道,是因为皇上要收格格为养女的事情?” 前些时日皇上倒是提过,说要收裕亲王府的大格格为养女,等年后晋封章常在和卫答应之后就行宗庙大礼。 在大清朝,说到皇上收养皇族女子为养女,目的何在是众人皆知的。 还不就是送去蒙古和亲么。 皇上年纪尚轻,公主夭折了一多半,就活下来了一个五公主。 五公主今年才十二岁,还不到出嫁的年纪。 皇上要预备着这回换任科尔沁达忓尔王爷,给新任的王爷送去大清的公主和亲,巩固两邦联姻。 这个人选,自然就是裕亲王正当妙龄的大格格了。 皇上已经拟定封大格格为和硕温宜公主,接入慈宁宫在太皇太后膝下伺候。 待科尔沁战事一完,便可送去和亲。 只是这几年里,皇上不能没有其他人选送去蒙古各部和亲,所以皇上也在考虑收养恭亲王的格格之事。 恭亲王大约就是为此,对皇上不满吧? 这样想来,陈文心也释然了,“恭亲王骨肉亲情,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去蒙古和亲,所以和玄烨使性子。是吗?” 皇上点点头,“恭亲王家里有两个适龄的格格,一下子得知她们都要去和亲,他心里难受。他难受,朕就不难受了吗?” “朕膝下的公主要是都能养活,也不必去烦他恭亲王!” 皇上也有些怒气,“朕自己的五公主将来也是要送去蒙古和亲的。怎么,朕的公主能去,他恭亲王的格格比朕的公主还尊贵?” 满蒙联姻是势在必行的,皇上为了政权稳固,拒绝蒙古女子为后。 若是连大清的公主都不送去给蒙古,那满蒙就彻底断了联姻了。 蒙古骑兵骁勇,无论距离满人的老家盛京,还是京城,距离都很近。 卧榻之侧,只能交好,不可交恶。 否则,岂非寝食难安? 就连西蒙古那一边,诸如准格尔部的不臣,都让皇上难以松懈。更何况是近处蒙古东南部的这些部族? “好了好了,玄烨。消消气。” 陈文心安慰着皇上,想着送公主去蒙古和亲这事是没有解决的余地的。 除非皇上像前几代先王一样,娶蒙古女子为后。 这对大清的国政干扰更大,甚至会影响整个国家的继承人。 皇上日后,也是要将自己亲生的公主源源不断地送往蒙古的。 她轻叹了一口气,拍着皇上的手,“与恭亲王相比,裕亲王可真叫人敬佩啊。” 他的大格格最先入宫,却不曾听闻他有什么抱怨不满。 皇上提到裕亲王,脸色缓和了许多,“裕亲王是朕的兄长,无论品德还是才干,都堪当表率。他对朕的行为一向是很支持的,这也是朕偏信他超过恭亲王的原因。” “所以啊。” 皇上冲她一挑眉,“派恭亲王去监军,只是不想他在京中给朕使坏罢了。朕了解兰襄,无论恭亲王说什么坏话,朕都不会信。” 皇上说的好听是让恭亲王监军,实则只是找个差事把他远远打发了而已。 陈文心对恭亲王此人并不了解。 先帝年纪轻轻就驾崩了,留下的子嗣并不算多。 除了皇上以外,现下就剩了这两位。 他们可谓是大清的铁帽子亲王了。 地位虽高,并无实权。 皇上吸取了前几代大清皇帝的教训,没有给亲王授以实权,只是加以虚衔罢了。 比如裕亲王领着一个监管刑部、吏部的职责,恭亲王领着一个监管户部、工部的职责。 都是虚的。 他们最重要的工作,反而是替皇上笼络这些皇亲国戚,做人情上的交际。 谁叫他们是爱新觉罗家中,除了皇上以外地位最尊的人呢。 裕亲王一向勤勤恳恳替皇上办事,这个恭亲王就显得桀骜不驯许多。 “对了。” 皇上忽然道:“朕先前原打算把和硕温宜公主,送去太皇太后的慈宁宫。谁知皇祖母她老人家不忍见她被送去蒙古和亲那一日。朕想了想,不如就送去惠妃的长春宫和五公主作伴。” 五公主年仅十二,还未备着和亲,所以连封号都没有。 陈文心道:“这样也好,和硕温宜公主定然是知道自己要去和亲的,让她给五公主先做做心理准备,也好。” 五公主过两年长成了,是必然要去和亲的。 一个庶妃所出的女儿,若非皇上的公主都夭折了只剩她一个,这满宫里谁能想得起她呢? 大清朝的公主原就命途坎坷,再没个好额娘好母族,只能孤零零地去和亲了。 “至于恭亲王家那两个格格,等日后送进宫来就由你照管吧。” 什么? 陈文心瞪大了眼,她为什么要去照顾两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侄女儿啊…… 第二百一十八章第一场雪 第二百一十八章 第一场雪 此时的科尔沁草原,落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一袭银白铠甲的将军站在高高的山坡上,他的甲胄和茫茫白雪几乎要融合在了一起。 那银盔上的一簇红缨,犹如红梅凌霜傲雪,在枝头绽放。 欧阳氏在山坡之下,远远望见他那几乎融于天地间的身影,不禁露出微笑。 她面上被冻出两块微红,两手扩在嘴边,朝着山坡上大喊—— “将军——” 银白铠甲的将军转过身来,看着她吭哧吭哧地跑上山坡来,不禁露出笑意。 “皎月,饭做好了?” 陈文义打趣她,欧阳氏前几日说,这场对科尔沁的战实在太容易了,她还是去炊事兵那边做饭的好。 陈文义就记着了,时不时地拿来嘲笑她。 欧阳氏的脸有些红,不知道是冻得还是被陈文义这一声皎月喊的。 她在军中混熟了以后,便像男子一样和众人通了姓名。 她的原名,叫做欧阳明月。 众人都说这名儿使不得,且说朝中有位大人叫做向明的,都改了名叫向清远呢。 她想着也是,便说要改个名字。 陈文义当时恰好听见了,便道:“不如把明字改成皎字,明月皎月,都是月光纯澈的意思。” 于是欧阳氏便改了名,叫做欧阳皎月。 “将军就惦记吃饭,如今咱们打到达忓尔王爷老窝了,正是要紧的时候。” “还不是你说的,打科尔沁太容易了,我要去跟炊事兵做饭去!” 他模仿着皎月的口气,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 他正色道:“我想把这战的最后光荣,留给鸟枪队。” 皎月也正色起来,抱拳道:“将军请说。” 在与科尔沁的对战之中,皎月凭借战功,已经被提升为了鸟枪队的副队长。 “铮——” 陈文义从腰际拔下佩剑,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拨了几下,掩盖住那些枯黄的衰草。 “这里是达忓尔王爷的大营,这里是我军的大营,要想直取达忓尔王爷性命而尽量不伤其他人,该如何长驱直入?” 陈文义一边用佩剑在雪地上比划位置,一边问着皎月。 皎月略思考,道:“绕道西侧,那里靠近草原的牧场。现在是冬天并没有人放牧,可以减少伤亡。” “不妥。” 陈文义否决了她的想法,继续在雪地上比划,“西侧离我们太远,绕道过去,极有可能引起达忓尔王爷的警觉。” “不如取道东侧,东侧是他们囤积粮草的地方。” 皎月道:“囤积军粮的重点,守卫必然众多。既然要减少伤亡,为何选人多的地方走?” 照她看来,取道东侧还不如正面攻进去呢! 陈文义得意一笑,“不,我们不走。我们就待在这个地方。” 他的长剑笔直地指向画着达忓尔王爷大营的雪地上,剑尖就指在东侧那一块。 “达忓尔王爷向周边各部收买了许多粮草,不管他是与大清交好还是交恶,这些粮草他都要还的。而我们这一战已有月余,他的粮草已经吃了半数了。” 皎月试探道:“所以,达忓尔王爷会尤为珍视这些粮食?” “对!” 陈文义继续道:“如果我们专挑这个地方入侵,甚至一把火给他烧了,一定会造成混乱。” 他盯着皎月的眸子,“我会让余杰负责带兵制造混乱,只骚扰,不真打。科尔沁的士兵如今士气低落,根本没有多少反抗的力气了。” “而你带着手枪队的好手,就负责在混乱之中,直取达忓尔王爷首级。” 王帐离粮仓还有很大的距离,这么大的距离,要想准确地射中达忓尔王爷实在不容易。 她忽然想到,在鸟枪队训练的时候,他们研究出了一种最好的射击角度。 就是从上往下射击。 鸟枪一物,先前一直是被用于贵族打鸟居多,反而在战场上不被看重。 打鸟都是从下往天空打的,但实际上,从上往下打的准头更高,射程也更远。 皎月思索着,他们囤积粮草的地方,有这种制高点吗? “我知道了,粮仓顶!” 蒙古人的营帐是上头尖顶,底下围成一个圆形状的。 粮仓的帐篷为了便于储存,帐顶会比普通的营帐更高,完全符合居高临下的地形条件。 “到时候,我会让余杰想办法给你们创造条件,到粮仓顶上去。” 陈文义铮地一声收回了剑,胸有成竹道:“就算把王帐打成马蜂窝,也要达忓尔王爷没命再统率科尔沁!” 擒贼先擒王,皇上的目标就是达忓尔王爷。 造成其他兵士和平民的死伤太多,容易造成科尔沁和大清离心。 皇上还是要拉拢科尔沁的,只是给科尔沁换个王爷罢了。 “将军妙计!” 皎月笑了起来,“这的确是减少伤亡最好的方法了。” 他却转过了身,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白雪,愣愣的发起神来。 “希望,咱们能在年后就班师回朝。” 这场雪消融之后,他就会对达忓尔王爷的大帐发起攻击。 只是一旦杀了达忓尔王爷,还要清除与他一党的人,还要扶皇上属意的新任王爷上位。 待科尔沁的局势稳定之后,他才算功德圆满,可以班师回朝。 怕就怕,在二月十二之前不能回到京城…… 他伸出手来,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到他的掌心。 皎月清楚地看见,在他冰凉的银白色甲胄底下的手腕,系着一条月白色的手巾。 手巾上绣着几个字,只隐隐看见轮廓,也不知是什么字。 她笑道:“将军一向不怕冷的,怎么总是在手腕上系着手巾挡铠甲呢。” 这个做法小女儿气了些,不过确实好用。 既能在这样的严寒天气里防止甲胄冰凉冻伤了手,又能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不让手被甲胄碰伤。 她出身于前明军武世家,却也是这回来科尔沁,才第一次穿上战甲。 刚刚穿上这些又硬又沉的甲胄时,她还被碰出了好几块淤青。 “这是家人所赠,所以时时带着。” 皎月一瞬间还以为是佳人,吓得心跳漏了半拍。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家人,这才舒了一口气。 传闻追求陈文义的大家小姐能从紫禁城南边排到北边,但他从未对哪一位小姐施以青眼。 又怎么会冒出一个佳人来呢。 她笑道:“想必是陈夫人吧?” 她曾经在陈家做过几日的家仆,深知陈家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家宅。 陈文义嘴角含笑,摇了摇头。 “是我三妹。” “勤嫔娘娘?” 皎月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会是陈文心送给他的。 他们兄妹俩常常被传为双生兄妹,不仅容貌相似,还关系极好。 只是她南巡一路跟着陈文心回来,也知道她是不善女红针黹的,竟然会送出自己制的手巾。 可见用心之深了。 她不禁有些感慨,“将军和娘娘兄妹感情真好。” 都说天家无情,陈家在朝中举足轻重,一家父子三人皆为朝臣。 还有一个备受皇上宠爱的勤嫔。 这样的豪门贵族,难道不是争权夺利,斗争不断的吗? 只有陈家例外,能做到比平民之家更相亲相爱。 不说陈文义才貌双全,身居高位,就看陈家这样的家风,便有多少女子抢破头要嫁给他了。 想到这里,皎月不自觉又有些脸红。 陈文义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在军营里,连搽脂抹粉都不会了?” 讲究些的将士还都要往脸上涂些脂油防止冻裂呢,皎月一个妇人倒把脸冻得红扑扑的。 她嗐了一声,“哪来那么多讲究,草原上的风刀子似的,回京就好了。” 看她像个男儿汉似的,陈文义大手一挥,“也别在这待着了,高处不胜寒。你下去吃饭吧,我随后就到。” 皎月笑着拍拍自己肩膀上的雪花,“好咧。” 在她身后,陈文义轻轻地掀起腕上的铠甲,用长着茧的手小心地抚摸着那方手巾。 那方月白色的手巾,用墨色的绣线写着几个不算整齐的字。 “式微式微,胡不归?” 他嘴里念着,唇角笑出了一个格外安心的弧度。 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放权 第二百一十九章 放权 冬雪下过之后,宫里便开始忙碌过年的事情了。 上回万寿节由陈文心办着,并无错漏。因此皇上又把给章常在和卫答应晋封的事情,交给了她。 一个封为常在犹可,另一个封为贵人须得隆重一些。 这事儿倒不难,倒是迎接两位亲王家的格格的事情比较难。 皇上把这事儿也交给了她,恭亲王的两个格格年纪未到,只是以格格的身份入宫。 而裕亲王的格格不出意外三个月内就要去科尔沁了,她一进宫就要以和硕公主的礼仪相待。 一个和硕公主的位分可比常在贵人这些尊贵多了,这上头要操持的事情可不少。 陈文心也是第一次操持这事,偏偏惠妃那边独自操持过年的事宜力不从心,又常常派人来请她拿主意。 她这边顾着晋封和迎接格格公主的事情,那边还要顾着惠妃,真是忙得团团转。 只好把阿哥所那边的算学课暂且停了停,省得她几头跑。 阿哥们个个都机灵得很,知道她没空,也不来烦她。 只说等这年节过了,再请她到阿哥所授课,那时再好好说话不迟。 陈文心不禁感慨,又要过年了,阿哥们又要长一岁,乖巧懂事多了。 连最爱粘着她的二阿哥和四阿哥也乖乖地没来烦她,只是送过一两回精致的小玩意儿来。 那都是孩子爱玩的玩意儿,像是九连环和孔明锁那些。 陈文心也喜欢得什么似的,想着要玩精透了去和阿哥们比试比试。 作为回礼,她也派人把胖贼送去了阿哥所,让胖贼陪阿哥们玩耍。 富贵儿每日在阿哥所和翊坤宫之间两头跑,还要带胖贼的换洗衣裳。 ——虽然那些衣裳胖贼根本不需要穿,可是自家主子执意要给它穿,有什么办法? 最惊人的是,胖贼明明是一只小公狗,陈文心给她做的衣裳竟然都是女款的! 基本上,都是用她自己的衣裳剩的布料直接做的。 所以常常会发生主子与狗,身穿同款的事情。 陈文心乐此不疲,她最喜欢抱着和自己身穿同款衣裳的胖贼到处逛了。 除了准备两个嫔妃晋封、公主入宫和后宫中过年的事宜,陈文心还命人收拾出了翊坤宫的东西配殿。 翊坤宫华丽,两个配殿也都富丽堂皇的。 只是这宫里一直是陈文心独自住着,所以两边配殿无人居住,有些落灰。 她吩咐宫人收拾好了,再摆设上符合公主仪制的一应物品,妥善装饰着。 听闻恭亲王的两个格格,过了年一个十四,一个十三。 陈文心不禁讪讪,好在比自己小,虽然只小了两岁和三岁。 她忽然想到,自己过了年就十六岁了。 再过一年,皇上就该三年大选了…… 她的心里忽然有些慌,不知到那时会是什么光景。 “想什么呢。” 皇上大步从殿外迈进来,吓了陈文心一跳。 “朕听说翊坤宫今日忙忙乱乱的,过来瞧瞧你。怎么在这出神?” 陈文心朝西配殿那边一努嘴,“喏,你说等恭亲王的两位格格进宫,就由我来照顾。所以我先命人把两边配殿收拾出来,备着格格们进宫来住。” 皇上不悦道:“谁说让她们住翊坤宫了,这翊坤宫是朕独独赐给你住的,旁人都不许住。” 这话说得陈文心的心头一暖,她笑道:“那两位格格进宫住在哪儿呢?” “后宫里空着的宫殿还少吗?何况只是两位格格,没到和亲的时候还不会被封为公主。哪里住不得?” 皇上这话说得也是,两位公主的年纪还小,就算和亲也得再等一二年。 让她们在翊坤宫住上一二年,皇上常来常往的,也不方便。 “我看钟粹宫还空着,上回玄烨整修翊坤宫之时也顺带整修过,离翊坤宫也近。不如让格格们住到那里,也方便照顾着。” 皇上道:“这些小事,你拿主意就是了,不必处处来问朕。” 他现在对陈文心处于放权状态,让她去操持各项从前没有做过的事情,让她对后宫的逐项事宜更为了解。 平心而论,陈文心学得很快。 她念过书,有学识,比惠妃这样两眼一抹黑的,在管理上强多了。 佟妃也能做得好,她出身后族,自小就是被当成皇后培养大的。 可惜她不愿意做好,总是任意妄为,争权夺利,残害其他嫔妃。 比起她们,陈文心这样持心公正,又有聪明才智的显得格外珍贵。 陈文心也隐隐感觉到了皇上的态度转变,从前他恨不得自己什么事都跟他说,他拿主意。 现在他竟然会主动让陈文心自己拿主意了。 这是因为,对她的信任更进了一步吧。 或者说,是对她的成长的一种肯定。 十六岁的陈文心,自然和十四岁的陈文心不一样了。 信任越大,责任也就越重。 她深感到压力,看来以后在做事之前,一定要三思而后行了。 皇上又道:“若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问问你身边的邓嬷嬷和刘嬷嬷。白露也是个好的,小桌子如今也历练得人精似的。” “你身边有这些个忠心耿耿的奴才,朕也就放心了。” 从前皇上还觉得陈文心待奴才太好了,会滋长他们的骄傲,和对主子的不恭。 后来留神看去,她运气好,身边这几个奴才都忠心得很,不是那等奸佞的奴才。 也不单是运气,只看她费心给白露找回亲生妹妹,提拔一个毫无经验的小桌子做翊坤宫的大总管。 她待人的真诚,也换回了真诚。 而这两个人打头,底下的奴才都是他们收服了的,自然跟着他们两行事。 眼看着他们忠心耿耿,就能得到那么多好处。 翊坤宫的宫人只要不傻的,都知道跟着他们学忠心,好走一条青云平坦路。 除此之外,还有皇上在背后默默支持着。 皇上要奴才们忠心于她,又有几个敢不忠心呢? 陈文心正色地点点头,“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玄烨的期望。” 皇上想保护她,想给她权力,那她一定要牢牢抓住。 腊月廿十一是好日子,这日后宫中办了章贵人和卫常在的晋封礼。 腊月廿二就跟着把和硕温宜公主和恭亲王家的大格格、二格格都迎了进来。 两位格格还未晋封为公主,但她们跟着和硕温宜公主的仪杖入宫,也是极为尊贵体面的了。 这也是皇上对恭亲王的安抚,希望他这个坏脾气的弟弟能够安分一些。 恭亲王没什么大的胆子,皇上不怕他举兵谋反还是什么的。 ——排除他自己王府的兵丁以外,他手上也没兵。 怕的是他口出怨言,影响皇族之间的感情,也伤了皇上和他的兄弟情。 和硕温宜公主送到了长春宫,由惠妃照管着,和五公主住在一处。 五公主与她先前是相熟的,两人在一处倒也亲密,和硕温宜公主脸上也有了些笑意。 而陈文心这边面对着两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格格,就有些头大了。 两个格格一个赛一个脸黑,大格格还好些,二格格简直要哭出来了。 真是什么样的爹生什么样的闺女,和硕温宜公主一个马上就要送去蒙古和亲的人,都能勉强露出笑意。 她自然不是高兴,而是顾全大局。 这两个格格就完全随了恭亲王的性子,有什么不满都写在脸上。 只是见着陈文心到钟粹宫时,还是恭恭敬敬地过来福身请安。 “臣女请勤嫔娘娘金安。” 陈文心也可怜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就要离开父母进宫。 最关键的是,她们都清楚自己在宫里也过不了多久,就要去那个茫茫草原,再也见不着家人的地方了。 她柔声道:“不必多礼,你们到我身边来。” 她没有对两位格格自称本宫,而是尽量柔和地她们说话。 “你们两各自叫什么名字,能告诉勤娘娘吗?” 两个格格虽然对进宫又难过又气愤,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她。 “回娘娘,臣女是恭亲王府大格格,父王并未给我们起名。” “回娘娘,臣女是恭亲王府二格格,我也没有名字。” 她心里那根弦越发绷紧了,怎么这种不给女儿起名的陋习在王公大臣中还存在着呢。 怪不得,皇上封裕亲王的大格格为和硕温宜公主之后,大家都管她叫温宜了。 她在万寿宴上听德嫔说过她的名字,她叫玉笙。 这么好听的名字,就这样被自动忽略了。 想到这里,像大格格和二格格这样没名字的倒好一些。 “那,我以后就叫你们大格格和二格格,好吗?” 两个格格听她这样说,乖巧地点了点头。 陈文心笑眯眯地说,“今儿两位格格刚刚入宫,所以勤娘娘给你们准备了礼物,不知道你们喜欢不喜欢。” 她这样说着,白露便笑着走上来,手里捧着一个红木托盘,上头盖着黄巾。 “二位格格,这是我们主子给你们准备的小礼物,格格瞧瞧喜欢不喜欢。” 两个格格见陈文心这样美丽又温柔,心里都有几分亲切感。 再看她身边的宫人都这样温柔和煦,心里那股对陌生地方的排斥也好了许多。 二格格瞧着大格格,不敢自己动手去拿。 大格格还是知道规矩的,她先行福身道:“谢谢勤娘娘。” 而后她揭开了那块黄巾,见里头是两个画卷。 她自己解开了一个画卷,白露又把另一个递给二格格让她解开。 “是我额娘,是我额娘啊。” 大格格眼中含泪,欢喜地对二格格说着。 二格格打开那副画卷,也笑道:“还有我额娘。” 她们两不是一母所生,大格格是庶出,而二格格是躬亲王妃嫡出。 陈文心能找画师画出恭亲王妃的画像不难,还能画出王府一个妾室的画像,可见是十分用心了。 大格格再次深深地福下身去,“多谢勤娘娘。” 第二百二十章公主之哀 第二百二十章 公主之哀 见着自家大姐行礼,二格格也跟着行礼。 陈文心忙把二人亲手扶起,又对着白露道:“你瞧瞧,大格格也忒懂规矩了。” 说句话儿就要行个礼,一进来到现在不知道行了多少个礼了。 “是啊。二位格格在钟粹宫住着不必拘束,这儿离咱们主子的翊坤宫近着呢。主子会常常来看你们的,你们有什么事儿,尽管派小太监来翊坤宫说。” 白露说着,向两个格格福身行礼,“奴婢翊坤宫掌事宫女白露,格格有什么事儿就找奴婢便是。” 两个格格进宫之前都听说过了,进了宫负责照顾她们的是勤嫔娘娘。 这位勤嫔娘娘深得皇上宠爱,又极通诗书和算学,被大学士们夸赞为才女。 并且待人宽厚,对奴才都十分和煦,是个好性儿的人。 两个格格闻此一说,也给白露行了个礼,口中道多谢姑姑。 白露侧身躲开了,想着这两个格格真是谨言慎行,看来在家中没少受宫中礼仪的管教。 “你们刚刚入宫,方才那些仪杖行程折腾得,一定累了吧?今儿先在钟粹宫歇下,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再来回我。” 陈文心牵着两个格格的手,安慰了一番,便让她们休息去了。 她又问道:“贴身伺候两位格格的嬷嬷在哪?” 这一问,外头涌进来八个嬷嬷,每个格格都有四个贴身的嬷嬷。 这八个嬷嬷,是从恭亲王府带进来的。 陈文心一看,嬷嬷们老气横秋的,看起来严肃厉害得很。 怪不得两个格格战战兢兢的,行礼起来就没完。 陈文心是最厌恶这些老嬷嬷的,老成了精的奴才,尽拿着主子的款儿欺压小主子。 就像先前在四阿哥身边伺候的那个唐嬷嬷一样。 她自认为自己年纪不够大,压不住这些老嬷嬷,所以身边从来不放。 别说自己了,就连佟妃身边的大嬷嬷,不也尽干着背叛私瞒佟妃的事儿吗? 她自己身边的刘嬷嬷和邓嬷嬷倒好,年纪不算老,比她母亲郑氏还小些。 又是皇上亲自挑选的,办事妥帖又不拿大。 陈文心心里这样想着,对这八个老嬷嬷就没了方才温和的模样。 “平时都是你们八个伺候两位格格吗?” 老嬷嬷们恭恭敬敬地行礼回答,“回娘娘,正是。” “本宫瞧你们年纪也太大了,只恐照顾格格不见得力能从心。皇上让本宫照顾两位格格,本宫也不能疏忽。稍后,本宫再派几个得力的来照顾格格吧。” 几个老嬷嬷一听这话慌了神,各自交换着眼神。 这一进宫,勤嫔娘娘就要夺她们的权吗? 方才见她和格格们说话那么温柔,还以为真是个软性子的主儿。 没想到一转头见着她们,就这样威仪了起来。 几位老嬷嬷都有些惊恐,生怕陈文心不让她们伺候格格了。 陈文心才不管她们想什么,撂下了这话就施施然走出了钟粹宫。 钟粹宫到翊坤宫距离并不远,陈文心慢悠悠地走着,只听身边的白露说话了。 “主子,您说再派人来照顾格格,打算派谁呢?” 陈文心只是下意识地对那几个嬷嬷没有好感,不放心把两个格格完全交给她们。 至于派谁来照顾,她还真的没有细想过。 白露又道:“两位格格如今还没有封公主,地位不够,也不能派刘嬷嬷她们去照顾。要是派小宫女们去,只怕又要受嬷嬷们的拿捏。” 陈文心听懂了白露的意思,“那不如就让白雪和白霏去吧,她们两也是翊坤宫的大宫女,想来能辖制住那几个老嬷嬷。” 白露点点头,又笑道:“主子方才那样说的时候,没瞧见几个老嬷嬷脸色多难看呢,生怕主子不让她们伺候格格了。” 陈文心倒有些疑惑,“她们这样老了,就算不让她们在宫里伺候格格,难道回恭亲王府会亏待她们不成?” 豪门大户里,最在意奴才的年资。 那种世世代代在一个府邸里做奴才的,是主子最喜欢的,叫家生子。 祖祖辈辈都是这家的奴才,自然比外来的不知底细的要可靠。 而像这几个嬷嬷这样老的年纪,在府里都是极有地位的,可能儿子孙子也都在王府当差。 她们为什么偏要跟进宫伺候格格? 要知道,在恭亲王府有体面的老人,进了宫这体面绝对是不如宫里的奴才的。 就好像清华园的太监不如宫里跟出去的太监尊贵一样。 白露解释道:“主子不知道,跟着格格、公主的这些老嬷嬷,油水可多着呢。” “她们多半都是打小伺候小主子的,小主子什么事儿都要听她们的,比亲娘还有威望些。等到这些小主子出嫁了,她们跟着嫁到夫家去,那就是老封君了。” “二位格格是铁定要被封为公主的,大家伙都心知肚明。公主下降驸马,公主尊驸马低。就连驸马都要讨好贿赂陪嫁嬷嬷们,才能见上一见公主呢。” 陈文心听得翻了一个白眼,“人家小夫妻两的事情,还要这些老货来胡搅蛮缠!” 白露叹了一口气,“都说比起和亲的公主,嫁在大清的公主是幸运的。可依奴婢看,嫁在大清的公主才可怜。” 嫁到蒙古的公主,起码不用受大清的规矩的过多管辖。 就算嬷嬷们想阻拦公主见驸马,大清的驸马能忍,难道蒙古王爷们也能忍? 这样说来,倒是嫁去蒙古和亲还好些。 自来没有听说嫁在大清朝的公主有子的,可嫁去蒙古的公主们,多半还是能留下子嗣的。 这些孩子因为母亲的地位尊贵,很有可能能继承父亲的地位。 这样一代代传下来,蒙古统治者的血液里就融合着满人的血液,直到真正成为满蒙一家。 这就是联姻的意义。 而皇上不愿意娶蒙古皇后也在于此,他忌惮蒙古,不愿意大清的皇帝身体里流着一半蒙古血液。 太皇太后是皇上的祖母,皇上的身体里就有四分之一的蒙古血液。 陈文心摇了摇头,“大清的公主都可怜,好像就没有活路给她们似的。咱们要好生照顾着这两位格格,让她们度过出嫁前最后的美好时光吧。” 这时光不会太长,至多一两年。 和硕温宜公主就更惨了,至多几个月。 “是,主子。” 白露劝着她,“主子也别太伤感,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哪里人人都有主子的好福气呢。” 她们说着说着走到了翊坤宫的梅园,陈文心便说到假山上那座亭子去。 白露一边扶着她,一边让跟着的小太监回去取炭炉来。 假山顶上可冷得很呢。 陈文心站在上头,朝着远处眺望。 她喃喃道:“我若是不进宫,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好福气呢。” 她若是不进宫,就待在陈家整日陪着父母兄弟们,其乐融融。 不用在后宫里看那么多污糟事。 “主子,这话可不能胡说。” 白露皱着眉对她连连摇头。 陈文心在宫中最大的依仗就是皇上,她这话叫外人听见了,以为她不想伺候皇上可怎么好? “我还没说完,急什么?” 陈文心嗔着她,“若是当初不进宫,我们家里怕是要饿死人了。也没得现在这样其乐融融,说到底,还是皇上庇佑才有今日。” 白露也笑了,觉着自己小题大做了些。 “奴婢瞧着,主子和皇上的感情比从前更好了。” 皇上从前给她的是宠爱,现在给她的是实权。 宠爱是虚无缥缈的,一朝飘散,再难寻觅。 而实权才是牢牢抓在手里的,能够保护自己的利器。 “现在宫里也清静多了,眼瞅着过年了,若是二爷回来了,那就圆满了。” 白露见陈文心眺望着北方,便知道她是在想陈文义的事情。 陈文心噗嗤一笑,“不羞不羞,白露想汉子了。” 白露急得跺脚,“奴婢为主子着想,主子又胡乱打趣人。” 她自然也想陈文义快点凯旋而归,皇上必然要赐宴或是让陈文心见家人,那她就能跟着自家主子见到陈文义了。 “上一封书信已经是半月前了,二哥说达忓尔王爷被皎月一枪射在面上,不治身亡。” 她没想到,从宿迁偶然带回来的一个无助的妇人,竟会成为陈文义的一大助力。 白露也感慨道:“还是主子慧眼识人,随便一救就救了一个未来的女将军呢。” 皇上听闻此事,便说要大力嘉奖她。 一个女子能在军中站稳脚跟已属不易,还能立下如此显赫的战功,真是令人钦佩。 当时在宿迁便觉此女子果毅非常,在见到自己丈夫的真面目后,就那样选择了离开。 她甚至没带走半件衣裳,半点银两。 连自己尚在襁褓的孩子都能舍得下,还有什么能难倒这样一个女子呢。 第二百二十一章温宜公主 第二百二十一章 温宜公主 陈文心和白露在亭子里坐了好一会儿,她最近忙得很,能在此偷闲一会儿也是好的。 进入冬天之后,亭子的四周都换上了厚厚的棉帘,一放下来,就挡住了外头的北风。 亭中又放着炭炉,暖意袭人。 在这里坐着喝喝茶吃吃点心,身在隐僻高处无人打扰,倒是件赏心乐事。 不多时,便有宫人来报,“主子,长春宫和硕温宜公主来给主子请安。” 陈文心撇撇嘴,得,这又来一个更规矩的公主。 她前脚才进的长春宫,后脚就来翊坤宫给陈文心请安。 想来是知道如今宫中是惠妃和她管理着,所以来拜山头吧。 “温宜公主初来宫中,别叫她多心了,咱们快下去吧。” 陈文心说着便起了身,她怕去晚了,温宜公主会以为自己不待见她。 白露摇头轻叹,“主子的长辈,又是娘娘,何必对她这样上心呢?她又不归主子管。” 平时见皇上也没见陈文心走得这么急,怎么今儿见个养女公主倒急了起来? 陈文心一面走一面说,“你不懂,少女情怀总是诗,那是秋风秋雨愁煞人的诗。小姑娘家家的都敏感着呢,你今儿给人家使个脸色,人家可能要回去哭三天三夜呢。” 她是亲王格格之尊,却要只身入宫,在陌生的地方一定很害怕。 只看恭亲王家那两位格格就知道了,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这就有些像是一个乡下来的转学生同学,还不能融入这个新的环境。 这个时候你对她好一些,她会高兴得很。而对她坏一些,她可能就会变得很自卑。 所以她格外想待温宜公主好些,让她在去蒙古前能过上几天好日子。 温宜公主被翊坤宫的宫人请到了正殿,宫人们不敢怠慢,都奉上了新茶,备上了点心。 她端坐于下首的座位,眼观鼻鼻观心,只用眼角打量着翊坤宫的装饰。 翊坤宫比长春宫富丽许多,可见外间传言勤嫔最受宠是真的。 否则一个嫔位,怎么能住这么好的宫殿,又离皇上的乾清宫那么近呢? 再看翊坤宫这些伺候的宫人,个个面上带着笑意,迎她进来的时候格外亲和。 就连她现在所居的长春宫,宫人们也没有待她这样好。 想来是那位勤嫔娘娘一向待人亲和,所以连宫人们都这么和气吧? 温宜公主想到这里,不禁心里放松了许多。 她才端起茶来喝了一小口,便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走上来,她的打扮较那些小宫女都不同。 温宜公主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细细一看,才见这女子衣角同样绣着一朵梅花儿。 这是翊坤宫宫人的标记。 她便知这是个有体面的宫女,并非嫔妃。 那女子给温宜公主行了一个福礼,“奴婢翊坤宫掌事宫女白露,请温宜公主金安。” “白露姑姑好。” 温宜公主对她回了一个礼,白露忙侧身躲开。 她在来翊坤宫之前早就听宫人说过了,翊坤宫最为体面的宫女就是白露,也是勤嫔身边的心腹。 “我们主子刚刚从钟粹宫回来,安顿了恭亲王府的两位格格。如今主子在更衣,叫我来请公主到东间暖阁去坐呢。” 温宜公主微笑着回道:“有劳姑姑。” 而后白露领着她走到东暖阁,这里头炭火熏得更足,宛如身在暖春一般。 白露请她坐到上首的榻上,温宜公主瞧那榻上还有明黄色的靠枕,不敢坐上去。 白露拗不过她,只好任由她坐在了下首的一张太师椅上。 她瞧瞧打量着东暖阁内的装饰,只见明黄色彩极多,看起来格外炫目。 靠枕,软垫,手炉…… 也不知这些是皇上来翊坤宫落下的物件,还是勤嫔娘娘自用的物件。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能说明翊坤宫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 宫人上来又奉了一遍茶,只听见何处有珠帘响动的声音,紧接着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宫里的娘娘们走路都是又慢又稳的,最为注重仪态。 这脚步声轻快,想来还不是正主。 温宜公主想着,眼光还是不禁投向那脚步声的来处。 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色交领小袄,腰上系着一条同色遍地金仙鹤朝阳马面裙的女子走进来。 她肌肤若雪,美艳如花,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是…… 汉家女子的衣裳! 温宜公主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要说这宫中有谁能穿着汉家衣裳随意走动,除了这位勤嫔娘娘还有谁? 她福身行礼道:“臣女玉笙,请勤嫔娘娘金安。” 陈文心走上前来,见眼前的温宜公主的确是皇上的万寿宴上,坐在裕亲王身边的女子。 她牵着温宜公主的手,把她领到榻上坐着。 “如今已入了宫,封了和硕温宜公主,可不能再自称臣女了。” 她带着笑柔声说着,温宜公主一愣,忙道:“是,玉笙知道了。” “玉笙初入宫中,特来向勤嫔娘娘请安。今后在宫中,望娘娘照拂,则玉笙感激不尽。” 这些请安的客气话说出来,陈文心丝毫不以为意。 她瞧着眼前的温宜公主,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家小姐模样。 看起来端庄高贵,又谦虚有礼。 她微笑道:“这是自然,你在宫中虽不是由本宫照顾,我作为长辈,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说到长辈这两个字,陈文心自己也有些面红。 大格格和二格格好歹比她小一些,这个温宜公主却是和她一般大。 两人年纪相同,一个是侄女,一个是婶子。 着实让人有些尴尬。 她让白露送上给温宜公主的江面礼,是陈文心自己喜欢的几样首饰。 首饰也不算特别,只是这几样首饰,都带有京城的印记。 比如那串小叶紫檀木的佛珠,是在京城的护国寺中开过光的,背面还錾有护国寺的金光印记。 再如那支琉璃八宝蝴蝶钗,蝶翼的纹路细看却和裕亲王府的道路走向一模一样。 温宜公主从小生长在裕亲王府,她稍稍细看,就看出了花纹的与众不同。 这礼物和其他嫔妃送的那些寻常之礼不同,是她真正用心为自己准备的。 温宜公主有些吃惊,抬头看向陈文心,“玉笙何德何能,承蒙娘娘这般眷顾。” 她很明白陈文心为什么送这些,带有京城、甚至裕亲王府印记的东西给她。 她很快就要离开京城,远赴塞外,再也见不着京城的繁花似锦,裕亲王府的亲人了…… 她的额娘去年病逝了,阿玛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她这样一走,心中牵挂甚重。 陈文心送这些东西给她,也是为了给她睹物思人的念想吧。 这叫温宜公主,如何不感动。 “玉笙何出此言?些许小物,你喜欢留着把玩也好。” 见她如此亲和,温宜公主对她的敬畏之心也减少了几分。两人本是同龄,聊着聊着就亲热了起来。 见她似乎对榻上的明黄靠枕十分小心翼翼,不敢触碰,陈文心便道:“那些软垫和靠枕,都是皇上时常来用得上的,我就没有收起来。” 温宜公主点点头,她早就猜到,这些一定是皇上动用的东西。 陈文心引导着她,“皇上是你的皇叔父,现在是你的皇阿玛,你知道他待家人是最好的。所以你进了宫,不必委屈自己。” “你现是公主,和从前身份大不一样。要是什么动用之物不好,还是嬷嬷宫女们不好,你就回禀惠妃娘娘或是本宫,知道吗?” 她住在惠妃的长春宫,惠妃有事掌管后宫之人,原不必陈文心多插手。 只是想到惠妃那个不爱管闲事的性子,要是真的出点什么事,禀告惠妃不一定有用。 温宜公主一应称是,又连连道谢。 瞧着天色也快到正午了,陈文心便留她用午膳。 温宜公主却怕皇上突然造访,那她待在翊坤宫里,岂不是搅扰了皇上的兴致? 想到此,她含笑答道:“玉笙今日初入宫,才从长春宫出来,先到翊坤宫给娘娘请安。如今还要去承乾宫一趟,给佟妃娘娘请安。” 陈文心眉头一挑,没想到温宜公主是先来给自己请安,再去佟妃那里。 按照位分来说,她应该先去给佟妃请安的。 想来她是觉得自己有协理后宫之权,所以才先来了翊坤宫吧。 只是如此一来,佟妃那里岂有不生气的? 她稍稍一打听,就会知道温宜公主是从翊坤宫出来再去承乾宫的。 只怕,佟妃会把对自己的怨气撒在温宜公主身上。 “娘娘?” 见陈文心思索着不开口,白露小声提醒着她。 陈文心回过神来,便对温宜公主道:“你一会子去承乾宫,要谨慎些……” 她和温宜公主说这个干什么,她的言行举止已经足够谨慎了,怕的不过是佟妃有意刁难而已。 难道要和温宜公主说,佟妃可能会为难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岂不是让众人都知道她对佟妃有恶感吗? “谢娘娘关心,玉笙一定会谨言慎行。” 她敏感地察觉出了陈文心的欲言又止,想到那些关于佟妃和勤嫔不和的言论,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进宫之前,她阿玛裕亲王就已经告诉了她。 这宫里,最不可得罪的人就是眼前这位勤嫔娘娘,皇上心坎上的人。 温宜公主颔首敛眉,“玉笙告退。” 第二百二十二章断袖之癖 第二百二十二章 断袖之癖 紧接着便是一大串年前的仪典,祭灶、各宫挂灯、贴春联和宫训图。 宫里各处都忙忙乱乱的,唯有平时最忙碌的皇上清闲了下来。 朝中封印,皇上也封笔了,每日都可以在翊坤宫陪着陈文心睡到自然醒。 陈文心也算忙碌得差不多了,现下只有除夕家宴之事。 今年的除夕家宴格外热闹,宫里添了一位和硕温宜公主并两位格格,都是要参加家宴的。 家宴的名单是陈文心负责拟定的,她拟让两位格格一位公主,并皇上的一位五公主一起坐在阿哥们之后的坐席。 五公主在先,其次是温宜公主,再是两位无封号的格格。 皇上把温宜公主和五公主的次序对换了,说是五公主年幼未封,而温宜公主身有爵位,应该排在前头。 话是如此说,五公主是正经的皇女,而温宜公主是养女。 陈文心没想到,皇上能给温宜公主这样的荣耀,让她的坐席排在五公主之前。 这不仅是给温宜公主的荣耀,更重要的是,让裕亲王感受到皇上的恩典。 也是让恭亲王知道,皇上现在给予温宜公主的荣耀,日后同样也会给予他家的两个格格。 ——只要恭亲王,乖乖听话。 今年新晋的章贵人和卫常在,因为宜贵人有子,章贵人的座次就排在她后头。 卫常在的座次也排在原来的定常在之后,因为定常在家世富贵,又是先封的。 虽然晋了位分,宫里的排序还是不变的。 除了佟妃排到惠妃后头罢了。 皇上又指着名单上她的座次,道:“朕觉得也该给你挪挪位置。” 他从一开始就不希望陈文心居于荣嫔和德嫔之下,她两个虽然有子,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完全无法和陈文心比拟。 现在她名义上是协理后宫,实则管的事情比惠妃还多,也比惠妃更有决断。 翊坤宫勤嫔的金印,如今并不比凤印差什么。 “你如今在宫里也有根基有威仪了,还想屈居人下吗?” 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在宫中她的地位早就远远超过荣嫔和德嫔了。 若不是位分低了一等,和惠妃、佟妃完全可以比肩。 只是现在这个时候,忽然把位置挪了,反倒让荣嫔她们心生怨言。 不为着她们,也得看在阿哥们的份上。 她现在和几个阿哥关系都极好,几个阿哥待她也亲如母子情状。 亦师亦友亦母,这份感情,她万分珍视。 “二哥出征前,玄烨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朕说过等兰襄凯旋而归,朕要封你为妃。” “二哥眼看就回来了,到玄烨晋封我为妃的时候,我再光明正大地坐到荣嫔她们前头,岂不更好?” 那样才是名正言顺,不会惹来非议。 “兰襄如今还在科尔沁,扶助朕选定的新任达忓尔王爷上位。待他把位置坐稳了,科尔沁草原这一战恢复之后,兰襄就会回来了。” 陈文义不仅是讨伐科尔沁的大将军,皇上顺便把事后的安抚工作也交给他了。 本来在科尔沁扶持新王,这种事情是应该交给文官的。 陈文义一个打仗的,打完就该班师回朝。 皇上想给他多加一份功劳,所以把后期安顿的差事也交给了他。 陈文心噘着嘴,“那恐怕二哥是来不及赶在我生辰前回来了。” 皇上想给他多一份功劳自然是好事,只是这样一来,陈文义就在科尔沁待得太久了。 不仅家中父母挂念着他,陈文心也挂念得很。 她努努嘴,示意皇上看那边的长条供桌。 只见上头堆满了各色礼物,都贴着红签子,桌子一角收着一大摞整整齐齐的礼单。 皇上诧异道:“白露做什么去了?这么些年礼也不登记造册收起来。” 陈文心哭笑不得,“就这些,你就说这么些啦?白露委实已经登记一上午了,她原不擅长笔墨,写得手腕疼。我才让她出去散散,一会子再回来写。” 原来这么多的年礼,还是已经登记收起了一部分的。 “那些送礼的人都想我二哥了。包括什么纳兰家的大小姐,郭络罗家的二小姐……” 原本各宫嫔妃和外臣,包括陈文心的母家和姻亲曾家。还有与陈家交好的各家臣公,再者是和陈文心交好的大学士们,诸如王熙和黄机还有向明…… 单单是这些人,送来的年礼就让陈文心看得目不暇接了。 谁想到还有许多陌生的名字冒出来,纳兰家和郭络罗家也就罢了,这两家的小姐她起码还见过。 见过她,所以给她送年礼,好像也不算太突兀。 最尴尬的是,那些都没听过名字的大臣们也都送进礼来,让她以为是送礼的宫人走错了。 什么二等忠明伯府,户部尚书府,九门提督府…… 陈文心让小桌子去一打听,才发现这几家没什么共同点,也就是各家都有那么一二三个待嫁女儿罢了。 再派人去太和殿问问陈希亥,这事彻底就明了了。 ——陈家也收到了这些大臣们的年礼。 看来大人们家的小姐都很坚挺,竟然有办法逼着自家的长辈这样直接地送礼上门了。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逼得,是这些大人也看上了陈文义这个金龟婿。 皇上听懂了她的意思,不禁大笑,“兰襄也是时候该寻一门亲事了,念念家中父母是如何想的,不妨和朕说说。” “任凭兰襄看上谁家的小姐,朕都可以给他赐婚。朕若是有公主成年,都恨不得嫁给兰襄,别说那些个大臣了。” 皇上这话不过是说说而已,他连送去蒙古和亲的公主都找不出来,还要抢两个王爷的女儿呢。 陈文心无奈道:“要是知道他喜欢谁家的小姐就好了,偏偏他一点口风也不露,我看他是真的没有看得上的。” 皇上得意地搂着陈文心,“这天下绝色已经在朕怀里了,兰襄自然寻不到。还得劝他退而求其次,才好。” 她摇摇头,“我觉得二哥不是这样的人,娶妻娶贤,美貌固然重要。这纳兰玉露还是郭络罗明鸳,谁不美貌?” 非要一个美貌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做什么? 皇上听到郭络罗明鸳这名字,便问,“这个郭络罗明鸳,可是宜贵人的胞妹?” “正是,这么些爱慕我二哥的小姐中,也就数她最执着了。” 皇上不以为意,“宜贵人那样的品性,郭络罗家的家教不好,这个小姐能是什么好的?” 皇上也是在香肌丸事发之后,才开始对宜贵人格外厌恶。 他万万没想到,宜贵人竟然会为了保全自己,把香肌丸一事的责任全推给了她的母家。 这样狠毒的女人,若是在枕边,他简直无法酣睡。 他如宜贵人所愿,没有给她降位,而是给他父亲降了职。 那只是暂时的。 后来皇上还是在玉常在一事事发之时,找了理由降了宜贵人的位。 他现在对宜贵人毫无感情,先前对她略施恩宠,也只是为了麻痹玉常在罢了。 让玉常在以为他是到永寿宫见宜贵人,才顺便看见了玉常在,进而恩宠她。 郭络罗明鸳既然是宜贵人的妹妹,皇上自然没有好感。 “何况,以郭络罗家的地位,也配不上和陈家结为姻亲。” 皇上心里明白,陈家的地位绝不仅限于现在这局面。 “那是,我们家多有地位,全京城有女儿的人家都来巴结咱呢。” 陈文心骄傲地一挑眉,惹得皇上大笑。 “好在你早早就进了宫,不然陈家凭着一个兰襄再凭着一个你,全京城有儿子有女儿的人家全巴结你们家去了。” 谁家没儿子或者女儿的? 那岂不是满京城的人都要踏破陈家的门槛了。 陈文心不屑道:“若是我在家,哪里轮得到二哥耍威风。那些上门来求亲的,一定是这京中最为英俊潇洒的少年郎。” “哎呀!” 她忽然想到一个事情,“皇上,今年秋闱是不是结束了?” 她这问题问得蠢,眼瞅着过年了,秋闱当然结束了。 “二哥说要参加秋闱的武试呢,这下好了,被皇上弄到科尔沁去,参加不成了。” 秋闱参加不成也就罢了,连过年都回不来了。 说到这个,皇上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人。 “明珠家的大公子容若也没下场,朕上次见着他就问了,你猜他说什么?” 先前在念心园中,纳兰容若似乎是说过,要和陈文义一起参加秋闱的。 “他是不是说,我二哥不去,他就也不去了?” 这下皇上惊讶了,“念念是怎么知道?” 陈文心有个不好的念头,她皱着眉,欲言又止。 良久,她似乎鼓起了巨大的勇气一般,认真地问了皇上一句。 “玄烨,你说,我二哥和纳兰容若,该不会有断袖之癖吧?” 噗—— 皇上一口茶水喷到了地上。 第二百二十三章养母 第二百二十三章 养母 今年的除夕家宴,皇上显得格外高兴。 许是今年多了两位格格一位公主,看起来人多了不少,热热闹闹的。 宜贵人也把五阿哥抱了来,让奶嬷嬷抱着跟在身边。 其他的阿哥则排在嫔妃们之下,端坐在座位之上。 除了五公主以外,其他三个女孩子是第一次参加宫里的除夕家宴,显得十分拘谨。 陈文心时不时朝下首望去,给两位格格递去安心的眼神。 她在家宴之前已经叮嘱过两位格格注意的事宜,也告诉了她们这只是家宴,放宽了心便是。 两个格格也总是望着她,似乎看着她就有主心骨似的。 皇上举起了酒杯,道:“今夜除夕,辞旧迎新。朕特举家宴,希望皇室之家,太平安康。” 众人都跟着举起酒杯,待皇上饮后,也饮下杯中的酒。 白雪白霏各自跟在两个格格身后,小声提醒道:“格格喝一口就是了,不必饮尽。” 等到阿哥们轮流起身给皇上祝贺新年,她们又提醒两位格格,“一会儿五公主说完了,大格格就站起来说。大格格说完了,二格格就站起来说。不必害怕,慢慢说。” 倒是温宜公主这边有些着急,她想问自己身后跟着的宫人,又有些不好意思。 只好时不时看着两个格格这边白雪和白霏的口型,这才安下心来。 等孩子们的新年贺词都说完了,皇上吩咐李德全把红包赏下去,看起来每个红包都鼓鼓囊囊的。 嫔妃们也赏了一些金银锞子给阿哥公主们,作为新年的红包。 其中惠妃的赏赐尤其丰厚一些,她穿着一身玫红色宫装,头上戴着一整套赤金的头面。 惠妃甚少打扮得这样华丽,看来今儿的夜宴,她很是放在心上。 也是,惠妃虽然没有晋封,可压在她头上的佟妃倒了。 她如今是后妃中第一尊贵的人,自然要打扮得华丽一些。 荣嫔少不得称赞惠妃,“惠妃姐姐今日真是明艳照人,光彩夺目啊。” 惠妃闻言,不禁用手抚了抚自己的脸,笑道:“本宫老了,哪里能和妹妹们相比。” 陈文心细细观察,发现惠妃的肌肤,似乎比从前润泽了许多。 再配上她这一身艳丽的色彩,倒显得年轻了好几岁。 难道惠妃悄悄用了什么养颜的秘方么? 惠妃这样一谦让,一众嫔妃都恭维了起来。 “哪里,娘娘这样青春貌美,说出来是二十出头也有人信呢。” “正是,惠妃娘娘气度雍容,风华绝代,嫔妾等望尘莫及。” …… 惠妃听到这些话,不禁喜笑,又看向皇上的方向。 皇上笑道:“惠妃近来的确滋润了许多,想来是朕让勤嫔给你分忧,让你偷闲保养了。” 惠妃装作没听懂似的,含羞低头,“多谢皇上厚爱,让勤嫔妹妹辛苦了。” “臣妾不敢当。” 陈文心微微笑着,轻描淡写地回应。 惠妃的性子的确好,但绝不至于听不懂皇上这话的深意。 皇上的意思,是陈文心这个协理后宫的,做得比她这个主理的还多。 这话惠妃也应承下来,岂不是肯定了她做得比陈文心少吗?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 惠妃并不是一个不想掌权的人,皇上把更多的事务交给陈文心来处理,是合宫都看在眼里的。 惠妃如果真的愿意把权力让出来,早就主动向皇上提出转移凤印了。 可她从来没有提过。 那她假装没听懂,又是为什么呢? 陈文心再度看向下首,大阿哥过年就十二岁了,生的又高大又结实。 十二岁。 皇上便是十二岁登基的。 陈文心恍惚着,对上了大阿哥看向她的微笑。 她隐约觉得,佟妃的降位,让惠妃身上产生了某种变化。 她说不清,可就是有那种难以说清道明的感觉…… “哇,哇——” 宜贵人的坐席上传出哭声,原来是小小的五阿哥发出的。 他也领到了一个皇上给的红包,正拿在手上玩呢,一不小心就掉到了地上。 五阿哥够不到,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佟妃投去了一个厌恶的眼神,想开口,又生生忍住了。 众人方才都捧着惠妃夸,她早就不舒服了。 她一向敬重惠妃德高望重,前提是惠妃居于她之下。 现在她居于惠妃之下,再看她,就觉得怎么看怎么讨厌。 一个一把年纪的老女人,还穿红着绿的,真是不要脸。 正好五阿哥哭了,她想拿五阿哥撒撒气,恶心一下宜贵人。 想了想又作罢了,皇上现在已经很不喜欢她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待着吧。 只听章贵人笑道:“五阿哥的哭声可真是洪亮呢,简直能震破屋顶。” 奶嬷嬷正抱着五阿哥费劲地哄着,没想到五阿哥还是一直哭。 她听见章贵人这话,越发着急了起来,拍着五阿哥的手也重了许多。 宜贵人立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好蠢的老货,这样重地拍阿哥!” 她虽被降位,威风还是丝毫不减。 那个奶嬷嬷被她骂得不敢抬头,缩在后头一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宜贵人自己抱着五阿哥,五阿哥还是哭个不停,丝毫不给她这个亲娘面子。 陈文心皱紧了眉头,她坐在对面都看见了,五阿哥是因为掉了红包才哭的。 宜贵人看似关心五阿哥,实际上并不用心,否则怎么会连五阿哥为什么哭都不知道。 “五阿哥怎么哭个不停?你这个额娘是怎么当的!” 皇上斥责着宜贵人,好好的除夕夜宴,都叫她破坏了。 宜贵人还是机械地拍着五阿哥的背,不知所措。 五阿哥出生后就一直是奶嬷嬷带着的,她自己根本没有亲自照顾过,又怎么会知道如何哄他呢? 陈文心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道:“白露,你去把地上那个红包捡起来给五阿哥。” 众人诧异地看着白露走上前,从地上捡起了一个红包,放在手上拍了拍灰。 五阿哥的哭声小了下来,他的小眼睛含着泪水,滴溜溜地盯着白露的手。 白露把那封红包拍干净,然后小心地塞到五阿哥粉嫩嫩的小手里。 五阿哥咯咯笑着,清脆的笑声在殿中回荡着。 别看他年纪小,哭起来犹如魔音入耳,笑起来倒格外好听。 像五阿哥这样未满一周岁的孩子,是最可爱的了。 只是若由宜贵人教养长大,日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宜贵人看着怀里忽然就笑了起来的五阿哥,不可思议地看向陈文心,“勤嫔娘娘是怎么知道五阿哥要这个的?” 陈文心不想理会她,一个当额娘的这样粗心,还好意思问人。 可这是在大殿之上,众人也都好奇地看着她呢,她还是要答。 “本宫这里位置好,正好瞧见五阿哥这处。他方才一哭,我就瞧见那个红包甩在地上了。本宫母家的弟弟小时候也是如此,手上玩的东西掉了就哭。”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都说陈文心细心,心里不齿宜贵人。 自己的儿子就坐在身边,竟然连他玩掉了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小孩子嘛,可不就是东西掉了就哭起来了。 皇上微微蹙眉,“朕看宜贵人,是照顾不好五阿哥,不如换个人来照顾罢。” 宜贵人一听此言,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皇上……” “皇上,”一直没有开口的佟妃这时忽然道:“按照祖制,贵人之位是不能居一宫主殿的,也不能抚养一个阿哥。” 宜贵人没想到佟妃会在这时候补刀,吓得身子软了下去。 “皇上,五阿哥是臣妾亲生的,臣妾不能离开他啊。” 坐在对面陈文心上一位的德嫔放下了茶盏,淡淡地提醒宜贵人。 “宜贵人如今的身份,应该自称嫔妾才对。” 连陈文心都有些吃惊,一贯不多话的德嫔,为何在这个时候刺激宜贵人呢? 她想了想,皇上说要给五阿哥换个人来照顾,又有祖制贵人及以下位分不能抚养阿哥。 那这宫里嫔位以上的位分,无所出的,似乎只有…… 只有她陈文心一个! 难道皇上的意思是,让她来抚养五阿哥吗? 这可比协理后宫的权力和职责,大得多了…… 佟妃见德嫔帮腔,忽然意识到了不好。 她只想着趁机踩宜贵人一脚,没想到皇上很有可能会把五阿哥交给陈文心来抚养。 和踩一个已经无法翻身的宜贵人相比,还是阻挡陈文心得到这白来的好处要紧。 陈文心现在在宫里气焰如日中天,再让她得到一个子嗣,岂不是如虎添翼么? 佟妃正要开口,已经来不及了。 皇上的声音自上首传来,带着无法否定的威严。 “宜贵人教子不善,朕怜惜五阿哥年幼,决定将五阿哥送去翊坤宫。由勤嫔为五阿哥养母,代为悉心照拂。” 方才是陈文心让五阿哥破涕为笑的,她的位分又高,皇上把五阿哥给她抚养众人都觉得理所应当。 只有宜贵人不可思议地看向陈文心,眼中带着熊熊怒火。 她的孩子,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竟然就要交到她的对头手上,认她做养母? 第二百二十四章抢儿子 第二百二十四章 抢儿子 陈文心第一次不敢直面宜贵人的目光,她觉得有些心虚。 宜贵人再也不能生育了,她只有五阿哥这一个孩子,皇上还把五阿哥夺走了。 偏偏是夺走五阿哥,给了陈文心。 她简直有一种罪恶感,面对宜贵人的怒火,觉得自己抢了别人的孩子。 可她并不想要这个孩子啊! 她自己能生的好嘛,等过两年她再长大些,她一定能生。 她才不需要抢别人的儿子来当养子。 可皇上丝毫没跟自己商量,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她想拒绝都没办法。 宜贵人想必会以为,是自己嗦使皇上抢夺五阿哥的吧? 否则她为何如此生气。 陈文心悄悄叹了一口气,从坐席上站起,福身道:“臣妾遵旨。” 她又做了一回坏人。 佟妃的面色同样难看。 她若是早知皇上会把五阿哥交给陈文心抚养,刚才就不应该开口那样说。 不过,皇上什么时候在意过她的想法? 哪怕她不那样说,皇上也会自己找到理由,来促成这一件事。 她不禁心中冷笑,觉得封后的希望,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咳,咳……” 夜风从殿外卷进来,她以帕子掩住了口,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皇上瞧了她一眼,道:“佟妃身子欠安么?” 她没想到皇上还会慰问她,一时受宠若惊,忙道:“臣妾的身子无碍,老毛病了。” 她近年来身子越来越不如从前了,时常就犯咳疾。 从前太医看过几次,总说她是身子受寒,劝她不要在佛堂苦熬。 就算在佛堂里熬着,也该熏个炭炉什么的。 佟妃听腻了这样的话,到后来再犯毛病,也不看太医了。 她宫里太医留下的药方子多得很,每次都差不多一个样儿。 自己叫宫人熬了药喝喝也就是了。 佛是不能不拜的,佛堂也不能熏炭炉。 炭炉出来的烟气儿不是香火,若是叫佛吸取了去,怕是要动怒。 她只能再多穿些衣裳。 皇上点点头,“如今是冬寒时节,诸位爱妃和皇儿,要保重身子。尤其是皇儿们身边的宫人,一定要仔细小主子们的身子。” “谢皇上关怀。” 一众嫔妃和阿哥公主们齐声回答。 皇上再次端起了酒杯,“饮过这一杯,愿新年新气象。” …… 新年新气象,别人的新气象是什么陈文心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忽然有了个儿子。 这个儿子,还是一向拿她当死对头的宜贵人生的。 除夕夜宴结束之后,皇上照例要在乾清宫守岁,陈文心若有所思地回到了翊坤宫。 一进宫门宫人们便涌上来讨喜,见陈文心面上淡淡的,又安静了下来。 她这才注意到,翊坤宫的宫人们等着她赏压岁钱呢。 她笑着道:“白露,去把备好的压岁钱给小桌子,让他给大家分了吧。” 众人见她笑了,这才又欢闹了起来,连道谢谢主子。 今年更比去年好,她给宫人们备的压岁钱也比去年多了。 这样做,一是为了嘉奖他们的忠心,没有在自己失宠的时候背叛主子。 二是让他们看到希望,明白一个道理—— 跟着我,有肉吃! 外头锣鼓喧天,礼炮烟花齐响,陈文心却懒得去看。 白露欢欢喜喜地从外头走进来,想叫陈文心去热闹热闹。 “小桌子他们摆下了主子最喜欢玩的麻雀,主子去瞧瞧吗?” 她看陈文心闷闷不乐的,便上前柔声问道:“主子怎么了,不高兴吗?” 今儿是除夕,皇上还刚把五阿哥给了她作为养子,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不仅打压了宜贵人,还稳固了她的地位。 要知道,她最大的短板,就是年轻无子。 现在皇上把这一块补齐了,她完全可以压过荣嫔和德嫔她们了。 这不应该高兴吗? 陈文心蹙眉道:“我不想要五阿哥。” 这话听得白露一惊,“为什么,五阿哥健康活泼,会给翊坤宫带来很多生趣的。” “可五阿哥不是我生的呀。” 她心知宜贵人的德行不配为母,也知道皇上把五阿哥给她作为养子是为她好。 可她要了宜贵人的孩子,宜贵人岂不是要伤心死? 她抢了别人的儿子,那种罪恶感让她高兴不起来。 “五阿哥虽不是主子生的,可他年纪小,还不满周岁。主子用心待他,待他长大了,只会认主子这个亲娘的。” 五阿哥只认她,那她才会更不高兴呢。 人家是亲生母子两,这样硬生生地拆开,始终显得不太人道。 陈文心心里别扭着,无论白露怎么劝她,她还是不乐意。 她也讨厌宜贵人,但不能以抢人家的孩子为报复啊。 这也太狠毒了些。 陈文心道:“将心比心,要是如今得势的是宜贵人,她来抢我的孩子,我岂不是要哭死了?” “你放心,朕永远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皇上的声音骤然在门外响起,紧接着一抹明黄的身影走进了殿中。 皇上又不乖乖在乾清宫守岁了,去年便是这样,今年还是这样。 陈文心有些囧,皇上肯定听见了她说不想要五阿哥的话…… “下次再这样悄没声走进来吓我,我就恼了!” 她只好转移话题,想把战火引到皇上身上。 皇上挑眉,他一向都是这个样子的,难道她还没习惯吗? “是是是,朕的错。” 皇上对白露使了一个眼色,后者悄悄退出了殿内,关上了门。 “念念就是因为不忍让五阿哥母子分离,所以不想要五阿哥是吗?还有没有旁的什么理由?” 陈文心仔细想了想,郑重道:“我怕他夜里吵我睡觉。” 皇上摇头轻叹,“宜贵人从前是怎么对你的?又是诬陷你偷她的送子观音,又是对外宣扬是你害得她母家被降罪。这样的人,念念何必同情?” “我不是同情她,我只是不忍心看五阿哥失去亲娘。” “宜贵人是什么德性你也看见了,今儿若不是你瞧见了那红包,五阿哥要哭成什么样子?她如今失势,宫里的奴才也不好好尽心待五阿哥。” 皇上干脆抛出了杀手锏,“你若是不要五阿哥,我就把他送去阿哥所了。” “五阿哥还没满周岁呢,怎么能送去阿哥所啊……” 她诧异,皇上一定是和她开玩笑的,绝对不是认真的。 皇上故作为难道:“那又什么办法,他亲额娘养不好他,养额娘又不要他。只好丢到阿哥所去了。” 如果把五阿哥放到阿哥所去,就是任由那些嬷嬷太监们管教了。 一个生母地位低,连个养母都没有的未满周岁的阿哥,这样丢在阿哥所就像被皇上抛弃了一样。 按宫里奴才拜高踩低的那个规矩,一个弃子,怎么会得到尽心的照顾? 要是这样,那还不如抱来翊坤宫养着呢。 “那我就养着吧……” 陈文心究竟是不忍心,让五阿哥小小年纪就受奴才的摆布。他若养在翊坤宫,起码不会受到欺负。 皇上料准了她不忍心,见状揉揉她的头发,道:“只要你好好待他,是不是亲额娘又有什么关系?你也不必担心,朕看翊坤宫的奴才都中用得很,必能照顾好五阿哥。” 陈文心对自己宫里的奴才还是有信心的,便点点头,“玄烨什么时候把五阿哥抱来?” 正好她先前命人收拾好了翊坤宫的东西两配殿,到时候五阿哥就安置在西配殿里,奶嬷嬷和一干伺候的宫人都能住得下。 “朕今儿旨意已下,明儿就让五阿哥搬过来吧。” 皇上说着,竟然不自觉叹了一口气,“这年不好过,明儿一开笔,怕是奏折如山啊。” “是什么奏折?” 皇上是很讲究新年的吉利的,怎么这个时候做出这幅哀愁的样子呢? “东南大捷。” 皇上在大捷这两个字上咬紧了牙,显得很是不满。 东南便是福建一带,皇上并未在此地开战,就连兵力都囤积得很少。 何来大捷之说? 想来,这是一个为了新年吉祥的说法,实际上,应该是东南一带出了什么灾祸。 “台湾那个占山为王的郑经死了,郑经颇有乃父郑成功的风范,如今死了倒为朕收复台湾提供了契机。” “谁知他们自己内讧了起来,郑经长子被杀,次子年幼被扶立。这一闹,祸害的又是咱们东南的百姓。” 皇上提到郑成功这个人,不禁让陈文心又是一震。 这个郑成功,可是汉人的民族英雄啊…… 只可惜,明朝皇室派他去收复台湾的时候,明朝大限已近。 郑成功前脚收复了台湾,后脚玄烨已经登基了,改国号康熙。 郑成功索性就窝在台湾岛,以明朝正统自名,不肯投降。 先前还有南明小朝廷和他交相呼应,现在台湾是孤掌难鸣了。 “玄烨,咱们应该把台湾收回来!” 不论身在哪个朝代,陈文心希望两岸统一的心情还是那么强烈。 皇上见她一副正经的模样,点了点头,“朕也是这个意思。” 第二百二十五章凯旋而归 第二百二十五章 凯旋而归 元旦开笔之后,朝臣的奏折果然在皇上的案桌前堆积成了小山。 陈文心自觉地在乾清宫伺候笔墨,因为朝臣意见纷纷,正是皇上最容易动气的时候。 果然,皇上启了一封折子,没看两句就砸到了地上。 “索额图也是越老越糊涂了,主和这种话他都说得出来!” 皇上有心立二阿哥为太子,对于索额图这个二阿哥的亲外祖,皇上一向多有包容。 今儿皇上这样指名道姓地骂他,可见是多么不满。 “小小一个台湾,弹丸之地,朕为什么要和?他冯锡范是什么东西,窃取宝岛,还敢来骚扰大陆的东南沿海!” 冯锡范便是杀了郑经长子的弄臣,他扶立幼主,实则是自己把控了台湾。 皇上深恨此人,说他不如台湾郑氏家族的本事,连品德行为都十分不堪。 郑氏家族执掌台湾的时候,起码不会像这个冯锡范一样,恣意在东南沿海烧杀掳掠。 况且郑氏家族掌管水军严密,训练有素,难以突围。 皇上见他们偏安一隅,对大陆也构不成威胁,便没有在福建一带多驻兵丁。 现在这个冯锡范上台,皇上又从湖广一带拨了两倍的兵丁去驻守。 陈文心捡起那封掉在地上的奏折,略看了一眼。 索额图认为,如今朝廷一支军队还驻扎在科尔沁,虽然战事已结,毕竟还未归来。 西北那边蒙古的准格尔部虎视眈眈,正在试图蚕食蒙古的其他部落。 最危险的是,沙俄和准格尔隐隐有结盟之势,不可不防。 现在大清的北面那么多威胁,索额图认为皇上应该抛弃这个弹丸之地,专心把兵力集中到北面来。 陈文心道:“索大人的顾虑也有道理,冯锡范不过是芥藓之疾,看起来自然不如北面的准格尔部和沙俄可怕。只是如今大清的命脉在南,并不在北。” “看起来福建一带受到台湾水军骚扰并不严重,可朝廷放任不管,长此以往民不聊生。没有东南沿海一带的税银,朝廷何来的粮饷维持北面的战线?” 皇上坐在上首,一掌拍在自己腿上,“说得好,说得好!” 陈文心和皇上的想法如出一辙,不禁让他心情振奋。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南边是朕的粮仓,北边是朕的战场。粮仓都烧起来了,想顾着打仗也打不起来。到最后怕是粮草没了,兵马也死了!” 皇上叹道,“现在朝中主战的是明珠这一拨,主和的是索额图这一拨。两拨人都各有各的道理,吵得不可开交。你说说,小小一个台湾小小一个冯锡范,至于吗?” 照皇上的意思,他这么多年来默许郑氏家族偏安台湾一隅,已经是十分宽容了。 现在这个无名之辈冯锡范敢骚扰到大陆来,那就打! 直接打到把台湾收回来,省得沿海不宁! 陈文心很欣赏皇上这种霸气,幸好这是大清朝,皇上尽可以用打仗这种方式收回领土。 至于一大堆官员主和这事,倒也不是不好理解。 大清的疆域过于广阔,兵力一旦调往南方,再陷入大海和岛屿之上,一时半会儿可就动弹不得了。 这时候如果沙俄入侵,或者准格尔兵变,缺少兵力对抗北方强敌可怎么好? 若把附近的兵力都调往北方,那京城附近无人拱卫可如何是好? 要知道,民间反清复明的势力可一直没有停息过…… 这样一想,皇上还真是活的不容易。 那么多反对势力需要去打,需要去防。 怪不得皇上多年来坚持早起上朝,上完朝就是批折子,剩下的时间也只够和陈文心两个在一起罢了。 他没有那么多精力可以分给后宫的嫔妃,因为他太忙太累了。 “既然说了纳兰明珠和索额图,那么,佟国维佟大人是什么意思?” 佟国维在朝中的号召力,可丝毫不逊于这两人。 皇上微微蹙眉,“明珠主战,就是朕主战。佟国维这老狐狸现在哪里会站在朕这边?他也不会说主和,因为主和的是索额图。” 佟国维和索额图作为两大后族的家主,彼此是十分不对付的。 纳兰明珠是皇上十分信任的近臣,他的想法往往能和皇上保持一致。 这三位大臣之间,彼此有嫌隙,完全拧不到一起。 偏偏佟国维和索额图才是武官,纳兰明珠只是个文官。 要调动兵力,还得要让这两个人服气才好办事。 陈文心点点头,看来现在朝中的形势很是严峻。 她只得轻轻地抚着皇上的背,柔声道:“玄烨,一定会有办法的,别着急。” 为着对台收复之战的事情,陈文心的生辰也没有认真过。 皇上那里忙得焦头烂额,她在后宫靡费,那也太不体谅皇上了。 皇上却记在了心里,早早就和她说她的生辰要好好操办。 陈文心正色拒绝了,只请皇上让自己的家人入宫,吃顿便饭就是了。 至于内务府拨来的做寿宴的银两,她统统都捐给了国库,希望朝廷能多囤些军饷粮草。 此举惊动了朝野,朝中主和的声音竟然弱了下去。 大约是陈文心此举,让朝臣们看到了皇上主战的决心。 连后妃都开始为军粮节省了,他们再主和岂不是显得不舍得为朝廷出钱了? 皇上对于朝中的变化也很意外,没想到陈文心一个不经意之举,竟然能造成这种效果。 他自己索性穿上半新不旧的龙袍上朝,说自此不再做新衣,要从私库里节省出银子来凑足军饷。 吓得大臣们第二日都穿上了破旧的衣裳,纷纷表示要为朝廷捐银筹军饷。 而后朝中大臣们的行动又传到了后宫,宫中自惠妃至下,都多多少少拿出了私房银子。 不敢不拿,拿少了还怕皇上厌恶。 得多拿,说不定皇上看在你捐的银子多的份上还会青眼相待呢。 所以嫔妃们争相捐银,像定常在这种位分不高母家富裕的,尤其捐得多。 这股捐银筹军饷的风气自翊坤宫而起,再传到前朝,最后又传回了后宫之中。 皇上竟得一笔意料之外的军饷,心情总算好了些。 最重要的是,这么一闹,先前主和的官员都不怎么说话了。 陈文义率领的五万绿营兵马也都从科尔沁草原出发了,想来在三月就能抵达京中。 皇上决意为陈文义庆功之后,趁着这一股子胜利的热潮没过去,一鼓作气直接开始收复台湾之战。 当然,收复台湾这一战并不由陈文义率领。 三月十八,从科尔沁凯旋而归的大军抵达了京郊。 这日最为兴奋的就是陈文心了,要不是身在宫中,她恨不得亲自去京郊迎候。 皇上在乾清宫中批阅奏折,见着陈文心坐在榻上还不安分,时不时向着外面顾盼。 这幅模样弄得皇上都无心批折子了,他沉着脸道:“过来给朕磨墨,省得你不安分。” 她知道皇上不过是故作愠怒,还是凑上去乖乖磨起了墨。 “朕派了裕亲王亲自到京郊代朕亲迎,你要是也跑去了,这礼未免不成样子。” 除非皇上自己亲自去,否则没有叫个嫔妃跟王爷一起去的道理。 陈文心点点头,“我知道嘛。” 知道是知道,她还是想早一点见到二哥。 “一会子兰襄进了宫,就会直接到乾清宫来请安。念念马上就能见着你二哥了,不许愁眉苦脸的。” 皇上嗔着她,不自觉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哎呀,皇上手指上染上朱砂了!” 她看着皇上的手指拿开,发现上头有一块朱红晕染开的痕迹。 皇上御笔朱批批折子的时候,用的是朱砂染的红墨。 看他手指上那一块被晕染开的痕迹,想来她的鼻尖此刻一定挂着朱红。 她用帕子给皇上擦着手指,看见他忍俊不禁的神情,这才反应过来。 “玄烨坏心眼子,看见我挂彩了也不说!” 她直接用给皇上擦手的帕子在自己鼻尖上随意擦了几下,皇上她笨手笨脚,直接接过了那方帕子。 “真笨,朕给你擦。” 两人正在这里笑闹着,外头远远地响起一声尖利的高呼,“陈将军到——” 而后这高呼之声一浪叠一浪地涌来,一直到乾清宫殿外也响起了这声音。 陈文心在宫里待久了,深知这是大人物出场才能得到的通传。 陈文义如今不单纯是陈文义,他身上带着科尔沁一战的军功。 与其说这层层叠叠的通传是在宣高他回宫,不如说是在宣告,朝廷打胜仗了! “哎呀,来不及了。” 陈文心也顾不上擦鼻子了,忙往后殿躲去。 “皇上,一会子大人们走了,你可记得叫我呀。” 她的声音从后殿传来,听得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宫人们都忍俊不禁了。 皇上的眼神扫过去,再度恢复了一片寂静。 大殿宫门大开,外头走进来一堆浩浩荡荡身着官服的人。 其中最显眼的是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陈文义,他身着银白战甲,一手将头盔抱在左臂臂弯。 待一群人走近,皇上才发现,原来在陈文义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小的身穿战甲的身影。 陈文义高大,她走在陈文义的身后,几乎被完全遮挡住了。 皇上细想了一回,便知此人是谁了。 ——传说中一枪打穿了达忓尔王爷的脸的那个女子,叫做欧阳皎月。 第二百二十六章封妃 第二百二十六章 封妃 众人有序地走进正殿,以裕亲王为首,分列两侧。 裕亲王上前拱手道:“回皇上,臣忝为钦使,迎回武冀将军。五万大军实存四万六千八百余,已清点完毕,交接回到绿营之中。” 皇上大笑,“五万大军去年秋出京,如此一战,竟然只损失了三千余人?” 裕亲王回禀道:“皇上,不仅如此。还有达忓尔王爷的一干亲信将士,共计一百二十余人,皆押解回京了。” 陈文义这一趟出去,可远远不止是做个将军这么简单。 不仅是带兵打仗的将军,还是押解犯人的刑讯官,还是稳定科尔沁政局的谋臣。 可谓是能者多劳。 纳兰明珠当先站出来,对皇上禀道:“皇上,陈将军此番立了大功,皇上一定要好好赏赐啊。” 陈文心一直在后殿里偷听,都感觉到了大臣们的尴尬。 这个纳兰明珠当真会投皇上的心意,明知皇上宠信陈文义,就投其所好说要皇上好好赏赐。 他这话不说,皇上还不是照样赏赐? 被他说了,倒是又投了皇上的好,又卖了陈文义一个人情。 佟国维在其中尤其不满,他本来就不愿意去京郊迎陈文义,奈何裕亲王领了一个带朕亲迎的旨意。 这个代朕亲迎可不得了,皇上都去迎了,他一个臣子不去? 这不是要造反吗? 佟国维委委屈屈地去了,没想到把人迎到乾清宫,还要看纳兰明珠这个马屁精在这拍马。 他正要开口,只见索额图哼了一声,“皇上圣明英武,自然知道何人该赏何人该罚。怎么,明珠大人还惦记着要陈将军给你做女婿呐?” 纳兰明珠面上有些讪讪的,没想到两年前在皇上万寿宴上提过这一嘴,倒让索额图有机会取笑他了。 那时他看得上陈文义作为女婿,是陈文义的荣幸。 如今两年过去,时移世易。 现在的陈文义今非昔比,他若是能娶纳兰家的小姐,那是纳兰家的荣幸。 而陈文义迟迟没有结亲的意思,反倒让纳兰明珠尴尬了。 他毕竟有万花筒之称,自然不会在皇上面前和索额图计较起来。 只听他笑道:“是是,是小臣废话了。小臣只是见陈将军这一身风尘仆仆,他和小臣犬子容若是好友,便当成世侄一样心疼了。” 纳兰明珠口口声声对索额图自称小臣,一副为下者的谦卑之态。 其实他们皆是正一品大员,这样倒显得纳兰明珠大度,索额图小气了。 一句世侄,又拉近了他和陈文义的关系。 言下之意,就算他不是我准女婿也和我们纳兰家有关系,用得着你个外人管? 皇上心情好,没有理会这两人之间的嘴炮。 他一摆手,“好了好了,兰襄此行辛苦了。来人,赐酒。” 李德全亲自拿来端上两杯酒,皇上从上首走下来,举起一盏酒杯。 “来,朕与你满饮此杯。” 众臣见皇上这幅情状,心中都在猜想着,这回皇上会给陈文义什么样的封赏。 如今朝中开国的老将年纪都大了,朝廷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 像陈文义这样一个能文能武的大将,皇上就算重重加恩也不为过。 果然,皇上满饮了此杯之后,转身走上御座。 “兰襄此战大功,想要什么封赏,尽管说来。” 陈文义拱手道:“皇上,此战并非全是臣的功劳。取得达忓尔王爷性命的是欧阳氏,现担任绿营鸟枪队的副队长,享千总俸禄。” 皇上对此早有耳闻,众臣听闻却不可思议。 “怎么能让一个女子担任军中官职?” “听闻此女只是绿营之中一个洗衣做饭的仆妇,怎么能享受这么高的俸禄?” “况且是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寡妇之身,岂能在军中立足?” 众位言官御史丝毫不吝啬恶毒之言,哪怕他们口中的仆妇、寡妇,现在就站在这殿上。 他们也没有把她当一回事,并不看得起她。 更难听的话也许还有,只是在皇上面前他们还不好意思说罢了。 “各位大人慎言!” 陈文义眉头皱起,也顾不上什么谦逊礼仪了。 “欧阳皎月是我陈文义麾下将领,她若死在战场上,我绝无半句怨言。可她今日若在这大殿之上受辱,我绝不甘休!” 众人没想到,一贯谦逊有礼的陈文义竟会在皇上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 再去细细打量他,只见昔日那个名冠京华的俊美少年郎,已经长成了威武高大的青年。 他的容貌还如从前一般俊秀,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凌厉的傲气。 这股傲气,让方才还叽叽喳喳的御史大人们,一时不敢开口了。 向明从人群之中站出来,对皇上拱手道:“皇上,臣以为陈将军所言有理。士可杀不可辱,就凭欧阳氏所立的功劳,诸位大人也不该这样当堂妄言。” “何况,只要能为我大清立功的,不拘身份不拘男女,都应该给予嘉奖。皇上不也常常嘉奖命妇和嫔妃吗?照各位大人这么说,这些命妇嫔妃都是女子,都不可奖赏了?” 向明这话还是带着刺,只是这回刺的是御史们,皇上听着并无不悦。 皇上脸上带着笑意,心想这向清远终于学乖了,和他意见统一了一次。 “皆是同朝为官的臣子,诸位爱卿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同朝为官四个字,表明了皇上是接受欧阳皎月以女子之身,官居千总的。 “此战兰襄战功赫赫,朕自当先赏赐主将,再诸级论功行赏。” 皇上如此一说,陈文义只得上前道:“回皇上,微臣自知年纪尚且,不敢同列位老大人同居高位。因此,皇上若是要晋升微臣,微臣愧不敢受。” 陈文义的每一次晋升都是以大功换来的,可他的功劳立得太快也太多,这样逐级晋升上来,的确太过引人侧目的。 树大招风,陈文义能懂得这个道理,拒绝皇上的晋升。 可见是个谦逊隐忍,能成大事的人啊。 殿中诸位大臣也都年轻气盛过,都知道二十出头的男子是多么盼望建功立业。 如果他们和陈文义一样的年纪,恐怕推拒不了这份恩典啊。 就连方才出言反对欧阳氏在军中任职的御史们,也都因为陈文义这一番表态而柔和了许多。 主将是这样不凡的一个青年,他麾下的女将,也不会差到哪去。 皇上为难道:“可你此番大功,若不以晋升为赏,朕还能赏什么呢?不如,朕封你一个一等大将军吧?” 此话一出,一众老臣纷纷反对。 “皇上,这一等大将军是正一品,世袭的爵位啊。” 皇上把一个寻常武将戎马一生都求不得的爵位,就这样随随便便给了一个二十岁的青年? 索额图和佟国维也不过是一品爵位啊! 况且这两人还是后族,一个是国舅,一个是国丈。 陈文义年纪轻轻,岂能和他二人比肩? 就连纳兰明珠的脸色也变了,皇上要是真的给陈文义一个一等大将军,那他就成了一个笑话了。 爵位还不如人家,怎么求人家做自己的女婿呢? 幸好一众朝臣纷纷反对,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决断。 皇上还未开口,陈文义先道:“微臣推辞官职的晋升是真心实意,不是为了让皇上赏臣爵位的。皇上隆恩,微臣不敢再多推辞,因此想了一个两全之策。” “哦?说来朕听听。” 陈文义拱手道:“微臣家中子嗣众多,家父唯有一女,爱若珍宝,便是勤嫔娘娘。若皇上执意要赏微臣,不如推恩及勤嫔娘娘。” 陈文义此言一出,众大臣都松了一口气。 王熙上前道:“皇上,既然陈将军有此谦逊之心,老臣建议不如晋封勤嫔娘娘为妃位。” “皇上,勤嫔娘娘才比班姑,德比婕妤,实可堪当妃位啊。” “正是,先前勤嫔娘娘南巡途中救驾有功,皇上还未论功行赏呢,此回不如一并封赏了。” “臣附议!” “微臣附议!” 众臣七嘴八舌地,纷纷表示同意。 皇上冷眼看去,就连佟国维都不得不铁青着一张脸,上前道一句臣附议。 ——他宁可陈文心在后宫的地位和佟妃比肩,也不能让陈文义在前朝的地位和他比肩啊! 毕竟前朝的权力,才是实打实的。 若是不同意陈文心封妃,只怕皇上真的要封陈文义为一等大将军了。 “可是朕还是觉得,封兰襄一等大将军更能显示朕的嘉奖之心嘛!” 皇上似乎对陈文心封妃还不够满意,还嫌这等恩赏不够隆重。 又有大臣建议道:“陈家一家父子同朝,三人为官,还有两个小公子尚未长成。皇上不如赏陈老大人一个爵位,也好有个世袭罔替。” 皇上淡淡地瞟了说话的这人一眼。 这人是佟国维的附庸,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是为了陈家着想。 只是想让皇上给陈希亥塞个普通的爵位,这样日后皇上就不能再许陈文义爵位了。 一家父子之间,除了皇族以外,一般是不能有两个爵位的。 这样荣宠就太过高了。 皇上才不上当,与其现在给陈希亥一个普通的爵位,还不如等过几年让陈文义挣个好的。 起码也得挣个一等大将军。 到时候让陈家这个一等大将军的世袭爵位传承下去,那才是真正的体面。 皇上微微一笑,“罢了罢了,朕想着陈家所有人都赏了,怎么能差兰襄一个真正立功的?爵位之事不急,朕就先封赏勤妃吧。” 第二百二十七章惠妃之变 第二百二十七章 惠妃之变 此事议定,皇上又对陈文义麾下副将等论功行赏,余杰和欧阳氏尤其重赏。 皇上对欧阳氏的赏赐说重也重,说轻那也轻。 他只是赏了欧阳氏一个千总的官职,命她在绿营鸟枪队继续效力。 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实则已经是最大的恩典了。 从前她在绿营之中名不正言不顺,如今皇上御旨一下,还有谁人敢质疑她? 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转眼时至近午,皇上忽然想起了还在后殿等着的陈文心,忙打发了一众臣公。 只有陈文义被留了下来,皇上命人把他到后殿更衣,换下这一身铠甲后留下用膳。 果不其然,陈文义一进了后殿,皇上在前头就听见了陈文心的欢呼雀跃。 李德全笑道:“皇上您瞧,勤妃娘娘为皇上的恩典多么高兴呐。” 皇上白了他一眼,“蠢材!跟在朕身边这么久了,你勤主子会为什么高兴,你还不知道?” 李德全很快就明白过来了,皇上的意思是,陈文心不是为了封妃而高兴的。 她是为着见着自家二哥才高兴的。 他嘿嘿笑着,皇上不耐烦道:“还不去传膳呢,在这笑个什么劲?” 李德全委屈道:“皇上,这传膳的时辰还差一点呢。” 皇上也知道差一点,可是陈文心一个人在后头等了那么久,她肯定等饿了。 现在要是让她吃多了点心垫肚子,一会子可就吃不下饭了。 那还不如早一点传膳好了。 “蠢材!陈将军风尘仆仆凯旋归来,自然腹中饥饿。朕体谅臣下,你还来跟朕罗嗦?”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 李德全一溜烟地快步走了出去,皇上索性先在前头批折子,让他们兄妹俩说说体己话。 陈文义换下了那一身铠甲,兄妹二人坐到一处叙起话来。 “二哥怎么瘦了,似乎还黑了些。” 陈文义和她一样是个晒不黑的豆腐皮儿,想来这回在科尔沁是吃了苦,不然怎么晒得黑呢? 陈文义摸摸自己的面皮,“是吗?我就希望黑些呢,一个大男人做什么像你这样白,叫敌军笑话!” 他从山东剿贼寇那时起,便知生得过于俊美,对战场而言绝非好事。 一则自己手底下的士兵不信任,觉得一个小白脸没有真本事,难以统率御敌。 二则敌方总要以此为由趁机嘲笑,十分气人。 他自己倒犹可,常常是余杰被气得半死。 “我最好晒得黑一些,再丑一些,这样正好也好找媳妇。” 陈文心噗嗤一笑,“二哥,我见你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这样没头没脑的,哪里猜得出来?” “我想了啊,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有个英俊美貌的大将军,叫做高长恭。” 陈文义挑眉道:“你说的是兰陵王么?” “正是。传说那个兰陵王和二哥一样,生的容貌极其俊美。他也很苦恼,自己上战场之时无法威慑敌方,于是戴了一个吓人的鬼面具。” 陈文义不屑一顾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必遮遮掩掩?我会用自己的能力来让所有人知道,不需要靠鬼面具来吓人。” 陈文心眼珠子一转,想着他也确实不必戴鬼面具。 虽然生得俊美威慑不了敌人,但可以用美貌勾引敌人的妹子呀。 她想着想着,不由地偷笑起来。 “笑什么?” 陈文心忙正色,“二哥平安回来,我高兴呢。” 他毫发无损,这是比凯旋更大的幸事。 知道她脑袋瓜里总是胡思乱想,陈文义也不去追究了。 他终于放下了一个重担,实现了自己对家人的承诺。 那夜听雨阁,陈文心被佟妃罚跪在雨中,一身湿透高烧不退地躺在床上。 他曾和家人说,要用他的军功,为陈文心挣回一个前程。 让皇上就算不宠爱她了,也不能轻视她。 如今陈文心被封为妃位,这只是一个开始。 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陈文义凯旋,一道封妃御旨晓谕后宫和前朝。 “唯内廷之德昭,奉太皇太后之御旨。” “勤嫔淑慎性成,勤勉柔顺,率礼不越。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堪为后宫表率,着即封为勤妃,钦此。” 人人皆知,这次陈文心骤然封妃,是因为皇上将陈文义的战功推恩到她身上。 推恩也是老祖宗的惯例,比如后妃得宠被晋封,也可以推恩到自己的父母身上。 只是陈文义这一推推得彻底,自己什么都不留,就让皇上封了自家妹妹一个妃位而已。 这事越传越邪乎,把陈文义说得像一个护妹狂魔一样。 “朝中都传遍了呢,皇上要封陈文义一等大将军呢,都被他推了!” “他就非要封自己妹妹这个妃位!” “一等大将军跟一个妃位,孰轻孰重谁不知道啊?可真是傻!” “这个陈文义当真是天下兄长之楷模,令多少有胞妹的男子汗颜啊!” …… 这些流言从前朝传到了后宫,陈文心听了不禁好笑,当做笑话来说给皇上听。 皇上道:“这还不是你出的主意,还好意思笑?” 原来在陈文义回来之前,皇上就和她商量了,怕直接提推恩封妃的事情,佟国维一党会反对。 陈文心想了想,给皇上讲了鲁迅先生那一段话。 “中国人的性情,是最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 “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皇上听后深以为然,大赞这是至理名言。 他问陈文心,这个鲁迅是谁?可否招进朝中为官? 陈文心只好含混过去,说这个鲁迅是她看过的一个话本子上的人物,不是真人。 陈文心常常说些奇怪的话本子故事,皇上听都没听过。 其中有个说宫里格格的,格格的名字居然叫做小燕子? 还有一个说大家子表兄妹爱情的,那个动不动就哭的表小姐是陈文心最喜欢的人物了。 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子皇上都没听过,不过没关系,只要说的有道理就行了。 皇上学习了这个叫做鲁迅的话本人物这句话,于是先告诉众臣自己要封陈文义为一等大将军,世袭罔替。 众臣一听这话慌神了,都来劝他。 这时候再改为封陈文心为妃,也没人敢反对了。 想到佟国维一脸吃瘪的模样,还要乖乖上来道一句臣附议,皇上就觉得好笑。 陈文心不以为然,“我只是说了一句话本子上的话,玄烨自己想的主意,管我什么事?” 她可没有怂恿皇上提封陈文义为一等大将军这样的话,她也没想到,皇上竟然舍得以这个爵位来开口。 万一朝臣们不反对呢? 那皇上岂不真的要把这大清武将最高的爵位,直接赐给陈文义了? “你是个有主意的,只是朝政之事朕也不敢让你多触及,你替朕安心管好后宫便是了。” 他可不希望让有心人参上一本,说陈文心后宫干政。 说到管理后宫,陈文心不禁皱起了眉头来。 她虽晋为妃位,和惠妃、佟妃同列。 掌管后宫事宜的还是惠妃,她仍是协理后宫罢了。 只是她晋升之后,反而觉得惠妃产生了某种变化。 皇上见她欲言又止,便道:“还有什么话和朕都不能说的吗?” 他二人自经过从前误会种种后,早已不再彼此隐瞒。 陈文心咬了咬牙,还是把实话说了出来。 “玄烨觉不觉着,惠妃最近有些变化?” 她这样一说,皇上也察觉到了,“的确,惠妃最近心境似乎开阔了不少,常见笑眼。似乎也用心打扮了,瞧着比从前年轻了许多。” 她白了皇上一眼。 “才不是说这个呢!我是觉得,惠妃近来终于愿意管事儿了,她从前可是最厌烦管后宫那些小事儿的。” 比如说皇上下旨让宜贵人迁居永寿宫西配殿,宜贵人推三阻四,不肯挪动。 其实皇上这番旨意已经算是宽厚了,她再怎么挪动,永寿宫毕竟只有她一个主子。 正殿空出来没人住,就没有主位娘娘管着她。 和她相比,章贵人也是贵人,可她就得继续住在承乾宫佟妃的阴影下。 宜贵人却不知足,宫人便来翊坤宫通报了此事。 谁知陈文心还没工夫处理此事,已经听说了惠妃召宜贵人到长春宫斥责的事情。 这可不符合惠妃一贯的作风啊。 皇上这样一听,才发现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以为惠妃是从哪得来了什么美容养颜的方子,整个人精神了起来,那也是好事。 听陈文心这一说,倒像是惠妃有揽权之意。 “惠妃在朕身边十几年了,育有朕的皇长子大阿哥,一向人品贵重……” 陈文心打断了皇上,“我并没说惠妃不好,我只是……” 她先前犹豫着不敢说,就是怕皇上会以为她对惠妃有恶意。 皇上敬重惠妃,她又不是不知道。 皇上瞧她着急的样子,忙安慰道:“你放心,朕知道你没有恶意。” 第二百二十八章妄图储位 第二百二十八章 妄图储位 皇上对惠妃一向留意得少,近来又全心放在收复台湾一战之上,更加无暇顾及。 在他看来,惠妃出身不高,一向安分守己。 这样安安分分的女人替他生了大阿哥,又在后宫起了一个贞静的榜样作用,他就很满意了。 “念念是怎么想的,但说无妨。” 他无暇顾及后宫,而陈文心是日日在宫中的,想必她会有了解。 陈文心心中的确有想法,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她不敢随意说出来。 “皇上,臣妾请小桌子进来亲口和皇上说。” 她不知道如何说出口,反正这话也是从小桌子嘴里听来的,不如就让他自己告诉皇上。 皇上点点头,“传小桌子。” 他知道,陈文心常常听小桌子说些宫里的小道消息。 小桌子如今也出息,各宫里的人头都混的熟,没什么事儿他不知道的。 哪个宫里的大嬷嬷骂了小宫女,哪个宫里的小太监打碎了主子的花瓶。 包括哪个主子的猫打了哪个主子的狗,这些小事儿,他也都知道。 小桌子见传,便进了内室在门边站好。 陈文心道:“小桌子过来,你给皇上,把前日你听来那话一五一十说出来。” 小桌子一天听的事儿可多了,前日是什么事儿? 他略一思索,“主子说的,是不是惠妃娘娘和大阿哥那事?” 见自家主子一点头,小桌子跪到了地上。 “主子叫奴才说,奴才不敢不说。只是此事难免触怒皇上,小桌子先自请二十板子。” 皇上笑道:“好了,说就说罢,哪来那么多话?” 陈文心背转过了身,面对着墙看起书来。 她不看着小桌子那边,这样就能避免给小桌子使眼色的嫌疑。 皇上瞧见她的动作不由得好笑,也没有制止她。 小桌子道:“前儿奴才带着宫人在御花园里采花茶呢,见着大阿哥和惠妃娘娘过去了。奴才想着大阿哥和我们主子一向亲厚,奴才该去请个安。” “谁知道奴才走到跟前,见惠妃娘娘和大阿哥在假山底下说话。好像是大阿哥说皇上喜欢二阿哥,有些不高兴。” “惠妃娘娘安慰大阿哥,说她已经联络了母家的人,要联合大臣们上折子请皇上立大阿哥为太子。” 皇上听着这话,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良久,他才道:“是了,朕前日考了阿哥们的功课,夸了二阿哥最近大有长进。朕当时瞧着大阿哥脸色不好,没想到还有这事。” 皇上挥退了小桌子,又对陈文心道:“这个有什么不敢告诉朕的?你据实告诉朕,这是忠心。” “据实也得避嫌呐。” 陈文心振振有词,“玄烨如今给我安了一个养子,我可就不是没儿子的嫔妃了。我一个有儿子的嫔妃听了别的嫔妃说立太子这话,再告诉玄烨,岂不像是栽赃陷害吗?” 太子之位事关江山社稷的继承,陈文心自问,如果她是皇帝,也不会容许后宫嫔妃对此置喙的。 这事太大了,陈文心不敢拿来冒险。 她纠结了这两日,不知道该不该和皇上说,最后还是说了。 “这么说,朕给你个儿子还有坏处了。” 陈文心这样谨小慎微,皇上也很高兴,谨慎总好过大剌剌。 她如今刚刚封了妃位,又有了五阿哥,避这个嫌也是理所应当。 况且,皇上知道她是真心对待几位阿哥,她自然也不舍得此事牵连到大阿哥。 “不过,惠妃若真有此心,便是枉费了朕对她的敬重了。” 他叹道,“想来是朕降位佟妃造成的,从前惠妃屈居人下,不敢有所意图。她现如今是后宫最尊的女子,位置大了,野心也大了。” 皇上的后宫中出身不高的女子不少,他反而喜欢这些出身不高的。 比如惠妃和德嫔,还有章贵人、卫常在。 这些嫔妃出身不高,才会越发谨慎小心,野心不敢太大。 没想到,降位佟妃倒使得惠妃误解了,以为皇上要抬举她到至尊之位。 又或者她没有误解,只是出于母性,不忍心看大阿哥屈居于二阿哥之下…… 皇上对大阿哥一向没有过多的赞赏,反而比其他阿哥都苛刻得多。 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是因为皇上不希望大阿哥生出长子的自傲。 他是长子,是应该比其他阿哥承受更多的责任,而非享受更多尊荣。 至于偏爱二阿哥,只是因为想立二阿哥为太子,来杜绝儿子们之间的争斗罢了。 也是因为二阿哥自幼丧母,所以对他格外地痛爱一些,也算是替赫舍里皇后疼爱他了。 陈文心联想到惠妃最近的变化,惠妃年纪大了,已经许久不做鲜艳打扮了。 近来她却打扮得花哨了起来,瞧着气色和皮肤都好了许多。 一个女子由内到外的变化是无法瞒得住人的,惠妃的确有了争夺之心,她不再安于一个贤妃的身份了。 她想让大阿哥成为太子,她想做皇后。 在她看来,陈文心再受宠毕竟年轻,皇上不可能封一个这么年轻的嫔妃为后。 佟妃被降位了,那么最有希望的,自然是她惠妃。 陈文心叹了一口气,皇上虽然常常赞大阿哥读书勤奋,那都是面上。 实际上皇上并不喜爱大阿哥,嫌他年纪小小老气横秋,太过拘谨呆板。 大阿哥已经十二岁了,皇上不看好他,就算日后二阿哥不做太子,也不会轮到大阿哥的。 倒是底下几个小阿哥还有些可能,他们毕竟年纪还小,还看不出是个什么样子。 皇上现在膝下已经有七位阿哥了,先前皇上在清华园避暑之时,宫里留下的那两个养胎的庶妃都生了阿哥。 六阿哥胤祚,七阿哥胤祐。 皇上原先说了待阿哥们生下来就封这两位庶妃,结果为了战事也都抛在脑后了。 “朕是不可能封大阿哥为太子的,惠妃若是如此,只会让朕寒心。” 皇上说着已经有了怒气,他最不喜欢朝臣们逼他决定,他自己可以决定的事情。 像是立后,像是册封太子。 这些都是皇上才有资格决断的事情,容不得他人左右。 大臣们出自真心推举人选也就罢了,若是为了党同伐异而推举太子,那他断断不能容。 “不如,我找个机会,提醒一下惠妃或者大阿哥?” 如果这场祸事可以避免,她还是希望能避免的。 皇上摇摇头,“不可。此事念念就当做不知道吧,嘱咐小桌子不可声张。朕倒要看看,到底会有哪些大臣给朕上书立大阿哥为太子。” 陈文心简直想有个录音机,能把皇上这话录下来,告诉惠妃和大阿哥不会做傻事。 惠妃是个妇道人家,出身不高见识短浅,她有这种心思皇上就算不喜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可大阿哥不同,他已经十二岁了,他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惠妃把此事告诉了大阿哥,而大阿哥没有阻止惠妃的话…… 皇上从此,看待这个儿子可就不一样了。 在他看来,这会是一个怀有野心,不敬君父的儿子。 皇上也许再也不会信任他。 这对原本就敏感多疑的大阿哥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打击。 她现在只希望,惠妃的母家根本没有力量召集大臣们,上书给皇上立大阿哥为太子之事。 不出几日,皇上果然在朝堂上验证了小桌子禀报的话。 这日早朝,皇上得知收复台湾之战战绩并不理想,冯锡范迟迟没有投降。 还有几封请立太子的折子躺在案上,口口声声说现在战事频繁,应早立国本。 皇上一心系在收复台湾之事上,见了这几封折子更是恼怒。 “朕不过而立之年,汝等急立太子,盼朕早崩也?” 那几个上书的大臣纷纷惶恐跪下,为首的是礼部左侍郎土功。 皇上一瞧都是些职位不甚高的大臣,心里反而好受了些。 一是为着位高权重的心腹大臣们没有背着他结党,为大阿哥图谋。 二是为着惠妃虽然有野心,但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他也就不必严惩坏了这十来年的情面。 最重要的是,不必为此牵连大阿哥。 “从今儿起,请诸位大臣把脑子都放在收复台湾之上。再提什么立太子的事情,休怪朕不给面子了!” 众臣公皆诧异,这立太子之事没头没脑的,怎么突然出来了? 几个上书房行走的大人第一次默契地有了眼神交流,索额图看看佟国维,佟国维看看纳兰明珠,纳兰明珠看看索额图……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各自别开了目光。 他们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这事并非他们三人中任何一人的提倡。 皇上在上头看得清清楚楚,这三个人中有个人精,在骗人呢。 按理,索额图肯定希望立二阿哥为太子,那是他的嫡亲外孙子。 佟国维未必希望立二阿哥,虽然佟妃是二阿哥的养母,可他这个养外祖父,哪里比得上人家亲外祖父? 佟佳氏若参与立太子之争,一定会支持一个生母地位不高的阿哥。 纳兰明珠就更悬乎了,他家中没有嫔妃在宫里,支持谁就说不好了。 皇上怀疑此事是纳兰明珠搞的鬼,只是他也知道没头没脑,不好自己站出来。 就嗦使了一个底下人来领头。 这个礼部左侍郎土功,八成就是纳兰明珠的人。 第二百二十九章满汉之争 第二百二十九章 满汉之争 立太子这事就算揭过去了,皇上只罚了那几个上书的大臣半年俸禄。 现在是用人之际,若把这些大臣都革职查办,难免造成麻烦。 拿着福建总督的奏折,皇上大为光火。 湖广一带的屯兵派了半数去福建,八旗水师也调了五万到福建。 小小一个福建集聚了比京城还要多的兵马,就是打不下一个台湾。 不仅打不下,还挨了打。 “朕最勇猛的满八旗兵呢,十万兵马,怎么连区区弹丸小岛都打不下来?” 众臣面面相觑,索额图道:“台湾岛虽小,中间却隔着一道海峡,易守难攻。岛上兵士常年在海边生存,自然比咱们的八旗将士更加熟练海战。” “朕的八旗水师不也是在长江、黄河里练出来的吗?纳兰卿,你说。” “回皇上,微臣看来,和大海相比,长江黄河不过是小河沟。小河沟里练出来的八旗水师,终究敌不过大海里翻腾的台湾水师啊。” 皇上忽然意识到了,大清在海上的力量多么薄弱。 薄弱到连一个小小台湾都收不回来,那日后若是有其他的国家率海上舰队来攻,又该如何是好? 他忽然有了一点觉悟,想起了去岁差点被他贬到蛮夷之地的向清远。 他主张开放海关,和西人做贸易,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点…… “向清远,你说。” 向清远从人群中站出来,拱手道:“皇上,臣的话又是难听的刺耳话,这回恐怕连皇上带大臣们都要刺了。” 众人一听这话都有些不自在,这个向清远一向如此。 名儿都改了,那根刺骨还是没改。 “再刺耳臣还是要说,请皇上收回满八旗士兵。改由东南一带本地征兵,再派汉八旗兵相助。” 福建离京城甚远,本地居民皆是汉人。 向清远又要收回所有满八旗士兵,改派汉八旗去,那岂不是全由汉兵作战? “不可!” 佟国维当先道:“福建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儿,聚集数十万之众的汉兵。若是他们就地起兵造反,和台湾郑氏沆瀣一气如何是好?” 按佟国维的意思,那就是满八旗水师就算打仗派不上用场,起码可以监督汉兵。 向清远丝毫不逊,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佟大人可真是厉害,皇上派大军出征,不过是一个大臣监军罢了。佟大人倒好,派五万满八旗水师来做监军。” 这话不仅是刺了佟国维,更是刺进了朝上所有满人大臣的心里。 向清远明摆着说满八旗水师无用,这叫哪个满人大臣听得下去? 一时之间,朝廷上成了同仇敌忾之势,众矢之的便是向清远。 索额图更是难得站在佟国维这边,他们虽然争斗频频,毕竟同为满人。 “皇上,臣看这个向清远有逆心,竟敢直指我满八旗水师无用!若是我满八旗将士无用,清兵如何大败明军入主中原?” 索额图直接说到了清兵入关、改朝换代的事情,朝中的汉人大臣越发不敢说话了。 他们这时候若是替向清远说句话,不免被认为是有附逆之心。 “正是,向清远一介汉人,竟敢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皇上应将他立刻拉出午门斩首!” “福建之地不能仅有汉兵,皇上千万不能听信向清远此人!” …… 眼看这朝堂成了向清远的批斗会,陈文义眉头一皱,正想站出来替他说句话。 站在他身前的陈希亥在长袍底下伸出一脚,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诧异地抬头去看陈希亥,只见他微微侧过脸来,轻轻摇了摇头。 正要迈出的脚终究收了回来,他明白陈希亥的意思。 他自科尔沁大胜而归已经足够惹眼了,这份军功让皇上晋封了陈文心为妃位。 如今这热潮还未过,他若是再站出来说话,只会让人以为他倚杖军功,目无王法。 他现在是应该避嫌的时候,不能贸然开口,只能韬光养晦。 “好了!” 皇上不耐烦地一挥手,“向清远,你还有什么话说?” 皇上自己也是满人,他也不爱听向清远指责满八旗水师无用。 但他更是皇上,如果因为向清远推崇汉八旗而贬低满八旗就发怒,那他就不是天下的皇上的。 ——而只是满人的皇上。 他要告诉众人,他不仅是满人的皇上,也是汉人的皇上。 至于向清远嘛…… 他今儿若是说不出个道理来,就算自己不想处罚他,只怕满朝的满人大臣也要把他碎尸万段了。 只见向清远不卑不亢,脸上丝毫被辱骂的气愤都没有。 他笑道:“回皇上,臣敢问一句,皇上说的满汉一家,难道是句空话吗?既然满汉一家,大清的汉八旗,难道就不是皇上的子弟兵了吗?” “臣再请问索大人,下官何时说过满八旗水师不如汉八旗?向清远虽是文官,也读过历史上诸多战记,还有兵法韬略。” “臣只知因地制宜。满八旗水师不善海战,若是江河流域发生战事,臣断定他们能掌握。现在是横跨台湾海峡,满八旗水师中多少人连海都没见过,怎么打?” “皇上英明神武,汉军在明朝不得妥善操练,所以实力不如满八旗。如今在皇上的英明统治下,谁敢说皇上的汉八旗实力不够?” 向清远一口气说了许多,说到最后还拍了一个小马屁,说得满朝大臣们的脸色越发尴尬了起来。 他们先前气势汹汹,恨不得打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向清远。 现在这么一听,觉得他说得还是挺有道理的…… 皇上点点头,“如果在福建本地征兵,那些本地兵勇自然对海战更为熟悉。汉八旗相助,似乎也就够了……” 皇上看福建呈上的奏折里,的确提过许多满八旗士兵无法适应海上波涛,甚至在战船上呕吐不止之类的情形。 皇上还在思考,索额图等人却坚决反对,“就算汉兵比满八旗水师更能胜任海战,皇上也万万不可让这数十万汉军远离视线,无人辖治看管。” 说来说去,这些满人大臣最害怕的就是汉人士兵在福建直接造反。 “皇上,您可别忘了,台湾郑氏先祖郑成功,是被前明皇帝赐姓朱的……” 一个朱字,足以诛心。 皇上的心胸足够博大,也冒不起这个风险。 现在大清南北皆有忧患,经不起再一次的内乱。 户部尚书此时站出来,对皇上道:“臣也以为,福建屯兵过多并非益事。臣之所虑,在于军粮问题。” “福建本地粮食生产足以自给自足,就算被台湾抢掠,每年还能交齐足够的税粮给朝廷。臣担心的是,这么多的军力集中在此地,台湾一时攻克不下,粮草就交不上来的。” 福建、江浙这些地方,是朝廷征粮的重地。 如果把军粮都给那些起不到作用的满八旗水师吃了,那无疑是一种浪费。 互部的这一层考虑又使朝堂上陷入了沉默,朝廷如今在囤积军饷和粮草,为抵御北方随时可能来的灾祸而准备的。 这些粮草,一颗都不能浪费。 “五万大军,一天的口粮就是五千担啊……” 皇上的脸色一变,这实实在在的数字让他无法忽略。 没想到,收复一个小小的台湾,竟然会如此困难。 索额图此刻拱手道:“皇上,与其费这么大的力气收复台湾,不如把这弹丸之地放弃了吧……” “荒唐!” 皇上愤怒地一拍桌子,对于这种主张放弃台湾的言论,他坚决驳斥。 “台湾虽小,却是一大要塞。其连接的澎湖、琉球等群岛,多少海匪便是借此发源的。要想彻底肃清大清海上的流寇,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岛,一定要夺回。” 其实索额图说的话,也是许多大臣们的心声,只是大家不敢说出来罢了。 现在皇上驳斥了他,就更加没人敢提此言了。 “兰襄清剿过山东海匪,你说。” 陈文义站出来,“回皇上,皇上所言甚是。其实海匪一患犹如滚雪球,臣在山东剿匪时,见海匪头子往往是日本、朝鲜等小国之人。可他们手下率领着大半大清之民,又来抢夺大清沿海百姓。” “臣审问过,那些大清之民充作海匪的,他们原也是沿海良民。因为被倭寇抢夺,无法维持生计,索性也加入了海匪的队伍。” “众臣公细想,如果小岛不夺回,任由海匪盘踞。则他们越是侵扰沿海良民,离家失所之民越多,海匪的队伍就越大。到头来咱们剿杀的都是大清的子民,也都是可怜人。” “如果放弃了台湾这样的岛屿,就等于在自己的枕边给了海匪栖身之所。” 第二百三十章周岁礼 第二百三十章 周岁礼 朝堂上这一番争辩,虽然再也没人敢说放弃台湾了,可是到底让满八旗水师打还是让汉八旗打,还是争执不下。 皇上天天把大臣们召集在乾清宫里商讨,不仅是派哪个军队的问题,还有派哪个统帅的问题。 越是商讨皇上越是焦急,这每拖一天,损耗的军粮就无数啊。 皇上忙于战事,甚少往后宫来。 陈文心便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五阿哥和两个格格上。 五阿哥初来翊坤宫之时,带的还是永寿宫的奶嬷嬷并伺候的嬷嬷共三人。 这些人一来,陈文心便把除了奶嬷嬷以外的两个嬷嬷都退回了永寿宫。 再等些时日,挑选了另一个可靠的奶嬷嬷后,索性把五阿哥原来的奶嬷嬷也退了回去。 她不能让翊坤宫,留下任何一个可能成为宜贵人眼线的人。 既然皇上已经把五阿哥给了她,她就会尽心尽力地照顾好。 四月初五阿哥满周岁,皇上虽然忙于战事不得空,陈文心还是给他举行了一场小小的抓周礼。 说是小小的礼,实际上满宫的嫔妃几乎都来了。 陈文心现在是妃位,她给五阿哥办周岁礼,其他人哪敢不给面子。 佟妃自然是不来的,定常在也不在邀请之列,惠妃推说身子不适。 除了她们以外,所有嫔妃皆到。 这日翊坤宫也张灯结彩起来,为着五阿哥的周岁添些喜气。 照理是位分低的嫔妃先到,位分高的后到,所以一大早章贵人就先来了。 “嫔妾请勤妃娘娘金安。” 章贵人一进来就行大礼,倒把陈文心唬了一跳。 白露不等吩咐,忙上前扶起了章贵人。 “贵人这是怎么说?和咱们主子这样要好,今儿倒行起大礼来了?” 章贵人在她面前不行礼也不是一朝一夕了,这是她们友谊亲厚之故。 只见她笑道:“今儿行礼是错不得的,娘娘刚刚晋封为妃位,我就今儿行一次,日后再囫囵吧。” 陈文心听了也笑起来,忙让她入座。 “先喝茶,一会子人来齐了,我再把小寿星请出来。” 章贵人忙问道:“听说你还请了宜贵人,这是真的假的?” 她点头道:“是啊。宜贵人毕竟是五阿哥的生母,如今五阿哥在我宫里她不得见,还不趁这个机会叫她这个亲额娘见一见呢。” 章贵人瞧了白露一眼,见白露一脸无奈。 她的眼神里写着,我也劝不动我们主子她非要这么做我有什么办法。 “唉,你也太好性儿了。都说惠妃好性儿,我看你比她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章贵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皇上把五阿哥给你,就是想让他成为你的儿子。你倒好,恨不得把这个儿子再还给宜贵人。她待你何尝有半分好心呢?” 被章贵人这么一说,陈文心也有些惭愧。 “宜贵人如今再难掀起什么风浪了,叫她见见五阿哥,也是成全我的贤名不是?” 见章贵人和白露两个都不赞同,她只好道:“今儿已经邀请了,她必是要来的。大不了我答应你们,从此再不让她瞧五阿哥,行了吧?” 她这样一说,二人才罢了。 不一会儿,德嫔也到了,进来就先给陈文心行了大礼。 她忙上前扶起,“德嫔姐姐无需多礼,这里又没有外人。” 章贵人和她们是一伙的,自然不算外人。 德嫔是个最谨慎多礼的,她道:“虽如此说,礼仪不可废。” 还没坐下用一盏茶的工夫,荣嫔就跟着来了,同在景阳宫的卫常在自然跟着荣嫔一起来。 她也按照尊卑之礼给陈文心请安。 瞧见荣嫔面上并无什么不忿之意,陈文心也算松了一口气。 她年纪轻轻高居妃位,最怕的就是宫里这几个老资格的高位嫔妃心生怨妒。 偏偏她并不想和这些人交恶,反而想交好。 当然,除了佟妃。 宜贵人则是最后一个,姗姗来迟的。 她一进来便给在座诸人行礼,“嫔妾请各位娘娘金安。” 众人见了她不免有些落井下石,陈文心能邀请她已经不错了,她还敢摆架子,在德嫔荣嫔之后才来? 宜贵人行了礼,只有章贵人起身给她行了一个半礼。 如今她二人平起平坐,宜贵人只好还礼,面上有些许不甘。 从前章贵人算个什么东西,现在和自己倒平起平坐起来了? 谁不知道她巴结了个好主子勤妃,明明资历不如自己,待遇却比自己好上许多。 内务府那起人要不是看在勤妃面上,谁会搭理这个丑妇? 宜贵人心中不忿,面上丝毫不动。 唯独今儿她不敢闹事,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五阿哥了,不想被赶出去。 上首的陈文心开口道:“不知惠妃姐姐身体如何了?” 荣嫔一向跟着惠妃,她最清楚不过,便开口解释道:“是这样,三日前惠妃姐姐便说身子不适了。似乎是初春时节一时多减了衣裳,着凉了。” 三日前?那不就是皇上驳回了立太子奏折的那一天吗? 陈文心打量着荣嫔的神色,她说得很自然,看不出撒谎的样子。 看来惠妃的确是用这个理由,来告诉荣嫔的。 想来也是,荣嫔也有个三阿哥,惠妃和荣嫔再好,也不会说出自己意图让大阿哥成为太子的话。 她淡淡一笑,“那本宫稍后再派人去惠妃姐姐宫里探望,顺便送些滋补药材去。” 荣嫔笑道:“如此我便先替惠妃姐姐写过娘娘了。” 众嫔妃这里用了茶,等着吉时给五阿哥抓周。 里头奶嬷嬷出来报说,“主子,到时辰迎小寿星出来咯。” 这话一出,众人欢喜地涌到了内室,只见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羊毛毡子,上头摆满了各色物品。 章贵人道:“听闻民间给孩子抓周的时候,是什么东西都摆上呢,就连船桨和炒菜勺都要拿上。” 众人不禁笑道:“咱们宫里的孩子不可能做这些贱役的,所以勤妃娘娘这里摆的都是好东西。” 陈文心摆上的东西都是些文房四宝、脂粉钗环和头盔战甲。 还有金银珠宝、算盘尺子和书本印章。 看起来样样精美,又各具不同的意义。 奶嬷嬷抱着穿着一身喜气银红色的五阿哥上来,五阿哥咯咯直笑,见着陈文心就伸出了双手。 “啊娘,啊娘抱抱。” “哎呀,五阿哥会叫额娘了啊?” 虽然五阿哥口齿不清,把额发成啊的音,众人还是听见了他朝陈文心喊的是额娘抱抱。 宜贵人原先见着五阿哥那份感动,立刻就化为了悲愤。 ——她的亲生儿子,在管旁人叫额娘! 五阿哥朝着陈文心伸出双手要抱,可见是感情极好。 陈文心瞧见五阿哥嘴角还流着口水的可爱模样,正想抱抱他,又瞧见了宜贵人的神色。 算了,还是不要当着人家这个亲额娘的面刺激她了。 “一会儿再抱,乖啊。胤棋先去抓东西。” 奶嬷嬷把五阿哥放到了羊毛毡子上,五阿哥瞧见那么多新鲜玩意儿,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众嫔妃都围在羊毛毡子旁边,好奇五阿哥会抓住什么东西。 只见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羊毛毡子上。 他才满周岁,只是勉强能站得住罢了。所以陈文心才命人在地上铺上厚厚的毛毡,就算他摔在地上也不会受伤。 果然,五阿哥还是咯咯笑着,爬向了那些抓周的物品。 只见他先爬到了一本《五曹算经》面前,抓起了那书扑腾了几下。 众人以为他要抓住之时,只见他抓住其中一页高高举起,而后整本书都掉了下来,只有五阿哥手上抓着一角纸页。 “哎呀,快把那书拿走。” 这是陈文心常常看的一本算学书籍,白露生怕被五阿哥撕碎了。便开口阻止。 奶嬷嬷忙上前拿走了那书,五阿哥也不恼,继续去抓别的东西。 他又爬到了一顶镶嵌着红色宝石的头盔前,两只手不停地在那头盔上摸来摸去。 奶嬷嬷动手勾勾那头盔的顶子,只见五阿哥抱得格外紧,不肯让奶嬷嬷拿走那头盔。 “五阿哥使劲了呢,看来就是这头盔了。” 奶嬷嬷笑着回禀陈文心,陈文心喜道:“看来咱们五阿哥,日后要成为威震一方的大将军,替皇阿玛守江山呢,是不是?” 她抱起了地上的五阿哥,五阿哥的怀里还抱着那头盔,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众人也都应声夸奖,“咱们大清就是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五阿哥抓的可真好呢。” 其实不管他抓到什么东西,众人也都会找出好意头来夸奖他的。 况且,翊坤宫根本也没摆上什么意头不好的东西,最差也就是脂粉钗环了。 那也可以解释为,五阿哥日后必定会身居高位,永享富贵,妻妾成群。 宜贵人道:“娘娘,能让嫔妾抱抱五阿哥吗?” 第二百三十一章过敏 第二百三十一章 过敏 陈文心愣了愣,“白露,把五阿哥手里的头盔放回去吧,小心硌着他的皮肤。” 然后她亲自把五阿哥交到了宜贵人的怀里,又笑着对众人道:“五阿哥这么可爱,各位姊妹若想抱抱,今儿就可劲抱吧。” 她这话是替宜贵人解了尴尬,换做是其他嫔妃,压根就不会参加五阿哥的周岁礼。 如今五阿哥都换了额娘了,她这个亲额娘还不避嫌地赶来,岂不是讨人嫌么? 来就来了,还要亲亲抱抱的。 想当初德嫔的四阿哥被养在佟妃的承乾宫时,一直养到四阿哥都五岁了,偷跑出去见德嫔德嫔还不敢见呢。 跟德嫔相比,宜贵人显得多么不懂规矩。 陈文心不想和她为难,干脆让众嫔妃都抱抱,这样就没那么尴尬了。 五阿哥这个牙牙学语的年纪,最是好玩。众嫔妃都抱在怀里逗弄了一番,宜贵人抱得尤其久。 “这么热闹,怎么也不叫上朕?” 皇上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众人连忙福身行礼。 只见皇上大步迈进来,身上还穿着朝服挂着朝珠,想来是刚刚下朝。 陈文心连忙上前,快手快脚地给皇上解了外袍,换上了便服。 翊坤宫是皇上最常来的地方,比他自己的乾清宫住得还多些,衣物自然齐备。 “皇上进来为着收复台湾的战事烦心,臣妾不敢以五阿哥小小周岁礼打扰皇上,故而没告知。” 陈文心一边解释着,一边命奶娘把五阿哥给皇上抱抱。 “朕一下朝就听说了,所以紧赶慢赶着就过来了。” 皇上命众嫔妃落座,自己抱着五阿哥在上首坐下。 “皇上,咱们五阿哥刚才抓了头盔呢。” “是嘛,看来咱们五阿哥日后要当大将军呢,要替皇阿玛扩大疆土,是不是啊?” 他逗弄着五阿哥,五阿哥只是咯咯笑着,口水都流到了皇上的指头上。 皇上哭笑不得,接过白露递上来的帕子揩着手上的津液,“旁的孩子这个年纪就知道哭,偏他爱笑。” 五阿哥的确爱笑,总是听见他笑得咯咯的。 “爱笑好,爱笑才是个有福气的呢。” 荣嫔说着有些羡慕,她的三阿哥生出来开始就体弱,从小就是哭到大的。 当时没少让荣嫔操心,幸而越长大身子越壮实了,荣嫔才能放心。 “咱们的两个阿哥都是哭大的,现在不也好好的么?皇上的龙子,都是有福气的呢。” 德嫔对着荣嫔说,想宽慰她一下。 荣嫔笑了笑,“是了,四阿哥只比三阿哥小一岁,三阿哥哭了一年就轮到四阿哥来接替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皇上听着自己儿子的事情,不禁也笑了起来。 这时,只听皇上怀里的五阿哥发出了哇哇大哭之声。 “瞧你们,都怪你们一直说什么哭不哭的,弄得我们五阿哥也哭起来了。” 皇上嗔怪着众人,面上却是带着笑意的。 他在前朝和大臣们讨论战事焦头烂额,能回到后宫和嫔妃们好好地坐着,聊聊自己皇子们的趣事,他心里是很高兴的。 荣嫔和德嫔也知道皇上不是真生气,也跟着笑道:“是是,都是我们引着五阿哥哭了。” 奶嬷嬷见状,上前来接五阿哥,“皇上,想来五阿哥饿了呢,奴婢抱他下去吧。” 五阿哥的哭声越来越响,皇上眉头一簇,“五阿哥这是怎么了,怎么哭得这样响?” 皇上膝下已经有七个皇子了,只算养大的这些,还没有算那些夭折的阿哥、公主们。 他对于孩子的行为还是有些经验的,五阿哥这哭声实在不同寻常。 陈文心也凑上来看,见五阿哥哭得小脸通红,声音都越发沙哑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奶嬷嬷忙接过五阿哥,把五阿哥的裤子解开。 “阿哥没有尿湿,不知道为何哭得这样起来……” 奶嬷嬷毫无头绪,正想着要挨骂了,忽见五阿哥的脸颊上冒出了红点子来。 “皇上,天花!” 那奶嬷嬷吓得几乎抱不稳五阿哥,膝盖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 “是天花!” 天花二字一出,周围所有的嫔妃都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这天花是会传染的,一旦染上就很难治愈,这可是恶疾啊! 皇上亲自接过五阿哥,见他脸颊上冒出了许多的红点子,细小如虫咬一般。 “不许胡说!这不是什么天花,朕小时候得过天花,还能不知道么?” 皇上的口气斩钉截铁,不由得人怀疑。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天花,要是天花这麻烦可就大了。 宜贵人这时扑上去,望着五阿哥脸颊上的红点子,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文心。 “勤妃娘娘,您是不是给五阿哥用了酒?五阿哥对酒过敏,嫔妾当初送五阿哥来的时候就跟娘娘说过的呀!五阿哥一闻到酒味就会过敏!” 宜贵人的眼眶里蓄满了泪,哭喊道:“我可怜的五阿哥,是额娘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小小年纪受这样大的罪过!” 她言下之意,是陈文心有意给五阿哥用了酒。 皇上的目光看向陈文心,她忙解释道:“臣妾没有给五阿哥用过酒,五阿哥一来翊坤宫臣妾就知道此事。臣妾自己也不好饮酒,宫中除了小厨房有料酒以外,就再没有了。” 宜贵人恨恨地看向她,“嫔妾听闻皇上刚刚下旨让五阿哥搬来翊坤宫之时,娘娘就十分不乐意。想来是嫔妾招娘娘的恨,所以娘娘要这样对待嫔妾的儿子!” “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宜贵人哭天抹泪,皇上不耐烦道:“好了,哭有什么用?小桌子,快去传太医来!” 宜贵人坚持是陈文心给五阿哥用了酒,才导致五阿哥过敏发红疹。 陈文心反驳道:“如今五阿哥管本宫叫额娘,本宫害他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况且今日是五阿哥的周岁礼,我何必在这么多嫔妃们面前毒害五阿哥?” 这道理显然说不过去。 宜贵人不依不饶,“娘娘是不是早就准备好这套说辞,来洗清自己的罪责?兵行险招,勤妃娘娘的兵法学的好啊。” 皇上越听眉头皱的越厉害,不一会儿,吕宗就进来了。 “微臣请皇上圣安。请各位娘娘……” “好了好了,不必请安了,快把五阿哥抱到内室去诊治。” 吕宗亲手抱过五阿哥,奶嬷嬷和众妃嫔都没动,等着这桩案子的真相。 陈文心见和宜贵人纠缠不清,索性冷静下来思考,不再和她呈口舌之快。 她想了想,开口道:“皇上,五阿哥是对酒过敏,这过敏是一碰就着的东西。所以五阿哥碰到或者闻到的酒,一定还在这殿中。” “殿中除了臣妾和臣妾翊坤宫的奴才,还有诸位姊妹和大家带来的贴身宫人。宜贵人就这样草率认定了臣妾的罪名,是不是有意陷害臣妾呢?” 宜贵人眉头一跳,“在座诸位都和你勤妃私交甚好,你如何逃得了干系?而嫔妾是五阿哥的生母,怎么会伤害五阿哥来嫁祸娘娘?” 陈文心淡淡开口道:“这也未必。大唐盛世便有一位女皇武则天,她为了除掉王皇后,亲手扼死了自己的亲生公主。” 言下之意,宜贵人亲手陷害自己的儿子来嫁祸给她,是很有可能的。 “李德全,你鼻子好使,你闻闻这殿中什么东西有酒味儿。” 李德全常常在皇上出巡之时充当侍膳太监,他除了那一套验毒的银针以外,还有一个狗鼻子。 他先在殿中各个角落闻了一遍,又趴在地上还没收起来的羊毛毡子上闻。 到处都闻了一遍,李德全一无所获。 “回皇上,奴才闻不到哪里有酒味。” 这时,卫常在眼尖地看见了一旁跪着的宫女们,手上捧着的还没撤下去的旧茶。 因为众人在此争执,所以宫人们都跪在一旁,寸步不敢离开。 “李公公,您不如去闻闻那边的旧茶盏,看看里头有没有酒味儿。” 卫常在这一开口,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些茶盏上。 李德全上去一盏一盏揭开来闻,最后端起其中一个茶盏道:“皇上,这杯茶水里有酒味儿。诸位娘娘主子,你们方才谁的茶里喝出了酒味?” 众人都说没有酒味,就是寻常的碧螺春茶罢了。 皇上冷哼道:“翊坤宫准备的是碧螺春茶,只是有人口中含了酒囊,有意要让五阿哥过敏。事后再用这茶水漱口,神不知鬼不觉。” 这里一共六盏茶,包括陈文心在内的六个嫔妃都用过这茶,并且每一个茶杯都是相同的哥窑冰裂纹瓷。 这下,嫌疑就锁定在了在座六个嫔妃身上。 除非能认出哪个茶盏是哪个人喝的,可是宫女收下茶盏的时候位置已经打乱了。 众人面面相觑,她们哪里能认得哪一个茶盏是自己喝的? 宜贵人道:“皇上,不论是哪一位嫔妃要害五阿哥,总之绝不可能是嫔妾。嫔妾是他的生母啊!请皇上让五阿哥回到嫔妾身边吧!” 陈文心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原来宜贵人的目的,就是想要回五阿哥啊。 第二百三十二章自证清白 第二百三十二章 自证清白 虽然现在无法断定是六个嫔妃中的哪一个,但事情发生在翊坤宫,的确是陈文心的嫌疑最大。 而宜贵人这个生母,自然嫌疑最小。 宜贵人提出的这个建议,看起来似乎合情合理。 越是如此,陈文心越怀疑,这不过是宜贵人想要回五阿哥而施的险计。 宜贵人之狠毒,可以将自己的罪责推给自己的母家。 那是她的亲生父母啊! 这样一想,她害自己的亲儿子来夺回抚养权,也不算奇怪。 毕竟对于嫔妃而言,有个儿子,地位会完全不一样。 陈文心跪倒在地,对皇上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 “请皇上相信臣妾,臣妾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众嫔妃见状也跪下,都说自己绝对没有陷害五阿哥,那茶盏绝不是自己的。 德嫔开口道:“皇上,您方才来得晚,没瞧见五阿哥会说话了呢。他喊勤妃额娘,说额娘抱抱。” 德嫔看似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实际上是告诉皇上,五阿哥对陈文心十分喜爱。 这说明陈文心这个养母,对他很好,才会让没有血缘关系的婴儿喜欢她。 章贵人也忙道:“是啊皇上。勤妃对五阿哥视如己出,众位姐妹都看在眼里,她怎么会这样对五阿哥呢。” 皇上道:“你们都起来吧,朕不会随便冤枉谁,也不会放过始作俑者。” 白露扶着陈文心站起来,皇上望着她的眼睛,她回视着皇上。 这一眼,皇上足以相信此事不是陈文心所为。 可他现在有些犯难,六盏茶分不清哪个是谁的,那么陈文心的嫌疑就是最大的。 他若是执意相信陈文心而不处理,显得他有失公允。 如果洗不清她的嫌疑,就只能把五阿哥带回永寿宫去,让他的亲额娘宜贵人抚养了。 皇上正要开口,陈文心道:“皇上,臣妾虽然不知道是谁以酒来害五阿哥,但臣妾可以自证清白。” 她吩咐白露道:“你去小厨房取酒来,随意什么黄酒料酒皆可。” “臣妾和五阿哥一样,对酒过敏。只是没有五阿哥那么严重,闻到就过敏。但是喝下去,是一定会有过敏反应的。” 众人这时才想起,在大宴之上,陈文心是从不添酒的。 章贵人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每次家宴,总不见娘娘添酒,原来娘娘对酒过敏啊?” “正是。” 她正对着皇上,道:“臣妾从未对外透露过此事,就是怕有人以此来害臣妾。没想到章贵人这样细心,还瞧出了臣妾不添酒呢。” 皇上道:“你对酒过敏,难道要当着众人的面饮下酒来自证清白吗?此事万万不可。” 为了证明她没有害五阿哥,而使得自己也过敏,这也太危险了。 陈文心执意如此,她道:“皇上,宜贵人口口声声说臣妾害了五阿哥,臣妾必须证明自己的清白,不容小人诬陷!” 她这话直指宜贵人是有意陷害她,并且骂宜贵人是小人。 宜贵人慌了神,怎么可能这么巧,她也刚好对酒过敏? 白露拿来了一盏黄酒并一个白瓷酒杯,道:“主子,这是小厨房里拿来的,平时是给皇上做酒酿圆子用的。” 众人一看,那酒壶的样式的确是厨房里头的,可见陈文心平时的确不饮酒。 白露斟了一点点在那酒杯中,陈文心举起酒杯,被皇上一把拦住了。 “胡闹,过敏也是好玩的?朕信你绝对没有害五阿哥,这酒你就别喝了。” 陈文心一脸倔强地甩开了皇上的手,“臣妾的清白比性命还重要!” 她盯着宜贵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臣妾决不允许他人随意污蔑!” 她说着,那杯酒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只见那酒一下去,她的脸就发红了起来。 她原本肌肤就十分白皙剔透,这一发红十分明显。 再过了一会儿,那发红的面皮透出了一颗颗小小的红疹,分明和五阿哥的脸一样! 这时,吕宗从内室出来,拱手对皇上道:“皇上,五阿哥已经无碍了,臣……” 他想说的是,臣是不是可以回去休息了? 没想到皇上粗暴地打断了他的后半句,“快,快给勤妃看看!” 吕宗一抬头,好家伙,刚刚治好一个小的过敏,现在又来一个大的过敏了! “娘娘快里边请。” 陈文心用绣帕捂着脸,跟着吕宗进了内室。 宜贵人做梦也没有想到陈文心也会对酒过敏,她正不知所措,抬头便看见皇上黑着一张脸。 “大胆宜贵人!若不是你胡言乱语诬陷勤妃要害五阿哥,她何须饮酒自证清白?现在你高兴了,看见勤妃这样你满意了?” 宜贵人慌了手脚,跪在地上哭道:“嫔妾只是担心五阿哥,一时急糊涂了,才会这样说啊。嫔妾可是五阿哥的生母啊……” 她现在哭得楚楚可怜的样子,哪里像方才怒斥陈文心要害五阿哥的泼辣模样? 皇上听得腻烦,一摆手,“不必句句都在说你是五阿哥的生母,你虽是生母,若非你照顾不好,朕何必把五阿哥养在勤妃身边?” “那杯带着酒的茶水是谁的,朕一定会查清楚。宜贵人无故出言诬陷嫔妃,以下犯上,逼得勤妃不得不自伤以证清白。着在永寿宫闭门思过,无朕的旨意再也不必出来了。” 宜贵人还想争辩,皇上不容分说,便让李德全把她带出去。 其实这事闹到现在,众人也都看明白了。 想来是宜贵人想要回五阿哥,所以行此险招,既能夺回五阿哥,又能陷害勤妃。 只是这毕竟是猜测,没有证据。 加上众嫔妃也是嫌疑人之一,所以不好贸然开口。 内室之中,吕宗给陈文心诊着脉,一边嘴里嘟嘟喃喃的。 他一摸陈文心的脉象,就知道这过敏绝非是饮酒造成的,而是皮肤接触了什么东西。 服用过敏物和外用过敏物,虽然看起来都是皮肤发红疹,但脉象完全不一样。 陈文心小声道:“吕太医不必嘟嘟囔囔的,我明跟你说吧。我对酒不过敏,这是我让白露擦在酒杯上的白色铅粉。” 没有那么巧合,她怎么会刚好和五阿哥一样对铅粉过敏呢? 她几乎可以断定此事是宜贵人所为,只是她实在找不到证据。 眼看宜贵人的奸计要得逞,她心有不甘。 照顾了五阿哥这几个月,她一直待五阿哥如亲生孩子一般。 现在被宜贵人把五阿哥夺走,还被她栽赃上一个谋害阿哥的罪名,她如何甘心? 所以她生出一计来,让白露去拿酒,实则是在白瓷的酒杯上抹上劣质的铅粉。 这种铅粉常常被用在劣质的脂粉之中,抹在脸上显得十分白净,实则对皮肤有害。 而陈文心肌肤娇嫩,但凡脂粉中有些许铅粉,她都能感觉得出来。 后果就是,脸上会起这种过敏一样的小红疹子。 她平时用的胭脂是干净的红玫瑰花的花瓣用器皿挤出汁,然后放入当年的棉花片这样制成的。 水粉也是上好的茉莉花种子碾碎,再细细筛净了制出来的。 完全不含铅粉。 她方才饮酒的时候把酒杯上沾着的铅粉碰到了面上,所以才会产生这种景象。 见她说得这样直接,吕宗倒好奇了起来。 他看向床上躺着的五阿哥,问道:“那五阿哥……” 陈文心瞟了他一眼,“不是我做的。” 吕宗和她在南巡的一路上也算培养出了友谊,在她出宫省亲的几个月里奉命照顾她的病情,两人之间早就如朋友一般默契了。 陈文心既然说不是她做的,吕宗当然信任她。 “微臣相信娘娘。” 陈文心皱眉对白露道:“今儿算是被宜贵人摆了一道,你说得对,是我不该心慈手软,还请她来五阿哥的周岁礼。” 她看着五阿哥熟睡的面容,白嫩的小脸上还留着一点点的红疹子,心里越发气愤。 宜贵人想陷害她也就罢了,何苦拿自己的儿子来做文章? 五阿哥才刚满周岁,她就不怕害死自己的儿子吗? 这可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啊。 白露给她覆上面纱,她走出了内室,见宜贵人已经不在了。 “吕太医,勤妃的脸可有大碍?” 吕宗拱手道:“回皇上,勤妃娘娘用的酒不多,加上年纪长些,所以没有五阿哥那么严重。” 皇上一听点头道:“既然如此,勤妃和五阿哥都交给你了,定要给朕治好。” “微臣领命,定不负皇上所托。” “朕在前朝烦心得很,来后宫就想图个清静,没想到又闹出这样的污糟事。” 皇上一脸不悦,一众嫔妃都极有眼色,纷纷表示告退。 吕宗一见这些嫔妃们都走了,忙道:“臣回太医院给勤妃娘娘和五阿哥熬药去。” 一边说着,一边退出了屋子。 第二百三十三章搜查永寿宫 第二百三十三章 搜查永寿宫 待众人都走了,陈文心屏退了宫人,特别吩咐把那六盏茶杯按照原样收起,不许洗也不许倒。 那是唯一有可能,找出真正以酒来害五阿哥之人的证据。 内室里只剩下她和皇上两人,皇上把她拉到身边,把她脸上的面纱揭了下来。 他用手蹭了蹭,发现那些红疹都是实实在在的,并非什么东西画上去的。 “快跟朕说说,这是怎么弄的?” 皇上知道这不是因为对酒过敏而产生的,陈文心不喝酒,是因为她不爱喝。 但是她并不过敏。 南巡时扬州大厨做的那道醉螃蟹,她可爱吃得很呢。 那里头就放了些性热的烧酒,也没见她过敏。 “这是酒杯上的铅粉碰的,我的面皮薄,对这东西过敏。玄烨不怪我欺君之罪吗?” 她刚才那样做,只是为了在众人面前演一出戏,不让宜贵人的奸计得逞。 她的确没有害五阿哥,却找不到证据。 万不得已之下,只好用了这招。 她面对皇上说话的时候悄悄眨了眨眼,幸亏皇上肯相信她,并且与她配合。 否则,她今儿是难逃谋害阿哥的罪名了。 皇上笑道:“朕相信你没有害五阿哥,至于你用什么方法洗脱罪名,朕配合就是了。” 她恨恨道:“我也想当场揭穿宜贵人的阴谋,可她设计得真好啊,竟让我无法找出破绽。” 明知罪魁祸首就是她,就是找不到证据来指证她,只能任她陷害自己。 这可不是陈文心的风格。 她暂时找不到证据,不代表她会乖乖被诬陷。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 皇上心里也有此怀疑,毕竟诬陷陈文心,又能夺回五阿哥…… 这事最大的受益者,明显是宜贵人。 “这个毒妇,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幸亏念念聪明,能想出这个法子。否则朕……” 否则皇上也不能公然袒护陈文心,只好任由宜贵人把五阿哥带回永寿宫抚养。 “玄烨在前朝累坏了,回来还要操心这些事情,是我没操持好后宫。” 陈文心有些内疚,皇上近来有多烦恼多忙碌,她是看在眼里的。 “章贵人和白露说得对,是我的错。明知宜贵人如此,我为什么要让她来翊坤宫看五阿哥?妇人之仁,不仅险些给自己招来灾祸,还害了五阿哥!害得玄烨烦心!” 看着她一脸的内疚,皇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很想安慰陈文心,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没想到好心邀请竟宜贵人会发生这样的事。 可他还是忍住了。 善良是她的优点,也是她会被敌人抓住的致命缺点。 她必须要分辨清楚,该对什么人善良,对什么人狠下心来。 “是,仁慈也要看对什么人,明知宜贵人如此,为何要仁慈?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和你的亲友残忍。” 她差点害了自己,也害了五阿哥。 “索性都没有害及生命,你要引以为戒,下次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皇上在暗示她,对待宜贵人这样的敌人,不该心慈手软。 宜贵人现在被皇上禁足在永寿宫,一旦她能够出来了,还是会找机会来陷害她的。 唯一的方法就是,除掉她! 皇上看着她一脸的严肃,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知道,要让陈文心一下子学会铲除敌人,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哪怕宜贵人一次次地陷害她,毕竟没伤到她的要害,她还是保持着宽容之心。 唉。 皇上轻轻一叹,他是不是做错了? 他不该想把陈文心培养成一个能够杀伐决断、管理后宫的一个权妃。 而是应该让她无忧无虑地做一个备受呵护的、与世无争的宠妃。 他正要开口,只听陈文心凛然道:“我知道了。宜贵人的事情,玄烨让我自己处理吧。” 她给过宜贵人机会,明知宜贵人待她有敌意,还是让她见五阿哥。 可宜贵人丝毫感激都没有,竟然利用这个机会来害她。 那就怪不得她了。 皇上把她揽在怀里,只是不住地抚着她的头,没有说话。 有些事,她应该自己去决定,去做。 当夜,陈文心面罩白纱,领着翊坤宫的宫人到了永寿宫。 宜贵人在禁足期间,她又一向没有什么要好的嫔妃,正诧异是何人到访,没想到是陈文心。 虽然面上的白纱遮住了她的表情,宜贵人还是感觉到了森森寒意。 从前的陈文心像雪,清冷洁白与世无争。 今夜的她像冰,一根凌厉的冰芒,仿佛要刺出人的鲜血来。 “来人,搜查永寿宫,看看是否有可疑之物。” 她的声音不带丝毫的情感,瞧也没瞧宜贵人一眼,径直进了屋高坐上首。 白露接过小太监提着的食盒,从里头拿出茶壶和茶具来,给她倒上了一盏浓香的太平猴魁。 宜贵人见数十个宫人往永寿宫各处去搜查,而自己身边的宫人完全不敢拦阻,气得打了红药一巴掌。 她打完想骂红药,只是当着陈文心和众多翊坤宫宫人的面,不敢指责她不去拦阻。 不指责这个,她还能说什么呢? 宜贵人一时僵在了那里,上首的陈文心慢悠悠地放下茶盏,笑道:“宜贵人无缘无故责打宫女,是当本宫瞧不见吗?” 宫女可骂不可打,要打也不能打在脸上,这可是宫里的规矩。 宜贵人愤愤道:“嫔妾责打自己的宫人,娘娘也要管吗?” “放肆。” 白露厉声道:“勤妃娘娘有协理后宫之责,难道还管不得宜贵人吗?永寿宫中没有主位娘娘,宜贵人就这样放肆吗?” 宜贵人从嫔位降到贵人之位,也从永寿宫的正殿迁到了配殿,她的地位早就一落千丈。 可那泼辣大胆的性子,还是和从前一样。 白露很少对人这么不客气,还是对一个嫔妃主子。 她之所以如此,是吃准了宜贵人无礼,不厉害些她不知道怕。 宜贵人被陈文心身边的一个宫女这样斥责,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她的嘴唇气得哆嗦起来,无言相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无力争辩。 她不得不低头,“是嫔妾无礼,敢问勤妃娘娘,深夜闯入嫔妾宫中,所为何事?” 陈文心瞟了她一眼,“宜贵人何必明知故问,今日五阿哥被人用了酒过敏之时,你不也在场么?” “嫔妾是……” 陈文心对她摇了摇手指,她知道宜贵人一定又要说那句,嫔妾是五阿哥的亲生额娘。 “真相是什么样的你我心知肚明,宜贵人那套说辞拿来骗骗旁人还可以,在本宫面前还是省省力气吧。” 宜贵人被她噎了回来,心知她已经怀疑自己了,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今日在座的诸位嫔妃都有嫌疑,请问娘娘是否也往景阳宫和永和宫,还有承乾宫去搜查了?” 陈文心淡淡道:“不曾。” “单单搜查我永寿宫是何道理,我是最没有嫌疑的!” 宜贵人说着说着声音又大了起来,被白露一个眼神瞪过去,才泄了一口气。 “有没有嫌疑不是靠你的嘴说的,是靠本宫来查证的。你记着,今日在座六盏茶六个嫔妃,只有本宫是没有嫌疑的。” 她已经用铅粉来“证明”了自己对酒也过敏,所以她是不可能口中含着酒再漱到茶杯中的。 “另外本宫还想提醒你,搜查哪个宫是我的权力,轮不到你一介小小贵人来干涉。” 她今夜与往常大不相同,说话丝毫不留余地,不讲情面。 宜贵人只觉得撒泼无门,一时气急道:“搜宫是何等屈辱?娘娘一定要这样不留情面,苦苦相逼吗?” “呵。” 陈文心仿佛听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笑话。 “搜宫是何等屈辱?本宫没想到,宜贵人竟然厚颜无耻到,在本宫面前说出这句话。说得好像……” 她的眸子睁大,眼神中带着刺透人心的寒冷。 “当初和佟妃一起来翊坤宫搜宫的,不是你宜贵人似的。” 一个无耻的人,就是忘记自己施加于别人身上的伤害,只牢牢记着别人给自己造成的伤害。 宽于律己,严以待人。 何其讽刺啊。 她现在很庆幸,皇上把五阿哥交给她来抚养。 她也很庆幸,当初的玉常在让宜贵人再也不能生育,省得她再有机会教坏了孩子。 一个恶毒无耻的母亲,怎么能教出一个正直的孩子? “本宫对你何尝有亏?替你报了仇,玉常在死了,海宏也死了。” “皇上把五阿哥送到翊坤宫,本宫不愿意让你们亲生母子分离,所以拒绝皇上。没想到,这倒成为你用来诬陷我苛待五阿哥的理由。” “五阿哥的周岁礼,本宫好意让你见一见他,以解相思之情。谁料你不仅不感恩于心,还设计陷害于我。” “像你这样无耻恶毒之人,竟然妄想能养育五阿哥?” 陈文心口中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宜贵人浑身一哆嗦,她站在地上,朝着殿外黑暗的夜空望去。 明明已经是春天,不知哪里来的冷风,竟然吹得她身上阵阵发寒。 她明白,这回陈文心,真的不会放过她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鹬蚌相争 第二百三十四章 鹬蚌相争 勤妃带着翊坤宫的数十个宫人,搜查永寿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宫中。 搜宫可不是小事,况且陈文心有心杀鸡儆猴,一路从翊坤宫到永寿宫浩浩荡荡。 这消息自然一下子就传开了。 皇上在乾清宫批折子,听到李德全的奏报,只是笑了笑。 “朕知道了,你不必管,这事让勤妃自己解决。” 陈文心不笨,反而很聪明。 她只是被那个仁善的念头束缚住了,一旦她想通了,可以做到比任何人都果决。 宜贵人在她面前,完全不够看。 他相信陈文心一定能处理好这件事,在宫中树立起威严来。 不单纯是地位上,还有手段上。 一个空有高位,没有手段的妃子,可以收服君子,无法收服小人。 而这后宫里,君子不多,小人倒是一大堆。 杀不尽、赶不完,但可以收服,可以利用。 只要好好利用,小人也能产生极大的好处。 这就和皇上在前朝的御下之策是一个道理,朝中不能只有清官,也需要佞臣。 水至清则无鱼,官场至清,权力也难以运行。 惠妃身为后宫的现任管理者,也很快得到了消息。 “主子,搜宫这么大的事情,她勤妃也该和您说一声啊。” 长春宫中,管事的嬷嬷听到了消息,在惠妃耳边如是说道。 惠妃躺在榻上,懒懒的,也不梳妆打扮。 她虽无病,只是已经对外称病了,为了防止露馅,索性就做出这一副病模样出来。 皇上驳回了立大阿哥为太子的折子,并且将上折子的大臣都罚了俸禄。 她心中深深感到绝望,感觉到皇上对大阿哥的不喜。 如果皇上喜欢大阿哥,朝臣们这样提起,他起码不会处罚朝臣。 这只能说明,皇上生气的不仅是立太子此请,最重要的是生气立大阿哥为太子。 而纳兰明珠口口声声说支持大阿哥成为太子,朝堂之上,他不是也没有为那些被罚的朝臣说一句话吗? 不仅如此,惠妃事后才知道,纳兰明珠本人并没有给皇上上折子,请求立大阿哥为太子。 他只是指派了手底下的一个礼部侍郎,土功来带头。 小小一个礼部侍郎,皇上当然不放在眼里。 若是他纳兰明珠、当朝一品大员向皇上提出此请,皇上未必不会考虑啊! 她又是气,又是恨,气纳兰明珠没有尽心,又恨他看不起大阿哥。 如果他真的看得起大阿哥,就不会连自己亲自给皇上上折子都不肯。 她同时感觉到,皇上一定会猜忌她和大阿哥母子的。所以她称病躲避,暂时不想见人。 翊坤宫今日给五阿哥办周岁礼,她也托病没去。 陈文心事后派人送了些药材来,问候她的身体,也让她知道了五阿哥被人下了酒的事情。 “罢了。” 她有气无力地对嬷嬷摇摇头,“今日之事,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宜贵人有意陷害她。她为了自证清白,不惜自己饮酒过敏,可见是气急了。” 被陷害的人是她陈文心,这件事让她自己去解决也没什么不对,她惠妃何必插手呢? “话虽如此,主子您才是掌管后宫的人,身份在后宫最尊。勤妃只是协理后宫,理应事事和主子报备一声。” 管事嬷嬷看得懂宫中的局面,如今惠妃身份不同了,长春宫的宫人自然也长了野心。 现如今在宫中唯一能和惠妃相抗衡的,就是陈文心一个了。 她靠着自家兄长的战功被封为妃位,又有协理后宫之权,眼瞅着就要和惠妃比肩了。 “理应事事和本宫报备,她不也没报备许多事了吗?还是皇上允许的。” 被管事嬷嬷这样一说,惠妃也有了些埋怨,“皇上单独让她处理和硕温宜公主,和两位恭亲王格格进宫的仪典。还有章贵人和卫常在晋封的仪典,就连万寿节都是她一人负责的。” 皇上亲自下的命令,陈文心名义上是协理后宫,实则和她惠妃的管理权是平分秋色。 先前管事嬷嬷就给她进言,让她该拿出主理后宫的架势来,不要让陈文心夺了权。 她想着觉得也有道理,便一改平时不爱管事的性子,开始揽起了后宫的大小事务。 她是该把权力牢牢掌握在手中,眼看着她佟妃倒了下来,这正是她揽权的好机会。 从前佟妃是贵妃,压在她头上让她喘不过来气。 现在不一样了,她的头上没有别人,她不应该再处处束手束脚。 她有权,大阿哥的地位才会更高,他被立为太子的机会也就越多。 她一直因为自己出身不高而觉得愧对大阿哥,没有一个实力强大的母族,大阿哥想成为太子是多么困难。 也因为出身不高,所以她从前屈居人下毫不在意。 她一个小小的郎中之女,能被皇上封为妃位,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可随着大阿哥日渐长大,她才明白,这还远远不到她满足的时候。 大阿哥是众位阿哥中最长的,他又刻苦读书,完全有希望被立为太子。 她现在也是后妃中地位最高的,皇上一向也敬重她,封她为后也不是不可能…… “主子。” 管事嬷嬷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要不要奴婢带人去永寿宫问一声,给勤妃娘娘使个绊子?也好让她知道,到底是谁掌着凤印。” 惠妃心里有些犹豫,陈文心在宫中素无恶行,又以待大阿哥的优厚来与她结好。 她们是友,非敌。 现在她如果纵容嬷嬷去给陈文心使绊子,岂不是交恶了么? “不妥。勤妃如今的地位,不值得得罪她。只要她不威胁到本宫,本宫不愿与她交恶。” 嬷嬷诧异道:“主子,您这话就说错了。这后宫里旁人的地位高了,那就是您的地位低了。看似没有威胁到您,实则您的地位就被她勤妃的威风拉低了啊!” “您想想,佟妃……” 惠妃皱起了眉头,她知道嬷嬷提佟妃是什么意思。 就好像惠妃不曾威胁到佟妃一样,但佟妃被降位,惠妃自然成为了后宫之首。 在佟妃看来,这就是惠妃威胁到她的地位了。 所以佟妃近来待她已经不像从前那般表面上敬重,甚至常常用格外瘆人的目光看她。 她的地位始终在那没有改变,皇上降位佟妃,她就高。 现在皇上抬举勤妃,她就相对地低了。 一个人从低到高自然会欢喜万分,从高到低,则难以忍受。 惠妃自然也不例外。 她的心里像有一千字蚂蚁在爬一样地心痒难耐,嬷嬷的话始终在她心上挥之不去。 “好吧。你去,不过不要把事情闹僵了。只要提醒勤妃,在她头上还有本宫这么个掌管凤印之人就足够了。” 嬷嬷低头称是,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承乾宫离翊坤宫不远,佟妃自然也很快就听到了消息。 一个勤妃,一个宜贵人。 对她而言都不是善类,她乐得作壁上观,看她们两如何厮杀。 杀得越是激烈,她就越高兴。 当然,她更希望宜贵人能够再聪明一点,能够陷害陈文心让她背负谋害皇子的罪名。 可惜宜贵人竟然让她洗清了自己。 现在是陈文心要反过来整治她了,只怕这回出手,她不会像平时那样仁慈了。 也罢,弄死一个宜贵人也好。 这个宜贵人从前在她承乾宫卑微为下,一朝为嫔,再加上育有五阿哥,竟然就不把自己这个旧主放在眼里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在皇上面前进谗言,说那个已故的玉常在之事是怪她管理后宫不善的人,就是她宜贵人。 郭络罗家小小门户,竟然生出宜贵人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胆敢和自己作对。 她早就想弄死宜贵人了,只是怕少了宜贵人,没人来牵制陈文心。 再到玉常在受宠那个时候,她又怕没了宜贵人,没人来分玉常在的宠爱。 现在好了,宜贵人没了儿子,也没有一宫主位。 她现在如同一条丧家之犬,怕是再无翻身之地了。 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吧。 她也想看看,陈文心到底会不会干脆地弄死宜贵人,还是犹若寡断再给自己留下祸患。 “主子,听说惠妃宫里派管事嬷嬷去了。” 宫女躬着身对佟妃禀报,佟妃闻言,竟然笑出了声。 “这个惠妃近来也是不通得很,本宫从前竟然没看出,她还有这等野心?” 佟国维早就传了信来,近来皇上忙于收复台湾的战事,竟然有几个大臣同时向皇上上书立大阿哥为太子。 若说此事没有惠妃的手笔,谁信呢? 从前佟妃敬重惠妃,是因为她性情温和,德高望重。 皇上也敬她几分,她佟妃自然礼敬。 没想到惠妃根本就不是众人所想的那么无欲无求,她从前或许无欲无求,那是因为她见识短浅。 她一个小小郎中之女,得个妃位,又有个健康的大阿哥,就心满意足了。 谁料到皇上把自己降位了,再把凤印给了惠妃,竟然让她凭空生出野心来。 佟妃只觉得可笑,就凭她惠妃,也想妄图皇后之位、太子之位? 真是天大的笑话。 “本宫知道了,不必理会。就让惠妃去显威风吧,本宫就坐山观虎斗。” 她薄薄的嘴角扯起,显得有些生硬。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第二百三十五章证据俱在 第二百三十五章 证据俱在 永寿宫中,各处都被翊坤宫带去的宫人上下翻查过好几遍,就连地下都掘开看了。 不一会儿,几个宫人手里捧着几样物品到正殿之中,跪呈在陈文心面前。 “启禀主子,在永寿宫上下发现各色酒类五种。小厨房料酒、黄酒,库房烧酒、女儿红,还有宜贵人寝室的梨花白。” 小太监把这五种酒都捧了上来,陈文心只微微点点头。 “启禀主子,永寿宫上下发现各色胭脂水粉、眉粉口脂等,俱在此处。” 宜贵人毕竟是爱美的女子,见到自己宫里的酒被翻出来只是一惊,见到这些胭脂水粉被拿出来便有了怨气。 “勤妃娘娘尽管搜查罪证,拿嫔妾的胭脂水粉做什么?” 她不能没有胭脂水粉,如今她宫里的日子不好过。 这些胭脂水粉若被拿走了,她再用不起这么好的了。 一个后宫嫔妃没有胭脂水粉,她还如何夺回皇上的心? 白露嗤笑道:“宜贵人,您何必这么蝎蝎螫螫的?我们主子还看得上你这些东西么?” 瞧宜贵人那副谁要跟她抢胭脂水粉似的的模样,白露心中万分感慨。 从前也风光无限、赫赫扬扬的宜嫔,竟然沦落到今天这个,连好一些的胭脂水粉都用不起的地步。 真叫人万分唏嘘。 “杜公公。” 陈文心看向下首一位身着管事太监服制的人,他忙上前拱手道:“奴才在。” “你是御膳房品酒司的掌事,本宫这里有六个茶盏,其中一盏有酒味,你来闻闻。” 品酒司是御膳房里专门管酒类的,这个杜公公更是号称酒神杜康传人,只要闻到味道就能知道是什么酒。 “奴才遵旨。” 白露示意宫女把白日里几个嫔妃用过的茶盏端上来,六盏上好的哥窑冰裂纹茶盏,杜公公一个个闻过去。 他拱手道:“回娘娘,最后一个茶盏里有酒味。那是上好的陈酿梨花白,足有十个年头了。” 陈文心一挑眉,诧异道:“公公竟然连年头都能闻得出来?” 杜公公谦虚道:“这是奴才的本职,自然要做得精些。” 如此甚好。 “那公公便去闻闻,永寿宫搜出来这五种酒里,都是什么酒。” 一共有五种酒,如果和永寿宫的宫人说的都能对得上,那这个杜公公的鉴酒能力就无可怀疑了。 杜公公领命,又去闻了一遍永寿宫的那五种酒。 “这是料酒,应该是今年用京郊的山泉水新酿的,御膳房用的也是这一种。” “这个是黄酒,想必是产自山东即墨,用栗米酿造的。味道醇厚不辣,酿造的时间也有三五年了。” 他一样一样地说过去,越说宜贵人的脸色越白。 虽然宜贵人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宫中那些酒到底是如何酿造,酿造多久,产地何处。 只瞧着杜公公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就足以令她心惊肉跳。 杜公公拿起最后一种酒闻了闻,笑道:“这不就是刚才那个茶盏里的梨花白么?连酿造的时间都相同,闻起来都有一股醇厚的香韵。” 宜贵人几乎难以站住,她身边红药连忙把她撑住。 陈文心却笑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宜贵人单把这种梨花白放在寝殿内,可见是常用的。 许是今儿白日才用过,所以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永寿宫何人掌管这些酒?” 陈文心一开口,殿内齐齐跪着的宜贵人的宫人,都低下了头。 如今宜贵人已经不是永寿宫主位,她身边的宫人也一下子锐减。 白露斥责道:“总共就你们七八个人,怎么,还要勤妃娘娘一个个审你们吗?” 一个小太监忙膝行上前,叩了一个头。 “回勤妃娘娘,宜贵人身边是奴才管着这些酒。” 陈文心也没生气,只是微微笑道:“那你说,方才杜公公说的那些酒名、产地、年头,可有错误?” 那小太监正想看看宜贵人的脸色,只听见上首陈文心慢慢道:“你据实说来便是。反正这宫里也不止你们两个知道酒,你们两人说得若有出入,本宫再召十个八个识酒的太监来也是不难的。” 这话的意思是,就算他为了宜贵人而撒谎否认杜公公的话,也无济于事。 那小太监想想平日宜贵人待他们的情形,宜贵人是嫔位、有阿哥的时候,他们也没落着什么好。 宜贵人被降位了,五阿哥也被皇上送走了,她倒是天天拿奴才们撒气。 别说是他了,就连贴身伺候宜贵人的大宫女红药,宜贵人一生气,还不是说打就打? 这样的主子,哪里值得他冒死欺瞒勤妃呢? 他朝着地上用力地磕了一个头,咬咬牙道:“回勤妃娘娘,杜公公所言具是属实。” 宜贵人强撑着道:“这梨花白是内务府送来的,不仅永寿宫有,想必其他宫中也有。就凭这个,也不能证明那个茶盏里的酒是从我口中来的。” 陈文心点点头,“宜贵人说得有理。来人,传内务府总管刘公公。” 刘公公早就在外头候着了,听得里头传唤,忙进去给陈文心磕头请安。 陈文心道:“刘公公,本宫命你查询了内务府的记档,看看哪个宫里有这种酿造十年的梨花白。你可查清楚了?” “回禀勤妃娘娘,这种梨花白产自江南一带,每年春天都会进贡一次。照规矩,这酒在老窖里,只有遇到逢三的年份才会开启。” “寻常百姓喝的只能是酿造三年的,王公大臣则可以喝到酿造六年的,进宫的这些贡酒,则通通都是九年的。” 杜公公笑道:“奴才闻这酒足有十个年头,想来这是去年进宫的酒。又被精心地埋藏于温暖湿润的地方,继续酿造。” “既然如此,刘公公只说去年进宫的这些梨花白,都赏到了哪些宫里便是。” 刘公公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请娘娘允许奴才照着这册子上念,万一奴才记错了误了娘娘的事儿,那就不好了。” 所有进宫的贡品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白纸黑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听刘公公念道:“康熙二十一年春三月二十日,江南采办进贡九年梨花白共九十九坛。其中多半留在御膳房内,用以皇上举行盛宴。” “后宫之中好酒的嫔妃不多,位分高到足以要这梨花白的也不多。只有承乾宫佟妃娘娘和长春宫惠妃娘娘要了,再者就是永寿宫,当时的宜嫔娘娘。” 此酒珍贵,寻常的小嫔妃想要都要不到。 陈文心不好饮酒,所以翊坤宫也没有这种酒。 “宜贵人,你还有何话好说?今日无论是惠妃还是佟妃都没有来过翊坤宫,在场包括本宫在内六个妃嫔,单单你这里有梨花白!” 去年春天,宜贵人刚刚诞下五阿哥,正是荣宠无尽之时。 她要这酒自然容易,现在这金贵的酒看起来,倒和永寿宫格格不入了。 宜贵人还在苦苦挣扎,“就凭我宫里有这酒也不能断定是我,或许是荣嫔德嫔她们从哪来瞧瞧得来的这酒呢?” 刘公公当先反驳道:“依奴才看,这不太可能。此酒金贵,宫里的数量原本就不多。不管是哪个宫里的都是珍重收藏好的,哪里能轻易弄来?” 若是随随便便轻易就能弄到,那就不是贡酒了。 陈文心不急着争辩,她只道:“宜贵人这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性子,本宫早有领教了。既然你还要巧词狡辩,本宫就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传南怀仁。” 金发褐眼的南怀仁从外头走进来,众人都有些奇怪。 这事怎么还能跟洋鬼子大人扯上关系? 南怀仁望向上首端坐的蒙面美人,她如今年岁渐长,隐隐有了慑人的气度。 从前活泼娇美、年少单纯,如今洗去质朴,更添雅致。 从前还被他画在美人灯上的女子,如今她已是高高在上的勤妃,手握后宫的生杀大权。 他再也不敢亵渎。 “微臣南怀仁,请勤妃娘娘金安。” 她朱唇轻启,“南大人免礼。本宫听闻西洋有一种琉璃仪器,能够把极其微小的事物变得很大,是也不是?” 南怀仁朝身后瞧了一眼,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手上提着一个巨大的木盒。 “回娘娘,是的。就在微臣身后。” 陈文心自众妃走后就一直在观察那六个茶盏,那是此事唯一的线索,她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谁想这一观察,的确看出了些什么。 那些茶盏都是哥窑冰裂纹的,细细看去,裂纹中隐隐卡着一些红色的东西。 她把每一个茶盏对比着来看,看了半晌,终于明白了那些红色的是什么东西—— 口脂! 大清朝的化妆品还不能做到完全不掉色这么先进,所以嫔妃们在饮茶的时候,唇上涂的口脂多多少少会留在茶盏上。 嫔妃的礼仪都是受过训练的,喝茶动作十分地轻。 可巧她今儿上的茶盏是这种有裂纹的,这才能卡住些许的口脂。 只是那些口脂的残留物极其之少,她该如何断定哪一个茶盏的口脂属于哪一个人呢? 她想着,若是有个显微镜就好了,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她抱着一丝希望派人去问南怀仁,没想到南怀仁还真的知道显微镜。 只不过这个时代西方的显微镜还算不上显微镜,只是通过一大堆玻璃的折射,来使微小物体看得更清楚一些。 充其量,就只能算是一个高级一点的放大镜。 不过这也足够了。 “南大人,请你架起仪器来,瞧瞧这茶盏上沾的一点点口脂,是什么颜色的。” 陈文心一向不爱脂粉,宫中众人皆知。 她怕亲五阿哥的时候沾到,所以今日连口脂都没有涂。 而今日到访翊坤宫的五个嫔妃里,章贵人好吃,她也不爱涂口脂,说是都会被她吃到肚子里去。 只剩下荣嫔、德嫔和卫常在,再者就是宜贵人了。 荣嫔和德嫔年纪较长,口脂的颜色向来寡淡些,偏近嘴唇的颜色。 而卫常在身份低,不敢过分装饰,口脂也不会用艳色。 只有宜贵人一向喜爱浓妆艳抹,盛装打扮,她最最常用的就是如朱砂一般红艳的口脂。 “娘娘请看,这茶盏上的口脂颜色,清清楚楚。” 第二百三十六章横插一手 第二百三十六章 横插一手 在层层折射之下,那一点点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颜色,变得十分清晰。 边上离得近的人都忍不住用眼角瞟过去瞧了一眼,只是根本瞧不见。 陈文心亲自走下来看,见那茶盏中的颜色通过这个高级放大镜看过去,的确是大红的颜色。 “宜贵人,你自己过来瞧瞧。不单是宜贵人,永寿宫的宫人,你们都上来瞧瞧。” 那些宫人原就有好奇心,一听她这样说了,便簇拥在宜贵人身后上去。 宜贵人脚步迟疑,眉头紧蹙。 幸好身边有个红药用力地扶着她,否则她恐怕早就要跌倒了。 因为那放大了的颜色,赫然就是大红的艳色! 众人几乎同时都看向了宜贵人,只见她唇上就带着这个颜色。 这下可谓是铁证如山了。 宜贵人再也无力辩驳,她没有想到,陈文心竟然真的能找到她的破绽。 还是在短短一天之内! 并且她处处都安排得妥当,无论是品酒司的杜公公,内务府的刘公公,还是那个洋人南怀仁…… 每一个举证的步骤,都完美无缺。 她看向陈文心覆着面纱的脸,上面隐隐还透着些肌肤过敏的红色。 她这回,是真的把陈文心逼急了。 宜贵人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这回,她是真的再无翻身的余地了…… “奴婢请勤妃娘娘金安。” 外头骤然响起一个老迈的声音,陈文心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里众人都屏声敛气,等着宜贵人在铁证如山面前认罪伏法。 这是何人,竟然不经通传,人还没到跟前,就喊着请安? 只见一个衣着不凡的老嬷嬷走进来,端端正正地给陈文心福身行礼。 这张脸是很熟悉的,正是惠妃长春宫的管事嬷嬷。 陈文心诧异道:“嬷嬷这个时候来了,是惠妃有什么旨意么?” 管事嬷嬷笑道:“回勤妃娘娘,我们主子听闻永寿宫这边深夜不宁,怕打搅着太皇太后歇息。便让奴婢前来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理由说得倒古怪,太皇太后的慈宁宫离众嫔妃居住的宫殿都远得很,就是为了让太皇太后能清静养病的。 怎么就会打搅太皇太后歇息了? 况且现在也不是深夜,宫中各处还灯火通明,并未到就寝的时辰。 要说惠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陈文心是绝不相信的。 她今儿派人送滋补药材去给惠妃的时候,已经把今日翊坤宫出的大事告诉了惠妃。 除了探望惠妃,也是给她打了一个预防针。 她从翊坤宫一路来到永寿宫,声势浩大,并不避忌任何人。 想来现在满宫里都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她惠妃还是被陈文心打过预防针的,怎么会不知道? 可她偏要派长春宫管事嬷嬷这样地位贵重的奴才来,分明是要来插手了。 惠妃素来和宜贵人没有私交,宜贵人从前荣宠在身的时候骄傲不可一世,也有冒犯得罪惠妃的时候。 她现在派人来插手,必不是为了帮助宜贵人,而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陈文心也不搭话,只自己个儿从怀中取出怀表,看了一眼后一脸诧异。 “白露,你快瞧瞧,是不是本宫的怀表坏了?怎么嬷嬷说是深夜,本宫的怀表才指着七点半呢。” 白露煞有介事地也拿出了自己的怀表,“主子,您放心,没坏呢。奴婢的怀表跟您的指着一个时间。” 那嬷嬷听了这话十分尴尬,只好福身行礼道:“是奴婢失言了。” 她毕竟是惠妃宫里的老嬷嬷,陈文心也不想给她难堪。 “既然嬷嬷来了那就更好了,永寿宫这里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宜贵人谋害五阿哥、陷害本宫的证据确凿,本宫正拟将她和永寿宫一干涉事宫人都送到慎刑司严加拷问。” “杜公公刘公公南大人,请你们把两样证据都解释一遍给嬷嬷听罢。” 几人把方才陈文心验证酒和口脂两大证据的经过都说给了嬷嬷,嬷嬷听着只觉得天衣无缝。 她不禁纳罕,一天之内,这勤妃何以如此严密地推理出,罪魁祸首是宜贵人来? 不仅能够得出结论,还能够把每一个证人、证词和证据,完美地连接起来。 这份心思,简直可以比得上最最有智谋的审判官了。 她不禁细细打量陈文心,从前只觉得她年纪小,不过是以美貌来巩固圣宠。 传闻她才华卓越,还能教授阿哥们算学。 她只以为是因为皇上宠爱,所以夸大了她的本事罢了。 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如此心思缜密,聪慧灵巧。 她才十六岁啊…… 嬷嬷不禁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忧虑,这个勤妃娘娘,或许会成为惠妃日后最大的障碍。 嬷嬷听完之后,笑着对陈文心道:“勤妃娘娘可真是聪明,竟然这么快就能找出谋害五阿哥的罪魁祸首了,老奴佩服。” “只是……” 陈文心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饮了一口,“嬷嬷有话,但说无妨。” 她笑得谦卑,一张脸笑纹满布,“只是事关皇嗣五阿哥,宜贵人虽然只是个贵人,好歹是有子嫔妃。” “勤妃娘娘盛怒,是不是也该等明儿天亮了,惠妃娘娘亲自审理一番再做定夺呢?” 陈文心目光凌厉地看向她,“嬷嬷这话的意思,是本宫无权审理宜贵人,还是本宫审理不公?” 证据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没想到这个嬷嬷竟敢如此胆大,暗指她审理不公要让惠妃亲自审。 “老奴绝非此意!” 那嬷嬷被她看这一眼,吓得跪倒在地。 “老奴的意思是,老奴以为……” 她面上汗如雨下,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自己方才的话。 她心里想的只是把惠妃的权威抬出来,没想到勤妃如此刚烈,竟然直指自己是在说她审理不公。 她一个奴才,哪里敢说勤妃审理不公? 况且那些证据都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这万一要是勤妃较真了,自己可不就是个污蔑主子的罪名吗? 她在惠妃身边也算是经得风浪多了,没想到今儿竟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她心里紧张,越是紧张,就越说不出话来。 “够了!” 陈文心不悦地一拂袖,一副被这个嬷嬷冒犯而十分恼怒的模样。 “今日查证此案的经过嬷嬷已经都知道了,可以回复惠妃姐姐了。若是惠妃觉得本宫有什么处置不妥之处,尽管可以明日再把宜贵人从慎刑司提出来审查。” 她言下之意,今日她查定的真相,不会改变。 宜贵人和永寿宫的宫人,她也一定要今夜送去慎刑司。 那嬷嬷后悔不迭,没想到自己一个不小心,竟然让陈文心生了这么大的气。 惠妃临走前千万叮嘱她,让她不要把事情闹僵,只要提醒她惠妃的权威便是了。 可现在…… 这事分明是闹僵了。 她忙不迭叩首解释道:“惠妃娘娘绝无此意,都是老奴糊涂了,说错话惹娘娘生气。娘娘大人不计小人过,还请娘娘息怒。” 陈文心听了这话眼神才和缓了一些,“罢了,你去禀报惠妃姐姐吧,本宫也要回宫歇息了。” 她说着,当先走了出去,白露等在后头亦步亦趋。 小桌子带着一干太监留下,他对宜贵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宜贵人,请随奴才到慎刑司一趟吧。” 慎刑司是专门审问宫人的地方,其中的刑罚据说恐怖至极,进去的就没几个能活着出来。 宜贵人顾不得体面,大喊大叫道:“不,我不去!” 她看向那个嬷嬷,像是见着救命稻草一样,上来扑在她脚边。 “嬷嬷救我,您是惠妃娘娘身边的人,您一定能救我的!” 她冷不防被宜贵人扑了这一下,下意识地往后跳了一步。 “阿弥陀佛,宜贵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她正后悔得罪了陈文心,如今怎么可能开口帮宜贵人? 就算她开口,小桌子也不会买她的账的。 她忙和小桌子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出去。 小桌子在身后,皮笑肉不笑地道:“恭送嬷嬷。” 待那嬷嬷走远了,小桌子气愤地呸了一声。 “这个老货分明是来给我们主子难堪的,主子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好容易找到了罪魁祸首。这老货竟然言语里还帮着宜贵人,丝毫不顾我们主子待大阿哥的情谊。”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里还抓着宜贵人。 宜贵人见他毫不避讳自己,仿佛当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一样地说话,不由得浑身发颤。 感觉到她的颤抖,小桌子这才看向她。 “宜贵人,你自己不走,奴才只好代劳了。” 他毫不客气的拎住宜贵人的衣领子,把她在地上拖行了几步。 宜贵人大喊大叫地挣扎着,小桌子命其他太监把她的嘴堵上。 几个人半拖半抬地,就像抬着一只肥硕的年猪去屠宰场一样,毫无顾惜之情。 宜贵人的几个宫人看都不敢看,他们老老实实地跟在身后,随着小桌子他们走向慎刑司。 与其像他们主子一样被拖着走,还不如自己走,起码能保留最后的体面。 夜风微凉,已经有几处宫殿熄了灯火,偌大的后宫越发宁静了下来。 只有口中被塞着布条的宜贵人,发出并不清晰的呜呜咽咽的声音。 那声音犹如鬼哭,阴森幽怨,回荡在安静的夜里…… 第二百三十七章斥责惠妃 第二百三十七章 斥责惠妃 回到翊坤宫,白露伺候着陈文心更衣洗漱,替她检查着面上过敏的痕迹。 “幸好奴婢没多沾那些铅粉,只是主子这脸,怕是抹了药膏也还要几天才能完全消退了。” 女子最爱惜的就是容颜,何况陈文心这样的绝色美貌呢? 白露因此格外谨慎,生怕陈文心的脸一个没弄好,那就糟了。 陈文心自己对此倒不是很在意,她心里倒是想着另一件事。 “白露,你说惠妃今日派长春宫的管事嬷嬷特意来过问,到底是何意?” 自从知道惠妃有意让大阿哥谋夺太子之位后,她就觉得自己是错看了惠妃。 一个连皇上都敬重她几分的、贤良淑德的嫔妃,却要争太子之位。 她的野心膨胀了,从前不爱管后宫事务,现在也开始揽权了。 甚至开始打压陈文心行使协理后宫的权力。 宜贵人此事栽赃陷害的是她,差点害死的是五阿哥。 于情于理,陈文心主审这件事情,都是应该的。 她也没有丝毫隐瞒,事先让宫女告诉过惠妃此事了,所有证据也都是真实的。 她不明白,惠妃还有什么理由来横插一手? 论公,她没有徇私枉法,证据确凿,惠妃应该支持。 论私,她和惠妃的关系友好,而和宜贵人并无私交,她也应该支持自己。 她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在惠妃野心膨胀的道路上,她的妃位和宠爱,她的养子五阿哥和协理后宫之权。 这些,都成了惠妃的阻碍。 佟妃一降位把她捧高了,陈文心从嫔位晋封为妃位,无形中又拉低了惠妃至尊的地位。 她威胁到了惠妃的权位,这种威胁,已经不能让惠妃继续友好地对待她了。 哪怕她并不想威胁到惠妃。 白露瞧了一眼陈文心的面色,心中喟然。 “主子分明想到了,何必再问奴婢呢?” 惠妃的野心越来越大,连太子之位她都敢谋夺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况且她和陈文心从来就不是一党,只是保持友好,互不攻击而已。 从前的友好是因为形势,陈文心有佟妃和宜贵人这两大劲敌,不能再多树敌。 现在要敌对也是因为形势,她们两一起站到了这后宫中最尊贵的位置上,注定不能互相容忍。 “看来,皇上降位了佟妃,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陈文心叹了一口气,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倒了一个佟妃,惠妃会针对她。 荣嫔是一向跟着惠妃的,惠妃如果与自己为敌,荣嫔自然也会跟随。 那她一下子就多了两个敌人。 白露蹙眉道:“主子若是和惠妃娘娘敌对起来,两败俱伤,怕得意的还是佟妃啊。” 佟妃自从被降位以后深居简出,根据大嬷嬷的回报,她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宫中大小事宜她还是在留意着。 只怕现在佟妃已经知道了这事,正在看笑话呢。 陈文心不禁有些烦躁,她并不想和惠妃为敌。 今晚她之所以表现出对那个嬷嬷的愤怒,是想把主动权抢回来。 是惠妃的人得罪了她,而非她独自审问宜贵人不报惠妃,得罪了惠妃。 况且那个嬷嬷说话的确可气,她就借坡下驴,夺得主动权。 如果惠妃事后派人来道歉,那她就可以格外宽大地表示原谅,然后两相和好。 就算惠妃那边毫无表示,就任由这个嬷嬷得罪了自己…… 那也是惠妃的过失,不是她的过失。 这样,惠妃就找不到理由来害她了。 这只是权宜之计,恐怕阻止不了惠妃对她的敌意。 “苦恼这些也没用,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的。主子今儿能迅速地查获宜贵人的罪证,这比什么都重要。” 不仅仅是扳倒了一个一直在处处陷害她的嫔妃,还在后宫之中树立了威信。 想害我勤妃? 宜贵人就是前车之鉴! 陈文心点点头,“幸好宜贵人的脑子不算太聪明,看似不露痕迹,用点心还是能够查出的。” 她现在说起来是轻松,要是当场没有用铅粉伪造一个自己也对酒过敏的现象,那皇上估计当时就会碍于舆论,把五阿哥直接送回永寿宫了。 想想当时的险境,也不能说这个宜贵人蠢笨。 “主子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宜贵人?” “她进了慎刑司,怕是今夜就要去半条命。明日此事交由惠妃和皇上定夺,我想,宜贵人是活不下来的。” 谋害皇上这一条罪状,就足以治宜贵人一个死罪了。 想想宜贵人若是因为谋害自己的儿子被处死,这是多么讽刺呵。 “呵——” 她不禁打了一个呵欠,上眼皮和下眼皮的睫翼不断合拢。 白露见状偷笑,又道:“主子早点歇着吧,明儿还要瞧宜贵人自食恶果呢。” “还是先去西配殿瞧瞧五阿哥吧,瞧完了我再睡。” 她撑起困倦的身子,向着室外走去。 次日一早,她醒来便觉天色不对,从枕下摸出怀表一看,竟然都八点半了! 这个时间对于她前世而言或许没什么,早上九点上班的上班族不少。如果是住得离公司近的男士,八点半起床还来得及。 可是在大清朝,这个时间点还在床上,就是孔子说的朽木不可雕了。 传说孔子有个学生叫宰我,宰我大白天睡觉被孔子瞧见了,就直接骂他朽木、粪土了。 假如皇上的上朝也算上班的话,他四点半起床,五点半上朝…… 陈文心越想越觉得罪过,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到这个点才起床了。 白露一向八点叫她起床,她养成了习惯,有时候快到八点自己就会醒。 这一点让皇上非常欣慰,从前只觉得她好吃懒做,现在她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白露从外头走进来,“主子,你可醒了么?” 陈文心有些埋怨她,“好你个白露,说好八点叫我起床的,怎么今儿偷懒了?” 白露笑道:“主子,不是奴婢偷懒,是主子昨儿累着了。奴婢轻轻叫叫不醒,干脆就不叫了,让你多歇歇。” 昨儿五阿哥的周岁礼宜贵人闹的那一出,加上她又想方设法寻找证据,晚上又去永寿宫审讯了一番。 一整天忙忙乱乱就没有休息过片刻,自然是累得叫不醒了。 陈文心敲敲自己的脖子,“睡到现在,还是有些累。” 白露忙放下手上的东西,上前来坐到床边,给她按摩脖颈。 “主子,一大早惠妃娘娘那边就把昨儿在场的那些人都请去了。杜公公、刘公公,还有南怀仁大人。” “她要亲自听一番证词,看来还是不相信我。不,不是不相信。” 陈文心不由苦笑,“是要借这个手法,来显示她的权威。” 白露手上没停,嘴上继续说道:“然后惠妃又禀告了皇上,说毕竟涉及嫔妃和阿哥的事情,还是要让皇上裁决比较好。” 陈文心闭着眼,白露的手法轻重正合适,她的脖颈也没有那么酸疼了。 她淡淡道:“这是在警告我了,她惠妃都不敢裁决的事情,我又怎能随意裁决?日后不论我管理后宫的什么事务,都得三思有没有资格管了。” 白露提醒道:“日后长春宫那边的事情,咱们也要多加留意了。” 惠妃如今掌着凤印,要是真的打定主意于她为敌,则不可小看。 “嗯……对了,这事皇上那边批复了没有?” “奴婢正要和主子说这事,皇上成全主子的面子呢。” 白露有些欣喜,“惠妃那边派人去乾清宫,皇上只道是,这件事涉及的是勤妃。又是勤妃找出证据来抓出罪魁祸首的,就让勤妃自己决定罢。” “皇上还斥责了长春宫的宫人,说要是这些个小事都要来一一回禀皇上,那要惠妃主理后宫做什么?” 陈文心听着这话,觉得十分熟悉。 皇上从前从来不会用这样的口气对惠妃说话,他这个口气,倒是常常用在某个人身上—— 佟妃。 现在佟妃倒台换了惠妃,还是原来的配方,皇上还是原来的斥责语气。 她摇摇头,笑道:“皇上这是给惠妃脸子看呢,一则皇上现在的确忙于战事,无暇顾及后宫。二则惠妃怂恿大臣上书立大阿哥为太子,皇上耿耿于怀呢。” 皇上心里对惠妃的敬重,是因为她的柔顺不争,她安分守己。 现在惠妃要争了,要不安分了,皇上对她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况且,皇上现在一心要帮陈文心树立威望,让她在后宫之中能够替皇上分忧。 惠妃这样刻意地夺她的权力,皇上一眼就看明白了。 一句“就让勤妃自己决定吧”,算是一个巴掌打在了惠妃脸上。 陈文心并不为此高兴,她倒是担心惠妃会因此更加恼恨她。 寝室外头传来小桌子的脚步声,陈文心刚刚赏赐了他一双金錾木鞋底的靴子,走起路来声音会格外清脆。 小桌子常常要在宫中各处走动,常常磨穿鞋底。 白雪和白霏还抱怨过,在翊坤宫给主子做衣裳倒少,多半时间都给小桌子做鞋了。 这当然只是玩笑话,不过陈文心却放在了心上,听说这金錾木鞋底的靴子不易磨穿,就派人寻来赐给小桌子。 果然,只见小桌子快步走进来,站在门旁躬身道:“主子,长春宫派人来,说是宜贵人的事情皇上命交给主子自行处置。还派昨夜那个嬷嬷来给主子赔不是,主子是见还是不见?” 她现在还躺在床上,衣衫不整的,怎么见? 她道:“你去告诉那个嬷嬷,本宫昨日累着了,今日身子不适不能相见。你替我赏她银子,别让惠妃误会我是故意给她脸子瞧。” “是,主子。” 第二百三十八章畏罪自尽 第二百三十八章 畏罪自尽 宜贵人的生杀大权最后还是交到了她的手上。 白露知道她一贯性情和善,忍不住出言劝道:“主子,不可心慈手软啊。您今日把她打到谷底,又不让她死,她只会更加恨你。” “一旦有死灰复燃之时,她必会变本加厉地伤你。” 陈文心点点头,他不能再为自己留祸患了。 与其让宜贵人苟延残喘,不如给她一个痛快。 谋害皇子、陷害高位嫔妃,随便哪一条都该治她死罪。 至于皇上会不会牵连宜贵人的母家,这就是不是后宫该管的事儿了。 陈文心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又长长的吐了出来。 “传我的旨意,把老三样给宜贵人送去吧。” 老三样就是后宫赐死嫔妃常用的三样物品,白绫、毒药、匕首。 这三样东西一般是一起给被赐死的嫔妃的,让她们有选择性,也能保留一个全尸。 这是对曾经伺候过皇上的女子,最后的体面。 白露点头,面上露出些微笑意。 “是,奴婢这就去。” 陈文心总算是成长了,这让白露倍感欣慰。 且说长春宫那边,惠妃受到皇上的斥责之后,又羞又恼。 她趴在榻上不住地咳嗽,咳得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自打她进宫以来,这是皇上第一次这样不留情面地斥责她,给了她极大的难堪。 从前皇上总说她贞静温柔,不与人争,因此待她格外敬重些。 今日这样斥责她,想来并非是为了以宜贵人之事打扰皇上之故,而是为立太子之请对她心生厌恶吧? 她不禁想到,先前陈文心和四阿哥同在乾清宫习字之时,德嫔不过是打探了一下皇上的心意,就令皇上恼怒了她许久。 就连合宫往京郊清华园游幸,也只丢下了佟妃和德嫔两个人。 佟妃的野心合宫皆知,皇上不喜她也是早有的心思了。 后来德嫔交好陈文心,皇上的态度才慢慢和缓起来,终归还是不冷不热。 她此番的所作所为,可比德嫔的打探更为过火…… 惠妃忽然打了一个冷颤,皇上是不是就此厌弃了自己? 是她太心急了,在准备还不充分的时候,就让那些官员上书皇上。 怪不得纳兰明珠自己不肯上书,想来他也觉得,此举太过危险很有可能惹怒皇上吧? 她虽然心中懊悔着,面上还是不能表露出来。 还得好好的把皇上的旨意派人传去翊坤宫,让陈文心自行处理宜贵人之事。 她原是要给陈文心一个下马威,让她以自己为尊。 没想到皇上这一迁怒,倒让她被人看笑话了。 想来宫中众人,会议论她不知好歹,竟然驳了皇上宠妃的面儿吧? 因想着昨夜派去永寿宫的管事嬷嬷惹恼了陈文心,特特又派她去翊坤宫请罪,希望能缓和她和陈文心之间的脸面。 没过多会儿,管事嬷嬷就回来了。 惠妃强打起精神道:“怎么样,勤妃那边怎么说?” 现在皇上已经恼怒她了,她不宜在此时和陈文心撕破脸。 幸而还没有闹到那个地步,她派管事嬷嬷去请罪了,这事儿应该能和缓过来。 管事嬷嬷苦着一张脸,“老奴也不知道勤妃娘娘说什么。” 惠妃急道:“怎么回事?本宫不是派你去给勤妃请罪吗?” “老奴压根没见着勤妃娘娘的面儿,翊坤宫的桌公公进寝殿通传,回来就道勤妃昨儿劳累着了身子不适。说是娘娘知道了,还赏了老奴一包银子。” 管事嬷嬷觉得那包银子有些太多了,不合常理。 会不会有什么古怪呢? 她不敢自己私藏起来,双手捧着上前给惠妃看。 “主子您瞧,这么多银子呢。昨儿老奴冒犯了勤妃,她今日为何不怪反赏呢?” 惠妃瞧着那个荷包鼓鼓囊囊的,想来里头的银子着实分量不轻。 她笑道:“这银子你放心收下吧,翊坤宫待奴才一向出手大方,这也是合宫皆知的。她之所以赏你,怕是安慰本宫来的。” 其实不用她派人去通传,翊坤宫那边肯定也知道,皇上斥责了她并且决定把宜贵人交给陈文心处置。 她这面子丢大了,也容易让人猜想她和陈文心之间有龃龉。 现在管事嬷嬷从翊坤宫领了这么大的赏赐回来,既是打消旁人的猜疑,也是给惠妃传达了一个意思—— 这事我没放在心上,咱们还是和从前一样。 惠妃心里感到些许安慰,陈文心没搭着皇上的风顺道踩她,她已经很高兴了。 两人之间暂时保持着从前的和平友好关系,也没什么不好。 说不定她要重得圣心,还得靠着陈文心。 当然,能不能真的恢复到从前的友好,只有天知道了。 这日下了朝,皇上把陈文心召到乾清宫用膳。 今日的折子相比平时要少些,皇上近日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少了许多,想着便把她召来了。 最重要的是,他听说陈文心以谋害皇子和陷害嫔妃的罪名赐死了宜贵人。料定她心中不好受,所以要安慰她一番。 陈文心自己也知道,皇上召她去乾清宫,必然是为着这事。 皇上进来对后宫的事情关注少了,一心扑在收复台湾之事上。 即便如此,他还是担心自己会害怕,所以特意要安慰她。 皇上待她,真是情深意重。 她不能让皇上担心,让皇上觉得她像个闺房弱质一般,这么点小事都经不起。 以后,也许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撵轿从翊坤宫抬到乾清宫,一路上所有的宫人都远远地避开了。 偶尔有几个躲避不及的,背转过身紧紧贴着墙壁,大气儿也不敢出。 陈文心高坐撵轿之上,明显地察觉到了这些宫人态度的变化。 对她是更敬,也更怕了。 她对走在一边的白露自嘲道:“这些宫人现在见了翊坤宫的撵轿,就跟避猫鼠儿似的。” 她敢打赌,这些避开的宫人几乎都没敢往撵轿上看看,坐着的到底是何人。 就算她让白露坐在这撵轿上抬行一路,这些宫人也会这样敬畏。 “主子,大家敬畏你,是因为你的威信立起来了。” 白露对此十分乐见,陈文心在后宫之中有威望,他们这些翊坤宫的奴才走出去也会让人敬重。 就算是翊坤宫中最末等的小宫女小太监,只要凭着衣裳上的梅花标志,就没有人敢小瞧。 陈文心暗自翻了一个白眼,敢情她操持后宫大大小小的事物,累死累活还不如轻轻松松赐死一个宜贵人威信来得快。 “原来赐死最能树立威信啊,那后宫嫔妃们还不个个想着赐死别人?” 白露掩嘴笑道:“不单如此。主子一夜之间竟能找齐证据,把整个案件查清。这等聪明智慧,还有哪位嫔妃能及?” “哪是什么聪明智慧,只是兔子急了也咬人罢了。” 她说着,小桌子从后头赶上来,金錾木的鞋底噔噔直响。 “停。” 小桌子赶到她撵轿旁,躬身道:“主子,慎刑司那边传过话来,宜贵人畏罪自尽了。” 翊坤宫这边早就传过话去,午时前会带着老三样去慎刑司,赐死宜贵人。 没想到现在还没到午时,慎刑司那边把宜贵人提出牢房,才发现她悬念自尽了。 陈文心道:“她自尽了也罢,本宫手上也少沾惹些血腥。把她的尸首收敛了吧。” 小桌子领命去了,白露倒有些不悦,“慎刑司的人是怎么当差的,怎么能让她自尽了呢?” “终归是个死,她自尽和我赐死,还不是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呢?” 白露瞧瞧日头,“主子您瞧,现在离午时还有好一会儿呢。她死在这个时辰,不吉利。” 陈文心忽然想到了宫里的说法,赐死是一定要在午时进行的。 就连皇上在前朝要赐死大臣,也要午时才能推出午门斩首。 怕的是死去的幽魂回宫报仇,使宫中不宁。 陈文心可不信这些,她要不是一朝穿越到大清朝,还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呢! 这些牛鬼蛇神之说,她怎会放在眼里? 她安慰着白露,“好啦,你别怕。大不了宜贵人的冤魂来翊坤宫的时候,我保护着你行不行?” 白露苦笑不得,她呸呸两声,“主子怎可说这么不吉祥的话?那宜贵人谋害皇子,陷害主子多次,死有余辜。她又凭什么敢回来报仇?” “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还担心什么呢?” 邪不胜正,不做亏心事,她就不怕鬼敲门。 等她到了乾清宫和皇上一说这事,皇上也和白露一个态度。 他对李德全道:“慎刑司监管不力,怎么能让宜贵人自尽了?罚管事和看守宜贵人的奴才,各二十板子。” 李德全躬身道:“皇上,宜贵人的后事如何处置?是不是应该做个法事驱驱邪?” 陈文心听了这样的建议不禁觉得荒诞,见皇上的神情似乎是在认真思考,她就把话咽回去了。 她信的是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论,不信鬼神。 可皇上信。 不仅皇上信,满宫里的人都信。 信或不信都是个人信仰的不同,她可以自己不信,但是不能去反对别人信。 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信仰,这无异于耍流氓。 第二百三十九章姚启圣 第二百三十九章 姚启圣 皇上考虑了一番,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必另行作法事了,一个因罪赐死的贵人,就按照答应的位分办后事吧。” 答应哪有什么位分,这宫里像储秀宫那些不见天日的答应,死了也就是一卷白棉二尺薄棺罢了。 这样的嫔妃,自然死后也不能葬入妃陵。 陈文心疑惑道:“皇上先前不是还怕宜贵人阴魂不散么?为什么不做做法事,以求心安呢?” “朕若是让人给宜贵人做了法事,难免给人留下话柄,影响你的名声。” 宜贵人刚死就忙着给她做法事,岂不是让人心里怀疑宜贵人是冤死,所以皇上才担心她阴魂不散么? 宜贵人分明是死有余辜,不能让人有机会拿住这样的话柄。 陈文心一时感动万分,皇上也怕宜贵人的鬼魂回来。 为了成全她的名声,还是放弃了做法。 她拉着皇上的手,李德全识趣地退了出去,让他们两人独处。 “玄烨近来是忙坏了,看你脸颊都瘦了一圈。” 她道:“我让小厨房做了一道滋补的川穹天麻炖鱼头,汤是奶白的,鱼头香得很呢。” 俗话说以形补形,皇上最近费脑子费得多,她就给皇上弄一堆脑子。 鱼头也就罢了,前些时候还弄什么猪脑猴脑的。 她自己都吃不下的东西,偏要皇上吃。 皇上一听只是鱼头,忙道:“好好好,一会儿朕多喝两碗。” 两人歪在榻上,陈文心看了看堆积的那些奏折的数量,笑道:“今儿的折子少些,难道有好消息了吗?” 皇上叹了一口气,“朕不顾索额图和佟国维等人的反对,把满八旗水师调回来了。” 这个意见向清远等人很早就提出了,皇上一直犹豫不下,何以现在突然就下了决心? “满八旗水师在福建一带,既不能下海,也不熟悉陆战。五万军队几乎是鸡肋,福建总督转呈各州府官员的奏报,满八旗子弟劣迹累累。” 皇上说着蹙眉道:“朕派他们去打仗,竟然生出欺辱妇女、抢占民宅这样的恶事来,叫朕如何容忍?” 最终不是向清远说服了皇上,而是满八旗水师不但于战事无益,反而会引起百姓暴乱的情形迫使皇上不得不撤回他们。 陈文心诧异道:“满八旗水师是皇上的子弟兵,岂会如此军纪涣散呢?” “你有所不知,八旗之中,只有正黄和镶黄两旗是朕直属。剩下的都是皇亲国戚、位高权重的大臣在节制。” “这说的是在京中的八旗,水师是一向驻扎在黄河沿岸的,少在京中。他们空有满八旗子弟的傲气,又没有京中八旗的敬畏之心。” 天高皇帝远,这些满人子弟不在皇上的监管之下,越发骄傲懒散了。 “大清入关才不过短短几十年,当年随着先祖逐鹿中原的勇士,都到哪里去了?” 皇上虽然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倒是绿营和汉八旗,待遇比满八旗差得多,战力和军纪比满八旗可不止好出一点点。” 先前三藩作乱的战事,他就看出来了。 当时吴三桂已经攻到了湖南,再多进一些,就要和大清划江而治了。 他死马当作活马医,把能派出的军力都派出去了,绿营是最后派出的。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绿营的军力加入之后,大清的军队渐渐开始反攻。 这时朝廷才注意到,这个苦哈哈的汉人士兵组建成的绿营,居然有这么强的战力。 在北方的荒漠、草原和戈壁上,或许满八旗军队会更加厉害。 但在南方,水域纵横,山峦叠起。 那些地方原本就是汉人生活的地方,他们更为熟悉地形,更能适应作战环境。 皇上自那时起才开始重视起绿营,给了他们更好的军备和生活物资。 后来把陈文义兄弟两调去了绿营,之后陈文义屡建功勋,成为绿营的实际执掌者。 一直到科尔沁一战再立军功,绿营的实力越来越强,待遇也和满八旗相差无几了。 既然绿营可以建功,汉八旗也一定可以。 皇上就把汉八旗的五万兵力调去了福建,填补满八旗水师的空缺。 陈文心喜道:“既然汉八旗的士兵已经调去了,想来收复台湾,是指日可待了吧?” 在她的前世,作为一个热爱祖国的人,她一直渴望着收复台湾。 谁想到穿越到大清,竟然又遇到这件事。 她隐约记得,历史上台湾被收复了很多次。 那是祖国的宝岛,虽然总有人想要分裂它,它还是一次次回到祖国的怀抱。 康熙就收复过台湾,虽然爱新觉罗后世子孙不孝,后来还是把它弄丢了。 皇上摇头苦笑,“哪有那么容易?台湾是个海岛,那些平民百姓都是靠着海生存的。福建总督竟然给朕上书,说是台湾的渔民都比咱们水师的士兵强。” 陈文心噗嗤一笑,她实在没忍住。 “这个福建总督是何人,竟然如此大胆?” “姚启圣,一个疯言疯语的糟老头子。朕就该把命人把他押回京中,狠狠地打他。” 姚启圣? 这可是康熙朝的名臣啊! 陈文心的手抖了一下,不亚于她初次见纳兰容若的激动。 姚启圣不见得比索额图、佟国维和纳兰明珠有名,但他的有名和这些人不同。 索额图等人不过是仗着家族地位或是和皇上的姻亲关系,才能担任朝中一品大员。 实际上他们不见得有什么过人的才干。 就凭索额图说出舍弃台湾以保北境这样的话,陈文心就认定这是个目光短浅的草包。 姚启圣就不同了,他一个科举出身的文官,屡屡立下战功。 在八旗乡试中获第一,皇上让他担任广东的一地的知县。 三藩作乱之时,他就曾经丢下知县的乌纱帽,带着本县的兵勇投奔军中,一起去打耿精忠。 竟然就让他打赢了。 可见他是个不拘小节、眼光独到的有才之人。 而姚启圣在历史上最为著名的事迹,无疑就是在康熙收复台湾之战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千万不可降罪姚启圣!” 陈文心一着急,嘴上脱口而出。 皇上要是真的生姚启圣的气,把他弄回京里,台湾怕是就收复不了了! 皇上叫她吓了一跳,“怎么,念念听说过这个糟老头子?” 陈文心正暗自懊悔,她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现在如何圆回来? 她灵机一动,轻轻地甩了甩头,用手扶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玄烨,我头晕。” 好端端地怎么会头晕起来? 皇上捧着她的脸,“方才还大喊让朕不要降罪姚启圣,中气十足的。现在怎么就头晕了?” 陈文心笑道:“胡说,我管你降罪不降罪姚启圣?我认识他是谁呀?” 皇上忽然沉默了起来。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从前宫里的老嬷嬷常说,有时候人会突然冒出自己并不想说的话来。 说完自己就忘了,还有些头晕。 那话实际上不是自己说的,而是神佛借着人的嘴说的。 皇上望向殿中的西南角儿,那里高高地供着一座金身佛像。 这是大清先代皇帝入主乾清宫之时,特地在这里供下的佛,来保佑后世大清皇帝的平安。 难道刚才,竟是这佛借着陈文心的口说的吗? 说的是,前往不可降罪姚启圣。 难道这姚启圣对于收复台湾有极大的助益,所以神佛保佑,特意借陈文心的口提醒他? 皇上讪讪道:“没什么,是朕刚才恍惚听错了。” 陈文心是不信鬼神的,还是别说出来吓着她了。 见皇上这样说,陈文心松了一口气。 这宫中关于鬼鬼怪怪的说法并不少,传说满人入关,占据紫禁城的时候。 这后宫里有许多的什么嫔妃公主,都在宫里自尽了呢。 所以皇太极作为第一个入主紫禁城的大清皇帝,一进宫第一大事,就是连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 饶是如此,宫里的鬼神之说还是不少。 陈文心就是听过鬼神借人的口说话的流言,才想到这个方法解围的。 这话要是旁人说给她听,她肯定不信。 但她说给皇上听,皇上是肯定会信的。 一则皇上信任她,二则皇上相信鬼神之说。 她心里有些惭愧,利用了皇上的信任欺骗了皇上。 但这是善意的谎言,只要历史记载无误,这个姚启圣一定能够在收复台湾之役中起到重大的作用。 只要能帮助皇上解决台湾这个心腹大患,这点小小的谎言算什么呢? 陈文心拉着皇上的手笑道:“不过这姚启圣说话这样大胆有趣,想来不是平庸之辈。话糙理不糙,渔民靠海为生,在海战中比没见过海的士兵还强也是应当的。” “朕看他也是个有本事的,不然早就降罪责罚了。” 皇上原想着看看这姚启圣究竟行不行,若是不行再一并处罚他不迟。 现在殿中神佛开口了,他就更不能动姚启圣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糟老头子究竟有没有本事,能够把台湾收复回来。 第二百四十章闹鬼 第二百四十章 闹鬼 如果陈文心早知道会发生后来的事情,她宁可老实告诉皇上自己是穿越来的,也不会装神弄鬼欺骗皇上。 因为,她也被旁人装神弄鬼了。 这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 宜贵人死后没几日,宫里就传出了不堪的流言。 说是宜贵人死得冤枉,又不是在午时死的,所以鬼魂回来宫中作祟了。 这日大格格和二格格在翊坤宫里用午膳,陈文心体谅她们两不在父母身边,所以多有照顾。 常常时不时地接她们来翊坤宫喝茶吃点心,问问她们在宫里有何不惯之处。 两个格格和她的关系也亲近了许多,尤其是她派白雪和白霏在钟粹宫伺候,让她们两的日子比在王府里还轻松。 在王府的时候,八位嬷嬷负责教导她们礼仪,管束她们的起居。 夏日不能贪冰,西瓜多吃一口就要板起面孔来教训。 冬日不能玩雪,裹成一个棉球到走廊上站站也不肯,只有恭亲王和王妃要见她们才能出门。 再到生活上的琐碎小事,何时就寝何时晨起,无处不在嬷嬷的管辖之中。 一向厉害的八个嬷嬷,碰到了白雪白霏也没了办法。 她们虽然年高老成,毕竟是恭亲王府的奴才。 如何比得翊坤宫的大宫女尊贵? 白雪和白霏是看惯了陈文心的生活习性的,也知道她不喜欢老嬷嬷们过分管教小主子。 她们放纵着两位格格自由玩耍,嬷嬷们不高兴也不敢表现出来。 按着陈文心的话便是,只要两位格格规矩不错,身体康健,其他的尽管由她们玩去。 过不了一两年她们就会被送到蒙古去和亲了,现在不玩高兴了,这辈子怕是都没机会玩了。 二格格年纪小,作为恭亲王的嫡女,生来养尊处优。 她平时一向是看大格格的脸色说话做事,偶尔自己说起话来,显得十分不过大脑。 “勤娘娘,你听说了吗?宫里闹鬼啦。” 大格格的手抖了抖,夹起来的一绺茄丝儿差点抖回了盘中。 她瞧瞧地在餐桌底下踢了二格格一脚。 “哦?二格格哪里听来的这话?” 陈文心知道二格格就是这样的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藏不住话。 似她这般也好,不会像大格格一样过于谨慎,有什么话都不敢说出来。 她不说,陈文心连该怎么对她好都有些不好把握。 “奶嬷嬷说的,她是听钟粹宫的小太监说的。奶嬷嬷还说了,来翊坤宫要早些回去,怕到晚上……” “二妹!” 二格格语不惊人死不休,大格格连踢了她好几下都不管用,急得出言喝住了她。 她一贯听话,一听自家姐姐语气这样凶起来,再也不敢说话了。 陈文心知道二格格的后半句是什么,“奶嬷嬷是不是说,怕到晚上宜贵人的魂儿来翊坤宫找我报仇啊?” 二格格小心地打量着自家姐姐的神色,见她一脸无奈,并不阻止她回答。 她便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勤娘娘真聪明。” 大格格忙道:“勤娘娘,二妹不是有意吓你的。是奶嬷嬷不好,二妹还跟着学。” 这宫里的人多多少少都对鬼神有忌讳之心,只是嘴上却不能说出来。 越是忌讳,说出来越会引起恐慌,使得后宫不宁。 两位格格住的钟粹宫里除了她们两,便是奴才们。 应该说钟粹宫是这宫里最远离纷争的所在了,现下连钟粹宫都听到这样的话,那后宫各处想来是传遍了。 她笑道:“大格格,你也觉得奶嬷嬷错了吗?” 她们心里都不喜欢嬷嬷们管束太过严苛,也因为被管习惯了,从来不敢说嬷嬷们一句半句不是。 方才大格格竟然说,是奶嬷嬷不好,倒叫陈文心有些惊讶。 大格格点点头,“嬷嬷们自己教过的,这后宫里是不许议论这些怪力乱神之事的。别说宫里,在咱们王府也是这样。” “现在可好,奶嬷嬷自己带头说了,还教坏二妹来。” 大格格怕她恼怒二格格,所以顾不得嬷嬷了,只想替二格格撇清关系。 没想到陈文心听完很是赞许,她点点头道:“大格格以后就要这样。嬷嬷们再贵重,那也是奴才。奴才犯了错,主子就要教导她们。” “大格格是她们的主子,就应该训斥她们,责罚她们。知道了吗?” 大格格没想到陈文心竟然教她训斥嬷嬷们,她一时犹豫了起来。 嬷嬷们是管教她们的,哪有她们反过来斥责嬷嬷们的? “大格格不教训她们,日后她们不是在你们面前嚼舌根,而是到外头嚼舌根那可怎么好?那人家只会说,恭亲王府的奴才不规矩,会连累你们和你们阿玛的名声的。” 大格格听到这话豁然抬头,她进宫之前额娘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事事留心维护好恭亲王府的名声。 她虽是庶出的格格,到底是恭亲王的血脉,在宫里就代表着恭亲王的门面。 她时时谨记着,所以就算陈文心待她再好,她也不敢过于自在。 现下一听嬷嬷们会败坏恭亲王府的名声,大格格就坐不住了。 “勤娘娘,我知道了,我一定管教嬷嬷们。” 她握紧了拳,就算嬷嬷们再可怕,她也不能退缩。 她心里也知道,陈文心是真心待她们好才不计较。若换了旁人,说不定就要直接责罚起嬷嬷们了。 若是恭亲王府的奴才在宫里被嫔妃责罚了,这事传出去,究竟于王府的脸面不好看。 与其如此,不如她这个王府的正经主子亲自教训。 陈文心轻轻地摸摸她的头,“大格格不必这么紧张,我也是想你能在奴才跟前能立起威信来。日后不论你到了哪里,才能心里不慌,不叫人欺负。” 这句日后不论到了哪里,大有深意。 以大格格的聪慧,她自然听懂了。 陈文心的意思是,她要从现在起学会管教奴才。日后就算远嫁蒙古,也能够好好保护自己。 她又看向二格格,“二格格,如果下回奶嬷嬷再和你说这些混账话,你就教训她,知道吗?” 二格格是恭亲王王妃的嫡出之女,按理来说应该比大格格更强势才对。 可现实正好相反,二格格还不如大格格,反而行动处事都要看大格格的脸色。 大格格再聪明谨慎,也护不了她一辈子。 二格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看向大格格,反正姐姐怎么做,她也怎么做就是了。 鬼怪这种无稽之谈陈文心自然是不信的,然三人成虎,她不得不在意后宫的安宁。 皇上政务繁忙,已经是焦头烂额。 这点小事,她若是不处理好,难免又惹得皇上分心。 因此,两位格格一离开翊坤宫,陈文心就把小桌子叫来问话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宫里好端端的怎么传出这种话来?” 小桌子也听说了这个风声,正在追查。还没查到,就被陈文心叫来问话了。 他道:“奴才打听过了,说是永寿宫负责洒扫的小太监见到了宜贵人。宜贵人的魂儿在永寿宫徘徊,说自己死得冤呢。” 陈文心翻了一个白眼,小桌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他知道自家主子是不信神佛的,和她说这些话,在她看来自然是无稽之谈。 小桌子自己也不信,这个宜贵人做了多少坏事,还敢说自己死得冤? 一光是这一点,他就觉得不可能。 “见着鬼的就那个小太监一个人吗?还有没有别人?” “回禀主子,这个小太监被吓得在床上养病去了,又换了一个小太监洒扫。那个新换上去的小太监也这样说,吓得也不敢再去了。” 宜贵人一死,永寿宫就空出来了。 虽然没有主子要伺候,但是洒扫的宫人还是会一直在宫里的。 他们要负责清理宫院里的灰尘、杂草,修剪花木,以及检查屋瓦之类的琐碎活计。 宜贵人死后,她身边的宫人都受到牵连发配到辛者库去了。 按说这些洒扫的太监都是后来新派的,和宜贵人没有什么关联。 他们应该不会替宜贵人不平,所以编排出这种惊人的谎言出来。 难道,是他们真的见到了鬼? 陈文心当然不会相信,那是真的鬼。 在她看来,或许是有人装神弄鬼吓唬这几个小太监,才让他们传出了这话。 只是,会是什么人要这样做呢? 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陈文心首先想到了自己身上,连伺候两位格格的奶嬷嬷都说怕在翊坤宫见鬼,可见大家心里都是想着宜贵人是回来找她报仇的。 她赐死宜贵人不假,那也是因为她罪有应得。 更何况宜贵人根本就不是死于她的手,赐死的老三样还没送到慎刑司,宜贵人已经畏罪自尽了。 “想来,是有人装神弄鬼编排出宜贵人回魂的话,来诋毁本宫名声。” 她左思右想,只有这种可能。 宜贵人冤魂不散,那旁人只能认为,是陈文心冤枉了宜贵人。 若果真如此,这个人就打错算盘了。 这宫里别人信鬼神之说,偏偏她就不信。 第二百四十一章鬼是什么样子 第二百四十一章 鬼是什么样子 白露虽一向老成,对鬼神之事还是十分畏惧的。 她毕竟还是年轻女子,平素胆子不小,唯独在鬼神之事上恐惧。 可一想到此事可能是有人蓄意造出,用来诬陷陈文心冤死了宜贵人,她就待不住了。 “主子,此事若是有人刻意为之,咱们一定要查清楚。” 小桌子也道:“该不会,这件事是惠妃娘娘那边所为吧?” 陈文心笑道:“你为何怀疑是惠妃所为?” “惠妃娘娘有心和主子争驰,在宜贵人这件事上更是一心想揽权。她又为这事被皇上斥责了,难免心有不甘,要借机生事。” 小桌子说的似乎也有道理,陈文心想了想,摇了摇头。 “惠妃被皇上斥责,并非全是因为宜贵人此事。此事不过是个小小的导火索,她应该明白,主要原因在与串通前朝大臣上书立太子之事。” “况且她被皇上训斥之后,还派嬷嬷来请罪。分明是因为处境不佳,暂时不愿与我为敌。她现在若是敢做出这种装神弄鬼之事,一旦查出,她在皇上心里就彻底失去信任了。” 只要惠妃不是个傻子,就不会在这种非常之时兵行险招。 小桌子恍然大悟,“主子的意思是,如果是惠妃所为,就算她成功诋毁了主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一旦不成功被人查出,那皇上数罪并罚,她就完了……” 这么一想,惠妃的确不值当做出这样的事。 “惠妃娘娘和主子向来友善,想来也不至到如此地步。若说是惠妃,不如说承乾宫那位更有可能。” 白露这话正对了陈文心的心思,她心里怀疑的也是佟妃。 佟妃自打被降为妃位,又失去了管理后宫之权,就一直在承乾宫闭门不出。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吃斋礼佛,不问俗事。 实际上,根据大嬷嬷的话来说,她是一直在窥测着后宫里的种种事宜的。 如果真的是佟妃所为,大嬷嬷应该近日就会来通传消息了…… 她想了想,对小桌子道:“你去请邓嬷嬷,让她到长春宫去一趟。告诉惠妃,如今宫中闹出装神弄鬼之事,问她如何处置。” 翊坤宫就这么两位嬷嬷,能派她们出面,那是十分给面子的。 小桌子领命下去,白露道:“只怕惠妃娘娘未必认为是装神弄鬼。” 这后宫里,越是年纪大的嫔妃就越是信鬼神之说。 想来惠妃听闻此事只会受到惊吓,哪里会想着要查明真相? 果然,不久邓嬷嬷就从长春宫回来了,到陈文心面前回禀惠妃的话。 “惠妃娘娘说了,是不是让宝华殿的大法师,率领僧众到永寿宫去做法事,超度一下宜贵人的亡魂?” 陈文心一听这话便知道白露的猜测是对的,惠妃的确没往人为之事上头想。 好在她一开始也没打算靠惠妃来解决这个事情,她道:“派邓嬷嬷去通传,不过是给惠妃一个面子。省得她又觉得本宫越权了,要不高兴。” “至于做法事之事,是万万不可的。法事一做,岂不等于是承认宫中的确有鬼?邓嬷嬷,劳烦你再去一趟长春宫。告诉惠妃,此事系人为而非亡魂作祟,我有办法平定此议。” 首先她要阻止惠妃添乱,然后她才能施展手脚。 “让小桌子把那几个永寿宫负责洒扫的太监叫来,就说本宫有话问他们。另外,传本宫的谕旨,严禁各宫宫人私下议论鬼怪之事。” “宫人之间相互监督,举报者赏银五两。有违旨意者,必定重重责罚,连乾清宫的宫人也不例外!” 这道旨意由邓嬷嬷一道带去长春宫,交由惠妃过目之后加盖凤印,而后晓喻后宫。 但宫中之人都知道,这道旨是从翊坤宫出来的。 除了翊坤宫那位主儿,还有谁敢说乾清宫的宫人也不例外这种话呢? 她之所以这样说,倒不是担心乾清宫的宫人敢乱嚼舌根。 相反的,乾清宫的宫人,是这后宫之中最为谨慎守规矩的。 那是皇上亲自调教出来的宫人,不守规矩的,也不能在乾清宫留得住。 她这样说不过是给各宫的宫人听的,让他们知道就算乾清宫的奴才她勤妃也敢治,何况是其他各宫了? 有此一言,想来后宫中关于此事的议论会平息许多。 如果还有人在蓄意传播谣言,那就该想想是不是有人刻意指示了。 而后,小桌子就把两个亲眼见到了冤魂的小太监,还有几个捕风捉影的宫人都带来了翊坤宫。 这些所谓捕风捉影的宫人,都是声称自己见到了什么白影,听到了什么脚步声的。 其中多半都在永寿宫附近,就连慎刑司都有那么一二起。 陈文心看着底下这些宫人,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其中甚至有面色发白,两眼乌青的,一看就是真的被吓病了的那种。 这么看起来,不像是这些宫人假传见鬼的消息。 那就是真的有人扮鬼了。 她朝着底下点了点人头,一共七个。 “你们七个,到底是见到了什么,还是没见到什么?” 有人说自己见到了,切切实实的鬼魂,长得和宜贵人也一模一样。 有人也说自己见到了,实际上说不清见到的鬼魂是什么样子,只是一些模糊的虚影。 陈文心把那些说的切切实实的人留了下来问话,至于那些说得玄乎其玄的,就通通拉出去杖责三十。 真的被有心人骗到了的,不知者不罪,她不怪罪这些人。 那些捕风捉影的,等同蓄意散播谣言扰乱宫中安宁,她绝不轻饶。 这样,殿中最后就只留下了三个小太监。 这三个小太监的脸色看起来都很差,一看就是真的被吓唬得不轻的。 陈文心道:“你们三个,都是哪里当差的?” “回勤妃娘娘,奴才永寿宫洒扫太监。” “奴才也是。” “奴才是慎刑司专管下钥锁门的看守太监。” 她点点头,“本宫知道你们受苦了,你们不必害怕,本宫并非叫你们来责罚的。” 她指了指外头,“那些个被本宫杖责的人,是因为捕风捉影,妄传谣言。但你们,本宫是信任的。所以你们只要把见到的那个东西的模样,具体说出来,本宫重重有赏。” 她命人将这三人分别带下去,把他们见到的鬼的模样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若是三个人凑在一起说,难免有彼此提醒之处,说得可能就不真切了。 这三个小太监听说重重有赏,一时脸色好看了许多,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这些人由小桌子看着,翊坤宫的宫人负责分头记录他们所说的内容。 不一会儿,小桌子带着人又回来了。 他上前来把三个翊坤宫的宫人记录的纸头呈上来,陈文心展开一看,噗嗤一笑。 “你们几个倒是好啊,本宫叫你们记录那东西的模样,你们跟这涂鸦呢?” 那几个宫人也识不得几个字,听三个小太监陈述之后,又怕自己记不清。 那怎么办呢? 给了他们纸笔他们也不会写,既然如此,就干脆画下来了。 只见那三张纸头上画的女鬼形状各异,有的穿着红裙,有的披着白衣。 具是长发垂地,青面獠牙的模样。 白露凑上来一瞧,怎么画的女鬼不但不吓人还这么滑稽呢? 她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底下那几个翊坤宫的宫人是知道陈文心的习性的,她最是喜欢和奴才们说笑玩闹。 若非遇到什么特殊情况,很少和奴才们端架子。 后宫里都说,跟了勤妃娘娘的宫人是三生有福。 走出去面子大,在翊坤宫里当差也清闲,最难得的是主子把奴才们当人看。 其中一个笑道:“主子,别看奴才画得丑,奴才都记得哩。” “他说,这个东西是长长的黑头发披到脚跟,大大的黑眼睛,红嘴唇,嘴里还有尖尖的牙齿。穿着红衣服,从永寿宫的配殿飞到正殿,一直喊着冤枉啊。” 另一个宫人也赶着说,“奴才这个说的差不多,只是不是从永寿宫配殿飞到正殿,是在正殿顶上挂着。” 这话说得瘆人,陈文心便叫另一个宫人说。 “主子,奴才记录的这个说的是白衣服,不是红衣服。说是在慎刑司里的一间牢房坐着,背对着他,也没看清面容。” 她皱眉道:“既然是背对着又没看清面容,如何就说是宜贵人的亡魂?” 地上跪着的那个小太监,正是负责慎刑司下钥锁门的。 他听陈文心一问,吓得都快哭出来了,“勤妃娘娘,那人坐着,屁股没沾地儿啊……” 小桌子忙喝住他,“大胆!在娘娘面前,说些什么肮脏话!” 那小太监一时情急,忘了在主子面前是不能说屁股的,忙闭上了嘴。 陈文心瞧他那可怜巴巴的眼神,看来是真的被吓坏了。 “好了好了,既然你们都据实以报了,小桌子替我赏了他们吧。另外告诉慎刑司和永寿宫这两处的管事,他们三人被有心人装鬼吓着了,给他们放几天假休息休息。” 那三个小太监虽然不知,陈文心如何断定他们见到的鬼是人装的。 不过又能拿到赏钱还能放假休息,他们还是高兴得不得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捉鬼 第二百四十二章 捉鬼 待那三个小太监走了,白露问道:“主子,您说,为什么他们三个见到的东西长得不一样呢?” 白衣服和红衣服,很显然是不一样的。 这一点,陈文心也有些疑惑。 小桌子道:“主子,慎刑司的囚服是白色的,会不会和这个有点关系?” 按照时间顺序来说,是慎刑司的小太监先看到了白衣服坐着的女鬼,然后永寿宫的小太监才见到了红衣服会飞的女鬼。 她不屑地嗤了一声。 “我知道了,这是安排假女鬼的人用心了呢。” 在佛教传说中,寻常的鬼魂是白色的,这时攻击性不强。 但若是含冤、含恨而死的鬼魂,就会变成红色,具有强大的报复性。 这个幕后之人先让人穿白衣扮鬼,只是坐着而已。而后换成了红衣,在永寿宫就会飞了。 弄得像真的一样。 陈文心把这话一说,还是白露机敏地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 “这样说来,就更有可能是佟妃了。她一向最喜欢念佛的,连装神弄鬼都要按照佛经里说的来装。” 陈文心不置可否,只笑道:“既然已经知道鬼长什么样子了,接下来就该捉鬼了。” “主子,让奴才带人去吧,奴才是不怕鬼的。” 小桌子一向把陈文心看成自己的主心骨,自从知道她不信神佛后,小桌子也不信这些了。 她笑道:“好啊。我就带上你一起去,我也想见识见识,那鬼是什么样的。” 她这话一出口,唬得白露信以为真,她磕磕巴巴道:“主子要是去,奴婢也跟着去吧。” 平素都是她跟着陈文心服侍的,捉鬼这么大的事,她当然要跟着。 虽然她心里还是有些害怕,总不能让主子去冒险,她一个奴婢躲在翊坤宫里吧? “不急,咱们先把家伙准备好,再去捉鬼。” 小桌子不解她说的是什么家伙,“要说拿人的家伙,奴才那有的是呢。什么刀枪棍棒,主子想要什么都有。” 她摇摇头,“不是说这些家伙。” 去捉装神弄鬼的人,不带这些家伙,那是什么家伙? “难道主子是说……丹砂、黄符、桃木剑那些家伙吗?” 陈文心白了他一眼,小桌子立刻不说话了。 “这些家伙啊,还得白露来准备。” 白露吃了一惊,“我?奴婢哪会弄什么家伙啊……” 陈文心叫她把宫里制宫人们的衣裳用的寻常布料翻出来,要最最寻常的布料,不能叫人看出是翊坤宫出来的。 再让白露按照那三个见到鬼的小太监的说法,粗粗地缝制出两件那样宽大拖沓的衣裙来。 她特意叮嘱,针脚一定要粗,不能叫人看出是她的手法。 白露的手法,?那可是陈文心用来假装自己亲手绣制的女红用的。 针脚要细密得十分小心翼翼,聚精会神,要粗还不容易么? 白露三两下就缝好了两件,就连小太监说裙角约莫多长,都制得分毫不差。 一件红的一件白的,陈文心亲自看了看,和那些个小太监说的毫无二致。 又准备上长长的假发套,这东西宫里不少,是用来给头发稀少的嫔妃主子梳大髻的。 还有面粉捏的獠牙。 再备上几样普通的大红胭脂,这就算齐备了。 白露算是明白了陈文心要做什么了,她要的这些东西,都是小太监们所说的女鬼的装备。 “主子,咱们是去捉鬼还是扮鬼?” 还是扮成鬼去捉鬼? “我料想咱们是捉不到鬼的,扮鬼的人知道我在追查此事。明知我是不信神佛的,她必不敢这时再派人出来假扮。” 所以今夜到永寿宫,想来也不过是白走一趟罢了。 毕竟这鬼是假的,哪有胆子真的在她面前出现? 假鬼吓得住那些一个人独行的小太监,哪里吓得住她翊坤宫的大批人马。 “既然捉不到,何苦劳主子亲自去一趟?” “咱们自己知道捉不到,旁人未必知道啊。只许她派人装鬼,就不许本宫装抓到鬼吗?” 她嘴角勾起笑意,“当然,我还是更希望他们胆子大一些,今晚让咱们抓到真正的扮鬼人。” “啊,还缺一样东西!” 这种东西就得找小桌子要了,她需要绳索,能把人吊在半空中那种。 她前世古装剧看得多了,什么飞来飞去的人没见过? 那些看起来天衣无缝的飞,实际上都是靠威亚搞定的。 给她一条绳索,她也能飞到半空中! 晚上陈文心就带着小桌子和白露,还有一干翊坤宫的宫人埋伏到了永寿宫四周。 照那些个小太监的话说,近几日,这个所谓的女鬼一直是出现在永寿宫的。 陈文心有些想不通,如果这事是冲着她来的,怎么不直接让女鬼来翊坤宫飞呢? 想想也合情合理,宫里人都知道她不信神佛,要是直接出现在翊坤宫,怕是当场就被她抓住了。 可在永寿宫这种无主的宫殿里出现,奴才又少,灯火又稀。 见着的人吓都吓坏了,自然没人敢去抓他。 白露往陈文心的肩上披了件薄披风,虽是春天,夜晚来这等阴森的地方,还是觉得有些寒意。 永寿宫自打宜贵人死后,宫人也都被遣到了辛者库,这偌大一个宫殿空空荡荡。 廊下点了一盏灯,影影绰绰地映着殿中的事物。 偶尔来一阵夜风,那灯里的火苗就晃动几下,惹得众人发出惊吓的呼吸声。 “小桌子和白露留下,其余人等都让他们躲到隐蔽处吧。一旦见到装神弄鬼的人,马上把他抓住。” 这些翊坤宫带来的宫人,个个胆气都壮,力量也足。 除了白露吓得有些瑟瑟发抖,站在陈文心身后总是不住地往四周张望。 她这样一说,白露就更紧张了。 现在人多还好些,一会子这些太监们都藏起来了,只剩他们三个站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 多瘆人啊。 偏偏小桌子道:“主子,奴才进殿里搬张椅子出来,主子坐着等吧。” 陈文心一点头,小桌子便去开西配殿的门。 院子里只剩下陈文心和白露,两人留神着四周的黑暗之中,连一丝风吹草动也不放过。 白露总是瞧着西配殿那边,想着小桌子快些回来,多一个人也不那么害怕。 越是这样想,只觉得小桌子去得越久,黑暗之中仿佛只剩了她们两。 “别害怕,我护着你。” 陈文心心里也有些不安稳,她虽然不信鬼神,也难保有人假扮吓人的东西忽然跳出来。 何况永寿宫这里黑得过分,一丝儿生气都没有。 怪不得白露害怕了。 她握着白露的手,从手腕上褪下一串佛珠,套到白露的手腕上。 “这是皇上赐的佛珠,在宝华殿开过光的。你放心,鬼神莫侵。” 白露倒有些不好意思,她应该护着陈文心的,倒叫陈文心一直担心她害怕。 想到这里,白露的心也定了许多。 她从袖中把那串佛珠褪下,又套到了陈文心的腕上。 “主子好好戴着,奴婢护着你才对。” 她向着四周扫视,只觉得夜风一吹,树影婆娑。 那些墙角、树影底下最为黑暗的地方,总像是躲着什么鬼影儿似的。 “吱呀——” 一声门扉的响动声传来,陈文心当即看向发出响声的地方。 原来是小桌子从西配殿里搬出了椅子来,这会子正轻手轻脚地把殿门关上。 白露舒了一口气,“这个小桌子,吓死我了。” 小桌子嘻嘻笑着上来,“露姐姐担心什么?有主子在,咱们这些奴才同享佛光普照。” 小桌子虽然没跟着去南巡,他也知道,在那个河水泛滥的宿迁,陈文心被人称作观音菩萨。 他压低了声音,“主子,东西我都放进去了。” 陈文心轻轻地点点头,坐在了那张太师椅上。 “本宫陈氏勤妃。” 她清冽的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响,“此地若有冤魂,何妨现身一见?有冤尽管诉冤,有仇尽管报仇。出来吧!” 最后三个字掷地有声,仿佛一落就会出现什么冤魂似的。 暗中隐藏着的众人都屏住呼吸,认真观察着四周,以备随时能冲出去抓住弄鬼之人。 只是周围的一切还和原来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众人越发相信了这是有人假扮的,若是真的冤魂,如今陈文心这个正主就坐在院中,为何不敢出现? 什么冤魂,想来不过是嫉妒之人的陷害罢了。 永寿宫自打闹鬼之事传出后,周围的宫人都不敢靠近。 今夜夜深,陈文心的声音顿挫有力地在永寿宫响起,不禁让附近宫殿的人听见了疑心。 “莫非勤妃到永寿宫抓鬼去了吗?” 荣嫔的景阳宫离此不远,听到宫人禀报,不免有些纳罕。 这个勤妃一向不信神佛她是知道的,没想到胆子这样大,竟敢深夜前往永寿宫。 她就不怕真的见到鬼吗? 第二百四十三章证据 第二百四十三章 证据 何止是荣嫔,邻近几处的宫人或多或少听到了动静,也有说早前就看见勤妃领着翊坤宫宫人就到了永寿宫的话。 众人都暗中听着永寿宫那边的动静,没有人敢真的出去瞧瞧。 这一瞧,要是把宜贵人的冤魂带回了自己宫里,那可是倒了大霉了。 “什么人!” 永寿宫中众人都观察着四周,只听得小桌子一声大喝,众人忙跳了出来。 “那边!” 小桌子指着永寿宫西配殿之中,众人赶上去踹开门,只见一个高高的红影挂在殿中。 陈文心仍是站在院中,见宫人们破开西配殿的们,便掩住了白露的眼睛。 她知道,里头会是什么场景。 她不想吓着白露,也怕白露惊叫,扰了宫中的安宁。 众人原以为那是宜贵人的鬼魂挂在殿中,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就是一件红衣。 不过是一件空荡荡的红衣,哪来的冤魂? 众人在西配殿里点起了灯,一个小太监用桌子椅子架着,爬上去把那件红衣取了下来。 陈文心从身后赶上去,不禁蹙眉道:“小桌子,你方才见着什么了?” 小桌子道:“奴才当时环顾四周,只见这西配殿里头一个人影飞快地闪过,奴才就叫起来了。现在想想,一定是有个人偷摸躲在这里头挂这件红衣服吓人呢。” “你方才还进来搬过椅子,那时没有这件衣裳吧?” “哪能啊。奴才要是刚才一个人进来,见着这件衣裳还不吓死?” 陈文心点点头,命宫人们,“你们把西配殿里里外外搜一搜,看看除了这件红衣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 “是,主子。” 宫人们在殿中四下搜索起来,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一个白布裹的大包袱。 “主子您瞧,这个包袱裹得这样粗糙,必定有古怪。” 永寿宫先前好歹也是宜贵人住的地方,不可能遗落下这么一个粗制滥造的包袱。 “打开看看。” 发现包袱的宫人把他放到地上,直接展开,里头露出的东西又吓了众人一跳。 只见里头竟是些假头套和假獠牙,还有白衣和绳索之类的。 小桌子道:“想来那扮鬼的人就是奴才刚才看到的人影,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些家伙都穿上,就被奴才发现了。” 陈文心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得意。 “带回去,明日遍传后宫,让大家看看这鬼究竟什么模样。” 小桌子也瞧瞧露出了笑意,那笑意一闪而过,叫人看不真切。 “是。” 次日,陈文心领着翊坤宫众人在永寿宫抓到鬼的消息,在后宫之中不胫而走。 小桌子带着她的旨意,把那一包的衣裳和头套,还有獠牙绳索什么的遍示宫中。 众人一看,这不是和那些目睹的小太监所说的冤魂,一模一样吗? 那几个目睹了冤魂的小太监,听说陈文心带人抓到了鬼,也急着要看。 “是了是了,我见到那鬼就是这样的。头发长到脚底,衣裳飘飘大大的。敢情就是这样扮的啊!” 小桌子见众人都信以为真了,这才清清嗓子道:“昨夜勤妃娘娘特意率众人到永寿宫抓鬼,没想到鬼没见到,只见到一个装鬼的人跑了。虽然人没抓着,但这些物证是实实在在的,可见这鬼就是有心人假扮的。” “你们都听着,要是谁知道扮鬼之人是谁,定要禀报本公公。我们主子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小桌子这么一说,众人都巴不得能见到那个扮鬼的人。 反正是人假扮的,有什么可怕? 把他抓起来往翊坤宫一送,这后半辈子可就不愁啦! 宫里谁不知道翊坤宫的赏赐一向是最重的,勤妃娘娘出手大方,何时给少过? 这一日之后,前段时间没人敢靠近的永寿宫,一下子惹来了许多宫人的目光。 众人都三五结群,在永寿宫附近蹲守着,希望能抓到这个扮鬼的人。 甚至还有这一群人跟另一个宫的一群人,为了一个隐蔽的蹲守位置而吵起来的事情。 “主子这一招实在是高明啊,咱们自己弄出一个包袱来,大家就确信了这冤魂是人扮的了。不仅如此,厚赏的话一说出去,大家都忙着捉这个扮鬼的人呢!” 让这些想领赏的宫人自发地去蹲守,比翊坤宫派人去看着要方便得多。 一则翊坤宫毕竟人手有限,二则对于翊坤宫日常的生活也有影响。 这下好了,宫人们都跑去永寿宫附近看着,那个扮鬼的人再也不敢出来了。 越是不敢出来,宫人们越发相信,这鬼肯定是假的。 要是真的鬼,肯定要出来吓人的,还怕人看着吗? “若凡事处处指望咱们翊坤宫的人,那也太累了些。如今本宫身居高位,自然要巧妙利用其它的人事。” 她如今的地位,足可以驱遣整个后宫的宫人,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只是要看手段,赏罚并重,恩威并施。 小桌子仿佛受到了提点,他道:“主子的意思是不是,这些宫人明明不是主子的人,却在重赏之下为主子所用。不仅是靠赏赐这一招,还可以用很多别的方法让他们做主子想做的事情?” 陈文心赞许地点点头,“是这个意思,不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后宫之中啊,还是一个利字最好用。” “比如说……” 小桌子好奇道:“比如说什么?” “比如说,大嬷嬷也该是时候来了。” 她望着外头的天色,如今天是暗得越来越晚,都用过晚膳了天才擦黑罢了。 以大嬷嬷的谨慎,她一定会等天黑了才来,并且是从角门瞧瞧进来。 角门那边值守的太监她早就告诉过了,如果看见大嬷嬷来,就瞧瞧把她带来见自己。 大嬷嬷和她之间的关系,越少人知道越好。 翊坤宫的宫人她是相信的,但毕竟人多口杂,难保万一。 果然,怀表指示到晚上八点半的时候,大嬷嬷来了。 她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褐色衣裳,在夜色中行走想必很少人能够发现。 一进来她便上前给陈文心请安,陈文心正在外室看书,见她进来便笑着赐座。 “本宫这本全唐诗已经看了大半本了,嬷嬷现在才来。” 大嬷嬷心里一跳,难道她知道自己今夜会来吗? 她在绣墩上挨了半边屁股坐下,口中只道:“让勤妃娘娘久侯了,奴才这不也是为了保密么?这样对娘娘的大事才有助益,奴才也能保住一条小命。” “何尝怪罪嬷嬷来的?嬷嬷喝茶吧,这是今春新贡的雨前龙井。” 大嬷嬷一听,眼前一亮,“今春新贡的雨前龙井,宫里除了皇上跟前,怕就是娘娘这头一份了吧?” 陈文心漫不经心地道:“有什么稀罕的,还不如去岁邂罗国进贡的那种青茶,我喝着还好些。” 她对这样的好茶都丝毫不觉稀罕,只因平时承受常人不能有的荣宠过多罢了。 大嬷嬷越发恭敬起来,“娘娘,老奴这回是要和您禀报,永寿宫闹鬼这件事。” 永寿宫闹鬼,大嬷嬷来报。 可见这事如她所料,和佟妃脱不了干系。 “这鬼,便是佟妃叫人扮的?” 大嬷嬷见她一副早就知道此事的模样,气定神闲,不免有些惊讶。 “正是,娘娘果真料事如神啊。” 陈文心可不听她拍马屁,“本宫只问你,若是现在要举证是佟妃派人装鬼吓人,可有证据拿得出?” 大嬷嬷迟疑片刻,道:“娘娘不是弄出了些什么头套衣裳的,说是抓住的扮鬼之人的行头吗?佟妃气坏了,大发雷霆,以为是底下人不听她的话私自跑去了永寿宫。” “后来她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娘娘您自导自演,怔怔地坐了半晌没说话。后来她便叫宫人把那些用的行头,都烧毁了。” 真的行头明明在承乾宫,陈文心却弄出了一堆假的行头来,简单粗暴地略过了佟妃这一环证明了鬼是假的。 这叫佟妃如何不生气? 她苦心谋划,没想到丝毫不起作用,还给陈文心当了树立威信的垫脚石。 “嬷嬷说那些行头都烧毁了,那便是没有证据了?” 佟妃有所动作,并且一动就是这种装神弄鬼的大罪。 如果能找到她的证据,佟妃就要彻底跌下神坛了。 大嬷嬷摇头,“有一样也许可以作为证据,就是他们用来画嘴唇的胭脂。那盒胭脂有些特别,是佟妃特意让人从宫外弄来的下等货色,怕被人看出是承乾宫的。” “佟妃原命一起毁了,谁想到那当差的小太监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又转送给了宫里一个叫柳佳的小宫女。” 既然是出宫买来的东西,必定要经过神武门这一道手。 宫里有头有脸的太监出宫去买东西,这也是寻常的事情。 只要不是买违禁的物品,比如火药鸟枪,这些侍卫是不会管的。 尤其是胭脂水粉这一类,宫里的宫女常有摆脱大太监们帮忙带的,大太监们就从中抽一点好处费。 这点好处费,当然也要分神武门的侍卫一些。 所以那些侍卫一定会知道哪个太监买了什么,只是不会把胭脂水粉等物扣下来罢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舍小顾大 第二百四十四章 舍小顾大 要说到侍卫这上头,陈希亥是一等侍卫,陈家在朝中地位越来越高。 她相信,只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陈希亥,他一定能够找出经手这盒胭脂的侍卫。 “这个消息很有用,不过用不用,本宫还需考虑一番。” 不是她要考虑,是她担心皇上要考虑。 现在朝中面临战事,正值用人之际,皇上未必希望动佟妃。 后宫里动一个佟妃不打紧,前朝动一个佟国维,那可就是大事了。 佟妃被降位已经使得佟国维愤愤不满了,按皇上的说法,他进来对皇上的主张不是很配合。 虽不敢明着唱反调,还是有些别扭。 如果再查出佟妃装神弄鬼,有意使后宫不宁这等事情,只怕佟国维会更加不安。 佟国维一人犹可,他手下的党羽,皇上无论如何不可忽略。 前些时候皇上还说,想派佟国维巡视北方边城。他在军中威望高,资格老,派他去最合适。 佟国维是佟图赖的儿子,佟图赖是大清的开国功臣,虽然早已逝世,名望犹在。 这也是皇上不好动佟国维的一个原因,就算皇上镇得住佟国维的党羽,也镇不住那些开国老臣。 他们虽不是佟国维的党羽,见着同为开国老臣的佟图赖儿子被皇上厌弃,自然唇亡齿寒。 老一辈的面子,皇上不得不顾及。 所以查出了此事是佟妃所为的证据,她也不能轻举妄动。 如果单纯是为了她自己,她当然可以丝毫不犹豫,直接去佟妃宫里搜查。 她和佟妃如今平起平坐,她有封号,佟妃没有。 她有协理后宫之权,佟妃也没有。 严格来说,她的地位要比佟妃高。 直接彻查此事,把证据实实在在地找出来,就算皇上不愿也救不了佟妃。 可是,陈文心怎么能只考虑自己? 她更在意的,是皇上的家国天下,是台湾能够顺利收复。 所以此时,要动佟妃还要三思。 大嬷嬷诧异道:“勤妃娘娘,这可是彻底打倒佟妃的好时机啊,您还等什么呢?” 陈文心明白,对于大嬷嬷这样一个背叛者而言,当然希望佟妃早点倒台。 只要佟妃一日还在,她就有被佟妃查出背叛的风险。 那佟妃定然不会放过她。 只有佟妃彻底失去力量,或者干脆死了,大嬷嬷才是安全的。 她心中鄙夷大嬷嬷,一个背叛旧主的人,还在这怂恿她彻底打倒旧主? 未免太过绝情了。 她自小把佟妃奶大,难道就一点母女情分都没有么? 这也是陈文心不喜欢宫里这些嬷嬷的原因,她们年纪都大了,看惯了宫中的尔虞我诈。 随着年岁渐长,早就练出了一副铁石心肠。 除了利益,毫无人情。 她面上丝毫不动,只笑着宽慰大嬷嬷,“大嬷嬷不必害怕,以本宫如今的地位,还保不住你的性命吗?就算你背叛佟妃的事被她发现了,本宫也会把你要到翊坤宫来侍奉,或者直接让你告老还乡的。” 大嬷嬷听着这话心里好受了些,她都忘了,现在陈文心可比佟妃尊贵。 她有协理后宫之权,要保一个后宫里的嬷嬷,有什么难的? 佟妃再狠毒,也不可能不上报,就直接动用私刑杀了她吧? “只是勤妃娘娘,你为何不借此机会铲除佟妃呢?” 大嬷嬷还是心有不甘,佟妃不死,她是寝食难安。 从她给陈文心传递第一个消息开始,不,从她收下陈文心派人送来的一大包赏银开始。 ——她就恨不得让佟妃早点死。 只有佟妃死了,才没有人会追究她的背叛。 陈文心凝眸看她,面上还带着些许笑意,眸中已经结起了寒冰。 “本宫行事,自有本宫的道理。这就不劳烦大嬷嬷操心了。” 她眼中的寒意似乎在警告着大嬷嬷,我是主,你是奴。 你方才的话,逾矩了。 大嬷嬷半个屁股挪下了绣墩,跪地请罪道:“老奴昏了头了,老奴也是关心则乱,请娘娘见谅。” “大嬷嬷只要做好你分内之事,本宫绝不会亏待你的。” 陈文心说话一向守信,对奴才们也是出了名的好,大嬷嬷自然相信。 她道了一声告退,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佟妃啊佟妃,你可真够会给我出难题的。” 陈文心望着大嬷嬷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喃喃自语。 “主子,你说什么?” 白露从后头上来,捧着几样新鲜的点心。 那点心热腾腾的,瞧着是刚刚出炉的。一端上来,满屋子都是糕点的甜香。 她的心思迅速就被转移了,忙道:“小厨房今夜怎么制起糕点来了,也不怕这味道太香勾来馋鬼。” 白露把食盘放到桌上,一手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碟子取出来。 “主子方才在看书,又说要等大嬷嬷来。奴婢想着,大嬷嬷要来必得晚了。主子定要饿着了,索性让小厨房多制些新鲜糕点来。” 她又沏上一碗浓浓的奶茶,“奶茶也是刚冲好的呢,温度正好,主子尝尝。” 这些糕点都是新花样,比如这一样黑白相间的,竟然做成了一个小小的太极八卦形状。 “一看便知中看不中吃!” 她还没吃便先嗔怪了一句,“糕点这东西,心思都花在外形上来,能做出什么好味道?” 在她看来,宁可卖相难看些,只要好吃便是了。 虽如此说,她还是拈起了一块,轻轻咬了一口。 “主子,这味道中吃吗?” 白露笑着,看起来是分明知道这太极形状的糕点好吃。 陈文心微微眯起眼,“好啊白露,难道你竟然在我前头偷吃了?” 白露哭笑不得,“奴婢什么时候敢这样做了?是厨房的小太监不小心,端盘子的时候竟然掉了一块在地上。富贵儿带着胖贼到厨房找吃的,胖贼一见忙冲上去叼在嘴里,吃完了之后两眼都发光了!” 胖贼也是个吃里的行家,它都吃得两眼发光了,必然好吃。 原来是胖贼在她前头偷吃了。 陈文心叹了一口气道:“胖贼这坏狗,都是我和皇上没给他起好名儿。在宫里金尊玉贵地养着,还是这么一副吃不饱的穷鬼样!” 白露忍不住掩嘴直笑,还别说,穷鬼样形容胖贼实在太贴切了。 平日里给他多少好吃的,总是吃不够。 陈文心怕他太胖,就让富贵儿少给他吃些。 这下好了,胖贼出去遛个弯,就连御花园的草叶子他也要吃。 而且据富贵儿说,是吃到怎么拉都不肯走的那种地步。 她简直不想承认,这货是她养出来的狗。 这副德行,叫人怎么猜测它的主人呢? 皇上还老爱拿胖贼打趣她,说有其主必有其狗。 她递了一块儿给白露,“你也尝尝,趁热吃味道好。” 白露推辞了一番,陈文心索性让她坐在下首,也沏上一碗奶茶喝着。 “这里也没有旁人,你坐着,我和你说说话。” 白露见她这样说,也就不再推辞了。 “永寿宫装神弄鬼的事情的确是佟妃做的,大嬷嬷可以做人证。物证也有,是一盒宫外进来的大红胭脂。” 白露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丝毫欢喜的意思都没有。 既然知道是佟妃,也有人证物证,这不是件好事吗? “主子不想抓住佟妃的罪行吗?” “我当然想。只是为了一己之私,害得皇上前朝不好控制,那就是因小失大了。” 皇上才三十岁,算起来还是个青年。 他在政务之上还不算是个老手,还得依靠着大臣们。 此时发落了佟妃,就是伤了佟国维一党老臣的心,必定对皇上的朝政有所影响。 所以,佟妃暂时还不能发落。 不但不能发落,还要替她瞒好这件事,不能让惠妃或其他人查出来。 这事想想就觉得恶心,明明佟妃一直视她为敌,做了不少坏事。 佟妃想陷害她能不能做得漂亮点? 别再让她抓住把柄了! 她好不容易抓住了佟妃的把柄,不仅不能明摆着拿出来,还得替她遮掩。 这叫什么事嘛! 白露见她一脸恼怒,放下了糕点,想安慰她一番。 没想到陈文心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那太极糕,糕点里的芝麻粒儿直接飞了出来,在空中划了一道优雅的弧线。 一粒乌黑油亮的芝麻,掉在了圆桌的正中央。 陈文心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白露低下了头,越来越低,肩膀还一耸一耸的。 陈文心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有什么好笑的?抬头抬头。” 她严肃地指使白露,白露难以自抑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都憋出了泪水。 ——这实在是,太好笑了哈哈哈! 陈文心见状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白露两个眼睛憋得红红的,好像只兔子啊! 白露原就憋不住了,再听陈文心的笑声,就像是一粒炮竹把一整串都炸响了一样。 寝室内传来大笑的声音,门外守着的宫人吃惊起来,仔细地听。 除了陈文心的声音,竟然还有白露的声音。 奇怪了,白露姑姑一向稳重,怎么会笑成这样? “来人啊。” 众人正纳罕着,只听里头传来陈文心的呼唤。 “我再也不吃这太极糕了,都赏你们吃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立太子 第二百四十五章 立太子 这事过了没两日,皇上到翊坤宫留宿,还带来了一大堆折子。 “朕想着在乾清宫也不过是批折子,还不如到你这来,还能有红袖添香。” 皇上一边批折子,看着在旁磨墨的陈文心心情大好。 他心情大好,陈文心看起来好像并不太好。 “怎么嘟着嘴不高兴?朕听说了你捉鬼的事情,念念真是厉害,能替朕分忧了。” 这件事皇上从头到尾都没有插手帮助,可陈文心处理得非常完美。 既压住了后宫中的流言,又让装神弄鬼之人再不敢出来作祟了。 皇上这样一说,陈文心又想到了不能问罪佟妃的事情,越发不高兴了。 皇上把笔一丢,“怎么还是这个表情?难道是嫌朕近来忙碌,没有好好陪你?” 他的眉稍一挑,陈文心就知道他是想歪了。 敢情皇上以为她是欲求不满! “才不是!” 她连忙给自己辩解,“有件事,要和玄烨说清楚。” “好,你说,朕听着。” 她把捉鬼一事的来龙去脉,统统都告诉了皇上。 还有她的怀疑,和大嬷嬷的证词。 “我托父亲查清楚了,那个神武门守卫的侍卫手里有记档,知道承乾宫什么时候哪个太监买了那盒胭脂。” 也就是说,现在有多方认证物证,可以证明佟妃就是指示宫人装神弄鬼的那个人。 她定定地看着皇上,“我想着,玄烨未必希望这个时候问罪佟妃,所以让父亲封住了那个侍卫的嘴。” 此事是佟妃指示,皇上并不惊讶。 他惊讶的是,陈文心竟然能联系到朝政之上,而得出不该问罪佟妃这样的结论。 佟妃素来以她为敌,她如今抓到了把柄,换成旁人,早就急着问罪佟妃了。 她竟然心思缜密到能考虑到朝政之上,并且。 她为了朝局的稳固,选择放弃问罪佟妃。 皇上对她伸出双手,“念念,到朕怀里来。” 陈文心委委屈屈地搂住了皇上的腰,她何尝不想问罪佟妃? 只是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好念念,朕没看错你。你能把朝堂大事放在第一位,这才是朕想让你做到的。” 皇上的后半句没有说出口,这才是朕想让你做到的,一个皇后该有的心胸。 现在时机不对,他还不能和陈文心说这话。 他也没有资格说。 “我不知道什么朝堂大事,我只是个后宫妇人。我只知道,若是佟国维有什么动作影响皇上的大计,皇上定要恼怒了。” 她心里牵挂的,是皇上的想法。 既然问罪佟妃会让皇上不高兴,她便放弃。 哪怕这件事对她极其有利。 皇上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一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贪念地呼吸着她发上的茉莉花水味儿,感觉到深深的安心。 仿佛有一种,他终于不是一个人在那四面不靠的龙椅上的,归属感。 这种感觉,让他心生暖意。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过了一会儿,陈文心扭着身子挣扎了出来。 “玄烨还是批折子吧,这么多呢,得批到什么时候才能完。” 她也想多抱一会儿,只是怕皇上批折子又要熬夜了,明儿还要早早上朝。 眼看他近来都熬瘦了,不如少让他分心,快些把折子看完。 皇上知道她体贴,面上露出了些许犹豫之色。 皇上一向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甚少在他面上看到犹豫的脸色。 这让陈文心格外惊讶。 好在皇上没犹豫多久,他开口道:“朕有件事先给你打个预防针,朕打算,拟旨立二阿哥为太子。” 这件事皇上很早就给她打过预防针了,也告诉了她理由,她完全可以接受。 只是为什么会在现在这个时候? “太子为国本,如今朝局不安,南北皆有忧患。早立国本,以安老臣之心,安天下万民之心。” 这是其中一个理由,也是皇上明面上拿出来的理由。 至于深层的原因,也是为了赫舍里氏一族的安定。 先皇后已经驾薨距今十来年,赫舍里氏一族占着后族的地位,却没有一个皇后在。 立二阿哥为太子,二阿哥的身体里流着一半赫舍里氏的血液,自然能够使他们安心。 “除此外,佟妃是二阿哥的养母。母凭子贵,朕要恢复佟妃的贵妃之位。” 这也是理所应当,佟妃这个养母原本就尴尬,没有陪二阿哥生活过多久。 况且二阿哥的生母是皇后之尊,眼里未必看得上佟妃。 佟妃对二阿哥也怀有私心,这一对母子,大概是宫中最不像母子的母子了。 好在本来也不是亲生的。 “所以,玄烨顺带让佟妃复位,也是在安抚佟国维吧?” 皇上反问她,“念念不生气?” 她摇摇头,既然清楚地明白皇上的用意,又有什么可生气的? 皇上是为了朝政,为了天下。 又不是对佟妃有什么旧情未了,她何必生气? “这也是应该的,佟妃和二阿哥虽然感情并不好,但名义上还是养母和养子。二阿哥为太子,没有个位分足够的养母,也会损伤他的贵重。” 皇上对她的大度十分高兴,“朕答应你,佟妃复位只是暂时的。待台湾收复之后,朕会把她该有的罪一一审查,绝不留情。” 现在对于陈文心而言,皇上立二阿哥为太子未必不是好事。 二阿哥与她关系亲密,退一万步说,皇上有何不测,二阿哥登基。 想来二阿哥也会善待她的。 只是佟妃复位成为贵妃的话,她就再度成为后宫中地位最尊的女人了。 该为此而烦心的,显然应该是惠妃,而不是她。 反倒让惠妃暂时放松对她的忌惮,她可以和惠妃联手一致对外,谅佟妃也不敢再对她下什么黑手。 这倒是件好事。 她忙推皇上的胳膊,“什么要紧?不就是一个佟妃,我才没把她放在眼里。玄烨还不快些批折子,我到时辰就睡了,可不管你。” 皇上见她不像故作轻松,这才松了一口气。 陈文心的脑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她竟然不恨佟妃,对她复位毫无感觉? 在她看来,似乎皇上对佟妃并无真情,她就满意了。 皇上摇头轻叹,“好好好,朕批折子。你先不许睡,在这替朕把不要紧的折子捡出来吧。” 现在在皇上眼里,要紧的只有收复台湾之战。 其次是北部沙俄和准格尔的动静,再次是民间的一些反清复明势力。 除此以外,其他事都不甚要紧。 陈文心也不客气,与其让皇上点灯熬油,还不如她来帮忙。 后宫干政就后宫干政吧,反正这里也没人看见。 她拿起了一本折子,见是一个地方总督询问皇上身体安康的,便丢在了一旁。 然后又是一本,浙江总督对收复台湾之战的建议。 她丢到了皇上面前。 “这个要紧,玄烨先瞧。” 不出几日,皇上立太子和复位佟贵妃的旨意就出了。 这两道旨意几乎可以说是皇上为了顺应大臣们的心意而立的,所以颁布得顺顺利利。 尤其是立二阿哥为太子,二阿哥是皇上唯一的嫡子,身份尊贵。 又有索额图这个外祖在朝中把控着,无人敢有反对之声。 佟国维虽然担心二阿哥成为太子,会更倚重索额图这个亲外祖,而不是他这个养外祖。 但佟贵妃是母凭子贵才得以复位的,先皇后再尊贵,那也是个死人。 日后二阿哥登基,还不是佟贵妃成为太后吗? 想到这里,佟国维自然也就不反对了。 立太子的仪式据说是格外隆重,而佟贵妃只是复位,一道旨意和贵妃服制再发下去也就是了。 陈文心不在前朝,也不知道二阿哥立太子的仪典是什么样子。 不过按照规矩,太子的册封典礼完毕后,二阿哥是要来后宫中拜见佟贵妃的。 佟贵妃始终是他的养母。 她命白露给二阿哥准备贺礼,一会儿了又想起是一块皇上给的好墨,一会儿又想起是一件衬他的衣裳料子。 最后又让小厨房装了今日新制的点心。 “宫中的仪典总是格外繁琐,立太子这样的大事,想来更加是少不得繁文缛节了。把这些糕点送去阿哥所吧,都是二阿哥喜欢的,他肯定饿坏了。” 她这里正吩咐众人准备东西,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桌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主子,太子来了,奴才拦也拦不住啊。” 她诧异地走出去,只见穿着一身簇新的明黄服制的二阿哥,从外头快步跑进来。 “勤额娘!皇阿玛封我为太子了,你知道了吗!” 他跑上来的时候,陈文心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蹲到地上。 然后发现,二阿哥已经十岁了。 他已经到自己的肩膀那么高了,早就不用再蹲下和他对话了。 “知道啦。太子这身衣裳可真好看,像你皇阿玛。” 他初封为太子,兴致勃勃的模样,还是像一个孩子那般。 陈文心仔细看外头,才发现一众太监嬷嬷跟在后头,脸上都忧心忡忡的。 想到小桌子刚才的着急样,她心里涌出了一个不祥的预感。 “太子,你去过承乾宫了吗?” 第二百四十六章团结惠妃 第二百四十六章 团结惠妃 二阿哥笑着点点头,“还没!我想先来告诉勤额娘,勤额娘高兴吗?” 他违反了仪制的规矩,先来了翊坤宫而非承乾宫,陈文心能高兴得起来吗? 只怕现在佟贵妃在承乾宫焦急盼望,听到二阿哥先来了翊坤宫的事儿,会恨不得活吃了她吧? 她哭笑不得,“太子可知道,按照规矩,你一回后宫是先要去拜见你额娘的。先皇后已逝,太子应该先去拜见养母佟贵妃。” 二阿哥比旁人想象的更加聪明,他的思想有时候成熟得令陈文心都很惊讶。 所以,她相信二阿哥心里是有决断的。 二阿哥压低了声音,“勤额娘,你生气了吗?我不想去见佟贵妃,在我心里,勤额娘才像额娘。” 他知道按照规矩要先去给养母佟贵妃请安,可他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欢喜。 在他如此欢喜之时,他只想和真正喜欢的人分享,而不是一个令他讨厌的养母。 陈文心很理解他的心情,被册立为太子,换做任何一个皇子都会欢喜疯了的。 二阿哥年纪还小,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情也是寻常。 陈文心也压低了声音,避着众人的耳目道:“勤额娘替你高兴,真的。只是国礼不可废,你听我的,现在马上去承乾宫给佟贵妃请安。” 二阿哥点点头,“勤额娘放心,胤礽不想连累你。我这就去承乾宫,就说是没听清安达的话,不知道要先去给养母请安。” 这个理由面子上也勉强过得去,佟贵妃也不至于太过下不来台。 她倒也不是怕佟贵妃为此记恨她,只是皇上现在有心要示好佟佳氏一族,二阿哥闹这么一出怕是坏了皇上的大事。 既然二阿哥肯去给佟贵妃请安,想来也无妨了。 她看向二阿哥身后众多的宫人,还未开口,二阿哥笑道:“勤额娘放心,胤礽的奴才,都听话得很。” 他们是不会在佟贵妃面前乱说话的。 旁的不说,就辖制奴才这一点上,二阿哥的确有王者风范。 不像别的小主子一样,被奴才掣肘。 “好孩子。勤额娘给你备了刚做好的点心,叫奴才们拿上,饿了就吃些。” 白露闻言,忙把陈文心准备的那些贺礼和点心都拿上,交给了二阿哥贴身的一个太监。 “勤额娘放心吧,我就去了。” 他说罢行礼告辞,快步走出了翊坤宫。 太子仪杖再次浩浩荡荡地行在宫中,这回是开往承乾宫。 陈文心瞧着他离去时大步向前的模样,越看越觉得像皇上。 其实二阿哥除了娇惯些,也不比四阿哥差什么。 想到日后他竟会经历被皇上二废二立的惨剧,她心里就有些酸楚。 “太子真是个好孩子呢,他惦记着主子待他好,所以一进后宫就往翊坤宫跑。” 白露见陈文心面上隐隐有些忧伤,想来她是对于太子此举十分感动吧? 陈文心敛起了神情,只淡淡笑道:“他虽有孝心,只是这样一来等同于在打佟贵妃的脸,佟贵妃怕是又要气坏了。” “有大嬷嬷在,主子现在何必怕佟贵妃?” 大嬷嬷比所有人都更希望佟贵妃死,有大嬷嬷在,她一定会把佟贵妃的所有行动都告诉陈文心。 她就等于在承乾宫里放了一道护身符,不必再担心佟贵妃的出手。 她摇摇头,“大嬷嬷此人不足以信赖,她能背叛从小奶大的佟贵妃。若是有旁人收买她,她背叛咱们也是有可能的。” “主子这话有理,只是她已经背叛了一个主了,还想再背叛一个吗?” 想来大嬷嬷也没有这个胆,况且这宫里,还有谁值得大嬷嬷为之背叛陈文心的吗? 那只能说,大嬷嬷也太不会审时度势了。 佟贵妃复了位,掌管后宫的职权自然也恢复了,惠妃手上的凤印又移到了佟贵妃手上。 加上二阿哥被立为太子,惠妃的念想也彻底没了。 她现在才是最为烦恼担忧的人吧? “白露,咱们去长春宫瞧瞧惠妃吧。方才给太子带去的糕点,可还有么?” “多着呢。主子要带些去给惠妃吗?” “是啊……” 陈文心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如此美食,怎好独享?” 她也是时候,该去安安惠妃的心了。 她没有乘撵轿,只是慢慢地走着到了长春宫。 今日宫中因为立太子之事而喜气洋洋,张灯结彩。 长春宫似乎丝毫没有被这种气氛感染,显得比平时更寂静几分。 管事太监迎上来,打了个千儿,“奴才请勤妃娘娘金安。” “免礼。惠妃姐姐的病可好些儿了么?” 自打立大阿哥为太子的请求被皇上驳回并且斥责后,惠妃就一直缠绵病榻。 病从心起,如今二阿哥被册立为太子,惠妃的病只怕更严重了。 果然,那太监面上露出些许难色。 “奴才不敢胡说,娘娘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他说着在前面引路,一直把陈文心引到正殿之外才告退。 里头早有宫女迎出来,“请勤妃娘娘金安。我们主子正盼着娘娘呢。” 惠妃这里门庭冷落,怕是不管谁来探望,宫女都会这么说吧? 她进了内室,只见惠妃衣裳妆容俱整齐,靠着窗斜斜坐着。 见陈文心进来,她笑着起身相迎,二人互相行了礼。 她的面色还有些苍白,想来是真的病了。 “惠妃姐姐脸色这么难看,怎么不去床上躺着?” 惠妃笑得有些苦涩,“有劳妹妹惦记。再怎么躺着也是如此,倒不如起身呢。” “想来姐姐病中胃口不佳,我特意带了些精致的糕点来,姐姐尝尝。” 惠妃一见那些糕点果然香气四溢,瞧着精致可爱。 她便夹了一块,尚未入口,只听陈文心道:“方才太子来翊坤宫,我也给他带上了一食盒。” 惠妃的银筷在半空中停了停,太子两个字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 陈文心自顾自地尝了半个,仿佛没看见惠妃的异常,似是对糕点十分满意般微微点头。 “如今二阿哥被封为太子,佟贵妃复位,承乾宫倒比我刚刚入宫之时还要风光呢。” 她刚刚入宫? 惠妃的思绪被勾到了久远之前,她刚刚入宫之时尚未成年,看起来又年幼又清冷。 她第一次出现在众嫔妃面前,还是个小小的常在。 如今的她已然是和自己并肩的妃位,清冷的神情换了笑意,周身也多了一份威仪。 唯一不变的,还是那倾国倾城的美貌。 惠妃手中的银筷缓缓落下,她终究是没有吃那块糕点。 “旨意一下,想必惠妃姐姐的凤印已经移交到承乾宫了吧?” 惠妃有些尴尬,“是啊。佟贵妃被二夺凤印,没想到还能再回她手。” “姐姐没想到么?我早就想到了。” 陈文心嗤笑,“我兄长以三品武冀将军之职、科尔沁一战之功,便可让皇上晋我为妃位。惠妃姐姐想想,那佟国维,佟佳氏一族,又是如何功高啊?” 她这话说得巧妙,一则自谦自己的妃位只是陈文义用军功换来的,而非皇上宠爱。 二则对比突出佟佳氏一族的强大,让惠妃明白佟贵妃的倚杖。 “妹妹的意思是,只要佟佳氏一族还深受皇上倚重,皇上就绝不会动摇佟贵妃。是么?” “就是这个道理。别说佟贵妃了,太子之位,不也是如此么?” 复位佟贵妃是因为佟佳氏一族,那立二阿哥为太子,自然是为了赫舍里一族了。 惠妃皱起了眉头,陈文心的话提醒着她,她的出身低微对大阿哥毫无帮助。 甚至,大阿哥不被皇上立为太子,就是因为她母家的低微。 陈文心叹道:“偏偏皇上还把二阿哥和佟贵妃联系在一起,让他们成为名义上的母子。这下好了,承乾宫的势力,再不是你我可以企及的。” 惠妃自己也知道,在她执掌凤印这段时间来,佟贵妃对她已不如从前敬重。 甚至,佟贵妃在嫉妒她,记恨她。 就好像是她费了什么手段,强行夺走了佟贵妃的凤印似的。 实际上惠妃根本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是佟贵妃被降位,她就成为了宫中最尊的嫔妃罢了。 现在佟贵妃复位,难免要给她难堪。 佟贵妃和陈文心一向敌对,她一朝复位,想来陈文心的日子也不好过。 惠妃一下子就明白了陈文心来看她的用意。 她不是忘记了自己在宜贵人之事上,有意夺权的事情。 只是这点小小的摩擦,毕竟还不到为敌的程度。 现在太子之位已定,凤印也不在她手中,她再白白给自己树一个劲敌,就太愚蠢了。 既然如此,她们只能结盟来对抗佟贵妃。 “你我虽不如佟贵妃位高权重,在这后宫里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只要你我姐妹齐心,想来佟贵妃也不敢有何动作。” 惠妃此话一出,陈文心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妹妹一直是和惠妃姐姐同心的。这话我也会告诉德嫔,告诉章贵人和卫常在她们。” 惠妃会意,露出了笑容:“我自然也会告诉荣嫔。” 第二百四十七章晒太阳 第二百四十七章 晒太阳 佟贵妃再得凤印,自然不肯安静。 她首先开刀的,就是还住在承乾宫的章贵人。 从前章贵人和陈文心要好,她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章贵人生得姿色平庸,又不得宠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 现在她竟然因为陈文心的支持,而被晋为贵人。 佟贵妃哪里还能容忍? 她是承乾宫的人,想被晋封,也得是自己向皇上提议晋封。 何时轮到她勤妃把手伸到承乾宫来? 她先是以为太皇太后祈福为名,让章贵人抄写佛经送到宝华殿去供奉。 章贵人明面上并没有得罪她,她自然不能像当初对付定常在那般,只是抄写的数量要求得极多。 章贵人大字不识几个,如何抄写得了佛经? 她依样画葫芦,画出来的那些字自然不好看。 佟贵妃就亲手给她撕了,让她继续抄写,这样周而复始。 章贵人的宫女偷偷来翊坤宫给陈文心传话,说是章贵人因抄经绊住了脚,不得空来看望她。 她再细细一问,便知道是什么原由了。 “章贵人哪里是写字的料?这也真是难为她了,大好春光,也要和佟贵妃一样在佛言碣语里头度过了。” 佟贵妃治人,也就是抄佛经这一招了。 当初定常在是这样,现在章贵人还是这样。 “你去告诉你主子,让她耐烦些。佟贵妃刚刚复位,要耍耍威风也是寻常,不会太久的。” 要是久一些,就该怕旁人议论她不容人了。 佟贵妃爱惜名声,是不会让自己的名声败在这样一件撒气的小事上的。 说到底,她整治章贵人还不是为了给自己脸子看么? 那个宫女领命就要去,陈文心又道:“她最喜欢本宫宫里的吃食了,你且等等。白露去给章贵人装些精致吃食,让她带去。” 白露点头领命,领着那个小宫女,便往小厨房走去。 佟贵妃复位这个下马威自然是要给的,她就乖乖受着吧。 这也有一个好处,后宫的事务都交给佟贵妃处置了,她乐得清闲。 有闲暇时间,她正好可以去阿哥所多给阿哥们上上课。 二阿哥为册立为太子之后,这是陈文心第一次去给他们上课。 如今三阿哥和四阿哥也挪到阿哥所来了,他们兄弟四个住在一起,更好培养感情。 只是陈文心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四阿哥和二阿哥两个一向感情好,二阿哥成为太子之后,四阿哥似乎也很为他高兴。 而大阿哥的脸上则有郁郁之气,三阿哥是大阿哥的小跟班,他自然也欢喜不起来。 四个阿哥之间,从册立太子之后,明显分为了两派。 从前虽然也是两两结群,可那是因为性格不同,志趣不同。 如今,是因为利益不同。 叫她看了只觉得忧心。 她宫里还有一个牙牙学语的五阿哥呢,也不知道这一个长大了,会是如何? 还有更小的六阿哥和七阿哥…… 陈文心摇了摇头,放下了书本。 底下的阿哥和侍读们都瞧着她的神色,这其中也包括陈文礼和陈文信。 他们敏感地意识到了几个阿哥之间的小团体,越发小心翼翼不敢随意开口。 不过四个阿哥之间虽有了嫌隙,但对他们两个还是很不错的。 毕竟,他们是陈文心的胞弟。 二阿哥当先道:“勤额娘,你怎么了?” 孩子们都抬头看她,她笑道:“我是见春光明媚,学生们还要在这屋子里拘着,未免可惜。不如咱们放半天假,我带你们去外头晒太阳,如何?” 外面春光和煦,出去晒晒当然很舒服。 只是阿哥们个个都勤奋得紧,就连最堕怠的二阿哥现在也不敢偷懒了。 没想到陈文心一张嘴就惊世骇俗,竟然让他们不上课去晒太阳? 这不就是,逃学吗…… 大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有些犹疑。 “吕太医说,像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喝些牛奶羊奶,再晒晒太阳可以长高的。” 她见众人犹豫,便以此来怂恿他们。 阿哥们果然中计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有几个不想长高的? 虽然他们看起来都不必同龄人矮,还是再高些好。 高大的男子才有气势呢,就像他们皇阿玛一样。 “勤额娘,去哪晒太阳?” “就在外面草地上。” 这样就算被人看见了,他们还能迅速撤回学堂里头来。 陈文心打的如意算盘,命阿哥所的宫人送牛乳来,再在草地上铺好毯子。 阳光暖融融的,照在面上让人舒服得睁不开眼。 阿哥们都争着要和陈文心坐得近,陈文礼和陈文信他们反被挤远了。 小太监们抬上小几、牛乳和点心,陈文心道:“你们先吃一块点心,再喝牛乳,这样牛乳的营养才不会流失。” 四阿哥问:“陈额娘,这也是吕太医教你的吗?” 她眨眨眼,“是你们皇阿玛教的。你们想啊,那黄河河水泛滥的时候,是不是要拿石头沙包堵住,水就流不下去了?” 四阿哥拿着点心和牛乳比划了一下,陈文心的意思是,拿这块点心堵在肚子里不让牛乳流下去吗? 这什么歪理…… 虽然不信,他还是按着陈文心说的,先吃下了那块点心,再把暖暖的牛乳喝下去。 “勤额娘,你多给我们讲讲南巡的事情,好吗?” 大阿哥关心的并不是什么奇闻异事,他知道皇上南巡主要是为了治河,他想关心治河的事情。 眼看夏天要到了,到时候大雨一下,黄河不知道还会不会决堤? 他现在问问,到时候皇阿玛要考他们这方面的问题,也能心里有个底。 陈文心看着大阿哥好学的样子,对他点点头。 她又对其他人道:“你们要和大阿哥好好学习,大阿哥最勤奋好学了。” 这话一出二阿哥先撇了嘴,他是最看不上大阿哥那副书呆子样的。 只是当着陈文心的面,他不好反驳。 大阿哥被她一夸有些羞涩,微微低下了头。 原以为二阿哥被册立为太子,陈文心就会更加疼爱他。 没想到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只凭他们的行为来鼓励和批评,并不为身份地位。 “黄河发源于青海巴颜克拉山脉,流经我大清,包括蒙古在内的七个行省。咱们大清,一共几个行省呀?” 陈文心才一开口又考起了他们,众人开始在脑子里数起来。 直隶、山东、山西、安徽…… 她打断了他们的思路,“是十八个。如果勤额娘随便开口问你们皇阿玛,他肯定随口就说出来了。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皇上,时时刻刻都在关心国家大事,他自然能如数家珍一般道出大清几个省份。 这一层意思,阿哥们自然能够听懂。 “黄河最后要注入渤海,这一路上它流经的上游地带泥沙过多,这些泥沙带下来,就堵住了下游。原本的河床被抬高,河水容纳不下,自然就溢出来了。” “往哪里溢呢?自然就是沿途的行省。它既是母亲河,也是一条带来水患的灾难河。你们皇阿玛是堂堂一代帝王,为了沿河百姓的平安,他学习了许多的治河知识。” 对于一个君王而言,治河这样的事情交给治河总督便是,他原不必亲力亲为。 可黄河一旦爆发水患,伤害巨大,使得皇上不得不自己学习这些知识,亲自监督。 单说这份亲力亲为的勤勉,便值得人敬佩。 “我问你们一个最简单的问题,除了泥沙堆积,还有什么原因使得黄河水量增大爆发决堤?” 阿哥们众口不一,也有说是因为夏天雨水大增的,也有说是因为春天冰水融化的。 更有说是因为堤坝修筑不严的。 她轻轻一叹,“所以啊,你们要向你们皇阿玛学习。只要是为了国家百姓,什么知识都要学。” 鼓励他们多学习,就没空搞小团体斗争了吧? 陈文心看着阿哥们心动的样子,继续添了一把柴。 “佛经里有句话,叫做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说的就是小中有大,就算是极其渺小的事物也能教给我们很多道理。” “好比说这草地上的蚂蚁,这一根小草,一朵小花儿。他们虽小,蕴含的道理却不容忽视。” 二阿哥想了想,抢先道:“勤额娘说的,是不是就是格物致知?” “太子说得对,就是这个意思。” 她笑着摸摸二阿哥的头,“你们平时上的课,有满文汉文、儒家经典、算学还有佛学,这些还远远不够。你们皇阿玛也没有治河的师傅,他怎么就会治河呢?” 三阿哥嘟囔道:“那皇阿玛一定是下课了还自己偷偷学的。” “三阿哥说的也没错,不过不能叫偷偷学。你们皇阿玛,那叫好学。你们可有下了课再另外给自己加功课啊?” 几个阿哥自问都做不到像皇上那么勤奋,他们都知道,前朝的大臣和百姓都夸他们皇阿玛是勤政爱民、励精图治呢。 咕咚—— 陈文心咽下了一大口牛乳,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卧在草地上喝牛乳晒太阳,可真舒服啊。 太子岂是那么好当的? 既然他们为了太子之位产生嫌隙,那就让他们好好想想,该怎么向他们皇阿玛学习吧。 第二百四十八章畅春园 第二百四十八章 畅春园 皇上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收复台湾,陈文心也该把目光放得长远一点了。 她知道,单单凭借后宫的那些争斗,想扳倒佟贵妃这个坏女人,是远远不够的。 问题的关键还在前朝。 皇上现在要重用佟国维等一干大臣,她自然不能阻止。 但她同样可以发展自己的势力。 陈家父子三人同朝为官,论本事难道不及他佟国维吗? 单单论年纪,年纪轻轻的陈文义就比年过五旬的佟国维有无限的未来。 自从陈文义的鸟枪队从科尔沁回来之后,朝中对训练鸟枪队一事已无最初那般不屑。 他们是知道欧阳皎月区区一个女子,都能以鸟枪在万军之中直取敌将首级的。 鸟枪队若是真的练得好,一人一枪,足可以抵过多少兵力。 皇上也没打算再次派绿营军出战,南有汉八旗,北有满八旗。 绿营军倒是清闲了下来。 趁着这段难得的清闲,陈文义一心都扑在鸟枪队之上了。 欧阳皎月射杀达忓尔王爷用的枪和其他士兵的不同,那是一把经过改造的短柄枪。 短到可以像一只匕首一样随身佩戴在腰上,射击的时候也可以省许多端枪的力气,自然能打得更加精准。 跟这种改造后的短柄枪相比,原先那种长柄的鸟枪,显得格外笨重。 他计划大批量制造这种短柄枪,再训练更多的士兵学会精准地打枪。 这就遇上了一个难题,皇上现在把军费都用在收复台湾这上头了。 这种时候要是提拨款的事,肯定要引来非议—— 你绿营鸟枪队明明有大把的长柄枪,还非要花钱造短柄枪,这不是逼着大臣们弹劾你么? 又或者,你陈文义竟敢恃宠生娇乱花国库的钱? 国库是有余钱,但是一分都不敢乱花。 唯恐哪一日沙俄和准格尔生变,到时候军饷不足,难以御敌。 皇上在陈文心生辰捐银之后,穿过一次补丁的龙袍,逼得众臣公都捐出了许多银子。 他仿佛穿上了瘾似的,自此在朝上总是穿着半新不旧的朝服,惹得众臣公没人敢穿新衣。 皇上穿旧衣,哪个不要命的敢穿新衣呢? 这般省俭,想来历朝历代的帝王也没几个了。 陈文义这时候向皇上要银子来打造新型的短柄枪,皇上是定然不会给的。 那怎么办呢? 他用自己的钱打造了五十只,经过了兵部的报备,然后留在鸟枪队中给士兵用来训练。 这五十只实在太珍贵了,士兵们训练的时候都得小心翼翼地,唯恐让枪支受损。 一支短柄枪平均要二十两银子的成本,五十只就是一千两。 就这一批枪,就得花陈文义一两年的俸禄银子。 所幸陈文义深受皇上的宠信,屡次立功得到的赏银也不少,才能花得起这些银子。 他始终相信,在这些枪支上花钱是值得的。 总有一天,大清会看到这一支鸟枪队的决定性作用。 陈文心也想给他帮上忙,便让他把这枪带了一支进宫来给她。 她先前给过陈文义一支西洋进贡的短柄枪,这种新制的短柄枪就是结合了西洋的制法和大清的传统制法,结合产生的。 这枪外形上看比西洋枪略细一些,她尝试在翊坤宫里找了一个开阔的地方射击,竟然没有把后宫中人都吓坏。 声音并不是很大,后坐力也减小了一些,看起来是很不错。 唯一的缺点就是,她打不准。 翊坤宫虽然大,在宫里练枪总不是那么容易的。 宫里人多眼杂,别说叫人看见了害怕,单说一不小心伤了人那也是难办的事情。 想练枪,还是得到军营的校场去。 陈文心想了想,决定往乾清宫去一趟。 “玄烨,眼看要五月了,咱们是不是该去清华园避暑了?去年扩建完后听说大不一样了,也该去瞧瞧了。” 她怂恿皇上往清华园去,不提这个还好,一提皇上就皱眉。 “早知道今年用军费的地方这么多,先前就不整修园子了。” 这话说的不好,可不是连陈家一起说进去了? 皇上去年大力整修的园子,除了清华园就是念心园了。 念心园是皇上给她的礼物,用来补偿她在南巡时受的委屈。 皇上忙改口,“朕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陈文心白了他一眼,“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头上有几根毛我都知道,还要解释什么?” 她当然知道皇上不是在说她,只是因为战事愁军费罢了。 这话说得有些不文雅了,皇上笑着纠正她,“这叫头发,不叫毛。” “我也不是为了自己去玩,玄烨啊,你想想。宫中繁文缛节甚多,花费就多。如果咱们都到清华园去,免去许多麻烦,不也节约下银钱来吗?” 她一脸的兴致勃勃,叫皇上想拒绝都不成。 “好,你来。” 皇上牵着她走到案前,“清华园原是前朝留下的旧名,如今扩建完了,气象已经大不相同。朕打算再另行赐名,然后就搬进去吧。” “好啊。玄烨要取个什么名儿?” 说道取名,皇上忽然想到了一桩有趣的事儿,“念念可知,朕为何给阿哥们起的名儿都那么生僻么?” 几个阿哥的名字是够生僻的,也就五阿哥胤棋好些。 “朕小的时候,神武门还叫玄武门。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灵,以正四方。神武门在北,所以从前明开始它就一直叫玄武门。” 陈文心一下子就想通了,“我知道了,玄武门,犯了玄烨的讳。” 从前皇上还是阿哥的时候自然没说明,后来他登基成了皇上,天下万物都不能犯他的讳。 玄武门,就被改成了神武门。 因为犯皇帝的名讳而改名,这事在历史上屡见不鲜。 观音菩萨原叫观世音菩萨的,为了唐朝皇帝李世民,就把这个世字隐去了。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就更加夸张了,因为他当过和尚,所以旁人连光啊秃啊这些字也要避讳。 皇上笑着取了一支细细的金毫,“朕给每个阿哥都取些生僻的名字,这样日后不论是谁登基,都可以少许多避讳的麻烦。” 皇上此举足可以见爱民之心,毕竟避讳皇上的名讳,麻烦的是百姓和臣公,又不是皇上。 在皇上的心目中,他的每一个阿哥都是有可能成为皇帝的。 他看重的是阿哥们的人才、品德,并不单纯是出身。 “也不麻烦。我听惯了神武门,倒觉得更好听些。英明神武,这个词儿多好啊。” “当然好了。” 皇上得意地一挑眉,“那是朕亲自改的。” 他将笔沾饱了墨,对陈文心道:“清华园的新名儿嘛,朕给一个字,念念给一个字。瞧瞧能不能组成一个好名儿。” 这个主意倒有趣。 陈文心也从一旁的笔架上取了一支笔,随意拿了一张纸头背转过身去写。 “玄烨可不许偷看我的。” 她一边嘟囔着,一边用笔顶着下巴,想着写个什么字好。 万一两个字配不起来,不是很尴尬吗? 如果皇上写了一个名词,她也写了一个名词。 比如…… 她的脑中冒出了花草园这种名字。 如果皇上写了一个动词,她也写了一个动词…… 她的脑中冒出了采摘园这种名字。 呸呸。 她在心中把自己的怪想法都抹去,实在要是凑不成一个名字,她就耍赖重新写好了。 想了想,她决定写一个最稳妥的字。 现在是春季,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写一个春字最好了,大俗即雅嘛。 况且应景,和许多好字都百搭。 只要皇上不写个夏天的夏,或者秋天的秋。 要是凑成一个夏春园,哈哈哈,那就太搞笑了。 她把纸捏在自己手心,转过身去看皇上写的。 只见皇上在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了一个楷体的畅字。 畅,春畅。啊不,畅春…… 她的脑海中仿佛有电流一闪而过,整个人立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畅春园这个名字,任何一个学过清代历史,哪怕是只看过清穿电视剧的人,都会感到十分熟悉。 这是大清历史上非常著名的一座园林,是康熙晚年几乎都不回宫,专门用来养老的一座园林。 这座园林比著名的圆明园修建得更早,更为华丽。 没想到,这个园名,竟然有一半是她起的…… 皇上接过她手中的纸头,上面清秀的字迹,写了一个春字。 畅春,畅春园,这两个字搭配在一起竟然天衣无缝般完美。 “好,朕即日就命人重造匾额,你也可以命宫人准备准备,过了清明咱们就到畅春园避暑去。” 皇上为他们两的默契而感到高兴,这才发现陈文心有些呆呆的。 “念念这是怎么了?” 她自己也有些奇怪,都已经穿越到大清朝这么久了,这点小事还需要这么惊讶吗? 她见过了多少历史名人,孝庄、康熙、雍正、纳兰容若…… 现在不过是给畅春园起个名字,哪里值得她如此震惊呢? 只是那种深切的历史参与感,还是让她觉得格外庄重肃穆。 第二百四十九章初进绿营 第二百四十九章 初进绿营 清明眼看就过了,这回是畅春园以新的面貌头回接驾,自然格外隆重些。 皇上为了施恩,把宫中有名号的嫔妃全都带出来了,一个都没落下。 太皇太后不爱出宫,照例是留在了宫中。 想想去年的这个时候,陈文心还住在隔壁的念心园呢。 念心园在京城西北郊,陈家平时是不在此处居住的,只留着一些看管园子的仆妇。 这回皇上带嫔妃和阿哥公主们都出宫来避暑了,特意点名让陈家人搬到念心园来住。 说是一则皇上也好和爱卿亲近,二则护卫圣驾也方便,三则陈文心若想见家人更是便利了。 眼看夏天要到了,京郊之处自然比城中要凉爽许多,陈家人自然欢欢喜喜地搬来了。 非但是陈家,自从皇上年年来此避暑似乎形成了习惯一般后,王公大臣们都恨不得在这里有个小小的园子。 离皇上更近一些,才好拍马屁嘛。 只是此处为了圣驾安康,被划为皇家园林用地,等闲之人哪里能拥有片砖半瓦? 只能等皇上恩赐。 但是赐园子可不是赐点金银珠宝这些的小意思,现在国库的钱都用来备战了,哪有银子给王公大臣赐园子? 众臣们看来看去,看看那座念心园,越发羡慕嫉妒恨。 偏他陈家运气好,前两年得了这座园子。 这要是到今年这样的光景,皇上哪里会花这个钱呢? 心里羡慕嫉妒恨,嘴上还是不得不去恭维陈希亥父子,希图在念心园里常常做个客。 虽然念心园不是他们的,可他们能常常在这待着,也能离皇上更近一些呀。 陈家众人一开始未免觉得麻烦,后来发现这些大人们要求也不高。 他们进不了畅春园,就想着在念心园里待着就好。 既然如此,陈希亥也懒得相陪,只让下人们伺候着添茶添水也就是了。 陈文心仍旧住在观澜榭,皇上名义上是在畅春园正殿之中起居。 实际上除了接见朝臣办理政务之外,他都在观澜榭起居。 陈文心可忙得很,没有工夫陪皇上。 才来畅春园第二日,她就嚷嚷着要学枪,让皇上准许她跟着陈文义到军中校场去。 “胡闹,你一个女子怎么能到军中去?” 军队是立国的关键,她一个女子到军中去,还叫士兵们如何好好训练? 她若是生的丑些也罢了,偏偏生的祸国殃民,叫人见了念念不忘。 皇上怎么能让她到军中去? 陈文心知道皇上担心什么,她道:“我就扮个男装,假装是我四弟陈文礼,不会被人怀疑的。” 先前南巡的时候,皇上见过她扮男装的模样。 和陈文义越发相像,只是个子太小,显得十分稚嫩。 要说是陈文礼,他一个小小少年尚未长成,这个样子也有几分可信。 眼看皇上动摇了,陈文心趁热打铁,“就让我去吧,有我二哥在,能出什么事?” 皇上对陈文义是十分信任的,听这话口气就松了。 “好吧,只是你要学枪,千万要小心。这东西可不是好玩的,让兰襄陪着你寸步不离朕才放心。” 陈文心奸计得逞地一笑,“玄烨放心吧,你让二哥离,他也不会离的。” 她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男装,头发束起,戴上瓜皮帽把额发挡住。 这回她可比南巡时小心多了,脚上也穿了一双男子的皂靴,还比她的脚大上许多。 脚的前端按起来空空的,她只好填充些棉花布头进去。 这样一打扮起来,的确像个风度翩翩的英俊少年。 再和陈文义站在一起,没有人会怀疑她不是他的四弟陈文礼的。 这回出宫小桌子也出来了,陈文心就没有带上白露,而是带着小桌子。 他现在是个小公子,出门带个丫鬟算怎么回事? 只能把小桌子扮个书童模样,带出去伺候着。 白露为了这个提议着急得不得了,陈文心身边从来就离不了她,她不跟着出门怎么能放心呢? 陈文心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 “哎呀,我给忘了。难得有出宫的机会,你一定很想见见二哥。我把你留在畅春园就太不仗义了。” 白露苦笑道:“我的好主子,奴婢真的放心不下你到军营里去。哪里又扯上这些话了?” 她只好把白露也扮作男装,和小桌子两个凑成一双。 当陈文义兄妹俩一起在绿营之中出现之时,引起了众人的惊讶。 都说这陈将军和宫里的勤妃娘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现在一看,怎么陈家的四公子也长得一个样子? 甚至比陈文义还清秀一些。 这还是年纪小,将来长大了,还不知道怎么迷倒京城贵女呢! 他两个被人议论着,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目不斜视地向前走。 ——这是因为容貌被议论惯了的两个人。 “先到我的衙署里坐坐?” 陈文心摇摇头,“直接去校场吧,二哥,你教我练枪。” 陈文仁正领着兵士清点粮草,听说他的二弟和四弟一起来了,而且长得十分相似,士兵们议论纷纷。 这就奇怪了,陈文礼不是应该跟阿哥们在一起读书吗? 何况陈文义和陈文礼长得哪里像了?明明陈文礼和自己长得还比较像一些! 他把账本丢给了身边一个属下,就要出去瞧瞧。 眼见一高一矮两个生得十分相似的男子往校场走去,陈文仁忙叫住了他们。 “二弟!” 那两人同时停住了脚步,紧接着转过身来。 “大哥。你也在啊。” 陈文心冲他眨眨眼,“皇上批准我放一天假,今儿不用陪阿哥们读书了。” 陈文仁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原以为是陈文心胡闹,陈文义拗不过她才带她来军中的。 没想到皇上也…… 皇上也真够放心的,竟然让她到军中来。 “军营重地,刀剑无眼,四弟要小心些。二弟要好好保护着她,她年纪还小。” 陈文义点点头,“大哥放心罢。” 他说罢,才瞧见身后的白露和小桌子。 这两个都是陈文心的心腹之人,又一贯谨慎细心,想来是能照顾好她的。 他两个见陈文仁看过去,都拱手行了个礼。 “那你们去罢,一会儿我这里清点完了,就去校场看你练习。” 话毕陈文仁就回了粮仓,陈文心悄悄地吐吐舌,“大哥真是越来越有父亲的威风了。” 陈文义挑挑眉,“长兄如父,所以大哥最像父亲。” “那长姐如母,我像母亲吗?” 陈文义毫不客气道:“你顶多算个幼妹,何来长姐这一说?” 陈家就这么一个女儿,进了宫又受尽恩宠。 她的娇惯只怕比陈文礼和陈文信这两个小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两个小的金尊玉贵的养大,只是常年在阿哥们身边做侍读,再尊贵哪能尊贵得过他们? 师傅不能打阿哥,就只能打侍读。 他两个为了少挨些打,倒是乖巧好学得很,叫师傅打他们也不忍心。 陈家家风纯正,从不教养子弟如女子一般备受呵护。 倒是对家中女子的教养十分宽容,只要心地柔善,大方得体便是了。 陈希亥对郑氏便是这样的要求,家里什么珍贵稀奇的玩意或是好吃好用的东西,都是第一个尽着郑氏。 对陈文心这个唯一的女儿更是如此。 陈文心出嫁了,对媳妇辈里的第一人曾氏也是如此。 别人家里儿媳妇站着伺候婆婆用膳这样的规矩,在陈家从来没有看见过。 他们都是同席用膳的,伺候的有下人,何必让儿媳妇受委屈? 因此曾氏在陈家的日子过得格外滋润,据说现在已经有孕五个月了。 她两个这里正说着,只听得一声略显得粗重的女声传来。 “将军!” 陈文心定睛一看,这不是她从宿迁救回来的欧阳皎月吗? 欧阳皎月也定定地看着她,膝盖一屈就要下跪行礼。 她听士兵们说陈文义带着陈家四公子来营中,说他们兄弟两生的十分相似,她就知道不对了。 旁人不知道,欧阳皎月可是在陈家做过家仆的。 四公子陈文礼和陈文义生得根本不像,陈家也就是陈文心和他生得相像罢了。 想来,一定是陈文心女扮男装,假冒陈文礼来军营之中。 ——当初若不是陈文心把她救回来,她哪有机会进绿营,哪有机会见到陈文义? 跪谢她的恩情,是理所应当的。 她还没跪下去,已经被陈文义一把捞起。 “她现在冒的是四弟的名,你拿什么理由跪我四弟?” 陈文义小声地在她耳边提醒着,欧阳皎月立马站直了身子。 她想了想,便道:“四公子,别来无恙?昔日在陈家,多谢公子照顾。” 她想表达的是,昔日在宿迁,多谢陈文心救助了她。 陈文心微微一笑,“不必客气。我听闻你在科尔沁立了大功,还未恭喜你呢。” 见到欧阳皎月如今的模样,她也深感欣慰。 一个被丈夫抛弃,最后又主动抛弃了丈夫的女子。 她的胆识和眼见,都令陈文心佩服。 第二百五十章抢军粮 第二百五十章 抢军粮 “皎月来得正好,日后我有不得空之时,你来教四弟也绝不比我差。” 陈文义这是夸赞她的枪法好,却让身后的白露不禁多看了皎月一眼。 眼前的女子分明就是一年前在宿迁带回来的欧阳氏,却又一点都不像。 那个被丈夫弃之不顾的年轻农夫,面上带着倔强,隐忍着痛楚。 而眼前的她身着劲装,英姿飒爽,浑身散发着爽朗大气。 这还是当初那个欧阳氏吗? 欧阳皎月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向她看过来,点头一笑。 在宿迁之时,白露奉陈文心的命对她照顾有加,她心中同样感念。 “还没学呢,二哥就想把我撇下了。你忘了,你怎么答应大哥的?” 其实陈文心对于用枪并不是一个小白,她在前世的军训中摸过枪,打靶的准头也很高。 公园里常有仿真枪射气球之类的游戏,她为了那些可爱的毛绒娃娃,早就练出了一手。 当然,大清朝的鸟枪还是跟那些不一样的,她还得好好学习。 欧阳皎月道:“我的本事哪及得上将军?只是皎月有个疑惑,四公子为何要学枪呢?” 陈文心常年深居宫中,就算跟皇上到畅春园游幸,也是前呼后拥毫无安全之虞的。 除了保护自己的安全,她又不上阵打仗的。为何要亲自学枪呢? 陈文心道:“你们现在只有五十支枪,枪倒罢了。要练出好枪术,弹药的花费才是无穷无尽的。所以我想了个办法,替你们弄点银钱来。” “弄点银钱来?” 如今就营中这五十支短柄枪,还是陈文义自己掏钱买的。 国库紧张,去哪弄银钱呢? 陈文心狡黠地一笑,“这是后话了,日后再说吧。” 现在她先练好枪就是了。 众人去了校场,这里空旷,原是专门用来给士兵练武的。 鸟枪队建立之后,这里就辟出了一部分来练枪。 她一手端起枪来,对准远处草绳盘成的靶子,靶子正中用红漆画着一个圆心。 明明是一个容色倾城的女子,娇柔妩媚。 在笔直地抬起枪瞄准的时候,看起来到真像是个刚毅的男儿。 两点一线,找准参照物…… 陈文心念念有词,微微闭起了一只眼。 在她笔直抬起的手开始颤抖之前,她扣动了扳机。 砰—— 后坐力震得她虎口一麻,她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一边转头看陈文义。 “二哥,我打到哪儿了?” 陈文义目力深远,他只看了一眼便道:“在靶上。” 只是没有打中红心而已。 欧阳皎月忙问:“四公子从前打过枪?” 第一次打枪就能打在靶上,已属难得。 她之前还以为,陈文心一定会被枪声吓坏,或者被后坐力震得丢了枪呢。 没想到她这么厉害,不像是第一次用枪的样子。 陈文义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陈文心看他的神情,越发心虚,不知道如何回答欧阳皎月。 她露出太多破绽了,叫陈文义如何相信她真的是陈家长大的那个陈文心呢? 她只好讪讪道:“只是运气好罢了,先前和皇上到京郊围猎时用过几次。” 这样再打了几次之后,她已经能够打中红心了。 欧阳皎月惊讶得连连感叹,“四公子若是在军中就好了,这样的天赋,别人想都想不来。” 这不是天赋,而是人对枪的意识。 在陈文心眼中,这是一种非常便利的武器,杀伤力极高。 而在大清朝的人眼中,这是非常危险的武器,很容易就走火或者炸膛。 他们更习惯于刀剑的拼杀,而非用枪。 鸟枪队初建,制度不完善,装备也不足。 士兵们不能天天练习射击,对枪还带着敬畏的生疏感。 陈文心就不一样了,她迫切希望这一种武器能够练好,将来在对外御敌之时能够守护国土。 她在这里练习,越来越多在校场操练的士兵凑上来看。 起先他们讨论的还是陈文心和陈文义的相貌问题。 “你们看啊,四公子和咱们将军长得真像啊。” “这倒奇了,不是说咱们将军和宫里的勤妃娘娘长得像吗?” 难道他们一家子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对啊,陈希亥就和他们长得不一样! 待看到陈文心的枪法极准后,他们都开始惊叹起来。 “果然是将军的胞弟啊,第一次练枪就能练出这样的水平!” “我看四公子这枪术,莫非将军想让他到鸟枪队效力吗?” “不会吧?四公子看起来还年少呢。” “这有什么稀奇?咱们将军刚入朝的时候,不也才十八岁吗?” 众人一听这话,再看向场上的陈文心。 她看起来,连十八岁都不到呢…… 长得跟陈文义一样好看就算了,竟然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本事。 陈家的人,可真是够妖孽的…… 士兵们在一旁悄悄议论着,陈文义一个眼神扫过去。 “诸位,都很闲吗?” 他薄唇微微勾起,眼神无波地扫过众人。 “啊,不闲不闲,我还有十圈没跑完。” “我还有一套行军拳没打完。” “我也是我也是!” 士兵们一下子做鸟兽散,纷纷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操练去了。 陈文心看向欧阳皎月,只见她也一脸肃穆。 没想到陈文义在军中,竟然这么有威严。 他回头看了陈文心一眼,见她不敢说话的模样,不由得好笑。 “军纪为先,怎么,吓着你了?” 陈文心轻轻点头,用手比划着,“一点点。” 她细细想来,陈文义除了对家人以外,对外一直是这样冷然。 他对欧阳皎月倒还好,想来两人有了血战沙场的情谊,自然不同于旁人。 “你也累了吧?咱们到大哥那去喝喝茶,他说好要过来的也不见个人影。” 陈文义亲手接过她手上的枪,又拿了自己平素用的手帕给她。 “擦擦汗。” 欧阳皎月瞧着他的神情,心中有一丝隐隐的酸楚。 这天下女子似乎都不在他眼中,他待自己较其他女子亲近些,也不过是因为当自己是军中男儿一般看待罢了。 除了对陈文心,他何尝如此温柔过? 白露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她道:“主子练了这许久了,快去休息吧。” 她身子原就虚弱,哪里能禁得住站在日头底下,和普通士兵一样操练。 “快走快走,这一走明儿我就练不动了,我要歇两天再来。” 瞧她方才练习的时候那么稳得住,众人还以为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正佩服她的毅力呢。 没想到一下了场,她又露出这幅小女儿模样。 正说笑着往陈文仁那边去,远远就听到了争执的声音。 一个格外粗鲁的中年男声吆喝着,“都搬走,这些都是我们的。” “住手!” 陈文仁的的声音也比平时高了几分,“这些是我绿营军需粮食,你说搬就搬,眼里可还有王法?” “我都和你说了,这些是兵部错送来绿营的。你们这些瘦不拉几的汉兵,吃得了那么多粮草吗?” 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上下扫视了陈文仁一眼,“也不怕吃不消吐出来!” 陈文仁一向是个文雅有礼的性子,哪里经得起这糙汉的无礼? 他气急道:“兵部的错让兵部来改,轮不到你们满八旗来!” 这话说得同样不给对方丝毫颜面,那糙汉子愣住了,没想到陈文仁这个书生说得出这么硬气的话。 “何人在我绿营军中撒野?” 陈文义这时才靠近,那些手里抢着装粮麻袋的士兵们乱糟糟的,这下才住了手。 那个风神朗俊的年轻将军,可不就是赫赫有名的武冀将军陈文义吗? 平山东海匪,赤手空拳擒巨型海东青,平定科尔沁达忓尔王爷叛乱。 有关于他的传闻,无论在汉军之中还是满军之中,都是不朽的传奇。 那糙汉子见了他一副告状的态度,“陈将军,你们绿营是怎么管教下属的?兵部送错了粮食,我要拿回去也不行吗?” 陈文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大哥,你方才清点粮草,数目可有多的吗?” 陈文仁把手中的账本递给他,“你自己看,五百担丝毫不错。他还非说是兵部多送来的。” 这汉子是满八旗的军官,又带着这么多满八旗士兵前来抢粮食,难道连个说头都没有吗? 陈文义转头看他,“兵部没有送错,看来是你们搞错了,请回吧。” 那汉子来的不巧,他来的时候陈文仁刚刚清点完粮食,叫他想趁乱钻个空子都不成。 他只好改口道:“不是送多了,是送错了。这些粮是我们满八旗的,你们的粮在我们营里,我们一会子就拿来给你们。” “这就奇怪了,都是军粮,数目不错就是了,何须如此周折?” 陈文心从后头走出来,那大汉瞧着她和陈文义生的如此相似,不禁揉了揉眼睛。 只听她道:“况且这军粮上头,每一担都有标记。” 她走到一旁,捡起一根上头涂着绿漆的麻绳。 “这军粮刚刚清点入库,捆粮食的麻绳还在这呢。这上头的绿漆,正是兵部送到绿营的军备标志。难不成大人想说,你们满八旗里也有哪一旗是绿的吗?” 满八旗以红黄蓝白四色为标志,加上镶黄、镶红、镶蓝和镶白四种,成为八旗。 汉八旗也是按着这个来的,所以绿色标志的军备,也就只有绿营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识破诡计 第二百五十一章 识破诡计 眼前铁证如山,那个满八旗军官想抵赖也抵赖不得。 他睁大了眼,拔起佩刀一把插在一袋军粮上,里头白花花的大米如水般流了出来。 他大怒道:“你们瞧瞧这是什么米,这是我满人的老家关外来的米!” 只见那米较为短圆,颗颗晶莹剔透,犹如细细的珍珠。 绿营士兵一贯吃的是江南米,比起这些米要白,也要细长。 他并没有说谎,这的确是关外的米。 而他紧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惹了众怒,“你们这些汉人,也配吃我们的好米吗?” 这话一出,绿营之中的士兵都沸腾了。 汉人士兵的地位原不如满人,一应吃穿用度差他们一大截也就罢了,就军需用品都比他们差。 好容易这两年绿营的战功被皇上看在眼里,一应供给都渐渐向满八旗看齐了,谁知这厮竟然还来羞辱他们! “谁还不是为大清战场拼杀的,我们怎么就不配吃!” 围观的绿营士兵中爆出一声大喝,紧接着怒言就像洪水决堤一般收不住了。 “我们才从科尔沁血战回来,你们呢?” “干的活比我们少,吃的还比我们好,凭什么?” “我们怎么就不配吃关外的米了,你就没吃我们汉人的粮了吗?” 这话越说越群情激奋,隐隐有了剑拔弩张的势头。 陈文义大喝一声,“好了,都不许吵。” 要说关外的是满人的,关内的是汉人的,这就涉及到敏感的政治问题了。 这话传到朝廷里去,绿营的士兵讨不了好。 那个满八旗军官挥刀直指陈文义,“好啊,你们绿营是要造反了吗?” 那刀几乎就指到了陈文义的脸上,他轻巧地向后一躲,然后两指捏住了那闪着寒光的刀柄。 他的手腕向后一勾,竟把那刀向着他身前勾进了两分,然后另一手夺过了刀柄。 说时迟那时快,那把大刀在人们还未看清之时,已经被夺到了陈文义的手中。 他随手往边上一丢,那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吓得那边的满八旗士兵都往后躲。 “你最好小心些,刀剑无眼。以下犯上的罪名,你承担不起。” 他方才制止了绿营士兵们的牢骚,倒让这个满八旗军官以为他是示弱,竟然直接挥刀向他。 他是不想让自己的士兵理亏,让人抓住把柄,但绝不会纵容满八旗恣意欺辱。 那一刀如果真的在陈文义身上哪怕留下一丝一毫的伤口,这些满八旗士兵今天怕是都不能活着走出绿营了。 “兵部既然把这些军粮送到了绿营来,定是有指令的。就算是真的送错了,那是兵部的错,干绿营何事?” “要拿这些军粮走可以,让兵部的人来拿。至于你们……” 他冷冷一笑,“怕是没有这个资格。” 不管有错没错,这事让负责调配军粮的兵部来管,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你们绿营,是要跟我们满八旗作对吗?” 那个军官瞪起了眼睛,一副挑衅的模样。 陈文心悄悄扯了扯陈文义的袖子,心中有些狐疑。 这个军官的职位看起来并不如陈文义高,他带的人手也不过是三五十人,远远没有到抢得走军粮的地步。 可他一直不怕死地在挑衅。 那副模样,似乎生怕陈文义脾气太好,容忍了他们似的。 哪有人主动想找死的? 这事恐怕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背后必定有人指使。 陈文心笑着上前,“这位大人说哪里的话?满八旗自然比绿营尊贵些,这些军粮你们想要就拿去吧,尽管拿些陈芝麻烂谷子来换就是了。” 她大手一挥,一副毫不在意这些军粮的模样。 “来人呐,把这些军粮原样捆上,让这些满八旗的大人抬走。” 她就不信了,这三五十个士兵,连板车都没有多拉几幅来,能带的走这些军粮? 绿营的士兵一听就急了,还以为她真的让他们把军粮拉走。 碍于陈文义在这,他们才不敢说话。 那个满八旗军官听了这话简直比绿营士兵还要沮丧,他原就是要来挑事的,特意带这么一点士兵来挨打的。 一旦满八旗士兵被绿营士兵围殴这种话传出去,以汉欺满,必能使朝中满人大臣激愤。 到那时,陈文义统辖绿营,自然讨不了好。 谁想到这陈家两个长兄倒还硬气,这个老四竟然是个怂蛋,误了他的大事! 拉军粮? 他就带了这么点人,怎么拉得完? “既然大人不愿意去禀告兵部,二哥,不如拿你的帖子去请兵部尚书大人来一趟,也好做个见证。咱们这些军粮,的确孝敬了满八旗了。” “小桌子,你去请大阿哥和太子来。早些时候我说要来绿营,他们就想和我一起来呢。现在正好让他们瞧瞧,满八旗的威风。” 众所周知,陈文礼和陈文信两个是阿哥们的侍读。 又因为陈家在宫中有个勤妃,据说是当代不世的才女,竟能以女子之身给阿哥们当师傅。 因此陈文礼和陈文信与阿哥们越发交好,况且阿哥们如今随驾住在畅春园,能请得动他们来并不奇怪。 绿营的士兵们听到这里,才明白了陈文心的用意。 她明面上是说让他们尽管把军粮拉走,又说要把兵部尚书和太子以及大阿哥请来,便是要做此事的见证。 实际上,就是拿这些人来威慑他们。 ——你们要拿军粮?可以啊。让大家都看着你们拿,看完了咱们再到皇上跟前说话。 到时候,看你们拿什么来掩盖强抢军粮的大罪。 既然他们要抢,让他们抢就是。 抢成了才能定他们的罪,让他们抢才好呢。 小桌子应道:“奴才这就去。” 那个满八旗军官一眼就看见了小桌子腰上挂的腰牌,那是出入畅春园的腰牌。 就算是陈家的公子,也不能连个奴才身上都有随意出入的腰牌吧? 再看他的模样,躬腰缩肩似乎成了习惯,那体态分明就是一个在宫中呆久了的太监。 太监那就不简单的,说不准这个太监就是太子,或者大阿哥借给陈文礼的呢? 他忙道:“慢着慢着,小哥且慢走。” 他亲自上前拦住了小桌子,不让他离开。 这事要真往畅春园里一通报,他们可讨不了好。 “嗐,多大点事,也要禀告到园子里去?我不拿你们粮食,留着你们吃吧,也尝尝我们关外的大米。” 陈文心嗤笑,“你们关外?什么你们我们,大家都是大清的子弟兵,关内关外,不都是大清的么?” “更何况,这位大人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吧,你去过关外么就来说嘴?” 她肆无忌惮地嘲笑着这个满八旗军官,绿营的士兵们听了也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不能打满八旗的士兵,毕竟他们人多势众,打起来自然理亏。 不能打,不代表不能嘲笑啊。 最好惹急了他们,让他们先出手。 只要陈文义在这,绿营的士兵不敢随意妄动,到时候就是满八旗士兵理亏了。 “你个毛头小子知道什么!” 那人有些心虚,他的确是在京城里生的,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关外。 不过关外是满人的老家,这点他还是知道的。 不然为什么皇上在这里有个京城,关外还设一个盛京呢! 听着那些绿营士兵的嘲笑,他的脸都气绿了。 现在换成他们被人羞辱了,打嘴炮就能解决的事情,那些汉人再傻也不会主动动手的。 他想挑动绿营士兵暴乱的目的,算是泡汤了。 “你这个小子,嘴皮子这么厉害,这就是你们汉人的什么仁义礼信吗?” 有陈文义在这,他也不敢动手,只好也打起嘴炮。 他说的这个词儿,正是陈家兄弟几人取名的根源,乃是儒家提倡的纲常。 “军粮都给你了,还不够仁义?小桌子快去,把太子殿下和大阿哥他们速速请来,让他们看着我们送军粮。” 小桌子作势又要去请人,气得那个满八旗军官一跺脚。 “走走走,我们走还不行!” 他抬起脚就走,抢在小桌子的跟前,不让他有去请人的机会。 他身后跟的满八旗士兵灰溜溜地跟在身后,头都不敢抬起,就怕看到绿营士兵们取笑他们的模样。 他们大摇大摆地来,原就是为了挑事的。 那些军粮的确好,只是他们抢了也没用,还给自己惹了麻烦。 上头发下话来,只要让绿营的人先动手打了他们,他们乖乖挨打,一人就能领五十两银子。 原先看陈文仁那么激动的模样,还有那些士兵都在旁发牢骚,还以为这事能成。 谁想到半路杀出了个陈文义和陈文礼,那个陈文义是皇上亲封的武冀将军,自然威风不同常人。 这也罢了,连陈家那个小小年纪的老四都厉害得很。 都说汉人比他们满人聪明,这样看来,他们不服也不行啊…… 第二百五十二章势微 第二百五十二章 势微 待那些满八旗之人都离开了,众士兵都纷纷夸赞起陈文心来。 “四公子好本事啊,刀剑在前丝毫不怯,还能言谈自若。” “四公子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长大了一定比将军还厉害!” “瞧他们那嚣张的样子,咱们绿营要不是有陈将军兄弟几个,还不知道被满八旗欺负成什么样子!” 陈文仁今日的表现也让士兵们刮目相看,他一向只管着军需,看起来倒像个文官一样斯文气。 众人原以为他就是个不温不火的老好人性子,没想到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他竟然也能据理力争,和满八旗叫板! 那副模样,看起来才真像和陈文义是亲哥俩! 总之,这陈家门第富贵,子弟居然没有一个孬种! 这真是天地毓秀都钟于一门了啊。 陈文心也对陈文仁方才的表现十分惊讶,原来他并不是看起来的那么斯文气,该强硬的时候他丝毫不比陈文义软弱。 陈文仁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笑道:“我是绿营守备,平时就管着这些粮草刀枪的。要是连兄弟们的口粮都叫人抢走,我还当个什么鸟官!” 他一时激动,竟然冒出了一句脏话。 在此情此景之下,非但不显得粗鲁,反而十分贴心。 士兵们都有些感动,从前被满八旗欺负惯了,现在挣回面子来,倒还有些不习惯呢。 陈文心看向众人,知道今日之事虽然摆平,士兵心中尊满抑汉的疙瘩还是难以消除。 其实在排挤汉人这一点上,大清做得已经算是好了。 在蒙古人入主中原的元朝,汉人的地位更加低下。 在大清,起码汉人可以考科举,可以入朝为官。 皇上尊重汉人大儒,抚恤前明遗老,甚至还会跪拜前明宗祠。 在明面上,还是满汉一家的平等地位。 当然,这皇位毕竟是满人坐的,满人的地位比汉人高些也属寻常。 这个时代,人们的思想觉悟还远远没有高到民族团结的地步。 她出言道:“这几个不过是满八旗的渣滓罢了,他们之所以气急败坏,正是因为皇上抬举咱们汉人呢。你们想想,从前绿营的待遇可比他们差多了,他们哪里稀罕来抢咱们的军粮?” “现在皇上抬举汉军,给的粮食都是上等的,他们自然不忿。让他们不忿去,只要皇上看得见你们的功劳不就行了?管他们这些小人做什么!” 士兵们闻言一想,还确实是如此。 “是啊。从前咱们能吃到江南的稻米就不错了,如今关外的上等米也有咱们的份了。” “将军带着咱们立了军功,将军在皇上面前得脸,咱们绿营自然也在军中有脸了。” “万岁爷看重咱们,他们这些娇生惯养的满八旗少爷兵,哪里比的上咱们的厉害!” 士兵们心里都舒畅了许多,他们是拿命在换军粮,换一家老小有一口饱饭吃。 如果为此失去尊严,受尽欺辱,他们如何能打得好战呢? 陈文义适时出声道:“所以你们要记住,不管人家怎么挑衅,你们来禀报就是,不可私下斗殴。他们目无法纪,难道咱们也目无法纪吗?” “他们要挑衅,任凭他们去,咱们只做好自己的本份。你们放心,谁要是挨了满八旗士兵的拳头,本将军绝不会袖手旁观!” 陈文义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如果满八旗再派人来挑衅,就随他们去。 一则他们不敢真的闹事,违反军纪他们自己也讨不了好。 二则他们闹事到时候惩罚的是他们,凭借陈文义在皇上跟前的圣宠,绝不会任由自己的士兵被欺负。 有陈文义这样一番话,军中士气高涨。 此事就算过去了,陈文义把那些士兵驱散,他们几个便到陈文仁的衙署中喝茶。 欧阳皎月拍着胸口道:“方才这事实在凶险万分,幸好勤妃娘娘识破了他们的阴谋。这要是真的打起来,绿营的处境就更艰难了。” 绿营毕竟是汉人组成的,又是一个战力强大的军队。 但凡有一点点对满人的愤懑之意传达出去,都有可能被诬陷为谋反大逆。 别看陈文义现在在朝中名声大噪,一旦绿营被扣上谋逆的帽子,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皇上如今看重汉人士兵,收复台湾全靠汉八旗。就算今日真的打起来了,也未必有那么严重的后果。” 京中满汉士兵的矛盾一直存在。 满八旗的老人退下去,儿子顶替父亲的职位上来。 这些没真的打过仗的二世祖功夫不行,惹事挑衅倒是好手。 天子脚下他们不敢胡作非为,也就是拿汉人士兵找点乐子罢了。 因为他们吃的准,这些汉人士兵不敢抵抗,也不敢把事情闹大。 一闹大,不用问事情缘由,上头铁定是向着满八旗的。 皇上对这些事也有耳闻,只是碍于老臣的颜面,加上没出过什么大事,便放任不管了。 陈文心沉吟道:“不过不管怎么样,背后主使之人是想引起敌对矛盾,这是肯定的。” 绿营从陈文义接管之前,就有平定三藩的大功。 陈文义接管之后,只有比从前更加军纪严明、军力高涨的。 “满八旗的人咱们也认不清,只知道方才那人也是个四品官衔头。他来讨要军粮,想必也是个守备官职吧。” 陈文仁猜想着,“我看他们穿得是镶蓝旗的服制,这事儿差不离。” 镶蓝旗在满八旗中是下五旗了,管制也很复杂,并不是一整个旗由同一个人管辖。 这事到底是谁指使的,还真不好说。 “慢着慢着,会不会是咱们想太多了?也许只是这些士兵自己想来找事呢?” 欧阳皎月打断了众人的思路,她的思路竟比陈文义等人还要粗野,全然没往深处想。 “满八旗士兵寻衅汉人士兵,不论是汉八旗还是绿营,都是常见的事情。也没闹出什么大事,不是一向如此吗?” 陈文义白了她一眼,“今儿这局面你瞧瞧,能一样吗?那些满八旗的士兵就算寻衅,也没有几十个人就敢跑到咱们军营里来的道理。” 几十个人想讨他几万人的便宜? 做梦! 他们绝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陈文心也道:“况且还不是言语挑衅,是抢军粮。汉人士兵一向退让不肯滋事,那是在根本利益不受侵犯的前提下。现在人家要抢你活命的粮食,这分明就是有意来讨打的。” 陈文仁点头道:“没错,况且他和我平级,二弟却比他高出两级。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越级以下犯上。” 可是看那个满八旗军官方才的样子,他简直恨不得陈文义亲自动手打他一顿! 他们都这样说,欧阳皎月也渐渐听明白了。 这绝不是一起普通的寻衅兹事的小案,其中暗藏的深意,想想就令人胆寒。 不仅是绿营,更是陈文义,是整个陈家。 “那,会是什么人居心这样恶毒呢?” 欧阳皎月常在军中,她因军功初被晋为千总,对于朝局还完全没有概念。 “若说朝堂之上,看不惯陈家的人也多了。” 首当其冲的便是索额图和佟国维,索性有个纳兰明珠保持中立。 他一心希望陈文义成为他的乘龙快婿,其子纳兰容若又和陈文义是好友,他自然不会对陈家格外排斥。 要说他们为何排斥陈家,说到底不过是陈文义军功太显,陈家树大招风。 偏偏,陈家是一个毫无根基的汉人之家。 先帝顺治爷在位之时,临驾崩之前就写过罪己诏,其中一罪就是过度推崇汉人。 没想到这一“罪”,到了康熙这时不但没有改正,反而变本加厉。 ——皇上比先帝,更推崇汉人的文化,更加重用汉人的大臣。 那些老满洲贵族,像佟佳氏或赫舍里氏这些大姓,自然就不乐意了。 他们辛辛苦苦跟着太祖爷打进关内占据了中原,结果地位还受你们这些亡国之人的威胁,你说他们气不气? 陈文心忽然笑道:“我希望,这事是佟佳氏一族的手笔。” 在宫里,佟贵妃就是陈文心的敌人。 如果佟佳氏一族对陈文义的绿营出手,那便顺理成章。 如果是旁人…… 那就意味着他们多了一个看不见的敌人。 “对了,荣嫔的父亲是吏部员外郎,他的儿子也在朝中担任要职。我想着,大哥二哥若是有空,可以和马佳氏一族多结交结交。” 她和惠妃现在在宫中联起手来对抗佟贵妃,荣嫔自然也是盟友。 惠妃的母家过于低微,但荣嫔的母家不容小觑。 后宫和前朝的关系千丝万缕,多一个朋友,自然多一条路。 以她和荣嫔的结盟,想来马佳氏一族不会拒绝陈家的示好。 陈文义闻言,看着她身着男装,面上的笑意如春光灿烂。 她仍是从前那个明媚的少女。 她也不再是个柔善可欺的女子。 一晃眼,她怎么就长大了呢…… 第二百五十三章壮大树根 第二百五十三章 壮大树根 临走的时候,陈文心对陈文仁道:“大哥,你记不记得,两年前在京郊草原,我和你说过什么?” “当然记得。” 陈文仁自然记得,就因为她那一句话,还惹得皇上跟她置气。 她当时初承宠,不过是个小小的常在。 陈家因为她的受宠而炙手可热,讨好陈家的人数不胜数。 她当时对此十分不悦,希望陈家父子能够拒绝这些讨好,免得树大招风。 “今时不同往日,大哥告诉父亲,现在要反着来做了。” 陈文仁一时有些惊愣,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解释道:“我听闻圣驾驻跸畅春园之后,到念心园中打秋风的大人不少,对吧?” 这些大人倒不是末流小官,若是上不得台面的末流,他们也不敢叨扰陈希亥。 其实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人,只是在畅春园这附近没有个落脚之处,又想离皇上近些罢了。 毕竟皇上除了上朝之外,还是要常常召见负责各方面的大臣的。 若是离得近来得快,皇上自然常常想着。 离得远的那些,皇上也嫌麻烦,渐渐就叫得少了。 只有皇上极其倚重信任的大臣,才能有幸在畅春园里有一席歇息之地。 还得规规矩矩的,不能在皇上的宫人们面前失仪。 在念心园就不同了,陈希亥给他们安置得妥妥当当,要茶要点心都有。 虽然他自己不经常出面陪客,反而让那些大人自由自在的,不用拘泥礼节。 所以就连那些可以在畅春园里歇息的大臣们,也喜欢往念心园里跑。 两个园子一墙之隔,皇上一召唤,腿儿着就能到。 “是啊,是不少。父亲正烦那些大人呢,除非是极其要紧的,否则很少陪客。” 陈文心笑道:“大哥不妨和父亲说说,这京郊除了皇家园林不敢擅专,也没几座赏给大臣的园子了。那些大人们备着皇上召唤也甚是辛苦,咱们陈家何不大开方便之门,也方便皇上办理政务呢?” 这话的意思,是赤裸裸地希望陈希亥结交大臣们了。 “而且,这事还非得辛苦父亲不可。” 陈文仁和陈文义虽好,就是年纪上差了一截。 朝中为官的大臣们多半都是陈希亥这一辈的,甚至有比陈希亥辈分还高的。 皇上喜欢任用年轻的臣子,那是因为他自己也年轻,和年轻人思想更契合。 只是年轻人有一个天然的劣势,任凭你才华卓著,任凭你军功奇高。 哪怕你官职比人家高,辈分还是低了人家一截。 所以陈文义和王熙、黄机等人结交之时,虽然官职不比他们低,也不敢拿大。 让陈希亥去结交这些大臣,同龄人之间更容易拉近距离,也没有辈分上的低人一等。 陈文仁这回听明白了,可他还是有点不明白。 “你不是说不可结交朝臣,以免树大招风吗?” 陈文仁分明是个聪明人,在这些事情上领悟力还是不够。 陈文义接话道:“大哥,现在陈家结交或者不结交大臣,这棵树都已经很大了。” 陈文心高居妃位,陈家两个三品官,一个四品官。 这棵树,真的已经太大了。 偏偏根基不稳,容易招惹嫉恨。 既然已经免不了树大招风,不如顺水推舟和朝中大臣们建立关系,也多一些助力。 “尤其是汉人臣子,还有在宫中与我交好的嫔妃母家,还有与佟佳氏一族有敌对关系的大臣。”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放心,我会原话告诉父亲的。你在皇上身边自己要多加小心,毕竟如今又是佟贵妃掌权。” 陈文仁说起佟贵妃心有余悸,仿佛又回到陈文心被罚跪在大雨中那一夜。 “大哥放心。” 她的目光中充满了自信,“有皇上在,一切都会顺利的。” 她竟然在暗示,是皇上想让陈家多结交大臣? 这怎么可能呢?身为掌权者,应该最痛恨臣子结党营私才对。 慢着,如果皇上是想用一党的壮大,来击溃另一党……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皇上早就看不惯佟国维或是索额图他们,权力大到影响了皇上的朝政。 看在先皇后和太子的份上,加上索额图行事也比佟国维小心许多,皇上对他的忌惮尚可。 至于佟国维,皇上是早有怒气。 连他们都看得出来,满八旗入关之后战力比之从前差了许多,难道皇上会看不出来吗? 这是现在朝中满人大臣的一个通病,江山打下来了,他们就开始坐享其成了。 须知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眼看着这些满洲大族坐大,开始蚕食眼前的大好局面,皇上自然无法容忍。 他现在要用陈家的壮大,来敲打佟佳氏一族,和依附佟佳氏一族的那些满人大臣。 所以,只要陈家不犯什么大错,皇上是一定会保着的。 这就和皇上把纳兰明珠抬到如今的高位一样,这是君王的制衡之术。 陈文仁依言把此话告诉陈希亥,陈希亥听明白其中关键,自然不含糊。 陈家如今在朝堂之上的局面他也是知道的,若单单是他一个一等侍卫也就罢了,还不看在佟国维等人的眼里。 陈家现在最惹人注目的,无非是一个青年才俊的武冀将军陈文义,和一个深得圣心的勤妃陈文心。 这两个是陈家的孩子里容貌最为出挑的,注定也要走最为引人注目的道路。 他是不愿意孩子卷到朝局的中心去的,越是在那个位置,就要看越多的人情冷暖。 要承受越多的伤害。 只可惜,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他可以决定的。 既然已经如此,他只能想办法,让他们未来的路更好走些。 这日,在念心园里打秋风的几位大臣,正在半山腰上的洗笔斋小坐。 “你们瞧瞧,这念心园的一脉山泉真是看了令人心旷神怡。” 一位老大人这样说着,又问身旁陈家的家仆道:“咱们喝的这个茶水,可是用此泉水煮的?” 那家仆笑道:“大人好品味,一尝就出来了。这茶水的确是用山泉泡的,我们家老爷也喜欢得紧呢。” “怪不得。” 另一位大人道:“明明都是上好的碧螺春,我家的茶就不如这个香,想来是水的功劳了。” 陈希亥从外头走进来,正好听见几位大人的对话。 “几位同僚喜欢这泉水吗?不如本官让家仆用干净的瓦罐装上几罐子,晚间各位回府时再带回去煮茶喝。” 众人见陈希亥进来,忙起身互相见礼。 “这怎么好意思,常常在念心园中打扰陈大人已经很是羞愧了,哪里还能连吃带拿的?” 这些大人们也是知耻的,都不好意思要这泉水。 “大家坐下说话吧,喝茶喝茶。” 众人分主宾次序坐下,陈希亥笑道:“诸位同僚也都知道,我这园子是皇上赏赐的,并不是自己的。天家恩德,本应该众臣公同享才是。” 他说的谦和,“我私心想着,皇上如今移居畅春园,众位同僚们京中到京郊来回赶也不好。眼看天气热起来了,到时候赶得中暑了怎么好?” “因此我特意在园中辟了几处房舍,众位同僚也好有个地方落脚,随时等候皇上召唤。” 众人一听此话喜不自禁,在念心园中有个坐的地方他们就很高兴了,没想到陈希亥还单独辟了房舍给他们。 “海大人,听说你怕热?我给你择一间背阳的屋子吧?” “李大人,听说你素喜修竹,勤妃娘娘的听雨阁附近都是竹子,不如在那附近给你安排个地方吧?” “哦,章佳大人……” 陈希亥这边口气一露,那些奔波辛苦的大人们都纷纷上门来,厚着脸皮想占一个落脚的地方。 若是在离畅春园这么近的地方能够落脚,那他们等待皇上的召唤就方便多啦! 大人们也顾不上脸面了,唯恐来得晚了,念心园的客房都叫人占光了。 陈希亥还主动给一些比较“矜持”的大人抛去了橄榄枝。 “纳兰大人,听闻你有腰疾,不如到念心园里卧着歇歇?” 纳兰明珠在畅春园坐硬板凳坐得屁股疼,一听这话自然不会拒绝。 “马佳大人,小女勤妃在宫中承蒙荣嫔娘娘照顾啊,不如到我园中一叙?” 马佳盖山连忙拱手还礼,“哪里哪里,是勤妃娘娘对荣嫔多有照顾才是。”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念心园里去…… 不过几日,念心园里就聚满了大臣们,犹如朝中一般热闹。 皇上听到这消息乐不可支,和陈文心说道:“没想到你父亲藏得这么深,他做个一等侍卫实在可惜了,应该去做个外交使臣!” 看起来一个本分书生的模样,没想到真的想拉拢朝臣的时候,竟然有如此手段。 别说皇上没想到,就连陈文心都没想到。 “父亲的确藏得深,连我这个亲生女儿都瞒过了。” 陈文心啧了一声,“我不过是把玄烨的口风透了一些给大哥,没成想能有这样的效果。” 皇上一边提升佟贵妃的位分,一边立了太子。 但他不能让佟国维等人因此骄傲起来。 既要恩赏,也要敲打。 所以他示意陈文心应该让陈家多结交大臣,再度壮大影响力。 陈文心现在是妃位,陈家父子三人为官。 现在的陈家,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去扩大在朝中的影响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窃听 第二百五十四章 窃听 皇上也择了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到念心园中游幸,陈家接驾,众臣陪同。 其中尤为赞赏的是陈文心所居的听雨阁,和陈文义那处谪星居。 也是拖了皇上的福,这些臣子们才能跟着看看陈文心他们的居处。 而那些原本就在念心园占了一席之地的大臣们更为欢喜,皇上都亲自过来了,看来他们没站错队! 伴驾游幸念心园的嫔妃只有陈文心一个,章贵人她们听说念心园景致优美,都想来看看,奈何皇上不准。 陈文心便答允她们,等改日再专门请嫔妃们一同往念心园去。 所幸只是一墙之隔,想来皇上是不会反对的。 皇上游园累了就在听雨阁歇息,众大臣们也有能进屋坐坐的,也有只能站在廊下的。 还有的只能站在底下院子里。 不管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陈家的家仆都很客气地端上茶水,尽量伺候妥帖了。 这都是陈希亥的意思。 果然,这些大人们一面称赞园子的景致好,一面又夸奖陈希亥治家有方。 “旁的不说,只说陈大人家几个子辈,真是个顶个的好!” 在朝臣们眼中,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陈文义。 “武冀将军之骁勇,令老将我羞愧啊。” 他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当着皇上的面拍他马屁总是没错的。 “更有勤妃娘娘这样德容兼备,虽是女儿身,也为大清立下了功劳啊!” 她在南巡之中救了圣驾,又在朝堂之上赢过了西使的算学工夫,还带头捐出过寿的份例银子来填补军饷…… 这些都可谓是大功。 皇上也笑道:“陈卿一家忠良,匡扶帝业,功在千秋啊。” 陈希亥站起来拱手道:“皇上过奖了。陈家之荣耀尽数为皇上所赐,并此宅院亦是皇上圣恩。所以微臣不敢专享,当和众臣公同享。” “既然爱卿有此团结之心,众臣公日后便多来念心园坐坐,朕也喜欢这里。” 皇上都这样说了,岂不是赤裸裸地表达了你们快和陈希亥结党,朕希望你们结党的意思吗? 他还说喜欢这里,那大臣们能说不喜欢吗…… 众大臣纷纷答应着,又把陈家每一个孩子都夸过去了,最后重点竟然放到了陈文礼身上。 “臣忝居兵部尚书,没想到前些时日发生士兵抢夺军粮未遂的恶事。说来惭愧,多亏陈家四公子啊。” 这事好些人都听到过风声,只是不敢声张罢了。 满八旗欺负汉军旗,这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 而此事中又透着许多不寻常,不像是普通的士兵斗殴,倒像是上头的矛盾。 兵部尚书把镶蓝旗守备带兵前去绿营,意图抢夺军粮的事情完整地说了出来,又说陈文礼是如何机智地和镶蓝旗守备周旋的话。 当然了,这个陈文礼是陈文心男装假扮的。 这下众臣公都不敢接话了,个别胆大的也不过夸一句陈文礼聪慧,别的也不敢深入多说。 皇上却没放过这一茬,“天子脚下,发生抢夺军粮这等恶事,兵部为何不报?” 兵部尚书闻言,忙站起答道:“因是未遂之事,不敢擅扰皇上。加之陈将军统辖绿营,他不欲追究,所以臣就没具表上奏。” 皇上做出深思良久的模样,面上转变了好几种情绪。 起先是气恼,而后是心痛,再是赞赏。 这一连串的神情变化之后,皇上长叹了一口气。 “兰襄,真是朕的肱骨啊!” 这一句感慨可不得了,皇上曾经把纳兰明珠比作自己的一只手,还从未再把哪个大人做这样的比喻呢! 再根据皇上的神情来推断,恐怕皇上是认为陈文义以大局为重,所以不欲追究抢军粮这事。 镶蓝旗虽不是皇上直领,毕竟是满八旗之一。 要惩戒镶蓝旗的兵将,难免要动到满洲大臣,也会伤到皇上的颜面。 何况如今正是用兵之际,不宜挑起这种矛盾。 这样想来,陈文义的忍辱负重,实在是令人佩服。 他一个三品武冀将军,若想追究,怎么会追究不了一个守备的罪呢? 众臣都明白了皇上的意思,也纷纷感慨,陈文义年纪轻轻何以如此稳重大度? 陈文义不在这里,众臣只好又把马屁拍到了陈希亥身上。 “陈大人能教养出陈将军这样的儿子,真是教子有方啊!” 提起陈文义,这些大人夸奖的话总是特别多。 谁家没有几个待嫁的千金? 这些大人们就算为了家里的女儿,也会多夸夸陈文义的。 兴许夸着夸着,陈希亥能有个印象,会上来问一句—— 某大人,听说你家有个闺女正当婚龄? 这些大人们做着梦,再看看纳兰明珠笑得一脸大家在夸他女婿的表情。 不禁心中腹诽,这老匹夫,真是不要脸。 皇上带着众臣做思想工作,陈文心一个内宫妇人在那自然不便。 皇上把她带来也就是方便她回家看看罢了,舍此无他。 她在郑氏屋子里和母亲、大嫂曾氏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如今她又是晋位又有了些威望。 后宫中除了一个佟贵妃之外,其余的嫔妃她还算相处融洽,这让郑氏很是欣慰。 她甚至隐晦地和陈文心提到了生子的事情。 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过了十五岁就可以生子了,年纪便不算小了。 在陈文心看来,她现在已经十六,还是觉得太小了些。 大清朝的医疗条件不好啊,要想活的长一些,还是晚点生孩子吧。 她想着,怎么的也得十八岁吧? 不过她进宫那么多年,要是无所出会不会让人误会她不孕? 她和皇上可是一直有采取措施的…… 再怎么的,也得等到十七岁。 陈文心默默想着,只是这个催生孩子的问题听着不免有些尴尬,她找了个借口便从郑氏屋子里出来了。 小桌子见她出来,迎上来道:“皇上还在听雨阁呢,主子要过去吗?” “皇上领着大人们呢,怕是我去了都挤不进屋子。” 听雨阁又不大,跟着皇上的臣公那么多,只怕站都站不下。 她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白露,咱们去谪星居吧,瞧瞧二哥在做什么。” 白露自然高兴,面上只是不动声色,应了一声,“是。” 皇上那边有陈希亥当主人陪客,陈文仁作陪,陈文义就不爱凑这个热闹。 想来此刻他在谪星居躲清闲呢。 陈文心进了谪星居,作出噤声的手势。 伺候的家仆也知道陈文心和陈文义这两个兄妹格外要好,便偷笑了一下,没有做声通报。 她悄悄走到廊下,却听见里头陈文义和一个女子的对话之声。 “兰襄哥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呢?” 陈文心侧耳细听,那竟是郭络罗明鸳的声音。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阿玛不让我出府,他怕我来找你。我是好不容易才打昏了看守我的家仆跑出来的,你真的要赶我走吗?” 从前宜贵人和她在宫中不睦,然而后妃之间争风吃醋也是小事,两家的关系面上还维持得下去。 宜贵人一死,郭络罗家更是把所有的罪责都怪在了陈文心的头上,两家彻底断了往来。 所以郭络罗明鸳才有被禁足在府中之事。 陈文义的声音显得十分冷淡,“二小姐还是唤我的官职来的妥当些。既然令尊不让你出府,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郭络罗明鸳第一次见他时,因不知他家中排行,便胡乱叫了一个陈大哥。 后来了解了陈家的子弟情况后,才改口唤他陈二哥。 现在又改呼他的字。 这称呼看起来是一层一层在接近,实际上他们的关系越来越远。 起码一开始,郭络罗明鸳纠缠着陈文义时,他还愿意和她说上几句话。 自那回陈文心归园省亲,郭络罗明鸳爬了听雨阁的墙后,陈文义对她是越来越冷淡了。 冷淡到像是从未熟识的陌生人一般。 她急切道:“是不是因为纳兰玉露?就是那回你在园中见了纳兰玉露,而后你就对我越来越冷淡了!” “不关纳兰小姐的事情。是你我两家并无交往,我也很早就明白告诉小姐了,我不会娶你的。你这样来念心园造访,于闺秀礼仪不合。” 郭络罗明鸳大喊道:“是不是因为勤妃娘娘害死了我姐姐?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不会记恨勤妃娘娘,也不会让我阿玛额娘记恨陈家的!” “住口!” 陈文义的声音听起来冰冷到了极点,“勤妃何时害死宜贵人?且不说宜贵人是畏罪自尽,她谋害皇子陷害嫔妃证据确凿。别让我从你嘴里,再听到一次你污蔑勤妃。” 陈文心在外头听着都翻了一个白眼,郭络罗家的人真是三观不正到了极点,这个郭络罗明鸳尽显家风。 从前她还觉得似郭络罗明鸳这般勇敢地追求陈文义,让她很是赞赏很是钦佩呢。 没想到她竟然也如此是非不分,忽视宜贵人一次又一次对自己的陷害,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害死了宜贵人。 这一家子什么人也不知道! 第二百五十五章少女深情 第二百五十五章 少女深情 白露轻轻地给她顺着背,悄声道:“主子别动气,郭络罗家是什么样子的,您又不是不知道。” 别说陈文心听着生气,就连白露听着也生气。 怎么那个郭络罗明鸳说的,好像是自家主子对不起他们郭络罗家似的? 怎么,难道还要陈文义为了赎罪娶了她不成? 真是莫名其妙。 只听里头郭络罗明鸳的声音和软了下来,“兰襄哥哥,我听你的,我再不说了。你别怪我,是我一时糊涂说错了。” 她方才也不过是一时气话,宜贵人做了什么,也许外头的朝臣不知道。 但郭络罗家作为宜贵人的母家,是很清楚的。 有些宫闱中的密事到外头去说就难听了,显得皇上的后宫不安宁,也只有他们母家清楚罢了。 给五阿哥下酒,诬陷陈文心恶意伤害五阿哥。 其中证人、证据甚多,抵赖不得。 也只能说她是咎由自取了。 可郭络罗家不这么想,在他们看来,宜贵人被逼到给自己亲生儿子下酒的份上,都是因为陈文心争宠夺子。 郭络罗明鸳虽知是宜贵人自己的错,在她阿玛额娘的念叨中,也难免被影响。 但是宜贵人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她现在最在意的还是陈文义。 “郭络罗家是怎样想的,我管不着。清者自清,二小姐请回吧。” 陈文义不给她丝毫余地,哪怕她低声下气到这个地步,他毅然决然。 屋子里沉寂了一会儿,这短短的沉寂,让在窗外听见这段对话的陈文心都有些焦躁。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身为女子,她很清楚郭络罗明鸳对陈文义的情谊。 一个女子能够在喜欢的人面前低声下气到这种地步,她必是用情至深。 她感动于郭络罗明鸳的情深,也气恼于郭络罗明鸳的是非不分。 更气恼的是,宜贵人生前没干过什么好事,死了还害了她这个妹妹。 假如两家没有因为宜贵人之死交恶,假如郭络罗明鸳没有心中记恨于陈文心。 也许陈文义可以不把她拒于千里之外。 就算不爱她,也能把她当成一个小妹妹一样照顾。 她看得出来,省亲那一回在园子里同时见着纳兰玉露和郭络罗明鸳,陈文义分明是对郭络罗明鸳好感更多一些的。 良久,郭络罗明鸳开口了。 她的声音仿佛蕴含着这几年来所有被陈文义拒绝的失落,被京城贵女嘲笑的耻辱。 显得沧桑悠远。 “兰襄哥哥,我已经十五岁了,阿玛要为我许配人家了。” “他说,我再不嫁,迟早会把自己的闺誉都败光的。就算现在嫁人,也嫁不得什么好男子了。” 郭络罗家先前因为香肌丸而被贬官,元气还未恢复。 现在宫中宜贵人畏罪自尽,郭络罗家的名望更是一落千丈,众臣公家中有适龄男子,也看不上郭络罗家了。 陈文义闻言心中一动,她在京城贵女之中名声不好,还不时为了他吗? 他之所以如此冷淡,一次次地拒绝她,也是为了她的闺誉着想。 他的口气缓和了些许,“相夫教子原是女子的归宿,我在此先恭喜二小姐了。” 这句话彻底打破了郭络罗明鸳的希望,看来陈文义对她的确没有心意,否则也不会连她要嫁人了也毫无反应。 他的神情,甚至还有些轻松。 仿佛在说,太好了太好了你嫁人就不会缠着我了。 郭络罗明鸳怔怔地向后退了一步,她不敢相信,陈文义对她真的丝毫情谊都没有。 她歇斯底里,“不可能,不可能的!你明明对我是有情意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陈文心在外头听了都险些落泪,这一声喊,破碎的声音里满是一颗少女的痴心。 就连一向不喜欢郭络罗明鸳的白露听了,也有些戚戚然。 她自问若是自己,绝对做不到像郭络罗明鸳这般不顾一切地,去爱一个男子。 哪怕那个男子是陈文义。 既然郭络罗明鸳要嫁人了,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陈文义念及此便想着把话都和她说明白。 他其实并不讨厌郭络罗明鸳,只是给不了她想要的结果,所以不想拖着她。 “你热忱率直,在我见过的那么多京城贵女中,你是和我最接近最多的。我视你为一个天真的小妹妹,但绝无男女之情。” 陈文义这话让她燃起了一丝希望,哪怕他不愿意娶她,对她有一点点的好感她也欢喜。 “若非你我两家关系走到如今的地步,也许不至于如此尴尬。只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益?” 他这话算得上是肺腑之言了,并无丝毫隐瞒。 郭络罗明鸳听了这话,忍不住又啜泣起来。 难道她和陈文义之间,就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抓住他的衣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兰襄哥哥,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不求做你的妻子,既然你并不讨厌我,我愿意做你的妾侍!” 此话一出,白露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我说过了,你我两家现在的关系,并不适宜结亲。况且我陈家有训,子孙后辈不许纳妾,你瞧我父亲便知。” 他的话毫无转圜余地,郭络罗明鸳愣愣地放下了他的衣袖。 陈希亥是当朝三品大员,手中掌握着宫中的一部分守卫,深受皇上信任。 而他身边除了一个夫人郑氏之外,一应姬妾俱无。 或许也正因如此,陈家的四男一女五个子辈,都格外团结友爱。 尤其是一个陈文义对胞妹勤妃的疼爱,更是爱到愿意放弃自己的封赏,让皇上把恩典留给勤妃。 所以,勤妃才能晋升得这么快。 这在京城之中早已不是秘密,从前有些人嘲笑陈希亥不纳妾是穷惯了的小家子气,后来见着陈家子弟个个出息才没话说。 那些大臣们要是能娶到一个郑氏这样能生养的夫人,再生这么多个出息的孩子,那他们就算不纳妾也甘愿啊! 只看陈文义对宫中勤妃的爱护,便可知陈家多么亲密和睦,令人羡慕。 郭络罗明鸳万万没想到的是,陈希亥自己不纳妾,竟然还给子辈立下了这等规矩。 她早知自己配不上陈文义,就算能成为他的侍妾也心甘情愿。 没想到连这条路也断了。 在窗外听着的陈文心心知肚明,陈希亥虽然立了这么个榜样,却没有命令禁止陈家子辈纳妾。 万一娶了个于生养上不好的夫人怎么办? 陈家总不能断了香火,为了开枝散叶而纳妾还是有必要的。 郑氏方才还在和她说,陈文义总说非要娶天下绝色,否则不肯成婚。 她和陈希亥知道这个二儿子是最有主意的,如今自己又能独当一面了,他们也勉强不得。 郑氏便寻思着,是不是先给他娶一房妾放在屋里。 一个大家公子,都二十岁了连半个通房丫头也没有,看起来也太不成样子了。 所以陈文义和郭络罗明鸳这样说,主要还是不想耽误她、想让她再择个良人嫁了吧? 再者,就是因为两家关系尴尬,他对郭络罗家的品性没有好感。 娶不得、纳不得,难道她和陈文义之间,就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我送你出去,今日皇上的圣驾在园子,叫那些大臣们见着反倒不美。” 陈文义说着便请她出去,站在外头的陈文心和白露一时躲闪不及,生生撞见了。 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陈文心知道自己偷听别人说话是很不好的行为,一时有些讪讪。 郭络罗明鸳的脸更是红的可以滴出血来。 她和陈文义说的那些话原是小女儿情肠,叫两个旁人听见了,自然羞愧。 这若是换了旁人,她必然不依不饶。 只是这里是陈家的念心园,陈文心又是妃位之尊,她不能当着陈文义的面有所冒犯。 纵然心里恼羞得要死,郭络罗明鸳还是福下了身。 “请勤妃娘娘金安。” 她咬着唇,声音无比艰难地从口中吐出。 “免礼。” 陈文心虽然对郭络罗明鸳的态度复杂,现在毕竟是她偷听了别人说话,自然是她理亏。 她柔声道:“本宫来寻二哥说话,不曾想有客在。刚走到这里就听见二哥说送姑娘出去,想着已经说完话了,便没有避开。还请姑娘不要介意。” 她并非故意隐瞒自己偷听到了他们对话的事实,而是不想郭络罗明鸳难堪。 果然,郭络罗明鸳的面色缓和了些许。 以陈文心的地位,就算在自己的家中听到了她和陈文义的对话,那又如何? 她完全没有必要向自己道歉。 可她态度诚恳,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宜贵人的妹妹,而对自己加以羞辱。 反而还跟她致歉。 她不禁抬头看向陈文心的那张脸,那张脸,和陈文义如此相似。 是啊,她所爱的男子,风神朗俊,人品贵重。 陈文心身为他的妹妹,又怎么会是一个卑鄙阴险之人呢? 她姐姐宜贵人的事情,又怎么能怪到陈文心头上。 她这样想着,再次对陈文心福身行礼,动作比方才流畅了许多。 “臣女无碍,娘娘不必致歉。” 第二百五十六章劫富济贫 第二百五十六章 劫富济贫 陈文义微微蹙眉,对郭络罗明鸳道:“我让家仆带你从角门出去吧。” 当着陈文心的面,郭络罗明鸳也不敢多言。 她轻轻一点头,便跟着家仆离开了。 待她走后,陈文心看着一脸不悦的陈文义,吐了吐舌头。 “好吧,我承认我什么都听见了。” 就算她不说,想必陈文义也能猜出来,那还不如自己乖乖招认了。 “你刚刚走到窗外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只是不想揭穿你。” 陈文义若无其事,当先走回了屋子里。 陈文心跟在他后头,疑惑道:“那你还让我生生被撞见,就不能先给点暗示,让我躲开吗?” “撞见有什么不好,让你撞见一回,她也好收敛些。” 陈文义这话倒不是嫌郭络罗明鸳烦人,更多的是不希望一个姑娘的名声毁在自己身上。 “不过,”他想了想又道:“反正她要嫁人了,想来以后是不会再来纠缠了。” 他提起茶壶,一手揭开一个茶杯,放在陈文心面前。 清冽的茶香自壶口溢出,陈文心自顾自坐下,戏谑地看着他。 “都说二哥少年成名,一代名将,竟然也有这么笨的时候?” 陈文义放下了茶壶,瞄她一眼,“此话怎讲?” “你以为她说要嫁人,就真的要嫁人了?不过是激将法罢了。” 陈文心是女孩子,她最了解女孩子的心思。 “她是看你跟个柳下惠似的,纹丝不动。只好放下这等狠话,希望你能有所动摇。谁知道你还真的对她没有情意,唉。” 不过陈文义说的有一句话是没错的,郭络罗明鸳想必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来纠缠陈文义了。 再勇敢大胆的女子,面对这样直接果断的拒绝,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恢复过来。 陈文义细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倒是我一时糊涂了。按郭络罗家那个处事的作风,怎么会在家族最低落的时候嫁女儿?这个时候嫁不得什么权贵之家。” 陈文心看看他,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叹息之意。 郭络罗明鸳本性不坏,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也不知道他日会如何。 “对了,二哥。” 她转移了话题,“现在我住在畅春园也便利,从前各家夫人小姐老喜欢往咱们家和翊坤宫递帖子。不如趁着这一回,我来做东宴请。” 那些官宦之家的女眷主动跟陈家套近乎,无非是为了一个陈文义。 不管是以夫人的名义递的帖子还是以老夫人的名义递的帖子,说到底都是为了各家小姐。 陈文心若要开雅宴,参与的也必是各家小姐。 那些莺莺燕燕吵吵闹闹,陈文心在宫里还没看够吗? 还要自己开一个这样的宴会来找罪受。 “你几时对这些京中的小姐感兴趣了?若是为了我的婚事,我劝你大可不必。” 陈文义敏感地想到了这上头,他在家已经被郑氏催婚催得头大了。 陈文心若和郑氏一个心思,他可真是招架不住。 “美得你。” 陈文心嗔道,“我才不管你的婚事了,我一个金尊玉贵的娘娘,还给你做媒婆子不成?” “我是最近学枪小有成效,想给她们展示展示。” 陈文心挑挑眉,似乎对此十分期待。 “咳咳……” 陈文义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背过身去不住地咳嗽。 白露忙上前给他拍着背,好让他顺过气来。 陈文心有些羞愧,皇上也时常喝着茶听她说话,然后就一口笑喷出来了。 看来她以后说话要小心些,在别人喝茶的时候还是不要乱说比较好。 不过她感觉自己刚才所说的并无不妥,陈文义怎么会笑成这样? 陈文义缓了过来,转过身道:“你若说给绿营士兵展示展示,哪怕你到满八旗士兵面前展示展示,我都没有这么惊讶。” 给京城贵女展示枪术,这算什么? 看着陈文义白净面上透出微红,想来是刚才呛到咳的。 她道:“那些京城贵女都是冲着二哥来的,二哥现在军费不足,缺少枪支……” 陈文义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她说到这里也可以不必再说下去了。 她的意思是,要将这些京城贵女集中到一处,让她们看到陈文心的枪术。 这样就能引起鸟枪队枪支不足的话头,从这些京城贵女的身上,想办法筹集到军费…… 她们或许别的没有,但钱是一定有的。 就好像后宫嫔妃争相捐银,希望得到皇上垂青。 又好比是朝中大臣纷纷衣着朴素,捐献俸禄,希望能展现自己的勤俭为民。 这些京城贵女为了陈文义,也一定肯拿出自己的小金库。 何况这事并不是为了他一己之私,乃是为了军中建设,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想来会有好的反响。 陈文义啧啧了两声,并不说话。 “怎么,二哥觉得这个主意不好吗?” 她觉得很好啊,既然让那些京城贵女因为能够亲近他而高兴,也能解决他现在军中缺少经费的问题。 皇上亦会高兴,鸟枪队又能正常训练,又不花国库的银子。 如果两全其美的事情,她想不通有何不好。 陈文义叹道:“不是不好,我只是感慨罢了。先前我还在科尔沁,就听闻你把内务府拨的过寿银子捐到军费之中的事情。” “我那时就在想,咱们家的娇小姐何时这样懂事了起来?” 陈文心不是一个浪费的人,但要论在宫中是哪个宫最费银子,毫无疑问是翊坤宫。 旁的不说,翊坤宫在陈文心还是嫔位的时候,就享受着妃位的份例。 等她晋为妃位,皇上干脆给她贵妃的份例。 江南进贡的丝绸衣料,翊坤宫永远是头一份。时鲜瓜果,更是数不胜数。 她又喜好精致的吃食,一想到什么新花样,小厨房就能随时取到御膳房的珍品食材做出来。 打赏宫人向来大方,自己宫里的奴才更是吃好穿好,比位分低些的主子还体面…… 更别提翊坤宫装饰华丽,处处精致,费了多少银子。 她虽无奢侈浪费之意,花销不少却是事实。 幸而皇上的赏赐多,也够她这样娇惯。 没想到她竟然能想到把自己寿辰的份例银子捐到军费中,开启了后宫的先河。 这般无意的善举,足见赤诚之心。 陈文心得意道:“哪有,我一直都很懂事,二哥没发现罢了。” 她不缺一个盛大的寿宴来充门面,那年十五岁,那漫天火红色的风筝,便是她心里最好的寿辰。 把那些银钱投入到军中去,她一个人的力量虽小,在皇上的推动下就能带动整个前朝和后宫。 这比什么都有意义。 这战事若一直继续下去,只怕需要用银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陈文义道:“那就由着你来吧,只是这事该和皇上说一声。” “放心,皇上那边我透过口风,想来是没有不同意的。” 他看着陈文心得意的模样,不禁好笑,“你和皇上就是小百姓嘴里说的,扒皮地主。后妃们被你们扒了一层,朝臣们再扒一层,现在连这些小姐都不放过。” 被陈文义这样一说,她也觉得好笑。 “什么扒皮地主,这要是放在民间,我和皇上也是神……雌雄双侠。” 她本来想说神雕侠侣来着。 “这是劫富济贫,可不是搜刮民脂民膏。那些大人们个个都有不少银钱,捐献出来也是为国为民。” 陈文义若有所思,“要说最富裕的官员,绝不是京城中这些。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尤其是江南富庶地带,那里的地方官才叫富裕。” 陈文心回想南巡之时一路所见,点了点头道:“地方大员位高权重,走到京里不稀奇,在地方那就是土皇帝。二哥还记得在宿迁的时候吗?” 皇上因为治河,在宿迁一带停留了几日。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宿迁,地方大员的私宅就有许多处。 靳辅已经算是个清正廉明的官员了,他的那处私宅是皇上和陈文心都住过几日的。 地方虽不算大,倒很别致敞亮。 这在他们南巡一路投宿的地方中,算是不错的了。 可那些两江总督之流,还十分嫌弃靳辅简薄怠慢了皇上。 皇上沿河堤步行至桃源县,夜间在桃源县下榻之时,那处宅院显然就比靳辅的好上数倍。 那便是两江总督的私宅。 一个敢露在皇上面前的私宅都这样豪华,那些不敢露在皇上面前的东西,还不知道怎么惊人呢? 只可惜皇上带头衣着简朴,跟着的也都是京中的官员,捐银的也是京中的官员。 那些富得流油的地方大员,可都没有动静呢。 陈文心把这话放在了心里,还是先想着群芳聚宴的事情吧。 这些可都是金主,偏偏又都对陈文义有意,也不是轻易就好聚在一起的。 要是聚在一起一言不合打起来了,那可怎么好? 女子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她可得好好想想。 第二百五十七章五公主 第二百五十七章 五公主 晚上用过晚膳,陈文心和皇上一人躺在一个摇椅上,脚底下踩着滚烫的木盆。 他们今儿在念心园都走了一日,陈文心想要泡泡脚去乏,皇上干脆也要了一个。 那黄色的白杨木脚盆看起来平平无奇,里头倒泡着许多名贵的药材。 如人参、当归、川穹、桂皮…… 两人的摇椅并排摆着,不禁让陈文心想起了前世的大保健。 她闭着眼享受热气的蒸腾,一边和皇上说话。 “玄烨,我想着过几日再回念心园办个游园会。请那些京城中王公大臣家的女眷来游赏,你说好不好?” 皇上闭着眼嗯了一声,“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也没什么,就是想从她们身上捞点钱,给二哥弄点军费造枪。” 她这话有意说得粗野,一派女土匪的口气。 皇上不由好笑,“听闻绿营鸟枪队造了新枪,是兰襄用自己的俸禄造的?他也太傻了,哪有把自己的俸禄都填到军中的?” “可是新造的短柄鸟枪真的很厉害,欧阳皎月就是用这种新枪击毙达忓尔王爷的。” 皇上闻言,转头看她,“这么说,你前几日总是往绿营中跑,那么辛苦地学枪,就是为了这个吗?” 他难免生出心疼之意,“何须你如此麻烦?又是学枪又是办宴会的。兰襄也是,他若是和朕说,朕一定会让兵部拨银子的。” 陈文心笑道:“现在到处都缺银子,国库再充盈,也难免不迨。二哥就是怕旁人说他仗着皇上的威风胡作非为,所以不想向玄烨开这个口。” 陈文义不能和皇上开口,她就更不能向皇上开口了。 她毕竟是后宫妇人,带头捐捐银子这种事大臣们当然高兴。 要是向皇上进言把军费用在暂时不那么吃紧的地方,一定会惹来非议的。 所以陈文义选择用自己的银钱来造枪,她也想用自己的法子帮忙。 她把自己的计划如此这般和皇上一说,“就是这样,有二哥这个金字招牌在,想来京中的官宦女眷一定会愿意捧场的。” 说是官宦女眷,实际上就是针对那些觊觎陈文义的未嫁女子…… 皇上不禁好笑,“自古美色误国,没想到男色倒能起这么好的作用。” 这话陈文心可就不高兴了,“美色误国?玄烨这话是说我咯?” “是是是,朕的念念最美了。又美又能对江山社稷有助,真是天仙下凡也没有这么好的。” 皇上一翻身起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陈文心瞧着皇上这高兴的劲头,心里暗暗翻了一个白眼。 二哥还担心皇上会不会有什么异议,现在看来,只要能搜刮到钱,皇上比他们还高兴呢。 看来皇上骨子里,还是个财迷…… 这事一说定,陈文心就张罗起了定名单、写请帖等事宜。 至于茶水点心,坐席安排,还有最为重要的枪靶等物,这些事她都交给了陈文义。 总不能让她一个人瞎忙活吧那得忙到什么时候去。 这些京城贵女的名字她都听过,拜帖她都见过,就是没见过人。 也就是纳兰玉露和郭络罗明鸳她见过,郭络罗明鸳她是不会请的。 看现在两家的关系,请她来也不好。 何况她在京中贵女之间名声不好,请来了只怕也是受委屈。 那么她最熟悉的也就是纳兰玉露了,到时候场面还需要安排几个她相熟的人,算是能替她招待客人。 纳兰玉露自然算一个,只是光她一个还不够。 陈文心想来想去,便想到了她名下的两个格格。 她们二位年纪正合适,地位又高,代替陈文心招待宾客是最好不过的。 她把这话和二位格格一说,二位格格位分尊贵,这些和千金小姐们打交道的事情她们是做惯了的。 何况她们两和陈文心关系又好,帮她这个忙是理所应当。 两位格格平时在宫中除了和陈文心接触比较多以外,就是和硕温宜公主和五公主。 和硕温宜公主在月前已经离京,往科尔沁去,现在就剩了一个五公主。 因此五公主主动提出也想参与这场群芳聚宴时,陈文心一时有些吃惊。 五公主和她素无来往,不过是礼貌关系罢了。 她怎么会主动想来参加自己的宴会呢? 还是大格格和二格格和她解释了她才明白。 从前五公主一向孤僻谦卑,寡言少语。 因为她生母不在了,并且宫中只有她一个公主,缺少陪伴。 后来有温宜公主和她相伴在一处,她才开朗了些。 温宜公主在宫中的时光不过是匆匆数月,很快就远赴科尔沁了。 五公主尝到了玩伴的好处,便和二位格格玩到了一处。 她们原就是堂姐妹,身处宫中都有无助寂寞之感,更能惺惺相惜。 五公主看到两位格格比她过得更加自在,便向她们了解了许多她们在宫中的情况。 这一了解才知道,原来陈文心是这样教育她们俩的。 嬷嬷说的、做的不对的地方,陈文心教她们直接训斥嬷嬷。 嬷嬷管教过分严厉的时候,陈文心教她们拿起主子的派头。 那可是嬷嬷呀。 五公主一开始还不能接受,后来她就渐渐看到了其中的好处。 两个格格的地位还不如她,她是皇上亲生的女儿,她们两只是养女。 但是她们在陈文心的管教下,过得比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公主还快活。 她有多少次梦想着自己也能不再受嬷嬷的约束,能够拒绝她们的苛刻要求,松一口气。 当她一次次看到两个格格的做法时,她再也忍不住了。 那天夜里,当嬷嬷叫她上床就寝的时候,她第一次违抗了嬷嬷的话。 “我才刚用过晚膳一个时辰,还不想睡。” 嬷嬷们年纪大了,自然希望小主子早些就寝,她们也可以休息去。 五公主的嬷嬷听了这话,不可置信地问她,“公主,您方才说什么?” 五公主鼓足勇气,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现在还不想睡,太早了。” 嬷嬷不解道:“可是公主平时都是这个时间就寝的呀?” 平时? 平时她一直被嬷嬷们逼着早睡,一直没有反抗罢了! 她想到两位格格们可以困了再睡,只要不是太晚,嬷嬷们都不敢管的样子。 为了那样自在的生活,她拼了! “不!我今天要晚一些睡!” 她大声地反驳嬷嬷,用从未有过的倔强神情看着嬷嬷。 管教五公主的嬷嬷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想来五公主年纪尚小,不知道听了谁的教唆敢来反驳她们了。 她平时可都是乖巧顺从的,拿她们的话就和惠妃的话差不多对待的。 另一个嬷嬷走上前来,板着脸道:“五公主这样任性,皇上知道了会生气的,惠妃娘娘也不会喜欢。” 不可能,皇阿玛最喜欢勤妃娘娘,勤妃娘娘教出来的两位格格,皇阿玛怎么会不喜欢? 她学着两位格格那样,皇阿玛真的会斥责她吗? 可是皇阿玛眼里何时看见过她呢,她虽是唯一的公主,也不过是个公主而已。 若是阿哥就好了,皇阿玛一定会喜欢她。 不管了,就算皇阿玛不喜欢,她也要自由自在地活着! 五公主想着,咬牙大骂道:“嬷嬷少来唬我!你这是对主子说话的态度吗?你信不信我回禀勤额娘,叫她训斥你!” 五公主说着话,忍不住还是带上了陈文心。 在她看来,陈文心既然这样管教两位格格,一定也会赞同她的反抗的。 嬷嬷们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五公主养在惠妃的长春宫,不说回禀惠额娘,倒说回禀勤额娘。 这显然是在陈文心那边听到了什么教唆。 几个嬷嬷都曾听闻过钟粹宫那边的事情,两个恭亲王格格进宫之后,翊坤宫倒派了两个大宫女过去照顾。 谁知道两个大宫女直接凌驾到管教嬷嬷头上,不许她们对两位格格横加教训。 五公主近来和两位格格玩的亲近,想来这是学到了那边的风气。 这风气一开,那可就收不住了…… 嬷嬷们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这更让五公主受到了鼓舞。 她大喊道:“本公主命你们退下,让我一个人在这看会儿书!” 饶是平时管教她惯了的嬷嬷,都被今日的她吓得不敢上前。 “退下!” 见几位嬷嬷犹豫,她的声音又高了几分。 嬷嬷们生怕她的声音把惠妃那边的人引来,要是惠妃来问话,她们就不好回话了。 “好祖宗,别喊了。你想看书就看吧,不催你睡觉了。” 五公主是金枝玉叶,她若乖巧,这些嬷嬷自然乐得清闲。 她现在不安于被管束了,要拿起主子的派头来,那她们也无可奈何。 那些嬷嬷们安抚着她的情绪,又道:“老奴给主子多添一盏灯,让您好生看书。您要喝茶吃点心也只管言语。” 她们这样说着,便行礼告退,关上了屋子的门。 待她们走后,五公主紧紧捏着书的手,终于舒展开来。 她的睫翼轻颤,一行泪水从眼角流出。 她赌赢了。 她自由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群芳聚宴 第二百五十八章 群芳聚宴 夏初时节,天气微热。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今日的空气格外清新。 这一日,京城中多少官宦人家的车轿都往京城北郊开来,场面十分壮观。 街上的看客们瞧见那些车轿跟随的仆人,其中不乏年轻的丫鬟和富态的嬷嬷。 这一看,便是官员女眷出行的模样。 有人笑道:“这莫不是万岁爷又要选秀了?怎么这么多女眷都往北郊赶呢。” “别胡说,三年一选这是老祖宗的规矩,明年才开始选秀呢!” 虽如此说,皇上移居北郊的畅春园,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这些车马轿撵分明是往北郊那边去的,难道不是冲着皇上去? 又有人插嘴道:“北郊那边可不止一个畅春园,还有一个念心园呢!” “兄台,你说说,这念心园有什么由头?” “这你就不懂了吧。”那个提起念心园的人有些得意。 “这念心园是万岁爷御赐给陈家的,陈家你知道吧?” “这哪能不知道,除了出了一个勤妃娘娘的那个陈家,还有哪个陈家?” 一提到陈家,再和这些官宦女眷结合在一起,众人的面上都有了些暧昧之色。 要说起来,陈家这个勤妃娘娘有多美,寻常人是见不到的。 这个武冀将军陈文义,那可是当之无愧的京城第一美男子。 传闻有不少小姐,常常到陈家的府邸爬墙,就为了见陈文义一面。 还有点小姐,守在陈文义上朝下朝的路上,盼着和他来个偶遇。 关于陈文义与某家小姐的二三事,早就流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 当然了,那些都是说书人编的故事,不过故事的男主人公无疑都是陈文义。 为什么? 因为这个人简直就是天生完美男主人公形象,就连历史上著名的帝王将相,都没有这么吸引人的。 这些说书的不仅在茶楼酒肆中说,还时常被请到官宦人家的宴会上说。 只是在这种场合说的时候,他们会稍稍改个谐音的名字,其他的都和陈文义一模一样。 就连青楼女子也争相以能和陈文义攀上关系为傲,常常编出一些和他之间的风流故事出来…… “兄台的意思是,这些官家小姐都是奔着陈将军去的?不会吧,还组队爬墙不成?” 那个一脸我很懂的人见状白了他一眼,“非得爬墙啊,就不兴人家办个寿宴婚宴游园宴啊?” 那些车轿层层叠叠地在街上经过,让人担心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就堵住了路。 只是那些车夫都十分小心,就算车里自家小姐的贴身丫鬟一直催着,快些快些。 他们也不敢真的快。 这条路上有多少车马,里头的小姐不知道,他们外头的车夫还不知道吗? 这要是一快,一不小心压到前面的车轿来个翻车,这条路就堵住了。 堵路还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后头跟着的那些车轿,里头的小姐绝对会冲出来杀了他! 因为她们和自家小姐一样,都是赶着去参加勤妃娘娘的游园宴的。 “小姐,快不得。前头那是纳兰家大小姐的轿子,再快就要撞到啦!” 一个车夫压低了声音,对着车里头的人道了一声。 不一会儿,耳朵灵敏的车夫就听到了一句娇斥。 “哼,纳兰玉露不久仗着她有个好阿玛吗?陈将军才看不上她!” 阿弥陀佛。 那个小心翼翼的车夫心里默默祈祷着,佛祖保佑,让我平平安安到京郊吧。 …… 与此同时,陈文心才刚刚睡醒,开始梳妆打扮。 “今儿是给各家小姐争艳的,你们娘娘我名花有主了,别打扮得太好看。” 她有些自恋地冲着镜子里抛了一个媚眼,“反正,就算不打扮也没人比我好看。” 一旁的白霜听了这话,手里举着梳子愣了愣。 而后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是啊。主子不打扮,也是全京城最好看的女子。” 拜托,这个白霜也太没幽默感了! 陈文心的自恋没有引来吐槽,反而得到了一个这么一本正经的评价。 她朝天翻了个白眼,“天儿热了,还是穿汉服自在。就穿石灰色裙子,配粉色上襦的那套吧。” 她要穿得素雅一些,给京城贵女们争奇斗艳的机会。 大格格和二格格并五公主,都喜欢她的汉服样式,十分羡慕。 她便命白雪和白霏按照她的衣裳样式,给她们三人做了两身。 三人都十分喜欢,都想在游园宴上穿出来见客。 这个提议被陈文心否决了,她劝三人道:“你们三个一个是皇上的女儿,两个是皇上的养女。你们是满人,都穿着汉人的衣裳出来见客,旁人会怎么想呢?” “旁人定要觉得,是我勤妃教唆你们。到时候勤额娘可就万死莫赎了,你们觉得呢?” 三人闻此言也是一惊,她们只是觉得好看就想穿,没有想那么多。 陈文心既然这么说了,那她们自然配合。 她说的话,不知为什么总是让人愿意听从。 或许是因为,她不会强硬地替她们做决定,而是会问她们的意见。 她真正把她们当成有思考能力的大人来对待,会问她们,你们觉得呢? 这种受到尊重的感觉,让她们格外高兴。 陈文心用过早膳,小桌子进来通报道:“主子,五公主和两位格格已经到了,是不是请进来?” “快请进来罢。” 只见三个打扮齐整的女孩走进来,五公主在前,两位格格在后。 她们的衣裳并不十分艳丽,然而大方得体,尽显天家风范。 她不禁夸奖道:“你们可真会选衣服,都穿着这样好看,又不打眼。现下皇上在朝中提倡清廉,你们身为皇上的女儿,朴素些也是好的。” 五公主含羞低头,“都是勤额娘教的好,我们才知道该选什么衣裳穿。” 她说着看向身后的大格格,大格格回应了她一个笑容。 自从五公主学着她们的样子,回到长春宫教训了她的嬷嬷们之后,五公主就开朗多了。 若是从前被陈文心这样夸奖,五公主一定不敢说话。 现在她说起话来大方得体,旁人看着都觉得舒服多了。 陈文心忙道:“我这里刚刚用过早膳,你们可用过了?若是未用,就在我这用了吧。” 五公主还有些不习惯陈文心开口我啊我的,惠妃娘娘是她的养母,在她面前也会自称惠额娘。 有时心情不好,也会自称本宫。 听陈文心这样我啊我的,她倒觉得十分亲切。 大格格笑道:“我们用了早膳去寻五公主的,五公主也用过了,才一起来见勤额娘。” 陈文心闻言才罢,便带着她们三人往念心园去。 宴会设在离听雨阁不远的一处水榭,这里四处开阔,背山面水。 环境清幽,又有凉风习习。 等陈文心带着五公主她们到了水榭,看到的便是身着各色华服的京城贵女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 有在栏杆边看鱼的,有在树荫底下赏花的,也有在桌旁坐着喝茶的。 环肥燕瘦,姿色各异。 那些娇弱的莺声燕语,隔着一弯水流传来,显得格外好听。 “勤妃娘娘到!” 小桌子在前开道,听到他高声通禀,那些女子都纷纷涌上前来。 “请勤妃娘娘金安。” 陈文心趁着这个时候,才有机会点一点在场众人的人头。 好家伙,足足上百号人! 她强作镇定地柔声道:“免礼。” 她知道一定会有很多人来,没想到会多到这个程度! 她发的请帖有这么多吗? 人群中,鹤立鸡群的纳兰玉露赶上前来,走到陈文心的身边。 “娘娘,臣女的哥哥命臣女替他向娘娘请安呢。” 纳兰玉露在身后众贵女嫉妒的目光中再次福下身去,面上笑意盈盈。 陈文心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何必多礼?这些闺秀小姐本宫也认的不清楚,就认得你一个罢了。今儿这宴会,我还得靠你呢。” 陈文心说谁也不认得,就认得她一个,这对纳兰玉露来说简直是最大的夸奖。 她忙道:“娘娘说哪里话,这是玉露应该的。京城官宦女眷我十停倒认得九亭,娘娘放心吧。” 纳兰玉露在这些女子中算是地位尊贵,她认得的人自然多。 “本宫并没下这么多请帖,怎么会来了这么多人?” 她悄悄对着纳兰玉露私语,纳兰玉露道:“左不过是姐姐带着妹妹,表姐带着表妹,堂妹带着堂姐……” 这些闺秀们都想来博得陈文心的好感,好争取几分嫁给陈文义的希望。 那些没收到请帖的哪里肯罢休?求爷爷告奶奶的也要来。 所以最后参与的人,倒比原定的要多许多。 陈文心了解之后点点头,她笑着对有些拘谨的众人道:“诸位都请坐吧,本宫未曾想到诸位如此捧场,只怕简薄了。” 众人听她不但不怪罪这些没收到请帖的人跟来,还如此客气温和,不禁面露笑意。 外间都说勤妃娘娘是个才女,既聪明伶俐,又温柔善良。 如今一见,才知所言非虚。 第二百五十九章一鸣惊人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一鸣惊人 陈文心惊讶之后,便是欢喜。 开玩笑,这些人可都是金主,当然多多益善! 她热情地招呼众人落座,园中仆人见她来了,便又换过一次茶水。 紧接着,点心瓜果都摆上了席,陈文心高坐上首,身旁是五公主和两位格格以及纳兰玉露等人。 “诸位小姐想来也看过了这园中景致,不如坐下用些点心。” 听如此一说,众人都坐了下来,口中道谢。 纳兰玉露说道:“今日雅宴,不如来行个酒令以添乐趣。娘娘以为如何?” “好啊。” 陈文心笑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标准姿态,这些大家小姐没事聚在一起也就只能行行酒令,然后念念诗唱唱曲儿。 闺阁之乐实在不多,总不能聚在一起绣花儿吧? 她抬眼一扫,这些女子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其中满汉参半。 汉人小姐多多少少都会些诗词,满人小姐就不一定了。 只看宫中惠妃荣嫔等人,便可见一斑。 纳兰玉露算是其中的翘楚,她父亲正是因为崇尚汉学才深得皇上的倚重的。 纳兰容若是个才子,她在这些小姐中也算得上是才女了。 她原先就和纳兰玉露打过招呼,让她维持一下场面。 所以纳兰玉露一提议行酒令,她就赞同了。 只是决不能行那些诗词曲赋的酒令,显得把那些不通文墨的女子都冷落了。 “今日来宾众多,大家所爱不同,若是行单一种酒令怕是拘束住了。” 陈文心笑道:“不如咱们就来行个俗一些的,击鼓传花。这鼓声落时花在谁手,就为大家助兴表演一个节目如何?” 此话一出,众小姐皆是欢喜。 一则这酒令容易,也不用绞尽脑汁想什么诗词,生怕被旁人嘲笑。 二则她们原就是来和陈文心套近乎的,能在她面前表演一个自己拿手的节目,那正中她们下怀。 一时众人都纷纷赞同:“娘娘这主意真好,一点也不俗。” “大俗即雅,娘娘这个主意真妙啊。” “娘娘体恤我等各有所长,真是雍容大度。” …… 陈文心在这些溢美之词中僵硬了嘴角,她在宫中鲜少听这些当面奉承,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只是现在不听也得听,还得装出一副听得很高兴的模样。 她僵笑着道:“那便开始吧。” 花鼓抬了上来摆在下首一侧,用绢布蒙着眼的小太监手持鼓槌,站在花鼓面前听令。 陈文心手上拈了一朵精致的绣球绢花,随着那鼓声一起,她先把花传到了自己身边的五公主手上。 五公主和两位格格不过是来镇场子的,她们自然不需要靠表演才艺来讨好陈文心。 因此这花传得很快,三个小姑娘笑嘻嘻地你抛我接。 等这花离了她们的手,传到下头的小姐手中,这速度明显就慢下来了。 那些个小姐们接过绢花,还要用手抚弄一番花瓣,才恋恋不舍地传给下一个小姐。 还有的居然把花放在鼻子前闻一闻,才肯罢手。 ——拜托,那是绢花又不是真花,哪来的香味啊! 陈文心几乎就笑不出来了,那些手上占着花不肯传下去的小姐,你们可有考虑过后面等着的人的心情吗? 她都已经看到那些女子眼中冒出的熊熊火焰了。 第一轮没什么经验,被这些小姐们这样弄得十分尴尬。 最后鼓声停了,这朵花落在一个胭脂抹得和猴屁股似的小姐手上。 她身后的人气得翻了一个大白眼,要不是她占着不肯传,这花早就到自己手里了。 陈文心忙悄悄吩咐白露,一会儿让那个击鼓的小太监早点停,别击那么久。 猴屁股小姐娇滴滴地起身,对着陈文心福身道:“臣女给娘娘表演一个惊鸿照影舞。” 她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舞,不过听名字好像还挺厉害的。 她笑着点点头,“好啊。” 等那女子换了舞衣上来,悠扬的乐声响起,她开始挥动手脚。 腰肢僵硬如石,弯都弯不下去还好意思跳舞? 才没跳几个动作,就有小姐的议论声开始大了起来,“这什么惊鸿照影?母猪照水吧?” 白露适时在她耳边道:“这是户部员外郎家的小姐。” 户部啊? 陈文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可是个肥得流油的地儿,这位小姐肯定有钱! 虽然她也觉得这舞惨不忍睹,不过怎么能任由旁人把这个大金主气走呢? 随着那女子一个旋转跳跃没跳上去,笨重地掉在了地上。 她再也听不下去旁人的议论了,索性中断了舞蹈。 陈文心见她面上通红,想来那些女子的议论声太大了,她已经听见了。 陈文心忙打圆场:“这舞可真是新鲜呢,本宫在宫里见多了柔软轻浮的舞蹈,倒觉得王小姐的舞很是稳重。” 是啊,站得像个木头一样稳,跳起来像头猪一样重。 底下那些女子心中不以为意,只觉得这位勤妃娘娘还真是宽和,这样的舞还能给人面子夸赞。 这样一想,她们心里也舒了一口气。 起码一会儿若是轮到自己表演,即便出了错也不会被她嫌弃。 那个跳舞的女子还以为陈文心会嫌弃,没想到她面上带笑地夸奖自己,替自己把面子捡回来了。 她感恩戴德地朝着上首行礼,“臣女多谢娘娘夸赞,愧不敢当。” 这个谢恩的礼仪倒是做得好,陈文心松了一口气,“不必多礼。来人,把本宫这碟臻子酥赏给王小姐。” 对于这些大家小姐来说,赏赐银钱财帛就太俗了。 赏些自己的吃食给她们,倒让她们觉得更有面子。 陈文心早就盘算好了,因此她的面前摆着好几道点心,就是预备着赏人的。 众人没想到陈文心嘴上夸完了,还会赏赐王小姐。 难道勤妃娘娘看得上那头跳不起来的猪,要将她许配给陈将军? 不可能不可能,这只是勤妃娘娘大方罢了。 一定是这样! 陈文心又道:“那就继续传花吧,从王小姐往下。” 这一个击鼓传花的小游戏玩得众人不亦乐乎,个个兴高采烈。 众人都争相要接到那花,想在陈文心面前表现一番自己的多才多艺。 击鼓的小太监听了吩咐后,鼓声短了许多。 一时之间,各家小姐都有了上台的机会,纷纷拿出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出来。 有的表演的是弹琴,有的是吹笛。 有的是一展歌喉,有的是泼墨挥毫。 还有些比较另类的,诸如蒙着眼睛就能闻出花的品种之类的。 纳兰玉露也得了一次上台即性赋诗的机会,五公主也因为不小心把花接到手中,而画了一副简笔画。 所有表演的人,不论优劣和家世,陈文心都赏赐了点心。 或是糕点,或是瓜果,或是蜜饯。 就连五公主和纳兰玉露的也不例外,叫人看不出陈文心真正喜欢的是谁。 五公主将来是要去蒙古和亲的,她绝不可能嫁给陈文义,这是可以肯定的。 除了五公主之外,当数纳兰玉露的赋诗令人惊叹,楚公爷家的小姐吹笛也十分优美动人。 但看陈文心也没有对她们有特殊的赏赐或是其他表示,想来也并没有确定看中她们中的谁。 陈文心面上的笑容已经僵硬得不得了了,她还是强撑着,假装饶有兴致地看完这些小姐的表演。 眼看就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她们竟然玩这么一个智障游戏玩了一上午! 她起身,对着众人举起了酒杯。 “本宫今日十分欢喜,有诸位小姐陪着一同赏园。又见到了这么些好看的表演,心情十分愉快。” 愉快才有鬼呢,她都无聊死了。 只是今儿让这些人来就得给她们展示自己的机会,否则她们怎么会甘心呢? “本宫私心想着,各位小姐表演助兴如此辛苦,本宫也应该为诸位表演一番,以全雅兴。” 众小姐忙道不敢,哪有让娘娘给我们表演的道理? 五公主见状忙接过话道:“勤额娘既有此心,若是我等拒绝倒是辜负了勤额娘一番盛情,却之不恭。” 大格格接着五公主的话,“是啊,我也想看勤额娘要表演什么。” 在座除了陈文心以外便是她们的地位最高,她们都开口了,众小姐自然要顺着她们的话说。 一时之间众人都恭维起来,纷纷表示想看陈文心表演。 今儿的重头戏可算到了。 陈文心离开了座位,道:“请大家跟本宫到水榭之后去观看。” 什么了不得的表演,在这里还不够宽敞吗? 众人都有些疑心,又想着她这分明是早就计划好的,方才她们推辞可真是不智啊! 众人心里想着,脚步跟着陈文心走到了水榭之后。 只见不远处就是山崖,那里立着好几个草靶子,竟和军营中的校场有些相似。 有些见过的人便道:“这不是练箭的靶子吗?怎么设到这里来了?” 只见陈文心接过白露捧上来的一个黑色物体,将它持在手上,向着远处瞄准。 “砰——” 一道近在咫尺的枪火声响起,一些胆小的闺秀们已经吓得呆住了。 第二百六十章捐银纷纷 第二百六十章 捐银纷纷 这种时候,倒是满洲小姐们比较站得住。 有个别胆大的上前来看那黑色的物体,见是一只样貌奇怪的鸟枪,比她们见过的都短许多。 “勤妃娘娘,这莫非就是陈将军新制的短筒鸟枪吗?” 看来这些小姐们也不是嘴上说说的喜欢陈文义,她们对于陈文义的一些事情还是有所了解的。 那陈文心想鼓动她们,就容易得多了。 她点点头,面上露出赞许的微笑。 “正是此物,我近来常常跟着二哥学习这种新枪,已经初见成效。所以给众位小姐表演一番,没吓着你们吧?” 听她口中提到陈文义,就算被吓着的人也回过了神来。 “怎么会?娘娘好枪法,瞧那中间的草靶已经被娘娘一枪击倒了呢!” 众人定睛向远处一望,果然一溜齐刷刷的草靶中,正中间那一处的靶子已经倒了。 “娘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既能打理好内宫,又能习得好枪法。” “正是,娘娘真是令我等汗颜啊!” “听说娘娘南巡时有救驾之功?习枪莫非是为了再与万岁爷巡游时保护圣驾吗?” …… 陈文心听着这些恭维之声,只挑了对自己的话题有利的接下去。 “这枪轻巧,威力又大,女子能够习学得很好。你们知道吧?本宫的二哥身边有个女将欧阳氏,就是靠这短柄鸟枪立下了军功呢。” 一提到欧阳氏,这些小姐可就听不下去了。 陈文义一向不近女色,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这是众人皆知的。 偏偏军营里有个能时时接近他的欧阳氏,这怎么能不让她们着急呢? 若是那个欧阳氏勾引陈文义,这可怎么好? 陈文心看着众人的神情,心满意足道:“如今国库的银子都花在军中了,二哥把自己的俸禄都用来制造新枪,就是希望能够帮大清建立起一支强劲的鸟枪队。” “唉。这是功在社稷的大业,也是二哥如今的心病……” 但凡她提到陈文义一点半点,这些小姐们都会竖起耳朵认真听。 只听她又道:“二哥为官清廉,哪来的那些银钱都投去造枪呢?本宫把自己的一些梯己首饰变卖了给他,好让他能够再造些新枪供士兵们训练。” 对于大户人家来说,变卖首饰是家中落魄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才会做的事情。 一般就算做了,也不好意思说出来,怕被人嘲笑。 此时陈文心这么一说,倒让众人深感她的兄妹友爱之情。 早就听闻陈家父子和睦、兄弟友爱,陈文义把自己的军功都拿去换勤妃的晋封了。 现在看来,不仅是陈文义待这个妹妹如珠似宝,她待陈文义也是一样亲密友爱的。 纳兰玉露忙道:“娘娘这般对兄弟的慈爱之心,真叫臣女感动。臣女虽不才,也有几分梯己银子,希望娘娘帮臣女转交给陈将军,以尽绵薄之力。” 纳兰玉露这样一说,那些小姐们这才反应过来。 好啊,又让她先做了好人! 众人不甘落后,纷纷表示自己也要捐银子出来,支持鸟枪队的建设。 这不单单是她们对陈文义的私心,也是响应皇上的政策。 听闻皇上最近简装旧服,弄得她们家里在朝为官的父兄也都翻出了压箱底的旧衣裳,一个赛一个穿得破。 今日再看陈文心和五公主及两位格格,她们衣裳大气却不华贵,朴素而不失礼。 再看看她们自己,一个个穿得华贵鲜艳…… 这个时候若是不捐些银钱出来,怎么说得过去? 难道说,我有钱穿好看衣裳戴昂贵首饰,就是没钱为军中捐点银子吗? 陈文心起的话题,纳兰玉露带了头,她们岂可落后? 遂一个个争先恐后都表示要捐银子。 那些方才表演过的,受过赏赐的小姐们感念陈文心,自然不肯吝惜钱财。 那些没能在陈文心面前露脸的,就更怕被她从未来二嫂的候选人名单里划去,捐的银钱比前者更多。 陈文心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则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这怎么好呢?本宫是邀请诸位小姐来赏园子的,皆因你们各家的父兄也常常在此,所以邀来赏玩。怎么成了捐银子的宴会呢?” 你们家里的父兄都在这呢,可是时时受陈家人的检阅,时刻都在挑选适合的人家结亲呦。 这话一出众人就更加踊跃了,“娘娘说的哪里话?就连娘娘这般金尊玉贵的身份,都肯拿出自己的梯己首饰。” “听闻娘娘先前还捐出了自己过寿的银子给军中,这份为国为民的贤德,我等只求能效仿半分。”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陈文心别的恭维不爱听,最爱听旁人说她贤德了。 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又懒又馋,是个典型的不守这个时代女德的人。 皇上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当初给了她一个勤字为封号,来堵住旁人的嘴。 所以旁人夸她贤德,她又心虚,又爱听。 想来现在夸她贤德的人好像越来越多了,她忽然觉得,大概自己是真的有些贤德吧。 她在心中仰天大笑,面上不露声色道:“本宫当不得贤德二子,只求为皇上分忧,也为二哥分忧就是了。” 她说着,对那个夸她贤德的小姐抛去一个“我很看好你呦”的眼神。 后者接到她的眼神,喜得面上几乎开出花来。 在这个时代,一个女子最大的贤德就是为自己的夫君分忧解劳。 这话不禁让众人感受到暗示,皇上是陈文心的夫君,她自然要为皇上分忧。 那她们现在捐银给鸟枪队,算不算是提前为自己的夫君分忧呢? 想到这里,好些人面露暧昧的笑容。 陈文心没有注意到她这句话的隐含意思,只听人群中一个小姐大声道:“娘娘,求娘娘给臣女一个机会,让我出一份力吧。我愿意捐出这个金项圈!” 众人的目光向后头看去,只见一个穿戴富贵的小姐脱下了她脖子上的项圈。 那项圈金光璀璨,看起来沉甸甸的,一看分量就不轻。 白露默默在心里计算了一下,那个项圈大得可以套住那个小姐的腰,足有小拇指粗细。 这少说,也得有二三十两重吧? 二三十两的金子,那可就是二三百两银子啊…… 陈文心被这彪悍的行径吓住了,生怕她这一个举动,会使在座其他小姐纷纷跟着脱簪卸物。 一百来个千金小姐,当着她的面脱首饰,她怎么好意思看着? 幸好这些小姐毕竟大部分出身尊贵,不至于个个都如此作风彪悍。 “娘娘,臣女愿意捐出二百两纹银,稍后就派人送过来,以尽绵薄心意。” 她们都是出来赴宴的,身上自然没带多少银子。 现在先把数目说出来,一会儿再补上银子,也算全了脸面。 这个主意总比当场脱首饰要好得多,众人也都效仿起她来。 “娘娘,臣女愿捐献三百两!” “臣女捐三百五十两!” “三百六十两!” 一时之间,场上犹如竞相拍卖一般,银钱的数目越喊越高。 陈文心汗颜,为什么她有一种把自家二哥放到了拍卖台上的错觉? 气氛一下子热烈了起来,她想再客气一句都没有说话的余地。 她只好悄悄吩咐了白露一句,让白露把这些小姐们所说的银钱数目都记录下来,也好有个对照。 待众人都报了数,纳兰玉露这才不慌不忙道:“臣女早有为陈将军提供些帮助的心,因此和我兄长一同题了些诗词,送到外头义卖。义卖所得一共五百二十两,原系数捐出。” 纳兰玉露的诗词能卖到五百二十两? 这怎么可能呢? 有知道内情的便在底下嘀咕起来,“哪里是她的功劳,不过是仗着有个好哥哥罢了。说是一同题诗,还不是她哥哥的名头值钱?” 纳兰容若是大清第一才子,是在京城之中仅次于陈文义的最佳择婿人选。 他出名比陈文义早些,到了现在反而赶不上陈文义的风头了。 虽然文才出众让人心摇,到底女子还是喜欢俊朗的外表更多些。 陈文义的容貌自然是无人能及,又战功赫赫、文武双全。 外头流传过一首陈文义兄妹和纳兰容若兄妹,还有向明五人的联句诗。 从那诗的口气评去,倒是陈文义、陈文心和纳兰容若三人不相上下。 一贯有才女之称的纳兰玉露,倒是落了第。 陈文心不禁指尖微颤,她想过这些千金小姐会竞相出价的场面,没想到会有这么高的数目报出来。 五百二十两! 这可抵得上一个朝廷大员一年的俸禄了。 她自然知道纳兰玉露这所谓的卖诗钱有水分,哪怕是她哥哥纳兰容若,也不可能靠卖诗得到这么多钱。 这不过是她为了表示自己这钱来的清雅,不比其他小姐是问家里要来的罢了。 兴许还有想多捐些银子,又在意自己的名誉,生怕旁人说她没脸没皮花那么多银子来讨好陈文义吧? 故此弄出这么个噱头。 不管是为什么,陈文心才不会跟钱过不去。 她面露笑意,仿佛一上午在这宴会上端着假笑的疲惫都散去了。 “既如此,本宫便替二哥,多谢各位小姐的美意了。本宫已命白露把各位的名字都记录在册,二哥会看到诸位的心意的。” 这话一则是给她们尝个甜头,让她们知道这些付出是值得的,陈文义将会看到她们的名字。 二则也是表示,你们说捐银的数目我可都记住了,别想耍赖啊。 “好了,请诸位随本宫一道去用午膳吧。” 第二百六十一章数银子 第二百六十一章 数银子 众人随同陈文心一起在念心园用了午膳,膳毕略歇了歇,就各自散了。 到了下午,各家送银子来的人络绎不绝。 起先门房的家仆还一个一个进来禀告,后来人实在来的太多了,他们索性就放在门房里隔半个时辰再送进去一次。 陈文心派小桌子和白露接受这些银钱,自己便回观澜榭美美地歇了一个午觉。 到午后睡醒,便看见外头的圆桌上堆着小山一般的银子。 她身居高位久了,多少珍贵的金银珠宝也看得多了,可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堆在面前。 她眼前一亮,不等白露上前伺候,自己穿着寝衣就走过来了。 “好多银子啊……” 见她一副财迷的样儿,白露笑着呈上一份单子。 “主子,这是门房那边记录的各家送银的数目。方才趁着主子歇晌,我把这份记录和上午记录的对比了一下。不仅没有少的,还多了呢。” 陈文心接过那单子一看,白露把两份记录整合了起来。 黑色大字是念心园门房那边专人写的,后头跟着小字,是白露标出了有出入的数目。 她细细看去,也有说要捐二百两,实际上送了三百两来的。 也有说捐三百两,实际上捐了三百五十两的。 只有多的,还真没有少的。 她用手指着上头的几个名字,“这几家官职显赫,想来是回家和家中大人一商量。觉得数目太低不好看,配不上官职吧。” 比如说一个员外郎家的小姐捐三百两,你一个正经尚书家的小姐才捐二百两,那自然不好看了。 “还有这几个。” 她点了点另外几个名字,道:“这几个小姐开口得早,说的数目也小些。后来数目攀比上去了,她们只好多添些才能不输给旁人。” 白露点头道:“主子你看,这位就是跳惊鸿照影舞的王小姐,她捐了足足四百五十两呢。” 把舞跳成那样,陈文心不仅没嘲笑她,还赏她点心。 想来她心中感激,所以不肯吝惜银子。 “还有这位,夸主子贤德主子很是喜欢的那位张小姐。” 白露在那单子上点了点,上头记录着这位钮祜禄小姐也捐了三百两。 “这也算多了,她家中不过是一个阿玛领着二等侍卫的衔。好在她出身满洲大姓,才能有这么些银钱。” 满人做个二等侍卫,自然和当初陈希亥的二等侍卫不同。 满人原就有份例的银子和粮米,就算不当差也不愁吃不愁穿。 他又不会像陈希亥当初那样要讨好那些满人上级,花大把的银钱贿赂他们,才能谋求安生度日。 这要是换成当初的陈文心来参加这场游园宴会,怕是只能拿出三两银子吧? 她想到这里,问白露道:“你命小桌子去细细访查,若有些大人为官清廉,家中较为贫寒的。这些人家的小姐,就把银子给她退回去吧。” 虽要为了鸟枪队筹银子造枪,也不能让不富裕的人家花这么大一笔钱来买个面子。 指不定有些小姐是怎样在家哭天抹泪,逼着家中长辈非要拿出这笔银子来呢。 白露道:“主子请的这些小姐非富即贵,并没有家境贫寒到少了这笔银子就过不下去的。” “虽说如此,还是细细查访一番妥当。我原意是劫富济贫,可不是劫贫济贫啊。若有些不宽裕的人家,退回一二百两银子也好。” 陈文心自己就是从这样的家庭中出来的,若非穷到这个地步,陈希亥也绝不会舍得把十四岁的女儿送进宫。 推己及人,她总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也强逼着这样的人家捐出了大笔银钱。 那就太造孽了。 “是,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去告诉小桌子。” 白露深知她心善,哪里敢拖延,忙走出去找小桌子。 待小桌子去后,她又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只听得里头丁零当啷的声音响着,似乎是在收拾什么。 不一会儿,白露抱着一个木匣子便往陈文心的寝室走去。 陈文心见着白露抱来一个匣子,放到了堆放银子的那张圆桌上,打开来道:“主子,这是奴婢的一点心意。自然比不上那些千金小姐们,好歹是一番心意。” 陈文心往匣子里看去,那里头也有大块的银锭子,也有小块的碎银子。 甚至还有些金银锞子,大小不一。 这一看就是白露存放体己钱的匣子,里头那些银钱也有她做宫女的份例银子,也有得其他主子赏赐的金银。 林林总总加起来,大约也有二三百两银子。 “主子赏赐的那些,奴婢不敢擅自拿出来,这些都是奴婢这些年做宫女存下来的。” 陈文心连那些家中经济不是很宽裕的千金小姐的银钱都不肯要,怎么会要白露的辛苦钱? 她合上了那个匣子,对白露严肃道:“你在宫里这么些年,就攒了这么些银钱。都捐出来了,日后怎么办?” 白露笑道:“奴婢在宫里吃穿用度都是赖着主子,比寻常的小妃嫔还要高贵些,哪里就饿着我了?况且主子一向赏赐我那么多东西,我都没拿出来呢。” 陈文心给的那些才是最为贵重的,就算她把银子都捐出去了,剩下那些也比寻常的大宫女阔绰得多。 陈文心固是不肯,“那不行。我再怎么想筹银子,也不能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在她看来,为奴为婢已经够苦了。这些宫女煎熬着熬到二十五岁放出宫,就靠这些银子过活了。 白露日后自然不会这么悲惨,陈文心会给她准备最丰厚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嫁到殷实的人家,不会让她受苦。 但万一呢? 万一她出了什么事,保不住白露怎么办? 她自己身上有些梯己,才能为自己多留一条路。 所以陈文心时常给她打赏,有时是金银珠宝,有些是奇巧首饰。 不仅是她,白霜她们几个也是一样,还有小桌子,富贵儿…… 手中有钱,心里不慌,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想当初她刚刚成为常在的时候,攒着十几两银子都不肯乱花,就想着给家里寄回去。 那种因为贫穷而扣扣索索的模样多狼狈,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难为皇上不嫌弃她,还帮着她解决了家中的贫穷状况…… 说曹操曹操到,陈文心刚想到皇上,他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了。 “朕一日没回来,这里就长出银山来啦?” 皇上的步子大,话音没落人已经进来了,径直坐在了陈文心身旁。 “哪里是长出来的,这可是我辛劳了一日筹回来的。皇上瞧瞧,一共有四万五千两还有余呢。” 她嗔道:“这么些银子白露还不足呢,非闹着要把她的私房银子也拿来。” 白露对陈文义的心意,皇上也略知一二。 他笑道:“朕在门外都听见了。白露毕竟是你调教出来的,自然和你是一条心。” 白露听皇上这话,还以为他会劝自家主子收下这银子。 没想到皇上话锋一转,“不过这银子捐不捐都一样,你日后出嫁,终归是你主子要办嫁妆的。她那时一看,你连点梯己银子都没有,还是要补上的。” 这话说得白露脸都羞红了,陈文心借机忙把那匣子往她手上一塞。 “你去罢,让我和皇上自在说话。” 她不由分说,便把白露赶了出去。 皇上把桌上的单子拿起来一看,在看到个别名字时,面色有些古怪。 “玄烨瞧这单子,有什么问题吗?” 皇上淡淡道:“朕没想到,有些大人在朝上跟朕哭穷,自家小姐竟然拿得出那么多梯己银子。” 虽然皇上也知道有些人是装穷,但看到这赤裸裸的打脸证据,还是有些不忿。 “想来有些小姐是心急,没和家中大人商量,就自己拿了银子送来了。这会子,指不定正在家中被训斥呢。” 陈文心这一个法子,不仅替鸟枪队筹集了造枪的经费,还让皇上看到了某些大臣的真面目。 这算得是意外之喜。 陈文心道:“我倒是怕有些大人家中不宽裕,拿出这些银子来妨碍生计。故而叫小桌子去调查调查,有些两袖清风的穷官儿家就把银子退回。” 皇上冷哼一声道:“能够到你跟前晃悠的这些人家,哪有不富裕的?要是不富裕,也没有余力每逢年节就给你和陈家送帖子送礼的。” 陈文心请的这些人就是常给她和陈家送礼贴的,这些人一看就是想和陈家交好的,并且有意于陈文义的。 否则陈文心也不会请她们。 皇上这样一说倒让她明白过来了,看来是她操心多余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果然 第二百六十二章 果然 次日,确认了没有贫穷的人家之后,陈文心便命人把这些银钱分装好,送了一部分去给陈文义。 那份名单自然也抄写了一份给陈文义,省得那些小姐们芳心旁落。 另一部分,她便交给了皇上处置。 鸟枪队的经费用不了这么多,剩下的交给皇上让他用到军费之中,才是物尽其用。 这一点她事先和陈文义商量过,陈文义也赞同她的做法,她便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再者,把那些银钱交给皇上,也好堵住一些人的嘴。 万一有人谗言说她借机敛财什么的,她这里把银钱充了国库,也能有话应对。 陈文义把那些银钱都用在了造枪之上,并且在兵部登记造册,确保没有藏私。 兵部的官员想做个不费钱的情面,便说要把先前陈文义自己投入的俸禄,退还给他。 反正现在造枪的钱也足够了,他自己那份拿回去也是应该的。 陈文义原不想要这个钱,只是他一个动用自己的俸禄充军饷,其他的武将该如何自处? 旁人不但不会说他清正廉明,反而会觉得因为他一个,坏了其他人的名声。 他原因年轻而使人不服,这样一来倒是树敌更多。 因此他便要了一部分自己投入的银钱,留下了一部分没要,只说是就当他和那些小姐们一样捐献的吧。 这事算是了结了,只是事后陈文心再扮成陈文礼去绿营练了一次枪,士兵们看她的眼光都不同了。 众人都听闻了勤妃娘娘是如何让那些小姐们主动捐献银钱的事情,知道了她的枪法准头。 再细细去打听一番,陈家的四公子如今才十二岁,哪里能有那么大? 那个所谓的陈文礼长得又和陈文义那么像,想来就是传闻中的勤妃娘娘了。 陈文心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了,因此后来再也没去绿营了。 反正她的枪法已经练习得很不错了,日后若是有机会去狩猎的时候,倒是可以在猎场上练练。 与此同时,收复台湾的战役局面渐渐好转。 皇上听取福建总督姚启圣的建议,用了一个台湾投降来的将领施琅来训练汉八旗水师。 这个施琅原先是跟着郑氏家族的,也是台湾水师中赫赫有名的一个人物。 他算是背叛了郑氏逃来福建的,因此有许多人诟病他变节,对他甚是不喜。 皇上也不喜欢这样的变节之臣,但是在姚启圣的主张之下,他还是同意了。 朝中的反对之声甚大,众臣原就担心汉八旗军集结在福建,会占地生叛。 现在再来一个变节的施琅,叫大臣们如何放心得下? 于是先前平定下来的话题再次热议,众大臣们纷纷上书皇上,是不是要再派满八旗军去看着? 那些满八旗军好不容易才撤回了,再提把他们放回去,皇上自然不肯。 若是先前满八旗水师还在福建的时候,这些大臣们固是不从,兴许皇上还没办法。 但现在撤都撤回来了,再想让他们去? 谈何容易。 皇上这一不理会,底下的小动作就多了起来。 这日皇上刚在正殿接见完大臣,不顾日头炎炎就回了观澜榭,一进门便大骂索额图。 陈文心忙迎出去一看,只见皇上一脑门的汗水,李德全等人都远远站在院子外头。 ——皇上不许他们跟着。 白露见状也不敢留着,行了一个礼便退了出去。 陈文心忙给皇上先倒了一杯茶,取下衣襟上的帕子替他擦汗。 “有什么事好好说,何必气成这样?” 皇上也是火气旺得很,他虽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毕竟才三十岁。 有时候难免沉不住气。 平时皇上跟大人们生了气,顶多回来骂骂李德全他们。 今儿想来是动了大气了,竟然把李德全他们都撇在了后头。 “叫朕怎么不生气?索额图这个老匹夫,朕立了太子,倒把他的心立大了!” 索额图是皇上名义上的岳丈,皇上就算不悦也从未这样骂过。 陈文心直觉此事不该她过问,她是该避避嫌的。 因而只顾着替皇上擦汗,在旁边给他打着扇子。 有些话若是他想说,他自然会说。 他若不想说,问了也是无益。 果然皇上也没在意她的沉默,径自说道:“朕今日接到了福建的奏折,浙江总督竟然横加干涉福建水师的演练。施琅是个汉人又是叛将,处处受浙江总督掣肘。” 浙江总督横加干预福建水师,怎么骂起了索额图来? 陈文心试探道:“这浙江总督,是索大人的人?” 皇上冷哼一声,“不是他这个当朝国丈撑腰,施琅和姚启圣两人,怎么会被制住呢?” 皇上先前册立了二阿哥为太子,又同时复位了佟贵妃,原是要给两族施恩。 没想到这恩过大,让索额图一下子飘飘然了起来,竟然敢把手伸到皇上最为关心的平台之战中。 他结党或是贪污,皇上都可以不管。 唯独此事涉及社稷安危,皇上不能不管。 “哼,个个都说早立国本。果然国本一立,这起子人的心思就活泛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他们就想着自己的权力不想着社稷吗?” 皇上气得狠狠抓起一只茶盏,高高举起,陈文心吓得脖子往后一缩。 那只茶盏几乎要被他的手劲捏碎,他的手上骨节发白,青筋暴起。 最后,他还是把茶盏放回了桌上。 “唉……” 这一声叹,不禁让陈文心觉得心酸。 “玄烨……”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这既涉及朝廷的战事,又有政事。 皇上如此忧心,她却不好出言。 “吓着你了吧?是朕不好,在你面前发什么脾气。” 他方才一时气急,原是要砸了那茶盏的。见到陈文心脖子往后一缩,才想到她会害怕。 又生生地忍住了。 见皇上的口气缓和了下来,她道:“皇上方才在正殿那边,可是斥责了索大人?” “若是当面斥责了他,这股邪火发出去了倒好。” 皇上到底顾念着一点姻亲关系,不想伤了彼此的脸面。 更重要的是,索额图在朝中党羽众多,皇上直接发难未免打草惊蛇。 在陈文心看来,这绝不是件好事。 皇上对索额图的忌讳,使得他一再忍让着。 这些心病积累起来,久而久之会成为一块大病,皇上迟早要连根拔除。 要让索额图无力回天。 不止是索额图,皇上对佟国维也同样有此不满。 应该说,在今日的事情发生之前,皇上一直有弃佟国维保索额图的想法。 索额图毕竟是太子的亲外祖,若是日后太子登基,起码不用担心他会有反心。 而佟国维和佟贵妃争权夺利,皇上不喜已久。 若是太子登基,佟贵妃成为太后,两家争夺外戚之权,必是大清一祸。 可今儿的事情一出,皇上是连索额图都不想保了。 现在朝中最得皇上信任的一品大员,还是一个纳兰明珠罢了。 “这个老匹夫,真会给朕出难题!他一贯对朕重用汉人大臣有所不喜,没想到现在竟然敢明目张胆违背朕的意思了!” 在朝上,索额图为首的众满洲大臣,都极力反对福建的军队部署。 反对全使用汉人士兵,反对任用叛将施琅,也反对姚启圣这个汉人总督。 他们嘴上说的害怕汉人士兵在汉人将军的带领下,据地反叛。 福建一带山多林密,距离京城又远,若真是起兵造反十分难对付。 从前尚可喜不就占着这块地方么? 可皇上细想了想,他们到底还是怕汉人立功,影响了满人大臣的地位罢了。 台湾那边因为福建守军的增加,无法到陆上抢夺,已经有粮草匮乏之象。 福建的粮草虽丰,供这么多军队也不够吃,还要到浙江那边运。 他们如何据地造反? 想造反连粮草和银钱都没有,那个姚启圣是个被贬官多回的穷光蛋自不必说。 就连那个施琅,当初从台湾逃来不过是一只破船,几个家眷。 他没有那个银子来造反。 皇上这样想着就不担心了,心里越发不满索额图等人。 平时他们和汉人大臣不对付也就罢了,现在是事关社稷安危的大事,他也敢阻拦! 皇上越想越气,“朕会给他点暗示,如果他趁早收手,朕就不追究了。若是执迷不悟,当数罪并罚。” 皇上手上抓着这些大臣的小辫子,什么贪污受贿,什么结党营私。 不论是索额图还是佟国维,就连纳兰明珠都不能幸免。 皇上拿着这些证据,平时不发作,要想发作自然证据确凿。 索额图会趁早收手吗? 陈文心心中咋舌,在她看来,索额图可不是会收手的性格。 这些老臣仗着年纪,仗着从皇上年幼时就跟着,一贯是很骄傲的。 如今索额图还有个稳稳当当的太子撑腰,没把自己当太上皇供着就不错了。 收手? 这可不是索额图的作风。 索额图要动,佟国维是肯定也要动的。 皇上不可能让佟国维凌驾在索额图之上,以免让他和佟贵妃徒生野心。 这两个若都拉下马来,岂非纳兰明珠独大? 皇上当不会让这种一家独大的事情发生。 “念念,朕决意让你父亲接管畅春园所有园内的防护。他日若是回宫,则仍然由你父亲接管乾清宫防卫。” 果然! 第二百六十三章换防 第二百六十三章 换防 掌管了乾清宫的防卫,那就不是区区一等侍卫了。 在宫里当差,无论是当的是什么差,乾清宫的总比别处要高贵些。 侍卫也是如此,但又不仅如此。 守护皇上的安全,非是最信赖的人不可。 哪怕职位不高,恩宠却不容小觑。 佟国维和索额图都有领侍卫内大臣的名义,但乾清宫的防卫,一向由皇上的亲信直接管辖。 现在皇上把这个重任交给陈希亥,陈家的地位再度攀升。 这是在以防万一,牵制纳兰明珠呢。 “玄烨要以我母家制衡?只是为何不是二哥,而是我父亲呢?” 陈希亥这个一等侍卫清闲,毕竟在紫禁城中,不太可能有人敢闯宫伤害皇上。 闲职也是最不好升职的,因为没什么立功的机会。 陈文义就不一样了,他现在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皇上想提拔他要来得容易得多。 皇上摇摇头,“兰襄是难得一遇的将才,朕不能拿他的前途冒险。” 他不想过快地提拔陈文义,就是希望他能够打实基础,站稳脚跟。 对于他,皇上是真心爱重,想好好培养。 “你父亲就不一样了,他年纪也大了。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朕大不了撤了他的职,封他一个爵位让他恩养在家。” 在旁人看来,一个高位大臣忽然被撤职封爵,那是明升暗贬。 可皇上知道陈家的心思,陈希亥并不想当什么大官争什么权利,让他在家恩养他不会有任何不满。 陈家求的,自始至终不过是平安罢了。 况且就算陈希亥没了官职,朝中还有一个陈文义。 有他在,没人能影响陈家的地位。 陈文心听罢点点头,“父亲年纪也大了,他才不在意是否为官是否掌权呢,就凭着皇上用吧。” 反正皇上知道,陈希亥是从不会滥用职权来谋夺什么私利的,那便足够了。 “说得这样委屈,你放心,朕总不会亏待了你父亲便是了。” 陈文心还是给皇上打了一个预防针,“玄烨一向是知人善任的,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清楚的。若他日父亲有什么惹怒龙颜的地方,还请皇上明示,让父亲改正。” 想来陈希亥老老实实地当着守卫宫禁的差事,也不会惹怒到皇上。不过这话还是提前说一声比较好,毕竟…… 伴君如伴虎嘛。 “知道了,就你心思多!” 皇上嗔了她一句,又道:“朕听说最近纳兰明珠和陈家走得很近?” 陈文心不假思索道:“是啊。纳兰大人家的大公子,和二哥是好友。他们俩一文一武,倒是惺惺相惜。” “前些时候玄烨不是让父亲多结交朝臣吗?纳兰大人原就有意以二哥为婿,见我父亲主动结交,岂有拒绝的。” 皇上点了点头,纳兰容若如今是宫中的二等侍卫,常在皇上跟前行走。 对于他和陈文义的关系,皇上也有所耳闻。 他也欣赏纳兰容若的诗词,的确是文采横溢。 近日他常常听闻,纳兰明珠除了来见驾之外,余下大部分时间都在念心园里。 他不仅自己去,还常常带着纳兰容若一起去和陈希亥谈论诗词书画之类。 纳兰家父子对于汉学是十分精通的,陈希亥亦是此道中人,倒是相谈甚欢。 “纳兰明珠这个老狐狸,倒是会看风水。” 皇上笑道:“他眼睛毒,自兰襄封为四品宣武将军之时,他就看出门道来了。” 也许不止是从陈文义身上看出门道,也有可能是从陈希亥,甚至陈文心身上。 听皇上这话,他似乎也不是非常喜欢纳兰明珠啊…… 陈文心也觉得这个纳兰明珠狡猾得很,只看上回陈文义从科尔沁回来,他对索额图和佟国维等人说话的口气便知。 他分明和这两人地位相同,皇上还对他更器重些。 但在这两人面前,他偏偏做小低伏,让人拿他没脾气可发。 身居高位还能如此隐忍,此人可不是一般的老狐狸。 皇上对他的器重,想来制衡索额图等人的用意更多些。 陈文心道:“但纳兰大人很少违抗玄烨的意思,总比索大人他们那样谋求私利要好。” “你以为他顺着朕就不谋求私利了吗?” 皇上不屑道:“他的根基不如另外两个稳,自然要小心处事。只是朕有时候忌惮他比忌惮佟国维更甚,总觉得他比佟国维他们聪明多了,更会揣测朕的心思。” 为帝王者,他身边的人自然都揣测着他的心思做事。 好比皇上不说话,李德全也能从他的眼神和面色中看出,是该退下不招惹皇上讨厌,还是该附和让皇上心情愉悦。 这都是学问。 但是奴才揣度皇上的心意,不过是皇上愿意让他看到的那些心意,让他知道自己该进还是该退。 朝臣揣测他的心意,那可就不一样了。 有些皇上不想为人知的想法,他可不希望有人揣测到。 就算揣测到了,也决不能让皇上看出来。 从这一点来看,纳兰明珠还是不够聪明。 真正的聪明人,是应该懂得在主子面前装傻的。 当然,皇上太聪明,也让他有所掩藏不住。 陈文心想到这里,叹道:“鸡肋不鸡肋,还是要主子决定啃不啃。” 她说的是三国时期曹操的手下杨修的故事。 这个杨修自恃聪明,屡次揣测曹操的心意,还大胆地宣之于口。 在一次出兵汉中攻打刘备时,被困在山谷之中,进退两难。 曹操以鸡肋为夜间口号,杨修就自作主张,当着士兵的面开始收拾行装。 说是主上一定会退兵的,可以趁早收拾行李了。 最后这个杨修就因为屡屡揣测中了曹操的心意,而被多疑的曹操杀害了。 纳兰明珠没有杨修这么口无遮拦,皇上也没有曹操这么不容人。 但这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皇上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念念为朕知己。” “只不过,”他话锋一转,“现在朕还是希望陈家和纳兰家结好,来制衡满洲大臣的势力。” 索额图和佟国维是满洲大臣的代表,纳兰明珠也是满人,但他是因为汉学出众才得到皇上青睐的。 陈家和纳兰家抱成一团,算是汉人大臣的代表。 这样,皇上才能在朝中争取更多支持收复台湾战争的声音。 他也知道,索额图想来是不会收手的…… 皇上可以等,时间等不得。 他总是想起,每拖延一天,就会白白损耗多少军粮。 陈文心道:“放心吧,一切都在玄烨掌握之中呢。” 皇上幼年之时鳌拜掌权,几乎不曾倾覆大清江山。 因此他对权臣格外忌惮,最不喜欢身居高位的大臣结党营私,背着皇上行事。 “李德全,还杵在外头做什么?” 皇上没好气地朝着外头骂了一句,李德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进来。 他扶了扶帽子,躬身忙道:“皇上有何吩咐?” “即刻拟旨,畅春园换防,晋升一等侍卫陈希亥为正二品领御前侍卫。执掌畅春园中各处防卫,及乾清宫防卫。” 这旨意下得急,事前毫无征兆。 旨意一发下去办得更急,原先畅春园的守卫就是宫中带出来的,其中半数就是陈希亥领的太和殿侍卫。 一下子,园中半数的侍卫都撤了出去,回到宫中。 宫里陈希亥的手下一接到消息,就点齐人马进了畅春园。 一队人马出宫,一队人马进宫,双方在神武门交会,气氛肃然。 领头的侍卫彼此眼中带着杀意,看向对方犹如刀剑相会。 铮—— 那是无声的蜂鸣,带着血腥味道。 终究还是进宫那一队输了阵势,先行别开目光垂下头来。 “走!” 出宫的那一队领头者发出一声镇定自若的口令,一副原就该他们受到礼让的模样。 待队伍走出宫城的范围,一个二等侍卫对身旁之人道:“痛快!好久没这么痛快了。咱们在陈大人手下的,何时压过他们满洲大臣统领的侍卫一头?” 宫中侍卫是皇上最看重的防护力量,等于是手握着皇上的性命。 因而皆由皇上的亲信大臣来统领,如佟国维和索额图等。 陈希亥是宫中难得一见的汉人一等侍卫,防卫太和殿,已经算得上深得皇上信赖了。 没想到皇上竟然把畅春园和乾清宫的防卫都交给了他,这是何等荣耀? 陈希亥受到皇上如此信任,也意味着,某些满洲大臣失去了皇上的信任。 这一道调防的之意下得这般急,若不是有人逼宫造反,也只能说明皇上在气头之上了。 身旁另一个二等侍卫道:“哼,我也是满人,就是看不惯他们的霸道样子。” “自以为在国丈手底下,就比咱们高贵一等?如今咱们在畅春园当差,日后还要在乾清宫当差。谁敢瞧不起咱们?” 另一个叹道:“我可不比你,我原是汉军旗出身的。若不是在陈大人手底下,只怕这辈子连乾清宫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 他这话说得夸张,惹得另一个哈哈大笑。 “岂止叫你看看乾清宫,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哈哈哈!” 第二百六十四章补救之法 第二百六十四章 补救之法 皇上这换防一招出,索额图算是彻底慌了手脚。 他连夜召集了自己在朝中的亲信人手到府中商议,朝下一看,才察觉了不对劲。 “怎么回事?还有的人到哪里去了?” 从前他这议事的内厅满满当当的人,坐都坐不下。 今夜竟然空了好几把椅子出来。 那些个来的人面色出现了犹豫之色,似乎不敢直言。 索额图一下就明白了。 近来纳兰明珠那个老狐狸,和陈家勾结在了一起。 纳兰家和陈家是朝廷新贵,皇上宠信他们比索额图等满洲老臣更甚。 现下两家关系越走越近,逐渐抱成了团。 陈希亥似乎又有皇上的默许,在朝中大肆拉拢朝臣。 单单他那个念心园,听说每日来往的大臣就有数十人。 看来,那些原先依附于他的大臣,已经有许多转投阵营去了。 他看向底下这些人,这些人也未必干净。 他们兴许是抱着侥幸,来看看自己有没有办法度过难关。 若是现在他露了怯,只怕下回来的人就更少了。 索额图勉强一笑,“诸位对本官的忠心,本官定会放在心上,牢记不忘。” 这话一出,众人是心照不宣了。 他干脆直接了当道:“对于乾清宫和畅春园换防之事,诸位怎么看?”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开口。 与其说他们今日是来给索额图出主意的,倒不如说,他们之中很大一部分是想来看看索额图要怎么解决此事的。 大清对于武官的制度,一向是换兵不换将,换将不换兵。 为的是防止一个统领和他统率下的士兵熟悉起来,使得拥兵自重,有机会造反。 这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兵不识将,将不识兵。 皇上对这一出分明是冲着索额图来的,索额图自己也知道。 他只是没想到,皇上会把原先拱卫乾清宫的侍卫也都换了,换上太和殿那边陈希亥的人。 兵将齐换,皇上就真不怕陈希亥造反? 他把自己的命放到一个汉人手上,就真的这样信任陈希亥吗? 索额图有些慌张,眼下他手下没有人在皇上身边,想打探些什么都难得很。 一想陈希亥这个正二品领御前侍卫,更叫他恨得牙痒痒。 他虽说是正一品领侍卫内大臣,名义上对宫中所有侍卫都有统率之权。 实际上,这宫里还有一半的侍卫是由另一个领侍卫内大臣管着的。 那就是佟国维。 他真正能置喙的不到一半,因为守卫的中心乾清宫,一向由皇上的亲信直接管辖。 这个正二品领御前侍卫,看起来不及他的品级,实权可比他大得多。 更何况,每一个宫统领的一等侍卫,都对自己宫中的侍卫有更大的直接管辖权。 现官不如现管,这些一等侍卫未必都听他的调派。 好比先前陈希亥掌管太和宫侍卫之时,就不怎么听从他的调派。 人家有个好儿子是武冀将军,还有个好女儿是勤妃,索额图根本奈何不得他。 这样算起来,他在宫中侍卫中真是插不上什么手了。 想来此刻连宫中一个普通的蓝翎侍卫,都在议论他失去了皇上的信任。 他握紧了拳,一张中年发福的脸上胡须颤抖。 若是他的女儿还在那该多好,有她在皇上身边说几句话,皇上也不至于恼怒他到如此地步。 想到先皇后赫舍里氏,他不禁落下了一滴浊泪。 趁着没人看见,他忙打了一个呵欠,假装是疲累所致。 “快,快命人给太子传个信。” 他的亲生女儿不在了,但女儿留下的嫡亲外孙还在。 二阿哥被皇上册立为太子,那可是储君,一向深得皇上喜爱。 只要太子开口为自己说句话,一定能让皇上改变心意的。 底下众人一听这话,心里都活泛了起来。 是啊,皇上再厌弃索额图,只要太子在,他都不会有事。 他可是太子的亲外祖。 兵部右侍郎乃和道:“索相这个主意好,有太子说话,皇上一定会留情的。” 大清并无丞相之职,不过索额图等人身居最高之位,便有丞相的雅称。 这些人在私底下为了恭维,就称呼索额图为索相。 “是啊,太子年少,还需要外戚扶持。离了索相如何成事?” 说话的是四品武德将军那仁,他旁边的乃和忙踢了他一脚。 这话要是传出去,还以为太子要逼宫篡位呢。 那仁自知口误,低下了头不语。 索额图也没计较,反正这议事厅里也就他们几人,不用怕这种口误的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去。 “太子深受皇上器重自然不假。” 索额图沉思道:“只是,单单如此还不够,太子毕竟年少。” 因为太子年少,所以自己这个外祖开口要他说几句好话,他是会听的。 也因为他年少,他的话在皇上心中未必有分量。 乃和眼珠子一转,对着索额图笑道:“索相,恕下官直言。皇上对你有所忌惮,怕是因为收复台湾的战事。” 索额图抬眸看他,这个乃和行事作风倒像个汉人,他平时并不甚喜欢。 只是如今他手下人手不足,听听他有什么话说也好。 他点点头,示意乃和继续说下去。 “这是皇上现在最为看重的事情,可是索相却让浙江总督去福建捣乱,阻止水师演练……” 乃和越说声音越小,嘴角含笑低下了头。 他说到这个份上,想来索额图已经听懂了。 索额图气道:“福建小小一行省,驻守着那么多汉兵,本官想想就夜不能寐。皇上固是不听,我也是为了大清江山社稷着想。” 索额图在自己人面前还是有所保留,拿出这等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就是不想承认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罢了。 乃和笑道:“索相自然是一派忠君爱国之心,只是皇上受奸人蒙蔽。现在您得针对此事,做些措施来挽回圣心啊。” “本官已经命浙江总督撤回人手,不让他继续干预福建水师了。”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希望皇上能看在他及时悔改的份上原谅他。 乃和摇头叹道:“索相,您现在再巴巴地把人撤出来,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旁人,你就是去捣乱的?” “只是捣乱让皇上动怒了,所以您才撤回手来。这罪名一但坐实,佟大人那边岂能轻易放过您?” “您可别忘了……” 乃和的声音讳莫如深,“佟佳氏一族可是刚刚复位了一个贵妃。要说索相您是太子的外祖,难道他佟国维不是?毕竟太子登基之后,那位贵妃娘娘才是皇太后啊……” 这话赤裸裸地说出来,一下子让索额图打了一个冷颤。 先皇后驾薨之时,太子尚在襁褓。 他现在怕是连自己生母的模样都不记得了,只有那个佟贵妃才是他的养母。 也是未来的皇太后。 索额图和佟国维斗了一辈子,彼此都恨不得对方彻底倒台。 乃和说的对,他不能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给佟国维来抓。 “那你说,怎么办是好?” 乃和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以下官之见,人既然已经派去了,就没有轻易撤回之理。下官听闻,如今在施琅的带领下,福建水师偶有小胜台湾水师。” “索相不如让浙江总督领水师,以施琅为副,亲自打一场漂亮战下来给皇上看,也好将功折罪。” 索额图当下皱眉道:“台湾水师之骁勇,岂是浙江总督能抵御的?” “何曾说真的让浙江总督来统兵呢?” 乃和道:“水师还是福建水师,领兵者还是施琅。施琅是个二臣,名义上的统率之名给浙江总督,谅他也不敢强。” 这意思就是,让原先去捣乱的浙江总督,去抢功劳。 ——抢施琅的功劳。 施琅自然是不敢不从,就连福建总督姚启圣,那个破落户想来也不敢反对。 一但浙江总督小胜一战,他就可以以此为借口,声称自己是为皇上分忧才行此举的。 皇上看到战胜,必会龙心大悦。 到时也不会追究他瞒着皇上私自行动的罪过了。 众人听乃和的口气十分有自信,想想这主意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看索额图的样子,显然他也听取了乃和的计策。 于是众人也都附和着,交口称赞这个计划。 “索相,此事务必当机立断。京城传信到福建,可要花不少时日啊。” 索额图摆摆手,“容我再考虑一夜,细细想想。” 反正皇上已经给畅春园和乾清宫换防了,就算赶在此刻把命令传到福建,也改变不了现状。 他要好好想想,决不能再出错了。 “是。” 乃和淡淡一笑,似乎并不介意索额图对他的计划有所迟疑。 就算让他想一夜,他终究还是要按着自己的计划走的。 因为他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了。 乃和随着众人一同告退,从索额图府邸的后门趁着夜色离开。 “今夜的月色,真正是好啊。” 他望着天边那一痕新月,眼底透出一抹狠毒的光芒。 第二百六十五章水师大败 第二百六十五章 水师大败 遥远的福建沿海,陈旧的官衙之中,姚启圣站在窗前沉思不语。 夜色如水,一片寂静。 海浪的翻滚之声在静夜中犹如一曲催眠的乡曲,听得人越发惆怅。 他用手顺了顺那一把花白褴褛的胡须,叹了一口气,走回了书案之前。 提起笔来,沾饱了墨。想写什么,又陷入了沉思。 那支朴素无华的羊毫笔滴下了浓稠的墨,正好落在那叠纸上。 姚启圣不禁摇了摇头,把最上面那张纸拿起放到一旁。 旁边放着一叠同样是有污迹的纸,或是写错了字的,一张张叠得整整齐齐。 这纸沾了墨迹,自然是不能写给皇上的奏折了。 不过还可以留着当演算兵力的草稿来使用。 他再次提起了笔,在一张整洁的纸上写下,“臣福建总督姚启圣,今有一本启奏。” 正写到这处,只听外头脚步声响起,一个身着铠甲的勇武男子走了进来。 “姚老,我就知道你还未歇。” 姚启圣不抬头看也知道,走进来的人是施琅。 “快倒茶来。” 衙门里的仆役没有那么自觉,不会见着客人进来就自觉倒茶,还得他亲自提醒一句。 施琅笑了,也不拘束地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这不是有茶吗?只是冷了而已,我一个乡野糙汉,这个就可以了。” 他抬手提起了桌上的茶壶,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一饮而尽,杯底残留的水渍,映着窗外一轮圆月。 距离上回纳兰明珠传信给他二人已有数日,想来他信中所说的索额图给浙江总督的密信,很快就要到了吧? 他饮过茶,走上前到姚启圣身旁,看他写的是什么。 “姚公,你要对皇上说什么?难不成……” 难不成,是要把纳兰明珠所交代的事情,告诉皇上吗? 姚启圣手中提着笔,为了防止墨水滴在纸上,他的笔头正对着一方小砚。 施琅见他闭口不答,心中便有了成算。 他皱起了眉头,“姚公,你我都知道,纳兰明珠所说的,我们只能按着来做。不这样,浙江总督怎么肯撤出手去?” 姚启圣叹道:“老朽也知道。只是此事毕竟是他两人之间的党争,又哪里是为了收复台湾?” “纳兰明珠的目的是什么不重要,他现在是朝中亲汉人的一党,他占了上风,我们在福建才能撒开手脚。我受够了这种受人辖制的感觉!” 浙江总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一来福建就掣肘了他和姚启圣收复台湾的种种手段。 只要施琅有半点反对之声,他就会用叛将、二臣来攻击。 弄得战事一度搁置。 浙江总督身后有索额图的支持,他们心知肚明。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纳兰明珠的信传来。 他说索额图不仅是派浙江总督来捣乱而已,更重要的是抢功。 他不满于功劳被姚启圣或是施琅拿去,他们可是汉人。 纳兰明珠信中道,若是浙江总督有此心,让他二人将计就计。 他想抢功?那就故意打一场败战,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皇上对战事极为关心,浙江总督横插一手致使战败,皇上一定不会饶了他和索额图。 到那时,就没有人会再对他们收复台湾的计策指手画脚,处处辖制了。 这个主意施琅十分赞赏,姚启圣则有些犹豫。 这个法子的确一劳永逸,但是对福建水师的伤害也很大。 打败仗,就意味着有无辜士兵伤亡,有珍贵的战舰沉没。 他如何忍心? 况且,纳兰明珠想打击索额图的心理昭然若揭,他若是知情不报,岂不成了党争的帮凶? 施琅见姚启圣还是有所犹豫,急了,“我的姚公啊,党争再大,那好歹是大清朝内的事情。可收复台湾的战役不胜,台湾就不属于咱们大清朝啦!” 孰轻孰重,清楚分明。 姚启圣道:“那些将士可都是你亲自带出来的,你忍心故意打败仗,让他们送死?” “难道这战事继续胶着下去,我的将士就不会死了吗?让台湾水师恢复了元气,日后只会死得更多!此事宜速战速决,只要无人掣肘于我,我必能凭水师收复台湾!” 他此话掷地有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着。 姚启圣心中一凛,手中的笔掉落在桌上。 他知道,施琅绝不是一个夸夸其谈之人。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必定是有把握的。 “罢了罢了,我老匹夫就听你一回。” 他喃喃自语,而后把那张写着“臣福建总督姚启圣,今有一本启奏”的纸,放到了方才滴上墨渍的那一叠上头。 施琅这才舒了一口气,这个浙江总督再不走,他都快干不下去了。 既然好请不走,那就只能按照纳兰明珠的意思,来硬的了。 只是他这回一走,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半个月后。 “八百里加急军情,福建水师大败!” 一声沙哑的军情急报在畅春园正门前炸开,一匹快马一身血腥,倒在了门外。 “快快,先抬进门房里去!” 门外守卫的侍卫忙上前去扶起马上的士兵,他身上的水兵服制都被汗水湿透了,唇上爆起一层层干燥的皮。 这显然是在烈日之下骑马过久未曾休息,中了暑气的症状。 一个侍卫一边抬他一边疑惑道:“不对啊,若是军情急报,为何不是由驿站的驿兵传来?” 有眼尖的侍卫看见了门外那匹浑身是血的马,忙道:“快把马牵进来,那是汗血宝马!一匹马可比咱们一条人命还贵!” 众人哗然,看向那匹马,马身上果然并没有伤口。 那些血,不过是它的汗水罢了。 “皇上恩赐福建水师一匹汗血宝马,专门用来传递紧急军情,此人怕是直接从福建一路快马骑来的。” “天呐,这大热天的从福建骑马到京城,他没死也是万幸了!” 有这匹汗血宝马在,此人的身份无可置疑了。 众人忙把他抬进去躺平,给他灌水灌药。 幸好这盛夏天气,门房里的解暑药是常备着的,防着侍卫们中暑了。 一人把那中暑士兵背后的竹筒解下,那上头插着三只火红的小旗,显示着这份军情的重要性。 “紧急军情一刻都耽搁不得,你们谁去把这军情送给皇上?” 众人面面相觑,先前在门外那中暑士兵倒下前的最后一句话,他们听的清清楚楚。 “八百里加急军情,福建水师大败!” 这样的晦气话谁敢去皇上跟前传? 可这军情是皇上最在意的地方发出的,否则也不会特意赐了珍稀的汗血宝马来传信。 他们若是耽误了军情,皇上知道了也必定见罪。 “你去。” 一个最晚调来这队侍卫中的人被众人推了出来,他欲哭无泪。 这种恶事就轮到他去,平时领赏怎么不推他? 他苦着脸,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竹筒,一咬牙背在身上。 “八百里加急军情,福建水师大败!” 他大声喊着,径直向畅春园的正殿跑去…… “啪!” 皇上将一个茶盏愤怒地摔在殿中,“索额图,你大胆!” 索额图第一次遭到皇上这样的斥责,他忙跪在地上,也顾不得扎在他腿上的瓷杯碴子。 “朕早知你不忿于收复台湾之战,朕尽数交由汉臣和汉兵来完成。你在朝中多次顶撞朕,又派亲信浙江总督前往福建横加干预。朕顾念老臣颜面,希望你趁早回头,没想到你变本加厉!” 皇上将那份由姚启圣和施琅联名上书的的军情急报,狠狠地摔在索额图脑袋上。 索额图狼狈地拾起那份从他头上掉下的军报,不甘心地看了一眼。 浙江总督执意领水师出战,在澎湖岛礁,受台湾水师重创…… 他不敢再看,闭上了眼。 到底此计还是不成,不但没能挽回皇上的圣心,还让皇上大怒。 他当初在听到乃和这个计策之时,也隐隐觉得不对。 然而思索了一夜,最终还是传信给浙江总督,让他按照乃和的建议来办了。 他没有其他办法,不挽回皇上的圣心,就只能让佟国维坐大构陷。 不仅是佟国维,也有可能是纳兰明珠,陈希亥…… “臣,有罪。” 他深深地俯下身去,长拜在地。 “哼,你认罪?你的罪,还不止这些!带上来!” 索额图忙朝后看去,只见那仁身着囚衣,由两个侍卫押着上殿来。 在他身边,乃和气定神闲地走上来,向皇上跪地请安。 有一种令人绝望的想法在索额图脑海中一闪而过,无法挥散。 他越想越不对劲,双眼紧盯着那个一脸笑意的乃和。 乃和毫无惧色地回视他,眼神里写满了不屑。 仿佛如今跪在地上的索额图,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索额图只觉胸口一紧,几乎一口鲜血要喷出喉间。 是乃和,是他!他是故意出那个计策来害自己的! “乃和,告诉索相,他还有什么罪!” 皇上一声怒斥,索相二子充满了讽刺。 乃和回道:“回皇上,索额图在府中设议事厅,乃聚集大臣商议政事之用。奴才摄于他的淫威,也曾参加过。亲耳听见这个那仁,说要索额图扶助年幼的太子,没有索额图太子就无靠这些话。” 皇上气到极致,不怒反笑。 “好啊,好啊。朕的好国丈索额图。朕是驾崩了吗?太子没了你就无靠了?还是你要想个办法让太子丧父,以你为靠?” 第二百六十六章撤职 第二百六十六章 撤职 这话已经严重到不单纯是指责索额图任意妄为,争权夺利了,更是指他有挟太子谋反之罪。 索额图的声音显得凄厉,“皇上,老臣万万不敢!老臣罪在干预收复台湾之战,实则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啊!老臣绝无反意,这话是那仁一时糊涂之语,与老臣毫无干系!” “哦?你说与你毫无干系,乃和你说,当时索相听了这话,可有斥责那仁?” “回皇上,索相没有斥责,连半句阻止的话都没有。” 皇上冷笑地看着索额图,“朕多希望是乃和在说谎,索额图,你可有辩驳之语?若你不服,朕就一一把当时在场的大臣抓到大理寺审问,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索额图回想起那夜,他当时的心思都放在挽回圣心之上,哪里会在意那仁的口无遮拦? 现在皇上把这事提出来,他自然无话辩驳。 “老臣当时未加阻止,只是因为……” “是因为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你的奴才这么说,你心中对朕毫无敬畏,所以才完全不加以阻止!” 皇上打断了他的话,气势汹汹地大骂。 “索额图,你知道朕为什么赐福建水师汗血宝马,专门用来奏报军情吗?” “你以为朕不知道,浙江总督横加干预福建水师演练,施琅给朕上过折子?还是你觉得,这折子只要毁了,朕就会一辈子被你蒙在鼓里!” 先前施琅的奏折是走驿站的,索额图暗中派人截下,并没有送到京城。 所以这一回,姚启圣和施琅才不远千里,派了一个心腹的士兵骑着汗血宝马来送信。 浙江总督领军战败的消息,必须让皇上知道! 那个士兵已经死了,是在酷暑之下从福建骑马到京城,昼夜不歇而累死的。 他揣着一口气,就是为了到皇上面前亲口禀告军情。 可惜他最终没能见到皇上,只能在死前嘶哑地喊出那一句,八百里紧急军情…… 皇上下令以战死的名义抚恤家属,并且追封六品千总,风光大葬。 他用力在案上一拍,一旁的王公大臣们全都跪下了。 “皇上龙体要紧,切莫动怒。” 纳兰明珠劝慰着皇上,一边给李德全使眼色,让他上前查看皇上的手是否伤着。 李德全哪里敢上去? 皇上正在发怒,他凑上去岂不是讨打吗? 纳兰明珠也不管他上不上去,反正他示意过李德全就行了。 皇上会知道他的忠君之心的。 皇上今日数罪并下,显然是早就对索额图的行径有所不满,只是隐忍不发罢了。 福建水师大败,不过是一根导火索。 索额图不敢争辩,他再争辩,只怕皇上会拿出更多他的罪证。 “与其在此惹皇上恼怒,不如将索大人交给大理寺审查,将罪行查清了再行处置。” 纳兰明珠主张将索额图交给大理寺审查罪行,一时附和之声寥寥。 皇上看下去,那些附和的都是纳兰明珠的人,其他大臣都面面相觑。 索额图毕竟是国丈,是赫舍里一族的中坚。 也是太子的亲外祖。 这样地位的大臣,照理说是不该交由大理寺审查的,除非…… 除非他被革职查办。 那就真的无回天之力了。 皇上虽在盛怒之中,心里可清明得很。 纳兰明珠分明是要趁机踩索额图一脚。 他看向佟国维,却发现一向和索额图不对付的佟国维面色有些古怪,并不说话。 “佟国维,你怎么看?” 佟国维自然不会为索额图说情,可他总觉得,这事有些古怪。 索额图是为着收复台湾的战争而被皇上斥责的,在这一方面,他和索额图其实是同盟。 他们都是满人,代表满洲大臣的利益。 而纳兰明珠就不一样了…… 他虽是满人,可是以汉学来讨好皇上的。 那些个什么之乎者也的论调,看了就让人心烦。 这样想来,索额图这件事里似乎脱不开纳兰明珠的手笔。 至于那个陈希亥…… 他想了想,此人倒不像纳兰明珠那等狡猾。 现在朝中局势如此,如果索额图和他的手下都被大理寺清查,索额图尚可保命。 他手底下那些人没有这么高的权位,怕是离死不远了。 那些,可都是满洲大臣啊! 佟国维道:“皇上,索额图毕竟是先皇后的生父,也为大清立过大功。他一时糊涂,自然该罚。只是身为皇亲,送交大理寺审查未免伤了皇上的颜面。” 皇上微微眯起眼,盯着佟国维许久没说话。 若换了是平时,佟国维一定会大力要求皇上彻查,非要治索额图大罪不可。 只是现在朝中形势转变,两人从前是劲敌,现在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同盟。 他学聪明了,如果任由索额图这回被大理寺清查,下一个,或许就轮到他佟国维了。 说到底,他身上的污点,可比索额图还多。 只是没有这么大的事情被抓住把柄罢了。 皇上点头笑着,“你倒替索额图说起话来了,平时不还掐得乌眼鸡似的么?” 佟国维装糊涂,“臣没有替他说话,只是顾及皇上的颜面。” 陈希亥眼观鼻鼻观心,在一旁静默不语。 皇上道:“陈卿,你怎么看?” 满人称名不称姓,皇上多半直接指名道姓。 汉人就比较讲究,直呼别人的名字等于在骂人。 所以皇上称索额图他们就直接道名字,称陈希亥就是陈卿。 往常倒不觉得什么,殿中三大臣都是满人,没什么区别。 现在多了一个陈希亥,虽是二品,皇上却委以重用,和他们三人比肩。 这样一听,总觉得皇上叫陈卿,比叫他们的名字亲切温和多了。 纳兰明珠要求交由大理寺严查,佟国维反对。 但是陈希亥和纳兰明珠是一伙的,他一定也会和纳兰明珠一样要求皇上严查。 佟国维有些烦躁,一比二,他现在说话不太好使了。 陈希亥从容道:“臣以为如今正值战事,朝廷正当用人之际。索大人有过当罚,只是此事不宜牵连太广,致使朝中动荡。” 陈希亥这话,到底还是偏向求情的意思的。 佟国维有些惊讶,他竟然不帮着纳兰明珠说话吗? 再看纳兰明珠一副有些吃瘪的模样,他便有些明白了。 这个陈希亥怕是真的凭本心做事,并不因为何谁结党,就偏帮谁说话。 果然,皇上听了陈希亥的话面色缓和了些,他缓缓地点头。 “陈卿所言有理。” 索额图要治,可他手底下的奴才不能统统都治。 他在朝中经营半生,党羽众多,牵连太广。 除了几个死忠于他替他做了不少坏事的,其他大部分也就是见风使舵罢了。 他皱眉道:“朕念在先皇后温良贤淑,不忍对索额图重罚。着今日起,将索额图撤职,免去一概俸禄供给。” 把索额图撤职放在家里,这已经是皇上最大的容忍了。 如果日后朝中有需要,还可以再次起复他,来掣肘某些人。 “至于那仁,格尔芬……” 皇上口中说出了几个名字,都是替索额图卖过命的心腹大臣。 “这些人,通通连降六级,以期戴罪立功。” 原先在朝中地位颇高的大臣,连降六级,也不过是末流小官罢了。 这些人都失去了权力,其他并不死忠的人也会转投阵营,就没有人会为索额图生事了。 “皇上,那浙江总督呢?” 浙江总督是此事的最大导火索,他亲自率领福建水师战败的,皇上怎么没提他呢? “他,赐死。” 皇上的眼中闪过一丝暴戾的阴狠。 “朕要让满朝上下的臣公看清楚,胆敢擅自影响军机战事,朕绝不容情!” 只是撤职罢了,皇上也只诛连了他的少数罪证确凿的心腹,并没有将他的人全部治罪。 他已经知足了。 索额图跪在地上,微微抬起身子,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 好一会儿,他才把手高高举过头顶,摘下了那顶沉重的红宝石顶戴。 上头红色的绒线装饰有些凌乱,索额图不禁伸手理了理,而后把它端端正正地放到自己的身前。 那方红宝石顶戴落地,自此他不再是正一品大员,不再是领侍卫内大臣。 赫舍里一族的荣耀与光辉,都在他的身上湮灭。 他沉沉地叩下头去,“臣索额图,谢皇上恩典。” 此事一出,朝中风云乍起,变幻莫测。 早有明白的人,已经在皇上畅春园换防之时就看清了风向,改投了阵营。 迟钝的人现在看清也不晚,皇上并没有大肆诛连的意思。就连索额图最为核心的心腹,也不过降职了事。 倒是那个远离京城的封疆大吏浙江总督,皇上连想都没想,就赐死了。 自此以后,还有谁敢置喙收复台湾的战事? 当初站在龙椅前几乎坐不上去的那个小皇上,如今已经是而立之年了啊。 他办了索额图,就是在给这些老臣一个信号。 朕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不需要依赖你们这些老臣了。如果你们老老实实当差自然好,不肯老实,那朕就不客气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萌娃笑闹 第二百六十七章 萌娃笑闹 皇上撤职了索额图后,陈希亥的压力也很大。 他明明持心中正,偏偏朝臣们似乎都认为他有取代索额图之势,对他极尽吹捧。 皇上撤职索额图那日,纳兰明珠主张交大理寺清查,陈希亥并没有附和他的话。 没想到纳兰明珠不但不恼,事后待陈希亥反而更加亲热。 陈希亥不惯于身处这个万人吹捧的位置,只能低调处事,谨言慎行。 皇上的压力也很大。 办了索额图后,朝中那些满洲大臣自是不敢再有异议。 可要是像他们说的那样,福建真的反了呢? 这种可能性非常小,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旦真的发生,皇上就会成为一个独断独裁的昏君,从此在朝臣面前会彻底失去尊严。 所以他很着急,急切地盼望着施琅和姚启圣他们,能够早日收复台湾。 早一日收复,早一日把汉军旗调回,他也能早一日放心。 陈文心深知皇上的担心,她是胸有成竹,和皇上却说不出来。 怎么说? 说我看过历史书,台湾就是姚启圣他们收复的,也没造反,您放百八十个心? 她无奈地数着日子,看来她只能和皇上一样,期待着台湾早日收复了。 “额娘抱……抱包包!” 五阿哥从门外踉踉跄跄地跑进来,身边围着一堆奶嬷嬷双手展开,母鸡护小鸡似的。 他才一岁多,走路还不稳。 这些伺候五阿哥的嬷嬷原是不敢让他在外走的,偏偏陈文心说了,要让五阿哥自己走才能锻炼手脚。 她们不敢不从,只能在五阿哥自己走路的时候,像个母鸡一样在旁边护着。 主子让五阿哥走,她们不敢不让。但是五阿哥万一摔倒了,那还是她们的责任。 陈文心忙上前蹲在地上,五阿哥整个扑到了她怀里。 总感觉她不蹲在那接着的话,五阿哥就要摔到地上了。 她把五阿哥抱在怀里,“不是包包,是宝宝。” 五阿哥养在她膝下,她就当做亲生儿子一般对待,倒比亲额娘还亲。 她常和五阿哥说话,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她就说着,这样能锻炼他的语言能力。 说着说着,她就会习惯性地称五阿哥为宝宝。 因为她自己小时候,也被父母称为宝宝,一直到上了幼儿园还是如此。 五阿哥就学着她的称呼,自称宝宝。 可是他发音不标准,老是说成包包…… 他捏了捏五阿哥的小脸,还真像个包子,和四阿哥小时候真像。 一眨眼,四阿哥都已经抽条了,生得一副俊秀模样。 她看向照顾五阿哥的几个嬷嬷,她们额上都沁出了汗水,想来是防着五阿哥摔倒太过小心了。 她柔声道:“你们都下去歇着吧,这里让白露她们伺候着。白露,让人给几位嬷嬷屋里送些冰镇的果子去。” 这大热的天气,没有什么赏赐比冰镇果品更好了。 常常听闻陈文心是不喜欢嬷嬷的,偌大一个翊坤宫也只有皇上亲自指派的两个,刘嬷嬷和邓嬷嬷。 就连恭亲王府送进来的大格格和二格格身边的嬷嬷,也受到了翊坤宫大宫女的整治。 没想到她们这些个选来伺候五阿哥的,倒没有受过什么为难,还时常和其他翊坤宫宫人一样得到赏赐。 那几个嬷嬷笑着道谢,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白露上前接过五阿哥,不禁笑道:“主子您瞧,五阿哥这是歇晌才起呢,胳膊上竟然有个席子印。” 她凑上去看,肉乎乎的小胳膊关节处,果然有个祥云的印记。 “这一定是胤棋睡觉不老实,把胳膊肘伸到绸被外头去了。” 盛夏天气为了解暑,五阿哥的罗汉床上也铺着竹席子,上头还精心纹刻着祥云图案。 又怕他的肌肤娇嫩会被伤着,所以底下还会铺一层薄薄的绸被。 先前奶嬷嬷说过许多回,说是五阿哥活泼好动。 奶嬷嬷当然不敢当面抱怨五阿哥睡相难看,陈文心现在才想到,说的大约就是这个了。 她这里和白露说笑着,只见小桌子进来禀道:“主子,四阿哥来给您请安了。” “四阿哥什么时候也这样规矩啦?还通报什么,快请他进来。” 四阿哥从来都是自己个儿跑进来的,添上了一个二阿哥之后还好些,也就是小桌子话音一落转头就看见他们罢了。 小桌子忙转身去请,不多会儿,四阿哥从外头走进来,进了门就站在一边行礼。 “这是怎么说的?四阿哥怎么好端端朝我行礼了?” 从前只要不是德嫔在旁管着,四阿哥是绝不会主动向她行礼的。 他们两关系亲和至此,怎么四阿哥忽然和她生分起来了? 她上前去拉着四阿哥的手,只觉得四阿哥像雨后春笋一般长高了好些。 许是长得太快身上的肉没跟上,所以他看着瘦了许多。 四阿哥听她这样一说,抬头看她一眼,这才露出笑容。 “陈额娘有了五弟,我怕你就不喜欢胤禛了。” 他小嘴嘟囔着,似乎有些委屈,又为陈文心关切的态度有些欢喜。 她这才反应过来,想来是前些日子忙着给鸟枪队筹银子的事情,她少见了四阿哥他们。 所以四阿哥误会了,以为她是一心扑在五阿哥身上,不喜欢他了。 “怎么会?你听我细细跟你说。” 她把自己发动京城这些千金小姐,给鸟枪队捐银的事情说给四阿哥听。 四阿哥听得一愣一愣的,“陈额娘,你竟然这样厉害?儿臣听闻皇阿玛都为军饷的事情烦心呢,没想到陈额娘办个宴会就能筹集那么多银子。” 她把这话告诉四阿哥,就是要让他从中学到一些东西。 当然,还是要靠他自己领悟,她只能负责点拨。 “陈额娘有什么厉害?只是肯动脑筋罢了。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皇阿玛为军饷操心的事情?” 她领着四阿哥到榻上坐下,他刚从外头进来想必热着了,便叫白露把冰山移得靠近他些。 四阿哥把衣领松了松,“皇阿玛这几日常叫儿臣去正殿,左不过也是练字看书。不过他从前是不叫的,儿臣因为皇阿玛忙于收复台湾的战事,也不敢去打扰。” 她若有所思,想了想,问道:“太子呢?” 从前四阿哥和二阿哥都是同进同出的,怎么现在住到一起了,四阿哥反而一个人来了? 四阿哥面上露出犹疑之色,他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低头喝了一大口茶。 “咳咳……” 他喝得太大口,一片茶叶进了喉间,呛得他咳嗽起来。 陈文心瞧他这幅模样,淡淡道:“岂不闻喝茶之道,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 “这位小牛,你到本宫这里做什么?” 四阿哥咳得好些了,有些惭愧地低下头。 他知道,陈文心这是在告诫他。 “陈额娘,儿臣失礼了。二哥因为索大人的事……皇阿玛前些日子训斥了他,二哥自己也闷闷的,额娘也不许我和他来往……” 所以他只好一个人来找陈文心了。 她叹了一口气,想来二阿哥年轻气盛,替索额图说话了吧? 他以为凭借太子的身份,凭借皇上多年的宠爱,他便能左右皇上的想法。 而皇上就算原本还对他有怜惜之意,听到他为索额图开口求情也不得不牵连他了。 一则让太子吃个亏,二则让朝臣们看看,他对索额图绝无怜惜之心。 以免那些朝臣们还在观望。 “不是什么大事,皇上生气一会子就好了。等过些时日,你们兄弟两还能在一块儿。” 她嘴上这样说,心里有些纳闷。 皇上最近常常召见四阿哥,想来是有意抬举他了。 这种抬举当然是为了和太子被训斥做对比,让旁人明白,他不会为了太子宽恕索额图。 甚至,他会为了索额图的不法,而迁怒到太子身上。 ——喏,朕喜欢四阿哥,或许随时就会改立四阿哥为太子。 只是为什么会拿四阿哥做这个筏子呢? 皇上对他这些个儿子的心思她也捉摸不透,究竟是喜欢四阿哥,还是只是随便抓了一个孩子来借机冷落太子? 她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个问题。 四阿哥瞧着在榻上晃晃悠悠,一会儿爬一会儿站的五阿哥。 他对五阿哥比对小不了多少的六阿哥和七阿哥都好奇,因为五阿哥现在是陈文心的孩子。 他既喜欢这个弟弟,又怕他夺走陈文心的关心。 “来,你来抱抱胤棋。” 她把五阿哥逗过来,五阿哥小嘴一张,“额娘抱……抱包包。” 陈文心轻轻推他肩膀,“叫四哥抱宝宝。” 说着便把他往四阿哥的方向推着。 五阿哥睁着大眼睛,看见四阿哥坐在那,便张着嘴笑着凑上去。 “四跟抱!” 他一下子扑倒在四阿哥的怀里,笑嘻嘻地蹭着他的肩膀。 “哎呀,他流口水了。” 四阿哥看到他口中亮晶晶的液体流在自己的肩上,宝蓝色的衣裳顿时湿了一块。 白露忙解下帕子上前给他抹干净衣裳,四阿哥嘴上不满地嫌弃口水脏,双手还是牢牢抱着五阿哥。 白露想接过来,四阿哥还装作没看见。 “宝宝喜欢四哥呢,是不是?那四哥以后常来陪宝宝玩,好不好?” 陈文心逗着五阿哥,他笑得越加欢欣起来。 “那说好了,儿臣以后常来陪五弟玩耍。” 四阿哥忙接过话头,一副生怕陈文心反悔似的模样。 第二百六十八章凉药 第二百六十八章 凉药 索额图大势已去,按照皇上的意思,这事里头有纳兰明珠的手笔。 明知有纳兰明珠的手笔,皇上也无可奈何。 索额图咎由自取,纳兰明珠最多起个催化引导的作用,犯下事情的是索额图无疑。 哪怕不是索额图,皇上也一样要找人开刀。 否则,福建水师那边只怕会受到京中的更多阻碍。 索额图这一倒,纳兰明珠也得逞了,但最得意的,还是佟国维。 他惊喜地发现,皇上没有清理的那些索额图的党羽,有一部分渐渐依附到了他手底下。 当然,这些失去了主子的奴才,不会只投靠他一家的门。 佟国维最大的收获不是这些朝臣,而是太子。 原先他认为,太子虽为佟贵妃养子,关系并不亲密。 况且又索额图这个嫡亲的外祖掌权,他未必看得上佟家。 现在好了,索额图倒了,太子若想安稳,只能依靠他佟国维。 不是亲的外祖,也会成为亲的。 这个道理,不仅他明白,朝臣们也明白…… 陈文心原也以为,佟贵妃在这等时候,必定会耀武扬威风光大盛。 没想到,佟贵妃又病了。 她先前常常在冬天犯病,听说是在佛前太过虔诚的缘故,以至于在阴冷的佛堂里受了冻。 这盛夏酷暑天气的,她怎么又病了? 这回的病想来是真病,佟贵妃没有必要在风光之时装病回避。 她私下里询问了大嬷嬷,说是佟贵妃这病蹊跷,吕太医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约莫没有大碍。 给佟贵妃诊脉的竟是吕宗? 那她还问大嬷嬷做什么。 当夜,陈文心就假称食欲不振,请来吕宗诊脉。 “娘娘,恕臣直言,您下次能不能换个好点的借口?” 食欲不振这四个字,简直和陈文心没有半毛钱关系。 “哦。” 陈文心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荔枝,“吕太医,你知道佟贵妃得了什么病吗?” 她这话说得直截了当,半点铺垫都没有,叫人听了汗颜。 这是打探消息的态度吗? 索性这事皇上也没打算瞒她,不然吕宗还真要考虑一下。 “回娘娘,佟贵妃得了暑热症状。” 她眉头一挑,“你打量蒙我呢?佟贵妃又不出去做什么,怎么会中暑?” “微臣还没有说完呢。” 吕宗不慌不忙道:“只是有此症状,并未说是中暑。臣给贵妃娘娘开了些凉药,想来不妨事。” 凉药?这个名字听着倒是挺清凉的。 可她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宫里治暑热症状不都用苍术、陈皮、候朴这些吗? 自来也没听说有什么成药叫凉药的。 “这个凉药,是什么东西?” “是引起女子宫寒的药物。” 吕宗也不忌讳,这东西太医院里有的是,只是给谁吃就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陈文心一愣,她知道吕宗不会骗她。 吕宗是皇上最信任的太医,他的行为,都代表着皇上的意思。 她忽然想到,佟贵妃入宫十几年都没有生育的问题。 难道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吃这凉药了,宫寒之疾过重,所以难以生育? 吕宗道:“从前佟贵妃体质发热,身有热毒,一到盛夏身子就懒怠。因此夏日便以此药调理,到了冬日则越发畏寒。” 这个凉药不仅会使女子宫寒,难以生育,还会在隆冬时节产生副作用。 那就是更加畏寒。 怪不得,按说佟贵妃的小佛堂虽不生火炉,也不至于活活把自己冻病。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等隐情。 陈文心点点头,这种宫廷密事,听着还是有些瘆人。 “她吃了这些年的凉药,怎么还会中暑呢?” 吕宗难得一本正经地和她解释,“佟贵妃的体质较旁人不同,所以容易中暑。这凉药的确有缓解的用处,只是用的是压堵之法,并非真正的疏导体热之气。” “娘娘细想,她身体里这股娘胎带来的热毒,总是压在身体里面。如今过了十来年了,可不是压不住了么?” 她点头细细忖度,的确如此。 她初入宫之时,也未曾听闻佟贵妃体弱多病,她也向来是个厉害的性子。 怎么在宫中越久,倒觉得她的身子一年比一年弱? 一年冬天病得比一年冬天勤。 她和皇上同岁,今年也不过三十而已,还是风韵犹存的年纪。 可面色枯黄,皮肤松弛,看起来还不如年纪更长的惠妃年轻。 若要和皇上放在一起看,说是母亲和儿子都有人信。 从前陈文心只觉得,是佟贵妃一心礼佛,对于容貌保养上过于疏忽。 可这宫里的女子,真的会有对容貌疏忽的吗? 就算她自己疏忽,身边的那些宫人也不是吃素的。 呵。 若是能对容貌疏忽,也不必每每聚宴,都要比较一番衣裳的颜色和首饰的款式了。 现在这一切就能说得通了,佟贵妃的身子内里早就被药弄坏了,容貌自然维持不了。 要知道,再精致的妆容,也需要皮肤的底子好。 身子不调理好,面容看上去总觉得苍老憔悴。 好比说她自己,自从服用血燕之后,皇上竟不间断地让黑龙江将军送来。 也是可巧,这一二年燕窝山的收获甚大,所以她一直吃到了现在还没吃完。 从前她的容貌已数上乘,只是常常叫人觉得清冷,面色发白。 到现在皮肤里隐隐透出血色来,显得肌肤白里透红,更加好看。 这都是身体内在的缘故。 陈文心不禁有些怜悯佟贵妃,“她怕是到死都不会知道,皇上给她……” 吕宗原坐着,好整以暇地喝着茶。 这今年的春茶味道真是好,也得陈文心这样的有心人好好保存,才能留到夏日而香味丝毫不散。 猛然听陈文心这话,忙打断她:“娘娘,你要怀疑臣的医术我可不乐意了。这凉药的确是治她身体热毒的,只是有点副作用嘛。” 虽然皇上的确顺水推舟,让他在分量上动了手脚,使得佟贵妃身体亏虚。 但佟贵妃的热毒,好歹也压制了这许多年呢。 若非如此,她也一样是逃不过青年早夭的命运。 陈文心若认为这是皇上单纯用药伤害佟贵妃,有意不让她生育,那就显得他这个太医只会害人不会救人了。 陈文心白他一眼,“道理都是你的。” 以后她若是再有什么生病或是生育的事情,一定不找吕宗了。 这人丑也就罢了,思想还有点不在调上。 她可以找瓜太医,那是妇幼这方面的好手,也是皇上认可的明白人。 ——瓜太医,也是皇上的心腹。 “那么,这十几年的热毒压不住了,现在当如何?” 吕宗轻轻松松地对她摇指头,“娘娘又错了,这热毒不是十几年,是整整三十年。” 他在陈文心的白眼中怡然自得,“只是被微臣妙手回春,压制住了十几年。现在这股热毒隐隐有爆发之势,所以佟贵妃近日就和中暑似的,昏昏沉沉,身子懒怠。” 照吕宗这么说,这热毒压不住,佟贵妃不过就是表现出中暑的症状罢了。 “等到夏日过去,天气凉爽下来,自然就好了。没了热源,她这热毒就发不起来了。” “就这么简单?” 陈文心有些不相信,她盯着吕宗,总觉得这个人在卖关子。 怎么他在皇上面前就毕恭毕敬小媳妇样,在自己面前就一点都不怕呢? 一定是因为自己没有像皇上一样嫌他丑! “自然没那么简单,到了今年的冬天,她会愈加畏寒。到了明年的夏天,她会愈加怯热。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这种循环并非一成不变的循环,而是身体越来越差。 那就是说…… 她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死。 陈文心不敢再问下去了,如果再问下去,她只能问一句—— 佟贵妃什么时候会死? 这也太过恶毒了。 她端起桌上的茶杯,她的那杯茶早就凉了。 白露忙上前接过茶盏,面色有些尴尬。 吕宗幸灾乐祸道:“露姑娘是和娘娘一样听得起劲,都忘了当差了。” 怪不得白露出神,这事情实在非同小可。 白露见遮掩不过,便主动告罪。 “奴婢听愣神了,一时忘了给主子换茶,该打该打!” “罢了,我也没心思喝茶了。” 她早就知道皇上对佟贵妃无情,没想到,竟至于如此地步。 不过按照吕宗的说法,皇上只是顺水推舟,事实上也保了佟贵妃身体十几年的平安。 她不该苛求皇上对佟贵妃有情有义,哪怕她觉得这样有些残忍。 如果皇上待佟贵妃有情义,她亦是要伤心不能够完整地得到皇上的心吧?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陈文心托着腮,看向院子里头。 “今儿怎么也不多点两盏灯?一会儿皇上回来不好走路的,瞧这院子里头,黑得和吕太医的脸似的。” “咳咳……” 吕太医一口茶水呛在喉中,上下两难。 他心中暗骂,这个勤妃娘娘,可真是记仇啊…… 第二百六十九章薄荷油 第二百六十九章 薄荷油 很快,佟贵妃的寿辰就快到了。 她是八月初一的生辰,旁人想忘都忘不掉了。 趁着皇上在前头处理政事,陈文心和德嫔、章贵人她们相邀到念心园中小聚。 如今念心园和畅春园就如同一个园子般,行动不过是出一道角门,方便得很。 更何况,畅春园守卫的侍卫都是陈希亥的人,两边的对接毫无嫌隙。 陈文心时不时就能回家看望父母,还有大着肚子的曾氏。 因为天气炎热,陈文心等人还是聚在听雨阁的自雨亭中,这里有趣又凉快。 章贵人瞧着四面飞泻而下的水帘,十分喜欢,“怎么不把卫常在也叫来,也叫她新鲜一回。” 在她看来,卫常在地位低微,依附着陈文心自然是自己人了。 陈文心不答话,卫常在倒是不至于背叛,只是她自己心里不喜欢罢了。 不喜欢也不曾摆在面上,只是这样的私下聚会,她总是不愿意带着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的。 德嫔看得出她的心思,便道:“想来是此前你失宠之时,她未曾表示丝毫心意的缘故?” 章贵人听了这话,奇怪道:“原来你对卫常在还是有怨的,我以为你为她开口向皇上要了晋封,便是原谅她了。” 陈文心摇摇头,“我不喜欢她那副心机深沉的模样,又怕不与她交好会使得她转投佟贵妃。” “至于晋封嘛,那可不是我求的。皇上心里有计算,我只是做个顺水人情。” 德嫔笑道:“原是如此,我就觉得不对。” 她从很早之前就看出陈文心对卫常在并不甚喜,那时卫常在还未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怎么反而是卫常在对不住她之后,她倒原谅了,还未她求晋封呢? 原来是皇上要晋封的。 “她在宫里这么些年了,还是一个答应的身份,确实过于寒酸。” 章贵人这才听明白了,原来陈文心不邀请她,是因为不喜欢她。 她叹道:“这宫里几个没有心机的?只要她不害你,也就罢了。” “我知道。” 陈文心往水帘外头撒了一把鱼食,好些彩色的锦鲤跳出水面,纷纷来啄食。 “哎呀,这些鱼可真好看。” 章贵人立马就把卫常在扔到脑后去了,她从陈文心的手上接过一把鱼食,也向外投去。 “对了,二位姐姐可知,佟贵妃那边在筹办寿宴呢。” 章贵人诧异地转过头来,“七月还没到呢,她就筹办那八月初一的寿宴了?还真是心急得很啊。” 陈文心噗嗤一笑,“明儿就是七月初一,她如今的地位,化上一个月筹备寿宴算得了什么?” “你协理后宫,这些事自然知道得清楚些。我倒没听见风声,只知道她不是病了么?” 德嫔有此一问,是因为她也知道,佟贵妃这回是真病。 她笑道:“这也不稀奇,她是最要面子的。身子哪有面子重?可不挣扎着起来操办一回,好把她的威信夺回来么?” “只怕是病容憔悴,白惹人笑话罢了。” 三人笑了一番,章贵人又正色道:“可是,她会不会趁着寿宴的机会,杀鸡儆猴?” 佟贵妃已经很久没耍过威风了,先前陈文心不过失宠出宫省亲一回,就被佟贵妃逮着机会在雨夜里罚跪了一回。 陈文心微微蹙眉,对着章贵人道:“你住在她眼皮子底下,想必没少难为你?” 宫里的人都知道,章贵人和陈文心要好。 佟贵妃又和她是死敌,怎么容得下章贵人呢。 章贵人面色有些难看,“也没什么,幸好我那还有个定常在。我又没做错什么事,她也拿不出由头整治我,不过是让我抄抄佛经什么的。” 德嫔讽刺道:“她除了叫人抄佛经,也没什么别的本事了。” “若是寿宴之上她有什么出言不逊的地方,我们就忍了吧。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索额图倒了,佟国维还有大用。” 陈文心三言两语,一下子点名了佟国维的地位。 这话的意思就是,现在朝中要重用佟国维,要靠他来安抚那些满洲大臣对于收复台湾一战的反对。 所以佟国维不能动,佟贵妃与他一脉,自然不能动。 如果她有什么敌对的举动,她们就忍一时好了。 德嫔点了点头,“若是出言不逊倒不怕,怕的是如罪妃宜贵人那般……” 当初宜贵人是如何给五阿哥下酒,如何陷害给陈文心,她们事后也听明了事情的真相。 那是因为陈文心格外聪慧,才能在短短的时间找到证据,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并且迅速地抓住了宜贵人这个罪魁祸首。 像这样的陷害,若是再发生一次,她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未必敢说能全身而退。 偏偏佟贵妃的寿宴,一切都是她精心布置的。 那些看似奢华的装饰之中,可能有杀人的刀。 那些仿佛香甜的醇酒之中,也可能有噬骨的毒。 “那是佟贵妃的主场,欲加之罪,她若设计巧妙,你我避无可避。” 既然避无可避,那只能见招拆招…… 此时畅春园里,佟贵妃从病榻上挣扎起来。 她不耐烦地掀开锦被,把身子靠向床边的冰山。 似乎如此还不足,她干脆把一双枯黄的手伸到冰山的铜鼎上,触摸着铜鼎上冰凉的冷气。 “主子,这……” 宫里用冰山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嫔妃主子是不能直接触碰这些冰块的。 因为冰会伤身,容易使得母体过寒,妨碍生育。 寻常的嫔妃主子用这冰山,不过是摆在自己身子不远处,然后用那些蒸腾的寒气来解暑罢了。 佟贵妃身子发热,非要宫人把冰山摆在床旁,他们也不敢不从。 只是,这直接触碰,恐怕是不好吧? 佟贵妃瞪了那出言的宫女一眼,她的眼神凌厉,衬着苍白枯槁的病容,显得有些吓人。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该直接触碰冰山,可她热,真的好热。 这种热意,就好像身体里藏了一团很大很大的火焰,随时都会喷发出来一般。 她必须要用这些冰,来压制她身体里的火。 她记得,小时候她也会这样,在夏天最热的时候觉得身子滚烫。 起先大夫说是因为中暑了,可她根本没有到外头去,怎么会中暑呢? 后来才知道,原来她身体里含着天生的热毒。 一直到进了宫,皇上派吕宗来为她诊脉。 吕宗是个医术高明的太医,在他的用药之下,这股热毒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复发了。 久到她都忘记了,自己从娘胎里就带出这股毒来。 现在怎么会突然再度发作呢? 而且发作得比小时候厉害得多。 她烦躁地骂了那个小宫女一句,“蠢货,不会叫人再拿些冰山来吗?” 她不直接触碰冰山,但屋中放的冰山多一些,也能够凉爽一些。 “主子……” 那小宫女犹豫道:“按照宫中的规矩,这冰山是只能上午取一次,下午……” 啪! 一声极其响亮的巴掌声在室中响起,佟贵妃忍无可忍地打了那个小宫女一记耳光! “连勤妃那里都可以随意取用冰山,难道本宫掌管后宫,想多取用些就这么难?” 大嬷嬷听见巴掌声,忙从外头走进来,正好听见了佟贵妃的这一句话。 “主子您息怒,您说的那是从前了。自从皇上带头减少用度、捐献军饷以后,这宫里还有谁敢如此奢靡?勤妃那里早就不敢随意取用冰山了。” 佟贵妃听了这话才舒服些,便由着大嬷嬷把她扶正靠在床头。 大嬷嬷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瓶,“主子,老奴拿这个薄荷油给您擦擦好不好?您小时候每到夏日也是浑身发热,老奴给您擦擦您就睡着了。” 大嬷嬷冷不防提到了小时候的事情,不禁使佟贵妃心里软了下来。 她冷落了大嬷嬷许久,因着她曾经瞒着自己克扣阿哥所宫人的赏银的事情。 她为此给了大嬷嬷难堪,并且开始学着陈文心的样子,重用那些年轻的宫女。 这使得大嬷嬷的地位在承乾宫一落千丈,连宫女们都敢骑到她头上。 可她不会忘记,大嬷嬷是怎样从小照顾自己到大的。 小小的瓷瓶里散发出熟悉的味道,佟贵妃不禁点头道:“好。” 任凭大嬷嬷给她身上擦着薄荷油,她微微闭上了眼,感受着那股皮肤上的凉意。 这种感觉真的很舒服,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似的。 佟府的后院,夏天鸣叫的知了,还有青蛙的呱呱声。 那些明明都很遥远,现在却好像在眼前一样地熟悉。 她忽然,很想念小时候。 大嬷嬷布满老茧的手略显得粗糙,擦在她的肌肤上,让她感到别样的亲切。 那是,记忆里的手。 “大嬷嬷。” 佟贵妃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她觉得皮肤上的凉意渗透进了心里,那股火彻底被压了下去。 “主子,您吩咐。” 大嬷嬷擦完薄荷油,恭恭敬敬地侍立在旁。 “你以后,就回到我屋子里伺候吧。” 佟贵妃这一句话,等于是一道恢复大嬷嬷身份的旨意。 有她这句话,从此以后大嬷嬷在佟贵妃身边,仍然是一把手。 那些黄毛丫头,谁能斗得过她? 她嘴角勾起一丝阴险的笑意,转瞬即逝,换上了感恩戴德的眼神。 “老奴……谢主子恩典。” 第二百七十章二度南巡 第二百七十章 二度南巡 这一夜,佟贵妃和大嬷嬷聊了许多。 每当她肌肤上薄荷油的凉意减少些,她就会让大嬷嬷继续给她擦身。 只有这样不断地叠加薄荷油,她才觉着舒服些。 大嬷嬷一直守在她床边,让佟贵妃回想起了她的好,忘了她的背主。 “大嬷嬷,这回本宫的寿宴,我想办得隆重些。” 看皇上的意思,她寿辰的时候,圣驾应该是还在畅春园的。 那么她的寿辰,自然要在畅春园中办。 内务府拨的那些份例银子根本不够,她决定把自己的银子再投入些,务必办得风风光光。 要让勤妃、惠妃等人知道,这个后宫,到底谁为尊。 大嬷嬷惊讶道:“主子,如今上至皇上和太皇太后,下至朝臣,个个都在俭省来讨好皇上呢。这个时候,您不宜大肆操办寿宴啊。” 佟贵妃点点头,“是我病糊涂了。” 的确,现在这个时候,就算不俭省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挥霍。 叫皇上看见了,更要不喜欢她了。 这寿宴的规模办得普通些倒也不打紧,要敲打那些个人才是要紧的。 “主子糊涂了,老奴可得警醒些,不能让主子踏错。” 大嬷嬷嘴上这样说着,显得虔诚无比。 她何尝是好心提醒? 只是佟贵妃现在糊涂,真要操办起来,总会有人提醒她的。 那倒不如她来提醒,倒显得她是个忠仆。 果然,佟贵妃显得十分受用,“是我从前看错了,嬷嬷大小照顾我到大,自然能时时提醒我。” 她深感自己从前是看错了,大嬷嬷不就是贪财了些吗? 那她就多给大嬷嬷些银钱就是了,何必为了这个让那些小宫女作践了大嬷嬷? 她毕竟是从小带大自己的嬷嬷,胜似亲人。 大嬷嬷笑得温厚,“老奴有错,主子惩罚是应该的。如今主子不弃,老奴给主子磕头了。” 她说着就要磕下头去,佟贵妃阻拦着她,“嬷嬷别这样客气了。” 这宫里多少勾心斗角,谁都没有自家带来的人可靠。 她身边所能倚仗的,也就是大嬷嬷罢了。 “主子的意思,是想借着寿宴,来震慑什么人吗?” 佟贵妃一听,嘴角勾起一抹苍白的笑容。 大嬷嬷毕竟伺候了她几十年,最了解她的心意。 “是啊,我已经在宫里沉寂了许久了。这宫里的戏台上,勤妃和惠妃也算唱得够久了。” 她若登场,必要她们,再也没戏唱。 大嬷嬷有心想探听佟贵妃的计划,只是自己刚刚恢复在她心中的信任,现在再探听什么,怕是会让佟贵妃再度怀疑她。 因此她只笑着不开口,佟贵妃若是想告诉她,必然会自己开口。 若是不想,她贸然开口只会惹来怀疑。 果然,佟贵妃什么也没有说。 沉默了一会儿,佟贵妃打了一个呵欠,“嬷嬷,再给我擦一遍,我要就寝了。” 已经熬到很晚了,想来这个时候再擦一遍薄荷油,她今晚是能睡个好觉了。 “是。” 大嬷嬷有些失望,她用力地将那个小瓷瓶瓶口开启,在粗糙的手掌上倒了一大滩。 而后她两手交叠,用力地揉搓起那些草绿色的油膏。 空气中散发出薄荷的清新气味,佟贵妃平躺在床上,满意地闭上了眼。 佟贵妃的寿宴筹备得轰轰烈烈的同时,福建的紧急军情再度传来。 听闻有军情传来,在念心园中喝茶的陈希亥和纳兰明珠皆是一惊,同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快快,快去见驾。” 皇上接到军报,是一定要和这些大臣们商量的。 两人为首,戴上顶戴就忙着往通向畅春园那道角门走去,身后还跟着呼啦啦一大串的大臣。 众人心中都有些忐忑,满八旗水师也撤了,索额图也赋闲在家了,浙江总督也斩了…… 这福建水师再不报捷,皇上的面子可往哪儿搁啊? 皇上的面子倒罢了,这收复台湾投入的这么多银子和粮草,岂不都打了水漂? “陈兄,你看,这回是报捷还是报败啊?” 纳兰明珠边走,随口边问了陈希亥一句。 “报捷。” 陈希亥没有犹豫,眼睛直视前方,只是赶路。 “你怎么这么肯定?” 这下轮到纳兰明珠不淡定了。 其实很简单,就是陈文心在他面前提过一次。 说是施琅和姚启圣只要没人干扰,一定能够打败台湾水师。 陈文心说起来的时候比他还要淡定,他当时也觉得莫名其妙。 但不知怎么的,纳兰明珠这么一问,他就下意识地这么回答了。 “随口胡说的,进去见了皇上就知道了。”他随口搪塞了一句。 果然,一进畅春园的正殿,就看到皇上高坐上首面上带笑。 “诸位爱卿免礼,哈哈哈。” 皇上亲自从上头走下来,手里拿着捷报递给他们,“你们瞧瞧,瞧瞧。福建水师在澎湖暗礁设伏,击沉了台湾水师十九艘舰艇。” “微臣恭喜皇上,这是皇上福泽深厚,天佑大清啊!” 众臣的面上也染上了喜气,纷纷和皇上道喜。 “哈哈哈,好个施琅,好个姚启圣!” 他细细看过奏报,当看到施琅设计的那一部分时,几乎身临其境。 这等完美无缺的计策,非是海上常胜将军难以想出。 等他看完了捷报,才发现有些古怪。 这战事描述得,就跟陈文心和他说的那些话本子故事一样,绘声绘色的。 再仔细一看落款,姚启圣。 这个老匹夫,敢情是在捷报上说书呢? 皇上心里高兴,自然不和他计较。况且写得实在是好,将当时的场面描述得十分仔细。 皇上怎么看怎么欢喜,施琅这样的大将,先前替台湾水师卖命,怪不得福建只有挨打的份! 也亏得姚启圣慧眼识人,把他举荐上来做福建水师总督。 “皇上,这捷报上说,台湾水师经此一役溃不成军,当背水一战。只怕要彻底打败他们收回台湾岛,还需要一场硬仗。” 旁人接过那捷报就是看看大捷两个字罢了,陈希亥实诚,把里头的内容都看了一遍。 他原是读书人,一目十行不成问题,故而看得也快。 皇上大喜之下,乍一听他这话,也陷入了思考之中。 众臣面面相觑,陈希亥做到如今的地位,怎么还这样不会说话? 皇上现在高兴得很,他们只需说些附和的话让皇上高兴,不就得了? 他竟然傻到扫皇上的兴,说什么还会有一场硬仗。 没想到皇上并未生气,他认真地思考了陈希亥的话,点头道:“陈卿所言正是,区区小胜,是朕太骄傲了。” 陈希亥拱手道:“皇上并非骄傲,而是一心系于军民,与军民同喜。想来现在福建那边,军中定然在庆功呢。” 他这样一说,皇上就更加警惕了,“朕会回函赞许他们,不过不能让他们过分骄傲。胜不骄败不馁,争取一鼓作气收回台湾!” 陈希亥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皇上现在在兴头上,没人敢劝诫他。 纳兰明珠身居高位,但他一向是符合皇上的心意的,也不会劝阻皇上。 只能他来开口,让皇上收起一次战胜的骄傲心态。 毕竟在这场战争之中,胜一次,十次,都没有用。 只有真正收回了台湾,才算真正的胜利。 既然皇上领会到了这个意思,他便不再开口了,他说的一句够多了。 众臣一看,这个陈希亥说的话可不好听,皇上怎么还一副很受教的模样? 一点都没有嫌弃陈希亥啊…… 这不禁让底下某些大臣欲哭无泪。 怎么他说难听话皇上就引为良言,他们要是说难听话,皇上肯定就恼了。 纳兰明珠也悄悄看了陈希亥一眼,眼中含着赞许和忌惮。 从前陈希亥还是一个寻常的一等侍卫的时候,不过是负责守卫太和殿的一个侍卫头子罢了。 这宫里的一等侍卫也多,他更像是领了一个闲职,根本都没有资格站在朝堂上说话。 这回皇上晋升他为领御前侍卫,纳兰明珠才和他有了接触,知道此人也是个读书人。 还是个聪明的读书人。 他在皇上跟前很少开口,但一开口,绝对是值得皇上认真思考的话。 他的言行看起来全凭本心,似乎谁也不为,只为了江山社稷。 江山社稷? 可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纳兰明珠的眼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只听皇上道:“朕决定再度南巡,到金陵去,到离福建更近的地方去!” 他迫不及待,他无法继续安居紫禁城中等消息。 若非福建太过遥远,他真是恨不得直接南巡巡到福建去,去亲眼看看台湾。 那是大清的宝岛啊! “这回就不微服私访了,朕多带些人去。明珠和佟国维留在京中,处理政事,陈希亥随驾护卫。” 皇上都已经把谁去谁留安排好了,想来他一接到这份捷报,心里就有数了吧? 他毕竟是个青年人,这样热血沸腾,一心为国,旁人哪里还能阻止得住? 先前皇上南巡是微服私访,遇到了一次刺客,幸而逢凶化吉。 好在这回皇上说要多带些人,那就无妨了。 众臣纷纷拱手听命,“是,皇上。” 第二百七十一章定氏母家 第二百七十一章 定氏母家 皇上说南巡就南巡,倒把佟贵妃寿辰的事情打乱了。 若皇上在园中,她大肆操办还有个理由。 可是皇上不在宫中了,并且还会带走一部分的嫔妃,这个寿辰也热闹不起来了。 “玄烨这回打算带谁去?我听说你把我父亲都带上啦。” 陈文心随口问着皇上,这回的南巡可不比上回轻车简从,想来要带的人多些。 “你父亲,还有兰襄和容若,王熙和黄机他们几个大学士。” 皇上看了她一眼,“朕想给你透口气,这回要把定常在也带上。” “带她做什么?” 皇上带章贵人或者德嫔荣嫔她们,她都还可理解。 怎么会想带定常在呢? 她惊讶道:“难道你这回不带我去了?” 皇上见她紧张的小模样楚楚动人,笑道:“不带一兵一卒,也不能不带念念啊。” “只不过你如今位分尊贵,朕带个小嫔妃伺候你,原也应该。” 若说带一二位分低的妃嫔伺候着,那也说得过去。只是,皇上绝不会天真到认为定常在可以伺候她。 一则她们两的关系普通,毫无交集。 二则定常在在宫里位分不高,她的母家却极其富庶,是负责采买的皇商。 她自己都把自己当成公主一样养着,谁能承望她伺候? 不过说到定常在的母家,陈文心倒是想明白了点什么。 “莫非,玄烨想拿定氏的母家做些文章吗?” 见她这样机敏,皇上忍不住大笑,“你呀你呀,也和朕一样掉进钱眼里了?” 为了筹备军银,他们两算是把前朝后宫都搜刮了一遍。 现在一想到谁富庶,好像就盼着从他身上刮下点银子似的。 陈文心先前嘲笑皇上是掉进钱眼里了,现在也被他反过来嘲笑了一回。 一看皇上这神情,她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就我们两个吗?” 她的意思是,嫔妃里就带她和定常在吗? 皇上点点头,“念念是定要去的,定常在朕有用。别的嫔妃就不带了,朕出巡是为了战事,带一大堆嫔妃多不雅。” “不过这回,朕打算把大阿哥带上。” 先前惠妃交联朝臣,使人上书请求皇上立大阿哥为太子之后,皇上对惠妃母子便疏远了些。 再到索额图下台,太子也受到了些牵连。 皇上对四阿哥倒是亲近了许多,不过这些疏远和亲近,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局势。 这些孩子终究是皇上的亲儿子,那份父子之情是割舍不了的。 如今索额图的事情还没平息,从三阿哥往下兴许皇上嫌年纪不够,因此只带大阿哥。 或许也有安抚大阿哥的意思,亦或者是用完四阿哥,再用大阿哥敲打太子一番。 抛开这些原因不谈,陈文心道:“大阿哥长大了,多跟着他皇阿玛看看大清的河山,也是好的。” 皇上像大阿哥这个年纪,都登基许多年了。 “是啊。只是可惜台湾太远,不然朕真想亲自去看看。” “有什么远的?” 陈文心笑道:“等日后海疆平静了,大清的海上水师无人能敌。咱们就去台湾,去看看宝岛。” 皇上喜欢这句海疆平静,大清的海上水师无人能敌。 听得他一颗心热血澎湃。 如果真有那一日,他何尝不想亲自去看看呢? “好,朕答应你。有生之年,朕一定带你去看看宝岛。” “不过现在嘛,咱们可以先去看看金陵。” 金陵即是后世所称的南京,也叫做石头城。 那是六朝古都,巍巍皇城,令人心驰神往。 刘禹锡有一首诗就叫做石头城: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何等苍茫寂寞。 等她到了金陵方知,这是个和京城有别样热闹的所在。 圣驾在金陵城外受到百官迎接,较之第一次南巡,显得格外壮观。 毕竟这出巡的消息七月初就传下来了,圣驾是七月中旬离京,八月才到的金陵。 一路时而乘龙船,时而走陆路,变换着用最快捷的方式。 皇上感慨万千,说是南边的水道比第一次南巡的时候好了许多,看来靳辅治河的确是有很大的成效。 为首的是两江总督于成龙,这个两江总督是皇上去岁南巡之后亲自点任的,倒是个有功勋的封疆大吏。 “微臣于成龙,领众臣叩请皇上圣安,请勤妃娘娘金安。” 李德全在皇上仪仗之前,高呼一声,“免。” 皇上在龙撵之上,打量于成龙等人的模样,笑道:“朕去岁路过金陵,未曾游幸。今当一游,就由爱卿引导吧。” 于成龙不过三十来许,看起来面相端方,身上的官服也是半新不旧。 不仅是他,他身后挤挤挨挨的臣子中,也没有谁格外光鲜亮丽,脑满肠肥的。 这让皇上看了甚是喜欢。 “是。行宫已布置妥当,恭迎皇上和娘娘下榻。皇上一路风尘仆仆,请先入行宫歇息。” 皇上点点头,李德全放下龙撵的轿帘。 前头的官员有序地从中间向两边避让,待皇上的仪杖过去,身后紧跟着的是陈文心的妃位仪杖。 众人皆知这里头坐着的是勤妃,皇上最为宠信的一个妃子。 后头便是定常在和京中随驾而出的官员们的轿撵。 站在接驾官员中靠后的一人抬起头来,他头戴寻常的砗磲顶戴,眼神却格外殷勤。 待看到妃位的鹅黄仪杖之后跟着的一顶小轿,他心里才安心了些。 那里头坐的,想来就是定常在了。 他身旁一个大人揶揄道:“怎么,定兄还怕常在跟丢了不成?” 瞧定金那副蝎蝎螫螫的样子,可真是小家子气。 不过是靠着家中祖上经商挣下来的家底,他一个浑身铜臭的人,也配借个皇商的名义头戴六品砗磲? 呸。 然而架不住他家中积富,这位开口的大人也不敢太过轻浮。 “你就放心吧,常在娘娘可不就在那顶轿子里?” 那轿子不如妃位仪杖那么华丽,但一看便是内宫的制造,和大臣们的轿撵不同。 况且是紧跟在陈文心的仪杖之后的,除了定常在还有谁? 定金哼了一声,他自己早就找到了,还需要你来多嘴? “不劳大人费心,我眼睛还没花呢。” 那个开口的大人讨了个没趣,便讪讪地挪开了眼。 与此同时,定常在轿中的贴身宫女也看见了定金,欢欣道:“主子,老爷在外头呢!” 旁的官员都低眉颔首,只有定金在朝她们这边张望,所以一眼就被看出来了。 “是吗?我父亲?” 定家是皇商,说白了就是倒卖江南的这些丝织品等,到京城甚至更远的地方去。 定家的祖宅就在金陵,这回皇上南巡能把她带上,想来是考虑到她的思乡情切吧? 看来皇上并非对她真的就不关心了,只是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那个勤妃身上罢了。 难道是她模仿勤妃的汉服,让皇上开始在意她了?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心中充满了欢喜。 年前章贵人和卫常在同时晋位,却没有她的份,气得她不得了。 这两个人都能晋位? 一个丑,一个老,皇上哪只眼睛把她们看得上了? 倒是她青春貌美,位分又低,皇上竟然没想着要晋封她。 这回皇上南巡带上她,大约是有这个意思吧? 她喜得心花怒放,“自我入宫也有好些年了,父亲虽常常来往金陵和京城,竟不得进宫见我一面。如今好容易来了金陵,定要回家瞧瞧。” 皇上都把她带到金陵来了,不会不许她回家吧? 陈文心在畅春园里,不也隔三差五往念心园去嘛,想来皇上是一定会肯的。 她有一种终于衣锦还乡的感觉,虽然位分不高,可皇上就带了两个嫔妃出来啊! 勤妃自然没人敢和她争驰,起码能代表着,除了勤妃皇上还是最宠爱她的。 宫女凑趣道:“是啊,主子一定能回母家看望亲人的。皇上待主子这样好,为战事忙成这样还记挂着主子的母家在金陵呢。” 这话说到了定常在的心坎里,她不禁笑着扭了一下帕子。 主仆两人正说着,只觉得轿子一颠簸,一下子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啊?” 定常在正高兴着,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外头伺候的宫女答道:“主子别怕,是轿夫昏了头,竟然直接跟着勤妃娘娘的仪杖想往正门进去。” 原来她们说着说着,已经到了金陵行宫的门口了。 那个轿夫也有些委屈,这一路上都是跟着前头鹅黄仪杖走的,没成想到了行宫门口还要分成两个门走。 定常在又惊又恼,“怎么,皇上竟然让勤妃的仪杖走正门么?” “可不是?勤妃娘娘的仪杖一直是跟着御驾的,从未分开过。” 轿子重新抬起,定常在坐在轿中,能感觉到轿子往旁边偏了一些方向,而后又朝着原来的方向走了。 这是进了角门了。 轿中的宫女安慰着她道:“主子不必生气,宫中无皇后。像勤妃这样位分尊贵的娘娘,走正门也是寻常的。” 定常在扁了扁嘴,面色稍微好了些,“等着吧,我也能这样一厘一厘挣上去!” 第二百七十二章指点定氏 第二百七十二章 指点定氏 等进了行宫,皇上是照例被安排在正中的宫殿,陈文心就在离皇上很近的一处院落。 大阿哥也被安排在皇上身边,就连定常在的居处都不远。 毕竟这偌大行宫,连带上皇上也就住这四个主子罢了。 随驾的大臣们都安排在了前头,和宫里的规矩是差不多来的。 陈文心一落了轿进到住处去,便瘫在床上不愿动弹了。 白露她们里里外外地收拾起东西来,又端上茶水和点心,“主子,先用些点心再歇罢。” “好……累啊……” 她仍旧瘫着,不想动弹。 先前是微服出巡,人少出行也轻快,没有这么多麻烦。 谁想到这回出来这么麻烦,又是仪杖又是种种繁文缛节,一路过来就没停过。 皇上又心急着出来,这一路就不是游山玩水的心情了,而是赶路的心情。 陈文心这才觉得格外累些,况且是暑热未尽的时节。 白露的声音随着一道独特的香味传来,“这个茶主子可曾喝过?” 这天下还有什么好茶是宫里没有的吗? 但凡宫里有,她是肯定喝过的。 她一时好奇,便从床上起来,要过去瞧瞧。 “什么好茶?这样香。” 她说着走到外室的茶桌旁坐下,只见白露轻轻揭开了盖碗。 里头的茶叶色泽鲜亮,外形圆绿,状如松针。 “主子,这是金陵本地的产物,叫做雨花茶的。原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主子一路劳累了,这茶有解乏提神的用处。” 白露在一口杯里给她斟了只半杯,“主子尝尝。” 她轻轻抿了一口,只点点头道:“回味甚是甘甜,倒不输雨前龙井了。” “主子,这雨花茶虽不是稀罕物,能送到您跟前的也绝对是其中一等一的茶叶,自然不差。” 她示意白露又倒了一杯,倒是喝些解解乏也好。 小桌子从外头走进来,报道:“主子,定常在来给您请安。” 这原是应该的礼数,定常在作为位分低的,理应一安顿下来就先来给她请安。 这就好似当家主母管着家中妾侍的规矩,只不过坤宁宫的凤座,已经落尘多年了。 她这个协理后宫的妃位,就权当是当家主母了。 “主子,就推说劳累了,让她回去么?” 按照陈文心一贯的习性,这种礼节性的请安她是不愿见的,何况是素无来往的定常在。 不过今日,陈文心倒想见一见。 “让她进来罢。” 她对着小桌子吩咐道,待小桌子出去了,她又给白露通了个气儿。 “这回皇上南巡是要用她的,所以逢着她的事不和宫中同类而语,须得禀报我,知道了吗?” 平日在宫里这些小嫔妃的请安也不知道推了多少,定常在自然在其中,现在就不一样了。 白露会意地点点头,“奴婢明白。” 不一会儿,定常在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陈文心看去,只见她似乎刚刚安置下来就更衣过,穿了一身十分华丽的衣裳。 这衣裳和她那件仙鹤纹的橘红色襦裙相类,就连搭配的墨绿色上襦都有些相似。 只是定常在在上头镶金镂宝的,添上了许多花边点缀。 白露一看就有些生气了,这个定氏模仿自家主子的衣裳也就罢了,怎么还连颜色纹样都一样了? 竟然还敢堂而皇之穿着到自家主子面前,真是马不知脸长。 她以为自己穿得比自家主子好看? 若是让白雪和白霏看见,她们按照主子的吩咐精细做出的汉服,被定常在学了个四不像。 怕是她们也要气死。 因着陈文心先前的吩咐,她也不敢做声,只是有些不悦地别过了脸。 “嫔妾请勤妃娘娘金安。” 陈文心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她的衣裳,“免礼,坐罢。” 定常在心中也有些纳罕,陈文心向来是不喜欢繁文缛节的性子,按理说她自己来请安她是不会见的。 怎么还真见了呢? 她身上还穿着模仿人家的衣裳,这样叫人见了,免不了要生气。 她自觉理亏,因此规规矩矩地上来请安,没想到陈文心还让她坐。 若只是礼节上的客套话,陈文心何必让她坐下说呢? 想来是有什么话要吩咐她的。 定氏低眉顺眼,恭谨道:“谢娘娘。” 她上前两步,在下首的椅子上挨着半个屁股坐下。 “本宫听闻定常在是金陵人氏,因想着皇上那头都是大臣们,和咱们女子的心思岂有相类的?若说要找什么吃的玩的,怕是还要问你。” 原来陈文心是要她这个金陵人氏来介绍风土人情、一应吃喝玩闹的所在。 她和章贵人同居乾清宫,知道章贵人最是个嘴馋的。 她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嘴,所以才瘦不下来。 久而久之,定常在就发现了,章贵人经常从翊坤宫带好吃的回来。 这宫里最时兴的,别处吃不着的点心,陈文心都会分给章贵人一些。 这若不是她陈文心有意要害章贵人吃得肥胖无缘圣宠,便是她自己也和章贵人一样,是个喜好吃喝的。 凭她的相貌,章贵人就是瘦成一把枯骨也比不过啊! 这只能说明,陈文心也是个好吃的人。 定常在一听此话就放松了,原来不是要对她这件衣裳兴师问罪啊。 她便道:“金陵此地物产丰富,繁华不输京城呢。好吃的有盐水鸭、板鸭、湖蟹,牛脯……” 白露上来给她上了一杯茶,她一揭开茶盖笑道:“正说呢,娘娘这里已经喝上雨花茶了。这也是我们金陵独特的产物,既能提神凝气,又能保持女子身姿苗条。” 若换作是旁人,她是绝不肯说后半句的。 反正陈文心纤腰不盈一握,风姿绰约,自然不需要喝茶纤体。 要是章贵人在这,她可不能把这等好法子,便宜了那个小蹄子。 说得陈文心也笑道:“原来定常在身姿苗条,竟是靠这茶不成?” 定氏有些不好意思地喝了一口茶,不禁挑眉惊叹,“娘娘这里的茶果然比我那里的好多了,这雨花茶就是入口苦了些。娘娘这里的想来品质上乘,并不显得苦。” “你若喜欢,便叫白露装些这个,给你一会子带回去喝。” 她对白露使了一个眼色,白露点头道:“奴婢这就去取。” 这更是让定常在受宠若惊了,陈文心做什么好端端地赏她茶呢? “嫔妾……谢娘娘恩典。” “不必客气,皇上这回南巡是为了战事,哪有工夫游玩呢?本宫怕在这里无聊,若有定常在陪着走动走动,正是美事。” 陈文心说得自然,好像真的只是无聊需要定常在陪同而已。 定氏被她一语勾起,也道:“是啊,皇上一心都扑在战事上呢,听说收复台湾的战事有些棘手。” “何止有些棘手?” 白露走上来手里捧着一盒茶,陈文心略看了看,便让她交给定常在带来的宫女。 她一边还不忘说着,“先时是大臣们在朝中争吵,派汉军旗去还是满军旗去。后来又吵主将,能不能用那个叛将施琅。再后来又是银子不足,怕前线士兵要饿肚子呢!” 陈文心说的毫无保留,定常在原不是个心机深重的人,自然信了她。 “是啊,先前不是满朝大臣都捐了银子吗?咱们后宫在娘娘带领下,也捐了好些。” “哪里是本宫带领。哎呀,我记得定常在那时捐了不少吧?定常在家中可真是富庶啊,不过也不能在皇上面前穿得这样华丽。” 她压低了声音道:“你没瞧见皇上的龙袍都半新不旧的?你穿得这样好,皇上岂不是要斥责你挥霍无度,不懂体谅皇上的勤俭?” 定常在吓了一跳,她特意更衣打扮,的确是想穿着这一身给皇上看的。 现在陈文心这么一说,她越想越觉得有理。 再看她自己身上,衣裳颜色淡雅,首饰只一二件大气朴拙的。 怪不得她能得皇上圣心,还真是处处随着皇上的心意做啊! 定氏忙福下身去,“谢娘娘指点,都是嫔妾一时冒失了。” 陈文心让白露把她扶起,又啧啧咋舌道:“哎呀,这样好的料子,一定是你母家送进宫的吧?既然提醒了你,你可要听本宫再提醒一句?” 定氏自然乖乖听话,“娘娘请说。” “你把这些白花花的银子穿在身上,皇上看了只会觉得你挥霍,惹人讨厌。你母家若有这个余力,倒不如想想皇上真的喜欢什么。” “有银子是好事,也要用对地方,你瞧瞧畏罪自尽的宜贵人。” 陈文心咋一提已故的人,让定常在有些胆寒。 宜贵人生前就和她不睦,那时宫中传闻闹鬼,定氏也吓了好多天。 生怕宜贵人去找她。 “当时刚刚诞育五阿哥的宜嫔,何等风光啊。可惜她没用对地方,把当时的权势用来弄什么香肌丸,倒葬送了自己。” 陈文心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显得讳莫如深。 话从口出留三分,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定氏应该懂了吧? 第二百七十三章上妆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上妆 定氏带着那盒上好的雨花茶走了,她走的时候,脸上还有些懵的表情。 陈文心倒是很满意地看着她的背影,翘着二郎腿。 她心里自我安慰道,没事没事,定氏现在想不清楚,过会儿肯定能想清楚的。 说着又吩咐白露,“若是定氏那边想和她母家的亲人相见,不必太过严苛。现在是在金陵,很应该让她见见家人的。” 皇上就带了这么两个嫔妃出来,地位差距又大,所以定常在的地位差不多就是她的附庸。 一应起居动用的事情,都要她来做主。 她才懒得管呢,该按着规矩办的事就按着规矩办呗,她也不行难为定氏。 白露有些奇怪,“主子为了皇上,对这个定氏竟然也不恼的?” 定氏竟然敢做和陈文心极其相类的衣服,并且比她的更加华丽。 虽说显得不伦不类的,但的确是更加华丽啊! 这罪名要放大了说,叫做不敬。 要想想,每次宫中聚宴的时候,高位的嫔妃们穿什么都是要事前透露出来的。 那些底下的嫔妃,就连和她们穿同样的颜色都不行,哪还能穿同款同色的升级版呢? 这样不敬的行为,要将她送去慎刑司治罪都是应该的。 陈文心瞄了她一眼,“为什么要恼?难道你觉着,定氏的衣裳比白雪她们做的好看?还是定氏穿起来,比我穿好看?” 白露使劲地摇头,“怎么会?那个定氏穿衣的品味,奴婢实在不敢恭维。主子好好的一件衣裳,被她学了去就乱糟糟的,失了原来的朴拙雅致,添了三分俗气。” “连你都看得出来,我又何必动怒?况且她原不是故意穿给我看的,只是没想到我会真的见她罢了。她应该是要去给皇上请安,才这样打扮的。” “那主子还特特提醒她不能穿得那么富贵华丽?” “倒也不是特特为了提醒她,只是借机说话罢了。” 定氏一向是这样的作风,皇上真见了她一身富贵,也不见得会动多大的气。 陈文心对她没什么感觉,她好也罢坏也罢,不关自己的事情。 只是借着她那身衣裳,引出暗示她让母家捐银充军饷的话罢了。 要白露在她见母家人的事情上宽松些,也是为了这个。 她总得有个机会,把这个意思透给她的父亲定金。 正说着,皇上那边派小李子传来了信儿。 “勤主子,皇上说了,晚膳和要和地方大臣们同用,要在行宫正殿摆大席呢。” 果然出巡的排场不同了,这一切也都不同了。 现下连吃饭都要遵循繁文缛节了,可真是麻烦。 地方官员少见皇上,个个都把他当神佛一样捧着。 只看这行宫的装饰富丽,便可想见,里头投入了多少财帛。 再办一场盛大的宴席,又要花不少银子了。 她叹了一口气,这样铺张浪费,不是皇上的作风啊。 难道是因为福建水师打胜了一战,皇上就乐得忘乎所以了? 不可能,皇上不是这么肤浅愚蠢的人。 那他一定是别有用意。 陈文心问道:“小李子,皇上晚上入席的衣裳可准备好了?” 小李子也不知道陈文心怎么关心起这些小事来,还是据实答道:“备好了,是出宫前内务府新制的缎绣五彩云蝠金龙十二章袍。” “好,你去罢,本宫知道了。” 皇上穿得这样隆重和朝臣们聚宴,她自然不能穿得太过简陋。 “白露,晚上换一身华丽贵气些的衣裳,不能失了皇上的颜面。” 陈文心的衣裳太多了,汉服、旗装,华丽的朴素的都有许多。 “主子,好歹说给我是穿汉服还是宫装,我也好找的。” 按说皇上接见朝臣这样的场合,她应该穿宫装才显得得体。 只是金陵此地与别处不同,这里的地方官多是汉人,穿汉服才能显示皇上的隆恩浩荡。 说到底,皇上那一身龙袍,还不是按照前明的汉服样式制的么? 倒也不怕突兀。 只是怕那个定常在再来一个模仿她的衣裳,那就尴尬了。 “你找一件新制的,定常在还没见过的汉服,还要大气华丽的。” 这些条件抛出去,白露才算有了点方向。 白露最后找出来一身银红绣凤曲裾,下袭白色素裙。 因着天热,便把一头青丝高高挽起,梳了一个轻盈的堕马髻。 仍是白霜负责给她梳头,梳完了连她自己都赞叹不已,“主子这身衣裳,再配上这个发髻,真是太美了。” 她肌肤白皙,穿银红色越发显得唇红齿白。 修长的脖颈线条优美,仿佛湖中高贵的白天鹅,引人遐想。 她自己对镜照了照,也觉得十分满意。 “白霜的手可真是巧,我不过说个大致的样儿,你就能梳得出来。白露快替我赏她。” 她在旧唐的书上看到过这种堕马髻,觉得十分灵巧轻盈,看起来也不繁复。 因想着要让白霜学学这发髻怎么梳,可惜只有一个图罢了,也不知道过程。 白霜研究了许久,这还是第一次在陈文心头上尝试。 没想到效果这样好,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谢主子赏!” 白霜笑嘻嘻地接过白露手中装着银子的荷包,“发髻这些,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拿着图多看看,总能梳得出来差不多的。” 白露嗔道:“还说呢,前些日子天天抓着小宫女在你房里练习,还嫌弃人家的头发没有主子的柔顺,我可都听见了。” 陈文心一听,也有些吃惊。 她原以为白霜是难得可巧有梳头和化妆的手艺,没想到她现在也学会了在背后偷偷下苦功夫。 比起从前只会讨巧的模样,现在这样子更觉可爱。 白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主子如今是妃位了,还能让奴婢日日伺候梳妆。我要是不好好练习,怎么对得起主子信任?” 她年岁渐长,也渐渐懂事了,知道要怎么样做一个合格的大宫女。 陈文心赞赏地点点头,“你能这样想,本宫也很欣慰。” 时移世易,光阴弹指一瞬。 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改变,越变越好。 皇上比从前的多疑变得温厚,对她越发信任和倚重。 陈文义比从前的潇洒不羁多了沉稳,多了刚毅和担当。 四阿哥也比从前的性情不定,多了一分成熟懂事。 她身边这些宫人更是在变,小桌子更加老练了,白露更加敢言了。 白霜都更加勤奋刻苦了。 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我记得,当初小椅子去了德嫔那,怎么后来再也没听说起了?” 她冷不防一提小椅子,白露几乎都想不起这个人了。 “哦,那个当初和小桌子一起的小椅子,皇上还喷了他们两一头的茶水呢。” 白露道:“听闻主子被晋封为嫔位没多久,他就被德嫔娘娘打发到辛者库去了,现在约莫还在里头做杂役呢。主子提他做什么?” 陈文心点点头,“我想着你们这些人,都比初来我身边的时候老练了许多,不禁就想到他了。” 白霜笑道:“主子不也变了吗?还记得在储秀宫那会子,叫您起床被您踢了一脚呢!” 陈文心还没说什么,白露先捶了她一下,“坏透了的小蹄子,主子的糗事你也敢拿出来说?” 白霜笑着躲她拳头,“好姐姐,我再也不敢了!好主子,替我求求情儿吧。” 陈文心被她们两个闹得也笑了,“好了,正经的先上妆吧,咱们也该过去了。” 陈文心一向不喜欢傅粉,只是扫几笔眉毛,点一点朱唇罢了。 今儿为了配合接见外臣的隆重,她破例让白霜给她上胭脂水粉。 紫茉莉花种研制的细粉,在面上均匀地敷了一层,又用厚厚的湿润海绵垫子压了压。 最后再用像毛笔一样的柔软毛刷在面上轻轻地扫过,陈文心说,这个叫化妆刷。 大清朝的化妆品有一个爱掉粉的毛病,她从前常常看见佟贵妃脸上往下掉粉,还有宜贵人。 那还不如不化妆呢。 因此她想出了这个法子,能保证底妆清透匀净,又不容易掉粉。 而后白霜再取下一个装胭脂的白玉小罐,用指腹在里头沾了沾,双手掌心研开。 再轻轻贴到她两侧颧骨之下,形成自然的白里透红。 “主子服那血燕的确有效,如今脸色可比从前红润了许多,都不必费胭脂了。” 而后再轻扫峨眉,用胭脂红在眼上轻轻描画,再在唇上略一点红。 一套精致的妆容便完整了。 陈文心睁开眼,便看见白露和白霜两人惊为天人的模样。 “好看吗?” 她有些不自信,要是上了妆还不如素颜好看,皇上一会儿定要嘲笑她了。 “好看,天哪,太好看了。” 清水出芙蓉的好看,和牡丹立枝头的好看,各有所长。 只是她们见惯了陈文心清水出芙蓉的模样,这一朝妆扮起来,真是令人感慨。 ——感慨这天地万物,造化万千,何以灵秀都钟于此一人身上? 第二百七十四章聚宴 第二百七十四章 聚宴 白露白霜二人陪着陈文心到了正殿,没看见皇上,只见李德全迎出来。 “勤主子,皇上吩咐了,您……” 李德全忽然发现眼前的人身上产生了某种独特的变化,这种变化让他难以言喻,却一下子呆住了不知如何说下去。 白露在旁看着,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咳……咳……” “哦,奴才一时昏了头了,勤主子莫怪。” 看着李德全深深地躬下身去,陈文心摇了摇头,“不妨事,你接着说罢。” “是,皇上在前头和大臣们说话呢,吩咐了勤主子来了就让奴才引进殿去。” 原来皇上没等她一同进殿,自己就迫不及待先去见那些大臣了。 这不符合皇上一贯的行事作风啊? 陈文心想着,难道皇上还想从这些人手里抠出些什么来,所以这样殷勤吗? 陈文心一面跟着李德全往里头走,一边想着便笑了出来。 “勤妃娘娘到!” 这一声高呼,众臣都安静了下来,从自己的座位走出来跪地行礼。 只见门外走进来一身华丽银红色曲裾的女子,层层叠叠衣摆显得高贵大气。 她肤若初冬白雪,色若春晓之花。眼若江南碧水,唇若沁芳朱丹。 她的唇边含着一丝微微的笑意,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那股高不可攀的气质之中,又多了一分谪仙的烟火气。 少一分则孤冷,多一分则世俗。 如何能用凡人之语,来描绘眼前的绝代佳人? 就连坐在席中的陈希亥和陈文义,都有些憧愣起来。 这是陈文心吗? 她盛装打扮起来,真叫人险些信不过。 皇上也看得有些晃神,不过是接见这些金陵的地方官员罢了,怎么这样盛装打扮起来? 她封妃的典礼上,也不见得这样隆重。 皇上暗自腹诽,不过还是很高兴。 陈文心对他的意思倒灵透得很,听闻晚间大摆宴席,就问小李子自己穿什么。 待知道自己穿得隆重之后,她也做了隆重的打扮。 陈文心真的知道他的用意吗? 未必,那只是她对自己的信任,无条件的配合。 “臣妾请皇上圣安。” 她走到殿中,婷婷下拜。 待她礼毕,皇上才道:“免礼,落座吧。” 她的座位就摆在皇上的左边,而右边低一些的位置,旁边蹲着身着白日那身橘红襦裙的定常在。 她走上去落了座,定常在和殿中众臣才道:“请勤妃娘娘金安。” “免礼。” 她笑得端庄大方,温柔得体。 定常在位分低,自然要来得早。 先前朝臣们见到她的衣裳时,皆有所感触。 那是汉服啊,是汉人女子原该穿的衣裳。 虽然定常在身上这件改得乱七八糟,但还是能看出些原型的。 便有朝臣议论,赞赏这定常在。 也有人说不对,听闻宫中唯一一个能身着汉服的嫔妃,是勤妃娘娘。 这些大臣远离京城,对于这些消息自然知道的不清楚。 待陈文心进殿,他们才看得分明。 和陈文心身上这件仿汉朝宫装所制的曲裾相比,定常在那件襦裙,可真是不伦不类。 两人又一同坐在皇上的左右两边,叫人看得更清楚了。 一个大方贵气,华丽雍容。 另一个咋看富贵繁华,细看只觉惨不忍睹。 定常在也发觉了,陈文心身上这件银红曲裾,自己怎么没见过? 还这般贵气,光彩夺目! 而后她便看见皇上凑过去和陈文心说了什么,两人悄声对答了几句,面上都露出笑容来。 她的座位离得稍远些,他两对谈的声音又轻,因此半句也听不见。 只是看两人面上的笑意,不禁有些受冷落的醋味儿。 陈文心才在座位上坐好,皇上就侧过身来,小声道:“你方才进殿那会儿子在想什么?笑得那样。” 她素来在外人面前神色清冷,更别说当着这一殿的臣子面前了。 方才那样笑,显然是在神游。 陈文心被他这一问,不禁想到自己方才想的事儿,更觉得好笑。 “我在想,皇上这样隆重地接待这些大人们,铁定是不做亏本生意的。” 皇上也笑道:“知我者,莫若念念也。” 二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这场面叫底下的官员们看了,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些从京中跟出来的大臣自然好些,地方官员们可就像抓到了不得的把柄一样,心中热血沸腾。 瞧瞧,瞧瞧,皇上跟勤妃娘娘如此亲密! 皇上很快地把目光转到了底下的臣子身上,“朕方才说到哪儿了?” 有人眼疾手快地抢答,“皇上方才说,这个板鸭肥而不腻。” “哦,朕想起来了。金陵的板鸭真是肉质紧实,和京城的烤鸭味道不尽相同。朕给诸位带了京城的厨子,叫你们也尝尝京城的烤鸭。” 北烤鸭南板鸭,算是这天下鸭中最著名的两者。 说的就是京城的烤鸭和金陵的板鸭。 在场许多的地方官员都没大去过京城,皇上竟然特特带了京中的厨子来,给他们做烤鸭? 那些地方官员们忙要起身行礼,皇上大手一挥,“何必拘礼?诸位爱卿设宴款待朕,朕请你们吃个烤鸭又算什么。” 李德全朝门外一挥手,不一会儿,捧着食盒的太监鱼贯而入,在众大臣的席上摆上金黄油亮的烤鸭。 一瞬间,殿中弥漫着烤鸭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别说是这些大臣们了,就连陈文心都被这香味引诱得有些馋了。 克制,克制。 她在心里警告自己,然后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片好的板鸭。 这金陵板鸭,闻起来不如烤鸭那样香,但吃起来味道却比烤鸭别有一番风味。 她又夹了一筷,趁着众臣的心思都放在烤鸭上的时候,她要多吃几口。 在她眼疾手快地吃了第三口后,她放下了筷子,用帕子抹了抹嘴角。 等众臣把注意力从烤鸭再移到上首来的时候,陈文心已经仪态万端地端起茶盏来了。 “这京城的烤鸭的确香味诱人,口感爽脆。” “肉质较之板鸭柔嫩,别有一番风味。” 众臣纷纷称赞起这烤鸭来,皇上但笑不语。 这可是皇上从京城带来的厨子和鸭,他们看在皇上的恩德上,也会赞不绝口的。 待这番称赞渐渐停了下来,皇上笑道:“其实这京城烤鸭,原先也是金陵来的。在座中有众多汉臣,可知道由来啊?” 没想到吃个鸭子皇上还要考典故,有些人是不知道,有些人知道也不敢乱说。 最后还是于成龙站起来拱手道:“回皇上,微臣知道。” “好,你来说给大家伙儿听听。” 于成龙道:“明初年间,定都金陵。老百姓爱吃金陵板鸭,皇帝也爱吃,据说明太祖朱元璋就曾日食烤鸭一只。” “随着明成祖朱棣迁都京城之后,也顺便带走了不少金陵宫廷里烤鸭的高手。而后这烤鸭经历几番变化制法,又改用京城的白鸭,风味就渐渐和金陵的不同了。” 于成龙所言,众人心中也都有些模糊的印象,只是不太真切。 皇上点头赞许道:“没想到于卿也如此博学广知。你说的没错,这京城烤鸭与金陵板鸭,原是一家。正如这满汉,如今也是一家罢了。” 陈文心眉头微微一挑,敢情皇上特特让人大老远地带厨子和鸭子来,就是为了给这些金陵的地方官员说满汉一家四个字。 她隐约有所了解,金陵本地的官员,许多都是明朝遗老或是他们的后代子孙。 金陵原是明朝的旧都,又是南边最为富庶繁华的一城。 这里的人物,虽不是皇亲国戚,也是皇上十分在意的人物。 要安民心,先要安士子之心。 也就是说,这些有地位有学识的人先招安了,才能往下让百姓安心。 百姓认不得皇上,只认得地方官员和乡绅父老,这些人比皇上在百姓中的影响力可大得多了。 果然,听到满汉一家这四个字,底下的官员们都有些触动。 皇上还未到金陵之前,他们知道随驾的名单之时,已经感受到了皇上对汉臣的眷顾之心。 这次随驾的官员中地位最高的莫过于陈家父子,陈是汉人的大姓,众汉臣一看名字便感到了亲切。 皇上带的两个嫔妃,也都是汉人。 一个是皇上最为宠信的勤妃,一个是出身金陵商贾之家的定常在。 偏偏这二人还在盛宴之上都身着汉服,叫这些汉臣们看了就觉得亲切。 其余随驾的大臣,例如皇上常常与之商谈政事的王熙、黄机等,也都是汉人…… 皇上带这些人随驾,正是顾惜南边汉人臣民的心吧? 这京城烤鸭和南京板鸭一说,更是叫人心肠寸结。 满汉一家,看皇上这些年的种种新政之法,这满汉一家的确不是说说而已的。 陈文义见状举樽起身,对皇上道:“皇上待汉臣如满臣,一般重用一般封赏。若非皇上的恩德与大度,兰襄一身壮志,亦无处可酬。” 他既这样说了,王熙等人也一并举樽站起,“皇上自幼学习汉学,诗书礼易,无一不通。臣等才疏学浅,能得皇上这般重用,亦是不胜感激。” 有这些京官带头,地方官员也纷纷举樽站了起来。 从前像金陵这样的重地,朝中都会派满人大臣为总督辖制,这些汉臣不过是充些微末官职了。 这几年来就不一样了,皇上宠信汉臣,像金陵这样的南方地区,倒是汉臣多于满臣了。 皇上见煽情够了,也举樽从龙座上站起,“满汉一家,朕心同众卿一般。” 皇上与众臣满饮一杯,彼此间具有惺惺相惜之感。 第二百七十五章夫唱妇随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夫唱妇随 众臣和皇上煽情,陈文心做什么好呢? 她一个后宫女眷也不必坐什么,只管大方得体地坐着,把她精致的汉服和汉髻展现给众人看便是了。 这便是对满汉一家,最好的诠释。 她的目光看下去,只见大阿哥在人群中显得格外落寞。 他分明坐在臣子们中最高的位置,却显得孤零零的,面上懒懒的。 皇上把他从京城带出来,已经是亲近她的意思了,可他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他第一次离开京城,身边没有额娘和兄弟姊妹们在。 他的皇阿玛又把心思都花在与这些臣子们的交联之上,谁会注意到他呢? 皇上又已经立了太子,他这个长子,就显得格外尴尬些。 陈文心留意到此,便对身后的白露悄声吩咐了几句。 白露轻轻一福身,便用托盘捧着两样小碟,走下去到大阿哥的席位上。 她轻声道:“大阿哥,我们主子说了,这板鸭配上梅子酱味道更好些。” 她将一碟梅子酱放到大阿哥的右手边,另一碟是从宫中带出来的白雪珍珠糕。 “主子怕大阿哥吃不惯南边的食物,说是这珍珠糕大阿哥素来喜欢,若是吃不惯还能拿来垫垫饥。” 大阿哥看着那两个精致的小碟,再看向上首陈文心的位置。 只见她正含着笑,温柔地看向自己。 原来他的不自在,这满殿里只有陈文心看见了。 他一时心情便畅快了许多,也对白露轻声道:“谢谢勤额娘,同她说,我没事的。” 皇上这里和众臣把盏后,便注意到陈文心派白露去了大阿哥那边。 他便朝底下道:“大阿哥怎么了?” 众臣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大阿哥身上,他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陈文心忙打圆场道:“皇上,大阿哥这是头回到南边来,有些水土不服。臣妾让他回去歇着,他说皇阿玛和大人们都在这里,岂有他先走的理?因此固不肯走呢。” 众臣看大阿哥的面色,似乎的确是有些身子不适的模样。 再听陈文心这话,不禁交口称赞大阿哥行事得体。 当着众臣的面,皇上自为面上有光,因此也露出了笑意。 “大阿哥身子如何?若是难受,快回去请太医来看看,不必强撑着。” 大阿哥没想到陈文心三言两语就给他找了个好理由,并且让他在皇上和大臣们面前还落了好名声。 他不禁朝陈文心投去了感激的目光,此刻见皇上问,他忙起身拱手回答。 “回皇阿玛,儿臣无妨。儿臣想在这里听皇阿玛和大臣们畅谈,也好多长进些。” 这话才像是身为皇上的长子,应该说出来的话。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那便依你。” 紧接着,皇上又和大臣们谈论起收复台湾的战事。 煽情完了就要谈正经事了,先礼后兵,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陈文心在旁边大方得体地笑着,时不时大方得体地夹一筷子菜。 那个板鸭的确味美,牛脯油亮不腻,配上本地的雨花茶,当真是一种享受。 白露在一旁给她剔蟹肉和蟹膏子,剔上满满一碟子再放到她的面前。 这样吃又优雅,又能一下子吃到爽,实在是太棒了! 她正顶着笑容往口中送蟹肉,便见定常在坐在另一头,一脸幽怨。 她为了维持优雅的形象,从头到尾几乎就没吃什么东西,只能干巴巴地喝茶。 她倒不是幽怨这个,能陪着皇上在这么多大臣面前亮相,就算连茶都喝不上也值了。 可陈文心怎么能一直吃东西呢? 定常在总是盯着她,见她一会儿吃板鸭,一会儿吃湖蟹。 凭什么她能吃自己不能吃? 她的位分尊贵,理应更注重形象才是。 定常在不忿地也想吃些东西,想了想,举起的筷子还是放下了。 算了,她自问吃相没有陈文心那么好看。 再看皇上,皇上自然不会因为这些大臣在场而不敢吃东西,他吃得开心着呢。 一边吃还一边夸赞,这个蟹膏肥,那个脯子劲道。 底下的臣子们见皇上吃得高兴,他们也就不顾忌什么了,一时宾主尽欢。 这样看来,满场就定常在一个不敢吃罢了。 只是她一心以为不吃东西看起来就格外优雅美丽了,反而叫人觉得她过于做作。 起码皇上转头看过她一眼,见她面前的食物一下都没动,便扭过头去看陈文心了。 “勤妃,这些金陵菜可还合你胃口吗?” 陈文心正用小银勺子挖起一簇蟹膏,往嘴里送去。 见皇上问,便先咽下口中的蟹膏,用帕子抹了抹唇角。 “这些菜臣妾都喜欢。尤其是这道板鸭,配上这入口清苦、回味甘甜的雨花茶,真是绝配。这湖蟹也极新鲜,想来诸位备膳的大人们是极费心的,臣妾拖赖皇上才能有此口福呢。” 她对案上的菜肴都十分喜欢,每一样也都尝过了,自然说得出什么好什么不好。 底下的臣子们也看到,她似乎对这些菜肴很感兴趣,方才吃了不少。 反观那位定常在,分明是出身金陵的人,怎么对金陵的菜肴一筷不动? 莫非是到了京中便觉得自己高贵了,看不起金陵的菜肴? 哼。 许多汉臣在底下腹诽,连皇上和勤妃都交口称赞,你定氏还装什么高贵? 这些大人哪里会想到,定常在想吃不敢吃,就是为了维持优雅形象罢了。 陈文心暗暗观察底下臣子们的神色,再看了一眼面前的菜肴一动未动的定氏,不禁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定氏,她要形象也看在什么地方。在这些远离京城和皇宫的大人们面前,这样做只会让人以为她忘本。 试想主人为客人准备了丰盛的菜肴,客人一动不动,主人会怎么想? 才不会觉得你是优雅有礼,只会觉得你不给面子嫌弃主人家。 现在这些金陵的地方官们,便是被嫌弃的主人,十分不悦。 好在皇上和陈文心都十分赞赏这些菜肴,所以众人的不悦,只放在定常在一人身上罢了。 于成龙对陈文心拱手道:“娘娘果然喜欢,便是我等的荣幸了。” 他是两江总督,是在座的地方官员中地位最高的,备膳的功劳自然算在他头上。 陈文心笑道:“于大人客气了。本宫在宫中也曾吃过金陵厨子的菜,只是不如今日吃到的这么地道。金陵是六朝古都风水宝地,真是物华天宝啊。” 她顺道拍了一把众臣的马屁,“都说地灵人杰,本宫早就听闻皇上夸赞此地官场风气甚好,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众臣听了这话自然欢喜,他们本地的菜肴能得皇上喜欢,哪及他们本人得皇上赞赏来得令人高兴呢? 众臣纷纷道:“娘娘谬赞了,臣等惭愧。” 其实陈文心说的也不是瞎话,金陵的吏治的确严整。 也许是因为领头的这个于成龙带领的好,瞧他面相便是个正直敢言的。 也有可能是因为皇上先前南巡的时候整顿了南边的吏治,查办了好些地方官,让南边这些官员有了畏惧之心。 总之这趟南巡,再看南边的官场,的确是风气清明了许多。 皇上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一副深以为意的模样。 她果然是自己的知己,自己有什么用意,她竟然都能体贴到。 并且还会巧妙地利用她的地位,来替皇上促成某些事情。 他现在是要讨好、拉拢这些地方官员的,这一点无论是陈文心,还是陈希亥父子都看出来了。 定常在在一旁遭受冷落,双手在桌子底下不断地扭着手帕。 她知道皇上不是故意冷落她的,先前皇上看了她一眼,只是又别过目光去了。 是因为她没吃这些菜肴吧? 她不禁懊悔,要是她有吃,皇上一定也会问她觉得合不合胃口。 她是金陵出身的人,自然对这些菜肴比陈文心更为熟悉,一定能说得比她好。 那么,现在受到底下的臣子们称赞的,就不是陈文心而是她了。 瞧皇上对她不理睬的模样,看来她定要想办法见见自己的父母亲,和他们说说自己的打算了。 她想着,这才举起筷子,在面前的板鸭上夹了一筷子。 而后用帕子掩着口,将其送入口中。 陈文心不想在臣子面前让定常在尴尬,定常在尴尬,丢的是皇上的脸。 她便笑着问定氏,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定常在,你吃着觉得合不合胃口啊?” 定氏借坡下驴,“有劳娘娘关心。嫔妾原是金陵人氏,这些菜肴是从小吃大的,自然合胃口。” 陈文心笑得温柔无害,“你身子原就瘦弱,怕是累着了所以吃不多罢?可要好好保重。” 底下的臣子们一听,便把对定氏的那股不喜去了几分。 勤妃娘娘都这样说了,不管她是不是累着了所以不吃,也得看在勤妃娘娘的面上当她是累着了。 唯有陈希亥坐在下头,见陈文心先是为大阿哥周旋,又为定常在周旋,还能替皇上拉拢这些地方官员们。 他的心里深感到欣慰,陈文心能如此大度、体察上意,那他就放心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皇上很鸡贼 第二百七十六章 皇上很鸡贼 晚间皇上把正殿的折子处理了,便到陈文心的院子里歇息。 “无关紧要的折子都在京中,有明珠和佟国维他们处理,朕也能松一口气。” 皇上说着,陈文心走上来给他解下外衣,“皇上为了这些地方官员也算花了大心思了,这新制的缎绣五彩云蝠金龙十二章袍倒罢了。只是挨了一晚的热,还比这袍子更难得。” 这话是打趣皇上了,白露在一旁伺候着面上都露出了笑意。 皇上也反唇相讥,“那你这又是盛妆又是华服的,怎么说?” 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皇上更了衣,这才盘腿坐到榻上喝茶。 “这会子没人了,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露等人给皇上更衣完毕就退出去了,现在室中就他们两人。 陈文心才不会相信,皇上只是单纯想拉拢这些地方官员,才这样热情地对待他们。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一点,陈文心深信不疑。 “朕就不能是因为心情好吗?” 皇上笑着点点她的额心,“偏你机灵,什么都知道。” “念念是不是觉得,眼下战事正到紧要关头。朕应该继续保持勤俭的表象才对,怎么会允许这些金陵的地方官这样大肆设宴?” “是啊。把这些设宴的钱要是用在军费上多好。像定常在那样一筷子都不动的,这些山珍海味岂不都浪费了?” 皇上笑道:“难为你方才在宴上,还能替她周全,倒真有主母的派头了。” “别扯开话题,玄烨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皇上见关子也卖得差不多了,便道:“朕知道他们设一场大宴,要浪费多少银子。其实还不止我们看到的这些。” “膳食是他们备的,监察的人都是宫里的侍膳太监。他们要给这些侍膳太监的好处,倒比做这些菜还贵。” “你想想,挑选菜单的、验毒的、监看的,这一层层下来,要剥掉他们多少银子。” 皇上这样一说,陈文心更急了,“哎呀,这样费银子,可怎么好?” 他见陈文心着急的模样,不禁好笑,“朕都不急,瞧把你急的这样。” “不仅是今夜的宴席,你想想,还有这行宫的布置。何尝不是每一步都有人在中间经手着?譬如说这个细颈花瓶,宫外是难得的。” “他们在布置的时候就要往京里采买去,制造的成本不过四五两的御用花瓶,他们买来就得四五十两。像这样的东西,在行宫里还有很多。” 那么就有许多的银子,被这中间监管、转卖的人给挣了。 可是皇上说起来不仅不生气,还一副有些得意的模样。 难道这些钱,最后还是皇上收走了吗? “那些中间转手的人,都是皇上的人?” 陈文心一点就透,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皇上讳莫如深地一笑,算是确认了她的猜想。 天呐,这一招也太厉害了! 皇上竟然不动声色地,就这么吃吃饭就能从这些富庶的地方官员手中,盘剥下许多银钱。 又不至于落人话柄,毕竟一层层拿了那些好处的,都是宫人们罢了。 “当然了,那些奴才里头,肯定也有为自己收些好处的。只要不过分,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大头还是朕的,只是见不得光罢了。” “那这些见不得光的银子,玄烨打算如何投入到国库中去?” “现在忙什么?如今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福建那边的军饷是够了,只是国库不够充盈,朕担心着北边的事儿。” 陈文心知道皇上说的北边是什么事儿,一个沙俄和一个准格尔,都难对付得很。 只是毕竟还没有摆到明面上来起冲突,以防万一罢了。 皇上道:“这种银子,朕就收到私库里去了。倘若一朝事发,再捐献到国库中去,也落个好名声。” “玄烨……” 陈文心看着他,表情十分复杂。 “怎么了?” “你……好鸡贼啊。” 皇上自小在宫里长大,不代表他连百姓的口头语都听不懂。 “好啊你,越来越没规矩,敢这样说朕?不叫你尝尝厉害,你都不知道怕。” 他双手放在嘴边呵了一口气,在她两腋咯吱起来。 “看你还敢不敢!” “哎呦,不敢了不敢了,哈哈哈别挠了!” …… 一夜无话,次日两人都起得晚了些。 皇上是因为政务清减,大部分奏折都送往京中由大臣们处理,只有小部分紧要的才送到金陵来。 陈文心是因为舟车劳顿累着了,她本性懒散,自然要睡迟些。 不过皇上的起晚,也就是到六点多才起床,陈文心则活活拖到八九点才不情不愿地起来了。 白露上前掀开帐子伺候她更衣,“主子若是再不醒来,奴婢可要对外宣称主子身子不适了。” 定常在那边派人来问,说是定常在家中的父母想进行宫来见她,请陈文心的示下。 “定常在派来的小宫女在外头呢,奴婢正不知怎么打发她。主子要如何示下?” 陈文心刚睡醒就听到这话,迷迷糊糊道:“昨儿不是告诉你了?定常在若要见家人,就宽松些。” “虽如此说,奴婢面儿上怎么能不进来通报呢?我擅自做主让她见了,叫人瞧着也不像主子的旨意。” 这话说得也是。 陈文心点点头,“就告诉她,这事我允了。也不必像宫里似的拘着时辰,他们骨肉分离多年,让她们尽情说话儿吧。” “是。” 白露把白霜叫来伺候着,自己到外头去通传陈文心的意思。 这一日,福建那边也没有音信传来,这里金陵地方官员接驾的热情还未退去。 皇上和众臣到秦淮河上乘画舫,因是白日去的,又为了圣驾而戒严,所以河上倒没有什么莺声燕语的闲杂画舫。 一路游赏秦淮河风光,又去夫子庙观看古人留下的遗迹,还去了鸡鸣寺参拜。 陈文心没有跟去,在那些大臣们面前还要装模作样地一副假面孔,她觉着不舒服。 像昨夜的宴席那样倒罢了,至多一个时辰就结束了。 这要是一天下来,她的笑脸非得垮了不成。 而且有她在皇上身边杵着,那些地方官员也不好亲近皇上,十分不便。 毕竟这回跟的人多,哪像上回南巡那样,不过就是王熙几个,屈指可数。 到了晚间皇上回来,她命白露端上了滚烫的热汤,里头加上那些宫里带出来的名贵草药,给皇上烫脚。 “今儿定是走累了吧?都去了些什么地方?” 皇上躺在贵妃榻上,只把脚踩在杌子上的木盆里。 陈文心躺在他边上,身子往下挪了挪,把脚也伸到皇上的脚盆里去。 皇上警觉道:“做什么?” “给你按摩按摩脚。” 她把自己的脚丫子在皇上的脚丫子上踩来踩去的,这就叫按摩了? 难道不是应该蹲在木盆旁边,用手来给他捏脚吗? 皇上想了想,这好像不太可能。 算了,脚踩的按摩也勉强接受吧,她总有许多歪道理。 他给陈文心说起白日去游览的见闻,又道:“先时在宫里,你不是说喜欢金陵吗?怎么今儿要去游览,又不肯去了?” “人多,闹得慌。” 她不喜欢那种人山人海,被人簇拥着寸步难行的感觉。 何况还不能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真实的想法,要伪装成一个假人,她可不愿意。 就像她一开始在宫中的时候,最讨厌那些嫔妃们大大小小的聚会了。 她不想伪装成什么模样,只好面无表情,看起来就有些清冷。 后来她在宫中久了习惯了,身份也从小小的参与者,变成了主导者。 可是在金陵面对这么多的臣子,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况且玄烨要和这些大人们亲近,多我一个深宫妇人到底不便。”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我从前常听一首诗,叫做乌衣巷的,倒是很有感触。” 她笑着念起了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若是哪日里能少带些人,只咱们几个亲近人等去瞧瞧就好了。” 她口中说的亲近人等,自然就是陈希亥父子、王熙和黄机这些。 这些人都熟悉、亲近得很,大家出游就像是寻常百姓踏青一样,当然自在许多。 皇上道:“好,过几日咱们就去。到时候放那些地方官员一个假,咱们只带着侍卫们出去,让他们在后头跟着就是。” “就是这样。” 她笑着,在皇上的脚上用力踩了好几下。 “舒服吗?” 皇上很想告诉她,脚上的穴位都在足底,踩脚背是没有用的。 看陈文心一副欢喜的笑模样,他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额,舒服。” 第二百七十七章收复台湾 第二百七十七章 收复台湾 在金陵就这样吃吃喝喝、四处游览地过了,与此同时,福建水师的战争也进入了最后关头。 叮—— 高高的飞檐上,铜铃铜马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声音断断续续,听得陈文心昏昏欲睡。 白露上前关上了窗子,又向着外头张望了一眼。 窗格子落下的声音惊醒了贵妃榻上的陈文心,她不禁一哆嗦,“我差点睡着了,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快到晚膳的时辰了。” 皇上这几日也无心游玩了,整日就把大臣们拘在正殿那边。 只要福建那边一有奏报,就和大臣们抓紧商量,火速回函。 幸而那个姚启圣和施琅,两人都十分有才干,在战事上又有商有量。 很少遇到重大的决策性问题,需要皇上来定夺的。 先前皇上最担心的,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六月底接到捷报,在皇上看来,应当乘胜追击。 现在都八月底了,整整两个月,还是没能彻底拿下台湾。 不是施琅他们打不过,据姚启圣的奏折说,是施琅根本没有集中兵力认认真真地打一场。 皇上本能地怀疑,这个施琅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他是想造反,还是想拖延战事来邀功? 不管是哪个原因,都是皇上无法容忍的。 施琅又上折子解释了好几遍,他之所以没有开启大规模的对战,是因为还没有把握。 小胜虽然不足挂齿,但可以挫挫台湾水师的锐气。 积少成多,就会产生本质的变化,让台湾水师明白他们是赢不了了。 等他们军心溃散,施琅就会一举进攻。 皇上听了这话倒罢了,只是心里着急,还是希望他早些攻上宝岛去。 陈文心走到门外,看向高处飞檐上的铜铃铜马。 风吹得铜铃乱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叮—— 她从耳后捻出一缕发丝来,任由它在风中吹散。 “主子,午后有些凉了,披件衣裳吧。” 白露从里头走出来,在她肩上披上了外裳。 “白露,这是什么方向?” 陈文心方向感差,在宫里住惯了还算勉强认得东南西北,一换了地儿就认不清了。 她指向那发丝被风吹起的方向,白露道:“那是东南方呢。” 发丝向东南方飘动,那就说明…… 她伸出手来,拢住了身前飘扬的发丝,“福建水师,这下总算要出兵了。” 这也奇了,福建离此地十万八千里的,她是怎么知道福建水师要出兵的? 见白露一脸不解,她道:“你可还记得诸葛亮巧借东风的故事?” 传说三国时期,蜀汉名臣诸葛亮有一计策,便是火烧赤壁。 借东风将几艘着火的战船送到对岸曹操那一边,魏军当时用的是铁索连舟之法,一下子所有战船都烧着了。 难道,福建水师的施琅也要用这个法子? “台湾在东南,福建相对而言在它西北。夏日时吹的是东南风,施琅派小股士兵前去偷袭,得以小胜。一旦被敌方发现,便可借东南风迅速地撤回福建。” “现在西北风渐渐起了,大股部队可以乘其不意,直捣黄龙。台湾水师还没反应过来,福建水师就已经登上宝岛了。到时候在岛上一战,台湾岛小力弱,在人数上就已经输了。” 白露听她分析得条条是道,不禁喜道:“主子的意思是,施琅将军这一回借着西北风,有很大的胜算是吗?” 何止是有很大的胜算。 陈文心勾起唇角,淡淡一笑。 青史下笔太狠,却不会在这等军政大事上出错。 施琅这一回,定能攻下台湾岛! 果然,十日之后,福建的捷报便传到了金陵城中。 皇上看着那封捷报,又不敢置信地多看了一遍,这才肯放开手把它传给众臣看。 “皇上近日为了战事劳累万分,想来眼睛疲劳了?李公公为皇上多熬些枸杞茶吧,可以明目。” 陈希亥淡淡地开口,把皇上方才的失态揭了过去。 他是皇上,收复台湾之战是他力主的,用汉兵汉将也是他力排众议所坚持的。 皇上的决定,是不会错的。 所以台湾收复成功他应该觉得理所应当,而不该不敢置信。 皇上心中暗暗感激,他明白陈希亥的用意。 李德全看了皇上一眼,忙躬身道:“是,奴才谢陈大人提点。” 只是皇上如何能够淡然处之呢? 台湾这一战从开始到现在,他心里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这才落了地。 从前他的每一条政令、每一项政策,都是大臣们反复商讨,最后确定下来最为合适的。 而台湾之战任用姚启圣和施琅,是满洲大臣们都极力阻止的。 撤回满八旗水师改用汉八旗,也是满洲大臣所阻止的。 甚至因为这个,他把索额图都撤职了,那些大臣们才不敢多言。 若是此战不胜,他就无颜面见这些臣子了。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自己决定的第一件大事。 他有时很自信,觉得汉八旗必定不会叛乱,觉得施琅必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但他偶尔也很沮丧,害怕台湾真的收不回来,他的所作所为受朝臣们耻笑。 幸好,幸好朝中有陈希亥和向清远等人是支持他的主张的。 幸好,幸好陈文心告诉他,姚启圣不能换。 幸好,终究是撑到了收回台湾这一天。 他心中有无限欢喜,恨不得跑出去,朝天大笑。 可他不能,他是天子,收回台湾是应该的,台湾原就该是大清的! 众臣跪地叩拜,“恭喜皇上,皇上圣明!” 要说收复台湾一战,最大的功臣是谁,那绝不是施琅,也不少姚启圣。 而是皇上他自己。 他的政策一直没有在朝中得到大多数臣子们的赞同,可他力排众议,最终促成了这场大胜。 皇上看着跪地叩首的臣子们,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从未如此轻松愉悦过,然而陈希亥的话在他心上始终回响着。 胜不骄,败不馁。 他露出微笑,从容地一抬手,“众卿平身。此非朕一人之幸,乃大清之幸,天下万民之幸。” “然而战事刚歇,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处理。譬如,派谁去接管台湾的政务?台湾又该设为府还是行省?那些前明遗民如何安置?” 如于成龙等地方高级官员是专务两江一带政事的,对于台湾的事情不甚了解,因此也不插话。 皇上带出来的这些人一贯是合皇上心意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定下了大致的策划。 王熙主张轻徭薄赋,抚恤台湾遗民。 黄机和他一向要好,在这一点上却有些不赞同,“台湾虽小,只是福建及两广一带为了收复之战,已经投入了许多银粮。现在再要抚恤,去哪里弄粮食去?” 陈文义道:“不然。听闻台湾的百姓,许多都是福建迁居过去的,在福建都有亲朋。这些年冯锡范掌权之下,加上战事,台湾已经到民不聊生的地步。” “两岸原是同根,如今一旦收复,会有许多难民到福建投奔亲友。与其给他们银子和粮食,不如让姚启圣制定好福建省内安置难民的政策,给他们田地安身立命。” “这个好!” 皇上拊掌大笑,“先前一任福建总督的奏折里说过,福建沿海一带许多农田荒废了,皆因台湾海寇侵扰。如今台湾已经收复,把这些田地重新分置给百姓再好不过。” “台湾岛上山脉高耸,百姓以狩猎为生的居多。先前郑氏统治时将猎户都划为军户,要求家家户户男丁皆入军中。如今只消撤销他们的军籍,放他们回山打猎倒好些。” 一部分百姓会迁回福建,另一部分恢复为猎户,余下最需要安置的农民,为数也就不多了。 陈希亥道:“臣以为台湾应设为福建一府,设为行省则过大。下设几县,独立治理。” 台湾太小,真正人口密集的地方不过是沿海地带,山麓地区人烟稀少,因此设为府是最合适的。 底下的县则要分开管制,由福建属官监管,才能防止一岛独立的事情再发生。 这个问题众人倒是没什么异议,只说台湾不同于寻常州府,应当派皇上的心腹臣子去。 纳兰容若道:“微臣之见,台湾偏远艰苦,皇上若要派爱臣去,大可提升一些品级。谁规定知县必定是七八品?知府必是四五品?” 皇上为了守住台湾,自然要派心腹之人去。 可那些心腹爱臣在京城待得好好的,谁愿意去台湾那个苦哈哈的地儿? 离皇上远不说,台湾刚刚大战一场,也捞不着什么油水。 如果把品级提升了就不同了,去台湾做个知府,就能享受总督的待遇。 那谁还会不乐意呢? 皇上点点头,认为他说的有理。 “知府一职朕要好好想想,底下的知县约莫也就能设个三四个,也需细细斟酌。诸位若想到合适的人选,大可向朕举荐。” 举荐? 把同僚举荐到台湾那个鸟不拉屎的地儿,皇上这不是逼他们得罪人吗? 一时个个都学起了陈希亥,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 皇上想了想,他这个要求有点苛刻? 好像不应该在大殿之上公然开口问啊。 他咳嗽一声,“好了,此事暂时还不急,就让施琅先接管着吧,容后再议。” 第二百七十八章回宫相见 第二百七十八章 回宫相见 顺利收复台湾的奏报一拿下,皇上就迫不及待要起驾回宫了。 他的两个目的都达成了,在金陵收到福建的捷报快多了,也从金陵这些地方官手上搜刮了足够的钱财了。 定常在果然没有辜负皇上的期望,她的父亲定金还交联了其他几个皇商,一同给国库捐献了银子。 ——台湾虽然胜了,北边随时都可能打起来,这笔银子皇上还是很乐见的。 只是定金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定常在而讨皇上欢心,那些其他的皇商是为什么呢? 据陈文心想来,一定是这个定金巧舌如簧,骗得那些人跟他一起捐银。 无商不奸,说的就是这样。 皇上却说未必,江南是最富庶的地区,这些皇商们想做得长久,不为国家献点血如何立足呢? 不管怎样都好,皇上在金陵住了这么一个月,临走的时候足足带走了五十万两银子。 乖乖,整整五十万两啊! 陈文心听到这个数目眼睛都直了,跟皇上的手腕相比,她让那些京城贵女捐出四五万两银子算得了什么? 而且皇上这是毫不费劲就得来的银子,一边吃好喝好,另一边银子就进兜了。 跟皇上这个老奸巨猾的比,她还差着火候啊。 御驾回鸾前,皇上还特意带她去了一趟乌衣巷。 巷子是窄窄的,用青砖铺的路面,两边则是矮矮的民房。 一切似乎都很普通,普通得令许多不知情者,都以为它只不过是一条典型的江南小巷而已。一条静静的,有点旧情怀的巷子。 千古兴亡多少事,已随逝水东流。 这样一条小小的静巷,人在进去前还是浮躁的、功利的。 出来的时候,心上的尘埃都被荡涤了许多,平静而安宁。 而后,他们迅速启程,回到京城。 京郊的草木都已枯黄,马蹄踢踏,落叶纷飞。 浩浩荡荡的队伍中丝毫没有秋来的萧索之气,而是凯旋而归般的喜气。 皇上自然欢喜异常,一路回来,对李德全等人都温和了许多。 皇上一高兴,还有谁不高兴? 就连大阿哥都比在宫里自在了许多,随着皇上在南京几处游览,又跟着见了那么些地方大员,增长了见识。 然而还未到宫门,宫里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 惠妃在佟贵妃寿宴上不敬,受到佟贵妃斥责,惠妃身边的大宫女也被送入了慎刑司。 如今惠妃空存协理后宫的名义,实际上事事插不上手,都是佟贵妃在决断。 因为皇上在金陵忙于收复台湾的军务,所以这等后宫小事就没传到金陵去。 皇上对这个消息倒没什么反应,自从惠妃交联大臣举荐大阿哥为太子之后,他对惠妃已经没了什么顾念之情。 皇上才离宫这么些时日,佟贵妃又闹什么妖? 陈文心隐隐觉得,惠妃这是当了自己的替罪羊。 佟贵妃很可能早就策划好在寿宴之上动什么手脚了,只是皇上临时说要南巡,把她带走了让佟贵妃无处下手。 她想了想还是很庆幸,幸好佟贵妃转移目标,没有转移到德嫔或者章贵人身上。 具体是发生了什么事她现在还不知道,等回了翊坤宫打探打探就知道了。 她又想到大阿哥,大阿哥能随驾出巡是幸事,现在一回宫就听见他额娘出事,还不知道要怎么难过呢。 仪杖在神武门停下,佟贵妃率领众妃嫔及阿哥公主们接驾。 果然惠妃的面色很憔悴,先前费心保养出来的肌肤,再度变得苍桑。 反观佟贵妃,想来这盛夏过去,她的身子是好受多了,看起来格外精神。 众人皆盛装华服,眼中却各有心思。 大阿哥跟在皇上身后,瞧见了惠妃想上前问候,又碍着众人在不敢造次。 佟贵妃道:“臣妾等恭迎皇上回宫。听闻台湾已经成功收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皇上一提起台湾这事就心情愉快,不免对着佟贵妃也多了一分笑意。 “嗯。朕南巡一去,你们也不得在畅春园避暑了。待明年再补偿你们吧。” 皇上一走,自然没有嫔妃们还留在宫外的理。 因此皇上前脚出京,畅春园的嫔妃阿哥们就都挪回宫里来了。 佟贵妃闻此说,不禁微笑颔首,“是,谢皇上恩典。” 皇上这么说,自然明年出宫避暑还会带她了。 这对佟贵妃来说,可是件大大的好事。 陈文心也走上前来,对佟贵妃和惠妃各各行了礼。 “请贵妃娘娘安,惠妃姐姐好。” 佟贵妃淡淡颔首,不咸不淡地问了句,“勤妃一路可好罢。” 惠妃见提她,勉强抬起头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也对她还了礼。 皇上看了惠妃一眼,见她面容憔悴,瞧着倒是可怜。 一想到她交联大臣们谋图太子之位,又觉得她实在可恨,因此并不开口安慰。 “贵妃跟朕回乾清宫,朕不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你都细细告诉朕。” 他不怜悯惠妃,不代表会纵容佟贵妃妄为。 佟贵妃早有准备,她处罚惠妃自然也有个明面上的说辞,不会在皇上面前说不过去的。 她口中应着是,皇上又转身对陈文心道:“你这一路也累了,快些回宫歇着罢。朕晚间再去翊坤宫看你,陪你用晚膳。” 见皇上和陈文心两个刚刚从南边回来,还是这么如胶似漆的样子,不免惹人吃味儿。 佟贵妃自不必说,除了一个章贵人不是这里头的人,谁又能当做没看见呢? 定常在跟在陈文心后头,皇上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更别说对她说一句快些回宫歇着了。 非但皇上如此,那些嫔妃们似乎也都没有看见她,对她一句问候都没有。 她觉得自己还不如陈文心身边跟的白露白霜显眼,一时大不乐意。 想来也是,以她的位分,那些嫔妃们何必来问候她呢? 是她该主动去请安才是。 皇上道:“朕也先回宫去了,你们都散了吧。” 皇上乘上龙撵,往乾清宫的方向而去后,佟贵妃也忙乘了撵轿跟在皇上后头。 大阿哥忙上前去和惠妃说话,娘儿两个先行离开。 陈文心只拉了两个格格说话,又对章贵人和德嫔使了个眼色。 两人会意,德嫔拉着依依不舍的四阿哥便离开了。 她正问两个格格,自己不在宫里她们过得如何,可有受委屈之类的话。 二格格小嘴一瘪,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被大格格拉住了。 她正想问,只见太子走上来,便先和太子说话。 “太子近日可好?你皇阿玛不在京中,你可有和大人们好好学习政事?” 太子如今大了,又是储君,对政事自然接触得多了。 他点点头,“勤额娘好吗?听闻金陵是个繁华富庶的地方,只可惜皇阿玛没带我去。” 听太子话中有些抱怨的意思,陈文心便先对两位格格道:“你们也先回宫吧,我空了就去看你们。” 两位格格也知道避讳,便行了一个礼先行离开了。 待看着她们离开了,陈文心才对太子道:“你皇阿玛让你在京中学习还不好吗?还是太子贪玩,不想学习政事?” “当然不是!只是大哥都随驾去了,还只有他一人随驾去……” 大阿哥一向忌惮太子的地位,原来太子也会忌惮大阿哥。 这兄弟两个,可真是有够别扭的。 她叹了一口气,“勤额娘和你说句老实话,日后你在做任何事情前,一定要先想想你皇阿玛是怎么想的。他不愿意的事情,你不要对着来。” 皇上见罪索额图是为什么? 太子哪怕不知道,和他的太傅、亲近的臣子讨论讨论,总会明白的。 他却擅自向皇上开口给索额图求了情,这是自负,不肯动脑子,觉得皇上一定会给他这个面子。 太子叫她这句话说得有些憧愣,她自知失言,不应该教太子这个。 “我也累了,就先回宫歇着了,太子自己好好想想,只是别把我的话告诉旁人。” 她自己也上了一乘撵轿,吩咐抬轿的宫人,“本宫累了,快些回宫去。” 太子还愣在原地,陈文心的撵轿已经抬远了。 好容易从金陵回来高高兴兴的,没想到一回宫又有这么些破事。 白露跟在撵轿旁边走着,问道:“主子,可是为着惠妃娘娘的事儿叹气么?” “惠妃向来是什么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什么不敬,还不是由着佟贵妃说?幸而这回是我不在宫中,否则她要对付惠妃还是我,还真不一定呢。” 白露看了看四周,这条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她便大胆说话了。 “主子,奴婢斗胆说一句,这些事儿您还是别管了。你要管惠妃的事儿,难不成是想把火引到自己身上?” 白露的意思是,她因为这次南巡躲过佟贵妃的陷害,是应该庆幸了。 如今再去操心惠妃的事情,只会让佟贵妃再次把战火转移,移到她身上。 况且,惠妃和陈文心也没有多要好…… 陈文心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儿,“是不好管得太多,也不能完全不管。我们和惠妃应该一起挡着佟贵妃才是,没有个她遭了秧我却看热闹的理儿。” “自然,我会把握好分寸,等回宫问问小桌子详细的情形再说。” 第二百七十九章猴子称大王 第二百七十九章 猴子称大王 “对了,你绝不觉得,刚才两个格格的样子有些怪怪的。” 陈文心这才想起她们两个,方才都是太子打了岔,让她忽略了。 “主子这么一说,是有些。不如奴婢去把两位格格请来,主子亲自问问?” “罢了,一会子章贵人和德嫔会来的,撞在一处也不便。再寻得空的时候问问吧。” 她只觉得一回宫气氛都压抑了,要是能常常都住在宫外,不回来就好了。 一回到翊坤宫,陈文心先命把南边带来的各色礼品都分送出去,又打赏了翊坤宫诸人。 而后把小桌子单独叫了进去,问他佟贵妃寿宴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桌子原就预备着陈文心一回来就要问这事,因而竹筒倒豆子般都说了出来。 “因着皇上南巡去了,众嫔妃又挪回了宫里,佟贵妃的寿辰就放到了宫中来办。她是三十的整生日,自然办得盛大。” “快到寿辰那日,佟贵妃不知发了什么善心,说收拾东西找出些首饰来非送给宫中姐妹。教她们寿宴那日都戴上,也是她一点心意。” “众人都以为她是借着赏赐摆摆威风罢了,到寿宴那日没有人不戴的。谁想惠妃戴了支逾制的凤钗,上头有五只凤。那凤凰形状也奇特,交缠盘错,乍一看还真数不出是五只。” 陈文心听到这里已有些明白了,“想来佟贵妃借这五凤钗说惠妃不敬,惠妃又说这是佟贵妃赏的钗她才戴的,是不是?” “正是,主子料得真准。两人各执一词,惠妃哪里敢强?最后还是佟贵妃斥责了惠妃一顿,又以纵容主子违反宫规的罪名下罪惠妃身边的大宫女。” 这法子倒是简单得很,费不上什么心。 想来皇上和她都不在宫中,对付一个已经受到皇上不待见的惠妃,佟贵妃都懒得用什么高明手段了吧? 只是她们这些知情的人一想就明,外人可不见得能想明白。 也许旁人会觉得,是惠妃拿着凤印当后宫之首惯了,佟贵妃咋一复位她嫉妒罢了。 想想大阿哥被朝臣提出立为太子的事情,定然脱不开惠妃的手笔,那么她敢对佟贵妃不敬似乎也不奇怪。 陈文心冷哼一声,“这事明眼人想想就知道了,惠妃真的想不敬,何必戴一支分不清是四凤还是五凤的钗?” “偏偏佟贵妃还那么反常地送了钗,她宫里的人自然咬死送的不是这一支,皇上回来了想查证也死无对证了。” 这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佟贵妃这只猴子,倒是学厉害了许多,能想到这种法子陷害惠妃。 她厉害在没有真的对惠妃怎么样,只是给了她没脸,让她失去了一条臂膀。 一则大动干戈倒显得她是有意陷害,这样还能显得她大度。 二则小惩大诫,惠妃在宫中的地位就已经名存实亡了,协理后宫都成了虚名。 她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她这里正思索着,要不要出手帮衬惠妃,只听得外头来报。 “主子,德嫔娘娘和章贵人在外求见。” “快请进来罢。” 她挥退了小桌子,德嫔和章贵人进来,行过礼后落座吃茶。 “娘娘这趟出巡如何?听闻皇上高兴得很,只是宫里乱了套。” 听章贵人这么一说,陈文心忙问,“怎么?除了惠妃的事,还有什么别的事不成?” 章贵人有些诧异,一想她刚回宫,想来小桌子他们想禀报也一时来不及说完呢。 她便道:“自然惠妃这件事是最大的事,想来你都听说了?还不止呢,皇上不在宫里,她就又开始霸道了。” “寿宴也就罢了,平时没事也把众人召集在一起。一会儿是御花园赏花,一会儿是承乾宫喝茶。她位分尊贵,我们自然不敢强。” 德嫔也道:“这也就罢了,在她面前低眉顺眼恭恭敬敬,这也是做惯了的。只是又把人拘去抄经,这回不但是章贵人,连着众人并五公主和两位格格都有份。” 佟贵妃倒没有把这么多人都拘到她宫里去,只是限令众人十日就要交五篇、十篇等。 按理说抄经也不是什么难事,关键这宫里的许多嫔妃都不识多少字啊! 让大字不识几个的嫔妃们抄经,还要工工整整不能有错,这比叫她们做体力活还辛苦。 “偏她又有理由,因着太皇太后凤体不安,说是要替太皇太后抄经祈福。又说皇上关心台湾的战事,要抄经祈祷海上平静,大清一统。” 陈文心不禁蹙眉,“怎么连五公主和两个格格她也不放过?她们又与她什么相干。怪道方才两个格格见了我有些欲言又止的,想是为着这个受委屈了。” 德嫔闻言抿了抿唇,还是章贵人沉不住气先说:“只怕还不是为了抄经之事。你在钟粹宫留着白雪白霜管事,那些嬷嬷倒往后靠去了。佟贵妃似乎有些不乐意,派承乾宫的嬷嬷去好生教导了一番。” 两个格格是她照顾的,让她们脱离嬷嬷们的严厉管束也是她的意思。 现在佟贵妃这样做,分明是打她的脸了。 那些照顾两个格格的嬷嬷一朝得势,想来会比先前更加严厉地管束着她们。 怪不得两个格格方才有些委屈模样。 “两个格格这里是这样,想来五公主那里也是这样?” 德嫔道:“五公主养在惠妃名下,佟贵妃自然要整治,怎么会让惠妃痛快?” 这倒让陈文心气恼起来,“她有什么争权夺利、争风吃醋的心,只冲着咱们来就是了。怎么又扯到孩子们身上,怪可怜见的。”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忙吩咐白露,“快把五阿哥抱来,叫他的奶嬷嬷一并过来。” 德嫔宽慰她道:“你放心,五阿哥如今是你的儿子,又养在翊坤宫里。佟贵妃的手再长,也不敢伸到这里来。” 她听了这话才放心下来,便道:“我不在宫里,倒让你们替我受委屈了。” 如果陈文心在宫里,她和惠妃两个加起来的分量,不见得能让佟贵妃这么为非作歹。 可惜她不在,靠一个惠妃成不了事,荣嫔和德嫔也是佟贵妃降服下来的,不敢出头。 章贵人和卫常在这些位分低的,就更是不敢说话了。 幸好五阿哥没事,他一个小小的人儿,万一佟贵妃丧心病狂对他下手可怎么好? 待看到奶嬷嬷把五阿哥牵来,五阿哥还是咯咯笑着流着口水,她这才算放下心来。 章贵人瞧她紧张那模样,笑道:“从前还有人议论,说五阿哥是宜贵人生的。宜贵人生前那么害你,你不会善待她的儿子。现在看看,比你亲生的也差不离。” 她只笑了笑,“关孩子什么事?他又没有做过坏事,心眼还是干干净净的白纸一张呢。” 德嫔又转回话题道:“那你心里究竟是怎样想,惠妃这事如何处理是好呢?” 如果要帮惠妃,就得找出证据证明那支钗的确是佟贵妃赐的。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佟贵妃还会留着那支钗吗? 她只要随便找个借口说钗不见了,这件事就没法查下去。 况且皇上先前和她说过的话言犹在耳,此时不宜动佟贵妃。 她摇了摇头,“幸而也不是什么大事,惠妃受了些委屈罢了,这事管不得。” 她这话一出,又怕德嫔和章贵人寒心,忙又补充道:“实话告诉你们,佟贵妃若不打压惠妃一番,就是要打压我。佟贵妃若不复位,现在就不是惠妃被打压,而是她来打压我了。” 这话算是说得足够清楚透彻了,佟贵妃、惠妃和她之间,有些三足鼎立的模样。 现在佟贵妃像曹魏,一国独大,惠妃和陈文心要联手像孙刘一样互相帮衬。 三国之中但凡一国先倒,另外两国不论是同盟还是什么,都会互相攻击的。 现在能坐山观虎斗,是她最好的处境。 当然,佟贵妃若有过分之举,她还是要帮着惠妃些,不让惠妃彻底垮了台。 德嫔和章贵人两个都听明白了,宫里的局势瞬息万变,她们是浸淫其中多年的人,经过提点总能看得清。 况且佟贵妃的母家现在还受皇上重用着,这个时候,她得罪不得。 只看皇上一回宫就给了佟贵妃一个笑模样,又让她到乾清宫去说话,便可见一斑了。 从前皇上几时主动召见过佟贵妃? 想来半年也难得一回,自陈文心来了之后,就更加少了。 现在皇上都这个态度了,宫里还有谁不知死活,敢反抗佟贵妃的呢? “不过二位放心,以咱们姐妹的关系,又不同于惠妃。若是佟贵妃敢把手伸到你们身上,我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这话一出,三人相视而笑,俱放了心。 事实上,陈文心也没打算什么都不做。 那只会让她变本加厉,毫无顾忌。 第二百八十章虐待 第二百八十章 虐待 夜里皇上到翊坤宫用晚膳,才用了不过三两口,小桌子便道两个格格来了。 陈文心皱着眉道:“皇上今儿当着众人的面说晚间要来用膳的,她们怎么会这个时候来?” 这不合常理,两个格格自小也是恭亲王府教养大的,又在宫里待了大半年。 怎么会这点规矩都不懂呢? “回主子,两位格格看起来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奴才这才斗胆来禀报的。” 论理,皇上在这里用膳,他应该直接把所有来客都推拒了的。 只是两位格格看起来面色不豫,自家主子又一向待她们好,小桌子不敢不来报。 陈文心还未开口,皇上道:“让她们进来吧,说不定真的有什么事儿。就算没事,朕和她们一起用个膳也无妨。” 两位格格虽说只是养女,毕竟还是皇上的亲侄女,自然关系不同一般。 小桌子应了一声,行个礼便出去请两位格格去了。 她二人原是带着满腹委屈来找陈文心主持公道的,进来才发现皇上身边的宫人在门外伺候着,才想到皇上大约在这里。 只是现在要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里头已经惊动了,故而只好硬着头皮走进来。 只见她两个躬身垂首地走进来,福身行礼。 “请皇阿玛圣安,请勤额娘金安。” “免礼,过来坐罢。” 皇上对两个格格的态度倒比对阿哥们温和多了,不仅是两个格格,对已经去了科尔沁的温宜公主也是如此。 倒是亲生的五公主还靠了后,皇上对她的接触不多。 想来,皇上自己的女儿将来送去蒙古和亲,他觉得理所应当。 但是王爷们的女儿,他多多少少心里带着惭愧的心情吧? 她们两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现在告退出去。 陈文心忙道:“过来坐下说话,你们俩可用过晚膳了?跟的嬷嬷呢?” 两个格格这才走上前来,在圆桌下首的位置坐了下来。 “回勤额娘,方才正要用膳的……” 大格格说着,眼圈儿就红了起来。 当着陈文心的面儿,她们并没有多加掩饰。 只是又反应过来皇上还在这,在御前不可失仪,便强忍着泪水。 白露早就命人拿来了两副碗筷,在两个格格面前安置下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委屈起来了?” 她诧异地招呼大格格到自己身前来,若是二格格这样她也就罢了,大格格可不是轻易说委屈的性子。 大格格站起来走到她身边,陈文心拉着她的手给她拍着背。 白露伺候二格格用膳,没想到二格格丝毫不顾皇上在跟前,竟然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白露往她碗里夹了一筷牛肉片,她一下子就吃完了。 白露夹菜都来不及,便见二格格吃着碗中的白饭都津津有味。 她不免惊愕,二格格怎么会是这个吃相? 陈文心只顾着安慰大格格,“好孩子,别委屈了。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出来,你皇阿玛在这呢。” 两位格格现在还未册封为公主,但名义上是皇上的养女,连称呼都改了。 宫里的人当她们也是未来的公主待着,论理不至于有什么事要这样起来。 皇上只看着她们不言语,只听大格格啜泣道:“勤额娘不在,雪姑姑和霏姑姑都被佟额娘的嬷嬷压着管不到我们了。那些承乾宫的嬷嬷比王府的嬷嬷还厉害,对我们两个指手画脚的。” 陈文心柔声问道:“是因为嬷嬷们管多了,所以委屈了吗?” 二格格听了这话也顾不上吃饭了,抹了抹嘴也赶上来。 她急切地答道:“才不是!姐姐说了,勤额娘不在宫里。嬷嬷管什么我们乖乖听话就是,等勤额娘回宫就好了。” 这话听起来才像是大格格的口气,那她今日何以耐受不住,在皇上面前哭了起来? 只听大格格继续说道:“嬷嬷们管教我们什么,大格格和二格格都不敢委屈。只是嬷嬷们说我们身子太沉,须得净饿几顿才能身姿苗条。” “我们原饿了两三天了,一顿只给一小碗白粥。想着今日皇阿玛和勤额娘回来了,她们必定不敢了。谁成想还是那白粥?” 大格格越说越委屈,二格格直接哇地一声哭了。 “呜呜,勤额娘……是二格格不好,我训斥嬷嬷们了,说她们苛待小主子我要告诉勤额娘去。嬷嬷们就要教训我们,雪姑姑和霏姑姑拦着我们才跑出来的,呜呜……” 皇上听了这话眉头皱在了一处,忙朝外头喊道:“李德全,快去把伺候两位格格的嬷嬷都押过来,还有白雪和白霏她们也叫来。” 李德全在外头早已听见动静,这会子皇上一发话,他就命小李子押人去了。 陈文心心疼地搂住两个格格,像哄五阿哥似的哄着。 “不委屈了不委屈了啊,皇阿玛给你们做主呢。快别哭了,都饿了吧?快来吃东西。” 她拿自己的帕子给两个格格抹眼泪,“瞧瞧,咱们花容月貌的两个格格,谁敢说咱们身子沉?漂亮着呢!” 两个格格叫她这一说,自觉有人做主了,心里才轻松了些。 皇上也难得柔声道:“快吃吧,只是你们饿了几日,现下不可吃急了,怕伤脾胃。慢慢吃,啊。” 皇上都这样说了,两个格格这才坐回了位置上,开始用膳。 陈文心抬起筷子,给她们两人碗中夹菜,“这个虾酥卷你们最喜欢了,来。还有这个,这个拔丝金块。” 她把两个格格的碗里夹得堆起了小山,才想起自己也还没吃。 只是夹起自己碗里那块虾酥,又忍不住红了眼眶放下了。 皇上知道她的心思,因此劝慰道:“好了,你也别难过了,横竖有朕做主,好不好?” 陈文心气的是,佟贵妃要打压嫔妃什么的也就罢了,虐待两个孩子实在让她看不下去。 难道大格格和二格格挨饿,对她陈文心有什么害处不成? 她两个又不是陈文心生的,况且再长一二岁就要送去蒙古和亲了。 伤害她两个,对陈文心的利益完全没有危害。 顶多是打她的脸,警告她对佟贵妃要心存敬畏罢了。 ——要打她的脸倒是冲她来啊,冲两个孩子使什么威风? 她越想越气,原以为佟贵妃只是让嬷嬷们照着从前那样管教格格们罢了。 谁曾想,她竟然狠心到把两个格格饿了两三天! 两个格格听见皇上和陈文心说话的语气这般温柔,各是停了一下,很快又继续低头吃菜。 只是很明显的,她们的头比起刚才来说,都快埋到碗里去了。 李德全的手下很快把那些嬷嬷们带了来,皇上只命带白雪和白霏两个进来,其余的嬷嬷都跪在翊坤宫殿外。 待白雪和白霏进来,陈文心细看,她们两的头发竟然有些凌乱。 白霜是梳头的好手,白雪和白霏她们也和白霜学过几招,不说能把头发梳得多精美,至少不会乱。 如今她们两这个模样,一看便是和人有过争执的。 两人上前来请安,露出双手来,陈文心才看到白霏的手上红通通的。 皇上问道:“朕不在宫里这些时日,两位格格是怎么过的,你们一五一十说清楚。” 她两个是陈文心的心腹,皇上自然相信。 果然,她们说的和两个格格说的几乎不差分毫。 白霏又道:“方才是二格格忍不住使了性子,嬷嬷们说要教训她。我和白雪忙进去拦着,大格格趁机拉着二格格跑出去了。我们两就被几个嬷嬷教训了一顿……” 大格格也说教训,白霏也说教训,究竟是怎么教训? 白霏伸出手来,撩起了一边袖子,露出了纤细的胳膊。 “主子瞧瞧。” 陈文心定睛一看,上头有好几处紫红的块状痕迹,有的已经呈现出乌青之色。 “这些嬷嬷到底还顾忌我们是翊坤宫的人,不敢露出明面来。只是这样用手拧人的肉,一拧下去痛得人没有反抗之力。” 白雪接道:“今儿也不是头一遭了,是我们小心思想着主子回来了。不如拼死让大格格跑出去,也算是我们做奴才的尽忠了。” 白雪同样撩起袖子,上头的紫红痕迹倒少些。 “这是方才争执弄出来的,先前那些都已经褪了。这些於肿虽然疼得锥心,很容易就消退。就是他日闹出来,也没证据说她们动手打了我们。” 就是因为这伤留不下痕迹,那些嬷嬷们才敢如此放肆。 她们虽听说今日圣驾回鸾,然而怕是一向打顺手了,竟没有收敛。 大格格放了筷子,下去拉着白霏的手,心疼地直掉眼泪。 “多谢两位姑姑了,要不是你们,我和二格格要活不成了。” 皇上气得一拍桌子,陈文心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拉着皇上的手。 “想来定是嬷嬷们胆大包天,实际上这些管教小公主小格格的嬷嬷常是如此,只是从前没告到皇上跟前来罢了。” 她这话是在暗示皇上息事宁人,暗示皇上佟贵妃现在还动不得。 皇上或许一时发怒没想到,她不能不想到。 事儿大,大不过江山社稷,千秋万代…… 第二百八十一章反抗 第二百八十一章 反抗 皇上看着白雪和白霏手臂上的伤痕,难以想象这些嬷嬷们所谓的教训,要是教训在格格们身上当如何? 她们原可以在王府里娇生惯养、无忧无虑的,偏逃不过远嫁蒙古的命运。 既然注定逃不过,现在在宫里养着当然要让她们自在了。 皇上早就知道陈文心管教两个格格的法子,派白雪和白霏去给两个格格撑腰,让她们敢于反抗嬷嬷们的错处。 最令人惊讶的是,就连五公主都从两个格格身上得到了启发,也学着她们一样适时反对嬷嬷们。 皇上最不喜欢的就是唯唯诺诺、墨守成规的孩子,他反而更喜欢有胆量、有想法的孩子。 所以他更喜欢太子和四阿哥,对大阿哥和三阿哥总有些不合心。 对于公主和格格这些女儿家,又不要她们来继承皇位,或是出将入相,因此性格上的教育更加疏忽了。 只是让那些年老有威望的嬷嬷教育她们,闺中礼仪不错就是了。 在礼仪不错的前提下,皇上是乐见她们敢于反抗嬷嬷们的。 如果只是一味不守礼节的那般,倒不如让嬷嬷们下手管得死死的。 他稍稍留神让李德全看了看,两个格格并五公主都不是不知礼的人,她们的反抗都有礼有节。 因此皇上也就放了心,现下竟听说那些老嬷嬷敢饿着两个格格,他才火气上涌。 净饿之法都是用在病人身上,最多也就饿个两顿便是。 两个格格又小,如何能饿两三天?没病也要饿出病来。 再说得厉害些,万一两个格格饿出个好歹来,日后派谁去和亲? 这才是皇上最生气的地方,佟贵妃要对陈文心示威他可以不管。 但她不能拿事关江山社稷的事情,来做她争风吃醋的工具。 陈文心这话无非是提醒他,可以惩罚这些嬷嬷们,但是佟贵妃那边就不能轻易牵扯了。 眼下佟国维正负责北边军备调动的事情,要调动那些老满洲,还是得佟国维才能把这事办好。 现下,佟贵妃动不得。 此事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他怒道:“李德全,那几个混账东西是怎么说的?” 李德全忙从门外赶进来,回禀皇上道:“除了王府送进来的八个嬷嬷外,还有承乾宫的三个嬷嬷在。说是皇上和勤主子出巡这些时日,贵妃娘娘怕两个格格缺少照料,才派来的。” “那八个嬷嬷都支支吾吾,说是在府里便是王妃命令严加管教的。后来进了宫见两个小主子逆反,因此才管得过头了。” 皇上没好气道:“那另三个呢?” “另三个只说是格格们日后是要送去蒙古和亲的,若是身子过沉了难免夫家嫌弃。因此要管制她们的饮食,也是为了小主子好。” 两个格格还在位置上坐着,听着送去蒙古和亲的话,眼圈儿又红了一遍。 这虽是合宫众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是寻常也没人敢提起,免得伤了格格们的心。 这些嬷嬷倒好,张嘴就来,想来是平时常常以此话来威吓格格们的。 她们倒也有理由,因为负责管教两个格格的陈文心不在宫里,她佟贵妃掌管后宫,自然能代她管教。 为着佟国维,佟贵妃暂时不动也罢。 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嬷嬷,还是要动一动的。 “李德全,你去把那三个嬷嬷送到慎刑司好好审审。不必把佟贵妃牵扯进来,只以她们自己以下犯上的名义便是。” “至于那八个王府的嬷嬷,都遣送出去给恭亲王处置吧。恭亲王府的人问起,只管把这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 那八个嬷嬷是恭亲王府的人,皇上处置起来倒像是给恭亲王没脸。 不如直接送回王府去,恭亲王知道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奴才是怎样欺负自己的骨肉的,断然不会放过她们。 那三个嬷嬷的罪名不牵扯上佟贵妃,但她们是承乾宫出来的人谁人不知? 定了她们的罪名,明眼人都能猜到是佟贵妃指使的。 皇上就算不处置佟贵妃,也能让佟贵妃落得一个苛待养女的罪名。 这事再由宫人传到恭亲王府那边去,那就等同于是传到前朝去了。 一来让佟贵妃名声败落,二来也能让恭亲王等皇族子弟,对佟家失去好感。 皇族中人为了避免擅权,从皇上这一代起,是不给他们实权的。 从先祖时八王听政,到先帝顺治时摄政王多尔衮弄权,皆因皇族中人擅权的缘故。 皇上又是幼年登基,虽没有皇族中人擅权,也有鳌拜这样的弄臣专政。 因此皇上最怕这个,便不给裕亲王和恭亲王这两个亲兄弟什么权力。 没权倒比有权的好,没权能做个闲散王爷,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有权了,反倒容易生出嫌隙,弄得兄弟反目。 这二位王爷自是无甚权力,仅凭和皇上的血缘关系,也在王公大臣中占有一席之地。 皇上不给他们实权,却对他们厚爱有加,赏赐不断。 因此,他们在朝中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 恭亲王是个暴碳的脾气,生起气来比皇上还要厉害。 他原是小弟,皇上和太皇太后多宠着,所以脾气坏些。 先前他知道自家两个格格被皇上选进宫为养女,以备日后送去蒙古和亲,他都敢当着皇上的面使脸色。 现下两个格格被佟贵妃饿了两三天,这样的事情,恭亲王必要恼怒。 他一恼怒,怎么会让佟佳氏一族好过呢? 虽然权力上可能还敌不过佟国维,但地位还是在的,怎么的也能让佟国维担心几分。 皇上要的就是如此,恭亲王不与佟国维相好,裕亲王疼爱小弟自然站在他这边。 佟家前朝后宫都风光,难免又要做出什么弄权的事来,由恭亲王打压打压他也好。 这样就怪不得皇上了,皇上他可没有在后宫中迁怒佟贵妃呢。 这样细细想来,陈文心不禁欢喜,又不敢在两位格格面前露出。 她只是忍不住道:“皇上处置的真真妥帖,臣妾佩服。” 皇上自然之道她佩服什么,想来她是猜到自己的心思了,因而也只一笑带过。 李德全应了是,带着那些嬷嬷们便下去了。 两个格格听这事已经定局,忙下了桌子拜谢皇上的恩典。 皇上命她们两个上桌继续吃饭,又吩咐人捡两位格格素日里爱吃的再做几道送来。 两人千恩万谢,又朝陈文心行礼道谢。 “好了好了,这行礼还没完了?我和你们皇阿玛还没用多少呢,你们还不快快坐了,叫我们也能好生用膳。” 两个格格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才没吃两口,大格格又放慢了速度。 “勤额娘,那五妹妹那边……” 二格格闻此一问,也停下了动作,眼巴巴地看着陈文心。 “你们俩就放心用膳吧,五公主那边若有这样的叼奴,听见咱们这边的风声管保也吓破了胆,哪里还敢放肆?一会子我派白露亲自去瞧瞧,如何?” 白露比起白雪白霏她们又不一样了,虽说都是翊坤宫的大宫女,白露可是起头的。 就连白霜都是她手上调教出来的,因此白露的地位最为尊贵。 她又时时刻刻不离身地跟着陈文心,行事又规矩严谨,宫里的人都敬服她胜于老嬷嬷们。 因此陈文心说派白露亲自去看,两个格格也就放心了。 陈文心这里看着她两个吃饭,又说道:“王府的嬷嬷都遣回去了,只怕于你们不便宜。幸而白雪和白霏也跟了你们许久,我再把翊坤宫的刘嬷嬷邓嬷嬷派去照管你们。” “再使她们挑几个得力的好嬷嬷上来,你们一开始就给她们降服住,日后就不怕她们造反了。” 皇上听到这话,未免好笑。 想着她自己最是个无拘无束的性子,因此照顾两个养女也不让她们遭受管教,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就教她们降服嬷嬷。 两个格格分明小不了她多少,看这光景倒真像是母女一般,两个格格对她是发自内心的言听计从,知道她是一心为自己好的。 皇上心中深感欣慰,他从前只觉得陈文心自己都还像个孩子一般。 没想到自从有了五阿哥和两个格格,竟然看到了她身上的母性,那种天然的慈爱温柔。 他恍惚想起第一次见陈文心,在乾清宫的龙床上,她灵动的大眼睛四处张望。 原不过是听李德全他们说了一嘴,说这个新入宫的陈答应生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美貌。 他一时起了心,便招来侍寝瞧瞧,从此就对她难以割舍了。 从自己对她如珠如宝似地爱护着,到如今,她也会爱护自己的子女了。 不仅如此,还会为自己分担朝政的烦忧。甚至为此,不惜维护一向和她为敌的佟贵妃。 这般周全细心,这般气度,都令皇上刮目相看。 她是真的长大了。 “皇上,你说好不好?” 陈文心瞧见皇上似乎在出神,便问着他,“臣妾说派刘嬷嬷和邓嬷嬷去照管,她们倒说不敢,皇上您说呢?” 皇上笑了,想来两个格格也知道刘嬷嬷和邓嬷嬷是自己赐给陈文心的,所以有不敢之语。 “这又何妨?钟粹宫近的很。你们勤额娘这里有事,自然再叫她们回来操办,也是一样的。” 皇上都这样说了,她们两却之不恭,只得笑着称是。 第二百八十二章大阿哥之怨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大阿哥之怨 这一夜的事情从翊坤宫传了出去,满宫里皆是纳罕。 佟贵妃派去的三个嬷嬷被送入了慎刑司,这样的大事,承乾宫那边竟然一点动静也无。 皇上似乎没有开罪佟贵妃的意思。 是那三个嬷嬷背着她行事呢,还是皇上有意放过佟贵妃? 佟贵妃闻得此事,又是气又是吓。 她忙把大嬷嬷招来,问道:“皇上回宫之前本宫就让你们收手了,怎么会让皇上回来正好拿住呢?” 承乾宫的嬷嬷们原都是大嬷嬷领着的,出了事自然问大嬷嬷。 大嬷嬷也十分无辜,道:“主子,老奴冤枉啊。老奴早把主子的旨意传下去了,想来是格格们带来的王府嬷嬷一朝扬眉吐气,所以不肯收手。才闹到了皇上跟前。” 大嬷嬷索性跪在了地上,“主子,咱们的三个人是必没有继续苛待格格们的。定是王府那几个嬷嬷闹的,一时没看住她们,倒连累了咱们。” 佟贵妃细想,这话也有道理。 那些王府的嬷嬷人多,未必都能听管教。 自己替她们撑腰让她们能够像从前一样管教格格们,她们就敢饿着小主子。 自己这里旨意下来叫她们收手,她们一时管痛快了收不及,也是有可能的。 她一摆手,“罢了罢了,起来吧。想来皇上也知道不是咱们承乾宫的嬷嬷干的,所以没牵连到本宫身上。送到慎刑司去,或许只是给恭亲王府一个面子吧。” 只要不牵连到自己身上,佟贵妃根本不在意那三个嬷嬷的死活。 大嬷嬷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得意,很快又消逝了。 佟贵妃命宫女把她扶起来,“只是五公主那边,可不能再叫人抓住了把柄。否则两事并出,皇上未必不会迁怒于本宫身上。” 大嬷嬷忙道:“哎呦,主子放心。老奴跟在您身边几十年了,连这个都不懂么?五公主那边早就打点妥当了,好吃好喝的供着呐。” 五公主那边的情况和两个格格差不多,大嬷嬷也确实让那些嬷嬷都收手了,不能让五公主那边再出事。 五公主那边再出事,佟贵妃就不会相信她的话了,就要怀疑她不忠了。 她心中也很疑惑,两个格格那边的嬷嬷是听了她的话,才使那些王府的嬷嬷敢继续饿着格格的。 也是她的指使,嬷嬷们才故意把大格格和二格格两个放出去,为的就是让她们去找皇上和陈文心。 她疑惑的是,两个格格肯定把事情都和盘托出了,为什么皇上不处置佟贵妃?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想了想,这事还是要禀告陈文心知道。 她若是知道自己擅自行动,还是对两个她疼爱的格格下了手,未免对她不满。 现在佟贵妃这边是无法依靠了,佟贵妃迟早要倒,并且迟早会知道她的背叛。 她不能再失去陈文心这颗大树,失去这个依靠…… 这些日子以来,惠妃倍受佟贵妃的打压,就连自己的贴身大宫女都在慎刑司里生死未卜。 她在长春宫里,如何不知配殿那边佟贵妃指使嬷嬷们怎么对付五公主? 只是那些照顾小主子的嬷嬷,原也不是长春宫的心腹,惠妃也难以插手。 再者,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又不是惠妃亲生的,她也不甚在意。 现在翊坤宫那边事情闹起来了,倒让惠妃趁意。 皇上定会知道这是佟贵妃的手笔,这些格格公主的,惠妃不在意,可她知道皇上肯定在意。 那可是皇上要送去蒙古和亲的人选,要是叫佟贵妃弄坏了,以后派谁去和亲? 她正想着,要派人去和陈文心通个气,把五公主这里的嬷嬷也办了。 没想到配殿那边,伺候五公主的嬷嬷们一下子转了性,给五公主跪下磕头认错。 惠妃的人在外头听见,只听得那些嬷嬷们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腔,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什么受人蒙蔽啊,不敢不从啊,从此洗心革面什么的。 五公主是个脸软的娇小姐,虽然和两个恭亲王格格那边学了些对付嬷嬷的本事,到底还是个善心人。 这些嬷嬷又是从小伺候她到大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想到这些,五公主自然不计较了,只说日后再犯,必定去回禀皇上。 那些嬷嬷们听了哪有不趁愿的,都千恩万谢,嘴里念着佛谢恩。 这样一来,惠妃也无从计较起来了。 最让她气愤的是,佟贵妃丝毫没有受罚,还和往常一样。 不,不一样。 皇上待她,似乎隐隐约约比从前更好了些,这次南巡回来还赏了她南边的土仪特产。 惠妃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犹如南柯一梦。 从前她位分仅次于佟贵妃,皇上敬重,嫔妃们也敬服。 她有皇长子大阿哥,生活过得轻松自在。 而皇上降位了佟贵妃,让自己成为后宫最尊,掌管凤印后,这一切都变了。 如果她一直掌管着凤印,或许还好些。 偏偏皇上又复位了佟贵妃,夺走了凤印,让佟贵妃嫉恨上了她。 又因为举荐大阿哥为太子的事情得罪了皇上,使得她也失去了皇上的敬重。 这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 “主子,大阿哥来看您了呢。” 小宫女从外头欢欢喜喜地进来通报,惠妃抹去面上的泪痕,笑着看向外头。 只见大阿哥走进来,赶至跟前请安。 “儿臣请额娘金安。” “快起来,昨儿回来才见过,今儿怎么又从阿哥所出来了?书都念会了没有,师傅怎么说的?” 昨儿大阿哥一回来,两人就回长春宫说了好一会子的话。 大阿哥最关心的就是惠妃被佟贵妃斥责的事情,便问她佟贵妃寿宴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阿哥深知惠妃的性情,她绝不会形势不如佟贵妃的情况下,还戴一个劳什子逾制的凤钗去示威。 这种意气之争,不仅无益,还平白伤了自己。 以惠妃的稳重,绝不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 果然,惠妃告诉他自己是被冤枉的,那个凤钗制作得极其隐秘,等闲看不出是个五凤钗。 佟贵妃亲自赏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逾制的用品。 没想到,竟然是这等奸计。 大阿哥原就因为二阿哥被册立为太子的事情,对太子有诸多不满,自己也常常自怨自艾。 也怪不得他这样,他一向在阿哥所受师傅们的赞扬,反倒是二阿哥淘气顽劣。 怎么二阿哥能被册立太子,他的额娘不过是让大臣们上书意会,就要遭受冷落? 他不服气。 更何况,他毕竟是做哥哥的,见着弟弟还要行见太子的礼仪,叫他如何服气? 大阿哥听惠妃这样问,忽然有些烦躁。 “额娘,现如今这样,你还管师傅们说什么?师傅们如何夸赞儿臣也无用,他们又不是皇阿玛……” 太子都已经立了,他再如何勤奋刻苦,皇上也不会再立他了。 “胡说,就算太子日后登基,你好好读书,也能做个贤王。” 惠妃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并不这样想。 在她看来,皇上还年轻,现在立了太子,未必二阿哥一辈子都是太子。 待大阿哥大了,或许他才学卓著,人品端正,皇上会有改换太子的一天呢? 她不能争这个位置,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争。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敦促大阿哥好好读书学习,让皇上看到他的好处。 大阿哥对贤王两个字,不仅没有丝毫的喜欢,还有些厌烦。 他很累,从小小的年纪开始就按照惠妃所说好好读书,就因为皇上喜欢学识渊博之人。 他为了让皇上喜欢,为了太子之位,常常学到深夜不肯就寝。 除此之外,还处处谨言慎行,恪守规矩,不敢有丝毫惹人非议。 他有时也很羡慕太子,羡慕他一直活得自由自在的,想学就学,不想学就淘气憨玩。 可他不能,因为他不是嫡子,他没有太子那样一个做皇后的额娘,也没有索额图那样一个做天子近臣的外祖。 那些太傅们说是不看阿哥们的出身地位,只看读书人品。 可实际上,像太子那样从来不好好读书的人,不过是因为陈文心来教授之后学了点算学的知识,太傅们就纷纷夸奖起他来了。 说到底,还是看在太子的出身份上吧? 他失望,无助,不知所措。 偏偏这个时候,就连他的额娘惠妃都遭受佟贵妃的打压。 佟贵妃是谁?是太子的养母! 他对太子越发仇恨,只觉得是他毁了自己的一切。 “额娘,咱们就真的没有出头之日了吗?就真的要一直承受佟贵妃母子的打压吗?” 知子莫若母,惠妃对大阿哥心中的真实想法也是有些了解的。 她压低了声音,在大阿哥耳边轻声安抚着,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胤褆,别怕。咱们还没有一败涂地。额娘一定会帮你,把属于你的东西抢回来。” 她也一定会,把属于自己的位置抢回来。 大阿哥望着她,忽然觉得自己那个一向温和避事的额娘,似乎变了许多。 似乎从她手中拿过那枚凤印之后,她身上就产生了某种变化。 直到她手中的凤印被夺走,重新交回佟贵妃手中,那种变化,就更明显了…… 只要这变化,是于他的太子之位有益的,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恭亲王府 第二百八十三章 恭亲王府 如皇上所料,恭亲王府那边,暴炭似的恭亲王常宁怒了。 遣回去的八个嬷嬷通通处死了,据说连带她们在王府里当差的那些亲朋好友,都受到了牵连被遣了出去。 据皇上的探子回禀,恭亲王听皇上派去的宫人一五一十地说清了缘由,第一句话问的是—— 本王的两个格格如今可好? 待听宫人回答两个格格现下无事,由勤妃宫里派去的嬷嬷、姑姑好生照管着,恭亲王的脸色才好了些。 两个格格入宫也大半年了,她们往王府传递信件的时候也曾多次提过。勤妃待她们是极好的,还教她们反对嬷嬷们的管教。 恭亲王一开始觉得好笑,想来这个勤妃自己也是一团孩气,所以由着两个格格胡闹。 因此他回信便有几分严肃,劝两个格格好好听嬷嬷们的管教,不许胡闹。 没想到一向听话的两个格格,接了他的信后很快又回复了他,义正言辞地告诉她,她们才不是胡闹。 然后又例举了几件事情,说出嬷嬷们哪里不对,勤妃教她们如何教育嬷嬷。 恭亲王毕竟是阿玛,对女儿们的生活管得少,只觉得看起来似乎像模像样的,有几分道理。 倒是信被恭亲王妃看了,她十分激动,直说勤妃比自己会教导女儿。 看到王妃那个高兴的模样,恭亲王心里不免也对勤妃有了些好感。 而后恭亲王问了第二句话,皇上是如何处置那些起头的人的? 恭亲王这话问得巧妙,乍一听似乎是在说那三个承乾宫的嬷嬷,实际上是在说佟贵妃。 他想知道,佟贵妃这样苛待自己的女儿,皇上如何处置? 宫人按照皇上的吩咐,老实回答道:“皇上把那三个嬷嬷送去慎刑司了,想来是活不成了。” “然后呢?” 这是恭亲王问的第三句话。 那个派去传话的宫人一愣,“然后就没有了。” 恭亲王一听就从座位上跳起来了,“怎么能没有了呢!那个佟……” “王爷!” 恭亲王妃大声地打断了他的话,然而在场的奴仆和宫人都听出来了,他说的是佟贵妃。 恭亲王被这么一打断,脸色有些不悦,据说脸一下子就红了。 宫人回来报皇上的时候,陈文心也在旁听着,立刻脑补恭亲王的脸像下了滚烫的虾一样。 哈哈哈,想来一定很搞笑。 皇上更是了解他这儿弟弟的性情,见陈文心乐不可支,自己也脑补出了某些画面。 他笑道:“你呀你呀,想来恭亲王又要找朕胡闹了,你还幸灾乐祸。” 恭亲王最是个肯胡闹的性子,他年纪又比皇上还小一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想当初陈文义在科尔沁草原那一战,恭亲王连监军这事都敢拿来和皇上胡闹。 要不是皇上相信陈文义,真叫他害得君臣离心了。 陈文心当时心里很是恼怒,觉得恭亲王没轻没重,是个混小子。 她是不了解恭亲王的性子,后来听皇上说了才知道,此人虽然胡闹,倒是分得清轻重的。 譬如说陈文义征战科尔沁的事情,他是知道陈文义深得皇上的信任,才敢拿来和皇上赌气的。 若是皇上真的因此怀疑陈文义,他必然是会及时解释的。 陈文心听了这话才罢,只要他分得清轻重,这样闹闹倒也好玩。 说明他也是个真性情的人物,这样的性格总比笑里藏刀的那种惹人喜欢。 皇上深知这一点,所以对恭亲王从未苛责过。 只不过到底他不如裕亲王懂事周全,所以裕亲王更得皇上的敬重罢了。 陈文心笑道:“也不是白幸灾乐祸的,听宫人传的话,恭亲王倒是很听王妃的话么?” 早年裕亲王的王妃过世的时候,她瞧见裕亲王那个伤心的模样,只觉得他是个情种。 据说裕亲王至今未肯续弦,府中只有一个得力的侧妃操持家务罢了。 太皇太后都亲自过问了,说是这样不像样,裕亲王却坚持不肯再娶。 现在瞧恭亲王府里这情形,难道恭亲王也是个情种不成? 提起恭亲王夫妇二人,皇上也好笑起来,“恭亲王和王妃两个,是不打不相识。恭亲王妃原也尊贵,是先帝爷的羲和公主的女儿,也算朕和恭亲王的表妹。” “她未嫁之时就是郡主之尊,嫁给恭亲王,可不算门当户对、亲上加亲?偏生两个人从小就不对付,一凑到一处就吵吵闹闹。成了亲还是这样,倒也没真的闹大。” 陈文心一听便明白了,有些夫妻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吵吵闹闹到老。 但是感情是真的好,越吵越好。 这样的夫妻平时没事就吵架,一旦遇到大事就会一致对外,说到底不过是相处的模式不一样罢了。 恭亲王的性子暴躁了些,王妃听起来也是个不让人的性子。 两人又都尊贵,都不肯低伏做小,怪不得会产生这样的相处模式。 “吵不散也是一种本事嘛,看来爱新觉罗家,真的是出情种。” 皇上的阿玛先帝顺治爷就不必说了,他和董鄂妃那段感情后事流未传说,难以消散。 现在看皇上的哥哥、弟弟,也都是如此。 可见,皇上亦是如此。 皇上坏笑一下,凑近她耳边低声道:“朕对念念痴心一片,念念反而去说旁人了。” 陈文心抬眼一看,禀报的宫人还在那呢,李德全等人也都在。 皇上竟然就这样了起来,倒闹得她不好意思了。 她咳嗽了一声,微微把头偏开,道:“想来皇上要安抚恭亲王一番罢?二位格格如今虽是皇上的养女,到底还是他亲生的。他若一生气又惹出什么麻烦来,倒不好了。” 皇上对自己这个弟弟还是有些信心的,知道他不会过火,不过能安慰还是尽量安慰得好。 “念念有何主意?” 皇上问着她,同时一挥手。 李德全躬身行了个礼,便带着其他的宫人们退下了。 “我想着,格格们进宫许久了,不如让王妃进宫来瞧瞧她们罢?日后封了公主,倒有些不好瞧了。” 两个格格若是有了公主的封诰,一则位分比王妃高了,王妃见着她们还要行礼。 二则封了公主就差不多要送去和亲了,到时候忙着出嫁之事,也难见面。 皇上点头道:“大格格过了年就十五了,已是可以出嫁的年纪。二格格再等上一二年罢,五公主也是。” 若是她们的年纪足够了,皇上恨不得现在就把她们嫁出去。 毕竟蒙古现在的局势,不容乐观。 陈文心听皇上这话,想来大格格封为公主也就是明年的事情了。 她索性道:“既然如此,不如就近几日吧,以后宫的名义召恭亲王王妃,和大格格的生母一起进来。” 大格格是庶出,她的生母是王府里的侍妾。 皇上对此也有耳闻,不禁又赞她,“还是念念想得周到。” 陈文心反倒笑道:“玄烨,人人都说我们陈家和睦。兄弟姊妹一母同胞,因此没有人家大宅子里头那些争斗。我看恭亲王府未必就比我们差,二格格是王妃嫡出的格格,怎么就那么听大格格的话?” “大格格是个庶出女儿,怎么就对二格格一点子嫉妒都没有,还处处照拂她?她两个不是一母同胞,胜似一母同胞,想来也是长辈的榜样作用。” 从大格格和二格格身上,就能看出王妃必定不是个小气不容人的,大格格的生母也必定不是个爱拈酸吃醋的。 妻妾和睦,真是恭亲王的大幸。 说到这个,倒叫皇上叹起气来。 “朕常说恭亲王胡闹,在这一点上,朕倒不如他了。” 皇上这是在说,他的后宫勾心斗角,妻妾不睦。 陈文心噗嗤一声就笑了,“这关玄烨何事?你想想,自古后宫嫔妃皆是如此,哪里能没有争斗?” 这些嫔妃之间的争斗,皇上是管不来的。 因为她们要争权、争宠、争儿子的太子之位,那是她们赖以生存的保障。 “玄烨能把后宫的宫人压服,已经很厉害了。须知你和恭亲王虽是亲生兄弟,后宫和王府的后院,可是天差地别。” 她这话说得自然有理,皇上也不过白感慨一句。 事实上,不是他无法管束自己的后宫嫔妃,而是这些嫔妃存在的目的,太过复杂。 皇上要给这个臣子荣耀,就得把他的女儿接进宫来照顾。 皇上要拉拢汉人臣子,就要多选两个汉女进宫为妃。 要打压这一拨势力,就要从对头一拨势力中选一个女子进宫为妃。 更别说有些沾亲带故的、有些太皇太后喜欢的,都要选进宫来。 就连陈文心,当初留她的牌子也不过是因为她是个汉人,并且出身不高好辖制罢了。 谁能想到,无心插柳,竟然成了皇上的知音人。 倘若能够抛开朝政、权力的种种因素,能让他自己挑选可心的人,那后宫绝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然而这不过是句幼稚的笑话,后宫,注定是一个抛不开朝政和权力的地方。 第二百八十四章王妃入宫 第二百八十四章 王妃入宫 没过两日,陈文心就亲自下了帖子,点名邀请恭亲王妃、大格格的生母乌拉那拉氏,一同进宫说话。 恭亲王府那边自然知道,和王府一向没有什么来往的勤妃,是为什么下帖子召见她们的。 王妃叫来乌拉那拉氏,吩咐了一番,两人打扮整齐,次日一大早就上了马车往神武门去。 乌拉那拉氏不过是王府中一个无名的侍妾,她的地位能够稳固,全靠一个长女大格格罢了。 大格格虽是女儿身,可大家都知道,皇上正要用着这些皇族子弟里的女儿。 不出意外,将来至少也是和硕公主的尊荣。 因此,乌拉那拉氏在大格格进宫后不久,就被抬为了侧妃。 已经禀报了宗人府记录在案,算是正经的主子了。 这不单是为着大格格将来被封为公主,生母却是无名妾侍不好看。 也是因为乌拉那拉氏恭肃侍上,配得上这个侧妃的尊位。 一路上,乌拉那拉氏在马车里惴惴不安。 她被封为侧妃不久,又还没赶上宫里什么大的仪典,这还是头回进宫。 想到要见自己的女儿,她高兴得不得了。 再想到宫中的规矩森严,下帖请她们的还是皇上的宠妃勤妃,又叫她惶恐不安。 她是小户出身的女儿,要是在宫中错了规矩,或是不小心得罪了勤妃娘娘,那岂不连累大格格受罪吗? 王妃和她同坐一辆马车,原在闭目养神,却听得乌拉那拉氏的心跳之声。 她原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正要出言叫她不必过分紧张,想了想还是换了柔和的语气。 乌拉那拉氏原就紧张得不得了了,自己再吓她,没出错也要吓得出错了。 她柔声道:“你不必害怕,上个月晋封为侧妃的时候,常宁不是请老嬷嬷教了你宫中规矩吗?嬷嬷说你学得极好,你只按你学的做,绝不会错,此是一件。” “第二件,勤妃娘娘比你我的年纪还小许多,她待咱们两个格格像额娘又像姐姐,是极好的。她素来是有美名的,也绝不会为了你一点小小的礼仪错误而怪罪下来。” 王妃是个爽快人,难得说话这样柔声细语的,耐心十足。 乌拉那拉氏体贴到她的心意,十分感激,“姐姐说的是。妾身因没进过宫,叫姐姐见笑了。” 王府里常常接到两个格格的信来,乌拉那拉氏也常被叫到王妃院里,和她一起听太监念两个格格的信。 要说这位未曾谋面的勤妃娘娘是个善心人,她自然不怀疑。 她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心口也不像打鼓似的乱响了。 不多时,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听见了侍卫检查的声音。 这想来就是到了王妃说的神武门了。 只听到外头侍卫的声音高喊,“请恭亲王妃安,侧妃安。” 而后马车很快继续向前,没过多久,就要下车了。 乌拉那拉氏当下下去,在车下搀扶着王妃下车。 她一面搀扶王妃,一面瞧瞧打量四周,只见是走到了一道长廊的尽头,在一道月洞门外停了车。 宫外的命妇、夫人等要进宫,马车只能停在这道门外,不能直接进到内宫里去。 到了这日,就要下车步行了。 那月洞门里有太监宫女迎了上来,纷纷道着请安的话。 一个温柔端庄、气质与寻常宫女不同的女子走上前来,另外给她二人请安。 只见她衣着大方精致,裙子的角儿上,绣着一朵枝头怒放的寒梅。 “奴婢是翊坤宫的白雪,专门在钟粹宫伺候二位恭亲王格格的。主子名奴婢来此迎接王妃并侧妃,请二位随奴婢来。” 恭亲王妃并乌拉那拉氏听说她是伺候两位格格的,一时欢喜起来,都对她格外客气。 “雪姑姑客气了,两位格格多亏了姑姑照拂,我们心里感激不尽的。” 恭亲王妃上前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不动声色地把手里一只镯子褪到了白雪手中。 “雪姑姑气质不俗,一看便知是翊坤宫出来的人。这点小小意思,还请笑纳。” 白雪原是不好收的,想了想,收了王妃心中才可安稳,那不如就先收了吧。 她福身相谢,又笑道:“王妃谬赞了。我们主子在翊坤宫等着二位呢,这里风大,咱们快走吧。” 乌拉那拉氏见白雪说话这样亲热,虽是翊坤宫的大宫女,但丝毫不拿大。 一时心里喜欢,又听见王妃问两位格格的事情,因此也大胆地问了起来。 白雪一行走一行说,倒没有丝毫不耐烦,让两位王妃想知道什么都能尽情地问出来。 这样说着说着,很快就到了翊坤宫。 两人在气宇轩昂的宫门外,不禁心中都产生了些肃穆,不敢再多言。 从角门里进去,只见花木齐整,房屋高大。 进了正殿之中,方觉装饰奢华,富丽堂皇。 王妃从前逢年过节进宫请安,也是去过佟贵妃的承乾宫的。 因为宫中没有皇后,所以外头这些命妇们要进后宫请安,只能去位分最高的佟贵妃那里。 这两年佟贵妃那里去得少了,但她还记得承乾宫的模样。 佟贵妃的承乾宫,还不如勤妃的翊坤宫高贵华丽呢。 听闻这翊坤宫在勤妃还是嫔位的时候就住起了,皇上的盛宠,可见一斑。 王妃未嫁前就是郡主之尊,一见翊坤宫的奢华尚且惊讶,乌拉那拉氏就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领着她们进来的白雪只笑道:“二位王妃请稍等,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白雪进了东暖阁,很快就走了出来,“二位这边请。” 两人还未走进东暖阁,只觉得一股温暖的香气扑面而来,叫人犹如坠入了一个梦境一般。 只见地上铺着厚厚的白色羊毛毡子,两个小姑娘在地上抱着一只和羊毛毡子几乎融为一色的狗,正玩得不亦乐乎。 那不是大格格和二格格,还能是谁? 两个格格听见动静,朝门口的方向看过来,皆是吃了一惊。 “额娘!” 大格格显得比二格格还激动,她能想到王妃进宫来,却想不到自己的额娘作为妾侍,也能进宫得以见面。 两人光着脚只踩着袜子就跑过去了,跑到跟前才想起什么来,忙福身行礼。 陈文心坐在里头看着,哈哈大笑,“哈哈哈,你们两光着脚行礼,这叫个什么礼?” 王妃和乌拉那拉氏这才注意到里头,只见上首坐着一个家常衣裳的年轻女子,正瞧着她们盈盈一笑。 她生得姿容绝色,气度不凡,饶是脂粉不施,也自有一番高贵气质。 她两人忙撇开格格们,上前来见礼。 “妾身请勤妃娘娘金安。” 陈文心亲自下榻扶她二人,“快快免礼,一家子骨肉,何必拘束?” 她两人自然不敢让陈文心真的搀扶,忙自己起身了。 “二位榻上坐,不必拘礼。大格格二格格,你们别闹胖贼了,也快来坐。” 只见两位格格听了她的话,便直接光着脚上了榻,又拉着她们的额娘上榻坐着说话。 白露等人捧过茶水来摆在炕桌上,她两人才脱了鞋,上了榻去坐着。 大格格和二格格都欢喜地埋怨陈文心,“勤额娘只说两位额娘近两日进宫,也不叫我们知道是今日。” 陈文心忍俊不禁,“这才叫惊喜,叫你们两个高兴高兴。” 王妃和乌拉那拉氏听着她们说话的口气,就像小姐妹似的亲亲热热的,心里也十分高兴。 大格格一眼看见乌拉那拉氏的服制和首饰,比起从前都有些不同了。 “额娘,你今儿怎么打扮得这般华丽?” 乌拉那拉氏还没说话,王妃冲她笑道:“你额娘如今是侧妃了,这般打扮才是合规矩的。” 大格格未免欢喜起来,她额娘被晋为侧妃,日后就算自己和亲蒙古去了也不会无依无靠。 “两位格格进宫之后,承蒙勤妃娘娘多加照顾。此次又出了这等事故,多亏勤妃娘娘和皇上主持公道,妾身二人多谢娘娘。” 王妃说着,乌拉那拉氏也接道:“妾身亦和王妃同心。” “快别如此,别说皇上如今把她两个收在膝下,又教本宫照管。就说皇上和恭亲王原是亲兄弟,咱们原是妯娌,照顾她们也是应该的。” 陈文心笑着给她们让点心,“你们快尝尝,这是两个格格最喜欢的点心了。” 白露接过小宫女打来的热水,到榻边给她们净手,又对两位格格道:“两位格格方才摸了胖贼,这会子可要好好洗手才能吃东西呢。” 王妃想了好一会子,才想明白,这胖贼大约是那条白狗的名字。 只见它躺在羊毛毡子上,安安静静地打着盹儿,看起来十分乖巧。 只听得陈文心道:“说到这里,本宫还得给二位王妃陪个不是。原是皇上嘱我照顾二位格格的,我没照管好,让她们受了委屈。” 陈文心这样说,她两个如何担待得起? 王妃忙道:“这里头的是非曲直妾身等也知道了,实不关娘娘的事。我们王爷虽是个冲动性子,也知道娘娘的恩德,更知道旁人的恶意。” 她话中暗指佟贵妃,因知道佟贵妃与陈文心一向不睦,所以敢于说出此话。 陈文心听了倒没多说什么,只是道:“二位王妃能不怪罪,本宫就放心了。你们也请放心,本宫日后断不会让二位格格再受委屈。” 第二百八十五章拒之门外 第二百八十五章 拒之门外 “我在宫中的情况,二位也是知道的。我知道王妃是个直肠子的人,也不和你兜圈子了。皇上宠信,然我力所不能及之事也多。协理后宫,到底不是主理后宫。” 她言辞恳切,“你们也知道,皇上常常是要出巡的,本宫常常要和两位格格分开。我在宫中一日倒好,一旦不在,也难保周全。” 王妃明白她的意思,她毕竟年轻根基未稳,上头有个佟贵妃压着。 皇上和她在宫里,自然会好好照顾两位格格。 皇上和她一旦离开宫中,佟贵妃就未免要出什么鬼主意了。 王妃原以为陈文心是想借此拉拢恭亲王府,因此她的话都已经准备好了。 她来之前也和恭亲王商量过了,恭亲王赞赏陈文心母家父兄的人品,说是可以结交。 哪怕陈文心不说,就冲着她照顾两位格格的份上,王妃也愿意以恭亲王府的名义,投入陈文心这边的阵营。 没想到陈文心似乎并无此意,只道:“所以我想了个好法子,下次皇上再带我出巡,我只把她两个托付给太皇太后罢了。” 太皇太后年迈,已经不管后宫的事情许多年了。 但她还没老糊涂,对于后宫的事情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佟贵妃没闹到厉害的地步,太皇太后自然不插手。 她若是真的危害两个格格的性命,想来太皇太后必定要出手的。 那可是她亲亲的重孙女儿。 佟贵妃再怎样猖狂,也会给太皇太后些面子的。 此话一出,众人相视一笑。 这果然是最好的法子,太皇太后终归是在宫中的,若得她照拂,格格们也就不用害怕了。 王妃心里暗想,难道她就不想拉一分助力来,对抗佟贵妃吗? 瞧她这样,倒是真心对待两位格格。 罢了罢了,管她怎么想。总归这件事以后,恭亲王府是站定立场了。 她和恭亲王都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佟贵妃这样欺负他们的女儿,哪有不报的道理? 佟贵妃在后宫里,他们不能怎么样。 但佟国维那一家子,就别怪他们恭亲王府不给面子了。 众人说笑喝茶,又吃了一会子点心。 快到午膳的时间,陈文心只推说累了,请两位王妃到钟粹宫和格格们一起用膳。 她其实不是真的累了,只是人家亲生母女之间,这么久没见面了一定有些体己话要说。 她趁机摘出来,让她们有机会说说贴心话。 王妃自然也领会了她的意思,便道:“那么娘娘好生歇息,妾身过一会儿再来给娘娘请安。” 陈文心知道她是领会了,便笑道:“何必着急?钟粹宫也大呢,让两位格格领着你们逛逛去。御花园的秋菊开得好,也可以去玩赏玩赏。待到晚间再走也无妨,或者留下来住一夜,明日再出宫也使得。” 她有心要让她们母女团聚,不想打扰她们。 王妃忙道:“也不能这样打扰娘娘,我们晚间再家去便是。多谢娘娘了。” 陈文心见她们二人都是极好相处的性子,心里也高兴。 “白雪,你跟着王妃回钟粹宫伺候着罢。若王妃她们有什么需要,就来回我。” 她吩咐过后,那母女四人便行礼离开了。 陈文心瞧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不禁笑道:“原就觉得恭亲王府妻妾和睦,看来是真的。” 白露也道:“是啊。恭亲王妃瞧着是个快人快语的性子,侧妃瞧着沉默寡言,但是面相极亲。” 两人一看就不是一个性子的人,难为能和睦。 “岂不闻,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陈文心笑道:“你瞧佟贵妃和已故的宜贵人,还有定常在,她三个的性子倒相近。都是极爱争风吃醋,极爱盛装华服的。” 这三个人从前还同居于承乾宫呢,却没有半点情谊,反而还互相倾轧。 白露点头道:“主子说的也是,德嫔娘娘和章贵人的性子,也和主子不同。” 所以能不能走到一处,看的也不是性格接不接近,还是要看品性。 德嫔和章贵人都是本性不坏之人,德嫔更有野心些,更谨慎也更懂得明哲保身些。 但到底不是坏人。 其实在陈文心看来,定常在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坏人。 若不是她实在太爱争风,太能作死,陈文心也会愿意和她交好的。 恭亲王府的王妃和侧妃来了宫里一趟后,听说恭亲王那边也没再执意要来见皇上。 皇上知道他这个弟弟的性子,让他进宫面圣,怕是又要在皇上面前使脸色。 因此索性不见他了。 而后恭亲王妃回去安慰了他一番,那边就消停了下来。 陈文心这里也没闲着,她让伺候两位格格的宫人们放出风声去,把佟贵妃是怎样苛待格格们的话都散播了出去。 再有五公主那边的风声一传出来,两边对了景,这事就确凿无疑了。 这件事里,说到底佟贵妃也冤枉。 大嬷嬷事后来找了陈文心,告诉她此事是大嬷嬷的做法。 佟贵妃倒也不冤,她的确指使大嬷嬷她们这样苛待格格们,只是在皇上回来前一日已经吩咐她们收手了。 那样证据都销毁了,就算两位格格跟陈文心告状,她没有证据也无可奈何。 反而能够借两个格格,敲打陈文心,让她对佟贵妃有个敬畏。 她如何想到,自己手底下的大嬷嬷早就叛变了,为了防止她发现自己的旁边甚至自作主张想整死她。 因此,才落下了把柄。 这样就说得过去了,佟贵妃到底不是个蠢人,怎么会把证据留着给她抓呢? 原来是大嬷嬷暗地里下的黑手。 陈文心对大嬷嬷这样做有些不满,二位格格和她是有感情的,大嬷嬷却擅自做主给了她们更多伤害。 只是她也不能迁怒大嬷嬷,横竖这事还是佟贵妃起的,大嬷嬷只是没有称她心意销毁证据罢了。 因此她也没责怪大嬷嬷,只说日后若有这样的事情,据实回报就是了,不必擅作主张。 她知道大嬷嬷心里怕的是什么,因此也好言相劝她。 劝她佟贵妃命不久矣,劝她不必害怕,劝她若是佟贵妃知道了自己一定能保得住她。 大嬷嬷见她不怪也就放心了,更有这些安慰之语,自然心里又放宽了。 佟贵妃想着皇上不追究到她身上就无妨,陈文心那里抓着把柄,又奈何不得她。 被抓到慎刑司的那三个嬷嬷死了就死了罢,她留神打听,才知道王府那八个嬷嬷也被恭亲王赐死了。 想来,恭亲王是动了大气。 自己在这事里头脱不了干系,皇上虽没牵连她,也不知道恭亲王那边怎么想? 这个恭亲王仗着自己年纪小,皇上是个慈爱的皇兄,因此性格十分刁钻。 他是大清朝仅有的两个铁帽子亲王之一,在皇族中影响颇大。 何况他两个女儿都被皇上收为养女,日后两个格格封为公主,恭亲王只怕要领受更多恩宠。 若是因为要敲打陈文心,反倒得罪了他,那倒不值得了。 佟贵妃想着,便让佟国维那边派人去恭亲王府安抚。 不说此事是她的指使,只说是她主管后宫,没能管好那些坏心的嬷嬷,因此委屈了两个格格便是。 她想着,她毕竟还在宫中身居高位,恭亲王是必要给她这个面子的。 佟国维接到了她的信,深以为然。 想着恭亲王府这样的地位,派手下人等去自然不可,还得他亲自去。 没想到恭亲王把他拒之门外,连面都没有见上。 佟国维大为没脸,他身为一品重臣,相当于宰相的地位,竟然叫一个没实权的王爷挡在了门外? 原想发作,想着这事毕竟是佟贵妃办坏了,他再把事情闹大反而不好。 因此忍气吞声,到底意难平。 佟贵妃知道了这个消息,又是气恼又是疑惑。 气恼的是恭亲王这般不识抬举,她阿玛佟国维亲自登门,竟然面都没见到就被挡回来了。 疑惑的是,恭亲王这般行为,想来是确认了是自己指使的那些嬷嬷。 若非确认,他怎么也不敢这样不给佟佳氏面子,不给自己这个贵妃面子。 这就怪了,他是如何确认的呢? 佟贵妃只想着皇上没追究到她,便是不疑心她,哪里知道皇上早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恭亲王。 她细想了一番,又给两位格格送去了礼物,还派亲信宫女去安慰。 还是想对恭亲王府说的那个话,不承认是她指使的,只说是她管教无方。 二格格的冲动性子倒像恭亲王和王妃的结合体,她当即就说要把那些礼物丢出去。 幸好她还怕一个大格格,大格格做主收了那些礼物,还笑着和承乾宫的宫女多番叮嘱转达对佟贵妃的谢意。 那宫女见大格格这样的行事,只以为她小孩子家好骗,真的被骗到了。 故而有些得意,还问道:“怎么不见二格格呢?” 二格格在内室中,想要冲出来骂这宫女一顿,被白雪等人死命拦住了。 “哦,她啊。” 大格格说谎不眨眼,“她还没睡醒呢。” 第二百八十六章生肖不利 第二百八十六章 生肖不利 佟贵妃吃了瘪,最为称心如意的自然是章贵人等。 这日德嫔带着章贵人和卫常在到翊坤宫说话,四人聚在暖阁里头,头件事自然是说佟贵妃这事了。 章贵人可算是称心如意了,“这些日子天天睁眼就是抄经,抄得我做梦都念佛。幸而皇上英明,台湾已经顺利收复了,佟贵妃也没那么多理由叫咱们抄经了。” 佟贵妃倒是没敢叫陈文心也抄经,合宫里皆知,陈文心是个不信神佛的。 她都敢三更半夜去已故宜贵人的永寿宫抓鬼,可见这话不虚。 陈文心笑道:“她倒没叫我抄经。我又不信神佛,正好比你们少了一桩差事。” 事实上,自打皇上回了宫,佟贵妃这抄经的差事也就停了。 “佟贵妃如今也乖觉了,知道不能在皇上面前露出把柄来。” 卫常在话中有话,说的不单是抄经的事,更是五公主和两位格格的事情。 众人一听都领会了这个意思,何止是她们知道呢,这满宫里都知道格格公主们受到苛待是佟贵妃的手笔了。 德嫔看向陈文心,“想来这事闹得合宫皆知,也有你的手笔?” 陈文心笑着点点头,“皇上不肯办她,还不许我说说实话么?我如今再告诉你们一句实话罢。” 陈文心和皇上最亲近,有什么消息她都是第一个知道的。 她这样一说,众人忙问,“是什么话?” “皇上这里打量着要回盛京祭祖,说话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动身。如今趁着皇上在宫里,不压一压佟贵妃的气焰,皇上一走你们还想抄经不成?” 盛京就是后世的沈阳,是满人的老家。 因为台湾收复了,皇上想把奏表带去盛京祭祖,让祖先看看大清一统江山的盛况。 听了这话,德嫔和卫常在还好说,章贵人先吓破了胆。 “皇上好容易才回宫,又要走?接下来天气越发冷了,佟贵妃那个小佛堂,实在不是人待的。我因住在承乾宫,倒要去她小佛堂抄经,比你们辛苦万倍。” 她说的你们,指的是德嫔和卫常在。 章贵人算是和陈文心最为亲近的,又住在佟贵妃眼皮子底下,佟贵妃不整治她能整治谁呢? “你说的也是,眼下天气要凉了。如果皇上走了佟贵妃又这样起来,那就不好办了。” 她心里已有了个主意,便笑道:“你放心,我有法子。虽不能一劳永逸,总不至于叫你受她欺凌太过。” 章贵人听着这话欢喜,另外两个都有些疑惑。 总不会,她再和皇上说说,再给章贵人晋封吧? 陈文心隐约察觉到她们的心思,便道:“你们知道吧,先前皇上驻跸金陵的时候,定常在的父亲为首的江南皇商,给国库捐了许多银子。” “是曾经听说过,定常在出身不高,若非有个皇商世家的出身,想来皇上也不会容忍她放肆这么久。” 皇商是微末小官,自古士农工商等级森严,商人毕竟微末。 只是架不住人家家中富庶,到底不容轻看。 卫常在最先觉出她这话来,“娘娘的意思是,皇上有意抬举定常在么?” “是啊,皇上已经透出了风声,到年关将近时就晋封定常在为贵人。我虽满心不乐意,也架不住皇上的心意如此。” 她这时提起定常在要晋封这话,是为了把自己摘干净。 说她不乐意定常在晋封,皇上还是执意要封,说明皇上封谁她根本做不了主。 这样一来,卫常在等也不会得陇望蜀,期盼她在皇上面前说话给她们晋封了。 毕竟先前卫常在和章贵人的事是有她手笔,但德嫔位分高,她想想应该也能知道,高位妃嫔晋封不易。 她若想封妃,绝不是陈文心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事情。 她把自己摘干净了,总能避免一些嫌隙。 众人听了这话倒罢了,又问起前话来,“娘娘说,怎样让章贵人不叫佟贵妃欺凌太过?” 说到这话,陈文心便问德嫔道:“这事还得看姐姐的意思。如今四阿哥也搬到阿哥所去了,姐姐宫里配殿也空着。若是叫章贵人搬过去,如何?” 章贵人欣喜道:“娘娘竟有法子让我挪去永和宫吗?” “挪不挪的,好歹先问了德嫔的意思,你忙什么?” 陈文心嘲笑着她,章贵人自觉不好意思,只看着德嫔。 德嫔道:“我自然没有不乐意的,只是挪宫可不是小事。若没有个旁的名目,伤着佟贵妃的颜面,只怕她不肯放人。” “我有法子,不会伤着她的颜面。既不让皇上为难,也能让她心甘情愿放人。” 她话毕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没过几日,皇上又召见佟贵妃到乾清宫说话。 “太皇太后年迈,身子越来越差了。朕听闻你让嫔妃们给太皇太后抄经祈福,这是好事。只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到底不见好。” 佟贵妃让那些嫔妃抄经,说到底是惩戒她们、警醒她们的意思。 只是打着一个替太皇太后祈福、替南边战事祈福的名义罢了。 没想到还引来皇上的夸赞,让她受宠若惊。 “太皇太后洪福齐天,定不会有事的。” 皇上叹道:“话虽如此,朕只是疑心,太皇太后这病不见好,是不是有什么鬼祟?” 这话让佟贵妃一时无言应答,没想到皇上紧接着又道:“还有你,朕离京往南边去的时候,见着你的热症比刚刚入宫的时候还严重了许多。这好端端的,许多年不发了,怎么突然发起来?” 皇上说的也是佟贵妃所疑惑的,她又是信佛之人,听了这话自然也有些疑心。 难道真是遇着什么鬼祟了? “皇上,臣妾的身子倒不值什么。太皇太后的身子,那可马虎不得。不如,请钦天监的大人瞧瞧?” 皇上拊掌道:“正是这个道理。李德全,快去把钦天监正使叫来。” 李德全答应着就出去了,皇上这里只和佟贵妃坐着喝茶说话,又说起她刚入宫时夏天发热症的情景。 佟贵妃已经许久没和皇上这样亲近地闲话过了,不禁心中感慨。 她又欢喜得很,仿佛回到二八年华,那种悸动欣然。 皇上待她比从前亲近了许多,她能够感觉到。 想来皇上年岁渐长,脱去了年少稚嫩,知道她的好处了? 知道那些年轻的小嫔妃不过一时玩意,到底还是她这个旧人好。 她心里想着,面上不禁露出了羞涩的模样。 皇上瞧着她的样子,面上也带着笑,只是笑意达不到眼底。 不一会儿,李德全领着人进来了,竟是南怀仁。 “朕叫你领的是钦天监正使,你把他叫来做什么?” 南怀仁是钦天监副使,他的西洋星象学皇上很是推崇。 可他到底是个洋鬼子,哪里知道大清人是如何查探吉凶的呢? 皇上摆了摆手,“南怀仁,朕没叫你,李德全老糊涂了把你领了来。” 南怀仁没有退下,只是对皇上行礼请安,又拱手道:“皇上,李公公没有老糊涂,是正使在宫外还没赶来。李公公到了钦天监,奴才一问这事,正好我知道。所以毛遂自荐,自己跟着过来了。” 皇上瞧了李德全一眼,李德全道:“回皇上,已派人去请正使了,只是还没这么快到。” 皇上一向对南怀仁推崇,听他这样说,便死马当作活马医。 “你既说知道,便说看看罢。” 南怀仁拱手道:“是。” “奴才虽然是西洋人,来了大清这么些年,难道一点大清的天文学都没学会吗?何况西洋的星星、大清的星星,都是一样的星星。一通百通,奴才学的也不差。” 南怀仁一本正经地说出这话,皇上便笑了,佟贵妃也跟着笑了。 “谁听你耍贫嘴,你只正经说罢,太皇太后和佟贵妃的身子可有什么不利妨碍?” 南怀仁道:“是有的。时移星易,这事在夏日之时奴才就有所怀疑,只是皇上不召见不敢乱说。” 他这话对了佟贵妃的心意,“皇上,太皇太后的身子就是那个时候不适的,臣妾也是夏日之时格外不适。” 皇上点点头,朝南怀仁道:“你继续说。” “太皇太后和贵妃娘娘,身为后宫之中位分最尊贵的女子,容易犯煞星也是寻常。以臣之见,正是生肖不利。敢问贵妃娘娘和太后属相?” 佟贵妃达道:“太皇太后属猴,本宫属马。” “虎冲猴,鼠冲马。若在平时倒无妨,只是近几个月的星象正主后宫生肖不利。因此,奴才建议太皇太后把身边属虎的人先行趋避,贵妃娘娘也是一样。待这段时日过了,便无妨了。” 佟贵妃听这话有理,不禁蹙了眉头。 “本宫身边,章贵人便是属鼠的。” “既如此,就给章贵人挪个地方住着吧,也不必再到你身边去了。宫里德嫔的永和宫还空闲着,就让她到那里去。” 皇上又吩咐李德全,“去太皇太后瞧瞧,凡是属虎的宫人,也叫他们退避了。若是太皇太后实在爱得紧的,便叫他们躲过这段时日再来服侍。” 第二百八十七章贺喜 第二百八十七章 贺喜 皇上的旨意一下,佟贵妃又是个最信这些的,忙不迭就让章贵人挪宫了。 章贵人搬到了永和宫的西配殿,便是从前陈文心住过的地方。 她几人也凑趣到章贵人那里贺她迁居之喜,陈文心是从未到承乾宫章贵人的住处去的,为的是避着佟贵妃。 现下章贵人住到永和宫,永和宫主位是德嫔,日后就好走动了。 章贵人对她是谢了又谢,“前些日子娘娘说能想到法子,没想到这样好又这样快。我原以为,不拘找个什么借口,佟贵妃总是要借故拖延的。” 卫常在嘲讽道:“旁的事她自然是要拖延的,现如今是危害她身子的事情,她比你倒还忙。” 众人都知道这个所谓的生肖不利定是陈文心的手笔,怎么可能她们刚刚商量要怎么帮章贵人,一回头章贵人就正好因为犯着佟贵妃被挪出来了呢? 德嫔好奇道:“咱们几个自然知道这是假的,只是你是怎么做到的? 一时三人都看向陈文心,她微微一笑,“其实也没什么难的,钦天监副使南怀仁,原是欠我一个人情。我如今因着这事,只叫他还我一个人情罢了。” 要说她和南怀仁之间有什么交集,似乎也就是某年在梅园中南怀仁替她和皇上画了一副西洋画罢? 那幅画至今还挂在乾清宫里,据说每日都由专人拂拭,唯恐落了尘。 说到画…… 卫常在最是个心细如发的,她试探道:“难道,是那年的美人灯?” 那年春节,内务府制的各色花灯中,有一种美人灯,上头画的女子和陈文心一模一样。 内务府那头说是从钦天监学来的,洋鬼子的样式,不知道是陈文心的尊荣。 皇上竟也不嫌避讳,只说好看,便命挂着不改了。 卫常在一说到这里,德嫔和章贵人也想起来了,这才恍然大悟。 陈文心轻描淡写,“那遭皇上也没动怒,还夸好看,所以也不曾追究他。如今算还了我的人情了,也就丢开手了。” 其实事实远不止如此。 南怀仁是个西洋人,在朝中可谓无根无基,无依无靠。 他唯一的倚杖,就是皇上的宠信。 因此,皇上想帮着谁,他自然也帮着谁。 在自己和佟贵妃两者之中,南怀仁聪明得很,知道应该帮着谁。 虽然佟贵妃的位分高一级,但是陈文心一直在晋升,佟贵妃却是从入宫以来就没有得到过晋位。 甚至,皇上连个封号都吝惜给她。 南怀仁当然看得出来,未来还很长,佟贵妃占不了多久的上风了。 所以南怀仁可以用,只是不必在她们三人面前说起,就说成是还一个人情罢了。 毕竟她不信任卫常在,也不敢保证和德嫔之间,日后不会因为利益关系产生冲突。 章贵人欢喜道:“这实在太妙了,非但让我离了承乾宫,只怕再有什么抄经的事儿也避着我了。谁叫我和她属相冲呢,也不知我抄的经冲不冲她,哈哈哈。” 众人闻言都笑了,陈文心细打量了一番西配殿,只觉这里和自己从前住过的模样还是一样的。 想着又问德嫔,“如今四阿哥住到阿哥所去了,你可有常常去看他么?” “又看什么?他既到阿哥所去了,自然要好好读书是正经。” 德嫔回答得干脆,想来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陈文心不禁内心翻了个白眼,难道好好读书去就不需要额娘疼了吗? 怎么这两年下来,冷眼瞧着四阿哥和德嫔之间,还是有些隔阂。 不像亲生母子,倒像搭伙过日子的。 如今四阿哥搬去阿哥所了,这搭伙也散了。 “罢了,我过几日再去阿哥所给他们讲课的时候,再替你看他吧。” 从前她教过德嫔,说四阿哥喜欢吃甜食,叫她时常做些给他吃。 现今四阿哥住到了阿哥所,也没听说她派人送吃的喝的什么去。 佟贵妃还三天两头送点心衣裳的给太子呢,德嫔这亲生的额娘,反而不会表达对四阿哥的关心了。 “你那边五阿哥怎么样?” 德嫔提起五阿哥,她脑子里便浮现出五阿哥流着口水憨笑的模样。 她不禁莞尔,“五阿哥如今走路稳当了,会说的话也多了。等他再大一点,也放他去和哥哥们玩去。” 说到五阿哥,又让人想到了比五阿哥小不了几个月的六阿哥和七阿哥。 那原是已故的玉常在“得宠”的时候出的事情,不然皇上哪只眼睛看得上那些没名头的人? “可伤六阿哥早夭了,将来只能瞧七阿哥给五阿哥作伴了。” 五阿哥和四阿哥的年纪差距就大些,这中间原还有个德嫔的七公主,只是七公主也早夭了。 德嫔说起这话来,难免伤感到自己身上。 陈文心连忙拿话掩过去,“今儿来也为的给章贵人贺喜,也为的给你们辞行呢。前次说的回盛京的事儿,皇上那边已经定准了。” 章贵人道:“如今天儿要冷下来了,这时节怎么倒往北边跑?” “你们不知道,老祖宗的规矩,是不走回关路。皇上要回盛京祭祖,是要绕道科尔沁的。” 当年满清打入中原的时候,便是从山海关进来的。 因此有个忌讳,回盛京不能再从山海关走,显得像是战败而归似的。 所以要从科尔沁绕道走,皇上正好想去科尔沁见见诸位蒙古首领。 “草原上秋天的气候也怪。白日是最温暖的,太阳高照。正适宜围猎,放马。到了夜里,冷风比京里好大,只好不出去便是。” 陈文心这么一解释就通了,德嫔见问,“什么时候走?” “皇上的性子你们还不知道的?说风就是雨,想到什么就要马上做了。” 说到皇上的性子,众人又笑了一回。 卫常在道:“少不得,这回还是只带娘娘去吗?” 皇上从金陵南巡刚归,不仅带去了定常在,还要给她晋位份。 卫常在心里打紧的不自在,她也希望自己能够跟着皇上出巡一回。 就算她不能去,也不能让定氏那小蹄子占了风头。 皇上是一时一刻离不开陈文心的,先前因着已故的玉常在而冷落她,后来宫里的人都说那玉常在妖异。 若不是有些什么妖术迷住了皇上,皇上怎么会舍了个天仙不要,一心都在她身上了呢? 皇上也没禁着这些私底下的议论,这是好话,只把陈文心说成他身边名正言顺的存在。 卫常在这话里有些醋劲,陈文心又用淡话搪塞了过去。 “究竟连我去不去也不知,只是猜测罢了。旁的人,我就更猜不到了。就像去金陵那回,谁能想到皇上要带定常在去呢?” 她在别的嫔妃面前,总是尽量撇清自己和皇上之间的关系,显得皇上并没有那么信任她的样子。 虽然她们是为了共同利益站在一起的,难保女子的嫉妒心作祟,就会反目。 她在后宫之中可谓是一枝独秀,这样扎眼,总得防着些。 众人听了这话也罢了,倒是章贵人没心没肺地说了一句。 “若是娘娘也不去,就不必担心皇上一走,佟贵妃又生什么事儿了。” 如今惠妃被打压,协理后宫的名头也就空了。 满宫里要说对佟贵妃起到一点威胁作用的,也就是陈文心一个了。 她到底深得皇上的宠爱,又有子、有权还有强大的母家。 佟贵妃再大胆,也得给她几分面上薄面。 陈文心把眉一挑,“你如今还怕什么事儿?她远着你还来不及呢。” 众人又说笑了一回,直到用午膳的时辰,才各自散了。 德嫔就住在永和宫的正殿,因而是陈文心和卫常在一起走到了宫外。 “卫常在,我有句话儿和你说。” 卫常在一听有些惊讶,什么话儿要避着德嫔和章贵人才能跟她说呢? “嫔妾听娘娘示下。” “我这两日身上不好,皇上要翻你的牌子了,好生准备着吧。” 身上不好是句委婉的话,其实就是来葵水了。 卫常在猛然抬起头来,那张一向很能克制表情的面孔显得格外欢喜。 她想抬位分是极难的,出身太低,熬到和德嫔她们一样的年纪了,才是个常在。 想求宠爱更是奢望了,论年纪她已经不小了,论姿容也绝敌不过陈文心。 现在她唯一能求的,也就是个孩子罢了。 陈文心的话正好落到了卫常在的心坎里,想来是她自己这两日不能侍寝,所以向皇上举荐了自己吧? 她忙和陈文心道谢,“娘娘这样体贴照顾嫔妾,嫔妾必当忠心耿耿,唯娘娘马首是瞻。” 卫常在的忠心耿耿,她早已领教过了。 不是唯自己马首是瞻,而是见风使舵。 好在她也不曾做过什么伤及自己的事儿,只是从前自己失宠的时候冷漠了些罢了。 不能引为朋友,偶尔给点小恩小惠拉拢着也就罢了。 她面上还只是笑着,道:“何必如此客气,咱们现是一条船上的,还分什么彼此呢。” 卫常在喜不自胜,又表了一番忠心,方才行礼告辞。 第二百八十八章哄骗佟贵妃 第二百八十八章 哄骗佟贵妃 皇上的行事果决是出了名的,未及几日,回盛京祭祖的事儿就明旨下去了。 这一回,皇上不但要带了那些心腹的大臣,还要带许多满洲的老臣。 那些老臣们接到旨意自然欢喜,皇上也借机施一回恩。 况且毕竟是祭祖,带一大堆汉臣去意思就不太对了。 皇上让陈文义带领侍卫,把佟国维打发去了西北,倒带上了纳兰明珠和纳兰容若父子。 朝中留下陈希亥主持,太子学习。 只处理寻常政事,大事一律快马送到皇上面前处理。 陈希亥如今在朝中人缘极好,这种好不是威权压来的,或是结党拉来的。 他原是个清正端方之人,又懂得中庸之道,不会用自己的清正来刺着别人。 这一点倒是向清远这样的人,该向他好好学些。 自然,也因为他的地位不凡,如今上赶着巴结的人数不胜数。 皇上把他留在京中主持朝政,想来朝堂上并不会有什么反对的力量。 满洲老臣那些顽固分子都被皇上带走了,剩下那些汉臣们可不乐意以陈希亥为首么? 太子不为别的,就算为着他是陈文心的父亲,也会听他的话的。 他疑心的是,皇上为什么又要带大阿哥回盛京祭祖? 自己是太子,留在京中学习政事,已经隐隐有监国的意思了。 这是理所应当的,储君之责。 可大阿哥凭什么次次都能陪着皇上出巡? 金陵那一次若说是偶然,现在又来一次,不得不令人悬心。 非但太子悬心,就连佟贵妃也是一样悬心。 因为皇上连祭祖这样的大事,都没带上她。 按照常理,若是宫中有皇后,皇上是应该带上皇后去的。 现在宫中没有皇后,难道不应该带自己去? 她可是后宫位分最高的嫔妃啊! 皇上平时去哪都带着陈文心也就罢了,现如今是祭祖,满宫里就带她陈文心一个,像什么? 倒像她是皇后的候选人似的! 皇上分明近来待她好了许多,怎么现在又变了呢? 她正为着这个消息头疼的时候,皇上那里派了人来。 大嬷嬷把人请进来,佟贵妃一看,竟是李德全。 皇上能把李德全亲自派出来,可见重视的意思。 李德全上来行礼问安,佟贵妃忙叫人搬个绣墩来给他坐。 他客气了一番,还是挨着半边身子坐了,又问佟贵妃的身体。 佟贵妃叹了一口气,“今年夏天觉得比往年热,现在天还没凉下来,就觉得比往年冷了。” 李德全闻言看去,只见这秋爽时节,佟贵妃深居内室,居然已经穿上了带风毛的夹棉衣裳。 “娘娘须得保重身子才好啊。对了,皇上派奴才来给娘娘传话。说是原要带娘娘去盛京祭祖的,不走回关路,娘娘知道吧?” 佟贵妃听了这话,疑惑道:“本宫知道的。只是,这和皇上带不带我回盛京有什么关系吗?” 李德全叹气道:“因要绕道科尔沁,皇上提前派人去打探了一下情况。您猜怎么着?科尔沁草原现在在闹鼠灾,说是一只草原鼠有两三只家鼠那么大呢。” 佟贵妃现在谈鼠色变,一个生肖属鼠的章贵人都能对她不利,别说是一草原的老鼠了。 原来皇上是怕对她不利,才不带她回盛京的。 李德全又道:“皇上说了,哪怕现在赶紧着叫科尔沁草原那边灭鼠,也来不及了。况且天儿要冷下来了,贵妃娘娘玉体金贵,哪里受得冻?” 佟贵妃因想着自己今年怕冷尤甚从前,心便定了下来了。 “本宫这身子,的确也经不得折腾了。皇上的苦心我自然晓得的,何苦又劳烦公公来解释一趟呢。” 她嘴上这样说,实际上李德全若不和她解释这一番,她心里倒真的疑惑。 现在听了这些话,她心里就畅快多了。 “也不是白嘴和娘娘解释这些,皇上待娘娘的心意,做奴才的不说,难道叫皇上来说吗?何况皇上千叮咛万嘱咐,叫奴才来瞧瞧贵妃娘娘玉体究竟怎么样了。” 佟贵妃笑道:“究竟不是什么大事,公公替我说,多谢皇上的关怀。” “皇上今次还要带勤妃娘娘出去,勤妃娘娘也是个身子不好的。皇上说这一走贵妃娘娘又要受累了,所以把祭祖、出行两件大事都交给勤妃娘娘来办。” 李德全是话中有话,那句勤妃娘娘也是个身子不好的,似乎在暗示什么。 他的意思是,勤妃身子不好,皇上却丝毫不顾惜。 不仅带她去北方寒冷地,还让她操持这些事务。 而她佟贵妃身子不好,皇上就格外疼惜,不肯劳累了她。 哪怕佟贵妃明知道皇上是如何宠信陈文心的,听了这话,一时也难免被迷惑。 觉得皇上真正顾惜的是自己,而非陈文心。 她心满意足,又说起了场面话,“皇上关怀,少不得按皇上的意思办。” 反正陈文心也有协理后宫的权力,这些事交给她,也是理所应当。 她又和李德全聊了一会儿,才千叮咛万嘱咐地要他转达对皇上的谢意,而后派宫人送他出去。 李德全出了承乾宫,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舒了一口气。 他从来只有受那些嫔妃的托付去讨好皇上的,也有受皇上的托付去讨好嫔妃过,那就是一个勤妃娘娘罢了。 现在受托去蒙骗佟贵妃,这事他还是第一次干。 没想到佟贵妃平时精明的一个人,竟然就这样上了当,丝毫怀疑也没有。 再聪明的女子,果然都逃不开一个痴字。 这个痴,非是痴傻的痴,而是痴心的痴。 皇上冷了她这么些年,如今对她言语上关切几句,她就真的以为皇上回心转意待她好了。 其实皇上只是要用着佟国维,不想因为她而影响了臣子当差的劲头罢了。 李德全叹了一口气,便离开承乾宫,往翊坤宫的方向去了。 他得把皇上的意思告诉陈文心,让翊坤宫的宫人收拾行装,陈文心也要操办起这次出巡的事情。 内务府那边早有小太监打发去了,皇上年年出巡,有时一年还不止出去一趟。 内务府打理这些事是轻车熟路了,陈文心不过是走个过场监管一番。 皇上把这事交给她,主要还是要给她立威的。 从先前筹办和硕温宜公主等入宫的仪典,皇上把种种宫中大事都让她经手了一遍。 这样才能把宫里办事的人疏通了,也能了解宫中各项章程的规矩。 李德全从陈文心还是答应的时候看到现在,再糊涂他也看明白了。 这位勤妃娘娘,是个能长长久久的主儿,绝不是皇上的一时起意。 李德全到了翊坤宫,正好见着陈文心在陪五阿哥学话。 五阿哥现在已经能清楚地叫出额娘和皇阿玛了,旁的零零散散的话也学了些,尤其是在吃的上头。 见李德全上前请安,陈文心便让奶嬷嬷把五阿哥抱下去,又吩咐不许给他吃多了柿子。 五阿哥一边嘟嘟囔囔着“柿子柿子”,一边不情不愿地被奶嬷嬷抱下去了。 “李公公,皇上打发你来什么事儿?” 李德全躬身道:“皇上命奴才来告诉娘娘祭祖的事情,这是随驾人员的名单。还请娘娘辛苦,操持出行和祭祖两桩事儿的准备。” 皇上近日对佟贵妃也做足了情面,怎么道让她来操持这样的大事了呢? 她问道:“贵妃娘娘可知道这事么?她怎么说?” “贵妃娘娘夏热秋冷,身子不适。奴才刚从贵妃娘娘那来,贵妃知道此事了,说就交给娘娘来办。” 陈文心点点头,“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接过那个名单看起来,见皇上吧佟国维派到用处去了,又带上了纳兰明珠父子。 又如第一次南巡那样让陈文义负责带领侍卫,保护圣驾。 “奇怪,如今我父亲领御前侍卫,怎么皇上倒不带他了,反把人交给了我二哥?” 李德全愈发恭敬道:“皇上这是看重陈老大人,命老大人在京中主持政事,教导太子呢。” 可不是,如今索额图倒台,佟国维去了西北,纳兰明珠跟去祭祖。 这朝中要说还有谁能主持朝政,也就是陈希亥了。 她点点头,又继续看下去。 后妃之中,皇上仍是只带了她一个。 阿哥们里头,皇上仍是只带了大阿哥一个。 祭祖这样的事情,皇上就算不愿意带佟贵妃,也该带惠妃或是荣嫔这样的满人妃嫔去。 只带自己一个汉人嫔妃去,算什么事儿呢? 她有些不解其意,想着皇上自然有她的打算,在李德全跟前还是少问几句的好。 问多了,显得她不知心,也不庄重。 既然去的日子也定了,她这里还是着紧着收拾起来才是。 “劳烦公公去回皇上,本宫知道了。” 李德全行礼退离,前脚才走,后脚陈文心就打发小桌子去阿哥所送点心去了。 名义上是送点心,主要还是为了传她的话。 太子怕是打紧的心里不自在,大阿哥也未必高兴,剩下三阿哥也四阿哥也难免心有狐疑。 这几个孩子啊,现在真是叫人操心。 陈文心少不得要各人安慰一番,免教他们兄弟离心。 第二百八十九章赏菊宴 第二百八十九章 赏菊宴 佟贵妃叫李德全那些话说得心满意足,事后回想起来,还是觉得不能便宜了陈文心。 因此,她特把宫中嫔妃都召集到了一处,包括惠妃和陈文心。 名义上是赏秋菊,实则还是想借机敲打众人罢了。 白露一听这消息就皱了眉,“上回过个寿,就把惠妃弄得不成体统。如今再赏个菊,也不知还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主子。” 陈文心听了只淡淡一笑,“越是没什么,越要给人看什么。从前佟贵妃真的手握大权的时候,也没见她拘着嫔妃们做什么。” “如今她的威权早就不如从前了,反而要在嫔妃们面前多使使,来显得她威风。” 白露道:“主子,想来是佟贵妃这次不能跟着回盛京祭祖,所以心怀不满?” “有这个可能。” 陈文心和白露想到了一处,“若是为着祭祖这事,那就是冲我来了,其他嫔妃只是陪衬罢了。” 佟贵妃自知陈文心深得皇上宠爱,很少和她正面冲突,多半是避着的。 现在她主动邀约,想来是真的觉得她自己挽回圣心了,所以生了骄傲之意吧? 她摇头笑道:“这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突然待她好了是怎么个意思,偏她乐在其中。” 这说起来是有些可笑,又让人觉得可悲。 一个女子把自己一生的事业都系在一个男子身上,他宠则好,不宠便是一生孤苦。 佟贵妃要谋夺后位,就要争取皇上的心意。 因此皇上稍稍露了一点好,她就忘了从前皇上是如何厌弃她的。 真是可怜可笑,自欺欺人。 “是啊。咱们只要小心些,佟贵妃也不能怎样。皇上就算要示好于佟佳氏一族,也不会为此而伤及主子的。” 她少不得忍耐些,只要忍耐过了这些时日,日后可以再慢慢算账。 次日一早,陈文心早起梳妆打扮,预备着赴宴。 佟贵妃把赏菊宴设在御花园之中,花园中各色秋花齐放,必是争奇斗艳。 白露道:“既然已有万花斗艳了,不如主子就穿身素雅的,如何?” 陈文心笑着对她点头,白露得到了鼓励,又继续说道:“湖绿的不起眼,妃色的犯了菊花的色。” 看来看去,最后她挑出一身白色的,“主子瞧瞧,这件可好?” “你看着好还能不好吗?不必问了,快些更衣梳头罢。” 只换了衣裳,梳了别致又不繁复的发髻,面上依旧不着脂粉。 宫人把早膳端来,她倒慢悠悠地用了起来。 白露奇怪道:“主子今儿起得这般早,方才又催着更衣,怎么现在倒慢悠悠起来?” “起得早不过是我心里搁着这件事,也想着有足够的时间准备。现看时间还早,何苦急着去?去得太早,倒助长了她的气焰。”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不自觉带上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 这态度莫名叫白露看了安心,原先担心着佟贵妃使诡计的心情,也放宽了许多。 她笑道:“主子慢慢用,我到外头迎一迎。估摸着德嫔娘娘和章贵人要到了呢。” 卫常在理应是跟着荣嫔去的,不会特特跑到翊坤宫来。 话音刚落,白露还未走到门口,小桌子已走了进来。 “主子,德嫔和章贵人到了,来请主子一同赴宴呢。” 陈文心这里早膳才用了一半,便道:“请她二位进来坐罢。” 白露想了想,她两个原不是外人,请进来也是无妨的。 德嫔和章贵人一进来,陈文心先道:“恕我失礼了,二位原是自己人,我也就不拘泥了。” 她二人见着陈文心还在用膳,难免打趣她。 “好个勤妃娘娘,这个时辰了还在用膳,也不怕叫人等着?” 章贵人笑着,和德嫔两个一同坐到左边的榻上。 陈文心抹了抹嘴,“德嫔姐姐说我倒罢了,你也敢说我懒散了,咱们还不是一样的人儿?” 章贵人虽没有她那般能睡,实际上也是个好吃懒做的性子。 德嫔提醒道:“娘娘心里怎么成算?怕是去迟了,佟贵妃那里又要生事。” 陈文心一面夹起一块豆芽卷子,一面道:“自然不能去迟,也不必去得太早。佟贵妃便是要给咱们威风看,早早地就去,岂不显得咱们怕她?” 德嫔和章贵人听了这话都不敢应,她们两自然是怕佟贵妃,但陈文心的确不应该怕。 她原是这一伙人里头位分最高的领头人,连她都怕了,岂不是任佟贵妃宰割了吗? 这样一说,两人原担心去迟了,也就宽心了。 陈文心放下了筷子,又用小银勺子舀起了奶茶喝。 那只小小的银勺子一勺舀不起多少来,足足舀了四五次,才算喝到了些滋味。 她把勺子一放,又用帕子抹了抹嘴。 “好了,咱们就去吧。” 御花园里并没有多少萧索之气,宫里擅长培育花木的匠人也多,秋天也可以用地暖来烘出春花来。 为了景致协调,御花园里偶有树木,也都是四季常青的种类。 加上秋天原是秋菊盛开的时节,放眼望去,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陈文心身着白色的大袖襦裙,裙上的墨线刺绣精致,绣的是行吟图。 这样文人气的图案也只有陈文心想得到,德嫔她们虽看不懂,也觉得十分风雅。 远远望见假山石边那块空地围起了屏风,三人便朝那边走去。 果然屏风围绕之中摆着整整齐齐的几案和坐席,惠妃和荣嫔及卫常在都在了,见着她们三人进来,彼此互相见礼。 待见礼完毕,陈文心看向空荡荡的上首座位,淡淡一笑。 惠妃先到,为着自谦的意思,她坐到了右边第一的位置。 座位以左为尊,惠妃把左边让出,是把尊位留给陈文心了。 陈文心愣了愣,忙到惠妃身边请她在左边落座,又和她咬起了耳朵。 “姐姐也糊涂了,如今佟贵妃虽不待见你,皇上给你的协理后宫之权从未废。姐姐若是居于我之下,岂不是告诉佟贵妃,这后宫是她做主不是皇上做主了?” 惠妃一听这话恍然大悟,又恢复了几分自信。便不推辞,坐到了左首第一的位置。 她是糊涂了,也把佟贵妃看得太高了。 这后宫里没有皇后,不论凤印是谁拿着,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究竟谁能做主?不过是皇上和太皇太后两人罢了。 她不由得心中嗐气,大阿哥说在金陵的时候陈文心曾经替他解了围,若是佟贵妃寿宴的时候她在,也许自己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的冤枉。 她心里对陈文心也多了几分敬重,想着自己如今的光景,她不但没踩一脚还帮忙。 若说帮自己是因为结盟共同对抗佟贵妃的威压,她在金陵帮大阿哥,便令惠妃心生多少敬意。 惠妃落了座,陈文心也紧接着坐到了右首第一的位置,众人这才各自落座。 没一会儿,倒是定常在姗姗来迟,给众人行礼问安后落了座。 陈文心见着定常在独自前来,便问:“定常在怎么自己来了?贵妃娘娘莫非身子不爽来不了了么?” 定常在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似乎刚刚被谁训诫过一顿似的。 她摇摇头,只把眼色使向屏风外头。 众人见状也就不多话了,想来佟贵妃就在外头,只是拿着乔不进来罢了。 不一会儿,只见一袭紫红的华服进入屏风之中。 佟贵妃目视前方,端庄肃穆,向着上首的坐席走去。 此刻行礼不及,只好待她落座再行了。 陈文心扫向章贵人,只见她挤眉弄眼,丢来一个愤懑的眼神。 ——这佟贵妃也忒小家子气,在外头迟迟不进来拿着乔也就罢了,连通传一声都没有,叫人吓了一跳。 陈文心早有心理准备,皇上就常常干这事。 不过他是傲娇的性子,为着看看陈文心在屋里做什么,说什么话。 为着这个行礼不及,皇上是不会怪罪的。 佟贵妃这个举动,分明就是故意惹人失礼。 见她在上首落座,众人走到座位外,福身行礼请安。 佟贵妃也不说话,场上瞬间一片静默。 惠妃和陈文心站在最前面,惠妃想抬眼看看,又畏惧佟贵妃的威权,不敢再惹怒她。 陈文心不屑抬头看,明知佟贵妃今儿是要来耍威风的,看她做什么? 左不过叫众人在这端着,半天不叫免礼罢了。 那就端着吧,还能叫人端一辈子不成? 她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的样子。 章贵人倒是仗着躲在德嫔后头,瞧瞧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佟贵妃穿着一身紫红色的华服,越发衬得肌肤发黄。 她才过了三十岁的寿辰,竟苍老到这个地步。 偏又为了华丽,穿了这样的颜色。 陈文心曾经教过她衣服配色的一些技巧,她深以为然。此刻用在佟贵妃身上,才叫活生生的典例。 皮肤黄的女子,真的不能穿跟紫色有关的颜色! 第二百九十章赏菊宴2 第二百九十章 赏菊宴2 章贵人一心思考起了佟贵妃的衣着,也忘了还端着福礼的事情,竟也撑得住。 倒是定常在那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衣料摩擦声,想来是她撑不住了,在那晃悠呢。 陈文心想着,还好是定常在,佟贵妃若是为此惩罚定常在那也罢了。 上首的佟贵妃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免礼吧。” 众人都舒了一口气,方才只行着礼不动一会儿,便觉腰酸腿疼的。 屁股还没坐热,只听佟贵妃叱道:“定常在如今也是要晋为贵人的人了,还这样毛毛躁躁!明年那些新的秀女选进宫来,你如何起个表率?” 定常在哪里能做什么表率,不把那些规规矩矩的秀女带成一堆作死小能手便好了。 定常在听了这话,倒也没什么惶恐的意思,反而有些得意。 “嫔妾失礼了,娘娘恕罪。” 她自然是得意于要被晋位贵人这个消息,皇上已经传出话来了,只是要等年关将近时再行册封仪式罢了。 提到定常在封贵人的事情,众人不免有些猜疑。 皇上一向在后宫的晋封,一向是好事成双。 只有陈文心上回被晋封为妃是个例外,盖因她亲兄陈文义的军功。 现下皇上要晋封定常在为贵人,不知还有谁会被连带一同封赏呢? 想来上从陈文心起,下至章贵人和卫常在,这几个是不会封赏了。 都是年内刚刚封赏过的,要是再封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倒是荣嫔和德嫔两个或有可能,荣嫔出身好,德嫔的四阿哥受皇上的疼爱。 再往上惠妃也不是没可能,皇上不是出巡都带着大阿哥去吗?而且是阿哥里头只带他一个。 这或许是抬举大阿哥的意思,顺带抬举惠妃也不是没可能。 佟贵妃也不太可能,一则位分已经很高了,再往上只能是皇贵妃或者皇后。 这两个尊位,可不是随随便便封的。 佟贵妃从入宫到现在十几年了,连个封号都没挣上,哪有那么容易晋封。 一时众人各怀心思,都在想着会是谁被晋封。 佟贵妃命宫女上茶上点心,又把一盆盆的秋菊抱进来,摆在屏风中间观赏。 “本宫晨起咳嗽了两声,原是要早些来和诸位赏菊的。想着皇上挂念本宫的身子,不敢叫圣心悬挂,因此喝了药才来,倒是来迟了些。” 章贵人听了这话腹诽,自己来迟了还有脸罚我们,行礼半天不叫起来。 谁料佟贵妃话锋一转,“好在本宫来迟了一步,否则岂不是有人要比本宫来得还迟了?” 德嫔和章贵人一听这话便知是说自己了,一时慌张,章贵人几乎也离席请罪了。 还是德嫔镇定一些,给章贵人使了个眼色,止住了她。 这事由陈文心开口就好了,她两个位分不够,还是不要出头的好。 只听陈文心笑道:“原是我那里一桩事绊住了,因而没有早来。谁叫皇上把祭祖的事情交给我操持了呢,内务府那边说找不着先帝祭祖的服制,正和我闹呢。” 惠妃也淡淡地应和了一句,“是啊。皇上原是多年未曾回盛京祭祖了,如今这事一出,自然内务府手忙脚乱。” 德嫔也道:“一大早我和章贵人携手去翊坤宫请勤妃一道来赴宴,她正和内务府的刘公公说话呢。见事情着急,我们少不得在旁出出主意,总不好意思舍了她先走。” 陈文心一句话出,竟是众人纷纷应和,替她说话。 佟贵妃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张。 她不做声,只下死眼盯了陈文心两眼。 她记得,从前她还是永和宫配殿里住的一个小常在,跟着德嫔来承乾宫给她贺寿的模样。 打扮得素净,一张脸清冷冷的,美貌中透着稚嫩。 当时她已经极受皇上的宠爱了,因此众嫔妃对她多有嫉妒,无甚好言。 她唯唯诺诺,问她就说话,不问她就躲在人群里躲事。 当时的她,坐的是现在章贵人的位置。 不过是微末地位,纵然美貌得宠,她也丝毫不放在眼里。 如今的她高居首位,衣着仍然简素,面上仍然不施脂粉。 只是嘴角含笑,比起当年,是冰雪融化,春花初绽。 她仪态万端,气度傲人,隐隐含着刀锋剑刃一般的凌厉之势。 就像是一柄新锻造出来的红缨枪,一点寒芒先到,而后势如破竹。 ——她自己,就如那竹。 她不禁有一丝恍然,细细咀嚼陈文心这话,竟连半点破绽也无。 德嫔也是个聪明的,两人一唱一和,哪里搁得住加一个惠妃来帮着说话。 她想到皇上此次回盛京祭祖,仍是只带了大阿哥一个,便把火气转到了惠妃身上。 “内务府自然手忙脚乱,本宫因身子不好,所以皇上把这些琐碎事情交给了勤妃。惠妃你并无不好,怎么皇上不交给你分担分担啊?” 她这话说得有些凌人的味道,惠妃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皇上为着上书奏请大阿哥为太子的事情还在怪她,不与她亲近。 只是看皇上对大阿哥的态度,似乎并没有牵连到他身上。 这样惠妃也就满足了,她宁愿皇上有什么不满都算在她身上,也不要冷落大阿哥。 她心平气和道:“臣妾做事不及勤妃妹妹妥帖,况且皇上和勤妃妹妹相处的时间最多,她自然懂得皇上的心意。这件事派勤妃去办,自然也免去皇上多少麻烦。” 惠妃今日的衣着打扮也朴素得很,想是不愿扎佟贵妃的眼。 佟贵妃听她这样回答,似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还是要刻薄她几句。 “知道自己不妥帖,也该学着些。难道你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比不上勤妃这样十来岁的女孩儿?叫你学办事,可不是叫你学穿衣,也像定常在这样轻狂。” 佟贵妃这一番话骂了四个人,倒叫陈文心好笑起来。 她骂惠妃三十多岁了还不妥帖,难道忘了她自己也三十岁了? 又说惠妃穿着素净是学陈文心的打扮,和定常在一样轻狂。 定常在学陈文心的打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满宫里皆知,这个时候无缘无故被她拎出来骂了一句。 说定常在学陈文心是轻狂,只怕话里也有说陈文心轻狂的意思。 这倒好笑了,惠妃有心避让,所以穿得简素一些。 若是穿红着绿的,又怕抢了佟贵妃的风头。 怎么现在穿得简素,还要挨句轻狂的骂? 也不知道佟贵妃有没有意识到,她骂了自己。 惠妃被这样当众羞辱,顿时面上一红,一张脸没处搁。 她这样的年纪和位分,哪怕皇上对她有什么不满,也不会当众这样骂她。 佟贵妃竟然说出这样的恶语来,当真连自己的脸面也不要了吗? 陈文心淡淡一笑,“我年轻不懂事,如今跟娘娘们学着办事罢了。贵妃娘娘也别提年纪,若提年纪,恕我说句不好听的,在座各位谁比我年轻呢?” 她拿年纪说事,佟贵妃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方才的话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章贵人等听了这话,也明白了陈文心的意思,都有些好笑起来。 佟贵妃冷哼一声道:“花无百日红,勤妃如今是嫔妃里头最年轻的。待明年选秀,新妹妹们进来,说年轻也就不年轻了。” 她这话倒提醒了陈文心,她不年轻了,那就可以生孩子了。 因此听佟贵妃此话倒不恼怒,只说:“借娘娘吉言,原是一直等着年纪大些,才敢生养的。先前年纪小,皇上说生养了难免对母体有害,故而不肯的。” 她说的原是实话,这宫里的的众人也是知道的。 她入宫的时候才十四岁,尚未成年。皇上怜惜她年少,故而不肯叫她怀胎。 这件事向来是不对外避讳的,怕有人用陈文心不能生养的理由来攻击她。 佟贵妃自然早也知道,只是一时情急没想到打了自己的脸。 她在垂垂老去,而陈文心却是在等长大。 这原不是一个级别上的争斗。 她忽然感觉到恐惧,似乎预见自己的未来,必定是陈文心占了上风。 陈文心淡然地回看她,眸中仿佛有一口古井,静不生波。 一静对一动,佟贵妃无形之中,早就败下阵来了。 她那蜡黄的脸面,隐约萦绕着黑气。 也不知是常年在佛堂点香熏黑的,还是因为身子不好气色难看。 厚厚的浓妆在她面部表情的变化中,簌簌地往下掉着粉。 白的,红的,黛色的…… 她干枯的手从袖中伸出,端起了一盏茶。 那袖子厚厚的好几层,看起来十分保暖。 不过是初秋时节,她已经穿成这样了,看来是十分怕冷。 她难以抑制地嘴唇颤了颤,唇妆因喝茶的动作掉得斑斑驳驳。 “这回皇上祭祖,后宫姊妹里只带了勤妃一人。勤妃,你可要好好照顾皇上,时时劝皇上保重龙体。” “这是自然,多谢贵妃娘娘提醒。” 陈文心笑若春花,带着无尽的生机和蓬勃朝气。 第二百九十一章草原会见 第二百九十一章 草原会见 九月下旬,圣驾再度启程,往科尔沁草原而去。 祭祖是件盛事,就和历朝历代汉人的皇帝喜欢祭天一样,非国力强盛时期是不敢有此举的。 皇上刚刚收复了台湾,这自然是一大伟业,祭祖之时也无愧于祖宗。 陈文心欢喜的是,到盛京之前,还能到辽阔的科尔沁草原看看。 “玄烨,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到京郊围猎的时候,你说要带我去看真正的大草原?” 两人依偎在马车之中,陈文心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到外头的草原,不免欢喜。 她便拉着皇上看,又说起了这话。 皇上道:“如何不记得?那时念念还不会骑马呢,见着京郊那小草甸子,竟然也惊呼大。” 皇上当时笑她没见过世面,说一定要找机会带她到蒙古看看,如今才算实现了。 “咱们在科尔沁多住些时日,蒙古民风彪悍,咱们入乡随俗也不必过分拘礼。到时候咱们也骑着马追山羊追兔子去,好玩得很呢。” 陈文心疑惑道:“不是要赶去盛京么?听说那里天气格外冷,咱们不趁这个时节快些去,在路上耽误什么工夫?” 皇上一敲她脑瓜子,“你还真以为朕是为了去盛京祭祖吗?要去也挑个好时候。朕这趟出巡,就是拿祭祖做个借口。主要的,还是来瞧瞧蒙古这边的情况。” 虽然皇上安插的探子多,但是有些事他还是得亲自看看,有些话也得亲自和那些蒙古首领说。 “蒙古这个地方,赔进去咱们大清的多少公主。当然了,咱们大清先代,也娶了好几个蒙古皇后。这地儿野,人也野。三皇不管,五帝不治。” “还是祖宗高明,多少代的联姻,多少代的分化册封,才使蒙古有如今的臣服。明面上只是赔公主进去,实际上,更多的是银钱、粮食。” 皇上望着远处苍茫的草原,不禁神思飞扬。 陈文心点头道:“是啊,先祖英明。蒙古这块地方也大,分化了倒不怕,最怕的是统一起来。宋朝就是吃了这个亏,叫蒙古人入侵了中原。” 皇上听这话不禁问道:“你是汉人,在你眼里,我们满人和蒙古人也没甚区别吧?” 冷不防谈到了政治立场的问题,陈文心唬了一跳。 “那不一样。蒙古是个蛮夷地方,茹毛饮血的。玄烨也看了那么多史书,元朝的时候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玄烨不曾让百姓过那样的日子,反而过得比明朝时还要富足。” “你若要拿大清和元朝相比,别说那些满洲大臣们不乐意,连我也不乐意了。” 她心里默默地想,管你什么满族汉族蒙古族,几百年后都是中华民族。 皇上听了这话也乐了,“你说的是。朕和那些蒙古首领可不一样,你瞧瞧朕,看起来和汉人哪有什么相异?” 满人和汉人看起来原没有什么大的差别,蒙古人的差别大一些,皆因他们住毡帐、吃牛羊为主食的缘故。 所以蒙古人显得格外壮实一些,和他们这些吃米面为主食的相比,粗犷许多。 外加草原一望无际,日照充足。这些蒙古人都是放牧为生的,所以皮肤也比他们要黑一些。 这样才导致了外貌差别。 陈文心道:“咱们若是把个蒙古孩子带回京中去养,长大了还不是和京里的孩子一般么?说到底,无论满人汉人蒙古人,原是一家的。玄烨瞧瞧南怀仁,便知我这话不差。” 她忽然提起了南怀仁这个洋鬼子,惹得皇上哈哈大笑。 笑过后细细品她这话,倒也有味。 满人汉人蒙古人,皆是黑发黑瞳,黄肤色。 他点头道:“若往大了说,的确就是一家人。” “如今这三族之人的天下都是玄烨的,自然要往大了说。身为人君者,心怀广大善包容,才能使得大清的疆土广大。非但是疆土,也是人心呐。” “把汉人排除在外,皇上不过是满人的皇上。把汉人包容进来,皇上就是大清的皇上。再把蒙古人包容进来,大清江山只会更加广阔。” 陈文心一时兴起,多说了两句。 待她说完,才叫皇上笑吟吟地看着她,默不作声。 她讪讪道:“是我多话了。玄烨都知道的,何必我多言。” “也不是白多话。” 皇上把她搂到怀中,只道:“你是朕所见的,心怀最为宽广的女子。朕真是幸运,后宫选秀不容朕做主,没想到还能捡到一个你。” 皇上不是什么不好女色的人,天下男子,谁不好女色? 然而皇上此前常有这样的名声,若非是膝下有几个子嗣在,只怕都要有人怀疑皇上的性取向或是身体功能了。 一则是因为他勤政,自他登基以来,大清内忧外患不断。 他一心在政事上,因此在后宫女眷身上没放什么心思。 二则那些女子都不是他真正喜欢的,所以心思也淡了。 直到陈文心出现,这一切才发生改变。 陈文心笑道:“玄烨忘了太皇太后?我难道比得上她老人家吗?” “皇祖母在政事上,眼光的确独到。她一手扶持了朕的皇阿玛,又一手扶持了朕。论对大清的功业,她自然居功至伟。” 皇上话锋一转,“不过要论到眼界,想必你知道,太皇太后亲自下的旨意,裹小脚的女子不能踏进神武门。这是不愿汉人女子入宫为嫔妃的,怕乱了满人的血统。” 若说怕汉人乱了满人的血统,太皇太后自己是蒙古人,不也乱了满人的血统了吗? 想来,她是当蒙古是自己人,把汉人当做敌人了。 陈文心不敢说太皇太后的不是,只好默不作声。 皇上自然明白她的小心思,便笑道:“你有话说话,总归这里只咱们两个人。朕又不告诉旁人去,你还有什么话不敢说?” 既然皇上都这样说了,那她也不顾忌了。 “太皇太后视汉人为敌人,那是因为她随太祖入关,那时满人打汉人,抢中原的地盘呢。太皇太后这样想是没错的,只是后来该改改。 “后来满人的皇上成了大清的皇上了,大清是满人和汉人共同组成的,汉人就不是敌人了。你瞧太皇太后待我这样好,想来她心里已经改了。” 她笑道:“依我看啊,太皇太后还是最心怀宽广的。我能几岁,学了点什么就敢跟太皇太后比?只求神佛保佑太皇太后圣寿绵长,叫我多和她学学。” “你一向不信神佛的,怎么这会子说起神佛来了?” “我不信神佛,太皇太后信呀。神佛不保佑我这个门外人,还是要保佑太皇太后这个信徒的。” 皇上不乐意了,“不许胡说,朕是天子,朕守着你。保管你和太皇太后一样,福寿绵长。” 太皇太后已有七十多的春秋了,在这个时代算得是高寿了。 “玄烨金口玉言,我必定高寿的,就是怕沾不上万岁的一点零头。哈哈哈!” 两人笑作一团,笑声传到了马车外头去,跟在陈文义身边的余杰也忍不住笑起来。 陈文义瞟了他一眼,他不知死活地把马赶上前了些,和陈文义搭话。 “将军,你说皇上和娘娘说什么呢,这么好笑?” 原先策马在陈文义身边的欧阳皎月闻言,夹进了马腹快步往前赶了一段,离他们俩远了些。 “哎,她跑什么跑啊,好像有大虫追着他似的。” 陈文义冷冷地看他,“哦,她可能是怕血溅到她身上吧。” 话毕他一抬手,露出了袖中黑漆漆的枪管。 余杰看着那枪管的两个幽深的黑洞,不禁咽了一口唾沫,讪讪地干笑了两声。 “将军,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陈文义白了他一眼,见前方派去探路的侍卫回来报信,便没再理他。 “将军,快到科尔沁王爷的大帐范围了。科尔沁王爷并各部落首领聚集在大帐之中,迎侯圣驾。” “一路上可曾见什么异常?” 那侍卫答道:“未曾见什么异常。草原辽阔,若有异常,一览无余。将军请放心。” 陈文义点点头,“你下去吧。” 他赶了两步上前,对着皇上马车的明黄车帘道:“皇上,臣有事奏报。” 那车帘拉开了一条缝,陈文心的眼睛探出来,冲他俏皮地眨眨眼。 他无奈地一笑,还是得先和皇上把正经事说了。 “前方就快到科尔沁王爷的大帐范围了,众位蒙古首领在那处接驾。皇上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皇上的声音自马车里头传出来,“不过传句闲话就是了,让那些蒙古首领们都不必拘束,不必远迎。” 陈文义把这话叫一个骑马的侍卫传到前头去,虽是句闲话,其中传达的是皇上对这些蒙古首领的体恤。 皇上是带着怀柔的意思来的,这些场面工夫,马虎不得。 虽然大家都清楚,那些蒙古首领不会把皇上这话当真,还是会远迎的。 只是皇上不说这客气话,就显得刻薄了。 车马萧萧,大队人马朝着科尔沁王帐而去。 第二百九十二章迎宾之礼 第二百九十二章 迎宾之礼 离王帐还有十里地,远远便看见一群花花绿绿穿着彩衣的蒙古少女。 她们跳着蒙古当地的特色舞蹈,一个个动作豪放,充满着欢乐的气息。 伴着这舞蹈,悠扬的乐声在大草原上飘荡着,让人心旷神怡。 陈文心从马车帘的缝隙看到这一场面,激动得忙招呼皇上也来看。 那些热情洋溢的蒙古少女,仿佛点燃了她内心的一匹小野马一般,让她这个在紫禁城里安静惯了的人都想放纵一把。 皇上瞧她欢喜的模样,知道这趟是来对了。 她果然喜欢这草原上的风土人情。 大队人马靠近之后,科尔沁王爷带着其他几个部族的首领,按照尊卑次序列队上前。 “臣等恭迎皇上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句熟悉的台词让陈文心不禁眼前一亮,她原以为这不过是电视剧的杜撰罢了,原来还真有这么一句? 是了,这些蒙古首领虽然称臣于皇上,到底是半藩国式的管理。 现今这场合和外交场合也差不离,自然要格外隆重些。 马车里头听见声音,陈文心便当先下了车。 诸位蒙古首领见着她,都有些吃惊。 他们天高皇帝远的,在草原上住着,也不知道皇上的嫔妃的事情。 只觉得眼前的女子气度不俗,姿容绝色,众人不敢造次。 想来这绝不是个寻常的小嫔妃,定是身份不凡的。 唯有科尔沁王爷见着她格外吃惊,又看见一旁的陈文义,不禁在两人面上多看了几眼。 皇上从马车上下来,一见到领头的这个蒙古汉子不断地瞧着陈文义兄妹俩,便知道缘由了。 “怎么,科尔沁王爷不认得他了?” 皇上说话的时候指向陈文义,陈文义走上前来,向众人拱手。 科尔沁王爷忙笑道:“哪里哪里,陈将军骁勇盖世,一见难忘。” 他向身后那些首领介绍,“这位是陈将军,就是杀了逆贼前任达忓尔王爷的陈将军。” 提起是杀了前任达忓尔王爷的将军,众人都有些正色起来,不禁高看他一眼。 皇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既要施恩,也要威压。 他哈哈大笑,也给众人介绍,“这位是朕的勤妃,是陈将军的胞妹。” 原来两人是兄妹,怪不得长得那么像。 科尔沁王爷笑着捧上一条长长的白色哈达,“皇上和勤妃娘娘,是我们草原的贵客。如果皇上不嫌弃,这条哈达请容臣挂在您身上。” 他身后一个首领不禁发笑,“你也太磨叽了,献个哈达那么多事儿。” 这话一出,皇上和旁边几个首领也哈哈大笑。 陈文心心下思忖,看来蒙古的等级制度的确不严,这些首领都敢取笑地位最高的科尔沁王爷。 并且在皇上面前也这样放肆大笑,皇上也丝毫不介意。 科尔沁王爷道:“我这是第一次见着皇上的面,学些中原的礼仪不好吗?” 另一个首领笑话他,“不仅是臣子的礼,还是女婿的礼,是该行得大些,哈哈哈。” 科尔沁王爷,刚刚娶了大清的和硕温宜公主。 说起来像是嘲讽,实际上这些蒙古的首领,都是以能娶到大清的公主为荣的。 皇上肯把公主下降,说明看重这个部族,看重这个首领。 科尔沁王爷上前几步,将那长长的白色哈达挂在了皇上的颈上。 而后又拿起一条同样的哈达,走到陈文心的跟前,挂在了她的颈上。 他双手抱在胸前,虔诚地闭上眼,“愿长生天保佑我们的贵客。” 其他的部族首领也走到后头,各自将哈达挂在陈文义和纳兰明珠父子等人的颈上。 待献哈达的仪式结束,一个蒙古奴仆又捧上一个圆盘,上头是三个并排的鼻烟壶。 一个是翡翠的,一个是白玉的,还有一个倒像是玛瑙的。 “敬献皇上。” 科尔沁王爷亲自捧过那圆盘,对着皇上躬身。 皇上早有准备,此时李德全也上来,捧上了一个精致的木匣。 那匣子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里头也是精美的鼻烟壶,色彩缤纷,种类各异。 那些蒙古首领见着这些鼻烟壶,又多又精美,脸上不禁露出笑容来。 双方交换了鼻烟壶,而后首领们上前给皇上敬酒。 这酒一闻便知是马奶酒,酒中独有的奶香配上酒香,令人沉醉。 科尔沁王爷端着酒上前,忽然就跳起来了,吓了陈文心一跳。 他边跳边唱,唱的是蒙古语的歌,陈文心也听不明白。 看起来像是祝酒歌,因为他跳的时候有一个经常重复的动作,就是双手举杯向前。 皇上笑吟吟地看着他唱歌跳舞,那些蒙古首领也是笑吟吟的,一时气氛和睦。 科尔沁王爷唱完了,最后把酒往皇上跟前一送。 更令陈文心惊讶的是,皇上把那酒拿在手里,竟然也唱起来了。 他唱的也是蒙古语,听腔调倒像和方才科尔沁王爷唱的,是差不多的歌儿。 只不过皇上到底还是矜持些,没有唱着唱着就跳起来。 这大概是祝酒歌,和被祝酒的客人的感谢歌吧。 众人听皇上唱歌都有些吃惊,那些蒙古首领,更是个个两眼放光。 待皇上唱完又喝尽了那杯马奶酒,气氛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乎那些蒙古首领一下子就被皇上征服了。 “皇上,前面请!” 这里到王帐还远呢,皇上和陈文心复又上了马车,众人也上了马。 科尔沁接待的队伍也跟在御驾之后,一同向王帐而去。 陈文心一上了车就迫不及待地要问皇上,“你们刚才唱的歌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唱完那些蒙古首领神情都不一样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是蒙古人传统的祝酒歌和答谢的歌。他们想不到朕会唱,也想不到朕能亲自唱,所以感觉非常有面子。” 皇上得意地挑眉,“在蒙古人眼里,给他们面子,比给金银财帛还要重要。” 陈文心会意道:“所以玄烨特地学了这歌来收买人心的,身为皇上真好,只要唱首歌就能收买人心了。” 这要换了旁人,在蒙古人敬酒之后唱答谢的歌,不过是应有的礼数罢了。 到了皇上这儿,就成了给蒙古人天大的面子。 “那是自然,朕是天子。” 皇上说这话的时候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高高在上的王者之气难以掩饰。 “那交换鼻烟壶又是什么意思?” 陈文心对此有些不解,而且双方赠送的鼻烟壶数量也不一样。 科尔沁王爷送了三个,皇上这边送了很多,起码也有十几个。 皇上轻描淡写,“这也是蒙古人的习俗,他们喜欢鼻烟壶。能把鼻烟壶送给客人,是他们最高的敬意。朕把鼻烟壶送给他们,也是朕的爱护臣民之心。” “朕送得多,是因为这次来科尔沁见朕的蒙古首领多。要让他们一人分得上一个,那才能不引起纷争。” 皇上赏赐的鼻烟壶,自然人人都想要。 “只不过……” 皇上的眸中闪过一丝冷色,“只怕这回,朕是准备得太多了。” 皇上自然是按照蒙古多少个部族,来吩咐准备多少个鼻烟壶的。 但他方才所见,来的首领少了许多。 这些人多半是科尔沁附近的东蒙古地区的部落首领,西蒙古那边的,竟没见着几个。 方才是蒙古人迎接贵宾的大礼,皇上也不想扫了他们的兴,因此没提出来。 一会子到了科尔沁王帐,他总要好好问问。 陈文心领会了这意思,总觉得现在的蒙古草原似乎也不太平得很。 她对局势不过略知一二,让她有这种感觉的,是刚才那些首领们的神色。 有的看起来显得很轻松,说笑打趣,一派天然淳朴性子。 有的看起来则有些凝重,虽然也和众人一样笑,到底看得出那笑容达不到眼底。 这些蒙古人多半性情直率,有什么说什么,不会伪装。 所以那些笑容勉强的人,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看得出来,皇上想必也看出来了。 车帘外,帐篷和牛羊渐渐多了起来。 雪白的帐篷,雪白的羊,乌褐色的牛马。 映着湛蓝的天空,显得颜色格外好看。 这里的牧民是王帐区域内的,家家的帐篷上还插着王旗。 “不知道温宜公主如何了?她才到蒙古没多久,就能见到她的皇阿玛和京里的熟悉面孔,想必一定很高兴。” 皇上笑道:“你就和她玩去,痛痛快快地玩几天。” 皇上这里有正经事,她哪里能玩得痛快? 不过瞧科尔沁王爷方才的样子,他倒比其他蒙古首领懂汉礼,应该不是个完完全全的糙汉子。 好像这个新任的王爷和太皇太后还有某种亲缘关系,又对皇上这样恭敬,想来不敢怠慢温宜公主。 那么,温宜公主在这里应该过得也不算差吧? 她好奇地朝外张望着,看着那些蒙古当地的牧民和牧民的妻子。 他们在骑马、挤羊奶或是给整理草料,阳光微暖,看起来也十分和美。 马蹄渐渐地慢了下来,前方。 王帐到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王帐议事 第二百九十三章 王帐议事 才下马车,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上前来,对着皇上和陈文心行跪拜大礼。 原来是和硕温宜公主,现在的科尔沁王妃。 “请皇阿玛圣安,请勤额娘金安。” 在大清朝,女子通常都行蹲身万福礼。 温宜公主一朝远嫁,如今再得见亲人,所以大礼庄重。 白露忙上前扶起公主,陈文心也亲自上前去扶。 “何必行这样大的礼?公主可还好吗?这里的饮食天气,可还习惯吗?” 陈文心握着她的手,询问她的近况。 只见温宜公主两个眼睛哭得红红的,陈文心眉头一皱,下意识地看了科尔沁王爷一眼。 她这一眼原是无意,看在科尔沁王爷眼中,却是杀气满满。 他倒愣了一下,温宜公主见状忙解释道:“勤额娘,是我想皇阿玛和您了,所以见了面激动得。我在这里都好,您别担心。” 陈文心这才发觉自己的目光太有敌意了,不禁对科尔沁王爷歉意地一点头。 科尔沁王爷这才反应过来,心中羞愧恼怒都涌了上来。 他虽不如前任达忓尔王爷那么杀伐决断,到底也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儿汉,怎么叫一个妇人的眼神吓住了? 还是一个这样年轻娇弱的妇人,这真是叫人害臊。 皇上冷眼旁观这场眼神官司,他心里好笑,面上只装作没看见。 “勤妃,你和公主说话罢。” 他说着,径直进了大帐,那些蒙古首领和京中的大臣也跟了进去。 温宜公主拉着陈文心,到了她自己的帐子里。 只见这帐子比王帐还要大几分,装饰得十分精美,比起宫中那些富丽堂皇的宫殿,别有一番趣味。 帐中多是宫中带出去的陪嫁宫女、嬷嬷,蒙古的奴仆则都在账外伺候。 再细看这帐中的装饰,也有又大又卷曲的牛角,挂在高高的红色帐壁上。 也有一副米襄阳的天马赋展在书案后头,也有精致的珐琅瓷器里插着几枝雁羽。 整个帐子看起来,结合了蒙古和京中的装饰风格,一看就是主人费心造就的。 陈文心笑着赞叹,“你这帐子好,我看了都喜欢的紧。想来你在这里过得好,否则也没这心思收拾屋子,是不是?” 公主脸一红,“这里倒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差,王爷待我也尚好,倒不比在京中拘束。” 是啊,蒙古就算再不好,起码天高云阔,也能叫人舒爽。 “只是这里的气候较京中是不同的,你的脾胃也不对这里的饮食。有些习惯须得慢慢改,不可操之过急。让身子慢慢适应,才能保养。” 她听陈文心说的这些话都是忠言,也点头微笑,“我知道了。” 不一会儿,嬷嬷端上来几样点心,也有蒙古的也有宫中样式的。 “勤额娘,你尝尝这些点心。都不算腥的,想来你大约吃得。” 陈文心瞧见里头有奶冻,倒尝了一点,又问她,“这些点心,是你带来的宫中的厨子制的吗?” “是啊。出嫁之时,各色匠人都带了不少。也有做点心的,也有烹茶的,也有做各地菜肴的。光是厨子,倒带了近十个。别说还有裁衣的、刺绣的、制鞋的……” 她又补充道:“这都是皇阿玛天恩,勤额娘仁厚。送了这些陪嫁给我,受益无穷。” 嫁妆原不是陈文心办的,不过是内务府按着份例准备的。 和硕公主有和硕公主的例,固伦公主有固伦公主的例。 因着大清的公主送去蒙古和亲是常有的事,故而这些事内务府是办得极熟了。 温宜公主在宫里待的时日不长,又是待在惠妃那里的,因此她们两在宫中并没有什么交集。 倒是在皇上那看到内务府送去的嫁妆单子时,陈文心提了一嘴,说是带的厨子太少了。 公主远嫁本就不适应,蒙古吃的牛羊又粗糙,一时吃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倒要多带些厨子去,各色厨子都带上,公主吃得舒心,才能长保身子。 皇上当时想着,这话也有道理。 公主的身子是最重要的,别说这些公主是皇上的亲女儿亲侄女。 就是说得功利些,倘或一个公主死了,皇上还得想办法再嫁一个公主去。 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因此皇上就做主,从此以后把和亲公主的陪嫁份例里头,多加上两倍的厨子。 旁人或许不知道这添加是为什么,温宜公主自己看了嫁妆单子,问了内务府的总管才知道。 想到陈文心是这样宽厚的人,自己竟然无缘深交,深以为憾。 没想到不过半年,她竟然在科尔沁见到了陈文心。 陈文心笑道:“你如今也不在宫里了,我只老实和你说一句罢。我自己是个好吃的性子,当时就想着啊,要是我嫁到蒙古我最想要什么?当然是想要京中的美食了,哈哈哈。” 温宜公主没想到她这样直率,哪里像是宫中传闻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勤妃娘娘? 想来这天苍苍野茫茫的地方,真的能荡涤人的心性,把最真实的一面展露出来。 她不禁也笑了,“勤额娘的性子倒直率,方才你瞪了王爷一眼,瞧他都吓住了。只怕晚间辞了皇阿玛他就要来问我了,定觉得勤额娘和我关系匪浅。” 其实方才陈文心那一个眼神,令她十分感动。 那是一瞬间无意识的动作,证明她是真心维护自己,深怕自己受了欺负。 “那是自然,咱们大清最最尊贵的公主,哪能叫旁人欺负了去?” 温宜公主笑着亲自给她倒了一碗酥油茶,“听说勤额娘不喜饮酒,这是酥油茶,您尝尝。” 她两个在帐中说着些体己话,一时宾主尽欢。 大帐这头,气氛却严肃得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皇上安坐上首,便问,“朕风闻蒙古各部族之间不如从前友好了,所以来瞧瞧。没想到,所言非虚啊。” 底下众人一听这话都有些紧张,皇上这是先礼后兵啊,方才接见的时候还笑吟吟的。 怎么这会子,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先前皇上是如何对待前任达忓尔王爷的,众人心里都有数。 虽然他是咎由自取,不过这也说明,皇上对待蒙古各部是有风雷手段的。 “皇上,这话或许是有,不过我是没有的。” 科尔沁王爷连忙撇清关系,他是皇上亲手扶上位的,又刚刚娶了大清的公主,对皇上是最忠心的。 科尔沁王爷一表忠心,其他人也纷纷跟着,都说自己没有和别的部族有纷争。 皇上将蒙古分成各旗各部族来分而统治,并且不允许各族之间再互相争夺领地,争夺牛羊。 当然,皇上也给了各族足够的抚恤,比如水草不够肥美的地区,皇上会多给一些粮食来弥补。 有坐享其成的粮食抚恤,谁愿意舍命去抢夺? 因此蒙古男子的血性多被磨灭了,各族之间的倾轧也少了,人口倒是增长了不少。 这是皇上乐见的场面,只要蒙古各部族一盘散沙相安无事,就能保证大清的北面无忧。 那些蒙古首领纷纷表忠心之后,其中两三个没有说话的就显得格外显眼。 这两三个,原是领地靠近西蒙古那边的的首领。 如今西蒙古不太平,他们几个也没底气说话了。 其中一个忍不住站起来,道:“皇上,我们察哈尔部有八旗,水草不丰美,但是地方比科尔沁小不了多少。如今西蒙古那边动乱,眼看就要打到我的领地了。皇上,到那个时候,我怎么办?” 察哈尔部属于蒙古中部,那里土地广阔,却不如东蒙古水草丰美。 因此察哈尔部地广人稀,整个部族加起来才能勉强凑出一支军队来。 察哈尔部首领的意思,是他在中部,会最先受到西蒙古战乱的波及。 他想打,又怕打不过,又希望皇上不要因为他的反击而觉得他是逆反。 毕竟西蒙古那些部族是不臣服的野蛮状态,可他中部察哈尔部,是跟大清递过臣服的表文的。 他可不想既受西蒙古的战火牵连,又要被皇上视为叛逆。 “察哈尔说出这样的话,是已经有动作了吧?” 皇上的声音倒没有多少怒气,他知道,真正不听话的那些首领,根本不敢来科尔沁见他。 能来的这些,就算有些小动作,到底也是不打算反叛的。 “让朕猜猜,是准格尔部,还是和硕特部?” 察哈尔部首领被他说得一惊,没想到皇上人在京中,竟然对蒙古草原上的事情如此了解。 “皇上,准格尔部像一头初生的野狼,他的皮毛爪牙都长齐了。现在他正迫不及待地向四周扩展,像是狼崽子吸母狼的奶一样。我不能帮助准格尔部,那是自取灭亡。” 皇上倒笑了,“你还算聪明,坐下说话罢,朕没怪你。” 如果察哈尔部帮着准格尔部,那就实在太愚蠢了。 “只不过,你想帮着和硕特部,也是做无用功。和硕特部打不过准格尔,那是迟早的事情。” 他把目光又看向另一个面色不安的首领,“土尔扈特部又当如何?” 那人慌忙跪下,“皇上,其实我并不是土尔扈特部的首领,我……我也是土尔扈特部的首领……” 第二百九十四章屠族 第二百九十四章 屠族 众人听他这话莫名其妙的,一时不解其意。 科尔沁王爷叹了一口气,单手抱胸道:“皇上,他是土尔扈特部的世子,也有可能是……最后的土尔扈特部人。” 后半句话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皇上。 皇上皱起了眉头,忽然想到了蒙古部族之间战斗的一种习惯。 蒙古人都是血性男子,部落的领土和牛羊被抢走了,就一定会等待机会报仇。 到报仇的时候,只会比原先的杀戮更加凶残数倍。 因此,那些发动侵略的部族也担心被报复,便渐渐兴起了一种作风,将被掠夺的部族全族屠杀。 杀干净了,就不用担心以后会有人来报仇了。 这是一种极其野蛮,但也极其有效的做法。 皇上认真地看了几眼跪倒在地的男子,他的眼中含着热泪,那是对全族屠尽的悲愤和绝望。 他上前扶起了地上的男子,让他坐回椅子上去。 “准格尔部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这样野蛮的手段,葛尔丹竟敢在朕眼皮子底下使出来!” 他话锋一转,“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葛尔丹既然要屠族,怎么会轻易放人出来? 还是土尔扈特部世子,这么尊贵显赫的人。 “皇上,我不是逃出来的,我是带着礼物和牛羊来替我阿布觐见皇上的。阿布知道葛尔丹的阴谋,他不敢离开,怕我们的子民被葛尔丹屠杀。” 原来土尔扈特部派世子前来觐见皇上,首领则留在部族内随时准备抵御准格尔部。 没想到世子离开之后,准格尔部却发动了全面袭击,全族覆没。 “这是长生天给你们土尔扈特部的恩典,让你们土尔扈特部留下了一颗年轻的种子。放心吧,土尔扈特部还没有灭亡。” 世子猛然抬头,“皇上,请你帮助我为土尔扈特部报仇!” 倾大清国力,要剿灭一个准格尔也许不难。 难的是,这也许会让大清百姓陷入民不聊生的状态,也让更北的沙俄有可乘之机。 皇上转过了这个话题,“你放心,朕不会置之不理,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可以赏赐土尔扈特部世子姬妾、财帛、牛羊,让他可以孕育土尔扈特部的子嗣。 可以给他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以让他找个喜欢的地方将养。 不论是蒙古草原,还是京城,或是大清的任何一个地方。 唯独报仇这件事,他暂时做不到。 “准格尔部到底是为什么要灭族土尔扈特部,你们谁说给朕听听?” 这个理由皇上不会不知道,葛尔丹野心勃勃,不过是想侵占更多土地罢了。 那么皇上要知道的,应该是葛尔丹明面上的理由。 “皇上,土尔扈特部和准格尔部是相邻的,准格尔部仗着他们的强盛,总是侵占我们的地方。皇上划分给我们的领地,谁敢轻易侵占?葛尔丹自己不遵守命令,还寻衅兹事!” 皇上思忖道:“先帝在位的时候就有严令,不许互相侵吞领地。给你们划定了草地,分旗而治,又赏赐给你们多多的粮食。” “葛尔丹真狠啊,他不想吃粮食了,想吃人肉了。” 皇上的一声叹息,叫众人心中一动。 阿巴亥部的首领上前一步,“皇上,你想打准格尔吗?” 此话一出,皇上忙摆手,“哎,不能这么说。你们都是朕的子民,葛尔丹胡作非为,他错了。朕要给他知错能改的机会,不能因为他错了就打他。” 他又道:“前任科尔沁达忓尔王爷不一样,你们都不知道啊。他让一个妖女把朕的后宫弄成了什么样子,竟然还想让那个不贞的女人做朕的皇后!” 皇上在这群蒙古首领面前说话也格外直接,所幸在场的京中官员都是皇上的心腹,也不怕他们听见了去。 前任达忓尔王爷的事情众人也是知道的,别说妄图大清皇后的宝座了,就说一个不贞的女人,就连蒙古男人都无法容忍。 何况是皇上呢? 何况,皇上并没有因为达忓尔王爷一人的逆反而牵连整个科尔沁,只是杀了达忓尔王爷扶持了新的科尔沁王爷罢了。 “那皇上,你打算如何让葛尔丹知错能改?” 葛尔丹能做出这种灭族的恶事来,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这样的人,真的会知错,真的会改吗? 皇上安抚众人道:“朕给他修书,即刻就写。朕要亲自听他说说为什么将土尔扈特部灭族,再问问他,是不是想反叛。”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冷色,“如果葛尔丹真的敢,那朕绝不会放过他。” 有皇上这句话在,这些东部和中部蒙古部族的首领们就放心了。 准格尔再强盛,不过是西蒙古的一个小部族之一。 如果皇上想收拾他,根本就费不了多少劲。 这些首领们心中是这样想的,可皇上却不这么想。 准格尔在西部,那里民风彪悍更盛科尔沁这样的东部蒙古部族。 况且老首领死后,这个新任首领葛尔丹就一直表现出野心勃勃的模样。 原本西蒙古就不对大清俯首称臣,只是名义上的君臣,实际上互有贸易,维持友好关系罢了。 现在葛尔丹攻打他周边臣服的部落,岂不是在向皇上挑衅么? 西蒙古的铁骑,曾经在历史上征服过中原,征服过广大的疆土。 他决不能,让葛尔丹成为第二个成吉思汗。 眼下收复台湾的战争刚刚结束,大清需要休养生息,不能在这个时候再起战事。 佟国维去西北边境查看沙俄的动向,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西蒙古靠近沙俄的地盘,要动准格尔,皇上还得看老毛子的脸色。 只是这些话,他也只能心里想想,不能说出来叫这些蒙古首领看轻了大清。 若是他们寻求不到最得力的保护,转投向西蒙古的阵营,那就不好了。 “察哈尔部,把你支援和硕特部的人手撤回来吧。朕会告诉葛尔丹,让他不得侵扰无辜的领地。” 眼下土尔扈特部已经被葛尔丹屠尽,和硕特部危在旦夕。 按照皇上的预料,和硕特部比土尔扈特部强大,又有了警戒。 想来葛尔丹在今年的冷风到来之前,是无法征服和硕特部的,更加没有机会对察哈尔部下手了。 察哈尔部首领恭敬地单手抱胸,“我们听皇上的。” 明年开春,这匹新生的野狼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就连皇上都难以预料了。 “对了,钦天监说,今年的冬天预计比往年更冷。现在已经到秋天了,你们的粮草都屯够了吗?” 严肃的大事说完了,皇上又开始了怀柔,关心各部的粮草是否足以过冬。 阿巴亥部的首领哈哈大笑,“今年多亏了科尔沁啊,之前陈将军击杀达忓尔王爷的时候,曾经许诺我们,借出去的粮食加倍奉还。” 旁边几个首领都笑了,科尔沁王爷有些尴尬。 科尔沁作为草原最东部的部族,和大金国一直有友谊结交。 更何况,科尔沁还是太皇太后和先代多名皇后的母族。 所以科尔沁的富饶,一直是其他部族难以比肩的。 陈文义先前引诱达忓尔王爷应战时,许诺的加倍奉还粮食,说到底还是拿科尔沁的粮食送出去了。 皇上为了屯积军粮军银,自己都穿带补丁的衣裳,哪有粮食白给他们? 所以竟是科尔沁吃了一个暗亏。 这事也于皇上有益,陈文心凯旋而归后,皇上对此拊掌大笑。 科尔沁正因富饶过度,所以使得前任达忓尔王爷生出野心来。 陈文义把科尔沁的粮食分了一部分给其他部族,既能让他们好好过冬,不用来问皇上要粮食。 又能削减科尔沁的财力,让他们无力再生反叛之心。 皇上也笑起来,又安慰科尔沁王爷道:“罢了罢了,你科尔沁也不缺粮食,就分些给兄弟们。” 科尔沁的确是不缺粮食,只要不发生什么战乱,每年囤积的粮食足够养活他们的子民了。 气氛一下子欢快了起来,众人饮酒聊天,说说笑笑。 科尔沁王爷亲自举杯来敬陈文义,他对陈文义是又敬又怕。 敬他是个足智多谋、骁勇善战的年轻将军,若没有他平定前任达忓尔王爷的叛乱,哪有自己上位的一天? 怕的是他毕竟率领清兵践踏过科尔沁的草原,杀过科尔沁的健儿。 这样的一个勇将,不得不叫人心生敬畏。 皇上带去的那些心腹官员也是个个健谈的,又 “驾,驾!” 外头传来轻快的马蹄声,还有女子的嬉戏笑闹之声。 众人都有些诧异,今日接待的贵客是什么人,众人都是知道的。 退避还来不及,怎会有女子在账外骑马嬉戏呢? 科尔沁王爷细细听了一听,嘿嘿一笑。 “皇上,好像是公主的声音。” 他说的公主,自然是和硕温宜公主。 公主虽然嫁给他,在科尔沁,人们还是更习惯称呼她为公主而非王妃。 因为蒙古的婚姻关系比较混乱,一个王爷可以有许许多多的王妃,彼此之间大小高低关系并不清楚。 称呼为公主就清楚得多了,整个科尔沁王帐中只有这么一个,高贵的大清公主。 皇上笑道:“走,咱们也去看看。” 第二百九十五章草原狩猎 第二百九十五章 草原狩猎 众人走出王帐,只见帐子之间的空地上,一群侍女仆妇簇拥着两只小马。 马上各有一个女子,一个身着水红色京中时兴的宫装,另一个身着白色的大袖汉服。 单看两人的服制,就知道不是蒙古女子。 众人还在细看,皇上当先道:“红衣裳的是公主,白衣裳的是勤妃。” 远远看去,只觉得陈文心在马上还算稳重,温宜公主则有些东倒西歪的。 科尔沁王爷脱口而出,“哎呀,公主不会骑马啊!” 皇上不禁看了他一眼,这个科尔沁王爷想来对公主还是颇为留心的,听他话中的口气十分紧张。 “别着急,勤妃会骑马。” 看那一红一白两个身影的动作,便知是陈文心在教公主骑马。 公主已经嫁到了蒙古草原上,若是不会骑马,的确少了许多乐趣。 陈文心那爱管闲事的性子又犯了,方才公主不过眼圈儿红了一下,她就那样看着科尔沁王爷。 直把一个草原大汉看得一愣,呆在了那里。 若不是看她们年纪相仿,只怕要以为是亲生母女两个了。 但是陈文心自己在骑马上也是个半吊子,她如何教的了公主呢? 皇上问道:“兰襄,勤妃的骑术是你教的不是?” 陈文义远远看了看那两人的身形,见陈文心的动作似模似样的,这才点头。 若是她把骑术都丢到脑后了,那陈文义还是不要承认为好。 “是臣教的,只是娘娘常年在宫中,没什么机会骑马。怕是要生疏了。” “咱们也骑马去,草原辽阔,咱们自在地骑着马晃荡晃荡。” 皇上一时生了玩心,跟着的大臣们自然没有不愿跟随的。 科尔沁王爷道:“皇上也去瞧瞧咱们塞外的风景,只是现在天气凉了,草地枯黄,没有夏天那么好看。” 皇上笑道:“不妨。京里拘束得很,朕正想这么一块大地方跑跑马。把你们的好弓箭拿出来,朕给你们打点野物,晚上咱们来篝火。” 见皇上兴致甚好,众位首领也安心大展拳脚。 “快,把弓箭都拿来。” 草原上狩猎的一大好处就是,一望无际,没有什么障碍物挡着人。 缺点就是,一望无际的旷野中猎物较少。 有个见过世面的首领道:“听说皇上每回狩猎,都是要围起一块地方把动物放进去的。如今咱们草原也没围上,也没准备动物,怎么让皇上尽性呢?” 皇上摆摆手,“那样猎物虽多,不如你们这样有野趣。你们也不必拘束了,只按着你们平时狩猎的规矩来吧。” 皇上此话一出,众人也不担心了。 “叫勤妃和温宜公主一起去,这是在草原上,不必顾忌那么多。” 要是在京中,自然没有个嫔妃和公主跟王公大臣们一起狩猎的道理。 草原上没那么多讲究,这个时候放松放松也是好的。 众人过去,陈文心和温宜公主见了都从马上下来。 陈文心看见一群马儿跟在后头,马上都装上了弓囊和箭袋,便知他们是要去狩猎了。 “皇上去打野羊吗?我也去!” 陈文心仗着自己学了几天马,又是在草原这个无拘无束的地方,便也张狂了起来。 皇上分明是想带她去的,见她这样又假装犹豫道:“你骑术不精,马儿一跑快,只怕把你丢下来。就算骑马能行,你又没学过射箭。” “我虽没学过射箭,好歹学过这个。” 她的手从大袖中轻轻一抖,露出一管漆黑的短筒鸟枪。 黑色的枪在她洁白的手指中把玩着,那种强烈的反差让人不禁心神摇曳。 只有跟在陈文义后头的余杰腹诽着,这两兄妹倒是一个稿子,都喜欢把鸟枪藏在袖子里。 那些蒙古首领见了这东西,一时有些熟悉,又不敢相信。 其中一人道:“这个,莫不是鸟枪?怎么会这么短呢?” 这其中最熟悉此物的,莫过于科尔沁王爷了。 陈文义当初率军击杀达忓尔王爷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能够惊散马群的鸟枪。 看起来小小一个并不起眼,却能穿透人群直取敌将首级。 众蒙古首领都好奇起来,就连皇上带去的那些京中官员,也有对此物不了解的,都想来看看。 陈文心笑道:“这是改造过的短筒鸟枪,比原先的轻便好些,威力也大了许多。我来演示给各位看看,不过须得把马牵开些。” 这些草原上的马听不惯枪声,万一惊了造成混乱就不好了。 皇上还站在地上,倘或有个闪失真是得不偿失。 众人依言把马牵开,又退得远了些,让她好施展。 那些蒙古首领见她手臂笔直,将手中的短筒鸟枪伸出,那个架势,倒是像模像样的。 只说蒙古女子能骑善猎,满族女子还未入关时倒也个个勇健。 及至入关之后,住了汉人的房屋宫殿,吃了汉人的粮食,就变得和汉人一样娴静了。 更别说眼前身穿汉服的陈文心,她分明是个汉人女子。 不裹小脚也就罢了,还能射枪? 见她架势十足,又丝毫不谦让,想来是对自己的枪术极有信心的。 只见奴仆把一只羊赶出圈来,又在它屁股上狠狠一抽。 那只羊吃痛得往前跑去,正跑在陈文心枪口的前方。 “砰——” 一声惊雷般的响声,眼前那只奔跑中的山羊倒在了地上。 那些蒙古首领当场看呆了,其中一个等不及奴仆去捡来山羊,自己就跑过去把死羊捡起来了。 “天哪,肚子都打穿了!” 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是最好的弓箭手,也未必能射穿羊肚子。 几个没见过稀罕的蒙古首领都围上去,就差没把羊肚子掏出来,看看里面的创伤了。 就连纳兰容若等人也甚以为稀罕,“娘娘好枪法,这新改造的鸟枪,竟然有如此威力?” 他曾经听纳兰玉露说过,只是不信。 想着她一个闺阁小姐,没怎么见过这些,所以一时唬住了罢了。 没想到今日亲眼一见,竟然如此威风。 陈文心把枪举到众位大人面前,“大人们就着我的手看吧,只是你们未曾习学的。这枪容易走火,还是不要触碰得好。” 那些大人们围成一圈细细观看,只有枪口那个方向空出了一个缺口。 ——陈文心说了,这枪容易走火。 他们可不想和那只死羊一个下场。 那几个蒙古首领看过了死羊,也想来看这鸟枪。 见陈文心身边已经围满了人,他们也不好凑过去。 要凑过去,只能站在枪口的方向了。 那还是不要看了,命比好奇心重要多了。 “咳……” 皇上咳了一声,众人这才各归各位。 “既是如此,就带你一起去。公主也去。” 温宜公主见皇上提到她,有些懊恼道:“皇阿玛,我还不会骑马。” 陈文心直接道:“这有何难?你就坐在王爷的马上。” 她这话一出,把温宜公主闹了个大红脸。 虽然夫妻之间如此行事也不算逾矩,但是她和科尔沁王爷正是新婚,彼此厮抬厮敬的状态。 陈文心咋一说这话,叫她无所适从。 “啊,刚才风大闪了舌头。” 陈文心笑道:“公主坐在我的马上,虽不射猎,去吹吹风也是好的。” 温宜公主怕她说出更令人害羞的话,忙答应了这主意。 “少不得要麻烦勤额娘了。” 于是众人都上了马,除了陈文义和他手下的人以外,只有陈文心是拿枪的。 皇上也用不惯这鸟枪,他还是喜欢弓箭,就让他用弓箭跟那些蒙古首领争胜负去吧。 一时之间,马蹄声大作。 皇上一骑在前,身后跟着陈文心和陈文义等人的马。 那些蒙古首领都跟在后头,再加上一众臣子,浩浩荡荡地往远处奔去。 陈文心的骑术虽不熟练,可她原就聪明,加上陈文义这个良师的指导,看起来还算稳当。 皇上因此也放了心,只嘱咐陈文义派人好生跟着保护陈文心和公主。 陈文义让欧阳皎月带着几个侍卫骑马跟着她们两,欧阳皎月不仅枪术了得,骑术和武术也比寻常女子要强。 她又是女儿身,万一真出了点什么事情,有她在总比男子方便。 陈文义自己则分顾两头,又要看着皇上那边,又要看着陈文心那边。 还要时刻注意着人群,不能让闲杂人等混入狩猎的队伍中。 这毕竟是皇上一时起意的狩猎,事先没有清场也没有设关卡阻拦,还是小心为上。 “看,黄狐!” 人群中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众人向前看去,果然有一只黄色的狐狸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 似乎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它迅速撒开丫子就向前跑去。 身后两骑飞奔而出,皇上哈哈大笑,“有两个人去追了,咱们就分散开来罢。” 于是众人分散在附近寻找猎物,陈文心和公主的马就紧跟着皇上的。 第二百九十六章篝火夜宴 第二百九十六章 篝火夜宴 “皇上,东边山麓有狼出没,那个地方就别去了。我跟着皇上保护吧。” 科尔沁王爷跟了上来,他没和那些蒙古首领一样去猎物多的地方,反而是跟着皇上。 跟着皇上可打不到什么猎物,看来他是不想在这上头争胜了。 皇上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就连陈文心也看穿了。 想来他是不放心公主,所以跟着来照顾的。 他们都不说出来,给科尔沁王爷留点面子,也给公主留点矜持。 只要他们夫妻二人和顺,皇上和陈文心高兴还来不及呢。 “好啊。你是这里的地主,你告诉朕哪里的猎物多?” 草原广阔,仔细寻来,猎物倒也不少。 皇上原不是为了打猎而来的,只是见陈文心兴致正好,要陪着她好好看看。 到了后来,陈文心随便寻了个借口,就让温宜公主到科尔沁王爷的马上去了。 这倒是给他们夫妻两一个培养感情的好机会,皇上和陈文心也好自在说话。 科尔沁王爷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渐渐就和皇上他们走开了。 身后远远地跟着陈文义,更远的地方跟着他带着的余杰和欧阳皎月等人,还有侍卫。 没有旁人在这里,就他们两个,更显得自在许多。 陈文心对皇上道:“草原上的空气是不是格外好?你闻闻。” 皇上可闻不出什么区别来,“这里的空气比京中的自在,是不是?你若喜欢,等蒙古的局势平和了,朕就常常带你来散心。” 陈文心故意问道:“常常是多经常?” “一年来一次,只要念念喜欢,一次住上两个月也不难。” 陈文心掰着指头数,“一年在蒙古住两个月,在畅春园住四个月,南巡再三个月。剩下的三个月,一个月在宫里过年,还有两个月花在路上。完美!” 她说得一副什么都安排好了的样子,皇上一听她把在宫里的时间安排得最少,不免有些心疼。 “念念不喜欢宫里,是不是?” “也不是啦,只是在宫里玄烨忙于政务也累得很。你想啊,咱们南巡的时候都可以把不重要的折子交给大臣们,重要的再由玄烨来批复。要是平时都这样,不就轻松许多吗?” 皇上摇头笑道:“南巡的时日不长,偶一为之还可。若是朕长此以往地偷懒,日后就会不知民情,不懂民意。到那时,朕拿什么来治理大清天下?” 陈文心点点头,她也知道这个想法不靠谱,要是偷懒就能管好天下,谁不想偷懒呢? “不过你不想在宫里倒是没什么问题,咱们住在畅春园里。念念不喜欢的人,都不叫进来,好不好?” 把她和宫里那些她不喜欢的人隔开,想必她是会高兴的。 “我也没什么人不喜欢的,只是更喜欢外面自由自在的广阔天地,喜欢和玄烨大江南北地这样走走罢了。” “是是是,朕都依你。不过须得再耐烦一年。” “耐烦一年?这一年做什么?” 皇上笑道:“一年让你为朕生一个小阿哥啊。过了年就十七了,是时候为朕添一个小阿哥了。” “好好的说正经的,瞧你又轻狂起来了。” 陈文心嘟囔着,心里暗骂皇上不正经。 皇上这就不乐意了,“咱们出来之前,佟贵妃那个赏菊宴,也不知道是谁说盼着年岁大些给朕生个阿哥的?” “那不是说来气气佟贵妃的嘛!” 好吧,其实也是实话。 只是皇上这样一说,她还是觉得怪臊的。 “依朕看,以后那个劳什子的安全期就别算了。” 皇上压低了声音,一副很是愤懑的样子。 “哦。” 陈文心默默地点点头。 过了一时天色昏暗了下来,陈文心从怀中掏出表来一看,才午后四点罢了。 “这早晚天色都有些发昏了,还有些寒浸浸的。” 陈文心摸了摸胳膊,自从马身上挂着的背囊中取了披风出来,自个儿披在了身上。 皇上倒不觉得冷,只是禁不住陈文心唠唠叨叨,便也取了披风来穿上。 “咱们回吧,草原上早晚的温差大,一会子就更冷了。” “好啊!咱们回去烤山羊去,哈哈哈。” 一想到晚上的篝火夜宴,陈文心就迫不及待起来。 她最爱吃的就是篝火烤出来整只的山羊,撒上些孜然和粗盐,味道格外美。 皇上知道她爱吃,在宫里也叫人仿着这样子做来。 只是不知是木料不同还是餐具不同,或者是用餐的环境不同。 陈文心总觉得没有狩猎时候吃到的香。 如今在苍茫的草原上来一场篝火烤羊,想来味道比在京郊的猎场更要天然美味。 陈文心想着想着,不禁催促起皇上往回走。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她在马上情不自禁就唱了起来,皇上还是头一回听她唱歌,有些惊讶。 “这是哪里的歌,又是白话又不押韵。怪模怪样的,倒也好听。” 这歌皇上当然没听过,只是陈文心一时感慨眼前的情景,忍不住就唱出来罢了。 她没回答皇上问的这是哪里的歌,只道:“成立家说你学诗词呢。难道不知诗词曲赋上头,对仗工整是其次,押韵也是其次,倒是意趣最为重要。” 这话说得偏,又有几分道理。 诚如她说杜甫的诗中最为喜悦的不是《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而是《春夜喜雨》一般。 她的脑子里,总装着些和别人不一样的怪才。 “这也算得是才女了,这个曲儿润色润色,也能做成诗了。” 皇上心里想着她唱的词儿,也觉得十分对景。 “咱们回头再想诗词吧,如今回去烤肉吃是正经。” 陈文心笑着引开了话题,而后抬起马鞭一甩。 “玄烨,咱们比比谁先到大帐!” 这一声玄烨叫得有些大声,她一时心情激荡,忘了后头还跟着那些人。 不知道那些侍卫们听见了没有,陈文义是听见了的。 想着这丫头真是到草原上玩疯了,一时这样忘情起来。 而后便见她一马当先,甩着鞭子飞快地先前跑去。 皇上在后头大喊了一声,“慢些,仔细跌倒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陈文心就是个耍赖皮的好手,说是和他比赛看谁先到。 可是他还没听清话,陈文心自己已经一鞭子甩出去了。 他连忙跟上,也不敢跑快了,生怕把她追急了从马上摔下来。 后头的陈文义和侍卫们见状,也忙策马跟了上去。 风吹在面上带着三分凉意,这个时节草原上的风是最宜人的,当真有策马红尘的快感。 她策马狂奔,忘了自己马术不精,也忘了衣裳单薄。 更忘了那些朝堂纷争,忘了那些后宫心计。 一个字,爽! 等快到了王帐的地方,她才勒紧了缰绳,放低了马速。 回头一看,原来皇上一直紧紧跟在她身后。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怎么一纵马跑了,倒叫皇上跟在她屁股后头? 皇上从来都是当先的,何时落在人后过。 她不禁心生愧疚,真是见到草原玩疯了。要是叫旁人看见皇上这样跟在她后头,岂不是有损皇上的威仪? “我错了。” 她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低着头嘟着嘴。 先认错抢占先机,这是陈文心干多了坏事的心得。 皇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知道错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知道陈文心只是玩疯了,一时不妨头罢了。 能让她这么痛痛快快地开心一回,皇上也觉得很值得。 何况,他的威仪也不是靠女子来建立的。 “不妨事,做出这幅样子做什么?” 皇上丝毫没在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又将她鬓角被风吹乱了的一丝碎发拢到耳后。 陈文心一时觉得鼻子酸酸的,有些感动。 那么高高在上的皇上,也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卸下所有的威仪和防备。 真真正正地,像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丈夫一般。 不多时,众人也都聚集到了王帐附近。见皇上和陈文心两马并驾在这里说话,大家都围拢上来。 “皇上瞧瞧,方才那只狡猾的黄狐我打着了!” 一个首领举着黄狐的两只耳朵,“这东西肉不多,但是鲜嫩得很!我最会烤这个了,一会儿烤了给皇上和娘娘尝尝,哈哈!” 陈文心问道:“能比野山羊还鲜嫩吗?” “娘娘不信?一会儿你尝尝,若是好吃,只把你袖子里的枪借我瞧瞧!嘿嘿。” 陈文心还没说话,另一个人挤上来,“娘娘,你瞧瞧这个,可比黄狐味道更好,没它那一股骚气。” 他从马背上挂众多背囊中掏出一只野猪的头来,光看头应该是体型不大,正是鲜嫩的年纪。 陈文心不禁哈哈大笑,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些首领都对她袖中的短筒鸟枪感兴趣。 看来今晚,她是最有口福的人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必定能胜 第二百九十七章 必定能胜 在科尔沁待了三四日,陈文心多半和温宜公主在一起骑马、闲话家常。 一则是唯有这么一个熟识的女眷,二则是为了安慰她远嫁之忧。 这三四日里除了偶然去骑马看风景,大部分时间皇上都和那些蒙古首领在一块儿,商讨草原上的事情。 那些大臣们自然是跟着的,陈文心不方便,也不想跟着。 她虽然大致了解局势,只是那些部落的名字到现在还闹不清楚,蒙古的这些名字实在太长太拗口了。 简单说,无非就是西蒙古的准格尔想侵占领地,从西边想打到东边来。 不过现在才吞并了周边一个小部族土尔扈特部,皇上已经命人快马传书给准格尔部首领葛尔丹,让他停止这样的杀戮行为。 准格尔名义上到底还是臣服的部落,皇上亲自下令,想来他未必敢不从。 那个土尔扈特部的世子被皇上安置在了科尔沁,如他所说的,赏赐了众多姬妾、奴仆和牛羊。 而后,大队伍就要离开科尔沁往盛京去了。 从科尔沁到盛京一路的精致奇特,路程不算太远,变化却多。 先是草地,而后过渡到低矮的树木,再过渡到高大的树林。 这一路皇上没有再浪费时间,因为计划中他们要在腊月时到京中,才好准备过年的事务。 盛京的十月已经冷得不行了,陈文心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最外头一层是火狐皮的厚披风。 宽大的披风帽子几乎挡住了整张脸,低头的时候只露出一方精巧的下颌。 她双手拢在洁白如雪的皮毛抄手里,里头还暖着一个小手炉。 “主子,冻坏了吧?” 祖茔那边阴冷,众人从那边跪拜回来,个个脸上都有些僵硬。 白露在外头候着,见到陈文心走过来忙给她换了一个新的手炉。 皇上在不远处和大臣们说话,陈文心揣着手炉往那边瞧了一眼,见着李德全跟在身后也就不管了。 她悄悄溜到陈文义那头去,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个手炉递给他。 “二哥,快暖上。” 陈文义并不冷,只是见她裹成一个小圆球儿似的,还巴巴地给自己送手炉来,少不得还是拿在了手里。 “这样的寒气,想来这一二日是要下雪了。盛京的雪比京城还大许多,你可别玩得忘乎所以了。” 陈文义未雨绸缪地先嘱咐了她一句,也没见一个自小在京城长大的姑娘,怎么会那么爱玩雪。 ——除非,她并不是在北京长大的。 陈文义不禁自嘲地一笑,他还是忍不住又想到了这个问题。 陈文心哪里知道他的心里话,只道:“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吗?我如今都有孩子了。” 她一说完这话,只见陈文义诧异地抬起头,惊愣地看着她。 而后那目光从她脸上转移到她肚子上,似乎因为她穿得太多看不出什么来,因此又转移到了她的面上。 “二哥,你想什么啊!” 陈文心又羞又恼,“我说的是五阿哥!” 陈文义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咳嗽了两声,别开了目光。 他方才的确是失态了,以为陈文心有孕,又是喜又是惊。 原来不过是自己想太多罢了。 李德全赶上来,对他二人拱手道:“娘娘,将军。皇上吩咐回行宫了。” 祖茔这里阴冷非常,众人都是在京城的炉火旁待惯了的,那里受得了这样的寒气。 皇上说要回行宫,众人都忙不迭收拾起来。 “和你二哥说什么了?” 皇上上了马车,陈文心仍然和他同乘,又说起话来。 车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炭炉,她脱了抄手,把两只白嫩纤细的手放在炭炉上暖着。 “二哥说要下雪了,说盛京的雪可比京城大了,叫我不要贪玩。” 她说话的时候,口中还带着些许白气。 皇上原是倚在马车壁上的,见状又起身,也把手伸了过来。 他一边给陈文心搓着手,一边又摸摸她的脸。 “幸好穿得厚,回去以后多喝些姜汤。” 又是姜汤,自打一进入盛京,皇上就不停地吩咐人熬姜汤。 上从皇上起,下至那些侍卫们,个个都在喝姜汤,一天少说也要喝一碗子。 皇上是个最在意身子保养的人,又因为陈文心是女子,所以在这上头一丝都不肯放过。 姜汤驱寒是最好的,总比病了上不了路好。 旁人一天喝一碗姜汤,陈文心少说要喝两碗。 皇上还时不时就问白露,“给你主子衣裳穿了几件?今儿姜汤喝了几碗?” 白露不敢怠慢,非把她裹成一个球儿才自觉有脸向皇上回话。 “做什么又喝姜汤?不如午膳把古董锅拿出来。咱们从宫里出来带了好些,也分给那些大人们吃吃。” 吃火锅是最能驱寒的,味道又美,比姜汤好多了。 皇上一听也罢了,“这时节的白萝卜好,多吃些也抵得过姜汤了。” 俗话说,冬吃萝卜夏吃姜,白萝卜也是驱寒的好物。 “好啊!” 如今虽到了冬时,盛京一带新鲜的蔬果不多,都是为着皇上来特特用暖炉烘出来的。 但是这里也有地道的美食,如各色菌菇、山参鹿茸、野鸡狍子等。 午膳就把古董锅端了上来,皇上命纳兰明珠父子、陈文义和王熙等大学士一同用膳。 皇上和陈文心摆了一个座,臣子们在下首也分开摆了两个座。 余下的锅又分出去给其他随驾的臣子,和盛京本地迎接的官员。 众人都被祖茔那边的阴冷扑着了,如今吃着这热气腾腾的古董锅,十分受用。 皇上也十分喜欢,命这些锅不必收起来,待在盛京的这些时日常常要用的。 吃饭也没闲着,皇上道:“昨儿佟国维的奏折递了进来,沙皇没有回音。派使臣要求和谈,没想到老毛子竟然直接不回话了。” 纳兰明珠道:“沙俄原是蛮夷之邦,皇上纡尊降贵亲派使臣,沙皇竟然拒不回话。真是不知礼数!” 不回话这种做派的确是小气了点,要么就大大方方地表示我就是要抢你们大清的领土,要么就乖乖认怂回去。 拒不回话是怎么个意思? “朕想着,老毛子是看上咱们的城池了。只是碍于大清国力强盛,一时也不敢把脸撕破,所以且和朕混着。” 这是唯一的可能了。 黄机道:“皇上,臣以为越是如此,越应该主动出击。尼布楚和雅克萨在黑龙江流域,沙俄在东部的军力不足,要夺我们一定能夺回来。” 他是一个文臣学士,原不该抢着对战事发表意见的,只是心里的这股想法实在炽热。 早在皇上说要来盛京祭祖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想了。 皇上还未开口,陈文义淡淡道:“臣附议。” 得到陈文义这么一个军功卓著的武将肯定,黄机就更加敢言了。 “顺着黑龙江流域往下就是大清东北部最富饶的地方,也是先祖诞生的地方。所以此地必争,不能姑息。皇上先前为着收复台湾的战事而不肯和沙俄正面敌对,如今是时候了。” 皇上冷笑一声,“如今天寒地冻,老毛子那里比盛京还冷。就算挨过这个冬天无事,等开春朕料定他们是有动作的。” 皇上这话,基本上就是认同黄机的建议了。 王熙这回却有了不同意见,“皇上,此事还需详细部署。尼布楚和雅克萨不大,比弹丸之地台湾还要小上许多许多。然而牵一发则动全身,沙俄会不会借机挑起大面积的战争?” “皇上您别忘了,准格尔……” 王熙这话只提了个头就没再继续说下去了,准格尔那边就已经够皇上头疼的了,哪里能应对得了两线作战? 何况这两线和台湾可不一样,台湾就算打不下来,也就是浪费了人力物力罢了。 台湾水军再强,也还没有攻上福建的胆量,最多就是小打小闹,抢夺些粮食罢了。 准格尔和沙俄就不一样了,这两地民风彪悍,军力强盛。 不打则矣,打了就不能败,否则只会让对方乘胜追击。 最可怕的是,如果他们二者联手,将会对大清造成巨大的威胁。 而现在看来,准格尔的确有向沙俄示好的意思…… 皇上又沉默了起来,臣子们可以畅所欲言,他却要三思而后行。 因为他是皇上,他的话会影响整个大清的安危。 “兰襄,你以为呢?” 陈文义拱手道:“臣以为黄大学士所言有理,臣主战。不过这战不能随便站,要打一场必胜之战,挫挫沙俄的锐气。” “准格尔有叛逆之意,若二者结盟,固然令人可畏。若是咱们能先给沙俄一个迎头痛击,准格尔就会对他的新主子产生犹疑。” 像蒙古人那么骄傲的性子,若是向败军投诚,是在折损他们的面子。 就算葛尔丹出于利益的考虑想投靠沙俄,他麾下的部属也未必肯听。 皇上道:“只是若要如此行事,就得策划一场必胜之战。如何能保证必胜?” 这个世上,凡战则有胜负,谁敢说自己打仗能必胜呢? 这倒像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陈文心一直默默不吭声地吃饭,听到这里抬头道:“这有何难?我二哥去,必定能胜。” 第二百九十八章太皇太后病危 第二百九十八章 太皇太后病危 众人一时惊愕,也有张着嘴不知如何回话的,也有筷子夹起肉在半空中又掉了下去的。 人人皆知陈文义是最疼这个妹子的,哪里知道勤妃这个妹子对她二哥如此自信? 这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未免稍显轻狂了。 陈文心见众人如此神情,不禁一挑眉,“怎么,诸位大人觉得本宫信口胡说么?” 她可是很认真地在说的。 见她面色不怒自威,谁还敢说煞风景的话? 众人都夸赞起陈文义,好在他的确杰出不凡,也不须拍什么违心的马屁。 陈文义被众人夸得有些尴尬,更有容若和黄机等人因为与他相熟,是看似夸奖实为嘲笑他。 一时席间也气氛融融,皇上看着陈文心一脸正经,不免好奇。 “你倒说说,为什么兰襄一定能打胜仗?” “皇上吩咐的差事,二哥几时没做好过?打仗也是一样,二哥从来没有败过。他不会败的,我知道。” 这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我就是知道”的态度看似无理,实际上陈文心每每能够猜对。 或许,那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灵感应。 因为她和陈文义是亲生兄妹,所以能够感应到彼此最真实的内心。 皇上这样想着,又问陈文义,“勤妃说你能,你果真能吗?” 陈文心已经先夸下了海口,他再不知谦虚,倒被推上风口浪尖了。 因此陈文义只笑道:“臣固然有几分本事,只是黑龙江流域一带和中原地区差距甚大。皇上果真要派臣去夺回城池,臣还须多加了解此地详情。” 皇上摆摆手,“如今不过是议论议论,你们不必紧张。正经的现在冬寒时节也无事,不急在一时。待回了京,此事可以再商议。” 打不打,怎么打,都还是问题。暂且还虑不到派谁去打这回事上。 这当口,李德全从外头匆匆忙忙赶进来。 别说是臣子们,就连陈文心在皇上身边这么久了,也没见李德全这样张皇过。 一种不祥的预感,使她不禁蹙起了眉头。 李德全上去附在皇上耳边说了些什么,皇上一下子拧紧了眉头。 “快,命众人速速收拾了,启程回京!” 现在收拾了就回京,等收拾好了,只怕是天都快要黑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不能急在此刻啊! 李德全一脸为难,想要劝阻皇上又不敢,只好拼命给陈文心使眼色。 陈文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敢随意劝阻,只好道:“皇上,今日要收拾了启程怕是来不及了。不如让他们今日收拾,明儿一大早咱们就回京。雪天难行夜路,皇上三思啊。” 皇上的面色格外难看,这种时候,也只有陈文心说的话他才会听上几分。 他艰难地点点头,看起来也没有用膳的心思了。 众臣想问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问,踌躇了几下,纷纷识趣地站起来要告退。 只听皇上艰涩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怕是不好了……” 太皇太后这两年身子越发差了,一年倒有大半年是病着的。 今年更重了几分,几乎连床榻也下不了了。 也算是有了个预兆,因此众臣一听这话也没大惊讶。 “皇上此时先不要着急,年老之人病症缠身也是难免的。兴许不妨。” 皇上听到这里,忙吩咐道:“快,派一队侍卫护送吕宗先回京去。他的医术好,只怕能起到什么作用。” 皇上的御驾整个队伍太过庞大,若是吕宗和几个侍卫这样轻简的队伍,现在出发天黑之前就能到下一个驿站了。 李德全一面应着,一面忙飞跑出去通传吕宗那边。 这种时候就是考验他的腿上功夫的时候,一定要跑得够快,皇上看了才不会生气。 这里众臣劝慰了皇上一番,都纷纷告退了下去。 陈文心也陪着皇上回了寝宫,她知道太皇太后对于皇上是何等的意义,明白皇上此刻的忧心忡忡。 他自幼年失了父母,太皇太后便是父。也是母。 教他怎样做一个好皇帝,也关怀他的成长,赞美他的成绩。 她几乎就是皇上自立自强所有的精神支柱。 现在皇上大了,太皇太后老了,这根擎天的支柱,就要倒了。 从李德全那般匆匆忙忙的模样便可看出,太皇太后绝不是寻常的病痛,而是真的不好了。 宫里若不是基本上确定了,是不会轻易把这样的消息传出来,害皇上白悬心的。 也许此刻,太皇太后已经…… 陈文心不敢再往下想,她只能用苍白无力的语言去劝慰皇上。 “皇祖母她一生信佛,对大清居功至伟。她累了,玄烨让她自在地歇歇,别叫她为你忧心,好不好?” 她不想说那些虚伪的话,什么太皇太后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既然太皇太后要去,也犯不着白给皇上一个希望,最后还是失望。 皇上听了这话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皇祖母是朕最亲的亲人,比朕的手足兄弟还要亲。若没有她,朕也不能成为皇上。她如今,要去了……” 皇上的眼眶通红,不禁回忆起幼年时的事情,回忆起太皇太后的音容笑貌。 她一直悉心辅佐皇上,大臣们要她垂帘听政,她却不肯,怕伤了皇上的体面。 皇上幼年登基自然脾气骄傲些,对待不喜欢的老臣态度倨傲,太皇太后也不当场指责他。 事后她就会去安慰那些老臣,请他们原谅皇上的年少轻狂,而后再教育皇上不该如此。 她不当面教训皇上,也不过是为了周全皇上的面子罢了。 再到皇上立了皇后,而后亲政,手握大权。 太皇太后便把权力都放给了他,让他学会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也让先皇后赫舍里氏执掌后宫。 她自己退步抽身,甘为人梯,在背后默默地帮助皇上。 这些年来,她的身子越发不好了。 为了成全皇上的孝道,每一年皇上的万寿节,太皇太后总要强撑着出席。 皇上喜欢陈文心,太皇太后便也待陈文心亲和。 皇上厌恶佟贵妃,太皇太后的旧属便也在暗中监视佟佳氏一族的罪行。 …… 这一切,皇上都看在眼里。 只是他如今大了,已是三十而立之年,不好意思再像从前小时那样总缠着皇祖母了。 所以看起来,他们祖孙并没有十分亲密。 其实亲不亲都在心里,不是每日都去请安那就叫亲密了。 “皇祖母这样的年纪,已经算是高寿了。她一生丈夫或是儿子还是孙子,个个都这么有本事。皇祖母是多么幸运,一生轰轰烈烈,又圆圆满满的。” 陈文心不断地劝慰皇上,他这才好了点。 “朕一定要赶回去见皇祖母最后一面,不能让她遗憾而终。” 他握着陈文心的手道:“皇祖母生前对你也宠爱有加,她一定也希望能见你一面再走。” “会的,咱们会见到皇祖母的。回去可以走山海关了,要不了多少时日就能到京中。何况吕宗已经先行赶回去了,他一定会让皇祖母撑到咱们回去的。” 有吕宗在哪怕是人参续命,也能吊上两三天。 从盛京到京城,快则七八日,慢则十日,是一定能到的。 皇上的心稍稍宽了些,陈文心趁机道:“方才都没好生用膳,不多吃些,明儿哪有力气一早起来赶路?就为了早些见着皇祖母,玄烨也该多用些不是?” 皇上听了这个消息只怕没什么胃口,因此陈文心方才吩咐白露下去让膳房制几样清淡的小菜,再配上热腾腾的清粥。 这会儿让人送上来,皇上见了少不得也吃些。 她又派人去给方才在座的那些大臣送了些菜肴,以皇上的名义送去,替他关怀一下这些饿了肚子的臣子们。 陈文义的那一份是白露亲自送去的,“二爷,这是皇上赏大人们的饭菜。因是刚才太皇太后的消息突然,皇上未及考虑,怕诸位大人未曾好好用膳。” 她说的自然是场面话,陈文义一看是白露,还能不知道实情吗? “怕是你们主子叫赏的吧,皇上如今心神恍惚,哪里还能虑到这么细致的事情上头?” 白露含羞一笑,“二爷既知道,也别说出去叫其他大人知道了。” 她对陈文义的称呼是随她妹妹莺儿的,从前陈文心出宫省亲的时候在念心园住了几个月,白露就这样跟着叫开了。 旁人听见了也只会以为她是对陈文心表忠心,就当是她陪嫁的家奴一般。 哪里能想到,她不过是借个这个幌子,和陈文义亲近些罢了。 “我自然不说。你也回去告诉念念,叫她别光想着旁人,倒忘了自己。” 陈文心就是这个性子,想别人的事情精细,轮到自己倒更糊涂些。 白露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手道:“哎呀,是了。主子只叫传了皇上的膳,她自己的倒忘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临终之别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临终之别 次日一早,当然,是皇上认为的一早。 陈文心被叫醒的时候,怀表上时针指着4的位置。 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于是迷迷糊糊地又躺了下去。 “念念,该起了。” 皇上亲自过来叫她,她朦胧中睁开眼,只见皇上已经穿戴整齐洗漱妥当了。 “哦……” 她好像还没睡醒一般,眼睛半睁半闭,双手环在皇上的颈上。 皇上一直腰板,就把她从床上带起来了。 离了被窝才算是好一点,白露搀扶着她更衣洗漱,她才渐渐恢复意识。 “白露,你把我的怀表拿来。” 白露轻声道:“主子,怀表不是在你自己身上吗?而且……” 她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只见陈文心在身上摸来摸去,最后掏出那块嵌满了珠宝的怀表。 “什么,才四点!我刚才就梦见我四点就起床了!” 陈文心哭丧着脸,四点能叫早上吗? 明明还是晚上! 外头的天还黑着呢! 白露一脸无奈,什么梦见四点起床?明明是她方才看过一次表了。 白露后半句就想说这个,不过被陈文心打断了。 看着她一脸苦相,白露看了看已经在外室用早膳的皇上,压低了声音。 “主子,皇上一心想早点赶回京中见太皇太后。您就委屈这一日吧,啊。” 一提起太皇太后,陈文心可算是清醒了。 都是今儿起得太早,叫她脑子都糊涂了,把太皇太后这件大事给忘了。 她麻溜地穿上了一层层的衣裳,“哎呀,这些先不穿。穿那么多,都抬不起手用早膳了。” 她已经套上了三件衣裳,严词拒绝了白露要套第四件的动作。 白露想着用过膳后再穿也无妨,总归还在室中,有炭炉暖着。 等陈文心坐到皇上身边的时候,皇上正好还没用完早膳。 她忙要开动,皇上先递了一杯热奶茶过来,“先暖暖再吃东西。左右如今天色还有些暗,现在也走不了。” 冬天天色亮得晚,皇上是心急了所以起得这么早。 而后发现现在还动不了身,所以用膳的速度就慢了下来,等着陈文心。 陈文心听了这话欲哭无泪,四点起床,起码要等六点多天才蒙蒙亮,才能够动身吧? 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睡一会儿。 她当着皇上的面不敢抱怨,只是嘴不自觉地就嘟起来了。 皇上见她方才迷迷糊糊的样子,就知道她是没睡醒。 一个常年睡得晚的人,咋一早起自然难以习惯,让她清醒一会儿就好了。 他便道:“盛京一带冬日没什么好果子,唯有冻梨和冻柿子。外头进了上来,原要路上吃的。念念要尝个鲜么,配上奶茶别有一番滋味。” “好啊。” 一提到新鲜的吃食,陈文心就两眼放光,再也不困了。 于是两人慢慢悠悠用了早膳,又坐了一会儿,足等到天色微明才起身。 一路上又下起了雪,风雪交加,越发难行。 皇上丝毫没有要停下休息的意思,大队人马只好加快脚步,拼命赶路。 一行人天明出发,直到天黑才投宿落脚,这样日夜兼程地赶下去,终于在第八天到了京城。 皇上挡住了那些想要迎驾的大臣们,片刻不停地往神武门赶,只想快点见到太皇太后。 没想到到了神武门外,守门的侍卫已经发起了白色的孝服…… 向内看去,所有的宫人都身着缟素,步履匆匆。 白色的灵幡换了锦旗,在高高的宫墙上头飘荡着。 皇上望着眼前的一切沉默了,连日奔波的辛劳,使他微微消瘦的脸颊泛起一层青灰的胡茬。 陈文心站在他身旁,抬头望着他的侧脸,尝到了一丝艰涩的沧桑。 皇上从未这样悲伤过,他像是一尊从高高台阶上掉下的神像,摔碎了一身的金银外壳。 露出了本质的、那个无助的孩子。 他在太皇太后面前,永远只是个孩子。 “玄烨,咱们去看皇祖母去了,啊。皇祖母等着咱们呢,快走。” 她拉着皇上的胳膊,把他又搀回了马车之中,而后命令马车直接驶到太后的慈宁宫外头。 李德全的声音从马车外传进来,“娘娘,这可使不得啊……” 自来也没有这个规矩,马车从宫外回来是必定要换乘宫中的轿撵抬进去的,怎么能直接驶进去? 马车之中,陈文心一边悄声安抚着皇上,一边不断地抚摸他的脸,替他擦去泪痕。 这个样子的皇上,不能叫外人瞧见。 听到李德全的话,她将皇上挡在身后,霍然掀开马车的帘子。 “罗嗦!现在没有什么比让皇上见着太皇太后更重要的了,快点驾车,有什么责任本宫担着!” 陈文心此话一出,饶是常常相见的李德全都被这威严吓破了胆。 “快,快些赶车!” 他一个做奴才的还能怎么办,皇上显然是见着宫人们披麻戴孝已经伤心坏了,也不说话。 现在只能一切听从陈文心的指挥了,就像她说的,让皇上先见着太皇太后事大…… 马车飞速地往慈宁宫奔去,宫中道路平坦,比在宫外更好行驶。 驾车的人也顾不上平稳了,只求速度快些。 万一皇上见不着太皇太后最后一面,怪罪到他,那他可就万死莫赎了。 走在道路上的宫人们见着一辆马车在内宫中飞快地行驶,身后还跟着飞奔的护驾侍卫,皆是一惊。 待细看那马车上的明黄雕龙绣凤的纹样,便知是皇上的马车。 想来皇上这样急匆匆的,是为了赶去慈宁宫见太皇太后最后一面吧? 方才刚刚传出太皇太后不好的消息,命各宫宫人都披麻戴孝地穿戴了起来,免得太皇太后一去冲撞了。 现在皇上赶来,也不知太皇太后还有没有最后一口气…… “皇祖母未必就已经去了,只是内务府防着她一时去了,宫人们穿红着绿地冲撞了她老人家!咱们现在到慈宁宫还来得及!” 陈文心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拼命地劝说皇上,幸好这是皇上的马车,做工都极其用心。 车夫驾得这样快,摇晃的程度比陈文心想象的还好些。 皇上一时回过神来,自揭开一侧的车帘向外看去,慈宁宫就在眼前了。 陈文心也看见了马车外的情景,最后又叮嘱了一句,“让皇祖母看着皇上精精神神的,体体面面的,别叫她去了都不安,好不好?” 她伸手给皇上整理头发、衣襟,又用帕子替他擦脸,尽量维持他的体面。 皇上握住了她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一时马车停了下来,两人下了车皆快步往里头赶。 只听见慈宁宫的太监高喊一声,“皇上到,勤妃娘娘到!” 里头原是静静的,忽然哀哭之声大了起来,叫他二人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待进了正殿,只见地上大大小小跪了一屋子的嫔妃和阿哥公主们,见着皇上纷纷请安。 “皇祖母呢?” 佟贵妃正要答话,才往里头一指,皇上已经大步朝里头去了。 陈文心跟在后头,见状停了停,对地上的众人道:“皇上如今关心皇祖母心切,未顾得上诸位还拘着礼,且请起身吧。” 她话毕,也跟着皇上的步伐朝内室而去。 皇上因为急着去看太皇太后没叫众人免礼,她若不出个声,只怕众人还要一直拘着礼不敢起来。 因此她好心说了一句,在众人看来是她细心体贴,不叫众人难过。 唯有在佟贵妃看来,这是可气又可恨的行为。 她一个贵妃还跪在地上,哪有一个位分不如她高的妃子说话的余地? 陈文心叫众人起身,倒像是她这个贵妃还要给陈文心这个妃子行礼了。 她气得面上难堪,见众人都各自起来了,也只好挣扎起来。 皇上和陈文心已经进去看太皇太后了,她待要怎样,也得先把太皇太后这事弄完再说。 皇上赶进内室之时,只见内室里贴身服饰太皇太后的苏嬷嬷还未穿麻衣,这才舒了一口气。 外头的宫人披麻戴孝是怕措手不及,苏嬷嬷在太皇太后身边,她没穿,说明太皇太后还没咽气。 皇上坐到床边上,见太皇太后平躺在床上,面容平静。 许是听见了外头的声音,她的眼睛睁大,直看着皇上。 “皇祖母,皇祖母!孙儿回来了,孙儿在这。” 她一只手从锦被中颤颤巍巍地伸出,皇上见状忙握着她的手,“皇祖母,你可还有话吗?” 太皇太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慈祥的笑意,她的声音微弱,“并没有什么话。皇上如今处理朝政十分妥帖,哀家很放心,很满足。” 她一生辅佐了三个皇帝,第一个是她的丈夫皇太极,那时候她还年轻,并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第二个是她的儿子福临,他也是个好皇帝,只是可惜圣寿不长。 第三个就是玄烨。 他的身上结合了皇太极和福临的优点,勤政爱民、虚心纳谏,知人善任。 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优点的优点,那便是痴情。 他是太皇太后一生最为出色的成就,也是最后的成就。 太皇太后的眼神转向皇上身后的陈文心,陈文心忙把手递出去,交到了太皇太后的手中。 她口中喃喃着什么,只是声音越来越微弱,让人听不清楚。 皇上着急地把耳贴在她唇边,不多时,愣愣地抬起身来。 再看向太皇太后的时候,她已经沉沉地闭上了眼。 她的嘴角仍然带着那一丝慈祥的笑意,仿佛这一生再无遗憾。 第三百章主持丧仪 第三百章 主持丧仪 太皇太后好歹撑到了皇上回来,撑到和皇上说了两句话才离开。 她这一驾薨,皇上罢朝三日,命全国举哀。 满宫的朱墙碧瓦,映着人来人往,一身缟素,只觉得分外悲凉。 一众嫔妃在宝华殿为太皇太后守灵,那些阿哥公主们也都要去。 陈文心暗自庆幸,幸好五阿哥年纪小些,不必来守灵。 她见着恭亲王的一个小儿子不过四五岁的模样,也要天天跟着恭亲王妃进宫来守灵,真觉可怜可爱。 皇上的这些孩子倒还好,个个都大了,守灵虽累也难不倒他们。 反倒是佟贵妃守了一日就撑不住了,晚间就传出了身子不适的消息。 次日一早,陈文心并德嫔和章贵人等,一同往宝华殿为太皇太后守灵。 到宝华殿外头,只见同样一身缟素的佟贵妃从对面走来。 她躲闪不过,二人恰好在宝华殿宫门外相遇。 陈文心等人当先行礼,佟贵妃懒懒地应了一句,“免礼。” 她仔细看佟贵妃,只见她身上裹得层层叠叠的衣裳,手上抱着手炉,嘴唇还冻得发白。 一双眼睛也像睁不开似得,尽显疲态。 陈文心含笑问了一句,“昨儿晚间回去,听闻贵妃娘娘身子不适,如今可大安了?” 佟贵妃自她一回宫心里就憋着一股气,这些日子忙于太皇太后的丧仪无暇计较,没想到陈文心今日倒自己碰上来了。 她没好气道:“你是盼着本宫身子不适,是不是?” “怎么会呢?” 只要有皇上在,佟贵妃根本对她构成不了什么大的威胁。 反而是佟贵妃,她才巴不得自己不好吧? 见她一脸沧桑的疲态,说话都因无力而显得不耐烦,可见是真的身子不适了。 陈文心想起吕宗说的那些话,心里又可怜她,又可气她。 “贵妃娘娘还是善自珍重的好,我这回和皇上经过科尔沁的时候,皇上又打回些上好的皮毛。晚些时候我给娘娘送去些,天寒地冻,正好保暖。” 一句话戳到了佟贵妃心里,她正是因为连日来畏寒,才使得身体这样衰弱起来。 昨儿在太皇太后灵前跪了一日,她冻得膝盖都淤肿了。 也是奇怪,穿再多的衣裳都不顶用,这股寒气就像是从她心肺中透出来的一般。 如今听着陈文心这话,也只好强撑着道:“本宫那里不缺上好的皮毛,勤妃还是留着自己使吧。” 话毕冷哼一声,一拂袖便先行进了宝华殿。 她身后簇拥着的宫人们匆匆忙忙向着陈文心等人行了个礼,便赶上去跟上佟贵妃的脚步。 待佟贵妃走远,陈文心这才迈入宫门。 身后的德嫔幽幽一叹,“她如今病得这个样子,被你用话一激,倒还有力气逞强。” “姐姐还不知道她吗?” 陈文心淡淡一笑,“她掐尖要强也算是这宫里头一份的,再没人赶得上。” 章贵人凑上来轻声道:“你们瞧见没有?佟贵妃方才的面色,真真吓人啊。” 她说着不禁吐了一下舌头,如果她到了三十岁也会变成佟贵妃这样,那太可怕了。 不过瞧惠妃的模样,她比佟贵妃还大,怎么不见她这样面色吓人? 三人边说边走,一时进了宝华殿中。 只见佟贵妃跪在最前面,用帕子掩着口鼻,时不时发出哭号之声。 三人也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跪下哭灵。 各人的贴身宫女时不时会上来劝谏,劝诸位主子们不要太伤心,而后用些茶水点心的。 陈文心特特吩咐了白雪白霏她们,别叫两位格格哭得太厉害,她两个年纪尚小嗓子未长成,哭哑了就不好了。 再是四阿哥他们,虽是男子,毕竟还未长成。 指望德嫔看顾四阿哥是不行了,少不得还是得陈文心命人好生照看着他。 还有恭亲王福晋带着的幼子,这样大点的孩子懂什么? 不过守了一二日,陈文心就命恭亲王妃不要再带他来守灵了,王妃自是欢喜。 她也不想带自己年幼的孩子入宫给太皇太后守灵,只是恭亲王府的两个格格如今已经是皇上的养女,是宫里的人了。 恭亲王府若没个重孙辈的人来守灵,只怕是不合宜。 如今陈文心亲口让她别带孩子再来了,她心里才踏实下来,往后都自己一个人入宫了。 太皇太后的丧仪是件大事,是国丧。 外头户部也乱糟糟地安排起来,内宫里头内务府自然也忙乱着准备。 这等大事原是佟贵妃这个掌管凤印的人主持的,谁知入冬之后她就格外畏寒,近日在太皇太后灵前跪了两日,越发病得不得了了。 宫人劝她别去守灵了,她不肯依,只怕宝华殿那边让陈文心成为众妃之首占了风头。 没想到因小失大,皇上倒要把主持太皇太后丧仪的事情交给陈文心了。 倒不是安心要打压佟贵妃,只是她现在的身子难以支持得住,太皇太后的丧仪又千头万绪。 让她来办,少不得耽误了事儿,只能交给陈文心来。 一时宫中传下了皇上的口谕,太皇太后丧仪的一应事务,都以翊坤宫勤妃的印为尊。 佟贵妃听了这消息越发病重,几乎一口血从嗓子里喷出来,第二日更是下不了床了。 第二日众人再到宝华殿守灵,见着佟贵妃不在,皆议论纷纷。 有人说定是皇上把主持丧仪的事情交给了勤妃,所以佟贵妃赌气,越性都不给太皇太后守灵了。 佟贵妃一向待宫人刻毒,如今她病中,皇上又把大权交给陈文心。 谁不趁愿? 都巴望着趁着这个时候踩她两脚呢。 陈文心听见这风声,心里想着佟贵妃哪有这么愚蠢,敢拿她孝贤的名声赌气? 只怕是身子实在坚持不过,又添了皇上这一道口谕的气,所以连床都下不来了罢。 她心里知道,却也不禁着那些宫人们议论。 佟贵妃视她为死敌,她还没这么愚蠢,要替自己的敌人说话。 倒是卫常在还劝她,“娘娘,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何不添一把柴呢?” 陈文心拢了拢披风,脚步迟疑了片刻。 “怎么添?” 卫常在见她似乎有意,忙上前压低声音道:“趁她病,要她命!” 她是个心狠的,从来不想什么天理报应,只觉得后宫之间嫔妃相争是寻常的。 如今佟贵妃和陈文心泾渭分明地划成了两派,两派势均力敌。 好容易她重病,后宫以勤妃的印为尊。 这个时候不趁机弄死她,还等什么时候呢? 陈文心宽大的披风帽子挡住了半张脸,毛茸茸地风毛围在她的面上,形成了淡淡的阴霾。 这阴霾下,她的眸中神色变幻着,叫人看不清。 沉默片刻,她再度抬起了脚。 “卫常在,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本宫好。只是太皇太后的事千头万绪,这个时候我再设计去残害佟贵妃,你叫皇上如何看待我呢?” 卫常在一惊,跟在她身后的脚步迟疑了起来。 她转过身去,拉着卫常在的手,亲热地拍了拍。 “她是贵妃,她的养子是太子,我比她唯一的优势,就是皇上的心意。此刻皇上伤心万分,无心朝政。我还有心思残害嫔妃,未免让皇上心寒。” 卫常在听她口气温和,句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而出的,自然心服。 她说的没错,现下处理好太皇太后的丧仪,才是皇上最乐见的。 只要皇上的心还在她身上,何愁佟贵妃不倒? 只是,慢些罢了。 “娘娘思虑得周全,嫔妾敬佩。” 卫常在浅浅一福,陈文心忙把她拉起来。 “你也太过简素了,虽是孝期不敢穿红着绿,也该穿些皮毛才好。这样冷的风,太皇太后的灵前也森冷。皇上在盛京带回来的黑獐子皮好,也不犯色,一会子我叫人送去给你。” 卫常在听说是皇上带回来的皮毛,自然是好东西,因此千恩万谢。 待卫常在告退,陈文心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她虽然没有采纳卫常在的谏言,但卫常在说的是正确的,她心里明白。 为了不伤情面,她赏赐皮毛给卫常在,就是表达领了她这个情的意思。 幸好她说出的那一番话,卫常在似乎也没有怀疑。 但是白露看得分明,“主子,就算你这个时候对佟贵妃下手,皇上也不会怪你的。难道皇上就不厌弃佟贵妃?” 说什么怕失去圣心,显然只是陈文心说给卫常在的一个借口。 说到底,她还是觉得太过狠毒,自己做不出吧? 陈文心道:“从前吕宗说的那番话,你也是听到了的。如今咱们忙什么?” 她双眸微眯,眼神飘向悠远的地方。 “她终归,是难逃一死的……” 第三百零一章谥号 第三百零一章 谥号 太皇太后是大清两朝以来,宫中辈分最高的一个人。 然而山高高不过太阳,先代几位皇帝的丧事宫中都有记录,按照皇上的意思,太皇太后的丧仪仅次于先帝罢了。 自然,要比先皇后的隆重许多。 这样的安排也足够合理,陈文心对内务府做了几番调度,只把先帝的丧仪改一改。 诸如一切龙凤纹样,太皇太后原是担得起的。 只是棺椁最外层的黄金龙椁,还是换成了低一等的凤椁。 百官送葬也是合理的,还要给皇上和一众嫔妃阿哥们都添上位置。 再者是抚太皇太后棺椁入皇陵的人选,先帝驾崩的时候是皇上扶灵的,如今还叫皇上扶灵吗? 那时皇上还未正式登基,如今再去扶灵显然不合适了,就算他想百官也不会同意的。 少不得在阿哥里头选一个,论理该是太子去最为合适。 这个问题得单独拎出来让皇上裁夺。 主要的问题,内务府已经和她反复商讨,最后确定了下来。 最后又把几样重要的事情交给了皇上来裁夺,头一遭就是太皇太后的谥号。 内务府拟了好几个上来,皇上看了都不满意。 “要你们这些奴才有什么用?连太皇太后的谥号都拟不出来!朕说了多少次了,这些号太轻了!” 按皇上的心意,若不是因为礼数的制约,他简直要按照皇帝驾崩的丧仪来为太皇太后操办。 只是文武百官必然不会答应,他只能退一步。 但是谥号是决不能怠慢的,太轻了怎么对得起太皇太后这一生操劳呢? 内务府的刘太监还是第一次被皇上这样训斥,皇上如此说了,他只能回去叫人拟更重的谥号上来。 皇上拿来再一看,上头写着:天隆运定统建极英睿钦文显武大德弘功至仁纯孝章皇后。 他眉头一皱,将那册子打在刘太监的头上。 “这是给太皇太后的封号吗!还叫皇后做什么,怎么不直接叫皇上!” 这谥号要重,也不能重得比先帝还重啊! 别说文武大臣们看不过去,就是先帝颜面上也不好看。 刘太监被皇上打了好几回回来,吓得不敢再去乾清宫了。 可是不能不去啊! 陈文心听了这回事,把刘太监叫来,亲自写了一个谥号,叫他送去给皇上。 皇上原也不指望内务府能拟出什么好字来了,他不过是借刘太监撒撒气儿,想着太皇太后的谥号还得他亲自拟才行。 没想到刘太监又回来了,还拿着新拟的谥号。 他没好气地接过来一看,倒愣在了那里。 这个谥号,如同他肺腑里掏出来的那么恳切。 只见上头写着:孝庄仁宣诚宪恭懿翊天启圣文皇后。 此号刚柔并济,既能昭示太皇太后的宫眷身份,又能看到她于大清江山的助益。 他细看那笔迹,娟秀飘逸,分外熟悉。 “你只老实说罢,这是你内务府拟的吗?” 皇上明着是质问,口气却缓和了许多,刘太监也松了一口气。 他心里想着,还是勤妃娘娘有法子啊。 忙笑着答道:“奴才不敢居功,这是勤妃娘娘拟的谥号。娘娘说了,这个皇上看了一定会满意。” 皇上的心里不禁柔软起来,这些日子为着太皇太后的丧事,他一直闷闷不乐。 只有陈文心最能体会他的心情,不用和他多说半句,便能拟出他心中满意的谥号来。 这些日子她操持太皇太后的丧仪,想必也忙坏了吧? “勤妃现在何处?近日来内务府的事情可多么?” 刘太监据实回答:“回皇上,勤妃娘娘在宝华殿带领众嫔妃、阿哥、公主格格们给太皇太后守灵呢。国丧大事,的确事多。娘娘亲力亲为,一日要着人来内务府探问三四回。” 皇上眉头一蹙,“还需勤妃探问?好奴才,你就不知道往翊坤宫去禀报?” 刘太监忙解释道:“回皇上,奴才哪敢怠慢啊!是娘娘太过小心了,生怕奴才出错。奴才又不敢一日八百趟派小的们去翊坤宫,只怕叨扰了娘娘养神。” 这话说得还算乖巧,陈文心又要给太皇太后守灵,又要操持丧仪,自然辛苦。 “好好在你勤主子跟前当差,好多着呢。朕去翊坤宫瞧瞧勤妃,只怕她现在已经回来了。” 刘太监和李德全听了都十分欢喜,皇上除了守灵之外,就是在乾清宫里闷着。 眼看着皇上人都瘦了一圈,乾清宫的奴才都着急得很。 皇上万一有个什么,那都是他们照顾不周的罪,岂非百死莫赎? 今儿难得他主动想出去了,李德全头一个高兴。 皇上如往常一样,不待李德全通报就大步迈入翊坤宫,果然听见里头陈文心和白露在说话。 陈文心道:“你打发个人去内务府问问,我拟的谥号皇上用是不用?若用了自然好,若不用,少不得刘公公受委屈了,还要安抚他一下。” 白露笑道:“安抚他做什么?他一个奴才,还敢埋怨皇上不成?” “他不埋怨,也不好白叫他受委屈的。皇上心里打紧的不自在,自然要找个人出气。他不防头,我既然知道了,自然要替他把情面圆回来。对了,小厨房的百合绿豆粥熬好了没有?” 白露道:“熬好了,是主子亲自给皇上送去,还是奴婢送去?” “叫小桌子送去吧。你让厨房再多弄些,给那些守灵的嫔妃、阿哥公主、福晋和命妇都送些。在灵前熬着未免劳神,这东西最是润肺补气的。” 紧接着听见里头轻快的脚步声,白露一面往外走一面说话。 “我还是小小厨房先给主子端些来吧,你最是只知道顾别人不知道顾自己的。” 她话毕才把头正过来,这一扭头可不得了,只见皇上就直直的站在她眼前。 她再回头慢些,就要撞到皇上身上了。 白露吓得跪倒在地,“奴婢该死,差点冲撞皇上!” 陈文心正歪在榻上养神,一听这动静忙起身看过来,见是皇上来了。 皇上一面朝里头走,一面甩下一句,“起来吧,快去拿粥来。朕就在这里喝了,也不必叫小桌子送了。” 白露原是知道皇上近日不自在,所以一时惶恐。 听他话音毫无气恼之意,也就放下心来,忙走出去到小厨房拿粥。 “你又听墙根了。” 见李德全等人都站在门外伺候,室中只有他二人,陈文心压低声音对皇上嗔怪了一句。 皇上径直脱了鞋上榻,也和陈文心那样歪着。 这姿势虽然不好看,好在是真的舒服。 陈文心最喜欢在榻上放各种各样的枕头,做得奇形怪状的,也有圆的也有方的。 这些枕头一到有客人来的时侯是必然收起的,只有她自己和皇上在的时候才放着用来靠。 虽说丑了些,但是靠着还真是舒适。 皇上随手抱了一个圆的来,脑袋就枕在陈文心的腿上,觉得这个姿势格外安逸。 陈文心见他这幅模样,便知是累坏了,因此也不多话。 两个人就安安静静地歪着,恨不得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能够多歇息片刻。 良久,皇上朦朦胧胧地轻声道:“念念,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如今宫里一个佟贵妃卧病在床,一个惠妃已经被打压得抬不起头了,所有的事情都落到了陈文心的身上。 皇上近来也不管事,因此心中有些亏欠。 “若说这样就累着了,玄烨平日里日日上朝,那岂不是更累么?我不过偶然累一回,不值什么。” 皆因她平素偷懒惯了,咋一忙碌起来,皇上就心疼了。 殊不知能操持太皇太后的丧仪,是旁的嫔妃求都求不来的,谁会嫌累呢? 她暗自笑着,用手抚摸皇上的面颊,“你可别把我宠坏了,懒得我什么也做不成。” 皇上不禁笑道:“你若是一味惫懒,朕也容不得。实在是你该偷懒的时候偷懒,该勤谨的时候也勤谨,朕才惯着的。” 皇上这话也不算说错,要说她懒,不过就是晨起麻烦了些。 先前在宿迁安置灾民的时候,她不是照样也早早地就起了么? 她是个女子,又不是皇上,要她那么勤快做什么。 在皇上看来,这样刚刚好。 像佟贵妃倒是头一等勤快的,只是无利不起早,皇上看了就厌烦。 “你虽不勤快,胜在细心。处处你都想得妥帖了,朕也放心许多。” 皇上近来不怎么管事,也些许听说了一些。 比如陈文心让恭亲王家的小儿子不必进宫守灵,那孩子才四五岁,哪里禁得起一整天跪着守着? 这才是体谅人的做法,也是替皇上施恩了。 还有他方才在殿外听她说的那些,句句知礼,能照顾到众人。 说起这个,白露去拿粥,怎么这半天不进来? 皇上朝门外轻喊了声,“怎么不拿粥进来?” 白露何尝不是拿来了,只是在门外叫李德全拦住了,不敢进来。 皇上难得休息片刻,里头一丝声音也无。 这个时候比起喝粥,想来皇上是更愿意安安静静歇一歇的。 现在皇上说话了,李德全朝白露一点头,她这才端着粥进去。 第三百零二章选秀 第三百零二章 选秀 太皇太后停灵在宝华殿七七四十九天,这期间又添上了腊月筹备新年的事宜。 按照以往的惯例,丧事遇着年节是要早些结束,不能耽误过年的。 如今薨的是太皇太后,皇上如此看重,谁也不敢说一声要先把丧礼治完的话。 既然不能简薄了丧礼,只好简薄年礼了。 宫里仍然挂着太皇太后过世的蓝白灯笼,再添上几场雪,缟素非常。 皇上也觉得称心,年礼不过是个虚礼,少办一场还能省俭好些银子。 陈文心也乐得清闲,不过嘱咐内务府按时提醒皇上祭灶、祭祀和封笔等等仪式罢了。 一并陈设等自然可以简薄些,礼不可废。 皇上原说年前要给定常在晋封的,如今宫里这样的气氛,也不好行此举。 皇上打发人去安慰了定常在,告诉她这册封礼是要行的,只是往后推迟些罢了。 定常在得了皇上的安慰也就不介意了,反正合宫都知道她要晋封为贵人了,皇上是不会食言的。 到了除夕这一日,因国丧不宜宴饮,后宫家宴也办得比从前简薄了许多。 皇上见底下的嫔妃们脱去了缟素衣裳,换上了略鲜艳的衣裳。 好在没有人敢不识趣穿大红大紫的衣裳,就连一向喜欢打扮得富贵华丽的定常在,也没有触霉头。 皇上举樽祝酒,“今年为着皇祖母的丧仪,就简薄些罢。贵妃也在病中不能出席,诸位要好好保养身子,不可悲伤过度。” 众人也都举樽,劝皇上不可悲伤过度。 陈文心一面吃着菜,一面心中感慨,这真是进宫以来过得最清净的一次除夕家宴了。 众人都不穿鲜艳颜色,不戴华丽首饰,脂粉也不敢施得太过。 这样一来,也少了无谓的争风吃醋。 尤其是佟贵妃因病起不了身,在座的这些嫔妃自然相安无事。 家宴冷冷清清地吃完,也没有什么歌舞雅乐,索性连烟火皇上也不叫放了。 宫中这场丧礼带来的静默,一直持续到了正月过后。 正月过后,便有人将选秀的事情提了上来。 习俗认为,越是大丧事越要冲喜,所以大臣们都纷纷赞同选秀之事。 皇上暂且没心情理这件事,只多派了士兵到黑龙江一带,以防沙俄异动。 准格尔那边如皇上所料,在接到皇上的书信后,葛尔丹回信口称不敢,听起来还有些恭敬的意思。 随后不久,葛尔丹又派人传信来,说是要派使臣来敬献贡品。 葛尔丹这一出叫皇上也猜不出意思来,蒙古这些部族能够安稳度过寒冬已经不错了,还能有多余的贡品要长途跋涉来送给皇上? 葛尔丹这是在向皇上示好,还是展示准格尔部的富强? 不管怎样,他明面上没撕破脸,皇上就得好好派人迎接准格尔的使臣。 大臣们上奏选秀之事,皇上没有理会,陈文心倒和他说起了另一桩事情。 “今年要选秀是必然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在选秀之前,不如把定常在的事儿办了?不止是她,像荣嫔和德嫔这样年高些的有子妃嫔,皇上觉得是不是也该晋封了?” 照理来说,新晋的秀女若无身份特殊的,一般都封为答应常在。 身份格外尊贵的,一进宫就册封为贵人或者嫔位也是有可能的。 比如佟贵妃,她一进宫封的就是贵妃之位,因为身份过于尊贵,又是皇上的亲表妹。 现在是不可能再让身份这么高的嫔妃进宫了,因此最多也就是贵人。 新人入宫,老人的位分不提,难免让老人失了体面。 皇上诧异道:“德嫔也就罢了,荣嫔是和惠妃一伙的,你也替她来向朕要封赏?” “不是不是,只是建议罢了。” 原是内务府那边提了一嘴,说今年待选的秀女如何如何,又说起宫中嫔妃不多,有些多年没有晋封过了。 陈文心原也奇怪,内务府的人在她跟前说这个做什么? 后来细细一问才知道,原来宫里还有这样的习俗,要在新人入宫之前晋封老人。 想来也合情合理,这里头除了她自己、章贵人和卫常在以外,佟贵妃复位不算,其他人一直都没有晋封过。 定常在是皇上许了她的,惠妃是位分过高不宜再升,看来看去也就荣嫔和德嫔可晋位的。 如今这宫里她不提醒皇上这个,也没人敢提醒皇上,少不得还是得她来说。 “六阿哥早夭也就罢了,七阿哥的生母那个庶妃戴佳氏,也该封一封。没得叫她一个育有阿哥的人,还被新入宫的妹妹们压在底下。” 皇上听她今日这一番话,大有身为皇后的气度,心中十分感慨。 她从前也理事,只是要么有一个佟贵妃主持,要么有一个惠妃主持,显不出她来。 如今佟贵妃卧病,她考虑得就多了,处处周全体贴。 皇上大为欣慰,知道她一直在成长,没想到如此快速。 “念念说的有理。只是你把众人都考虑到了,怎么不说说你自己?” 陈文心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她全年才因陈文义的军功晋封为妃,如今再要晋位,未免太过快速了。 不说朝臣们未必能答应,单说佟家那边,怎么会让皇上顺顺利利给她晋封? 没得惹一鼻子灰。 陈文心摇摇头,“皇上纵然有这个恩典,也没这个趣味。佟贵妃还卧病在床呢,何苦招她?” 她如今已是妃位,再晋封就是贵妃,和佟贵妃比肩了。 佟贵妃病痛缠身,到如今天气稍好些才听闻一些好信儿,现在再刺激她,怕是真的要一命呜呼了。 “她死了不打紧,佟佳氏一族怎么处?” 皇上一听佟佳氏,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你以为佟佳氏多在意她?这回极力建议朕选秀的人里,就有他佟国维一个。” 那些大臣们自然不是白叫皇上选秀的,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把自家的女儿送进宫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吗? 佟国维这两年来,眼看佟贵妃的身子不行了,便要把佟贵妃的庶妹也送进宫来。 这个庶女年方十五,正直妙龄,因此佟国维巴不得皇上赶紧选秀,免得耽误了芳龄。 “不仅是佟佳氏,竟然还有郭络罗氏。” 陈文心听到熟悉的名称,抬头惊讶道:“可是先时宜贵人那个郭络罗氏?” “不是她家还有谁家?宜贵人的母家倒不值什么,只是郭络罗氏到底是个满洲大姓。他们家要送进来的姑娘你也是认识的,就是那个郭络罗明鸳。” 铛—— 陈文心手中的茶盏杯盖,一时没拿稳掉落在桌上。 她不可思议地问道:“怎么会是她,她……” 别说陈文心知道,皇上肯定也知道,这满京城的千金小姐们都是知道的。 郭络罗明鸳曾经是如何苦苦追求陈文义,如今怎的又要进宫来做皇上的嫔妃了? 她是被家中逼迫的呢,还是自己愿意的? 皇上理解她为什么会失态,“别说是你,朕都觉得荒唐。满京里都知道郭络罗明鸳对兰襄有意,这会子还送到宫里来,他们当朕是什么?” 额…… 这下连陈文心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郭络罗家就没有姑娘了吗?要争宠也不知道换个别的姑娘来? 起码不能是郭络罗明鸳这种,“名声在外”的姑娘啊! 还是他们打量皇上不会知道这些宫外的绯闻小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 又或者,郭络罗家是真的没有,比郭络罗明鸳更漂亮的姑娘了…… “那……玄烨会把她收进宫吗?” 郭络罗明鸳为什么会在选秀名单里这事还得探查一番,而皇上会怎么做? 会不会因为某种政治因素,把她收下来? 皇上淡淡道:“为着她的姓氏,朕也会收的。” 果然。 陈文心点点头,皇上收了就收了吧,他是绝不会喜欢上一个曾经对别的男人狂热喜欢过的女子的。 这一点,陈文心放心得很。 反倒是郭络罗明鸳进宫的原因,让她好奇得很。 这一点,还得从陈文义那边入手才好得知。 皇上又道:“说起郭络罗明鸳,还有更可笑的。纳兰明珠先前帮着惠妃支持大阿哥,如今逢着选秀,竟然要把他家的大小姐也送进宫来。” 纳兰家的大小姐,那不是纳兰玉露吗? 陈文心一脸荒唐的表情,“纳兰明珠是连老脸都不要了吗?从前还在皇上万寿节上说过要给二哥和纳兰玉露议亲,过了两年又想把她送进宫来?” 她忽然觉得很同情皇上,若不是这次选秀这些笑话,她都不知道皇上的嫔妃都是这么选出来的。 怪不得,皇上对其他嫔妃都淡淡的,没什么感情。 这些大臣们,为了争权夺利,简直是把皇上当傻子待。 “那纳兰玉露也在秀女名单里吗?她竟然能同意?” 纳兰玉露虽没有像郭络罗明鸳那样,追求陈文义表现得那么明显。 但陈文心知道,她是十分喜欢陈文义的。 若是为了进宫为妃,就放弃了自己心中所爱,那这也是一个绝情的女子。 “没有。听说她和明珠父子之间大闹了一场,容若也替他妹妹说话,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第三百零三章难辞亲事 第三百零三章 难辞亲事 提到了这几个人,皇上又道:“兰襄是个什么心思,这样大的年纪了还不肯娶妻。你大哥的孩子都会跑会跳了吧?” 在这个时代,二十出头的男子还不娶妻,的确有些怪异。 多半不是家里贫穷,就是有什么残疾。 像陈文义这样文武双全、才貌出人的男子,满京城里多少女子心向往之,他偏偏就不肯娶妻。 陈文心提起这个也很无奈,只是她二哥不肯娶妻,她这个做妹妹的要如何强逼? 她听着默默点头,原来在过年这段时间催婚,是古往今来的传统啊。 皇上这里和她说这个,也不知道陈文义在家,是如何被陈希亥夫妇念叨的。 “他若实在不肯娶妻,先置几房姬妾也好。他如今这样的地位,又这样的才貌,身边没个妻妾,看着实在不像样。” 不像样这三个字,听得陈文心一愣。 该不会,有人怀疑陈文义的性取向吧? 她不禁暗想,陈文义时常在皇上跟前走动,会不会让人误会他们两…… 再看向皇上,越发觉得他就是这个意思。 他的眼神里分明写着,为了朕好也为了你二哥好赶紧劝他娶妻吧。 陈文心忙为自家二哥争取权益,“你可别给他随意赐婚!待我去问问他,问问他,嘿嘿嘿……” 皇上若是一着急直接趁着选秀这个当儿,给陈文义定了婚事,那他就反悔不得了。 皇上亲口赐婚,哪能讨价还价? 不如先把皇上这里压着,让陈文义赶紧择一个可心的女子娶了,不要逼皇上出手。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朕也是这个意思。你告诉他,他再不娶朕就指婚了,纳兰玉露就不错。” 他心里厌恶郭络罗明鸳这等女子,先前一副对陈文义痴心一片的模样,现在又要进宫。 皇上收她是为了朝堂考虑,其实心里对这样的女子非常不屑。 倒是纳兰玉露的反应让他很欣赏,凭纳兰明珠如今的地位,她进宫起码也能封个贵人。 可她拒绝了,甚至为此和纳兰明珠父女大闹,这份贞洁心性,也算配得上陈文义了。 陈文心忙转移话题,“对了,先前说的晋封的事儿,玄烨可准了?” “她两个居于嫔妃也好些年了,如今阿哥们也大了。只是晋封了她们,岂不委屈了你?” 荣嫔和德嫔都晋封为妃位的话,就跟陈文心平起平坐了。 宫中四妃的数儿足了,只佟贵妃一家独大。 皇上觉得这个局面不好,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 有心要将陈文心晋封,又觉得她说得对,这个时候不宜刺激佟贵妃和佟佳氏一族。 “佟贵妃的身子你也知道,少不得委屈你一段时日。” 皇上说的一段时日,就是等佟贵妃油尽灯枯的时日。 这个时日不远了,否则佟佳氏一族也不会急着再送个庶女进来。 皇上明摆着说佟贵妃一死,他就会晋封自己为贵妃,还说委屈了自己。 陈文心有些受宠若惊道:“玄烨把我说的也太娇气了,这样就委屈了?我已经很知足了,这宫里再没人比我晋封得快了,年年晋封,哈哈哈。” “况且皇上就算不喜欢佟贵妃,她到底也在宫中十来年了。把我提到和她一样高的地位,未免叫人议论皇上寡恩。若说再给佟贵妃晋位,又怕佟佳氏一族恃宠生娇胡作非为。” 她说了这一通,意思就是非常赞同皇上的做法,一点儿也不委屈。 若是旁人这样说,皇上会疑心这人心机深沉,专会说场面话来听。 换了陈文心这样说,皇上就觉得一身轻松。 他看得出来,陈文心是真的没有野心,凡事也处处为朝政和江山稳固着想。 先皇后赫舍里氏去的时候,尚未满二十岁。 她年纪轻轻的,在后宫里也颇有贤名,太皇太后也很是满意。 皇上也很满意,在他看来,皇后能不争风吃醋、体贴皇上,就是最大的贤良了。 如今拿陈文心和先皇后相比,更多了一份疏阔的男儿心胸,也少了一分闺房的扭捏气。 他常常在想,陈文心一定是上天赐给他的宝藏,否则怎么会如此称心? 这样想着想着,不禁看着陈文心就呆住了。 “玄烨?” 她在皇上眼前挥了两下手,以为他在发呆,正想放手,却被皇上一把抓住。 她警惕地问,“做什么?” “生小阿哥。” 皇上一点儿也不脸红地拉着她,就要抱起她往内室走去。 自从过了年后,宫里为太皇太后守孝除了服,皇上就开始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或者应该说,是正常的夜生活。 不知道是不是守孝期间憋久了,现在倒比二十来岁时显得更加生龙活虎。 陈文心不禁想到一句俗话,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皇上现在已经三十出头了…… 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啊。 且皇上又说了,因为她过了年就十七了,这个年纪完全可以生育了,不会影响身体。 因此每每夜间熄灯灭烛,皇上就把此事称为生小阿哥的事。 她听了几次之后觉得不对劲,“怎么?若是生的是小公主,玄烨就不疼了吗?” 皇上手上的动作没停,继续专心地解她纽扣。 “没有若是,朕说是阿哥就是阿哥。” 皇上的口气就像提前看过了B超一样,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都还没怀孕呢,哪里就知道是阿哥还是公主了? 陈文心一番白眼,双手搂着皇上的脖颈,身体不安分地往外扭。 “做什么?” “我要在上面……” 次日,陈文心就派人传信给陈文义,告诉他皇上的意思。 想必她不说陈文义也知道的,他时常在皇上跟前行走,皇上必然也说过。 如今叫陈文心说,相当于最后期限。 信是直接传到乾清宫那边的,恰好陈文义不在,就给了陈希亥。 陈希亥看了信中内容后大为愧恼,当夜回去就把陈文义叫到上房来,训斥了他一顿。 “你瞧瞧你,如今也是三品的官职,一点儿大事都不懂!” 陈希亥仿佛回到从前,回到陈文义还未进入官场之时,那样地训斥他。 “别说叫旁人瞧着不像样,带累陈家的门楣倒不怕,带累你妹妹你怕不怕?皇上都亲自过问你的婚事了,你还要逞强到什么时候?” 皇上偶尔也在他们面前提过,听口气是对纳兰明珠的长女有意,想赐婚给陈文义。 又因为格外宠信他,欲让他挑选自己可心的妻子,所以一直没有强行干涉。 现在不一样了,过了年又长了一岁,连皇上都看不下去了。 陈文义听着自己父亲熟悉的口吻,面上只淡淡笑着,既不反驳也不悔过。 一旁郑氏听不下去了,上来劝道:“老爷也轻声些,叫下人听见了怎么好?二郎如今大了,也是为官做宰的人,老爷好歹留些脸面。” 她又走到陈文义身边劝道:“二郎,这回你父亲教训的是,为娘也不替你说话了。你大哥还是因为家贫所以娶妻晚,到你这个岁数的时候也早娶了你大嫂了。” “如今家里又不贫,满京城里好人家的女儿你也不愁挑,何必还执拗呢?” 从前陈文义年少,还时常在外头不知何处混迹。 陈希亥总担心他学坏了,小小年纪仗着生得比别人俊秀,只怕流连烟花柳巷之地。 如今看陈文义,倒巴望他是个留恋烟花柳巷的人。 郑氏拉过他到一旁,委婉地试探道:“不如,为娘明日请吕太医到府里来,请他为你瞧瞧脉象吧……” 陈文义面色寒如刀剑,“母亲,你!” 郑氏这是觉得他身体有疾,所以不好意思娶亲? 若是旁人说出这样的话来,陈文义绝不会容他多活一刻。 眼下这话是自己母亲说出来的,他哭笑不得,又不知如何解释。 陈希亥没有郑氏那么会想,他相信陈文义不是身体有隐疾,而是心里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心思。 有一个念头一直在他心里存着,只是他怎么也不肯相信。 看尽陈文义身边的女子,对他示好的数不胜数,他却无一加以青眼。 反倒是对陈文心…… 想到这里,陈希亥就更为恼火,“我不管你心里有什么想法,这半个月里,必须给你定下亲事来!” 郑氏见陈文义否认了身体患疾这个问题,心里才放心下来。 只要不是身子有隐疾就行,那么凭她儿子这样的人品才貌,哪里会娶不到好妻子? 她柔声劝慰道:“你就听你父亲的话罢,咱们陈家如今居于这个位置,但凡有一点错处都不知道会被人编排成什么样。” 陈文义只是点头,也不答话。 陈希亥接着她的话,越性说得明白一点,彻底把此事了结。 “你想皇上为什么着急你的婚事?你日日在皇上跟前行走,连皇上都怕外间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你再想想你妹妹,皇上是个多疑的人,你就不怕他把你对念念的兄妹之情误会成什么?” 陈希亥这话说得极其严重,郑氏早吓傻在那里,就连陈文义也如闻天音。 沉默良久,陈文义抬起头来,拱手躬身。 “儿子知道了。” 第三百零四章新人入宫 第三百零四章 新人入宫 正月过去之后,皇上果然大封后宫。 荣嫔和德嫔两个晋封为妃,定常在被晋封为贵人,七阿哥的生母成氏被封为常在。 陈文心只见过此人一面,瞧她来翊坤宫拜见时的谨慎模样,想来不是个厉害人。 生得也不过是周正而已,皇上“宠幸”那个玉常在的时候,实际上未曾碰过她,才在宫女里头随意择了两个过夜。 这才有了六阿哥和七阿哥。 也不知该说成常在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原是个普普通通的宫女,一朝得幸,还诞育了皇上。 不幸的是,皇上在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她。 章贵人和卫常在都因刚刚晋封过,所以没有再晋。佟贵妃、惠妃和陈文心这三个,对外也只说是位分过高不宜再晋,所以没有动作。 不过未得晋封的这些嫔妃,也都得到了皇上的赏赐,算是合宫欢喜吧。 而后秀女入宫,头一个便是佟贵妃的庶妹,册封为贵人,是秀女中位分最高的一个。 姊妹两个一个佟贵妃,一个佟贵人,叫起来未免容易混淆。 因此宫中私底下只管这个佟贵人叫做小佟佳氏,才不至于混淆。 而后便是郭络罗明鸳,封为常在,再有一个是陈文心大嫂曾氏的族妹,也封为常在。 其余的还选了几个进宫,皇上看都没有看,就丢在储秀宫任她们自生自灭了。 这三个人都放到了永寿宫,永寿宫自从宜贵人去了以后就无人居住,一直荒在那里。 而今一下子住了三个嫔妃主子进来,着实热闹了一番。 这三个人里头以小佟佳氏贵人的位分最高,因此住了主殿,成为一宫主位。 这宫室是皇上亲自安排的,也不知道是他有心想把这几个新进宫的妃嫔都放到一处“热闹”,还是懒得给她们安排宫殿所以直接都放到了空的永寿宫里。 以陈文心看来,前者更有可能。 如果皇上真的懒得安排,不要管就是了,何必出手呢? 她不禁好笑,皇上在这些问题的处理上,常常让她觉得很腹黑。 这简简单单一个安排是多么巧妙啊,让她们三个住在一个宫里,有什么争风吃醋的让她们三个争去。 在眼皮子底下的敌人,总比外头的更吸引她们的注意力。 三人进了宫后皇上还是老样子,夜里要么独宿乾清宫,要么就是在翊坤宫留宿。 丝毫没有为了新人,而冷落旧宠的样子。 这三个新人,皆是美貌如花,年轻娇嫩的。 皇上却从不踏足永寿宫,叫后宫众人都感慨万分,只道皇上深情。 又羡慕起陈文心来,说到她都夸赞叹服。 一个女子能够做到让男子这般一心一意地对待,她除了貌若谪仙,还得秀外慧中,体贴入微。 何况那男子是皇上呢。 这就是所谓的,宠冠六宫,圣眷不衰了。 小佟佳氏自从进了宫以后,倒是安安分分地,时常在承乾宫待着。 佟贵妃身子不好的时候,她就侍奉汤药。一时精神好了,就陪她说笑取乐。 不知是自己的妹子进宫相陪心情好了,还是天气暖和了,佟贵妃的身子听说也渐渐好起来。 曾常在是陈文心大嫂的妹子,因此一入宫就归属到陈文心这个阵营里,自以为凭着这层姻亲关系无人能出其右。 陈文心先时在秀女的名单中见到曾常在,便劝过曾氏,叫她和自己的父母说说放弃送女儿进宫。 皇上的心思她很明白,曾氏进了宫也不会得到什么宠爱和抬举的。 这宫禁森森,没有一个知心的夫君相依偎,要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 她当曾氏是自家人,所以实话实说,劝她不要耽误自家妹子的终身幸福。 然而不知道是曾氏没说,还是曾家的父母没听,总之人还是送进宫来了。 皇上把曾常在选进来的道理很简单,就和当初选陈文心是一样,因为她的汉人身份。 今次入选的秀女共有七八人,就两个汉人女子。 除了储秀宫那几个被抛弃的不算,这三个上得台面的,也只有曾常在是汉人。 皇上是为了满汉稍稍平衡些,并非对曾常在有何眷顾。 既然人已经进了宫了,为了这层姻亲关系,陈文心也得提携着曾常在些。 好在曾常在像她大嫂曾氏,是个知书达理的人,看着也没什么阴狠心机。 她到翊坤宫来请安的时候,陈文心给她的赏赐也比旁人不同。 小佟佳氏位分最高,按理应该给她最好的。 只是佟贵妃和陈文心的关系是满宫皆知的,小佟佳氏又一心一意照顾自家姐姐,日后必定为敌。 她也犯不着白给小佟佳氏什么好东西,人家未必稀罕。 因此只给了寻常的赏赐,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让她离开了。 倒是给曾常在,才能体现出一番姻亲之间的亲厚,这也是给她大嫂的一个交代。 曾常在入宫之前也听家中多番嘱咐,说要她凡事向勤妃娘娘多学习,遇事就找勤妃娘娘帮忙拿主意。 总之,勤妃娘娘是你姐姐的小姑子,她一定不会害你的。 所以曾常在在陈文心面前毕恭毕敬,万分谦逊。 “你如今在永寿宫住得惯么?小佟佳氏和郭络罗氏,可还安静么?” 陈文心随口问了几句寻常的客套话,曾常在想了想,认认真真地回答她。 “佟贵人还算谦和,她一贯也不在永寿宫里,只是往承乾宫贵妃那里跑。郭常在也安安静静的,她住东配殿,嫔妾住西配殿,两厢无事。” 郭络罗明鸳被封为常在,因为没有封号,便把姓氏简称了,唤作郭常在。 “郭常在住在东配殿?” 陈文心眉梢一挑,宜贵人死前最后住的就是永寿宫的东配殿,皇上把她安置在那里,不可谓用心不毒啊。 曾常在也听说过,郭络罗明鸳的亲姐姐宜贵人,从前就住过东配殿。 这样一想,便觉得那个地方实在不吉利,叫人可怕。 想那郭络罗明鸳住在自己的姐姐芳魂停驻的地儿,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曾常在想着便叹了一口气,“娘娘,为什么把我们三个人都放在永寿宫呢?嫔妾听闻一宫主位至少得是嫔位,这样一挤着,倒叫佟贵人成了主位。” 曾常在心中阵营划分泾渭分明,在她看来,小佟佳氏是佟贵妃的妹妹,那就是陈文心的敌人。 她是陈文心这一伙的,因此对小佟佳氏没有好感。 至于那个郭络罗明鸳,听闻她的姐姐宜贵人生前也没少陷害陈文心,因此对她也不喜了起来。 小小一个永寿宫,三个小小的新人嫔妃,倒是划分出了三个阵营来。 陈文心听了不觉好笑,看来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子,到了这后宫之中都会本能地学会争斗。 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她只敷衍曾常在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许是为了方便你们新入宫的姊妹好交流吧。小佟佳氏位分最高,居于主位也是理所应当的。她若是敢对你如何,你只禀告了本宫就是了。” 虽然小佟佳氏是主位,她若是个知道礼数的,就该知道自己这个主位名不正言不顺。 那就不会真的行使主位的权力,对同样刚刚入宫的其他两人如何。 如果她不知礼数,仗着自己的位分高出同宫的两人一点点,就嚣张跋扈。 那么,陈文心自然不会放过她。 曾常在得了她这句话,自以为有了靠山,喜之不尽地走了。 最后是郭络罗明鸳。 按照陈文义的说法,在选秀之前郭络罗明鸳来找过他,告诉他家中要送她进宫。 而陈文义似乎是十分绝情地拒绝了她。 这也难怪,她是被陈文义拒绝了,又不是移情别恋。 因此陈文心心中倒觉得有些亏欠她,待她的态度也亲和。 郭络罗明鸳看起来面容憔悴,想来她自己也是不愿意进宫的,迫于父母之命罢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陈文心怜惜她,她却像不认识陈文心似的,冷漠疏离。 见她如此,陈文心也不好多说什么,略说了两句场面话便让她离开了。 陈文心犹可,白露是头一个不待见她。 “二爷拒绝她了,关我们主子什么事?她一个小小的常在,倒敢跟主子摆脸子,真是和从前宜贵人一个德行!” 白露从前就不喜欢她,觉得她对陈文义穷追猛打不知廉耻。 及至她入了宫就更不喜欢她了,一个名声在外的女子还有脸入宫做皇上的妃子,真是马不知脸长! 见白露十分气愤的模样,陈文心知道,她不完全是为着郭络罗明鸳。 她父亲陈希亥限令陈文义半个月内必须定下人选,陈文义顺应众人的希望,去纳兰家下聘礼去了。 陈文心也觉得纳兰玉露不错,这姑娘有点骄傲的千金小姐脾气,但不失为一个聪明又有才干的好女子。 如此一行,不知多少京城贵女哭干了眼泪。 慢着,方才郭络罗明鸳那个模样,莫非也是为着陈文义要娶纳兰玉露伤心吗? 怪不得她要给自己摆脸子瞧了,见着自己这张和自家二哥相似的脸,她怕是看了就愤恨吧? 最怕的就是因爱生恨,让郭络罗明鸳怨恨陈文义和纳兰玉露,甚至怨恨自己…… 第三百零五章聚宴 第三百零五章 聚宴 很快到了二月十二陈文心的生辰,因着去年年尾到今年年头事情一大堆乱糟糟的,皇上便说要让众人都散散心,到畅春园里给陈文心过寿。 如此就不单纯是给陈文心过寿了,皇上说让大家都散散心,谁能不去? 既是陈文心的寿宴,也是皇上为众人办的宴会,因此合宫嫔妃、阿哥和公主们都到了。 年后皇上晋封荣妃、德妃她们的时候,也封了恭亲王府的两位格格。 大格格封为和硕静恪公主,二格格封为和硕端惠公主,连五公主也得了封号,为和硕淑仪公主。 册封公主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准格尔部使团入京的时候。 鸿胪寺先接待了这些准格尔部的使团,与此同时,畅春园中盛宴正好。 皇上高居上首,陈文心因是寿星,和皇上并席居于上首。 这就有些尴尬了,难道要让佟贵妃这个位分最尊的坐在下首不成? 因此皇上的席位旁边又设了一席,让佟贵妃也坐在上首,这样才算平衡了。 佟贵妃到底心有不平,又想着皇上把陈文心宠到天上去了,还能想着给她在上首置一个席位,已是恩宽了。 若换做是从前,皇上哪里会顾忌她的想法? 这样想着,心里便也舒坦了些。 陈文心身上穿着的是皇上亲自赏赐的正红色华彩霓裳织羽衣,那细密精致的织羽也就罢了,难为的是颜色。 宫里这么些年来,还没有几个人敢穿一身的正红。 佟贵妃从前仗着位分尊贵倒穿过一身,还只敢狡辩为是胭脂红,不是正红。 如今陈文心这一身名正言顺,因是皇上所赐。 这仿佛向众人透露出某种深刻的含义,细想令人生寒。 佟贵妃不禁看向下首的太子,他身着明黄色的衣裳,那是宫中除了皇上以外唯一能穿明黄色的人。 想到这里,她心中冷笑。 正红算什么,凭她如今如何风光,到皇上百年了,做太后的还不是自己? 她到底,是太子的养母呵。 因想到这里,她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来。 皇上和陈文心两个说了好一会子的话,两人说的还是悄悄话,底下都听不见。 仿佛众人都不存在一般,恩爱非常。 过了一会儿,不知陈文心说了什么,皇上就笑了,抬起头来。 “几位新入宫的嫔妃可还住得惯么?朕政事繁忙无暇顾及,若有什么事情找勤妃就是。” 皇上说的是找勤妃,而不是贵妃,或者是贵妃和勤妃。 底下众人一时有些惊讶,那些老人是没想到皇上把话这样赤裸裸地说出来,那些新人则是不知道陈文心竟然受宠到明目张胆凌驾佟贵妃之上的地步。 皇上又转过头去看向佟贵妃,笑得亲切,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贵妃的身子如今才好了一些,万万不可操劳。” 佟贵妃只觉得被皇上一刀砍在身上,痛得直流血。 没想到皇上又贴上一块纱布在她伤口,和她说,放心你的恶瘤朕替你切了。 这一会儿是冰一会儿是火,让佟贵妃的心从胸腔跳到嗓子眼,又从嗓子眼迅速坠落回腹中。 忽上忽下,变化万千。 她就知道,皇上不是给她难堪,只是在意她的身子罢了。 “臣妾多谢皇上关怀。” 佟贵妃感激地对皇上称谢,又对陈文心道:“本宫卧病的时日,就劳烦勤妃代为照管后宫了。待春暖花开之时,本宫自当接回这个重任。” 这话看似感谢陈文心,实则是示威。 这后宫是我佟贵妃的地盘,你勤妃只是代为照管。 你代为照管也管不了多久,等春天一到我病好了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陈文心如何听不懂这含义? 她只装作听不懂,含笑道:“贵妃娘娘说的哪里话,臣妾协理后宫,分所应当。” 分所应当四个字,就轻轻巧巧地把佟贵妃所谓的代为照管噎了回去。 两人之间隔着皇上,目光相接,暗藏锋芒。 随后很快移开。 毕竟是合宫欢聚的盛宴,有什么争风吃醋的举动,也不能在这个场合。 她们两人身居高位,半点小举动底下都看得见,自然不能失了仪态。 只见德妃从座位上款款站起,手中举樽道:“今儿是勤妃妹妹的千秋,姐姐也不会说什么体面话,只祝你岁岁平安、青春永驻罢。” 德妃都站起来了,其他的嫔妃自然也举樽站起。 太子也举樽朗声道:“儿臣恭祝勤额娘,凤体安康,福寿绵长!” 以太子为首,而后众阿哥和公主也都站起来举樽祝福。 皇上望着底下的众人,头一回觉得后宫聚宴中有如此真心实意的欢喜。 太子身为佟贵妃的样子,先前佟贵妃病得起不来的时候,也没听说太子去承乾宫探望过几回。 陈文心的寿辰,太子倒喜得忙在前,一大早就去观澜榭磕头。 所以他忙不迭地带头祝酒,看得众人皆心中纳罕。 这倒不像是佟贵妃的养子了,而像陈文心的样子。 五阿哥如今也能自己走路了,奶嬷嬷伺候着,也和其他阿哥们一样坐在一席。 他见众人都站起来,也噔的一下站了起来。 “额娘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这个词,一听就是陈文心教出来的。 五阿哥奶声奶气的,两手抱起酒樽,里头装着嬷嬷给倒的牛奶。 陈文心见他一下子站起来,不免担心道:“皇上,五阿哥还小,他哪里坐得住呢?” 皇上一时起了玩心,笑道:“胤棋,到皇阿玛这里来。” 皇上对待阿哥们一向是以严父的形象来自律的,故而阿哥们视他既是父,也是君,都有些敬畏。 今日见皇上对五阿哥这么亲热温柔,都有些吃惊。 皇阿玛为什么对五弟格外温和呢,难道是因为,五弟是勤额娘的养子? 五阿哥笑嘻嘻地,双手还捧着那杯牛奶不肯撒手,一面小跑着朝皇上这里来。 奶嬷嬷在后头看得心惊胆战,像只母鸡一样在他身后护着。 就这样摇摇晃晃,竟然也没摔倒,稳稳地到了皇上脚边,然后兴奋地跳了一下。 众人都瞧着他的动作,被他这一跳,大家都笑了。 “五阿哥可真是可爱。” 章贵人笑得捂住了肚子,小孩子两三岁,可真是有趣啊。 众人也附和起来,纷纷夸奖五阿哥活泼可爱。 惠妃看着大阿哥不说话,脸上难得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她想起,大阿哥小的时候,也是这么可爱的。 皇上哈哈大笑,把五阿哥的酒樽拿走,试试他的反应。 众人难得见到皇上这样玩心大起,倒像个孩子一般,心知他是心情格外好。 只见五阿哥似乎很想拿回那杯牛奶,但是看着他高高大大的皇阿玛,又不敢造次。 那双小眼睛圆溜溜的,充满了委屈。 “额娘……” 五阿哥小声地喊着陈文心,一边扭着身子,希望额娘能替他夺回牛奶来。 众人又是一阵笑,一个两岁孩童的小心思,谁看不出来呢? 独有郭络罗明鸳在底下,看见五阿哥这副活泼聪慧的模样,心中酸楚。 那是她姐姐的孩子啊! 她盯住上首的陈文心,只见她满眼慈爱,嗔怪皇上道:“皇上,心疼心疼我们五阿哥吧。” 皇上这才罢了,把那酒樽还给五阿哥,五阿哥笑得忙不迭抱着酒樽就跑了。 他大约太害怕皇上再抢走他的牛奶,所以跑得有点急。 奶嬷嬷一个没注意,只见五阿哥晃晃悠悠,杯中的牛奶都撒了好些出来。 陈文心看着皱起了眉,他这样跑下去,不摔倒才怪呢。 眼看着他越跑越不稳就要摔倒,一个身影箭步从座位上冲出来,把五阿哥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原来是四阿哥。 两人抱成一团摔在地上,众人皆惊,忙上去查看。 只见五阿哥酒樽中的牛奶都倒在了四阿哥的衣裳上,他被四阿哥抱在怀里,不知所措地扁着嘴。 陈文心和皇上也从座位上站起,走到二人身边。 见五阿哥没事,倒是四阿哥的衣襟全湿了,她便从袖中取出帕子来给四阿哥擦拭。 “多亏了你,不然摔他一跤才长记性呢。” 四阿哥接过帕子,笑道:“陈额娘,我没事。” 幸好他进来骑射学得多,否则未必能及时抱住五阿哥。 摔到地上事小,最怕的是磕到酒樽。 那酒樽原是白瓷的,若是一跌摔碎了扎到身上就不好了。 而后她转过头来,故意沉下脸来教训五阿哥。 “你瞧瞧你,额娘平时是这么教你走路的吗?” 五阿哥见自己额娘沉下脸来,再也顾及不得什么牛奶了,委屈地摇摇头。 “要是你四哥方才没抱住你,杯子摔破了扎到你身上是好玩的?” 他继续摇头,“不好玩。” “四哥救了你,要说什么?” 五阿哥从善如流,从自己的小衣兜里掏出小帕子,学着陈文心的模样在四阿哥身上抹啊抹。 不过他个子太矮了,举起手也只能抹到四阿哥的肚子。 “谢谢四哥,胤棋给你擦擦,擦擦就不脏了。” 五阿哥倔强地拿着小帕子擦四阿哥的肚子,陈文心看得忍俊不禁,别过头偷笑。 她可不能当着五阿哥的面笑,那样还怎么教育儿子? 四阿哥都被他逗笑了,忙道:“四哥没事,不用擦了。” 见两个孩子都没事,四阿哥兄弟友爱,五阿哥知错能改,皇上甚是愉悦。 “好了,既然没事了,都回去坐吧。” 第三百零六章准格尔使臣 第三百零六章 准格尔使臣 酒酣宴热之时,外头传来通报,说是准格尔使臣木塞求见。 三位公主听见准格尔三个字,都面色僵硬了一下。 不论是准格尔还是其他的蒙古部族,都是她们最不想听到的名字。 一旦听到,就很有可能意味着要远嫁和亲了。 皇上道:“让他们等着罢。” 准格尔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蒙古部族,到底如今形势严峻,过于怠慢也不好。 今儿这宴会皇上说是让众人都休息休息,兼为陈文心贺寿。 实际上,皇上是在抬高她的地位。 有皇上亲自为她办寿宴,让她高坐皇上身边的上首。 这是在告诉众人,她的身份不凡。 偏偏是赶在新入宫的嫔妃来了之后,不可不怀疑皇上有给这些新人警醒的意思。 警醒众人,这后宫固然是佟贵妃地位最尊,但陈文心才是皇上最钟爱之人。 感受到皇上这一番心思,她又是欢欣又是感动。 “皇上,接见使臣才是正经事,别为了臣妾等误了政事。” 陈文心当先起身,“诸位姊妹们也尽兴了,皇上忙去吧,我们就散了。” 皇上就是想给陈文心立威,所以连准格尔使臣都可以不见,先晾着。 她反倒劝皇上先去接见使臣,可见是领会了他这一番心意。 “虽如此说,今儿是特为你贺寿的,能有什么比这更要紧?” 底下众人也都站了起来,原来在皇上心里,陈文心的寿辰比接见使臣更加重要。 佟贵妃坐在位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凭什么陈文心站起来了,众人就都站起来了? 什么时候开始,后宫是以陈文心马首是瞻了? 她看向底下,小佟佳氏也跟着众人站起来,不禁有些怒其不争。 她面上扭曲,神色变化了几番,终于还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皇上处理政事要紧,我等先散了为好。” 她嘴上说好,难看的面色还是暴露出了她的复杂心情。 陈文心视若无睹,淡淡一笑,“难得贵妃和本宫意见一致,妹妹真是欢喜呢。” 她又转向皇上,“皇上快去罢。” 皇上这才慢悠悠地从位置上站起,“委屈你了,朕晚间再去瞧你,晚膳等朕回来用。” 他最后补充的那一句,就像是生怕陈文心不等他吃饭一样。 一时皇上走了出去,身后跟着李德全等一大串人都走了。 陈文心便走到五阿哥的位上,牵起他的小手当先往外走去。 德妃和章贵人,卫常在和曾常在,都紧跟着陈文心走了出去。 佟贵妃心中生怒,这个陈文心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竟然抢在她前面先走了。 位分最尊的人是理应先走的,难道陈文心觉得她比自己还尊贵吗? 更有她那一党的那些人,竟然也都跟着走了,丝毫不顾及自己这个贵妃。 她怒火压在喉间,只听得一声轻唤,小佟佳氏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胳膊。 “姐姐,咱们也走罢。” 佟贵妃正是一股恶气无处使,见着小佟佳氏上来,不免拿她当了出气筒。 “你还扶我做什么,方才你也顺着那勤妃!” 小佟佳氏满腹委屈,见还有些没走尽的嫔妃,因此也不敢解释,只是压低了声音劝道:“姐姐有什么气,回去要打要骂都使得。这里还有旁人呢。” 佟贵妃四周扫了一眼,果然见惠妃和荣妃并一众嫔妃、阿哥等人尚未离开。 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好发作,只不出声,算是默认了小佟佳氏的话。 见自家姐姐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小佟佳氏亲自接过宫女手上的披风,严严实实地给佟贵妃裹上。 随后她两人离开,众人也陆续离开。 曾常在跟着陈文心走出来,又是惊又是喜。 她没想到,陈文心竟然敢逾越佟贵妃先行,并且德妃等人也自然地跟着出来了。 她原是不敢的,见她们都走自然没有自己还留着的道理。 “贵人,勤妃娘娘这样做,不怕佟贵妃恼怒吗?” 她落在后头,拉着章贵人悄声地问。 章贵人最是个平易近人的,她不好意思直接问陈文心,所以就问章贵人。 章贵人撇撇嘴,“这有什么?你要知道佟贵妃都对勤妃做过什么,就知道这点小小的冒犯,是佟贵妃应得的。如今是娘娘执掌后宫,你还怕她佟贵妃敢做出点什么来吗?” 章贵人看起来也不是个胆大的,说起这些话来倒是丝毫畏惧的神情都没有,可见是真的不妨事。 “妹妹新入宫不知道,谢谢章姐姐指点。” 曾常在亲眼见识陈文心得宠的程度,心里就更加安心了。 她原先不知道,还担心佟贵妃会不会因为自己和陈文心的姻亲关系,而有意针对自己。 现在看来,只要她紧紧跟着陈文心这颗大树,起码性命无忧。 在永寿宫里,小佟佳氏位分高,是主位,她的待遇自然要好些。 曾常在因和陈文心的姻亲,内务府对她也不敢怠慢,一应供给都甚好。 相对而言,无根无基无所依赖的郭络罗明鸳,她的吃穿用度就差上许多。 章贵人知道她姐姐是陈文心的大嫂,那就是自己人,便给她说了许多关于佟贵妃的事情。 陈文心牵着五阿哥走在前头,并不知道后头两人的谈话。 她心情大好,和五阿哥一起蹦蹦跳跳地,踩着地上的落叶来玩。 五阿哥咯咯地笑,陈文心也笑得止不住。 远远的,一队身着蒙古袍子的男子从回廊走过,走到正对此处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原来那园子的狭长小径上,一位红衣的少女美若谪仙,如同从画卷中走出。 她牵着一个小小的孩童,那孩子也活泼可爱,两人一同踩着地上的树叶。 时不时的,就听见清脆的咯咯笑声传来。 在前头引领的鸿胪寺卿走得好好的,忽然感觉到身后的使臣们停下了脚步,有些不满地回过身。 只见使臣中为首的那人一直瞧着园子里头的某处,鸿胪寺卿望过去,见是陈文心带着五阿哥在踩树叶玩。 “敢问大人,那是何人?” 准格尔使臣木塞只望着那处,眼睛眨都不眨。 鸿胪寺卿自然知道是陈文心和五阿哥,只是如何能把后宫娘娘的身份告诉这些蛮夷使臣? 这些蛮子也真是无礼,见着娘娘也就罢了,还盯着看什么? 他没好气道:“那是皇上的五阿哥。使臣快些走吧,别叫皇上等着了。” 木塞一听那孩子是皇上的阿哥,眼前一亮。 那红衣女子和五阿哥的情状正如姐弟,嬉笑玩闹,她可能就是皇上的某个公主吧? 木塞张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好,走!” 那一头,陈文心完全不知道,木塞一行人从远处过去。 她和五阿哥嬉闹了一会儿,想着天气还冷,五阿哥年纪小,要是玩出一身汗闷在身上容易着凉。 因此也不由着他玩了,只和德妃她们几个斯斯文文地说话。 卫常在对陈文心今日的态度感到很高兴,照她的意思,陈文心现在完全有能力和佟贵妃分庭抗礼。 何必还要对她处处忍让? 可是陈文心一直不肯正面攻击佟贵妃,也不知道是在顾忌什么。 她素日里见着佟贵妃,礼数也是没错儿的,今天是头一遭僭越。 不知怎的,卫常在心里倒痛快得很。 众人走到半路上一个小亭略坐了坐,这个亭子居高临下,又有厚重的幔子围着,十分温暖怡人。 这处正好说话,德妃向着陈文心悄悄笑道:“皇上今儿给足了你脸面,哪个嫔妃生辰有位分更高的嫔妃陪坐呢?何况皇上亲自办的,亲自陪坐着。” 德妃毕竟年纪长些,几年前谣传立四阿哥为太子那事一闹,她越发老成持重。 今日这个寿宴,看来她是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陈文心对她了然地一笑,二人心照不宣。 “皇上抬举,我再一味求平安,未免太不领皇上的情了。我有时也想着,佟贵妃的敌意如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我又何苦顾及什么脸面呢?” 两人之间的脸面,早就撕破了。 以至于连刚刚进宫的小嫔妃们都知道如何站位,据说永寿宫那边,曾常在和小佟佳氏两人几乎一句话都不说。 两人底下的党羽尚且如此,何况她们两个主将? 今儿这点小小的不给脸面,和佟贵妃罚她在大雨中跪着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 卫常在道:“娘娘早该如此了。旁的不说,只说太子的态度,可见佟贵妃不成气候。” 卫常在观察入微,她看得出,太子对陈文心的态度比对佟贵妃好多了。 说来也是奇怪,陈文心给众位阿哥上个什么算学课,阿哥们似乎都被她收复了。 从前只是一个四阿哥,后来从大阿哥往下数,除了小得不知事的七阿哥以外,哪个阿哥不喜欢她? 太子是佟贵妃最大的倚杖,连太子都对她没有敬爱之情,她还凭借什么呢? 哪怕皇上驾崩太子登基,他也未必愿意册立佟贵妃为太后。 德妃听了这话后淡淡一笑,“我看和太子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你们瞧瞧她的面色,难道还想活着见到太子上位不成?” 第三百零七章扶保太子 第三百零七章 扶保太子 皇上不过三十出头,身体一向康健。 佟贵妃病怏怏的,夏天也病冬天也病。 难道皇上还活不过佟贵妃? 等皇上驾崩太子登基,佟贵妃早就死了,还做什么太后的美梦? 众人听这话都点头称是,章贵人就常常被佟贵妃的面色吓着,实在是连胭脂水粉都遮不住她身体里透出来的衰朽之气。 看着样子,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只怕佟贵妃就要一命呜呼了。 “呵,你们没听她说么?待这个残冬彻底过去,她还要接管后宫事宜的。” 如今是二月初,正是冬尽春来的时节。 天气越和暖,佟贵妃的病情就越好。 不过春天好过这一阵儿,到了春尽夏至,天气越发炎热的时候她就又要缠绵病榻了。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得很,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和陈文心争夺管理后宫的权力,真是为了权力连命都不要了。 章贵人冷笑道:“随她去罢,娘娘不必和她争这个。后宫最是个会见风使舵的地方,也不是她病好了说要管,就由着她管的。” 佟贵妃的身体状况人尽皆知,后宫中原本忠于她的人也都纷纷倒戈,投向了陈文心这一边。 现在不倒戈,一时佟贵妃死了,他们这些党羽岂不任人践踏? 她现在就算挣扎着想拿回权力,也未必有人能听她的。 头一遭,内务府就已经拜在陈文心的门下,服服帖帖的了。 后宫里大小事务多半由内务府接管,就这一处,佟贵妃都无从下手。 陈文心点头,“你说的是,她要权,我就把权还给她。她接不接得起,就不关我的事了。” 她现在不担心佟贵妃,反而有些担心惠妃。 随着德妃和荣妃两个晋位,惠妃的地位不进则退,算是越来越低了。 她是宫中四妃之中第一个封妃的,现在的境况比德妃和荣妃还差,更别说和陈文心比了。 陈文心是皇上心坎上的人,那两个又是刚刚晋封,风头正盛。 只有一个惠妃,皇上不喜,佟贵妃也打压她,空有一个协理后宫的虚名。 惠妃到底还是个妇人,胆子不算大,心肠不算狠。 她的大阿哥就不一样了。 大阿哥一年年地长大了,他和太子之间原来就有些龃龉,在太子被册立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随着年纪渐长,矛盾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她不希望阿哥们之间手足相争,但若说她对几个阿哥一视同仁,那也是假话。 四阿哥是她最先认识的,是因为知道他是未来的雍正皇帝,所以有意讨好。 后来觉着这孩子可怜,心生怜悯,所以总是帮着他照顾他。 四阿哥感激她,信赖她,两个人成为又像母子又像朋友的关系。 太子是与陈文心接触之后主动来与她结交的,太子性情率真,又聪明伶俐。 他的身世较之四阿哥更可怜,还好有皇上的宠爱。 明知太子未来会经历二废二立,最后被贬为庶人,她还是想尽可能多给他一些温暖。 四阿哥和太子为一党,大阿哥和三阿哥为一党。 在陈文心的有意引导下,她的两个幼弟陈文礼和陈文信也偏向太子这边。 所以,如果争斗在所难免,她一定会帮助太子这一边。 顺应历史的潮流,太子胜过大阿哥也是必然的。 她叹了一口气:“说起太子,如今阿哥们也大了,真是叫人头疼。” 众人都明白她说的是为什么头疼,阿哥们都是男儿,不像嫔妃之间有什么龃龉藏着掖着。 大阿哥和太子不睦,三阿哥帮着大阿哥,四阿哥又帮着太子。 再看五阿哥和七阿哥这些小的,等他们长大了加入其中,那只会更加头疼。 说起这个来,德妃笑道:“我们四阿哥小的时候,就极喜欢勤妃妹妹。如今他长大了,又极喜欢妹妹的五阿哥。” 这话说的没错,但在这个当口说出来,显得别有深意。 “是啊。我也极喜欢四阿哥的,皇上也喜欢。你们瞧今儿四阿哥保护五阿哥的样子,日后五阿哥长大了,一定会跟四哥相亲相爱,是不是?” 陈文心接过她的话茬,认可她的说法,又逗弄一旁的五阿哥。 五阿哥只听得懂她最后的一句,四哥?哦,四哥是经常陪自己玩的好哥哥。 “嗯,胤棋喜欢四哥!” 五阿哥笑着点头,又继续玩他手里的毛球去了。 德妃心中感激陈文心,她不仅是说日后五阿哥会和四阿哥相亲相爱,更是在向德妃承诺,她会一直看顾四阿哥。 从前德妃就是为着四阿哥才和陈文心结盟的,那时她还有些害怕,害怕四阿哥过于喜欢陈文心,而不认自己这个亲额娘。 后来,陈文心的地位越来越高,母家的地位更是在朝中煊煊赫赫。 她的心思就渐渐转变了,也不害怕四阿哥过于喜爱陈文心了,只巴不得陈文心更加喜欢四阿哥才好。 皇上这么宠爱陈文心,日后有她一句话,四阿哥封为郡王、亲王,有何难? 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她是不奢望了。 二阿哥已经被立为太子,就算皇上日后变换人选,也定会选陈文心的亲生孩儿吧? 德妃出身不高,心知四阿哥是无望的。 把野心放低之后,她反而一身轻松,不必再有那么多的顾忌。 她能放低,惠妃就未必了。 大阿哥毕竟是皇长子,地位自然不凡,仅次于太子。 所以皇上让太子在朝中学习政事,出巡的时候就只带着大阿哥,他们两之间还是有可能争一争的。 卫常在试探道:“瞧着大阿哥看太子的眼神,竟无丝毫哥哥对弟弟的爱惜,反而是怨恨嫉妒更多些。” 卫常在一语道破,连刚入宫不久的曾常在都彻底听明白了。 大阿哥,对太子有不臣之心。 章贵人道:“大阿哥是惠妃的儿子,太子是佟贵妃的养子。他两个若是斗起来,咱们坐山观虎斗就是了。” 她说完才觉不对,又道:“不过四阿哥似乎与太子十分要好罢?” 她不禁想到,四阿哥和太子要好,是他们两单纯的玩得来呢,还是德妃或者陈文心有意为之? 陈文心给阿哥们上算学课,和一众阿哥都很要好的样子。 她最喜欢哪个阿哥,会不会属意于帮助谁呢? 再看年纪小小的五阿哥,这个才是陈文心自己的养子,陈文心如此受宠,有没有让五阿哥成为储君人选的意思? 还是说,等她自己生一个…… 陈文心摇头一叹,“这话不能这么说,咱们是内宫嫔妃,彼此间有个什么争风吃醋倒罢了,还真的能干涉到皇上立储的决定吗?” “既然皇上立了二阿哥为太子,我们就该替二阿哥着想,这才是替皇上分忧。” 陈文心的话乍一听是冠冕堂皇,细细一听别有深意。 皇上立了二阿哥为太子,她们就要为二阿哥着想…… 她是最知道皇上心意的,想来皇上是拿稳了主意的,大阿哥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这么一想,又觉得惠妃和大阿哥可怜。 “说到底,还是惠妃和我们亲近些。不过佟贵妃一旦病死了,皇上要么立个皇后,要么就再给二阿哥找个养母。否则皇上真有个万一,太子即位没有皇太后也不成体统啊。” 曾常在据实说了一句,一语警醒梦中人,众人都发起愣来。 她慌了神,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使得众人都愣神不说话了。 “嫔妾信口胡说的,各位姐姐见谅。” 她忙福身行礼,觉得自己是说错了话,冲撞了众人。 独有陈文心一个知道缘故,淡淡一笑,上前扶起她。 “没事,不是你冲撞了大家。是你的话,让大家想到了什么从前未想到的罢了。” 她牵着曾常在的手,白露在前打帘,二人缓缓地走出亭子。 独有德妃等三人还在亭中,好半日才回过神来。 如果佟贵妃病逝,皇上要给太子找一个新的养母。那不管是从皇上的心意还是从太子的心意来说,这个人选,都必然是陈文心。 换言之,太子如果登基,陈文心就是皇太后。 三人心中都如火烧一般地热烈,从来没有如此坚信自己站对了阵营。 德妃心中感慨万分,当年陈文心还住在永和宫西配殿的时候,谁能想到她会有今日? 幸好她不曾苛待过陈文心,幸好四阿哥阴差阳错和她结识,幸好她十分喜爱四阿哥,德妃才走到陈文心的阵营来。 一切出人意料,难以想象。 幸好上天保佑,让她选对了路。 章贵人更是庆幸,她何德何能,地位低微从未有什么能够帮得上陈文心的。 陈文心却待她最为亲热,知道她好吃,所以常常送时兴的点心给她。 是她一直在待自己好,才有自己的今天。 哪怕这一生在宫中,得不到皇上的宠爱,得不到什么位分。 他日陈文心成了皇太后,以她的心性,她们这些依附于她的人,也必能被善待的。 后宫女子一生争斗,有的是野心太大,为权力为地位。 有的不过是为了一席安身之地,不想被别人整垮,所以就要整垮别人。 现在的德妃和章贵人她们,就属于后者。 第三百零八章求娶公主 第三百零八章 求娶公主 皇上在畅春园的正殿暖阁里接见准格尔部的使臣,只见五个装束差不多的高大男子走进来,身上都穿着厚厚的蒙古袍子。 四人在后,一人在前。 皇上细看那为首的男子,只见他高大结实,面皮黝黑。 头上戴着尖顶绣图腾的青色蒙古帽,肩上挎着的褐色皮毛像是黄狐又像是獐子。 看起来其貌不扬,眼睛里却含着明亮的光彩,一张嘴说话牙齿洁白与肤色十分不衬。 那男子自称木塞,是准格尔的一名武将。 他带着手下,不卑不亢地向皇上行臣子之礼,又代为转达首领葛尔丹的问候。 行礼完毕,皇上给众人赐座赐茶。 木塞献上准格尔部的贡品礼单,皇上略看了几眼,见贡品十分丰厚。 牛羊和各类野兽的皮子众多,还有肉干和奶酪这些。 皇上见礼单虽多,竟然一匹骏马也无,不禁发笑。 “今年准格尔大丰收,送的贡品也多了许多。牛羊多啊,但你们的骏马都哪去了?” 木塞似乎早有准备,站起来对皇上一手抱胸道:“皇上,想必您也知道。土尔扈特部侵占我们准格尔部最肥美的草地,我们的首领葛尔丹是个英雄,他是成吉思汗的后代。” “成吉思汗的后代是不会任人宰割的,所以我们发动了战争,向土尔扈特部讨回了领地。在战争中马匹损失太大了,所以没有骏马能敬献给皇上。葛尔丹首领对此很是遗憾,所以多多地添上了牛羊来向皇上致歉。” 这个木塞看起来是个寻常的蒙古汉子,说起话来竟然一点儿也不坦诚,比纳兰明珠还狡猾。 明明是准格尔部侵占了土尔扈特部的领地,土尔扈特部力量微薄,一直忍让。 羔羊的忍让没有让狼崽子见好就收,反而变本加厉,导致土尔扈特部灭族。 皇上看着那张丰厚的礼单,那些牛羊里,也不知多少是准格尔部的,也不知多少是他们从土尔扈特部抢来的? 借花献佛,葛尔丹干的可真是好事! 还说什么马匹在和土尔扈特部的战争中损失过多,哪怕真的有损失,从土尔扈特部抢来的也补得上这个数目了。 不肯敬献马匹,很显然是在为了和大清一战做准备。 和草原骑兵打仗,马匹是万万不能少的。 葛尔丹自然要把好马藏着,留着充实他自己的军备。 皇上心中冷笑,这个狡猾的葛尔丹,他以为蒙古只有准格尔部有骏马吗? 皇上的手中还有蒙古的各大部族,每一个部族都有良马,不输于准格尔的马。 他面上只是微笑着,“是吗?朕怎么听土尔扈特部的首领说,是准格尔部先侵占了他们的领地?” 方才还能言善辩的木塞惊讶地瞪大了眼,“土尔扈特部的首领?他是什么时候和皇上说的?” 土尔扈特部的首领早就被葛尔丹一刀砍死,人头滚到草原上不知哪个角落去了。 他怎么能有机会去和皇上说话? 皇上看着木塞的惊愕神情十分满意,“新任的土尔扈特部首领,是已故老首领的长子兼世子。朕正是听了他的陈述,才给葛尔丹去了书信。” 木塞一下子明白了皇上说的是什么人,土尔扈特部被灭族了,唯一的活口就是那个去了科尔沁觐见皇上的世子。 他不得不心惊,灭族灭不干净,是草原部族最最忌讳的事情。 一个被灭族的部落唯一的活口,他身上承载着整个部族的仇恨和愤怒。 在草原的传说中,这样的人,身上会充满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终有一日,会向给了他灭族之痛的准格尔部报仇的。 皇上不打算就此话题深究下去,再说下去,那就成了向准格尔部兴师问罪了。 葛尔丹派人送了贡品来,又按照皇上的意思暂时没有再对周边部族发起侵略,这是对皇上的示好。 他也不想在准备不够充分的时候和准格尔部打仗,葛尔丹示好,他就得收下。 “你们西蒙古的天儿冷不冷啊,使臣到了京城还习惯么?” 皇上岔开了话题,又说起了关怀的话。 木塞也知道继续纠结于土尔扈特部活口的事情没有意义,他这次是来向皇上示好的,不是来诛杀余孽的。 “草原上比京城更冷,我们到了京城都习惯,并不觉得很冷。” 木塞从善如流,和皇上说起了这些场面话。 皇上点点头,“你们既然来了,就在京城多住几天,看看中原的风光。朕也喜欢草原的风光啊,想必你们的草原也有科尔沁草原那么美。” 皇上这一番感慨显得话中有话,好像在说他想征服准格尔草原,然后像游览科尔沁草原一样游览似的。 木塞觉得不舒服,便把话岔开道:“皇上,我们这次来,还要替葛尔丹首领向皇上提一个请求。” 皇上挑眉,原来葛尔丹借花献佛还不够,还想拿这些贡品跟他要东西? 蒙古人最喜欢江南的那些丝绸瓷器,每年皇上也都会赏赐这些东西给蒙古各部。 今日木塞特意提出,还是葛尔丹的请求,想来不是这些寻常玩器。 “哦?葛尔丹想向朕要什么东西呢?” 木塞从座位上站起来,郑重地行礼道:“我们的首领,希望能求娶大清的公主,永结为好。” 他行着礼,说的也是请求,皇上愣是没从他眼中看出求人的态度来。 他总觉得,木塞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代表葛尔丹的态度。 葛尔丹对皇上表面上称臣纳贡,恭敬听话,实际上,他还是一头狼。 一头你摸着他的脑袋,他摇着尾巴,但还是会忽然咬你一口的狼。 木塞的眼神,就是狼的眼神。 大清的公主下嫁蒙古和亲也是极寻常的事情,以准格尔部的实力,求娶一个公主也不算过分。 然而,准格尔部野心勃勃,皇上预感他们和大清之间是终要一战的。 把公主嫁给一个有不臣之心的部族,无异于羊入虎口。 那些公主是皇上的女儿、侄女,把她们嫁到臣服的蒙古部落去尚且有些不忍,何况是准格尔部呢? 他眸子微眯,借以掩盖眸中瞬间迸发的杀意。 那股杀意转瞬即逝,待木塞抬头细看皇上神色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淡然的笑意。 “公主下降,事关重大。朕须得考虑考虑,再做决定。” 他强忍着心中的怒气,不能表现出来,不能直接拒绝。 只能说要考虑考虑,暂且搪塞过去。 木塞听了这话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躬身行礼,“皇上,请问今日在园中穿着红色衣裳,和皇上的五阿哥玩耍的是哪位公主?” 木塞的意思很明显,他希望替葛尔丹求娶这位红衣的公主。 他在园中一见陈文心,便觉得失魂落魄。 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这样鲜艳俏丽,仿佛是从长生天的座下飞到人间的神女。 哪怕她不是皇上的公主,只是个普通的官宦小姐,他也想要。 皇上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满园子里还有谁穿红色衣裳,还和五阿哥玩耍? 这个木塞想来进来的路上见着了陈文心? 一旁坐着的鸿胪寺卿听了这话,吓得命都去了半条,连滚带爬地跪地向皇上请罪。 “皇上恕罪,准格尔使臣进来的路上见着勤妃娘娘和五阿哥,怕是误以为勤妃娘娘是……” 木塞听到鸿胪寺卿的话,不禁深感失望。 原来那个红衣的女子,是皇上的嫔妃…… 他在原地愣神,直到身后的属下拽了一下他的衣角,他才反应过来。 “皇上恕罪,我并不知道那是娘娘,还以为……” 还以为是个公主,是可以求娶的对象。 皇上这下绷不住了,干脆把对准格尔部想求娶公主的怒气都摆到了面上。 反正是木塞先行无礼的,皇上动怒也是应该的。 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准格尔使臣也太不知礼数了,慢说求娶公主朕还未必答应。你竟敢还挑起了人来?挑到朕的嫔妃身上了,好啊!” 木塞自知理亏,他原是一时迷了心神,才在皇上面前落下了把柄。 “是臣失礼了,我们首领的请求,还请皇上好好考虑考虑。” 而后木塞等人行礼告退,只留下皇上和那个鸿胪寺卿。 皇上没好气地对他道:“你们在哪里遇着勤妃他们的?木塞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他忙详细回禀皇上,皇上听见说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并没有冒犯到陈文心,这才罢了。 木塞一行人离开畅春园,到京城的驿站中休息。 一个属下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首领,你若是喜欢那个红衣女子,管她是不是皇上的嫔妃,咱们抢了人就跑!” 木塞,不,是葛尔丹。葛尔丹摇头叹道:“你以为大清皇上身边的侍卫都是吃素的?咱们抢不到,抢得到也不能抢。咱们是来示好的,目的就是让大清皇帝放松警惕。” 另一个属下道:“咱们蒙古人看上的女人,一向是靠抢来的!那些公主再尊贵,也没有首领真正喜欢的女人强!” 葛尔丹挑起唇角笑道:“你忙什么?等我们扩大草原上的领地,像成吉思汗那样统一整个蒙古。然后攻进紫禁城,坐拥天下。到那个时候,还怕那个女人不是我的吗?” 第三百零九章知音之言 第三百零九章 知音之言 准格尔使臣离开之后,皇上就把众臣都叫到正殿中来,商议公主下降之事。 众人皆诧异,没想到准格尔部还有这样的想法。 “这也算得上是脸皮厚如城墙了,不臣在先,还有脸向皇上求娶公主?” “正是,公主嫁给准格尔部落,待一二年终有一战,那时叫皇室血脉如何安身?” 按准格尔部的凶残来说,一旦和大清打仗,下降准格尔部的公主是铁定活不成了。 皇上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只是现在指责准格尔部的贪婪是没有用的,要不要允准这个请求,如果不允准又要如何收场,才是皇上关心的事情。 “众卿以为,是否该答应准格尔的请求?” 皇上一语出,方才还说得天花乱坠大骂葛尔丹的臣子们,都纷纷噤声。 骂归骂,葛尔丹厚颜无耻,皇上却没有底气拒绝。 如今台湾刚刚收复,国库空虚,各地的税收都还没有征上来。 准格尔部军力强悍,此时打仗,不是明智之举。 何况皇上没有当场拒绝木塞的要求,可见皇上的心中也在犹豫。 大臣们便不敢妄言,要说应该让公主下降,只怕皇上动怒说是胆小怕事,一味求全。 要说不该让公主下降,只怕皇上真的依言,准格尔部就找到了进攻的借口。 这样大的责任,谁敢轻易承担呢? 眼看众人都不说话,皇上心中便明白了。 骂人骂得起劲,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让皇上拒绝这个请求。 皇上心中叹了一口气,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他也恨,也不想让公主下降。 可他在使臣面前尚且不能表现出不满来,还是借着使臣冒犯陈文心的名义才发泄了一点怒气。 “明珠,你说。” 纳兰明珠被点到了名字,他的女儿纳兰玉露已经和陈文义议亲了,现在纳兰家和陈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皇上宠信陈希亥父子的程度不下于纳兰家,因此,他在开口前看了陈希亥一眼。 只见陈希亥一张脸显出一丝忧愁,皱着眉低头轻叹。 他一下子明白了,陈希亥的想法原也是正确的。 他是个正直的人,皱眉,是因为觉得公主下降委屈了。 可是国库空虚不宜打仗,送个公主能缓和目前双方的局势,这是唯一的选择。 所以他叹,叹公主还是要被送去准格尔部。 纳兰明珠便道:“臣以为,如今不宜发动战事。准格尔部战力不弱,若是皇上拒绝了他们的求亲,便给了他们理由发动战争。为了边关的无辜百姓着想,只能牺牲公主一人。” 纳兰明珠这话说得周全,众人都纷纷附议,竟然无一个反对的。 就连那些武将都不赞同打仗,叫皇上又是喜又是忧。 喜的是这些大臣们难得意见一致,忧的是这一回认了栽,日后能够打仗了,这些武将们会不会怕了准格尔部? 陈希亥在政事上也是个极其细心敏锐的人,他似乎察觉到了皇上的心思,便给了陈文义一个眼色。 陈文义是武将,上过战场带过兵,有些话他来说,比自己这个一直在宫中总领侍卫的人说要好。 陈文义会意地轻轻颔首,站出来对皇上朗声道:“皇上若是顾念父女亲情,或是不想助长葛尔丹的威风。臣愿意带兵出征,讨伐准格尔部!” 众人都认同送公主去和亲,不认同打仗,现在陈文义一个站出来说他愿意领兵出战,岂非只显得他一个勇敢无畏了? 武将们都纷纷站出来,表示皇上若有意出战,自己愿意领兵。 他们想着,有风头不能叫陈文义一个人占尽了。 皇上见众人如此,心里才好受了些。 他摆摆手道:“众卿的意思朕明白了,公主下降不仅是朝堂之事,也是内围之事。朕也要听听后宫的意见,再下定论。” 众人闻言纷纷告退,皇上叹了一口气,问李德全,“多早晚了?” 李德全迎上来,笑着说道:“今儿是勤妃娘娘生辰,皇上白日说晚间要到勤妃娘娘处用膳。如今天色擦黑了,皇上这就去吗?” 皇上瞧了瞧外头的天色,站起来抬脚就往外走。 “就你废话多!” 李德全忙跟上去,这次皇上骂得他心服口服,他的确是废话了。 皇上答应勤妃娘娘的话,几时没做到呢? 他笑着跟上去,轻车熟路地往观澜榭赶去。 观澜榭中,陈文心在灯下愣愣地出神,也不和白露她们说笑,也不看书写字的。 她只是出神,使得白露等人不敢出声打扰。 好一会儿,见天色擦黑了皇上还未过来,白露端上几碟茶果放到她面前的炕桌上。 “主子,皇上怕是政事绊住了,主子先用些茶点吧?” 陈文心摆了摆手,“我现在没心思吃点心。” 皇上那边急匆匆地召大臣们到正殿议事的时候,消息就在畅春园中传开了。 都说准格尔使臣向皇上求娶一位公主,皇上因此和大臣们商议,尚未知准或不准。 她知道,皇上不管多么不舍,有多么犹豫,最终还是会同意准格尔使臣的求亲的。 ——大清的公主不值钱,她们生来,就是为了远赴蒙古和亲而存在的。 与江山的稳固相比,与百姓的安危相比,皇上绝不会吝惜一个公主。 哪怕那个求亲的部落是准格尔部,这个注定将来要敌对的部落。 其他远嫁蒙古的公主或许举目无亲,或许思乡情切。她们到底还有尊贵的身份,还有平安富足的生活。 只看和硕温宜公主嫁给科尔沁王爷的生活,便可见一斑。 而嫁给准格尔部的葛尔丹,却意味着可能血溅草原,香消玉殒。 这样的和亲,喜事同白事有何区别? 陈文心想着,若是皇上要下降一位公主,十之八九是大格格了。 宫里宫外看来看去,就这么三位公主。 大格格的年纪正当,二格格和五公主还小,还需再等上一两年。 大格格她们自从封了公主以后,再听到准格尔部使臣来见的消息,便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一听到这样的消息传开,两人都跑到观澜榭痛哭了一场。 彼时皇上还和那些大臣们在正殿商谈此事,陈文心安慰了两个格格一番,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好容易把她们两半哄半劝地劝回去,她今日的好心情也早没了,只在灯下呆呆地出神。 这一出神,就到了天色黑下来的时候。 白露知道她心中为大格格和二格格担心,她们两进宫一直是陈文心照顾的,待她们真情实意。 现在听说皇上可能要送一个去准格尔部,她怎么能不担心? 白露劝道:“主子,皇上未必就会把公主送去准格尔部,现在担心也太早了。” 陈文心用力地摇摇头,“你不知道!皇上一定会送公主去准格尔的,一定会!” 皇上正走到门口,听见她的这句话忽然停住了脚步,愣在那里。 白露也奇怪道:“主子怎么知道皇上一定会送公主去呢?” “皇上重情重义,更重江山社稷,天下百姓。他自幼登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也几乎是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做一个好皇上。一个好皇上,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吝惜一个公主的。” 没错,她是为了公主将会被送去准格尔而伤心。 但若她是皇上,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了解皇上,了解这个人和这个身份。 从前她也曾经不解,对于皇上的行为,她也曾伤心失望。 随着这些年的朝昔相伴,她慢慢地理解了皇上,明白了他的苦衷。 有些时候他自己也忍着痛,忍着伤,还要顾全大局。 许多人以为身为皇上多么风光,是啊,皇上最风光的时刻,就是百官朝拜的时候吧? 可那些官员们个个心中都藏着自己的小算盘,有的人想要财,有的人想要名,有的人想要权。 皇上一一周全,制衡各方,维持朝堂的平稳。 看似风光,实际上尽是辛酸。 他的后宫美人众多,却都不是自己想要的女子,除了陈文心也没有一个知音人。 他每日定时在天未亮的时候起床,上朝,见大臣商议政事,批阅奏折直到深夜。 他真的很累,又不能抱怨。 皇上,真的是一个好皇上。 陈文心想着想着,忽然意识到天色暗了,皇上怕是要过来了。 “皇上说要来用膳,一定不会食言的。快叫小厨房好好备着,菜都放在屉里暖着,皇上一来就送过来。” 陈文心起身下榻,面上隐有泪痕,“去打水来我洗脸,免得皇上瞧见了心里难受。” 要送公主去准格尔,皇上心里一定很难受。 等皇上来了,她要好好陪皇上说笑,把烦恼的事情暂且丢开。 若是面上带泪又勾起皇上的伤心事,那就不好了。 白露点头称是,便走出去打水进来。 她迎面见着皇上站在门口,心里一惊,正要行礼,皇上摇头止住了她。 他一个眼色,白露识趣地当做没看见皇上一般,仍旧往外头去打水进来。 皇上站在廊下阴影处发呆,心里想着陈文心那番话,一时暖若三春。 伯牙子期之遇,莫过于此了吧? 他心中暗叹,玄烨啊玄烨,上天待你太薄,叫你幼年父母双亡。 上天也待你不薄,让你得一念念,夫复何求…… 既然陈文心想让他高高兴兴地用一顿晚膳,那他就等她洗过脸再进去吧,成全她这一番好意。 第三百一十章夜来私语 第三百一十章 夜来私语 白露很快取了水回来,见皇上还站在门外廊下,便不做声如常进去。 她伺候陈文心洗了脸,略一会儿,皇上就从门外进来。 他仿佛没听见陈文心方才那番话一般,只道:“朕来迟了,念念饿了不曾?快传膳!” 她见皇上进来心中窃喜,幸好趁早洗了脸,不然就让皇上见了个正着了。 她故作气恼道:“今儿我生辰,皇上还叫我饿着肚子等,哼。” 皇上一笑,“别哄朕。你何时饿着过?晚膳没动,难道点心也没吃吗?” 他瞥了一眼炕桌上各色的茶点,竟是一样没动,可见她是实在难过所以连点心都不吃了。 难为她心里难过,还为了不让自己难过所以装出高兴模样。 皇上心中一软,便拉着她到桌前坐下。 宫人摆上了晚膳,略比平常的精致一些,算是寿辰的新鲜意思了。 “快些用膳吧。今儿是你寿辰,怎么不弄些你自己爱吃的菜?” 陈文心喜欢吃鱼虾肉类,皇上信佛且又注重保养身体,所以更爱吃些素食蔬菜。 一看桌上的菜肴都精致可口,只是荤少素多,一看就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 这个傻丫头,是知道自己心情不好,所以弄这些菜来哄自己? 陈文心道:“才不是专为皇上弄的呢,这些我也喜欢吃。” 她自顾自地夹了一筷素炒口蘑,这菜清爽,正适合皇上现在吃。 他一生气自然胃口不好,弄些大鱼大肉的反而难以下咽,所以弄些清爽可口的素菜来哄他多吃两口。 “嗯,这个口蘑真好吃,皇上尝尝,小厨房的新花招。” 皇上一边夹了一筷,一边故意装作不屑的模样。 “什么新花招?瞧着就是素炒的,还能炒出花儿来?” 陈文心被这一激,果然肩膀一抬,整个人就精神了起来。 “尝了就知道了,快尝尝!” 这菜入口,爽滑鲜嫩,的确比平时吃的口蘑要来得爽口。 皇上不禁一挑眉,陈文心便得意地笑起来。 “怎么样,我说不同罢?这口蘑是用鸡卵的蛋清部分泡过的,泡的时间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则软烂,少了则生硬。” 她被皇上转移了注意力,不禁掩嘴笑道:“说到这个还有一个笑话呢,小厨房那边想这个菜的时候试验了多回,就是找不到最合适的浸泡时间。” “那管事因此做出了一大堆的口蘑,秉承皇上旨意不敢浪费,就放到宫人们的份例菜里了。白露这些大宫女他自然不敢糊弄,还有多的怎么办呢?连胖贼的饭里他也给加了这个!哈哈哈!” 她哈哈大笑,身旁白露等宫人也忍不住大笑。 皇上原不觉得好笑,倒是看她笑得比这个笑话还好笑,便也掌不住笑起来。 陈文心笑了一会儿,才喘过气来道:“幸而富贵儿发现他偷偷摸摸的,便去查看胖贼的饭盆儿,才知道这回事。两个人鸡声鹅斗,这才吵得我都听见了。” “胖贼平日是吃肉干的,想是不能吃肉干,所以富贵儿和他争吵?” 皇上这样一问,陈文心更是笑得不得了。 “才不是呢!是胖贼吃多了肉,咋一吃到这口蘑它喜欢得很,就跟小厨房管事太监摇尾巴。富贵儿吃醋了,才跟他不依不饶起来。” 两人说着笑着,彼此默契地维持愉快的气氛,都不想让对方难过。 一顿饭过去,皇上晚间在观澜榭就寝,二人早早地就命熄了烛火。 两人躺在绣床之上,望着帐子顶上隐隐反射着窗外月光的金银绣线,各自无话。 良久,陈文心那里发出头发和枕头之间的摩擦声。 她在烛火昏暗之中侧过身,转头看躺在自己身边的皇上。 “玄烨,你睡了吗?” 皇上一向晚睡,今儿如此反常,也不批折子也不看书,就入了床帐。 ——他肯定是睡不着的。 果然,皇上轻轻地嗯了一声。 “念念怎么也不睡?你一向沾枕头就能睡着的,如今转了性儿了。” 陈文心轻轻叹了一口气,想着公主和亲这事迟早是要谈论的,后宫总要给公主准备嫁妆不是? 皇上睡不着,不如劝劝他,好叫他心里好受些。 她便道:“我听见园子里传,说是准格尔部的使臣要求娶公主,玄烨准了不曾?” 到底还是说到了这件事,皇上心里想的也是此事,听此一问,老实回答。 “不曾。朕和使臣说了,需要考虑考虑再回复。不过今儿众臣的意思都是同意这个请求,朕也想着同意。” 这是陈文心意料之中的答案,她又问道:“三位公主之中,也就是和硕静恪公主年龄正合。玄烨是打算,送她去准格尔吗?” 和硕静恪公主,就是大格格的封号。 皇上又嗯了一声,“正是因为年龄的问题。若是朕的五公主年龄正当,朕宁愿送她去和亲。” 陈文心轻轻掩住了皇上的嘴,“玄烨和恭亲王兄弟情深,自然是怕亏欠了他。只是五公主是你亲生的孩子,你一视同仁也就罢了,何苦还要叫亲生的受到苛待。” 从前恭亲王因为自家两位格格入宫的事情,和皇上闹了一场。 皇上当时在陈文心面前大骂,说皇上的公主都可以去和亲,恭亲王的女儿难道比皇上的公主还尊贵? 说到底皇上还是口是心非,在他心里,是宁愿送自己亲生的公主去和亲,也不愿意委屈自己兄弟的女儿。 这是真的手足情深了。 皇上有此心,偏偏天意弄人,叫皇上的公主们都早夭了,只剩下一个年纪未足的五公主。 他叹了一口气,“朕想弥补大格格,再晋封她为固伦公主,风光出嫁,你意下如何?” 他心里的亏欠,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弥补万一。 陈文心微微蹙眉,大格格是恭亲王府的格格,被封为和硕公主,已经足够体面了。 固伦公主是皇后嫡出的公主才能有的封赏,未免与祖制不合。 这还是小事,最关键的是,皇上此举是想弥补大格格。 但是会不会让人觉得,皇上是畏惧准格尔部,是想讨好葛尔丹? 不行,此举万万不可。 “准格尔部是心腹大患,给大格格的荣耀一并给了葛尔丹,这万万不可啊!” 是了,皇上一时因为心中愧疚糊涂了,倒忘了这一茬。 “是朕昏了头了,不封她,就封恭亲王府吧。” 把荣耀给恭亲王府,这才是大格格能够看到的好处,实实在在的恩典。 “朕想起来了,恭亲王妃有个嫡出的男孩儿,今年不过是五六岁。去年太皇太后的丧仪他也来过,念念记得吗?” 陈文心当然记得,那孩子小小的可怜见的,还是她叫恭亲王妃免去带他进宫守灵的。 “恭亲王府有个长子是世子了,被封为贝子。如今把这个小的也封了贝子,算是弥补朕的愧疚。” 恭亲王府早就封了一个世子为贝子,如今再封一个,真正是满门荣耀。 皇上能做到这个地步,算是足够荣宠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封赏 第三百一十一章 封赏 大格格下嫁准格尔的事情虽已定了,皇上却没在朝中提起,大臣们上奏折一律被搁置。 朝中不乏议论,恭亲王也多次旁敲侧听,皆未果。 反而是五日之后,皇上招恭亲王与其二子于御书房谈话时,恭亲王府的小世子背了首边塞长诗,又说了好一番豪言让皇帝大为欢喜。 那日皇上龙心大悦,赞那孩子年纪虽不大,却是难得的品行端正,是满洲的好男儿,即刻下旨封其为世子,成年后可享郡王位。 为表彰恭亲王为大清养出好苗子,特许三日后,于御花园赐宴,四品以上官员皆能参与此大喜之宴。 准格尔求娶大清公主,眼看诸公主中只有大格格适嫁龄,皇上迟迟不提起此事,反而封赏大格格幼弟,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就连准格尔使臣们,也开始暗自揣测。 而这些事情,在后宫中却只是饭后笑谈,是正午,才用完午膳,翊坤宫中便来了好几位嫔妃,全都挤在偏殿等着和陈文心说体己话。 表面是闲话家常,实际也是因为陈文心最得圣心,大家想从她这里探出皇上的心意。 陈文心也不着急,听说几位嫔妃来了,便让白露告诉她们在偏殿等着,她喝了两盅茶才缓缓扶着白露的手过去。 “臣妾参见娘娘。”最外的曾常在眼尖看到了陈文心,赶紧站起行礼。 其余妃嫔听见,也连忙福礼。 陈文心看了一眼,章贵人、曾常在与卫常在都来了还带了两个末流的答应,她心中微微计算,再往边上一撇,没想到惠妃竟然也跟这来了。 惠妃站在角落,低着头手不停搓着手帕上的绣花,不知在想什么,正欲仔细看,惠妃却抬起头来,陈文心微愣片刻,连忙摆摆手:“都是姐妹,就不用客气。” 此话出口,大家这才坐下。陈文心坐在主位,故意不去理会那些女人们期待的目光,只顾着垂头喝茶吃点心,今儿小厨房做了牛乳酥、鹅儿卷还有凉拌的脆瓜,极为开胃,陈文心也不由多吃了一些。 几位嫔妃见状对视一眼,抿着唇,谁也不肯先开口,就这么坐了小半柱香的时间,终是有人坐不住了。 “娘娘可听说了,三日后御宴之事?!” 章贵人端着茶碗待到茶凉了也没喝上一口,这么犹豫了好些时候,才缓缓开口:“听说朝中许多大臣都要来呢。” 后宫不得妄议朝政,只是这事说来多多少少也与后宫有些关系,既想说,可说的时候也得小心着分寸,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后宫女人即便是这么小心翼翼,却也是时不时会被人抓住小辫子,残害致死,怪道一向敢说的章贵人在这件事上也不由的谨慎起来。 曾常在入宫不久,这些事情是不在意的,听章贵人提起话头,她也接着说。 “我听我身边的宫人说,皇上这是不准备将公主下嫁准格尔,要给那个葛尔丹脸色看。”她正说着,陈文心不轻不重的咳嗽了一声,她看了一眼陈文心的脸色,赶紧止住了话。 陈文心暗自叹气,虽说是个伶俐的丫头,到底还是入宫时间短,不知道这深宫里虽不能做的就是乱说话。 她这么一咳嗽,惠妃倒是吓了一跳,手中的玫瑰糕直接摔在了裙子上。 陈文心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没想到正对上她受惊的眼神,惠妃一霎便转开眼睛,不停的用手帕拍着衣裙,还掩饰一般的骂身边的宫女:“你这粗笨丫头,手这么重做什么,拍痛本宫了!” 小宫女吓得收回手,脑袋都要埋进胸了。 “小丫头不懂事,以后教训便是,姐姐也别生气,错了规矩就不好了。姐姐衣裳都脏了,若不嫌弃请去后殿换一身妹妹的吧。”陈文心说完,给白露使了个眼神。 白露点点头,到惠妃身旁站着,惠妃原想推辞,见人已经站着了,便只能跟着去了后屋。 望着惠妃离开的背影,曾常在有些迟疑的说:“这惠妃娘娘是怎么了,看起来像有心事似的,失魂落魄的……” “她能怎样,被吓破胆了呗,我听说啊,晚上那位的宫女请她去了,谈了一个晚上呢。”卫常在撇撇嘴,指了指承乾宫的所在。 想来她说的是,仍在病中的佟贵妃。 章贵人恍然大悟:“怪说今日在螽斯门与曾妹妹说要来看娘娘,惠妃姐姐竟主动说要跟着来呢。” 曾常在似有不解,她看了看陈文心的脸色,还是忍着没说话。 陈文心知道皇上从自己的这里离开后,不日便封赏贝子,那人定会猜到是自己说了什么,事关前朝,她终究也是着急,想让人过来试探,也是正常。 她却不知,佟贵妃想要的并没有那么简单。 出神之际,章贵人又提起了先前的话:“娘娘,碍事的人已经不在了,娘娘该说说了吧,公主的事情……其实,也不是臣妾着急,只是我们做后妃的,公主出嫁终究要给公主准备嫁妆。” “是啊,虽说是去准格尔,可毕竟是咱们大清的公主,总不能教公主太过寒酸了。”卫常在也接话。 陈文心叹了口气,明白这些人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她正要说,曾常在站起来道:“还是把门关了吧。” “不,就开着。” 陈文心摇头,这后宫多少事都是关着门说话,被人听墙角引出来的。 曾常在僵了僵,点头做好。 “我不是怪你,只是关了门便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更危险,小声些便是了。”陈文心劝道,“且说得都是后宫中事,不怕人听。” “就是,怕她听去呢。”章贵人朝着门外说了一句,她是在说惠妃。 陈文心按了按手,示意她们别说了。 偏殿安静下来,院外的小虫嘶喊着,吵得人心中烦躁。陈文心长舒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闷,缓缓道来。 “皇上这一次的确是想好好挫一挫准格尔的威风,所以先提起恭亲王荣耀,意在提高和硕公主的地位。” “那为何不为公主加以封号?”章贵人不解。 “若是加公主封号,公主出嫁之后,那封号便是给准格尔的,若是从前他们老实的时候,还可说是嘉奖准格尔衷心,可放到现在,就不免遭人议论。”陈文心摇头道。 “原来如此,这次加封的是贝子,提升了公主母家身份,大格格本是和硕公主,要说起来的确也低人一等,如此一番,便是说公主母家比那准格尔的高贵有用多了。”曾常在插话道。 陈文心赞赏的看了她了一眼,心想,平日里看那孩子呆呆的不爱说话,没想到脑子也转得挺快。 “……只是如此一来,不也是将公主地位抬高了么,那准格尔岂不也占了便宜?”章贵人问道。 陈文心微微摇头,定声道:“这就是要跟你们说的话了,皇上的意思是公主定要出嫁,可不是咱们主动嫁,是准格尔求的,嫁妆只能在咱们悄悄准备,可万万不能表露出来。” 这话一说,在座诸位才恍然。 原来皇上只字不提准格尔的请求,是想要他们三番提起,这样一来便显得他们更加弱势,也能好好涨一涨大清国的面子。 女人们得到了想要的答复,略坐坐便都告辞了,只有曾常在临走时露出了不舍得表情,陈文心略略点头让她安心,她才离开。 人都走光了后,白露才面露难色的从外面你进来。 “你这是怎么了?”陈文心问道。 “娘娘,惠妃娘娘说,想见您。”白露犹犹豫豫的说,“此刻惠妃娘娘还在后屋。” “她要见我?”陈文心有些惊讶,平日她与惠妃素无交集,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要见她,很难让人不起疑。 只是这毕竟是翊坤宫,陈文心量她惠妃也翻不出天,于是理了理衣服:“去看看吧。” 惠妃依旧是一脸忧心的坐在后屋软塌上出神,她已经换了一声衣裳,那是内务府巴结她送来的,陈文心不喜欢那种大红大绿的衣裳,压在箱底,没想到白露这次给她翻出来了。 惠妃为人谨慎,虽是妃位却也没有妃子应有的气度,这身穿着,怎么瞧都觉得别扭。 陈文心站在门外咳嗽了一声,惠妃这才回过神来,她抿着唇,望着陈文心,一脸欲言又止。 “惠妃姐姐有话不如直说。” “……勤妃娘娘既然这么说,臣妾便也不客气了。”惠妃抿着唇,吞吐道:“娘娘,有人要陷害你!” “什么?”陈文心一惊。 “佟贵妃,佟贵妃她等不及了,她昨夜招臣妾去,说……说若是臣妾不帮忙打探您的弱处,她便要无声无息置臣妾与死地!”说着,惠妃竟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陈文心赶紧过去拉起她的手,让她坐在软塌上:“姐姐千万别这样。” “勤妃娘娘若是不受臣妾这一拜,臣妾万不敢说了。”惠妃双眼含泪,哀求道。 “礼,妹妹是绝不能受。”陈文心语气坚决的说道。 惠妃凄楚着眉,突然瞧见桌边的茶水,猛的端起茶,道:“那妹妹就受了这杯茶吧!” 陈文心推脱不过,只能点头接过茶杯。 她却未瞧见,当她饮下茶水时,惠妃眼角闪过的一丝精光。 第三百一十二章御宴 第三百一十二章 御宴 “姐姐这下可以说了吧。”陈文心倒扣茶杯,没有一滴茶水滴下。 惠妃见此才安下心来:“勤妃娘娘,我,原本是不想与您为伍的,可后宫的女人,若不相互依靠便只能做他人鱼肉,娘娘受了这杯茶,臣妾就放心了。” 陈文心眼瞧惠妃惴惴不安的样子,心中升起一抹疑云,她面上也不表现出来,只是拉住惠妃的手轻轻拍了拍,温言道:“姐姐别担心,直言便是。” 惠妃顿了顿,道出了她昨晚的遭遇。 她那晚心中有些不安,便想着早早安睡,不料佟贵妃身边的宫女却来找她。 “佟贵妃已然病了,看样子是好不起来了,可小佟贵人却年轻美貌,她啊……还想着佟佳氏满门的荣耀,知道您这次与前朝似有联系,十分害怕,所以就威胁臣妾,让臣妾找出您私议朝政的证据……” 惠妃说着,声调压了下来:“她要找母家在朝之人,参娘娘呢。” 陈文心蹙眉瞧着惠妃,她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惠妃平平庸庸可始终是妃子,仅仅是被人威胁就这样低三下四…… 惠妃也在一边小心观察着陈文心的神色,她心如震雷般鼓动,面上却还是只能装作小心翼翼的懦弱样子。 她说的也不算假,只是也的确算不上真,入宫多年,她苦心经营却还不如这么一个黄毛丫头,她有多气,陈文心定是料不到的。 但只是恨,她还犯不上招惹当朝最受宠的勤妃。 那个半死不死的佟贵妃已经说了,若是功成,四阿哥五阿哥就都是她的了,后宫的女人,有什么能比得到两个儿子更好的事了呢? “这事我知道了,惠妃娘娘要是没其他事情,我让白露送你回去,你在我这儿待太久了也不好。”陈文心冲她笑笑,惠妃知道她的意思,只说自己一个人回去就好,就这么走了。 白露扶着陈文心站在屋门后,看着惠妃离开的背影,白露皱眉道:“也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总之不是好心,你让注意一下,别让人知道她是从我这儿走的,就说她是和曾常在她们一起离开的,也去只会几位小主一声。”陈文心沉声说。 白露点头后,麻利就去办好了。 陈文心独自一人站在屋内,皱着眉瞧那矮几上的一只杯子,似乎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她还来不及抓住头绪,就被人从背后一把搂住。 “站在这儿干什么,也不怕冻着?”皇上伏在她肩头,笑道。 从背后而来温暖,让陈文心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她软下脊背,靠在皇帝身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闭着眼舒了一口气:“这个天气,哪儿能冷得着。” “朕听李德全说,午后你这儿挺热闹。”皇上拉住陈文心的手,捏了捏她柔软的手背,“坐了一下午,瞧朕的念念手都瘦了。” “胡说。”陈文心娇嗔道,转身轻轻推开皇上。 皇上不退反进,抓住她的手,将她再度扯进怀里,闷笑道:“那儿胡说了?今日御膳房新做了鸡汁荷叶粥,最是清爽可口,要不要尝尝?” “当然要!”一说到吃得,陈文心眼睛一下就亮了。 她抬脚就要往外跑,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歪着脑袋打量皇帝。 皇上看着她,微嘟着唇,雪白脸蛋在晚霞映照下显得十分红嫩,睫毛如羽在一双大眼下投出小扇子般的阴影,显得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更大,挺翘的小鼻子则更加小巧。 他心头一动,伸手捏住那粉嫩的小鼻子,轻笑:“看什么呢?” “看玄烨心情似乎很好。”陈文心拍开皇上的手,咯咯笑了起来。 “你又笑什么?”皇上心头暖暖的,这天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小小女子,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喜怒哀乐,在她面前,他什么都不用想,两人的心仿佛都连在了一起,心意相通,心心相惜。 “因为玄烨心情好,所以我心情自然就好了。” 陈文心说的不假,从准格尔求亲那日起,即便笑着,皇上眉宇间依旧有挥之不去的愁,而现在她看不到那份烦闷,自己心中的郁结也似乎跟着一起飞走了一样,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皇上浅笑着,拉住陈文心的手:“念念果真是朕的吉祥果,今日兰襄来说,准格尔的使臣在驿馆中大发脾气,京中巡防以聚众闹事为名,拘捕了几个准格尔人。” “他们也太不小心了,在天子脚下竟然还敢聚众闹事。”陈文心靠在皇上怀中,笑:“不过,他们是该好好气一气。” “念念,你猜猜他们为何那么生气?” 陈文心抬头看着皇上,?只见他紧闭着唇,一副绝不告诉她的样子,她手指抵着下巴,左看看右看看,突然说:“对了,三日后御花园要开宴会,一定很热闹!” “是啊,自太皇太后去后,宫中也许久没有那么大的宴会了。”皇上顺着她的话说道。 陈文心狡黠的眨了眨眼,道:“那我想,那几个使臣一定是在生气,这么好玩的宴会,没他们的份儿!” “对了!你真是个机灵鬼。”皇上心情大好的说。 原本出于礼仪,是无论如何都要邀请那几个准格尔人的,没想到上天助他,准格尔人前日因醉酒在街边纵马,上了京中一位预备去恭亲王府送贺礼的老员外。 老员外不依,拉着他去了府衙,准格尔人却在大堂大喊,满清的宴会和汉人的一样无趣,他这是帮那老员外排解了烦忧。 作为使臣,他自然不会担上什么罪名。 皇上听言官上奏时,也是气得不行,?却是陈文义哈哈大笑,说道:“这是一件好事,既然他准格尔人不喜欢大清的宴会,咱们作为东道主可不能亏待了他们,御宴就不用请这些尊贵的准格尔使臣了!” 果然这令一下,准格尔人是又气又急,这才闹了这么一出。 陈文心听完后,洋洋得意的昂着头:“哼,还以为多有能耐,原来也不过如此。” 皇上捏了捏她的脸:“好了,去吃东西吧,再不走鸡汁荷叶粥就不好吃了。” 陈文心哪儿能听这个,一拍脑袋就拉着皇上去用膳了,因着两人心情都不错,这晚膳用的倒也快,撤了宴,陈文心要去湖边纳凉,皇上哪儿有不陪的道理。 两人也不要其他人跟着,?一人提着一只灯笼,并肩在月色笼罩的御花园中散心。 青石板上映着两人模糊的影子,交织在一起,是如此的和谐,仿佛是一人的身影一般。 湖心亭边上置了灯,昏黄烛火映着湖中红色锦鲤,晚风徐徐中,竟是别有一番滋味。 皇上独坐一隅,静静看着陈文心手捧着鱼食,半跪在亭边长椅上喂大鲤鱼,她面容虽模糊,皇上却觉得自己看的那么清楚,原来是他已经将陈文心的面容都深深刻在了心中。 两人不语,却没有丝毫尴尬,这大抵就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不由的,皇上又想起了午后在自己御书房跪着的大格格,他已经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了她,她是大清的公主,这是她必然的归宿。 可她终究还是一个花季女子,依旧做不到懂事,就这么跪在御书房地上痛哭,皇上看着心中也不能说好受。 他叹了一声,陈文心便回头:“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大格格知道了,所以三日后的宴会,既是庆贺也是的送别,你要替朕好好劝劝她。”皇上遥遥举杯。 陈文心暗自点头,她放下手中鱼食,走到皇上身边坐下,就这么轻轻握住他的手,什么话也没说。 三日后,御宴。 佟贵妃不知道是不是被喜气冲了,明明是大喜的事情她竟然因此又病重了,听御医来报,她甚至起不来床。 惠妃自那日后就不曾来过,不知道是畏惧还是避嫌。 妃子中能走动的只有勤妃位份最高,皇上自然将这件事情交给了她,内务府和礼部帮衬着,她忙碌了三天,终于等到了御宴。 晨起,便听见外面悉悉率率,不断有宫人来来往往,她是连懒觉都睡不成,作为宴会的主持之人,她打着哈欠起床,洗了个冰水脸才清醒过来。 白露看着她打寒颤的样子,嬉笑着说:“主子这样子还真是像御花园里那只大花猫。” “去,你才是猫呢。”陈文心鞠起一捧冰水,朝白露泼过去。 白露堪堪躲开,两人笑闹在一起,晨光洒进来,将两人笼在晨光中,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 “好了,主子别闹了,宴会就要开始了,大臣们都已经在宫门外等着,您可不能缺席。”白露催促着,帮陈文心梳好妆。 两人正准备出去,门外侍卫却莽撞的闯了进来:“娘娘,不好了!” 陈文心才准备问是什么事情,只见一个人从角落猛的冲了出来,朝着她兜头就泼了一盆水! “就是你!就是你这个贱人,才害得我要出嫁,我恨死你了!” 一个人尖着嗓子嘶吼,那不是别人,竟是和硕公主! 第三百一十三章误解 第三百一十三章 误解 “公主你这是做什么!?”站在一边的白露都要吓傻了,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要帮陈文心换衣服。 陈文心听公主的话中还有别的意思,她本来想问,可身上湿湿热热的实在不舒服,古代脂粉不防水,刺客妆容已是一团浆糊,在她脸上黏着,跟沾了块面具似的。 于是她交代宫人招待好公主,自己便跟着白露回屋换衣裳。 “主子,这是新调制的玫瑰莲子油,用来润肤最好。这胭脂都凝成块了,用这油擦擦,胭脂很快便会溶开,不会弄疼您的脸。”白露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帕沾取花油给陈文心抹去脸上的胭脂水粉。 丫鬟毕竟手脚快,她的头发被小宫女擦干时,白露已经重新为她打理好了妆容。 “好在主子天生丽质,平日也不用涂得跟墙面似的。”白露手里拿着两支玉簪在陈文心发髻边比了比,似乎又不满意,又伸手去拿一直翡翠镶金边的。 陈文心伸手拦住了她,她望着镜中白露的眼睛,微微摇头:“这儿算了,你派人支会御宴那边的公公,说本宫与公主有些许话要说,让他先打点着宴会,我晚些时候去。” “是……只是主子,这……”白露摊着手,看着上面的翡翠凤簪,有些为难。 “瞧公主那样子,怕是正在气头上,这些容易伤人,还是别戴了,等公主气消了,咱们再选也不迟,快去吧。?”陈文心朝外扬了扬下巴,白露只好点头离开。 看着她出了宫门,陈文心这才松了一口气。 听大格格之前说的两句话,只怕是对她有误会,白露跟了她这么久,若是听见公主在气头上的话,也难免会有些情绪。 公主毕竟是公主,若是白露一时言语不慎冲撞了公主,只怕是更大的麻烦。 她想着,望了望镜中自己的脸,上了脂粉后,是半点也看不出先前的狼狈,她朝着镜子里的自己勾了勾嘴角,里面的人立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陈文心看着那温柔的笑点了点头,心想这样应该不会触碰到公主的逆鳞,这才拍手叫了人进来,问道:“公主如何了?” “回娘娘,公主此刻在正殿哭闹不休。” 回话的宫人,语气犹豫,陈文心瞥见她裙摆上的茶渍,?心中明了这是大殿赶过来报信的,想必和硕公主此刻也正在大殿中发脾气。 她叹了口气,拉起宫女,拍了拍她的脸:“公主正生气了,她不是有意为难你们,去换身衣裳,晚些时候再去领两贯钱,给自己买点吃的,把这话也带给大殿中其他人。” 小宫女瞪大眼睛,水雾在眼中弥漫,陈文心笑了笑,她便立刻磕头谢恩。 陈文心微微勾起嘴角,深吸了一口气,又整了整衣服这才往大殿去。 殿中果真是闹得不可开交,还没靠近就听见了无数瓷器碎裂的声音,那些可都是珍品,陈文心暗暗可惜,面上还是一派温和,在门外等了等,听见里面消停了之后,才轻轻咳嗽一声,从门外饶了出来。 大格格靠在陈木雕花椅上,脚下全是碎掉的瓷片,宫人们远远跪了一地,都颤抖着身子,都不敢抬头。 “格格可消气了,我这翊坤宫里可没有那么多东西给格格砸。”陈文心轻笑着走进去。 她这态度倒是让大格格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她原本是过来兴师问罪的,可陈文心都没有丝毫的心虚,她心中也不由有些打起鼓来。 “这人生气,最好的法子就是发泄出来,若是憋坏可就不好了。”陈文心说着,给身后跟过来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 小宫女机灵的点头,悄悄的带着跪在地上的众人离开了大殿。 “你还真是有脸说,要不是这件事,我还看不清你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大格格冷哼一声,无不讥讽的说道。 她发丝微乱,头饰也有些散落,看俩的确是气得不轻。 陈文心明白这时候最好便是不言语,待她冷静下来。 只是听她言语间的讽刺,就仿佛是自己陷害了她一样,再加上和亲一事…… 见陈文心久久不说话,大格格觉得自己就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愤怒全都被软软的挡了回去,脑子反而更清醒了一些。 看她神色,陈文心便知她已经冷静了一些,顿了顿,陈文心道:“公主虽然气愤,可有句话我却不得不说,这翊坤宫毕竟不是恭亲王府,处处都是别人的眼线,公主未免也太鲁莽了。”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宫中的确时时刻刻都有人在想着监视谁,可翊坤宫却和铁桶一般,比其他地方安全不少。 大格格不常在后宫走动,这些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听陈文心这话,心中一凛,随即又露出了不屑的笑容:“勤妃娘娘这是在害怕,本公主败坏了名声,那准格尔的不要么?” 大格格这话说的是在讽刺,陈文心蹙了蹙眉,摇头道:“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他准格尔挑刺。” “哼,现在装什么好人,这一切还不是你促成的,唱完红脸唱白脸,你以为你做的那些龌龊事情,就没有人会知道么。” 一反平日的温和,大格格此时就像是一只充满攻击性的刺猬一样,一碰便竖起浑身的刺。 若是以前,陈文心说不准就被吓到了,如今她却仍旧淡然的笑了笑,道:“本宫做了什么龌龊事?格格若是知道,不妨直说。” “你敢听?”大格格秀眉微挑,眼中满是鄙夷。 “愿闻其详。” 陈文心说着,便在大格格对面坐下,伸出手,做出‘但说无妨’的手势。 大格格微微愣了愣,随后便笑道:“那我可就说了,我大清朝最受皇帝宠爱的妃子勤妃陈文心,表面是一个温柔可人的弱女子,实际上却是一个胸怀野心的放荡浪妇!” 陈文心嗤笑一声,大格格恨恨瞧了她一眼,陈文心立刻展露笑颜,示意她继续。 “你别以为死不承认就行了,你敢说这一次不是你进言皇上,让我去和亲的?” 大格格说及此事,眼眶一红,用手帕捂着脸呜呜哭泣起来。 “自然不是。”陈文心没有安慰她,只是平静的陈述:“求亲的准格尔的葛尔丹,同意的是皇上,与本宫何干。” “你还真是把自己撇得干净,你敢说,不是你想依仗准格尔的势力,为你陈家找到靠山,才向皇上进言同意和亲的?皇上他,原本是不同意的!” 陈文心望着大格格眼中的恨意,叹了口气。 “怎样,被我说中了是吧!”大格格咬牙切齿的说。 “其一,我陈家的权利是皇上给的,我有何必去仰仗一个小小准格尔,其二,后宫不得干政,若是本宫进言,此刻就该被皇上打入天牢而非在此。” 陈文心说着,抬头看着大格格:“还是公主以为我大清的皇帝是一位沉迷女色的昏君?” 大格格被堵得不能反驳,她只能冷哼一声。 “最后,若是我真的能向皇上进言,皇上也听了,那边代表我是皇上最信任的人。我做这种杀头的事情,难道还会让第三人知晓,还是公主想说,这是皇上亲口告与他人知晓的?” 陈文心挑起眷眉,笑容中不知不觉带上一丝不容抗拒的味道。 听到这话大格格全然愣住了,她竟没想到这一层…… “公主,此次和亲是皇上决定的,你应该也知道……大清的公主,大多也只能是这个命运,又岂是我一个小小女子能左右的。”见公主神色缓和了一些,陈文心的语气也缓了下来。 大格格听了这话,眼眶更红了,她咬着唇:“我……可我听说了,父亲也说,皇上迟迟不下和亲的旨意,是不想让准格尔得意……” “公主……若是准格尔不能顺意,便要打仗,皇上他……这是为了大局……”陈文心抿着唇,她知道这是在牺牲女子换取更大的利益,可她怎么也说不出那么残忍的话。 “……”大格格几次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其实这件事情她是知晓的,只是恨皇上无用,恨家人却也不敢,只能听人挑拨将这恨意转到了勤妃身上。 如今听勤妃挑明利害,她心中便有了答案,只是仍旧不肯相信:“可,可我听说,那日准格尔的木塞明明说要求娶你!” “本宫是妃子!”陈文心厉声道。 大格格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她也瞬间清醒过来,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陈文心见状只能叹气,她站起来走到大格格身边,伸手环住她的脑袋,轻轻拥着她:“公主,你记住,皇上此次给恭亲王的荣耀是因为你,也是为了你,你一定要活下去,等待你的家人,将你从那虎狼之地接走。” 大格格听见这话,猛然一抖,抬头看着陈文心:“勤妃娘娘,您说的是真的吗!” “是。”陈文心违心的点点头。 说是这么说,可陈文心清楚,公主这一去,也许便再也没有回头之路,只是人在最痛苦的时候,只有眼前有希望才能活下去,她仿佛欺骗自己一般,咬着牙再度点头:“绝对,是真的。” 第三百一十四章流言 第三百一十四章 流言 大格格却信以为真,她擦干泪坚定的点头:“儿臣知道了,儿臣无论如何,也会活下去的!” “这才是我大清的好女儿,擦干泪,咱们去御宴吧,去看看你的母家。皇上还没有这么快下旨,那些准格尔人也不再,你可以好好玩一场了。”陈文心带着慈爱的神色帮公主理好头发。 大格格低着头,看着满地的瓷器碎片,有些犹豫的说:“勤娘娘,我把你宫里弄得这么乱……” “这些让人收拾了就好了,现在去换身衣裳吧,待会要出席御宴,可别让人瞧见你这样。”说着陈文心唤了小宫女进来,让她带公主去梳妆。 大格格点了点头,才走了两步,忽然又走了回来,她拉着陈文心的手,想了想还是下定决定说道:“勤娘娘,你要小心那个小佟佳氏,我想来想去,这一次便是那个丫头派人来挑唆我们的。” “她?”陈文心没有惊讶,阖宫中有胆子和动机做这件事的也只有那两人了。 “先前儿臣在气头上,说了许多大逆之言,还望勤娘娘海涵。”大格格低声说道,她面上有些红润,陈文心知道她是害羞了。 “既然叫我一声勤娘娘,我便也把你当成了家人,只是你这轻易相信的人毛病可得改改。” 虽说准格尔是草原部族,没有那么多心机,可毕竟她是嫁去和亲,总会有人不喜欢她的存在。 大格格点点头,道:“儿臣懂得,这一次儿臣是瞧见了勤娘娘的眼神,是人只要看一眼便知道,拥有这样清澈眼神的人,是不会说谎的。” 大格格说得极其认真,陈文心却有些恍惚。 不会说谎?她入宫以来,却也不知道说了多少谎言了,尽管多是为了自保…… 公主已经被人带去换衣裳,白露那边才赶回来。 “皇上已经过去了,吩咐说娘娘这边有事便可缓缓,不必那么着急。”白露说着,面上露出厌恶之色:“只是那准格尔人未免也太不知道分寸!皇上明旨让他们休息,那人竟还敢过来!” “谁?”陈文心也皱起眉头。 这些准格尔人未免也太猖狂了,这不是摆明了抗旨不尊么!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木塞,那个家伙看起来便是贼眉鼠眼没有好人相貌!听说,上次他入朝求亲,竟敢大胆说要求娶主子您!”白露说那人便恨得牙痒。 她过去报信的时候,那人正恬不知耻的夸耀他准格尔人的骏马,她原本就看不上那人轻狂的样子,谁知那贼人,还竟敢当着众臣子的面,说她像极了勤妃,是个美人,这样无耻的话。 陈文心听完白露的话,心却一惊,她赶忙问:“白露,你是怎么知道那人在朝堂上说的话?” “怎么知道,还不是听人说的,这满……”说着,白露也觉察出不对劲,声音慢了下来,“满宫都在传……娘娘这……” 陈文心点头制止了她的话。 没错,这一定是有人故意散布出的谣言。 本以为公主过来大闹一场就是那个人的目的,没想到公主竟也只是那个人计划中的一步棋,她真正的目的不是挑拨公主与她的关系,而是挑拨皇上与她的关系。 佟佳氏啊佟佳氏,真是没想到,本以为她在病中就不会再掀起什么风浪,她还真是小瞧那个女人了。 “主子?”白露有些不安开口。 陈文心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咱们知道她们在背后谋划些什么,?就不愁找不到反将一军的机会。” 说着她往后堂看了一眼,道:“公主还在更衣,你去看着,等公主出来,咱们一同与御花园。” 白露何其聪明,早便料到这和硕公主想来也是受了别人的挑拨,此刻该是明白过来了,于是不再多话,垂头办事去了。 待三人去御花园时,歌舞已然开场。 这一次皇上没有用宫廷歌舞姬,而是在外面找了一班子胡人,在莲池上打了个台子,配着宫廷乐师的丝竹,隔着水,看那些胡舞。 虽说胡姬比宫廷舞姬的舞蹈要小气得多,可胡人骨子里都带着豪放之气,看着也不由让人觉得心中宽阔。 公主自然与恭亲王一家坐在一起,陈文心的座位则是设在皇帝身边。 皇上见她来了,笑着伸出手:“怎么才来,真是辛苦你了。” “公主毕竟是远嫁,有些不如意也是情理之中,劝了许久。”陈文心浅浅的把话的拨过去。 出门时,她已经吩咐了宫人不能将近日在翊坤宫发生的事情说出去,所以她也不担心皇上会知道公主大闹的事。 皇上握着陈文心的手,无不心疼:“那孩子平日里看着温和,实际也是个倔性子,昨儿朕派李德全去宣旨,他是被公主用茶杯砸回来的。” 回想起李德全委屈的样子,皇上便更心疼,也不知道和硕公主都胡闹了些什么。 “公主对待别人自然傲气一些,我可是妃子,她只是语气有些冲,而且公主也已经知道利害,玄烨瞧,她这不都已经来了。”陈文心浅浅笑着。 她看着皇上英俊的容颜,和他深邃眼中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子,心中逐渐安定了下来?。 没事的,要是玄烨的话,一定会先听她的解释。 仿佛看出了陈文心眼中的不安,皇上将她一把拉住自己怀中紧紧搂着,他靠着她柔软的青丝,陈文心走得急,只是带了一支公主给的素簪。 虽说在这样的场合,如此装扮太过素净,可皇上此刻只觉得怀中的人是最真实的,与那些花枝招展的美人们不同,他能看得到她赤裸的心。 虽不知她在不安什么,但他知道,他不会让她不安。 “念念,你安心。” 低浅的话语在头顶响起,感觉到皇上胸腔微微震动,她听见他的心脏沉稳跳动的声音,不安的心也定了下来。 是啊,这个男人能将最柔软的部分展现在她面前,她又何必不安呢。 于是陈文心,也笑了起来:“玄烨不害臊!当着这么多人呢!” 她虽然是随口说,可偏头果真瞧见有不少人都在看她,她也脸红起来,推开皇上的胸膛。 皇上轻笑一声,却反而抱得更紧,他低头附在她耳边道:“更不害臊的事情都做了,念念难道忘了?” 这缱绻话语,让陈文心彻底闹了个大红脸,赌气推开皇上,坐在一边狂吃糕点,来掩饰自己的害羞。 听着耳边皇上愉悦的笑声,她低声骂了两句,却又被皇上拉着衣角,扯过去安慰。 这些小动作无一不显示出两人之前的情意,百官虽说不得多过问后宫事,可也知道这个勤妃娘娘最的圣宠,且围猎时也能看出是个平易近人的主,所以也不甚在意。 可这些落在木塞眼中,却像是被人狠狠扎进了刀子一样难受。 那个女人,大清皇帝的勤妃。 那日遥遥一见,他就觉得她就是一只调皮的幼鹰跌进了他眼中,此后每日梦回,他都能在想起那玉雕般精致的面容。 此时那女人就这么倒在男人怀中,笑靥如花,含羞带怯,更是让人心中仿佛被猫抓了一样耳难耐。 如果那是他的女人,他一定会在所有人的面前把她抱起来,狠狠的亲住那格桑花红润的唇。 可那是大清皇帝的妃子,那个女人的眼中只有那个文文弱弱看起来一点不勇猛额男人,他不知道什么胸怀大略,只明白打仗时杀敌最多得才是勇士。 而反观那个他要求娶的公主,虽说比起一般女人倒也好看,可眉宇之间全完没有那个女人的灵气,就像是木雕娃娃一般无趣。 想着他的眼神有凶狠了一些。 “那个就是准格尔的使臣木塞?”陈文心指着角落,靠着柳树坐着的一个男人问道。 “那便是了,是个非常野蛮的人。”皇上提起他语气便不是很好。 晨起,本以为会是一场欢乐的盛宴,却想不到这人忽然闯进宫来,说什么如此的盛宴,皇上若是不请他便是看不起准格尔。 那人态度太过强硬,还说他没带武器,只是想过来感受一下大清的风土人情,如此胡搅蛮缠,皇上也不得不让他进来。 陈文心眷眉皱得更紧,她对那个男人并不熟悉,可那人却给了她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 从她过来的时候,就一直能够感觉那个男人灼热的视线,她心里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情感。 再加上早上听见的那些流言…… 这个时候若是和那男人扯上关系,一定会很危险。 陈文心抿着唇道:“我不喜欢那个男人,他太讨厌了,玄烨,等午宴结束,你陪我去千鲤池吧?” 一定要离这个男人越远越好。 皇上也十分不悦木塞赤裸的目光,于是偏过身,挡住那人的视线,笑道:“好,待会咱们去千鲤池。” 陈文心这才定下心来,却不想还没安心多久,那个男人竟然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只见他一眼不眨的盯着她,那眼神让她浑身发毛,可他看见她战栗的样子,却更加开心。 木塞端着满满一杯酒走了过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吸引了。 陈文心看他走到自己面前,然后高举酒杯,朗盛道:“勤妃娘娘真是大美人啊,美得把我的心都勾走了。” 说着他竟然就要去抓陈文心的手! “大胆!” 第三百一十五章闹事 第三百一十五章 闹事 “大清皇帝你这是什么意思,本臣不过是夸赞娘娘的美貌,怎么你大清不允许勇士喝酒,难道连夸赞美人都不允许么?”木塞带着酒气,醉醺醺的说道。 皇上脸色已是铁青,陈文心感到抓住自己手腕的大手,已经用力的要将她的手掐出青紫印子,她忍者痛轻轻拽了拽皇上的衣袖。 皇上却没有察觉,只是抿着唇,死死看着木塞。 木塞没有丝毫惧意,挺直腰哈哈大笑:“大清皇帝你们满人也就只有从前在马上英勇,如今一个个都躺在这偌大宫殿中,一只只都成了小弱鸡,我是草原的勇士,是不会害怕小鸡崽子的。” “准格尔人难道就是这样对待君王的么,都说准格尔是草原部落,没想到不仅野蛮,还目无君上。”陈文心厌恶的看着木塞,她知道这人定是装醉闹事,否则说话不会如此有条理。 木塞听见这话,转头看着陈文心,露出了一个猥琐的笑容,道:“勤妃娘娘真是敢做敢作,和我草原的女人一样勇敢。” “本宫乃草原胜者的妻子,自然更加勇敢,而且本宫还知道真正的胜者是懂得尊重他人的,对着谁都狺狺狂吠的,那只是野狗罢了。” “你敢骂我是野狗!”饶是木塞也生气了,他将手中酒杯狠狠一砸,怒道:“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见陈文心见了上风,底下的大臣们也都放松了一些,在边上窃笑。 木塞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耻,他横眉倒竖,手下意识便要摸向腰间的弯刀,手上一拍却只拍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硬物,他忽然想起那是什么,一下子冷惊下来。 皇上见木塞吃瘪,心中暗喜,面上还是沉着声音装模作样的说了一句陈文心不懂规矩,可那语气分明是喜悦的。 陈文心也不惧怕,嘟着嘴道:“皇上嫌臣妾不懂规矩,那臣妾便退下好了。” “好,就罚你回宫思过。”皇上明白陈文心的意思,笑着说道。 瞧着那两人你来我往,如唱戏一般默契,木塞紧皱眉头,他摸了摸那东西,最终还是按下了心中的冲动,若有所思的看着陈文心离开的背影。 果然是一个十分有趣的女人,虽然有些莽撞,可他却越来越喜欢这个野猫似的勤妃了。想着,木塞舔了舔嘴角。 这一切没有被关心陈文心的皇帝发觉,却被坐在一边的惠妃全然看在了眼里。 而另一边,白露心惊胆战的扶着陈文心往翊坤宫走,走了许久,白露才敢说话:“主子您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我看那个木塞都要动刀了!” “我是妃位,就算是那个准格尔的葛尔丹来了都未必敢动手,何况你当大内侍卫都是摆设么。”陈文心说着腿也有些软。 虽然听说那个人为表诚意,进来时候没有带武器,可谁知道他是不是还藏了其他凶器。 可就算是害怕她也不得不说出那些话,如果不当场表明自己的厌恶,就那个木塞的样子就会让她在前朝落下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声。 这种流言,一次两次或许没有什么,若是有心人刻意传播,待那个木塞迎了大格格回准格尔之时,便是她陈文心的死期。 “这倒也是,那个什么木塞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当众调戏主子,要是换了奴婢,奴婢也一早骂死他了!”白露颇为不忿。 那种话都说的出口,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陈文心拍了拍白露的手背,示意她小声一点,小心隔墙有耳。 白露连忙噤了声,她默默不语扶着陈文心快速穿过长街,回到了翊坤宫中,宫里小太监小宫女们基本都悄悄溜出去看热闹了,只剩下几个侍卫和两个最低微的小宫女守着宫。 “怎么回事,怎么就这么两个人,其他人呢!”白露作为翊坤宫的掌事宫女,见到这样的情况,也不免竖起眉毛。 几个侍卫也在闲聊,本以为至少午膳后勤妃才会回宫,谁想得道她现在就回来了。侍卫们低着头不敢说话,小宫女是新来的,更不敢都说一句。 白露原本就在御宴上受了气,此时见到几个人都这样几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她气的直骂。 陈文心也不替她们说情,这原本也是应该管教的,若是这时候求了情,就是放纵他们,反而不好,今日她多有烦心的事情,很少在宫人身上用心,此时正是一个立规矩的时候。 陈文心朝白露点点头,接着往回走,却在自己寝殿门前瞧见一个小丫鬟。 那是今日去叫她那丫鬟,质检她抱着一个绣棚坐在寝殿外的石台阶上打瞌睡,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陈文心已经回来了。 这丫头倒是挺有趣的,陈文心踮着脚尖绕过去,瞧着她困倦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听见笑声,那小丫鬟头猛地往下一点,立刻清醒过来,她一睁眼就瞧见面前站了一个人,心里一紧,抬头看,发现竟是陈文心回来了。 她吓得赶紧站起来行礼:“奴婢不知道娘娘回来了,娘娘恕罪。” “你又没做错什么,我有什么好恕罪的,看看你衣裳都花了,赶紧进屋来换身衣裳吧。”陈文心看见那小丫鬟裙摆上的污渍还在,想来她也许是看着她走了之后,便一直守在这里。 小丫鬟惊讶的张大了眼睛,眼中有些欣喜,可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害怕的低下头,连声道:“奴婢卑贱,实在不宜进娘娘的寝宫。” 陈文心也不说话,只是上下打量了这个小丫鬟一会,她长得还算清秀,只是小家碧玉的样子,佝偻着背,让人很难察觉得到她的存在。 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小宫女,只是…… “你怎么会在这儿绣花,屋里的光线不好么?”陈文心想了想问道。 除了掌事宫女住在主子寝殿外屋外,其余宫女都有是住在翊坤宫角落的小院里,与侍卫的角房相近,虽不是什么好地方,可也不至于晒不着太阳没有光亮。 且陈文心一向也不苛待宫人,蜡烛灯油都是管够的。 “回娘娘的话,奴婢瞧着各位姐姐都跟着娘娘去参加御宴了,侍卫大哥们不能进后院,所以奴婢想着就在殿外守一会,等姐姐们回来。”小丫鬟怯怯的说,末了还加了一句:“奴婢不是要刻意讨好娘娘,只是今日得了娘娘的赏钱……想……想报恩。” “唔,这么说,平日里我没赏你的时候,你就不守着了?”陈文心手托下巴故意说道。 小丫鬟吓了一大跳,登时便跪了下来,说道:“奴婢不敢,不论何时奴婢都对娘娘尽心尽力,奴婢分到了翊坤宫,娘娘便是奴婢一生主子,奴婢不敢轻怠。” 看着她惶恐的样子,陈文心勾起嘴角,拉着她起来,笑道:“好了,我逗你玩呢,你叫什么名字?平日里负责什么?” “奴婢贱名喜儿,平日里伺候殿前的花草。”小丫鬟头更低了,声音也小得像蚊子哼哼。 陈文心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背,将自己手上一只素镯子退了下来,放在喜儿手上,道:“这是嘉奖你的衷心,你且帮我收着,千万别告诉其他人知道你帮我收着这镯子。” “是!奴婢一定好好保管!”喜儿虽不解这是什么意思,但也欣喜的跪下磕头谢恩,用自己手帕将素镯子小心翼翼的包起来。 “去休息吧,准你半日的假。”陈文心摆摆手,喜儿便磕头告退了。 那边白露正训完了人,气呼呼的走过来,远远瞧见喜儿佝偻着正从寝殿走开,而勤妃则靠在门前,看着喜儿,她有些不解的走到陈文心身边问道:“主子在做什么?” “来的正好,你帮我盯一下那个叫喜儿的宫女,要是能用的人,便回来告诉我。”陈文心扭头对白露道,“现在这时候,身边若是没有多的可用之人,只怕路会越来越难。” 白露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她望着喜儿离开的方向,看了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御宴上闹了一场,可不是小事情,在陈文心离席后,木塞也被人‘请’回了他的位置,只是他到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的情绪,反而情绪更加高涨,又连喝了好几盅酒。 午后,恭亲王的小世子被邀请表演了骑射和背诗,小小孩童竟也不怯场,朗声背了刘邦的大风歌不说,还当着众人的面,道:“臣虽小,可亦有报国雄心,待臣能张弓射雕之日,定投身沙场,不让宵小之人再度现身皇城之中!” 这一番豪言壮语,让在座文臣武将无不喝彩,御史刘大人仗着三分醉意,还端着酒杯笑吟吟敬了木塞一杯,问他感想如何。 “那木塞没想到竟是一个厚脸皮,他笑了好一阵,说什么孩童就是孩童,什么话都敢讲。切,也不看看他自己,被娘娘说了两句,就夹着尾巴缩一边去了,充什么大尾巴狼。” 看戏回来的大宫女们,从侍卫那里知道勤妃生了大气,所以连忙笑着过来讨好,把陈文心走后的宴会场景说的活灵活现的。 “说的好,可错了还是该罚,就罚你们半月的俸禄,以后不准擅离职守了。”陈文心淡淡的说。 几个宫女低下头对视一眼,纷纷吐了吐舌头,正松了一口气时,门外却响起了尖锐的声音。 第三百一十六章夜明珠 第三百一十六章 夜明珠 “勤妃娘娘在吗?” 那声音有些耳熟,陈文心一时想不起是谁,一旁的白露却听出来了,她悄声说:“是李德全。” 这李德全在陈文心面前乖得跟小羊羔似的,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大声说过话了。 陈文心有些奇怪,她屏退了众人,独留白露一人在身边后,这才让李德全进来。只见他双颊泛红,眼睛有些迷离,像是喝醉了。 李德全虽头有些晕,可毕竟当了这么多年差,还不至于在主子面前放纵,他连忙收敛了神色,自己打了自己一耳光,道:“哎哟,是奴才疏忽了,皇上高兴赏了奴才两杯酒,奴才喝了,谁知这酒劲这么大,冲撞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李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这不也没喝醉,本宫哪儿有判公公罪的理,”陈文心用手帕遮住嘴笑着,问:“只是不知公公来有什么事?” “正事呢,娘娘瞧我这狗记性,险些把要事忘了,皇上移驾千鲤池赏鱼,让奴才请勤妃娘娘过去呢。”李德全讨好的笑了笑,一张嘴又是一股恶臭的酒气。 陈文心不禁皱了皱眉,李德全有些误会,赶紧上前小声说:“娘娘放心,?皇上一个人去的。” “本宫知道了,即刻便去,倒是劳烦公公大热天的跑一趟,白露,请公公去后厅喝茶。”陈文心笑了笑,白露也被那酒臭熏得够呛,赶紧把人走了。 这李德全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过去一坐下,倒头便睡,白露推了几下也没把人推起来,只好唤了宫人来守在小厅门前。 “他这么喝,也不怕误了皇上的差事。”白露嫌弃拍了拍衣襟,上面也沾满了酒气。 “许是皇上赏的,你去换身衣裳吧,我去千鲤池瞧瞧。”陈文心摆摆手,她最不喜欢的就是酒鬼,还好这公公品行还好,没有耍酒疯。 白露听了却有些担忧:“主子,不用奴婢陪着?” “你没听他说,皇上也一个人呢。”陈文心话没说话,白露便明白了,?她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嘿嘿的跑了出去。 “一个两个都这么孩子气。”陈文心无奈的摇了摇头。 千鲤池离翊坤宫不远,走两三步便到了位置,千鲤池旁有一座小凉亭,此刻凉亭边的席子都被放了下来,只有两个侍卫守在亭外,那是皇上的贴身侍卫。 定是皇上在里面,陈文心拢了拢头发,抬步走过去,侍卫见了,连忙行礼:“勤妃娘娘万安,皇上正在里边呢,娘娘进去吧。” 说完,两个是侍卫便打起了墨漆的竹帘,谁知帘子一打起来,便是迎面而来的阵阵凉意,陈文心有些惊讶的走进去,这才发现在亭中的石桌上,放了好大一盆冰。 “真是好凉爽,竟比避暑山庄也差不到那里去。”陈文心惊叹的靠过去。 皇上原本靠在一边读着一卷书,听见陈文心的话后,便放下了书,拍了拍自己的位置,示意陈文心过去。 随是秋季,可还不到深秋,秋老虎一起来,四九城也是热的如盛夏一般,没想到这时候倒是有如此凉爽的冰。 “钦天监的派人拿来的,说是冰窖中结的陈冰,现下正好用,若是再晚些时候,便长死在冰窖挖不出来了。”皇上仿佛知道陈文心所想,顾自说了出来。 陈文心走过去,挨着皇上坐下,望了望四周墨漆的珠帘,有些奇怪:“帘子都放了下来,为何这里还这么亮?” “念念猜猜?”皇上却不回答。 陈文心四下张望,她发现光芒竟是从冰盆里发出来了,她好奇的凑过去想看看是什么,靠近的一瞬间却被寒气刺得眼睛生疼。 皇上一把将她扯了回去,有些心疼的抹去她眼角的泪,无奈的说:“这老冰积了十数年,可冷的很,你这样过去,一时不慎眼珠子可就掉下去了。” 陈文心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冰,她揉着眼睛,顿时觉得脸上烧得很,只好低头不语。 皇上见她害羞了,轻笑了两声摇头道:“把冰盆下的那红色的珠子按一下。” 陈文心十分好奇,也顾不上脸上的灼热,抬眼看去,那冰盆上雕刻着二龙戏珠,她便伸手过去,将那红色宝珠按了下去。 随着她的动作,冰盆响起了一阵悉率的机括声,一个小盒子从那珠子中弹了出来,而那盒中放着的,竟是一颗硕大夜明珠! “天……”陈文心惊讶的捂住了嘴,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这么大的夜明珠,只见那珠子浑圆好似一颗巨型的珍珠。 不止如此,那珠子表面光滑,带着浅浅淡淡的纹路,又好似一颗圆圆的猫眼石。 平日看不出来,在这阴暗的地方,便能看出它散发着淡淡光芒,如月光般柔和,一点也不刺眼,十分柔美。 “这是夜光月光石,是西域进贡的宝物,数千年前便生成在天山顶,千年不变照耀着人间,传言天底下也就只有这么一颗,念念,你喜欢吗?”皇上拦着她的腰,轻声说道。 “喜欢。”陈文心移不开眼睛,她只觉得那小小石头仿佛有魔力,就这么吸引着她的目光,古人有言‘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便是如此。 “既然喜欢,朕便将它送给你。”皇上说着伸手拿出那颗珠子,放在陈文心手中。 陈文心惊讶的看着手中的淡淡光芒,又讶异的抬头正要推拒,皇上却淡淡念出了一句诗。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皇上看着陈文心,他将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深深说道:“我的心便入这颗月光石,永不改变。” 陈文心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人用什么狠狠锤了一下,感动与震惊,让她整个人就像是石头一样僵在了那里。 “怎么高兴坏了,连谢恩都忘了?”皇上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子。 陈文心这才回过神来,她握紧了手上的月光石,才想谢恩,却又有些畏惧:“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要是收了……” “没关系,咱们不让别人知道。”皇上打断了她,调皮的眨了眨眼睛,伸手拿走珠子,将它放在了一个香囊里,再将那香囊系在她腰间:“这样,别人便不能知道了。” 陈文心满心都好像被蜂蜜包裹住了一样,嘴角的笑怎么样都消不掉,亭中缺少了光芒,便完全暗了下来,只有珠帘的缝隙间透出了丝丝光芒。 模糊的看着眼前的人,其余的仿佛全都看不见了,只能瞧见那双英气逼人的双眼中,满满都是她的身影,她被诱惑了一般伸出手环住了皇上的脖颈,凑上去,轻轻贴上了他的唇。 宴会上,木塞的出现让他第一次有了恐惧,他实在是害怕,害怕念念被别人抢走,害怕她的美丽被他人知晓,她是他一个人的,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不经意之间泄露的喘息,让两人身上都有些发热,就连这千年寒冰也不能消减半分。 可就在两人准备更进一步之时,外面却传来了一个粗狂的男人声音。 “大前年个皇帝竟然还有这么好的一个池子!”竟是木塞! 陈文心一惊,立刻坐起来,拉紧自己衣裳,皇上更是不悦,他将陈文心挡在自己身后,整了整衣裳紧皱着眉头,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不一会便传来皇上的声音:“准格尔使臣,这里是朕的后宫!你作为一个外来臣子,未免也太放肆了吧!” “我当时谁在这里,原来是大清皇帝。”木塞丝毫没有退让,哈哈笑道:“你这后宫里也没有几个美人,我走走又如何,在我们准格尔可就没有这么多破规矩。” “木塞,你们准格尔只是你们准格尔,这里是我大清的紫禁城,你若再这么般放肆,可别怪朕不容你。”皇上已是盛怒,言语之间就要叫人将木塞叉出去。 木塞倒也还是知道进退的,他后退一步,道:“大清皇帝可别这么恼怒,我是来给大清皇帝你敬献宝贝的,这可是难得一件宝贝,在我准格尔家家户户都有,这个则是用最好牛骨头雕刻而成的。” 说着木塞将自己腰间的东西取了下来,递到了皇上面前。 皇上皱着眉头看过去,看到那东西的瞬间,便是一声怒喝,身后抓过那东西,狠狠砸在地上。 陈文心见状不对,立刻理好衣裳,抬起竹帘要出去,才踏出一步,便被皇上喝住:“回去!不准出来!” 陈文心吓得低头,却看见了地上东西,那竟然是一个人的半裸小像! 第三百一十七章心惊 第三百一十七章 心惊 “念念,回去!”皇上呵斥了的一声,陈文心便没敢再看,退后一步,回到了亭中。 听着外面的喧闹,陈文心眉头紧蹙,她仔细回想了一下那片骨头小像,不禁觉得背后一凉。 虽说古代雕刻的人像,通常较为意象化,很难直接的看出具体人物,而那片骨头小像便是如此,乍一看只能看出是一位女子。 可麻烦便也麻烦在这里,人通常只愿意相信自己的想象中的事实,所以这样模棱两可的东西,若是有人说是她,只怕相信的人也绝不在少数。 好在这一次是那个准格尔人在挑衅皇上的时候拿出来的,若是那种东西在其他地方被人丢出来,可就更麻烦了。 陈文心坐在亭中思考对策,从前凉爽的冰块,此刻只能让她感觉到寒意刺骨,她不禁抱紧胳膊,蜷缩在角落望着对面竹帘隐约漏出的光线出神。 外面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了下来,竹帘被人揭开,进来的人却不是皇上。 她有些意外的看着那些侍卫,那侍卫也是一愣,接着低下头道:“勤妃娘娘,皇上先回御书房了,您也别在这儿待着,直接回翊坤宫罢。” 陈文心蹙眉,她打量着侍卫,这不是御前的侍卫,似乎是养心殿外的三等侍卫,平日里他们对她从来都是恭敬有加,此刻这些人的眼中却不自觉的带了些轻视。 果然是木塞的那个礼物出了什么问题么,还是他们之后说了什么? 陈文心低着头也不理会身后的那些的似有若无的嘲笑,她有些后悔,要是方才仔细听了那人在讲些什么就好了。 她十分烦躁的走着,突然一个人从前方窜了出来,险些把她撞倒,她奇怪的回头去看,那人跑得实在是太快了,她根本看不清楚那个是谁。 正奇怪着,忽然又听见一位女声骂道:“跑那么快做什么,背后有没有人追着你!” “白露?你在这儿做什么?”陈文心定睛一看,那人不就是自己的贴身丫鬟白露么。 白露听见声也停下了脚步,一瞧竟是陈文心,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快步走过来,问道:“主子怎么在这里,您不是说和皇上去千鲤池了么?” 一想起刚才的事情,陈文心又是一阵烦躁,她摇摇头:“皇上有些事情先回御书房了,倒是你,不在翊坤宫守着,怎么跑出来了,你在追谁?”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李德全。娘娘您是不知道,那老小子装睡呢,您一出去他就醒过来了,一直赖在后厅跟我们说话,”说着白露也露出奇怪的表情:“可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就跑了。” “突然就跑了?”陈文心半眯着眼睛,细问道,“是突然想起什么跑开了,还是知道了什么似的,突然跑开了?” 白露听见这话,奇怪了看着陈文心,复道:“是有一个小太监过来跟他说了什么,他脸色一片就跑了,娘娘您是不知道他手上还攥着奴婢新打的璎珞呢。” 陈文心有些了然点头,眉头始终没有松开,白露想问什么,她却伸手示意她先别说话:“等回宫再说吧,小心隔墙有耳。” 白露了然,她没敢耽搁,扶着陈文心便回宫了。 翊坤宫中什么也看不出来,所有人因为先前的一阵训斥,都乖乖的守在自己的位置上,所以陈文心也不能向他们打听什么。 她有些泄气的回到后殿,示意白露将门带上。 主仆二人在屋中对视了一眼,都叹了口气。白露过去帮陈文心揉着肩膀,疑惑地看了看她的脸色,心知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是陈文心现下还不想说。 其实陈文心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只是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这一定是与自己有关的,却不能猜测到其中的内容。 也许并不是她猜不到,只是她不敢去猜。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要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就说出来让奴婢知道吧,这么憋着也不是办法啊。”白露看陈文心眉头皱得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她也忧心起来。 这只不过是听人说了半晌的故事,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也不是我不愿意说,只是我实在是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白露,你说若是今后我失宠了,这个宫里,还有我能够信任的人吗?”陈文心不知怎的,总是有这样一个预感。 那个木塞就好像是一个霉星,自从他来了之后,她就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被公主误解,被皇上误解,今后可能还会有人抓住这个把柄,陷害她,想把她拉入万丈深渊,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主子您究竟在说些什么啊,这后宫里,曾常在,卫常在还有章贵人不都是您这一边的么。”白露还是以第一次听见陈文心,这么消极的语气,她也不禁着急起来:“而且还有奴婢啊,奴婢是不会背叛娘娘的。” 陈文心听见这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后宫的妃子们,要做的事情总是自保,佟贵妃从前何等风光,一朝失势,最终还不是落的如此境地。她还有庞大的母家支撑,而我……” “您还有二爷啊!”白露急忙说道,她不知道陈文心为何会说出这么丧气的话来,于是只能捡好听说到:“二爷是最疼您的,而且二爷马上就要娶纳兰家的小姐了,纳兰家也会是咱们的靠山。” “哥哥……”陈文心不禁半眯起眼睛,也实在不是她愿意说什么丧气话,只是成也君王败也君王,这君恩是最不能依靠的东西,不论是后宫妃嫔还是前朝的臣子。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今儿怎么一回来就变成这样了?”白露急得直跺脚,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问道:“娘娘是不是做了什么惹皇上生气了?” “正因为不是,所以我才忧心。” 陈文心摇摇头,将在千鲤池发生的一些事情捡重点说了,末了也只能叹气:“是我千防万防,始终没有想到那个木塞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白露原先只以为是她与皇上闹了什么别扭,说开就好了,这一听才知道事情远远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简单,她也沉默了,站在一边不知道说什么。 若是皇上相信娘娘的话,这件事情也不过是准格尔以下犯上,可这次皇上竟然生气到自己先离开了,这莫非是皇上知道了些什么,开始不信任娘娘了? 白露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终于明白陈文心在忧心什么,若是这样的话,的确…… “娘娘……”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微弱的侍女声音。 陈文心皱着眉头,这时候怎么还会有人过来。 她伸手拍了拍白露,示意她去开门,她自己则理了理自己头发和衣裳,再怎么推测也仅仅只是她的揣测,在事情有定论之前,她不能先慌了手脚,她宫里的人更不能。 白露悄声走过去,轻咳了一声,也没有开门,而是直接问道:“谁啊?” “……白露姐姐,奴婢是喜儿,莺歌姐姐说洗衣房的人将娘娘要的衣裳送回来了,让奴婢给娘娘拿来。”喜儿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些事情都是能进屋内伺候的宫人们做的,她只是一个在园中伺候花草的小宫女,这样做已经是越了规矩,再加上娘娘先前对她的赏赐,她害怕自己这么做,会让娘娘误会她是刻意邀功。 听着里面久久没有动静,她吓得有些着急说:“白露姐姐,莺歌姐姐说她身上不舒服,其余姐姐们又都出去了,所以才让奴婢来的。” 白露听着那声音,便知道她定是被吓到了。 若是平时她也不愿意为难这么一个小丫鬟,只是这一次陈文心特意嘱咐了她要探探这个小丫头底,再加上如今可能还需要用人,于是她咳嗽了一声,装作十分不悦的样子推开了门。 喜儿在外面站着,一瞧白露的脸色便知道不好。 她战战兢兢的缩着脖子,将手上的托盘举得高高的,颤声道:“姐姐既然出来了,便请将娘娘的衣裳拿进去吧,奴婢是外头粗使的丫鬟,进不得内室,奴婢不敢失了规矩。” 白露略为满意地点点头,这人倒是懂规矩,只是胆子太小了些,这样的人怎么能堪旦大任呢。 见白露久久没有动静,喜儿只好悄悄地抬头看了一眼她的样子,只觉得她好像异常高大,她怎么样都看不出她的表情,更不知道她是在生气还是另有什么目的。 原本喜儿到宫中来,就是她的后母不喜欢她这么一个人在家中浪费粮食,才托人将她送了进来,后与那姑姑说了,她的月钱只给她留上五文,其余的都是那二人分了。 宫女也多事旗人出身,她家只是一个正蓝旗的包衣,在宫女中不高不低,可在这翊坤宫中,地位却是最低的。 平日里仍人欺负惯了,她也不懂得还嘴还手,只是一味的忍着。没有任何一人对她好,只有娘娘会对她笑,给她赏赐,让她换身衣裳,所以她最不想的便是被娘娘误会。 思及此,她咬着唇,突然一下猛的跪了下来。 “白露姐姐救命啊!” 第三百一十八章意外的病 第三百一十八章 意外的病 “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叫人家看着你这样子像什么样!”白露被她动作吓了一大跳,她完全搞不清楚这个小丫鬟要做什么。 喜儿却摇摇头,始终不站起来,她仍旧举着陈文心的衣裳,她的手臂已经有些酸疼,仍是不敢将衣裳放下来。 “白露姐姐若是不救奴婢,奴婢回去也是一个死,不如在这里跪着,给娘娘尽孝心。” 喜儿说得十分固执,她咬着唇的样子,让白露也觉得有些头疼,她叹了口气:“你说说要我怎么救你?” 喜儿咬着唇,小声道:“奴婢不敢欺瞒姐姐,晨时奴婢收了娘娘一些恩赐,奴婢从未受到过这样好的恩遇,于是便高兴了些,将娘娘赏了奴婢的事告知给诸位姐姐,谁知这便引火上了身。” 这喜儿的声音弱弱小小的,说话时候也结结巴巴,她只说是想帮诸位姐姐一个忙,谁知道惹了白露生气,她说是自己心眼太小,以后会好好干活,绝不再做那样的事情,只让白露饶过她。 白露听得好笑,心中也有些许赞赏,这人倒还是有些小聪明,四两拨千斤的将她为什么过来的原因交代了,最终还说是自己的太过小心眼。 这样若白露是莺歌一类的人,自然会开心,因为她也树立了威信,若她是是非分明的人,便知道这个孩子是被人欺负了,从而放她一马。 要是放在平时,她说不定也就这么放过她了,这时候她却也不得不硬起心肠更进一步:“你说娘娘赏了你东西,那你说说,是什么东西?” 陈文心也在屋内听着,她知道白露的意思,的确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若是这时候能找出一个可用聪明人,她今后的路也没有那么危险。 只是这喜儿到底是没见过市面的,白露是她贴身的侍女,在外人看来白露与她便是一人,若说喜儿也以为如此将她交给她保管的镯子说了出来,那…… 喜儿还在外面犹豫,她低着头小声道:“娘娘赏给奴婢的东西,说千万别告诉别人知道。” “哼,本姑姑能是别人么,我可是打主子还是秀女的时候便在主子身边伺候的。”白露心中咯噔一下,她有些泄气。 “……”喜儿抿着唇,她想了想,犹犹豫豫的放下了托盘,从自己袖中掏出了一个香囊:“便是这个。” 白露和陈文心皆是一叹,哎,还是一个不够机灵的丫头。 白露拿过那香囊,缓缓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看,竟是一贯钱,还有一张纸条,她将纸条打开一看,是内务府休条。 她们这些宫女虽说分给了各宫小主,可到底还是皇上的人,所以休假都要在各宫账房处拿了条,再去内务府盖章行印。 白露本也不知道陈文心赏了这人什么,只知道不论赏了什么,喜儿都不应该让外人知道,于是深深叹了口气,将香囊换给了她:“衣服给我吧,你不是在休假么,回去玩吧。” 说着白露拿着衣裳便转身进了屋,陈文心瞧着她的脸色,摇了摇头:“看来只有另外找人了。?” “是啊,这丫头也太沉不住气了。”白露将衣裳守好之后,忧心说道:“那么多的银子就这么随身带着,这还不都成了那些欺负她的丫鬟的东西了么。” “可不是,不过也只是一个素银镯子,到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文心不想再说,摆摆手,示意白露先出去,她要休息一会。 白露却愣住了,她问道:“娘娘说什么,什么镯子,您不是赏了那丫头几吊钱和半日的假么?” 陈文心被这一问也愣了愣,她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哈哈笑了出来:“正是了!那个丫头,还真个机灵鬼!” 说着,陈文心这才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白露也惊叹,没想到这两份赏赐,竟赏了三样东西,连她也被这个丫头给骗过去了。 白露也不敢怠慢,赶紧收拾好了东西,悄悄地去找喜儿,说一些事情。 陈文心这里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她果然是找到了一个有用的小丫头,可让人担忧的却是……皇上,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难不成是真的信了那个木塞的假话,开始怀疑她的清白了么。 也许是想太多了,陈文心觉得自己脑袋昏昏沉沉的,还开始隐隐作痛,胸也闷闷的一点也不舒服,看着外面的艳阳,她只觉得刺眼,便让人关了门,自己躺在床上休息了起来。 没想到她这一睡,竟然是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内灯火通明,白露就这么跪在她的榻上,头靠着床尾,好像十分疲惫的样子。 陈文心撑着床坐起来,觉得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她闭着眼休息了一会,这动静让白露惊醒了过来,她慌张地看着陈文心的方向。 见她已经醒过来之后,居然呜咽一声,哭了起来:“娘娘!您可算是醒过来了,?您是不知道,您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都快吓死奴婢了。” “什么?”陈文心也有些惊讶,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酸软,似乎的确是睡了很久的样子,却没想到睡了这么久。 “是啊,那日娘娘说要午睡,奴婢跟喜儿说了话之后,晚膳时候来叫醒娘娘,可娘娘怎么都没有反应,奴婢吓得请了好几位太医过来,可药也喝了针也扎了,就是不见效!” 白露心惊胆战的会意这昨天的事情,那可真是把她吓坏了。 “皇上来看了好几次,曾常在她们也来了,?就连惠妃娘娘也过来了看了,可是您就是不醒!”白露着急说着,又端了烛台过来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色,发现面色还算红润这才放下心来。 陈文心揉了揉自己眉心,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可是似乎又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仔细问了太医怎么说,太医只是说她忧心过重,所以才昏睡不醒。 “可再怎么忧心,也不会这么一躺便是一整天啊!?那几个老头子说着说着自己都吵了起来,最后还是皇上说让他们闭嘴,这才消停下来。” 白露想着那几个老太医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陈文心捏了捏她的鼻子,瞪了她一眼,无奈的摇摇头:“算了,那日我本来身子也不是很舒服,就当自己身体再给自己调养好了。” “对了娘娘,喜儿说了,娘娘对她有恩,只要娘娘想让她做的事情,她一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奴婢觉得喜儿可用,只是现在敌人在暗,咱们不好将喜儿抛出来,所以只让喜儿悄悄干自己的活。” 陈文心点点头,这是应该的,看了看天色,也是马上要亮了,天色阴沉得有些吓人。 秋老虎来得快走得也快,这么一天的功夫,天就冷了下来,推开窗,?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带这山雨欲来的架势,空气中湿湿的水雾,让她十分不舒服。 “关上窗户吧,对了,皇上他……”陈文心看了看殿内的摆设,似乎什么也没有增加,也什么都没有减少。她几乎看不出有人来过的样子,想来皇上也并没有赏赐她一些什么。 白露明白她的担心,连连宽慰道:“娘娘就不要太伤心了,皇上过来的时候也是很着急的,只是传外面准格尔人又在闹事,这边惠妃也一直陪着您,所以皇上才略坐坐就走了。” “惠妃?”陈文心觉得奇怪,惠妃自从上次与她说过话之后,就没有再过多的来往,这一次怎么还会特意过来看她? “是啊,惠妃娘娘来的时候还带了一大堆东西,奴婢觉得占位置就全部让人弄去仓库了。”白露说着,也有些不解,“那些可都是好药材,这惠妃娘娘看起来是真的担心娘娘你呢。” 陈文心可不这么觉得,天上不会掉馅饼,惠妃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求她,只是现在她自己都是半个泥菩萨了。 “?娘娘,你就不要想其他的事情了,奴婢可是听说了,那个佟贵妃宫里现在可热闹,听说娘娘你病了,她们是一点也不顾及,找了几个舞姬,在自己宫里跳了一晚上呢!” 白露说起这就来气,原本佟贵妃病歪歪的样子,都跟要死了似的,一听说勤妃出事,就跟回光返照一样,开心起来。 “那个小佟贵人,还让人送来了一身白衣裳,说是冲喜的,你说气人不气人!”白露一说到那身白衣裳就来气,哪儿有人探病送那个的! 陈文心听见这话倒是自己笑了出来,她拍了拍白露的肩膀:“好了,宫里人人都知道我与她们势不两立,这时候她要是送来名医名药,你敢收下?收下了还用不用?” 这小佟贵人倒是好玩,送的东西也奇怪,她突然来了兴致,说到:“诶,你把那衣裳拿来给我瞧瞧。?” “娘娘看那个做什么,多不吉利啊!”白露嘟着嘴,不愿意动。 “好了,就拿来看看,要是看着不喜欢,咱们就把烧了。”陈文心冲着白露眨了眨眼睛,白露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去的拿那衣裳。 而这边白露前脚刚走没多久,有人便推门进来,陈文心以为是白露回来了,正笑呢,谁知扭头一看,那不是别人,却是一席龙袍。 “念念……朕来看你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探病 第三百一十九章 探病 “皇上……”陈文心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这么望着皇上,她鼻子忽然酸了起来,眼眶微红,桃花眼中立刻蕴满水汽。 皇上看得心都揪起来了,他快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心疼道:“夜里凉,怎么不多穿一点?” “玄烨,你……不生我的气?”陈文心靠在皇上肩膀上,她脑袋有些晕,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悄悄掐了自己指尖一下,钻心的疼痛让她有些欣喜。 将她小动作全看在眼里的皇上,沉沉压在心中的乌云全都散开了。不管其他人怎么说,只要眼前的人不变,他就不会惊慌。 听快哭了的白露抽噎着说,陈文心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又急又气恨不得差一双翅膀飞到的她身边,可众位大臣深夜不归,都眼睁睁看着他,他再怎么心急,却也只能匆匆看了她了一眼便回到了御书房。 那日木塞将那大逆不道的东西拿出来的时候,他是生气,可那人紧接着说的话,却是让他有些忌惮了! 木塞的那日清清楚楚的告诉他,勇士的女人生来便是工具,若是只看重一个女人,就会忽略掉其他的东西,期间还夹杂着对陈文心暧昧的夸赞,那可是当着那么多侍卫的面! 气的他连陈文心也顾不上,让人请走了那准格尔人,自己便赶回御书房想对策。 谁知道那些大臣,说的竟不是木塞的大不敬,而是隐隐约约有指责勤妃不守妇道的意思。 作为皇上他自然明白,一个女人是不能和大清江山比的,故而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听着,那些大臣越说越激动,可他却听出了一些门道。 不知道是谁,将木塞对陈文心的种种不敬表现传了出去,且多指责陈文心,怎么看也是有人在背后操作,皇上留了个心眼,想瞧瞧背后的究竟是谁。 只是没想到,这才短短几个时辰,勤妃就出了事情。 “好在是没什么大事,只说是忧心劳虑才会如此。”皇上抱着她,叹了口气,他现下还不准备将自己的揣测说出来,所以这一次也是悄悄过来的。 见皇上似乎有心事似的,她在坐直身体,认真的看着皇上,想了想说道:“玄烨是不是有心事,念念不知能不能帮玄烨排解,只是很愿意听一听。” “念念……没什么,这事朕以后会慢慢的告诉你。”皇上摇了摇头,太医已经说了陈文心便是顾虑太多这才倒下,若是知道前朝有人与她为敌,只怕会更加担忧,“你只要养好自己的身子,便好。” “……好。”陈文心有些失落的点头,她也不多说些什么,只是更靠近了皇上一些,她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一样,轻声问道:“皇上,是不是今后,你还会比现在更忙一些?” 惊讶于陈文心的敏锐,皇上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点头道:“是,今后会更忙一些,也许不能陪你用膳了。” “只要念念好好养身子,玄烨就会再来是么?”陈文心不能不问,尽管知道这也许会让他觉得自己罗嗦。 若是有了这个承诺,她便知道皇上虽然人没和自己在一起,心却是在的,若是不问,今后发生了什么,她却也无法在揣测了。 君心深似海,她从一开始便知道。 皇上听见陈文心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发问,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被一只大手死死抓住了一样,痛得他张不开嘴。 什么时候,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念念也会如此小心谨慎,令人心痛。 后宫的女人总说皇上便是她们的天,可他冷眼看着,佟贵妃培植自己的党羽欲夺皇后之位,德嫔小心谨慎却一心只想着有个子嗣能站稳脚跟…… 每一个女人都对他说爱,可背地里她们真正爱得也不过是自己的地位罢了。所以当陈文心就这么莽莽撞撞的撞进他眼中的时候,他才会如此欣喜若狂。 连如今也是,明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为了不让他为难,就不问,只是小心翼翼的寻求一个承诺。 他猛得抱紧她,道:“宫中也许将会有大事发生,念念,这些日子朕会去曾常在那里,也许她会晋升位分,可朕答应你,待一切尘埃落定,咱们还和原来一样。” “好。” 陈文心点点头,她不知道将来要面对的会是些什么,只是既然皇上如此说了,她便选择相信。 皇上来这里只是为了让陈文心定下心来,他在她的薄唇上落下一吻:“朕走了。” “皇上多保重……”陈文心点点头,她坐在床上望着皇上离开的背影,陷入沉思。 如今已经知道皇上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而非因为木塞的大不敬对她产生了误解,这便是最好的事情,至少让她知道了皇上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只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会让皇上露出那样不安的表情。 后宫按理说应该也是一片平和,难道是前朝出了什么事情…… “主子,皇上走了?”白露调皮的扒着门框,露出一个头来暧昧的看了看陈文心。 陈文心有些无奈得朝她招了招手:“快进来,站在外面做什么,也不嫌冷。” 白露的确感觉有些冷,分明前几日还热得如盛夏一般,陈文心在床上才躺了一天,这老天爷也跟着变了脸。 她将门带上,这才端着一身衣裳走了进来。 陈文心也不看衣裳,只是问她:“你怎么知道皇上来了?” “奴婢按照娘娘吩咐去拿衣裳的时候,正看见皇上站在外面呢,皇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站在外面也不进来,还是奴婢过去提醒,他才进来看望娘娘。”白露说着也觉得奇怪。 陈文心知道,他也许是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和自己说这些事情吧,明明两人之间如此甜蜜,不过转眼之间,却要眼睁睁看着他时常留宿在他人宫中。 皇上的用心她是明白的,曾常在是她母家送上来的人,自然和她是最亲密的,这样一来,虽然他不在她宫中,却也和宠爱她没什么差别。 “皇上有段时间不会再来了,你吩咐下去让宫里的人都小心一些,别和从前一样,仔细惹出什么乱子。”陈文心平静的吩咐道。 白露惊讶的张了张嘴,她小心的看着陈文心的表情,却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想了想还是小心开口道:“娘娘,皇上是亲口说了,这段时间不能来看娘娘么?” “皇上方才说的。”陈文心点头。 “……娘娘,您怎么不着急啊!您这莫名其妙的昏睡过去,阖宫嫔妃可都惊动了,除了佟贵妃一党没来,其他人可都眼睁睁看着皇上只来瞧过您一眼!”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翊坤宫被冷落了么。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只是皇上有事,所以只能暂时冷着我,又不是皇上真的厌弃我了。”陈文心半眯起眼睛,缓缓说:“这倒是个机会,正好看看那些围在咱们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 白露还是有些着急,皇上说是皇上说,可这君恩似流水匆匆不回头的事情,历朝历代从未断绝,皇上说是暂时不见,说不准,见着新人也就忘了与旧人的约定。 陈文心看她的样子,摇摇头。 她也不想多说什么,若是皇上真是那么无情的人,失宠只是早晚的事情,她虽然觉得德嫔太过功利,可德嫔的想法也实在没错,在宫中要是没有自己的子嗣,再怎么得宠也没用。 德嫔是辛者库出来的,所以更会知道人情冷暖,从前不喜欢她太重权位不重亲情,如今自己也尝到了这样的危机,才知道今后的太后原是这么走过来的。 “你且不用着急,其他的咱们不说,五阿哥一定要照顾好,还有四阿哥,皇上就算是今后只见新人笑,看在阿哥面子上,也不会忘记我的。”?陈文心语重心长的说道。 虽然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可她却也已经感受到了山雨欲来之势,也许针对她的不是后宫的人而是前朝的……如此说来,倒是佟佳氏族最有可能…… “是。”白露见她提到阿哥,她这心里才有了底,知道勤妃娘娘是有打算的,于是点点头:“奴婢一定暗中吩咐人照顾好阿哥们。” “阿哥们平时都在阿哥所,你不要掉以轻心。”陈文心又嘱咐了一遍,她除了为了自己之外也的的确确是担心孩子,五阿哥聪明机灵,四阿哥颇有城府,都是顶尖的皇子。 其他人不知道,她确实知道的,康熙死后,九子夺嫡争的是你死我活,雍正的皇位可以说是由鲜血铺就而成…… 正因为如此,太子之位多悬,后宫的女人们眼睛可盯在上面的,历史是历史,可谁又能知道造成结果的究竟是什么,谁又能知道雍正是否就是现在的四阿哥。 陈文心不愿意看见孩子受苦,更不愿意自己陷入被动。 想着,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白衣之上,她伸手抖开那衣裳,只是一件普通的中衣,正奇怪着,白露突然叫到:“娘娘你看,这里有字!” 第三百二十章栽赃 第三百二十章 栽赃 陈文心听见白露的声音,连忙转过衣裳,却没看见什么字。 正当她疑惑的时候,白露接过了衣裳,将那衣裳举起来,用琉璃烛台照着,指着一块地方让陈文心看,陈文心这才看见原来是有人用极细的白色丝线在衣裳上绣了花纹。 “勤妃娘娘,佟贵妃设计陷害您,万望小心。惠。” 陈文心轻声念了出来,她将目光落在那最后的落款之上,不禁蹙眉。 “这惠妃娘娘还真是有心,不仅照顾了您这么久,还特意提醒您。”白露感叹道,“这宫里的人要是都如惠妃娘娘一样,就好了。” 陈文心也不说话,只是盯着那自己仔细的看着,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那句话绣得十分工整,而落款却寥寥草草,倒像是着急赶出来的一样。 且前面的字隐隐约约,即便是在烛光之下,也只能看个大概,后面的落款,却十分清晰,倒…… “这是用两种线绣出来的。”喜儿肯定的说。 白露有些吃惊,陈文心觉得奇怪,让她将衣裳交给信得过的绣娘看看有什么不对,白露想喜儿素来被人欺负,交给宫女们得针线活泰半都是她做的,如今下了钥,再找秀娘也是困难,于是便来问喜儿。 没想到喜儿倒是一眼便看出来了不对劲。 “姐姐您看,这前面的是天蚕丝线,八股劈成了一股,而这个是咱们宫里常用的四股蚕丝线。”喜儿不认识多少字,只能一个个指着给白露说。 “我瞧着都差不多,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白露仔细看了看才觉出差别,她不禁有些惊讶,这小丫头居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喜儿听见这话,脸上有些烧红:“奴婢从小在家就不受待见,入宫前在家常被父亲的续弦虐待吃不饱饭,所以会偷偷去京中的绣庄接一些绣娘们干不过来的活计,绣娘们念我可怜,教了我很多,我原是打算离了家作绣娘的。” 白露心下了然,她叹了口气,拍了拍喜儿的肩膀:“真是难为你小小年纪。” “姐姐勿要这么说,若不是有了这身本事,如今还帮不着娘娘。”喜儿腼腆的笑着,说完又道:“这蚕丝轻薄好上颜色,这衣裳料子是苎麻混棉的,颜色很难上去,娘娘若想仔细看,可磨一碟淡淡的墨,用笔尖将这一片染黑,留上一盏茶的时间,再用滚水洗净,这字便能显露出来。” “好。”白露收起衣裳,点了点头,从廊下站了起来。 今儿是喜儿在外守夜,那些宫人欺负她,只给了一床被子,夜里凉得很,白露想了想将衣裳拿回去之后,又给喜儿新抱两床被子去,嘱咐她好好睡:“天一亮了我会来将被子收走,不会让别人瞧见,你就安心睡吧。” “多谢姐姐,多谢娘娘。”喜儿感激的咬着唇,连声谢道。 白露摆摆手,便回屋将喜儿说的完完整整告诉了陈文心。 “也是可怜的孩子,如今还要委屈她一段时日,以后定不会让她这么受累,诶,晨起就告诉小厨房我要喝参鸡汤,到时候你悄悄的给她带一晚去。” 廊上上夜要守到卯时,宫女们寅时便要起来收拾院子,这就说喜儿要在外面冻上一个时辰。 若是以前喜儿这样的小宫女病了都不能找太医,只能找太医院侍读随意开个方子,故而常有因小小风寒而病死的,如今她宫中眼看要冷寂一段时间,开不开得着药都得另说。 “是,奴婢会悄悄送去的。”白露道。 陈文心睡了整整一天,她实在是睡不下了,于是按照喜儿说的,磨了一碟淡墨,将衣裳染了之后洗净,果然只有蚕丝被染成了淡灰色,不仔细瞧还以为是人写上去的。 果然这么一看,就更加真切了。 “这惠妃娘娘的落款也太着急了,难不成是她绣的时候,被佟贵妃发现了不成?”白露奇道。 “应该不是。”陈文心有了些想法,?只是还不能确认,她将衣裳收好,只是嘱咐白露:“以后任何人来看她,送的什么东西,都要交给她亲自过目。” 看来今年这秋天,是不能安安稳稳的度过了。 第二日,白露按照陈文心的嘱咐,悄悄给喜儿送了一碗汤,喜儿含着眼泪喝了,说了好些话,白露安慰着她,自己也觉得这丫头怪可怜的,便有塞给她了一吊钱。 “姐姐,喜儿不能收这个!”喜儿赶紧要推拒。 “你拿着,如今你是娘娘的人,日后还指望着你帮娘娘办事,你呢,就拿这个去太医院,说是帮我抓补养得药,抓回来之后你自己藏着,身子不好就熬一付,可别把自己身子弄垮了。” 如今为了方便,白露将喜儿调到了东南角的角门,那里原本是个马厩,从前翊坤宫的主子喜欢马,宫中不准有人骑马,她就叫人修了个马厩,解馋。 后来换了人,就将马厩拆了修了角门,可侍卫们都不愿睡那种地方,宫女们则是嫌弃哪儿又小又阴冷也不愿意去,就这么空着了。 早晨起来,白露借口说喜儿乖张喜欢偷懒,贬她来这里,实际上也是为了她们说话方便。 喜儿倒是不嫌弃,将东西收好,又将药藏好,这才送白露出去。 白露从后殿绕回去,过了一个转角,就看见有一帮子人,就这么进来了,吵吵嚷嚷的是一点规矩也没有。 她蹙眉一看,竟都是一些答应! “吴答应,英答应,刘答应,奴婢见过各位小主,只是不知各位小主来翊坤宫何事?”白露上前去,不卑不亢的说了一句。 这几位平日里就跟佟佳氏走得近,入宫也有段年岁了,始终是不得宠,皇上都快把他们忘了,她们也是有好一阵子,没来过翊坤宫了。 “哟,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白露姑姑,白露姑姑啊,你看,咱们姐妹这不是听说勤妃娘娘身子好了,特意过来拜见的么!”为首的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刘答应,掩着嘴尖着嗓子说道。 说完她往身后一看,她身后的一个小宫女就立刻捧了一个托盘上啦,那托盘上竟白晃晃的全是牛骨雕刻的摆件! 陈文心在千鲤池被木塞用牛骨小像羞辱的事情,才过了短短两日,已经传得是满宫皆知。 这勤妃娘娘病了,皇上就过来看过一次,还是看了一眼即刻便走了,这话传到后宫,那可是另一番景象。 “小主过来探病,送这些只怕是不合适吧。”白露冷眼看着那些摆件,什么黄花啊,蟾蜍啊,蛇蝎啊,?净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这些人,说是过来探病的,实际上,只怕是来看笑话的! 如今皇上还什么都没说呢,她们就敢这么放肆!看来是勤妃娘娘说的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看一看,这后宫中的女人,有多少人的肚子里装的是狗肠子。 “姑姑这是有所不知,这些东西啊,都是臣妾特意托人从准格尔运来的,可珍贵了!”一旁的英答应,故意大声朝着屋内喊道。 白露虽然不知道事情缘由,可也听了些流言,如今看见这几个小主竟然这么不知好歹,她咬牙便要赶人。 身后,陈文心却出来了。 “哟,本宫这病才刚好,诸位妹妹可就真是按耐不住了。”陈文心似笑非笑从大殿走下来,她仔细看了看几人的脸:“倒还真是生面孔,晨昏定省的时候,没怎么见过啊。” 晨昏定省,陈文心协力后宫之后,原本是想去了这规矩,毕竟她是个超级起床困难户,不过皇上说活了,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可以适当让后妃们休息,但是不能取消。 于是她就改为十日一次,基本上也就是见个面点个头就完了。 由于她没有硬性要求,后宫中佟贵妃一派可就按捺不住了,一开始还装模作样地让宫人来告假,后来干脆就当作没有这件事,来也不来。 陈文心是没有那么多心情去给那些人立规矩,她懒,而且也知道自己现在不过是协理六宫,风头太盛了不好。 只是,没想到她有心放过她们一马,这些人却是不给自己一条生路。 白露见她来了,赶紧过去扶住她。 英答应笑道:“娘娘这身子还没好吧,怎么就出来了,可千万别吹了凉风,小心一病不起。” “你!”白露一听,这英答应分明是诅咒陈文心,气得要骂。 陈文心拍了拍她的手背,抢在她前面说到:“妹妹这就是说笑了,这后宫中,本宫向来是身子健壮的,要说病在床上,小心一病不起的,那不是佟贵妃么。” “佟贵妃……”英答应见状,立刻要辩解。 陈文心却没给她机会,几乎是立刻说道:“大胆!竟然敢诅咒贵妃娘娘一病不起!” “娘娘何苦血口喷人!”英答应气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咬着牙不肯跪下。 陈文心只是冷笑,可她还未说话,却有一人先开了口:“娘娘是个明白人,是谁在诅咒本朝位份最高的贵妃娘娘,勤妃自己心里清楚。” “这么说,你是指本宫了?”陈文心看着说话的刘答应。 “这可是娘娘自己说的。”刘答应丝毫不畏惧,她忽然从袖中都出一块黄色料子,在陈文心面前挥了挥,便高声吼道:“大胆陈文心,还不接旨!” 第三百二十一章秘密懿旨 第三百二十一章 秘密懿旨 “奉旨?不知道刘答应,你手中拿的是谁的旨意?”陈文心冷笑一声,并不为所动。 刘答应倒意外是一个有主见的,陈文心傲然不动,旁边两人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眼中浮现出犹豫的神色,而刘答应只笑着,将手中的黄色布料展开。 陈文心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的动作,心中没有丝毫震动。 这一天早晚是要来的,只是她没想到这些人就这么迫不及待,皇上还没有明确表示什么,她们就等不及要看她栽跟头了。 “奉太后遗旨,勤妃犯上不敬,今日起闭宫反省,若有再犯,即可迁入冷宫,永不得出!” 刘答应的这句话一出,陈文心沉身边的白露,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这个这个丫头,笑什么,难道你想违抗太后娘娘的懿旨?”英答应最不喜欢的就是白露这种轻狂的样子,那个陈文心也罢了,她身边一个丫鬟竟然都敢这么放肆!她实在是有些气不过! 陈文心瞧着她们的样子,全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且不说这太后已经故去多年,就算是真的有遗旨留了下来,也不会指名道姓直接说她,在没经过皇上同意,这份旨意也不可能生效。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勤妃娘娘,你以为咱们这些小喽罗是不能拿你勤妃娘娘怎么样的是不,可惜啊,您这次还真是猜错了。”刘答应讥讽地哼了一声,将那黄布摔在陈文心脸上。 陈文心凌空截住那布,拿到手上展开一看,心头猛地一跳。 原来这道旨意不是给她的,而是先太后为了不让后宫起争端,特意留下的,一道秘密旨意。上面说,若是有女人惑乱后宫,魅惑皇上,无需皇上旨意,先禁足三月,若不改则迁入冷宫不得出。 这道懿旨,应该是留给了当时位分最高的佟佳氏,陈文心代理六宫后,佟佳氏大权旁落,这倒懿旨大概成了她的救命稻草,所以她一直留着,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它的存在。 刘答应她们敢这么闯进来,大概也是因为有了这东西,料定她没机会反抗吧。 “刘答应,虽说这上头写着此乃先太后遗旨,可太后老人家都去世这么多年了,是真是假早已无从辨认,本宫总不可能凭借一个落款便乖乖听话。”陈文心也不慌,就算是太后的东西,佟佳氏也没有权利使用。 “娘娘这是要犯上作乱了?”英答应咬着牙,硬起头皮上前一步道。 “答应这边是说笑了,这犯上作乱四个字本宫是万万当不起,可三位小主若执意凭借一道无人证明的遗旨妄图禁足本宫,可就真真是脱不了犯上作乱,四个字了。” 陈文心也不着急,她撑着腰缓缓说道。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总觉得腰酸背痛,特别是昏睡了一整天之后,她并没有精神,反而越发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想要睡觉。 精神不好,她说话也就懒洋洋的,没有点生气,若是别人看来只会以为是她困倦了,可这三位小主眼中,这分明就是陈文心故意轻视她们! 几位答应是受人之托,同时也是积攒了一肚子怨气来的,她们见陈文心这般不在乎,更是气从心起,她们三人一字排开,挡在陈文心面前。 陈文心觉得有些好笑:“几位答应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以为当在这儿就能让本宫听你们的话?” “听不听全在娘娘自己,只是娘娘也要为自己着想,这样是被套上一个不尊上的罪名,可别怪咱们姐妹没提醒娘娘。”刘答应昂着下巴,死撑着。 她死死拽住另外两人的手,若不是因为晨起被人下了死命令,她也不敢这么放肆的说话。 只是这宫中的风向变得快,这新人与旧人之间也就是皇上来与不来,她们是指望不上恩宠了,所以只能依附着其他人生存。 若是有的选,她们何尝愿意这时候出来为难陈文心,都说枪打出头鸟,在后宫这么多年,这些她们也还是知道的。 “死撑不死撑的,本宫倒是听不懂了。”陈文心笑道,她低头看了一眼那懿旨,说:“这懿旨呢,本公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且上面的妖颜惑主,本宫实在不敢擅领,这样,白露让人请皇上来一趟,就说请皇上来看看这太后的旨意。” “是。”白露早就不想和她们多说了,这一看便是过来找事的,这眼瞧着要下雨了,她也懒得和这些人多费口舌。 一听陈文心说要去请皇上,这站在最外面的吴答应,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铁青,她一把抓住白露的衣袖,就往外一扯,白露被她拉得一个踉跄,便往地上摔去。 陈文心赶紧过去扶住白露,她厉声呵斥道:“吴答应!本宫这翊坤宫还有不得你放肆!来人,将三位小主给本宫押回她们自己宫里,严加看管!” 白露也露出厌恶的神色,她真是没想到一个小主,竟然会用这种下作手段。 翊坤宫的侍卫们闻声而来,立刻抓住了吴答应的胳膊,吴答应吓得腿上一软,登时就跪在了地上,一旁的刘答应反应更快,她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都是怎么回事!朕听说翊坤宫好生热闹,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这还没进来便听见里面喧闹不休!”皇上的声音在宫门口响起。 陈文心随着望过去,只见皇上带着曾答应,缓缓走来,眉宇之间看不出是喜是忧,她赶紧握住手中的黄色锦布,给边上侍卫们使了个眼色,侍卫们立即惶恐的退到一边。 “皇上万福金安。”陈文心福了一礼,那三位答应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跪下磕头。 “好了,起来吧,瞧这一个个哭的梨花带雨的,是有什么委屈,找勤妃说了?在这殿外着也觉着凉?”皇上朝着三人招了招手,三人欣喜的站起来,还没走近皇上,?便被李德全派的几个小太监拦住了。 那小太监温声细语,只说是请她们回宫休息。 三人哪儿肯,可皇上在身后她们也不敢造次,只是听皇上话中总并没有提到陈文心,她们对视一眼,暗暗点头,见陈文心正要说话,她们三人异口同声的哭诉起来。 “皇上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吴答应原就哭了,此时更是眼眶通红,看起来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可怜的抓着皇上的衣角,道:“皇上,您若是再晚一些来,也许就见不着臣妾了!” “此话何意?”皇上不动声色的看了陈文心一眼,似乎是让她来作解释。 陈文心会意的上前一步,沉声道:“吴答应,你是皇上的嫔妃,哭成这样成何体统,皇上,你既然来了,正巧臣妾这儿呢,又块帕子想让皇上瞧瞧。” “是什么?”皇上问道。 吴答应这么半跪在地上,眼泪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能求救般的看着另外二人,这英答应正要说话,却被刘答应拉住了。 她知道,这时候再开口只能让皇上厌烦,还不如以静制动来得好。 陈文心冷眼看着三人的小动作,心中满是嘲讽,面上也不表现出来,倒是曾答应见状想要说上两句,陈文心冲她摇头,示意她别冲动,她才忍了下去。 皇上原是听一个小丫鬟报信,说有三人在翊坤宫闹事,这才赶过来,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些人手上竟然还真的有太后的旨意。 这太后的金宝明晃晃盖在上面,内容却是他不知道的。虽说是为了江山社稷,皇上心中也不免有些埋怨,太后这旨意要是落在了奸人手上,岂不是会让后宫大乱。 “皇上,太后心系皇上,此刻人虽已在酒泉之下,可这慈母之心实在让人感慨,”陈文心说着,悄悄瞥了那三人一眼,冷声道:“只是皇家的旨意,自然是皇上来定夺,怎地就由得他人来放肆了呢?” 陈文心话中有话,没有明说,可那三位答应却吓得够呛。 皇上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他只是让人将那锦帕收好,轻咳了一声,?眼神在三位答应身上一扫,随即冷笑道:“爱妃说的是,朕还不知道,原来朕的后宫中,竟还有这么胆大包天的人。” “皇上……”吴答应已经吓傻了,那小佟贵人让她们过来的时候,明明说了皇上不会管这件事情的! “皇上,臣妾们,这也是奉了佟贵妃的命,这才敢过来啊!”刘答应登时便跪在地上,先前的趾高气昂是半点也看不见了。 白露站在一旁,悄悄的小,幸灾乐祸的瞧着几人。 皇上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们一眼,眼神阴沉下来。 三人紧闭着眼睛,以为要大难领头的时候,谁知道皇上竟然一个转身,朝着陈文心厉声道:“勤妃!还不知罪!” 白露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皇上,?而此刻陈文心已经缓缓跪了下来,她低着头,白露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弱弱的,仍是字句铿锵:“回皇上的话,臣妾不知。” 第三百二十二章禁足 第三百二十二章 禁足 “皇上……皇上冤枉啊,娘娘自从醒来之后便一直在宫中修养,是这三人闹了上来,她们还说了好些大不敬的话……” 白露慌张的跪在地上,她还是第一次听见皇上用这样的语气对陈文心说话。 陈文心回头看了她了一眼,用眼神制止了她,白露还想再说,这回先开口的却是皇上。 “你还说你没罪,只瞧你这宫中的宫人便知道,连小主都是她一个奴婢能诋毁的,又还有什么是你勤妃做不出来的?”皇上没有看陈文心,而是抬头看着翊坤宫的匾额。 白露吓得话也不敢说,她转头看着陈文心,陈文心也是一愣,她咬着唇,也不说话。 良久,皇上才问道:“怎么不说话,难道是朕说错了?” “是皇上说错了,世上有因才有果,若不是刘答应三人目无尊上,来我翊坤宫闹事,白露又怎么会对她们恶语相向。”陈文心丝毫没有退缩,她抬头固执的看着皇上,皇上却偏过头连看都不愿意看她! 刘答应三人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她们先是一愣,随后便是藏也藏不住笑。 最沉不住气的吴答应,听见陈文心的话,冷哼一声,抢着说道:“勤妃娘娘可千万别冤枉臣妾,方才,臣妾才说了您对臣妾不好便也罢了,可您总该尊重太后娘娘,谁知勤妃娘娘竟然叫了侍卫,就要过来轻薄臣妾!” 白露听见她这话,猛的睁大眼睛骂道:“你睁着眼说瞎话!” “放肆!”皇上怒斥一声,白露只得低头。 陈文心冲白露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准再说话。白露被吓得,眼泪含在眼眶里打转,可在皇上面前她实在是不能委屈,只好咬着唇将头死死埋在胸前。 皇上转身看了一眼吴答应,只见那女人脸上全然是肤浅得意的笑容,这些人进宫的时日不短,若是放在平时是绝不会这么莽撞闯入一个妃位的宫殿。 他在后宫并未对陈文心怎样,可前朝对陈文心不满却是事实,这些人定然是不会听到那些消息,也不会轻易拿到太后的遗旨,她们背后一定有人指使,而指使她们的人,对前朝的消息可是灵通的很呐。 想着,他的目光不由阴鸷起来,他冷冷看了吴答应一眼,低声说:“爱妃说,你被侍卫轻薄了?” 吴答应正瞧着陈文心的窘态洋洋得意,哪儿听得出别的意思,听见皇上问,便想着在这火上再添上那么些油,于是咬着手帕的便道:“是啊,?皇上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她这话一处口,可是把刘答应和英答应吓坏了,她们赶紧去拉她袖子,可已经晚了。 皇上脸色一瞬间变得阴沉无比,他冷冷转身对着陈文心说道:“勤妃陈氏,放纵宫人肆意残害妃嫔,禁足翊坤宫三个月,侍女白露口误遮拦以下犯上,罚奉三年,翊坤宫宫人,无法劝诫小主,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吴答应正得意呢,谁知皇上转身便对她冷哼一声:“答应吴氏,秽乱后宫,赐死!” 吴答应的笑僵在嘴边,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皇上:“皇上,臣妾,臣妾冤枉啊!” “英答应,刘答应受了苦,便晋升为常在吧。”皇上眼根就不理会她的哭号,随意说了自己的旨意后,便带着曾答应离开了。 御前侍卫将面如死灰的吴答应拖走时,她还在叫着自己的两位常在姐姐救她的性命,只是那两位常在只顾着自己的喜事,已经将她抛在脑后。 是夜,陈文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主子,这都已经三更天了,您快些睡吧。”白鹭守在外面,她有些疲惫。 倒也不是因为自己被罚了三年的俸禄,其实这么多年跟在的陈文心身边,收到的赏赐早就已经够她一生一世无忧了。她只是担心陈文心,今日这事摆明了与陈文心没有任何关系,可皇上依旧罚了她?。 皇上前脚刚走,后面李德全就带着内务府的人过来封了翊坤宫的大门,外面加派了好几队侍卫,将这翊坤宫围得水泄不通。 好在皇上虽然说了禁足,却没有禁止他人在探望。 晚上曾答应来了一趟,送了好些吃的,章贵人也托人递了话进来说明日来瞧娘娘。 可陈文心也不见人,听了外面得消息也笑,也不说话,就连晚膳都只是吃了小半碗粥就说困了吃不下了,可这躺在床上,也不见她睡。 “白露,你听,外面是不是有人在惨叫,是不是吴答应死了?”陈文心虚弱的声音从里间传来,白露披起衣裳,捧着烛台进屋,见陈文心仍然睁着眼睛,她叹了口气。 “白露,你说吴答应是不是死的很惨?” “主子,你就别想了,晚上曾答应来就说了,皇上赐吴氏自尽,她这么会惨叫呢。”白露忧心忡忡的看着陈文心:“主子,您可别把自己身子熬坏了,皇上他……” 陈文心摇了摇,她坐起身来,靠着床头:“我知道皇上是想保护我,才让我禁足的。” “什么?” “今日这事,来的蹊跷。皇上只不过是一次没有来见我,那些人怎么就知道皇上不待见我了?她们背后一定有人,皇上让我禁足,不过是想大大方方的派人保护咱们翊坤宫。” 陈文心缓缓说道,她望着屋顶,上面错综复杂的花纹,让她逐渐迷了眼睛:“白露你说,这后宫的女人们,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活下去不好么,为什么总要这样你争我斗的?” “主子,这人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旦有了好位置,自然是想要更好的,哪儿又满足得了的。”白露皱着眉头,陈文心最近总是忧心忡忡的,这样对身子可不好。 “今日我看那三个人进来,出去的时候就只剩下两个,有感而发罢了。”陈文心直觉得胸口闷闷的不舒服,睡也睡不着,醒着又疲累。 将这事情给白露说了,白露只说让她不要担心:“这后宫中的事情,就是这样,娘娘……娘娘还是不要多想了,奴婢赶明儿就回了外面,请个御医来给您看看病。” 主仆二人说了好一会话,天快要亮了时,才匆匆睡下。 白露一起来,就往外说了,陈文心身子不适,让请位太医来瞧瞧,可这话传出了十日,这太医也不见过来,太医没有来,几位与陈文心交好的小主也不来,白露等着等着,心却凉了。 “还是娘娘说的对,你说说,那几个小主,平日里与娘娘交好,左一句奉承又一句奉承的,如今娘娘落了难,她们到是连影子都瞧不见了。”白露对着喜儿发牢骚。 这么几日下来,宫里的人都觉着不安起来,大宫女小宫女们都有意无意的向外面的侍卫套近乎,这些白露都看在眼里,她们啊,是不安分了。 “那些人也是,平日里娘娘怎么对她们的,现在娘娘稍见落魄,一个个就恨不得插上翅膀要飞出去了!”白露越说越气,说着就连上手的针线都拿不稳了。 喜儿叹了口气,只好劝道:“姐姐有所不知,这倒不是别的姐姐们想到外面去,只是皇上下了禁足令,内务府的人就愈发不好好办事,这不下了几场雨,眼瞧着就要到冬天了,炭火却还没送来。” 要是往年,这时候翊坤宫中已经是暖和得如同春日了,此时却是凉飕飕的,连带着人的心都冷了。 “姐姐们?是想着做些针线活帮补,可是绣品送出去,银子却拿不回来,她们着急啊,冬衣也不发下来,这没有炭火,手冻僵了,连衣裳都不能帮娘娘做。” 喜儿说着也开始叹气,她是知道的,宫中的人的确是有很多想出去的,可也有很多是真心实意为了勤妃娘娘。 就说以前欺负她的莺歌,别人都想着走,只有她一个人早早的就将自己藏起来的好料子,作了厚厚的衣裳,要给娘娘。 可白露近日心烦,她也说不上话。 听了喜儿的话,白露愣了愣,有些疑惑:“怎么会这样,外面的人可都是皇上的人,总不能短了你们的银钱吧?” 要说内务府,那一向都是如此,可这外面的侍卫和嬷嬷,总不能这么见风使舵吧。 “谁说不是呢,这侍卫大哥们倒是还好,外面只要有什么送进来必定是都交给咱们里面的人,可是有的人她不送来啊。” 喜儿说的是外面管宫女们的嬷嬷,她们经常帮着小主宫女们往外面卖些东西贴补,自己呢也收一些中间的钱赌酒,嬷嬷也知道宫女们辛苦,想来也是实惠不贪。 可最近也不会知道怎么回事,只见东西往外面送,不见东西往里面来。 “这……这可究竟是怎么回事……”白露皱着眉头,她感觉这其中,?可能有一些事情…… 两人这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闯进来一个人!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说话啊,快带我去看看勤娘娘!”那人一把拽下斗篷,着急的看着喜儿二人。 白露不禁惊呼:“公主,你怎么来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失踪 第三百二十三章 失踪 “公主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别在冷风口里站着了。?”白露说着,正要去拉公主进来。 喜儿连忙拦住了她:“好姐姐,这地方怎么能让公主进来呢,?您还是带着公主去见娘娘吧。” “我是过来见勤娘娘的,她人呢,怎么瞧不见她了。”公主语气有些着急,此时已经天已经黑尽,有宫人开始点灯,白露瞧不太真切公主的表情,只好点了灯笼出去。 公主刻意作了丫鬟的打扮,穿着黑色斗篷,将自己隐藏在夜色中十分不显然,白露见她这身打扮,心中有些惊讶,对喜儿打了声招呼,便引着公主往殿内去。 “公主您怎么这身打扮?”皇上并没有禁止人来探视,公主为何会穿成这样是,难道是在躲着什么人么? “别说了,我才从府中出来就瞧见外面乱着,到了宫里,这宫里也乱着,我偷溜进来的,宫门下了钥出不去,只能望勤娘娘收留我了。”两人说着,就到了屋内,一走进去,公主微微一愣:“哎呀,这里怎么冷?!” 白露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可仔细想想,那些与这公主说了又能做什么,她只抿着唇,微微摇头:“内务府的人欺软怕硬,知道娘娘在困顿中,故而炭火短缺了些。” 其实不仅是短缺,而是压根没送进来。 这时候,再怎么说各个宫殿也都开始派炭火了,这秋雨一场场的下来,天也是越来越冷,连风刮在脸上都是带着冰碴子,咯得人的脸生疼的,宫中丫鬟太监各个都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那些人便是在宫中欺负人欺负惯了,若是我能见着皇上,定要在皇上面前好好说上一说。?”公主虽不是自小养在宫里的,可太皇太后极喜欢孩子,她小时候也时常在宫中玩耍。 对宫里人做出的那些事情,多少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勤妃荣宠这么多年,不过是稍见落魄,这些人就各个都把自己当主子了。 “公主若是有这份心,奴婢便替娘娘,感谢公主了。”白露低声说着,她其实也不指望,公主能做些什么,只是这么多日子来,也只有公主的这么说过,她不禁有些感动。 绕过大殿,白露带着公主往暖阁去,暖阁烧得是最低等的黑炭,那是陈文心尚得宠,所少人来巴结,那黑炭跟不要钱似的往里动送,如今烧得还是上个冬天储在暖阁外墙里的。 只可惜那炭只能放在墙里少,它烧出来的味道太大,十分呛人,不能用做煮饭烧水,不然她们也不用这么愁了。 暖阁中已点上了灯,白露转头对公主笑道:“公主瞧,娘娘定在里边。” 说着她掀开暖阁外的布帘,往里一看,?里边却空空如也,半个人影子也没有。 “娘娘这是去哪儿了……?”白露奇怪的看了一眼暖阁内的软塌,上面还留着一床薄被,小机上也放着一盘点心,和半杯茶。 她过去摸了摸的桌上的茶,都还是温热的,想必人并没有走远。只是不知人去哪里了,这时候应该也没有人会找陈文心才是。 在看看公主,站在门边的公主打了个哈欠。?看她这样子,似乎是的有些困了,白露忙道:“娘娘似乎是去拿什么东西了,公主来这边坐坐,奴婢这就去找娘娘。” 公主点点头,在暖阁坐好。 白露连忙出门往寝殿走去,才过去,就遇见一个宫女端着盆子从那边过来,她赶紧抓住人问道:“诶,你看到娘娘没有?” “娘娘?没瞧见,我这还要问姐姐您的,娘娘吩咐说打水来梳洗,我把水端来了,却哪里都找不见娘娘。”那宫女摇了摇头,叹道:“这水都冷了。” “你端回去吧,等我去找你的时候再把水热热,这大冷天的,?娘娘可不能用冰水梳洗。”白露说着,转身有往别处找了找,谁知这几乎都要将翊坤宫找遍了,也没找到人。 白露这才着了急,这该如何是好,一个大活人竟然会凭空消失了! 她咬住唇,正没注意呢,忽然注意到边角的一个放杂物的房间,门被人打开了一条缝,夜风呼呼地刮着,那门竟然没被吹开。 莫不是在里面? 白露瞧着那黑漆漆的屋子,心里也有些打颤,她叫了一声:“娘娘,你在里面么?” 可里面看却没有人回答,她觉得背后毛毛的,咬着唇,她靠近了一点又问了一句:“娘娘,您在里面么?” 耳边只有风声呜咽,就好像是谁在哭一样,她愈发觉得不安,只能撞着胆子过去敲了敲门,里面依旧没有人回应,她举着灯笼,从门缝中往里看去,并没瞧见人,她也没敢挺住,立即走了。 她不知道,就在她离开之后,北风吹开了乌云,露出银白月光洒在地上,映着那放杂物的房间,在门缝的夹角处,赫然是陈文心的手帕,而那手帕上星星点点的,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而另一边,承乾宫中。 “娘娘,现在人已经被禁闭在宫人,咱们要不要……”佟贵人一边帮佟贵妃按摩着腿,一边小声说道。 佟贵妃半闭着眼睛,靠在贵妃榻上,听着隔壁屋里的小戏子们唱曲儿,并不回答佟贵人的话。 隔壁的小戏子们一共十二个,是她托母家在江南找的,一水儿的清丽嗓音,全都送进了宫,面上说是承乾宫的宫女,实际上却是她来取乐的。 她也不能叫到跟前来的,只能安排了一个房间,让她们在那里练习,这隔着墙隔着院,到时少了一些在跟前唱戏的聒噪,多了一丝风雅。 “听戏就跟啊,就是要这样,半遮半掩才有趣味,什么都摊开了,听一次还好,多了,总是没趣。”佟贵妃眯着眼睛,缓缓道。 她身子不好,皇上如今总不见她,喜欢去陈文心那个贱人那里,想她曾经也是风光无限,如今却只能落得这空壳子,承乾宫说起来富丽堂皇,可阖宫人谁不知道,没有比这里更冷清的所在了。 只是过去的一些老人,在宫外仗着她母家势力生存的,还愿意听她调配。 而这个一直在自己跟前服侍的小佟贵人,也不过是如此,她可不相信这人是真心爱戴自己的这个半老不死的病秧子,她不过是相等着自己骨头站不起来后,顺理成章,入主承乾宫罢了。 可惜的是,她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都已经掌灯了,你还不回去?再晚些,路上没了亮,什么小鬼可就都出来了。”佟贵妃撑起身子,佟贵人立刻给她的背后加了一个枕头。 “娘娘,今日就让臣妾歇在这里吧,皇上在永寿宫摆宴,臣妾不想回去。”佟贵人咬着唇,小声说道。 她入宫也已经有几个月了,除了初入宫时,见过几次皇上,之后可就再没有机会再见皇上的面。 本以为佟贵妃是她的靠山,可她进宫之后,只看到了这位早就被架成了空架子的贵妃,仍旧抱着她过去的美梦不肯松手。 她还以为自己的是当年位同副后的贵妃,还以为自己母家佟佳氏一族是权倾朝野的大家世族,可她不知道,佟佳氏族人在朝为官的,能被撸的已经被去了官职,如今就剩下了几位年迈的人,皇上不敢再动。 外面看着仍旧是繁花似锦烈火烹油一家子,其实早就是被蛀虫啃得只剩下了外面华丽的空壳。 宫里的指望外面的崛起拉自己一把,外面的人又何尝不指望着宫中有人得宠,能够帮衬着外面。 在佟贵妃身边,她既不能冒头,也不能全然听佟贵妃一人的,这样小心翼翼的生活着,让她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站错了队伍。 永寿宫的几位,除了那郭络罗明鸳不问世事,也不知道成天在自己屋子里捣鼓什么外,剩下的尤其是那曾常在,不,也许过了今夜那便是曾贵人了,成日仗着自己是勤妃一派,对谁都是横眉竖眼,时常在自己宫门口指桑骂槐。 如今陈文心被禁足宫中,皇上偏爱去那贱人那里,短短几天就成了贵人,今后还不知道会升到什么位置,也许嫔也许是妃,妃子之上还有贵妃,还有皇贵妃,甚至还有一国之母的位置。 当年那勤妃不就是这样,入宫后皇上便对她青眼有加,一路荣升,说的是代理六宫,实际上那皇后的位置,可不就是给她准备着么。 现在她被禁足,这么好的机会,若是不做些手脚,谁知将来皇上转了性子,放她出来之后,她会升到什么地方去。 “你知道本宫为什么让那三个人,带着太后懿旨去翊坤宫吗?”仿佛看出了佟贵人的想法,佟贵妃咳嗽一声,缓缓说道。 “不知。”这正是她奇怪的时候,按理说那时候皇上也不过是才露出冷落勤妃的意思,佟贵妃就这么急不可耐的让人去她宫中闹事,虽说升了两个,可她们之后可再没见过皇上的面。 佟贵妃望着对面软塌上的秋菊,冷笑道:“你可知道,皇上压根就不是想关了那贱人。” 佟贵人心头一惊,正欲说话,谁知外面忽然传来一个消息,说是翊坤宫走火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走火 第三百二十四章 走火 “走火?呵,看吧,用不着咱们,不喜欢那贱人的,这宫里可不少。”?听见外面小太监心急火燎的来报,佟贵妃却也不着急。 她让人退下后,笑着看佟贵人,道:“你信不信,这火还没烧起来,就会灭了。” “……信。”佟贵人不知道佟贵妃这是什么意思,只是顺着她的话说,毕竟这几天佟贵妃的心情时好时坏,若是不顺着,她指不定会被骂成什么样。 “你还不信,不过罢了,你是我妹子,母家送你进宫是想让你就这么老死宫中么?平时瞧你也是个聪明人,可你还是看不透,这宫里,最难对付的人,其实是皇上啊。” 佟贵妃说着,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 当年他惧怕她的母家,给了她万人之上的位置,可这等他不那么惧怕的时候,那些恩情,那些情话就全没了。 她知道自己妹子心里在想什么,从前她气,气陈文心,也气自己妹子是一点骨性也没有!被那个贱人带着,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可这么多天,她也想明白了,特别是出了准格尔那件事之后。 “本宫让那三个人去,你看到后果是什么了?她们没达到目的,翊坤宫被皇上派过去的侍卫,围得严严实实,?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佟贵妃说着,伸出手,佟贵人立刻握了上去,帮她捏了捏已经僵直的手臂。 佟贵妃摇摇头,反手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常在又能做什么,不过是找个由头就能贬了的称谓罢了。” 佟贵人被这么一说,恍然大悟,她咬着唇低头。 佟贵妃看了她一眼,道:“所以皇上心中有她,连宠爱的人都是她嫂子送进来的人,你难道还看不明白么,这不就是因为准格尔在前朝威逼,故而他才把陈文心藏了起来。” “怪不得姐姐,那日……”佟贵人说着,被佟贵妃瞪了一眼,她连忙捂住嘴。 在那日御宴之后,佟贵妃找了人来,让人在前朝参勤妃不守妇道,一开始她还惊讶佟贵妃竟然敢干涉朝政,现在她才知道,她这是试探。 “哼,你以为陈文心为什么能做到这如今这位置,她父亲当年不过是而小小二等侍卫!如今呢!所以啊,?那贱人背后是皇上,想要扳倒那个人,就只能让皇上从她背后走开。” 佟贵妃说着,眼神迷离起来。 她知道自己时间已经不多了,不知道是不是人们常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知道自己想要的位置,是等不到了,可是她还有妹妹,佟佳氏还有的是女孩。 即便是自己不能得到,那也一定不能落在勤妃那个贱人手中! 想着,她抓紧了佟贵人的手,眼睛死死瞪着她:“我知道你在我背后做些什么,我不怪你。只是你要记住,你是佟佳氏的女子。” “姐姐说的是,可是姐姐,咱们怎么才能让皇上从勤妃背后走开呢。”佟贵人有些心惊,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撇开自己的目光。 佟贵妃冷笑,她望着外面如同墨洒的天空,表情有些扭曲:“那就是让皇上到你身后来。” “姐姐?”佟贵人不解看着佟贵妃,只见佟贵妃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精光,接着她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推了她一下,?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撞到背后的桌子上,她只觉得脑袋一阵剧痛,随后便晕了过去。 佟贵妃看着倒在地上的佟贵人,她下了软塌,蹲下身子摸了摸小佟佳氏精致的脸,沉着嗓子道:“你只有让皇上看见你,皇上才能到你背后来。” 说着,她忽然抬高声音,发出了惨烈的叫声:“妹妹!来人啊!来人啊,?快叫太医!妹妹!” …… “怎么样了?”白露有些着急的抓着太医的衣袖,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们翻遍了整个翊坤宫都看不见勤妃,这才准备让人去通知皇上,谁知道后院便起了火,若不是喜儿眼尖发现陈文心被火烧了一半手帕残片,也许陈文心现在就只是一具焦炭了。 让人将陈文心救了出来,她的手臂都已经被烧出了大片疤痕! 人也昏迷不醒,让人去请太医,谁知道去了半晌,或都被救了下来,也不见太医来,最后还是公主去太医院把值班的太医抓了过来。 “娘娘……这是受惊过度,昏厥了过去。姑娘不要伤心,待娘娘休息一会,便会醒来,只是这手上的的伤,实在是太严重了……”这太医是新来的,说话的时候战战兢兢的。 公主蹙眉:“你这太医是做什么吃的,这一点伤都治不好的话,今后也别当太医了!” “公主息怒,公主这……”太医听见这话,吓得脸色都已经惨白,跪在地上身子都的跟筛糠似的。 站在最角落的喜儿突然走了出来,轻声道:“太医大人,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公主也只是着急……” 那太医抬头看了一眼喜儿,又看了看公主,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 公主还要说话,白露拦住了她,屏退其他人后,才低声道:“太医有话不妨直说,这里没有其他人。” 白露看见太医的脸色就知道这定然是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话,她从前见过太多。 太医左右看了看,这次才敢说话:“不瞒姑娘,只是这也只是微臣的猜测,娘娘手上的确是烧伤,只是娘娘其他地方都好好的,只有上臂这一块伤势特别严重,微臣想,这应该不是被火无意中烧到的,而是……” 他这话虽没说完,可听的人那都是心惊胆战的。 “太医的意思奴婢明白了,还望太医大人多配一些药给娘娘去除疤痕。”喜儿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送了太医出去。 在门口时,太医皱着眉头,道:“喜儿姑娘,咱们也算是旧识,娘娘虽不知,可娘娘也对微臣有恩,故而微臣不敢不说,姑娘你可知道,你们说派了人去太医院,可微臣一直在太医院,除了公主,可在没有其他人去。” 他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官,家中贫困,好不容易才拜了师父进了太医院,这算是保住了一家老小的命。 这些如果不是陈家公子的帮忙,也许他现在已经的饿死街头了,故而虽然不敢多说,可对勤妃的事情,他仍是尽心尽力的。 喜儿听见这话,咬着唇道:“我也是,受了娘娘恩惠……没想到那么好的一个,怎么就是有人不放过她……” 太医借着月色瞧见喜儿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几分不舍,他想递给她一张手帕,却又害怕他人看见借口说他们私相授受。 如今陈文心身边,可不能少了太医。 犹豫中,喜儿自己擦干了眼泪,她朝他行了一个大礼,他惶恐的正要去拉她,喜儿却要摇头:“太医大人可千万不要推辞,这一拜不是给您,是给您的慈心,娘娘对奴婢有大恩,太医大人救了娘娘,就如同救了奴婢。” “喜儿姑娘,?快起来吧,你我也算是天下沦落人,就不要叫我太医大人了,弊姓杨,叫杨子安。”太医说。 “是,杨大人。今后还望杨大人多留意太医院中,娘娘出不去……这,娘娘与奴婢的性命就全交给杨大人了。”喜儿说着又拜了一拜,这才起来。 杨子安看着喜儿离开的方向,不由勾起嘴角,一阵凉风吹来,他打了个寒战,这才低着头快步离开。 翊坤宫中走了火,其余人不敢在点灯,只能瞧见这诺大宫殿黑漆漆的,竟是一点生气也没有。 白露安排公主睡下之后,又回了寝殿去照顾陈文心,喜儿已经守在外面睡着了,其余的小宫女们也都在外面廊下睡着。 皇上没来,也没有派人来问候一声,白露不禁有些怀疑,陈文心说的,皇上是站在她那一边的话。 进屋看着陈文心平稳的睡着,只是手不知道是怎么了,仍旧放在外面,她叹了口气走过去想把陈文心的手放进被子里。 谁知走过才看见,陈文心的手指甲,竟然是深深的紫色! 她吓得捂住了嘴,想去找人商量,这时候躺在床上的陈文心忽然呻吟了一声,只见她睫毛颤动着,似乎是要醒过来,白露赶紧过来,想扶她起来。 可陈文心只是闭着眼睛,似乎很难受的样子,她伸手推了推陈文心,陈文心却好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一样,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喜儿被这叫声吓醒了,她揉着眼睛小跑进屋。 谁知才进去,就看见陈文心一个挺身从床上坐了起来,白露赶紧要过去扶住陈文心,谁知这人才一过去,就见陈文心脸色一白,闭着眼睛,身子却往前一佝偻。 她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陈文心干呕一声,紧接着竟吐出一口黑血!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娘娘!”白露吓得赶紧拍陈文心的背。 喜儿楞了一下,拔腿要出去找太医,这才转身,却听见白露不可置信的惨叫道:“天啊,这是,这,这是什么啊!” 第三百二十五章水蛭 第三百二十五章 水蛭 喜儿听见白露的惨叫声,连忙顺着白露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在陈文心吐出的黑血中,竟然有东西在蠕动!她心头一惊,过去拿了烛台,小心翼翼靠近拿东西,伸手将烛台靠近那东西,那东西似乎很不喜欢被火光照到,烛台一靠过去,它就开始不停的蠕动。 喜儿与白露对视一眼,她们都看出那东西是什么了。 “水蛭……竟然是水蛭……这么大,天呐,这东西究竟吸了多少血!”白露一想到这东西竟然是在陈文心肚子里,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站起来就要把那东西踩死。 喜儿赶紧拦住她:“姐姐,这,这种东西竟然在娘娘身体里呆了那么久,它一定不是普通的水蛭,咱们要留着这东西,拿给太医看看,也得留着它给皇上看看!让皇上好好看看,咱们娘娘受了多少苦!” 两个丫鬟相互抱着,赤红的双眼中,都透出了一丝愤怒。 白露厌恶的看了一眼地上的水蛭,说道:“我去小厨房拿一个盅来把这东西装上。” “姐姐别忘了拿上些盐,这东西怕盐,若是有个万一,也好应对。”喜儿忙说道。 白露点点头,她脚步也没停下来,除了拿了一个小盅来,还将小火炉端了过来,解释道:“虽说在屋里熬药,药味冲撞了娘娘不好,可现在娘娘身边离不开人,阖宫中也只有咱们能守着了!” 喜儿也点点头,她原本是陈文心埋在地下的人,可陈文心这一病,她也不得不冒出头来,其余小宫女多多少数都知道喜儿与白露一伙骗了她们,故而有些生气。 虽说她们相信那些人不会害勤妃,可如今娘娘就在自己宫中险些被烧死,还被人下了那种东西,至今没醒过来,她们实在是不敢冒险。 且杨太医来看时,说娘娘宜在暖和地方养病,所以她们把人挪到了暖阁,暖阁离小厨房不算近,药端过来就半凉失了药性,再热就更不好了。 就这么两个人一个守着,一个煎药。陈文心那边吐了血就昏了过去,子时她被灌下去一碗药,到天亮的时候,脸色总算是好了一些。 待天色大亮,这两个人都累得不行,靠在墙角潜潜睡了过去。 “诶,你们两怎么睡在这儿,也不嫌冷么?” 一个声音,把她们叫醒了,白露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连忙站了起来:“公主您怎么过来了,早膳用了吗,奴婢这就去帮你做。” “不用了,我让外面的侍卫传了早膳进来,已经用过了,诺,那是给勤娘娘的。”公主说着,用下巴指了指外厅桌子。 上面摆着几道精致的小菜,只是数量并不多。 公主看着白露的表情,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也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先前吩咐人说要传早膳,可过了半个时辰,连个信儿也没传进来,后来我改了口,让去御膳房传话的人,说是我要用早膳,不到一炷香时间,就到了。” 白露听着公主的话,她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如此说来,这并不是去外面传信的人渎职,而是接到消息的人,被什么人拦住了。 “其实……我有句话,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公主见白露面色凝重,她犹豫了半晌,还是开了口,白露自然不敢拒绝,公主见她的样子,又沉默了半晌:“我觉得……也许皇上是知情的。” “公主……您是知道了什么是么?”白露愣了一愣,试探性的问道。 “不,我……不知道,我只是推测,皇上他……并不是情深的人,若他真的有感情,那我也不用……”公主说着,眼眶就湿润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白露明白她是想起了和亲的事情,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站在一旁,等公主的情绪平静下来。 公主捂着脸,声音从指间传出,闷闷的:“我也不是凭空揣测,这次我来找勤娘娘,就是想与她说这些事,我也知道大清的公主是要挺身而出护卫家国的,可皇上,皇上这是要我去死啊。” “公主……其实您和亲过去,并不……” 白露的话还没说完,公主猛的抬头,定定的望着她:“不,若是我去,一定是会死的。” 她的眼神中满是灰败的色彩,那股绝望是发自心底的,白露不由暗暗吃惊,她似乎从公主的身上,看到勾魂的使者拿着锁链,就这么静静的等着她。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白露赶紧摇摇头。 “不说了,咱们去看看勤娘娘吧,还有……你们让人去给皇上报个信吧,我现在……不想见皇上,不管这事他知与不知,都应该让人去通报一下。”公主说着,便朝着屋内走了进去。 白露知道这时候不该去打搅她,于是招呼了喜儿,随意用了些东西,又跟外面侍卫说了,让他去通报皇上一声,说勤妃病了。 她也没有细说,公主带来的消息已经明确了,外面有人在盯着这翊坤宫,若是让人知道了勤妃的病势,只怕会有更多人按捺不住了。 那些侍卫是皇上派来的,态度都极好,几乎从未拒绝过里面的要求,白露看着侍卫离开的背影,也不知道为何,心中涌上了一阵不安。 若是……真的如公主所说的,这一切皇上都知道,却故意不管,又该怎么办。 秋风瑟瑟,刮着园中枯枝飒飒作响,望着地上颓败的枯黄残叶,白露只觉得心中悸动难安,这大约,是她入宫以来,最难过的一个秋天了。 几人情绪都不高,去传话的侍卫迟迟没有回音,白露心中的不安便越来越大,?她守着红泥小炉,有一下没一下用蒲扇朝着小炉风口扇着,不一会动作就完全停了下来。 “咳咳……你在这么出神,扇子就要被烧起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白露先是一愣,接着丢开扇子就站起了来,她再三看了,才赶进屋去。 “娘娘,您可算是醒过来了。”白露半跪在陈文心榻前,忧心忡忡的说:“您不知道,您昏迷不醒还吐了血,奴婢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没事。”陈文心只觉得身子很不舒服,可又不忍心让两个小丫鬟担心,只能强撑着笑了笑。 “娘娘,别的奴婢也不说,?只是想问问您,您怎么会在放杂物的房间里,您知不知道有人要害您!”喜儿原是靠在角落小睡,听见陈文新的声音,立刻醒了过来。 “……”陈文心听喜儿说了自己昏迷时,发生的事情,脸上露出了冷漠的表情,末了,她摇了摇头:“昨夜我本是在暖阁里的,只是听见外面有人说那屋子里出了事情,我才过去看看,谁知一进去就被人打晕了。” 她的手只要轻轻一动,就是钻心的疼,那感觉就好像是有人生生撕裂了皮肤一般,虽用纱布包着,可陈文心也能感觉得到,那一定是个不下的疤痕。 “杨太医临走时,悄悄与奴婢说,?娘娘全身都没事,只有上臂这一块烧得严重,他猜测也许是有人故意的。”喜儿将杨太医的话,说了出来。 白露听完,看了看陈文心伤的地方,又想了想当时陈文心的姿势,突然道:“当时娘娘是枕着手臂倒下的,伤口在这后侧,这,这岂不是可以说,那人元是想烧娘娘的脸的!” 陈文心当时倒在门边,头靠着门,一只手臂往前搭挡住了另一边的脸,看这烧伤的位置,分明就是贴着脸的位置! “是什么人竟然这么狠毒,不止要杀了娘娘,还要毁了娘娘的容貌!” 喜儿有些后怕的摇着头,她拍了拍胸脯:“这说明咱们娘娘命大,没让那奸邪小人得逞!娘娘放心,如今奴婢们在,绝对不会让娘娘再受那等小人的迫害。” 陈文心沉默着,也不知在想什么,白露见她醒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将熬好的药端过来,服侍陈文心喝下。 这事故发生得实在蹊跷,陈文心只记得那人的声音很耳熟,昏迷之前她瞧见那人穿着黛青色衣裳,衣摆上用银线绣着祥云图案。 “祥云在宫中也只有主子们能用……难道是哪位小主?”白露听完猜测道。 “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也可能是有人故意穿了那身衣服,想要误导我们。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对了,公主呢,你们说公主来找了我,现下人呢?”陈文心问道。 她现在身子还比较虚弱,还下不了床。从白露她们那知道了自己吐出来的东西之后,她更是一阵恶心,饭也吃不下,脸色苍白如纸,是一点气血也没有,白露她们也不敢让她离开暖阁。 “公主说想起一件事,出宫回龙恭亲王府了,她交代了晚上再来,公主还说会带些炭和冬衣来,好在皇上没禁止人来探望,若不是公主帮衬,只怕娘娘……”白露没敢再说下去。 陈文心明白她的意思,她沉着脸,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得道:“你们这几日,有曾常在的消息吗?” 第三百二十六章准格尔的阴谋 第三百二十六章 准格尔的阴谋 “曾常在?没有……除了一开始曾常在来了一次之后,她就在没来过。”白露摇了摇头。 一开始她还记挂着外面那些曾经与勤妃交好的嫔妃们,可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也顾不上这些事情,被陈文心这么一提,她才又记起这些事。 “那其余的人呢,惠妃来过没有?”陈文心又问。 “都没来过,这几日除了公主之外,就没别人了。”白露说着也不由有些心寒,“其余也就罢了,曾常在是娘娘嫂子送进来的人,卫常在受过娘娘的恩,如今居然一个个都这样,还是娘娘说得对,不出点事,又怎么能看得清楚人心呢。” 说完,她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娘娘怎么提起了惠妃?” “你还记得那件衣裳上,绣的那句话么?前些日子我就在想,那是两个人绣的,这会不会是,有心提醒我的那人,不想让人知道她是谁呢。” 陈文心一直放不下那件事情,而且她隐约觉得自己宫中走水,自己被人打晕,都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她前日才将衣服拿出来看了一晚,次日就出了事情,这天底下难道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白露没听懂陈文心意思,她只蹙着眉头,懵懂道:“可她若是不想让人知道是谁,为什么之后又会补上名字?还是说……” 说着,白露忽然明白过来,她转头看着陈文心,试探着说:“还是说,那是后来有人故意绣上去的?可不应该啊,这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是两种不同的绣迹,这样一来,不是自己暴露了自己么……” “要是……这人绣的不是自己的名字呢?”陈文心反问道。 翊坤宫是难得的冷清,暖阁墙厚,为了通风,窗户都开了一小条缝,夜风急,卷着枯枝残叶翻滚,拍在窗上,嘎吱作响。 空气中带着湿气,进了屋,被热气一烧,都变成蒸汽,闷在屋内,让人觉得十分不舒爽。 烛火在风中摇曳,烛光明明灭灭,透露出一股不安。 白露不敢说,只是看着陈文心,陈文心也看着她,眼中倒映着烛火,点点光芒更显出她的坚定。 “娘娘是说……这……这奴婢实在是搞不明白。”白露摇摇头。 “这宫中你害我,我害你,总是没个完。”陈文心也不想多说,她不过是揣测而已,没有什么证据。 这两人正说着话,一个人夹着冷气闯了进来。 “勤娘娘,您醒了!”公主一边脱了斗篷,一边给陈文心请安,她走进来自己搬了椅子坐在陈文心榻边,想了想,对白露吩咐道:“诶,你们去把外面的银炭和冬衣都收好,对了,你把那水蛭端过来我瞧瞧。” “公主这是从哪儿来,怎么这么急?”陈文心朝白露点点头,示意她去,自己则打量了一下公主,见她脸色冻得都有些紫了,便知道一定在外面呆了很久。 “我是从府中过来的,宫中的太医们要说医术定然是好的,可毕竟在宫中呆得久了,总是不爱说实话,所以我去宫外找名医问了一问,您才怎么着,这还真让我问到了!” 公主雀跃着,手舞足蹈的样子都快跳起来了。 陈文心看着她,却并没露出开心的神色,她太清楚了,真正的开心,是不会做出这么大的动作,而且这是公主,尽管原是郡主,可也是皇室出身,通常是不会这么做得。 见陈文心看着她,公主也觉得有些窘迫,她止了笑,坐在一旁,垂下头。 陈文心这才开口:“公主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莫不是,与准格尔相关?” 公主听陈文心提起,登时又难过起来,她咬着唇,不再隐瞒:“勤娘娘一定要救救儿臣啊!” 原来就在三日前,公主因皇上迟迟没有提起和亲之事,心中稍稍宽慰,于是乔装打扮带着侍女就上街游玩去了,正巧路过驿馆,听到又有人在里醉酒闹事。 她心中不忿,仗着侍女有些功夫在身上,她也不怕,就这么偷偷溜了进去。 果真是那几个准格尔人在吵闹不休,他们已经在的京中逗留半月有余,急着想回准格尔,屡次上书提起和亲一事,皇上都没有回复,他们以为皇上故意轻视他们,气得在驿馆破口大骂。 公主在墙角站着,让侍女将那些人的不敬之语都记下来,原是准备告诉恭亲王的,让恭亲王上奏皇上知道的。 谁知那些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和亲的事情。 “那些人先是说儿臣没用,又说……”公主说着,看了看陈文心,陈文心明白那些人要说什么,她点点头示意公主但说无妨,于是公主才低了声音说道:“那些贱民居然说,有朝一日定要把您抢去草原!” “岂有此理!那些准格尔人也太放肆了!”喜儿正巧端着热水进来,想给陈文心梳洗,在外听见了公主说的话,气的手上一抖,盆子都摔在了地上。 陈文心没什么力气,只是冲她摇摇头,让她先进来再说,喜儿自知失礼,给公主赔了罪,又将盆子收好,自己就到门外面去守着了。 公主有些意外的看着门外,道:“这是谁,之前见那小丫头还是怯生生的,这一日不见,她竟然有了这么大的气性。” “她原是我宫里的一个小宫女,那日你到我宫中发了一阵脾气,她那就在伺候你,我见她颇有灵性,这才留在身边,让白露教导她。”陈文心说着,咳了两声,公主立刻过去将她的被子掖好。 陈文心低头看着公主,有些恍然,这公主是真的当自己是朋友,才会在这细节上,也都如此照顾。 “我知道,勤娘娘这病说到底也是那些准格尔人害的,只是……勤娘娘,我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那日那些人竟然说,竟然说娶了我过去,就要找人杀了我!然后借口对大清发兵,把娘娘您从宫里抢走!” 公主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卡了嗓子,剧烈咳嗽起来! 陈文心赶紧伸手过去拍公主的背,待公主停下来,她赶紧说:“他们真的这么说?” “若不是如此,我怎么敢来找勤娘娘!”公主说着,一把倒在陈文心腿上,抽噎起来。 陈文心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她没想到那些准格尔人竟然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他们那个木塞说,本来求亲就只是想要皇上放松警惕,我想那自从那葛尔丹成了王,就一直与大清不睦,怎么好好的就要来和亲,这一定只是个幌子,勤娘娘,你可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 看着公主止不住的哭,陈文心伸手一下下温柔的扶着她的发丝,若是从前她定然只是安慰她两句就好了,可如今她落难只有公主愿意过来看看,虽说是有事求她,可她能看得出来她眼中的关切是真的。 如果事情真的如同公主说的这样,那她是断不能让公主去和亲的! “公主今日如此待我,我都看在眼里,公主你放心,我是定然不会让你去送死的。”说着,陈文心挣扎着坐了起来,让公主拿了纸笔过来,写了封信,交给公主道:“公主你将这封信送给皇上,记住,别让别人看见。” “好。”公主接过信,将它仔细的收在自己的怀中。 陈文心见状又说:“公主记住,送了信之后就别再来了,后宫里的女人不止我一个,她们母家和前朝多少都有联系,可千万别被我如今的处境连累了。” “可是勤娘娘,我要是不来的话,这宫里的人还是会苛待您,这天渐渐凉了下来了,这点东西怎么够用啊!”公主焦急地问。 陈文心却摇摇头,她伸手抓住公主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拍了拍:“不过是三个月而已,眨眼就过了,公主若是在外面,我想要什么,兴许公主还能帮上忙,若是公主被我连累,可就真的没用了。” 公主咬着唇,良久才点头,她担忧的看着陈文心,陈文心勾起嘴角,冲她点点头,她往门口走了两步,还是退了回来:“今日就让我在这里陪着勤娘娘吧,对了还有那水蛭,我还没跟你说来头。” 正说着,门外传来敲门声,是白露回来了。 白露其实已经在外面站了许久了,只因为勤妃和公主说话,不敢擅入,听见里面说起水蛭的事情,她才敲的门。 她将小盅的放在桌上,打开盖子,见到里面情况,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本不过是装了两只水蛭,不到一天的时间,竟然爬了满满一盅! 公主捂着嘴,忍着反胃,她凑进去仔细看了看,然后送开手,闻了一下味道,一张小脸紧紧皱在一起,她推开那小盅,忍了好一会,才说:“没错,这就是蛊虫!” “蛊虫?”陈文心与白露皆是一惊,她们听过,说苗疆的巫蛊是能操纵人的巫术。 公主点点头,她从袖中掏出了一小包药,洒在盅内。 不一会,那盅内忽然开始颤动,?接着里面的东西竟然发出了如同婴孩大哭一般凄厉至极的叫声! 第三百二十七章计划 第三百二十七章 计划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白露捂着耳朵,问道。 那虫子的叫声就似婴孩尖锐的啼哭,而且那声音就好像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一般,即便捂住耳朵也能听见。 “这声音果然让人不舒服。”公主说着,将一旁的瓷盖盖上,再用布将那小盅包上,用水浸湿后,防止了一小会,那声音才逐渐小了下来,一炷香后,那声音终于消失了。 陈文心靠着软塌的扶手坐着,脸色已是惨白得跟白纸一样了?。 喜儿担心的看着陈文心,她帮她掖好被子,十分担忧的问道:“娘娘是不是觉得身子不舒服,奴婢去请太医来看看吧?” “只怕是太医来了也没什么用处,如今外面乱着,还是别费这个事儿,正经将勤娘娘的病,告诉皇上知道才是要紧。”公主摇了摇头,叹气道:“这可不是煎几服药就能治好的病啊!” “公主如此说,是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了吗?”陈文心也摆了摆手,她只是被那尖锐的声音刺得脑袋疼,缓了一阵就好多了。 只是她从来没见过那种东西,公主之前说了那是蛊虫,她知道古代有一种巫术叫巫蛊术,起源于苗疆,是这片大陆古往今来,最神秘的巫术之一。 有民俗学家专门研究,说那蛊虫大部分就是用蚂蟥,也就是水蛭来做的。 可现代人早就把那种巫术打成了封建迷信,也从见人真正的用过,陈文心本来以为那就是拿来忽悠人的幌子,如今突然得知自己被人下了蛊,陈文心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本以为公主会详细说说这个蛊虫,可公主沉默了一会,也只是摇头:“这东西是我从一位云游的大夫那里打听到的,他只说这是非常阴毒的法子,却没说这具体是什么。” 她说完之后,将那人说的,全都告诉了的陈文心。 原来这并不是一般人所知道的蛊虫,?据说那种巫术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但是由于民间一直有这种神秘巫术的传说,于是有人就开始研究起了蛊。 一开始也不知道是谁开始使用,等到后来他知道有这种‘蛊毒’存在的时候,这种方法已经在达官贵族中流传开来了。 “其实这东西,我也知道,从前出去跟各家小姐玩乐的时候,听人说过有一种叫做‘鼓’的慢性毒药,?只需要将药下在水里,不论凉水热水,只要在水中放上半柱香的时间,毒就会无声无息化在水里。” 公主说着,指了指一边的水盆:“就这样的水盆就行,放在水中,只要人一接触,就能钻进人的体内,然后蛰伏着,以人的血养毒,吸收营养同时也释放毒素,人的身子会从内慢慢虚了,若是不细心,不知道这毒药的大夫,只能会诊断出体虚。” 而且这种东西最可怕的就是,一旦发病就会疯狂的在体内散发,吃的药若是温和根本就治不了病,若是霸道了,人的底子已经虚了,毒被清走,这人十有八九也保不回来了。 “只是这东西贵啊,有人说买药的直接开价,三百万两白银,只能多不能少,而且人家只要实实在在的银子。”公主说着也不禁摇头:“那时候,我们只当笑话,谁知道真的有……”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毒药?那,娘娘不就……”白露惊讶的看着公主,她又忽的去端那水盆,陈文心伸手拦住了她,让她别这么紧张,她这才停了动作:“娘娘,不是奴婢紧张,可是奴婢……是真的怕啊。” “现在怕有什么用,都已经来了。”陈文心笑道。 “娘娘,都这种时候了,您怎么还有心情笑啊。”白露泄气的坐在一边,看着那被湿布包着的小盅道:“您是没看见,那东西有多恶心,而且咱们还不知道这究竟是谁下的毒,如今您又被禁足了。”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这不是一下子就找出了谁是什么居心么,下毒的事情我心里已经有点眉目,只是现在还不能说,还有这个,”说着陈文心指了指那小盅:“是不是那种东西咱们还是不能确定。” 陈文心仍旧有些虚弱,她好在是真的看见那些东西,不然要知道了在自己身体里有什么,她估计只能把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这样只会让自己更加虚弱。 有人想趁机让她永远踏不出这翊坤宫,她也不能让那些人得意,我不犯人的前提是人不犯我,她深吸了一口气,朝公主:“公主,这件事情可能会有些困难,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把那位大夫送进来。” 自己的病,现在不能拖下去,因为没有多少时间能留给准格尔和静恪公主了。 “这个……没问题,原本我也打算来他来看看勤娘娘,只是那个人的脾气有点不好,勤娘娘可千万不要介意。”公主说完之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加了一句:“只是勤娘娘,那个人说了自己要闭关,这两天不能见客。” “这个人倒是奇怪,不过既然人家的规矩是这样,咱们也别坏了规矩,尽快把他带过来是要紧。”陈文心笑了笑,她以前就听说奇怪的人总是有一些奇怪的本事,只是这么久,她也没怎么见过太奇怪的人。 又说了两句,公主熬不住了,陈文心也觉得有困,于是就让白露带着公主去休息了。 喜儿守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等公主出去之后,她才开口,道:“娘娘,按理说原本不应该奴婢说这些事情,只是现在奴婢真的不知道跟谁说才好。” 陈文心看着喜儿,只见喜儿垂着头,脸上露出了一些羞怯和一些不知所措,陈文心于是点点头,让她尽管说。 喜儿这才开口道:“娘娘,虽然您禁足在宫中的时间不长,可也着实不短,如今出了这么一件事情,奴婢当时也是担心,就没有遵从娘娘的嘱托,如今宫中的人都知道了奴婢,意见不小呢。” 这也在意料之中,原本宫女太监就是为了自己主子办事,尤其是翊坤宫中的人,都是她着意挑选过的,都以为自己是宫中得脸的人,之前不少人恐怕也欺负过喜儿。 如今知道喜儿在她面前早就露了脸,害怕和气愤也是能想得到的。 “这些我都知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和他们说清楚。”陈文心宽慰道。 “可是娘娘,几位姐姐是好的,恐怕听得进去,只是下面的一些人只怕现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喜儿面露忧愁,她想了想还是将自己晚上在窗边守夜听见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就是在昨夜,所有人都困倦了,白露也歪在一边睡着了,听见鸡鸣,她醒了过来,可身子还是不愿意动弹,就这么迷迷糊糊的靠在墙边。 这时候外面路过了两个人,她们停在暖阁之外取暖,一时无聊就开始说话。 声音她着实是听不出来是谁的,只觉得应该也是小宫女,那两个人已经是很不满了,对她也是对陈文心也是。 “她们说,外面已经盛传娘娘失宠,就算是禁足过了也不可能代理六宫了,皇后的位置就更别想,还说,娘娘不明说喜欢奴婢,就是让奴婢做卧底,看看她们是不是衷心。”喜儿已经说的很委婉了,那两个人说的时候,那几乎就是骂街了。 只是陈文心睡得太死,公主不在,白露也在屋里,要不是她恰巧醒过来,只怕也没人听见那些。 “那些小宫女都商量着要出去,另外找主子,这本来也没什么,可有一个说,佟贵妃那边已经……已经有人过来说,只要她们机灵,多少个都可以过去,就在早上,?有人偷偷带了炭进来。” 喜儿不敢说的太明白,一个是没有根据,只是听说,二来也是还怕陈文心身子没好,听到这些在给气到了。 “奴婢本来想告诉白露姐姐,可奴婢才说了一半白露姐姐就气得不行,奴婢害怕姐姐做傻事,也不敢多说,”喜儿说着又叹了一口气,“今天外面就一个小宫女打扫院子,也只是草草了事,奴婢原本想去接着打扫,才发现,扫把只剩下一把了。” “只剩一把?其他的呢?”陈文心半眯着眼睛,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 “其他的……都被当柴火的烧了取暖去了。”喜儿小声说着。 陈文心也没说话,也并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她望着被子出神。喜儿就站在一边等着,也不知道说什么。 白露从外面回来,看着两个人就这么对着出神,她顿了顿,笑道:“这都是干什么呢,娘娘您不是说困了吗?” “还不着急睡,你把莺歌她们几个叫来,我有点事情跟她们说,另外喜儿,我也有点事情要你帮忙。”陈文心说着,朝喜儿招了招手,喜儿俯下身,听陈文心说了两句,她咬着唇点点头。 白露正觉得奇怪呢,只见陈文心忽然抓起软塌边上的琉璃花樽,往地上一砸,?就大声骂道:“出去!别在本宫眼前晃悠,你以为皇上会看上你吗!别做梦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幕后黑手 第三百二十八章 幕后黑手 “娘娘,娘娘饶命啊,奴婢只是这么说说,说说而已。”喜儿跪在地上,大声喊道。 陈文心只是冷笑:“你不出去还让本宫亲自赶你出去么!还不给本宫滚!” 喜儿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接着擦着眼泪跑了出去。 白露完全愣住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直觉这应该是一出戏,可陈文心从来没这骂过人,她也吓住了。 “过来,别站着了。”陈文心看白露的样子,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她朝着白露招了招手。 白露这才走过去,小声问道:“娘娘,你们这是演哪一出啊?” “喜儿告诉我外面有人已经开始不满,虽然我知道喜儿的事情瞒着一些人,可也不至于让她们这生气,所以我觉得里面肯定有人挑拨。”陈文心小声的,将喜儿跟她说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这也不必把喜儿骂出去呀,如果有内奸,他肯定也不会相信喜儿,去拉拢喜儿吧。”白露更加不解了。 陈文心笑着摇了摇头:“内奸定然不会这么做,可是喜儿住在哪儿的?她可住在角门,内奸总要去报信吧,若是你们都守在里面,谁在外面查看呢?可要是没有什么名目,让她出去住着,就更引人注目了。” 白露这才了然的点点头,所以陈文心才假装生气,把喜儿赶了出去,闹得这么大,?外面的侍卫一定听得见,若是说起来也有个名目。 “只是外面太冷了,这样你晚些时候,替我送点炭过去,就说是我给你的分例,悄悄的,尽量别让人看见。”陈文心嘱咐道。 “好,奴婢知道,娘娘就尽管睡吧。公主说,您这病最好要吃咸的,所以奴婢拿了两个咸鸭蛋,还有一碗粥,就放在外面呢,您吃完在睡吧。” 说着白露将鸭蛋和粥端了进来,还有一碟小咸菜。 吃完之后,陈文心始终觉肚子不舒服,躺了一会,她突然觉得反胃,吐了两回才发现,那些水蛭都给吐出来了,她没仔细看那些东西,舒服了些就睡着了。 早晨起来,就看见平时跟在自己身边的几个大宫女都站在软塌边上,似乎等了有些时候了。 “娘娘,听说您找我们有事情?”这几个人都是受过陈文心恩惠的,所以心里虽然有疙瘩,却还是真的担心陈文心。 “是啊,听说你们对喜儿不太满意,顺便也对我不太满意?”陈文心笑了笑,她一边说一边看着几个人,几个人脸上都有些羞愧的神色。 毕竟主子要用什么人,那是主子的事情,与她们本来没有关系,真是平日里自己不待见的人竟然是主子的心腹,这让她们心中的确有些打鼓。 既害怕喜儿是主子安插在宫女身边的卧底,背地里告了她们不少状,也伤心自己这么尽心尽力,竟然被怀疑。 “主子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绝对不敢对娘娘不满意。”几个大宫女毕竟还是不敢承认。 陈文心也没有反驳,只是笑了笑:“其实我知道,没告诉你们其实我知道喜儿,白露也很熟悉喜儿,?那是因为前不久,我才知道有这么个丫头,正巧我感觉有人在背后想做什么,你们呢,我都喜欢也知道你们能力,可毕竟别人也都知道这些。” 喜儿是一个没有人在意的小宫女,这是她安排在暗处的一步棋,只可惜棋差一招,被人提前挖了出来。 “娘娘……您的苦心咱们都能明白,可您也不该骗我们,我们对娘娘是衷心不二,娘娘这是不信任我们,这才不告诉吗??”一个靠着墙角的宫女有些委屈的说到。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原本也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陈文心笑道。 “可我们不知道喜儿是您身边亲近的人,她一定说了很多我们的坏话吧。” 也不知道是谁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陈文心冷下脸来,她哼了一声:“所以你们认为本宫是一个被宫女掌控在鼓掌之中的妃子,还是你们背着本宫做了什么本宫不想让本宫知道的事情,如果你们是真心为本宫,你们又在害怕什么?” “只怕是有些人,心里有鬼,又听了别人的揣度,这才怀疑到娘娘头上。”白露也在一边讥讽的看着那几个人。 “姑姑是娘娘身边的人,姑姑自然不害怕。”站在白露身边的一个人低声说。 “我的确是娘娘身边的人,我也是为了娘娘好,所以不论娘娘做什么,我都不会去怪娘娘。娘娘是疼惜你们,这才醒过来,就让我去叫你们过来,想给你们说说这件事,你们这是怎么,你打算恨娘娘了是吧!” 白露气不打一处来,她指着这几个人,恨得牙痒痒,“好啊,既然你们是这样,我倒觉得娘娘这份心是给狗吃了!怀疑都怀疑到主子头上了,这是主子欠你们的是吧!” 陈文心也有气,只是她也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尚在节外生枝,她坐起来,看着那几个低着头的宫女,沉默了一会,说道:“既然是这样,本宫也不勉强你们,都出去吧,本宫会派人告诉皇上,让你们都出去。?” “娘娘,娘娘奴婢错了,奴婢不是真的怀疑娘娘。”莺歌突然跪了下来。 其实她自己也这几天也想清楚了,原本这就不是勤妃应该告诉她们的事情。本也是勤妃娘娘好性子,待她们下人极好,从来没有什么架子,要是今日她们说的话,?放在佟贵妃那里,话说不完,命就没了。 也只有勤妃娘娘,听她们说了好些,都没有罚她们。 白露那一席骂,也让不少人反应过来了自己的身份,都跟着跪了下来。 “本宫从来没将你们当成下人,可本宫毕竟有本宫的身份,好了,其余人就各自散了吧,想来本宫现在是不得宠了,照顾不了你们。”陈文心说着只觉得胸口有点闷,让她们下去,只留下了莺歌。 莺歌眼眶都红了,?她咬着唇想说些什么。 陈文心摆摆手:“我知道,其实你们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听了别人的挑拨,其余人看不透,我知道你也看出来了。” 莺歌听见陈文心这话,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心中有气,是因为在外面时常听见人说着一些挑拨的话,勤妃病着,她们许久见不着,这才存了气。 “回娘娘的话,正是呢!奴婢也想起来,新来的小夏子和小宫女清文、溪文,一直说娘娘您信任我么你,我们原本是害怕娘娘您出事,可又气喜儿那丫头不言语,没想到竟然是被人算计了!” 莺歌说着,眼神也冷了下来:“真是没想到,有的人竟然会趁着娘娘生病,这样算计咱们。” “你倒是聪明。”陈文心笑道,“以前你要是这么聪明,那我可就不找喜儿了。” “娘娘可别这么说,要是娘娘选了奴婢,奴婢这不就成了比别人的眼中钉了么。”莺歌低着头,不敢再说。 “你也知道这是苦差事了吧。?”陈文心笑着说。 白露在在一边原本是生气的,?可看着莺歌这样,心中舒畅了不少,她也跟着笑道:“你先前不是说喜儿讨了巧宗么,这样巧的事情,你怎么不要了。” “姐姐别笑我了。”莺歌脸一下子就红了。 “好了好了,这一回幸亏莺歌聪明,让咱们少了不少事情,白露你去告诉喜儿,仔细看着小夏子和清文、溪文。”陈文心说着,?看了外头一眼,不由冷笑:“?既然人也知道了,可不能让他们在这么猖狂了。” 莺歌替补了喜儿的位置,在陈文心房中守夜,她又带了几个信得过的,在外面守夜。 外面的人只当是陈文心用了些银炭收买了大丫头,小丫头们之间仍旧是怨气冲天,只当喜儿是想攀高枝,结果摔了下去,于是只嘲笑她。 只是喜儿一直闷在房中,白露见到她们闹,也会狠狠说上两句,有没有莺歌那几个大丫头撑腰,于是也收敛了不少。 也不知是不是挑拨的不顺利,在一日深夜,喜儿听见外面两声鸟叫,这时节哪儿还有鸟到处乱飞啊,她便多了一个心眼,悄悄的掀开一条窗户缝看外面。 只看见在墙根下,一个穿着太监衣裳的男人蹲在那里,正在学鸟叫。 他这边刚停下,墙外也有人学了鸟叫回应。喜儿眯着眼睛仔细看,只见那小太监听见声音之后,就站了起来,接着墙外的人咳嗽一声,说道:“娘娘说了,既然不顺利就歇歇,千万别让人察觉。” “是,可咱就一直这样么。”那小太监压低了嗓子问,“那咱这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里出去啊!” “你们先呆着,娘娘定然不会让你们在这里一直呆着,老规矩,三日后子时,我得了娘娘的话,就来告诉你们。”外面那个人说,“好了,今日就说这些,侍卫要来了,你们记住,千万别太着急露了马脚。” “是。”小太监答应下来,又等那人走了,才骂道:“呸,什么东西!好事就轮不到咱,这种事情就都想着咱。” 喜儿见那小太监要回去了,她赶紧躲到墙边,预备将窗户也悄悄关上,谁知那小太监并没有回自己的角房,却反而是往后门走去。 眼看他离自己的屋子越来越近,喜儿咬着唇,手上顿了顿,那小太监竟像知道了什么一眼,往她那边看了一眼,她吓得手上一个不稳,支窗户的木棍,竟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三百二十九章喜儿失踪 第三百二十九章 喜儿失踪 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在静谧的深夜中,显得十分突出。 喜儿立刻捂住嘴,她不敢伸手去捡木棍,只能尽可能轻的蹲在地上,背靠着门。她听见外面脚步声停了下来,她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仿佛要跳出嗓子眼似的。 “什么人在里面!”外面小太监警惕的靠近小屋子的门口,小心地问道。 “……”喜儿不敢应声,她瞪着眼睛四处看了看,她撞着胆子,等了等听见外面的小太监又问了一声,她伸手将床上放着的小手炉推到了地上,又是哐当一声响,外面的人完全愣住了。 喜儿小心的摸上了床,假装被吵醒了一样,哼了哼,她假意揉了揉眼睛:“嗯?谁把脸盆放这儿了?” “谁在里面?”外面的小太监又问了一句。 喜儿顿了顿,才站起来披了衣裳站起来走到门边,困倦的说:“发生什么事儿了?” “巡夜,刚才看见一个小贼,追到这儿发现人不见了,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包庇。”外面的小太监清了清嗓子,尽可能的粗犷的说到。 “侍卫大哥?不对啊,?听声音是守夜的小太监吧。”这么说着,喜儿觉得可能不好,她借着月光看见地上手炉打翻了露出一堆枯炭,她想了想,在灰上划了划,接着摸了摸,抓了一把炉灰在手上。 她站了起来,往门口走了几步:“究竟是谁啊,大半夜的,我这里没什么人进来,你要是不说出来,?我也不好给你开门不是。” “我是廊桥那边修剪花园的小夏子,我这不是起夜么,就在茅房身边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的要往娘娘寝殿跑,我大喊了一声,那小贼就跑了,侍卫正在别处抓人呢,我才要回去就看见了人影,这不才过来问问。” 小夏子有些着急,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那些不该听见的东西。 其实他也不想在这里弄出人命,毕竟这里是勤妃的翊坤宫,勤妃虽然被禁足,可毕竟是嫔妃,外面皇上的侍卫一直围着,有什么事情,只要她出去知会一声,皇上肯定会来。 他原本就是想赚两个小钱,去找个对食,虽然这种事情皇上也不允许,可这底下的人都在做,有钱的都找着了,他也不想其他,就和溪文就凑合,这一生儿女上是没指望了,就想找个人陪着啊。 可这事情,要是让人知道了,那他别说对食了,就是还能不能有机会吃上口热饭都是问题。 这么想着他更加谨慎起来,听见里面的人没动静,他催促了起来:“里面这位姐姐,你开开门,这可是翊坤宫,有贼可不得了!” 喜儿咬着唇,见是在瞒不过去了,只能装作才睡醒的样子,答道:“催什么催啊,这还没到三更呢,睡个觉都不安生,等会啊,我换个衣裳。” 说着她弄出一些动静,换了一身衣裳,披了斗篷,想了想,她又在那炉灰上丢了一把扇子,这才慢吞吞的过去开门。 外面只有一个人,黑灯瞎火也看不清到底是谁。 喜儿皱着眉,手中死死握着炉灰,她面上却只能装作不解:“诶这黑灯瞎火,你追什么贼呢,你看得见啊??” “原来是喜儿姐姐在这儿啊,?哎,我也不想啊,可这不是着急么。”小夏子说着,伸着脑袋往里面看了看,发现没有其他人,屋子也不大,他于是说到:“诶,喜儿姐姐你怎么不着急啊,这可是娘娘的事情。” “娘娘怎么了,我好心好意给娘娘想办法,不过就说了那么一句,就被她骂出来了。我这才知道,咱们这些做奴才,还能指望主子把咱们自己当一回事啊。” 喜儿一边说着,一边冷哼了一声。见外面的小夏子,也露出了然的表情,她心有些放了下来,毕竟这事情,如果她不是勤妃的人,就没必要在意,他也不会担心。 果然小夏子松了松僵硬的身体,只是他还没走,装模作样地往里面看了看,喜儿装作大意往边上让了让,她笑着说道:“小夏子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心疼那勤妃啊,这会怎么这么好。” “哎,咱们这不是帮人家办事的么。”小夏子打着哈哈,想往里走。 喜儿没敢拦住他,她知道小夏子应该已经没有怀疑她,所以并没有太警惕,谁知道小夏子走进去看了一圈,竟忽然一下拿出一个东西,死死捂住喜儿的嘴,喜儿只觉得脑袋一晕,就没了意识。 翌日,清晨。 陈文心起来之后,总觉得身体不怎么好,心里慌得很。 “白露,莺歌?”陈文心叫了一声,外面却没有人回应,她越来越不安,于是撑着身体,站起来披了身衣裳,往外面走去。 外面也是寂静一片,她看见桌子上摆了一半的菜,粥还在小砂锅里没有舀出来,看起来应该是突然除的。 她摸了摸盘子,有些温热。她知道人并没有走太久,应该还在宫里,她想了想还是直接的披着衣裳,想出去看看,这才踏出去一步,突然就被人推了回去。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跟莺歌同一个房间的大宫女东翠。 “娘娘,您怎么就穿成这样出去啊,外面可冷了,而且这外面还有侍卫呢。”翊坤宫中只有两个侍卫,其余的都守在外面,可那两个是在宫门,正对着正殿,也能看见暖阁。 见到有人来了之后,陈文心这才放下了心来,她连忙问:“其余人呢,怎么没瞧见她们?” “莺歌姐姐去帮您拿衣裳了,这不是冷了么,卫常在托人给您送了一套冬衣。”东翠说着,就扶着陈文心回了暖阁休息,她端了粥菜进去,服侍陈文心用膳。 陈文心吃一口就觉得吃不下了,她虽然没注意看,可还是看到了一些自己吐出来的水蛭,一吃东西就会想起来,只觉得恶心,她摆了摆手:“去帮我拿点咸的过来。” “是。”东翠知道陈文心应该多吃点咸的,于是拿了几个盐渍的干果来,“娘娘这是盐渍的,比起鸭蛋那种吃了嘴里有味儿东西好。” 陈文心其实不怎么喜欢吃咸鸭蛋,她就喜欢吃蛋黄,可那吃多了就腻人,见到这些盐焗盐渍的干果,心情也好了起来,吃了一小碟,果然胃里还是一阵翻滚,又吐了几次这才好。 堪堪吃了一小碗粥,只见白露捧着几件厚重的冬衣,还有几个毛皮围脖走了进来。 见陈文心起来了,她有些惊讶,好像有什么事情,只是也没开口,就站在一边,等陈文心吃好了,这才帮着东翠收了碗,然后将衣裳拿到了陈文心塌边。 “怎么去了这么久?”陈文心看她忧心忡忡的样子,知道她一定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想给她说,只是等了等,也听见白露说话,陈文心于是说道:“你要说什么尽管说吧。” “娘娘,其实……哎,先说这个吧,这是卫常在送来的东西,您看看吧。”说着白露将那衣服掀开,只见里面放了一封信。 “这是……”陈文心看了看白露,伸手拿起信封,也没有落款也没有抬头,她奇怪的打开,只见里面是厚厚的一叠的书信。 “卫常在今早亲自过来送的衣裳,而且指明了只能让奴婢去接,奴婢看卫常在的脸色很不好,卫常在还对奴婢说了,咱们口信暂时是送不到任何人耳中了,就连皇上,若不是亲自问,也许都……” 白露一想起卫常在说的那些话,心里就发寒,她也不敢太直接的说出来,陈文心现在情绪不能有太大的波动,这几天外面可算是天翻地覆了,她想了想,说:“娘娘还是看看这信吧。” 陈文心知道这定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她点点头,拿出了厚厚一叠信纸,摊开来看到。 那里面一共写了三件事情,第一件是佟贵妃与佟贵人这两姊妹又开始活跃起来,佟贵妃气色看起好了不少,还跟惠妃一起去了宝华寺,第二件事是朝中不稳,她哥哥陈文义被指命为攘夷将军,出征南疆了。 这最后一件是,曾常在,不,现在应该说是曾贵人,或者说是曾常在准曾嫔了。 陈文心被禁足之后,曾常在就颇得盛宠,就在三天前被封了贵人,只是还未行册封礼。只是成了贵人曾常在可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曾常在了。 她胆子很大,趁着皇上这几日忙于朝政,就敢对着宫中贵人以下嫔妃颐气指使,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说勤妃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她现在要另立门户。 “这曾常在也太过分了!当初进宫的时候,是谁跟一只哈巴狗一样在娘娘身边跟着,她还是娘娘嫂子送进来的!”白露只觉得心寒,这才几天啊,曾常在就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陈文心倒也不在意,早就看出那个人的性子了,只是没想到她会那么蠢。 “这件事情先放放吧,有很多需要细谈的,对了,你说第一件,那你还有什么事情?” 白露听见这话,犹豫了一下,说道:“娘娘,喜儿失踪了。” 第三百三十章搜宫 第三百三十章 搜宫 “失踪?这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陈文心猛的一下子站起来,没想到起得太急,脑袋有些充血,眼前一黑,?她又跌坐了回去。 白露赶紧过去帮陈文心顺气,见陈文心好些了,她才继续说道:“娘娘您可千万别着急,事情是这样的,早晨奴婢去给喜儿送东西的时候,发现喜儿不在,等了许久也不见喜儿回来,又问了很多人,都说没看见。” “那侍卫呢,问过了吗?”陈文心蹙起眉头,她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 这种时候,喜儿怎么会突然失踪,难不成是什么人发现了她,所以才将她灭了口? 越想这个问题,陈文心越觉得不安,她赶紧站了起来,扶着白露往外走,到了喜儿住的角门,一看果真宫里的人都围着那角门看。 陈文心走过去看,只见里面被人翻得乱七八遭的,看起来是想要找什么东西,可是这里面什么都没有,看样子也没有被拿走什么,就连床底下的半篓银炭都还好好的。 “这是怎么回事,咱们这还在禁足中,自己宫里倒是出了贼了,喜儿呢!?”陈文心没忘记,喜儿是被自己‘赶’出去的,这一看就不是正常的离开,这时候若是暴露了喜儿其实并没有被她记恨,可能会不妙。 “回娘娘的话,喜儿一早起来就不见了,谁也不知道这个死丫头去哪儿了,侍卫大哥说绝对没有放喜儿姑娘出去。”白露也跟着演了起来。 莺歌一直在喜儿屋子里守着,她也知道陈文心的计划,于是过去说:“娘娘息怒,奴婢瞧着那喜儿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看看这一次人不就走了,指不定就是因为自己这里遭了贼,所以害怕就不管娘娘了,自己跑了。” “哼,她不是想攀高枝么,如今怎么不攀了!”陈文心冷笑一声,她装模作样的走进去看了一圈,接着让人关上门,说的是要好好调查。 外面那些本来就是看热闹的,结果现在看不成热闹了,就没有兴趣了。 莺歌守在门口看着,陈文心和白露在里面仔仔细细逛了一圈。这不是一个很大的屋子,放了床了一张小桌子之外,就没有什么东西了,喜儿的衣物都在箱笼里,都被人翻得乱七八糟的。 她们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其实我总觉得喜儿是被人抓走的,就是那几个,可是……”白露看了看这一团乱麻,她无奈的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床上。 “我们来的时候有人进过屋子么?怎么会乱成这个样子,难道还真是有什么小贼进来了?”陈文心说着自己都摇了摇头,就算是翊坤宫的守卫不怎么样,可皇上御前的侍卫总不能没发现什么小贼吧。 她看着满地乱丢的东西,心里也觉得烦躁。 正当她准备先回去想办法的时候,忽然眼神一撇,看见了地上的一把团扇,奇怪道:“这里怎么会有扇子,这可是冬天。” “哦,这个喜儿跟我说过,这是她娘的遗物,平日就放在枕头下面。”白露看了一眼扇子,将拿扇子捡了起来,突然她发现扇子盖着的香灰上似乎有什么。 她赶紧叫陈文心过去看,只见那上面有一个浅浅的印记,下面部分已经被扇子的印痕覆盖住了,只能看得出是上面有两横,能看得出来那是有人故意写上去的。 “这是什么,字?还是什么标记?难道是喜儿在被人抓走的时候,紧急留下来的?”白露有些意外,她并不是认识太多的字,想了半天,才说:“难道是个二?” “喜儿认识字么,”陈文心只听说她从小家境不好,也不受继母待见,应该没有上过学。 白露想了想说:“她没上过学,只听说小时候家中来了一位秀才亲戚,教过她几个字。” “拿着一定不是复杂的字……算了咱们先回去,这地方不好说话。”陈文心说着,转身走了出去,白露跟在后面,想了想,还是把那扇子罩上了一层布,带了回去。 陈文心实在是想不到,繁体里面有什么是要写两横的,难道是没有写完,还是说这只不过是乱写的,还是……这不是字,而是另有深意? 一出门,她低头想着,也没有主意眼前,忽然眼前被一片黑影挡住了,她奇怪的抬起头,竟然是小夏子。 “你做什么不去当差,跑到这儿来挡路?”知道她也许不是自己的人,陈文心的态度就不算好。 小夏子也不在意,行了个礼,笑道:“瞧娘娘您说的,这不是奴才有事情要告诉娘娘,所以才在这里等着娘娘的么。” “你能有什么事情,宫里这才着了贼,你也不知道好好想想自己是怎么守夜的。”陈文心不喜欢这人,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不在一个地方看着,滴溜溜的转,一瞧就不是安稳的人。 小夏子原本也是听人使唤惯了的,听见陈文心这话,他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是傻呵呵的笑:“勤妃娘娘,这有了贼,也只能侍卫去防范,怎么也轮不到奴才啊。” “你倒是会偷懒,说吧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关于喜儿姐姐,奴才还是知道一点事情的,其实昨儿奴才起夜,看见喜儿姐姐就站在墙根角,跟一个人说话。”小夏子尖头尖脑的,缩着脖子说:“奴才看的真真的,那是个男人!” “别胡说了,这宫里除了侍卫哪儿还有男人,侍卫也不能进来,最多就只能在廊下的站着。”陈文心很是不爽,这个小夏子居然在这时候挑拨离间。 看来她这计策还真是没有用错,这人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一个沉稳的人,他这么火急火燎的来陷害喜儿,难不成喜儿失踪与他有关系。 陈文心默默想着,面上也不表露出来,只是露出了不信任的表情看着他。 果然小夏子见陈文心不信,心里有些着急,面上也露出了一些不耐烦,只是碍于陈文心看着他,他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娘娘,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这要是两情相悦,这你看我我看你,两个人不就搞到一块去了,皇上也不再,娘娘您也睡着,谁还管什么规矩啊。”小夏子一脸鄙视的看了一眼喜儿的屋子,接着说:“奴才看得真真的,你看,这手帕就是喜儿姐姐给那人擦汗,无意之间丢下的。” 说着小夏子拿出了一条手帕,手帕上面绣着五朵梅花,这手帕陈文心是知道的,是喜儿的手帕,喜儿说只她学会的第一个花样就是梅花,所以每条帕子上都有五朵梅花。 “你说是喜儿的那就是了?而且你想说什么啊,这人要是私相授受,那也得等人找到了。”陈文心故意顿了顿,装出一副既相信又怕丢面子的表情。 小夏子脸上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笑,他再进一步:“娘娘,这时候可不是死要面子的时候,奴才看得真,那就是喜儿姑娘,还有那难惹,就是受在后门口巡逻的高侍卫。” 陈文心有些明白这个家伙想要做什么了,她冷笑一声,伸手抢过那帕子,道:“小夏子你这话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不许再说了,喜儿就是失踪,害怕贼人?伤害她,所以她跑?了!” “哎,是。娘娘,虽然说您想保全喜儿姐姐的名声,可也不能是非不分啊。”小夏子嘟囔了一句,就退下了。 他虽然极力隐藏,可陈文心还是看得出来,他的脚步轻快,可不像是告诉不遂的人。 “娘娘,您跟他说什么话啊,这小夏子成天搬弄是非,他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奴婢之前也是,就这么被他骗了,还让娘娘伤了心。”莺歌出来就看见陈文心在和小夏子说话。 她原本是要过来的,?可是白露拉住了她。 那小夏子说了好一会,她远远看着他那样子就知道他没说实话。 陈文心冷笑了一声:“他虽然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可这个人站在这里,那就是大实话。你去告诉下面的人一声,把这个小夏子盯死了,喜儿失踪绝对和这个家伙脱不了干系!” “是,奴婢知道了。”莺歌点点头,她朝着小夏子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 白露赶过来看到只是摇了摇头:“那家伙一定说了什么,要我说现在咱们就去搜他的房间,保准能发现什么。” “别,那个人就算再傻也不会把人藏在自己屋子里,而且咱们现在过去用什么名目,白露姐姐,小心打草惊蛇啊。”莺歌在一边听着直摇头。 陈文心也点点头,的确,现在敌暗我明,正是刺探的好机会。 而且小夏子无缘无故的攀扯上外面的侍卫,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文章,现在不能搜,没有名目就搜宫这可…… 说着陈文心低头,她忽然看到手中的手帕,眼睛一亮:“不对,咱们有名目!看,这就是名目,是他亲自送过来的名目!” 陈文心将手帕举起来挥了挥。 白露和莺歌都有些不解:“这算什么名目啊。” “傻啊,这宫中有宫女和侍卫私相授受,你说这宫该搜还是不该搜?” 第三百三十一章搜宫2 第三百三十一章 搜宫2 “这个主意不错啊!”白露两人均是眼前一亮。 陈文心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可这一动,她就感觉胸口一阵血气翻涌,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 白露不敢怠慢,立刻扶住陈文心,几人一同回到屋内,服下一副药之后,陈文心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白露守在一边,脸上满是忧愁。 “你愁眉苦脸的是做什么,现在不是找到叛徒了吗?”喜儿失踪了,莺歌自然接替了喜儿,她拍了拍白露的肩膀,小声劝道:“皇上只是一时生气,不会真的不管娘娘的。” “这谁能知道,若是真的关心的,不论怎样都会来看娘娘,可现在倒是那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日日霸占着皇上的恩宠。”白露一想起那个曾常在就觉得心里一阵恶心,从前那个样子,还真以为她对娘娘有多少真心呢。 卫常在的信,莺歌也知道一些,只是不太详细,她于是问道:“那个人真的成了贵人?还有不是说有人专门拦截了咱们宫中送出去的消息,会不会,是那个人干的?” 她毕竟是奴才,不敢直接提起曾常在。 白露听完冷笑一声:“你不说我都还忘了这一茬了,这外面的人都等着害咱们,就算不是她的主谋,她也一定是帮凶。只可惜娘娘,还相信皇上。” “娘娘不相信皇上还能相信谁呢,算了,咱们还是出去说吧,免得被娘娘听见了,徒惹娘娘伤心。”莺歌拍了拍白露的肩膀,两个人悄悄站起来走了出去。 听见关门的声响起之后,陈文心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脑袋昏昏沉沉的,也听的不是很清楚,原本是想睡的,可是听她们提起皇上,陈文心也就睡不着了。 生病人原本心里就脆弱一些,再加上如今又是这样一个冷暖自知的情景,不是白露她们怀疑,连她自己都有些怀疑了。 君恩如流水,她其实一开始也并没有期盼皇上只爱她一个人,只是他那么说了,她也不禁就相信了。 想着,陈文心伸手在枕头下摸了摸,拿出了一个锦囊,稍稍褪开就能看见硕大浑圆的珠子,晶莹剔透就如同十五的月亮。 原本这是放在她卧房的,身子好了一些之后,就让白露去把东西找出来,放在了枕头下面。记得白露还开玩笑说,护身符是应该带在身边。 她都不知道这算不算护身符,这样的夜明珠虽然名贵,可毕竟也只是一颗珠子,如果皇上愿意,即便不是这一颗,也会有千千万万的和这个一样的东西,拿去送给别人。 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陈文心也知道,历史上的康熙,一生有无数儿女,宠爱过的嫔妃更是一只手也数不过来。他对她说的那些话,谁知道以后又会对谁去说? 看着手中的夜明珠,陈文心眼神却逐渐暗淡下来。 将锦囊收好,她半坐起身,偏头看见放在一边桌上的镜子,镜中的她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形容憔悴,发丝也有些许散乱,眼中有着细碎的红血丝,眼下也有淡淡的乌青。 这种病恹恹的样子,就算是让皇上来看了,也只不过是徒增他的心烦。 陈文心想着摇了摇头,她伸手拍了两下脸,让自己清醒一点。现在不是计较什么宠爱的时候,眼看时间不多,和亲的事情只怕拖不得,她还是要尽快将准格尔人的计划告诉皇上知道。 也不知公主究竟把信送出去没有…… “娘娘,您怎么又起来了?”白露想进来,将屋内的窗户打开通通气,一推门就看见陈文心靠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文心听见声音才回来神来,她朝白露招招手,让她过去,白露立刻过去:“娘娘有什么事情吗?” “你早上收的卫常在的东西,她还说了什么吗?”陈文心看了信,可她总觉得这信上面的没有说完,毕竟外面有人监视这里面的情况,她好不容易送了东西进来,应该还会传几句话才对。 听陈文心这么一提醒,白露才想起来,她一拍额头,说道:“卫常在的确是还说了一些事,她说现在外面有很多人想等着看娘娘的下场,她是装成曾常在身边的小宫女来的,说是两日后还会再来一次,娘娘要是有什么口信,可以到时候给她说。” “两日后,也是早晨?”陈文心蹙眉,她没想到外面现在竟然这么危险,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的,也是同样的时辰。卫常在说,外面的侍卫中也有奸细,娘娘不能轻信,守门的侍卫让娘娘千万看住,别让换了人。”白露说着,叹了口气:“早上原本是莺歌去拿的东西,可是卫常在不相信她,这才换了奴婢去。” “竟然是这样的?”陈文心越来越觉得不安,这究竟是怎么了…… “娘娘,今日外面日头还不错,娘娘要是觉得还行,不如咱们去院子里走走吧。”白露适时说道,这病人不应该一直在屋子闷着,而且她看得出来陈文心有心事。 “好,就出去走走吧。另外,午膳之后,就传我命令下去,说接到了小夏子的举报,说咱们宫里有宫女与太监侍卫私相授受,这是触犯宫规的事情,不能姑息。”陈文心说着,看了看此刻在廊下晒太阳的宫人。 那些宫人大多都被人挑拨了,基本上也不干活,也不在意她怎么样了。 很多人都盼了高枝出去了,有一些找不到门路的就更抱怨,如今都坐在廊下指指点点的,陈文心看得出来,他们是在抱怨她的“失宠”。 “那些人也太猖狂了,好在还有莺歌她们,这要是这事情过去了,这些人统统都赶去辛者库好了!”?白露一看见她们就烦,带着陈文心绕开了走。 在院中走了两圈,陈文心觉得舒畅多了,连午膳都是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开吃得。 “你看看咱们这位勤妃娘娘,都什么时候,这饭食居然还是一顿不落下的吃。”不知道是谁突然出声讥讽,旁人听得一阵压抑的笑。 白露登时就要骂人,陈文心拉住了她。 旁人以为陈文鑫是自知自己的处境不好,所以不敢责骂她们,于是笑得更加猖狂。 陈文心看了白露一眼,指了指一边的厢房,白露明白过来。她点点头,清了清嗓子,转身一看,原来那些人知道陈文心在外面用膳,于是都凑在陈文心身后的不远处的走廊下蹲着。 不看不知道,仔细一瞧,这大半宫人都在那里了。 溪文清文都在,而且一个个都在最前面,笑得很欢,而那个小夏子也在,只不过是在最角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露叉着腰过去,指着溪文的鼻子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骂娘娘!” “姑姑不用这样说,奴婢是什么东西,奴婢和姑姑不一样都是奴才!姑姑以为自己多高贵,有本事您就去告诉皇上,解了娘娘的禁足呗,又没那个本事,就知道冲咱们发脾气,姑姑也不怕那天娘娘不喜欢您了,就找一个……” 啪! 溪文的话还没说话,白露一巴掌就狠狠扇在她的脸上。 溪文原本是坐在走廊边上的,被这么一扇,身子没稳住,就直接摔在了地上。白露过去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将她拖起来,贴着她的脸道:“不管怎样,奴才就是奴才,奴才说主子就是大逆不道,打死也不为过。” “姑姑你这是做什么,咱们又没说娘娘什么!我看是姑姑心里有娘娘的不是,所以这才听什么都觉是在编排娘娘吧!”清文见状,立刻跪在地上。 白露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看着她。清文也迎上她的目光,丝毫不畏惧。 白露松开溪文的头发,站起来拍了拍手,然后走到清文面前,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她鬓边的簪子,那可不是一般宫女能够有的东西,她伸手抽出簪子,举到大家面前冷笑道:“看看这都是什么东西。” “奴婢好歹也是翊坤宫的人,就不能有个簪子么!”清文说着伸手就要去抢。 白露一脚踢开她,将簪子晃了晃:“这是金镶玉的!你一个三等宫女,一年月钱都只有不到半两银子,你这种口齿,定然不是娘娘赏你的,那你说这是哪儿来的!可别说是家人给的,这可是时新的款式!?” 清文登时想要反驳,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只能咬着唇低头不语。 白露笑得更冷,她抬眼扫过其余人,见她们都怯怯的低下头,白露将手上的簪子往地上狠狠一摔,厉声呵斥道:“就在今晨,有人向娘娘举报,说咱们宫里有人不顾宫规,与侍卫私相授受!” 说着,她特意看了溪文一眼。溪文咬着唇,将脸撇到一边。 “一开始,我还不信咱们宫里有这样的事情,如今看到才知道,就是这几个目无尊上牙尖嘴利的小妮子败坏了翊坤宫的名声!”说着白露抬眼看了看莺歌,莺歌立刻带了外面的侍卫进来,将那两人团团围住。 第三百三十二章秘密通道 第三百三十二章 秘密通道 那侍卫是皇上派来的,他们知道勤妃并没有失宠,所以不敢怠慢,她的要求。 清文两人原本想狡辩,可是抬头看见来的并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就知道那是皇上的人,她们也只能闭着嘴,低头不语。 白露看她们的样子,心中清楚这两个人一定有问题,于是指了指清文溪文,道:“侍卫大哥,这个人是证据确凿,这个人是她的好姐妹,也先拘着。剩下的,咱们就得搜宫,去看看究竟有没有这等我龌龊的事情了!” 此话一出,小夏子先坐不住了,他赶紧跳出来道:“姑姑别介啊,这是谁说的混账话,娘娘怎么能听呢。” 白露看着他的样子,勾起嘴角,故作惊讶道:“这难道不是公公说的,宫中有人预谋不诡,所以娘娘这才放在了心上,如今一看,公公说的果然不错啊。” 听见这话,清文和溪文都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小夏子。 小夏子冷汗都出来了,?他咧开嘴,说:“姑姑听错了吧,?奴才怎么会说这种话呢?” “小夏子,早晨你才说的,宫中有宫女侍卫互通有无,私相授受,你说的言之凿凿,说喜儿就是因此才与侍卫逃了,本宫这才重视起来,怎么你还想说本宫冤枉你么。”陈文心坐在石凳上,冷冷的看着小夏子。 她原本不是严厉的人,且现在在病中,更没有那份威风,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只是坐在那里,小夏子却觉得她仿佛是站在天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不怒自威的样子,让小夏子缩了缩肩膀。 白露看他的样子,只是冷笑:“怎么现在不说了,继续说啊?” “……”小夏子看了看溪文还是想说些什么,可抬眼一看,陈文心此刻正在把玩一把扇子,那是喜儿房间里的扇子!他还记得,他把那个人拖走的时候,拿把扇子就在她手边上。 小夏子吓得一结巴,什么话都没说,白露就已经让人把他押了起来。 那三个人是分开被关押的,白露带着莺歌几个,一间一间屋子的找,没想到还真是找到不少好东西,白露看着那些小册子画像和一些宫女买不起的首饰,甚至还有男人的腰带。 她只觉得一股气就要从自己鼻子里喷出来了! “不查不知道,这一查才知道,真是好多东西!”?白露将那些东西用小箩筐装了,接着抬到了正殿前面的院子,让那些宫女都看看。 那些人看到东西,都不敢说话,一个个只能尽可能的往人群后面藏。 陈文心见人都把东西端出来了,她一时好奇也走过去看。那里面搜出来的东西还真是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春宫图什么的可以不说。 光是绣了名字的手帕、腰带之类的就足足有小半筐,她随手捡起一块,上面娟秀的绣着“你侬我侬忒煞情多”,她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举着帕子道:“这是谁的,居然还会诗?” 没有人敢认,陈文心也不着急,而是接着挑选,她翻着翻着,忽然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字迹。 宫女们大多数是不认识字的,所以手帕上基本都是一些并蒂莲,蝴蝶双飞绣花,很少有绣字的,她原本只是好奇,没想到翻着翻着,却在一条汗巾子上,发现了极其熟悉的一个‘惠’字。 那是那件衣服上面绣的字,她微微眯起眼睛,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惊讶,只是将东西都拿出来,把汗巾子和腰带等一看就是送给男人的东西,挑出来,一字排开放好。 她先是指着那腰带问道?:“这是谁的,你们可以互相举报。本宫丑话先说在前面,这原本就是你们自己不守规矩,是都要发落出去的,但是如果你们能有些良心,将那些做过分的,带头的举报出来,本宫也可以留你们一命。” 没有人说话,她们都不相信陈文心。 莺歌知道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于是上前一步,叉着腰,冷声道:“你们在宫里当差也有一段时间了,应当知道发生这种事情你们有什么结果。” 说着,她用脚踢了踢那几个满满当当竹筐。 “娘娘现在虽然在禁足之中,可是还是代理六宫之人,她的命令还是如同皇后懿旨,你们要是想活命,也是娘娘一句话的事情。”莺歌说着,低头看了那几个人的表情:“你们也可以不信,只是你们的命没有那么多。” 这话其实说的很清楚,如果举报出来就有可能活命,但是如果这样死顶着不说,那就一定活不成。 那些傲气的毕竟是年轻,果然这话一出,都开始有些畏惧,等了一会,就有人弱弱的开口了:“奴婢知道那个腰带,是溪文要给她守宫门的汉子的。” 有一个人开了头,其余的就收不住了。 “那个青色汗巾子是益阳的,那个带着字的手帕是清文……” “奴婢也知道……”“奴婢也是!” 这不一会,三言两语几乎就把东西指认得七七八八的了,只是唯独没有人说那个绣着‘蕙质兰心,永结为好’的红色汗巾子。 陈文心有些焦急,可也不能直接表现出来,她咳嗽了一声,问道:“那这个呢,这个没有人知道?” 宫女们看到那个,一时都露出了茫然的神色,陈文心问白露这是从哪儿搜出来的,白露看了看说是从的清文、溪文、小桃和朱红四人共同的房间里搜出来的。 “只是这东西被丢在地上很角落的位置,不知道是谁的……”白露回想了一下,?她记得那时候差一些就错过这东西了,本来还以为是谁不要的。 陈文心远远看了看清文和溪文,那两人都满脸怒容,似乎很不满意。 看她们的样子似乎并不紧张这个,再看看另外两个合住的,那两个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白露也说她们不认识字。 保险起见,陈文心让她们当场绣了字,的确是与那个惠不一样,难道这不是她们的东西,而是有人送给她们的? 陈文心有些失落,好不容易才有了进展…… 正在时,一个小太监忽然举手道:“娘娘,奴才知道,那是小夏子的!” “小夏子?”陈文心一下子回头看着他,“仔细说。” 那小太监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脖子,道:“奴才和小夏子原本是一间屋子的,三个月前,小夏子就拿着这个了,说是要送给他喜欢的人,他每天都抱着那个汗巾子睡觉,奴才不会记错的!” 陈文心听见小夏子居然抱着那东西睡觉,然后还送给了宫女,只觉得一阵恶寒。 她把几个涉事的处置了,那三个则是让人绑在了柴房里,有人看着。 其余人都散开之后,陈文心立刻带着人就到了小夏子的房间。 那个举报的小太监带的路,他十分不满的看着屋子,说:“娘娘,便是这里了。这原本是奴才和小夏子一起住的,可是后来小夏子带了人过来,把奴才赶了出来。” “你和他是一样的,怎么会被人干出来?”白露不相信的看着他。 小太监见白露不信,也着急起来,他指了指屋子里的几口大箱子说道:“姑姑可别不信,虽然奴才和小夏子都是翊坤宫的,可那小夏子外面有人,又存了这么几口箱子的家当,他说了如果奴才不搬出去,将让消失。” 翊坤宫不小,平日里原本就不太注意那些宫人的事情,陈文心对她们也比较宽松,基本上如果有什么事情就自己出去,不用告假也是可以的。 所以要是一个人不见了,之后又有人来代替他告假,说要去别的宫里,陈文心一时半会的确是不会知道。 她朝着小太监点头,示意他,她知道这些事情了。 接着他们就在小夏子一个人的房间里面搜查起来,那里面的东西还真是不少,只是里面除了那个汗巾子之外,就再也没有绣花的东西,而且这房间也不算大,箱子都打开了,都没有藏人。 那喜儿去哪儿了? 陈文心有仔细问了侍卫,侍卫一再说他们连一只苍蝇都没有放出去过。 陈文心坐在小夏子的房间里,看着四面墙,目光中露出了些许的疲惫,她是真的有些累了,找了一上午还是没有找到人,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却也只能是线索。 她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就狠狠往边上的墙上踢了一脚。 只听见一声空洞的响,陈文心一下子愣住了,她顿了顿,又踢了一脚,果然是十分空洞的响声。她站了起来,过去贴着墙,用手沿着墙壁敲了敲,发现果然,那一块是空的! “娘娘,您在干什么呢?”白露正在仔仔细细的检查几口箱子,那里面可全部都是一贯贯的铜钱,还有一些赏玩的器物,她没想到那小夏子,居然存了这么多钱。 她还在惊讶,回头就看见陈文心趴在墙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陈文心冲她招了招手,她奇怪的过去,谁知这屋子太乱了,她没注意脚下,踢到了一块石雕,整个人往前面一扑,手上下意识就抓住了陈文心前面的桌子的一角。 她手上一用力,只听一阵机括声,忽然她面前那面墙,居然翻转开来,露出一道黑漆漆的通路! 第三百三十三章畏罪自杀 第三百三十三章 畏罪自杀 “这是什么啊?咱们宫里居然有密道?”莺歌原本是过去扶白露,一看见这密道,就忘记自己要做什么,直直的走过去,小心的看着。 陈文心没说话,她看见这密道的时候,心头一凉。 虽然不知道这里是通向什么地方的,这里有密道,而且喜儿是无故失踪,在这么一个内奸的出现了密道,很可能就说明喜儿是发现了什么,被他们从这里带下去了,说不定已经…… 陈文心按住狂跳不止的心,她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你们出去,让人在外面守着,千万别放人进来,我下去看看。”陈文心看了看屋内只有她们的人,现在侍卫们都在外面守着,没有进来。 所以这里应该只有她们自己的人知道,接下来就是看好那个小夏子,让他不能自由行动。这样一来,宫中内奸应该都已经被控制了……只要不让他们知道这个密道已经被发现,这里应该会是可以利用一下的。 只是不知现在里面是不是还有没有抓住的人,总而言之,现在情况对那些内奸十分不利,如果还有漏网之鱼,就一定会想办法行动,或者和她们在外面的人联系。 要抓住这个机会的,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找出藏在背后的那个人。 陈文心想着,微微眯起眼睛,她看着没有一丝光线的密道,定了定心,安慰自己道:没什么好害怕的,穿越这种事情都已经遇见过了,大不了就是死一次说不准还能回家呢。 这么想着,她深呼吸了几次,伸手拿了一个烛台,提起裙子就要往下面走。白露拦住了她,她伸手接过了她手上的烛台:“娘娘,奴婢陪您下去吧。” 陈文心看了看白露,见她神色坚决,她也点点头:“好。” 吩咐莺歌照看好上面,她们端着烛台就下去了,这里面弥漫着一股霉湿的气味,陈文心捂住鼻子,她觉得心口有些闷。 白露小心翼翼的扶着她,顺着阶梯往下,没想到看起来幽深的阶梯,实际只有九阶,很快到了下面,那是一个小厨房大小的房间,里面的空气很不好,总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臭味。 两人继续往里走了走,发现最角落的天花板上被人开了一个半米的小洞,用木板盖住了,她们试着找了些东西想捅开那木板,可那个木板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她们打不开。 她们在屋子找了一圈,里面什么都没有,陈文心叹了口气:“也许人已经被他们从这里运走了。” 白露知道她在说喜儿,?她点了点头,其实在看到这条密道的时候,她心中已经有了准备,所以也明白,叹了一声,她说道:“娘娘,您还是上去吧,这里面实在是太闷了。” “好。”陈文心点点头,她举着烛火,四下看了一看,说:“找一个信得过的守着屋子,千万不能让人进来。” 这正说着,两人忽然听见头顶上,一阵悉率声音,仿佛是有人进来了。 陈文心停了脚步,与白露对视一眼,两人都噤了声,仔细听上面的动静,只听见上面几个人走了进来,似乎上面也是一间屋子。 陈文心想了想,只是不清楚方位,不知道上面是什么,于是看了白露一眼,白露想了想,也想不出上面有什么,只能摇头。 此时上面又有了动静,是两个男人在说话,他们不知道脚下是空的,于是说话也没有顾忌什么。 “九哥你说说那个曾贵人还真是没良心,今天在御花园,我都听见了章贵人和她说,想去给那个送东西,她把章贵人好一阵骂,我在一边听着都觉得心寒。”说话的似乎是个侍卫。 另一个侍卫冷笑一声:“你知道什么,那个曾贵人是害怕自己的旧主连累自己,不过说来也奇怪,勤妃娘娘前两天还风光无限的,即便被禁足,可还是有代理六宫的权利,怎么那个曾贵人就这么不待见她?”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听在伺候的兄弟说了,那个准格尔说要娶勤妃娘娘,皇上生了大气,所以才迁怒了娘娘,要说勤妃娘娘也是可怜,什么都没做,就被这么冤枉。” “面上勤妃是什么都没做,谁知道背后做了什么呢,要不然一个准格尔的外臣能知道她一个后宫妃子?”那侍卫说着,打了个哈欠:“算了,横竖这不是你我能管的,还是睡会吧,晚上可是你我值班。” 接着上面的人就没有声音,想来是休息了。 白露听见那个人说的话,气的不行,陈文心劝了她两句,拉着她上去,安排好人在屋子里守着,她又跟着去清文她们屋子里检查了一下,?密道只有小夏子屋中有。 忙碌了一个上午,她只觉得有些撑不住,于是回屋休息了,白露带着人仔仔细细的将其他人的屋子都检查了一遍,倒是的确没什么问题。 回报了之后,才服侍陈文心喝了药。 没想到,午后才过,侍卫就十分着急在外面求见:“回禀娘娘,那个小夏子咬舌自尽了!” “什么!”陈文心说着,一把撑起来,一口气没上来,便是一口血吐出来,昏了过去。 白露着急的扶住陈文心,正要叫人将她抱回床上,却突听见窗外一阵骚动,一个明黄色的身影闯了进来,一把接住陈文心。 白露定神一看,才知道是皇上。 她眼眶一红,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落,皇上只着急将陈文心抱回榻上,骂道:“太医呢!还不快叫太医!” “皇上,皇上,太医还得让您请来啊!”白露跪在地上,哭道:“外面有人拦着,咱们许久之前就叫人去请了太医,可就是没有人来,先前公主来说,是有人拦着出去的人,什么东西都不让送进来。”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是谁的干!”皇上已经是盛怒,他气的浑身发抖。 外面看热闹的小太监小宫女们,自知先前对勤妃不敬,见皇上还是如此关心勤妃,就知道失宠的传言是假的,她们吓得脸色全都变了,通通跪在外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莺歌看见如此情形,冷笑一声:“都跪着干什么,没听皇上说了吗,还不快去请太医!” “是,是,奴才这就去!” 几个比较机灵的,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剩下的头压得更低,冷汗将衣衫都湿透了。 皇上有令,果然外面的人都不敢拦着,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三四个太医就拎着药箱子赶了过来,跪在暖阁门口请罪。 “哼,你们有什么罪,你们当得好差啊!勤妃娘娘病了几日,一个人都没给朕报上来!是不是以为勤妃禁足了就不是你们的主子了!说!”皇上已是火冒三丈。 太医来之前,白露说,只有太医院一个姓杨的小太医冒着风险来过,之外就只有公主和卫常在送了东西来。 内务府的人更是连分例的东西都没送过来,若不是恭亲王的女儿送了东西过来,只怕早两天陈文心就被冻死在这宫里了。 来的是太医院的院判和几个副手,他们跪在地上,已经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一切都怪那个曾贵人,是她让人来说的,让他们不用对翊坤宫上心,说皇上因为准格尔的事情,不待见勤妃,那可是皇上的新宠,他们自然信以为真。 原本想着也就是冷一些,大不了就是一个风寒,勤妃宫中一定有以前别人的送的珍贵药材,只要升降山参熬一碗汤喝下去,风寒定然就好了。 谁知道居然会有人给勤妃下毒! 院判刘大人看情形,知道自己都听着乌纱帽已经保不住了,不禁悲从中来,就这么嚎啕哭了起来。 皇上听见外面的哭声,只觉得自己心中烦闷,气得不行,随手拿起一边的东西,往地上一砸,顿时一股恶臭就弥散开来。 低头一看,只见那是被布包裹着的瓷器,瓷器碎了,里面有黑色脓水汩汩流了出来,皇上大惊失色,指着那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白露赶紧让人将东西收走,然后将公主说的事情,删减了一些关于后妃的东西说了出来。 皇上只是冷眼看着地上那一滩黑色的污渍,眼神冰冷得如廊檐下的水滴冰刺,经过这么一闹,陈文心幽幽转醒,她看着身边站着的人,眨了眨眼睛,奇怪的开口:“这是做梦吗?” 听见这话,皇上微微一愣,随后心就跟被人用千根细针扎了一样,软绵绵的痛着。他弯下腰,抱着陈文心的腰,扶起来道:“念念,不是梦,是朕来了,玄烨来了。” 听着那温柔的语气,陈文心只觉得眼眶酸痛,眼泪跟断线的珠子般掉了下来,她连忙伸手擦干眼泪,偏过头,不让皇上看见自己的难受。 见她即便是在病中,仍旧这样不愿让他为难,皇上只觉得又急又气,又更加心疼,他坐在陈文心软榻边,抓住她的手,坚定的说:“念念,朕来了,你别怕。” 第三百三十四章奇怪的大夫 第三百三十四章 奇怪的大夫 “皇上……”陈文心靠着皇上,只唤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她闭着眼睛,感觉到一双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背,心中逐渐安定了下来,不知为何,她只觉得自己心中更多是清醒,她知道是公主的信送到了,所以皇上才过来了。 其实她知道,皇上肯过来,就是他心中还有她。只是她也知道,如果皇上真的挂心,平日里只需要找人来看看,再去回话,就知道她过得如何。 “念念,近日公务繁忙,所以朕没来,南疆西域都不安定,准格尔的人还在京中扣着,国库钱银也不多,朕……实在顾念不到。”皇上抱着她,轻声说道。 他也已经有三日没睡了,边关战事告急,这关键时刻粮饷竟然不够,下面大臣几番上书要银子,可国库原本就不充沛,前一批又是一堆进贡的使臣带走了好些。 没想到,前朝不安定,?这后宫的人居然看准了这时候,就这么对陈文心下手了。 “臣妾知道。”陈文心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中有多少是真心的。 她只觉得很奇怪,自己好像分成了两个,一个还是感动的,可另一个却不断在她耳边提醒着她从前的曾常在已经是曾贵人了,如若真的政务繁忙,又怎么会有这时间宠幸后妃。 皇上轻轻搂着她,两人说了些话后,皇上就扭头呵斥道:“哭什么哭!勤妃还没死的呢,你们是在咒她么,还不快滚进来。” “皇上且慢。”这时外面一个女声打断了皇上。 陈文心一听是公主的声音,连忙撑着坐起来,皇上赶紧扶着她坐好,才让公主进来。 “参见皇上,勤娘娘。”公主的样子看起来心情好很多,她行了礼之后,站起来看了看外面跪着的几个太医一眼,冷笑道:“皇上,可万万不能让这几个人为勤娘娘医治。” “这是为何?”皇上跟着看了外面那群人一眼,都是眼熟的太医,他是知道太医院的人,若是与自己的利益相关或是上面有人吩咐的时候,均是一问三不知,不会惹事上身,可医术却是可以的。 公主只是冷笑一声,指了指外面的人说:“皇上真以为这群人是不知道,才不为勤娘娘治病的么,他们是受了人的指使,才装作不知道,那日儿臣亲自去太医院抓人,可这群家伙,明知儿臣来却都躲了起来!” “竟有这样的事情?” “勤娘娘那日尚在病中,传了人去找太医,等了连好几个时辰都不见人来,于是儿臣只能亲自去,可只找到了当时值班的小太医,后来儿臣留心一问才知道,那日那位院判大人是在的,可听说儿臣来了,就赶忙躲出去了!” 公主说着,将门外的珠帘掀开一些,她看着刘院判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居高临下看着他,刘院判根本不敢抬头,只是不住的用衣袖擦着额头的冷汗。 “儿臣听太医院的人说了,咱们这位刘院判说了,勤娘娘如今已经不是主子了,谁要是管娘娘的死活就是跟他作对!”公主冷冷看着他,然后掏出了一纸,展开拿到他面前:“皇上只要对一下太医院中的药簿子,就能发现这是你的笔迹,你还想狡辩么!” 皇上定睛一看,只见那纸上写着陈文心三个字,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叉,还用笔戳了好几个的墨点子。 一看证据都拿出来了,刘院判惨叫一声昏死过去,身后的几个副手倒是一点也闲着,赶紧就告发了刘院判的种种不敬言行,希望给自己免罪。 皇上看着他们那样子,只是冷笑,带他们说完之后,他拍了拍手,立刻就进来两个侍卫:“来人,给朕把这几个东西拖出去乱棍打死!” “皇上,皇上饶命啊!”那个昏死过去的刘院判一声惨叫又清醒了过来。 可已经晚了,他们已经被拖了出去。 公主见状赶紧说:“皇上,不如审出幕后主使之人再……” 皇上却抬手制止了她,他看了陈文心一眼,抿着唇道:“念念,朕不是不想为你报仇,只是……” “臣妾知道,皇上有皇上的苦衷。”陈文心说道,她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皇上惩罚的是那些人渎职,至于有人想在后宫闹事,这是臣妾该管的事,待臣妾禁足解了,会好好查处的。” 陈文心知道,前朝战乱,国库不充盈,现在正是用人时候。后宫妃子母家泰半有在朝为官的人,而且能让太医院的头子说出这样话的人,背景一定不小,很有可能就是佟贵妃。 佟佳氏现在还不能动,如今人多口杂,如果让这几个人将幕后主使说出来,只怕对前朝不利。 皇上终究是皇上,心中第一位的永远是天下。 陈文心犯不着在这种时候让那个皇上为难,她知道这时候如果自己退一步,今后要再进一步就更加便利,如果现在紧追不放,到时候也不过是惩罚俸禄罚禁足,治标不治本。 “念念……”皇上握紧她的手,语气中满是愧疚。 公主还想再说什么,陈文心不动声色的冲她摇了摇头,公主也只好忍下这一句,她上前一步说道:“儿臣在宫外遇见了一个能人,他也许知道勤娘娘所中之毒。” “是么,人在哪里还不带进来!”皇上立刻着急的说到。 公主原本想说就在翊坤宫外候命,见陈文心微微蹙眉,公主才改口说:“那是一个江湖郎中,儿臣不敢擅自带进宫,所以此刻那人还在宫外候着。” 皇上并没有注意太多,只是让人去把那人请过来。 公主说害怕别人不认识人,于是要亲自去带路,她走出翊坤宫,带着那个江湖郎中逛了好一会,这才带进了翊坤宫。 回来时,见只有勤妃一人在暖阁,她有些奇怪:“勤娘娘,皇上不在?” “我让白露带皇上瞧东西去了,你过来,我有几句话要说。”陈文心朝着公主招了招手,公主点点头,赶忙走过去。 陈文心摸了摸她的头,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救我,可这时候你不能这么着急,听好了,你现在就当只是无意之间听说了我被人欺负的事情,故而打抱不平,我们之间没有更深的交情。” “这是为什么?”公主不了解,她并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 陈文心叹气道:“这样我才好替你求情,如果你一开始就表现的与我十分亲厚,皇上就不会相信我的话,会以为我不是为了公主为了大清,只是为了私利。” 公主这才恍然,她点了点头,忧心的看了一眼窗外。 天空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一场大雨,尽管已经是午后,却仍旧像是早晨一般清冷。寒风呼呼吹过,毫不留情的打碎枯枝。 “外面打仗了,公主……这时候,皇上……”陈文心想说很多,可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这样单纯的皇家女儿,她实在不想让她失望。 公主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是院子里的那颗枯树,随时就会被狂风连根拔起,再狠狠摔落。 暖阁内被人端了炭盆进来,银炭在盆中噼啪作响,隐隐卷曲的火焰就好像一只只虚无的手,不断向上想要抓住什么,可最后什么也抓不住。 陈文心垂头看着那火苗,忽然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从外面进来,带了一身寒气,他看着坐在一旁的公主,想了想还是说道:“静恪,你先回去吧。” 公主点头,说了声大夫已经在外面了之后,就出了宫。 皇上看着陈文心,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先挥了挥手:“让人进来。” “是。” 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道,接着外面的丫鬟打起了帘子,只看见一位身穿满是补丁的青色布衫,头发花白,胡子在下颌被编成了一个小辫子的老头弓着背提着一个破箱子走了进来。 陈文心看这个老头子没有剃头,也没有将头发绑起来,就这么散开,似乎很久没有洗头,头发都黏在了一起,可这个人身上却没有酸臭味,反而散发着一股奇怪的清香味。 “草民见过皇上,见过勤妃娘娘,皇上万岁,娘娘万福金安。”那人头也没抬起头,就这么在门口跪下来,双手举在头顶行了个大礼。 这人语气不卑不亢,丝毫没有见到圣上的惊讶。 正觉得奇怪,陈文心却看见皇上似乎十分惊讶。她只看见他张大了嘴,好一阵子才意识到自己的吃惊一般,他咳嗽了一声,站了起来,脸上仍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陈文心伸手想拉住皇上,只是皇上往前了两步,她没够到,就只能看着朝着那个老头子走了过去。 “皇上?”陈文心觉得更奇怪了,难道这个江湖郎中是什么不得了的人么,她问道:“皇上认识这位老大夫吗?” 皇上没有回答她,只是走到老头子的面前,他顿了顿,才开口:“白大夫?你是白大夫?” 第三百三十五章抉择 第三百三十五章 抉择 “老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那个老头子听见皇上这么说之后,居然就这么直接又在磕了一个头。 陈文心是彻底看不懂了,?她歪着脑袋打量那个老头子,心想,那人莫非是朝中的臣子? 皇上听见他这么说,竟然有些哽咽,他弯下腰扶起那个老头子说到:“白大夫千万别这么说,当年若不是您,朕早就因为天花而死了。” 听到这里陈文心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一个老头子,居然是年轻时候治疗康熙天花的太医。 皇上与那位大夫寒暄了两句之后,让他坐下,又让人给他倒了茶之后,才对着陈文心道:“念念,这是朕小时候,一直照顾朕的太医白恩义。” 陈文心朝着那位老头点点头,这时候他才发现老头子的眼睛是灰白色,应该是得了青光眼,所以她特意出声说道:“老先生好。” “娘娘过誉了,老夫不过一介草莽,实在担不起娘娘这一句老先生。”老头子说着就要再行一次礼,陈文心赶紧给站在门口的白露使了个眼色,白露赶紧将他扶起来。 “白大夫曾经是太医院院判,只是后来出了一些事情,将他卷入了麻烦之中,大夫就辞官归隐了,没想到竟然会再次见到大夫。”皇上似乎想起了从前一些事情,显得的十分激动。 白恩义摇了摇头,也十分感慨。 陈文心只觉得皇上非常激动,她伸手拍了拍皇上的背,道:“好了,皇上,您这样可要让白先生不好意思了。” 皇上听见这话才反应过来,现在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十几岁的孩子,而是一个亲政已久的皇帝。他笑了笑,才想起来白恩义来的原因。 “老夫听说娘娘中了‘蛊’这种毒?”白恩义坐下没一会,就先说道,要不是因为这种毒,他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在踏入宫中半步。 陈文心点头道:“是,只是这也是公主这么揣测的。” “那可否让老夫为娘娘切一下脉?”白恩义说着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陈文心伸出手,道:“老先生请。” 白恩义虽然两只眼睛看起来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可他走路的样子却没有任何异常,反而跟正常人一样,陈文心有些奇怪,难道这位老先生并没有眼部疾病? 白恩义似乎察觉到了陈文心的奇怪,他笑道:“老夫走路不靠眼睛。” 他说着,从自己破旧的药箱中拿出了一个脉枕放在一边的桌子上,陈文心伸手,将手腕搭在脉枕上,那老先生伸出手,顿了顿,向身后的宫女要了一张手帕,将手帕盖在陈文心手腕上,才将手搭在脉搏之上。 皇上看着老先生的动作,叹了口气,但是他没说什么,只是耐心的等待着。 白恩义将左右两只手的脉都诊过之后,又问了白露,关于陈文心最近的食欲以及现在的脸色等等的一些问题之后,才摸着自己的长胡辫子,语重心长的说:“这的确是那种蛊毒没错。” “那能清除毒么?”皇上焦急的发问。 白恩义并没有即刻做回答,而是停顿了很久才说:“娘娘的毒不深,若是要治疗是能好的,娘娘这毒是从口而入,伤及腹部,所以有两种治疗方法。” “……大夫请说。”陈文心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她下意识的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 “一种是快速彻底的治疗方法,一种是慢慢调理的治疗方法,前者三天便能根治,厚重则需要三年时间。”白恩义说着叹了一口气,他抬头看了看陈文心。 他的两只眼睛已经看不太清楚东西了,只能够勉勉强强的看清楚模糊的人影,看着眼前年轻的轮廓,他也不禁有些不忍。 皇上坐在一边,他听出了陈文心这毒也许伤及了女子的身体,所以不愿意问。 她还这么年轻,她们还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大夫,请说说彻底的治和慢慢调理都有什么差别吧。”陈文心看了看皇上黯淡下来的神色,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悲凉。 如果真的如同她的揣测,自己伤到了子宫……也许…… 她不愿意多想,只好闭上眼睛,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白恩义听见陈文心这么说,知道她已经有了准备,于是缓缓说道:“彻底治疗需要用药催出娘娘体内的所有虫子及虫卵,娘娘会不停呕吐和落红,虫卵可以被全部驱逐出体内,只是……娘娘此生不能再有孕。” 听见白恩义最后一句话,陈文心深深的闭上眼,她咬着自己唇,用疼痛的方法,让自己清醒过来。 她感觉自己的手被皇上紧紧握住,那灼热的温度,让她稍稍安心下来。 她睁开眼睛,眼眶微微泛红,皇上看着不禁伸手环住了她的肩膀,她只是摇了摇头,接着定定的看着白恩义,说:“那么慢慢治疗呢?” “慢慢的治疗是让娘娘喝下有微弱毒性的药汤,将蛊虫与虫卵慢慢毒死在体内,这样对娘娘身体不会有根本的伤害,可以怀孕,只是……”白恩义说着顿了顿,他有些不忍心说。 陈文心却比他想象的坚强很多,她坐直身子,决绝的说:“先生不必有所顾忌,请全部说出来吧。” “只是娘娘必须每日服用汤药,药带有毒性,也许会伤害到娘娘玉体,且娘娘体内的蛊虫也许会在日积月累的毒中产生抗性,故而要每三十日换的一种微毒汤药……”白恩义说着看了一眼皇上。 皇上朝他点点头,请他继续说。 白恩义这才说道:“只是每换一种汤药,娘娘都会有中毒的危险,且这种危险与日俱增,另外这样的方法蛊虫是无法完全根治的,娘娘日后若是怀胎,胎儿也许也会受蛊虫的威胁而不能诞生。” “那孩子若是生下来之后,会受到毒虫的侵害么?”陈文心连忙问道。 “娘娘怀孕时,也必须服用汤药,胎儿会在成长的过程中吸收毒素和娘娘体内的抗性,若能平安降生,是不会受到蛊虫的危害的。”白恩义说道。 虽说是这样说,可白恩义的意思也很明显了,就算是选择第二种,怀孕之后也会有很大几率流产…… 陈文心迷茫了,她现在才十多岁,还没有成年。 为什么就要面临这种选择呢? 看着陈文心眉宇间的悲伤,皇上只觉得自己已经快被自责的情绪吞没了,为什么他没有关心她,为什么会让她遭受这样的痛苦。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思绪中。 窗外刮起北风,窗户被吹得吱呀作响,就好像是在讥讽她曲折的命运。 良久,陈文心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说:“那就慢慢的治疗吧,说不定以后就会有其他更便利的方法了呢。” “念念,没关系……你……”皇上听见这话立刻回头,可他怎么也说不出来咱们可以一辈子都没有孩子的话。 陈文心勾起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皇上,臣妾希望今后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所以臣妾没关系,不论怎么样,臣妾都会好好的活下去。” 这句话,陈文心说的很淡,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皇上紧紧的攥住陈文心的手,他低头将额头靠在陈文心头上,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明明这么想保护她,明明恨不得抛下一切带着她远走天涯,可他却没有保护好她。 甚至,他连是谁在暗中给她下毒都不知道,连追问都做不到…… “没关系,只要皇上在臣妾身边,只要臣妾还活着,一切就都会好的。”陈文心伸手抱住皇上,轻声说道。 其实她连自己都骗不了。 只是在这深宫中,既然已经来了,既然已经出不去了,就必须活下去,虽然第一种方法能让她今后更加轻松,可那样的话,她一旦失去了皇上宠爱,就什么都没有。 皇上有自己的苦衷,更有自己的不得已,就算是现在他都不能保护她,更何况是以后。 如果能够利用这一次皇上的内疚,保下公主,她也不算被人白白暗算了一次。 这么想着,陈文心忽然觉得有心惊,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时时刻刻为了自己着想的人了? 她闭着眼睛侧耳就能听见皇上沉稳的心跳,只是此刻听见如此强有而力的心跳,却丝毫也不能让她感觉到安心。 陈文心不由得伸手在枕头下摸到了那颗夜明珠,将那颗珠子死死地攥在手里,不断的回想皇上的那句“我心匪石”,她想,也许这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这一次大难不死,毕竟有后福在等着你自己。 她慢慢地闭上眼睛,将自己沉浸在自己的催眠之中。 天空慢慢的暗了下来,不一会就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豆大的雨点落在地上砸成了几瓣,将温暖的空气也带得冷了下来。 白露悄悄得带着白恩义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皇上和勤妃两人。 她站在廊下看着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止冰雨出神,忽然,一个人就这么直勾勾的闯进了雨幕中。 第三百三十六章战场急报 第三百三十六章 战场急报 “是谁!”白露见那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男人,不禁高声喝止住了他。 那人用手挡住雨水,就在原地跪了下来,他一开始说了一句,可雨声实在是太大了,?他的声音完全被淹没,他于是只能提高声音,吼了出来:“告诉皇上,不好了,边关告急!” “什么?”白露听不太清,也吼道。 “边关告急!”那人彻底着急了,也不管是不是会吓到皇上,就这么伸直脖子,用最大的声音吼了出来。 听见这话,皇上身上一个激灵,站起来就冲了出去。 只见一个侍卫跪在雨中,他立刻将那人叫进来,一看才发现是自己御书房的侍卫。 “皇上不好了,李公公让奴才来告诉皇上,大将军穿了急信回来,说边关战事告急,将士们的粮饷已经不够了!” 那个侍卫扯着嗓子说道,他的喉咙已经沙哑了。 皇上想说什么,可一眼看见了,站在一边的白露,他于是忍了下去,只说:“念念的禁足解了,你们要好好照顾勤妃,若是勤妃少了一根头发,你们就准备好提头来见吧。” 说着,他也不管外面的大雨,就这么带着那个侍卫走了出去。 他这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李德全就带着解开禁足的旨意过来,还带了丰厚的赏赐。珠宝都已经将宝库堆满了。 陈文心却不在意,她因为身上有病,所以只是让白露出去接旨。 赏了什么她一概不知,只是有了这么一个旨意,内务府的人也不能再装聋作哑,李德全前脚刚走,内务府的人后脚就把她分例的东西足足添了一倍送来。 白露也懒得跟他废话,收东西之后,将陈文心寝殿好好收拾了一下,和莺歌一起,将陈文心扶回了寝殿。 白恩义不喜欢皇宫,可是却非常喜欢陈文心那种果决的性格,他请了旨在翊坤宫住下,照料陈文心的身子。 有了他的药,陈文心倒是没有从前难受,第二天就能下床走路,精神也好了很多。 陈文心一刻也没闲着,她立刻就要去将溪文和清文两个人带过来审问,谁知道让人去叫她们的时候,才发现那两个人居然也死了! 而且,是被人毒死的!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做什么的,好好两个人居然就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毒死了!”莺歌指着那两个跪在地上的侍卫破口大骂。 这样一来不就把好不容易找出来的线索先不弄断了吗,莺歌气的要打人,白露赶紧拦住了她。 “好了,你们下去吧。别闲着,你们顺着小夏子屋子里的密道往下查,一定要把喜儿给本宫找出来,如果她也找不出来,你们就准备好出宫吧。”陈文心冷冷说道。 原本就已经犯了错的侍卫们,自然不敢怠慢,马不停蹄的就开始追查喜儿。 他们从密道上去,发现这密道竟然是通到御花园的侍卫角房里,他们的顺着角房追查下去,终于在一口枯井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喜儿。 “喜儿被人打晕过去,然后丢进了井里,好在井是枯的,下面积了不少淤泥,不然喜儿可就真的会不来了。”白露请了杨太医过来照料,她将杨太医的话都转告给了陈文心。 “那她有没有什么伤,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陈文心连忙问道。 白露摇了摇头,让她宽心:“太医说了喜儿没有受伤,可能是因为那个人以为喜儿已经淹死了,喜儿只是因为几天没吃东西,饿晕过去了而已,休息一天就好了。” “这就好,没事就好。”陈文心定下心来,她看着白露,叹了口气:“在这宫中,我能相信的,也就只有你们了。” “娘娘放心,只要奴婢在的一天,就会一直守在娘娘身边。”白露决绝的说道,她知道陈文心现在虽然说也有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可是那也已经是很渺茫的事情了。 她只要一想到那个下毒的人居然这么狠毒,就觉得自己心中就好像被人插进了一把刀子,她恨不得能挖出心里的刀,将那卑鄙小人碎尸万段。 “娘娘,咱们现在可不是放松的时候,下毒的人还没有找到,奴婢觉得,那个人就是在宫外拦截消息的人,说不定也是只是内务府克扣咱们分例的人!”白露恶狠狠的说。 陈文心?的表情也冷下来,她知道白露说的很有道理,只是现在她们还不能这么大张旗鼓的去调查那个人。 “要不奴婢去把内务府的管事抓过来问问!”白露说道。 “现在先别这么做,这是打草惊蛇。你去把白大夫找过来,我有些事情想问他。”陈文心想了想说道。 白露一听说要请大夫过来也不敢怠慢,赶紧就过去请了,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白大夫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着急的喊道:“娘娘,您身子怎么了!” “什么?”陈文心也是一愣,见白大夫着急的样子,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的身体,她于是瞪了后面跟来的白露一眼,道:“我没事,叫先生过来只是想问先生一些事情。” “哦,没事就好。娘娘想问老夫什么问题?”白大夫长舒了一口气,自己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坐着说道。 白露站在他身后吐了吐舌头,这小动作还没有做完,就被白大夫反手一个小沙包,砸中了脑袋。 白大夫翻着白眼,慢慢悠悠的说:“小丫头,你想暗算老头子,还差点火候呢。” 见白露就要和白恩义吵起来,陈文心赶紧插嘴道:“先生,我想问问您知道我这大概是中了多久的毒了吗?” “这虫子在人身上蛰伏的时间并不统一,所以老夫也不知道娘娘是多久之前被人的下毒,只是老夫可以断定,这应该是下在茶水或者汤水中的。”白恩义摸着下巴,缓缓说道。 陈文心点了点头,她有些失落,本以为能够确定这是多久被下的毒。 “娘娘,老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白恩义忽然开口,他其实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特别是当年被人陷害出宫之后,他曾经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踏进宫门王府半步。 可这一次终究还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心而让了步,他从来也不是一个怕事的人,所以这一次他也不会退让。 “先生说吧。”陈文心有些好奇,这位看起来就觉得不像是爱多管闲事的老先生,会有什么想说的呢。 只见那白恩义也不说话,只是摇头晃脑的捋了捋胡子,良久才道:“娘娘,其实老夫认为娘娘并不用大费周章的去找什么凶手,只要娘娘装作自己并没有被毒害,那么凶手自然就会出来了。” 被白恩义这么一提醒,陈文心恍然大悟。 皇上因为军情紧急被叫走,此后就一直在的御书房商议正事,晚间的时候他曾经让人给她一封信,上面说他不会将陈文心的病情告诉任何人,一面那些人起了歪心。 既然是这样,那就是说宫中现在除了皇上与她和老先生还有白露四人之外,没没有第五个人知道,这样只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那下毒的人就会坐不住。 “可是老头,你怎么能知道那个人就一定会再次下手,万一她后悔了怎么办?”白露奇怪地问道。 白恩义笑而不语,陈文心看着她在一旁记得抓耳挠腮的时候,才笑着说道:“不会,她既然选择了这样阴毒的方法,而且我又不知道,她就一定会再次动手。” 因为那个人的目标不是陈文心的性命,或者说她要的不仅仅是陈文心的性命。 她要的是她不能生育,不会再有子嗣。 如今她不仅被解了禁足的命令,还得到了十分丰厚的赏赐,恩宠更胜从前。那这就是说,她的计划已经失败了,那个人肯定不止搞了这么些小动作。 她知道陈文心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与其等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还被抓了,不如再下一次手,至少不能输的那么彻底。 “原来是这样,那个人不会甘心一败涂地,”白露听了陈文心的解释,点点头,“但是为了防止她再下手,娘娘也要小心。” “我知道,我是不会再那么天真了。”她不会再以为自己能够掌控一切,以为皇上是自己背后最大的靠山。 她知道,现在只有自己能够保护自己。 正想着只听见外面一阵骚动,好像是有谁闯了进来,陈文心看了白恩义一眼,白大夫想了想立刻装出一副正在想方子的样子,开始背诵一些药材的名字。 白露则咳嗽了一声,去外面看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才出去,就看见一个人冲了进来,那人走近之后,她才发现那居然是卫常在。 “卫常在您怎么过来了,快,请进,娘娘在里面休息呢。”白露赶紧把卫常在引进屋内。 白恩义发现又是一位娘娘来了,于是告辞先离开了。 陈文心坐起来,让人讲卫常在扶到椅子上:“你怎么来了,怎么这个样子?” “娘娘,娘娘,臣妾是来告诉您一个消息的,”卫常在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曾贵人她,她怀孕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堕胎药 第三百三十七章 堕胎药 “什么意思,你起来说。”陈文心听见卫常在的话,心头一跳,她压下心中的震惊,将卫常在扶起来。 卫常在坐下之后,又喝了两杯茶,这才顺了气,她理了理思绪说道:“娘娘,方才臣妾听说娘娘禁令被解了,正要过来给娘娘请安,却只见永寿宫的一个宫人在御花园鬼鬼祟祟的。” 那是永寿宫中,曾贵人身边的大宫女叫香鹊的,卫常在想起那人是谁之后,心中警惕起来于是就悄悄的跟了上去。 只见那香鹊悄悄的在御花园中紫竹林的偏角亭外站定,左顾右盼似乎在等什么人。卫常在于是躲在竹林之后,也等着。 大约过了三炷香的时间,一个小太监才神色慌张的走了过来。卫常在记得那是宫门口的小太监叫苏良,经常利用职务之便宫里宫外传递东西,她才入宫的时候,也托过这个太监传递东西到宫外。 本来她以为这不过是,小宫女托太监传递些娘娘主子的赏赐,去宫外贴补娘家。正准备走,却听见苏良着急的叫喊起来:“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这要是被人知道了,我的小命儿可就没有了!” “你这蠢奴才知道什么!被人知道就没命了,那你不会不让人知道么!”香鹊骂道,她说着从袖中拿出了一袋钱塞进了苏良的怀中,她压低声音说道:“这可是咱们贵人的大事情,要是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不是好处不好处的,贵人主子是什么身份,奴才也是知道的,可是这堕胎药,可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啊!”苏良也十分为难,说到堕胎药的时候,声音几乎是低得听不见了。 香鹊见他这个样子也很气恼,她想说什么,可又害怕别人看见发现什么,于是扯了苏良的衣袖躲进了一边的亭子里。 卫常在也悄悄的跟了上去,躲在亭子外的石台阶下听着。 只听了一半,就被那两个人商量的事情,给吓了一大跳,至今想着她都觉得心中止不住的惊惧。 见她这样,陈文心也不催促,只是抬头看了白露一眼,白露会意又给卫常在倒了一杯茶,卫常在将茶碗捧在手中,过了好一会才喝了口水,继续说道:“香鹊说现在曾贵人已经怀孕了。” “怀孕?可是奴婢听李德全说,曾贵人每一次都没有……”白露在一边听着露出十分意外的表情,话出口,才想起来陈文心还在一边,她赶忙闭嘴。 陈文心探究的看着白露,笑道:“李公公今天没跟皇上过来吧,你是怎么问到的?” “李公公来了,只是没进来一直在外面……主子,咱们还是先听卫常在的话吧。”白露心虚的笑了笑,接着就装出一本正经的表情看着卫常在。 陈文心知道她是相转移话题,只是瞪了瞪她,没说话,转头看着卫常在,没想到一直很紧张的卫常在,听见她们的对话之后,居然放松了一把少,她笑了笑继续说道。 “香鹊说,曾贵人现在已经有身孕是太医亲自诊脉确认了的,只是曾贵人知道现在她的位置不牢靠,这孩子就算生下来也不会养在自己身边,所以她不准备要那个孩子。” 卫常在说着,脸色更加沉重:“她并没有具体说那堕胎药会怎么用,但是臣妾认为她一定不会蠢到自己吃下去,她一定会用这个拉倒谁,也许是娘娘,也许……是皇上。” 卫常在说着,转头看着陈文心。 陈文心明白她的意思,这个孩子曾贵人并不打算生下来,她要么会用这个来陷害其他嫔妃,也许她会用这个方法,让皇上误以为是他让孩子流产,从而利用皇上的同情和内疚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她真的是那个初入宫的时候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的那个孩子么,她才十几岁,竟然会有这样的心机,真是让人意外,也让人心惊。 “娘娘,她这是谋害皇嗣,她,居然能下去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她……”卫常在不可置信的摇头,她从听见那些话之后就一直感觉背后一阵冰凉。 陈文心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安慰卫常在,其实不光是卫常在,连她也觉得惊讶。 她现在连能不能怀孕都是一个问题,可那个人居然还想要把自己的孩子打掉,这不是现代,不是那种在医院躺上几个小时就能够一身轻松的出门跳踢踏舞的时代。 小产和生产一样,只和阎王隔了一层纱。 她竟然不惜用这样的方法,也要保住自己的地位。这个人,她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娘娘,那个苏良胆子很小,他没有即刻答应,可是臣妾想那个苏良毕竟是个奴才,就算是自己不愿意,最后要是她下手再狠一点,他也只能答应,所以娘娘,咱们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皇上?” 卫常在悄声说着,她还是不放心的看了看门口,门并没有关上,她确认没有人偷听之后,才收回视线。 “这件事情咱们不能告诉皇上,至少现在没有证据的时候,一定不能告诉皇上。”陈文心决然的说到,她说着,眼神中升起一丝怀疑:“其实我现在甚至在怀疑这个孩子……” 卫常在心中其实也有怀疑,特别是听了白露的话之后。 只是这个推测太大胆了,如果是真的话,那么她的罪恐怕就不只是预备残骸皇嗣了。 没有人再说话,每个人都在低着头默默的想着自己的事情,这个发现实在是太惊人,现在陈文心这里情况才有所好转,可这也仅仅是好转。 造成一切的源头还在京中,而且在幕后暗害的人现在还没有浮出水面。 深秋季节,万物开始凋零。 院中枯枝腐叶虽然已经被打扫干净,可腐朽的气息还残留在翊坤宫,正随着秋风传遍皇宫每一个角落。 陈文心突然觉得有些累,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安静在这个华丽的宫中生活直到老死呢? “娘娘,卫常在,你们还是先别想了,奴婢有个主意,既然她们想要那种东西,而且已经跟小苏公公说了,她们就一定不会让小苏公公全身而退,不如我们派人去看好小苏公公。” 白露见那两人脸色都很沉重,心中也知道这些事情,她们作为嫔妃能做的很少,就算知道了曾贵人的目的也会很被动。 特别是陈文心,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就遇见这样的事情,心中一定很乱。 “可是如果让人看紧苏良,也没有什么用啊。她们要做的事情,也不是苏良能阻止的。”卫常在叹气,她觉得不过是短短十几天,这后宫的天就变了。 “我们不能做什么,有一个人她一定能做些什么。”陈文心忽然说到。 “谁?”卫常在问道。 陈文心没有说出名字,而是指了指承乾宫的方向:“她知道我没事,一定很生气,与其让她的目光一直盯在我身上,不如咱们主动给她找点事情做。” 说着,陈文心闭上眼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有些无奈也有些难过的说:“如今在宫中,除了共患难的,还有谁能够相信呢?” “是啊,她是娘娘您嫂子送进来的人,竟然会这么心急,真是想不到。”卫常在也十分意外,她原本以为就算是曾贵人并不是真的跟随陈文心,也不会这么迫不及待的从她的阵营中走出啦,自立门派。 陈文心摇了摇头,她慢慢睁开眼睛,浅浅一笑,有些自嘲地说:“这些事情我知道,可是有人不知道,她的妹子比我的,可要懂事和衷心多了。” 卫常在知道,这是在说小佟佳氏。其实在后宫,姐妹相残也不是意外的事情,不如说像佟佳氏和小佟佳氏这样的,才是例外。 “那个人恐怕不能相信,如今曾贵人已经是主子了,所以我们可以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她。”陈文心说着,其实也有一些犹豫,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想来她和曾贵人就是敌人了。 曾贵人说白了也只不过是虚荣了些,冒进了一些,她不想承认有她那么一个‘失宠’的妯娌亲戚,所以为了自己的地位做出了自私的选择,也并不是什么太大的罪过。 只是陈文心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这个曾贵人并不是因为她被禁足了认为她失宠了,所以才疏远甚至为难她,而是她察觉到了什么,想让她这个假失宠变成真失宠。 又或许,她是被什么人挑唆了? 这么想着,陈文心又想到了那个‘惠’字。 “娘娘此计甚好,如果有那个人插手,想必她也不会这么顺利。只是这样一来,她可就没有退路了,她是娘娘娘家送来的人,皇上会不会以为这一切是娘娘在背后出谋划策?” 卫常在这么说着,只觉得心中千头万绪,十分心烦的摇了摇头,忽然她看见窗外闪过一个人影,她下意识站了起来,指着窗外喊道:“谁!” 第三百三十八章偷听 第三百三十八章 偷听 只听卫常在喊了一句,外面一个黑影就飞速从窗外掠过。 “谁!谁在外面!”卫常在连忙过去将窗户推开,可外面空无一人。 有宫女听见卫常在的声音,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急急忙忙从侧边的屋中走出来,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吗,卫小主?” 卫常在看了一眼,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宫女,与自己看到的是影子身高差距太大,于是她冷声问道:“你有没有看见有什么人,刚才跑过去了?” “人?嗯……好像是有一个公公,啊,就是管后院的那个康公公!”小宫女低着头想着,突然一下子想起了名字:“对,奴婢看他走的很急,好像是被人追着一样,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就出来看看,结果就听见常在在叫人。” 卫常在微微眯起眼睛,她轻咳一声,说:“你去把那个康公公叫过来。” 小宫女行了一礼后,也不敢怠慢,紧赶着就去找人了。 陈文心坐在屋内,有些不安,她问道:“怎么了,是什么人在外面偷听?” “不知道,臣妾刚才看见一个人闪了过去,一个小丫头过来说是什么康公公。”卫常在紧蹙着眉头,脸上满是不安。 “小丫头?”陈文心忽然问道。 卫常在正要问康公公是谁,可听陈文心这么问,她有些奇怪,只是点头:“是啊,是一个小丫头,臣妾看到的人影有半个窗户那么高,那小丫头只高出了窗户半个身子,应该不是那个人。” 陈文心的脸色却没有好转,她沉着脸继续问道:“她是什么样子的?” “就穿着宫女的衣服,恩……眼睛大大的,长得倒是挺乖巧的,她的眼角下有一颗痣,在这里。”卫常在说着指了指她的右眼眼角,她见陈文心脸色更不好看了,于是问道:“怎么难道她不是这里的人?” “不,应该是我宫里的,只是……”陈文心说着看了白露一眼,白露立刻点了点头,小跑了出去。 见卫常在满脸愧疚的坐在一边,陈文心才想到自己的态度应该吓到了她了,于是放缓了语气说道:“我宫里方才整顿过,小宫女都被赶出去了,只剩下了几个大的,还有几个外来的,关在柴房,还没审。” “难道是……”卫常在反应过来,她更愧疚了。 “大概就是,不过你也不用自责,她在外面,就算是我发现了,派人出去也不一定能抓住。”陈文心宽慰道,她本来是想留着那两个人,问她们究竟是谁的人。 只是小夏子畏罪自杀,就说明她们背后的一定是心狠手辣的人,所以她们说不定也不会交代。 陈文心抬头,看卫常在还是没有放松,她坐过去,拍了拍她的手:“而且说不定并不是那两个人丫头呢。” 卫常在点点头,没说话。 陈文心叹了口气,正欲说什么,白露却回来了,她脸上带着些疑惑:“清文溪文都被看着呢。” “不是她们,那宫里有右眼角有痣的丫头吗?” “……这个奴婢问了莺歌,她们都说除了清文眼角有一颗痣之外,就没人了。”白露摇了摇头,她还特意问了守柴房的侍卫,侍卫拍着胸脯说自己一步都没有离开,而且也有人证实了他们的话。 这应该不是他们串通一气再说谎,只是这样一来又是谁能悄无声息的潜入翊坤宫呢。 外面的侍卫并没有全部撤走,皇上害怕会有因为陈文心被放出来而嫉妒她,所以特意让他们留下来保护好陈文心。 那些可都是御前的人,能从他们眼皮子下面溜进翊坤宫,怎么还会被卫常在发现。 三人都陷入迷惑之中,倒是陈文心先反应过来,她拍了拍卫常在的肩膀:“不管怎么样,也不管是什么人,咱们还是先看好苏良,如果他那边没什么异样,咱们就按照计划行事。” 卫常在点了点头,她因为心中有愧疚,自告奋勇得回去找人看好苏良,陈文心也没留她,说了两句寒暄额的话就让她先走了。 等人走了之后,她才露处忧心:“这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在外面听墙角,门窗都没关,外面也有宫女打扫院子,她没看见吗?” 陈文心问的是窗外修剪树枝花枝的小宫女,她就是因为看见外面有人站着,所以才没有让白露出去守着,没想到就算是这样,还是让人转了空子。 只是那个宫女白露也问了,她说只看见一个人端着茶过去,她以为是送茶水的,就没有在意,所以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更不知道她往哪儿走的。 “算了,你让莺歌派人去查,仔仔细细的查问宫里的人,但凡是看见一点不对都要说出来。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了,曾贵人还有公主的事情……”陈文心说着,她突然紧皱起眉头:“我怎么觉得,这些事情发生得这么蹊跷?” “蹊跷?娘娘的意思是说,是有人故意惹出这些事情的?”白露揣测道。 “我也说不清楚……这样,你找人找一找章贵人,叫上她,我们一起去看看曾氏。”陈文心始终觉得,这些事情这么集中不是巧合,说不定就是有人躲在暗处想针对她做些什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曾氏说不定是被人挑拨的,要是知道在背后挑拨她的人,也许就能顺藤摸瓜把那个人抓出来。 白露虽不知陈文心在想什么,但是见她如此,知道她定是有了主意,也不多问就让人去请了章贵人。 谁知也巧,章贵人正要准备来看勤妃,半路两人的宫女碰见了,章贵人听陈文心说要去看曾氏,她便在半路等着。 陈文心得到回报之后,稍做收拾,也起身了。 章贵人在螽斯门等着,那儿离永寿宫不远,她带着宫人过去,却看见章贵人正在训斥一个小宫女。 “你是哪个宫里!还不快说!”章贵人似乎十分生气,那小宫女正跪在她的脚边,不停的抽泣着。 “贵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在这里训斥下人?”陈文心赶忙走过去,她低头打量那个小宫女,看不出是哪宫里的人,她的脸上有一大片红色胎记,看起来十分摄人。 章贵人原本正在训斥那人,听见陈文心的声音转头一看才发现是陈文心来了,她连忙行了一礼,走过去,语气中还有着挥散不去的愤怒:“娘娘有所不知,臣妾听了娘娘的消息,在这儿等着娘娘,谁知道这个丫头看也不看就冲了过来!” “就是啊,勤妃娘娘。这个宫女就跟背后有人追着她一样,直直的就冲过来,结果一头就撞到了娘娘,险些就把娘娘撞倒了!可这个丫头,居然站起来就想走!”章贵人身边的宫女说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出来。 她指着小宫女就骂:“她是一点规矩也没有,先前看她从娘娘宫中来还以为是娘娘宫里的人,奴婢问她是哪儿的人,她先前说是翊坤宫,然后又突然改口说是辛者库,奴婢觉得这个丫头,一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那小宫女一听她这么多,头就压得更低,好像不愿意让人看见她的脸一般。 陈文心看她这样子,却好奇起来。她冷笑一声,看了看白露。 白露也有同样的心思,她走过去一把捏住小宫女的肩膀,把她提起来比量了一下,开口道:“看来这是因果报应,走吧,本姑姑有话要问你。” …… 那边螽斯门是抓住了一个犯人乱成一团,没想到此时的永寿宫中,却也已经是一片大乱。 “郭常在,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嫔妾与你同是皇上妃嫔,现在我已经是贵人,而你还只是个小小常在,你这样血口喷人,难道就不怕我去告诉皇上!”曾贵人坐在自己宫中,辞严色厉的看着郭常在。 郭常在对她一向没有什么好脸色,就算是知道她是贵人,连小佟贵人都象征性的给她送了礼物祝贺,她也没有去祝贺她。 曾贵人对这位郭常在更是一点好感也没有,当年闹得满城风雨,自己的脸都丢到塞外去了,没想到居然还能这么厚着脸皮进宫。 如今更是,居然抓住了那件事情在她这里大闹。 郭常在穿了一声青色衣裳,外面是白雪红梅的斗篷,手中捧着金色雕花镂空的百花齐绽手炉,脸上只有淡淡的妆容,额心贴着大红花佃。 乍一看倒是一个清冷美人,只是她脸上有些扭曲的讥讽表情,在清冷之中更添了一丝邪气。 她挑起嘴角,冷笑道:?“什么意思,就是这个意思。曾贵人你也真好意思说,你身为贵人,居然不知检点与侍卫行苟且之事!你要是有那个胆子去告诉皇上,便去告诉好了。” 曾贵人脸色更是阴沉,她冷眼看着郭常在,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郭常在可不要血口喷人,说话是要凭证据的。” 郭常在听见这话,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她死死盯着曾贵人,道:“好啊,曾贵人要看证据,嫔妾就给你看看证据,来人,把东西给我拿上来!” 第三百三十九章秽乱后宫 第三百三十九章 秽乱后宫 “把东西拿上来。”郭常在拍了拍手,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个布包小心的走了上来,他将手中的东西举在郭常在面前,郭常在昂着下巴,示意他将包裹在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那小太监有些犹豫,他悄悄抬起头看可看对峙的两位小主,此刻两人都是剑拔弩张一步都不肯退让,而四周已经站满了人,不仅是郭常在和曾贵人的人,连小佟贵人的宫中的人也在。 她们都在盯着自己手里这件东西,他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上好像是被架上了一把刀子。 连带着,他的行动也迟缓起来。 “还不快打开!没听见我的话么!”郭常在见那小太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连声催促道。 那小太监咽了口唾沫,又看了曾贵人一眼,这才将手中的包裹打开,随着他的动作,里面一件鲜红的衣物逐渐露了出来。 “……咦,那是什么,那个不是……”有小宫女立刻认出了那是什么,只是不敢说出来。 曾贵人看见那个东西,脸色一下就变得铁青,她故作镇定的冷笑一声,说道:“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从哪儿找到的,这种污秽的东西,当着宫人的面拿出来,恐怕不太好吧。” “曾贵人难道认不出这是什么?这就是您的鸳鸯肚兜啊,只要问您身边的宫女香林和香鹊就能清楚了,还有,这东西是从守宫门的吴侍卫哪儿找到的,吴侍卫都已经招了。” 郭常在不屑的看了一眼曾贵人,她原本也不想与她为敌,原本入宫就不是她的本意,她不过是赌气,为什么自己做了那么多在那个人眼中,却还是如同路边草芥可以随意践踏。 既然如此,那么她为何还要在再将自己的尊严放在那个人的脚下。 只是没想到才入宫便遇上了这些事情,她并不想在宫中挣到什么前程,只是她更见不得的就是这种背地里暗算旧主的小人,即便是她再不喜欢勤妃,那个人也是他的亲人,而曾贵人却是她送进来的…… 郭常在想着眼神更冷了,她转头看着曾贵人:“如何,曾贵人您是要自己认错,还是要我带着证据去皇上面前?” 曾贵人低着头,她正在努力想着对策,只是人证物证聚在,虽说她现在不比承认,可如果这件事情闹大了,她就算是咬死不认,勤妃也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早知道会这样的话,就不那么心急的去对付她了,如今果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郭常在见她不说话,她于是上前一步,逼近她:“曾贵人怎么不说话,难道被我说中了心思,心生愧疚,所以想认罪??” 曾贵人死死咬着嘴唇,她闭上眼睛,努力平静自己的心绪,她才要抬头说什么,余光却看见一群人正缓缓朝她这边走来。 她转头一看,微微睁大了眼睛。 只见勤妃带着章贵人有说有笑的走了过来,她面容清瘦,脸色显露出苍白,应该是被禁足的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 曾贵人看见陈文心的一刻,嘴角下意识的勾出了一个弧度,又看到了她身后章贵人脸上表情,她才想起自己做了什么,于是脸色也冷了下去。 郭常在并没想到勤妃会这么快过来,她根本没有让人通知她,只是如今人来了,对她来说倒也是一件好事,就让她看看,这位勤妃对母家推上来的人,会有怎样的态度好了。 她这么想着,自觉地往边上站了一步,让曾贵人正面对着勤妃。 陈文心并不是很舒服,在长街遇见的那个小宫女,她让白露带了回去。虽然不能确认那就是从自己宫里逃出去的那个,可看她看到自己时惊慌的样子估计也是八九不离十。 原是想着干脆就这样回宫,把好好审一审那个小宫女,可正巧听见永寿宫里出了大事,她如今仍是代理六宫的勤妃,后宫出了事,她不能不顾,于是就带着人过来了。 永寿宫主殿是佟贵人的住处,她如今泰半时间都在承乾宫陪着佟贵妃,东配殿相较西配殿更好一些,则给了曾常在,没想到这常在成了贵人,东殿竟比主殿看起来都华丽了一些。 “你们这还是在做什么?”陈文心扶着宫女的手,缓缓走进东殿。 殿中已经是一片狼藉,?地面上有这瓷杯碎片,一个小太监捧着一只鸳鸯肚兜跪在一边。 “哟,这是怎么了,郭常在,你不出来说说?”章贵人讥讽看着躲在一边的郭常在,她知道这人是想坐观虎斗,只是这事是她挑起来的,这时就想抽身,只怕想的太容易了。 郭常在对这位章贵人一向没有了解,只知道她是勤妃一派,心直口快倒是没什么心眼,于是她福了一礼说道:“姐姐有所不知,臣妾这是拿到了某人的赃物。” “脏物?既然拿到了脏物,怎么就自己跑过来和贵人对峙了,为何不去找本宫?”陈文心笑着说道。 她被宫女扶着坐到主位,曾贵人只能站在一边。抬头再郭常在,郭络罗明鸳脸上只有不屑,想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把这事情交给陈文心处置。 “郭常在,勤妃娘娘问你话呢。”章贵人看那郭常在的态度愈发失礼,她不由恼怒的出声提醒。 郭常在却只是冷笑一声,缓缓道:“勤妃娘娘大病初愈,加之才解了禁足,本该好好休息,臣妾是想等曾贵人认罪之后,再将人交给娘娘处置。” 她这话与情理上也说得通,只是态度未免太过张狂,这分明是说勤妃只需要做最后的判决就好。 章贵人气得登时就要上前与她对嘴,陈文心摇了摇头,招呼身边的宫人把章贵人拦了下来。 瞧着永寿宫的宫女太监一个个都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陈文心表情不禁冷了下来,她抬高声音呵斥道:“你们都站在这儿干什么,宫里没有事情做了,一个个都凑到这儿来看热闹?” 陈文心虽然病了几日,如今看着脸色都不太好,可她的气势却丝毫未减,轻轻两句虽说只是疑问,可听在她们耳中,就是黑纸白字旨意,仿佛只要有人说上一句不是,就会被拖出去凌迟一般。 外面的小宫女们平日里哪儿见过这样的气势,被骂了一句,登时就做鸟雀散了。 陈文心微抬下巴,让人将门掩上,见屋内除了几位主子和贴身的侍女外,没有别人了,这才冷声问道:“是什么事,让郭常在拿着贼赃找到了贵人。” 郭常在原本过来就是想将事情闹大,让这永寿宫的人都看看,平日里颐气指使的贵人主子,背地里都是什么货色。 如今见陈文心将人全都赶走了,郭常在心中有些不悦,她只冷声说:“娘娘还真是好气度,就这么一个人,您竟然还护着。” 听她话中有话,陈文心也不生气,只笑:“本宫护着?常在这话说本宫倒是不明白了。” “娘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不是眼瞧贵人要在宫中丢尽颜面,这才把人都赶走了,想给贵人留些颜面么。”郭常在说着,眼角睨着一旁的曾贵人,眼神中露出一丝厌恶:“只是不想人家自己不要。”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有你这样对娘娘说话的吗!”章贵人在一边实在忍不住了,她指着过郭常在说道。 陈文心伸手拦住了她,她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先坐下,接着才转过头,淡淡笑着看着郭常在,郭常在不惧的看过去,她看见她的眼神中却是半分笑意也没有。 “你只知道,有人做了丢脸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你与她都是皇上的妃子。”陈文心说着,撇过曾贵人,微微蹙眉,沉声道:“你想把事情闹大,然后让天下人都嗤笑皇上后宫不安么!” 陈文心加重了语气,她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郭常在也不由自的低下头,不敢再狡辩。 曾贵人站在一边彻底愣住了,以往见勤妃如此只是对他人,她以为自己是勤妃这边的,故而有些有恃无恐的情绪,如今她已然自己从勤妃身边逃离,才真正发现,陈文心并不知空有一张美丽面孔。 她身后似乎带着金色光芒,只是那样端坐着,便让人不敢直视,她终于相信,那个人她……的确是可以做皇后的。 只是如此想着,她心中也升起一股悲戚。她突然才意识到,自己一步一步爬上后宫顶端的梦,似乎应该醒了。 “既然没有别的想说,那就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吧。”陈文心指了指那小太监手中的肚兜,“把这种东西拿到大庭广众之下,应该不是想要学上面的绣样吧。” 她才说完,郭常在便猛地一下,直直跪在地上,冷声道:“回勤妃娘娘的话,臣妾要告发曾贵人私通,秽乱后宫!” 郭常在话音未落,却听一声巨响,门被人猛地推开,只见皇上负手站在外面,他此刻脸色已是铁青:“郭常在,你方才说了什么?” 第三百四十章反咬一口 第三百四十章 反咬一口 “皇……皇上!皇上听臣妾解释,皇上不是您听到的那个样……”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却见曾常在一下跪了下来。 她带着哭腔着急地解释着,见皇上一言不发,她脸上更是慌张,她不由得跪着往前挪了几步,却不想前面就是她之前摔碎了茶杯碎片。 瓷片深深嵌入她的膝盖,鲜血霎时喷涌而出,她吃痛的往前一扑,十分狼狈的摔倒在皇上的脚边。 皇上一眼都没看她,直直的从她身边踏过,走到陈文心身边。 陈文心有些意外,按理说皇上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御书房,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她抬起头,询问一般看着皇上。 皇上看着陈文心消瘦的脸庞,原本就没什么肉的小脸,此刻仿佛只剩下了一层面皮,看着她微微突出的颧骨,他有些心痛摸了摸她的脸:“朕听人说这里出了事,所以来看看。” “皇上也听说了?”陈文心惊讶的问道,“是什么人告诉皇上的?” “朕听李德全说外面有人通报,只是没见到是什么人,”皇上说着,也皱起俊眉,他仿佛察觉到什么一样,低头问:“念念也是听人说的?” 陈文心还没有回答,就听章贵人在一边说道:“可不是,臣妾和娘娘原是约好了去梅园,听说那里的白梅开始开了,臣妾就想邀娘娘去瞧瞧,谁知半路碰见一个着急忙慌的小太监,说这里出事臣妾这才随着娘娘来的。” 陈文心抬头看了看章贵人,只见章贵人也正巧低头,她邀功似的看着陈文心,让陈文心也不禁笑了出来。她是不想让自己撒谎,所以才这么说。 的确,这时候如果说她原本就想过来看看,必定会引出后面许多,便更不好处理眼前的事情了。 皇上听了后,点点头。他在一旁坐下,超着陈文心伸出手,陈文心微愣后,伸出手搭在他的手上。皇上紧握了她的手,随后皱眉问道:“手怎么这样凉,出来也不穿多些。” “本是穿了不少,可出门瞧见是大太阳,觉得晒就脱了,现在还未入冬,若是现在就裹得跟粽子似的,入了冬就不用出门了。”陈文心低头辩解道。 皇上听完只是轻笑,似无可奈何般捏了捏她的脸。 一旁的几人站着,看见皇上与勤妃间亲密无间的互动,心中都冷了一层,章贵人倒还好,她一向不想做什么宠妃,只想活命,勤妃待她极好,虽说有些失落,可她也着实为她开心。 郭络罗明鸳则是愤懑,为什么她只是追求一个陈文义,费了那么多心思,用了那么多手段,最后却还是这个结果,她却能一如宫就盛宠,至今不衰。 皇上喜欢她,珍惜她,即便是她被朝臣联名反对,换做他人都会被杀头,而她却只是被禁足了几日,与皇上之间仿佛从无嫌隙。 郭络罗明鸳不甘心,她愤恨的望向一边的曾贵人,若说她是不甘,曾贵人就是不折不扣的恐惧和后悔了。 她见曾贵人面如土色的跪在一边,心中不由痛快了一些,即便不能让那个女人哭,至少也要让她家的妹子好好哭一场。 这些人的反应陈文心都看在眼里,对于郭常在的愤怒,倒是在意料之中。只是曾贵人的反应,未免也太过激烈了一些。 她在后悔,可那种表情却不是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后悔,而更像是恨,她在恨什么? 陈文心探究似的看着曾贵人,曾贵人却仍是咬牙切齿的看着地面,双眼就像要喷出火一样。 “皇上既然来了,不如听一听郭常在要状告的事情,臣妾听着这事情挺大的,只怕臣妾一个人也不好处置。”陈文心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 皇上听见陈文心的话之后,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件事,他的脸色迅速沉了下去。原本这种事听也不需要听,直接打入冷宫就好了,只是看在这是陈文心母家送上来的人,他压下了心中的不悦,点了点头。 陈文心见状,看了看郭常在:“郭常在,现在把你状告的事情说出来吧。” 郭常在冷眼看了曾贵人一眼,她磕了个头,接着从一边小太监手上抢过那条肚兜,举到皇上面前,公高声说道:“皇上,这是臣妾在守宫门一个侍卫房中找到的!那个侍卫承认与曾贵人有染,此刻侍卫已经被拘在柴房中!” “什么?”皇上听见这话,脸色已经是铁青。 陈文心禁足期间,他遵守与她的承诺,日日将曾常在带在身边,也让她侍寝了。这原本也是补偿陈文心巫无辜被禁足,想她身边多一些有位的嫔妃帮助她。 他还破格在她无孕无功的时候,提了她的位分。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竟然要和一个侍卫行苟且之事! 曾贵人看皇上的脸色,已经是铁青,她也吓得面无血色,跪在地上不住的颤抖。 “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陈文心淡淡的问着。 曾贵人抬头看了陈文心一眼,她咬着唇,说:“这是污蔑,臣妾从来没有和其他人有过这样的关系,这是郭常在串通了侍卫诬陷臣妾!” “诬陷?曾贵人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好好问问自己,你做过些什么,用得着别人这样诬陷?”郭常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嘲讽的看着曾贵人,转头看着皇上道:“这原本也不是臣妾发现的,而是有人举报的!” “举报?”陈文心听见这话,心中警觉了起来。 “是,臣妾昨日正去了御花园回宫的时候,就看见一个人将一张纸条放在臣妾宫门口,上面说了曾贵人与侍卫有染,臣妾知道这不是小事,勤妃娘娘与佟贵妃娘娘又在病中,不好用这样没有证据的事情打扰,于是便带了人去查,果真查到了!” 郭常在说着,回头唤了一个小宫女出来,小宫女捧着一张字条出来,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很多字。 皇上抬了抬手指,让陈文心看,陈文心拿过纸条,只见上面将曾贵人与人私通写得清清楚楚,包括奸夫是谁,什么时候开始的,拿了什么当做定情信物都写得一清二楚。 这仿佛就是早就写好了,专等这时候拿出来一般。 陈文心不由心中起疑,她抬头看见皇上,皇上对这件事情并不在意,见她看完了,便问:“上面写了什么?” “……上面写了曾贵人与人私通,奸夫是谁等。”陈文心没有隐瞒,将上面的东西都说了,接着低头看着曾贵人,挥了挥手上的纸条:“事实都清清楚楚写在这里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曾贵人此时就像是被人抽去了筋骨一般,瘫软在地上,她却仍旧摇头:“臣妾没有,臣妾没有做那些事情,臣妾敢用性命担保。” “呵,若是人人都说用性命担保,就可以去做一些苟且的事情,那还要公堂有什么用。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你不过一句性命担保,就想要将一切就否决么?”郭常在无不讥讽的说道。 曾贵人听见这话,愤恨的回头怒吼道:“我便以我母家气势,若是我做过,我连同族人都不得好死!” “勤妃娘娘如今也算是你母家之人,你这是在诅咒勤妃娘娘不得好死么!”郭常在立刻反唇相讥回去。 曾贵人听见这话,便像是被雷击了一般,她惊恐的看着陈文心。 陈文心却没有生气,她的表情仍旧淡淡的,看不出悲喜。反倒是皇上坐在一边,脸色愈发阴沉。 她不敢再说话,害怕激怒皇上之后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只是她真的没做过,她的确是想过,想过找一个人与自己……之后,有一个孩子。 她也的确让人将自己找了一个靠得住的侍卫,将自己的贴身衣物送过去当做是定礼。 这一切不过是她太绝望了,是有人告诉她的,勤妃已经失宠,她作为陈文心母家之人,不免会让皇上想起陈文心,君恩是最不可靠的,她需要一个孩子。 可皇上从不留龙精在她身体里,不过寥寥数次的侍寝,每次过后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恨啊,为什么自己要遭遇这些…… 只是她也听说了,即便是这样也还是会有怀上龙胎的机会,只是她的肚子不争气,所以她才听信了宫女的话,想到了这样一个主意。 可她也害怕啊,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可为什么,为什么就会有人将这些东西交给了郭络罗明鸳! 陈文心看着曾贵人的表情反而不懂了,她是相信这些的,毕竟在此之前,香鹊与苏良的那些话,就让她有了怀疑,如今不过是证实了自己的怀疑。 但是为什么曾贵人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好像她真的没做过一样。 正当她疑惑之时,忽然从外面闯进来了一个小宫女,她哭着跪倒在皇上脚下,指着陈文心撕心裂肺的吼道:“皇上救救奴婢,皇上勤妃娘娘也是曾贵人一伙的,现在,现在勤妃娘娘见事情败露,要派人杀了奴婢,皇上要救救奴婢啊!” 第三百四十一章迷局 第三百四十一章 迷局 “你在说什么?”陈文心看着那哭倒在地的小宫女反而笑了出来。 小宫女对陈文心的反应有些呆愣,随即她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娘娘,就算您在这里,奴婢也不能不说,事关皇上龙嗣,事关大清江山,奴婢不愿意当大清的罪人!” “你说什么呢,不是说本宫派了人要杀了你灭口,怎么现在又扯上了什么大清的罪人,小小年纪的,说话怎么颠三倒四,倒让人不信服了。”陈文心这几日已经连续遭遇了太多暗算,已然有些麻木了。 面对这些人的指认,她觉得有些想笑,这是想要在她病好之前,把她彻底拖下深渊么? 那小宫女听到陈文心竟然这么冷静的反驳,心中也有些慌乱,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若不是那个人给的三十两白银,她也不愿意做这种事情。 只是她若不这么做,幼弟就没有钱治病,家人也会因交不起地租而流离失所。 她是保证必死的决心来的。 定了定神,她咬着嘴唇抬头看着皇上道:“娘娘大可不必这样,不管您怎么说,奴婢是下定决心,绝对不会因为娘娘您的威胁而退缩。” 可她说完之后,却久久没有听见回应。 皇上并没看她,只是端着茶杯悠闲地品着香茗,再转头陈文心也才放下茶杯,她微微蹙眉,有些不满的看着青花瓷茶杯道:“怎么这个季节还在喝绿茶,冬季寒冷,喝红茶才好。” “正是了,虽说这的确是好茶,可再好的茶放到这时候也已经陈旧了,不合时宜,说的便是这个。”皇上说着,放下茶杯淡淡的看了小宫女一眼。 陈文心听得清楚,皇上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他也不相信这小宫女说的话,所以说他不合时宜。 她不应该这时候出来,目的实在太明显,反而让人不相信她说的话。 小宫女没听出来,她不知道皇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那句不合时宜是什么意思,她有些胆怯的看着皇上,她想说什么,可看着皇上那样冰冷的表情,她就不敢开口了。 郭常在对这样一个突然冲进来的小宫女充满了疑问,她不认识这个人,这绝对不是永寿宫的,那她会是哪儿的人,为什么又忽然出来,摆明了是要陷害勤妃。 正当所有人都疑惑的时候,曾贵人忽然怪叫了一声,她用沾着雪的手,捂着嘴,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说道:“你是她的人!你是她的人,是她叫你来的,她骗我,她骗我,她要把我和勤妃都拖下水!” 说着,曾贵人竟然一把扑过去,她死命抓住宫女的肩膀,摇晃着她,有些疯狂的说:“你是不是她派来的人,是不是!你们都在骗我,你们让我背叛勤妃,你们都是计划好了的,是不是!” “来人,把曾贵人拉开!”陈文心听出了她话中有话,她所说的‘她’,一定就是幕后害她的人! 听见陈文心的命令,外面的侍卫才后知后觉的跑了进来,他们正要把曾贵人拉开,谁知曾贵人却忽然一把掐住了宫女的脖子。 她的双眼赤红,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 小宫女呼吸困难,脸已经涨得通红。陈文心见状,催促道:“愣着干什么,把人都拉开!” “是。”得到命令的侍卫们立即上前,想要将两人拉开,谁知他们才掰开了曾贵人的手,却见小宫女竟然从衣袖中拿出了一支匕首! “她要行刺!”章贵人立刻喊道。 侍卫们立刻要抢走她手上匕首,可她手腕一转,竟将匕首直直刺入自己的心脏! “勤妃娘娘有罪,皇上,问她宫中,的,西雪就知道,皇上,明察……”小宫女拼着最后一口气,将自己要说的说完之后,就这么死死盯着陈文心,断了气。 陈文心看着她怨毒的眼神,有些愣住了。 这人竟然不惜性命也要诬陷她,这…… 陈文心有意外的看着小宫女的尸体被侍卫迅速抬走,她心有余悸的看着门口残余的点点血迹,忽然她看见门外一个人影散过,正当她要细究的时候,曾贵人忽然开口了。 她死死盯着地面上鲜红的血迹,仿佛受到什么惊吓一般,自言自语:“她会杀了我,会杀了我,她会杀了我……” “你再说什么,说清楚!”章贵人听见这话,忽然开口指着曾贵人说道。 陈文心也正有此意,她正欲让人好好审问曾贵人的时候,一直在一边跪着不言不语的郭常在,竟然到了皇上面前,说道:“皇上,此事只怕有蹊跷。” 皇上也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他点点头,示意郭常在接着说。 郭常在却看了陈文心一眼,缓缓道:“这个小宫女为什么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状告勤妃娘娘,这其中是否存在什么人控制,还是……” 她说着,又看了看陈文心,仿佛是受到什么制约一般,低下了头。 陈文心顿觉不妙,她微微张大眼,正欲开口,却被皇上抢了先:“你有什么猜测但说无妨。” “是,皇上。”郭常在原本就在等这句话,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说道:“那宫女说的是事,原是听起来很可笑的诬告,可诬告之人真的会不惜牺牲自己性命么?” 皇上听着点了点头,他原本想着,让人将那宫女拖出去拷打,逼问出事实。 可她竟然不惜自裁,而且最后也用那样的眼神盯着陈文心,一个诬告的人,真的会那么决绝吗。 陈文心听见郭常在这话,心中逐渐凉了下来,她冷冷看着郭常在,看见了她眼中的愤恨,她知道,郭络罗明鸳仍旧爱着陈文义,只是由爱生恨,她将与他相关的一切人,都当做了自己的敌人。 她此刻是作为一个局外人,说的话自然更加有力度。 之前她从未针对过她,皇上大约也不会相信,她忽然之间对她生出了恨意。 陈文心只觉得手脚也开始冰冷起来,她望着郭常在,郭常在却看着地面逐渐变成黑色的血迹道:“这件事情,只怕也许真的与勤妃娘娘有关系,希望皇上调查此事的时候,不要让勤妃娘娘参与其中。” 这话虽然没有直接镇对陈文心,而且从情理上来讲也完全说得通。 可陈文心明白,后宫中为她所用的人不多,从这次禁足就能看得出来。从位分来看,除了她之外就是佟贵妃,再有就是惠妃…… 她如果不能参与这事情的调差,就等于被人捆住了手脚。 佟贵妃自不必说,惠妃…… 她又想到了那件中衣上的字迹,心已经冷得如同冰窟。 “皇上,勤妃娘娘代理六宫多年,宫中向来无事,可娘娘一被禁足,便什么事情都出来了,这足以说明,娘娘治理六宫的能力卓绝,这事很明显是有人在暗中陷害的勤妃娘娘,若不让娘娘参与,只怕娘娘会……” 章贵人立刻跪下来,请求一般说道。 可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就被皇上伸手制止了,皇上转头看着陈文心,他眼中有忧虑有担心有心疼,可同时,陈文心也看出了那深埋在眼中的一丝怀疑。 她蹙着眉头,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 皇上看见她的眼神,心中也迷惘了,他双手握拳,轻轻放在桌上,沉默良久才开口:“念念,只是让你不要调查这件事情,你身处其中,这样对你也好。” 陈文心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身体变得轻飘飘的,胸口闷着,梗得她有些疼痛。 “念念,只有这一件事情,你放心,这事情朕会指派一个无关的人主理,朕也会关注。”皇上压低声音,规劝着。 他虽然这么说着,但陈文心知道,他不相信她。 为什么……这还是这么寥寥数语,他竟然真的开始怀疑她。 陈文心觉得眼眶干涩,却没有眼泪,她咬着唇,点了点头:“臣妾知道。” 皇上仿佛松了一口气,他低头看了看郭常在,想开口说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这事情就交给惠妃。” 说着,他站了起来,转身时原本想对陈文心说什么,却见陈文心低着头,一副抗拒的样子,他心中也有有些烦闷,说了句还有折子就走了。 陈文心坐在原位,眉头紧蹙。她心中有千万个疑问,可一个也问不出来,一个也不敢问。 耳边有人在说什么,她听不清楚,她只觉得胸口闷得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口钻了一个洞,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 好像鲜血逆流而上,冲破胸腔,要喷涌出来一般。 陈文心强自忍着,绝对不能在这种地方露怯,绝对不能……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有人十分焦急的在耳边喊叫。 陈文心想摇摇头,可她只觉得脖子上似乎被人挂了几十个沙袋,她什么都做不到。 忽然,有人在她背后拍了一下,虽然只是轻微的力度,可她却觉得是有人用巨大的锤子在自己背后猛地砸了下去。 她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就昏厥了过去。 第三百四十二章线索 第三百四十二章 线索 再度醒来,她人已经在翊坤宫。 章贵人和卫常在都守在一边,白露和莺歌也红着眼睛,站在一旁,白大夫坐在外屋打盹,她感觉自己身上好像被人揍了一样,全身都酸痛难忍。 张开眼睛,她想说话,却感觉喉咙如同沙漠一般干哑,一个音节出来,就让她喉咙如针刺般疼痛。 是白露先发现她醒了过来,她赶紧过去,扶起陈文心,哭道:“娘娘,你这是怎么了,您已经昏迷一天,把奴婢都急死了。” “水……”陈文心用力抬起手,指了指放在一边桌上的茶壶。 卫常在先反应了过来,她赶紧过去倒了一杯水,递到陈文心嘴边,陈文心就着卫常在的手将水喝了下去,润了嗓子之后,她才问道:“我怎么了?” “你还问你怎么了,知不知道你中毒,现在毒还没清,你就到处跑。老头子没跟你说过你不能动气吗!你居然被人抬了回来!”陈文心话还没说话,就被白大夫披头盖脸的一顿痛骂。 陈文心自知有错,只能低头听话。 白大夫看她这样子,也生不起气来,他只好给陈文心把了脉,然后让人端了药给她,看着她喝下之后才点头道:“记住,你现在不能动气,最好这三年都安安稳稳的。” “可是人也不可能三年都不生气啊。”陈文心小心翼翼的举手说道。 白大夫才想骂人,可看见陈文心可怜的样子,也气不起来,他哼了一声,从衣袖中拿出了一瓶药丸的说道:“这是护心丸,觉得不舒服的时候就吃一颗,这里面只有十颗,自己掂量吧。” 陈文心赶紧点头,双手接过药瓶。 白大夫见她这样,还是觉得气没消,于是又罗嗦道:“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好了,你现在是勤妃,是娘娘主子,有什么气成这样?” 章贵人听见这话,也忍不住了,她在一边说道:“这还能是为什么,一个宫女甚至不惜自杀来陷害勤妃娘娘,皇上居然信了!” “这个不是老夫的事情,老夫只管治病。”白大夫只当没听见,他太知道宫中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了,他已经上过一次当,绝对不会在第二次掺和进去,只是看见陈文心病弱的样子,也忍不住提醒:“娘娘,老夫只说一句,若想天伦乐,退步抽身早。” 陈文心猛地抬头,她知道这一句,红楼中元春的判曲中就有这一句。 那是元春对自己的父母的劝告,只是没想到这句话这么早就有了,她一想到贾家大厦倾颓的结局,心中也不免凄凉。 尽管如今她在宫中,又与那大家族有什么两样。 曾经是烈火烹油繁花似锦,一朝失势,便是墙倒众人推,再怎么美幻的梦境,最终也是剧终人散,人走茶凉。 “白大夫,我知道了。只是人在局中,只怕身不由己。”陈文心长叹了一声,扬起笑脸道:“不过,我会看清楚,不会迷足深陷。” 白大夫摇了摇头,他不再说话,悄悄退了出去。 章贵人与卫常在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都在一边站着。陈文心愣了愣,这才发现边上还站了两个人,她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白大夫在劝我别太生气罢了。” 卫常在似乎是想说什么,只是章贵人拦住了她,她抢先说道:“娘娘,臣妾也知道您现在身子弱,只是这实在是太气人,您可不能就这样什么也不做。” “二位小主守了一天,也累了,不如先去休息。现在这样熬着,万一二位小主也病了,娘娘可就真的孤立无援了。”白露上前一步说道。 章贵人与卫常在还想说什么,只是看白露神情坚决,她们也着实困了,于是都顺了白露的意思,到偏殿歇息去了。 陈文心看白露送走了两人回来,她才了然的问道:“这是怎么了,故意支开她们?” 白露见陈文心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用意,她也不隐瞒,打开门,朝着外面招了招手,只见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她头上缠着白色纱布,脸色也十分苍白。 陈文心看着她,心中一酸,她朝着她招了招手:“喜儿,你醒了?怎么不去休息?” 陈文心看见外面已经是如墨的黑色,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之应该也不早了。 白露关了房门,见陈文心的表情,会意的说:“您已经昏睡了一天,现在是卯时了。” 卯时也就是四五点,秋季天色还亮的那么早,黎明时分正是天色最暗的时候,怪得不连一点月光也看不见。 喜儿身子还没好,她被饿了许久,又摔伤了腿,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 陈文心见她这样,立刻要起身,白露赶紧过去扶住喜儿,到陈文心床边坐下。喜儿虚弱的勾了勾嘴角,?道谢之后,才叹了口气:“娘娘,都是奴婢没用,?要是不是奴婢被人发现,娘娘您也不会……” “别说这些了,小夏子已经被抓住,只是他……畏罪自戕了,溪文和清文正在审着,要不是你失踪,我们也查不出这些。”陈文心宽慰道。 喜儿却摇摇头:“若不是奴婢被发现,昨日娘娘就可以抓住小夏子背后的人。那日小夏子与外面的人传话,说是昨日三更会再联系,奴婢昨日与白露姐姐莺歌姐姐守了一晚上,果然不见人……” 喜儿很是失落,本来知道自己在他们联系之前醒来,很兴奋,可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白露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也不是你的错……” “这是什么意思?”陈文心听得不是很明白,白露于是解释道,那日晚上的事情。 说完之后,陈文心点了点头,她神色更加暗沉:“小夏子的死,还有那两个丫头被抓,都是让人保密的,难道是宫里还有人……” 白露摇了摇头:“这几日奴婢和莺歌几个都在看着,没有人往外面报信,也许是那日抄捡的时候太乱了,溪文她们趁乱递了消息出去,也许是外面的侍卫出去说了什么。” “罢了,没抓到就没抓到吧。现在我也没被禁足,出入都是自由的,到时候再抓就好了。”陈文心知道那种只差一步的失落,她安慰道。 “娘娘……还有一件事……”白露有些犹豫。 喜儿听见她说这话,伸手想要制止她,陈文心一把抓住喜儿的手,摇了摇头:“还有什么事情是我受不住的?” “……娘娘,咱们从螽斯门带回来的小宫女,那个叫做西雪的,被惠妃娘娘带走了。”白露那日没有跟着去永寿宫,后来的事情都是听章贵人说的。 那个西雪也不是一个硬骨头,她说她是曾贵人宫中的,原本是想过来打探打探翊坤宫的动静,没想到她正审问着,惠妃就带着人浩浩荡荡的来把人抓走了。 惠妃奉旨主审曾贵人私通之事,已经在后宫中传遍了,不少人议论纷纷,都说这事情是勤妃指使,故而惠妃来抓人的时候,也没有太客气。 “她原本就不是咱们一路的。”陈文心早就料到了,那日她请她喝茶,说的那一筐话,她一句都没听见去。 惠妃在宫中也是老人了…… 正想着,陈文心忽然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忽然问道:“白露,那日惠妃来翊坤宫是谁在伺候?” 白露被这么一问,有些奇怪,她摇头道:“哪一日?” “就是我被禁足之前,惠妃突然过来说,要我帮她那一日。”陈文心有些着急。 白露抵着下巴想了想,她到时记得那一日,之后陈文心就忽然被禁足了,之后身体也是百般不适,然后就是翊坤宫的大火…… 等等……那日之后,娘娘就说心口闷闷的不舒服…… 白露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不可置信的望向陈文心:“娘娘是怀疑……” “自那日之后,我宫中的饮食也都是你们做得,还能有谁动手脚?白大夫说了,那是从口入得,只有那日,她早就已经备好了茶水。”陈文心闷闷的说。 她没想到,惠妃竟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对她起了杀心。 如果那件事情真的是她做得,那么这一次由她主审曾贵人一事,岂不是正好让她落入了她的圈套! “曾贵人现在在什么地方!”陈文心有些着急,要是曾贵人在她的审问的期间‘畏罪自杀’了,那她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白露也知道是事情可能有些严重,她立即说道:“那之后,郭常在同几个常在答应在皇上面前好好搞了一状,皇上说不想看到曾贵人的脸,把她发落去冷宫了。” “什么!”冷宫那种地方,想来缺衣少食,侍卫把守也不严,如果说人受不了死在里面也是正常,她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死。 陈文心猛的一下坐起来,披起衣服就要往外走:“快,我们要去冷宫看看!” “娘娘这时候您可不能着急,这都这么晚了,你怎么出去啊!”深夜在宫中游荡,可是有违宫规的,“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咱们一早去吧。” 她那边话还没说话,陈文心便看见漆黑的天空,忽然窜起了一股不安的红色,不一会外面传来吵人的锣鼓声,她知道,那是有地方走水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冷宫 第三百四十三章 冷宫 “娘娘……”听见外面得锣鼓声,白露有些失措,她不安的看了看外面,只听外面传信小太监已经到了翊坤宫门口。 陈文心点点头,示意白露去打探消息。 外面小太监的声音不小,只是语速极快,在屋内听不见外面在说什么,陈文心坐起身来,想了想,她忽然对喜儿说:“帮我穿衣裳,咱们得出去一趟。” 白露只谈了一小会就回来了,她推门进来看见陈文心正准备出去,她楞了一下,接着让开了路,问道:“娘娘你这是要去哪儿?” “那人怎么说?”陈文心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是冷宫吗?” 白露却摇了摇头:“不,是承乾宫。” “什么?”陈文心有些意外,竟然是承乾宫。她看了看被大火染红的半面天空,心中始终有些疑虑,这时候突然起火,未免也太巧了。 白露也十分疑惑,她顺着陈文心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漆黑夜空中,一颗星星也看不见,整天偏空就像是被人用黑色绸缎蒙住了似的,唯有承乾宫的方向泛起了橘红。 “这火还真大,听说所有人宫人和值夜的侍卫都去救火了,不过那小太监只说是偏殿起火,看这样子,只怕半个承乾宫都要烧没了。”莺歌在廊下感叹道。 陈文心听了,心中忽然像是抓住了什么一般:“承乾宫的偏殿?是怎么烧起来的?” “啊?这个……”突然被这么问,莺歌一时也回答不上来,毕竟她也只是在太监报信的时候听到了一些。 白露见状,赶紧说道:“是一个小宫女收拾佟贵人的房间时,不小心把烛台打翻了,正巧碰到了梳头时用的桂花头油,油将桌布与床帐点燃,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陈文心听后,疑虑更甚,她半眯着眼睛打量着身后的窗棂。 就算是屋内都是布料容易起火,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烧成这样,这些窗户木料都涂了松蜡,都是防火的。 且承乾宫的院中定有储水的池子,承乾宫的宫人不少,只要那个不小心打翻烛台的宫女呼救一声,一人一桶水下去,火定然会很快灭下去。 如今这状况,可不是一个不小心能造成的,除非是屋子里面早就存放了火油,或者里面有大量的酒。 陈文心微微眯着眼睛,她想了想,对白露与喜儿说道:“你们拿一套宫女的衣裳给我换上,再去找两顶黑色的斗篷。” “娘娘,你怎还是要做什么啊?”白露问道。 “放心,你们去做就是了。”陈文心摇摇头,她谨慎的看了看院子,宫女们这个时间都已经起来了,因为出了这么一件事,都挤在一边说话。 院中的灯都熄了,她也看不清具体都有些什么人。 她回到屋内,见那两人已经将东西准备好了,她又悄悄地将莺歌叫了进来,对她说:“莺歌,你现在穿着我的衣裳,装作是我就在屋内睡着,在我回来之前,你都得装作没睡醒,千万不能说话知道吗?” “好。”莺歌点了点头,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既然是勤妃娘娘说的,她就照做。 那边安排好了之后,陈文心带着喜儿与白露到外屋,说道:“喜儿,你现在身体还没有好,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跟我出去一下,白露你就留在这里,别让人进里面去。” “娘娘,你这是是要干什么呀?”白露有些着急的问道。 陈文心看了一眼外面,摇了摇头:“现在不方便明说,我现在要去冷宫一趟,在天亮之前一定回来,所以你们一定要撑到那时候。” 说完她也不等白露再开口,就带着喜儿悄悄的避开人多的地方,披上斗篷,从大门溜了出去。 喜儿小心翼翼的跟在陈文心后面,见她走的很快就好像要去找什么东西似的,她也不敢怠慢,虽然脚步还是有些虚浮,但也勉勉强强能够跟上陈文心脚步。 冷宫在整个紫禁城的最角落,翊坤宫则是在中心位置,这从地图上看起来不过一根手指的距离,实际走过去,却已经花了快一个时辰。 到冷宫门前时,天已经蒙蒙亮。 夜风吹得冷宫侧边的小木门一阵吱呀作响,在静谧的清晨听起来格外吓人。 “娘娘,您来这种地方究竟要做什么,奴婢听说这里面有很多都是抱有怨气的女子,有很多人进去之后就不明不白的死了,她们的魂魄不愿回归地府,都在这里流连,所以阴气重的很呢。” 喜儿小声说着,她也不禁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陈文心听了她说的话之后,也不又打了个寒颤。她揉了揉自己被冷风刮得有些僵硬的脸,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缓缓靠近那扇木门。 才走进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女人的呜咽声,那声音悠长而凄惨,好像是飘荡在空中一样,段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陈文心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强压下鼓动的心跳,伸手敲了敲门。 木门看样子已经有一段年岁了,因为没有人修缮,她只不过这么轻轻一碰,上面就有腐朽的木屑掉了下来。 敲门声,在院中响起。 却没有人应门,只有那个似有若无的幽咽声,从门的缝隙中飘出来,让这原本就阴森的地方,显得更加可怖。 “娘娘,您要做什么?还是让奴婢来吧,这,这万一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娘娘可不能被伤到……”喜儿也十分害怕,可她仍是状着胆子上说道。 陈文心摇了摇头,她往边上退了一步,才准备继续敲门,却见门缝中,竟忽然冒出了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 喜儿手中的灯笼恰好照到那眼睛,她吓得一声尖叫。 陈文心赶紧过去捂住她的嘴,她眼神一撇,也看到那通红的眼睛,就这么死死的盯着她,她心中咯噔一下,也险些叫出来。 那眼睛看她们的样子,似乎很是不满,它往后退开,接着一只手掰着门扇,将缝隙拉开,一个满脸皱纹的女人的脸露了出来。 “你是什么人。”那女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陈文心,接着冷笑道:“又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你也想进来?” “姑姑……”陈文心一看是个人,心终于定了下来。 她才一开口,就被门里面的老女人高声打断:“什么姑姑!本宫是贤妃!” 老女人的表情也变得扭曲起来,她死死瞪着眼睛,?就好像要吧凸出的眼珠子瞪出一样,陈文心吓得后退一步,险些摔下台阶。 喜儿赶紧稳住陈文心,陈文心站定之后,拍了拍胸脯,压下声音说:“是,贤妃娘娘。奴婢才来,不知是贤妃娘娘,冒犯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老女人听见这话,情绪才缓和了一些,她看着陈文心的脸,忽然冷笑道:“你不是宫女,你是妃子。你的脸不是奴才的脸,呵,一个妃子来这里干什么?那不成是来看新来的那个?” 陈文心听她提到了曾贵人,心头一跳,她压低声音,悄声问道:“敢问贤妃娘娘,那个新来的可是姓曾?” “谁知道她姓什么,来到这里的,都需不要什么姓了,反正也出不去。”老女人笑容更冷了一分,她说着,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掏出了一根簪子摊在手心:“这是那个人的,她还在做梦呢,说用这个可以换她出去。” 陈文心举起灯笼,微弱的光照在老女人手中的簪子上,那是一只珐琅掐金镶红宝石的双蝶簪,是曾贵人才入宫的时候,从她这里得到的赏赐。 看见那发簪,陈文心知道,那果然是曾贵人。 她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了一袋银子,放在老女人手上,她握着她干枯开裂如枯柴般的手,轻轻握了握道:“贤妃娘娘,那是我的妹子,被小心陷害进入了,娘娘能帮我瞧瞧我妹子怎么样了吗?” 老女人掂了掂手上的银袋子,满意的笑了笑,她站起来打开了门。 陈文心赶紧往里看去,只见老女人指了指右边的一个黑漆漆的屋子,说道:“你要看你妹子,那就去去看吧,明儿你可就看不着了。” “什么?”陈文心听老女人这么说,心头一凉,才要过去,走了一步就闻到了一股恶臭。 她不由停下脚步,捂住鼻子。喜儿也跟过去,她赶忙扶住她,再往前,却发现这里的地面积了许多水,举着灯笼望去,只见地面上有不少被弄湿的炭灰。 老女人靠着门框,冷笑道:“你们进去吧,你妹子现在还剩一口气,天亮就要被人抬走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陈文心往前走了几步,只见眼前的屋子几乎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了框架和屋顶,屋中摆着两张长凳,曾贵人就平躺在长凳上,身上该着一副白布。 老女人也跟了过来,她脸上慢慢都是讥讽,?苍老的眼中似乎弥漫这恨意:“是皇后那个贱人,是她要杀了本宫,要烧死本宫!她让人放了大火,要烧死本宫!那个贱人!要烧死……” 老女人疯狂起来,她手舞足蹈的大声叫着,她昂着头,赤红的眼死死盯着陈文心,突然,她竟然猛地朝陈文心冲了过来! 第三百四十四章救人 第三百四十四章 救人 “娘娘小心!”喜儿高喊一声,?挡在陈文心身后。 那老女人却像是没有看见她一样,伸手就要去抓陈文心的脸,陈文心下意识的低头,想躲开。 可老女人的动作太快了,她一把抓住陈文心的头发就要往后拖。 喜儿夹在中间,用力想将女人推开,但她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她只能一边用力,一边高声喊叫,希望把外面的侍卫引过来。 只是冷宫一向守卫不严,现在所有人都在承乾宫救火,根本没有人会管这里。 正当两人绝望之际,忽然一个人扔出了什么金灿灿的东西,那女人见了那东西,两眼发直,就扑了过去,陈文心定神一看,竟是曾贵人坐了起来。 “快打她脖子!”曾贵人哑着嗓子焦急的喊了一声。 喜儿立刻反应过来,随手抓过地上的枯木就往那女人后颈处狠狠一敲,那女人怪叫了一声,终于昏了过去。 曾贵人撑着长凳坐起来,她看见自己身上盖的白布,笑得有些凄凉,她抬眼看着陈文心,满是内疚:“娘娘,对不住,我竟是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人,辜负了娘娘,咳咳。” 话还没说完,曾贵人就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陈文心赶紧过去拍了拍她的背,触手便是一阵滚烫,她借着灯笼虚弱的光,看着曾贵人,只见她双颊潮红,唇色惨白。 陈文心忧心道:“你发热了,怎么会这样,快躺下休息一会吧。” “我是不中用了,娘娘……娘娘,我对不住你,”曾贵人双手抓着陈文心的衣袖,眼泪大颗大颗的滚了出来,砸在她的裙摆,她喘着粗气,仿佛熬尽生命一般说:“娘娘,这一切都是惠妃,是她要陷害娘娘您啊,她还要杀了我,所以,所以她才让人烧了冷宫。” “你慢慢说,?千万别着急。”陈文心听见惠妃二字,丝毫不意外,她只觉得心凉,没想到她不害人,竟也会有人这样害她。 “不,娘娘你让我说,午后我被人带入了冷宫,两个时辰之后就有人,来,来我住处放了这把大火,他们要烧死我,娘娘你看……”曾贵人说着撩开了衣袖,只见上面已经是大片大片的烧伤。 陈文心就是这样看着都觉得心惊,她想象不到,这回是怎样的疼痛。 曾贵人靠着陈文心,她用力说道:“我,我听见那他们说,说杀了我之后,就要对付您。他们给您下了毒,惠妃还让我污蔑您,娘娘,我……我……咳咳咳……” “你别说话了,先休息吧,我马上就找太医来。”陈文心看她似乎要把内脏也咳出来一般,心中也柔软了起来。 曾贵人原本也没有什么力气了,她只觉得自己身体轻飘飘的,好像就这么飘上了屋顶,飘上了天空。 她低头看着自己,看着陈文心,看着这偌大的紫禁城,忽然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做。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 她只觉得寒冷,周身好像突然间黑了下来,她也坠入了无尽黑暗之中。 陈文心看着躺在长凳上,几乎没有了呼吸的曾贵人,她一咬牙,背起了曾贵人,转头对喜儿说:“咱们回去。”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您可不能把人带回去!”喜儿看陈文心背起曾贵人就要往外走,也着急起来,这马上天就要亮了,背着这么个人回翊坤宫,一定会让人发现的。 “可我不能就这么让她死了,我们已经被人抢先了一步,要是她死了,我就更说不清楚了。”陈文心冷静的说,她抽出一只手,将斗篷盖在曾贵人身上。 喜儿还在劝说,她心意却已决。这一次承乾宫的大火实在是有些蹊跷,她原本以为是有人想要借着承乾宫的火做掩饰,到冷宫做些什么,所以才赶紧赶了过来。 不想到底还是晚了一步,那些人大概是在这边放了火之后,马上就去了承乾宫,那边一烧起来,这边自然就没有人管了。 曾贵人要是就这么丢在这里,不被冻死也一定会因为身上的烧伤化脓而高烧病死。 不论她是怎么死的,她只要一没命,私通的事情就是死无对证。曾贵人已经说了,是惠妃在背后指使她,现在惠妃又是主审私通一事的人,她定然不会公正审理。 就算是她知道惠妃心中有鬼,可曾贵人死了,她的话就没有了证人,皇上还是不会相信的。 所以曾贵人不能死,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 喜儿见她如此执意,也只好一咬牙,将地上的白布盖在那老女人身上,假装她是曾贵人。 接着她帮着陈文心把曾贵人背了出去,然后将那扇老旧的木门掩上。 此时天边已经微微泛起鱼肚白,为了不让人发现她们,喜儿与陈文心将曾贵人架在两人中间,将她伪装成一个肚子痛的宫女,绕了一大圈,才从侧门悄悄溜进了翊坤宫。 没想到翊坤宫内竟然出奇的安静,陈文心与喜儿对视一眼,两人将曾贵人抬进喜儿曾住过的角屋。 “娘娘先回屋吧,奴婢去叫杨太医来给曾贵人看看。”喜儿也累得不行,说话都直喘粗气。 陈文心更是,她原本也是大病初愈,且做过最累的事情就是骑马,抬着一个一百斤的人走两个小时,她也是真的吃不消。 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曾贵人,陈文心摇了摇头。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努力平复了自己呼吸之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推开了角屋的门。 现在天已经大亮了,清冷的光线照着没有什么植物的后院,显得有些萧条。她奇怪的看了看,宫女所住的小院也是大门紧闭,?外面一个人也没有,甚至连后门的侍卫也不在。 陈文心有些不安,她加快脚步往自己寝宫走去。 还没走近,她就从门外看到自己寝宫前面的院子中,竟然跪满了人! 她心里咯噔一下,佝偻着身体悄悄靠近自己的院子,贴着院墙,她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的器皿破碎的声音,接着就是皇上带着怒意的声音道:“你们说!勤妃究竟去哪儿了!要让这么个奴才假装她!” 陈文心听见皇上的话,心彻底冷了下来。 皇上怎么会突然过来,怎么会挑在这时候? 皇上话音还未落,只听见一个娇媚的声音,软软说道:“皇上就别动怒了,勤妃妹妹也许是想到了什么出去办了,等勤妃妹妹回来,皇上您问问她就知道了。” 虽然她刻意装出了柔和娇媚的样子,可陈文心还是听得出来,这是惠妃的声音。 她想起曾贵人说的话,不由露出讥讽的表情。 这个人来的还真是快,只怕这件事情可不会是凑巧。 里面没有太大的动静,应该是皇上听了惠妃的话,所以平静了下来。陈文心盘算着应该什么时候进去,突然一个人在她背后拍了她一下,她吓得一个激灵。 她身后的人,狠狠敲了敲她的脑袋,她转头一看,居然是白大夫。 白大夫看她要问什么,他先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身后,示意陈文心跟他走,陈文心点了点头,猫着腰跟在白大夫身后。 白大夫将她带到了宫女住处旁边的一个柴房,里面已经收拾干净了,是给杨太医准备的屋子,好让他可以时时照顾喜儿。 关上门自之后,白大夫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十分不满的说道:“你屋里那都是些什么人啊?老夫才要给你端药过去,就看见她把那些个小丫头全都叫到院子跪着,那真是好架势,老夫还以为你这里被抄了呢。” “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出去救了个人,回来就变这样了。”陈文心认真的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白大夫先是点了点头,紧接着突然抬头,瞪着她:“什么?救人?你出去救了什么人?我都已经说过多少遍了,你要好好休息!不能生气,不能劳累!你是不是把老头子的话当成耳边风了!” 眼看白大夫就要发飙,陈文心赶紧举起双手,做出一个很无辜的表情,可怜兮兮的说道:“我这不是害怕有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捅我刀子么,所以我就去了冷宫一趟……” “……”白大夫一脸不相信的看着她。 陈文心赶紧笑着拉着他的衣袖摇了摇,跟孙女对爷爷撒娇一样,嗲着嗓子说:“我真的就是去冷宫看看,哪儿知道有人居然要害死曾贵人,这我一看曾贵人要是死了,私通的事情不就是别人说什么是什么了么,所以,我就把人背回来了。” 她才说完,白大夫就猛的一甩胳膊,把她的手甩开,然后在她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骂道:“这个节骨眼上,你去冷宫把人偷出来,是不是想死!里面那位都说了,就是你在冷宫派人放了火!” 陈文心眨了眨眼睛,更可怜的看着白大夫。 白大夫见她这样,也不忍心生气,他无奈的瞪了陈文心一眼,指着一边椅子说:“装可怜也没用,现在你给老头子在这儿坐着。” 陈文心见状赶紧过去坐好。 谁知才一坐下,她就觉得屁股一阵锥心的痛,她没忍住,嗷的一嗓子,就喊了出来。 第三百四十五章帮忙 第三百四十五章 帮忙 “你喊什么!”白大夫听见她的惨叫,转身就往她头上一敲。 陈文心感觉自己天灵盖都要被敲出一个洞,她眨着眼睛可怜的看着白大夫,站起来指了指椅子,只见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七八个核桃。 这些核桃个都不算大,?所以也特别尖,扎得陈文心觉得自己屁股都已经见红了。 白大夫翻了翻眼睛,?支开窗户看了一眼,见外面还没什么动静,他才松了一口气,转头看着陈文心没好气的说:“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处境么,?居然这么不小心!” “我现在的处境不是很好么……”陈文心小声说道,她才说完,白大夫又要伸手敲她脑袋,她赶紧捂住脑袋,道:“我好歹也是妃位,你们这样也不怕我打击报复么?” “你要报复尽管去吧,现在就能去,皇上就在里面。”白大夫完全不理会陈文心的威胁。 他背过身在自己的药架子上挑了一些药草,放在小舂里舂成粉末,接着用茶水调成了膏状,然后把装着药膏的碗给陈文心递过去。 陈文心奇怪的看着那散发着,有些刺鼻的清苦味道的碗,问道:“这是什么?” “药,你把这个敷在手腕上,等干透了再用水洗掉,这里面加了薄荷甘草都是提神醒脑的。”白大夫说着,递过去一个瓷勺。 “为什么要敷这个?!皇上和惠妃总不至于拷打我吧。”陈文心更奇怪了。 “这不是给你醒神的,你若不想别人抓去慎刑司,就坐下。老夫会说你晚间病了,一直在这里休息。这草药的气味最浓烈,可也算能的蒙混得过去,只是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老头子我可只负责治病。” 陈文心听得明白,她知道这位大夫是因为宫中争斗都被迫离乡成为江湖郎中的,所以面对这些事情,他始终还是有一些忌讳。 这本也不该让别人卷入进来,陈文心点点头,之后就将那药膏附在了手腕上。 只是她没想到这药膏装在碗中只是刺鼻,摊在手上,就已经是冲人了。她只不过是舀了一勺出来,就被气味刺激得双眼通红。 “你忍忍罢,这原本是給重病之人醒神用的。”白大夫看着她的样子,站得远远的说道。 “您不能用点不是重病……”陈文心正要抱怨,她忽然想到了曾贵人,连忙说:“老先生,我待会来那个人正巧是重病,也能用这个吗?” “什么病?”白大夫才开口,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他立刻转身道:“我什么也没听见,以后这事情别问我。” 知道他是避嫌,陈文心也不问。她将剩下的药膏连着碗端了出去,只见喜儿和杨太医都在角屋中,她把那碗放下之后,也没多说,杨太医便明白了。 她拍了拍喜儿的肩膀,喜儿会意的跟着她走了出去。 此时所有人都在寝殿,外面倒是自由不少。陈文心凑近喜儿耳边,小心说道:“现在惠妃带了皇上来,说我昨夜在冷宫的纵火。我与白大夫商议好了,说昨夜我重病,在白大夫处医治,你也记住了。” “是,奴婢明白,奴婢昨夜也没醒,一直病着,什么都不知道。”喜儿点点头。 “好。对了,你和杨太医把曾贵人抬到密室去照顾吧,就是小夏子原来房间的那个。” 原本那个密室,是皇上来过之后,下令封起来的。只是白露觉得其中还有蹊跷,故而只是假意封住了。 喜儿也知道这件事情,她连忙点头。在陈文心回到白大夫处的时候,她和杨太医也已经将曾贵人搬到了密室之中。 陈文心在白大夫处坐了一会,她感觉自己的屁股都已经不是自己了的,可那老头子偏偏说什么,要做出精神不佳的样子,不让她起来。 也不知就这么坐了多久,陈文心才听见外面传来了声音。 只是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被白大夫扶到一边的软塌上,她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是谁有些焦急的问道。 “回皇上,娘娘昨夜突发热症,恐是宫中有什么不祥之物冲撞,于是老夫让白露姑娘将娘娘扶到了这里,现下热症已退,再过不久,娘娘便能挪回宫中了。” 白大夫说着,在陈文心额头上搭了一块包裹着着冰块的帕子,陈文心原本昏昏沉沉的睡着,被这么一冰,直打了个激灵,她才想骂老头子公报私仇。 却听白大夫故作惊喜的说道:“娘娘醒了。” 接着她只觉得自己脖子被人狠狠掐了一把,她愤愤咬牙,表面上却只能装作虚弱的样子,震了震眼才缓缓张开。 “皇上?惠妃娘娘,你们怎么……”陈文心说着,想坐起来,谁知她一动就牵扯到臀部,之前被核桃梗出了几个印,此刻一拉扯,她只觉得疼痛难忍,手上一软,支撑不住又倒了下来。 皇上见状,连忙扶住她,将她缓缓放好,才柔声道:“病了就不用着急起来请安了,这是怎么病的?怎么不找太医?” “昨晚夜间本来醒了,可喝了一碗汤,就觉得头昏无力,白大夫就住在宫中,大约是丫头们懒怠于是叫了白大夫。”陈文心靠在皇上腿上,有气无力的说道。 她垂着头,心头有些愧疚,她也不想欺骗皇上,只是若她不这么做,可能今后就只能和曾贵人一样,被打入冷宫,不明不白的死去。 皇上见她这样,心中更是着急,他连忙抬头问道:“白先生,念念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之前的……” “余毒未清,加之屋内病气过重,先前娘娘又动了心气,故而染了热症。其实也不是大的毛病,只是须静养为宜。”白大夫在一旁说。 “这就好。”皇上听见这话,才舒了一口气,他继而问道:“勤妃是昨晚就一直在这里吗?” “是。”白大夫点了点头。 他才说完,却见惠妃身后的一个小宫女突然冲出来,有些着急的说道:“你骗人,你昨天晚上明明只有一个人屋里,怎么说娘娘也在!” 陈文心半睁着眼,看着那个小宫女。是一个脸生的小宫女,她想不起来是不是自己宫里的了,不过看样子就算是曾经带在翊坤宫,心也在惠妃那里了。 听见这指责,白大夫摸了摸胡子,奇怪道:“娘娘的确是昨夜白露姑娘扶着过来的,老头子我有何理由要说谎?” “这……这你是再替勤妃隐瞒纵火一事!”小宫女有些着急,她说着便忘了称呼。 这话才说完,惠妃眼神一慌,反手一个巴掌就狠狠打在小宫女脸上:“你是怎么称呼主子的!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被惠妃这么一说,小宫女才想起皇上也在,她害怕的跪在地上,不敢多说。 惠妃踢了小宫女一脚,让她跪到一边去,她自己则笑了笑,缓缓走到皇上身边挡住皇上的视线,对着陈文心,道:“勤妃妹妹怎么这个时候病了,病了一整夜想必也累了,怎么不回寝宫休息。这白大夫虽然已经年迈,可毕竟也是男子,妹妹也太不小心了。” 她这话虽然看起来是劝诫,可却不动声色的将矛头从小宫女的身上引了开。 白大夫听见这话,立刻要辩驳。 陈文心赶紧抢先一步说道:“惠妃姐姐说的是,可这病来如山倒,又怎么是妹妹想注意就能注意的,本宫也是才知道自己不在寝宫之内,姐姐这样提醒,妹妹倒也应该现在就回去。” 说着,她撑着床想站起来。 皇上连忙抱住她,扶稳她的身子,说:“别着急,你才醒来,外面风大,还是再等等吧。” “皇上说的是,且那寝宫之内恐还残余了先前的毒,加之病气郁结在屋内,才使得娘娘如此体弱,还望皇上吩咐宫人,将娘娘寝宫开窗开门通风,再燃烧艾叶两盆去病气后,才让娘娘回去。” 白大夫适时上前说道,他说着,转身拿了两把艾叶出来:“老夫已经将艾叶备好了,只是烛光微弱,恐其中还有些许杂草,只是这也不防事,一起烧了亦可。?” “好好,还不快来人,把东西拿去勤妃寝宫烧了!”皇上说着,朝着门外喊道。 话音才落,外面的宫女便冲进来,将艾叶拿走了。 惠妃站在一边,脸色十分尴尬,她想开口提醒皇上这次过来的原因,可看皇上与陈文心亲密的样子,她知道自己这时候说话的,只怕会惹得皇上不悦。 可眼看皇上已经不怀疑陈文心,她这一次的苦心不就白费了! 正想着,她身后的跪着的小宫女壮着胆子,扯了扯她的衣裙,低声说道:“娘娘,那件事情……” “什么事情,要这么鬼鬼祟祟的说?”惠妃还没有来得及让她闭嘴,就听见皇上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惠妃心头一惊,她连忙挂着笑,说:“是这个小宫女说什么要调查走水的事情,臣妾正准备让她闭嘴呢。” 皇上听见惠妃这话,将眼神移到了小宫女身上。 小宫女只觉得自己是被老虎盯上的白兔,她不禁颤抖起来。 皇上见她这样,冷哼一声,突然道:“你到底是谁的人?” 第三百四十六章错误 第三百四十六章 错误 “……奴婢,奴婢是勤妃娘娘的人……奴婢……”小宫女听见皇上的话,一下子僵住了,过了许久才说道。 陈文心冷眼看着她,并没打算说什么,这时候最好就是什么也不说,她已经露出了破绽,在这时候说得越多错的越多,不论是她还是那个小宫女都是如此。 那小宫女此时已是方寸大乱,她不住的磕头,脑袋都已经被磕出了血。 皇上却连看都不想看,他挥了挥手:“拖下去。既然在朕的面前不想说实话,那就到慎刑司去说罢。” “皇上,皇上饶命啊!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奴婢没有撒谎,奴婢是翊坤宫的,奴婢……”那小宫女哭嚎着,被拉了出去。 惠妃脸色已是有些苍白,她低着头,心中只期望那丫头的嘴千万要硬些! 陈文心听着逐渐消失不见的哭喊声,冷冷抬头,看了一眼惠妃。惠妃不敢看她,?只是低头看着裙摆。 见她这样便知道心虚,她也不着急去拆穿,只是叹了口气,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感叹道:“这我这宫里的人还真是多,多的连我都不知道是谁了。只希望她可别再死了,不然我这管教不严的罪名,定是洗脱不了了!” 皇上听了这句,伸手握住了陈文心的手,他低头看着陈文心苍白的面容,心中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他明明知道念念是绝对不会做这些事情的,可清晨惠妃带着人去乾清宫,言之凿凿的说她有罪,他竟不知为何也信上了那么一分。 如今看到陈文心的样子,他才确定,这一切定不是她做的。 皇上抬头看了看惠妃,只见惠妃低着头,仿佛也十分内疚,想来她也是被人蒙蔽,于是他沉声对着惠妃说:“惠妃,朕将曾氏的事交给你主理,你就要好好办,别听风就是雨,特别是事关勤妃的,没有切实证据,就不必拿到朕的面前了。” “另外,”皇上说着,看向外面是李德全,“你去慎刑司,告诉里面的人,刚才那个小宫女绝对不能死,若是死了,朕唯他们是问。” “是,奴才这就是去。”李德全在换上身边此后的时间可不短,听皇上的语气似有怒意,他更不敢怠慢,赶着就去了慎刑司。 惠妃将这些都听在耳中,她只觉得心一层层凉了下去。 她怎么就找了那么一个没用的丫头! 这一次不仅没有扳倒勤妃,反而让她落了劣势,这可怎么办。 陈文心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惠妃的样子,心中料定曾贵人说的没错,冷宫那场火一定是她想杀人灭口。且还想将这件事情扣在她头上,来个一石二鸟之计。 只可惜,她漏算了白恩义。 陈文心想,惠妃这次失利定然不会轻易罢休,白大夫这一次是出于情帮了她,她不能让他被惠妃报复! 于是轻轻咳嗽了一声,柔弱的说:“皇上,如今翊坤宫出了这么多事情,臣妾想,大约是臣妾的确调教不来这么许多宫人,不如皇上开个恩,将那些小太监小宫女都拨出去吧,臣妾有几个大的伺候,已经足够了。” “这虽然是个办法,可你这里毕竟这么大,若是只有那么几个人伺候,还是不方便……”皇上心中也有揣测,闹出了这么许多事情,大约的确是陈文心身边有人想害她。 惠妃一听陈文心这是打算把所有宫人都赶走,这怎么可以,她也顾不上回避,连忙说:“皇上说的是啊,妹妹你现在病着,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怎么能把人都赶走呢。” 陈文心暗自冷笑一声,惠妃果然是忍不住了。 她没理会惠妃的话,只是往皇上怀中靠了靠,叹道:“我病着,人来人往反而不方便,从前就有人错了主意才让我……罢了,我不过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念念……”见陈文心如此,皇上也想起了那蛊的事情,他紧皱着眉头,良久才说:“既然是这样,的确白老也说了,你要静养,宫人的事情就你自己做主吧。” 陈文心靠着皇上的肩膀点了点头,惠妃心中万分着急,她才张了张嘴,抬头就看见陈文心探究的目光,她不得已的低下头,行了一礼道:“既然妹妹身子还未好,我也不多打扰了。” 惠妃也不等客套,便灰溜溜的带着人离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起了她中毒的事情,皇上一直静静的在她身旁陪着她,甚至回寝宫的时候,都不让她走,而是他背着她回去的。 看着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映照着皇上轮廓分明的脸,陈文心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她伸手摸了摸他脸上冒出来的胡茬,有些迷茫的问:“为什么呢?” “什么?”仿佛害怕声音稍微大一些就会打破这样的平静一般,皇上只用气音问道。 “为什么会以为我……”陈文心险些就将自己心中所想的问题说出来,只是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被她吞了下去,她垂下眼帘,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没什么,是我想多了。” 皇上明白,陈文心想问的是,为什么他会怀疑她。 他也知道,她不说出来,是一直记得自己得身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小心起来。 他觉得很难过,从前那个活泼勇敢的女子,似乎也淹没在了那让人惊心胆颤的黑血中,淹没在了流言中,也淹没在了误会中。 皇上伸出手,将她搂在怀中,他很想承诺些什么,可他却想不到自己能承诺什么。 他就这么感受着怀中温柔的温度,感受着陈文心哽咽的呼吸声逐渐归于平静。 她睡着了,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将陈文心轻轻的放平在床上,就好像是在对待一件精美的玉器。她睡着,眉宇之间愁绪的消散了?,她似乎做了什么好梦,嘴角微微勾起。 皇上就这么看着她如同玉雕般无暇的脸,心中涌起了万分额不舍。他伸手,轻柔的理着她略带凌乱的发丝,忽然,他感觉自己触摸到了什么硬物。 将那东西从陈文心发丝间挑出,似乎是一块黑炭。他有些疑惑,用手捻开,那黑炭迅速化为粉末,染黑了他的指尖。 他忽然愣住了。 他知道这个,半夜时承乾宫起火,他也去看过,小佟贵人和佟贵妃的身上就带着这样的碎黑炭。 这是烧焦了的木头被水浇湿之后,落下的残渣。 皇上忽然觉得一股恶寒从指尖传到心底,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熟睡的陈文心。突然,他只感觉到胃部一阵翻涌,他猛的站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翊坤宫。 陈文心却仍旧熟睡着,梦中,她回到了出入宫的时候,皇上指着一幅画,问她:“你喜欢吗,喜欢朕就把这个送给你。” …… 承乾宫中,弥漫着一股灰败的气息。 佟贵妃冷冷斜倚在贵妃椅上,她看都没看坐在下位的惠妃,只是低头把玩着手中精致的玉蟾蜍。 佟贵人坐在佟贵妃身边,轻轻的帮她按摩已经僵直的双腿。 惠妃如坐针毡般难受,她几度想要开口,可看到佟贵妃那尖锐如苍老的鹰般的神色时,还是将想说的话都吞了回去。 门外狂风乱刮着,吹得枝丫沙沙作响,这一切就像是一只爪子,挠在惠妃心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佟贵人才咳嗽一声,冷声问道:“惠妃娘娘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贵妃娘娘,那个陈文心今天竟然当着皇上面说要把自己宫里的宫人都赶出去,皇上居然也同意了,贵妃娘娘,咱们苦心孤诣安排进去的人,这,这一次可就……” 惠妃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连珠炮一般,霹雳啪啦说着。 可她说哦了好半天,也没见佟贵妃有什么回应,她抬头,却见佟贵妃半闭着眼睛,根本没有听她在说什么。 惠妃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可她随即就将那阴狠的神色隐藏起来。她弓着背,颤声道:“我知道这一次是我冒进,扰了娘娘的计划,可是,可是我这也是还怕陈文心她……” “她原本不过是被捆住手脚的豹子,可现在你把捆住她手脚的绳子都给解开了,你还要本宫说什么?”佟贵妃冷笑一声,她猛地睁开眼睛,瞪着惠妃,那眼神就好像是一把锐利的刀,扎在惠妃心上。 惠妃低下头,不敢再说。 佟贵妃笑的更冷,她打量着惠妃,只见她穿了一身藕色旗装,上面暗绣了白梅,金银线嵌入花中,光线照耀下,竟显出了七八种不同的颜色。 只是那都是极其淡的颜色,初看只觉得那衣裳清雅高贵,再看才会发现那颇具心思的图案。 “惠妃娘娘身上的镂空织花锦缎吧,臣妾记得这是苏州最贵的缎子,娘娘在哪儿得的这么好的缎子,臣妾也想要一匹呢。”佟贵人突兀的开口。 惠妃正想回答,抬眼却看见佟贵妃一双赤红的眼死死盯着自己,她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回避她的眼神,便听见佟贵妃阴沉的开口:“惠妃,给勤妃下毒的事情,是你做的没错吧。” 第三百四十七章一条船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一条船 “贵妃娘娘,您不是知道么?”惠妃心中一跳,她有些不安的看着佟贵妃。 这件事情虽然她没有明说是怎么做的,可是那明明就是在佟贵妃的授意之下,她才花了重金买了那奇毒,下在了茶杯中请陈文心饮下的。 为了保密,她连最亲近的侍女都没有告诉。陈文心重病的消息传出来后,她几乎夜不能寐,日日担心自己下毒的事情会被发现。 虽说陈文心并没有如同她诅咒的那般,痛苦死去,可她也没有追究那件事情。 惠妃已经将这件事情深深埋在心底,假装自己并不知晓这些事,如今佟贵妃这样提起,她不知为何,突然涌起了些许不安。 佟贵妃听惠妃如是说,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望着她挑眉道:“本宫知道?这种杀头的事情,本宫怎么会知道?” “娘娘您……”惠妃猛的睁大了双眼,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佟贵妃,佟贵妃却别过头,举高手中的小玉件,对着光看着其中的杂质。 小佟贵人看着她的样子,冷冷的开口:“惠妃娘娘是不是糊涂了,勤妃病重,皇上在翊坤宫陪着她,陪了一天一夜,这是宫中竟人皆知的事情,惠妃娘娘光是看着就该清楚,给皇上宠爱的妃子下毒,是多么重的罪。” 惠妃听着佟贵人字字句句,心中一层层的凉了下来。她抬头看着佟贵妃,定声道:“贵妃娘娘,明明是您说的,如果那个贱人死了,?五阿哥就是我的……” “惠妃,你今天多大年纪了?!”佟贵妃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惠妃看着她,还未开口,却见她又说:“二十岁还是三十岁?惠妃,你该记得自己的年纪,你已经不小了,咱们都是宫中的老人了,如今姐妹们一个个都去了,本宫身子也不好,你该知道,这宫里已经是年轻妃子的天下了。” “娘娘,不是臣妾不知道,只是娘娘您答应过的事情,可不能不算数啊。”惠妃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万丈悬崖之上,佟贵妃站在自己面前,只有伸出手稍微那么一推,她就会跌入深渊,永无翻身之日。 佟贵人看着惠妃的样子,连连摇头,她终于明白佟贵妃说,要做一个聪明人是什么意思。 惠妃实在不是一个聪明的人,她该知道佟贵妃在意皇上,在意自己的地位,可她还是穿成这样,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对皇上很用心么。 佟贵妃就是不喜欢这些人,一个个趁她病着,就穿的花红柳绿的去勾引皇上! 她惠妃是个什么东西,在她如日中天的时候,她不过是个连称号都没有的贵人!如今一步步,不显山不露水的到了妃位,是皇上怜惜后宫众人,她难道真以为自己在皇上面前还有什么位置么。 佟贵人见贵妃生着气,惠妃又着急想知道贵妃的意思。 气氛僵着,她只好咳嗽了一声,轻声道:“贵妃娘娘的意思,惠妃娘娘不该不明白,这听说勤妃娘娘身子坏了,只怕是将来都不会有孩子了,这么大的事情,娘娘就这么拉上贵妃,只怕也不合适吧。” “她不能生了?真的,不能生了?”惠妃只听了一半,她喃喃说着,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佟贵人厌恶的看了她一眼,她虽然不喜欢勤妃,可其实她与勤妃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所以她心中并不能理解惠妃那种兴奋,她只觉得勤妃还没有二十,这么年轻的一个人,今后却只能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 她想到了自己,佟贵妃在的一日,她连侍寝都不可能,也是要这样孤孤单单的过着,那人却丝毫后悔也没有…… 佟贵人低着头出神,佟贵妃看了她一眼,冷声对她道:“这后宫中不能生的多了去了,你摆着副脸是做什么,你要是同情她,就搬去她那里罢。” “贵妃娘娘……说的是,是妹妹不该同情她,勤妃她是,罪有应得。”佟贵人听见这话,咬着唇不敢在多想。 见佟贵人听话,佟贵妃心中也好了一些,她垂目看了看惠妃,道:“你该知道,勤妃现在又缠住了皇上,这件事情不论是谁担了,后果都不会好。你我现在在一条船上,你可别错了什么主意。” “娘娘在说什么,嫔妾听不明白。”惠妃慌乱的掩饰住自己的惊讶,她低着头,再不敢放肆多言。 “本宫在这宫里多少年了,看得多做的也多了,你以为你真的能瞒过本宫?哼,若不是这一次你的那个宫女被拖去了慎刑司,只怕你还不会到本宫这儿来吧。” 惠妃被说中的心事,脸上也有些难堪。 佟贵妃见她如此,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她一张病黄的脸,此刻像是被冰冻过一样,发着青光。 佟贵人在一边听得明白,先前佟贵妃便说过,有的人在背后做的事情多了,就谁也救不了了。惠妃想来,也在背后做了不少事情。 她想起先前勤妃被禁足,贵妃这里并未有所表示,可勤妃失宠的传言却已经满宫都是,就连陈文心嫂子送进来的那个曾氏,也听信了谣言,在不曾踏进翊坤宫半步。 之前她也问过佟贵妃这是怎么一回事,佟贵妃那时只是冷笑,如今她算是明白了,这一切原来都是惠妃在背后捣的鬼。 “娘娘……贵妃娘娘,嫔妾知道错了,嫔妾再也不敢了,娘娘这一次可要救救我啊。那个陈文心让皇上同意她把自己不熟的宫人都赶出去,她还怀疑我在背后也做了什么事情,虽然她没明说,可臣妾看得出来……我……” 惠妃有些语无伦次,佟佳氏的狠毒她是亲眼看过的,而且佟佳氏背后还有整个佟佳氏族,她不过一个小小妃位,还是不得宠的嫔妃,可不能把两边都得罪了。 “好了!”佟贵妃打断了她,“既然你知道了这些,那本宫也算是没有白教你,现在你就回去,把自己宫里人的嘴都好好地给本宫紧一紧,皇上不是让你查曾氏的事情吗,你就好好查,认认真真的查便是了!” “可娘娘,那曾贵人……” 佟贵人见她还不明白,暗自摇了摇头,出言提醒:“惠妃娘娘,曾氏已经不是贵人了,而且她已经在冷宫被烧死了。” 昨夜冷宫失火,紧接着承乾宫走水,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承乾宫这里,那冷宫烧死一个两个废妃,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清晨冷宫戍守的侍卫来报,说那曾氏已经被拖去了乱葬岗,现在是死无对证。 皇上其实不过是气不过,在加上那小宫女的诬告,刚才让人查这事情,只是原本这可以做更大文章,如今陈文心用自己的病又掰回了一成。 所以现在只能在曾氏私通的事情上做文章,而且…… “惠妃,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不管你在背后说了她什么,给她扣上了什么罪名,她都不会知道。”佟贵妃淡淡说道。 她一双狭长凤眼,轻飘飘的瞥了惠妃一眼,惠妃立刻明白过来,她立刻蹲下行礼,嘴角微微勾起:“臣妾知道了,臣妾这就去好好查一查曾氏之事,说不定她的死是畏罪自杀呢。” “这就对了,好好查去吧。”佟贵妃摆了摆手,惠妃才要走,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补了一句:只是,你可别忘了自己的年纪,你已经不能生了,皇上那边,也别费心了。” 惠妃听见这话,身形一愣,她低头正巧看见自己衣服上,若隐若现的寒梅,心中有些凄凉,她总算是明白佟佳氏为何生气了,她转身低头行了一个大礼,苦笑道:“谨遵贵妃娘娘旨意。” 佟贵人看着惠妃踉跄远去的样子,心中微动,她掩盖住自己的情绪的变化,转头对佟贵妃笑了笑:“姐姐这一次不用担心了。” “哼,不用担心?这宫里的人,活得越久越精,留着神吧。”佟贵妃说着,突然抬眼,定定的看着佟贵人,话中有话般缓缓道:“小心养了一条养不熟的狗。” 佟贵人眼神一愣,她咬着唇低下头,安静答是,眼眶却渐渐红了。 屋外阳光正好,是秋日难得的暖阳,可这温暖的阳光,在佟贵人看来,却比寒风好不了多少。 …… “今儿太阳可真好,主子出去走走吧,成天闷在宫里,该闷坏了。”白露伸了个懒腰,她话还没说话,就哎呀一声蹲了下去。 一旁的莺歌赶紧扶住她,小声骂道:“你就别乱走了,在碎瓷片上跪了两个时辰,你居然还有心情走动,人大夫都说了,你要好好休息,不然你这腿可就保不住了!” “我没事!”白露摆摆手,才要说自己好着呢,转头就看见陈文心一脸严肃的看着她,她也有些心虚的任着莺歌扶她回去。 陈文心看着白露的样子,心中也满是愧疚,她叹了一声:“如果我早些回来,你就不会……” “主子可别这么说,要说这一切都是那惠妃的错!”白露连连摇头,谁知这话才出口,竟被外面的人接了一句。 “背地里嚼舌头,白露姑娘,你这是不要命了啊。” 第三百四十八章迷惘 第三百四十八章 迷惘 外面突然传来了尖细的声音,屋中的人皆是一愣,她们面面相觑,还是莺歌抢先一步,走去外间,将门打开一看。 只见李德全,就这么负手站在外面。 他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莺歌并不常见到李德全所以不知道他平日是什么样的情绪,于是只能低着头,小声道:“李公公怎么有空来这里。” “姑娘这就说笑了,皇上挂念勤妃娘娘,故而差遣奴才来看看,还给娘娘送来了一品极品雪蛤。”说着,李德全往身后看了一眼,一个小太监立刻低着头举着一个托盘上前。 上面是一个小盅,莺歌赶紧接过那托盘站在一边。 李德全一甩拂尘,从她身边踏进屋中。 陈文心还在榻上坐着,见李德全来了,她勾起嘴角笑了笑:“公公辛苦了。” 说着,她往旁边一看,立刻有小宫女会意的递上了一袋银子。 李德全见了银袋子,嘿嘿笑了一声,就将银袋接过藏进了袖中。 他放好钱,转头瞧见白露两个膝盖都被白布裹着,此刻也坐在软榻上,于是他轻笑了一声:“姑娘这膝盖伤了不好走路,坐在这儿,是娘娘的恩典。姑娘千万别忘了,坐在这儿说话,不管多悄么声,站在外面想听,都是听得见的。” “奴婢知道了,多谢公公指点!”白露背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她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低着头低眉顺眼的小声说:“奴婢这也是,一时口无遮拦,还望公公千万别说出去。” “姑娘既然这么想,老奴也就放心了。”李德全笑了笑,转身对着陈文心说:“娘娘,奴才这次过来还有句话,是皇上让奴才带给娘娘的。皇上这几日政务繁忙,恐怕是不能时常看望娘娘,还望娘娘静心修养,万事莫要太过操心。” “本宫知道了。”陈文心点点头,她有些疑惑的问了一句:“怎么这几日还有许多朝政?” “可不是么,哎,别的奴才也不敢多说,只是这静恪公主还是要嫁出去了。”李德全说着,叹了一声,“下午那准格尔的人来,在御书房是大闹了一场,皇上虽没有明说,可毕竟这也不能再拖了。” “什么!”陈文心一下子站了起来。 “娘娘,你这是做什么,您可千万别激动。皇上特意嘱咐奴才了,让奴才好好的跟娘娘您宫里的这些姑姑婢子说,让她们看着您,让您静心修养呢。”李德全说着,赶紧过去将陈文心扶住。 陈文心自知自己太多激动了,她也只有强压下心中的讶异,缓缓问道:“这准格尔人居然敢在御书房大闹,他们也太没规矩了。” “谁说不是呢,那个准格尔的叫什么木塞的,他在御书房是一点规矩也没有,把皇上也给气的不轻。”李德全一想起那木塞失礼的言论,心中就是一阵恶寒。 “那……那皇上怎么还能答应把公主嫁出去?”陈文心只觉得手脚冰凉,她深刻地意识到,时间已经不多了。 李德全摇了摇头:“哎,这皇上要办的事情,奴才怎么能清楚呢,不过奴才听皇上说了,现在朝廷上已经不能在打仗了,奴才自己想大约也是这样吧。公主都已经被禁足了,想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那可就要劳烦公公费心在皇上身边劝着,可让他也别被气着。本宫听说御花园梅园的梅花开了,公公可也劝着皇上,要出去看看景儿,可别老闷着。” 听陈文心这么说,李德全哈哈笑了一声,连声道:“是这个理儿,还是勤妃娘娘想着皇上,?既然娘娘这么说,奴才自然也会尽心尽力。那奴才这就告退了。” “公公走好。”陈文心笑着点了点头。 等李德全走后,陈文心才松下一口气,不由恼怒起来:“这个准格尔未免也太过分了!” “谁说不是呢,他们本来就是大清的附属,如今居然敢这么放肆!”白露也不免生气起来,原本这些事情都是准格尔那个狂徒闹出来的。 不然娘娘和皇上也不会至今仍像是哽着什么刺一样,娘娘也不会被人下毒。 “你啊,方才李德全才说了你,你又忘了。”陈文心看着义愤填殷的白露,连连摇头。 白露自知失言,她赶紧捂住嘴,笑了笑。 “算了这事情原本也不是咱们在这儿说两句就能够解决的,”陈文心虽然这么说,心中却还是万分忧心,这时候千万不能让公主嫁出去。 准格尔的压根就没有安心娶公主,公主过去就是个死。在她那么困难的时候,只有公主帮了她,这份恩情她若是不报,就是死也不能坦然。 陈文心想着,她朝着莺歌招了招手。 莺歌手中还端着雪蛤,她将雪蛤放在软塌中央的小机上,然后走到陈文心身边,轻声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你让人去梅园扎一只秋千,要选在花开得最好的地方。”陈文心说着,低头想了想有道:“让人在秋千边上,放上一个小桌,别放凳子。要快,最好明天就能弄好。” “是。”莺歌点点头,听陈文心说要快,她也不敢耽搁,立刻就出去找人了。 白露听着却疑惑:“娘娘,梅园中有亭子,还有一个楼阁,这大冷天的,眼瞧着就要下雪了,您不在楼阁中赏梅,怎么到那地方扎秋千啊?” “我这不是要扎秋千,是要留人啊……你就不要多问了,好好养你的伤。”陈文心摇了摇头,她心中是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如果不是出了这么多事情,她大约也不会想用这一招。 只是前朝的事情她不能多问,后宫的事情有乱成一团,说不好就会把自己搅进去,进退两难之间,她竟然也不能想从前那样,对玄烨坦白的说话了。 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会想这么多? 陈文心下意识的拍了拍自己腰间的荷包,那颗珠子还牢牢的挂在腰间,如今想到那些承诺,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只有这一次,唯这一次。陈文心咬着唇在心中默默起誓。 她却不知道,先打破誓言的,不是她。 是夜,陈文心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卷书,却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白露在一边卷丝线,现在内务府就跟没事人一样,日日差人请安,送的东西也是最好的。可她始终忘不了,那段险些被冻死的日子。 所以一有时间,她总要卷丝线,给自己,也给陈文心做一些冬季的衣裳。 掌了灯后,院中就没有人喧闹。 午膳后,陈文心醒来就吩咐把小宫女尽数赶了出去,虽然内务府马上就挑了几个好的要送进来,陈文心都辞掉了。 诺大的翊坤宫,除了皇上着意添的一队侍卫之外,竟半点看不到人。 这份安静倒像是到了隆冬,万物寂静之时。 大夫说屋中要通风,陈文心也受不了屋子里艾草的气味,所以窗户半开着,冷月洒在空荡院中,像极了那最难过的几日。 白露觉得不吉利,她想了想道:“娘娘,内务府今儿不是说外面贡了几盆二乔菊花,奴婢从前见过那种,一朵花上一红一白竟有两种颜色,好看极了,娘娘要不然,让内务府的人,端几盆过来吧?” “不必了,眼看就要落雪,初雪之后菊花也不能开了,送过来也不过是等着死,还不如在花房放着,多活几日呢。”陈文心摇了摇头。 她满脑子都是准格尔和公主的事情,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赏菊。 白露见她说得如此凄凉,心中不由担心起来:“娘娘,现在皇上心疼您,那些人也都哈巴狗似的,嗅着味道过来了,你怎么还这样难过啊?” “正因为如此啊,”陈文心抬头看着白露,叹了一声:“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公主那时也那样待我,如今蒙难,我又怎能不帮?” 只是难啊…… 连年累牍的战争会耗空国库,如今国库已然不够充盈,战争却停不下来。 和亲就算能够延缓一时的战争,也好过马上打仗。 皇上不会同意公主不嫁的。 陈文心深知这一点,也深知自己要做的事情,一个不好也许就会打破皇上与她之间的默契。可她却不能不管,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是救过自己的人。 在皇上与曾贵人缠绵时,陪了自己一整夜的人。 “白露,你说在皇上心里,我算什么呢?”陈文心突然疑惑起来。 他曾经拉着她的手说我心匪石,他也能跟惠妃坐在自己寝宫中,让白露在碎瓷片上跪两个时辰。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她本以为玄烨不会,她差一点就相信他不会,可是…… 白露看着陈文心仿佛要哭出来了一般,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更不知该怎么回答。 主仆二人就这么对着冷月,一言不发的出神,谁也不知道她们究竟在想什么。 月色更冷,好像把院子都盖上了一层薄霜,苍白的光芒落在人眼中,更是寂静。 忽然,这份安静被人砰的一下打破了。 “娘娘,娘娘!曾贵人,她,她醒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询问 第三百四十九章 询问 “什么,快去看看!”陈文心听见外面喜儿的声音,立马坐起来就要往我走。 白露见状也要跟过去,她一起身,腿就直直往下弯,根本使不上力。陈文心赶紧将她扶起在榻上坐好,摇了摇头道:“你就在这儿等着,大夫说了不让你随意走动。” “可……” “没事的,不过就是在宫里走走也不出去,安心罢。”陈文心笑着说道。 白露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于是遗憾的点了点头,目送陈文心出去。陈文心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放心之后,就走了出去。 喜儿正在面等着,她看起来应该也是才起来,裹着一床小毯,在外面直跺脚。 天气已然冷了下来,陈文心一踏出门也感觉到了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她赶紧伸手楼主了喜儿:“快过去吧,这么冷的天,可别冻着。” “娘娘,那曾贵人醒是醒了,可她好像呆呆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喜儿哈了一口气,她瞬间觉得自己的舌头都要被冻掉了。 陈文心只是揽着喜儿往小夏子的屋子去,没见到人之前说什么都没用。 为了不让人发现,这屋子里并没有点灯。密道的门已经被封死了,所以他们从侧边凿开了一条只容一人过的缝隙,喜儿在前面带路,陈文心跟着往下。 密室的另一个出口已经被打开了,那是藏在御花园一片湘妃竹中的,即便是完全打开也不会有人看见。 曾贵人躺在了由稻草堆铺起来的简易床铺之上,身上盖着厚厚的几床被子,可她仍旧是面色苍白,嘴唇微微泛起青紫色。 外面月光倾洒进来,落在她苍白的面容上,她仿佛都要变得透明。 “你先忍一忍,我已经把我不信任的人都赶出去了,等你好些能动了,就带你上去。”陈文心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有些滚烫。 曾贵人摇了摇头,虚弱的看着陈文心,豆大的泪滴滚落下来,她哽咽着说:“娘娘,那是我是猪油蒙了心,忘恩负义,竟然想要害死您。如今您却让人这样救治,我……我……” “好了,别说了。知道自己做错了好好改正就好,你入宫的时间不长,所以不知道后宫中的女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陈文心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个时候说什么道歉都已经没用了,而且她也并不像听这些。 不论她是幡然悔悟也好,还是趁机示好也罢,说什么她们都已经不可能像从前一样没有嫌隙。 只是她现在也不想追究她的错过,也做不到就这么原谅她,这种感情上的事情,还是次要的,如今最终的要还是惠妃的事情。 她看着曾贵人的神色,转头问杨太医:“贵人身体如何了?” “贵人受了惊吓,又有风寒,如今忧思劳虑,底子是差了一些。不过只要好好调养,不要劳心,便能慢慢好起来。”杨太医站在一边规规矩矩的说道。 “好。只是要劳烦你去太医院抓药,且要瞒着其他人才好。”陈文心小声道。 杨太医露出了然的神色,他点了点头:“亏得娘娘让微臣能和白老先生学习医术,如今微臣医术精进不少,在太医院也能办上一些事情,娘娘且放心吧。” “哦,才这么几天,你的医术就精进了?”陈文心有些意外,算起来也不过是五六日的功夫。 “是,白老先生他的医术实在精湛。”杨太医也有些腼腆。 站在一旁的喜儿打趣道:“哪儿是人家老先生的医术精湛,明明是你自己厚脸皮。娘娘您是不知道,他啊,知道来了一位外面的名医,就疯了似的在屋里上蹿下跳的,也不等人家老先生休息,就过去找人家请教。” 杨太医被喜儿这么一说,闹了个大红脸,他十分不好意思的看了喜儿一眼,喜儿却愈发得意,挑眉看着他,他只能无可奈何的叹气。 陈文心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心中有些明白。 她悄悄在喜儿耳边说了一句,喜儿立刻低头脸上也爬上了红霞,她不好意思的说:“娘娘就别打趣奴婢了,谁能看上那么个二愣子。” “人家杨太医也是救过我命的,怎么就是二愣子了。”陈文心捂着嘴轻笑两声,看两人都害羞起来,她在一边哈哈笑了两声,摇头道:“罢了,这事情咱们现在不谈,等过一会,乱事都处理好了,再慢慢的说。” 喜儿听出了陈文心的意思,头更低了。 倒是杨太医奇怪的看了看陈文心,似乎并没有听懂,陈文心也不点醒他,只是摇摇头,看着喜儿道:“哎,你这么个机灵鬼居然会看上一块木头?” “木头才好呢,?笨嘴拙舌的,可只对我一个人好。”喜儿悄声说。 陈文心听着却愣了,她想起了皇上。皇上从来都不会脸红,也有一副好口舌,所以他从来就不会只对她一人好。 “娘娘,你怎么了?”喜儿是不明白的,她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担心的看着陈文心。 陈文心见她的样子,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你们先出去吧,去外面看看大月亮,我与贵人说两句话。” “是。” 那两人点头,一前一后的出去了。 陈文心搬了一根小凳,坐在曾氏身边,只见她盯着旁边盆中的炭火,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冷宫起火了,下午本宫让人去探听了一下,说是烧死了一个人,侍卫已经把尸体抬了出去。是我们运气,那些侍卫趁着天没亮去处理,把那个贤妃娘娘当做了你。” 陈文心其实也不确定,再三派了人去打听,才得到了的消息。 惠妃那边也只说是曾贵人畏罪自戕,听说她还准备将这件事情上报给皇上,要治曾氏的罪。 曾贵人听见这话,才回过神来,她自嘲一般笑了笑:“原本臣妾不过就是被人利用的傻子,如今已经没有人价值,可不就是这个后果。若不是娘娘好心来看我,我只怕现在也就真的在乱葬岗里了。” “你知道这个便是好的。”陈文心知道她现在有些失意,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有些事情,她却不得不在意:“只是私通的事情,是真的吗?” “不是!绝对不是真的!”曾贵人听她这么说,立刻摇头。 见她反应这么激烈,陈文心倒是有些意外,她顿了顿问道:“可是那日有人听见你的贴身侍女,香鹊找到了守内宫宫门的小太监苏良,说要买堕胎药。香鹊说,是你怀了孩子,想堕了,至于目的……” “……我原本是想,若是能够以此得到皇上关注,就算是同情也好,这样,我便能在宫中立足了。”曾贵人听她这么说,眼神也黯淡下去。 “这么说,这件事是……” “不是的,我这么想过,也和香鹊这么说了。可是,可是我绝对没有让她去买什么堕胎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怀孕啊!”曾贵人着急的解释道,她说着几乎要哭出来。 陈文心安静的看着她,也不没有说什么,只是这么淡淡的看着,曾贵人自己哭了一会,也逐渐冷静下来。 她凄凉的勾了勾嘴角:“我知道,即便是我这么说,娘娘恐怕也不会相信,只是我真的没有说谎。我曾经这么想过,可这一切都是因为惠妃,是她跟我说了后宫中只有得到皇上的关注,才能立足。” 曾贵人说着,长叹了一声,她忽然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陈文心赶紧过去扶住她。 她点了点头已示感谢,接着她脱了自己外面的衣裳,接着翻开自己的中衣,陈文心有些奇怪的看着她的动作。 她也不解释,只是将用力的想将衣裳内一侧翻出来,陈文心见她有些吃力,于是她伸手帮她扯出了衣裳,只见里面竟然缝着一小块布,而那布上竟绣着一行字。 “归尾、红花、丹皮、附子、大黄、桃仁、官桂、莪术各五钱,白醋糊为丸。每服三钱,黄昏一付,半夜一付,五更一付。或一付即下,不必再服。” “这……这是什么?”陈文心看着上面写着药名,可却不明白这是什么用处,她心中虽也有揣测,可到底不敢说出来。 曾贵人冷笑一声,道:“这是那惠妃叫她的贴身侍女翠璃,给我的堕胎药方,那侍女绣工了得,是当着我的面绣的这么一副方子,惠妃说纸笔用度都是要对内务府登记的,用这法子不易让人知晓。” 陈文心倒是不知道这些,她问道:“怎么笔墨都要登记?我竟不知……” “娘娘是皇上的宠妃,内务府巴结着呢。像我们这样的,本就不准多读书识字,笔墨纸砚之类的,就是摆着瞧,这宣纸用的时候要去内务府去领下来,都要记档的。” 曾贵人说着,眼神中泛起了丝丝泪光:“是我蠢,那时候还以为她是真心为我,没想到,她不过是想借这个法子,让我早些去死罢了。” 陈文心拍了拍她的背,她拿过那帕子,定神一看,却心头一跳,那字迹,竟与那‘惠’字一模一样! 第三百五十章母子争执 第三百五十章 母子争执 不知不觉半个月就过去了,这半个月里,皇上除了瞒着陈文心做了一些事之外,两人几乎都腻在一处。 不想面对的事,终究还是来了。 御驾出征那一日,陈文心见到了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声势浩大的场面。 偌大的乾清宫殿外广场,两侧明黄旗帜飘飞,马上士兵威武正气,一身肃然。 陈文心这才想起,正黄旗和镶黄旗是皇上直属的军队。 皇上站在大殿之外高高的台阶上,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铠甲,在阳光下显得威风凛凛。 陈文心领着后宫嫔妃和阿哥公主们,为皇上送行。 在皇上的身后,同样身穿铠甲的是恭亲王和裕亲王,竟然还有…… 佟国维! 陈文心只朝那处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朕此去,数月不得归。宫中一应大小事宜,都要劳你费神了。” 陈文心笑得甜蜜,“放心吧,不会给皇上搞得鸡犬不宁的。皇上只管放心去,打胜仗回来喝庆功酒!” 皇上伸出手来,似乎习惯性地想摸摸她的头,碍于大军在前,还是放了下来。 “朕不在宫中,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陈希亥留在京中戍守宫禁,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和他说。” 说罢转身朝着大军,朗声道:“准格尔犯我大清,朕今御驾亲征,誓要取贼头颅以祭旗!” 大军群情激烈,山呼万岁。 陈文心站在那里,只觉得山呼之声,震耳欲聋。 毕竟是御驾亲征,振奋军心的作用,不是一点半点。 这次出征的队伍,除了皇上的两旗士兵,还有蒙军旗的士兵,总共十万人。 再加上先前费扬古率领的二十万八旗子弟,一共是三十万大军。 恭亲王和裕亲王做皇上的副将,这阵势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至于佟国维…… 陈文心鼻子一酸。 那大概是皇上特意带走,免得留在朝中给她惹麻烦的吧? 他大步朝前,跨上高大的骏马,深深看了陈文心一眼。 随后调转马头,只留给她一个伟岸的背影。 “出发!” 旗帜飘飘,马蹄萧萧。 他转身的那一刻,她终于落下泪来。 从乾清宫,到午门外,再到京郊,大军逐渐汇合,浩浩汤汤朝西而出。 而乾清宫外,王公大臣、后宫嫔妃、阿哥公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陈文心的身上。 尊者先行,皇贵妃退了,他们才能随后退下。 可是陈文心站在那里,目光悠远,好像不打算离开了似的。 良久,一道稚气的童声脆生生地响起,“额娘,跟包包回家了。” 四阿哥牵着五阿哥的手,五阿哥的小手去够陈文心的手,软软的手指划在她掌心,终于抓住了。 陈文心一愣,低头一看,四阿哥面带微笑,五阿哥圆嘟嘟的小脸也鼓着笑。 一定是四阿哥让他这样做的。 费扬古出征的时候,是皇上看得愣了神,她去提醒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她自己。 幸好还有四阿哥和五阿哥来提醒她。 陈文心反握起了五阿哥的手,柔声道:“好,咱们回家啦。”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慢慢走远。 四阿哥在身后负手而立,看着他们慢慢远去,转身就要离开。 一回头被一个小宫女拦在了面前。 “四阿哥,德妃娘娘有请。” 四阿哥咬着唇想了想,“带路吧。” 毫无悬念,小宫女领着四阿哥到了永和宫,永和宫的气象已经今非昔比。 协理后宫的德妃更加端庄威严,高高坐在上首的姿态,不像是额娘对着儿子,倒像是主子对着奴才。 四阿哥上前打了一个千儿,“儿臣给额娘请安。” “免礼,坐罢。” 他在一旁的太师椅坐了,大宫女亲自上来斟茶,香气满溢。 他端起茶盏来,鼻尖一动,另一手揭开了茶盖。 杯中的茶叶纤长细密,色泽发白,与寻常的茶叶有些不同。 “这是新贡的信阳毛尖,和宫里常喝的其他茶叶有所不同,味道清苦一些。本宫喝着倒好,你尝尝看。” 四阿哥脸色一变,放下了茶盏。 陈文心都知道他喜欢甜食,不爱苦味,他自己的亲额娘竟然不知。 德妃有些诧异,“怎么了?” “没什么。” 四阿哥抑制住了心中的怨气,淡淡道:“额娘找儿臣来,有什么事?” 德妃面色稍有不豫。 他们母子两久不相见,这才刚把他叫到自己宫里来,怎么就一副没事别找我的别扭样? 这到底有没有拿她当亲额娘! 想到还有正事要问,德妃按捺下了性子,放下了茶盏。 “四阿哥近来都在学些什么?皇上走之前,可有问你的功课吗?” 四阿哥道:“左不过还是读那些书,皇阿玛走之前问过一次。” “你读得怎么样?” 四阿哥抬头一看,德妃的眼中有种希冀,让他看着难受。 这种希冀,就好像他如果读得不好,就不是她的亲儿子了一样。 他故意欺瞒道:“读得不太好,一本书才背会了小半本,皇阿玛责怪儿臣没有好好念书。” “哦。” 德妃的面色果然一下子沉了下去。 四阿哥屈起指节,在身旁的红木茶几上轻轻叩击,一下又一下。 德妃仍是不死心道:“那你皇阿玛可有和你说什么别的不曾?” 四阿哥故作一脸懵懂,“额娘说的是什么,我听不明白。” 德妃盯了他一眼,似乎想看出他有没有说实话,奈何四阿哥演技卓著,看不出什么来。 她冷笑一声。 “四阿哥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要看那些帝王策略之书?” 四阿哥惊讶地抬头,“额娘怎么知道?” 他很快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额娘竟派人盯着我?!” 德妃轻哼一声,“本宫若不派人盯着你,怎么知道你竟然连额娘都骗?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当我是你亲额娘?!” 四阿哥原本气得面皮发红,一听她这话,无声地笑了笑。 他顺手端起那杯信阳毛尖,“那额娘有没有当我是你的亲儿子?为什么旁人都知道儿臣爱吃甜食不喜苦味,额娘却让我喝这苦茶?” 德妃一愣,下意识去揭那茶盖,隐约想起了四阿哥喜甜食这回事。 她仓皇解释道:“本宫是知道的……本宫只是一向不在吃食上留心,你知道……” 她第一次在自己的儿子面前感到如此不安,看着四阿哥与年龄不符的镇定神态,只觉得越解释越无力。 她几乎恼羞成怒,“不管你怎么想,本宫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四阿哥不置可否,只是慢慢地别开了脸,等着德妃自己冷静下来。 好一会儿,德妃终于平复了心绪,柔声道:“额娘是不会害你的,你不必隐瞒。告诉额娘,到底是师傅让你看的那些书,还是皇上让你看的?” 四阿哥眉头蹙起。 “额娘打探这个到底想做什么?从前的教训还没受够吗?” 当初皇上让四阿哥和陈文心一起在乾清宫习字,德妃就以为皇上要立四阿哥为太子,百般出招,惹得皇上龙颜大怒。 这几年过去,德妃一直跟在陈文心身边,四阿哥以为她已经进益了。 没想到她又故技重施。 被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样当面责备,德妃觉得脸面挂不住,气得一拍桌子。 “你这是跟额娘说话的态度吗?额娘不过问你一句是谁让你看的这些书,你竟责备起额娘来了?” 四阿哥冷笑道:“额娘打探这个,不就是想知道,皇阿玛是否有意让儿臣为储君吗?” 德妃没想到他想得如此通透,还说得这么直白,一时难以接话。 她不好承认,又不能否认。 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本宫是想知道,那四阿哥会不会说?” “我不会说的,额娘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便是皇阿玛有此意又如何?皇阿玛才过而立之年,春秋鼎盛,那还是很远很远的事情。额娘现在就操心这个,是希望皇阿玛回不来吗?” “皇阿玛回来之后,如果听说额娘又起了这等心思,便是想立儿臣为储君,也不会立了!” 一番抢白,说得德妃面皮紫涨。 她还未开口,四阿哥衣袍下摆一拂,直直站起身来。 “我劝额娘别生歪心思,好好帮着陈额娘治理后宫才是正经。儿臣告退了。” 说罢头也不回,大步朝着殿外迈去。 德妃愣愣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不禁有些委屈。 她生养大的儿子,不知不觉间已经是翩翩少年,有他自己的想法了。 她庆幸于他的智慧,又恼怒于他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本宫不过就是问问他,他何至于发这样大的脾气?立储是大事,本宫问问自己的儿子,这也不成吗?” 一旁的大宫女安慰她,“主子别生气了,都是奴婢的不是,忘记了四阿哥的饮食喜好,才惹得阿哥生气。” 德妃摇摇头,“罢了,是本宫爱喝这茶,要给四阿哥尝尝,与你们什么相干。他那样生气,不过是怕本宫生出野心来,对皇贵妃不利罢了。” 她其实只是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和自己的儿子分享一下。 她其实只是不想打扰陈文心养胎,所以叫四阿哥来问一问。 她其实……真的没有什么恶意。 可惜,四阿哥已经走了,头也没回一下。 第三百五十一章劝解 第三百五十一章 劝解 四阿哥生着闷气回了阿哥所,资治通鉴也看不下去了,索性躺在床上盯着梁上。 皇上前脚刚走,德妃后脚就忙不迭打探立储的事,这让四阿哥十分恼怒。 鬼鬼祟祟,必有阴谋。 所以他明知道皇上的意思,是暗示要立他为储君,却没有告诉德妃。 四阿哥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显得十分暴躁。 贴身的小太监上去问道:“阿哥心里不痛快,千万要发泄出来,可别憋在心里啊!” 床上的少年霍然跳起。 “额娘派在我身边的探子,是不是你?” “不是奴才啊,真的不是奴才!” 小太监委屈地跪地求饶,“奴才一向在阿哥所伺候,要不是有时随着阿哥进后宫,根本就没见过德妃娘娘啊!” 四阿哥哼了一声,面色缓和了些许。 “知道不是你,你是我身边最亲信的奴才了,要是你敢……绝对饶不了你!” 小太监笑嘻嘻地从地上起来,“要是奴才敢背叛阿哥,阿哥就把奴才的头砍下来,当夜壶!” 一句话说得四阿哥忍俊不禁。 “那你说说,到底是谁?” 小太监向门外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凑到四阿哥耳边,“阿哥可小声些,叫人听见了可怎么好?奴才也不敢胡说,现在宫里是德妃娘娘协理后宫,阿哥只从德妃娘娘掌权后拨进来那些人里想,八成就是了!” 他不敢说得太明白,怕被人听见得罪了德妃。 四阿哥一向聪慧,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必然明白了。 等了一会儿,四阿哥叹了一口气。 “罢了,左不过是那些人,就算把他们弄出去了,新派进来的人也难保干净。” 小太监松了一口气,“阿哥这样想就对了!德妃娘娘可是您的亲额娘,看着就看着吧,还能害您不成?” 德妃自然是不会害他。 虽然他们母子不亲近,到底血浓于水,这点把握他还是有的。 但是害不害别人,那就不好说了…… 四阿哥从床上弹起,“走,我们回后宫去!” 说罢自个儿穿了鞋就往外跑,小太监跟在后头追,“阿哥这是要回永和宫吗?” “不,去翊坤宫!” 翊坤宫里,陈文心呆呆地坐在榻上,五阿哥穿着一件大红金鱼戏莲肚兜,趴在地毯上玩耍。 白露拿一件小毯子给五阿哥盖上,他没翻几下,毯子就滚到一边去了。 胖贼懒懒地窝在一旁,看到他把毯子推到一旁,就用嘴把毯子的一角叼起来,重新盖在他身上。 五阿哥笑得咯咯的,故意把毯子揭开,把胖贼忙得气喘哼哼的。 陈文心不禁笑出了声。 “包包不乖了哦,欺负胖贼。” 胖贼像是知道有人为它撑腰了,索性一屁股躺倒在地,四脚朝天地吐着舌头。 五阿哥先是一愣,然后笑得更欢了。 “包包不欺负胖贼,包包给胖贼盖被子。” 他伸出藕节似的小手,胖胖的小手指抓着毯子的角,哗地一下盖在了胖贼身上。 像是天塌下来了一般,胖贼的世界瞬间一片黑暗,发出了汪的一声惨叫…… 随后一片安静中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陈文心笑得捂住了肚子,五阿哥笑得口水直流。 小桌子赶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片景象。 “主,主子?” 陈文心好容易停下了笑,问道:“怎么了?” “四阿哥求见,就在宫门外呢,主子见吗?” “请进来吧。”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她和四阿哥知道,皇上在正大光明牌匾后放的诏书,里头的储君人选是谁。 这种感觉,让陈文心不再将四阿哥视为一个孩子,而是共同保守一个秘密的朋友。 “去把咱们后院种的西瓜,镇好的切一个来,四阿哥爱吃呢。” 白露冲外头的小太监一吩咐,又道:“奴婢去端些四阿哥爱吃的点心来。” 等四阿哥进了屋子,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了上来,抱住了他的大腿! “四哥四哥!你来啦!” 五阿哥圆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得四阿哥心头一软。 “是啊,包包想四哥了吗?” “想啊,想了一天了。” 四阿哥憋着一脸笑,早上才见过,他竟然说想了自己一天? 真是个会哄人的小坏包! 他一把将五阿哥抱起,举得高高地,朝着陈文心那边走去。 他坐在榻上,把五阿哥也放在榻上,五阿哥撅着屁股满榻爬。 这个样子,看着好熟悉啊…… 四阿哥朝地毯上一看—— 得,五阿哥竟然在模仿胖贼! 陈文心笑道:“怎么这会子又赶来了?外面热,吃口西瓜吧,冰镇过的。” 切成一寸见方小块的西瓜,整整齐齐地码在水晶缸里,看了就叫人食指大动。 一缸子的西瓜旁摆着几个小碟,装的都是些他爱吃的点心和水果。 不像每次到永和宫,德妃自己不喜多用点心,他每次去,桌上也就只有一杯清茶。 这种差别,让他心里有些异样的难受。 他尝了一块,甜意丝丝沁入心脾。 “陈额娘,我来……有事要和您商量。” 说着看了看左右。 陈文心领会了他的意思,命人把五阿哥抱了下去。 又屏退了左右,就连白露都退到了门外听吩咐。 “怎么了?” 四阿哥吞吞吐吐地开口,“今儿送别皇阿玛御驾之后,额娘她……把我叫到了永和宫。” 如果德妃叫他到永和宫,只是叙叙家常,增进感情,四阿哥不会这么苦着一张脸。 她问道:“德妃和你说什么了?瞧你很不高兴的样子。” “她派人盯着我,打探我最近看的什么书。知道那些书是帝王治国之学后,想探听皇阿玛立储的心思。” 陈文心眉梢一抬,哦了一声。 四阿哥惊讶道:“陈额娘竟不惊讶吗?” “这有何好惊讶的?二贝勒被废了太子之位,你在众阿哥之中深得圣宠,她想问问也是合情合理的。” 立储这样的大事,谁能忍得住好奇心不探听呢? 四阿哥不解道:“皇阿玛最不喜欢别人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尤其是后宫女子,额娘这样,皇阿玛知道定会生气的。” 陈文心不禁扶住了额,不知道怎么跟四阿哥说这回事。 四阿哥从承乾宫搬出来这么些年了,虽然现人在阿哥所,到底是养在德妃膝下的。 怎么母子两人之间的龃龉,越来越大了呢? 她从前费尽心思要调和他们母子的关系,显见得都白费了。 她想了想,耐心地和四阿哥解释道:“德妃只是问问,问问皇上是否想立你为储君。这不是争权夺利,这是在关心你,你把她想得太坏了。” 见四阿哥有些不解,她又道:“她可是你亲额娘,事关你会不会成为储君这等大事,她难道不应该问吗?她派人盯着你,那也是关心你。翊坤宫还有皇上的人呢,陈额娘就觉得很幸福呀。” 四阿哥被她说得有些懵,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陈额娘,你就这么相信我额娘吗?你就不怕她趁着你身怀有孕这个时候把持后宫,对你不利?” 陈文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竟是在担心这个?!我明白了,你担心德妃有当太后的野心,会趁机除掉我?” 四阿哥不得不承认,陈文心的猜想并没有错。 “你呀你呀,看来少年老成也不是什么好事,你就是想得太多了!” 她的责怪之中,满含着感动。 四阿哥听了德妃的话会这么激动,一方面是他和德妃的关系一向不睦,使他误解了德妃的关心。 另一方面,也是关心则乱。 他太担心德妃会趁着皇上不在宫中的这个时候,趁机把持后宫伤害她。 所以他无论如何不肯告诉德妃,皇上真正的心意。 这叫陈文心如何不感动? “你放心吧,德妃不是这样阴险狡猾的人。从我还是常在、住在永和宫西配殿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她也像寻常的嫔妃一样,难免有些嫉妒,心性却是好的。你不看以前佟贵妃是怎么折腾她宫里人的,定贵人和章贵人,哪个没吃过她的苦头?” “但是德妃从来没这么对过我。我一个外人尚且这样相信她,你是她亲生的儿子,这样怀疑她,她该多伤心呀。” 四阿哥有些叛逆心理,“陈额娘不知道!她连我喜欢甜的还是苦的都不知道,她根本就不关心我!” 这话他也只有在陈文心面前说,换到旁人面前,他打死都说不出口。 这像是小孩子和额娘撒娇一样的话,他已经长大了,断断不能说的。 这一点,陈文心无从替德妃说话了。 他们母子两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太少,又容易产生冲突,德妃哪里还有心思去观察他喜欢吃什么。 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在敏感的四阿哥眼中,就是德妃不疼爱他的罪证。 那德妃呢? 其实德妃心里也会难过,觉得四阿哥更喜欢自己,而不是她这个亲额娘吧…… 这对母子啊,陈文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三百五十二章隐瞒 第三百五十二章 隐瞒 皇上刚出征那会儿,陈文心偶尔还会在无人的时候有些伤感。 随着时日慢慢过去,她化悲愤为食欲,肚皮又鼓了一圈。 因为瓜太医说她太过思念皇上,导致身体有些消瘦,不利于胎儿成长。 这让第一次怀胎的陈文心吓了一大跳,不敢造次。 皇上原想把吕宗留下来伺候她的胎像的,陈文心执意不肯,非要让吕宗跟着去照顾皇上。 战场多变,刀剑无眼,没有一个靠谱的太医跟着,她怎么放心? 宫中反正还有一个瓜太医,他可是妇婴圣手,除了药膳做得难看一点以外,没什么大毛病。 好说歹说,皇上才同意带走了吕宗,让瓜太医日日来给陈文心请平安脉。 这一日请过平安脉之后,正到黄昏时分,德妃等人到翊坤宫请安。 这是废太子之后,她们第一次寻到机会来翊坤宫,彼此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有四阿哥打过预防针,陈文心很容易就猜测到了众人的来意,她只当做不知,笑容款款让众人坐下喝茶说话。 “我近来总是觉得累,有时候和五阿哥玩闹一阵,很快就撑不住了。若是一个人静静待着,又觉得冷清,真不知如何是好。” 她笑得甜蜜又无奈,挺着偌大一个肚子,看起来还是少女一般纯净。 众人听着,心里也算有了个数。 她们不能打扰太久,也不能总是不来看望,这个分寸还得把握好才是。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开口得好。 陈文心捧起茶盏来喝了一口,瞧见众人的神情,道:“怎么一个个拘谨得这样?我肚子有个娃娃,但我不会吃人呀。” 曾常在头一个掌不住笑了,尴尬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德妃道:“二贝勒被废之时,我们来翊坤宫请安过。原是想问问这事皇上究竟是怎样想的,心里好有个底。” 陈文心恍然大悟,“这件事我还是隔了几日才听说的,皇上没让消息透到翊坤宫来,知道的奴才也不敢跟我说。” 章贵人嘴快,“是啊,我们也知道皇上是怕打扰娘娘养胎。这不,听说娘娘的胎像十分稳固了,我们才敢来打搅。” 夏天都快过去了,天儿一日凉似一日,她腹中的孩儿也有八个月了。 再过一个多月,孩子就要临产了,只怕皇上是赶不及回来看见孩子出生了。 陈文心一笑,“都是底下奴才蝎蝎螫螫的,哪有那么脆弱?怀个孕还不能见人了不成?” 旁人怀孕自然能见人,陈文心怀孕,还真没人轻易敢见。 谁不知道皇上最宠爱她、最宝贝她肚子里的龙胎? 万一在她面前有个闪失,那可就是死罪啊! 所以就连德妃她们几个,都不敢随意到陈文心面前晃悠。 德妃试探道:“皇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是改立储君的遗诏在娘娘手上。我们都想知道,这人选到底是谁,也好安心呐。” 卫常在抿着唇不说话,曾常在总结了一句,“只要不是大阿哥和三阿哥,换是谁都可以!” 四个人八只热切的眼睛,都盯着陈文心,让她深感到压力。 她摆了摆手。 这是什么意思? 那四人交换眼神,皆不解其意。 “你们别问我了,我只知道皇上把密诏放在哪里,却没有拿出来看过。” 怎么可能! 连卫常在都不淡定了,道:“娘娘就不好奇吗?万一皇上遗诏里写的人选是大阿哥,那可怎么好?” 陈文心古怪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是怕皇上万一回不来,大阿哥会继位?” 卫常在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地点了点头。 陈文心看了其他三人一眼,众人的目光告诉她,她们担心的都是同一件事。 她们都是皇上的妃子啊,皇上这才刚刚出征,她们已经在想皇上回不来的事情了。 这事想着,不免令人有些心寒。 不过再想想,皇上对她们也无情意,这也算是公平往来吧。 有她一个人惦记皇上,期盼皇上平安回来,那就够了。 她开口道:“且别说,皇上这回亲征做了充足的准备,一定能打胜仗回来。便是皇上真的有个好歹,让大阿哥继位,又与咱们什么相干?” 众人一愣。 她继续道:“咱们不曾迫害过惠妃,也不曾害过大阿哥。若有那一日,太妃该过什么样的日子,大阿哥也会给我们什么样的日子,这便足矣。” 就……就这么着了? 都说陈文心无欲无求,从不争权夺利,分明不信佛,在后宫却是最像菩萨的一个嫔妃。 看来,此言名不虚传。 就连章贵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急得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我的皇贵妃娘娘啊,您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您现在都是皇贵妃了,离那个位置就差一步!如果皇上能平安回来最好,如果皇上回不来,您就不想当太后吗?” 只有陈文心当了太后,她们这些人,才有指望。 若是惠妃登上那个位置,她们就只能老死宫中,了此残生了。 陈文心笑着摇摇头,“要当太后,那也不是我啊,是德妃姐姐。” 德妃闻言暮地一惊,忙抬起头来连连解释,“怎么会?我们可都是以皇贵妃马首是瞻的,岂能僭越。我可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陈文心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我连惠妃坐那个位置都不介意,怎么会介意德妃姐姐坐那个位置?德妃姐姐若是登上那个位置,还会亏待我们不成?这我是放心的。” 众人一想也是,如果四阿哥是储君人选,未来的皇太后,可不就是德妃了么? 四阿哥和她这个额娘再不亲,血浓于水也是不争的事实。 德妃有些张皇无措,“慢说四阿哥还小,皇上不会将大业托付给他。便是他,我也得让他尊皇贵妃为太后,怎么能轮到我呢?” 陈文心不知道她说这话,是真心之语,还是怕自己忌惮她。 她到底还是相信德妃的。 “德妃姐姐说什么胡话,若是四阿哥即位,宫中无后,他必须尊你这个生母为太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素来不看重这些位分什么的。” 她的确是不看重,管他将来谁登基,谁做太后。 她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便是了,有陈希亥和陈文义他们在朝中,她吃不了亏。 众人都佩服她的豁达,又为自己的小气感到羞愧。 陈文心扫了众人一眼,低声道:“虽然我没看过那封密诏,但是——” “但是什么?” “我怀疑,那个所谓的密诏,根本就没有皇上真正的旨意在。” 怎么会? “皇上没有把储君人选写在里头?娘娘怎么会这样想呢?” 陈文心托腮道:“皇上不过是使了个障眼法,想迷惑人心罢了。他带走了黄机和王熙等大学士,那些人一向是为皇上起草圣旨的,便是皇上有个万一,新君登基的旨意也会从战场上传出。” 陈文心才是皇上唯一的枕边人,她的猜测,不会是空穴来风。 众人陷入了沉思。 一向心细的卫常在问道:“那皇上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呢?” 陈文心面不改色,“可能是想让某些蠢蠢欲动的人,露出狐狸尾巴吧。” 一句话,令众人警醒。 喝了几口茶,又寒暄了几句家常,四人各怀心思,先后告辞离开了翊坤宫。 待她们走后,白露悄声问陈文心,“主子明知道密诏的内容,为什么要骗德妃娘娘她们呢?” 德妃一干人是依附于她的,她一向对她们真心相待,没有过欺骗。 今日之举,让白露有些惊讶。 陈文心扁了扁嘴,“我也不想欺骗她们,但我不得不这样做。皇上不在宫中,我须得步步小心。皇位的诱惑太大了,我再相信德妃,也不能拿自己冒险。” 她一方面宽慰德妃,如果四阿哥为储君,德妃一定是当仁不让的太后。 另一方面,她又将自己的干系撇清,证明她的确不知道储君的人选。 只有这样,才能让众人打消疑心。 “皇上不在朝中,局势已经够混乱了。若是准格尔那边一切顺利还好说,若是不顺利,朝中必定有奸小要生事。我的精力没有那么多,决不能让后宫再出乱子。” 涉及到自保的问题,她的脑筋格外清楚。 希望皇上那边一切顺利,希望她所担心的一切,都是多余的。 白露不禁点头,“主子做的对,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即便德妃娘娘她们跟着主子的时日不短了,涉及到立储之事,还是小心些好。” 陈文心叹了一口气,“皇上把密诏托付给我,既是一道金牌令箭,也是一块烫手山芋啊。多少人盯着这份密诏呢,弄得我都想打开看看了!” 皇上可不仅是暗示了立四阿哥为储君,还说她腹中孩儿的名字也在密诏之中。 这让陈文心好奇心旺盛。 但她还是忍住了。 等皇上回来,她会让他亲口告诉她。 到时候他们就像是看话本子取乐一般,从正大光明牌匾后取下密诏,闲话皇上当时的心情…… 第三百五十三章偷袭失败 第三百五十三章 偷袭失败 皇上不在宫中,日常的政事还是要办的。 少了一个佟国维,由陈希亥和纳兰明珠为首理政,事务解决得通畅许多。 非紧急事务不会送到准格尔战场去,免得让皇上分心。 后宫也一切平稳祥和,直到陈文心收到了皇上的第一封书信。 没打开信件之前,她忐忑许久,不知道皇上出征在外是否平安,身子是否康健。 一打开那信,开头便见一句——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初秋草原景象苍茫,并大军压境,气势雄浑。未得与念念同游,聊赋诗以寄。” 她不禁露出了笑意。 白露在旁看了,便问:“主子,皇上说的什么您这么高兴?” 陈文心朝白露嗔道:“皇上没个正经,这是去打仗呢,他还有心思念诗。” “这是好事,说明咱们皇上成竹在胸,胜券在握!” 陈文心一笑,略得意道:“天儿越来越凉了,前几日命内务府做的冬衣可做齐全了?出门在外穿的冬衣可得比在宫里的厚实,宫里处处地龙炭火的。” “主子都吩咐过好几遍了,内务府敢不尽心?已经做好了,主子瞧瞧再送去给皇上吗?” “让他们拿来我瞧瞧。” 给皇上做的冬衣的确费心,陈文心让他们省去那些花花绿绿的刺绣,务求衣裳做得轻而暖就好。 要是做花哨了,怕皇上在一众将士中显得太娇气。 要是做厚了,又怕皇上的铠甲穿不牢固。 做得不暖更是不行,西部蒙古地区一片宽阔的草原,想想也知道那寒风一路畅通无阻有多冷。 陈文心检查了一遍,又朝那衣裳内层比划了一番,让白露把她做好的护身符拿来。 这是一块明黄色的方形绢布,上头画着龙飞凤舞的符咒,是陈文心特意请宝华殿的圣人从佛前取下的。 取下之后她沐浴焚香,在佛前亲自跪拜了三日,才拿了回来。 她不信佛,皇上信。 希望神佛看在皇上虔诚的份上,能够保佑他。 她拈起针线,将那块明黄的护身符缝进衣裳的内层,一针一线显得笨拙,又一丝不苟。 这回白露没有劝她。 等她慢慢缝完了之后,白露松了一口气,忙给她端上一杯参茶。 “主子现在可不禁累了,这皇阿哥啊就要出来啦。” 陈文心温柔地看向腹部,慢慢地倚在了身后的引枕上,“我没事,拿笔墨来,一会儿我亲自给皇上回信。” 她轻轻地闭上眼,在脑中思考着,要和他说什么。 说孩子很是健康,就是太爱闹腾了,出生之后一定是个淘气包。 说宫里一切都井然有序,朝堂之上有陈希亥和纳兰明珠,一切都好。 说塞外的天儿可冷了么,吃得可好么,身子可觉得有恙么…… 想来想去,最后不过写了四个字。 安好,勿念。 她怕她再多写几句,就忍不住罗罗嗦嗦,家长里短一大堆了。 干脆就四个字,纸上虽轻,重在心间。 回信和冬衣一同送到北境去了,翊坤宫仍是一片祥和,前朝却乱了起来。 陈希亥手中捏着皇上传回的书信,似有千斤重,压得他开不了口。 和陈文心手上那封不同,这封信里,尽是坏消息。 底下乱糟糟地吵了起来。 “……阿尔尼那个蠢货为了在皇上面前邀功,竟然私自带兵联合喀尔喀骑兵去偷袭准格尔。他是谁的人,还用说吗?” “什么谁的人?阿尔尼自己愚蠢,已经被皇上下令斩首了,你还想怪到谁头上来?” “谁不知道阿尔尼是……” “好了!” 陈希亥适时出声,“阿尔尼已经军法处置了,如今讨论这个还有什么用?尔等同在朝上,都是皇上的人。皇上御驾还在前线,你们还有心思在这争吵?” 一番话说得众臣无言以对。 阿尔尼率军偷袭大败,不仅助长了准格尔的气势,还使得满八旗子弟死伤近万。 喀尔喀那边就更不必说了,葛尔丹使了阴招,用金银财宝丢在草地上,引得那些喀尔喀士兵去捡。 他们趁乱打散了喀尔喀的阵营,阿尔尼师出突然,没有筹备完善,葛尔丹略施小计就打了胜仗。 据说战胜之后,葛尔丹命人把洒满地的金银财宝又捡回去了,上头沾染着厚厚一层的血腥。 陈希亥道:“士兵伤亡惨重,当务之急,需得再运送一批药材过去,户部尚书——” “下官在。” “库存的伤病药材还剩下多少?” 户部尚书面露犹豫之色,“皇上出征前就带走了不少,如今库存已经不多了,约莫是五千担。” 陈希亥点了点头,“请诸位大人议一议,这药材再运多少过去好?又要派何人押运?” 问题一出又吵开了。 “带去的已经不少了,这才死伤了一万大军,难道就不够用了?只剩五千担的药材还要往外送,要是宫中有个时疫什么的怎么好?依我看,最多再送五百担!” “五百担管个屁用!皇上在那里呢,你就顾着你自己的小命是不是?依我看,送三千担去!” 纳兰明珠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皇上在的时候朝堂上尚且争执不休,现在皇上不在,越发难以平静了。 “依本官看啊。” 纳兰明珠开口,底下的声音总算小了一些。 “准格尔那边还得照送,京中的空缺也是个问题,不妨再购进药材来填补空虚。” 众大臣摇头叹气,这不是一句废话吗? “户部尚书,如今国库的银子还有多少?够买得起药材吗?” 户部尚书捏了一把冷汗。 国库的银子还有多少? 够买得起吗? 买是买得起啊,这买完可就真没银子了! 他颤颤巍巍地开口:“诸位大人,还是节俭些罢?皇上把银子都拨到兵部去了,我户部现在离空壳子不远了……” 众人犀利的目光又投向兵部。 兵部尚书浑身寒毛直竖,“诸位大人都别看我啊,皇上把银子拨到军火库去造新炮了,兵部只有炮没有银子。” 众人又把目光投向了户部。 纳兰明珠道:“只要户部还不是绝对的空壳子就好,药材是悠关性命的大事,马虎不得。” 陈希亥和纳兰明珠对视一眼,彼此心里有了个数。 “这样吧,户部的存药送三千担去,留两千担在京中应急。同时往各地采购,这银子……” 万一现在把国库的银子都拿出去买药了,他日大军没粮草没军备了,又该从哪里弄银子? 纳兰明珠说了一半,打死也说不出把这银子花了的话。 “这银子,能拖就先拖着吧。战事吃紧,商贾也该为国出一份力才是。” 陈希亥说得面不改色,好像不是在说拖欠银钱,而是什么高风亮节之语。 众人目瞪口呆。 没想到国丈大人,也有这么无耻的一面。 陈希亥哪里还管的上这些,只要战事平息天下太平,有多少银子赚不得? 反之,如果战事不利,遭殃的还是大清的臣民,那时有千金万金的银子也买不回城池和性命。 他咳了一声,揭过这一章,“若是诸位大人没什么意见,就说说这押运药材的人选吧。” …… 皇上对陈文心采取报喜不报忧的政策,前朝那边,陈希亥自然乐得配合。 故而陈文心只知道户部拨了三千担药材运送出京,却不知道是为何。 众大臣拟好旨意后通知她一声,她才有机会问了一句是为什么。 陈希亥派去的人对答自如,“回皇贵妃娘娘的话,眼看秋凉气候寒冷,这些药材是送去给士兵们驱寒的。” 陈文心对药材了解不多,只看了一眼便道:“知道了。” 前朝有陈希亥在,她一点都不担心。 反倒是…… 二贝勒那边,陈文心让陈文礼和陈文信,一同去贝勒府看望了一回。 自打他被逐出宫,皇上明文禁止他入宫,陈文心也没有再见过他。 想来他独自一人居于宫外,又兼储君之位被废,日子定不好过。 她让陈文礼和陈文信去看上一眼,也不枉他叫了她那几年的勤额娘。 陈文礼和陈文信很快就回宫复命了,进翊坤宫的时候,面色都不太好看。 “请皇贵妃娘娘圣安。” 陈文心忙招呼他们两近前来,白露几个亲自端果子上茶。 “不必拘谨了,翊坤宫没有外人,仍是在家那样唤我就是了。” 陈文心在“内人”面前,总是自称一个我字,叫人听了亲切。 她和这两个弟弟相处的时日虽短,感情却和陈文义、陈文仁他们一样。 二人松懈了下来,这才和她说起贝勒府的情形。 “……不太好,看他呆呆的懒怠动弹,我们以为他是病了,谁知太医看了并没有事。说是心情郁结,胃口不佳……” 换成谁被废了太子之位逐出宫,心情都不会好的。 这在陈文心的意料之中。 她道:“那府里的底下人伺候还周全吗?” 陈文信点头道:“自然周全。二贝勒到底还是皇阿哥,难保皇上日后不想起他来,那些奴才哪敢怠慢?” 第三百五十四章藏书阁相见 第三百五十四章 藏书阁相见 与二贝勒的颓废不同,大阿哥和四阿哥卯足了劲在读书,就连三阿哥都跃跃欲试。 可惜他身子弱,不能太过费神,总是被荣妃派人劝去休息。 “荣妃娘娘说了,阿哥适当读书即可,千万别把身子熬坏了。” 三阿哥坐在书案后头,听了这话闷闷地放下了书。 “大哥就不说了,四弟比我还小,他也那么刻苦地学,我怎么能落后呢。” 荣妃派去的大宫女悄声道:“好阿哥,四阿哥他虽小你一点,身子却强健得很。咱们不和他比,有大阿哥在,您只管自在地玩吧。” 三阿哥一听有大阿哥在这话,先是一喜,而后又是一愣。 “为什么一定是大哥呢……我就不可以吗?” 大宫女吓了一跳,四下一看,忙捂住了三阿哥的嘴。 “好阿哥,这话可不能胡说!” 幸亏左右无人,这话要是让大阿哥听见了,可要出大事! 三阿哥不服气地皱着眉,“为什么不能说?我连说说都不行了……” 他喜欢大阿哥,因为荣妃和惠妃交好,他也将大阿哥视作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 可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不再是从前没有自我、只知道跟在大阿哥屁股后面的小弟弟了。 他有时也会想,为什么一定是他依附着大阿哥? 他就不能自己读书,自己长进,自己做那个……被依附的人吗? 每个少年都会有一段不听话的叛逆时期,大宫女深谙此道理,只是没想到三阿哥这样乖巧的孩子也会有这一天。 阿哥们,到底是长大了。 她慢慢地蹲到地下,能够看清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的三阿哥的所有表情。 “好阿哥,你听我慢慢跟您说。您现在年纪还小,大阿哥是哥哥,让他去争去抢就好了,您淌这浑水做什么呢?” “那四弟呢?四弟更小,他也可以争不是吗?!” 三阿哥几乎是用尽全力喊出这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就是受够了从前的自己。 受够自己不如大阿哥这个哥哥,甚至不如四阿哥这个弟弟。 他一无是处。 他一方面不希望再依附于大阿哥,一方面羡慕四阿哥,他也在努力争取。 而他自己活得浑浑噩噩,失去了身为一个皇阿哥应有的权力。 就算皇阿玛不是最喜欢他的,他也不是最有才华的,但他至少可以争一争吧? 为什么他的额娘替他做主,让他连争的机会都没有了? 大宫女一边劝他小声些,一边派人出去查看,看看大阿哥和四阿哥在不在阿哥所里。 得知那两位都不在,她才略松了口气。 三阿哥这个样子,看来只能让荣妃娘娘亲自来劝了。 长廊之上,大阿哥高大的身影独自走来,手中随意捏着一本书卷。 他越走越僻静,最后走到了一处高高的宝塔状宫殿外,脚步一转,迈入了宫苑之中。 秋风乍起,空旷的宫苑中落着稀稀拉拉的黄叶。 两个小太监躬着身子正在清扫,其中一个扫着扫着,冷不防脑袋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给大阿哥请安。” 小太监唬了一跳,连忙行礼。 大阿哥并未在意,只道:“免礼吧,我来找找书,不必伺候。” 那小太监连连点头,“是。” 此处正是藏书阁,典藏了宫中众多的珍贵古籍,平素少有人至。 大阿哥朝里走了之后,另一个小太监凑了上来,朝撞到大阿哥的那个道:“藏书阁一向冷冷清清的,今儿倒是巧了,来了一个又一个。” 那个小太监在他脑袋上一敲,“你个狗奴才,阿哥们的事也是你编排的!” 藏书阁之中立着一层层高大的书架,这些书架都是用千年不败的楠木制的,一架架高大厚实,两三个男子合力也未必推得倒。 里头伺候的小太监想上前来听哈,大阿哥摆了摆手让他出去,随即里头翻寻起书来。 那小太监顿了顿,似乎是想说什么,被大阿哥一摆手只好退了出去。 安静的藏书阁中,时而有轻轻的翻书声响起。 这一个架子没有寻到他想要的书,他慢慢地走过下一个架子,继续寻找。 有些书是挂着蓝色签子的,上头写了一个禁字,多半是些大逆不道之言,或是风月情色之籍。 有些书是挂着朱红签子的,那些多半是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等儒家经典。 他跳过这些书,继续向下寻找。 这藏书阁他一共也没来过几回,并不熟悉。 找了好几个架子,终于看到了带明黄签子的。 ——那是带有皇上御笔批注的书,多半是治国之策和警世良言。 他面上一喜,朝着那处走去。 迎面而来的,是四阿哥的身影。 他手里也捧着一卷书,目光在书架之上扫视,搜寻着书籍。 面容清俊,充满着少年意气,虽矮了自己半个头,气势已有隐隐待发之态。 四阿哥见着他也是一愣。 “大哥。” “四弟。” 这样遇见,两人都有些尴尬。 大阿哥忽然想到方才的小太监,一副想说什么的模样。 原来他是要告诉自己,四阿哥也在这里头。 他忽然有些懊悔,要是早知道,他就不进来了。 四阿哥先开口打破了僵局,“大哥也是来找书的吗?要找什么,我替你找。” “不必了,也没什么想找的,就是随便看看。” 大阿哥掩饰了过去,怎么都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两个人的目的是一致的,彼此心里都清楚,还要装作不知道。 时间定格在了那里,两人站在那架明黄签子的书签前,默不作声。 气氛渐渐变得古怪。 阁外传来小太监扫落叶的声音,沙沙作响,分外静谧。 这一回,大阿哥先开了口。 “四弟近来总是往外跑,还看一些没见过的书,原来都是藏书阁找来的。” 四阿哥一愣。 他的确常常到藏书阁,有时候坐在这里看书一看就是一日,看不完的就顺手带回阿哥所接着看。 大概是他拿书的时候没有藏好,被哪个多嘴的奴才看见了,告诉大阿哥的罢? 他们都住在阿哥所,彼此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想要隐瞒什么秘密几乎是不可能的。 “是啊,没想到大哥也会来,难道是……” 总不至于大阿哥是跟着他来的吧? 不可能,就算他是跟着自己进来的,也不会知道明黄签子的玄机。 果然,大阿哥道:“你别误会。是皇阿玛临走之前交代我,要多来藏书阁看看书,尤其是……带明黄签子的那些。” 大阿哥说这话的时候负手而立,显得成竹在胸。 透过他的眼睛,四阿哥看到了一种志得意满的情绪。 四阿哥忽然有些想不透了。 皇上临走之前给他的话,分明是暗示他会成为储君,还让他看资治通鉴那些书…… 来藏书阁,也是皇上的吩咐。 可他现在才知道,大阿哥也得到了这样的吩咐。 那是不是说明,皇上也这样暗示了大阿哥呢? 他眉头蹙起,“皇阿玛,也是这样交代我的。” 大阿哥眸子一动,显得有些紧张,“也是皇阿玛让你找明黄签子的书吗?” 四阿哥没有说话,手底一翻,将他手中捧着的那本书露出底部给大阿哥看。 那本书的底下,正垂着明黄色的签子。 大阿哥也把自己的书亮了出来,同样的明黄签子。 这下两个人都懵了,面面相觑,竟不知说什么好。 看向彼此的目光里,都有猜疑和忌惮。 良久,大阿哥缓声道:“将军岂有意乎?” 这句话出自《隆中对》,诸葛亮问当时还是一方诸侯的刘备,想不想夺取荆州。 现在大阿哥这样问他,意思是—— 你想不想坐储君之位? 四阿哥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淡淡道:“大哥和我都不是诸侯,当今天子也不是无能的汉帝。我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一切悉听皇阿玛吩咐。” 皇阿玛想让他做储君,他就当仁不让。 皇阿玛不想让他做储君,他就乖乖听命。 大阿哥似乎不相信他的话,“你天资聪颖,又深得皇阿玛喜欢。德妃娘娘如今协理后宫,位分也不同从前了,你敢说没有半点野心吗?” 反倒是她的额娘惠妃,从前在宫中仅居于佟贵妃之下,就连佟贵妃也不敢对她无礼。 后来越来越不得圣心,越来越被人踩在脚下…… 他想到此处,不禁捏紧了拳头。 四阿哥反驳道:“有野心如何?没有又如何?难不成还弑君篡位,谋害兄弟不成?” 大阿哥被他问得无话可答,愣愣地看着他。 他把这样犯忌讳的话大剌剌地说出来,可见心中坦诚,并无藏私。 这让大阿哥不禁想到陈文心,她对几个阿哥都很好,将她所学都教授给他们,从不藏私。 明明只是上算学课,她还主动给他们谈及历史和水利等知识,又常给他们说南巡时的见闻和皇上的种种治国之思。 似乎一点都没考虑过,那些东西要留给她自己的孩子,或是留给跟她关系最好的阿哥。 四阿哥这样地坦诚直言,真是像极了陈文心。 怪不得,这么些阿哥里头,她最喜欢四阿哥。 第三百五十五章疑窦顿生 第三百五十五章 疑窦顿生 “什么?皇上也让大阿哥看那些治国之策?” 陈文心眉头一蹙,“怎么会这样……” “小桌子,你真的没听错吗?四阿哥真是这样说的?” 小桌子忙道:“不会错,每个字都是阿哥的原话,四阿哥也是一副想不通的模样,等着主子给他解惑呢!” 皇上临走之前,分明是暗示她要立四阿哥为储君的,怎么会闹出这样的乌龙来? 照大阿哥的反应,皇上可能也暗示了他,要立他为储君。 她原以为自己知道密诏放在哪里,对密诏的内容也有所了解,没想到…… 她对德妃她们的隐瞒,竟然成了真。 也许皇上,的确没有把真正的心意告诉她。 她心里忽然痒了起来,想把乾清宫那块正大光明牌匾卸下来看看,到底藏的是什么密诏。 最后还是忍住了。 皇上如果不想告诉她,她还是别知道比较好。 这对她也是一种保护。 她略想了想,对小桌子道:“你和四阿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现在也想不通。密诏也不是现在可以轻易打开看的,让他放平常心。该怎么读书就怎么读书,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只要皇上没回来,那份密诏的唯一打开方式,就是以遗诏的形式。 四阿哥是个聪明人,对将来的皇位也并没有执念,相信他可以平复自己的情绪。 不论是他还是大阿哥,都是皇上的选择,她会欣然接受。 小桌子领命退了出去,白露倒是不安了起来。 她自然更希望那个人选是四阿哥,要是陈文心腹中的那一个就更好了,怎么会是大阿哥呢…… “主子,这么大的事情,您要不要和陈老大人先通个气儿?” 陈希亥和纳兰明珠主持朝政,这件事皇上也许会对他们有所交代。 “通什么气儿?总是谈立储之事做什么,像是皇上一定回不来似的!” 陈文心头一回对白露大声,白露吓得忙不迭跪在地上,一屋子的宫女们都跪了下来。 “我不是说你,哎呦……” 陈文心伸手去扶她,无奈肚子太大弯不下腰去,有眼力见的宫女忙赶上来扶起了白露。 “你们都起来吧,白露,我不是说你。” 白露上前扶着她,又把其他人都挥退。 “主子心里有事,发发脾气也好,总比憋在心里强。” 她跟在陈文心身边这么些年了,养尊处优比寻常的小嫔妃还要尊贵,便是挨一下骂也不要紧。 陈文心轻声一叹。 “我是气大阿哥,也气惠妃荣妃她们,把好好的孩子教成这样!” 白露有些不解其意,又听她接着道:“大阿哥若不是处处盯着四阿哥,怎么会这么凑巧,一起出现在藏书阁?皇上不是临走前吩咐他常去藏书阁看书的吗?先前也不见他这么勤快。” 大阿哥去藏书阁的次数的确少,倒是四阿哥常常去,有时在里头一呆就是一天。 “主子的意思是,大阿哥是知道四阿哥今儿去了藏书阁,故意要和他碰上头的?” 陈文心哼了一声,不满道:“怕是他们想试探一下四阿哥的口风,好知道皇上真正的心意。大阿哥不是这样精于算计的人,只怕这里头有惠妃她们的手笔。” 她教过的孩子她清楚,大阿哥不会做这么小家子气的事。 原以为惠妃经过上一次,私下联络朝臣举荐大阿哥为太子的事后,应该收了那份野心了。 要不是她那次的急功近利,皇上也不会自那以后就厌弃她。 现在皇上一走,她那颗蠢蠢欲动的野心,又死灰复燃了。 荣妃就更是了,她知道自己的三阿哥体弱多病,无缘于储君之位,就一直巴结着惠妃,希望大阿哥能够上位。 陈文心生怕她们再做出什么不应该的事来。 “要说起来,惠妃娘娘毕竟生的是皇长子,她有这份野心也是应该的。荣妃娘娘也算是这宫里姐妹情深的楷模了,这么多年了就没听说她和惠妃娘娘有什么不快。” 陈文心摇了摇头,“正是因为她们两也没犯过什么大过,我才觉得难办。” 在她的眼中,立储是皇上的事情,爱立谁立谁,跟她有什么关系? 别的嫔妃却不这么想。 像惠妃这样有子的妃嫔就一心喜欢自己的儿子能够成为储君,而章贵人卫常在之类无子的妃嫔,就希望与自己交好的嫔妃之子成为储君。 后宫的女人啊,这一辈子心计都花在争权夺利上,生怕自己落后于人。 皇上在就算计皇上的宠爱,皇上不在了还要算计下一个皇上是谁,你方唱罢我登台。 陈文心可以不争,但她不能让别人的争斗伤到她和她的孩子,更不能伤到皇上的江山社稷。 她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朝白露道:“过几日不是中秋么?皇上不在,宫中日子清静。请诸位嫔妃和阿哥公主们,一同到翊坤宫聚一聚吧。” 与其让她们各自胡思乱想,不如大家聚在一起,打开天窗说亮话。 她担心皇上那边还来不及,实在没有心思再应付这些小女人心计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前几日户部派人运送药材出京送往准格尔战场的事,陈文心最后还是知道了。 她才知道皇上的权威不是绝对的,哪怕他御驾亲征,还是有敢违抗军令擅自出击的人。 她也才知道什么叫世事变化无常,清军人多势众装备精良,也未必就能如愿击败准格尔。 翊坤宫要办中秋家宴之事传出,各宫人等心怀忐忑。 皇贵妃顶着那么大的肚子,怎么还有闲心办什么家宴? 这家宴一定不简单。 最为忐忑的无疑是惠妃和荣妃,大阿哥那里在藏书阁碰见四阿哥的对话,总是在她们脑中回响。 她们在寂寥无人之时便拿出来反复揣摩,揣摩四阿哥到底得到了皇上什么样的示意,揣摩陈文心手上那道密诏到底是何内容…… 也许皇上让他们看那些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将他所有的儿子都当成可能的储君人选来培养而已。 当然,体弱的三阿哥和过于年幼的五阿哥七阿哥除外。 也许四阿哥只是皇上用来施障眼法的人,用来保护大阿哥,反之亦成立。 皇上的心思深不可测,要说宫里有谁知道,那也只能是手持密诏的陈文心了。 她们正不知如何向陈文心打探那密诏的内容,这中秋家宴的消息,就在宫中传开了。 皇上不在,皇贵妃主持宫闱事宜办中秋家宴,无人敢拂逆其意。 长春宫是小桌子亲自去知会的,惠妃亲自见了小桌子,笑着让茶。 “多谢娘娘美意,奴才还要去永和宫,就不喝茶了。” 惠妃还想多问点什么,笑道:“桌公公贵人事忙,本宫也不好多留。只是皇贵妃娘娘身子沉重,怎么忽然想起中秋家宴这一茬了呢?” 小桌子心中早有应对,“可不是,皇上不在宫里,皇贵妃娘娘怕大家镇日无事心中想念,便说聚到一处说说话儿也好。” 这话说得有些讽刺,宫中嫔妃真正想念皇上的没有几个,一个个想着储君之位的倒是多。 惠妃喃喃地应了,等小桌子一走,又坐不住了赶往荣妃那里。 进了荣妃的景阳宫,宫人们倒都在外头守着,荣妃的寝殿门关得密不透风。 惠妃有些纳罕,荣妃身边的大宫女迎上来道:“惠妃娘娘来啦,快请。” “你们主子呢?” 那宫女一边给守门的太监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进去通传,一边搀着惠妃往里走。 “我们主子和三阿哥说话呢,就在里头。” 等惠妃进去的时候,果然看见他们母子两个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荣妃面色不豫,三阿哥脸红脖子粗。 这母子二人,倒像是刚刚大吵了一架般。 这就奇怪了,三阿哥一向乖巧顺从,怎么会和荣妃吵架? “这是怎么了,母子两个还争月饼吃不成?” 荣妃一听这话面色更红了,迎上来道:“惠妃姐姐怎么突然来了,命人知会一声,我去看姐姐就是了。” 惠妃笑着在榻上坐下,“咱们姐妹之间总是你来看我,我来你景阳宫来得少了,走一走也不妨事。” 荣妃的脸色有些不自在,看见三阿哥还戳在那里,忙低声道:“怎么见了你惠额娘也不吱声?哑巴了?” 声音压得很低,却难掩怒气。 可想而知方才他们母子两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争吵。 三阿哥板着脸转了过来,不情不愿地朝惠妃一拱手,“请惠额娘金安。” 惠妃不禁眉头一蹙,心思一动。 她怎么觉得,三阿哥对她像是有些抵触的情绪? 她有些日子没见着三阿哥了,从前他见着自己总是有说有笑的,怎么现在…… 倒像是在怪罪她什么似的。 立储的敏感心弦时刻崩在她胸口,这一会儿,那根弦似乎又被拨动了。 铮的一声,让她疑窦顿生。 第三百五十六章所谓姊妹情深 第三百五十六章 所谓姊妹情深 惠妃这一皱眉,吓得荣妃心中一颤,她唯恐惠妃看出什么端倪来,忙喝命三阿哥。 “瞧瞧你这是什么模样!额娘不过说了你几句不好好读书,你就做出这副样子来给谁看!” 三阿哥抬起头来,梗着脖子看着她,目露讥诮。 他巴不得多读些书,是荣妃不让,不愿意他与大阿哥争驰。 现在惠妃忽然来了,她一时情急想不到别的借口来解释,竟然想出了这个。 真是讽刺。 荣妃自悔失言,当着惠妃的面,她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大阿哥那么勤奋念书,你只要学他的一半,把论语孟子都好好念了,将来不叫人嘲笑你是呆子便是!” “是。” 三阿哥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儿臣谨遵额娘的吩咐,一定把论语孟子都好好念了,绝不多看旁的杂书。” 说罢头也不回朝外走去,把荣妃气了个倒仰。 “儿大不由娘啊,真是儿大不由娘。他如今大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荣妃没有想到,三阿哥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惠妃试探道:“三阿哥一向身子不好,你总不叫他多念书的,现在怎么变了?” 荣妃心里咯噔一声,很快反应了过来,“从前是这样,现在不是不一样了么?大阿哥和四阿哥都在发愤图强,他一个不思进取,只怕将来辅佐不了大阿哥,还要拖后腿。” 荣妃巧妙地把话头引到了大阿哥争储之事上,惠妃果然不再提三阿哥之事。 “中秋家宴,翊坤宫可曾知会过你这了?” “方才来知会过了,就在姐姐前脚走的。皇贵妃怀胎之后少见外人,就连德妃她们也不容易见一次。这回主动提出办什么家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惠妃对此怀有期待,“能见着总比见不着自己瞎猜要好,她可是唯一一个知道皇上密诏的人。” 荣妃道:“惠妃姐姐不怕这是鸿门宴吗?大阿哥和四阿哥两个现在这样,皇贵妃可是偏疼四阿哥多些的……” “就算是鸿门宴也得去!” 哪怕能从陈文心嘴里问出只言片语,她也能放心许多。 荣妃知道她是下定了决心,便附和道:“也是,皇贵妃那个人也不像佟贵妃,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计,不必害怕。” 想当初佟贵妃就是用一场寿宴,污蔑惠妃违制佩戴超出妃位规格的凤钗,差点让她一蹶不振。 陈文心则不同了,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宫女端上茶水和点心,两人又商谈了一番中秋家宴那日的情形,像是往常一样闲话连篇。 惠妃头一次认真地打量荣妃的寝殿,只觉装饰贵而不富,雅而不简,很是有格调。 一旁的书案上,竟然还随意放着几本旧书,看上去倒像是有翻读过的模样。 她边喝茶,下巴边朝那书案处一抬,“你还看书呢?看的什么?” 荣妃以为她只是随口一问,便道:“哦,哪里是我,不过是三阿哥随手放那的罢了。” 惠妃放下茶盏,身形忽然站起,朝着书案那处走去。 “哦?三阿哥看的什么,我瞧瞧。” 荣妃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见惠妃随手拿起一本书,看着扉页上的汉字,慢慢地辨认。 “女……则?唐朝那个长孙皇后写的,女则?” 三阿哥看什么,也不会看到女则这种书上头。 荣妃竟然随口就骗了她,要不是她起身过来看了看,也许荣妃还会编织更多的谎言来骗她。 “这不是三阿哥看的,是你看的吧?” 荣妃不是跟她一样大字不识几个么,怎么会看女则这种教导后宫嫔妃的书? 惠妃的声音显得阴冷,这是她从未对荣妃表露过的态度。 荣妃有些慌张,着急忙慌想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 “我也不是故意瞒着姐姐的,我这是……我这是,我忘了这是我看的书了,以为是三阿哥放的,瞧我这记性!” 她笑着上前挽惠妃的手,惠妃不领情地躲开了。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这对历经后宫之中勾心斗角都维持着姐妹情的妃子,第一次产生了信任的危机。 这种危机让惠妃多疑,让荣妃惊恐又不知从何解释。 “荣妃妹妹从来没有说过,你竟然会看书,还会看汉人这些教导嫔妃的书。妹妹从里头学了什么?是避其锋芒还是隐忍待发?” 一向温和的惠妃也言辞犀利了起来,字字句句如刀扎在荣妃心上。 “姐姐误会了,姐姐不信自己看,这些书只是说些后妃辅佐明君的故事,真的没有什么阴谋心机,姐姐自己看……” 想到之前三阿哥和她母子两在争吵着什么,惠妃心中的怀疑就更大了。 她轻哼了一声,“本宫是真的大字不识几个,哪里看得懂汉人的书?妹妹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吧。” 荣妃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她很清楚地意识到,惠妃已经不信任她了。 “惠妃姐姐,这么些年了,我一直跟你同舟并济共渡难关,姐姐都忘了吗?如今到了关键时候,姐姐怎么反而怀疑起我来了?” 在宫中这十来年,惠妃只有荣妃一个姐妹,一个朋友。 别的嫔妃也和她客客气气的,那都是敬着她德高望重,敬着她有个大阿哥是皇上的长子。 皇上一朝厌弃了她,从前那些敬重和客气便烟消云散了。 只有荣妃,一直是荣妃陪在她身旁。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惠妃心中一软,看着荣妃可怜巴巴的模样,有些不忍。 忽地,她脑中又浮现出三阿哥方才离开前的神情。 倔强,不满,叛逆。 那已经不是从前乖巧顺从的三阿哥了,荣妃也不是那个对她处处坦诚的荣妃了。 她决不允许有任何对大阿哥有损的事情发生。 咬咬牙狠下心肠,她对荣妃道:“你不希望本宫怀疑你,为什么不老实说,你和三阿哥到底在争吵什么?” 荣妃一愣,不知道如何回答。 半个时辰前。 三阿哥步入景阳宫,荣妃招呼他坐下,又命宫女端上他最喜欢的点心。 正想关心他一番近日的情况,只见他捏起一块点心,然后用力撵成了粉末。 洁白的糕点簌簌落下碎屑,像雪一样纷纷扬扬。 三阿哥抬起头来,一张小脸气鼓鼓的,双眼就那么瞪着她。 荣妃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中邪了不成?” 说着去拉他的手,另一手往他额上探去。 三阿哥敏捷地躲开了她的手,站到一边道:“额娘,你到底拿不拿我当你的儿子?还是你只觉得大哥好,想要大哥当你的儿子?” “胡说什么傻话!” 荣妃连忙喝止了他,“额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大阿哥的额娘是你惠额娘,与我什么相干?” “大哥不与你相干,你为什么非要大哥坐上储君的位置?你就这么瞧不上儿子吗?” 荣妃吓了一大跳,她从来没想过三阿哥会对她这样说话。 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也想争那个位置? “好儿子,是什么人挑唆你了不成?你怎么会这样想?你大哥待你那么好,他若是坐上那个位置,他日少不了额娘和你的荣耀。” “再荣耀还能封额娘一个太后不成?额娘做什么那么相信惠妃和大哥?儿子自己坐那个位置,能给额娘更多的荣耀!” 荣妃吓得捂住了他的嘴。 那只手抖啊抖,心跳快得像揣了只兔子。 她想了许久,这才开口,“好儿子,你身子骨弱,咱们不跟他们争,啊。咱们好好地,将来做个闲散王爷可舒心得很。” 三阿哥讽刺一笑,“舒心?像恭皇叔那样,把两个亲生的女儿都送出去和亲,还得感恩戴德,这叫舒心吗?” “你皇阿玛的女儿将来大了,不是照样要送出去和亲吗?这有什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三阿哥执着道:“皇阿玛送自己的女儿去和亲,那是为了他的江山社稷,是他心甘情愿的。恭皇叔他们呢?江山又不是他们的!” “什么闲散王爷?呸。皇阿玛御驾亲征,还不是让皇叔他们去做副将,他们就得去,万一有个好歹……” “住口!” 荣妃不知道三阿哥到底是怎么了,他就像疯魔了一样,心心念念要争一争那个位置。 可是她心里清楚啊,就算三阿哥去争,也是争不过的。 别说争不过大阿哥,就连四阿哥这个弟弟,他都争不过…… “都怪额娘,额娘没给你一个健康的身子骨,要是你像四阿哥那么强健,额娘就随你去……” 三阿哥更是不服气,“借口!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额娘还拿这种借口骗我!我能跑能跳,为什么就争不得?若是我缺胳膊断腿,那也就认命了!” 他本就体弱,这一番声嘶力竭的争吵下来,面红气喘。 荣妃待要说什么,外间就通传惠妃来了…… 三阿哥这样的心思,她是绝对不能告诉惠妃的。 荣妃抿着唇不出声,惠妃的眼底溢出失望的色彩。 良久,她快步迈出了景阳宫。 第三百五十七章中秋家宴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中秋家宴 中秋之夜,夜幕沉沉。 翊坤宫中张灯结彩,因是小小家宴,只让翊坤宫的小厨房置办了席面。 小厨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做出的菜肴既不奢侈,又精致可口。 然而众人坐在席上,似乎都没什么欢宴的气氛。 除了被逐出宫的二贝勒以外,后宫嫔妃全数到了,后头是几位阿哥并五公主和二格格。 除了陈文心之外,宫中以德、惠、荣三妃为尊,她们的席位在最前头,三人的表情都有些淡淡的。 德妃和陈文心是一边的,与她们两的接触不多。 令人奇怪的是,一向姐妹情深的惠妃和荣妃,今天十分古怪地一句话也没有说。 甚至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尽量避免眼神的接触。 后面的章贵人专心吃菜,压根没注意这些,定贵人近来也不作妖了,学着章贵人的样儿在席上挑菜吃。 她见陈文心孕后身子丰腴,似乎也别具一番美感,近来就化思念为食欲,拼命地多吃来增肥。 要吃到陈文心那种丰腴体态,任重而道远。 “这个杏鲍菇好吃么?” 章贵人听见有人问,头也没抬,“好吃啊,那个小鸡炖蘑菇也好吃。” 她下意识地答完后觉得有些不对,一抬头,才发现问话的人是定贵人。 定贵人被她盯得有些尴尬,“额……这个牛肚也挺好吃的,你尝尝?” 章贵人的眼神在她脸上和盘中的牛肚转来转去,最后还是盯住了那盘牛肚下了筷子。 两人头碰头叽里呱啦,聊起了桌上的菜肴。 只有章贵人身旁的曾常在叹为观止,没想到曾经掐过架的两人这么容易就和好了。 美食的诱惑力的强大的。 卫常在对此早已见惯不怪,她时而看看上首荣妃和惠妃的情况,时而看看下头几个阿哥。 五阿哥小小年纪也非要入席,陈文心宠着他,跟他约法三章不许大喊大叫不许乱跑,才允许他入席。 五公主和二格格时不时逗他说话,他反倒逗得两个小姑娘咯咯直笑。 除了他以外,能够列席的大阿哥和三阿哥、四阿哥,气氛十分古怪。 就像惠妃和荣妃交好一样,大阿哥和三阿哥也一向交好。 或者说,就像荣妃依附惠妃一样,三阿哥也一向依附大阿哥。 如今的场面就有些古怪了,三阿哥板着脸不看大阿哥,倒是时不时和四阿哥说几句,聊聊他近来看的书之类的。 四阿哥倒是很坦然地把自己读书的经历告诉他,哥俩年纪相近,真正敞开心扉聊起来会比其他兄弟更加契合。 美中不足是大阿哥看着他们两兄弟和乐的模样,面色难看至极,而四阿哥顾忌着大阿哥的心情,也不能畅谈尽欢。 上首的陈文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笑道:“三阿哥和四阿哥在聊什么呢?也说给我们听听。” 话一出口惠妃和荣妃都愣了愣。 四阿哥正想起身回话,不想三阿哥抢先站了起来,他道:“回皇额娘,儿臣听说了一个故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四弟看过那个故事,我就问问他。” “哦?是什么故事?” “黄袍加身的故事。” 陈文心笑道:“三阿哥可问明白了?要是问明白了,也和额娘们说说,让大家听听故事助兴。” 三阿哥道:“这个故事说的是后周恭帝手下的一个将领,叫赵匡胤。他在军中领兵时,有一夜睡着了,他手底下的兄弟就凑到一处商量起来。” “商量什么呢?” “他们商量着要把手握兵权的赵匡胤扶上皇位,这样日后肯定少不了他们的荣华富贵。于是他们做了一件黄袍披到赵匡胤身上就簇拥他回到国都了,后周恭帝只好退位让贤。” 三阿哥说得条理清晰,言简意赅,陈文心不禁赞道:“三阿哥如今长大了,说话的气力也大了,不似小时候那么病弱,皇额娘看了真替你高兴。” 她是由衷地为三阿哥高兴,却让荣妃的脸色更加僵硬了起来。 三阿哥笑道:“这个故事还没有说完呢,皇额娘想听吗?” “想啊,你说给我们听。” 三阿哥看了大阿哥一眼。 “这个赵匡胤就是后来的宋太祖,那些原以为扶他上马就能鸡犬升天的兄弟们,后来全都被他一一铲除了。儿臣不禁想到一句话,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 “三阿哥!” 荣妃的声音几乎变了调,“三阿哥是不是喝多了?今日是中秋家宴,好端端说这么凄惨的故事做什么?” 什么狡兔死走狗烹,他不就是想暗示荣妃,一味帮着惠妃捧着大阿哥,将来未必有好结果吗? 大阿哥面色铁青,望向三阿哥的眼里充满了愤怒。 原来三阿哥是这样想的,他并不想扶持自己登上储君之位,那他想扶持谁? 是四阿哥,还是他自己? 他真是小看这个体弱多病的弟弟了。 惠妃听完三阿哥这个故事,算是完全想明白了。 原来三阿哥有这样的心思,怪不得荣妃死活不敢把他们母子那日争吵的理由告诉她。 她冷笑一声,“荣妃何必拦着三阿哥呢?三阿哥从前体弱多病鲜少在人前大声说话,他如今敢说了,怎么你这个做亲额娘的还拦着呢?” 惠妃此话一出,荣妃愣愣地看着她,就连专心吃菜的章贵人和定贵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从菜盘子里抬头出来。 荣妃万万没有想到,惠妃会当着众人的面给她没脸。 她原以为凭她们姊妹之间的感情,惠妃就算生气过几日也就好了,她到时可以慢慢解释。 想不到惠妃这样绝情。 在她的心中,到底是拿自己当妹妹,还是当一个附庸? 眼看荣妃一脸失魂落魄,三阿哥不服气地对惠妃道:“惠额娘说的是,儿臣从前身子病弱,如今越大越好了,和其他兄弟没什么两样。” 和其他兄弟没什么两样,和大阿哥,也没什么两样。 大阿哥能做的能争的,他一样能。 惠妃被他呛得无话可答,气得面色发红,又不能和一个小辈计较。 定贵人往口中送了一颗莲子,高声道:“这才刚刚入秋,怎么就有人吃大蒜了?呛得很。” 坐在她旁边的章贵人差点没笑出声。 看着三阿哥梗着脖子倔强的模样,陈文心放下了筷子,忽然感慨万分。 阿哥们终究还是长大了,这个年纪的少年郎,长得飞快。 一眨眼,好像自己就不认识了…… “故事也讲完了,三阿哥快坐下吧。本宫这里也有件事跟诸位说说。” 陈文心此言一出,众人心头皆是一惊。 她要说的,会是…… “诸位都知道,皇上临走之前,将一封密诏交给本宫保管。这封密诏里头,说的是如果皇上出征在外有个闪失,大清江山的基业继承之事。” 果然! 众人竖起耳朵,眼前的珍馐似乎都失去了吸引力,几个阿哥更是屏声敛气等着她的话。 “本宫知道,诸位都想知道密诏的内容是什么。本宫也很想知道,可是密诏既然为密诏,就不是能随随便便打开的。” “现在本宫要是为一时好奇打开私窥,将来皇上真的有个万一,这封被拆开过的密诏王公大臣们不肯认,那怎么是好?” 原本兴致勃勃的诸人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失望。 还以为陈文心会透露这密诏的内容,再不济给些暗示也好,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说法。 她真的不知道密诏内容吗? 众人半信半疑。 “也许你们会怀疑,本宫知道密诏的内容,却骗你们不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都道不敢。 “其实那份密诏并不在翊坤宫,并不在本宫手上。皇上只是把藏的地方告诉了本宫,那个地方太过隐秘,不是轻易能涉及的。” 她把这话直接说出来,任是谁也猜不到皇上会把密诏放在正大光明匾额后面,那个最为醒目,也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同时,也可以打消旁人对她、对翊坤宫的觊觎。 “如此最好了,皇上的心意,也不是我等应该揣测的。总归皇上是会回来的,到时候皇上总要公布储君人选的,咱们也不必急在一时。” 定常在笑着附和陈文心的话,说得众人醍醐灌顶。 她们急于知道密诏的内容,不就等于在诅咒皇上回不来么? 陈文心轻轻一笑,“这也就是本宫今日,要和诸位说的话。皇上在,密诏会由皇上将来亲自公布。皇上若是不在了……” 众人心都提了起来。 “那如今在宫中汲汲营营想知道密诏内容的人,本宫都将视为诅咒皇上之人。甚至本宫还要怀疑,是不是有人里通外国,谋害圣驾!” 陈文心的辞色骤然严厉起来,惠妃吓得面色惨白,冷汗直流。 只听上首的女子扶在隆起的腹部上,一字一顿道:“是谁诸位心中都有数,宫中两万侍卫皆归本宫的父亲调令,心怀不轨者,一个也逃不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包抄合围 第三百五十八章 包抄合围 陈文心难得发了一次威,收效甚好。 惠妃也不再成天往荣妃那里凑了,大阿哥也不再成天往惠妃那里凑了。 几个阿哥在阿哥所老老实实待着,卯足了劲读书。 三阿哥时常到四阿哥那一处去,四阿哥也乐意把自己那些书和他分享,哥儿俩的关系比从前亲近了许多。 与此同时,准格尔战场上再度形成紧迫之势。 皇上坐镇军中,与账下一众大将商讨应敌之策。 “阿尔尼这一败伤亡惨重,不仅长了葛尔丹的气焰,还让军中多了近万的伤兵要照顾。伤兵要吃喝要治病,对粮草的消耗实在太大了。” 三十万大军齐出,每日的粮草消耗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皇上的一双眼牢牢钉在地形图上,“咱们的粮草不多,葛尔丹的同样不多。以快打快,务必在粮草耗尽之前打败他们!” 以快打快? 准格尔的大军号称草原无敌,到了清军面前,就成了兔子。 ——打得倒还罢了,跑得倒是快! 费扬古道:“要论快,只怕快不过准格尔的大军。他们熟悉草原地形,对于骑术十分精通,躲来藏去的,就是在消耗咱们。” 费扬古是最早到准格尔战场的,他对葛尔丹的套路了解最深。 恭亲王道:“葛尔丹不是个一味猛打的无脑汉子,相反的,他能屈能伸,能躲也能战。看到单顾不多的清军时才敢应战,见着大军他就跑了。” 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高兴大格格嫁的不是一个粗鲁莽撞的野汉,也佩服葛尔丹的智计。 另一方面,作为大清的敌人和叛臣,他对这样的葛尔丹感到深深的头疼。 皇上略思忖了片刻,道:“他要跑,咱们就合围聚歼,让他跑不出五指山!” “费扬古率领十万八旗兵正面应敌,这十万兵不需要太过精锐,重在数目。” 皇上伸手一指,指在地图上显眼的一处。 “葛尔丹看见庞大的大军,一定不敢正面应敌,背面就是沙俄的边境,他只能朝左右两侧逃窜。” 裕亲王道:“那咱们就在左右两翼设精兵埋伏,让他钻入圈套之中,无路可走。” “左面是戈壁,右面是效忠大清的蒙古部落,葛尔丹会往哪边跑?” 费扬古一问,众人陷入了思索之中。 “应该是往左边跑,左边虽是不毛之地,却没有敌人。” 裕亲王出言,立刻被恭亲王反驳了,“我倒觉得他会往右边跑,葛尔丹胆大心细,他应该知道往左边跑可能要很久回不到他的老家了。相反地,往右边跑,那里水草丰美,驻守的蒙古部族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葛尔丹又不是傻子,往右边他就不怕其余的蒙古部族和清军合围他们吗?” “二哥你怎么糊涂了?喀尔喀部落是怎么做的,二哥忘了吗?” 恭亲王此言一出,就连皇上都沉默了下来。 葛尔丹气势汹汹,那些顺从大清的蒙古部族有心反抗,无力回天。 他们甚至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中立心态,为了保护自己的部落血脉,甚至不惜退让,用粮草来向葛尔丹换取部落人的生命。 这也是此战中极其令人懊恼的一个问题。 葛尔丹拖延时间想消耗清军的粮草,他自己倒不怕,粮草耗尽了就去别的部族抢。 他能抢,皇上不能抢。 那些蒙古部族的粮草,原本就多半是大清援手给友好的蒙古部族的。 “行了,你们也别吵了。” 皇上道:“让绿营和蒙八旗的士兵作为埋伏。既然你们一个觉得他会从左边突围,一个觉得会在右边,那你们就分头去堵截他好了。” “传朕旨意,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率五万蒙八旗兵为左翼,出古北口。恭亲王常宁为安北大将军,率五万绿营兵为右翼,出喜峰口,合围葛尔丹大军。” 费扬古瞧瞧觑了皇上一眼,对皇上的用意不太明白。 按说绿营这五万精兵的确骁勇,此前在平定三藩时也立过战功。 蒙八旗兵战绩平平,胜在这些士兵原本就是蒙古人,精通马术和骑射。 皇上让恭亲王和裕亲王各率一军,数量又相等,那他到底认为葛尔丹会从哪个方向突围呢? 裕亲王兄弟两个也是摸不着头脑。 皇上目光仍是深深地盯在地形图上。 帐中静默无话,都在等着皇上再度开口。 良久,皇上在那幅图上敲了敲。 “绿营押二十门新炮殿后。” 众人一下子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改良过的新炮威力巨大,是此战的不宣秘宝。 将这秘宝交给了恭亲王率领的绿营军,看来皇上也认为,葛尔丹会率军向西面突围…… 准格尔的大军之中,葛尔丹才在军帐与众将士商议军情,皱着眉头回到了大帐。 一进帐子,就听见了隐约的啜泣之声。 侍女低声安慰着大格格,“好公主,咱们别哭了。就是把眼睛哭坏了,额驸和皇上还是要打仗,您又能做什么呢?” 大格格哽咽道:“我什么都做不了,不但帮助不了大清,还成了他的帮凶!当初他假意投降之时,若不是利用了我,费扬古大将军也不会轻易被他骗了!” 葛尔丹站在那里,面色铁青。 她到底还是当自己的大清的公主,没当自己是准格尔的汗妃。 “公主当时不也是被额驸骗了么?这事怪不得您,皇上和皇贵妃也不会怨您的。” “真的不会吗?” 大格格的声音中充满了希冀。 葛尔丹正想进去,便听到那侍女说:“一定不会的,您忘了皇贵妃怎么嘱咐您的吗?叫您吃好穿好好好对待自己,战争是男人的事,您就嫁得开开心心的便是了。” 陈文心从未对她有任何要求,哪怕她选择出嫁从夫,站在葛尔丹那一边与大清为敌,陈文心也会谅解。 葛尔丹听得这话不禁愣神。 这倒像是那个女人说出的话。 他加重了脚步朝里头走去,大格格和侍女果然不说话了。 侍女朝他福身请安,大格格背对着他,似乎在拭泪。 “你出去吧。” 他自顾自扯去了外衫脱掉了靴子,仰倒在一旁铺着虎皮的长椅上。 夫妻两居于一室,却对面无话。 过了好一会儿,葛尔丹开口道:“你知道么?这回你的皇阿玛下狠心了,十万大军压境,两翼的兵力还不清楚,阿尔尼的事情当真惹怒了他。” 大格格反唇相讥,“先反叛的是你,皇阿玛并不狠心。他只是在镇压大清的判臣,消灭一个在草原上屠族的狼群!” “本汗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准格尔从来不是大清的臣子,本汗也不是你们大清的额驸!本汗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是要一统草原征战中原的!” 大格格不知哪来的勇气,朝着他讥讽道:“当初大汗带我去费扬古的大帐投降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她在大汗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充满了讽刺意味。 “大丈夫不拘小节能屈能伸,若是本汗真像你想的那般无耻,就该把你押到大军阵前去!” 他的口气恶狠狠的,不知道是被大格格激怒了,还是前线的军情实在不容乐观。 大格格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想到她身为大清公主的荣光,她又抬起了脊背。 “你就把我押去,就让天下人看看你葛尔丹是个怎样的小人。我就算在大军面前自尽,也绝不会让皇阿玛为难!” 她知道前线不仅有皇上,还有恭亲王,她的亲生阿玛。 她不能给大清丢脸,更不能给恭亲王丢脸。 那是早就想好的,如果葛尔丹真的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情,她一定会在大军面前咬舌自尽。 就让大清的军队踏过她的尸体,去打败葛尔丹的大军! 葛尔丹气得面色发红,没想到大格格会说出这样决绝的话,丝毫不顾及他是她的夫君。 他对大格格没有爱,却一直拿她当做准格尔堂堂正正的汗妃,敬重善待。 “你们大清人不是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就打算效忠你的皇阿玛一辈子吗?” 大格格冷笑道:“皇额娘说过了,信赖与敬重是相互的。皇阿玛敬重她,所以她一心为皇阿玛。而你呢?” “你欺骗了我,你利用了我。你让我在费扬古面前为你说了好话,让我成为大清的千古罪人!” 她原本可以像陈文心说的那样,不管战场的得失,安安心心做她的汗妃,过她的日子。 可惜,葛尔丹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葛尔丹一愣,“那时本汗实在是迫不得已,你也知道当时的情况……” “报!” 一声高亢的军令从账外传来,“大汗,清军正面袭来,左右翼皆有大军包抄!” 葛尔丹大步迈出,哗啦一声掀了帐门,“左右翼各是多少人?何人率军?” “各有至少五万军队,都是精兵强将。探子回禀,左翼是大清的裕亲王率领,右翼……” 那士兵朝帐中瞄了一眼,有些迟疑。 “右翼是谁,快说!” “是恭亲王。” 第三百五十九章大炮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大炮 葛尔丹率领大军朝右翼突围的消息传来时,大清的军帐之中人心大振。 “皇上英明,果然猜对了葛尔丹的心思!” 二十门新炮跟随恭亲王率领的绿营军,朝右翼包抄,此事军中是人尽皆知。 要说葛尔丹到底往左还是往右,这谁能说得清楚呢? 皇上孤注一掷让右翼押炮,万一葛尔丹朝左边跑了,那可怎么好? 现在这消息一传回来,军中人人皆赞皇上英明。 说起来皇上简直是万能的,到了南边会治理黄河水患,到了北边照样熟悉草原战役的打法。 只有皇上自己知道,他做出的决定,背后承载了多少的压力。 全军上上下下三十万将士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他不能出一丝一毫的错误,否则御驾亲征不但不能振奋军心,还会产生反作用。 他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当花瓶拖累大军的。 脑袋有些昏沉,皇上坐在军帐之中,不禁扶住了额。 底下正在欢欣讨论的将士们注意到了,费扬古忙问:“皇上怎么了?是否龙体有恙?” 皇上揉了揉太阳穴,轻轻摆了摆手。 “不妨事,朕就是这几日睡得少,有些累罢了。” 何止是睡得少? 他几乎夜夜不成眠,梦里都在想着怎么打准格尔。 “还是召吕太医来看看吧,皇上龙体要紧。” 皇上忽然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了地形图旁,“不忙,朕又想到了一事。” 他的手指在恭亲王大军所在的左翼,道:“这一处是哪个部族?倘或两军交锋打了起来,附近还会波及到哪几个部族?” 众人顺着皇上的手看去,又拿出了几幅更为详细的小图,反复对比之后,才得出了结论。 “这个地方在阿巴亥部,阿巴亥部地域广大,就算两军开战打个一天一夜,也不会涉及到旁边的部族。” 葛尔丹不管往旁边哪处逃窜,都有清军的围追堵截。 皇上道:“阿巴亥部的忠心朕是放心的,不过他们人口太少战力太弱。” 就因为这个部族人少力弱,大清每一年支援给他们的粮草,都是一笔极大的数目。 “皇上是怕他们若遭到葛尔丹的威胁,又会像此前那些蒙古部族一样,宁可把粮草让出去,也不敢抵抗?” “蒙古部族把血脉看得最为宝贵,阿巴亥部人口太少,为了不被灭族,他们不怕失去粮草。” 就算一年的粮草都被抢光了,他们可以杀马匹和牛羊来充饥,只要度过这个冬天,大清的粮食补给还会源源不断地给他们。 要想让阿巴亥部誓死守护他们的粮草,就只有一个办法。 “去把土尔扈特部的世子请来。” 土尔扈特部的世子,整个部族最后的血脉。 皇上一直好吃好喝地供养着他,此次亲征也将他带了来,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士兵到世子的帐中相请,很快,一个高大精神的年轻人大步迈入了军帐之中。 “臣请皇上圣安。” “抬起头来。” 他依言抬头,一双眼睛仍然和皇上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燃烧着熊熊火焰。 看来这两年安逸的生活,并没有让他忘记灭族的仇恨。 皇上亲自将他扶起,“朕有一项任务要交给你,恭亲王率领的左翼军要将葛尔丹一网打尽,你想不想出一份力?” “皇上要派我去相助恭亲王吗?臣愿意,非常愿意!请皇上立刻派兵给我,我现在就出发!” 他的眼睛闪耀着慑人的光芒,那是对父母亲族的思念,是对葛尔丹的痛恨。 这两年来,他做梦都想将葛尔丹食肉寝皮。 “好,朕派两百精兵送去你。” “两百?” 世子大惊失色。 两百的士兵,管什么用? 皇上接着道:“朕派两百精兵护送你,你到阿巴亥部,去见他们的族长。” “皇上要臣见他做什么?” 据他所知,阿巴亥部兵力太弱,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 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朕要你告诉他们,这一回,他们必须誓死保住他们的财帛和粮草,不能让葛尔丹抢走。葛尔丹从他们那里抢走一担粮食,那明年大清支援他们的粮食,就要少十担。” “如果他们今年过冬的粮食全被抢走了,那大清至少十年不会支援他们粮草,也绝不允许其他部族支援他们。” 世子眼前一亮,“阿巴亥部若是没有大清的支援,一年冬天就能把马匹和牛羊吃掉大半。要是十年不支援他们,整个部族就完蛋了!” 皇上是要借此威胁他们,眼前他们惧怕灭族不敢得罪葛尔丹,那么到以后,他们同样要付出灭族的代价。 孰轻孰重,阿巴亥部自会掂量。 “土尔扈特部的惨剧,朕不希望在草原上再次重演。世子若是现身说法,一定比朕派钦使去劝说更加有用。” “好,臣去!臣马上就去!” 世子欣喜若狂,只要能够让葛尔丹大败,不论做什么他都愿意。 皇上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草原的传说中,被灭族的部落最后一人,会受长生天的保佑,所向披靡,是吗?” “是!” 世子坚定地点头,“土尔扈特部所有的英灵都在天上看着,他们看着我,等我取回葛尔丹的首级祭奠他们!” “你放心,等葛尔丹的大军溃败,朕一定把他的首级交给你。让你带回土尔扈特部的领地,祭奠土尔扈特部的英灵,去建立一个新的土尔扈特部!” 得到皇上的保证,世子放心地大步迈出了军帐。 费扬古不禁赞叹,“皇上此计真是高明,再没有比土尔扈特部的世子更好的人选了。” 另有一人问道:“如果……万一阿巴亥部还是没有守住粮草,皇上真的会断绝对他们的支援吗?” 脑中一阵眩晕袭来,皇上有些疲惫,摇了摇头。 “如果他们誓死守护还是守不住,就算整个阿巴亥部只剩最后一个人,朕也会给他们土地和粮草,建立新的部族。” 就像对土尔扈特部的世子一般。 “如果他们没有拼尽全力……” 皇上咬了咬牙,“朕便是背上一个不仁不义的名声,也要他全族如丧家之犬,无地立足!” 他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 “不好,皇上的面色不对劲!快去请吕太医来!” 那一头,葛尔丹带领大军朝右边奔袭,正面迎上了恭亲王率领的大军。 千钧一发之际,葛尔丹准备趁着正面十万大军尚未合围之际,快速打败恭亲王的五万大军。 区区五万军,葛尔丹认为他们的胜算还是有的。 两军交战起来,他才发觉了不妥。 恭亲王率领的大军的确只有五万,和他先前遇到的费扬古的军队不同,这些士兵显然更为精悍。 更令他惊异的是,不仅恭亲王率领的大军严阵以待,就连阿巴亥部的军队也在全力配合。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强盛的喀尔喀部尚且不敢和他对抗,区区阿巴亥部哪来的胆量? 震惊之余,葛尔丹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像一匹真正的草原狼一样,他在这一次的交战之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与清军数次交锋,胜负皆有,阿尔尼的愚蠢偷袭甚至让他占了上风。 就算没有沙俄的支持又怎样? 大清同样国力空虚,未必耗得过他。 他只需要自保,直到清军粮草不济撤回去,他就可以休养生息,然后继续朝东部蒙古袭击。 然而这一战…… 派出去的探子很快回来了。 “禀报大汗,阿巴亥部全族武装,如临大敌。誓要与清军同仇敌忾,灭我准格尔部!” “可打探出来是为什么?” “我们偷偷抓了一个士兵回来,他说是大清的皇帝下了旨,如果阿巴亥部的粮草被咱们抢走,日后十年他们就再也得不到大清的粮草支援了!” 十年! 阿巴亥部臣服于大清,不能像以前的蒙古部族那样,在边境小城抢夺粮食混日子。 他们就只能依靠大清皇帝年年的给粮草为支援,才能平安富足地过日子。 十年断粮? 不出五年,阿巴亥部就得绝种了。 那探子又道:“听说是土尔扈特部的世子亲自前去劝说的,大汗您知道,被灭族的部落最后的血脉,是有长生天保佑的……” “住口!” 提到这个土尔扈特部的世子,准格尔气得经脉暴起。 他这一生在草原上南征北战,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没有把土尔扈特部灭干净! 留下了一个血脉,一个复仇的种子。 他愤恨道:“长生天是站在我们准格尔部这边的,所以我们所向披靡,我们是无敌的!长生天不会保佑那滴血脉,这一战,本汗就要彻底消灭土尔扈特部!” 抢不到粮食也无妨,只要他们能打败恭亲王的大军,日后照样能抢。 他慢慢地坐下,平缓了心情。 只听不远处的战场之上,轰然响起雷鸣电掣的声音。 葛尔丹霍然站起! 大帐之中沸腾了起来,“天呐,那是什么声音?!” “是大炮,清军的大炮!” 第三百六十章回去吧 第三百六十章 回去吧 毫无防备的准格尔大军被二十门新炮齐齐一轰,瞬间躺倒了一大片,血肉横飞。 草原上是不兴什么火器的,葛尔丹曾经从沙俄购进过一些火器,因为银子不足,购进的并不多。 就那么些枪支弹药,还被士兵们齐齐反对,不肯使用。 “草原上是有长生天的,枪弹的声音这样响,惊扰了神明可怎么办?” 草原的勇士习惯了快马和弓箭,拒绝着这种会发出怪响的武器。 直到这一天的来临,让他们连后悔的时间都没有了。 “轰——” 阿巴亥部的小孩子吓得瑟瑟发抖,他们的母亲紧紧地搂住他们,替他们掩着耳朵。 “额吉,我害怕。” 孩子们的童稚的脸,吓得呆呆的。 “不怕不怕,那是赶狼咧。把狼赶走了,晚上好睡觉。” 孩子们埋首在额吉的怀抱里,却没有看到,他们的额吉同样面如土色。 大炮的轰鸣,真的太可怕了。 犹如山崩地裂一般,令人恐惧和下意识地畏缩。 准格尔的士兵伤亡惨重,剩下的也纷纷逃窜,溃不成军。 葛尔丹亲自赶到前线,仍是晚了一步。 “快,让人都散开!” 他恶狠狠地抓住了传令兵的衣领。 准格尔的大旗迅速向四面八方散开,士兵们分散了开来,大炮就难以瞄准。 恭亲王在后军大帐之中,放下手中的千里目,哈哈大笑。 “打得好!本王这回回去,看二哥还笑话不笑话我!” 先帝留下的子嗣不多,这其中,皇上最信赖的是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则是常常被斥骂的那个。 他不过是性子急了些,皇上骂他,裕亲王也爱骂他,好像他还是个毛头小子一样。 他这回就要打一场漂亮的胜仗,让他们看看! “敌军散开了,上鸟枪!” 这一只鸟枪队自然不是陈文义亲率的那一支,是皇上开始看重火器之后,又扩大了范围培养出来的。 战斗力自然比不上陈文义亲自训练的队伍,面对这些手上只有弓箭的准格尔人,他们还是占尽了优势。 正在四面逃窜的马匹时不时倒下一匹,将马背上的人狠狠地摔到地上。 旁边的人看去,只看到马屁股上一个血洞汨汨地流血不止。 “清军开枪了,快跑啊!” 好不容易指挥好的队伍再度混乱了起来。 危机时刻,军帐之中走出一个女子,她一身明丽的旗装,格外地显眼。 “你满意了吗?因为你的反叛,害得你的子民死伤无数。” 那是大格格的声音。 葛尔丹烦躁地皱紧眉头,看着她道:“是我想让他们死伤吗?你看清楚,睁大眼睛看清楚!那是你的皇阿玛,还有你的亲生阿玛!” 大格格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遥遥看向敌方的阵营。 那后头带着明黄记号的成片营帐,就是她阿玛在的营帐吧? 阿玛常说,行军打仗有一种西洋玩意好用的很,叫做千里目,能够看到很远的地方。 她现在就站在这里,不知道阿玛能不能看见她? 她目光悠远,嘴里淡淡道:“阿玛是大清的忠臣,替皇阿玛剿灭叛臣,他是好样的。”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着实令葛尔丹气恼。 “你这个时候站出来,是不想活了吗?你就不怕本汗挟持你威胁恭亲王退兵?” 大格格笑了,一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 “我早就不想活了,身为大清的公主,身陷敌军的阵营,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只是在这之前,我要看到你战败,看到你像丧家之犬一样逃窜,我才能放心。” 葛尔丹真是恨不得给她一巴掌,看她纤弱的身子骨,又怕一巴掌就能把她骨头打碎。 “来人,把汗妃带回去!” 他现在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工夫理会大格格的嘲讽? “不!我不走!我巴不得死在炮火之中!” 她像是全然忘记了陈文心的叮嘱,一心求死。 看着葛尔丹对清军的杀戮,她那颗想要好好活下去的心,一点点变得冰凉。 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痛苦,她承受不来。 葛尔丹一怒之下大步朝她迈去,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 “想死?本汗成全你!” 他叫来自己的亲兵,把大格格用力一推,“给她一匹快马,送到战场上去。随便哪颗炮打中她,那里就是她的坟包了!” 大格格带着冷笑看着他,“多谢额驸。” 那亲兵不敢违抗,暂且让底下人把大格格带去取马,这才问葛尔丹,“大汗,真的要让汗妃死在战场上?她毕竟是……” 葛尔丹叹了一口气,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他在那亲兵耳边说了一阵什么,亲兵眉头一皱想要反驳,张了张嘴又不敢开口。 “是,大汗。” 他犹豫再三,还是退了下去。 大军在后退,大帐也在拔营,人潮汹涌,只有大格格一人一骑,朝着反方向而去。 一小队士兵护送这一人一骑,大格格坐在马上有些失神,目光直往前方远处看。 也不知道她死之前,能不能看自己的阿玛一眼…… 大炮的轰鸣已经停下,四周黑烟滚滚,充斥着呛人的气味。 她在其中穿行许久,竟然没有受到任何流弹的侵袭。 与此同时,恭亲王的大帐之中,一个小兵来报:“王爷,有一小队举着白旗的准格尔人过来了,还牵着一匹马,马上有个女子。” 恭亲王一愣。 女子? 他忙跑出营帐,举起千里目贴在面上,果然看见远处正有一支举着白旗的小队过来了。 那支队伍中间簇拥着一匹白马,马上有一位身着旗装的年轻女子,正翘首朝这边看来。 那是他的大格格! “命鸟枪停止射击,快放这一支小队过来!” 大格格怎么会到这里来? 恭亲王急得跺脚,目不转睛地盯着千里目里头,看到大格格坐在马上忽然朝后一看—— “你们,你们这是?” 神思不属的大格格这才发现,在她身后的准格尔士兵,手上都举着白旗。 那个葛尔丹的亲兵道:“汗妃,大汗让我们,把你安全地送回清军的大帐之中。” 为了护送大格格回去,这些骄傲的准格尔士兵一生头一回,举起白旗。 大格格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她以为葛尔丹真的要她死,没想到…… 这些押送她的人,其实是来保护她的。 她愣愣地坐在马上,想到新婚之夜,葛尔丹对她温情脉脉。 想到他说服她去见费扬古,承诺过从此休战,一心一意过草原上的日子。 他们之间,并不是没有过夫妻情分的。 “不,他不能就这样把我送走,我有话跟他说!” 那个亲兵抬起头来,“汗妃,来不及了。” 持枪拿剑的清军,已经靠近他们了。 “末将参见公主。” 领头的将士警惕着这几个举白旗的准格尔士兵,一挥手,将他们包围在了其中。 葛尔丹的亲兵道:“自古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我们是护送大清的公主回来的,请这位将军放我们离开。” 那将士一个眼色,便有手下的小兵上前,将大格格骑着的白马牵走了。 大格格坐在马上,不住地回头看,“别杀他们,看在我的份上,别杀他们!” “公主放心吧。” 牵马的小兵轻声道:“我们绿营军都是汉人,汉人最重交战的规矩,只要他们不乱来,我们绝不会杀来使的。” 大格格这才放了心,任由那小兵将马牵回了大帐之中。 “阿玛!” 恭亲王在账外等得焦急,一见到她忙迎了上来,怕她有个闪失。 “好好,胳膊腿儿都还齐全,那就好。” 连头发都没怎么乱,看来她没受什么委屈。 大格格不禁一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阿玛,我……” “好孩子,别怕,回来了就好啊。回来了就再也不回去了,阿玛护着你,说什么也不让你再回去!” 恭亲王一面安抚大格格,一面大手一挥,命人把那些准格尔的士兵押上来。 “阿玛,别杀他们,是葛尔丹让他们护送我回来的。” 恭亲王眉头一皱,下意识觉得不对,“葛尔丹怎么会这么好心,白白就让你回来了?” 大格格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在帐前骂他了,骂他为了自己的野心害得准格尔的士兵死伤无数。他恼羞成怒,就说要让我死在战场上。” “我以为我会被炮炸死,或者被流弹打死,谁知道我骑着马走了一段一点事都没有。这才发现他们在后头举着白旗……” 追赶准格尔士兵的清军,看见这一队举着白旗朝反方向来的人,自然不会去打他们。 降兵不杀,这也是汉人的规矩。 恭亲王算是听明白了。 “葛尔丹是条汉子,他知道自己这回必定要败了,不过是寻个由头把你送回来罢了。好,好个蒙古汉子!他没拿你来威胁阿玛,真叫阿玛佩服!” 他朝着账外大声一喝,“来人!将那些准格尔人放回去,他葛尔丹是条汉子,我常宁也不输他!” 第三百六十一章皇上病倒 第三百六十一章 皇上病倒 两日后,这一战大胜而归的恭亲王拔营回到后方。 他正想和自己的两个哥哥炫耀一番,顺便把大格格毫发无损回来的消息告诉他们,却见军中一片愁云惨雾。 “本王大胜而归,你们怎么这幅模样?” 他随手抓来一个参将询问,那人面色难看,好容易才挤出一个笑脸,“王爷大胜而归自然是好事,只是……” 恭亲王暴脾气上头,“只是什么,快说!” “皇上他……病倒了。” 皇上躺在大帐之中,身上盖着厚厚的狐皮,额头上一阵阵地冒冷汗。 自他五岁得过天花之后,几乎就再也没有得过什么病,这种生病的感觉,对他而言格外陌生。 浑身乏力,四肢像是被人抽空了一样。 他御驾亲征,是来前线振奋军心的。 怎么能反倒成为别人的拖累? 他很想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却没有半点力气。 病来如山倒,区区两三日,他竟真的倒下了。 大帐哗啦一响,恭亲王带着一身风尘仆仆赶了进来,“皇兄!” 他若不是亲眼看见,皇上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怎么也不敢想象士兵们说的是真的。 “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一旁的吕宗叹了一口气,“皇上得了一种怪病,不仅是皇上,军中这两三日又不少士兵都得了。下官实在查不出这是什么病,正在翻阅医术尝试各种方法。” 煎药,扎针,乃至是拔罐都尝试过了,在那些患病的士兵身上一点效果都没有。 吕宗束手无策,只能给皇上喝些祛风散邪的药,拖了这几日,越来越严重。 “可曾报过京中了?” 吕宗治不好的病,未必就没有人能治得好。 “京中太医众多,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还有民间,说不定民间有偏方可以治疗也未可知。” 吕宗道:“已经命人快马加鞭回报京中了,相信很快就会有信传回来。” 他那张粗黑的脸,比起恭亲王离开的时候,显得更加黑了。 丑了大半辈子,全靠医术了得才能在太医院有一席之地。 要是皇上在他手上有个好歹,那他就晚节不保了…… “常宁。” 病床之上,皇上从厚重的狐皮之下伸出手来,恭亲王连忙赶上去握住他的手。 好冰! 初秋季节,他盖得这样厚实,却两手冰凉。 恭亲王心中酸涩,低声应道:“皇兄,我在这呢。我打了大胜仗回来,你知道了吗?” 皇上苍白一笑,正要说什么,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皇上!” 众人围了上来,皇上咳得面色发紫,连连摆手。 “吕宗在这伺候,你们都出去吧……” 他不想让自己的兄弟和臣子,看到他这副模样。 恭亲王还要说什么,衣裳被人扯了一下,“你刚从前线回来,快回去换身衣裳吧。” 他一转头,看到裕亲王冲他摇了摇头。 他只得出了大帐。 “二哥,你拉我做什么?皇上都那样了,咱们出来做什么?” “那你在里头能做什么?” 裕亲王瞥他一眼,“说得好像你会行医治病似的,你没看出来,皇上不想让咱们看见他这副模样吗?” 恭亲王总算想明白了。 皇上天子,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一向身强力壮,哪里受得了这个呢? 不仅是受不了病痛,更是受不了旁人的目光。 他御驾亲征离京千里,是来打葛尔丹的,没想到还没见着葛尔丹,他自己就先倒下了…… “皇上那边咱们着急也没用,该打仗打仗,该休养休养。我知道你这次出征大胜,详细什么情形,你再跟我好好说说。” 裕亲王拍了拍他的背,只见一个女子的身影走上前来。 “二伯。” 女子一福身,抬起头来,竟是远嫁准格尔的大格格。 裕亲王一时愣在了那里。 “好你个常宁,怎么不声不响把大姑娘抢回来的?也不吱一声!” 裕亲王大喜过望,打量了大格格一番,见她衣饰华丽行动自如,想来并没有受委屈。 大格格笑道:“二伯别怪我阿玛,他想给您和皇阿玛一个惊喜,没想到……” 她朝大帐之内探了探,“我能进去看看皇阿玛吗?” 她听到先前裕亲王赶恭亲王出来的话了,不敢确定自己现在能不能进去。 裕亲王道:“快进去吧,你皇阿玛看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一定很高兴。这一高兴呐,说不定病就好了!” 裕亲王说的夸张,但众人都附和着他的吉利话。 不管怎么样,但愿皇上能好起来。 大格格进了大帐,裕亲王一下就拉下了脸来。 “胡闹!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报?还有什么没报的,快快说来!” …… 皇上在前线骤然得病的消息传回京中,引发了一阵恐慌。 乾清宫大殿之上,众臣如同一团没头苍蝇,说什么都有。 “诸位静一静,听本官一言。” 陈希亥道:“当务之急是派遣太医赶往前线,和吕宗一同为皇上诊治。依你们看哪几位太医去方好?” “太医院里还有哪位太医比吕宗好?皇上这些年走南闯北,从来没有离过他。路上但凡有什么小病小恙,他都治得好,这回怎么就治不好了?” 连吕宗都束手无策的病症,还有哪位太医敢接手? 这一去要是皇上不治而亡,他们岂不是赶去陪葬吗? 纳兰明珠眉毛一挑,“诸位太医倒是说句话啊!你们不说,就让其他大人举荐!” 呸,这个不要脸的老狐狸! 朝中有和太医交好的臣子,自然不会举荐他们去送死。 和太医交恶的倒是可以举荐他们陷害他们…… 可惜并没有谁和太医交恶。 他们家中亲眷但凡有个小病,求着这些太医还来不及呢,谁敢跟他们交恶呢? 一时又是一片沉默。 陈希亥朝底下扫视了一眼,“既然诸位太医都默认想去前线,那除了瓜太医带着副手在宫中为皇贵妃安胎,其余的都去!” 都去? 一时间太医们叫苦连天。 “下官年老多病,只怕还没到前线,一把老骨头就累死在半道上了,下官万万不能去啊!” “下官也不能去啊!下官的医术差吕院判太多了,去了也没有用!” “下官就更没用了,去了只能浪费军粮,多添一双筷子!” 都到这个时候了,一个个争着抢着喊自己没用,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有人道:“既然太医们都不行,不如在民间张贴榜文,召集民间方士去吧?” 又有人道:“不妥!这样一来,岂不是全天下都知道皇上得了重病?” 陈希亥道:“民间张贴榜文是要的,不过不能说是治皇上的病。军中不是也有其他士兵患病吗?就说是去军中治疗的。” 早有禀笔的翰林退下去写榜文,陈希亥待要说什么,只听殿外跑进来一个眼熟的太监。 “奴才奉皇贵妃娘娘之命,前来宣旨。” 竟是小桌子。 “传皇贵妃娘娘懿旨,即刻将皇上的病状写成文书,在京中搜寻洋人,治疗皇上此病。” 这一道旨意宣读下去,百官哗然。 “不让太医去看诊,也不让民间方士去治病,找洋人做什么?” “洋人知道什么?洋人还能比吕太医的医术更高明吗?” “就是,这皇贵妃娘娘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小桌子咳了一声,又抬起眼皮一扫,他是内宫中除了李德全以外最得脸的太监,自有一番威严。 “诸位大人请慎言!皇贵妃娘娘既然这样说,必有其用意。娘娘说了,此事宜早不宜迟,还请陈老大人、纳兰大人,即刻传旨去办!” 百官不敢再妄自议论,纳兰明珠听这道旨意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看着陈希亥。 陈希亥面无表情,“就照着皇贵妃的旨意去办,越快越好!” 没想到陈希亥如此果决,连商量的时间都不给,就直接下了命令。 有人鼓足勇气喊道:“陈大人,你不能因为皇贵妃是你的嫡亲女儿,就这样相信她的话!皇贵妃深居后宫懂什么?要是皇上有个万一,她能负责吗?” 陈希亥一眼扫去,“大人还请慎言,皇贵妃也是你能轻易非议的?” 又朗声对朝臣道:“皇贵妃她自在闺中就是个有主意的人,她聪明灵慧,和其他女子都不同。否则皇上也不会让她教授阿哥们算学,谁再敢说皇贵妃身居后宫懂什么这种大逆不道之言,本官就不客气了。” 他看起来还是一副斯文书生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却叫人战栗。 方才对这道懿旨议论纷纷之人,不约而同闭上了嘴。 有什么办法? 皇上走的时候把朝政托付给了陈希亥和纳兰明珠,纳兰明珠这个老狐狸,从前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现在好了,直接倒向陈家扶都扶不起来了。 陈希亥说着,正了正顶上的顶戴花翎。 “请纳兰大人在此主持,务必将皇贵妃的旨意妥善安置下去。” “陈兄,你去做什么?” “本官亲自去见皇贵妃,一定会给诸位一个合理的交代。” 第三百六十二章专找洋人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专找洋人 陈文心听闻皇上在前线染病的消息之后,就一直坐立不安。 再细细询问了皇上的病症,才慢慢地有了头绪。 “你再说一遍,吕太医是怎么说皇上的病症的?” 传信的士兵身在军营,虽没看见皇上的样儿,但是其他染病的士兵是什么模样,他记得更加清楚。 “回皇贵妃娘娘,是面色苍白,嘴唇发紫,冷汗直流,四肢无力。身体一阵冷一阵热,时不时恶心呕吐。” 陈文心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种病症,不就是后世所说的打摆子吗? 也就是疟疾。 这么寻常的病症,为什么吕宗诊不出来? 她当即叫了几个太医到翊坤宫问话,这才发现,竟然没有一个太医知道疟疾这个词。 她又让士兵将那病症细细描述了一回,众位太医还是一头雾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细想,忽然想了起来,疟疾这种病症,似乎就是在清朝时期传入并且大范围扩散的。 这是一种通过蚊虫叮咬传播的疾病,在中原地区鲜少有。 但是这个时代,西洋应该已经有治疗疟疾的药了…… 她当下下旨,让小桌子去乾清宫告诉诸位大臣,要在洋人里头寻找治病的人。 大清自视为天朝上国,看不起洋人的枪炮,更看不起洋人的医药。 让他们去找洋人治皇上的病,势必会引起非议。 她知道这道旨意或许显得很荒诞,但她没有办法。 皇上的性命要紧。 小桌子从外间赶了进来,“主子,陈老大人求见。” “快请。” 这还是陈希亥头一次,主动到后宫来求见她。 陈希亥步伐匆匆从外头赶进来,一见面先行大礼,小桌子眼疾手快地在他跪下去前搀了起来。 “父亲快别多礼了,先把当务之急解决了才是。” 陈文心坐在上首,捧着浑圆的肚子,面上尽是焦急之色。 陈希亥也不拘礼了,在一旁坐了下来,“娘娘为什么让人在洋人里头寻找治疗皇上病症的方法?朝中大臣们皆不可置信,老臣来问清楚,也好给他们一个交代。” “根据士兵传回的消息,皇上得的这种病叫做疟疾。这种病会通过蚊虫叮咬传染,所以不仅是皇上,其他士兵也有得这种病的。” “疟疾?” 陈希亥道:“老臣从未听过这种病,娘娘是怎么知道的?” 陈文心有些急躁,她自然不能跟陈希亥说后世如何如何,只好编了一个谎言。 “我和皇上南巡的时候遇见过一个西洋商人,他用药治好了一个得这种病的人,我才知道这病是什么的。但是那种药到底叫什么我并不知道,所以现在只能在洋人里头找找,既然有一个洋人知道,肯定还有别的洋人知道!” 陈文心说的万分笃定,陈希亥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就依皇贵妃娘娘的意思。” “不过太医还是要派的,军中传染此病的不仅是皇上一个,多几个太医能够稍稍控制一下病情也是好的。” 陈希亥略思忖了片刻,“朝中正在商议此事,听说吕宗都治不了这病,哪还有太医敢去?” 陈文心哼了一声。 “管他们敢不敢去,父亲只看着医术好又年轻体健的那些太医,把他们派去。便说是我的意思也使得,这种时候,由不得他们惜命!” 皇上还生死未卜,这些人就担心起自己的命来了,真是令人深恶。 “你只管好好养胎,眼看不出一个月就要临盆了,朝中之事,有为父在。” 陈希亥不禁心疼这个闺女,皇上若是在京中,她现在是最养尊处优的时候才是。 可惜皇上身在前线还患了重病,让她在这里既要为皇上担忧,又要顾着京中的情形。 陈文心摇了摇头,“父亲,我若是不插手,今日朝上就为派遣太医前去一事,还要争吵多久?您毕竟在朝为官,很多事明知该如何决议也不能独断专行。” “而我就不同了,我执掌凤印,一道旨意下去他们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我实在没有工夫让他们再拖延下去了,再拖延,皇上他……” 陈文心说的有道理,陈希亥手握大权,深受皇上器重,即便如此,他也只是一个臣子罢了。 朝中大臣各有阵营,各怀异心,想靠他和纳兰明珠两个,很难完全把控。 与其争执议论决定不下,不如让陈文心一道旨意下去,快刀斩乱麻。 她到底是皇贵妃,是皇上托付密诏之人,也是现在宫中地位最尊贵的人。 “好好,你别着急。为父知道了,你放心,一定很快就能找到知道内情的洋人。” 京中的洋人不少,要是他们不知道,就往更远的地方去找。 陈文心疲倦地揉了揉额角,“皇上这一病,只怕朝中有异心之人会有动作,父亲千万小心。” 那些满洲老臣不满陈希亥和纳兰明珠已久,皇上这一病,只怕他们趁机挑事。 佟国维虽在前线,朝中还有他的旧部。 还有索额图等被皇上罢黜在家的…… “现在只能盼着,皇上的病能够快些好起来。” …… 自皇上病了之后,陈文心同样不思饮食,恨不得亲自赶往前线去照顾皇上。 白露为此头疼得厉害,严格来说,这是陈文心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不思饮食。 她从前可是最爱吃的。 白露为此特意去摆脱了瓜太医,请他把药膳做得好看一些,别叫人一见就没胃口。 瓜太医道:“皇贵妃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关我的药膳什么事?” 他的药膳哪里就丑了? 等他接连几日给陈文心把脉之后才发觉,她的身体状况的确差了许多。 一个歪在榻上目光放空,一个坐在杌子上眉头紧皱。 白露从殿外走进来,叹了一口气。 瓜太医皱眉眉头放开了手,“皇贵妃娘娘近日是否不思饮食,夜间走困,神思倦怠?” 陈文心愣愣得没有反应,白露替她应道:“是,我们主子就是这样。瓜太医,你瞧这该喝什么汤药才好?” 瓜太医摇了摇头,“这喝什么汤药都不好。” 怀着身孕的妇人,岂是说喝汤药就喝汤药的,也不怕伤了胎儿? 他是治妇婴之病的,心病该怎么治,他还真不知道。 只能偷偷知会白露,“好好看着皇贵妃娘娘,多劝她吃饭,让小厨房做些可口开胃的小菜。睡前可以喝些温热的牛乳,或许会好眠些。” 白露一一记下。 于是翊坤宫的日常,从白露白霜轮流喊陈文心八点起床开始,变成了轮流劝她睡觉。 “主子,这才几点啊?皇上早朝也不带这么早的,快躺下睡吧。” 白露夜里就歇在她床下的脚踏上,一听见她翻身的声音,就迷迷糊糊地起来查看。 陈文心发丝微乱,忡愣道:“我梦见皇上了。” 白露一下从迷糊中醒了过来,慢慢地坐在她床边,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 “主子梦见什么了?” 说着给她递了一杯茶水。 临睡前茶壶是放在温箱里的,这会儿温度正好,陈文心慢慢地喝了一口。 她面上还有些惊慌的神色,“梦见皇上脸色惨白,躺在一堆血肉模糊的尸体里。瘦得只剩骨头了,像佟贵妃快驾薨那时的模样。” “皇上身强力壮的,怎么会那样?何况咱们的大军打赢了,皇上是不会躺在尸堆里头的。” 白露迅速地一一反驳,生怕陈文心以为这是皇上给她托梦。 陈文心一听有理,慢慢地又躺了下去。 她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问白露,“你说,要是皇上真的有个好歹,我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旁人从皇上亲征之前就在考虑了,而陈文心这才开始想到。 这是她头一回感觉到,皇上也是个凡人,他也真的可能会死。 白露想了想,觉得此时讨论这个话题并不妥当。 自家主子和皇上感情深厚,若是皇上驾崩,她不知道多伤心! 可是这个话题不谈,等那一天真的到了,再想或许就晚了…… 她思忖了片刻,道:“自然是,下旨命大军迎回皇上,再取出皇上的密诏,让新君即位,以安天下民心。” 白露说得很客观,这也是通常应该做的顺序。 这件事原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陈文心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真到了那个地步,你说,他们会听密诏的吗?” 白露道:“所以主子要早些准备着,万一皇上在密诏里留的人选不是四阿哥……” 陈文心迅速地看了她一眼。 “这种话别再提了,不管皇上留的人选是谁,我都会尊重皇上的意愿。” 白露抿了抿唇,“奴婢失言了。” 她也是一心为陈文心好,陈文心当然明白。 她握住了白露的手,“你放心罢,皇上是不会亏待我的。” 她忽然来了精神。 “如果皇上真的……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我要帮皇上完成!” “什么事?” “踏平准格尔!” 第三百六十三章德妃之威 第三百六十三章 德妃之威 隐约得知陈文心身子不适,宫中的气氛就更加人人自危了。 翊坤宫众人是进不去的,于是一个个都改投门户,到永和宫去骚扰德妃和章贵人。 惠妃心里突突的,得知皇上生病,早就做好了圣驾殡天的准备。 看着大阿哥没日没夜地发奋苦读,她是又欣慰又担忧,怕他熬坏了身子,也怕他—— 比不过四阿哥。 要论天资聪颖,她不得不承认,四阿哥比大阿哥更加聪明。 大阿哥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要是有四阿哥一半强,她也就放心了。 翊坤宫那边传出消息,皇贵妃担忧皇上过甚,身子有些不适。 这就让她更加着急了。 此时她才发觉,自己在后宫中已是孤立无援,连一个能够商量的人都没有。 也不知道荣妃现在在做什么,是否和她一样的心肠? 想到荣妃,惠妃不自觉地眉头一皱。 做了这十来年的姐妹了,一朝分道扬镳,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三阿哥和四阿哥走得越来越近,现在大阿哥和她,母子两个是一样的境地。 一样的孤立无援。 她忽然分外想念有荣妃在她身边帮衬的日子。 殿门外,宫女的脚步声急促而轻快。 “主子,荣妃娘娘在宫外求见。” 惠妃顿时眼前一亮。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快请进来吧!” 她伸手整了整鬓发,又坐端正了,等着荣妃进来。 “请惠妃姐姐金安。” 荣妃一进来,行了一个大礼,把惠妃吓了一跳。 “快起来,你我同在妃位,岂可行这样的大礼?” 宫女连忙把荣妃扶起来,荣妃抬起头来,面色凄惶。 “怕姐姐还在生我的气,所以不敢不行大礼。” 惠妃叫她说得有些羞窘,要说那件事情,是三阿哥的孩子心性在作怪,荣妃也不是有意的。 反倒是她自己,当着众人的面在翊坤宫的中秋家宴上,给了荣妃没脸。 现在荣妃亲自上门请罪,她有再大的气也消了。 “哪里真就生你的气了?你也知道,我这颗心都系在大阿哥身上,那时候急糊涂了,后来就后悔了,妹妹莫要见怪。” “我怎么会怪姐姐呢?” 荣妃淡淡一笑,心里清楚明白得很。 惠妃要是真的后悔了,也不会等她上门求和才说这话。 若是她不上门求和,或许惠妃就不会后悔了吧? 可她不得不来。 大阿哥始终是皇上的长子,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人选的人。 她和惠妃闹翻之后,看到三阿哥上进的模样,还安慰自己,总归皇上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这件事暂且不急。 皇上得了怪病之消息一传回来,她就坐不住了。 要是圣驾真的驾崩了,大阿哥继位成为新君,那她在惠妃眼中,岂不是头一个要铲除的背叛之人么? 她死不足惜,三阿哥却不能受她的拖累。 她思忖再三,还是决定亲自来长春宫,主动向惠妃求和。 这个时候的惠妃孤立无援,想来也不会拒绝她的好意。 两人对坐携手而谈,言语亲热,仿佛冰释前嫌。 其实彼此心中都有一把算盘。 笑容里头藏着的警惕,已经回不到最初的姐妹情深。 叙了一番姐妹情之后,两人重新达成了默契。 荣妃会支持大阿哥,而大阿哥一旦上位,也要厚待三阿哥。 惠妃嘴上满口应承,心里想的却是,以三阿哥现在对四阿哥的亲厚,大阿哥未必还会照顾这个三弟。 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先把荣妃稳住再说。 惠妃道:“也不知道翊坤宫那位现在怎么样了?到底身子有无大碍。” 皇上病了,她再病了,那可就没有掌事的人了。 荣妃道:“翊坤宫宫禁森森,你我肯定是进不去的,倒不如去永和宫瞧瞧。” 永和宫,正殿住着德妃,西配殿住着章贵人,东配殿新搬进去一个曾常在。 德妃是协理后宫之人,章贵人和陈文心最聊得来,曾常在和陈家有姻亲关系。 如果她们都不知道什么情况的话,那就真的没人知道了。 惠妃和荣妃去的时候,带着一脸不尴尬的笑容,问起陈文心的身体状况。 章贵人打马虎眼,“二位娘娘别问我了,这翊坤宫你们进不去,嫔妾也进不去啊!” “皇贵妃同你要好,你总知道些什么吧?本宫也就是关心关心皇贵妃的身子,这不是龙胎要紧么?” 章贵人恨不得翻一个白眼。 要关心皇贵妃上翊坤宫关心去,找她来做什么? 明着说是关心,实际上就是想打探消息,不敢去翊坤宫打探,只好到她们永和宫来。 她敷衍道:“嫔妾实在不知道,皇贵妃娘娘有什么事,也不会跟嫔妾这样笨拙的人说呀。倒是德妃娘娘如今协理后宫,兴许她是见过皇贵妃的,二位娘娘去问问德妃娘娘吧。” 惠妃和荣妃在西配殿吃了一个软钉子,看着永和宫的正殿,寻思着要不要进去。 “德妃如今协理后宫,未必还将你我放在眼里,要是不给咱们脸面,那就难堪了。” 惠妃有些犹豫,荣妃道:“那不如咱们去东配殿?” 曾常在那里也许会有收获。 惠妃想了想,摇了摇头。 “要是曾常在那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咱们在永和宫三处都跑遍了,岂不惹人笑话?” 她咬了咬牙,“还是得见德妃。” 以卑者身份去求见德妃,这对她们二位而言是一件难堪的事。 德妃出身卑贱,一直是居于她们两之下的,便是当年荣妃与她同在嫔位,也是荣妃处处占先。 这下倒好,风水轮流转,德妃攀附上一个陈文心,现在协理后宫,风光无限。 荣妃笑了笑,“都听姐姐的。” 二人进了永和宫的正殿,宫女端上茶来,说是德妃正在见内务府总管,让她们稍等片刻。 惠妃的神情有些尴尬,“是我们来得不巧了。” 德妃的大宫女只是笑笑,“二位娘娘请喝茶。” 等了有一刻钟,那宫女又回来了,道:“我们主子请二位娘娘暖阁里去。” 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惠妃和荣妃依言跟着她去,果然迎面撞上了内务府总管。 二人对视一眼。 原来德妃是真的在忙。 “二位姐姐来了,快请坐。” 德妃微笑着让座让茶,“适才听闻二位往西配殿去了,我也没理论,以为你们找章贵人有什么话说呢。” 进了永和宫不跟主位娘娘打声招呼,直接先去见了章贵人,的确是件失礼的事。 惠妃和荣妃都着急得有些糊涂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 惠妃的面色越发尴尬起来,还是荣妃先开了口,“我们就是来看德妃妹妹的,只是适才进来瞧见西配殿那边,想着许久没见章贵人了,也该去瞧瞧她。” 这个借口找得并不高明,德妃也不拆穿,只是笑了笑。 “看到二位姐姐又和好如初,真是替你们高兴。” 德妃的话看起来温吞和气,实则绵里藏针,又拿她们先前的龃龉来说事。 这下两人面色都尴尬了起来。 荣妃又道:“是我惹惠妃姐姐不高兴了,现在都好了,都是宫中姊妹,哪有什么隔夜仇呢。” 她在德妃面前低声下去地解释这些,已经将自己的身段放得不能再低了。 德妃也不开口,惠妃也不能一直让荣妃来说,她只好主动开口搭讪,“方才瞧见内务府的人出去,妹妹这里果然很忙。” “也不忙,皇上不在宫中,左右不过几位姊妹宫里的事,费不了多少精力。” 日常的吃穿用度都是有一定的例数的,她这边看一眼就是,连翊坤宫都不必送去。 有什么超乎平常的事情她再处置,实在处置不了的,再让人送去翊坤宫让陈文心定夺。 荣妃忙搭上话头,“那皇贵妃娘娘宫里的事,大约是最费神的吧?皇贵妃娘娘身份贵重,腹中龙胎又很快就要临盆了。” 德妃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 这么快就进入正题了,是有多希望陈文心出事啊? 她答道:“要说皇贵妃娘娘那里,自然是宫中最重要的事情。临盆的一应物品和稳婆、太医甚至是奶娘都准备好了,也没什么可费神的。” 怎么会没什么可费神的? “听闻皇贵妃娘娘身子不适,莫不是龙胎有什么不妥吧?” 德妃皱了皱眉头,“好端端的,谁在宫里传这种谣言?怀孕的妇人一时恶心呕吐,一时夜里走困,这都是寻常事,谁敢这样造谣?” 她话语凌厉,一改先前温吞和气的模样。 中秋夜宴上被陈文心一番威胁吓着的惠妃和荣妃,一瞬间又在德妃身上看到了这种阴冷的杀气。 真是反了,反了。 怎么这后宫里性子最温和、最与他人为善的两个人,现在变得最凶悍? 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陈文心倒罢了,好歹是皇贵妃,德妃这个出身低微若此的,也敢对她们这样不客气? 她就不怕皇上有个万一,大阿哥登上皇位,那时她们再来寻她晦气? 惠妃心中暗暗发狠,看你靠着陈文心,还能威风几时! 第三百六十四章走方郎中 第三百六十四章 走方郎中 陈希亥命人在宫外挖地三尺地找洋人,情况并不如陈文心预料得那么乐观。 那些洋人听过了病症之后,要不就是表示自己从未见过,要不就是表示自己见过,但是不知道要用什么药来治疗。 只要有人见过,那也不算一无所获。 派出去寻找的人更多了,从京城一直向南边扩散,南方各州府也都张贴了布告寻找知情的洋人。 自然,布告上面没有直说是要救皇上,只是说军中有此疫情。 旅居大清的洋人原就不多,基本上都在京城和广东一带,其他州府寥寥无几。 这番搜寻,似乎并不能见到效果。 反倒是有许多江湖游医、走方郎中看到布告,称自己有药能救此疾。 这些人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前线,一到前线就看到吕宗那张黑脸,经过这些日子的不眠不休更加漆黑如炭。 把走方郎中们吓了一跳。 “诸位,实不相瞒,感染此疫的不仅是军中士兵,还有一位贵人。倘若你们之中有谁能救这位贵人,我吕某人敢说,阁下这辈子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走方郎中们听他口气甚大,纷纷交头接耳,又问带他们进来的士兵。 “这是何人?好大的口气!封侯拜相都来了!” 他们不过就是来骗几顿饭吃的,哪里有那么大的野心? 士兵面无表情,“这位是太医院院判吕大人。” 一听太医院院判的名头,大半的走方郎中开始往后瑟缩了。 他们原以为只是随便给士兵吃吃药,哪里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官亲自来见他们? 看来这是玩真的,要想小命得保,还是早些退缩好了。 吕宗失望地一摆手,大半的走方郎中被带了下去,只剩下三五个还坚挺地站在原地。 “看来诸位一定是有真才实学的了,那就快请把药拿出来,让本官和诸位太医快些检验!” 他身后一众太医走了上来,仿佛是不吃不喝好几天,个个面色黧黑。 目光呆直地落在他们的破药袋上,两眼放光。 走方郎中们下意识捂紧药袋,面面相觑,最后齐齐跪下大呼。 “官老爷饶命啊,草民再也不敢了!” 这几个是胆子大的,被吕宗说的封侯拜相蒙了心,想要博上一博。 说不定他们胡乱给人吃几颗药,人家自己就好了呢? 没想到吕宗他们这样谨慎,好几个太医一起验药,那不就没戏唱了吗? 只好跪地求饶。 气得大喝一声,“把这几个骗子拉下去做苦役,别轻易放过他们!” 他们在这里急得焦头烂额,看着皇上的身子一天天衰落下去却束手无策,竟然还有骗子来涮他们玩? “呸!要不是老子现在没空,早收拾他们一顿了!” 吕宗气得骂人,身后那一众太医早就听得习惯了。 这些日子他们没日没夜翻查医书,查到有可能有效的病方就立刻配药,再找同样染病的士兵进行尝试。 一遍遍机械地重复,却完全没有效果。 陈文心从京中传来的信说,这是一种通过蚊虫叮咬传播的疾病,西洋对此病已有研究,京中正在大肆搜索洋人,以求知道治愈之药的人。 吕宗起先还半信半疑,及至秋风一阵阵刮起,营地的蚊虫渐渐销声匿迹,这怪病终于不再扩散范围。 吕宗这才相信了她的话。 不管陈文心是如何知道关于此病的事,既然她知道并且正在搜寻,那就不算没有希望。 病床上,皇上召裕亲王等在床前见驾。 他艰难地一手撑在床上,慢慢直起身子,恭亲王见状忙上前扶他。 “皇兄,你有什么话就躺着说吧,我们听得见。” 皇上摆了摆手,示意他将自己扶正。 “葛尔丹现在还有多少人,逃到哪里去了?” 即便在病中,他的心思仍然全在战事上。 费扬古禀道:“恭亲王那一战大胜之后,葛尔丹向左后方逃窜,现在残余部将不过数万。已经全数撤回老家了。” 皇上点了点头,“除恶务尽,静恪公主已经回来了,这一回不管葛尔丹说什么,务必乘胜追击,要让他再不敢兴兵作乱。” 费扬古看了恭亲王和裕亲王一眼,犹豫道:“皇上,如今军中感染疟疾的士兵有近一万。染病的士兵需要修整,还需要人照顾。此刻再兴兵,未免……” 皇上一着急,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吕宗连忙上前给他抚平气喘。 “不是说疫情已经得到控制了吗?除去死伤的士兵,咱们还有二十多万的大军,难道打不赢他葛尔丹?” 费扬古嚅嗫着不敢张口。 他要怎样告诉皇上,现在军中疫情使得人心惶惶,尤其是皇上都重病不起,更让军中失去士气。 皇上看着他犹豫的面容,似乎明白了什么。 “即日送朕回京吧,朕御驾亲征,是来鼓舞士气的,而不是反倒让士兵们士气低落。” 他继续留在前线,只会成为众人的负担。 不仅在调配兵力的时候,要留下很大一部分兵力来保护他,还会让前方作战的将士畏首畏尾。 这种成为旁人负担的感觉,他也是第一次尝到。 如果他的病真的治不好了,那他就算死,也想回到京城再看一眼。 看一眼他心心念念的,念念不忘的…… “不成。” 吕宗阻止道:“皇上现在身子虚弱,万万不可长途跋涉,会加重病情!” 皇上显得很不耐烦,瞪了他一眼。 “难道朕在这里待着,病情就不会加重了?” 吕宗也不是头一回被皇上骂了,皇上身体健康的时候他还会怕,现在皇上这副样子,他更加豁出去了。 “待在这里静静休养,臣虽治不好此疾,也能替皇上控制病情。此去到京城长途跋涉颠簸异常,臣还怎么控制?!” 这是吕宗头一回敢跟皇上顶嘴。 裕亲王见状不好忙安抚皇上,费扬古则顺势把吕宗拉了出去,这才平息一场盛怒。 “吕太医,你也好好跟皇上说,哪能这样顶嘴?” 费扬古劝了他一句,吕宗大叹道:“不这样皇上能听吗?他是心思都扑在战事上。下官可就是个太医,不知道什么为国为民,只知道治好皇上的病!” 费扬古也叹了一口气。 他也知道这些日子,吕宗有多不容易。 晚来的那些太医都熬得个个没了人样,吕宗是一开始就在皇上身边的,他的压力更大。 也难怪,近来他总是脾气失控,动辄骂人。 那些走方郎中,到现在还被拘在底下做苦役,照顾那些患病的士兵呢。 “也是,皇上现在这样子,也得有个硬气的太医劝他,否则……” 费扬古抬起头来,眼底流转着晦暗的光。 否则,只怕他们真的要做好,扶皇上灵柩回京的准备了。 大帐之中,裕亲王和恭亲王陪着皇上,兄弟三人说起了贴己话。 “朕知道自己这场病,怕是很难好了。御驾亲征之前,朕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没想到朕不是死在准格尔的铁蹄下,而是死在小小蚊虫的口中。” 裕亲王道:“皇上切莫如此自暴自弃,还记得皇上小的时候吗?得了天花,太医都说好不了了,太皇太后急得成日掉眼泪。最后还不是好了?” 那个时候的皇上,还只是先帝的四阿哥。 及至后来能够登上皇位,也和他熬过了天花、身强体健有关系。 大清有一个先帝病弱早夭,决不能再有一个。 “是啊,皇兄自有神佛庇佑。皇贵妃不是说了吗?已经在找洋人了,便是挖地三尺也会找出来。” 皇上摇了摇头。 “京中的事宜朕早就留下了密诏,一旦朕驾崩,你们身为皇族亲贵,一定要遵皇贵妃的旨意行事。准格尔这一头也决不能放松警惕,命费扬古继续追击。” 他提到了留在陈文心那里的密诏,恭亲王不禁想问问皇上到底属意谁为储君。 想了想,现在问这话未免太不吉利了,还是咽了回去。 裕亲王似乎也想问,这一回,反倒是他在恭亲王之前开口了。 “皇上把密诏留给皇贵妃一人,难道就不怕皇贵妃她……” 他毕竟是皇上的兄长,担心皇上为美色所迷,像先帝一样过分宠爱董鄂妃造成祸事。 皇上轻声一笑,“皇贵妃膝下养的五阿哥聪明伶俐,她腹中的孩儿不论像朕还是像她,都差不到哪里去。就算她不尊朕的旨意要立她膝下的孩子为新君,朕也能放心。” 此话一出,裕亲王和恭亲王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们错了,看来皇上对陈文心,比先帝对董鄂妃更加…… 至少先帝不会把江山交给董鄂妃胡闹。 “不过……” 皇上笑道:“你们放心吧,她是不会为了一己私利篡改朕的密诏的。她不是这种,将权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 “况且,朕的密诏之中,本就有册立她为皇后的旨意。” 这下他们兄弟两明白了。 陈文心已经是皇贵妃,一旦皇上驾崩,被册立为皇后的她在新君即位之后,便是母后皇太后。 皇上是费尽了心思,无论如何都要在自己身后—— 给她一生无忧,和一世荣宠。 第三百六十五章请命 第三百六十五章 请命 前线的走方郎中都是骗子,太医派了一大堆去也无用,京中也寻不到知情的洋人。 朝堂大乱,人心不稳。 不知是何时开始,有人叫嚣着要让陈文心把密诏拿出,以免皇上真的驾崩了,措手不及。 起初不过是一两人私底下瞧瞧商议,时间一日复一日地过去,这道声音越来越强了。 这一日乾清宫的早朝,照样是一片愁云惨雾。 陈希亥一向来得早,出于某种政治敏感,他不仅每日主持早朝,还要在早朝前后巡查一番宫中的侍卫。 那些跟在他手底下久了的侍卫,很容易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便有几个心腹私下议论。 “大人这些日子亲自巡查的次数越来越多,只怕是宫里要出什么事。” 有人被这话惊骇,“好端端的,能出什么事?便是皇上真的……那不是有密诏在咱们皇贵妃手上吗?” 作为陈希亥手下的心腹,他们自然认为,密诏在陈文心手中对他们而言是好事。 “皇贵妃娘娘是有密诏,但是皇上现在病重,宫里有子嗣的娘娘那么多,保不齐能乖乖听从皇上的密诏行事。” 这一道密诏看起来是平安符,实际上,也可能成为催命符。 “何况……皇贵妃肚里那一个,到底还没落下来呢。” “唉……” 众人不禁感慨,陈文心这一胎要是早些生就好了,说不定皇上能把大位留给她亲生的孩儿。 现在看情形,也就是大阿哥三阿哥,还有四阿哥这几个年纪大些的,对新君之位有些胜算。 “那也未必呢,五阿哥虽小,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五阿哥不是陈文心所出,但若是他被立为新君,陈文心也会是太后。 那他们这些陈希亥手下的人,照样能够稳立不倒。 要是别的娘娘做了太后…… 那他们被清洗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嗐,都胡思乱想些啥?大人这些日子巡查不断,咱们也该机灵着点,好好督促底下人。” 一个二等侍卫说着压低了声音,“现在偷懒,别到出事的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阵寒风吹进室内,众人脖子一缩,都站了起来。 “走走走,咱们出去巡查去!也好叫大人放心。” 大殿之中,陈希亥站在最前头的位置,看着大臣们或是一个个,或是三五成群地走进来。 “陈老大人,来得早啊。” 进来的大臣朝他拱手一礼,陈希亥总会点头致意,遇上熟悉的,便说两句话。 纳兰明珠就是其中之一。 今日纳兰明珠走了进来,先把陈希亥拉到了大殿的角落里去。 “我说老亲家,皇上这一病不起的,皇贵妃可把密诏的内容透露给你了?” 先前皇上好好的,纳兰明珠并无危机感,对密诏的内容也就不打探。 现在就不一样了。 陈文心再得圣宠,她的五阿哥还太小,肚子里那个更不必说了。 到时候新君一登基,陈文心手中就再无权势,陈家势必要倒台—— 哪个新君容得下朝中有个不属于自己的势力,这样坐大? 这就和皇上清洗赫舍里一族和佟佳氏一族,是一个道理。 纳兰家和陈家现在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可不能让自己受陈家牵连而倒台,这个问题必须问清楚。 哪怕皇上真的把皇位托付给别的阿哥,那个密诏也只有陈文心知道,他们完全还有发挥的余地…… 陈希亥摇了摇头,“不曾。我也没问过。” 哪怕现在皇上病重不起,他也不觉得有问的必要。 该是谁就是谁,问问问,问什么问? 想造反吗?! 纳兰明珠狐疑地盯着他,“我说陈兄,咱们两家是姻亲,你可别骗我。不管你要做什么,对你陈家有利的事情,我还能反对不成?” “什么有利不有利,你在胡说些什么?” 陈希亥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这是想知道新君的人选,万一对他们不利,就要篡改密诏…… “纳兰兄,不论皇上这病能不能好,不论皇上若是驾崩新君是谁。咱们做臣子的,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细细想想,皇贵妃何以从一个小答应走到现在,我又何以从一个二等侍卫走到现在?” 纳兰明珠愣愣的,有些听不明白。 陈希亥道:“那是因为,自古为君者,都不喜欢为一己私利汲汲营营之人。持心公正,任他江山改朝换代,一样可以为社稷谋福祉。” 纳兰明珠待要说什么,只见大殿之外乌央乌央来了一大波人。 他眉头一皱朝那看去,竟看到为首的人是索额图! “索大人?!” “索大人怎么回来了?” “他怎么带着这一大堆人?” …… 索额图气势汹汹而来,叫朝上众大臣都愣了。 纳兰明珠下意识地站到了陈希亥身后,陈希亥迎上前去。 “索大人,许久不见。” 说着朝他身后一扫,那些人是索额图的旧部,竟然还有…… 佟国维的旧部。 这两方的人从前斗得水火不容,现在能凑到一起,也是件稀罕事。 一件绝非好事的稀罕事。 果然,索额图鼻子眼里一哼。 “本官不在朝中多时,朝上由你陈希亥把持,何必还跟我这么惺惺作态?” 陈希亥笑了笑,“那索大人应该知道,皇上罢免了你的职务,无诏你是不能上朝的。” “本官虽然没了职务,爵位还在,怎么就上不得朝?” 索额图眼睛一瞪耍起了威风。 这话说得好笑。 皇上在时,他怎么不到朝上来,对皇上说他爵位还在? 无非是趁着现在朝上大乱,也想来浑水摸鱼。 “本官今日带诸位大臣前来就是要请命的,皇上在前线一病不起,这大清的江山不能后继无人。既然皇上亲口说把密诏托付给了皇贵妃,还请皇贵妃明示密诏!” 索额图一语既出,朝野震惊。 在他身后那些官员们纷纷附和帮腔,说什么的都有。 “皇上把密诏托付给皇贵妃一个人,要是密诏有何变动,谁说得清楚?” 这话是诛心之语,直指陈文心篡改密诏。 “就是,到时候打开密诏,要是皇上的新君人选是五阿哥,乃至是皇贵妃肚里那个,那可不可信还两说……” 正在议论不休之时,只见陈希亥慢慢地抬起头来,一向沉稳的面目变得冷厉了起来。 “皇贵妃在宫中养胎,即将临盆,一面还要担心皇上的安危,身子已经坚持不住了。你们这个时候还要以此事相逼,是何居心?” “皇上的圣驾还好好的在前线,你们就等不及皇上驾崩,要另立新君了吗?” 他慢慢地抬手,取下了自己的顶戴花翎,抱在臂中。 “今日谁敢聚众滋事,逼迫皇贵妃交出密诏,就从我陈希亥的身上踏过去。” 他毅然决然向外走去,人群不自觉地分开道路,陈希亥的背影沧桑,脊背却挺直。 索额图恼羞成怒,“你以为我不敢吗?” “你自然敢,你索额图还有什么不敢的?” 陈希亥的声音远远的飘来,他头也不曾回,慢慢地走出人们的视线。 殿中的大臣们面面相觑。 “大人,咱们还去向皇贵妃请命么?” 索额图的视线在殿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纳兰明珠身上。 纳兰明珠心头一惊,忙摆手道:“皇贵妃连她亲父都不肯说的密诏,怎么会告诉本官呢?诸位大人可别想岔了,这要是惊扰了皇贵妃的胎,谁吃罪得起哟?” 谋害皇嗣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后宫之中屡见不鲜,也要看皇上治不治罪。 但是陈文心肚子里那一个…… 昔日好端端的太子,不就是一杯掺着堕胎药的青梅酒,才变成二贝勒的吗? 有他作为前车之鉴,谁还敢沾上皇贵妃肚子里那位? 皇上这般宠爱皇贵妃,不会直接将皇位传给一个没出生的奶娃娃吧? 那这事可就麻烦了…… 有人便问道:“我记得,吕宗在随圣驾到前线的时候说过,皇贵妃腹中是个男胎?” 皇上一时半刻还驾崩不了,再拖上十数日,等到棺椁再送回京中…… 那孩子早就呱呱落地了。 只要落了地,就有继承皇位的权力。 这不禁让人深思。 要是陈希亥嫡亲的外孙成了皇上,他们刚才说的那些难听话可怎么收回来? 还把陈希亥气得顶戴都脱了,不值当,真是不值当! 有人开始害怕,有人开始后悔,也有人仍在想如何让陈文心把密诏拿出来…… 这才刚刚上阵,怎么能军心涣散? 他待要说些什么鼓舞这些满洲老臣,只听到殿外一声尖细的唱喏。 一个熟悉的太监走进殿来,衣角绣着梅花。 那是翊坤宫的服制。 “皇贵妃娘娘派咱家来问一句,是哪些大人想向皇贵妃请命来着?” 有人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有人本能地后退。 “皇贵妃娘娘听闻诸位大人的苦心,不忍辜负,命咱家带诸位大人去翊坤宫……” 小桌子笑得阴险,“宫外跪着。” 第三百六十六章等肉干吃 第三百六十六章 等肉干吃 高大巍峨的翊坤宫外,宽阔的一片青砖地跪满了朝中官员。 这些官员们都穿着青色官服,一个个跪得低了头,头上各色顶戴花翎耀眼异常。 顶戴有红宝石的,有珊瑚的,也有青金石的…… 再数数花翎,一眼二眼的都有,仅跪在最前头的那位,是三眼花翎。 正是被皇上罢朝在家的索额图。 他发福的身子跪在地上,背脊都塌了下来,活生生团得快成了一个球。 这几十年来在朝中横行霸道,享尽荣华富贵,何曾受过这跪在青砖地上的苦? 不过一会儿,他的面色就痛苦起来了。 德妃闻讯赶到翊坤宫时,所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她在跪地低头的人群中费力搜索,见没有哪个乌雅氏一族的人,这才放心。 她加快了脚步从跪在地上的官员们身边经过,守在宫门外的小太监见她过来,忙迎上去见礼。 “请德妃娘娘金安。” “免礼。” 德妃站在这一群臣子前头,总觉得有些不自在,恨不得早点进去。 她忙对那小太监道:“本宫是来看望皇贵妃的。” “娘娘里头请,我们主子正和陈老大人说话呢,娘娘请到偏殿稍待。” 翊坤宫的暖阁里头,陈文心亲自给陈希亥斟了一杯茶。 “秋风一阵阵地起了,天气越发冷了起来。父亲也要保重身子,不必和索额图他们一般见识。” 陈希亥在乾清宫大殿之上的所作所为,她都知道了。 为防着前线再有什么坏消息,陈希亥又不敢告诉她,她在乾清宫安排了自己的人手。 没想到第一次派上用场,竟是为了索额图。 小太监跑回来传话,说是陈希亥自摘了顶戴花翎撂下那句话就朝翊坤宫来了,陈文心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帅!” 白露愣愣地问她,“主子,帅是什么意思?” 陈文心连忙收起了一脸崇拜,命小桌子赶去乾清宫宣旨,再派人把陈希亥接进宫里来。 索额图可不是循规蹈矩的人,把他逼急了,他有什么做不出来? 她总不能看着他们,真的从陈希亥身上踩过来。 与其等他们上门来要挟她交出密诏,她不如大大方方把人请来,化被动为主动。 想请命是吗? 行啊,成全你们。 她就让那些人跪在翊坤宫外,看看是谁先熬不住。 这一套用来威胁威胁皇上就罢了,用来威胁她? 做梦! 陈希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香带着暖意流入身体之中,让他的心情舒缓了些。 他怕的就是索额图聚众滋事让陈文心担忧,没想到她不仅丝毫不受威胁,还能反将他们一军。 这才是身为皇贵妃,该有的气派。 “为父就怕他们伤了你,只要你不在意为父就放心了。” 陈文心得意地翘起嘴角,“索额图他们也蠢得很,在我面前玩这一套。我一个后宫妇人见识短浅,见了一大堆外臣闯进后宫吓都吓坏了,哪里听得懂他们说什么呢?” 陈希亥忍俊不禁。 “好,好,到时候皇上回来了,你就这样说!” 提到皇上,父女间的气氛又有些凝重。 正当此时,小桌子进来禀告:“主子,德妃娘娘来了。” 陈文心看了陈希亥一眼,后者对她点了点头。 她便道:“请德妃到寝殿去,我在那里见她。” 想来德妃也是听闻此事坐不住了,这么快就赶来见她。 她踏进寝殿之时,果然看见德妃坐立不安的神情,一见了她像见到救命稻草一般迎了上来。 “皇贵妃娘娘,外头那些……你可看到了?” 陈文心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慢慢说。 “这可怎么好?皇上不在宫中,索额图纠结一干大臣到后宫来,这……这不是造反么?” 德妃十来岁起就在宫中,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慌了手脚。 陈文心道:“索额图就是希望我,像你这样惊慌失措,然后答应他们的所有请求。” 德妃细细品味她这话,越想越值得人深思。 慢慢地想出一个头绪后,她才冷静了几分。 “是我糊涂了,看见那么多人的阵仗,吓都吓坏了,脑子都不好使了。幸好幸好,幸好皇贵妃你没有中他们的计。” 索额图可是二贝勒的外祖父,他这个时候冒出头来,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陈文心笑道:“正巧他冒出头来,那我就顺手治治他。索额图养尊处优了这么些年,他手底下那些大臣们也都是细皮嫩肉的。我就看看,他们能跪到什么时候。” 时至初秋,冷风一阵比一阵令人生寒。 一群平均年纪超过四十的大臣,能熬多久? 德妃皱了皱眉,“那要是他们真的跪下去了呢?万一到时候出个人命,那……” “要是出了人命,本宫担着。了不起就让天下人说,我陈文心是个妖孽祸害,残害忠良。那又何妨?” 她轻轻一笑,名声什么的,她倒不是很在意。 “只要皇上能回来,牺牲了我的名声又有何妨?无论如何,我要替皇上守好他的江山。” 她说话的时候,眼中有决然之色,似乎早就做好了见血的准备。 德妃恍然大悟。 一个连权位都不在乎的人,又怎会在意什么名声? “来人,把翊坤宫正门打开!” 一队七八个小太监,抬起翊坤宫正门的门栓,将那扇朱红的大门打开。 自打皇上离京后,这扇门已经很久没有开过了。 跪在宫外的大臣们心底燃起了希望。 皇贵妃这是要大开宫门来迎接他们吗? 他们慢慢地抬起低得酸疼的脖颈,朝那扇朱漆大门里头看去—— 一扇大理石底镂空的石屏被搬开,隔着一片宽阔的庭院,翊坤宫正殿外的长廊下,坐着一位美人。 她裹着厚厚的洁白狐裘,悠闲自在地坐在炉火旁,火上煨着热腾腾的奶茶。 香气慢慢地溢开,一直传到跪在宫外的这些大人鼻子里,不少臃肿的肚子里传出咕噜一声。 ——他们饿了。 索额图咬紧牙关,抬起头来,愤愤地朝后头众人扫了一眼。 那眼神里尽是威胁之意。 这个关头谁敢掉链子,以后就别想在朝中混了! 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陈文心,不仅手里捧着热腾腾的奶茶慢慢喝着,还叫白露朝炭火里丢了几颗栗子。 啪—— 栗子皮爆开,甜美的香气令人向往。 又是咕噜一声,这回,索额图的脸爆红。 那是他的肚子叫了。 白露从炭火里捡了一颗栗子出来,用帕子隔着慢慢剥开,黄灿灿的栗子肉送到了陈文心手里。 她轻轻咬了一口,不禁点头赞叹。 “好吃,再多放些。” 吃罢两手一拍,拢在圆滚滚的肚皮上,笑眯眯地看着宫门外的索额图等。 她是故意的! 索额图气得张口就想骂人,宫墙下戍守的侍卫及时开口。 “大人可得好好想清楚,皇贵妃娘娘允你们跪在这,已经是恩典了。要是在后宫中大声喧哗惊扰了娘娘们,那属下只能把大人带出去了。” 索额图一口气憋回了肚子里。 他也曾是领侍卫内大臣,他清楚得很,在后宫大声喧哗是什么样的罪名。 可惜的是,现在站在翊坤宫外的这些侍卫,没有一个是他的人。 何止是翊坤宫? 这整个宫里的侍卫,几乎都是陈希亥的人了。 就在众人看着陈文心喝奶茶吃栗子,十分眼馋之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殿中跑了出来。 “额娘!皇额娘!” 五阿哥咯咯笑着跑上来,在靠近她的时候及时刹住了,慢慢地在离她一臂远的地方停下来。 他知道,陈文心的肚子绝对不能撞。 陈文心笑着将他拉到身前,“到底是皇额娘还是额娘啊?” 从前她还是勤妃的时候,五阿哥喊她额娘习惯了,等她封为皇贵妃,一时改不过来。 小小的人儿虎头虎脑的,思索了片刻,道:“包包知道了,皇额娘!” 一面笑嘻嘻地在她怀里拱了拱,一面又看向宫门外,大吃一惊。 “好多大人啊。” 陈文心点点头,学着他的口气,“是啊,可多了呢。” “他们是来干嘛的?” 这个问题嘛…… 陈文心实在不好解释,只得摇摇头,“皇额娘也不知道。” 五阿哥咧嘴一笑。 “那包包去问他们!” 说着噗嗤噗嗤朝宫门外跑了,只留个陈文心一个屁股扭扭的背影。 轻巧的脚步声小跑而来,跪在地上的官员们又抬起了头。 眼前这个站着还没有他们跪着高的小娃娃,是五阿哥? 五阿哥在人群中自在地走来走去,一面走一面打量众人,最后在一个胡子苍白的老臣面前停下了。 “这位老大人。” 五阿哥双手交叠,似模似样地朝他鞠了一躬,奶声奶气地开口。 “劳驾老大人,包包有事向您请教。” 那老臣连忙拱手作揖,一个头磕到地上向五阿哥还礼,“老臣不敢当,五阿哥只管问。” 众人都竖起耳朵,听五阿哥要说些什么。 “请问,你们跪在这里,是等肉干吃吗?” 第三百六十七章金鸡纳霜 第三百六十七章 金鸡纳霜 等肉干吃? 这是什么意思? 胡子一把的老头没想到,自己被一个两三岁的娃娃问住了。 他想说不是,那然后呢? 五阿哥要是再问,那你们在跪在这里干嘛,他总不能回答说,是跪在这里逼你皇额娘交出密诏吧? 他只好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五阿哥若有所思,蹬蹬蹬地跑进去了。 老头舒了一口气。 旁边的人问他,“五阿哥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 不多时,蹬蹬蹬的脚步声又来了。 只见五阿哥兴冲冲地,端着一个大花碟子就出来了,碟子里头装着一片片油亮的肉干。 他胖嘟嘟的小手一伸,抓起一片肉干,先递到了索额图面前。 索额图一愣,接过了肉干,盯着它不知如何是好。 这五阿哥是好孩子啊,才两三岁的年纪,就知道心疼他们这些老臣了。 不像皇贵妃这个冷面无情的,就任由他们跪着。 紧接着,五阿哥又朝后走,按着顺序一人发了一片。 接到那红灿灿、油汪汪的肉干时,老臣们眼中含泪。 他们忽然觉得,皇上的密诏要是立五阿哥为新君,他们都不想反抗了。 这么知道疼人的一个小阿哥,要是当了皇上,肯定亏待不了他们! 有人饥肠辘辘地将肉干送入口中,眼睛一亮。 “这肉干真好吃啊!” 听到了这样的声音,旁边的人也吃了起来。 “真的很好吃啊,老臣多谢五阿哥赏。” “多谢五阿哥赏!” 五阿哥站在人群中,咯咯直笑,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宫门里头,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赶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只飞奔的大白狗。 “我的好阿哥哟,总算找到您了!” 原来是富贵儿。 他盯着五阿哥怀里抱的那个大花碟子,道:“快把胖贼的碗还给奴才,胖贼该用膳了,再不吃它可就要咬后院的南瓜了!” 胖贼是谁? 嘴里嚼着肉干的大臣们,一时没理解过来。 “嗷,嗷!” 富贵儿身后的大白狗叫了两声,他忙转头安抚道:“好了别叫了,胖贼主子,你的饭碗总算找到了!” 什么? 这只大白狗就是胖贼?! 那他们吃的肉干…… 方才还吃得津津有味的大臣们,一个个面如猪肝,纷纷抠起了喉咙来。 干呕之声此起彼伏。 富贵儿连忙拉起五阿哥的手,又把那大花碟子拿在手里。 胖贼盯着碟子里的肉干,嗷嗷了两声,忽然做出了一个后腿跪下前腿抬起的动作。 这个动作无疑更加刺伤了门外的大臣们。 原来五阿哥说他们跪在那里等肉干吃,是这个意思…… 一时之间,呕吐之声更甚。 陈文心在里头微微蹙眉,放下了手中的奶茶。 “听他们这动静,我都想吐了。” 她嫌弃地捏了捏鼻子。 白露笑道:“主子,要不咱们回吧?一会子这天就该阴沉下来了,刮北风呢。” 虽然她拥衾围炉不怕寒风,到底还是要小心着点。 肚里那个说出来随时就要出来了,现在可一点也马虎不得。 陈文心点了点头,白露扶着她慢慢地朝里走,富贵儿带着五阿哥和胖贼也进去了。 只留下一众面有菜色的大人们,跪在空旷的宫门外,缩紧了身子。 一阵秋风吹来,落叶飘零。 就这么一直跪到了预备晚膳的时辰,翊坤宫的小厨房飘出阵阵饭香,让这些一日滴水未进的大人们都坚持不住了。 “索大人,咱们是不是该……” 他话没说完,一脸疲倦的索额图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该什么该?现在要是走了,这一日不就白跪了?” 话是这么说,可…… 他们真的跪不住了啊! 一道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众人有气无力地朝后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朝服之人走来,帽子底下露出金黄的卷发。 竟是南怀仁。 南怀仁从跪在地上的大臣们之中小心翼翼地穿过去,一面走,一面还和自己认识的大人们打招呼。 众人有气无力,谁还有心思跟他打招呼? 南怀仁看着他们的脸色笑了笑,走到了宫门前,对小太监道:“劳驾禀告皇贵妃,臣找到了知道疟疾如何治疗的洋人!” 那小太监眼睛一瞪,不可置信道:“找到了?奴才这就领大人进去!” 小太监恨不得飞奔进去传话,这样的大喜事,传话的少不了打赏。 果然,陈文心听到这消息,忙命将南怀仁带进偏殿相见。 “那个人现在在哪?” 南怀仁道:“回皇贵妃,那个人叫马扎,是一个法国来的传教士。在他们的国家,从前有很多人得过疟疾,所以他们有药可以治疗。” 陈文心不禁发笑,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欢喜。 “那是什么药?” “金鸡纳霜。” 对,就是这个名字! 她忙道:“那这个人现在可有此药?” 南怀仁眉头一皱,“他现在没有。不过他说了,有一艘来自他们国家的船,三天后就会在广东沿海靠岸。” 三天? 她眉头轻蹙,心里暗暗计较着。 等船靠岸要三天,如果能顺利拿到药送往前线,路程至少要四天。 一共是七天。 七天,以吕宗传回的消息来看,七天皇上还是熬得住的。 “好,就三天。” 她深吸了一口气,“本宫会让两广总督全力配合,务必保证这艘法国的货船尽快安全登岸。等船上了岸,将所有的金鸡纳霜派人以汗血宝马昼夜兼程送往前线。” 想了想,忽然又道:“那个马扎现在在何处?” “他昨日刚到京城。” “将他带进宫来住着,他不是传教士吗?如果能拿到药,他想在京中开教堂还是传播圣经,本宫都能满足他的愿望。” “要是拿不到……” 那她就要向吕宗学习,吕宗怎么对付那些游方郎中的,她也怎么对付他。 南怀仁拱手一礼,“是,臣这就去。” 南怀仁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引起了门外一众大臣的揣测。 “洋鬼子来做什么的?” 有跪得靠前的人听了一耳朵,“好像听他说了什么,然后那个小太监高兴得不得了,就让他进去了。” 高兴得不得了? 皇上在前线重病不起,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高兴的? 难道是…… 众臣面面相觑。 难不成,治疗皇上病症的药找到了? 那他们现在还跪在这里,皇上要是回来知道了,铁定收拾他们! 有人开始动摇了,有人开始害怕了。 他们不禁佩服今儿来翊坤宫时,那些尿遁没来的官员。 了不起就是得罪索额图,顶多再得罪一个佟国维,那又怎样? 得罪了皇上,那才是真的可怕! 正在人心涣散之际,只见翊坤宫里走出来一个人,俨然就是小桌子。 他笑着朝众人道:“皇贵妃娘娘说,这眼看天要擦黑了,白日还好说,到了夜间外臣逗留后宫,这个罪名只怕诸位大人担不起。不如请诸位大人先回去吧?” 有人跃跃欲试地试图站起来,被索额图一蹬又跪了下去。 索额图等他这句话,已经等了一天了。 他当下冷哼一声,“哼,为了江山社稷,皇贵妃一日不告诉我们密诏的内容,我们一日不会停止跪请!” 陈文心现在知道怕了,想让他们回去了? 没门! 只听小桌子笑道:“索大人误会了,皇贵妃没不让你们跪请。她让你们晚上回去,明儿白日接着来跪,绝不损害诸位大人忠君爱国的情怀!” 噗—— 后头那些大臣听了,恨不得吐血三升。 皇贵妃狠啊,真狠。 比索额图还狠。 “皇贵妃娘娘还说了——” 众人竖起耳朵。 “诸位要是不肯回去,那就去慎刑司跪着,正好把外臣夜间擅闯后宫、意图秽乱宫闱的罪名领了。” 一群人像是膝盖上有刺似的,顾不上索额图什么眼神了,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 因为跪了一日膝盖肿胀,这猛然一起,难免站不稳当。 一下子东倒西歪地摔了一地的大臣。 那些还不敢起身的大臣见状,眼睛一亮,顺势去扶那些摔倒的人。 “老大人,您小心点,下官来扶着您!” 摔在地上的老大人伸出手,一看,七八只手等着扶他一个。 这下可好了,所有人陆陆续续都站了起来,只剩索额图一个还跪在那里。 他抬起头来看小桌子。 小桌子笑吟吟地看着他,不急不躁。 索额图冷哼一声,慢慢地撑着青石砖地,把自己发福的身子撑了起来。 “公公告诉皇贵妃一声,本官明日一定还来,诸位大人明日,一定也还来!” “是,明儿来之前,还请大人们带好干粮和水呐。” 小桌子嘴上恭敬,面色却带着讥诮,看得索额图气愤不已。 一行人一瘸一拐地,慢慢朝着出宫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看过去,不像是身居庙堂的指点江山之人,倒像是一群逃难的灾民。 没了半点气度。 小桌子转过身去,朝着守门的小太监道:“明儿他们再来的话,你把人数数清了再来回话。” “是,桌公公。” 第三百六十八章少了一半人 第三百六十八章 少了一半人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的时候,三三两两的大人们就来到翊坤宫前了。 他们面呈菜色,眼底黧黑,行动时手足僵硬,看起来像老坟里爬出的僵尸一般。 昨儿跪了整整一日还没缓过来,迫于索额图的淫威,和他们自己的某种站队心理,他们今日还是来了。 来是来了,等索额图一到,才发现今日的人数比昨日少了许多。 “怎么回事?乌尔亥呢?” “乌尔亥昨儿回去就得了风寒,晨起我还去他家看过,裹了三四层棉被,病得在床上动弹不得呢!” 索额图冷哼一声。 就是没病的人裹了三四层棉被,那也动弹不得。 又朝后看了看,问道:“那雅克布呢?也风寒?” 一个知情人举起了手,“我知道,他那膝盖一到天凉了就疼,昨儿跪了一日今儿是起不来了。” 个个都说自己起不来了,要是翊坤宫现在宣称要公布密诏,他们准保跑得比兔子还快。 索额图气得不轻。 他都披星戴月地起来了,紧赶慢赶跑进宫来,这些人比他还尊贵吗? 形势比人强,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得罪这些人,只是心里暗暗记住了这些名字。 小样,等我的二贝勒登基了,有你们的好看! 于是在索额图带领下,稀稀拉拉的大臣们又跪下了。 那青砖地经过一夜寒霜的浸透,冰冷坚硬,膝盖一碰到就感受到一股刺疼。 真是苦不堪言。 一众大臣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只有索额图咬紧牙关,勉强支撑着。 翊坤宫里头听见门外的动静,一个小太监打着呵欠,上来打开了一侧的角门。 再朝着门外细看,嘴里喃喃着:“一,二,三,四……” 今日来的大臣少了一半,只剩下二十来个了。 这可是好消息,他得赶紧进去禀告桌公公。 小桌子听到风声,跟着那小太监一起到宫门处瞧了瞧,人数果然少了一半。 再看那些大人们的神情和眼色,心知倘若再跪一日,明儿来的人就更加不足为惧了。 他眼尖地发现,索额图的怀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 不禁失笑,这索大人不会真听了他的话,带了干粮和水来吧? “你就在这看着这些老大人吧,有什么新的消息,你再来禀报。” 小桌子朝他吩咐了一声,便往正殿去了。 他放轻脚步朝里走,里头静悄悄地,到了寝殿外,只见白霜靠在门外打瞌睡。 他轻声唤道:“霜姐姐——” 白霜猛然惊醒,一见是小桌子,又把背靠了回去。 “主子还没醒呢,难得今日睡得好,千万别把她吵醒了。” 小桌子点点头,“平日无事的时候,主子都难得睡一个安稳觉。怎么这些大人们逼上门了,主子精气神还好了不少?” 白霜道:“咱们主子就是这个性子好,平日里待人温柔和气,真要有人想害她,她也能让人钻不到空子!这些大人们越是逼着,主子反而越有战斗力了。” 小桌子笑道:“这就是主子常说的,破罐破摔。” “呸!” 白霜轻啐了他一口,“什么破罐破摔,破釜沉舟罢?” 不多时,寝殿之内响起珠帘琳琅之声,白露从里头走了出来,随后门外一众捧着盥洗物品的宫女鱼贯而入。 “呵——” 陈文心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朝着窗外一看,天气阴沉,秋意森然。 白露扶着她慢慢地洗漱完毕,又用了早膳,她才抹了抹嘴,喊小桌子进去。 “怎么样?今日还剩下多少大人在?” “就剩二十来个了,主子不必担心,到明日估计就没几个人还会来了。” 陈文心轻笑一声。 “我担心?我才不担心呢。” “自古文死谏武死战,他们身在朝野,遇见君王不平事理应进谏。若是君王不肯听,以命相谏也能留下一个千古芳名。但是咱们宫外这些人呢?” 她目露嘲讽,“他们进谏不是为我做错了什么,或是皇上做错了什么,而是想知道密诏的内容为他们自己谋利。这样的人,怎么会让自己死?好人不长命,他们……哼,遗千年。” 说得白露和小桌子他们都笑了。 “主子说得是呢,昨儿那些大人们走的时候,奴才胡说了一句让他们今儿带上干粮和水,今儿一看,您瞧怎么着?” 白霜听得眼睛都直了,“真的带干粮来了?我也要去瞅瞅。” 小桌子噗嗤一声,“索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怀里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的是不是干粮。奴才让人盯着呢,一会子就知道了。” 陈文心也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一群贪生怕死的人,也学旁人玩这套死谏的把戏,到最后苦的还是他们自己。 她倒不担心这些人,唯有一心牵挂着皇上那处。 希望那艘法国的船,能尽早靠岸…… 与此同时,宫外的二贝勒府中。 少年的脑后梳着油亮的长辫,背脊挺直,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着。 小太监弓着背侍立一旁,看着他焦躁不安地徘徊,不禁出声劝他。 “贝勒爷,您就别转了。老大人他有分寸,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他说的还算委婉,要是让他说真心话,他必定要说,索额图那个老狐狸,怎么可能真的把自己跪死在翊坤宫外? 死道友不死贫道,就算翊坤宫外死了一片人,他索额图也一定是最后一个屹立不倒的。 二贝勒转过身来,满脸愠色。 “谁说我担心外祖?” 索额图是什么样的人,他也不是一无所知。 他想扶持自己登上皇位,不就是为了他自己的权力么? 其中多少祖孙亲情,血脉相连,都是虚伪的屁话。 “我担心的是皇贵……皇额娘。” 小太监惊讶地瞪大了眼,没想到这种时候了,他最关心的人还是陈文心。 现在跪在冷地上吃风的可是索额图,陈文心好端端地在翊坤宫里拥衾围炉呢! “她的身孕眼看要足月了,外祖他们这样步步紧逼,把人逼出个好歹来怎么好?” 怀着身孕的人本就体弱,她还要费心管理宫里内外,还要担心前线的战况,皇上的身体…… 二贝勒气得一拍桌子。 他真不希望索额图这个时候去逼迫她。 但他没有办法。 索额图是为了他的将来在争取,他的太子之位刚刚被废,那道密诏里的人选绝不会是他。 如果不抢先一步,那他就得眼看着大好江山落入其他兄弟手里,他自己,则一辈子只能屈居于一个小小的贝勒府,无人问津。 这种被冷落的感觉,他尝了几个月,就已经受不了了。 太难熬。 难熬到庭院里的枫叶红了几片,他几乎都能数清楚。 他只能寄希望于索额图,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那个位置夺到手。 索额图不是只会在翊坤宫外跪求而已。 他的手下,再加上佟国维的,至少还有一万的兵士。 佟贵妃曾是他的养母,虽然没什么感情,但是佟国维在朝中已经没有关系亲厚的皇子了。 他人在边关,鞭长莫及,只能将希望托付给索额图和二贝勒。 他们也承诺了他,一旦二贝勒登上皇位,必定追封佟贵妃为皇后,许佟佳氏一族仅次于赫舍里一族的荣耀。 合两族之力,一旦到了危机关头,想逼宫夺权,还是有胜算的。 他现在只能等,慢慢地等。 只要那道密诏拿出来,想办法把那个人改成他的名字,那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登上金龙椅。 到那时…… 他冷冷地勾起唇角。 到那时一切都由他说了算,追封不追封佟贵妃,还两说。 “贝勒爷,不好了!” 门外一个属下赶进来,到二贝勒面前打了一个千儿。 “今日好些大人都宣称病重不起,奴才走访了几家,十亭倒有五六亭都在家养病。索大人倒是一早就进宫去,只怕气势又比昨日输了一截。” 进宫的人变少了,这是二贝勒早有预料的。 没想到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他不知道该欢喜还是担忧。 欢喜的是,陈文心一贯如此聪慧果断,她一眼看穿了索额图等人的意图,知道他们不敢真的以命相谏。 这样的她与别的女子都不同,坚韧而耀眼。 担忧的是,索额图这个逼她交出密诏的法子看来是行不通了,接下来还要再想别的办法。 要是她始终固执己见不肯交出密诏,一定要等圣驾驾崩的消息传来才肯交出来呢? 倒是尘埃落定,密诏一打开,众臣就会奉诏拥护新君登基。 到时再想改变什么,那就是谋逆、篡位。 一切就不同了。 不,他不能让自己成为爱新觉罗子孙中,第一个谋逆篡位的人。 成则罢,不成,千古骂名,任人唾弃。 他是皇上唯一的嫡子,爱新觉罗和赫舍里氏的血脉,怎能狼狈若此? 想到这里,他的心肠硬了起来。 “去告诉外祖,他们一定要撑下去。就算死一两个人也不打紧的,务必要让密诏在皇阿玛驾崩之前,提前打开。” 第三百六十九章金鸡纳霜 第三百六十九章 金鸡纳霜 到了下午,果然有人支撑不住,昏倒在了翊坤宫外。 “来人啊,快请太医,阿布那昏倒了!” 守门的小太监成日家无事,就盯着这些大人们观察,早就看出这个阿布那快不行了。 一个老头子胡子一把,跪在地上东倒西歪,不出一刻钟准要倒下。 所以他在一刻钟之前就通知小桌子了,小桌子笑着给他掏了一个荷包,“这是白露姑姑赏人用的,轻易可不拿出来。” 小太监千恩万谢。 这翊坤宫谁不知道,白露姑姑袖子里的荷包,那可是打赏主子跟前人用的。 像是太医、内务府总管或是李公公,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得到。 今儿小桌子赏了他一个,这可是天大的体面。 故而,宫门外响起鬼哭狼嚎之声时,早有准备的小桌子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诸位大人嚎什么嚎?也不怕惊着皇贵妃娘娘的胎?” 索额图理直气壮地爬起来凑上去,“你没看到阿布那大人昏倒了?还不快去请太医!” 小桌子淡淡地看他一眼。 “奴才就管翊坤宫的事,翊坤宫外的,呵呵。” 索额图觉得他笑得阴阳怪气的,心中不忿,“大胆奴才,难道你要看着阿布那大人就这样倒在这?!” “大人慎言啊,奴才可是翊坤宫的奴才,不是大人的奴才。阿布那大人昏倒了,这不正好吗?皇贵妃娘娘说,诸位大人是来死谏的,难道不是吗?” 难道不是吗? 索额图无言以对。 嘴上说是,他心里当然不这样想。 死?要是死了,他还管谁做皇帝呢? 死了那些荣华富贵就享受不到了,人进了棺材什么都没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二贝勒当不上皇帝,他也得赖活着! 小桌子说罢,朝着翊坤宫的侍卫和小太监们吩咐道:“都听好了,谁也别给阿布那大人叫太医。大人们要死谏,咱们做奴才的可不能帮倒忙!” 说罢头也不回,径自进了宫门,留下门外一众大人们手足无措。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都投向了索额图。 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皇贵妃不敢让咱们死吗? 你看看你看看! 我看她是恨不得咱们早点死,省得来烦她!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没有人帮着叫太医来,他们只好自己把阿布那扛到太医院去。 有帮忙抬的,也有在旁跟着吆喝的,一下子又去了大半的人。 索额图愣愣地朝身后一看,萧条的落叶被秋风卷下,他的身后已经只有七八个人了。 他一屁股坐到了脚后跟上。 有人慢慢靠近他,在他耳边低声道:“索大人,要不咱们也……” 索额图没有同意,也没有了骂人的力气。 他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烧饼,凑到嘴边啃了一口。 而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掰了一半递给身后那人。 那人受宠若惊,接过索额图的半个烧饼,愣在了那里。 小桌子回去一传话,寝殿中主子奴婢,上上下下笑倒了一片。 “桌公公好威风啊,连当朝一品大员都敢不买账!” “就是,从今儿起啊,只怕朝中没有人不认识咱们翊坤宫的桌公公了。” “哈哈哈!” 众人哈哈大笑,陈文心笑得捂住了肚子,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她轻蔑道:“索额图一定以为,有人昏倒了,咱们就会忙不迭地请太医来,生怕他们有事。” 事实上,陈文心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是啊,小桌子那么一说,只怕吓得他们以为,主子恨不得要他们的命。” 白露掩着嘴笑,众人又笑了起来。 小桌子被她们笑得不好意思了,便道:“嗐,我哪有什么威风?还不是主子教的!主子说了,只要咱们见死不救,那些大人们就不会跟索大人齐心了!” 他们跟着索额图在翊坤宫外跪请,无非是希望借着索额图“老相”的颜面,能够让陈文心交出密诏,将来扶持二贝勒登基,他们就有从龙之功。 权力的诱惑是无限的,即使老得胡子花白的老大人,也想来凑一脚。 他们老得快死了没关系,这从龙之功可以荫及后辈嘛! 没想到从龙之功遥遥无期,反而是他们自己就快要死在翊坤宫外了。 这种亏本买卖,想想也知道做不得。 “小桌子,你让人继续盯着。要是我估计得不错,那些去了太医院的大人们,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了。” “除非倒了索额图,那些大人们才能心里平衡些。” 陈文心正想着,听见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在门外探头招呼小桌子。 小桌子退了出去,那小太监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随后小桌子掩着口笑着进来。 “主子,索大人是倒不下去了!” “怎么说?” “他在宫门外吃烧饼呢,满满一兜子的烧饼,和剩下的几位大人分着吃了。” 吃烧饼? 陈文心不禁一笑,“成了,咱们不用费心了。索大人吃完烧饼,自己就会走的。” …… 等到第三日,翊坤宫外果然空空如也了。 追随索额图和佟国维一派的大臣们几乎都不上朝了,别误会,不是罢朝抗议—— 是实在瘫在床上起不了身了。 有起得了身的也不敢起来,生怕消息传到索额图耳中,让他记恨。 索性就在家里躺几天吧,等索额图起来了,他们再起来上门问候。 那么多人临阵脱逃呢,法不责众,看他索额图想计较谁! 朝堂之上,气象清明了许多。 不单是因为索额图的这一闹虎头蛇尾,现在彻底结束了,更重要的是南怀仁找到了治愈皇上病情的金鸡纳霜,那个叫做马扎的洋和尚已经在宫里安顿下来了。 据说运载着金鸡纳霜的那艘航船,今日就能在广东沿海靠岸。 两广总督得到了消息后,马不停蹄地安排下属各府各县注意码头,各处都不得放过。 见两广总督紧张万分的模样,底下人也猜到了几分。 如果只是部分士兵感染了病情,他身为封疆大吏,何必如此着急? 想来是有贵人染上这病了。 各府各县的首官亲自到码头监督,阵势宏大,令人议论纷纷。 “这是抓走私还是什么?怎么那么多穿着官服的都来了?” 码头上来往的商船和力夫议论纷纷,待一艘船靠岸后,便有官府差役上前盘问。 进港的航船排成了一个队,依次进入。 后面的一艘船上,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举着望远镜,朝着码头上看来。 随后他眉头一皱,朝着身后的人用蹩脚的中文说道:“这是怎么回事?那种衣服,是你们大清的什么人?” 身后一个留着长辫子的买办上前,用他手中的望远镜看了看,笑道:“不用担心,那是官府的人。” “官府?” 那个洋人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官府才担心。我们的官府,有时候也打劫老百姓的财物!” 他这是第一次带领船队,从遥远的法国来到大清,对大清的情况一无所知。 买办笑得有几分自豪之色,“不必担心,我们大清和贵国不同,我们的官府不打劫老百姓。对于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都以礼相待。” 那个洋人半信半疑,“那好吧,咱们就靠岸吧。” 船只靠岸之后,一个身穿官服的文吏上前,查问道:“你们这艘船是从法国来的吗?” 那个洋人犹豫地看向买办,买办点了点头。 “是的,尊贵的大人,我们是法国来的船。” 文吏朝后一点头,另一个衣袍看起来更加贵重的官员上前,亲自问他。 “这艘船是远航号么?你们的船上是不是有金鸡纳霜?” 买办吃了一惊,赶上来道:“大人,这确实是远航号。至于有没有这什么金鸡……小民也不知。” 那大人哼了一声,“不知?那就去查,本官即刻就要知道!” 此药事关重大,一丝一毫也马虎不得,故而这大人说话的口气强硬了些。 洋人被吓了一大跳,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就生气了,求救地看向买办。 买办耐心解释道:“船上可有金鸡纳霜?大人们想要金鸡纳霜,要是有,你赶快拿出来。” 那洋人哭丧着脸,“我就知道,全天下的官府都是一样的,都要抢老百姓的东西……” “哎呦,快拿出来吧!再晚可就难说话了!” 那洋人认命地命底下人把金鸡纳霜找出来,待看到那物外头厚重的木箱写着鬼画符一般的法文,另有汉文名写在一旁时,一众官员眼前一亮。 那上头的汉文,分明就是金鸡纳霜四个字! “好,总算是找到了!快,命最好的士兵骑上汗血宝马,快马加鞭送往前线!” 眼看着自己的货物就这样被人夺走,洋人气得嘴里冒出了一串令人听不懂的咕噜话。 那大人这才有空注意到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这些东西,是要给马扎和尚的吧?” 和尚洋人听不懂,马扎他倒是听懂了。 “大人,你认识马扎神父?” “放心吧,这些金鸡纳霜是他自愿交出来的,你和他都会得到皇上的赏赐,日后往返法国与大清,本官保证你畅通无阻!” 那洋人眼前一亮,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我的上帝啊!” 第三百七十章主持朝政 第三百七十章 主持朝政 拿到了金鸡纳霜的消息传回朝中,众大臣们总算有了点精气神。 有人期盼皇上的病能够治愈,有人怀疑此药是否真的能治好皇上,也有人仍然希望陈文心公开密诏,以防万一…… 当然,没有人敢再去翊坤宫请命了。 那不是请命,那是送命。 阿布那大人在翊坤宫外昏倒没人去请太医的事,朝中都传遍了。 说得好听些,是皇贵妃雷霆手段不为所动,说得难听些,这是真的能狠得下手要见血了。 这种情况下,哪个不要命的还敢提公开密诏之事? 不过是心里想想,嘴上和三五交好的大人嘟囔嘟囔罢了。 这一日,乾清宫的大殿外,走进来一个一瘸一拐的胖大身影。 胖大身影后头,还跟着一群同样一瘸一拐的官员。 “索额图?” “索额图怎么又来了?” 众臣议论纷纷,陈希亥一干人索性迎了上去,只见索额图面目浮肿,身躯僵硬。 这副尊荣甚是吓人。 索额图抬起头来,不耐烦地看了他们一眼。 “都看什么看?你们去那青砖地上跪两日试试,保证你们连腿都抬不起来!” 陈希亥身后,有个官员戏谑道:“索大人既然身子不便,还来朝上做什么?难道还要请皇贵妃……” 一提皇贵妃三个字,索额图等人虎躯一震。 “本官是来上朝议政的,不行吗?” “皇上都把您老罢免在家了,您这……” 索额图眼睛一瞪,“非常时期岂可和从前同日而语?现在皇上生死未必,本官身为老臣,难道能为一时的龃龉,不顾皇上的江山社稷畏缩在家吗?” 真是怎么说都是他有理。 陈希亥与纳兰明珠对视一眼,彼此心中有了成算。 只怕索额图是在翊坤宫吃了瘪,又想来朝上使坏。 他们可得提防着点。 “今日江南传来信报,很快就能收获一批今年的新粮,可以送去前线补给。” 户部尚书站了出来,手中握着一份奏报,面带喜色。 “真是太好了!” “是啊!” 有了充足的粮草补给,前线的将士才好安心养病,养精蓄锐。 陈希亥道:“共计能有多少?” “共有三万担。” 这个数字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应付一时的燃眉之急是绰绰有余了。 他正要开口,索额图抢先道:“慢着!这些粮草里头,可有把京中预留的还有进贡的剔除出去?” 户部尚书一愣。 “京中的夏稻尚有余数,所以这一批粮草,就没有……” “胡闹!” 索额图气哼哼道:“户部现在就是这样办事的?京中无粮,全尽着前线,好显得你户部尚书忠君爱国是不是?” 陈希亥眉头一皱,朝户部尚书使了一个眼色。 “现在当务之急是前线战事,准格尔战败退回,一旦皇上的病治好,士兵们也养好伤,就可以乘胜追击。这个时候,我们这些身在后方的臣子,自然要全力支持!” 皇上的病治好? 索额图对此嗤之以鼻,只是嘴上不敢说出来。 连吕宗都看不好的病,指望洋人一个什么金鸡银鸡的霜,能治好? 真是痴人说梦。 在他看来,皇上是必死无疑,根本不必再去考虑接下来的战事。 皇上一驾崩,大军必然要扶灵回京,谁还有心思打仗? 到时候京中粮草不足,新君即位了可怎么办? 他得为二贝勒登基,多留些粮食。 “前线将士要吃饭,京中百姓就不要了吗?京中还有各国使臣和那些洋鬼子,叫他们看着咱们的京城百姓都吃不起饭了,岂不可笑?” 纳兰明珠道:“索大人言中了,怎么会吃不起饭?顶多有钱的不得挥霍,没钱的少吃些也就罢了。” “说得容易,到时候要是粮食吃完了大军还不战胜归来,可怎么办?”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诅咒皇上驾崩吗?” “我可没说这话,是你说的驾崩!” …… 两派气势汹汹地吵了起来,原本是个好消息,倒一下子引发了矛盾。 索额图扶着腰站在一旁,看着陈希亥和纳兰明珠皱眉,心情大好。 此后的数日,像这样的事情仍然在发生。 以索额图为首的一派惯会耍无赖,陈希亥一派太过正直,一时难分高下。 导致的结果就是,朝中发予地方的许多回函,开始迟滞。 陈文心得知此事之后,面色阴沉地静默了许久。 她原以为,索额图等人只是担心皇上回不来,所以为二贝勒早作打算。 这她能理解,除了他们陈家的人无欲无求、小富即安,这宫里宫外谁不想为自己再多争取一些权力? 可是索额图现在的作为,已经不仅仅是争取权力了。 他在朝中兴风作浪肆意捣乱,耽误了地方的军政,乃至耽误了对前线的补给,让前线士兵们怎么办? 皇上在前线军中自然饿不着,就算军中无粮,最后的粮食也会给皇上,这她并不担心。 但皇上,绝不是一个看着士兵们饥寒困窘,自己还能吃得下饭的人。 不行,她决不能纵容索额图如此。 “白露,你传我的旨意……” 她压低了声音,白露凑到她身边,听完了她的话。 “主子,这件事,要不要先和陈老大人说一声?” “不必说了,父亲为人忠正耿直,自然不屑耍什么花招手段。否则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何至于受制于索额图?” “二哥不在,有些事情,就交给我来替父亲分忧吧。” 这不仅仅是在为陈希亥分忧,更是在为皇上分忧。 他不在,她要替他,守好京城。 次日的早朝之上,两派又在争执不休之时,小桌子熟悉的声音又在殿外响起了。 索额图跪了两日浑身水肿,好不容易消了大半,听见小桌子的声音,仿佛又回到了翊坤宫外的青砖地上。 他是再也不想回去了。 陈文心总不会说,谁在朝中使坏,就把谁抓去翊坤宫外跪着吧? 那他大可以辩解,这是政见不同产生的矛盾,并非有意延误京中对地方的管制。 想好了说辞了,索额图大大方方地朝殿外看去。 这一看,就不得了了。 只见一个头戴凤冠,身着明黄朝服的女子,大腹便便地慢慢走来。 她左右手边各有一宫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身后跟着一溜的宫人,簇拥她走近殿来。 直到她迈进殿中,众人才看到她惊艳明媚的面容,带着大方得体的微笑,目不斜视,朝着上首而去。 几个宫人合抱抬上金座,置于龙椅的丹陛之下。 那是皇贵妃仪制的凤座。 陈文心施施然坐下,转身朝着底下愣住的朝臣们一笑。 小桌子高唱一声,“皇贵妃娘娘到——” 一众朝臣们下意识地参拜。 “慢!”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皇贵妃娘娘怎么到朝上来了?自古后宫女子不得干政,更不能上朝啊!” 这么一说,众人忽然就反应过来了。 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这个事! 索额图那一派质疑之声甚大,陈希亥这一派面露犹豫,一时也不好开口。 这件事的确有祖宗的规矩约束着,他们虽是陈希亥这一边的人,也找不到借口好说。 陈文心笑吟吟地看着底下众人,又命一旁的宫人抬了一张小几上来,她抿了一口茶水,把茶盏放在了小几之上。 这这这……这是不但不听劝,还要在朝上久留的意思啊! “肃静!” 小桌子高喝一声。 众人终于安静了下来,陈文心笑吟吟地开口,“诸位大人说完了吗?要是说完了,那本宫就说几句。” 有人目露敌意,有人目露期待。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陈希亥眉头微蹙,似乎有些担心。 她笑道:“本宫自然是知道祖制的,但非常时期,岂可与从前同日而语?” 她用索额图臭不要脸的话来回敬他们,索额图脸色一僵。 “本宫且问诸位大人,皇上临走之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把京中托付于本宫,是也不是?” 众臣回想起来,皇上亲征之前,的确说过类似的话。 “本宫再问诸位大人,皇上唯恐自己有什么不测,将储君的名字写在密诏里交给了本宫一人,是也不是?” “本宫怀中即将临盆的是小阿哥,他的名字也有可能写在密诏上,是也不是?” 有人面色难看,有人恍然大悟。 这样说起来,她当朝主持朝政,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索额图一党无话可说,只能以她女子的身份来做文章。 “话虽如此说,皇贵妃毕竟是女子,掌管后宫就罢了,前朝岂能置喙?” 陈文心反驳道:“昔日孝庄太皇太后不是女子?” 众臣骇然:“皇贵妃区区十来岁,竟敢和孝庄太皇太后比?” 精明强干如孝庄太皇太后,在十几岁的时候,也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 陈文心一笑,“有何不敢?本宫敬重太皇太后,也不敢看轻了自己。皇上允本宫与西使比试算学,允本宫教授阿哥们学业,难道你们想说,皇上的决策有何不妥?” “更何况——” 她话锋一转,“本宫并不是来征求你们的同意,要让你们首肯本宫主持朝政的。谁要反对的,尽管站出来。” 第三百七十一章主持朝政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主持朝政 她说话的时候,一手拢在身前扶在凸起的腹部,一手闲适地落在身侧,显得格外自在。 很难想象,一个年纪轻轻的后宫女子在朝堂之上,能有这样的气度。 不怒自威,暗藏杀机。 叫人轻易不敢造次。 索额图一党的官员对视几个回合,终究是没有人敢站出来。 索额图都没有出去,他们出去干什么? 一准要成炮灰! 索额图当然明白,佟国维被皇上带到边关去了,现在这些满洲老臣便是以他为首。 他要是退缩,那就是不战而退,再无反击之力了。 就看着陈希亥父女两把持朝政,夺走外戚之权? 那绝不可能! 就在索额图要抬脚站出去时,只听陈文心悠悠道:“陈老大人一向忠君爱国,匡扶正义。今日要是有人胆敢以下犯上不听本宫号令,就请老大人下令,让乾清宫外的侍卫将乱臣贼子,拖出午门斩首示众!” 啊呸,什么陈老大人忠君爱国匡扶正义? 还不就是因为那是你亲爹! 索额图愤愤道:“皇贵妃这是要父女两人联手,把持朝纲了吗?别忘了,这宫中至少还有四成的侍卫,是佟国维手下的亲兵!” 索额图和佟国维掌管宫中侍卫十来年了,论根基深厚,绝不是陈希亥这个后来者能比的。 陈文心想以此要挟他们,那就错了。 大不了,就拼个鱼死网破! 陈文心淡淡一笑,面色自如。 “绿营军的主将陈文义,也就是本宫的二哥,还领着大军在雅克萨。绿营守备陈文仁,也就是本宫的二哥,代为掌管京中绿营军。” “昨日本宫传了信儿给他,只怕此刻绿营军就在宫城外,全副武装以待。索大人真的想逼宫犯上,也该算算自己手上的筹码。” 话说到了这么直白的份上,众大臣们面流冷汗,面色发白。 眼前的局势,犹如炮火一触即发。 若是今日之事不能和平解决,只怕宫里就要大乱了…… 陈文心直视着索额图,索额图亦回视他。 良久。 不知哪个角落里忽然窜出一个人,大喊一声,“我反对,我反对皇贵妃当朝主持朝政!” 一众大臣心弦崩断,紧张地朝后看去。 陈文心霍然从金座上起身。 “来人!将此人拖出去,斩首示众!” 高大威武的侍卫冲进殿来,一把抓住那个大臣,动作快得人们尚未看清,人已经被抓出去了。 “本宫最后再问一遍,还有人反对本宫主持朝政么?” 这下无人敢开口,就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唯恐被误杀。 索额图咬紧了牙,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这样摆布,实在是颜面无光。 他很想做些什么,此刻身体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他不敢赌。 不敢赌陈文心到底有多决绝,多无情。 万一她真的丝毫不顾惜赫舍里一族,万一她真的一时气愤,万一她把自己也拖出去砍了…… 一旦赌错,那可就是一条命。 索额图闭紧了嘴巴。 静默了许久,陈文心又端起了茶盏,轻啜一口。 茶香四溢,叫某些人不禁想到了,跪在翊坤宫外时闻到的奶茶香、栗子香、小厨房做晚膳的香气…… “既然各位大人都没有异议,那么从今日起,每日早朝本宫都会主持。不过有一条,本宫的身子你们大概也清楚,不消多少时日就要临产。” 她慢悠悠道:“这临产的妇人是夜不能寐,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最关键的是啊,脾气还容易暴躁。所以本宫不会给你们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来讨论,最多一个时辰,必须散朝。” 什么什么? 一个时辰? 皇上在的时候,也不敢说每日的事宜一个时辰就解决呢! 何况现在是皇上病危、粮草不足、战事未歇……等等,事务繁多,如何解决得完? 有人就提出了异议,陈文心一眼扫过去,皮笑肉不笑。 “那本宫就管不得了,有些事,本宫决定了诸位大臣就不需要再议了。有些事,非要跟本宫唱反调的,就休怪本宫无情直接将你请出乾清宫了。” 众臣哗然! 这话说得何其霸道! 想皇上在时,也不敢说话这么不客气啊! 陈文心不耐烦地一挥手,“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本宫又不是皇上,何来面面俱到?只能将危机之事提高效率,尽可能减少错误,要是有什么烂摊子,等皇上回来解决就是!” 她还有半句未尽的话。 要是皇上回不来,留给新君解决就是。 这些大臣们一贯是欺软怕硬,起先欺负陈文心是个女子,连敬重都忘了。 后来看到她真的敢杀人,就妥协不敢做声了。 再到她话语铮铮丝毫不惧,便越发不敢反驳。 “好了,现在把今日的要紧事、值得商议之事报上来,其余不要紧的,仍是按照惯例,由陈老大人和纳兰大人决定。” 呦呵! 这是直接架空他们的议政权了? 最生气的无疑是索额图,以他的地位,在朝堂上说句话,旁人还是要听的。 现在陈文心直接来了句按照惯例的话,活生生让他无从置喙。 真是可气! “白露,去把本宫的凤印取来。今后朝中一应大事,没有本宫的凤印加盖,一律不许决议!” 霸道,她就霸道了,怎么着? 谁不服气,要比比乾清宫的侍卫到底听谁的话吗? 还是比比京中那些绿营兵,到底是不是吃素的? 她心里清楚的很,手握兵权才是硬道理,其他都是废话。 索额图一干人习惯了陈希亥的讲理,也欺负惯了陈希亥的讲理,乍一碰到她这个不讲理的,就败下来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索额图也有今天! 陈文心怎么想,怎么觉得痛快。 果然,有了她的主持,很多事情一下子变得简单了起来。 索额图等人也不敢捣乱了,陈希亥一党的人腰杆也直了,是非对错一下子就说明白了。 最后把问题都确定下来了,拟定好旨意,加盖凤印。 陈文心一掏怀表,才过了不到一个小时。 她心情大好,看着底下一众朝臣,目露赞许之意。 “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今日的大事就都议定了。诸位大人瞧瞧?其实你们还是很有效率的,就是缺个督促你们的人。本宫只好主动担起这个责任,免得诸位大人到时受皇上责罚。” 这话说得,好像不是她暴力威胁,他们才肯就范,倒像是他们求着她来主持朝政了。 前头一番威吓胁迫,陈文心见好就收。 先礼后兵这回事在这里行不通,没关系,她可有先兵后礼。 先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 陈文心自在道:“想必诸位大人都听说了,从法国送来的药物已经快马加鞭送往前线。皇上的病很快就能治愈,到时候亲率大军回京,诸位大人就可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了。” 众臣一时没听懂,她说的好奇心是什么? 哦,是密诏—— “本宫允诺诸位,七日之内,如果传来皇上病情好转的消息,密诏一事就再也不提。如果七日之后,皇上仍是无法好转,那本宫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自取出密诏公布天下。” 众人皆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尤其是索额图,一张肿胀的脸尚未恢复完全,配上这样的神情十分滑稽可笑。 怎么回事? 他们辛辛苦苦在翊坤宫外跪了两日,餐风露宿日晒雨淋的,就是为了让陈文心把密诏公布出来。 结果他们现在退缩了,陈文心反而主动要公布密诏了? 这叫个什么事嘛! 有人不禁怀疑,“皇贵妃娘娘,这密诏可就只有您一人知道,这是真是假……” 陈文心一个眼神扫过去,那人瞬间闭上了嘴。 “诸位请放心,中秋家宴之上,本宫和后宫众嫔妃都说过了,想必诸位大臣也都有所听闻。那道密诏藏在一个寻常人去不了的地方,本宫也只是知道地方,从未触碰过。” “这一点,到时候如果本宫要公布密诏,会带领诸位大臣同去。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那道密诏不仅是本宫,谁都接触不到。” 放在乾清宫正中间的正大光明匾额,高不可攀,谁想要够到,都得拿梯子爬墙的,旁人很快就能发现。 而这些大臣们日日来此朝会,怎么也不会想到,那道密诏实际上就在他们面前。 看得见,摸不着。 陈文心不禁一笑。 “不过,怕是诸位大人没这福气从本宫这里知道密诏的内容了。金鸡纳霜,一定能够治愈皇上。” 她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皇上一定熬得住,熬到药品送去的时候。 哪怕这些大臣们都不相信洋人的水平,陈文心却知道,这个时代的西洋,已经有很多东西比大清先进了。 不但是枪支弹药,不但是金鸡纳霜。 以天朝上国之名自以为是,这才是狭隘和愚昧。 第三百七十二章这药有毒 第三百七十二章 这药有毒 前线军帐之中,一路快马加鞭送去金鸡纳霜的士兵,浑身是血。 有眼尖的人看出来了,那并不是他身上的血,而是汗血宝马身上流出的血汗。 这样不眠不休地从南到北,花了整整七天的时间,若不是汗血宝马,其他的马儿早就累垮了。 马上的士兵也累垮了。 军中的士兵将他扶下去休息,又将药品送到大帐旁的一个帐子里。 那里头,吕宗和一众太医,翘首以盼许久。 “来了?” “来了来了!” 士兵们扛着大木箱子进来,吕宗一眼看见上头的汉文字写的金鸡纳霜,几乎喜极而泣。 这和陈文心所说的,是一模一样的字! “快快快,打开箱子来检查一番!” 箱子里头是一个个油纸包的小方盒,再打开里头,是一瓶瓶的药片儿。 吕宗先打开了一瓶,将里头的药片捏了一片在手中,细细地检查。 其他的太医也如法炮制,纷纷观察起这种传闻能资料疟疾的神药,看看它到底是什么做的。 可是闻来看去,掰开碾碎,都探查不出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吕宗往后一转,大声呼喝着底下人,“快,准备白瓷碗,干净的水,油灯……” 有些药得化在水里检查,有些药还得用银针检查,还有的药得加热之后检查。 众太医手忙脚乱,用尽各种方法来探查此药,最后都是徒劳无功。 有人连连摇头,“洋鬼子的东西怕是不成,这里头都是些什么?哪有药材的味道,刺鼻得很。” 医家讲究望闻问切,鼻子最是灵敏,一闻到这药片的味道就觉得不对。 ——他们从未接触过西药,以中医学的理念来看,这金鸡纳霜的确荒唐得很。 有人便附和,“是啊,这东西怎么敢给人吃?依我看……” “看看看,看什么看!” 吕宗不耐烦地一挥袖子,“别吵吵,不想看就出去。” 众人暗暗咋舌。 吕院判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皇上这病再不好,只怕他们还没被治一个昏庸无能的罪,就先被吕宗收拾了。 这个时候能出去吗? 笑话,要是出去了,岂不显得他们对皇上极其不用心? 还是得待着,待着。 吕宗那头把药片儿化进了清水中,轻轻地用小勺碾碎化开,并没有察觉什么异样。 只是水变浑浊了些。 再凑近闻闻那味道,的确没有任何的药材。 怪了,这药怎么半点药材味都没有? 再等那火把碗中的水慢慢烧开,空气中的味道,就更加一言难尽了。 他挠了挠头,不解其意。 这不像药的药,真的能给人吃吗? 尤其那要吃药的人,还是皇上…… “不好,你们看!” 有人忽然大叫一声,“这药有毒!” 一众太医都把头凑过去看。 原来是一个太医把银针插进了药片化成的水中,过了好一会儿拔出一看,雪白的银针微微发青。 吕宗眉头一皱,众人已经炸开了锅。 “洋人的身体和咱们的身体哪能一样?他们能吃毒,咱们未必能吃哩!” “这还了得?一定是洋鬼子觊觎我大清国祚,要在其中下毒害死皇上!” “就是,什么金鸡纳霜,等着纳鞋底子吧!” 吕宗虽然也不信西药,但他相信陈文心,她能说出金鸡纳霜治愈疟疾之事,一定有她的道理。 “都别吵了!” “能不能治,试试就知道了!” 他让士兵抬来两个患病最重的人,将药片喂两人服下。 两人面色紫僵连开口的力气的都没有了,吕宗皱着眉头看着他们,一众太医下意识捂住了口鼻。 在他们眼中,传染的疾病都是口鼻传染的。 见两个士兵服下了药,吕宗对照顾他们的人到:“好生照顾他们,本官每隔两个时辰就要看看他们的情况。如果有什么意外情况,即刻来报。” 照顾的人应了,正要命人把两个士兵抬下去,吕宗忽又拦住了他。 “罢了,就放在这个帐子里,本官亲自照料他们。” 他实在等不及了,一定要亲眼看见这药到底有没有效果,才能在第一时间决定要不要给皇上服食。 毕竟,皇上的身体已经…… 假如此药无效,那他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帐门忽然被掀开,门外走进来一位旗装女子,竟是大格格。 “吕太医,听说金鸡纳霜到了?是真的吗?” 众太医面露犹豫之色。 “怎么了?那药有什么不对吗?” 大格格察觉到他们神色不对劲,连忙询问。 众太医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吕宗道:“公主,此药非我大清之药。能治得好洋人,未必能治得好咱们大清的人。这里头……一点儿药味都没有。” 没有药味? 那还能叫药吗? 大格格这些日子常常在皇上身边照顾着,她毕竟是女子又是晚辈,照顾起人来更为细心。 皇上见她在身旁,总是想起陈文心来,时不时就和她聊起来。 有时说,她就是不爱穿旗装,不过穿起汉服来,倒是比中规中矩的旗装更好看。 有时说,她最心疼你们这些孩子,也难怪你们这些孩子,都把她看得那么重。 有时说,她肚子里的小阿哥也不知何时能出生,不知朕能不能亲眼看见。 还有的时候,他陷入病痛糊涂之中,会呢喃着—— 告诉她,朕对不起她。 眼看着皇上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落,大格格在他面前,只能不断地安慰鼓励。 “皇阿玛年轻力壮,有诸天神佛菩萨保佑,一定会逢凶化吉。” “皇阿玛,那个金鸡纳霜就快送到了,您撑住了,那个药一定能治好您。” “皇阿玛,您别睡着。” …… 大格格不禁哽咽,“吕太医,怎么会没有药味呢?皇额娘传来的信里不是说了吗?这个一定能治好皇阿玛的病的!” 吕宗的目光朝一旁看去,那里的两张小床上,躺着两个面色紫僵的士兵。 “已经把药给他们服下了,如果有效,就给皇上服用。” 大格格一着急,待要说什么,只听到帐门哗然一声响,恭亲王和裕亲王等都进来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药到了吗?怎么还不给皇上送去?” 恭亲王看了一眼大格格,只见她眼眶含泪,心道不好。 “这药有什么问题?” 前头一个太医把发青的银针送了上去,“二位王爷瞧瞧,这药里有毒,如何能给皇上吃?” 乌青色的针尖令人心颤。 “毒药?不可能!皇贵妃的信中说了,这药能治疟疾!” 吕宗道:“二位王爷稍安勿躁,已经给两个患病的士兵服药了,如果有效,就可以给皇上服用。” 如果无效…… 裕亲王朝那两个士兵看了一眼,见他们躺在那里动弹不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皱了皱眉头。 “这哪行?他们病得这么严重,便是神药,也没有这么快就能好的。再找两个病得轻的士兵,再两个病得不轻不重的士兵,一起服药!”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裕亲王一语点醒了诸位太医,其中一人自告奋勇,“下官这就去找这样的士兵!” 说着忙不迭带着人朝账外走去。 他主要是不想在帐子里,面对恭亲王和裕亲王的威压。 果然,两位王爷说着说着,直接上手拿起了药片儿。 “这什么药,稀奇古怪!” 恭亲王皱起眉头嘟囔着,裕亲王也摸不着头脑。 他们两对于药理不通,不像皇上文武全才,就连医药上也有所涉猎。 大格格道:“方才我过来的时候,皇阿玛的精神还好些,要不我把这个药拿给皇阿玛瞧瞧?” 她看了看两位王爷,又看向吕宗。 后者点了点头,“让皇上看看也好。” 就算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也能给他一些希望,以防认为自己必死无疑而意志消沉。 很多时候,病患的心情才是最后关头的决定性因素。 大格格拿起一瓶药,朝着两位王爷告辞,走出了帐子。 裕亲王一挥手,一众太医识趣地退下,只留下吕宗和两个王爷在帐子里。 两人面色不善,盯着吕宗,而吕宗早已习以为常。 “二位王爷有什么话就说罢,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一屁股坐在了后头的椅子上,也顾不得两个王爷还站着。 他实在是太累了。 “吕太医,你老实说,这金鸡纳霜能治愈皇上的胜算,有几成?” 吕宗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几成?二位王爷问我几成?我问谁去?!” 这药他见都没见过,也分析不出里头到底有什么成分,如何判断有几成把握? 唯一让他克制住把这些小白药片儿丢出去的信念,就是陈文心的话。 他们一同南巡、出关,在宫中又是他一直照顾陈文心的脉象。 出于对她的了解和信任,吕宗才愿意让士兵来服药尝试。 否则…… 大格格的脚步声在账外响起,匆匆忙忙,隐约听得佩环郎当之声。 她慌不择路地奔进来,扶着帐门气喘吁吁。 “不好了,阿玛,吕太医,你们快去看看,皇阿玛把药片吞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是好了还是没好? 第三百七十三章 是好了还是没好? 三人飞奔向皇上的大帐,只见帐内围着好几个奴才在皇上床前。 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众人都纷纷让开一条道。 皇上躺在床上,轻轻地咳嗽着,似乎吃药太急噎到了,面色有些潮红。 “皇上,那个药……臣还没有检查好,你怎么能吃了呢?” 吕宗上前为皇上诊脉,恭亲王怒目圆睁看着伺候皇上的奴才,“你们都是死的吗?就看着皇上把药吞了下去?” 奴才们瑟缩向后,大格格站了出来。 “阿玛别怪他们,都是我不好。方才我把那药拿去给皇阿玛过目,皇阿玛凑到眼前看了看,问我那是不是就是皇额娘说的金鸡纳霜。” 她哽咽了一下。 “没想到我一点头,皇阿玛就送进口中吞了。奴才们想拦着,又敢掰皇阿玛的嘴不成?” 大格格这种替奴才开罪的脾气,一看就是跟陈文心学的。 陈文心从来不会拿奴才撒气,有错就罚,没错也绝不会让他们背着。 恭亲王哼了一声,“你们不敢,本王敢!” 说着就朝皇上凑过去,皇上突然扭过头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你敢?” 恭亲王的手僵在了半空之中,很快放了下来。 皇上冷声道:“朕病了,你们就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常宁,你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 恭亲王的胆子本来就大,不过这普天下,他也就怕一个人。 那就是皇上。 在裕亲王面前,他都不带这样怕的。 吕宗总算把手放开,面色稍稍松缓了些。 “这药应该不至于有毒,皇上的脉象暂时还没什么变化,方才那两个服药的士兵也没什么变化。” 目前来看,没变化已经是最好的变化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 吕宗又道:“皇上是不是看出那药有什么门道了?告诉微臣,微臣等也好心里有个数。” 皇上摇了摇头,示意他倒杯水来。 一旁早有奴才小心翼翼递上了温水,唯恐恭亲王再瞪他们一眼。 皇上喝了水后,这才慢慢道:“看不出什么门道,听闻西洋人的药不是用咱们那些药制成的,哪里看得明白?” “皇上看不明白,怎么就吃了?” 皇上幽幽地瞥了吕宗一眼,“皇贵妃说了,这药能治疟疾,朕相信她。” 比起其他太医的怀疑、吕宗的犹豫,皇上的相信显得格外坚定。 吕宗不禁有些汗颜,回想过往这些年陈文心的所作所为—— 皇上这么笃定地相信她,的确是有理由的。 恭亲王和裕亲王对看了一眼,彼此眼中的神色一清二楚。 那是一种,完蛋了皇上反正就是被这个女人迷惑了治得好在她治不好也在她的眼神。 “朕有些倦了,你们都退下吧。” 皇上忽然这么说了一声,吕宗下意识又牵起皇上的手腕。 这些日子以来,吕宗日日在皇上身旁,时不时就要诊一诊脉,皇上早就习惯了。 他自顾自合上了眼,只露出一只手在被子外头,慢慢进入了睡梦。 恭亲王等人的目光,热切地投在吕宗手上,恨不得将他的手盯出一个洞。 既紧张,又惶恐。 生怕吕宗说出什么不祥的话。 好一会儿,吕宗轻轻地放下皇上的手,放进了被子里头,掖紧被角。 他抬起头来,朝着恭亲王等人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看不出什么问题来的意思。 众人舒了一口气,而后轻声退出了皇上的大帐。 “这药皇上吃都吃了,如果没什么恶化的话,下官就接着给皇上吃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陈文心那么笃定,皇上也那么笃定,他还担心个什么劲? 真是自寻烦恼! 恭亲王等皆是一愣,不知道吕宗为何态度转变得这样快。 方才还急得跟飞似的冲进大帐,怎么这会子就要给皇上继续吃药了? 难不成,他是破罐破摔…… 恭亲王这个急脾气一下就被点着了,“那怎么成?你要这样说,本王现在就去把皇上吞下去的药抠出来!” “你胡闹什么?抠什么抠!” 裕亲王压低了声音,往大帐那处瞧了一眼,生怕恭亲王的大嗓门吵到皇上休息。 “那药早就进肚子里了,哪里还抠的出来?就你声音大,方才你怎么不抠?皇上一瞪你也知道怕。” 恭亲王还要争辩些什么,裕亲王又对吕宗道:“吕太医,依本王看,这药就别再继续给皇上吃了。还是按着我们先前说好的,看看那些士兵吃完好不好,好的话再给皇上吃。” 这自然是最稳妥的法子,可是…… 吕宗道:“皇上已经病了许久了,这再拖下去的话,一则怕药效难以发挥,二则怕京中……” 皇上病重之事,想来京中是人心惶惶。 没有储君,没有皇后,只有陈文心和一道密诏。 就怕迟则生变,京中会生乱子,陈文心怀胎即将临盆,哪里应付得来呢? “我想,皇上之所以急着把药吃了,或许也是在担心,皇贵妃难以应付吧。” 众人默然。 大格格忽然开口道:“而且,阿玛,你们忘了吗?我方才拿给皇阿玛的时候,是一整瓶药……” 就算吕宗他们不让皇上吃,只要皇上想,他还是会吃的。 恭亲王:“……” 这一夜,前线军营之中,夜不能寐的人太多。 恭亲王夜里睡不着,披衣起身到皇上的大帐外头瞧了瞧,里头灯火摇曳。 外头守卫的士兵太多,他没有靠近,怕惊扰了皇上。 没一会儿,只见吕宗神色匆匆地朝帐外赶出来。 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迎上去截住吕宗,“怎么样?皇上出什么事了吗?” 吕宗叫他忽然的闯出吓了一跳。 “没,没什么事。皇上睡着了,下官出来找个馒头吃。” 恭亲王:“……” “那本王陪你一起去找。” 眼看着吕宗找出两个馒头,又拿出肉酱和牛肉干什么的夹进去,沾了沾酱正要送进口中,恭亲王咳了一声。 吕宗连忙谦让道:“这个给王爷?” “那本王就谢谢吕太医好意了。” 恭亲王连句客套都没有,直接接过了吕宗夹好的馒头。 吕宗快手快脚地又夹了一个,两个人头凑头围坐在炕桌上,就着一碟子酱吃馒头。 吃到一半,恭亲王狐疑道:“吕太医,你有什么事瞒着本王吧?” 吕宗一愣,“哪有?快些吃吧,吃完下官还要回去看皇上。” “皇上的病情要是没有好转,你还有心思出来吃馒头?你当本王是傻子吗?” 恭亲王冷哼一声,一副识破他的模样。 吕宗面不改色道:“王爷不懂医理,这药吃下去病情是会有反复的。有的明明是良药,吃下去病人反而吐血了。你以为这就是毒药,实际上那血才是毒血,这吐出来就没事了。” 恭亲王听得一愣一愣的,眼前的黑脸红唇还在一张一合。 “这有的药明明是毒药,刚吃下去那会儿可能脉象反而平稳了。其实那和回光返照差不多,可能一会儿病人就撑不住了。” “所以这是好是歹,一时之间还真说不清楚!下官不和您说了,下官要回大帐去看皇上怎么样了。” 吕宗一口吞下了半个馒头,飞快地朝账外奔去,只留下恭亲王一个人在帐子里。 他嘴里还咬着馒头,看着吕宗飞奔而去的背影愣着神。 吕宗方才说的那些,好像也还挺有道理的…… 次日一大早,天尚未明,大格格便在大帐之外等候了。 不一会儿,恭亲王和裕亲王,并费扬古等一干武将也来了。 这药有效或是无效,过了一夜,应该能看清楚了。 裕亲王问道:“吕宗呢?怎么不在这?” 守在账外的士兵道:“吕太医昨儿一夜就没出来,一直守在皇上床前。” 费扬古道:“方才我去太医们配药的帐子瞧过,昨儿六个被送去的士兵,今儿都有了些好转。患病最轻的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患病重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恭亲王大喜过望,“真的?太医们怎么说?” “太医们也很惊讶,都以为这金鸡什么是毒药,没想到确实对士兵们的病情有效。” “哎呀,那就好啊,那皇上昨儿吃了这药,肯定也有所好转!”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帐子里头忽然走出一个宫人,“王爷、公主、大人们,皇上请诸位进去。” 众人进了里头,绕过屏风,只见吕宗站在床边伺候着。 床上,素白的床帐拉开,皇上背靠在床上,双眼微合,脊背挺直。 他朝着众人转头看来,目光清明沉稳,又恢复了从前的精神。 他苍白的面色也缓和了许多,看起来有了血色,不似先前那般骇人。 众人皆是欢喜。 恭亲王道:“吕黑脸啊吕黑脸,本王昨夜就问你皇上是不是好转了,你还骗本王?你真是……” 大格格迎上去,柔声问皇上道:“皇阿玛,您都好了吗?” 皇上轻轻一笑。 “不,朕没好。” 第三百七十四章司马昭之心 第三百七十四章 司马昭之心 远在京中的陈文心,丝毫没有考虑到,太医们会不敢把金鸡纳霜给皇上服食。 她过于心急,忽略了他们的想法。 自小熟读医术,学习中医药材的太医们,本就对西洋的医药不屑一顾。 再看到那药没有任何中药味道,如何敢给皇上服食? 以至于药送到前线之后,陈文心收到了第一封吕宗的信,说的是药已收到,正在检验。 检验什么检验? 皇上的身子,还等得到你们检验完吗? 陈文心在宫中急得不得了,恨不得自己此刻就在前线,不顾太医们的劝阻,说什么也要把药给皇上硬喂下去。 她的身子越发沉重,每夜都从梦中惊醒,以为自己就要临产了。 待起身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知道是虚惊一场。 这正是局势最为紧张的时刻,京中的矛盾随时可能一触即发,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生产,给人以可乘之机。 陈文心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暗暗对腹中孩子道:“晚几天再出来,额娘拜托小阿哥了,晚几天就好。” 等到天明之时,她更衣上妆,一派肃然到朝廷上,丝毫看不出夜里独自一人的软弱。 朝臣们看见她每日上朝,都是盛装华服精神奕奕的模样,不禁有些佩服。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自入宫起就被皇上捧在手心宠着,何曾受过这样的累? 何况她还挺着一个,很快就要临盆的肚子。 不过不得不说,有她在朝中主持,政务处理得快多了。 这一日事毕,索额图不阴不阳地抬起头来。 “皇贵妃娘娘,按照您先前的话,后日还未有皇上病愈的消息,您就要公布密诏了。” 众臣心内皆是一惊。 索额图已经急切到,当着众臣的面毫不掩饰企图的地步了。 他这不是一心盼着皇上驾崩呢么? 陈文心一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总比暗怀心机要好。 “本宫说过的话,自然记得。若是皇上那边没有病愈的消息,后日早朝,本宫会命所有阿哥到朝上,众臣和阿哥们,同随本宫去开启密诏。” 她说的笃定,又让人好奇起来,到底密诏放在什么地方。 难道是太皇太后寝宫? 还是藏宝阁? 宝华殿? 陈文心听着底下众臣的猜测,只是笑着不开口。 任这些大人们怎么想,也是想不到密诏就在他们眼前的。 按照时间来推算,这一两日,前线的信报就应该传回来了。 吕宗应该已经给皇上服食过药了,皇上的病症不说痊愈,至少也该有些起色…… 那就足以堵住朝臣们的嘴了。 站在底下的陈希亥若有所思,这些日子以来,他比陈文心还要恐慌。 就连手底下的侍卫们也都察觉了,像是暴风雨将至的平静,背后隐藏着惊涛骇浪。 让人惴惴不安。 暴风雨的中心,是翊坤宫。 陈文心像是毫无察觉一般,每日该吃饭睡觉都没落下,后宫交给德妃,她专注前朝政事。 只有夜深无人时,才会惊悸。 这一日下了朝,陈希亥脚步迟疑,最终还是朝后宫去了。 纳兰明珠远远瞧见,轻轻叹了一声,最终是没有跟上去。 他还有别的事要做,人定胜天,不能就这样跟着陈希亥这个直肠子,把纳兰家的荣耀系在这个老实人身上。 自古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陈希亥就是这样一个好人,他内心佩服万分,却不能紧紧追随。 他纳兰明珠,有自己的一套。 陈希亥自然是往翊坤宫去的,一路上侍卫宫人皆让行,都知道他是皇贵妃的父亲,哪有人阻拦? 早有小太监飞奔向翊坤宫去通报。 陈文心才从前朝回来,白露端上的一杯热茶尚未入口,便听见了陈希亥来见的消息。 她心中隐隐知道,陈希亥要和她说什么。 故而只道:“请进暖阁来吧,外头凉,去备上热热的参茶来。” 他年纪大了,上回郑氏进宫的时候和她提过,说是太医说年纪大了,浓茶要少喝些。 郑氏在家常常劝他少喝,陈希亥几十年如一日的习惯,哪能说改就改? 劝了也不管用。 陈希亥进来的时候,果然带着一身寒意。 不是秋寒,倒像是心寒。 白露亲自捧上参茶来,他喝了一口,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这是你们主子有身孕的人喝的,怎么给我也上这个来?” 白露笑道:“上回陈夫人来时说了,老大人已有春秋,要少喝浓茶。这参茶是补身子的,我们主子特特吩咐给老大人上的。” 陈希亥听过便罢,陈文心摆了摆手,让众人都退了下去。 “父亲这个时候前来,想来有什么要紧事说?” “该说的,我不说,你心里也是有数的。” 陈希亥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他这个女儿过分聪明乖觉了。 从前看她吃喝玩乐,在后宫中风生水起,他心中为她的聪明乖觉而感到安慰。 及至皇上离朝,前朝后宫以她为中心,他才意识到这种聪明,并非是好事。 女儿家原就是该享福的,这些事情,不应该她来承担。 “父亲是说,索额图暗中联络满八旗手中有军权的大臣之事吗?” 陈希亥闻言吃了一惊,听她的口气,倒像是早就知道了。 “皇上并不是这么一走就罢了的,他也给女儿留下了一些东西。” 譬如探子。 陈希亥点了点头,“绿营那头有你大哥在,为父倒不担心。但是一旦两方对上,胜负难料。就算能胜,难保不被反咬一口担下骂名。” 毕竟大清还是满人坐天下,绿营是汉兵,怎么能和满八旗相比? 更何况…… 陈希亥的目光扫过她的肚子。 她现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临产,万一宫中发生祸事,想逃都逃不掉。 索额图一干人若是以她来要挟,那他和宫中侍卫等,都得投鼠忌器,顾虑她的安全。 这件事,实在是难办。 “父亲放心吧,只要吕宗那里不出什么岔子,女儿保证,皇上吃了金鸡纳霜一定能好。” “你就这样笃定?” “是啊,我有十成的把握。今日或者明日,前线一定会有信报传回。只要皇上安然无恙,我看索额图他们敢不敢犯上谋逆!” 索额图的倚仗,不过就是二贝勒登基成为新君之后,不会介意他这个从龙功臣用的什么手段。 但只要皇上没有驾崩,那就没有新君,索额图想要逼宫,就是一个死罪。 陈希亥舒了一口气。 “为父记得,你十四岁就进了宫,进宫不到两三个月,就晋升为常在。那时为父和你母亲常常纳罕,似咱们这般小户人家的女儿,皇上怎么就看上了?” 他说到这里,不由一笑,“一直到后来,你一路晋升,连为父也受到了封赏,我只当你进宫学会了那一套争宠使心机的把戏,没想到,你还是从前在闺中的性子。” 陈文心笑道:“瞧父亲说的,难道这后宫里,最得宠的必是心机最深沉者不成?咱们皇上可不一样,他不偏听偏信,自有一番见解。” “是啊,皇上自是一代明君,他看人也通透,知道你不仅能做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宠妃,更有能做贤妃的胸怀。” 她聪明,率直,善良,对上不谄媚,对下不苛待,又有心怀天下的胸怀。 若不是她的大力促成,绿营根本不会有鸟枪队,科尔沁一战和雅克萨之战,根本不会那么顺利。 兵部直到现在,可能还没有专门制造枪炮的火器房。 这种眼界,让许多男子都得汗颜。 “为父生平最骄傲的,就是有你们这几个孩子。但是五个孩子里,最令为父骄傲的,还是你。” 陈文心一愣。 “我?女儿哪里比得上二哥,他战争沙场战无不胜,女儿只是在后宫中侥幸得皇上庇佑罢了。” 陈希亥摇了摇头。 “我们汉人讲究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小为父教子,总是把你忽略过去,没让你好好读过什么书。” “直到你十四岁那年,为父身为二等侍卫,只要捐些银子,本可以把你从选秀的名单里划去的。可是为父囊中羞涩,不但没有把你的名字划去,还提早了一年送你入宫。” 这是陈希亥夫妇两,觉得最对不起她的地方。 汉人女子十五及笄,她那时尚未长成,心性稚气爱玩闹,偏偏生得一副好相貌。 这样的女子,在后宫之中便是人人妒恨的众矢之的。 陈希亥预见过这样的结果,还是送她进了宫。 那个时候,陈家实在是太穷困了。 “没想到你进宫之后,不但照顾好了自己,还接济家中银钱。为父把那一包散碎银两拿回家中给你母亲看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哭出声了。” 那个时候,郑氏和他说,她觉得自己是把女儿卖了,换回这十两银子。 陈文心听得眼圈泛红,忙端起茶盏来掩饰了一下。 “父亲说这个做什么?都是陈年往事了,女儿如今这不是好好的?咱们家中也好好的。” “是啊,一切都是好好的。” 陈希亥言不由衷地答道。 第三百七十五章纳兰明珠的私心 第三百七十五章 纳兰明珠的私心 索额图为二贝勒奔走,最担忧的不是陈文心等人,而是惠妃和大阿哥。 长春宫中,秋意萧索。 大阿哥双手负在身后,站在窗前看着外头院中落叶飘下,觉得莫名烦躁。 这些日子以来,随着皇上的病情加重久久不能治愈,他的心情越来越焦躁,连书都读不下去了。 急在儿身,疼在娘心,惠妃看着他这副模样,连忙好言相劝。 “胤褆,你别太担心了,要沉得住气。这个时候,还是安心读书为好,你看四阿哥……” 大阿哥烦躁地转过头去,“这个时候了,还读什么书?额娘没听说吗?索额图到处联系朝臣,就等着皇额娘公布密诏之后,企图逼宫呢!” 想想也知道,那份密诏里的人选不可能是二贝勒—— 一个刚刚被废了太子之位的阿哥。 惠妃吃惊地掩住了口,“你是从哪儿听来的?索额图竟敢如此大胆?不会的,陈希亥手中的兵权足以抗衡……” “额娘还做什么梦?陈希亥手里都是汉人,这江山是咱们满人的,就算陈希亥赢了索额图,难道会把皇位给儿臣坐不成?” 要给,那也是给陈文心的五阿哥,或者是她肚子里那个。 惠妃愣了愣。 “不会,皇上把密诏交给皇贵妃,便是知道她一定不会违逆。皇贵妃不是那种人,她会按照密诏所指示的来做的。” 大阿哥听罢这话,脸色缓了缓。 “是儿臣一时情急了,皇额娘的确不是那样的人。” 母子两相顾无言,静默良久。 大阿哥叹了一口气,“现在,只能指望皇阿玛的密诏里,写的是儿臣的名字了。” 毕竟皇上在出征之前是暗示过他的,让他去藏书阁读书,读那些带有明黄签子的…… 可是,四阿哥也得到了这样的示意。 想到这里,复又心烦意乱了起来。 他看到这些日子,四阿哥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模样。 三阿哥更是时常待在他身旁,同他一起读书,时不时还探讨一些问题。 看得大阿哥更加无心读书了。 四阿哥是不在意,还是成竹在胸,所以能够这么淡定读得进书? 他猜不透,总觉得自己这个四弟,有一种超乎这个年纪的镇定。 惠妃揣摩着他的神色,柔声道:“额娘命小厨房新做的枸杞乌鸡汤,最是明目养神,喝一碗吧?”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都这个时候了,他哪还有心思喝什么乌鸡汤? 大阿哥先是眉头一蹙,而后注意到了惠妃的神色,心中有些不忍。 他大概表现得太过焦躁,让惠妃如此拘谨,唯恐惹得他不快。 不由柔了声音,挤出一丝笑容,“额娘宫里的鸡汤炖得最好喝了,儿臣许久没和额娘一起用膳了,不如额娘也一起吃吧?” 惠妃面上现出欢喜的颜色,“好,额娘陪你一起。” 说罢朝外头一摆手,宫女端上一个小小的盖盅,将里头的枸杞乌鸡汤倒在两个甜白瓷小碗里。 母子两个对面而坐,慢慢地喝着汤。 一个眼底压抑着躁动不安,一个目露慈祥的笑意。 宫人都退到了外头,惠妃喝了两口汤后,抬眼看着大阿哥。 “胤褆,其实额娘有件事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 惠妃欲言又止,“昨儿个,纳兰明珠派人给额娘传了信……” “纳兰大人?” 大阿哥一下子放下了小匙,惊愕地抬头看她,“纳兰大人和额娘说什么了?” “他似乎有意,与本宫结成同盟,想扶持你上位。” 大阿哥听了这话,先是狂喜,而是表示怀疑。 “额娘忘了上一回吗?纳兰明珠这个老狐狸,说话做不得数。他不过是怕陈希亥敌不过索额图,所以为自己找一条后路罢了。” 这话说得正对惠妃的心意,她对纳兰明珠也有所疑心。 “不过,咱们也不能拒绝他这番好意。你想想,纳兰明珠和陈家结了姻亲之后,便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唯恐陈希亥败势连累找,找一条出路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你是皇上的长子。毕竟,他纳兰明珠和咱们乌拉那拉氏是同族,有血缘之亲。他不找上咱们,难道找德妃他们不成?” 大阿哥想着,不觉点了点头。 如果拒绝纳兰明珠,那他们在朝中就真的无所依靠了。 难道要凭惠妃的生父? 一个小小的五品郎中。 纳兰明珠,到底是现在朝中仅次于陈希亥的,能够做主的人。 大阿哥道:“那他打算如何支持儿臣?” “他一直设法从陈希亥那里,打探皇贵妃手中的密诏是何内容。不过,皇贵妃似乎真的不知道内容,陈希亥就更不知道了。陈家这父女两,不知道是太自信还是太蠢。” “现在要做的打算,就是密诏上写的不是你的名字。而后纳兰明珠设法联络朝臣,在索额图生事之时,趁乱扶你上位。” 大阿哥皱眉,“能行吗?” 惠妃得意一笑,“我的儿,放心吧。由你继位为新君,那是最合情合理的。索额图是名不正言不顺,二贝勒就算夺位,也得受后世千秋万代的骂名。” “更何况,额娘还是觉得,皇上的密诏里头,是极有可能写你的名字的。” 大阿哥抿着唇不说话。 他和惠妃的想法不同。 他觉得,皇上看好的人应该是四阿哥,哪怕是那个小豆丁五阿哥,都是有可能的。 毕竟他是养在陈文心的膝下。 但他没有说出口,一是觉得难堪,二是觉得现在和惠妃说这个也无用。 “对了,纳兰明珠还说了,要咱们拉拢住荣妃和三阿哥,不可使他们倒戈。” 马佳氏在朝中也是排的上名的,三阿哥虽说身体弱了些,到底是个健全的皇阿哥。 难保荣妃不为他打算。 大阿哥冷哼一声,“三弟?他早就倒向四阿哥的阵营了,如何拉拢?” 对于三阿哥,大阿哥是又爱又恨。 从前三阿哥对自己言听计从,对自己又是崇拜又是拥护,让他得以享受到身为长兄的尊荣。 没想到三阿哥长大了,人大心大,就变了。 他不再甘心作为自己的附庸,他也想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这让大阿哥十分恼火,像是被人背叛一样难受。 惠妃连忙劝他,“三阿哥是孩子心性,荣妃却是站在额娘这一边的。她一心巴望着你登基称帝之后能够提携三阿哥,她是不会倒戈的。” 惠妃对荣妃的感情早就和从前不同了,但是对于荣妃的依附,她是有信心的。 这十来年都这么过来了,就算荣妃想倒戈,这个时候去依附陈文心或是德妃,那也得别人肯要她才行。 “所以你要放下身段,主动和三阿哥交好。从前你们哥俩多好啊,怎么会就此生疏了?” 只有争取到荣妃和三阿哥,他们的胜算才能更大。 大阿哥从长春宫离开,一路想着这件事情,怏怏不乐。 他是抹不开面子去对三阿哥软言好语,但他更不能够,将自己的一大助力平白推向四阿哥。 那四阿哥岂不是太得意了? 他回到阿哥所,脚步一转,朝着三阿哥的屋子那边走去。 屋中传来郎郎的读书声。 “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 那是三阿哥和四阿哥的声音。 怎么四阿哥也在这? 他的脚步迟疑了下来,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三阿哥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迎了上来,“大阿哥,您是来看三阿哥的吗?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已经被发现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了。 三阿哥和四阿哥放下了书,见他走进来,起身拱手行礼,“大哥。” 大阿哥笑了笑,“坐罢。我才从后宫回来,听见你这里读书,就过来瞧瞧。” 他自己的屋子里,已经许久没有读书声了。 两个阿哥笑了笑,让座让茶,随后气氛有些尴尬。 四阿哥适时开口,想要缓和气氛,“大哥去后宫做什么了?是看望惠额娘吗?” “嗯。” 大阿哥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这般光景,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何故。 四阿哥也不恼,只是笑了笑,“大哥找三哥定是有什么话说,那我就先回屋了。” 说罢转向三阿哥,“书就放你这,你慢慢看罢。” 而后拱手一礼,就要朝门外退去。 他的衣角忽然被什么扯住了,回头一看,竟是三阿哥抓着他的衣裳。 “四弟不必走,咱们三个都是兄弟,事无不可对人言,大哥有什么话就说罢。” 大阿哥蹙起了眉头。 都是兄弟,他这意思,就是说大阿哥和四阿哥,在他心中是一样轻重,并无区别咯? 打他懂事起,荣妃就一直依附着惠妃,三阿哥一会走路,便是跟在他身边玩耍。 他从没有嫌弃这个三弟体弱多病,一直听从惠妃的教导,善待于他。 十几年过去了,现在不是他嫌弃这个三弟。 而是他的三弟,嫌弃他了。 “不必了,我并没什么话要说!” 大阿哥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第三百七十六章落泪 第三百七十六章 落泪 漫长的等待,直到次日一早,前线的信终于传回来了。 这封信不是军中文书写的,更不是吕宗写的,而是带着明黄色小旗的。 显得格外郑重。 传信回来的士兵高高举起手来,快步奔入殿中。 朝上一众文武大臣眼睛发直,目光都落在那一点明黄之上。 陈文心也愣愣地看着,面色表情不动,只有扶在金座上的手,握紧了指节。 生死吉凶,皆系于其上。 噗通一声,那士兵跪倒在地。 “皇上御笔,请皇贵妃娘娘亲启。”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给他们这些大臣看了? 众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皇上为什么忽然御笔亲书,还传回信件只让皇贵妃看? 难道是身体好了,有力气写字了? 也有人觉得不对。 可能是大限将至,辞世之信,故而御笔亲书,庄而重之…… 端的看皇贵妃的态度了。 一群老眼昏花的大臣们,目光炯炯地盯住了陈文心,恨不得从她脸上盯出花来。 小桌子从士兵手上接过信,用拆信刀裁去了封条,这才递给她。 她忙将信封屁股朝天地倒过来,抖了抖,雪白的信纸落在手间…… 她纤手一滞,不急着打开。 而是幽幽地抬起头来,朝底下看了一眼。 众人齐刷刷地低下了头,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看,只是使劲瞪着眼睛用眼角余光观察。 身在朝中混成人精的大臣们,早就练就了一身低着头也能瞥见为上者神情的工夫。 炉火纯青。 陈文心打开那信,一目十行地扫过,面上先是一动,像是下一刻就要笑出来。 众人一惊,难道是皇上病愈了? 没想到下一秒,陈文心忽又皱起了眉头,越往下看,眉头皱得越紧。 最后,她似乎不敢置信,又将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众人屏息以待,大气都不敢喘。 良久。 陈文心愣愣地从金座上起身,将那封御笔亲书的信揉成了一团,捏在了手心。 这一捏,索额图的心也像被她放在手心捏紧了似的,揪了起来。 皇上到底是治好了,还是没治好? 倒是给句痛快话啊! 她就那样愣愣地走下来,倾城面容上,慢慢地流下一行泪。 一众大臣恍然大悟。 看来,皇上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索额图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 看来,明天他们就能开启密诏,提前做准备了。 而以陈希亥为首的大臣们,惴惴不安,纷纷鼓动陈希亥去讨一句准话。 毕竟皇上病危的消息没从陈文心口中说出,那便算不得真。 有人忽然道:“传信的那个士兵呢?他知道,他一定知道!” 就算不知道皇上是否病愈,只看军中其他患病的将士是否痊愈,不就知道这金鸡纳霜有用没用了吗? 被这一声喊提醒的大臣们,再不顾什么颜面,连滚带爬地跑出去找那个士兵。 最后,殿中只剩下陈希亥和纳兰明珠。 “陈兄不去翊坤宫问问皇贵妃吗?” “纳兰兄不一同去问那士兵吗?”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一个面容镇定自若,一个带着一贯的笑意。 彼此眼神相接,看出了许多和平时不同之处。 这些日子里,彼此的动作,都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纳兰明珠先开口道:“有何可问?若是本官所料不错,明日的早朝,皇贵妃便会带众臣去开启密诏。” 要是皇上病愈了,直接宣布,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藏着掖着不肯说,必然不是好事。 那一行眼泪,像是谁没看见似的。 陈希亥不置可否,“既然纳兰兄都这样说了,还让本官去问什么?” “陈兄不同,眼下皇贵妃必是六神无主心力交瘁,陈兄是皇贵妃的亲生父亲,总该去为她开解一番,顺便……” “顺便什么?” 纳兰明珠打了个哈哈。 “近日宫中的侍卫,布防是越来越严密了。陈兄总该和皇贵妃商量商量,万一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如何应对才是。” 陈希亥点了点头,“那纳兰兄呢?” 纳兰明珠一愣。 “万一事态一发不可收拾,纳兰兄又打算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纳兰明珠笑得近乎谄媚。 “自然是与陈兄同仇敌忾,你我两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嘛。” 这话若放在前几日,陈希亥还是信的。 那时纳兰明珠急得拉着他,问他密诏里头到底是哪位阿哥,大有他不说出来就死缠着的架势。 最近这几日,他显得对此事毫不关心。 以纳兰明珠一贯的心性,利字当头,怎么会忽然就不关心了呢?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问题。 陈希亥还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那一番话,能够说动一只老狐狸。 他轻叹一声,“纳兰兄,好自为之。” 眼前这种危急时刻,人人自危,他也没有理由劝说纳兰容若站在他这边,应对索额图等人可能的异动。 纳兰明珠眸光一闪,敛了笑容。 “你我两家是姻亲,这是斩不断的关系,陈兄只需如此记着就好。” 他要搭上惠妃和大阿哥,倘若成事,也能为保全陈家提供一分筹码。 否则以陈家如今的煊煊赫赫,他日新君上位,必然是容不下的。 想到此处,不禁心内一叹。 若是皇上走之前,将陈文心册立为皇后,那就好了。 皇贵妃与皇后,看似一字之差,相去不远,在新君即位之后,就会产生天壤之别。 祖制从没有规定,新君即位要册封先帝的皇贵妃为太后。 那是仅有皇后能享受的殊荣。 纳兰明珠离开之后,还是留了个心眼,去找那个传信的士兵。 他被安排在侍卫所歇息,一众大人便朝侍卫所去了,等纳兰明珠到的时候,只见几个相厚的大臣一脸失望而归。 “怎么说的?” 他忙留住一个人问道。 那人摆摆手,“别提了,这回是真的……唉,天不佑我大清啊,皇上一代明君,怎会……唉!” 看来皇上的真的凶多吉少了。 再往后,只看到索额图带着一干人,面露喜色地走来。 皇上尚未驾崩,这些人的喜色已经藏不住了。 饶是纳兰明珠自认是无情之人,还是被这群人的嘴脸恶心到了。 他主动朝索额图迎了上去。 “索大人,看您面色喜气洋洋,那士兵一定说皇上病愈了吧?” 索额图的表情,忽然像吃了一把苍蝇那么难看。 良久,他臃肿的面容才慢慢调整过来,装出一副沉重的神色。 “何尝喜气洋洋?本官这是伤心得控制不住神情了。上天无眼啊,别的将士吃了那药,好了多半。可是皇上病得太重,已经药石无灵了……” 他使劲揉着眼睛,妄图揉出几滴鳄鱼的眼泪。 纳兰明珠这老狐狸,不就是想抓他一个闻皇上驾崩而笑的大不敬的罪名吗? 他偏不让他得逞! 索额图的说法,和纳兰明珠猜想的差不多。 “那咱们身为人臣,是不是就等着明日密诏公布,确认储君了?” 毕竟还没有皇上驾崩的消息正式传来,他只能说储君,而不能说新君。 索额图鼻子眼里哼了一声,凑近纳兰明珠耳边。 “你以为你那点小花招,本官不知道?别以为那密诏上面,写的就一定是大阿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眼下只能凭本事见真章了。 纳兰明珠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反唇相讥,“便不是大阿哥,也绝不可能是二贝勒啊。” 一个废太子,曾经风光无限,一朝被废,便成了最不可能成为新君的人。 索额图被他这样讥讽,面上过不去,加重了声音道:“所谓密诏,是真是假,尊或不尊,那还两说。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 说罢一拂袖,带着众人大步走开。 纳兰明珠仍是笑着,眼底寒意顿生。 要是真让索额图得逞,只怕将来不管是陈家还是他纳兰家,都没有好结果。 他脚步一转,向着阿哥所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陈希亥还是没能控制自己的脚步,也朝着翊坤宫而去。 方才他与纳兰明珠的对话,总让他觉得隐隐不安。 要说索额图预谋生事已久,纳兰明珠也未见得就能安安分分。 他原是叶赫那拉氏一族,与惠妃的母家沾亲带故,必然是支持大阿哥登基的。 他在朝中经营多年,手底下也不是没有人…… 朝臣们各自结党营私,毫无秩序,真是令忠良之臣心中隐痛。 可惜皇上走的时候把黄机、王熙一干人都带走了,现在朝中敢于直言的人就更加少了。 明日那封密诏若是不能让人满意,只怕陈文心,会率先成为众矢之的。 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脚步,朝翊坤宫而去。 远远的,对面走来一个女子的身影,穿的并非寻常宫装,倒像是个外命妇。 这身影看着,还有些眼熟。 陈希亥放慢了脚步,微微眯起了眼睛看。 直到那女子走近,他才看出来,竟是纳兰玉露。 纳兰玉露见到他也是吃了一惊,“公爹,你怎么在这?” 话毕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朱红宫墙,方知已到了翊坤宫外。 她一路行色匆匆,竟然连走到翊坤宫了都没发现。 陈希亥狐疑道:“你进宫来做什么?” 第三百七十七章看戏和演戏 第三百七十七章 看戏和演戏 翊坤宫中。 陈文心径自朝寝殿而去,脱了丝履歪在榻上,合起了眼。 她实在是太累了。 白露一挥手,将宫人都遣了下去,只让小桌子和白霜他们都到门外候着。 她端上一盏热茶,小心翼翼地放到炕桌上。 “主子,先喝口水吧。” 秋风凉得很,扑进了口中干涩,容易让人音色沙哑。 陈文心仰在榻上,忽然身子一抬,抱住了身旁的白露。 白露一僵,只觉得滚烫的眼泪落在她肩上,陈文心啜泣着,身子一抽一抽的。 她顿时变了脸色。 看来,皇上是真的…… “主子,好主子,别哭了。眼下身子要紧,皇上不在了,咱们还有小阿哥。” 她是一路看着皇上和陈文心走来的,知道他们感情多深,经过多少波折。 原以为她晋升为皇贵妃,从此一切称心如意,平步青云。 没想到好景不长,她倒是在后宫中屹立不倒了,皇上却……要驾崩了。 陈文心在她背上拍了拍,一副有话说不出来的模样。 她慢慢直起身子,白露朝她面上看出,一大把眼泪糊在面上,却在无声地笑着。 这又笑又哭的模样吓到了白露。 难道主子是一时承受不住打击,伤心疯了? 她正要出去喊太医,陈文心紧紧拉着她的衣袖,死活不让她去。 她压低了声音,对白露招招手,示意她凑近一些。 白露越发狐疑。 怎么瞧主子这副模样,倒是笑得比哭得厉害? 陈文心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嘘,别声张,皇上好好的。” 白露差点没惊得跳起来。 皇上好好的? 那主子在朝上哭什么? 陈文心终于笑得缓了过来,自顾自用帕子擦眼泪,一边擦一边说道:“你不知道,我憋了一路,想笑又不能笑,快要受内伤了!” 皇上那封信,写的什么嘛! 她一眼看见第一行就不自觉微笑,再看见第二行,立马快速变脸。 手心摊开,一个被捏得不成样子的纸团躺着,陈文心朝着白露一递,“你自己瞧,皇上越发爱使坏了!” 白露忙打开那纸团看,只见信中字迹格外熟悉,的确是皇上的御笔。 头一行写的是,“朕服药后病情迅速好转,切勿挂念,甚是想你。” 想着皇上说这话时深情款款的模样,白露都不自觉微笑了起来。 皇上果然没事,那主子就不必担心了。 没想到第二行,就令人不敢再笑。 “若是在众大臣面前阅信,则必做出哀戚面容,莫要喜笑。” 幸而陈文心看字的速度快,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才能在笑容尚未露出之前及时收住。 白露仔细看了一番,最后噗嗤一笑。 “怪不得主子笑成这样,皇上竟然想出这样的办法,来对付那些图谋不轨的大人们!” 只是苦了陈文心,在众大臣面前想笑不能笑,憋得眼泪都出来了。 偏偏那些大臣们还以为,她这是伤心至极而落泪。 就连白露他们也都被唬住了,还以为皇上真的有何不测。 陈文心笑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现在我算是彻底放心了,如今就是看各位大人们唱戏的时候了。明儿去公布密诏也好,正好满足我的好奇心。” 得到皇上平安的消息,她心里一颗大石头落了地,再不必畏首畏尾了。 皇上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现在要做的,不过是带着大臣们看看密诏,然后就等着翘脚看戏。 看看对那道意料之外的密诏,众大臣要唱黑脸还是红脸。 两人这里正说着话,外头便传来小桌子的声音。 他的声音压得比平日低了许多,似乎生怕刺激到陈文心。 “主子,陈老大人和陈将军的夫人,一同来求见。” 听着小桌子的声音,白露不禁掩嘴一笑。 他们跟外头的大臣们一样,还都以为皇上发生了不测呢! 陈文心纳罕道:“父亲怎么带着玉露一同来了?” 要说进宫看望她,怎么郑氏和曾氏都不来,只有纳兰玉露来了…… “请人到暖阁里坐吧,我这就过去。” 她现在一身轻松,之觉得走路都比从前有劲了,不需要白露搀扶就能健步如飞。 白露在旁小声提醒,“主子,注意着些,可别露了馅!” 陈文心脚步忽然一滞。 然后她抬起头来,对着白露傻笑了一下。 “对哦,我得伤心一点,别叫人看出破绽了。” 她都高兴坏了,只怕要在自家人面前装伤心,是很难装得像。 白露道:“主子可得谨慎些,现下宫内宫外所有眼睛都盯着咱们翊坤宫,稍有不慎,就叫人看出来了。” 她觉得,要是只有陈希亥倒没什么问题,这件事便是明明白白告诉陈希亥,他也不会出什么纰漏。 可是纳兰玉露…… 怕陈文心以为她是因为对陈文义有意,所以诋毁纳兰玉露,她便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主仆两个在一起久了,彼此心里的想法很难瞒得住。 陈文心基本上会意了她的话。 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面无表情,看不出心思。 “走罢。” 要想看戏,今日她还得再演一日的戏。 暖阁之中,陈希亥和纳兰玉露一左一右,被安排到两边的太师椅上。 珠帘一响,陈文心走进来,径自在上首的暖榻上坐下。 她并没有邀请二人一同上榻,幸好一个陈希亥守礼,一个纳兰玉露少进宫,都没察觉到什么不对。 纳兰玉露的面色显得十分焦急,像是有什么要紧事说。 陈文心一挥手,屋里除了白露以外,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皇贵妃娘娘,我大哥有个口信让我捎给您,实在是十万火急。” 皇上已经病愈,还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陈文心为了不露破绽,只是淡淡道:“你说。” 纳兰玉露快速道:“前夜我大哥和父亲大吵了一架,父亲竟不惜动用家法,打了大哥十鞭子。大哥现在已经离家出走了,说是要去游历大江南北,不理俗事。” 纳兰容若少年俊才,一向是纳兰明珠最为得意的儿子。 是多大的矛盾,才会惹得他动用家法? 陈文心眉头一皱,只听纳兰玉露继续道:“大哥临走前来找我,说是父亲为了防止索额图擅权,要拥立大阿哥,可能会用一些不光彩的手段,让娘娘和公爹千万小心!” 陈文心和白露对视一眼。 才说要看大臣们唱戏,这会子又多了一个唱戏的。 陈希亥咋一听闻此事,倒并不吃惊。 他早有预料,纳兰明珠会明哲保身。 陈文心也没什么反应。 有一个索额图,还有一个远在前线和索额图联盟的佟国维,再多一个纳兰明珠,也不算多。 三个老臣三座大山,算是齐了。 陈希亥一人自然抵挡不过。 没关系,皇上在。 纳兰玉露急火火地赶进宫,就是为了把这个重大的消息告诉陈文心。 没想到陈文心面色淡淡的,陈希亥也没什么反应,倒叫她一头雾水。 “娘娘,公爹,你们都不着急吗?”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她着急得很,又怕自己父亲的行为伤害到陈家,又怕陈家会为此恼怒自己父亲。 无论哪一方笑到最后,她都不会高兴。 陈文心理解纳兰玉露的心情,纳兰明珠背叛了皇上、选择了结党营私这一条路,最难过的还是他的子女。 纳兰容若浪迹天涯去了,纳兰玉露身在陈家,急得快要发狂。 就像是大格格,明知大清和准格尔终有一战,她却不得不嫁到准格尔去,眼睁睁看着两方交战。 索性现在准格尔败逃了,葛尔丹还算是个汉子,临走前把大格格送回了清军大帐。 她很想安慰纳兰玉露一番,想到她自己现在才是个“无依无靠的丧夫”之人,又不好出言安慰。 只好道:“事已至此,便是知道了也无可奈何。明日密诏开启,上头写的是哪位皇阿哥的名字,便是哪位皇阿哥成为储君。” “若有人不服皇上的诏命,胆敢抗旨不尊,或是企图逼宫……” 她看了陈希亥一眼,陈希亥朝她点了点头。 “为父统领御前侍卫,布兵乾清宫外。若有人胆敢抗旨不尊,自当命人即刻拿下。” 到时候,拿不拿得下又是另一回事了。 陈文心点了点头,“若我所料不错,只怕索额图会以诏书不实之类的话来说事,甚至可能诬陷我假传圣旨。” 假传圣旨四个字,令人惊心动魄。 陈希亥张了张口,终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若到那个时候,父亲前往不可蛮抗。诏书是真是假,就算想诬陷于我,也得经过道道审核。何况我腹中怀着龙胎,他们一时不敢怎么样。” 陈希亥冷声道:“为父绝不会让他们靠近翊坤宫,到时娘娘退入宫中,外头自有御前侍卫拱卫。” 陈文心心头一暖。 她反倒是担心陈希亥,要是真的和索额图等人闹起来…… 第三百七十八章赌一把 第三百七十八章 赌一把 塞上秋凉,连绵的军帐之中,一抹明黄在土坡之上。 在秋风萧瑟之中,显得精神勃发。 远远的,士兵抬手望去—— “啊,那是皇上!皇上身子好全了!” “是啊,是皇上!” 土坡之上,皇上双手背在身后,远眺前方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费扬古慢慢从一侧走近,“皇上,患病的士兵们也都已经痊愈了。按照您的吩咐,军中所有向外传信的,都换成了心腹之人。” “好,绝不能让京中知道,朕已经痊愈的消息。” 这个消息,只告诉了陈文心一个人。 费扬古道:“葛尔丹那边探子依然在查访,这一番败逃,没有三五年是再也成不了气候了。降书也已经送到了京中,只是现在……” 皇上冷笑一声。 “现在京中都盯着朕的金龙椅,谁还有空管一支败军投降不投降,你说是吗?” 费扬古默不作声,只觉得这个话题忌讳。 皇上正值盛年,这才病了一场,京中就异变迭生了。 这些从皇上幼年登基起,就在身边辅佐的老臣,真是野心越来越大。 他们没有像当年的鳌拜那样一手遮天,是因为皇上已经不像幼年时那样,容易摆布了。 但那颗蠢蠢欲动的野心,从未停止过。 皇上一直想找个机会收拾他们,扶持陈家的势力的同时,也在削弱他们。 这一病倒好,不必他费心削弱了。 等圣驾完好无损地回到京城,统统都是谋逆篡位之罪! 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传来,士兵上前通报,“皇上,陈将军已经率领大军在回程路上了!” “好。” 皇上得意一笑,“朕深恨自己此刻不在京中,错过这一场好戏。” 费扬古也笑了,“今时不同往日,索额图还以为自己是国丈,是能够只手遮天胡作非为的权臣。还有帐中那位……” 皇上的目光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帐子投去,那帐子看似普通,外头却有士兵重重包围着。 那里头,住的是佟国维。 “索额图到底是做过国丈的,佟国维这一辈子做了国舅,还想再做国丈。可是究其一生,也做不到了。” 为了防止佟国维暗中向京城报信,皇上把他软禁了起来,不让他和外界联络。 佟国维日日禁在帐中,听说皇上的病神奇地好了,又听说那些染病的士兵们也都好了,再听说那种神药是京中皇贵妃寻来的…… 心中百感交集。 皇上,到底是他的亲外甥。 他也不希望皇上驾崩,可他不能不做好准备。 皇上已经不信任他这个亲舅舅了,特特把他带出京城来,不是为了让他带兵打仗,只是防止他在朝中借机结党。 这让佟国维心灰意冷。 佟贵妃已死,没有留下一个半个的子嗣,小佟佳氏就更不必提了。 他唯一的指望,就是二贝勒曾经养在佟贵妃膝下,能对佟佳氏一族有些许情谊…… 只有二贝勒登基,他才有重获风光的机会。 帐门一响,外头的光线照进来,略有些刺眼。 佟国维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士兵高大的身躯站在门外,微微躬身,“佟大人,皇上传召。” 他眼睛一亮,不自觉伸手朝头上一摸,鬓发散乱。 胡子也跟稻草似的,许久未曾好好清理了。 皇上自一病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他也再没出过帐子,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快,快打水来!” 他朝着帐子外头喊了一声,早有人准备好了清水,送上来给他。 佟国维认真地净了面,又换了衣裳,这才跟着士兵走了出来。 却不往大帐走。 佟国维警惕道:“不是皇上要见本官吗?怎么不往大帐去?” “皇上在那边山坡上。” 士兵手一指,远处的山坡上,果然有一道明黄的身影。 身旁还站着个身穿战袍的武将,似乎是费扬古。 佟国维点了点头,跟着士兵朝那处走去。 山坡之上,皇上背对着他,衣袍一角被秋风吹得扬起。 费扬古先看见了佟国维,朝着皇上一躬身,便退了下去。 那带路的士兵也退了下去。 佟国维大礼参拜,“臣叩见皇上。皇上病情痊愈,真是上天保佑,臣总算放心了。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平身吧。” 皇上没有回头,目光悠远,仍是看着远处。 佟国维站在他身后,一时未敢先开口。 皇上今日叫他来,怕是有要紧话说,一个不慎,或许就有性命之忧。 “舅舅,你看。” 皇上忽然开口,佟国维惊得一哆嗦。 皇上居然叫他,舅舅。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称呼过自己了。 佟国维不禁想到二十多年前,那时皇上初初登基,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那时他也不是朝中重臣,旁人提起他,还只是他父亲佟图赖的儿子。 他每次随父亲进宫,皇上总会亲热地喊他,舅舅。 奶声奶气的孩子,一眨眼,就变成顶天立地的天下之君了。 时光过得太快。 他上前两步,朝着皇上指的方向看去,入眼是大片的枯黄,连绵不绝地延伸到天尽头。 “舅舅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曾率过大军,踏过草原,看过这塞外的大好河山?” 佟国维的思绪一下子飞到了从前,他曾经也是南征北战,立下过赫赫军功…… 就像如今的陈文义那样。 后来…… 他不禁蹙起眉头。 再后来,他继承了自己父亲的衣钵,在朝中成为一方重臣。 大清江山稳固,偶有战事,也都足有胜算摆平。 他开始不再带军征战,开始在朝中汲汲营营,开始结党营私争权夺利…… 皇上目光炯炯地朝他看来,他忽然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老臣有罪!” 他跪地叩首,以额贴地。 皇上看着他俯在地上的头颅,辫子已不再粗壮,发间白发夹杂,格外刺眼。 佟国维,毕竟也老了。 他淡淡道:“起身吧,朕今日不是在以皇上的身份,同舅舅说话。” “想当年,舅舅也曾意气风发,征战四海,何等风光。为何在朝堂之上迷失了方向,选择了争权夺利?朕这一生最恨于此,舅舅不是不知道。” 知道,当然知道。 鳌拜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佟国维不敢起身,“皇上把臣禁在营帐之中时,臣便知道,臣同索额图那些伎俩,皇上是都知道了。臣糊涂,臣知罪!” “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舅舅在这里,索额图在京里,纳兰明珠,陈希亥……都在京里。” 皇上幽幽道:“朕知道,舅舅一直心怀不忿,认为朕宠信陈家,宠信汉人,是不是?” 佟国维低头不语。 “好,这回朕就让你看看,满洲大臣在谋权篡位的时候,你所轻视的那些汉人大臣,在做什么!” 佟国维忽然抬起头来。 “皇上,老臣的罪自然无从辩解,索额图更是罪证确凿。但皇上就这么相信陈希亥他们吗?难道陈希亥就一点也不会为皇贵妃考虑?还是皇上的储君人选……” “储君人选不是皇贵妃的孩子,并且,朕的密诏之中还有一道册封皇贵妃为皇后的旨意。” 佟国维冷笑道:“皇上,这回您恐怕要失望了。皇贵妃这下名正言顺地成为皇后,她就更不会让别的阿哥成为储君了!” 哪个女子坐在那个位置上,会不心动? 京中众臣皆以为皇上濒死,皇后便是最高的掌权之人,岂会眼睁睁看着别的嫔妃的儿子,坐上皇位? “皇上这么多年不肯立后,不就是怕后宫的权力干扰到朝政吗?后位能让人变得有野心,不管是皇后本人还是皇后的母族,皇贵妃不例外,陈希亥也不例外。” 他说的笃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历经先帝到当今皇上两朝,佟国维的某些判断,自然有他的道理。 皇上却轻笑一声。 “既然如此,舅舅便同朕打一个赌吧。” 皇上伸出手来,将佟国维从地上拉起。 “皇上想怎么赌?” “如果皇贵妃篡改了密诏,或是不尊密诏迎立别的皇子,那朕就不追究你和索额图的罪名。如果皇贵妃或是陈希亥有任何异动……那便是朕输了。” 佟国维恢复了些许信心,朝皇上躬身一拜,“老臣,多谢皇上恩典。” 说的一副他赢定了的模样。 皇上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要是你输了,到时候就别怪朕公事公办,按罪论处。” 公事公办,按罪论处,原就是佟国维应得的惩罚。 他早就有所准备了。 “是,老臣绝不敢怨怼皇上,该当如何责罚,便如何责罚。” 至少,他还有一线生机。 讽刺的是,这回他的生机不是系在索额图和二贝勒身上,而是系在陈希亥身上。 陈希亥啊陈希亥,你要真是个滔天富贵当前而不为所动的忠臣…… 那我佟国维,愿赌服输。 士兵带着佟国维离开之后,皇上不禁喃喃自语。 要是佟国维知道,他病愈的消息早就告诉陈文心了,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当场吐血。 第三百七十九章一概不见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一概不见 与此同时,回京的官道上,一队百人的骑兵策马而来。 当先那银甲将军身骑白马,俊美的面容上带着一道伤疤,一骑绝尘。 在他身后,一匹马紧追不舍,马上的女子长发被风吹乱,一身劲装英姿飒爽。 “将军,将军!” 欧阳皎月在后头大喊,足足喊了好几声,白马才稍稍放慢了速度。 这使得身后的女子,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将军,慢一些吧,咱们已经快马赶了一天了,在这样下去,马都要吃不消了!” 陈文义头也没回。 “皇贵妃还在宫中,父亲母亲都在京中,万一发生什么不测如何是好?我必须尽快回去,以防万一!” 这百人的骑兵先行,身后还有一万大军,就是为了早一点到京城。 陈文义犹自嫌不足,还要加快速度。 “皇上早就布置好了,皇贵妃那里绝不会有事,陈老大人手里掌着宫中大半的侍卫,更不会有危险的!” 欧阳皎月费力地解释着,陈文义置若罔闻。 他知道,皇上不会拿陈文心去冒险。 但他还是害怕。 害怕万一有什么不测,便是天人永决。 “将军,你再快,就会破坏皇上的计划,还会引起皇上疑心的!” 欧阳皎月一着急,脱口而出。 前头的白马终于放慢了速度,陈文义笔直的脊背,慢慢松了下来。 身后的骑兵队伍也放缓了速度,隐约听得一阵阵吐气的声音。 他们赶了一路速度就没慢下来过,前头将军骑得太快,他们在后面一边叫苦连天,一边卯足了劲跟上。 不跟上能怎么办? 难道让将军一个人先到京城? 那可就要出事了! 现在前头速度终于慢下来了,他们赶紧趁机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 秋意渐浓,快马在官道上奔驰,吃进去的都是冷风。 忽然,陈文义大手一挥。 “原地休息一刻钟,天黑之前赶到下一站!” 众人都高兴了,原以为将军这副模样是要连夜赶路了,没想到下一站就要停下歇息了。 只有欧阳皎月知道。 他归心似箭。 与此同时,后宫之中。 纳兰玉露被陈希亥父女两个,一脸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的神情弄得不知所措。 一个是她的公爹,一个是皇贵妃,她再着急也不能如何。 只能一脸愁容地离开了后宫。 反正她已经尽力了,纳兰容若不知道如何在父亲和忠君之间抉择,又怕愧对陈文义这个朋友,在最后关头还是选择了把这件事告诉纳兰玉露。 纳兰玉露倒是毫不犹豫,直接就进了宫。 出嫁从夫,为了陈文义,她完全把自己当成了陈家的人,来考虑利弊。 还有一个原因—— 陈家人走的是正道,没有结党营私,没有谋权篡位。 她纳兰玉露虽是女子,也分得清是非黑白。 哪怕这个消息不能产生什么作用,至少她说出来了,她问心无愧。 陈文义不在,接下来的一切,她和陈家一起承担。 而翊坤宫的一个小太监快步赶了出去,赶在陈希亥离开前,悄悄截住了他。 “皇贵妃娘娘有要紧事,请陈老大人再回翊坤宫一趟。” 陈希亥略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跟着小太监回去了。 他故意走得慢,就是看出了陈文心有未尽之言,等着她再派人来请的。 方才有纳兰玉露在,有些话,或许不是太方便说。 自己养的闺女,自己最了解。 陈希亥再度回到翊坤宫,不出两盏茶的时间,又行色匆匆地赶出了宫去。 不少暗中窥视的人,都看到了他眉头紧锁的样子,脸色阴沉得可怕。 像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天空,乌云密布。 这宫里的天,怕是也要变了…… 把陈希亥送出去之后,陈文心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躺在榻上懒怠动弹。 白露心疼道:“主子辛苦了,总算是说清楚了,这下可以休息了。” 榻上,陈文心闭着眼,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没呢,还休息不了。” 后宫这边跃跃欲试的人还很多呢,她今夜怕是难以好好休息了。 “先传膳吧,等我吃饱了,才有力气跟这些人周旋。” 白露笑道:“主子今儿辛苦了,不知道瓜太医能不能体谅主子,做些美味又补身子的药膳?” 一提到瓜太医,陈文心瞬间苦了脸。 “你还指望他?我看他也是个促狭的,比吕黑脸还可恶……” 那些药膳汤补身体的确好,她腹中的孩儿十分强健,导致的直接后果是—— 踢起她的肚皮来,格外地疼。 提到吕宗,白露又笑了,“吕太医这回也辛苦了,不知道他在塞外待了这么些时日,脸有没有更黑了?要是他早些回来就好了,能给主子做好吃的药膳。” 吕宗回来的时候,应该皇上也回来了吧? 她每天夜里被孩子折腾得睡不着的时候,就告诉他,一定要乖,晚一些再出来。 听说晚些出生的孩子,格外聪明,哪吒不就在母体里待了三年吗? 也不知道她肚子里这个听不听话,能不能等皇上回来再出来…… 陈文心所料不错,她正在喝一碗看起来乌漆嘛黑的汤时,小桌子就进来通报了。 当时陈文心的脸皱成了一团。 这汤实在是太苦了。 “主子,四阿哥求见,这……” 小桌子的声音仍是小心翼翼,整个翊坤宫的宫人,都大气不敢喘。 连带白露这个知情人,都得在旁人面前,装得一副心有戚戚然的模样。 陈文心摇了摇头,“我今儿累着了,你去问问四阿哥,若没什么要紧的事就不见了。” 这还是四阿哥第一次到翊坤宫求见,被陈文心拒之门外。 他的面色显得有些犹豫,抿紧了唇。 小桌子躬身站在他面前,耐心地等他开口。 好一会儿,四阿哥才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白问问陈额娘身子如何了。” 小桌子点点头,“娘娘正在用膳,胃口尚可,想来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 有些事,已经发生了就改变不了了。 以他微弱之力,又能改变什么? 倒不如让她好好用膳,保全身体和腹中胎儿要紧。 他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说出什么来,只是一句,“请桌公公和露姑姑,好好安慰陈额娘,别叫她伤心过度。” 小桌子点头应了,待要命人送四阿哥回阿哥所的时候,四阿哥已经抬脚走了。 少年身姿挺拔,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人护送的小小孩童了。 灯火照映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小桌子连忙回去传话,陈文心已经用过了膳,打了一个呵欠。 “主子今儿是真的累着了,连四阿哥都不见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陈文心摇了摇头,“你就去外头候着吧,一会子还有人要来。该通报通报,别放人进来就是了。” 这话的意思,便是谁来都不见了。 小桌子心里有了数,应了一声,便朝外头走去。 临走的时候和白露对了眼,白露朝他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一脸惆怅的模样。 小桌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待他走出去后,白露揉了揉脸,“总算知道,主子为什么不肯见四阿哥了。这戏不是好演的,奴婢心里跟主子一样高兴,还要假装伤心,可为难死了。” “我是不想骗四阿哥,皇上毕竟是他的阿玛,他若问我皇上如何了,难道我能演戏告诉他皇上驾崩了吗?” “便是演得出来,旁人信不信还得另说。你等着罢,一会子后宫那些嫔妃们来,想糊弄她们可不容易。” 后宫里这群嫔妃,一个个人精似的,历练得老成。 陈文心在她们面前,可没有十足的把握。 白露点了点头,“原来主子是防着她们。也是,后宫的娘娘们心思弯弯绕绕的,主子哪有空应付她们。” “今晚我是不会见的,明日早朝开启密诏之时,倒是可以让她们同去。毕竟,那些阿哥们年纪尚浅。” 皇上八岁登基的时候,也有太皇太后垂帘听政,一路坎坎坷坷走过来,直到皇上亲征。 这个时候,阿哥们的额娘就起到很大的作用。 顺便,她还可以看看,这些人心中真正的打算。 皇上在考验大臣们,她也同样,需要考验后宫这些嫔妃们。 患难见真情,利益当前,方知人之本性。 这二十多年来皇上不断地清肃前朝和后宫,日后史书上若是留下痕迹,此番必是最重大的一回清肃。 她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陈希亥,并且让陈希亥早做准备,将郑氏和曾氏还有纳兰玉露,并家中两个幼弟一起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陈希亥统领宫中侍卫,陈文仁掌管剩下的绿营兵力。 把家中安顿好,她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宫里,自有皇上的安排。 夜深渐浓,翊坤宫外,一顶撵轿从夜色中来,身前身后簇拥着宫女太监们。 撵轿上的嫔妃走下来,到宫门之外,才看到小桌子站在那里。 “桌公公?怎么今儿你亲自守门了?” 小桌子抬头一笑。 “哟,惠妃娘娘怎么来了?” 第三百八十章还没动静? 第三百八十章 还没动静? 小桌子不露声色地朝后头一看,惠妃是自己来的。 一贯和惠妃形影不离的荣妃,并没有跟着她一道前来。 中秋宴那夜,惠、荣二妃产生龃龉,宫中诸人皆见。 而后据说是荣妃放低身段亲自去了长春宫,才得到了惠妃的谅解,两人又姊妹和睦了起来。 但是看今夜的情景…… 这姊妹和睦有几分是真,便不得而知了。 惠妃笑道:“本宫听闻今日朝上……想来看望皇贵妃娘娘。” 小桌子做出为难的模样,“皇贵妃娘娘今日累着了,怕是不会见人……娘娘请稍待,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听他前半句,以为要直接拒绝。 再听到后半句,惠妃放心了许多。 她笑吟吟地朝小桌子手中塞了一个银锭子,“有劳桌公公。” 小桌子不露声色地收下了,转过身却在心里呸了一口。 皇上病危,自家主子伤心得很,她倒好,笑着上门来看望。 这算哪门子的看望? 看好戏还差不多! 大阿哥若坐不上那个位置,看她到时哭不哭! 小桌子进去朝陈文心禀报,又将惠妃说的话和神态一一描述,最后拿出了那锭银子。 陈文心嗤笑一声,“她是成竹在胸了。一则,她觉得那封密诏上有大概率会写大阿哥的名字。二则,有纳兰明珠在外筹谋,她更是不必担心。” 小桌子看不惯惠妃的姿态,打心眼里不屑。 “奴才说句犯忌讳的话,惠妃娘娘如此轻狂,真把大清江山交到他们母子手中那还得了?” 这话若在别处说的确犯忌讳,在陈文心面前,他一向是知无不言。 陈文心淡淡道:“惠妃是个软性子,想争权夺利,又不敢下狠手。被佟贵妃打压就一蹶不振,一朝自以为得势就轻狂起来。” 眼界太窄,得失心又太重,到底不算什么坏人。 “主子说的是,那现下怎么回复惠妃娘娘?” “就说我是伤心过度,已经歇下了,告诉她,明日早朝请诸位嫔妃一同去开启密诏。” 小桌子领命出去,白露扶起陈文心,“主子索性不打算见人,还是洗漱了歇下吧,也能早些入眠。” 陈文心点了点头,“惠妃走了,把这消息一传,应该就不会有人再来了。” 白露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问道:“主子,你说皇上有可能写大阿哥的名字吗?” “你觉得呢?” 她反问白露,白露连连摇头。 “大阿哥除了占个长字,但是论起宠爱,远不及四阿哥,甚至不及从前的二贝勒。” 除了占了个长…… 区区这一个长字,在皇位继承中,可就不得了了。 她更衣上了床,凝神细听,翊坤宫外声响渐绝。 今夜多少人夜不成眠,多少人心怀叵测,多少人午夜梦回心悸难安…… 次日一早。 天光未明之时,各宫里已有了悉悉率率的动静。 尤以永和宫,长春宫,景阳宫为首,有子的妃嫔都起得格外早。 其余没有子嗣的,或是如七阿哥这种无缘皇位的,也都不甘落后。 没有儿子,总有阵营。 没有阵营,总能看个热闹。 反正是皇贵妃的旨意,宫中的所有妃嫔都能去。 然而众人都装扮妥当还顺道用了个早膳,翊坤宫那头,仍是静悄悄的。 嫔妃们各自在宫中坐立不安,不知道陈文心那头发生了什么事。 若是她伤心欲绝起不了身,那今日怕是开不起这密诏了。 有人关心的是密诏,有人关心的是陈文心,无一例外都派出了宫人去打探。 几个小太监或是小宫女,在翊坤宫附件相遇,都有些尴尬。 毕竟彼此一扫衣角,就知道对方是哪个宫的人了。 翊坤宫还是静悄悄的,看起来主子没有起身,连奴才都还在睡懒觉。 这怎么可能呢? 皇贵妃再宠爱自己宫里的奴才,也不可能纵容他们睡到现在啊? 想来想去,怕是都知道皇贵妃伤心过度,不敢发出动静来惊扰。 几个小太监小宫女,各自讪了讪,便都回自己宫里去了。 “主子,翊坤宫还是没动静,静得像是没人似的。” 永和宫中,德妃和章贵人正坐在殿中等消息,听得这一句,心中一惊。 章贵人立时坐不住了,便要往外去。 “不成,我去看看皇贵妃娘娘,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好?” “站住。” 德妃眉头轻蹙,叫住了她。 “你去了又管什么用?若是出了什么事,定会叫瓜太医前去的。咱们现在没头没脑的撞去,很是不妥。” 在其位谋其政,德妃如今协理后宫,看问题自然比章贵人周全许多。 章贵人心里着急,想着德妃的话又有道理,一时进退两难。 这时,殿外小太监前来通报,“娘娘,贵人,卫常在和曾常在来了!” “快请进来。” 卫常在和曾常在行色匆匆赶进来,曾常在来不及行礼,便问德妃,“翊坤宫那头是怎么回事?难道皇贵妃娘娘这时还没起吗?” 其实这时天光初明,并不算晚。 只是她们都默认于,这等大事自当早早起身准备。 可陈文心是何许人也? 她挺着肚子能睡着就不错了,昨儿又累了一日,翊坤宫哪有人敢叫醒她? 便是敢,也舍不得。 白露朝底下传话,命宫女们准备好盥洗用物,悄声在门外等待。 翊坤宫大门不许开启,别叫外界的噪声打扰主子歇息。 过了一会儿,寝殿中传来轻微的声响,白露这才走进去。 “主子醒了么?” 陈文心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嗯……又睡迟了么?” “不迟不迟,还很早。主子要是困倦,再歇一会儿不迟。” 她摸出怀表一看,时针指向数字6,对从前8点才让白露她们叫起身的她来说,的确不迟。 但对朝上的大臣们来说,已经很迟了。 管他呢,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了。 便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来,舒展地伸了一个懒腰。 白露笑道:“主子太关切皇上安危了,一听说皇上无事,便能安枕无忧。只可笑外头的人,都以为主子是伤心过度累得起不来了呢!” 陈文心诧异道:“他们都做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今儿一早,各宫都派人在翊坤宫附近转悠,打探咱们宫里的情况呢。奴婢压根没让开宫门,他们什么也打探不到。” 陈文心笑道:“你也使促狭!还不知道章贵人她们多担心呢,指不定以为我怎么了。” 白露一面伺候她起身更衣,一面轻声发笑。 “到皇上回来了,奴婢亲自到各宫给各位娘娘赔罪,绝不带累主子。” 说得陈文心也笑了,就是不敢发出声音,怕外头的人听见。 “不许笑!严肃点!” 也不知道她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白露。 主仆两个一时都变作了严肃脸,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为皇上伤心。 随后门外的宫女鱼贯而入,盥洗梳妆完毕,又慢慢地用了早膳。 各宫焦躁不安,见翊坤宫大门打开,有了动静,这才放下了心。 长春宫那头,荣妃早早就赶去了,和惠妃坐在一起等消息。 听得翊坤宫有了动静,各自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尤其是惠妃。 她坐立不安,又连忙派人去阿哥所招呼大阿哥,生怕他在这种关键时刻睡过了头。 也不知道怎么的,大阿哥平素是最刻苦读书的,这些日子反而松懈了。 宫人们回禀时,要么说大阿哥今日得了一件什么新玩器,要么说大阿哥心里不快打了奴才…… 没一件是好事。 儿大不由娘,连惠妃现在在他面前都要小心翼翼,怕惹他生气。 那些宫人挨个打,又算得什么事? 惠妃也没放在心上。 倒是荣妃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惠妃虽然允诺了她,待大阿哥登基之后一定会善待三阿哥,可她并不觉得大阿哥会听从惠妃的。 听三阿哥说,大阿哥近来对他完全没好脸色。 她屡屡鼓动三阿哥主动去找大阿哥,三阿哥却执意不肯。 他说自己和四阿哥一处学习,四阿哥对他有什么说什么,毫无隐瞒。 兄弟两个一处探讨,反而在学业上进步不少,这种进步,是从前在大阿哥身边无法得到的。 大阿哥只会说,你身子不好,好好养病便是,这些事情交给大哥来就行了。 荣妃对三阿哥的进益感到欣慰,又对他们兄弟两现在的状态感到担忧。 想了想,若是四阿哥成为那个人选,也不是坏事。 德妃从前一直屈居她之下,后来协理后宫翻身在上,也没有欺凌过她。 四阿哥更是个好孩子,小小年纪聪明成熟,待人也没有坏心眼。 那是一个德妃所出、却传承了陈文心的性子的孩子。 何况,三阿哥和四阿哥现在也很要好…… 荣妃正在神思飞驰之中,忽听得惠妃朝底下吩咐道:“去永和宫那头看看,德妃她们在做什么?” 二贝勒在宫外,惠妃是鞭长莫及。 所以她派人去了阿哥所,提醒大阿哥顺带看着四阿哥。 又派人去翊坤宫和永和宫…… 荣妃深深地感到,被权欲迷失了方向的惠妃,和从前的惠妃,已经不同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一拳打倒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一拳打倒 后宫中是如此,阿哥所那头,同样是如此。 一众阿哥早早就起了身,梳洗停当,换上了华服。 四阿哥是起得最晚的,三阿哥跑进他房中的时候,他还在睡着。 “好阿哥,我们阿哥还没起呢,您先等等!” 伺候四阿哥的宫人们想拦着三阿哥,三阿哥固是要进去,宫人也拦不住。 四阿哥听见声响,起身一看,三阿哥急匆匆的。 “你还在床上做什么?还不快起来,大哥那边都起来了!” 四阿哥一惊,摸出怀表,一看时针才指向5。 “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做什么? 要说做什么,好像也不做什么。 这个点,大臣们还没到乾清宫,后宫的嫔妃们也没收拾妥当。 但是宣布密诏这等大事,换成谁都睡不着,四阿哥怎么还能睡得这么迟呢? 三阿哥在一旁径自坐下,“你也是心宽得很,好像这事跟你没干系似的。倒是我这个真的没干系的,白操心。” 他原想说那句皇上不急太监急,一想这话不但犯忌讳,还贬低了自己,便住了口。 四阿哥朝他面上一看,咦了一声。 “三哥莫非一夜没睡?” 眼睛底下一片乌青,一看就是没睡熬出来的,倒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三阿哥被说穿了心事,不禁哼了一声,“何止是我啊,大哥不也是?恐怕后宫中诸位娘娘,也是一夜没睡。” 四阿哥自嘲地一笑。 “皇阿玛他病危,所有人都在为储君之位而夜不能寐,却没有人为他而夜不能寐。” 三阿哥听得面色一滞,闭上了嘴。 四阿哥眼睛一转,笑道:“不过至少还有一个人,陈额娘。” 他说的言不由衷。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感觉,他的皇阿玛尚在人世,并无病危之险。 那只是一种隐约的疑心,要说理由是什么,或许就是金鸡纳霜。 陈文心如此笃定金鸡纳霜能治疟疾,皇上怎么会治不好? 他相信陈文心,所以相信,皇上吃了药一定是能好转的。 昨夜他特特去了翊坤宫,想从她口中知道确切的真相,没想到第一次被拦在了翊坤宫外。 这就让他更加笃定了。 如果她只是伤心过度,不会不见自己。 最大的可能是,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对他说又不想隐瞒他。 索性就来了个拒见。 他想通这一切之后,从翊坤宫回来的步伐就轻松了许多。 昨夜许多人夜不能寐,只有他睡得香甜。 陈文心…… 大约也睡得不错吧? 四阿哥草草收拾了一番,仍是穿着寻常的素色衣裳,不见华丽光鲜。 三阿哥眉头一蹙,“你就穿这样吗?” “皇阿玛病情不好,难道还要穿盛装华服去庆贺吗?” 说得三阿哥一愣。 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大阿哥已经走到了院中,一身鲜艳的银红色褂子,显得精气十足。 愣愣地想了一会儿,三阿哥忽然开口。 “四弟,你等我一会儿,我回屋换身衣裳就来。” 所有人都在为皇位表现得热切的时候,都暴露出了最难看的嘴脸,最狰狞的面目。 在这片狰狞之中,四阿哥众人皆醉我独醒,保持着冷静。 三阿哥一面往回走,一面在心中佩服四阿哥。 他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四阿哥如此出淤泥而不染,分明比旁人都聪明,却从未用心机害过人。 这种佩服,比他当初因为长幼次序的关系追随大阿哥,来得更加真实。 四阿哥走到院中,看着大阿哥刺眼的银红色褂子,撇开了眼。 大阿哥反而叫住了他。 “四弟。” 他转过身去,只见大阿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四弟睡得可迟,就这么胸有成竹吗?” “大哥误会了,不过是因为昨夜思念皇阿玛过度,到了晨间反而睡得昏沉了。” 提到皇上,大阿哥的神情变了变。 他眼底的黧黑,此刻看起来越发狰狞。 “皇阿玛已经……” 大阿哥没有把那个犯忌讳的词说出来,只是发狠道:“你还想用皇阿玛来吓唬我吗?” “做弟弟的自然不敢,但身为人子该当如何,大哥心里清楚。” 四阿哥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嘲讽地一笑。 怪道史书上说,什么兄弟感情,到了皇位面前都显得廉价。 什么玄武门事变,什么黄袍加身…… 从前他们兄弟几人之间,也有争执和矛盾,也有派别和对立。 说到底,不过是比谁背书快,比谁今儿得到师傅的夸奖多。 没想到这一眨眼,变成了皇位的争夺。 也是这一眨眼,让他看清了大阿哥的本质。 所有人都以为他勤奋刻苦,以为他乖巧听话,成熟懂事。 实际上他的那些刻苦和懂事,都是为了争夺这个位置罢了。 这样的刻苦读书,那叫有辱斯文。 大阿哥一向自矜自己是皇长子,被四阿哥这样语中带刺地教训了一句,心里怒火汹涌。 他捏紧了拳头,走到四阿哥跟前。 “我身为人子该当如何,用得着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教训?” 两个人站在院子正中,彼此目光交接,似有火光乍现。 四阿哥比起大阿哥来,矮一些,也瘦一些,看起来完全不是对手。 气势上却丝毫不输。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面色冷落冰霜,看着大阿哥。 眼神中有敌意,有失望,竟还有一种隐隐的怜悯。 这是大阿哥最不能承受的——怜悯。 风声霍然响起,大阿哥提拳便朝四阿哥挥去。 一众宫人着急上前,哪里拉得住大阿哥? 幸好四阿哥早有防备,侧身一躲,避过了这一拳。 大阿哥恼羞成怒,再要提拳上去,早就被宫人拉住了身形。 四阿哥冷声道:“大哥真的连颜面都不顾了么?便是密诏上头写你的名字,一个枉顾宫规欺凌幼弟之人,岂能为天下之主?” 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大阿哥头上,他忽然回过了神,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那手仿佛不听使唤,竟然朝四阿哥身上招呼过去。 这一拳若是打实了,他在朝中百官眼里,可就是一个暴徒了。 一个暴徒,岂能继位,成为暴君? 他忽然庆幸,庆幸四阿哥乖觉,躲开了这一拳。 “大哥这是打小太监们打惯了,竟然朝着四弟也下得去手?” 三阿哥从房中跑出来,皱着眉头瞪着大阿哥,言辞不善。 这让正感到后悔的大阿哥,忽然又挺直了腰板。 “好啊,你们兄弟情深,你替他说话!好,好,待他日,我看你们还有没有这般情深!” 待他日他登基为帝,看他们两还情深到几时! 四阿哥面色阴沉,“大哥若不是心怀叵测,你我也同样是兄弟。” 就像从前那样,虽然他与二贝勒交好,但见到大阿哥和三阿哥,仍然视他们为兄长敬重。 大阿哥眼中露出不屑之意。 “心怀叵测?只你四阿哥是正人君子,是无欲无求,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如何?” 这哪里是佩服,分明是讽刺。 连三阿哥都听不下去了,“大哥,你收手吧!皇阿玛密诏上写的是谁,那就是谁,咱们都得认。若是不认,那就是谋朝篡位,那就是大逆!” “住口!” 大阿哥不听这些话,大声呵斥三阿哥。 这一回,三阿哥没有像从前那样听他的话。 “我要说!大哥,你再这样执迷不悟,他日你性命难保!你回头吧,别再同外臣……” 大阿哥竟红了眼,又是一拳朝三阿哥挥去。 这一拳比方才那拳来得还要凶猛,三阿哥一贯身娇体弱,一时躲闪不及。 四阿哥待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豁地一声,三阿哥被击倒在地,面上血流不止。 “快传太医!” 四阿哥朝着涌上来的宫人们大喝一声,有人往外狂奔去请太医,有人连忙拿创伤药来。 始作俑者站在一旁,面无愧意。 四阿哥的目光如剑,冷冷地瞪着他。 “你真是不知死活,不辨是非,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大哥!” “谁是你大哥?你有他这样的三哥就够了。” 大阿哥冷笑一声,大摇大摆地朝外走去,丢下了一院子慌乱的人群。 后宫中一听得这个消息,惠妃和荣妃先变了脸色。 “荣妃妹妹,你不必着急,小孩子儿家打闹……” 惠妃要拉着荣妃安慰,荣妃一把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朝外赶去。 “快带本宫去瞧瞧三阿哥,太医呢?快请太医!” 荣妃已经顾不上什么体统和端庄,没命似的朝阿哥所奔去。 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自幼体弱多病,好不容易养了这么大,身子骨才好了些。 竟然叫大阿哥一拳打倒了? 惠妃还要说那些小孩子家家玩闹的话来敷衍她。 呵,她荣妃这一生委曲求全屈居于惠妃之下,全是为了三阿哥。 若是三阿哥出了什么事,她一定第一个要惠妃母子不得好死! 看着荣妃飞奔而出的模样,惠妃皱紧了眉头。 大阿哥真是冲动,日后想整治三阿哥总有机会,何必急于一时? 又朝着身旁的宫女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扶本宫去阿哥所!” 第三百八十二章看热闹不嫌事大 第三百八十二章 看热闹不嫌事大 前朝的大臣们早早就赶到了乾清宫,一看,皇贵妃还没来。 也是也是,咱们今儿来得太早了。 众臣心里这样想着,耐着性子等,一直等到了平常朝议的时辰。 怎么皇贵妃还是没来? 不仅皇贵妃没来,阿哥们也没来,众位嫔妃也都没来。 奇了怪了,难道皇贵妃放了他们鸽子? 真是岂有此理! 众臣议论纷纷,殿外一个小太监远远跑来,行色匆匆。 “诸位大人,皇贵妃娘娘命诸位稍等。宫中突发事件,皇贵妃娘娘脱不开身。” 索额图当先站出来,冷哼一声。 “什么突发事件?说好今日公开密诏的,有什么突发事件比密诏更重要?” 那小太监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才道:“回大人,是阿哥所那边……大阿哥把三阿哥打晕了!” 什么?! 临要公布密诏了,竟然发生这等事情。 大阿哥跟三阿哥不是一向交好么,怎么就动手打人了? “三阿哥如今怎么样了?” 问话的是荣妃的阿玛盖山,三阿哥是他嫡亲的外孙,他比谁都紧张。 那小太监急道:“很是不好,三阿哥满脸都是血,奴才赶来报信儿的时候,阿哥还是没醒过来……” 盖山皱紧眉头,恨恨地看了纳兰明珠一眼。 明珠这个老狐狸,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跟他说大阿哥和三阿哥交好,日后大阿哥登上帝位,一定亏待不了三阿哥。 哄着骗着,让他马佳氏一族支持大阿哥。 谁想到这密诏还没公布,大阿哥就敢公然在宫中打了三阿哥,还打得这么严重! 纳兰明珠一下面色难看了起来,很快又恢复过来,笑着来打哈哈。 “阿哥们年少气盛,一时兄弟间有所争执也是寻常事,谁家兄弟小时候没打过架呢?” 盖山冷哼一声,“纳兰明珠,你没听见他说,三阿哥满脸是血现在还没醒吗?!谁家兄弟打架打成这个样子?阿哥们小时候斯抬斯敬的,现在倒耍起小孩儿脾气了?” 爱新觉罗家的孩子成熟得早。 皇上八岁就登基了,阿哥们可比当年刚登基的皇上大多了。 尤其是大阿哥,俨然已经是个大人模样了,用武力欺负一个体弱的弟弟,算什么本事? 盖山越想越气,只觉得纳兰明珠欺骗了他,说话时都直呼其名了。 满人的大臣之间没有那么多讲究,地位差距不大叫名字就成了,不用某大人某兄之类地客气。 随着朝中风气渐渐汉化,这些满洲大臣也习惯了客气称呼,一般都要叫个某大人。 故而盖山忽然连名带姓,叫了这声纳兰明珠,让他心头一惊。 他的职位的确不如纳兰明珠高,但马佳氏百年大族的势力,也不可小觑。 纳兰明珠心中懊悔,只觉得押大阿哥,这盘棋已经输了一半。 原以为他是皇上的长子,是极有可能出现在密诏之中的名字,到时候有他为首的大臣坚定扶保,一定能够让他顺利上位。 现在一听这消息,他心都凉了半截。 大阿哥如此不顾大局,轻狂暴戾,哪个大臣会服他? 皇上就更不可能在密诏中,写他的名字了。 他怎么早没发现,大阿哥竟然是这种人呢? 现在真是悔之晚矣! “嘿嘿,那三阿哥没还手吗?四阿哥呢?” 索额图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巴不得阿哥们统统自相残杀。 反正二贝勒不在阿哥所里,他丝毫不用担心。 小太监没听出门道来,耿直地回答道:“大阿哥原先要打的是四阿哥,四阿哥躲开了,又打了三阿哥,三阿哥没躲得及……” 众臣一阵哗然,没想到还有四阿哥这一出。 若说大阿哥打了三阿哥是一时吵嘴,那连着打了两个弟弟是怎么回事? 都说阿哥之中,最勤奋好学,最懂事的便是大阿哥。 如今一看,真叫人不敢相信。 盖山一想到三阿哥那小身子骨,被大阿哥打得满脸都是血的样子,气都不打一处来。 “诸位大人听听,听听!这就是大阿哥,皇长子!皇上还没驾崩呢,他就开始欺凌幼弟了,这样的人,也配为储君候选?” 盖山此言一出,纳兰明珠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看来他是绝不会,再支持大阿哥了。 盖山的话过于直接,一下子引起众臣的议论。 大阿哥,皇上的长子,那可是储君的热门人选。 在公布密诏这一日做出这样的事,不是自寻死路吗? 陈希亥从头到尾冷眼旁观,看着这些大臣们面上的神情变化,展现着心里头的种种算计。 很肮脏,也很通透。 有人见他一直没动静,频频转身来看他。 不一会儿,众人的目光几乎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找不到皇贵妃,那只能找他陈希亥了。 他一向主持朝政,今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一言不发。 实在是反常得很。 陈希亥看到众人的目光,淡然回应。 “既然皇贵妃娘娘说等着,那就等着罢。” 该来的,总会来的。 阿哥所内。 三阿哥静静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面色犹有血渍。 太医在床边为他把脉,荣妃焦躁不安地坐在一旁的圆桌旁,心绪不宁。 惠妃坐在荣妃对面,身旁站着大阿哥,少年一脸的怒气。 她时不时教训大阿哥几句,大阿哥没有还口,从面色上看,是一点也不服气。 太医皱了皱眉头,一回头朝惠妃恭敬开口。 “娘娘,下官把脉,需要安静……” 荣妃面色不善地朝惠妃看去,惠妃立马闭了嘴,也不教训大阿哥了。 太医复又开始诊脉。 “三阿哥面上的伤损害到了眼睛,这右边眼睛须得覆着药草,至少一个月不能视物。” 太医放下了三阿哥的手,如是说道。 “什么?!” 荣妃霍然站起,“那三阿哥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好?” 太医面露犹豫之色,似乎有些不好直言的话。 “说!” 荣妃眉毛一立,面色肃然而凶悍。 在宫里这十来年,惠妃还从来没有见过,荣妃像现在这么愤怒过。 太医唯唯诺诺道:“这得看后续敷药的效果如何,若是好,兴许能恢复从前。若是不好,三阿哥这右边眼睛,可能就会留下些阴影。” 荣妃一听,心若寒谭。 她呆立了片刻,直到惠妃伸出手来,试图拉着她的手安慰。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甩开了惠妃的手。 “惠妃姐姐,我叫了你十多年的姐姐,自问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大阿哥,三阿哥从小就跟在你身后,对你言听计从,只除了这一次疏远。” 她泪流满面,“我们母子二人,甘心成为附庸,倾尽所有扶保大阿哥。大阿哥,你怎么下得去这个手,把三阿哥打成这样?” 太医在一旁听了这话,心中直骂娘。 荣妃这个女人是疯了吗? 这种话当着他一个太医的面说? 他身子一颤,急匆匆地躬身后退,嘴里结结巴巴道:“下官……告,告退。” 只留下荣妃和惠妃,两对母子在屋内。 大阿哥面上有些挂不住,他的确不是有意伤害三阿哥。 只是话赶话到那个地方,心里有一股无名火,非要发泄出来不可。 现下看到三阿哥伤得这么重,他也有一些后悔和恼怒。 这股火怎么忽然就憋不住了,再憋上几日就好了! 这下好了,此事一出,不知朝中大臣会对他如何非议? 大阿哥不说话,?惠妃只好替他描补。 “荣妃妹妹,你也不必这么担心。太医不是说了吗?如果好的话,能够恢复从前的……” “那要是不好呢?!” 涉及到三阿哥的身体健康,荣妃不再像先前那般软弱可欺了。 “要是不好,你们母子预备给我一个什么交代?” 这般咄咄逼人的荣妃,让惠妃一时无力招架。 眼看着惠妃被为难住的模样,大阿哥忽地冷声道:“荣妃娘娘,你现在这样咄咄逼人,是不想给自己留后路了吗?” 这话说得荣妃一愣,就连惠妃都吓了一跳。 她温和懂事的大阿哥,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这样? 这样地充满戾气…… 荣妃一惊之后,随即冷笑道:“大阿哥这是在威胁本宫?你就真的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以为本宫母子会任人宰割了吗?” “荣妃妹妹,你别误会,大阿哥他……” 荣妃丝毫不顾惠妃的话,径自转身在三阿哥床边坐下,脸上阴沉沉地写着送客二字。 气氛无比地尴尬,再想谈些什么,已经没有余地了。 惠妃又恼又羞,恼的是大阿哥出言不逊断了后路,羞的是荣妃一点情面也不讲。 无奈之下,她只能带着大阿哥离开了。 才走到屋外,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上来,竟是小桌子。 “皇贵妃娘娘命奴才来,瞧瞧三阿哥怎么样了。” 惠妃面色一僵,尴尬道:“三阿哥就在里头,公公自便吧。” 小桌子朝里走了两步,很快又扭过头道:“惠妃娘娘,大阿哥,请留步。皇贵妃娘娘也请二位,一同到翊坤宫说话。” 第三百八十三章禁足藏书阁 第三百八十三章 禁足藏书阁 阿哥们之间打架斗殴,还打得不轻,陈文心是应该管的。 原本她应该亲自去阿哥所瞧瞧三阿哥,可她身子沉重不便走动,所以只能把当事人全都叫到了翊坤宫去。 除了躺在床上昏迷未醒的三阿哥,余下惠妃和荣妃,大阿哥和四阿哥,并阿哥所的部分宫人,都到了翊坤宫。 众人分两边按次序坐下,宫人们站在殿外,气氛肃然。 陈文心先朝荣妃道:“三阿哥怎么样了?太医可说了何时能醒来么?” 荣妃面上犹有泪痕,“醒是能醒来,就是右边眼睛若是恢复不好,日后可能留下阴影。” “这还得了?” 堂堂大清的皇子,若是一边眼睛落下残疾,别说无缘皇位,日后想在朝中领职都难。 三阿哥年纪还小,岂能遭受这样的罪…… 她看向大阿哥,目光不自觉带上些许威严,“大阿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打三阿哥呢?” 大阿哥眉头一蹙,面对陈文心,总觉得万分愧疚。 就像是一个被老师看好的学子,一朝赴考,不但没有金榜题名,还因为打架斗殴被拘捕一样。 这是何等难堪。 他离座跪于殿中,俯首一磕到地。 “回皇额娘,儿臣与三阿哥,不过起了一时口角之争,就动了手。是儿臣不是,儿臣愿意领罚。” 陈文心看着大阿哥的模样,怎么也难以想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昔日她教授阿哥们算学的时候,大阿哥和三阿哥,亲密得就像一母同胞似的。 她轻叹了一声,“那你朝四阿哥动手是为什么,也是一时口角之争吗?” 是什么样的口角之争,让大阿哥不惜朝两个弟弟动手。 他还想瞒得住此事不成? 大阿哥抿着唇不说话。 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他可以当着三阿哥和四阿哥的面说,当着陈文心的面,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不仅是因为她高居皇贵妃之位,更是因为—— 他知道她心地单纯,为皇上的病危伤心,怎可再说那些继位不继位的话伤她心? 知道大阿哥不想说,陈文心又转向四阿哥。 “既然大阿哥不说,四阿哥,你说说,你们兄弟之间有什么口角至于如此?” 四阿哥起身,朝着陈文心一拱手。 “儿臣来说,未必好听,还是让大哥自己说罢。” 兄弟两个都不肯说,难道叫她去问昏迷不醒的三阿哥? 荣妃忽然道:“皇贵妃娘娘,不管是因为什么口角,大阿哥把三阿哥打成这样,请皇贵妃娘娘一定要为三阿哥做主!” 荣妃这般说法,便是与惠妃彻底撕破脸皮了。 惠妃面上尴尬了起来,忙道:“荣妃妹妹,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的。皇贵妃怀着身孕行动不便,何必劳烦她呢?” 一看惠妃这副和稀泥的样子,不仅荣妃不买账,陈文心都看不下去了。 三阿哥被打得那么严重,她还想袒护大阿哥不了了之吗? 且是当着自己的面。 她冷声朝惠妃道:“本宫虽身子不便,脑子还没糊涂。这件事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解决了,我们再到朝中见诸位大臣。” 惠妃盼着密诏公布盼得整夜睡不着,现在被这事绊住了脚,心里别提多不得劲了。 在她看来,三阿哥也并没有伤得那么严重,纯属荣妃小题大做。 大阿哥今日的态度的确极差,若是顺利登基,这些小小的污点也算不得什么。 因此便道:“今日之事都是大阿哥的不是,大阿哥,还不快给你荣额娘赔礼道歉?等你三弟醒来,再同你三弟好好赔礼。” 荣妃看着惠妃一脸的轻描淡写,心都沉到了谷底。 果然,在惠妃的眼力,大阿哥才是宝。 纵然她依附惠妃十余载,她的儿子在惠妃眼中,也不过命如草芥。 她失神冷笑,笑得几近癫狂。 “惠妃,若是我现在也将大阿哥一只眼睛打破,然后再同你赔礼道歉,可使得?” 惠妃连忙起身挡在了大阿哥面前,看着荣妃这副模样吃惊不已。 “荣妃,你是不是疯了!你敢对大阿哥怎么样?!” 荣妃霍然站起,“你的大阿哥打不得碰不得,那我的三阿哥,就活该躺在床上现在都醒不来吗?” 她在后宫之中,无宠,无爱,连个知己好友都没有。 她不争权,不想抢那个皇位,只想守着她的三阿哥平平安安过日子。 三阿哥,就是她的命。 有人要威胁到她的命,她怎么能不疯魔? “都回去,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陈文心眉头一皱,刹时针锋相对的两人,都退回了座上。 惠妃面上讪讪,荣妃眼底含恨。 “既然你们都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本宫也就不问了。大阿哥,三阿哥昏迷未醒,本宫命你禁足藏书阁,面壁思过,你可服气?” 禁足藏书阁? 大阿哥不解地抬头,看着陈文心的面色,不像有多恼怒。 为什么禁足在藏书阁,而不是阿哥所呢? 他想不明白,只得一个头磕到地上,“儿臣谨遵皇额娘的话。” 这点惩罚不轻不重,惠妃也无异议,荣妃也不再开口。 眼下这个关键时刻,她也不指望陈文心能够给大阿哥多大的惩罚。 让她的母家马佳氏一族,脱离对大阿哥的支持,那才是最大的惩罚! 荣妃忽然幽幽地看了殿外一眼,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 “皇贵妃娘娘,都这个时辰了,您还没去前朝,想必大臣们等急了吧?” 陈文心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 “不会,本宫已经命人去传过话了,他们知道本宫在处理什么要紧事。” 荣妃幽幽一笑。 那就好。 她阿玛要是知道,三阿哥被大阿哥打成这样,一定不会再拥护大阿哥。 “行了,带大阿哥下去吧,你们随本宫到前朝去。” 宫人上前把大阿哥带去藏书阁,早有小太监飞奔出去传话。 见翊坤宫这边有了动静,阵仗齐整,各宫等待的嫔妃们也都迎了上来。 四阿哥带着五阿哥,成答应和七阿哥那边称病不出,陈文心也没有在意。 在这后宫中,他们母子原就是一场意外。 自知没有身份地位,隐于众人视线之外,也是一件好事。 大阿哥和三阿哥又都不能见人,一下子阿哥们的人数就少了许多。 前朝的大臣们等正着急的时候,便见陈文心为首,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来了。 众人迎出殿外。 “皇贵妃娘娘,您可算来了!” “皇贵妃娘娘,怎么不见大阿哥?” “皇贵妃娘娘,三阿哥伤得怎么样了?” 陈文心对耳畔的问题充耳不闻,听到提及三阿哥时,才顿了顿脚步。 “三阿哥伤得不轻,还在卧床养病。大阿哥出手伤人,本宫已命他禁足不得出。” 大阿哥打伤了三阿哥,只让他禁足,这个惩罚既不算过分,也没有轻描淡写。 众臣也无话可说。 荣妃在人群中,搜寻着盖山的身影。 父女二人眼神相接,一下子会意了彼此的心思。 惠妃同样在人群中寻找纳兰明珠,只见他面色阴沉,微微低头。 无法得到眼神交流的感觉,让惠妃越发心慌意乱。 只有陈希亥,给了陈文心一个肯定的眼神。 陈文心冲他几不可闻地一点头。 “既然诸位大人都到齐了,本宫也绕圈子了,便进入正题吧。” 众臣皆是虎躯一震,对密诏虎视眈眈。 “皇贵妃娘娘,密诏到底在何处?离这有多远的路?您现在可以说了吧?” 这话说出了众臣的心声。 陈文心一手扶在腹上,慢慢地朝上首走去,在金座上款款坐下。 她朝小桌子使了一个眼色,随即,后殿之中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竟是李德全! 皇上不再宫中之后,李德全就鲜少在众人面前出现,有人甚至以为皇上把他带去前线了。 这才发现,原来他一直在宫中。 陈文心慢声道:“李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老人儿了,伺候皇上,足有二十多个年头。本宫请他来请出密诏,以免诸位大人有所疑心。” 像这种在主子身边伺候老了的奴才,走出去,就能代表主子的一半威严。 李德全无论走到哪里,看在皇上的份上,旁人都不敢小觑他。 有他在场,关于密诏之事,可信度会更高。 李德全面上含着微笑,朝着上首俯身道:“皇贵妃娘娘抬举奴才了。” 说罢转身面向众臣,朗声道:“皇上亲征之前,将密诏的下落只告诉了皇贵妃一人。但是那份密诏,是奴才亲手放在那处的。” “这些日子以来,奴才没日没夜地守护着密诏,敢用项上人头担保,密诏完好无损。” 索额图忙道:“到底密诏是在什么地方?” 李德全朝底下一挥手,众臣朝外看去,只见殿外几个小太监走进来。 他们吭哧吭哧地,四五人合抬一张极高大的梯子,走进殿中。 “皇上的亲笔密诏,就在诸位头上,这道正大光明匾额后头。” 第三百八十四章此诏有三立 第三百八十四章 此诏有三立 半个时辰前。 在乾清宫等着陈文心来,带他们去开启密诏的大臣们,闲着无聊八卦起密诏会藏在哪儿。 有人说,若是近的话,大约是太皇太后的寝宫。 自打太皇太后驾薨之后,皇上为表追思,命人封禁了慈宁宫,不让人进去打扰。 何况太皇太后于皇上,有着重要的意义,在那里放置密诏是最有可能的。 说得像是那么一回事。 有人问,那远的话呢? 远的话那可就多了,宫里有多少座僻静无人的宫殿,藏不下一份诏书? 再远,皇陵也有可能。 听者打了一个哆嗦。 就皇贵妃那身子,只怕还没走到皇陵,半路就要准备接生了。 众人把能藏诏书的地方,都猜了一个遍。 情绪高涨到,就差没开个赌桌赔胜负了。 幸好他们没有真的开赌桌—— 把这些大人们杀了,他们也猜不出来,那道心心念念的密诏,就在他们半拉光脑袋顶上。 那个正大光明牌匾。 小太监们架好梯子,李德全亲自爬上去,在匾额后面摸索了好一会儿。 索额图忽然道:“皇贵妃娘娘,二贝勒还在殿外,是不是……” 照他的意思,皇上说过无诏不许二贝勒进宫,那又怎样? 现在皇上的话,已经不中用了。 他让二贝勒直接进殿,二贝勒不肯,非说要陈文心首肯才行。 索额图只好耐着性子,再跟她请示一番。 陈文心也没有为难他,只是轻轻点点头,“传二贝勒进来吧。” 殿外走进来一个挺拔秀气的少年,穿着一身淡淡的秋香色,步伐沉稳,徐徐而行。 众臣的目光都盯着李德全,少有几个人回头看他。 陈文心的目光却一直落在他身上,看到他褪下明黄的太子服制,整个人气韵似乎成熟了许多。 让她稍有宽心的是,总算他没像大阿哥那样,穿得像是去赴盛会一样。 想到大阿哥,她不禁头疼。 二贝勒走至殿中,大礼参拜,叩首道:“儿臣请皇额娘圣安。” 她伸出朝下虚抬,白露会意,亲自下去扶起了二贝勒。 宫中于他已不是家,哪怕索额图一心拥护他,看重的也只是血缘,而不是他本人。 她还是希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中,多给他一些温暖。 就像…… 她对大阿哥失望至极,还是把他禁足到藏书阁一般。 那不仅是禁足,还是接下来的风波中,对他最好的保护。 荣妃的母族必定是不会再支持大阿哥了,光靠纳兰明珠一个文臣,是绝对斗不过索额图的。 她再不把大阿哥弄出众人的视线之外,只会让现在冲动的他,成为众矢之的。 二贝勒缓缓起身,于此同时,李德全也从匾额后取出了密诏。 那是一卷明黄的卷轴,和圣旨并无二致。 众人眼睁睁看着,李德全恭敬地将卷轴双手捧着,送到了陈文心面前。 她深吸了一口气。 众臣的心也随着她那吸气的动作,提起又放下。 她终于缓缓地开启了卷轴,而后从右至左细细阅过,不禁手上颤抖。 原来皇上…… 底下的大臣们屏息敛气,正等得不耐烦之时,只见陈文心将手中密诏一扬。 “李公公,宣读圣旨吧。” 李德全接过诏书,先是草草看了一眼,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密诏虽是他亲手放到正大光明匾额后头的,里头的内容,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他不禁怔了怔,而后朗声朝底下唱道:“众臣接旨——” 嫔妃、皇子、大臣,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郑重其事地接旨。 只有陈文心高坐金座之上,看不清神情。 “朕,御驾亲征准格尔。为防不测,留下密诏托与皇贵妃,若朕不幸殉国于沙城,则以密诏为证扶立新君。” 这和皇上御驾亲征之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的,是一致的。 众人接着往下听,李德全的声音威严肃穆,令人生畏。 “此诏有三立,其一,册立皇贵妃陈氏为皇后,母仪天下,扶保弱年新君。” 什么?! 惠妃当先变了脸色,愣愣地抬头看着李德全,怀疑自己听错了。 李德全面色肃然,眼皮一抬,朝底下扫视了一眼。 他在皇上身边二十多年,宣了不知道多少圣旨,怎么会出错呢? 惠妃瘫软在地。 皇上这后位空悬了十来年,一直被认为最有希望成为皇后的佟贵妃,机关算尽一辈子也没够上那个位置。 没想到,皇上就这样许给了陈文心。 皇后,名正言顺的皇后。 皇上驾崩的消息一传回,那她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 还说什么,扶保弱年新君…… 她忽然察觉到什么,浑身一哆嗦。 弱年,大阿哥的年纪,已经不算弱年了。 而除了惠妃之外,其余的嫔妃几乎都对此感到喜悦。 德妃和章贵人等人,一向依附陈文心,若她成了皇太后,她们这些人自然能保无虞。 便是定贵人等,想着陈文心一向良善不会陷害嫔妃,由她当皇太后那是最好的选择。 荣妃更是冷笑一声,痛快地盯着惠妃。 别说大阿哥未必能得到那个位置,便是能,惠妃被封为皇太后,也得屈居于正宫母后皇太后之下。 众臣更是议论纷纷,纳兰容若朝陈希亥那处瞧了一眼,见他面色淡然,心中暗暗后悔。 他忽然想起,陈希亥曾经跟他说的,那一番不争权的话。 早知道陈文心被封为正宫皇后,陈希亥稳居国丈之位,陈家日后只会比现在更加风光。 他还何必动那些心思,去扶持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于陈希亥一党而言,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令人精神一震。 有这个正宫皇太后在,皇帝是谁,似乎都不太重要了。 就像当年孝庄太皇太后那样,不论皇帝是幼年的顺治爷,还是幼年的康熙爷。 权力总归在她手中,那些老臣,也只肯给她几分面子。 只有索额图皱紧了眉头,恨不得将眉心那块肉拧下来似的。 与嫔妃和大臣们的纠结相比,站在一起的阿哥们,倒是面露喜色。 其中包括——二贝勒。 索额图曾经告诉他,等他成为皇上之后,只需要把皇贵妃,当成一般太妃那样对待就可以了。 她占了一个皇字,到底还不是正宫皇后,偏不封她为皇太后又怎样? 二贝勒当时只是笑笑,没有回应。 索额图看到他如今的反应,才明白,他当时为什么笑笑不说话。 因为在二贝勒心里,是巴不得给陈文心这样的殊荣呢! 李德全的声音再度响起,“其二,立四阿哥胤禛为储君,于朕驾崩之后登基理政,陈希亥、裕亲王、恭亲王为辅政大臣。” 竟然是四阿哥! 朝臣们的目光,几乎很少注意到,这个在四大阿哥中,序齿最小的那个。 他的生母德妃,出身卑微,若不是陈文心让她协理后宫,她在妃位之中还是最卑微的那个。 他的年纪也尚小,不如大阿哥和二贝勒那样,看起来已经有大人的模样。 而当众臣将目光投向他,这才发觉,那个站在前头一手牵着五阿哥的少年,已经长得那么高了。 他听过立储的消息,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仿佛密诏里说的不是他似的。 那样镇定从容。 尤其是小小的五阿哥站在他身边,更加凸显了他的成熟。 那股出身爱新觉罗家的威严和气度,与先皇后嫡出的二贝勒相比,不遑多让。 二贝勒凄苦一笑。 这,就是他预想的答案。 这,就是四阿哥。 是皇上心目中的,那个储君的人选。 朝堂之上一下子陷入了静默,随后,爆发出一阵哗然。 他们压大阿哥的压大阿哥,压二贝勒的压二贝勒,就连小小的五阿哥和陈文心腹中的那位,都有拥护的大臣。 只有这个出身卑微的四阿哥,是众人万万想不到,也不会去支持的人。 由他来坐这个皇位? 那怎么行! 陈文心眉头一皱,看着底下议论纷纷的大臣,面色不善。 “诸位大人,皇上尚未驾崩,你们就连御诏都不肯听了吗?” 她言辞冷厉,众人这才想起,皇上虽不在—— 但陈文心,已经是皇后了。 底下的议论之声渐渐平息,李德全继续高声宣读旨意。 “其三,余者皇阿哥,皆由四阿哥登基之后再行册封。唯有朕最宠爱之子胤宸,朕亲封为宸亲王。” 胤宸? 众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皇阿哥的确不少,可哪有一个叫胤宸的? 是皇上糊涂了,把谁的名字写错了,还是皇上在外头…… 众人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目光投向高居上首的陈文心,只见她习惯性地轻轻扶了一下腹部。 于是乎,众人恍然大悟。 皇上这么些阿哥里头,不就是陈文心腹中这一个,尚未命名吗? 要说密诏里的胤宸是谁,那只能是这一位了。 尚未出生,就被封为亲王。 贵为嫡子,其母是现在的皇后,很快就要成为母后皇太后。 这恐怕是大清朝有史以来,最为尊贵的孩子了! 就连先帝爷董鄂妃所出的皇四子,被先帝爷御口亲呼为“朕之第一子”的那一位,也不及他尊贵啊! 要不是还在肚子里没出来,皇上会立谁为储,还真不好说呢! “钦此!” 李德全的声音拉得长长的,合上了诏书抬起头来。 底下传来一声极其刺耳的冷哼声。 “这什么密诏?一定是假的!” 第三百八十五章密诏是真是假 第三百八十五章 密诏是真是假 就在李德全宣读完密诏之后,便有人公然质疑密诏的真伪,意图煽动朝臣们的情绪。 这个人,便是索额图。 他早就准备了一套说辞,烂熟于心,现在吐出来万分流畅。 “怎么皇上这密诏里头,三条旨意倒有两条旨意是为皇贵妃安排?这不是立储的旨意吗?条条都对皇贵妃有利,莫不是皇贵妃偷偷改过了吧?” 陈文心尚未开口,李德全当先道:“索大人慎言!这道密诏是老奴亲自守护的,除了白日皇贵妃与诸位大人在此商议朝政,夜间老奴就在乾清宫,保证无人能接触到密诏。” 索额图一口咬死陈文心,就要把脏水泼到她身上。 “那可不见得!后宫里现在是皇贵妃把持,皇上不在,谁知道你李公公的心向着乾清宫还是翊坤宫?” “你!” 李德全被他这样污蔑,一向沉得住气,这会儿也不淡定了。 对于一个奴才而言,尤其是皇上身边的奴才。 污蔑他的忠心,等于给他判了死刑。 众人面露犹豫之色。 皇上调教底下奴才,一向有方。 李德全又在皇上身边跟了二十多年,背叛皇上是不太可能的。 但是想拥立二贝勒或是大阿哥,他们就得顺着索额图的话说,来推翻这道密诏的真实性。 否则四阿哥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了,只等皇上驾崩的消息正式传回京中,他就要登基称帝了。 那可不成! 于是一半人开始附和索额图的话,直指陈文心收买了李德全,伪造诏书。 另一半人为陈文心说话,就得为李德全辩护,两方吵得如火如荼。 陈文心早就预料到现在的情形,白露微微侧身在她身前护着,生怕这些大人们一不小心打起来,伤及无辜。 “四阿哥年纪又小出身又低,如何当得起储君之位?一定是皇贵妃改了密诏!” “你凭什么说皇贵妃改了密诏?你看见皇贵妃搬着梯子来乾清宫了?” “那密诏里面为什么条条对皇贵妃有利,皇上十几年没封后了,就这样封了她?” “皇上宠爱皇贵妃多少年了,你是瞎了吗现在才知道!” …… 陈文心笑看众人,朝着小桌子招了招手。 “去弄些棍棒什么的来,擀面杖也使得,给诸位大人人手发一根。” 有人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朝她看来。 只见她笑吟吟地朝小桌子道:“棍棒多拿些来,刀枪什么的就不必了,免得诸位大人都死了,本宫日后找不到人办政事。” 那些大人们听了这话,差点没吐血。 难道她不应该尽力阻止朝堂争议吗? 竟然还想让口舌之争,变成棍棒相加的武力之争?! 众大臣们稍稍平息了下来,唯恐一会儿小桌子真的给他们发棍子。 到时候棍子拿在手上,他们是打还是不打? 打吧,闹出人命来,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打吧,太怂了,日后还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索性闭嘴。 小桌子的棍棒还没拿来,朝中已经安静了许多。 陈文心做出惊讶的模样,看着底下笑道:“诸位大人,怎么不打了?” 众臣的表情吃屎一样难看。 “既然诸位大人不打了,那本宫就请一个老人家来。免得大人们一时走眼,打坏了老人家就不好了。” 什么老人家? 众人都朝殿外看去,只见一个颤颤巍巍、白发苍苍的身影,在太监的搀扶下进了殿。 赫然就是老皇叔。 陈文心一抬手,宫人即刻端上了太师椅,又倒上了热茶。 这就是上一回,索额图请来要挟皇上的,那位老皇叔。 陈文心事后命人调查过,这位老皇叔是爱新觉罗家最年长的长辈了,虽然脑子迂腐些,却并不是个坏人。 最关键的是,他不像索额图等人那样,有自己心里的小九九。 他的心,是向着爱新觉罗家,向着江山社稷,向着皇上的。 所以,陈文心瞒着众人,把他请了出来。 听说是请他来听皇上的密诏,老皇叔自然乐意,没想到陈文心不让他进殿,只让他在偏殿里听着。 直到这个时候,才把他请出来。 老皇叔虽是一把枯骨,在满洲大臣们的心中,还是有极高的权威的。 故而索额图等一干人,见了他都不敢说话了。 老皇叔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抬起头来,面目沉重。 他不是在为皇上病危而沉重,而是在为大清的江山社稷,而感到深深的绝望。 他在偏殿都听清楚了,皇上还没驾崩,这群人就各怀心事,开始算计皇位了。 与他们相比,陈希亥静静地站在那里,不争不抢不急躁的模样,真叫人佩服。 这让先前还有些看不起他的老皇叔,改变了态度。 陈文心徐徐开口,“老皇叔,今日请您来,不单是为了听皇上的密诏。也是想请您,以爱新觉罗家老族长的身份,来鉴一鉴这封密诏。” 既然有人怀疑有假,好,她就请一个最不可能徇私帮助她的人,站出来鉴定。 老皇叔先前在朝上的反应,众人都看见了,他指着陈希亥的鼻子骂过,怎么可能帮着陈家父女? 要是老皇叔都说,密诏是真的。 那就肯定是真的了。 老皇叔闻言,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李德全立刻命人设案,摆在老皇叔的跟前,将那道写着密诏的卷轴,在他面前完整地铺开。 老皇叔伸出手来,在自己怀里掏摸了许久,摸出一个眼镜来。 这玩意是西洋的新潮东西,视力不好的人戴上,就能看得清楚许多。 老皇叔一开始不信洋人的玩意,禁不住底下人的劝说,试着戴了一戴。 这一戴,至少年轻了十岁。 借着眼镜,老皇叔细细观察起了这道明黄卷轴,一边用树皮一样苍老的手,在上面摩挲着。 他一面看,一面轻轻地点头。 “索额图啊。” 老皇叔忽然开口,索额图一愣,随即恭敬地迎上去。 “老皇叔有何吩咐?” 能让索额图这样恭恭敬敬的,怕是皇上一走,也就只有老皇叔有这个能耐了。 “我记得,你小的时候,也曾经跟着索尼那老家伙,进宫看过皇上学字吧?” 老皇叔所谓的小时候,是索额图二十出头的时候。 对于白发苍苍的老皇叔而言,那的确是小时候。 皇上那时就更小了,初初登基,年仅八岁。 “哎,是看过。” 老皇叔招呼他靠近前来,“你瞧瞧,皇上这字啊,比小时候写得好看多了。苍劲有力,浑厚大气。” “不过,”他话锋一转,“有些小习惯,还是皇上自小的习惯。” “皇上学汉字的时候年纪小笔锋弱,为了省事,常常把手腕子靠在桌上写。这样写着写着,每个字最靠近右下角的那个地方啊,就跟别处不同。” 众人听说,都纷纷凑近,探出头去看老皇叔所说的不同之处。 他发黄的指甲,朝着卷轴上的几处划过。 “现在皇上长成了,笔锋有力了,还是偶尔会露出这样的马脚,特别是写这么长的一篇诏书之时。” 李德全一听这话,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老皇叔真是观察入微啊,皇上可不就是有这个习惯吗? 年少的时候,太皇太后问起过一次,皇上还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皇祖母,您不知道,汉人的字就是这样写好看!” 太皇太后是蒙古人,嫁到大金之后也只学了满文和些许汉文,对汉字执笔的方法并不是很了解。 便由着皇上糊弄过去了。 他忙道:“奴才这就去后殿,把皇上一向写的文章拿出来,给诸位大人们细看。” 李德全抱了一大堆书册出来,皆是皇上写的文章,或是信手拈来的一番感言。 众臣哄抢一空,在那些文字中寻找着,老皇叔所说的,那个不同之处。 果然,每段篇幅稍长的文章里,隔几行就会出现这样的字来。 索额图不信邪,一本一本翻阅过去,越翻动作就越急促。 直到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老皇叔所言不虚。 陈文心便是再有本事,能找人模仿皇上的字迹,也不能模仿出这么细微的习惯来。 他一下灰了心。 老皇叔慢慢地将眼镜受到怀中,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朝着陈文心拱手一礼。 “皇后娘娘,老臣已经查验过了,这确实是皇上的亲笔密诏。” 这一声皇后娘娘,从老皇叔口中说出来,犹如盖棺定论。 就连一向不服气朝中汉人当道的老皇叔,都认了陈文心这个皇后,还有谁敢置喙? “不,不可能!” 索额图大呼一声,“就算这是皇上的亲笔密诏,那皇上也一定是被皇贵妃这个汉女迷惑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气晕老皇叔 第三百八十六章 气晕老皇叔 汉女两个字,赤裸裸地表达出了,索额图对她的不屑。 要说朝臣之间满汉相争,用族类来互相攻击,也是寻常事。 可是座上这位,毕竟是皇贵妃,是刚刚由皇上亲笔密诏册封的皇后。 这汉女两个字,实在太过不敬。 一时之间,人人噤声,不敢应和。 老祖宗的规矩,汉人女子在后宫之中,能封到嫔位也算是顶天了。 起初,最尊贵的是蒙古女子,连满洲女子都要往后靠。 后来,大清的江山已经坐稳,不需要再用后位讨好蒙古各部了,便是满洲女子最尊。 到了皇上这一朝,宫中汉人嫔妃越来越多,最尊贵的也就座上这一位罢了。 这是大清历来,唯一一个汉人皇贵妃。 也是汉人皇后——如果这封密诏得到承认的话。 要说起来,后宫之中汉女当家,早在佟贵妃驾薨之时就形成定局了。 索额图现在拿这个来说话,无非是见皇上不在,才借机生事。 高高的金座之上,被索额图指着鼻子骂汉女的陈文心,忽然笑了笑。 “诸位大人可都听清了?老皇叔已经证明了,这封密诏是皇上亲笔所书。索额图也承认了,这封密诏无假。” 她一手拢在身前,一手撑着扶手,缓缓地站了起来。 广袖风开,气度高华,威严无限。 “皇上的密诏在此,敢有不尊者,一律以谋逆罪论处!” 谋逆罪三个字从她口中道出,唇角含笑,眼中却尽是杀机。 “御前侍卫听令,胆敢有不尊圣旨,谋逆篡位之人,一律给本宫拿下!” 眼前的陈文心,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绝色倾城的女子,温柔娇软,一瞬间变作地狱阎罗,杀气浓重。 唯一的区别,便是她高挺的肚子。 或许这就是,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陈希亥当先站了出来,“老臣领御前侍卫,悉听皇后娘娘懿旨。” 说罢袍角一拂,当先跪下。 以陈希亥为首的一众大臣,亦从善如流地跪了下来。 一半的大臣跪着,一半的大臣站着,气氛一时僵持不下。 老皇叔颤颤巍巍地扶着李德全,站了出来,“老臣这一生,戎马江山,没有跪过汉人。皇后娘娘,你是头一个啊。” 说着把拐棍丢开,慢慢地就朝地上跪去。 李德全嘴上喊着,“老皇叔,您这身子骨了,可悠着点。” 手上的动作却没有迟疑,不但没有搀扶老皇叔起来,还帮助他跪好。 在皇上面前都免跪的老皇叔,如今主动朝陈文心下跪,众人莫不震惊。 余下那一干站着的大臣们,互相看着对方的面色,陆陆续续地跪了下去。 陈文心鼻头一酸,强行忍住了软弱,硬起心肠。 她知道,老皇叔这一跪不是跪她,而是为了皇上的旨意而跪,大清江山社稷的安定而跪。 这一刻,她忽然佩服起这位老人。 他是和太皇太后一样,心中装着天下的老者。 很快,所有的大臣们都弯下了膝盖,就连纳兰明珠也跪了下来。 嫔妃和皇子们,便是心有不甘,也不能不跪。 只剩下索额图一人。 陈文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笑意。 “看来索大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谋逆了不是?” 索额图眼看众人都怂了,他也不畏惧,只是看着陈文心冷笑了几声。 “皇贵妃,你以为你手里握着御前侍卫,就能号令百官吗?便是宫中的侍卫全都算上,也不如半个镶蓝旗的人多。” 这话说得已经很露骨了,索额图掌握了镶蓝旗的力量,除了皇上带走的那些以外,至少还剩一半的人数。 那也得有近万。 他要依靠这些力量,来争一争这个皇位。 陈文心不怒反笑,“诸位大人都听见了吗?原来皇上的密诏不是关键,关键看谁人多,谁就是皇上。” 她这话说得豪迈,毫不遮掩,听得人心中扑扑直跳。 一双眼只是觑着索额图,像是丝毫不害怕他的造反。 索额图连忙反驳,“皇贵妃此言差矣!老臣一心扶保正统,决不能看着大清的江山,落在一个黄口小儿和汉女手中!” 他一口一个汉女,便是要借此来煽动满洲老臣。 就连老皇叔都听不下去了,颤颤巍巍道:“索额图,你这是怎么说话?你……” 皇位当前,索额图咬了咬牙,连老皇叔的帐都不买了。 “老皇叔!您老糊涂了!我还没糊涂!二贝勒才是皇上的嫡子,是血统最高贵的皇子,他才应该继承大业!” 二贝勒听他这话出口,不由脊背一僵。 老皇叔不敢置信地盯着索额图,想不到昔日那个腼腆的小孩子,竟敢指着自己说自己老糊涂。 “你,你……你再说一遍?!” 索额图索性道:“我说您老糊涂了,我不跟您说!” 老皇叔一怒之下,身子骨一软,倒在了地上。 这一倒,朝中瞬间大乱,早有人飞奔而去请太医。 索额图这个罪魁祸首大摇大摆,对昏倒在地的老皇叔,丝毫没有同情之意。 想到他先前的毕恭毕敬,这种对比鲜明,真叫人齿寒。 陈文心忽然觉得腹中一痛,一手抓住了白露,脸上立刻皱了起来。 “皇后娘娘!” 白露惊呼一声,“您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什么,陈文心这个时候要生产? 众人的注意力,都从老皇叔身上转移到她身上,只见陈文心摇了摇头。 “可能是这里有人太恶心,本宫的小阿哥都看不下去了,闹着要走呢。” 她示意白露扶自己起来,小太监连忙将撵轿抬近前来,让陈文心稳妥地上了轿。 五阿哥见她要离开,蹦蹦跳跳地迎上去,“皇额娘,这里不好玩,儿臣也要回宫。” 说着双手高举,做出一副要抱抱的可爱模样。 四阿哥从背后将他抱起来,“包包乖,皇额娘她身子不舒服,抱不动你。四哥抱你回宫,好不好?” 五阿哥乖巧地点了点头,伏在四阿哥的肩上。 他的头正对着索额图,不禁朝着他做了个鬼脸。 “坏大人,不给你吃肉干了!” 索额图面呈猪肝色。 在场的许多大臣,也知道吃肉干是什么意思,一时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于是众人眼睁睁看着,密诏中的皇后、储君,以及尚未出世的宸亲王,全都离开了。 主角都走了,他们还搞毛啊?!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索额图和陈希亥,僵持在了那里。 宫中陈希亥所领的侍卫占多数,佟国维的人却也不少,这些人现在都听命于索额图。 宫外就更悬了。 绿营士兵和镶蓝旗僵持着,谁也不敢先有动作。 而京中其他零散的兵力,都持观望状态,更加不敢有所动作。 那边打赢了,他们再支持哪边,不迟! 都说乱世出英雄,这种争储的关键时刻,虽然很危险,但也是最容易捞到功劳的时刻! 他们就坐等两边干起来。 虽然陈文心带着四阿哥、五阿哥回了翊坤宫,但是大臣们还不肯走,在乾清宫僵持着。 陈希亥早有准备,将大部分侍卫的兵力布置到了后宫,尤其是翊坤宫,确保没人能够伤害到陈文心。 回宫的撵轿上,陈文心的面色渐渐好转了起来。 四阿哥抱着五阿哥,跟在她的撵轿身边走着,陈文心不禁开口提醒他。 “四阿哥,这几日你就在后宫之中住下吧,阿哥所是万万不能回去了。” 她就怕索额图一时冲动,索性对四阿哥有所不利,那就糟糕了。 四阿哥冲她点点头,“陈额娘知道那道密诏里头,写的是儿臣的名字吗?” 陈文心道:“不知道,不过大概猜着了。为了以防不测,我还是把大阿哥禁足了起来,怕索额图对他不利。” 四阿哥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就知道,禁足在藏书阁这回事,怎么看怎么有猫腻。 “等回到翊坤宫,就让人把三阿哥也迁回荣妃的景阳宫去。皇上不在,我要替他保护好他这些儿子们。” 哪怕是已经有了反心的大阿哥,她也要保护他,不受索额图等乱臣贼子的伤害。 一切留到皇上回来再行处置。 四阿哥道:“大哥和惠妃娘娘他们这样,陈额娘不生气吗?” “那四阿哥为什么也不生气,还管大阿哥叫大哥?” 陈文心反问着他,其实心中已有答案,不禁露出一个微笑。 四阿哥再老成,被她这样一问,也不好意思了起来。 “大哥本性不坏,便是二哥,他……” 如果没有索额图的驱使,或许二贝勒也不会违背君父,要夺这个位置。 四阿哥的想法,和陈文心不谋而合。 这几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了,从前心思单纯乖巧,都不是坏人。 他们只是一时受了权欲的蒙蔽罢了。 便是惠妃,她也始终记得,那年初进宫参加佟贵妃寿宴之时,她夸赞自己生得好。 旁的嫔妃都面露敌意,或是嫉妒或是忌惮。 只有惠妃,真心地以一个长者的姿态,夸赞了她一句。 她本也不是什么恶人。 第三百八十七章知错能改 第三百八十七章 知错能改 宫中的局势陷入了胶着,等索额图想起几位阿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都不见了。 阿哥所空空如也。 后宫又有重兵把守,尤其是翊坤宫,他完全没有办法对阿哥们下手。 只能就这么僵持着。 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么下去,一定是宫里先受不了。 大阿哥从藏书阁被秘密地转移回去,在惠妃的长春宫里住下。 陈文心派人告诉他,尽量别出长春宫,免得别有企图的人挟持他。 就让人以为,他还在藏书阁禁足好了。 据去传话的小太监说,大阿哥听了这话之后,和惠妃母子两个抱头痛哭。 一边哭一边喊,对不住皇额娘。 陈文心听了心里百感交集,只是眼前不是煽情的时候,她还有一桩事挂在心头。 乾清宫外,陈希亥在侍卫所亲自坐镇。 忘了有多久,他不曾亲自坐镇侍卫所了。 那时他还是二等侍卫,太和宫的侍卫所,也没有乾清宫这般齐整宽敞。 他身为汉人,不管是寒冬还是酷暑,都只能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 那个位置,天热的时候照得到太阳,天冷的时候,吹得到北风。 他心里却是知足的。 好歹还有一把小小的椅子,能够在屋子里坐着,隔半个时辰出去巡一趟便是。 那些三等侍卫、蓝翎侍卫,连个屋檐都没有。 那时如何想到,还有如今这等风光的时刻,可以在侍卫所中高居上首,喝着上好的茶。 一杯热茶下肚,陈希亥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手底下一个一等侍卫,当即变了脸色,“大人,是这茶不好吗?” 陈希亥摇了摇头。 他只是一下子看透了世间凉薄一般,觉得寒心罢了。 而手下们却绞尽了脑子,不知道哪里让他不满,忽然有人一拍脑袋。 “瞧属下们糊涂的,上回皇后娘娘特特送了西洋参来,说是太医说大人不能多喝浓茶,改换喝西洋参好!” 说着便使了个眼色,令底下人去换茶来。 陈希亥道:“不必忙了,本官哪里就老成这样了。” 话音刚落,门外有迟疑的脚步声响,听得出步伐一时急一时慢。 一个一等侍卫以为是换茶的奴才,便赶了两步出去喝道:“还不快些把茶端进来,慢吞吞的做什么?” 这抬眼一看可不得了,门外哪里是什么奴才,分明是纳兰明珠。 “额……纳兰大人,下官该死,冒犯大人了。” 纳兰明珠摆了摆手,见他已叫破,只得放下了犹豫,硬着头皮迈进了屋子。 “陈兄。” 他站在地上拱了拱手,陈希亥却很反常地,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 众人都有些奇怪。 他们大人是个汉人,还是个读过书的人,最重礼节的。 纳兰明珠朝他拱手施礼,他不还礼也就罢了,好歹也该站起来才是。 这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陈希亥生气了,生的是纳兰明珠的气。 众人快速地眼神交流之后,寻了个借口,都退出了屋子。 屋中只剩下陈希亥和纳兰明珠,大眼瞪小眼。 纳兰明珠不禁苦笑,“陈兄生我的气了,连坐都不让我坐了?这便好,这便好。” 听到他这狗屁不通的话,陈希亥眉头一皱,没有搭理他。 纳兰明珠是什么人,才不会因为他不理睬,就老老实实站着。 他自顾自找了把椅子坐下,正好奴才送了刚泡好的西洋参上来,也给他上了一杯。 他果断端起来喝了一口,还恬不知耻道:“好茶好茶,这西洋茶还真不错,一闻这味儿就好。” 陈希亥道:“那不是茶,是参。你有话就直说吧,不必在我这里打哈哈。” 纳兰明珠果然就放下了茶盏,一本正经了起来。 “陈兄,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么,叫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一听这话,陈希亥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你知错了?” “知错了。” 纳兰明珠像个小孩似的,一本正经点头认错,一点架子也不端。 陈希亥却不上他的当。 老狐狸脸皮厚着呢,别看现在这副诚恳的样子,要不是眼看大阿哥没戏了,哪里会来认错? 墙头草,见风两边倒,说得就是他这种人。 见他面色毫无缓和,纳兰明珠道:“陈兄,你便是不信我,也想想,现在索额图气势汹汹,你需要我的支持啊!” “不需要。” 陈希亥一口拒绝。 他什么支持都不需要,这本来就是皇上的一个套,他只要尽力保护好陈文心和家里,别的根本不需要他操心。 纳兰明珠爱支持不支持,关他何事? 一贯温和的陈希亥,突如其来的强硬,把纳兰明珠震慑到了。 他没想到,眼前情势如此危急,陈希亥居然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他。 他不禁狐疑道:“陈兄就这么有把握,能够对付得了索额图?” 现在两方基本势均力敌,索额图虽奈何不得他们,他们也奈何不得索额图。 这样长此以往拖下去,对大清的江山社稷有所危害,索额图才不会在意。 而陈文心、陈希亥他们,却会在意。 陈希亥道:“我陈希亥就算身死,也是为国捐躯,忠君爱国。他日史书上,会有我的名字流芳百世。纳兰明珠,你若是真有一丝后悔,就全力配合宫中禁卫,别再动歪心思罢!” 他前头说得那么慷锵有力,纳兰明珠只当他是一心赴死要留忠名了,没想打他又改了口。 这真是意外之喜。 他笑道:“是是是,你我两家是姻亲,我不配合陈兄,还能配合谁?” 陈希亥也不揭穿他,他私下勾结大臣想扶保大阿哥,毕竟没有成事。 皇上到时候就算要治他的罪,也不会太严重。 这也算姻亲一场,他能给纳兰明珠的,最后的戴罪立功机会。 与此同时,后宫之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不过比先前好的状况是,后宫之中倒是都希望,一切能按照皇上那道密诏发展下去。 这让陈文心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因为二贝勒的生母或是养母,都已经不在宫中了。 让陈文心和德妃得势,不过是宫中的日子还像从前那样过罢了,没什么变化。 陈文心当后宫的家,德妃从旁协助,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到底没有亏待过嫔妃们。 四阿哥也是个性子温厚的人,从大阿哥打了三阿哥这件事,就可见一斑。 若换了旁人,早就忙不迭在陈文心面前,告大阿哥一状了。 而二贝勒若是登基,只怕是要对大阿哥、三阿哥,乃至是五阿哥、七阿哥等人不利。 那样的情形,只会比现在更糟糕。 后宫之中,出现了空前团结的场面。 三阿哥也醒过来了,据说大阿哥亲自登了景阳宫的门,上门向三阿哥道歉。 对于三阿哥而言,大阿哥一直是他的大哥,只是他不想再做大阿哥的附庸罢了。 对于这番道歉,他自然接受。 因此,惠妃和荣妃的关系也缓和了些许。 大阿哥又想亲自登翊坤宫的门,想到陈文心叮嘱的,让他没事别出门,又忍住了。 翊坤宫是众人视线的焦点,四阿哥现在也在翊坤宫的偏殿暂居着,不知道多少人虎视眈眈。 故而他没有亲自前来,只是假托惠妃的名义,给四阿哥送了些吃食。 四阿哥当时和陈文心在一处,正逗着五阿哥学背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般轻松。 见小太监提进食盒来,两人一看,都是些玫瑰香酪之类的点心。 都是四阿哥最喜欢的甜食。 四阿哥当场就乐了,赏了小太监一个荷包,又央陈文心也命小厨房做些大阿哥喜欢的吃食,派人送回去。 兄弟两个这便算是和好了。 看得陈文心是哭笑不得,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一盒子点心就解决了。 难道四阿哥跟着她,也学成了吃货吗? 她也随手拈起一块点心,掰成了两半,一半递给五阿哥。 “别吃多了,当心晚膳吃不下。” 她这样训着五阿哥,自己倒是吃下了那半个之后,又拿了一块。 五阿哥也学着她的口气,教训道:“皇额娘别吃多了,当心晚膳吃不下,又招瓜太医来说。” 陈文心脸色一变。 “小小年纪,竟敢教训起额娘来了,真当额娘不敢揍你的屁股吗?” 五阿哥小手举着点心,忙往四阿哥身后一躲,小屁股使劲扭到陈文心看不见的位置。 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四阿哥不禁一笑,看着他们母子两这样笑闹,心中也松快了许多。 “陈额娘,儿臣有件事,想问问你。” 陈文心一愣,放下了点心,又命人把五阿哥抱出去。 这孩子现在大了,听得懂也会说了,索额图在朝上咄咄逼人,他都知道要骂索额图坏大人了。 有些话不能当着他的面说。 奶嬷嬷把五阿哥抱了出去,四阿哥正要开口,只听陈文心一笑。 “你是不是猜出来了?其实你皇阿玛他,病早就好了。” 四阿哥微微憧愣,而后很快地反应了过来。 “太好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让他亲自来见 第三百八十八章 让他亲自来见 京中多方阵营互相牵制,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朝政开始怠惰。 多方人马互相扯皮推诿,仅靠陈希亥这一方,根本难以顺利地处理政事。 一道指令下发,中间要经过层层的阻碍。 索额图看热闹不嫌事大,政事处理不好,关他什么事? 什么江南又决堤了,蒙古又缺粮了,西边又干旱了…… 统统与他无关。 他就这样拖下去,陈文心执掌京中朝政,陈希亥又负责主理朝议,这些事情全都是他们的责任。 他巴不得朝中内外一团糟,让陈文心父女两心力交瘁,最后来向他服软。 那个时候,他们不愿意让二贝勒登基,也得让二贝勒登基。 总归,皇上病危,到驾崩还有些时日。 等到大军送皇上的御驾回来时,一切已成定局了。 他畅快一笑。 又命府中下人道:“快去贝勒府,请二贝勒同本官一同进宫!” 待在府里实在令人不放心,还是有事没事往宫里去的好,多打听打听陈希亥他们的动向。 他可是听说了,陈希亥这些日日待在侍卫所,恨不得就住在那里了。 后宫中守卫严明,丝毫懈怠也无,不可谓没有他亲自督阵的功劳。 不就是亲自督阵? 他索额图也会! 下人到贝勒府去传话,小太监领他进了书房,二贝勒正仰在椅子上发呆。 “奴才见过贝勒爷。” 陌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二贝勒回头一看,见此人是索额图的心腹,不自觉眉头一皱。 他现在并不想看到索额图的人,便淡淡道:“起吧。” 那人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不悦,仍是笑着回禀道:“我们大人请二贝勒过府一叙。” 天天过府一叙,天天跟他说那些让他听不下去的话。 大清的江山幅员广阔,各地的奏报每日要有近百封送到京中。 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随时在发生。 而索额图告诉他,这些事越多越多,越多就能让陈文心和陈希亥越着急。 可他也着急啊…… 索额图绝非善类,为了让他夺到这个位置,他不惜置江山基业于不顾,置大清百姓于不顾。 这样的做法,是二贝勒接受不了的。 他依稀记得,那年在阿哥所学习算学的时候,陈文心告诉他们。 你们皇阿玛连治水都会,他心系天下万民,有些事没人教他他也要学…… 他忽然猛地一甩头。 那传话的奴才见他如此动作,不禁吓了一跳。 “二贝勒,您这是怎么了?” 只见座上的少年板起了脸,“你还知道我是贝勒,难道不知道,本贝勒的勋爵比索额图要高?他要见就让他亲自来见!” 少年一怒,对自己的外祖直呼其名。 那奴才吓了一跳,不知道二贝勒这是怎么了。 不是一向如此吗? 一向是索额图把他招至府上说话,他是嫌少主动踏入贝勒府的,毕竟他是二贝勒的外祖父。 而听二贝勒现在的口气,似乎十分不满…… 那仆人想了想,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笑着拍他马屁。 “贝勒爷说得对,爷将来可是九五之尊,我们大人辈分再高那也是臣子,当然得他来亲自见爷。” “滚滚滚,滚出去!” 他正气恼,索额图为了夺取皇位,置朝政和百姓于不顾之事。 这个奴才倒好,又跟他提皇位不皇位的事。 要不是看在他是索额图心腹的份上,他早就命人把他拉出去打一顿了! 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二贝勒听了这话越发气恼,直接把他赶了出去。 带着一脸谄媚的奴才被撵了出去,百思不得其解,连忙回去禀告索额图。 索额图正在府中,插着腰指挥底下人,将库房里一箱箱的珍宝金银抬出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磨推鬼。 陈希亥亲自坐镇宫中又如何? 能敌得过这些金银的力量? 他要把这些金银珠宝送去给镶蓝旗的大人们,让他们更死心塌地,为自己效劳。 想不到正清点着金银,那边派去二贝勒府的奴才已经回来了。 索额图朝他身后看了看。 “你个蠢蛋,怎么不迎着二贝勒一起回来?自己跑在前头做什么?” 那奴才苦着脸道:“大人,二贝勒不肯跟奴才来,还把奴才骂了一顿赶出来。” 这倒奇了。 索额图问道:“你一五一十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贝勒说,你还知道我是贝勒,难道不知道,本贝勒的勋爵比索额图要高?他要见就让他亲自来见!” 奴才矫揉造作地,将二贝勒的怒气又夸大了三分。 索额图皱紧了眉头,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 “混账!” 那奴才忙在地上跪好,“大人饶命,奴才说的句句属实,绝无欺瞒啊!” 索额图知道这奴才没那么大的胆子,敢编排二贝勒。 他只是听了这话,一时气愤不已,要打个人出出气罢了。 打完了自己又暗自寻思,“难道是二贝勒觉着自己要当皇上了,便长了脾气,不肯亲自登我这门了吗?” 底下那奴才听见他的嘀咕,连忙回话。 “奴才也是这样想的,便奉承了二贝勒一句,想不到二贝勒更加生气了,把奴才赶了出来!” 这就怪了,一切都在按计划发展,二贝勒有什么可不乐意的? 索额图左思右想,少年人的脑子里,是一出是一出。 眼前情势大好,他可绝不能让二贝勒的少年心气,坏了他的好事。 便朝着底下道:“把这些金银清点清楚,送去给镶蓝旗的朗尼大人,他自然知道。就说本官要亲自去贝勒府一趟,不然应该亲自前去慰问。” 底下人一一听了,躬身答是。 索额图大步朝屋里走去,“快替本官更衣。” 二贝勒府。 秋意正浓,庭院中仍是如从前一般,空荡荡的。 在秋风瑟瑟之下,越发清静冷寂。 索额图进了内院,不自觉脖子一缩,打了个寒噤。 “这院子里种什么不好,偏种个枫树,叶子落得满地都是。” 索额图嘟囔着,又朝一旁引路的小太监扫了一眼。 “你们这起子奴才也惯会偷懒的,这样一院子落叶也不知道清扫?” 那小太监赔着笑,“大人误会了,这些叶子是贝勒爷不让扫的。爷说着院子地上不好看,有这红枫挡一挡反而美。” 索额图听罢,一脚扫开一块地上的落叶,只见底下的泥土黑得发亮。 他点了点头,“这块地儿原是不好,前朝的官员住过的,后来不知道横死在哪里。你劝贝勒爷多忍忍,很快就能离开这个地方了。” 小太监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好。 二贝勒的确很想回宫,但是跟索额图想的,好像并不是一回事。 便只笑道:“爷就在书房,大人里面请。” 索额图迈进书房中,只觉得光线昏暗,不禁皱了皱眉。 待看到二贝勒仰在书案后的椅子上,愣愣地看着窗外落叶飘零,他忙上前行礼。 “老臣见过二贝勒。” 从前,索额图私底下见着他,是不会行礼。 现在就更加是了。 这回一进门就大礼参拜,二贝勒几乎一下子就想明了他的意图。 他不过和那个没见识的奴才一样,以为自己像个孩子似的,在摆未来皇帝的谱。 他不禁冷笑一声。 “外祖父坐罢,小得子,倒茶来。” 话声还算客气,只是面色冷淡得可怕。 索额图忽然发现,他这些日子以来面色越来越沉,一天比一天难看。 是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对付陈希亥一干人身上,忽略了他的某些想法。 “二贝勒,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老臣说?” “没有。” 他一口回绝。 该说的都说过了,索额图何尝听过他的话? 在他眼中,自己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一切任凭他操控。 二贝勒忽然明白了,当年八岁登基的皇上,面临的是怎么样的困局。 他忽然发狠地咬紧了牙。 索额图点了点头,便道:“老臣今日收拾出了不少的金银珍宝,给镶蓝旗的送过去了。要让他们忠心耿耿替咱们卖命,少了银子还真是不行。” 二阿哥讽刺道:“那为什么陈希亥的手下,一两银子都没拿到,还忠心耿耿替他卖命?” 索额图一怔,只听二贝勒继续道,“因为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索额图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他虽然学的汉人那些书并不多,也听得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不就是说,他索额图做的事是不道义的,所以才要靠银子拉拢人心吗? 原是要邀功的,让二贝勒记住他的好,没想到反而被这样嘲讽。 他的脸一下就挂不住了,“二贝勒怎么会这样想?自古成王败寇,只要咱们夺下那个位置,史书上谁敢说咱们无道?道义又能值几个钱?” 他气哼哼地,只觉得二贝勒是被汉人的东西洗脑了。 当初他就说,陈文心算学再好,也不能去教阿哥们。 谁知道她除了算学,还有没有妖言惑众,教阿哥们一些汉人的思想? 二贝勒彻底被他的话激怒了。 “道义不值钱,那江山社稷可值钱吗?如今朝中政务难以处理,长此以往,我大清的江山岂不要毁在你索额图手上?!” 第三百八十九章二贝勒进宫 第三百八十九章 二贝勒进宫 索额图和二贝勒大吵一架,陈希亥一党听闻,皆拍手称快。 这个索额图行事越发不成体统,就算皇上不在,他也不能这样放肆啊! 以他为首的大臣们人心惶惶,以陈希亥为首的大臣,却十分欢喜。 看对手窝里斗,这种快感,谁看谁知道! 索额图因此沉寂了两日,很快又厚着老脸,到朝上搅局。 现在每日的朝会,与其说是商议政事,不如直接说,是争大位。 陈文心也知道,现在朝中一盘散沙,便是有她在也无济于事。 加上近日时常腹痛,索性就待在翊坤宫养胎,不再出去,省的一不小心成了别人的挟持对象。 不单她自己不去了,就连陈希亥,她也劝说他不必过于上心。 朝政处理不了,那就先搁着。 左右你陈希亥再上心,索额图那一党、还有那些观望党不肯上心,那也无用。 反而叫人看了热闹。 倒不如气定神闲,好好养自己的身子骨。 “陈额娘,听闻二哥和索额图之间大吵了一架,闹得朝野皆知?” 被陈文心拘在翊坤宫,哪儿也不许去的四阿哥,只能通过她得到这些朝上的消息。 陈文心点了点头,“是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争吵。” 二贝勒是几个皇阿哥中,陈文心最觉得可惜的一个。 他一个人在宫外,没有额娘,又失去了皇阿玛的宠信。 现在被索额图作为棋子捏在手中,眼睁睁看着索额图胡作非为,想必他心里也不好受。 四阿哥想了想,道:“二哥的性子我了解,他现在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皇阿玛从前说过,他八岁登基,受过多少老臣、权臣的压制,幸好那时还有先太皇太后在。” 现在的二贝勒,连先太皇太后这样的助力都没有。 真是孤军奋战。 陈文心听懂了四阿哥的意思,微微眯着眼看他,一脸狡黠。 “你想让我去找二贝勒就直说,跟我还拐弯抹角的不成?” 说着轻轻伸手,拧了拧四阿哥的耳朵。 四阿哥连忙讨饶,“好额娘,不敢不敢!这不是怕您不愿意,要慢慢说吗?” 谁知道陈文心也有此意,所以领会得这么快。 二人相视一笑,倒比亲生的母子还要默契。 “这件事说来也不难,只消瞒着索额图那边的耳目,悄悄把二贝勒请进宫就是了。便是索额图事后知道了,他一不能对二贝勒怎样,二不能靠近后宫,咱们不怕他!” 有皇上在呢,她什么都不怕。 四阿哥欢喜起来,只见五阿哥欢快地跑来,手上还抱着胖贼。 他哪里抱得动? 胖贼看起来一点不比五阿哥轻。 果然,他抱到半路,小脸一皱,一副便秘的神情。 陈文心看着,心道不好,果然—— 胖贼从他怀里摔到了地上! 可是五阿哥太激动了,根本没有心情去顾忌胖贼,干脆一把抓着胖贼的尾巴,拖着它走过来。 “皇额娘,二哥哥要来吗?” 五阿哥的声音脆生生的,陈文心下意识捂住了他的嘴。 “你个小淘气,怎么又让你听去了?千万别告诉别人,知道吗?” 五阿哥郑重地点头,为了表示认真,他点得很用力。 小孩子控制不住劲,这里脑袋一用力,那边手上也跟着用力了。 胖贼的尾巴被他攥得生疼,回过头来嗷了一声,使劲挣脱开来。 外头听见胖贼的声响,富贵儿忙带着两个小太监冲进来,唯恐是胖贼一时不防伤了主子。 见陈文心和两个阿哥都好好的,他这才放心。 五阿哥气哼哼地指着胖贼,“敢冲本阿哥嗷?你竟敢冲本阿哥嗷?” 那副小纨绔的模样,看得人不禁好笑。 陈文心正想着他要说什么,没想到五阿哥两手撑到地上,小屁股高高撅起。 “你再敢冲本阿哥嗷,本阿哥也要冲你嗷!” 陈文心哈哈大笑,笑得肚子疼。 白露连忙伸手扶着她,怕她笑得太猛有个好歹。 “哎呦,笑得我肚子疼!” 陈文心果然抚着肚子,躬下了腰。 五阿哥见状忙从地上弹起来,“皇额娘,你怎么了?你快别笑了,包包不嗷了!” 到了晚间,后宫之中依然戍卫森严。 小桌子亲自到玄武门,迎接了一辆马车进来。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少年,戴着漆黑的斗篷,在夜色中看不清面貌。 有小桌子亲自迎接,一路上的侍卫,也没有加以阻拦盘问。 那少年步伐沉重,微微低着头,轻声开口。 “皇额娘她……近来还好吗?” 小桌子恭敬道:“尚好,有劳二贝勒记挂。娘娘近日都在翊坤宫待着,预备临产呢。” 二贝勒点了点头,不论朝中的局势将如何发展,她能明哲保身便是最好。 这种牵挂,并非是心悦的牵挂。 经过青梅酒那一番事,他早就大彻大悟。 现在的陈文心,于他而言,便是一个一直在帮助他、教导他的——皇额娘。 “那四弟他们,都还好吗?” 小桌子略顿了顿,紧接着答道:“好,好着呢,四阿哥就在翊坤宫,一会子二贝勒说不准能见着。” 关心是一回事,听到小桌子说四阿哥也在翊坤宫,他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他难以面对自己这个四弟,既羡慕嫉妒,皇阿玛把皇位传给了他。 又羞愧难当,觉得自己在和弟弟抢东西。 毕竟,四阿哥从前待他真心实意,反倒是自己,竟然下得了手打过他。 见二贝勒迟疑,小桌子安慰道:“二贝勒不必担心,娘娘只是请您进宫说说话,并没有别的意思。” 小桌子也误会了。 他以为现在二贝勒和四阿哥,在争夺皇位,彼此相见必然眼红。 担心二贝勒以为陈文心帮着四阿哥,要对他有所不利,所以多加解释。 二贝勒只是轻轻摇头。 “公公放心,我从未疑心过皇额娘的用意。” 陈文心并没有站在谁那边,她只是按照皇上的密诏行事,更不会因此对自己不利。 这也是他能够放心背着索额图,趁夜入宫相见的原因。 一行人脚步匆匆,到了翊坤宫门前,二贝勒抬头朝上看了一眼。 翊坤宫还是和从前一样,高贵大气,富丽堂皇。 但还是有些什么,与从前不一样了。 二贝勒踏进暖阁,这是陈文心秋冬时节常常做起居之用的地方。 她如今身子不便,一应待客也全都在这里。 榻上滚着两个小胖子,一个是大白狗胖贼,一个是五阿哥。 陈文心和四阿哥对面而坐,正在说话,一见他进来,都转头露出了笑容。 “愣在那里做什么?快进来。” 四阿哥朝榻里一挪,给他让出了一个位置,二贝勒上前去,先给陈文心行礼。 “好了好了,不必动不动就行礼,还和从前似的就好。” 陈文心笑着命白露搀他,又命人把五阿哥和胖贼抱出去。 五阿哥正滚在兴头上,再一滚了滚进了奶嬷嬷的怀里,撒娇不依。 “包包就要在这,二哥哥,快替包包求求皇额娘!” 二贝勒一愣,没想到自己离开宫中这么久了,五阿哥还能认得他。 不仅认得,喊他二哥哥的时候,丝毫生疏也无。 陈文心朝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别为五阿哥说话,又哄着五阿哥。 “你嫡亲的五姐姐和二格格都在西边偏殿里,你要不要去找她们玩?” 这一招转移注意力用得极好,五阿哥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乐得拍手。 “好,好!去找五姐姐!” 尽管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跟他一样“姓五”的五公主,并非是他嫡亲的姐姐。 他还是喜欢她们喜欢得紧。 好容易把五阿哥弄出去了,白露等人也退了下去,暖阁里就剩下陈文心和两个阿哥。 炭火的热气从地龙中均匀地透出,熏得人浑身皆是暖意。 三人围坐一处,这场景分外熟悉。 又有些陌生。 陈文心道:“如今天气渐渐冷了,你那府里炭火足么?一应起居供应可好?” 二贝勒一一答过,“都好,皇额娘不必挂心。” 原以为见到陈文心,会看到她一脸忧愁,悲伤过度。 没想到她看起来倒和平时一样,不见有什么悲伤的模样,仍是笑盈盈的。 二贝勒也没有在意,如今朝中形势不乐观,她痛定思痛压下伤心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陈文心点点头,“那索额图呢,他可曾苛待你不曾?” 二贝勒抿住了唇。 他现在最不愿意听到的名字,就是索额图。 空气一瞬间静默了下来,二贝勒蹙眉思索,陈文心也不催促。 四阿哥看了看二贝勒,终归没有开口,只是端起了茶盏啜了一口。 他在等,等二贝勒的回答。 陈文心同样如此。 有些话必须二贝勒自己说出来,他们不能催促,不能引导。 良久。 二贝勒终于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干涩。 “皇额娘,快想个办法,让索额图别再妄为了……” 第三百九十章胖大人影 第三百九十章 胖大人影 二贝勒的话,让陈文心和四阿哥,都感到精神一振。 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提出,要设法阻止索额图。 难道他不知道,索额图一倒,他就绝没有希望登上皇位了吗? 他知道。 陈文心愣了愣,问道:“你真这样想吗?” 二贝勒点了点头。 “如今朝中的风气成了什么样子,人人自危,谋求大位。地方多番政务,都互相推诿不肯解决。再这样下去,大清的江山社稷就要毁在索额图手上了!” 他曾是皇上一手培养大的太子,对江山社稷,有着更为清醒的认知。 没有什么,比天下更重。 听了二贝勒的话,陈文心当真舒了一口气。 她原先还担心,二贝勒便是受索额图威逼利诱,去谋夺大位,皇上也会迁怒于他。 到时候秋后算账,他必然要受更大的折磨。 想不到他这样懂事,心怀天下,又认得清利弊得失。 “皇额娘知道,你绝不是索额图那般的乱臣贼子。听闻你和他大吵了一架,我们都觉得你是不肯做那样的事情的。” 她说的我们,自然还有四阿哥。 二贝勒朝着四阿哥一望,心中百味杂陈。 明明应该是劲敌,四阿哥却一直信任他,帮助他。 今日陈文心请他入宫来,或许也有四阿哥的功劳吧? 他不禁苦涩一笑。 四阿哥朝他轻轻点头,“二哥,我佩服你。” 佩服他为了江山社稷的安稳,能放弃眼前的皇位。 佩服他大义灭亲的决绝,能够勇于反抗索额图。 佩服他今时今日的镇定,冷静。 二贝勒一笑,“佩服我做什么?或许是在那个冷清的贝勒府里,闭门思过真的有效,大彻大悟了罢?” “反倒是我该佩服你,皇阿玛把大位托付给你,必然有他的慎重考虑。你能担得起这天下的担子,为苍生谋福祉。” 兄弟两个的手紧握在一起,陈文心热泪盈眶。 这些孩子,她都替皇上找齐了。 一个个还是原来的模样,经历过这一场暴风雨的洗礼,甚至比原来更加成熟。 于是三人谈论起来,索额图近来的动向。 有些事陈文心知道,二贝勒不知道。 有些事二贝勒知道,他们反倒不知道。 正好互通有无。 索额图是个简单粗暴的人,没有那么多阴诡的心思。 像是花金银来贿赂镶蓝旗这种事,还真像是索额图的作风。 陈文心不禁一笑,“到底是多少金银,二贝勒可知道?” 二贝勒想了想,用手比划了一下。 “这么大的木箱子,统共五个。” 这么多? 陈文心盯着二贝勒比划出来的大小,心中涌起一个狡黠的念头。 等皇上回来了,把索额图抄个家,只怕国库的银两就有了。 她想着想着,不禁露出了一个笑容。 奇了,索额图给镶蓝旗送银子,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二贝勒和四阿哥哪里能想到,一个被皇上从吃货锻炼成“财迷”的人,走到哪儿都想着开源节流。 银子才是江山社稷的根本啊! 没有银子,江南的河堤拿什么修? 西北的干旱拿什么救? 大清几十万、上百万的大军,拿什么养活? 现在她明白了。 就拿索额图,还有他手底下那一干大臣来开刀,起码可以养活一支大军。 “陈额娘,你在想什么?” 她想得太过入神,四阿哥不禁出言提醒。 陈文心笑道:“我在想,索额图可真有钱。如果收拾了他,把那些银钱用来救治灾民、填充军饷,岂不正好?” 二贝勒哭笑不得,“皇额娘想得是好,可如今索额图之势,未必能敌得过。更别谈能够把他的银钱,拿来为国公用了。” 如果可以,那自然最好。 陈文心胸有成竹,只是关于皇上的事,暂且还不能告诉二贝勒。 免得他和索额图接触的过程中,露了马脚。 “索额图的势力再强,没有你,他那一群大臣便是群龙无首。难道他索额图,还想自立为帝不成?” 便是当年的鳌拜也没有这样的胆子,索额图自然不会。 二贝勒想了想,“皇额娘要儿臣怎么做?” “让你在乾清宫大殿之上,当着众臣的面表态,你可愿意?” 这件事的关键,就在二贝勒的身上。 只要他主动站出来,表示他遵循密诏,拥立四阿哥。 那索额图就没戏唱了。 这同时也意味着,二贝勒将不再有机会登上大位。 让他亲口在所有人面前,放弃那个全天下人都想得到的位置…… 他会愿意吗? 二贝勒忡愣良久。 “儿臣……当然愿意。就怕索额图他……” “没关系,明日早朝你就上殿来,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大臣们。皇额娘也会去,不会让索额图对你怎么样的。” 陈文心柔声安慰,二贝勒总算坚定了起来。 “好,悉听皇额娘吩咐。” 夜色深沉,小桌子亲自护送二贝勒出宫。 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个是二贝勒的小得子,手上提着一个食盒。 那是陈文心特意为他准备的,他一贯爱吃的宫中的点心。 是他在那个冷清寂寥的贝勒府里,吃不到的。 一轮朦胧的毛月亮挂在天上,二贝勒的黑色披风,看起来有些阴郁。 小桌子亲自扶他上了马车,看着那辆并不起眼的马车,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车上,小得子打开食盒,不禁笑了起来。 “贝勒爷,都是您从前在阿哥所的时候,最喜欢的吃食。皇贵妃娘娘真是有心,都记得清清楚楚。” 二贝勒看了一眼,不禁伸手拈起一块马蹄糕。 “那是皇后娘娘。” 小得子吐了吐舌,“是,皇后娘娘待贝勒爷真好。” “她待所有的阿哥、公主,都很好。你瞧瞧五弟,在翊坤宫养得又壮实又机灵,可爱得紧。你再瞧瞧四弟,和他自己的亲额娘德妃都没有这么好。” “便是恭王叔的两个女儿,还有裕王叔的温宜公主,哪个没受过她的照拂?” 看她如今,心中只有皇上的密诏,愿意扶立四阿哥便可见一斑。 换做这宫里任何一个女子,可能都想把那个位置,留给自己的孩子。 不是她腹中那一位,也该是五阿哥。 这样,才不会多一个圣母皇太后,来和她争权。 说到底,陈文心行事的作风和宫里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权衡事物看的不是利弊,而是公理道义。 小德子嘿嘿一笑,“皇后娘娘人又美心又善,阿哥公主们都喜欢她,她对阿哥公主们也都好。别说是爷了,就是待我们这些奴才都是极好的。” 从前,整个宫里,宫人们都挤破了头,想往乾清宫靠。 皇上政务繁忙脾气大,时不时爱骂奴才来出气,这一点大家都知道。 可是皇上越骂,挨骂的奴才就越有体面。 所有人都恨不得,往乾清宫去让皇上骂一顿。 小打小骂算得了什么? 只有权力是真的! 可是到了后来,大家渐渐发现,还是翊坤宫更好。 翊坤宫的奴才,过年的时候,能得一块金子。 嘿,那可是金子啊! 别家的嫔妃,顶多给个中空的金锞子。 逢年过节拿出来一比较,总是翊坤宫的赏赐最厚。 这种厚不单单体现在银钱上。 一顿午膳菜做多了,陈文心会特特分赐给宫人们,让他们也尝尝鲜。 到了夏天天热,冰镇的酸梅汤和冰西瓜,那是可劲地赏。 天热不让奴才在太阳地下当差,天冷也不让在冷风口里当差。 只要她看得见想得到的,都会尽量为旁人着想,让大家都欢欢喜喜的。 想着想着,好像就明白了。 除了她,这后宫的嫔妃之中,还有谁配当这个皇后? 二贝勒一块马蹄糕下了肚,心情轻快了许多。 再看小得子一脸心有戚戚然,揶揄道:“怎么?皇额娘待奴才好,本贝勒待你就不好了?” “贝勒爷当然好,贝勒爷天下第一好!” 小得子狗腿地拍着马屁,二贝勒不禁一笑,朝他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就你话多,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如今在贝勒府,他主仆两个也算是相依为命了,故而二贝勒悄悄进宫,也就带了他一个。 小得子当然知道,这是对自己莫大的器重。 他吃了二贝勒这块糕,心中暗暗想着,不论二贝勒日后会是皇上还是庶民—— 他这辈子就跟定二贝勒了。 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最终停了下来。 小得子招呼一声,“贝勒爷,咱们到家了。” 说罢便当先跳下了马车。 二贝勒坐在马车里头,久久等不到小得子伸过手来,扶他下车。 他不耐烦道:“好奴才,敢跟爷开玩笑了是不是?再闹爷就真恼了!” 话音刚落,外头伸进来一只手,二贝勒搭了上去。 这一搭,他很快地察觉出了不对。 小得子是个年轻的太监,皮肤光滑,手也纤细。 而递进来的这只手,几乎比小得子的手粗了一倍,搭上去油腻肥厚。 他迅速收回了手,一脚踹开了车门。 眼前站着一个胖大的人影,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二贝勒,你这大半夜的,是从哪里回来?” 第三百九十一章诛你 第三百九十一章 诛你 站在马车前头的胖大人影,正是索额图。 二贝勒一愣,眉头一皱,便自己跃下了马车。 小得子跪在地上,浑身抖若筛糠,竟是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一下车来就看见索额图站在自己面前,两个眼睛一瞪,瞬间让他腿软了。 再听到马车里二贝勒喊他的声音时,他正要站起,索额图一脚把他踢在了地上。 而后他自己伸出了手去,作势搀扶二贝勒。 幸好二贝勒机谨,认得出那手不对劲。 不然被扶出来,一看是索额图,岂不要吓一跳吗? 他可真歹毒! 二贝勒还算镇定,“不过是心烦气闷,夜里出去走走罢了,难道不可以吗?” 索额图冷笑一声。 “去哪走走了?莫不是去宫里走走了吧?” 二贝勒一听这话,便知今夜入宫之事走漏了风声,叫索额图知道了。 两个人自从大吵一架过后,彼此之间气氛就十分紧张。 稍有不慎,剑拔弩张。 二贝勒索性不张口,从地上一把提起小得子,就朝府里去。 索额图也不拦着,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主奴两个进了府门。 待他们一走进去,索额图大手一挥,两边的护卫上前关上了贝勒府的大门。 意识到不对的二贝勒,丢了小得子便朝后看去。 “你们这是反了吗?索额图,你要做什么?” 二贝勒的声音闷闷的,在大门里头狠狠地砸,却撼动不得那扇厚厚的红木大门分毫。 一溜带刀的护卫把守住了贝勒府的大门,在黑夜之中,格外森严。 索额图大喝一声,“从今日起,没有本官的吩咐,谁都不能进去。贝勒府里的人也都不许出来,包括二贝勒!” 二贝勒在门的那一头听见这话,气得大喊,“索额图,你要造反!你要造反!” 索额图冷哼一声。 他自言自语道:“黄口小儿,本官就是要造反。等我把这皇位拿下来给你坐,看你坐是不坐。” 在他看来,二贝勒这不过是闹闹小孩儿脾气,正巧被陈文心利用挑唆罢了。 他是自己嫡亲的外孙,自己还能害他不成? 但是他会不会害自己,索额图就没有把握了。 为了以防万一,他只能把二贝勒禁闭在府里,等一切盖棺定论了再让他出来。 到时候龙袍往他身上一披,谁舍得脱下来? 索额图自信地哼哼了两声,拍了拍手,就要打道回府。 手底下一个亲信问道:“大人,这里头毕竟是二贝勒啊,咱们这么做,明儿一早叫旁人看见了怎么说?” “蠢蛋,就不会说是本官关心二贝勒,专程派人来保护他的吗?” 保护和看管,看起来也差不多。 那个亲信露出笑容,“大人说得有理,有理。” 一转头朝门外的护卫道:“好好在这里保护二贝勒,千万不许闲杂人等出没,听到没有?” “是!” 索额图大摇大摆地打道回府,留下一个紧闭的大门,和门内无人问津的二贝勒。 深夜中,凄清的贝勒府,树影婆娑。 尽是萧瑟。 次日,陈文心久违地又出现在了朝堂上。 说是久违,其实不过数日。 这短短数日,在一众大臣的眼中,就像是度日如年。 他们晚上都不敢睡得太沉,唯恐在熟睡之中,哪一方的势力就发生了政变。 等到一觉醒来,或许就是天翻地覆。 陈文心走进朝堂中的时候,只见众大臣或是懒懒散散,或是争吵不休,或是互相瞪眼。 昔日皇上在时的整齐恭肃,荡然无存。 她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眼,并没有如愿地看到二贝勒。 众大臣朝她行礼,有的称皇后,有的仍然称皇贵妃—— 索额图一党自然不会称她皇后,若是这样称了,不是摆明认可了那道密诏是真的么? 陈文心也不在意,只是在发现二贝勒不在时,微微有些失落。 “皇贵妃娘娘这是在看什么呢?是在找二贝勒吗?” 陈文心一怔,想不到索额图这么快就知道了。 看来昨夜二贝勒进宫见过她的事,他也知道了。 “索大人,二贝勒同本宫说,今日他会上朝来同诸位大人说几句话。你是他的亲外祖父,你可知道他为何没来?” 她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索额图道:“二贝勒听信奸人谗言,上朝来能说什么?皇贵妃娘娘是不是就巴不得,二贝勒说把皇位让给四阿哥啊?” 对于索额图嘴里毫不避讳的话,陈文心早已习惯了。 她轻轻一呻,“当然不是。” “皇上密诏说的清清楚楚,储君便是四阿哥,用得着谁让?” 不等索额图开口,她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地继续道:“反倒是索大人想借着二贝勒谋朝篡位,二贝勒不肯同流合污,索大人现在对他做了什么,让他上不了朝?” 陈文心言辞锋利,竟丝毫不逊于索额图。 当下这个情形,满宫里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这样大胆。 一个皇位挂在嘴边,一个谋朝篡位挂在嘴边。 真是谁也不让谁。 索额图从前丝毫没有看出来,陈文心竟然有这么硬的骨头。 陈希亥也心宽得很,朝政上出了任何问题,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副模样,比他索额图这个奸臣还要奸臣。 这块硬骨头再不啃下来,只怕皇上的灵位就要抬回来了。 那个时候,那三十万大军会拥立二贝勒还是四阿哥,这话就说不准了。 索额图想着,是时候该把筹码拿出来了。 他笑了笑,站了出来,朝着陈文心深深一躬。 “皇贵妃娘娘,二贝勒是先皇后嫡子,理应继承大统,你何必执迷不悟?那四阿哥也不是你生的,你就非为他谋划不成么?” 陈文心不为所动。 “本宫不为任何人谋划,只遵照皇上的旨意来办。任何不尊圣旨的,都是乱臣贼子,必当诛之!” 她水杏一般的美目中,爆出一股杀机。 想到二贝勒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她就越发对索额图感到愤怒。 她费尽心思保护着皇上的每个孩子,没想到还是保护不了二贝勒。 索额图被她眼中的杀机一惊,又强做镇定。 他放低了身段,循循善诱,“皇贵妃娘娘,只要你不再执迷不悟,我索额图敢保证,二贝勒登基之后你仍然是母后皇太后!” 索额图此言一出,便是向陈希亥这一党,抛出了橄榄枝。 陈文心笑着反问道:“哦?” 索额图自以为有望,“您是皇贵妃,又有皇上密诏亲封皇后,只要你拥护二贝勒,皇太后自然是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等二贝勒当上了皇上,他便是手握天下的权臣,到时候,还怕收拾不了一个皇太后? 一个区区汉女,和二贝勒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容易得很。 索额图能做出这样的让步,已经是牺牲巨大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下陈文心应该会同意他的建议。 没想到,座上的陈文心哈哈大笑。 “索额图啊索额图,本宫是皇上亲封的皇后,不论哪个阿哥即位,本宫都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用得着你来保证?” 她捧腹大笑,笑得人不禁担心,她腹中的龙胎。 索额图被她这一说,气得面如猪肝。 好在和陈文心很快就笑完了,意犹未尽道:“本宫告诉你,皇上的密诏,就是圣旨,容不得你讨价还价!皇上说的每一个字,都不容更改!” 她衣袖一拂,决绝而果断。 京中形势已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陈文心还能有这般毫不退让的霸气,实在令人心惊。 索额图自觉自己下错了一步棋。 他原以为自己先退让一步,陈文心一个妇道人家,惊惧之下一定会顺势同意。 没想到她不但没有同意,还这样咄咄逼人地回绝了自己。 这下,他这一边的气焰就低了许多。 二贝勒又倒戈了,他这下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怒之下,他索性道:“皇贵妃!你年纪小小不懂事,本官不怪你,就劝你一句,什么事都别做得太绝了!” 陈文心一听,做出一副纳罕的样子。 她朝着人群中的陈希亥道:“父亲,索大人说我年纪小小不知事,女儿便问您一句,乱臣贼子,当诛不当诛?”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陈希亥。 陈文心果断拒绝了索额图,那陈希亥呢? 他可有这样的胆气,可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皇太后之父的尊荣? 只见陈希亥淡淡一笑,“朝堂之上,不论父女,只论君臣。皇后娘娘是君,老臣是臣。不过既然索大人有此一说,老臣便倚老卖老,回皇后娘娘一句——” “乱臣贼子,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索额图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咳嗽。 这陈家父女,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真是气煞我也! 陈文心在上首拍掌大笑,“好,好!不愧是本宫的父亲,不愧是皇上亲自任命的辅政大臣!” 说罢朝着索额图一看,“索大人,你说我今日是诛你呢,还是诛你呢?” 第三百九十二章大军归来 第三百九十二章 大军归来 索额图被她吓了一跳,不自觉朝后退了一步。 “你,你敢将本官如何?别以为你手上握着御前侍卫,就能为所欲为!” 陈文心慢悠悠道:“对啊,本宫差点忘了。昨日索大人才往镶蓝旗统领那边,送了五大箱的金银珠宝。想来镶蓝旗现在,对大人是赤胆忠心?” 被陈文心当众点破,索额图老脸微讪,很快又恢复了过来。 “皇贵妃说的什么,老臣听不懂。什么金银珠宝,镶蓝旗那不过是一心为国,拥护正统罢了!” “是拥护正统还是拥护你索额图,你心里没数吗?本宫今日就代皇上,好好收拾收拾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听她的话声,是要来真的了。 众臣不免惶恐,两方对峙了这些时日,到底没有真的打起来。 陈文心要挑起事端,岂不是要让京中尸横遍野,自相残杀? 索额图也没有打算真的打起来,只想控制兵权来威胁陈文心他们罢了。 现在陈文心主动要打? 真是好大的胆子! “你,你竟然不惜京中将士的性命,真的要引起血战?你就不怕后世非议,将你说成千古罪人?” “千古罪人是你索额图,不是本宫。” 陈文心一个眼色,小桌子立马高呼,“御前侍卫,将索额图拿下!” 异变突生,谁也没有料到,僵持数日的形势,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打破僵局。 陈文心这一方,率先进攻! 一队侍卫迅速进入大殿之中,将索额图牢牢地制住。 看着侍卫们高大健壮,面色肃然,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索额图的党羽面面相觑,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帮他。 索额图被牢牢地押在地上,怎么也不敢相信,陈文心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敢大摇大摆地进宫来,不就是认定陈文心不敢让两方真正交战,所以绝不敢对他不利吗? 他忍着剧痛大喊道:“皇贵妃!你不是想让二贝勒来放弃皇位吗?怎么会……” “你以为我真的寄希望于二贝勒?贝勒府早就被你索额图看管起来了,二贝勒进宫又岂能瞒得过你?本宫只是想知道二贝勒自己的心意,而非指望他打消你的念头。” 她必须要确认,想谋逆篡位的是索额图,而不是二贝勒。 这样皇上回来的时候,她才能替二贝勒求情。 “好啊,你早就知道……你要打那便打,镶蓝旗也不是吃素的,谁胜谁负还未可知。我看你今日敢拿本官怎么样!” 朝上的形势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索额图的声音,在高大的大殿中久久回荡。 忽然,门外慢悠悠地走来一个男子。 他身披银甲,高大俊朗,骨骼分明的面颊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痕。 这让他的俊美之中,现出一分冷酷的杀气。 “她不敢,我敢!” 众人诧异地转头看去,这一看,索额图一党的人膝盖都软了。 那是陈文义! 他不是在镇守雅克萨吗? 怎么悄没声息就回来了? 他是一个常胜将军,是一个战场的杀神。 有他在京中,这场胶着的对峙,似乎就要结束了…… 陈文心面上现出欢喜之色,看到他精神奕奕,身姿挺拔,这才放心。 他走上前来,袍角一拂,跪下行礼。 “臣救驾来迟,请皇后娘娘恕罪!” 一句话便可看出,他远在前线,一直关注着京中的动向。 陈文心若不是挺着肚子,只怕要亲自下去扶他起身来,白露机灵地为他代劳了。 “二爷,快起来。” 她低声轻唤,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 陈文义站了起来,朝白露轻轻一笑,又看向一旁的陈希亥。 陈希亥朝他微微颔首。 一直被押着的索额图终于反应了过来,朝着陈文义叫嚣道:“不可能,如果你率军回来了,京城周边的岗哨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一定是自己偷偷回来的,根本没带人吧?” 陈文义颇为诧异,朝着索额图看了一眼。 索额图越发得意。 “被我说中了吧?你一个人回来逞什么威风,还敢对本官怎样?” 众人一听索额图这话,似乎很有道理。 如果陈文义真的率大军赶回,怎么会京中毫无动静呢? 陈文义一笑,忽然朝他靠近,将腰间佩剑拔了出来。 他是当朝最为煊赫的武将,得到过皇上的特许,可以佩剑进出宫闱。 那寒光一闪,剑锋牢牢地架在了索额图脖子上。 “我要取你性命,只在须臾之间,何须千军万马?” 许是那剑锋过于锐利,索额图粗胖的脖子上,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鲜血汨汨流出。 有人惊呼,有人拍手称快,有人坐观其变。 “不过很可惜,我还是带回了一万大军,此刻就在宫墙之外。索大人,想不想试试,一万绿营精锐和一万镶蓝旗残兵,谁胜谁负?” 这还用试吗? 便是索额图想试,镶蓝旗的将士也不是傻子。 他们这些被留下的,本来就是战斗力不足的,真正的好手都被皇上带去打葛尔丹了。 而陈文义的大军却不一样。 他们是能上战场,能击退沙俄,能夺回雅克萨的精英。 他们还有一项让人闻风丧胆的武器,鸟枪和火炮! “不,不可能!” 索额图的眼睛通红,“如果大军在外,为什么本官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因为京城之外的岗哨不听从你索额图的,他们听的是皇令。本将军率领这一万大军回京支援,听的也是皇令!” 皇令? 这怎么可能? 宫禁之外,一万绿营精兵,甲胄齐开。 他们从前线刚刚回来,风尘仆仆,却挡不住一身的锐气。 那是战场浴血的锐气,是刚刚从腥风血雨中归来的,战争的杀气。 绿色的军旗摇曳,为首的女将目送陈文义快马入宫之后,亲自坐镇宫城之外。 她一手高举,一队精锐士兵一字排开,黑洞洞的枪口一致朝外。 镶蓝旗的士兵齐刷刷地朝后推,就连将领都不敢上前。 鸟枪的威力,他们可都是知道的。 两方对峙之势强盛,但凡宫里有点风吹草动传来,似乎就要打起来了。 “欧阳皎月!你拿枪对着我们自己人,这是怎么个意思?” 镶蓝旗那边,一个将领喊话过来。 他见欧阳皎月不过是个女子,便想震慑她一番。 后者一点也不买账。 “皇后娘娘说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一句话直接把人呛死,半分余地都不留。 “你你你……你说谁乱臣贼子?” 欧阳皎月仰头大笑,姿态豪迈。 “谁应我说谁!” “……” 直到两位王爷策马奔来,朝着镶蓝旗那处大喝一声。 “索额图一党听令,再有协同抗旨不尊者,格杀勿论!本王要是出宫的时候还看到你们在这,就当尔等意欲逼宫!” 说罢两人头也不回地进宫去了。 身后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 镶蓝旗的士兵面面相觑,随后丢下了武器…… “皇上他不是已经……” 众臣议论纷纷,却不敢把那个字眼说出来。 早在那道密诏打开之前,皇上不是就已经病危了吗? 按着时日推算,现在早该驾崩了,只是消息还未正式传入京中罢了。 陈文义哪来的皇令? 索额图仍不死心。 他大呼道:“诸位大人别受他蒙蔽!说我索额图谋朝篡位,他陈家父子兄妹把持朝纲,才是要谋朝篡位!大清是我满人的江山啊,诸位大人真的要视而不见吗?!” 有人为他这话,开始动容。 陈文义这个时候回来,自然能够帮着陈文心,铲除索额图。 可铲除索额图之后呢? 陈家在朝中的势力实在太大了,小小的四阿哥登基,能够控制得住他们吗? 万一陈家…… 那大清的江山可就不姓爱新觉罗,要改姓陈了。 “难道本王也姓陈吗?” 殿外传来一道雄厚的嗓音,裕亲王和恭亲王并肩踏进殿来。 众人一见他们二人,犹如石头砸进水面,掀起了大片水花! “裕亲王和恭亲王,不是和皇上一同在前线么,怎么回来了?” “他们这个时候回来,那皇上呢?” “难道不声不响就扶皇上的灵位回来了?” …… 众人议论纷纷之中,纳兰明珠极有眼色地看了陈希亥一眼。 陈希亥岿然不动如山。 他忽然觉得,对陈希亥万分崇敬。 老亲家好啊,老亲家妙。 跟在老亲家有肉吃啊! 眼看陈文义率大军归来,京中的局势已经明朗了,索额图不会有好果子吃。 没想到两个王爷也出现了,听那话头,还是站在陈家这一边的。 他忽然感到后怕。 若不是大阿哥打了三阿哥,让马佳氏一族不愿意再支持大阿哥,他现在可能就和索额图一样—— 做着争权夺利、谋朝篡位的事,然后被人用剑抵在脖子上。 好险,好险! 两位亲王一步入大殿,气氛立刻就不一样了。 他们是皇上的亲兄弟,是皇室之中最尊贵的存在之一。 说句难听的,就算没有皇上的旨意,凭他们两的心意就可以扶立一个新君。 当初太宗皇帝皇太极,不就是不顾阿巴亥大妃所谓的遗诏,直接被众阿哥拥护为新君的吗? 第三百九十三章三桩当务之急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三桩当务之急 恭亲王看着被押在地上的索额图,皮笑肉不笑。 “好你个索额图啊,本王这些日子一路快马赶回来,听了你的不少故事。要是没有这一出,还真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狗胆!” 说着一脚朝他身上踹过去,裕亲王眉头一皱。 “好了,不必理这东西,先把他关进天牢再说!” 饶是索额图在朝中大臣之中,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地位,在两个亲王面前,也变得不值一提。 君是君,臣是臣。 在满人的老观念里,臣就是奴才。 故而嚣张的索额图,在两位亲王面前丝毫不敢做声。 眼睁睁看着他被御前侍卫带下去,一众党附的大臣们,战战兢兢。 裕亲王朝上一拱手,“皇后娘娘,这些与索额图一同犯上作乱的罪臣,要如何处置?” 扑通扑通。 瞬间无数个膝盖跪到了地上。 “皇后娘娘饶命,王爷饶命!” 陈文心哪有心思处置他们,只是大手一挥,看都不看一眼。 “带下去看管起来吧,一切等皇上回来,再行处置。” 众臣哗然。 “什么?皇上回来?” 是大活人回来,还是棺椁回来? 可惜两位王爷,并没有满足他们好奇心的意思。 陈文心就更加没有了。 待到散了朝,众人齐聚到乾清宫偏殿说话。 “裕亲王,恭亲王,皇上他现在怎么样了?何时才能回京?” 裕亲王笑道:“托皇后娘娘洪福,那个金鸡纳霜,实在是太灵验了!皇上一吃下去,次日精神就好了许多!” 说到这里恭亲王也笑了,抢着话头道:“正是!那药刚送去的时候,吕宗一干人都不敢给皇上吃。要不是皇上自己乘人不备就吃了,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裕亲王瞪了他一眼。 这个时候了,说这些做什么? 恭亲王被他一瞪立刻不说了,看着陈文心肚子高挺,不禁替她悬心。 这么大的肚子,随时就要生了吧? 这个时候,的确不该说这些吓人的话。 便改了口,“娘娘放心吧,我们先行率了三千精锐回京。再休养两日,等军中将士的病都好全了,皇上就会率大军回来了。” 陈文心喜不自禁。 陈希亥私下问陈文义道:“你方才说是奉皇令归来,可是确有其事?” 他知道陈文义从前,对陈文心的那种情愫。 也知道皇上知道此事,心中会有忌惮之意。 此番的事固然凶险,陈文义若是不得圣旨私下回京,那就是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 征战在外的武将,最忌讳的便是这个不尊圣意,私自回京。 陈文义还没开口,恭亲王笑呵呵地抢答。 “国丈大人,您就放心罢!是皇上亲自下旨让兰襄回京的,本王给他作证,哈哈哈!” 恭亲王不仅偷听了一耳朵,还大剌剌地直接抢答。 陈文心不禁噗嗤一笑。 恭亲王这性子还是这样,大大咧咧的。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问:“大格格呢?王爷可把她带回来了?” “大格格在皇上身边待着,一切都好,娘娘放心吧。我们这次快马加鞭先赶回来,带上她不方便。” 陈文心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宫中一切可都还好吗?” 裕亲王见问,又道:“诸位阿哥们都还好吗?” 陈文心眉头轻蹙,“诸位阿哥都暂居后宫之中,倒是二贝勒在宫外,大约被索额图软禁起来了。” “这容易得很,臣弟这就出宫去,把二贝勒带进宫来。” 皇上还没回来,京中就不算完全安定下来。 把二贝勒留在宫外,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陈文心点了点头,“有劳恭亲王。二位王爷回来了,索额图也被抓紧天牢了,如今当务之急,一则肃清京中的兵力,尤其是镶蓝旗。” “二则尽快将朝政恢复正常,南边该修堤修堤,西北该引水引水,该减税减税。” “三则令有司尽快审查清楚索额图极其一党的罪证,马上罗列出来当朝宣判。如索额图等大员且留着性命,等皇上回来处置。”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陈文心脑袋里想的这么清楚。 不愧是皇后,无论何时都把朝政装在心上。 陈文义道:“肃清京中兵力就交给臣来办吧,八旗精锐都被皇上带走了,剩下那些不足挂齿,绿营足以应付。” 陈文心点了点头,“为了不引起争纷,我会以皇后的名义给你一道旨意。” 陈希亥却道:“地方灾情刻不容缓,只是如今户部,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了……” 所有银子都用在与准格尔一战了,如今国库空虚,捉襟见肘。 恭亲王也道:“是啊,这个时候还减什么赋税?再减,就算把国库搬空了也解决不了眼前这几桩事。” 陈文心不禁暗笑。 国库是空的,可皇上的私库是满的呀! 满到快要溢出来了,就等着国库空虚的时候搬出来支持。 不过…… 陈文心觉得,眼下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暂时动用不到皇上的私库。 她笑道:“这就是我说,要赶紧审查索额图一干人的罪证的原因。昨儿索额图刚送了五大箱的金银珠宝,到镶蓝旗将领那一边。” “先把索额图的家抄了,再把他那一干党羽之下,几个要臣的家抄了。只怕国库就能填饱一半,你们信不信?” 她狡黠一笑。 裕亲王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看来他对这位皇后娘娘,实在是知之甚少。 人人都说她聪慧美貌,心地善良,犹如在世观音。 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为了充盈国库来救助地方,所以先把索额图等人的家抄了? 这人他不禁后怕。 看来太有钱也不是什么好事,国库一空,皇后娘娘可能就盯着你了! 恭亲王反倒哈哈大笑。 “好好好,审案让刑部去,国丈大人可以监察,裕亲王也可以。抄家这事就交给我,我最爱干这事了!” 众人:“……” 看来不仅要防着皇后娘娘,还得防这个恭亲王。 陈希亥道:“刑部那边就交给我。” 三桩当务之急各自分派了下去,陈文心算是舒了一口气。 索额图从一开始就是瓮中之鳖,她一点也不担心。 最担心的是,那些原本好端端的人,因为皇上的试探而变质。 索额图与其一干党羽,还有纳兰明珠,还有大阿哥和二贝勒,惠妃和荣妃…… 皇上一旦回京,对这些人多多少少都会有所惩治。 而她已经尽力了。 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恭亲王他们了。 陈文心扶着白露的手,慢慢地上了撵轿。 撵轿朝着翊坤宫缓缓而去,秋风萧瑟,凉意袭来。 她身上披着厚厚的白狐裘,高高坐在撵轿上,竟有一丝苍凉之意。 待到翊坤宫外,竟看到宫门外候着众多嫔妃。 她略一数,似乎有名有姓的,全都到齐了。 除了嫔妃之外,大阿哥三阿哥也都在场,见到她的撵轿回来面露喜色。 撵轿在翊坤宫门外停下。 众人齐齐行礼高呼,“请皇后娘娘圣安。” 解决了索额图,她才是堂堂正正的皇后。 陈文心忽然眉头一皱,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诸位快快请起吧,什么皇后不皇后?皇上的身子好着呢,那道密诏是皇上要作为遗诏用的,现在都不作数了。” 密诏不过是一个诱饵。 皇上封她为皇后,是怕自己驾崩之后,没有人来扶立新君。 并不代表,皇上会在生前就立她为后。 众人一听皇上并未驾崩之后,皆露出欢喜之色。 虽然听闻裕亲王和恭亲王,还有陈文义奉皇令归来,他们就猜测到了皇上的情况。 如今从陈文心嘴里确确实实的听到,才算确认了此事。 陈文心招了招手,让三阿哥走到自己身边。 她摸了摸三阿哥的头,“好得怎么样了?这眼睛还难受吗?” 三阿哥笑道:“不难受了,太医说恢复得很好,过些日子拆了布就会和从前一样的。” 她笑着点了点头。 德妃迎上来谦道:“皇上身子无碍,储君之事自然不必着急。但是立后之事,想来是不会变的。就连娘娘腹中的孩儿,皇上都为他做了打算,这是何等盛宠!” 众人也是这样想的,又道:“咱们大清开国以来,皇贵妃这个位置就不是轻易许的。皇上能封娘娘为皇贵妃,便是为了封后做准备呢。” 陈文心只是笑了笑。 “今日难得人齐,不嫌粗陋的话,大家一起进去喝杯茶罢。还请诸位莫怪,皇上无恙之事并非存心欺瞒。” 事到如今,众人当然明白,皇上为什么无恙谎报有恙。 只消看看众人这些日子的作为,便明白皇上的用意了。 一场所谓的病危,看出了多少人心。 大阿哥不禁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陈文心看了一眼,只淡淡道,“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等你皇阿玛回来,好好认错便是!” 而后走过他身边,装作不经意的,用众人听不见的声音道—— “放心,皇额娘会替你求情的。” 第三百九十四章难产 第三百九十四章 难产 经过一番风雨,后宫中难得齐整地聚在了一起,翊坤宫出现了久违的热闹。 “先前娘娘怀着身孕,皇上又不在宫中,我们都不敢来打扰。后来又出了这一档子怕人的事……” 众人说着,仍是心有戚戚然。 目光便转向了陈文心的肚子,大得和她娇弱玲珑的身躯,格外不相称。 “娘娘这肚子……也该生产了吧?” 早就该生产了,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陈文心舒了一口气道:“本宫也不晓得,前些日子事情太多,就巴望着他晚些出来。现下事情也算解决了,有王爷他们在,本宫也不必费心。” 现在她算是,可以高枕无忧地生了。 众人正说笑着,谈起这两日都是吉利日子,若是生了正好。 便见五阿哥从内室跑出来,一面咯咯地笑着,一面手舞足蹈的。 两三岁的孩子最是有趣,众人都盯着他看,要他朝自己这里来。 五阿哥朝着众人扫了一眼。 有些他常见的人,他是认得的,像是德妃章贵人等。 有些他不常见的人,那他就不晓得了,像是惠妃荣妃等。 众人看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便知道他认不全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曾常在窃笑道:“好阿哥,怎么不叫人?” 章贵人笑着打了她一下。 “小促狭鬼!明知道阿哥认不全,还要逗他!” 说是如此,她也等着看五阿哥,会是什么反应。 只见五阿哥咧嘴一笑,而后规规矩矩地拱手—— “各位娘娘好,各位哥哥好。” 众人哈哈大笑。 没想到五阿哥这么机灵,两三岁的年纪,就懂得用这种方法解决问题了。 真是聪明得不像话。 惠妃有些羡慕道:“皇后娘娘真是会教孩子,大格格和二格格,连皇上都夸她们有爱新觉罗家的风范。五阿哥就更不必说,小小年纪如此聪慧……” 她说这话时,难免有些自悔之意。 大阿哥差点误入歧途,不就是她这个做额娘的,没有教好吗? 大阿哥闻言,羞愧地低下了头。 荣妃也心有戚戚然,不禁看向三阿哥。 从前三阿哥年幼体弱,她一心只想着能保全三阿哥一条命就好了,哪里还想什么争储不争储? 想不到她的要求太低,反而让三阿哥有了一种,自己被看不起的感觉。 这回三阿哥骤然反抗,不也是她教导不善的罪过吗? 好在他到底没有落下残疾,还比从前更加爱读书了。 德妃夹杂在其中,也不敢露出半分的得意。 四阿哥受皇上的器重,被立为储君,是她教得好吗? 根本就不是。 从前四阿哥被养在佟贵妃那边,她不敢见也不敢亲近。 现在呢? 她和四阿哥之间一个月也见不到两次面,要说教得好…… 她抬眼看向上首的陈文心。 那也是陈文心教得好,与她没什么相干。 气氛一下子有些冷了下来,暖阁里的地龙,都温暖不了众人的思绪。 陈文心适时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本宫自然会教孩子,诸位瞧瞧,哪个阿哥不是我教过的?个个都聪明机谨,都是好孩子!” 她说的是,教过阿哥们算学的事情。 这等于是变着法儿的,把诸位阿哥都夸奖了一遍,缓解了他们的尴尬。 惠妃正自悔失言,听了陈文心的话,又是羞愧又是感激。 “娘娘说得是,娘娘是诸位阿哥的嫡母,阿哥们有娘娘的教导,臣妾等就放心了。” 惠妃所言情真意切,也点中了荣妃的心里话。 荣妃道:“臣妾说句大胆的话,皇上要是不正式册立娘娘为皇后,我等都不能依的!除了娘娘,还有谁能教导阿哥们走正途?” 皇上区区一个试探,就让他们兄弟相争,摇摆不定了。 若没有陈文心从中调停,早就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了。 这个皇后,她们是心服口服的。 陈文心一笑,“是不是皇后有什么打紧,阿哥们唤我一声皇额娘,我就该照应着他们。” 说着慈爱地看了他们一眼。 都说她对阿哥们极好,其实这些阿哥公主们,待她也是极好的。 二阿哥给她下过堕胎的酒,她不恼,到底没有伤她性命的意图。 大阿哥对三阿哥他们挥拳相向,在自己面前,照样乖乖认错…… 他们的善意举动,给了她继续关爱他们的信心。 至于四阿哥五阿哥他们,那就更不必说了。 五阿哥笑着抱住了她,老老实实地只挂在腿上,轻轻地把脸贴在她肚皮上。 一边奶声奶气地叫着,“皇额娘,皇额娘!” 他听到陈文心说了这个字眼,便一直重复着嚷嚷。 陈文心正嫌他吵闹,要叫奶嬷嬷抱他下去,便听他声音忽然停止了。 “包包?” 她试探地喊了一句,五阿哥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皇额娘,弟弟。” 他伸出白胖胖的小手,指着陈文心的肚皮。 众人一愣。 陈文心颇有些好笑,逗他道:“是弟弟,弟弟怎么了吗?” “弟弟,要出来了。” 五阿哥抬起脸来,一本正经道。 陈文心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正想着五阿哥为什么会这样说,忽然觉得身下一动。 一股隐隐的痛楚涌出,伴随着汨汨的液体浸湿了她的衣裙。 她忽然面色一变,白露察觉到不好,急忙问道,“娘娘,你怎么了?” 她抓紧了白露的手。 “我好像,好像是要生了!” 陈文心两世为人,这还是头一回生孩子,吓得面色发白。 众嫔妃阿哥们也慌了手脚。 怎么才说到她何时生产,这会子就真的要生了呢! 一时之间七嘴八舌。 有道快准备热水的,有道快扶娘娘进产房的,有道快去喊太医的。 幸而翊坤宫中,为了此事早就做好了准备,如今事情一发,白露和小桌子安排得有条不紊。 瓜太医更是每日都要来请平安脉,预感到陈文心这一二日就要生产了,一应药物都是备齐的。 翊坤宫里忙成了一团,这些嫔妃主子们也着急得很。 但是这么多人戳在翊坤宫,不但帮不上忙还要添乱,于是最后只留下了德妃和章贵人,剩下的都各自回宫去了。 人是回去了,留下打探消息的宫人还在。 巴不得陈文心一生下孩子,她们就第一时间知道。 宫里已经许久许久,未曾有孩子出生了。 各宫的嫔妃在宫里等着消息,没想到这一等,从白天到黑夜都没结果。 怎么会生这么久的时间? 翊坤宫中,瓜太医面露急躁,转来转去。 德妃皱着眉头道:“瓜太医,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才能生下来?” 生了这么长的时间,一开始还能听到陈文心的叫喊,到后面索性连动静没有了。 任凭是谁叫了一天了,这嗓子也都要倒了。 只怕这样再拖下去,她就根本没力气了…… 瓜太医回道:“皇后娘娘在怀胎时,饮食得当,动静相宜,本不应该如此。是前些日子皇上重病,让她忧思过甚,导致胎儿有些……” 德妃一听就知道不好,皇上患病之时,陈文心不仅要担忧皇上还要操心京中的事宜。 可不是忧思过甚吗? “有些什么,您老倒是快说啊!” 章贵人有些不耐烦,听瓜太医吞吞吐吐,越发急躁。 “难产。” 瓜太医嘴里蹦出这两个字,德妃吓得朝后一退。 陈文心是头一胎生产,于女子而言最是艰难,更何况她身姿纤细,一看就不好生育。 再碰上难产…… 她着急了起来,“不管难产不难产,皇上把皇后娘娘的胎托付给你了,你就得保证母子平安!” 德妃拿出威权来压他,“若是皇后娘娘有个好歹,皇上回来必是一场雷霆大怒,到时候你我都吃不了好!你要是不行,本宫趁早换个太医来!” 一个是照顾陈文心胎脉的太医,一个是协理后宫的主事之人。 这可不就是他们的责任么? 瓜太医果然中了激将法,不服气道:“微臣自当全力以赴,娘娘也别说换太医的话。要是微臣都解决不了,便是他吕宗回来也没用!” 说罢气哼哼地又朝产房进去。 德妃在外头舒了一口气。 产床上的陈文心满面是汗,面色苍白,几缕发丝粘在额上。 显得既无力又虚弱。 瓜太医道:“快把参片给娘娘含着,娘娘好好听着,这生孩子不是用蛮力就行的,要呼吸吐纳配合着。现在听微臣的话,跟着来呼吸——” 陈文心轻轻一点头。 瓜太医看向稳婆,经验丰富的稳婆默契地点头。 而后瓜太医开始喊,“娘娘,吸气。” “好,现在吐气。” “再吸气——” “再吐气——” …… 如此循环往复了十几遍,陈文心慢慢摸到了规律,开始自觉地呼吸。 她的面色稍稍红润了一些。 稳婆忽然一喜,大声道:“娘娘,已经看见头了,用力啊!” 折腾了一日,居然才看见头?! 陈文心简直要气得哭出声来。 第三百九十五章要吃肉 “停,先停下!” 瓜太医及时叫停,命人端热的参茶上来,喂陈文心喝下。 他一面叮嘱道,“娘娘现在先缓一缓,蓄蓄力。一会子发力可不能停,不然小阿哥的头卡在那处,不上不下,会十分危险。” 说得陈文心咯噔一下,越发害怕。 她真的已经没力气了,岂是说缓一会儿,就能使上劲的? 就喝这劳什子的参茶,有什么用? 白露把她喂到她嘴边,只见陈文心缓缓了摇了摇头。 “不喝……我要吃点东西。” 白露手一滞,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疼了一整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倒是还有心思吃东西? 自来产妇无力就是喝参茶、含参片,白露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吃东西。 她转头看向瓜太医,瓜太医也在发愣。 “瓜太医,娘娘说,她想吃东西,能行吗?” 瓜太医呆若木鸡地点点头。 想吃东西? 能吃是好事啊! 虽然看陈文心这副虚弱的模样,瓜太医实在不认为,她还能吃得下。 不过可以试试。 想着便道:“去给娘娘准备些好克化的食物,像是银耳莲子粥,山楂山药糕……” 陈文心在床上死命摇头。 “不……我要吃小酥肉,虾仁卷,小排骨……” 她已经虚弱到连那些菜名都记不住了,只记得她爱吃的关键部位。 瓜太医一下面如猪肝色。 这个时侯吃这些大鱼大肉的…… 真的好吗? 白露犹豫了片刻,很快朝外吩咐道:“金玉堂、凤尾卷、糖醋小排都送一份上来,别忘了娘娘最喜欢的三白汤。” 瓜太医朝床上一看,陈文心的面色居然好看了许多。 久闻她喜好美食,原来当真是如此…… 那他先前弄那些难看又难吃的药膳给她,还能活到现在,真得歌功颂德了。 这些菜品都是陈文心一贯爱吃的,小厨房早就预备着,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能派上用场。 一溜宫女捧着膳进来,放在产床边的矮几上,白露喂着她吃。 方才还躺在床上动也动不得的陈文心,居然有力气抬起了脑袋! 瓜太医一下看傻了,产房中香气四溢,美味珍馐的气味掩过了血腥气。 陈文心努力吃着肉,白露还时不时给她喂口汤,让她能缓一缓。 饿急了的陈文心根本不需要缓,几乎是一口气把几道菜都各吃了小半。 而后她自取了帕子抹了抹嘴。 “好了,开始吧!” 这一出声,底气十足。 嗅到香味的章贵人,不禁腹中咕噜了一声。 “皇后娘娘还能吃得下去东西,想来无事吧?” 她讪讪地道,又看宫女们捧出来的食盒,陈文心的确吃了不少。 这一看就是饿急了。 德妃点头,不禁念了句佛号。 “能吃总比吃不下要好,想来不打紧,一定能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两个人互相安慰着,继续焦急地等待。 产床上,陈文心吃过了东西,精神恢复了许多。 在瓜太医的口令下,她呼吸吐纳,卯足了力气。 稳婆似乎也看到了希望,看着小阿哥的头越露越多出来,欢喜非常。 “小阿哥的头都出来了!” 瓜太医舒了一口气,陈文心也松懈了下来。 总算是过了一道难关,接下来肩膀要出来,那就算成功了。 可是在肩膀这上头,却卡住了怎么也出不来。 “小阿哥的肩膀比头要宽,娘娘要再使些力气,才能出来啊!” 陈文心欲哭无泪。 方才把孩子的头生出来,她觉得自己已经用了最大的力气了。 现在要如何把孩子的肩膀弄出来? 官道上,夜色昏沉。 明黄旗帜在夜色中猎猎飞扬,举着火把夜行的大军。朝京城奔袭。 皇上带着大军在回京路上,忽然听得陈文心即将生产,当下领正黄旗精锐先行一步。 夜间行军,危险万分。 哪怕有前方岗哨和探子,也难以防备地形的忽然变化。 幸好皇上带上了一个对地形极熟悉的军师,让他在前方开路,后方才得以提高速度。 再危险,他也要尽可能早一步回京。 他知道这些日子,陈文心担惊受怕,劳心劳力。 所以他迫不及待服下金鸡纳霜,病情稍缓,就让人传信回京给她。 就是为了让她少担一些惊吓。 也不知道她现在生得怎么样,孩子可出来了? 女子生产,便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他实在难以放心下来。 只能一面策马飞奔,一面在心中祈祷—— 诸天神佛,虽然念念不信佛,但是朕信。 朕以天子的名义,请求神佛庇佑她,母子平安…… 一夜飞快地赶路,一直到人困马乏,天色最暗的时刻。 火把的光线,已经不足以照亮道路了。 前方的军师勒住了马,调转马头朝皇上禀告。 “皇上,前方官道狭隘,又多曲折,趁夜赶路有坠落山崖之险,不如先在此原地休息?” 皇上下意识想拒绝,想到身后的将士在准格尔战场浴血杀敌,幸而保全一条性命。 若是死伤在夜间行军中,那就太可惜了。 他叹了一口气。 “罢了,先停下休息,你带人再到前方探路!” 士兵们趁着停下的时间,在路边树林随意席地而坐,拿出干粮就着水吃。 皇上仍是站着,远远朝东边眺望。 吕宗上前拿出吃食来,“皇上,山高路远,吃些东西再赶路吧?” 他下意识想要拒绝。 心中是五内俱焚,焦躁不已,哪有心情吃东西? 再想到陈文心,忽然就接过了那干粮。 陈文心是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吃好喝好的,她不会亏待自己。 但愿自己不在京中这些时日,她也能善待自己,善待孩子。 干硬脱水的牛肉和蒸饼,吃起来味道不算太好。 皇上忽然起了心思,问吕宗道:“有辣椒面没有?” 辣椒面撒在牛肉干上,再夹进蒸饼里头吃,陈文心管这叫肉夹馍。 他出征之前,她说要是遇到只能吃干粮的时候,就这样吃。 会比寻常的吃法美味些。 想着想着,不禁抬头朝天上看去。 原本浓云密布,昏昏欲雨的天空,黑云渐渐散开。 那云后头一轮毛茸茸的月亮,慢慢地显露出来。 天色似乎明朗了许多。 皇上面上一喜,盯紧了那月亮。 似乎只要这么盯着,它就会越来越亮…… 一阵阵秋风萧萧吹面而过,云散天清。 半个时辰之后,月亮的轮廓果然也越来越清晰。 道路在月光下照得分明,再有火把的护持,夜间行军不成问题。 皇上振臂一呼,“出发,回京!” 皇上带着骑兵在官道上疾驰,宫中,陈文心依旧未能顺利生产。 到了凌晨,翊坤宫中仍未有好消息。 稳婆寻了个空儿,悄悄问瓜太医道:“若是到了天明还生不下来,老奴是不是要伸手进去……” 瓜太医吓了一跳。 后宫之中妇人生产,有许多的门道。 难产是极为常见的事,如果孩子一直生不下来,稳婆往往会伸手进去拽。 这种法子的好处,就是孩子可以顺利出母体,至于养不养得活就不知道了。 而最大的坏处是,对母体的伤害极大,不仅产妇会痛不欲生,还有可能产生大出血。 寻常嫔妃的命,哪有龙子凤孙金贵? 拽了也就拽了。 可是躺在里头的这一位…… “糊涂!那是皇后娘娘,你竟敢想这样的事!” 瓜太医一训斥,那稳婆朝后缩了缩。 “可是再这样等下去,小阿哥迟迟不出母体,那便是母子两个都要……” 稳婆闭上了嘴,不敢把犯忌讳的词说出来。 瓜太医不耐烦地瞪她一眼,心中飞快做着计较。 皇上与皇后娘娘之间情深,宫中人尽皆知。 要是皇后娘娘在他手里有个好歹,皇上能放过他吗? 便是皇上放得过他,他这块金字招牌也砸了。 什么妇幼圣手,日后怕是连给吕宗提鞋都不配了! 想到要被吕黑脸踩在脚下,瓜太医满脸不乐意地哼了一声。 “本官自有办法,你切莫乱来!” 等到真的不得不做抉择的时候,那时再说…… 瓜太医面色一凛,大步又朝里头迈去。 “皇后娘娘,按着微臣方才说的吐纳法子,您再使劲。” 陈文心苍白地躺在床上,方才吃进去那些东西,化成的力气早就用完了。 她现在很想睡觉,眼皮都睁不开了。 瓜太医一直在旁鼓励,“娘娘,您不能睡!现在睡着了,小阿哥就没命了!” 陈文心一抖擞。 瓜太医见状继续道:“娘娘,现在睡着了,您也没命吃小排骨了!” 陈文心又是一抖擞。 什么什么? 不行,她好不容易从吃不饱的小家碧玉混成皇后,还没把人间珍馐吃遍,怎么能现在死? 她重新开始吐纳吸气,匀速地用力。 稳婆一看有戏,连忙鼓励道:“娘娘,快!小阿哥的肩膀快出来了!” 陈文心深吸一口气,又深深地吐出去。 忽然,殿外脚步声响起,小桌子的声音在门外大喊—— “皇上回来了!主子,皇上回来了!” 陈文心忽然死命憋住一口气,最后长长地吐了出去。 孩子细弱的哭声响起,陈文心终于撑不住困意,昏倒在床上。 耳边依稀听见,稳婆欢喜的声音。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是个小阿哥!” 第三百九十六章大结局 陈文心难产了一夜,一直到凌晨破晓之前,皇上终于赶回了宫中。 说来也巧,皇上一进翊坤宫,孩子就顺利产下了。 哇哇的儿啼声在翊坤宫中回荡,皇上大喜过望,抱起孩子就坐到床边看陈文心。 可是她实在太累了,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 看着她均匀呼吸,鼻翼翕动,皇上这才放心去看小阿哥。 小阿哥浑身红通通的,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张着嘴哭得十分响亮。 瓜太医喜道:“皇上,小阿哥身体十分康健,娘娘也没有大碍,睡一觉就好了。” 皇上连忙把孩子抱到外头去,命一干人都退出去,只留白露白霜在里头照应。 “好孩子,咱们不吵你皇额娘歇息!” 皇上把孩子抱在怀中,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小手。 这一碰,孩子的哭声立刻小了许多,就像是识得他一般。 他十分欢喜,又依依不舍地将孩子递给了瓜太医。 新生的婴儿需要各种精细的照顾,他不能抱得太久。 更何况,他也有他该做的事情。 按照平日上朝的点,现在文武大臣们,应该都在朝宫城赶来了。 “来人,替朕沐浴更衣,上朝!” 他一路飞驰回京,风尘仆仆,不能就这样出现在朝上。 免得大臣们以为,他患病仍未治愈。 李德全早就闻讯赶来,“皇上,御撵就在外头候着呢。” 皇上朝着产房里深深望了一眼,又叮嘱在这里的德妃和章贵人,并翊坤宫的奴才。 “好好照顾着皇后,朕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皇后二字从皇上口中说出,金口玉言,众人皆是欢喜。 这下总算是再无争议了。 德妃和章贵人相视一笑,彼此眼中尽是疲倦,更多的却是欢欣。 直到这一刻,心才算是真正落了地。 天光微明的时候,一群大臣们早早赶到了乾清宫。 听说昨日午后,皇后娘娘发动了。 生了一夜都没生下来,大人们各自在府里等到睡着,也没听见好消息。 他们今儿特特早早进了宫,想知道到底小阿哥生下来了没有。 大臣们很快聚集在朝上,有意无意地围着陈希亥,想打探陈文心的消息。 陈希亥两手一摊,知道也假装不知道。 众臣议论纷纷,只见李德全从外头走进来,高唱道:“皇上驾到——” 什么? 皇上什么时候时候回来了? 众臣的目光都朝上首看去,只见一袭明黄的身影从后殿走出。 皇上身着龙袍,头戴金冠,看起来面容清瘦了些,精神却很好。 一点都没有患重病的样子。 众臣连忙跪地请安,山呼万岁。 只有看到皇上切切实实站在他们眼前,他们才敢确信,大清江山安稳如初。 一切,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 “众爱卿,平身。” 皇上的声音,依然清晰有力,令人心安。 “朕自御驾亲征之后,京中一应事务交予皇后,并陈希亥、纳兰明珠及各位大臣。如今朕已扫除准格尔之患,平安率军归来。却没成想……” 他话锋一转,冷笑了一声。 “没想到朕离开京城这些时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朕留一道密诏下来有备无患,反而让别有用心之人,盼着朕早日驾崩。” 站定陈希亥的一干大臣,从未如此刻一般停止腰杆过。 在中间摇摆两不相帮的人,庆幸自己没有被拿到什么谋逆的实证。 至于索额图一党…… 那是证据确凿,逃也逃不掉的,早就被关进天牢了。 “把索额图给朕带上来。” 殿外,侍卫押着身着囚服的索额图,走了进来。 索额图抬眼,看到皇上好端端地高坐上首,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震惊道:“皇上,您的病……” “朕没有病危,你很失望,是吗?” 索额图也是朝堂之中摸爬滚打出来的,要是此时还想不明白皇上的意图,那就太愚蠢了。 原来皇上的病早就治好了,却故意隐瞒京中,想让他们这些有异心的臣子露出马脚。 他是一时被权欲熏心蒙了眼睛,若是再谨慎一些派人去前线探查一番,或许就不会招致今日的结局…… 皇上是真的不肯放过他们这些老臣,一定要清洗干净,才能罢手吗? “事已至此,老臣无话可说。” 从他被罢官那一日起,他就该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如果说上一回,皇上还看在先皇后的面上给他体面,那这一回…… 是不可能再有下回了。 皇上冷哼了一声,朗声道:“刑部将索额图及其一党的罪证列齐,通告朝野。索额图为主犯,按律当斩。朕顾念先皇后,便改判圈禁宗人府一生,无诏不得出。” 对于索额图这样的皇亲国戚来说,圈禁宗人府一生,已经算得是最大的惩罚了。 留他一条性命,余生也是萧索凄凉。 索额图在侍卫的压制下,慢慢地俯身,磕头谢恩。 “罪臣索额图,领旨谢恩。” 他再抬起头来,浑浊的眼中,落下一滴泪水。 待索额图被押解回天牢,皇上尚未开口,纳兰明珠当先站出来,跪地磕头。 “皇上,臣纳兰明珠有罪,自请皇上降罪!” 他算是聪明,知道皇上迟早要算到他头上,干脆主动认罪。 “哦,你有什么罪?” “臣在朝局混乱之时,看不清方向。竟以为密诏上所书之人是大阿哥,便交结朝臣,要扶保大阿哥为储君。不过密诏一宣读之后,臣就知道自己错了,迷途知返,求皇上从轻发落!” 朝臣们一听,眼中露出鄙夷之色。 纳兰明珠好意思说,他是迷途知返? 什么误以为密诏上的人选是大阿哥,他分明就是借着自己和惠妃的亲缘关系,想扶立大阿哥。 要不是宣读密诏那一日,大阿哥打了三阿哥,惹恼了马佳氏一族。 只怕后来就不是索额图一党,和陈希亥等人对抗,而是三足鼎立了。 纳兰明珠巧言善辩,真是不要脸啊不要脸! 皇上在京中的探子众多,是非曲直,他心里清楚得很。 纳兰明珠运气好,没有真的做出什么事来。 这还得多亏大阿哥的一时冲动,一拳救了他。 看在情节较轻的份上,也看在陈家的份上,皇上不打算跟他过多计较。 “照你这么说来,这罪不算太重。朕不愿发落你,就赐你罢朝还乡,赐爵二品罢。” 只是罢朝还乡,并没有降罪,还赐了爵位。 这对纳兰明珠而言,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连连磕头谢恩,“臣谢皇上恩典,谢皇上!” 一起身,深深地看了陈希亥一眼。 他知道,皇上不见罪,大半还是看在陈家的颜面上。 除了索额图和纳兰明珠之外,皇上还亲自对大阿哥和二贝勒,进行了处置。 二贝勒被禁在府中闭门思过,这个处罚和没有一样,因为他主动提出要制止索额图。 皇上为此颇为震动,从前竟不知二贝勒还有这样的心胸。 至于大阿哥,皇上直接把他也打发出宫去了,让他在自己的府邸闭门思过。 总归大阿哥的年纪,也是时候该娶妻和立府了。 两人的惩罚都不轻不重,众臣都道,这是皇上舐犊情深。 只有皇上自己清楚,他多半是为了让陈文心高兴。 好像一直以来,就想把她培养成一个,能够在后宫中独当一面的角色。 她现在可以了,但是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变得心狠起来。 她的心,依旧和初入宫时一样纯净,不染权欲的色彩。 有人提出了最为重要的问题。 既然密诏里这个皇后,皇上认了,那密诏里的储君,皇上认是不认? 皇上只是轻轻一笑。 “朕今日赶回宫中,正好赶上皇后为朕添了一个健康的孩子,是阿哥。” 这话说得隐晦,却让众臣从中接受到了一些信息。 皇上却紧接着道:“为了防止像这次一样的事情再发生,朕决定,在有生之年不立太子。待朕百年之后,诸位大臣可于正大光明牌匾之后,取出继立新君的圣旨。” 没有太子,或许他的皇儿们,就能活的更纯粹一些。 每天只需想着,如何好好读书,如何演习骑射,如何治国理政…… 就像陈文心那样。 “臣等遵旨。” 众大臣齐齐下拜,皇上忽然从怀中掏出怀表来,看了一眼。 “朕听闻,恭亲王从索额图及其党羽的府中,抄出了不少银钱。陈卿替朕主持朝务,尽快将南边修堤和西北干旱的事情解决。” 有了银子,这些事还是事吗? 根本不需要皇上亲自来解决。 李德全极有眼神地站了出来,高声唱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众臣比他更有眼色。 皇上这才一回来,把几个关键人物处置了,就急急忙忙要回宫。 他能去干嘛去? 很显然,是去看皇后娘娘和小阿哥。 果然一下朝,皇上就朝李德全喊道:“快,备撵轿,朕去瞧瞧皇后醒了没有!” 他的迫不及待,连掩饰都省了。 翊坤宫,那里有妻有子,那里温馨明亮。 那是皇上在前线,最想念的地方。 有她的地方,就是家。 第三百九十七章多年之后番外篇 承德,热河行宫。 一汪平湖如镜,湖边南岸坐落着高大的宫殿,层层延伸到山丘之上。 远远望去,充满了层次和精巧的设计感,像是江南水乡的风格,却比苏州园林更加精致。 如意洲旁,烟雨楼上,身姿曼妙的女子斜倚在楼上的栏杆旁。 她容貌绝美,穿着一身淡淡水绿色的广袖汉家宫装,飘飘似仙。 一旁的长椅上,一只小巧的食盒开着口。 她朝里头轻轻一捻,抓起了一小把鱼食,向着下方湖中撒去。 湖中五颜六色的锦鲤,嗅着鱼食的香气,成群结队地向着这处游来。 它们在水面团成一团,时不时还高高跃起,逗得洒鱼食的女子咯咯直笑。 忽然,楼中有孩子的脚步声响起。 啪嗒啪嗒,听着还不止一个人。 女子回头看去,只见两个戴着瓜皮帽的小男孩,一大一小携手跑来。 大的有六七岁了,小的看起来有三四岁,生得都极其可爱。 “皇额娘!” 两个孩子扑棱扑棱地跑来,投进她的怀中。 陈文心一手搂住一个,“包包和果果怎么都来啦?不是在皇阿玛那里学写字吗?” 果果就是胤宸的小名,和包包正好凑成一对。 据说这个名字是这样来的。 有一个夏天,陈文心照例叫小桌子,把冰山上头镇的西瓜剖开。 胤宸还不怎么会说话,只是盯着西瓜目不转睛,嘴角口水直流。 谁也没注意到他,因为他年纪太小还不能吃冰西瓜。 陈文心正吃得欢快,忽然听到胤宸咿咿呀呀起来。 她正好奇地抬头,听到胤宸小嘴一张,吐出两个清晰的字,“瓜瓜,瓜瓜……” 陈文心差点没吐血。 别人家的孩子一出生,先学会的都是叫娘叫爹。 她这个傻儿子倒好,遗传了她的吃货属性,竟然先学了叫西瓜。 她当即不乐意了,抓着小桌子等人查问,到底是谁教胤宸叫瓜瓜的。 众人都是一脸无辜。 谁没事教小阿哥这个啊? 这不吃饱了撑的么! 陈文心把这事告诉皇上,皇上最后得出了结论。 “这可能是娘胎里就学会的,怪不得奴才们。” 陈文心怀有身孕的时候,那西瓜可没少吃。 被皇上这么一说,她瞬间气馁,自暴自弃道:“既然如此,胤宸的小名儿就叫瓜瓜罢,也算不辜负那么多被我吃掉的西瓜。” 皇上一脸无奈地揉揉她的头。 “在我们满人的话里,这个瓜有傻的意思。” 于是两人商量了半天,从瓜瓜商量到西西,最后还是决定叫果果。 胤宸奶声奶气道:“皇阿玛说不学啦,皇额娘偷懒,自己不学,叫果果和五哥哥学。” 童言无忌,说起话来老实得很,陈文心瞬间有些面红。 紧接着,楼梯上的脚步又慢慢靠近。 皇上从底下走上来,正好听见了胤宸的话。 他连忙道:“果果说什么?皇阿玛明明是说,皇额娘辛苦了,咱们带着吃食来看皇额娘。” 一听见吃食,陈文心探出了头。 “什么好吃的?” 皇上在她身旁坐下,一摆手,宫女送上来食盒,整齐地摆在石桌上。 “喏,这是吕宗新研制出来的药膳糕。” 一听见药膳两个字,陈文心下意识朝后躲。 “大热天的,以为能吃到什么呢,竟然是药膳。吕黑脸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他就是故意的!” 她气哼哼地别过脸,根本不看食盒里头。 皇上见状不禁一笑,自顾自地拈起一块,又分做两半喂给两个阿哥。 “包包,果果,好不好吃?” “好吃呀!” 两个孩子童声稚气,陈文心只以为他们是给皇上做说客的,并没有在意。 没一会儿,看见胤宸舔了舔手指,可怜巴巴地睁着大眼睛看着皇上。 她心中一动。 除非是特别好吃的东西,否则胤宸不会随便卖萌的。 这一点,随她。 她忍不住朝桌上一看,只见所谓的药膳糕盛在小碟子里,颜色金黄发亮。 看起来有些像是山楂糕,或者是金桔糕之类的。 最特别的是,底下还铺着一层碎冰,将糕点镇得冰凉可口。 药膳糕还能冰着吃? 她不禁好奇,拈起一块来送进口中,瞬间眼前一亮。 吕宗这个太医不想干了,想去当御厨? 这样好吃的糕点,难为他是怎么做出来的。 她不禁好奇问皇上,“这怎么会是药膳?我一点都吃不出来,倒像是果子做的。吕宗竟然有这一手!” “是药膳。” 皇上给她一一细数,“这里头有紫苏,砂仁,桑寄生……” 陈文心对中药不太了解,知道皇上精通得很,便听着他说。 越听越觉得不对。 这些个中药,好像都是养胎的啊…… 皇上看着她一脸惊奇,伸手摸着她的头发,“都一个月了,你自己还不知道?” “我……我以为又是吃多了……” 陈文心不禁抚上腹部,丝毫不知自己又怀上了一个。 “这一次,朕一定要让你好好生产,不用再担惊受怕。” 皇上揉着她,两人面朝湖面,尽观湖光山色。 这里是热河行宫,是皇上命人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基本修建齐全的。 这几年来,战事过境,大清境内国泰民安。 皇上始终没有忘记,他曾经承诺过陈文心,要在这里给她修建一个行宫来避暑。 这是行宫建成的第一年,他就急忙带着陈文心过来了,没有带任何的嫔妃或是其他闲杂人等。 这是他曾经许诺过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朝中的政务悉数送到此处,皇上亲自办理。 京中有陈希亥和陈文义父子坐镇,除了包包和果果以外,其他的阿哥也都留在京中。 在这个行宫里,没有宫中的规矩,没有京中那些人事。 陈文心又恢复了从前的习惯,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皇上也由着她来。 他自己也放弃了在京中的习惯,有时会陪陈文心一起睡到七八点,两个人才慢慢地起身。 而后在行宫之中,手牵着手慢慢去看风景。 每一座山,每一片湖,都是皇上精心命人设计的。 “你看那片湖,从前只有现在的一半大。现在拓展开来后,是不是好看许多?” 皇上指着它旁边的一片湖,“从前就像那个一样,小小圆圆的,一点特色都没有。” 他得意地轻哼一声。 陈文心:“……” 皇上给她凿了一个心形的湖,还命名为念心湖,这是在朝她要表扬呢! 可是陈文心老大不乐意了。 “为什么不能叫皇后湖,那样多威武霸气啊!念心念心,旁人一听,就知道跟京中的念心园是一回事了。” 多叫人不好意思。 皇上反倒很坦然,“帝王和睦,恩爱非常。这是好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好事? 她怎么觉得,她会被后世传位祸国妖妃之类的来着? “你看那座亭子……” 皇上又开始讲了起来,就好像一草一木,都是他亲手建造出来的一样。 陈文心不用听后文就知道了。 这个亭子,一定叫念心亭。 “玄烨怎么不干脆把热河行宫的名字,都改成念心宫?” 皇上沉思了片刻。 “好主意!” 一家四口在烟雨楼上赏景,两个阿哥对喂鱼乐此不疲,一直朝湖中鱼食。 而皇上对喂陈文心,也是乐此不疲。 眼看大半碟子的药膳糕,都落进了陈文心的口中,她鼓着脸摇头。 “不吃了,再吃就该起双下巴了。” 她用地地低下头,使劲压着下巴,用手拎起薄薄的一层肉。 “什么双下巴?你这个下巴尖得瓜子儿似的,还不多给朕吃一些。” 身为吃货的陈文心,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也有这一天—— 被人劝再多吃些的这一天。 她索性来了个有来有往,在皇上捏起糕点喂她的时候,她就反喂回去。 两人一分担,一碟子的药膳糕很快就见底了。 胤宸在旁边看着,委屈得几乎哭了起来。 “皇阿玛偏心,皇额娘偏心!你们自己吃,都不给果果……” 陈文心连忙安慰,“给给给,剩下的全给果果吃,好不好?” 她再朝碟子里一看,洁白无瑕的甜白瓷,干干净净。 那些药膳糕,早就在她和皇上你一块我一块中吃完了。 果果踮起脚朝桌上一看,小嘴一扁。 “皇阿玛最疼皇额娘,皇额娘最疼皇阿玛。果果没人疼,果果没人爱……” 说得就像唱戏似的,一套一套的。 陈文心听得苦笑不得,连忙搂着他安慰。 “这是谁和果果说的,皇额娘最疼果果了,才不是最疼皇阿玛呢!” 胤宸破涕为笑,高兴得欢呼不已。 “真的吗?皇额娘?” “真的,比真金还真呢!” 而在他身旁,一大一小两个男子,听了这话都盯着她看。 “皇额娘,那包包呢?” 五阿哥委屈地撅起嘴,小脸肉呼呼的,就像个小包子一样可爱。 皇上则挑眉看着她。 “你再说一遍,你最疼谁,最爱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