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宠妻日常》 第一章重生洞房花烛夜 顾九是被吵醒的。 耳边是丫鬟压低了的声音:“小姐,趁着姑爷还没过来,您先吃一口点心吧。” 她骤然睁开了眼睛,却不期然被满室的红刺到双眸。 龙凤红烛高燃,颗颗烛泪如血,入眼处的红色喜字剪成了花儿,既精巧又讨喜,还有眼前的丫鬟—— “白术?” 听得顾九叫她,白术眉眼弯弯的笑:“奴婢在呢,小姐快点吃,酒席快散了,让人看见可就不好了。” 她笑的软糯,可顾九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近乎颤声道:“你……是来接我回去了么?” 她死后三年,在世间飘荡一千多日夜,见了顾家凋零衰败、秦峥娶了新人,唯独没见自己这忠心的丫鬟魂魄何在,原来…… 她竟如此知自己的心意,知自己不甘心,所以在秦峥与泰安公主的洞房内,等着自己回阴司么! 顾九力气极大,几乎要将白术的手给掐断,也终于让她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小姐,您说什么胡话呢,什么回不回去的?今日是您与世子的大喜之日啊。” 她家小姐一向和软,除了对嫁给明国公世子秦峥有着出乎寻常的执念之外,连说话都没大声过,又何曾有过如此凄厉的模样? 还说什么接她回去……回哪儿去? 手中的点心被捏成碎末,外面喧嚣声声入耳,还有眼前人的手。 是温热的。 顾九怔怔的看着白术,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劲儿,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喜服,一把推开了她,跌跌撞撞的扑到了铜镜前。 喜服红的晃眼,金丝银线串珠带玉的绣着鸳鸯,交颈而卧恩爱无双。 着嫁衣的少女年方二八,不同于后来油尽灯枯的自己,一张脸上刻着娇俏与鲜嫩。 如果不看那双眼的话。 如古井寒潭一般,带着幽深的暗色。 顾九狠狠地掐了一把手心,那剧烈的疼痛让她伏在桌案上又哭又笑。 笑的是苍天有眼,竟让她重回十六岁。 而哭得是,她回来这日怎么就是跟秦峥的洞房之夜呢? 但凡能早一天,哪怕豁出脸面不要,她也得推了这门亲事,跟秦峥一刀两断死生不相见! 上辈子她痴恋秦峥,顾家倾尽百万豪富,将她许给了秦峥。 外人羡慕嫉妒她,一介商户女,竟能高攀上明国公世子。 要知道,秦峥不但家世好,更官至大理寺卿,身为天子近臣,手握重权,且还洁身自好,身边连一个妾都没有。 可谁又知道,他二人一辈子相敬如冰,至死他都没有碰过自己。 甚至,直到自己死了,才知道她不过是一个笑话。 秦峥他洁身自好不假,为的却不是自己,而是泰安公主! 就连她的死…… 一想到她死前种种,顾九骤然打了个冷战。 那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西楚国有法规,成婚一年内除有谋财害命之罪不得和离与休妻,前世她已然赔进去了一辈子和整个顾家,这辈子她绝不会再跟秦峥纠缠,成亲了又怎样,只要熬过这一年,她就跟秦峥和离! 她不耽误他的如花美眷,他也别摆那张冷脸给自己,不能好聚,但求死生不相见! 见自家小姐状若疯癫的模样,白术吓得急忙跑过来,焦灼的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难不成自家小姐是太过欢喜,所以魔怔了? 毕竟,世子爷可是小姐五年的执念。 感受到丫鬟手上的温热,顾九又生出庆幸来。 不是那个在破庙里为了保护自己,而被凌辱至死、尸首都僵硬了的丫鬟,眼前人,是鲜活且未受过伤害的! 今生她既得了这般机缘,必要保护好身边的至亲与忠仆,远离前世悲剧,至于秦峥,她再不奢求。 “好白术,我没事儿——” 她话说到一半,就听得门外齐刷刷的行礼:“给世子爷请安。” 下一刻,便见男人挑帘而进。 初春时节,还带着料峭的寒风,他进来时裹挟了一身冷冽,让这室内的温度都下去了几分。 饶是顾九心有不甘与恨意,也不得不承认,秦峥生的极好。 生于钟鸣鼎食的富贵家,却难得一身正气,眉眼舒朗,身形颀长,只是那张薄唇微抿,却昭示了他的薄凉。 可不就是薄凉么? 薄凉到晨起她带着丫鬟去寺庙上香时,还能跟自己眉眼温和的说话,转眼,便着人将她送上了黄泉路! 白术着急忙慌的起身行礼,又见自家小姐纹丝未动,越发有些焦灼,低声道:“小姐……” 莫不是看到世子爷,太过高兴傻了? 顾九这才收回视线,垂眸开口:“妾身不胜酒力,世子爷勿怪。” 她方才哭花了妆,被室内红烛一照,莫名有几分瘆得慌。 秦峥却恍若未觉,矜淡的点了头,道:“既如此,便早些就寝吧。” 眼见得他要过来,顾九心头一跳,近乎尖锐的叫了一声:“白术!” 这声音让秦峥脚步一顿,而顾九已然察觉到不对来,又急匆匆的吩咐了一句:“你先下去,我伺候世子爷便是了。” 白术瞬间了然,应声退了出去,房中便只剩下二人。 男人带来的压迫感太强,顾九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掐着手心开口:“世子爷,我有话要同你说。” 见她这模样,秦峥微微蹙了蹙眉,不知她又要搞什么花样,不过到底是坐在了她身旁的椅子上,点头道:“说。” 依旧是惜字如金。 顾九深吸一口气,快速道:“先前是我不懂事儿,身为一个商户女却没有自觉,屡次三番的纠缠你,甚至还用自毁清白的方式嫁给你。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对我先前的所作所为表示深深的抱歉,我知道世子爷也不喜欢我,所以世子爷,咱们和离吧!” 她这话说的连珠炮似的,直到说完才又吸了几口气,方才说的太快,憋死她了! 秦峥难得愣怔了一瞬,冰雕似的脸色有了一份龟裂,指节敲了敲桌面,面无波澜道:“和离?你可知今夜是什么日子?” 顾九自然知道,洞房花烛夜! 她闭了闭眼,将眼中的波澜压了下来,起身对着秦峥敛衽行礼,垂着眼眸道:“过去种种是顾九不对,连累您被外人所耻,如今顾九幡然悔悟,深表愧疚,却得连累您得跟我相敬如宾一年。您放心,待一年之期到了,我就跟您和离,绝不霸着世子夫人的位置不放。” 顾九顿了顿,复又问道:“您看,可好?” 秦峥却是没想到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眼前姑娘扔保持着敛衽行礼的姿势,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眉眼低垂,叫人看不清楚她眼底真实的情绪。 但当初她死缠烂打的模样,秦峥却是没忘。 “你既嫁到明国公府,若无过错,我自不会休你。” 他说的是明国公府,而不是自己,这其中意味,顾九自然明白。 于他而言,自己只是一个占据了明国公世子夫人之位的陌生人,而非他秦峥的妻子。 可怜她前世一辈子都没看透,到了还搭上一条命去。 顾九笑的讥讽,声音也冷了几分:“无子。” 她抬起头来,眸光不闪不避的看着秦峥:“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您身为明国公世子,自不能做那等不忠不孝之徒,因此被逼与我和离,合情合理。” 竟连理由都找好了。 可她若真的不想嫁给自己,当初又何必用尽手段? 眼前女子的眸光坚定,看的秦峥眉头微蹙。 这是要以退为进,换一种方式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随你。” 眼见得秦峥眼底的不耐,顾九本能的想要冲对方讨好的笑,笑容未出就僵住,在心底暗骂自己一句没出息,旋即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咱们约法三章吧!” 第2章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 秦峥睨了她一眼,想看清楚这女子到底想玩什么花样。然而室内红烛高燃,映照在她脸上几分阴影,竟将她的表情都给遮掩了个干干净净。 唯独那双眸子,似乎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暗上几分。 “说。” 顾九深吸一口气,将先前做好的打算和盘托出:“很简单,距离、礼法、尺度。这一年你我相处不可越矩、不可越礼、不可过度。您若是有什么对我要求的也尽管提,只要不过分,我必全力以赴。” 这倒是要划清界限的意思了,不过模样还挺认真,秦峥睨了她一眼,指节敲了敲桌面:“可。” 得了秦峥的应诺,顾九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快步走到桌前,认认真真的写了一张协议,递到他的面前:“那就劳烦世子爷签个字吧。” 见这上面连和离的日期都写好了,秦峥懒得猜测她是想以退为进还是别有打算,接了笔在上面写下名字,问道:“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 若说婚前对她的印象是痴缠,那么此时便又加了一项,啰嗦。 顾九目的达到,再无他求:“多谢世子爷成全,夜已深了,您早些安寝吧。” 只是话才出口,她就觉得有些歧义,咬了咬唇,又道:“您放心,我虽是商户女,却也知一诺千金的道理。既说了不招惹您,就绝对不会出尔反尔。这个月委屈您跟我同屋住,床归您,我去睡贵妃榻。” 新婚夫妇不管感情合否,头一个月都需同屋而眠。少女心事早随她的死烟消云散,顾九此时只想远离秦峥尽早合理,那些旖旎心思早喂了狗。 她垂眸,敛衽行了礼,转身就朝着外面走去,却被秦峥一把拉住。 男人掌心温热,顾九触到他的时候,却骤然吓得一把甩开,眉眼中也带出几分惊惶和警惕来:“你想做什么?” 眼前姑娘一双眸子如同点墨,偏那其中的嫌弃意味十分明显,让秦峥也微微蹙眉。 他这是,被嫌弃了? 顾九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只是那下意识的反应她也控制不住,现在也懒得补救,十分没诚意的将手伸了出来,随意的寻了个借口:“世子爷见谅,我才吃了点心没洗手,怕脏了您的手。” 她的手白皙细嫩,上面沾染了些许点心碎屑,艳色的桃花酥更衬的那双手白的晃眼。 秦峥偏过头去,压下心中的别扭,蹙眉道:“床归你,我去睡榻。” 原来他拉自己是这个意思,顾九还要说什么,却见他猜出自己意图似的,又加了一句:“让你睡榻,非君子所为。” 话音未落,人已经绕过屏风去了贵妃榻旁。 山水画面的屏风薄而透光,影影绰绰可见男人合衣躺下。 顾九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又无声的嗤了一声。 君子? 若他秦峥是君子,天下怕是就没有恶人了。 不过贵妃榻哪有床舒服,秦峥自己乐意去睡,她又拦个什么劲儿? 毕竟,人家都不介意,她介意个鬼。 …… 做鬼三年,重新回到肉体凡胎,顾九难得得了一夜好眠。 晨起的时候秦峥已然不在房中,贵妃榻上被收拾妥帖,任谁也看不出昨夜二人分榻而眠。 顾九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确认了自己重生的事实,起床梳妆打扮。 待得顾九收拾妥当,秦峥也正好练剑回来,不期然看到镜中那张眉眼如画的脸,眸光顿了顿,才道:“走吧。” 顾九应声,起身随着他去了荣春堂。 明国公府人口众多,府上廊庑深深,既大且阔,顾九走的慢,秦峥便也跟着放慢了脚步。 顾九跟在他身后,随着他穿花拂柳的走着,一面看白术给自己使眼色:“姑爷这是在心疼您呢。” 白术的声音近乎气声,顾九听了却忍不住心中腹诽。 他惯是会做面上功夫的。 前世他们成婚五年,他虽话少漠然,可日常无声处却是妥帖的。 他不狎妓、不纳妾、除了不爱她,简直是个完美的丈夫。 那时候她傻,总以为不爱她没关系,只要她在这个位置上,终有一天可以暖热他的心。 她整整暖了五年,便是一颗石头也得被暖热了。 可到了死后她才意识到,他不是石头,而是万年寒潭。 她暖不热他,只能淹死自己。 念及往事,顾九吸了吸鼻子,脚步也跟着慢了几分。 却听得秦峥的声音响起:“少说话,无需怕。” 他不知何时已然站住脚步,正回头看着她。 顾九回神,诧异的抬头,却见对方神情淡淡,但那模样却决计不是使坏。 他这是在安慰自己? 只可惜不等顾九看清楚他的情绪,就见秦峥抬脚走进了院子。 荣春堂已经到了。 院门开着,内中说笑声透出来,顾九听着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深吸一口气,也随着走了进去。 正中那个生的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便是秦老夫人。 上首的两个,一脸病容的是明国公夫人、秦峥的亲娘;她旁边坐的则是二房夫人,秦峥的二婶;至于右侧那个满眼谄媚笑意的,则是秦峥的三婶,只是不同于左边两位,她的夫君是庶出,在府上不得宠。 至于他们身后或站或坐的,便是女儿媳妇以及小辈儿孩子了。 满屋子大大小小的目光看过来时,顾九忍不住掐住了掌心,深吸一口气,随着秦峥一同给老太太行礼:“给祖母请安。” 前世,她的记忆实在算不得美好。 而今生,那些探究、好奇、审视乃至于恶意的目光一如往昔,让顾九强忍着才保持着面上的平静。 “起来吧。” 秦老夫人的声音格外和蔼,可前世里,也是这个声音同她说:“明国公府礼仪传家,最重规矩。既犯了错,便去祖宗那里反省吧。” 那是她初嫁的第二日,不是在新房内度过,而是跪在冰凉的青石地板上,对着秦家数十位祖先的牌位,在那阴森的祠堂内待了整整一日。 顾九压下心中思绪,再次端庄的行礼:“谢祖母。” 礼仪气度无一不差,便是比那些世家女子,也是毫不露怯的。 秦老夫人满意一笑,便有着藕荷色衣裙的小丫鬟眉眼含笑的端上来茶盏托盘,笑眯眯道:“世子夫人,请给老太太敬茶。” 顾九不动声色的睨了她一眼,却并没有立刻去接,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回头跟秦老夫人说话:“嫁过来之前,孙媳就总听说明国公府最是规矩森严的,想来今日是百密一疏,嫁过来头一天就遇着个不懂事儿的丫鬟。” 众人都盯着她敬茶,不想她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秦老夫人更是蹙眉问道:“此话怎讲?” 顾九却没有接话,只是将茶水端起来递给秦老夫人,脸上笑容不变:“祖母,请喝茶,小心烫。” 茶盏上带着灼热的烫意,让秦老夫人的手指猛地一缩,顾九则是借着她缩手的动作,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啪——” 茶盏掉落在地,泼泼洒洒的溅湿了衣裙,秦老夫人吃痛,也明白了顾九的意思。 她骤然站起身,沉声道:“将这个不长眼的丫头拖出去!” 指的却并非顾九,而是先前端茶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慌乱的磕头求饶,连声道:“老夫人恕罪,奴婢真的不知道那茶水是烫的!” 这个热度,原本在顾九端起茶盏的那一瞬就该烫的松手的,谁知她竟然坚持到了递到秦老夫人手上的那一刻。 烫到了秦老夫人,这事儿可就大了! 事实上,前世她的确刚碰到茶盏就给扔了,顾家只她一个幺女,千娇万宠着养大,冬日的汤婆子都得包好几层锦缎,手指头娇的受不住一点苦处。 可大喜之日扔了给长辈敬的茶,往大里说,便是对长辈的不敬,再加上当时这房中大多是看热闹的人,最终秦老夫人大发雷霆,罚她去祠堂跪了一日。 顾九回忆往事,垂眸遮住眼中寒凉,不去听那小丫鬟的话,只道:“祖母英明。” 秦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头看那小丫鬟还在磕头,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将人拖出去杖责三十!” 眼见得那小丫鬟被人拽着往外拖,却有一个容颜俏丽的小姑娘站了出来:“外祖母留情。” 她年约十五,身量不高,生的娇娇小小,齐胸襦裙上绣着朵朵莲花,整个人都透着我见犹怜四个字。 顾九循声望去,不由得无声嘲讽。 原来是那朵盛世大白莲啊。 然而这位白莲花……啊不,江莲芷小姐毫无自觉,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不忍,蹙眉道:“外祖母,锦竹她伺候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者表嫂才进门一天,就因她而处罚忠仆,于表嫂的名声也不大好听,您说是不是?” 她说到这儿,又看向顾九道:“表嫂,虽然这丫头行事莽撞,但您为新妇,这般为难一个丫鬟也有失风度,您就发发善心,原谅她这次吧。” 可惜她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却架不住顾九格外诚挚的问道:“姑娘,你哪位?” 第3章敬茶风波 眼前的顾九笑容诚挚,偏江莲芷却从其中听出几分奚落的味道来,她气息一滞,竟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 说她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儿? 可她离嫡亲那一层还远着呢! 顾九看出了她的窘迫,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我才嫁进来,家里人还认不全呢。姑娘莫怪——方才听你叫我表嫂,难不成是姑姑家的女儿?” 上京中谁不知秦老夫人的独女嫁给了武安侯赵兴,一连生了四个儿子,平生所愿就是得个女儿,且为此不知去了多少趟护国寺。到了去岁上,方才得了一个女儿,眼下还在襁褓中,不会走路呢! 大儿子眼见得都要娶媳妇,自己却生了个小女儿,这事儿在上京都能当玩笑讲了,顾九便是新妇,可也是土生土长的上京人士,哪儿会不知道这事儿? 说这话,就是堵她的嘴呢。 毕竟,方才可是江莲芷自己说,她顾九是新妇,不懂事儿呢。 江莲芷果然脸色涨红,绞着手中的帕子,强撑着自我介绍:“表嫂,我是……” 只是她话没说完,就见明国公夫人出来解围:“这是你表妹,姓江,乳名唤做莲芷。” 她一脸病容,就连说话也带着几分气若游丝,神情倒是很和善,温声笑道:“虽不是你姑姑所生,却也是自幼养在咱们府上,最懂事不过的好孩子。” 顾九闻言,便也只笑眯眯的点头:“原来是养在府上的表妹,有礼了。” 这是她正经的婆婆,前世虽没见过几次面,对她也算是不错。 顾九不打算驳她的面子,只是心里却忍不住嗤笑。 表妹? 这位跟明国公府可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呢,江莲芷的祖母跟秦老夫人是亲姐妹,江家家道中落,她跟着祖母来明国公府小住过一些时日。后来江家老太太病逝,她便日日黏着秦老夫人,说什么瞧见她就好似看到了祖母,那孺慕之情让秦老夫人心软,便将她留在了府上。 自此一住十年。 因着江莲芷嘴甜,秦老夫人又宠着,所以这些年来,上上下下都称一句表小姐。 不知是不是自己先入为主,江莲芷现下看着顾九冲自己笑,都觉得内中带着浓浓的奚落。 她咬了咬牙,还了一礼:“给表嫂见礼了。” 说完这话,又将话题给拉了回去:“表嫂新嫁进来,不好因着一个下人而落一个严苛的名声,您说是不是?” 她一脸关切,顾九却知这是个面甜心苦的,前世里她可没少被这位表小姐给下套! 因此顾九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表妹年纪小,同情下人也是有的,只是这话却不对。俗话说的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下人做错了事情,自有长辈们行家规。咱们做小辈儿的,守着规矩便是,越矩插手长辈的命令,岂不是越俎代庖?表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江莲芷被她这话噎了一噎,心中气顾九牙尖嘴利,到底是不肯服输,因咬唇道:“表嫂说的有道理,只是家里规矩固然重要,也得通情理不是。这丫头行事不小心,她的确有错。但到底是因着第一次给您端茶,情有可原。表嫂您瞧着就是个心善的,何必跟一个小丫头过不去呢?” 说这话的时候,江莲芷心里也有些犹豫,毕竟锦竹替换了滚水,是她指使的。万一锦竹被罚供出来自己,那她岂不是得不偿失?但是眼下见顾九如此伶牙俐齿,她也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该这么沉不住气的! 闻言,顾九却是笑了,语气带着几分揶揄:“表妹的意思我懂了,你是说,她不过是烫了祖母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就请祖母宽宏大量,饶了她这一次吧。” 后面这话,却是跟秦老夫人说的,然而那话中的调侃,却是再明显不过。 江莲芷瞬间捏紧了帕子,心中暗恨,面上则是委屈巴巴的跟秦老夫人解释:“外祖母,莲儿没这个意思,您千万别误会。莲儿尊敬也最心疼的人就是您了。” 小姑娘连捧带表忠心的模样,顾九自叹弗如。 秦老夫人冷眼旁观了这一会儿,方才在江莲芷的委屈声中一锤定音:“行了,不过是个丫鬟,值当你们拌嘴?” 她使了个眼色,嬷嬷们立刻会意,将锦竹堵了嘴拖了出去。 早有下人换了新的茶水来,一旁的嬷嬷则是笑容和煦道:“世子夫人,请吧。” 这便是让她继续敬茶的意思了。 顾九点头应了,从善如流的接了茶盏走到秦老夫人面前,行礼道:“孙媳给祖母请安,祖母请喝茶。” 有了方才的事情,这次的茶水便是温度适宜了。 秦老夫人喝了茶,命婆子给了赏赐,复又说了几句吉利话,才将茶盏放回了桌案上。 顾九余光扫过秦峥,就见对方神情温和,可眸子里却潜藏着几分看戏的模样。 前世他没给自己出头,顾九还会失落,但今生她压根没指望,甚至还在心中腹诽,这位大少爷倒是老神在在,不给他放一盘瓜子让他磕着,真是委屈他了! 给在场的几位长辈敬茶之后,便是平辈间的见礼,三房十几个孩子,不管大的小的,行礼的时候看见她身旁的秦峥,都老实的跟鹌鹑似的。 就连前世里府上最混世魔王的秦九少爷,都是规规矩矩的给她行礼:“给大嫂见礼。” 那瑟瑟发抖的小模样,让顾九都没忍住轻笑了一声,拿了预备好的红包,递给了他:“堂弟请起。” 秦九少爷在旁边冰山的高压下,到底是没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偷偷地做了个鬼脸,又赶紧恢复正常,双手接红包:“多谢大嫂。” 这些孩子见礼之后都立刻回到自家娘亲安全的羽翼之下,却有一位除外。 那位表小姐江莲芷非但不怕秦峥,跟顾九见礼的时候,眼睛更恨不能长在对方身上。 偏偏秦峥毫无所觉,巍然不动如山。 顾九都有些替她觉得眼睛疼,格外好心的问了一句:“表妹可是眼睛不舒服?” 这话终于引得秦峥抬头看了一眼。 江莲芷脸色一红,不止是气的还是羞的,咬唇道:“多谢表嫂关心,莲儿没事儿。” 而秦峥则是起身道:“祖母,孙儿还有事要处理,就先告退了。” 他一走,江莲芷便也行礼道:“外祖母,莲儿有些不舒服,也先退下了。” 她司马昭之心,顾九看的真切,却只当不知。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呢,那管的了别人想在苦海里飘? 更何况,人家乐意着呢。 互相敬茶之后,秦老夫人的脸色也有些疲惫,因摆了摆手道:“行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谁知她话没说完,就见帘子被挑开,旋即见一个身量中等的娇俏妇人走了进来,进门先笑着道歉:“妾身来晚了,请老太太责罚。” 她模样生的极艳丽,眉眼间波光流转,却是带着精明:“方才实在是丫鬟婆子们着急回禀事情,一时没走开,不想竟到了这个时候。当真是妾身的不是。” 正是明国公的贵妾,方姨娘。 她一面说一面行礼,秦老夫人的脸上却不见怪罪,只让她起身,一面嗔怪道:“你也知自己来晚了,行了,入座吧。” 那妇人却没直接入座,只是回身看向顾九笑道:“这就是咱们新婚的世子夫人吧,生的真标志,跟世子可是一双璧人呢。” 她笑的爽朗,顾九只给了她一个娇羞的笑,垂眸遮掩了冷意。 第4章首次交锋 昨日是她跟秦峥大婚,方姨娘是妾,这样的场面,便是秦老夫人护着,她也只能站着。方姨娘心里不痛快,提前寻了借口走了,自然也没看到顾九的长相。 前世里这位方姨娘瞧着温温柔柔的,后来可没少给她使绊子。 见顾九不说话,秦老夫人睨了她一眼,一面温声开口道:“这是你方姨娘,你母亲身体不好,家里事情一向是她做主的。” 闻言,顾九这才柔柔一笑,道:“方姨娘好。” 只是却巍然不动,虽然唇角带笑,神情却是不卑不亢。 方姨娘却是掩唇笑道:“难得老太太抬举我,妾身不过是帮着姐姐代为打理罢了,一个出苦力的而已,倒是世子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吃的用的,只管让丫鬟婆子们找我便是。” 秦老夫人笑着指了指她,道:“偏你嘴贫。” 当着国公夫人的面儿这么捧着一个小妾,秦老夫人的态度可见一斑。 顾九心中腹诽,这位国公夫人的病也不知有几成是被气出来的。 她心里这么想着,倒是完全没打算再火上浇油,毕竟再怎么说,那位才是正经婆婆呢。 哪怕今生她这个儿媳妇压根没打算当太久。 因此当秦老夫人吩咐下人再端茶来,让顾九给方姨娘敬茶的时候,她便索性装起了糊涂,诧异的笑道:“原来国公府里的规矩是这样的,姨娘也要敬茶吗?” 这话一出,方姨娘的脸色顿时有些讪讪,秦老夫人不满她这话,偏偏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含糊道:“你姨娘是长辈,今日来的晚了些,你方才不曾给她。” 闻言,顾九恍然一笑,接口道:“原来不是敬茶,只是姨娘渴了呀。你们这些丫鬟,怎么这么没眼色,姨娘来了还愣着,给她倒茶啊。” 这话一出,方姨娘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老太太也有些气不顺,打量那顾九一脸无辜,倒也不像是故意的。 这丫头难道是个傻的,只记得规矩,竟连人情世故都不通的? 然而顾九占理,她又说不得,索性沉声道:“给姨娘倒茶。” 方姨娘暗恨,她今日晚到本是想让这个新夫人看看自己的地位,谁知末了竟给自己闹了个没脸。 好在没脸的不止她一个,秦老夫人心情不大痛快,不过片刻便借着乏累让人散了,唯独留下了方姨娘:“你先别走,庄子里的帐目都送来了,你留下来核对一下。” 众人闻言,便行礼告退了。 经过方姨娘面前的时候,顾九清晰的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满与憎恨。 不过一个交锋,她就被人给恨上了。 顾九心中冷笑,脚步微顿,转身走了出去。 …… 待出了荣春堂,顾九便被国公夫人林氏叫到了她的房中。 名兰苑内与前世一样,飘着一股清苦药味儿,便是芙蓉香都遮盖不住。 室内陈设不同于荣春堂的奢华,反倒是处处简朴,一应用具皆是半旧的。 “别怕,坐吧。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今日叫你过来,也只是同你交代几句话而已。” 待得下人斟茶之后,林氏挥手让她们出去,房中便只留了她们二人。 林氏取了个描金的紫檀木匣子,放在了桌案上,笑道:“好孩子,这些东西原本下聘就要送过去的,只是中间出了些差错。好在你如今也嫁了进来,今日母亲就将这些交给你了。” 那匣子里是一整套的头面,虽不算是价值连城,但也千金难求了。 顾九摆手推拒,因笑道:“多谢母亲,不过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再者我年轻,也压不住如此富贵的头面,还是您留着吧。” 她既不打算长久的做这个儿媳妇,自然不能收这套头面。 林氏却执意塞给了她,见她推拒,复又加了一句:“原本有些话,不该由我来说的——先前国公爷的事情,我知道多亏了顾家,这个情,我是记在心里的。” 林氏不说,顾九倒是险些忘记了那一桩往事。 顾家虽是皇商,可在这个重农轻商的朝代,顾家在上京的地位着实不高。 而她顾九之所以能以商户女的身份嫁到明国公府,还是因着两桩缘由。 其一便是去岁冬日,她不慎坠湖,经过的秦峥顺手拉了她一把,却在大庭广众下被她给抱了个结结实实。 其二便是明国公秦钊被牵涉进了一桩贪墨案中,今上爱屋及乌,看在秦峥的面子上,只让他将贪墨的亏空填补上,另外罚俸三年官降一品。 那一笔亏空不是小数目,约莫几十万,是顾家给补上的。 第一件事让顾九跟秦峥的流言蜚语传遍上京,一个女儿家失了清白,除了嫁给他,便只能绞了头发做姑子。 顾家疼女儿,又知她非君不嫁,正巧明国公府陷入困境,索性帮了一把,交换条件便是让秦峥娶顾九。 明国公府对外瞧着光鲜亮丽,实则是一个早被蛀虫吃干净了的大树,顾家百万豪富嫁女,秦家心动不已,几乎是威逼利诱着,让秦峥娶了顾九。 她心知肚明自己嫁过来的不光彩,不过是趁着明国公府有难,顾家又是豪富,这才得了空子,以百万嫁妆得了这个嫁过来的机会。 所以嫁过来处处伏低做小,可后来被日日磋磨之中,她却是忘却了,顾家以百万豪富嫁女,却不是为了让她过来被欺辱的! 如今林氏提起来,顾九神情一时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将那头面推了回去,摇头道:“母亲若是为了此事,那我就更不能收了。顾家做这些事情,原本也是心甘情愿的。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前世,她是心甘情愿的为秦峥付出。 而今生,也是心甘情愿的离开对方。 顾家同她,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钱财。 闻言,林氏却是叹了口气,道:“顾家有情,明国公府不能无义。母亲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今日叫你过来,也是想告诉你,只管跟峥儿过好日子便可,其他那些闲言碎语,莫要放在心上。” 这话,林氏都有些难以启齿。府上当初既贪顾家的钱,那就该好好儿对人家的女儿。可嫁过来第二日,就闹这样一出,实在是叫人寒心。 只是林氏在府上人微言轻,只能将自己这些年的忍字诀传给儿媳,盼望着她能过的好一些。 毕竟……她这个儿子虽然性子冷了些,到底比他父亲强多了。 顾九一愣,就明白了林氏的意思,因点头道:“多谢母亲好意。” 说起来,她这位婆婆也是个苦命人,前世里在秦家,为数不多的善意便来自于林氏。 可惜林氏死的早,她嫁进来不过半年,对方就香消玉殒了,其后那位方姨娘当家,她在后宅里面,更没得几分安稳。 不过前世是她傻,妄自菲薄,才被人百般磋磨而不敢还嘴。 今生,她们却是谁都休想再从自己这里讨的便宜! 林氏见她垂眸,却是误解了她的意思,想了想,又道:“你也别怕,总归你嫁进来,天长日久的,总是人心换人心。峥儿他脾气不坏,只是情绪内敛,不大会跟人表达,你既嫁了进来,他也不会亏待了你,母亲只希望你二人能好好儿过日子。” 这些话,前生顾九便听过一遍,也是这么做的。可到头来,除却搭上了自己的命,再无别的回报。 顾九心中笑的凉,却也知道林氏一片好意,只弯了弯唇:“多谢母亲教导。” 她无意跟林氏多说这些事情,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退了。 只是临走之前,看了眼林氏压抑的咳嗽声,到底是忍不住添了一句话:“如今天寒,您也保重身体。” 第5章回门 从名兰苑出来许久,那股清苦的药味儿都未散去,想起林氏的那些话,顾九叹了口气,才收敛了五味杂陈的情绪,回了归九院。 当初为表求娶的真心,连带着这院名都是按着她出嫁前的名字改的。 只可惜表面功夫做得好,皆因用的都是顾家的钱。 顾九心中冷笑,回去的第一件事,便是叫了赵嬷嬷跟两个大丫鬟过来,嘱咐她们清点嫁妆,末了又问道:“我记得,陪嫁里面,有几处别庄是吧。” 这些事情一向是她的奶娘赵嬷嬷在打理,得了对方的答复之后,顾九想了想,又道:“那就等嫁妆清点完毕了,除却日常所需所用之物,其他贵重用不到的,都归拢到别庄存放吧。” 闻言,赵嬷嬷却是先愣了,问道:“姑娘怎么不存在小库房里?” 纵然跟世子成婚,可除却新婚一月外,世子寻常时候却是住在松涛苑的。再者归九院内有小库房,嫁妆存在这里再合适不过。 顾九只是一笑,散漫道:“国公府百年世家,较旁人更重规矩,顾家陪嫁都太招摇了些,用不到摆在这里也是招人诟病,倒不如先放在外面。” 前世里她百般讨好明国公府,嫁妆不知被人巧取豪夺走多少,但今生她一则不打算让这些人占便宜,二不预备跟秦峥过日子,只待时候一到便和离。 与其到时候扯皮,倒不如现在就将贵重的归置出去,也省的有心人惦记。 大丫鬟白芷不知想到了什么,闻言却是跟着笑道:“小姐说的是,那奴婢就去帮着一起归置了。” 顾九凉凉的看了她一眼,应了声,只是待得白芷出去了,却叫住了赵嬷嬷:“她的卖身契,母亲先前可给了我?” 白芷白术都是家奴,卖身契也都在主母手里攥着,如今她出嫁,那卖身契也是跟着过来的。 见赵嬷嬷点头应了,顾九想了想,道:“找出来吧,后日归宁,让她跟着过去。” 前世里她心善,对这两个贴身的大丫鬟,直接将卖身契当着面儿撕了的。可惜她的好心养出来了个白眼狼,白芷面甜心苦,联合了外人坑害她。 念及那些往事,顾九神情微冷。这是个不安分的,今生必然留不得,只是她是家奴,老子娘也都在府上,况且她自幼跟着自己,连她身上何处有痣都清清楚楚。这等背主的奴才,留是留不得的,但却需妥善处置,否则若是放出去,那就是一个祸害了! 顾九心中盘算了一番,又想起一件事来,因叫住赵嬷嬷,道:“您先等等,还有一件事——自今日起,咱们的膳食所需暂且先在小厨房里,账目也无需报给上面,更不必去账房那边支银子。” 赵嬷嬷微微一愣,斟酌道:“姑娘,这不妥吧?” 小姐吃饭挑剔,吃穿用度都拿自己的也无妨,只是这样泾渭分明,怕是会让明国公府跟她生了隔阂。 对此,顾九早有说辞:“今日我观察了一番,正经婆婆不管事,现下当家的是公公的贵妾方姨娘,那是老夫人的内侄女儿。夫君到底是婆婆亲儿子,怕是见不得咱们跟那方姨娘多打交道的。况且我也不是长久如此,先这般安排静观其变吧。” 听得这话,赵嬷嬷顿时了然一笑,心中宽慰自家小姐周到,一面道:“既然如此,那就听您的吧。” 她说到这儿,又感叹的笑道:“怪不得都说嫁了人便是大人了,姑娘如今出了阁,行事倒是越发有夫人的气度了。” 闻言,顾九心中苦涩一笑,哪里是出嫁改变了自己,分明是她拿一世血泪换来的经验。 不过她苦涩也只有一瞬,片刻便又笑道:“嬷嬷不要打趣我了。” 上天待她不薄,得此机缘,这辈子她再不要烂在明国公府里赔上性命,早些远离过自己的日子才是正道。 伤春悲秋,岂不是对不起这一份机缘? 顾九想得开,眼见得赵嬷嬷去了,自己则是捏着眉心盘算。 出嫁的时候,家里配备的丫鬟小厮并不多,内院里伺候的更是只有三位。一个管教嬷嬷赵嬷嬷,两个大丫鬟白芷白术。 赵嬷嬷是她的奶娘,自幼照料,做事有分寸,思虑周全,最是妥帖的。两个大丫鬟里,白术不必说,至于白芷,等三朝回门的时候处置了,这院内便再无隐患。 如今嫁妆妥帖搬出去,她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只消平安过了这一年,便可跟秦峥签了和离书,届时天高海阔,也算是全了自己上辈子的遗憾。 …… 接下来的两日,顾九过的倒是比想象中的轻松。 大抵是那夜约法三章的缘故,秦峥这两日都没有回来;婆婆是个病秧子,一月只需初一十五过去请个安便可;至于那老太太,到底是年纪大了,比她婆婆还要佛,一月只初一那日过去晨昏定省便算是打发了差事。 因她才嫁过来,府上的魑魅魍魉们都还穿着戏服,未曾对她露出真面目来。 顾九难得睡了两夜的安稳觉,只是每次醒来,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三天了,到现在她都觉得这像是一场随时可以醒来的梦境。 好在,至少到现下,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回门这一日,天还未亮,顾九便被赵嬷嬷喊醒,轻声在门口回禀:“姑娘,时候不早了,该起床了。” 她的声音将顾九的神智拉了回来,顾九拥被坐在床上,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嬷嬷进来吧。” 现下才是初春时节,房中地龙未熄,但外面料峭的寒风却随着开门的瞬间灌入,也让顾九瞬间清醒。 丫鬟们随着赵嬷嬷一同进门来,伺候她梳妆打扮。 今日回门,白术特意挑了一套大红的衣裙,配着同色的褙子,显得既富贵又喜庆。 她皮肤白,被红色一衬,越发显得肤如凝脂,再以那宝石头面搭配,端的是一副艳丽逼人的模样。 秦峥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铜镜内的美人。 他脚步微顿,继而问道:“可收拾好了?” 今日回门,他的时间倒是掐算的恰到好处。 室内一众下人纷纷行礼,秦峥随意点头应了,自顾坐到了外间的桌案上,自己随手斟了一盏茶。 顾九自铜镜内看到他的做派,手指微蜷,继而又松开,将耳环佩戴好,方才出门道:“劳烦世子爷久等,妾身已经妥当了。” 不同于下人眼中的喜悦,她的神情倒是淡然的很。 “走吧。” 说完这话,他当先起身走了出去。 直到上了马车,顾九才反应过来,被秦峥这么一打岔,她竟然连早饭都忘记吃了。 好在这次是回门,到了自己家里,总不至于饿着。 她才这么想着,就见秦峥从小桌案下面拿出一个竹盒来,递给了她:“吃么?” 竹盒上贴着六锦记的标识,内中盛着她最爱的桃花酥。 她自幼嗜甜如命,却又格外挑剔,点心非六锦记不吃,衣服非霓裳阁不穿。 人人都说她是娇气包,可那被顾家捧出来的千金娇小姐,最后却吃尽了人间的苦处而死。 秦峥没成想原本还好好儿的小姑娘,突然就红了眼眶落了泪,一时倒有些语塞:“你……” 顾九这才回过神儿,眼前男人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且富有磁性,她却只觉心头抽搐般的疼。 她咬了咬唇,将那竹盒推了回去,道:“多谢世子爷,妾身不饿,您吃吧。” 分明都饿的舔嘴唇咽口水了,若非方才她这些举动,秦峥也不至于将点心拿出来。 不过此时听得她这么说,他便也只是点头道:“好。” 第6章多谢世子爷抬举 翠绿的竹盒横在二人之间,虽遮挡不住秦峥的视线,却也叫顾九心里舒服了一些。 她借着桌子的掩藏,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缓慢的放松着呼吸。 不想下一刻,便听得秦峥开口道:“大理寺出了一桩命案,涉及朝中大臣,我夜里均宿在那。” 闻言,顾九微微一顿,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他跟自己解释什么? 不过这话她并未问出来,只是道:“原来如此,世子爷辛苦了。” 她还有些陷在情绪里,心中只胡乱想着今生远离秦峥,更不能让家里人再重蹈覆辙,因此并未理解秦峥话中的深意。 而秦峥则是睨了她一眼,见她眼圈微红的模样,索性又道:“既订了协议,便当遵守君子之诺。外人面前,我尽力而为。这次,是我疏忽了。” 凭心而论,对这小姑娘死缠烂打嫁过来的行为,秦峥十分不喜。但再不喜,他至多只是忽视她便是,并不会刻意为难。 自然,若旁人为难,他也不会出手就是了。 只是这小姑娘似乎是个哭包,大抵是因着这两日他不在,所以觉得在外人面前被落了面子,因此不过说一句话,就赌气哭了? 这次是他的不事,秦峥自觉应当解释一番。 谁知他这话一出口,顾九的眸子瞪大越发大了,她似乎不太能理解秦峥会对自己说这话,因此好一会儿才呐呐道:“那便多谢世子爷抬举了。” 这人,是在跟自己解释去向? 顾九自认二人没到这个份儿上,前世里他尚且不会如此,今生更不应当有这个举措。 不过略微一想,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这人是觉得,自己方才哭是觉得委屈么? 也对,新婚第二日他便不在家,作为一个新嫁娘,又是一个小姑娘,难免会有些委屈。在他眼里,像自己这样死缠烂打嫁过来的女子,约摸着是更在外人面前撑面子。之所以会在他面前哭,大抵是觉得自己丢人受了委屈。 顾九一时有些五味杂陈,前世里的时候,她的确因此失落委屈了好久,但是今生她既打定主意,便不会因为这事儿而难受。 但听到秦峥这话的之后,难免还是有些失神,因此回答的时候便带着几分敷衍。 秦峥倒是不以为意。 他自认自己解释到了,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他平生薄情寡淡,但最重诺言,虽说定下了一年后和离,但这一年内的夫妻关系,他该做的都做好。 狭小的马车内一时无言,然而男人身上的佛香袅袅,却让顾九有些心神悸动。 说来也奇怪,这人身为大理寺卿,手上沾血不少,偏却是个信佛的人,常年带着一串佛珠,连带着身上都仿佛被佛香给腌过似的,无需凑近就能嗅到那股沉稳悠远的气息。 马车内空间不大,这味道让顾九逃无可逃,男人拿了一本书看着,从她的角度,正可以看到他微微垂着的眉眼,跟下颚姣好的弧度。 这难得的静谧让顾九心跳微乱,旋即又自嘲,她还真的是见色忘痛。 上辈子吃了那么多的苦头,怎么这会儿人家两句好话,就又开始心神浮动了? 她有些唾弃现下的自己,索性不看秦峥,只将头撇向窗外,挑了帘子一角往外看。 然而外面的俗世喧嚣,却半分都没有入自己的眼。 秦峥见她这模样,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他自认方才已经解释到了,怎么这小姑娘还很委屈生气的样子? 对于婚事,秦峥并不上心。跟谁成亲无所谓,小姑娘转了性子要和离,他也不拦着。 不过眼下既然是夫妻,这个面子他还是会给的。 只是这小姑娘的脾气……似乎有点大?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于秦峥而言,这人只要不干涉到自己底线和禁忌,她愿意如何,都由着她高兴。 因此秦峥捏了捏眉心,复又专心的去看书。 …… 马车到了长安街的时候,顾九终于回过神来,她将帘子挑开,半个身子都侧向窗外,近乎贪恋的注视着这一切。 做鬼的时候,她只有晚上才可以四处飘荡,三年内,所见皆是冰冷而黑暗的,哪有现下的鲜活? 小贩的叫卖声,空气中桂花糕甜腻的香味儿,形形色色交织在一起,绘制成了一副图。 那是属于尘世里,最美好的画面。 顾家虽不是世家,却也在四代沉下来的底蕴,偌大一条朱雀街,近半数的铺面产业都姓顾。 然而顾府的老宅,却在长安街后面的小巷子里。 门厅古朴,庭院深深,顾九在看到顾家大门的那一刻,眼泪瞬间便绷不住。 那一块顾家的牌匾金碧辉煌,乃是先皇帝师亲手所提,然而前世里,她却记得它是如何被砸碎,父母、兄长、侄子、甚至连仆从都没有逃过,顾家门庭,血流成河! 她一把抓住了窗棂,手指深深地陷在其中,连带着眸子都有些赤红。 马车便在此时停住。 秦峥看了眼她的模样,见她久久不动,出声提醒:“到了。” 男人的声音如珠玉落盘霎是好听,也让顾九回神,手指掐到肉中带来的疼痛,让她保持着几分理智,咬唇应道:“世子先请。” 出门的时候便有仆从先去回话,因此等到了顾府门前的时候,丫鬟婆子们便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给小姐、姑爷请安。” 秦峥矜淡的点了头,顾九见到这些熟悉的面孔,心中有些激动,当先扶起了为首的管事嬷嬷,笑道:“快起来吧,着小厮过来便是,这大冷天的,嬷嬷怎么亲自出来了?” 来接人的是母亲刘氏身边的管事嬷嬷,她含笑将两个人迎了进去,一面笑着道:“多谢小姐关心,老爷夫人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吩咐老奴在外面等了,可巧你们便来了。” 顾府四代累积,虽不如那世家豪宅,却也是庭深院阔。才初春时节,各色鲜花已然自温室挪出,沿路摆放煞是好看。 一路穿花拂柳走来,皆与前世别无二致,因顾九喜欢海棠,所以这一路行来,绝大多数便是艳色的海棠,在两侧铺开一条路,让她入目便可欣赏。 前世顾九对此十分欢喜,也缓解了在夫家受委屈的心情,然而如今再看到这一幕,除了感动,却更生了几分骇然来。 她一直知道顾家有钱,也从不觉得家里所作有何不妥。可前世里,顾家败落便败落在招摇上。 这些在她看来理所当然的布置上,到了有心人眼里,便成了罪证。 她掐着手心,深吸一口气,才将恐惧压了下去,前世种种便是警醒,待会见父兄,定要寻了机会提醒他们,再不可重蹈覆辙! “姑姑!” 一个柔软的奶音打断了顾九的思绪,她还没回过神儿,就被人抱住了腿。 眼前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着一套宝石蓝马面裙,外罩大红的披风,领子是上好的雪狐皮,既柔软又蓬松。 她整个人被罩在里面,只露出上半张脸,圆润的眼猫儿一样的灵动,面庞上却带着几分病态。 因跑的快了,她额头都浸出汗意来,抓着顾九的小手也能感知到几分湿热。 小姑娘的呼吸急促不已,看的顾九眼眶一热,一把将娇小的姑娘抱在怀中,一面嗔怪道:“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你的奶娘呢,就放任你自己出来?” 正是她大哥的长女,顾念蓝。 小姑娘今年刚过了五岁,本该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却因先天不足,导致人都有些病歪歪的。 第7章这就是小姑父吗? 前世里,她死后不过几个月,顾念蓝也死了。 那时顾九还是一抹魂魄,听到她死之前还在呢喃小姑姑,只觉得胸腔鼓胀,然而鬼魂却连眼泪都没有,唯有那一腔悲痛难以纾解。 而如今,这小姑娘正乖巧的窝在她的怀中,手指抓着她的衣襟,满是依恋。 听得顾九的话,顾念蓝委委屈屈道:“奶娘在后面呢。祖母说您今日便回,可蓝儿等了好久都等不到小姑姑,所以想来外面看看。小姑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当年大嫂生顾念蓝的时候难产而死,留下来猫儿一样的小孩子。 大哥常年在外打理生意,家中婆子虽多,但到底是个新生儿,所以母亲刘氏便将孩子接到了自己身边养着。 顾九那时才十岁,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呢,每日里多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侄女儿,见证了她一点点长大,自然也将人疼到了骨子里。 哪怕三年后大哥续弦,顾念蓝被继母接院子里养着,可她最依赖的人还是顾九。 此时听得顾念蓝那委屈巴巴的声音,顾九既心酸又感动,低下头在她眉心吻了吻,爱怜道:“说什么傻话呢,小姑姑怎么可能不要你?走,咱们见你祖母去。” 顾念蓝窝在她怀中点头应了,瞄了一眼旁边的秦峥,复又小声拽了拽顾九的衣袖,轻声问道:“这就是小姑父吗?” 她可是听嬷嬷们说了,就是因为小姑姑嫁给了小姑父,才不在家里住了的。 顾九脚步微顿,含糊的应了一声:“嗯。” 点了头,她又将顾念蓝换了个姿势抱在怀中,让她搂着自己的脖子,快步往前走去,一面道:“手都凉了,你在外面等了多久,咱们快回屋去。” 然而顾念蓝听得这话,却从顾九的怀中挣扎着下来,从小荷包里掏啊掏,拿出来一个成色甚好的净色玉佩,费力的举到了秦峥的面前,问道:“小姑父,我把最喜欢的玉佩给你,你可以把小姑姑还给我吗?” 小姑娘说话娇娇糯糯的,秦峥一时咳了一声,倒是难得有些失言。 他寻常时候少言寡语,倒是在大理寺审讯的时候话多些,可对犯人跟对待小女娃……且还是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那态度自然是不能一样的。 眼见得秦峥吃了瘪,顾九莫名心情愉悦了几分,抬手将那玉佩接了过来,一面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道:“原来在蓝儿这里,小姑姑只值一块玉佩么?行了,收起你的宝贝,让你祖母看见了,又要骂你。” 那玉佩是寺庙内开过光,保佑小姑娘平安用的,丫鬟婆子们佩戴都要小心翼翼,这丫头倒是心大,居然拿出来就要送人? 不过么…… 用保命的玉佩换她,怎么听都觉得自己没白养这小丫头。 顾九笑的愉悦,替她将玉佩戴好,复又抱起了她,道:“小孩子出言无状,世子爷莫怪。” 她脸上笑容未收,旭日朝阳在她身后,添了几分金光。 秦峥一时被那笑容晃到,却是惜字如金:“无妨。” 对他矜淡的态度,顾九不以为意,只抱着顾念蓝往前走去。 小姑娘大抵知道自己方才闹了笑话,这会儿乖巧的窝在她的怀中,小脸蛋都有些红。 顾九看的有趣,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亲,触及到她略微有些高的体温,顿时蹙眉加快了脚步。 绕过回廊后便是主院,顾家是商户,没有那些老爷夫人需的分开睡的规矩,夫妻二人都在主院住着。 因着今日顾九回门,所以父母兄嫂都在,还未进门就听得里面有孩童笑声。 丫鬟就在门口候着,见她来急忙挑帘,待得进了门,顾九却是来不及寒暄,只是先行了礼,道:“母亲,府医呢,蓝儿又发热了。” 闻言,刘氏连忙快走几步过来,摸了摸顾念蓝的额头果然有些烫,又忙的吩咐人去请府医来。 长嫂林淼也连忙上前,试图从她怀中接过孩子,却被小姑娘躲开,回头抱住了顾九。 见状,顾九也往后错了半步,不动声色的笑道:“多谢大嫂好意,不过我几日不见她,倒有些想念,让她在我这儿待一会儿吧。” 闻言,林淼讪讪一笑,道:“如此也好,那就有劳小姑了。” 到了现在,顾家众人才相互见礼,秦峥虽平素漠然,在外却果如他所说,一举一动皆挑不出错来,端的是一副世家公子气度无双的模样。 顾家二老自然是满意的,尤其是刘氏,她最知女儿的心思,但因嫁过去的缘由到底不光彩,先前格外担心。眼下见到姑爷的气度模样,倒是安心了不少。 反倒是顾九,强忍着才没落泪。但她眼圈红红的模样,瞧在顾家三个哥哥的眼中,却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顾家三个兄弟,长子顾鹤鸣、次子顾鹤松、三子顾鹤柏,如今都以成家立业。 次子顾鹤松最是个心直口快的,待得入座之后,当下便笑着问道:“我家小九儿自幼娇惯,性子有些刁蛮跋扈,不知此番嫁过去,可有使性子惹到世子的地方?” 丫鬟们端上了茶,秦峥应声接过,道:“并无,夫人甚好。” 他话一向少,顾鹤松却跟大哥对视了一眼,眉头微蹙。 下一刻,便听得顾鹤鸣温声笑道:“阿九年岁小,若是有哪儿做的不好的地方,世子尽管差人告诉我们,顾家不是糊涂人,必然会好好管教女儿。” 这话说的十分温和,然而言外之意却也十分明显,顾家的女儿就算是真的做错了事情,那也有顾家人教训,轮不到他来欺负。 秦峥只睨了一眼旁边的顾九,便明白了顾家兄弟三人的火气从何而来,只点头道:“自然。” 先前他要娶顾九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大理寺内便有八卦的下属说顾家几个兄弟宠妹如命,幸灾乐祸的要让他小心。今日一见,只觉得那八卦倒也有几分可听。 虽是商户人家,可亲情反倒是亲厚。 不似明国公府。 顾九没成想哥哥们会说出这话来,心中讶异又忍不住感动,倒让泪意散去了几分,顾念蓝依偎在顾九的身边,拿了一块桃花酥递到她的嘴边,一面软声道:“姑姑吃糕。” 顾九笑着接了,又端了茶水喂到她的嘴边,一面笑道:“哥哥们惯会打趣我,我可不依,父亲您得主持公道,女儿可刁蛮了么?” 主位上的顾承泽先前冷眼看着,现在听得女儿的话,才抚了抚胡须,宠溺道:“我的阿九自然是最好的。” 正在此时,府医前来给顾念蓝看诊。 顾承泽见状,索性起身笑着问道:“前日才到了一副画,素闻世子于此道上一向精通,若不嫌弃,随老夫鉴别一番如何?” 这里随是主院,到底是内宅,久留不合适,不过是个托词罢了。 秦峥自然明白,因应声起身,道:“鉴别不敢当,岳父请。” 得了他的话,众人又寒暄几句,方才随着一起离开了。 待得几个男人离开后,三个嫂嫂都寻了借口离开,长嫂林淼临走前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顾念蓝,复又笑着道:“蓝儿就先麻烦小姑照应了,我去厨房看看中午的饭食,晚些时候再来接她。” 顾九应声,等到她走了,安抚的拍了拍顾念蓝的手,方才看向府医道:“劳烦先生了。” 顾念蓝身体虚弱,不过是夜里着了凉,府医开了药,顾九喂她喝了,便被嬷嬷哄着下去睡觉了。 第8章夫君力有不逮 先前刘氏出去过一趟,回来后看她眼色就不大对。 顾九心知必然是母亲听了聊什么,因此等到顾念蓝被抱走,才起身笑道:“知道母亲有话要问,您且说吧。” 如今房中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个人,刘氏便也开门见山,蹙眉问道:“阿九,你老实告诉娘亲,那世子爷到底对你好不好?” 顾九先前看她脸色,就知道必然是刘嬷嬷跟她说了什么,此时听得这话,顿时了然,因斟酌道:“娘亲放心,世子爷待我很好。”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刻意做出了几分娇羞的模样。 虽说跟秦峥说好一年后便和离,但如今才是新婚,若是此时她便挑明二人关系,怕是未来一年家里就得跟着担心了。 与其如此,倒不如先骗着,等时机到了再说。 顾九眼神中的甜蜜不似作伪,刘氏听了心中仍有疑虑,顿了一顿方才道:“那你们……” 纵然都是女子,又是长辈,可这话她仍有些说不出口,咬了咬牙才含糊道:“怎么还未圆房?” 二人虽然成婚仓促,可一切都尽善尽美,就连女子的月事也是避开了的。 然而顾九的新婚帕上却是洁白一片,甚至那之后几日秦峥都未曾回府。 赵嬷嬷心中有心,却见自家小姐浑不在意,这才回来先行回禀了夫人。 顾九倒是忘记了这一茬,此时听得刘氏的话,也不由得闹了个大红脸。 虽然前世秦峥一辈子都没有碰过她,可到底她是做了几年的妇人,因此了解那是怎么回事的。 不过她脸红只是一瞬间,片刻便恢复正常,轻咳了一声,做了一副娇羞的模样道:“娘亲……这事儿其实有些隐情。” 顾九低下头,遮掩住了眸子里的狡黠,一本正经的黑秦峥:“其实,是夫君他,他似乎力有不逮,故而……不过大夫说了,补一补就好了。” 反正前世他们之间清清白白,万一他是真的有毛病呢。 她眼中带着几分恶趣味,然而因着低头的缘故,所以刘氏丝毫看不到她现在的表情。 听完女儿的话,她倒是着实有些担忧:“补一补……当真可以?” 她方才听完赵嬷嬷那话,忧心了半日,生怕女儿是强颜欢笑,先前那位女婿是装出来的好。 谁知这结果竟然是这样,虽然不是二人不和睦这样严重的事情,可也似乎没有好到哪里去。 只是看着那女婿是个身形颀长的,虽说不算是壮硕,可也不像是弱到风吹就倒的,竟然有难言之隐? 看女儿的模样,刘氏也不忍心再问,毕竟这事儿实在是难为情的很。 因此她只是出门叫了丫鬟来,吩咐她们去厨房做几道大补的菜。 且在顾九的特意强调下,还额外加了一道芙蓉蟹斗,又在刘氏的疑惑中,笑眯眯道:“夫君喜欢吃这道芙蓉蟹斗呢。” 闻言,刘氏抿唇一笑,嫁过去几日,连对方的口味都知道了,想必这小夫妻相处的不差。 待得丫鬟去了,顾九这才收敛了恶作剧的笑容,正色道:“母亲,这次回来,白芷就暂且留在府上吧。” 刘氏听得这话,却是径自点头应了:“好。” 顾九都做好要跟她解释的打算了,谁知见母亲却直接应下,反倒是楞了一下,问道:“您不问问我,白芷她做什么事儿了么?” 刘氏爱怜的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行事有自己的主张。不过你倒是且说说看,怎么不自己处置了,反而要送回府上?” “她跟了我多年,对我太过熟悉。况且她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府上,所以我想着,您处置了比较妥当。” 刘氏起初只以为她是懒得自己处置,谁知听得这丫头说话井井有条,倒是诧异了一番,因笑叹道:“果然是长大了。” 她说完这话,想了想,又道:“我身边有个二等丫鬟,名唤桃枝,是个妥帖稳重的,下午你将她一并带回去吧。” 刘氏这话一出,顾九顿时眸中一亮,笑道:“母亲这话当真?” 她这次回来,其实就是想将桃枝要回去的,毕竟前世里,她救过自己。 谁知自己还未开口提,母亲倒是先说了这话。 见她这小孩子模样,刘氏不由得失笑,道:“一个丫头,我还能骗你不成?” 正说着,就见丫鬟在门外禀报,道是:“孙小姐醒了,要见大小姐呢。” 那会儿顾念蓝被嬷嬷哄着喝药睡下,心里却一直惦记着顾九,所以睡了不过片刻就醒了。 小丫头什么心思顾九倒是猜得到,笑着起身道:“我这就过去。” 不过临走之前,她又顿住脚步,回身道:“母亲,蓝儿年纪小,大嫂到底没生过孩子,想来没什么经验。您若是无事,还是将她带在身边养着吧。” 前世里,顾念蓝的身体一直不好,可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连十岁生辰都没熬过去。 而今日一见大嫂的态度,她却是猜到了几分原因。 有刘氏的疼爱,大嫂必然不敢光明正大的虐待小姑娘,但是亲近怕也是没有的,所以今日她才会那么抗拒。 母亲让顾念蓝跟着大嫂,初衷的确是为了顾念蓝好,但眼下看来,结果怕是不大如人意。 闻言,刘氏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沉吟道:“这事儿我会放在心上的,你且去吧。” 顾九笑着答应下来,转身去了旁边小套间内找顾念蓝,刘氏则是捏了捏眉心,道:“去唤王富家的过来一趟。赵嬷嬷,你跟我进来。” 那王富夫妻,便是白芷的父母。 王家是家奴,所以当初白芷跟着过去的时候,刘氏心里是放心的,但今日听得她这口气,却觉得不大对劲儿。 顾九脾气一向和软,断断做不出无端发落下人的事情,所以,必然是那白芷做了什么。 她需的先了解情形严重与否,决定白芷要如何发落。 然而当赵嬷嬷将自己观察的情形说了之后,刘氏的脸色便彻底的沉了下去:“你说,她背着阿九,打听世子爷的喜好和私密事?” 第9章去她闺房 赵嬷嬷点头应了,斟酌着道:“起先老奴也没发现这事儿,毕竟白芷一向得小姐重视,可自那日小姐说了之后,老奴才发现,那白芷竟暗地里做了许多腌臜事。这丫头心实在太大了,以老奴看,是留不得的了。” 若不是那日顾九神情不对,赵嬷嬷也不会去注意白芷。毕竟前世里,因着白芷深得顾九的心思,平日里一应行径皆是打着顾九的旗号,赵嬷嬷纵然是奶嬷嬷,较旁人有些薄面,却也十分恪守本分,自然不敢怀疑主子,才让那丫头暗中做了许多的恶心事。 今生因顾九的话,赵嬷嬷起了疑心,谁知查证之下,竟发现这丫头这般心大,如此之人留在主子身边,百害而无一利。 待得赵嬷嬷说完,刘氏的脸色便更添了几分难看,沉声道:“我原先瞧着这丫头虽有几分小机灵,却还算是本分,如今看来,倒是错看了她!此番阿九处置的对,这丫头,的确不能留了!” 原先还想着这是家奴,念在她老子娘都是老人的份儿上,兴许还留她几分面子。可她如今做出这等事情,这丫头势必是要从重处置了! …… 顾九并不知母亲那边做了什么,她去暖阁的时候,顾念蓝已经醒了,睡眼惺忪的小丫头求抱抱,看的她一颗心都要化了。 哄着顾念蓝玩了一会儿,丫鬟便过来回禀,道是:“夫人请您过去吃午饭呢。” 顾九笑着应了一声,牵着顾念蓝的手便去了小花厅。 只是才出了门,就见王富家的正拽着白芷出门,瞧着神情不大好。 只看那情形,便知母亲已经处置了人。 顾九微微眯了眯眼,顿了顿脚步,等着他们没了人影,这才继续带着顾念蓝往前走。 母亲处置人,她是放心的,自然无需再去问。更何况,今生得这机缘不容易,这些小人还不值得她多废心思。 到了小花厅后,便见众人都已落了座,秦峥身份尊贵,却是小辈儿,故而在次座,只那通身气度,却叫人第一眼就落到他的身上。 顾九心中唾弃了自己一番,带着顾念蓝跟父母行礼之后便入了座。 长嫂林淼想要过来接孩子,顾九却是弯唇笑了笑,道:“她才醒,还有些不舒服,便先挨着我坐吧。” 顾九未出嫁的时候,林淼就有些怕这个小姑子,如今听得她这话,因讪笑着收回了手,道:“也好,那就有劳小姑了。” 只是林淼心里却不大舒服,毕竟她对这孩子虽说不大亲近,可也自认做到了本分,如今这顾念蓝只亲近顾九,倒显得自己虐待对方似的。 但她只敢在心里腹诽,面上却依旧亲和的笑着。 顾九只点头应了,便拉着顾念蓝坐了下来。 她的座位挨着秦峥,那般近的距离让顾九有些不自在,借着给顾念蓝夹菜的动作,悄无声息的离秦峥远了一些,这才心里舒坦了几分。 这样的小动作,别人没注意到,秦峥却是轻轻地抿了抿唇。 婚前百般纠缠,可婚后她倒是拿捏起了分寸,再想起先前在马车上的小脾气,秦峥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唇。 这个小姑娘,当真是个脾气大的,到现在都还在气自己? 他只过了这个想法,便收敛心神,谁知才拿了筷子,就听得岳母刘氏笑眯眯道:“听说你爱吃蟹,这道芙蓉蟹斗是特意让厨房做的,世子尝尝看。” 刘氏生的和善,笑时十分亲近,秦峥待人冷淡,在长辈面前却也知道规矩。 道谢之后夹了一只芙蓉蟹斗放在盘中,却是无论如何都下不去筷子。 见他迟迟不动筷子,顾鹤松睨了他一眼,笑着问道:“世子怎么不吃,可是不和胃口?” 方才在书房坐着聊了一会儿,刘家的几个男人对他的观感倒是改变了一些,然而这点改变,还不足以让刘家的男人觉得他是妹妹的良配。 所以此时纵然带笑,却也是皮笑肉不笑的。 一旁的刘氏倒是有些迟疑,因道:“今日也是我疏忽,竟忘记问世子喜好了,若是不喜欢,我这就着人再做一桌饭菜。” 闻言,秦峥顿时拦下,颔首道:“岳母不必麻烦,饭菜很合胃口。” 眼见得秦峥低头吃菜,顾九心中暗笑,面上则是附和道:“母亲不必麻烦,世子不挑食的,对吧?” 眼前姑娘刻意压着笑容,然而那眉眼中的幸灾乐祸根本就遮掩不住,秦峥看的真切,却也只是点了点头:“嗯。” 继而,便真的夹起来盘子里的菜细嚼慢咽。 秦峥一言不发的吃菜,纵然尽力维持平和,可顾九到底跟他朝夕相处五年,哪儿看不出对方难受? 毕竟,她今日报的那几样菜名,可都是秦峥讨厌吃的! 自重生以后,她心里就憋着一口闷气,这会儿见对方吃瘪,终于让顾九心里痛快了不少。 她心里得意偷笑,却浑然不知,秦峥状似无意看过来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这丫头嫁过来三日,就摸清楚了自己的喜好? …… 因是回门宴,所以这一顿饭倒也还算吃的平顺。 待用了午饭,顾九便带着秦峥去了归九院休息,前世今生,这是他第一次来自己的闺房。 前世回门,他有事离开,连中午饭都是匆匆吃了两口。那时顾九满心都是委屈且自卑,更不敢以规矩二字要求什么。 而到了后来,他屈指可数陪着自己来顾家,也从不曾踏足过自己的闺房。 不想今生决定放弃这个人,反倒是处处都合了规矩了。 顾九心中五味杂陈,轻声道:“世子请进吧。” 房中陈设精致,时令鲜花摆放得宜,各色价值不菲的小摆件处处可见,是一个典型的女子闺房。 秦峥目不斜视,进门坐在椅子上巍然如山,丫鬟斟茶倒水之后便出去了,室内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 若是新婚夫妇,回门时带夫君来自己闺房,自然是一件十分有情趣的事情。然而对于顾九而言,显然与情趣二字南辕北辙。 她咬了咬唇,到底还是道:“今日有劳世子包涵了。” 不管如何,他回门后种种表现,也算是全了她的面子。 一年时间太长,若父母从现在就看出端倪,怕是未来心情都不会太好。 秦峥应了一声,淡淡道:“无妨。” 说完这话,二人再无交流,顾九一时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却听得门外脚步声传来,旋即便见顾念蓝推门而进,声音里都带着几分喘意:“小姑姑,蓝儿来找你了。” 方才吃完饭,顾念蓝就被奶娘抱回房中,不想这会儿就又追过来了。 身后跟着的奶嬷嬷满脸不安,小心翼翼的请罪:“孙小姐非要过来,老奴拦不住她……” 顾九一把搂住了顾念蓝,轻轻地替她抚着后背顺气,一面道:“无妨,你在外面候着吧。” 待得奶嬷嬷出去,顾念蓝则是一脸委屈的抱着她的腿,问道:“小姑姑,你待会是不是又要走了?” 小姑娘年纪小,却对离别格外的敏感,顾九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见她眼中已经包了一汪泪水,越发觉得心中柔软,轻声哄道:“是,不过过两日我就回来看蓝儿,你看好不好?” 闻言,顾念蓝却是摇了摇头,挣扎着松开顾九,走到秦峥面前,含泪问道:“小姑父,蓝儿给你请安了,你能不能不要带走姑姑?” 她年纪小,却也听得明白,家里下人说了,因为小姑姑嫁给了小姑父,所以她就不能在家里住了。 顾念蓝想了想,又格外认真的说道:“我房中有许多宝贝,我都给你,你把小姑姑给我好不好?” 第10章他竟然……会哄孩子? 这话,顾念蓝说的格外恳切。 小姑姑说的对,一块玉佩怎么抵得上她?得好多好多宝贝才可以换回来小姑姑! 眼前小姑娘分明都要哭了,却还跟他讨价还价的模样,看的秦峥一时有些失言。 他以手作拳,咳嗽了一声,顾九见状,因走过来道:“蓝儿说什么胡话呢,你还病着呢,姑姑让奶嬷嬷带你去睡觉好不好?” 秦峥这么凶,万一吓到顾念蓝可怎么好? 然而执着的小姑娘却撇着嘴,强忍着泪水不肯走,只是软软的抱着秦峥的腿,委屈巴巴的回头道:“可我睡醒,小姑姑就走了。” 就跟那天一样,分明先前府上还十分热闹,可她睡醒之后,小姑姑就不在府上了。 奶嬷嬷说小姑姑嫁人了,以后便是别人的媳妇,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 她不知道什么叫做媳妇,可却知道小姑姑不会每日都陪着自己了。 顾念蓝说完这话,又转而看向秦峥,央求的问道:“小姑父,蓝儿求你了好不好?” 见眼前的小姑娘要发大水,顾九一时有些叹气,而秦峥更是觉得整个人都僵了。 娇软的小女孩抱着他,浑身没骨头似的,他捏了捏眉心,却并未如顾九所想的发脾气,而是将人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认真问道:“你见过蚂蚱么?” 顾念蓝的情绪瞬间被打断,张了张小嘴,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蚂蚱?” 不是正在说小姑姑么? 秦峥指着窗口养的苍翠的兰草,道:“我会做蚂蚱,用叶子,你要看么?” 年幼如顾念蓝显然不理解为什么话题会一瞬间被转移,但却被勾起了好奇心。 下一刻,顾九便见识了人生中最玄幻的一幕。 冰山淡漠的世子爷秦峥,一手抱着孩子走到窗口,摘了她精心培养的兰草叶子—— 给小姑娘扎了一支蚂蚱。 而接下来,他便格外有耐心的教起她如何学用草来扎蚂蚱。 直到顾念蓝玩累了,抱着秦峥的脖颈睡着时,顾九才从这魔幻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眼前那一盆已经秃了的兰草,宣告方才那些都不是幻觉。 他竟然……会哄孩子? 最重要的,还是她的小侄女儿,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他竟还肯帮忙去哄。 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小姑娘被轻轻地放在内室的床上,秦峥替她将被褥盖好,只觉这比彻夜刑讯还要累人,待得走到外室,就看到还在石化的顾九,出声问道:“走么?” 顾九呐呐的点了头,回头看熟睡的顾念蓝,到底有些心中不忍,走过去在她额头亲了亲,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脸。 顾念蓝的身体太差,便是这一会儿,脸色都有些潮红,看着十分的可怜。 自出生起,她便身体孱弱,如今才五六岁,就已经加重了。 顾九一时有些不是滋味儿,瞧着小姑娘红红的眼尾,轻轻地抓着她的手,好一会儿才起身道:“走吧。” 时候已经不早了,她耽误了秦峥大半日的时间,再耽误下去也不大合适。 毕竟,他先前还说大理寺有要务处置呢。 见她应了,秦峥转身出门,却被顾九叫住,问道:“世子爷,你的脖子……” 方才他动作幅度有些大,也让顾九看到对方脖子上那点点红痕。 还有他的手背上…… 秦峥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手,淡淡道:“无妨,走吧。” 告别了父母兄长,顾九便随着秦峥上了马车,然而因着这狭小的车厢内两人靠的近,也让顾九越发的心惊胆战。 先前看的不真切,只看到有红痕,现在二人离得近了,她才发现,秦峥身上的红色疹子竟然十分的多,简直都有些触目惊心。 她咬了咬唇,试探着问道:“世子,你可是吃东西吃的……过敏了?” 前世她从未见过秦峥如此,再联想起今日她的恶作剧,顾九瞬间便想到了原委。 难不成他不吃蟹,是因为过敏? 眼前姑娘的脸色有些发白,秦峥将衣袖抚了抚,遮盖住了满是红疹的手,道:“嗯,吓到了?” 这满是红痕,瞧着的确有些不雅。 顾九下意识摇了摇头,只是心里却有些自责。 今日的事情,她好像做的过分了。 前世她死后,一抹幽魂被困于世间不得解脱,故而连带着重生时也满是怨恨。 但其实认真静心下来去想,自己难道就没有错么? 死缠烂打的是她,霸占着世子夫人之位的也是他。 若她识相,不占着位置,给他和心上人腾位置,也落不得前世那样下场的。 更何况,若只论今生,到现在为止,他还未对不起自己呢。 顾九心中叹气,咬了咬唇,轻声道:“对不起。”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远离他,何必又做这等恶作剧出来,就按着打定的主意,安分过了这一年,与他再无瓜葛才是正道。 见她霜打了茄子的模样,秦峥倒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无事。” …… 回府之后,秦峥径自去了书房,临走之前,他又留下一句:“晚上我会回来。” 听得这话,顾九脚步一个踉跄,勉强定住了身子,点头应了之后,带着丫鬟回了归九院。 但她左思右想,到底是有些坐立不安,因起身吩咐道:“白术,你替我去一趟安和堂,抓一副……” 话才说到一半,她却又突然顿住,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她本想让白术去药房给秦峥抓药的,可却又突然想起来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前世她魂魄飘荡的时候,曾听茶楼讲过孙神医悬壶济世的故事,按着时间推算,那孙神医似乎就是这时节前后进京来的! 她若是能找到那位孙神医,不就可以给顾念蓝看病了么。 那位神医那般神通广大,据说可活死人肉白骨,想必给顾念蓝看病,更是小菜一碟了! 顾九越想越兴奋,立刻就要换衣出去,却被赵嬷嬷给拦了下来:“小姐,天色已晚,您就算要出去,也等明日吧。” 现下夕阳已落,虽有五城兵马司巡防守卫,可非年节日,正经人家谁这时候出去的? 被赵嬷嬷这么一拦,顾九才清醒了几分,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只得作罢。 吩咐了白术去抓药,她自己则是拿了纸笔来,按着记忆回想那位孙神医的故事。 都怪她那时候没什么心情,也只听了一点,现在想找那位神医,怕是也有些困难的。 但不管再困难,为了顾念蓝,她今生一定要找到那个神医,治好小丫头的身体,让她好好儿的活着! …… 白术买药回来的时候,顾九才将线索理顺。 接了药后,她盯着那白玉瓷瓶想了好一会儿,才起身道:“我去一趟世子爷的书房。” 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是她闹的恶作剧,自然也得自己去送药了。 赵嬷嬷对她主动关心秦峥的举动自然欣慰不已,见外面天寒,特意又给她拿了披风来,嘱咐道:“小姐当心路滑,白术,小心伺候着。” 顾九无奈的摇了摇头,带着白术出门去了书房。只是到了门口,却又有些犹豫。 她只想着送药,却忘记前世里秦峥是最厌恶无关人等去他书房的,顾九自觉她不算是什么亲近的人,此时捏着药瓶倒是有些犯了难。 她才打算就此回归九院,就见回廊处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走了过来,在看见她的时候,神情里瞬间闪过憎恶,旋即被假笑所覆盖:“好巧,表嫂也来看表哥么?” 第11章送药 女子的声音里带着婉转娇软,面上的笑容更是格外的眉眼温柔。 只可惜,前世里见多了江莲芷这模样,饶是现在她这般言笑晏晏,顾九都能透过她这幅皮囊,看到内里的恶毒黑水儿来。 更何况,面对顾九的时候,江莲芷那挑衅的眼神可是丝毫都未曾收敛呢。 因此对于她这模样,顾九只是弯了弯唇,淡淡道:“的确好巧,这里离你的院子可差了五六个住所呢,竟也能遇见。” 眼前姑娘司马昭之心,她又不是傻子,自然看的真切。 此时这里除了顾九再无外人,江莲芷倒是收敛的十分规矩,垂眸浅笑:“表嫂误会了,莲儿不是来此散步的,只是今日熬了汤,想着表哥身体弱,所以端来给他喝。” 她说到这儿,又娇羞一笑,道:“表嫂才嫁过来不知道,表哥平日里最喜欢喝莲儿熬的汤呢。” 这幅做派着实恶心到了顾九,她冷笑一声,拦住一旁想说话的白术,点头道:“那表妹的厨艺必然是极好了,改日我同祖母说一说,有你这样的手艺,咱们明国公府还要什么厨子啊,白白的浪费银钱,便是家大业大,也经不住这样花销不是。” 这话一出,江莲芷的脸顿时有些绿,咬了咬牙,复又楚楚可怜道:“莲儿手艺粗笨,给表哥熬汤也不过是一份心意罢了,表嫂千万不要误会。” “我有什么好误会的。” 顾九笑的一脸温婉:“毕竟你是咱们府上的表小姐,也只是来送份汤罢了,哪怕这偌大的府上,老太太、太太都是女眷你却不送,反而给一个已经成亲了的表哥这里跑的勤快,可那又跟我这个才嫁过来的表嫂有什么关系。表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一番话,让江莲芷的脸色从绿变黑,眼尾瞬间红了几分,含着泪意道:“表嫂,我只是来给表哥送个汤,并无别的意思,您怎么能这么污蔑莲儿?” 而随着她话音落下,便见书房的门已然被打开,身后男人舒朗的声音响起:“都堵门口做什么?” 男人的脸上隐隐带着不耐,顾九回头,正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原先的讥讽也变成了冷笑:“挡了世子爷的道儿了,真对不住。” 她也是闲的,就不该多那一份恻隐之心。人家自有表妹献殷勤呢,她在这儿多此一举做什么! 秦峥微微蹙眉,不知她这突如其来的火气又是为何,本是要出门办事的,可如今这两人在门外,且其一还是新婚妻子,他只得停下了脚步,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见到秦峥,江莲芷迅速收敛了委屈的模样,乖巧的行礼:“给表哥请安,莲儿想着您近日不大舒服,所以特地熬了滋补的汤药过来。不想倒是让表嫂误会了,是我的不对,莲儿给您道歉了。” 她低头行礼时,婀娜身段倒是展露无疑,细腻修长的脖颈,更显得肌肤如玉,饶是顾九也不得不夸一句风姿绰约,自叹弗如。 这模样,十个男人里,得有九个上钩怜惜。 可惜眼前这位世子爷却是属石头的,非但不怜惜,反而就像是瞎了一眼,淡淡道:“既知道你表嫂会误会,以后学会避嫌便是了。” 这话一出,江莲芷预备好的话瞬间卡壳,呐呐道:“避嫌?” 她反应过来后,又带着几分委屈,娇弱道:“表哥,这是莲儿的一番心意,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于礼不合。” 秦峥也不看她,只道:“送表小姐回去。” 侍卫闻言立刻应了,江莲芷不敢违逆秦峥,只是跟着侍卫走的时候,却是恨恨的瞪了一眼顾九。 这个商户女,定然是用了狐媚手段,否则怎么勾的表哥都替她说话了?! 她的恨意只一秒,下一刻便切换自如的调成了委委屈屈的模样,就连背影都带出了我见犹怜的模样。 顾九心中冷笑,这算怎么回事,人是他秦峥赶走的,怎么她就成了背锅的了? 凭什么! 可惜秦峥却似没看见她磨牙的模样,只是问道:“不是说晚间我过去么?” 顾九先是一愣,旋即明白对方的潜台词——你怎么迫不及待的过来了? 意识到他的意思,顾九的脸没来由一红,继而咳嗽了一声,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模样:“今日顾家招待不周,我给您送瓶药,也请世子爷宽宏大量,别因此记恨我顾家!” 这人到底长了个什么脑子,才会觉得她是等不及了? 见她这模样,秦峥便知对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他一向懒得解释,只是看她白嫩手掌躺着的瓷瓶,淡淡道:“不会。” 顾九怔了一下,才明白他是说不会记恨顾家,只是手举的都有些酸,对方却并未去接那瓷瓶。 她方才想起来,秦峥此人似乎有洁癖,但凡被生人碰过的东西,一概不会用的。 前世里,但凡被她动过的东西,他都不会再碰。而今生,顾九十分自觉的将自己归纳为生人行列,更加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对方会因此破例。 她一时有些尴尬,下意识将手往后缩了缩,才打算将药收回去,却只觉手掌一空。 那瓷瓶已经到了秦峥的手中。 男人并不觉得他的动作有何不妥,只是见顾九发愣的模样,到底说了句:“知道我的喜好无妨。但,下不为例。” 与他相处时间太长,长到顾九只看他的神情,就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旋即脸色有些发白:“你知道?” 原先瞧着倒像个小刺猬,此时呆愣的模样反而顺眼了不少。 秦峥玩味一笑,给了她一个自己品的眼神,转而回了房中。 顾九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咬了咬牙,拍着自己的额头懊恼道:“让你自作聪明,这下好了吧!” 亏得她先前还洋洋自得了好久,觉得今日神不知鬼不觉的整了秦峥呢。谁曾想人家心知肚明,那会儿肯将饭菜吃下去,还真的是给她面子呢! 顾九在原地懊恼不已,再想起秦峥进门前的眼神,越发悔断了肠子。 白术见她这捶胸顿足的模样,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您没事儿吧?” 顾九哀怨的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白术,扶你小姐我回房!” …… 苏辰从门外走进的时候,就见自家主子正拿着一个瓷瓶把玩。 他微微一顿,将取来的药奉上,回禀道:“主子,表小姐已经送回去了,您的药也取来了,现在用?” 秦峥点头应了,将顾九给的药瓶放在一旁,接过他手上的,取了两粒丸药服下。 他幼时便有这个毛病,吃了忌口便会如此,因此身边常备药物。 待他吃了药,苏辰又询问道:“主子若是信得过属下,今日便过去了,属下一人也可应付。” 方才他们本是要去大理寺的,只是这会儿见秦峥又回了书房,他第一反应便是对方不去了。 闻言,秦峥只是捏着眉心道:“不必。” 他不说话,苏辰也不敢多言,不过视线落在桌案上的瓷瓶,又斟酌着问道:“那您先歇一会儿,属下替您将桌子清理了?” 秦峥的东西寻常人动不得,一向是苏辰在整理的。 而这偌大的桌案上,也只有一样“废物”,便是那药瓶。 起先出门时还不存在,这会儿却有了,苏辰不傻,自然猜到是世子夫人送的。 只是与自家主子一样,对于这个死缠烂打的“夫人”,他也是完全没好感。 第12章梦魇 谁知听得他的话,秦峥抿了抿唇,非但没有同意,反而制止了他的动作:“无妨,先放着吧。” 那一瞬间,他没来由的想起方才顾九的表情,小姑娘眉眼羞赧,带着些微的愤怒,可那模样非但不凶,反而有几分好玩。 他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旋即不等苏辰说什么,而是起身道:“走吧。” 自家主子当先出了门,且临走前还随手将瓷瓶扔到了一旁的暗格内。 这一番操作行云流水,直看的苏辰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道:“是,属下遵命。” 只是心里却是腹诽,他不过送一趟表小姐的功夫,自家主子这是魔怔了? …… 秦峥是不是魔怔了,顾九不知道,但她现在却是要魔怔了。 回房之后,她连晚饭都没吃,让刘嬷嬷她们下去歇着,自己则是抓着头发叹气。 怎么就这么蠢呢? 就这一天,她做了多少蠢事情! 先是在他面前哭被他误会,再是给他使绊子被他识破,现在再想起他说的晚上还要过来的话,顾九只恨不得拿一块豆腐撞死算了。 分明说好要远离这人的,怎么就背道而驰了呢。 顾九叹了口气,只觉得太阳穴都是发胀的疼。 因着他说晚上要过来,她现在不但不想吃饭,连觉都不想睡了。 赵嬷嬷在外面问了白术原委,然而两个人都是一样的一头雾水。她想了想,到底还是进门来,宽慰道:“小姐多少也吃一些吧,方才老奴听咱们门房小厮说世子爷出去了,想来是赶不及陪您吃晚饭的。” 这于顾九而言,简直算是一个好消息了,因怕赵嬷嬷担心,顾九还是让她传了晚饭,吃了一点之后,便借口自己要休息,先躺下了。 只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到了后半夜,室内烛火都陷于昏暗,她都没有睡着。 这一夜,秦峥并没有回来。 更夫模糊而遥远的声音报二更天的时候,顾九的意识也渐渐的模糊了起来。 继而沉到了厄长的梦中。她清晰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且还是死前的那一个早上。 那时她已经嫁给秦峥五年了,虽还是分房而睡,可夫妻二人私下的关系却不再如开始那般相敬如冰。 至少,秦峥偶尔会留下来跟她一同用晚餐,且还能美颜温和的同她说话。 那天是初一。 她信佛,每逢初一便要去寺庙进香。 他难得的一大早过来,那时她正在梳头。 白术拿了两个簪子给她选,她有些犹豫不决,却听得身后男人声音温润:“这支珊瑚蓝的发簪更配你些。” 顾九从铜镜里看去,只见男人的眉眼似是藏了万千星河,眸光深邃,让她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她想说什么,动作却先于话语,直到将那跟珊瑚蓝的簪子戴好,才羞涩道:“世子爷的眼光,必然是好的。” 秦峥抿唇一笑,走到桌前陪她用了早膳,临出门时似乎有话要说,最终却只道:“你路上小心,待回来,我有话同你说。” 私下里,他几乎没有用那种态度跟自己说过话,那样的温和,让顾九仿佛被神明眷顾一般,受宠若惊。 甚至送她上马车的时候,他还夸赞了一句:“今日甚美。” 因着他的话,她一路上的心情都是飘飘然的,就连踏入寺庙时,都觉得自己亵渎了神明——怎能在满天神佛之处,想男女情爱呢? 然而大抵也是因着她亵渎了神明,所以报应来的更快。 回去的路上,马车被贼人包围,白术以命相护,却终究不敌,被他们掳到了一处荒废的山神庙内。 她被贼人打晕,醒来时双眼被蒙,眼前黑漆漆一片,白术的哭喊和贼人的调笑,让她的意识逐渐清醒。 “你们可是要求财,放了我,多少钱我都可以给!” 然而那些贼人听到她的话,却是笑的越发猖狂:“小娘子,我们可不求财,只求色。” 男人带着烟味儿的手从她脸上滑过,让顾九一阵作呕,而他们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不愧是世家养出来的女人,这模样标致,滑嫩的豆腐一样,青楼头牌都比不上!这秦峥还真是舍得,为了荣华富贵,这般标志的小娘子都舍得送出去给人糟蹋!” 顾九只觉得耳边一阵嗡鸣,连他们的话都听不真切,颤声问道:“你们说什么?” 许是她这模样取悦了那些人,就听得那人兴致颇高的笑道:“小娘子,明告诉你,咱们可不是什么土匪,是正正经经的官家人,不过么——有人出钱让我们扮土匪,咱们兵营里又吃紧,只好照做咯。倒是可怜了你跟你这貌美丫鬟,若是我媳妇,怕是旁人瞧一眼都得拼命,偏偏到了那大理寺卿的手里,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送人玩儿了,啧啧。” 那人话里说着可惜,语气中却满是兴奋。 他话音未落,一旁便有个粗犷的声音鄙夷道:“你懂个什么,那可是泰安公主,要是泰安公主肯招我做驸马,别说一个小娘们了,我老娘都肯送人!” 众人又是一阵狞笑,顾九却只觉得似被扔进冰水一般,浑身发抖,拼命挣扎道:“不可能,你们放开我,你们这群贼人,我要见秦峥,我要回去见他!” 然而她的力气哪里比得过那群土匪?不过瞬间便被重新摁在了地上,泥土脏了她的衣裙,沾染了她的脸颊,而那些恶臭的手…… 她精心盘好的发早已散开,蒙着双眼的发带挣脱开来,光亮的刺眼,男人们下流淫邪的目光和动作,还有一旁浑身是血气息微弱的白术,让她双眸赤红,如泼妇般对那些人又抓又咬。 一片混乱之中,不知谁被她打中,嘴里骂骂咧咧:“臭婊子,老子打死你!” 而意识的最后一刻,是满手的鲜血。 那早上被秦峥亲手选中的珊瑚蓝发簪,插进了自己的脖颈,她双目圆瞪,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在了这个破庙之中。 …… 顾九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脖颈的剧痛似乎还残留在体内,她颤抖着抬起自己的手,白嫩如玉,十指纤纤。 没有血。 贴身的小衣早被冷汗浸湿,那些肮脏的下流的眼神和男人一瞬间消失无踪,唯有满室的静谧。 夜凉如水,窗外月光洒落进来,室内陈设影影绰绰。 顾九骤然脱力一般,整个人重新倒在了床上。 是梦。 可她却知道,那是前世里,她真正的死因。 嫁给秦峥五年,她吃尽了一辈子所有的苦楚。 那天早上,她以为那颗石头终于被自己焐热。 她带着对未来的希冀,带着满腔的虔诚去了寺庙。 然后死在了那个荒废的山神庙内。 用的还是早上他亲手选的簪子。 顾九双眸赤红,只觉得满腔的恨意无处发泄,最终只是死死地咬着锦被,连两腮都是酸的。 她的指甲在手心掐出了深深地月牙痕记,可饶是这般疼痛,都无法将那些恨意逼退。 心疼的几乎在抽搐,顾九觉得自己近乎窒息,然而这样的痛感,却又在提醒着自己,她还活着。 她真切的活过来了,白术没死,她没死,顾家还在,那些悲痛的过往,都还未曾发生。 现下才是初春,分明室内的地龙还未熄灭,周遭都是暖意融融的模样,可偏偏顾九却觉得自己极冷。 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让她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紧紧地抱着被子,仿佛这样才能让她好受一点。 她想,自己是真的傻啊。 不过是因着秦峥对她表现了半分好感,她就开始心神意动,忘记了前世自己的惨状呢? 第13章瞎眼老道士 直到天边第一抹朝阳破云而出,顾九才觉得自己从梦魇中脱离了几分。 她抬手擦了眼角,却发现枕头上都湿了一片。 小衣湿了又干,黏在身上极不舒服,她拽了床前的铃铛,吩咐丫鬟们备了热水沐浴。 待得将整个身子都沉入浴桶之中,她才觉得混混沌沌的脑子里多了几分清明。 梦魇未曾散去,但旭日朝阳已出。 那些过往已然是前世,今生一切都还未曾发生,而她,是可以阻止这些发生的! 念及此,顾九吐出一口浊气,将那些因昨日秦峥表现而破土的念头狠狠地压制下去,暗中告诫自己,远离秦峥,保命! 晨起伺候她梳妆的丫鬟里,便少了白芷添了桃枝。 她原是母亲刘氏身边的二等丫鬟,为人沉稳妥帖。 因出了白芷的事儿,所以昨日回来时,刘氏便已敲打过她,如今虽跟过来国公府里伺候小姐,行事反倒更添了几分谨慎小心。 顾九十分满意她的做派,待得梳妆好后,因笑道:“你既跟了我,日后只要安分做事,必然不会亏待你。我房中丫鬟都从一个白字,你名字原是花名,那便改一个芍字,以后唤做白芍,待遇同白术一样,同为我房中一等丫鬟。” 先前在顾家的时候,桃枝也只是二等丫鬟,虽为主母房中人,但到底不算心腹。而如今跟了顾九,只要自己守本分知规矩,这一等丫鬟可是较先前跃了一层。 桃枝心中自然欢喜,倒也知道克制,当下便跪下来行了礼,恭声道:“白芍谢小姐赐名。” 顾九点了点头,让白术带着她去领了新的份例,自己则是留下了赵嬷嬷,嘱咐道:“嬷嬷这两日费些神,筛选一下咱们院子里丫鬟婆子小厮们,但凡瞧着不大妥帖的,一应分到外院去。再叫牙婆过来一趟,寻几个精干的丫鬟婆子放在内院。至于小厮……出嫁时母亲不是安排的有人么,现下安置在哪里了?” 她这一番话大有整顿院子的意思,赵嬷嬷虽觉得自家姑娘现在就整顿有些太早,但闻言也还是回禀道:“回小姐,当时夫人怕国公府里嫌弃咱们带的人多,都留在别院了,老奴这两日就安排,让他们回来。” 赵嬷嬷说到这儿,又沉吟道:“只是咱们一下这样大换血,怕是不大好看,世子若是再因此跟您生了嫌隙可就不妥了。” 国公府里不比商户,进出的小厮丫鬟们都是在册的,如今顾九这么整顿,不是摆明了不用国公府里给她配的人么。 闻言,顾九笑了一笑,温声道:“嬷嬷放心,世子这边我自有打算,至于旁人么——现下当家的是个妾,借着这个由头,我同她闹翻了,岂不是更合了世子爷的意思么?” 她说到这里,又捏了捏眉心道:“再者说,便是不为这些由头,为着咱们自己,也得将院内的一应人选都布置好了。明国公府人多眼杂,若是连咱们自己的院子都不干净,今后我们如何住的安心?” 她这话一出,赵嬷嬷便也明白了过来,因笑道:“小姐说的是,既然如此,老奴这就去办。” 待得赵嬷嬷去了,顾九才长出一口气。 其实有些话她没有说,这么一做,她势必是要同府上闹僵的。但她原就不打算和和顺顺过日子,闹僵又如何?还省的她虚与委蛇呢! 顾家那边,她怕家里担心,所以尽力瞒着。可明国公府却不一样,她若还如前世那般软柿子,任由她们往自己房中放眼线,那这一年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反正一年之期一到,她就能跟秦峥和离,只要这一年内秦峥跟自己井水不犯河水,其他人她还真不怕! 赵嬷嬷是个做事稳妥的,将这些事情交代妥当之后,顾九便换了一身衣服出门了。 昨夜她将自己前世记忆整理了一番,约莫理出了几条线索,顺着记忆去寻那位孙神医。 她记得说书人当时讲孙神医的发迹史,曾提过一句,道是他最早来上京时落魄,却心存傲骨,是以宁可贫困也不肯折腰侍奉权贵,镇日里只住在那三七胡同内,跟贫民们打交道。 三七胡同顾九是知道的,那是城南的一条小巷。 城南大多住贫民,而这三七胡同,则是贫民中的贫民窟。 因来时便有了准备,所以顾九才过了朱雀大街便弃了马车,自己徒步而行。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这城南虽然破旧,却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衰败,反倒是处处充斥着生活的气息。 那随处可见的小摊贩们高声吆喝着,小小的摊位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空气中都带着食物的气息,各色味道混合在一起,倒像是一副画卷了。 顾九前世今生都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她自幼被顾家人娇养着,出行皆是繁华处,后来嫁到明国公府,府上规矩森严,她恪守本分,连出门都少了,又哪来过这等地方? 所以如今一见,倒觉得像开了眼界似的。 不过她到底不是前世那般的小姑娘了,哪怕看着有趣,也不过顿足小驻,便沿着街道一路顺着地标指引,朝着三七胡同寻去。 谁知才走到街尾,就被一根细细的竹竿给拦了下来。 那竹竿上黑的看不出本色,举着竹竿的手更是布满裂口,指甲里还藏着泥垢,看着格外邋遢。 顾九顺着看去,只见一个衣衫破烂的老道士坐在路边,面前一张桌,上铺着满是脏污的布,其上写着几个大字“风水、测字、摸骨、算命”,一旁随意扔着些小纸包,上面的字更是稀奇古怪,大力丸、颠狂散、春日欢…… 老道士歪歪斜斜的靠着椅背,双目无神,眼睛翻着,一看便知是个瞎子。也是难为他了,这般模样,手里举着的竹竿竟还能精准的拦了自己的路。 鉴于这是一个瞎眼老道士,顾九倒也没有立刻发怒,只是客客气气的往后退了一步,问道:“不知您有何贵干?” 听得她的声音,老道士瞬间坐直,分明是瞎了的眼睛里,顾九竟看出了几分光芒来,继而便听得他满是诚恳的说道:“姑娘,你经过时,老朽便觉你我今日有缘,我免费给你算一卦,如何?” 只可惜他说的话诚恳,可那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在盘算着怎么坑肥羊,就连那已经瞎了的眼睛,都似乎在直勾勾盯着她的荷包呢。 顾九一时无奈,她前世今生都没遇到过这种人,眼下又着急找人,索性道:“多谢先生,不过我不算命,先告辞了。” 她刚打算走,那竹竿就继续拦在面前,老道士的声音里都拔高了几分:“不算命,别的也行啊,姑娘你说,只要你能说出来的,老朽都会!” 顾九还头一次遇到这种人,倒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不过听得他最后一句话,想了想,道:“我还真有一桩事儿,不过不是算卦,而是想要找人,您可能帮我找到?” 这人看着就像是骗子,但一个瞎了眼的老头儿,想必住的不远,跟他打听那孙神医,应当会有点眉目吧? 她才这样想着,就见那道士将竹竿往地上一戳,伸出手来比了两根手指,故作高深道:“那你可就问对人了,不管你是找情郎还是找亲人,老头子只消掐一掐手,便可算的清清楚楚。不贵,二钱银子。” 这话说的实在是混,顾九叹了口气,有些怀疑眼前人的靠谱程度,还是按着记忆道:“一个姓孙的男人,约莫四五十岁,是个大夫,您可认识?” 第14章神医孙伯殷 那说书人讲述孙神医的故事,大多数都是后来他发迹之后,至于先前都是一笔带过,顾九知道的消息不多,如今问这个老道士,其实也没报太大希望。 果不其然,在她说完这话之后,老头的笑容就僵了一僵,旋即高深莫测道:“姑娘所寻怕是要失望的,此人非你所该寻,寻不到尚且是福,若寻到,便是祸患一生,老朽劝你,还是放弃吧。不如……老朽来给你算一卦啊,一卦两钱银子,不准不要钱!” 后半句他又成了那嬉皮笑脸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一个老不正经。 顾九越发确定这就是个老骗子,她捏了捏眉心,心内腹诽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竟然找这等不靠谱的人来问消息。 “不了,多谢先生,这是您的酬金。” 顾九从荷包里拿出一锭碎银子,放在他满是脏污的桌案上,笑道:“我还有事情,就不多叨扰,先告辞了。” 到底是个瞎眼的老头儿,哪怕是出来行骗,这模样又能骗到几个钱? 顾九倒不是心善,只是觉得赠他这些银钱,至少能让他果腹两日,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毕竟……方才他伸出的手瘦骨嶙峋,面色泛黄,就连说话都有些中气不足,怕也许久没正经吃过饭了。 这次,老道士兴许是拿到钱了,所以没再拦她。只是等到顾九走出去几步后,才听得身后老头儿的喊声:“小丫头,老朽可不白收人钱,你别走,我给你算一卦啊!” 对于这话,顾九只是摇头失笑,转而快步朝着前面走去。 三七胡同并不难找,绕过这一片闹市区,又拐了几道小巷就到了。 只是不同于先前那里的热闹,这里地面高低不平,巷子逼仄狭小,仿佛连天都跟着昏暗了几分。 狭窄的小巷内,有老人的咳嗽声时不时传来,还有那打骂声和哭声不绝,仿佛从进来后,便被分割出了另外一个世界。 苦难,和绝望。 那些粗俗的骂声是顾九从未听过的,高门大户里,就连陷害和虐待,面上都带着温婉笑容的面具,哪有这样的歇斯底里? 顾九一时有些心中压抑,但她到底记得自己前来的目的,所以只是顿了顿脚步,便细细的打量起这些房门口的标识。 她记得,那个孙神医有一个爱好,便是在门口放一株薄荷草。 果不其然,她才往里寻了三四户,就见一家门口两侧种着一簇薄荷。 翠色的叶子,在这样的初春时节增添了几分生机,而在这样的环境下,越发显得那翠色的难能可贵。 顾九心中一喜,连忙上前,却在敲门前停下手,认真的整理了自己的衣冠,这才轻叩门扉。 “有人在么?” 房门紧闭,可因着不隔音,片刻便听得有人脚步声传来,旋即听得有人隔门问道:“有何贵干?” 顾九恭声道:“敢问此处主人可姓孙?” 闻言,那边似乎顿了顿,好一会儿才见那斑驳的朱漆木门被打开,一个身量中等的中年人站在门内,带着几分警惕问道:“你是何人?” 开门的中年人身形微胖,衣衫半旧,瞧着倒是并不邋遢。 三角眼内带着精光,面相瞧着倒是有些和善的。只是此时的目光里,却带着审视。 顾九当下便行了一礼,恭声道:“晚辈顾九,拜见先生,今日前来,是为寻一个姓孙的大夫给家人治病,不知您可是那位孙大夫?” 听得她的话,那人将她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遍,末了才道:“这里可没什么孙大夫,小姑娘,你找错人了吧?” 不过顾九却没错过他眼中的那一抹犹豫,且中年人站着的位置是门口,从他身侧,正好可以看到门内晒着的药草。 她心中一喜,当下便再次行了一礼,认认真真道:“这位前辈,实不相瞒,晚辈此番前来为的是家中的小姑娘,她才五岁就身染重病,稚子何辜?晚辈实在是没办法了,先生若是认得孙大夫,还请您帮我转告一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晚辈后半生定当报答!” 她说的恳切,那人却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你倒是一片赤诚,罢了,进来吧。” 顾九闻言,顿时大喜,先是行了礼,才随着他走了进去。 这院内果然晒着许多的药草,进来便可以闻到药材的清苦气息,男人轻车熟路的走进去,自顾坐在正位上,指了指座位道:“坐吧。” 顾九道了谢,打量了眼这个房内,见家徒四壁的清贫,更加肯定这位便是传说中的孙大夫了。 不过与那说书人所言的不同,这位孙大夫瞧着倒并不落魄,且认真看去,眉眼中还有几分凶恶,大抵是因着神医都脾气大的缘故? 她心中这样想着,就听得那人道:“你且先说说看,怎么知道我在此处居住的?” 对此,顾九早有说辞,诚挚道:“先前便听得先生医术无双,碰巧从朋友口中得知,冒昧前来,还请先生勿怪。” 她不能将前世的事情说出,但也知道他这个时候是只给贫苦人家看诊,所以便编出来这么个似是而非的理由。 那人捋了捋胡须,才道:“罢了,我寻常时日不爱留名,你今日能找来,也算是你我之间的缘分了。你猜的不错,我便是孙伯殷,不过大夫谈不上,一介乡野郎中而已。” 闻言,顾九越发恭敬,道:“您过谦了,今日叨扰,实在是我的不是,改日必然专程登门道谢。” 孙伯殷摆了摆手,道:“倒也不必了,你说你家中亲眷生病需要看诊,这个事儿我可以答应。但我这人看诊有规矩,不登门,只能你带病人前来,你可能做到?至于诊金么……我一向视钱财为粪土,届时你将草药钱出了便是,其他一概不收。” 顾九早知他的性格,当下便道:“先生仁德,您的规矩,我们自然是遵守的。只要能替我家人看诊,晚辈必有重谢!” 顾念蓝的身体不大好,不过到时候仆从抱着前来,应当无大碍,且这个孙神医医术高明,说不定到到时候另有转机呢。 对于她这话,孙伯殷只是摇了摇头,又道:“行了,那你就择日将人带过来给我看诊吧。” 顾九自然没有异议,当下便约定了明日带着顾念蓝过来,定下此事之后,她又再三道谢,方才离开了。 今日她的运气实在是好,这般顺遂就找到了人,又求得了看诊的机会,顾九当下不敢耽误,辞别了孙伯殷,便朝着顾府的方向行去。 她得快些回去将事情告诉父兄,明日一早便带蓝儿来看病! 谁知顾九才转过一条巷子,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那位才拿了她二两碎银的瞎子老道士,正拿了个鸡脖子啃的香,且那一双眼睛非但不瞎,反而还明亮的很! 他就坐在破庙门口的台阶上吃的香,旁边还有一个老叫花一脸艳羡的问道:“牛鼻子,你今儿又骗到不少钱吧?都吃上烧鸡了!” 那老道士拿着鸡脖子的手往旁边躲了一躲,鄙夷道:“什么叫骗,老头子我这是独门秘诀,童叟无欺,能叫骗吗?啊?” “拉倒吧,就你这德行,还童叟无欺,欺的就是他们!也不知道谁今日这么倒霉哟。” 老叫花笑了他一顿,自己却先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当下便就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 瞧着这人吃东西,他饿的更厉害了,还是赶紧去寻吃的才是正道! 待得那人走了,老道士这才朝着他的方向呸了一声,转而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鸡脖子扔在地上,手一揣,便往破庙里走去。 第15章小心驶得万年船 顾九看着那人的背影进了破庙,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她倒是没想到,这老头儿非但眼睛不瞎,还好用的很呢。 就凭着刚刚走的那几步路,就知道他的腿脚也好的很,根本用不上盲杖。 听刚刚他们话里的意思,这老头儿可没少外出骗人,这个老不正经的…… 她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看着那人瘦骨嶙峋的背影,到底没有上前揭穿他,而是转身朝着别的方向走去。 罢了,就算是眼睛好又怎样呢,这么一大把年纪,住在这破庙之中无处容身,便是有那二两银子,又能好到哪儿去?她又何必去揭穿他。 只是顾九却不知道,她才走后,那破庙内便传来了孩童的哭声。 那是属于婴儿的、细弱无力的哭啼。 …… 听得顾九回来的消息,刘氏第一反应便是女儿受了委屈。否则昨日才回门,怎么今日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谁知女儿进门后,非但没有半分的委屈,反而是满脸的喜色:“母亲,大喜!” 刘氏的一颗心瞬间落了地,一面拉着她的手走到罗汉榻前坐了,一面嗔怪道:“都是嫁了人的大姑娘了,怎么行事还如此的莽撞?这是怎么了,让你欢喜成这个样子,都不通报一声便跑了回来。” 顾九笑眯眯的任凭母亲数落,待得她说完之后,才将那神医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那神医医术高明,只是有些恃才傲物,好在他现在已经答应给蓝儿看诊,这下蓝儿必然能恢复成正常孩子了!” 闻言,刘氏也不由得大喜,问道:“当真如此么?若真是这样,若兰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 若兰是顾鹤鸣的原配,也是顾念蓝的生母,当年生孩子难产死的,临终前只见了孩子一眼,最后一句话便是抓着刘氏的手哭:“这孩子……只求娘怜惜她……” 哪怕现在顾鹤鸣续弦,在刘氏心里也比不上先前那个媳妇,对于这个孩子更是上心不已。 更何况,顾念蓝又是个乖巧的性格,三房的孩子里面,刘氏偏疼她的厉害。 此时得了顾九的肯定,刘氏又欢喜的念佛:“阿弥陀佛,那真是太好了,你放心,若是这位神医当真如此厉害,咱们顾家必然亏不了他!” 顾九点头应了,安抚了母亲激动的心情,又得知顾念蓝才喝了药睡下,也不去打扰她,待得说定了此事,又问道:“父亲可在家里么?” 刘氏笑着应声道:“你来的巧,一早他就出去了,却是才回来。这会儿应当是在书房,找他有事儿?” 顾九因笑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我来之前,夫君让我给他捎几句话,说是跟官场上有关的,是好事儿,让我去跟他说一说。” 昨日顾九原本就想跟父亲单独谈谈,只是当时秦峥在,所以她没有找到时机。 今日既然过来了,倒是可以跟父亲好好儿说一说。 只是前世那些事情若是说出来,只怕家中都要拿她当傻子的。所以她早想好了说辞,直接拿秦峥做借口,反正父亲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去求证真伪的。 顾九心里打定主意,虽说对于借了秦峥的名头有些过意不去,但眼下也寻不到更好的主意了。 好在刘氏并未多问,听得她这话,当下便笑道:“那你快去吧,待回来咱们再说话。” 顾九应了,起身行礼之后便去了书房。 顾承泽才从外面回来,正处理生意上的事务,听得门外顾九声音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得见女儿脚步轻快的走进来,诧异的笑道:“阿九回来了?” 顾九笑眯眯的给顾承泽请了安,一面撒娇道:“父亲这是什么话,就这么不欢迎女儿回来么?” 闻言,顾承泽睨了她一眼,吩咐仆从给她倒茶,道:“小没良心的,为父倒是希望养你一辈子,也不知是谁不中留的。” 听得这话,顾九嘿然一笑,接茶道了谢,在顾承泽左侧下首的椅子上坐了,道:“父亲疼爱女儿的心思,阿九最知晓不过了。” 她先将寻到孙伯殷的事情说了,果然见顾承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蓝儿那孩子体弱,若是这位神医当真有本事,顾家花多少银子都在所不惜的。” 他说到这儿,又道:“倒是难为你了,那大夫可有为难你?” 顾九摆手笑道:“神医虽有些脾气,但却是个心地好的,并未为难便答应下来。” 她说着,又道:“不过女儿今日来,却不止是这一件事,还有另外一桩。” 见顾九收敛了笑容,顾承泽也放下了手中的笔,挥手让仆从们都退下,待得房中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才道:“说吧。” 顾九沉吟一番,将自己想好的说辞和盘托出:“其实今日来,夫君也嘱托我跟您说几句话。当今圣上勤勉朴素,一向节俭惯了,我朝上下官员皆效仿,顾家虽不是官家,却也是皇商,可家中行事,未免有些奢靡了。若是传到有心人的耳中,便是把柄一件。” 说到这里,顾九顿了顿,瞧着顾承泽的脸色郑重起来,便又继续道:“且我听他的意思,似乎已经有人盯上了咱们家,所以夫君托我跟您说句老话,小心驶得万年船。” 她说完之后,顾承泽的神情有些冷峻,到底顾忌着顾九还在,因勉强缓和了神色,点头道:“你回去告诉世子,就说我知道了。” 顾承泽瞧着女儿的脸上满是担忧,心中又有些不满,这女婿本是好意,只是阿九一个小姑娘,焉知不会被这几句话给吓到? 因此他又放柔了神情,宽抚道:“你放心,为父心中自有分寸,不会有事儿的。” 他总觉得顾九还是小孩子呢,可一眨眼,稚童已然成了人妇,也要主一家事务了,纵然他不舍得,但女儿终归是大了。 得了顾承泽的话,顾九便也安心下来,复又恢复了笑容,道:“爹爹做事,女儿自然是放心的。您也不必太过紧张,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顾家一向持身正,也不怕那些人手段下作。” 顾承泽笑着应了,略与她说了几句,便道:“昨日你走后,蓝儿找不到你,哭了小半夜才睡下。你今日既然来了,去看看她吧。” 顾九先前就挂念顾念蓝,此时听得这话,顿时起身笑道:“那女儿先去看看,父亲您且忙着,我便不搅扰了。” 顾承泽温和的笑着点头,待得顾九起身走了,他方才敛起了笑容,神情冷肃道:“去,将大少爷请过来。” “父亲。” 顾鹤鸣进门时,看到的便是顾承泽浓眉紧锁,他脚步微顿,挥手让人出去,这才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印象里,上一次顾承泽这个表情,还是小妹出事,执意要嫁给秦峥的时候。 听得他的声音,顾承泽抬起头来,道:“近来收到的书信还频频么?” 这话一出,顾鹤鸣的脸色也微变,沉吟道:“回父亲,那位的示好不断,这几日尤甚。” 毕竟,顾家几日前嫁女,可谓是风光无限,这样的示好机会,那位怎么可能放过。 他说到这里,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出什么事儿了么?” 顾承泽叹了口气,将顾九的话说了一遍,末了又道:“虽说今上是勤俭之人,但这京中铺设排场者并不在少数。顾家虽富,然底蕴较之那百年世家却次之,如何会因铺张被人盯上?更何况,秦峥身在大理寺卿,他让阿九来传这些话,怕是大有深意啊。” 第16章委屈世子了 听得顾承泽这话,顾鹤鸣略微沉吟,便是一身冷汗,试探着分析道:“难不成,是那位的示好,让有心人想以此来做文章?” 西楚国礼仪治国,最讲究礼法,立储更是如此。 当今皇帝正是春秋鼎盛之年,膝下已经成年的皇子有四位,偏偏这四位无一人是中宫皇后所出。都说是立嫡立长,皇帝无嫡子,大皇子又是个跛子,如此一来,嫡长便都不成立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余下几位皇子暗中可谓是波涛暗涌。 顾家虽不在官场,却也是皇商,且在京中几代,可谓是个移动的钱袋子。几位皇子示好频频,这其中,又以最有希望的三皇子为甚。 顾家原本是保持中立的,可因着先前顾九执意要嫁明国公世子秦峥,顾家便动了心思。 一介商户如何给女儿做支撑,除非他们跃了龙门,譬如,搭上皇子。 也正是因为,顾家才松动了口风,三皇子闻弦歌而知雅意,近来跟顾家的互动也越发的频繁了起来。 然而今日秦峥让顾九来说的话,却让他们出了一身冷汗。 皇家倾轧的残酷,他们并非不知道,但却未曾想过,如今还未开始,就先被人盯上了。 顾承泽叹了口气,道:“只怕这铺张是明面上的借口,实则是想借此来提醒咱们,不可做的太过。” 毕竟,顾九如今嫁给了秦峥,结了亲家,这利益便挂钩了。若是出事的话,那谁也逃不得关系。 顾鹤鸣闻言,应声道:“其实儿子先前也是这个想法,只是未曾料到世子竟如此敏锐。其实按理说来,咱们顾家是皇商,又不是官家,倒也不必争个高低,用这等风险的方式去博富贵。” 以他的意思,其实是想远离三皇子的,毕竟当今圣上春秋鼎盛,现在站队实在是为时过早。再者顾家不比那些名门望族,他们若不站队,只怕新皇算计的便是整个家族,但他们不过是商户,比他们富贵的大有人在,只消低调些,被清算的可能性很小。 毕竟皇家人才不将他们看在眼里呢。 至于寻常的来往,顾家是皇商,跟官家人来往无可厚非,只要平日里不做错事,不被人抓着把柄,谁会跟他们过意不去? 顾承泽捏着太阳穴,待得缓解了那一阵的头疼之后,方才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先前是为父太冒进了,幸好如今还不算晚。” 闻言,顾鹤鸣自然大喜,因试探着问道:“那儿子就先将三皇子委婉的回了?” 顾家在上京百年,到底也有些根基,回绝其实并不难,只要做的婉转些,不伤了三皇子的情面便是了。 他一向为人中庸,不求泼天富贵,稳妥才最重要。 更何况,谁知道泼天富贵是不是幌子,最后反而为他人做嫁衣呢? 顾承泽沉吟了一会儿,到底是点头道:“就按着你的意思去做吧。” 想护女儿的方式有很多,没必要去趟这个浑水。 父子二人就此将事情定了下来,而此时的顾九显然没有想到,她竟然误打误撞的救了家人。 前世里,顾家的罪状明着看来是因为铺张被人抓住了把柄,可事实上,却是因着站错了队,被抓住了把柄,所以才落得家破人亡。 而今生父兄拒绝了三皇子,退出那个权力的漩涡,明面上瞧着是失去了再进一步的机会,实则却是保全了顾家满门。 这般阴差阳错,倒像是冥冥之中的天定了。 …… 这一日,她在顾家待到黄昏时分才回家。 临走前顾念蓝依依不舍,顾九做了保证第二日一早便来接她,小姑娘才格外不舍得松开了她的袖子。 不想回府之后,归九院内却有人不请自来。 男人持了一卷书慢慢的看着,一袭青衫,将他的面容都衬的柔和了几分。 只是那脸上的疲惫,却是遮掩不住的。 顾九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进门行礼:“世子。” 见她回来,秦峥抬起头来,应了一声道:“回来了。” 顾九点头,径自去了内室换衣服。 她原以为秦峥是有事来找自己,谁知待得换好衣服出来后询问,才知他只是过来吃晚饭的。 乌金西坠,夜幕上升。 丫鬟将饭菜摆放好,清一色都是顾九喜欢吃的。 可身边有个不容忽视的存在,顾九连饭都吃的有些味同嚼蜡。 明国公府规矩大,食不言寝不语,秦峥吃饭很慢,一丝声音也无,连带着顾九都觉得自己的筷子碰到盘子发出的声响格外刺耳了。 好容易等到这一顿饭吃完,顾九还没松一口气,就见秦峥已然吩咐下人打水洗漱了。 顾九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如今还在新婚内,他这是要留宿了。 这几日,除却新婚当夜他在软塌上就寝,之后都是她一个人,夜里骤然多了这么一个人,她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 二人之间隔了一道屏风,稀薄的可见人影。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男人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有事?” 顾九这才回神,下意识摇头道:“无事。” 秦峥也不知怎么从这两个字中品出了她的情绪,淡淡道:“这个月,委屈你了。” 分明当初闹着要嫁的是她,如今人真的进了府,委屈的反倒也成了她了。 这小姑娘的脾气,当真是有些不可理喻。 闻言,顾九一愣,旋即接口道:“您受委屈才是。” 她自以为情绪收敛的很好了,却忘了对方身为大理寺卿,一双眼睛堪比火眼金睛,她这些小情绪哪里瞒得过人。 因此顾九想了想,复又加了一句:“给世子添了麻烦,真是对不住您。” 这话客套又疏离,怎么听都不像是新婚燕尔的语气。 男人这次连回答都省了,直接敲了敲屏风,而顾九竟神奇的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睡觉。 他能不能睡着尚且不论,但二人只一个屏风之隔,顾九却是睡不着的。 室内烛火熄了,回廊下的灯笼却还亮着。窗外的月色混合着烛火照进来,房中人影依稀可辨。 顾九合了一会儿眸子,便听得秦峥悠长深沉的呼吸,她却毫无睡意,复又睁开了眼。 借着昏暗的光线,有些茫然的看着那一架隔绝了二人的屏风。 今生种种,与前世简直是天差地别。 前世成婚的那一个月,他几乎上没怎么回来住过,便是回府的时间里,她也大多数都在被罚。 那时她仿佛处处都是错的,明国公府规矩大,商户女不懂事,步步都能行差踏错。 算下来,她在祠堂和小佛堂里待得时间,竟然要比在自己的归九院内多的多。 便是偶尔能见到秦峥,对方也是一副冰山淡漠的模样。 而这短暂的时间里,还会掺杂着一个处处都能出现的江莲芷。 半年后,婆婆去世,他为母守孝,一年未曾踏过她的房门。 她嫁给秦峥五年,他大多宿在外院,而她则顶着明国公世子夫人的名头,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五年。 她曾委屈过、愤懑过,可到了后来,到底抵不过自己的那一腔痴心。 前世种种,让顾九的眉心又蹙了起来。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过了不过一瞬,她便努力的控制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上苍有眼,让她重活一世,并不是为了让她沉溺在过去不可自拔的。 到了后来,顾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分明这个男人睡在一旁,让她的心都不安定,可是夜里沉睡之后,却罕见的没有被噩梦侵染。 第17章看诊 晨起醒来的时候,顾九难得的觉得神清气爽。 软塌上的被褥等物早已撤去,昨夜种种如梦一场,仿佛这个男人并未留宿似的。 顾九看了一眼,又不由得心中感叹,她的睡眠一向很浅的,一点风吹草都都会被吵醒。可她昨夜竟然睡得这样好,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但一夜好眠带给她的感觉实在舒适,顾九轻打了个哈欠,伸手拽了下床边的铃铛,唤丫鬟进来了。 “给小姐请安。” 白芍二人端着水盆等物进门,伺候她起床梳洗,因着赵嬷嬷年岁大些,所以早起顾九让她在房中歇着,待用了早膳再过来。 白术跟她的时间久,说话也大胆些,替她梳头发的时候,因轻笑着道:“奴婢先前还觉得世子爷凶,谁知对您却是体贴。今日晨起世子走的时候,还嘱咐奴婢们莫要惊扰了您休息呢。” 她是知道顾九的心思的,所以最大的愿望便是顾九跟秦峥琴瑟和鸣。如今见秦峥对顾九体贴,十分替自家小姐高兴。 然而听了她这话,顾九却没多大喜色,只是点头道:“是么,他什么时候走的?” “世子爷天不亮就起了,也没用奴婢们服侍,自己梳洗后便出门了。”白术看见自家小姐的神情有些思索,知道她这是要听的意思,便又继续道:“说起来,世子爷可真不像世家子弟呢,那些骄矜的脾气半分也无,虽说性情冷了些,瞧着却不是那等膏腴纨绔之辈。” 顾九心道他哪里性情冷,分明是对自己冷罢了。 只是这话她没说出口,从铜镜里睨了一眼白术,笑道:“偏你话多?” 不过这话里倒没什么怒意,因此白术只是吐了吐舌头,笑道:“小姐不愿意听,那奴婢就不说了。” 顾九却忍不住想白术方才的话,他的确不大像世家子弟那样的纨绔,反而十分的修身自持,除却不爱她,他实在是没什么可指摘的。 只是……他身为男人,若真的为了心上人好,大可以休妻再娶,又为何非要害她一条命呢? 顾九心口隐隐发疼,那是不甘心在作祟。 她的手指蜷缩了下,咬唇将那些思绪都给摒弃掉。 罢了,事已至此,还想那些做什么,今日还有正事儿,早些去接顾念蓝才是要紧的。 …… 三七胡同之内依旧如昨,因着马车过不去,所以到了朱雀大街她们便徒步前行。 奶嬷嬷抱着顾念蓝,一行人叩开了孙伯殷的门。 “进来吧。” 今日的孙伯殷换了一袭长衫,只是不同于昨日,他的眼下一片青黑,眼中也带着几分涣散。 开门的时候,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顾九带着顾念蓝给孙伯殷行了个礼,一面让奶嬷嬷将带来的礼盒等物放下,一面道:“一大早便来叨扰先生,实在是对不住,先给您道个歉。” 那些礼盒内都是顾家精挑细选的,念及孙伯殷不爱银钱,故而给的都是医者必备之物。 孙伯殷随意的看了一眼,便蹙眉道:“不是说了么,我不要东西,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九连忙笑道:“知道先生乃是世外高人,那些黄白之物自然是玷污了您,您放心,这是府上选出的一点心意,您但凡能用上些,也算是全了我们的心了。” 闻言,孙伯殷这才不甘不愿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说着,又指了指顾念蓝,道:“这小丫头中气不足,面白无力,你说的生病之人,就是她吧?” 见顾九点头应了,他捻了捻胡须,起身道:“随我进来吧。” 说完这话,他便径自起身去了内室,回眸见顾九要跟进来,顿时瞪了瞪眼:“老朽看诊,从不准人围观,你别跟进来!” 顾念蓝胆小,见他如此凶,一时便有些害怕。顾九心知这些大夫都有各自的规矩,便放柔了声音安抚道:“蓝儿莫怕,让这个爷爷给你看一看,我们蓝儿以后就可以好起来了,好不好?小姑姑就在门口等你。” 被顾九劝了半日,顾念蓝到底不肯松手。 顾九一时有些为难,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见孙伯殷先不耐烦道:“行了行了,那你也一并进来吧——那个老太婆不准进来!” 说的却是顾念蓝的奶嬷嬷了。 今日的孙伯殷似乎心情不大好,连带着口气也冲,顾九倒是不以为意,见他大同意自己跟进来,顿时喜着道谢,带着顾念蓝走进了内室。 不同于外室,这房中没有窗户,青天白日的,还点着一盏灯,且因着常年不见日光,隐约透着一股霉味儿。 孙伯殷随手熄灭了火石,而他面前的香龛内,不知什么香被燃起,一缕青烟升腾而起。 顾念蓝本就胆子小,见这房内昏暗更是紧紧地抓着顾九的衣服。 顾九也微微蹙眉,显然没想到一个大夫的内室会是这等模样。 好在那熏香的味道并不刺鼻,也算是将那隐隐的霉味儿散去了不少。 见孙伯殷拿了药箱过来,便安抚的拍了拍她,恭声问道:“有劳先生了。” 孙伯殷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将药箱放在桌案上,打开之后,淡淡道:“小丫头,伸出手来。” 顾念蓝怯生生的将胳膊伸过去,顾九则是握着她另外一只手安抚她。 只是不知是不是这房中的霉味儿太大,只待了片刻功夫,顾九便觉得有些头昏脑涨。 就连孙伯殷的声音都带着几分模糊:“这小姑娘的病可有些重,你且抱她去床上,待老夫给她施针。” 顾九闻言起身,却觉得脚下一软,幸的那孙伯殷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才没有摔倒:“多谢大夫。” 孙伯殷意味深长的睨了她一眼,道:“无妨,慢着些,老夫房中可不大好走。” 只是他话音未落,目光突然定格在顾九腰间,旋即一把松开了顾九,声音里都有些发抖:“你是官家人?” 顾九只觉得头疼的有些厉害,迟钝的问道:“什么官家人?” 孙伯殷不知想到了什么,往后退了几步,却不小心碰到香龛,内中香灰洒落一地,连带着香也熄灭了。 他仿若不知,只是指着顾九咬牙切齿道:“不是官家人,你怎么穿的起天蚕丝的衣服?老夫可是平生最讨厌官家人的,你为何不早说!” 顾念蓝早被他这模样吓得要哭,可一张小脸紫涨,却半分声音都发不出,只是回身抱着顾九,身体都微微发颤。 顾九连忙抱着顾念蓝哄着,她下意识想要发怒,听到对方的话,也只能忍着怒意解释道:“先生容禀,我娘家的确不是官家人,只是夫家从政,也并非有意隐瞒。况官家与百姓,难道不都是我西楚子民么,先生又何必拘泥于此?” 闻言,孙伯殷却是冷哼了一声,道:“那可不一样,老夫早有规矩,不跟官家人看诊的,你们这些当官的,可都是心黑手毒的!” 他说到这里,又眯眼打量了顾九一会儿,继而问道:“我问你,你夫家是哪一户?小丫头,这次你可要老老实实的说,别蒙老夫!” 顾九原就知道他的规矩,如今见他这模样,倒是有些担忧,万一他真的不给顾念蓝看诊可如何是好? 因此听得这话,倒也不再隐瞒,诚挚道:“实不相瞒,我夫君乃是明国公府世子,时任大理寺卿的秦峥。先前未曾跟您说清楚,的确是我的错。只是先生,我家却是清清白白,并无半分过错,况且,稚子何辜?” 第18章老道士是杀人犯 夫家是明国公府…… 孙伯殷不知想到了什么,手背在后捏了一把,声音里仿佛都染上了几分惧意,好一会儿才道:“我的规矩,原是早就定下来,坚决不给你们这些达官贵人看诊的。只是这小丫头实在可怜……罢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说完这话,也不提施针的事情,复又道:“你们先出去,我给这小丫头写个药方,家传之秘,外人瞧不得。” 他肯继续医治,顾九已然感激不尽,当下便道了谢,带着顾念蓝往外走,只是余光里扫视到房中角落,脚步微顿,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走了出去。 不多时,孙伯殷便拿着一个纸包走了出来,放在桌上道:“这丫头年岁太小,若贸然施针对她身体无益,这药你且先带回去吃三日,三日之后再来寻我,老夫给她施针。切记,此药每隔四个时辰服用一次,不可错分毫。” 他一连嘱咐了许多,末了又道:“若依着老夫以前的脾气,你犯了我的规矩,必然不会诊治的。但看你也不像什么奸恶之辈,今日便破个例。但,绝无下回。” 对此,顾九自然是全然应下来,又让奶嬷嬷将早就预备好的诊金给了他。 孙伯殷推拒之下,见顾九执意要给,方才面色不善道:“看在你一片心意的份儿上,老夫就收下了,你们先回吧,记得三日后再来,老夫在府上等你们。” …… 从孙家出来之后,那奶嬷嬷到底是忍不住道:“这人的脾气也忒大了些,咱们家这些年请来的大夫大大小小也有百余位了,可是头一次见到这般模样的。” 不是她多嘴,实在是这些年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了,且那老头总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顾九心中也有些不大舒服,倒不是因为孙伯殷的脾气,而是先前在内室的时候,她有一阵头昏脑涨,后来却没那种感觉了。 且那房中,似乎有一股奇特的味道,不似霉味儿,也不算难闻,可却让人说不清楚。 只是此时当着顾念蓝的面,顾九到底没说什么,只是一面往前走,一面跟她道:“若他真能给蓝儿治好身体,便是脾气大些也无妨。不过……” 她才说到这里,就顿住了话语,抬眸看向眼前的拦路人。 一根竹杖拦着去路,眼前那位衣衫一如昨日,身着破烂道士服,脚踩千层布鞋,一张脸上笑的满是褶皱:“小姑娘,咱们又见面了,老朽还欠你一卦未算呢。” 赫然是昨日那位强买强卖的瞎子老道士。 哦不,装瞎。 顾九这才发现,她们竟以走了许久,赫然来到昨日那卦摊之前了。 顾九想说的话瞬间忘记,面上倒还维持着平和:“您昨日的鸡吃完了?” 听得这话,那老道士脸上一瞬间的僵硬,旋即又恢复了大大咧咧的笑,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局促感:“鸡,什么鸡?老朽是真心实意要给你卜卦,放心,这次真不收钱。” 大抵是被她戳破了,所以老道士原本往上翻的眼珠恢复正常,只是配着这贼兮兮的眼神,瞧着倒有几分欠揍。 顾九叹了口气,道:“多谢您的好意,只是我今日还有要事,就不耽误您做生意了。” 说完这话,顾九就想走,却听那老道士指了指她手上的药包,慢悠悠的开了口:“金钱鼠尾甘遂草,曼陀琼枝断肠膏。什么东西都敢吃,什么东西都敢闻,小丫头,你是真嫌命长哟。” 他的话成功让顾九顿住了脚步,蹙眉问道:“老先生,您懂医术?” 这人的话里,似乎别有深意啊。 谁知她这话一出,就见那老道士瞬间脸色一沉,鄙夷道:“我说你这小姑娘,青天白日的怎么骂人呢?老头子我清清白白,可不懂那个脏玩意儿!” 分明先前还笑的如沐春风,现下沉下脸来,却又添了几分阴沉。 顾九微微蹙眉,只觉得这个老道士不大正常,她往后退了一步,道:“抱歉,是我冒犯了。” 她说了这话,想了想,又从荷包里拿出一锭碎银子来,复又道:“我瞧着这天是要下雨,您既身子不便,就早些回去歇着吧。今儿出来没带太多银子,一点心意,您拿去买点吃的。” 那锭银子被她郑重地放在桌案上,老道士先是看了眼那钱,又将目光挪到了顾九的脸上。 年轻的姑娘脸上满是诚挚,没有半分虚伪,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像是水洗似的透亮乌黑。 他伸出手来,将银子拿在手里,眸光内满是深沉。 顾九见状,也不再多言,冲着他笑了笑,转身便要带着顾念蓝离开。 谁知却被老道士叫住:“等等。” 顾九疑惑回头,却见那老道士的脸上满是郑重:“丫头,今日老头子多嘴提醒你一句,你方才若去的是三七胡同五号宅邸,这药包就别用,这娃娃娇贵,不对症是要她的命。” 最后一句话,他的手指的是顾念蓝。 他说完这话,也不看顾九的反应,只是径自起身,拄着拐杖离开,竟连卦摊也没管。 起身走的时候,顾九才看到,他的右脚有些跛,故而才需要竹杖支撑。 直到他走了一段距离后,顾九才反应过来,连忙叫他:“先生……” 谁知她话音未落,就见一群官兵从街边跑过来,见到那老道士,直接便喊道:“就是他,给我抓起来!” 这变故只在一瞬之间,那老道士瞬间便被人齐齐摁住,手上的盲杖也被踢到一旁。 从顾九这角度,只看到那老道士满脸的茫然与不解:“你们有病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抓我做什么!” 然而他的挣扎,却是换来衙役的一脚:“给我老实点!” 老道士被踢中膝盖,踉跄的险些摔倒,顾九见状,回头嘱咐奶嬷嬷看好顾念蓝,自己则是快步走过去,问道:“你们为何无故抓人?” 她问的是为首的衙役,那人见是个梳着妇人发型的女子,先是上下打量一番,待得见她衣着不凡,这才收敛了鄙夷,语气轻慢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瞎打听什么,奉劝你一句,离远点,这可是个杀人犯!” 闻言,那老道士先叫了起来,声音嘶哑道:“你们官府怎么胡乱栽赃?我杀谁了!” “老头儿,你到现在还敢装糊涂?没事儿,到了府衙,自有办法让你招认,带走!” 顾九被杀人犯这三个字吓到,刚想说什么,府衙的人已然强行拽着老道士往前面走去。 老道士满脸茫然,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大变,奈何他挣脱不得,只能拼命回头看向顾九道:“姑娘,我还欠你一卦呢,你明儿去土地庙找我,我给你算卦……”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衙役强行将头扭了过去,一面沉声道:“到现在你还想骗人?糟老头子,给我堵了他的嘴!” 这老道士是个跛脚,年纪又大,哪里挣脱得过一群年轻力壮的衙役,只是他还不死心,大力气的试图回头喊:“小丫头,老朽真不是杀人犯,你别信,明日土地……” 后面的话,已然被一块布给堵在了嘴里。 这一变故,让顾九整个人都有些呆愣,她试图想要上前说什么,然而还没等上前,就已经被奶嬷嬷给拉住了衣服。 “小姐,咱们快走吧,这就是个疯癫老头,怪可怕的!您瞧,孙小姐都被吓到了。” 奶嬷嬷的话,让顾九回过神儿来,再看顾念蓝被吓到的模样,连忙抱住了她,放柔了声音哄道:“蓝儿别怕,小姑姑带你回家。” 第19章你去了哪里? 顾念蓝身体弱,上了马车后,便乖巧的依偎在顾九的怀中睡着了。 马车辚辚而行,顾九搂着熟睡的小侄女儿,到底觉得心中不安,轻声吩咐道:“改道,去安和堂。” 那古怪老道士的话言犹在耳,还有在孙伯殷内室里的味道,总让她觉得不踏实。 安和堂离此不远,过了朱雀大街后,再穿四五条街就到了。 临近晌午时分,街道上行人往来匆匆,因安和堂门前马车停泊不便,顾九便让奶嬷嬷在马车上看着顾念蓝,自己拿了药包下了车。 谁知她才下了马车,就听得一阵喧嚣,旋即见一行人打马自远处行来,所过之处,行人纷纷避让。 为首之人一身黑色玄裳,眉眼冷冽。 是秦峥。 顾九脚步一顿,无意识的抿紧了唇,身体已经先做出了反应,避在了马车一侧。 秦峥的目光自她身上掠过,旋即便收回了目光,只当未曾看到一般,自她身边经过。 见他忽略了自己,顾九不由得松了口气,抓着药包的手指才松了松,就听得马声嘶鸣。 竟是秦峥又拐了回来。 顾九瞬间回头,却见男人端坐马上,手勒缰绳,眸光如电的盯着自己。 下一刻,就见他径自跳下了马,稳稳当当的站在自己面前,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放到了自己的鼻端。 这样大庭广众下的亲密,让顾九猝不及防,被他强制性拉近之时,她更是清晰的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儿。 铁锈血腥混合着他身上的檀香,竟诡异的融合在一起,也让顾九的心头狂跳。 “你……” 然而还不等她话说完,就见男人已然松开了她的手,沉声问道:“你去了哪里?” 男人的目光带着审视,让顾九片刻的意乱神迷骤然灰飞烟灭,待对上他薄凉的神情,又觉得一盆冰水泼下。 她如梦方醒似的后退了一步,克制着自己的狼狈,咬唇反问道:“我去了哪里,需要跟您汇报么世子?” 相处五年,她对他的情绪可谓是了如指掌,更清楚地知道,他现在在生气。 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 可方才骤然亲密的是他,这会儿在身后看热闹的属下也是他的人,该觉得愤怒生气的是自己这个小姑娘才对吧,他怎么还突然愠怒了? 被顾九噎了一噎,秦峥眯眼看她,才发现小姑娘的眼底都带了泪,眼尾泛红,瞧着分外委屈。 秦峥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凶了,然而她身上的味道,由不得他大意,冷声道:“我还有要事去做,你且告诉我,今日去了什么地方?” 曼陀花混合成的药膏,那是下三滥的地方才有的味道。 这口气,怎么听都像是审犯人的语气。 还有他下属们满是好奇与八卦的眼神,更让顾九十分不自在,她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目光道:“我又不是犯人,便有火气,您冲旁人发去。” 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赌气,秦峥拧眉,刚想说什么,却听得身后小女童软软的声音传来:“小姑父。” 五六岁的小女娃,声音软糯,行礼的时候动作不大标准,一双圆润的猫眼里满是笑意。 大抵是因着昨日秦峥陪她玩的开心,所以这位小姑父在她心里的地位直线上升,此刻非但不怕他,反而还在行了礼后,直接便抓住了他的手。 秦峥的脸色,瞬间便缓和了下来。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顾念蓝的头,格外温和的应了一声。 顾九先前还有几分气,可待得看到顾念蓝后,到底是顾忌着小孩子在场,将顾念蓝揽在了自己的身边,放柔了声音道:“蓝儿怎么下来了?” 先前她下马车的时候,顾念蓝还睡着呢。 身后跟着的奶嬷嬷倒是对秦峥十分惧怕,脸都白了,听得顾九的话,亏得她还能保有最后的神智,颤声回道:“孙小姐睡醒了,要找您呢。” 而顾念蓝这厢已经开始跟秦峥分享自己今日的历程了:“小姑姑带蓝儿去看病了,那个老爷爷好凶哦。” 顾九:…… 自家小姑娘已经先把她给卖了,亏得她还跟秦峥赌了一口气呢。 秦峥这才注意到了她手中拎着的药材,伸了过去手:“拿来。” 男人的神情带着威压,顾九倒是想不给,然而行动已然先于脑子,将手中的药包递了过去。 似乎觉得这动作十分没面子,顾九又咬唇道:“坊间传闻那大夫是个有本事的,我带蓝儿过去看看。” 秦峥并未打开,只是拧眉道:“先别吃。” 他的模样太过严肃,顾九心中莫名觉得不安,试探着问道:“可是药有问题?我先前也打算去药店请人查验成分的。” 对于她的话,秦峥不置可否,随手将药包挂在马背的包内,一面点头应了,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我还有事,等我回家再说。” 顾九还想再说什么,听得这话,也只得点头应道:“好。” 秦峥的确赶时间,嘱咐完她,翻身上马便带着人走了。 待得他走了之后,身后的奶嬷嬷有些迟疑的问道:“小姐,药被姑爷拿走了,咱们现在怎么办?” 顾九斟酌了一番,想了想道:“你先带孙小姐回府,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秦峥方才的态度不对劲儿,那个孙神医……难不成有猫腻? 她需的回去再确认一遍,哪怕去再看看对方的真伪呢。 但是,必然不能带顾念蓝她们的。 谁曾想,顾九却并没有见到孙伯殷。 大门被上了锁,斑驳的木门紧闭着,从外看不到里面分毫。 顾九心中有些不安,可院中无人,她也只得作罢,然而在拐回朱雀大街的时候,却又顿住了脚步。 那个老道士,分明像是知道些什么似的。 还有晌午他说的那些话…… 京兆尹府的牢房,建的年岁许久,据说这一砖一瓦均出自前朝。 大抵是常年关押犯人的缘故,所以就连着门口的栅栏都带着寒意。 守门的两个牢头身着官衣,腰间宝刀悬挂,只可惜约莫是犯了春困,一个个的打着哈欠,生生的将这官威折损了不少。 自然,连品级都没有的衙役们,也是没什么官威可言的。 顾九虽没跟这些人打过交道,却也并非完全不懂,说明来意后,便拿了银子出来,笑道:“官爷行个好,可否放我进去见一见那个老先生,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送上门的银子,牢头们自然不会不收,然而在听得她要见的是那个上午才被抓进来的老道士之后,却是摆手道:“小姑娘,实在是咱们不让你见,若是寻常人倒还罢了,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可那是一个杀人犯,乃是重刑犯人,如今只等着老爷宣判了。若此时将你放进去,按咱们这差事可就不保了。” 说完这话,那牢头连银子都推了回来。 一番话说得十分恳切,顾九原先见他们一脸为难,却又贪婪的望着银钱,索性将银子重新递了回去,道:“若真见不得便也罢了,不知两位官爷可否告知我,他到底杀了什么人?” 有银子拿自然是好的,那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到底架不住这银子香味儿,接了揣在兜里,末了又道:“罢了,告诉你也无妨,只是你一个小姑娘的,可别嫌脏了耳朵。” 得了顾九点头之后,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便道:“这老道士不是个东西,夜里去勾栏院勾了个花娘便罢了,尽兴之后居然还将人给掐死了,今晨发现尸首的时候,那花娘都僵了。啧,可怜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了。” 第20章破庙藏婴 另外一个也随着附和道:“可不是么,说起来,那花娘还有点名头的,说是怡春院第一骚……”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另外一个给捂住了嘴,一面骂道:“你个混账玩意儿,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眼前这又不是个大老爷们,什么荤话都敢说,也不嫌个丢人! 顾九已然从二人的嘴里明白了事情原委,只是在听到那粗俗之语,不由得有些尴尬。 她咳嗽了一声,又问道:“那……那位老先生可招认了?” 闻言,先前那位年长的牢头顿时便鄙夷道:“那个老头儿可犟得很,认证物证皆在,他居然还死不承认,不过也无妨,等明日开堂审讯之后,也由不得他了!” 他说到这儿,又疑惑的问道:“小娘子,你可是跟他有什么瓜葛?” 顾九摇了摇头,虽只见了一面,却总觉得这老道士瞧着不像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她复又求了两次,见那牢头当真不放自己进去,也只得道了谢走了。 只是才走了两步,她却是突然顿住了脚步,后知后觉的想起那老道士的话:“山神庙。” 当时那等情形下,他为何执意要让自己明日去山神庙? 难不成,那里有什么东西? 此时早已过了午时,除却早上吃了点东西,到现在她还水米未进,然而想起那人的话,顾九却直觉有些不对劲儿,也顾不得填肚子,复又去了山神庙。 只是顾九却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山神庙里遇到这样猝不及防的事情。 跟怀中的奶娃娃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还是对方先行发难:“呜哇……” 四五个月大的奶娃娃,便是哭声都是细弱无力的,且这抽噎的模样,让顾九十分怀疑对方会不会一口气喘不上来噎死。 她手忙脚乱的去哄对方,脑子里却是一片茫然。 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个地步的呢? 她不过是想起那老道士的话心中不安,才打算来这山神庙内看一看,谁知却见破败荒芜的寺庙内,有一处被细心遮盖上了稻草堆,而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警惕的前去查探,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唯独没想到里面是一个被褥子包裹着的小娃娃。 大抵是因着营养不良,小娃娃的脸色都有些蜡黄,只是那眼睛却宝石似的透亮,看见她的时候,甚至还朝着自己伸了伸手。 下一刻,顾九便鬼使神差的抱起了这个孩子,然后,在他伸手去抓自己衣服无果之后,对方便开启了鬼哭狼嚎的模式。 顾九只觉得头大如斗,然而还不等她想好要怎么处置这个孩子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旋即便有男孩格外凶恶的声音传来:“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弟弟!” 那是一个小乞儿,看模样约莫有十一二岁,衣衫褴褛满脸脏乱,一双眼睛带着兽类的凶恶。 眼见得他朝着自己冲过来,顾九连忙躲开,一面解释道:“别误会,我没有恶意!” 那男孩大抵是顾忌着她怀中的小娃娃,脚步在她面前生生的停下,目光中满是警惕:“把我弟弟给我!” 顾九小心的将孩子还给了他,十分好心的提醒道:“你当心些,他还太小,很容易受伤的。” 那小乞儿将孩子接过来之后,轻车熟路的哄着他,自己则是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一个安全范围内,方才警惕的问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顾九留心看他,见他熟稔的给小娃娃喂水,又对这里十分了解,心知这是他的暂且落脚点,索性便直说道:“是一个老道士让我来的,你们又是谁,跟他可有关系?” 她先前只觉得老道士的话有古怪,方才看到婴孩的时候,倒是隐约的有了个猜测,难不成那老道士让自己过来,压根就不是为了算命,而是想将她骗过来,好照看这个婴孩? 若她没猜错的话,这个小乞儿跟老道士必然是认识的。 果不其然,在听到她的话之后,那小乞儿顿时便蹙眉道:“师父怎么会让你来这里?” 他这话声音极轻,可还是被顾九听到了。 顾九才打算说什么,就见那小婴儿挣扎着又哭了起来,那盛水的豁口碗被推到地上,男孩儿手忙脚乱的去哄他。 “明儿乖,别哭别哭。” 然而小婴孩不知为何,这次却是哭闹的厉害,小乞儿瘦的跟竹竿似的,虽有力道,却怕伤了孩子不敢用力,一时竟有些抱不住他,还好顾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身子,一面去搂那个婴孩:“当心。” 小婴儿顺势到了顾九的怀中,见那小乞儿惊怒的模样,她又安抚道:“别怕,我来替你哄哄他。他今日可曾喝奶吃饭了?” 顾念蓝是被顾九照看大的,虽说日常那一套她没有上手过,却也是耳濡目染的。 这小婴孩的褥子是干的,方才喝水的模样有些慌,十之八九是饿了。 而在听到顾九这话之后,那小乞儿顿时便涨红了脸,语气里都带着几分不安:“师父还没回来……” 师父说了,明儿还小,只能吃他自己调制的食物。 他留心观察了顾九的举动,见对方确实不像是坏人,便也放任小婴孩在她的怀中,自己则是问道:“你说我师父让你来的,他怎么没回来?” “你师父……” 顾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老道士被抓起来的事情,想了想,索性道:“我先带你跟你弟弟去吃饭可好,然后慢慢告诉你。” 见小乞儿有些迟疑,她复又失笑道:“放心,即便我是骗子,你瞧着自己有什么可被我骗的?” …… 城中临时奶娘不好找,但酒楼内用奶做点心的却不再少数,不过小半个时辰,小婴孩便喝的宝宝儿的,心满意足的依偎在顾九的怀中睡了。 这样软嫩的小奶娃,让顾九的动作都格外的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了他。而眼前的小乞儿则是专注着面前的食物,虽吃的快,举止倒不粗俗,瞧着还有几分斯文。 而这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也足以顾九了解了他们的身份。 小乞儿名叫林安,自幼便四处漂泊,两年遇着老道士,后来便死皮赖脸的拜了他当师父,其后才被老道士取了名字。 而这个小婴孩其实跟他毫无关系,是数月前被老道士捡回来的,三人在破庙中相依为命。 听得他说这些话,顾九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问道:“若按着你这么说,你师父人很好了?可我怎么看他在外面算卦,瞧着不大正经呢?” 闻言,林安饭也不吃了,整个人瞧着都有些愤怒的模样:“你可不能随便污蔑人,我师父才没有不正经呢!他虽说在外面会哄人,也是为了养我们!” 他说到这里,语气又低落了下去:“其实师父之前不骗钱的,都是我们拖累了他。” 顾九有心套话,因问道:“这话怎么说?” 林安到底年纪小,听得她问,放下筷子,格外诚挚道:“我不骗你,师父他人很好的,我要饿死的时候,是他给了我一块馒头,让我活了下来。” 他说到这儿,又指了指顾九怀中的小娃娃,道:“还有明儿,捡回来的时候猫崽子一样。没他,我们俩早就成一堆土了,哪儿还能活到现在。” 林安的眼中满是诚挚,看的顾九一时无言,半晌才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听得她质疑,林安重重的点了头:“若有一句谎话,我天打雷劈!” 第21章我师父不是杀人犯 他这话说的又快又急,顾九都没反应过来呢,林安就已经将毒誓给发出来了。 见他这模样,顾九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行了,小孩子家家的,谁让你发誓了?” 虽说并非所有的孩子都是纯善之辈,但眼前这小乞儿纵然衣着破旧,眼中的澄澈却是骗不了人的。 因此她说完这话,见林安着急澄清的模样,又加了一句:“我信你。” 得了她这答复,林安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顾九自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现下一手揽着男婴,一手则是拿筷子草草吃了些东西。 待吃完了饭,林安又问起老道士的事情,顾九这才将实话说了。 谁知她才复述了那官差的话,就见林安格外激动道:“我师父不是杀人犯,他不会杀人的!” 被他这么一吼,怀中的奶娃娃也被吓醒,抽抽噎噎的开始哭,见状林安又忙的过来哄孩子。 顾九先安抚了小的,又安抚大的:“你且别着急,我并未说你师父是杀人犯,现下事情也并不确定,想来会有转机。” 因着这会儿天色不早,顾九又不能将两人带回明国公府,想了想,索性带着他们去了自己名下的书斋里。 这书斋并不赚钱,之所以作为她的陪嫁,是因为顾家觉得这是能跟文人搭边的行业,看起来不那么充满铜臭味儿。 毕竟,明国公府乃是世家,祖上也都是有学问的。赚钱的铺面拿来给女儿,是用来傍身的;而书斋这等,则是拿来冲门面的。 书斋掌柜的是一个年约四十的秀才,孤寡一人,寻常时候吃住都在这里,对于少东家带来两个孩子,秀才倒也未表现出来不耐,当下便应承了照顾二人。 “你们且先在这里住着,待你师父的事情有了结果,我再告诉你可好?” 顾九现下已经基本确定,老道士是故意告诉自己土地庙,就是为了让她将这两个孩子给捡回去看顾的。 她倒是可以甩手不管,只是这一大一小实在是可怜,她虽不是圣人,却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这样料峭的春寒里,没有老道士养着,年岁大的林安倒还好说,可这小明儿怕是活不过多久的。 林安虽然年纪小,却不是是非不分之人,郑重的谢了顾九,便忍着不安在此先住了下来。 …… 回到明国公府后,已然是薄暮时分了,顾九看了眼被夕阳染红了的天边,不由得捏着眉心叹了口气。 她这一日奔波,原本是为了给顾念蓝看病的,谁知非但看病未果,反而还搅和进了这样一池浑水之中。 那两个孩子倒是可以暂时养着,只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有那个孙伯殷…… 前世里顾九并未真正见过此人,然而那坊间传闻却是真的,还有说书人口中叙述,这人的确被推崇备至。 她也确认自己没有找错人,可今日先是老道士,后是秦峥,那神情却让顾九心中格外不安。 这个孙伯殷,到底靠谱么? 她还不等理清楚这些思绪,就已然到了归九院,赵嬷嬷正在跟几个下人说什么,见她回来,当先行礼道:“给小姐请安。” 顾九点头应了,扫了一眼房中多出的几个人,问道:“这是今日采买回来的?” 走之前赵嬷嬷跟她提了一嘴,说是让牙婆选了人,今日送过来的。顾九将这事儿全权交给了赵嬷嬷,想来这便是她留下来的人选了。 听得她问话,赵嬷嬷便笑着应了,让这些人去回廊下站好,自己在门内给顾九一一介绍,又恭声道:“小姐若是觉得哪个不好,老奴就去通知牙婆将人领走,咱们再挑选可心的。” 对于赵嬷嬷看人的眼光,顾九还是相信的,因摆手道:“不必,我瞧着可以了,嬷嬷看着先调理吧,合适了便留下,若是回头不合适,再换便是。” 方才进门时她已经打量过了,四个二等丫鬟两个粗使婆子,瞧着面相倒是老实的。 赵嬷嬷一一应了,末了又道:“家里送来那几个小厮,已经被老奴安排着护院了,都是顾家家生子,老爷少爷们都确认过可靠的。” 那几个小厮是从顾家出来的,顾承泽精挑细选出来的,自然不会出错。 她说到这儿,复又低声道:“先前您的吩咐,老奴也将府上原本的下人们都派去了外院,如今这里的都是自己人了。” 对她的安排,顾九自然不会有异议,应声道:“咱们院子里的事情,嬷嬷看着处置便是,只一点,这明国公府内,水都不能泼进院子半分。” 闻言,赵嬷嬷自然恭声应下:“老奴明白,小姐放心便是。” 赵嬷嬷下去做事,顾九则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今日折腾一天格外疲乏,脑子里又是一团乱麻,让她心中都不大安生。 她才想理一理思绪,却见白术从门外走进,行了礼道:“小姐,思清阁的绛珠过来传话,说是方姨娘请您过去一趟呢。” 方姨娘乳名方清,思清阁便是她的住所,而绛珠则是她的大丫鬟。 顾九心里本就有些乱,听得她的话,嗤笑了一声,道:“她这就坐不住了?” 赵嬷嬷将院中下人清理了一批,顾九心知会有人先坐不住,可却没想到会是她。 只是,一个姨娘,让自己这个世子夫人过去,她是有多大的脸? 顾九懒得理会对方,当下便道:“你就说我没空,便不过去了。姨娘若是有什么指教,就让丫鬟当个跑腿的传话吧。” 白术应声去了,不多时便重新回来,轻声道:“那绛珠悻悻然走了,怕是回去要添油加醋呢。” 闻言,顾九冷笑一声,道:“任她加去。” 若她怕闹起来,这院中的下人就不会换了。 赵嬷嬷先前去安排下人的事情了,此时进门正听到她们的对话,因斟酌着问道:“小姐,这样做会不会不妥?” 那方清到底是老夫人的内侄女儿,虽说不过个妾,却也是生育了子嗣的贵妾,又管着府上的内务,都说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惹怒了她,对自己小姐可没半分好处。 闻言,顾九鄙夷一笑,道:“嬷嬷放心,我自有分寸。” 她要的就是撕破脸,不然何必在这个时候闹这么一出? 只是顾九没想到,那绛珠走了之后,便没有再来。 方姨娘不知是不是忍下了这一桩事儿,竟然直到天黑时分都未曾再过来找茬。 她不来,顾九落得清静,眼见得暮色四合,便吩咐赵嬷嬷传菜了。 顾九本想着边吃边等秦峥,谁知等到夜半时分,对方都没有回来。 赵嬷嬷进来催了几次,见顾九这模样,因轻声问道:“不如老奴去门房问问,看看世子可曾回来?” 她家小姐这心神不宁的模样,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顾九摆了摆手,见房中丫鬟都陪自己熬着,想了想道:“不必了,白术去打水,我先歇下了。” 只是洗漱之后,她却并无睡意。 白术二人在旁边隔间里守夜,内室只有自己,房中没有点灯,门外回廊下灯笼的光照进来,隐约可见几分光亮。 室内安静的落针可闻,顾九却只觉得心乱如麻。 白日里秦峥走之前的话言犹在耳,可到了现在他都没回来,顾九倒不在乎他去哪里做了什么,可他临走时拿走了那包药,神情分明就是有未尽之语。 那包药到底有什么猫腻? 还有长街相遇时他分明是不打算跟自己说话的,却突然折回,一脸凝重的问自己去过哪里…… 第22章他真的有问题? 先前顾九没仔细回想,可现下想起他当时的模样,却是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那时候捏着自己的手腕,根本就不是亲昵,而是在闻什么味道。 可她身上一向不喜欢那些熏香或者香包,若说唯一沾染上的味道,那便是在孙家的时候,孙伯殷曾经点过驱味的熏香! 而她当时,似乎也有过片刻的不舒服。 难不成,那个孙伯殷真的有问题?! 其实仔细想想,她前世所有的信息都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并未真的见识过那孙伯殷的医术。 还有今生寻到他之后的种种,这人虽然表现得脾气很孤傲,但其实未费周章便答应了自己。 若是那孙伯殷并非如传言中那样厉害,那今日的药又是什么? 一想到那药险些让顾念蓝吃了,顾九便忍不住心中后怕,也越发的着急了起来。 从未有这么一刻,她如此急切的盼着秦峥回府。 然而直到她迷迷糊糊睡下,秦峥都没有回来。 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晨起了。 后半夜的时候下了一阵雨,顾九睡梦中的时候还隐约听到雨滴拍窗的声音,那时不觉得,这会儿醒来倒是觉得房中冷了几分。 夜里没睡好,现在头疼的有些厉害,顾九捏着太阳穴,就见白术过来替她按摩头部,一面轻声问道:“时候还早呢,小姐可要再睡一会儿?” 天色还泛着墨色,的确还早。 顾九摆了摆手,问道:“世子爷还未回来么?” 见白术摇头,顾九有些失望,白术误会了她的意思,因安抚道:“世子爷必然是在忙的,待回来后定然会来找您的。” 闻言,顾九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有解释,只是道:“不必摁了,我先起床吧。” 今日是初一,按着规矩,要去给老夫人请安的。 现在还早,她睡不着,也没有在床上赖着的习惯,索性起床洗漱。 夜里没睡好最直接的后果,便是她的眼下都多了一圈青黑,白术用了两层粉,才勉强遮住了她脸上的憔悴。 待得吃了早饭之后,眼见得天光大亮,顾九这才带着丫鬟慢慢悠悠的去了荣春堂。 她去的不算早,至少比她年纪大的长辈们都已经到齐了。 哦不,有一个人未到。 明国公夫人,她的正牌婆婆林氏又病倒了,且因着风寒传染,故而没来请安。 倒是方姨娘占据了她本该坐的位置,正言笑晏晏的跟秦老夫人说话。 她们倒是亲昵,而其他两个儿媳的脸上虽然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可到底带着几分虚来。 顾九打量了一眼,便行礼道:“给祖母请安。” 见她前来,秦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便淡了淡,应声道:“起来吧。” 顾九道了谢,秦老夫人并未让她入座,只是问道:“我听说,你将院子里的下人都打发出去了?” 闻言,顾九心中一晒,她还说这方清怎么那么能忍不来找自己算账,果然是去找撑腰的去了。 心中这么想着,顾九面上笑容不变,坦然应道:“是,孙媳用着那几个而不顺手,就给换掉了。一点小事,多谢祖母挂念。” 秦老夫人抬眼看了看她,见她一脸坦然,慢吞吞问道:“可是她们做了什么错事?” “倒也不曾。” 顾九脸上笑容不变,声音格外柔软:“只是来时父亲给了陪嫁,我用老人惯了,便将人替换了去。不想这么点小事儿倒是惊动了祖母,都是孙媳的不是,没得给您添了心事。” 她这话一出,方姨娘的脸色可就不大好看了,这位世子夫人说话倒是和软,可却句句都是刀子。 将这事儿告诉秦老夫人的是自己,这不就说她爱嚼舌根,拿这么点小事儿给老太太添堵么? 更何况,这是小事儿么? 自己安插进去的探子眼线,全都被打发了,偌大的归九院内水泼不进,以后谁知道里面会出什么幺蛾子? 要知道,一个秦峥的院子她插不进去人手就算了,如果连归九院也控制不了,那以后这一对夫妻的事情,她可就真的成瞎子了。 方清心里有火儿,面上则是随之笑道:“世子夫人大抵是才嫁过来,不知道咱们府上的规矩,虽说只是几个下人,可咱们可不兴拿他们当玩意儿看的。若是真的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只管告诉我们,自有长辈替你处置;不然随意发落了她们,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明国公府苛待下人,传出去名声也是不好的。” 她说到这儿,复又抿唇笑了笑,道:“不过想来你也是无心的,毕竟是新妇。只是既然嫁到了国公府,可不能再如姑娘家那样任性了。” 她这一番夹枪带棒的,顾九面上倒还好,甚至连笑容都依旧和软,只是说出的话却是毫不客气:“姨娘这话的意思,是说明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就连换几个下人的权力也没有了?” 这话一出,秦老夫人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因沉声道:“你自然有这个权力,但做事之前,也应当先知会长辈一声。况且你姨娘是长辈,也是为了你好。” 这般护着的模样,倒是让顾九刮目相看了,不愧是自己的内侄女儿,她还是头一次见做姨娘被老太太护着跟宝似的呢。 也不知道她这其他的儿媳妇,心里看着这一幕是不是就真的这么舒服。 顾九心里这么想着,面上也跟着带了几分嘲讽:“祖母说的是,您年事已高,却还如此殚精竭虑的为小辈儿着想,孙媳实在是感激不尽。这次的确是我的不是,没有考虑周全,您放心,下次再换下人,我必然跟母亲商议。” 她这话分明听起来十分的恭顺,可秦老夫人总觉得这丫头是在挤兑人似的。 只是再看她的脸色,却见顾九笑的甜美,只差在脸上写上乖巧二字了。 秦老夫人压着疑虑,淡淡的嗯了一声,又道:“问你姨娘也是一样的,你婆婆身体不好,无事莫要去烦她。” 听得这话,顾九都要气笑了。 正经婆婆还活着呢,就光明正大的让她去讨好姨娘,自己若是林氏,怕早就气得要跟这老太婆拼命了吧? 她心中讥讽,到底是没忍住,轻笑了一声,道:“多谢祖母好意,婆婆身体不好,理当安心调养。不过还有二婶三婶在呢,我如何也不能越过了她们,去找一个姨娘商讨事情吧?” 顾九这话,就是在挑拨。 且还是明着挑拨。 林氏身为明国公夫人,身体差到不能管家,若是只她一家,方姨娘代为管权倒还罢了,可偏偏,如今这三家都没有分家呢。 便是三房为庶出没有话语权,可二房却是老太太的亲儿子,娶得媳妇也是大家里挑出来的,虽说她手上也有一部分的管家权,可这么跟一个妾侍平分秋色,任谁也不会太甘心吧? 果不其然,她这话一出,二夫人脸上的笑容维持的就不那么自如了。 三夫人倒还好,只是也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来。 秦老夫人显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来,因沉声道:“你这是觉得我做事不公?” 闻言,顾九一脸诚挚:“祖母千万别误会,孙媳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咱们明国公府诗书礼仪传家,自然也是格外规矩的世家。况且二婶三婶都出自名门望族,我却是个商户女,又是新妇,惶恐之处,也只能请长辈们多教导了。” 她说到这儿,又羞涩一笑,道:“两位婶婶瞧着便是忠良厚道之人,想来应该不会太烦我去请教吧?” 第23章要她的金玉斋? 顾九这话,让三夫人不大敢接口,只是用笑搪塞。 二夫人却是笑眯眯道:“世子夫人虽出自商户,却是个懂规矩明事理的,二婶怎么会烦你呢?闲暇时候来我那里坐一坐,也算不上教导,只是长辈经验之谈罢了。” 她对老太太颇有微词,此时不敢怼婆婆,却也乐意上眼药。 毕竟方才顾九有句话说对了,这府上就算是大嫂身体不好不管事儿,可她们也都是正室,怎么就让一个妾侍给占了先了? 二夫人也是出身大家,论起来,家世比如今的秦老夫人还好些呢。 毕竟当年秦老夫人嫁过来的时候,秦家还没有如此的荣宠,京中世家都将就门当户对,且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妇,方家比秦家自然是低了一层的。 只不过老明国公争气,在先皇面前格外得脸,这才让秦家更上一层楼。 二夫人原也是个好脾气的,可再好的脾气,也架不住跟大伯房中妾侍平分秋色吧? 放在别人家里,这简直可以算是侮辱了。 只不过她夫君政绩平庸,只能依靠着大房,所以为了子女,她也只能忍了这口气。 现下有人做了出头鸟,二夫人也乐意跟着添一把火。 她这话看似是替顾九撑了个腰,实则却是打了方姨娘的脸。 方姨娘落了个没脸,恨得暗中拽帕子。 秦老夫人掀了掀眼皮,神情里带着几分不快,已经许久没有人敢这么对她说话了。 但眼下二人占理,秦老夫人却也只能咽下这口气,道:“你是小辈儿,肯跟长辈学自然是好的,只是方才你姨娘有一点没说错,既嫁了过来,日后那些小脾气也该收敛些,莫要出去丢了明国公府的脸面。” 顾九脸上笑容不变,只道:“祖母说的是,孙媳不大懂规矩,让您费心了。” 这态度软硬不吃,秦老夫人有些蹙眉,到底没说什么,只道:“行了,你们也别在我这儿杵着,都回房去吧。” 顾九心中记挂着老道士的事儿,行礼之后便要跟着往外走,却被秦老夫人给叫住了:“峥儿媳妇,你留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见状,顾九挑了挑眉,扫了一眼旁边未曾起身的方姨娘,因顿住脚步,笑着问道:“祖母有何指教?” 待得二房跟三房的人都行礼走了,房中便只剩下了她们三个。 秦老夫人示意丫鬟给她斟茶,自己则是温和道:“你才嫁进来,可还习惯?” 这态度突然转变,没有妖风才怪。 顾九耐着性子打太极:“多谢祖母挂念,孙媳一切都好。” “那便好。” 秦老夫人喝了口茶,方才又道:“你婆婆身体不好,峥儿又是世子,日后这明国公府必然是要他撑起来的。你身为他的媳妇,处事务必要上心,不可丢了他的脸面。” 这一通话下来,顾九尚且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垂眸做了几分新嫁娘的羞涩,柔声道:“是。” 秦老夫人见她这态度,面上方才好看了些,扯了几句闲话之后,便扯回了正题上:“其实今日留下你,是祖母有件事儿要求你——阿瑶那丫头想做胭脂水粉的生意,只是咱们府上却并无这样的铺面。祖母记得,顾家胭脂铺在京中闻名,你手上应当有几家铺子吧?” 她话音落下,一旁的方姨娘也随之附和道:“阿瑶这孩子一向被我惯坏了,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这几日突发奇想,缠着我想试一试做生意。你放心,姨娘不会亏待你,我手上有两家绸缎庄,拿来跟你换金玉斋可好?” 这二人的一唱一和,也让顾九的笑容瞬间冷却下来。 她就说今日是要做什么,原来是为着这件事儿啊! 顾家在上京立足伊始,便以胭脂水粉为根本,便是如今皇家所用之物里,也有多数是从顾家出来的。 她是顾家嫡幼女,出嫁时父母怕她受委屈,便将卖的最好的两个铺面,临轩阁和金玉斋一同陪嫁了过来。 但西楚的规矩,女子出嫁之后,所有陪嫁都归自己支配,待有了孩子,多数会将这些东西赠给子女。 至于夫家的人,莫说是高门大户,便是小门户里,也没有贪媳妇嫁妆的,传出去会被人耻笑。 秦家空有门户,内里却是个空架子,顾九手握豪富嫁进来,在他们的眼里,便是一块肥肉。 然而她们伪善惯了,前世里便想出这么一个主意来,名义上要拿着铺面跟自己换,可实际上,那些铺面的掌柜等人都是原来未动,后续收入也依旧是送到方清她们那里的。 但金玉斋,却实打实的成了他们手中之物。 前世顾九念着都是一家人,对方又是长辈,拒绝的话说不出,稀里糊涂将铺子送了出去。 可今生,她们却是休想碰自己的东西! 见顾九只是笑,却不说话,方清先有些着急,试探着问道:“世子夫人,可是觉得姨娘给的少了?” 两家铺子换一家,听起来倒是方清亏了,可实际上,那两家铺面都是不赚钱的,便是十家八家的,也抵不上她金玉斋半年的收入。 顾九清了清嗓子,浅笑道:“亏得今日开口的是祖母和姨娘,若是旁人说这话,我怕是要多想一下,是不是有人见不得我顾家好,想要搞垮顾家呢。” 这话一出,秦老夫人的脸色都有些挂不住,沉声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姨娘诚心要跟你换,为着又是你自家妹妹,都是一家人,难不成还会害你?” 顾九脸上笑容不变,心中却是冷笑连连。 自家妹妹? 且不说她是顾家女,便是嫁过来也只是个媳妇;单说这秦瑶是方清所生,秦峥却是正室所出,一个妾生女如何就跟她算作是自家人了? 更何况,拿两家快倒闭的铺面套她的金玉斋,这已经算是明抢了吧! “祖母大家出身,想来不知商户里的门道。金玉斋是我曾祖父早年一手创办,如今虽算在我嫁妆里面,可铺子里却多的是不传之秘,今日姨娘为着二妹一时兴起就要夺了去,不是要毁顾家是什么?” 顾九不等方清说话,又继续道:“姨娘也别说不是夺铺面,我只问一句,您虽不擅长做生意,可既然管了家,总会算账吧。顾家胭脂水粉分三等,上等乃是进贡的皇家专用,中等与下品则是贵族与平民,金玉斋又是专供贵族世家,还是开在长安街上寸土寸金之地,您如今一句话就要拿走,自己觉得,合适么?” 方清没想到顾九居然跟自己真的明着来掰扯这件事,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讪笑道:“姨娘确实没想那么多,你若是觉得亏了,不如看上我什么铺面,一并拿走可好?” 瞧瞧这话说的,分明是她起了贪念在先,如今倒像是自己要巧取豪夺似的。 顾九笑的冷,道:“姨娘可别说这话,知道的您是一片诚挚为子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夫家是想设了计谋要夺我的嫁妆呢。” 她说到这儿,又笑眯眯道:“自然,我也知道,咱们秦家一向正派,做不出这等下作事儿的——祖母,我一个商户女,不懂世家大族的规矩,说话有些难听,您可别见怪。” 这一番话夹枪带棒的,那秦老夫人脸都黑了,偏还不能说什么,深吸一口气,硬邦邦的丢了一句:“你说的对。” 心里却是怪上了方清,出的什么馊主意,如今非但没要到铺面,反而还被人说了一顿! 第24章当堂审问 顾九脸上笑眯眯的,瞧着软软乎乎的一个小姑娘,偏偏那说出来的话就跟刀子似的,一刀刀的捅人不要命。 然而今日这事儿她们不占理,偏又不能说什么。 方清没想到顾九这般不好对付,却也只能讪笑道:“世子夫人莫要误会,我是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更何况明国公府家大业大,怎么会做出谋夺媳妇嫁妆的事情?今日之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了,你可千万别多心。” 只是心里却在怀疑,先前顾九嫁过来之前,她分明已经派人查探清楚的,这姑娘性格和软,被养的没什么主见,且又爱慕秦峥,应当是很好控制的一个人。 怎么现在瞧着却是属刺猬的,这么扎人呢! 顾九笑容不变,只道:“我自然不会多心。” 明晃晃摆出来的事实,她还要怎么多心? 不过,想要谋夺她的金玉斋,做梦去吧。 别说一间铺面了,今生她们就是一根针线都被想从自己手里捞出来! 方清从她的笑容里真切的看出讥讽,心里气闷不已,偏还得维持着笑容,道:“你阿瑶妹妹也是年纪小,想一出是一出,今日的事儿,你可别因此跟她离了心。昨日她还念叨着,喜欢你这个大嫂呢。” 闻言,顾九只是一笑,并不接话。 秦老夫人多年未受过这等气,如今看着顾九更觉得碍眼,摆手便让她先退下了。 顾九更懒得跟她们在这里耗着,行了礼便果断的走了。 多看几眼这伪善的面孔,她怕自己都少活几年! 她走的干脆利落,只是待得她出门之后,秦老夫人的脸便彻底的阴沉了下去,道:“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到底是个眼皮子浅的,她也是糊涂了,怎么就跟着打顾九的主意。若是真的拿到手了到还罢,偏偏如今非但什么好处没捞到,还被一个小辈儿夹枪带棒的给数落了一顿。 自己还不能说什么! 眼见得秦老夫人生气,方清顾不得自己还憋着闷气,连忙去哄秦老夫人,一面琢磨着如何报了今日的仇。 这房中二人的眉眼官司,顾九也懒得去想,总归兵来将道水来土掩,她又不打算跟秦峥长久,还怕得罪了这些内宅妇人不成? 只是不想,顾九才出了荣春堂,就见有人在旁边的回廊下赏花。 正是才请了安的三夫人王氏。 顾九前生跟她交集不多,只是此时她站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倒也不好直接走过去,因此顾九停下脚步,行了个礼:“三婶。” 听到她的声音,三夫人王氏回头,温和道:“起来吧。” 她打量了眼顾九的神情,复又笑道:“方才在里面,倒是委屈你了。” 闻言,顾九抿唇一笑,道:“不委屈。” 王氏给了她一个“我都懂”的眼神,叹了口气,满是心疼的笑道:“正巧我上午无事,去我那里坐一坐,咱们聊聊天?” 顾九并不愿跟她多有交集,因笑着拒绝:“多谢三婶好意,只是今日我还有事,改日必然去拜访您。” 听得这话,王氏也不多留她,道:“也好,你去忙吧。”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见得顾九的背景消失在回廊中,方才带着丫鬟回自己的院子。 三房住所偏僻,一路走来丫鬟婆子并不多见,大丫鬟春桃忍不住低声道:“这个世子夫人瞧着倒是个厉害的,只可惜是个商户女,娘家没势力,也没人给撑腰。” 闻言,王氏意味深长的一笑,道:“便是有人撑腰又有什么用?在这儿活着,还得有脑子。” 以今日她敢跟秦老夫人暗怼的模样来看,怕是个被家里娇惯坏了的,脑子可不大灵光。 不过么…… 脑子不好使,才更好操纵,不是么? 王氏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蔑一笑,眉眼中满是算计,再不复先前的温和。 …… 回去之后,顾九换了轻便的衣服便出门了。 白术不放心她一个人,想要跟着,却被顾九拒绝,只笑着嘱咐道:“你们在家里守着便是,我过午便回。” 她今日去衙门那边听审,白术这丫头胆子小,回头不知又要跟自己念叨些什么呢。 自家小姐态度坚决,白术只得答应,十分担心的目送着她出了垂花门。 因着先前请安的时候耽误了些时间,如今到府衙的时候,已然开堂了。 这老道士涉嫌的是杀人,所以今日是公审,百姓们围观的不多,却也有三四层了,顾九到的时候,正听得堂上官员拍了惊堂木:“嫌犯庄子期,你假冒道士招摇撞骗在先,奸杀花娘牡丹在后,本官问你,你可知罪?” 今日的老道士着了一身囚衣,较之先前倒整洁了几分,只是一张脸上惨白如纸,说话时气若游丝:“草民一未招摇撞骗,二未奸杀花娘,大人红口白牙定罪,草民,不认!” 顾九看到堂上那个官员的时候,就先皱了眉。 她认得那人,乃是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名唤赵州。早先的时候,因着顾家在南城有铺面,他还过去打过秋风。 这样一个人来审案,让顾九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庄子期,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 赵州手中惊堂木重重的拍在桌案上,沉声道:“人证物证俱在,可由不得你不认。来人,带人证!” 随着他话音落下,就见衙役们将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给带了上来。 那妇人正是怡春院的老鸨,她谄媚的磕了个头:“民妇叩见大人。” 赵州指了指地上被白布遮盖的尸首,问道:“你再来确认一次,此人可是你怡春院的花娘?” 衙役们揭开白布,老鸨吓得哆嗦了一下,声音里都带着颤抖:“回大人,正是我女儿牡丹。” 怡春院不大,里面就五六个花娘,且都是老鸨花钱买回来教养的,寻常都称作女儿。 然而此时这个女儿,显然有些吓到了她。 那尸首被放置了两日,虽是初春时节,却已经有了臭味儿。露出的脸上生了尸斑,青白的模样瞧着格外吓人。 虽然先前已经被带着辨认一次了,再次看到,老鸨还是吓得腿肚子发软。 她深吸一口气,稍微平复了心情,才继续道:“前日晚间,这老道士自后门而入,说要寻花娘作乐,指名点了牡丹。原本我是不愿意的,毕竟牡丹生的美,寻常陪得都是有些银钱之人,谁知他径自拿了二两银子出来,我一时见钱眼开,就同意他将牡丹带了出去。” 老鸨说到这儿,又多了哭腔:“可谁知道这个杀千刀的,竟然杀了牡丹!我苦命的女儿啊,大好的年华,怎么就葬送在这么个糟老头子手里啊……” 她话音未落,便听得庄子期愤怒吼道:“一派胡言,这都是污蔑!我从未去过什么勾栏院,更不认识你这个什么女儿,大人,这都是她的一面之词!” 他额头青筋曝气,一双眸子被气得赤红,却因着被衙役们辖制,连动弹都不得。 见他几欲发狂的模样,老鸨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踢到了尸首,越发吓得腿肚子发软,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 她这一连串动作,却是勾起了尸首揭开一半的白布,将她完整的展露在了众人面前。 顾九先前已然挤到了人群之前,此时正对着女尸,相隔几米,却是将她看了个真真切切。 那女尸身上衣服被撕碎,皮肤上还残存着被凌虐之后的痕迹,因着尸身的肿胀,让那些纵横交错显得越发触目惊心。 顾九只看了一眼,便瞬间觉得头皮发麻,可不等她移开目光,就被一物吸引,瞬间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冰水似的定在了原地。 那个女尸的耳垂上悬着的耳坠…… 她见过! 第25章遇险 顾九死死地掐着掌心,靠着那点疼痛感才让自己勉强保持了清醒。 那珊瑚红的耳坠,泛着血一样的红。 被悬在牡丹已然僵白的耳垂上,更让那红多了几分渗人。 牡丹发丝凌乱,但因着在地上的缘故,从顾九的方向,可以清晰的看到,她右耳上少了一只耳坠。 而那只耳坠的去向—— 顾九深吸一口气,见堂上还在激烈的辩驳着,咬牙推开人群,朝着朱雀大街的方向跑去。 她得去确认一下,自己昨日到底是不是眼花了! 而此时的大堂上,庄子期已然被衙役们死死地摁在地上,赵州显然没想到他在府衙内还敢如此放肆,将手中的惊堂木拍的山响:“大闹公堂无视国法,你当我这里是菜市场么,竟敢随意撒泼!” 庄子期狠狠地挣扎了几下却不得动弹,一双眼睛血一样的红,一字一顿道:“栽赃陷害,你又如何敢称父母官,又如何有脸面提国法!” 赵州大抵是见多了这些拒不认罪之人,冷哼一声,道:“好啊,既然这么说,本官今日就让你死个明白!人证你不认,那就看物证吧!” 他说到这儿,吩咐仵作前来,指着那托盘上之物,道:“这些,你总该认得吧?仵作,说与他听。” 那托盘上摆放着几样东西,仵作平板无波的回禀道:“回大人,这一块布乃是道士服上的,自女尸手中握着。而旁边的一截竹竿,则是取自女尸的体内。” 托盘上摆着的碎布一看就是道士服上锁撕下来,而那上面的脏污也跟老道士被抓那日衣服对的上; 至于这竹竿么…… 城南朱雀大街很少有人不认识这个老道士,一年到头都是竹竿不离手,拿来当盲杖用的。 因此仵作的话一出,不止是堂上之人,就连那些围观的百姓,也都开始交头接耳。 有在场的妇人,更是红着脸轻声啐了一口:“呸,臭流氓!” 这两样证物里面,那布倒还正常一点,可是从女尸体内取出的一截竹竿,实在是不得不叫人去想它的作用。 这个老道士奸杀人就算了,竟然还在那牡丹的体内留了这么个东西,简直就是一个变态! 庄子期不用回头,就感受的到那些如芒在背的目光,带着嫌恶和痛恨。只是碍于这还是公堂,所以那些咒骂声都压低了,然而饶是如此,也清晰的钻进了他的耳朵。 恍惚之间,他竟觉得时光轮转,一如当年。 过往的记忆跟现实重叠,让庄子期一时有些恍惚,他哑着嗓子,拼着最后的力气道:“我不曾杀人,这是栽赃!” 然而,却并无一人听他的。 赵州将惊堂木一拍,为此事做了一个结论:“罪犯庄子期,奸杀花娘牡丹,证据确凿,罪无可恕。着压入死牢,三日后问斩!”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得外面传来少年惊慌失措的声音:“你们胡说,我师父没有杀人!” 十来岁的孩子拼死挤开人群冲了进去,一双眼睛红的要滴出血来,他挣扎着要去跟堂上的赵州拼命,可还不等他靠近,就已然被衙役们摁住了。 庄子期原本双眸都浑浊了,却在看到少年的时候,突然瞪大了眸子:“林安,你怎么来了?” “我师父是好人,他才不会杀人,你这个狗官,定是收人钱才要栽赃我师父的!” 林安神情如受伤的小兽,锐利又愤怒,然而他到底年纪小,被钳制着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赵州被戳中隐秘的心事,看眼前的小崽子更是没什么好感,咬牙沉声道:“胆敢污蔑朝廷官员,来人,将这个小畜生给我一起押入大牢!” …… 而此时的顾朝,并不知道府衙内又折进去一个林安,去朱雀大街这一路,她几乎是急促的催着车夫,待到了地方,径自跳下马车,便跑去了三七胡同。 如昨日一般,孙家的大门依旧紧锁。 从门外看不到内中的情形,顾九四下打量了一眼,待得看到那一人多高的土墙,咬了咬牙,到底是攀住了墙头,奋力的爬了上去。 幼时她也曾顽皮过,趁着下人不注意,也曾经偷偷爬过树,只是顾家最高的便是观赏的梅花树,纵然摔下来也出不了什么事儿。 而如今年岁渐长,这一人多高的墙,就让她腿肚子都发软了。 从墙头跳进去的时候,顾九的腿都麻了一瞬,她蹲下身子来,揉了揉发疼的脚腕,咬牙往里走去。 正房的门只是虚虚的掩着,并未上锁。 顾九两辈子都没做过不请自来的事儿,如今心里竟有种做贼的感觉。 然而便是做贼,也好过见死不救。 顾九深吸一口气,将门给推开来。 昨日孙伯殷给顾念蓝看诊的时候,顾九跟着进了他的内室。那内室中不见光明,烛火昏黄,然而却有一个东西,让顾九记忆深刻。 那是一个珊瑚耳坠,在幽暗的室内,带着几分诡异的红。 昨日她虽然注意到,也曾经疑惑过一个独居的中年男人怎么会有女子的东西,可她一向不爱窥探人的阴私,因此压下疑惑走了。 若非今日得见,她怎么都不会将这东西跟一桩杀人命案联系起来。 室内的角落堆着一些烂七八糟的药草,地上更是被翻得一塌糊涂,主人似乎走的很急,连房中都未曾收拾,各色东西混在一起,味道难闻的令人作呕。 顾九蹙眉屏住呼吸,将火石点燃,忍着难闻的气味去了内室。 内室里一片昏黑,唯有顾九手中的烛火照出了亮光。 她忍着心中的惧怕,顺着记忆走到床脚,却在看到地上那个珊瑚坠子之时,手都有些发抖。 殷红的珊瑚坠子染了灰尘,却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出几分阴森来。 牡丹耳垂上的坠子跟眼前这个渐渐重叠,也让顾九下意识扶住了床框,才免去了自己腿软倒下的后果。 一模一样。 室内久不通风,隐约带着霉味儿。 顾九有些呼吸不畅,随意看了一眼床边,却瞬间瞪大了眸子,一股冷意从后背蔓延开来,仿佛将她的四肢百骸都冻住一般。 床尾被褥上的痕迹,是血。 昨日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也在此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答案。 床尾的血迹,床脚的耳坠,还有昨日她闻到的那些味道,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这里根本就是个案发现场。 那花娘牡丹,是死在这里的! 若是到了此时,顾九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的话,那她就白活了。 孙伯殷在这里奸杀了牡丹,其后栽赃嫁祸给了庄子期。 昨日她来时,被房中熏香味道遮掩,只觉得房中味道奇怪,可到现在才意识到,那所谓的奇怪味道,是因为掺杂了血腥! 她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几乎是下意识转过身去,哆嗦着就要逃离这里。 亏得她昨日还以为自己寻到神医,却不想,自己竟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带着顾念蓝走了一遭生死路! 因着太过害怕,顾九就连手中还握着烛火都未曾发觉,她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跑出了房间,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豁然站住了脚步。 有着了灰色粗布麻衣的男人堵在门口,满脸温和的问道:“夫人,你在我这儿,找什么呢?” 他身后斑驳的朱漆大门开了一条缝,而男人却是正正的堵住了去路,脸上的假笑像是带了一张面具,瞬间让顾九吓得失了言。 孙伯殷…… 他怎么会回来的! “你……你……”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见孙伯殷朝着自己走过来,下意识便叫道:“你别过来!” 第26章死也要做风流灵 见顾九满脸惊恐,孙伯殷挑了挑眉,在看到她手中的烛火时,眸中的光芒也多了几分危险:“您这话好没道理,趁我不在家,在我房中胡乱翻找,反而让我别过去?” 他说到这儿,又重新换回了那副和善的面容,带着笑容问道:“不过老朽一向心好,夫人是要找什么,不如说出来,我来帮你找啊。” 眼前的男人随手将门关上,反手锁了门,外面的光亮被隔绝,偌大的室内也阴暗了下来。 顾九手中的烛火,横隔在二人之间跳动着,那火光映照在孙伯殷的眼中,将他的脸庞更照的多了几分阴霾,而他的眼睛,让顾九想到了蛇。 剧毒的蛇,伺机而动,一击致命。 前世死亡时,她的心中更多的是绝望和心死,然而此时面对孙伯殷,她却感受到了恐惧。 巨大的恐惧侵袭而来,眼前男人靠近的脚步声,听在顾九耳朵里,更像是催命一般。 她牙关不由得要紧,却在孙伯殷要靠过来的那一瞬,迅速灵光一闪,厉声问道:“你为何要卖给我假药!” 这个男人手上是沾染了人命的,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已然发现了花娘死亡的真相! 听得她这话,孙伯殷了然一笑,倒也不再往前走,他眯眼打量了顾九一会儿,眼中却渐渐地亮起了诡异的光芒来。 下一刻,便见孙伯殷收敛了笑容,鄙夷道:“老夫可是说过自己的规矩了,不给高门大户看诊,你既然敢坏我的规矩,凭什么不准我使手段?再说了,那药不过是寻常的补药,虽没效果,却也吃不死人,你便是不满,大可去官府告我!” 他说这话是实情,昨日知道顾九是明国公府新娶的媳妇之后,就没再敢胡乱配药了。不过么…… 若不是知道她是高门大户的新媳妇,昨日他就可以得逞了! 孙伯殷想到这里,赤裸裸的眸光上下扫了一眼顾九,不等她说话,又忽的勾起一抹笑容来:“不过既然你今日找上门来了,老朽也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帮你配一副药,如何?” 眼前这人怎么看都在打着歪主意,顾九心知肚明,可现在唯一的出路被堵上,她只能咬牙跟人周旋:“你要帮我重新配药?” 顾九手中还捏着烛台,力气之大连指节都泛白,她不敢有半分松懈,心中不住地思索着脱身之法。 “今日逢着我心情好,替你配一副,你随我进来?” 孙伯殷笑的十分和善,可那笑容看在顾九的眼里,却带着扭曲。 她头皮发麻,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才保持着几分清醒,点头道:“好。” 说这话的时候,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房中摆设,一面计算着孙伯殷走过来的步子。 谁知孙伯殷在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却顿住了脚步,问道:“夫人怎么不进去?” 饶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也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她手上的烛台光影闪烁,男人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让顾九有些喘不过气儿来,她强迫着自己冷静,道:“我在等您进去配药。” 见孙伯殷不动,顾九深吸一口气,又将手中的烛台递了过去:“房中暗,您拿着照个明。” 孙伯殷站在原地看了看她,好一会儿才似笑非笑道:“也好。” 他接了烛台,手指触碰到顾九,像是蛇一样的触感,阴冷而渗人。 顾九猛地打了个寒颤。 而孙伯殷已然转过身去,脸上则是带着得逞的笑。 人都在这里了,他不着急,反正……等他取了特制的药,这小娘子还不是认他为所欲为。 送上门的肉,不吃怎么对得起自己? 顾九,等的便是这一刻。 他转身的时候,顾九瞬间搬起一旁的花瓶,朝着孙伯殷重重的砸了过去。 身后风声至,孙伯殷察觉不对转头,却正被那花瓶砸了个稳稳当当。 血从他头上流了下来。 手中的烛台应声而落,火苗在地上挣扎了一下便熄灭。 顾九喘着粗气,借着他摇摇欲坠的功夫,抬腿便朝着门口跑去。 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却是孙伯殷摔倒在了地上。 顾九哆哆嗦嗦的开了门,顾不得看身后孙伯殷的情况,只想赶紧逃出去。 其实她刚刚可以直接逃的,可她仍旧选择冒险一把,否则孙伯殷跑了怎么办? 她不止是为了救老道士,更是因为,那是一条人命。 孙伯殷是杀人犯,凭什么逍遥法外? 顾九眼眶都红了,有疼的更有吓的,好在这门只是被从里面插上,她快速的开了门,拔腿就往外跑,却在开门的那一瞬间,被人从后面抓住了脚踝。 下一刻,顾九整个人就趴在了地上。 她扭头看去,却见身后的孙伯殷如厉鬼一样狰狞的笑着,神情里满是狠厉:“小贱人,居然还敢砸老子?” 他一把拽着她的腿往里拖动,强撑着站起来,将那一扇门重新合上。 光再次被隔绝在了门外。 “放开我!” 顾九被拽倒的时候,扭到了脚,钻心的疼让她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咬牙试图挣脱孙伯殷的禁锢,却反而被男人死死地压制住了:“小贱人,这次我看你往哪儿跑!” 他随手拽出腰间的腰带,直接便要将人给捆上,却不妨被顾九抬脚踹过去,孙伯殷吃痛,下意识松了手。 顾九借着这功夫往后退了几下,手中摸到那烛台,狠狠地朝着孙伯殷砸过去,自己则是挣扎着起身,却脚腕上的剧痛带的再次跌倒在地。 她的脚……扭伤了。 眼前男人脸上满是鲜血,瞧着如同地狱厉鬼一般,顾九被他这模样吓到,一颗心几乎要蹦出来,她挣扎着往后躲去,一面厉声道:“你敢动我一下,明国公府不会放过你的!” 听得她这话,孙伯殷却是笑的阴森:“小娘子这话说的我好生害怕,既然不会放过我,那老子就做个风流鬼好了!死之前,也得占够了本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把将顾九钳制着,将她的双手反舰在身后捆住,自己则是狰狞的笑道:“昨日老子已经放了你一回,是你自己不长眼回来的,天掉下来的美娇娘,不吃岂不是对不住你这一番去而复返的心意?” 顾九头一次找上来的时候,孙伯殷眼睛都要直了,他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还没见过这么标志的美娇娘呢。 原本孙伯殷当时就要下手的,可偏巧那天他有要事去做,再加上看了眼顾九身上的穿着,瞧着是有点钱的,所以便打算连财带色的骗一波。 若不是昨日他瞧见顾九腰间的玉佩,还有身上衣服的料子,认出那竟是官家专属,他就已经下手了。 明国公府的新妇,高门大户里的人,他是不敢惹的,再加上那时候还有个讨厌的老婆娘,孙伯殷又才做了力气活儿,也没太大的力气去周旋,索性忍痛放弃了这一块到嘴的肥肉。 且他才做了一笔大的,又骗了顾九一笔钱,生怕人找上门来算账,昨夜里连夜收拾东西走的,若不是路上想起来自己拉了东西,他也不会拐回来。 谁知道峰回路转,他不过是回来拿个东西,居然见这小娘子自投罗网! 他本想着先点个香,让这小娘子无知无觉的中招呢,谁知她竟然要跑,这送上门儿来的,要是再给跑了,那他岂不是太废物了? 说这话的时候,孙伯殷一面将顾九给拖拽着扔到床上,顾九惊恐的看着他靠近,咬牙威胁道:“你放开我,否则我绝不饶你!” 难不成她重生一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竟然要先栽到这个老畜生的手里么?! 第27章夫君救我 听得顾九的威胁,孙伯殷笑的狰狞:“好啊,那我就等着你不饶我。” 他说到这儿,又眯眼笑道:“况且,就算是我现在放了你,你又能饶过我不成?” 他又不是傻子,从进门看到顾九翻自己东西的那一刻,就知道他必然是被揭穿了。 若是当时他直接放人走,自己逃跑说不定还来得及,可偏偏他那会儿看到顾九,眼睛都直了,现下既然打算跟这个美娇娘春风一度,就没打算让她活着走出这个门。 反正,他手上也不差这一条人命! 头上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面对眼前这个被他钳制住的美娇娘,孙伯殷笑的越发阴沉:“小娘子,怪就怪你自己没脑子,吃了亏的人那么多,也没见谁敢一个人就找上门来的。不过正好,便宜了老子!” 孙伯殷打定了主意,而他的目光,让顾九的心越发的沉了下去。 她咬了咬牙,往后躲了躲,却在触及到那血迹的时候,猛地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眼前扑过来的孙伯殷,却突然勾起一抹笑容,神情诡异的问道:“你现在还敢上这张床,难道就不怕牡丹化作厉鬼来寻你么?!” 分明上一秒她还在惊恐,可下一刻却笑的这么渗人,孙伯殷都被她的表情吓的往后缩了缩身子,待得反应过来她的话之后,顿时暴怒咬牙道:“小贱人,你在胡说些什么!” 然而那模样,却是色厉内荏。 顾九就是想吓他。 她的手被绑着在背后,仗着这室内昏暗看不真切,此时正在小心翼翼的挣扎,为了防止他发现,便只能不断地说话去转移他的注意力:“我说什么,你难道不懂么?这张床上,被你亲手杀死的牡丹啊,她身上那么多的伤,都是被你打出来的,那血可还够红?” 顾九起初只是胡乱编着,可到了后来,却是想起了大堂上看到的惨状,神情里更带出了凄厉来,刻意压低了声音,沙哑又渗人:“她可是求你许久呢,你却不肯放过她,那一道一道伤口都是你的杰作。鲜血染红了你的床,满室铁锈的腥味,还有她的脖子,被生生掐断,看她的眼睛瞪到最大,几乎要暴出来,直到断气,都死不瞑目。而她死前,还在喊——” 她说到这儿,又突然大了声音,几乎凄厉的喊道:“孙伯殷,你不得好死!” 那些过程,竟拼凑的几近真实。 孙伯殷如同见了鬼一样,而那最后一句话,更是吓得他直接跌坐在地,惊慌失措的问道:“你是谁?” 顾九低低的笑,眉眼中满是怨恨:“孙伯殷,你猜我是谁?你杀了我,还要栽赃嫁祸给别人,你的心可真够脏的!” 闻言,孙伯殷下意识的去看她,然而室内昏暗,顾九的脸看不真切,这般模样下,竟没来由的跟那夜的事情重合。 还有她这语气,更让他觉得有些渗人。 “贱人,你别装神弄鬼,老子可不吃这一套!” 然而他嘴上说的凶恶,顾九却心知肚明,他怕了。 手上的腰带已经被她挣脱,方才被他扔到床上的时候,发髻上的簪子掉落在床上,此时被她暗中握在手里死死地攥着。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顾九克制着心中的恐惧,声音凄惨且幽怨:“孙伯殷,人在做天在看,你当真以为,自己能逃得过去么?你贿赂赵州,栽赃给了瞎眼老道士,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么?我……可在看着你呢。”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格外轻飘飘,却让孙伯殷才攒好的力气瞬间消散,复又坐在了地上。 “你……你怎么知道?!” 若说先前他还怀疑这人在装神弄鬼,这次却是真的被吓到了。 他的确贿赂了赵州,将杀害牡丹的事情栽赃给了庄子期,且还能保证这事儿没有被外人知道。 可是现在,她怎么会这么清楚? 难不成,真的是牡丹的鬼魂来找自己了? 孙伯殷一时方寸大乱,说出的话也有些虚:“那个庄子期一个臭道士,却藏了那么好的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我呸,他那德行活着也是生不如死,老子只不过是帮他罢了!”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顾九只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思绪,却又瞬间飘走,然而不等她说出什么来,却见孙伯殷突然瞪着床尾某处,神情里像是惶恐又像是愤怒。 “贱人,你在诈我?!” 床脚的地方,有一个被遗漏的耳坠,珊瑚材质,红艳似血。 那耳坠是谁的,孙伯殷心知肚明。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顾九,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事情一般,阴森森道:“你不是来找我算假药的帐的,是来查证据的!” 也对,若是真的发现他给的药有问题,那这个女人就算是来,也是会带着仆从们直接杀过来,将他给捆了送官才是。 毕竟,这些豪门里的人,可都拿人命不算什么的。 可她偏偏自己一个人来了,且还是一副寻找东西的架势。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天她看到了耳坠,并且不知为何知道牡丹也有这样一幅耳坠,所以,她是过来寻自己的证据的! 孙伯殷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全靠一个脑子在坑蒙拐骗,现下不过看到一个遗漏在地上的耳坠,再想到方才顾九的那些话,瞬间便串通起了前因后果。 他想明白,再看顾九那一瞬间慌乱的神情,半是愤怒半是后怕:“好哇,小贱人,敢骗老子,本来还想多留你几日,既然你自寻死路,那老子就送你去跟牡丹作伴!” 他本来还想着,这么美的美娇娘直接杀了怪可惜的,倒不如想办法带出城去,还能让自己多玩几日。 现在发现她竟然窥破了自己杀人的真相,那是无论如何不能留了! 顾九不妨他突然朝着自己扑过来,惊惧的同时,却并未后退,而是直接将手中簪子朝着他的胸前刺去。 孙伯殷没想到她手中还有武器,待躲开时已经来不及,只觉得左肩疼痛,捂着伤口往后躲去。 顾九到底是年轻,手上又没有力气,那一下并未伤及到孙伯殷的根本,他不过一拔,便将簪子给扔在了地上。 借着昏暗的光,他清晰的看到自己手上染了血。 而此时的顾九已然趁着这个空档,着急忙慌的往外跑去,可还不等她跑到门口,就被身后的孙伯殷拽住了头发,与此同时,男人阴森可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贱人,老子弄死你!” 不同于内室,外室的光线要比内室好上很多。 她的衣衫被拽的有些凌乱,发簪扯开,青丝散着,细腻洁白的脖颈仿佛脆一掐便会断。 孙伯殷便是盛怒之中,也被顾九这个样子给惊艳到。 下一刻,他的愤怒便都化作了淫色:“小贱人生的倒是好看,就这么死了真是可惜了。” 顾九头昏眼花之际,就被男人一把扑倒在地,他直接将人摁住,一面去拽顾九的衣服,嘴里的话越发的猥琐下流:“死之前,老子也让你体会一把什么是极致之乐!” 被孙伯殷钳制着,顾九拼命的挣扎,然而她哪里是男人的对手,不过片刻便被他辖制的动弹不得。 眼前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前世死状与现下一幕合二为一,顾九的理智彻底崩塌,涕泪之下,近乎凄厉的喊道:“夫君……救我……” 便是前世遭遇了那样的事情,可在危难之时,原来她心中想要寻求庇护的人,竟还是秦峥。 第28章她的救赎,来了 顾九意识到自己喊了什么,理智蓦然回笼了几分,又笑的格外惨烈。 原来,她竟然这么不争气,前世五年未曾叫她悔改,前世惨死未曾叫她悔改,就连重活了一回,她拼死的告诫自己不可犯傻。 可到了这样的时候,她竟还在期盼着秦峥能护自己? 顾九,你可真贱。 孙伯殷不知她在想什么,见她突然便不挣扎了,笑的越发猥琐:“小娘子放心,夫君会好好儿疼你——” 他的话未曾说完,就突然惨叫一声。 门被踹开的声音混合在其间,不等顾九睁眼,便觉得身上一轻。 下一刻,她便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男人身上佛香袅袅,宽大的衣袍落在她的身上,将她包裹在其中。 杀猪似的声音还在继续着,顾九听得刀剑入肉的声音,带着令人牙酸的骨骼声响,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着一袭玄裳的秦峥如同暗夜修罗,手中剑起,血花四溅,而那孙伯殷,不过瞬息之间便被他断臂废腿,如同一条离水的鱼,不住地翻腾着。 “饶命,救……” 话没说完,便有一条舌头飞了出来。 剧痛让他骤然瞪大了眸子,不住地呜呜着,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分明是那样血腥的场景,可顾九却突然眼眶一热,近乎仓惶的落下泪来。 临近晌午时分,日光透过门洒进来,分明室内如修罗场般的血腥,可那光洒在秦峥的身上,竟连他的背影,都仿佛沐浴了光辉。 似是感知到她的注视,男人回过头来,幽深的眸中染了点点细碎,分明没有半点柔情,却让顾九的一颗心霎时落回了原处。 他竟然…… 真的来了? 在她以为自己要如前世一般重蹈覆辙时,在她满怀绝望却忍不住喊了那一句“夫君”时,他竟然,真的出现,成了她的救赎。 有泪自眼尾落下,顾九盯着眼前的秦峥,似哭似笑,张口想说什么,却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昏了过去。 …… 醒来时,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鸦青色的帐子。 顾九先是失神,继而想起昏迷前的种种,猛地坐了起来,却觉得浑身散架一般,又重新倒回了床上。 她闷哼一声,却听到旁边男人的声音响起:“醒了?” 顾九瞬间瞪大眸子,偏头看去,却见秦峥坐在桌案前,摩挲着拇指上翠色的扳指。 他甚至都未曾回头,只是眼尾余光看她,分明看不到他的神情,顾九却能感觉到对方眼中的不耐。 昏迷前的信息太多,让她一时难以消化,张了张口却是问道:“这是哪里?” 这房间十分陌生,且室内摆放之物皆是便宜货,很显然不是明国公府。 “客栈。” 秦峥起身,到底是回头看了她一眼:“既然醒了,就回去吧。” 他预备着走,可走了两步,到底是回头看她:“眼下你既为世子夫人,便当恪守本分。” 顾九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气息一滞,见他要走,顿时叫住了他:“等等!” 秦峥顿住脚步,问道:“还有事?” “孙伯殷呢?” 顾九终于理清楚思绪,也顾不得头昏脑涨,起身下床,却觉得眼前一黑,连忙扶住了一旁的床柱。 而站在门口的秦峥,莫说是过来扶她一把,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好在顾九对他现下的态度习以为常,并不觉得生气,只是缓了口气,自己走到桌案前,倒了一杯茶灌了下去。 可她才喝了一口,就见秦峥蹙眉道:“这茶盏,是我用过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茶盏才倒过茶,她到底是有心还是故意,竟直接拿来直接用了? 下一刻,便听得顾九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未曾喝完的水也被她吐了出来,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直咳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了位。 好容易等她缓过来了这一口气,回头看向秦峥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质问:“你怎么不早说?” 因着被呛到,她的眼眸湿漉漉的,连眼尾都泛着几分红,小鹿似的看过来。 唇边还有几分水渍,樱唇格外润,被她咬着的时候,露出洁白的贝齿,更添了几分不自知的诱惑。 秦峥突然便觉得有些燥。 他咳嗽了一声,拧眉别开头,道:“伤风败俗。” 这声音格外小,顾九没听清楚,但看他的表情,也知他必然没说什么好话。 先前在孙家九死一生,顾九到现在还有些后遗症,只觉得头疼欲裂。 但一想到秦峥救了自己的事实,她到底是放软了口气,问道:“世子,孙伯殷呢?” “死了。” 他这话一出,顾九瞬间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的问道:“死了?!他……他不是……你杀了他?” 她昏迷之前,只记得秦峥挑断了对方的手脚筋,还割了他的舌头…… 怎么她昏迷这一会儿,孙伯殷就死了? 听得她质问的语气,秦峥没来由的觉得心情不大美妙,声音也冷了下来:“怎么,你还挺希望看他活着?” 若是以往,顾九必然就不理会这人,但他才救了自己,因此她难得的开口解释:“世子误会了,只是孙伯殷牵涉了一桩命案,我需的将他送官府,好给人伸冤。” 那庄子期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但既然孙伯殷给赵州行贿,怕是他已经被结案了。 上京审案的规矩,各城兵马司的案子需要报刑部,待刑部批复之后,勾了朱批,那这事儿就成铁案了。 所以她需的赶在赵州往上递卷宗之前,将孙伯殷送过去,否则一旦被勾了批复,届时再想给庄子期翻案,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闻言,秦峥看了她一眼,只是淡漠的问了一句:“与我何干?” “你……” 顾九生平头一次厌恶起了这人的冷淡性子,她压着火气道:“的确与世子无关,那您可否告诉我,他的尸体在哪儿?” 然而秦峥却没打算理会她,只道:“这些事情,你少掺和。” 眼见得他又要走,顾九顿时快走几步,直接拦在了门口,道:“世子,我不阻拦您做任何事儿,可您也别给我使绊子吧?” 她这话一出,就见秦峥冷笑一声,问道:“使绊子?顾九,需要我提醒你一句么,若不是我今日赶到,现在死的,就是你了。” 这话是事实,顾九辩驳不得,她忍着眼前一阵阵的昏黑,努力的解释道:“今日大恩,多谢世子爷,我改日定当好生报答。只是也求您一句,告诉我那孙伯殷的去处,我真的要救人。” 昨日她走之前,林安扯着袖子求她帮忙救救他师父,她既应了下来,便会尽力。 若是真的无能为力倒也罢了,可她已然找到了证据,分明是可以救人的。 这是顾九第一次言辞恳切的同他说话,秦峥垂眸看了她一眼,见眼前姑娘神情诚挚,原本要推开她的手也在袖中握成了拳。 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只说救人,怎么没想过自己会有危险?” “危险?” 顾九不知他怎么将话题转到了这里,茫然的看着他,问道:“什么危险?” 听得她这话,秦峥几乎要气笑了。 她昏迷的时候,秦峥是想过直接甩手走的,可他每每起身,都要被先前在门外听到的那一句“夫君救我”给拦住了脚步。 分明没有东西在绊着自己的脚,可偏偏,他就是一步都动弹不得。 后来他便想等她醒来,好好儿的同她说一说。 哪怕是言辞激烈的警告他一番,至少要让她知道,自己这次涉险有多严重。 然而此时看到她这模样,秦峥却突然升起一股无力感,深吸一口气,道:“我来解决。” 第29章那你的名声呢? 顾九没成想自己竟等来这四个字,一时有些愣怔,好一会儿才道:“你解决?” 这人竟这么好心,要替她解决麻烦? 她难得有这么呆呆傻傻的模样,此时还拦在门口,樱唇微张,手臂半垂,露出几分傻气来。 秦峥被她这模样莫名的取悦,睨了她一眼,声音里却是不露分毫:“是,你还堵在门口做什么?” 只是心里却有些疑惑,他一向是最怕麻烦的,如今居然要主动招惹麻烦。 顾九显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闻言连忙想要闪开,却又回过神儿来,追问道:“世子要怎么解决,揽了此事么?” 这女子实在聒噪的很,秦峥收回先前的想法,眉心微蹙,道:“这就无需你管了。回府去,别在外面抛头露面的。” 这话一出,顾九气息一滞,一双妙目圆瞪,显然是读懂了他的未尽之语。 这人是觉得自己在外面跑的次数太多,嫌弃丢了他明国公府的人了? 先前那些因他救了自己而产生的愧疚感迅速消失不见,顾九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这话该我跟世子爷说才是吧,今日多谢您的好意,不过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便不麻烦您了。再说我这人平生最乐意抛头露面,这事儿还是我自己来的好!” 听听这位爷的口气,跟她求着他似的! 秦峥自认这辈子难得发几次善心,偏眼前姑娘非但不领情,还拿话挤兑他。 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更遑论他。 “乐意抛头露面,那也需得是一年之后。便是定了契约,你现在也还是世子夫人,懂么?” 他这话十分直白,顾九又不是傻子,哪里听不明白。 可也正是这话中的意思,才让顾九越发有些气闷。 她咬了咬唇,明知现下不是跟秦峥争执的时候,却到底没忍住,带着火药味儿呛道:“抛头露面给您丢人了真不好意思,不过世子爷您也不吃亏,回头不是更可以用这个理由休妻了吗?” 反正迟早都是要和离的,他明国公府的名声跟她有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秦峥便知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然而他向来惜字如金,如今听得顾九这话,也只是道:“胡搅蛮缠。” 眼前这人的模样实在叫人生气,顾九气息一滞,咬牙冷笑道:“我自然比不得您。” 秦峥拧眉,方才对她的那点好感尽数消散,甚至有一种救了白眼狼的感觉。 然而自幼的涵养让他只是拧眉看了眼顾九,沉声道:“府上仆从侍卫何其众,你出门却不带一人,简直是胆大包天。那孙伯殷乃是一个色中饿鬼,此事传扬出去,你难道不知后果?” 他已然许久不曾跟人压着火气解释,可惜眼前这姑娘显然不打算听他的劝,甚至在听完这话之后,冷笑道:“世子爷放心,我心中有分寸,不毁坏你们明国公府的名声!” “那你的名声呢!” 秦峥已然动了怒,眸光冷冽,看的顾九心头一颤。 她张了张口,却骤然失了语。 到了这会儿,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来。 这人……是在关心自己? 察觉到他的情绪,顾九先前的气焰瞬间灭了几分,有些不大自在道:“我心里有分寸,再说我又没事儿……” 只是这话音却是越发的低了下去。 她竟也知道什么叫心虚。 秦峥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睨了她一眼,嘲讽道:“原来你管这个叫做没事儿。” 他抿唇顿了顿,到底是继续道:“看来昨天你身上带了什么味道,自己是半点都不知情啊。” 这话一出,顾九瞬间一愣,下意识问道:“什么味道?” 她昨天…… 顾九骤然响起昨日秦峥见自己时,抓着她手腕嗅的动作,后背也出了一身冷汗,试探着问道:“世子昨日见我时,可是我身上味道不对?” 她昨夜为了等秦峥的答案,几乎等了大半夜,这会儿想起来,也越发觉得心中忐忑。 见她眼眸内终于有了害怕的模样,秦峥心道还没傻到极致,面上却是冷声道:“曼陀膏,是下三滥的地方逼迫妓子接客用的,还用我再解释么?” 闻言,顾九脸色一白。 这话已经如此直白了,她还有什么不懂的! 那些青楼内虽说做的是皮肉生意,可却不是个个都是自愿的。总有些刚烈的姑娘,或是被卖进去,或是被骗进去,初时不愿意做这等生意,那些妈妈们便会用药。 有让人昏迷反抗不得的,有让人用了兴致高昂,甘愿堕落爬床的。 总归用了之后,便能叫她们乖乖的。 而这曼陀膏,便是其中一种。 顾九昨夜里其实想到会不会是孙家有什么味道沾染到了她身上,才让秦峥面色古怪的。 可她却怎么都没有想到,昨日顾念蓝的奶嬷嬷还在外室等着呢,孙伯殷竟然就敢使那些下三滥! 她的脸色变来变去,也越发的后怕不已。 昨日若是孙伯殷没有发现自己是官家人呢,他要是真的得了手…… 顾九竟然不敢再想下去了。 见她吓得指尖都有些颤抖,秦峥拧眉看她,问道:“现在知道怕了?” 知道怕了是好事儿,总比没脑子的莽撞要好。 顾九好一会儿才缓了情绪,颤声问道:“所以,昨日你拿走了我的药,是怕不安全?” 只是这话里,却无半分疑问,而是肯定。 她又不是傻子,秦峥都将话说的这么明白了,还有什么不懂的? 昨日他之所以要拿走顾念蓝的药,是因为他赶时间,又怕顾念蓝误服了药,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 至于为何不当时便直接跟她说,也是怕人多嘴杂,毁了她的名声。 意识到这些事实,顾九越发觉得五味杂陈。 见秦峥并不回答只是默认,顾九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今日呢,你去孙家,可是为了查孙伯殷?” 说这话的时候,她抬眼看着秦峥,却突然一愣。 先前她一直没有仔细去看对方,可到了现在,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秦峥到现在穿的都是昨日所见的那一套衣服。 昨日在街上,他说让自己等着晚上回去详细说,可却一夜未归。 顾九自然不信他会做出什么在外风流之事,以他的性格,想也知道必然是为了公务。 也就是说,他自昨日开始,一直处理公务到今天,之后连回府换衣服都不曾,便直接去找了孙伯殷? 而当时若不是他出现在孙家,怕是自己现在真的已然如前世一般,成了一堆枯骨了。 一想到这里,顾九越发觉得心口闷的有些发疼。 这人其实,是在维护她的名节。 秦峥还未曾说话,就见她的眼眶先红了。 眼前少女的眼尾通红,偏撑着不落泪,强忍着的模样,让他的心跟着沉了沉。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说什么,却见顾九身形踉跄。 秦峥的手先于他的思考,一把将人拉住,而顾九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朝着前面栽了过去。 整个人头晕脑胀的疼,而鼻端却已然被那佛香气息给包围着。 男人的手掌干燥而温,抓着她胳膊的力道透过衣服,携带着热度烫着她的肌肤。 顾九脸色一红,想要推开对方,却只觉得浑身无力,那动作倒像是撒娇似的。 好在眼前男人十分君子,非但没借机占便宜,反而往后退了一步,只扶着她的胳膊,道:“去坐着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顾九扶到了桌案前坐下,自己则站在了她的身旁。 第30章别投怀送抱 顾九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几分,一时有些不大自在,方才若不是秦峥扶着她,怕是她非得摔倒不可。 再加上才想通了昨日种种关节,顾九心中感动,刚想起身给他行个礼,却听得秦峥先开了口。 “身子不舒服就好好儿坐着,别又站不稳投怀送抱。” 这话一出,顾九心中所有的感动全部被扔到了九霄云外。 她瞬间红了脸,却是被气的。 顾九有心怼回去,奈何顺着他的话想一想,自己方才倒真的像是投怀松柏了。 奈何苍天作证,她方才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顾九心中愤懑,偏生又不能还嘴,随手拽过来茶壶就要倒茶,可在看到那被放在一旁的茶杯,又想起了方才那一幕。 那是秦峥用过的。 又被她无意的给用了一次。 顾九脸上云霞升腾,因着低垂着眉眼,所以从秦峥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泛着桃花粉的耳垂。 他意味不明的一笑,就见顾九换了个新茶杯,几乎泄愤似的灌了一整杯的茶水下肚。 秦峥摩挲了下手上的扳指,头一次觉得,她吃瘪的时候,倒还挺让人觉得心情舒畅的。 可惜顾九现下并不知他的心思,否则怕是要气得心肝脾肺肾都跟着一起疼一下了。 逗弄完了她,秦峥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他原本是想直接走的,可想了想,到底还是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点了点桌案,道:“倒茶。” 男人的话里带着理所应当,顾九瞠目结舌,看了眼对方,想要看看他怎么做到这么的自大的。 奈何秦峥的脸皮大概是修炼出来的,一张脸上分毫不露,十分的淡然与自在。 顾九咬了咬牙,在心中平复了下心情,给他从托盘里拿了一个倒扣的新茶盏,用茶水涮过之后,才给他倒了茶水,推到了他的手边,皮笑肉不笑道:“世子爷,您请用茶。” 她脸上倒是带着笑,可惜秦峥却看的真切,这丫头怕是每一根头发丝都在骂自己呢。 他不以为意的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方才问道:“孙伯殷栽赃嫁祸之人,于你很重要?” 能让她这么着急忙慌要去救人,甚至不惜以身犯险的,想来是对她十分重要的人吧? 只是不想,顾九说出的答案,倒是跟他所想大相径庭。 “实不相瞒,只是见过两次的路人罢了。” 听得她这话,秦峥微怔,看向顾九的时候,却见对方的脸上坦坦荡荡。 “一个路人,值得你以身犯险?” 顾九知道秦峥不信,可此时他好言好语的问自己,想了想,还是将事情的原委简略的说了一遍。 待得说完之后,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世子爷觉得荒唐,只是我若是不知此事便罢了,有心有力却视若无睹,顾九只怕良心不安。” 况且,那老道士当时在朱雀大街的时候,也曾经隐晦的提点过她,药不可靠不能吃,否则的话,她当时必然是直接带着顾念蓝回府,而不是去药铺里面验明成分,更不可能跟秦峥遇见了。 纵然有她的运气在里面,但这个恩情,她是记着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太过理所当然,却让秦峥摩挲扳指的指节都顿住,他望着眼前人,大抵是年纪小的缘故,眸中情绪可以轻易地被窥破。 那样坦荡,那样直白,那样的……干净。 秦峥想,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的一双眼了。 “因此便涉险,你不后悔?” 顾九怎会不后悔,闻言低笑:“世子当我是圣人么?我今日命都差点没了,自然是怕的。若有下次,必然依您的话,带足了人手。”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的经验告诉她,下次再不能单枪匹马,尤其是自己这么弱鸡的身体,更不能鲁莽了。 否则坏人没抓住,反倒是把自己搭进去,岂不是赔大发了。 对于她这答案,秦峥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原本以为,顾九肯涉险,必然是因为对方很重要。 可原来,竟还有人肯为了道义,而非情义。 到底还是年岁小,不经世事。 顾九只看秦峥此时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更知道他为何不理解自己。 身为大理寺卿,常年与各色犯人打交道,见识过这世上最深的恶,又如何能理解自己所谓的善? 说实话,今日他肯帮自己这个忙,顾九已然大大的出乎意料了。毕竟,薄凉如秦峥,怎么会管这些闲事? 可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就听得秦峥忽的蹙眉问道:“你说,那孙伯殷是神医?” 顾九心中思绪纷杂,听得他这话,下意识点头道:“嗯,是。” “听谁说的?”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瞬间回神,手指也不由得捏紧了茶盏。 她前世里听说书人讲述的,可那又怎么能告诉秦峥?! 她垂眸想了一会儿,才勉力做出一副懊恼的表情道:“听街上有人说起的,他们说那位孙大夫虽然是个赤脚郎中,可医术却十分了得。我当时病急乱投医,想着万一他能医治好蓝儿,就找过去了。” 她的小动作出卖了自己。 秦峥只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撒谎。 不过他并未戳破,只是在她说完之后,淡淡道:“愚蠢。” 这话里的嘲讽太重,让顾九猛地抬起头来,待得看到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之后,顿时便没忍住,反唇相讥道:“自然是没您聪明的,您可是大理寺卿,专审大案要案的。” 见她这被戳到的愤愤然,秦峥只是睨了她一眼,反问道:“不服?” 顾九哪儿敢不服,她服气的很。 秦峥的脑子,她是拍马不及的。 她咬了咬唇,道:“我可不敢,您这般惊才绝艳,哪儿是我这个市井小民可比的。” 只是话才说到这里,她却没来由的想起来,前世他也是这样,将自己耍的团团转的。 分明早起还那样的温柔,可转眼间,那温柔就成了最锋利的刀刃。 顾九气息一滞,抓茶盏的手一抖,那茶水便洒了出来。 她这才回过神儿,拿帕子去擦拭,只是自始至终都没抬头。 秦峥见她表情不对,以为是自己话重伤到这小姑娘的心了,一时有些无奈。 瞧着是个伶牙俐齿的,可有时候又敏感的要命。 矫情的小姑娘。 他在心里下了定论,面上则是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你可知那孙伯殷是什么来头?” 闻言,顾九的手指一顿,下意识抬头问道:“您知道?” 见秦峥点头回应,她的思绪果然被带着走了:“他是什么来头?” “那就是一个骗子。”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也带着几分寒意:“他确实学过几天医,可惜学艺不精,倒有一张好口才,四处招摇撞骗。月余前到了上京落脚,还没骗到手里多少银子,吃喝都成了问题,你倒是个送财童子,自己送上门去了。” 这些事情,是顾九昏迷的时候,秦峥让属下去查的。 那孙伯殷其实并没有死,只是被他挑断了手筋废了双腿,当时防着他胡说毁了顾九的名节,便又将人舌头给割了。 当时他只觉得这人胆大妄为,必然有前科,谁知交给属下审的时候,才查出了这些东西。 自然,有些也是他推论出来的。 而顾九在听完这话的时候,却是瞬间觉得心头一沉。 秦峥都去查过了,自然也知道,她方才所说什么听到神医名号是骗他的了。 可他竟然丝毫都没有追问下去,甚至在顾九偷眼打量对方的时候,只看到他的面色如常。 第31章还不走? 或者说,当秦峥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情绪的时候,顾九根本就察觉不到他在想什么。 念及此,顾九又掩饰一般的端起茶盏喝了口水,垂眸缓解着自己的情绪。 她日后还是要远离秦峥一些才好,省的说多错多,前世她已经栽过一次了,今生自己学乖了,不耽误他跟他的心头好泰安公主,自行下堂保命已经很不容易了,万一回头被他发现自己是重生一世,再拿她当异类烧死怎么办? 顾九自认一向胆小,重来一次,她不想复仇,也不敢复仇,只想护好家人,好好儿过一世就可以。 她这条小命来之不易,可不能再栽一次了! 秦峥见她浑身上下都刻着紧张和防备,无奈哂笑,他倒是听过下属们背后议论自己是个活阎王。 可……他自认没对这姑娘做过什么,真论起来,当初还是她死缠烂打的要嫁给自己的,怎么现在她倒是这么一副模样了? 不过秦峥懒得深思这些,因此见顾九不说话后,又道:“你方才说,那孙伯殷曾与你说过,老道士那里有一样东西,被他觊觎而不得,是吧?”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顿时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世子可是查到了什么线索?” 其实那是她推断出来的,毕竟当时那孙伯殷神情癫狂,她先前被心弦绷得紧,方才跟秦峥说的时候,倒是想起来了此事,便顺带提了一嘴。 此时见他模样,倒像是有什么思路似的。 秦峥闻言,点了点头,道:“我的属下搜出一本医书,是一本手抄版的药经,从孙伯殷落脚处搜出来的。若我猜测不错,他应当就是为了这本书去杀人的。不过,一个老道士,怎么会有药经这种东西?” 从顾九嘴里讲出来的感觉,那个老道士似乎也有些不大正经。 听得这话,顾九微微蹙眉,心中隐约有个想法,只是却不大能肯定,因此只道:“且不说这个,孙伯殷杀人证据却是充足了,若是孙伯殷没死,我可否将他移交给南城兵马司,将那老道士救出来?” 那是她答应了林安的事情。 闻言,秦峥却是将最后一口茶饮尽,起身道:“你先回府。” 说了半天,还是转回了这句话,顾九气息一滞,下意识想要开口道:“可是……”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峥给打断:“难不成你要穿成这样去府衙接人?” 顾九一愣,待得反应过来秦峥话中的意思,瞬间又换成了喜色:“多谢世子!” 虽然不知秦峥哪儿来的好心,居然要帮忙帮到底,但大理寺的人出面,可比自己一个平头百姓管用多了。 毕竟,孙伯殷虽然没死,但以自己昏迷前见到的惨状,怕是此时也离死不远了。 要是她真的带着孙伯殷过去,怕是少不了还要赵州一顿为难呢。 念及此,顾九又情不自禁的看了眼秦峥,这人连一个毫不相干的老道士都肯帮,也不是全然铁石心肠嘛。 许是感受到了背后目光的注视,秦峥停下脚步,蹙眉回头:“还不走?” 顾九顿时收回了目光,垂眸点头:“这就走。” 只是心中腹诽,她方才怕是傻了,才会觉得这人好! …… 最终顾九也没有回府去。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出了客栈,她才发现街对面便是顾家经营的绸缎庄,且还随在了她的嫁妆里面。 财大气粗的顾小姐,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了顾家的豪富对她而言有多么的便利。 这条街,都是我家的! 不得不说,秦峥的办事效率实在是快。 她去换衣服的时候,秦峥并未跟着去,而是直接走了。 临走前还留下一句:“好了直接去接人。” 当时顾九还怕他那边交接不完,故意磨蹭了一会儿,谁知等到自己到了大牢外时,就见老道士庄子期跟林安已然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了。 林安眼尖,看到她从马车上下来,直接便跑了过来,满脸感激的要磕头:“林安谢过姐姐的救命之恩!” 顾九没来得及阻止,就见他已然先磕了头,她急忙将人扶起来,一面道:“不必行此大礼。” 将林安扶起来之后,顾九又点头跟庄子期示意:“老先生,您受苦了。” 昨日到今天,到现在不过十二个时辰,庄子期却遍尝人间冷暖。 此时已是夕阳时分,薄暮余晖染红半边天幕,庄子期自牢内走出,心中悲怆与庆幸交加,待得见顾九诚挚的笑容,更觉得满腔情绪累积到一起无法纾解。 良久,他才收回了目光,道:“今日之事,多谢你了,老朽在此有礼。” 他不复先前那等乖张的模样,此时正正经经行礼,顾九才发现这人的一举一动竟像是世家教出来,标准至极。 她心中有些疑惑,面上却是不显不露,一面去扶庄子期,一面道:“老先生客气了,时候不早了,明儿还在我的书斋内,我带您过去可好?” 庄子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方才点头应道:“好,多谢姑娘。” 只是上马车的时候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顾九见状连忙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关切的问道:“先生您没事儿吧?” 一旁的林安也忙的扶住了师父,听得这话,却是红了眼眶代他回道:“那个狗官逼我师父签字画押,我师父不肯,他给我师父用刑,试图屈打成招!” 顾九一愣,庄子期已然摆手,淡淡道:“林安,哭什么。” “师父,都是我不好……” 林安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扶着庄子期在马车内坐好,手攥成拳,眼内满是自责和愧疚:“我太没用,是你的累赘……” 牢里那些人都是心黑手毒的,见庄子期不肯签字画押,便要拿林安下手,当时师父都要妥协了,还好有人阻止了这一切。 林安念及此,又跪在马车的垫子上,正经给顾九磕头:“顾姐姐,谢谢你救了我跟我师父!” 顾九忙的去扶他,可林安这次却固执的不肯起来,将礼行完之后,顾九才发现他已然偷偷地落了泪。 这孩子本就生的瘦小,昨日顾九问了才知道,他竟然已经十三岁了,可瞧着才像是十来岁似的,模样生的倒是好,可也正因如此,才看着更加的招人可怜。 此时见他这模样,顾九将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给他擦了泪,安抚好他之后,才问道:“你怎么也去牢里了?” 林安咬了咬唇,到底是将今日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对不起,顾姐姐,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只是害怕。” 那是他的师父啊,自幼将他养大,这么些年带着自己漂泊,虽然名义上是师徒,可在林安的心里,这就是他的父亲。 若没有老道士,那就没有林安这一条命。 他的未尽之语,顾九自然明白,她伸出手来摸了摸林安的头,安抚道:“好孩子。” 只是心里却有些感叹,今日的事情,真的是多亏了有秦峥了。 若是今日是自己前去,怕是就算是她将孙伯殷送过去,那厢的庄子期也已然被屈打成招了。 好在当时去的是秦峥,他办事一向雷厉风行,让属下将证据送到赵州那里的同时,又点出了孙伯殷牵涉大理寺的一桩要案,顺带还问了问赵州可是跟那孙伯殷有来往。 连敲带打的警告之下,赵州顿时冷汗津津。 他不过是收了一点贿赂而已,那几两散碎银子哪里抵得上自己的官职重要? 第32章真相为真 因此赵州着急忙慌的将此事重新改写了说辞,那老鸨等人本就是作伪证,想要推翻只消他一句话,至于庄子期那个老道士还有他的徒弟都给放了出来。 其他的一干人等,则是尽数的下了狱。 没往上递之前,翻案只消他一句话。 顾九心中理清楚思绪,不由得暗中骂了一句赵州的滑头。 这人实在是属泥鳅的,又惯会见风使舵,不但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还在秦峥面前表了功。 只是这次秦峥着实帮了她的忙。 不管如何,这一老一少的命,是他救下来的。 若是她心中的猜测为真的话…… 那这个情,顾九怕是真的要替这二人承下来。 …… 书斋的生意一向不好,白日的时候尚且门可罗雀,更遑论到了此时,更是连个人影儿都不见了。 往日里这书斋的掌柜的都是手里捧着本书在看,然而今日却不同,他手里抱着那个孩子,正在格外耐心的哄着。 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头也不回道:“先生自己看着,有喜欢的书只管问价。” 闻言,顾九忍不住一笑,问道:“先生今日不看书,看孩子可成?” 听得顾九的声音,那掌柜的才回过头来,连忙笑着道:“原来是东家来了,您先坐着,我哄着他喝了这最后一点羊奶,便去给您倒茶。” 见他这有些手忙脚乱的模样,顾九顿时笑着摆手道:“先生不必麻烦,我自己来便是。” 而一旁的林安已然走了过去,先是道了谢,又从掌柜的手中接过了明儿,道:“多谢先生,让我来给他喂吧。” 明儿认人,见到林安,顿时便咿咿呀呀的伸手要抱,原本就不大乖乖喝奶,这会儿更是连看都不看了。 这初春时节,那掌柜的给明儿喂奶,已然喂的满头大汗,这会儿见到林安接过去孩子,顿时跟看到救星似的。 他小心翼翼的将明儿递了过去,眼见得他过去拿小勺子细细的喂明儿喝,自己则是拿手巾去擦脸上的汗。 这会儿见顾九在倒茶,连忙走过去道:“东家,我来吧。” 顾九道了谢,摆手笑道:“您且坐着歇一会儿吧,我来便是。”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茶水端给了庄子期。 后者接了茶,不知是碰到了哪里,眉头顿时微微一蹙。 顾九看的真切,因道:“先生,这附近可要药铺?劳烦您给请个大夫过来。” 闻言,那掌柜的便要去,却被庄子期摆手阻止了:“不必麻烦。” 顾九只当他是心疼钱,因安抚的笑道:“先生放心,请大夫花不了多少银钱的。” 一旁的掌柜的也跟着附和道:“您放心,这往前走几十步就有一家药铺,里面老板跟我熟识,是个良心人。” 庄子期却只是摇头道:“多谢好意,我的伤心里清楚,不用他们看。” 他才说到这里,就见明儿挣扎着向庄子期这边伸胳膊。 他眼神柔和,将茶盏放下,起身走过去,将明儿抱在了怀中,哄了两句。 小娃娃到了他的怀中便格外的乖,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咯咯的笑着。 庄子期长叹一口气,摸了摸明儿的脸,险些落下泪来。 他将孩子抱好,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郑重的看向顾九,道:“我这次欠你一个大恩,明日你把那小姑娘接过来,给我看一眼吧。” 听得这话,顾九先是一愣,下意识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虽说她先前已经隐约猜到了一些,但到底不敢肯定,此时见庄子期如此郑重地跟自己说,哪儿还不明白。 他这是要替顾念蓝看诊呢! 一旁的林安闻言,还当时顾九不相信庄子期,顿时在一旁插嘴道:“顾姐姐放心,我师父可厉害了!之前明儿被发现的时候,都只剩下半口气了,当时就是师父将他的命给救回来的!” 谁知他的话音未落,就见庄子期回头,沉声道:“闭嘴,胡说些什么。” 他说完这话,又看向顾九,道:“略懂些皮毛,兴许可以帮你一些。” 他原本是发过誓这辈子都不再用医术给不相干的人治病的,但顾九不同,她救了他的命便罢了,还帮了这两个孩子。 “如此,顾九多谢先生了!” 顾九心中想法被验证,脸上喜色也多了几分,这老道士果然是会医术的,且他敢在这个时候跟自己许诺给顾念蓝看诊,本事必然不会像他所说的仅仅是皮毛而已。 念及此,顾九的心也随之狂跳了起来。 这一次,怕是蓝儿真的遇到高人了! 她才想到这里,又想起来一件事,因道:“老先生,您稍等我一下,有件东西要物归原主。” 她快步去外面马车上,将先前秦峥交给她的药经找了出来,回来之后双手奉上,恳切道:“老先生,这是从那孙伯殷住处搜出来的,他交代说是起了贪念,要抢占这东西。您看看,可有缺损?” 在看到那本药经的时候,庄子期眸光一沉,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我这一场祸事,竟是因着这个?” 他说这话的时候分明在笑,可那笑容却格外苦涩。 不知为何,顾九竟觉得他在笑的时候,竟比哭还要悲痛。 只是他的情绪只一瞬间,旋即便又恢复了正常,仿佛那些情绪都不存在似的。 庄子期将那本药经推了回去,淡淡道:“既是你帮着找回,那便赠与你吧。索性,我留着也是无用。” 顾九连忙拒绝,却在庄子期的眼神中,到底是改了口,道:“多谢先生。” 她在庄子期的示意下翻开这本药经,却在看到上面内容之后,瞬间瞪大了眸子。 不同于市面上的药书,这是一本手抄本。 且上面跟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等书不同的是,这上面写的,全是各种疑难杂症跟解法。 从大到小,各色病症该如何医治,几乎是应有尽有。 且翻到最后的时候,还记载了一些秘方。 顾九只是草草的翻了几页,已然觉得这本书拿在手里的分量太过沉重了。 “先生,这实在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到了现在,顾九已然明白了过来,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了。 有了这本药经,但凡是懂点号脉问诊基础医术之人,就可以拿着它对症下药。 便是她这么一个不通医术之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症状,给自己开药方了! “一本册子罢了,有什么贵重的。我留着无用,倒不如给了你。行了,收起来吧。” 庄子期还在哄着怀中的明儿,表情看起来一如寻常,只是心里却是有些讥讽。 这不过是他随手写就,谁知竟成了祸患临头。如此东西,还称得上什么贵重? 顾九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可从庄子期的话中,却也算是真正确认了一些事实。 她先前的猜测并没有错。 前世里她所听到的说书是真的,那位孙神医会治病也是真的。 只不过,孙伯殷之所以会治病,只是因为做了孽在先。 他机缘巧合之下抢了庄子期的药经,依靠这本书才成了传说中的孙神医。 而被他谋害了性命的庄子期,却是到死都背负了一个杀人犯的名号,至死不得清白。 念及此,顾九忍不住心中叹息。 她今生误打误撞,看似是救了庄子期,可实则,却是救了自己的亲人。 都说善因结善果,可到了现在,顾九才算是真正的明白了这句话。 她深吸一口气,将书小心翼翼的收好,这才冲着庄子期施了一礼,正色道:“先生大义赠书,顾九感激不尽,定当好生珍藏,不辜负先生一番心意。” 第33章安心睡吧 见顾九行礼行的端正,庄子期的神情也有些微怔。 他深深地看了顾九半日,待得她重新站好,方才道:“行,你今日的话,我记住了。” 说这话的时候,庄子期的目光从那本书上扫过,却是带着几分落寞。 这书世上只此一本,不止是他半生心血,更是庄家百年积累下来的心血经验。 只可惜…… 庄子期将心中思绪压下来,复又道:“你既收了书,这礼我便也受了。” 生死走一遭,这书必然是不能留在自己身边了,给了顾九,倒比给了旁人要让他安心。 庄家规矩多,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便折中一番,受了她的礼,只在心里认下了她,便也不算是给了外人。 不过这些就无需让顾九知道了。 庄子期念及此,又道:“我既应承了你,便不会食言,明日带那小丫头过来,我替她看诊。虽说是些皮毛本事,救她应当不费神。” 顾九早在心中想通了这关节,当下越发的喜了几分,诚恳的道了谢。 庄子期心中存了私念,便也受了她的礼。 他身上有伤,起初并不愿寻大夫,是顾九折中了一番,让书斋的小伙计按着庄子期吩咐的方子去抓药,回来后自己煎服的。 如此折腾下来,天已经有些暗沉下来。 顾九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临走前又笑着跟庄子期道:“先生暂且委屈在这里住着,过几日我再给您寻好点的住处。” 庄子期闻言却并未答应,只道:“不必劳烦,待给那小丫头诊治好,我自有去处。” 她还待说什么,却见庄子期赶人,只得上马车走了,不过走之前又嘱咐了书斋掌柜的,要照看好了他们几人。 先前顾九便让书斋的人出去订了一桌饭菜回来,待得送走了顾九,一行人便在二楼房中摆好围桌用饭。 林安自然的念了顾九的诸多好,连带着庄子期的脸色也软化了不少。 …… 不过顾九并不知道这些,这会儿天色已晚,回去的路上车夫便格外小心,速度也比平时慢了许多。 等回到明国公府后,这天色便彻底的暗沉了下去。 府上灯笼次第的亮着,点点光芒倒像是指引着回家的路一般。 马车停在二门外,顾九一路沿着回了归九院,还没进门,就看到了窗前的那一道剪影。 是秦峥。 男人拿了一本书正在看着,影子照在窗前,将那身影拉长。 他一只手在背后,负手而立,没来由的便让顾九想起一个词。 君子端方。 便是只看那影子,都能顾九的呼吸有些乱。 她深吸一口气,在院内站了好一会儿,才定神走了进去。 房中丫鬟被打发了出去,只他一人在。 听得动静,秦峥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点头示意:“都办妥了?” 顾九应声,行礼道:“世子。” 今日之事,她欠了秦峥的恩情,此时房中并无别人,她想了想,郑重地走到对方的面前,复又行了一礼:“今日多谢您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我铭记在心,改日必定报答。” 眼前姑娘郑重其事的模样,倒是让秦峥放下了手中的书,看了她一眼,见她满眼诚挚,魔偶名觉得心情都愉悦了几分:“好。” 他答应的轻飘飘,仿佛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顾九一时有些卡壳,好一会儿有道:“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或者为难之事,也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最大努力帮您。毕竟,您今日救了我的命。” 后一句话,她说的有些郝然。 今日实在是太过惊险且丢人,又是在秦峥的面前,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虽说她打定主意要远离秦峥,可是非曲直她还分得清楚,感激也是做不得假的。 今日之事,是她欠了秦峥的。 若他真有用得到自己的地方,她必然会去全力以赴。 秦峥原是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她眼下既然名义上是明国公府的人,他随手帮一把算不得什么。 但此时见她这模样,秦峥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小姑娘虽说瞧着蛮横了些,可心却是十分干净。 天真的小姑娘,带着几分不谙世事,偏偏又让他有些自惭形秽。 这个认知,让秦峥心中有些晒然。 他以手作拳放在唇边,咳嗽了一声,方才尽量显得平和:“好,我记下了。” 说到这里,秦峥又转移话题道:“可曾吃饭了?” 顾九没想到他瞬间换了话题,呐呐了一声,才点头道:“还不曾。” 那会儿她本想跟庄子期他们一起吃饭的,可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若是吃了,怕是此时是回不来的。 明国公府有宵禁时间,她虽然只在这里呆一年,却也不打算在不必要处去挑战府上的规矩。 闻言,秦峥点头应了,扬声喊了丫鬟传膳。 待得吃饭时,顾九才反应过来,看着秦峥默默不语的吃饭,后知后觉的问道:“您到现在都还没吃么?” 秦峥点了头,见她不动筷子,又问道:“可是不和胃口?” 这归九院里的厨子是顾九自己带过来的,做的饭菜都是按着她的口味去做的,哪儿不和胃口。 真问起来,不过是她不大习惯跟秦峥坐在一个桌上吃饭罢了。 但看着秦峥这张脸,顾九却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得讪笑道:“不曾,您多吃点。” 只是心下却有些不是滋味儿,前世所求种种不得,今生倒是一样一样的都实现了。 可惜时过境迁,她却是半分欢喜都生不出来。 非但不欢喜,反而有些心中怅然,像是被什么堵着心口一般。 秦峥吃饭的间隙,便发现眼前姑娘的情绪又低落了下去。 他睨了一眼,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在心中暗自摇头,果然是年纪小的姑娘,脾气倒是一阵阴天一阵晴的。 夜里歇下的时候,二人一如既往。 屏风阻隔了视线,顾九睡床,秦峥睡软榻。 秦峥睡相极好,呼吸清浅,一个姿势便能睡到天亮。 反倒是顾九,前半夜翻身了许多次,只要一闭上眼,便会想起白天的事情。 大抵是夜色滋养了那些情绪,让它们肆无忌惮的生长,所以顾九只要一回想,就忍不住想到那一件被扔到自己身上的外袍。 带着秦峥身上特有的味道,将她整个人罩住,包裹进了一个绝对安全的范围内。 于黑暗中,窥到了一束光。 顾九忍不住攥紧了手,隔着屏风往外看去,虽什么都看不到,却忍不住去想那后面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 前世里到底是怎么下得去那样的狠心,将她给送到那些土匪手上的呢? 分明已经告诫过自己不准再去想这个男人,然而眼泪却是先忍不住落了下来。 白日那样的情形下,她都未曾落泪,可秦峥出现时,她却绷不住了。 顾九不敢细想这其中原因,只是紧紧地抓着被子,咬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偏这时候,她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莫怕。” 顾九微微一怔,下意识屏住呼吸,却见男人自屏风后绕了过来,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叹息:“都过去了。” 房中未曾点灯,顾九看不真切眼前人的表情,于泪眼朦胧中,只看到他将手上的佛珠褪了下来,放在了她的枕头边:“压在枕下,安心睡吧。” 他不过寥寥数语,便又重新回了屏风之后的软塌上。 顾九听到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却是忍不住有些恍惚。 紫檀手串的气息浸入鼻端,她只消一侧脸,便可以看到那被放在自己枕边之物。 分明理智告诉她要远离秦峥,然而手却先自己的理智,将那手串握在了手中。 还带着男人体温的手串,沾染的皆是他的气息。 …… 这一夜,顾九睡得格外安稳。 清晨醒来的时候,房中重新被收拾的工整,丝毫看不出昨夜男人宿在何处。 紫檀手串还在她的手中握着,一夜未曾松开。 她几乎要以为昨夜是一场梦了,可偏偏这手串却在明晃晃的提醒着自己,这不是梦。 顾九深吸一口气,将那手串丢开,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将它重新拿了回来,压在了枕头下面。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才像是做贼一般,拽了一下铃铛,让下人们进来伺候。 …… 昨日跟庄子期约好,今日要带顾念蓝上门的。 所以顾九一早起来之后,便先去了顾家。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顾九怕家里人担心,并未告诉他们,只是在跟母亲说的时候,才含糊的透漏了一些:“先前那个大夫是个混的,我又给蓝儿换了一个,这次的必然靠谱。” 她倒是有心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母亲,然而那样就必须得说出自己这两日的遭遇,所以才瞒了下来。 好在母亲刘氏并未多问,只是怜惜道:“若是不行,你也别太失望。” 顾念蓝自出生后,会吃饭时便吃药,瞧着也是个正常的孩子,可家里却都知道这是药喂大的。 俗话说是药三分毒,这样的一个孩子,注定是要比旁人受苦多,却又寿命短的。 刘氏心疼孙女儿,可更心疼女儿。知道女儿重情重义,因此先将安慰的话说了。 听得她这话,顾九点头应了,跟母亲寒暄了一会儿,待得顾念蓝起床,便带着她去了书斋。 顾念蓝胆子小,知道要去看大夫,神情便有些不大对劲儿。 等到了马车上,只剩下她跟顾九的时候,才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她的衣服,怯生生的问道:“小姑姑,我们不去见上次那个伯伯好不好,蓝儿怕。” 她虽年纪小,可却对善恶有着天然的直觉,上次那个看诊的伯伯,总觉得看起来凶巴巴的,让她有些怕。 听得顾念蓝这话,顾九先是一愣,待得看到她的表情,复又爱怜的将人搂在自己怀中,轻声安抚道:“蓝儿别怕,这次小姑姑带你去见另外一个伯伯,这位是个好人,让他给你看诊可好?” 听得她这话,顾念蓝才稍微松了口气,可到底有些忐忑,因此只是怯生生的点头应了,手指却是紧紧地抓着顾九的衣袖。 小姑娘满是孺慕的模样,看的顾九一颗心都软了下来,抱着她轻声的安抚着,一时也有些叹息。 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只求庄子期真的能够给顾念蓝看好吧,她实在是见不得小姑娘这个模样了。 …… 幸好,庄子期也并未让她失望。 在给顾念蓝诊脉之后,庄子期看着顾九满脸紧张的模样,不由得嗤笑道:“不过是一个先天不足罢了,至于让你这么紧张么?” 闻言,顾九顿时觉得一颗心悬的更高了,满怀期待的问道:“那,先生,您看可能让她如寻常孩子一般么?” 哪怕是身体瘦弱一些呢,只要不必三天两日的生病吃药,也是好的呀。 而庄子期给出的答案,更让顾九喜出望外:“能。” 他说了这个字,顿了顿又道:“不过这小丫头服药多年,体内原就积累了药毒,要调理不可急于求成,需得慢慢来。约莫三年五载,才可逐渐恢复,你可能等?” 既然答应了顾九,要给这丫头诊治好,庄子期自然不会含糊,更何况,这丫头瞧着也是可怜,乖巧的站在面前,眼神莫名的让自己想起了一个故人。 庄子期神情一黯,旋即调整好了自己,就听得眼前的顾九格外兴奋道:“当真么?多谢先生!” 顾九对于这个答案,简直是喜出望外,她到现在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柳暗花明又一村。 原本以为这次碰到一个骗子,能够活命已然是命大了,谁曾想这无心之下救回的人,居然才是真的神医。 她心中万分感激,看着庄子期的神情也越发的炙热:“先生,请受顾九一拜。” 说这话的时候,她又拉着顾念蓝,让她跟着一起给庄子期行礼。 小丫头虽然年纪小,却也隐约明白,这位老伯伯能给自己治好病,以后她便可以不必吃药,也可以没那么多的忌口了。 见她们这模样,庄子期想努力的板着脸,到底在顾念蓝一双含泪的眸子内败下阵来,将顾念蓝拉了过来,努力的放轻了声音:“乖孩子。” 之后又瞪了顾九一眼:“我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你倒是激动。” 他话虽然这么说,可跟顾念蓝说话的时候,却是尽力的放柔了声音。 顾念蓝生的本就好,一双眼圆且润,跟庄子期说话的时候,乖巧可爱,看的庄子期更多了几分怜惜。 “伯伯给你施个针,乖孩子别怕。” 银针自穴位中穿过,顾念蓝下意识颤了颤身子,却在庄子期安抚的眼神中,连动都未动。 她这些年遇着的大夫大大小小也有几十个了,其中不乏施针的,有时疼的哭了,再看祖母跟小姑姑倒比自己还难受的样子,她便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如今这次也是一样,饶是疼的有些厉害,她也在努力的不让自己哭出来,这模样落在顾九的眼中,却更觉得心中难受。 她的蓝儿,多好的一个孩子,可前世里自己死后没多久,竟然就跟着去了。 念及此,她又格外感激自己前日的决定。 幸好她当时一时恻隐之心,决定要去救庄子期,否则就要错过了这个真正的神医了! 待得给顾念蓝施针之后,庄子期看着她手上的痕迹,蹙了蹙眉,末了起身道:“你这两日寻一个住处,要清幽些的,我给她治病用。” 这孩子年纪不大,可体内毛病着实不少。照着这模样下去,怕是再活十年也难。 要彻底让她成一个正常人,便需的多层法子并下。 对于庄子期的要求,顾九自然没有异议,她陪嫁的宅院仅仅城中的便有四五处。她逐一报了位置,让庄子期自己选了一处,又照着他开出的单子让下人去采买东西,末了又问道:“先生可还有什么需要的?您且说,我一定照办。” 这小丫头对她的侄女儿倒是上心。 庄子期心中对顾九的评价高了一层,面上则是丝毫不露,只道:“我最后跟你确认一次,这小丫头需的在我这儿放一个月,你们可以来看她,但不管这中间我如何给她看诊,你都不得有任何意见。否则,我可就撒手不管了。” 他说到这儿,又道:“你不必急着回答我,你只是这孩子的姑姑,又不是父母,还是跟家人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吧。” 顾九一时有些犹豫,她上次找错了骗子,差点害了顾念蓝,这次虽然觉得庄子期是神医无误,可一次放一个月,还是有些担心的。 只是不想,顾念蓝却先开了口:“小姑姑,蓝儿想好起来。” 她想做一个正常的孩子,可以春天看花,冬天赏雪,而不必只在府上,哪里都去不得。 听得顾念蓝这话,顾九鼻子一酸,继而深吸一口气,坚定了神色,道:“先生只管医治蓝儿便是,一切我都自己担着。” 这也许,是顾念蓝唯一的机会了。 第34章婆婆请她去 前世她嫁人之后五年,顾家从未间断过顾念蓝的药,可小丫头还是在她死之后也撒手不再。 今生,她希望顾念蓝可以好好儿活着。 庄子期听得她这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一会儿才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道:“好丫头,是个有胆气的。” …… 下人们办事很快,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功夫,梅园一应所需都已经置办齐全,眼见得白芍过来回话,顾九询问过庄子期之后,一行人便动身去了梅园。 庄子期先前便写了药单,且是分成了四五份,挨个去不同的药铺采买回来的。 顾九心知大夫们都有不传之秘,便也并未多问。 只是不想,在药材到了之后,庄子期却递了一个捣药杵给了顾九,道:“你将这一味药捣碎。” 闻言,顾九微微一愣,倒是没多言,在询问了庄子期该如何做之后,便乖乖的坐下来捣药。 待得药捣好,庄子期又告知了她应当如何配置药方,顾九一一照做了,按着他的嘱咐,将几味药拿纱布包在一起,系成了一个小药包。 “先生,现在做什么?” 庄子期检查了她做的,十分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末了又道:“去,扔到那口锅里去,看着时辰,待其上凝出一层之后,将水端给我。” 厨房里有一口锅,内中正煮着水。 因着先前庄子期说了不准带仆从,所以此时只有顾九的贴身丫鬟白芍正在厨房帮忙。 此时见她进来,白芍忙的起身道:“小姐,这里面烟熏火燎的,您快出去吧,奴婢来就行。” 顾九闻言一笑,摆手道:“没事,你去外面照看蓝儿他们吧,这里交给我便是。” 白芍还待说什么,可见顾九这模样,到底是点头应了:“是,奴婢这就去。” 按着庄子期的吩咐,顾九将水煮好,又细心的将药汁盛出,待得忙完这一切,才将小半盆的药水端了出去。 “先生,您看这样可还行?” 庄子期看了一眼,微微有些诧异,因问道:“你之前做过这些?” 闻言,顾九摇头,迟疑问道:“这是头一次煎药,可是哪里做的不对?” 她自知这是顾念蓝要用的,所以格外小心,难不成还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想,下一刻,便见庄子期满意一笑,道:“不,你做的很好。” 他说到这儿,又摆手道:“行了,暂且不用你了。” 这小丫头不骄不躁,还没什么脾气。 更难得的是,她居然还真的有些天分,生平头一次做这些,居然能做的完全符合自己的标准。 顾九闻言,顿时大喜,笑着道了谢,却并未走开,只是在旁边看着他忙碌。 见她在一旁站着,目不转睛的看自己在炮制药丸,庄子期却是蓦然起了一个想法:“丫头,我教你背点东西如何?” 听得他这话,顾九微微一愣,下意识问道:“先生要教我背什么?” 庄子期手上动作一顿,神情里竟带着几分悠远:“十八反。” 十八反十九畏,医者入门之学。 哪怕顾九起先不知这是什么,可在背了一会儿之后,却是明了对方的意思。 她想要问些说什么,可在看到庄子期专注的模样,却又尽数的咽了回去。 她不傻,庄子期这是在教她医术呢。 只是心里却没来由的想起当日庄子期那话:“谁会那等肮脏玩意儿,你骂谁呢?”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让庄子期将医术视为洪水猛兽? 可若是真的将之当成洪水猛兽,他又怎么会用这样满带怀念的模样,来试图教会自己呢。 …… 这厢的二人在忙碌,而房中的几个小孩子却是玩的开心。 顾念蓝起初是想粘着小姑姑的,可待得看到她忙碌的模样,便乖觉的走到了一旁。 这院子里的人,奶嬷嬷跟白芍在收拾房间,她不好意思过去打扰,便坐在台阶上发呆。 却有一朵突如其来的花住了自己的视线。 那花儿是迎春花,被人拿在手中,从身后举过来的。 明黄的颜色让顾念蓝眼前一亮,旋即回头,却见一个陌生的少年站在她的面前,问道:“你怎么坐在这里呀?地上凉,跟我去屋子里吧。” 那少年比她大不了多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脸上的笑容也十分和善。 顾念蓝认得他,小姑姑叫他林安,那位很厉害的老爷爷,是他的师父。 “谢谢,我就在这里吧。” 顾念蓝有些害羞,她没什么朋友,顾家的孩子都比她小,再者她又是个病秧子,弟弟妹妹们哪怕年纪小也不乐意跟她玩。 而跟她同岁的都是下人生的,自己只要有半分跟他们说话的意思,就会被母亲还有嬷嬷们训斥,说她不懂尊卑,拉低自己的位置。 而那些年长的,要么是怕她的身份,要么是拿着架子凶她,久而久之,顾念蓝便越发害怕跟人说话了。 此时面对一个陌生少年的善意,顾念蓝第一反应便是躲避。 然而她这话说完,却见林安将那一束迎春花塞到了她手中,邀请似的说道:“我弟弟醒了,想要喝奶,我一个人管不过来,你帮帮我好不好?” 闻言,顾念蓝的眼睛顿时有些亮,问道:“那个特别好看的小孩子吗?” 刚才在马车上她看到了,那个小娃娃还被抱在怀中睡觉呢,她只看到他的手,又软又小,特别可爱。 见林安点头,顾念蓝又有些害羞,问道:“我可以吗?” “当然。” 得了林安的话,顾念蓝顿时起身,有些跃跃欲试的跟他走了进去。 她的手上还拿着那束迎春花,香味儿浅淡,生的也其貌不扬,然而却昭示着春日的到来。 那束迎春,名为希望。 …… 这一上午,顾九便在梅园内帮着庄子期打下手,而他教自己背的东西,她也在格外认真的学着。 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庄子期的秘密,他不愿意说,她便不会去打探,但是他交给自己的东西,却是千金难买的。 顾九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如今有这个难得的机会,自然愿意跟着学。 待得一段背完之后,庄子期终于起身,看了眼顾九还在默念的模样,想要说什么,到底没有说,只是那眼中,却带出几分湿润来。 他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压下,继而道:“行了,将那小丫头带过来吧。” 顾念蓝年纪太小,若没有这特质的药浴,后续其他方子都难以发挥最大的作用。 闻言,顾九顿时应了下来,只是不想走进房中之后,却见三个孩子正围在一团玩的开心。 明儿已经醒了,林安抱着他,顾念蓝则是小心翼翼的喂他吃的。 小娃娃时不时的伸出手来去抓她的头发,顾念蓝脾气好,也不躲开,还将自己头上的发带解下来放到他手上让他玩。 分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偏偏在照顾人上面,她倒是无师自通了。 顾九看的心中一片柔软,刚想说什么,就见顾念蓝已然回过头来。 见到是她,顾念蓝顿时邀功似的说道:“小姑姑,我给明儿喂了吃的,他可喜欢吃了。” 顾九走过来,蹲下身来抱了抱她,又在她的额头亲了亲。 末了,一面拿帕子给她插手,一面夸赞道:“咱们蓝儿真棒。” 顾念蓝被她这举动弄的有些害羞,忍着羞怯笑道:“是林安哥哥教我的,他才厉害,明儿被他照顾的真好。” 见她说到自己,林安也有些不大好意思,因站起身来行礼道:“顾姐姐。” 顾九点头应了,见明儿冲着自己笑,伸出手来摸了摸他,果然见小家伙去抓自己的袖子了。 她笑眯眯的将明儿抱过来,柔声道:“你也累了,休息一下,我来照顾他一会儿吧。” 林安拒绝不得,见顾九照顾明儿,自己看了看,见厨房那边是奶嬷嬷跟丫鬟在忙碌,果断的去厨房帮忙做中午饭了。 顾九抱着明儿,一面领着顾念蓝去偏房。 庄子期已然弄好了药浴,浴桶的味道着实不大好闻。 顾念蓝在闻到这味道之后,顿时便苦着一张脸,问道:“小姑姑,我一定要泡这么么?” 她好想要拒绝,但是在看到小姑姑摇头之后,到底是撇着嘴道:“好。” 那水还有些烫,顾念蓝下水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皱眉,小心翼翼的在水中站稳。 水雾氤氲中,小姑娘的表情瞧着更加可怜了。 顾九看的有些心疼,倒是庄子期却伸出手来,安抚的摸了摸顾念蓝的小脑袋,道:“乖孩子。” 他的手上带着清苦的药味儿,然而顾念蓝多年都是闻着这个味道的,非但不觉得难闻,反而被安抚到,表情也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因着是头一日泡药浴,所以顾念蓝并没有泡多久。 待得吃饭之前,她便被抱出了浴桶。 下午吃了饭后,庄子期给她施了针,又看着顾九分药打下手,预备下了晚间要吃的药。 等到一切都弄妥当之后,时候已经不早了。 顾九还得去一趟顾府,所以便未曾多待,哄着顾念蓝在此,又让奶嬷嬷好生照顾,自己方才去了家中。 好在刘氏十分通情达理,知道那神医果真有用之后,便应承了下来,因柔声道:“你放心,蓝儿的事情我还是管的了的,你只管让她住着。大夫那里也莫要亏待了,一应吃的用的,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我们。” 对此,顾九自然是连连答应,一面叹气道:“我原以为已然没希望了,谁知峰回路转,但愿这次蓝儿真的能够好起来吧。” 她这一片心意,刘氏自然是知道的。 此刻见女儿这模样,因安抚了她一会儿,末了,又道:“下次你若有什么事情,只管让丫鬟们传话便是了,你才出嫁,镇日里往娘家跑,高门大户里规矩又多,挑你毛病可如何是好。” 顾家几代没出过官员,唯一能跟官扯得上关系的便是皇商的身份。可那又有什么用,到底跟官字差的远呢。 更何况,秦家是百年世家,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这还是一个国公府。 顾九嫁过去,顾家便倾尽了百万豪富,可却仍旧觉得不能给女儿撑腰。 眼下女儿频繁回府,刘氏见到女儿自然欢喜,可一想到万一夫家挑了毛病,又忍不住替女儿担忧。 听得母亲这话,顾九不由得眼眶一红,下意识道:“他们挑毛病又如何,左右我不怕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过脑子,果然见刘氏沉下了脸叹气,道:“你这孩子,都嫁人了,怎么还不收敛着脾气?” 顾九心知母亲担心自己,便又笑眯眯的加了一句:“总归,世子爷疼我便是了,他不挑毛病的。” 这话一出,果然见刘氏又转忧为喜,先是点了点她的眉心,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叹了口气,道:“你呀,夫妻两个关系好总归是好的,可你也不可得寸进尺,知道么?” 顾九自然是连连应下。 眼见得天色不早,她才预备起身离开,却见刘氏挥退了下人,有些含糊不清的问道:“我问你,世子爷可好些了么?” 顾九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顿时愣住,问道:“他不是一直好好儿的么……” 只是话没说完,顾九就突然反应了过来。 她的脸上瞬间如云霞蒸腾,咳嗽了一声,含混道:“唔,好一些了……娘亲您别担心,世子爷他年轻……唔,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晚了他又该担心了。” 到了最后顾九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待得离开了顾府上了马车,她又忍不住拍了拍发烧的脸,复又捂脸叹了口气。 让她这张嘴欠! 那天怎么就好死不死的,非得给秦峥栽赃这么一个名号呢! 她哀叹了一阵儿,良久才平复了几分心情,也不管桌案上的茶水是冷的,端起来就喝了一杯。 待得一杯凉水灌下肚,顾九才觉得那些云霞消散了几分。 她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番,将那几句话颠来倒去的念了几遍,就发现国公府已然到了。 眼下已然是薄暮时分,初春时节本来就冷,如今更添了几分冷意。 然而这样的天气里,顾九竟然生了一身薄汗。 待得下马车之后被风一吹,衣服就黏在了身上,穿着十分不舒服。 顾九心中腹诽她这是现世报,回了归九院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 谁知才换好了衣服,就见赵嬷嬷走了进来,先是行了一礼,继而道:“小姐,夫人着人来请,说是让您过去一趟呢。” 顾九才端了一盏茶准备喝,就听到赵嬷嬷这话,顿时一愣,问道:“你是说,婆婆让我过去?” 说起来,她这位婆婆,可以说是世家婆婆的典范了。 非但不找茬,反而处处关心,相对于国公府里其他人,林氏的一颗心可以说十分的善良且宽和了。 虽说,她的关心之外还酷爱传授给媳妇“忍”字诀,可那颗心却是好的。 只是前世里,林氏也并不常常跟她见面,一个月里,能见两三次都已经是次数多的了。且基本都是她过去问安的时候居多,到了最后一个月里,因着自己要去侍疾,去的次数才有多了几次。 可这会儿,她怎么会主动的要见自己呢? 见顾九思索,赵嬷嬷将房门合上,走过来轻声道:“小姐,老奴跟您透个底儿。” 见赵嬷嬷这模样,顾九点头道:“您说。” 赵嬷嬷声音压得极低,悄悄道:“您白日里不在府上,是以不知道。那会儿老奴听下人们说,国公爷跟夫人吵了一架。起因是因着方姨娘,说是方姨娘不知跟国公爷念叨了些什么,她前脚才从书房离开,国公爷后脚就去了夫人房中,吵闹了一阵,还砸碎了好多东西。” 听完她这话,顾九微微蹙眉,却是心念电转的想到了些什么,因问道:“可是……跟我有关?” 毕竟,这两日能让方姨娘气得告状的,想来也只有她那一番话了吧? 顾九心中这样想着,一面道:“无妨,我且去看看吧。” 方姨娘过来请她她可以不去,那是因为对方是姨娘,再者那方清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凭什么要如了对方的意? 可林氏却不同了,这是她的正经婆婆,再者前世里虽然接触不多,可林氏的心不坏,也着实给过她关怀的。 顾九记着这份恩情。 谁知见她要走,赵嬷嬷却是抓住了她的衣襟,又轻声道:“小姐,不是老奴嚼舌根,夫人这会儿叫您过去,怕是十之八九要拿您撒气的。若真是如此,您少不得先忍上一忍,待回来之后咱们再行商议。” 她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瞧着是个和软的性子,可若是真的触碰到她的底线了,那是天王老子也不肯相让的。 毕竟,顾家全家上下娇宠出来的小姑娘,哪儿能真的是个泥捏的好性子呢? 可眼下到底是嫁为了人妇,若是暂时受了委屈,忍下来还可以回娘家告状,一切都有娘家做主呢。 但若是直接顶撞回去,那可就是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赵嬷嬷这担忧,顾九心知肚明,因笑着点头应了,道:“嬷嬷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不会任性妄为的。” 第35章林氏的劝慰 顾九说完这话,见赵嬷嬷的脸上满是担忧,复又宽抚的笑道:“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婆婆也并未无事生非之人,再者此事我占着理儿呢,还怕别人说不成?” 更何况,以她前世跟林氏打交道的情形来看,对方并不是一个会迁怒于人的秉性。 听得顾九这话,赵嬷嬷也点头道:“但愿如此,小姐快去吧,让夫人等急就不好了。” 若是旁人倒还罢了,可这是世子的亲娘,必然是要给面子的。 顾九应声,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襟,便带着白术去了名兰苑。 …… 名兰苑内陈设如昨,林氏一向喜欢清静,分明是国公夫人的院落,却是处处都冷清的很。 房中除却随身服侍的嬷嬷之外,便再无其他人。 顾九进门的时候,林氏正在修剪着桌案上的一盆花。 她今日穿了深色的衣裙,外罩一件藕荷色的褙子,若在旁人穿着,必然十分显老,偏到了她的身上,倒是显得庄重又大气。 只是林氏太瘦,如此宽大的衣服,倒更衬的她的身材纤细了。 顾九打量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行礼道:“给母亲请安。” 听得身后的声音,林氏回过头来,将手中的剪刀随手放在桌案上,柔声道:“峥儿媳妇来了,看茶。” 顾九从嬷嬷手中接了茶水道谢,端着茶盏问道:“不知母亲叫我前来可有什么事情吩咐么?” 闻言,林氏却只是抿唇一笑,道:“在屋子里待得闷了,想找人说说话——你不会嫌我这老婆子烦吧?” 她一面说,一面入了座。 林氏是个很温柔的女子,说话时轻声慢语,脸上虽带病容,却不显得难看,反而带出几分病弱的楚楚可怜来。 若是单在外面见到这样的林氏,顾九必然不会想到,她已经年近四十了。 顾九弯唇笑了笑,接口道:“母亲这话说的,您若是老婆子,可叫街上那些真正老的怎么活?若是不知道的,单看面相,必然要以为您只虚长我几岁呢。” 她这话说完,林氏也不由得笑着摇头,笑叹道:“你这丫头,惯会捡着好听的哄我。” 不过那脸上的笑容却是丝毫不作伪,毕竟任谁听到来自小辈儿的奉承,都不会觉得心情太差。 林氏说话的时候声音缓慢,也并未如赵嬷嬷先前所想一般要借题发挥,只是与她扯一些家常罢了。 顾九见状,便也跟着她说着闲话,气氛瞧着倒也还算和谐。 只是顾九却感受的出来,林氏的情绪是有些低落的。 她虽然尽力的掩饰了,但一个人的眼睛骗不了人。 顾九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则是关切的问道:“母亲可是没睡好,我瞧您有些累。” 闻言,林氏扯了扯唇角,摇头柔声道:“我时常睡不安稳,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她这般说了,顾九想了想,到底是道:“我那有安神的熏香,于我是很管用的。待会我让丫鬟拿些给您送过来,您试试看会不会好一点。” 得了这话啊,林氏笑着道了谢,又看了一会儿顾九,方才轻声道:“其实今日叫你过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她显然在斟酌着该如何说此事,顾九看出她眼中的为难,因笑着接口道:“母亲但说无妨,我听着呢。” 只是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让她都很难说的话,难不成是方清贼心不死,借着国公爷这尊大佛,想要闹着让林氏出头管自己要东西? 若是如此的话,那方清可就打错算盘了。 谁知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林氏开口道:“你这些时日小心些,莫要让人抓到什么把柄。” 闻言,顾九却是微微一愣,下意识问道:“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妥当了?” 她是真没明白林氏的意思,因此在听完她这话,自己便开始回忆最近的所作所为。 下一刻,便听得林氏叹气道:“不,不是你的错。” 她似乎对这话难以启齿,深吸一口气才道:“方姨娘这事儿做的过分了,且还没什么悔改的心思,母亲怕你着了她们的道儿。不过,你放心,你的东西,她们谁都动不得。西楚没这个规矩,国公府也容不得她们肆意妄为。” 这话倒是难得的刚硬了几分。 顾九先是一愣,待得明白过来,又关切的问道:“母亲,可是方姨娘跟您说什么了?” 林氏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话来,今日国公爷过来跟她大吵了一架,也必然有什么目的未曾达成,否则不会如此气急败坏。 更遑论林氏的话说的太清楚了,顾九就算是想不明白都难。 她一时有些感动,毕竟林氏一向都是柔弱的,如今却能为了自己出头,哪怕只有这几句话,顾九也知道对于林氏而言,是要花多大的心力。 听得顾九这话,林氏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你别胡思乱想。我只是……嘱咐嘱咐你罢了。” 先前国公爷过来的时候,的确是跟林氏提了条件。 这么多年了,林氏一直都是一再避让,然而她自己忍让便算了,若是让儿媳跟儿子也延续自己的老路,她是万万不肯的。 林氏多年下来都不曾忤逆过国公爷的意思,骤然这般,倒是将人起了个够呛,待得走的时候,房中被砸了七七八八。 那满地的狼藉,让林氏的神情都不大好看。她在房中呆了一会儿,想想还是让人将顾九请了过来。 她受些委屈不要紧,可若是不提前告诉顾九他们,到时候再让儿子儿媳受了委屈,她绝对不能同意。 此时见林氏的模样,顾九哪里还不明白,因吸了口气,道:“母亲放心,您对我的好,我记在心里呢。” 她说到这里,又加了一句:“您若受了委屈也只管告诉我,别的不说,我至少可以骂回去。” 闻言,林氏却是笑了起来,她摇了摇头,道:“你这脾气倒是率真可爱,只是这话以后不可再说了。” 在她的面前说说还罢了,到了别人面前,可就成了有心人的把柄了。 顾九知道分寸,乖巧的点了头,却见林氏又叹气道:“你是个好孩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当初娶妻之前,她本也是不大同意的。可是在看到顾九头一面的时候,她就彻底应承了。 不是因为什么外在的利益等物,她是实实在在的觉得,顾九这个人好。 小姑娘眼中澄澈干净,待秦峥也是不掺假的爱慕。 这样一个人,十分适合峥儿。 念及自己那个儿子,林氏又有些叹息,看着顾九,真心实意的劝道:“阿九——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顾九自然没异议。 得了允诺,林氏越发放柔了声音,劝慰道:“阿九,你能嫁给峥儿,是他的福分。他这个孩子,自幼便是个属锯嘴葫芦的,便是心里有什么,嘴里却从不肯说出来。若是他哪里做的不好,你只管告诉我,娘替你出气。只一点,跟他好好儿过,可好?” 她是实打实的担心秦峥的这个性格,会不会有朝一日将媳妇的心彻底的凉了。 可面对这样贴心的顾九,又觉得话不能说的太重。毕竟是自己儿子呢,总不好说他满是坏毛病吧? 闻言,顾九心中晒然,面上则是轻声笑道:“母亲说的是。” 只是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了。 这个人哪儿都好,唯一的不好,便是不爱她。 前世她对林氏的这些话奉为真理,是真的以为只要她努力了,便会有好结果的。 第36章现世报来的太快了 然而现实给了她血淋淋的一刀,也让她知道了,有些东西,她是真的不能触碰的。 今生她已经放弃,自然不会再听林氏的话,不过对方到底是长辈,且一想到她不久于人世,顾九就不愿意再去跟她辩驳了。 因此接下来,在林氏花样百出的跟她说秦峥的好时,顾九只是做了一副新嫁娘的羞怯样,垂下头来,遮掩住了眼中的寒芒。 …… 只是顾九没想到,林氏今日,可不止是嘴上说说。 眼见得日落西山,顾九才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预备起身告辞,就听林氏笑眯眯道:“难得你今日肯陪我聊这半日,我心里舒服多了。” 闻言,顾九起身,笑着回答:“母亲见外了,我索性闲着也无事,陪着您聊天反倒是受益良多。” “你这孩子,真会说话。” 林氏被她这话说的脸上笑容不断,顿了顿又道:“时候不早了,你留下来陪我吃晚饭再走吧。” 顾九刚想拒绝,就听得门外脚步声传来。 旋即便有男人挑帘而进,行礼道:“母亲。” 见到秦峥过来,顾九瞬间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而下一刻,她的预感便被验证了。 “峥儿来的正好,才跟你媳妇说要让她陪我用晚膳呢。你可吃了?” 这一刻,顾九多希望秦峥能给出自己一个想要的答案来,不管是公事繁忙也好,还是另有其他也罢,只要拒绝了便好。 谁知秦峥的眸光从顾九脸上状似无意的扫了过去,却是淡淡的点了头:“未曾,夜里无事,儿子陪您一起吃吧。” 顾九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随着他们母子二人一起去了小花厅。 丫鬟布菜的速度很快,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经将饭菜都摆好上了桌。 林氏坐在主位,顾九挨着秦峥,小圆桌不大,三个人坐着倒是十分融洽。 林氏一向是没架子的,更何况这还是自己的儿子儿媳。她大抵是因着太久没人陪着吃饭了,所以言语中满是关照:“府上新来了一个淮扬菜的厨子,我一向喜欢这些,不知合不合你们的口味,尝尝看——峥儿,愣着做什么呀,给阿九夹菜。” 顾九一点都不想要这种关照。 然而面对婆婆的殷勤关切,再看着秦峥十分屈尊降贵的给自己夹到盘子里的这道小炒,她也只能露出一个讪笑来,低头将碗里的菜给吃了。 而这,只是个开始。 这一顿饭,秦峥时不时的依照母亲大人的嘱托,将菜夹到顾九的盘子里,且他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那夹菜的筷子并非公筷,而是他自己的筷子。 顾九起先都没有注意到,待得无意中抬起头,看到秦峥给她夹完菜之后,自己夹了一筷子时蔬送进嘴里,瞬间便脸色爆红了起来。 这个人,他不知道避嫌么?! 男人坐的离她很近,因着才从外面回来的缘故,身上凌冽的气息还未散尽,混合着檀香气,原本就容易侵袭她的神智。 顾九好容易才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可还不等她这边平复心情,又发现他竟然用的是自己的筷子。 这样的话…… 岂不是就等于他跟她…… 顾九的脸越发红了。 偏她在心猿意马的时候,男人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怎么不吃了,可是不和胃口?” 顾九瞬间回神,呐呐道:“不,不曾。” 她低下头去,拿筷子想去夹菜,却又想起盘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秦峥夹给自己的。 顾九吃饭时有个习惯,哪怕自己盘子里有一片青菜叶子,她都不会去夹桌子上摆放的菜品,除非她都吃干净了。 然而一想到这是被秦峥夹过来的,顾九又着实有些难为情,索性便放下筷子去喝粥。 主位上的林氏显然也看出了她的情绪不大对劲儿,因道:“若是不和胃口,我再让厨房做一桌菜吧。” 闻言,顾九连忙摆手拒绝,一面笑道:“母亲不必麻烦,很和我胃口,只是我吃的有些饱了。” 见她这么说,林氏便笑着应了,也没多说什么。 顾九却感觉到身边人若有似无的打量,似乎还噙着笑容。 她偏头看了一眼秦峥,见他眼中的笑容里带着揶揄,先是一愣,复又想起这情形的熟悉程度,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 前几日的回门宴上,她母亲似乎也是这么对秦峥的! 只是两位亲娘都是好意,偏偏两个小辈儿似乎都没安好心? 如今的秦峥是有心还是故意的她不知道,反正当时的自己,的确是故意的。 顾九在心中哀叹一声这现世报来的太快太猝不及防,一面低头愤愤的喝了一口粥。 秦峥虽在吃菜,眼角余光却还能看到顾九的表情。 实在不是他故意去看,而是这小姑娘跟演川剧似的,一会儿一个变脸,叫人瞧着着实有趣。 感受到秦峥的目光没离开自己,顾九把心一横,索性抬起头来,拿筷子往秦峥的盘子里也夹了菜,一面笑眯眯道:“世子,吃菜啊。” 好好儿吃你的饭,别光看我啊! 她看了眼桌上的饭菜,避开了秦峥讨厌的食物,待得满满当当的给他夹了一盘子,这才又道了一句:“这师傅的手艺当真不错,想来世子也会喜欢的。” 夹菜的时候,顾九倒是想拿自己的筷子给他夹菜膈应一下他的,毕竟她知道,秦峥的洁癖太严重,但凡有人碰过的,他都不肯吃。 但是比起来膈应秦峥,她却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把她用过的筷子,再去给秦峥夹菜什么的……实在是太暧昧了! 只消一想,她就忍不住有些脸上发烫。 所以最终顾九还是没这么做,但给他夹菜之后,不等秦峥有所动作,她自己先觉得心要跳出来了。 见这姑娘掩饰似的给他夹菜,又垂头装作喝粥的样子,秦峥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也多了几分笑意。 他莞尔,拿起筷子吃了两口,道:“的确合心意。” 这个小丫头果然是知道自己喜好的。 虽说当初陪着她回娘家的时候,秦峥就已经发现了这件事,可是这会儿见她这般状态都能精准的挑出来自己不喜欢的食物,秦峥便莫名有些愉悦。 纵然小丫头嘴上说的坚定,可实际上……她对他用的心思怕是不少,否则怎么会对自己的喜好这般了如指掌? 不知为何,这般打探自己喜好日常的人是眼前的顾九,秦峥难得没升起多少抵触情绪。 而唇边的笑意则昭示着,他甚至还有些愉悦。 这话太有歧义,顾九本就有些心猿意马,听得这话,连耳垂都红了起来。 二人这般状态,看在林氏的眼中,却只差在心中念阿弥陀佛了。 她是过来人,哪怕这二人在她面前表现的多好,可顾九的状态,她一看便知二人必然没有同房的。 秦峥为人原本就冷清,顾九又是个好姑娘,她着实有些着急。 林氏一向不大喜欢管闲事的,可儿子的事情却是她的头等大事。先前她想着这般撮合一番会不会遭到儿子的反对,好在,现下看来,这二人的状态还不错。 念及此,林氏眼中的笑意便越发的多了几分,温柔的给顾九夹菜:“来,阿九别光喝粥,吃点菜。” 被林氏的声音打断心中旖旎,顾九回过神儿来,连忙笑着道谢:“多谢母亲。” 只是感受到自己脸颊上的热度,顾九又有些唾弃自己。 她分明已经垒起高墙来,可怎么一见到秦峥,意志力就瞬间土崩瓦解了呢?! 第37章有心事? 待得这顿饭终于吃完,顾九才悄然的松了一口气。 林氏的药是饭后喝的,一行人离了小花厅,丫鬟便端上来了药,服侍着她喝。 顾九在旁边帮她拿了蜜饯,待得林氏喝完药递给了她,顿时引得林氏笑道:“好,多谢。” 她这些年也不觉得这药苦,可如今得了儿媳递过来的一颗蜜饯,竟也琢磨出了甜味儿来。 秦峥便在一旁陪着,跟她聊了一会儿天。 说是聊天,其实是林氏单方面在说,秦峥的接口都是两三个字,或嗯或啊或点头。 反倒是顾九的态度要比他好上很多,跟林氏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格外的温柔,这般和谐美好的一幕,让秦峥竟觉出几分温馨的感觉来。 他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扳指,看着聊天的二人,一时也生出希望这气氛再久一点的心思来。 如此这般聊了一会儿,眼见得林氏有些疲乏,二人这才请安退了出来。 天已经彻底黑了。 难得的好天气,夜幕低垂,却是繁星满天,一轮月悬在天边,给青石路上都洒下了月影清辉。 顾九跟在秦峥的身后,被这风一吹,越发觉得先前自己的脑子是进了水。 她那会儿到底是在想什么,竟然给秦峥夹菜? 然而她的懊悔不过片刻,就听得秦峥先开了口。 “今日,多谢。” 顾九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骤然听得这话,瞬间楞了一下,开口问道:“什么?” 秦峥回头,就见她这呆呆傻傻的模样,不由得摇头,往日里的骄矜模样褪去不少,倒也添了几分烟火气息:“方才在母亲面前,难为你尽心伺候了。” 听得这话,顾九才明白过来,下意识道:“无妨,母亲是个好人。” 她说完这话,又自觉有歧义,这样说倒像是在影射府上其他人似的,因此顾九斟酌了一番,又加了一句:“再者,先前在我家,世子不也十分尽心么,都是互相的。” 听得她这话,秦峥点头,却并未说什么,只是见她走的慢,脚步便也慢了几分,渐渐地与她并肩而行。 名兰苑离归九院还有一段距离,一路穿着回廊走过去,廊下摆放着时令鲜花,香味浅淡,偏又在这夜色里,又似乎浓的叫人忽视不得。 顾九跟着他往前走着,见他执着一柄灯笼,随着行走时灯笼摆动,烛火也从里面泄了出来。 她忽然便觉得心口有些饱涨的酸楚。 算起来,前世今生,她竟是头一次与秦峥并肩而行,且还是这样的融洽祥和。 这气氛太过美好,哪怕顾九有心想要与他拉远距离,都会发现秦峥在不动声色的跟着自己的步伐调整着。 刚好将他们之间控制在一个不越矩又让她觉得安全的范围内。 顾九深吸一口气,藏在袖中的手也慢慢的松开来。 这样的气氛,让她不忍心打破。 察觉到她越走越慢,秦峥索性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有心事?” 顾九一愣,抬头时不期然撞到对方的眼中,顿时便呐呐道:“没,没有。” 她往前快走了两步,却发现秦峥落在了自己的后面,便又慢下来,跟他并肩而行。 待得做完这一切,顾九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索性开始寻找话题:“其实,夫人她人很好的,对你也很上心。你若有时间,就多来看看她吧。你去,她很开心的。” 说到最后,顾九自己先有些感叹。 其实前世里,林氏的身体一直都不大好,顾九去见她的时候,十次里面有八次都是病着的。 所以后来林氏的死,顾九并不意外。 那样一个病体残躯,拖延着对她来讲大抵也是受罪。 只是方才的时候,顾九却想到了另外一件往事来。 前世里,她一直觉得秦峥冷心冷情,可就是这样一个淡漠的人,在林氏死后半年,都未曾走出来。 哪怕他行事作风一如往常,可在那偶尔的见面和她刻意的打探下,都看的出来,秦峥较寻常时候颓然了许多。 林氏的死,对他的打击也很大。 这人并不是真的如表面那般淡漠,林氏有句话说的也的确是对的,他不擅长表达。 前世秦峥不爱她,后来死在他的手里,若说顾九不怨恨,那是不可能的。 但今生她得了这番机缘,避开秦峥便也是了。 更何况,若不是他昨日的相救,自己怕是已经死在那孙伯殷的手中了,哪来现在的平安? 顾九一向恩怨分明,这个恩情,她是记在心里的。 哪怕冲着这个恩情,顾九也愿意多跟他说几句,免得他留下更多遗憾:“她身体不好,你又何必让她再添心伤。” 秦峥没想到,顾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顿住脚步,定定的望着眼前人,却难得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其实秦峥一向话少,可他只是不想说,心中却是有成算的。 然而眼前人却与旁人不同。 不是上司、不是同僚、更不是囚犯。 分明是一个死缠烂打非他不嫁的普通小姑娘,这些年来他也见识了不少这样的女子。 哪怕是当初答应娶她,也不过是想着自己早晚要娶妻,世子夫人这个位置不可能空一辈子。 府上的一个位置罢了,又有什么好为之用心思的? 可偏偏,自新婚那夜起,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她在他这里,竟已经展现了太多的不同面。 她不再只是占据了世子夫人位置的一个无关紧要之人,而是生平头一次,在他在亲人之外,注意到的一个女子。 许是秦峥的目光太具有侵略性,只一眼,顾九便忍不住避开他的视线,一颗心狂跳不止:“我说的,可是越矩了?” 秦峥却又收回了目光,仿佛先前的目光不是自己一般:“不曾。” 他的声音听起来毫无异样,连走路的动作都镇定自若:“母亲若只你这般关心她,大抵也会很开心。” 他走在了前面,顾九只看他的背影,才忍不住松了口气,道:“血浓于水,夫人更想见到的,其实是世子你。” 这夜色浓重,大抵方才是自己看错眼了吧。 闻言,秦峥的脚步顿了顿,却并未说什么。 倒是顾九想起一件事来,因问道:“夫人的身体,是一直都这么不好的么?” 前世里,林氏活着的时候存在感便十分低,等到她死后,这府上更没什么人会提起她来了。 顾九倒是记得给她上香烧纸,可也仅此而已。她自己尚且在国公府内步履维艰,又哪里做的了太多? 只是现在跟秦峥说起来,她倒是想起了这事儿。 秦峥这次倒是回答了,声音里却是十分平淡:“自我幼时起,她便缠绵病榻,这些年也一直吃药。她怕过了病气给我,故而一直不大让我见她。” 因着背对着顾九,所以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更没有看到,秦峥执着灯笼的手骤然捏紧,手背上的青筋都显现了出来。 顾九倒是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原来不是秦峥不愿意去,而是林氏自己不让他去的? 她这样想着,又想到林氏已然不剩下多少时间了,因试探着道:“今夜我看夫人倒是开心,世子以后,兴许可以多走动走动?” 归九院已然在眼前,秦峥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顾九不大敢看他的目光,只是见他手中灯笼替自己照着台阶,先道了谢:“多谢世子。” 秦峥只是看着她,回答了上一个问题:“嗯,好。” 顾九踏上台阶的时候,正听到他低沉的声音。 第38章今夜换我睡软榻? 那一瞬间,顾九正走到了她的身边,因着靠的近,所以声音自她耳边掠过,让顾九的动作都有些不稳。 还是他先扶了她一把:“当心。” 夜凉如水,他的手却是炙热的。 顾九心头一跳,努力摁着那只在她心上蹦跶的那只兔子,道谢:“多谢世子。” 只是之后进门的脚步,都带着几分踉跄。 因着时候不早,二人洗漱之后便歇下了。 秦峥是在屏风外的软榻上睡,自然是不能让丫鬟过来铺床的。顾九挥退了丫鬟,自己去拆发饰,回头就见秦峥轻车熟路的从柜子里抱出来被褥铺好。 她一时有些郝然,因试探着问道:“不如今夜换换,我睡软榻?” 若是秦峥日日回来,还得再睡二十多天呢,她到底有些不大好意思。 不想听的她这话,秦峥却是挑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必。” 他不同意,顾九咬唇想说什么,却见对方已然将床铺好,那动作格外的熟稔。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秦峥头也不回,只是伸手去解衣襟上的盘扣,一面问道:“还要继续看?” 顾九瞬间转过头去,头发也不输了,近乎狼狈的逃回了床边。 这个人……简直是无耻! 脸颊有些发烫,顾九拍了拍脸,听得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消散,她只从声音里就能分辨出来秦峥这是上床歇着了。 她咬了咬唇,吹熄蜡烛,将帷幔放下,只是躺在床上之后,却只觉得心乱如麻。 软枕下面还放着一串手串,那是秦峥昨夜给她的。 丫鬟们认得是世子的东西,以为是他习惯性的放在枕头下,倒是没人敢去动。 经了这一日,佛香的气息似乎将枕头都给浸透了似的。 顾九只觉得被这味道铺天盖地的包围着,再想起这两日种种,越发觉得一颗心跳的飞快。 若秦峥还如前世一般待她,顾九尚且还不会如此;可偏偏不知是不是因着今生她先急于改变,反而跟秦峥的交集更多了起来。 这般情形下,顾九便是再迟钝,也察觉到自己心绪的变化。 便是拼尽全力的想阻止,她也知道,自己的心,重新为秦峥而跳了。 那些被强行压制的情愫,就如同是一簇火苗,非但没有被扑灭,反而又有燃烧旺盛的趋势。 但与此同时,又因着前世的事情,在那爱慕之中,掺杂了恨意。 爱恨交织,她被困在其中不得挣脱,而秦峥…… 他抽身事外,不受干扰。 狼狈的,唯她一人而已。 顾九心知自己是魔怔了,可偏偏心绪却不受自己控制,越想越觉得心中难受。 她咬唇,捂着有些发疼的心口,却又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疼。 便在这时,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顾九先是一怔,继而瞬间绷直了身体。 不对…… 她这个疼,是来了葵水! 而白日里,她还作死的在马车上喝了凉水…… 怪不得她现在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呢! 这个认知,让顾九忍不住呜咽一声。 既想要叫嬷嬷们进来,又碍于屏风外面还有一个秦峥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还是秦峥听出了她呼吸声不对,敲了敲屏风:“你怎么了?” 顾九难熬的不知今夕何夕,小腹疼痛让她蜷缩在一起,而中裤被湿透的感觉更让她脸色既红且涨。 骤然听到秦峥的声音,顾九咬了咬唇,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唔……” 下一刻,就听得屏风外的男人翻身坐起,快步走了进来。 室内的烛火被点燃,顾九想要阻止已然没有力气,而秦峥的眉头则是紧紧地蹙着:“你受伤了?” 血腥的味道,他最熟悉不过。 若不是场合不对,她也没有心力,顾九绝对要找一块豆腐把自己撞死。 然而眼下,她只能拼命的咬着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埋了起来:“麻烦世子……先出去一下……” 眼前女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脸埋在被褥里,连声音都是闷闷的。 就连说话,都是没头没尾的。 可偏偏秦峥却在这个时候无师自通的想到了真相。 “你……” 他难得的有些不知所措,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留下一句:“我去喊人。” 顾九仍旧将自己当鸵鸟,是以并没有看到,秦峥出去的模样,带着有生以来都未曾有过的狼狈。 …… 这一夜,顾九直到将近天亮时才睡着。 衣服被褥都被染上了血,自然是不能再睡了。 下人们进来将东西换了,赵嬷嬷则是给她熬了姜糖水伺候她喝了。 待得忙完这一切,赵嬷嬷服侍顾九重新躺下,便行礼带着丫鬟们推出去了。 只是走之前,她的目光却在屏风外的软榻上停留了一瞬。 那里,还有一床明显被人睡过的被褥。 喝完的姜糖水很快便起了作用,顾九发了一身的汗,抱着干爽的被褥,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竟然发生这么丢人的事情,她这张脸也不用要了吧! 顾九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浑然不知,屏风外的秦峥,睡得也不大踏实。 或者说,压根就没有睡着。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以来最为尴尬的事情,竟然是目睹了小妻子来了葵水…… 夜还漫长,一个屏风之隔,却是两个同样失眠的人。 顾九是快黎明的时候才睡着的。 那时候秦峥已然起床准备去上朝了,大抵是怕吵醒了她,所以连脚步声都放的格外轻。 便是这似梦似醒中,秦峥又给她添了一笔名为“温柔”的枷锁。 …… 待得再醒来时,已然临近正午了。 大抵是昨夜熬得太晚,哪怕后来睡了许久,可等到醒来时,她依然觉得一颗脑袋昏昏沉沉的。 前几日都睡得太好,骤然这般,让顾九捂着头忍不住“唔”了一声。 白芍从门外听到动静,轻轻敲门问道:“小姐可是要起了?” 听得她的声音,顾九随手拉了下床边的铃铛,便见白芍等人推门而入。 见顾九捏着山根,白芍上前替她按摩头部,顾九松开手,闭了闭眼,又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现在快午时了。您可要现在起么?” 便是在家做姑娘的时候,顾九也没起的这么晚过,闻言应声,摆手示意白芍不必再按摩,自己则是起身洗漱去了。 …… 接下来的两日,顾九过的倒是十分轻松。 秦峥最近在审一桩案子,似乎格外的繁忙,连带着夜里都没有回来。 他不来,顾九的日子便自在了许多。 毕竟她的心事还没有理清楚,这会儿实在是不大乐意去面对秦峥。 这会儿人不在,方姨娘才从自己这里吃了瘪,一时大抵也找不到机会过来找茬,至于正经的婆婆林氏,更是除却那日一起吃了晚饭之后,也没有着人来请她。 国公府里风平浪静,顾九心里挂念着顾念蓝,每日晨起吃完饭,一早起来便去梅园那边。 虽说庄子期先前已经说过不准这里有服侍的下人,可顾九到底不放心,所以前两日便将白术送了过去。 对于这个手脚麻利的小丫鬟,庄子期也没再说什么,默许了白术在这里打下手。 这日一早,见顾九又要去梅园,赵嬷嬷想了想,有些担忧的拦了下她,轻声道:“小姐日日出去,是不是有些太频繁了?” 虽说商户人家规矩少,可是赵嬷嬷知道世家大户里面的妇人小姐们都是镇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况且这些时日她也打听了些消息,知道国公府里远不如表面上的这般和谐,背地里不知有多少要等着添堵的呢。 第39章先生安好 对于赵嬷嬷这话,顾九却是丝毫不放在心上,只笑着道:“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再者,这事儿世子爷也是知道的,他不是都没反对么。” 不得不说,大多数的时候,秦峥都是一个很好的挡箭牌。 见赵嬷嬷还想再说什么,顾九又笑着叹道:“世子爷也说过的,让我没事儿多出去走走,省的在家里闷。” 她抬出了秦峥,赵嬷嬷果然没再说什么,只是道:“既然如此,您今日早些回来,这两日铺子里的账目汇总,下午时会送到。” 顾九这几日得了空闲,依稀记得前世里手下的那些铺面需的规整,便让赵嬷嬷去整理了一番。 此时听得她这话,顾九顿时笑着点头:“辛苦嬷嬷了。” 赵嬷嬷笑着嘱咐了她两句,又将披风拿来,给她系好,道:“小姐出门的时候小心些,让白术跟着您吧。” 归九院内得有个主事的,再者赵嬷嬷年岁大了,所以除却回娘家,顾九一般不带她。 不过带着白术却是可以的。 况且自从上次出事之后,顾九现下出门都格外小心,因此闻言点头应了,略说了几句,便将披风裹好,带着白术出门了。 …… 到了梅园时,庄子期已然开始研磨药材了。 他为顾念蓝诊治的十分细致,外敷内服外加药浴施针,一样不落,且顾忌着顾念蓝是女子,又是年幼,故而每样用药都十分温和,不但不会伤身,还有滋养的效果。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将他所要做的活计显得更加多了起来。 “先生安好。” 见顾九前来,庄子期招了招手,指了指一旁的药材道:“你来的正好,帮我把这些去捣碎了。” 这几日下来,对于庄子期的吩咐,顾九已然十分熟稔,当下便笑着应了,走过去帮着一起捣鼓药材。 隔壁房间内不时传来孩子们的笑声,顾九听见了,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顾念蓝一向是个很胆小的姑娘,如今却能跟林安他们玩的这么好,可见他们是真的人好。 她想到这里,又看着庄子期诚挚的谢道:“蓝儿这几日多谢先生照看了。” 闻言,庄子期则是淡淡道:“我既答应了你要给她治好,自然会好好儿待她。” 他才说了这话,就见顾念蓝从门外小跑进来,一把抱住了顾九,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喘:“小姑姑,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小姑娘的声音里满是欢喜,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大抵是方才玩的开心了,这会儿她脸上还带着几分薄汗。 顾念蓝体寒,盛夏都鲜少出汗,这会儿倒是发了汗,可见这几日的治疗是有效果的。 顾九放下捣药杵,爱怜的拿帕子给她擦汗,一面笑眯眯道:“是呀,我许诺你要日日过来的,自然要说话算数的。” 听得她这话,顾念蓝抱她抱得越发紧了几分,依偎着她撒娇道:“小姑姑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也不知是谁日日在自己要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务必要第二日早些过来的。 那眼泪汪汪的小可怜模样,看的顾九心都软了。 此刻见顾念蓝撒娇,顾九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道:“那是自然。”  顾九捣药,顾念蓝便乖巧的搬了小板凳在一旁看着,见她这模样,顾九越发心软,空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道:“蓝儿乖,去跟他们玩儿去吧。” 小姑娘却是摇了摇头,道:“我要陪着小姑姑。” 见状,顾九便也随着她去,自己一面捣药,一面跟着庄子期背药经。 谁知一篇汤头歌的补益才背了个开头,就见顾念蓝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是要睡着了。 顾九失笑的摇了摇头,歉疚的看了眼庄子期,起身抱着顾念蓝去了旁边的内室。 小姑娘迷迷糊糊的睁眼,就听得顾九格外温柔的声音响起:“睡一会儿吧,小姑姑陪着你呢。” 那声音太过温柔,顾念蓝又立刻闭上了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得安置好了顾念蓝,出来之后,顾九压低声音问道:“先生,我怎么觉得她近来有些嗜睡呢?” 先前顾念蓝也总是没什么精神,但却也不像这几日似的,能清醒大半个时辰就会睡着。 见顾九担心的模样,庄子期倒是十分淡定:“无妨,这是服药后正常的表现,至多月余就不会如此了。” 他说到这儿,想了想,还是跟顾九解释道:“再者她年岁小,又是这样的身体,能多睡一会儿反倒是养元气了。” 得了这话,顾九才放下心来。 起初见庄子期时,他分明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其实真正相处之后,顾九才发现那只是他的伪装罢了。 寻常时候的庄子期,更偏向沉默寡言,半日里都不说一句话的。 好在顾九话也不多,如今静谧下来,听着研磨药草的声音,倒觉得一颗心都跟着安宁了下来。 待得将药草都归置好,顾九想起一件事情来,因斟酌着道:“先生,您日后可有什么打算么?” 庄子期没明白她的意思,闻言看了她一眼,问道:“什么打算?” 顾九想了想,恳切道:“实不相瞒,我出嫁时,家中陪嫁的铺子里面有药铺,先生医道这般精通,可有考虑过去药铺中坐诊么?您放心,我必然不会亏待了您。” 这事儿顾九已经想了几日了。 她一向用真心待人,行事更是只肯自己吃亏,不肯亏待了他人的。 此番庄子期给顾念蓝看诊,顾家上下都记着他的情分。 顾九心里念着他的好,便思索着如何能帮一下庄子期。如先前那样大街上摆摊算命,终究不是什么正经营生。可去药铺里就不一样了,哪怕庄子期什么都不做,只在里面领个差事,顾九都能保他衣食无忧。 这也是顾九想出来最能帮到他的法子。 然而她这话才说出口,就见庄子期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丫头,你可知老夫平生最讨厌的事情是什么?” 他的声音里满是不耐烦,看着顾九的神情也有些不善:“便是多管闲事。” 这话说的委实不客气,若是旁人这一腔好意被顾府,怕是直接起身就走了。 但顾九的神情倒是还好,虽说庄子期的表情不对,但顾九却并未感觉到多少愤怒。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反倒是听出对方有些被戳中痛楚的隐秘不安来。 感受到他这情绪,顾九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诚恳道:“先生莫要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放柔了声音,道:“我并非是想要多管闲事,只是想着两个小的罢了。虽说眼下天气渐渐暖和了,可那破庙里却并非长久居住之地,便是您受得了,林安跟明儿怕是也受不了啊。尤其是明儿,他如今还不足一岁,日日在破庙里冻着,多可怜不是?您就当是心疼他们。”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自然,我也知这话说出来不大妥当,毕竟我是晚辈,您是长者,行事本就有自己的考量。不如您看这样,这梅园我空置也是无用,您且跟孩子们先住着,我给您的诊金权且当做房租,至于日后您的去留,都凭您高兴,这样可成?” 顾九的话说完,庄子期好半日都没有再开口,只是那一双眼睛凝视着眼前的小丫头。 这个年岁的小姑娘,大多数都脾气大,若是换了旁人,此时不兜头扣他一脑袋药材都是好的,偏偏她倒是怕自己生气似的,还在好言哄着。 第40章寒门贵子第一人 庄子期不是不明是非的人,哪怕先前有被引出来的火气,此时却是消散了大半。 他行事一向随心,从未跟谁解释过什么,可此时看着顾九,倒是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好一会儿,庄子期才开口,缓缓道:“此事,我再考虑考虑吧。” 只是那神情里,已然有些松动了。 顾九闻言,也松了口气,笑道:“但凭先生高兴就好。” 她依旧是温柔至极,倒像是没什么事情能惹到似的。 庄子期不由得想起往事来,神情也有些恍惚。 这丫头……实在是太像他记忆中的人了。 下一瞬,他的眼神便有些颓然,像是被记忆烫到似的,脸色都有些痛苦:“方才的事情,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是冲你,我只是……” 他的眼神在顾九的脸上扫过,又偏过头去,连那眉眼都被浸了几分悲凉:“医术这一道,脏的很,老夫原本立下誓言,此生绝不再碰的。如今为了顾念蓝这小丫头破例一次,已然是因着你的救命收留之恩。再多……是不行了的。” 这话里带了太多内情,顾九被他神情中的悲哀与愤懑惊到,却并未继续追问,只是道:“今日我出言唐突,还请先生见谅。” 他不说,顾九也不会追问,只是心里却起了疑心,庄子期这表情,倒像是旧日里有冤似的。 庄子期摆了摆手,好一会儿才从那些纷纭的往事里挣扎出来,起身道:“走吧,去给小丫头上药去。” 顾九闻言,顿时应了一句,起身随着跟上。 待得给顾念蓝敷好药之后,已然临近正午了。 顾念蓝背上有药不得起身,奶嬷嬷便将饭菜端到了床前,伺候她慢慢的吃着。 明儿就躺在她身边睡觉,小小的奶娃娃就在身边,一只肉呼呼的小手则是放在了他的唇角,时不时的嘬两下,瞧着分外可爱。 顾念蓝原本是有些疼的,可因着明儿在身边的缘故,小丫头倒是起了几分保护弟弟的心思来,忍着没有哭也没有闹。 一直等到吃完了饭菜,才脱力似的重新趴回了床上。 林安惦记着房中的顾念蓝,草草的吃了两口饭菜就要起身去看她,却被庄子期叫住了:“林行舟,你给我站住。” 林安顿时停下了脚步,有些不安的问道:“师父有什么吩咐?” 说这话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揪了揪衣摆,偷眼去看庄子期的神情。 他这是哪儿惹到师父了,都开始叫自己的大名了! 庄子期睨了他一眼,点了点他的碗:“将你碗中的饭菜吃完。” 闻言,林安顿时应了一声,走回来乖觉的将碗中的食物吃干净。 大抵是因着自幼缺少吃穿的缘故,所以在食物上,庄子期有着十分严厉的规矩。 不管当日是什么吃的,都必须乖乖吃完,否则便会被凶。 这俩昂日顾念蓝在,他也是太惦记这个娇娇软软的小妹妹了,所以才忘记师父的忌讳。 眼见得林安乖觉的坐了下来,顾九却是有些愣怔,下意识问道:“先生,您方才叫他什么?” 她若是没听错的话,那个名字是……林行舟?!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庄子期哼了一声,道:“叫他的大名,林行舟。” 林行舟是谁,若问五年后上京之人,不说无人不知,可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西楚国最年轻的文状元,一篇上京赋竟引得都城的纸张都涨了价格,更被皇上钦点,可谓是风头无两。 那时顾九跟秦峥的关系缓和了一些,也曾经听他讲起这位文状元,据他所言,可以用“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来形容,且因着他是一个孤儿,是以上京中的几个派系都想要争取此人。 顾九一时觉得有些玄幻。 她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这小孩儿生的不一般,可却怎么都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未来的寒门贵子第一人,圣上钦点文状元! 见顾九半日都不说话,倒是庄子期先开了口:“怎么,这名字可有不妥么?” 闻言,顾九顿时连连摆手,讪笑道:“不曾不曾,我只是觉得这名字十分好听罢了。” 她说到这儿,又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正在乖乖吃饭的林安,越发觉得命运有些玄妙。 “林安可曾读过书么?” 听得顾九的话,林安才从饭碗中抬起头来,摇头道:“没读过。” 他说到这儿,想了想,又道:“不对,先前我们住的地方有一个私塾,我听过他们背书,这个算不算读?” “你若是会背,那便算,可会么?” 闻言,林安很认真的回想了一下,掰着手指头算道:“三字经背完了、大学中庸记得一点,论语也会一些……唔,其他的,还听过几篇诗经,几句乐府诗。” 顾九听他自己算着,也忍不住有些好奇,笑道:“那你背背看,我且听一听。” 而林安接下来的表现,却让顾九眼前一亮。 他听私塾讲课是断断续续的,因此连背的内容也是不连贯的。 然而正是这样,才让顾九惊诧不已。 因为但凡他听过的东西,都背的八九不离十! 便是日日去私塾认真读书的学生都未必能做到这般,偏偏林安只是过去听了几次…… 这简直就是个神童吧! 怪不得前世里他能成为文科状元呢,原来这脑子竟是自幼便如此好用。 顾九想到这里,看着林安的模样,又有些心疼。前世里庄子期根本没逃过这次劫难,也不知后来那几年,林安是怎么熬过去的。 还有小明儿,她前世里对林安的事情只是道听途说,更不记得他到底有没有一个四五岁的幼弟。 那小明儿可活下来了? 顾九心里过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思绪,就听得一旁的庄子期道:“你倒是从未跟我背过这些。” 他的声音虽然平淡,可林安却十分清晰的听出了那些心疼与自责。 他嘿然一笑,道:“师父您知道的,我没什么定性,万一您知道我有这个能耐,把我也扔过去苦读怎么办,那不是要我的命嘛!” 小男生的嗓音带着几分细弱,颇有些男女莫辨,分明是瘦弱的男孩子,可顾九却从他的笑容里,看出日后顶天立地的模样来。 顾九心中迅速盘算着,却是开口道:“林安,姐姐这儿还缺个伙计,你要不要帮我打下手?” 闻言,林安顿时感兴趣的问道:“有钱么?” 这小家伙简直把爱钱刻在了脸上,顾九笑的如沐春风:“自然是有的,不过这活儿有些枯燥——我那家书斋里还缺一个卖书兼扫地的小伙计,你可要去?” 她说到这儿,又道:“不过你年岁小,所以钱的不多,好处是管吃管住,意下如何啊?” 不等她话音落下,就见林安先亮着双眸道:“我觉得可以!” 只是他才说了这话,又忍不住看向了庄子期,复又呐呐道:“唔,得先问我师父的意思,我全听他的。” 这活儿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了,不但能看书,还能赚钱,更重要的是,有住的地方,他们师徒三人再也不必睡破庙里了,这简直是一举三得! 林安恨不得立刻答应下来,一双眼睛眼巴巴的望着自家师父,终于等来了对方十分矜淡的点头:“那就去吧。” 话音落下,顿时得了林安十分响亮的一句:“谢谢师父!” 庄子期看着他脸上欢喜的笑容,心中那点别扭散去,却又添了几分怅然。 他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林安的意思。 第41章先生怎么知道? 什么不愿意去私塾,分明就是知道私塾要收钱,而他们连吃饭穿衣都成问题,更遑论给私塾先生的节礼了。 他想到这里,看着林安,到底有些愧疚,面上却是哼了一声道:“反正你也不愿意学医术,倒不如早点出去赚钱去,还能孝敬为师。” 当初他也曾经不甘心,试图将自己这一身本领教给宁安,然而这臭小子偏偏不愿意,庄子期后来便也只能放弃。 谁知现在,却发现他竟然在别的地方如此有天分。 庄子期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叹了。 不管他心思如何,林安却是笑的冒着傻气:“师父放心,我必然会好好儿孝敬您的!” 见他这模样,庄子期心中越发长叹一口气,继而摆手道:“去去去,吃饱了就回屋看着明儿去。” 得了庄子期的话,林安嘿然一笑,复又谢过了庄子期,这才转身去了正房中。 待得饭桌上只剩下他跟顾九二人,庄子期才有些神情不大自然道:“多谢。” 天上哪儿有什么掉馅饼的事情,分明就是顾九自己扔下了一个馅饼,来救济他们师徒罢了。 庄子期心知肚明,偏偏这个诱惑着实有些大,他拒绝不得。 若是好处是他的,庄子期尚且可以不动心,偏偏那好处对林安来说是实打实的。 那书斋庄子期是去过的,自然知道里面罗列了各行各业的书籍。 林安去了之后,但凡肯沉下心来用功看书,想学不出名堂都难。 更何况,那书斋的老板还是一个老秀才,这就相当于一个天然的老师了。 庄子期想到这里,更觉得心中叹息,这些年来,他自认一颗心已经被炎凉世态打磨的冷了,却未曾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小姑娘,来让他坚冰似的心开始融化。 听得庄子期的道谢,顾九笑的坦然:“先生莫要谢我,我是商户出身,可是从不做亏本买卖的。再说了,您也帮了我的大忙不是么?” 庄子期这些年来冷脸跟人说话习惯了,心内感动反倒是不擅长表达,只是他心里存着感激,对顾念蓝看诊越发上心了几分。 顾九看在眼里,心中也有些欢喜。她做这些倒是从未指望过有什么回报,只是人待她好一分,她便想十倍还之。 如今得了意外之喜,虽说不指望日后会如何,但眼下见到庄子期待她们的心明显真诚了许多,也忍不住开心。 至少这让她觉得,她以一腔真诚待人,所得到的并不都是恶果。 待得傍晚顾九要走时,庄子期又递给了她一个药包,道:“回去让你丫鬟熬了,夜里服下,可缓疼痛。” 顾九先是一愣,复又反应过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呐呐道:“先生怎么知道?” 庄子期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大自在道:“我望闻问切的本事,还没丢完呢。” 其实从她那日过来,庄子期就看出来了,不然的话,他让顾九捣鼓那些药材做什么? 那些药材的粉末吸入之后,其实也是方子,可以缓解她的疼痛的。 只是这丫头大抵是心大,所以并未发现她这两日脸色都好了许多,疼的捂小腹的动作也少了。 顾九闻言,感激的行礼道谢,又让白术拿好药材,方才跟他告辞:“多谢先生,那我便先回去了。” 待得顾九走后,庄子期才回了房中,就见林安正抱着明儿在玩儿,一旁的顾念蓝则是拿自己的发带在逗着小明儿。 房中几个孩子欢声笑语,因着天黑,室内点着烛火,莫名的让庄子期觉得有些安心。 他半生飘摇,半截身子都已经入土的人,却在如今,再次感受到了家的感觉。 庄子期的眼眶,一时有些发热。 …… 这些时日,顾九跟着庄子期身边学医术,虽说离精通还远着,但好歹也算是知道了一些最基础的东西。 尤其是鼻子,比寻常时候灵敏了不少。 晚间丫鬟将熬好的药端上来时,顾九闻到那味道就怔了一瞬,旋即垂眸笑了起来:“这位老先生,还真是一个口不应心的。” 面上瞧着,不知他有多嫌弃自己,但其实,竟然早就让她接触了那些药物来克制她的疼痛了。 怪不得她这两日疼痛都减轻了不少,原先还以为是白日里集中注意力的缘故才不疼的,不想竟是庄子期已然让她变相用药了。 白术端着一碟糖渍蜜饯进来,见她端着碗发呆,还以为她是怕哭,顿时笑着道:“小姐,您快趁热把药喝了,我给您端了蜜饯。” 闻言,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笑着点了头,才将药碗端了起来,就见秦峥走了进来。 春日的夜里,凉气袭人的风里已经夹杂了些微的暖意,交融之间竟也分外和谐。 夜色中有花香袭人,沾染到了秦峥的衣襟上,连带着他的身上都裹挟了几分香味儿来。 花香馥郁遮盖不住他的佛香袅袅,二者混合在一起,非但不觉得相冲,反而让人闻着想要追寻踪迹。 顾九嗅到味道,下意识抬起头来,正跟他对视上。 自从前日那样尴尬之后,这是顾九头一次见到秦峥。 那夜的事情历历在目,顾九一时有些羞赧,忘记了嘴里还有一口苦涩的药汁。 直到嘴里药味儿的苦涩越发浓郁起来,才将顾九的神智换回,那苦味儿让她忍不住蹙眉,垂眸几口将药喝完,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 还是秦峥先开口问道:“不舒服?” 顾九嘴里含着蜜饯,摇了摇头,待得那苦涩味道去了几分,方才道:“不是,补药。” 她随意扯了个借口,好在秦峥也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因此当下便点头道:“嗯。” 他说着,一面走到桌案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眼见得他三两口饮尽一杯茶水,顾九不由得心中腹诽,这顶级的君山银针到了他的嘴里,倒像是牛噍牡丹似的。 她才这样想着,却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秦峥。 房中的烛火通明,八角琉璃宫灯在头顶散下光芒,将室内映照的如同白昼。 这样灯火通明的室内,秦峥眼下的青黑也无处可逃,被照的一清二楚。 见他满脸都是难以掩饰的疲惫,顾九原先要说的话也尽数咽了下去,好一会儿才问道:“世子可吃过晚饭了么?” 她下意识问了这句,待得出口之后又有些后悔,他向来不喜欢人问这些的,哪怕是关心。 然而下一刻,却听得秦峥摇头道:“还不曾。” 顾九微微一顿,继而吩咐丫鬟去备晚膳。 秦峥也没有拒绝,只是将杯中茶水饮尽,复又夸赞了一句:“极品的君山银针,你这儿好东西倒是不少。” 诚然,顾九这房内瞧着古朴,可实则桩桩件件都价值不菲。顾家只这一个女儿,陪嫁之物自然尽善尽美,诸多都是千金难求的。 闻言,顾九微微一笑,道:“世子若是喜欢,待会让丫鬟给您包一些送书房去。” 秦峥摆手道了不必,又道了谢,二人一时无话。 顾九喝药半日,尚且觉得那苦涩还未曾散去,一连往嘴里塞了好几颗蜜饯,嘴巴里鼓鼓囊囊的。 秦峥余光看见,不由得有些莞尔。 这人倒像只小仓鼠。 幸好顾九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否则难保心中一顿腹诽——毕竟她不敢明面上骂人,只能在心里念叨几句。 秦峥吃饭的时候,从不喜欢人伺候着。 丫鬟布菜之后便下去了,他一个人坐在外室安安静静的吃着,一举一动都十分的赏心悦目。 第42章表妹怎么来了? 顾九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她心中有几个小人,不停的在心上砌墙,偏偏秦峥只要一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们就开始消极怠工,不但如此,时不时的还要将那垒起的高墙推倒重来。 顾九心中这样想着,一双秀眉微微蹙着,连带着手中的帕子都被自己无意识的搅在了一起。 下一刻,便听得秦峥的声音响起:“可还是疼?” 顾九瞬间回神,先是茫然的看了他一眼,就见秦峥已然吃完饭走了进来。 她又后知后觉记起来对方的话,呐呐的摇头道:“不,不疼了。” 虽说他是自己明面上的夫君,可到底二人早已约法三章,他这个关心,在顾九看来,多少有些越矩了。 然而这一份越矩,却并不让她起恼。 可也正是因为认知到这些,顾九心中才越发叹息。 她怎么就不长心呢? 前世跟头栽的这样惨,竟还能对秦峥心存爱慕! 顾九垂眸自我厌恶的模样,看在秦峥的眼中却是她十分的难受。 眼前这姑娘足足比他小了六岁,脸颊有些婴儿肥,带着几分稚气。 到底还是个才及笄没多久的孩子呢。 秦峥不知怎的就心软了,起身走到桌案前给她倒了一盏茶,递了过去:“喝点水,暖暖吧。” 男人骨节修长的手捏着白玉色的茶盏,举在她面前的时候,让顾九的鼻子没来由的一酸。 她执拗的看着眼前男人的手,像是自己跟自己怄气似的,既不肯伸手去接,又隐隐的不愿男人将手撤回去。 从秦峥的角度,正可以看到顾九鼻子通红的模样,他心中叹息一声,果然是个孩子,怎么都疼的哭了? “要我喂你?” 男人声音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惊了一下,更遑论顾九。 她几乎慌乱的将那盏茶接了过去,呐呐道:“不,不用。” 顾九怎么都没想到秦峥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接过茶便去喝,却又不小心呛到,直接将茶盏放在一旁,拿帕子捂着嘴咳了个惊天动地。 秦峥原还为自己这话有些郝然,眼下见小姑娘这个模样,倒是先无奈的笑了。 他想,自己今夜还真的是魔怔了。 待得顾九终于喘匀了气儿,才问道:“好些了么?” 顾九这厢脸都咳嗽的红了,一双眸子里浸润着泪意,听得他这话,下意识在心中腹诽,这人是不是今生打算让她换个死法,比如喝水呛死? 算起来,这都是她被呛到的第二次了! 然而心中再如何愤愤,顾九也不敢真的说出来,闻言只能点头道:“没事了。” 只是那盏茶,她再不敢端起来了。 她前前后后似乎统共在秦峥面前喝了这两次,结果都被呛到,哪儿还敢再喝?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秦峥以手作拳,放在唇边咳嗽了一声,转移话题似的道:“过两日的百花宴,你届时需得跟我去一趟,可有什么勉强不曾?” 他本意是转移话题,却不想顾九在听到这话之后,瞬间愣住了。 百花宴? 顾九是知道百花宴的。 当今圣上年近五十,却有一个三十出头的幼妹,那妹妹比圣上的第一个皇子才大三岁。 先皇去世的早,故而这个妹妹是被圣上养大的,所以跟他关系极好,虽未兄妹,却是拿来当女儿养的。 这位长公主行事一向随心,前前后后一共嫁了三个驸马,却次次都不得长久。去岁又同前驸马和离,如今在皇城内的公主府居住。 她名声不好是真的,得皇帝圣宠也是真的,故而京中大大小小的世家夫人们都想巴结她。 而这百花宴,便是长公主所举办。 每年春日的时候,邀请京中合眼缘的世家夫人小姐以及公子们齐聚在公主府内,名义上是观赏那些名贵的百花,实则却是一个名利场。 明国公府百年世家,又有秦峥这般争气的世子,自然更在被邀请之列。 前世里,顾九自然也是去了的。 只是…… 那时候的记忆着实算不得好,让顾九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儿来,却听得秦峥道:“若是勉强,不去也可,总归,无甚重要。” 千金难求的百花宴请帖,被秦峥这么轻飘飘的带过去,倒是让顾九有些像笑。 传说中的明国公世子淡漠超然,倒也不尽然是假。 她想到这儿,复又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勉强,我会提前备好衣服,不会丢了您的人。” 前世里,她便是避让,那些锋芒却依旧朝自己而来。 既然避让无效,她今生又何必重蹈覆辙? 更何况,百花宴可不是她说不去,就能不去的。 见顾九答应,秦峥点头应了,道:“时候不早,你也早些歇着吧。” 他其实并没去过几次百花宴,只是府上的小姑娘们都喜欢,顾九这个年岁,想来也是喜欢的。 然而真正躺下之后,顾九却睡不着了。 饶是她不愿意去回想,可前世里百花宴上种种,却依旧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过着。 她深吸一口气,攥了攥被角,一时有些心浮气躁。 今生她不打算避让,却并不代表不会被那些过往影响。 枕边檀香味道浸入心扉,倒是让她浮躁的心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罢了,大不了便是见招拆招,总归再糟糕,还能比前世更差么? …… 一夜无梦。 翌日醒来时,顾九照例有些发呆。 秦峥分明跟她只有一屏风之隔,偏偏她竟能得一夜好眠,这再以往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待得梳洗时,白术把帕子沾水递给她,见她还在发呆,不由得笑道:“小姐在想什么呢?” 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接了帕子蒙在脸上,好一会儿才拿下来,道:“没什么。” 她这模样,分明就是有心事。 白术也不戳破,伺候她梳洗完,又让小丫鬟将早饭端了上来。 谁知还没吃,就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给表嫂请安。” 见到来人,顾九神情一敛,唇边笑容瞬间淡了几分,道:“表妹怎么来了?” 眼前姑娘着了一袭桃红色的衣裙,瘦弱的腰肢不盈一握,一张脸上薄施脂粉,我见犹怜。 然而顾九怜不起来她,更懒得看到对方在自己眼前晃荡,因此脸上的笑都带着明显的敷衍。 只可惜今日的江莲芷似乎看不懂似的,见她正在吃饭,因笑着道:“我晨起四处走走,不想竟走到了表嫂这里,想着几日未曾见您,故而过来说说话儿。” 前世里,她也是这样一幅自来熟的模样。那时候顾九才嫁过来,又镇日里被惩处,似乎说什么都是错的。 在这府上惶惶的时候,偏有江莲芷亲近她,说话温软行事有度,这样的姑娘谁不喜欢? 顾九那时候也是喜欢的,更何况她在府上年纪最小,又没有姐妹,因此二人相交之下,待她便越发的亲近。 只可惜,亲近喂养出了一头白眼狼。 顾九想着这些,面上的笑容也越发的讥讽:“是么,看来你的身体不错,毕竟隔着十多个院子,也难为你能溜达到这边。” 江莲芷被这话一噎,险些当时就变了脸色。 然而只是一瞬,那些愤怒便都化作了委屈,咬唇问道:“表嫂可是还因为上次的事情生我的气?您别误会,我对表哥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今日来,也是要给您道歉的。” 闻言,顾九连笑都懒得扯了,只反问道:“你说的是哪件事?” 江莲芷咬牙,这人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然而她明知道对方是装糊涂,却还不能明晃晃的说出来。 第43章说吧,要说什么? 毕竟,这话也没办法说出来。 让她说什么呢,说她上次端了汤过去,不是为了勾引秦峥,就是单纯的去给表哥送关心? 这话说出来,更容易让人误会吧! 然而江莲芷到底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因此不过片刻功夫,便又眼泪汪汪道:“表嫂,您就原谅莲儿这一次吧,我今日来,就是想跟您说说话。” 这撒娇的模样,想来秦老夫人是很吃这一套的。 可惜顾九既不是年轻力壮的男人,也不是上了年岁的老太太,吃不下这一口盛世大白莲,连带着说话的模样依旧格外的淡然:“说吧,要说什么?” 她倒是有些好奇,江莲芷这一向弱不禁风的身体,一大早溜达到自己这边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闻言,江莲芷咬了咬唇,换了副模样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跟表嫂说说话而已。” 她说到这儿,又将目光投向了顾九头上的发钗,艳羡的夸赞道:“表嫂今日穿的真好看,这发钗也贵气,衬的您更有气质了呢。” 这话一出,顾九瞬间了然。 她就说嘛,这江莲芷过来,怎么可能没有目的。 顾九眉眼弯弯一笑,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钗,浑不在意道:“这是今儿早上丫鬟随意配的,紫玉的老料,不值什么钱的。” 单那整块的紫玉雕琢成的芙蓉花,在市面上就不止百两了,更遑论那发钗还是极品白玉的,可到了她的嘴里,就成了不值钱的东西。 江莲芷一时有些酸。 哪怕她再瞧不起顾九是个商户女,可也不得不承认,这商户家里是真有钱。 转念又觉得愤愤,这样一个不懂欣赏的商户女,凭什么好东西都被她给占了去,就连那世子夫人的位置也成了她的呢! 江莲芷心中直冒酸水,连笑容都勉强了许多:“表嫂天生丽质,自然是戴什么都好看的。” 她说到这儿,又咬了咬唇,一双眸子里瞬间便多了几分泪意:“表嫂,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是有事情想要求您。” 顾九早知她想要说什么,眼下见她扔在演戏,便也随着问道:“什么事儿,且说说看。” 下一刻,就见江莲芷把难为情和楚楚可怜演绎到了极致,声音里都满是凄楚:“表嫂也知道,长公主举办百花宴,便定在了二十六那日。可我……我还没有首饰,表嫂一向是个阔绰的,可能借我一套首饰佩戴么?” 见她说的话果然如自己所想,顾九心中笑的讥讽。 前世里,江莲芷也是这样来找过自己的,可那时候她还不等对方说借,就已经傻乎乎的将首饰盒拿出来让对方挑选了。 她那时候是真的把江莲芷当做妹妹来疼的,所以在对方说自己的困境时,非但拿了首饰,还将两套自己没舍得穿过的蛟珠纱织成的衣裙都送给了对方。 那时候江莲芷也是向自己保证要归还的,只当这是借的。 可后来呢,那衣服首饰便如同肉包子打狗,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但当时顾九从不在意这些,她只觉得,这些身外之物哪里抵得上江莲芷对自己的关心? 只可惜…… 她前世是真瞎了眼,才会分不清真心和假意。 “妹妹说的可是真的?” 听得顾九这话,江莲芷莫名觉得她的关注点不对,这时候不应该说一定会借给自己么?怎么会问她话的真假? 但她这话,江莲芷又不能不回答,只能哽咽着点头道:“是……” 下一刻,就见顾九站起身来,可不等江莲芷欣喜,就见对方去的方向是门外。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道:“表妹放心,你这般被欺负,我定会帮你在祖母面前讨个公道的!” 这话一出,江莲芷顿时慌了一瞬,连忙拦住了她,问道:“表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讨什么公道?” 她怎么有些看不懂顾九的意思呢? 顾九脸上满是正义凛然,声音也带着几分恼怒:“表妹不是说了么,你连衣服首饰都没有。虽说你跟国公府没什么血缘关系,这些年一直住在府上也名不正言不顺,可既然祖母留了你,便是没拿你当外人。如今那方姨娘竟敢明目张胆的克扣你的衣服首饰,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你放心,我这就去跟祖母说,让她好好儿查清楚此事!” 顾九说话掷地有声,末了又格外郑重的加了一句:“你别怕,比起来名不正言不顺,方姨娘还是姨娘呢,祖母一定会秉公处理,不会叫你白白受这个委屈的!” 她这一番话连捎带打的,瞬间就让江莲芷的脸色白了下去。 顾九话中的信息量太大,让江莲芷一时不知道是该先生气的好,还是该先慌乱的好。 什么叫她住的名不正言不顺,这是明着说自己死皮赖脸么? 还有,她什么时候说方姨娘克扣自己东西了,又什么时候瞧不上方姨娘的姨娘身份了? 好吧,虽说她的确有些瞧不上方姨娘,可那也不敢明着说出来啊。此事要是闹到秦老夫人面前,吃不了兜着走的,肯定是自己而不是方清! 毕竟,有句话顾九还真是说对了,她跟秦老夫人没有血亲关系,能在秦家啊,还真的是靠着她讨好老太太。 可是方清就不一样了,她是秦老夫人的内侄女儿,如今又嫁给了国公爷,还为秦家生儿育女。 这般情况下,若是秦老夫人听到自己闹出来这样的事情,怕是第一个就要觉得自己不懂规矩,罚自己了! 因此她急急忙忙的拦住了顾九,声音里满是慌乱:“表嫂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方姨娘没有克扣我的东西!我,我那些衣服首饰都是有送到的。” 国公府里应季会给府上人添置衣服鞋子首饰等物,各色都应有尽有。 江莲芷这些年讨好秦老夫人不是没有成效的,至少给她的份例是跟府上几个小姐们都一样的。 方清跟她没有利益冲突,自然也不会在这事儿上为难自己,所以她的份例从未有过克扣。 听得江莲芷这话,顾九才停下脚步,面上满是狐疑:“都给了?那你怎么说缺东西,若是有委屈,你千万别憋着,一定要说!” 江莲芷恨得心中咬牙,却也只能跟着点头:“是真的都给了。” 只是心里却越发的恨上了顾九,这是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顾九长长的哦了一声,旋即又问道:“那你怎么还说没衣服首饰,难不成……是觉得府上给的不好,嫌弃了?” 江莲芷气息一滞,越发觉得自己这一口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这叫什么话,她敢说自己嫌弃么? 虽然,她是真的嫌弃。 “表嫂别误会,府上给的很好了,我,我没有嫌弃。” 只是心里,却忍不住咬牙。 府上这么多人,公中的钱又是有数的,分到每个小姐手中,根本就没多少的预算,所以采买回来的都是些普通的样式。 寻常戴出去尚且还行,可在百花宴那样的地方,还带着那样普通的首饰,那才是真的丢人了! 秦家三房,哪位太太都是有体己的,自然也会给自家女儿额外置办像样的首饰。只有她是一个寄养的,老太太年岁大了,便是有赏赐下来,也是分时候儿的,且秦老夫人手里的银钱大半都给出去了,又哪里会真的舍得给她极品? 她想要出风头,便只能自己想办法。 所以江莲芷才将主意打到了这位新过门的表嫂头上。 第44章他这是被人下降头了? 江莲芷看不起顾九的出身是真,但羡慕顾家的豪富也是真。 顾九随随便便拿出来一只耳环,都抵得过她全身家当,若是能从她这里要一两套,她这一年出门都不用愁了! 然而江莲芷打的一手好算盘,却没想到,非但没有要出来东西,最后竟然差点把自己给绕进去。 若她聪明些,现在就该立离开。可偏偏江莲芷这些年无往不利,从未如今日这般狼狈过。 她到底是不死心,说完了那话,又近乎明示道:“府上发下来的份例其实很好看了,我只是觉得,觉得表嫂的首饰更好看。” 这话,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能听明白了! 她还不信,自己不能从顾九的口袋里抠出来东西! 只可惜,眼前这位,却是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听完江莲芷这话,顾九看了眼对方满眼的期待,施施然一笑,点头道:“多谢表妹夸赞,我也觉得,我的首饰很好看。” 她说完这话,终于懒得逗江莲芷,收敛了几分笑容,复又道:“不过,我的东西再好看,它也是我的,别管我是砸了毁了,也都是我的。这东西,它跟人一样,是谁的就是谁的。表妹不能因为好看,就想占为己有,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话一出,江莲芷要是不知道她先前是装傻,那就白活了。 她咬了咬牙,一张脸涨得通红,却到底没敢辩驳,只是委委屈屈道:“表嫂误会我了,我对表哥没有非分之想。”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顾九的言外之意,这分明还是在记恨自己先前给秦峥送汤的事情呢! 江莲芷声音里满是委屈,只是心里却是恨上了顾九。 商户里出来的,果然是没分寸,也上不得台面! 顾九哪里看不出她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原本话说到这里,就懒得再理会对方了。 然而现在看着江莲芷这表情,顾九却是嗤笑了一声,忽又生出了几分恶趣味来,弯唇笑了起来:“表妹以为,你有没有非分之想,与我而言,很重要么?” 她就像是一个娴熟的捕蛇人,十分知道哪里是眼前这条美人蛇的七寸,话如刀子一般刺向她:“要知道,就算你有非分之想,也抢不走啊。毕竟,夫君洁身自好,我们夫妻锦瑟和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横插一脚的。” 看着江莲芷脸色渐渐白下去,顾九干脆利落的补了最后一刀:“夫君向来专一情深,我对他,可是很放心的呢。” 论起来拿话戳刀子,她要是愿意,江莲芷怕是还比不上她。 毕竟,她可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呢。 顾九脸上这娇羞的笑容,狠狠地戳中了江莲芷的心,她分明知道眼前人这是在故意刺激她,偏又不受控制的被刺激到。 她一向清高,自认相貌和才华都配得上秦峥,且自幼便喜欢对方,喜欢了这么多年,唯一的冤枉便是能给嫁给秦峥。 她自知家世不够,哪怕给秦峥做妾,都算是全了自己这一片痴心。 可谁知道,她没做成秦峥的妾,却被一个商户女做了他的妻! 这让江莲芷如何甘心? 但她再不甘心,也只能忍着。 见她要哭不哭的模样,顾九心中冷笑,前世里见惯了江莲芷这模样,她现在真是一点同情心都升不起来。 不过说起来,她比起来江莲芷又好到哪里去? 江莲芷到最后都没如愿以偿的爬上秦峥的床,她倒是好一些,可占了五年的世子夫人名头,最后倒是落得凄惨而死。 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对方? 顾九想到这里,便觉得没什么意思,才要说话,却不想江莲芷却瞬间变了脸色。 旋即,就见对方的脸上越发娇软,咬唇道:“表嫂别误会,莲儿跟表哥之间清清白白,您千万别因此跟他离心。” 这表情不对,顾九笑容一敛,回眸看去,果然见秦峥站在门口。 男人伸手挑帘而进,一双眸子里似笑非笑,唇边噙着的笑意带着晒然,让顾九心头一跳。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等顾九回过神来,一旁的江莲芷已然调整好了姿态,神情娇柔的请安:“见过表哥,您可吃饭了么?” 她笑的一脸婉转,声音如黄鹂一般动听,可惜眼前男人却吝啬的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 这人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至少顾九方才看见对方的时候,可以十分肯定他已然站着有一会儿了。 这会儿见顾九看他,秦峥挑了挑眉,道:“回来取东西。” 男人的神情里带着隐秘的愉悦,让顾九的脸瞬间便有些红。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人绝对听到自己方才的话了! 一想到她刚刚在江莲芷面前胡言乱语了些什么,顾九顿时有种想在地上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冲动。 她刚刚都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然而她这一份尴尬,看在秦峥的眼中,越发多了几分愉悦。 他也不等顾九回答自己,转身便去了内室,只是那神情里,也添了些笑容。 方才顾九的话,他的确听到了。 不过他并非故意去听,只是走到半路的时候,想起他有些东西落在了内室,时间还早,索性便直接回来了。 谁知回来之后,却正好听到了顾九那一番话。 夫妻锦瑟和鸣…… 他专一情深…… 这些瞎话,难为她编的出来。 若非他便是当事人,险些都要相信了。 果然是没长大的小丫头,为了在人面前炫耀,竟连这等谎话都编造的出来。 不过么,非但不讨厌,反而还有些让人无奈。 秦峥失笑,拿了东西出来后,见到顾九脸上还有未曾褪却的羞恼,越发觉得有些好玩儿。 他恶作剧似的站在了顾九的面前,声音里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温柔:“晚上我早些回来,你等我一起吃饭。” 这小丫头是个好面子的,既然自己答应过她,那就给她一点面子,撑一下场子好了。 男人的声音太过温柔,顾九才觉得脸上的烫意褪却了几分,骤然听得对方这话,那温度越发高了几分。 她面无表情的点头,应了一声:“好。” 然而那已经爆红的耳垂,却出卖了她此时的心情。 这模样,让秦峥越发觉得心情愉悦几分,漫不经心的点了头,转身便走了。 从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没落到江莲芷身上半分,就像是这房中从未有过这个人一样。 男人离开之后,顾九才觉得那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压力消失,她长出一口气,却感觉有一道目光有如实质一般落在了自己身上。 江莲芷的唇被咬得泛白,面上的笑容早就撑不下去,看顾九的神情更是带着恨意。 若说方才顾九那一番话对她而言是捅刀子的话,那么秦峥的态度就像是在她伤口上狠狠地踩过去又扔了一把盐! 她疼的连呼吸都难受,偏偏又不肯在顾九面前落于下风,一张脸都撑得有些僵。 顾九瞧着她这表情,自己看的都难受,因咳嗽了一声,道:“表妹若是没事儿,不如就先回去?” 她自己才被秦峥给强行撩了一把,这会儿声音都有些软。 然而这模样看在江莲芷的眼中,却是她在变相的炫耀。 江莲芷深吸一口气,咬牙道:“那我就先回去了,表嫂留步。” 她这笑容比哭都难看,而那眼中的妒忌和仇视,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 自然,她也没打算遮掩。 眼见得她离开,顾九不由得嗤了一声,待得想起方才秦峥的模样,又不由得咬牙道:“他这是被人下降头了?” 第45章你是哪一边的? 分明无缘无故的,怎么就用那么温柔的声音跟自己说话…… 但一想到这里,她便又想起了自己方才那么愚蠢的话。 偏偏还被秦峥给听到了! 他刚刚那话,其实是在嘲笑自己吧? 念及此,顾九又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脸,哀叹了一声。 她怎么就这么蠢呢! 可这一副模样,落在白术等人的眼中,却是她在开心。 自家小姐当初心悦世子而不得的情形,白术还历历在目,如今见世子跟小姐的感情好,白术也跟着欢喜。 她走过来将热过的饭菜重新摆上桌,一面笑眯眯道:“世子跟您的感情真好。” 顾九正在捂脸哀叹,听得她这话,回眸看了眼她,复又捂住了脸。 连丫鬟都看出他方才的态度暧昧,她真的……不大想说话了。 分明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关系啊! 这个秦峥,一大早上的,抽什么风! 见顾九这个模样,白术却以为她是害羞了,因笑眯眯的转移话题:“小姐,过来吃饭?” 于是吃饭的时候,白术就见自家小姐吃东西都格外有气势,就像是在拿那些食物泄愤似的。 待得吃完早饭,白术跟小丫鬟一起将外室收拾干净便出去了。 顾九抬头,便看到赵嬷嬷满脸有些纠结的模样,似是有什么话要说。 一顿饭的功夫,也让她心中缓和了许多,这会儿见状,因笑着问道:“嬷嬷想说什么便说吧,有什么不能说的?” 闻言,赵嬷嬷却是斟酌了一番,试探性道:“老奴瞧着,世子跟您的感情的确很好。”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有些脸红,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每个人都要过来她身边念叨一遍么? 只是还不等她说出来,就见赵嬷嬷又迟疑的问道:“只是,您跟世子感情分明没问题,怎么还分床睡呢?” 一想到那夜看到的情形,赵嬷嬷便有些不安。虽说她作为过来人,知道自家小姐跟世子到现在都没同房,可是这新婚期都还分着床,却是有些过分了。 原先她还一直担心是不是二人感情不好,可冷眼瞧着,却发现并非如此。 也正是因为瞧见了今日世子对顾九的态度,赵嬷嬷才鼓着勇气问了出来。 听得赵嬷嬷这话,顾九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她说为什么方才赵嬷嬷一脸的欲言又止呢,原来竟然是要问这个。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怎么会不知道赵嬷嬷问的是什么,说是分床睡,其实是想问为什么还没有……行周公之礼吧! 见顾九脸红,赵嬷嬷也有些不大自在,但她是顾九的奶嬷嬷,自然要考虑的比旁人多些。 因此她忍着不好意思,到底还是轻声劝道:“小姐别觉得老奴啰嗦,虽说眼下您跟世子的感情不错。可是这两个人要想感情更是,还是要同房的。” 他说到这里,见顾九有些神游,又继续道:“世子爷在如何,也是个男人。这男人开了荤,就没有吃素的。若是长此以往,您还如何拢住他的心?” 赵嬷嬷起先只是劝慰,可越说越觉得担忧,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在顾九的心里,赵嬷嬷跟娘亲的地位相差不多,如今见她这模样,也顾不得害羞,因开口安慰道:“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儿的。” 先前她糊弄母亲刘氏的时候,曾经拿了一套说辞,说秦峥不行。 但如今显然是不能再提那一套了的,所以顾九想了想,索性昧着良心又重新编了一个借口来。 她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含糊道:“嬷嬷,我并未骗你,我们二人之所以……是因为,因为最近世子吃斋念佛。” 谎话只要说的足够真诚,那便就能连自己都骗过去,更何况是外人。 更何况眼下又没有外人,所以顾九这谎话扯的脸不红心不跳:“他大抵是佛念多了,近年来有些戒这些。不过我们到底是新婚夫妻,所以您放心,世子自有打算的。” 她说到这儿,又道:“我毕竟是姑娘家,正经人家出来的女孩,哪有主动的?更何况我是妻不是妾,自然更不能轻狂,一切都要看世子的意思,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话,倒是说的赵嬷嬷都有些唬住了。 她呐呐了一会儿,先是点头附和顾九的话,自己又自言自语的疑惑:“倒是见世子戴佛珠了,只是……这佛家的俗家弟子好像没有这个禁忌吧?” 她还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原来佛家的俗家弟子也要戒女色的? 只是她只这样说了一句,便主动将这个话题给揭了过去。 自家小姐说的也对,她到底是正妻,此事也不能太主动。 更何况,顾九脸皮一向薄,她能提点到这个地步已经够了,说的再多,自家小姐脸红要挂不住了。 见赵嬷嬷主动将这话题给绕了过去,顾九脸上的表情也好了许多。 待得脸上热度降了一点之后,顾九便出门去了。 这会儿时候还早,到了梅园还可以帮庄子期打下手。 其实这几日她也琢磨出来几分意思,庄子期明面上是让自己打下手,但其实是有点想要传道给她的意思。 重生一世,顾九心知保命比什么都重要。故而对于庄子期的打算,她非但不排斥,反而十分感激。 也正因为如此,她学的格外用心。 二人心照不宣,虽说庄子期没有点名,但在她心里,却是已然将庄子期当做师父一样来看待了。 想到这里,顾九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嘱咐白术道:“待会到了长安楼时停一下,去给师父买一壶女儿红。” 她昨日闲聊的时候,记得他喜欢饮这个酒。 白术笑着应了,一面扶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自二门出去,一路过了正门,待得到了大街上之后,才听得白术轻声道:“小姐可知道为什么门房从不阻拦咱们出门么?” 听得这话,顾九微微一愣,问道:“出门还会阻拦?” 她这几日都要出门,门房也从未过问过,顾九原本以为府上是可以自由进出的。 谁知下一刻却听得白术道:“奴婢也是昨日才知道,原来府上人出去,是要提前说明,并且兑牌子的。若是没有牌子出去,一概是会被拦下来的。咱们之所以到现在可以自由的出入,是因为世子爷早已经吩咐过,说您出门不必拦着。” 听得这话,顾九瞬间有些愣怔。 前世里的时候,因着她不怎么出门,所以根本不知道府上到底有什么规矩。 到了今生,她从回门之后便几乎日日出去,从未被人拦着过,所以更不知道这府上的规矩到底是如何的。 若不是现下听到白术说,顾九压根不会想到,原来自己一直以来以为的自由,都是秦峥提前为她预备好的。 这事儿他做的无声无息,顾九却到现在才知道。 她心中一时有些复杂,忍不住叹了口气。 白术却不知她在想什么,只以为自家主子被感动了,因笑着道:“小姐,奴婢先前的时候还担心不已,现在倒是放心不少——世子爷待你是真的好。” 且不是那种刻意炫耀的好,而是润物细无声。 若不是白术打听到这些消息,怕是顾九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种细节。 顾九正在心中感叹,听得白术的话,忍不住回头睨了她一眼,问道:“你倒是会替他说话,你是哪一边的?” 听得自家小姐带着醋味儿的话,白术顿时笑着回道:“奴婢自然是您这边的,且是真心是希望您能够好。毕竟,您是主子,您好了,我这个做奴才的才会跟着好不是?” 第46章那些过往 说这话的时候,白术脸上满是打趣的笑意,看的顾九忍不住又嗔怪的瞪了她一眼。 继而,顾九又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 她又不是傻子,哪里不懂呢,白术明着是调侃,但之所以告诉自己这些,也是希望她跟秦峥的感情更好吧。 只是…… 若是前生,她兴许还会因这些事情感动一下,对跟秦峥之间可以更抱有希望一点。 然而经历了前世那样的惨烈,她能够摁好自己那颗心,不让心动已然十分困难了,哪里还敢奢求跟秦峥之间的感情? 他心中自有白月光,她心甘情愿的远离秦峥,只求他能够放了自己平安就够了。 待得这一年之期熬过去,她就跟秦峥和离,之后互不干涉。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至于其他的,顾九再不敢奢求,也不愿奢求。 见顾九突然便安静了下来,白术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因轻声道:“小姐不愿意听这些,奴婢下次就不说了,您莫要难受。” 其实什么盼着她得宠都是假的,白术自幼跟顾九一起长大,虽说是主仆,实则情同姐妹,她只希望顾九好。 顾九知道她的意思,因勉强勾唇笑了笑,道:“无妨。” 正巧这时候长安街到了,顾九摆手让白术下去买酒,自己则是托腮发呆。 她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等白术买酒回来之后,顾九已然恢复的差不多了。 待得到了梅园时,见到顾九手里拎着的酒,庄子期的脸上忍不住露了几分笑容。 “给我买的?” 顾九笑眯眯的应了,一面吩咐人去将酒放在厨房,一面格外自觉的问道:“需要做什么,先生但请吩咐。” …… 今日需要做的事情,其实一如往常。 除却需要背药经之外,便是跟着庄子期捣药炼药,这些事情顾九已然做习惯,且还乐在其中。 整整一天的时间,她都消磨在了这里,等到黄昏时分的时候,才惊觉这一日居然就这么过去了。 往常这个时候,顾九便要起身回去了,只是想起今日秦峥的话,顾九却是难得的磨蹭了一会儿,转而吩咐厨房道:“今夜的饭菜做我一份儿吧。” 顾念蓝听说她要在这儿吃晚饭,自然喜不自胜,倒是庄子期睨了她一眼,问道:“你不回去?” 这高门大户里面的规矩多,往常的时候顾九可到了该回家的点儿了。 顾九哪里好意思说自己是为了躲秦峥,只是笑眯眯的摸了摸顾念蓝的头发,道:“我陪蓝儿吃个晚饭。” 她说到这儿,又笑道:“再说了,今日给您买了女儿红,您自己喝酒也没意思。您看看这些人,除了我,谁能跟您喝两杯?” 秦峥走的时候说那些话实在是太过暧昧,什么晚上等他吃饭——谁要等他?! 庄子期自然看出她这话并非真心,不过也没有多问,只摆手道:“也好,反正我闲着也无事,正好你陪我喝两杯。” 白芍手艺不错,晚上做了四菜一汤,两个丫鬟坚决不肯上桌吃饭,跟顾念蓝的奶嬷嬷一起去了厨房。 饭桌上就剩下了两大两小,倒也还算是热闹。 顾九开了酒,先给庄子期倒上,又给自己倒了一点。 她酒量不差,可也算不得太好,这陈年女儿红后劲儿太大,陪着喝一点还行,若是真喝多了,谁知道回去会闹什么洋相。 只是她设想是好的,可等到跟庄子期一杯一杯的喝下去,不多时便觉得有些脸红头晕了。 那一坛酒已然见了底,庄子期脸上不复有笑容,唇角虽然还带着小模样,却是有些讥讽。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庄子期念了这么一句,低头饮尽杯中酒,随手将酒杯放在了桌子上。 “先生,您醉了。” 听得顾九这话,庄子期才抬起头来,却是嗤笑了一声,道:“我没醉。” 只有醉的人才说自己没醉。 顾九心中叹了口气,一面起身去厨房给他倒茶水。 白术已然吃完饭,见状连忙接过去,笑道:“小姐,奴婢去便是了,外面风大,您快进屋吧。” 正巧房中有明儿的咿呀声音传来,小家伙倒像是生气了。 顾九见状,便将茶水递给了白术,自己则是去了房中。 一进门,顿时就忍不住失笑。 先前两个孩子吃饱喝足,就回来跟明儿玩去了。 谁知这玩儿是真玩儿,只不过对象却是明儿。 小家伙的脑袋上被顾念蓝绑了自己的发带,他正努力的试图扯下来,却怎么都无果,一时有些发怒。 两个孩子看的好玩儿,还不停的逗他。 顾九笑着摇头,过去替明儿将发带解了,一面给二人的头上一人拍了一下:“你们两个,怎么能这么欺负弟弟呢?” 被顾九拍了一下,两个人也不恼,顾念蓝笑眯眯的喊了一声小姑姑,便乖巧的任由顾九将发带给自己重新绑了回去。 至于林安则是嘿然一笑,道:“顾姐姐放心好了,他才不会生气呢。” 反正不管再生气,一会儿就会被哄好了。 见他二人这模样,顾九不由得失笑,拍着明儿的背哄了一会儿,小家伙儿到底是玩累了,不过片刻就在顾九的怀中睡着了。 见他睡觉,顾念蓝也跟着打了个哈欠,顾九见状,将奶嬷嬷叫了进来,带着两个孩子去睡觉。 回头看到林安还在这里,因笑着问道:“你可要去睡?” 闻言,林安顿时摇头道:“师父没睡呢,我等等他。” 他说到这儿,又指了指隔壁的庄子期道:“师父喝了酒之后,每回必定子时过后才睡。我要是现在睡着,就没人陪他说话了。” 这两间房是相对的,门又开着,正巧能看到正在把玩酒杯的庄子期。 顾九从他这话里品出来几分味儿来,因问道:“先前的时候,都是你照顾你师傅么?” 林安点头应了,被顾九的话勾出了倾诉欲,想了想又小声道:“顾姐姐,你别看师父表面上瞧着很凶,但其实他人很好的。” “是么,那你说说看。” 顾九见这孩子的表情,便知他想跟自己说什么,索性坐在了他旁边,一面到了一杯茶。 房中太暖和,这会儿酒气有些上头,顾九觉得自己已然有了醉意。 林安倒是没发现她的异状,叹了口气,道:“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师父并不给人摆摊算命的。我是个孤儿,从小不知道父母是谁,差点饿死的时候遇到了师父,是他给了我饭吃。后来我跟着他,想要认他当爹,他却怎么都不同意,就连师父也是我死活要喊,他才勉强同意的。” 那时候林安年纪小,可也知道好坏之分。 庄子期养活了他,给他吃喝,比亲爹好多了。他原是想着叫一声爹,以后自己便有亲人了。 可庄子期不知为什么不肯,那时候他年纪小,只记得他那时候说:“小孩儿,我不能连累你。” 林安不知道什么叫做连累,更不知道,明明自己才是累赘,为什么庄子期会觉得反而是他连累了自己? 可他不敢问,所以只能日日的跟在对方屁股后面,软磨硬泡的,最后给自己求来了一个师父的名分。 过往的事情太苦了,林安自认十分能吃苦,可在想到这些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鼻子发酸:“我那时候年纪小,可也已经隐约记事儿了。他那时候还年轻些,最开始是去码头上做苦力,一天下来给的钱,只够我们片瓦遮身,还有一口饭吃。” 第47章她喝多了 说到这里,林安一时也有些说不下去,吸了吸鼻子,才又继续道:“后来,师父年纪大了,码头搬货的事情便也不能做了,身体也因着做苦力落的满是毛病。这几年,我们四处流浪,我乞讨他干活儿,才勉强填饱肚子。偏偏这个时候……又捡到了明儿。” 其实那时候,林安并不想让师父收养明儿,他太小了,不知被哪家缺德的人给仍到了乱葬岗,初冬的天气被赤身裸体的丢到那,若不是他们捡到,压根就活不过第二日。 可他跟庄子期的生活已然很艰难了,纵然同情他,却也有心无力。 可庄子期却坚决的将孩子给养了起来,且为了救他,才开始扮成了瞎眼道士骗钱。 庄子期的确不会那些骗人的招数,可他医术高明,望闻问切一样不差,这些年走南闯北目光锐利,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般下来,竟然比先前那时候还要富裕些。 “上京是天子脚下,我们三个人居然也活了下来,可是我心知肚明,若不是有师父,我跟明儿早就死了。” 林安说到这里,抬手抹了一把脸,带着哭腔道:“都是我们两个连累了师父。” 若不是他,师父也不至于去做苦力,他本就是个跛子,还要去码头上做工,长年累月下来,便是他不说,林安也知道他的身体不大好的。 见林安这模样,顾九一阵心疼,她走过来抱住了林安,一面拿帕子给他擦眼泪,轻声道:“别哭,都过去了,以后也不必再受这些苦了。” 她说着,又轻轻地安抚林安:“而且你不是有活儿了么,以后挣了钱,好好儿孝敬你师父,可好?” 闻言,林安重重的点头,咬唇道:“顾姐姐,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他虽然年纪小,可跟庄子期这些年见到的人太多了,谁好谁坏也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顾九是个好人。 听得他这话,顾九弯唇一笑,摸了摸他的头道:“不,我是个商人,商人重利。所以,林安一定要争气,莫要让我做亏本生意呀。” 虽说不知道前世里的林安后来到底如何,可这孩子的本性纯良,前世里考上状元郎之后,大抵心中最大的遗憾便是不能报答庄子期了吧? 希望今生,他有这个机会,可以圆了前世的缺憾。 闻言,林安重重的点头,应道:“顾姐姐放心,我一定会的,也会好好儿报答您!” 他虽生的瘦小,可到底已经是十三岁的男孩子了,且知道男女大防。 此时被顾九搂在怀中,林安明知这是错的,却又贪恋她的温柔,满脸通红的不肯离开。 顾九倒是没发现他的异样,只是拍了拍林安的头,又往隔壁房间看去。 不知庄子期是不是醉的厉害,他撑着额头,只那个侧影,便看的格外落寞。 她叹了口气,轻声问道:“你可知道,你师父的过往么?他可有提过自己的家人?” 以庄子期的医术,绝对是有传承的,且顾九前世今生两辈子,见过的大夫也不少,到他这个程度的,也没听过几个。 按理说这样一个人,怎么都不应当混到这个程度,然而事实却是,他竟潦倒至此。 林安摇了摇头,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师父他从来不提过去的。” 他说到这儿,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复又继续道:“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师父喝酒会喝的特别厉害,便是最劣质的酒,他也能喝的酩酊大醉,吐得一塌糊涂。” 庄子期的酒品很好,喝酒之后绝对不会撒酒疯。 但……他那虽未落泪,却比哭还难受的表情,却让林安记忆犹新。 “我总觉得,他的心里很苦。” 庄子期喝多了之后,都林安在照顾他,小小的人最大的烦恼便是吃不饱,可看着师傅醉酒的脸,却觉得他的心中仿佛盛着山川湖海一样多的苦痛。 那些苦太多,却偏偏一句都说不得。 想到那些场景,林安就有些说不下去,只是看着庄子期的背影越发心疼。 他一定要早些出人头地,好好儿的孝顺师父。师父苦痛了前半生,后半生他要顶天立地,才可以反过来照顾师父! 林安垂眸陷进了自己的思绪中,一旁的顾九却是心中叹息。 她摸了摸林安的头,张嘴想说什么,到底没有说出口。 庄子期却从位置上站起来,起身进了房间。 他有些喝多了,但神智还算是清醒,见房中只有他们二人,因轻声问道:“明儿跟蓝儿睡下了?” 见他进来,顾九连忙起身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一面点头应道:“才睡着,奶嬷嬷哄着去内室了。” 闻言,庄子期点头,自己也随着进了内室。 两个孩子在床上睡着,顾念蓝睡在里面,明儿则是在外面,奶嬷嬷搬了个凳子看着他,正在轻轻地拍背哄着。 见庄子期进来,奶嬷嬷想说什么,却见庄子期比了个嘘声。 他走过去摸了摸明儿的脸蛋,又给顾念蓝把了脉,见一切正常,便打算出去。 他是男人,晚间跟林安两个人睡在别的房间。 谁知他还没走出去,就见明儿已然醒了过来,嘴角撇了撇,朝着他伸出了手。 小孩儿才睡醒,眉眼中带着睡眼惺忪的依赖,庄子期见状,心下软成一片,将他抱在自己怀中慢慢的哄着。 他哄孩子的时候,耐心格外好,因着喝了酒,怕抱着孩子不稳当,他索性坐到一旁,声音里还在轻轻地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这样温柔的庄子期,顾九还是第一次见。 分明是很温馨的一幕,她却看得眼眶发酸。 林安没有撒谎,庄子期,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可是这样一个心善的人,医术又极好,原本应当是一个济世救人的大夫,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对给外人治病如此抗拒呢? 而这个问题,并没有人告诉她答案。 庄子期到底有些喝多了,将明儿哄睡之后,便出来喊林安回房休息。 顾九起身告辞,庄子期笑着嘱咐了他几句,只是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带着醉后的不清醒。 见状,顾九笑着点头应了,让林安扶着他回房,自己则是带着白术离开了。 临走前,又嘱咐白芍去煮一些醒酒汤,记得待会儿给庄子期服下。 白芍自然是满口答应,送了她离开,这才从里面将梅园的院门给反锁了。 …… 先前被夜风吹着还不觉得,可上了马车,倒在暖意融融的毛毯上,顾九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酒的后劲儿实在是太大,让她已然醉了。 脑袋昏昏沉沉的,顾九索性吩咐丫鬟到了之后叫她,自己则是躺着闭眼假寐。 只是不想,假寐倒成了真睡。 待得白术叫她下车的时候,顾九那四分醉意已然成了七八分,眼前都是昏沉,连带着走路都有些飘。 见她这模样,白术担心不已,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下了马车,从垂花门到归九院,短短的一段距离,已然让她出了一头的汗。 顾九仍自未知,甚至在赵嬷嬷迎面来扶自己的时候,还带出几分笑意来:“嬷嬷好。” 见她这模样,赵嬷嬷顿时叹息,扶着她进了房,又低声责备道:“你们不是去看大夫了么,怎么让小姐喝了这么多的酒?” 这会儿世子爷还在房中呢,待会要怎么想她家小姐?! 秦峥会怎么想自己,顾九倒是丝毫不在乎,喝了酒的人体温都偏高,因此进门之后,她第一件事便是推开了赵嬷嬷,径自去扯衣服的扣子。 第48章别勾引我 赵嬷嬷才被她推开,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自家小姐已然开始脱衣服,顿时也顾不得房中是不是还有个尊贵的世子爷了,急忙将人给搂过来,低声道:“我的小祖宗哎,您这是喝了多少酒?” 被赵嬷嬷拦住,顾九醉眼朦胧的看了她一眼,格外认真的想了想,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继而笑眯眯道:“不多,就三杯。” 大抵是三杯吧? 只是那陈年女儿红的酒劲儿太大了,她分明先前还无事,倒是这会儿醉的分不清人事了。 见她这模样,赵嬷嬷哪里不知道她这是醉的厉害了,可不能放任她在外室脱衣服,只能将人扶到了内室。 内室还有一个秦峥呢。 他正拿了本书在看,听到外面有动静时没怎么在意,这会儿见顾九裹挟着满身酒气进门,顿时蹙了蹙眉。 这小丫头年纪不大,怎么还敢喝酒了? 只是不等他说什么,就见顾九委委屈屈的嘟囔道:“嬷嬷为什么不让我脱,我好热啊……” 小姑娘眼眶里都蓄了泪,尾音上挑,软糯且撒娇。 秦峥拿着书的手,顿时捏紧了几分。 赵嬷嬷此时也顾不得看秦峥的表情,只能哄着人去往床边走,一面道:“小姐稍安勿躁,老奴让人给您打水洗脸去。” 谁知她话音未落,顾九一脚就绊住了地上的毯子,直直的往前栽倒过去。 赵嬷嬷年纪大了,根本扶不住她,眼见得她要摔倒,瞬间惊了一头虚汗:“小姐,小心!” 然而她话音未落,就见秦峥站起身,一把将人给拉了过来,下一刻借着按惯性,将人抱了个满怀。 酒气扑鼻,偏又夹杂着几分芙蓉香,混合着眼前人不谙世事的天真眼神,让秦峥的呼吸都重了几分。 “小心。” 秦峥偏过头去,将人扶稳就想松开他,然而顾九的手却不肯松开,非但没有松开,反而还笑眯眯的看着眼前人,近乎花痴道:“公子,你真好看……” 这话一出,房中下人顿时低下头去,恨不能不看自家小姐这模样。 秦峥更是一时无语,不知该笑还是该叹,然而脸色却好了几分,低低的应了一声:“嗯,松手吧。” 男人的声音格外镇定,那样的禁欲,对顾九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抬起头去看秦峥,却只看到头顶的宫灯在他眼中落了几分暗影,而他的神情,顾九看不真切。 她咬唇看着对方,一双眸子里小鹿一般湿漉漉的无辜:“秦峥?” 这人生的真好,像她的心上人。 从她嘴里念出这两个字,仿佛带着别样的缱绻。 就在秦峥几乎要破功的时候,却又见她赌气似的推开他,声音里都带着几分羞恼:“你……你别勾引我!” 分明她都尽力去躲避他了,怎么他还直往自己心上跑! 小姑娘这话带着醉意,却又说的理直气壮。 推开他的力道没多大,可因着秦峥没防备,倒真的被她推得往后退了两步,再看时,就看到顾九眼中明晃晃的嫌恶。 只是…… 什么叫勾引她? 秦峥捏着眉心,见顾九戒备的往后退了退,在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警惕的盯着自己,倒是难得的被气笑了。 若不是顾忌着自己是个男人,不能与小姑娘一般见识,他还真想敲开顾九的脑袋瓜,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他咬了咬牙,到底没说什么,只看了一眼在房中当鹌鹑的下人们,沉声道:“给你家主子煮解酒汤去!” 醉成这个德行,还真敢回来! 赵嬷嬷等人早被顾九的话吓得心惊胆战,这会儿见世子爷又冷着脸,哪里还敢说别的,当下便诺诺的应了,忙碌了起来。 等到兵荒马乱之后,终于将顾九安置歇下,赵嬷嬷见秦峥还坐在内室看书,因大着胆子道:“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奴才们就先下去了。” 那些小丫鬟们都怕秦峥的要命,只能她这个老婆子过来问。 秦峥冷脸捏了捏眉心,摆手让他们出去。 手上的书已经半天未曾翻动一页,秦峥看了眼床上的小姑娘,莫名觉得心中有些浮躁。他索性将书扔到一旁,自己去柜子里抱了被子出来。 今夜注定不能看书了,既然如此,倒不如早些安寝。 只是真的躺在床上,他却有些睡不着了。 那一抹芙蓉香似依旧在鼻端,先前抱着她的时候,小姑娘的腰肢不盈一握,似乎自己一用力就会折断。 秦峥深吸一口气,对他这难得的走神有些恼,尤其是想起她最后那句…… 他何时勾引她了? 简直是,倒打一耙! 秦峥翻了个身,闭上眼预备睡,却又听得里面翻来覆去的声音。 是顾九。 这小姑娘睡觉一向老实,平日里从没什么动静,今夜许是喝的多了,时不时的翻身。 秦峥耳聪目明,甚至能分辨出来,她是在抱着被子把自己颠来倒去。 下一瞬,他便听到了一声隐忍的呜咽。 “唔……” 起初还只是哭得声音小,可到了后来,秦峥已然听到那声音里的哽咽了,且那里面还隐约夹杂着一个名字:“秦……秦峥。” 下一刻,那被呼唤的人,就站到了顾九的床前。 然而此时的她浑然不知,只是陷入了一个逃离不出的噩梦之中。 室内的烛火未熄,将内中光景照的清清楚楚。 顾九躺在床上,三千青丝如瀑披散,她双眸紧闭,眉心锁着,额头上满是薄汗,樱唇被自己咬出了痕迹来。 唯有那一声声的“秦峥”,仿佛溺水之人寻找的浮木,似乎只要寻到,便可以得以平安。 她的哭声格外细弱,小猫儿似的软,偏又瞧的人心中叹息。 秦峥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视线便落在了枕头旁的紫檀手串上。 那是前些时日她葵水至,夜里疼的难受,所以秦峥将手串给了她。 原以为她早不知随手扔到哪里了,谁知竟是被她珍而重之的压在了枕边。 若不是她方才抱着被子翻身,连枕头都被蹭歪了,也不至于让他瞧见。 秦峥莫名的便心软了。 婚前的死缠烂打,洞房时的故作镇定,借着和离以退为进。 当时瞧着这是个有心机的,可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 连带着欲拒还迎的戏码,都做的十分明显,偏偏还自以为高明。 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爱而不得的可怜小姑娘啊。 大抵这夜色太好,让他难得动了几分恻隐之心,见顾九仍旧紧闭眉头啜泣,他伸出手来,替她将眼尾的泪抹去。 然而那一滴晶莹的泪珠,却像是火一样,灼烧的他指节都有些疼。 秦峥蓦然收回了手,转身想要走,却又被顾九抓住了衣角。 她还在睡着,手指用力的指节发白,脸上满是慌乱。 秦峥将衣角抽了回去,想了想,将那一串紫檀手串拿了起来,塞到了她的手中。 “别怕,睡吧。” 睡梦中的顾九仿佛也听到了这句话,紧锁的眉头竟真的缓缓松开,只是那抓着手串的动作依旧用力,像是抓着自己的救赎一般。 饶是在睡梦中,她握着手串的动作,也格外的珍而重之。 就像是捧着一个稀世珍宝,生怕让别人抢去似的。 秦峥觉得,今夜他定然是疯了。 竟在那一刻,觉得自己这样冷心冷情的待一个小姑娘,有些不大是人。 他抿了抿唇,将顾九踢到一旁的被子拉过来,细心的给她盖好。只是目光落在那一截莹白如玉的小腿上,耳垂却有些泛红。 而后,他故作淡定的收回了手,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只是那脚步里,却带着几分慌乱来。 第49章我当真这么说的? 酒醉的下场,顾九前世里没有体会过,可今生倒是着实的体验了一把。 晨起醒来时,头痛欲裂的脑袋明晃晃的控诉着自己,昨夜她喝的酒到底会有什么后果。 顾九捧着脑袋揉了一会儿,方才觉得意识回笼了几分。 她夜里的时候做了一晚上的噩梦,翻来覆去的凌虐着自己,偏偏她清楚地明白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却又坠入在梦中挣扎着不得解脱。 到了后来…… 顾九停下了揉头的手,神情里难得带出了几分茫然。 后来,她等到了秦峥。 梦里她没有那样惨烈的下场,而是被秦峥好好儿的接了回去,珍而重之的护好了她。 顾九想到这里,忍不住垂眸轻笑。 她还真的是魔怔了,分明前世里将这一切都加注到自己身上的便是秦峥,自己怎么会神志不清到在梦里祈求一个刽子手来拯救自己呢? 顾九笑的讥讽,却在看到自己手上的东西时,笑容僵住了。 她的手上,还握着一串紫檀佛珠手串。 那是秦峥的。 前几日的时候他将这手串给了自己,而昨夜里,酒醉之后的她,竟然不止怎的抓到了手中。 她大抵是抓了许久,连手心里都被印上了佛珠的痕迹。她将手往上略微抬了抬,果然清晰的闻到了气息。 那是秦峥身上的味道。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顾九顿时便要将那手串扔出去,可手却又顿在了半空中。 她颓然的盯着自己的手,到底是认命般的缩了回来,将手串丢到了自己的枕头下面。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之后,顾九才拉了床边的铃铛,下一刻便见丫鬟们进来伺候自己梳洗。 昨夜她睡得不安稳,被梦境和现实交替着折磨,这会儿瞧着便越发憔悴不已。 白术替她梳着头发,见她望着铜镜内发呆,还以为她是在懊悔,因低声问道:“小姐可是想起来昨夜您做了什么事儿了?” 这话一出,顾九先是一愣,继而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的话,瞬间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咬了咬唇,试探着问道:“我昨晚做了什么事儿,应该记起来么?” 见她这模样,白术叹了口气,道:“您想知道么?” 顾九十分想说她不想知道,然而又抵不过自己心中的不安,好一会儿才重重的点头道:“你说。” …… 等到白术将她昨夜的辉煌事迹说了一遍之后,顾九一时竟不知道,是应该后悔让白术告诉自己,还是应该直接将自己找个地方埋起来的好。 她竟然…… 竟然能说出那种话来! “我当真,当真是这么说的?” 说这话的时候,顾九还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满脸都写着生无可恋。 白术原本还在替自家主子叹息,这会儿见她这模样,又觉得有些好玩儿,强行的忍着笑,点头道:“千真万确,当时的世子爷脸都黑了。” 顾九哀叹一声,满脸的目瞪口呆。 她昨晚上疯了么?居然跟秦峥说那种话? “待会吃完饭咱们就出去!” 顾九当机立断下定决心,她这几日都不想看到秦峥了! 这也太丢人了…… 只可惜,她这张嘴大概是开过光的,好事儿不灵坏事儿灵。 她才说完这话,话音都还未落地呢,先听得门外脚步声传来,旋即便见那位当事人走了进来。 当事人秦峥一脸如常,神情十分淡定,甚至还在看到顾九的时候,神情淡然的虽说了一句:“早。” 若不是顾九知道白术不会骗自己,都要以为昨夜里发生的事情是白术出幻觉了呢。 她讪讪一笑,试图跟秦峥比一下演技,只可惜她这演技太拙劣,最终只得了一句评价:“比哭还难看。” 顾九:…… 她心虚,她理亏,她忍了! 自觉做了错事儿的顾九,等到洗漱后之后,想了想,还是走到秦峥的面前道:“昨夜我喝多了,酒后胡言乱语。世子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 她倒是不想道歉,可昨夜那话实在是太荒唐了,尤其是如今对方眼中那了然又看着自己编的模样,让顾九越发无地自容。 她本以为自己道歉便可以了,谁知在她这话出口之后,却见对方十分淡定的点了点头,噙着笑容道:“原来是胡言乱语,我还以为,是酒后吐真言呢。” 秦峥说到这里,满意的看着顾九的脸色变了一变,又施施然的在她心口补了一刀:“不过你也放心,我虽说年岁大了些,倒也没什么臭毛病,尤其是勾引人这种事儿。” 最后一句话,秦峥刻意拉长了声音,字正腔圆,保证让顾九听得真真切切,不漏掉自己话中的每一个字。 顾九的脸,果然如愿以偿的黑了。 可偏偏她理亏在先,现下还只能讪笑道:“世子,您说的是……” 只是心里已然将秦峥从头到脚都给问候了一个遍儿。 睚眦必报的小人,别让他落在自己手里把柄的! 见顾九笑的比哭还难看,秦峥只觉昨夜的火气一扫而空,十分的神清气爽,手指曲起敲了敲桌案,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眼见得这位爷就这么走了,顾九目瞪口呆,继而忍不住磨牙。 他这算是什么事儿,一大早就为了过来怼自己几句? 这人简直是……简直是混账! …… 这风波过之后,顾九如愿以偿的没有再见到秦峥。 就连夜里都一样。 他不回来,顾九落得清净,只是不知怎的,夜里的时候反倒是又有些睡不安稳了。 到了百花宴那日,一大早顾九便被丫鬟从床上叫了起来。 她夜里三更时分才睡,这会儿神情都带着恹恹。 瞧这模样,白术也有些心疼,只是到底是轻轻地劝道:“小姐,该起来了,今日百花宴,还得先去给老夫人请安呢。” 原本秦老夫人一月才需要去一次,然而因着今日要去公主府,为了防止她们出错,头天晚上便嘱咐过了,要早点过去荣春堂。 顾九深吸一口气,困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她打了个哈欠,拿浸了热水的帕子捂在自己脸上,好一会儿才觉得缓了过来。 待得洗漱完之后,外面才旭日初升。 小厨房昨日才送来一篓虾,今日一早便细细剁碎了给她蒸了汤包,奈何顾九起的太早没胃口,只吃了两三个便饱了。 谁知她才预备放下筷子,就见秦峥从门外走近。 今日不见,他又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似乎才从什么地方赶回来,胡子拉碴的模样,倒有几分颓废。 顾九何曾见过他这模样,待得他走近了,见他眼中遮掩不住的红血丝,下意识问道:“世子回来了,可吃饭了么?” 只是话出口,又后悔的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怎么总是戒不掉这毛病,上赶着关心人呢? 秦峥却是不以为意,闻言笑了笑,道:“不曾。” 说着看了眼她桌子上摆着的清粥小菜,问道:“还有么?” 自然是有的。 赵嬷嬷忙的添置了碗筷,又让丫鬟从小厨房里端过来两屉包子,笑着回道:“世子爷先吃,不够还有呢。” 秦峥点头应了,赵嬷嬷则是拿调料给他拌蘸料,却见顾九先吩咐道:“嬷嬷别放,他不吃生葱。” 闻言,赵嬷嬷抿唇一笑,忙的应下,秦峥却是微微勾唇。 反倒是顾九,在自己这话出口之后,又一次在桌子下握住了拳头。 睡不醒惹得祸,脑子不大清醒,连嘴都比寻常时候快! 顾九心里的嘀嘀咕咕的话,秦峥自然是不知道的。 第50章你是猫儿么? 只是见顾九不吃,因咳嗽了一声道:“怎么不继续吃了?” 顾九才想说自己吃饱了,就见秦峥夹了一个如意卷放在了她的盘子里,道:“再吃一些。” 他方才进屋的时候看了一眼,知道顾九是才开始吃东西的。 这举动让顾九微微一愣,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要道谢:“多谢世子,你也吃。” 秦峥吃饭很斯文,偏偏这般的斯文之下,又吃的一点都不慢。 简直像是风卷残云一般了。 本来顾九是没胃口的,但因着秦峥吃的很香,她竟又多喝了半碗粥,还吃了两个如意卷。 只是这个后果,便是她起身的时候,下意识捂了捂肚子。 吃的有点撑…… 见顾九面有苦色,秦峥略一挑眉便明白,摇头失笑:“你是猫儿么?” 才吃那么一点。 顾九才有些苦恼,闻言顿时反驳道:“那您是猪么?” 吃那么多! 见小姑娘磨牙,秦峥失笑,也不辩驳,只道:“等我换了衣服,去荣春堂请安。” 他是赶回来的。 连轴转了几日,连回府的空闲都没有,原本可以直接在大理寺换了衣服,去公主府的。 但秦峥想了想,到底还是回来了。 他是男人倒是无碍,可若二人直接在公主府门口汇合,不定外面的人还要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他并不介意流言,然而一想到那夜小姑娘哭得抽噎的模样,秦峥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心软了。 不过这些,不必告诉她。 待得秦峥进了内室,顾九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回头再看赵嬷嬷等人忍笑的模样,更是忍不住无了脸。 她决定今天都不要说话了,真的是太蠢了! …… 顾九以为自己起的已然够早了,谁知跟秦峥到了荣春堂之后,才发现人竟然已经基本来齐了。 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们打扮的花团锦簇,顾九进门的时候,闻着房中的香味儿,险些没呛的打喷嚏。 “给祖母请安。” 见他们二人一起前来,秦老夫人的脸色虽然有些不大满意,到底没说什么,只道:“坐吧。” 在场之人互相见礼之后,便都纷纷入座。 因着今日要去公主府赴宴,秦老夫人少不得要嘱咐几句:“峥儿媳妇,你今年是第一次去百花宴,若有不懂得地方,可以问你妹妹们。” 长公主向来喜好热闹,可却不喜欢那些比自己大的妇人,所以这百花宴,宴请的只有年轻的公子小姐们。 没有长辈跟着,秦峥既是世子,又是府上的长孙,下面的全部是弟弟妹妹。顾九身为世子夫人,出门自然是以她为首。 然而秦老夫人这一番话,却是将顾九的身份往下压了压。 前世里,顾九便是听了这一番话,越发的自卑。她本就已经被打压了将近月余,到了百花宴上,行事更处处都听妹妹们和江莲芷的,却不知自己被带着进了沟里,出了诸多洋相。 那些过往的确算不得好,顾九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冷意,声音里倒是毫无波澜:“祖母放心,我都记着呢。” 见她答应,秦老夫人的脸色才好了点,复又跟其他几个孩子嘱咐。 明国公府的孩子们大大小小的十多个,然而前去赴宴的最小年纪是十三岁,且又定了庶子女不得前往的标准,除却她跟秦峥之外,真正能去的其实只有两个。 二房嫡女秦织锦,三房嫡子秦铭。 偏偏秦老夫人是个偏心到了骨子里的人,她连管家权都能给方清,又哪里会允许方清的女儿受委屈? 因此,庶女出身的秦织瑶也算一个。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寄养在明国公府的江莲芷。 前世里,这大大小小的四个人,在百花宴上可谓是凑足了一台好戏。 自然,她是那个戏台上的戏子,而他们,是私下戏弄自己的人。 顾九垂眸,敛了几分笑意,捏着帕子的边缘,一时有些意难平。 哪怕不住地劝慰自己,不要跟那些人去计较,然而真的在过往之事一件件都被想起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中波涛翻涌。 偏偏此时秦老夫人还在火上浇油:“瑶儿,你已经去过三次百花宴了,你嫂子却是头一次去,若是她那里做的不好,你记得提点她。” 这话听着是在嘱咐秦织瑶,实则却是踩顾九。 顾九松开手中的帕子,抬起头来笑了一声,声音疑惑且天真:“祖母,长公主不是定的有规矩,只有嫡子女可以去百花宴么。瑶儿妹妹似乎是方姨娘所出吧……是我记错了?” 她的笑容格外真挚,仿佛真的是在请求秦老夫人答疑解惑一般。 且在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眸子还在方清跟秦织瑶的脸上来回看了几圈,像是在为自己的疑惑寻求佐证似的。 秦织瑶上一秒还在欢欢喜喜的跟秦老夫人对话,骤然听到顾九的话,还没反应过来呢,那笑容就已然僵在脸上。 秦老夫人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她警告似的瞪了一眼顾九,想要看看对方是不是故意的,却见顾九坦坦荡荡的跟她对视。 这个棒槌! 秦老夫人心中骂了一句,然而碍于身份,只是掩饰一般道:“你妹妹已然及笄,过去也是长长见识。况且明国公府内,便是个庶女,也比旁人家的嫡女来的尊贵,去了也无妨。” 这话一出,若说脸色最难看的,却不是顾九,而是江莲芷。 毕竟,她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嫡女。 顾九意味不明的一笑,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原来是这样,真是对不住,我还以为是自己记错瑶儿妹妹的身份了呢。” 这话听着是解释,偏偏却让秦织瑶的脸色更难看了。 至于方清,她早已在心里将顾九骂了千百遍,却碍于对方身边坐着的秦峥,硬生生咬牙一句话都没敢说。 反倒是秦老夫人最先回过神,嗯了一声,便试图将这事儿给糊弄过去。 偏偏顾九不打算放过,复又笑着问道:“那咱们府上的庶女,是都跟着过去么?” 闻言,秦老夫人气息不稳,险些破功,她是故意来给自己捣乱的? “哪儿有那么多的名额。” 秦老夫人说完这话,二房跟三房的夫人这次倒是格外的安静。 倒不是因为别的,二房有两个女孩儿,一个是正房太太生的,一个是姨娘生的。 那姨娘生的好,平常时候总试图蹦跶一番,她怎么可能让那人的女儿跟着去百花宴? 至于三房,她两个儿子,女儿全是姨娘生的,更不可能为她们谋求福利了。 虽说平日里想看见方清吃瘪,可那也是建立在自己利益不受损的情况下,如今要是掺和了,却是给姨娘的女儿们谋福利,大家都不是傻子,谁肯掺和进来? 顾九对此心知肚明,心中冷笑,面上则是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这是头一次去,还得妹妹们跟我多说说里面的门道呢,省的露了怯。” 这话听着还算是顺耳,秦老夫人缓和了脸色,因笑道:“那是自然。” 从头到尾,秦峥都不曾开口,那表情仿佛在神游,可在他身边坐着的顾九,却留意到了他不时敲打桌面的小动作。 她余光看了眼秦峥的表情,见对方虽然表情看起来意兴阑珊,可眼里却有几分兴味,一时有些无语。 这位爷看戏还看开心了? 顾九心中越发堵了一口气,心中咬牙切齿外加翻白眼。 下次再跟他过来请安,她定然提起给他准备一盘瓜子,省的这位爷看戏的时候手上闲着无聊! 第51章你太吵了 秦峥就坐在顾九的身边,对于这丫头的小动作自然感受的一清二楚。 听到她暗自磨牙的声音,秦峥唇角笑容越发多了几分。 他看够了戏,又觉得有些无趣,因起身道:“时候不早了,这就走吧?” 秦峥开了口,便是秦老夫人也不大敢反驳,说话间都带着几分慈和的笑容:“也好,你们早些过去吧。路上慢些。” 说起来,秦峥年纪虽小,可偏偏自幼争气,入朝近十年,非但没靠着家里半分,反而在此番皇帝清算之中,明国公府还是因着秦峥的颜面,才被轻轻放下。 否则的话,以明国公犯的那些事儿,怕是还真不好说。 不消说别的,同样贪墨之人,被清算的下场他们可都看着呢。 对于她的话,秦峥点头应了,行礼之后,便一同走了出去。 今日去百花宴,并无长辈们跟着,除却秦峥夫妇之外,最大的秦织瑶十六岁,而最小的秦铭才十三岁,因此出门的时候,不管是二房还是三房,嘱咐完自家孩子之后,便都跟顾九开了口。 “织锦这孩子一向怕生,这次去宴会上,还要多辛苦你照看妹妹。” 听得二夫人的话,顾九只点头笑道:“二婶放心,我会照看好妹妹的。” 她跟秦织锦前世的交集不多,但跟她的幼弟秦宣的关系却不错。二婶膝下有三个嫡子,最小的那个才六七岁的年纪,活泼好动,是家里的混世魔王。可不知道为什么,前世里他谁都敢横,偏偏对她却是好的很,一天到晚的黏在自己身边,倒是她为数不多的慰藉。 便是冲着他的关系,顾九也会留心看顾秦织锦。 她的话音才落下,就听得三房的王氏笑眯眯道:“阿九是长嫂,自然是会照看好弟弟妹妹的。只是我得先跟你道个歉,我家那个混世魔王最是个不老实的,今日要跟着你们去见世面,若是他胆敢胡来,你只管收拾他。等回来了,我也饶不得他。” 听到他娘如此说自己,秦铭的脸上有些不大好看,蹙眉叫了一声:“娘……” 王氏抿嘴一笑,点了点他,又道:“今日百花宴,可不许给你大哥大嫂添乱,知道么?” 这机会对王氏来说难得,一则是那百花宴上的达官贵人十分多,二则更是一个极好的跟秦峥亲近的机会。 秦铭早先便被她嘱咐了许多遍,可现下看秦峥的时候,还是有些惧怕,反倒是大嫂瞧着十分面善,一副软弱可欺的模样。 因此他只看向顾九,行礼道:“有劳大嫂。” 少年一本正经的行礼,顾九只是弯唇笑了笑,道:“三婶客气了,弟弟一向懂事儿,不会添乱的。再者今日还有夫君呢。” 平心而论,她并不太喜欢跟秦铭接触。这孩子总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可私下里却有些暴虐。 尤其是在房中事上,十分的过分。前世里只她知道的,被秦铭虐死的丫鬟就不下三个。 不止如此,他还将事情嫁祸到了九少爷秦宣的身上。只可惜那手段不大高明,秦峥只一眼便瞧出了破绽,还将他好一顿收拾。 她念及此,心中越发有些蹙眉,不过面上却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却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秦铭的视线。 王氏却没看出来她的不对劲儿,此时听得她这话,越发笑的眉眼弯弯:“那我就不给你添乱了,时候不早,你们也快些去吧。” 她说到这儿,又加了一句,笑道:“改日没事儿可以去我那坐坐,你那几个妹妹也是脾气好的,见到你必然是欢喜的。” 听得这话,顾九笑着点了点头,余光看到方清的脸色不大好,她只做不知,回身便上了马车。 而一旁的方清还在嘱咐秦织瑶:“今日去了之后,切莫要出风头,记得娘的话。” 秦织瑶连连点头应了,刚想上马车,谁知却被秦峥的侍卫出手拦了下:“三小姐稍等,你们的马车在后面呢。” 闻言,秦织瑶一愣,刚想说什么,就见车夫们又驾了一辆马车过来,恭声道:“小姐少爷们,请上车。” 明国公府的马车足够大,便是坐七八个人也绰绰有余,可惜秦峥一向讨厌热闹,因此他们的马车上只有他夫妻二人。 至于其他的人,便都被赶到了另外一辆马车上去了。 江莲芷心中窝了一肚子的火气,今日去百花宴,只有自己是被冷落到一旁的那个。原本想着上车之后还能跟表哥相处一会儿,谁知却又被赶到了这边。 她咬唇有些委屈,不妨却见秦织瑶冷笑一声:“你往那边坐坐,别挡着我看外面。” 闻言,江莲芷顿时咬牙,反唇相讥道:“府上的规矩难道你都忘了么,身为世家女,怎么能胡乱东张西望,没得丢身份!” 这话一出,秦织瑶的神情顿时有些难看,咬牙道:“你说谁丢身份呢!” 她二人一向不大对付,平日里尚且要冷嘲热讽一顿,何况如今还坐了同一辆马车。 见她们这模样,秦织锦跟秦铭都往一旁坐了坐,试图远离这二人。 …… 那厢的马车上“热闹非凡”,而秦峥的马车上却是安静不已。 从上车之后,顾九就有些昏昏欲睡。 她夜里没睡多久,现下整个人困得随时都能昏死过去,可偏偏她今日佩戴了全套的首饰,虽说瞧着十分的华贵,却是压得脖子都有些酸。 而且这会儿若是她睡着,万一头饰歪了,待会又要麻烦。 奈何她努力的瞪眼睛想要清醒,却架不住面前有一个随时会对她嘲讽的人。 “我这么好看,值得你眼也不眨的盯着?” 男人话一出,顾九瞬间脸红,继而鄙夷道:“世子爷太高看自己了,您又不是貌比潘安,哪里值得我盯着你看?” 这个人的脸皮也太厚了吧,她分明是困的! 对于她这话,秦峥只是嗤了一声,那神情让顾九瞧的越发觉得手痒。 要不是打不过秦峥,她大概就要动手了! 被他这么一鄙视,再这般盯着人是不合适了的。 马车内有熏香燃着,味道馥郁柔和,顾九闻着这味道,只觉得那困意从七分加到了十分,终于破罐破摔的侧躺了下去。 罢了,大不了待会到的时候,让白术进来帮自己梳一下头好了,现在她得睡一会儿。 于是乎,下一刻秦峥就见识了,什么叫做秒睡。 分明上一刻还是努力瞪大眸子,试图跟自己剑拔弩张的小丫头,这会儿便已然乖乖巧巧的靠着软垫睡着了。 她的樱唇微张,隐约露出贝齿的痕迹,睫毛长而密,勾勒出姣好的形状。 随便躺在那里,便是一副工笔绝佳的仕女图。 秦峥猛地收回了眼神,掩饰一般的拿了本书看了起来。 只是狭小的车厢之内,她的呼吸声分明极轻,秦峥却觉得一下一下都到了自己的心上。 下一刻,顾九便觉得自己被踢了一脚,她吓得顿时坐直了身体,问道:“到了么?” 骤然被惊醒,她的声音还有些软,唯有一颗心敲鼓似的咚咚作响。 眼前的秦峥神情冷淡,手中还捧着一本律法,声音一如既往的凉:“没到,你太吵了。” 顾九才听得他前半句,就打算问他为什么叫自己,可待得听到后半句,顿时愣了愣,诧异的指了指自己,问道:“我吵?” 这一次,秦峥连话都懒得回答她,只是给了她一个不耐烦的眼神。 顾九咬了咬牙,那一双眼睛在对方的脸上掠过,似乎要化作实质性的武器,将他给划个七八刀的。 她到底哪里吵了?! 第52章你在磨蹭什么? 反倒是顾九,被秦峥这么一吵,一时有些睡不着了。 倦怠的感觉太浓重,然而这位爷的脸色又着实吓人,顾九撇了撇嘴,转而将帘子挑起了一角,往外看去。 不能睡觉,她看看外面总行了吧? 马车一路辚辚而行,街道两侧格外的热闹,而与之相对的,则是马车内的安静。 秦峥正在看律法书,那上面罗列枯燥的条例,一如他本人一般无趣。 偏他竟然还能看的进去。 顾九心中腹诽,她前世是怎么看上这个人的?分明他脾气又臭又无趣,虽说那张脸祸国殃民。 好吧…… 她果然是吃了美色的亏。 顾九一时有些低落,片刻又将自己哄好。 她前世吃了亏,栽倒了美色上丢了命,今生吃一堑长一智,远离这为祸国殃民的祸水便是了。 他不管有趣还是无趣,都跟自己没关系了! 顾九自行安抚了自己一会儿,待得情绪纾解之后,又觉得困意来袭。 此时离长公主府还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她索性将自己整个身子往后退了退,与秦峥各占一角,划定出安全范围内之后,才放心大胆的睡了。 这一次,秦峥没有再叫她。 顾九这次心满意足的睡了一觉,车上的熏香味道助眠,待得她醒来的时候,不但梦境了无痕,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再挑开车帘看了下距离,眼见得就快要到长公主府了,顾九索性也不再睡觉。 她轻打了个哈欠,让白术进来替自己整理发髻,一面从桌案上倒了一杯茶,自顾的喝了。 出乎意料的,居然是君山银针。 “咦……” 顾九喝了两口,又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秦峥,问道:“这是我送世子的茶叶么?” 秦峥正在专心致志的看书,闻言抬眼看了看,点头应了:“嗯。” 得了他的确认,顾九反而没话说了。 她是知道这人有洁癖的,可今生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重生的缘故,他的洁癖像是也跟着消失了似的。 先是接了自己送的药,再是吃了她房中的饭,现在连她送的茶都喝了而不是扔掉。 这秦峥……难不成被人掉包了? 眼前姑娘的眼神太过炙热,看的秦峥心烦意乱,抬眼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问道:“有事?” 顾九连忙摇头,讪笑了一声,低下头来慢慢的喝茶。 这位爷爱做什么是他的自由,她可什么都不敢说。 待得白术进来给她整理好衣服发饰,长公主府也到了。 秦峥抿唇将手中的书扔在一旁,神情有些不善的当先下车。 顾九正在对着镜子整理发钗,见他这模样,一时有些诧异。 这人怎么表情那么难看,难不成是她刚刚睡觉又吵着她了? 可是……她睡觉好像不打呼噜,也没什么声音吧? 她没来由的叹了口气,又将这些想法尽数的甩开到了一边。 管他呢,爱生气就生气去,跟她有什么关系。 而此时下了马车的秦峥,显然神情不大好看。 他素来喜欢冷着脸,可今日这张冷脸里却又带出了几分低气压。 那一本刑法,整整一个时辰,他竟然连一页都没有读完。 或者说,他压根连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这个顾九实在是太影响他了,寻常不管什么外界因素,都不能影响到他。 可今天他是怎么了? 自觉被影响到的秦峥面色不善,然而这般模样落到有心人的眼里,却是别有想法了。 在马车上的时候,江莲芷已然跟秦织瑶吵了一架,到了快下车的时候,两个人才暂且的鸣金熄鼓。 这会儿见到秦峥的表情,江莲芷第一反应便是他跟顾九吵架了。 跟秦峥认识这些年,江莲芷还是分得出来对方情绪如何的。 如今见他不高兴,她顿时便一扫先前的郁气,莲步款款的朝着他走了过来,行礼道:“表哥,怎么不进去?” 却不想她这话说完,秦峥连看都不看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慢吞吞的顾九,沉声道:“你在磨蹭什么?” 顾九先前坐的有些脚麻了,那会儿没发现,现在感受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忍不住的跺了跺脚,又疼的差点叫出声。好容易缓和了一些,就听到秦峥这话,顿时有些想送给世子爷一个大大的白眼。 然而在这公主府的门口,顾九有几个胆子也不敢撒泼,只是皮笑肉不笑的道了一句:“是,我这就来。” 这夫妻二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长公主府,顾九还记得今日带来的这几个弟弟妹妹,虽说这里面有她不待见的,却不会因此丢了明国公府的脸面。 因此她吩咐了一声丫鬟,让带好他们一起进府,这才转身跟上了秦峥。 江莲芷吃瘪,神情瞬间难看不已,她在原地拽着手帕,狠狠地跺了跺脚,却不妨身后传来一声嘲笑:“呵。” 秦织瑶的笑容里带着明晃晃的嘲讽,顿时引得江莲芷咬牙回头:“你笑什么。” 秦织瑶脸上笑容不变,内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我笑可笑之人,热脸贴冷屁股,认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虽说她也看不顾九,可她同样看不上江莲芷。 不过是巴着老太太才能在家里暂住的穷酸人家,凭什么处处都得跟自己平起平坐? 江莲芷脸色一变,咬牙道:“你又好到哪里去了,一个妾生女罢了!” 她再如何,好歹是正经嫡女,而秦织瑶呢,她只是一个妾生的,天生就是下贱玩意儿,凭什么还来嘲讽自己?! 眼见得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秦织锦不由得蹙眉,是很吸一口气道:“你们要吵,便回家吵去。这可是在长公主府门口呢,想丢人丢到外面么?” 这话一出,二人顿时老实了不少,互相瞪了一眼对方,方才跟着前来接引的婆子,一同进了长公主府。 当今长公主上官曦,是皇帝自幼养大的,名义上是兄妹,但实际上,这位皇帝对长公主比自己的孩子都要疼爱几分。 皇帝膝下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全部都是只有封号没有封地,可长公主却不同,她不但被赐封了最为肥沃的安陵郡,就连这公主府,也是头一份儿的豪华,王宫宗亲们,没有一家比得上的。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荣宠,长公主的婚事却也没有因此顺利过。 三十多岁的长公主,前前后后嫁了三次,每次都是盛大开始,却又潦草结尾。 年前时,她又一次的跟驸马和离,据说皇帝现在已经开始重新给她物色新的驸马了。 不止如此,皇帝还放话,说是要为长公主寻一个举世无双的好儿郎,可以庇护她终生的。 也正是因为,京中人人自危,但凡适龄的达官贵族们,都纷纷的给自己的儿子物色合适的相亲对象。 说起来,当初之所以明国公府会答应跟顾家结亲,冲着顾家百万豪富是一方面,另外一个原因,也未尝没有这个在里面。 毕竟,尚公主是件好事儿,可是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呢,那些被公主甩了的前驸马们,不但下场凄惨,就连家族都会被连累。 风险太大,秦家自然是不敢冒险的。 顾九想到这里,心中又不由得自嘲,前世她还觉得占了便宜,如今想想,分明是一个火坑,偏偏她还跳的心甘情愿呢。 直到领路的小厮嘱咐道:“贵人们当心脚下台阶。”顾九才回过神儿来,收起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屏气凝神。 这可是在长公主府呢,不是在家里,自己万不可再如前世一般出丑。 第53章贵人们请 她倒不怕丢了明国公府的人,可即便是和离,她也还是要过日子的,到时候连累了家里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长公主府内格外气派,一路所见,处处皆是风景。 如果说顾家的气派是因为钱的话,那么这座公主府内便是权力沉淀的底蕴。 大气恢宏,处处昭示着皇家的尊贵与专属的权力标志。 待得到了怡秀园外,小厮才停下了脚步,恭声道:“贵人们请。” 今日长公主举办百花宴,正是在公主府的怡秀园内。 还未进去,顾九就先闻到了空气中的暗香浮动。 等随着秦峥走进去之后,顿时便觉得眼前一亮。 目光所及之处,百花齐放。 正是初春时节,许多鲜花都还没到开放的时候。但皇家温室里的,却早已被匠人们培育了出来。 此时被一盆盆的摆放出来,当真是娇艳明媚。 仰头是晴空万里蓝天白云,垂眸是百花争妍香飘十里,当真是一副春日好光景。 更遑论,这些好光景里面,又随处可见的另外一番争奇斗艳。 今日这百花宴上,能得到长公主请帖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或者姑娘。 不管是百年世家,还是新晋勋贵,谁都不比谁低一等,自然都想尽办法在自己身上捯饬。 顾九只随意看一眼,就觉得自己仿佛到了珍宝展览馆似的。 她才想到这个比喻,自己也是不由得失笑。 莫说别人了,就连自己,不也是被赵嬷嬷强行的戴了一整套红宝石头面在头上么? 一众展览者,她也是其中之一。 他们来的时候并不晚,饶是如此,这宴会上的人也已经不少了。 长公主现下还没有过来,她的女儿沐川郡主正在这里招待大家。 说是招待,其实也不过是坐着跟相熟的姑娘们说话罢了。 沐川郡主是长公主跟第一位夫君所生,可惜不过五年便和离,之后郡主跟了长公主,连姓都改了上官。 顾九他们来了,自然要先去跟郡主打招呼。 只是秦峥却没过去。 他远远看见相熟之人,点头示意,继而回头跟顾九道:“你且先过去,我随后再来。” 顾九点头应了,见秦峥离开,自己则是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等到明国公府那几个孩子过来,方才一起去给沐川郡主见了礼。 “郡主安好。” 沐川郡主今年十四岁,还是一个小姑娘,只是举止却是由教养嬷嬷自幼教导出来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有风范。 “起来吧,母亲有事还不曾到,你们随意赏玩便是。” 闻言,顾九应声,复又行了礼,寒暄两句便离开了。 过来请安是走个过场,如今问了安,顾九跟沐川郡主并不熟悉,也不愿意去在她面前凑,索性便去寻了个清净地。 眼下还未开宴,这园内却是有座位让她们休息的。 不过很显然,会在这个时候寻清净地休息的,只她一个人。 至于明国公府的其他几个孩子,早已经各自去寻相熟的玩伴了。 秦织瑶是庶女,可她的身份太尴尬,跟世家的子女们关系并不好。 莫说是家世比明国公府好的,便是同等的,也都不大乐意跟她一个庶女玩,觉得太掉价。 至于那些不如明国公府的,秦织瑶又嫌弃她们身份低。 她自持才女之名,索性便跟那些新贵里面的姑娘们走的近,倒也聚集了一个才女圈子。 而秦织锦年纪虽然小,可因着是嫡女,明国公府未分家,且父亲跟堂哥的关系不错,所以那些世家的姑娘们反倒是乐意跟她玩。 这些高门大户里面瞧着外表光鲜,实则内里却是消息灵通且最为势力的。 明国公先前被皇帝叱责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如今谁才是皇帝的眼前红人,众人也都心知肚明。 与其去讨好一个被明国公宠爱的庶女,还不如来讨好这个二房嫡女来的实在呢。 秦织锦身边的朋友虽然少,可那些个的家世地位却比秦织瑶那边的要高出许多。 二者相比,高下立现。 顾九寻了个日光好的地方坐着,丫鬟立刻便端上茶来。 她道了谢,端着茶慢慢的品着,一面扫了一眼那边的情形。 待得看到江莲芷也跟在秦织锦的身边,不由得低声嗤了一下。 这位表小姐倒是个心比天高的,只可惜,也不看看那些人看她的眼神。 融不进去的圈子硬要融,图什么呢? 莫说那些人看她就是秦织锦的跟班儿,就连秦织锦本人,也未必将她放在眼里吧? 日光正好,眼前摆放着一盆牡丹,开的娇艳如斯。旁边海棠盛放,虽无香味儿,却美的让人心动。 顾九径自坐在那里,旁人都心有算盘,唯独她,倒像是真的为了赏玩这百花而来似的。 明媚细碎的阳光落下,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顾九先前虽睡了一觉,这会儿感受着这温暖的日光,又不由得轻打了个哈欠。 这样好的天气,最适合在海棠花架之下,放一张躺椅,搭了小毯子睡觉。 而不是处在这名利场是非圈内,只能窝在一隅,连花儿都看不自在。 她才这样想着,不妨自己面前便落下来一片阴影。 顾九抬眼望去,不由得心中嘲讽。 得,是非来了。 眼前一群小姑娘们看花儿,一个个穿的花枝招展的,身上脂粉味儿不难闻,可在这一众天然花香中,难免让人觉得头晕目眩。 顾九手中的茶也喝不下去了,索性问道:“有事儿?” 为首的自然是秦织瑶。 她笑眯眯的行了礼,一改先前的冷淡,问道:“我们找了你好久,原来大嫂在这儿躲懒呢,一起来玩吧?” 闻言,顾九脸上笑意不变,只道:“不必了,你们去吧。” 眼前姑娘笑的娇软,只可惜是朵变脸极快的食人花,顾九才不上她的当。 更何况…… 前世里自己那样丢人,她可功不可没呢! 秦织瑶也并非一定要让顾九跟她去玩,此时见她不动弹,声音里倒是有些委屈:“大嫂,您在家就不乐意理我们,现在难得出来,您好歹也给瑶儿一点面子呀。” 她这话一出,一旁先有人给秦织瑶打抱不平了。 “这就是你大嫂?” 那姑娘声音凌厉,生的倒是不差,一双眸子里满是敌意,倒是可惜了那双凤眼。 顾九心中这样想着,并不理会她。 反倒是秦织瑶点头道:“这就是我大嫂,才过门不到一月呢。” 闻言,果然见那姑娘的神情更加难看了。 顾九认得她,武邑侯府的嫡次女,名叫赵兰月。不管是家世还是背景,都比国公府低一些。 也正是因此,才会攀上了秦织瑶的。 见顾九只顾喝茶,而不理会自己,赵兰月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她上上下下的将顾九打量了一遍,末了才哼了一声,道:“我还当是什么天姿国色呢,也不过如此嘛。你叫什么……顾九是吧?商户女就是商户女,行事半分规矩都没,也不知凭什么高攀上国公府的!” 若是旁人听到这话,怕是登时就要恼了。 可此时顾九听了,非但没恼,反而还笑了一声。 她甚至浑不在意对方站着自己坐着,说话的气势会被压倒。 在听完对方的话之后,顾九姿态端庄的喝了口茶,并不看赵兰月,只是扫了一眼秦织瑶,淡淡的问道:“瑶儿,这是你朋友?” 她分明说话的口气不凶,可秦织瑶那一瞬间竟然觉得她跟自家大哥特别像。 秦织瑶下意识的咬了咬唇,继而又想起眼前是顾九,心中有些愤愤,故意连说话的口气都重了几分:“是,这是武邑侯府的嫡女,叫赵兰月,是我的手帕交。” 第54章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刻意加重了武邑侯府这几个字,而赵兰月在听到她的介绍,也不由得扬了扬头。 侯府千金,比顾九这个商户女不知好了多少倍! 顾九点了点头,这才将手中茶盏放下,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赵兰月,道:“原来是武邑侯府的千金,先前的时候,倒是听说过一些传闻,说是武邑侯府家风清正,规矩森严,是吧?” 见她竟然夸起了她们家,赵兰月当下便点头,傲慢道:“的确是的,怎么了?” 而一旁的秦织瑶却瞬间觉得不安,她总觉得,顾九似乎是在挖坑。 “大嫂,赵家跟咱们家十分要好。” 秦织瑶想要拦顾九的话,顾九却不搭理她,只是站起身来,平视着眼前的赵兰月,莫名笑了一声,道:“往日里只听传言,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不可尽信。改日见了武邑侯夫人,我倒是要请教请教,看她是不是素日事情繁忙,疏忽了你的教养。” 这话一出,赵兰月瞬间变脸,咬牙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商户女,也配对我指指点点?!” 闻言,顾九笑容一收,沉声道:“当今圣上以仁爱治国,去岁更是下诏,三令五申农乃国之根、商乃国之本。我倒是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勇气,竟敢连皇上的意思都要质疑!区区商户?赵小姐,你还真敢说啊。” 赵兰月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脸色煞白,继而涨红了脸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她不过是骂了一句顾九,怎么就被扯到了皇帝的圣旨上了?她一个侯府小姐,在寻常百姓眼里还兴许有些地位,可在皇上面前,那就是一只随时可以被捏死的蚂蚁! 赵兰月说到这里,一时又有些口不择言,咬牙切齿道:“顾九,我可没有瞧不起别人的意思,我就是说你,也不知用的什么手段才嫁给了世子爷,你如今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倒是轻狂的很!” 这话一出,顾九嗤了一声,凝视着眼前人,一字一顿道:“便是我再情况,也是明国公府三书六礼聘进门的媳妇,你呢赵小姐,分明是侯府千金,女德女工没见知道多少,嚼舌根的本事倒是一点不弱。怎么,武邑侯府就是这么教女儿的?” “你……” 赵兰月在家里都是被捧着的,在外面也从未见过有人这么明晃晃的骂自己,如今骤然听得这话,气得想要反驳,可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辩驳起。 尤其是那一句“三书六礼娶过门”,更让赵兰月双眸通红。 她爱慕秦峥许久,武邑侯府跟明国公府的关系也不错,可是这般情形,她都没有十全的把握可以嫁给秦峥,凭什么这个顾九就占了便宜了? 她咬牙切齿的想要骂,反而先将自己给气哭了。 见赵兰月落了泪,秦织瑶连忙去哄她,一面气恼道:“大嫂,我敬你一声,叫你一句大嫂,可你说话也太不过脑子了!秦赵两家交好,你这般当众辱骂她,是想要毁坏两家的关系么?” 她们的声音并不小,再加上先前就有人注意这边发生的事情,所以她这话一出,顾九顿时就感觉到有人在指指点点。 而秦织瑶虽然脸上带着恼怒,可心中却半分怒意都没有。 她之所以要忽悠着赵兰月过来,就是为了给顾九难堪。 当初铺子没拿到手,这一笔账她可记着呢! 谁知下一刻,却见顾九骤然沉下了脸,冷声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嫂,还知道自己是秦家的人?拿着明国公府的脸面往下踩,以此来交朋友的,我还当你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这话一出,秦织瑶先愣住了,咬牙颤声道:“你说什么?” 她什么时候踩秦家的名声了,又怎么忘自己姓什么了? 这时候,赵兰月也不哭了,拿帕子胡乱擦了一把脸,指着她骂道:“你这是栽赃!顾九,你别以为自己嫁给了世子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们可都站着呢,绝不容许你欺负瑶儿!否则的话,我可饶不了你!” 听得这话,顾九嗤了一声,睨了她一眼道:“栽赃?她拉踩长嫂为其一、护着外人为其二、不尊规矩为其三,你倒是说说看,哪一条是栽赃。” 说到这儿,她又冷冷的看着赵兰月,复又道:“还有赵小姐方才的话,饶不了我?容我提醒你一句,我再如何,也是秦家的媳妇、明国公府的人。便是真做错了事儿,有夫君在、有公婆在,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这般猖狂。” “你,你……” 赵兰月被她夹枪带棒的怼了一顿,脸色越发难看,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一旁的秦织瑶也没好到哪儿去,原先听母亲说,她还只觉得是母亲心善,如今看来,这顾九果然是个牙尖嘴利的小蹄子! 念及此,秦织瑶因红了眼眶,道:“我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让大嫂如此动怒,但您方才说的,瑶儿却不能认。我不过是好心想让您一起过去玩,怎么就成了我们的过错了?” 顾九冷眼看她,淡淡道:“秦织瑶,当着外人,我不骂你是给你留面子。母亲久病,你不去日日尽孝便罢了,竟然还跟着姨娘学歪,成日里都被她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往日便罢了,但我如今既嫁了进来,就得管管你这不知好歹的脾气!” 这一番话下来,周围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也大了些。 有说顾九咄咄逼人的,更有赞同她这做法的。 不过这其中,看不惯秦织瑶一个庶女还在这里凑热闹,而在奚落的更多一些。 秦织瑶起初是想让顾九没脸的,谁知闹到了最后,真正没脸的人成了自己,她一时气得涨红了脸,咬牙道:“你凭什么管我!” “就凭长嫂如母,你叫我一句大嫂,我便管的了你。” 若不是这还在外面,不说清楚,回头她的名声才要坏,顾九真不屑于说这句话。 毕竟,这等妹妹,她这辈子都没打算认的。 不过顾九心知肚明,这话不过随口说说,待得回去之后,必然会因此闹得更僵。 更何况,她说了这话,秦织瑶才会更生气,不是么?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秦织锦恼怒不已,厉声道:“你算个什么嫂子,说不定那日我大哥就休了你呢,顾九,你别太看得起自……唔……” 谁知她话音未落,就被一颗扔过来的花生米打中了脸,顿时疼的捂住了脸颊。 下一刻,便听得秦峥冷漠的声音响起:“道歉。” 秦织瑶疼的眼泪都下来了,她捂着脸落泪,先前那些话都被堵的说不出口。可不等自己发飙,就先听到了大哥的声音。 她吓得一个哆嗦,抬头去看,果然见秦峥已然走了过来。 人群自动分开,男人的脸色漠然,神情却满是阴冷。 秦织瑶往日里最怕他这模样,可是今日见了,不知怎么的就鼓起几分勇气,带着哭腔道:“大哥,大嫂先欺负了我!” 她哭哭啼啼的告状,指着顾九道:“今日我分明是好心,可她非但不领情,还百般辱骂我。我便是再如何,也是您的亲妹妹。这个女人过门不到一月,就如此不将我跟姨娘放在眼里,长此以往,家里都要被这个女人给祸害了!” 秦织瑶的本意是告状,若是先前,她还有理智在,可现下接连被顾九刺激,眼下脸面都不顾了,甚至连告状的对象都忘记去挑拣。 待得说完这话的时候,秦织瑶果然见秦峥的脸色沉了几分。 第55章大嫂,对不起 她心中一喜,顿时以为自己说的话起了效果。 谁知下一刻,却见秦峥开口,却是格外的漠然:“听不懂我的话么,给你大嫂道歉!” 闻言,秦织瑶撇了撇嘴,眼泪瞬间便落了下来,弱弱的喊了一句:“大哥……” 可在对方威压的眼神中,到底不甘不愿的道了一句:“大嫂,对不起……” 她自幼就害怕秦峥,再加统领近十岁的年龄差,更让她看到秦峥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 这声音怎么听都带着不甘愿,顾九更是没想到。 她原本都做好了打算,秦峥过来是要骂自己的,谁知道这结果出人意料,然而让她措手不及。 此时见秦织瑶怨毒的眼神,顾九复又回过神儿来,弯唇一笑,淡淡道:“罢了,今日事情便到此为止吧。” 虽说不知道秦峥为什么要护着自己,可不得不说,有人护着的感觉,还蛮好的。 她的神情浅淡,然而看在秦织瑶的眼中,却觉得她的模样满是讥讽。 秦织瑶心中暗恨,只觉得自己的脸面被人扔在地上反复的踩,纵然敢怒,却是不敢言。 她道完歉,心中吃了顾九的心都有,可秦峥还在,她只敢行礼道:“大哥,我还有事情,先走了!” 在这宴会上丢了丑,她如何还呆的下去! 眼见得秦织瑶跑走,那几个跟她相熟的姑娘便连忙追了过去。 而赵兰月,从头到尾连秦峥的一个眼神都没得到。 然而与之相对的,却是秦峥对顾九的好。 这般明晃晃的羞辱,让她一刻也呆不下去,眼见得秦织瑶走了,便也跟着追了上去。 一场闹剧开始的热闹,结束的狼狈,周围人到底记得他们今日是来参加宴会的,因此眼见得这边落下帷幕,便都带着隐秘的满足感,去跟相熟的圈子继续联络感情了。 这里人本就少,片刻功夫便又恢复了原先的清净。 顾九施施然的重新坐了下来,丝毫没被方才的事情影响心情,自顾给自己倒了盏茶。 不想一抬眼居然看到秦峥坐在了自己的对面,不由得诧异问道:“世子爷,您怎么还不走?” 闻言,秦峥去端茶水的手顿了顿,继而眉眼冷淡道:“那边太吵,我过来休息会儿。” 听得他这话,顾九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将桌案上点心往他那边推了推,笑眯眯的问道:“那您吃点?” 早先的时候,她还顾忌着对方的洁癖,不敢给他递东西。不过现在看来,今生秦峥似乎没这个毛病,至少在她这里,还没有看到对方会因着自己碰过某样东西而不要的。 果不其然,见顾九递过去,秦峥也不拒绝,从盘子里捏了一块梅花酥咬了一口。 他吃东西的时候格外雅致,简单的动作都能做的赏心悦目。 顾九看了一眼,便在心中叹气,果然人跟人是比不得的。比如同样是吃东西,到了秦峥这里,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世家子弟的风范来。 贵气矜淡,似乎所有的美好的词汇都能用来形容他。 她心中冒着酸气儿,将头转过去不看他,谁知却听得一旁的秦峥开口问道:“怎么不去跟她们玩?” 她这个年岁,应当是最喜欢跟女孩子热闹的吧? 听得这话,顾九弯唇一笑,道:“妾身都是出嫁了的人了,不好总跟未出阁的女孩说话吧,聊什么呢?” 再说了,这上京二八待嫁的小姑娘们,十个里面得有半数都欣赏或者恋过秦峥,她不去凑热闹,都有麻烦找上门来。自己是得有多闲,才过去找罪受呢? 前世里吃一次亏就够了,今生她绝不主动去找刺激。 秦峥却没明白她的意思,闻言不由得蹙眉,道:“为何不可……”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声给打断了。 “秦兄原来在这里,可叫我好找啊。” 少年声音里满是爽朗,顾九循声望去,便见一个着一袭紫色锦衣的少年快步走了过来,生的眉眼清秀,薄唇带笑,一张娃娃脸瞧着分外讨喜。 他走到秦峥面前,先是施了一礼,继而又笑眯眯的对上了顾九的眼神,道:“这位就是小嫂子吧?嫂子好,我是郑怀洛。” 顾九闻言,笑着起身打了招呼,点头道:“郑公子好。” 平心而论,顾九对郑怀洛的观感不错。 前世里,顾九对秦峥的公务从不敢多问,但因着郑怀洛见过的次数还多些,所以知道对方是秦峥的左膀右臂。 且因着是自幼一起在长大的,关系又比旁人更亲近几分。 前世里,郑怀洛是秦峥身边为数不多对自己表露善意的人,所以此时见他打招呼,顾九也放松了几分。 郑怀洛是个话痨,他十分自来熟的坐在了秦峥的身边,又冲着他笑道:“方才我寻你时,看到了你妹妹,就那个庶妹。她哭哭啼啼的在闹,旁边还有一群姑娘安抚。我经过时听了两耳朵,唔……是你把人骂哭的?” 他说话的时候,又随手捏了一块点心放在嘴里吃着,腮帮子鼓起来活像是一只小仓鼠。 秦峥睨了他一眼,见他这模样,皱了皱眉,将盘子里的点心都给递了过去。 郑怀洛道了一声谢,也不介意他不回答,只笑眯眯道:“我说,还是你厉害,别人瞧见娇滴滴的小姑娘,说话就先放软三分,偏你谁都面子都不看,一双眼跟瞎了一样,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 闻言,秦峥扫了扫他,见他衣襟上落了碎屑,指了指他的衣服道:“清理干净。” 郑怀洛低头看了一眼,顿时知道犯了这位爷的忌讳,连忙笑着将衣服上扫干净,一面又拿了杯茶喝了一口,道:“渴死我了,王叔早上做饭时怕是又把糖跟盐搞混了,咸的我压根没吃两口,现下又饿又渴——还是你鸡贼,直接溜回家去了,躲过了一劫。” 王叔是大理寺的厨子,早些年原本是大理寺的官爷,后来出任务时受了伤,上一任大理寺卿心疼自家兄弟,恰好他又有些手艺,便改了行。一跃从大理寺普通的官差,变成了掌管大理寺大大小小百余口人饭菜的要紧人物。 三餐时做饭,寻常时候还能再带一下新来的官差们,一份俸禄做两个活计,当真是物尽其用。 就连当初的郑怀洛跟秦峥,也都被他带过的。 听得郑怀洛这话,秦峥嗤了一声,道:“那你就好好儿吃,堵不上你的嘴?” 这人一如既往的无趣,郑怀洛叹了口气,道:“就你这德行,居然也能娶得上媳妇……” 他说到这儿,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人家不止娶了,且媳妇就在面前,因又换了个笑容,冲着顾九调侃道:“大嫂,您到底是多为西楚着想,才肯牺牲自己一个,拯救这万千姑娘于水火中的?” 这话一出,顾九也有些忍俊不禁,她拿帕子擦了擦嘴,一面温柔笑道:“夫君器宇轩昂乃是人中龙凤,嫁给他是我三生有幸呢。” 先前秦峥也算是给她撑腰了,这会儿她反过来还个恩情,十分的公平公正。 可惜顾九丝毫不知道,她这话在秦峥听得之后,手指都微微蜷缩了下。 人中龙凤? 这丫头还真是撒谎都不大草稿的。 这温婉的模样,他自己都差点信了。 而在听到顾九的话之后,郑怀洛的眼神越发瞪大,叹气道:“完了,连大嫂这样的绝世美人都被你的皮囊给骗了。这人世果然不公的很,靠着一副好皮囊就可以拥有一切!” 第56章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听得郑怀洛这话,估计会忍不住掩嘴轻笑,一旁的秦峥则是睨了他一眼,道:“吃完了么,吃完了就走。” 一个大老爷们,没得凑在这里做什么? 然而郑怀洛就像是看不出他赶人的意图似的,又跟顾九套近乎:“说起来,我今日是第一次见到大嫂呢,如今一见,你跟大哥真是般配,祝你们百年好合啊。” 婚礼的时候他是去了的,可因着秦峥这位冷面阎王不肯别人闹洞房,所以他们都只在外面喝了喜酒。 再者当时秦峥明显低气压,谁敢去惹这位黑脸阎王,所以到了最后,也没能见成新娘子是什么模样的。 再加上当时外面人不知道,可他们大理寺这些兄弟却是清清楚楚,知道秦峥这一房媳妇娶得不甘不愿,乃是被逼迫的,所以对顾九也都没什么好印象。 不过么…… 郑怀洛的眼神从顾九身上掠过,又回到了秦峥的面上,心中不得不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谁能想到,真实的顾九居然是这样的呢? 其实方才她们在这边吵的时候,郑怀洛是看见了的,性情泼辣却又眸光清明。他虽说年纪小,可见的人却不少,更有一双毒辣的眼去看人。 今儿一见,便确定顾九为人不错。 虽说家世差了些,可这世家大户里的姑娘,心机深沉肮脏龌龊的不在少数,相比较下来,她这样反而算是难能可贵的了。 郑怀洛心中才这样想着,不妨秦峥却突然黑了脸,站起身来,拉着他往外走:“我看你是吃饱了,跟我去个地方。” 分明那盘子里的糕点还没吃完呢,郑怀洛突然被捞了起来,顿时便有些委屈巴巴,他长手一捞,将点心拿在手里,不等塞到嘴里就被秦峥拽离了座位。 郑怀洛连忙“哎”了两声,又想起来还没跟顾九道别呢,便又挥手看向顾九,笑眯眯道:“大嫂,有空一起出来吃饭啊!我知道好几家好吃的馆子,请你跟我大哥去吃!” 只是话音未落,人就被拽着去了旁边。 被海棠树一挡,便彻底看不到了。 顾九一时有些无语,失笑着捏了捏眉心,既觉得郑怀洛为人跳脱的很,又觉得好笑。 她今日故地重游,虽说没受什么委屈,到底有些心情不大好。 可先是秦峥的护着,后又有郑怀洛传递的善意,让顾九觉得一切都那么遭了。 她深吸一口气,闻到空气里满是蔓延开来的甜味儿,越发勾勒出一抹笑容来。 然而此时的秦峥,却半分笑意也没。 “玩儿的开心么?” 将郑怀洛拉到一旁的时候,秦峥的眉眼里便都是冷意,若是仔细看去,会发现大多数有些恼羞成怒似的。 郑怀洛揉捏着自己被抓痛的手骨,一面无语道:“我不过是跟大嫂说两句话而已,你至于用这么大的手劲儿么?” 他早上本来就没吃饱,正是没劲儿的时候呢,被秦峥这么抓着手走过来,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断了。 不过说到这儿,他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脸贼兮兮的看着秦峥此刻的表情,坏笑着问道:“我说秦大人,你别是……吃醋了吧?” 他说完这话,又想起秦峥先前的一系列操作,那双眸子越发的瞪大,诧异道:“我说秦阎王,您老还真的是,吃醋了?哎哟不是吧,您老人家也有这一天?” 不得了不得了,铁血大理寺卿、冷面阎罗、秦峥秦世子,一个他以为这辈子都要单身一辈子并且不知道情为何物的人,居然也会吃醋了? 这是铁树开花,千古奇闻啊! 这要是让大理寺的那群兄弟们看到了,怕是门牙都要被笑的掉地上了! 闻言,秦峥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冷冷的睨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你是觉得自己太闲了?” 郑怀洛觉得自己不闲,非但不闲,还有些忙。 但饶是如此,也架不住他这一刻想看热闹的心。 他笑嘻嘻的凑过来,一面笑着问道:“秦大人,秦大哥,看在咱俩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您就跟我讲一讲呗——真的对她动心了?” 不过说起来,那位顾家小姐的长相,便是他刚刚看到的时候,也觉得有些惊艳呢。 别看这满园姹紫嫣红,比得过她的还真没几个。 见郑怀洛凑到自己身边,秦峥蹙眉将人推开,迅速的调整好了表情,冷声道:“别瞎说,我跟她什么都没有。” 然而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秦峥背在身后的手已然攥紧了几分,像是在缓解什么情绪似的。 闻言,郑怀洛顿时鄙夷道:“世子爷,您是怎么好意思说跟她什么都没有的?那可是您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门的媳妇,三书六礼都明明白白的,还好意思说没有?” 听得这话,秦峥难得没有反驳,只是抿嘴,道:“这里面有内情,你不懂,别坏人家小姑娘的名声。” 他到底没将一年之期说出来,可最后一句话,越发勾的人想要刨根问底。 郑怀洛眼睛一亮,鲜少听到秦阎王会维护谁,此时听得这话,顿时追根问底道:“那您倒是说说看,有什么内情?” 见他这模样,秦峥抿了抿嘴,直接一脚踹了过去,且送了他两个字:“聒噪。” 非但没问出来内情,反而还挨了一脚的郑怀洛顿时跳了一跳,龇牙咧嘴道:“秦峥,你这人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我平常可什么都跟你说的。” 哪儿跟他似的,锯嘴葫芦似的,只要不想说,什么都问出来! 然而面对他这模样,秦峥却没说什么,只是问道:“交代你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听得这话,郑怀洛的笑容瞬间收敛的一干二净,神情严肃道:“今日你来之前,我特意去四下转了一圈,也试探了下那位状元郎,跟咱们之前查的一样,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草包。但……我今日查出来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闻言,秦峥神情一凝,问道:“什么?” 郑怀洛附耳过去,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旋即在秦峥要打人之前,退开了安全距离。 秦峥睨了他一眼,揉了揉因人靠近而不适的耳朵,继而沉声问道:“可看清楚了?” “千真万确。” 得了他这话,秦峥冷笑一声,道:“若是如此,事情倒是有意思了。” 他说到这儿,甩了甩衣袖,道:“走,随我去会会那位状元郎。” …… 秦峥走后,顾九这边再无人打扰。 大抵是因着先前她闹得那一出,让这些人瞧着不是个好惹的,所以这偌大的园内,反倒是自己这里成了唯一的一出净土。 丫鬟们会不时地过来帮她添茶倒水,顾九一个人坐在这里,闻着风中的花香,瞧着眼前的美景,被这春日融融的日光一照,越发觉得自己昏昏欲睡。 只是她还未彻底沉入梦乡,便先被人给打扰到了。 “我能过来喝杯茶吗?” 小姑娘声音爽利,顾九睁眼看去,见眼前站了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孩儿,正在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小女孩年纪约莫十四五岁,生的粉面桃腮,一双眼圆且大,看人的时候水汪汪的。 不过声音倒是黄鹂鸟一样的好听。 顾九认得眼前人,似乎是周太傅家的小孙女儿,叫周淼。 不过前世二人没什么交集,顾九听得她这话,便只点了点头,道:“请吧。” 茶水又不是她的专属,别人要喝,她也不能拦不是。 听得顾九同意,周淼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笑着自我介绍:“世子夫人好,我叫周淼,爷爷是周政。” 第57章折花献宝 顾九闻言,点头应了,笑道:“周姑娘好。” 她面对陌生人不大爱说话,周淼却是个相反的性子。 大抵是渴的狠了,她先喝了一盏茶,方才将水杯放了下来,复又笑道:“方才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真解气!那个秦织瑶,我早看她不顺眼了!年纪不大脾气不小,也不知家里是怎么教规矩的。” 她说到这儿,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眼前这位是明国公府的新妇,又吐了吐舌头道:“姐姐别误会,我可没有说你的意思。我一见你,便觉得你十分亲切呢,一看就跟她们那些人不一样。” 顾九一时失笑,这姑娘瞧着软软糯糯的,怎么说话跟炮仗似的,这么火爆呢。 而且单看她说这几句话,瞧着也是个心直口快的。 因此她只是道:“多谢周姑娘谬赞。” 听得这话,周淼则是摆手道:“我不是夸你,方才听你说话,我就觉得相见恨晚。若是早点认识你,我必然跟你做好姐妹。” 她说着,又觉得自己这话的意思不大对,便又加了一句:“现在见了你,也是想跟你做朋友的。只是我这人嘴笨,但心不坏的,你别烦我。” 闻言,顾九越发想笑。 这小姑娘…… 哪儿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不过她说话娇憨可爱,让顾九瞧着也有些喜欢,因笑道:“周姑娘说哪里话,我倒是很喜欢你的性格。” 得了她这话,周淼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 小姑娘爱玩爱闹,跟顾九说话的时候,她便应和着。 在这儿坐了一会儿,周淼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瞧我,光顾着跟姐姐你说话了,都忘了自己的正事儿了。” 听得这话,顾九挑眉一笑,问道:“什么事儿?” 她才问完话,就见周淼起身,小心翼翼的将手伸到了顾九旁边的那一株海棠上,折下了一支盛开的海棠花。 她的动作格外小心,倒像是在护着什么珍宝似的,顾九瞧着她这动作格外有趣,因笑着问道:“你折海棠花做什么?” 若是真的这般爱惜,怕是便不会折花枝了。 闻言,周淼吐了吐舌头,比了个嘘声道:“我瞧着这花儿生的好,拿去献宝。” 听得她这话,顾九一笑,还想问什么,却见周淼先跟顾九道了谢,笑眯眯道:“多谢夫人的茶,我晚些时候再跟您聊天呀。” 她生的本就好,此时花儿被捧在手心,瞧着越发多了几分娇艳。 顾九顿时心中了然,今日是百花宴,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大抵也如春日一般,折下这支海棠应当也是要去送心上人的。 她才想到这里,目光也不由得追着周淼看了几眼,谁知倒还真的看到了她要送的对象。 不过,并非是心上人,而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妇人。 隔了这段距离,顾九都能看出来对方脸上的病态苍白,春日衣衫薄,更显得她的腰肢不盈一握,似乎风一吹就会被折断似的。 周淼的声音不大,顾九并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只是见她一脸兴冲冲的回头指着自己这边的方向。 下一刻,便见对方神情温柔的摸了摸周淼的头,继而拉着她往这边走来。 “世子夫人安好。” 这妇人约莫二十多岁,模样与声音如出一辙的温柔,饶是顾九见惯了美人,可听得她说话的时候,依然忍不住将声音放轻了:“不知夫人您是……” 闻言,周淼顿时笑眯眯道:“这是我嫂嫂!” 那声音里满是骄傲,一双眸子里更是刻满了对自家嫂子的孺慕。 听得她介绍,顾九方才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 原来是周春和的续弦周姚氏。 老太傅周政一生从文,谁知独子却是个尚武的,且早些年战死沙场,白发人送黑发人。 好在儿子膝下有一双儿女,长子周春和,次女周淼。 周春和原配生子时难产而亡,之后娶了续弦,也就是眼前这位小周夫人、周姚氏。 她前世里记得,关于这周春和的传言许多,其中一条便是他克妻。前头两房妻子、原配难产、续弦病故,到了娶第三房的时候,对方直接逃婚了。 这事儿在上京中倒是成了笑柄。 只是那是她死之前的事情了。 顾九心中思索着,看着眼前的周姚氏,倒是升起几分同情心来。 这妇人瞧着便是个温柔的好性儿,只可惜命不好,只看这病态苍白,便知没几年活的了。 她心中有些感叹,面上更多了几分柔和:“原来是周夫人,有礼了。” 闻言,周姚氏笑的如沐春风:“方才这丫头贪玩,折了花枝,您可别见怪。” 顾九摆手一笑,一面道:“夫人请坐。” 她只站着这一会儿,瞧着便有些迎风要倒。 周姚氏道了谢,在旁边坐了,一面道:“多谢夫人,您也快坐吧。” 她说话时轻声慢语,眉眼带笑,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顾九只跟她聊了几句,便觉得这妇人温柔可亲,也无怪乎周淼会对这个嫂子这般喜欢,连一枝花都要想着她。 周姚氏体弱,只坐了一会儿,便忍不住捂嘴咳嗽了一声,转而歉疚的笑道:“我这身体不大争气,倒是让您见笑了。” 见她这模样,顾九连忙摆手道:“无妨,只是夫人这般,可曾用药了么?” 她话说出口,就觉得自己问的多余,毕竟太傅府上的人,自然寻常时候也精养着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周姚氏温柔笑道:“不瞒您说,药从未停过。只是我才生了麟儿,大夫说落下了病根,需的慢慢调养着。” 一旁的周淼见她咳嗽时,便过来给她拍着后背顺气,到了这会儿听她这话,又有些自责道:“对不起嫂嫂,早知道我就不缠着您出门了,您身体不好,本就该在府上养着的。” 她年纪小,正是贪玩的时候,家里不放心她一个人过来,所以周姚氏才跟了过来。 听得她这话,周姚氏顿时温柔的笑道:“我成日在家里闷着,如今春日正好,百花齐放,也想出来走走。淼儿千万别多想,大夫也说让我多走动才会好呢。” 她这话出,周淼的神情才好了些,周姚氏只是温柔的拍了拍她的手,眉眼里满是怜爱。 见她们相处,顾九才明白过来,怪不得周淼对这周姚氏这般上心呢。 这样一个温柔大气的姑娘,任谁也是喜欢的。 她一面想着,一面柔声道:“夫人当真好福气,只是身体也要好生养着,您才生了儿子,便是为他也要好好儿养着不是。” 提起来儿子,周姚氏的脸色越发温柔,温声笑道:“夫人说的对,正是这个理儿呢。近来也在调养,只是身子不争气,好的慢。” 顾九这些时日跟着庄子期学医术,然而学习到底浅薄,也不敢托大,只笑着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夫人莫要着急,好生将养着,总归会越来越好的。” 只是心里却叹息,按着前世里的记忆,这位小周夫人,怕是没有越来越好那一日了。 可惜了这样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子了。 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周淼笑着道:“世子夫人说的很是呢,为着咱们家聪儿,大嫂您也得快点好起来。说起来,您这么温柔,怎么聪儿才几个月打,就跟混世魔王似的,闹得家里险些翻了天去呢。” 小姑娘说到这里,又托腮叹了口气道:“我大哥也是个稳重的性子,您又这样的好,偏生那位小祖宗,恨不能把房顶都给掀了。” 第58章铁石心肠秦阎王 她本来是很喜欢小孩子的,但是聪儿闹得她现在听到孩子哭闹,都觉得头大如斗。 闻言,周姚氏抿嘴一笑,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不知男孩儿是泥做的,女孩儿是水做的么?你这般小姑娘,自然是芙蓉出水的乖巧喜人;聪儿是个男孩子,天生就要泥土里摔打的糙汉子,哪儿会如你一般讨喜?” 她几句话,又哄得周淼眉开眼笑,抱着她的胳膊道:“大嫂日日只知道哄我,您这样我更不想嫁人了,否则一日看不到您,我怕是要难过死呢。” 听得她这话,周姚氏叹了口气,睨着她笑道:“你呀你,不知羞的小丫头。” 见这二人笑着互动,顾九眼中笑容也多了几分,因道:“你们二人感情真好。” 周淼格外骄傲的抱着周姚氏的胳膊,笑眯眯道:“那是我好福气,遇到这么好的大嫂呢。” 说起来,别看周姚氏是续弦,可前头大哥娶得那个大嫂,她一点都不喜欢。 又凶又爱算计人。 不是她心里大不敬的想法,得亏那人死了,若是不死,还得是家里的祸害。 她心里这么想着,面上的笑容倒是越发的多了几分。 幸亏如今哥哥娶了续弦,才有了这么好的大嫂呢。 周姚氏只是抿唇笑,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道:“小孩子脾气,您别见怪。” 顾九弯唇一笑,道:“周小姐天真可爱,我也喜欢的紧。” 说起来,她分明年岁跟周淼相差不多,可偏偏说这话的时候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周姚氏不喜欢热闹,见这里难得清静,便坐着跟顾九说话。 周淼先前倒是想去看热闹,可是又不忍心大嫂自己在这里,便也坐在一旁乖乖巧巧的陪着。 直到丫鬟们过来请,说是宴会要开始了,几人才往那边走去。 不想倒是很巧,太傅府跟明国公府的座位竟然是挨着的。 见她们居然挨到了一起,周淼脸上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笑眯眯道:“可见咱们是缘分呢。” 顾九微微一笑,也随着入了座。 她才坐下,就见秦峥也走了过来。 他的身边还跟着郑怀洛,对方那张嘴正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你就让我坐在这边吧,我家那几个姐姐们个个儿都是母老虎似的,若回去,必然又要被她们管着!” 郑怀洛是幺子,郑老爷年方四十才有了这个独苗苗,不仅他娇惯的不行,上面的四个姐姐也都疼爱他的要命。 这宴会上,原本那几个姐姐都已经出嫁,是不必过来的,偏偏这百花宴还有个别名,叫“相亲宴”,所以她们便都撇下了自家夫君,直接跟了过来。 且还坐到了郑家的位置上! 郑怀洛苦不堪言,试图打友情牌让秦峥对自己心软,奈何对方站定之后,只回了他一句:“关我何事?” “你!” 郑怀洛咬牙切齿,低头愤愤的嘟囔了一句:“铁石心肠秦阎王!” 继而又在看到顾九的时候,猛地眼前一亮,笑眯眯的问道:“大嫂,好巧呀,我们又见面了。” 这宴会就这么大,有什么巧的。 顾九失笑的看了他一眼,心中吐槽了一句,面上则是笑着打招呼:“郑公子好。” 闻言,郑怀洛顿时凑了上去,蹲在她桌子面前问道:“我跟你们一起坐怎么样?我看秦家的位置还挺多的。” 这公主府的百花宴本就是个随性而来的地方,所以座位上虽然安排下来,却并没有硬性规定。 只是大多数人都不敢胡乱换位置罢了。 可惜,这郑怀洛便是属于那少数人之一。 然而还不等顾九接口,就见秦峥直接便抬脚踹了过去,淡淡道:“滚回你位置上去。” 一个大男人,趴在人小姑娘的面前说话,要脸不要的? 郑怀洛愤愤的咬牙,却又在看到秦峥的表情时,顿时明白过来,旋即转怒为喜,满脸坏笑道:“哦,你是不是吃……呜呜……” 郑大少爷话没说完,便被秦峥随手捏了一块点心堵住了嘴,继而在对方愤怒的神情中,漫不经心道:“再不回去,明儿我便去一趟郑家——带十个官媒一起去。” 这话的威慑力太大,郑怀洛敢怒不敢言,瞬间怂包似的溜了。 且连跟顾九道别都没敢。 一个官媒的嘴,就能给他爹说的心花怒放立刻不管不顾的强制自己娶媳妇,十个官媒…… 一想到那些个丧心病狂的老太太们,郑怀洛只能在心中默默地说一句。 狠,还是您冷面阎罗秦大人狠! 见他跑的比兔子还快,顾九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秦峥睨了她一眼,见她笑的乐不可支,也不由得莞尔,在她身边撩袍坐下。 他才坐定,就见秦家的几个孩子前前后后的跟着坐了过来。 就连秦织瑶,也随着过来坐了。 那会儿秦织瑶被秦峥下了面子之后,名义上说是要走的,但其实她哪里舍得这么好的机会? 因此被几个闺中密友哄了之后,便顺着台阶下来,只是却都避开了秦峥跟顾九。 现下要入座了,她避无可避,有心想刺挠顾九,却又碍于秦峥,因此只能压抑着火气,坐到了顾九的旁边。 只是在坐下的时候,到底忍不住轻轻地哼了一声。 秦织锦跟在她后面入座的,听得她这声音,蹙眉压低了声音道:“你若是想丢人,回家尽管丢去,现在可是在公主府呢。” 她跟秦织瑶的年纪差不多,如今一开口,秦织瑶顿时想要还嘴,却听得外面人高声唱喏一句:“公主驾到——” 下一刻,所有的声音都被压了下去,唯独剩下了整齐划一的一句:“公主千岁千千岁——” 长公主今年三十多岁,可因着保养得宜,说是二十出头也有人信的。不过她与二十多岁的人不同的,却是多了一副成熟妇人的风韵,眉眼中风情无限。 虽为皇室中人,她却与皇室之人的威严不同,眼角眉梢流露的皆是风流多情。 这样的女子若是放在民间,必然要被道一句人间尤物,然而生在皇室之中,却是无人敢亵渎,只敢夸赞国色天香。 饶是前世里见过长公主,如今再看到她这模样,顾九也忍不住惊艳万分。 这般绝色美人,美到似乎多看她一眼都是亵渎,可偏偏又无可救药的想要沉迷于她。 哪怕自己是女子,都有那么瞬间被她的美所折服。 “平身。” 随着长公主走到座位上坐下,众人也都纷纷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春日的风带着暖意拂过,空气中满是花的香甜。 宴会就在这室外露天,呈圆形分布座位,正中是一个被做成荷叶形状的台子,下面流水潺潺,其间点缀着几朵仿真荷花,更为这院子添了几分雅致。 舞姬们身体柔软,笙歌清越舞步曼妙,空气中暗香浮动,入眼是翩翩少年郎和二八俏佳人。 长公主满意的看着这场景,拍手吩咐了开宴。 她话音落下,便见下人们鱼贯而入,将早先便预备下的珍馐美酒逐一端上。 “今日宴会,咱们只谈风月,不论品级。” 长公主一面说,一面端起了一杯酒,言笑晏晏:“难得你们今日肯来陪本宫热闹,本宫先敬一杯酒。” 她话音未落,众人自然都随着端起了酒杯,纷纷道:“敬长公主。” 长公主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继而笑眯眯道:“今日宴席,诸位尽管放开了吃喝,若有招待不周之处,万望见谅。” 众人闻言,自然都道了一句:“不敢。” 第59章少喝酒 寒暄过后,宴席正式开始。 百花宴上欢声笑语,舞姬们身姿曼妙,在这春日融融的时节,越发显得赏心悦目。 唯有顾九像个异类。 她坐在桌案前,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像是一个只为前来吃饭菜的人,专心致志的吃着眼前的食物。 一旁的周淼是个坐不住的,见她吃的津津有味,不时地低声跟她说话:“顾姐姐你看,那个舞姬的腰怎么可以这么软!” 她嫌弃世子夫人太疏远关系,十分自觉的改成了叫姐姐。 顾九也不在意她的称呼,由着她叫去,只是听得这话,却是忍不住笑了一声:“你且去问问她,怎么练的。” 听得顾九的打趣,周淼托腮笑了笑,就见周姚氏给她盘子里夹了菜,柔声嘱咐道:“吃点东西,光喝茶待会胃里又要难受。” 闻言,周淼连忙笑着应了,又给她也夹了菜,笑道:“多谢大嫂,您也吃呀,别光顾着我。” 小姑娘的体贴让周姚氏眼中笑意不断,点头应了,拍了拍她的手道:“淼儿乖。” 那模样,倒像是哄小孩儿似的。 顾九见状垂眸笑了笑,一面伸手去拿酒壶。 宴会上因着女眷多,故而上的都是桃花酿,香甜可口,喝到嘴里更是满口余香。 她喜欢这个味道,不自觉便多喝了几杯。 谁知却拿了个空。 顾九诧异回头,却见那酒壶已然被秦峥拿到了自己的身边。 感受到她疑惑的目光,秦峥偏了偏头,淡淡道:“少喝酒。” 他的神情分明一本正经,可顾九那一瞬间,竟然有心灵感应似的,瞬间懂了对方的意思。 他这是在提醒自己,上次她喝多了之后出言不逊? 是了…… 指着他说勾引自己,这也是她生平最丢脸了! 顾九顿时有些脸红,呐呐的将手收了回来,故作镇定的点头:“好,多谢世子爷。” 只是那去端茶的手到底有些抖,心里更是暗骂,她也是大意了,在他面前喝酒做什么,这不是明摆着提醒他,自己之前做的丢人事儿么!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顾九越发专心致志的吃菜,丝毫不敢抬头,生怕再撞上眼前人那戏谑的目光。 也正因此,顾九才没有看到,在她低头装鹌鹑的时候,秦峥唇角掠过的笑意。 那笑容既轻且淡,连秦峥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 待得酒过三巡,宴席的气氛才渐渐地活络了起来。 眼见得众人都吃的差不多了,长公主方才笑着开口道:“今日宴会,为的便是热闹,只是有酒无乐也是无趣,不如咱们找点乐子如何?” 这是往年的老规矩了,众人也都知道,便都纷纷应和。 有跟长公主亲近的世家夫人便开口笑道:“既是要找乐子,咱们便也添些彩头。在座的都是世家公子千金,文采样貌都不输的,咱们公平起见,有想要一展风采的,若拔了头筹,便给些奖励,公主意下如何?” 闻言,长公主赞赏一笑,道:“这法子甚好,咱们今日也不论什么品级高低,今日咱们也效仿古人流觞曲水,到了谁那里,便由谁来。如何?” 这话一出,便见先前那个妇人复又掩唇笑道:“公主的法子甚好,只有一样,嫁了人的便不强制参与了吧?尤其是妾身这等才疏学浅满脑子柳絮的,若在这等场合丢了丑,以后可就没脸见人了。” 听得她这话,长公主笑着睨了她一眼,道:“偏你会多懒儿。罢了,便依你所言,凡嫁娶之人,都可随意来,反正你们都从诗酒茶成了酱醋盐,想来也没什么诗情画意了。” 几个出嫁的妇人顿时笑着附和了这话,齐声笑道:“公主英明。” 于是规矩就此定下。 长公主来了兴致,着人拿了酒杯来,宫人置于水上,随风飘了下去。 那酒杯晃晃悠悠,一路沿着而下,在场之人都屏住了呼吸,有希望到自己面前的,更有祈祷别停在自己面前的。 因有先前的规矩,顾九不必参与此事,她酒足饭饱,便也来了几分兴趣,跟着众人一起看那酒杯,却见它最终停到了白家的桌案前。 在场之人顿时有笑有叹,身边丫鬟在长公主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便听得她笑吟吟道:“今日开场竟由咱们状元郎开始,倒真是个好兆头。” 白府在上京中名声不显,之所以被邀请来了百花宴,乃是因着白家出了一个朝中新贵。 去岁以一篇阿房赋拔得头筹、被今上钦点为新科状元的白家嫡子,白临渊。 这白临渊的确是个有真本事的,年纪轻轻便进了翰林院,且因着文采斐然,更被上京无数女子列为想嫁对象之一。 见酒盏停在自己面前,白临渊起身行礼,语气恭谨:“谢公主抬爱,微臣献丑了。” 闻言,长公主却是弯唇一笑,不知想到了什么,抬手制止了他,道:“素闻白大人文采出众,今日宴会又以你为开场,不如本宫出题,你来作诗如何?”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顿时都来了精神,这位状元郎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可惜就是为人清高,整个翰林阁内都没几个与他相熟之人。 女子自然是心悦他的,可男人们却又起了攀比心,一时之间,倒是让白临渊成了焦点。 顾九离的不算远,从她的角度,正可以看到白临渊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只是那紧张不像是心虚,倒像是不适应被关注似的。 她才想到这里,却又见秦峥坐直了身子,面上虽还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可实则已经聚精会神了。 顾九不由得好笑,她还当秦峥万事都不放在心上呢,原来对着优秀之人,也会暗自攀比的吗? 那厢的白临渊已然调整好了情绪,恭声道:“公主盛情相邀,渊却之不恭,请公主出题。” 闻言,长公主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了园内争芳斗艳的鲜花,最后落在了眼前那盆杜鹃上,素手一指,道:“便以此为题吧。” 得了长公主的话,白临渊再施了一礼,看向那盆杜鹃花时拧眉一瞬,复又舒展开来,只是眉宇间愁绪不断:“杜鹃花发杜鹃啼,似血如朱一抹齐。应是留春留不住,夜深风露也寒凄。” 他这诗念完,久久无言。 长公主唇边笑意消失,眸光落在虚空处,不知是看他还是看那盆杜鹃,良久才长叹一声:“好一句夜深风露也寒凄。诗是好诗,只是未免太悲凉了些。白大人文采斐然本宫认了,但却不符合这百花宴的气氛,罚你一杯酒,你可认?” 听得这话,白临渊复又长施一礼,恭声道:“多谢公主,微臣认罚,请公主恕罪。” 眼见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长公主方才一笑,道:“来,继续吧。” 酒杯继续往下转,白临渊也重新坐在了位置上。 原本应当是一鸣惊人的文状元,这个开场开的并不大好。 虽说这首诗的确文采绝佳,然而这样的场合下,却是格外不合适。 顾九若有所思的转着自己的杯子,一时有些疑惑。 都说高中状元乃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可这位处处顺心的文状元,似乎并没有年轻儿郎的朝气与自负。 甚至那诗里竟有血泪之感。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身旁的秦峥脸色异样,虽然在笑,可笑的却格外阴冷。 分明这晴好的天,她竟觉得有些发冷,下意识问道:“世子怎么了?” 听得她的声音,秦峥回头看她,唇边笑容倒是敛去不少:“怎么?” 第60章我还没死呢 顾九摇了摇头,暗道她也真的是傻了,竟然会觉得方才秦峥的表情不对劲儿。便是不对劲儿,也轮不到她来管啊。 因此她只是笑了笑,将那些话咽了下去,道:“无妨,只是觉得白大人的诗做的极好。” 听得她这话,秦峥微微弯唇,笑容冷冽:“是不错。”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直接轻轻地扣着桌面,眼神却是漫不经心的盯着那位白临渊白大人。 白临渊不知是不是先前做的诗太过伤春悲秋,在念完之后,整个人就有些心神恍惚,甚至于在吃酒的时候,一不留神将酒盏给碰撒了。 之后他格外歉疚的道了歉,便悄然离席换衣服去了。 这不过是一段小插曲,宴席还在继续,众人的目光已然被下一个表演者拢去了心神,因此他的离开,并未有太多人注意到。 顾九不必表演节目,倒是难得的闲适。此时她已经酒足饭饱,坐在位置上看着正中央的王孙公子世家千金表演节目,十分的悠闲自在。 然而打底是她太清闲了,所以不过片刻之后,便有麻烦找上了门。 此时正在台上的小姑娘乃是一位世家千金,名叫李明玉,二八年华,生的艳若桃李。 方才酒杯到她面前的时候,小姑娘并未推拒,当下便大大方方的起身行了一礼,走到看台上道:“臣女献丑,便跳一支舞权当助兴吧。” 她腰肢纤软,跳舞时如同水蛇一般扭动,一双眸子仿若春水兴波,一颦一笑皆勾人魂魄。 这世家里面,琴棋书画擅长着不少,但跳舞一直被当做难登大雅之堂的取乐玩意儿,所以能跳成她这般的,倒也在少数。 因此在李明玉跳舞之时,那些世家子弟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倒不是因为她跳的顶好,而是因为她这般娇媚之态,偏偏又盯着世家女子的身份,仿佛带出几分自降身份的感觉,便显得有些勾人了。 原本顾九也在看热闹的。 那姑娘她认得,李明玉,秦峥炙热追求者之一,前世没少当着自己的面儿做那些勾引秦峥的事儿。 可惜……从未成功过。 就不知道今生,她会不会还是那么的不长眼色了。 顾九想到这里,看她的目光便毫不掩饰。 反倒是一旁的秦峥,见她对一个姑娘跳舞的模样看的这般开心,一时有些蹙眉。 这哪里像是一个小姑娘该有的模样,半分都不矜持。 心里这样想着,秦峥也抬眼往舞台上瞧去,却只见那姑娘跳的平平无奇,压根就没什么吸引人的。 然而他这漫不经心的一眼,却正跟舞台上的李明玉对上。 继而,便见对方弯唇甜美的一笑。 下一刻,一枝桃花便从姑娘的手上飞了过来,直直的落在了秦峥眼前的桌案上。 而李明玉也用最后一个动作,结束了这段舞蹈。 她额头出了些许薄汗,却顾不得擦拭,先是意味深长的冲着秦峥的方向娇笑,继而行礼道:“臣女献丑了,还请公主恕罪。” 舞跳得极好,并没有献丑,只是最后扔花的时候,瞧着是无心,偏偏又稳稳当当的到了秦峥的案头,这就不得不耐人寻味了。 长公主夸了她几句,李明玉便谢恩回到了座位上。不过,回的却不是自己的座位,而是—— “世子爷,方才手滑,还请您恕小女子无状。” 眼前女子笑的一脸娇软,媚眼如丝的模样,大多数男人瞧了,都要骨头发酥心发软。 只可惜,很显然秦峥与那大多数男人无关。 他蹙眉看了眼桌案上的花儿,原是打算直接丢掉的,可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转而看向了顾九。 男人的眉眼里明显带着不高兴,顾九微微一愣,下意识想要问一句:“您的桃花运,看我做什么?” 可那话还没出口呢,她就突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试探着看了秦峥一眼,以眼神质问对方:“可是要我帮你处理?” 下一刻,就见秦峥往后靠了靠,替她留出了足够的空隙,去直面来者不善的小姑娘。 顾九瞬间理会了他的意思,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前世里,也是有这一幕的。 方才秦峥看她的时候,顾九竟从前世里已然模糊的记忆中,准确的捕捉到了这一幕。 前世今生重合,她却到了现在才了然,原来秦峥的意思,是让她处理这些莺莺燕燕。 然而前世的她被明国公府折腾了那么久,心中的傲气早被磨的变成了自卑,更遑论来参加百花宴的时候,又被一群世家女嘲讽。 那些眼神和目光像是利刃,将她的自尊心切割的七零八碎,在面对来人光明正大骚扰秦峥的时候,作为他的正室,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敢说。 顾九心中叹息一声,复又收敛了眸中的情绪,抬头笑眯眯的看向了来人:“无妨,手滑而已,李小姐下次小心便是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面随手替秦峥倒了杯茶,只是在放茶壶的时候,却将那一支桃花给扫落在了地上。 见她竟将自己那支桃花给扫到了地上,李明玉的眸光瞬间要吃人。 她一向傲气,此时被落了面子,哪里忍得住,当下便咬唇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九歪头看她一眼,好一会儿才勾起一抹笑容来,笑眯眯道:“李小姐是说这花儿?你不是手滑丢错了地方么,我就帮你把它扔回该去的地方罢了。” “你!你是故意的!” 李明玉说这话的时候,又格外委屈的看向秦峥,奈何对方正端了顾九给他倒的茶,连半分眼神都没分给自己。 见状,李明玉一时有些委屈,咬唇跺脚,小姑娘的情绪显露无疑,偏又显得娇憨可爱。 奈何秦峥不看,顾九自己便是女子,更不吃这一套。 因此在李明玉做完这一套动作之后,她才施施然的笑道:“不错,我就是故意的,原想着隐晦提点你,可李小姐不大聪明,那我就只有明说了——这次手滑丢了道具倒还不要紧,下次可别手滑丢了别的。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坏了名声可就不好了。你说,是吧?” 她说到这里,冲着李明玉又露了抹笑容。 然而看在李明玉的眼中,却觉得她这分明就是嘲讽。 且还是明晃晃的嘲讽! 她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唯一的挫折便是在秦峥这里,可对方是秦峥她也心甘情愿。 这顾九凭什么? 一个商户女罢了! 念及此,她眼中的愤怒越发多了几分,继而又尽数化为了楚楚可怜:“世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别误会我的意思,也别听旁人瞎说!” 闻言,秦峥倒是抬了抬头,只是却并未看她,而是将水杯递给了顾九,示意她给自己添茶水,一面又漫不经心的问道:“与我何干?” 这话说的十分冷酷,饶是李明玉被他拒绝多次,也由不得咬唇想要落泪。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着自己的泪意,委屈巴巴道:“世子,我仰慕您许久,您当真就无动于衷么……” 只可惜她情绪酝酿的好,奈何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给打断了。 顾九睨了她一眼,冷笑道:“李小姐,我还没死呢。且还耳聪目明,你跟我家夫君表白的时候,好歹挑一个我不在的时候不是?当着我的面儿说这些话,怎么,这么着急做小呢。” 她说到这儿,眼见得那李明玉气得发抖,又加了一句:“世家千金做着不舒坦,上赶着来做小,也得挑对了时机。现下我还没瞎,也不渴,你想敬茶,还是另择吉时吧。” 第61章李小姐,慎言 一番话夹枪带棒的说完,李明玉的眼泪早忍不住落了下来,指着她咬牙切齿道:“你,你一个商户女,有什么好得意的!” 这顾九是什么身份,也配来挤兑她?! 然而不等她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就见先前一直漫不经心置身事外的秦峥开了口:“李小姐,慎言。” 男人的声音似是深水寒潭,寥寥数字便让李明玉噤声。 她咬唇想说什么,可看到秦峥的神情,到底没敢说什么,只是扭头便跑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们的声音并不小,长公主在主位上,全场的地方都可以看得真真切切,这一幕自然也被她收在了眼底。 她非但没管,还看完了全程的热闹,就连台上正在抚琴的世家千金都未曾留意。 只是等到对方弹完了一曲,方才随意的点了点头:“不错,继续吧。” 那女子行礼下去,宴会扔在继续。 至于那个表白被拒还被骂了一顿的李明玉,在回到自己位置上后便伏案哭泣,瞧着那身影好不悲伤。 顾九随意扫了一眼,又见秦峥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太大变化,一时觉得有些无趣,因低声调侃道:“世子爷倒真是铁石心肠,这样一朵大桃花,就这么被您给骂走了?” 闻言,秦峥睨了她一眼,反问道:“骂走的不是你么,世子夫人。” 他说这话时只是随口还嘴,但说完却又觉得有些暧昧,一时有些顿住。 而听到他这话的顾九,则是有些脸色发烫,她掩饰一般的咳嗽了一声,似是在提醒秦峥,又像是在提醒自己:“世子爷,咱们可有约定的。” 闻言,那些旖旎倒是散了几分,秦峥神情不变,甚至声音都似乎淡漠了几分:“自然。” 顾九低下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却又没来由的有些心酸。 脑子里胡乱过了些想法,从秦峥的态度到近日种种,没来由的,又想起上一世百花宴时的情形。 前世一模一样的事情,她本来可以如今日一般挤兑回去的。可当时她为了秦家那些所谓的规矩克制着自己,非但没有挤兑回去,反而还被人嘲讽的面红耳赤。 那时候秦峥也在一旁看着,虽然他也替自己出了头,可不知怎的,反倒让她的名声在世家的圈子里越发的差了起来。 有瞧不起她的,又排斥她的,唯独没有接纳她的。 今生她再不计较这些,正经的怼了回去,却反而没有出现更坏的结果。 那些奚落的神情大多落在了李明玉的身上,甚至还有些艳羡的目光看向自己,顾九便是不细看,也大概能从那些目光来源猜到她们的身份。 她垂眸一笑,一时竟觉得有些嘲讽。 前世她拼命想要得到这些人的认可,最终却成了别人奚落的对象;今生她不屑一顾,她们反倒是觉得她厉害了。 那般努力却又可悲的一生啊,她那时候图什么呢? 不知是不是那果子酒也有后劲儿,还是秦峥方才的话影响了她的思绪,顾九只觉得心中有些气闷,忍不住捞过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一次,秦峥没有阻止她。 他只是借着余光打量顾九,心中却是有些叹息。 到底是小姑娘,脾气怎么这么大呢,说恼就恼了。 他想到这里,又摇了摇头,自顾倒了盏茶,慢慢的品着。 然而才喝了一口,秦峥的神情便又瞬间冷却了下来,眯眼看了看对面。 先前那个空着的座位上,重新有主人落了座。 白临渊,回来了。 …… 待得众人都展氏过才艺之后,这顿酒席才算是吃完。 不过那些才艺只是一个由头,好让众人心中都留有一些印象,以便于接下来的活动。 长公主见时候差不多,当先起身笑道:“让宫人将这里收了吧,京中来了一个新戏班,本宫让他们编排了一出戏,带你们去看看?” 闻言,众人自然都连忙称是,跟在她的身后,浩浩荡荡的起身,随着去了旁边已然搭建好戏台的园子。 若说这里百花齐放,那旁边的园内便是人比花娇。 戏班子的一众小角儿们已然打扮好,当真是娇艳如斯,且只看她们的造型与妆容,便知道她们今日饰演的是什么花儿。 说是来看戏,不过相当有一部分人是别有所图的。西楚国虽不算是民风开放,可男女大防并没有那么严重,只要不是如顾九一般落水被人看了还被人报了,仅仅是男女之间吃个饭说说话,有丫鬟在场的情况下,都不算出格。 所以今日这百花宴,已婚的留下来陪着长公主看戏。 至于那未婚的男女们,则是借着看花的名义,纷纷去借机聊天了。 长公主的目的便在此,她一向喜好热闹,且这百花宴到底为何会办,众人也都心知肚明,肯让子女们过来的,大多数还是冲着这个目的的。 只是有宫人看着,不会太出格便是了。 这戏园子里的人瞬间少了多半,长公主也浑不在意,只是招手笑着让他们入座,一面道:“这出戏本宫也没看过完整的,只看了片段,当真是精彩的很。” 她说完这话,又吩咐了戏班开宴,哪一出好戏便已经鸣锣打鼓的开场了。 顾九自然也在其列。 秦峥不知做什么去了,方才就未曾跟过来,秦家那个小辈儿都是未婚的,自然也跟着去看花儿了。 明国公府的位置上只她一个,她乐得清静。 台上唱的是一出百花记,讲的百花历劫,闹出的爱恨纠葛。 在唱到杜鹃的时候,顾九忍不住心头一跳。 百花之中皆是良善之辈,偏到了杜鹃之时,却反了过来。 杜鹃啼血染红花,花得功成名就,杜鹃血尽而亡。 不过寥寥几句唱词,却让顾九下意识四处看了眼。 白临渊并不在此。 她没来由的又想起了白临渊的诗,越发觉得有些怪异之感。 而台上的戏,已然过了杜鹃,唱到了下一出了。 一旁的周淼嘟嘴轻声道:“这杜鹃鸟也太惨了些,那花儿想要艳压群芳,他便以心头血浇灌。可就算是牺牲了自己,也未见得花儿就感念他三分。” 闻言,周姚氏却是摸了摸她的手,温柔的笑道:“不过一个故事罢了,也值当你生气了?更何况……值不值的,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然而那一出戏到底影响了周淼的心情,她一时有些看不下去,想了想,借着尿遁的理由出去,又问顾九:“顾姐姐可要一起?” 顾九方才喝了不少的水,这会儿也有些想去,她看了眼四周,见都在聚精会神的看戏,便点头应了。 出了戏园子之后,那戏的声音不断,咿咿呀呀的在唱着,曲调倒是好听。 周淼是小孩子的心态,待得出恭之后便忘得差不多了,继续要回去陪她嫂子。 顾九却是不大想听戏,正好见那边海棠花盛,因笑道:“你且先回去,我在外面待一会儿。” 待得周淼去了,顾九径自走到海棠树下,恰逢一片花瓣被风吹落,她伸手去接,那花瓣便落在了掌心。 莹润的手掌有一抹如血的红。 海棠无香,却美的精致。 顾九垂眸看这片花,竟有些不忍将它吹落地上,想了想,将腰间的荷包解下,珍而重之的将花瓣装在了荷包里。 谁知她才做完这些动作,就听得身后有女子嘲讽的声音传来:“倒是没想到,你一个粗俗的商户女,居然有这等闲情逸致。可别是故作雅致,糟蹋了这花儿吧?” 第62章你说谁粗俗呢? 那声音不算陌生,顾九回头看去,果然见先前在她那里吃瘪的李明玉站在自己不远处,神情里满是讥讽。 顾九睨了她一眼,淡淡道:“雅致便是装出来,那也是雅致。倒是粗俗,不必伪装,便可见分晓。” 她眼中的轻慢刺激到了李明玉,而她话中的意思更是让对方直接便走了过来,咬牙道:“你说谁粗俗呢?” 眼前姑娘凶的张牙舞爪,顾九眼中的笑容却更多了几分,淡淡道:“你说呢?” 二人站在一起,一个神情闲适,另外一个却是狰狞愤怒,高下立判。 李明玉想要发作,可这到底是公主府,人来人往的,若真的闹起来,反而会平添麻烦。 她深吸一口气,压着自己的火气,冷笑道:“商户女果然与旁人不同,甚是牙尖嘴利。我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顾九懒得跟她废话,将荷包重新挂回腰间,漫不经心道:“那就请李小姐拭目以待吧。” 她说完这话,转身要走,不想却被李明玉拦住了去路:“等等,我让你走了么?” 去路被拦,顾九的神情也冷却了下来,偏头看了看她:“你待如何?” 李明玉被她这态度气到,咬了咬牙,硬着声音道:“我们在水榭对诗,你可敢过去?” 被顾九先前的话刺激到,她险些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 闻言,顾九诧异了一下,继而明白了过来,她唇角噙着一抹轻慢的笑,问道:“李小姐,你看像傻子么?” 这些世家小姐各个都清高的很,自成一个小圈子,旁人很难插进去的。 今日她过来请自己,要么是真心想捧着自己结交;要么就是想拿她取乐。 顾九自认她树敌不少,又是个这些世家女子们看不上的商户女,纵然嫁给了秦峥,可于她们而言,也不过是抢了她们心上人的情敌罢了。 捧着她不可能,那便只有后者了。 不过她倒是很稀奇,毕竟前世这些人可没有来请过自己,难不成,是今生她态度有点嚣张,被人给暗恨上了?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李明玉的神情有些闪躲,继而冷声问道:“怎么,你就如此胆小如鼠,不敢去么?” 要是旁人,怕是就吃了这个激将法,奈何顾九从不吃这一套,整好以暇道:“说对了,我是商户女,没那么多的见识学问,你们高山流水,于我是对牛弹琴。告辞。” 眼见得她竟然就这么走了,李明玉心中一恼,顿时口不择言道:“顾九,你也太怂了吧,大街上勾引男人都敢,却不敢去一个诗会?” 她这话一出,顾九顿住脚步,回头来冷眼看她,那神情竟吓得李明玉往后退了一步。 旋即便听得顾九开口道:“我倒是不知,如今京都的世家都是如此教女的,什么肮脏龌龊都编排的出来。怎么,为了做小,不惜给我泼脏水了?” 前世里,她便因着勾引秦峥的名声,在世家里可谓是口诛笔伐的对象。 可分明她并没有勾引过秦峥…… 前世她落水,是秦峥救了他,那之后她才少女怀春,爱慕上了这个男人。 她爱慕是真,屡次示爱也是真,可却从未越雷池一步,至多是言语炙热了些。 若不是秦家恰好出事,顾家许了大笔银钱,这门婚事也成不了。 然而就因为这婚事成了,她便成了勾引秦峥无耻上位。 前世她因自卑未曾辩驳,可今生,这口锅她却不乐意背了。 不过是一个男人,谁爱要,有本事就抢了去,将恶臭的嘴对准她一个女子口诛笔伐,算是什么本事?! 听得顾九这话,李明玉一张脸涨得通红,指着她道:“你少污蔑人,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她也是从旁人嘴里听来的,原本就瞧不上顾九,得知这个事实更加看不上她了。 商户家养出来的女儿就是没规矩,居然连大街上跟人搂搂抱抱的事儿都做得出来,还因此嫁给了秦峥,简直是玷污了她的心上人! 念及此,李明玉又愤愤的看着她,哼了一声道:“再说了,这不是事实么,怎么,你敢做不敢让人说,还想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了?” “是么。” 顾九睨了她一眼,倒是猜到了消息的来源。不是江莲芷便是秦织瑶,虽说这两人不对付,可在编排她谣言的时候,却是十分的同心协力。 念及此,她看了一眼那边水榭上聚集的小姑娘们,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原先觉得自己前世今生加起来那么大岁数了,何必跟这些小姑娘们一般见识,毕竟等她跟秦峥和离了之后,跟这些姑娘们也就没什么交集了。 她今生过好自己的日子便足矣,没必要再去跟人争什么闹什么。 可偏偏这些人不肯放过自己。 她虽说重生一次,许多事情不肯再计较了,可那也得分情况。 如这般都送上门来要骂她,她若是还不还嘴,那岂不是成了怂包了? 原先看顾九气势凶悍,李明玉竟然有一瞬间觉得对方要打自己。她被那眼神吓到,回过神儿来又觉得自己丢人,可还不等她说什么呢,却见顾九已然走了。 走了? 李明玉顿时去叫她:“你要去哪……” 然而话未说完,她却是愣住了。 这顾九怕不是脑子坏了,凶了自己一顿,反而去了水榭? 可不管对方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她如计划过去,若是自己不去报复回来,那自己就是脑子不清醒了! 新仇旧恨,让李明玉顿时停下了询问的话,转而跟了上去。 水榭那边聚集了七八个小姑娘,正中放着点心瓜果等物,几人则是斜倚栏干,微风习习,瞧着一片好不自在的景象。 秦织瑶跟赵兰月也在其中,看到顾九过来,二人对视一眼,旋即别开了头。 至于其他姑娘们,打量顾九的神情有好奇有探究,还有潜藏着善意的。 顾九来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焦点。 她对这些目光视若不见,只是款步上台阶,行礼道:“郡主安好。” 主位上坐的正是沐川郡主。 见到顾九前来,她微微颔首:“世子夫人免礼,请入座吧。” 先前这几个姑娘提议要让顾九来的时候,沐川郡主是有些不大愿意的,毕竟她虽然嫁到了国公府,可且不说国公府已然成了没落贵族,秦峥一个人独木难支,就说这顾九的娘家背景,都不足以让她高看一眼。 不过她是主人家,自然不能将轻视表露出来,因此当时并未阻止。 这会儿见顾九过来,语气一如既往的疏离,倒也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得了沐川郡主的话,顾九点头道了谢,随意扫了一眼,便坐在了水榭下首的空位上。 这水榭是建在湖上的,一路走过来的木桥扶手都雕琢了莲花的图案,就连这水榭之内的栏杆等物也都或雕刻或笔绘出朵朵莲花。 便是这水榭的牌匾,都取名为芙蓉亭。 如今正是春日,湖中荷花未曾开放,唯有那一尾尾的锦鲤穿梭其间,倒为这春日增添了几分好景致。 顾九来了之后,其实便有些后悔了。 再好的景致,也被眼前这一群争奇斗艳的小姑娘们给败光了兴致。 为了这一时的意气,反倒是将自己给困在了这里,多少有些不值当的。 先前来的时候,没想到沐川郡主在这里,有她在的话,那些试图挑事儿的怕是没这么大的胆子。 她原本已经打定主意,略微待一会儿便借故走的,不想,先有人忍不住开了口。 “郡主,这斗诗多无趣,不如咱们来玩点新的吧?” 第63章飞花令 说话的是赵兰月,她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是在看沐川郡主,可余光却瞄向了顾九。 沐川郡主到底是小姑娘,闻言也起了几分兴致,因笑着问道:“什么新的?” 赵兰月弯唇一笑,道:“飞花令,不过与寻常不同,输了罚酒,如何?” 她说到这儿,又道:“不论是作诗还是背诗都可,世子夫人也能参加,您意下如何?” 赵兰月这话一出,顿时有人低声笑了起来,继而便听得李明玉面带讥讽的笑道:“你怎么知道世子夫人不会作诗呢,说不定人家是深藏不露呢。” 听得这话,众人便都面上有了笑意,毕竟顾九出身商户的事情,她们是看不起的。 一个商户女,怕是满肚子只知道黄白俗物吧? 顾九听到她捎上了自己,便知道没什么好事儿,此时闻言,只淡淡道:“市井小民,腹中的确墨水不多,比不得诸位。” 然而她此时气定神闲的模样,却越发让人觉得她是在自谦。 沐川郡主先前对顾九没什么印象,可这会儿见她这举止做派,又有了几分好感,因笑着道:“夫人也一起吧,咱们权且当个热闹。” 虽出身不高,可这言行举止带着贵气,倒是将这里的几位世家千金给比下去了。 尤其是她们讥讽在先,顾九还能面色如常,更带着大家风范。 有沐川郡主开口,顾九便也应承了下来。 “既是春日宴,咱们便以‘春’为题吧。” 她开了口,众人自然都纷纷对诗。 只是不知有意无意,这诗词转来转去,总会落在顾九这里。 起初众人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可等到三轮过来,便有人面色不大好看了。 顾九太强了。 任凭旁人念诗或快或慢,她都能一一接口对答如流,且诗词扣题,从不错漏。 如此几番下来,倒是沐川郡主眼中的欣赏越发重了几分。 待得这一局结束之后,她当先笑道:“今日一见夫人,才知传言不可尽信。” 而她的话,更让其他几人的脸色沉了下去。 原想着过来是要让顾九出丑的,谁知反倒让对方出了风头! 李明玉瞪了秦织瑶一眼,用气声咬牙问道:“你不是说她是一个草包么?!” 一个草包,怎么会这么多诗词? 秦织瑶更是满脸不解,她先前让丫鬟特意打听过的,不是说这顾九是个不爱读书的绣花草包么? 事实上,前世里顾九的确是草包。然而嫁到秦家之后,她既惊叹于秦峥的藏书渊博,又为自己的无知而自卑。 嫁过去的那五年,作为一个被架空的世子夫人,她唯一可做的事情,便是等秦峥。 而读书,便成了她唯一的消遣。 顾九心中感叹,她倒是没想到,前世用来打发时间的读物,今生反而让她出了风头。 虽说这并非是她的目的,但看着那几个人气急败坏的模样,倒也觉得有几分乐趣。 只是这到底是小孩子的把戏,顾九想了想,还是起身笑道:“时候不早了,臣妇还有事,便先告退了。” 跟这些小姑娘耗着,她宁可去寻一处清净地赏花。 沐川郡主不是傻子,哪怕一开始不知道,后来也反应过来为什么那几个人要起哄去请顾九了。 不想此时反而让人知晓这位顾家小姐是个有才华的,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沐川郡主因点头笑道:“夫人慢走,日后闲暇,可来府上寻我,咱们谈诗论道。” 闻言,顾九只一笑,行礼谢过沐川郡主,起身欲走。 谁知她才踏出脚步,就见秦织瑶也跟着起身,一面笑道:“大嫂,我送你呀……啊……” 她话音未落,整个人就往前扑去,而那往前倒得力道,正推到了顾九的身上。 至于她手中端着的茶水,则是尽数泼在了顾九的后背衣襟上。 顾九只觉得身后一股重力推过来,整个人都控制不住朝着那水榭下栽去。 水榭栏杆十分低,湖中的水却是满的。 此时摔下,整个人都要变成落汤鸡。 顾九下意识朝着旁边抓东西,却又不知为何改了放心,直接往后抓住了秦织瑶,继而借着下坠的力道转身。 “啪——” 下一刻,秦织瑶便成了她的替罪羊,被狠狠地甩到了湖中。 而她的手,还拽着好姐妹赵兰月。 以及……同为始作俑者的李明玉。 最终,掉下水的,只有秦织瑶跟赵兰月。 李明玉反应快,及时的抓住了身边的姑娘,然而这接二连三的操作,却让水榭内的世家千金瞬间连坐似的倒了一片。 唯有顾九,因着她是最先坐在地上的,再加上她靠近沐川郡主,反而得了一片净土。 虽说也摔的有些头昏眼花,到底没那么狼狈。 一时之间,偌大的水榭之内哎哟呼痛,跟湖中的救命交相呼应,倒是格外的杂乱热闹起来。 还是沐川郡主先反应过来,急忙站起身,沉声道:“都楞着做什么,快救人啊!” 那湖水不深,可这会儿才是初春,被浸湿了衣服,怕也是要着风寒的。 丫鬟们连忙过去喊人,又是去扶水榭里的千金们,又是着人急急忙忙的去拽水里扑腾的赵兰月跟秦织瑶。 顾九谢绝了丫鬟的搀扶,自己挣扎着站起身来,因着摔得那一下有些疼,所以脸色都有些发白:“臣妇方才没站稳,倒让郡主看了笑话,给您请罪。” 她此时的模样有些狼狈,然而那镇定的气度却将周遭的一群小姑娘们都比了下去。 且因着方才沐川郡主离得近,所以她那一瞬间的动作也看的真真切切,抛开她那时拽秦织瑶算不算过分,可危机意识却也是真的强。 至少,现在落水的秦织瑶,而不是顾九。 因此沐川郡主脸上也并无责备之色,只是放柔了声音道:“夫人不必如此,你没事儿吧?” 这时候,下人们也将落水的两个人给救了上来。 秦织瑶被吓到了,这会儿上来后便不住地哭,不过一面哭,还在一面的哽咽:“兰月对不起,我方才不是故意要拽你的,是大嫂她推我……你没事儿吧?” 她像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又急忙转移了话题。 赵兰月原本正在由着丫鬟服侍裹上了披风,听到她这话,却是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落水真相,指着顾九骂道:“你怎么那么狠的心,瑶儿不小心摔倒,你不扶她就算了,怎么还将人往水里推?你这般恶毒心肠,也配做明国公府的媳妇么!” 这话一出,水榭里倒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真正惨的只有落水这二位,其他的人大多数被摔了一下,并无大碍。 更何况,赵兰月话中的意思,可是一出大戏呢。 顾九蹙眉,沉声道:“赵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瑶儿年岁小,不知因何推了我这事儿我可以不追究,其后我摔倒在地,来不及救她也是我的错。但我倒是想问问,怎么她抓着你,还能落了水呢?” 这事儿要是任由她们传出去,那她的名声也不必要了! 闻言,赵兰月顿时哽住,一旁的的秦织瑶则是哭哭啼啼道:“我,我也不知道,刚有人推了我,大嫂,我只是站立不稳,并没有推你呀!” 她面上虽哭得厉害,可心里却是忍不住暗恨。 那会儿她跟赵兰月对视了眼神,便决定要推顾九下水,且跟同样恨上顾九的李明玉一起连谋。 原本是想闹出一场意外,也不知这李明玉是怎么弄得,非但没能成功推了顾九下水,反而她们两个都摔到了。 第64章大嫂留步 秦织瑶几乎以为李明玉是故意的,可在看向对方的时候,却见她的脸色惨白不似作伪。 李明玉虽然没摔下湖中,可因着那一摔,反而更惨,她扭到了。 “罢了。” 顾九像是疲倦似的,摆手道:“瑶儿,你才落了水,还是先去换了衣服吧。今日是大嫂没有照顾好你,郡主,也请您恕罪,免了她的失仪之罪。” 她仪态端庄,纵然一句话都没有辩解,却让众人将天平偏向了她。 果然庶女是上不得台面的,连商户女都能压她一头。 而且……这顾九的言行举止,简直比那些教养嬷嬷们示范的还要标准,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份,简直要以为这是皇宫大院内教养出来的贵人了! 众人心中感叹,那些目光让秦织瑶也越发觉得难堪。 她还想再说什么,就见沐川郡主先开了口:“行了,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么,来人,去伺候二位小姐换衣。” 对方到底是郡主,此时一开口,便是秦织瑶还想说什么,也没敢说出口,只能咬牙行礼,转身跟着丫鬟们走了。 待得她去了之后,顾九也行礼要告退,却见沐川郡主叫住了她:“等等,秦夫人,你的衣服也湿了,让丫鬟带你去换一套吧。” 她说到这儿,又将自己的披风递了过来,道:“先披着我的披风吧,风大,凉。” 原先众人都没有注意到,可顾九转身的时候,沐川郡主才看到了她后背濡湿了一大片。 方才那会儿太乱,顾九压根没有留意自己,这会儿听得沐川郡主提示,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后背有些发冷是因为衣服湿了。 她道了谢,婉拒了沐川郡主的披风,随着丫鬟出去。 这边都是女眷,她虽然只来过一次,但记忆力还不错,知道这附近便有更衣的地方。 沐川郡主的披风不是那么好穿的,对方是好意,她却不能接受。 见她这模样,沐川郡主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丫鬟带着她过去。 不想顾九才走了没几步,便听得身后有人叫她:“大嫂留步。” 顾九顿住脚步,回头,却见秦织锦跟了上来。 “有事?” 方才从始至终,秦织锦都冷眼旁观,未曾说过什么。 顾九没什么可怪她的,毕竟自己跟秦织锦也没什么情分,对方更没必要帮自己。 更何况,她也没吃亏,不是么。 秦织锦点了点头,将自己手上的披风给顾九披上,一面道:“起风了,您还是穿上吧,这是我的衣服,不要紧的。” 披风挡住了风,也让顾九的后背暖和了一些,她一时有些诧异,见对方眼中没有杂念,不由得笑道:“多谢。” “大嫂不必谢我。” 秦织锦说到这里,想了想又道:“方才没替您说话,并非出自本意。只是明国公府不能丢面子,望您体谅。” 她若是开了口,以秦织瑶的脾气,必然会大闹一场,届时丢的是明国公府的脸面。 只是她没有想到,顾九瞧着柔弱,倒是个有本事的,在至少有一个人丢脸的情况下,那人不是她。 秦织瑶不过是一个妾生女,在府上的时候,因着秦老夫人的缘故,所以众人都让着她。 可在上京世家小姐的圈子里,秦织瑶的身份便决定了她根本就无法踏进来。 而顾九不一样。 不管她出身如何,嫁给了秦峥,便跟他夫妻一体。 她代表的,是明国公府的面子。 所以秦织瑶丢人无妨,顾九若是丢了脸,那今日明国公府才是出了洋相。 秦织锦心里想的明白,话也说的明白。 而顾九只是一琢磨,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因为她方才没给明国公府丢脸,所以她才会给自己送披风。 啧。 前世里跟秦织锦接触不多,如今看着,这倒是个有趣的。 话说的古板,做事儿也守规矩,听着不讨喜,可至少,也不讨人厌。 顾九念及此,因温和一笑:“如此,便多谢你了。” 不管如何,这披风至少帮自己挡了风,这份情谊,她还是领了的。 眼见得顾九随着丫鬟去了,秦织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神情里倒有些懊恼。 也不知她方才的话,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没有。 她蹙了蹙眉,又叹了口气,刨去那些心中的杂念,转身回了戏园子。 …… 这一出闹剧就此落下,落水的被送去换衣服、扭到的被送去看大夫,至于剩下的众人,因着方才这些事情,也都没了继续的心思。 因此在沐川郡主起身之后,众人也都三三两两的离开了水榭。 只是人虽然走了,可方才那些八卦,却足以让她们在隐秘的时刻,低声交流半日。 今日这场闹剧,有人倒霉有人欢喜,但不可否认的,却是顾九确确实实的出了名。 毕竟,不是谁都能在这种场合接连出风头,且还是有人算计她的前提下。 江莲芷站在暗影处,待得三两个议论此事的世家女子走了之后,她才咬牙走了出来。 原本想着这场合会让顾九丢人的,谁知反倒是让她因祸得福! 她心中暗恨,却不妨秦织锦迎面走了过来。 “五妹妹。” 对于秦织锦,江莲芷是有些害怕的,这小姑娘虽说年纪小,可是那脾气却让人捉摸不透,跟狗似的,翻脸就不认人。 可是江莲芷想要在京中跟那些世家小姐们攀谈,却还得仰仗着她。 见江莲芷脸上带笑的走过来,秦织锦却是蹙了蹙眉,淡淡的点头道:“嗯,我要去戏园子了。” 闻言,她顿时跟了上去,却是低声道:“方才那顾九实在是……”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秦织锦先沉声道:“叫大嫂。” 这话一出,江莲芷顿时愣住,先前自己不肯叫的人是她,这会儿指责自己没叫的也是她? 见江莲芷这模样,秦织锦想了想,还是道:“她很不错,不是你所说的商户女没规矩,更没给家里蒙羞。” 这话一出,江莲芷都要气笑了,她咬牙问道:“就凭着她方才那两下子糊弄人的本事,你就认了她这个大嫂?那我算什么?” 她费尽心机的讨好这家里的每一个人,不就是为了能在秦峥面前有一席之地么? 不然的话,她做什么要百般下绊子,好让人讨厌顾九,觉得对方配不上秦峥? 可怎么顾九不过是露了一次面,众人对她的观感都改变了? 江莲芷想不通,可对秦织锦的话更生气。 谁知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江莲芷一本正经的开了口:“你是家里的表小姐,有奶奶在,谁能亏了你?” 虽说江莲芷对她亲近,可在秦织锦的心里,这也不过是一个跟班。 不过么…… “现下长公主还在戏园内听戏,你可要跟着一起去?” 她本意是想邀请江莲芷一起过去,谁追对方却丝毫不领情,气闷道:“你先过去吧,我四下走一走。” 方才她已经回去看过一次了,表哥根本不在戏园子里,那她还去做什么。 倒不如四下找找,万一找到表哥呢。 闻言,秦织锦也没多言,随意点了点头,自己便先回去了。 只留下身边的江莲芷,在原地想了想,便去了相反的方向。 …… 顾九并不知道,她以一己之力搅黄了那一群姑娘们的斗诗会,她随着丫鬟去了更衣殿,笑着接了茶道谢,便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等着。 来参加宴会,各家都会准备一套备用的衣物,以便临时出什么状况。 顾九也备的有,不过因着下人们不得进公主府,只能在外面等候。所以这会儿她的衣服湿了,便只能由丫鬟们自己去外面,将她的衣服取过来。 第65章谁在外面? 公主府内极大,丫鬟们腿脚也没有那么快,一时回不来。 好在顾九的衣服湿的不多,此时只是贴在身上有些难受,可相较于已经成了落汤鸡的两位,却是天上地下了。 念及此,顾九一时又有些冷笑。 她倒是没想到,秦织瑶的胆子会这么大。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算计自己,她是真不怕出事儿了之后,连累明国公府的脸面? 她想到这里,复又深吸一口气,微微蹙眉。 说起来,前世根本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才让她大意了。 若不是那会儿她反应的快,怕是今日丢丑的只有自己。 想来她们也是掐算好了这一幕的。 前世里,因着来了之后,她便是众矢之的,且她谁都不敢得罪,偏偏又让人奚落了个够。 那时候她已经足够丢人了,秦织瑶她们瞧够了热闹,自然也没有了后来的落井下石。 不像今日,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丢过脸,反而让那几个世家小姐丢了面子。 她们心里咽不下这口气,自然想要反击。只可惜,先乱了阵脚的,自然会是输的那一方。 比如今日这个。 顾九想到这里,又不由得叹了口气,捏着自己的眉心。 今生回来,她真的想要将前尘旧事都给忘却,好好儿过自己的日子的。 毕竟她连秦峥都能舍得,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可偏偏,这些人却不肯让自己消停,非得要在自己面前上蹿下跳,试图要将她摁在泥地里。 那就不好意思了,她顾九长这么大,除了为一个秦峥心甘情愿栽跟头之外,还真没能让她再狼狈的情形了。 想要玩,那她就奉陪好了。 谁怕谁? 丫鬟带着她衣服回来的时候,便见顾九脸上笑的冷厉。 分明是一个长相柔美的女子,可那一瞬间,她竟觉得对方身上的戾气深重,让她连踏入这个门的勇气都没了。 好在顾九先回了神儿,见那丫鬟站在门口迟疑,因收敛了思绪,笑着起身道:“多谢姑娘。” 那模样,端的是一个和善柔软的小姑娘了。 丫鬟一时觉得自己看花了眼,忙的定了定神,将衣服给她拿进来,笑着行礼道:“奴婢伺候夫人更衣。” 听得这话,顾九笑着拒绝了她,因道:“我不大习惯有人在旁边服侍,有劳您帮我打盆水来成么?” 那自然是可以的。 丫鬟在公主府上多年,又是下等的仆从,向来是受气习惯的,这会儿见顾九笑容温柔,自然是有求必应。 不过多时她便端来了水,跟顾九道了一声便在门口守着了。 谁知守到一半,就被嬷嬷们叫走了,她只得隔着门跟顾九道了个歉,急忙忙的离开了。 顾九彼时正在房中换衣服,应了一声,又继续低头穿褙子。 待得将衣服换好之后,她又将自己的衣服叠好,方才出了门。 那丫鬟已然不在了,门口空荡荡的无人看守,顾九拧眉想了想,拿着衣服不雅观,可又不能放任衣服放在这里——都是贴身之物,若是被有心人拿走,那她的清白还要不要了? 念及此,顾九只得抱着衣服,循着记忆往外走去。 奈何这公主府里太大,她不过走了一会儿,便很绝望的发现自己迷路了。 且不知为何,这公主府上明明该有许多仆从把守着才是,偏偏这里竟然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顾九连找个人问路都不成,抱着衣服越发有些绝望。 她咬了咬唇,刚想坐在回廊下歇一会儿,却突然听到了旁边的房中传来了动静。 “去你的……” 是姑娘的声音。 顾九先是一喜,可不等她去敲门,就又听到了内中传来的声音。 “你惯会哄人的,谁知你这话是真是假……唔……”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人给堵住了嘴,旋即听得男人急不可耐的声音道:“心肝儿,你难道不知我待你的一片心?不如你来摸摸看,看这个心是不是为你跳的飞快?!” 顾九瞬间瞪大了眸子,急忙忙的收回了手往后退去。 她虽然前世里是个没经验的,可也架不住嬷嬷们给她三番五次的送话本。 更何况,她到底是嫁过人的,后来为了勾引秦峥,还曾经去寻过青楼楚馆之人,来教过自己…… 顾九脸色骤然一红,又羞又臊,又有几分气的。 她迷路就算了,怎么还遇到这种事儿了? 而且那里面的人也太不要脸了,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就在房中…… 不知廉耻! 顾九急忙忙的想要离开这里,却不知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往外倒去,忍不住闷哼一声:“唔……” 下一刻,就听得里面男人格外警惕的声音:“谁在外面?!” 内中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顾九下意识要往旁边跑去,却见这回廊下,自己不管去哪里都无处可躲! 她一时有些焦急,走投无路之际,却猛地被人捂住了嘴。 她骤然瞪大了眸子,却被熟悉的佛香撞到了心间。 是秦峥。 秦峥冲着她比了个“嘘”,一面揽住了她的腰,借力飞上了房顶之上。 “别出声。” 那瞬间的腾空让顾九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她下意识想要叫出声,却被男人捂着嘴,甚至被他禁锢的,连动弹都不得。 秦峥搂着她上了房顶之后,抱着她压低了身子趴在上面。靠的太近,顾九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强而有力,混合着他的气息,让顾九的脸都有些红了。 她努力的想要忽略这种感觉,却听得男人压低的气声在自己耳边道:“别动。” 顾九的耳垂,骤然红的要滴血。 还是下面的动静,拯救了她的羞赧。 “青天白日的,见了鬼了?” 男人在下面骂骂咧咧的,从顾九的角度,只能看到下面一个男人黑压压的头顶。 她低头看了一眼,又有些害怕,复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而那里面欢好的二人也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没了任何兴趣。 男人晦气的骂了一句,看了眼衣衫凌乱的女子,却再无先前的兴致,只蹙眉道:“今日真是扫兴,你先回去,晚些时候我再找你。” 那女子吓得厉害,咬唇道:“我那会儿将人都给支开了,别是你听错了吧?”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好人儿,晚上我给你信儿,你来找我可好?” 男人的声音又恢复了流里流气的,那女子则是锤了一下他,啐了一声道:“找你做什么,你是白日里没吃上这口肉,馋得慌?” “我馋什么,你不知道?” 男人轻佻的捏了一把她的脸,又整理了衣襟,便当先离开了。 房中女子在整理了自己的衣服之后,也随后离开。 在二人转过回廊之后,顾九终于看清了二人的模样。 “他们……” 顾九骤然瞪大了眸子,偏头想要跟秦峥说什么,却不期然撞到了对方的手掌。 女子温热的唇拂过他的手心,带着灼热的温度,让秦峥的手都被烫了一下。 他下意识想要缩手,却在看到顾九瞬间红透了的脸时,又莫名觉得心情愉悦了几分。 “嘘,没走远呢。” 男人的声音就在她耳边,二人相隔近在咫尺,而自己方才,还亲到了他的手! 顾九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甚至连秦峥说了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胡乱的点着头。 等到那边人影都没了,秦峥抱着她重新落回了地面,顾九还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的。 她方才是魔怔了么?! 第66章抱够了么?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越发觉得被取悦,因收回了在她腰间的手,问道:“抱够了么?” 顾九呐呐的抬头,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旋即,就见男人摊开双手以示清白,继而用眼神示意她往下看。 下一刻,就见顾九猛地松开手,像兔子一样的往后蹦了蹦,那一张脸更是红如晚霞。 她方才,竟然一直在抱着秦峥的腰没有松手! 眼前姑娘恨不能找个地缝将自己给埋进去,秦峥嗤笑了一声,声音里满是调侃:“顾小姐,约法三章。不可越矩、不可越礼、不可过度,我记得不错吧?” 这话是洞房花烛夜时,顾九自己提出来的条件。然而此时从秦峥的嘴里说出来,却让顾九的脸越发涨红。 但凡眼前有块豆腐,她就一头撞死了! “对,对不起……” 顾九抿唇,声音细弱,抱着衣服的手更是紧紧地攥着,似乎要拿衣服出气似的。 见她这模样,秦峥也不再逗她,道:“时候不早了,走吧。” 男人的声音清冷,也让顾九的羞赧缓和了不少,她深吸一口气,抱紧了手中的衣服,见秦峥离开,也随之跟了上去。 有了秦峥的带路,顾九才发现自己先前竟然一直在这一小片部分打转,甚至于离更衣的地方不远,只是这里的路曲曲折折,生人过来很难寻对路,也怪不得她出不去呢。 念及此,顾九又想起一事来,因问道:“世子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她过来是丫鬟带路更衣的,可秦峥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出现在女眷更衣的附近。更何况,先前那偷情的女子也说过一句,她是特意将附近的人都给支开了的。 那女子她才见过,不是别人,正是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 至于那个男人么…… 顾九想到那个男人的身份,没来由的起了个猜测,试探着问道:“您是跟着那为白大人来的?” 那个男人,便是那位新科状元郎白临渊。 只是她想不通,一个状元郎,怎么会跟公主身边的侍女搞在一起,且听他们之间的熟稔语气,这并非是头一次。 闻言,秦峥却是回头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小小年纪,倒是八卦的很。” 这丫头心思倒是敏锐,也不知是不是误打误撞猜到的。 见秦峥这模样,顾九便知道他不想说,便也不再问,只低声道:“您倒是年纪大。” 说起来,秦峥可大她六七岁呢,旁人像他这个岁数,孩子都会满地跑了。 这位爷呢,就连这亲事,都是自己死缠烂打上来的。 顾九才想到这里,又瞬间收敛了心神,她近来越发容易被秦峥影响心神,实在是有些过于轻狂了。 听得身后顾九的话,秦峥偏头看她一眼,却见小姑娘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那模样却不怎么算的上愉快便是了。 他摇头失笑,这姑娘还真的是狗脾气,怎么说变就变的? 顾九心思有些恍惚,走路也慢了下来,秦峥见状,便顿住脚步等了等她,谁知下一刻,就见这丫头径自便撞了上来。 “唔……” 小姑娘的脸直接撞上男人的后背,瞬间眼泪汪汪,她抬眼看去,却见秦峥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站着不走了。 “没事儿吧?” 听得秦峥无奈的问话,顾九一时有些委屈,瓮声瓮气道:“有事儿,你故意的吧?” 她那些负面情绪本就积累了几分,此时又被撞疼的鼻子,眼泪都含在了眼眶里。 偏她还抱着衣服,连鼻子都揉不得。 分明是她自己不看路,倒成了自己的错了。 秦峥睨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却又见眼前姑娘那要哭不哭的模样分外可怜,到底是叹了口气,认命道:“我的错,疼么?” 他一面说,一面从顾九的怀中将衣服接了过来,道:“我替你拿着吧。” 怀中一轻,衣服已然到了对方的手中。 顾九揉了揉鼻子,仰头愤愤的看向秦峥,却见对方的眸中带着几分温情。 似是冰川融化,暖意融融。 顾九突然便没了声音。 这样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秦峥,是她一直渴望,却从未见过的。 然而此时,却被她窥探到了他冰雕面具下的点点暖意。 可不等顾九看清楚,秦峥就已然转过头去,复又是寻常时候的淡漠:“若是无事,就走吧。” 顾九猛地回神,先在心中唾弃了自己一番,继而又呐呐的点头:“嗯,好。” 秦峥此时的模样,让她仅存的半分旖旎,都烟消云散。 只是她低着头,所以并未看到,秦峥抱着衣服时,手指微微收紧。 他在紧张。 生平头一次,他竟因着一个小姑娘的注视,而有了紧张感。 而那手指上,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抱她时留下的触感,这让秦峥的心都有些加快。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秦峥有些慌。 因着顾九的衣服有贴身衣物,所以秦峥领着她回了戏园门外时,自己并未进去,只道:“你先去,我还有事。” 顾九不大敢看他的目光,低头应了,鹌鹑似的走了进去。 戏园子里的戏还在继续着,顾九去而复返,这偌大的园内并无什么不同,也并无人去注意到她。 顾九松了一口气,悄然回了座位,就见周淼将椅子往这边挪了一点,轻声道:“顾姐姐,你回来的太晚了,刚刚那一出戏好热闹呢。” 她年纪小,最喜欢热闹的东西,戏台上的角儿们又都是唱念做打绝佳的,让她看的津津有味。 这会儿见顾九来了,便忍不住想跟她分享。 顾九心中揣着事儿,闻言只是笑道:“方才耽误了一会儿,戏台上讲了什么?” 闻言,周淼便低声给她讲解着。 顾九偏头微笑着倾听,可目光却在某个人身上落定了。 那是长公主身边的侍女,她又换了一套衣服,整理的规规矩矩,连半分头发丝都不曾乱,此时正站在长公主身边说着些什么,伶俐的模样,倒是跟先前那娇媚的声音不大能对的上。 事实上,若不是顾九亲眼得见,怕是也想不到,这样的场合里,侍女竟会如此胆大包天,跟人幽会。 且幽会对象,竟然是当朝状元郎。 这二人身份毫不相干,居然能扯得上关系,顾九一时竟不知该说是世事玄妙、还是该说无奇不有了。 那会儿被秦峥扰乱了思绪,顾九也忘记了自己起初想问什么。 如今看到那个侍女,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不由得微微蹙眉。 那个状元郎的性格,似乎有些极端分化似的。 分明在宴会上作词的时候,他是一个多愁善感且极端悲观的人,可怎么后来跟这侍女幽会时,却又如此的……下流。 是的,下流。 虽说拿这个词形容他并不大好,但这是顾九能想到最贴切的词语。 还有秦峥,去戏园子的时候,秦峥就没有跟过去。 后来她误打误撞的过去换衣服,撞到那一幕,而秦峥却及时的出现救了自己。 顾九不相信他会无缘无故的从天而降,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她出现的时候,甚至于她出现之前,秦峥就已经在那里了。 可…… 他在那儿做什么?! 她才想到这里,便听得周淼道:“先前那个演杜鹃花的小角儿,后来又出来唱了一段,当真是绕梁三日,那词也写的好——秋意凉、枝头霜,明月高悬,照鬓边如白发苍。” 顾九回神,听得这词儿,却是微微一愣。 这个词,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不是今生,而是前世。 第67章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只是还不等她将这这事儿想清楚,就见一旁的周淼在她面前挥了挥手,笑眯眯的问道:“顾姐姐,你在想什么呢,怎么还发起呆来了?” 她的声音打断的顾九的思绪,待得看到眼前姑娘言笑晏晏的脸,不由得笑着接口道:“没事。” 只是先前的想法被打断,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顾九索性不想,倒了盏茶捧着,专心的看戏了。 待得这一场戏唱完,天色也临近黄昏。 先前借着“赏花”之名去互相了解的公子跟小姐们也都回来了戏园子,陪着长公主看完了最后一点戏。 等到那一出大戏落幕,便见长公主当先起身,笑道:“今日时候不早,便先到这里吧。诸位今日赏脸前来,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多多海涵。” 她这话一出,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道:“多谢公主盛情款待。” 一出春日宴就此落下帷幕。 丫鬟仆从们将众人送出了门,相熟之人又各自寒暄了一通。 周淼十分喜欢顾九,临别时还再三邀请她去自己府上玩。一旁的周姚氏则是宠溺的看着自家小姑子,末了又笑着道:“淼儿是真心喜欢你,世子夫人若得了空,不妨来府上坐坐。” 顾九笑着应了,略跟她说了两句,便回了自己的马车上。 只是才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却突然顿住脚步,四下看了一眼。 方才那一瞬间,她有种被人窥伺的感觉。 然而四周都是世家的马车,各人都在互相寒暄着,并无一人往自己这边看。 顾九站在原地,微微蹙眉,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还在,只是四周并无异样。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秦峥已然在车上等着了,见她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 闻言,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摇头道:“无妨。” 她一面说,一面随着上了马车。 车夫将门帘放下,她则是在车上坐好,见秦峥手中捧着本书,已然看了小一半,有些郝然道:“让世子久等了。” 秦峥向来是不耐烦跟人寒暄的,且今日前来之人又都是年轻居多,小姑娘们他自要避嫌,所谓的青年才俊也大多是世家出身,傲气非常,便有想来跟他搭话之人,也都畏惧他的名声。 因此在众人都还在寒暄的时候,他就已经早早上马车了,这倒是十分如秦峥的意。 此时听得顾九的话,秦峥闲适的翻了一页书,一面颔首道:“没事儿,走吧。” 后一句,则是吩咐车夫的。 马车辚辚而行,秦峥依旧在看着书,反倒是顾九,在车上坐了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 她今日起的太早了,一整日也未曾消停,如今一切结束之后,越发觉得困意上涌,不住地打着哈欠。 见她这模样,秦峥随手将一旁的毯子拿了出来,递给她道:“睡会儿吧。” 这里离明国公府还远,再加上现下路上车水马龙,到家约莫还得大半个时辰。 顾九眼尾困得有些发红,便也不跟他客气,拥着毯子便歪在一旁睡了。 她睡觉的时候,习惯性的蜷缩成一团,抱着那毯子,倒像是溺水的人在抱着一块浮木。 秦峥只随意的扫了一眼,便微不可查的蹙起了眉。 他寻常时候审犯人惯了,见到一个人的第一反应便是打量。如今看顾九,也免不了动了心思。 她睡觉的姿势带着防备,眉心微蹙,显然是心中有事儿。再联想起她寻常的种种举措,显然是遭受过重创而带来的缺乏安全感。 可是…… 顾家只她一个女孩,父兄疼她如掌中珠,虽为商户却是豪富,自幼衣食无忧一切不愁。 且秦峥查过她的过往,这姑娘的过往简直干净的如同一张白纸。 所以,她到底为何会是这种状态? 秦峥才想到这里,又猛地回过神儿来,捏了捏眉心,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还真的是寻常时候案子审多了,竟然见谁都要审视一番。 更何况,他跟顾九已然达成了君子协定,待一年之期到了,互相分道扬镳,她如何,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便在此时,顾九翻了个身。 虽然未醒,可却成了正对秦峥的方向。 自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可以看到顾九姣好的面容。 因着睡着,她显得格外的恬静,肌肤吹弹可破,樱唇贴着手背,柔软的弧度让秦峥有些失神。 是很柔软。 毕竟先前,他的手才被那樱唇拂过。 当时的触感,让秦峥的心都跳的有些快。 他一时竟不知是该懊悔竟然触碰到了,还是该懊悔触碰的时间太短,让他没来得及感受更多。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秦峥的身体随着晃了一下,微微有些失态,他瞬间收敛了心神,以手作拳,借着咳嗽的动作,掩饰了自己的情绪:“怎么了?” 却是车夫回的话:“世子爷,大理寺到了。” 闻言,秦峥这才想起来,先前他曾经吩咐车夫,说要去大理寺一趟的。 顾九睡得正香,突然被吵醒,下意识抬起头来,睡眼惺忪的问道:“可是到家了?” 她还未睡醒,声音里满是软糯。 秦峥只听到她这声音,便觉得心头一颤,他伸出手来,替顾九将滑落的毯子重新盖好,放柔了声音道:“没有,你且再睡会儿。” 他从未以这种口气跟顾九说话,而后者也还在困倦之中,因此格外乖巧的点头,复又闭上了眼睛。 秦峥凝视了一眼她的睡容,那种不受掌控的感觉便又来了。 他微微蹙眉,深吸一口气,起身挑开车帘下了车。 …… 顾九这一觉睡得极好。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马车里,只是车子却不行走了。 她微微一愣,下意识看了一圈,却见车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白术?” 听得她的声音,白术挑开车帘,行礼笑道:“小姐醒了?可要再睡一会儿么。” 闻言,顾九摆了摆手,白术便进来替她整理仪容,一面吩咐车夫继续走。 “世子呢,怎么停在路边了?” 她才睡醒,见天色都暗沉了,一时有些茫然。 白术则是轻笑着同她解释:“回小姐,世子爷先前有事情要办,就在大理寺下车了。他走之前特意吩咐奴婢的,说是让咱们将马车停在国公府外,您什么时候睡醒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府便是。” 这话一出,顾九微微一顿。 她睡得迷迷糊糊之时,似乎听到一个格外温柔的男声说话。 只是那声音温情的掺杂着俗世欲望,让顾九下意识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现在听得白术的话,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竟然不是梦么? 一想到这里,顾九心里越发有些不是滋味儿。 原来秦峥也会用这样温柔的声音说话,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见她发呆,白术只以为她还没睡醒,因也不打扰她,只是轻柔的给顾九梳头。 待得替她整理好仪容之后,国公府也到了。 马车停在了垂花门外,顾九由着白术的搀扶下了车,谁知还没到归九院呢,就见一个五十出头的嬷嬷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世子夫人。” 待得人走近了行礼,顾九才认出这是秦老夫人的贴身嬷嬷。 她颔首问道:“林嬷嬷,有事么?” 林嬷嬷应声,脸上却是没有笑容:“世子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看这模样,倒是等了自己许久了。 顾九略微一想,倒是明白了前因后果。 她挑了挑眉,笑道:“嬷嬷稍等,容我换身衣服。” 不想,那林嬷嬷却是拦住了她的去路,道:“那就不必了,您不是已经换过了么。老夫人等您许久了,世子夫人还是直接随我过去吧。” 第68章跪下 若说先前顾九还不确定的话,那林嬷嬷这态度更让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看来,有人是急不可耐的要跟自己使绊子呢。 念及此,顾九脸上笑容未变,道:“也好。” 她说到这儿,吩咐白术先回房,自己则是随着林嬷嬷去了荣春堂。 待得到了地方之后,果然见偌大的荣春堂内灯火通明,内中人声不断,隐约还能听到女子的啜泣声。 顾九在门口站了一瞬,林嬷嬷则是进门回禀。 不过片刻,便见她重新出来,恭声行礼道:“世子夫人,老太太请您进去呢。” 得了她这话,顾九方才点头应了,道了谢之后,挑帘走了进去。 “给祖母请安。” 顾九行礼之后,又看了一眼房中人,不由得垂眸讥讽。 啧,这人来的还真齐全呢。 除却今日赴宴的几个姑娘之外,二房夫人也在,就连病中的国公夫人都给请出来了。 秦老夫人见她过来,脸色一沉,道:“跪下。” 顾九却并未跪,只是径自起身,笑眯眯的问道:“祖母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这么大的气?” 她倒也不是不能跪,可这场合,她要是先认了错,那就输了。 更遑论说,现在看着这阵势,秦老夫人就是打算直接定她的罪呢。 听得顾九居然还敢反驳自己,秦老夫人阴沉着脸,冷声道:“怎么,你自己做的错事,自己倒是先忘了?” 闻言,顾九也敛起了笑容,道:“孙媳不知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自己做错过什么事儿。我才从公主府赴宴回来,前脚踏进家门,就被嬷嬷给叫了过来,若是我真的哪里做了错事儿,万望祖母告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她这一番话说得倒是漂亮,可惜秦老夫人的脸上半分都没有缓和,只是睨了她一眼,道:“话说得好听,瑶儿,说给你大嫂听,她今日在宴会上都做了什么。” 秦织瑶的眼睛都哭红了,此时听得秦老夫人叫到了自己,顿时便站了出来,委委屈屈道:“回祖母,大嫂今日在宴会上与众人不睦,其后又将我跟赵家小姐推下了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大嫂了,要让她那般下狠手!” 而一旁的方清则是叹了口气,搂着秦织瑶安慰,一面看向顾九道:“大小姐,虽说不知瑶儿怎么得罪你,惹得你不快。可是且不说那是在公主府上,单说那赵家小姐是个外人,你将旁人也连累上,岂不是叫人指摘咱们明国公府的不是么?” 这是要给自己头上扣帽子,还是摁瓷实的那种了! 顾九冷笑一声,看向秦老夫人道:“祖母也觉得,今日是我将秦织瑶推下水的?” 她被人盖棺定论,连面上的平和都懒得维持了,声音里更是冷意十足。 她这模样,让秦老夫人没来由的想起了秦峥,心中一时有些不大舒服,她压制着这感觉,淡淡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今日是怎么一回事?我听丫鬟们说,当时公主府里的人出去给她们两个丫头拿替换衣服,这总归不是有假的吧?” 若不是衣服脏了,怎么会用得到预备的? 闻言,顾九声音格外冷,沉声道“看来祖母也是认定我了,若是旁的事情,受了污蔑就算了,可是这盆脏水若是泼到我头上,我也不必活了,所以先给祖母搞个最,这事儿,我必是要掰扯个清清楚楚的。” 她这一番话说下来,倒是让秦老夫人的脸色缓和了几分,道:“你且说,祖母也不是不分是非之人。” 话说的冠冕堂皇,可若她真的不是,方才便不会自己一进门就先发难了。 顾九心知肚明,却并未挑破,只是应声道:“如此,便先谢过祖母了。” 她行了礼,复又开口道:“今日宴会上,沐川郡主与众位世家小姐在水榭吟诗作对,我虽应邀前去,可我到底是出嫁之人,跟小姑娘们在一起多有不合适,因此不过片刻便要离开。谁知我才起身,秦织瑶便不知因何故朝我推了一把,我站立不稳,下意识去扶人,然运气不大好,非但没有抓住人,自己倒是摔在了地上。”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等我反应过来时,就见秦织瑶跟赵家小姐双双落水,地上横七竖八的倒了好几个人。沐川郡主临危不乱让下人救人,我因后背疼,所以便由着丫鬟扶着。谁知等秦织瑶被救出来之后便说我推她,也不知她是不是落水摔糊涂了,众目睽睽之下,怎么编造出来这等谎言的。” 顾九的话没说完,就见秦织瑶先变了脸色,咬牙道:“你这是污蔑,当时就是你推的我。可你非但不承认,还胡搅蛮缠,害的郡主也不信我!” 闻言,顾九冷笑一声,反问道:“秦织瑶,你这话说的亏心不亏心?且不说沐川郡主心中明镜儿似的,单说当时在场的人不少,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谁看到我推你了?哦,说起来这个我倒是有话要说,我当时摔倒,也是因着后背被烫到,又被人推了一把所致。三妹妹口口声声说我推你,那你倒是说说看,我若是推你,怎么被你一杯滚茶泼到后背的?” 其实那茶水不烫,她只不过是被推了之后瞬间以最坏的答案去揣度人心,所以才顺手推了秦织瑶。 可因着角度问题,再加上当时她被吸引了大半注意力,所以她到底是在求救还是推人,旁观者都只会认为是前者。 顾九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道:“原本我只是想着,家和万事兴,到底是夫家的妹妹,便是真的想借故生事,我且容忍着便是了。谁知她当众挑事不成,现下居然还闹到了祖母这里来搅扰您的清净,这就太过分了,我断断是容不得的。” 这一通夹枪带棒的话下去,秦织瑶便是有心想要继续说,却被她给噎了一噎,良久只能哄着眼眶道:“分明是你倒打一耙,祖母,起先我的确是不知被人什么人给推了,那杯茶也是不小心洒在大嫂身上的。可是还不等我反应过来道歉,大嫂就反手推了我一把,直接将我给推到了水里!” 她十分肯定当时顾九推了自己的,那时候她原本是想要将顾九给推到水里,谁知道反而被对方先下了手。 可是因着那时候实在是太乱了,她根本解释不清楚,再加上当时她落了水,太过狼狈,被逼无奈之下,才只能将这件事儿草草的揭了过去。 但她怎么能甘心? 所以回来之后,她直接便找了母亲,合计之下,索性将此事闹大。 反正祖母肯定是向着自己的! 谁知道她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这顾九简直比那泥鳅还滑,居然还会反咬一口! 闻言,顾九却是嗤了一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在场的人都是瞎子,全部都看不到我的小伎俩,唯有你聪明,识破了我的恶毒。啧,这么一想,我还真的是恶毒呢,能先预知到你要给我泼水还不躲开,反而借此机会将你给推到了水中,唔,顺带还连累了一下赵家的小姐——我都没想到,我居然会这么厉害!” 这话太过嘲讽,一旁的二夫人都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旋即咳嗽了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幸灾乐祸。 这老太太叫她过来,原本怕是想杀鸡儆猴的,谁知反倒是让顾九先给镇住了场子。 得不偿失哟。 眼见得她这些话将自己给堵得死死的,秦织瑶气得红了眼眶,咬唇道:“你这是诡辩!事情不是这样的,祖母……赵家小姐也可以给我作证的!” 第69章她……不会这个时候反水吧? 她说到这儿,下意识想要再喊别人作证,却在对上江莲芷的时候,又有些不大信任。 江莲芷这人一向跟自己不对付,先前她们定计策的时候,却因着所谓的同仇敌忾,而没有刻意的回避这人。 她……不会这个时候反水吧? 谁知这一次,江莲芷倒是没有让她失望,见她看过来,也随着站了出来,咬唇道:“外祖母,实不相瞒……其实莲儿当时也看到了,的确是表嫂推得表妹,只是那时候表嫂实在是太会颠倒黑白,沐川郡主又见两位世家小姐都落了水,生怕她们会因此不舒服,才将此事就这么草草揭过了的。” 她寥寥数语,却是颠倒黑白。 原本江莲芷没打算帮秦织瑶的,毕竟她跟秦织瑶不对付。 可是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在对付顾九这件事情上,她可以不计前嫌跟秦织瑶站在同一阵营里! 说完这话,江莲芷又看向顾九,似是劝慰道:“其实表嫂又何必呢,表妹她已经及笄了,还有多久不嫁人,您便容她一段时日,换的家宅平安不好么?为何……要这么的容不下人呢?” 这话一出,方清瞬间便红了眼眶,颤声道:“我先前总觉得是小孩子们闹脾气,可现在才知道——世子夫人,你可是觉得我碍眼,所以才拿瑶儿撒气的?她只是个孩子,您若是有什么不满的,尽管冲妾身来便是,何必为难她一个小姑娘呢?!” 这一番唱念做打,果然让秦老夫人的神情越发阴沉了下去,冷声道:“顾九,你何时竟有了如此恶毒的想法?你方姨娘为了府上殚精竭虑,自你进门后更是从未亏待过你,你怎能如此对她?” 顾九心中冷笑,怪不得这么多年让一个姨娘把持着家中事务,其他人却都未曾有异议呢。以秦老夫人这个脾气,怕是前脚提了异议,后脚自己就先被骂了吧。 也无怪乎这明国公府内里乱作一团了。 她心中这么想着,面上倒是浑然不惧,只道:“祖母怎可凭着片面之词便断定是我试图报复?您要真不信我的话,当时在场的人不少,祖母可着人问一问,可如此因着对方三言两语,便要定我的罪,恕我直言,顾九不服。” 她说到这里,又看向江莲芷道:“还有表妹这话也奇怪,什么叫做沐川郡主是草草揭过此事,我原想着你不过是心脏了些,如今看来,怎么,连眼都要不得了?” 这话说的实在是难听,江莲芷被她气到,新仇加旧恨,眸光倒是先含了泪:“表嫂,我不过是说了实话,您就要如此辱骂我么?虽说莲儿是一个外人,可莲儿还知道是非曲直呢,您做错了事情,怎么就不允许旁人说了?” “我是做错了事情,那就是不该在秦织瑶推我的时候直接落水,好叫你们看了笑话!” 顾九神情陡然一冷,继而咬牙道:“怎么,就因为我当时没有如你们的心思,就要如此的给我泼脏水,知道的,这是守规矩的高门大户,不知道的,我还当国法全可不论,只凭着一张嘴便可以随意造谣了呢!” “你的意思,是说我一言堂么?” 听得秦老夫人这话,顾九冷笑一声,道:“孙媳可不敢。” 到了此时,顾九也动了几分怒火,现下说话的时候,更是懒得理会在场人的脸色,看秦老夫人生气,她复又沉声道:“只不过,她们给我安的罪名,我却是不会认的,哪怕您因此要罚我,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再说了,都说不做亏心事儿不怕鬼敲门,等到夜半三更,谁心虚谁自己心里清楚!” 这话就是明晃晃的骂了,秦老夫人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她刚想发作,却见秦织锦先开了口。 “祖母先莫要生气,请听孙女儿一眼。” 她起身走到正中央,给秦老夫人行了一礼,道:“祖母,原本今日,我是不愿意说什么的,毕竟这事儿说起来,都是咱们府上蒙羞。旁人忘记都来不及,怎能还接二连三的提起来?只是大嫂受了委屈,我却是不得不站出来说几句了。” 她说到这儿,睨了一眼旁边的秦织瑶,又继续道:“咱们明国公府乃是百年世家,旁人提起来,都要赞一声教养好。可是今日长公主的百花宴上,三姐姐出现已然是不合规矩,她先是不顾国公府的名声跟人相交,又沆瀣一气的推大嫂下水……” 秦织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织瑶给打断,咬牙道:“秦织锦,你居然也跟我编排我,我何时……” 秦织锦被打断了话,只是淡淡的看着她,便让秦织瑶自己先有些心虚的噤声。 继而便听得秦织锦沉声道:“你真当我不说,就没有证据?那时我跟御史台家的小姐同在你身后,皆看的真真切切。秦织瑶,你可知我费了多大的功夫,才让她保守秘密。否则当时她开了口,百花宴上丢尽了脸面的,可就不止是你,而是整个明国公府了!” 秦织锦一向很少说话,因此当她这话出口时,秦织瑶就被吓到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当时那么隐秘的动作,居然真的被人看到了。 见她这模样,秦老夫人还有哪里不明白的? 御史台为官清正,若是被他府上的千金说出秦织瑶做的事儿,那明国公府可就真的是丢脸丢大发了! “五丫头,你这话,可是真的?” 其实先前秦老夫人未必不知道顾九无辜,但是疼爱的孙女儿跟顾九比起来,谁重谁轻,秦老夫人心中自有分量。 更何况,这顾九自从嫁过来之后,可没少给她添堵,如今借着这事儿压一压她的戾气,也是秦老夫人喜闻乐见的。 然而这件事儿只能在家里,却不能传出门外去。 显然,此时秦织锦的话,让她知晓了更多的真相。 比如的确是秦织瑶栽赃在先,且她还没有收拾好自己的小尾巴,被人给抓住了。 这事情可就严重了。 她可以容忍秦织瑶有小心思,但不能容忍这些小心思会影响秦家的名声。 明国公府百年世家,若是名声臭了,她还有什么颜面出门? 更遑论百年之后去见列祖列宗了! 秦织锦闻言,再次行了礼,道:“回祖母,孙女儿的话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谎话。您若是不信,我大可将御史台家的小姐请过来,咱们当面对质。” 她都敢这么说了,可见事情是真的。 秦老夫人最后一点希望破灭,沉声道:“你们两个,给我跪下!” 只是这一次,却不是对顾九,而是秦织瑶,还有江莲芷。 二人原本还有些盛气凌人,然而如今被秦织锦那几句话给吓到,此时再听得秦老夫人动怒,瞬间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秦织瑶纯粹是害怕事情真的败露。 至于江莲芷,她还要仰仗秦织锦带自己去认识那些世家的圈子,若是此番将她给得罪了,那才是得不偿失。 二人各怀心思,却都是同样的懊悔,秦老夫人见她们这模样,越发觉得心中失望,指着二人道:“我先前是怎么教导你们的,如今就这样阴奉阳违,做出此等丢人现眼的事情么?” 一旁的方清心中暗恨,此时听得秦老夫人的话,却是赶在二人之前跪了下来,颤声道:“老太太,您若要罚就罚我吧,是妾身教女无妨,竟让她一时糊涂,被人糊弄着做下这等事情来!” 这事儿不能让秦织瑶背锅,不管事情是不是她做的,但是眼下,都必须得推到别人身上。 第70章狗咬狗 秦织瑶才刚及笄,还未定亲呢,绝对不能让她身上背半点瑕疵! 方清心中打算的清楚,秦织瑶跟她母女连心,也瞬间了然了母亲的想法,模棱两可道:“祖母,孙女儿知错了,再没有下次了,也绝对不会再听信旁人的浑话了,求您原谅我吧!” 眼下犯错的就两个人,她承认自己是听了别人的话,可这里别人只有江莲芷一个。 江莲芷不是傻子,回过味儿来之后,也跟着磕头哭道:“外祖母,莲儿也知错了,我不该一时糊涂,帮表妹隐瞒此事的,求您责罚我吧!” 于是乎,不过这片刻的功夫,先前分明齐心协力的二人,就变成了互相指责的狗咬狗。 饶是顾九先前做好了撕的准备,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她心中嗤笑的同时,又偏头看了一眼秦织锦,却见对方高高挂起的模样,一脸的事不关己。 说实话,在此之前,顾九绝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秦织锦会替自己出头。 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前世里被自己忽略的夫家堂妹,是个狠角色。 瞧着温温柔柔的,却知道打蛇打七寸。 秦织瑶她们心虚所以自乱阵脚,但顾九记忆力好,却是心知肚明的很,那御史台的小姐坐的位置虽然靠后,可却根本看不到秦织瑶她们的动作。 更遑论说什么之后的那些话,都是秦织锦编出来吓唬人的。 只可惜有人是纸老虎,一戳便破,也怪不得旁人。 顾九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打量了一眼秦织锦。 不想却恰好见对方看过来。 她笑了一笑,给了对方一个感激的眼神,继而转了过去。 是以没有看到,对方眼中同样带着笑意。 秦老夫人被这二人哭得头疼,先前那些心疼这会儿也变成了焦躁,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杵,沉声道:“都哭够了么?” 她这话一出,二人顿时不敢再说话,只是怯生生的望着秦老夫人,然而在二人对视的时候,那眸中的锐色恨不能将对方给撕了。 秦老夫人叹了口气,道:“秦家以诗书礼仪传家,自幼便给你们请嬷嬷教导,言行举止都有人指引,为的便是不丢秦家的人!” 秦织瑶鲜少见秦老夫人如此疾言厉色,瞬间垂兰,也不敢说话,可怜巴巴的看向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被她这目光看的心软,又看向江莲芷道:“便是莲儿你,既来了秦家,一应都与她们姐妹一样,我拿你当亲孙女儿的心思,你不会不明白吧?” 这一次,江莲芷也跟着啜泣了起来,磕头道:“外祖母,莲儿知道错了。” 她二人都认了错,秦老夫人则是站起身来,又看向顾九道:“今日的事情,是祖母委屈你了,好孩子,你放心,我必然好好罚她们两个,给你讨个公道。” 说到这儿,秦老夫人顿了顿,又道:“不过今日这事儿,你身为长嫂,却不规劝,也是丢了府上的面子。念在此番没有闹成大错,祖母也就不怪你了。” 闻言,顾九心中嗤笑,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其实就是在变相的告诉她,这事儿就此为止吧! 只是不想,她还没说话,就见国公夫人林氏先开了口。 “既然不怪阿九,那不知母亲想要如何罚瑶儿跟莲儿?” 从头到尾,林氏一直在坐壁上观,她脸色苍白,就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然而便是这样的语气,都能听出来撑腰的意味来。 顾九一时诧异,连话也忘记说了,回头看林氏,却见对方已然站起了身来。 因着还在病中,所以她越发显得弱柳扶风,似乎一口气便能将之吹倒。 只是那眸中,却带着坚定的光芒。 见顾九看过来,林氏给了她一个宽抚的眼神,又谢绝了丫鬟的搀扶,站的挺直。 秦老夫人微微眯眼,却是没想到这个病秧子都敢跟自己顶嘴,一时有些不大高兴,沉声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想要如何罚?” 闻言,林氏行了一礼,道:“儿媳久病,劳烦母亲代为管家,如今自然还是由您做主的。只是有一点,阿九虽有错,却也是受害者,还请母亲秉公处理。” 这话一出,秦老夫人的神情顿时冷了下来,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这些年还是越俎代庖了?” 什么叫做她代为管家? 虽说的确是这个道理,毕竟如今的明国公是秦钊,按理说管家的人应当是林氏。 可林氏这些年都在病中,她身为秦钊的母亲,秦家的老太君,难道管家还管出错了么! 闻言,林氏依旧是低眉顺眼:“儿媳不敢,只是觉得,您应当还阿九一个公道。还有,这件事她无错。” 她忍了这么多年,今日完全可以继续忍下去的,可就连二房那小丫头都知道出来为长嫂说一句公道话,她这个正经婆婆,难道就为了自己的平安,让一个孩子独自面对这些不公么? 她可以如此,但良心不允。 林氏嫁进来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似今日这般说话的态度,一时之间,连秦老夫人都被她这话给噎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而顾九更是愣住了。 她原本以为,林氏会做壁上观的。 毕竟不管前世今生,林氏所传达给她的观念,都是忍字诀,她自己更是秉承着这个做法的。 然而今日,先是秦织锦,再是林氏,都让顾九看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原来她不忍让的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坚守自己的底线,并且抗争的时候,总有人会替她出头,告诉她,自己没有做错。 在明国公府内,她受了太多的委屈,是以如今被人这般温情对待的时候,她竟有些忍不住眼眶发红。 被骂她都可以忍得住,可如今别人的好意,倒让她有些想哭了。 而她这模样,看在明国公夫人的眼里,却是她委屈极了的样子。 林氏一时有些叹息,走到顾九面前,拉着她的手,复又道:“便是不为别的,母亲也应当想一想,当初咱们为何让她进门吧。她如今既是峥儿的媳妇,便是一家人。可这般偏心不公,岂不是寒了人的心?” 平心而论,林氏是喜欢这个儿媳妇的,不为别的,她虽平日里一味忍让,却不代表没有半分心机,而这个姑酿,她自第一眼起便喜欢上了。 干净,澄澈。 而秦老夫人到了现在也终于反应过来,又为林氏这一番话生气,沉声道:“你这是在指责我这个老太婆?林氏,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还真是翻了天了,今日这一个两个的,都想来挑战她的权威了?! 眼见得秦老夫人发怒,顾九却是捏了捏林氏的手,给了她一个宽抚的眼神,自己则是行礼道:“祖母息怒,母亲没有这个意思,更无人想要挑衅你。只是您既然说到了规矩,我也有几句话想说。” 她心知秦老夫人想要护着那对母女,便是今日被叫过来,她也没有想过逼着秦老夫人处置她们,只要不危及自己的利益就好了。 毕竟,她是一年之后便要离开的人,这些人的好坏跟自己着实没有太大的关系。 可是…… 今日的秦织锦跟林氏,却给了自己太大的惊喜,那是意料之外的感动。 所以在秦老夫人发怒的之后,顾九改了主意。 许是顾九的神情太过冷肃,倒是让秦老夫人的怒火都缓了一缓,她深吸了一口气,只是语气不善:“说。” 第71章罚跪祠堂 顾九行了一礼,看了一眼秦织瑶,方才继续道:“今日之事,原本我是想息事宁人的,可不想倒被恶人先告状,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好好儿掰扯掰扯。推人落水这事儿权且不论,祖母说国公府重规矩,那咱们就说说规矩吧。三妹妹,你素日里跟谁交朋友我管不着,可你们以贬低我来作为交朋友的筹码,是不是太下作了些?别人家想要学做长舌妇便罢了,咱们明国公府自来礼仪传家,不能这样子吧?” 她这话一出,秦织瑶顿时便愣住了,她下意识辩驳道:“我什么时候跟人贬低你了,你这是在我身上泼脏水!” 顾九等的便是她这句话,闻言冷笑着问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怎么,你跟人编排,说我是靠着勾引秦峥才得了这世子夫人之位,你自己反倒是不敢认了?” 落水之事秦老夫人想要揭过去,那她就闹出来一个更大的。 反正今日这事儿不能善罢甘休,她也不介意再多添一把火。 “我,我没有……” 只是这话,秦织瑶说的却十分心虚。 她的确说了,可是那只是跟赵兰月私下里念叨的,怎么会被顾九知道的?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顾九冷笑一声,继而看向秦老夫人道:“祖母,我说句难听的话,顾九自知嫁进来是高攀,可就算是高攀,也是两家都认可这门亲事的。若是明国公府相不中顾家家世跟顾九这个人,当初又何必锣鼓喧天的下聘?您说,我说的对吧?” 这话一出,秦老夫人的脸色也跟着难看了下来。 她倒是想说自己相不上顾九的,可这话能说出口么? 毕竟,当初三书六礼娶进门,也是自己点头答应了的! 其实认真说起来,那时候她并不满意顾九的,顾九出身商户,光身份就配不上秦家。 可她也是没办法了,圣上查出一干人等贪污,其中便有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秦钊。皇帝看在秦峥的面子上,不曾将秦钊下狱,可也严令需在规定时日内将银钱给补齐了。 秦钊自己也苦不堪言,那些贪墨的银子并非他一人所得,哪里拿得出来那么多?明国公府倒是能拿出来,可却是要伤筋动骨的。 皇帝规定了期限,若拿不出银钱,其他那几家的下场就在眼前。 毕竟皇帝给了你面子,让你补齐钱就行,结果你连钱都不补,那不是打皇帝脸么? 秦家焦头烂额,而顾家,便成了一道及时雨。 若是顾家求的是其他的儿子,那秦家兴许还会犹豫一番。可秦钊自来不喜欢这个长子,再加上还有方清的撺掇,最终,便促成了这门亲事。 秦家得钱,顾九得人,其他众人得利,只需要牺牲秦峥一个人的婚事便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然而这些话就算是众所周知,也只能埋在心底,不能公之于众的。 此时面对顾九的问题,秦老夫人难道能明晃晃的说,自己根本没看上顾九,而是看上顾家的钱了么? 若她这么说了,秦家跟她的脸,也都不用要了! 因此秦老夫人便是面色难看,也只能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道:“莫说傻话,国公府愿意迎娶你进门,自然是相中你的。” 她只一个眼神,一旁的方清瞬间了然,待得秦老夫人说完之后,自己便站出来给顾九行了一礼,歉疚道:“世子夫人莫要生气,这事儿都是妾身的错,没有教导好女儿。只是您才嫁进来,有所不知,这丫头寻常耳根子软,听风就是雨的,怕是听了下人们嚼舌根,这才信以为真。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她这一回吧,我回去必然好好儿教训她。” 秦织瑶到了现在也反应过来,连忙点头道:“的确是家中下人说的,大嫂也别怪我心直口快,实在是您的家世让许多人不忿呢,毕竟当初可不止一个人想嫁我大哥!” 她这话直接把江莲芷也给拖下了水,后者顿时涨红了脸,颤声道:“表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不曾传过什么谣言!” 眼见的二人又要吵起来,秦老夫人顿时沉声道:“都闭嘴!身为世家小姐,竟如市井泼妇一般,成何体统?既然你们学不会规矩,那我就亲自教你们规矩,来人——” 丫鬟婆子走进来,秦老夫人指着二人道:“将她们关去祠堂,断水断粮,没我的吩咐不准出来。想清楚你们错在哪里之前,就在老祖宗面前跪着反省吧!” 眼见得秦老夫人发了怒,二人也不敢反驳,只得委委屈屈的跟着婆子们走了。 待得人走之后,秦老夫人复又叹了口气,软了声音道:“这次是祖母的不是,没约束好下人,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祖母必然会严查此事,定然给你个交代。至于你那两个妹妹,虽说年纪小,可既然犯了错,祖母也会好生管教,你觉得可行?” 以秦老夫人的护犊子性格,她能做到这一步,已然是极大的让步了。 顾九心知肚明,也知道不可能让秦老夫人真的将二人如何,如今折损了面子,也算是扯平了。 念及此,顾九微微一笑,道:“多谢祖母主持公道,孙媳自然是信您的。只是有句丑话,我得说到前头。这次我是念在您的面子上,但是下次,我就不会顾及谁的面子了。毕竟,我虽然嫁了进来,可是也不是要被人拿来当受气包的,祖母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话说的刺耳,且还带着几分威胁,秦老夫人脸上笑容有些僵硬,偏偏对方占理儿,她一时又说不得什么,只能勉强笑道:“那是自然的。” 得了她这话,顾九复又行了一礼,道:“既然如此,那孙媳就先告退了。” 她这一日极累,若不是秦织瑶先找茬,这会儿早就睡下了,哪里用在这里耗费时间? 秦老夫人想要施下马威不成,反而被挤兑了一通,如今正不想看到顾九呢。因此听得她这话,倒是求之不得,因点头道:“你且去吧。” 待得顾九走了,其他人也没有待得理由,便也都纷纷起身行礼告退。 唯有方清还留在这里。 等到只剩下她跟秦老夫人的时候,方清才又看向她,委委屈屈道:“姑母,今日都是妾身的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她嫁过来这么多年,可每次撒娇的时候,喊得都是姑母。 秦老夫人何尝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然而今日自己丢人丢的大发,着实懒得再去安抚谁。 她只是睨了一眼方清,便沉声道:“你也去小佛堂里跪着去,什么时候想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秦老夫人鲜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方清一愣,下意识叫了一声:“姑母……” 可在看到秦老夫人的面色之后,到底没敢说什么,只是应声道:“是。” 待得方清走了,秦老夫人站在原地叹了口气,神情一时有些郁郁。 这两个丫头不懂事儿就算了,可方清那么大的人了,竟然还能栽了跟头。 原先倒是小瞧了顾九,以为小门户里出来的姑娘好掌控,可如今看来,倒是她失算了。 秦峥尚且罢了,到底是秦家的子嗣,必然做事要为秦家着想——先前秦钊犯事儿,不就是先例么。 可顾九却不一样,一个媳妇,若是这般不顾全大局,那秦家还不知要被她带累成什么样子。 念及此,秦老夫人拧眉,喊了一声林嬷嬷:“我房里的紫鹃脾性不错,你这段时间好好儿教教她规矩,等得空了,再请几个人教导一下房中术。” 第72章女儿瞧着她舒服 听得她这话,林嬷嬷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因轻声问道:“老太太,您可是要将她送给世子?” 闻言,秦老夫人却是捏了捏眉心,道:“现下他们成婚还不足一月,且先备着吧,过段时间再论。” 这顾九还真当自己能翻天了不成? 嫁到了国公府还如此嚣张,待过了新婚期,她再好生收拾这丫头! …… 回府的时候,因着顾九在马车上睡了一觉,原本天色就晚了。 这会儿出门后,才发现天已经彻底的黑了下去。 顾九看了眼天色,又见门外并无守着的丫鬟婆子,索性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不过片刻功夫,就见林氏等人走了出来。 “母亲,二婶。” 见顾九打招呼,林氏笑着点头应了,一旁的的二夫人则是带着几分怜悯,含笑道:“怎么没回房去?” 闻言,顾九笑了笑,过去搀扶了林氏,一面回答道:“方才五妹仗义执言,我得给她道个谢。” 她说着,笑看向秦织锦道:“多谢五妹今日替我说话,改日我备了礼物再登门道谢。” 听得这话,秦织锦只点头道:“举手之劳,不必如此。” 倒是一旁的二夫人笑眯眯道:“你是她嫡亲的嫂子,她不帮你帮谁,都是应该的。” 几人在门口寒暄了几句话,见天色晚了,便就此告辞。 只是等到走远了之后,二夫人到底是忍不住,见四下无人,因轻声问道:“你一向是个不爱管闲事的,怎么今日就替你大嫂出头了?” 自己生的孩子,自己了解。 秦织锦素日里是个不爱与旁人来往的,便是那江莲芷,瞧着跟她走的近了些,可也不过是因着对方一直巴巴的缠着她,可实则在秦织锦心里,那江莲芷根本就没什么位置的。 所以今日看到自己女儿竟然为顾九出头,才让二夫人格外讶异。 听得母亲的话,秦织锦也不瞒着,只淡淡道:“母亲不觉得,这个大嫂才像是正经世家里的人么,女儿瞧着她舒服。” 刚开始嫁进来的时候,她听江莲芷说了许多的“内幕”,故而对顾九一点好感都没有,甚至格外的排斥。 可是接触下来,她才发现自己错了。 出身并不能定义一个人的一切,而顾九本人更是比某些世家的姑娘,显得更高贵。 更何况,她自幼接受的教导,让她深谙家族名声的重要性,今日顾九维护了国公府的名誉,她帮忙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毕竟,若是明国公府的名声坏了,那受影响最大的一定是自己。 因为她是明国公府的二房嫡女。 二夫人只听秦织锦只一句话,便明白了女儿的想法,因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道:“我先前看你那态度,猜着便是为这个缘故。只是没想到,她竟能入了你的眼。” 待回了自己院子后,二夫人并未急着让秦织锦回去,而是笑道:“你且先别走,过来与我说说今日的情形。” 秦织锦知道母亲想了解什么,点头应了,随她进房之后屏退下人,一面将今日的情形简略说了,末了又道:“那秦织瑶太不像话了些,便是要算计人,也要分场合。在公主府里闹这一出,还当着诸多世家子女的面儿,她是生怕自己丢人丢的少了。” 哪怕到了现在,她想起来这件事还有些生气。 听得秦织锦这话,二夫人的神情也冷了下来,咬牙道:“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若国公府只她一个便罢了,可这多少的女孩,都被她连累了可还得了?” 她膝下只一儿一女,因着秦织锦是自己第一个孩子,更要比旁人娇贵一些的,且现下她已然要及笄了,若是因此被秦织瑶连累了婚姻大事,真是掐死她都不够解恨的! 念及此,二夫人又拍着她的手道:“你放心,这事儿没完,我若不知还罢了,可如今既然知道了原委,必然去要讨一个公道的。秦织瑶是她的亲孙女儿,难道你就不是了?你还是嫡亲的呢!” 二夫人之所以硬气,便是因着夫君是嫡出,虽未继承国公,可也承袭了二等大统领的,只是将在外,这些年夫君不在身边,老太太难免偏疼大儿子。 可就算如此,只一个嫡字,她就腰板硬。 …… 这厢母女二人合计的事情,顾九是不知晓的。 她跟二人道别之后,并未跟林氏分别,而是扶着她慢慢的走着。 林氏起初以为她是跟自己走这一段同路,谁知过了回廊还见她扶着自己,因笑着道:“阿九不回房么?” 闻言,顾九则是笑道:“我先送母亲回去,待会再回归九院。” 林氏闻言,一时有些感动,因笑道:“怎能让你一个小姑娘送我?我自己回去便是。” 那会儿她过来时,贴身嬷嬷恰好在忙别的,她便没让人跟着,只自己过来了。 不想顾九倒是细心,为着这个就等自己。 顾九摇头笑了笑,一面笑道:“不过几步路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今日之事,还要多谢母亲替我出头。” 面对善意,她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听得顾九这话,林氏因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你是个好孩子,既嫁过来,我便该护着你。今日的事儿,让你受委屈了。” 原本她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可今日她们的确是过分了。 更何况,先前方清因抢夺顾九铺子不成,就撺掇秦钊来同自己闹的事情,已然让林氏彻底寒了心。 她原以为这些人便是没皮没脸,也不过到自己这里为止,孩子们都是晚辈,秦峥又是个争气的孩子,两口子总能好好儿过下去。 可谁知道,这接二连三的事情,才让她意识到自己想的太天真了。 人的欲望是无止尽的,更何况这些人。 若是自己,委屈便也认了,可委屈到了小辈儿身上,林氏却是忍不得的——她半身陷在泥沼里,怎么能让儿子儿媳也被拖进来?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复又轻声道:“母亲待我的一片心,顾九感激不尽。” 林氏却是不愿意她有太多负担,只是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不必感激我,只消跟峥儿过好你们的日子,我就放心了。” 这话,却是戳到了顾九的痛处。 她勉强一笑,胡乱的点头搪塞了过去,正巧到了名兰苑,她便寻了个借口,也未曾进门,便行礼告辞。 见她要走,李氏笑着留人:“这孩子,着什么急呢,进去坐一会儿吧。” 闻言,顾九只笑着行了礼,又道:“并非不进去,只是今日起得早,现下有些疲惫。改日必然上门,过来陪母亲聊天。” 借着月色,林氏也能看到顾九脸上的疲倦,便也不再留她。 只是她到底不放心顾九,索性又叫了丫鬟来,吩咐她将顾九好生送回去。 顾九推拒不过,再三道了谢,这才由着丫鬟提灯照明,送自己回了归九院。 …… 待得顾九回去之后,就见赵嬷嬷当先迎了出来,关切的问道:“小姐,您没事儿吧?” 那会儿顾九吩咐了不让她们过去,怕的就是老太太拿她的下人撒筏子,赵嬷嬷心中担忧,却到底不敢违背自家小姐的意思,在院子里足足转了好几圈。 眼下看到顾九全须全尾的回来,还是止不住的担心,絮絮的问道:“怎么好端端的就把您叫过去了,连个换衣服的时间都不给,今日府上风平浪静,也没听闹什么事儿啊。” 第73章习惯很可怕 一旁的白术也随着围了过来,虽然没说话,但那眼中的担心却是真的。 见她们这模样,顾九不由得失笑,因道:“嬷嬷放心,今日没什么大事儿,且有婆婆在呢,她替我出头,倒是让有些小人得了教训。” 这话一出,赵嬷嬷先是半信半疑,待得看到顾九确实没事儿,方才松了一口气,连声念阿弥陀佛,又道:“国公夫人果然如传言一般,是个和善宽厚的性子。” 闻言,顾九弯唇一笑,附和着点头道:“那是自然,不过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就凭着她们,还给不了我委屈呢。” 前世她受委屈,纯粹是属于自己找的。 弯路走一次就够了,今生哪儿能再来一次呢。 见顾九这模样,赵嬷嬷笑着夸赞了她几句,便见丫鬟端上饭菜来。 中午顾九在公主府并未吃多少,且因着秦织瑶闹这一桩事儿,竟然耽误到现在,现下饭菜上桌,顿觉得胃里饿的有点发疼。 待得吃饱喝足,顾九摸了下鼓起来的小肚子,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 怪不得老祖宗说民以食为天,吃饱喝足之后,就连那些糟心事儿都觉得不那么糟心了。 赵嬷嬷怕她现下睡觉积食,硬生生的拽着她在院子里走动了几圈,又让丫鬟给她煮了消食汤,半哄着半劝着让她喝了半碗。 如此这般折腾了小半个时辰,顾九终于觉得胃里舒服了不少。 见她困的眼睛都红了,赵嬷嬷也不再拦着她,让丫鬟伺候着她洗漱上床,便将室内的烛火吹熄,只留了外间的一盏灯笼。 秦峥回来的时候,只见外室的烛火微弱,内室的黑着的,回廊下的灯笼光芒照进房中,隐约可见轮廓。 白术等人过来请安,轻声道:“世子爷,可要奴婢给您打水洗漱?” 秦峥点头应了,便见白术等人去了。 因着顾九先前说过不喜他的人在归九院,所以秦峥便没让他的贴身丫鬟小厮过来,只在松涛苑内待着。 现下过来伺候他的,也都是顾九的人。 好在秦峥不挑,事儿也少,不过片刻便收拾妥当,挥手让丫鬟下去,自己则是从里面将门合上。 这一夜,顾九睡得极好。 晨起的时候,室内只她一个人。然而空气里那还未完全散去的檀香却昭示着昨夜秦峥的回归。 说来奇怪,分明他起初在房中睡得时候,顾九是十分不习惯的。但这些时日的相处下来,倒是让她逐渐习惯了秦峥的存在。 就连那佛香味道,都让她觉得分外安心。 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兴许也是个不错的日子。 意识到自己心态的变化,顾九猛地一怔,旋即拍了拍脸,试图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拍出去。 …… 而接下来的日子,顾九过的分外轻松。 秦峥白日不在府上,她得了自有出入的权限,倒是也不浪费。 除却去梅园看顾念蓝之外,又多了一向去处,便是去金玉斋。 这事儿说起来也是个巧合。 近来她跟着庄子期读医书,见书中有些药草除却医治之外,兼有养颜的功效,好奇之下便跟庄子期讨论了一番,才知道原来自古以来便有药草入护肤的做法。 只是那些需要对药草有极为精准的把控,所以算起来做这一行的人并不多。 顾九出身商户,跟他交谈之后便动了念头,想求他帮着写方子。 庄子期虽说发誓不以行医为业,但做美容方子倒是不冲突,因此在顾九再三央求之下,终于点了头。 待他同意后,顾九又专程去了一趟顾家,跟父兄商议了一番,便决定先从金玉斋入手,做一个小小的尝试。 她这几日在金玉斋,盯得便是那有养颜功效的新胭脂。 眼见得她这日背完医书之后又要走,庄子期有些无语,嗤道:“我倒是头一次见女娃娃这么拼命的——又不指望着这玩意儿吃饭,至于这么上心?” 闻言,顾九笑眯眯的回应道:“师父这话说的可不对,那方子是您给的心血,我若是不认真对待,岂不是对不起您的研制?再者说了,事无大小,不做还则罢了,但凡做了,便不可马虎,这不止是做事,更是做人的道理。” 庄子期见她认真的模样,一时倒是感叹不已,嫌弃似的摆摆手赶人:“行了行了,老夫不过说一句,你倒是能说一大堆,要去便去,别在我面前碍眼。” 只是心里却忍不住感叹。 他之所以喜欢顾九这个小丫头,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对方的认真。 难得是一片赤子之心,诚挚又坦荡。 顾九见他这模样,哪里不知道他的口是心非,当下便行了礼,嘱咐白芍好生照看着他们,自己则是转身走了。 其实顾九之所以对这款新胭脂如此上心,还有一个原因并未说出口。 庄子期此番救顾念蓝,才短短数日,就已然初见成效。 别的不说,只看那小丫头近来的精神头,就足以让顾九心中欢喜。 顾家上下并着她自己都十分赶紧庄子期,然而诊金他分文不取,眼下住在梅园都是因着要给顾念蓝看诊的缘故。 虽说现在她借着书斋缺人,给林安找了一份活计,可庄子期自己呢? 即便到了这个岁数,他的骨气和自尊也并不允许自己白吃白喝。 所以顾九才对这个胭脂如此上心。 一旦试验过真有效果,届时她便可按月给庄子期提成。 老头子心中埋着一份不为人知的过往,不肯行医。胭脂方子是她想出来的旁门左道,但好歹,她给的名正言顺。 只是现下她还没打算告诉庄子期,毕竟若是这倔老头知道了,决计是不肯合作的。 顾九心中打定主意,面上又多了几分笑意来。 她向来不肯欠人情,更何况庄子期他们是帮过自己的好人,她能尽一份力回报,也算是善因善果了。 …… 长安街上行人如织,才过了午后,现下正是最热闹的时刻。 眼见得马车不大好过去,顾九索性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到一旁的茶肆后院,自己则是徒步走了过去。 小摊贩不时挑担走过,顾九避让行人,索性不赶时间,便慢慢的走着。 谁知才走了几步,就见迎面一个姑娘一脸慌乱的跑了过来,径自便撞上了她。 “姑娘小心。” 顾九伸手将人扶住,却见那姑娘满脸泪痕。 她大抵是慌不择路,如今被顾九扶着,下意识便拽住了她的衣服,颤声道:“姑娘救我!” 顾九微微一愣,不等她搞清楚情况,就见那姑娘的身后,有几个男人追了上来。 为首之人生的脑满肥肠,一张脸上满是淫邪:“给我抓住她!” 下一刻,就见那姑娘被人暴力的抓住了头发,狠狠地往后一拽。 “啊……” 女子痛到极致的惨叫声,让顾九的心也跟着一颤。 而那姑娘已然被人搂在了怀中,男人笑的阴狠:“老子要包你,那是给你脸了,怎么,还真当自己是贞洁烈女呢,跑,你接着跑啊!” 那姑娘疼的脸色惨白,顾九再也看不下去,沉声道:“放开她,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男人本打算低头亲下去,谁知半路杀出来一个多管闲事的,他神情不善的抬头,却在看到顾九时眼睛一亮,啧啧了两声道:“今儿个小爷我还真是走了桃花运,又来一个美人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直接便朝着顾九的脸上摸去,然而还没碰到,就被顾九嫌恶的拍了下去:“滚!” 第74章给我把她俩一起带走 在顾九这里吃了瘪,男人迅速变了脸色,哼了一声道:“哟,还是一个泼辣的小娘子,小爷我就喜欢泼辣的。来人,给我把她俩一起带走!” 顾九不妨这男人竟然如此无耻,登时往后退了一步,咬牙道:“你们知道我是谁么?我看你们谁敢过来!” 被她这话话中的气势糊弄到,那几个打手一时之间倒是谁都不敢上前,而是回头看向那男人。 那男人鄙夷一笑,道:“那你知道小爷我是谁么?我今儿还就动你了,给我绑了她!” 那姑娘没想到自己的求助,竟然给顾九招致了灾祸,瞬间便慌了神,也顾不得别的,一把拉住了那男人的手,颤声道:“王公子,我跟你走就是了,你放了那位姑娘吧,她是无辜的!” 听得这话,那被唤做王公子的人却是一把将那姑娘给推开来,鄙夷道:“老子看的起你,给你三分面子,你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也敢要求我?” 他说到这里,看向顾九的目光又带出几分淫邪来:“老子今儿运气真不错,小美人儿,安心跟了爷,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顾九咬牙,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捏着银针,沉声道:“好啊,那你们就试试看能不能抓到我了!” 这银针是庄子期给的,为了让她练针专心,特地在上面涂了药。 这些人若是敢过来,她就先拿他们练手! 眼见得那几个男人靠过来,顾九咬了咬牙,手中银针猛然出手,那几个而也随之应声倒地。 顾九微微一愣,看着顷刻间东倒西歪的几个人,瞪大了眸子。 她的银针……还没出手呢! 下一刻,便见着一袭黑色劲装的男人出现,先是将那几个人给拧成了麻花儿,又将那个出言不逊的胖子给踹到在地,在他各处关节上都敲打了几下。 而后,又在一片哭嚎声中,恭声行礼:“夫人,可有受到惊吓?” 顾九蹙眉看向来人。 男人生的平平无奇,属于扔在人群中便不会再看第二眼的人。然而那一双眼睛却带着精光,虎目一般,叫人莫名畏惧。 这人,她认得。 是秦峥的贴身侍卫,苏澈。 “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得顾九的问话,苏澈神情依旧平淡,道:“回夫人,是主子吩咐的,让属下保护您的安危。” 秦峥吩咐的…… 顾九瞬间失言,想要说什么,奈何现下的场合太乱,她只得蹙眉问道:“这些人怎么处理?” 苏澈回头睨了一眼,道:“夫人不必担心,属下处置便是。” 不过是几个小砸碎,丢给巡防营便是了,无需费心。 分明于自己而言是需的警惕的危险,这人一出现,倒是瞬间摆平了。 顾九一时生出几分无力感,与此同时,又有些五味杂陈。 “那,劳烦你解决了。” 顾九说完,转身便想走,却见先前那个被救下来的姑娘走过来,行礼道:“多谢恩人搭救之恩!” 她生的极好,尤其是一双眼格外的妩媚。此时泪水连连的模样,反而越发的惹人动心。 到了这会儿,顾九才留意到她的长相,一时有些诧异,倒不是别的,这个姑娘,她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她咳嗽了一声,摆手道:“并非我的功劳,姑娘也而不必谢我。” 说到这儿,顾九又看了眼对方衣衫不整的模样,想了想,复又道:“若是信得过我的话,姑娘可随我来换一套衣服再回家。” 一个生的如此美艳的女子,衣衫不整的走在街上,若是再遇到歹人可就不好了。 那姑娘闻言,越发感激的行礼,郑重地谢了顾九,才随着她去了。 至于苏澈,则是去处置这几个闹事儿的混混了。 …… 到了金玉斋之后,顾九命人拿了套自己未曾穿过的衣服,想了想,到底嫌弃身上这套被人碰到过,索性也去换了衣物。 待得梳洗好,再见到那姑娘时,顾九终于想起了眼前人的身份。 “你是……杜鹃鸟?” 她说到这儿,又摆了摆手道:“唔,我的意思是,前几日在公主府唱戏,有个扮演杜鹃鸟的角儿,可是姑娘你?” 闻言,那女子倒是羞涩一笑,行礼道:“学艺不精,唱的不好,让恩人见笑了。春晓再次给恩人请安,多谢您救命之恩。” 见状,顾九忙的将人扶了起来,一面笑道:“这倒是有缘了,那日听过之后,只觉余音绕梁,不想竟再次遇到。春晓姑娘太过自谦,快请坐吧。” 春晓谢过了顾九,在她下首坐了,便听得顾九问道:“只是不知道,春晓姑娘怎么会被那恶霸缠上的?” 听得她询问,春晓微微蹙眉,咬唇道:“实不相瞒,那人并非恶霸,却是个正经的官家人。他是京兆尹的小舅子,在京兆尹府领了差事。前日去戏班听戏,对我百般纠缠,被我借机摆脱。谁知今日出来买东西,竟又倒霉遇见了他,幸好恩人出手搭救,不然我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了。” 她说到这儿,又有些后怕道:“只是当时情况凶险,险些连累了恩人,倒让春晓心中十分过意不去。还好恩人您福泽深厚,才能化险为夷。” 听她讲清楚前因后果,顾九这才明白过来,只是在听得她后面那几句,却又有些心中叹息。 哪儿有什么福泽深厚,不过是有人帮自己罢了。 若不是今日遇到这种险境,她还不知道,秦峥居然在她身边派了人保护。 顾九可以确信前世是没有这种情况的,便是今生…… 没来由的,她突然想到了那次在孙家遇袭。 难不成,是那次之后,秦峥为了她的安全,所以才将亲信派到了她的身边来保护她? 若是如此的话,那她的脸还真是够大的。 念及此,顾九心中苦笑,却听得春晓有些紧张的问道:“恩人,可是春晓说错什么了?” 怎么她这话说完,恩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呢。 她的话让顾九回神,因摆手道:“没有。” 顾九定了定神,又道:“一个京兆尹的小舅子就敢大街上强抢民女,还真是反了天了。不过今日这一出,他想来以后是嚣张不得了,你也可以安心。” 且不说那人落到了秦峥属下的手里,那都是跟他一样的狠人;单说秦峥跟京兆尹不对付,此番得了这个把柄,他若是不加以做文章,那就不是他了。 有秦峥收尾,莫说是京兆尹的小舅子,便是京兆尹本人,怕是这次都得栽个跟头。 听得顾九的安慰,春晓仍旧有些心有余悸,复又谢过了顾九。 她今日出来是采买东西的,如今遇见了这桩事情,该买的东西却还没有置办齐全。 因此便是心中害怕,在平复了心情之后,到底是起身告辞了。 临走前,她又想起一事,因笑着道:“承蒙恩人喜欢听我的戏,春晓感激不尽。今夜戏班在武德楼排了一出新戏,自今夜开始,要连演七天呢。恩人若是有时间,可赏脸前来,我给您留最好的雅间儿。” 听得她的邀请,顾九并未直接应承下来,只笑着道:“我这几日得了空,必定过去。” 春晓也知贵人们事情都忙,虽说顾九没说自己的身份,可能去公主宴会的,又怎会是平凡人。 因此她也不多言,只是再次行礼,寒暄了几句便告辞了。 等春晓走后不久,苏澈也回来了。 “夫人。” 见苏澈进来,顾九捏了捏眉心,吩咐人给他倒了茶,一面道:“今日有劳你了。” 第75章再遇白临渊 苏澈拒绝了她的茶,摇头道:“多谢夫人,都是分内之事,属下不敢居功。” 前世今生,顾九其实也只见过苏澈几次面,但却知道这是秦峥十分信任的心腹。 可他竟然能将心腹派到自己身边,顾九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深吸一口气,才问道:“世子什么时候让你来……唔,保护我的?” 这话实在是难以问出口,顾九总觉得自己有些给脸上贴金的嫌疑。 好在苏澈永远是那一张波澜不惊的脸,对她的问题都能平淡的回答:“这月初二。” 顾九算了下日子,果然是她在孙家出事之后。 也就是说,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而这个猜测,并没让她开心多少,相反心里竟然有些堵得慌。 顾九深吸一口气,捏着有些发疼的太阳穴,好一会儿才道:“我这里无需人保护,你还是回去跟着世子吧。” 她可以肯定前世里秦峥从未派过人保护自己的,而今生的这个改变,非但没有让顾九开心,反而有些恐慌。 前世皆如前尘散去,今生她打定了主意要远离对方,可偏偏他对自己的好,让顾九心中的防线开始动摇。 若她有朝一日,不舍得离开秦峥,岂不是又要重蹈覆辙? 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将一切偏离常规的错误,都给剔除掉。 听得顾九这话,苏澈难得有些愣神,旋即拱手道:“没有主子的命令,属下不能走。” 顾九睨了他一眼,倒是被这人的冥顽不灵给气到,咬牙道:“怎么,你主子让你保护的人是我,我不需要你保护,难道还得经了他允许不成?” 她说到这儿,又有些疲惫道:“再者我一个女流之辈,跟你男女有别,你这般跟着我,让人看见了,是想毁我的名声还是想毁他的名声?” 这话倒是让苏澈沉思了一番,继而拱手道:“夫人提点的是,属下这就去回禀主子。” 眼见得这人告辞了,顾九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并不是圣人。 前世秦峥害了她的命,今生她得以重来一次,并不代表那些过往烟消云散。 前世恍若一梦,可却是真切发生过的。 她不报仇已然是底线了,若再次放纵自己爱上秦峥,岂不是又要重蹈覆辙? 她在心中自虐似的将惨死的景象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才压下了那分悸动,旋即深吸一口气。 “小姐,胭脂做好了,您可要来看看?” 听得门外下人敲门,顾九才回了神,擦了擦头上的薄汗,应声道:“这就来。” 只是她到底心中思绪杂乱,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草草看了胭脂成品之后,又嘱咐了几句,便出门去了。 街上人声鼎沸,属于俗世的喧嚣将顾九的给拉回了尘世间。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觉得一颗心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此时天色还早,想起先前春晓的邀约,索性朝着武德楼走去。 武德楼就开在长安街不远的朱雀桥边,临水而建,自二楼可看到护城河边杨柳依依。 上京中三大酒楼之一,景美、菜美、戏美,因此每到饭点都是爆满。 因着顾九来的早,所以现下还有位置。 她定了二楼的雅间后,并未告知春晓,只是要了点心茶盘,打发时间等开场。 方才在外面时,她看了一眼酒楼挂出的戏曲单子,见上面只写了三个字,却是白蛇传。 这出戏古往今来唱者不少,只今日听春晓的意思,却是个新编的。 顾九嗑着瓜子打发时间,不过片刻,便见武德楼内陆陆续续的落座不少。 待得小半个时辰后,已然座无虚席了。 戏台上锣鼓声起,一丑角儿当先出场,念白了一段,点了时间地名,就此引出一段传唱百年的佳话来。 一出戏自开场后便精彩纷呈,却是与顾九寻常听得不大相同。 这出戏虽为白蛇传,可讲的却并非许仙与白娘子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而是新编了一出负心汉与痴情女的悲剧。 而春晓所演之人,则是青蛇。 直到一出戏落幕,顾九还沉浸在这剧情之中。 她怎么都没想到,竟会是这个结局。 负心薄幸如许仙,命丧青蛇之手;痴情不改如白蛇,自甘永镇雷峰塔救他;至于青蛇,历人间爱恨,散尽修为,眠于深山之中。 当真是一出悲剧。 台下唏嘘叹息着众,倒是掌声不断。 戏班之人尽数上台道谢,便见那些金银珠宝等物不住地台上扔去。 顾九倒是头一次见还有这般打赏法子的,瞧着有趣儿,只是她在二楼,若扔下去怕是要砸着人,因叫来店小二,赏了一锭银子。 待得店小二去了,她这才转身倒了杯茶去喝。 方才看的太专注,半日都未曾喝水。 谁知她才喝了半盏茶,却猛地顿住。 倒不是因着别的,只是,她见到了一个熟人。 去岁的新科状元,白临渊。 在这里见到白临渊并不稀奇,可稀奇的却是,他正在说话的人,是春晓。 此时戏台上的人都已经下去,只剩下仆从跟学徒们在收拾杂物,如春晓之类的角儿们是已然下台了的。 而他们此时说话的地方,便是后台。 也是赶巧了,顾九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们衣服的边角。 因着离得远,顾九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表情,那春晓的眼中……显然是含着情的。 白临渊背对着自己,顾九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联想起先前在公主府的所见,顾九忍不住微微蹙眉。 这人不是才跟公主府的侍女苟且么,什么时候又搭上了春晓? 当真是,浪荡。 顾九心中给这人下了评价,就听得门外有人来敲门。 她应了一声,便见戏班班主进来,恭声笑道:“多谢夫人打赏,特来道谢。” 那戏班班主是个女人,年约四十出头,一双眉眼含笑多情,可见当年风采。 顾九因笑着应了,道:“班主客气了。” 那班主显然是在挨个道谢,跟顾九略微寒暄了几句便走了。 顾九再次往后台看的时候,见那边已然空无一人了。 她捏了捏眉心,想着这到底是别人的事情,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待得吃饱喝足之后,转身下了楼。 问清楚店小二茅厕在哪里,顾九径自去了后院。 她先前喝茶喝的有点多,这会儿想去茅厕。 武德楼里装潢不错,茅厕也干净。且净手的地方还放了一块铜镜,可供人整理衣冠。 顾九整理好衣服,这才出门。 谁知才走了没两步,倒是与一人狭路相逢。 “秦夫人?” 后院拐角处,男人长衫而立,模样倒是生的好。 可惜他这一双眉眼里带着邪光,浑然没有那日宴会上的清正,让顾九看的不大舒服。 顾九蹙了蹙眉,顿住脚步,点头道:“白大人。” 只是心里却诧异,这人不是才去见了春晓么,怎么又出现在这儿了? 她才这么想着,就听得白临渊手中折扇一挥,笑眯眯道:“秦夫人也是来听戏么?真是巧了,在下也喜好听戏。” 闻言,顾九心中腹诽,鬼知道他是喜欢听戏还是喜欢唱戏的人。 她心中这么想着,面上也带出几分不耐烦来,问道:“白大人有事儿么?” 言外之意便是,若没事儿她就走了。 这个白临渊与那日在宴会上所见截然不同,给她的感觉,很不好。 对于顾九直白的厌恶,白临渊眼中不满一闪而过,复又笑道:“无事,只是那日见夫人,惊为天人,想要认识认识。” 他正好拦住了自己的去路,顾九眸中阴霾一闪而过,冷笑道:“白大人,自重。” 第76章一个荷包 美人薄怒也是风情,白临渊眼中笑意不断,挑眉道:“夫人莫要生气,在下只是想跟您交个朋友而已。” 他说到这儿,又靠近了几步,笑道:“而且,夫人如此绝色,在下倾慕于您,不过分吧?” 男人靠过来的时候,顾九瞬间往后退了几步,手则是背在身后拆着什么,冷声道:“自然不过分。” 她说到这儿,猛地抬手,在男人再次靠近的时候,将手中抓出来的那一把药粉尽数撒到了他脸上:“我这样防卫,也是不过分的!” 白临渊不妨她突然洒了一把药粉出来,顿时被呛得眯了眼睛,不住地咳嗽着:“贱人,你敢使阴招——” 身后传来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顾九却是半分都没敢停留,着急忙慌的朝着外面跑去。 可就算是没有回头,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却始终都没有消失。 顾九拧眉,直到转到了前厅,才觉得那种难受的感觉散去了不少。 原本她还想着去见一见春晓,可今日遇到的事儿实在是太过恶心,让她什么心情都没了。 顾九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喊小二前来结了账,直接出了武德楼。 …… 白临渊好半日才缓了过来,那药粉不知是什么研磨成的,又苦又辣,呛得他涕泪横流,好半日才缓过劲儿来。 他嘴里骂骂咧咧的诅咒着,拿袖子擦了脸后,方才恢复了视力。 “这个小娘皮,老子定然要给她好看!” 白临渊边骂边站起身,却在低头的时候,被脚下的一物给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个荷包。 且里面那药粉的味道,让他可以十分肯定,荷包正是顾九的。 一想到顾九挥手朝自己撒的那一把药粉,白临渊眼中的阴霾更多了几分。 可他才捡起来,却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复又转怒为喜,低声道:“小贱人,给老子等着,看我不让你好看!” 他才将荷包装好,就听得身旁脚步声响起,旋即有女子警惕的声音响起:“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得那女子的声音,白临渊抬眼看去,鄙夷道:“你管得着么——去给我找盆水来,我要洗脸!” 他脸上还带着残存的药粉,看起来格外的狼狈。 那女子眼中愤恨一闪而过,语气也格外的淡漠:“你往前走两步便是茅厕,那里面有水。” “你怎么说话的,那水是我这等身份用的么!” 白临渊说了这句,又看着眼前人格外娇媚的脸,复又邪肆一笑,道:“再说了,你看看这张脸,舍得让我用那水去洗么?” 听得他这话,那女子张嘴就想骂,却到底是将话咽了下去,只咬牙低声道:“我倒是恨不得直接毒死你!你这么对他,难道就不会良心不安么?” 她话中的戾气太重,偏白临渊浑不在意,只睨了她一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质问我?” 眼前人生的极好,美人薄怒也带风情。 白临渊眯眼打量眼前人,随意拿袖子擦了一把脸,又凑近了她,低声笑道:“不过,你要是想管他这事儿,也简单。把爷伺候开心了,说不定就大发慈悲,对他好点呢?” 这话一出,那女子顿时咬牙,啐了一口道:“你做梦!” “我做梦?” 白临渊被她骂了,眼中也带了几分火气,冷笑道:“我再如何也是新科状元郎,翰林院学士,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戏子罢了,高兴了称你一声角儿,惹急了爷,你就是一个下三滥的玩意儿!春晓,你真当爷跟他一样,得捧着你呢?” 他这话难听至极,偏眼前姑娘半分不为所动,只冷声道:“便是戏子,也比你强,至少我光明磊落心怀坦荡!” 听得春晓这话,白临渊却是骤然阴沉了脸,道:“你这话,若敢让我再听到第二遍,可别怪老子心狠手辣,送你去见阎王!” 他话中的威胁显而易见,春晓却是鄙夷一笑,道:“放心,就算真有那一日,我也得先看着你不得好死!” “你!” 白临渊被她这话气到,还想说什么,却见对方已然转身走了。 他咬了咬牙,好半日才哼了一声道:“小贱人,给老子等着,我迟早收拾了你!” …… 秦峥回到府上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今日一天都有些诸事不顺,到了明国公府,更让她心中添了一层压抑。 这庭院深深,前世带给她的都是些不好的回忆,而如今她心情不好,更让那些负面情绪都被放大。 顾九拍了拍脸颊,缓和了神色,才进了归九院。 不想秦峥已经在了。 见到秦峥,顾九又想起白日里苏澈的事情,神情一僵,旋即行了礼:“世子,今日回来的好早。” 秦峥点头应了,道:“是你回来的晚。” 他说话倒是不留情面,顾九讪讪一笑,道:“出去有事儿,所以回来的晚了些。” 若是旁人家的媳妇,日日这样出去,怕是早就被骂了。奈何秦峥压根不在意这些,因此听得她这话,也只是睨了她一眼。 待得看到她神情有些虚,不由得嗤笑道:“你倒是比我还忙。” 那自然是没有的,只是顾九不愿在国公府多待,便是没有这些事情,也是想躲出去求个清净。 她自然不能将这话说出来,只讪笑道:“世子可吃饭了么?” 这话题转移的十分明显,秦峥睨了她一眼,到底是从善如流道:“还不曾。” “正好,我也没吃……饱,赵嬷嬷,吩咐人上菜吧。” 顾九才说了半句就想起来自己先前在武德楼吃过点心了,现下腹中还有些饱呢。 她强行将话给拐了过来,继而笑着吩咐了赵嬷嬷。 好在秦峥这次只是一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待得丫鬟上了菜,顾九便先去了桌案前吃饭。 见她这模样,秦峥若有所思,自己生的这般可怕么,怎么每次见她都要躲着他?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海中过了一瞬,待得夹菜的时候,又漫不经心道:“为何不让苏澈跟着?” 顾九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敷衍的笑道:“他是您的左膀右臂,拿来跟着我实在是大材小用了,多谢世子的一番好心,只是您这样,我实在是于心难安。” 不想秦峥的重点却在另外一句上:“谁告诉你,他是我的左膀右臂的?” 认出来是他的人,倒也不是很意外,可他什么时候重用苏澈了? 听得这话,顾九诧异张嘴,旋即心中有些懊悔。她只知道前世里苏澈十分得秦峥的重用,可却不知他是不是一直都是如此的。 听秦峥这口气,那不成他是后来才慢慢得重用的? 念及此,她又借着吃饭的动作,掩饰着自己的心慌,含糊道:“唔,我只是猜测罢了,毕竟您总不能派给我不得用之人吧。” 被说中了心事的秦峥:…… 那苏澈还真是当时他随意指过去的,最开始的意图,只是为了防止顾九出事儿。 毕竟她身为自己的夫人,虽说秦峥并不打算对她花多少心思,可在二人关系存续期间,他也不愿意看见顾九出事。 原本他也想不到这些事情的,还是那日顾九差点出事,才让秦峥意识到了这件事情。 小姑娘实在是太脆弱了,遇到一点点危险都会受伤。身边跟个人,也给她增加一份保护伞。 毕竟……这小姑娘比起来旁人家的女孩,似乎太爱往外跑了。 好在秦峥的想法不过是瞬息之间,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痕迹来。 第77章什么本事? 他只是斯文的将菜放进口中,待得咀嚼咽下之后,又喝了一口粥,方才慢慢问道:“我听苏澈说,你觉得他身为男子,跟着你不大方便,可需要给你换一个女子跟着?” 闻言,顾九连忙摆手道:“不必了。” 她想了想,觉得这事儿还是有必要说清楚的,因放下筷子,正色道:“实不相瞒,我之所以不想用您的人,就是觉得不想欠您的。人情债太难还了。” 尤其是跟秦峥。 若是不亏不欠还好,可一旦他二人之间有了牵绊,不管是他亏欠了自己,还是自己需的弥补对方,就太容易产生交集。 单眼下这等情况,都让她在戒掉秦峥的路上有些艰难,若是真的他对自己再好几分,那她这辈子怕是又要重蹈覆辙,栽到秦峥这个坑里,爬不出来了。 这是顾九不愿意看到的。 她试图将自己的情绪表达清楚,可在说完那一句话之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待得她缓和了情绪,方才又闷闷道:“总之,请您收回自己的人吧。” 多说无益,她跟秦峥哪里犯得上解释呢? 更何况,他大抵也是不想听自己解释的吧。 而这个认知,莫名让顾九有些沮丧。 见小姑娘突然又开始沉默不语,秦峥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继而点头道:“既然你执意坚持,也好。” 他是说到这儿,又转了话题道:“只是,若身边无人保护,你再遇到危险怎么办?” 秦峥虽然没有明说,顾九也懂了他的意思。 他是在说上次在孙家遇险的事儿,还有前几日在公主府时的情形。 一想到他屡次三番的救助,顾九一时有些失言,好一会儿才呐呐的笑道:“不,不会的,哪儿能就这么点背不是。” 她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笑了起来,道:“更何况,我现在已经有保命的本事了!” 这话一出,倒是让秦峥生出几分兴致来,顺着她的话问道:“且说说看,什么本事?” 顾九没想到他会问,咳嗽了一声,又有些郝然,道:“倒也没什么,就是师父教了我一些医术,是可以拿来保命的。” 她近来在跟着庄子期学习分辨药草,以他的话来说,医毒不分家,用好了是医,用不好是毒。 而今日拿药粉撒白临渊的时候,又给了她新的思路。 比如这些东西,也是可以拿来危机关头保命的。 不想,秦峥的关注点再一次的歪了。 “师父?” 闻言,顾九先是一愣,继而失笑道:“嗯,给蓝儿治病的大夫,我单方面认了他做师父。” 这些时日,她跟庄子期虽然没有师徒之名,但也担了师徒之实。 虽然庄子期嘴上不说,也不承认是在倾囊相授,但顾九又不是傻的,哪里看不出对方悉心教导的用意? 所以她在心里,早已拿庄子期当师父了。 听得她解释了一番,秦峥才点头道:“既是如此,改日也当送束脩过去。” 顾九倒是没想到他会给自己出主意,因笑着点头道:“多谢世子提点,这事儿我记下了。” 眼前姑娘言笑晏晏的模样,让秦峥夹菜的手都顿了顿,片刻才若无其事道:“无妨。” 只是那一颗心异于寻常的幅度,却让他有些慌。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又来了。 他不是毛头小子,自然知道是为何。 可眼前这个小姑娘有时像是一张白纸,有时却又捉摸不定,秦峥自认章这么大阅人无数,可却也并未完全能看透她。 他低头喝了口粥,也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咽了下去。 “对了。” 顾九正在专心吃饭,忽然听得秦峥开口,下意识抬头,问道:“嗯?” 她一双眼睛圆润,那疑惑只差刻在了脸上,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娇憨。 秦峥见她这模样,一时有些卡壳,指节屈了屈,声音尽量稳当了些:“明日随我出去一趟,听戏。” “啊?” 顾九这次倒是真切的愣住了,下意识问道:“去听戏?去哪里?” “武德楼。” 秦峥言简意赅,见她这表情,又解释了一句:“明日包场宴客,你随我过去。” 顾九心中一动,问道:“去武德楼么?” 她今日才去过一次,且还留下了些不大好的回忆。不过么,听戏,难不成是听春晓她们戏班的? 秦峥以为她在疑惑,点头解释道:“嗯,那里新近排了一出戏,你明日随我过去,也看个热闹。” 倒是果如自己所想。 顾九点头应了,心中又忍不住腹诽,武德楼日日爆满,想要包场,那可是要真金白银的砸下去。 这位爷还真是阔气。 她心中这样想着,又有些好奇,问道:“什么人不能在府上宴请么,怎么要去武德楼?” 还是需要她跟着的场合。 那显然是家里也能见的吧。 秦峥却只是挑眉,道:“家里不方便。” 他说完这话,又见顾九还是一脸的好奇,因笑着又加了一句:“你明日去了便知道了。” 倒不是他刻意要卖关子,只是要宴请之人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至于为何要带着顾九么…… 秦峥打量了一眼低头吃菜的小姑娘,眉眼中倒是柔和了下来。 那自然是出自他的一点私心。 待得吃完饭之后,顾九照例被赵嬷嬷拉着在院子里走路消食儿,秦峥则是捧了一本书在窗下看着。 顾九有时回头,便可看到窗边的那一道剪影,单从此时看去,只觉现世一片静好。 赵嬷嬷见她这神情,因压低了声音笑道:“姑爷就在里面跑不了,小姐随老奴多走两圈,进去好好儿看不成么?” 她难得调侃人,顾九却是有些微红了脸,咳嗽了一声道:“嬷嬷,我没有看他,只是在想事情。” 见她不肯承认,赵嬷嬷只抿嘴一笑,道:“是是是,老奴都懂。” 年轻人面皮薄,是禁不起调侃的。 赵嬷嬷脸上这笑容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顾九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脸颊滚烫,因咳嗽了一声道:“我先回房了。” 自家小姐害羞,赵嬷嬷自然不再追问,只是随着也进门,吩咐丫鬟们备水伺候两位主子洗漱了。 天色已晚,顾九还不大困,待得洗漱完,将头发散开,随意拿了本书坐在床边看。 丫鬟婆子们都已经出门,房中只他夫妻二人。 秦峥自然又是在屏风外的,二人相隔了一道屏风,各自捧了一本书,室内除却翻书声再无其他。 虽不说话,却是满室静谧。 只是顾九看着看着,却又想起了白日里看的那出戏。 前世的时候,她不大出门,所以除却逢年过节府上请戏班子,否则是没机会看戏的,倒是寻常时候画本子没少看。 可那些话本或者戏文里,都是喜剧结尾,鲜少有这样悲情的时候。 再加上戏班都是为了赚钱营生,家里要唱堂会的都是喜事,演悲剧倒像是砸场子,所以这等悲剧戏文便排的越发少了。 这春晓的戏班,还真是别出心裁。 她想到这里,却又莫名想起了白临渊,却是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先前的时候,顾九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可怎么都想不起来,到了这会儿她倒是想起来了——她的荷包! 顾九急忙忙的走到衣架前翻找了片刻,果然没有看到那个装药粉的荷包。 那会儿她为了摆脱白临渊,将荷包解开拿药粉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留意自己是不是将荷包放好还是扔了,可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她当时怕是随手扔了。 第78章阎罗临世,字字杀机 若是掉落在地上还好说,可若是被有心人捡走了…… 顾九想到这里,越发觉得冷汗涔涔。 隔着屏风,秦峥也感觉到了那边的呼吸急促,因出声问道:“怎么了?” 骤然听得秦峥出声,顾九被吓了一跳,旋即强撑着镇定道:“无妨,就是白日里师父给的药粉丢了。” 她这话不算是完全撒谎,秦峥听得这话,因问道:“很重要么?” 只是心里却觉得她小孩子心性,一包药粉罢了,哪里值得她这么担心的? 闻言,顾九摇了摇头,又想起来他看不到,咬唇道:“倒也不是很重要,只是师父脾气不好,怕是会被骂一顿。”  听得这话,秦峥失笑,道:“明日你将方子写下来,我着人帮你配一副。” 他倒是见过弟妹怕夫子成这模样的,不想这小丫头瞧着灵动,居然也会如此。 秦峥一时觉得有趣,但听着屏风后面顾九的担心,又觉得笑出声不大好,只是嘴角弯了弯。 顾九知他心思缜密,生怕被他发现什么端倪,应了一声,又道了谢,索性直接上床了。 她这会儿也看不进去书了,只是躺在床上也睡不着,脑海里想着今日白天的事情,不住地蹙眉懊悔。 荷包这种东西,说重要也不重要,可若是落在有心人的手中,那怕是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的。 念及此,顾九又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会儿她倒是庆幸明日秦峥在武德楼包场宴请宾客了,现在她只希望那荷包还在原地,明日让她能够寻到。 虽说,她自己都觉得,这个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想到这里,顾九又在心中狠狠地骂了一顿白临渊。 这个混账东西,风流浪荡成性,竟然还敢过来调戏自己,也是她当时大意了,怎么就将荷包给随手扔了呢? 若是落到他的手中,焉知他会因此干出什么事儿来! 顾九心中懊悔着,翻来覆去跟摊煎饼似的,不知怎的就将枕头推到了一旁,碰到了枕头下面藏着的佛珠上。 那佛香味道静心凝神,让顾九一时有些愣怔。 这些时日,佛珠一直被压在枕头下,顾九日日被这味道包围着,却已然忘记了它的存在。 可这个时候,她却没来由的因着这一串佛珠,而瞬间觉得一颗心都安定了下来。 因着秦峥还在外面,顾九拿出这一串佛珠的时候,竟然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她小心翼翼的将佛珠拿在手上,借着烛火的照耀,仔细端详着。 这是秦峥常年佩戴的那一条。 佛珠共108颗,颗颗浑圆饱满,大抵是因着被压在枕头下的缘故,触手已然有些热度。 她捏着佛珠,心安的同时,又忍不住咬唇。 今生重来,种种变故实在让她猝不及防。 单秦峥的变化,便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先是佛珠,后是侍卫,还有寻常时润物细无声的关心。 许是因着夜晚太容易让人胡思乱想,顾九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跟着乱了。 有些人,哪怕他要过她的命去,可再来一次,她依然做不到彻底将人放下。 …… 这些时日,只要秦峥在外面,顾九夜里就睡得极好。 但不知是不是昨夜心绪烦杂,所以她到后半夜才睡着,可就连睡着之后,梦里也是千般挣扎。 等到醒来时,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佛珠还被顾九拿在手上,她双眸涣散的看了眼佛珠,心头一颤,下意识将那佛珠扔到了一旁。 昨夜,她做了一个梦。 梦境的开始是洞房花烛夜。 那是她前世未曾进去的场景。 前世她记忆的最后一幕,便是以魂魄之身飘到了明国公府,眼见张灯结彩灯火辉煌,眼见得面目模糊的新郎官,将那身段婀娜的新娘迎进了府内。 她一路尾随进了洞房之内,却在踏入门的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可梦境里,她却进去了那洞房之内。 然而与她想象中不一样的,却是满地的红。 不是新婚夜的喜庆之色,而是鲜血。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鲜血。 其间还有男人冰冷至极的声音:“死,那不是太便宜你了?放心,方才的合卺酒里泡了一颗护心丹,可护你心脉不断——你梦寐以求的洞房夜,我陪你慢慢玩。” 那之后记忆凌乱,顾九再记不得。 她只记得—— 梦境的结尾,她已是一堆枯骨,却被人从坟茔中刨出,珍而重之的捧到了一个及其华丽的棺材里。 那捧着自己枯骨的人相貌模糊,可手腕间,带着一串佛珠。 与这串一模一样。 顾九心神惊惧,正发呆时,却听得有人敲了敲屏风,旋即有秦峥的声音响起:“醒了?” 昨夜的梦境跟这人声音逐渐重合到了一起,顾九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短促的叫了一声,继而便见男人三两步走了进来,问道:“怎么了?” 男人的神情淡漠,眼眸中倒看的出几分担心。 顾九这才回神,呐呐道:“起,起了。” 她的锦被上还扔着一串佛珠,赫然是秦峥先前那串。 眼见得秦峥目光所及,顾九瞬间红了脸,克制着剧烈跳动的一颗心,颤抖着手将那串佛珠一把抓过来藏了起来。 奈何这动作,越发让人想歪。 秦峥假装自己没看到,咳嗽了一声,语气里倒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既然无事,就起来吧。” 只是转身出去的步伐,却到底带出了几分愉悦感。 这小丫头口是心非的很,竟然还抓着自己那串佛珠睡觉——当真这般喜欢他? 而顾九,却是在秦峥出去之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糊涂事儿。 她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嘤咛了一声,只觉得脸颊烫的要烧起来了。 秦峥耳聪目明,面色虽没什么变化,眸中却是越发多了几分笑意。 别别扭扭的小姑娘,倒也颇有几分可爱。 …… 因着晨起这一出,所以顾九洗漱完出来见秦峥的时候,还有些心中别扭。 秦峥倒是表情一如往常,甚至在看到她的时候,还点头示意:“吃饭吧。” 顾九应了一声,见对方神情如常,方才觉得那股子的别扭劲儿缓和了不少。 是她做了梦在胡思乱想,其实对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吧? 想到这里,顾九却又忍不住去想昨夜的那个梦。 那支离破碎的梦,到了现在她已经记不真切了,只是开始跟结尾却格外的渗人,让她记忆深刻。 不知是不是梦境的缘故,她全程未曾看到过脸。 她却能认定,那就是秦峥。 顾九可以肯定,自己昨夜应当是做噩梦了。 毕竟,那个洞房花烛夜若是秦峥与泰安公主的,必当是喜庆祥和,鸳鸯被里无双夜才是,怎么有满室的鲜血? 更遑论秦峥的话…… 恍若阎罗临世,字字杀机。 还有结尾时,将她尸骨刨出来的那双手,鲜血淋漓,伤口深可见骨,将那佛珠都染了血。 可抱着她尸骨的手,却是珍而重之。 顾九明知这是一场噩梦,可不知怎的,只要想到梦里的情景,她就忍不住心头发颤。 今夜睡觉,果然不能再拿着佛珠了。 沾染了秦峥煞气的佛珠,非但不能静心凝神,反而让她做噩梦了。 见顾九一时叹气一时脸色苍白,秦峥微微蹙眉,问道:“怎么了?” 听得他声音,顾九回过神儿来,却是勉强一笑,看秦峥的神情都有些躲避:“没事,我吃好了,世子慢用。” 她转身回了房间,秦峥的眉头却皱成了川字。 他是说错什么了? 第79章看够了么? 早饭过后,秦峥先去了书房,顾九则是换了一套出门见客的衣服。 昨日应承了秦峥,今日要陪着他去见客,虽不知这人是谁,可是能让他包下整个武德楼的人,想必也是秦峥十分看重之人了。 在外,秦峥肯给她面子伪装,她自然也要做到分内之事的。 顾九漫无边际的想着,见白术给她拿了一支五凤朝阳挂珠钗,蹙了蹙眉,摆手道:“换一支吧,这个太招摇了。” 不知怎的,她莫名想起了昨夜梦里面,泰安公主的鬓边,似乎也有这样一个钗环。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才会将一个梦境当真。 但那梦境里的血迹,却让顾九的心都有些发颤,分明知道是假的,却忍不住不断去回想。 若那是真的,那些血……又是谁的? 白术见她脸色不佳,将发钗放下,关切的问道:“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闻言,顾九这才回神儿,借着低头挑选首饰的动作,缓和了神色,随手递过去一支羊脂色茉莉小簪,道:“我没事儿,方才想事情呢。就搭这个吧,跟衣服倒也相配。” 她今日穿了一套苏绣月华锦衫,瞧着既得体又大方,配着这一套珠钗,越发显得温婉了几分。 白术接了簪子,替她搭配好,顿时笑着夸赞道:“果然还是小姐有眼光,这样瞧着,您当真是又端庄又贵气,奴婢都有些移不开眼呢。” 听得这话,顾九不由得失笑,睨了她一眼笑道:“偏你嘴贫。” 不过到底是被她这么一打岔,将先前心中的阴霾驱散了不少。 待得收拾妥当之后,苏辰也过来回话,道是秦峥请她出门了。 顾九应声,带着白术去了垂花门,果见马车在那等候呢。 秦峥在车上坐着,矮桌旁边放着一个红泥小火炉,正在咕嘟咕嘟的烧着水,他手拿着紫砂壶,正在慢悠悠的沏茶。 单看这景象,便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见她上来,秦峥点头示意,给她倒了杯茶,递了过来:“尝尝看。” 依旧是君山银针。 顾九接过来喝了一口,笑着赞道:“世子好手艺。” 闻言,秦峥却是一笑,淡淡道:“粗人一个,牛噍牡丹罢了。” 听得他这话,顾九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这人的意思,不由得在心里失笑。 他这是记仇呢。 上次他大抵是渴了,因此喝茶的时候牛饮。那时候她虽什么都没说,但表情里却写满了这句话。 当时秦峥没说什么,过了这么久,顾九都要忘了这件事儿了,他居然还记得呢? “哪里,世子霁月风光。” 顾九面上露了一抹笑,心里却是腹诽,她先前怎么没发现秦峥这么小心眼的? 听得她这话,秦峥却只是一笑,并未接口,自顾倒了杯茶慢慢喝着,一手则是挑帘看向外面。 日上三竿,春日暖阳,街上行人如织,两侧叫卖声不断。 顾九最爱这般景象,因为只有这人声鼎沸的热闹,才能证明她自己是活着的。 她捧着茶杯,一时也忘记了喝茶,托腮看着外面,微微叹了口气。 见状,秦峥睨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顾九不解,回头看他,又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因道:“无事。” 只是方才那一刹那,她想通了许多事情。 大抵是昨夜的梦太过惨烈,所以让顾九先前有些入魔了。但其实,梦境不管真假,都已然是前世了,今生她既打定主意要好好儿活着,只消远离秦峥留好了。 纠结那些前尘过往,不过是将自己困在其中,平添烦恼罢了。 念及此,顾九又一笑,道:“后日便满一月了。” 新婚夫妇头一个月需要在一起住着,待一月之期满了,便可分居而眠,夜里由男主人决定是去正妻房中还是他处。 再往后她就不用再跟秦峥朝夕相处,想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梦也会少许多。 没了这个困扰,再平顺过了这一年,她便可海阔天空任自由了。 秦峥挑眉,显然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端着茶盏的手一紧,语气倒是平淡:“原来我是洪水猛兽。” 闻言,顾九微微一愣,下意识道:“不是。” 她说完,又仔细品了下秦峥的意思,却分辨不出他是在开玩笑还是生气。 秦峥却是笑了:“也好,你夜里睡觉,的确是聒噪了些。”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有些窝火,咬唇道:“我聒噪?” 她记得自己夜里睡觉还挺老实的呀。 而且……这话怎么听都觉得哪里不对。 她咬唇疑惑的模样,莫名让秦峥心里的不舒服散去了些,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便又拎了紫砂壶泡茶了。 顾九待想再说什么,可见秦峥这模样,便也咽下了心中的话。 二人一时无言,马车内安静下来,便只有水烧开的咕嘟声。 车内静谧如斯,倒成了难得的祥和。 顾九一时有些犯困,她夜里就没睡好,这会儿暖意融融的,便有些昏昏欲睡。 秦峥见状,将手边的毯子扔了过去,淡淡道:“睡吧。” 毯子被扔到身上,顾九下意识接过来,另一只手去护着发髻,一面气恼道:“您当心些。” 她早起才梳好的头发! 见状,秦峥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像是恶作剧得逞似的。 顾九待要再看去,却见那一抹笑容已然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倒是秦峥睨了过来,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有事?” 那眼神,瞬间让顾九所有心思都没了。 她讪讪一笑,道:“没事。” 旋即做了鹌鹑状,寻了个不会压到发髻的姿势,将自己埋在了毯子里睡了。 见她这模样,秦峥嗤了一声,却又想起她先前的话,复又微微拧眉。 一月之期到了,便要分房睡。 哪怕到现在,他都觉得这小丫头是在玩欲拒还迎的戏码,可方才她那一抹释然与松快却不似作伪。 反倒是他,这一颗心被撩拨的乱了几分。 秦峥厌恶这种不受掌控的感觉,然而看着眼前人恬静的睡颜,却又不由得失笑自嘲。 不过是个没定性的小女孩罢了。 他怎么就当真了? …… 秦峥的纠结,睡梦中的顾九并不能感受的到。 她这一觉睡得极好,醒来的时候,就见马车已然停下来了。 男人靠着车窗看书,细碎日光隔着窗子撒进来,照在他的脸上,越发为这人添了几分佛性。 平心而论,秦峥生的极好。 剑眉星目,公子无双。 顾九一时看的有些痴,却不妨男人回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男人眼中的深邃似是潜藏着星河,让顾九的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她在毯子里的手下意识去捂着兔子乱蹦的心口,却见男人复又勾起一抹笑来。 “看够了么?” 那笑容带着讥讽,让顾九瞬间红了脸,却不是羞的,而是尴尬的。 她忙的别过了头去,掩饰道:“我没看,是世子你看书太专注了——可到了么?” 见她这模样,秦峥挑了挑眉,当先下车,道:“走吧。” 男人一走,车内的压力顿消,顾九长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一时不知是该气秦峥调戏自己还是该气她不长记性。 白术进来帮她整理头发的时候,就见自家小姐一脸哀怨,关切的问道:“小姐怎么了?脸这么红。” 然而顾九并不愿意说方才那样丢脸的事情,只是哀怨的睨了她一眼。 不想白术倒是自行领悟了“真相”,抿唇一笑,道:“世子跟小姐的感情真好。” 这话一出,顾九越发哀叹,咬了咬牙,到底是说了一句:“你动作快些!” 第80章还不都怪你? 这模样在白术看来,便是被自己窥破真相恼羞成怒了,笑吟吟的应了,手上利落的帮顾九把发钗正了,道:“是,小姐请下车。” 顾九对着铜镜看了一眼,见妆容妥帖,又喝了盏茶平复了心情,这才下了车。 武德楼内被包了场,因着秦峥的吩咐,现下戏班子并且店家都在后面,前厅一片寂静,并无昨日的喧嚣。 顾九进去的时候,就见店小二在门口恭候,先是给她行了礼,继而笑道:“夫人请,世子在二楼天字号雅间呢。” 顾九应了一声,又问道:“客人到了么?” “回夫人,客人早先便到了,也在雅间等候呢。” 得了店小二的答复,她心中越发好奇了起来,这客人到底是谁,竟值得秦峥这么大的阵仗。 然而她却怎么都没有想到,竟是一个熟人。 “白大人?” 见顾九进门,白临渊施了一礼:“下官见过秦夫人。” 男人眉眼清正,表情谦和有礼。 顾九倒是被他这做派弄得一愣,这人昨日还是一副油嘴滑舌的色胚模样,今日倒是瞧着人模人样的。 她心里这么想着,矜淡的点了头,便去了秦峥的旁边。只是经过白临渊时,到底存了几分警惕。 这人太能装了,若不是她昨日才吃了这人的亏,怕是就要被骗过去了。 顾九的不喜,不止是白临渊,就连秦臻都感觉到了。 他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顾九,旋即道:“白大人请。” 三人落座,吩咐了店家上菜之后,楼下的戏曲也已然开了场。 “今日承蒙世子款待,下官惶恐。不知世子有何吩咐,但说无妨,下官才疏学浅,但也必竭尽所能。” 听得白临渊这话,秦峥只温和一笑,道:“大人实在是过谦了,实不相瞒,我今日的确有所求。” 秦峥说到这里,却是卖了个关子,转移话题道:“不过现下,咱们先吃饭吧。” 他不急,白临渊便也不急,神情温和的应了,待得秦峥举杯,自己也随着拿起了杯子。 顾九就坐在秦峥的旁边,神情若有似无的从白临渊的身上掠过,可越看越觉得惊心。 她以往总觉得,是伪装就会有破绽的,可今日见了白临渊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性格竟然真的能极端分化到这个地步。 若不是她昨日亲眼得见,都要以为那只是一场梦了。 眼前这人,谦和有礼,文质彬彬,言谈举止,都透露着文人特有的气质。 跟昨日那个,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顾九心中这样想着,却见白临渊露出的手腕上有一道伤口,因还未完全愈合,显得格外狰狞。 许是顾九看的目光过于直白,白临渊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旋即收起了袖子,羞赧道:“夜里不小心打翻了烛火,吓到夫人了吧?” 闻言,顾九方才回神,掩唇咳嗽了一声,道:“抱歉,是妾身失态了。” 她转移了目光,却见秦峥替自己夹了个虾仁,神情温柔道:“尝尝看这个虾,味道不错。” 秦峥是不吃的,但顾九却十分爱吃。 他这动作做得十分自然,甚至神情都很是温和,可顾九却不知怎么,竟然莫名的感觉到了几分压迫感。 她借着低头吃虾的动作,躲避开了男人的势力范围,一面道谢:“多谢世子,你们继续聊,不必管我。” 男人仿佛只是随手做了这个动作,旋即解释般的笑道:“贱内挑食,让白大人见笑了。” 这模样,当真是将宠溺的姿态做到了极致。 白临渊莫名被喂了一嘴的粮,脸上倒是神情自若,因笑道:“世子跟夫人的感情极好,下官艳羡。” 台下戏曲早已开场,此时正唱到精彩处。 顾九心中腹诽,比起来台下那些人,这二人倒更像是唱戏的。 瞧瞧这两个人,只差没有盛装扮上了,可眼里的戏却是多着呢。 不过她心里这么想着,却不敢多言,只是听着台下的戏,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节奏。 反倒是秦峥大方一笑,温声道:“白大人少年风流,京中姑娘仰慕者已是众多。俗话说大登科后小登科,难道令堂就不着急么?” 听得这话,白临渊则是摇头失笑,道:“世子就莫要打趣下官了,下官不过一介书生,哪里比得上掷果盈车的世子爷?您这一成亲,不知要醋死多少闺阁女儿。” 闻言,秦峥嗤笑一声,似笑非笑道:“果然都说文人最是得罪不得,白大人这一句话,今晚回去,怕是秦某又要被夫人罚睡书房了。” 顾九一口茶没喝完,闻言顿时被呛到,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她方才吃了口辣子鸡丁,本就被辣到,才说喝口茶压一压呢。不想辣味儿没过去,反倒是更加雪上加霜了。 见她咳嗽的难受,秦峥拿了帕子递给她,自己则是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问道:“可要紧,怎么这么不小心?” 顾九咳得眼尾都红了,这会儿听到秦峥这话,顿时一个眼神扫了过去,无声的控诉:还不都怪你?! 奈何她此时这模样,着实没什么威慑力,反倒是眼尾通红、眼眸含泪,怎么瞧着都十分的好欺负。 秦峥眸色瞬间暗沉一分,给她拍背的手指也蜷缩了下,旋即若无其事的笑道:“好了,不逗你了,你且继续吃饭。” 他倒是十分贴心的给顾九换了新筷子跟餐盘等物,顾九却是万分警惕,恨不能将耳朵都给堵起来,省的再被这位爷的惊人之语给吓的呛死。 她还想多活两年,而且,这般死法也忒丢人了些! 待得秦峥重新坐直了身体,白临渊方才拱手道歉:“抱歉,下官一时失言,还请世子恕罪。” 他眉眼清正,便是道歉的话,都说的格外自然。 秦峥摆手一笑,道:“无妨,白大人吃菜。” 白临渊点头应了,却听得秦峥又道:“不过方才也是秦某说话欠妥当,想来柳姑娘的死,对你的打击也很大吧?” 他这话一出,白临渊捏着的筷子的手顿时便紧了几分,面上倒是疑惑的问道:“柳姑娘?” 这次,倒是秦峥诧异了:“怎么,柳家的丧事,白大人没去么?” 白临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无辜,反问道:“倒是下官愚钝了,您说的柳家,可是礼部侍郎柳大人府上?” 得了秦峥的点头后,白临渊越发疑惑了,因郝然道:“实不相瞒,我与柳家素无往来,竟不知他府上出了丧事。” 听得他这话,秦峥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道:“白大人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怎么会是素无往来,当初柳家可是有意跟你结亲的。怎么,你可是忘了?” 这话一出,白临渊脸上表情僵了一瞬,旋即失笑道:“姻亲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只是有意,却并未真的结亲。且下官并未见过柳小姐,自然更谈不上什么往来了。” 闻言,秦峥却是抿了一口酒,方才笑叹道:“原来如此,那倒是秦某多想了。我还当你是因柳小姐暴毙,心中感伤,才不愿成亲的呢。” 白临渊大惊失色,迟疑的问道:“世子说什么,柳小姐……死了?” 秦峥挑眉,叹息道:“死了,对外宣称是一场疾病,暴毙而亡。” 听得这话,白临渊也感叹道:“想不到她年纪轻轻……哎,当真是命运弄人,虽未见过柳小姐,可下官也曾听人说过,礼部侍郎家风清正,想来柳小姐也是个极好的姑娘。” 第81章这戏词,耳熟么? 秦峥唇角微勾,眸中却半分笑意也无,只道:“柳大人为官清正,想来子女必然也是不错的。来,吃菜。” 二人就此将这话题揭了过去,白临渊则是举着酒杯敬了秦峥,仰头一饮而尽。 而一旁的顾九,却莫名有些握不住筷子。 这二人的来言去语,总让她心中有些违和感。 她了解秦峥,知道对方现在的状态是外松内紧,分明是审犯人的那一套。 而审问的对象,无疑是白临渊。 还有方才秦峥的那些话,连顾九都听出了不对——对外宣称暴毙,那么她真实的死因呢? 可白临渊就像是没听懂似的,直接打太极将此事给打了过去。 偏此时楼下的戏到了高潮处,乃是杜鹃鸟的词:“分明一条无边路,早也凄来晚也凉;使她尘世如所愿,心头血尽、我又何妨——” 正是百花记中,杜鹃一折。 百花争艳,杜鹃花欲得头筹,杜鹃鸟甘愿献出心头血,为她染上尘世最艳的红。 而这段,则是杜鹃鸟啼血之前所唱。 顾九听得那唱词,心头微微一颤。 秦峥却是在此时将筷子放下,笑道:“今日这出戏唱的好,白大人听着可耳熟?” 闻言,白临渊笑道:“自然是熟悉的,前些时日公主府内百花宴,唱的也是这一出,戏是好戏,可惜白某只听了一段,今日得世子的福,倒是能听了完整,感激不尽。” 秦峥弯唇一笑,道:“不敢当,秦某只是一俗人,偶尔附庸风雅罢了。不像白大人,您是真大雅之人。” 二人互相谦虚了一番,倒是顾九回过神儿来,眯眼看着眼前的白临渊,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一件事儿来。 她咬了咬唇,到底是开口问道:“白大人不必过谦,您的确是大雅之人。夫君您有所不知,妾身先前偶遇春晓姑娘,才知她新唱的一出戏里面,还有白大人写的词呢。” 秦峥不妨她骤然接话,可在听到她话里的意思,却又微微一顿,旋即挑眉道:“什么词?” 顾九看向白临渊的方向,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所有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一字一顿道:“秋意凉、枝头霜,明月高悬……白大人,后一句妾身想不起来了,是什么来着?” 白临渊起初有一瞬间的慌乱,到了后来却是淡然下来,甚至还带出了几分谦逊的笑容。 此时听得顾九这话,他笑了一声,温和道:“末一句是‘照鬓边如白发苍’。” 他念完这句,又有些郝然道:“不才酒后乱写的,春晓姑娘觉得好,便拿去写了词。不想,倒是让夫人见笑了。” 顾九仔细打量着他的笑容,却见对方一举一动都瞧不出毛病来。只除了……他脸上的表情。 像是绘制上去似的,带着几分假来。 她方才只是猜测,不想倒是证实了。 “白大人不愧是状元郎,如此才情,秦某佩服。” 秦峥不动声色的接话,复又笑道:“若是夫人不说,秦某倒是不知道,大人还有如此闲情雅致呢,当真是文人做派。” 闻言,白临渊随着笑了笑,语气依旧谦逊,甚至还有几分忐忑:“让世子跟夫人见笑了,下官实在是惶恐。” 顾九随着一笑,只是心中却越发狐疑了起来。 楼下的戏曲还未唱完,咿咿呀呀的声音分明是动听的,可不知怎么的,唱的顾九竟然有些冷意。 一则是为杜鹃啼血的冷,二则便是没来由的想起了白临渊公主府所做的诗,再者,便是方才那一句了。 她先前之所以试探白临渊,是因为想起来前世听过这出戏,且那些世家夫人们还讨论过,说这是状元郎所做。 而方才试探的结果也很清楚,证明她没有听错。 可也正因为如此,才让顾九心中的违和感越发的强烈。 一个人,当真可以前后差距如此大么? 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秦峥开口笑道:“瞧我这记性,今日与白大人相谈甚欢,倒是忘了一件事,来人——” 秦峥拍了拍手,便见苏辰从外面走进,手中还捧着一个长盒子。 “主子。” 秦峥点头,让他将那盒子方才一旁的桌案上,起身笑道:“今日前来,原是有事相求的。秦某才得了一幅画,只是不辨真伪,听闻白大人于鉴赏一道颇有心得,不如替秦某鉴赏一下真伪,如何?” 闻言,白临渊自然是点头答应的,笑着随之起身走了过去,一面道:“下官也只是略懂,鉴赏谈不上,大人慧眼,下官陪着观摩一番吧。” 二人一面寒暄,一面走了过去。 顾九还沉浸在戏文之中,只觉得心中的违和感越发强烈,此时见两人的模样,蹙眉看白临渊。 倒是秦峥先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问道:“阿九若是无聊,不如下去看戏?” 闻言,顾九摆了摆手笑道:“妾身闲来无事,我也过来看看画儿吧。” 她恍惚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线索,可却一时想不明白,所以便随着一起过去。 秦峥见状也不拦她,命苏辰将画作打开,一面笑道:“白大人请看。” 那是前朝大家留下来的一副《江行初雪图》,描绘的乃是凌冽寒冬的江岸,渔夫冒着大雪撒网捕鱼的情景。 图一打开,便觉那溯风凛冽扑面而来。 顾九不大会辨别真伪,只觉得这幅画极好。 生动且形象,于细微处见真章。 白临渊仔细的看着图,收敛了笑意,倒是严肃了不少。 顾九打量了他一眼,却不期然对方秦峥探究的目光。 “怎么了?” 他并未出声,但那唇语顾九却是看懂了。 她先是一愣,复又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对方为何会有此一问。 自己身为秦峥名义上的妻子,却盯着别的男人一直看…… 这个认知,让她一时有些郝然,咳嗽了一声,乖乖的将目光收了回来。 她只是觉得心里怪异罢了,实在是这人表里不一,瞧着变化太大,她才会下意识留心观察的。 谁知如今倒是被秦峥误会了。 顾九心里叹了口气,却见白临渊已然开口:“世子,这话的确精妙绝伦,看的出此人想要尽力临摹出先人的笔法,只是细微处还是有些欠缺,您看这里——” 他一连指了几个错处,道:“这几处笔锋不对,不是那位大家的绘画习惯,还有这儿的题字也不对,收尾圆润了些。不过虽然是赝品,却还是有些赏玩价值的。” 听得白临渊认真的分析,秦峥也随之笑了起来,抚掌道:“原来如此。实不相瞒,我买回来的时候,也觉得有些怪异,如今听了白大人的一席话,才知道果真是赝品。” 他说到这里,又让苏辰将话收起来,道:“行了,拿去烧了吧。” 闻言,白临渊有些诧异,因问道:“大人,这画虽说是赝品,可也并非一无是处,拿去烧了不是可惜?” “假的便是假的,留着做什么?” 秦峥笑的一脸无所谓:“真迹才有留的价值,如这般假的,留在世上反倒是让无辜之人受蒙蔽。白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白临渊脸上笑容不变,只是到底有些勉强,笑道:“大人所说,恕下官不敢苟同,虽说这是一副赝品,可某些细微处,却比真迹绘制的还要好。只以真伪便一韩城人打死,未免也太过了些。” 听得这话,秦峥却并没有立刻接话,只是打量着白临渊,好一会儿才笑道:“白大人说的也有道理,既如此,这画便送你了。” 第82章最后一遍,你是谁? 那画被递了过去,白临渊一时倒是有些为难,他对上秦峥的目光,心虚似的笑道:“那就多谢大人厚爱了。” 二人说话又开始打太极,顾九却是心中隐约的闪过了一个想法。 别人她不知道,但秦峥一向喜欢那些字画,他会分不出真假? 还有他话里的意思……这是在说画,还是在说人?! 恰逢此时楼下戏台散了场,顾九却是蓦然起身,一面笑道:“春晓姑娘戏唱得好,我去请她赐教一二。夫君,白大人,你们且先聊着。” 闻言,秦峥自然是点头应下,白临渊依旧垂着头,倒像是喜欢那画儿似的。 顾九见他神情疏离,心中想法更深重了几分,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她心里有个猜测,需要验证一下。 …… 才转到后院,还未到昨日遇见白临渊的地方,顾九就被人拦住了。 “夫人这么着急的离开,是要去哪里?” 熟悉的声音。 是白临渊。 顾九回头,就见男人的笑容与昨日如出一辙的邪肆。 她心头微跳,眯眼打量着来人。 上一刻还在温和疏离的跟自己点头,下一瞬就变成这般浪荡不羁的模样。 要么是这个人善于伪装,要么,就是这根本不是一个人!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离谱,然而方才那一出戏,还有秦峥的话,却像是在提示什么似的,让顾九不得不往这上面去想。 春晓唱的戏词里,杜鹃鸟啼血,成全了杜鹃花;而白临渊则是问秦峥,赝品就一定比真迹差么? 赝品不一定差,尤其是,真迹不堪的情况下! 顾九想到这里,却是眯眼笑了笑,道:“我这么着急,自然是要寻你啊。” 她说话漫不经心,白临渊只是微微一愣,却是瞬间笑了:“巧了,我也在等夫人你。” 他说到这里,自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来,笑容带出几分暧昧来:“夫人看看,这可是你丢的荷包么?” 这举动,让顾九所有的话都给噎了回去。 她猛地瞪大了眸子,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今日前来最重要的目的。 不是白临渊,也不是陪着秦峥宴客,而是找她的荷包! 最坏的打算,果然出现了。 顾九咬了咬牙,脸上笑容敛去,沉声道:“还给我。” 这荷包经了他的手,自己必然是不能要了,可就算是不要,她也得拿去烧了,而不是留在这人的手中! 见顾九变了脸,白临渊则是多了几分得意,靠近了对方,轻佻道:“夫人莫生气,这荷包,在下就是打算来还给你的。不然,我费尽心机的等你做什么,是不是?” 男人靠近的时候,身上的味道倒是与先前如出一辙,可顾九却敏锐的分辨出了不同。 不同于在雅间里,此时白临渊的身上,多了一股胭脂味儿。 且还是青楼里女子常用的迎客香。 而她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先前在孙伯殷那里之时,才吃了一次亏! 顾九心中冷笑,果然有两个白临渊,只是不知道这人伪装成白临渊到底有什么目的。 但不管什么目的,现在拿回她的荷包才是正事儿,其他的帐,自有秦峥跟他算! 毕竟到了现在,她也猜到秦峥今日宴客的缘由了。 念及此,顾九却是嗤了一声,道:“既是要还荷包,就少啰嗦,给我。” “好。” 白临渊凑近了她,手伸出来,却并不是还荷包,而是借机去摸顾九的脸:“只要你让我……啊……”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手就被顾九拍掉,与此同时还被顾九狠狠地踩上了他的脚。 白临渊顿时跳脚,那一脚顾九狠狠地碾了上去,丝毫没留力气,他只觉得自己的脚指头都要断了。 “你,你这个贱人——” 白临渊咬牙切齿:“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我告诉你,秦峥可就在楼上呢,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上去把荷包给他,就说你已经被我睡过了。你猜,你这位费尽心机才得到的夫君,会不会就此厌弃了你?!” 他可是打听清楚了,这顾家是商户,虽说是皇商,可那也是商。再者今年竞争激烈,皇商会不会换了人,这还未可知呢。 而这顾九更是靠着狐媚子手段勾引了秦峥,据说失了清白才成功嫁到明国公府的。 就这样一个小妖精,还在自己面前装贞洁烈女?呸! 白临渊气急败坏,顾九却是瞬间阴沉了脸。 她果然还是太善良了,才纵的那些人在外什么话都传的出来。 然而她这模样,落在白临渊的眼中,却是她害怕的表现,他缓和了一下脚上的疼痛,又换了一副施舍的语气道:“不过爷一向怜香惜玉,尤其是你这等娇滴滴的美人儿。若你愿意跟我,我必然亏待不了你,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要什么爷给你什么。不止如此,我还保证瞒天过海,不让你夫君发现半分端倪,如何?” 眼见得男人贴近自己,顾九不进反退,勾起一抹格外柔婉的笑容:“不如何。” 话音落下,她抬手便干脆利落的敲上了白临渊手臂上的穴位,旋即在对方杀猪般的叫声中,一把将一颗药丸塞到了他的嘴里。 那药丸味道古怪无比,且入口系化,白临渊反应过来时已然晚了。 他瞪大了眸子,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动弹,顿时咬牙恨声道:“你给老子吃了什么?!” 闻言,顾九笑的一脸冷意:“好东西,喂了你,还糟蹋了。” 的确是好东西,顾念蓝这两日需的扎针,因太疼,庄子期怕她动了会影响施针,所以做了这么一味药丸来。 只消一颗,可让人一个时辰都无法动弹。 这两日她总遇见糟心事儿,所以今日出门时,索性便装了几颗以防万一,谁知还真用上了。 只可惜给他用,也算是暴殄天物了。 见顾九走过来,白临渊顿时慌了神儿,转着眼珠子道:“你,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你可别胡来,我要是长久不归,世子必然会找过来的!” 闻言,顾九却是笑了,她抬脚踹了白临渊一下,冷笑道:“你这话说反了吧?我是世子夫人,便是夫君要寻,也是来寻我才对。更何况——” 她一把将白临渊的胳膊拉起来,果然见上面平滑一片。 顾九掐着他的手腕,冷声道:“方才咱们吃饭时,白大人不是说你昨夜被烛台烫到了么,那疤痕先前还在,怎么现在却没了?” 这话一出,白临渊顿时变了脸色,咬牙道:“我,我怎不知自己说过这话,你休想蒙我!” 不对,哪儿有什么疤痕,他早晨可看的真真儿的,分明没有的! 这小贱人是不是发现端倪,要诈他呢? 他说到这儿,复又淫邪道:“夫人,你要想轻薄本官便直说,何必找这些虚伪的借口?放心,本官绝对不还手,任你轻薄,如何?” 平心而论,白临渊生的极好,然而不知为何,同样的一张脸,这会儿这个表情,却让顾九有些反胃。 实在是恶心至极。 她鄙夷的将荷包夺了过来,忍着恶心将它先装在了自己随身带的香包里,之后又拿出一包在日光下发光闪亮的银针。 白临渊起先还有笑模样,看到她这一排银针,瞬间变了脸色,问道:“你想干什么?” 顾九弯了弯唇,笑容冷冽:“问你最后一遍,你是什么人?” 白临渊咬了咬牙,神情里满是慌乱,话倒是说的坚定:“我是白临渊!” “很好。” 顾九嗤笑一声,她还没见过这么嘴硬的人呢。 第83章深渊遍布,何来无渊? 不过么,他不认错也正好。 她才被庄子期教导认穴位,还赠了她一包银针,正愁没有真人可以练手呢。 如今有个送上门还不怕被扎死的,不用白不用。 白临渊见她挑了一根银针指向自己,呼吸都窒了窒,哆哆嗦嗦道:“我可是朝廷命官!” 顾九闻言,弯唇一笑,道:“不巧,我夫君治的就是朝廷命官。” 银针扎下来的那一瞬,白临渊的惨叫声也被他自己的帕子堵住了嘴:“唔,呜呜……” 唯有顾九的声音如地狱传来似的,在他耳边响起:“哦还有,千万别认罪也认怂,我这一套针法全施下来,得七七四十九下呢——” 而顾九这话,成功的让白临渊的双眸越发瞪大,内中满是惊恐。 奈何他的嘴已经被堵上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顾九原还以为他多能忍,谁知第一根银针刺入他穴道之后,对方就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眼前男人涕泪横流,因说不了话,倒是无师自通了用眼神求饶。 只可惜了这么一张好看的皮囊,配上这人的神情,倒是大打折扣。 顾九冷笑一声,拎着他的衣服,迫使这人站起来,沉声道:“走。” 她只是口头吓唬吓唬白临渊,才没打算真的把师父的银针都给糟践了,不过是依着师父的教导,拿来替他解穴罢了。 不然的话,这么重的一个大男人,她怎么给提溜到秦峥的面前? …… 银针还在白临渊的颈侧插着,他连动弹一下都能感觉到疼痛,因此倒是格外乖觉的被顾九拎到了雅间外。 自然,不乖也不行。 毕竟他惜命。 只是路上还在不住的试图辩驳:“我真的是白临渊……” 对于他这话,顾九只是回了一个冷笑,旋即将雅间大门推开:“世子,您看这是谁?” 室内气氛剑拔弩张,却被顾九推门的动作打搅。 秦峥收敛了眸中的杀意,可回头看去的时候,却是微微一怔。 至于他对面的白临渊,则是瞬间变了脸色:“这……” 两个一模一样的白临渊,若说唯一不同的,便是一个气度卓然,另一个——几乎要尿了裤子。 被吓的。 “这是怎么回事儿?” 见秦峥只诧异一瞬便恢复了寻常的平淡无波,顾九瞬间有些佩服。 果然是大理寺出身,面对这场景竟然能如此镇定。 她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了,末了又道:“这个冒牌货宣称自己是朝廷命官,世子身为大理寺卿,想来这事儿是归您管的。” 说这话的时候,顾九将‘白临渊’往前一推,顺带将他颈侧的那根银针拔掉,随手扔在了脏物篓里。 沾了这人的身,她有点嫌弃。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却是瞬间了然,温声笑道:“娘子好勇猛。” 只是那眼眸里,怎么看都带着调侃。 顾九被他那一句娘子叫的有些失声,旋即咳嗽了一声道:“世子过奖,您看该如何处置?” 她说到这儿的时候,又看了一眼秦峥对面那位已然呆住的白临渊,问道:“白大人,您有何表示?” 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冒牌货,她就不信白临渊真的毫无察觉。除非,这是他默许的。 只是……就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冒牌货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得一道男声破口大骂:“你是瞎的么,看不到他们冤枉老子?” 分明方才被顾九辖制的时候,他还十分的狗腿,这片刻功夫,倒是演绎了一出十分精湛的变脸绝活。 顾九顿时气乐了,磨牙阴森森道:“跟谁自称老子呢?” 先前她塞到自己嘴里的药味儿还未完全散去,‘白临渊’倒是乖觉,瞬间软了口气,却是带着几分不甘愿:“我没骗您,我是真正的白临渊,他才是冒牌货!” 这样硬气的口气,倒也的确不像是作伪。 而呆立到现在的那位,也终于回过神儿来,却是径自跪了下来,冲着秦峥道:“大人,白某认罪,您方才所说不错。我……的确不是白临渊。” 他这话一出,顾九顿时愣住了,看向秦峥问道:“他这话什么意思?” 方才她不在的时候,他们说什么了? 秦峥睨了她一眼,旋即回到桌案前坐下,敲了敲桌面,道:“既然承认了,就把面具揭了吧。” 他话音落下,便见跪在地上之人绝望般的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只见他满眼皆是颓然。 “是,大人。” 他说完这话,复又磕了个头,自脸上缓缓揭下一层薄如蝉翼的面具来。 那面具乳白色偏透明,撕下来的过程瞧着人竟有几分不适感。 顾九在一旁瞧着他的动作几乎愣住,可等到他接下来之后,才知道,原来更大的不适感在后面。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古语云女色祸国,可这张脸才叫人知道,原来男色也可当一个祸字。 雌雄莫辨,美的惊心动魄。 然而便是这样一张脸上,却有着更惊心动魄的伤疤。 自眉骨起,至下颚终,像是被人为划开,深可见骨,蜈蚣似的疤痕狰狞。 顾九一时屏住了呼吸,眉心蹙在一起。 何人竟下的了如此重的手,将这一张脸尽数毁去? 便在此时,那人复又施礼,声音却再不复先前的温润,反而是带着几分沙哑的沧桑:“大人,这才是我。” 这个声音和相貌,才是他的。 他深吸一口气,却见一旁的白临渊顿时忍不住插嘴道:“我说的没错吧,我才是真的白临渊,这就是一个冒牌……”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峥一记眼风扫过去。 那眼神格外凌厉,让他未出口的话瞬间噤声。 旋即,便听得秦峥淡淡道:“说下去。” 那人点头应了,随着面具被揭下来,眸中像是丧失了最后一点生气似的,沙哑着声音道:“诚如大人先前所言,我的确是假的。尊夫人所擒获的这位……才是真正的白临渊,也是,是我的哥哥。而我……叫白无渊,是一个影子。” 他这短短几句话,说的格外艰难,像是将事实说出来,要耗费他半条命似的。 秦峥的声音依旧淡漠,直接敲了敲桌面,缓缓道:“白无渊,同为白家人?” 白无渊点头,应声:“是,大人。” 他并非白临渊,而是那个不被承认、也未曾出现在白家家谱,自幼以影子存活的,白无渊。 世上深渊遍布,何来无渊? 不过是因为,他自己便处在深渊之中。 故而假装不曾察觉罢了。 听得他这话,秦峥表情倒是波澜不惊,顾九却是瞬间愣怔。 她若是没记错的话,白家……似乎只有一个儿子。 不管是前世今生,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白家只有一个高中状元的白临渊。 是嫡子,也是唯一的男丁。 白家虽不是显贵,可因着出了这样一个惊才绝艳之人,故而被京都人念叨过数次,所以顾九可以肯定她没有记错。 那白无渊呢? 同为白家人,却不被承认? 一旁的白临渊却又开了口:“大人,现在误会解除了,我才是真正的白临渊,您留下这冒牌货便是了,我可以走了么?” 他实在是怕极了这个秦峥,若不是因此,今日宴会也不会让白无渊代替自己前来了。 如今事情败露,他还得赶紧回去找父亲商议,如何解决才是正道呢。 奈何他想要溜之大吉,却不妨门口却有一个门神在把手。 苏辰单手将人拦下,沉声道:“大人让你走了么?” “你一个……” 白临渊当下便想发火,却在看到对方腰间的佩刀之后,瞬间有些心虚,回头叫了一声:“世子,您说句话啊……” 第84章你自己说,谁是赝品 秦峥直接无视掉他,一双眸子只盯着白无渊,复又问道:“所以,你假冒白临渊,以状元郎的名号招摇撞骗,是么?” 听得秦峥这话,白无渊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眸子里带着克制不住的压抑和愤怒,可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直到那愤怒尽数转化成了无力,最终他只是深深地磕了一个头,颤声道:“回大人,是。” 那一个字出口,像是认命了似的。 他眼中的痛苦,便是顾九也看的真切,她才想说什么,就听得隔壁的房门被打开,旋即像是有人跑了出来。 下一刻,便见戏装未卸的春晓出现在门口,满是愤怒和焦灼:“大人,求您让我进去,民女有内情要回禀!” 她还未进门,就先被苏辰给拦了下来,春晓满脸泪痕,显然是已然在外听了许久的。这会儿看到顾九也在,顿时便像是看到希望似的,叫顾九道:“夫人,求您说说情,让我进去吧,我知道真相,我什么都告诉你们!” 她这模样不似作伪,顾九楞了一下,下意识回头看秦峥,却见秦峥点头道:“让她进来。” 几乎在点头的瞬间,就见春晓直接便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秦峥的面前,哭道:“大人,您想知道什么,民女都告诉您!” 到了这时候,白无渊才反应过来,他从那些负面悲观的情绪里脱离出来,只是声音依旧满是颓丧:“春晓姑娘,你出去,此事跟你无关。” 闻言,春晓却是不住地摇头,一旁的白临渊却是瞬间慌了神儿,指着春晓道:“贱人,你来捣什么乱,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跟他有一腿,你说的话能算数么?” 他话音未落,便见春晓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恨声道:“我是捣乱还是还原真相,大人自有论断。倒是你,这么狗急跳墙的着急,怎么,是怕我说出来真相,让世人都知道你的无耻嘴脸?” 闻言,白临渊顿时跳脚,指着她骂道:“你这个贱人,休要胡言乱语毁我的名声,他就是一个赝品,替身,心存不甘假扮我的蠢货,论无耻也是他无耻!” 他这无耻的模样,让春晓眼中的愤怒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道:“是么?他是赝品,他假扮你,那你倒是说说看,连中三元时所答的题是什么;殿试之上,你做的那一篇赋的内容又是什么;破格入翰林院,老师与你对答,你又说了什么;有本事你现在说出来啊!” “我……我……” 白临渊一时无语,复又恨恨的看向白无渊道:“你就这么看着老子被人挤兑?你自己说,谁是赝品!” 白无渊头也不抬,只是垂眸看地面道:“春晓姑娘,你我并无关系,请你走吧。此事,与你无关。” 他眼中的痛楚,让春晓仓惶落泪,颤声道:“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凭什么不说?!” 她说到这里,不等白无渊回话,自己则是跪在秦峥的面前,咬牙道:“大人,民女路见不平,过来做一个证人,您随便问,民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峥冷眼旁观这一出戏码,淡淡道:“起因经过结尾,知道什么,你便说什么。” “是。” 春晓再次磕了头,道:“国子监一辩成名的是他,连中三元是他,入翰林院是他,名满京都的也是他,可唯独这个身份,不是他的。” 她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克制着泪意,继续道:“白天凌是个混蛋,因他所信奉的红……游方道士披挂算命,说白无渊是不祥之人,他便不管不问,任他自生自灭。可明珠蒙尘亦是明珠,石头曝晒还是石头。白天凌无意中发现白无渊惊才绝艳,便起了歹心,让他做了见不得光的替身——” 她恨极,指着一旁心虚不已的白临渊,厉声道:“可是凭什么?就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草包,就因着是家中嫡子,便可坐享其成,以旁人心头血滋养自己,心安理得吸血,这世道何其不公?!” 顾九没成想事情竟然是这样的,再看白无渊时,就多了几分心疼。 身为庶子,命为不详,自暗无天日里发了光,却又被人拿来做了替身,永远沉沦于黑暗之中。 是啊,凭什么? 她被春晓这话说的有些感同身受,倒是秦峥脸色十分平静,只问道:“你又如何知道的如此详细?” 闻言,春晓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因为,我爹就是那个游方道士。他那时候收了白家主母的银钱,才故意批了那个判文。我……我是替他来还债的!” 白临渊不妨她真的将这些事情说出来,顿时便慌了神儿,咬牙辩驳:“你……你胡说!大人,你可不要相信他编的这个故事!” “春晓。” 白无渊却是这时候开口,眸光中毫无波澜,仿若死水:“你走吧,我的事情,还无需你来代为做答。更无需,你还什么债。” 春晓咬唇,见他这模样满眼心疼,她还想说什么,却听得秦峥先开了口:“才学是真、气度是真、惊才绝艳是真、一鸣惊人是真,可唯独状元郎这个头衔,反倒成了假的。” 他说到这儿,复又嗤笑道:“你方才问我,赝品也有价值,那敢问,有如此价值的赝品,为何不自己做一个真品,反倒甘愿屈居人下?” 听得秦峥这话,白无渊抬头凝视着秦峥。 二人对视时,秦峥可清晰的看到对方眼中的挣扎与不甘。 可最终,他的眼眸内所有情绪都消失殆尽,唯独剩下了一潭死水:“不,大人,什么都不是我的。” 赝品只是赝品。 到了此时,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事情真伪到底如何。 偏白临渊还在叫嚣:“大人,您不能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我才是白临渊,什么都是我的!” 他的翰林院学士之位,他的状元郎头衔,名满京都的才子名号,这些都是属于他的! 听得这人的话,顾九简直想再去给他扎几针,她生平所见,还没见过如此无耻的人呢! 倒是秦峥丝毫不为所动,只淡淡道:“本官不关心谁真谁假,只一件事——” 他起身,走到白无渊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以春晓所言,既然辩论科考都是你,那诗词,也是你写的吧?” 被男人锐利如鹰的眼眸盯着,白无渊却是神情坦荡:“恕草民愚钝,大人说的,是什么诗词?” “柳青烟死前那一晚,曾收到过一首情诗——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出自你手,不错吧?” 听得秦峥这话,白无渊瞬间抬起头,眸中带着几分惶然:“这首诗是我所写不假,可我……” 然而他只说到这里,却又有些颓然,认命般的重复道:“是我写的,您说的半分不假。” 秦峥点了点头,问道:“诗词乃你所写,柳小姐为你所约,白大人——哦不,白无渊,既然证据确凿,杀了柳青烟的事情,你认罪么?” 他的声音倒是十分平淡,可那话中的意思,却让在场之人都变了脸色。 白临渊倒是反应的快,闻言顿时附和道:“秦大人您明察秋毫,不错,杀人凶手就是他,他奸杀了柳青烟!” 这人已经脱离了白家的掌控了,但他的利用价值也被榨干的差不多了,能借着秦峥的手除掉,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却见秦峥回头,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 之后,在白临渊莫名不安的神情中,秦峥缓缓问道:“白大人,本官何时说过,是奸杀?” 第85章我没有杀人 秦峥这话一出,白临渊瞬间如坠冰窟。 他几乎站立不住,险些要摔倒,还好一把扶住了桌子才站立稳当。 而此时的苏辰,已然站到了他的面前,为了防止他会溜走,手中的利刃已然出鞘,无声的威慑着对方。 顾九更是被这一系列的变故砸晕了,她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悲情的替身故事罢了,怎么里面还有命案? 秦峥则是凝视着白无渊,问道:“到了现在,你还不肯说实话么?本官念在你才华满腹,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亦或者,你觉得坐牢也不错?” 他这话一出,白无渊顿时变了脸色,神情却依旧挣扎:“我不能说……” 到了现在,春晓也反应了过来,焦灼的问道:“杀人?杀什么人?白临渊!” 她近乎气急败坏的质问:“白临渊,你这个混账王八蛋,杀人还要栽赃陷害?” “我,我没有杀人!” 白临渊心虚不已,复又指着白无渊道:“那些事情都是他做的,他自己都承认了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方才,秦峥那一句“奸杀”,已然证明了此事白临渊至少是知情的。 毕竟,柳家怕丢人,虽然女儿被人奸杀,可对外宣称的却是暴毙。 春晓恨不能掐死白临渊,偏偏她却什么都做不得,只能回头看向白无渊,颤声劝道:“我知你为了姨娘什么都肯忍,可这是杀人命案!难道你以为,自己替他去死,白家就会善待姨娘么?白无渊你别做梦了,这些年你过的是什么日子,旁人不清楚,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么!” 她说到这儿,又厉声问道:“事到如今,你为何就不肯替自己搏一搏,焉知还会比现在更坏么?你已经在深渊里了!” 春晓这话,却让白无渊瞬间抬头。 眼前姑娘生的一双媚眼,寻常时候男人被她看一眼怕是要酥了半边身子。然而现下她的模样,却是双眸含泪,满是凄苦。 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 白无渊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将眼眸里的热意压了下去,旋即睁眼,重重的磕了个头:“大人,我说。” 他仰起头来,神情不卑不亢,看着秦峥道:“先前我骗了您,对不起,我的确认识柳姑娘。白家欲聘柳姑娘为妻,闻听她爱慕才子,故而命我代为接近。传情诗词乃我所赠,邀约出行为我所接,但我的确没有杀害她。那日,那日我接她出来游玩,柳姑娘上马车之后,我便被赶走了。之后……我便听闻了柳姑娘的死讯,可柳家说她是暴毙身亡,我的确不知她竟是被人害死的!” 说完这些话,白无渊像是卸掉一个包袱似的,浑身轻松,复又磕头行礼:“字字句句,白某可以性命保证,请大人明鉴。” 他这一连串的话,让白临渊连反驳都没力气了。 因为他说的都是实情。 到了现下,他还能咬牙说一句:“大人,不是这样的……” 可那反驳却显得格外没有力度。 他想回白家,请父亲帮忙决断。然而眼前那一口明晃晃的兵刃,就悬在自己的面前,让他连动弹一下都不敢。 到了现在,白临渊心中又悔又懊恼,偏偏又无计可施,唯有那满头冷汗,昭示了他此刻的心情。 便在此时,门外敲门声响起:“大人。” 秦峥应声,就见两个身着玄裳的精瘦男人走了进来,恭声道:“属下来迟了些,请您责罚。” 这二人是秦峥的左膀右臂,职位大理寺丞,为首那个少年模样的是郑怀洛,他身边那个沉稳些的是姜道臣。 二人身后还跟着一队人马,都是大理寺办案的官差。 闻言,秦峥摆了摆手,道:“无妨,将人带走吧。” 他这话一出,白无渊认命似的起身,反倒是白临渊吓得面无人色,颤声道:“大人,我,我真的是冤枉的,我要见我爹!” 听得这话,郑怀洛冷笑一声,抬脚便踹了过去:“放心,等进了大理寺老老实实的交代,我明儿不但让你见你爹,还能让你一家团圆!” 一旁的姜道臣睨了他一眼,见他说的不像话,因蹙眉补了一句道:“是非曲直,大理寺自会判定,冤枉不了你,也纵不了你。” 闻言,郑怀洛撇了撇嘴,复又看向一旁的顾九,顿时眼睛一亮,跳脱的给她行礼:“大嫂,咱们又见面了!” 姜道臣先前并未留意这房中其他人,此时听得他打招呼,方才看了眼顾九,知这位便是秦峥新娶的夫人,便也按着规矩行礼:“夫人。” 顾九先前听郑怀洛说话就忍不住发笑,这会儿唇边笑容未收,见他跟自己打招呼,因笑着还礼道:“郑大人。” 她说到这里,又看向一旁的姜道臣,她前世里见过的最多的便是郑怀洛,这人倒是陌生。 “这位是?” 听得顾九询问,郑怀洛顿时笑眯眯的摆手道:“嫂子不用理他,这是咱们大理寺的吉祥物。大人也太闷了,居然带你来查案子,嫂子可觉得无聊?” 他这一番话下来,没等顾九说什么呢,就先挨了秦峥一记眼风。 “他是姜道臣,与郑怀洛同为大理寺丞——唯一不同,便是他办正事儿。” 秦峥这介绍,瞬间引得郑怀洛跳脚,顾九也忍不住掩嘴笑了笑,旋即还礼:“姜大人。” 前世里她的确没见过这人,但也不妨碍知道他的名声,如今跟人对上了号,心中倒是有些感叹。 原来他就是后来接管了刑部的姜道臣。 那时候郑怀洛怎么评价他的? “瞧着是个温和好说话的老好人,实则比谁都有底线。” 而眼下,这位神情温和的姜大人,正谦逊道:“大人谬赞,都是属下的本分。” 一旁的郑怀洛还想说什么,便见秦峥睨了他一眼,道:“还愣着做什么,打算把这儿改成大理寺内监审讯?” 这话一出,郑怀洛瞬间了然,急吼吼道:“大人莫急,属下这就把人带走!” 不过说到这儿,他又趁着官差带人走的功夫,回头笑眯眯道:“嫂子,今日我还要办案,改日请你跟大人一起吃饭啊。” 闻言,顾九不由得失笑,点头应道:“好。” 而秦峥,则是还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郑怀洛心中腹诽了一句,待得官差将白临渊兄弟两个并且春晓都带走之后,方才行礼道:“大人,那我们就先走了。” 白临渊跟白无渊乃是当事人,自然是要被带走审问的,至于春晓,她是知情人。 郑怀洛倒是乖觉的很,带人的时候无需秦峥吩咐,便干脆利落的一网收了。 秦峥赞许的点头,又道:“道臣,你留下。” 姜道臣应声站住,等到郑怀洛带人离开之后,方才道:“你去一趟白府,知道该怎么做么?” 他一面说,一面递给他一块令牌。 看到那令牌之时,姜道臣瞬间了然,恭声道:“大人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秦峥点头应了,道:“去吧。” “属下告退。” 姜道臣行礼之后,转身便去了,办事倒是跟他性格完全不同的利索。 待得人都走之后,秦峥这才回过头来,声音里倒是有些郝然:“今日让你随我宴客,辛苦你了。” 说是宴客,不过是为了降低他们的警惕,让他们乖乖钻圈套罢了。 以顾九的心性,看到现在想必也看出来了。 听得秦峥的声音里居然有歉疚的成分,顾九弯唇一笑,道:“无妨,吃一顿饭还能看两场戏,若不是跟世子来,我还长不了如此的见识。” 第86章这时节喝凉水? 只是心里到底有些感叹,她原先只觉得话本子里的戏都太夸大了,如今才见识到,原来现实里才上演的跌宕起伏竟远超于话本子。 见顾九浑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秦峥才微微放心了一些,无意识的松了一口气,点头道:“走吧,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平心而论,今日这饭菜吃的还算是不错。只是其后那一场大戏,顾九看的倒是有些唏嘘。 此时听得秦峥要送她回府,顾九点头应了之后,却又想到一件事情来,因问道:“您不需要去审讯么?” 人都被抓到大理寺了,他现在该做的应该是立刻回去提审二人吧。 闻言,秦峥却是意味深长一笑,道:“不着急。” 现在该急的可不是他。 急则生变。 他还等着那个变故出现呢。 见秦峥这高深莫测的表情,顾九心中腹诽了一句,这是总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知什么事儿才能让他慌乱。 不过面上倒是十分乖觉的上了马车。 早上出来时日上三竿,现下已经是正午错后了。其实天色还早,只是顾九夜里没睡好,现在就有些昏昏欲睡的。 见她这模样,秦峥睨了她一眼,心中则是嘀咕,春天都到了,这丫头怎的还冬眠呢? 他虽然没见这话说出口,奈何脸上那疑惑的神情太过明目张胆,因此顾九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对方的潜台词。 她咬了咬唇,一时有些愤愤,当谁都跟他似的那么牲口? 不过到底是不睡了。 顾九拎起茶壶给自己到了一杯茶,谁知还没喝就被秦峥给接了过去,道:“这时节喝凉水?” 现下已然是暖春了,茶水虽冷却也无碍。 顾九才想说什么,就听得对方又加了一句:“不怕腹痛了?” 闻言,顾九顿时噎了一下,反应过来秦峥是什么意思之后,脸颊都有些红:“有些渴。” 她这话说的讪讪,心中更是尴尬不已。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突然想起了自己那日葵水也是因为喝了凉水才疼的不行的。 那夜的事情,实在是让她记忆犹新。 秦峥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将茶壶放在了小火炉上温了一会儿,重新递给了她:“诺。” 他这般细心,倒是让顾九有些诧异,笑着道谢:“多谢世子。” 说来奇怪,前世里她见到对方的时候,总是冷若冰霜的模样。可今生接触多了,越发觉得她不了解这个人了。 若非小细节习惯以及喜好都相同的话,顾九简直要以为这不是同一个人了。 入口的水带着热意,让她的心都跟着回暖了几分。 春日好光景,日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将偌大的马车内也照的明晃晃的亮眼。 这般的温暖下,顾九下意识的开了口:“世子……” 秦峥看向她,见对方吞吞吐吐,问道:“怎么了?” 顾九倒是不知该如何说了。 方才她下意识开口,其实是想问一个问题。 她想问一问,秦峥若有新欢,真的会杀了自己么? 可在看到秦峥的脸,又觉得问了也没必要。 今生与前世,他有太多不同。 顾九一时竟不敢想,究竟是他今生还未到那个岁数,还是她前生所了解的对方,是被人真假掺半给的消息。 她叹了口气,现下追究这个,其实并无太大意义,便又转移话题道:“唔,我在想,您怎么会知道柳小姐是那白临渊所杀呢?” 这丫头自以为掩藏的很好,但其实秦峥却能看的出来她的敷衍。 方才她想问的,绝对不是这个问题。 但现下纠结这个也无用,她不肯说,秦峥便也不问。 因此对于她这话,秦峥只是沉吟了一番,还是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其实并不是我发现的。” 这事儿说来涉及柳家秘闻,但秦峥了解顾九,知道以她的性格必然不会出去胡说,因此告诉她也无妨。 “柳青烟被奸杀之人,柳大人觉得败坏门风,故而对外宣称她是暴毙而亡。只是因她死状凄惨,且柳家对这个女儿也十分疼惜,所以暗中还是找了仵作来,想要查出真凶。” 而仵作给的诊断里,其中有一条便是,凶手是左撇子。 柳家的丫鬟吞吞吐吐的说近来小姐跟状元郎约会,怀疑凶手是他。但柳大人却是不信的,且不说那位状元郎他接触过,是个眉眼清正的好孩子,单说两家都约定好要定亲,只待白家请媒人过门便可。 婚事马上就成了板上钉钉,白临渊怎么会因着男女之事便将她给杀了? 这说不通的。 但他心里到底埋了个疑虑,是以便哭到了皇帝的面前。 这位柳大人中年得女,为官清廉,皇帝怜惜臣子,又念及此事涉及到了翰林院学士和柳家姑娘的清誉,兹事体大,便让秦峥私下里查证此事。 听得秦峥解释了原委,顾九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所以世子一直以来都是在试探,只是白日里办公和见同僚的人都是白无渊,而他并非左撇子,身体也更弱一些,故而你未曾发现端倪是么?” 闻言,秦峥却是瞬间抓住了重点:“你怎么知道白无渊的身体要更弱一点?” 他这话一出,顾九顿时有些心虚。 她自然知道的,昨日要不是有那一包药粉,怕是她当时真的跑不脱。因着文人都喜欢穿宽衣大袖,所以不仔细看的话,其实看不出来。但因着昨日的近距离接触,顾九倒是看得真切,白临渊要更壮硕一点,而白无渊则是偏文弱一些的。 只是这事儿却是不能告诉秦峥的。 倒也不是为了别的,她昨日才将苏澈给赶走,结果自己后脚就出了事儿。这若是让秦峥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说她呢。 她没来由的心虚,分明秦峥并不能把她怎么样,但一想到这人生气的模样,顾九就有些发憷。 因此她讪笑了一下,含糊解释道:“唔,今日抓他的时候,倒是费了些周章,且我近来在跟着师父学医,您不是知道的么。” 原本这话倒是没什么可怀疑的,但是顾九这神情却像是有事儿在瞒着自的似的。 秦峥点头应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只是心里却觉得哪里不对。 她绝对隐瞒了什么,只是她不愿意说,秦峥也不会强求。 反倒是顾九自己觉得心虚,转移话题道:“您且说说,您是怎么发现这是两个人的?” 这小丫头急切的转移话题,倒是让秦峥睨了她一眼,旋即在对方满眼好奇的模样中,继续道:“那日百花宴,你可还记得?” 顾九点头,道:“先前未曾注意过,只是宴会上,他吟诗的内容却不大像是春风得意之人。” 秦峥点头,道:“不止如此,因去的晚,我便让郑怀洛先去盯了他,那会儿宴会未曾开始,皆是年轻人在说笑玩乐,你可知郑怀洛跟我说什么?” 顾九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他是左撇子?” 秦峥赞许的点头道:“不错,但后来宴会正常开始之后,他却是右手拿筷子的。” 在百花宴之前,他去一一提审过柳家的丫鬟,知晓白临渊性格有些极端,有时像是变了一个人。 且那丫鬟还提及过自家小姐的疑虑,说这人有些古怪。 秦峥起初并未往两个人方向去想,只是其后查证之下,才觉得这个白临渊有些古怪,生了怀疑。 而百花宴上,则是证实了他的猜测。 “若单如此,还不足以证明什么,可中间宴会时,白临渊作诗之后失手打翻了茶盏,中途离席去换了一套深蓝色的衣服。” 第87章鲁莽 顾九并不知道此事,她那时候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白临渊的身上。可现下听得秦峥这么一说,瞬间便回忆起了当天的事情,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个细节:“后来我迷路撞破他跟人……那时候他身上穿的,是一套墨色的长衫!” 秦峥点头,道:“不错,那套长衫,是白临渊去公主府时,便穿着的。” 若说先前秦峥只是猜测,那么这套衣服,便为他提供了佐证。 有两个白临渊。 顾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蹙眉道:“也就是说,宴会上作诗之人是白无渊,而那时候白临渊也在府上,只是不在宴会;待宴会散了之后,白临渊又着急去跟人幽会,并未跟白无渊碰面,故而不知道对方将衣服打湿更换掉了。” 于是,这出了差错的衣服便成了一个证明这是两个人的证据。 “聪明。” 秦峥点头赞了她一句,摩挲着扳指继续道:“也因此,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事实上,在宴会之后,他还去查了白家,可却发现白家的过往简直干净的可怕,不是那种正经的清白,倒像是为了隐藏一些事情,而刻意粉饰太平。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特意今日大费周章的摆出这一出戏来。 不止是为了这真假状元郎,更为了另外一件事儿——白家。 今日那春晓说,是一个游方道士的判词,说白无渊是不祥之人。但有意思的是,秦峥查到了一些东西,却与她的话截然相反。 那不是游方道士,而是,红莲教。 立足西楚百余年,蝇营狗苟之辈,却闹得民间屡次不得安宁。 原本他们已经隐匿身形许久,不想,闹了一出真假状元的白家,竟跟他们有所关联。 秦峥的指节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嘴角噙着一抹笑,可连笑容都带着冷意。 顾九听得他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的夸赞:“世子不愧是大理寺卿,抽丝剥茧寻真相,厉害厉害。” 听得她这话,秦峥的笑容倒是多了几分,睨了她一眼,嗤了一句:“小马屁精。” 她说起中听话来,倒也像那么回事儿。 闻言,顾九顿时有些不大服气,道:“我是真心诚意夸您呢。” 她听了这么一出大戏,难得真心实意的夸一下秦峥,怎么就成了马屁精了? 早知道,就不该夸他!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捏着眉心笑了笑,漫不经心道:“好,这夸赞我收下了。” 他笑时,眉眼都温和了下来。 那是顾九鲜少见过的模样。 顾九只觉得他这个笑容,瞬间戳到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原先想要出口的话,却是都咽了回去。 好半日,才回过神儿来,又觉得自己没出息,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着脸上的燥热。 不过喝着茶,却又想起白无渊来,因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这白无渊也太可怜了。” 怪不得先前春晓要编排这么一出杜鹃的戏呢,原来白无渊便是杜鹃鸟,而白临渊则是喝心头血的杜鹃花。 说来,这白无渊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一个被算出不祥之命的庶子,在家中步履维艰,却非但没有长歪,反而还成了惊才绝艳之人。 可他的命也的确不好,一举夺得状元郎,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不止如此,还有他的脸…… “也不知什么人如此狠心,竟将他的脸给毁成那个样子。” 平心而论,顾九两世都没见过如此绝色的男人。 秦峥已然是生的极好,可白无渊却不同,他的美是雌雄莫辨,让人忘记了性别。 只可惜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却将这一张脸的美都给毁去了。 一半神佛,一半魔。 见顾九叹息的模样,秦峥没来由觉得有些不大舒服,睨了她一眼,嗤笑道:“想知道?” 这话一出,顾九微微一愣,下意识问道:“世子您知道?” “不知道。” 这丫头同情的都要泛出泪花儿来了,一双眼莹润且亮,看的秦峥越发觉得心火直冒。 他哼了一声,道:“我又不是神仙,哪儿来通天彻地的本事?” 虽说一切过往皆有线索可追查,但他今日才见到白无渊的真实长相,哪里会立刻知道过往如何? 谁知顾九这一次倒是格外的上道,在听得他这话之后,第一反应便是真心实意的夸赞了一句:“世子爷最厉害,虽不是神仙,却是明察秋毫。” 否则,哪来今日白无渊的沉冤昭雪? 眼前姑娘的夸赞让秦峥十分受用,然而她同情白无渊的举措,更让秦峥心里不大舒坦。 因此他只是睨了一眼顾九,散漫道:“少拍马屁。” 顾九撇了撇嘴,应了一声,却听得秦峥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觉得他可怜?”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愣住了,旋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点头道:“倒也不是可怜,只是觉得,这人像是青松,百折不挠。” 寻常人若遇到这样的事情,就算不长歪,却也绝对不会长成如今这等风姿。 可偏偏他不同。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却是一笑,道:“青松?这比喻有点意思。一个惊才绝艳的悬崖青松,身世凄惨为人励志,圣上听了,怕是都要感动一番。” 顾九却是微微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怎么好端端的还扯到皇上了? 而且,他这语气,总像是话里有话似的。 秦峥弯了弯唇,漫不经心道:“你今日听了这么多,都是听谁说的?” 这话一出,顾九越发有点懵,下意识道:“都是您在讲给我听啊。” 听得她这话,秦峥却是笑了:“才夸你聪明,又蠢了。” 这人里里外外都带着话里有话,分明是在卖关子,偏偏还不肯直接跟她说。 顾九一时有些抓心挠肝,因问道:“世子,您就明着告诉我吧,难不成还有什么内情?” 大抵是太想知道了,所以顾九说这话的时候,靠近了秦峥几分。 小姑娘的语气带着几分软,撒娇似的,像一只猫尾在扫他的心间。 秦峥觉得心尖都有些痒,却依靠着强大的定力捏紧了手,将头转向了窗外,旋即敲了敲桌子,道:“到家了,你该下车了。” 只是那耳尖,却泛起了些微的红。 这个人…… 顾九一时有些气闷,并未注意到秦峥的耳尖,只看到了对方似笑非笑的神情,那目光竟让她的脸都有些烧。 跟秦峥对视,果然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至少现在,顾九觉得他眼中的星河似乎要将自己溺毙在其中。 她不敢再看下去,忙的转头,丢下一句:“我先回去了。” 就跳下了马车。 还好外面有丫鬟在候着,及时扶住了顾九,才避免了她摔倒。 秦峥要去拽她的手也收了回来,却是摇头低笑:“鲁莽。” 他说了这话,见顾九正由着丫鬟整理自己的衣襟,夕阳照在她的身上,眼前少女的眉眼都沐浴了一层霞光。 心跳快的有些不受控制,秦峥一时窒息,将车帘挑的大了几分,换了一声顾九:“过来。” 顾九回头,见男人坐在马车里看自己,她还有些羞赧,并没有动,只是问:“世子有事儿?” 秦峥则是冲她招了招手:“凑过来,有话同你说。” 许是男人的目光太温柔,所以顾九下意识便走了过去,站在车窗外问他:“怎么了?” 唯一可以阻隔二人的车帘被秦峥抓在了手中,眼前姑娘近在咫尺,秦峥坐在马车上,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几分。 他们之间隔的太近,近到她的呼吸,他都可以听得真切。 第88章今晚……我吃素菜 顾九更是有些紧张,下意识问道:“世子,怎么了?” 只是那声音里,却不同于方才,能听出明显的颤意来。 秦峥却是骤然笑了。 被她的反应取悦,他的笑容里更带了几分叹息。 在顾九指尖都发颤的时候,才见男人靠了过来,却是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今晚……我吃素菜。” 顾九在听到前两个字的时候,似是被烫到似的,耳根都红了起来。可在听到后面完整的话,却呆立在了原地。 他这是什么意思? 前后连起来,她怎么听不懂了? 而秦峥已然放下了车帘,吩咐车夫:“走吧。” 待秦峥离开之后,秦峥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方才是在点菜,是说今晚回来吃饭,让她给准备素菜! 可惜此时的马车已然远去,顾九纵然是想要跳脚,也架不住人已经追不上了。 她咬了咬牙,愤愤然道:“吃素菜是吧?等着,我今晚给你来个全蟹煲!” 不让你满脸长疹子不能见人,我就不姓顾! 见自家小姐气得在门口跳脚,白术忍不住低声笑了笑,旋即过来安抚她:“小姐,别气了,姑爷都走远了。” 她说到这儿,又压低了声音道:“要么,您等晚上姑爷回来,再跟他算账?” 这会儿倒是不叫世子了,可那一声姑爷,越发让顾九觉得有些臊得慌。 她回头嗔了白术一眼,哼了一声,道:“回府!” 见自家小姐这模样,白术抿唇一笑,忙的跟了上去,一面脆生生道:“是!” 只是,顾九才走到垂花门处,却是骤然顿住了脚步,停在原地不动了。 白术见她不走,笑着问道:“小姐怎么……” 可待得看到她瞬间冷凝的神情之后,顿时关切的问道:“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闻言,顾九却是摆了摆手,道:“我,明白他的话了。” “啊?” 白术听得一头雾水,顾九却是只觉得浑身发凉。 她现在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秦峥的话,他说:“你今天都在听谁说。” 她当时以为是指的秦峥自己,可现在才意识到,不对,还有一个人。 春晓。 那出戏是春晓唱的,白无渊的身世是春晓讲的。 可春晓…… 是白无渊的人! 先前不管是她的同情也好,愤怒也罢,都是被春晓所讲述的事情挑起来的,是以在她的心中,白无渊便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一个被蒙尘被践踏的明珠。 可到了现在,她才意识到了自己忽略了什么。 一个能自绝境中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人,当真会是一朵楚楚可怜小白花么? 她突然笑了一声,却是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你真蠢。” 现下她倒是明白,秦峥为什么会骂她蠢了。 可不就是蠢么? 居然还真的呆头呆脑的同情白无渊,殊不知她今日已经跳过一次他给的套儿了。 那会儿抓住白临渊的时候,她曾经逼问他手臂上为何没有烫伤的痕迹,当时白临渊是什么反应? 他觉得自己是在使诈。 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那么自信呢?除非他确认过,并且十分肯定自己的衣着打扮甚至全身上下,都跟白无渊是完全没分别的。 也就是说,白无渊的伤口并不是昨夜打翻烛台所致,很可能是今天早上、甚至于他们来之前才添的伤口。 那个时候,他已经跟白临渊核对过,让对方放松警惕后,才增添了这一处不同。 那是他故意要露出来的破绽,哪怕当时顾九不问,这伤口怕是也会以别的方式展露在她跟秦峥的面前。 意识到了这一点,顾九却是瞬间关联上了更多的细节。 再往前看,便是百花宴上。 他念得诗词、打翻的茶杯、春晓所唱的戏曲,无一不是在暗示。 白临渊这个名字,并非一个人所拥有,那个站在阳光下接受众人膜拜之人,原本属于一个影子。 而现在,影子出来了。 可他为何故意露出来这些破绽呢? 可能性很多,或者他不愿意伪装了,或者他觉得不平不公,所以想要闹一点事情出来。 但最大的可能性却是,他知道了秦峥的目的,所以用这些线索来在暗示他。 从秦峥接手这个案子开始,白无渊便一直在牵着他们在找线索! 意识到这个答案,顾九只觉得遍体生寒。 便是这日光下的暖意,都让她发冷。 这个人的脑子,简直太可怕了! 她一直觉得秦峥已然够厉害了,却发现竟然还有人在牵着秦峥走。 甚至于,他做的这样无声无息,若不是秦峥提醒自己,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 不对…… 秦峥意识到了。 至少他今天的反应,说明他并非全然无知无觉的。 那么,他又为何甘愿入套? 还有,白无渊既然如此厉害,为何还会受制于人这么多年? 顾九原本以为,她已经解开了这个答案。 可想明白秦峥的话之后,她才发现,这个所谓的答案后面,不过是另一个谜题的开端。 她一时头脑发疼,索性将这些事情抛在脑后,总归与她的关系不大,她也不是大理寺卿,无需审案。 遇到这样一个对手,该头疼的是秦峥才对。 念及此,顾九到底有些心疼对方,因此回到归九院后,忍不住吩咐了白术:“晚上做素斋,记得别用荤油,世子回来吃。” 秦峥每逢初一十五都要斋戒,今日十五,便如了他的愿吧。 …… 秦峥并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的躲过了一“劫”,此时的他,才到大理寺。 大理寺内监牢内常年不见阳光,便是盛夏时节都带着阴寒,冬日更是阴冷刺骨。 早在他进门的时候,郑怀洛便迎了过来,挤眉弄眼道:“大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这话一出,果然如愿以偿的挨了一脚。 郑怀洛早有准备,躲了开来,一面嘟嘟囔囔抱怨道:“我说世子爷,您能不能每次都揍我,还当小时候呢?我来大理寺给您当牛做马都五年了,就算是可怜可怜我,好歹也给小的留几分面子吧!” 姜道臣正好从外面回来,听得这话,不由得笑道:“你若是少招惹大人几次,面子里子哪样也少不了你的。” 闻言,郑怀洛顿时眯了眯眼,指着他道:“姜兄,我怀疑你这话是在落井下石。” “别怀疑。” 姜道臣把他指着自己的爪子拍了下去,格外温和的加了一句:“就是。” 郑怀洛顿时气滞,咬牙道:“芝麻圆子腹中黑,说的就是你!” “行了。” 秦峥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嗤道:“犯人审完了么,嘴就这么贫。” 闻言,郑怀洛顿时将手中的供词递给了他,笑眯眯道:“就那个玩意儿,盏茶时间就审完了。您可不知道,那个蠢货太没出息了,我才展示了两三样刑具,都还没来得及用呢,他就全部招认了。可惜了我以为这会是个硬茬,预备了好多玩意儿,真是……” 来大理寺监牢里的,十个里面八个是硬汉,骤然来这么一个怂包玩意儿,还让他停不习惯。 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见他这模样,姜道臣不由得失笑,一面将令牌交了回去,道:“大人,属下这里也查到了些东西,您可要现在听?” 秦峥的目光自那一张供词上粗略的扫了过去,待得看到其中一行之后,挑了挑眉,散漫道:“不急,你且先等我一会儿,我去会一会这位状元郎。” 郑怀洛闻言,好奇的问道:“那个白临渊都审完了,大人您还过去见他做什么?” 第89章来找你聊聊 听得他这话,秦峥扫了他一眼,嗤笑道:“你都说了,那是个没出息的蠢货,我见他做什么?” “啊?” 郑怀洛闻言蒙了一下,下意识道:“那您去见状元郎……” “我去见那个货真价实的状元郎。” 秦峥花未说完,人已经先转身走了。 原地的郑怀洛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砸吧了下嘴,道:“你倒是直说啊。” 倒是一旁的姜道臣睨了他一眼,笑道:“自己蠢的没反应过来,怎么,审了个蠢货,就被带沟里去了?”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郑怀洛瞪了他一眼,道:“去去去,连你也来欺负小爷。” …… 秦峥到监牢内的时候,白无渊正在监牢里坐着。 大理寺的监牢内环境算不得恶劣,可也绝对算不上好。 永远的暗无天日,阴暗而潮湿。 便是再最热的时节,这里面也只有闷。 可就是这样的环境下,白无渊坐在那里,竟莫名让人有种监牢内都亮堂的感觉。 他端坐在那里,上身挺直,一张脸满是平和,便是那一道狰狞的伤疤都无法为他的面容增加阴郁感。 听得脚步声传来,白无渊抬眼去看,见是秦峥,起身行礼:“大人。” 年少书生,风骨十足。 秦峥点头,吩咐狱卒开门,走了进去。 他环视了一眼牢狱之内,见地上用石子摆出棋盘,不由得淡笑道:“你倒是很自在。” 地上的石子横七竖八的交错着,虽可看出是在下棋,然而因着石子上没刻着字,所以倒是瞧不出这战况如何。 不过他倒是很自得其乐。 闻言,白无渊苦笑了一声,道:“大人莫要笑话我了,苦中作乐罢了。” 他说到这儿,又问道:“大人过来,不是来看我自娱自乐的吧?” 听得这话,秦峥点了点头,道:“来找你聊聊。” 他一面说,一面撩袍,随意坐在了残旧的椅子上,倒是丝毫不嫌弃。 对方那模样十分的闲适,白无渊便也放松下来,笑着摇头叹道:“您不是都知道了么,春晓那丫头虽说是基于义愤才替我开口,不过她话中所言,句句都是实情。” 他说话的时候,秦峥的眼神从未离开过白无渊的脸。 对方神情坦荡,便是身在狱中,通身也满是十足的光明磊落。 可他越是这样,秦峥便觉得此人城府极深。 见秦峥看自己,白无渊回望过去,复又失笑道:“大人为何这么看着我。” “她说的的确是实情,但却不是全部的事实。” 秦峥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今日我心情好,不大想见血,换个审讯方式吧。是你自己交代,还是让我来猜?”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白无渊却是笑了:“大人都这么说了,不如,您先来猜猜看?” 闻言,秦峥倒也没说什么,只随意点了点头,道:“好啊。” 他招手吩咐狱卒上了茶来,自己倒了一杯,复又看向白无渊:“喝么?” “多谢大人。” 白无渊倒也不客气,走过去也倒了一盏茶,不由得笑道:“不愧是大理寺,竟连这里喝的都是上好的毛尖。” “他们未必喝这个,不过是我在,才端上来的。可见有时候,拍马屁也是一种学问——你是懂茶的,我却是个粗人,只懂牛饮。”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将手中的茶喝了个干净,复又响起顾九给自己的评价,唇边笑容都多了几分温情来。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次却没有喝,只是端在手中,摩挲着杯沿,道:“那么,来说说你的事情吧。” 白无渊点头,抬手道:“愿闻大人高见。” “高见谈不上,我倒是可以猜一猜。”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手指漫不经心的点着杯底,缓缓道:“春晓说,你是被白天凌无意中发现才华,就此加以利用的。可以我来看,你既有这般才华,自然更有藏拙的能耐——你是故意的吧?” 他这话,像是打开了白无渊的某一段不堪记忆。他脸上的表情不复先前的平静,带出几分难堪来。 “我的确是故意的,您可知是为何?” 秦峥看向他,虽没说话,眼神里却写了四个字:愿闻其详。 白无渊嗤笑一声,讥讽道:“大人自出生便是高门大户,想来没体会过暗无天日的感觉吧?自黑暗中出生,自此后日日挣扎存货,食不果腹尚且不算什么,尊严、脸面尽数踩在脚底都是常态,可就因着这张脸——” 白无渊指了指自己的脸,眼眶难得多了几分恨意:“大人知道娈童么?被白天凌送人做娈童那年,我七岁。” 七岁的孩子,只因饿极了去抢了一个馒头,遇到一个来家里做客的陌生男人。 那人生的瘦小,可拎起来他的时候,就像是抓了一条待宰的羔羊。 无人知他是谁,府上的二少爷?怎么可能,这府上,只有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少爷,他叫白临渊。 而他,甚至没有名字。 秦峥探查的消息里,这些是被一笔带过的。 他看了眼沉浸在过去的白无渊,问道:“然后呢?” 白无渊笑了一下,却是满含讥讽:“然后,我划破了自己的脸——血流如注,神情如厉鬼,吓跑了那人。” 那之后,他昏迷了三天,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迷迷糊糊听看守他的人议论,才知道自己还有另外一层身份。 可何其不公,同为白家的少爷,就因着一个莫须有的不详,他便被剥夺了一切。 白无渊低声笑了一会儿,才道:“我见过白天凌训斥白临渊的模样,天真的以为,若是我能够文采卓然,便可得到他的青睐。可我错了。” 他偷偷接近白临渊,替对方填词作诗写对子,然而冒充的次数多了,白临渊便露出了马脚。 而在发现背后替白临渊做这一切的人是自己的时候,白天凌的确被震惊到了。 他以为,那会是自己的转折点。 但他不知道,那是自己另一个梦魇来临。 “一个人的心,能偏到什么地步呢?偏到我被带上面具,改换嗓音,只为做一个废物的——影子。” 白无渊说到这里,抬头看向秦峥,难得带出些许的茫然:“那些破绽的确是我故意为之的,可是大人,难道我做错了么?我不过是,想要堂堂正正的活在世上,站在人世间。仅此而已。” “自然不错。” 秦峥从始至终神情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在听得他这问题的时候,却又问道:“那柳青烟呢,她又有什么错。” 听得秦峥骤然提起柳青烟,白无渊微微一怔,垂眸道:“她没有错。” “是,她没有错。她的错,便是自己是柳家的小姐。”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格外冷:“柳青烟虽为才女,到底是个没怎么出过门的世家小姐,想要蒙骗她并不难。可她却发现了你跟白临渊是两个人,这说明什么?说明是你故意在她面前露了性格乃至于才学上的破绽,引诱她察觉。你的目的,是为了让她揭穿白临渊吧。” 可柳青烟,原本是不必被卷进这一场阴暗里来的。 听得秦峥说的这些话,白无渊脸上表情变了变,有些叹息的看着秦峥,轻声道:“大人所言不差,我的确是故意在她面前露出破绽,让她察觉的。我对不起柳姑娘,原本预谋让她察觉,是想让她揭穿我跟白临渊乃是两个人,之后将此事公布于天下。可我没想到……她竟然会傻到当面质疑白临渊,还被对方惊惧之下失手杀死。” 第90章说点我不知道的 “失手杀死。” 秦峥慢慢的重复了这次个字,嗤笑道:“你这个词用得倒是巧妙,是不是惊惧,是不是失手,柳青烟已死,死无对证。但有一点,她的死,你敢说自己半分责任都没有么?” 听得这话,白无渊神情变了变,眉眼中带出几分悲伤来:“柳姑娘……她是个好女孩儿,是我对不起她,我没想到会害了她。若早知如此,我不会如此冲动。” 秦峥对他这模样倒是半分没动容,只道:“所以你在春日宴上,再次用同样的方式,将破绽卖给了我。” “不错。” 白无渊点头,艰涩道:“我知道柳大人进宫,便猜到他是为了给柳姑娘讨个说法。我想要站出来,可我……我身不由己。后来你屡次在我面前出现,我便猜大人你想要调查此事,所以写了那一出戏,想要暗示您这其中的关节。” 白无渊说到这儿时,又忍不住再次行了一礼:“幸好大人不负所望,查到了我。如今事情已了,虽说不能挽回什么,可至少能告慰柳姑娘的在天之灵。” 他的确是有预谋将柳青烟拉进来的,可那时他只是想借着背后的柳大人,来拆穿这一出荒唐闹剧罢了。 但他没有想到,柳青烟会傻到直接跟白临渊摊牌,甚至……被对方给恼羞成怒之下失手杀死。 死了柳青烟,他又被白临渊警告,原本想过就此捅破闹大,谁知却又峰回路转,绝路上杀出一个秦峥来,将这一个死局给破了。 听得他这话,秦峥只是嗤笑一声,道:“白大人的夸赞,秦某却担不起。您如此的心思缜密,在翰林院还真是屈才了。大理寺卿这个位置,我该让给你才是。” 这话一出,白无渊的脸上越发多了几分苦笑,道:“大人何必嘲讽我?我知道此番自己也是难逃一劫了。柳姑娘虽不是我杀,却是因我而死,我心里又何尝过得去呢?所以这次揭穿这些也好,用我一命,去给柳姑娘报仇,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他说到这儿,笑的有些苦涩:“更何况,哪怕这次死了,我也是以白无渊的身份死的,不能活的光明,能死的堂堂正正,也好。” 白无渊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倒是格外的坦然,只是说完之后,又有些叹息:“只是,这些年我不才,虽没什么大本事,可到底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原本以为,我可以用毕生所学为国为民的……此番,怕是无能为力了。” 白无渊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到底带出几分不甘来。 哪怕是作为一个影子,这些年的寒窗苦读,难道就是假的么? 那些读到腹中的诗书,又是假的么? 以白临渊的身份入朝为官,心中的抱负,也都是真切存在的。 秦峥听得他这话,却是眉目冷凝,道:“这些话,你也不必说给我听。留着冠冕堂皇的词写折子递给皇上,兴许非但不是劫难,反而还能浴火重生呢。” 这话一出,白无渊瞬间抬起头来,看向秦峥。 然而对方的话显然没说完,他说到这里,又嗤笑了一声,加了一句:“只是这个前提是,我乐意将你请罪的折子递上去。” 白无渊拧眉看向秦峥,而对方则是回望着他。 就像是一场无声的博弈。 互相都在试探着对方的底线,可终究,还是秦峥赢了。 白无渊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行了一礼,问道:“大人,你想要什么?” 他处在劣势,比不得秦峥。 自己只是秦峥的一个囚犯罢了,主动权,不在他的手上。 听得白无渊这话,秦峥却是勾起一抹笑容来,然而那笑中却带着冷冽:“简单,说点我不知道的。” 方才,白无渊说的苦情也好、愤慨也罢,那都是秦峥知道的。 而他要问的,并不是这些。 或者说,不仅仅是这些。 白无渊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蹙眉问道:“比如呢?” 秦峥看了他一眼,嗤了一声,说了三个字:“红莲教。” …… 从监牢内出来之后,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 大理寺监牢之内,到处都已然点上了灯笼,然而在这到处都是冷肃的氛围下,却非但不显得亮堂,反而更多了几分阴郁。 秦峥径自去了办公的地方,那里也是一片的灯火通明,可与监牢内不同的,却是多了几分人气。 还未进门,就先听到了郑怀洛的说笑声,待得他走进去之后,郑怀洛顿时便站起身来,嬉皮笑脸道:“大人。” 秦峥点了点头,就见姜道臣放下手中的文件,走过来道:“大人,这是您的令牌。” 大理寺内大多数人都下值了,还在的几个都是秦峥的亲信,所以他说话时便也不避着人,只问道:“情形如何?” 闻言,姜道臣恭声回道:“按着您的吩咐,属下大张旗鼓的带人去的。那白天凌被吓到六神无主,也让属下顺利的带出了那个姨娘。现下人就在大理寺内的小隔间里安置着呢,瞧着有些不大成人样,不过还有一口气在。” 他说到这儿,又道:“至于白家,属下已经着人盯着了,一有情况,立刻就会回禀。您放心,安排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绝对不会跟丢人的。” 白日里一见到秦峥给自己大理寺的令牌,便知道他是想大张旗鼓将此事给闹大的,与其说是想给白家警惕,倒不如说,秦峥是想要借此机会来钓一钓后面的大鱼。 现在,鱼饵都放出去了,就看大鱼会不会上钩了。 听得姜道臣的回禀,秦峥满意的点了头。这些年的配合下,他们之间默契十足,很多事情已经无需吩咐,只消一个眼神对方就懂了。 “这事儿干的很好,你去继续盯着。还有,若有来打听消息的,你知道该怎么做。白天凌那老东西,约莫今晚不会消停了。” 闻言,姜道臣顿时应了,道:“您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得了这话,秦峥嗯了一声,回头叫了郑怀洛:“那个人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他问的那个,是先前抓进来的一个犯人。 全大理寺内,论起来硬茬儿的,只此一个。 郑怀洛摇了摇头,神情里都有些佩服了:“全靠着护心丹吊命呢,偏硬气的很。不过您放心,我有分寸,死不了人。” 这话一出,秦峥捏了捏眉心,道:“今日押进来的那个证人,春晓,她的画像呢?” 一旁的属下立刻将画像翻了出来,递给他道:“头儿,是这个么?” 秦峥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我去会会那个人。” 见他拿了春晓的画像,郑怀洛挑了挑眉,轻声嘀咕道:“拿人小姑娘画像做什么?那上面还能有线索?” 只是话音未落,就被姜道臣拿卷宗敲了敲他的头:“这么闲,跟我出去溜溜?” 闻言,郑怀洛顿时有些嫌弃,道:“我才不去呢,翻墙掀瓦太无聊了,我宁可在大理寺值夜。” 谁知他这话还没说完呢,就见秦峥又折返了回来,指着郑怀洛道:“那正好,今夜你值夜,帮我写一份案件奏折,给皇上的。” 听得他这话,郑怀洛瞬间垮了脸,问道:“大人,您是认真的?” 秦峥给了他一个“你看我像是说笑么”的眼神,转身又出去了。 只留下房中的郑怀洛瞬间趴在了桌案上,锤着桌子,愤愤的问道:“老姜,咱俩换换差事如何?” 姜道臣睨了他一眼,纠正:“我是天宝三年生人,而你,是天宝元年。” 所以,谁老? 第91章来打一架 郑怀洛闻言,瞬间咬牙,室内也跟着笑做了一团。 还有人跟着起哄道:“郑兄,论起来年岁,你才是最大的那个吧?” 郑怀洛顿时哼了声,道:“放屁,你们怎么不说咱们大人呢?他也是天宝元年的人!” 再说了,真论起来生月,他是腊月出生的,秦峥还是四月呢! 可惜他那一句“老姜”扎了姜道臣的心,所以在他这话说完之后,姜道臣十分不客气的给他补了一刀:“可是,大人他已经有家室了。” 后一句话便是不用说,众人也都明白了。 郑怀洛到现在,还是一个大龄单身。 且,每次回家,都会被老父逼婚的那种。 郑怀洛顿时纷纷,咬牙道:“姜道臣,咱俩打一架!” 这人怎么哪儿疼往哪儿扎呢?! 然而姜道臣并不屑于跟他打,施施然转身出去,只留给他一个高傲的背影。 …… 那人被关押的地方并不在大理寺内监里面,而是被额外关在了一个房间内。 房中四面无窗,房中却是灯火通明。 四角都放着烛火照亮,让这房中进来后便有些闷热之感。 墙上的刑具染血,房中腥味儿浓重,而正中央被绑着的那个人—— 如果说,那算个人的话。 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垂着,身上的囚衣被鲜血染得已然成了墨色,鞭痕纵横交错,全身上下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 听得外面开门,男人甚至连动弹一下都不曾,若不是秦峥耳聪目明还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怕是要以为这已然是个死人了。 见到秦峥进来,看守他的狱卒连忙起身行礼:“大人。” 秦峥点头应了,看了那囚犯一眼,淡淡道:“泼醒他。” 那狱卒闻言,顿时应声走过去,拿起一旁的水瓢,朝着他的脸上泼了一下。 下一刻,便听得惨叫声响起,只是有气无力,反倒是呼吸更加粗重了几分。 那水,是盐水。 男人抬起头来,一双眸子里浑浊,看模样约莫四十开外,脸上的恨意丝毫不加掩饰。 “狗官,呸。” 男人吐出一口带血的水来,嗤笑道:“怎么,又来看你爷爷我?” “嘿,你这个混蛋玩意儿……” 那狱卒闻言顿时要去打他,却被秦峥打手势拦了下来,道:“你先出去。” 狱卒尊声应了一声“是”,出去的时候,还小心的给秦峥带上了门。 对于那男人的骂骂咧咧,秦峥倒是丝毫不以为忤,只是走到他面前,问道:“今日有兴趣聊聊么?” 听得这话,那人抬眼,睨了一眼秦峥,鄙夷道:“老子跟你这狗官没什么可聊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唔……”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身上剧痛,因着太疼,连喘气都成了一种奢望。 秦峥将从他身上拔下来的刑具随手扔到地上,一面又拿了帕子擦手,淡漠道:“杀了你做什么?活人可比死人的利用价值大多了,不是么?” 分明手上染了鲜血,秦峥的表情却十分淡然。待得擦拭了血迹,他这才看向连话都说不出口的男人,问道:“现在,还有兴趣聊么?” 好容易那一阵疼痛过去了,那人却依旧嘴里骂骂咧咧,咬牙切齿道:“你要有本事,就弄死老子!你就这种狗官,跟在狗皇帝的身边为虎作伥,迟早不得好死!” 闻言,秦峥点了点头,随手从旁边拿了一个新的刑具,直接便摁在了他的肩胛骨上。 之后,在男人剧痛的闷哼声中,缓缓道:“嗯,没事儿,总归比你强,生不如死,还不能死。” 他插刑具的时候,克制了手上的动作,这次倒是半分鲜血都没染上。 反倒是那男人,已然快痛昏过去了,声音都较之前虚弱了不少,却还是依旧的强硬:“狗官,有本事就杀了你爷爷……” 听得他这话,秦峥却是笑了:“杀了你?别着急,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说完这话,又道:“看来,你今日是不想跟我聊了,那便改日吧。” 秦峥边说边往外走,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回头,看了一眼冷汗直冒的男人,挑眉道:“虽说你十分不配合,不过本官却还是要问你一句——身为一个曾经在红莲教待过的人,想必你对教中之人的模样,不陌生吧?” 听得这话,那男人的脸色毫无波动,只是鄙夷道:“老子跟红莲教可没关系,狗官,你想要泼脏水尽管泼,反正老子行的正坐得端。刺杀狗皇帝不假,却跟旁人无关,单纯是因为觉得这狗皇帝该死!” 对于他这话,秦峥不置可否,只是将春晓的画像打开,缓缓道:“没关系,是么?” 因着室内的光线实在是太好,且行刑的时候,并未对他的五官动手,故而男人看的清清楚楚。 而那画像上的人…… 男人瞳孔骤然一缩,死死的捏着手,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秦峥睨了他一眼,确认了心中的想法,一面淡淡道:“这人同为红莲教的余孽,就在隔壁监牢里关着。哦说起来,也是巧了,她说自己是一个游方道士的女儿,倒是跟你假冒的是一个角色呢。” 秦峥说到这儿,唤人进来,让他们将这画像挂在墙上,正好是可以让男人清清楚楚看到的地方。 之后,又漫不经心的笑道:“瞧着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你猜你身上这些刑具,她能撑多久?” 画像上的女子少了几分妩媚,却是多了几分清冷。 男人的眼中一痛,张口想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转而骂道:“大理寺现在果然都成一群孬种了,怎么,没本事从老子嘴里撬消息,就会拿无辜的人来开刀了么?这么糊弄人,你们那狗狗皇帝竟然也吃这一套,我呸!” 可那话里,到底多了几分色厉内荏。 秦峥只嗤了一声,整好以暇道:“有用就行。” 这话,倒是将那男人给噎了一噎。 他咬牙,脸色变了变,转过脸去不看墙上的画像,粗声粗气道:“老子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不过是想从我嘴里骗出来一些假消息,好去整你们的政敌。可我告诉你们,做梦去吧,老子这辈子最不会做的事儿,就是连累无辜的人!” 他接连说了一大串,却让秦峥越发肯定了这人心中的恐惧。 秦峥嗤笑了一声,淡淡道:“无妨,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再者,那小姑娘就在监牢里,总归要比你好审问的多。” 秦峥说完这话,转身就朝外走去。 那男人咬了咬牙,想要说什么,可不知为何,到底却是没叫秦峥留步。 秦峥慢悠悠的走出去,可等到回了房之后,第一件事却是叫了郑怀洛来:“去查春晓。” 白日的时候,他听春晓的话,当时便起了些疑心。 按着先前查出来的线索,当时给白无渊下判词之人,乃是红莲教的。 而春晓却说是一个游方道士。 且还说那人是她爹。 如果春晓没有撒谎,或者至少不算撒谎的话,那么她爹的确做过游方道士。 而这个男人当时被抓的时候,也是以游方道士的身份。 最巧合的,则是他身上有一个被抹去纹路的疤痕。 而那个疤痕,秦峥着人刻下来恢复过,增增减减,正是红莲教的图腾! 虽说这些都是巧合,可是巧合若是多了,那就是事出反常了。 所以方才他才临时想到要拿春晓试探一番,谁知道试探的结果,竟然还真的如自己所料。 这人跟春晓之间,果然是有关系的! 第92章在她眼里,他是什么人? 听得秦峥的吩咐,郑怀洛瞬间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沉声道:“大人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虽说平日里郑怀洛瞧着吊儿郎当的,但是在正事儿上,他从未拖过后腿。 更何况,此时非比寻常。 这个男人是皇帝在春耕大典祭天之前抓到的,当时他伪装成了祈福的道士试图行刺,幸好及时发现,才没让皇帝出事。 但皇帝却是震怒,命大理寺严加审问,定要问出这人的幕后主使是谁。 这件事情被牵连到的人足足有百余人,大理寺拔出萝卜带出泥,最后经牵涉出了不少陈年旧事来。 可唯独这个假道士,那张嘴却是严的很,被抓进来二十多天,竟然咬死了牙关什么都不肯说。 通过其他人的嘴,已然差不多还原了事情的真相,然而秦峥怀疑这个道士的嘴里还有他们不知道的真相,所以大理寺几乎是轮番上场。 奈何这道士实在是头铁,到了现在愣是没问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秦峥的耐心早已告罄,若不是还留着他要询问,怕是这人的命不知道丢了几回了。 不想今日,倒是峰回路转。 秦峥捏了捏眉心,想了想,又吩咐道:“还有那个戏班,严加排查。你这次带人去的时候小心些,莫要打草惊蛇。我怀疑,那里面有红莲教的人。” 那个假道士的身上有红莲教的图腾,而今日春晓被带进来之后,已然被人查验过了,她身上倒是干净,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图腾。 可秦峥依然怀疑她。 他当时不过是凭着春晓的那几句话,生了几分诡异的直觉罢了,而事后也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 假道士果然认识春晓,且看他的神情,二人的关系必然不一般。 只是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到底对不对,他会不会就是当年给白无渊下判词的人? 听得秦峥这话,郑怀洛自然知道事关重大,因恭声道:“大人放心,属下明白。” “嗯。” 秦峥点头应声,见时候不早,起身吩咐了下属们,让他们都早些回家,嘱咐完之后,自己也先回了明国公府。 这会儿天色彻底的暗了下来,唯有那一盏盏的灯笼悬在街道两侧,可夜色人影稀疏,反倒是更添了几分的凄凉来。 夜凉如水。 秦峥一路回到明国公府,沿着灯笼映照出来的光芒,踏着月色进了归九院。 还未进门,先听到了里面热热闹闹的欢声笑语。 房中灯火通明,内中传来顾九的笑声,她正在跟嬷嬷说着什么,声音里还带着女孩儿的娇嗔:“嬷嬷再这样,我可就不做了。” 连撒娇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骄纵来。但听着,却是有些可爱。 秦峥一直顿住脚步,不想身后却传来白术的声音:“给世子爷请安,您怎么不进去?” 她手里还拎着点心盒子,见到秦峥时,先笑着行了礼。 秦峥这才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道:“这就进去。” 说完,当先挑帘走了进去。 房中人听得动静,呼啦啦的行礼了一片:“给世子爷请安。” 秦峥点头应了,随手将外衣交给了下人,自己则是看向顾九。 她手里还拿着一张剪到一半的窗花,右手则是拿了一把小金剪,那窗户被她剪的晃晃悠悠,但凭着现下折叠到一起的模样,却是看不出她在做什么。 顾九见他来,脸上笑意还未收,因起身道:“世子回来了。” 秦峥应声,又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闻言,顾九笑着将窗花随意的扔到了一旁,郝然道:“闲来无聊罢了,可吃晚饭了么,我着人传菜吧。” 她方才心血来潮跟着赵嬷嬷学了几下如何剪窗花,但是那成品实在是太难看了,难登大雅之堂,更遑论拿出来给人看。 秦峥见她这表情,倒是猜到了几分,小姑娘好面子,想必是剪的不好看,否则早就该欢欢喜喜的拿出来炫耀了。 因此他也不多问,只噙着笑容点头,自己则是去了内室换了衣服。 身上的衣服在大理寺染了味道,换下之后,秦峥想了想,又将香膏拿出来,在手腕处抹了一点,方才走了出去。 待得去外室净了手,便是坐在桌案前等着吃饭了。 顾九已然在饭桌前等着了。 先前拿来玩的那些小零碎的玩意儿被丫鬟婆子们都收了起来,她此刻正百无聊赖的拿着筷子,另一只手则是托腮等着秦峥出来。 先前秦峥说夜里回来吃晚饭,顾九便让厨房多做了,等着他回来吃。 这半日,她早就有点饿了。 待得饭菜上齐全之后,秦峥倒是楞了一下,复又挑眉笑道:“多谢夫人。” 他倒是没想到,顾九居然真的命人给自己做了一桌素斋。 且在吃了一口之后,便发现这里面连荤油都没放。 还真是迁就自己的口味。 秦峥原不过是随口一说,可此时见这些饭菜,好笑的同时,又觉得心中有些暖意。 倒是顾九笑眯眯道:“世子爷今日辛苦,您难得提要求,妾身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闻言,秦峥也不由得失笑,道:“不胜荣幸。” 房中吃饭的圆桌并不大,顾九坐的位置离秦峥近,可以很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香味儿。 那是香膏的味道,秦峥惯用的气息,闻着清冽又安心。 只是与寻常时候不同的,今日却夹杂了几分血腥味儿。 顾九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了下秦峥,见对方脸上的表情一如寻常,想要问出的话便都尽数咽了回去。 今日审讯犯人,他身上沾血想来也是寻常之事。 更何况,公务的事情,她还是不问的好。 顾九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到底带出几分心不在焉的模样来。 还是秦峥睨了她一眼,继而失笑道:“说吧,想问什么?” 这丫头自以为掩藏情绪的很好,殊不知她想说的话都被刻在了脸上。 顾九闻言,顿时一愣,呐呐道:“没,不曾啊。” 只是在秦峥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她这才讪笑了一下,道:“唔,是有点事儿——今日的审讯,可还顺利么?” 秦峥先前看她表情,便猜到她是想问这个,此时也不意外,一面夹了菜,一面随意点头道:“嗯,十分顺利。” 白临渊是直接便招认了的,至于白无渊,不过是一个博弈的过程,虽说他到现在也没有完全说实话,可是至少他想知道的东西,都已经从对方的嘴里得到了。 念及此,秦峥又看了她一眼,没来由响起白日里顾九的话,便又加了一句:“怎么,你是在心疼白无渊,担心他会因此出事么?” 他难得说话时把情绪表露的如此直白,连顾九都看出来对方这话说的有些心情不大好。 她楞了一下,不大明白秦峥为何会突然转变了情绪,不过在听得他这话的时候,却是摇了摇头道:“他是外人,与我无关,当个八卦听了就算了,担心他做什么。” 闻言,秦峥倒是没来由心中一动。 他是外人,那,自己呢,是不是就是自己人了? 只不过这念头来去的快,秦峥瞬间平复了那些自作多情,复又嗤笑道:“那你想问什么?”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咬了咬唇。 她其实想说的是关于白无渊的事情,可又不知该不该说。 只是在秦峥看向自己的目光下,她到底忍不住道:“也不是问什么,只是想提醒世子一句——你千万要小心白无渊。” 第93章秦峥的答案 秦峥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来,当时便怔住了。 他鲜少会有情绪十分外露,然而这次,却是有些失神,更多的则是不可置信。 只是这情绪瞬间便消失干净,旋即代替的便是秦峥平静无波的脸:“此话怎讲?” 他的情绪太快,顾九并没有捕捉到,此时听得他这话,却是忍不住有些担忧,想了想,到底是开口道:“下午你走之后,我仔细想了想,这个人的确是有问题的……” 顾九将自己那时候琢磨出来的问题一一说了出来,末了又道:“虽说我不应当将人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但还是想提醒您一句,这个人,确实有点危险,你小心点那个人。” 若说先前她觉得白无渊有点可怜的话,那么在意识到秦峥的话之后,顾九便觉得那人很可怕。 一个人的心机到了这种地步,的确有些智多近妖了。顾九自认是个没脑子的,也知道秦峥的脑子比自己好用的多,更知道她应当远离秦峥—— 可就是忍不住。 一想到他若是真的一时不察栽到了白无渊的手中,顾九便觉得心里有些不大安稳。 这也为什么她那时候在剪纸的缘故。 秦峥以为她是在玩,但其实不是,她是想用别的事情来让自己转换思想。 顾九想,她的确是太没有底线了。 分明说过要远离秦峥,不管跟这个人有关的所有事情。 但她做不到。 哪怕只想一下秦峥会有危险,她所有名为理智的弦就会崩断。 就算前世里……他那样对自己。 秦峥不知顾九的情绪为何会突然滴落了下去,只是见她这模样,还以为她是后知后觉的被吓到,不由得低声笑了一下。 可眼前姑娘认真嘱托他的模样,倒是让秦峥难得的感受到了三分暖意。 他自懂事后便无人关怀——知自己不会得到,便也不屑于得到了。 可如今被一个比自己小许多岁的小姑娘哄着,秦峥竟也难得的咂摸出了几分甜味儿来。 不过见她这一脸警惕的模样,秦峥到底是笑了笑,轻声道:“放心吧,他对我没有危险,至少现在没有。” 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春日夜色独有的温柔,就连秦峥的声音也随着柔和了下来:“而且,他是个可用之材。” 于他而言,是可用的人。 顾九不妨他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下意识抬头看对方,却见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满是权衡和考量。 顾九微微一愣,不知怎的就蹦出来一个问题,问道:“哪怕他是个坏人?” 这话一出,秦峥却是笑了:“这世上,哪有全然的好与坏之分呢?” 说这话的时候,秦峥的脸上满是无所谓,可顾九却有些不大是滋味儿,问道:“没有么?” 这世上的人,原就该是分对错的。 眼前姑娘的眼睛太过干净,倒是让秦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想了想,温声道:“于我而言,他是可合作的对象——至少比起来一无是处的白临渊,他要显得有用的多。” 毕竟白临渊除了吃喝玩乐杀人放火之外,一窍不通。 哪怕白无渊是个影子,可对于皇上来讲,一个对于国家有用的栋梁之才,不管他是什么出身背景,只要不威胁国家和皇权,皇帝都不介意扶上一把。 而对于秦峥来说,官场之上,一个朋友,好过一个敌人。白无渊更如是想,所以,至少现在他们不会是敌人。 也不必担心他们成为敌人。 只是秦峥这话,却让顾九有些沉默。 她咬了咬唇,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问道:“所以,因为他有用,哪怕是欺君之罪,也可以被原谅;那如果,是没有用的人呢,是不是就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顾九承认,这一刻,她钻了牛角尖。 但是他的话,却让她不可自控的想起了前世里。 那个没有用的自己。 是不是因为她没有用处,所以就连被舍弃,都如此的轻而易举? 秦峥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有些诧异,将筷子放了下来,带着几分疑惑的笑,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方才他的话里面,分明是在跟顾九解释白无渊的事情,怎么觉得她竟一时之间整个人都被阴郁所笼罩了? 顾九闻言,却并没有立刻作答。 那一瞬间,她特别想质问秦峥,为何前世里,会如此轻而易举的便将自己推入火坑,扔给了那些……禽兽。 心里的那些不甘心在作祟着,而秦峥的声音又是如此温柔。 温柔到几乎蛊惑了顾九。 可她到底还残存着几分理智,并没有直接问出来,而是咬了咬唇,仿佛带着莫大的勇气道:“我今日看了个话本子。” 秦峥不想她的话题转移的如此快,若是早先,他是没有什么兴趣听一个姑娘说这些的,但不知为何,如今听得顾九说,他竟也鬼使神差的开口问道“讲了什么?” 顾九垂眸,将眸中的情绪克制了下去,只是声音里有些颤抖:“那话本不太好看,是一个负心汉的故事。他被逼娶妻后,与青梅竹马的恋人重遇,为了跟恋人在一起,就……杀了自己的妻子。” 顾九说到这儿,又轻声道:“缘由是,相较于他的妻子,那个恋人貌美如花且家世高贵,不管各方面,都比妻子要来的般配。” 她将这个故事讲完之后,到底没能忍住,悄然抬头去看秦峥,却见对方正在看自己。 那一双眸子里虽然有笑容,但却带着几分思索和探究。 他在探究自己…… 意识到这个答案,顾九骤然又低下去了头,咳嗽了一声,道:“我实在是闲极无聊,所以便拿话本打发时间。不想方才听到世子这话,却想起了这个。话本里的那个妻子,就是一个没用之人,所以,被丈夫杀掉,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这话一出,却见秦峥嗤笑了一声,他睨了顾九一眼,淡淡道:“自前朝武帝修正西楚律法后,至今二百余年,虽几经更改,可有一条却是铁律——失手杀妻者,查证属实,充军发配;故意杀妻者,查证属实,三日问斩。” 这条律法,还是当时的皇后参与修正的,而西楚国内女子地位日渐提升,也是由这位谢皇后起。 自然,那些都是旧话了。 闻言,顾九顿时一怔,呐呐道:“我说的不是律法。” “可你问的是我。” 秦峥看着顾九,复又问道:“你莫不是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当朝大理寺卿,曾参与西楚法典修正。 分明先前心中的负面情绪已然濒临爆发,可秦峥这几句话,却让顾九瞬间笑了起来。 她颇有些无奈道:“我只是跟您讲个故事,知道您是大理寺卿,可若故事都被挂上律法,岂不是太无趣了些?” “你不是说讨论么,律法自然也在讨论的范畴内。” 秦峥说到这儿,又道:“不过这故事,编的着实荒唐了些,结尾是什么?” 闻言,顾九却是一愣,她魂魄烟消云散的时候,是秦峥的洞房花烛夜。 那之后她便重生,哪里知道对方的结尾是什么? 不过…… “那人得偿所愿,旧人已逝,他成功娶了心上人,更借由权势更上一层楼,夫妻美满。” 顾九想,那应当便是秦峥前世的结局了吧。 没有了自己这个累赘,他定然会过的很好。 不想,秦峥却是蹙眉道:“这故事,算是圆满么?” “世子觉得不圆满么?” 听得顾九问自己,秦峥嗤了一声,道:“写这话本子的人,必然是个心术不正之人。”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心头一跳,问道:“为何?” 第94章对她,是喜欢么? “且不说他为了权势,连杀妻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单说男子汉大丈夫立足在世,当俯仰无愧于天地,靠着女人算什么本事。写那话本子之人,还能给他一个好结局,不是心术不正,是什么?” 秦峥这话说的十分正经,连笑容都收了,眉眼中更是带着不屑。 顾九看着他的表情,却是愣怔在了原地。 他这模样,并不是作伪。 这是秦峥的心声,他的确瞧不起这样的男人。 可是…… 若他真的这么想的话,前世里,会为了泰安公主而杀了自己么? “世子这话有些偏颇。” 顾九咬唇,却是笑道:“那个男人虽说做事过分了些,可到底……是为了心上人。虽不合乎律法,可大抵也是为了爱吧。” 她说到这儿,又克制着情绪道:“您没有喜欢过人,想来是不懂那个男人的心情的。” 只是那话里,却带着几分试探。 “这种喜欢,扭曲到变态,我为何要懂?再者,喜欢之事……” 秦峥睨了她一眼,显然不满这小姑娘被乱七八糟的话本所荼毒,奈何在说起喜欢二字的时候,却又有些沉默。 他顿了顿,却又没来由的在脑海中闪过一张脸。 分明那人近在眼前,可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让秦峥的心中泛起几分涟漪来。 喜欢啊…… 若是一个月之前,有人说他没有喜欢过人,那秦峥必然毫不犹豫的点头,并且嘲讽对方,什么叫做喜欢。 可是现在,分明眼前这个姑娘跟他相处不足一月,且还有些时候相处的不甚融洽。 可偏偏,在想起她的时候,他的信有时候是不受控制的。 这是喜欢么? 秦峥不确定。 但他知道,这至少,不是无动于衷。 念及此,他又抬头看了一眼顾九。 这一次,却是认认真真的打量眼前人。 平心而论,她生的极好。 且纵然出身不高,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因年纪小,说话有时娇憨可爱,可却又察言观色细致入微,有时又狡黠喜人。 清冷如秦峥,甚至不知她是在什么时候影响了自己。 可唯一能确定的,却是她在他心中,至少是有了些分量的。 毕竟,有几个姑娘能在他面前讲无聊的话本子,还让他有兴趣接口聊的? 出生自现在,只顾九一个。 念及此,秦峥骤然沉默了下来。 可他的那个眼神,在顾九看来,却是另外一层意思。 他那样带着克制且隐忍的表情看自己,其中还带着几分沉思,是因为想起了泰安公主么? 原来,他早在现在,就已经爱上了泰安公主? 那她呢,这般倒贴要嫁给他,怪不得秦峥厌恶极了自己。 念及此,顾九心中骤然一痛,下意识的咬了咬唇,笑容也有些维持不下去了。 她想,自己重生之后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便是跟秦峥约定好和离了。 前世是她有错在先,今生她远离对方,绝对不再成为他的阻碍! 顾九心中这样想着,可却到底忍不住有些酸涩。 她承认,哪怕是到了现在,她对秦峥的那颗心,都没有变过。 哪怕被自己死死的压抑着,可爱一个人,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前世的一条命不足以让她长了记性,哪怕到了方才,她竟还有奢望。 好在,秦峥的眼神,终于让她清醒了一些。 念及此,顾九复又苦涩一笑,抬起头来,强撑着笑容道:“瞧我,吃饭的时候说什么话本子,咱们快吃饭吧,不然饭菜该凉了。” 她说完这话,自己当先低下头去吃菜,只是那鼻子却忍不住有些酸涩,她吸了吸鼻子,又掩饰一般的笑道:“这个菜也太辣了。” 秦峥顺着她的筷子看去,见那是一道白灼菜心,哪里有辣椒?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顾九,总觉得这小姑娘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儿。 再想起小姑娘们的通病,复又了然。 这个年岁的小姑娘们,似乎都爱胡思乱想的。 大抵是方才那个话本的缘故? 念及此,秦峥豁然开朗,索性将筷子重新放下来,格外认真道:“你方才说的这个话本子里的男人,不管他是为了爱情也好,权力也罢,但娶妻又与人苟且为不忠;为新欢杀妻为不仁;如此不仁不忠之辈,莫说君子,他连最基本的人都没学会怎么做。” 说到这儿,秦峥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秦峥难得一次性的说这么多的话,且还不是为了审讯,若是让下属看到,怕是要惊掉下巴。 冷面阎王这一波操作,分明就是在哄人加表态! 然而顾九却愣住了,她没成想秦峥又跟自己说了这一番话出来,一时之间有些失言,好一会儿才呐呐道:“我,我明白。” 可她,其实有些不明白? 这是在表忠心么? 也不应该啊…… 表忠心的对象也得是泰安公主而不是自己,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奈何秦峥的眼神,让她说不出个“不”字,只能点头表示自己都懂了。 秦峥十分满意的点了头,应了一声,又拿起筷子开始吃菜。 他其实方才也是灵光一闪,才明白了什么。大抵是顾九没什么安全感,所以将自己的角色带入了那个被杀害的妻子,生怕自己有了新欢会害了她? 但这怎么可能,且不说他于情爱之事并无兴趣,便是真的喜欢上了别人,在已有家室的情况下,宁可跟那人错过,也不会去误了家中妻房。 哪怕,这个妻子他不喜欢。 毕竟,他便是死,也不愿意变成那个此生最讨厌之人。 秦峥心中好笑的同时,见顾九这表情,知道她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安心吃饭了。 唯有顾九,一时有些心中不是滋味儿。 她并不知秦峥心里在想什么,可不妨碍她隐约看懂对方的暗示。 可是…… 若他真的是这么想的话,那前世里,又怎么会如此狠心的杀了自己? 顾九一时有些心乱如麻,连饭菜都吃的没滋没味儿。 秦峥自然看出她的情绪有些波动,心中叹息小姑娘的情绪,面上倒是没说什么。 待得吃完饭后,秦峥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便去了书房。 顾九则是让丫鬟抬了水来沐浴。 浴桶内雾气氤氲,顾九坐在里面,感受着水雾迷茫,心中却是回想起了方才在饭桌上的一幕。 秦峥那些话,本意她也回过味儿来了,可知道对方是在变相的跟自己保证,顾九却越发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分明前世里他也是这样的坦荡的,可为何后来会…… 念及此,顾九却是骤然睁开了眸子,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悚。 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那时在马车里面,她同情白无渊时,秦峥当时告诉她的话。 后来她自己在房中琢磨,倒是琢磨出了些缘由,也因此更觉得白无渊此人可怕。 可现在她想起秦峥的话,却并非是因为白无渊。 诚然,她同情白无渊,是因为那些内容都是对白无渊有利的。 可同样,那些话也是白无渊的人告诉她的。 那么前世,她被人绑架,听到的那些话呢? 焉知前世里那一幕,不是有人想让自己知道的呢? 分明她还浸泡在热气氤氲的浴桶内,可顾九却突然觉得自己浑身发冷。 仔细想来,那些土匪她不认得,他们说自己是官差假冒,她便信了,他们说是秦峥指使,她也信了。 直到后来,她为保清白,用簪子自戕而死。 从头到尾,她没有见到秦峥,更没有亲口听他说一句这些事情真的是他所为。 前世里她相信这些,是因为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眼睛所见,就真的是事实么? 第95章夜深了,睡吧 且不论前世,重生之后,她自洞房夜便跟秦峥约法三章,其后想要远离对方,她不敢报仇,只想离开他远远地便好。 可是秦峥真的伤害她了么? 不曾。 他非但不曾伤害过她,且还尽可能的在替她撑腰,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 甚至将他的侍卫都派到了她的身边暗中保护。 凭心而论,即便是前世里,秦峥除了对她冷淡之外,也并没有做错过什么。 他只是不爱她,但并未伤害她。 顾九骤然捏紧了手,觉得胸口疼的连呼吸都难受。 今生她得以重来一次,阴错阳差的跟秦峥接触了更多,才发现前世里自己以为的了解对方,其实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甚至并无自己以为的那样冷漠和绝情,如他手中佛珠一样,隐藏着悲悯和佛性,只是未被世人发现。 眼睛所见,可以被蒙蔽;心之所见,却反而会更清楚。 这样一个男人,真的会为了权力或者新欢,杀掉自己么? 顾九想到这里,又觉得眼前似乎蒙了一大团的迷雾,如这水中的热气一样,散在这室内,却是让她心中也茫然了起来。 如果前世里不是秦峥杀的自己,那……又会是谁? 顾九正在胡思乱想着这些,却不妨门外脚步声响起,旋即有人恭声道:“世子。” 她的神智瞬间回笼,却是下意识的将自己沉到了水中。 浴桶内的水溢出来些许,哗啦啦的泼洒到地面上,耳聪目明如秦峥,自然听得真切。 他脚步微顿,问道:“怎么了?” 问的却是顾九。 顾九心中千丝万缕正纠缠不清,听得他的声音,下意识呐呐道:“没,没事儿。” 只是她洗了半日的澡,连带着声音都泡的有些软,秦峥被她那话中似是撒娇般的软糯给撩了下,咳嗽了一声,却是转身出去了。 浑然忘记,顾九洗澡是在内室的小隔间里面,他便是人在内室,也看不到的。 那脚步声来了又走,顾九倒是被打断了思绪,她在水中缓了一会儿,又长出一口气。 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么? 即便前世真的不是秦峥所为,总归也是她这个明国公世子夫人的位置,惹到人了。 总之,远离秦峥,一定是对的! 顾九给自己打定了主意,忽略掉心里针扎似的疼痛,起身叫了白术进来伺候。 待得洗漱过后出来,才隔着珠帘看到秦峥正拿了一本书看。 那神情倒是格外专注,可她却不知道,秦峥已然半日都没翻动过一页了。 还是听到她出来的脚步声,秦峥深吸了一口气,往里看了一眼,道:“好了?” 顾九点头应了,自己拿软帕子包了头发慢慢的擦拭着,一面让丫鬟们出去了。 待得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顾九才道:“世子爷若是累了,就早点休息吧。” 她让丫鬟出去,也是为了让秦峥早点睡,毕竟他连日来辛苦,不似自己。 秦峥应声,将书放下,吹熄了外室的灯。 内室只留了一盏烛火,适应了方才那样的明亮,此时便觉得有些朦胧。 好在顾九只是擦头发,倒也不必看烛火,因此她拿了梳子坐在梳妆台前,自己慢慢地梳着。 秦峥进内室的时候,便闻到了她头发上的香味儿,是桂花的味道,大抵是抹的少,所以那味道格外浅淡,只是若有似无的散在空气中。 他的脚步顿了顿,难得的看了眼顾九,道:“这味道好闻。” 闻言,顾九诧异的看向秦峥,却见对方就像是随口一说似的,便去柜子那儿抱了床被褥,复又回了软塌前。 她险些以为自己方才听错了,顿了顿才道:“金玉斋里出的新品,我自己先试着用一用。这里面加了何首乌,说是可以护发,世子可要试试?” 这话一出,顾九便有些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没得让他试什么?堂明国公世子,来给自己当试验品? 谁知道秦峥却是顿了顿脚步,将被子放在软塌上,回头看向她道:“可有男子用的?” 顾九呐呐了两声,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迟钝道:“自然是有的,还有一款加了香柏和广藿香,唔,也添了一点檀香,您应该会喜欢。” 她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这个护发香膏是金玉斋前年研制的,因着世家公子都喜欢风流雅致的,这款用的人少,我倒是觉得挺适合您。” 比起来那些馥郁的香味儿,她还是喜欢这些平和的木质调。 不过这话解释了,却是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误会了。 顾九心中已然有个小人将自己从头骂到脚,偏生秦峥似无所觉,只是笑着点头道:“如此,那我真的要试试了。” 闻言,顾九越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能珊珊笑道:“既然您喜欢,那我明日让他们拿些回来给您试试。” 秦峥点了点头,偏头去看她,见女子坐在铜镜前歪头梳发的模样格外乖巧,眼眸中也更多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情:“好。” 顾九自铜镜内,都看到了秦峥看自己的目光。 那神情里面潜在的含义,让顾九心中骤然一颤。 那样的温柔,是她前世里从未敢奢求过的东西。 现下就这么瞧见了,还让她一时有些心中苦涩。 她咬了咬唇,压制着被他一个眼神就撩动起来的心绪,深吸一口气,复又扭头去看他,弯唇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世子爷,明儿个您得准备好银钱,我们金玉斋的东西很贵呢。” 这话一出,秦峥先是一愣,复又一笑:“是么,比世子夫人还贵?” 这话说的,实在是有些暧昧。 顾九脸色微红,咳嗽了一声,不知该如何接口。 却见秦峥先低低的笑了起来:“夜深了,睡吧。” 他的笑声里带着几分得逞的促狭,让顾九的脸越发有些红,一面在心中腹诽,她前世里果然是被人半真半假的掺着送消息的,不然怎么五年都没发现秦峥还有这一面? 她脸颊有些发烫,深吸一口气,才克制了自己的情绪,起身回到了床前。 有了那一道屏风隔绝,看不到秦峥的视线,顾九才觉得自己好了一些。 她轻轻地摸了摸脸,感受到那个热度,复又无声的叹了口气。 她现在,越发看不懂秦峥了。 虽然她可能从来没有看懂过秦峥,但是现下的这个他,却是她从未接触过的。 也……让她这一颗心,越发有些不受控制。 纵然隔着屏风,可顾九全凭着想象,都能想到对面人的眉眼。 他不经意的几句话,倒是撩的她有些无心睡眠了。 顾九抬手将帐子勾了下来,却在躺下的时候,又触摸到了那一串佛珠。 手串被压在枕头底下,已然成了一个习惯。 顾九被秦峥撩动的心浮气躁,到底没忍住将那手串又拿了出来。 可是捏在手中的时候,却又想起了先前那个梦。 梦境里的画面太过渗人,让顾九心里有些发毛,她打了个寒颤,拼命将那些画面从脑海中赶了出去,当下便要将手串丢开。 可扔开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却又僵直在了床上。 手串被她又紧紧地攥在掌心,顾九捏着那一串手串,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那是自她重生以来,都被她忽略掉的一件事。 或者说,那分明是明晃晃的线索,可她,竟然都没有意识到过不对劲儿! 顾九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被冻结住了,她闭了闭眼,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却觉得眼眸都格外的酸。 前世她死后三年,不得往生不被超度,魂魄在尘世中也飘荡了整整一千多个日夜。 而她意识里属于前世的最后一幕,便是因为踏入了明国公府,看到了秦峥的婚礼。 可是…… 第96章真是小孩子脾气 若秦峥真的喜欢泰安公主,喜欢到可以为了对方把自己杀了,那他怎么会忍了三年,才迎娶了她? 自顾九重生那日,她便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绝不能忘了前世的死因,丁傲远离秦峥保命。 甚至于连那些过往,她都不愿意去回想。 可分明,这些是她只要想了就会觉察出不对的地方。 兴许是这一串佛珠做的噩梦,才让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一点。 秦峥娶泰安公主,是在三年后。 而西楚的礼法上,有一项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虽然事到如今已经很少会有人做到了,但顾九却清楚的记得。 那便是,发妻死,可守孝三年。 这礼法流传下来的时间太久远,现今已经很少有男人会去遵守了。 毕竟,即便是夫妻感情深厚的,父母长辈也大多不愿意看着儿子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孤单三年。 哪怕,男人死了之后,女子需的守寡一辈子。 可在他们看来,那是天经地义的。 也正是因此,大多数男人都不会去做这件事情。 但当年,顾鹤鸣是守孝了的。 大哥大嫂的感情十分好,因此当年大嫂死后,大哥便提出了为妻子守孝三年之事。她父母都喜欢这个儿媳妇,大嫂又是为了难产而死,故而家中都不曾反对。 顾九念及此,一颗心不由得狂跳,她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跳动过快的心,忍不住看向外面。 有屏风的阻隔,她看不到屏风外面的男人。 只是那一颗心里,却是没来由的升起几分压抑和忐忑来。 前世里,秦峥三年未娶,直到三年后才将与公主的亲事提上了日程…… 是为了给自己守孝么? 哪怕知道这个念头太过荒唐,可顾九还是忍不住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如果,是呢? 顾九死死地咬着下唇,却骤然听到外面传来男人的声音:“怎么了?” 男人的声音里虽如以往的淡漠,她却莫名听出几分关心来。 秦峥习武,较常人耳聪目明,自然听得出她声音里的不对劲儿。 而顾九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瞬间便回了神儿。 唇被她咬得渗出血腥味儿来,蔓延在口腔中,也让她的神智回笼了几分。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却又意识到秦峥看不到,因低声道:“没事。” 她想,自己真的是魔怔了。 怎么会在那一刻,竟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若前世命人杀了自己的人不是秦峥,那么,他是不是对她,也并非完全绝情。 那块石头并不是没有被焐热,只是她未曾发现? 秦峥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几分失落来,顿了顿,问道:“睡不着?” 大抵是这月色太柔和,让秦峥的心里都蔓延出几分柔情来。 而顾九在听得他的话时,微微一怔,有些涩然的点头道:“嗯,睡不着。” 手中的佛珠还被她握在手中,到底没忍心扔到一旁。顾九捏着这一串佛珠,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既恨不能冲到前世寻到答案,又忍不住自嘲。 不过是一个荒唐的梦境,她竟然会臆想秦峥待她是有情分的。 怎么可能呢? 若是真有,她怎么会半分都没发现呢? 也正是因此,在听到秦峥询问自己想如何的时候,顾九却是愣住了。 她确认了一遍,问道:“我想如何?” 秦峥隔着屏风低笑,道:“嗯。” 顾九下意识咬了咬唇,感受到下唇细微的疼,道:“我记得,您有一支玉笛。” 只是这话才说出口,顾九就回过神儿来,顿时觉得自己疯了。 前世里,她曾经见过他吹笛子的,只是一次都不是为了自己。 也是他的语气太温柔,竟让顾九生了几分妄念,提了这般要求。 果不其然,屏风外却是瞬间陷入安静。 顾九一时有些后悔,呐呐道:“唔……” 只是她补救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得那边男人轻笑一声:“好。”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男人在找寻什么东西一般。 顾九竟不敢动弹,生怕这是一个梦境,又恍惚觉得这的确就是一个梦境。 否则,秦峥怎会如此温柔,甚至于有求必应? 笛声很快便响起,在调试了几个音之后,便听得一曲格外柔和的月下曲自笛子内飘出,缓缓地流淌到了这夜色里。 笛声悠扬,却透着点点的温柔,让顾九都为之沉醉。 这曲子十分安眠,顾九只是听着,便觉得先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被驱逐出去似的,忍不住合上了眸子。 待得一曲终了,床上女子的呼吸已然绵长了起来。 秦峥放下笛子,听得里面那个很明显完全入睡的呼吸,不由得低笑:“真是小孩子脾气。” 然而话音未落,他却又垂眸盯着自己手中的玉笛。 他已经几年未曾拿出来笛子了,时隔许久,竟是为着一个小姑娘的哄睡。 秦峥微微蹙眉,这事儿太不正常。 他对这个小姑娘,似乎有点太过上心了。 这不应当是他的所为。 念及此,秦峥却又没来由的想起顾九先前同自己的讲的话,扪心自问:“我这,算是喜欢上人了么?” 只是这个话,没有人会给他答案。 秦峥显然也并不想要答案,因此在他将话出口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就清醒了起来。 他就手中玉笛扔到一旁,借着月色看了眼外面,复又自嘲,他还真是疯了。 他这样一个人……有什么资格喜欢人? 秦峥无声一笑,可眉眼里,却满是阴郁。 这一夜,顾九睡得极好,可秦峥却是一夜未睡,瞪眼到天明。 待得更夫隐约敲梆子报时,秦峥便起身悄然收拾好了房间走了出去。 只是临走之前,他到底隔着屏风看去。 里面的人影看不真切,秦峥深深地看了一眼,复又决然的将头扭了回去,大踏步的出门去了。 有些东西,他不该奢求,也不能奢求。 既如此,还是远离了吧。 …… 顾九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日上三竿了。 她这几日来回的跑,昨夜里睡得便有些沉。 到底是年纪轻,一夜好眠,顾九便恢复的差不多了,眼见得日头高升,也不赖床,吩咐了丫鬟们进来伺候。 只是等看到手上紧紧攥着的佛珠之后,却是微微一顿。 她昨夜里分明在纠结许多问题,可是到了现在,又仿佛那些都不成困扰似的。 夜里那一曲月下曲,不止让她得了安眠的一夜,更让她想清楚了许多事情。 前尘已逝,她不能回去探查真相,但是今生秦峥的所作所为,她却是看在眼里的。 所以,单就以现在的情形来论,欠了人情的是自己才对。 顾九打定主意,日后不能再捉弄秦峥,至少总得二人和平共处。 虽说她今生不打算跟秦峥在一起了,但是,这一年的相处时间,总不能再入之前那般成为仇人或者陌生人。 顾九想到这里,倒是觉得心情好了不少,她将手串压在枕头下来,里面起身下床。 待得吃完早饭后,已经临近正午。 顾九先是带着白术去了铺子里,掌柜的见到她便迎了上来,脸上也满是谄媚的笑容:“少东家。” 顾九应了一声,旋即问道:“如何了?” 闻言,那人顿时笑着拱手道:“已经着咱们金玉斋的老师傅们都验证过了,这方子的确是精品,给出的反馈也都是好的。” 他一面说,一面带着顾九去了后院。 顾九认真的听着,待得见了老师傅们之后,发现他们的想法跟自己的一样,便弯唇道:“这改良的方子我先去拿给他看一看,若是可行,咱们再说下一步要如何。” 她并未直接透露庄子期的名字,一则是他不愿意如此的招摇,二则便是,财不外露。 庄子期没有背景,如今这能挣钱的买卖,她给了对方,可若是被太多人知道,难免不会再出其他的差错。 众人对顾九的话自然没有异议,应声了之后,那几个老师傅便做事去了,至于掌柜的,则是直接将顾九请去了二楼的账房内。 “少东家。” 见他神神秘秘的模样,顾九不由得失笑,问道:“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再外面说?” 听得她的话,那掌柜的先是叹了口气,继而道:“少东家,这是这个月的订单,您请过目。” 这个月还未过完,按说是下个月才需要看。 顾九不解其意,只是见他递过来,便也将账册拿在手中,仔细的翻阅了起来。 而这一翻阅,还真是查出了一些问题。 “这个月的流水,怎么下降的如此之多?” 比上个月算下来,竟然整整下滑了两倍有余,二十多天倒不如上个月十天所售卖。 那掌柜的闻言,点头道:“实不相瞒,这还算是好的,您看的是前二十日的,这两日,还要更少一些。究其原因,是因为这长安街上出了一个新铺面,名叫琳琅阁,您看他家的胭脂——” 待得顾九看过之后,瞬间便蹙眉道:“这跟咱们家的……不是一样么?!” 从气息到外包装,竟然都是一模一样。 “而且,他家的胭脂售卖价格,要比金玉斋便宜一到五两银子。” 这个价格…… 顾九的眉眼冷冽,道:“我若是没记错,金玉斋里面的师傅,都是咱们自己养着的,配方也都是保密的。他家做出相似的东西不奇怪,可如此相似到近乎一样,铺子里的人都查了么?” 那掌柜的点头应了,道:“已经挨个排查过了,所以才奇怪,都是咱们养了多年的老人,再者这些时日也都没有异常,断断没有出卖主家的道理。所以才有些棘手,您说这事儿怎么弄?” 前世里,是没有这种事情的。 或者说,前世里顾九在这之前就已经将金玉斋给了秦织瑶“代为”打理,所以根本不知道后来有没有出过这种事情。 但不管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此事涉及到金玉斋的名声,你且先仔细摸排一遍。琳琅阁那边交给我,我会着人去查。还有,” 顾九说到这儿,顿了顿,道:“把所有跟金玉斋重合的胭脂都给我一份,连着琳琅阁的对比,一并给我分好包起来,我带走。” 闻言,那掌柜的立刻应声称是,见顾九捏着眉心沉思的模样,也不多打扰,连忙下去办这事儿去了。 顾九拿起一块胭脂,嗅了嗅那味道,又沾了一点研磨,眸色深了几分。 手感相似,味道相似,成分自然也是相似的。 如此相似,必然是有了内鬼。 只是金玉斋的东西一向用的都是顶尖的,这又是给达官贵人们所用,故而不敢有半分马虎。 纵然胭脂的利润是高额的,可那却是毛利,刨除店面人工等成本,算下来,若是再减去一到五两银子,就相当于血亏了。 琳琅阁不会这么傻,来赔本赚吆喝,所以这胭脂的成分里,绝对还有猫腻! 念及此,顾九又拧眉,前世里她从未听说过琳琅阁,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她才想到这里,便见掌柜的去而复返,将顾九所要的东西都一一整理好,道:“少东家,这是您要的。” 顾九点头应了,拿了东西之后,想了想,还是先去了一趟梅园。 顾念蓝这些时日都住在梅园里,且她的治疗已经很见成效,至少顾九是可以看出来肉眼可见的变化的。 母亲刘氏还有大哥他们也都去过看过顾念蓝,见她恢复的不错,还对庄子期好一顿感谢。 只可惜庄子期此人脾气实在是古怪,不大接受旁人的善意,因此只打了个招呼便躲起来了,甚至连顾家送的东西都没收。 也正是因此,才让顾家觉得,越发欠了庄子期的大恩情。 今日顾九过去,又是带了一车厢的备用品。 “先生。” 见顾九前来,庄子期点了点头,又看到小厮从车上搬东西,不由得嗤了一声,道:“你这又是带了什么?” “大哥才去了江南一趟,带回来几坛陈年女儿红,您向来会品酒,特地拿过来让您鉴别一下这酒到底如何。” 她这话一出,庄子期脸上的笑容倒是多了几分,睨了她一眼,道:“你这小丫头倒是乖觉。” 便也没有拒绝她再搬其他的东西进来。 顾九知道庄子期的脾气,带来的都是实用的,并无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 “小姑姑。” 顾念蓝正在房中针灸,浑身不得动弹,听得顾九的声音,立刻便脆生生的喊了起来。 这声音听着倒是中气足了不少。 顾九笑着应了,进门一看,便见顾念蓝被扎的跟刺猬似的,一旁的奶嬷嬷正在看着她,见顾九进来连忙请安:“小姐。” 只是那眼圈都有些红,眸中满是对顾念蓝的担忧。 这奶娘自顾念蓝出生便在照顾她,一向也是尽心的。 顾九点了点头,见她怀中还抱着小明儿道:“嬷嬷不必拘礼,坐着歇一会儿吧。” 那奶嬷嬷应了,到底没敢坐着,只是站在一旁。 好在小明儿乖巧,也不闹腾,安安静静的在她怀中,也让她轻松了不少。 “蓝儿这两日感觉如何?” 因着跟秦峥赴宴的缘故,所以顾九没有来看她,顾念蓝一向脾气娇软,此时见到小姑姑安慰自己,顿时便哄了眼圈,哽咽道:“蓝儿疼。” 那么多银针在身上,若是真的不疼,庄子期又怎么会给她吃不能动弹的药? 顾九最见不得她这模样,闻言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放柔了声音道:“蓝儿乖,过几日便好了,小姑姑陪着你呢。” 她掌心格外柔软,顾念蓝乖巧的看着她,应声道:“蓝儿很乖,蓝儿要快点好起来。” 顾九见她这模样,拿帕子给她将眼泪擦了,一面笑道:“好,等你好起来,小姑姑就带你出去玩,想去哪儿都成。” 她安慰了一会儿顾念蓝,便见庄子期进来给对方拔针。 且庄子期有心教顾九,拔针的过程,还在告诉她其中的关节与要紧处在哪里。 顾九认真听着,仔细的记着他所说的位置,待得将所有银针都拔下来之后,庄子期让她抱着顾念蓝,给了她一碗药:“喂她喝了。” 顾九连忙点头应了,又给顾念蓝喂了药,一面哄着怀中的小姑娘。 那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小姑娘喝了不过片刻便睡熟了。 她替顾念蓝将额头上的汗擦去,低头见小丫头已然睡着,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顾念蓝放回了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 待做完这一切之后,顾九让奶嬷嬷在这儿守着顾九,自己则是出去找庄子期。 他正在收拾用完的银针,顾九过去乖觉的帮他接了一部分来,一面问道:“先生,下午我想带蓝儿回府一趟,您看行么?” 庄子期将手中的银针放在一旁,闻言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他说到这儿,又道:“她如今情形稳定的不错,今日才施过针,这两日只吃药便可。在家多待几日也无妨,后日再过来便是了。” 顾念蓝到底是小孩子,虽然在这里有嬷嬷跟丫鬟陪着,可到底有点不安的。 庄子期自然感觉的到她的情绪,只是他一个中年的独身男人,并没有什么跟小女娃交流的经验,唯一的经验还是带了一个糙小子,跟小姑娘是不同的。 听得这话,顾九顿时笑道:“如此,便多谢先生了。” 第97章带蓝儿回娘家 庄子期点了点头,便见顾九又拿出一块胭脂来,笑眯眯道:“先生,您看,这是用您的法子做出来的。” 小小的一块胭脂被装在盒子里,有药味儿,但却不是清苦,反而带着淡淡的香。 他接过来,研磨了一点,点头赞了一声:“你倒是心思巧妙。” 将药材跟花草以相生的方式结合在一起,保留花药的香味儿,留其作用,倒是一个很不错的法子。 顾九闻言,笑眯眯道:“还是您教得好。” 她今日拿这个来给庄子期看,便是让他提前心里有个印象。反正东西做出来了,后续哪有不分钱的道理? 不过现在顾九不打算说破,一面说,一面帮他整理药材。 对于顾九,庄子期倒上越发的喜欢。 且不说这小姑娘是个灵慧的,单说她的品性,便让人讨厌不起来。 更何况,她又如此的有天分。 庄子期念及此,心中倒是生了个念头。 “你……” 他才开了口,却又觉得不大妥当,复又顿住。 不想顾九却是抬起头来,诧异的问道:“怎么了先生?” 庄子期斟酌了一下,到底是将这个念头给压了下去,摆手道:“无事。” 其实方才那一刻,他有些冲动,想将顾九收为徒弟的。 可后来之所以迟疑,却是觉得没有必要。 且不说他自己这个身份,单说顾九身为已婚的妇人,学这个防内宅作乱还可,要说是行医救人,那岂不是荒唐? 所以他便将想法给咽了回去,又道:“时候不早了,吃饭去吧。” 药材已经研磨的差不多了,庄子期将其挨个收好,当先起身走了出去。 这些时日因着顾九想做药妆跟药膳的想法,所以庄子期便在帮她研究方子。 顾九一时有些疑惑,方才分明是见庄子期想说什么的,但对方不说,她也不能强求,当下便笑道:“好。” 顾念蓝因着在施针,所以吃的东西跟她们不一样。待得吃完饭后,顾念蓝才刚刚睡醒。 顾九将她可以先回家住几天的消息告诉了顾念蓝,果然见对方眼中遮盖不住的惊喜,抱着顾九的脖子软软道:“我可以回家见祖母了吗?” 虽说这个大夫跟林安他们都对自己挺好的,可顾念蓝还是想家,尤其想念祖母。 见状,顾九好笑的摸了摸她的头,道:“自然是可以的,不过等两日蓝儿还得回来治病,你且再坚持一段时间,可好?” 闻言,顾念蓝点头如啄米。 因只是回去住两日,顾念蓝的东西便没有收拾走,只带了她夜里睡觉必须要抱着的一个小兔子玩偶。 等到走之前,顾念蓝想了想,先是给庄子期行了礼,又抓着小明儿的手不住地嘀嘀咕咕:“明儿乖,姐姐过两日就回来看你哦。” 小明儿很乖巧,躺在软塌上拿着小小的拨浪鼓玩的起劲儿,闻言也不知听懂听不懂,冲着顾念蓝露了一个无齿的笑容,顺带还流了口水。 顾九好笑的走过去替他拿帕子擦了,就见小明儿扔掉了拨浪鼓,转而去抓顾九的手帕。 她将手帕给了小明儿,又跟庄子期寒暄了几句,这才带着顾念蓝回府了。 今日顾九原本就是打算要回顾家一趟的,只是想着顾念蓝许久未回去,所以便将她也给一并带上了。 …… 这会儿晌午才过,刘氏才预备午睡,便听得婆子们回报,说是大小姐回来了,她当下便将发髻扶正,笑道:“快请进来。” 这些时日顾九隔三差五就往顾家跑,主母刘氏见到她的时候,也没有一开始那么的担忧了。 不想她才说了这话,就见顾念蓝先跑了进来,声音也格外的娇软:“祖母,蓝儿好想你!” 见到心肝顾念蓝,刘氏瞬间便来了精神,一把将她抱在怀中,笑眯眯的上下打量着,一面问道:“蓝儿怎么回来了,累不累,热不热,让祖母好好儿瞧瞧。” 她仔细的看着顾念蓝,一面确认自家小孙女儿无碍,一面吩咐人去端顾念蓝爱吃的点心。 至于顾九,则是完全被她给忽略了。 顾九一时好笑,自己坐到一旁,从丫鬟的手中接茶道谢,托腮看着刘氏抱着顾念蓝心肝肉的叫着。 待得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女儿也随着一起回来的时候,已然是一刻钟之后了。 “你今儿怎么想起来把蓝儿带回来了,庄大夫可同意了么?” 得,这一开口,还是顾念蓝。 顾九好笑不已,摇头叹道:“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先前我怎么没发现您这么偏心呢?” 小姑娘的眼中带着几分脚下,刘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怎么,你还跟个小孩子争风吃醋?” 她话音未落呢,顾念蓝就先从祖母的怀中跳下来,过去抱着顾九的腿道:“蓝儿最喜欢小姑姑了,也最喜欢祖母。” 见她这模样,顾九则是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道:“就你嘴甜。” 顾念蓝大抵是到了家,情绪瞬间放松了不少,这会儿看着顾九也不躲开,只是撒娇似的将头埋在她的衣服里。 顾九见状,扶着她在罗汉塌上坐好,正好见丫鬟端了茶点来,想着她今日没怎么喝水,又看着她喝了。 刘氏则是笑着问道:“来时可吃过饭了?” 闻言,顾九点头应了,道:“吃了的,先前在庄先生那里一起吃的午饭,母亲不必管我。” 她说到这儿,又问道:“父亲他们在家么?” 刘氏摇了摇头,道:“上午倒是出去一趟,不知现在回来不曾——珍珠,你去老爷书房看看,他可在家不在。” 丫鬟应声去了,她则是问道:“怎么,找你父亲可是有要事?” 顾九点了点头,道:“我近来接手金玉斋,的确有些问题想请教父亲,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儿,您不必担心。” 刘氏虽也出身商户,却是从未跟着家中学过经商之事,学的全是内闱管家,因此对于经商之事,她是一窍不通的。 反倒是夫君跟几个孩子,倒是完全继承了顾承泽的能力,自幼在这方面都十分出色。 刘氏知道自己的短板,便也不再问,只笑道:“你今日来的正好,昨日庄子上送来几只锦鸡并着一些山菌菇,待会让厨子炖上,晚上便留在府上吃饭吧。” 闻言,顾九自然答应下来,如今白日长了,便是在府上吃了晚膳,回去也不到门禁的时间。 她二人才说着,就见门外丫鬟来通禀,却是大嫂林淼来了。 “给母亲请安。” 林淼进门后,先是行了礼,继而又看向顾九笑道:“小姑回来了。” 见她来,顾九便也起身,互相见了礼,笑道:“送蓝儿回来,顺道来看看父母。” 林淼听得这话,便也笑着寒暄道:“小姑当真孝顺。” 她跟顾九不甚亲厚,说话便只是几句冠冕堂皇,便又看向刘氏道:“先前母亲让我找的那匹苏绣绸子,我方才去寻了,却并不曾得见,可是母亲记错了,并不在大库房中?” 刘氏想了想,记得自己先前是让人放在大库房的。 但如今林淼这么说,她便因摆手笑道:“那大抵是我记错了,若没有便罢了,明日让丫鬟去铺子里取两匹回来也是使得的。” 得了这话,林淼依言应下,又道:“那明日儿媳便着人去铺子里取——正好夏装也该备上了,不如让她们一并多带几匹回来,也好给您还有弟妹们都选一下?” 现下已然三月,夏装也的确都到了备上的时节,因此刘氏便笑着应道:“也好,你看着吩咐便是了。” 第98章她不该造秦峥的谣 刘氏说到这儿,想起来顾九,因笑道:“若是国公府需置办夏装,你只管让他们也去铺子里取绸缎便是。” 左右铺面是顾家的,那些绸缎也都是供应达官贵人的,顾九便是拿回明国公府,也绝对不丢面子。 这话一出,林淼虽然面上还带笑,心里却是有些鄙夷。 旁人家嫁女儿,都是给家里捞好处的,偏这个小姑,自出嫁便是从家里带东西。 实在是有些丢人。 只是这话她是不敢说的,因此便在一旁附和道:“母亲说的是,不如明日让小姑的丫鬟也一并过去挑选?都是家里的东西,自然由着小姑喜欢的拿。” 顾九听着这话,莫名品出几分酸味儿来。 她不动声色的笑道:“母亲不必操心这些,府上还不至于连几匹绸缎都得从咱们家来拿,再者,府上三房未曾分家,我又是新妇,拿东西回去,叫其他妯娌心里如何想呢?” 别以为大嫂的话她听不出来酸味儿呢,且不说家里的东西她不会往婆家拿,便是真的拿了,动用的也是她那一部分,碰不到大房的利益,这位大嫂气的哪门子? 再说了,当谁都跟她这位好大嫂似的,恨不能把婆家搬空,好去贴补娘家? 顾九面上不露分毫,刘氏便也笑道:“那倒是我想岔了,不过你大嫂说的是,家中的东西,自然都由着你喜欢。不拿去给他们,你自己用多少也都是无妨的。” 只是心里也有些膈应,大儿媳妇这话没问题,可那语气却是带着不情愿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拍了拍顾九的手,顾九笑着应了,见顾念蓝头一点一点的想睡觉,便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放柔了声音问道:“蓝儿,可要回房睡一会儿?” 到了家中,顾念蓝放松下来,便有些犯困。 小孩子本就觉多,再加上她还吃了药,现下连打的哈欠都带着几分泪意。 偏这般模样,她还不肯睡,摇头道:“要陪祖母跟小姑姑。” 见状,林淼则是跟着劝道:“你小姑姑就在这儿呢,先让嬷嬷带着睡觉去吧,醒了再过来可好?” 只是她的声音虽然柔和,顾念蓝却是眼中有些胆怯。她试探着看了眼顾九,方才点头道:“好。” 她对林淼的畏惧,顾九自然看的真切,一旁的刘氏心中也起了几分掂量。反倒是林淼心里有些不大舒坦,嘴上勉强笑道:“蓝儿真乖。” 心里却是腹诽,她又不曾打过这顾念蓝,偏这小丫头怕自己怕的紧,难不成自己是老虎么? 而且她还要在婆婆面前表现出来,这要是让刘氏多想了,还不知要怎么给自己小鞋穿呢。 因此等顾念蓝被奶嬷嬷领去睡觉之后,林淼便又笑着叹了口气,道:“也不知这孩子为何跟我不亲,素日里我却是拿她当亲女儿看的,说起来也怪我,应当先跟她亲厚了,再要自己的亲孩子。如今却是觉得她越发跟我隔阂了。” 这话一出,倒是刘氏劝道:“你也别多心,这孩子自幼身体不好,待人自然亲厚不起来。不过她心眼不坏,对你也是如亲娘的。” 闻言,林淼自然不好再说什么,这里是她们母女二人,因此她又略说了两句闲话,便借口有事儿先走了。 待得她走了之后,顾九则是若有所思道:“大嫂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觉得蓝儿对她不好了?” 前世里顾念蓝的死,一直是顾九的一块心病。她那时候已然是魂魄,飘荡在时间,可却并非是想去哪里就去的,也因此许多事情都不知道缘由。 比如顾念蓝,是怎么在自己死后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的! 她心里这样想着,面上也带出几分来。 见顾九这模样,刘氏拍了拍她的手,慢慢道:“到底不是亲生的,她们能亲到哪里去?原也是我想错了,不过无妨,蓝儿是个女孩儿家,我这把老骨头再不中用,也能护到她长大,届时寻一门合适的亲事,终归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也是太想当然,后娘到底是比不得亲生的。 刘氏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道:“要是若兰还在,哪儿还有这么多的糟心事儿。” 这三个儿媳妇里面,她最喜欢的还是原先的老大媳妇,处处合她心意。 只可惜福薄,死的那年,还不到二十呢…… 见刘氏又想起了先大嫂,顾九一时也有些叹息,只是看母亲的表情,到底是压着心中那几分愁绪,安抚她道:“母亲也而不必多想,大嫂她心底良善,便是再世投胎,必然会有个好人家的。” 闻言,刘氏叹了口气,道:“其实你也不必哄我,都说人死如灯灭,我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 若兰虽不是她养大的,但因着门当户对,也是她自幼看着长起来的,在她心里,跟亲女儿是一样的分量。 不过今日女儿回来,显然不适合在她面前说这些,因此刘氏复又打起精神笑道:“这些时日,你跟世子可还好?” 她提起来秦峥,顾九没来由的便想起夜里他给自己吹笛子的情形。 温柔且缱绻,让她的一颗心都安宁了下来。 顾九甚至不知道他的笛声是何时停下的,只是记得,昨夜的一场好梦。 她的脸瞬间有些红,待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复又咳嗽了一声,道:“唔,我们挺好的。” 女儿的眼睛骗不了人。 看到顾九眼中的羞怯,刘氏瞬间了然,因笑眯眯的拍着她的手道:“你们年轻小夫妻,没什么不可调和的大矛盾。是了,他的身体……可有好转?” 这话一出,顾九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她无比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选了这样一个烂的借口,现在需的用一个接一个的谎言来圆上。 她真的错了,当初就不该造秦峥的谣! “唔,有,有的。” 顾九的情绪,却被刘氏理解成了害羞。 她笑着睨了一眼自家女儿,想了想,到底是道:“你年岁小,只是世子却正当年,好生调养,问题应当是不大的。而且……你现在不是同庄神医的关系很好么,实在不行,便去问问他。他是大夫,想必会有办法。” 顾九的一张脸都要烫熟了,含糊的应道:“唔,好,我知道了。” 好在她的尴尬并未持续多久,她才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就见珍珠去而复返,恭声行礼道:“夫人,老爷在家呢。” 听到父亲在家,顾九顿时站起身来,道:“母亲,我去找父亲,问他一些事情。” 话音未落,人已经逃也似的走了。 见她这模样,刘氏不由得笑着叹道:“这丫头,怎么说风就是雨的?” 顾九也并不只是为了逃避刘氏问自己问题,她找顾承泽,的确有要事。 “父亲。” 见顾九进来,顾承泽点头应了,笑着指了指椅子让她坐下,一面温和道:“丫鬟说你找我有事?” 先前珍珠来的时候,跟他回禀过,说是顾九待会来找他的。 闻言,顾九点头应了,却是收敛了笑容,道:“父亲,您看看这个。” 她拿出几块分门别类装好的胭脂,放到了顾承泽的桌案上,沉声道:“金玉斋附近开了一家新的胭脂铺,名叫琳琅阁,左边是咱们金玉斋的货,右边是她们家的。” 见顾九拿出来这些东西,顾承泽将手中的毛笔放下,拿起那几块胭脂分别看了看,又试了材质,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他常年跟这些东西打交道,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区别所在。 不过,顾承泽并未直接说什么,只是看向顾九问道:“这事儿,你是怎么打算的?” 关于更新 非常抱歉,原本以为今天能补上稿子的,但今天还是很不舒服,不但没有补上,更新也只能按照最低标准的五千字了。 欠的稿子我都有记着,会尽快给大家补上的。 非常不好意思…… 胖苏鞠躬…… 第99章他搬走了 听得顾承泽沉稳的语气,顾九微微一怔。 其实来找顾承泽说此事,顾九心里并不是特别有底的,甚至有些慌。 因为前世里她虽然知道如何管理铺面,可却从未真的在这上面用过心。 再加上后来金玉斋都给了方清他们,更遑论说打理或者善后了。 但今生不同,她想要保住自己和家里的东西,也正因此,对于这事儿就更带出几分慌乱来。 毕竟,前世里从未发生过此事。 但不知道为何,此事看到顾承泽的神情之后,顾九却是冷静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打算缓缓道来:“女儿觉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所以咱们首先需的分析出来他们的产品成分是什么。毕竟,这琳琅阁的东西都是按着顾家来的,甚至就连味道触感都一样,可是价格却比咱们家的便宜许多。” 顾九理清楚自己的思绪,再跟顾承泽说的时候便没有先前那么慌乱了,语气也镇定了下来:“他们现在价格比咱们家便宜,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怕的是他们的成分与顾家一样,那此事便十分值得商榷了。更甚者,若之后再假冒顾家的货物低价抛售,且还不分真伪,那才是顾家最需要担心的地方。” 若真的如此的话,那顾家出了内鬼的事情,便是板上钉钉了。 顾家这么多年立足,秘方上面一向十分谨慎,若是真的出了内鬼,那是顾家最不愿看到的。 那只能表明,内鬼是顾家的心腹,甚至于便是顾家之人。 顾鹤鸣进门的时候,便听到顾家这一番话,他挑了挑眉,笑道:“小妹如今长进了不少。” 金玉斋虽然作为了顾九的陪嫁,但也算是顾家重要产业之一,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那边的事情,顾鹤鸣已经知道了。 他原本是想过来给父亲回禀,看看如何能将此事解决,谁知进门却听到了小妹的话。 顾鹤鸣欣慰的同时,又笑着夸赞了一句:“果然是长大了,如今考虑事情倒是越发周全了。” 在顾鹤鸣的心里,顾九能想到这两层,已经十分让他宽慰了。 顾承泽也是一样的态度。 他点了点头,道:“不错,阿九较之前,是处事妥帖了不少。” 顾九先前还有些紧张,如今见父兄都夸赞自己,反倒是有些羞赧起来,因弯唇笑道:“父亲跟大哥惯会捡着好听的哄我。” “哄你做什么,我们阿九的确很厉害。” 顾鹤鸣笑着说了这句,一面摸了摸她的头,又道:“今日我来,原本是想跟父亲说此事的,不想你倒是机敏。” 他说到这儿,又道:“你将样品带来,倒也是正好。我这儿有个可用之人,正好让他将这两种胭脂验了。” 顾家有自己培养的香先生,闻香辩香乃是一绝。 顾九今日来,便想讨一个香先生的,此时得了顾鹤鸣这话,顿时点头笑道:“如此就更好了。” 顾鹤鸣笑了笑,叫了小厮过来,吩咐他将那几块香料带给香先生,待得嘱咐完后,又说了让香先生明日去铺子里找顾九。 待得小厮下去之后,才问道:“这事儿,阿九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这事情,原本他是打算自己解决的,但如今见顾九来,便想听听妹妹的意见。 闻言,顾九便将今晨的安排说了,末了又道:“我已经让掌柜的去查铺子里的人员,现下来府上,就是想跟父亲商议对策。” 她倒是想了个主意,只是需要家中配合。 听得她这话,顾承泽哪里不知道她这是有主意了,因笑着道:“你且先说说看。” 顾九因将自己的想法说了,顾承泽琢磨了一下,道:“这法子倒也可行,虽说粗糙了些,但胜在能抓人心。” 三人又将这法子讨论了一番,末了定下计策来。 商议完后,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顾九先前便答应了母亲晚上在家中吃饭,因此便不打扰父兄,自己则是去了母亲房中。 待得夜里吃了晚饭后,她才带着丫鬟回了明国公府。 那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偌大的明国公府内倒是灯火通明。 见她回来,赵嬷嬷先上前行了礼,道:“小姐。” 顾九点了点头,先照例询问了今日院中可有异常,便见赵嬷嬷压低了声音,回禀道:“今日世子来过。” 听了这话,顾九微微一愣。 这有什么稀奇的,他这几日不都来么? 只是她下意识去打量房中的时候,却是先察觉出了不对。 秦峥不在房中。 不止如此,就连先前他惯用的几样小物也都不见了踪影。 而赵嬷嬷的话也适时响起:“回小姐,他今日来,是将自己的东西都给拿走了。老奴也没敢问,可是你们闹不愉快了?” 顾九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道:“不曾啊。” 她说完这话,却又想起一事来,因笑道:“嬷嬷可是忘了,今日已经成婚满一月了。” 高门大户不比商户,各自都有自己的院落,秦峥平常住在松涛苑,因着成婚之初,才暂住这里的。 赵嬷嬷显然也想起了这一层,只是心里到底有些不大安生,因轻声道:“原来如此,可这才过了一月,世子就掐点搬出去,是不是有点太……” 她想说太不近人情,但又觉得议论主子不大好,勉强将这话咽了下去,转移话题道:“您可用晚饭了么,老奴让人传膳去。” 闻言,顾九笑着摆手,道:“才在母亲那边吃过了,嬷嬷也莫要忙活了,时候不早,你且先去歇着吧,这里有白术伺候便是了。” 赵嬷嬷应声,想了想,因压低了声音道:“那今夜可要请世子过来?” 这才刚过一个月,世子就这么急不可耐的搬出去,传扬出去,必然会觉得他们夫妻不和的。 顾九却是摇头道:“不必了,嬷嬷也莫要太操心,这夫妻之事难道是急得来的?再者,我心中自有分寸。” 见顾九满脸不愿意多谈此事,赵嬷嬷叹了口气,因道:“那老奴便先告退了,您有事儿随时喊我。” 得了这话,顾九点头应了,待得赵嬷嬷下去之后,这才捏了捏眉心。 她倒是没想到,秦峥这么快就搬出去,且也没跟自己说一声。 不过这不正是她所期望的么? 毕竟,是她先提醒秦峥,到日子要搬走的。 顾九起身去洗漱,心里却到底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更夫打更的声音遥遥传来,顾九没有睡意,待洗漱完,又拆了发簪,索性拿了本书去看。 见白术在一旁伺候着,又挥手道:“你也去歇着吧。” 虽说丫鬟们值夜,不过都是在旁边的隔间里面休息,若主子有事儿,只消拉了铃铛,丫鬟便能听到。 闻言,白术应声退下了,房中便只剩下了顾九一人。 她叹了口气,半日愣是没看进去一页,满心都有些不适应。 寻常时候,秦峥也不是夜夜都在此歇着的,然而她却已经习惯对方只要在家,便都是在房中休息。 房中没有点香,隐约还残存着秦峥身上的佛香跟清冽,顾九索性将书扔到一旁,强制自己不想这些,回身上了床。 只是才预备躺下,指尖却先触及到了那串手串。 也不知秦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然没将这手串拿走。 自那夜给了她开始,他便像是遗忘了这佛珠似的,一直都被自己压在枕头下。 顾九到底没忍住,手指先于理智,将这手串拿在了手中。 这一夜,顾九又一次失眠了。 第100章给谁偿命,她么?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烙饼,心里到底有些不是滋味儿。 便是不想承认,她也感觉到了不舍。 是的,她不舍得。 分明提出要跟秦峥断了的是自己,然而现下不过是他搬离了自己的房间,顾九便有些抓心挠肝的难受。 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窗外月,那月影清辉反倒给她心中平添了惆怅。 也不知,秦峥此时在做什么? 这念头才起,顾九就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 她克制着心中的念头,反倒是手上的佛珠被自己抓的更用力了几分。 耳边听得那更夫声隐约传来了几次,直到二更天时,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可入睡之后,她又做噩梦了。 梦中还是秦峥大婚那一日。 可与之前不同的是,她看到的是拜堂的那一幕。 所有宾客都被堵了嘴摁下,官兵们的佩刀闪着寒芒。 还有秦峥的表情。 不同于先前的模糊,她真真切切的看到了秦峥脸上的冷意。 不像是成婚的喜悦,倒像是……看仇人一般。 周遭的一切都像是被消了音,唯有礼官的唱喏,机械而冰冷:“夫妻对拜——” 那一刻,秦峥一动不动,只是目光却看向外面的艳阳。 那是顾九在梦里所站的方向。 男人目光看过来时,顾九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的睁开了眼。 分明是春日的夜里,顾九却连后背都濡湿了。 她抬眼看四周,待得对上熟悉的场景,方才闭上眼长出一口气。 窗外遥遥传来更夫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三更——” 顾九这才回神,梦中那漫长的时光,不过才不到一个时辰而已。 她伸出手来去擦额头的汗,却触到了手上的佛珠。 那是秦峥的手串,因被她牢牢地捏在手中,故而连手心都被印上了痕迹。 梦里的情形太过真切,让她第一反应便是想要扔掉这手串。 两次了,她每次做这等噩梦,都是因着握着这手串。 可在扔的时候,却又有些舍不得。 最终,她还是将手串压在了枕头下,却再也睡不着了。 若只一次梦到,她兴许会觉得是自己的臆想,然而梦境里的情形太过真实,真实的让她觉得那是真切存在过的一般。 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与泰安公主的大婚,不是宾朋高贺,而是官兵满府…… 等等。 顾九瞬间绷直了身子,瞳孔也骤然瞪大。 她记得,前世自己之所以会去秦峥的府上,是因为听到了他要成婚的消息。 因着心中又惊又恨,故而忽略了另外一条更重要的—— 今上病重! 顾九死死地咬着唇,心中逐渐有些线索被串联了起来。 身为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泰安公主怎么可能不站队? 如果她的死跟自己没关系,如果秦峥三年未娶是为了自己守孝,如果……那个梦是真的,那么秦峥跟泰安公主的婚事,不像是因为爱,更像是一场清算。 顾九捂着自己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却觉得连指尖都在颤抖。 前世她死的太惨烈,以至于哪怕重生,她都不敢仔细去回想。 可是若真的认真想来,却会发现,简直处处都是漏洞。 如秦峥那等人才,若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何必用那样拙劣的借口,找山匪? 单凭他手下的那些人,就有一百种方法让自己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世上,而不是找一批官员去扮演土匪! 还有他跟泰安公主之间…… 别的顾九不敢确定,但他跟泰安公主的婚事,绝对不是爱情,或者说,不仅仅只有爱情。 还有那洞房花烛夜,那样惨烈血腥的场景,光是让顾九想到就浑身打哆嗦。 更遑论那句:“给她偿命……” 给谁? 她么?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顾九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冻结了似的,唯有一颗心跳的飞快。 她前世里,可是误会了秦峥? …… 这一夜,顾九再没有睡着,直直的瞪眼到天明。 夜里的时候,她恨不能立刻起身去问秦峥,可随着天边的朝霞渐渐染亮了天幕,她也慢慢的平息了下来。 且不说前世那些都是未曾发生的事情,单说现在,秦峥跟她,很明显是想要疏离自己的姿态,她又怎么能去自讨无趣? 哪怕她现在近乎确认,前世杀了她的人不是秦峥,而是另有其人。可是秦峥不爱她这件事情,她也是可以确认的。 就如同秦峥先前同自己讲的一样,她的位置,只是明国公世子夫人,也仅仅如此。 所以就算是他不爱泰安公主,也不会爱上自己。 前世她已经占据了那个位置五年,难道今生,还要死死地纠缠秦峥,让他不得自由么? 念及此,顾九又忍不住苦笑一声,起身下床,唤了丫鬟进来。 她不能那么自私,前世已然是个错误,今生便纠正了吧。 放她自由,也给秦峥解脱。 白术进门的时候,就见顾九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一双眸子里满是挥之不去的悲伤。 她心中一颤,下意识问道:“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听得白术的声音,顾九回过头来,方才的悲伤似乎只是对方的错觉,现下的对方眸子里满是平和。 “没有,只是做了个梦罢了。” 听得顾九这话,白术又不由得弯唇,松了口气,笑着安抚她道:“小姐别怕,梦都是反的。” 闻言,顾九扯了扯唇角,并未接口,而是走过去洗脸。 是啊,梦是反的,可那不是梦。 只是,她却可以让今生与前世背道而驰。 顾九心中打定了主意,吃了早膳之后便去了荣安堂。 先前秦老夫人吩咐一个月只需来请安一次,可自从上次她当众顶撞闹了不愉快之后,老太太便改了规矩,每旬第一日要去请安。 按着惯例,今日是要去给秦老夫人请安的。 她吃饭的时候慢慢悠悠,掐算着时间过去,待到了荣安堂,果然见内中坐的满满当当。 自己又是最后一个。 “给祖母请安。” 见她前来,秦老夫人掀了掀眼皮,淡淡应道:“坐吧。” 顾九并未立刻坐,只是跟二婶三婶各自请安,又跟几个平辈儿们互相见了礼,这才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二房三房的女眷们都来齐全了,唯独国公夫人林氏没来。 倒也不是因着别的,她又病了。 一年里面,林氏有十个月都是病着的,且她的身体如今病歪歪的,怎么瞧都带着命不久矣的状态。 尤其是上次护了自己之后,顾九后来便从赵嬷嬷的嘴里得知,自己那位公公又跟她大闹了一场。 顾九念及此,心中便有些自责。再看向秦老夫人身边的方清母女时,便多了几分不善。 这二位,可是货真价实的罪魁祸首。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秦织瑶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愤恨。只是被母亲悄然推了一把之后,她才收敛了几分。 旋即走到顾九的面前,行礼道:“给大嫂请安。” 方才互相见礼的时候,秦织瑶站在秦老夫人身边没动弹。 自从上次事发之后,秦老夫人着实狠心的罚了她们母女跟江莲芷。 不但跪了几天祠堂,且还不准开小灶,一应吃用都按着下人份例,一连几天下来,不但方清,就连秦织瑶的脸都憔悴了不少。 至于江莲芷,她一向是弱不禁风的,第四日便晕倒在了祠堂里,如今还高烧不退,在病中呢。 顾九自然知道这些事情,纵然她不去刻意打听,可这事儿早传的府上都知道了。当然,也有因着此事暗中骂自己的。 第101章让她管家? 当时因为这事儿,白术还替自己抱不公生气过,那时候顾九还没放在心思,如今见秦织瑶走过来,倒是瞬间了然。 瞧瞧这弱柳扶风的模样,若不是当事人是自己,只怕也要将天平歪向秦织瑶那边,来唾弃自己一番的。 也不知这秦织瑶是不是跟江莲芷一起跪祠堂跪的时间长了,如今这做派倒是跟她靠拢了不少。 见顾九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打量,秦织瑶咬了咬唇,收敛了眸子里的恼怒,转而颤声道:“大嫂,先前都是瑶儿的错,我给您道歉了,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听得秦织瑶这话,顾九方才睨了她一眼,道:“你丢了秦家的人,便是道歉,也该跟祖母认错才是,不必跟我道歉。” 跟她道歉,那她怎么回答都是错。 不管原不原谅,都得被扣一顶苛责她的帽子来。 这个锅,她才不接呢。 这话一出,秦织瑶的眸光顿时一暗,咬唇道:“可是那天确实也得罪了大嫂,瑶儿知道自己错了,求您原谅我这一次吧。” 闻言,顾九似笑非笑道:“你说的什么事情,我都忘记了呢。” 听得这话,秦织瑶咬唇的力道越发狠了几分,怎么,她这话是要让自己再把那天的事情说一遍么? 见秦织瑶被顾九堵到不想开口,方清则是过来圆场,叹了口气道:“的确是这孩子的不对,世子夫人便原谅她这一次吧,她年岁小,不大懂事儿,你祖母已经教训了她,以后必然不会了。” 她说到这儿,又心无负担的将这口锅往旁人身上推:“再者,上次她也是受人教唆,家中挑唆的下人我已经惩治过了,决计不会再出现第二次这种情况。” 这话倒是实情,她的确惩治了几个下人。 这事儿顾九也是知道的,国公爷跟林氏吵架的第二日,方清便惩处了几个下人,据说都是因着嚼舌根被罚的。 她听赵嬷嬷提了一嘴,当时没往心里去,现下见方清提起来,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是为了在这会儿给自己当托词用的。 顾九点了点头,道:“姨娘倒是很会管家。” 她这话意味不明,可听到方清的耳朵里,怎么都觉得有些刺耳。 然而现下不是跟她去争论这些的时候,因此方清顿了顿,便又讪讪的笑道:“我代老太太管家罢了,瑶儿年岁小,世子夫人原谅她这一次吧。” 这话说的,像是顾九若是不原谅,她们就要一直求似的。 顾九不知怎的,总觉得她们的态度似乎有些过于好了。 平心而论,若是她,必然是做不出这般姿态的。 方清年岁大,能忍倒是不奇怪,可秦织瑶分明是心中压着火气,却还能这般跟跟着伏低做小,越发让顾九心中有些怀疑。 事出反常即为妖。 她想到这里,心里起了几分警惕,面上则是点头道:“姨娘说的是。” 听得顾九这话,秦老夫人满意的一笑,也不似先前那般对顾九爱答不理,缓缓道:“咱们都是一家人,能看到你们亲善和睦,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闻言,方清当先开口,郝然的笑道:“前些时日给老祖宗添堵,妾身当真是过意不去,还好老祖宗您大度,肯原谅妾身。只是妾身到底心中过意不去,还是要给您赔罪的。” 一旁的秦织瑶也跟着服软撒娇道:“祖母,这次都是瑶儿错了,瑶儿以后必然不会再听小人谗言了。” 见她们这态度,秦老夫人点了点头,又看向顾九道:“你如今跟峥儿成婚时日也不短了,无事便也跟着你姨娘开始学着管家吧。” 这话一出,顾九越发心中警惕。 前世里,她嫁进来五年,秦家上下都没让她碰过一次跟家中权力有关的事情,更遑论说跟着管家了。 怎么这会儿她才嫁过来一个月,她们倒是先起了这个心思? 顾九自然是不信有这等好事的,因斟酌着笑道:“多谢祖母,只是我一向愚钝,想来也不是管家的料。再者家中事情有二婶三婶还有姨娘,我一个小辈儿,便不跟着添乱了。” 她刻意将两位婶婶说到了方清的前面,倒是让那两位的神情好看了不少。 至于方清,她则是像是没听到似的,只掩唇笑道:“世子夫人这话是怎么说的,你是世子的正室,日后家中事情必然是要你来操持的。妾身跟两位夫人都是代为管家罢了,你可不能多懒。” 这话一出,顾九心中冷笑,合着这是要给自己拉火力呢?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秦老夫人轻笑道:“行了,你们也不必推来让去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明日起便跟着你姨娘先学着,她说的不错,你是峥儿的媳妇,哪有让你撒手不管的道理?” 秦老夫人这么说了,顾九便也点头应了下来。 因着她年岁大了,所以坐着不过说了一会儿话,秦老夫人便借口乏累,让她们先出去了。 顾九行礼退下,待得出了门之后,才收敛了面上的笑容。 这秦老夫人跟方清两个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非但没有从自己手中捞好处,反而还让她参与管家? 她心里才这么琢磨,不想就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阿九,留步。” 顾九顿住脚步,回头看去,却见是三夫人王氏。 她笑吟吟的追了上来,道:“阿九若是无事,去三婶房中坐坐?” 对方这么直白的邀约,顾九却是笑着推脱了:“三婶好意,原不应辞,只是我确实还有些事情,今日怕是不能过去了。” 听得她这话,王氏叹了口气,道:“这样啊,不瞒你说,三婶自头一次见了你,便觉得亲近,一直想跟你聊聊天呢。只是你既然没时间那便算了,改日有空,定要去三婶那里坐坐。” 顾九心中才不信她这般说辞,面上则是感激的笑道:“三婶这话,倒让顾九惭愧不已了,您放心,我改日必然登门拜访。” 她跟王氏寒暄了几句,对方点头笑着应了,却是有些犹豫道:“还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闻言,顾九挑了挑眉,道:“三婶若是没想好,不如就别说了吧。” 前世里她跟王氏也没有关心亲近到说秘密的程度,对方这一脸欲言又止的,总让她觉得有些猫腻似的。 她这话一出,王氏顿时噎了一噎,旋即笑道:“倒也不是没想好,只是觉得说出来,怕你不信三婶。” 见王氏这般态度,顾九似笑非笑道:“三婶这话是怎么说的,我虽不是完全明辨是非,可还有夫君呢,他可是大理寺卿,圣上都夸他慧眼如炬呢。” 听得顾九这话,王氏越发觉得心里噎了一下。 这叫什么话? “阿九这话可就不对了,男人在外自然是耳聪目明的,可是若是涉及到了后宅,却都是糊涂虫。” 王氏说到这儿,又笑着打趣道:“不过你放心,我说的可不是峥儿,他的确是个聪明的。只是那孩子在外聪明,回家之后却是个闭口不谈闭眼不看的。再者内宅之事,跟男人说就是对牛弹琴。” 闻言,顾九只抿唇一笑,道:“三婶,我的确还有事情,不如咱们改日再聊。” 她总觉得,这王氏嘴里是没什么好话。 且不知道为什么,虽说接触的不多,她每次看到王氏,都觉得心里不大舒服,那是一种源于气场上的不契合。 前世里她还肯跟王氏虚与委蛇,那是因为想要在国公府立足,所以会讨好每一个人。 第102章挑拨? 可是今生不同,她连秦峥都舍得,还至于跟这些人忍着不快去打理关系么? 见顾九竟然这么直白的想走,王氏却是没想到,旋即呐呐的笑道:“阿九且等等,三婶的确有事儿要告诉你——” 她说到这儿,见顾九脸上有些不耐烦,心里咬了咬牙,面上则是神秘道:“方清若是让你管采买,记得多留个心思,那个管事是她的人,账目上有亏空。” 这话一出,顾九倒是一愣,旋即弯唇笑道:“多谢三婶提醒,不过我对府上这些事情兴趣不大,跟着管家不过是全了祖母慈悲之心罢了,并无意做什么包青天。” 她说到这儿,又加了一句:“三婶与其告诉我这些,倒不如将这些事情告诉祖母,毕竟她是一家之主,想来断然不会容许家里有这些藏污纳垢的事情发生的。您说对不对?” 王氏预想过顾九的许多种反应,却唯独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顿时便有些诧异。 她顿了顿,因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当我没想过么?可你三叔不过是个庶出,在家中本就不得宠。再者那方清又是你祖母的内侄女儿,因着有这一层嫡亲的关系,你祖母自然是偏向她的。” 她说到这儿,复又压低了声音,苦口婆心道:“三婶今日告诉你这些,也不是为了让你做什么,只是是为你好,给你做个提醒罢了。你嫁过来时间短,三婶不愿意你走我的老路,好好儿的一个小姑娘,被人欺负了算怎么回事儿呢。” 闻言,顾九对她的话不做置喙,只是笑着行了礼,道:“如此,便多谢您的好意了。您放心,您的话,我会记在心上的。” 这话说的敷衍,且半分诚意都看不出来,王氏自然看的出来这些,因叹了口气,道:“罢了,总归我的话是说到了,你好自为之吧。” 顾九点头应了,道:“三婶,我就先回去了,你路上当心。” 眼见得顾九就这么走了,王氏眯了眯眼,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一时竟有些分辨不出来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 亦或者,是在装傻。 顾九直到走了很远,都能感觉到身后人的注视。 她垂眸冷笑,脚步倒是不紧不慢。 先前跟王氏接触的少,如今看来,这位也不是个善茬。 不管她说的事情是真是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的,这位是想做壁上观,让自己拿这事儿跟方清掐起来呢。 若是顾九真的打算跟秦峥长久,说不定这事儿还会管上一管。 可她偏偏算错了,自己压根就不打算在国公府内多待。 所以,且不说明国公府里面到底有没有藏污纳垢,便是真的有,那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真的该管,也是林氏的事情吧。 想到林氏,顾九的脚步顿了顿,回归九院的脚步到底是转了个弯儿。 不过片刻,便到了林氏的名兰苑。 她到的时候,林氏才吃了早饭,由着丫鬟的伺候下在喝药。 那药碗里的汤汁清苦,林氏的眉头蹙着,饶是喝药久了,都忍不住有些想吐。 一旁的小丫鬟俏蕊则是在轻声的哄道:“大夫先前交代了,夫人要快些喝,否则这药效可就不灵了。” 闻言,林氏深吸一口气,才打算将药一饮而尽,就听得门外丫鬟来回禀,道是世子夫人来了。 听得这话,林氏不由得有些诧异,旋即笑着道:“快请进来。” 她一面说,一面将药碗随手放在一旁,拿帕子擦了擦嘴,又让丫鬟来给自己整理发饰,自己则是将有些皱的衣襟抚平。 才做完这一切,就见顾九走了进来。 “给母亲请安。” 顾九进门时,便闻到房中常年不断地药味儿。 多亏了庄子期的严格,先前她闻着只有清苦味儿,可现下跟他学了一段时间,倒是能隐约分辨出几分药的味道来。 顾九心中一面想着,一面随意看了一眼,笑着问道:“可是打扰母亲喝药了?” 林氏笑着招手让她过来坐了,一面柔声道:“不曾,这药还有些烫,我才打算慢慢喝呢。” 几日不见,她的脸色比之前苍白了不少,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见林氏这模样,顾九一时有些诧异,分明前几日过来看林氏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么严重呢。 念及此,她一面关切的问道:“可请了大夫看过么,他们怎么说的?” 闻言,林氏因笑着叹息道:“还是老说辞罢了,都是原先的毛病,经年累积下来,不过是熬日子而已。” 她才说到这里,就见一旁的俏蕊蹙眉道:“夫人,您可别胡说,大夫说了,您只要好生调养,必然会养好的。” 她说到这儿,又将药碗端起来给她,道:“是您自己不听医嘱在先的,所以才好的慢些。这药快趁热喝了吧,不然要影响药性的。” 听得她这话,林氏则是无奈的一笑,道:“好,我这就喝。” 她接过了药碗,因当着儿媳妇的面儿,所以便忍着苦涩的腥味儿,一口气将药给咽了下去。 只是喝下去的那一瞬间,却又没忍住,干呕着想要吐出来。 俏蕊见状,连忙过去给她拍背,顾九也跟着过去替她顺气,又倒了茶水来,道:“母亲喝茶。” 林氏一口气将茶水喝了个干净,方才将那想吐的感觉给压了下去。 因着太过难受,她眼尾的泪珠都冒出几分,深吸一口气,又拿帕子去摁了摁眼角。 “你快去坐着吧,我没事儿。” 折腾了这半日,她才觉得好受了一些,见顾九关切的眼神,只觉得心中一暖,复又笑道:“先前倒没什么,如今年纪大了,倒是娇气了起来,让你看笑话了。” 闻言,顾九因轻声笑道:“良药苦口,不过也着实难以下咽。” 她说到这儿,又去桌案上给林氏端蜜饯,闻到药碗残存的苦涩气息,复又开口问道:“大夫给您看诊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她关切的眼神,让林氏心中暖意融融,不愿意让她担心,轻描淡写道:“不过是说这几日天气不好,湿热下注,兼之我心火旺盛,调养一些时日便好了。这些年来来回回也不过那些说辞,老不见好,不过也未曾见得更坏。”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了解,心知已经是大火烧干锅,不知还能撑几时了。 只是这话,却不愿意在孩子们面前说。 反倒是顾九,在听到她这话的瞬间,指尖微顿,旋即将蜜饯端了过来,递给她道:“母亲吃颗蜜饯,压一压苦味儿吧。” 心里却是泛起了嘀咕。 她分明记得先前背的医书里面,湿热下注首要便是祛湿散热,可这药方里面,怎么还会有一味金钱莲子? 那一味药虽名为莲子,却与莲子无关,更不会去心火。 她昨日才被庄子期考了这个,故而记忆深刻。 念及此,顾九又笑着询问道:“大夫说的必然是有道理的,您遵医嘱,也定会好起来。是了——那大夫可是惯常用的么?” 闻言,一旁的俏蕊则是笑着回禀道:“是呢,那李大夫是咱们上京的名医,这十多年来,夫人都是找他看诊的。” 那个李大夫,顾九也听说过,在上京中的确挺有名的。 想来是自己才疏学浅,只知道草药的药性,却不知特殊法子之下,可以特殊用法? 顾九心中想着,一面将这事儿记了下来,打算回头去问问庄子期。 她关切的神情,林氏都看在眼里,心中越发觉得欢喜。 这个儿媳妇,她果然没有看错。 第103章母亲怎么知道? 念及此,林氏心中满意,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放心,我不过是些小毛病罢了,不碍事儿的。倒是你,峥儿昨夜搬回松涛苑住了?” 听得这话,顾九倒是微微一愣,下意识开口问道:“母亲怎么知道?” 闻言,林氏却是笑了:“我虽说不管家,却也不是聋子瞎子。” 更何况,秦峥是她唯一的儿子,他的动静,自己不盯着,谁还上心? 顾九顿时了然,她想了想,因委婉道:“世子平日里需得办公,再者,住在归九院内也不合规矩。” 林氏这模样,也不知还能活多久,她不愿意刺激对方,便找了个相对好接受的理由。 林氏倒也没想太多,毕竟自己儿子是什么脾气,她还是知道的。 只是…… “峥儿那孩子,一向是个锯嘴葫芦,母亲看的出来他是满意你的,就是嘴笨了些。”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心中好笑,秦峥若是口拙,天底下可就没有什么嘴厉害的了。 她可是见识过对方那一张嘴的,能言善辩,就是自己,也被他好几次噎到说不出话来的。 但在林氏面前,顾九自然不会揭秦峥的短,因笑眯眯的点头,一副乖巧顺眼的模样:“母亲说的是,不过世子他极好。” 这姿态,倒是标准的新媳妇的羞赧。 林氏只看她这表情便明白了,心中欢喜的同时,又忍不住道:“母亲现在只盼着你们能好好儿的,哪日能让我抱个孙儿,那我便是死了也瞑目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旁的俏蕊先蹙眉道:“夫人可别瞎说,您哪儿会死呢,您得长命百岁呢!” 听得她这话,林氏不由得失笑,道:“是,我会长命百岁的,借咱们俏蕊的吉言,可好?” 这俏蕊是林氏奶嬷嬷的孙女儿,那奶嬷嬷前几年便去世了,儿子儿媳是个不孝顺的,老太太觉得小姑娘可怜,求了林氏,将这孩子留到了林氏身边做个丫鬟。 论起来,她的年岁比秦峥还小呢,如今也十八岁了,早到了嫁人的年纪,却是执意留在林氏身边,说什么都不肯嫁人。 林氏只一个儿子,待俏蕊就像是亲女儿一般。 顾九自然知道俏蕊跟林氏的关系,如今见她们这模样,便也随着笑道:“俏蕊姑娘说的不错,母亲必然会长命百岁的。” 只是心里却是忍不住叹息,按着前世里算起来,林氏却也只剩下三四个月的时日了。 她非但没有长命百岁,甚至就连初秋都没挨过去。 而她死后,俏蕊的父母过来要人,说要将她带回家嫁了。 俏蕊也是个烈性的,当场求了秦峥,一股脑将自己所有的体己都拿了出来请他布施散给流浪乞儿。至于她自己,在安排好了这些事情之后,一头撞死在了林氏的棺椁前。 倒真是一个忠仆。 秦峥怜惜她这一片心,在林氏的坟墓不远处给俏蕊下葬,又将她的父母以逼死亲女的罪名,给下了大牢。 顾九只从丫鬟的嘴里听到过这些只言片语,可如今想起来,却是有些叹息。 不止是为了俏蕊,还为了秦峥。 就连一个丫鬟,他都肯为之出头,自己也当真是糊涂了,怎么会觉得,他能做出来杀妻之事? 见顾九不说话,神情有些悲伤的模样,林氏因关切的问道:“阿九这是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顾九才回过神儿来,又轻声笑道:“无事,只是方才有些走神儿。母亲您跟我说什么?” 见她这模样,林氏因笑了笑,道:“我说,你晚间若是没事,就过来陪我一起用晚饭可好?庄子里才送来些鹿肉,厨子说适合拿来做锅子,只是我自己吃未免有些太无趣了。”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又笑道:“不过若你忙,就当我没说便是了,我也只临时想起来。” 闻言,顾九忙的笑着应了下来,道:“母亲这叫什么话,难道陪您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么?不过我待会要去一趟铺子里,下午尽早回来陪您,可好?” 对于林氏,顾九一向有些同情。这样一个女人,前世里给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善意,今生同样为自己出头。 她知恩图报,却对对方的寿数无力回天,自然愿意在能力范围内,给她一些善意的回馈。 得了顾九的允诺,林氏眉眼的笑意都多了几分,应道:“好孩子,你先去忙吧,也不必太着急,忙完了过来便是,母亲等你。” 顾九应了此事,又与林氏寒暄了几句,这才行礼告退了。 待得顾九走了之后,林氏笑望着她的背影,轻声道:“当真是苍天有眼……” 原先对于顾九这个儿媳妇,她并未报太大的希望,谁知现下看来,这位姑娘倒是个难得的心善和软之人,跟峥儿那个淡漠的脾气倒是互补了。 但愿这一块温香暖玉,能化开峥儿这块寒冰,她此生已然这般了,只求峥儿能够圆满一些。 见林氏这模样,俏蕊叹了口气,忍不住轻声道:“夫人,您对世子的良苦用心,若是能让他知晓一些,他又怎会对你这般冷淡呢?” 世子总以为父母都不疼爱他,可国公爷是个混账不假,夫人却是有苦衷的。 听得她这话,林氏回过神儿来,摇头笑道:“是我对不起他,他便是怨我,也是应当的。” 她这一生,做错了许多事情,最对不起的,便是峥儿。 他怨恨自己,也是应该的。 她受着。 见林氏这模样,俏蕊还想说什么,却见林氏笑着摆了摆手,道:“好了,你且先下去吧,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 喝了药之后,林氏便恹恹的没精神。 俏蕊知道她不舒服,便也没再说什么,扶着她去了软塌旁躺着,又拿了毯子给她盖上,方才行礼道:“奴婢就在外面等着,夫人有事儿便喊我。” 待得林氏应了之后,俏蕊这才放轻了步子走出去,一面将门给合了上去。 林氏看了一眼外间晴好,缓缓地合上了眼。 窗外日光正好,偏无半分进房中。 …… 顾九回房换了一身衣服之后,便带着白术去了金玉斋。 昨日跟父兄约好,今日一早顾鹤鸣便叫了香先生过去了。 等顾九到了金玉斋之后,便发现那位香先生已然在后院的房中了。 “少东家。” 见到顾九,那位香先生当先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施了一礼。 顾九打量了一眼对方,见他衣着整洁,眉眼清正,当下先有了好感,因还了一礼,道:“先生请坐。” 这房中只他二人,因此顾九便也开门见山的问道:“先生可曾勘验这香的成分了么,有何发现?” 闻言,那香先生点头道:“已经测验的差不多了,只差这最后一样,请少东家再等我盏茶时间。” 顾九闻言,点头应了,便也不打扰他,拿了账册去隔壁房间看。 才看了几页,就听得门外有人敲门:“少东家。” 正是那位香先生。 顾九道了声请进,便见香先生拿了这几样胭脂等物,走进来,道:“结果已出。” 顾九起身给他到了一杯茶,请他坐了,一面道:“先生请讲。” 香先生先是谢过她的茶,随手放在一旁,这才道:“这几样胭脂里面,增了两味减了三味,其他的成分均与顾家胭脂相同。减掉的是咱们用的几样贵重香料,改换成了廉价的替代品;而那增加的里面,其一是滑石粉。” 滑石粉有让人皮肤细腻的作用,但长期用,却有百害而无一利。 第104章先生可能确定? 顾九便是再不懂这些,可出身顾家,却还是知道滑石粉的作用的。 而且他的话中,更是说出了顾九最担心的一件事情。 成分精准的加减,保留了顾家最核心的香料,同时又将可以替换的香料以廉价替代品给替换。 这样既能降低成本,又可以做出跟顾家相似到近乎一样的胭脂,自然价格也就下去了。 这说明了什么? 家中有内奸。 因此听完香先生的话,她的脸色瞬间便沉了下去:“此事事关重大,先生可能确定?” 得了香先生的肯定之后,顾九深吸一口气,施了一礼道:“今日辛苦先生了,劳烦您在此多住几日,我还有事情需要您帮忙。” 香先生本就是顾家培养出来的,对于顾九的要求自然是有求必应,当下便恭声道:“少东家但请吩咐,在下必然照办。” 闻言,顾九再次谢过他,吩咐人带着香先生先回去休息,自己则是去找了掌柜的。 昨日她跟父亲还有兄长商议过了此事,备下了几条方案来。 自然,这其中也包括最坏的结果。 如果事情果然朝着他们预料中最坏的结果去了,好在他们已经想好了对策,如今照着布局,倒也还有的挽救。 …… 这一日,顾九都在金玉斋里待着,哪儿都没去,为了将这个局做的真实,顾九再吩咐完掌柜的之后,又拿自己当饵,一番唱念做打,倒是让内鬼真假难辨。 待得天色晚了,她方才离开了金玉斋。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回过来,叮嘱掌柜的:“这次的新胭脂乃是至关重要,切不可大意,若再被窃取了方子,我便唯你是问。” 对于顾九这话,掌柜的自然连连应是,跟顾九交换了个眼神之后,这才恭声送了对方离开。 马车辚辚而行,夕阳透过车窗照了进来,将这偌大的马车内都染上了几分艳丽。 顾九坐在马车上,捏了捏眉心,往后靠着软枕,却觉得有些头疼。 今日跟掌柜的商议的计划,也不知那内鬼会不会成功上钩。 事出突然,她现在只能赌一把,赌那人是个贪婪的,也在盯着她们研制的新品。否则的话,过了这次,这计策可就不好用了。 念及此,她又叹了口气。 白术就在马车外面坐着,听到顾九叹气,隔着车帘问道:“小姐怎么了?” 听得她的声音,顾九摇了摇头,道:“没事。” 她才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事来,因道:“到前来六味斋的时候停一下。” 今天早上自己才答应了林氏,晚上要回去陪她一起吃鹿肉锅子的。 她前世跟林氏接触的不太多,却也记得林氏喜欢吃六味斋的点心。 六味斋就开在长安街,既是顺路,正好给她带回去一些。 得了顾九的吩咐,白术笑着应了,一面又留心着。 待得到了六味斋之后,顾九想了想,自己也跟着下了马车。 她鲜少吃六味斋的点心,所以对他家的种类并不大了解,且依稀记得林氏喜欢吃的点心样式,却并不知道糕点名字叫什么。 六味斋在上京十分有名,点心铺里面也分了上下两层,此时虽不是饭点,却还是宾客满座。 顾九她们进来的时候,二楼包厢已经没地方坐了,好在她是买了就临走的,倒是不介意大厅,索性寻了个空位便带着白术坐了过去。 六味斋的点心供不应求,时不时的有新出锅的点心被端出来,偌大的店铺里面,到处都充斥着甜腻的香味儿。 顾九闻着这味道,倒是将肚子里的馋虫给勾引出了几分。 有小二拿了菜单过来,笑道:“夫人可以先看咱们的单子,除点心外,咱们这儿的菜式也是一绝。” 顾九有些意动,却因着晚上要回去吃,便拒绝了他,只道买了点心便走。 小二闻言顿时了然,不过片刻去而复返,却是给她端了一叠试吃来,笑容依旧热情:“那您且先尝尝咱们这儿的点心,看喜欢哪个,待会小的给您包上。” 这服务倒是格外热情。 顾九笑着道了谢,一面捏了块点心放在嘴里,预备按着味道给林氏挑选点心。 谁知她才吃了一口,就听得旁边传来一个男人满是兴奋的声音:“你们听说了么,皇上赦免了那位状元郎了!” 那人话音未落,便听得一旁有人好奇的问道:“什么状元郎,他犯了什么事儿了?” 这人才问了话,便有人给他解惑:“嗨,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是白家那两位真假状元郎啊!” 白家,不就是白临渊跟白无渊? 顾九念及此,拿点心的手微微一顿,也凝神听去。 说话的是个年轻些的男人,见众人好奇的看向自己,咳嗽了一声,摆手道:“我还当你们都知道呢,前些时日白家人被抓走的事情,你们都不知道么?那官府都贴了告示出来了,白家家主当着皇上的面闹了一出狸猫换太子,让庶子替嫡子去科举,考了状元回来后,所有好处都给了嫡子那个草包,却让庶子替他做个见不得光的替身。圣上得知之后大发雷霆,将白家上下都收监了。” 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瞬间便引得其他人好奇的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啊,圣上现在裁决已经下来了,定了白家的罪名,但是赦免了这位真正的状元郎,允诺不日就会放他出来。” 那人说到这儿,又感叹道:“正所谓天理昭昭,报应循环。那位白家家主以为他可以蒙混过关,殊不知当今圣上乃是明君,哪里容得他们胡作非为?” 这八卦许多人都已经听过了,却并不妨碍他们再听一次,且还跟着感叹道:“可不是么,说起来那白家家主真不是个东西,虽说嫡庶有别,可他为了一个草包,居然让真正的明珠蒙尘,如今圣上裁决,他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么。” 听得他这话,顿时便有人压低声音道:“你们还真当是那白家家主授意的么?不管是嫡子庶子,只要有本事,得利的不都是白家,他又何必如此?我邻居家有人曾经在白府做工,消息十分可靠,他说是那白家主母善妒不容人,所以设计了那庶子,让他自出生就当下人养着,谁知后来庶子争气,那主母便又想出这般毒辣的计策来。谁曾想现在倒是孽力回馈反噬到了自己的身上,当真是活该。” 他这一番话,倒是让他们纷纷赞成,众人讨论了一番,便又将这话题给引申到了别的范围内,比如说娶妻娶贤。 顾九在一旁坐着,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有些诧异。她没想到这事儿居然这么快就有结果了,而且还传到了民间,原本还以为这样的事情,皇上不会愿意让民间百姓了解内情的。 毕竟,纵然是白家让嫡子庶子交换,可科举时那些官员却无一人发现,论起来也有他们失职的责任在里面的。 不过如今这样也挺好,至少算是善恶有报了。毕竟,白无渊作为一个庶子,又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若是真的没有半分心机,怕是早就在白家尸骨无存了,又哪里会有今日? 她才这样想着,就听得一旁的小二过来行礼,笑道:“夫人,到您了。” 顾九闻言,这才见那边排队的人少了大半,她点头应声道谢,带着白术过去选了点心。 因在路上买点心耽搁了一段时间,等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顾九先回房换了衣服,又将发钗换成了轻便的,收拾妥当之后,才转身去了名兰苑。 第105章好孩子,过来 她去的时候,林氏正坐在窗前修剪花枝,房中灯火通明,照在她的身上,倒是平添了几分温柔。 “给母亲请安。” 听得顾九的声音,林氏回过头来,温柔的发下手中的小金剪,一面笑眯眯的招手道:“好孩子,过来。” 顾九应声走过去,将手中的点心递给了她,笑道:“回来的时候经过六味斋,闻着味道甚是好闻,也不知您喜欢吃哪个,便都买了一点。母亲尝尝?” 见顾九居然给她带了点心,林氏一时有些诧异,笑着接过了点心,道:“阿九有心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解开点心盒子,捏了一块桃花酥放在嘴里,瞬间感觉到一股清甜弥漫开来。 林氏府上是世家,便住在长安街附近,自幼便是吃六味斋的点心长大的。不过自从病了之后,这几年她吃东西的忌口越发多了几分,点心已经许久没吃了。 此时吃到久违的味道,林氏脸上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待得咽下口中的点心,才笑道:“阿九真厉害,挑的每一样点心都很合我的胃口。” 这话倒不是假的,这些年六味斋的点心虽经过改良,但她只消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味道。 虽只吃了一块桃花酥,但看里面七八样点心的形状小巧可爱,一眼扫过去便知道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因笑道:“母亲若是喜欢吃,改日我经过的时候再给您买回来。” “那倒是不必了,我在病中,大夫叮嘱不能常吃点心的。再者,六味斋排队的人太多,母亲知道你有心,但也不必如此辛苦。” 林氏说到这里,将点心放下,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这份心意,母亲领了。” 闻言,顾九笑着点了头,道:“母亲这是说哪里话,帮您买点心,怎么叫辛苦呢?” 虽说她没打算当长久这个儿媳妇,但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还是愿意多给林氏一些善意的回馈。 前世里她经常过来侍疾,见证了林氏是如何迅速枯萎下去的。一想到今生她还要再一次经历这个过程,便有些替林氏心酸。 她是记得前世大夫的话的,林氏已然是病入膏肓药石无灵,而她能做的,便是尽量让对方开心一些。 顾九想说到这里,又强撑着笑容道:“我自第一次过来,便闻到您房中有一种香味儿,却又与寻常所用不同,倒是甚是好闻。不知母亲寻常用的什么香,倒十分独特呢。” 听得她这话,林氏诧异一笑,道:“我倒真是不知,常年喝药,我鼻子都不灵敏了——俏蕊,我房中的熏香是什么,拿来给少夫人瞧瞧。” 见状,顾九连忙笑道:“我只是随口一问,母亲不必忙活。” 一旁的俏蕊则是笑眯眯道:“不麻烦呢,就在这边小柜子里放着。” 她一面说,一面去将熏香取了出来,递给顾九笑道:“少夫人请过目,这是调的香,木兰加紫兰,还有一点点薄荷的香,十分提神醒脑,白日里房中都是熏这个。” 顾九笑着道了谢,接过来闻了闻,果然闻着那味道清淡幽香,只是这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别的。 不像是花草香,倒像是药味儿。 顾九蹙了蹙眉,再仔细的分辨,却又分辨不出来了。 大抵是这房中的药味儿太浓,所以有些串味儿了。 念及此,顾九将香料递了回去,一面笑道:“果然好闻,清新提神呢。改日我从金玉斋里给您拿几样熏香回来,母亲也可换着用一用。” 方才那串了的药味儿让顾九有了些灵感,她新进研制的药香,倒是可以让林氏试着用一下。 闻言,林氏笑着道了谢,让俏蕊将香料给她装了一些,被顾九笑着拒绝了,一面道:“我只是闻着好奇罢了,怎么能连香料都要拿您的,那也太不像话了。” 林氏也觉得那香料不值什么钱,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带着顾九去了院内。 正是春日时节,院内的回廊下摆着几盆鲜花,夜色卷着香味儿扑鼻而来,连空气都多了几分清香。 丫鬟在院内摆放了桌凳,上面垫了软垫,一旁则是有灯火照着。 眼见得她们在一旁忙碌着,林氏则是笑着解释道:“今晚咱们就在这外面吃吧,省的房中吃完都是味儿。” 闻言,顾九自然点头称是,她就是来陪林氏吃饭的,在哪里自然都可以。 二人才说着,就听到外面脚步声响起,旋即便见秦峥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见到院中顾九跟林氏正言笑晏晏的说着什么,他脚步一顿,眼中倒是闪过一抹了然。 怪不得让下人在松涛苑等着请自己呢,原来是叫了顾九。 他心中明白过来,面上则是迅速的恢复了正常,过来行礼道:“给母亲请安。”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顾九便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待得听到他说话,便忍不住看向对方。 男人踏着月色而来,一双眉眼里凉如水,薄唇微抿,倒是看不出他的心情如何。 只是夜色朦胧,倒为他平添了几分温和。 “峥儿来的正好,去洗手准备吃饭吧。” 林氏的声音让顾九成功的回神,她忙的站起身来,给秦峥行礼:“世子。” 秦峥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去,点头应了,转身便进了房内。 他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时候,顾九清楚的闻到了他身上的佛香。 熟悉的味道,让她心都跟着跳的快了几分。 待得他走进了房中,顾九这才微不可查的深吸一口气,旋即从俏蕊手中接过来了碗筷,又到了一杯茶递给了林氏,笑道:“母亲喝茶。” 林氏笑着应了,接茶喝了一口,一面温声道:“你也别忙活了,让丫鬟们去便是了,难得今夜你们一起陪我吃饭,快坐吧。” 秦峥出来的时候,便听得林氏这话。他抿了抿唇,目光又落在了顾九的身上。 她这温柔小意的模样,倒是瞧着格外顺眼。 秦峥想到这里,一面入座,问道:“母亲叫儿子过来,可有事情?” 闻言,林氏顿时睨了他一眼,含着笑容嗔道:“若是无事,便不能叫你来吃顿饭么?” “自然可以。” 秦峥说了这话,便不再接口,只是端在那的模样,便让人压力顿生。 便是林氏,也不知该怎么跟自己这个儿子搭话。 顾九坐在二人中间,一时也有些尴尬,寻常时候跟秦峥吃饭,也不觉得他的威压这么大,难不成是今日办公不顺? 她想到这里,又主动的给秦峥倒了一盏茶,道:“世子喝茶,公务可辛苦?” 姑娘低眉顺眼的模样是对着自己,一双素手还捧着一盏茶,递过来的时候,秦峥垂眸便看到了她一截莹白的手腕。 秦峥不知怎的,便觉得心火没来由的下去了几分。 他点头应了,道:“尚可。” 一面将茶水接了过去。 拇指的扳指碰到茶杯时,还发出轻微的声响。 顾九下意识看去,见他扳指跟茶杯都完好,不由得心中腹诽,他日日带着这翠色的扳指,倒也不怕磕坏了。 只是才想到这里,又不经意间的掠过了他手腕上的佛珠。 依旧是一百零八颗的佛珠手串,只是与先前常用的不同,这串佛珠,成色不如压在自己枕头底下那串,显然是没有那个佩戴的时间长。 佛珠这东西,佩戴的越久,越有灵性。 顾九念及此,又没来由的闪过先前那些繁杂的梦,再看秦峥的时候,便忍不住带上了几分考量。 第106章怎么了? 若真有灵性的话,那个梦,到底是前世真,还是她今生幻想的呢? 见她这模样,秦峥拧眉,睨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这一幅像是要将自己看透的眼神,让秦峥没来由的不大舒服。 听得他声音,顾九顿时回神,掩饰般的咳嗽了一声,道:“没事儿,只是看世子的脸色不大好,虽说公务繁忙,您也要多注意休息,莫要太劳累了。” 这一连串的话说的十分自然,若不是秦峥擅长察言观色,都要被她蒙骗过去了。 这个小丫头,倒是狡黠的很,瞎话怎么张口就来? 秦峥嗤了一声,对她这话不置可否。 正巧丫鬟将锅子端了过来,香味儿瞬间蔓延开来。 偌大的铜锅内,中间被分隔开来,一面是清汤,一面则是辣油;底下支着小火炉,咕嘟咕嘟的声音不绝,将这味道煮的越发香气扑鼻。 不同于院中花香所带来的素雅,食物的香气,则是瞬间将人给拉回了俗世之中,只凭借一缕味道,便能让人感受到真切为人的美好。 自重生以来,顾九越发的贪恋食物的香气。 那是作为魂魄的时候,她所闻不到的。 虽依旧存于世间,却是不辩五味,无得五感。 见她从吃的上桌,便开始欢愉的模样,秦峥不由得失笑。 果然是个小丫头,因为两口吃的都能开心成这个样子。 只是不知是不是被她的情绪所感染,秦峥也觉得这铜锅内所散发的香味儿,让他有些腹中饥饿了。 丫鬟将调好的蘸料放在他们面前,复又将码盘工整的肉类与菜分门别类的放在桌案上,便见林氏笑着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这类暂且不用人伺候了。” 吃这些的乐趣便是自己动手,若让她们伺候着,反倒是没意思了。 秦峥自然没意见,顾九也更喜欢自己动手,所以待得丫鬟下去之后,她先起身将肉下了锅,一面笑道:“母亲喜欢吃哪个,我给您夹。” 林氏笑着摆手,让她坐下,道:“我自己来便是。” 她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秦峥,道:“阿九坐的远,你也自己动手,哪儿有让媳妇自己来的道理?” 早在先前林氏说了让丫鬟退下的时候,秦峥便猜到了这个结果。不过对于给顾九夹菜这件事情,他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倒是做的十分自然。 “羊肉可吃得惯?” 羊肉有一股膻味儿,虽说厨子处理过了,但隐约还是能闻到,有些世家小姐们便不乐意吃这个。 顾九倒是丝毫不介意,点头应了,见秦峥给自己夹菜,又有些不大好意思,因道:“多谢世子,我自己来吧。” 见状,秦峥则是睨了她一眼,却没有将小汤勺递给她,反而是继续给她涮菜。 一旁的林氏倒是看得很开心,因点头笑道:“阿九坐着吧,你离得远,当心火星子溅到你衣服上。” 这话说的,让离小火炉更近的秦峥抿了抿唇。 这位亲娘,她倒是不介意火星子溅到亲儿子身上。 显然林氏一点都不介意,不但不介意,且还帮顾九夹了一片鹿肉:“阿九,你且尝尝这个,厨子送来的,说是味道好吃,我却吃不惯这个。” 她跟秦钊都十多年未曾同房过了,还吃鹿肉做什么?反倒是小年轻么,才应该多吃一些。 但是很显然,不管是秦峥,还是顾九,都不知道这鹿肉的功效,更不知道自家这位看着十分正经温柔的母亲,心里居然潜藏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这一顿饭,顾九吃的心满意足。 虽说一直让秦峥给自己夹菜,但是这味道是真的好吃,再配上味道香醇的果酒,吃到七八分饱,顾九已然有些微醺了。 这期间,秦峥倒是兢兢业业的给她二人夹菜,头一次将肉放到林氏的碗里之时,差点惹的对方眼泪落下来。 这么多年,她都没吃到儿子亲手给夹的一口菜。 她忍着眼泪,一面招呼着两个人吃,不过接下来的时候,顾九明显看到对方脸上的笑容崩都绷不住。 见到林氏这模样,顾九悄然用手戳了戳秦峥,无声的给了他一个赞扬的眼神。 秦峥起先不明白她的意思,后来看了眼林氏的表情,倒是明白过来。 不过他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见林氏竟感动到眼眶带泪,一时心中也有些五味杂陈。 这些年,他自认跟林氏不亲厚,可也没有到不孝的地步,只是现下见对方这模样,倒是一时有些自责。 他寻常时候没少听人说自己淡漠,可听旁人说是一回事儿,如今看林氏,方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真的如此的不近人情,连亲娘都对他的要求这么低了? 秦峥自己在心中反思了一番,接下来的时候,便格外用心的扮演了一个好儿子的应有的模样。 待得这顿饭吃完,不止顾九,就连林氏都比寻常多吃了小半碗的肉。 因着晚上吃肉类不好消化,所以丫鬟早早的便煮了消食汤,这会儿见她们吃的差不多,便端了上来。 顾九道了谢,捧着一碗汤慢慢的喝着。 秦峥今夜也吃了不少,不过他的饭量一向大,现下端了汤,也只是陪着二人喝。 “今晚月色真好。” 林氏端着汤碗,喝了一小口,嗅着空气中的香味儿,复又看着那一轮圆月,一时有些感慨:“这样的月色,能有你们两个人陪着我吃饭,倒是应了那句花好月圆了。” 不过是一顿饭,倒也值得她这般感慨。 秦峥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顿了顿,道:“母亲愿意,孩儿改日再来陪您吃饭。” 这一瞬间,他只是突然想起了顾九的话,她已经时日无多了。 秦峥寻常时候见多了犯人,自然知道将死之人是什么模样。 哪怕此时林氏敷了粉,他也能感觉的出来,她是在强撑着。 分明是一个才四十出头的女子,却已然带着几分暮气沉沉。 听得秦峥这话,林氏一时有些愣怔,待得反应过来他的话之后,瞬间便忍不住落了泪。 她深吸一口气,不愿叫儿子看见自己失态,便借着擦嘴的动作,将帕子往上摁了摁,擦去了泪水。 继而,又平复着呼吸笑道:“我一个老太婆,你没事儿来陪我吃饭做什么?陪你媳妇才是正经事儿。” 她这一句媳妇儿,莫名的让秦峥心中一动,像是最柔软的地方被人戳中一般,这感觉很陌生,却让秦峥十分受用。 而顾九更是有些脸红,不知是不是那酒有些上头,让她觉得脸颊都是烫的。 顾九咳嗽了一声作为掩饰,复又笑道:“母亲这话是怎么说的,您怎么就是老太婆了,分明是正当年。” 年轻的小姑娘嘴甜如蜜,哄的林氏也跟着笑了起来,却是点了点顾九,道:“你这丫头,倒是会说好听话哄我开心。” 她说到这儿,又当先起身道:“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夫妻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我也有些乏了,要准备睡了。” 见她打了个哈欠,顾九便跟着秦峥一同起身,行了礼之后,跟她寒暄几句,才准备离开。 不想却又被林氏叫住:“峥儿,你扶着阿九一些,她喝多了。” 闻言,顾九顿时郝然,道:“母亲,我没喝多。” 不过三四杯果酒,哪里就会多了? 听得她这话,林氏一时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个时候,她就不会装一下? “喝醉的人,都不承认自己喝多。瞧瞧你这张脸,红成什么样子了?” 第107章您真好看 林氏这话一出,秦峥果然看着顾九打量了一番。 先前她喝多的时候,秦峥还记忆犹新,眼下看着她这模样,心中也先下了结论。 这的确是喝醉的模样,看来她的酒量差的令人发指。 不过,一双眸子小鹿似的无辜,樱唇微微抿着,瞧着倒是有些娇憨可爱。 秦峥心中如是想着,不用顾九反驳,自己当先应了下来:“母亲放心,我会看着她的。” 闻言,林氏这才心满意足,摆手让二人去了。 待得他们离开了院子,林氏又忍不住低声一笑,眼见得丫鬟过来收拾院中的食物,她则是由着俏蕊的搀扶,转身回了房中。 今夜她喝了两杯酒,这会儿也有些头脑发晕。 比起来两个小辈儿,她才是最不能喝酒的那个。 俏蕊叹了口气,待得扶着她回了房中坐下,一面替她揉捏着太阳穴,一面轻声道:“夫人,您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怎么还要喝呢?” 先前她奶奶千叮咛万嘱咐,便是让她伺候好夫人,其中有一样便是不让她碰酒的。 见俏蕊这模样,林氏只是忍不住的笑,好一会儿才道:“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无妨的。” 她见俏蕊还想说什么,因拿手拍了拍她,小声道:“其实,我今夜是开心。” 俏蕊见她这模样,回望林氏,果然见她脸上满是欢愉。 不同于往日里的清浅笑容,这个笑容是真心实意的,发自内心的笑。 可不知道为什么,分明她是在开心,俏蕊却忍不住有些鼻子发酸,轻声道:“您开心便好,其实夫人您也看的出来吧,世子并不是那么冷心冷情的人。” “我的儿子,我当然知道。” 林氏这话说的十分骄傲,眉眼中都带出几分笑意来,她望着外面幽暗的夜色,语气格外的轻飘:“他虽生于这污浊的明国公府,却是出淤泥而不染。” 她的峥儿,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只可惜…… 林氏咳嗽了几声,敏锐的察觉到口腔里的血腥味儿,拿帕子掩嘴,若无其事的擦了一下,旋即又道:“我累了,俏蕊去帮我打水来吧。” 俏蕊没注意到她的异常,闻言应声去了。 待得她出门,林氏这才展开了那帕子,果然见上面印着点点滴滴的血色。 她苦笑一声,眉眼中也含了泪意。 只可惜,她不能亲眼见峥儿再好一些了。 …… 春日的夜里,便是风都带着几分温和。 明国公府处处有花,花香随着夜风弥漫开来,让人连呼吸都感受到那若有似无的香味儿。 顾九并不觉得自己喝多了,可是身体却格外的燥热,让她连额头都带着一层薄汗。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的想要将这燥热感从身体内赶出去,却见秦峥靠她更近了几分。 “怎么,可是想吐?” 秦峥靠过来扶住了她的胳膊,那灼热的温度透过衣服传了过来,让顾九脸上的红更多了几分。 男人身上的味道,在这一刻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让顾九的呼吸都重了几分。 “你……” 顾九咬了咬唇,想说什么,却觉得脚下一个趔趄,瞬间朝着地面上栽去! 不过下一刻,她便整个人被拉回了一个怀抱中。 额头撞到了男人的衣襟,他的心跳隔着衣服传来,让顾九浑身都僵住了。 分明那一下的失重吓得她心跳都快了几分,然而此时被男人抱在怀中的时候,她却又连呼吸都屏住了。 男人低沉的笑从喉咙中滑出,钻入了她的耳内:“怎么连路都不会看了?” 若不是他拽的快,怕是顾九现在已然在地上趴着了。 顾九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推开了他,咬唇道:“多,多谢世子。” 小姑娘似乎格外害羞,说话都是呐呐的。 怀中的温香暖玉瞬间消失,秦峥竟莫名觉得有些可惜。 他方才抓住了她的手,这会儿指尖还残存着柔软的触感。 秦峥摩挲了下指尖,面上则是毫无波动:“无妨,走吧。” 男人提着灯笼走在他的身侧,身形在夜色下拉长了影子,反倒是给了顾九无限的安全感。 她的心瞬间便安定了下来。 借着秦峥看不到自己的小动作,顾九悄然的捏了捏拳头,唇角也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容来。 果然,若是用心感受,秦峥带给自己的,都是安全感。 一如她落水时,那个将自己救上来的温暖怀抱;一如她遇险时,那个将衣袍扔给自己的保护;更如方才—— 那让她心跳加速,却又连呼吸都仿若是亵渎的模样。 顾九从未如同现在这般,知道自己在爱着这个人。 哪怕前世里遭受了那样被忽略的五年,哪怕其后三年都误会是他杀了自己,哪怕如今重生,重来一次。 她都爱着眼前的男人。 但她也从未如现在这般清醒的知道,他不爱自己。 一个男人,只有在不爱的时候,才会如此的清醒。 清醒到近乎残酷。 顾九垂眸低笑,却又有些释然。 罢了,不爱又如何,她用了八年的时间,看清楚了这个男人不爱自己。 那今生,她便不再如此执着,往后退一步,哪怕是做朋友,至少不会如前世那样决绝而惨烈。 至少,这个男人的好,她曾经了解就够了。 不是么? 顾九想通的时候,又觉得格外释然。 她深吸一口气,却发现秦峥停了下来:“怎么不走了?” 男人就站在她三步之遥的地方,一手执灯,长身而立。 顾九歪头看了他一眼,突然便笑了起来:“世子,我的确醉了。” 她突然,想要借着醉意撒个酒疯。 秦峥没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鼻音应了一声:“所以?” 下一刻,便见顾九小跑着过来,站在了他的面前,眉眼弯弯的笑道:“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您更好看的男人了。” 说这话时,她格外郑重的看向秦峥,她的眸子里映照出了他自己的影子。 女声娇软,却让秦峥的心都狠狠地颤了一下。 仿佛有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他的心,让他既酥且麻,却还带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欢喜来。 不等秦峥做出反应,就见顾九先往后退了一步,笑眯眯道:“世子,我先回房了。” 其实自第一次见他,她就想这么夸他一句了。 但是前世今生,她竟然到了现在才找到这样一个机会,可以借着虚无的酒意,来将这一句真心话宣之于口。 顾九眉眼带笑,转身往前走,只觉得夜色都美好了几分。 然而下一刻,她便乐极生悲,脚下一歪,直直的摔倒在地上。 顾九:…… 果然,做人不能太随心所欲? “唔……” 小姑娘的闷哼声,终于让秦峥回神儿,在看到她摔倒在地苦哈哈的模样之后,他又忍不住低笑:“活该。” 秦峥将灯笼放在一旁,自己则是过去扶顾九,一面问道:“崴脚了?” 顾九由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却又猛地往下一倒,却被秦峥一把搂在了怀中:“哪里疼?” 靠着秦峥的力道,顾九才没有二次摔倒,嘴里却忍不住嘀咕道:“今夜的青石板都跟我过不去!” 她方才就被那青石板给硌到脚险些摔倒,怎么这次又是?! 且还摔了个结结实实。 秦峥嗤笑了一声,先前的旖旎情绪尽数散去,睨了她一眼道:“下次还喝酒么?” 上次喝完了撒酒疯,这次喝完了摔跤加撒酒疯,小姑娘年纪不大,倒是很能胡来! 闻言,顾九顿时愤愤,她这次分明是装的,根本没有喝多! 第108章搂好 可这话,她敢说么? 她不敢说。 于是眼下,所有的愤愤都不敢说出口,只能憋憋屈屈的吞了回去,心中却是忍不住腹诽,她方才就不应该夸他好看! 这个人明明脾气又臭嘴又欠,到底哪里好了? 她都不必说话,只看这表情,秦峥就知道对方必然在骂自己。 他捏了捏眉心,一把将顾九给抱了起来,顿时引得对方下意识惊叫一声:“世子……秦峥!” 身体突然悬空,顾九第一反应便是抱紧了他的脖子。 而秦峥给她的回应则是:“搂好。” 顾九倒是想撒手,可她现在身不由己,只能牢牢地搂住了秦峥的脖子,一面小心翼翼道:“您慢点走,我脚疼。” 秦峥一时无语的看了她一眼,这小丫头倒是很敢说,若不是她脚疼,他至于抱着她走? 不过…… “瞧着你瘦弱,不想竟然这么重。” 被男人抱在怀中,原本顾九还有些羞涩,谁知不等她羞涩挣扎,反倒是先听到了他这句话。 所有的旖旎瞬间烟消云散,顾九咬牙,脸色也有些涨红。 不过,却是被气的。 “也没求着您抱,放我下来!” 眼见得顾九挣扎,秦峥顿住脚步,却是垂眸看她:“别动。” 说这话时,他抱着顾九的手紧了几分,男人手上的炙热隔着衣服透过来,让顾九的脸上越发红的能滴血。 似是烙铁一般的热度,那一片皮肤似乎都跟着红了起来。 顾九骤然失语,下意识的抱紧了男人。 一颗心跳的飞快,似乎要蹦出来似的,顾九咬唇,借着月色打量男人,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滚动的喉结。 不知怎的,她竟生了一种冲动。想要……咬一口。 她才有了这个想法,瞬间便收回了目光,然而心中却如同烧了一锅水似的,那念头上下翻滚,在她心中演绎了无数遍。 被他这样抱着,连身体都软了下来,顾九自弃似的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却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那声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哼声。 顾九并未察觉,然而秦峥却听到了。 他抱着顾九的手起了青筋,眉眼中也多了几分深色。 虽脚步还平稳,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身体的变化。 怀中小姑娘不安分的蹭来蹭去,让他素来淡漠的心竟起了欲念。 “老实点。” 秦峥声音低沉,听在顾九的耳朵里,却以为他生气了。 她下意识反驳道:“我没动,您少污蔑人!” 只是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媚色,在这夜色里,叫人听得有些脸红心跳。 显然这小丫头,并不知道自己这声音有多么的诱惑,说这话的时候,她还在秦峥的衣服上蹭了一蹭。 柔软的脸颊纵然隔着衣服,也让秦峥的心跳如同擂鼓。 那一瞬间,他有种冲动将她扔下来,再欺身覆上。 只是面上却是沉稳如常:“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不知怎的,他这语气分明不大好,可顾九却并不生气,反而想要贴他贴的更紧一点。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仿佛心中被人点了一簇火苗,唯有眼前的男人才能解脱。 她紧紧地搂着秦峥的脖子,咬了咬唇,虽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可心中残存的理智却告诉自己,这个想法是越界的。 她不能如此。 顾九掐了掐自己的手,借着那疼痛让自己清醒了几分,试图转移自己的情绪:“世子……” 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不自知的甜腻,让秦峥的呼吸都乱了几分:“嗯?” 顾九那一刹那几乎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缓了一会儿才道:“唔,我今日,今日在外面听到一个传言,白家的事情解决了?” 听得她这话,秦峥一时竟不知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方才她那样叫自己的时候,他竟然生了几分期待。 将心中那些黄暴的思绪尽数压下,秦峥轻咳了一声,道:“嗯。” 他言简意赅,顾九却不满意了,她是想要借着说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的。 可这秦峥一个字算怎么回事儿? “您跟我说说吧?” 这时候,她就算提什么非分的要求,秦峥怕是也会冲动之下答应。 只可惜她提的要求十分正经,正经到秦峥竟有些不满。 不过也正是这话题,让他也冷静了几分。 秦峥抱着她的动作换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用她垂下来的裙子遮盖住他露了形迹的要害。 “白家的事情并无可说之处,你想知道什么?”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倒是认真的想了一下,道:“我今日听他们说,现在已经张贴皇榜了,还说白无渊不日就会被放出来。” 秦峥一心多用,声音里倒是平板无波:“嗯,此事乃是白天凌作孽,板上钉钉的罪证,他无可辩驳。至于白无渊,皇上一向欣赏他的学识,先前他呈了请罪折子,言辞恳切,皇上反倒更加喜欢他的人品。白家有罪者已经下狱,至于白无渊,他被特赦,且不日便会去刑部上任。” 闻言,顾九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问道:“刑部?” 她记得白无渊先前入的是翰林院? “嗯,他被特赦后曾去见过皇帝,言谈自己自幼遭受不公,愿为天下诸多不公之人,做一盏暗夜明灯。” 白无渊言辞说得恳切,皇帝自然是答应下来。 因着大理寺直属皇帝管辖,寻常时候,也会跟刑部打交道,所以当时皇帝还特意让秦峥去了一趟。 也正是因此,秦峥才知道的如此清楚。 顾九闻言,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这么说,白无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其实后来她也曾经想过此事,白无渊的确有手段有心机,但若不是如此,怕是早就成了一捧灰,哪里还有如今的苦尽甘来? 所以此番因祸得福,也算是他熬出头了。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神情却是有几分冷意,心道得偿所愿可不一定。 白家人尽数擒获不假,可白天凌却畏罪自杀了。 按理说来,这事儿可大可小,顶多便是发配充军,如何也不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可偏偏,白天凌却留下来一封认罪书,在大理寺捉拿之前,死在了自家书房里。 他那时候曾经让姜道臣带人去盯着白家,为的便是想抓白天凌的小辫子,谁知道白家那夜安静到诡异。 待得第二日大理寺去抓人的时候,白天凌已经死了。 他一死,关于白家是否跟红莲教勾结的证据,便彻底断裂。 而那白夫人则是咬定自己当时遇到一个道士,给了他银钱,让他污蔑白无渊是不详之命,将一切都卡死在了这里。 至于白无渊…… 秦峥念及此,眸光中冷意越发多了几分,他倒是给了自己一些线索,只可惜,因着太过久远,查证起来,却是有些困难。 他才想到这里,就听得顾九又问道:“那,春晓姑娘也被放出来了么?” 听得她的话,秦峥回神,点头道:“嗯。” “太好了,改日我倒是可以去听她唱戏。” 顾九说这话的时候,倒是真心实意,春晓有一把好嗓子,且戏班子写的戏又都很新颖,倒是很合她的心意。 闻言,秦峥只淡淡道:“想去就去吧,记得出门多带些人,莫要重蹈覆辙。”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抬眼看他,可从自己的角度,却看不到秦峥的表情。 然而他的情绪自己却是感受到了,顾九一时有些心虚,讪讪地笑道:“重蹈覆辙?” 秦峥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小姑娘,神情闪烁,显然是心虚,他嗤了一声,问道:“要我点明?白临渊。” 第109章她害羞了 好了,这就是已经点明了! 顾九越发心虚,低头将脑袋埋在秦峥的怀中,呐呐道:“那次是意外,我……我下次出门一定带侍卫!” 她那次不是没带人么,秦峥怎么知道她被白临渊给调戏了的? 秦峥见她这模样,心中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再追究。 那时候顾九说话的时候自己露了端倪,他便猜到此事跟白临渊有关,审问之下才知道他竟然打过顾九的主意。 那个混账东西被他整的很惨倒还在其次,可这小丫头却是个招灾祸的体质,若是不跟着侍卫,谁知下次还会出什么事儿。 不过小姑娘脸皮薄,所以秦峥便点到为止。 顾九将头埋在他肩膀上,有些尴尬的转移话题:“说起来,春晓姑娘对白无渊可是一片痴心呢,此番二人历劫,也算是情比金坚了,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听得她这话,秦峥哪里不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回应道:“未必。” 闻言,顾九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未必?” 秦峥顿了顿,大抵是有些不满白无渊在她的心中印象太过正面,道:“春晓一片痴心不假,但白无渊利用了她。” 不管是那出戏,还是自己的身世,都是白无渊有意告知。 甚至就连春晓本人,也被利用过。 顾九出现在武德楼看戏那天,白临渊原本要下手的人是春晓。 可后来看到顾九之后,那狗东西色胆包天,临时改了主意,之后被顾九教训,便熄了那些下流的想法。 但原本,那日春晓会遭殃,且她会因此更加仇恨白临渊,愤而揭露对方的。 顾九却不知道这里面竟还有这些事情,一时失言,好一会儿才呐呐道:“他怎么能……” 只是她话说到这里,却又顿住。 他怎么不能? 且不说春晓的父亲是害白无渊悲惨的帮凶,单说他自阴暗处一步步爬出来,自然会利用一切能用上的东西。 见顾九沉默,秦峥倒是嗤了一声,年轻的小姑娘,还带着些不谙世事的天真。 干净澄澈,竟觉得这世上非黑即白。 当真是单纯到傻了。 可偏偏,他竟对她这模样,莫名有些心动。 身体的异样被她打岔已然消散,秦峥叹了口气,眼见得归九院遥遥在望,竟然头一次觉得从这里到归九院的路如此的近。 “给世子请安,夫人这是……怎么了?” 见赵嬷嬷迎上来,顾九瞬间回神,待得意识到自己现在还被秦峥抱着的时候,瞬间将头埋在了秦峥的怀中。 她这个姿势被人抱着,没法见人了! 秦峥自然感觉到了她的羞赧,心中好笑,声音则是越发温和,替她解释道:“她崴脚了。” 一面说,一面将人抱进了房中。 闻言,赵嬷嬷连忙吩咐人去取跌打损伤的药,一面跟着走了进来。 秦峥将她放在软塌上后,挑眉看着对方还在搂着自己脖子的胳膊,淡淡道:“还不撒手?” 顾九这才回神儿,触电似的松开对方,呐呐道:“多,多谢世子送我回来。”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没敢抬头,只是这模样落在秦峥的眼中,却觉得她越发多了几分可爱。 桃腮粉面,双眼含羞,眼前姑娘这模样,让秦峥原先沉寂下去的心思再次抬头,声音也多了几分暗哑:“无妨,我先回去了。” 若是再待下去,他不知自己会做什么。 顾九闻言,抬头去看他,却只见男人走的动作飞快。 那模样,倒像是有些慌乱了。 顾九微微一愣,羞怯的情绪倒是褪去了不少。 赵嬷嬷才从丫鬟的手中接了跌打药过来,就看到秦峥走了,不由得好奇问道:“世子怎么走了?” 她方才见秦峥将人抱回来,还以为对方今夜会留宿呢。 闻言,顾九这才回神,因摆手道:“世子还有公务。” 她说着,又去脱鞋袜,却疼的闷哼一声。 方才被秦峥抱了一路,她脑子里胡思乱想,都忘记了自己的脚疼了。 眼见得她的脚腕都肿了起来,赵嬷嬷也有些蹙眉,道:“怎么崴的这么厉害,老奴现在去请大夫吧。” “不必了,扭了一下而已。” 顾九低下头来,自己捏了捏脚腕,感觉疼痛没有那么严重,思忖道:“应当是没扭到骨头的。” 她跟着庄子期学了这些时日,也会判断一些基本的伤势了,知道自己的脚没有大碍。 赵嬷嬷却还有些担心,因道:“现下时候还不算太晚,老奴还是去请府医吧。” 见赵嬷嬷要去,顾九拦了一下,却没拦住,不由得失笑道:“嬷嬷,我真没事儿。” 她才说了这句话,就见赵嬷嬷真的拐回来了,只是她身后,却还跟着一个人。 “世子,您怎么回来了?” 秦峥去而复返,倒是让顾九有些诧异。 男人的手中还拿了一瓶药,方才走得匆匆,显然是去取药去了。 “我看看你的脚。” 秦峥走过来,见她的脚腕有些肿,微微的蹙眉,而顾九更是下意识的将脚往裙子里面藏。 只是一动就忍不住闷哼一声。 顾九忍着疼痛,讪笑道:“应当没什么大碍。” 让他看自己的脚,太羞耻了! 然而秦峥却丝毫不觉得羞耻,非但不觉得,反而还睨了她一眼,道:“别动,伤到怎么办?” 那会儿他走的时候,有些慌乱,但出去后被夜风一吹,就想起了她受伤的脚,便又快速回去拿了药折返回来。 因着在大理寺任职,寻常时候秦峥受伤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被捅一刀都觉得是小伤的世子爷,看到肿起来的脚腕,竟觉得十分严重。 他拧眉逐寸捏过顾九的脚腕,看到她疼的小猫似的哼叫,眸色暗沉几分,旋即松开了手:“万幸,没伤到骨头。” 小姑娘的脚腕纤细,小巧圆润的指甲泛着淡淡的粉,皮肤白的映衬他的手都成了蜜色。 两相对应,竟让秦峥的心都有些不受控制。 分明只是给她捏脚腕看伤势,可到了最后,耳根泛红的却成了秦峥自己。 他以手作拳,掩饰般的咳嗽了一声,又将药递给赵嬷嬷道:“将这药油给你家主子推开涂抹,揉一刻钟,两个时辰涂抹一次。” 赵嬷嬷应声接了,悄然打量了眼二人,又道:“劳烦世子爷先照看一会儿小姐,老奴先去拿些东西。” 其实哪儿用的到秦峥来看顾,归九院大大小小十多个丫鬟呢。 但秦峥竟丝毫没反应过来,点头应了之后,便见赵嬷嬷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了他二人。 空气中都仿佛带着几分暧昧,秦峥看了眼顾九,只觉得先前那燥热感又来了。 这实在是不正常。 若是旁人,秦峥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在饭菜里下药了,可今夜他们是跟林氏一起吃的饭,虽说跟母亲不亲厚,但秦峥还是了解林氏的为人,知道她必然不可能给自己下药的。 顾九此时也没好受到哪里去。 她只觉得自己热,恨不能将衣服褪去,偏又在看到秦峥的时候,又忍不住想要贴过去。 似乎他才是一切燥热的根源,也是纾解的解药。 她心中一时有些懊悔,先前还觉得自己没喝多,现在看来,怕是真的有点喝醉了吧。 不然怎么就克制不住自己对秦峥的感觉了? 自然,此时的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一切都是鹿肉惹得祸。 顾九咬了咬唇,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没话找话道:“世子请喝茶。” 她指了指一旁的茶杯,却又想起自己不能动,便又讪笑道:“劳烦您自己倒了。” 第110章一梦旖旎 房中烛火通明,八宝琉璃宫灯在夜风的吹动下微微的打着璇儿。 眼前姑娘神色动人,贝齿咬唇,显得格外的娇弱可爱。 我见犹怜。 秦峥喉结滚动,那一瞬间竟莫名想起一句话。 任君恣意怜。 他的手背在身后,捏拳将冲动压了下去,又猛地回身走到桌案前,倒了一盏茶,牛饮似的灌了下去。 茶水是冷的,却浇不熄心头的燥热。 秦峥深吸一口气,复又倒了一盏茶,可没等喝到嘴里,却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问道:“你喝么?” 他方才那一系列的动作,让顾九都有些发懵。 此时听得他这话,想要回答,却被他眼眸中的幽深吓到,那一瞬间,她竟没来由的生了一种错觉。 眼前男人,想要吃了她。 顾九下意识咬唇,想要往后退,却碰到脚崴的地方,顿时蹙眉闷哼:“唔……” 秦峥这才回神,快步走过去,问道:“碰到了?” 男人的眸中带着关切,顾九却是有些愤愤,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还不都是因为你? 虽然她这话没说出口,秦峥却是奇异的懂了,复又失笑,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心里的欲念倒是因着她这般模样而消散了几分,秦峥捏了捏眉心,复又问道:“喝水么?” 顾九也知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因点头道:“多谢世子。” 闻言,秦峥应了一声,走到桌案前替她倒了一杯茶,递给了她。 顾九接了慢慢喝着,垂眸平复着心情。心跳的有些快,眼前男人的侵袭太重,似乎无孔不入,让她连指尖都有些颤抖。 “时候不早了,世子……可要回去?” 听得顾九的话,秦峥垂眸看了她一眼,那一瞬间,他竟从她的话中听出挽留之意来。 然而再看她毫无波动的表情,秦峥却又自嘲。他倒是真能联想,殊不知她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吧。 念及此,秦峥点头应了,道:“你早些休息。” 男人转身离开,倒是干脆利落。 顾九下意识跟着他的背影看去,却见对方长腿迈得快,不多时便转身出了院门。 倒是丝毫不拖泥带水。 顾九愣怔片刻,继而低头苦笑,她方才真是疯了,竟然想要以退为进的挽留他留下来? 只是这结果却到底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他果然……丝毫不会留恋。 不过也是,她这样的姑娘,毫无优点,凭什么值得他留恋? 大抵是今夜秦峥待她太过温情,竟让她生了几分妄念出来,甚至有那么一瞬,想要真的与他生米煮成熟饭。 好在他走了。 顾九垂眸,鼻端有些酸涩,旋即却又勾起唇来。 也好,他对自己丝毫没有情谊,也更可以让她看清楚自己该如何做。 手边放的是秦峥送的药,顾九打开来嗅了嗅,不由得的叹了口气。 他给的药倒是好东西,千金难求的方子,哪怕是她医术只学了个皮毛也知道这比她小药箱里的跌打损伤药好的多。 她倒出一点揉搓在脚踝处,感受到脚踝处火辣辣的疼痛,鼻子越发酸了几分。 …… 赵嬷嬷进门的时候,就见秦峥已然离开,只有顾九独自坐在软塌前,神情里竟有几分悲伤。 她下意识走过去,问道:“小姐,世子怎么又走了?” 听得赵嬷嬷的话,顾九才回过神儿来,无意识的勾唇道:“嗯,时候不早,他该回去休息了。” 她说到这儿,又起身下软塌,由着赵嬷嬷将自己搀扶到床前,放柔了声音道:“嬷嬷也去歇着吧,我有些累了。” 今夜饮了酒,她身上燥热虽然褪去了几分,但却还有些头昏脑涨。 赵嬷嬷见她神情不大对劲儿,想要说什么,却先被顾九给阻止了。 “那您早些歇着,老奴就在隔壁。” 得了赵嬷嬷的话,顾九点头应了,待得她走了之后,将帐子也放了下来。 外间的光明瞬间变得影影绰绰,床上似乎成了一个单独的密闭空间。 顾九深吸一口气,不自觉的在枕头下摸出了秦峥的那串佛珠。 直到将佛珠握在手中,她才心里踏实似的,闭上了眼睛。 只是她浑然不知,此时的秦峥,还在院外的阴影处。 他出了门后并没有立刻走,只是站在树下回望房中。 烛火亮着,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内中影子来回动着。 夜风渐大,吹到男人的身上,非但没能让他静下心来,反而觉得心中那股燥热越发的重了几分。 今夜他失态了。 若不是方才离开的快,身体的变化,怕是就会暴露于人前。 秦峥捏着眉心,神情有些疑惑。 这些年来,他于情事上一向淡漠,可今夜竟在一个女子面前连连败下阵来。 若说先前他还有些懵懂,今夜却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思绪。 他的确,对顾九动了情。 纵然只是情丝浅淡,但却在心里生了根。 念及此,他又有些后悔。 早在先前他搬出去的时候,便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先前他倒是决绝,可现下却又觉得,搬出去的举动是不是太仓促了? 只是,在想起方才顾九的态度时,秦峥又忍不住蹙了蹙眉。 至少从方才看来,她面对自己的表现分明是没有动情的,且连半分旖旎都不曾有。 想来,她也是愿意自己搬出去的? 毕竟,先前她还特意提醒过自己,生怕他忘记了似的。 秦峥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分明先前她还抓着自己的佛珠睡觉,神情里是依恋的,可转瞬便已经变了脸。 小姑娘的心思,当真难猜。 …… “阿九,我心悦你——” 男人的脸放大在面前,顾九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她回望着眼前的秦峥,几乎要溺毙在男人的深情款款之中。 “我,我也是,唔……” 顾九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秦峥搂在了怀中,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给揉碎在骨血之中。 衣衫尽褪,青丝如瀑散开。 男人的目光染着几分邪肆,让顾九忍不住去捂他的眼睛,却被他抓着亲吻了掌心。 “唔……” 顾九猛地坐了起来。 夜凉如水。 窗外月光洒进房中,隔着帐子依稀可见那满地银辉。 春日的夜里,风还带着些许的凉意。 然而却吹不散顾九心头的热度。 她方才…… 做了一个梦。 也不知是不是那酒的缘故,她睡前还在心浮气躁,再加上先前又被秦峥抱了,所以睡着之后,竟然梦见了,鱼水之欢。 一想到梦里的情形,顾九瞬间便捂住了脸,脸颊的热度让她几乎羞愤欲死。 她怎么就梦见,梦见那种事情了呢! 顾九起身下床,随手倒了一盏茶灌了下去,却在最后一口茶水要咽下去的时候,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一件事情。 这个茶盏,是秦峥用过的。 因着那会儿她心思乱,所以便没有让赵嬷嬷收拾,直接出去了。 顾九含着最后一口水,咽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直憋的脸都红了。 她重重的拍了拍额头,到底是将茶水咽了下去。 凉茶入腹,却因着这茶杯的缘故,再次让她的温度升高了几分。 顾九叹了口气,认命似的回到床前,这次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梦里的情形还残存在脑海中,她鬼使神差的摸上了自己唇。 梦里他的唇,似乎也是这样的柔软…… 才想到这里,顾九骤然清醒过来,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的头给蒙上,整个人在床上翻了个滚。 她这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被褥蒙住了顾九,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然而正是这样的黑暗,却让那梦境越发的真实了几分。 从男人的眼神到他的动作,还有他那低沉暗哑的声音,仿佛都是蛊惑一般,让她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他说:“我心悦你。” 顾九似是中了蛊,下意识的咬住了被角,却又蓦然红了眼眶。 原来哪怕到了现在,她都没有半分死心,唯一所想,皆是他这句话。 可惜,皆是痴心妄想。 …… 这一夜,顾九再次瞪眼到天亮。 梦中情形太过真切,真切到天都亮了,顾九还没有将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从脑海中赶出去。 一夜未睡,她晨起时都有些恹恹。 脚上的疼痛倒是消散了不少,秦峥给的药十分好用,这才一夜的功夫,便可以下地走路了。 一想到秦峥,顾九瞬间又想起了夜里的梦,骤然捂住了脸哀叹。 她这是中邪了么! 白术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她这般模样,连忙快步走过来,关切的问道:“小姐,您没事儿吧?” 闻言,顾九摇了摇头,恹恹道:“没事儿。” 只是那表情,却怎么都不像是没事儿的样子。 白术不知是什么缘故,因小心的问道:“可是跟方姨娘有关?若是您不愿意,那就不过去了吧?” 听得这话,顾九疑惑的问道:“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说完这话,又想起了先前方清的话,复又摇头道:“无事,与她无关,我待会是要过去的。” 是了,先前秦老夫人要求的,让她跟着方清学管家。当时她倒是不大想同意,不过老太太发了话不容置喙,所以顾九便打算糊弄两天。 见顾九这模样,白术却有些疑惑了,因道:“那您这是怎么了?” 顾九叹了口气,一时有些哀怨,她总不能说,自己大抵是昨夜喝了两杯酒的缘故,所以做了一个十八禁的梦,且梦里的主角是秦峥吧? 这话要是说出来,顾九就可以不用要脸,直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最终,她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哀怨道:“下次不能去母亲那儿吃饭了。” 上次去林氏那儿吃饭,只是她跟秦峥暧昧,这次就做梦梦见了这等事情,要是再去吃饭,岂不是下次就要被秦峥真的给…… 一想到那个场景,顾九脸上复又云霞蒸腾了几分。 其实,若是真的,倒也不是不可以? 一旁的白术只看到自家小姐的脸色在不断地变幻,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忧愁一会儿羞涩的,倒是堪比变脸了。 “小姐,您没事儿吧?” 顾九回过神儿来时,就看到白术关切的眼神。 她摇了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赶了出去,站起身来,道:“没事儿,走吧,咱们去思清阁。” 说完这话,她当先走了出去。 思清阁是方清的院落,顾九前世里倒是来过,不过今生却是头一次。 见她前来,绛珠行了礼,不甚恭敬道:“世子夫人请稍等,我家主子还没洗漱完呢。” 这个时间,顾九都已经吃完饭了,她还真不信对方真的没收拾好。 况且,便是真的没洗漱完,也该让顾九先去待客厅坐着喝茶等候,而不是让自己站在外面等着,这般做派,怕是想给自己下马威呢。 然而顾九却不吃这一套,只淡淡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晚些时候再来吧。” 让她等方清,也不看方清配么! 见顾九居然转身就想走,绛珠顿时便傻了眼,还不等她说什么,就听得里面传来方清的声音:“可是世子夫人来了?” 绛珠闻言,连忙回禀道:“回主子,正是世子夫人来给您请安了。” 听得这话,方清隔着门道:“还不快请进来,没眼色的奴才。” 她主仆二人一唱一和,顾九倒是走不了了。她嗤笑一声,旋即转身,在绛珠的邀请下,进了房中。 不同于名兰苑的陈设古旧,这思清阁内倒是富丽堂皇。 家具皆是花梨木嵌螺钿的,既精致又贵气;靠墙侧面的乌木雕寿马蹄足长条桌上,随意摆放着几个红珊瑚摆件,尺高的珊瑚上金银穿成的花儿,瞧着便格外的赏心悦目。 更不必说地上铺的波斯长毛毯,桌上摆的白玉茶碗,当真是处处富贵。 若是不知道的,怕是以为这才是正室的居所。 顾九只略微扫了一眼,心中便忍不住叹息。 她是见惯了富贵的,顾家最不缺的便是钱。 是以前世里,自己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 一个妾侍的房中这般陈设,她是真没将林氏这个国公夫人放在眼里啊。 见顾九不说话,方清却以为她是被自己这里的陈设给震撼到了。 这思清阁内的桩桩件件,都是她的得意之笔,这会儿见顾九的目光打量,也有些自得,因笑道:“世子夫人来了,快坐吧。” 她还在铜镜前由着丫鬟给自己梳妆,因着妾不能穿正红,所以她的衣服便都是诸如桃红橘红之类的色系。 乍一看去,便会混淆。 顾九点头应了,坐在外室等着,见丫鬟奉茶过来,接了茶水,却并未喝,只是随手放在了一旁。 不多时,方清便穿戴好走出来,笑着问道:“世子夫人——这样叫你都显得生分了,我叫你阿九可好?” 听得这话,顾九却是睨了她一眼,道:“姨娘,咱们本也不熟吧?” 这话却是拒绝了。 方清脸上笑容一僵,旋即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先前瑶儿不懂事,惹得你不高兴了。只是咱们到底是一家人,何必为了那些事情闹得不愉快呢,你说是不是?” 闻言,顾九却是笑眯眯道:“姨娘说的是,不过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规矩二字也不可乱,对吧?” 且不说她只打算在明国公府里待一年,便是真的要在这里住一辈子,也不能由着方清来。 叫她阿九,她嫌膈应! 见顾九只差明晃晃当着自己的脸说自己不配,方清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淡淡道:“世子夫人说的不错,但还有句话,便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才嫁过来,这般树敌,当心站不稳先栽了跟头。” 听得她这话,顾九却是笑了:“是,做人是得识时务,我嫁的是世子,正经婆婆是林氏,若是分不清楚这个,我才是要栽跟头呢。” 林氏闻言顿时咬牙,冷笑道:“可现在的国公爷,却还不是他呢。” 若不是秦峥的脚跟站的太稳,让她根本就无从下手,哪里轮得到他来做这个世子? 但那又如何,只要这国公爷是秦钊,她就还没完全输! “方姨娘若是没有什么可教我的,那我便先告辞了。” 顾九才懒得跟她在这里打嘴仗,有这个时间,她去铺子里不好么? 毕竟,自己还一大堆的事情呢。 哪怕什么事儿都不做,她去养着脚也行啊! 见顾九想走,方清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复又叫住了她:“等等。” 方清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呼吸道:“方才是姨娘太着急了,不过我这人脾气急,却没有坏心,世子夫人莫要往心里去。” 倒是十分的能屈能伸。 顾九自认若是自己的话,根本做不出这等做派,一时倒有些佩服方清。 只是不知道,她这般的伏低做小,在挖了个多大的坑在等着自己呢。 顾九想到这一层,面上笑容不变,道:“姨娘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哪儿会往心里去。” 反倒是这方清,心里很明显是憋着坏呢。 念及此,顾九脸上的笑容反倒是多了几分,问道:“不知今日姨娘叫我来,可有什么打算?” 第111章内奸抓到了 不知为何,见顾九一笑,方清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她将这个想法压了下去,回身坐到位置上,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世子夫人也坐吧。” 顾九点头应了,坐到了罗汉塌的另一边。 丫鬟端来茶水,方清笑着抬了抬手,道:“上好的雨前龙井,世子夫人尝尝看?” 顾九笑了笑,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淡淡道:“方姨娘这里的,自然都是好东西。” 但实则她的嘴连茶杯的边缘都没有碰到,不过是借着茶盖遮掩,做了个动作罢了。 方清听得这话,因笑道:“若是喜欢,待会让丫鬟包上一些,送到你房里去。” 听得她这话,顾九只是淡笑道:“多谢姨娘好意,不过不必了。” 方清见她态度不冷不热,心中一时有些气闷。这些年来,便是林氏也没没有这么跟自己说过话,不想如今来了一个小辈儿,倒是生生的压了她一头。 念及此,方清忍不住咬牙,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平和了脸色,笑道:“其实说起来,昨日也是老夫人她给我面子罢了,府上的事情按理说是夫人在管,只是她一直在病着,故而才由我代劳。” 她絮絮的说了这些,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不过如今这府上的事务,其实也并非我一个人在管理,二房三房的两位夫人也都各自帮着管了一部分。我寻常只管了灶台和针线采买上的事情,那些大项都未曾插手的。” 秦老夫人的确偏心,可不代表她会偏心到完全失去理智。譬如大宗的财权支出,都是紧紧地握在自己手中的,至于其他的,便是这三家各自都分领了一些。 自然,谁领了家中事务,便可安排人抽油水,这也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方清管的是厨房伙食一块,以及四季府上衣衫等物,却是油水最多的地方。 瞧着不上台面,实则却是最好耍滑的地儿了。 顾九心知肚明,此时听得她这话,也只是笑了笑并未接话。 见她只默默不言,方清心中有些暗恨,这顾九想来又是在装糊涂了。 她念及此,复又笑道:“既然是老夫人吩咐了,你便跟着我打理府上厨房采买,可好?”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便生了几分警惕,面上则是笑道:“好啊。” 昨日三夫人王氏的话还言犹在耳,虽说她知道对方是存着挑拨看热闹的心思,但是她既然敢说,想必这账目上必然是有猫腻的了。 不过她又不是别人手里的枪,还不至于被人指哪打哪。 因此顾九打算静观其变。 方清自然不会立刻将账本拿来给她,只是丢给她一些比较简单的册子让她核对。 顾九敷衍似的将这些事情做了,眼见得临近午时,便先告辞离开了。 待得她走之后,方清则是将这基本册子给了丫鬟,拿出毛笔在上面几处润了色,旋即吩咐道:“让下人照着这些去采买吧,记得,要告诉他们,这是世子夫人要求的。” 闻言,丫鬟顿时应声去了。待得人走之后,方清才冷笑一声。 真当她那么好心带顾九呢? 若不是为了有利可图,她才不会搭理顾九半分。 绛珠自始至终都看着,到了这会儿却有些担心,轻声问道:“主子,这样可行么?她可是世子夫人,若是被反咬一口怎么办?” 方清听得这话,却是冷笑一声,道:“反咬一口?就凭她?强龙难压地头蛇,在这明国公府内,还轮不到她一个小丫头只手遮天的地步呢!” 先前她是有意想要拉拢顾九的,倒不是因为别的,一则她可以作为秦峥身边的棋子;二则她身后的顾家是一个取之不尽的金库。 可偏偏这丫头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既然她用不得,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听得方清这话,绛珠也附和着笑道:“主子说的是,这位世子夫人也太狂了些,一个商户女,居然妄想压您跟小姐一头,这不是痴心妄想么?” 闻言,方清咬牙,复又冷笑道:“无妨,我倒是要看看,她能在府上狂几日。对了,少爷可从学堂回来了么?” 她说的少爷是自己的亲儿子,八少爷秦泽。 他今年才九岁,但已经入学堂四年了,因是秦钊的中年得子,所以自幼便被捧着长大的。 也因此,被养的有些娇惯,性情便有些随心所欲。 听得方清询问,绛珠想了想,因斟酌着回道:“八少爷早先便回来了,现下应当是在老太太那里,您可要过去么?” 这位八少爷若是愿意,一张嘴甜如蜜,哄得老太太心花怒放的。 闻言,方清的脸上瞬间多了几分笑容,道:“他倒是个懂事儿的。” 这几日因着秦织瑶的事情,老太太发了脾气,多亏了自己这个儿子聪敏,倒是没让老太太太恼了她们母子三人。 念及此,方清又起身道:“走吧,咱们也过去看看老太太去。” 虽说秦老夫人说了寻常时候不用过去请安,但方清却不是别人,身为内侄女儿,又是秦老夫人的知心人,她有时候一日里要去两三次的。 得了她的吩咐,绛珠连忙上前服侍她换衣服,收拾妥帖之后,便去了荣春堂。 …… 接下来的两日,顾九日日都去思清阁内,方清照常只给她一些简单的册子,让她核对帮忙。 除此之外,也不教她别的,倒是十分符合顾九应付差事的心情。 顾九原就不打算真的掺和府上的事情,若是方清如这般老老实实的不给自己添乱,她也乐得清净。 上午去帮着处理一些皮毛,下午顾九便直接去铺子里,待得天黑之后才回府,倒是将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 她这般让自己忙起来,倒也不完全是因为别的,而是为着躲人。 躲秦峥。 那夜的梦境,让顾九心中尴尬的同时,又觉得十分的羞赧。 前世今生两辈子,她头一次做这样的梦,且梦里的对象还是秦峥,这让顾九十分的羞涩。 见不到他还好,若是真的见到了,哪怕对方不知道,怕是她都想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所以还是躲着吧。 至少她心里踏实! 这日下午,顾九才到了金玉斋,就见掌柜的迎了上来,将人请到了二楼账房。 “少东家,人抓到了。” 先前那会儿见到他的表情,顾九就猜到了结果,如今听到他说,也不意外,只问道:“人在哪里,我去看看。” 那掌柜的应声,带着她去见被抓起来的人,路上则是轻声回禀道:“的确是咱们金玉斋的老人,是参与制作胭脂水粉的老师傅,名唤周召。” 顾九这些时日没少来金玉斋,因着要研制药妆,所以对这里的老师傅们也都有印象,此时听得这个名字,顿时愣了愣,问道:“确定是他么?” 周召此人,她是有印象的,那人今年都五十了,在顾家干了三十多年,当真会做出出卖顾家的事情么? 听得她这话,那掌柜的叹了口气,道:“他已经招认了,说是有苦衷,您待会亲自问他吧。” 那周召的确是老人不假,且也说了之所以背叛顾家的理由,虽说他一个外人听着倒是有些同情,可一想到给金玉斋造成的损失,掌柜的便觉得,少东家怕是难饶了对方。 顾九闻言,便知还有内情,因点头道:“我知道了。” 待得到了门外,顾九想了想,没让掌柜的进去,而是自己推门进了房中。 房中有一个中年人坐在那里,虽不至于五花大绑,却也限制了他的行动。 第112章琳琅阁主人是林氏 听得门开,他下意识往外看看去,却在看到来人时,神情有些瑟缩:“少东家。” 顾九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不同于先前所见的光鲜,现下瞧着倒添了几分狼狈,心中感叹的同时,一面走过去道:“周先生。” “当不得您这句先生,周召愧对顾家。” 那周召满脸惭愧,脸上的郝然不似作伪,倒是让顾九有些好奇。 不管是印象里还是现在,这周召都是十分老实的面相,尤其是现下被抓,他倒是满脸的羞愧。 顾九疑惑的同时,又蹙眉问道:“他们说,是你泄露了顾家的配方,可是属实?” 听得这话,周召行了一礼,道:“回少东家,是我泄露的,请您责罚。” 他说的肯定,顾九却是蹙眉打量着周召。 倒不是顾九不相信他这话,只是这人看起来面向忠厚,实在是不像那等大奸大恶之徒。 先前知道秘方泄露的事情,顾九便布了一个新局,拿新出的配方来勾引内间上钩,不想倒是真的钓上来了内奸,可却跟顾九想象的不一样。 竟然是这样一位老先生,且还是顾九觉得人品不错的老先生。 见顾九只是盯着自己不说话,周召一时也有些心里慌乱,将目光错开,不敢跟顾九对视。 气氛有些冷凝,顾九将目光收回去,回身坐到椅子上,沉声道:“泄露秘方是何人指使,如何交易,还有,掌柜的说你有苦衷——什么苦衷?” 顾九问的详细,周召低头,苦笑一声,道:“回少东家,是琳琅阁的人指使,来人是个丫鬟,年约二十上下。她以我家人威胁,还给了纹银百两,交易方式……是在店铺外面的小饭馆,我日日会去那里吃饭,她借着吃饭的功夫来拿秘方。” 他交代的十分详细,顾九挑了挑眉,这跟掌柜的说的差不多。 应当是没撒谎。 只是,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这人说话的时候,不大敢看自己。 这种情况可以理解为他愧疚,也可以理解为他心虚。 顾九拧眉,点头道:“还有么?” 周召摇头,道:“少东家,我对不起金玉斋,您要打要罚要送官,我都认了。” 认得倒是坦诚,顾九睨着对方,淡淡的问道:“送官是自然的,我只有一个问题,你说琳琅阁的人威逼利诱,威胁你的时候,你为何不跟顾家求助?” 作为一个在顾家做了三十多年工的人,他应当知道顾家是十分护短的。况且偷秘方这种事情的危险程度,未必就比对方威胁他的事情要低。 两害相权,正常人都会选择求助东家吧? 听得顾九这话,周召脸色一僵,却还是咬定了那句话:“是我对不住您。” 他这么说,顾九便也点了头,道:“好。” 她转身出门,去找了掌柜的,道:“将他先交给父亲吧。” 说到底这是家里的老人,顾九觉得,便是要处置他,也得经了父亲的手。 不想她才吩咐完,就见一个年轻点的小伙计快步走来,声音也带着几分焦灼:“少东家,我觉得周叔是被冤枉的!” 这人叫来贵,是金玉斋打杂的小伙计,年纪虽小,干活儿却是十分麻利,寻常很得掌柜的喜欢。 因此见是他过来冒冒失失的,掌柜的先呵斥了他一句:“没大没小的,少东家面前也是你能大呼小叫的么?” 说完又替他给顾九道歉:“少东家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这小子年纪小不懂事儿。” 顾九摆手道了句无妨,看向来贵问道:“你方才说,他是冤枉的,有证据么?” 这来贵寻常时候没少受周召的照拂,这会儿闻言,顿时便有些抓耳挠腮,道:“我……我没什么证据,但是,我看到他儿子去赌钱了!” 他头一次跟顾九说话,对方是少东家,又是一个女子,所以说话的时候都十分的磕巴:“少东家,您不知道,周元那小子可不是东西了,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平常的时候对周叔非打即骂的,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混混人渣!他周家都被他给掏空了,他哪儿来的钱去赌坊,肯定是收了人黑心钱!” 他极力的想要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反倒是给周召添了铁证。 顾九看着眼前人,淡淡道:“那只能说明,周召为了给他儿子换赌债,于是铤而走险的出卖金玉斋,不是么。” 闻言,来贵顿时摆手道:“不是这样的,他……少东家,您相信我,周叔他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我怀疑他是为了给周元背锅!” 然而无凭无据的,莫说是顾九,就连掌柜的也先蹙眉将人推开,打发他道:“行了,前面正忙着呢,来贵你赶紧去干活儿,别在这儿添乱了!” 来贵极力想要证明自己的话是对的,可此时见掌柜的发火,只能点头应了,却在走之前又看向顾九道:“少东家,您相信我,我没有撒谎骗您!” 见他走了,顾九去是微微沉思,道:“去把那周元找来。” 虽说来贵的话带着主观臆断,但顾九也觉得,周召不像是出卖金玉斋的人。 得了顾九的话,掌柜的应声去了,不多时便去而复返,只是却没有带来周元,反而带来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穿的半新不旧的衣裙,瞧着模样跟周召有七八分像,生的一般,一双眼睛倒是很干净。 她进门之后,直接便跪了下来,道:“您就是少东家么?我爹是冤枉的,都是我哥做的孽!” 小姑娘才说了两句话,就忍不住先带了哭腔,眉眼里瞧着分外的可怜。 顾九微微一愣,道:“你先起来说话。” 小姑娘却不肯起来,只是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来,递给顾九道:“这是我哥拿别人的黑心钱,我只找到这些,全都给您,求求您,把我哥抓走,放了我爹吧!” 顾九见状,微微蹙眉,先将小姑娘给拉了起来,复又问掌柜的:“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掌柜的叹了口气,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 他去周家原本是要找周元的,谁知道没有看到周元,反而看到周家的小女儿周茉躲躲藏藏的,脸上还带着被打出的伤痕。 周茉认得他,非但没躲,反而求着他带自己来金玉斋,且在路上跟他说了缘由。 “泄露方子的人的确不是周召,那周元收了琳琅阁的黑心钱,偷了方子泄露给了对方。之后被周召发现,他媳妇为了儿子,跟他大吵一架,让他去替儿子顶罪。” 一旁的周茉脸上带泪,哭得不能自已:“我娘素来偏疼大哥,如今为了大哥,还要逼迫我爹来给他顶罪,可我爹什么坏事儿都没做过!少东家,我求求你们别送我爹去见官好不好,都是我哥造的孽!” 她这接连的话,倒是将顾九心里的疑惑都给解释清楚了。 只是……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都是你哥做的,而不是你爹?” 闻言,周茉咬牙道:“我爹这次是故意被你们抓到的,不然的话,他自己就能凭着记忆写出来那些方子,为什么还要刻意来店里去偷?” 顾九倒是没想到这一层,拧眉看了她一眼,道:“我姑且信你,那你哥在哪里?” “他在赌坊!” 周茉生怕顾九不信自己,又道:“我可以带你们去抓他,抓了他,什么都清楚了!” 待得将周茉先安置到偏房,顾九这才看向掌柜的问道:“她的话能信么?” 掌柜的先前见过几次周茉,对于周召的品性也是相信的,此时倒是相信了大半,因道:“不如我们诈一诈那周元?” 这倒是个办法。 顾九应了之后,便让人去将周元给抓了。 那人才赌了一夜,接连输了好几把,萎靡不振的往家走,不想就被人给摁住扭送到了金玉斋。 不过,却是从后门进的。 周元压根就没来过几次金玉斋,自然不认得这是哪儿,等被人扭送到房中之后,起初还不肯承认,只道:“都是我爹做的,我可什么都没做。” 可待得被几个彪形大汉一吓唬,登时便将实话都给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 “好汉们,我真不是故意要偷方子的,求求你们绕我这一次吧。实在是我要是不答应,赌坊那些人就要打断我的腿啊!” 顾九就坐在隔壁的房中,对他的话听得真真切切,她冷笑一声,复又看向身边的人,问道:“现在还不肯说实话么,周先生。” 她身边被绑着的人就是周召。 从先前顾九进来之后,她便什么都不说,只说请他看一场好戏。 可周召没想到,自己看的好戏,便是自己儿子被绑过来,什么实话都说了。 但更让他寒心的却是,自己替他去收拾烂摊子,非但没有得到半分感激,反而还听到对方骂自己“老不死的”。 到了这会儿,周召也觉得十分寒心,可寒心的同时,又生了几分颓然来:“少东家,我骗了您,可此事却并非完全与我无关,犬子的过错,责任在我没教好。” 他在金玉斋干了一辈子,没成想有一天竟会自毁名声。 “那个不成器的自幼被我爹娘惯坏了,我又常年不在家,他便越发长歪,才导致如今这样的后果。” 周召行了礼,忏悔道:“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脱罪,我只是愧对顾家对我的栽培。” 顾家待他不薄,可如今,他却辜负了东家对自己的信任。 当时他看到那些相似的胭脂,便知道有鬼,可待得意识到这个内鬼竟然是自己的儿子,周召便坐不住了。 本来想直接带着周元去顾家谢罪的,谁知道却被老妻以死相逼,他万般无奈之下,又意外得知顾九要将新方子交给他们这些师傅们。 周召在顾家半辈子了,几乎瞬间便了然了他们的目的。 万念俱灰之下,他自己故意暴露,让掌柜的抓了。 原本以为自己替罪也算是了了这桩案子,不想东家他们明察秋毫,到底揪出了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念及此,周召又松了一口气,那个孽障的确做错了事情,他愿意跟着一起承担。 将事情理清楚之后,顾九吩咐了掌柜的,将人交给了父兄。 如今人揪了出来,却不能立刻移送官府。至少,不能让琳琅阁的人知道,以免打草惊蛇,也坏了她下一步的计划。 至少顾九却每一想到,那琳琅阁的背后东家,竟然是林家。 “你说什么,林家?” 听得顾九诧异的询问,掌柜的点了点头,轻声叹了口气,问道:“少东家,要么这事儿,咱们就算了吧?” 这林家不是别个,正是她的婆婆,林氏的娘家。 且这琳琅阁,正是林氏出嫁时的嫁妆之一,现下这一处也在她的管辖之内。 掌柜的觉得心中有些憋屈,若是别人家,这事儿必然就闹大了,可偏偏这却是林氏的铺子,怎么闹大? 只要顾家愿意,别说让琳琅阁因此背上官司,甚至于受到制裁,甚至于让琳琅阁从此之后在上京无法立足都可以做到。 可是之后呢? 顾九是明国公府的媳妇,林氏是她正经的婆婆,这儿媳妇进门不过一个月,就先把婆婆的店铺给砸了,这之后还能相处好么? 掌柜的愁的掉头发,苦口婆心的劝顾九。 为今之计只有忍了这口气,然后看紧金玉斋的人,省的以后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听得掌柜的这话,顾九也有些愣怔了。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琳琅阁竟然是林氏的铺面。 可是,若这铺子是她的,她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以林氏的人品,顾九不相信她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而且还是在明知金玉斋是顾家产业的情况下。 倒不是顾九自负,觉得林氏不敢动顾家的铺面,只是觉得这种手段,实在是不像是林氏的为人。 等等…… 顾九蹙眉,沉声问道:“你确定,这铺面如今的管辖人,也是她么?” 要知道,林氏可病了好多年了,连明国公府的事情都不管,难道就会有精力去管辖一个胭脂铺子么? 若她没有精力管辖的话,那么这铺面现下归谁在管,似乎就呼之欲出了。 听得她这话,掌柜的却是一愣,下意识摇头道:“这,咱们只查的出来背后东家是林家,可却查不出别的,要么我再着人打听打听?” 闻言,顾九却是摆手道:“无妨,我有办法。” 放着现成的人不问,着人去拐弯抹角的打听,岂不是有点舍近求远了? 念及此,顾九放下茶盏就要出去,却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回身吩咐道:“周家父子,你先暂且关着,别送顾家了,我处理好这事情,再送回去。” 现下这背后的事情还没有掰扯清楚,她有很大的预感,不会这么轻易的翻篇。 所以还是先不惊动父兄了,等她这边理清楚要怎么做,再去找他们,省的他们先跟着担心自己。 那掌柜的也明白了自家小姐的打算,因点头道:“您放心,我有分寸。” 得了掌柜的话,顾九这才点头,起身离开了。 …… 回到明国公府的时候,已然是夕阳西下。 黄昏时分,天边残阳如血,薄暮余晖倒是别样的美景。 一路穿花拂柳,所见皆是美景,然而这样的美景,放在先前还行,现下顾九却是没心情欣赏这些的。 回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了说辞,等回到府上的时候,换了衣服便去见了林氏。 “给母亲请安。” 见顾九前来,林氏放下药碗,弯唇轻笑道:“快起来吧,怎么想起来这时候过来了?” 她常年在病中,所以便从不让人晨昏定省,顾九嫁过来时日短,除却晚上自己留她吃饭,否则对方都是趁着上午过来的。 听得林氏询问,顾九弯唇一笑,道:“闲着无事,来母亲这里坐坐。” 她一面说着,一面道:“上次记得母亲这里的茶好喝,方才想起来了,过来讨一杯。” 听得这话,林氏不由得失笑,道:“我自己都不知她们泡的什么茶——俏蕊,你去把我那些茶叶拿过来,让少夫人闻闻是哪一种,给她包一些。” 见她当着吩咐下去,顾九连忙笑道:“不必麻烦了。” 不过俏蕊却是抿唇笑着,已然应声去了。 待得她走了之后,顾九笑着道谢道:“我不过是随便说一句罢了,母亲何必如此的麻烦。” 闻言,林氏却是笑的温婉:“你既然喜欢,有什么麻烦的?再者,我这里的东西,你喜欢哪个,只管拿去便是,不必跟母亲客气。” 她这话是真心实意,顾九这个儿媳妇,林氏觉得哪里都合自己的心意,她这辈子只一个儿子,且还因着自己的缘故,养成了那样一个脾气,如今见到顾九,虽然是儿媳妇,心里却是拿她当女儿来对待的。 顾九自然明白林氏的意思,因再次笑着道谢:“如此,那就多谢母亲了。” 她说到这儿,一面将带回来的胭脂拿了出来,笑道:“那会儿在铺子里的时候,闻着这款香有些适合您,只是不知母亲会不会喜欢。” 第113章我能进去说么? 那胭脂盒子格外精巧,林氏见了就眼前一亮,笑道:“这瓷盒做的倒是精致。” 待得打开盒子,看到里面被印成芙蓉花形状的香膏,放在鼻端嗅了嗅,越发的笑了起来:“这味道也不错,阿九果然懂我。” 她不喜那些浓烈馥郁的熏香,只爱这些味道浅淡的,若有似无,却又叫人回味。 见林氏喜欢,顾九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母亲喜欢便好,改日我再拿些别的回来给您挑。” 得了她这话,林氏顿时笑着摆手道:“我一个老太婆,用那么多香做什么。倒是你,小姑娘就该鲜嫩一些,寻常时候也多打扮打扮,别总这么素净。” 其实顾九穿的真不素净,只是林氏见惯了府上人的争芳斗艳,此时见顾九这般与世无争的模样,心里便有些着急。 这样好的颜色,就该好好儿的打扮起来,不然多暴殄天物? 顾九只弯唇一笑,道:“是,我回头便打扮起来。” 听得她这话,林氏又打量了她一眼,笑眯眯道:“不过,阿九便是现在这模样,也很好看。” 平心而论,顾九生的十分好,眉眼唇齿无不动人,且因着她未语先笑,那份美便越发没有攻击力。 明艳的美中,又带着几分柔弱。 这样的小姑娘,就合该是被人捧在掌心宠着的。 林氏想着,便在心中叹气,怪不得顾家将顾九捧在手心疼爱,这若是自己的女儿,怕是也忍不住将人宠上天的。 只可惜嫁到了明国公府这样一个龌龊肮脏的地方。 好在峥儿不似其父,且那日她留心打量着,他对顾九,也并未全然无情。 念及此,林氏又忍不住多了几分笑容,因轻声道:“你们夫妻成婚时间短,正是新婚燕尔,也别老在我这个老太婆这里守着,得空多去看看峥儿。”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有些脸颊发烫,没来由的想起那夜的梦。 她咳嗽了一声,试图将这个话题给遮掩过去,因讪笑道:“母亲放心,我心中有数。” 是不是真的有数,林氏不清楚,但小姑娘眼下提起来夫君的娇羞却是真的。 林氏心中满意,这夫妻二人最怕的便是没有感情,什么相敬如宾,只怕是相敬如冰。 要如这般,互相都有情谊,那才能过的圆满。 念及此,她又笑着拍了拍顾九的手,柔声道:“母亲知道你们两个要好,只是这夫妻也需的相处,才会更好,你说是不是?” 她这话,只差明着说了,顾九胡乱的点头,垂眸道:“母亲说的是。” 顾九生怕林氏再说出什么让她脸红的话来,急匆匆的岔开话题:“是了,我今儿来,倒真有一件事情想问您呢。” 听得这话,林氏脸上笑容不变,弯了眉眼道:“阿九说,什么事情?” 顾九咳嗽了一声,心中平复了几分,方才问道:“那琳琅阁,可是您的铺面?” 听着顾九这话,林氏却是先愣了一愣,问道:“琳琅阁?” 她多年不管事儿,连自己手中的铺面等物都记不清楚了。还是顾九提醒了一句是在长安大街,她才隐约想起来,点头道:“的确有这么一家铺面,不过现下应当是你祖母的人在管着的。” 她说到这儿,又笑着道:“你知道的,我身体一向不大好,那些铺面也没精力去管。早些年你祖母说着人帮我,我那时管不过来,便答应了。这些年也没理会过,不过现下想来,应当是在你方姨娘手里的。” 对于这些身外之物,林氏一向是不介意的。她出身不差,只是身体差。 嫁过来之后,因为生秦峥落了病根,其后又跟夫君关系不大好,这些年林家渐渐衰败,反倒是明国公府日渐强盛。 林氏不愿意因着身外之物闹什么,便也没有再提起过铺面的事情。 若不是今日顾九说起来,她险些都忘记了这些。 先前来的时候,顾九心中便隐约有这个想法,如今听到林氏这话,心中是只有一个念头。 果然如此。 她那时候便猜测,若这铺面真的是林氏的,那以林氏多年不管家的状态来看,怕是作为她陪嫁的铺面,也落入了方清她们手中了。 见顾九的神情有些冷意,林氏一时蹙眉,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可是那铺子有什么问题么?” 闻言,顾九却是收敛了眸中的寒芒,温声笑道:“没事儿,我只是先前听掌柜的说起来那铺子似乎是您的,闲着聊天,随口一问罢了。” 她说到这里,又笑着加了一句:“不过那琳琅阁中收入不错,看来是经营有方的。母亲虽不管事儿,铺面倒是日进斗金,可见您天生就该是享福的富贵命。” 听得这话,林氏不由得失笑,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是铺面出事儿,影响到顾九了呢。 如今得了她这话,因柔声道:“我这里倒的确每月都有进项,不过我用不到那些,都堆在库房里生尘了。倒是你,若是有用钱的地方,尽管跟母亲张口。” 林氏说着,声音越发的柔和:“再者,这铺面虽说现在是你方姨娘她们在管,可到底是我的东西,日后必然也都是你们夫妻的,谁都夺不走。” 她之所以现在让方清管着,一则是年岁太久远,没想起来这铺子的事情,二则也是因为地契等物都在自己手中攥着呢。 虽说林氏奉行一个“忍”字诀,可有些东西,也知道是让不得的。比如田产铺面,方清她们想要借着帮忙打理的名义从中抽钱,林氏可以忍;但这铺面的最终所有者,却只能是她的儿子儿媳。 这一点,谁都别想改变。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一时倒是有些失言。 她竟不知该说林氏是单纯,还是太好糊弄了。 且不说如今,单说前世里,林氏死之后,她那些嫁妆等物,顾九是一样都没见到的。 自然,那也与她自己有关。毕竟莫说林氏的东西了,就连顾九自己的东西都被方清她们给哄去了。 只是今生重来一次,那方清却别再想如愿以偿。 顾九才想到这里,就见俏蕊从门外走进,却是拿着挑好的茶叶,笑眯眯道:“奴婢回去想了下少夫人来的这几次喝的茶,都给拿过来了,索性都给您装上,您回去试试看,喜欢哪个,奴婢再给您包了送去。” 茶叶的事情不过是个托词,顾九当下便笑着道了谢。 接了茶叶之后,又陪着林氏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得时候不早,便起身告辞了。 林氏笑着留她吃饭,却被顾九拒绝了:“还有两本账册没看完,实在是今夜得处理了。我改日再过来陪您吃饭。” 其实那账本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只是顾九一想到前两次在林氏这里吃饭,秦峥来了之后的表现,就有些头大。 再加上先前做的那个梦,更让顾九一个头两个大,她都躲了秦峥两天了,可不想在林氏这里碰上对方。 听得顾九这话,林氏倒是没有多想,只笑着点头道:“无妨,你且去忙吧,无事来母亲这里坐坐便是。” 得了林氏这话,顾九自然点头应了,旋即转身出门去了。 她来的时候没有带丫鬟,林氏便让俏蕊送她。 顾九推辞了一番,见推辞不掉,索性便由着俏蕊送自己出门。 只是待得出了名兰苑的大门之后,顾九却是放缓了脚步,一面轻声问道:“俏蕊,有件事情我需的问你,你回去之后莫要跟母亲讲。” 见少夫人的神情严肃,俏蕊也收了笑容,点头道:“少夫人请讲。” 顾九打量了下四下无人,这才轻声道:“母亲的嫁妆,是不是贴补到家里的公账了?” 她先前在看明国公府的公中账册时便觉得有些问题,毕竟虽说自己看的只是外围一部分的,可那账册上已然反映出了问题了。 那些多出是不明钱数等物,跟国公府的俸禄等物都是对不上的。 来自于大房,却不是男人的俸禄,那就只有一样来源,便是林氏。 毕竟,作为一个妾,方清虽然也出身大家,可她非但没有任何陪嫁,就连丫鬟小厮都是来了国公府之后配的。 而方才她问林氏之后,才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怕是不止是铺面被方清她们占了,就连林氏嫁妆里的银钱等物,都被国公府名正言顺的霸占之后,拿来补贴家用了吧? 听得顾九这话,俏蕊先是一愣,继而咬唇道:“少夫人怎么想起来问这些了?” 倒不是她不愿意说,真要说的话,俏蕊比谁都愿意控诉,但是现在她却得确认下少夫人是什么意思。 见俏蕊这模样,顾九想了想,道:“想给母亲讨个公道,所以问问你。” 她先前之所以没有告诉林氏,是因为知道林氏如今的身体,不愿意给她添乱,让她为这些糟心的事情不舒服。 但是俏蕊却不同,她知道俏蕊是个忠仆。 不过她也不需要俏蕊做什么,只要证实自己想的没错就行了。 在听得顾九这话的时候,俏蕊十分认真的打量了顾九半日,从对方的脸上,她丝毫看不出虚伪。 坦坦荡荡。 她突然便明白,为何夫人喜欢这位少夫人了。 “我信您,所以少夫人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您。” 听得俏蕊这话,顾九不由得失笑,道:“你放心,我只问这一样。” 不过听俏蕊这话里的意思,兴许她这位婆婆的秘密还不少? 但那是别人的阴私,她尊重,不会擅自打听。 俏蕊深吸一口气,将这些年方清借口拿走的东西都给说了,末了又道:“方姨娘那德行您是知道的,她跟老太太配合着软硬兼施,夫人根本就不是她们的对手,被骗走了许多的银钱铺面。这些还不算,小库房的东西也被她们拿走许多。我也曾经劝过夫人,可她却不听,还不准我告诉世子。” 在林氏看来,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再者她自己是明国公府的媳妇,寻常时候吃喝也是要花钱的。还有秦峥,他身为世子,难不成要让明国公府因为这些事情,让他觉得蒙羞? 但林氏心宽,不代表俏蕊心大,看到自家主子手里的东西流水似的喂了白眼狼,她就气得想骂街。 可再看主子这身体,又不敢添乱惹她生气。 如今跟顾九说了一通,她倒是觉得心里痛快了不少。 “少夫人,今日我跟您说这些,若您真的能给我们家夫人讨个公道,俏蕊下辈子当牛做马也报答您。” 听得俏蕊这话,顾九却是忍不住笑了:“我要你当牛做马干什么,当个人不好么?” 她难得说俏皮话,倒是引得俏蕊的愤慨情绪散了不少,笑着叹道:“我跟您说正经的呢。” 闻言,顾九也淡淡的笑道:“我说的也是正经的,时候不早了,你回去照看母亲吧。” 前世里俏蕊那样惨烈的结局,若今生可以,她希望能够阻止这场悲剧。 并非顾九悲天悯人,她也知道自己是一个凡夫俗子,可是在她能力范围内,且自己或许能够阻止的悲剧,顾九总希望能够干预一件是一件。 她不是菩萨,度不了众生,可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了她这一次重来的机会,若只耽于自己的爱恨情仇,对身边人的悲喜无动于衷,又怎么对得起这次机会? 俏蕊并不知道顾九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此时见她这模样,却是莫名觉得心中升起几分暖意来。 她还记得林氏的吩咐,因笑道:“前面不远就是归九院了,奴婢给您送到了在回去吧。” 闻言,顾九却是指了指旁边不远处的松涛苑,挑眉道:“我现在要去找世子,你确定要跟着我么?” 得了这话,俏蕊眼中一亮,顿时摇头笑道:“那奴婢就先回去了。” 在这一点上,她跟林氏是一样的想法,都希望世子跟少夫人的关系更亲近一点。 毕竟,这位少夫人的性情,她也很喜欢呀。 眼见得俏蕊离开,顾九这才转身朝着松涛苑走去,只是脸上的笑容却敛去了不少。 虽然是夜色里,也可见她耳根泛点红。 若不是因着林氏的事情,她是真的不愿意过来找秦峥——尤其是才做了那样旖旎的梦之后。 她现在别说看到秦峥那张脸,只要想到对方,都会觉得自己在亵渎对方。 虽说,在梦里,她也的确亵渎了。 可正是因此,才让顾九更加羞赧。 难道是因为她前世今生加起来岁数太大了,已经到了那些妇人口中“如狼似虎”的年纪,才会下意识想要将秦峥给玷污了? 这个念头一起,顾九的脸越发红了几分。 松涛苑就在眼前,顾九却咬唇搅手指,一步都不敢迈进去。 她甚至都想打退堂鼓,要么就此回去算了,反正就算是不用秦峥,她也可以处理了此事。 但她的脚才往后缩了缩,就见书房的门被打开,旋即就看到男人站在门口,淡淡问道:“站在那里当门神?” 天色将暗未暗,书房已然点了烛火,他站在光影之中,看不真切神情,却能感觉到眸中那一抹锐利。 顾九下意识便往后退了一步,然而用力才大了几分,就感觉到脚踝隐隐发疼。 秦峥给的药十分好用,然而却不是仙术,如今不妨碍走路,但还是会疼的。 男人已经大踏步朝着自己走了过来,抓住她的胳膊,蹙眉道:“还疼?” 这会儿顾九倒是看的清楚他的表情了,甚至连他的关心都看的真真切切。 他在关心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顾九突然觉得有些开心,摇头道:“没事了。” 眼前姑娘笑颜如花,秦峥眸光沉了几分,转而道:“有事?” 闻言,顾九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咬了咬唇,道:“我能进去说么?” 然而她这模样,却让男人误会了。 秦峥莫名便觉得有些紧张,他右手扶着顾九,左手则是微微握拳,仿佛缓解情绪似的。 虽没回答,却以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扶着顾九进房坐下,他又回身将房门合上,这才回身道:“说吧。” 室内只他二人,被关上门后,似乎连空气都被染上了几分暧昧。 随着男人的靠近,顾九更是瞬间想起了那夜的梦境。 她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好一会儿才呐呐道:“我,我……” 然而话还没出口呢,人就先结巴了。 偏她这样的态度,更让秦峥误会了。 上一次顾九这个样子,还是她缠着要嫁给自己的时候。 分明那时候秦峥十分讨厌她,可偏偏这会儿,他却清晰的回忆起了当时她的模样。 甚至于就连她细微的难过,都记得清清楚楚。 然而顾九的话,却打断了他的回忆。 “我想说,你知道母亲被坑了么?” 这话题转的太快,饶是睿智如秦峥,都瞬间愣住,似是没听清楚她说什么似的,拧眉问她:“什么?” 她不是要再一次的跟自己倾诉心声? 见秦峥愣住,顾九心道果然如此,他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第114章不曾 念及此,顾九复又叹了口气,道:“我也是才知道,长安街上的琳琅阁,原是母亲的,可被方清坑去了。不止如此,府上这些年的贴补,不少都出自母亲的私房。” 而秦峥,此时还有些懵。 她不是……要跟自己表白么? 怎么突然说起了林氏? 然而,世子爷一向于表情管理上都十分到位。 因此哪怕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也是毫无波澜的。 待得顾九说完之后,就见秦峥连表情都没变一个。 她一时有些无奈,拧眉道:“世子,母亲的事情,您当真半分都没有打听过?”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方才回过神儿来,将自己先前的那些旖旎心思尽数收敛了个干干净净,淡淡道:“不曾。” 内宅之事,他的确从未打探过。他虽然身为世子,可一向不得父亲疼爱,幼时还曾经试图粘着林氏,但被屡次拒绝之后也心凉了。待得再长大一些,跟父母之间关系便越发的差了下去。 哪怕到了现在,他跟林氏之间有些缓和,也是因着顾九。 若不是因林氏想要撮合他跟顾九,也不会留他吃饭,更遑论有如今表面上的祥和。 念及此,秦峥眉眼冷冽了几分,道:“你且说说看,你都知道什么。” 他身为男子,不好插手内宅的事情,虽知道内宅不太平,却也从未想过,方清会如此的明目张胆。 哪怕他跟林氏不和,也不是她一个妾侍欺负到主母头上的理由! 见秦峥这模样,顾九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一时倒是有些叹息。 在外瞧着是个清醒的,怎么在家里的事情上面也犯糊涂了? 不过眼下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再者她也没有立场去说秦峥。 因此顾九将自己在俏蕊那儿得到的消息一一说了,末了又道:“原本这事儿我不该管,她们再如何也是长辈,但是现下方清的手伸到了我的金玉斋,我却不是那等好欺负的。” 其实这其中还有一个理由,林氏的东西,便是她不要,那也是秦峥的,凭什么让这些人占了便宜?就算是秦峥也不要,砸了扔了,也不能便宜了她们! 只是这些话,顾九并不打算说,若是说了,谁知道秦峥会怎么想呢。 顾九并不愿意让他承自己的情,哪怕他会因此对自己增添好感。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倒是明白过来,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骤然听到顾九这话,他竟还有一瞬间以为,对方想要给林氏讨公道,是因为他。 不过现在听她这话,却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她并非为自己,只是因为恰好干涉到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念及此,秦峥心情有些复杂,隐约失落的同时,却又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顾九见他信了,也悄然松了口气,斟酌了一番,道:“我擅自主张,还望世子勿怪。” 闻言,秦峥点头,淡淡道:“无妨。” 他说到这里,又看了眼顾九,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既然顾九告诉了自己,想必她心中已然有主意,现在过来,十之八九是来告知自己的。 果不其然,在听得秦峥的话之后,顾九也没瞒着,道:“我打算把这事儿闹大,走官家的路子。” 顾九顿了顿,又有些不大好意思,道:“世子可要帮我一个忙?” 其实这事儿她自己也能做,但若是秦峥肯帮忙的话,必然事半功倍。 毕竟,她针对的是方清母女,但那铺面背后的主人却是林氏。 而她想要做的,则是将林氏摘出去,把方清母女拉进局中。 从将这些事情串联到一起之后,顾九心里便有了主意,那母女两人算计林氏又算计自己,她讨这个公道,不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林氏。 出口恶气还在其次,那些属于林氏的东西,她得让那母女两个全部吐出来。 这也算是还了林氏待自己的一片心吧。 顾九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倒是带出了几分。 秦峥打量她一会儿,也猜出她的目的,一时倒是诧异,望着眼前人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母亲?” 说到底,他已经答应了顾九,待得一年之期满后,他二人再无瓜葛。林氏在这肮脏的明国公府内纵然有诸多不公,那也是她的事情。 说句绝情的话,这与顾九关系不大。 毕竟一年之后她就走了,脱离了明国公府,这些人就犯不到她的头上来。 又何必把人给得罪个彻底?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一时有些失言,她想了想,到底是选了一个十分敷衍的答案:“大概因为我恩怨分明?” 她是想将这个公道给讨回来,不管是自己的还是林氏的。 但却并不想让秦峥知道,这里面还有他的因素。 对于她这答案,秦峥有些失笑,捏了捏眉心道:“你倒是豪爽。” 这个答案,听起来十分不真诚,但顾九这么说了,他便就权且当做是真的吧。 闻言,顾九挑眉,笑道:“谢世子夸奖。” 这话一出,秦峥先是一愣,继而无奈的笑道:“我倒是不知道,这词儿是夸人的?” 熟料听得他这话,顾九却一本正经道:“对我来说,是的。” 眼前男人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难得的噤声,好一会儿才低低的笑了起来:“你呀。” 这小姑娘,总是在他以为便如此的时候,给他一些别的惊喜。 秦峥不得不承认,她很有趣。 先前对她的定义被自己挨个推翻,如今倒是越发看着顺眼。 秦峥笑了一会儿,才道:“那就当做是夸你吧。”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唇边笑意不断,看的顾九却是耳根发烫。 纵然她十二分的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说一句,眼前这人,生的真好看。 只一个笑,便让人脸红心跳的那种。 顾九咬了咬唇,被他这句笑给勾起了先前的梦境,越发觉得脸颊都升腾起云霞来。 她掩饰般的将目光挪开,不敢再跟秦峥对视,只是眼神飘忽的问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纵然低着头,眼前女子微红的耳垂也出卖了她的真实情绪,秦峥被她这模样取悦,便任由她揭过了这个话题,点头应道:“好。” 他说到这儿,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保证似的加了一句:“放心,有我在,你放手去做吧。” 秦峥鲜少有这样直白的许诺,让顾九都楞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道:“好。” 只是心里却有些疑惑,他怎么突然说的如此郑重。 见她这模样,秦峥哪里不知道,嗤了一声,眸光也带着几分冷意:“今夜,多谢你告知我这些。” 如果不是今夜顾九告诉自己,那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病中的林氏到底在府上受了多少不公。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然是世子,明国公府是谁撑起来的,他们也心知肚明。哪怕自己不过问这些,他们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再加上他跟林氏一向疏远,故而也并未去深查过这些,更不曾想到竟有如此多的内情。 可就算他跟林氏再疏远,自己也是她的儿子。 为人子,哪能任由高堂任人欺辱。 顾九下意识抬头看他,待得看到他眸中的冷意,倒是瞬间了然了对方的意思。 她摇了摇头,认真道:“您不必道谢,真正说起来,我也是有私心的。要谢也是我谢世子,肯帮我。” 对于她这话,秦峥只是道:“需要我做什么?” 顾九想了想,先是四下打量了一番,见这松涛苑的正房外没有人当值,便靠近了秦峥,轻声道:“我打算……” 第115章您看这样行么? 因怕人听见,所以说话的时候,顾九下意识的靠近了秦峥,附耳低言。 小姑娘就站在他身边,距离他不过一拳的间隙。 因着他高,所以她说话的时候下意识的垫脚,发间的馨香则是尽数飘入鼻端。 秦峥眸色深沉,负在背后的手紧握成拳,颇有些心猿意马。 然后另一个当事人显然没感觉到他的情绪,在说完之后,方才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问道:“您看这样行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的咬了咬唇,心中还有些忐忑。 这么笨拙的法子,也不知他看不看的上。 小姑娘的神情柔软,一双眸子里满是渴盼,秦峥几乎觉得自己有一瞬间要化身为禽兽了。 然而他的心中想法闪过,面上却是纹丝不动,在她的殷切目光下,慢慢的点了点头:“你倒是有主意。” 这却是肯定了。 得了秦峥这话,顾九顿时笑弯了眉眼,道:“那是自然。那,我就这样做了?” 秦峥点了点头,顾九的笑便加深了几分。 只是在对上男人深沉的目光时,顾九的笑容却又僵住了几分。 深夜,孤男寡女,眼前美色当前。 顾九一时觉得自己有些把持不住,咳嗽了一声,呐呐道:“那,若是没有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 话是征求的意见,奈何她却不大敢去看眼前的秦峥。 男人显然看出了她的窘迫,往后退了几步,回到书桌前坐下,做了一个请便的动作。 见状,顾九顿时松了一口气,笑着行了礼,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只是还没到门口,却又想起一事,因回过头来,笑眯眯道:“世子,合作愉快。” 这是她跟秦峥的第一次合作,且还目的相同,表示这么一句话,应当不过分吧? 小姑娘笑的时候,日月星辰仿佛被一同纳入其间,秦峥的心狠狠一跳,手上的书都有些抓不稳,声音倒是稳当的很:“嗯。” 对于秦峥的言简意赅,顾九显然已经习惯,也不挑理儿,转身便走了。 房门大敞,她的背影里都带着几分雀跃似的。 秦峥唇边莫名勾起一抹笑,眸光中也多了几分自己未曾察觉的温柔。 待得那抹身影消失不见,他方才收回了手,只是手上的书,到底是看不下去了。 “主子。” 一道人影出现在房中,秦峥的笑容瞬间收敛不见,应声:“继续说。” 方才顾九到来的时候,沧澜正在给他汇报事情,谁知才说到一半,就见自家主子抬手将他给轰走,继而整理衣襟,过去开门。 那沧澜围观了全程,面上冰雕似的,实则心中早已炸开了花儿。他家主子居然会笑,还是对一个女人,苍天怜惜,千年铁树开了花,这么大的八卦,他恨不能现在就跑回去跟兄弟们念叨念叨! 然而那男人心中的碎碎念还没叨叨完,就先对上了一张冰山脸:“哑巴了?” 沧澜瞬间回神,沉声道:“请主子责罚。” 只是心中却忍不住加了一句,果然……温柔是假的,这才是真正的他! 秦峥摆手,捏着眉心,道:“起来吧,继续说。” “是。” 沧澜瞬间收敛所有情绪,恭声回道:“属下排查了整个白家,未曾找到可疑之人,但发现了一条密道。而那密道的出口,是柳条胡同的一处废宅后院。属下已经去查过那处宅院的主人,只查到其主人姓杜,十年前搬走之后再未曾回来。至于其他线索,暂时还未查到。” 秦峥闻言,拧眉道:“那春晓呢,她那边可有什么动静不曾?” 沧澜摇了摇头,道:“她回到戏班之后,每日只排戏唱戏,除此之外,还去过几次白府,只是却并未进门,只在门外徘徊一会儿便离开。” 说起来,这位春晓姑娘也是个可怜人,被人利用了之后,居然还一片痴心。反倒是那白无渊,自出狱之后,一次都没有去见过春晓,倒是好狠的心肠。 秦峥将手放了下来,漫不经心的敲了敲桌面,道:“你继续盯着她,不可放松,至于那处宅院,去一趟五成兵马司下辖的衙门,那里会有备案。” 得了秦峥这话,沧澜顿时恭声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待得沧澜离开之后,秦峥深吸一口气,眉心也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的指节敲击着桌面,微不可查的呢喃道:“红莲教、白家、春晓、枯井……这事情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后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 顾九睡意正好,却被雨声拍打窗户的声音吵醒,她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不小心压到了脚腕。 这下却是直接清醒了过来。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这般雨声嘈杂之下,却是让顾九喜欢不起来。 她认命似的坐起身来,看了一眼桌案上摆的西洋钟,见现下还不到三更天,索性也不惊动仆从,自己下床拿了药油来搓在了脚腕上。 说起来,秦峥给的这个药油倒是当真好用,不过抹了这几次,只要不大用力,脚腕便不会疼了。 只是抹药的时候却有些受罪,顾九吸着气,将药油小心翼翼的揉搓开来,待得那疼意缓缓退散,取而代之的却是清凉舒适。 她将药油放在一旁,重新躺回床上,只是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外间的雨声拍打着窗户,顾九翻了个身,听着雨声哗啦,手则是无意识的抓住了那串佛珠。 习惯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她便习惯了秦峥跟自己共处一室,而他搬走之后,顾九却又习惯性的抓住佛珠睡觉。 那染了他气息的佛珠,仿佛一个替代品一般的伴着自己入眠。 顾九一时有些心绪复杂,她垂眸看着这串佛珠,低低的叹了口气。 说起来,她能明了前世真相,还要多亏这一串佛珠。 也不知是不是这佛珠真的沾染了灵气,她夜里睡觉的时候,只要握着这一串佛珠,便会梦到前世里的事情,而且都是自己死后,那些被她给忽略或者遗忘的情节。 甚至于,她并未见到的情节。 可若是只压在枕头底下,便只会静心凝神,让她一夜好眠。 顾九尝试了好几次,才确认了这佛珠的功效。 然而也正是因此,才让她心思杂乱难平。 前世漏洞百出的谎言,到底被拨云见雾的找到了真相。 秦峥并非杀自己之人,而她的死会对谁带来最大利益,其实显而易见。 即便不是泰安公主,怕也跟她脱不了关系。 反倒是秦峥,他从未想过杀自己,且在她死后,不管是不是为了她守孝,至少三年未娶,给足了自己这个前世子夫人面子。 顾九念及此,又有些苦笑。 若秦峥还如先前一般的冷漠无情,她大抵还会更快的忘记对方。 可惜他并非如此,甚至于在察觉真相之后,顾九非但没有解脱的感觉,反而觉得自己更加深陷其中。 他未曾害她,而她还得了重来一世。 只是,她这一世,可还要与前世一般,继续爱他么? 顾九不知道。 可她却分明又清楚的知道,她其实一直在爱着秦峥。 只是没有想好,要不要再以世子夫人这个身份,来光明正大的爱着他。 窗外雨声嘈杂,点点滴滴砸到她心上,又换得她半夜未眠。 临近拂晓的时候,顾九才睡着,这一睡,便到了日上三竿。 因着这几日顾九起的都很早,所以今日见她迟迟未醒,白术悄然进门来查看了几次,后见她还在睡着,便也在外室候着了。 第116章演戏 因此待得顾九醒来时,就听得白术隔帘问道:“小姐可要现在起床么?” 顾九闻言,倒是清醒了几分,她应了一声起身下床,一面问道:“方姨娘可出门了?” 这两日她日日过去思清阁,便让丫鬟盯着了那边的动静。 白术想了想,轻声回禀道:“一大早便随着老夫人出门了,说是去寺中上香。” 听得这话,顾九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她昨日便知道方清要跟着秦老夫人出门,等的便是今日这个机会。 待得梳洗打扮好,她慢悠悠的用了早膳,才起身道:“走吧,咱们去思清阁。” 这几日她去思清阁的时候,方清都会让秦织瑶随着一起,名义上说是两个人一起教,但其实是别有所图。 顾九原先不想理会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反正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今日,她却是给自己提供了方便。 待得到了思清阁后,果然见秦织瑶在小花厅坐着呢。 方清跟着老夫人去寺庙内上香,秦织瑶不必去,她便依着母亲的吩咐,在这里等着顾九。 “给大嫂请安。” 闻言,顾九笑的温婉:“起来吧,不必如此多礼。” 听得她这话,秦织瑶心中咬牙,面上却是依旧笑着:“应当的,礼数不可废。” 只是心里却骂了顾九许多句,若不是先前她抓着规矩两个字不放,她又怎么可能被秦老夫人罚了那么久,害得她如今还有些心理阴影,短时间不想也不敢再犯忌讳了。 对于她这模样,顾九淡淡一笑,也不多言,只道:“坐吧。” 方清不在,昨日便说过了,做为考验,今日将这厨房安排之事都交给她们二人。 顾九来时,秦织瑶已经看了一半了,此时递给顾九道:“大嫂您请过目,看看可有错漏之处。” 她给账册的时候,不动声色的将其中一本账册放在了最下面。 顾九自她手中接了,不想才打开页面,就见白术急匆匆的走进来,行礼道:“给夫人请安,给三小姐请安。” 她的礼数周全,只是那表情里却带着几分焦灼,不止是顾九,就连秦织瑶也好奇的看了过来。 顾九则是笑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闻言,白术冲着她招了招手,道:“小姐,您随我出来一下可好……” 她表情里的焦急显露无疑,顾九点头应了,将账册随手放在一旁,跟着她出去了。 秦织瑶见状,越发好奇了几分,下意识的将身体往外探了几分,试图听清楚她们在说什么。 只是那白术的声音极低,她只能听到对方说什么“内奸、抓人”,不能白术侧耳继续听,就见顾九猛地抬高了声音,咬牙道:“那可是金玉斋……” 后面的话,就骤然低了下去。 而秦织瑶的心,也骤然沉了下去。 不多时,便见顾九走了进来。 只是往日里四平八稳的顾九,这会儿脸上倒有几分焦灼。 她强自勾了一抹笑,却遮掩不住那分怒气与慌乱:“三妹,这账册你自己看可好?我还有些事情,先离开一下。” 这神情,再结合先前秦织瑶听到的只言片语,越发觉得心中不对劲儿,她忙的起身,笑着问道:“大嫂,可是出什么事情了么?需要我帮忙么?” 不对,顾九的神情不对,像是十分着急似的。 还有刚刚说的什么内奸,可金玉斋里面,她恰好就知道一个内奸! 念及此,秦织瑶也跟着有些慌乱了起来。 顾九大抵是急糊涂了,叹了口气,道:“没事,已经抓住人了,没多大的问题……” 她说到这儿,不知想起了什么,复又讪笑道:“都是一些私事,我自己去便是了。” 可正是因此,也越发让秦织瑶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看来,真的是那个内奸被抓了! “我方才听到大嫂说金玉斋,您可是要现在去金玉斋么?” 听得秦织瑶的话,顾九神情有些闪烁,好一会儿才笑道:“嗯,那边出了些事情。” 她说到这儿,又有些着急似的道:“我先过去,这账册便交给你看吧。” “大嫂等等!” 眼见得顾九要走,秦织瑶一时有些慌乱。 方清今日不在,可是顾九却抓住了那金玉斋里面的内奸,万一被审问出些什么对她们母女不利的证词可怎么办? 不行,她得跟着一起去! 念及此,秦织瑶又在顾九疑惑的神情中,带着几分天真笑意道:“这账册我已经看完了,不必再看了。大嫂不是要去金玉斋么,您带我一起去可好?” “这……不大好吧?” 见顾九拒绝,秦织瑶越发有些着急,因道:“大嫂,您就让我去吧,实不相瞒,先前我想试着学做生意,母亲就给我开了一家铺子,只是我到底没经验。您手上的金玉斋,可是上京中最厉害的铺子之一了,您就权且当做让我去学一学经验可好?” 顾九见状,一时也有些犹豫,因道:“若是以往我便让你去了,只是今日怕有些不大方便。” 见她这模样,秦织瑶连忙保证道:“您放心,我去了之后绝对不捣乱。大嫂,我知道先前对您多有得罪,还有铺子的事情,也是我那时候不懂事儿,给您道歉了。您若是不让我去,就是不打算原谅我了。” 她说到最后,又带出几分小女孩儿的撒娇来,倒是让顾九一时有些无奈。 她叹了口气,方才道:“好吧,那你就跟我一起去吧。不过咱们先说好,我今日过去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你去了之后不准添乱。” 这话一出,秦织瑶自然是连连答应,只是待得出门之后,却又道:“大嫂且再等我一会儿,我回去换个衣服,马上就过来。” 听得她这话,顾九索性点头应了,只是在秦织瑶领着丫鬟急匆匆回去的时候,却是瞬间冷却了神色。 “小姐,我看三小姐那架势,怕是要让丫鬟去通风报信的呀?” 闻言,顾九却是嗤笑一声,道:“我怕的就是她不报信。” 方才那一出戏,就是故意演给秦织瑶看的,她要是不上钩,那这出戏还怎么唱下去? 秦织瑶的确是着急的,所以回去之后,急匆匆的让丫鬟出去传信,自己则是换了衣服之后重新回来找顾九。 她生怕自己慢了之后,顾九先离开。 待得远远见到顾九还站在原地等自己之后,秦织瑶这才松了口气,旋即走过来道:“大嫂,我好了。” “嗯,那就走吧。” 顾九说完这话,转身便朝着垂花门走去,下人已经套好马车,就在垂花门等着了。 见顾九这着急的模样,秦织瑶却是有意想要拖延时间,因试探着问道:“大嫂这么着急,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儿么?” 听得她询问,顾九回眸,却是叹了口气,道:“三妹,这是家中机要,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这话,越发让秦织瑶肯定自己的猜想,一面转移话题道:“不瞒您说,我先前就想跟着您去金玉斋看看了,毕竟您管理人一向是厉害的,祖母就常常夸赞您跟顾家,这次跟着您过去,我必然能长不少见识。” 她忍着心里的膈应吹捧顾九,却见对方脸上似笑非笑:“是么?” 顾九自然不信这些话的,不过秦织瑶能将话说到这份儿上,可见是有些慌了,想要给她去了之后铺路呢。 既然对方这么喜欢演戏,她怎么能不让秦织瑶把戏唱下去呢? 第117章那就一起去吧 不知为何,顾九笑的时候,秦织瑶莫名觉得有几分危险。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不安的想法,一面道:“自然是的。” 方才她笑的时候,秦织瑶竟然有一瞬间想到了秦峥。 她自幼便害怕秦峥,有相当一部分原因便是他的恐怖。 就连笑,都像是要吃人似的。 念及此,秦织瑶又有些后悔,几乎要打退堂鼓了。 然而再想到那个被抓起来的内奸,她又只能咬了咬牙,随着顾九朝着垂花门走去。 谁知才走到花园处,就听得那边传来姑娘的抽泣声。 其间还夹杂着她的道歉:“织锦妹妹,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上次真的做错了,你就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顾九的脚步顿时停在了原地。 这声音,是江莲芷。 她站在柳树下,身姿似是能被风吹走,一张脸上梨花带雨的可怜,哭得鼻子都红了。 而她对面站着的则是秦织锦,相较于对方的楚楚可怜,她却只是蹙着眉头,且还有些不大耐烦。 “你说够了么?” 她已经躲了江莲芷好几天了,谁知道今日不过是出来赏花的功夫,就被对方给堵住了,拦着她说了一大堆,说是道歉,但实际上,却是颠来倒去的将错误推到别人身上罢了。 秦织锦有些不高兴,想要离开,却被江莲芷再次拦住,一面咬唇道:“织锦妹妹,咱们自幼长大,你是知道我人品的,我这次也是受人蒙蔽,才做错了事情。而且我也没想到会闹得那么难看,可那也不是我的错,毕竟……毕竟那罪魁祸首是秦织瑶!” 她面上哭得难看,实则心里恨极,若不是自己还指望着秦织锦带自己融入上京的世家千金圈子,又何必这般低声下气? 然而这次的事情闹得太难看了,秦老夫人罚她的不留情面,若是自己再不抓住秦织锦这棵大树,那以后怕是处境更加艰难。 毕竟,她想要嫁给秦峥,就绝对不能孤立无援。 见秦织锦又将错误往别人身上推,秦织锦的脸色越发沉了下去,冷声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恨旁人欺骗。你拿我当刀去对付旁人,如今却又来求我原谅,真觉得我是如此的没心没肺么?” 她说到这里,想了想,又正色道:“还有,以后你也不用再来找我,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再帮你了。” 这话只差明着说了,她以后不会再带着江莲芷,更不会将她介绍给那些世家小姐们。 这无异于断了江莲芷的活路。 没了明国公府撑腰,她一个寄人篱下的江家姑娘,还靠什么跟那些世家小姐玩在一起? 江莲芷瞬间慌了神儿,刚想说什么,却看到了不远处的顾九。 她顿时便有了主意,快步走了过来,泪水连连道:“表嫂,你替我做个证好不好,我上次真的不是有意要害你的。还有那些流言蜚语,也都不是我说的!” 江莲芷过来抓顾九的手,却被对方躲开。 顾九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江莲芷之后,却在听到她这话的时候险些笑了。 什么叫流言蜚语都不是她说的?这姑娘倒是真会给自己找借口。 不过顾九显然不打算跟她掰扯,因此在听到这话之后,直接便看了一眼身旁的秦织瑶。 被她目光扫过来的时候,秦织瑶瞬间心中警铃大作。可不等她说什么,就见顾九缓缓开口道:“可是,三妹可是亲口跟我说过,那些人都是你挑唆的,才会在背后编排我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这话一出,江莲芷的脸色瞬间便黑了下去。 而秦织瑶更是没想到顾九会说出这话来,一时有些愣住。 还是江莲芷反应的快,瞬间便红了眼眶,眼泪将落未落,看着秦织瑶问道:“三妹,我自认未曾对不起你,你为何……为何要这么说我?那些人分明跟你关系好,怎么就是我挑唆的呢?” 若此时有个男人在场,怕是当场就要搂着江莲芷好一番安慰了。 只可惜现下这在场的全都是女眷,无人会怜香惜玉,反倒是秦织瑶气得脸都红了。 她今日还真是流年不利。 先是听到金玉斋被抓住了内奸,如今还不知道情况呢,就被江莲芷泼了还怎么一盆水来。 虽说的确有她做的事情不假,可她现在还等着顾九带着自己去金玉斋查探虚实呢,若是顾九一生气不带着自己去了,那她岂不是得不偿失? 念及此,秦织瑶顿时回头看向顾九,道:“大嫂,您别听她胡说,我只是您的妹妹,且还是过两年便要出嫁的,祸害您的名声有什么用?反倒是她,您可知道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表哥!所以您嫁过来之后,她才会三番两次的为难您!” 秦织瑶这话一出,顿时像是捅了马蜂窝,引得那江莲芷哭道:“三妹为何要如此的污蔑我的名声?我不活了!” 一旁便有假山,江莲芷气得便朝着那边撞去,而身边的丫鬟则是急急忙忙的拽住了她,一面劝道:“小姐,您千万别冲动啊!” 偏这里面,还有一个看热闹的秦织瑶:“表哥不在,你演给谁看呢?” 说到这儿,她又添油加醋:“你要真有本事,就撞死算了!” 这一下,江莲芷倒是没有撞死,却被她气了个半死。 她被丫鬟死死拦着,哭着抽噎道:“你要是有本事,现在就跟我去老祖宗面前论个清白!” 秦织瑶险些就答应了,却到底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因哼了一声道:“我才不跟你去丢人现眼,大嫂,您不是还有急事儿么,咱们快走吧!” 反正她现在看顾九是相信了自己的话,应该不会提及那些流言的来源了。 再说了,她都已经被罚过了,瞧着顾九这两日的态度,大抵也算是揭过去那一茬了? 江莲芷被她噎了一下,咬牙想说什么,却听得一旁的秦织锦蹙眉道:“怎么,你还嫌不丢人么?” 她这话一出,江莲芷顿时不大敢说话。她不敢得罪秦织锦,眼见对方不耐烦,一旁还有捣乱的,心知若是解释下去,怕是会越闹越乱。 念及此,江莲芷委委屈屈的擦了泪,复又忍着心中的不快,道:“织锦妹妹,改日我再跟你好好儿的解释。” 她说到这儿,又看向顾九道:“表嫂,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那些想法。” 不管她心中怎么想的,至少现在在秦织锦的面前,她得表现好点。 顾九却是没理会她,只是看着秦织锦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闻言,秦织锦则是点头,又歉疚道:“让大嫂看笑话了。” 到底是小姑娘,纵然面皮绷得紧,也能看出来她的羞愧。 顾九摇了摇头,道:“无妨。” 她倒是没想到闹了这么一出,不过也因此,又想起来先前还是秦织锦帮自己的事情,因道:“是了,我现下要去金玉斋,你可要跟着一起去?” 闻言,秦织锦下意识想要拒绝,却听得顾九又笑道:“反正你在家也无事,就一同去吧——瑶儿也要跟过去呢,一起热闹。” 知道秦织瑶要去,秦织锦越发皱眉头,不过眼下看顾九叫的亲近,不知想到了什么,到底是点头道:“也好。” 见秦织锦要去,江莲芷顿时也附和道:“表嫂,您能带我一起去么?您放心,我真的不添乱的。” 听得她这话,顾九回眸看她,待得看到对方眼神飘忽,却是似笑非笑道:“好啊,那就一起吧。” 她让秦织锦过去,是为了让对方为待会发生的事情做个见证。 第118章下毒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知道秦织锦喜欢什么,让她去金玉斋里挑一下,知晓下对方的喜好,也好送谢礼。 至于江莲芷么…… 她跟秦织瑶的矛盾已经挑起来了,想必到时候,她会很乐意指正秦织瑶的! 见顾九答应下来,江莲芷倒是有些诧异,她原本以为顾九会直接拒绝自己的。 不过在看到秦织瑶有些不悦的神情之后,江莲芷脸上却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软声道:“如此,便多谢表嫂了。”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如今已经输了一招,得在顾九身上找回来才行。 还有秦织瑶,她想将罪责都推到自己的身上,做梦! 她势必得扳回来这一局! …… 众人各怀心思,一路上倒是维持了表面的和平。 待得到了金玉斋之后,便见掌柜的迎了上来:“少东家,您可算来了——这几位是?” 闻言,顾九笑着介绍了一番:“这是我夫家妹妹,掌柜的,你着人带着她们四下看看,若有看上的,便替她们包起来便是。” 听得她的话,掌柜的顿时便招手让一个小伙计过来,吩咐他好生照看好这几位小姐,一面轻声道:“您现在过去?” 这话一出,顾九则是应声道:“嗯,走吧,人现下在何处?” 眼见得顾九跟着掌柜的离开,秦织瑶眉眼一转,冲着那小伙计道:“我自己随处转转,你不必管我。” 金玉斋里都是好东西,若是往常时候,这个便宜秦织瑶必然不会放过的。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单说那个定时炸弹已经被顾九给控制住了,就让秦织瑶心中不安。 得快点想个法子才是。 秦织锦见她这模样,微微眯了眯眼,反倒是一旁的江莲芷被胭脂迷了眼,笑着来同她讲话:“织锦妹妹,你看这款胭脂的颜色,多漂亮!” 秦织锦被她一打岔,再看秦织瑶已经找了别的小伙计,只觉得自己想多了,复又收回了目光。 而那厢的秦织瑶,已然借着小伙计的指路,转身跟上了顾九他们。 她躲躲藏藏,不敢靠的太近,却也能依稀听到顾九的话:“人被关在柴房了?” 闻言,掌柜的则是点头,道:“是,他全都招认了,现在就在柴房里关着。” 他说到这里,不动声色的往后看了一眼,给顾九做了个手势,又轻声道:“少东家,那人说是一个中年妇人指使的,生的貌美风韵,只是却说不上她具体是什么人,您看……” 顾九顿住脚步,嗤笑一声,道:“能算计咱们金玉斋的无非就那几家,想要查出那妇人可不难。你可要看好了他,咱们还得指着他到时候当人证呢。” 听得她这话,掌柜的顿时便笑道:“少东家放心,我必然会看好人的。” 身后的秦织瑶,在听到他们的话之后,脸上的神情越发焦灼了几分。 风韵的美妇人,那不是她母亲么? 娘亲做事情也太大意了,竟然被人看到自己的相貌,这万一被顾九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 她不能让顾九去见那个内奸! 眼见得二人朝着柴房走去,秦织瑶连忙跟了上去,在二人进了房间之后,自己则是躲在外面偷听。 房中声音隐隐约约,似乎是顾九在审问那人,秦织瑶不敢靠的太近,只在外面侧耳听着,里面那个叫周元的男人声音焦灼,似乎满心的后悔:“我真的知道错了,您不要把我送官府,我,我能帮你们指证那个人!” 听得他的话,顾九却是沉声道:“指证?你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份么?” “我知道她的身份,但是不确定。但如果你们肯放我这一次,我可以告诉你们线索。” 那周元说到这儿之后,又压低了声音,猥琐道:“少东家,我奉劝你一句,你最好别报官,那个人,可是你们家的!” 对于他这话,顾九的回答则是冷意十足:“是么,那我更想揪出来了!” 门外的秦织瑶,听得已然是冷汗津津,与此同时更是冷却了眉眼。 这个周元必然知道是母亲指使的,听顾九的意思,那官府的人一会儿就会过来,到时候若是落到官府的手里,那母亲的名声不就毁了? 还有他们的计划,可就都会暴露了! 念及此,秦织瑶捏紧了拳头,转身急匆匆的朝外走去。 这个周元,不能留! …… 待得秦织瑶走后,顾九方才打开门来。 身后的掌柜的问道:“掌柜的,咱们现在怎么办?” 闻言,顾九望着秦织瑶离去的方向,冷笑道:“守株待兔。” 若是秦织瑶再晚走一会儿,必然会看到,这房中根本就没什么周元,而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 京中善口技者…… 她回身跟那位老人道谢,却见那人神情平淡:“主子的吩咐,是老朽应该做的,您不必道谢。” 这人是秦峥送来的,说是可以帮她大忙。当时顾九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忙竟然是口技。 不过说起来,也的确帮了自己大忙了。 顾九再次道谢,让掌柜的将这位先生送走,又吩咐人将周元给挪回了柴房之中。 待得做完这一切,顾九方才朝着前厅走去。 不想才转过回廊,就见秦织瑶去而复返。 见到顾九,她先是深吸一口气,继而便迎上前去,笑道:“大嫂,我找您好久了,您在这里呢?” 只是那笑容里,却带着几分克制不住的忐忑。 就在方才,她寻了丫鬟去买药。 说起来也巧了,这附近就有一家药房,且种类十分齐全,那会儿她碰到店铺里的小厮在讨论药的事情,也突然有了灵感。 死人才会彻底的闭嘴,周元也不外如是。 所以现在,她要做的便是拖住顾九。 给丫鬟买药的时机。 顾九睨了她一眼,对她的忐忑似乎一无所知,只是神情有些不大好看,到:“我还有些事情,你找我可有要紧事?” 她这表情里带着几分谨慎,却是让秦织瑶的心骤然一沉,总不能是那个周元又交代了什么吧? 念及此,秦织瑶越发坚定了决心,一面诚恳道:“方才见你这里管理井井有条,想要跟大嫂学一些经验呢,大嫂现在可方便?” 闻言,顾九却是站住脚步,道:“我现在不大方便。” 她这话一出,秦织瑶却是瞬间垮了脸,带着几分委屈道:“大嫂,你可是还在生我的气?我真的知道错了,先前也是被人蒙骗,你原谅我这次好不好?” 若是以往,秦织瑶必然说不出这话,但是才听到顾九审问的过程,她必须得将顾九拖住支开,坚决不能让她再见周元。 因此她也豁出去脸面,在对方面前撒娇卖乖了起来。 好在这个办法是有用的。 在看到她这模样的时候,顾九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别想太多,我没有怪你。” 她缩到这里,顿了顿,又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着你的,我这里出了些事情,需要去处理。” “什么事情,这么要紧么?” 见秦织瑶执意要拦着自己的去路,顾九想了想,道:“也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我要去审个人。” 这话一出,秦织瑶的心越发的沉了下去,更坚定了要拦着她的决心:“唔,怎么回事儿,是那人做了什么事情么?” 顾九仿佛没发现她套话似的,沉声道:“嗯,他勾结外人,将金玉斋的方子偷了出去,给金玉斋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我必须要审问出这人的幕后主使是谁,将那人绳之以法!” 她眼中的寒意格外的浓烈,让秦织瑶也跟着颤声问道:“那么严重么?” 顾九闻言,则是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道:“你觉得呢?” 她说到这儿,又道:“这次损失,我必要对方百倍偿还回来!” 而顾九这话,更是让秦织瑶忍不住捏住了手中的帕子,先前那几分恐惧倒是消散了几分。 先前她让丫鬟去买毒药的时候,还有些害怕,可是现在却坚定了决心,那个周元必须死,不然被连累的就是母亲了! 念及此,秦织瑶脸上却是满满的同情:“大嫂放心,这事儿肯定能完美解决的。” 闻言,顾九嗤了一声,意味不明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这话的时候,秦织瑶总觉得对方的神情很危险。 她深吸一口气,又道:“五妹她们都在前面,大嫂可要过去看看么?” 听得她这话,顾九先是想拒绝,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因道:“也好,反正我现在只等府衙的人来了便是,那等人留给府衙的人审问也行。” 对于她荷花,秦织瑶只是心虚的一笑,又听得顾九道:“你如今既然做生意,一定也要严防死守,莫要遇到这种小人。要知道,这人要是心黑起来,可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身为心黑之人的其中一份子,这话秦织瑶并不想接,可又怕顾九看出破绽,只能不住地点头,道:“你说的是。” 只是心中却是越发焦灼,那死丫头怎么买个药需的去那么久?! 待得到了前厅,就见秦织锦等人正由着小伙计的介绍,在试香。 江莲芷早先便知道金玉斋的东西贵,哪怕她自认清高,可如今知道顾九不会收钱,却还是忍不住选了好几款胭脂水粉。 反倒是秦织锦,一样都未曾选,就连试香,也是小伙计们推荐,推辞不过才试了一下的。 此时见顾九过来,江莲芷脸上的笑容便真切了许多:“表嫂的金玉斋果然名不虚传,这些香的味道不同凡品呢。” 众所周知,金玉斋的胭脂水粉供应的都是世家大族,明国公府虽然是百年世家,却是个架空的壳子,内里没多少钱可供挥霍的,尤其是自己这个寄人篱下的外人,更不会有太多的银钱。 寻常时候她买不起,只能妒忌旁人。可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她不利用才是傻子呢。 闻言,顾九只是抿唇一笑,一面问道:“五妹可有喜欢的?” 她一眼扫过去,见秦织锦试香都偏浅淡,心里倒是有了谱,回身吩咐小伙计去取了一套香来。 那是金玉斋上的新品,倒是十分贴合秦织锦。 果不其然,在试了香之后,秦织锦的神情一亮,笑道:“这个味道清新淡雅,倒与那些不同。” 闻言,顾九则是笑眯眯道:“五妹喜欢便好。” 她让人给秦织锦包了,在对方推辞的时候,复又道:“你若如此,可就是见外了。” 见推辞不过,秦织锦只得道谢,收下的同时,却在想着该还礼什么才不失分寸。 “时候不早了,我们在这里,可会给你添乱?” 听得秦织锦这话,顾九顿时笑道:“自然不会。” 她才说到这里,就见秦织瑶急匆匆的拽着丫鬟朝着后院走去。 顾九微微挑眉,心中有了分寸,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我这里还有几样好东西,带你们去看看。” 而这个时候,秦织瑶已然拉着丫鬟进了内院。 “你买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么?” 听得秦织瑶的问话,那丫鬟却是摇了摇头,为难道:“奴婢倒是想买,可是那药铺里面没有,只买到了砒霜,那药铺的人说药效也很厉害的。” 闻言,秦织瑶点了点头,道:“那也行。我去前面盯着他们的动静,你现在去将这药让那人吃了。记得,要快!” 她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得赶在官府的人来之前将这些处理好。否则的话,到时候被那周元将母亲给出卖,可就得不偿失了! 闻言,那小丫鬟却是哆嗦了起来,咬唇道:“小姐,奴婢,奴婢不敢……” 她虽然寻常时候也跟着做过缺德事儿,可却从来没闹出过人命啊。 都说杀人偿命,她要是害死了人,那自己的命还能保得住么?! 听得丫鬟这话,秦织瑶顿时气急,咬牙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不就是把这药让他吃下么!” “可是,可是那是一个大男人,我怎么才能让他吃下去药啊。小姐,要不算了吧,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咱们别做了……” 小丫鬟试图劝告秦织瑶,却见对方神情冷厉:“你若是不做,可得想好后果!” 她就不信,自己还威胁不了一个小丫头了。 果不其然,在听得秦织瑶这话之后,那小丫鬟果然噤声,只是却吓得哆哆嗦嗦,道:“我……我……” 她含糊了几句,秦织瑶便失去了耐心,沉声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去不去?” “我去!” 小丫鬟几乎被吓哭了,可在对比了秦织瑶现下的模样之后,觉得自己还是进去的危险少一些。 见她这模样,秦织瑶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小丫鬟朝着那边柴房走去。 待得到了回廊下,秦织瑶站在这里,道:“我在这里把风,你去吧。” 她得在这里守着,防备有人突然过来,被抓住可就不好了。 到了这个时候,小丫鬟也只能照做,嗫喏的朝着那边走去。 谁知她才绕了过去回廊,就被一个下人打扮的给叫住了:“你站住。” 小丫鬟顿时一个哆嗦,几乎要哭出声来,低头问道:“您叫我有事儿么?” 那人手里提了个食盒,打量她穿了一身丫鬟的衣服,招手道:“对,就是叫的你,你帮我把饭给那柴房的人送去,我腹泻……哎哟。” 那人捂着肚子蹙眉说了这话,也不等这小丫鬟回话,直接便将食盒塞到了对方的手中。 眼见得那人飞速的捂着肚子跑了,小丫鬟顿时楞在原地,下意识问道:“小姐,这怎么办?” 秦织瑶却是满脸喜悦,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她念及此,快步走过来,从丫鬟手中夺了药,全部撒在了饭菜上面,复又塞给她道:“还真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快,将这些饭菜送进去,记得一定要看着他全部吃下去!” 眼见得秦织瑶将药粉全部都撒了进去,小丫鬟吓得越发双手哆嗦,连盒子都提不稳了,颤声道:“小姐,我,我还是害怕……” “你怎么这么怂?!” 要不是秦织瑶托了一下食盒,那食盒都要被打翻了! 这么好的机会,秦织瑶当然不能错过,她咬了咬牙,见这小丫鬟的模样,盘算着便是进了门怕也要露馅。 “行了,我去送。” 如今刀架在脖子上,这事儿不做不行了,这个蠢货是个不中用的,为今之计只能自己来了! 眼见得秦织瑶劈手夺了食盒,小丫鬟一时愣住,呐呐道:“小姐,可是……” 她才说到这里,就听得那边似乎有人声传来,好像是男人的声音。 秦织瑶心道一声不好,顿时回身吩咐道:“你去替我望风,若他们是官差,想办法拦住那些人,等我出来再让他们过来!” 都是这个蠢丫头再三的拖延,害得她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吩咐完这丫头之后,秦织瑶再也不敢耽误,转身推开柴房的门,走了进去。 第119章送饭的换人了? 那小丫鬟见她就这么明晃晃的进去,脸上越发焦灼了几分。她咬了咬唇,到底是走到那边回廊下,去给秦织瑶望风。 只是没想到,她才走过去,就突然被人捂住了嘴,见到来人,她骤然瞪大了眸子,想要喊叫,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秦织瑶进了柴房后便关上了门,是以并不知道外面的变故。 柴房里堆着一些杂物,角落里有个男人,被人绑在凳子上,见到来人,他不屑的睨了一眼,却在看到那人相貌时,瞬间坐直了身子。 “哟,送饭的换人了?” 秦织瑶只看了一眼周元,便觉得格外的嫌恶,这男人生的还算周正,可那一双眼睛里带着淫邪的光芒,怎么看都是贼眉鼠眼的,让人心生不喜。 也正是因着那几分厌恶之情,让秦织瑶的害怕减少了几分。 她没好气的将饭盒往桌子上一放,沉声道:“吃吧。” 见她这鄙夷的目光,周元顿时嗤了一声,吊儿郎当道:“老子被绑着呢,你不给老子解开,要喂我吃啊?” 若是以往,秦织瑶必然早就气得摔门走了,然而那饭菜里还有药,她只能忍气吞声的走过去,替周元将绳子解开。 不过她还存了几分心思,只解开了他手上的,一面将饭碗递了过去:“这样总行……”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元一把给拽了过来,眯眼道:“不对,你可不是下人,你是谁?” 他就是再傻,也分得出来玉石的成色跟衣服的料子,先前离得远他还没发现,这会儿才看出来这姑娘穿的非富即贵。可这位明显是千金小姐的姑娘,过来给自己送饭干什么? 那一瞬间,混迹于下九流的周元,明显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被周元一把抓住,秦织瑶顿时有些慌乱,再听他这话,越发有些心虚,她奋力的挣扎,一面气急道:“你放开我,混蛋!” 眼前姑娘气急败坏的模样倒是添了几分风韵,也让周元的眼神下流了几分。 “放开你?小娘子,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儿来的!” 管她是什么人呢,借着送饭的由头闯进来,必然是别有所图。既然如此,那外面说不定一时半会来不了人,这么娇俏的小娘子,要不占点什么便宜,岂不是对不起她? 周元打定主意,直接便将秦织瑶搂紧了,却不防对方猛地低头朝着他的手咬了一口,下一刻便听得男人的惨叫声:“啊——” 借着周元松手的功夫,秦织瑶又狠狠地踩上了他的脚,转而朝着门口跑去。 谁知,房门却先她一步打开了。 为首之人穿着衙役的衣服,进门之后大手一挥,直接吩咐道:“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还不等秦织瑶反应过来,她跟周元已经都被府衙的人摁住了。 秦织瑶瞬间蒙住了,待得被人钳制住,她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儿来,顿时辩驳道:“你们抓错人了,我跟他不是一伙儿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见顾九从门外走近,也顾不得其他,像是看到救星似的求助:“大嫂救我,他们抓错人了!” 熟料听得她这话,顾九却并未理会,只是不可置信的问道:“瑶儿,你为何要买毒药?是要给他下毒么?” “我不是,我没有……” 听得她的话,秦织瑶顿时摇头试图辩解,谁知她还未开口,一旁的周元却是被吓到了。 他顾不得被辖制,恶狠狠的冲着秦织瑶道:“好哇,我说你怎么会假扮送饭的丫头,原来是要毒死我?你这个贱人,大人,你们要给草民做主啊!” 他是混子不假,可也是个有脑子的混子,此时不过两三句话便明白了秦织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虽说还不知道她为何要害自己,但先哭总是没错的。 周元一瞬间变成了受害人,为首的官差却没搭理他,只是看向顾九道:“这就是偷了你们秘方的人?” 顾九点头应了,顿了顿又道:“不过您先放开这个小姑娘吧,她是我们秦家的人,想必是有些什么误会。” 她说到这儿,又看向秦织瑶问道:“三小姐,你为何要唆使丫鬟去买药害他,虽说这人作恶多端,可也是受人指使,到底是罪不至死。你告诉我缘由,我才好帮你脱罪。” 秦织瑶当下脸色一白,道:“我没有买什么毒药,大嫂你误会我了!” 而一旁的周元却是反应过来,顿时大声叫道:“这饭菜里是有毒的!这个贱人刚刚就在哄骗我吃下去!” 秦织瑶闻言,立刻回头咬牙道:“你休要血口喷人!” 她本想抵死不认,谁知一旁的却走出一个老者来,他将饭菜拿起来闻了一闻,继而蹙眉沉声道:“这就是我方才卖出去的砒霜,错不了。” 那老者说到这里,又回头看向顾九道:“这位姑娘,你也别怪老夫多此一举。我刚刚见那小姑娘心事重重的来买毒药,便觉得有古怪,还好我报官了,不然闹出人命官司,你怕也脱不了关系,你说是不是?” 听得这话,顾九自然是先道谢,之后又看向秦织瑶道:“瑶儿,可是这人跟你有什么过节不曾?” “没,没有……” 秦织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索性将锅都扔到了丫鬟头上:“都是春杏那小丫头自己做的,我不知道什么毒药,你们问她去!” 她这话一出,便见春杏不可置信的问道:“小姐,是您让奴婢去买的呀……” 春杏跟府上别的丫头不同,她是活契,时日到了还是有自由身的,自然不会为了主子卖命。 可现下秦织瑶想要自己的命,她怎么可能答应? 见春杏居然先反水,秦织瑶顿时气得咬牙,沉声道:“我什么时候让你去买了?再说了,大夫,你自己看看,方才去买药的是我还是她?” 她的话没说完,就见掌柜的急匆匆走来,先是打量了一眼秦织瑶,旋即回禀道:“少东家,打听出来了,那琳琅阁的管事儿之人就是明国公府的三小姐——您眼前这位。” 秦织瑶在她听到秦三小姐的时候,接下来的话都有些说不出口了。 而顾九更是不可置信的看了她一眼,旋即问道:“秦织瑶,我待你不薄。” 这话一出,秦织瑶瞬间心中慌乱,下意识的解释道:“大嫂,你别误会,不是我指使他偷的东西!不,不对,我不是琳琅阁的……” 然而这些话,却是不打自招。 下一刻,便听得顾九蹙眉问道:“我何时说过,是你指使他偷东西了?” 秦织瑶一愣,顿时暗恨咬牙,而旁边被辖制的周元却是全都明白了过来,顿时扯着嗓子道:“好哇,原来你是琳琅阁的管事儿的。我说,老子就拿了你们十两银子,你们至于就要了我的命?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府衙的人踹了一脚,旋即回头问道:“夫人,您若是没意见的话,这些人我们可就带走了?” 闻言,顾九当下便点头,道:“好,那便带去官府吧,我同你们一起去。” 她这话一出,秦织瑶越发慌乱起来,挣扎着道:“大嫂,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不能跟着去官府的,您听我回去慢慢跟您解释好不好?” 然而她这话,换来的却是顾九冷冷的目光:“秦织瑶,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什么,有什么话,咱们还是去官府说吧。” 江莲芷先前见官府来人的时候,便跟着过来看热闹了。 第120章府衙对峙 如今看了半天,听到顾九的话,也跟着接口道:“是呀,指使人偷东西,还要杀人,这事儿可不是私下了结的呢。” 她说到这儿,又掩唇做了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来,问秦织瑶:“表妹,你不会因为我这两句公道话,就要把我也杀了吧?” “江莲芷你……” 她这话,让秦织瑶气急败坏,然而不待自己发火,就见秦织锦蹙眉道:“大嫂,去官府不妥吧?” 她只听了三言两语,云山雾绕的不知到底什么情形,可也知道似乎牵涉到人命了。 可……这到底是秦家的姑娘,若是去了官府,毁坏的可是明国公府的名声。 秦织锦自然不愿意这种事情发生。 听得秦织锦的话,顾九却是淡淡的看着她,道:“若药铺掌柜不报官,现在我这里就是命案现场。” 她只这一句话,便成功的让秦织锦闭嘴不言,只是蹙眉道:“那我也去吧。” 至少,她跟着过去的话,能知道事情经过,比她蒙在鼓里的强。 这次顾九倒是没说什么,她今日之所以请这二人过来,其实也是有一层见证的意思。 因此顾九只是点了点头,便看向那官差,道:“有劳了。” 秦织瑶没想到顾九竟然真的要将自己送去府衙,顿时便慌了神儿,咬牙道:“大嫂,我可是大哥的亲妹妹!” 哪怕不一个娘,可也都是明国公秦钊的孩子!可顾九,竟然真的敢为了这种事情,将自己送去府衙? 闻言,顾九却是睨了她一眼,以行动给了她一个回答:“走吧。” …… 来时谁都没有想到,不过是来一趟金玉斋,最终竟然会变成到了府衙。 自然,这其中并不包括顾九。 今日这一出,就是安排给众人的一场戏。 走到门口的时候,顾九给那掌柜的使了个眼色,对方便留了下来。 至于那药铺的掌柜,因着已经指认过了丫鬟,所以便也没有跟着去衙门。 只是待得他们走了之后,那掌柜的却是转身又回了金玉斋,轻声问道:“郑掌柜,这就没我的事儿了吧?” 闻言,那被唤做郑掌柜的则是拱了拱手道:“老哥哥,今日辛苦您了。” 那人闻言,摆手一笑,道:“无妨,那我这就回去了。” 他说到这儿,又道:“方才我给那小姑娘拿的药的确是砒霜,您当心些,让人收拾干净,可莫要沾了去。” 得了这话,那郑掌柜顿时便笑道:“您放心,我会让他们当心的。” 春杏必然不会想到,不止是这金玉斋,她去买药的药铺,也是顾家的产业。 顾家虽以胭脂水粉发家,可如今坐稳上京首富的交椅,却并不只是靠着这些。 而药铺,也是其中一项产业。 郑掌柜望着马车渐远,心中赞了一句自家少东家,转身回了铺内。 顾九坐在马车上,看着其他二人噤声,自己则是心中冷笑。 今日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她步步都安排好了,所以才能让秦织瑶顺利的往下跳。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等到了官府,才是一场大戏呢。 她念及此,复又闭目养神。 而她不说话的模样,看在秦织锦的眼中,也是忍不住心中微微叹气。 她没想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可是现下让她违良心的去求情也是做不到,只能静观其变了。 反倒是江莲芷有些开心。 她今日可谓是收获满满,不止是从金玉斋拿了许多东西,还见到秦织瑶吃瘪。 这可是大事情,先前因着秦织瑶将锅都扣在了自己的头上,导致秦老夫人对自己的态度都差了几分。 毕竟一个带歪自己亲孙女儿的外人,秦老夫人还是十分知道亲疏远近的。 而今日的事情,若是利用好了,不但能挽救自己在秦老夫人心中的形象,说不定还能让秦织瑶跌落谷底。 作为跟秦织瑶两看相厌的对头,江莲芷十分乐意见到这样的结果。 不过么…… 若是她能想办法让顾九也栽个跟头,说不定秦老夫人会更开心的。 她垂着眸子,看似安静的坐着,实则心里早已不住地谋划开了。 众人各怀心思,倒是都觉得时间飞快,各自心中的盘算还没转完,那西城兵马司已经到了。 顾九闭眼深吸一口气,旋即睁开眸子,当先下车走了进去。 其他人也都纷纷跟了上去。 西城兵马司坐镇的指挥使名唤乔楚,年约三十开外,生的一副瘦弱之相,眉宇中也带着憔悴,总让人觉得这不像是个官,倒像是个经年的病秧子。 连带着拍惊堂木的动作都格外的没有气势:“下跪何人?” “草民周元,大人,给草民做主啊,这个恶毒的女人,她给草民下毒,要毒死我!” 来的路上,周元已经想好了,这秦织瑶是他们秦家的人,那顾九也是秦家的媳妇。他偷了秘方给秦织瑶,这不就相当于从娘家把东西偷到了婆家么? 这么算起来,其实自己的罪过并不大。 反倒是那秦织瑶,这个小贱人居然给自己下毒,这事儿要是闹大了,那说不定自己非但不用坐牢,反而还可以拿一笔补偿呢。 他心里盘算的清楚,因此一开口便先试图占据先机。 秦织瑶听得他这没皮没脸的话,气得脸都红了,然而面对这满堂的衙役,到底不敢撒泼不甘不愿的开口:“民女秦织瑶,乃明国公长女。这个无赖一派胡言,请大人明鉴!” 这五城兵马司每有案子,若非特殊案件,都是公开审理的。 所以现下,外面早围了好几层的百姓们。 方才来的路上被人指指点点,秦织瑶神情早已有些难看,此时又被周元的话气到,越发咬牙切齿了几分。 但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撒泼,否则被人看去,她的脸面怕是更会被踩在脚底了。 听得他二人的话,乔楚倒是诧异的看了一眼二人,旋即看向其他人道:“你们又都是何人啊?” 顾九等人各自报了自己的身份,乔楚一时倒是觉得有些难办。 这分明都是一家人,怎么还闹上公堂来了? “都是明国公府的人,可要本官现在请明国公前来?” 闻言,顾九却是当先开口:“大人,此乃公案,并非私事,且明国公一不属三司,二不属大理寺,您请他过来旁听,怕是有违国法。”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倒是让乔楚挑了挑眉,有些意味深长道:“好,那本官便依你所说。谁是苦主?” 听得乔楚的问话,一旁的官差顿时站了出来,恭声道:“回大人,苦主有二,其一乃是金玉斋,状告琳琅阁管事指使周元偷窃秘方,致使金玉斋蒙受巨大损失;其二乃是周元,状告秦织瑶主仆下毒害命;但凡事有先来后到,该如何审理,还请大人定夺。” 闻言,乔楚点了点头,道:“那便先说金玉斋的案子吧,周元,你偷窃秘方的事情,可认罪啊?” 听得他的话,那周元顿时磕头道:“青天大老爷,这事儿草民承认,可是这里面还有内情,请您听我细说!” “说。” 乔楚发了话,周元顿时指着那秦织瑶道:“指使我偷秘方的,就是秦家这位三小姐;而我们这个少东家,她是秦家的大少奶奶,您说……这一家人的事儿,怎么能叫偷呢?” 他这话一出,顾九还没开口呢,一旁的秦织瑶先慌了神儿,咬牙切齿道:“周元,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什么叫她指使周元偷东西,她今日才第一次见到对方! 第121章方清来了 而秦织瑶这话,也让周元顿时垮了脸,一副无赖相道:“三小姐,你可别仗着自己好看就不认账,我敢说你们让我偷,那可是有证据的,那时候你们给了我二十两银子,上面还刻着官银的印呢。还有,你要是真的没做亏心事儿,怎么刚才还巴巴的买了砒霜来,想要毒死我啊?你这不是心虚那是什么?”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堂下四处都听得真真切切,更是在他话说完之后炸了锅。 “这位秦家小姐看着娇弱,居然能干出杀人灭口的事儿?” “什么小姐,你们没听到么,这是三小姐,不过是个妾生的,能高贵到哪儿去?” 那些窃窃私语的话,大多是在说秦织瑶的不好,因着这公堂不大,秦织瑶跪着也能清楚的听到堂外百姓的议论,顿时变了脸色,咬牙道:“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我没有做过这些!” 她说到这儿,又回头看向顾九道:“大嫂,您千万别信他这话,我真的没有指使过他偷什么东西,是您先前那时候跟我说铺子的秘方丢了,我才猜想这人偷东西的,我真的是无辜的。” 大抵是这处境对她不利,秦织瑶倒是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顾九先前的话,连带着也聪明了不少,立刻便将锅甩开。 反倒是顾九,在听得她这话的时候,心中冷笑,她倒是反应的快。 不过她并未理会秦织瑶,而是行礼道:“大人,是非公道,您将琳琅阁的管事带来便可知真相了。” 闻言,乔楚则是点头道:“有理,来人,去带琳琅阁的管事前来。” 随着他吩咐下去,那些衙役们顿时应声而去,乔楚则是继续审问其他人:“周元,对于偷金玉斋秘方之事,你可承认么?” 这事儿周元倒是认的干脆利落:“大人,我认罪,秘方的确是我偷的。琳琅阁的管事说一个秘方五两银子,我一共给了他四个,他给了我二十两。不过大人,我也是因为知道琳琅阁管事儿的是秦家人,所以才会答应把秘方给他们的。您说,这婆家娘家不都是一家人么,我哪儿知道他们有那么多的弯弯绕啊。” 秦织瑶明知道这人是胡诌,可偏偏又找不出证据来,只能克制着情绪恨声道:“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分明是你自己觊觎那些银钱,不知跟谁勾结在一起,做了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如今却要将这些事儿推到琳琅阁跟我身上,简直是无耻至极!” 她说到这儿,又想跟顾九解释,却见对方的脸色并不算太好看,甚至于在她这话说完的时候,还幽幽的问了她一句:“三妹妹,秦织瑶,先前你说姨娘给了你一家铺子练手,原来就是琳琅阁啊。” 这话一出,秦织瑶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分,下意识道:“大嫂,你听我解释,这一定是个误会!我虽然接手了琳琅阁,但我真的没做那些小动作,更没有让人去偷秘方……” 只是心里却在埋怨方清做事不周全,怎么不早些将人给处置了,现在倒好,被人抓住了把柄,现在就跟顾九撕破脸,岂不是亏大了? 她心里这样想着,不妨那衙役们已经将琳琅阁管事给带过来了。 “草民马明,叩见大人。” 见他行礼,乔楚点了点头,应道:“你可是琳琅阁管事?” 闻言,那马明连忙回道:“回大人,正是草民。” “那好,本官问你,这琳琅阁背后东家是谁?” 这话一出,就见那马明顿了顿,才谨慎的回答道:“回大人,这琳琅阁于数十年前,便由明国公姨娘方清打理,前段时间才交由三小姐秦织瑶暂且管事儿。” 他这话大有斟酌的空间,只说方清她们是打理,却没有说东家到底是谁。 乔楚自然听得真切,只是还不等他问什么,就见外面有个妇人快步走了进来。 之后便被衙役们拦在了外面:“这是公堂,不准擅闯!” 而来人在听到这话之后,则是直接冲着里面喊道:“大人,民妇方清,有话要说!” 而她周围的百姓,在听到这话的时候,瞬间便朝着方清看去。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方清不复先前的沉稳,脸上颇有几分焦灼。 她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着老太太去一趟寺中,半日的功夫不到,秦织瑶居然就被人给送到西城兵马司来了! 方清来的路上焦灼不已,谁知道到了之后,却正好听到琳琅阁管事儿马明的话,虽说不知道他怎么就把自己给出卖了,可也知道,此刻她必须得出面。 瑶儿太小了,怕是一不留神就掉入别人的圈套里了! 乔楚先前还蹙眉,以为是谁来捣乱的,可待得听到这妇人身份的时候,却是楞了一下,旋即道:“让她进来。” 原来是当事人之一的方清,那倒是省的自己再去传唤一次了。 若方清知晓自己现在是自投罗网,怕是方才就得考虑一下再出现了。 只可惜她现在不知道,非但不知,反而在进来之后,直接便道:“大人,今日的事情有误会,且这是我明国公府的家事,并非公事。给您带来麻烦,还请您多多见谅。” 她来的匆忙,先前丫鬟也说不清楚,所以方清了解到的消息并不全面,只知道周元的事情暴露了,且看现下的情形,大抵是琳琅阁也暴露了。 至于自己女儿,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她替自己顶锅了。 念及此,方清又微微的定了定神。 瞧着目前的情绪来看,问题不大。 秦织瑶先前已然有些慌乱了,此时看到方清,顿时跟看到救星一样,颤声喊了一句:“娘亲……” 在看到秦织瑶的眼神之后,方清一阵心疼,复又过来安抚她:“瑶儿别怕,娘亲在呢。” 她说到这儿,又看向顾九问道:“世子夫人,可是瑶儿她哪里做的不对,等回家了,姨娘再教训她可好?” 听得这话,顾九却是冷笑一声,看着她道:“姨娘,您倒是很会大事化小。只可惜,今日之事,就是公案,而非私情,所以,您还是收起来那一套吧。而且我相信,大人会给我一个公道的。” 眼见得顾九居然如此不留情面,方清的神情也有些难看,轻声提醒道:“世子夫人,你如今嫁到了明国公府,也是府上的一员,怎可为了一己私仇,而将整个国公府的名声都拖下水?” 她那么一大顶的帽子扣下来,若是前世的顾九,怕是早就退缩了。 然而今生不同以往,顾九只是笑了笑,道:“姨娘,你擅闯公堂,就是为了替大人断案的?” 这话一出,乔楚也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咳嗽了一声,一拍惊堂木,沉声道:“都安静,方清,方才这位琳琅阁的管事说,这琳琅阁归你所管,你可承认?” 闻言,方清深吸一口气,道:“回大人,正是。” 她心中恼极了顾九,也并不大将这西城兵马司放在眼里,然而眼前这个乔楚乔大人,却需的好好应对。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位乔大人的祖父,乃是明国公的老上司。如今逢年过节,秦家还得去给乔家送礼呢。 单凭着这一层关系,她就不能太让乔楚下不来台,否则到时候官司是小,得罪了人,秦钊是会真生气的。 念及此,方清又努力平复着心情,又问道:“大人,民妇来的晚,不知您可否告知,到底是因着什么事情,让这两个孩子闹成这个样子?” 第122章大事化小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面贴近了秦织瑶,抓着她的手安抚她的情绪。 到了现在,方清依然觉得事情不大,且言语里,都将此事往小姑娘闹脾气上面归拢。 乔楚看着她的小动作,蹙了蹙眉,示意衙役将事情说了。 于是便见方清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终于不大好看了。 瑶儿是疯了么,居然试图下毒?! 她咬了咬牙,偏头看秦织瑶的神情,果然见对方心虚不已,且看着自己还在轻声的嗫嚅道:“娘亲,救我……” 方清的心中又生气又恼怒,其间还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 这丫头是存心将事情闹大么? 但这是她唯一的女儿,难不成她还真的能不管? 怪不得会闹到公堂上来呢,秦织瑶这次的确是做错了事情。 方清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是分毫不露,只是抓着头一桩案子来说事儿。 “大人,琳琅阁确实为民妇所管辖,金玉斋也的确是世子夫人的产业。至于偷秘方之事,民妇却是不知情的,想必是下人做错了事情。不过此事确实不必拿到公堂上来说,都是明国公府的人,自相残杀又有什么意义?” 她说到这儿,复又看向顾九,恳切道:“世子夫人,妾身知道这事儿你必然心中不快,也是妾身管教无方,才闹出这等事情来,您放心,妾身回去之后,一定给您一个交代。只是这到底是公堂上,闹起来,最终丢人的不还是咱们自己家么,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话,方清说的十分的恳切,若是原先的顾九,怕是真的就心软了。 然而此时,她只是看着方清,冷声问道:“方姨娘是觉得,这是家事么?” 她目光清正,然而那眸光中的冷色,却让方清一时有些心悸。 方清讪笑一声,道:“你也是明国公府的媳妇,自然是家事的。” “方姨娘,你倒是真的很敢说。” 顾九冷笑一声,看着她道:“先前你试图夺金玉斋的时候,我便警告过你,金玉斋乃是顾家的命脉之一,旁人碰不到。大抵姨娘当时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所以转眼既忘倒还罢了,如今竟然动起了偷秘方这等下作的手段来。您跟我说是家事,那我倒是想问您一句——” “这个家事,是想让顾家倾家荡产么?” 最后一句话,顾九说的十分重,她言辞冷厉,更让方清忍不住心虚。 她一时有些失言,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儿来,呐呐道:“世子夫人这话说的未免太严重了,我怎么会想让顾家倾家荡产,况且此事我的确是不知情的!” 方清说到这儿,又意识到自己在被顾九带着走,下意识的想要抓回主动权,顿了顿又道:“此事必然是下人做事不周,我回去之后严查,也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又何必在公堂上如此的咄咄逼人?” 听得方清的话,顾九都被气笑了,她睨了一眼方清,淡淡道:“方姨娘,我倒是想问问您,是我在咄咄逼人,还是你们试图把人当傻子?” 她指了指一旁的管事马明,道:“若是今日我不将这事儿在公堂上说清楚了,回去之后你打算怎么给我一个答复?我若没猜错的话,就是拿他推出来挡刀吧?可您不妨告诉我,一个琳琅阁的管事,没有你的吩咐,他敢随意让人去偷同行的秘方?” 这话一出,方清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几分,因为顾九将她的打算全说出来了。 但现下她却不能承认,只是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世子夫人这话,难道就是咬定了我是知情者么?” 顾九眸光冷厉,一字一顿道:“你知不知情,想必姨娘自己心里很清楚。不过我却清楚另外一件事儿,指使人偷顾家秘方在先,买药欲杀人在后,你们母女两个,是觉得顾家碍眼,想要害顾家倾家荡产还不够,还要背上人命官司是么?” “你这话,简直是信口开河!” 听得方清这话,顾九却是冷笑道:“我信口开河?顾家之所以能在京中立足百年,靠的便是独门秘方,可你如今指使人来将秘方偷走不算,竟然还改换了内中的东西,用低廉的香料换了里面昂贵的香料,虽然做出来的东西味道差不多,可是功效却差了许多。且长此以往,更是有很大的副作用。你如此这般行为,敢说还不是在毁顾家?” 她说到这儿,又道:“还有,你说秦织瑶年岁小只是个孩子,可她今日就为了隐瞒此时,就敢让丫鬟去买砒霜想要毒死周元。若真的如她所愿了,那周元死在金玉斋,顾家岂不是洗刷不清?你非但妄图将此事遮盖成家丑,如今还黑白颠倒,倒是说我信口开河了?” 方清一时被她这话气到,咬牙道:“且不说今日之事我毫不知情,单说瑶儿不过跟你去了一趟金玉斋,转眼就背上了杀人的名头——世子夫人,我知道你为先前宴会上,有人说你是商户女配不上秦家而不满,可瑶儿因此已经无辜被连累,跪了几日祠堂了。你即便是还心有不忿,也不能因此就要害了她下半辈子吧?” 这颠倒黑白的功夫,倒是一流的。 若不是顾九就是当事人,只怕还真的要信了方清这一番说辞。 她冷冷的睨着对方,前世里,自己就是被这个人巧取豪夺,憋屈至极的五年里,大部分耻辱都有她的参与。 今生她原本不打算跟方清计较太多的,可是如今才发现,有些人,你不计较,她们只会以为你是好欺负的,继而一步步的将你挤到死角处,再无容身地! “姨娘要是想要质疑祖母处事不公,待得回去之后,您大可当面质疑她。只是现在,咱们只就事论事。” 顾九平复了呼吸,淡淡道:“马明,你是琳琅阁管事,我只问你一句,偷秘方之事,是何人指使,你又可曾参与?” 听得顾九的话,乔楚也跟着拍了拍惊堂木,沉声道:“公堂之上,你如实说来!” 那马明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又下意识看向方清,却听得乔楚先威严道:“你看别人做什么,难道说一句实话,还得旁人教你?” 他这话一出,马明顿时不敢胡乱看了,他先前听得衙役的话,也知道今日怕是闹大了,索性便直接磕头道:“回大人,的确是方姨娘指使草民,让我去买通周元,偷盗秘方的。且这之后,我们还出了几款胭脂,都是跟顾家一样,为的便是打压顾家的生意。但是大人明鉴,我是给人干活儿的,不由自主啊!” 方清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来,当下便怒道:“大人,不是这样的!这人颠倒黑白,马明,你到底收了谁的好处,来陷害我?” 乔楚见她吵吵闹闹的模样,只觉得耳朵边闹的很,索性便沉声道:“素净!” 方清顿时不敢多言,只是压低了声音道:“大人,求您明鉴。” 只是心里却莫名的警惕了起来,不对,今日之事必然有鬼,这马明怎么会突然改口的?还有那顾九,刚才她没有注意,现下才发现,她分明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难不成,她早就挖好了坑,等着自己跳? 只是不等方清想清楚,就见顾九已然开口:“大人,此事人证物证俱在,请您给民女一个公道。” 这话一出,乔楚倒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顾九。 这个小姑娘步步紧逼,自己始终胸有成竹,反倒是惹得那方清一步步的乱了方寸。 第123章你可认罪? 瞧着年岁不大,却是个心有城府的。 念及此,乔楚则是拍了惊堂木,道:“方清,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要说?” 闻言,方清顿时便咬牙道:“大人,民妇冤枉,我真没做过这事儿。马明,你到底收了谁的好处,要来陷害我?” 她不能承认,方才顾九将话说的那么绝,眼下外面的人已经在议论了,说她心黑手毒。 若是她真的承认了,那自己这名声也就不用要了。 且这还不是最关键的,秦织瑶年岁还笑,她不能让女儿因为这事儿被连累! 念及此,方清索性又咬牙,回头带着威胁似的看向马明道:“我这些年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颠倒是非?” 这话一出,马明顿时辩解道:“方姨娘,我可句句都是实话啊,当初我可是头一个跟着您的!” 听得他的话,方清却是骤然抓住了一个点,旋即沉声道:“马明,你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么,是不是夫人她指使你这么做的?!” 她怎么傻了,现下不就有一个现成的说辞么,这琳琅阁,根本就不是她的呀! 也是方清占了琳琅阁太久,若不是马明那句无心之语,她到现在还想不起来,自己这些年,只是在“替”林氏打理琳琅阁,而这真正的主人,却不是自己! 念及此,方清的唇边甚至隐隐露出几分笑容来,那顾九想必是算计好,一定要将自己拉下水的,可她一定没有想到,这琳琅阁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她要拉下水,那自己倒不如顺势推给林氏,好让她们两个互相斗去吧。 她就不信,惹到了林氏这个正经的婆婆,顾九还会有什么好下场。 到时候,怕是那秦峥就头一个不能放过她吧? 毕竟,当年自己可也是被秦峥那个煞星威胁过的! 果不其然,在听得方清这话之后,顾九却是蹙眉道:“什么夫人,方姨娘,事到如今,你还要随意攀咬么?” 听得她这话,方清却是冲着对方诡异一笑,旋即才慢慢道:“世子夫人,这琳琅阁并非我所有,我这些年不过是代为打理罢了。试问,我又何必为了这样一个代为打理的产业,而毁了自己的名声?” 她说到这里,又回身行礼道:“大人,请您明鉴,这琳琅阁真正的主人,乃是国公夫人林氏,我只是偶尔替她看账本,但一应收入,每月都会到林氏的账上,您若是不信,可以请她来作证。” 方清之所以敢这么笃定的说,是因为她的确每个月都给林氏钱了。 只不过么,那些钱是被做了假账、打了折扣的。不止如此,就连已经到了林氏口袋里的钱,下个月也会以别的理由到自己这里来。 只是这事儿她做的隐秘,所以林氏不知道罢了。 也正是因此,她才敢这么理直气壮的说出来。 她这话一出,顾九顿时愣了一愣,旋即冷笑道:“方姨娘,你要撒谎,好歹也找个好点的理由,我婆婆病重多年,连府上的事情都不管,更遑论这铺子?而且,就算这铺子是她的,你又如何证明不是你为了牟利而从中耍阴招呢?” 方清闻言,顿时咬牙冷笑道:“你若是不信,大可去问夫人,一应账目是否都在她那里。你方才字字句句都说我为了利益谋财害命,可这琳琅阁的真正主人是国公夫人,你现下怎么不说是她谋财害命呢?” 她说到这儿,又淡淡道:“还是说,你只是为了想要陷害我,所以不管真相如何,只是一味地污蔑?” 这张嘴,着实的伶牙俐齿。 顾九几乎要给对方拍巴掌了,嗤笑道:“姨娘巧舌如簧,我确实比不过您。可是现下人证物证俱在,不管是周元还是管事等人,指向的都是您,您又如何反驳?” “那是他们栽赃!” 方清这一句话,倒是让周元先炸毛了,指着她道:“我说你个小娼妇,怎么如此的恶毒?拿五两银子买通我偷东西,居然还想要我的命?怎么,现在又打算不认账了?我告诉你,没门儿,老子可是有证据的!” 他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了,这个方清是在推诿。要是任由她推诿成功了,那自己可就一分钱都要不到了。别的周元都不在乎,可是阻人财运如同杀人父母,更遑论她推得事情里面,还有谋害自己的事儿呢! 因此周元当下便道:“大人,这位夫人身边有个标致的小丫鬟,唇边生了一颗痣的,我曾经听到过她们谋划要如何害金玉斋!” 周元说的人,正是绛珠。 说来也巧,绛珠就在公堂外的人群里站着,几乎是周元的话一出口,便有人发现了她,先道:“是不是这丫头啊?” 因着关注着这里面的事儿,所以绛珠站的十分靠前,此时不知被谁推了一把,直接便到了大堂内。 “我……夫人……” 绛珠吓了一跳,一句话没说完整呢,先听得周元指着她道:“就是她!” 这一下,她倒是无可辩驳了。 而那马明也顺势道:“夫人,我这么多年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当年您替东家打理琳琅阁,我可是头一个跟您的表忠心的,我还帮您做假账……” 他的话一出口,就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上了嘴。 然而这些话已经出口,且被人十分清晰的听到了。 人群中顿时便起了窃窃私语:“这个姨娘可够狠的呀,霸占了主母的铺面,居然还做假账?” 而他话音一落,便听得有那知情一些的人,鄙夷道:“这算什么,你们都不知道吧,当年明国公大婚不过三个月,这方姨娘就进门了。你们放眼这上京之中,除了明国公府,还有谁家敢在新婚一年内纳妾的,还是贵妾!” “三个月?啧,瞧着就是狐媚子的样儿,怪不得养出来一个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女儿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却是让方清的脸色彻底的黑了下去。 她最恨旁人说自己是妾,更恨他们说她是靠狐媚子上位,如今还连累到了自己的女儿! 念及此,方清猛地看向顾九,咬牙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听得这话,顾九眉眼冷淡,只反问道:“我与你又何曾有冤仇,你要如何害我和顾家?” 说起来也是可悲,她到今日见了这马明之后,才知道了一件事儿。 前世顾家家破人亡之前,大肆低价收购顾家铺面的人里面,便有马明。 而马明,是方清的人。 她虽然不知道为何马明会现在站出来指认方清,但前世里林氏那时候死了多年,这人忠于的对象,只能是方清。 大抵是她眼中带出的恨意有些吓人,让方清猛地后退一步,下意识道:“我没有……” 而一旁的秦织瑶更是看出母亲的颓势,气得咬牙切齿道:“顾九,你凭什么这么污蔑我娘亲!” 然而她话音未落,便见乔楚先拍了惊堂木,沉声道:“公堂之上,岂容你们放肆喧哗!” 他眼神扫视了一圈,神情严肃的宣告此事的结案:“罪妇方清,你指使下人偷窃顾家秘方,人证物证俱在,无可辩驳,此事无需再议,容后判决;至于秦织瑶,你投毒谋杀周元之事,可认罪?” 这话一出,秦织瑶顿时傻眼,下意识道:“我没有,是……是我丫鬟做的!” 母亲的事情不是还没说完么,怎么就突然说到她头上了? 秦织瑶慌乱之下,直接将事情推到了小丫鬟的头上,自己则是求助似的看方清。 第124章现在,你闭嘴 见秦织瑶求助的眼神,方清顿时便接口道:“大人,您凭什么是我指使的,他们不过是下人罢了,说的话又怎么能当证据。再者自古以来奴害主的还少么,焉知他们不是被人收买了?” 这话一出,顾九当先冷笑道:“姨娘这话好不讲道理,纵然是下人,可也是人。当今圣上最是仁厚,律法也都言明不可苛责仆从,姨娘如此不将他们放在眼中,是不是也不将圣上放在眼里?” 她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顿时便气得方清咬牙:“你这分明是胡搅蛮缠!” 她先前还是太小看顾九了,这个小丫头牙尖嘴利的很,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乔楚则是沉声道:“都给本官闭嘴,这是公堂之上,如此藐视本官,是想吃杀威棒么?” 别管对方是谁,到了这西城兵马司,那就是他的地盘,在这里嚣张,也得先看自己同不同意! 乔楚说到这里,又冷冷的盯着方清道:“若你对本官的判决有异议,大可去刑部告我,但是现在,你闭嘴。” 这么多年来,已经很少会有人这么不客气的跟方清说话了,因此对方的话一出,方清的脸色顿时精彩纷呈。 但是到最后,她还是没敢反驳,只能咬牙低头,忍下了这桩事儿。 这个乔楚,不过是仗着乔家罢了,看她回去怎么跟夫君告状! 见大堂上终于安静,乔楚这才满意的收回了目光,冷冷道:“嫌犯周元,你说秦织瑶投毒害你,可有证据?” 周元早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给吓到,如今骤然听得乔楚问自己,方才找回几分神智来。 他敏锐的察觉到这是自己的好机会,当下便哭嚎道:“大老爷,求您给我做主啊,草民差点就被毒死了!” 周元本就是小混混出身,那一手颠倒黑白的功夫更是炉火纯青。 乔楚不问他的时候,他就在心里编好了一套说辞,如今乔楚一开口询问,他登时便唱念做打的一一道来。 “草民原也是本本分分的小老百姓,只因我父亲在金玉斋做了制香的大师傅,便引得那琳琅阁管事,也就是方清母女的垂涎,继而以性命威胁我,又以银钱勾引我,让我替她们偷香方。我这人好歹也是七尺男儿郎,哪儿能那么轻易……”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乔楚重重一拍惊堂木,沉声道:“说重点!” 这话一出,周元顿时瑟缩一下,讨好的笑道:“是,是,重点这就来了嘛。我被逼替她们偷了香方,她们还要杀人灭口。那会儿唆使丫鬟买了毒药,这秦织瑶就逼迫我吃饭,我觉得不对,就推诿了一阵儿。还好我推诿了呀,才等到了官兵到来,不然我这会儿就一命呜呼了!” 周元这话,让一旁的顾九险些笑出声来。 她怎么没想到,这周元居然是个这等德行的? 要不是自己知道这事情的来龙去脉,险些都要信了对方的说辞了。 而那秦织瑶,更是被气的咬牙切齿,厉声道:“你说谎,我什么时候逼你了,那毒不是我下的!” “要不是你下的,你心虚做什么?大人,那饭盒可还没扔呢,您不信就让大夫检查!” 周元才不怕跟她对峙,反正那会儿那个大夫可说了,饭盒里面都是砒霜。小娘皮的,若不是自己命大,那会儿吃了饭,还有命在? 周元越是后怕,越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狠狠地敲诈她们一笔,反正这明国公府有钱,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诈个几百两,哦不,几千两,绝不罢休! 他这话一出,先前带他们前来的衙役顿时上前回禀:“大人,他所说的确属实,药铺掌柜的报案,说是有个小姑娘前去买砒霜,瞧着神情不对。属下到的时候,那秦织瑶的确拎着饭盒让周元吃,饭盒内经验证,乃是砒霜。” 闻言,乔楚点头应了,又在周元连声哭嚎“大人给草民主持公道”的声音中,看向秦织瑶道:“证据确凿,你可认罪?” 堂上衙役高喊威武,杀威棒捣在地上的声音格外吓人。 秦织瑶到了现在,才觉得有几分怕来,她瑟缩的往方清身边躲了一下,轻声道:“娘亲,救我……” 而她这泪水连连的模样,更让方清心中恼怒害怕,却又迅速的抓住了要害,沉声道:“买药的是丫鬟,焉知不是他们下套要害我女儿?” 虽然在心里生气秦织瑶糊涂,但她难道真的不管她么? 如今只有把事情往春杏身上推了,因此她说到这里,又警告似的看向春杏道:“府上待你和家人都不薄,你怎能如此谋害主子?” 虽然春杏是活契,可她的亲眷家人在哪里,自己也是清楚的! 被方清这么一威胁,春杏有一瞬间害怕,便在此时,却听得堂外传来老妇人的声音:“老身倒要看看,是谁如此大胆,要谋害主子!” 随着她话音落下,众人朝着堂外看去,而乔楚在看到来人时,也跟着站了起来,道:“老太君。” 秦老夫人有从二品诰命在身,而乔楚却是个六品的指挥使,论起来自然是该行礼的。 方清跟秦织瑶见她前来,顿时像看到救星一般,行礼道:“老夫人。” 而秦织瑶更是直接哭出声来,颤声扑过来抱着她的腿,泪水连连:“祖母救我,孙女儿是无辜的!” 不同于见到方清的孺慕,对于秦老夫人,秦织瑶便是完全的信任了。只要祖母肯保自己,她必然就没事儿了! 方清却是心中忐忑,她先前就是怕秦老夫人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刻意没让丫鬟报信的,可是现在老太太还是知道了。等到回去之后,还不知道要怎么生气呢。 老太太可是她在家里的依仗,而这次的事情,显然闹得太大了。 众人都行了礼,秦老夫人的目光落在顾九身上的时候,明显带着几分不满。 方才她已经听丫鬟说了,今日这事儿,又是这个不省心的挑出来的。 念及此,秦老夫人沉声开口道:“今日府上家事闹大,给乔大人添麻烦了。” 她一句话便将这事儿定义为家事,倒是与先前方清的态度不谋而合。 顾九心中冷笑,不亏都是方家人,这做事的方式的确是一脉相承。 只可惜,她却不打算让秦老夫人如愿。 “祖母此言差矣,此番可不止明国公府的家事,还涉及到了我顾家的金玉斋。您才来,大抵不了解情况,顾家的金玉斋此番受损严重,可不是一句家事就能带过去的。” 她说到这儿,见秦老夫人脸上有几分怒色,索性将这一把火烧的更旺盛了一些:“再者,既然闹到了公堂上来,不如您听听大人说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乔楚给秦老夫人行礼,那是尊敬她的辈分。可真论起来,诰命夫人没有实权,人家乔楚却是正经的仕途功名,敬她可以,却不是她到人家公堂上耍横的理由。 顾九这话虽然没说出来,可那神情却是明晃晃的写着呢。 若说秦老夫人先前还肯伪装几分,那么现在看到顾九这表情,那伪装却是寸寸龟裂开来。 她深吸一口气,方才沉声警告道:“不是家事,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是不是秦家人?” 听得她这话,顾九却是笑了:“祖母,我的确是嫁到了明国公府来,可是,嫁过来的是我顾九,却不是我身后的整个顾家吧?再者说来,自古以来这嫁妆都是女子的私有物,这有传儿传女的道理,却没有传给一个姨娘的理儿,您说是不是?” 第125章赔钱 她说到这儿,又在对方心头添了一刀:“方姨娘她一句话便让人偷了我金玉斋的方子,还要在金玉斋投毒杀人,如今您轻飘飘的将此事定义为家事,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她这一连串的话,气得秦老夫人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沉声道:“今日之事是你姨娘做的不对,回去之后我必然会好生处置她。可你现在是秦家的媳妇,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你如此行事,实在是太过分了!” 闻言,顾九却是冷笑一声,也懒得叫祖母了,只淡淡道:“老夫人,现在到底是谁过分?都说民不与官斗,我们顾家是商户,可也是本本分分的商户。我顾九是商户女不假,但也是守规矩的商户女。如今不过是嫁到了明国公府,你们若是瞧不上我这个媳妇,大可以休了我,可没必要这么欺负人吧?将手伸的那么长,谋财害命还咄咄逼人,是打量着百姓好欺负,还是觉得明国公府百年世家就可以玩为所欲为了?” 她这一番话实在是重的很,瞬间便让秦老夫人气得手指哆嗦,冷声道:“强词夺理!” “是不是强词夺理,不如您来问问乔大人?” 前世里这老太太没少仗着身份来压自己,现在还妄图用这一套,那就别怪自己不让她好过了! 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再者,谁死还不一定呢。 顾九睨了一眼对方的神情,复又淡淡道:“咱们现在争论这些也没意义,乔大人才是正经的兵马司指挥使,这里归他管,而不是秦家,您说,是不是?” “你……” 秦老夫人多年未曾这般受气,她到底还有几分理智,不过怒了一瞬,便转向了乔楚,道:“乔大人,今日这事儿,敢问您要如何定案?” 这顾九到底是嫁过来的媳妇,等回家了她自有法子收拾对方。但是现在去,当务之急却是要将此事给了结了。 毕竟,有句话顾九说的不错,这里,到底是乔楚的地盘。 且乔家老大人过去曾经帮过秦钊,便是为了儿子的脸面,她也不能跟乔楚闹得太僵。 秦老夫人盘算的好,此时跟乔楚说的时候,也冷静了下来。 眼前这老太太辈分高,饶是乔楚也不大好发作,虽说知道这老太太有点仗势欺人了,他也只能压着心头的不快,回道:“老太君,这方清唆使周元偷盗秘方,致使顾家损失巨大,是和解还是入刑,全听顾家的意思;至于秦小姐,下毒害命,虽未造成伤亡,却已构成事实,按着律法,需的收监。” 他这话一出,秦织瑶顿时吓到,抱着秦老夫人的腿索性不撒手,有些害怕道:“祖母……” 秦老夫人深吸一口气,直接命人将秦织瑶扶起来,自己则是道:“春杏,今日投毒之事,究竟是你所为,还是你小姐所为?” 先前在方清面前,春杏还能辩驳一二,可现下看到秦老夫人的模样,她却是不敢说什么,只能颤声道:“老夫人,您别为难奴婢了……” 只是心里却后悔起来,她方才就应该极力劝着秦织瑶,也不至于现在人人都要将这口黑锅丢到自己头上! 秦老夫人则是哼了一声,道:“你私自给人下毒,如今却说我为难你?若你老老实实交代罪行,老身说不得还能保你一保,你再冥顽不灵,后果自负吧。” 这话说的轻飘,但听到春杏耳朵里,却是眼前一黑。 反倒是一旁的周元鄙夷的骂道:“老虔婆,你们休想用一个丫鬟糊弄过去,老子可是差点没命,你们别以为推个丫鬟出来就可以这么算了!” 秦老夫人心中不快,但此时却忍下来没理会他,跟这样一个人说话,简直是自降身份。 她念及此,又看向春杏,道“你可想好了?” 而春杏在听到秦老夫人这话之后,却是瞬间瘫软在地。 “回大人,是我要下毒谋害周元的,因为我瞧着这人色胚相,心中不快,所以便买了砒霜。之后担心暴露,便嫁祸给了我家小姐……请大人降罪。” 秦老夫人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若是今日连累了秦织瑶,那她才是没有活路了。 春杏说这话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甚至连周元都不敢看,一双眼睛看着地面,唇都被她咬出了血痕。 秦老夫人满意她这态度,而一旁的江莲芷却是忍不住道:“她一个丫鬟,哪里敢做出这等恶毒的事情……” 她今日来,就是为了看笑话的,现在看到秦老夫人的态度,自然觉得心中不满。 只差一点,这秦织瑶可就栽跟头了!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了秦老夫人警告的眼神,就连身边的秦织锦,都忍不住拽了她的衣服。 江莲芷顿时闭嘴,心中却猛地一跳,她莫不是傻了,怎么在这个时候去触秦老夫人的霉头? 顾九看着这几人的眉眼官司,心中冷笑,她今日原本就没打算真的让秦织瑶收监。 反正方才闹这么大一出戏,已经足够传出去她想要的内容了。 春杏咬死了认罪,秦织瑶却是瞬间了然,跟着磕头道:“大人,的确跟我无关,都是这婢女所为!你怎可如此害我?” 秦织瑶心中埋怨不已,若是这春杏早点这么说,自己不就不必受这么多的惊吓么? 她心中恨上了春杏,瞧着对方的目光也几欲吃人。 春杏不敢抬头,却能感受到那如芒在背,一旁的周元不满这事态发展,当下便叫嚣,却被惊堂木给吓到。 “既然春杏认罪,那便将她收押监牢吧。” 乔楚自然看的出来他们都是什么意思,对于这丫鬟是替罪羊也心知肚明,但是秦老夫人都站出来了,若他太执意追究秦织瑶,那就是真的要撕破秦楚二家的脸了。 他自然不能这么做。 春杏就这么被带了下去,秦老夫人满意春杏的态度,却听得乔楚问道:“金玉斋香方被盗一案,顾家打算如何?” 听得他这话,众人纷纷看向顾九,秦老夫人的眼神里更是带着警告。 顾九心中冷笑,道:“论起来,顾家此番蒙受损失巨大,本该走官家路子,让那奸佞之人倾家荡产才是。” 她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又都:“不过,念在方姨娘总归是半个长辈,母亲病着,府上事情还多仰仗姨娘,所以,此事便私了吧。” 顾九这寥寥数语,却将方清的名声更往下推了一推,顺便让众人掂量了一番明国公府。 毕竟,明国公府并未分家,三房里面,纵然长房夫人病了,也轮不到她一个姨娘来管家吧? 于是,堂外的窃窃私语越发的多了起来。 顾九要的便是这个效果。 方清被她这话气到,想要说什么,却被秦老夫人警告的看了一眼,旋即看向顾九问道:“那你要如何?” 从方才顾九这话一出口,她直觉对方的要求不会低。 果不其然,在听得秦老夫人这话之后,顾九淡淡一笑,道:“老夫人您也知道,顾家并不缺钱,可一向爱惜羽毛。此番方姨娘使人偷盗香方,致使顾家损失严重,所以,我所求有二。其一,方姨娘向金玉斋赔礼道歉,琳琅阁一应参与之人尽数除名,您觉得如何?” 这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儿,虽说道歉丢人了些,可总归在秦老夫人的预期之内。 便是方清,也只是咬了咬牙,到底没敢说不行,深吸一口气问道:“我答应,那其二呢?” “其二么。” 顾九看了神情各异的众人,淡淡道:“虽说顾家不缺钱,可也绝对不蒙受不白之损失。姨娘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那就赔偿吧,白银十万两,不过分吧?” 摄政王心狠手辣还面瘫,唯一人性闪光点是宠她~ 给大家推荐一本贼好看的书,一个仙女写的,是咱们黑岩本站的古言,叫《掌中卿卿》,作者是春风不渡~ 摄政王心狠手辣还面瘫,唯一人性闪光点是宠她~ 以下是正文试读: “五小姐,外头说是萧大人的马车来了,让您出去呢。”一个丫鬟进了院子对傅卿卿说道,语气倒也恭敬。 傅卿卿正躺在院子里的一张藤椅上看着话本子,听说是萧徵来了,微微有些吃惊。但手中的话本子正好到了高潮的地方,那个书生要与富家千金私奔,不知道能否成功。 傅卿卿头也不抬,只回道,“就说我今日身子有些不爽,便不去见他了。” 那丫鬟心里佩服傅卿卿,连萧徵的鸽子也敢放,大晋应该没几人了。果真是有些特别之处,若不然又怎么会被萧徵看中呢? 心下为难不知该该不该如实去回萧徵,傅卿卿见她还没走,便抬头道,“你就照我说的做,不碍事。出了事也怪不到你头上。” “好的五小姐……” 那丫鬟离开,傅卿卿又将话本子放到了眼前,看的十分入神。忽而眼前一暗,傅卿卿以为那丫鬟去而复返了,便道,“都说了不用怕,萧大人又没长三只眼,不知道你是在替我说谎。” “没长三只眼,还没长两条腿吗?” 那声音传过来,傅卿卿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刚要说什么,手里的话本子就被萧徵夺了去。他拿在手里,随意翻了几页看了看,随即将书合上,“就是为了看这个,所以不愿出去见我?” 傅卿卿讪讪一笑,又赶紧委屈巴巴道,“我确实身子有些不舒服,这不躺在这里歇息么?” 萧徵直接用话本子敲了她的脑门,“骗鬼呢?” “疼……”傅卿卿故意惨叫了一声,有些撒娇之意。 “还扯谎。” 傅卿卿只好坐起身子,拉了萧徵的手臂道,“我就那么几身衣裳,你又嫌我的不好看,我没什么好看的衣裳穿出去,还不如不见你,免得你看了又嫌弃。” 萧徵将她的手拂开,故作生气道,“说起来倒成了我的不是?” 傅卿卿吐吐舌头说道,“没有,没有,只是怕惹了你不开心。” 萧徵微微一笑,道,“今日我闲来无事,带你出去走走。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我就想安安静静的把那故事看完,可否?” 萧徵将那话本子握在手里,直接道,“不可,没收。” “别呀,我都将将看到最精彩的部分了。” “今日若是表现得好,就还你。若是不好,烧了……” “……” 傅卿卿乖乖的跟着萧徵出了傅府。她没想到英明神武的萧徵竟然这般耍无赖。男人啊,真是深不可测。 马车在一处停下,傅卿卿满眼都是盯着被萧徵握在手中的书卷,想着趁机再拿回来,所以到了哪,她也没在意。 萧徵下了马车,傅卿卿跟着他下去,抬眼一看,便是帝都最繁华的一条街,跟前则是帝都最负盛名的一家绸缎庄。这家的绸缎,都是上好的,是这帝都里权贵夫人,富家千金都争相要买的。且他们家有几位御用的绣娘,绣工了得,有的甚至超过了宫里,所以他家的东西好,并且贵。 傅卿卿印象中,傅沅沅曾在这里做过几身衣裳,到自己跟前显摆了好几回。 “你要来做衣裳?”傅卿卿转脸看了看萧徵。 萧徵也不说话,径自进去。 “这位爷,里边请,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一位老板热情的上来说道。 萧徵找了张椅子坐下,道,“给她量量尺寸,按照时下比较流行的款式给她做几套衣裳,好了,我派人来取。” “小的明白,这位夫人,这里请。” 傅卿卿愣愣看着萧徵,“你不是送了好些绫罗绸缎了吗?做衣服也该够了。” “亲自看着,我才放心,免得日后又将衣裳一事作为借口。” 傅卿卿缩了缩脖子,讪讪一笑,“真是小气。” 傅卿卿像个木偶一般,任人给她量体裁衣。她余光看到白洛进来,在萧徵身边附耳言语了几句。 方才来的时候,傅卿卿只看到了白洛,白止应当是去办事了。 “夫人随我进来,里头有些样式可供夫人选择,或者夫人有些什么要求也可与绣娘提。” 傅卿卿点头,看了一眼萧徵,萧徵朝她微微点头,她便随着那老板进了里屋。 萧徵这才对白止道,“都查到些什么了?” 白止回道,“原本给寒霜送饭菜的都是同一人,后来那人忽然身患奇症,便换了人。这期间一共换了三人,其中两人我都彻查了,不曾有什么可疑之处。还有一人,我追查到他的住所时,一家四口尽数在家中被杀了。” “杀人灭口,手段倒是狠辣。”萧徵幽幽说道,许是料到此事会被萧徵察觉,竟将一家人都杀了。 萧徵问道,“那人身上可曾查到什么?” 白止点头,“那人以前是镖师出身,后来不干了。他在混进咱们府之前,曾经去过好几家人应招亲卫。” “哦,都有哪些人家?” “左澜左大人,信陵候府,还有,豫王府。” “都没人要他?” 白止道,“信陵候府和豫王府都没要他,但,左大人府上收了他。” “此事是左澜所为?”白洛在一旁问道。 萧徵指腹轻扣着桌面,一下一下,若有所思。 这么轻易就被他查到是左澜,真有那么简单吗? “左澜左大人是太后身边的人,他若是动爷,怕是太后那边不好交代。”白止分析道。 萧徵想了想,道,“白止,你继续顺着左澜这条线再查一查。” “是。” 白洛道,“爷,怎么会这么巧,也有豫王府?难道……” “他那里先不必管,我与他始终会见见。” “小侯爷那里呢?该不会是因为这男子长得不够俊美所以被拒了吧?”白洛笑道,“我听说,这每日去侯爷府那里争着要当小侯爷男宠的人可真不少,世风日下啊!” 萧徵淡淡望他一眼,白洛立刻噤声。 此时傅卿卿也已经出来,她舒了一口气,不知道要做几件新衣裳这么麻烦。 “走,我们再去别处转转。” “还有去哪里?”傅卿卿打了个哈欠,以往这个时候,她应该是伴着话本子里的精彩故事睡着了。 萧徵也不理会她,径自将她拉着又进了一家胭脂水粉铺子。 “你自个儿去选选,若是不懂,可问问老板。”萧徵叮嘱了一句,照常到一边坐着,喝茶去了。 傅卿卿嘟嘴,她根本对这些没兴趣,况且她也不会。这要是自己弄一弄,指不定被人笑话东施效颦。 萧徵见她这般,摇头道,“你倒是不知道爱美些,枉费你还是姑娘家。” 傅卿卿回道,“你若是觉得枉费,你来当个姑娘家可好?” 白洛在一旁噗嗤笑出声,能这么去怼爷的可没几个,白洛暗地里给傅卿卿竖大拇指。 胭脂水粉铺子出来,萧徵又带她去了几家首饰店,挑的选的都是上好的。 看到白洛白止怀里抱得全是萧徵给她买的东西,傅卿卿心下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自你与我相识,好像都是你在倒贴,论背景,家世,钱财方面,都是你占优势,娶我,你可觉得亏了?” 萧徵理了一下傅卿卿额前的一缕发丝,道,“这些本该是你的母亲带你来,我也是替她尽尽职责罢了。” 傅卿卿心头一暖。 只听萧徵又问道,“你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就没什么可以回报给我的?” 傅卿卿俏皮一笑,当街伸出双臂搂了萧徵的脖子,温柔道,“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了。” 白洛白止自觉地转过身,还替他们稍稍挡了一些行人的目光。 此时见一个家丁匆忙跑过来,“小姐,小姐,家里出事了。” 第126章你怎么不去抢? 这话一出,堂下众人纷纷倒吸一口气,方清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失声质问道:“你倒是会狮子大开口,十万两,你怎么不去抢?!” 闻言,顾九顿时冷笑,道:“姨娘,先偷的人,可是你。我金玉斋此番损失不少,不过区区十万两就过分了?” 方清被她这话气得头昏脑涨,咬牙道:“区区十万两?你也真敢说!” 莫说别的,单说秦钊作为一个国公爷,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八千两,她这一张口便是十万,真当自己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一旁的秦老夫人也觉得顾九十分过分,沉声道:“顾九,做事莫要太得寸进尺,这可是十万两,你是存心想要你姨娘的命么?” 至于堂下众人,表情也都是精彩纷呈。 顾九的目光从其他人脸上掠过去,最终定格到了秦老夫人那里,反问道:“祖母觉得,这就算是得寸进尺了?当初我嫁到明国公府,顾家陪嫁百万,贴到秦家的钱又何止十万,您那时候怎不觉得过分?” 这话一出,秦老夫人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下去,她都不必回头,便能感受到身后那些窃窃私语,还有投向自己的目光。 百万豪富,顾家这是倾家荡产嫁女儿么? “你现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后悔了么?” 听得秦老夫人这话,顾九则是笑眯眯的请安,道:“祖母,我不过是举了一个不太恰当的例子罢了,世子很好,我怎会后悔?” 她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您不能因我嫁到了明国公府,便这么欺负我和顾家。纵然我们是商户,可也不是任人揉捏的,毕竟,西楚国法条律分明,又有当今万岁明君,您若是不想给钱也成,总有地方是能让我们讨回公道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这是在威胁我?” 秦老夫人听得她这话,顿时觉得心情不大好,她怎么都没想到,顾九的伶牙俐齿,居然都用到了反抗自己上面。 这话一出,却听得有人先朗声开了口:“老太君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妹妹不过是说句实话而已,如何算得上是威胁?” 话音未落,便见人群分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走了过来。 西城兵马司的人常年跟他打交道,各自叫了一声“顾大少”,便都将杀威棒收起,让他顺畅的走到了大堂内。 顾九见来人,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叫了一句:“大哥!” 男人不是别,正是顾家嫡长子,顾鹤鸣。 听得顾九叫自己,他走到对方面前,应了一声,继而给乔楚请安:“草民拜见大人。” 乔楚抬手准他起身,顾九则是小声的问道:“您怎么来了?” 闻言,顾鹤鸣却是冷笑一声,淡淡道:“我若是再不来,你怕是就要被人给欺负死了。” 他说到这儿,复又偏头看向秦老夫人,朗声道:“秦老夫人,我顾家是商户,比不得明国公府这般气派,可纵然是以卵击石,也会护着家中亲眷。今日小妹被如此欺辱,我顾家便是豁出去闹到皇上那里,也要给她讨一个公道!” 他这话显然没将秦老夫人放在眼里,而对方更是气得沉声道:“她受委屈?我看是你们蛮不讲理才是,张口就是十万两,怎么,你们商户再无奸不商,也不能将这个‘奸’字对准自家人吧?” 眼见得秦老夫人撕破脸,顾鹤鸣则是蹙眉道:“老夫人,晚辈若是没记错的话,先指使人偷我金玉斋秘方的人,是这位方姨娘才是。敢问,是谁先‘奸’的?” 他这话一出,成功的让秦老夫人噎了一噎。 对方说的有道理,她却不能就此罢休,毕竟十万两实在是太多了。 一旁的方清见状,却是有些慌了神儿,咬了咬牙,提醒顾九道:“你到底还是秦家的媳妇……”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出口之后,不等顾九说话,先见顾鹤鸣沉了脸色,冷声道:“怎么,仗着阿九嫁到了你们府上,便可以如此的作践她不成?今日我还将话放到这儿,既然你们看不上顾家,也看不上阿九,那这个亲事不如作罢。虽说现下成婚不过月余,可凡事总有办法,大不了咱们就到当今圣上面前辩驳一番,总归有的是法子和离!” 先前顾鹤鸣还没有这个想法的,可方才在外面看了一会儿,见顾家自幼捧着养大的小姑娘被人这么糟践,顾鹤鸣却是火冒三丈。 他们顾家娇养大的小姑娘,可不是为了这么被欺负的! 听得顾鹤鸣的话,顾九瞬间便红了眼眶。 她先前一直风轻云淡的模样,只当自己是在看一群跳梁小丑作妖。可如今大哥出现,这般好不讲理的护着自己,却让顾九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其实现下还不到十六岁。 本来她是可以无忧无虑的躲在家人羽翼下的,却因着她自己的选择,而将自己扔到了火坑里面,还不肯爬出来。 顾九咬了咬唇,轻轻地扯了扯顾鹤鸣的袖子,道:“我顾家虽是商户,可也是要脸面的。祖母若是真的看不上我,又何必伪装慈爱呢?” 秦老夫人的脸色黑了白白了黑,气得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偏又不能发作,只能咬牙道:“我何时嫌弃过你?只是今日你们闹得太不像话了而已!” 只是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秦老夫人现下其实更多的是色厉内荏。 虽说她也不大相信顾家敢闹到皇上面前,可万一呢? 顾家是皇商,也有门路见君的,且他们家里护犊子的厉害,先前肯为了顾九舍了百万身家,焉知如今不会为了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要是真的闹到了皇上的面前,不管他们二人会不会和离,秦家都丢人丢大发了! 念及此,秦老夫人复又缓和了一口气,道:“今日的确是你姨娘做错了,阿九,你要道歉要打要罚都可以,只是你体谅一下咱们府上,十万两真的太多了。” 秦家丢人已经够大了,绝对不能让这事儿再发酵,若是闹到了御前,万一再连累到秦钊可就不好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秦老夫人非但不傻,反而算计的精明。 顾九倒是没成想她会是这个反应,一时竟有些失笑。 原来有些人的厉害,也不过是纸老虎,一戳就破。 “祖母,十万两银子,可不多。毕竟,做错了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若这个代价不够刻骨铭心,怎么能让人记住呢。您说是不是?” 顾九这话说的轻慢,却让秦老夫人忍不住火气直冒,这小丫头就是吃准了秦家不敢再闹大了,所以故意狮子大开口? 可不等她说什么,就见堂外又有人走了进来,却是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阿九说的不错,代价若不够刻骨铭心,怎能称之为代价?” 男人似是刚赶路回来,还裹挟了一身的尘土,日光分明暖意正好,可偏偏却半分没落在他身上,反倒是那一双眸子,几乎能将人冻住一样的清冷。 顾九却是瞬间愣住。 秦峥…… 他怎么来了? 见到顾九这目光,秦峥眼中的清冷却是瞬间散去,他走到顾九的身边,眸光内带着几分歉疚:“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这话一出,顾九登时呆滞,呐呐道:“没,不曾。” 只是心中却越发的懵住,他今日不是有要事处理么,怎么还亲自赶过来了? 见她这模样,秦峥只是弯唇一笑,先跟乔楚顾鹤鸣等人打了招呼,末了才将目光落到了秦老夫人身上:“祖母。” 第127章替她求个公道 秦老夫人一向有些怵这个嫡长孙,如今见他来,非但没觉得轻松,反而还忍不住有些提心吊胆。 以自己对他的了解,秦峥过来怕是没好事儿。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对方道:“不过十万两银子而已,想必对方姨娘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儿。毕竟,她这么多年从我母亲的铺面里贪墨出来的,也不止这个数字了吧?” 他这话一出,方清先心虚道:“世子,你怎么能张口便胡诌呢?” “怎么,姨娘是信不过大理寺的查案手段?” 秦峥一句话,瞬间让方清噤声,她甚至不敢跟秦峥对视,只是心中却忍不住的骂,这个小混账,她当年怎么就没能弄死对方?! 秦峥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方清还不值得他花费时间,因此只是看向秦老夫人。 纵然不发一言,可秦峥带来的威压却是巨大的,至少秦老夫人觉得自己有些顶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是替你媳妇来要钱的?” 闻言,秦峥迎上她的目光,却只是淡淡道:“不,替她求个公道。” “好。” 秦老夫人咬了咬牙,到底是道:“这个钱,我替她出!” 她这话一出,方清却是瞬间变了脸色,急急忙忙道:“老夫人……” 可不等她的话说完,就见对方猛地瞪了她一眼,沉声道:“怎么,你还觉得不够丢人么?” 见状,方清顿时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心里却越发的恨上了秦峥。 秦老夫人这话不过是个场面话罢了,别人不知道,方清却是清楚的很,便是秦老夫人真的出了钱,自己后续也得用别的方式贴补回去,而且要补的更多! 念及此,方清越发的心中暗恨,咬了咬牙,却只能应声道:“是,这个钱我出,我答应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到底有些不甘心,复又看向顾九问道:“世子夫人,你可还有别的要求么?” 顾九无视掉对方几欲吃人的目光,淡淡道:“没了。” 不过心里却是忍不住的腹诽,果然秦峥这个阎王的名声不白来,瞧瞧,方清居然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 秦峥睨了她一眼,一时有些好笑,却又顾忌着场合,神情倒是十分正经:“既然没了,那就去取钱吧,当堂了结,不过分吧。” 他这话一出口,乔楚顿时附和道:“不错,的确要当堂了结,方氏,去取钱吧。” 到了这个地步,方清能怎么办? 她气得咬牙切齿,却只能不甘不愿的写了取钱的安保员,拿了信物,委托衙役们去取钱。 待得衙役们走了,秦峥这才看向乔楚,又道:“虽是私了,可因数额巨大,已然涉案。大人,国有国法,杖责三十,不可饶恕。” 原本方清都以为事情终于可以了结了,骤然听得他这话,顿时变了脸色,失声问道:“秦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混账又想干什么? 而一旁的秦老夫人更是沉声道:“你还嫌秦家不够丢人么?!” 他难道忘记了,自己也是秦家人了么? 秦峥显然没忘记,不过他更记得自己的官职。 “孙儿身为大理寺卿,应时时刻刻谨记吾皇叮嘱,为国为民。” 这话说的一本正经,偏顾九却从对方的眼中看出戏谑来。 不过秦老夫人她们,却只觉得他满眼都写着算计。 有秦峥这话,乔楚倒是宣判的十分干脆利落:“秦大人所言有理,来人,将这犯妇拖下去,杖责三十——” 先前他还想装糊涂,将这条律法给忽略掉,可既然秦峥自己都不打算留情面,那乔楚自然还是站在秦峥这边的。 毕竟,秦家未来的指望,可是眼前这位。 乔楚分的十分清楚。 方清没想到衙役们真的拖着自己要行刑,连忙求助的喊秦老夫人,却见对方气急败坏道:“秦峥,你当真要如此绝情么?” 闻言,秦峥回答的则是干脆利落:“国法难容。” 这话一出,秦老夫人深吸一口气,目光从秦峥跟顾九的脸上一一扫过,末了冷笑道:“好,好的很!” 如此咄咄逼人,那林氏还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 秦老夫人被气得狠了,说完这话之后,竟然连大堂都待不下去,拂袖便走了。 也是,连方清都救不下来,还得听着对方在外面杀猪似的哀嚎,秦老夫人什么时候这么丢人过?自然是要走的。 顾九幸灾乐祸的睨了一眼对方气急败坏离开的背影,轻声嘟囔了一句:“年纪这么大,还气性这么大,十分不利于养生啊。” 她的声音虽然小,可身边人却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秦峥。 他低笑了一声,就听得一旁的顾鹤鸣警告般道:“别瞎说话。” 先前跟秦老夫人说什么和离的话,其实都是吓唬她的。顾九当初是怎么为了秦峥要死要活,家里都是看在眼里的,不然能赔上半个顾家也要让她嫁过去么? 如今木已成舟,她跟秦峥若是真的过不下去了,顾家必然会想法子让她脱离火海;可现下他们感情分明甚笃,他要敢真的拆散这二人,怕是顾九第一个就不干。 更何况,方才秦峥出现之后,顾鹤鸣就再也没用说过一句话,可见这位妹夫的靠谱程度。 顾鹤鸣心中对秦峥越发改观,现下听到顾九口不择言的话,顿时便有些担心。 到底是秦峥祖母呢,他说得,可这些话顾九却不能说的。 万一因此让小夫妻二人有了隔阂,那可怎么得了? 但显然,顾鹤鸣多虑了。 秦峥只是睨了一眼顾九,旋即替她解释道:“阿九是在担心祖母身体,且这担心十分到位。” 听得秦峥这话,顾鹤鸣一时无语,再看顾九嘿然笑的模样,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 行吧,是他多想了。 外面板子声声入肉,秦织瑶听着自家娘亲哭嚎的声音,先忍不住落了泪,心中更是暗恨。 都是顾九这个贱人,要不是她,娘亲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被打板子,还得赔十万两白银! 那可是十万两啊…… 然而秦织瑶再恨,却连瞪一眼顾九的勇气都没有。 无他,只因她身边的秦峥,实在是太吓人了! 待得方清被行刑之后,半死不活的拖了进来。 秦织瑶顿时哭着扑了过去,摇晃着她道:“娘亲,您如何了,还好么?” 方清此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浑身疼的几乎要死掉,更遑论此时被秦织瑶一晃,更觉得自己要散架了。 可待得对上女儿的目光,又撑着微弱的声音道:“瑶儿别怕,姨娘没事儿。” 她便是被打了这么一顿,也还记得现下秦峥还在呢,她不能再让对方抓住把柄了! 顾九津津有味的看着这一出“母女情深”,心道秦织瑶应该再用力一点摇晃的,说不定方清就可以直接晕过去,而不必在这里继续装模作样。 好在这一场大戏也没维持多久,因为衙役的动作实在是太快,已然将银钱取出来了。 且为了方便拿,衙役取回来的,还是银票。 “大人,这是十万两银票,乃是远洋钱庄的,已然核实为真。” 乔楚接过这银票,核实了真伪之后,吩咐衙役给了顾九。 “多谢大人主持公道!” 顾九接了银票,挑眉一笑,这钱虽说不算特别多,可到底是从仇人身上割的肉,她拿着心里特别舒坦。 再看方清母女,现下吃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这个认知,让顾九越发心里痛快了几分。 难受是么,那就对了。 她要的就是她们不好过! 第128章世子? “若双方都无异议,此事便结案了?” 乔楚虽然是在问话,可目光却是先看的秦峥。 毕竟,这位要是没什么意见,那才是真的算是结案呢。 方清母女哪里敢再说什么,别的不说,方清现下最需要的便是找大夫治疗,毕竟她现在可是才挨了三十大板,撑着一口气没昏倒已然是极限了。 至于顾九,她则是大大方方的行礼谢了乔楚,顺便又将银票收好。 那数钱的模样,更是气得秦织瑶七窍生烟。 “退堂!” 乔楚一言下,围观之人也都纷纷散去。 先前秦老夫人虽然离开,她却到底没糊涂到家,那会儿便吩咐了林嬷嬷等人在堂外等候。 现下一散,林嬷嬷当先跑进来去搀扶方清。 只是经过秦峥的时候,还是有些害怕,待得见秦峥并未阻拦,方才见了鬼似的快步掺着人出去了。 先前官差都在,江莲芷没敢过来蹭秦峥,到了现在才敢过来,行礼道:“给表哥请安,您方才可真厉害!” 秦织锦也随着走了过来,道:“大哥,您过来了。” 秦峥连眼神都没分开江莲芷,只是看了一眼秦织锦道:“嗯,你们早些回去。” 言语中一如既往的冷淡。 秦织锦早习惯了他的态度,因点头道:“那我走了,大嫂你们也早些回家。” 她还得回去找母亲说今日的事情,所以便也没有多留,只是走之前,到底是道:“大嫂回去小心些,祖母她……有些生气。” 顾九心道秦老夫人何止是生气,怕是要气炸了。 不过面上却是笑道:“多谢你,我心里有数。” 钱她拿了,面子她挣回来了,至于秦老夫人,想作妖她就奉陪! 反正,有顾家撑着自己,顾九突然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更何况,秦峥今日的态度,实在是让她心里痛快极了! 见顾九这模样,秦织锦只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了兵马司。 至于江莲芷,她被秦峥忽略之后,一时有些尴尬,现下见对方压根不想理自己,越发有些气闷。 她还想说什么,可见秦织锦离开,却又想起一事来,因笑道:“表哥,表嫂,我也先回去了。” 现下并不是一个好时机,与其在这里等着跟秦峥说话,还不如回去添油加醋。 秦织瑶先前那么对她,还给她背黑锅,今日这事儿,倒是一个很好的复仇机会! 江莲芷心中打定主意,转身便跟着也离开了。 偌大的公堂内一时清净下来,倒是顾鹤鸣先开了口,道:“我还有事情未曾处理,世子若是无事,不如去家里坐坐?” 闻言,秦峥则是温声拒绝:“多谢大舅兄好意,只是今日便不去了。今日闹出如此大的丑事,改日必然上门致歉。” 论起来,的确是秦家人对不住顾九,不管是方清做事,还是秦老夫人的态度,都昭示了他们府上的不厚道。 听得这话,顾鹤鸣却是摆手笑道:“世子严重了,那你们早点回去,我便先走了。” 他说到这儿,又看着顾九道:“金玉斋后续的事情你便不必管了,有大哥呢。” 在他眼里,顾九就是个小孩子,今日能将事情办成这个样子,已经很漂亮了。 闻言,顾九笑着应了,心知顾鹤鸣百忙之中过来是为了给自己撑场子,又软了声音道:“大哥回去路上慢些,我瞧您气色不大好,明日给您送个安神方子去。” 她明日还要去庄子期那里,正好可以让他帮忙开一个。 顾鹤鸣笑着摸了摸顾九的头,道:“你有心了。” 寒暄了两句,顾鹤鸣便先离开,兵马司门外便只剩下了秦峥跟顾九。 顾九看了眼还陪着自己的秦峥,诧异的问道:“世子不要去忙么?” 见她这模样,秦峥则是淡淡道:“现下不忙,你现在做什么去?” 顾九才想说什么,却先听得自己的腹中咕噜噜一声,顿时便有些讪讪,指了指肚子道:“喂饱五脏庙吧。” 说起来,闹到现在,她还没吃饭呢! 见状,秦峥不由得失笑,点头道:“好。” 马车都载人走了,二人只能步行,好在这里离饭馆不远,徒步也不过盏茶时间,走过去也无妨。 路上的时候,顾九才想起来昨夜的计划,她心里盘算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的问道:“世子,先前咱们不是这么说的呀?” 她先前计划好的,本来是勾着秦织瑶上当,再借着周元的口让她起杀心,安排药铺掌柜的送砒霜,之后再闹到官府来。 一出连环计,最终让方清母女上钩。 就算是当时秦织瑶不起杀心,那饭菜里的砒霜也是下定了的,保管叫她百口莫辩。 那时候她还有些担心这计划到底可不可行,可谁知道,今日却是顺利的过分。 只是,那时候她只说了让秦峥帮自己搞定琳琅阁的管事,其他的事情她都自己来谋划便可。 可是现下事情尘埃落定,顾九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秦峥可不止做了这些。 他不但给自己找了口技师父、搞定了琳琅阁管事马明、还亲自过来给她撑腰。 且,不但让方清出了银子,还挨了板子。 这一通操作下来,倒是让顾九有些不大好意思:“今日到底是闹开了,我是无妨的,大不了不做秦家的媳妇便是了。可世子你不一样,你这样传扬出去,万一别人扣你一顶不孝的帽子,可就不好了。” 她反正是打算好和离的,也不怕破罐破摔。但秦老夫人是秦峥正经的祖母,且还是嫡亲祖母,无可辩驳的。回头秦老夫人问责,怕是秦峥也难以扛得住。 更何况,外人议论总是偏帮长辈弱小的,哪怕秦峥是据理力争,被那些有心人的挑唆下,也会让他的名声受损。 受害者反而有罪论,多么可笑,又多么让人无力。 顾九这话本是为了秦峥好,可秦峥的关注点,却只在她先前那句话上。 大不了不做秦家的媳妇,她……果然是早就打算好了,要跟自己和离的么。 新婚当夜,秦峥只以为小姑娘是在欲拒还迎,后来看到她握着自己手串睡觉的模样,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然而现在看着顾九满不在乎的模样,秦峥却是有些不确定了。 小姑娘的喜欢,果然都是脆弱且又来去如风。 当初敢半路截他,不管不顾的扔掉一切面子里子,现下要撒手离开,也是如此的洒脱? 见秦峥不说话,只是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自己,顾九只觉得心头一跳,下意识问道:“世子?” 秦峥这才回过神儿来,他虽然听得漫不经心,却也并非完全不知道顾九在说什么。 这会儿见她好奇的眼神,掩饰般的以手作拳,放在唇边咳嗽了一声,淡淡道:“只因着怕被人说不孝,我便能心安理得的缩在女人背后了?那算怎么回事儿。” 这话一出,顾九先是一愣,继而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秦峥的意思,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他说的这么理所当然,顾九却是微微咬唇。 她深吸一口气,因垂眸笑道:“世子莫不是忘了,这里面获利最大的可是我,我为了自己的利益,世子是在帮我,便是不出面也是应当的,怎么算是躲在女子后面?” 毕竟,此事一出,金玉斋的名声怕是又要好上几分,而琳琅阁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受些损失,但顾九今日之所以要让方清将那里面的相关人员都给换掉,为的便是清理门户。 之后林氏再接手自家商铺,至少就少了那些个杂乱的玩意儿。 至于方清,她出了血,又丢了面子,想必能安分一段时日了。 但顾九,的确是这里面的最大赢家无疑。 第129章吓到了? 第129章请您吃饭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却是笑了:“这件事里面,我母亲也是受益者,不是么?” 他说到这儿,又正色道:“不管如何,今日之事,我替她谢谢你。” 若不是她的提点,他还真的从未关注过后院里的人。原来那些他以为的跳梁小丑,作妖起来,也会如疾风利刃,伤人无形。 听得秦峥这么正经的道谢,顾九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有些局促的地笑道:“世子不必如此客气,再说,我不也赚钱了么。” 她说到这里,眸中也多了几分笑意,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荷包,道:“若不是您,我也不会这么快拿到钱,十万两呢。” 饶是顾家再有钱,也没有阔气到让自家姑娘拿着十万两不当钱的地步。 眼前小姑娘说到钱的时候,笑的眉眼弯弯,像是一只得逞的狐狸。 秦峥睨了她一眼,心中骤然生了一个念头,这么喜欢钱,那把他的家当都交给她,她会不会也这么冲着自己笑? 只是这个念头才起,就被秦峥给压了下去。 倒不是不舍得,只是太冒犯了。 秦峥咳嗽了一声,应道:“嗯,很多。” 顾九笑眯眯道:“那是自然,足够请您吃一顿好的馆子了——今儿我请客,您随便挑。” 酒楼就在眼前,顾九说这话的时候,一面做了店小二的动作,邀请秦峥进门。 秦峥见她这模样,不由得失笑,道:“好。” 他当先进了酒楼,顾九则是随后跟上,与他一同去了二楼。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二楼雅间内几乎都空着,他们选了靠窗的好位置,点了菜之后,室内便只剩下了两人相对而坐。 顾九给秦峥倒了茶,自己也端着茶盏喝了,待得缓解了口渴之后,便拿着茶杯在手中摩挲着,一面道:“回去之后,老太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世子那会儿还不如直接将铺面要回来,晚些时候再要,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其实那时候,秦峥要是直接去要铺面,大抵会更容易一点,可他却选择了帮自己要银子。 秦老夫人她们是长辈,威逼一次还好,若是多了,怕是就要被人说是咄咄逼人了。 所以顾九心中感激的同时,又有几分愧疚。 与此同时,又有些心动。 不得不说,今日秦峥实在是给足了自己面子,从出现之后的桩桩件件,都在维护自己。这般做派,实在很难让她不心动。 顾九摩挲着茶杯,一时又有些怅然。 可惜他哪里都好,只是不喜欢她。 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 秦峥只扫了她一眼,便看到小姑娘脸上的纠结,他微微蹙眉,不大明白她这六月天似的的情绪是从何而来。 不过对于她的话,秦峥却是理所当然道:“虽说撕破了脸,可你镇日在内宅,此事自然是我来。” 他想的很简单,若是公堂上不替顾九把钱要了,怕是回去之后秦老夫人她们便一拖二二拖三的拖延下去,顾九再想拿到钱可没这么容易。 至于铺面么,一应地契都在林氏手中,相较而言便好拿下来许多,没必要在公堂上逼迫。 只是顾九却忍不住心头一颤。 他倒是想的周到。 顾九深吸一口气,眉眼中不自觉的浸润了几分诚挚的笑容:“今日之事,多谢世子。” 眼前姑娘笑的眉眼弯弯,秦峥却像是被她吸引一般,接口道:“你打算怎么谢?” 他这话一出,便觉得有些唐突,顾九更是一愣。 她方才是不是听错了,世子这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顾九难得有这般呆愣的模样,瞧着倒有几分可爱,秦峥忍不住伸手,可未曾触及到她,便先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 “客官,您的饭菜。” 秦峥的手,就停在了顾九的眼前。 下一刻,便见男人若无其事的将手握成拳,漫不经心的收了回去,道:“有蚊子。” 顾九呆愣的看着秦峥,只觉得自己心跳的飞快。 他方才……差点就碰到了自己。 然而秦峥却是径自抽了一张纸,将手掌心擦拭的干干净净,复又扔到了地上的纸篓里。 全程十分淡定,浑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让人误解的事情。 顾九一瞬间有些失望,只是为了抓蚊子么,她还以为,他是要碰自己…… 这个念头一起,顾九顿时在心中唾弃自己,她还真是想得美! 店小二不知自己打断了什么,眉眼带笑的将饭菜上齐全,末了又笑道:“客官若有什么吩咐,随时喊我便是,小的就在二楼候着呢。” 这二楼雅间的客人与一楼大厅的不同,有专门的小二等着伺候,生怕哪里做的不周到。 秦峥随意应了,待得小二走了之后,方才看向顾九道:“吃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当先动了筷子。 顾九闻言,呐呐的应声,有些心不在焉的拿起筷子来,一面想着他方才的举动,又见他自始至终都很平静,越发觉得自己想多了。 然而若是她此时留心看去,就会发现,秦峥刚刚吃到嘴里的,是一块生姜。 秦峥塞到嘴里咀嚼的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吃了什么,只是顾九就在对面,他生怕叫对方瞧出自己方才的心思,强忍着将之咽了下去,复又忍不住端起茶盏喝了大半杯,嘴里的辛辣方才散了一些。 这一顿饭,顾九吃的味同嚼蜡。 倒不是做的不好吃,只是她心中堆积了许多杂乱的念头,偏又无从出口。想要低头吃菜,却又忍不住去偷看秦峥。 大抵是自幼的教养,男人便是吃饭的动作,都十分的斯文且优雅。 他虽不是食不言寝不语,可就连杯盘碰到的声音都几乎没有,眼前摆放的不是什么珍馐,然而被他吃饭的动作带着,顾九只觉得眼前这饭菜都价值千金似的。 她心中叹了口气,却见男人终于抬眼看她:“我脸上有字?” 被人抓包,顾九的眼神都来不及收回,呐呐的解释:“唔,没,没有。” 顾九咬了咬唇,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顿,想了想,又笨拙道:“只是突然想起来,你下午不是要去衙门?” 这话一出口,顾九简直想要拍自己的额头了。 她是蠢么? 这话明白着是在赶人! 可惜秦峥就像是没听出来似的,弯了弯唇,拿帕子擦了嘴,方才道:“嗯,待会送你回府,我便回大理寺。” 他还有公务未处理完,那会儿过去,也只是为了给顾九出头。 “哦,好,好的。” 顾九胡乱的点了点头,几乎在心里把自己从头到脚骂了一顿,那表情也十分的精彩。 秦峥见状,不由得挑眉,这小丫头现下的模样,怎么倒像是有些怕自己? 他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是淡淡道:“我很可怕?” 闻言,顾九忙的摇头,道:“没有,不可怕。” 她说到这儿,又打量着秦峥的神情像是不相信似的,复又加了一句:“世子您风流倜傥举世无双,明明是翩翩少年郎。”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秦峥被她这话逗的扯了扯嘴角,又莫名想起先前她在百花宴上同郑怀洛讲的话,唇边笑容越发加深了几分,反问道:“所以,你嫁给我,三生有幸?” 大抵是因为男人暗示的意味太浓,且顾九本人的记性又太好,所以这话一出,顾九却是瞬间想起了这句话的出处。 百花宴的时候,她似乎为了给秦峥面子,而在郑怀洛的面前夸口,诸如“夫君人中龙凤,嫁给他三生有幸”这样的话。 她当时说的时候不觉得如何,然而这话从秦峥的口中再复述出来之后,顾九却连脚指头都忍不住蜷缩了几分。 太尴尬了! 她面色通红,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声若蚊蝇道:“世子,您倒也不必说出来。” 小姑娘的模样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羞,让秦峥却是忍不住轻笑,从善如流道:“好。” 他未曾想过,有一日自己竟也会觉得逗弄小姑娘的事情如此有趣。 只是笑容才勾起,秦峥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笑容收了收,道:“吃好了么,我送你回去。” 眼见得顾九念头,秦峥便当先下楼结账。 顾九在房中拍了拍自己的脸,余光打量男人走的头也不回,又有些失落。 方才那一瞬间,她竟觉得秦峥对自己是有点意思的! 她叹了口气,一时竟有些希冀秦峥如前世一般淡漠了。 至少那样的话,她可以很清楚的认知自己的地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他一个笑容,便开始患得患失了。 …… 待得上了马车之后,秦峥并未立刻吩咐车夫赶车,而是问道:“你可要现在回府?” 他还有事情需的回大理寺,若是顾九现在回府,说不定会被气急败坏的秦老夫人为难。 秦老夫人是什么脾气,秦峥再了解不过了。 闻言,顾九想了想,点头道:“回去吧,我今日并无其他事情。” 倒也不是没有事情,只是府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罢了。 秦峥帮她要了十万两回来,她怎么着也得投桃报李一下,先帮林氏把铺面要回来再说。 所以,她非但不怕秦老夫人她们找茬,反而还怕她们不来找自己麻烦呢。 听得她这话,秦峥点头应了,吩咐了车夫之后,便在车厢里闭目养神。 马车不大,顾九离秦峥不算远,能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被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包围着,顾九心中先起了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为了将那些想法摒弃出去,她挑开了车帘,试图借着看外面的举措,来缓和一下心情。 谁知才掀开,正与一辆囚车擦肩而过。 “咦?” 听得顾九的声音,秦峥睁开眸子,见顾九一把将车帘都给掀开,甚至还扭头往外看去,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顾九这次倒是真的将先前那些想法都给抛在脑后了,听得秦峥的话,指着外面道:“世子您看,那不是孙伯殷么?” 刚刚那辆被关在囚车里的人,正是孙伯殷。 当初孙伯殷落到秦峥手里的时候,顾九还误以为他死了。后来秦峥将人送到官府,了解了庄子期的公案,她才知道对方还好好儿的活着呢。 那之后她只知道官府判了孙伯殷的罪,后续便未曾再打听过,谁知现在倒是看到了对方。 秦峥都忘记孙伯殷是谁了,随着顾九的动作望去,看到那人手脚扭曲的弧度,倒是想起了对方的身份。 那个试图轻薄顾九的假神医、真混蛋。 这种人不值得他费心思,不过倒也记得他的下场:“兵马司那边判了斩刑,应当就是今日了。” 他们去的方向是菜市口,且孙伯殷的囚服都换了,显然是要去赴刑场的。 顾九倒是不知道这些,不过闻言,却是十分痛快的点了点头,道:“恶有恶报,他也算是活该了。师父被他害的那么惨,也不知今日会不会去看孙伯殷的下场。” 今生孙伯殷虽未得逞,可手上到底是沾染了人命,这种人死有余辜。 不过以庄子期的为人,想来早就将他给忘到脑后了,应当也懒得去看他被砍头吧? 顾九猜的不错,庄子期的确懒得理会这人,更懒得花费时间去看对方是怎么死的。 然而有一个人却是记在心思,且先前就跑出来,就为等着看孙伯殷的下场。 “那是林安么?” 顾九指着人群中跟着的背影,复又肯定的点头道:“是林安,他不在书斋,怎么跑这里了?” 顾九一面说着,一面道:“停车,我下去一趟。” 她其实猜到了林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这到底是杀人的事情,林安年岁还小,也不知道看了会不会做噩梦。 见顾九要下去,秦峥叫住车夫,自己则是随着她一起走了过去。 “林安。” 见到顾九,林安眼中的戾气倒是少了几分,诧异的问道:“顾姐姐,您怎么在……大人。” 对于秦峥,林安有一种天然的畏惧感,纵然不大愿意承认,可那畏惧感却是骗不了自己的。 听得他的话,秦峥应了一声,顾九则是问道:“先生跟你一起出来了么?” 闻言,林安摇了摇头,道:“没有,师父在家熬药呢,就我自己出来了。” 他说到这儿,眼圈又有点红,咬牙道:“师父不屑于理会那老混蛋,可我得替他看一眼那老混蛋的下场!” 当初陷害师父,偷他的东西,还差点让他没命的事情,林安可都在心里一笔一笔记着呢。 对于孙伯殷的死,林安一点都不觉得可怜,毕竟如果是的不是他,现在可就是师父了。 见他这模样,顾九也知道林安心里有心结,因道:“走吧,我陪你去。” 听得她这话,秦峥却是微微蹙眉,问道:“你也去?” 倒不是他想阻拦,只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看那些,到底有些过于血腥了。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却是挑了挑眉,道:“世子要一起么?” 邀请人去看砍头……这个邀请着实有些奇特了。 顾九说完也觉得不大对,她才想说什么话找补一下,却见对方已然点头应了:“走吧。” 只是当那一口刀落下的时候,秦峥到底先一步捂住了她的眼睛。 耳边是人声鼎沸,有大快人心,又跟着惊呼的,而顾九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还有男人如丝一般将她网罗其中的佛香。 顾九的心,突然便定了下来。 其实她之所以跟着前来,也不过是想真的确认一下,毕竟,这是她今生扭转的第一件事。 命运的齿轮不再如前世一般,孙伯殷的死,昭示了她与前世轨迹越发脱离。 还有秦峥。 男人就站在她面前,手掌宽厚有力,掌心温热,蒙住她眼睛的时候,让顾九的睫毛都不住的抖动。 她心头狂跳,却不知秦峥也并未好受到那里去。 小姑娘的睫毛浓密,小刷子似的扫着他的手心,让他另一只手握成了拳。 孙伯殷的尸首很快被人拖走,按着规矩先扔义庄,三日后无人认领,他的下场便与其他无主尸首一样,会被扔到乱葬岗去。 先前还聚集的人们,在看完这一出“戏”之后,大抵觉得心中过瘾非常,走的时候还在不住地讨论着。 “那鲜血四溅的,太吓人了……” 声音散开,人群也跟着散开。 秦峥方才将手撤了回来,却见顾九有些呆愣,因蹙眉问道:“吓到了?” 顾九闻言,下意识回头,却是摇了摇头道:“不曾。” 她哪儿有那么容易被吓到,只是方才那一瞬间觉得,谁说悲欢不共通的? 只是他人的悲欢,会成为另一拨人的狂欢罢了。 今日前来的人里面,大多是与孙伯殷无关的人,而这所谓的热闹,又当真那么好看么。 她才想到这里,抬眼却对上了秦峥的目光,一时又忍不住打量他。 分明这是才是见识过黑暗血腥最多的,可方才,她却在他的举动中,感受到了悲悯。 “多谢世子。” 这不是她头一次跟自己道谢,但秦峥只觉得她此时说这话时候的模样,竟让他觉得有些心口发疼。 第130章下月初八,我生辰 见林安这模样,顾九一时有些担心,因问道:“你没事儿吧?” 听得这话,林安只是摇了摇头。 他深吸一口气,不知该如何说自己的感受。 目送着孙伯殷的尸首被拖走,自己也像是了结一桩心事似的。 因此林安只是转移话题,问道:“顾姐姐,你们要去梅园么?” 这会儿时候不算很早了,他也该回去了。 顾九自是不去的,她还得回府,否则万一有人闹起来,自己不在岂不是压不住阵仗? 得知顾九要回府,林安也并未说什么,只是点头应了。 顾九想让车夫送他,却被林安拒绝,只道:“不过几步路,无妨的。” 他执意拒绝,顾九想了想,郑重地拍了拍他的手,道:“一切都过去了。” 孙伯殷已死,庄子期还活着,一切都会过去,也会越来越好。 听得顾九这话,林安看着她,脸上终于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重重的点头道:“嗯,一切都会过去的。” 待得他走了之后,秦峥则是陪着顾九重新上了马车。 方才因着秦峥捂着顾九的眼睛,所以她并未看到血腥的一幕,而且离得远,血腥味儿也未曾闻到半分。 是以眼下的顾九,倒是对于先前才在自己面前死了个人的事情,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甚至觉得有些轻松。 不知怎的,孙伯殷的死,倒像是让她觉得前路更明亮了几分似的。 反倒是秦峥被勾起了往事,见她在发呆,淡淡的嘱咐:“以后不可私自胡来。” 这话一出,顾九先是一愣,继而明白秦峥的意思,因道:“世子放心,我知道的。” 不管秦峥这话是什么意思,至少他是好意。 见状,秦峥点了点头,却不知想到什么,顿了顿又道:“方才在酒楼,你说要谢我,是吧?” 闻言,顾九还没反应过来,呐呐道:“嗯?” 秦峥睨了她一眼,眼见得大理寺遥遥在望,伸手整理了衣衫,决定提点她一番:“下月初八,我生辰。” 这话一出,顾九越发愣了几分:“我知道啊。” 秦峥的生辰,她早就刻在心里了,纵然,她一次为他庆贺生辰的机会都没有。 她这般呆傻,也不知先前的机灵劲儿都去哪里了。 秦峥一时有些无语,却见顾九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带着几分诧异和喜色道:“世子,你想要什么礼物?” 她怎么傻了,他这么明晃晃的告诉自己生日,不就是想要她送礼物么? 大抵是小姑娘眼中的亮光太过明显,终于让秦峥忍不住伸出手来,在她额头上敲了敲,淡淡道:“自己想。” 秦峥留下这三个字便走了,唯有顾九在马车里坐了半日,才后知后觉的揉了揉被他敲过的地方。 那里还留着秦峥的温度,灼热且烫手。 …… 秦峥走后许久,顾九还有些没回过神儿来。 方才秦峥,敲她的额头? 这动作太过亲昵,父兄长辈会如此,她也会对蓝儿他们几个侄子侄女辈儿的人如此,可同辈之人,却是头一次。 更何况,秦峥方才的眼神中,还带着几分纵容。 顾九忍不住捂住了脸,可那笑容却从指缝中细碎的泄了出来。 不过一个动作,却叫顾九心乱了。 直到马车停在了明国公府,才让顾九平复了心情。 她深吸一口气,暗自记下给秦峥买生辰礼物的事情,一面回了归九院。 原本以为回家之后,会有一场硬仗的,谁知她到了归九院后,才发现府上一片风平浪静。 “没人过来传话?” 听得顾九询问,赵嬷嬷疑惑的笑道:“小姐指的是谁?今日难得那几位都安分着呢。” 闻言,顾九倒是诧异一笑,道:“无事了。” 这太阳是从西边儿出来了?别人不说,单说那方清从来不是吃亏的主儿,今日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她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倒是有些稀奇了。 她才这样想,就听得门外有婆子在回廊下问话:“世子夫人可回来了?” 赵嬷嬷闻言,出去看了一眼,见是名兰苑的婆子,因笑着问道:“夫人才回来,可是夫人有何吩咐?” “夫人说世子夫人若是不忙,想请她过去坐坐呢。” 若是旁人便罢了,但既然是林氏找自己,顾九自然是要过去的。 因此她吩咐人稍等,换了一身衣服后,便带着白术去了名兰苑。 名兰苑内常年带着药的清苦味儿,顾九如今跟着学医,闻着这味道倒是觉得亲切的很。 恰逢俏蕊提着装药碗的竹盒走出来,见到顾九,顿时笑着行礼:“给世子夫人请安。” 顾九点头应了,笑着问道:“母亲可忙么?” 俏蕊闻言,笑眯眯道:“世子夫人进去吧,夫人不忙,正在等着您呢。” 她说完这话,又跟顾九行了礼,方才提着竹盒走了出去。 顾九则是等丫鬟通禀之后,方才进了房中。 “给母亲请安。” 见到顾九前来,林氏招了招手,笑道:“好孩子,快坐吧。” 林氏说完,又吩咐了下人看茶。 顾九笑着道谢,见林氏的眉宇间有几分愁绪,心中便约莫了然。 瞧着她这愁眉不展的模样,难不成是今日的事情传到她耳朵里了? 她才这样想着,就见林氏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待得丫鬟婆子们去了,房中便只剩下了这婆媳二人。 顾九见状,心中越发肯定了想法,面上则是笑着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如此神神秘秘的。” 林氏却是叹了口气,起身道:“今日委屈你了,好孩子,你且跟母亲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丫鬟听到的消息不全,但她也知道,顾九这是被欺负了。 林氏眼中的心疼做不得假,顾九却没想到她会是这个态度。 她心中一暖,笑容也真切了几分:“母亲不必担心,我没事儿,今日也都是些小事情罢了,已经都解决了。” 听得这话,林氏却是叹了口气,道:“是我管束不周,倒让你受了这委屈。” 若不是她将铺面放任方清她们打理,怎么会出现今日这等买人偷秘方的事情? 顾九就知她这心中是装着这事儿呢,此时见她自责,也不由得笑道:“母亲不必想的太严重,我也没有吃亏,再者,今日世子也替我出头了呢。” 她知道林氏打听的怕是不全,索性将来龙去脉简略的说了,末了又道:“祖母年岁大了,大抵有些偏听偏心,好在事情圆满解决,您着实不必为此忧心。” 顾九说的是实话,林氏却是叹了口气,道:“好孩子,这事儿说到底,是母亲没处理好,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如今听了这来龙去脉,她心中越发有些过意不去。 顾九见状不由得失笑,因道:“母亲若是再这么说,可就是拿我当外人了。” 虽说她本就是个外人,但林氏待她不错,顾九也愿意暂时将“儿媳妇”这个角色扮演好。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只是我今日做事也有些冲动,惹了两位长辈,倒是叫您难做。” 毕竟前世今生,林氏都是信奉忍字诀的。 谁知她这话音未落,就听得林氏嗤笑道:“好孩子,你今日做的好,母亲不难做,反而要夸你呢。” 她说到这儿,又道:“原先是母亲想岔了,你是个好孩子,虽不必跟她们一般见识,可也不能总叫人欺负了去。” 这话倒是让顾九诧异,复又笑道:“母亲说的是。” 顾九说完,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因将自己特意带过来的荷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叠银票递过去道:“母亲,这是给您的。” 第131章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见顾九拿出来这么多的银票,为首一张还写着五千两,林氏顿时惊了,一面推拒,一面诧异的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顾九将银票塞给她,一面笑道:“这是方姨娘赔的钱,虽说是她从钱庄取出来的,可大多是这些年从您这里搜刮的,如今理当物归原主。” 这些年,方清从林氏这里搜刮出来的银钱,必然不止十万。毕竟那些田产铺子外加林氏自己的嫁妆,里里外外被她把持了这么多年,必然是可着劲儿的搜刮了。 今日从顾九张口说要十万两白银的时候,她就压根没想过要将这钱自己拿着,为的便是让林氏少损失一点。 毕竟,方清吸进去的血,哪有那么容易吐出来,便是铺面等物归还给她,银钱的损失也是不会回来了。 她借着这个机会闹一闹,也算是替林氏出口气。 听得顾九这话,林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叹了口气,笑着将银票重新给了顾九,道:“好孩子,你待母亲这片心,我十分欢喜。不过这钱本就是你要回来的,再者金玉斋此番受损,拿了这银子,也去安抚下人心吧。” 到底才是个不满十六的小姑娘呢,又如此懂事,哪里能让林氏不喜欢。 若说先前只是为了让他们两口子好好过日子的话,那么现在,林氏是真的将顾九当成自家人了。 这丫头难得一片赤诚。 林氏再三推拒,顾九才将银票收了起来,道:“那我先替母亲收着。” 听得她这话,林氏却是笑了:“莫说是这些,便是我的东西,将来不还是你们夫妻二人的。” 她说到这里,又摸了摸顾九的头,温声道:“今日你受委屈了,峥儿那孩子一向孝顺,今日若是说话不得体,你莫要怪他。” 便是有秦峥出头,可秦老夫人是什么人,林氏还是心知肚明的。 闻言,顾九则是笑着摇了摇头道:“世子很好,没让我受委屈。” 何止是没受委屈,秦峥去了之后,顾九简直是觉得大快人心。 见她这模样,林氏便也放心下来。她怕的便是秦峥还如之前那般只做壁上观,那才是寒了人心的。 林氏才喝了药,不过这会儿功夫便有些倦怠,顾九见状,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只是临走之前,到底悄然将银票放在了椅子下面。 椅子被推在桌子下,被桌布挡上,恰好是个死角。 送走了顾九,俏蕊进来收拾房间,才看到这叠银票,一时有些手抖,道:“夫人,这是谁放的,怎么这么多钱?” 这每张都是五千两,这么厚一叠呢! 林氏见状,也跟着一愣,继而无奈道:“这孩子……” 她还以为顾九已经收起来了,谁知道竟然还是给自己留下了。 俏蕊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待得林氏简略说了之后,她越发诧异的笑道:“世子夫人当真是厚道,且待您也是一片真心呢。” 别的不说,单说方清指使人做的这恶事,若有那不分是非的,怕是要直接将事情怪到林氏头上的——毕竟这铺面是她的,东家也是她。 可世子夫人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还替林氏出头。 她念及此,又将那夜顾九问话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原本这事儿,奴婢不打算告诉您的,世子夫人要奴婢万万保密。只是如今我却觉得,她一片好心,若是不为人所知,岂不是辜负了?” 林氏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如今听得的话,却是沉默了。 眼见得自家主子的神情变幻莫测,其间又带着几分悲伤,俏蕊拿不住她的意思,因试探着问道:“夫人,您没事儿吧?” 好一会儿,林氏方才开口,却是看着俏蕊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俏蕊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因轻声问道:“夫人的意思是?” 林氏叹了口气,看着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呢喃道:“过去我总觉得,只要忍便好了,所以不管何事,我都选择了忍下去,不但自己忍,还叫他们也忍。可结果呢?” 她这一生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 闺阁女儿时,听从父母的教诲;出嫁之后,又事事以婆家为先;可是这半生过去,到了现在,却发现她非但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还赔上了孩子们。 “这些年,秦家大大小小都在给我添堵,可我自己被欺负便罢了,连峥儿跟他媳妇都连带着被人作践。如今连一个小姑娘都知道为我出头,我却龟缩着任人欺凌,你说,我难道不是做错了么?” 顾九那小丫头才多大,都知道替她出气了,她真的还要忍下去么? 听得林氏这自嘲的话,俏蕊则是轻声安慰道:“夫人您太善良了,只是那些人咄咄逼人,将您逼到退无可退,这不是您的错。” 她跟在林氏身边近十年,知道林氏是什么样的人品,如今见她悲伤,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俏蕊的安慰,并未让林氏心中愁绪散去多少,她捏了捏眉心,道:“罢了,你先出去吧,让我静一会儿。” 见她这模样,俏蕊也不敢再说别的,扶着她坐到软塌前,又给她倒了热茶,方才道:“奴婢就在外面候着,您有事儿就叫我,我随时听着呢。” 闻言,林氏不由得失笑,摆手道:“好,你且去吧。” 分明比峥儿还小呢,处事却是如此得体,言谈中都带着奶娘的影子呢。 林氏想到这里,神情又一暗。 奶娘,已经走了这么久了啊…… 她才这么一想,就忍不住肺腑难受,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俏蕊才走到门口,就听得林氏咳嗽的惊天动地,连忙快步回来,一面替她顺气,一面问道:“夫人,您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氏咳嗽了好一会儿,方才觉得胸中郁色少了些,只是她才抬眼,却见俏蕊瞬间大惊失色:“夫人,您……流血了!” 林氏的唇边带血,在这黄昏将暗时分,更显得血迹殷红。 眼见得俏蕊惊慌的要去请大夫,林氏却拦下了她,道:“不必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的很。” “可是,您怎么会咳血呢?夫人,您稍等我一会儿,我现在就去叫大夫!” 俏蕊慌的眸子里都带了泪,却被林氏抓住了手:“好了,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夫人!” 俏蕊急的跺脚,却又在看到林氏的神情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您是不是先前也咳血过,您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闻言,林氏拍了拍她的手,是以她镇定下去,一面轻笑道:“便是同你说了,又能改变什么么?” 她说到这里,又在俏蕊无措的神情中,淡然道:“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您别瞎说!” 俏蕊鼻子一酸,眼眶越发红了,她咬了咬唇,道:“奴婢再出去给您找大夫,这个大夫不靠谱,咱们就再换一个!” 那个庸医,怎么给夫人诊治的反而还更差了呢? 见俏蕊这模样,林氏却是失笑,道:“都说久病成医,我这些年缠绵病榻,难道不知自己的情况么?” 近来她经常乏力,且总有种一睡不醒的预感。 她想,自己怕是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了。 “我今年已近四十,生于边关长于上京嫁于国公府,虽不是高寿,却也享受了人间富贵,便是如今死了,又有什么不舍得?” 林氏说到这里,复又低笑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道:“况且,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第132章她后悔了 “夫人,您别胡说……” 俏蕊被她这模样吓到,总觉得林氏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死气似的。 她下意识想要去请大夫,哪怕请世子来都行,可都被林氏阻止了。 “俏蕊,你听我说。” 林氏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慌,只道:“我死不要紧,但这一生我有诸多遗憾,若能弥补一二,死了也能安心些。所以,我得做一些事情。” 她后悔了。 后悔多年来的百般隐忍,如今被逼到这种境地,若就这么憋憋屈屈的死了,她在黄泉下也不安。 总归没多少日子好活了,她还怕什么? 与其如此,倒不如大家撕破脸,至少能给她的孩子争取到应得的东西! …… 顾九却不知林氏的打算,她回去之后,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 赵嬷嬷着人传了晚饭,进门就见顾九拆了发饰靠在软塌前,不由得走过去道:“小姐今日也太大胆了些。” 方才顾九走后,赵嬷嬷也才打听到了今日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知晓之后,赵嬷嬷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且不说她如今才嫁入国公府,单说那秦老夫人是正经的祖母,若是以一顶帽子扣下来,怕是顾九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闻言,顾九便知晓赵嬷嬷已然清楚了来龙去脉,她倒是丝毫不慌,只是反问道:“难道我忍着,她们便会放了我么?” 赵嬷嬷微微一愣,却听得顾九继续道:“便是我将金玉斋拱手让给她们,她们也只会再去变本加厉的肖想顾家。毕竟,那可是一个取之不尽的金山。我没有佛家的慈悲心肠,更做不出那割肉喂鹰以身饲虎之事,不过,剁了他们伸长的手,这事儿我倒是很乐意去做。” 说这话的时候,顾九脸上还带着笑,偏那笑容带着冷意,叫人忍不住打寒颤。 赵嬷嬷那一瞬间,竟恍惚以为坐在那里的是世子爷。 她只是发呆一瞬,便回过神儿来,因叹息道:“只是这样一来,您在家中处境怕是会越发艰难了。” 纵然有世子护着又如何,家中到底是女眷的天下,而她这次得罪的,可是秦老夫人跟方清母女。 想到这儿,赵嬷嬷又觉得有些寒心,复又道:“都说世家贵族百年清誉,如今进来才知道,这背地里的龌龊可比商户多了。老奴有时候冷眼看着,竟有如履薄冰之感。” 先前她还觉得顾九嫁入国公府,至少是如愿以偿。可这月余时间,倒觉得当初不如听了府上的话,哪怕嫁的门户低些,至少自家小姐这辈子都有娘家撑腰。 只是这话她却不能说,因此说完那些之后,又补了一句:“好在世子疼您,有他在,总归要好一些。这明国公府里面,瞧着是国公爷当家,可实际上,最有前途的还是世子。” 这话也不全是在安慰顾九,毕竟在选女婿上面,小姐的眼光着实不错。 听得赵嬷嬷这话,顾九却是笑了,道:“嬷嬷说的不错,今日世子不还护着我了么?” 她不欲在这话题上多说,复又转移话题道:“嬷嬷待会叫那几个小厮进来,我有事情吩咐他们。” 那几个小厮都是从娘家带过来的,顾家精挑细选出来,品行做事都是一流的。 得了她这话,赵嬷嬷应声去做,不过片刻功夫,那几个小厮便都被带了过来。 只是在听得顾九要让他们做的事情之后,赵嬷嬷却瞬间愣住了。 “茶楼酒肆书馆不限,只消将今日西城兵马司的案子散播出去便是,记得要还原事实,务必将方清母女的恶行公之于众。懂我的意思么?” 那几个小厮都是机灵的,闻言顿时应声道:“小姐放心,奴才们知道该怎么做!” 为首那个更是脑子好用,瞬间便接口道:“奴才会将此事原原本本讲给人听的,况此事根源还在明国公府主家管事混乱,宠妾灭妻,这些也都可以说出去让人评判公道的吧?” 闻言,顾九满意一笑,道:“你们看着办便是,去吧。” 待得那几个人走了之后,赵嬷嬷顿时目瞪口呆道:“小姐,您这是要让他们出去传流言?” 听得这话,顾九却是笑着问道:“嬷嬷这话说的不对,我分明只是让他们还原事实,怎么算是传流言?” 流言都是假的,可这些都是真的! 见状,赵嬷嬷越发叹息,却又莫名有些解气:“您做的有些鲁莽了,老奴去嘱咐一番,莫要让他们露了身份。” 明国公府欺人太甚,自家小姐想要报复,她高兴便是。只是却不能让别人知道是小姐让人传的,否则对小姐名声有损。 闻言,顾九笑眯眯的道谢:“那便有劳嬷嬷了。” 眼见得赵嬷嬷去了,一旁的白术顿时压低声音笑道:“奴婢倒觉得,小姐这事儿做的真好!” 她早看那些人不顺眼了,尤其是今日还知道那么多的内情,身为局外人都愤怒不已。 便是不能实际的给方清母女她们造成伤害,至少让她们名声坏掉也是好的! 见白术这模样,顾九笑了笑,点头道:“那是自然。” 她们大抵都以为自己做这些事儿是为了泄愤,但其实并不是。 若只是为了泄愤,她何必动用自己这些人? 都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有些时候,流言蜚语,也能成为杀人利器。 况且,这才是第一步。 原本顾九是想着在明国公府这一年顺利熬过去,之后天高海阔再不相见的,可她们步步紧逼,她如何能再后退? 既然如此,那就各凭本事吧。 顾九念及此,又睨了一眼窗外暗沉下来的天色,轻轻地勾了勾唇:“来日方长。” 且等着吧。 那几个小厮办事速度很快,顾九吃完饭后,他们就回来了,且还给顾九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小姐,现下茶馆酒楼里面都传开了,且奴才们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在讨论此事,言语中都是对那对母女的不屑。” 而且那些讨论中,基本都呈压倒式的言论。 诸如上梁不正下梁歪、一脉相承的恶毒等话,都还是轻的呢。 更有甚者,连什么方家女子从根儿上就不是好东西的话都出来了,连秦老夫人都被骂的狗血淋头。 “您不知道,奴才们跟着讨论的时候,都不需怎么引导,他们就先骂上了。” 听得这话,顾九不由得挑眉一笑。 她才吃晚饭,正捧了一杯茶,这会儿茶也不喝了,只是笑眯眯道:“果然是恶有恶报啊。” 上京向来是消息传递飞快的地方,且西城又是官宦富人聚集地,今日西城兵马司内闹起来,怕是许多人都存着看热闹的心思。 毕竟,还有什么比明国公府内讧来的更劲爆的消息?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宠妾灭妻和老夫人不仁等等内幕。 不过顾九却没想到,事态的发展,倒是比自己预想的要好。 想必至多明后两天,这流言蜚语就能甚嚣尘上满天飞了吧? 秦峥今日在公堂上没将林氏的东西要回来,再去要的时候怕是又要闹一场的。 有这些流言蜚语,想来对他会有些帮助,至少可以在要东西的时候更容易一些。 顾九不图别的,只图让这几个伪善之人,被扯掉面皮,让天下人都看清楚内在是如何的肮脏龌龊! 待得小厮走之后,赵嬷嬷也有些担心,因问道:“可是若这样的话,怕是那两位要气得暴跳如雷了吧,会不会对您有危险?” 她倒是不怕那两位生气,反正如今顾九也算是跟她们撕破脸了。赵嬷嬷想的明白,撕破脸又如何,不过是这两年过的艰难些罢了。 第133章给他送饭 她只是怕这些人知道事情是自家小姐做的,到时候再狗急跳墙的对小姐做些什么。 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听得赵嬷嬷这话,顾九却是笑道:“放心,我还怕她们不生气呢。” 生气的人,最容易失去理智。乱了方寸,才能更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更何况,她如今也发现了,秦老夫人她们,也不过是纸老虎罢了。 她们心中有所求,所以行事便使阴招,不敢光明正大的来。 可顾九不一样,她无所求。 无求便无畏。 见自家小姐心有分寸,赵嬷嬷倒是安定了几分,又笑道:“您放心,老奴这些时日也盯紧点,防止她们做什么下作的手段。” 闻言,顾九则是笑着点头:“如此,便有劳嬷嬷了。” 赵嬷嬷自然是摆手道无妨,不知想到什么,又道:“今夜,可要老奴去请世子过来?” 她这会儿也想明白了,一个秦老夫人,不是她咒对方,还能活几年?至于那个方清,到底是妾,这家里正经指望的还是秦峥。有秦峥护着自家小姐,那就问题不大。 所以现在最关键的,还是自己小姐肚子争气,早点生下嫡子,坐稳了位置,便不怕她们混账了! 那些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世子得早点跟小姐圆房啊! 顾九不知道赵嬷嬷已然在心中转了这么多的想法,可见她这模样,却是摇头道:“嬷嬷可是又糊涂了,我是正妻,哪有主动去请世子的道理?” 她还想拿正妻矜持那一套来堵赵嬷嬷的嘴,却不妨对方直接道:“小姐莫要误会,今日世子帮了您大忙,您总归要感谢一下的吧?便是不请他过来,现下时候不早了,您熬个鸡汤送过去,也算是心意不是?” 这会儿熬鸡汤,那他喝的时候得当夜宵了。 再说了,她两辈子哪里学过做饭? 顾九在心中腹诽了一句,就听得赵嬷嬷又笑道:“您放心,鸡汤是现成的。” 这倒是真的,不过那鸡汤是拿来给顾九煨茄子吃的,所以拿小火细细熬了许久,炖出来的汤又香又入味儿。 顾九原就喜欢喝这个汤底,因此都是拿散养的土鸡熬的,既香且醇,这会儿便是端去给秦峥喝,也十分拿得出手。 见赵嬷嬷居然是说真的,顾九则是咬了咬唇,失笑道:“这不合适吧?现下都过了饭点了,不送晚饭送鸡汤,那一碗汤又不顶饿。” 她这话一出,便见赵嬷嬷满脸笑意:“还是小姐考虑的周到,那老奴这就吩咐人给世子做晚饭,待会您给送过去。” 顾九顿时想拍自己的额头了,她这不是正经出主意的啊! 奈何架不住赵嬷嬷的行动力迅速,这么会儿功夫,人已经出门去了。 顾九叹了口气,只能在心中腹诽一句,平日里瞧着赵嬷嬷做事慢吞吞的,现下倒是颇为敏捷。 这一眨眼的功夫,就吩咐下去了。 而这厢的白术则是进门来,笑着替顾九重新将头发给梳好,配了钗环。 顾九睨了她一眼,道:“我还没着急,你们倒是先急得很。” 闻言,白术假装忽略掉自家主子唇边的笑,一本正经道:“因为自古以来都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她说到这儿,又低声道:“奴才们的荣宠都在您身上呢,小姐您就勉为其难的上进一点?” 听得白术这格外不正经的话,顾九从铜镜里瞪了她一眼,奈何美人唇边含笑,那含羞带怒的模样非但没有威慑力,反而多了几分风情。 饶是见惯了顾九的模样,白术也忍不住心头狂跳。她家小姐这模样,幸好未曾入宫,否则怕就是个祸水。 她一个小姑娘,看了都忍不住心动的! 顾九自然不知自家丫鬟在想什么,只是见她迅速的替自己搭配了新的衣服,又挽好了发,不由得叹息一声。 可叹息的同时,她又莫名有些隐秘的欢喜。 唔,这可不是她主动去见秦峥的,实在是赵嬷嬷跟白术她们太热情了,遭不住! 就是这样的! …… 不得不说,赵嬷嬷的行动力实在是太强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她便拎着个食盒回来。 “小姐,按着世子的口味,做了四菜一汤,另有两碟点心,也都是清淡口味儿的。方才老奴已经着人问过了,世子就在书房,您可要现在给世子送过去?” 赵嬷嬷将她所有的退路都给堵死,顾九只得从她手中接了食盒,点头道:“那我现在过去吧。” 不过拎着食盒去松涛苑的时候,顾九的唇边到底起了几分笑容。 这笑意被身边的白术瞧见,悄然笑道:“小姐,世子见到您送饭,必然会开心的。” 秦峥开不开心,顾九不知道,但她现在开心的情绪,似乎有些掩藏不住了。 顾九咳嗽了一声,掩饰了自己唇边的笑容,道:“唔,不过一顿饭罢了,哪儿就值得开心了?再说,世子今日的确帮了我的忙。” 别的不说,替她出气的模样,顾九哪怕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由得心跳加速。 好在夜幕升余晖落,故而她脸颊那飞升的云霞,也被一同掩藏在了这夜色之中。 只是不曾想,这顿饭,顾九到底没能送出去。 才走到松涛苑外,就听得里面传来瓷器被摔碎的声音,旋即听得男人沉声骂道:“你个混账东西,胆子真的越发的大了,如今连你长辈都敢欺负了!” 那声音中气十足,顾九便是站在门外都听出来了,是明国公秦钊的声音。 今生嫁进来之后,顾九到现在只见过一次秦钊,便是前世里,她作为一个儿媳妇,见到秦钊的次数也不多。 可这并不妨碍,她从许多的口中将这人的事迹不断地传着。 如今听到里面的声音,顾九瞬间了然。 怪不得秦老夫人她们没来管自己闹呢,原来秦钊先去找了亲儿子麻烦了! 这会儿白术还没反应过来,见顾九停下脚步,疑惑的问道:“小姐,怎么……” 只是她还没说完,就被顾九比了个嘘声,道:“别出声。” 她想了想,又觉得白术在这里听着不大好,复又将食盒塞给了她,道:“你先回去。” 白术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方才的吵闹声是从这里面传来的。 她虽不知里面人的身份,可见自家小姐的神情,也明白过来,因点头道:“是。” 顾九站在门外,拧眉想了想,到底是没进去,只站在外面听着。 若不需要自己进去便罢,若秦峥替自己顶锅,她就进去辩驳! 偌大的松涛苑内,下人们都在门口守着,谁都不敢进去,然而室内的声音却是压不住的,便是关了门,也能清晰的听到里面的吵闹。 秦钊又摔了一个花瓶,才觉得心口气平复了一些,又见秦峥不说话,只用那轻慢的眼神看自己,复又觉得太阳穴跟着跳了几下,咬牙道:“怎么,你是聋子么,听不到我说什么?” 这话一出,却见秦峥终于开口了。 他漫不经心的将脚边碎裂的瓷片踢开,一面淡淡道:“你想听我回答什么?回答我知道错了,下次不再犯?” 秦峥看着眼前暴跳如雷的秦钊,散漫的在他心口捅了一刀:“那你就别做梦了。且不说长辈为老不尊还不值得尊敬呢,单说那方清——一个妾,算哪门子的长辈?” 这话说的格外不留情面,瞬间让秦峥的脸色阴沉了下去,道:“她为秦家生儿育女,也是我娶进门的贵妾!如何当不得你的长辈?” 第134章你这个白眼狼 闻言,秦峥看着眼前的秦峥,一字一顿道:“父亲若是浑水摸鱼太久,忘记西楚国法了,那我不介意给您复述一遍——妻者齐也,与夫同体;妾者接也,仅得与夫接见。贵贱有分,不可紊也。” 他说到这儿,毫不客气的问道:“你问我一个妾如何当不得长辈,那我便告诉您。便是贵妾,也是妾!我为明国公府世子,按律法,我为主她为仆。父亲大抵是糊涂太久了,竟觉得一个奴才也能做我的长辈?” “你……” 秦钊没想到秦峥说话竟如此的毫不留情,沉声道:“你还没出生她就嫁到秦家了,你下面的一双弟妹都是她所生,京中世家谁又拿妾当奴才过?秦峥,你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当了几天官,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听得他胡搅蛮缠的发问,秦峥只觉得眼前这位父亲的模样越发陌生。 他嗤笑一声,倒是分毫不恼,只淡淡道:“我的书倒是没读到狗肚子里去,可父亲倒是把国法扔到九霄云外了吧?京中世家,也没有谁家敢如此堂而皇之的把一个妾抬举的这么高。还有,圣上不追究,你倒觉得娶妻三月便纳妾很光荣了?若您这般想让皇上追究一下,明日我便亲自上折子成全你,如何?” 秦峥鲜少会一次说这么多的话,眼下虽然笑着,可也是被秦钊给气到了。 他自幼不得宠,这些年自己摔摔打打的到现在的地位,分毫没有靠过家里,反而到了如今,明国公府还要靠着自己这个世子,而非明国公。 秦峥自认虽于亲情淡薄,可从未亏待过任何人。 至少,当时秦钊事发,他也保过对方。 虽说,那件事便是他揭露出来的。 可若圣上不念着他的情分,秦钊贪墨一事,可别想那么轻而易举被揭露过去。 如今看来,他倒是对自己的桩桩件件荒唐事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秦峥这话毫不留情,哪儿疼往哪儿戳,且还带着威胁,顿时让秦钊的神情越发难看了几分。 若是旁人,秦钊必然要理论一番,可是眼前人是秦峥,哪怕这是自己的儿子,秦钊看他也偶尔有些发憷。 这混账东西什么事儿都做的出来,万一真的让他去揪着这事儿去给皇帝上了折子,那自己可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秦钊及时的转移了话题:“我懒得跟你争论这些,你祖母呢,她难道不是你的长辈?你今日在府衙那般落她的面子,又将她置于何地?” 秦峥几乎要被他这话给气笑了,嗤了一声,道:“她既如此要面子,怎么还能做出不要脸面的事儿?” 别的不说,秦钊的宠妾灭妻上,有大半都是被秦老夫人纵容出来的! 这话一出,秦钊顿时气得又摔了他一个花瓶:“你这个混账,你竟敢辱骂你祖母?” 他当下便要对秦峥动手,却被对方挥手挡开。 秦峥的手腕处乃是皮革包裹,其上有几颗铁扣,秦钊正打在那上面。 他登时便抱手倒吸一口气,复又气急败坏道:“你敢打我?我可是你爹!” 这颠倒黑白的德行,也是世上少见了。 秦峥一时疑惑,祖父也算是人中豪杰,哪怕已经死了多年,都还被圣上时时念叨,怎么生出来的秦钊,这么不是东西? 他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则是淡淡还嘴:“我倒巴不得你不是。” “你!” 秦钊一时不知道是手更疼还是心火更盛了,也顾不得抱手,指着秦峥道:“你这个逆子,如此不尊长辈,林氏便是如此教导你的?” 闻言,秦峥眸光不闪不避,接口道:“母亲缠绵病榻多年,都是明国公府家教好,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话直接将秦钊也给骂了进去,气得他想要揍秦峥,奈何被方才那一下挡的现在手还疼,再加上秦峥的眼神戾气深重,到底没敢动手,只是沉声道:“我现在不跟你扯那些,你欺辱祖母姨娘,还不将我放在眼里,如此逆子,我是管不起你了。可有一点,那十万两银子,你必须得还回来,否则我便是豁出去面子,也要让圣上主持公道!” 那可是白银十万两,方清也是糊涂,竟然说给就给出去了! 听得秦钊这话,秦峥倒是了然了对方的目的。 果然还是为了钱来的。 不过得知了他的目的,秦峥越发笑的漫不经心:“那你便去找皇上吧,我想他很乐意主持公道的。” 别说他知道秦钊不敢这么做,就算是对方真的敢,大不了就是大家都去闹上一闹。 真当大理寺是吃干饭的,查不出秦钊背后那些龌龊事儿? 他这么软硬不吃,顿时气得秦钊眼前昏黑,倒是头一次生了跟方清一样的想法,这个白眼狼祸根,当初怎么没直接掐死他? “你这个白眼狼!” 秦钊被他气得眼前昏黑,往日里怎么没发现秦峥如此不是东西? 他咬牙切齿,冷声道:“你如今越发的本事大了,如此这般跟我横,真当我没办法惩治你了?” 听得秦钊这话,秦峥却是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道:“跟您比起来,我本事倒的确不小。” 他这话一出口,秦钊便心中咯噔一声,总觉得他接下来没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秦峥继续道:“毕竟,当初您贪墨的时候,可还是我的出的头呢。” 贪墨一案是秦钊最不愿意提的事情,这事儿他虽然被摘了出去,可过后多少人在背后指着他脊梁骨说他是靠儿子? 若是旁人或许觉得儿子争气,可秦钊被枕边风吹久了,只觉得秦峥这个儿子天生反骨,如今帮他也是别有居心,非但没有感谢秦峥,反而还觉得这儿子是包藏祸水。 所以那之后越发的看秦峥不顺眼了。 尤其是现在听到对方这么说,秦钊顿时气得脸色涨红,道:“怎么,你是想拿这个邀功么?” 闻言,秦峥却是笑了,嗤笑一声,道:“邀功,跟你?” 他脸色虽然带笑,可神情却满是冷意,讥讽道:“还贪墨的几十万白银是拿我的婚事换的,官职是拿我的面子保的。您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值得我邀的?” 若秦钊是一个好父亲,哪怕他平庸,秦钊也会敬他。 可偏偏,他别的学的不好,可为老不尊却是学了个登峰造极。 秦峥的嘴一向不大好。 毕竟常年跟犯人打交道,身处黑暗手上沾血的人,哪还会满身光明? 他心中还有理智已然是难得了,一张嘴自然是怎么刻薄怎么来。 尤其是眼前这个人。 更不配得到他的好话。 秦钊被他这话中的意思气到,见他毫不留情的把自己的伤疤都给揭了出来,越发愤恨:“好,好的很!秦峥,我现在还是国公爷呢,你不过是个世子,真当这明国公的位置必须传给你么?” 他越说越气愤,也口不择言起来:“明日我便上折子,说你不孝,将这世子的位置换给你弟弟!你什么都别想得到,明国公府一丝一毫都不会属于你!” 这话未必是秦钊的真心话,哪怕他最喜欢小儿子,可也知道小儿子比起来秦峥来,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更何况,圣上喜欢秦峥,就凭这一点,他都得让秦峥发挥利益最大化,这个世子之位也是为了绑着秦峥,成为利益共同体。 所以哪怕寻常时候方清的枕边风吹得再厉害,秦钊也动过心思要将这明国公的位置给小儿子继承,但也知道现在绝对不是最佳时机。 第135章你当我稀罕? 只是今夜他是被气得狠了,倒是气话里掺杂了真话说来。 这里面有几分真,秦钊不想去追究,他只是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秦钊,不气反笑。 “你爱去便去。” 他眸光盯着眼前的秦钊,声音里满是冷意:“这肮脏恶心,烂透了的国公府,你当我稀罕?” 男人这话似是裹挟了冰碴,让秦钊的怒火反倒是消散了几分。 取而代之的,却是有些恐慌。 他难道还真的不稀罕? 秦钊想要找出反驳的点,可是看着眼前的秦峥,却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敢么? 他不敢。 秦峥便是离了明国公府,可还是大理寺卿,还是皇帝眼前的红人。 可是明国公府呢,他才被皇帝斥责,二弟中庸,三弟纨绔;底下的小辈儿们,除了秦峥之外,其他要么年岁小要么不成器。 明国公府,只能靠秦峥。 但要让秦钊现下拉下脸面来求和,却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只是指了指秦峥,色厉内荏道:“肮脏恶心?你别忘了,你也是明国公府的人,还是嫡子嫡孙!你给我好好儿在这儿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去找我!” 他现下心中先生了几分恐惧,生怕秦峥揪着换世子的事情不放,也不愿再跟对方纠缠,转身就想走。 跟秦峥说这些没用,都是林氏那个女人教出来的好儿子,说不过秦峥,他还说不过林氏么! 谁知他才打算走,却被秦峥叫住了。 “等等。” 秦峥的声音无波无澜,却让秦钊下意识脚步一顿:“做什么?” 见秦钊满眼的警惕,秦峥一字一顿道:“提醒你一句,说你要是敢找母亲闹,明儿一早我就递折子,说你宠妾灭妻。” 西楚礼法不算森严,但妻妾之分却十分的严格。 这些事情一向是可大可小,无人追究便罢,可若是有人状告,那法律也十分严苛。 尤其是秦峥如今是大理寺卿,他要状告一个人,必然不止一条罪名。 秦钊被他话里的意思吓到,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旋即又挺直了腰,沉声道:“你敢,你反了天了,我是你老子!” 对于他这话,秦峥只是淡淡道:“那就试试啊。” 他说完这话,又想起一事来,复又道:“还有,你方才砸的东西,我明日让小厮整理清单送过去,记得赔钱。” 这话一出,秦钊瞬间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要他赔钱? “我是你老子!” 不过砸坏他几个花瓶瓷器,怎么还要赔钱,天下哪儿有这个道理? 闻言,秦峥也不多言,只指了指一地狼藉,道:“汝窑、钧瓷、唐三彩,你倒是识货,砸的都是好东西。” 说完这话,他也不看秦钊,转身便进了内室。 正厅只剩下秦钊一人,他气得直喘粗气,可看着那被甩的摇摇晃晃的珠帘,到底没敢进去再跟秦峥辩驳。 这个儿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跟小狼崽子似的,如今咬人更是口口见血,他还真不敢去试探秦峥的底线。 如今给他气得半死不说,居然还要让自己赔钱? 秦钊在原地站了半日,气急败坏的想要再跟他理论,却见对方无视掉自己,甚至还在内室喊了小厮进来打扫。 眼见得小厮们推门进来,秦钊再也没脸待在这里,转身便怒气冲冲的出去了。 内室的窗边,还有秦峥的声音传来:“明日记得按单子还钱。” 秦钊的脚步走的越发快了。 那力道大的几乎要踩碎青石板,也亏得他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否则明日的清单上,大抵又要再多添一笔。 秦钊出来的时候,顾九下意识的往旁边躲去,而对方因着太过生气,所以压根没有发现暗处还躲着一个人,全程看了个真真切切。 顾九留意了一眼,发现他去的方向是自己院子。 也是,有秦峥方才那么威胁,秦钊大抵是没胆子去找林氏的麻烦了,毕竟,若是真的去找麻烦,怕是后果他也承担不起。 顾九念及此,一时又有些想笑。 她之所以在这里呆了那么久,其实是想着万一秦峥辩驳不过,自己还可以给他帮衬一下。 谁知道秦峥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强悍,不过寥寥数语,非但自己稳操胜券,还险些将秦钊给气了个半死。 不愧为大理寺卿。 顾九失笑,又下意识的看向窗边。 男人就坐在窗边,拿了本书翻着。 今夜无星无月,而室内却是灯火通明,从顾九的角度,能清晰的看到秦峥的模样。 他的脸色分明无悲无喜,可不知怎的,顾九却莫名觉得,他在难过。 顾九一时有些揪心,几乎忍不住想要进门去找他,却又顿住脚步。 才发生那样一幕,以秦峥这般聪明,怕是立刻就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那样的自尊心强,大抵是不喜欢被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的。 罢了。 念及此,顾九又叹了口气,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到底是转身回了归九院。 …… 先前白术回来的时候,赵嬷嬷见她提的食盒,已然知道了缘由,此时见顾九回来,连忙便迎了上来,关切的问道:“小姐,你没事儿吧?” 虽说赵嬷嬷希望顾九能跟秦峥关系好,可也不愿意她因此跟公爹产生矛盾。 闻言,顾九摇了摇头,道:“没事,我没进去。” 她不愿意将今夜的事情说出去,只道:“世子跟国公爷吵得很厉害,所以我便先回来了。” 听得这话,赵嬷嬷倒是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她吩咐人去给顾九打水,又见顾九的模样是有些不大开心,斟酌着道:“世子年少位高,与国公爷的感情又不甚亲厚,会吵起来也是正常的。不过父子哪有隔夜仇,明日便无事了,小姐你也不必太担心。” 这话,顾九却是不信的。 别的父子大抵没有隔夜仇,但秦钊跟秦峥却不同。 这位国公爷混的很,宠妾灭妻,利用亲子,什么恶心事儿都做遍了,却又要求秦峥需的尊他敬他。 当真是不要脸的典范。 她心中这样想着,却并没有将这话说出来,只是笑道:“嬷嬷说的是,时候不早了,都早些歇了吧。” 见顾九果然无碍了,赵嬷嬷这才点头应了,一面替她到梳妆台前拆发簪。 只是不想,她才替顾九将发钗摘了下来,就见对方忽然站起身来,转身去了门口。 归九院的大门敞开着,门口灯笼照亮地上的青石路,丫鬟端着水走进来,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顾九微微蹙眉,看着外面的暗沉天色,一时有些心中空荡荡的。 赵嬷嬷已然追了上来,满脸担忧的问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闻言,顾九才回过神儿来,她扭过头来,道:“没事儿,就是突然想看看月亮。” 方才那一瞬间,她竟然觉得秦峥就站在门外看着自己。 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太过强烈,就连空中似乎都带了佛香袅袅,这才让顾九克制不住的跑了出来。 可到了门口,看到外面除了这一片暗沉之外再无其他,她才知道自己是傻了。 自己才从松涛苑回来,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现在的秦峥正在房中呆着呢,哪儿会到归九院来? 她还真是糊涂了。 念及此,顾九复又叹了口气。 而赵嬷嬷更是有些懵,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因笑道:“小姐,这哪儿有月亮啊?” 今夜是阴天,无星无月,别说月亮了,就连云朵都藏起来,天幕上满是一片墨色。 第136章月亮,在我心里 顾九闻言,也随着看了一眼天幕。 那一片黑暗里,她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的笑了一声,道:“有的,在我心里。” 那时说看月亮不过是随口扯谎,可她却没来由的想到了秦峥。 也是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其实秦峥就是月亮。 怎么说呢,他是历遍了人间疾苦,却还保有正义。 就如同这月亮,虽身处暗夜,却还是人间一抹清辉。 赵嬷嬷见她这模样,哪里不知道她是想到了世子? 夫妻两个感情好,自然是她喜闻乐见的。不过如顾九所说,今夜秦峥父子争吵,顾九还是不去掺和的好。 因此赵嬷嬷只是笑着点头,道:“好好好,那小姐看够了星星,就回来继续梳头发可好?” 闻言,顾九无奈一笑,见对方把自己当小孩子哄,到底是叹了口气,还是乖乖地跟着回了内室。 只是顾九却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后,有男人从暗影中走了出来。 正是秦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那会儿在房中心思杂乱,唯独想到了顾九。 待得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然走到了归九院来。 院内一片热闹,丫鬟进进出出的端水收拾,显然是女主人要预备歇息了。 他便站在暗处,于一片阴暗处,看着那属于人世间的热闹。 虽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因着内室的窗户没关,所以从秦峥的角度,却可以清晰的看到顾九的侧脸。 睫毛卷翘,樱唇微张,脸上笑意盈盈,一副小女儿家的娇态。 秦峥只是看着,便觉得心中的烦闷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会儿他跟秦钊说,秦钊一无是处,但其实,有一件事,他是感谢秦钊的。 至少,因着他做的那些混账事儿,导致顾家找到了门路,从而促成了这一桩婚事。 若没有秦钊那一番恶心至极的操作,顾九又怎会嫁给自己。 而他,也不会发现,原来她是这样一个人间瑰宝。 秦峥只这样想着,眉眼中便柔和了下来。 谁知,下一刻便见小姑娘匆匆起身,秦钊下意识的往旁边躲了躲,就见那门被骤然打开,小姑娘站在门口,往外看着。 他在暗影之中,她于光明之处。 纵然知道她看不到自己,但秦峥的一颗心也忍不住剧烈跳动着。 被抓包的紧张和刺激,竟让他久违感觉到了活着的感觉。 还有那句:“月亮,在我心里。” 秦峥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她说的月亮,是自己么? 小姑娘重新回了房中,不多时窗户也被合上,应当是她要洗漱休息了。 秦峥这才缓过神儿来,看着那室内的烛火一寸寸的熄灭,复又低声自嘲。 分明今夜无星无月,他却莫名觉得,今晚夜色真好。 至少,他这般清晰的了然,他心动了。 不是先前的朦胧与惶惑,在这个夜色里,他无比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意,他对顾九动了心。 但这个认知,却并未让他心中生出多少欢喜。 相反,却又垂眸苦笑。 他配不上顾九。 哪怕他们已经成婚。 他们之间,一如眼下的位置。 她身在光明,而他处在黑暗。 若是将她拉进来,岂不是毁了她? …… 只是秦峥却不知道,他回身离开的那一刻,顾九却从床上坐了起来。 “白术。” 听得顾九叫自己,白术忙的走进了房中,问道:“小姐,怎么了?” 顾九捏着眉心,掀开被子起身下床,道:“先前给世子爷做的菜呢,着小厨房重新做一份儿。” 赵嬷嬷还没走,就在外室候着呢,此时听得她这话,因诧异的问道:“您可是要现在去给世子送饭?” 顾九点了点头,道:“嗯。” 她也不多言,只是径自坐到了铜镜前,拿了梳子梳头发。 方才躺在床上的时候,顾九怎么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先前秦峥那张脸。 那是她离开时看到的。 男人的眉眼分明平和,可她却能辨别出那分郁色。 他不开心。 再想到先前秦钊那些诛心的话,顾九更觉得无名怒火。 秦峥纵然为人淡薄了些,可正如林氏所言,他只是不爱表达,却未曾真的亏欠过谁。 不管是自己,还是秦家,秦峥都问心无愧。 那秦钊凭什么?! 顾九只觉得胸腔都充盈着不平,哪怕是现下坐在了梳妆台前,心中还憋着一股气儿。 她要去看他。 就算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就连自己今夜所见都不能透露。 可她就是想去见见他。 哪怕,只给他送一份晚饭呢。 见自家小姐这模样,赵嬷嬷哪里不明白,她叹了口气,走过去替顾九挽了简单的发髻,拿一根茉莉色发钗固定着,一面柔声道:“想去便去吧,到底是夫妻一体呢。” 小姐待世子的一片心,她们都看着呢。 顾九莫名被“夫妻一体”四个字给触到,心中一颤,竟在那一瞬间生了几分妄念。 若当真是跟他夫妻一体,该有多好? 不等顾九多想,便见小厨房已然将饭菜送了过来,顾九收敛了那些杂七杂八的思绪,起身道:“你们都不必跟着了,我自己过去吧。” 见状,白术连忙道:“小姐,夜色深重,奴婢跟您去吧。” 闻言,顾九却是摆了摆手,道:“无妨,你在房中待着吧,左右也不过几步路。” 见顾九要自己去,白术还想说什么,却被赵嬷嬷拽了一把,示意她噤声。 待得将顾九送出门之后,她这才回头点了点白术的额头,笑着教导她:“你莫不是傻了,小姐要去世子房中,哪里用你跟着?” 小姐孤身一人过去,说不定二人情到浓时就成了呢。 就算是世子今夜无心,到时要让小姐回来,也得亲自送一程不是? 可白术在身边,还怎么给小姐提供机会? 白术只愣了一瞬,旋即明白过来,不由得笑弯了眉眼:“嬷嬷教训的是,我糊涂了。” 顾九哪知她二人的的打算,自己拎着食盒出了门,叫夜风一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冲动了。 天边遥遥有更夫的声音传来,已然是巳时末了。 这个点,秦峥怕是已经叫小厮送了饭菜了吧?便是还没吃,也已经是夜宵的时间了。 这么晚的时间,她一个小姑娘去他的房中,怎么想都带着几分暗示的意思。 哪怕她真的只是想过去给对方送回饭菜。 想到这里,顾九一时又有些迟疑。 她有心打退堂鼓,却在原地顿了顿,到底是继续往前走去。 罢了,来都来了。 便是靠着这一句安慰,顾九终于走到了松涛苑。 谁想,秦峥却不在这里。 “世子呢?” 房中伺候着的是秦峥的贴身丫鬟,名唤佩紫,见到顾九前来,她的眉眼中微不可查的闪过一抹不屑,旋即请安道:“回夫人,世子出去了。” “出去了?” 顾九微微一愣,继而有些失落。 她来的还真不巧。 那佩紫看了她一眼,打量到顾九手中还拎着食盒,因笑着问道:“夫人可是来给世子送晚饭的?您不必忙活了,世子不吃旁人送的饭食,一应都需得奴婢自去取才行的。” 这话说的似乎没什么毛病,可偏生配着她此时的语气,让顾九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她睨了一眼眼前的丫鬟,淡淡道:“是么,我怎不知世子还有挑食的毛病?” 这佩紫她是记得的,毕竟,前世里对方可没少给自己使绊子。 从她口中去问秦峥,十次里面,八次她都是碰钉子的。 闻言,那佩紫的神情也有些不大好看,因回道:“您才嫁过来,世子总不好叫夫人下不来台,只是夫人也不能因此就忽略了世子的感受,毕竟您虽是主母,世子却是主子。” 第137章何时轮到你来做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着顾九的神情也有些不大高兴。 先前顾九嫁过来之前,世子房中的事情一应都是自己伺候的。虽说世子从不用人伺候穿衣洗漱,可是房中打扫却是她。 然而新婚那一个月,就因着顾九一句不喜欢外人伺候,秦峥便让她们留在了松涛苑。 整整一个月,这松涛苑里没有主子便罢了,她这个贴身的丫鬟却也跟着坐冷板凳。 先前她还担心过,万一世子真的被这个商户女给迷了眼,再不回来可怎么好,好在一月时间一到,世子就搬回来了。 这也让佩紫心中踏实了不少。 看来,世子果然是看不上那顾九的,不然也不会一月之期一到就回来了。 既然如此,这个主子她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佩紫说话的语气轻慢,顾九自然听得出来。 她睨了对方一眼,淡淡道:“我先前才说这国公府规矩松散,如今看来倒爷没说错,身为丫鬟,你倒敢教训主子了。” 这话一出,佩紫顿时噎了一下,旋即道:“世子夫人可莫要给奴婢扣罪名,奴婢何时教训您了?只是世子的确不喜欢旁人送的东西——先前表小姐来送菜,也是被拒绝了的。” 她虽然瞧不上那江莲芷,可更看不上顾九。 一个商户女罢了,凭什么就登堂入室成了世子夫人了? 她伺候了世子这么多年,都只敢想一想做他的通房,连妾都没敢奢求呢! 顾九有心发作这佩紫,却又忽然想起,前世里秦峥似乎对他的两个贴身丫鬟的确不错,先前那心思倒是瞬间歇了。 这是秦峥的人,她又有什么资格处置? 她深吸一口气,压了火气,淡淡道:“不必跟世子说我来过,我先走了。” 自己真是一片好心喂了驴肝肺。 何必这么巴巴儿的跑过来呢,他这里有红袖添香,哪里轮得到自己。 顾九心里憋了火气,谁知还未转身,就听得门外男人声音响起:“来了怎么还怕我知道?” 正是秦峥。 顾九心头一跳,猛地回头,却见男人的眼中带着几分笑意。 那模样倒很是温和,可惜顾九才在佩紫那儿吃了瘪,眸子里也带出几分不快来:“世子误会了,我只是经过罢了。” 秦峥却先看到了她手中的食盒,瞬间了然,因道:“才去了母亲那里一趟,你这是给我送饭?” 不等顾九回答,佩紫当先道:“世子夫人方才来找您,说是给您送晚饭。只是奴婢知道您向来不爱吃那些乱七八糟的,所以已经吩咐小厨房给您做了饭菜,世子稍等片刻便可用晚饭了。” 谁曾想,她这话才说完,就见秦峥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我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做主了?” 秦峥不笑的时候,脸色格外吓人。佩紫双膝一软,瞬间便跪了下去,咬唇道:“世子恕罪,奴婢只是怕您饿着。” 那模样倒是很楚楚可怜,可惜秦峥却只是睨了她一眼,便开口道:“我这里不留自作主张的奴才,苏辰——” 他唤了一声,门外顿时便进来一个侍卫,恭声道:“世子。” “将人带出去,不准再出现在松涛苑。” 眼见得秦峥竟直接要将自己发卖,佩紫这才慌了神儿,不可置信道:“世子,奴婢伺候您七年了……求您不要将奴婢卖了!” 她从跟着秦峥便是大丫鬟,这松涛苑里更是横着走,往日里比这更过分的也不是没有,可秦峥从未说过她什么。怎么如今就因为她拒绝了顾九的晚饭,就要被发卖出去? 佩紫瞬间落了泪,红着眼眶去求秦峥,一旁的苏辰也下意识看向自家世子。 这佩紫比他来的还早呢,虽说平日里他也不大喜欢对方的做派,可主子竟能说卖就卖? 秦峥蹙了眉心,看向苏辰问道:“怎么,你主子是她?” 这话一出,苏辰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忙得表忠心:“属下只有您一个主子!” 他说完这话,也不等秦峥再骂自己,直接便将佩紫给拖了出去。 再敢耽误一秒,他也得挨罚! 直到人被拖了出去,秦峥这才回头看向顾九,眉宇中也带着几分歉疚:“是我先前疏忽了。” 这些年来,秦峥回明国公府的时候其实屈指可数,起居作息无需人伺候,日常打扫是谁都不重要。 总归这里有苏辰苏澈盯着,松涛苑内铁桶一片,也不怕人作妖。 可他却没想到,留着留着,倒是留了个心大的。 顾九听得他解释,却是微微愣怔。 其实方才她说那话带着几分赌气的成分,只是却没想到,秦峥竟然直接将人给发卖了! 前世里佩紫在秦峥身边多年,她还以为……以为这佩紫对秦峥十分重要呢。 现在见他这模样,倒是瞬间了然了。 他会将人留下,怕不是因为重要,只是因为需要个打扫房间的人,而这个人是谁,他压根不在乎吧。 有了这个认知,顾九倒是心里舒坦了不少,先前那股郁色也散去了不少。 只是嘴上却还在嘴硬:“世子这话不知从何说起?倒是您这么打发了丫鬟,回头怕是要怪在妾身头上,说我容不得人。” 他发卖人,她背锅。 虽说,这个锅好像的确是她的? 顾九才这么想着,就见秦峥眼中的笑意也多了几分,轻笑一声,道:“无妨,我知道便是了。” 他这话一出,顾九先前还没反应过来,待得意识到他什么意思之后,却是瞬间红了脸。 他这是在调戏自己? “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顾九恼羞之下想要走,却被秦峥拦住:“我还没吃晚饭。” 男人靠的近,声音直往自己耳朵里钻,顾九却是瞬间僵住身子,下意识道:“那您传膳啊。” 而她话音未落,就见男人的目光看向了她手中的食盒。 顾九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就是来给他送饭的。 她张了张嘴,呐呐道:“那,那您吃这个?” 眼前小姑娘举着食盒,目光躲闪的模样,让秦峥心中的阴霾突然便散去了大半。 他再也忍不住,低笑出声,伸手将她手中的食盒拿走,温柔应声:“好。” 他想,自己先前确实没看错。 今晚月色真好。 被秦峥这目光一看,顾九的脸色越发多了几分胭脂色。 她近乎慌乱的往后退了一步,一面呐呐道:“唔,厨房不知你的口味,随便拿了些。” 秦峥在小厨房吃了好多次,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口味,今夜又是赵嬷嬷特意去吩咐的,每道菜都是按着秦峥的喜好做的。 怕是顾九自己都不知道她这慌乱之下在说什么了。 见她这模样,秦峥眼中笑意更多了几分,他将食盒放在桌案上,一一将饭菜端了出来,格外认真的回答道:“很合口味。”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在看着顾九。 对方接触到他的目光,瞬间避开来,胡乱的点头道:“世子喜欢就好,时候不早了,我……” “你吃过了么?” 顾九的话被打断,她先是一愣,又有些疑惑的看向秦峥。 却见对方一脸淡然道:“若是没吃,陪我吃点?” 分明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一瞬间,顾九却莫名想起先前他跟秦钊的争吵。 那时候他的表情,也是这样的。 他身后的桌案上,原本是应当有两个梅瓶的,只是现下却是空空荡荡——那瓶子已被秦钊给摔碎了。 被摔碎的不止一样,现下房中倒是显得空荡不了很少。 也更让秦峥独自一人坐在桌案前的模样,带出几分的孤寂。 顾九骤然心头一软,点头道:“正好,我也有点饿了。” 第138章吃饭 她一面说,一面坐到了他的对面。 小圆桌不大,两个人相对而坐,顾九甚至能清晰的闻到他身上凌冽的香气。 因沾染了夜风,还带着几分冷意。 顾九突然便想起他方才的话,因问道:“您方才,去母亲那里了?” 她说到这儿,又觉得自己又盘问他的嫌疑,复又笑着加了一句:“我下午的时候也去了一趟呢。” 秦峥随手将筷子递给了她,待得她接了,自己这才道:“白日的事情,过去跟她解释一下。” 其实不止如此,母亲还跟他说了一些别的事情。 秦峥跟林氏,算起来自懂事起便不大亲近。 起初是不敢,后来便歇了心思。 只是今夜…… 想起林氏跟自己说的那些话,秦峥的眉眼也有些心绪难平。 他从未想过,自己所看到的林氏不过是冰山一角。 她是爱自己的。 可却又是怯于启齿的。 一个所谓的为他好,便能忍了这么多年对他无动于衷。 秦峥承认,看到她落泪的时候,自己是心疼也难受的。 可与此同时,却更有些不平。 如今他强大到无需任何人去心疼怜悯,可时光倒退十多年,那个夜里被罚跪祠堂致使高烧三天的男孩,他也曾渴望过有人庇护的。 哪怕,只是一句关心。 时过境迁,这份道歉来的太晚,这份爱,也有些晚了。 秦峥垂眸,敛去眸光中的神色,复又道:“你将钱给她了?”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先是楞了一下,继而点头笑道:“嗯,本来就是方清从母亲那里骗来的,如今物归原主嘛。” 眼前姑娘一脸坦然,秦峥却没来由想起白日里那一副小财迷的模样:“当时怎的不告诉我?” 闻言,顾九不由得失笑,调侃道:“怎么,若告诉你,世子可要打劫么?” 她笑的狡黠,秦峥捏着眉心失笑,道:“我像土匪么?” 他难得有这样开玩笑的时候,顾九越发笑的眉眼弯弯,仔仔细细的将秦峥打量了一遍,方才品评道:“公子世无双。” 分明这话是调侃,可偏偏秦峥的心却像是被人抓挠住似的。 连喜悲都由她掌握。 秦峥垂眸想,他大概是真的栽了。 他低低的一笑,道:“吃饭。” 因离得近,所以顾九十分清楚的看到秦峥的耳垂红了。 他害羞了?! 这个认知,让顾九骤然瞪大了眸子,继而贼兮兮的笑了起来:“好,世子您多吃点。” 她还以为秦峥是座移动冰山呢,怎么原来冰山也会害羞的? 眼前小姑娘似是发现新大陆的模样,让秦峥颇为不自在,咳嗽了一声,道:“看什么呢,吃饭!” 后面两个字,他说的口气有点重。 可惜顾九十分清楚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羞恼之意,越发笑的狐狸一般:“吃着呢,您也吃呀。”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格外无辜的冲着秦峥眨了眨眼。 这模样,越发引得秦峥无奈,曲着手指敲了敲她的眉心,道:“顽劣。” 被他这么一敲,顾九下意识的捂着额头,道:“世子爷,男女有别。” 这个人,怎么动手动脚的! 最关键的是,这动作,实在太像是在教训小孩儿了。 她都十六岁了! 虽说,眼前这人已经二十多了,自己在他眼中大抵真的是小孩儿。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让顾九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说:“我还以为,你我夫妻一体。” 顾九捂着额头的手霎时僵住,连那抹伪装出来的愤愤都消散,整个人茫然且无措。 夫妻一体…… 这个词,她才从赵嬷嬷那里听到,当时虽觉心动,可如今从秦峥的嘴里说出来,却莫名带着几分缱绻。 顾九慢慢的将手放了下来,一时想笑却又想哭,那表情倒是格外的纠结。 秦峥只是随口一说,待得出口,才觉得有些唐突,掩饰般道:“鸡汤不错,喝么?” 男人的表情格外镇定,倒显得顾九的慌乱有些可笑。 先前那些旖旎散去了几分,顾九摇了摇头,又调整了呼吸,勾出一抹笑容道:“不了,我喜欢吃这个青豆。” 她夹了一颗青豆放在嘴里慢慢的嚼着,却是食不知味。 他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是说错话了,还是在调戏她? 她是想多了,还是他真的有隐藏的含义? 顾九到底忍不住偷眼打量对方,却见秦峥十分淡定的吃菜,眼神中寂静无波。 顾九一时有些失望,待得回过神儿来,又觉得自己怕不是傻了。 她在期待什么,期待秦峥其实是有意为之么? 怎么可能。 顾九心中叹了口气,又迅速的调整了心情。 前世她喜欢了秦峥五年,若不是靠着自我调节,怕是早就要被秦峥的无动于衷给气死了。 如今这技能练得炉火纯青,顾九甚至还勾勒出一个完美的笑容,复又笑眯眯的给秦峥夹菜:“您尝尝,这个青豆真的很好吃。” 因着没公筷,她夹完菜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的筷子,一时又有些讪讪。 好在秦峥丝毫不介意,将豆子吃了,点头笑道:“味道确实不错,那厨子是哪里请的,厨艺挺好。” 只是心里却又有些迟疑,这小丫头没心没肺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还喜欢他。 难不成,这小姑娘的喜欢,真的这般来去如风? 他心里很纠结,既希望她喜欢自己,又希望她不喜欢。 可偏偏如今不管顾九做出哪种姿态,都像是不能叫秦峥满意似的。 她喜欢自己,秦峥觉得不成,现下瞧着她对自己没感觉,秦峥却觉得,心情似乎更糟糕了。 他味同嚼蜡,却不知对面的顾九亦是如此。 只可惜二人的表情修炼的炉火纯青,虽骗不过自己,却成功的骗过了对方。 还是顾九觉得这气氛太安静,当先挑起了话题:“今日我见母亲的时候,觉得她脸色很不好。” 闻言,秦峥的筷子一顿,问道:“怎么说?” 顾九这些时日在庄子期那里也不是白学的,虽不精通,却也入了门。 她微微蹙眉,回忆当时看林氏的脸色,迟疑着道:“总瞧着,有些暮气沉沉。” 人活着,全靠一口气提着,少年时的朝气,晚年的暮气。 这变化虽是日日都有,却也是循序渐进的一个过程。 可林氏,却像是将生气被加速抽离了似的,她今生第一次见林氏到现在也不过月余,竟然像是老了十多岁。 再联想起前世林氏死的时间,顾九心中越发觉得不好。 林氏……可能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她这话说的含蓄,秦峥却觉得心头一跳。 他勉力维持着呼吸,却莫名想起今日见她时候的样子,先前不觉得,现下想来,她倒像是在交代后事似的。 这个念头,让秦峥的呼吸都有些不稳,连带着声音也带着几分颤意:“明日,我再给她换个大夫瞧瞧。” 听得这话,顾九心里倒是过了个念头,旋即又压了下去。 她倒是可以去求一求庄子期,只是老头儿有规矩,不知会不会同意。 罢了,明日过去问问,若是求得他同意,再告诉秦峥。否则让他空欢喜,算什么事儿呢。 更何况…… 前世里她在林氏的身边也伺候了许久,知道对方换过多少大夫,怎么可能因为换了庄子期,就能有希望呢。 顾九心里一时有些沉重,只能附和着点头:“世子若是无事,就多去陪陪她吧。” 这话,顾九先前就跟自己说过。 只是大抵是方才她的话让秦峥想到了些不好的事情,连声音都有些沉重:“嗯。” 第139章自地狱中,抓住了一束光 因说起了这事儿,秦峥便也没什么胃口吃饭了,顾九原本就是吃过晚饭,方才坐下来也是陪着秦峥罢了。 如今见他不怎么吃了,便先放下了筷子,问道:“世子饱了?” 见秦峥点头,顾九咬了咬唇,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今夜过来,原本也是一时兴起,想起来秦峥的模样,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这会儿见了秦峥,倒觉得他其实还好,大抵心里难过是有的。然而如秦峥这般,也不需要人去安慰,更不需要同情。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心中的沉重散了几分,起身道:“走吧,我送你。” 闻言,顾九连忙摆手笑道:“不,不用,就几步路。” 秦峥却不由分说,起身去拿了气死风灯。 “那,就有劳世子了。” 顾九见他这动作,一时心中有些欢喜,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这小动作正好被秦峥捕捉到,心中也有些失笑。 到底是个小孩子呢。 他才想到这里,就见顾九的目光落到空荡荡的条几上,斟酌道:“我那儿有几个好看的瓷瓶,明日让人给您送过来如何?” 虽说那时候秦峥跟秦钊说会送账单让他还钱,可以这位世子爷挑剔的品味,怕是一时之间也难以找到十分合心意的瓶子吧? 见她说话的时候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秦峥却是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什么。 视线扫过桌案墙角,见先前摆放装饰的地方都空了,秦峥却是勾起一抹笑容。 这丫头呵。 怪不得她会破天荒的来给自己送饭,大抵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自己跟秦钊吵架,并且误以为他很惨,所以过来安慰自己的? 秦峥早觉得自己过了需要被人安慰的年纪,但不得不承认,看到顾九这真诚且笨拙的安抚方式,他还是被取悦了。 “可有景泰蓝的?”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先是一愣,继而连连点头道:“有,好几个呢,我明儿都拿过来,您看喜欢哪个?” 小姑娘藏不住心事,虽然关心的小心翼翼,总是笨拙的被人一眼看穿。 秦峥突然便笑了。 他凝视着眼前的顾九,轻声道:“都好。” 眼前男人的目光太过灼热,让顾九脸颊有些发烫,莫名想要落荒而逃。 她强忍着逃跑的冲动,却是将头别过去,不敢跟秦峥对视,眸光飘忽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 见她如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秦峥难得的起了几分恻隐之心,大发慈悲的点头道:“走吧。” 他当先推开门,提了灯笼走出去,顾九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也跟着他出了门。 现下已经临近子时,乌云罩顶无星无月,偏顾九却觉得,这样的夜色下,似乎连风都是温柔的。 男人骨节修长,执着灯笼前行,顾九落后他一步,步步都踩在他的影子上面。 从她的目光,只看到他的背影,却让她的心缓缓地静了下来。 顾九突然便明白,为何前世里她会如此喜欢这个人。 无关身份,无关地位,只因是他。 她犹记得自己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她跟人出去玩,结果被陷害落水,当时围观者众,却无一人伸援手。 顾九记得那窒息的感觉,冰冷的湖水笼罩着自己,死亡濒临的恐惧如巨大的网。 而秦峥,则是她的救赎。 被他抱在怀中,顾九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服。 因着吓糊涂了,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当时是什么情形。 衣衫不整,抓着男人的衣服不放。 任意一条都成了她后续的罪名。 包括秦峥。 他那时不喜欢自己,最大的原因,便是当时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故意卖惨试图贴上去的放荡女子。 然而当时,她只是在抓一个求生的机会。 而他便是。 至于后来为何没松开呢。 顾九盯着秦峥的背影,却见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怎么不走了?” 分明夜色无星,他的眸光里,却是星河熠熠。 顾九忽然便弯起了唇,点头道:“这就走。” 回忆和现实交织,让她的心情忽然大好。 ——是因为,这一双眼啊。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睁眼看到救她的男人时,她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是自地狱中,抓住了一束光。 而如今,那束光便站在她的身边,在这夜色深沉中,声音温暖:“想什么呢,怎么还发呆了?” 闻言,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 她唇边笑意未变,却不能直说自己是在想他。 顾九顿了顿,方才道:“唔,我今日做了一件坏事儿。” 也不算坏事吧,至少她做的还挺开心的,但是对方清她们来说,却算是坏事儿。 反正她也没打算瞒着秦峥,这会儿拿来搪塞他,倒是很合适。 秦峥见她笑容一瞬间变得狡黠,不由得失笑,问道:“在大理寺卿面前,说你做了坏事儿?” 毕竟是朝臣都怕的阎王,生怕被他抓住把柄,恨不能夹着尾巴做人。 然而顾九却不怕他。 且从他心情甚佳的语气中听出来调侃,顾九脸上的笑容还加深了几分。 “唔,那又如何?世子难不成还要公事公办?” 她笑眯眯的踩着青石板,时不时偷偷地踩一下他的背影——自然,是在他看不到的情况下,这样偷摸的感觉,让她隐秘的开心。 几近幼稚的开心。 秦峥其实看到了,但只假作不知,只是离她近了些,确保她可以踩的次数更多一些:“且说来看看,说不定我会法外开恩呢?” 顾九浑然没意识到他的动作,她一面踩着,一面嘿然笑道:“世子这般凶悍,那我岂不是要从实招来了?” 她说到这里,复又笑眯眯道:“我今日,让人传了些流言,啊不,大实话出去。” 顾九将那些话简略的说了一遍,末了又加了一句:“世子,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儿,应当动用不到大理寺?” 眼前姑娘的眉眼里满是狡黠,看的秦峥不由得失笑,他一本正经道:“自然用不到,况且——这事儿我也做了。”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瞪大了眸子,先是诧异,继而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因笑着问道:“我的人回来的时候,说是街上已经开始传流言蜚语了,那是你做的?” 秦峥点了点头,大大方方的承认:“是我做的,且我还知道哪些是你的人。” 属下回来回禀消息的时候,秦峥便知道顾九插手了,当时还笑这小姑娘睚眦必报,却又觉得这做法十分得他心意。 顾九听得他这话,越发笑的眉眼弯弯:“世子爷英明神武,这事儿做的漂亮。” 她还当那些百姓们传播的快呢,原来在自己之前,竟已经有人插手了。 不过不得不说,她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秦峥也有这样一面。 腹黑的很嘛。 见顾九笑着调侃自己,秦峥挑了挑眉,回望她问道:“你这是在夸自己?” 毕竟,这事儿顾九也做了的。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嘿然笑道:“唔,大概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只是这话一出,顾九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这话…… 似乎是形容情人的! 不等顾九想找补回来,就先听得秦峥低低一笑,道:“嗯,的确心有灵犀。” 男人说这话时,眉目如画,眸中星河流转,让顾九瞬间屏住呼吸。 她下意识的抓住了袖子,怔然看着眼前人。 下一刻,却见秦峥伸出手来,在她眉心敲了敲,问道:“怎还傻了?” 这模样呆呆傻傻的,瞧着倒很是可爱。 顾九被他这么一敲,瞬间回神,待得想起自己方才竟看他看的入迷,一时又有些愤愤,揉着眉心道:“原就不聪明,您再敲傻了怎么办?” 第140章可包括你? 她小声嘟囔,却架不住秦峥耳聪目明,男人执着灯笼前行,随口接道:“无妨,我不嫌弃。” 顾九揉着眉心的手,骤然便僵住了。 自心口带出的酥麻微痒蔓延开来,顾九下意识看男人的背影,却见他步伐稳当,行走间如行云流水,半分不乱。 倒是她,被他几个字给撩起了心湖起波澜。 感受到身后姑娘步伐慢下来,秦峥也跟着放慢了脚步,只是唇边到底勾勒出一抹笑意。 不过随口一句话,她就傻了? 果然是小姑娘,当真好骗。 接下来的路,顾九再未说一句话。 倒不是不想说,只是自方才秦峥说完不嫌弃之后,她自己先乱了方寸,既觉得秦峥这话潜藏含义,又觉得他不过是随口浑说,并未走心。 她当真不成,不当真也不成,倒是难得的沉默下来。 只是这样的夜色下,他执着灯笼前行,携光为她开路,倒是让顾九的心慢慢的平复下来。 她忍不住抬头去看男人的背影,却又觉得自己的心思纠结的可笑。 就如前世一般,哪怕这块石头暖不热,至少,她能时时看着。 不也很好么? 想通了这些,顾九倒是释然了。 她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与秦峥并肩而行。 说起来,今夜她已经是走的第二趟了。 只是不同的是,第一次是她形单影只,而这第二次,竟是与他一起。 念及此,顾九又有些心虚。 千万不能让秦峥知道,毕竟他跟秦钊争吵的事情不算什么光荣的事儿,想必秦峥很不愿意让人看到他那样狼狈的一面吧? 只是此时的顾九却还不知,她自认为掩藏很好的情绪,在秦峥的眼中,却如白纸一般,看的透彻干净。 见顾九跟上来,秦峥偏头看了她一眼,见小姑娘神情坦荡,自己倒是有些失笑。 方才他满心烦乱走到归九院的时候,决计不会想到,不过一个时辰之后,竟然会跟顾九再次一同走过。 不同于先前的心境,他现在倒是平和了许多。 纵然那些烦乱的事情还在纠缠着自己,可有她在,戾气却能化于无形,如春风化雨般,让人渐渐心安。 待得到了归九院门口,秦峥当先开了口:“去吧,早些歇息。” 顾九闻言,点了点头,却又觉得这段路程竟如此短暂,一时有些不舍,面上也带出几分来。 先前半路没说话,她这会儿倒是忍不住道:“明日我让人给您送瓷器,上好的景泰蓝。” 这般没话找话,让秦峥眸中的笑意也添了几分:“好,明日下午我在府上。” 夜风渐起,顾九穿的单薄,这会儿倒是有些冷意。 秦峥见她瑟缩了下身子,温声道:“进去吧。” 顾九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什么话题,只得点头应道:“那您也早些回去。” 眼见得秦峥点头,顾九这才一步一挪的往归九院走去。只是才踏过了门槛,却又回头道:“世子爷,你会越来越好的。” 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 那些诽谤污蔑羞辱,都打不倒他,只会成为他高升的踏脚石,助他青云直上。 夜色昏暗,秦峥却在小姑娘的眉眼中看到了一束光。 他的笑容敛了几分,被对方这样的眸光所打动,喉结滚动,却只是正色的点了点头:“好。” 他想,便是凭着这句话,他都会越来越好。 顾九说了这话,终于心满意足,眉眼弯弯的笑着挥手,道:“世子,好眠。” 她转身进了门,那朱漆大门开了又合,随着吱呀一声,二人便分隔在了两边。 秦峥站在门口,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他耳聪目明,饶是门合上了,却还能听到里面的脚步声。 渐行渐远。 他低低一笑,垂眸看自己的手掌。 那上面曾经挽弓执剑染血无数,然而如今,却也渴盼收拢一枚珍宝。 秦峥将手掌合拢,做了一个握住的动作,眸光也自先前的茫然,变成坚定。 “我会越来越好,可包括你?” 他低声呢喃了一句,仿佛豁然开朗一般,只觉得自己先前的情绪,简直是荒唐的可笑。 身处黑暗又如何,如她愿意,他也可自地狱爬出人间,而非将这小姑娘的光明被他染黑。 只是想到这里,他复又自嘲一笑,这一切的前提,都是顾九愿意。 他认真的想了想顾九今日的情绪,不管是他说夫妻一体、还是重复心有灵犀,乃至于后来说出的那句“我不嫌弃。” 对方似乎都有些无动于衷。 纵然有羞涩,大抵也是基于小姑娘的薄面皮。 大概他这样无趣到极点的人,在新婚一月的相处中,让顾九对他残存的妄念也消散干净了吧。 念及此,秦峥又低低的叹了口气,生平头一次有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新婚夜的约法三章合约,他怎么就签的那么快? 归九院内的灯笼熄灭,天地之间陷于一片暗沉。 秦峥手上的气死风灯烛火所剩不多,火苗跳动了几下,勉强的维持着最后的光亮。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长出一口气。 心中猛兽想要破笼而出,那些阴暗的情绪滋长,有那么一瞬间,秦峥想要闯入房中,将那小姑娘收拢怀中。 而后,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强制的拢在身边。 秦峥面无表情的任由自己想象了一下那般场景,旋即又转身离开。 阿九,若你当真想好要远离我,那便别变卦,别回头。 否则…… 我大抵会控制不住,做些什么。 …… 秦峥的身影渐行渐远,回廊下有灯笼光芒幽暗,将他的身影也拉长,显得格外孤寂。 而此时的顾九,倒是一点都不孤寂,因为,她正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打滚儿。 脑海中的秦峥挥之不去,顾九再次翻了个身,索性坐直了身子,拥被重重的叹了口气。 “顾九啊顾九,你还真是不争气!” 分明已经做好打算,今生远离对方的,可秦峥不过一个眼神,她便瞬间丢盔卸甲,防线全部崩塌。 顾九伸出手来,将佛珠握在手中,又自弃一般的躺回了床上。 哪怕经历了那样的五年,她仍旧是不死心的。 是的,不死心。 明知那是一汪寒潭,她还想义无反顾的重新跳下去。 万一呢? 前世里,秦峥待她那样冷淡,她都可以坚持五年。 今生,至少秦峥偶尔会冲着她笑,跟她同桌吃饭,还会敲她的额头。 那些画面让顾九短暂的勾起一抹傻笑,心中的妄念滋长。 万一……他有一朝凡心动,她是不是就会有机会? 这个念头在今夜尤其扩大,顾九捏着手中的佛珠,旋即又叹了口气。 前世,她不是就希冀这个万一么。 今生,她可还要重蹈覆辙? …… 这一夜,顾九成功的瞪眼到天亮。 一夜没睡,她却半分困倦都没有。 白术等人进来伺候她洗漱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眼睛里带着红血丝,眼尾都红了,更遑论眼下的青黑,看着格外的憔悴。 顾九倒是浑然不觉,她洗了把脸,那些萎靡便消散不见了。 只是在看到铜镜里自己的黑眼圈后,也忍不住蹙眉:“我这么憔悴?” 白术先前还有些担心她,这会儿见自家小姐这模样,又忍不住笑叹道:“您以为呢?要不,您再睡一会儿?” 听得这话,顾九却是摆手道:“不必了,我今日还有事,得出去一趟。” 昨夜一整晚,她别的没想明白,但有一件事却是确定的。 她得过去找一趟庄子期,看看能不能让师父帮忙给林氏看诊。 第141章去梅园 只是这事儿的确有些难以开口,所以顾九还在考虑怎么求他才是。 毕竟,师父的规矩也是立在那里的,她不能强求,只能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说动他了。 “对了,嬷嬷,您上午去一趟别院,我记得那里还存着几样景泰蓝的瓷器,唔,还有一个乌木山水屏风,一并取回来吧。” 才嫁过来的时候,顾九为了不让方清她们再敲诈自己的东西,早就将那些值钱的都给挪到别院去了。昨日她说好要给秦峥送东西的,这会儿让赵嬷嬷去取了,下午等秦峥回来,刚好可以给他送去。 赵嬷嬷应了,又得知顾九要出去,因试探着问道:“那思清阁那边,您就不过去了吧?” 先前那几日,顾九可是日日都要去思清阁的。 不过现下撕破了脸,这管家之事大抵也不能跟着做了吧。 听得赵嬷嬷这话,顾九则是嗤笑道:“那是自然,再者说来,嬷嬷当真以为,她会真心实意的把管家权放给我?” 怕是为了做个面子,之后再旁敲侧击的坑自己罢了。 不过现下撕破了脸,她倒是省的过去虚与委蛇了。 听得顾九这话,赵嬷嬷应声,复又笑道:“如此也好。” 一旁的白术却是有些替自家小姐不平:“这算是什么事儿?分明小姐您才是正经的世子夫人,可如今偏偏叫一个妾管家,这传出去您的脸面往哪儿搁?” 白术这话一出,不等顾九说什么,就见赵嬷嬷先睨了她一眼,道:“白术,慎言。” 纵然心中不高兴,可也不能说出来,否则祸从口出,连累的还是自己小姐。 闻言,白术脸色一僵,也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妥,复又道歉:“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的……” 顾九见她这模样,则是笑了一声,道:“嬷嬷何必吓唬她,咱们院子里,没那些听墙根儿的。” 赵嬷嬷听得她这话,只是应声道:“小姐说的是,只是到底要当心些。” 她这话一出,白术当先笑着哄她:“是,奴婢以后必然会当心的,嬷嬷就别跟我生气啦。” 见白术这样子,赵嬷嬷又不由得失笑,道:“你呀,行了,还不快去伺候小姐吃饭?” 得了这话,白术立刻便应声去了。 只是等到白术去了之后,赵嬷嬷才叹了口气道:“这丫头口无遮拦,小姐您也不能太容着她。” 现下在自己府上还行,可若是之后出去也这般,万一闹出什么事情可怎么是好? 对于赵嬷嬷这话,顾九却是不大担心,因笑着安抚她道:“嬷嬷放心好了,白术虽说心性单纯,可也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之所以在咱们面前口无遮拦,还不是因为知道可以畅所欲言么?” 更何况,前世里白术为她而死,今生顾九得以重生,能见得白术还好好儿的活着,已然觉得十分感激上天了。 这丫头心性如此,她又拿白术当妹妹来看,哪里还肯以下人的方式对待她? 听得顾九这话,赵嬷嬷笑叹道:“罢了,您说的也是。” 只是心里却打定主意,小姐待她们好,她们却得更上心些,改日里,得敲打敲打白术,不能让她给小姐添乱。 而她们却浑然不知,白术已然都听到了。 她站在门外,原本打算进去的脚步却顿住,眼眶也有些红。 论起来,白术比顾九年岁还大一些,因着自幼陪在顾九身边伺候,所以有时候难免会越界。 可她没有想到,顾九的心里,竟然是这般包容她的。 她深吸一口气,擦了擦泪,复又坚定了心思。 小姐待她好,她也得知恩,如赵嬷嬷所说,是得约束好自己这张嘴,绝对不能给小姐添麻烦! …… 顾九一夜未睡,待得吃了早饭之后,倒反而有了几分困意。 白术见她这模样,不由得劝道:“小姐不如先去睡一会儿?也不急在这一日出门。” 她说这话时,一面手脚麻利的收拾了桌子,给顾九倒了一盏茶端了过去。 顾九伸手接过,却是笑着摇头道:“不了,还是出门吧,难得今日春光好,咱们权且当做出去走走了。” 况且,她这满腹心事,便是躺到床上,怕也是睡不着的。 与其如此,倒不如挺着白日不睡,到夜里反而能一夜好眠。 见说不动她,白术便也只能点头答应,替她整理了衣衫之后,二人一同去了梅园。 在马车上的时候,顾九到底没忍住眯了一会儿,等到了梅园,白术见她睡得正香,便没叫醒她,只在旁边守着。 不过这外间声音吵闹,顾九也不过打了个盹儿,便醒了过来。 见马车不动,顾九一时还有些迷糊,因问道:“怎么不走了?” 才睡起来,她的声音里都带着几分的软糯。 闻言,白术笑着过去替她整理钗环首饰,一面笑道:“已经到了,小姐下车吧?” 顾九挑帘,这才发现马车就站在梅园门口呢。 她点头应了,一面由着白术的搀扶下了马车。 今日阳光甚好,暖意照庭院,庄子期则是拿了药草在慢慢的研磨着。 有清淡的药香飘散开来,虽带着清苦气息,却并不叫人厌烦。 顾九如今闻惯了,倒觉得这味道极好,因笑眯眯的走过去叫了一声:“先生,我来吧。” 见顾九前来,庄子期点头应了,回头看了一眼丫鬟手中的东西,复又蹙眉道:“怎么又带了这么多?” 身后白术林林总总拿了不少,瞧着盒子还极为雅致,一眼看上去便知价值不菲。 听得庄子期这话,顾九却是笑道:“都是些日常吃的用的,家里放着也是无用,倒不如拿来给您。” 她一面说着,一面让白术将东西放在房中,自己则是顺手拿了捣药杵来,接了庄子期手中的活计。 见她这动作,庄子期倒也不拦着,只是问道:“才让你背的药经如何了?” 于教学一事上,顾九从不敢马虎,她这些时日虽然事情繁多,却也不曾丢下医书,此时听得庄子期询问,眉眼中也带着谦逊:“学的不精通,只笼统记了个大概。” 认识顾九这么久,对于她这话的潜台词,庄子期倒是心知肚明,因道:“那我来考考你。” 他说到这儿,随口便问道:“岑莲叶的药性为何?” 顾九手上捣药动作不停,头也不抬道:“性平,止心火,肝火旺者可服,孕幼忌用。” 她嘴里也不打磕绊,可谓是对答如流。 庄子期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询问了她几个,便见顾九回答的分毫不差。 他顿了顿,道:“看来你这本书学的还不错。” 闻言,顾九带着几分谦逊的笑容道:“先是过谦了,其实还差的远。” 庄子期睨了她一眼,对这小丫头倒是越发的满意。 别的不说,不骄不躁,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他念及此,欣赏的意味越发的浓,因道:“我这儿还有几本医书,你走时记得带上。” 听得这话,顾九顿时笑着道谢。 如今这市面上纵有医书,却都是些浅显的,正经想学到东西,要么是世家行医的,要么便是与之有关的。 顾九能跟着庄子期学东西,说来也是误打误撞的缘分了。 得如此机遇,她不把握住才是傻呢。 顾九才说到这儿,就见顾念蓝从房中跑出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撒娇道:“小姑姑,你可算来啦,蓝儿好想你呀!” 顾九忙事情,最近都没有来梅园,算下来也不过几日的功夫。但顾念蓝自出生到现在没跟她分开这么久,如今这小脸上都带出委屈的神情来。 第142章可好些了? 见她这模样,顾九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忙的抱住了她,一面柔声道:“我这不是来看你了么?蓝儿这两日觉得如何,可好些了?” 顾念蓝咬了咬唇,想说什么,却又顾忌庄子期在,最终只是软软道:“扎针有些疼,但蓝儿很乖,都没有掉眼泪。” 小姑娘这模样格外可人疼,看的顾九越发觉得一颗心都柔软了下去,抱着她亲了一口,道:“蓝儿真棒,你先回房玩去,待会小姑姑弄完药材,就去陪你好不好?” 顾念蓝点头应了,却不肯撒手,抱着她的胳膊,眼巴巴的看着她。 顾九只看她这等眼神,哪里忍得住,当下便认命的将人抱着坐在怀中,在她发上亲了亲,爱怜道:“那你便坐在这里别动,看着小姑姑捣药材,可好?” 得了顾九这话,顾念蓝连笑容都多了几分,重重的点头,乖巧道:“蓝儿不捣乱,姑姑忙便是。” 她自出生起会吃饭便吃药,闻着这草药的味道也不觉得难闻,甚至还兴致勃勃的跟顾九一同分辨药草。 见她这模样,顾九变索性也不在多言,只笑着点头道:“蓝儿真乖。” 她说了这话,给了顾念蓝一株药草,让她拿着玩去,自己则是专心的捣药。 庄子期见她这模样,不由得失笑,道:“你倒是耐心的很。” 这个岁数的小姑娘,纵然嫁了人,可自己还没适应新身份呢,哪里会对小孩子有耐心。 更何况,这个岁数的小孩子,可都是猫憎狗嫌的。 林安就是那个岁数过来的,庄子期当年可没少想把这小崽子给丢掉。 听得这话,顾九却是笑着回道:“蓝儿是我自幼看着长大的,情分不必旁人。” 若不是因此,她也不会为了顾念蓝冒险了。 “她这身份,至多才调养一年,便可恢复正常模样,你也可以放心了。” 庄子期这话一出,果然见顾九脸上笑容越发多了几分,惊喜的问道:“先生这话当真?” 虽说庄子期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但这却是头一次给过确切的日子,也让她心中的希望更大了些。 “嗯。” 见庄子期点头,顾九越发正色笑道:“蓝儿有劳先生了。” 庄子期闻言,则是睨了她一眼道:“你也不必谢我,我替她看好,也算是还了你当初的恩了。” 救命之恩,一命抵一命,这也算是公平。 谁知听了庄子期这话,顾九脸上的笑容却是淡了几分,旋即应道:“先生说的是。” 只是庄子期已然说了这话,她还如何说林氏的事情? 念及此,顾九心中叹了口气,又想到林氏的身体,恐怕庄子期看了也无力回天了。 她才想到这里,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因斟酌着道:“昨日的时候,那孙伯殷被问斩,先生可去看了?”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方才掀了掀眼皮,却是漫不经心道:“死了个祸害而已,有什么值得我去看的?” 于他而言,那孙伯殷已然是过去的事情了。对方被绳之以法那是报应,他早在那时候就释怀,如今对方不过是被处刑,还不值得他浪费世间呢。 顾九猜想他就没去,这会儿闻言也不诧异,只是道:“昨日林安去刑场了,我路上碰见他了。” 这事儿庄子期也知道,因点头道:“嗯,我知道,小孩子爱热闹,由他去便是。” 顾九失笑道:“也就您觉得那是个热闹吧。他年岁还小,去看了那等场面,夜里不会做噩梦么?” 说到底,林安也才十多岁,在顾九的眼里,这还是一个小孩儿呢。 对于她这个担心,庄子期却是浑然不放在心上,嗤了一声道:“放心好了,他才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吓到呢。” 这些年林安随着自己走南闯北,什么阵仗没见过,什么人没接触过,哪儿会被一个砍头给吓到。 再说,那孩子对于先前自己被孙伯殷算计的事情耿耿于怀,此番看了孙伯殷的下场,只会如自己想法一样,了却一桩心事而已。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庄子期对他十分了解。 听得庄子期这话,顾九方才放下心来,点头笑道:“如此便好。” 她才说到这里,就见奶娘抱着明儿走了出来。 这会儿天气正好,适合抱着孩子来院子里晒晒太阳。 这些时日来的多,小明儿也认得顾九了,见到她之后,咿咿呀呀的伸出手要抱。 顾九正将药草分门别类的装好,见他这模样,顿时拿帕子去擦手。 谁知这一会儿工夫,小明儿就忍不住,扭着小身子挣扎着要过来,嘴里“啊啊”的叫着,声音格外的响亮。 顾九见他两条小眉毛都扭到了一起,一时有些忍俊不禁,忙的胡乱将手擦干净,一面将他接过来抱在自己怀中。 “小明儿是想我了么?” 顾九一面说着,一面在他眉心亲了亲。 小家伙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闻言咯咯一笑,又去抓顾九的头发。 对于他这动作,顾九倒是不以为意,反倒是顾念蓝一脸担心:“姑姑,疼,不准抓姑姑!” 她执着的将小明儿的手给掰开,去解救顾九的头发。小明儿则是搂着顾九的脖子,誓死捍卫自己来之不易的“战利品”。 眼见得这一大一小都要打起来了,顾九不由得失笑,坐回椅子上,又将顾念蓝也给搂了过来,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蓝儿真乖,姑姑不疼,你下手轻些,当心别弄痛他了。” 被顾九夸了之后,顾念蓝忍不住跟着笑,重重的点头,又格外认真的叮嘱小明儿:“你不可以拽姑姑的头发哦,会痛的。” 小姑娘眉眼里满是认真,明儿却是听不懂的,他坐在顾九的腿上,又去抓顾念蓝的手,嘴里还在附和着:“啊呜。” 院内日光正好,顾九低头看着他们两个人鸡同鸭讲,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庄子期将她研磨好的草药按着比例配好,抬眼看了她这模样,倒觉得这画面十分和谐。 “喜欢孩子?” 听得庄子期问,顾九脸上笑容也多了几分:“嗯,喜欢。” 闻言,庄子期则是嗤了一声,问道:“这么喜欢,怎么不跟你夫君生一个?”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被口水呛到,咳嗽了几声,脸色也带出几分红晕来:“先生……” 好端端的,说这话做什么? 这是该跟小辈儿说的话么! 见顾九这模样,庄子期却是睨了她一眼,鄙夷道:“怎么了,你不是喜欢孩子么?” 自第一次见她,她便梳的是妇人的发型,后来更是知道她便是前段时间加入明国公府的顾家小姐。 如今相处时日久了,庄子期也知道了许多事情,更知道她想要在秦家站稳脚跟,第一要素便是得有个儿子。 今日虽是随口一说,却也是庄子期替她考虑,才会提的建议了。 顾九却是叹了口气,有些不大自然道:“唔,是很喜欢,但我现在年岁小,不着急。” 再说了,秦峥又不喜欢她,一年之后他们都没关系了,哪里还能生个孩子出来,那不是害了孩子么? 庄子期却不知她心中在纠结什么,听得这话,因道:“你倒是年岁小,我若没记错,你那个夫君今年都二十有二了吧?” 说到这儿,庄子期顿了顿,又道:“你们到现在还没圆房吧?这么着,要是他真的有难言之隐,你就把他带过来,我破例替你给他看看,如何?” 他是医者,行医多年,这些时日冷眼看下来,便知顾九到现在还如未出阁一样呢。 眼前姑娘生的好,性情也好,这般情况下,那男人要么是外面有人,要么便是有难言之隐了。 以传言里那位明国公世子的德行,他约摸着大抵是后者居多。 顾九先前就有些脸红,在听到庄子期这话之后,更是咳嗽的惊天动地,声音里都带着几分嗔怪和颤意:“您这是说什么呢……他没毛病!” 没来由的,她突然有些心虚,先前的时候,她曾经跟母亲刘氏说过秦峥不行,难不成…… 是母亲跟他说什么了? 顾九心中一万次的骂自己当时口无遮拦,偏偏没想到只是庄子期自己想歪了。 “是么?” 对上庄子期明显不相信的目光,顾九越发有些呐呐,不大有底气道:“他真的没毛病,我们……哎呀,您能不能别这么为老不尊!” 她往后越说越没底气,最后的话简直是声若蚊蝇一般的小。 庄子期却浑然不觉得自己哪里说的不对,如今见顾九似乎有些心虚的模样,倒是觉得她是在替秦峥遮拦了。 念及此,庄子期复又淡淡道:“我这怎么是为老不尊呢?倒是你家那位,你告诉他,千万别讳疾忌医啊。” 那些例子他见得多了,诸如男人不成,去配一些下三滥的药物,结果反而把自己给吃坏的。 这些例子不是没有。 只不过眼前这小姑娘还年岁小呢,跟她讲的那么直白不好。 而且那明国公府规矩多,顾家又不是什么高门。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的很,她若不尽早生下孩子站稳脚跟,后续吃亏的是这小丫头。 他虽然在家里呆着不出门,可对外界的消息却还是知道的。 别的不说,单说昨天那明国公府出的丑闻,他也听林安讲了。 那等高门大户里的龌龊事儿可不止这些,顾九又是新妇,不早点站稳脚跟,就得被人给啃个干干净净。 他是真喜欢这小丫头,所以也希望看到她好。 对于庄子期这话,顾九却是越发觉得脸红了起来,叹了口气,声音里都带着几分撒娇的嗔怪:“先生,我……他真的没事儿。” 她到底是个小姑娘,这话有些难以启齿,然而庄子期一脸“我是医者”的表情,更让她觉得非解释清楚不可了。 “世子他不是那等轻浮孟浪之人,我们在培养感情。” 这个借口,顾九说的都有些无力,庄子期更是嗤笑一声,道:“我还头一次听到这等说法,可是他对你不好?” 闻言,顾九却是瞬间正色,急不可耐的替秦峥正名:“不,他对我特别好!” 昨夜还送她回房了呢。 顾九一想到昨夜的事情,就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一夜不睡,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小姑娘困倦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揉了揉眼睛,见庄子期一脸不大相信的模样,强撑着精神道:“我没骗您,世子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了。” 前世是,今生亦然。 纵然他不爱自己,可这也无法妨碍顾九对他下这个判定。 见顾九这般诚恳的表情,庄子期则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好吧,那便权且当我多管闲事了吧。” 这小姑娘是个不大会撒谎的,表情都写在脸上,她若是真的受了委屈,怕是不会这幅模样的。 今日那位明国公世子没病,那难不成是感情不和? 他才想到这里,又打量了一眼顾九的表情,再想起先前丫鬟们的叙述,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现在的年轻人哦,搞不懂搞不懂。 念及此,庄子期又起身,叫了顾念蓝道:“蓝儿,走,爷爷替你扎针去。” 他将药材已经配好,嘱咐白芍去熬药,自己则是牵了顾念蓝的手往房中去。 顾念蓝最怕扎针,顿时便瑟缩了下身子,可还是乖乖地将手交到了庄子期的手中,点头道:“谢谢爷爷。” 待得二人进了门,顾九则是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发红的脸颊,复又将小明儿抱好,却在看着对方的笑脸时,忍不住的去幻想。 若她跟秦峥有个孩子,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才想到这里,整个人顿时怔住,旋即将那个想法给赶到了九霄云外。 她这是在瞎想什么呢,自己在怎么可能会跟秦峥有孩子! 前世五年他都没有爱上自己,今生就算是她不和离,焉知不会是更长的时间? 念及此,顾九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还真是死性不改,对方给他一点点的甜头,她就满血复活了。 当真是……无可救药。 白芍将熬好的药送进去之后,待得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顾九在发呆,因走过来问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白芍这些时日都在梅园里照顾庄子期他们,只几日回去拿一些换洗衣物。因着顾九隔三差五就要过来,所以连回去回禀自己的动向都省了。 这会儿见顾九在发呆,白芍第一反应便是她遇到什么难事儿了。 听得她的声音,顾九抬起头来,却是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道:“没事儿,你将小明儿先抱回房中去吧,我进去看看。” 她虽然有时会被一些事情给困扰,但还好每次都可以及时剥离掉那种负面情绪。 见顾九表现得确实没事儿,白芍应声之后,便抱着昏昏欲睡的小明儿去了旁边的偏房。 这会儿正房里面,庄子期在给顾念蓝扎针,除此之外没有旁人。 顾九拍了拍脸颊,将桌案上收拾干净,自己则是去了正房:“先生。” 听得脚步声,庄子期头也不回,只道:“来了正好,过来看着。” 庄子期有意多教顾九一些,故而扎针之类的事情,他从来不会背着顾九,也算是让她亲自观摩,学习经验了。 顾九明白他的意思,当下便走了过去,一面在庄子期需要的时候,帮他打下手。 先前顾九没在,顾念蓝倒还好,这会儿见到顾九过来了,小姑娘的情绪顿时便有些上来,撒娇似的喊了一句:“小姑姑……” 见她眼中泛了泪花,顾九一时有些心疼,却也知这是必须忍受的,因走过去轻声安抚道:“蓝儿别怕,小姑姑在呢。” 接下来的功夫,她一面给庄子期打下手,一面安抚顾念蓝的情绪,如此忙活了半日,待得庄子期完全扎好之后,反倒是顾九出了一头汗。 庄子期将熬好的药喂给了顾念蓝,待得她喝了之后,只道:“你照顾她一会儿,若有不适反应,就叫我。” 顾九应了,见庄子期出去,自己则是轻柔的拍着顾念蓝哄道:“蓝儿乖,睡会儿吧。” 因才喝了药,顾念蓝又疼又倦,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了。 顾九在房中看了她一会儿,见她并无任何不良反应,方才放下心来,替她将帷幔放下来,转身走了出去。 现下已经临近午时,丫鬟婆子在厨房里做饭,庄子期则是坐在躺椅上晒太阳。 他身边还放着几本书,见顾九出来,招了招手道:“走的时候把这个拿走,回去好好背,再来的时候我考你。” 顾九看了一眼,见那几本书格外的厚重,拿起来翻了翻,见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乃是手写,心中不由得了然。 又是手抄本。 庄子期这里的书籍,与市面上的不同,基本都是自己写下来的,且许多看上去已经年岁很久,像是孤本似的。 便是顾九先前于医学上知之甚少,也知道这些必然十分珍贵。 她珍而重之的将书收好,正色道:“先生放心,我绝对会好好儿背,不会让您失望的。” 第143章家里闹起来了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却是嗤了一声,道:“我有什么可失望的,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太喜欢顾九这个苗子,认定她是个学医的好材料,更知道自己不会在这里住太久,所以打算在有限的时间内,要自己平生所学尽可能的传授给对方。 不过他不说,却不代表顾九不明白。 因此在听到庄子期这话的时候,顾九只是弯唇笑了笑,应和道:“您说的是,是我太上心了,求知如渴,若是有打扰到您的地方,还请先生多多见谅。” 这态度倒是端正,让庄子期脸上的表情也好了不少,因点头道:“无妨,老夫一向大度,不介意这个。”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再说,我现在吃喝全仰仗你,就算是教的租子了。” 听得这话,顾九脸上的笑越发加深了几分,应道:“如此,倒是我占先生的便宜了。” 如今她也算是摸到庄子期的一些脾气秉性,知道对方有些怪癖,不过她也不以为意,跟这样的老头儿打交道,其实也很简单,只要不拐弯抹角,拿一颗真心去相交,便没什么问题了。 哪怕是会被挤兑几句,可顾九知道,他心里却并不是真的那般想的。 念及此,顾九却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因沉吟道:“先生,我先前有个疑惑,是关于医术上的,想请您解答一二。” 闻言,庄子期抬了抬手,道:“说说看。” 顾九回忆着那日在林氏房中闻到的药味儿,斟酌着道:“金钱莲子这味药材,可能用于湿热下注?” 庄子期闻言,却并未立刻回答,只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顾九知道他这是要考较自己,依着自己的理解道:“按我所想,自然是不成的,毕竟湿热下注首要是祛湿散热,可是这金钱莲子却是热性药物,用了之后不是火上浇油么?只是先前见有大夫这般开方子,我一时也有些糊涂了,特来想让先生指教一二。” 听得顾九这话,庄子期则是笑了笑,温和道:“你说的原也不错,不过,咱们医术里面,却还有一个说法,叫以毒攻毒。这金钱莲子虽为热性,可若是方子开好了,不但可以祛湿散热,还有奇效,可事半功倍。”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茅塞顿开,因点头道:“原来如此,果然是我才疏学浅了,险些班门弄斧。” 只是她心里却在斟酌着,方才庄子期说起来她跟秦峥的事情,那话绝对不是客套的。 若是她真的将秦峥带来,庄子期大抵是真的愿意给秦峥诊脉的。 就是不知道,要是换了林氏,会不会也是如此。 她心中胡乱想着,正在琢磨如何才能委婉的说出给林氏看诊的事情,却不妨又听得庄子期道:“不算你才疏学浅,只是我方才所提的乃是剑走偏锋。” 闻言,顾九微微一愣,下意识问道:“但凭先生指教。” 庄子期知道她虚心求学,也不藏私,因解释道:“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药草如五行,亦是如此。譬如这金钱莲子,虽可如我所说祛湿散热,可这个前提是建立在,与其他药物相生的情况下。以毒攻毒,说到底,平衡很重要。若打破了这个平衡,非但起不到作用,还会起反效果。” 他说到这里,又道:“至于我方才所说,以它入药乃是剑走偏锋,便是因为这金钱莲子入散热药方之内,相克的东西太多,故而大多数人都不会用。” 听了庄子期这话,顾九微微蹙眉,方才那一瞬间,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线索。 但那线索瞬间溜走,又让她有些茫然,只是问道:“您说,若是相克,会有什么后果?” “后果么,那就太多了。” 庄子期讲起来这些的时候丝毫不嫌烦,如数家珍道:“单说这相克的东西,花草之中各有涉猎。譬如忍冬花、譬如断肠草,亦或是甘遂子,都与金钱莲子相克。且,轻者呼吸不畅,病情加重,重者,可无声无息要人性命。” 他说到这儿,却见顾九猛地屏住了呼吸,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打断他的话,问道:“先生,我若没记错,甘遂子,可入香?” 顾家便是香料起家的,近来又跟着香先生等人研制新的药妆,自然知道这东西。 虽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可见顾九猛地白下去的脸色,庄子期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正色道:“不错,可入香,且用者甚广,怎么了?”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顾九猛地站起身来,神情凝重道:“先生,我回去取个香料,麻烦您帮我掌掌眼,过个目可好?” 她鲜少有这般冒冒失失且又神情凝重的模样,因此庄子期便也没拒绝,只道:“去吧,快去快回。” 得了庄子期的应诺,顾九再也不敢耽误时间,转身便朝着外面跑去。 眼见得她这模样,庄子期不由得摇了摇头,疑惑道:“这小姑娘,怎么这么着急?” 他才想到这里,又将方才顾九的话给捋顺了一遍,复又微微蹙眉,难不成,是她的亲眷同时用了那个药方,跟香料? 念及此,庄子期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神情里带出几分担忧来。 …… 顾九回来的很快。 她去的时候,直接让车夫用最快的速度回去的,待得到家翻箱倒柜找出来林氏送的香包,便急不可耐的回来了。 其间连赵嬷嬷问她情况,都被顾九用了一句“回来再说”给挡了回去。 说来也是巧了,先前的时候,因顾九夸赞过这熏香的味道,所以林氏当时就让丫鬟送了她一包。 那时候顾九还拒绝过,不过推脱不过方才收了下来。 如今倒是方便了她。 眼见得顾九不过这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跑了个来回,也知道她必然是片刻功夫都没耽误的,因此庄子期脸上也多了几分凝重:“拿回来了?” 这会儿庄子期已然想明白,模样里便多了正色。 顾九直接将那香料双手奉上,一面恭声道:“先生,劳烦您了。” 闻言,庄子期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只将那熏香碾碎开来,捏了一点在鼻端闻了闻,复又拿了些工具出来,将之入水泡了。 顾九在一旁候着,只觉得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现下她的心中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可却只觉得骇然至极。 若是林氏的药里真的被人动了手脚,那她前世里的死,岂不是有人刻意为之的? 可她又觉得荒谬,毕竟秦峥是林氏的亲儿子,有这个靠山在,便是方清都只敢偷偷摸摸的做一些小动作,会有谁敢谋杀林氏呢? 所以在听到庄子期说相克严重可要人性命的时候,顾九又有些心中忐忑。 万一真的有人在害林氏呢? 只是,庄子期试出来的结果,却告诉她,她想多了。 “你的鼻子倒是灵敏,这里面的确有甘遂子,不过却是它的壳,而非种子。” 听得庄子期这话,顾九微微一愣,问道:“这二者有何区别?” 她现在才入门,并未学到太精深的东西,像庄子期说这些,她还没接触过。 见顾九疑惑,庄子期放下手中的小药碗,耐心给她解释道:“甘遂子可入药也可入香,它的壳就不同了,不能入药,只能入香。这二者的价格也是天差地别,所以有些商户为了省钱,便会用壳入香。做出来的味道差不多,但因着没有药性,所以只能当寻常香料来用,而无安神的功效。” 顾九听得他说完这话,迟疑着问道:“那,不能入药,是不是就不存在相克的事情了?” “对。” 庄子期点了点头,应道:“它跟金钱莲子并不相克,所以,你也不必担心了。” 听得这话,顾九也放下了一颗心,只是又有些疑惑,难不成,她是太敏感,想多了? 庄子期见她这模样,复又跟着笑了笑,道:“虽说拿相生相克之说害人的事儿的确存在,但能运用的十分好的,还真的没几个人。况且这法子见效慢又麻烦,不见得有多少人有这个耐心的,你也不必想太多了。” 闻言,顾九这才点了点头,因讪笑道:“是我冒失,给先生添麻烦了。” 她大抵真的想多了,且不说别的,就凭着林氏的出身和秦峥在明国公府的地位,秦家的就不能谋害林氏,毕竟这事儿得不偿失。 只是林氏形容憔悴,又想着她所剩时日无多,所以顾九一时想歪了,还以为她是真的被人谋害呢。 念及此,顾九又不由得庆幸,还好她这是私下里来找的庄子期,不然若是让秦峥知道,还以为自己是故意咒林氏呢。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白芍她们端了饭菜出来,笑眯眯道:“先生,小姐,该吃饭了。” 闻言,庄子期当先站起身去了小饭厅,顾九将这件事儿抛在了脑后,应声也跟着过去。 总归林氏没事儿就好,她也可以放下一颗心了。 只是还得想个法子,看看怎么能让庄子期答应帮着过去看诊一下。 虽说,可能看了之后,也会给一个林氏无药可救的答案,可总归多个人,可以多一份希望不是。 …… 只是顾九没想到,她到底没在梅园待太久。 下午才吃了饭,顾九正在讨教庄子期关于医书上的问题,就见家里的小厮前来回话。 “小姐,家里闹起来了,赵嬷嬷说请您回去一趟呢。” 闻言,顾九却是微微一愣,问道:“家里闹什么呢?” 那小厮也知道的不清楚,只语焉不详道:“赵嬷嬷说让小的来请您,好像是国公爷找您没找到,又去找夫人去了……” 他是看家护院的,并不在房中伺候,根本不知道国公爷让人说了什么,但看赵嬷嬷着急忙慌的模样,想必事情小不了。 听得这小厮的话,顾九也没心思做别的了,当下便跟庄子期告别,自己则是坐了马车回府。 这一路十分着急,顾九心中蹙眉,赵嬷嬷是什么人,她是清楚的,若不是事情很着急,赵嬷嬷不可能让小厮来请自己。 只是,国公爷找自己做什么? 按理说来,他是公公,便是有什么事情,也是该让婆婆来跟自己说才是。 难不成,是方清告状了? 顾九心里过了诸多想法,却是半点没有头绪,神情越发焦灼的吩咐车夫再快些。 待得到了国公府,才到了垂花门,顾九便跳下马车快步回了归九院。 “嬷嬷,出什么事儿了?” 见顾九回来,赵嬷嬷连忙迎了上来,过去行礼道:“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闻言,顾九拍了拍她的手,吩咐其他人出去,自己则是问道:“我听小厮说,方才国公爷来找我,为的什么事儿?” 赵嬷嬷叹了口气,道:“是为了昨天的事情,我瞧着国公爷是来兴师问罪的,怒气冲冲的模样,只是您不在,他便拂袖走了。不过瞧着那方向,却是名兰苑。老奴已经让下人去盯着打探消息了,只是这一时半会的他们肯定回不来,您可要过看看?” 顾九自然是要的,她点头应了,也顾不得换衣服,径自便去了名兰苑。 只是没成想,才出了门,就见打探消息的小丫鬟回来了。 “给世子夫人请安。” 见她回来,顾九顿住脚步,问道:“你才从名兰苑回来,那边情形如何?” 听得她这话,那小丫鬟顿时行礼道:“回世子夫人,夫人跟国公爷去老夫人那里了。”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蹙眉,复又问道:“方才是个什么情形,你且详细说来。” 闻言,那小丫鬟小心翼翼道:“方才国公爷去了名兰苑,起先还在好好说,言语中只说要夫人还那十万两,到了后来,却是吵了起来,国公爷言语激烈,还骂了国公夫人,说什么……给脸不要脸之类的。” 她想到当时的原话,怎么都不敢说出来,好在顾九只看她脸色也明白对方大概会说什么,因道:“那后来呢?” 小丫鬟咽了咽唾沫,方才继续道:“后来夫人就生气了,说既然是要来算账的,那大家就一起算总账好了,现下他们一起去了荣安堂,奴婢听着他们的意思……好像要和离!” 最后一句话,小丫鬟说的格外胆战心惊的。 这可是和离,闹着玩的么? 要知道,国公爷跟夫人都成婚二十多年了,两人年岁都这么大,却要闹着和离。 不管成不成,传出去都是丢人的事儿啊! 听得这小丫鬟的话,顾九越发有些心头发沉,一旁的赵嬷嬷也慌了神儿,问道:“小姐,闹得这么大,要么咱们先别过去了,请世子回来吧?” 闹成这个样子,自家小姐只是一个儿媳妇,必然是不管用的,只有世子能说上话了。 闻言,顾九咬了咬牙,道:“嬷嬷,你着人去垂花门等着,若是世子回来,就请他去荣安堂。我先过去。” 见状,赵嬷嬷连忙去拦着她,不大赞成道:“小姐,那可是一滩浑水!” 且都是长辈,她只是一个小辈儿,过去不是成出气筒了么? 顾九自然知道她这个时候应当躲在归九院内,毕竟这么大的事情,不管谁发火儿,她肯定都是讨不得好处的那一个。 谁让她身份地位最低呢。 可是顾九却又清楚,今日之事,大部分缘由都是自己所引出来的,林氏之所以会跟秦钊闹起来,也是因为那十万两白银。 她要是真的躲在这里不出面,岂不是相当于让林氏给自己挡灾了? 更何况,林氏还是一个时日所剩无多之人…… 一想到这里,顾九越发有些坐不住,生怕林氏再受了刺激,加速她凋零的时间。 她索性直接便起身出门,又在赵嬷嬷的阻拦之下,沉声道:“嬷嬷不必劝我,我心中自有打算。” 林氏是为数不多给过她温暖之人,今生还护过她。 她不能趋利避害的待在房中什么都不做。 眼见得顾九转身出去了,赵嬷嬷叹了口气,心道自家小姐的心太好,一面又急忙吩咐白术:“快去垂花门守着,若是世子回来,立刻请他去荣安堂!” 她吩咐完了,自己也整理了衣服,急急忙忙的跟着去了荣安堂。 小姐要过去,她这个老婆子没别的能做的,至少主子们发难的时候,她能替小姐顶替个责罚! …… 顾九一路上心急如焚,便是她还没到荣安堂,也知道里面必然已然乱成一团了。 而此时的荣安堂,也果真如此。 秦老夫人听完林氏的话,重重的将拐杖在地上捣了一下,沉声问道:“林远黛,你这是在威胁我这个老婆子么?!” 听听这叫什么话,一个做儿媳妇的,过来张口便是说要秦钊休了方清,还说什么,不休就和离? 这是一个当媳妇应该说的话么! 更何况……原先的林氏实在是太和软了,一个脾气柔软了二十多年的人,骤然发难,更让秦老夫人不能接受。 第144章你也打算掏空家里? 若是寻常时候,秦老夫人这么发脾气,林氏早就道歉认错了,可今日她却只是巍然不动,淡淡道:“母亲别误会,儿媳没有威胁您的意思,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她说到这里,抿了抿唇,方才继续道:“夫君为了一个小妾,镇日里与我闹得不可开交。儿媳嫁过来这么多年,自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儿有成日里为了一个小妾受气的道理?只是我一向讲道理,知道不因他人过错而牵连旁人,所以只是让夫君休一个小妾,这事儿不过分吧?” 闻言,不等秦老夫人说话,就见秦钊先怒道:“林远黛,你这分明就是胡搅蛮缠!清儿她何时有过错,还不是你不能容忍?况且她为这个家生儿育女,凭什么就因你一句话要将她给休了?我告诉你,今日就算是休了你,我也不会休她的!” 林氏等的便是他这句话,闻言顿时冷笑道:“好啊,那就请夫君写和离书来,我绝对不犹豫一刻,立马收拾东西回娘家!” 秦钊虽然被气得暴怒,却也还有理智,当下便沉声道:“和离?你想得美,那是我休你!” 休妻于他无碍,若是和离的话,那旁人指指点点的可就少不了了。 秦钊又不傻,怎么可能会和离。 “是么?” 虽说早就对秦钊心寒了,但林氏如今看着眼前的男人,还是忍不住觉得一阵的悲凉。 她当年怎么就这么傻,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 林氏冷笑一声,淡淡道:“需要我提醒夫君,为你生儿育女的不止那个妾一人么?且不说我生有峥儿,乃是明国公世子,单说当初公爹死的时候,我为他披麻戴孝守过灵,你就休不得我。就算是和离,也得是我肯下堂的前提下。夫君如此容不得我,我肯和离已然是给你面子,你还妄想给我写休书?做梦呢?” 西楚国夫妻分开分两种,一是和离一是休妻。 这两者是大有不同的。 和离乃是男方的过错,而休妻则是女方的过错。 可就算是女方的错,也有三不出做规定的。 里面写的清清楚楚,女子为长辈送葬过的,不可休。 除非女方自请下堂,才可以和离的方式分开。 而此时林氏这话一出,更是让秦钊的神情难看了下去:“林远黛,你可不要太过分!” 与休妻不同,和离书是要送官府,由官媒盖章的。而官员的和离,甚至还会呈报皇上。 虽说皇帝没有那么闲,这种文书递上去,最大的可能便是由秉笔太监代为批注便算是阅过了。 可被内阁和司礼监层层看过,也相当于文武百官都知道了。 这种将自己丑事揭露到外人面前被人评判的感觉,实在是太过于让人心里膈应。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那就代表,秦峥也会知道,还是被文武百官添油加醋之后的知道方式。 而那个小混账的性格…… “林远黛。” 秦钊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平复下来。 若是以往的话,他可能还真不怕林氏要跟自己和离,可是昨日秦峥才因为林氏警告过自己,这个小混账之前并不在意林氏,可是现在却好像突然之间转性,护她护的厉害。 万一到时候秦峥先上折子,说他是宠妾灭妻才导致的和离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秦钊就忍不住头疼。 不行,他绝对不能让这个可能性发生! 念及此,他复又目光沉沉的看向林氏,问道:“我问你,你一定要将清儿逼到死路上不可么?” 听得这话,林氏几乎要被气笑了,反问道:“这话难道不是我该问你么,你是要将我逼到绝路上不可么?” 分明当年她也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嫁进来的,可是这么多年,自己空占了一个国公夫人的位置,实际上不管是家里的事情还是外面的事情,都由一个妾来替她撑了起来。 可是凭什么呢? 就算是这几年林氏病的严重,的确应酬不得。 可是早些年的时候,她也是曾经身体好过的。 然而当时的时候,她生生的被秦老夫人给压着一头,以她才嫁过来,不大懂规矩为由头,什么都不准自己去。 林氏的娘家根基不在上京,她便只能忍。 不然怎么办呢,难不成让她跑回远在边关的老家,然后告诉父兄自己受了委屈? 且不说边关到上京距离万里之遥,单说她的峥儿年岁还那么小,她又能如何? 武将非诏不得回京,父兄代代镇守边关,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她母亲早逝,祖母身体不好,见到她的时候,便谆谆教诲,道是要出嫁从夫。 所以,她只能一日复一日的忍着。 可忍到了现在,又忍出了什么好结果? 林氏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有些心灰意冷,道:“嫁过来明国公府这么多年,敢问夫君,你可挑的出我什么毛病?” 秦钊被她这话一问,倒是一时有些失言。 哪怕他刻意想挑林氏的毛病,也不得不说,林氏实在是让人无可指摘。 她身体不好,便让权养病,她的儿子继承世子,又撑起了明国公府。 不管是言行举止还是规矩分寸,其实秦钊都不太能挑的出她的毛病来。 更何况,这还是他父亲在的时候,亲自替他指的婚! 若说她不好,岂不是就是在光明正大的说他父亲的不是? 因此秦钊一时呐呐,良久才道:“但,这也不能成为你现下逼迫清儿的理由吧?她一个弱女子,竟然在官府被人责打了三十大板!你敢说,这不是你的好儿媳干出来的么?” 见这人又要胡搅蛮缠,林氏不由得冷笑,问道;“那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好清儿,看看她到底做了什么下作事情?指使人去偷秘方,意图害顾家倾家荡产,她那么文弱,怎么那时候那么心狠手辣呢?” 林氏说到这儿,复又拿话去戳秦钊的心窝子:“怎么,顾家才将女儿嫁进来月余,夫君就忘记了自己当时是靠谁才保住平安了的?那可是顾家拿钱给你砸出来的坦途!” 她嫁过来多年,秦钊一直以为这人是个泥捏的性子,到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林氏竟然也有如泼妇的一面。 甚至于,这一言一行,他连反驳的由头都没有。 毕竟,桩桩件件都属实。 念及此,秦钊又深吸一口气,道:“我不跟你胡搅蛮缠这些,但我告诉你,休了方清,不可能,你要和离,也做梦!” 他方才也是被气糊涂了,现在才反应过来,有秦峥在明国公府一日,他都不能休妻。否则的话,秦峥那个小混账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情呢。 饶是秦钊不想承认,可也知道,现下秦峥才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而自己,什么都不是。 至少,在他幼子还没成器之前,这个家还得靠着秦峥。 他不能太冲动了。 林氏早就笃定他会这样,闻言不由得鄙夷,转而看向秦老夫人问道:“母亲,儿媳再叫您一句,既然他不同意休妻,不如您替他做这个主?” 便是秦钊不同意,可秦老夫人却有权力越过儿子,替他休妻,或者帮他签和离书的。 可秦老夫人也不敢,她只能憋憋屈屈道:“林氏,你也是快半百的人了,儿子都娶了媳妇,你确定还要这么闹么?” 闻言,林氏笑的轻慢:“母亲这话是怎么说的,是我要闹么,分明是您儿子不给我活路。您说,昨日公堂都判定的事情,他转眼就过来跟我闹,让我去逼迫儿媳交出那十万两——咱们明国公府百年世家,什么时候落魄到这个地步,需要从儿媳妇手中掏钱了?” 林氏话里有话,瞬间让秦老夫人的脸色就黑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林氏,你这话说的可不对,秦钊他是有错,可也是被气糊涂了。毕竟昨日那顾九咄咄逼人的模样你没看到,公堂之上,方清也是为了咱们明国公府的脸面。” “她还知道脸面呢?那当初偷人秘方的时候怎么不要?” 林氏说话毫不客气,鄙夷的问道:“是了,我懂了,所以她这个脸面是有选择性的,于自己有利便要,于自己有害便舍弃?” 秦钊被她这话气到,哪里容许自己的心上人被如此污蔑,当下抬手便要打她:“你这个贱妇——” 只是他的巴掌还没落下,就听得门外有女子厉声道:“住手!” 秦钊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停滞的功夫,顾九已然跑了进来,将林氏往后拽了拽,旋即沉声道:“公公倒是好大的威风,若是真的不满那十万两,您大可以冲我来要,发作别人算怎么回事儿呢?” 她一路跑过来的,到现在气儿还没喘匀,到了门外就听到秦钊要打人,顿时顾不得其他闯了进来。 这会儿她将林氏护在身后,秦钊在愣了一瞬也反应过来,沉声道:“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目无尊卑,你姨娘也是你能欺负的么?!” 当初他心悦方清,青梅竹马的小表妹,原本是打算风光将人娶进门的。可那时候父亲以世子之位威胁,他被逼无奈才娶了林远黛,之后确认了她怀孕之后,方才得以将方清给纳进了门。 可原本许诺给她的正室已被林远黛占据,不过数月,从妻变妾。 也正是因为如此,秦钊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方清,那么喜欢红色的心上人,这么多年竟然一次红都没敢穿过,每次秦钊看到她穿桃红都觉得心中难受。 原本她是有机会做正室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年他给足了方清面子,甚至于打压林氏,都只是为了让方清开心。 但谁知到了现在,竟然连一个晚辈都敢欺负到方清的头上了,真当他死了不成?! 听得秦钊这话,顾九几乎气笑了,当下便反驳道:“为了一个妾,您要打正妻,您倒是出息的很,怕是这上上京内,无人敢这么做吧?” 她这话一出,顿时引得秦老夫人不快,沉声道:“你父亲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儿来教训!” 秦老夫人昨日就被顾九气得够呛,还没来得及找她麻烦,不想她倒是送上门来了。 谁知听得她这话,林氏却是淡淡的开口道:“阿九是没资格,那请问我有资格么?” 林氏说到这儿,又安抚的拍了拍顾九的手,一面淡淡道:“我先前只当咱们府上虽混乱了些,却到底是知道尊卑贵贱的,如今倒是看清楚了——那位方姨娘是你们的自己人,我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外人罢了。既然如此,不如和离了清净,你们觉得呢?” 见事情又被绕了回来,秦老夫人顿时噎了一噎,咬牙道:“林远黛,你不要胡搅蛮缠,这般胡闹,你是想让明国公府成为全上京的笑柄么?” 听得这话,林氏笑的冷冽:“母亲怕是糊涂了,我早就是全上京的笑柄了,难道明国公府还能好到哪儿去么?” 往常时候只见她性情和软,可如今这模样,倒是让秦老夫人微微一怔。 那一瞬间,她恍惚觉得自己看到了秦峥的模样。 那个天生反骨的孩子,也是这个德行。 果然是亲母子,她往日里都是伪装出来的! 秦钊却是冷静下来,沉声道:“你想要什么?” 他就不信林氏真的敢跟自己和离,怕是还是别有所图的。 听得秦钊这话的时候,林氏则是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道:“我不是说了么,休了方清。” 她并不是一时冲动来说这些的,原就在谋划怎么将此事闹大,只是秦钊过来闹事儿,正好给了她机会。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她怕是时日无多了。 这一辈子白驹过隙,她便是死了也无所谓,可是峥儿才娶了媳妇,顾九又是这样的性情,他们夫妻心善,怕是会被欺负的。 索性她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倒不如借此机会闹起来,让秦钊把方清休了,届时这府上少一大祸害,他们夫妻的日子还能好过一点。 林氏十分笃定,她知道秦钊不可能休了自己的。 别看他嘴上说的那么厉害,可事实上,这人的心思,她十分清楚。 明国公府现在唯一的依仗就是秦峥,若是休了自己,秦峥第一个就不会同意。 自然,也有可能秦峥一如寻常的无动于衷。 那个孩子毕竟是个冷情的。 可是,她敢赌,秦钊敢赌么? 他不敢。 所以在听得林氏这话之后,他被气得脸发红,却到底没敢再重复第二遍休了林氏。 要真的能休,当年他就做了,又何苦等到现在? 反倒是秦老夫人开口了:“除此之外,你还想要什么?” 分明乖顺的了多年的兔子,一朝突然暴起伤人,秦老夫人到现在都觉得这事儿实在是古怪的很。 她到现在还如在梦里,没办法接受这个现实,然而眼前强硬的林氏就这么活生生的用实际行动给了她一巴掌。 秦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凝视着眼前的林氏,她总觉得,林氏的话还没说完。 果不其然,听得她这话,便见林氏弯唇一笑,道:“母亲果然聪明,我还要我的东西。” 听得她这话,秦钊却是先楞了一下,问道:“你什么东西?” 而一旁的秦老夫人,则是没来由的觉得心中不好。 下一刻,便听得林氏格外好心的解释道:“当年我嫁进来时,林家陪嫁清单里面,有田产五百亩、庄子三个、商铺五间,另有金玉珠宝等物百余件。这些年我身体不好,除却一应死物是放在小库房之外,如田产商铺,都是交给母亲代为保管了,母亲您不会不记得吧?” 秦老夫人心中咯噔一声,心中那个不好的预感果然应验了。 秦钊却不知道这事儿,当下便怒道:“怎么,你现在跟你儿媳妇倒是学坏学的挺快的,你也打算掏空家里么?” 他还沉浸在那十万两被顾九坑走的沉痛心情里呢,谁知又听到林氏这话,第一反应便是林氏也想坑家里的钱。 谁知他这话一出,却见林氏冷笑着问道:“国公爷,您还真是想的太多。公中的账上那么点钱,也值当我去惦记的?反倒是我的东西,纵然给了母亲的时候早,可是当年出嫁的时候,林家却还是有礼单的,且这在官媒哪里也有备案,若您不信,不如咱们再去一趟府衙对证?” 凡是经了官媒的婚事,这些都有备份的,为的便是后来出这些扯皮的事情,好有一个公证的地方。 这也是当年林氏敢放心大胆的将这些东西给秦老夫人代为保管的原因。 只是前世的林氏没想到自己死后,秦老夫人居然大胆到一样都没留给秦峥夫妇,更没想到,顾九他们自己夫妻感情不和,也压根没去打听林氏的遗产。 倒是生生便宜了他人。 顾九心中叹息,她一直扶着林氏,自然感觉的到此时的林氏远远没有表面上那样平静。 她握着林氏的手,对方一直给她暗示不让她说话,可到了现在,顾九却也忍不住开口,笑吟吟道:“说起来,我先前状告琳琅阁偷秘方的时候,府衙也说琳琅阁的东家是母亲。” 第145章我看谁敢动她? 顾九说话的时候虽然带着笑,可在场人都看得到她眼眸中的冷意:“只是这东家虽然是母亲,可被姨娘代为管理了多年,管到连掌柜的都忘记了谁是主子,这事儿也算是奇闻了。毕竟谁家主母的东西,会让一个姨娘来管着呢?这不是尊卑颠倒了么?” 说到这里,顾九看着秦老夫人跟秦钊的表情都不大好看,复又冷了笑容道:“明国公府对外总说自己是百年世家规矩森严,可如今我冷眼瞧着,却是乱到了极致,尊卑不分贵贱不分。先前的时候,姨娘竟还肖想我的金玉斋,我原先只以为是欺负我商户女,所以要夺取我的东西。如今看来,竟然倒是咱们明国公府的传统了!” 顾九这一番话夹枪带棒的,待得说完后,秦老夫人先气得冷声道:“先前的事儿是你姨娘不懂事儿,可你竟为着这么桩事情给家里扣大帽子,有你这么做媳妇的么?” 闻言,顾九则是施施然道:“我自然是正经做媳妇的,且还分得清楚,这位才是我正经婆婆,而不是什么纳进来的妾!” 她这话说的毫不留情,顿时引得秦钊沉声道:“果然是商户女,小门户里出来的不懂规矩!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行家法!” 秦钊说完这话,顿时有侍卫进门,却被林氏的神情吓退:“我看谁敢动她?” 林氏将顾九护在身边,漠然道:“怎么,国公爷说不过就要动手的做法,难道就觉得自己很懂规矩么?” “我教训晚辈,你也要拦着?” 听得秦钊这话,林氏却是冷笑道:“您也别跟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今儿个就两条路摆在这里。要么,你与我一张和离书;要么,把我东西还回来,再将方清休了。二选一,我给你三日时间,国公爷自己考虑吧。” 她说完这话,又转而看向顾九道:“阿九,咱们走。” 说这话的时候,她又给了顾九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言。 若是只有自己,林氏倒是不怕。可现在顾九来了,秦钊他们真的被逼急了对顾九动手,她这个身体怕是护不住这个丫头。 见林氏这模样,顾九咬牙,只能扶着林氏离开。 到了门口的时候,身后的秦老夫人却先开了口:“东西可以给你。” 这些年虽说从那铺子里拿了不少的银子,可说到底,这铺面还是林氏的。便是她不同意,林氏也有的是法子要回去,届时惊动了官府,更得不偿失。 更何况,秦老夫人这些年都将铺子给方清管理了,自己拿到的钱并不算特别多,即便损失了这一部分,也不至于叫她肉疼。 听得她这话,林氏只是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母亲着人将一应田庄商铺的账本等物都送过来吧。至于那些玉石首饰,我便不将核对后的账目送过来了,也算是与您面子。” 闻言,秦老夫人气息一滞,复又道:“但是,方清给明国公府添了一双儿女,你若真的生她的气,大可教训一顿,休了她可有些过分了。” 一旁的秦钊说的就直白多了:“我不同意。” 他们母子这话,却让林氏勾了勾唇,淡漠道:“国公爷不必着急回我,三日时间呢。” 她之所以给他们三日,并非是仁慈,而是因为三日的功夫,足够一些流言蜚语酝酿开了。 说不定,到时候先忍不住想要甩掉包袱的人称了秦钊呢? 秦老夫人还想说什么,林氏却已然行了一礼,带着顾九离开了:“咱们走吧。” 眼见得二人就这么走了,秦老夫人阴沉着脸,斥责秦钊:“看你媳妇,你便是如此管教的?” 见自家母亲生气,秦钊只能忍着气过去赔罪:“母亲别生气,我晚些时候回去必然好好教训她。可是清儿是绝对不能休的,母亲千万别因此生她的气。” 他还真怕秦老夫人会因为林氏这几句话,而真的将方清给抛弃。 若不是因着秦峥,他怕是直接就跟林氏和离了,可偏偏有秦峥在,他还真不敢轻举妄动。 反倒是委屈了自己的心头好。 见秦钊这态度,秦老夫人的心里倒是舒服了不少。 不管怎么样,至少儿子的心是向着方清的,那可是自己的内侄女儿,且这些年可没少做她的助力。 念及此,秦老夫人复又叹了口气道:“我如何不知道清儿好?那丫头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只是你媳妇如今咄咄逼人,你自己说怎么办?” 多年以来以为家里这只是个兔子,谁知道有朝一日发现她还有獠牙,且还狠狠地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肉来,秦老夫人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秦钊眉目冷凝,道:“母亲放心,清儿不能被休,那林远黛也别想离开明国公府。” 他当年为了不让林氏太欺辱自己的心头好,还真做了一件事儿,不过那时候他怕人发现,所以一直都格外小心。近来因着林远黛的身体太差,甚至还停了许久。 现在看来,也是时候重新拿出来了。 “就算是死,她也得做秦家的鬼!” 秦钊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满是杀意,倒是吓了秦老夫人一跳:“我的儿,你可别胡来。别忘了,峥儿他的手里,可有你祖父的……” 她的话音未完,便见秦钊眸光阴郁道:“我知道,母亲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 对方不提这件事儿还好,提起来他便生气。那东西,原该是他的,可是他爹不信任自己这个当儿子的,竟然越过了自己直接给了秦峥!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这些年来束手束脚,就连当年请封世子都是被逼而为。 可他原本,不必怕那个毛儿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的! 见秦钊这模样,秦老夫人复又跟着叹了口气,道:“你父亲当年糊涂,委屈你了。” 她这一生两儿一女,可偏偏都不得老明国公的喜欢,反倒是那个林氏生的孙子,入了他的眼。 虽说是自己的亲孙子,但一想到当年的事情,秦老夫人就忍不住冷了脸。 秦钊的眸光只阴郁了一瞬,便又恢复了清明,道:“无妨,儿子心中自有打算。” 秦老夫人先前被气得够呛,这会儿被秦钊安抚了一会儿,倒是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眼见得母亲有些疲惫,秦钊行礼之后便告退了。 他平常时候都是先去思清阁陪伴爱妾,但今日却径自去了书房,且那神情里还带着几分算计。 …… 顾九并不知道荣安堂内后来的事情,更不知林氏危机降临。 她扶着林氏出了荣安堂,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叹息:“母亲怎不让我跟他们争论?” 她先前只知道秦钊糊涂偏心,可却没想到他竟然偏心到这个地步。 还有秦老夫人,这母子二人近乎要将林氏给逼死了! 方才那样咄咄逼人,顾九饶是个外人,都有些看不下去。 也不知前世里,林氏的病有几分是被气出来的。 听得顾九这话,林氏倒是神情平静。 她淡淡的摇了摇头,道:“无妨,现下辩驳无益,索性已经说清楚了,两条路他们自己选便是。” 听得这话,顾九却有些迟疑,因问道:“那万一,他们选择了方姨娘,该如何是好?” 林氏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难道今生死之前,还得再背上一个和离的名声么? 这世道对女子实在是太过不公,且不说那休妻等于直接将女方往绝路上送,单说那和离也不过是听起来好听一些。 可说到底,对女子的指指点点更不会少。 第146章我有话问你 林氏只剩下这些时日,若再被这些东西困扰,那岂不是比前世里还要凄惨? 听得顾九这话,林氏却是苍凉一笑,道:“我倒是希望他们这么选。” 至少这样,她还敬佩秦钊是个男人。 而她,也可以脱离这明国公府,让自己走的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只可惜,他不会这么选的。 对于这个枕边人,哪怕林氏不得宠,也从未跟他有过和睦的时候,可林氏却无比的了解他。 在看到顾九脸上的疑惑,林氏看了眼四下无人,则是轻声解释道:“你可知当年明国公府是如何重新振兴的么?” 自古以来,富不过三代,世家也是如此。所谓盛极必衰,明国公府虽百年世家,可早些的时候,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了。 是秦峥的祖父,将这偌大的明国公府又重新的撑了起来。 顾九是知道这些的,只是在她回答了之后,却听得林氏道:“不止如此。” 她那位公公,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他虽为文人,却擅长奇诡之术。 顾九骤然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问道:“奇诡之术?您是指……” 这四个字,没来由的让她想起一个传言来。 相传先皇登基之时,并非光明正大,而是用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据说他暗中养着一个组织,名唤天狼十八卫。 这天狼卫乃是一队密卫,内中并不只有十八人,而是由十八人各司其职,分工明确。 只是这只是一个传言,世人都未曾见过天狼卫的样子,只是从传言中剥离蛛丝马迹。 至于更多的人,却是只觉得这是编排出来污蔑先皇名声的。 毕竟,先皇在位三十余载,功过自有世人看着,他并非是那等奸佞之辈。 然而此时林氏的话,却是让顾九一时有了一个猜测。 下一刻,便见林氏点头道:“老明国公……便是天狼十八卫的头领。其实传言多以讹传讹,但天狼卫的确帮助先帝做了许多的事情。甚至于到了如今,它也是今上手中的一张牌。” 而这张王牌,如今落到了秦峥的手中。 只是后一句话,她并未告诉顾九。 顾九却是瞬间愣住,迟疑着问道:“母亲怎么会知道的?” 按理说来,林氏一辈子都在深宅里面,如今更是病体缠身,应当不知道这种事情才对。 林氏叹了口气,良久才道:“我父亲,也是天狼卫之一。”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嫁入秦家。 原本以为是两家人喜结连理,然而没人想到,却是夫妻便怨偶,而她更是被困在秦家这么多年。 早先林氏只以为自己忍着便是了,可是大抵是近来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若不是当年公公将天狼卫的位置传给了秦峥,怕是现在这明国公府内早就没有他们母子的容身之处了吧? 顾九却不知这里面还有这样的事情,现下听得林氏的话,却从另外一个方向误解了她的话:“所以,公公不敢休了您,是因为这个缘由?” 林氏见她误会,索性将错就错,点头道:“是。” 虽说她知道顾九是个好姑娘,但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到底是个小姑娘呢,若是吓到她就不好了。 因此林氏草草的略过了这个话题,道:“所以你不必担心我,秦钊他不敢拿我怎么样的。不但如此,我敢肯定,三日后被休的定会是方清。” 她活不久了,但是儿子跟儿媳妇生活的秦家,不能再被方清这个女人所压制!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却是抬眼打量对方。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现在的林氏变化很大,若说缘由她又说不清楚。 前世里林氏死前的那段时日,还在劝自己忍,总有一天会苦尽甘来。可怎么今生同样的情形,她倒是变化如此大? 顾九才想到这里,就见林氏微微皱眉,拿帕子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林氏不知想到了什么,情绪一时有些波动,连带着咳嗽声也格外吓人。 顾九因扶着她,自然也摸到了林氏的脉象,顿时皱起了眉头,连忙替她拍着背平复呼吸,一面放柔了声音道:“母亲,您且缓一缓,莫要想那些杂乱的事情!” 虽说不知道林氏在想什么,可她此时杂乱无章的脉象很明显是心神波动巨大。 好容易等林氏平复了呼吸,摆手道:“我无事。” 她其实从在荣春堂的时候就已经不舒服了,能忍到现在,已然是极限。 然而顾九却瞬间大惊失色,她猛地抓住了林氏的手腕,眸光盯着那帕子上的血,慌乱道:“母亲,您咳血了?!” 林氏却是不以为意,将手帕收了起来,直起身子道:“无事,送我回房吧。” 她实在是有些没力气,走路的时候身体都有些发颤。 顾九见状,忙的扶着她,只是心中却忍不住乱成了一团麻。 这个脉象不对,还有这个血色…… 也不对! 她直觉林氏的状态有问题,可现下最重要的是将她带回房间,因此顾九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直到将林氏送到名兰苑后,这才开口问道:“母亲,您可是早就知道了?” 方才她看到林氏咳血,吓了一跳,可林氏自己却丝毫没什么反应,倒像是习惯了似的。 林氏见她担忧的红了眼眶,自己倒是先笑了起来,放柔了声音道:“这有什么的,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她自己倒是看开了,顾九却是什么都明白了。 然而她仔细回想,却记得前世里林氏到死都没有咳血过的。 诚然,从她重生之后,许多事情都有改变,可那跟自己强行干预有关系。 而林氏,她从未干预过什么。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的病,或者说她的药,是有问题的。 所以因为今生自己的干预,导致出了偏差。 顾九念及此,连呼吸都一滞,可又看到林氏现在的模样,只能忍下了心中的念头,强撑着道:“母亲累了这半日,先休息一会儿吧。” 林氏也有些疲乏,听得这话,因顺从的点头道:“也好。” 她见顾九的脸上有几分掩藏的担心,心中一暖,因拍了拍她的手,道:“人都有生老病死,那是常态。阿九不必担心我,我没事儿。” 这话说的已然有些生死看开了,顾九哪里还不懂,只是强笑道:“母亲说的是,您别胡思乱想,休息一下就好了。” 林氏点了头,自去床上躺着。 顾九等到见林氏睡着之后,自己这才出了门,转身出去的时候,还将雕花木门合上,也将室外的阳光隔绝开来。 只是待得出门之后,她却并没有立刻走,而是将俏蕊叫了过来。 “少夫人,您有何吩咐?” 俏蕊一路跟着顾九到了偏僻处,这才见对方停下脚步,因好奇的问道。 顾九深吸一口气,斟酌着问道:“我问你,先前的时候,母亲可有吐血的症状么?” 听得她询问这个,俏蕊顿时大惊失色,问道:“夫人她又咳血了?” 一个“又”字,瞬间让顾九了然。 她点了点头,便见俏蕊忙忙的要进屋去,却被顾九拽住了。 “母亲现在睡下了,你先别进去,我有话问你。” 见顾九神情郑重,俏蕊这才顿住脚步,吸了吸鼻子道:“少夫人,您尽管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顾九点了点头,道:“你且先说说母亲近来的症状。” 先前是她大意了,且先入为主,总觉得林氏前世的时候已经时日无多,可今生见到林氏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症状,方才惊觉自己好像一直都想错了什么。 第147章这人对你很重要么? 林氏会死不假,可也有可能,她的死不是病症,而是人为! 只是这个猜测太过骇人,顾九需得确认。 俏蕊见她脸上的冷意,也不敢大意,当下便将林氏的情形说了,末了又道:“先前的时候,夫人都瞒着奴婢,奴婢也是才知道的。可是她上次吐血才是昨日,怎么今日又吐了呢?” 这也太频繁了! 顾九闻言,想了想,道:“母亲喝药的残渣还有么?” 得了俏蕊的肯定,顾九压低了声音吩咐道:“你去将她的药渣子取来给我,再给我取一份没开封喝过的药包,记得要小心些,莫要将人发现你拿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一向是俏蕊在保管的,她见顾九神情郑重,自己也有些慌了神儿,因轻声问道:“您可是在怀疑药有问题?” 顾九知道她能信任,因点头道:“嗯,所以你要当心,别叫人看到。” 俏蕊脸色一变,张了张嘴,到底是点头道:“您稍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 不多时,俏蕊便急匆匆的赶了回来,将东西给了顾九,一面低声道:“您可需要我做些什么么?还有那开药方的大夫,可要抓起来?那个李大夫给夫人看诊十多年了,若他有问题,怕是夫人就是糟了他的毒手!” 俏蕊虽然小,但却不傻,顾九只跟她说了这一项,她便自己猜测了许多。 见俏蕊这模样,顾九却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的都不用你管,从现在起,到我回来之前,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情。” 她在俏蕊有些惊慌的神情中,格外镇定的吩咐道:“那便是看着母亲,不准她吃任何药,包括食物,都必须严格谨慎,若是可以的话,尽量别吃。你能做到么?” 顾九现在只是一个猜测,并不能确定。若是这药方没问题的话,那自己贸然闹得人心惶惶的反倒是不好;同样的,若是这药方真的有问题,那万一被幕后的人发现了,岂不是打草惊蛇么? 顾九心中想的明白,因此吩咐俏蕊的时候也多了几分郑重:“切记,不能露了半分行迹。” 俏蕊自然知道事关重大,当下便重重的点头道:“奴婢明白了!” 她说到这儿,又小心的问道:“那,可要知会世子么?” 闻言,顾九顿了顿,方才道:“待我回来之后再说吧。” 如果这药真的有问题的话,那秦峥绝对是要知情的。 她念及此,又看了眼慌乱到眼圈红的俏蕊,轻声道:“放心,我认识一个神医,让他看看只求一个心里踏实,你也别想太多。” 俏蕊深吸一口气的,道:“少夫人,没关系您不用管我,奴婢知道该怎么做。您去吧,奴婢等您回来。” 她心里恐慌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害怕。 若是真的那药有问题,那么这么多年来,就相当于自己亲自将毒药送到了夫人的嘴边! 俏蕊那一瞬间几乎想要以死谢罪,可又知道这事儿只是自己的猜测。 不管顾九怀疑的是真是假,她都得等到一个确切的结果! 顾九见状,也不多言,嘱咐她照顾好林氏,自己则是带着俏蕊给的小包裹,转身便出去了。 眼下已然临近黄昏,天色将暗未暗,天边斜阳如火,半边天幕都被染红,殷红且妖冶。 …… 去梅园的路上,顾九想到了许多的事情,可却只觉得一团乱麻,理不清楚。 她捏了捏眉心,只能吩咐车夫再快一些,眉眼中的焦灼盖都盖不住。 因着她这一路上焦灼的催促,所以这次到梅园的时候,竟然只用了寻常时候的一半时间。 “先生!” 马车还未挺稳,顾九先跳下了车,直接推门跑了进去。 听得顾九声音的时候,庄子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得看到明艳的少女眸光焦灼的朝着自己跑过来,也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药草。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狼撵似的。” 顾九喘了口气儿,将手中的小药包递给他,道:“求您件事儿,您帮我分辨一下,这两包东西是不是有问题!” 庄子期原还想打趣她两句,可待得看到顾九此时的模样,又不由得正了神色,从顾九的手中接过了药包,道:“我看看。” 因着天色暗沉,他拿了东西之后,转身便进了房中。 顾念蓝听到她的声音,急急忙忙的从房中跑出来,欢喜的喊了她一句:“小姑姑!” 只是跑到近前却又变了脸色:“您这是怎么了?” 小姑姑的脸色,好吓人! 林安听得声音跟了出来,见她这模样,也跟着问道:“顾姐姐,出什么事儿了?” 顾九见这两个孩子都跑来,因勉强勾了一抹笑容道:“没事,你们先进去吧,我就是来问先生些事情。” 她说着,又摸了摸顾念蓝的头,柔声道:“乖蓝儿,先回房去。” 林安到底是在外面呆久了,格外会看人脸色,见顾九神情不大对劲儿,当下便应了声,道:“您且去忙,我照顾她就行。” 说完这话,他便带着顾念蓝回了房间。 顾九捏了捏眉心,深吸一口气,也去了正房。 只是相较于顾九的焦灼,庄子期的目光却是格外的淡定。 他拿了几样工具,先将药渣拆开来一一验过,从中挑出了两个残渣。 之后在验那未开封的药包时,也从里面挑了几样细小的药材来。 顾九见他这动作,越发觉得一颗心都悬了起来,她连呼吸都放轻,却半句话都不敢说,生怕打扰到了庄子期。 好容易等到庄子期将手边的工具都放下来,用来辨别的琉璃镜也放在了一旁,顾九越发觉得呼吸急促。 “先生,怎么样?” 见顾九这幅模样,庄子期却并未回答,只是问了她一句话:“这人对你很重要么?” 顾九不知他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十分诚恳的回答道:“回先生,吃药的人是我婆婆,对我很好。” 平心而论,林氏对她确实不错。 顾九可能会忘记别人对自己的坏,可绝对忘不了别人对自己的好。 更何况,林氏纵然有些观念跟她相悖,可寻常待她,却也算是有恩的。 顾九一向知恩图报。 见顾九这模样,庄子期点了点头,却是径自起身,之后在顾九紧张的神情中,淡淡道:“那就带我去见见人吧。” 这话一出,顾九瞬间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道:“先生,您,您说什么?” 她是不是听错了,庄子期说要让她带着见谁? 林氏么? 顾九难得的愣怔,却见庄子期不满的拧眉瞪了他一眼,道:“还愣着做什么,带我去见人啊。不是对你很重要么?” 这话一出,顾九瞬间回神,狂喜道:“真的么?多谢先生!” 她话音未落,却又想起庄子期的规矩,复又不安的呐呐道:“可是,先生您不是不给人看诊么?” 先前的时候,庄子期可是发誓过的,绝对不给外人看诊,就连顾念蓝的病也是因着庄子期不肯欠人情,才勉强答应下来的。这会儿怎么就主动提出来了? 寻常时候,庄子期见顾九都是格外机灵的小姑娘,不想如今却是呆呆傻傻的,叫人瞧了又好气又好笑。 庄子期瞪了她一眼,佯怒道:“你这不是说的废话么,我徒弟的婆婆,你说我看是不看?” 这话一出,顾九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说话却是磕巴了起来:“先生您,您说什么?徒弟?我?!” 她不是在做梦吧? 庄子期说她是他的徒弟?! 第148章剧毒 见顾九这呆呆傻傻的模样,庄子期眉眼里都添了几分嫌弃。 这个徒弟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他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么? 反悔自然是来不及了,毕竟毕生所学都教出去了。 所以庄子期只能蹙眉,哼了一声,傲娇道:“不是你是谁?不把你当徒弟,你以为我会把那些家传绝学都掰开了揉碎了教给你?我看起来那么闲的吗!” 顾九则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庄子期的话,虽说在她心中早就把庄子期当成自己的师父了,可真的从庄子期的嘴里听到徒弟这两个字,她还是觉得似是身在梦中。 庄子期看她还在呆愣,不由得撇了撇嘴,心道这小姑娘的承受能力这么差的,还是说觉得自己做她师父不够格儿? 他才这么想着,就听得“扑通”一声,下一刻便见顾九整个人都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朝着自己格外实诚的磕了三个头。 那咚咚声格外响,待得磕完,顾九的脑门都红了! 她却浑然不觉,只是脆生生的喊了一句:“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小姑娘的喜悦从眉眼里都漾开来,一圈圈的涟漪,瞧的人心花怒放。 尤其是这一声师父,更喊得庄子期眉眼带笑。 不过面上,庄子期还是绷着那点情绪,咳嗽了一声道:“行了,哪儿那么多规矩,不是着急救人么,还不走?” 得了这话,顾九顿时喜笑颜开的应了一声:“是,师父!” 小姑娘寻常瞧着规规矩矩的,如今倒是添了几分少女的娇憨来,瞧的庄子期都跟着笑容多了几分,抑制不住的咧了咧嘴角,随着顾九走了出去。 临出门前,又想起一件事来,因道:“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庄子期去了内室搜寻了一会儿,待得出来的时候,就多了一个小药箱:“走吧。” 见庄子期手里拎的药箱,顾九哪里不明白,这里面可都是对方藏着的宝贝。 她乖觉的从庄子期的手中接过药箱拎着,一面扶着对方上车,又歉疚道:“这次辛苦您了,大晚上的还要跟我跑这一趟。”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则是睨了她一眼,嗤笑道:“你还知道我辛苦?别人拜师,先得吃三年的苦,你倒好,先给为师找一桩麻烦事儿,且还是婆家的事儿!为了你这个嫁了人还不省心的,我还得跑这一趟,也是苦命哟。” 只是他话虽然这么说,面上却没几分怒意,反而连眉眼里都是笑容。 说起来,他是真的喜欢顾九这个小丫头。 这孩子不但通透灵性,最重要的是善良。 就凭着她这一份儿良善,庄子期就愿意多看顾她几分。 对于庄子期这话,顾九也格外乖顺的给他倒了杯茶,递到对方手中,方才恳切道:“您放心,您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徒儿后半辈子都孝敬您。” 她眉眼里满是诚恳,庄子期自然信她会说到做到。当初也正是因为她这一份良善,他才会决定教她医术的。 念及此,庄子期睨了她一眼,将茶水接过去喝了一口,方才道:“罢了罢了,你以后少让我操心便行了。” 他说到这儿,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问道:“你白日里说的金钱莲子,也是她药方里的吧?” 闻言,顾九连忙点头,复又斟酌着问道:“那药方的问题,很大么?” 白日里的时候,她以为是那一份熏香的问题,可着急忙慌跑回去之后,庄子期却说并无问题。 然而眼下对方只看了一眼药方,便神情肃穆的要过去看林氏,却又像是出了大事儿的模样。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却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吟道:“医者讲究望闻问切,我眼下未曾见到人,尚且不能估计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待得见了她,诊脉之后再说吧。” 得了这话,顾九只得应下,见庄子期脸色有些疲倦,又十分歉疚道:“师父,您且先休息一会儿,待得到了我叫您。” 若不是她的缘故,庄子期这时候都要歇下了。 庄子期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闻言也闭上了眼暂且小憩。 ……  他才闭眼没多久,就听得顾九轻声喊自己:“师父,到了。” 闻言,庄子期顿时睁开眸子,虽说睡了片刻,可一双眼中满是清明,丝毫不见茫然。 “走吧。” 见庄子期当先下车,顾九连忙上前扶住了他,迎着月色去了名兰苑。 顾九心中有担忧,这一路走的都是小道,幸好眼下天色有些晚了,故而路上并没有遇着什么人,倒是让她微微放下心来。 待得到了名兰苑后,便见俏蕊当先迎了上来,带着焦灼请安道:“少夫人,您可算回来了,这位是?” 顾九并未多言,只道:“进屋再说。” 俏蕊自然明白分寸,连忙将人带了进去,一面将门合上:“少夫人放心,这会儿名兰苑留下的下人都是可靠的。从垂花门到这边的路上,奴婢先前也刻意清扫了人,您方才过来应当也是安全的。” 顾九这才知道,自己方才之所以遇着的人少,竟是因为俏蕊先做了布置。 她心中满意的点了点头,应声道:“你做的很好,母亲可醒了?” 俏蕊才将手中的茶递给了庄子期,恭声道:“先生请喝茶。” 听得顾九这话,便又跟着回道:“还不曾,夫人似乎倦怠的很,从您走之后到现在都还在睡着,可要奴婢现下叫醒她?” 顾九现下带了大夫回来,俏蕊心中也了然了几分,连指尖都有些发抖。 难不成,事情真的成了最坏的情形了么? 相较于俏蕊的慌乱,顾九倒是比她平静:“不必,我去吧。” 顾九说到这里,又同庄子期道:“劳烦师父稍等,我去跟母亲说明原委。” 待得庄子期应了,她这才转身进了门。 “母亲……” 林氏这一觉睡得格外不安稳,总觉得耳边隐约有说话声不断,整个人处在将醒未醒之间,昏昏沉沉的头脑涨痛。 顾九的声音,便是这时候传来的。 听得她的声音,林氏方才勉强的睁开眸子,一面将手压上了眉心:“阿九来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却被顾九摁住。 顾九伸出手来替她捏着眉心和太阳穴,轻声道:“扰了母亲的清梦,我来同您说件事儿。” 一盏茶后,林氏坐在了外室的罗汉床上。 只是她的眉眼里,到底带着几分震撼消息后的不可置信。 哪怕这大夫就在眼前,她还觉得自己是大梦未醒。 直到那人收回了手,神情肃穆的问她日常饮食,林氏方才渐渐地回过神儿来,问道:“先生,我的身体……” 就在方才,顾九告诉她,她日常用药被人掺了东西,林氏还觉得不大可能。 可现在看着眼前大夫的神情,她才后知后觉的生了几分惧意来。 难不成,这是真的? 庄子期的回答,跟先前大夫的判断差不多:“肝火旺盛气滞血瘀,兼之心神有亏,致使危及心脉。” 他说到这儿,却又顿了顿,拐了个弯:“但,这些只是外在表象。” 这话一出,林氏微微蹙眉,问道:“那,内里又如何?” 庄子期这次却并未直接回答,只是看了一眼这房中几个人。 林氏见他这模样便明白他的意思,因轻声道:“先生但说无妨,这里的人都是我的贴身之人,忠心不必怀疑。” 闻言,庄子期这才道:“你中毒了,毒进肺腑,药石难医。” 这话一出,林氏还未说话,一旁的俏蕊先红了眼眶,压低了声音问道:“先生,可能救么?” 一旁的林氏也踉跄了下身子,还好顾九扶着她,才没让她歪倒在罗汉床上。 “母亲,您没事儿吧?” 听得顾九关切的话,林氏缓了一口气,方才摆了摆手,道:“先生,请问,我是因何原因中毒的?” 相较于能不能救,她倒是执念不大,毕竟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怕是无力回天。 可是,若不是生病,她只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中毒的! 闻言,庄子期则是起身道:“我有个猜想,需的验证,夫人内室可容一观?” 林氏自然是点头应了,道:“先生但请无妨。” 待得庄子期去了内室,俏蕊顿时红着眼眶咬牙道:“夫人,奴婢这就带人去把那个毒医给抓了!” 那个李大夫可是给夫人看诊十余年了,下毒之事必然跟他脱不了关系! 林氏却拦住了她,虽然方才一瞬间的失神,这会儿她却已然恢复了清明,沉声道:“不急,先听先生怎么说的。” 她拦了俏蕊,又问顾九:“阿九,这位先生你是从何找来的?” 顾九也没隐瞒,她这些时日天天出去,家里也是知道的。 “先前机缘巧合救下这位大夫,他近来在给小侄女儿看诊,虽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但确有回天之力。” 这话一出,林氏却是多了几分思量,因放柔了声音道:“阿九,今夜之事,先莫要外传。” 有顾九做保,这位神医便是可信的。既如此,那他说的话,便也是可信的。 他没问题,药便是有问题的。 而能给自己悄无声息下毒,且跟自己有利益关系的,也就只有府上这些人。 不管是哪个,现在都不宜打草惊蛇。 更重要的…… 她才想到这,就见庄子期拿着一个枕头走了出来。 而林氏的思绪,在看到他手上的东西,瞬间站起身来,脸上的血色也消失殆尽。 “先生,这个枕头,可是有什么问题么?” 饶是林氏极力维持镇定,可顾九却依然清晰的看到她在发抖。 是的,气到发抖。 还有难以置信的愤怒悲伤。 庄子期点了点头,道:“十之八九,能拆么?” 闻言,林氏瞬间捏紧了手指,深吸一口气,方才咬牙道:“拆吧。” 得了她的话,庄子期也不墨迹,直接便取了小金剪来,将枕头拆开。 那是一个决明子做芯的枕头,有养心安神的作用。 而庄子期在一捧的决明子里面,却捏出了几颗大小相似的小黑豆来。 他挑拣的认真,而林氏的脸色,却是越发的苍白了下去。 纵然不知道那些黑豆到底是什么东西,可能被庄子期这么挑出来,必然是有问题的! 果不其然,待得他挑完之后,神情里也多了几分肃穆:“这些便是根源了。” 他将先前挑选出来的药草也带了过来,这会儿三四样小颗粒并在一起,瞧着都是平平无奇的药材,可就连顾九都看出了几分异样来。 “师父,这个可是断肠草的籽?” 见庄子期点头,顾九的眉心也蹙了起来:“那不是不能入药么,误食会腹泻……” “何止。” 庄子期拿了个小茶碗,询问过林氏可以使用之后,便将这几样挨个放在了茶碗里。 “夫人请看。” 他先将从枕头里挑出来的断肠草籽扔进茶碗里,拿银针试验了,只见那银针毫不变色。 之后,又将药物残渣里挑出来的丢进去,那银针已然未曾变色。 然而随着庄子期将最后一味扔进去之后,却见那银针,瞬间成了墨一般的黑! “这……” 林氏捏着帕子的手猛地一紧,她哪怕不懂医理也看明白了,这几样东西单独开来,都是无害或者无大碍的,可是凑在一起,却成了一副剧毒的药! 顾九更是瞬间失声,盯着那漆黑如墨的银针,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脊梁骨攀升而起,蔓延到四肢百骸。 而庄子期也在这时候开了口:“这药包里的天罗有生熟之分,生天罗配在药里毫无问题,可煮熟之后服下,便形成了毒,再佐以内中的金钱莲子,可使人日渐虚弱却查无缘由;至于那枕头内的断肠草籽,则是与决明子相冲,日夜交织,毒气尽数入体。” 先前顾九只说了症状,且问他金钱莲子的问题,庄子期只觉得这人开药方大胆,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毕竟这世上有的人善用奇方的人才。 可直到她将这药包拿来,庄子期才发现是这丫头弄错了方向。 这里面的金钱莲子根本就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跟熟天罗混合成毒! 所以,他才怀疑这里面有大问题。 而在看过林氏的脉象之后,他发现自己想的竟然还简单了,断定对方的症状必然还有其他东西在作祟,方才又搜寻出了这个枕头。 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人会用这么毒的计策,如此毒害一个妇人。 “先生,我有一个疑问。” 林氏听了他这个分析之后,竟然还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立刻崩溃,只是那红着的眼眶到底出卖了她此时的心绪。 得了庄子期点头之后,林氏咬牙,颤声问道:“如此瞒天过海的剧毒,为何不直接全部让我服下,而是拆分到枕头里?” 这样精巧的毒,若是几样混合在一起喝下,怕是她早就没命了吧,怎么会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这也是林氏最费解的。 既然打算让她死,又为何这么百般折腾自己,难道就为了让她多痛苦几年? 对于她这模样,庄子期倒是十分淡定,回道:“若全部服下,不过三日,你便会暴毙,且死状呈中毒之兆,风险太大。” 原来如此…… 林氏凄然一笑,死死地攥着拳头,只觉得呼吸都有些不顺。 她闭了闭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站起身来,行礼道:“多谢先生解惑,俏蕊,去取一百两银子来。” 林氏说到这儿,又吩咐顾九道:“阿九,今夜有劳神医了,时候不早,你且送这位先生回家休息去吧。” 听得这话,顾九顿时愣住,问道:“母亲,您这是什么意思?” 林氏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道:“好孩子,今夜辛苦你了,也有劳先生,多谢您仗义执言,免我不明不白的死去。您的大恩,妾身铭记在心。” 若是旁人说这话,怕是庄子期直接就拂袖而去了。可是林氏的态度却让人无可指摘,而是不同于顾九,庄子期却是有些明白她为何这般做派了。 看来,这个枕头背后大有文章。 念及此,庄子期则是起身道:“无妨,夫人何时需要我帮忙,尽管让阿九唤我便是。时候不早,我便……”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门外有请安声响起,旋即便见男人大踏步的走进来:“出什么事儿了?” 来人裹挟了一身的夜风,随着他进来的脚步,那淡淡的佛香也随之扑面而来。 顾九只闻到这个味道,瞬间便觉得一颗心都跟着安定了下来。 秦峥来了。 “给母亲请安。” 秦峥给林氏请了安,又看向庄子期,点了点头:“先生。” 虽然庄子期没有跟他直接打过照面,但秦峥却认得对方。 林氏见秦峥回来,也不知怎的,竟瞬间红了眼眶。她咬了咬牙,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勉强笑道:“峥儿怎么来了?” 闻言,秦峥正色回道:“方才在垂花门处,小厮同我讲母亲这里出事了——” 第149章洗筋伐髓 他说到这儿,目光从室内众人身上一一掠过,复又沉声问道:“可是您的身体抱恙?” 不对,应该是比这更严重的事情。 不然俏蕊不会是那副悲怆愤怒自责,还有顾九…… 秦峥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见她焦灼的眸光,还有那红了的眼尾,莫名觉得有些焦躁,声音也多了几分冷意:“还是,秦钊来找茬了?” 闻言,林氏还想将此事这过去,因道:“你别胡思乱想,没什么事儿。时候不早了,你帮我送这位先生出去吧。” 谁知她才说到这儿,却见俏蕊当先跪了下来,颤声道:“世子爷,求您救救夫人吧!” 她跟在林氏身边最久,方才只这几句话,她就猜到了林氏是什么想法。 旁人可以不管,可她跟着林氏这么多年,却不能任由林氏做傻事! 眼见得俏蕊跪了下来,林氏顿时咬牙道:“俏蕊,你这是做什么?!” 她的声音里带着警告,俏蕊却浑然不顾了,只是径自看向秦峥,将今日事情简略说了,末了又道:“若不是少夫人机敏,觉得那药有问题,请来了这位神医,怕是奴婢到现在都不知道一直以来喂给夫人的竟然是毒!可是现在夫人却要让这位神医离开,她这是不想救自己,甘愿放弃最后的希望啊!” 而林氏会用自己最后的性命做什么,谁都说不好。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必然是没打算好的! 秦峥闻言,一时也有些失言。 他张了张口,却觉得口舌干燥,哑声问道:“母亲,是真的么?” 其实不必林氏回答,只看她的表情,他便知道答案了。 他是大理寺卿,最擅长察言观色,更何况,这一室的人,表情都太过明显。 林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峥儿,这件事情,你们都不要掺和进来,可好?” 她这半生跟秦峥母子关系疏远,然而到底是亲子,看到他这样的目光,林氏哪里忍得住。 她泪眼婆娑,却强撑着笑容:“不管是毒还是病,总归我已经活不长了。” 然而秦峥却打断她的话,径自问道:“枕头是谁送的?” 这一瞬间,他又成了那个明察秋毫的大理寺卿。 林氏的笑容瞬间僵住。 而顾九也跟着看了过来,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之所以林氏会这么抗拒说实话,可不就是因为那个枕头么? “母亲,难道您还想包庇凶手么?” 儿子儿媳的目光,让林氏心中酸涩,她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掺和进来。” “是方清?” 听得秦峥阴寒的声音,林氏摇了摇头。 “那,是老方氏?” 秦峥这一刻连祖母都不叫了,林氏张口想说什么,又在对上对方的目光之后,认命的开口:“是秦钊。” 是的,秦钊。 若真的是方清或者秦老夫人的话,林氏还不至于这么寒心,这么愤怒且悲伤。 可偏偏,是秦钊。 那个枕头,是他们成婚五年的时候,他赠给自己的。 说是看她睡眠不好,故而赠枕头让她养心安神。 当时林氏还曾感动后,也因此原谅了他的种种作为。 这个枕头,她一用便是近二十年,却不知这里面竟然是藏了如此狠毒的心思! 她早只夫妻恩爱是假,可未曾想到,这人竟到了这般狼心狗肺的地步! 林氏只觉得心中悲凉,眸光从秦峥的脸上扫过,复又看向顾九,道:“我不让你们掺和,是因为这事情你们掺和不了。他到底是你们的父亲,又能如何?此事……” “此事我来解决。” 秦峥打断林氏的话,正色道:“母亲放心,我会给您一个交代。毒杀发妻,触了西楚律法,任他是谁,此事我管定了。” 闻言,林氏顿时焦灼的阻拦道:“峥儿,你不可乱来!” 且不说时隔多年,单说就凭着这一个枕头,和庄子期的一番话,就要去定秦钊的罪,这难度太大了。 更何况,秦峥是他的儿子,这事儿要是闹出去,旁人不管错在谁,都会先说一句秦峥不孝。 这也是为什么,林氏不愿意让他插手的原因。 她的峥儿是个好孩子,不应该被这些脏污的事情所连累! 秦峥却不跟她辩驳这些,只是回身,正色的看向庄子期,长施一礼道:“多谢先生为家母诊治,秦峥拜谢。” 闻言,庄子期还以为他要说送客的说辞呢,因淡淡道:“我是看阿九的面子来的,要谢也无需你来。” 都说丈人看女婿不顺眼,庄子期如今将顾九当做徒儿,也是如同女儿一般的,看秦峥的时候,自然也带了几分审视。 瞧着倒是个眉眼清正的,且面相也不是有病,难不成他不待见顾九? 要不然,怎么这两个人还没同房呢! 顾九自然不知道庄子期这会儿心里在想什么,生怕秦峥也不愿意给林氏看诊,抢先放软了声音问道:“师父,母亲她可还有救么?” 她这话一出,一旁的秦峥也随着看了过来,目光中满带期盼。 他是知道庄子期的能耐的,且不同于顾九的盲目信任,他查到了一些东西。 关于庄子期的。 所以,纵然林氏身上的毒难解,他相信庄子期也有办法。 毕竟,是出自庄家的人。 庄子期看了眼顾九带着哀求的神情,沉吟道:“这……能救,但,我劝你们不要救。” 这话一出,顾九脸色一白,一旁的俏蕊更是差点哭出声来,颤声问道:“神医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能救还不要救呢?” 反倒是林氏十分平静,还有心思拍了拍俏蕊的手安抚她,一面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救了吧。” 谁知她的话音未落,就见秦峥直接跪了下来:“先生若有解法,万望救我母一命。晚辈余生但凭差遣,纵肝脑涂地,绝无二话!”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男人直挺挺的跪在这里,眸光里没有半分羞赧,满是坚定。 他是认真的。 林氏伪装出来的平静瞬间龟裂来开,眼眶内的泪也跟着落了下来,近乎用气声道:“峥儿……” 只是她哽咽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身子更是一晃,还是俏蕊眼明手快的扶住了她,才让她站稳。 她没想到,这半生如此对峥儿,她的孩子竟还会为自己这样求人! 顾九更是跟着并排跪了下来,哀求道:“师父,求求您,救救母亲吧……” 她虽然不知道庄子期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却敏锐的察觉到,他是有办法救人的。 庄子期对秦峥倒是能冷的下来脸,可是看着顾九这模样,却是难得的心软了。 他睨了顾九一眼,哼了一声道:“怪不得都说女生外向呢,果然如此。” 这调侃,饶是放在现下这情形下,还是让顾九忍不住有些羞赧。 她咬了咬唇,轻声叫了一句:“师父……” “行了,我不过是给你们个建议,又不是不说,值得这么一个两个的下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坏的良心呢!” 庄子期没好气的看了二人一眼,秦峥却是当先反应了过来,恭声道:“多谢先生。” 而顾九还在发愣,呐呐道:“师父,您肯说啊?” 庄子期则是指着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还不起来,等着我扶你呢?!” 只是不等他说完,就见秦峥已然将顾九扶了起来,一面柔声道:“地上凉,快起来吧,怎么说跪就跪了。” 这二人并排而站,倒是难得的一双璧人。 庄子期冷眼瞧着,哼了一声,到底是没说什么。 反倒是顾九,因着春日衣衫薄,所以他扶着自己的时候,掌心的温度顺着衣服传到肌肤上,让她的脸色都有些发烫。 好在如今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倒也免了她的羞怯之态被人发现。 “我先把丑话说在前面,我之所以建议你们不救,是因为即便救好了,她至多也只能活五年。” 庄子期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始终在看着秦峥,眼神中无悲悯,只有看到结局的沉重:“而现在,哪怕是不救她,任凭她这样熬着,也能撑个一年半载。且真论起来,倒是比救治的过程少受些罪。” 他说到这里,又道:“自然,救治过程中,受罪的不止她一人,还包括血亲。” 庄子期已然将话暗示的十分明白了,若要救林氏,作为她唯一的血亲,秦峥怕是要付出些代价。 然而他就像是没听懂似的,只是恭声道:“还请先生告知晚辈,我该怎么做。” 见秦峥这般执着,庄子期对他的印象倒是好了一些,男人嘛,最重要的便是担当。 虽说,这个担当,有些不必要。 反倒是一旁的林氏听懂了他的话,因焦灼的问道:“可是对我儿有危险?” 她一生没给秦峥带来什么,到快死了,不想给他带来灾难。 见林氏又红了眼眶,顾九则是过来轻声安抚她:“母亲别着急,咱们听师父怎么说可好。” 她是相信庄子期的医术的,知道他有多么的出神入化,他既然敢说,必然是有法子的。 庄子期的目光依然落在秦峥的脸上,最后问了一句:“世子确定?” “确定。” 见秦峥说的这般坚定,庄子期的神色松了松,道:“换血。” 以至亲之血,定期为她换上,再用特有药材洗筋伐髓,其间受罪堪比炼狱。 如此治疗一年,可得三到五年寿数。 且,这还是最乐观的情况下。 “洗筋伐髓的不止是她,还有换血的至亲。” 庄子期说到这里,看着秦峥道:“据我所知,她的子嗣,只你一个吧。” 世人总说为母则刚,让母亲牺牲自己的性命,大抵十个人里面,七八个都会答应。 可若是换过来,那可就是未知了。 而对于庄子期这话,秦峥只是问了一句:“可靠么?” 闻言,庄子期点头:“我既敢说,自然可靠。” 这天下奇人无数,医毒之中更是分门别类。 不是庄子期吹牛,既是中了毒,他敢担保的,便能救治;他若不敢担保的,怕这天下能救的还真不多。 “既如此,便拜托先生了。” 秦峥说完这话,再次长施一礼。 而一旁的林氏早已变了脸色,咬牙道:“不成,我不同意!” 她感动儿子对自己的这一片心,可却不能容许他为了自己牺牲这么多! “峥儿,为娘一生做错许多事情,如今更不能再来连累你……” 听得林氏这话,秦峥却只是看着她,问道:“你可知这一生,你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情是什么么?” 林氏骤然愣住,她做错太多,若说最错,便是对不起自己的儿子。 可秦峥却只回了她一句:“那便是,从未问过我的意思。” 当年疏远他,是打着为他好的名义。 后来屡次让他失望,也是打着为他好的名义。 若不是顾九从中掺和,让他误打误撞的发现了母亲的一片心,到了现在,他都会以为,这个母亲比父亲好不了多少。 一样的冷血,一样的,不在意他。 见秦峥失望的眸光,林氏只觉得千言万语,却瞬间如鲠在喉。 她张了张口,还未说话,眼泪先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 “峥儿,娘……对不起你。” 顾九见状,拿了帕子给她擦泪,一面轻声安抚道:“母亲,您就当是成全世子的一片心吧。” 她听过庄子期说洗筋伐髓的,只是当时是当笑话听的,可方才却又突然生了别的想法来。 秦峥的身体是有旧伤的,前两年猎场遇刺,他替皇帝挡过刀,后来便落了病根。 前世里她记得秦峥逢阴雨天便要吃药,她嫁过来五年,似乎此次如此。 而这洗筋伐髓…… 若是届时药材添加的好,是可以给他去旧伤的! 只剩下现在她不大确定,只是心里有这个想法,便暗自压下了这个念头,打算回头问问庄子期可行性有多大。 一旁的秦峥已然开始跟他确认日期了:“敢问先生,何时可以开始?” 庄子期这会儿倒是开始欣赏秦峥了。 有担当,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我最后跟你确认一遍,你母亲的毒已经入了肺腑,洗筋伐髓过程艰辛,之后只这几年的时光。可却要赔上你十年寿数,你确定要如此做么?” 有了秦峥方才的话,林氏只敢摇头,却到底不敢阻拦秦峥的想法。 而秦峥,则是眸光清正:“确定。” 莫说是五年,便是三年,一年,他也会如此做。 无关其他,只因这是他的至亲。 林氏早忍不住捂着帕子无声啜泣,顾九也跟着红了眼眶。 这便是她爱的男人。 世人总说他冷清,却不知他心中自有一条准则。 “好。” 庄子期点了点头,回身从小药箱里拿出来一个瓷瓶来,递给顾九道:“这里面的丸药,每日子时服下,连吃三日。三日后,我再来给她看诊,以她情形定后续治疗。” 顾九郑重的将药接了:“多谢师父!” 庄子期拍了拍她的手,复又看向秦峥道:“治疗一旦开始便不能中断,我给你三日时间,足够把家里的杂乱事情处理干净了吧?” 听得他这话,秦峥点头应道:“自然,多谢先生。” 这话说的不算清楚,秦峥却很明白,庄子期这是要他尽快处理了家里的毒瘤了。 毕竟,林氏一旦开始治疗,便需的专心致志,而这中间换血也会造成自己的虚弱。 想要不被人趁虚而入,他便得在此之间将家里那些蠢蠢欲动的手全部砍断,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全部重新扔回地狱里去! 得了秦峥这话,庄子期才满意一笑,复又看向林氏道:“这药吃下去,你大抵这三日不能安眠了。无需担心,吐血失眠乃是正常,尽力吃好喝好,三日后老夫再来。” 事已至此,林氏反驳也无效了。更何况,秦峥都那样说了,她作为母亲,自然只能更努力的活下去,才能对得起儿子这一片心! 因此林氏郑重地朝着庄子期行了一礼,道:“多谢先生。” 庄子期点了点头,道:“无妨,时候不早,老夫便先走了。” 见他要走,林氏忙的让秦峥夫妇相送,顾九则是笑道:“我去送师父出去吧,世子,您先在这儿陪着母亲,我待会便回来。” 到底才经了这么一场事儿,顾九有些不大放心林氏。 秦峥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因点头道:“好,你去吧,路上慢些。” 他嘱咐了几句,顾九则是笑着应了,方才送了庄子期出门。 只是待得出门之后,顾九的笑容便收敛了几分,变成了担忧:“师父……” 见顾九这模样,庄子期哪里不明白,当下便嗤了一声,问道:“怎么,担心?还是信不过老夫?” 闻言,顾九忙的摇头道:“我自然是信得过师父的,只是,即便真的治好了,母亲她也只能有五年寿数么?” 算起来,今年林氏也才不到四十岁,即便再有五年,活的也太短了些。 庄子期顿了顿脚步,看着她道:“也不一定。” 第150章他配么? 这话一出,顾九的眸光一亮,快步走到他面前,问道:“是有别的法子么?” 见她这着急忙慌的模样,庄子期不由得失笑,叹了口气道:“你这实心眼的丫头,要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亲娘呢。” 自来只见这婆媳之间相处不好的,哪儿见过这么实诚的小姑娘? 见庄子期打趣自己,顾九却是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道:“可,这是世子的亲娘啊。” 更何况,她待自己不错,若能救,她自然愿意对方可以好好儿活着的。 见顾九回答的认真,庄子期则是再次琢磨了起来。 果然那传言是真的,这小丫头对人倒是死心塌地的好。 只可惜…… 这个传言中的世子爷似乎并不怎么样,方才瞧着倒是个坦坦荡荡的,可对顾九的这一颗心,却是不怎么有回应的。 难不成,是他不喜欢顾九?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庄子期的脸色又冷了下来。 他家小徒弟这么好的一个小姑娘,人美心善,配他绰绰有余了,这个臭小子还敢不喜欢她?! 庄子期哼了一声,顾九却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因小心翼翼的问道:“师父,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您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的火气又消散了大半,叹了口气,道:“我没跟你置气,实话跟你说吧,林氏现在的毒已经入了五脏六腑,想要救她的性命,只能洗筋伐髓,这个我没骗你们。” 他说到这里,又顿了顿,道:“不过,想要延续她的性命,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极北苦寒之地,有花名天山雪莲,此花可活死人肉白骨,自然,这传言不可尽信。可能解百毒的功效,却是真的。洗筋伐髓之后,若能以此花入药来让林氏吃下,至少可保她与常人性命无异。” 这话一出,顾九瞬间大喜,因问道:“真的么,那这药可能买来?我着人买去!” 钱不是问题,她手里最不缺的就是钱! 见自家这小徒儿财大气粗的模样,庄子期却是重重的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骂道:“这混账东西,你当那般珍贵的东西是用钱能买来的?” 要真是如此,那天底下那般多的有钱人,怕不是都要抢疯了! “这天山雪莲开在千米高的山巅,绵延百里四季如冬。三十年一开花,花期只有三日,且身边还有蛇中毒首的赤炎蟒守着,触之唾液即亡。就算历经千辛万苦采摘下来之后,若不能在十二时辰之内研磨成药粉,药效便会全无。” 他每说一句,顾九的脸色就暗淡一层,待得庄子期全部说完之后,顾九的脸色已然愁的不能看了。 “那岂不是……完全没机会了?” 听得顾九这话,庄子期点头道:“所以,能保她五年性命已然是极限,你也不必再奢求太多了。” 他倒是曾经听说过一个传闻,那个以太监之身登基的武帝,便是靠着那天山雪莲续命的。 饶是那位权倾天下的主儿,也是历经一番劫难才将天山雪莲拿到手,更遑论说他们这些凡人? “她的毒太久,我不是大罗金仙,能保她平安度过洗筋伐髓的劫难已然是尽力了。而且阿九,你也尽力了。” 听得庄子期的话,顾九好一会儿才点头应道:“师父,我懂了。” 只是,这对林氏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这秦钊到底是何等的狠心,竟然对自己的妻子都能下此毒手! 要知道,林氏这一生从未做过恶,对明国公府更是百般忍让,如今却换的这个下场,实在是叫人唏嘘。 她想这些的时候,庄子期显然也想到了这里,因冷哼道:“你这个婆家,瞧着外面风光,实则这里面可都烂透了。什么国公爷,外面还传他是霁月清风,我呸,狗屁不如的玩意儿。” 庄子期倒是想骂就骂,骂完了还引得顾九笑着赞同:“您说的很对呢,可不是烂透了么。” 她说到这儿,又叹了口气道:“原先我总想着,纵然至亲至疏夫妻,也不应当到这份儿上。” 尤其是她明白了前世真相,知道自己误解秦峥之后,更觉得这人跟人之间,哪儿就至于那么大的仇呢? 可是今天秦钊的行径,却是在明晃晃的告诉自己。 真的至于。 宠妾灭妻,为了一个妾室,将发妻逼到死的地步,这秦钊也当真做得出来! 她心中替林氏不值,一旁的庄子期却是想到一件事情来,因蹙眉道:“还有你啊,蠢丫头,一天到晚的没心眼,以后可长个心吧,别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这明国公府内里可是烂透了的,这小丫头却是个没心眼的,别改日再被人卖了。 他冷眼瞧着,秦峥有那么个爹,也不知道本人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不成,改日借着洗筋伐髓的功夫,他可得好好儿的掌掌眼,别让这小丫头被人给骗了! 庄子期心中打定了主意,倒是一旁的顾九听得他这话,笑的眉眼弯弯:“多谢师父关心,我都记在心里了,您放心便是!”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越发觉得她傻乎乎的,勉强的点头应了,越发在心中下定了决心,自己得替这个徒弟好好儿的掌掌眼。 他才这般想着,就见垂花门到了。 因着天色已完,便也不让顾九再相送,只是道:“行了,你先回去吧,送到这儿就成了。” 顾九扶着他上了马车,一面道:“我送您回去吧,总归府上马车还得再回来呢。” 见状,庄子期却瞪了她一眼,道:“我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可送的!去去去,让你回去便回去,哪儿那么多话呢,你是师父我是师父?” 闻言,顾九顿时笑道:“自然您是师父,毕竟我没那么大本事,您这些能耐,徒儿得学一辈子呢。” 这话庄子期爱听,因敲了敲她的脑门,道:“你这鬼丫头,行了,快回去吧。等你们小厮把我送到了,回来给你报信便是。” 他说到这儿,又道:“我瞧着那林氏也挺可怜的,你也回去宽慰宽慰她。不管是毒还是病,最忌讳的便是思虑深重。” 顾九一一应了,知道庄子期决计不肯让自己送,索性行了礼,道:“那师父慢走。” 待得马车走远了,她这才转身回了名兰苑。 …… 而名兰苑内的气氛,此时显然没有十分和谐。 顾九出去之后,秦峥便让丫鬟们全部出去,只留了林氏跟自己。 林氏见他这模样,一时有些诧异,待得他将门合上之后,方才迟疑着问道:“峥儿,这是怎么了?” 下一刻,便见秦峥正色道:“母亲,我问你一个问题。” 他这神情太过严肃,林氏也不由得收敛了笑容,因点头道:“你说吧,母亲必然知无不言。” 她的眼尾还带着哭过的红,饶是这个岁数,依旧带着惹人怜爱的风情。 只可惜,秦钊瞎了眼,眼中从没有她。 反倒是秦峥,见母亲这模样,不由得抿了抿唇,将帕子递给了她。 “多谢。” 林氏道了谢,拿帕子摁了摁眼角,复又看向秦峥:“好孩子,说吧,母亲听着呢。” 秦峥应了一声,正色看向林氏道:“你可愿和离?” 这话一出,林氏的手顿时一僵,因着太过震惊,所以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她呐呐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秦峥抿了抿唇,道:“白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他来之前的时候,便听了小厮跟自己回禀。 因着先前顾九的提醒,所以秦峥在府上这几日安插了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将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情知道的清清楚楚。 包括他们的对话。 当时秦峥过来找林氏的时候,便想过若是对方愿意和离,离开这个家,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只是后来来了之后,却发现还有更严重的事情,便将此事给忘记了。 如今这会儿房中只有他们母子俩,秦峥才想起来自己来的初衷。 他神情严肃,说话也一本正经:“若你想脱离这肮脏的秦家,我可以帮你。” 只要林氏一句话,和离的事情就可以交给自己。 他不介意林氏和离,更不介意什么名声。 只要林氏想。 秦峥看林氏不说话,将自己的打算一一道来:“你且放心,和离之后,不管是住处,还是日后的生活,都由我负责。你不会遭受流言蜚语,我会庇护你。” 这话其实有些肉麻,若以原先的秦峥,是说不出这等话的。 但是今夜,在知道林氏的寿命无多的时候,秦峥却生出了几分恐慌。 她只剩下这么短的寿数了,那么在那天到来之前,他会好好的庇护着林氏,至少让她最后这段时日,是快乐的。 林氏怎么都没想到,秦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的鼻子一酸,眼泪却到底被强忍住,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放柔了神色道:“好孩子,母亲知道你有心了。只是……我不想和离。” 她只希望方清被休。 然而林氏的模样,却被秦峥误会了。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可是对他还抱有希望?” 那个他是谁,林氏心知肚明。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听得秦峥继续道:“那毒,就是他下的!” 这话,饶是秦峥的定力极好,说的也有些咬牙切齿。 他行事一向都是谋定而后动,可今夜听到这个消息,他第一反应却是杀了秦钊! 体内戾气横行,若不是顾九在他身边,怕是他真的会失去理智。 一个给发妻下毒近二十年的男人,算什么男人?他连人都不算! 简直是畜生行径! 见秦峥眼中的恨意,林氏越发怔住。 她深吸一口气,忍不住伸出手去抓住了秦峥的手。 年幼时,他的手白白嫩嫩,攥成拳头的时候,只有小小的一团,放在她的手掌心时,她可以轻易地就握住。 可是现在,他的手已经比自己的要大许多了。 如同他这个人。 早已从往昔的小孩子,长成了今日顶天立地的男儿郎。 这是她的儿子。 林氏突然便绷不住,呜咽的哭了出来。 她垂头,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紧紧地抓住秦峥的手,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有泣不成声。 她做错了太多,对这个儿子,也亏欠了太多。 这一辈子忍让到如今,自己苟延残喘也就罢了,却还害了峥儿的半生! 她不配为一个母亲! 林氏哭得声音不大,可偏偏是这般的压抑,却让秦峥的眼眶也通红。 他无声的伸出手来,将林氏抱在了怀中。 如同年幼时她抱着自己一般。 他在这里。 顾九走到门口的时候,便听到里面的哭声。 她顿住脚步,在门外站住,并未立刻进去,而是贴心的给了里面人时间。 她知道,林氏的心里太苦了,今夜,也算是一个发泄的机会吧。 秦峥自然不知顾九此时就在门外,他从未见过人这般大哭,或者说,即便是有,也会被他忽略。 然而眼前这位是自己的母亲,到底生他养他,在他模糊不清的记忆里,也曾是慈母模样。 往日里能言善辩的大理寺卿,到现在却如同一个笨拙的孩子一般,只会伸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却不知该说什么。 还是林氏先停住了哭声。 随着哭声渐弱,理智也渐渐回笼。 林氏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拿手帕擦拭眼泪,一面有些郝然道:“我方才……让你看笑话了。” 哪儿有这样当母亲的呢,居然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大哭。 像什么样子。 秦峥摇了摇头,抿唇道:“哭出来就好了,有的人,不值得。” 他到现在才说了这么一句,林氏却是有些愣怔,好一会儿才失笑,道:“是啊,不值得。” 可有些人,却是值得的。 比如,她这世间唯一的血亲,已然成长到可以庇护自己的儿子。 她的秦峥。 “那,和离的事情?” 听得秦峥问自己,林氏的手顿了顿,复又将脸上的泪痕擦去,抬眼道:“我不和离,但,你可以帮我一个忙么,我要方清和她的一双儿女出秦家。” 她何尝不想清清白白的离开秦家? 这个困了自己一辈子的府邸,如同一个会吃人的凶兽,一日日的吞没了自己的生命。 她只剩下几年的光景了,哪怕是治好,又能过几天好日子? 若是离开了明国公府,至少死之前,她都是欢喜且自由的。 可是,如果她清白的离开,要以牺牲秦峥名声作为代价的话,那么她宁可跟着一起烂在明国公府。 她的峥儿是世子,若她跟秦钊和离,不但到时候秦峥要被人指指点点,甚至还会被秦钊抓住把柄,日后成为一个对付秦峥的利刃! 她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更何况,秦钊要她的命,无非是想让方清上位,更甚者,在她的儿子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再扶持方清的孩子成为下一任明国公! 可她就要断了秦钊的念想。 离开明国公府,方清只能作为外室。 而一个外室的子女,是没有资格继承任何东西的。 她这一生烂在这里不要紧,可她的儿子,前途和名声,一样都不能少。 这是她最后能为秦峥做的, 让他不用背负任何的污点,干净前行。 秦峥并不知她的想法,可听了她这话之后,却是眉眼深沉道:“这是你想要的么?” 他不知林氏对秦钊有没有感情,可她嫁进来了一辈子,自己并不能强求对方离开。 秦峥问的郑重,林氏则是嫣然一笑。 她伸出手来,摸了摸秦峥的脸,满眼温柔:“是。” 她只有这一个儿子,先前已经错了那许多,如今不能再一错再错。 她现下唯一的愿望,便是他好。 “峥儿,愿意帮我么?” 闻言,秦峥只是凝视了她许久,方才点头:“好,我帮你。” 秦峥说到这里,复又道:“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见他这模样,林氏脸上笑容不变:“好,你说。” 秦峥攥了攥拳头,复又松开,只是神情里满是冷意:“秦钊下毒之事,交给我处理,你别插手,也别干涉。” 纵然秦钊是他爹,可这事儿做的太过恶心,这事儿,他铁了心要闹大。 任凭谁都别想压下去。 这话一出,林氏却是一怔,好一会儿才道:“可,他是你父亲……” 闻言,却见秦峥冷冽一笑,道:“这种东西,他配么?” 林氏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儿子,却又突然笑了起来。 她不可自抑的掩嘴,笑的眼泪都要下来了,良久才收敛了笑容道:“你说的对,他不配。” 这种人,他怎么配为人父呢? 哦不,或许他在方清的眼里是配的,可是既然他跟方清那么好,那时候怎么还要委曲求全的娶自己呢? 想要名利双收,又想要给自己下毒,除掉自己这个障碍,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 念及此,林氏复又坚定的抬头,道:“峥儿,这事儿你先别插手,我心中有个打算。” 她说到这儿,不等秦峥反驳,又道:“你且信我一回,可好?” 第151章阿九,谢谢你 见林氏这模样,秦峥沉吟一会儿,方才点头道:“好,但我在。” 林氏想要自己去解决此事,他自然尊重林氏的选择。只是,不管什么情况,他希望林氏知道,自己都在。 听得他这话,林氏眼中笑容越发多了几分,重重的点头道:“好,母亲知道你在。” 她憋屈了一辈子,事到如今也不怕什么了,秦钊做事绝情如斯,她便索性将此事闹大。 左右这次只要运作好了,不但秦钊的名声要臭掉,此后也不会成为儿子的威胁! 但是有一点,她的峥儿却不能掺和到此事里面去。 她的儿子,不管如何都得干干净净的。 林氏心中想好了打算,复又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且先回去歇着吧,不必担心我。” 她才说了这话,就见顾九从门外走进,行礼道:“母亲。” 顾九在门外刻意多站了一会儿,听到里面有笑声传来之后,方才推门进来的。 这会儿进门,果然见林氏虽然眼尾还红着,眉眼中却已然有笑意了。 而一旁的秦峥,则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只是顾九却能从他的眉眼中看出几分释怀来。 倒像是解开了多年的心结。 顾九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倒是分毫不露,听得林氏问她庄子期的情形,还能笑眯眯的回道:“已经将师父送上马车了,待小厮回来会去跟我禀告的。” 闻言,林氏点头应了,柔声道:“今日若非你,母亲怕是还要被蒙在鼓里。阿九,谢谢你。” 这话,林氏说的真心实意的,若不是顾九警觉,带来了庄子期给自己诊脉,怕是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因何没了命。 听得这话,顾九却是摇头笑道:“母亲福大命大,我也不过是无意中发现而已,不敢居功。” 说实话,其实到现在顾九的心都跳的飞快,紧绷了许久的心弦都无法放松。 她没有想到,秦钊竟然真的能做出这等狼心狗肺的事情。 也好在庄子期的医术过人,查明了真相,至少能不至于让林氏不明不白的死去。 林氏叹了口气,过来握着她的手拍了拍,道:“母亲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改日再好好儿谢你。” 她说了这话,又看了眼天色,复又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夫妻也早些回去休息吧,不必在我这里耗着了。” 这会儿天彻底的暗沉了下来,自房中往外看,只见一片墨色如泼。 闻言,顾九却是有些担心她,因关切的问道:“母亲当真无事么,不如我今夜陪着您吧?” 方才庄子期的话,其实已然将林氏的命运给定了,且不说那天山雪莲三十年一遇的花期,单说林氏这已经入了肺腑的毒,她的日子便不会好过。 尤其是眼下林氏强颜欢笑的模样,更让顾九有些心疼。 听得她这话,林氏却是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 她走过来,摸了摸顾九的头,放柔了声音道:“我当真无事,有你们这份孝心,我便是死也知足了。” 林氏这话说的真心实意,奈何秦峥才听了这话,眉眼便冷了下来,冷硬道:“瞎说什么呢。” 一旁的顾九也跟着蹙眉道:“母亲,话可不能乱说,什么死不死的,您得好好儿活着,长命百岁呢。” 见二人眉眼中掩藏不住的担忧,林氏顿时笑了起来,应声道:“是,母亲这是瞎说呢,你们别往心里去。” 她说到这儿,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因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我,不过你们若是真的想让我心情好,就早些给我添个孙子,这样便是我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这话一出,秦峥倒还好,顾九却是瞬间有些红了脸,偷眼去看秦峥。 奈何男人的脸皮似乎格外的厚,甚至还能正色道:“母亲,时候不早,我们便先回去了。” 闻言,林氏却是将他给拦了下来,叹了口气,看着他问道:“那,你是去归九院,还是回松涛苑?” 这话一出,顾九越发有些脸红,呐呐道:“母亲,世子连日操劳,还是回……” 只是她的话没说完,便见秦峥打断了自己的话,淡淡道:“归九院。” 这三个字出口,林氏顿时安心一笑,便见秦峥复又道:“这样您可满意?” “你们若能早些让我抱孙子,那我才是满意呢。” 大抵是今夜跟秦峥说开了,所以她现在说话也随意了许多。 不过顾九到底还在面前呢,林氏知道小丫头面皮薄,便又笑眯眯的示意:“行了,时候不早了,快跟你媳妇回房去吧。” 顾九只觉得脸颊发烫,现下听到林氏这话,倒是行了礼,逃也似的走了。 “母亲,我便先告退了。” 小姑娘有些害羞,推门出去的脚步都有些不稳。 林氏心知肚明,因推了推秦峥,使了个眼色道:“你还不快去?峥儿,珍惜眼前人。” 听得林氏这话,秦峥倒是罕见的正面回答了她:“嗯。” 他施了一礼,转身便也离开了。 待得这二人离开名兰苑,俏蕊方才进来伺候她:“夫人,时候不早了,您早些安歇吧。” 闻言,林氏却是收敛了笑容,应声道:“你先去吧,我自己坐一会儿。” 先前儿子儿媳妇都在,林氏强忍着心中的悲凉与痛苦,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可到了这会儿,她才卸下了所有的伪装,脸上的脆弱一览无遗。 俏蕊见她这模样,一时有些心里难受,走过来替她捏着头,轻声道:“夫人若是难受,就哭出来吧。” 方才在外面的时候,她就听到夫人哭了。 其实哭未必是一件坏事,毕竟这么多年,夫人藏在心里的苦太多了。 林氏却只是勾了勾嘴角,缓缓道:“哭又有什么用呢?那是最无用的事情了。” 她说到这儿,又想起方才秦峥二人的态度,复又欣慰的弯唇道:“况且,我的峥儿那样的顶天立地,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方才的话,她虽然是开玩笑说的,可其实却是真心话,纵然是现在死了,她也觉得值得了。 “就算是现在让我跟那秦钊同归于尽,我都死而无憾了。” 见林氏这模样,俏蕊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生怕她会胡来,低声蹙眉道:“夫人快别说胡话了。” 闻言,林氏却是叹了口气,道:“我哪里是在说胡话,我倒是想……都道一夜夫妻百夜恩,他却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若是可以,我还真想豁出命去!” 她说到这儿,复又低垂着眉眼,苦笑道:“可是峥儿呢,那到底是他的父亲,不管是我还是秦钊,若是染了污点,都会对他造成影响。” 林氏生平只这一个儿子,哪怕自己出事,也不愿意给儿子添一点麻烦。 见林氏这模样,俏蕊忍不住眼圈一红,轻声道:“夫人待世子的一片心,他会理解您的。况且他一向孝顺,您今夜也看到了,若是您真的出事,怕是世子就先受不了。便是为了他,您也要保重自己才是。” 听得俏蕊这话,林氏哪里不懂她的意思,当下便轻轻点头道:“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她的儿子这样好,她哪里会做那等同归于尽的傻事儿? 更何况,秦钊他也不配! …… 顾九出门不久,便听得身后的脚步声响起。 对于身后的来人是谁,顾九心知肚明,当下便顿了顿脚步,等秦峥跟了上来。 “世子。” 男人的手中执着灯笼,替她照亮了眼前的路。 听得她叫自己,秦峥点头应了,道:“走吧。” 顾九却并未往前走,只是咬了咬唇道:“方才母亲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自己回归九院便是。” 她先前出来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害羞的,可是后来出来之后,她却又清醒了不少。 有什么可害羞的呢,不过是林氏调侃几句罢了,那秦峥,怕是根本就不想跟自己共处一室吧? 这会儿顾九灵台清明,倒是丝毫没有羞涩之意了。 秦峥却没想到她会说这话。 借着朦胧的夜色,他垂眸打量眼前的小姑娘,却见对方的脸上满是坦然。 坦然到半分的旖旎神情都没有。 秦峥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只是淡淡道:“走吧。” 不过他的去方向,依旧是归九院。 顾九下意识以为他只是送自己回去,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有些失落:“世子不必送我,我自己回去便可以。” 闻言,却见秦峥偏头看向她,道:“母亲的心愿,委屈你了。” 他说完这话,也不等顾九回应,径自便往前走去。 而顾九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心头狂跳的同时,却又有些酸涩。 他今夜,要与自己共处一室。 只是,却是因着林氏的意思不能违背。 顾九一时五味杂陈,只是心头却有一处火苗忍不住蹿升。 烧的她不知所措。 待得到了归九院,赵嬷嬷得知秦峥要在此歇下,自然欢喜不已,忙前忙后的伺候了两位主子洗漱,末了又悄然拍了拍顾九的手。 她没说什么,可那眼中的情绪却是十分明了,是在暗示自己今夜努力。 顾九一时想笑,又有些不是滋味儿,只能抽出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人伺候了。” 赵嬷嬷以为顾九懂了自己的意思,欢天喜地的出去了,临出门时,格外小心的将雕花木门关好。 房中便只剩下了她跟秦峥。 顾九深吸一口气,回到桌案前倒了一盏茶,回眸看向去取被褥的秦峥,问道:“世子可要喝茶?” 她现下实在是睡不着,且不知是不是这些时日都是自己睡的,现下秦峥骤然回来,她竟觉得连呼吸都被抢走了似的。 带着若有似无的压迫和窒息感。 只是她却不知道,秦峥也是如此。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抿了抿唇,竟也觉得有几分口干舌燥,索性放下手中的被褥,走过去自己斟了茶,道:“今夜,委屈你了。” 闻言,顾九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好一会儿才低头道:“母亲她不知我们的关系,况且……我能理解。” 谁家娶了媳妇,不是盼着夫妻和睦子嗣绵延的呢? 林氏并没有错,只是她跟秦峥走到了如今这一步,眼下却不能告诉林氏。 毕竟,她现在的身体,还是尽量少受打击的好。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不知想到了什么,片刻后才道:“嗯,你早些睡吧。” 他将手中的茶喝了个干净,却并未起身离开。 顾九也在桌案前坐着,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着心中的杂乱情绪。 室内一时静谧下来,许是觉得太安静了,顾九摇了摇头将心中的思绪摒弃掉,一面转移话题道:“下毒之事,世子打算怎么办?” 她先前在外面,所以并不知道秦峥跟林氏说了什么。 秦峥也不瞒着她,将林氏的话简略的说了,末了又道:“母亲想自己处理,那便由着她去。” 总归,他会盯着这事儿,不会让恶人有反咬一口的机会。 顾九只看他的神情,便明白了他的打算,心中却是有些担心,因斟酌着道:“我知世子是有能耐的,可是且不说那枕头早是旧物,单说那个大夫并非国公爷直接接触过的人,他若是想,怕是可以轻松推脱掉罪名吧。” 这样一桩旧案,想要查起来,只能说困难重重。 尤其是林氏,她知道对方的性格,真的能狠下心来跟秦钊站在对立面么?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却是眉眼冷冽道:“陈年旧案又如何,大理寺的手段不是摆着看的。” 若是旁人,怕是秦钊很容易脱罪。但有他在,秦钊还能逃过去,那他就直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眉眼中明显带着杀意,倒是让顾九微微一怔。 “你……” 她才说了这句,却又觉得不大妥当,咽下想说的话,换了一句:“世子万事小心。” 这事儿若是一个做不好,怕是先毁的就是秦峥的名声。 毕竟,那是他的生父。 只这一样,便可以抵上对方做的一切的恶。 秦峥明白她的意思,因嗤笑了一声,道:“嗯。” 他寻常时候虽然待人淡漠,更因不善表达,故而对家中亲眷关系疏远。 可这不代表,他便不在乎亲人,更不代表他没有是非观。 原先秦峥只想着,父母关系不好又如何,上京中又有几家不是这般关系的?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秦钊竟然早就存了杀妻的心思! 这跟寻常的相敬如冰可相差甚远呢。 既然林氏想要自己动手,他尊重林氏的一员。但是,若是林氏做不到自己讨公道,那他便会出面。 名声这种东西,他何曾要过? 他要的,从来都是问心无愧。 见秦峥这模样,顾九一时有些愣怔。 烛火下的男人面庞分明不算柔和,可那一瞬间,她却觉得自己被戳中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万千情愫。 “时候不早了,世子早些休息吧。” 顾九说完这话,起身便去了内室。 而秦峥则是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直到床上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归于安静,这才起身去了软塌上。 一个屏风之隔,却让秦峥感觉到了久违的宁静。 他偏头看向屏风,那后面有一个心上人。 只是被这屏风阻隔,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空想象着这人的眉眼。 今夜,其实也是秦峥的一个试探。 只是这小姑娘实在是太过坦荡,倒是让秦峥有些迟疑。 这小丫头,当真对自己没有半分感情了? 顾九呼吸绵长,显然是已经睡着了,自然也回答不了秦峥心中的问题。 他低头失笑,念及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心中既觉得欢喜,又有些叹息。 这样干干净净的一个小姑娘,他先前到底是有多傻,才会觉得对方是一颗顽石? 那分明是明珠蒙尘。 …… 这一夜,顾九睡得极好。 秦峥与她就一个屏风的阻隔,那种久违的安心,让她几乎是片刻便入睡。 一夜好眠,待得醒来的时候,便见窗外日光照射进来。 暖意融融。 顾九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才惊觉已然是早上了。 好梦带来的餍足感,让顾九伸了个懒腰起身下床,却见秦峥早已离开了。 软塌上空空如也,唯有空气中隐隐的佛香,昭示着男人曾经留宿过。 她一时有些失神,好心情不由得低落了几分。 果然……他是为了应付林氏,所以才会在晨起之后,就迫不及待的离开了。 谁知她才想到这里,就见秦峥从门外走进,看了眼她的模样,问道:“一大早发什么呆呢?” 骤然听得秦峥的声音,顾九瞬间一愣,待得看到男人一身清爽的走进来,下意识问道:“您不是走了么?” 怎么又突然回来了? “晨起练剑。” 秦峥说这话时,又走到桌案前拿了茶壶倒水,待得一口气喝完之后,方才道:“我今日衙门有事,吃了早饭便走。” 第152章国公爷怎么来了? 顾九还没反应过来,一时有些怔怔,倒是秦峥不知她因何如此,只当她还没睡醒,有些好笑道:“这是怎么了,不愿意看到我?” 闻言,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却是急忙解释:“没有,只是有些惊讶。” 她已经习惯了晨起之后秦峥不在房中,在这里睡仿佛就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如今骤然看到他出现,不大习惯的同时,又生出几分赚到的隐秘欢喜。 秦峥却不知她心中想法,勾唇笑了笑,问道:“小厨房的饭菜不错,我蹭个饭再走行不行?” 顾九哪里会觉得不行,当下忙忙的点头道:“自然是可以的。” 只是说完这话,又有些郝然。她是不是答应的太急切了? 顾九压着懊恼的心情,转身吩咐白术去小厨房端饭菜,自己则是过去洗漱。 而她身后的秦峥,在看到小姑娘这模样时,不由得摇头失笑。 自己是虎狼么,她怎么落荒而逃似的。 待得收拾好后,顾九的心情也平复了不少,转身去了小花厅。 秦峥已然坐到了桌子前,顾九净了手,与他同坐一桌,一时倒是有些不大习惯。 虽然秦峥跟她共处一室的时候不少,但是如今日这般在一起吃早饭的机会却不多。 倒是秦峥十分自在,脸上也瞧不出什么异样的神情。 秦峥见她这模样,心中有些叹息,小姑娘这般不自在,怎么觉得她有点怕自己? 他自认现下的模样十分的平和,是以对顾九如坐针毡的模样有些不解。 与此同时,又生出几分无奈来。 分明婚前她还大胆的很,不止当街抱他,更数次拦自己告白,怎么如今成了婚,反倒像是老鼠见了猫。 秦峥心中叹息,面上倒是十分淡然,因想起一事,开口道:“今日劳烦你去看看母亲,我处理些公务就回来。” 闻言,顾九忙的应道:“世子放心,我吃完饭便过去。” 便是秦峥不说,她也是要过去的。 不过说到这里,顾九却是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因斟酌着问道:“若是国公爷过去找茬,怎么办?” 昨日闹得那样大,她对秦钊毫无好感,甚至于还有些阴影。 尤其是在知道林氏是中毒的时候,越发有些发憷,生怕这人再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来。 秦峥倒是不担心:“我安排了苏辰在府上,你放心便是。” 苏辰是他的得力助手,有苏辰在,量秦钊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得了这话,顾九才踏实了一些,在吃完早饭的时候,还格外有心情的起身送他:“世子慢走。” 秦峥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应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转身便出门去了。 顾九的发十分柔软,手感很好,让秦峥有些眷恋。 然而作为当事人,顾九却是再次的呆立住。 待得人走了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儿来,意识到男人方才的动作,一时有些耳根泛红,只是唇边却是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容来。 是自己想错了么,他的动作……带着几分宠溺! 还有方才秦峥微微弯唇的模样,那浅浅露出的笑,实在是太动人心弦了! 她站在原地回味了一下男人的笑容和动作,反应过来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复又有些嫌弃自己,拍了拍脸颊,却见白术盯着自己。 “小姐,您在想什么呢?” 怎么傻乎乎的站在这里,而且笑容还让人觉得毛毛的! 顾九骤然听到白术这话,顿时便咳嗽了一声,故作镇定道:“无事,咱们去母亲那里吧。” 只是转身进门的时候,却是忍不住咬了咬唇。 她方才是傻掉了么?! 白术见自家小姐这模样,忍不住弯唇一笑,不过却不戳破对方的窘态,而是随着走了进去。 …… 然而相隔不远的名兰苑,却非但没有这般和谐,反而是暗流涌动。 “国公爷怎么来了?” 林氏才起床,就听得丫鬟通禀,道是秦钊来了。 昨夜里才知道真相,今早就听到这个名字,林氏心中一时厌恶至极,但面上却还勉强维持着几分镇定。 只是口气,却实在算不得好。 二人昨日才大吵过,闹得也十分僵。秦钊早在来之前便猜到了林氏会用什么态度对自己,现下倒是不以为意。 他今日来是有别的事情,自然不会因着林氏这个态度就打退堂鼓。 因此他只是咳嗽了一声,脸上极力维持着正常的表情:“这明国公府我哪里去不得,难道你这儿就不能来了?” 听得这话,林氏都要被气笑了。 她随手将梳子拍在了梳妆台上,随即在那清脆的声响中,起身问道:“今儿太阳可是打西边儿出来了?让您想起还有一处名兰苑是属于您的地方。” 这话说的格外呛,饶是秦钊早有准备,也一时有些脸色僵硬。 他沉了沉脸,道:“我今日来,是给你道歉的。” 可他现下这模样,若不是林氏听到对方这话,怕是以为他是来找茬的。 林氏冷笑一声,淡淡道:“国公爷这说的是什么话,妾身可担当不起。” 跟秦钊成婚这么久,她也算是知道对方是什么脾气了。往日里何曾有过吵闹之后道歉的话,她看,对方不是来道歉的,分明是别有所图。 听得林氏这话,秦钊的神情也有些不大好看,蹙眉道:“我今日真心诚意来道歉,你就是这个态度?” 闻言,林氏睨了她一眼,反问道:“这话说的,我求你过来了?” 知道对方没安好心,她要还像往日那般好言好语,岂不是太对不起秦峥他们对自己的一片心了? 若是往日里,林氏敢会这么对自己说话,怕是秦钊立刻就会拂袖而去。 可是今日不同,他并未离开,只是拧眉道:“你往日不是这样的。” 成婚这么久,便是秦钊十分厌恶林氏,可记忆中也记不起她何时跟自己这般针锋相对过。 分明记忆里她是一个十分温柔的女子,至少在自己面前是这样的。 念及此,秦钊又蹙了蹙眉,道:“昨日的确是我做错了,不该不问缘由与你大吵大闹。咱们夫妻也这么多年了,连秦峥都娶了媳妇,你这时候闹,让外人怎么看?” 他自认这话说的很给情面了,谁知林氏听了之后,竟直接冷笑着问道:“国公爷这是来低头认错的?我看你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错吧?” 什么叫她闹? 若不是林氏知道秦钊在背地里做了什么,怕是今日听得他这话,还真的会考虑考虑。 但现下,知道这张人皮之下是一条中山狼,她是傻了才会就此罢休。 “秦钊,咱们夫妻二十多年,你也不必在我面前伪装。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林氏走到桌案前坐下,给自己到了一杯茶,却并未喝,只是捧着,眉眼中皆是漫不经心。 她今日穿的艳丽,一袭红色映衬的眉眼都凌冽了几分。 往日里,因着方清是妾,不得穿正红,而秦钊又十分怕心上人受委屈,所以每次见到林氏穿的稍微艳丽些,便会同她发火。 屡次下来,林氏倒是越发的藏拙。 秦钊已经许久没见过林氏穿的这样恣意张扬,还有她现下的表情,蓦然让秦钊想起了久远的过去。 才嫁过来时,她也是这模样,眉眼里的高傲与骨子里的风情,让秦钊既不安又自卑。 分明只是一个儿媳,可父亲对她的重视程度远远高于自己。 这些年,林氏鲜少有这等模样了。偏偏现下只一个眼神,就让秦钊想起了过去的不快。 第153章有我,没她 他咬了咬牙,将那些不快的情绪摁下,勉力道:“我今日不是来找茬的,你也别这幅态度,我只是想问问你,咱们好好儿过日子成不成?” 这话说的很像是人话,可林氏跟他这么多年夫妻,却是顿时抓住了重点:“你想让我放过方清,就此揭过不提?” 下一刻,便见秦钊点头道:“不错,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那样难看。” 他今日前来,乃是先礼后兵,若是林氏能正经听了最好。 若是不能…… 秦钊压下心中的戾气,有些不耐烦的看向林氏。 他自认已经给足了对方面子,若是她还是不听的话,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听得这话,林氏却是睨了他一眼,冷笑着反问:“一家人?国公爷,您怕是还没睡醒吧。” 她笑的讥讽,一颗心却越发的凉了下去。 虽说早就知道秦钊是个什么德行了,可知道他这一大早巴巴儿的跑过来,便是为了方清求自己,还是忍不住觉得心寒。 枕边人是刽子手,偏又在她面前为了另外一个人成了这等痴心模样,让林氏只觉得一颗心不断地下坠。 幸好,她早就对秦钊死心了。 心死了,便不会觉得难过了。 “你这是怎么说话的,我过来,是要认真跟你商议的!” 听得秦钊这话,林氏深吸一口气,方才淡淡道:“不能,这明国公府,有我,没她。” “你!” 秦钊没想到她拒绝的这么干脆,声音也彻底的冷了下来:“我好言好语跟你说,说不通是吧?” 他都拉下脸来了,林氏竟然还这么不给面子,简直让秦钊的心火直冒。 既然她给脸不要脸,那可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见对方终于撕下伪善的面孔,露出狰狞的内在,林氏倒是早有预见,讥讽一笑,道:“是,又如何?” “林远黛!” 秦钊登时便抬起手来,却见林氏目光不闪不避,只冷声道“怎么,国公爷这是要跟我动手?” 不知为何,看到她这模样之后,秦钊却又下意识的将手收了回去。 他从未跟林氏动过手,却并不是因为怕她,只是林氏还不等自己发火,通常都会先服软。 然而今日却不同,她非但没有服软,反而还迎上了自己的动作,眉眼里都带着摄人心的冷冽。 秦钊咬了咬牙,收回手之后又觉得十分丢人,攥紧了拳头,回道:“打你又如何?你现下可还是我明国公府的人呢!” 闻言,林氏却是冷冷的看着他,缓缓道:“那你便试试看,看你这一巴掌打下去,峥儿会怎么做。” 秦峥是她的亲儿子,也是她最大的依仗,有他在,秦钊就动不得自己。 而秦钊,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到底是没敢动手,更不敢去验证下真伪,只能咬牙道:“好,你做的很好,林远黛,你可别后悔!” 秦钊这话,林氏则是回应给他了一个冷笑。 这种男人,她先前真是瞎了眼,才会伏低做小这么多年! 秦钊在林氏这里到底没讨的好,指了指林氏,转身便拂袖而去。 只是他脚步还未出院子,就先听得林氏朗声吩咐:“将房中收拾一遍,擦干净!” 秦钊的脚步一个踉跄,旋即有些咬牙切齿,林氏这做派,这是嫌弃谁脏呢?! 顾九远远走来,看到的便是秦钊磨牙的模样,一时有些无语,她懒得跟对方碰面,索性便转过回廊,看着秦钊离开。 待得人走远了,顾九这才顺着去了名兰苑。 “母亲。” 见顾九前来,林氏脸上的阴郁散了大半,柔声笑着冲她招手:“阿九来了,随母亲去小花厅吧,丫鬟们正打扫呢。” 为何这一大早上打扫,原因顾九不问也能猜出来几分,她抿唇一笑,应了之后,便随着林氏去了小花厅。 “可吃过早饭了?” 林氏才起床,被秦钊闹了这么一通,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到了小花厅之后,她一面吩咐下人上菜,一面问顾九。 顾九闻言,笑着回道:“已经吃了,世子早上走的晚,一起吃了才出门的。” 得了这话,林氏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因拍了拍顾九的手道:“峥儿他脾气有些闷,若是哪里说话不和你的心意,你且多包涵他有些。” 到底是自己生的儿子,林氏看的出来,秦峥对顾九是有意思的,只是昨夜那模样,倒像是自己逼着他过去,才被逼无奈去归九院似的。 顾九毕竟是小姑娘,又是家里娇养着长大的,一颗心能被人折辱几回不死?林氏心里担忧,却又知道秦峥的性情不是一日便能扭转回来的。眼下见顾九过来,便意图从她的角度下手,好让这夫妻尽量早些磨合的好一点。 这些话,前世里林氏也没少跟自己讲,顾九只是抿唇一笑,道:“世子他很好,母亲不必担心。” 她说到这儿,又将下人端上饭菜来,因服侍着林氏吃饭。 林氏并不大用人伺候,见顾九给自己盛饭,笑着接了,让她坐下来随着吃点,一面柔声道:“你现下也太瘦了些,小姑娘家身体最重要,可莫要为了追求那些有的没的,倒将身体给饿坏了。” 闻言,顾九不由得失笑,道:“我吃的很饱。” 不过到底是端了碗粥,慢慢的陪着林氏吃着。 待得吃完饭,下人们也将正房打扫干净了,顾九陪着林氏回去,方才正坐着问道:“先前父亲过来,可是找您的麻烦了?” 关于秦钊的腌臜事儿,林氏不欲脏了顾九的耳朵,因此只避重就轻道:“无妨,他哪日不抽风,不理他便是了。” 这人今日过来,大抵是觉得她以往都十分好欺负,所以才想着将方清的事情大事化小。 可惜她如今不傻了,想要让她再容忍方清,秦钊做梦去吧。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俏蕊神情凝重的从内室走了出来,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您看这个。” 俏蕊的手中拿了一方手帕,上面放了一个格外小的圆球,约莫黄豆一般大。 通体泛白,无色无味。 林氏的心,骤然便被什么揪住似的。 她打量了眼俏蕊的表情,神情凝重的问道:“这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您的枕头下,方才奴婢给您整理床看到的。” 先前的时候,俏蕊是不大动林氏的床的,尤其是那个枕头,林氏宝贝的很,稍微收拾一下便可。 可因着昨日才查出来那竟然是一个毒物,俏蕊惊惧之下,再收拾床铺便多了个心眼。 而这颗白色的小药丸,便是方才收拾出来的。 “奴婢可以肯定昨夜是没有的,您看……” 后面的话,俏蕊没说出来,林氏却懂了。 昨夜没有,只能是今天早上。 而今天早上进了内室的人,除了俏蕊之外,便只有秦钊! 顾九见她们这脸色,也明白了些什么,因压低了声音问道:“母亲,可要我拿去给师父看看么?” 闻言,林氏却是摆了摆手,道:“不必那么麻烦。” 她拿签子戳了一半的药丸,之后走到房间的角落里,将一块黑布掀开,赫然见那个黑布下的笼子里,关了一只小白鼠。 小白鼠的旁边摆着一个小盒子,盒子里面扔着的其中一个物品,便是从枕头里取出来的断肠草籽。 林氏将那一半药丸扔进去,就见那小白鼠凑上去嗅了嗅小盒子,旋即发出“唧唧”的声音。 顾九的心一时跟着悬了起来,轻声问道:“母亲,这是您养的?” 第154章气绝而亡 林氏点了点头,沉声道:“昨夜让人买回来的,不想今儿就派上用场了。” 而随着她话音落下,就见那小白鼠身形已然开始踉跄。 它晃晃悠悠的在原地蹬了蹬腿,浑身便抽搐了起来。 不过瞬息,便气绝而亡! 饶是顾九,也被这变故吓了一跳,失声道:“这……也太狠了吧!” 纵然先前林氏已经有了隐约的预感,可真的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怪不得方才秦钊会闯自己的内室呢,原来并不只是为了给方清说情。 或者说,他那个不过是个借口,真实目的便是为了给她下毒! 小白鼠太小,所以吸了之后当时便发作,但她吸入,怎么着也能撑个三两日的。 且秦钊既然敢拿这个东西来对付自己,想必已经想好了退路了。 还好俏蕊机警,否则她怕是真的就会中招了! 一旁的俏蕊更是脸色发白,扶着林氏,愤慨的咬牙道:“夫人,国公爷这是想要害死您啊!这事儿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生怕林氏还会对秦钊心软,看着林氏的目光满是祈求:“您这次真的不能再就此揭过了!” 闻言,林氏想勾唇角,却只觉得一颗心不断地下沉。她深吸一口气,方才稳住声音,沉声道:“放心,这事儿,我会要个说法的。俏蕊,去请李大夫过来,就说我不舒服。” 昨夜秦峥说要将那个大夫抓起来,林氏并未同意,不是因为她心善,而是因为,她要自己来处理这件事儿。 先前她还在想要怎么解决此事,谁知秦钊就先给了她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既如此,她不还回去一些东西,怎么对得起秦钊的一片苦心? 听得这话,顾九却有些担心:“母亲,那个所谓的李大夫,怕是跟人沆瀣一气的,您确定要请他么?” 顾九这话,顿时引得俏蕊跟着赞同。 见她们二人的目光,林氏却是嗤了一声,道:“请君入瓮,他不来,怎么入?” 这话一出,俏蕊瞬间明白了林氏的想法,连忙点头道:“夫人稍等,奴婢这就去寻人!” 眼见得俏蕊急匆匆的去了,顾九则是扶着林氏回到座位上坐着,给她倒了一盏茶压惊。 只是才见识了那样一幕,林氏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她摆了摆手,将茶盏放在桌案上,复又想起来身边的是顾九,因蹙眉道:“好孩子,不如你先回房间吧,等晚些时候再过来可好?待会母亲要处理一些事情。”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呢,她心中有想法处置那位李大夫,可却又怕吓到顾九。 听得这话,顾九却是摇了摇头,道:“母亲,我陪着您吧,先前世子也是这般交代的,再者,我也担心您。” 她说到这儿,想了想又道:“不过若您有什么不大方便让我看的,我现下回去也行。” 见她这模样,林氏不由得失笑,拍了拍她的手道:“罢了,你陪着我也行。” 其实没什么不能看的,只是她一向温柔惯了,如今骤然要用雷霆手段,怕小姑娘有些接受不了。 不过现下听得顾九的话,却又意识到,眼前的小姑娘,以后也是要撑起来一个家的人,有些手段看了也无妨。 莫要学的如自己一般绵软天真,到头来却是害了自己。 念及此,林氏复又笑道:“说起来,你还真的有些事情可以帮到我呢。” 顾九不知林氏心中过了这些想法,只是听得她这话,当下便笑着道:“母亲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 “唔,我要你……” 林氏将自己的计划跟顾九说了,末了又问道:“可行?” 顾九原先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听完她的话,顿时便笑着道:“母亲放心,我必然给您办好。” 得了她的话,林氏也随着弯了弯眉眼,道:“好孩子。” 说完这话,她又沉默下来,顾九见状,便只乖觉的陪着她,一面在心中琢磨着。 好在那李大夫来的很快。 这李大夫名唤李越,如今已经年过五旬,蓄着胡须,很有一番高人的模样。 他来的轻车熟路,进门后先给林氏施了一礼,复又问道:“夫人哪里不舒服,可又是老毛病犯了?” 给林氏看诊了十多年,他对林氏的症状倒是知晓的清清楚楚。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古怪。 毕竟一个人看诊了十多年都还是病秧子,要么是这个大夫医术不行,要么是这个人的身体不行。 林氏先前被人误导,只以为自己是生秦峥落下来的病根,再加上她先前也请过别的大夫来看过,只是给出的结果都不是很好。 后来这李越看诊时,她的病情虽然反反复复,可也算是有起色,这才逐渐演变成了只用他一个人的局面。 若非顾九发现,怕是自己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死在夫君跟外人的沆瀣一气上面! 林氏压下心中的阴郁暴虐,将手腕伸出来,道:“近来头疼,大夫可要帮我号个脉?” 闻言,李越不疑有他,因笑着抚了抚胡须,道:“自然是要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走过去替林氏号脉,末了因道:“您可是近来思虑又重了?肝火旺湿毒重,先前的方子可有好好吃?” 一旁的俏蕊忍了一路,现下顿时忍不住,咬牙道:“吃了这么久,却也从不见好,怕是你医德有亏吧!” 她这话一出,顿时引得那李越不满,因沉下了脸,道:“我行医多年,从来都是药到病除,只是你家夫人心思太重,加之落了病根,才导致她一直以来反反复复,怎能怨我?” 他说到这儿,又叹了口气,道:“不过我也有责任,老夫枉为大夫,竟连夫人的病都治不好,到现在还是反复不定,实在是惭愧至极。” 若是寻常时候,怕是林氏早就开始训斥俏蕊了。 但是今日,她却只是似笑非笑的睨了一眼李越,继而吩咐俏蕊道:“去将先前未曾吃完的药拿过来。” 眼见得俏蕊去了,林氏这才继续道:“先生勿怪,我家丫鬟脾气的确是大了些。不过说起来也是巧了,昨日我看了眼方子,倒觉得有些稀奇,特地还请您给解惑。” 不知为何,那李越只看林氏现下的表情,竟莫名生出几分不安来。 分明对方还是一如既往的和善,甚至于就连笑容毒一模一样。 但他就觉得格外危险。 就像是,背后有一条毒蛇爬上来,在他耳边吐信子。 那种被危及到性命的感觉,让李越甚至想抬腿离开。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动弹。 因为林氏又拿出了一锭银子,压低声音道:“其实不瞒大夫说,今日请你过来,还有另外一桩事情,若是你能办好了,银子自然是少不了的。” 那银子太晃眼,让李越顿时起了贪心,他收回了目光,极力维持着先前的世外高人模样:“我与夫人这么多年,也算是有几分交情了,哪里是区区银钱可以衡量的。夫人,你但说无妨。” 林氏见他这模样,因指了指顾九道:“这是我儿媳妇,才成亲不久,有些不适。” 这话一出,李越的眉眼顿时从顾九的脸色扫视了一圈,旋即有些了然。 能让林氏支开下人单独说的,怕是就是妇人的毛病了。才成婚不久,难不成是求子? 他想到这里,试探着问道:“可是,为了子嗣绵延?” “是,也不全是。” 顾九咳嗽了一声,颇有些郝然道:“实不相瞒,我自己也曾研习过医术,只是不大精通,所以吃了些药物下去。现在想请大夫帮忙看看,可是因为吃错了东西才导致的不适。” 第155章给他灌下去 听得顾九这话,那李越微微一愣,心道还有这么楞的人呢?居然敢自己开药方自己吃? 要是正经的大夫还罢了,可这么一个闺阁女子做这些,怎么想都让人觉得是胡来。 但他还有几分理智,到底没敢将这些话说出来,只是面上含笑道:“那便有劳世子夫人,将方子拿出来,待老夫过目之后,再给您配置相应的解法。” 得了这话,顾九弯唇一笑,道:“先生稍等。” 她说完这话,起身便朝着内室走去。 而一旁的李越却有些疑惑,不是说她自己开的方子吃错了么,怎么还去了林氏的内室? 还不等他想明白,便见顾九从里面拎出来一个笼子,笑眯眯道:“李大夫,您打开看看。” 那笼子上面还蒙着一块黑布,不知怎么的,李越总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 但是现下话已经说出口,他只能笑着应了一声,将那黑布给揭开来。 下一刻,他便惊叫一声,到退一步,指着那笼子道:“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里面扔了一只七窍流血的死耗子。 “小老鼠啊。” 顾九笑容未变,淡淡道:“怎么,李大夫身为医者,还害怕这等玩意儿?” 听得顾九这话,那李越方才仔细看去,果然见除了老鼠再无其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在心中骂了一句顾九没规矩,面上也带出几分不快来:“世子夫人,您既然已经嫁到了明国公府,便要知道遵从规矩才是,这般做派,若是让旁人瞧见了,岂不是要笑话明国公府?” 闻言,不等顾九说话,一旁的林氏却当先沉下了脸,道:“我明国公府的人,何时轮到你一个大夫来教训了?” 这话一出,李越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大好看,却到底不敢顶嘴,只是讪讪道:“世子夫人年少,只是这举措实在是有些过了。不过大抵是玩笑,老夫也并未责怪的意思。” 顾九挑了挑眉,并未接他这话,只是道:“方才不是您自己要看我开的药方么?怎么这会儿又成了我顽劣了?” 见状,李越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因试探着问道:“你说的,就是这个?” 所以这个老鼠的死因,是因为她给老鼠吃了自己配得药? 这人配的是毒吧! 见顾九漫不经心的点头,李越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只是现下他骑虎难下,只能走上前去仔细观察那小盒子里的东西。 谁知才看一眼,李越的脸便瞬间苍白。 这哪儿是顾九配的,这分明是自己配的! 李越纵然岁数大了,可也不至于连这些东西都不认得。 更何况,眼前的林氏就是一个现成的苦主呢。 “这……这是世子夫人您配的?” 李越好半日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哆哆嗦嗦的问了这么一句,却见顾九一副坦然的模样。 “不然,难道还是李大夫您配的?” 听得顾九这话,李越顿时摇头,讪笑道:“您真会开玩笑。” 先前那些不安成了真,李越心中不住地哆嗦着,知道绝对不是巧合。 分明才是春末的天,可他一瞬间额头上已然渗了汗。 偏偏这个时候,顾九已然将这笼子扔在了他的面前,淡淡道:“李大夫可要看真切了,都说医者讲究望闻问切,您不要闻一闻?” 她说的认真,李越的腿都软了下来。 这些东西闻了会有什么后果他比谁都清楚,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对上林氏的目光之后,他瞬间心念电转,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过来。 她绝对知道了! “夫人,我还有些事情,可否改日在过来?” 眼见得李越要走,林氏却并未阻拦,只是道:“李大夫现在就要走?” 闻言,李越急匆匆的点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讪笑道:“是,才想起来有一样十分要紧的事情,我下午再过来行么?” 他现在得赶紧去找一趟秦钊,林氏现在未必知道真相,说不定只是在试探自己。秦钊才是自己的保护伞,不管林氏想做什么,他都得躲在保护伞下才能活命! 见状,林氏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便的动作。 倒是顾九依旧带着笑容,只是漫不经心的道:“我说李大夫,你可还没告诉我这里面的成分是什么呢。” 对于顾九的话,李越只是一面往外走,一面敷衍她:“改日,改日必然告诉您……”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不再往前走了。 非但不走,反而还往后退了两步。 他的胸前,指着一柄剑尖。 苏辰手中长剑出鞘,利刃直指李越,而那剑身在日光下闪着寒芒,锋利无比。 “这……这是什么意思啊夫人?” 李越都快哭了,而林氏也在此时收敛了笑容,淡漠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李大夫既然来了,不将这药方辨别清楚,怕是今日走不了。” 这话一出,李越双腿一个踉跄,直接便跪倒在了地上:“夫,夫人……” 然而在对上林氏目光的时候,李越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顾九将那带着小鼠尸首的笼子扔到了李越的面前,唇边还带笑,却是格外的冷冽:“请吧。” 前有毒药,后有利刃。 李越咬了咬牙,只能擦了擦头上的汗,咬牙道:“我,我这就辨别。” “金钱莲子……断,断肠草籽……” 他每说一样,就觉得头上冷汗多了一分,待得将那几味药都说完之后,心也彻底沉到了谷底。 这位国公夫人非但知道了这些药物的作用,且还十分清楚是他投的毒,而今日她更不是不舒服,只是给自己下了个套,就等着让他往下钻的! 意识到这个答案之后,李越脸色越发的白了下去。 便在此时,俏蕊端着一碗熬好的药走了进来:“夫人。” 听得俏蕊的声音,林氏点了点头,示意她将这一碗药放在了李越的面前,淡漠道:“这一碗,是按着你配方熬出来的药。李大夫医者仁心,不介意替我先喝一碗试药吧?” 大户里面的确有试药的规矩,可且不说那是下人做的活计,单说这药里面有什么东西李越都心知肚明,这会儿让他喝下去,那跟要了他的命何异? 因此他当下便不住地磕头,求饶道:“夫人,我知道错了,求您饶我一条性命吧!” 而对于他这话,林氏只是吩咐道:“灌药。” 这话一出,苏辰顿时走过来将药碗端起来,摁着李越就要往他嘴里灌。 李越虽说年纪大了,可到底是个男人,虽说打不过苏辰,到底是借着这绝地中的暴起,将那一碗药给打翻在地。 药碗碎裂的声音响彻房中,内中漆黑如墨的药汁泼泼洒洒的溅了一地。 林氏睨了他一眼,淡漠道:“无妨,李大夫给我开的药可还多着呢,再去熬一碗。” 听得林氏这话,李越顿时仓皇的求饶:“夫人,求您饶命,我什么都说!” 他的衣服上都沾染了药汁,可李越却顾不得去收拾,毕竟这药的气味虽然也对人不好,可眼下吸一会儿只是不舒服,要是被林氏摁着灌了药,那可就是要命了! 两者权衡,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眼见那李越不住地求饶,林氏终于抬手,示意俏蕊回来。 之后,又看向李越问道:“是何人指使你的?” “是,是国公爷!” 若是先前,李越肯定什么都不会说的,然而现下见识了这位娇娇弱弱的国公夫人有多狠,他却是再也不敢赌了。 毕竟这位再如何,也是国公夫人,要想取了自己的小命,还是轻而易举的! 第156章将他送官府 听得他这话,林氏却是冷笑一声,道:“国公爷?你倒是很会栽赃陷害,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去熬药!” 见林氏又要让俏蕊出去,李越越发磕头如捣蒜:“夫人,我真的没骗您,真的是国公爷啊……” 林氏睨了他一眼,道:“国公爷与我夫妻情深,必然做不出这等事情来。倒是那别的小人妒忌我还有可能,或者,是你见利忘义贪图钱财?” 这话一出,李越却是急忙摇头道:“不,小的没骗您,真的是……” 他话说到这儿,却是突然福至心灵。 不对,方才的话…… 林氏是在暗示他? 这府上,什么小人会妒忌林氏? 那只有那位国公爷的心头好,妾室方清啊! 念及此,李越又急忙赶在林氏开口之前,抢先改口道:“夫人,求您饶命,我什么都说!不是国公爷,是,是方姨娘!” 林氏听得他这话,却是睨了他一眼,道:“你如此胡乱攀咬,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小的有证据的!” 李越顿时知道自己猜对了,当下便咬牙道:“那方清为了让小的替她做事,还拿了国公爷的东西做信物呢,您不信我给您看!” 说来也是他多留了个心眼,每次来府上看诊的时候,都害怕会突然暴露、或者被秦钊卸磨杀驴,所以他都会带着那枚印鉴。 那是秦钊的私人印鉴,被自己悄然偷出来,预备着作为威胁,好给自己一份底气的。 谁知现下倒真是救了他的命,只是却以一个他没想到的方式。 林氏见他将印鉴拿出来,看过之后,却是微微冷笑。 这李越自己有证据,倒是省的她去栽赃一份了。 “苏辰,将他送官府。” 听得林氏这话,李越顿时慌了神儿,下意识道:“夫人……” 林氏只是睨了他一眼,方才淡淡道:“你不是主谋,我不会为难你。将功折罪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这话一出,李越顿时明白过来,当下便连连点头道:“是,夫人,小的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 虽说他往日里是给秦钊做事的,可那时候却是为了钱。 现在转而给林氏当证人,却是为了命。 钱跟命那个重要,这事儿想都不用想。 得了李越这话,林氏点了点头,复又吩咐苏辰道:“回来时,记得请府衙的人过来。” …… 待得苏辰带着人离开,林氏这才收敛了先前的戾气,有些疲倦道:“将房中收拾了吧。” 顾九见她满脸倦怠,因放柔了声音问道:“母亲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闻言,林氏捏了捏眉心,道:“等。” 是的,她要等苏辰回来。 届时,还有一场重头戏要唱呢。 念及此,林氏又拍了拍顾九的手道:“你先回去吧,我待会要去思清阁,你去了不合适。” 这一出到底是在自己这里,顾九待着倒是无妨。可是待会去思清阁却是要闹大的,顾九身为晚辈,很容易被人拿来做筏子。 林氏喜欢顾九这个儿媳妇,自然不愿意让她因为自己受了委屈。 顾九却是摇头道:“母亲,我还是跟着您吧,万一有人想对您不利……” 只是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林氏笑着打断了:“他们想对我不利,难道是头一天了么。再者,你当我为何要等着苏辰还有府衙的人回来?行了,回房间去吧,待事情了了,我让人去请你,咱们母女俩好好儿吃顿午饭。” 这会儿时候还早,处理完了,还不耽误吃午饭呢。 得了林氏这话,顾九才明白她的打算,因点头道:“那我先回房,母亲这边忙完了,就着人来传我。” 林氏笑着应了,待得顾九走了之后,方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眉目里皆是冷意。 苏辰回来的很快,不止如此,且还带了西城兵马司的人来。 因着报案的是国公府,所以这次兵马司的衙役头头儿汪明前来抓人。 前些日因着方清的案子,所以后来汪明还特意来过一次国公府。 倒也不是为别的,只因那铺面背后真正的东家是林氏,所以他过来是为了核对有些事情。 这才见过几日的功夫,又一次见面,汪明心中腹诽明国公府事儿真多,面上倒是十分的沉稳:“夫人。” 上次明国公府闹出那样大的动静,现在街头巷尾都还流言不断呢。 只是不知道,这次明国公府又是因着什么事儿,据方才送过去的那个人说,似乎是投毒? 他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是分毫不露,带着一层客套的笑。 见他前来,林氏施了一礼,互相见礼之后,也不多言,只道:“劳烦官爷跟我去一趟吧,罪妇就在思清阁。” 得了这话,那汪明点头应了,便由着林氏的带路一起,浩浩荡荡的去了思清阁。 去的路上,林氏刻意没让人清路,因此府上的下人都瞧的真切,国公夫人带着一队官差亲自去了思清阁抓人! 早有那机敏些的,忙忙的丢了手中的扫帚去报信,林氏心知肚明,却并未阻拦,只是命丫鬟推开了思清阁的门。 因着才被打了一顿,现下方清还不能下床呢,且她伤在了后背及以下,皮肤都溃烂,只能趴在床上养伤,倒是十分的凄惨。 门外吵嚷声响起的时候,方清还在床上趴着,她疼的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自己身在地狱,骤然听到外面吵闹,不耐烦地将手边枕头砸了下去,一面咬牙道:“谁在外面,这么吵是想死么!” 下一刻,便见小丫鬟彩兰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惶恐:“姨娘,不好了,夫人带着官差来了!” 方清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待得看到是丫鬟彩兰,不由得蹙眉骂道:“她来做什么……官差?” 最后两个字才出口,就见林氏已然带着官差进了门。 不同于往日林氏的态度,今日的她,眉眼中满是冷意。 方清只觉得一颗心骤然沉了下去,不由得咬牙问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她现下疼的浑身发颤,自出生起就没受过这等罪,先前那些伪装也懒得做了眉眼中满是不善。 对于她这目光,林氏只当做没看见,只是冷声跟官差道:“她便是投毒害我之人,官爷可以将人带走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便见几个衙役走了过来,直接将方清从床上拽了下来,一面道:“得罪了!” 方清骤然被人拽了下来,牵动伤口的动作让她瞬间冷汗直冒,一面尖锐着声音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犯了什么罪?我要见老爷!” 这一连串话,倒是终于引得林氏回头看她,嗤笑一声,道:“为我看诊的李越你认得吧,他指认你投毒害我,人证物证皆在。他人就在西城兵马司大牢,抓你过去问审,还需我说的再详细点么?” 方清听得她这话,顿时便蒙了,她倒是知道李越是谁,可什么时候指使人投毒了? “你血口喷人!我要见老爷,放开我!” 方清疼的冷汗直冒,一旁的小丫鬟彩兰并不是她的贴身人,更没经过什么事儿,现下见到官差来了,只敢躲在角落里发抖,连报信都不会。 林氏扫了一眼房中,不出意外的看到四五样属于自己的东西,越发的蹙紧了眉头,淡淡道:“等你去了官府,我自会让他一起过去围观的。毕竟……爱妾谋杀正妻,他作为一家之主,若不过去,也不像话不是?” 这只是林氏话音未落,就听得门外响起一道盛怒的女声:“荒唐!” 第157章由不得你们放肆 林氏不必回头,只听这声音,便知来人是谁。 秦老夫人。 她垂眸笑的冷冽。 在遇到方清的事情上面,不管是她这位夫君,还是正经的婆婆,都比自己想象中要来的快。 “给母亲请安。” 哪怕林氏心中恨极了秦老夫人母子,可该有的规矩,却是依旧分毫不乱。 秦老夫人却是直接掠过了林氏,而是径自走到房中,冲着那几个官差冷肃道:“将人放开,这是我国公府,还由不得你们放肆!” 见来人是秦老夫人,汪明示意衙役们将方清放开,旋即便见小丫鬟过来搀扶她。 方清疼的冷汗直冒,理智却还在,见到秦老夫人之后,顿时便啜泣道:“老太君,求您救救我,妾身没有投毒,更不知道夫人为何要栽赃给我这样一个罪名!” 她这会儿疼的几乎要晕过去,心中又气又急,偏偏还得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也难得她脸上的表情竟不显得狰狞。 林氏在一旁冷笑,听得这话并不接口,反倒是秦老夫人沉声问道:“林远黛,你非得闹得家宅不宁才舒坦是么?这一出又是想找什么茬儿?!” 她三言两语的将所有事情都归结在了林氏的身上,到了这时候,林氏方才开口,淡淡道:“母亲这话是怎么说的,人证物证都在,您怎么就笃定是我闹了?” 秦老夫人到现在都不能习惯林氏说话会呛自己,闻言顿时噎了一噎,继而沉声道:“我方才听你说什么,她下毒害你?既然你说证据在,那你倒是拿出来看看!” 闻言,林氏也不多言,只道:“今晨前来给我看诊的大夫李越已经招供,现下就在西城兵马司,您前些时日是去过的,自该知道指挥使乔楚是个清正廉直的官员,不会信不过吧?” 这话一出,秦老夫人顿时觉得脸色难看,她前日才过去自讨没趣,还让方清挨了一顿打。 这根由起源便是因着林氏跟顾九,她自然不会忘记。 此时被林氏提起来,越发脸色难看,因哼了一声道:“你少拿官家人吓唬我,谁知道你是不是跟人沆瀣一气的要诬陷人?”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林氏,我顾念你身体不适,对你百般忍让,可我的忍让是有限度的,若你再这样胡搅蛮缠,非要闹得家里不得安宁的话,我到时候可就不客气了!” 秦老夫人提起来林氏,便觉得一肚子火气。这些话林氏伪装的太好,才让她容忍了这么多年。要早知道林氏是这么性子,当年便是拼着闹一闹,也不能让林氏进门,更遑论让她生下长子! 如今倒是好了,秦峥是她亲生的,这无疑给了她依仗。这林氏现在成了气候,不管是秦钊还是自己,想要动她的时候都得掂量掂量。 秦老夫人面色不快,一旁的方清也顺着跪了下来,哀求道:“夫人,就算是妾身求求您,便是您不喜欢我,要打要骂妾身都认了。只是咱们明国公府在上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您这般闹的外人皆知,岂不是要让老爷他们称了全上京的笑话么?” 这话无疑是上眼药,林氏则是冷笑一声,道:“方姨娘这般能言善辩,还是等到了公堂再去慢慢说吧。” 她才懒得跟对方说废话,反正,这个锅方清是背定了! 林氏说到这儿,又对汪明道:“劳烦官爷将人带走了。” 眼见得林氏竟然真的敢,秦老夫人顿时便冷了声音,道:“我看谁敢将人带出去!” 她到底是有诰命在身的,再加上又上了年纪,下面的官差们倒也不敢真的动粗。 如今见秦老夫人阻拦,为首的汪明便看向林氏道:“夫人,要么你们再商议商议,我们在外面等候吩咐?” 这大家族里面阴私多,瞧着外表光鲜亮丽的,实则这内里却有诸多的肮脏卧槽。 汪明家里没什么背景,就是兵马司里的一个小衙役,比不得自家老爷,自然更不敢掺和进来。 毕竟,有些东西,听得多了,还不如一无所知的好。 听得这话,林氏也不为难他,只点头道:“劳烦您稍后。” 她也是头一次栽赃人,虽面上不显,心里却还是有些没底。 如今没了汪明在,她倒还更好说一些。 因此林氏吩咐丫鬟去将汪明他们请到偏厅,这才看向秦老夫人,淡淡道:“母亲真想看证据?” 不知为何,方清在听得她这话之后,总觉得有些不安,反倒是一旁的秦老夫人沉声道:“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有证据,还是要害人!” 林氏闻言,冷笑道:“东西先前便让人送去西城兵马司了,不过我倒是可以跟您说说是什么。人证便是李越自己,他当年借着看诊之后投毒害我,现下被抓了现行之后已然尽数招供;枕头药方藏毒、另有一枚印鉴作为记号,他言道乃是方清所赠,其间还刻了秦钊的名字,是他的私印。我已查证过真伪,的确属实。” 这话一出,方清还有些迷糊,因尖锐着声音道:“你在血口喷人,我从不知道什么药方,更遑论说什么私印了!” 反倒是那秦老夫人有些回过味儿来,神情不善的眯眼去看林氏:“焉知不是旁人想要借着方清的名义嫁祸?” 林氏唇边笑意冷冽,淡淡道:“是不是嫁祸,公堂上审问便知。不过,不管是大夫还是当年旧物,所指正的都是方清。若不是她的话,难不成还能是国公爷做的?” 她直接点破了这一层关系,将脏水泼得光明正大:“我觉得,国公爷到底跟我夫妻这么多年,便是与我关系不和,也不能下作到给我投毒吧?若真是如此,那他倒是禽兽不如了!” 这话一出,不止是秦老夫人,就连方清都脸色白了下去。 她不是傻子,也听明白了林氏的话。 方清虽说这辈子作恶不少,可的确没给林氏下过毒。倒不是因为她不敢,而是因为林氏一直都是病歪歪的样子,压根就没有什么威胁,有她在,自己还能借着林氏挡刀,然后私下里捞尽好处。 可若是对方不在了,那没了这个沙包,她在这国公府里日子未必会有现在这么滋润。 所以方清才会强忍着恶心,日日跟林氏虚与委蛇。毕竟有这么一个人在,她可以借此机会从秦钊这里捞太多好处了! 然而现下林氏的话,却让她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这毒怕是真有其事,且……还是秦钊做的! 而秦老夫人更是咬牙,沉声道:“秦钊是你的夫君,有这么说自家夫君的么?” 什么叫禽兽不如,当她听不出来,林氏这是指桑骂槐呢么! 对于她这话,林氏笑容不变,只是那眸子里却淬着寒芒:“我只是在做个比喻罢了,虽说那里面藏着毒的枕头的确是秦钊所赠,但那李越却招认,毒物乃是方清所指使。我信国公爷不会做那些个肮脏下流的事情,怎么您先急上了?” 林氏说到这儿,顿了顿,复又加了一句:“还是说,您自己觉得,这些藏毒的旧物是秦钊的手笔?” 这话一出,秦老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一层,咬牙道:“我何时有这个意思!” 她要敢这么说了,那秦钊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别说名声,怕是这官职都会受影响。 毕竟,杀妻可是大罪! 秦老夫人心中暗骂林氏不是东西,又恨了一会儿儿子做事情手脚不干净,方才咬牙道:“你说,你要如何?” 第158章我不同意 “我说的很清楚了,去官府讨个公道而已。” 林氏这话一出,还不等秦老夫人说话,便见门外有男人大踏步进来,一面急声道:“我不同意!” 林氏不消回头,顿时冷笑。 她说什么来着,在遇到方清的事情时,这母子两个倒是一个比一个的着急。 来人正是秦钊。 先前家里出事儿了之后,便有下人着急忙慌的去给他报了信儿。 对于方清,秦钊可谓是十分上心,也正因为此,他直接便撇下公务,打马便回了府上。 不想回来之后,却听得林氏这话,他顿时便变了脸色。 “你这个毒妇,清儿她的伤势还没好呢,你这就要带着人去官府,我看你是想要她的命!” 秦钊说这话的时候,一面过去小心翼翼的扶着方清。 眼前的女子面色苍白,双眸含泪,见到他的时候,眼尾都红了几分,却强忍着安抚他:“国公爷别生气,妾身没事儿,若是夫人她只有这样才能出气的话,那妾身愿意去府衙。” 这情深意切的模样,越发看的秦钊心疼不已,让丫鬟扶着她去坐着,自己则是充当对方的保护神:“林远黛,有什么事情你冲我来,我知道你对我不满,可栽赃她算怎么回事儿?” 听得这话,林氏几乎要气笑了。 她睨了一眼秦钊,知道对方还没搞清楚情况,嗤笑了一声,道:“我栽赃她?那我还真是缺心少肺,竟然拿自己的性命来栽赃陷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着前去报信的下人不知道具体情况,所以秦钊只知道是林氏带着人要去抓方清,可并不知道究竟因何缘由。 见秦钊一脸懵的模样,林氏格外好心的给他解释了一下:“李越投毒害我,说幕后真凶乃是方清,如今证据确凿,还有一只常年伴我的枕头和您的私印作为证物,国公爷,这么说,您清楚了么?” 从听头一句的时候,秦峥就变了脸色,待得听到后面的证据,他的神情更是多了几分慌乱。 这次,他倒是难得的没再嚷嚷,而是拧眉道:“他是在栽赃。” 林氏听得他这说辞,越发冷笑。 不愧是母子,连这开脱的言论都一样! “是不是栽赃,见了官自然都清楚了,倒是国公爷,您的私印都被她拿去了,这罪名可小不了。我劝您还是别护着一个杀人凶手,省的回头自己也惹上一身骚!” 林氏这话说的讥讽,且丝毫不顾忌秦钊的面子,反倒是秦钊难得的没反驳,而是下意识的去护着方清,道:“这事儿不是她做的。” 林氏的话提醒了自己,那李越下毒之事乃是自己指使他做的,若是方清替自己顶罪,那罪名的确小不了! 方清为自己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他不能让方清再替自己顶罪! 林氏倒是没想到他居然情深至此,只是眉眼里却依旧冷冽:“您这话说的,不是她做的,难不成还是你?” 这二人情深似海她不拦着,他真有本事,当年直接硬气一点拒婚,林家也不是死乞白赖非得嫁女儿的人家。 可是娶了自己,还要一副是自己坏了他姻缘的模样,且还因此给她下毒,这可就恶心至极了! 林氏眼中的厌恶毫不遮掩,而秦钊则是被她的话给刺激到,直接便接口道:“是我!” 这话一出,一旁的秦老夫人顿时便白了脸色,旋即咬牙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呢,她可是你的发妻,你怎么会给她下毒?!” 到了这会儿,秦老夫人心中已然有了主意了,既然林氏的目的就是方清,那就成全她便是了。左右是秦钊被人抓住了把柄,如今让林氏出了这口恶气便是。 可秦钊是糊涂了么,他承认了此事,那就代表自己招认了毒杀正室的罪名。这在西楚可是大罪,后半辈子的名声地位都不要了? 还有秦峥,那可是林氏的亲儿子,到时候万一他偏帮林氏那边,因此不给秦钊说情,甚至于再使绊子,届时秦钊更完蛋! 奈何她心中想的明白,却架不住秦钊糊涂。 甚至在听得秦老夫人的话,他还格外正色的说了一遍:“我说,枕头是我送的,跟方清无关。” 不过他也还没完全糊涂到家,因此说完这话的时候,还加了一句:“但我当时只让那李越往里放安神的药,可没有让他放别的乱七八糟的!” 听得这话,林氏顿时笑了。 她指了指自己,问道:“国公爷,你看我像傻子么?” 这说辞是秦钊林氏想出来的,自然说的不够圆滑,然而此时听得林氏格外鄙夷的话,他一时也有些生气,因哼了一声道:“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由你。” “我自然是不信的。” 林氏嗤笑一声,淡淡道:“李越自己就是大夫,还用的着你特意交代要往里放什么东西?既然你说这枕头里的东西是你交代的,那我便可以理解为你当真做了禽兽不如的下做事儿,要谋害我的性命。这话不为过吧?” 这话一出,秦钊的脸色顿时便难看了几分,咬牙道:“林远黛,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就算是得寸进尺了?” 林氏看着眼前的秦钊,再次觉得自己当年瞎了眼,神情也冷了下来:“既然你说投毒之事是你做的,那就和离吧。我林远黛心再如何大,也不至于大到要跟一个杀人凶手在一起继续过日子!” “不行!” 这一次抢先开口的,却是秦老夫人。 她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秦钊,心道这个儿子真会裹乱,一面又放软了声音道:“我不同意你们和离,你跟秦钊成婚二十多年,纵然有些不快,可他到底是你的枕边人,哪里会真的做出来害你的事情?他只是一时糊涂,着急替人开脱罢了。” 秦老夫人一面说,一面理着思绪。 如今林氏在如何,不过是想要一个出恶气的地方,既然如此,给她便是了。 她斟酌着,一面以眼神警告秦钊不准他说话,一面继续道:“和离这事情,说了就伤情分,峥儿现下是世子,以后肯定也是要接任国公府的。你身为他的母亲,以后让上京人说起来他,都是父母和离的八卦,也不好听是不是?” 秦老夫人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方才就不管方清,直接让人将她给带走,也好过现下闹成这不好收场的局面。 而方清更是了然了秦老夫人的意思,当下便白了脸,下意识的去拽秦钊的衣角。 她又不傻,哪里不明白,秦老夫人这是打算舍弃自己呢! 秦钊在看到方清的眼神时,更是不顾母亲的意思,先问了一句:“母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让方清给自己顶罪? 秦老夫人瞪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一眼,心中连带着对方清也起了那么几分不舒服。 往日里瞧着他们恩爱,觉得还挺欣慰的。毕竟林氏实在是不得自己的喜欢,这方清是自己的内侄女儿,还嘴甜。 可现下知道儿子为了个方清居然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秦老夫人顿时便觉得有些不高兴了。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他会给人下毒,还不是被方清给带坏的?不然好好儿的一个孩子,怎么就学会下毒了! 秦老夫人越想越觉得不舒服,也不理会儿子,看向林氏开口问道:“你先前说,要让秦钊休了方清,这样你就不会和离了,这话还作数吧?” 那时候秦老夫人不同意,是因为觉得这个家里不能没有方清。 第159章我写休书 可现在在方清跟自己儿子之间做选择,秦老夫人觉得十分的好选。 闻言,林氏心中冷笑,原来所谓的疼爱,也不过如此。 她才这样想着,就听得秦钊先咬牙道:“母亲,我不同意!” 凭什么就要休了方清?他宁可休了林氏这个恶妇! 对于她这话,都不用林氏嘲讽,便先听得秦老夫人冷声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闭嘴!” 要不是这个不成器的让人落了把柄,她至于跟一个小辈儿面前低三下四的求和? 感受到秦老夫人的怒火,秦钊一时也有些不大敢说话,只是用手扶着方清,试图将自己的力量给她。 方清是他的心头好,林氏想要借此机会伤害她,他绝不同意! 秦老夫人深吸一口气,难得觉得他们这模样有些碍眼,索性转而去看林氏,问道:“你若是作数,我现在就替秦钊写休书。” 一个妾而已,都不必过官府,直接一封休书便可以了。 看到他们到这个时候还是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林氏只觉得心头一阵反胃,继而淡淡道:“强扭的瓜不甜,老太太,您又何必强人所难?” 她说到这儿,只淡漠道:“我看国公爷如今对我也厌烦的很,我这会儿就回去写折子,将此事奏明圣上,也好让天下人都知道,便是和离,我林远黛也没做过一件亏心事。我对得起秦家,可秦家对不住我!” 这话声音不大,偏足够所有人听清楚。而秦钊更是瞬间有些脸色难看,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和离倒还在其次,反正他厌恶林氏是真真切切的,离了反倒还清净呢。 可这事情若是告诉了皇上,岂不是让圣上知道他是一个会投毒杀正室的恶人? 先前贪墨一事,已经让皇帝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了,若是现下再来一项毒杀正室…… 秦钊骤然打了个寒颤。 不成,绝对不成! 到了这会儿,秦钊也反应过来了,到底是理智占据了上风,他深吸一口气,道:“林远黛,你不要总是胡搅蛮缠,我已经说了这事儿绝对是那李越在背后捣乱,说不定他的目的便是要离间咱们夫妻的感情。再说了,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眼见得秦钊连认错低头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林氏倒是气笑了。 她鄙夷的看了一眼秦钊,反问道:“敢问国公爷,我们之间,还有夫妻感情?” 这么多年,不说相敬如冰,而是秦钊压根就没敬过自己! 秦钊被她这话噎到,一时之间倒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便僵了脸。 而一旁的秦老夫人则是有些生气的看了一眼秦钊,既嫌弃这个儿子不会说话,又觉得林氏太过得寸进尺,再加上一旁还有一个楚楚可怜的方清。 有那么一瞬间,秦老夫人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拂袖而去要好一些。 可最终她还是没有这么做,儿子留下来的烂摊子,她不解决谁解决? 因此秦老夫人只是上前了几步,试图安抚林氏:“母亲知道你委屈,这些年方清做事也的确是不好,且这次居然给你下毒,还连累你们夫妻感情,实在是她不成体统了!这样,母亲给你主持公道,做主休了她,还有你那些铺面等物,这两日下人归置好了也会还给你,以后家里由你跟二房三房一起掌家,你觉得如何?” 用这些来作为交换,保住秦钊,这样总行了吧? 秦老夫人这一生都未曾如此低头过,更遑论眼前的还是一个小辈儿,且还是她一直欺辱的对象。 她心中觉得屈辱,方清更是瞬间慌了神儿,颤声道:“老太太……” 自己可从未做过对不起秦老夫人的事情,怎么现下第一个卖了自己的人偏偏是她! 见方清红了眼眶,秦钊连忙过去安抚她,一面冷脸道:“母亲,我觉得此事……” 然而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秦老夫人气得给直接骂了回去:“你闭嘴!” 看到秦老夫人这神情,林氏心中冷笑。 半个时辰之前,秦老夫人还不是这个态度呢。 果然,看这人重不重要,还是要有一个参照物的。 比如在拿自己做比较的时候,方清便胜一筹;可若是对方是秦钊的话,那方清又算什么? 林氏看的真切,但她的目的原本就不是秦钊,所以直接便淡淡道:“休了她不够,还有她的一双儿女,也都不能在秦家。” 真当她今日闹这么大一出,为的是秦钊么? 他也配? 她要做的,是给她的峥儿清路,扫干净一切威胁。 包括林氏的一双儿女。 秦钊先前不是打算要榨干峥儿的最后一份利用价值么,那她就直接让方清的儿女连国公府这个门都不能光明正大的进来! 到这个时候,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左右这一条命已经去了大半,便是庄子期给自己治好,也不过几年的寿命,若她不用这些寿数给秦峥换来些什么,如何对得起秦钊的一副虎狼心肠? 而秦钊在听到她这话的时候,瞬间勃然变色,一旁的方清更是直接哽咽道:“夫人若是看不惯我,尽管处罚妾身便是,何必要赶尽杀绝,泽儿跟瑶儿可待你如同生母的!” 闻言,林氏却是嗤笑了一声,道:“我这一生只秦峥一个孩子,那两个,还是方姨娘自己留着吧,我可担当不起。” 什么叫如同生母?她这些年病着,却也不是瞎子,知道那两个孩子的待遇比嫡子女还要好。 她心疼秦峥,又恨自己过往竟然这般的懦弱,连自己的亲儿子被人逼到那种地步都不管。 林氏心绪难平,面上也带出几分来。 而秦钊更是直接寒声道:“你做梦,泽儿跟瑶儿都是我的孩子,凭什么要连他们也赶出去?” 到了现在,秦钊倒是想明白几分了,不过是休书罢了,反正不过官府,等这事儿过了,难道还碍着自己对方清好了? 可是这一双儿女却不能赶出秦家,他们两个都大了,此时被赶出去,万一传出去,这名声可怎么说? 而方清,则是楚楚可怜的看着秦钊。 而郎情妾意的模样,林氏看的弯唇冷笑,道:“不同意也好办啊,那就和离,正好还如了我的愿。” “我同意!” 不等秦钊开口,秦老夫人先说了话,她警告的看了一眼秦钊,不准对方言语,自己则是咬牙道:“来人,拿纸笔来!” 秦钊糊涂,可她不糊涂,她必须得把这事儿给定下来。 不然的话,等到闹大了,那可就没办法收场了! 关键时候,秦老夫人十分明白弃车保帅的道理。 而秦钊在听到母亲的话时,只觉得一阵天翻地覆,当下便要阻拦,可到底在秦老夫人的眼神中,一个字都没敢说出口。 方清在看到她们的动作时,更觉得眼前一花,瞬间便软倒在了秦钊的怀中。 “国公爷……” 心头好这般模样,秦钊心里哪是滋味儿,然而还不等他说什么呢,就听得门外脚步声响起,旋即便见秦峥走了进来。 “母亲。” 秦峥进门后,只给林氏请了安,立场十分坚定。 若说秦钊先前还有火气的话,那么现在便添了几分惧意。 无他,因为秦峥进门的时候,秦钊十分明显的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儿。 那铁锈的气息,让秦钊一阵反胃,色厉内荏道:“你回来怎么也不知道换身衣服!” 秦峥身上还是大理寺的官服,深灰色的圆领袍子上面有些星星点点的暗痕,再混合着这味道,让秦钊想不明白他才做了什么都难。 第160章恶心谁呢 听得秦钊的话,秦峥这才看了他一眼,淡漠道:“来不及。” 至于为什么来不及,可就十分明显了。 怕他们欺负了林氏。 秦钊瞬间听懂了他的潜台词,脸色越发难看了几分,他索性不去看秦峥,而是看向秦老夫人,试图阻止她:“母亲,这休书的事情再商议吧……” 方清先前是想晕的,可惜这个念头在秦峥进来之后,直接便打消了。 她要赶在这时候晕过去,怕是秦峥能坑的她骨头渣子都不剩! 这会儿听得秦钊的话,她生怕秦峥会借此机会坑自己,连忙拽了拽对方的衣袖,颤声道:“国公爷,您不必管我,妾身哪怕是下了堂,心中也唯有您一人。” 她说话的时候,眸中还带了莹莹未落的泪,瞧的秦钊越发的怜惜不已。 林氏实在懒得看这二人的情深义重,索性开口道:“我瞧着老夫人也不必勉强了,棒打鸳鸯这事儿,我也着实做不来。” 在她面前演这场戏,也不知道恶心谁呢! 一旁的秦峥闻言,也随着淡淡道:“您若是想和离,我现在就给皇上上书,左右我这大理寺卿也算是恶名远扬,不介意再添上一笔。” 这话一出,成功的让秦钊安抚的话给憋了回去。 至于方清,更是瞬间收敛了泪意,只是那委委屈屈的模样,除了秦钊之外,无人会心疼。 哪怕是秦老夫人,都在这时候觉得方清做事不成体统了。 还嫌不够乱么! “休书好了,我待会便让下人收拾东西,今日便搬出去,你觉得可行?” 因着秦峥在,所以跟林氏说话的时候,秦老夫人还尽量的放软了声音。 这在以往,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形。 林氏并未接,只是看向秦钊,眉眼中带着讥讽的笑:“国公爷也莫要苦大仇深,您只消一句话,这个休书我现在就能撕了。” 若是以往,她必然不会这么咄咄逼人,可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不是在她面前膈应自己呢,那就看看谁先膈应到谁好了! 不知为何,秦峥看着林氏现下的模样,竟然莫名看出几分顾九的作风来。 那个丫头,也是这般耍赖的…… 难不成是母亲跟顾九待得时间久了,被她给传染了? 他自然不知道,自己是无意中窥破了真相。 大抵是因着顾九救了她,还帮她查出下毒元凶,所以林氏现在越发的喜欢顾九。在报复秦钊的时候,下意识的便收起了先前的端庄,亮出了利爪。 秦峥看戏看的十分开心,可惜与他站在对立面的亲生父亲,此刻脸色简直是黑如锅底。 一如二十多年前,那时候他不敢为了名利反驳老明国公,现在,他也不敢为了名利去反驳林氏。 秦钊觉得自己憋屈极了,却只能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压下去,沉声道:“我同意,待会我亲自吩咐人收拾东西,林远黛,你觉得这样可满意?” 这话里还带着深深地怨念,然而那等想要骂她又只能憋着的感觉,让林氏觉得十分的开心。 她甚至还勾勒出一抹笑容来,淡淡道:“十分满意。” “既然如此,那可以散了吧?” 秦钊深吸一口气,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还只能好言好语的跟林氏商量:“我现在要跟她说几句离别的话,不过分吧?” 哪怕签了休书,他也有的是办法护着方清。今日只是权宜之计,他日必然要讨还回来的! 然而他却没想到,在自己说完这话的时候,林氏却睨了他一眼,近乎嘲讽道:“国公爷想要说离别的话,还是改日吧,反正有的是机会。不过现下,官差还在外面等着呢,便是您的工作清闲,也不代表人家兵马司的人也很闲,您说是不是?” 这话一出,秦钊瞬间僵了脸,不可置信的问道:“我都应了你这么多的条件,你还要做什么?!” 方才不是都谈妥了么! 见秦钊这模样,林氏则是淡漠道:“我早说过,这府上有我没她,妾身还以为,那些条件是为了挽留我呢。既然如此,那也不必了吧,还是讨公道最重要。” 眼见得她说这话的时候,就要去撕休书,一旁的秦老夫人却是慌了神儿,顿时道:“秦钊,你给我闭嘴!” 她往日里连一句重话都不会说儿子,今日却是一反常态,且在说这话的时候,她还不住地去看方清,示意对方懂点眼力劲儿。 而方清,也看懂了秦老夫人的警告。 她心中分外寒心,却在这个时候不敢说什么,只能委委屈屈道:“夫人说的不错,妾身不该一时起了恶念给您下毒,我甘愿受官府的惩罚!” 秦老夫人的眼神十分明显了,饶是方清心中不满,可也知道,现下自己的指望还是秦老夫人跟秦钊。 秦钊需的是干净的,而秦老夫人,她决定了瑶儿跟泽儿的命。 到底是身处后宅,秦老夫人的法子多的很,而她不想去触碰对方的底线。 眼见得方清终于懂事了一回,秦老夫人的不满才减少了几分,一面看向林氏道:“行了,让官差进来吧。” 秦钊一时有些不满,因道:“母亲,清儿她已经妥协了那么多了……” 让她去顶罪,那他还算什么男人? 只可惜,才想展现下男人风范的秦钊,就被秦峥给拦了:“原来一个罪妇的认罪也算是妥协?” 秦峥甚至不必说什么,只眼神扫过来,就足以让秦钊觉得心虚了起来。 不知为何,分明这是自己的儿子,可他看向自己的时候,秦钊竟瞬间觉得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似乎只要一个瞬息,对方就能拧断自己的脖子。 这个感觉实在是不好,秦钊不满,却到底不敢再撒泼,只能任由着官差进来。 到了这时候,方清也认命了,她知道自己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表现好点,得到秦老夫人的垂怜。 且这么多年来,她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便是这个。 所以她强忍着身上的伤口疼痛,跪在秦老夫人面前磕了几个头,哭道:“老夫人,妾身愧对您的恩德,只是孩子是无辜的,求您垂怜。” 她这模样瞧着十分可怜,到底是这么多年的相处,秦老夫人先前的那点不满,在看到方清这模样时,又有些心里不忍。 说到底,她并未做错什么,且这次是给秦钊顶罪的。 然而林氏还在呢,秦老夫人不能在这个时候惹怒对方,尤其是还有秦峥这个小白眼狼的情况下。 念及此,秦老夫人勉强冷了脸,道:“嗯,你且去吧。” 眼见得官差将方清给带走,秦钊憋得脸都红了,当下便要拂袖离开,却被秦峥拦住。 “等等。” 秦钊瞬间脸色一僵,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儿?” 便是再害怕秦峥,可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呢,做老子的在儿子面前这么丢人,他也是旷古第一人了! 秦钊有些脸色挂不住,然而触及到对方袍子上的血迹,又觉得心头一寒。 秦峥倒是不知道一件衣服让他这么多的惧怕,只淡漠道:“母亲身体不适,我接她出去看病,就暂且不在府上住了。” 这是秦峥今日想好的,纵然如今的方清不在府上了,可这些年林氏在明国公府并不高兴,他不能让对方最后的时日都这般的委屈。 哪怕是不和离,也有的是法子离开这肮脏的明国公府! 对于秦峥这话,秦钊简直是求之不得。若是先前没有休了方清的话,他现在简直能舒坦的喝一壶好酒。 第161章国公爷好走 可惜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方清替自己受苦的前提上,所以秦钊脸上的不耐烦十分明显。 “去便是了,难不成我还能拦着你们?” 他到底心中郁郁,复又看向林氏道:“今日之事,可以到此为止了么?” 林氏正沉浸在秦峥的话中,心中感念儿子的一片孝心,对于秦钊的刺挠话也不觉得有多难受,反而回了他一个施施然的笑容:“自然,国公爷好走。” 她说到这儿,复又笑了笑道:“瞧我糊涂了,这可不是我的院子,还是我走吧。” 这里是思清阁,当年秦钊亲手写的牌匾挂上去的,明晃晃的一片心意,丝毫没有顾及过她的感受。 只是当时的他,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自己打自己的脸,亲手将那人给送牢狱里却。 且还是替他。 秦钊显然明白了林氏的潜台词,顿时觉得脸上一僵,越发的难看了几分。 “母亲,孩儿告退!” 秦钊跟秦老夫人行了礼之后,直接便拂袖走了。他怕自己再多待一刻,便会忍不住掐死林氏! 林氏对于他的态度不以为意,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今日闹这一出,方清以后便只能是外室,不管秦钊怎么疼爱对方,可有了这一桩事儿,他就别想再让对方光明正大的进明国公府。 至于她为何和离,开玩笑,她的儿子是世子,只要她一日不让位,秦峥便是这府上唯一的嫡子。若是她和离了,难不成等着秦钊再娶一个,抢了自己儿子的风头? 做梦去吧! 虽说京中一向是妻妾不通,只要做了妾,这辈子都不可能升为正妻。可若是秦钊敢再瞒天过海一点,届时给方清改换了身份,哪怕是品阶低的小官之女,改头换面娶了她,那她才要呕死呢。 反正没多少日子好活了,她憋屈了前半生,不介意余下的日子,都拿来让秦钊日日生气。 反正他不高兴,她便开心了。 今日十分开心的林氏,在秦钊走了之后,也行了礼,道:“母亲,我便先走了。” 说完这话,她也不看秦老夫人的脸色,转身看向秦峥道:“峥儿,咱们走。” 她还有儿子呢,儿子跟儿媳妇都这么好,自己还有什么可生气的? 秦峥听得母亲的话,当下便点头应了,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回头淡漠道:“祖母,天黑之前,我希望这府上碍眼的人消失。” 说完这话,他才扶着林氏离开了。 眼见得林氏跟秦峥就这么走了,秦老夫人气得眼皮直跳。 秦峥这话,是在威胁自己呢! 今日简直是她最憋屈的一日,不但被逼赶走了方清,就连那一双宝贝孙子孙女儿都要被牵连,可这一切,她却没得选择。 不然怎么样,搭上自己的亲儿子么? 哪怕秦钊再混账,到底是她的指望,秦老夫人捏了捏眉心,想起来先前秦钊离开时的气愤,复又咬牙道:“去把大老爷叫到我房里去!” 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若是不跟他讲明白利害关系,谁知道他还要因为方清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秦钊什么都好,可就是遇到方清的事情,屡次都不省心。 念及此,秦老夫人对方清的那点怜惜又淡了下去,这样一个女人,若是继续留着,真的好么? 那一瞬间,秦老夫人甚至起了一个念头,想要就此将人给弄死在大牢里算了。 说不定没了她,秦钊还能清醒一点。 但这个念头才起来,秦老夫人就给摁了下去。 且不说方清是自己的亲侄女儿,这些年在府上也着实有感情。单说她跟自己有诸多的利益相关,就不能让秦老夫人下去这个狠手。 偏偏这时候,丫鬟还过来问她:“老夫人,可要现在告诉少爷小姐,让他们搬出去么?” 方才秦峥的话说的很清楚了,秦老夫人纵然憋屈,可她真的敢跟秦峥对着干么? 她不敢。 这个小白眼狼手中权势太大了,现在又是秦钊做错了事情在先。 她只能顺着来。 因此秦老夫人只能压制着心中的火气,咬牙道:“搬,你去吩咐下人搬东西!” 说到这儿,秦老夫人复又顿了顿,叹了口气道:“等等,先将他们叫到我房中去吧。” 到底是她疼爱大的,一想到这一双孙儿孙女要受牵连,秦老夫人又心软了。 眼见得丫鬟答应着去了,秦老夫人则是径自回了荣安堂。 …… 秦峥带着林氏离开之后,并未回名兰苑,而是直接去了归九院。 眼见得二人前来,顾九顿时笑着起身行礼:“母亲,你们回来了。” 她一面说,一面将林氏扶了过来,关切的问道:“可还顺利?” 先前林氏不让她跟过去,只让她等消息,后来顾九得知秦峥回来,又被对方嘱咐了在房中等着。 好容易如今见二人回来,顾九则是细心留神二人的情绪,秦峥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就连林氏的脸上也没多少怒容。 想来事情是顺利的。 这个认知,让顾九有些放心下来,扶着林氏坐下之后,自己则是给林氏倒了茶。 林氏见她这模样,因拍了拍她的手,笑着安抚道:“我没事儿,倒是让你担心这许久。” 一旁的秦峥则是吩咐跟随而来的俏蕊:“去将日用的东西收拾收拾,其余贵重物品一概不必带,我晚些时候再着人去整理。” 俏蕊应声而去,他这才回头跟顾九解释道:“庄先生是在梅园吧?近些时日让母亲也过去住着,方便看病。” 闻言,顾九则是笑道:“使得的,梅园里东西都齐全,师父就在那儿住着,看诊也都省事儿,只是地方不算宽敞,倒是委屈了母亲。” 听得这话,林氏则是摇头道:“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不过住在那里,会不会不方便?” 那梅园她是知道的,是顾九的陪嫁院子,自己住过去,怕是有些不像话。 念及此,林氏复又道:“我在京郊也有几处宅子,不如先搬到那里去?” 顾九只看她的神情,便明白林氏的担忧,因笑道:“母亲不必担心,庄先生跟蓝儿他们现下都在那儿住,您过去了也有个伴儿。只是那里光孩子都有三个,您到时候怕是耳根子难得清静呢。” 听得有三个孩子,林氏先露了几分欢喜,继而笑道:“无妨,我最喜欢孩子呢。” 于是此事便定了下来,林氏因有些私密物品要带,所以到底回了一趟名兰苑。 见她去了,顾九趁着这个机会悄然问道:“母亲这次过去,家里是怎么说的?” 方才当着林氏的面儿,顾九不大好问这话,这会儿无人,终于可以问清楚了。 秦峥见她这模样,知道她心里担心,因将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我知母亲不愿和离,便借着这机会搬出去住,也算落得清净了。” 至少不看秦钊他们,林氏心里也舒坦些。 顾九听了来龙去脉,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又听得秦峥这话,因轻声道:“只是此番也太便宜国公爷了……” 她说到这儿,又想起对方到底是秦峥的父亲,便又噤了声。 不想下一刻便听得秦峥冷笑道:“他真当事情就这么算了,想得美。” 顾九听得这话,顿时微微一愣,问道:“世子打算怎么办?” 她听秦峥这话里的意思,怕是还有后手呢? 秦峥嗤了一声,眉眼中满是冷冽:“不着急,方清不是进去了么,等兵马司那边出了结果的。” 第162章你这话是在夸我? 他可以不写那道折子,可却拦不住别人不是? 别人尚且不提,单说那御史台,就不是吃干饭的! 顾九略微思索,瞬间明白了秦峥的意思,不由得失笑,眉眼弯弯道:“不愧是您。” 果然是传言中铁面无情的大理寺卿。 秦峥睨了她一眼,嗤笑着问道:“你这话是在夸我?” 顾九笑眯眯道:“自然。” 只是小姑娘眼中的狡黠笑容却是遮盖不住。 秦峥见她这模样,莫名觉得先前的郁气消散不少,伸出手来敲了敲她的头,道:“行了,你待会儿先陪着母亲过去,我晚些时候再去。” 被男人这么一敲,顾九莫名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像是一个小动物。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跳的有些快的心,含糊道:“好,那我先去。” 眼见得这丫头逃也似的走了,秦峥却是捏了捏手指,那里还残存着少女头发的触感。 不同于她性格的柔软,莫名叫人生出几分眷恋来。 秦峥摩挲了下手,好一会儿才敛了笑容,唤了一声苏澈:“你待会出去一趟,茶楼酒肆不限,务必将明国公宠妾灭妻之事传遍上京——尤其是二位御史出没之地。该怎么说,自己明白吧?” 苏澈一回生二回熟,自然清楚的很,当下便应声道:“主子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只是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这位国公爷怕是疯了,居然惹到了自家主子头上,这次怕是得倒大霉了。 毕竟,御史台那两位大人寻常时候无事可做,为了证明自己是有用处的,最大的爱好便是搜集各个朝臣的黑料,继而上书参奏! 苏澈心中给秦钊点了根蜡,面上倒是一本正经。 得了苏澈这话,秦峥点了点头,便让人去了。 待得人走后,他才冷了脸。 秦钊以为这事儿能到此为止,也未免太天真了,这么多年他恶名在外,可不都是以讹传讹。 至于明国公府的名声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么…… 那与他何干? …… 待得俏蕊收拾了东西之后,顾九便先带着林氏去了梅园。 而秦峥因着大理寺还有事情,并没有跟过去,只是嘱咐苏辰跟着同去了。 府上一时归于清净,唯有一处还在闹着。 荣安堂内,不同于以往的面上和谐,似乎连空气中都带着几分火药味儿。 “母亲,这事儿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秦钊克制着怒气,可声音里依旧格外的冲。 先前那会儿他怒气冲冲的走了,后来秦老夫人着人去传唤他,秦钊到底不敢不去,只是这会儿见了母亲,那心里的怨气越发多了几分。 他跟方清也算是青梅竹马,这些年来方清为了自己受了那么多的罪,如今她替自己去顶锅就算了,居然还被母亲写了休书! 若是旁人,怕是秦钊早就闹起来了,偏偏对方是自己的亲娘,他还真的不敢如何。 见秦钊满脸怒容,秦老夫人也沉下了脸,道:“你这是在埋怨我么?” 她这么做是为了谁? 见状,秦钊只能压制了几分火气,咬牙道:“儿子不敢,我只是气秦峥那个小兔崽子!那个混账玩意儿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他何曾将明国公府放在眼里!” 不愧是林氏生的儿子,跟她一脉相承的混账! 此时的秦钊早忘记了这么多年自己是如何对林氏的,只觉得这女人居心叵测,如今终于露出了凶狠的獠牙。 秦老夫人对于林氏跟秦峥也不满,但她到底还有几分理智,因道:“行了,你现在抱怨有什么用?如今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倒不如想想怎么亡羊补牢。别的不说,方清现下还在牢里呢。” 若不是因着那两个孩子,她还真不想管方清,可偏偏她是自己内侄女儿不说,还有两个孙子孙女跟自己连着心呢。 更何况,这么多年方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是为了儿子,她也不能不管。 见母亲提起来方清,秦钊顿时替她抱不平,道:“她这次可都是为了儿子受罪。” 他不说还好,提起来之后,秦老夫人顿时冷了脸,沉声问道:“我且问你,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会被发现你下毒了?” 闻言,秦钊一时有些失语,若是旁人,他必然不会说实话,可是此时面对自己亲娘,他到底没敢瞒着,咬了咬牙,还是将事情原原本本给说了一遍。 他早先被逼娶了林氏之后,便一直觉得这个女人碍眼,有她在一日,方清都要受好多委屈。 恰好林氏在生了秦峥之后落了病根,身体也有些不大好,他便起了歹意,请李越看诊的时候,商议出了下毒的计策。 只是当时父亲还活着,秦钊不敢做的太过,便商议出了慢性的毒药,想着哪怕是人不死,至少她病在床上,一切大权都让方清掌握着,也算是让自己心里平衡一些。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却是因为,不管他用什么药毒死对方,都能被查出来是下毒。 这般拖了五六年都未曾被发现,秦钊好容易熬到了老明国公死了,谁知道秦峥这个小兔崽子却又成了气候。 如此之下,他只能勉强留着林氏的命,一直都未曾动那一颗毒丸。 “若不是前日我太生气了,还不会拿那药丸出来呢,您也知道,她前日实在是太过分了……” 秦钊吞吞吐吐,到底是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 而秦老夫人出了一身冷汗的同时,又觉得这儿子实在是不成气候。 “你就因为那件事,就草率的下毒?圣上才责罚你多久,这罚期还没过呢,怎么能这个节骨眼上触霉头!” 秦老夫人恨铁不成钢,这个儿子倒是够狠毒,可偏偏又有些没脑子。 且不说别的,林氏现在病歪歪在床上,下不下毒有必要么?家中大权不还是自己把持着! 可他现在给人下毒,反而将此事给捅了出去,这下好了,不但林氏的东西都要了回去,还赔上了方清,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听得秦老夫人数落自己,秦钊也觉得心里有些不大舒服,因嘟囔道:“我当时也没有想到,您知道的,那个恶妇居然要逼着我休了清儿,还敲诈了那么多的银钱!” 一想到那十万两雪花银,秦钊就觉得十分的肉痛,复又骂了一句:“还有那个顾九,跟林氏一个德行!我明国公府家门不幸,怎么就娶进门了这两个恶妇!” 秦钊不提还好,他一提起来,秦老夫人也觉得肉痛极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的保持着理智,蹙眉道:“行了,现在提这些事情有什么用?好在现下保住了你,清儿她虽然进去了,可却是替你受罪的,单这一项,还不够你冷静下来痛定思痛么?” 也算是当时方清会看脸色,知道替秦钊顶了此事,不然若是秦钊被带走,明国公毒杀正室的罪名,可是秦钊承担不起的! 念及此,她又捏了捏眉心,道:“我叫你过来,是要说说这两个孩子的事情——方才林远黛的话你也听到了,方清跟两个孩子,都不能留在府上。我的意思,是让她们先搬出去住。” 闻言,秦钊一时有些脸色难看,蹙眉道:“不成,清儿已经进了大牢,再让这两个孩子出去,那他们以后的名声可不好听,要如何自处?” 听得这话,秦老夫人顿时起了火气,沉声道:“你既然这么在意名声,当初怎么还做出这等事情来?做事不动脑子,如今这结果是谁害的!” 第163章别委屈了她 她一发火,秦钊也有些害怕,因放软了口气道:“母亲别生气,孩儿只是这么一说,再者瑶儿跟泽儿也是最亲近您的,您是他们的亲祖母,难道就不心疼他们么?您,您且继续说。” 见他这模样,秦老夫人叹了口气,道:“我如何不疼他们?只是现在咱们需的从长计议。别的且不说,我就问你一句话,他们在家里,能抗的过秦峥么?” 这话一出,秦钊顿时沉默了下来。 秦老夫人心知这话是在儿子心上捅刀子,可偏偏现下不能不说,这次的事情是个教训,她得让秦钊知道,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能做! “你且想想看,林氏虽然搬出去了,可她是为什么搬出去的,你自己的儿子,难道自己不了解么,真当他是那等心胸宽广之人?若是泽儿跟瑶儿在府上,他俩焉能有安生日子可过?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们搬出去,至少可以在外面好好儿的!” 这次林氏要是真的被毒死了,那秦钊也算是做成一件事,偏偏这事儿失败了,还被发现,那秦钊就得自认倒霉。 念及此,秦老夫人复又蹙眉道:“你应该知足,这次林远黛的目的就是方清,所以明知是你下的毒,却还故意指向了她。我猜她也是为着明国公府跟秦峥的名声才如此做,有了这个台阶,你得让人把心里的火气发了,懂了么?” 闻言,秦钊还想说什么,可那“不成”两个字,他到底没说出口。 “儿子一切都听母亲的。” 见秦钊这模样,秦老夫人长叹一口气,复又道:“这就对了,儿女情长是没错,可也该分清楚时候,现下这个节骨眼,你就不要添乱了。” 她才说到这里,又听得丫鬟来传,说是秦织瑶跟秦泽到了,秦老夫人顿了顿,方才道:“待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掂量好了。” 秦钊知道秦老夫人是在警告自己,也不敢说别的,只是应声:“儿子明白。” 见秦钊答应下来,秦老夫人这才吩咐丫鬟将二人带了进来。 不出所料,当说了要让他们搬出去之后,两个孩子哭得一个比一个凄惨,且那秦织瑶最为聪明,也不说别的,只哽咽着说自己舍不得祖母。 “姨娘做错了事儿,孙女儿甘愿搬出去,只要母亲能解气便好。可是,一想到出去之后就见不得祖母,孙女儿便觉得心如刀割……” 一旁的秦泽虽然年纪小,脑子却十分好使,如今见姐姐这模样,顿时反应过来,跟着哭道:“祖母,泽儿不舍得您……” 两个孩子哭得一个比一个凄惨,若是寻常时候,秦钊怕是什么都得答应下来。 但是因着先前秦老夫人的警告,他硬生生不敢说一句话,只能站在原地,眉眼里也多了几分气恼。 都怪那林远黛,害的他现下一家人不得团圆安宁! 秦老夫人心中也有些酸楚,却只能安抚了两个孩子,末了又许诺道:“放心,至多半年,祖母必然让你们回来。” 若是寻常时候,她敢保证这事儿一个月都不用到便可以翻篇,可现下的林氏不同以往,秦老夫人也有些心里没底。 而秦织瑶跟秦泽,最终也被秦老夫人安抚,心知事情已成定局,只得委委屈屈的行了礼离开。 见两个孩子这样,秦钊越发觉得心里难受,对林氏的恨意又上一层楼,偏一旁的秦老夫人看出他眉眼中的戾气,先开口警告道:“我且告诉你,这段时间你给我老实点,不准再作妖!” 现下进去一个方清已经够让她头疼的了,若是秦钊再忍不住做了什么事情,怕是真的不好收场。 秦钊纵然生气,理智还在,也不至于分不清楚利害关系,只能不甘不愿的点头道:“母亲放心,儿子不糊涂。” 秦老夫人应了,复又道:“你这些时日,没事儿多去看看林氏,若能rag她原谅你,那是最好。即便不能,至少也得做出一个假象——你给了面子,是她林氏自己不肯要!” 秦钊起先听着那些话,还觉得有些生气,可等到秦老夫人说到最后,却又明白过来,道:“母亲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这林氏跟他是不死不休了,但是没关系,她到底是个女人,只要自己做到位了,到时候再传些流言出去,便是吐沫星子也能淹死她! 见秦钊这模样,秦老夫人蹙了蹙眉,到底没说什么。 …… 而此时的林氏,已然到了梅园。 当初顾九出嫁时,顾家给她的陪嫁全是紧着好的,铺面宅子更是精挑细选的好地段。 这梅园,便是其中翘楚。 那时候因着要让庄子期住,顾九存了私心,给的便是地方最宽敞的梅园。 别的不说,这里既能晒草药,又可种草药,且布局合理,日光甚好,院子不至于太大,却又不让人憋屈。 而随着庄子期住的时间越发的长,这梅园里也带出几分医者住所的味道来。 别的不说,进门后先闻到的药香便是十分明显。 俏蕊扶着林氏下了车,自己在后面搬东西,而顾九则是带着林氏直接进了院子。 “师父。” 听得顾九的声音,庄子期抬头看了一眼,再看到林氏的时候,却是有些诧异,继而放下手中的药草,起身道:“这时候就过来了?” 顾九简略的说了几句,因笑着回道:“家里事情处置妥当,想着母亲在这里看诊方便,所以冒昧将人给带了过来。唐突之处,还请您见谅。” 闻言,庄子期却是嗤笑道:“这是你的房子,你带谁来都唐突不了我。” 这小丫头哪儿都好,只是太客气。 顾九听得他这话,顿时笑道:“师父这是说的哪里话,徒儿孝敬您,巴不得您住在这里,要是因我之顾让您心里不舒服,那就是我的错了。” 她这么说,庄子期倒是有些无奈,因摆手道:“行了,我老头子有一处片瓦遮身就够了,哪儿那么爱计较。再说了,这院子里空房子多,让你婆婆选个好的屋子,别委屈了她。” 林氏含笑看着他们师徒说了话,自己也给庄子期见礼:“妾身林氏,给先生见礼,给您添麻烦了。” 这位到底是顾九的婆婆,因此庄子期的态度便较之前好了不少,回了礼道:“夫人请先去屋子里坐着,我忙完手头这些,便去给您诊脉。” 二人寒暄之后,林氏便先去了正屋。 顾九则是过来小声给庄子期道歉:“师父,今日实在是唐突了,我改天给您带酒来。”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不由得笑着骂了她一句:“去去去,老头子我在你眼里就是个酒鬼?杵这儿干什么,你婆婆在屋子里呢,你还不去给她选房间伺候人住下?” 这小丫头实在是没眼力见儿,若是那爱挑理儿的老太太,光这一样都能给她穿小鞋了! 见庄子期的确没生气,顾九这才放下心来,笑着跟庄子期贫了两句嘴,这才起身招呼小丫鬟将东西都搬了进来。 婆子丫鬟们一起去帮忙,顾九则是给林氏寻了一个采光良好的偏房。 林氏倒是十分不挑,顾九却是有些不大好意思,因解释道:“原本该是让您住正房的,只是先前没考虑到,那里被师父拿来施针做药了,怕您住不惯。” 庄子期自己也没有住正房,而是住在东厢房里,因着正房那里宽敞,直接被他拿来做药以及给顾念蓝施针泡药浴用了。 第164章母亲心里有数儿 见顾九小心翼翼的模样,林氏顿时笑了起来,她拍了拍顾九的手,真心诚意道:“阿九不必如此,我过来本就是冒昧打扰了,若因我的缘故叫你心里不自在,那才是我的不是了。况且,我并非不分好歹,你待我这一片心,便是峥儿也是不及的,母亲心里有数儿。” 这话,林氏说的是实情。 秦峥固然心里尊重她,可因着是男孩儿,所以到底不如姑娘贴心。 再者她跟秦峥的母子情分,早先因着她的那些过错,已然淡了许多。要不是因为顾九嫁进来之后调停,怕是她到死都没有跟秦峥和睦共处的那一日。 这个媳妇有多好,林氏心知肚明。况且顾九实在是讨人喜欢,她一辈子没有女儿,疼爱还来不及呢,哪儿会因为这种事情挑理儿。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却是有些不大好意思,因抿唇一笑,道:“母亲疼爱我,我也是知道的。” 她最开始只是感念林氏对自己前世的帮助,只是没想到,反倒是误打误撞的救了对方。 都说感情是相处出来的,她跟林氏便是如此。 前世的情分,今生得以延续,倒也算是了却了一桩遗憾了。 因着这西厢房里先前没住过人,所以看好了房间之后,顾九留下丫鬟们收拾,自己则是带着林氏又回了正房。 恰好顾念蓝睡醒出来,见到顾九之后,顿时惊喜的跑了过来:“小姑姑!” 由于近来泡药浴的关系,所以顾念蓝的作息与寻常人不同,她昨夜里折腾到将近凌晨,才睡下不久,这会让还有些睡眼惺忪呢。 不过见了顾九,她的瞌睡虫瞬间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顾九见她跑过来,连忙将人抱住,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慢些跑,小姑姑就在这儿呢,又不会消失不见。” 眼前的小姑娘粉雕玉琢的,林氏只一眼便喜欢上了,见她在顾九的怀中撒娇,因笑着问道:“这是你的小侄女儿?” 她依稀记得,顾九的大哥家里是有一个小姑娘的。 顾九闻言,笑着跟林氏介绍:“这是大哥的长女,名叫顾念蓝。蓝儿,给祖母请安。” 按着辈分,她喊林氏一声祖母也是应当的。 虽说,这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顾念蓝在外人面前一向乖巧,如今见眼前是个陌生的中年妇人,便乖乖巧巧的行礼:“给祖母请安。” 她生的极好,一双眼睛猫眼似的圆润,笑起来时甜美可爱,林氏顿时便觉得心都要化了。 “好孩子,快起来吧。” 林氏一面说着,一面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羊脂玉镯子,套在了顾念蓝的手上,笑眯眯道:“祖母第一次见你,仓促之间竟也没带见面礼,这个给你,改日再给你补个好的。” 见状,顾九顿时便笑着阻拦:“母亲不必如此,她还小呢,哪儿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这羊脂玉镯子水头十足成色上好,虽不至于价值千金,却也不便宜。 顾九前世里就见林氏经常带着这只镯子,知道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只。 如今见她直接摘了就要送顾念蓝,自然是连忙去拦着。 见顾九阻拦,林氏则是笑着看了她一眼,道:“我是给孩子的,又不是给你的,你可不准替她拒绝。” 说到这里,林氏又握住了顾念蓝的手,不让她去摘手镯,一面笑眯眯道:“好孩子,快收着,祖母喜欢你才送你的,你若是不收,祖母可要难过了。” 顾念蓝见状,只是将眼神看向顾九,求助似的拿眼神询问她。 顾九又推辞了几次,见的确推辞不掉,这才笑着叹了口气,道:“蓝儿收着吧,谢谢祖母。” 闻言,顾念蓝顿时给林氏行礼,脆生生道:“谢谢祖母。” 见她这模样,林氏越发喜欢不已,因蹲下身子抱了抱她,放柔了声音道:“好孩子,别跟祖母客气。” 顾念蓝有点怕生,不过小孩子对人的善恶有天然的辨别能力,她直觉林氏很和善,所以在林氏坐下来之后,便也乖乖的依偎在她的怀里没有挣扎。 顾九见她们相处甚佳,因笑道:“母亲先在这里歇着,我出去看看师父需不需要帮忙。” 她往常过来之后,都要帮着庄子期收拾药草的,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一则这里没人会这些,二则庄子期有意锻炼她。 顾九心知肚明,更愿意跟庄子期学东西,所以每次来了都是任凭差遣。 如今见顾九要忙,林氏当下便笑着应了,道:“你且去吧,我自己待着便是。” 她才说着,就见奶娘抱着小明儿走了进来。 小奶娃娃才睡醒,见到顾九咯咯直笑,伸手要让她抱。 林氏正搂着顾念蓝呢,不想还有一个更小的,且小明儿生的唇红齿白眼如宝石,笑起来的时候天真无邪,软嫩可爱。 她当下便越发欢喜,笑着问道:“这是谁的孩子?” 顾九正好起身,见小明儿这模样,便伸手将明儿抱了过来。这会儿听得林氏询问,因含笑解释道:“这是师父捡到的弃婴,现如今还不满一岁呢,师父取名叫小明儿。还有一个大些的,今年十一二岁,名叫林安——也是巧了,倒跟您一个姓儿。不过他现下在书斋里面,晚些时候您就见到了。” 奶娃娃像是应和她的话似的,乖巧的趴在她的怀里,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 只是他年纪小,谁也听不懂他的话,反倒是那口水顺着流下来,引得顾九忙的拿帕子给他擦拭。 林氏这才知道庄子期居然收养了两个孩童,心中对那庄子期的好感又升一层,笑着点头道:“庄先生当真是大善,这两个孩子生的也好。” 她才说了这话,就见那小明儿也要伸手去拽林氏,林氏见状,越发的欢喜不已,小心翼翼的握了下他的手指头,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顾九笑着将孩子交给了奶娘,温声道:“母亲先歇着吧,我先去找师父。” 林氏笑着应了,嘱咐了她两句,自己则是在房中,与奶娘一起照看顾念蓝跟小明儿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 顾九出门之后,先是给庄子期行了礼。 他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一旁的石桌上是满满当当的药草,微风拂过,满是清苦的气息。 不过闻得多了,顾九倒是觉得这味道格外的好闻。 她深吸一口气,乖觉的过去收拾药材,就见庄子期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问道:“都安置妥当了?” 顾九闻言,笑着回道:“都安置好了,母亲住在西厢房,近来应当都会住在这里。” 她将今日事情简略了说了,庄子期则是冷笑一声,道:“我早说那明国公府里没几个好东西——不过你那个夫君,瞧着倒还算是个正人君子,也算是你没看走眼。” 当初顾九倒追秦峥的事情,京中大多数人都知道,庄子期混迹于这闹市之中,自然也知道的。不过先前只当笑话听了,如今对号入座,看顾九的时候也多了几分同情。 若不是真的爱惨了那个人,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哪儿能做出来这等脸皮都不顾的事情? 好在他瞧着那秦峥还行,不然就凭着现在的身份,怎么也得好好儿劝劝小姑娘脱离苦海不成。 庄子期心中这样想着,顾九却是讪笑道:“师父说的是,我现在需要做什么?” 她有些羞赧的转移话题,分明是在说林氏的事情,怎么就扯到自己头上了? 且她现下对秦峥的心思复杂,旁人不消说什么,只提一提秦峥,她就先自己心虚了。 第165章秦峥来了 庄子期是大男人,到底注意不到小姑娘的细微思绪,听得她这话便被转移了注意力,嘱咐道:“你且将这几味药碾碎,按着我说的比例配好,下午要给蓝儿用。” 顾九闻言,应声去做这些事情,又有些诧异的问道:“蓝儿不是前几日才换的药方么,这么快又换了?” 其实这药方只换了两味药,且那两种药材长得还有点像,庄子期没想到顾九这么快就发现了,因满意的一笑,抚了抚胡须道:“不错,她恢复的很好,我给她换个猛药试试看,对她身体帮助更大些。” 顾九这才明白过来,知道顾念蓝身体恢复快,也越发多了几分喜色,真心诚意道:“蓝儿麻烦师父照看了,您这样劳心劳力,徒儿都不知该如何报答您好了。”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则是睨了她一眼,淡笑道:“不知该如何报答,好办啊,好好儿的将我这一身本事都学了去,改日便是我入土了,也知道我这身本事有人传下去,那老头子便放心了。”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沉了脸道:“您说什么呢,入土早着呢!” 因着前世的事情,顾九现下虽然知道庄子期过了那一劫,可听得他这话,到底是觉得有些难受。 小姑娘的情绪太过明显,庄子期这么多年养的都是皮小子,如今见顾九连生气都透着娇气,反倒是乐呵呵的摆手道:“行了,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你只要好好儿学,我一高兴,绝对多活几年。” 闻言,顾九又好气又好笑,因点头道:“便是冲着您这句话,我也不敢偷懒的。” 师徒二人说说笑笑,到了中午时,顾九自然是在梅园吃饭的。 林氏先前都是在名兰苑里一个人吃饭,难得会有如今一群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情形。 如今小明儿已经可以吃一些辅食了,奶娘便在一旁抱着他喂饭。 至于顾念蓝,则是乖乖的坐在林氏身边,偶有够不着的饭菜,不消别人,林氏就先给她夹菜了,那宠溺的模样,倒是当真有几分祖母的模样。 自然,只凭着顾念蓝那几声祖母,就足以让林氏想宠着这小姑娘。 她到这个年纪,儿子都娶媳妇了,如今也就差个自己的亲孙子孙女儿了! 顾九吃饭的时候,就觉得林氏的目光不住地在往自己这边看,可等到她看过去的时候,却又见对方一脸慈爱的目光,她一时有些莫名,因问道:“母亲可是有事儿?” 闻言,林氏却又摇了摇头,笑眯眯道:“无事,阿九多吃点,瞧你瘦的,这几日也太辛苦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又给顾九的碗里夹了一个鸡腿。 长者赐不可辞,这长者夹的菜,自然也得乖乖的吃饭。 因此,待得吃完饭之后,顾九难得的撑到了。 她勉强撑着站起身,觉得胃里有些不大舒服,不过碍于林氏他们都在,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反倒是庄子期早留意到了她这模样,扔给她一瓶消食丸,慢悠悠道:“捏一颗吃了,带蓝儿出去走走。” 得了这话,顾九感激一笑,便带着顾念蓝出门去了。 吃饭的时候顾念蓝吃了药,正好跟她一起溜达溜达,就可以回房睡觉去了。 待得再醒来后,又是针灸加药浴的折腾。 眼见得顾九出了门,昏昏欲睡的小明儿也被奶娘抱走,庄子期这才看向林氏道:“夫人随我来吧,老夫给你诊脉。” 闻言,林氏忙的笑着行礼,随着庄子期进了正房:“有劳先生了。” …… 这一日,顾九在梅园待到了很晚。 日薄西山的时候,秦峥也来了,他这是第一次来梅园,来的时候还带了许多礼物。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顾九正在院子里收拾药草,听到声音过去开门,就看到了门外的秦峥。 他的身后是夕阳余晖,眉眼深邃,眸光温和。 “世子怎么来了?” 见来开门的是顾九,秦峥眼中瞬间多了几分笑意,道:“母亲在这里住着,总要给庄先生道个谢。” 见他手里拎着的礼盒,顾九抿唇一笑,道:“快进来吧,师父正在给母亲看诊呢。” 闻言,秦峥点头应了,一面随着顾九走进来。 待得到了房中,果然见庄子期正在给林氏施针。 而他拔出来的银针上面,下端已然成了墨色,一眼看过去倒有些触目惊心。 秦峥只看了一眼便微微蹙眉,正色行礼道:“见过先生。” 见秦峥前来,庄子期随意点了点头,又吩咐顾九道:“去内室把柜子第二格里的白玉瓷瓶拿过来。” 顾九应声而去,秦峥则是走过去问道:“母亲感觉如何?” 林氏疼的头上汗珠细密,只是怕秦峥担心,勉强撑出一抹笑容道:“峥儿放心,母亲无事。” 她这话一出,一旁的庄子期则是哼了一声,拆台道:“哪里会没事儿?你自己看看这些黑了的银针,都是你爹做的孽!” 这话说的没错,秦峥抿了抿唇,因道:“我会给母亲讨个公道。” 见秦峥这表情,林氏也顾不得疼,连忙嘱咐道:“峥儿,你不可犯傻。” 她为何分明知道凶手是秦钊还要指认方清,不过是因着秦峥的名声罢了。 可不能让这孩子冲动之下做傻事儿。 秦峥却没有接口,只是看向庄子期问道:“先生,可有需要我帮忙的么?” 庄子期睨了他一眼,待得看到对方手中拎着的一坛上好竹叶青,顿时眼中一亮,道:“去给我把酒温上。” 这小子头一次过来,倒是知道他的喜好,不错不错,是个有眼力见儿的。 顾九正好从内室走出来,听得庄子期这话,顿时笑着问道:“师父才说自己不是酒鬼,怎么又要喝上了?我看这酒不错,还是留着让厨娘给您做醉鸡吃,就别喝了,如何?” 听得她这打趣,庄子期顿时瞪了她一眼,道:“你这小丫头,还敢管到我头上来了?去去去,过来帮忙,少说话。” 顾九抿唇一笑,一旁的秦峥则是接口道:“我这就去给您温酒。” 眼见得秦峥去了,顾九则是笑眯眯的走过来,将瓷瓶递给了庄子期,一面放柔了声音道:“母亲放心,世子心里有数儿呢,您也是瞧着他的为人的,还担心什么?” 闻言,林氏叹了口气,望着秦峥的背影,低声道:“是我做的孽。” 她当年遇人不淑,反倒是害了儿子。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则是直接鄙夷道:“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倒是头一次听说受害的人要给自己身上揽作孽了,怎么,就因为你比那秦钊多了一张脸?” 这话就差直接骂秦钊不要脸了,顾九听得忍俊不禁,却又顾忌林氏,到底憋着没笑。 反倒是林氏却是笑出了声,因叹息道:“先生教训的是,是我糊涂了。” 庄子期也只是随口一说,这会儿见她这模样,复又摆手道:“行了,你少说话,不疼么?” 哪里会不疼,只是林氏能忍罢了。 庄子期也是少见这样能忍的人,尤其是女人。他虽然给人看诊的少,可见过的却多,旁人被施针的时候,不说哭爹喊娘,至少得声泪俱下。偏偏这位脸上都出了一层汗了,还能忍着,还能笑! 庄子期在心中叹了一句这是个狠人,一面带着几分不忍,到底是放轻了手法。 “若是疼了就说,我也不是那种下死手的人,治病可不是要你的命。” 虽只相处了半日,可林氏已然知道这人一个嘴硬心软的,当下便放柔了声音道:“多谢先生,您尽管诊治便是。” 第166章我敬您一杯 闻言,庄子期点头应了,也没在说什么。 等到林氏施针完了之后,庄子期嘱咐了她几句,自己则是将药箱收了起来。 天边最后一抹夕阳落下,夜色攀升,天地之间陷入一片黑暗。 小院内灯火通明,丫鬟将院子里的石桌收拾出来,众人都围在外面吃饭。 这时节夜风正好,众人坐在一起吃饭倒是热闹的很。 秦峥虽然不善言语,但有三个孩子在,这饭桌上便不缺话题。 林安如今在书斋里待得越发沉稳,他让奶娘去吃饭,自己抱着小明儿喂饭,一面还要看顾着顾念蓝。 林氏在一旁看着,见这三个孩子的模样,发自内心的笑道:“先生真会养孩子,瞧瞧这林安,实在是懂事儿的很。” 这么大的孩子,寻常最是喜欢胡闹的时候呢,偏偏眼前的林安却并非如此,倒像个小大人似的。 不过说起来林安,她便没来由想起了自己跟秦峥相处的情形。 她跟秦峥自六岁之后便很少见面了,秦峥这个年岁的时候,她一年才能见到四五回。 可即便是四五回,她也知道,秦峥不是这个样子的。 不同于如今的林安,当时的秦峥冰山似的没有人气儿,反倒是眼前的林安,更像是这个年岁的孩子。 纵然沉稳,也带着一团孩子气。 她心里一时有些酸涩,好在面上掩饰的妥当,故而没有被人看出来。 庄子期虽然面上不显,可对于林安,却是十分欣赏的。 “这孩子命苦,当年我捡到他的时候,小猫儿一样,如今也长这么大了。” 庄子期喝了几杯酒,这会儿面上有些红,看着林安的时候,一时陷入了回忆。 那个时候,他落魄至极,只觉得生活无望,甚至想过,如自己这般,倒不如死了算了。 他已然打定了主意,谁知却在死的路上,捡到了一个孩子。 才几岁的小男孩儿,因着长期的挨饿,已然濒临死亡。可偏偏那一双眼睛里,满是求生的渴望。 那一刻,庄子期突然便清醒了。 连这样的孩子都知道求生,他自死里逃生出来,不好好儿的活着,怎么竟想去死? 不说别人,对得起那些为他死去的人么! 也正是因为这孩子,他才活了下来。 且给这孩子,取名叫林安。 林是他母亲的姓氏,而安,则是母亲对他的期盼。 庄子期将这些期盼尽数给了这个孩子,又倾尽自己所能去教他,却在这孩子提出要认他当爹的时候,一口回绝了。 如他这般,认了自己当爹,反倒是害了林安。 最终,他成了林安的师父。 庄子期思及往事,复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倒是秦峥瞧出他眉眼中的落寞来,不动声色的给他添上了酒,道:“先生,我敬您一杯,多谢您照拂我母亲与夫人。” “夫人”二字,从他嘴里说的十分轻描淡写,可却在顾九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捏住了筷子,却见秦峥面色如常。 那一瞬间,顾九复又泄了气。 他一向是这样的,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在外都给足了自己的面子。 否则,京中世家贵妇怎么会都艳羡自己的好运? 他哪里都好,只是,不爱她。 顾九莫名有些情绪低迷,见这二人举杯对饮,索性也将酒壶拿了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笑眯眯道:“师父,我也得敬您一杯酒,我自认天资粗笨,却得您如此的倾囊相授,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才好。” 听得她这模样,庄子期则是睨了她一眼,嗤笑道:“你也知道自己天资粗笨?若不是真的找不到人了,你当我乐意教你。” 他话虽然这么说,但眉眼里却满是笑意:“行了,你权且当做我行好事了,就喝了你这一杯酒吧。” 眼见得庄子期一饮而尽,顾九越发笑的眉眼弯弯:“师父说的是,您这般照拂我,我以后必然不给您丢人。” 她说完这话,也将杯中酒都给喝了个干净。 反倒是一旁的秦峥见状微微蹙眉,顺手拿茶壶过来,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在面前。 这竹叶青不同于顾九寻常喝的果酒,味道有些辛辣,咽下去之后,只觉得那辣味儿直接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她第一反应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谁知才想喝点茶水,就看到一盏茶已经到了自己的手边。 顾九随手拿过来喝了,方才觉得那些辛辣缓和了不少。只是待得她喝完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盏茶是秦峥倒给自己的。 她偷眼去打量秦峥,见对方满脸淡然,就连神情都无半分变化,仿佛刚刚那个动作不是自己做的一般。 夜色深沉,院子里纵然点燃了烛火,可也看的不大真切,否则顾九必然会看到,男人的耳根都带着些微的红。而他垂在桌下的手,更是有些紧张的捏成了拳。 “多谢世子。” 顾九见男人这平淡的模样,一时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礼貌的道了谢。 下一刻便听得秦峥回道:“嗯,你少喝点。” 这话里带着关心,让顾九瞬间又觉得有些甜。可还不等顾九将这一分甜意咂摸出来味儿,便听得对方又加了一句:“省的发酒疯。” 顾九的笑容瞬间便有些僵了。 她咬了咬牙,勉强控制着面上的懊恼情绪,轻声回应道:“您放心,我不喝了。” 自己不过是在秦峥面前出了一次丑,他便记到现在都还要给自己捅刀子,简直是……小肚鸡肠! 她恨不能穿过去到那个时候把自己拎着打一顿,然而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现下的自己只能懊悔。 见她这模样,秦峥的唇边多了几分微不可查的笑容,点头应道:“甚好。” 他说到这里,复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慢慢悠悠的品着,若不是顾九看的真切,知道对方倒的是茶水,险些都要以为秦峥拿自己的情绪来当下酒菜就着喝了! 顾九敢怒不敢言,叹了口气,到底在接下来只喝茶水。 反倒是秦峥,在跟庄子期的推杯换盏间喝了不少,等到吃完饭后,自己先有些微醺了。 他酒量很好,不至于这点酒就喝多,但到底有些脚下发飘,不过头脑还是清醒的。 饭后寒暄了一会儿,秦峥起身告辞:“时候不早,我们就先回去了。” 林氏见天色晚了,因嘱咐道:“回去路上慢些。” 又看向顾九:“你这几日辛苦,在府上好好儿歇一歇,不必日日过来。” 方才顾九在吃饭的时候跟她说,明日也要过来。林氏担心她这样日日跑着身体受不了,先前已经嘱咐了一遍了,这会儿又重复了一遍。 闻言,顾九因笑着点头道:“母亲不必担心,我若是累了,就在家里歇着。” 林氏点头应了,拍了拍她的手,示意丫鬟扶着她去马车上,自己则是拽了下秦峥的衣角。 见林氏这模样,秦峥还以为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同自己讲,因随着她走过去,到了安静的角落问道:“母亲可有事情吩咐?” 听得他这话,林氏则是睨了她一眼道:“自然是有的——你跟阿九新婚燕尔,虽说出了新婚头月,可就这么搬离了归九院,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秦峥不想她说起这个话题,因失笑道:“您怎么想起来这事儿了?” 林氏叹了口气道:“我日日都惦记着此事呢,她是个好姑娘,你若是对她没意思便罢了,可目前看的出来,你对她也并非全然无动于衷。这夫妻之道在于相处,你先搬了出去,还要如何相处?” 第167章你难道就忍心辜负了她么? 她说到这儿,又压低了声音道:“更何况,这丫头对你那般虔诚的心思,你难道就忍心辜负了她么?” 秦峥一时有些无言,难得的卡壳,好一会儿才道:“我心里有数,时候不早,就先回府了。” 他自然不能告诉林氏,自己跟顾九早就说好了,只待一年之期到了便和离。 倒不是因为不能说,只是他私心里莫名有些不想提及此事。就好像自己不提,这事儿就不存在一样。 秦峥知道自己的心思,但现下莫名不愿意跟林氏讲,因此只寻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 自家儿子,林氏最了解不过,见他这般模样,也只得叹了口气,道:“罢了,那你路上小心些。” 秦峥应了下来,同众人告辞,转身便出了梅园。 …… 马车一路辚辚而行,秦峥寻常时候不大喜欢应酬,更鲜少有喝到微醺的地步,此时坐在车上,感受着马车的晃动,一时之间倒有些昏昏欲睡。 顾九只喝了一杯,倒比他还好些,如今见秦峥这模样,乖觉的的沏了茶,递给他道:“世子喝口水吧。” 耳边女子声音娇软,秦峥下意识睁开眸子,便撞进顾九关切的眼神中。 他一瞬间有些心跳过快,偏生面上瞧不出半分,点头应了一声,将茶水接过来一饮而尽。 上好的雪山芽尖,倒叫他牛饮一般。 顾九一时失笑,看了眼外面的路程,复又道:“时候还早,世子若是困了就睡一会儿吧,等到了我叫您。” 原先这话都说秦峥说,如今反过来换了顾九,秦峥咂摸了下这话,竟觉得十分不错。 他“嗯”了一声,道:“到了叫我。” 之后便闭上了眼睛。 马车内点了一盏小灯,这会儿见男人闭上眼,顾九想了想,到底是吹熄了那盏烛火。 车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她原本的意思是想让秦峥睡得舒服些,毕竟车内空间虽然不算狭小,可秦峥靠着睡觉,那烛火就近在眼前。 谁知等到吹熄了之后,顾九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几分不对来。 太旖旎了。 车内一片黑暗,偶尔的亮光都来源于路上的灯火映照,她刚开始不太适应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便是这般情形下,秦峥的呼吸便显得格外的明显。 男人的呼吸略微重,身上酒香混合着佛香交织在一起,在这逼仄的环境中,铺天盖地的朝着顾九侵袭而来。 顾九的脸如同云霞蒸腾,好在这黑暗也给了她几分依仗,叫她的羞涩一同隐入夜色之内。 秦峥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他一向浅眠,更遑论对面还坐着一个姑娘。 女子天然的体香混合着下午沾染上的药物清苦气息,让他的睡意几乎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难以忽视的欲色。 好在车内无光,秦峥近乎无声的调整了个睡姿,也遮盖住了有些不适的身体。 二人各怀心思,只觉得这时光过的十分缓慢,却又似乎很快,不等回过神儿的功夫,已然到了明国公府了。 马车停下的时候,还是顾九先回过神儿来,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方才轻声喊了一句:“世子,到了。” 秦峥一直在闭目养神,根本就没有睡着,听得女子在黑暗中软糯的声音,呼吸却是为之一重。 “世子?” 顾九未曾察觉到异样,听他没反应,便又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这一次,秦峥才应了:“嗯。” 白术拿了灯笼在车外候着,顾九见他醒了,这才起身下了车。 而秦峥则是调整了下呼吸,方才跟着下车了。 马车停在了垂花门处,顾九的归九院跟松涛苑位置不远,不过从这垂花门过去却不是同一条路。 秦峥下车后,见顾九要走,叫住了她:“今日多谢你了。” 闻言,顾九微微一愣,旋即笑道:“世子不必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 毕竟她帮助林氏,也不完全是为了秦峥。 眼前女子笑的眉眼弯弯,秦峥一时有些失言,只盯着她眉眼如画的模样。 明国公府灯火通明,将二人脸上的神情照的一清二楚。而秦峥近乎直白的注视,反倒叫顾九脸色红了几分。 “时候不早,您早些休息,我便先回去了。” 听得她这话,秦峥方才收回了目光,淡淡的点头道:“好。” 他说完话,当先转身走了。 顾九见他离开,一时不知是失落还是别的,抿了抿唇,才带着白术回了归九院。 只是她却不知道,自己走之后,秦峥的脚步慢下来,回头朝着她的方向看过去。 直到她消失在黑夜的尽头。 …… 因喝了点酒,所以顾九夜里睡得极好。 一觉醒来便是翌日清晨,回廊下有鸟儿唧唧啾啾的叫着,空气里花香甜腻袭来,正是春日好光景。 夜里的梦了无痕,顾九神清气爽的起身,待得吃完饭后想起今日要审问方清,便又派了小厮过去打听情况。 府上才出了这档子这事儿,倒也不见兵荒马乱,不过顾九却知道,秦老夫人将原先方清管的事情一概收到了自己的手中。 只是她到底年岁大了,顾九仅这一上午,便听说有几个采买因事务不清而吵起来了。 赵嬷嬷跟她说这事儿的时候,一面蹙眉感叹:“按理说来,这些事儿本该归国公夫人管的,便是她如今不在,二房的也是嫡子,且那二夫人寻常管事也是极为妥帖的。老夫人倒好,宁可捏在自己手中攥着。” 听得赵嬷嬷这话,顾九鄙夷一笑,道:“她若不是这样的性子,怎会培养出一个野心大的方清?” 这二十多年来,方清可都是给秦老夫人做事的,自然将对方的做派给学了个十乘十。 只可惜,方清的胃口被养大了,身份却不同,如今出事,倒也算是活该。 闻言,赵嬷嬷一面绣着花样,一面道:“可说是呢,如今瞧着,倒是您机敏,虽说闹得僵,可有世子护着您,老夫人纵然不喜欢您,也不过是言语说几句罢了。” 若是先前为着跟她们的关系妥帖,而跟方清虚与委蛇的话,现下这事儿揭穿之后,怕是自家小姐才是真正要被连累的那个。 毕竟,一个妾侍跟主母下毒,这事儿简直闻所未闻。 昨日的事情闹得虽然大,但因着林氏并未打算说真凶,所以府上的人都以为是国公爷宠妾灭妻,纵容妾侍给正房下毒。 赵嬷嬷打听到的消息自然也是如此,除了顾九他们几个,其他人并不知真正下毒的人是秦钊。 此时听得赵嬷嬷这话,顾九也没打算解释,只点了点头,复又散漫道:“咱们且过自己的日子便是,这管家之事谁爱抢谁抢,我左右是不往前凑的。” 赵嬷嬷自然是点头同意,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便将手中的花样递了过去,笑着问道:“您瞧瞧,这个岁寒三友可还成?” 前几日顾九不知怎的心血来潮,说要试着做一件衣服。她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里做过这些,别说女红了,学医之前连一根针都没拿过,线都不会穿。 赵嬷嬷先前只当她是一时兴起闹着玩儿,谁知这两日竟真的学起来,且还有模有样的。 如今到了在衣服上绣花儿的步骤了,这是个功夫活儿,因此赵嬷嬷先给她描出来花样,又绣好了给她临摹。 顾九见这花样,当下便笑着点头:“果然是嬷嬷的手艺好,改日我再拿这个做个荷包,将大小缩了临摹上去,必然也好看。” 第168章可是给世子爷做的? 她有兴趣,赵嬷嬷自然悉心教,不过却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试探着问道:“您这可是给世子爷做的?” 不怪赵嬷嬷这么想,毕竟自家小姐出嫁之前,可是从未想过给家里人做衣服的。如今嫁了人,且学做的又是男装,除了秦峥,她也想不到第二人选了。 被赵嬷嬷戳破心事,顾九却有些羞赧,她咳嗽了一声,掩饰道:“谁说我要给他做,师父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给他做不成么?” 然而赵嬷嬷伺候了她这么多年,只一个眼神便知自己小姐这是羞了,当下便抿唇笑道:“行行行,自然是行的。不过说起来,世子爷的生辰可也快到了,不如您一并做一件,权且当做是练手了?” 闻言,顾九只是含糊了一声,并未点头答应。然而临摹这岁寒三友的花样时,到底心中有些羞涩。 这衣服,可不就是做给秦峥的么! 下月初八是他的生辰,眼见得只剩下小半月的时间,顾九当时便想着给对方做一个特殊的。 那日去店铺里查账,看到有一匹月白的缎子,当下便觉得颜色十分衬秦峥,回来后便起了给他做衣服的想法。 秦峥常年一身玄裳,可顾九莫名觉得,月白才最衬他。 她想了便去做,然而现下被赵嬷嬷戳破心思时,却又没来由的有几分羞耻。 这辈子头一次做衣服,做的还不好看,等回头出了成品,他真的会收么? 顾九心里胡思乱想着,不妨便被针扎了手,疼的惊呼一声,再看手指上便渗出一滴小血珠来。 赵嬷嬷吓了一跳,连忙拿了药箱来,要给她上药包扎,顾九却是摆了摆手,随意拿帕子擦了,自己捏了一会儿手指,一面笑道:“没事儿,嬷嬷不必大惊小怪。” 待得不渗血,顾九才把手指松开,然而赵嬷嬷却被吓到,无论如何不准她动针线了,让她先歇着,嘴里一面念叨:“您自幼哪儿受过这苦楚,做衣服可不是个好活计,还是请绣娘过来吧。” 见赵嬷嬷这模样,顾九不由得失笑,无奈道:“我没事儿,只是扎到手而已,哪儿就那么娇气了。” 然而不管她怎么说,赵嬷嬷却是不准她再动针线了,只道:“便是您要继续绣,好歹也等手好了不是。” 闻言,顾九才想说什么,就听得门外丫鬟来报信,倒是前去探听消息的小厮回来了。 见状,顾九便也将这绣花的事情放在一旁,一声让小厮进来回话。 “给夫人请安。” 前去探听消息的小厮叫云英,寻常时候最是机灵不过,先前出去传话的事儿便是他去经办的。 见他进来,顾九点头应了,一面叫人起来,一面问道:“那边审案的过程如何了?” 因着此事牵涉到了方清,所以在秦钊的强烈要求下,此事到底是没有公开审理,而是设了私堂。 不过也并非全然没办法探听消息,至少这小厮就打听到了。 此时听得顾九询问,云英顿时便恭声回禀道:“回夫人,已经结束了。方清依着律法被打断了一条腿,判了李越秋后问斩,府衙断案,将此事的最大过错归结到了李越的身上。” 这话一出,顾九倒是嗤笑一声,道:“可是国公爷参与了?” 闻言,那云英顿时点头道:“不错,他的确参与了,不但如此,起先的时候为了保那方姨娘,还说也有自己参与的份儿,不过他说到后来又前后矛盾,最终罪名还是落到了方姨娘的头上。” 说来可笑,最开始断案的时候,那李越指认一切事情都是方清指使的,而方清只说自己让李越药量下的少,并不打算要了国公夫人的命,但是李越却下错了药量,导致林氏多年缠绵病榻。 二人的话对不上,最终又互相攀咬,李越似乎被惹怒了,便指责方清意图谋害林氏的性命。 如此一番纠缠之下,那指挥使乔楚也怒了,道是要将方清推下去先责打三十大板。 “国公爷就在场,听了这话自然是不同意的,便说其实一切都是自己指使的,请乔楚放了方姨娘。奈何在乔大人的逼问、且还说此事会危及他的官位时,国公爷便又改口,说的确是方姨娘做的。” 云英说到这里,对秦钊也有些鄙夷,只看今日这情形,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出来秦钊必然是有问题的。一个大男人,竟然跟小妾联合谋害正妻,这事儿放在谁家不得被戳脊梁骨? 偏生出到了明国公府,秦钊非但不觉得丢人,反而还敢光明正大的去护小妾,简直是旷古奇闻。 听得他这话,顾九点了点头,淡淡道:“那后来呢?” 云英闻言,连忙回道:“后来乔大人便将此事定了性,说是方清指使、李越下毒,因秦钊肯出银钱,所以方清只被打断了右腿,现下被关到了牢中。反倒是那李越被判了秋后问斩,此番怕是见不得天日了。” 他在那儿特意看了行刑的,被堵了嘴还能呜咽的凄惨,可见那疼痛多厉害。 李越倒是没被行刑,然而他不但全程被逼观看方清被杖责,之后更是被直接丢到了死牢,这条命是保不住,下场比方清还要凄惨。 云英说到这儿,有想起一件事儿来,因轻声道:“奴才方才回来的时候,见国公爷的脸色可不大好,且似乎在还吩咐人,说务必要救方姨娘出来呢。” 这事儿顾九毫不意外,沉吟了一会儿,道:“等世子回来之后,你去一趟松涛苑,将这事儿告知世子。” 她不知道秦峥这么忙,有没有时间去打听这些消息,若是他没去的话,正好自己这边打听了,他心里也有个数。 待得云英应声去了,顾九这才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 按着律法的话,方清这次便是被判了死刑都不意外,可有秦钊在那扛着,便是五城兵马司也得给他个面子。 此番只是断了她一条腿,倒是可惜了。 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一旁的赵嬷嬷低声道:“这国公爷还真够是非不分的,如此护短,也不怪国公夫人寒心。” 原先的时候,赵嬷嬷还想着在家里好好立足,也要去维持面上的平和。如今倒是越发的佩服自家小姐,还当真是有先见之明。 闻言,顾九却是嗤笑一声,道:“无妨,总归母亲现下也不在府上了,便是他想闹,也闹不到母亲面前。” 更何况,真当秦峥是吃素的么? 她纵然前世里得到的消息真假掺半,可对于秦峥的性格还是了解的。 这是瞧着是个冷情的,但十分拎得清。这次秦钊怕是彻底惹怒了他,非得掉一层皮不可。 …… 顾九猜的不错,秦钊的确没能力闹到林氏面前,甚至他现在连林氏在哪里都不知道。 那日秦峥将林氏带走之后,后续便没人告诉他林氏的下落了。 自然,原先对于林远黛会在哪里,秦钊是半分都不在意的。可这次不同,这次方清还在牢里呢。 按着西楚的律法,只要银子用到位了,且苦主本人也同意的情况下,方清是可以被保出来的。 秦钊现下打的主意便是将方清给保出来,但是他又没有那么多的银钱,所以便想了这么个主意。 逼迫林氏也好,还是别的也罢,总之方清不能在牢里待着! 然而他现下找不到林氏,便只能回府去找秦老夫人。 “母亲。” 见秦钊进来时面色不善,秦老夫人便猜到了几分。 第169章你没打点好人么? 她应了一声,吩咐下人出去,自己则是淡淡的问道:“结果如何了?” 说这话的时候,秦老夫人还在不住地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微微合眼,瞧着倒是十分的慈眉善目。 秦钊见母亲这淡淡的模样,火气便努力的克制了几分,蹙眉将在公堂上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如今清儿被打断了腿关在大牢里,母亲您给拿个主意吧。” 秦老夫人便知他是因为方清而来,却没想到结果会这么惨烈,因蹙眉问道:“怎么,你没打点好人么?” 单说那乔楚跟秦钊也算是旧交,若是秦钊先前跟乔楚打点好关系的话,也不至于给方清判这么重的刑吧? 念及此,秦老夫人又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一层关系你还不加以利用,就眼睁睁的等着别人先想起来给你开后门?” 她这话一出,秦钊的神情顿时不大好看,带着几分郁色道:“我去打点了,可是没用啊!” 那乔楚嘴里满是推诿客套的词,说什么必然会以律法办事,让他放心,又说什么多年同僚,知晓分寸。秦钊到底是为官多年,哪儿听不出来对方是在敷衍自己? 且他都带着足够的诚意去了,谁知到了最后,对方什么东西都没有收,反而还客客气气的让人将他请出去了。 原本秦钊还带着几分希望呢,今日还亲自前去,就是指望着对方能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多加宽宥。 可谁知道,最后结果竟然是这样。不但他丢了面子,还让方清断了一条腿! 他在一旁看的真真切切,那行刑官可是半点没客气,直接打断了方清的腿骨。 一想到这条腿还是为自己断的,秦钊越发觉得不是滋味儿,声音里更多了几分怒意:“林远黛这个贱人,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听得她这话,秦老夫人却是睨了他一眼,道:“事到如今,你再说她又有什么意义?” 男子汉大丈夫,空有一颗狠毒的心,却没有相应的脑子。若不是这是自己的儿子,怕是秦老夫人先要狠狠地骂他一顿。 他要是在老国公爷死的那两年,直接下手杀了林氏去了这个后患,自己还有办法辖制秦峥,至少瞒天过海不叫他发现真相。 可他那个时候畏手畏脚,只敢给人下慢性毒药,如今事情揭穿了,反倒是气急败坏了。 早干嘛去了? 秦老夫人念及此,复又将手上的佛珠拍在桌案上,沉声道:“你且说说看,现在是个什么打算?”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秦老夫人知道对方过来,必然是有想法的,因此当下也不客气,直接便问道:“你说我听,若是我觉得可以,必然会帮你。” 只这么一个儿子,她难道还真能不管? 见秦老夫人直白的开口,秦钊倒是有几分讪讪。 他咬了咬牙,到底没有回避秦老夫人的注视,回禀道:“母亲,我想找林氏一趟,逼她同意跟方清和解,清儿她断了一条腿,可不能再大牢里待着,她那里受得了那份苦?” 秦钊说到这里,复又开始打感情牌:“再者您也知道,清儿这次是替我受罪的,若是她真有个三长两短,不说别的,便是方家都交代不过去,那到底是您跟清儿的母家,便是冲这个,我也不能叫他们挑意见,您说是不是?” 方家的势力大不如前,如今反倒要靠明国公府接济,莫说是方清出事,便是秦老夫人出事,怕是方家也不敢有人来要个说法的。 秦钊这话只是托词,秦老夫人哪里不明白他真正的意思,因蹙眉道:“行了,这事儿你容我想想。” 若是先前的林氏,秦老夫人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的,可是现下的林氏不同先前,秦老夫人也不敢保证对方会不会答应。 她只能深吸一口气,道:“我且去着人跟林氏沟通一下,若她同意能将方清放了是最好。可若是不成……” 听得秦老夫人答应下来,秦钊顿时便欢喜了几分,回禀道:“母亲,您开口,她必然会同意的,毕竟这么多年她可最怕您的。” 这么多年林氏百般忍让不假,可今时不同往日。 秦老夫人想起来就觉得有些恨铁不成钢,沉声道:“可你现下把柄在她手上!” 旁人不知道,难道林氏不清楚,那李越到底是何人指使的么? 念及此,秦老夫人复又吩咐道:“还有,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那李越不能等到秋后,他今日既然招供,便不能再有翻供的机会,你懂么?” 这个人是个危险,这次是林氏想要对付方清,所以才没有将矛头指向秦钊。可若是哪日她想撕破脸呢? 那李越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证。 所以,李越必须死! 听得秦老夫人这话,秦钊顿时回道:“母亲放心,孩儿从西城兵马司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这事儿给安排下去了,那李越活不过今晚的!” 反正是一个死刑犯人了,他便是着人弄死了也无碍。 见秦钊终于办对了一件事儿,秦老夫人点头应了,道:“还算你聪明。” 秦钊则是打量着秦老夫人的脸色,复又道:“那林氏的事情,儿子便拜托您了?” 秦老夫人倒是不想管,可架不住秦钊这模样,只得点了头。 继而便听得秦钊道:“还有,那赎清儿的银子,儿子从公账上拿?” 他今儿就这两件事,一个是说服林氏,一个是拿银子。 方清如今在大牢里面,家里的账目归秦老夫人在管,若是旁人倒还罢了,可偏偏是自己的亲娘,所以没她的允许,秦钊还真的不敢动银钱。 听得他这话,秦老夫人无奈的点了点头,道:“行,你去拿吧。” 亏得是自己的儿子,否则秦老夫人怕是早就要翻脸了。 眼见得她应了,秦钊又跟她寒暄了几句,眼见得秦老夫人面色不善,这才小心翼翼的转身去了。 待得他走了之后,秦老夫人唤了林嬷嬷前来:“你去归九院一趟,请峥儿媳妇过来。” 昨日里秦钊盛怒之下没有注意林氏的去向,秦老夫人却是着人盯着呢,知道后来是顾九将林氏给送走的。 她倒也不是打听不到林氏的住处,只是觉得对方没必要让自己花费这个功夫,反正顾九知道,问她便是了。 得了秦老夫人的吩咐,林嬷嬷应声去了,不多时便去而复返,回禀道:“老夫人,世子夫人来了。” 闻言,秦老夫人整了整衣服,方才淡淡道:“将人请进来吧。” 架子倒是端的十足。 这会儿已经是临近晌午,顾九才打算吃饭,都已经让丫鬟准备上菜了,听得婆子来唤自己,虽没猜到什么事情,但鉴于对方是秦老夫人,她还是前来了。 “给祖母请安。” 哪怕已经撕破了脸,可对方不发怒的时候,顾九还得跟秦老夫人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这豪门大户,最烦恼之事莫过于此。 顾九皮笑肉不笑,那笑容似是贴上去似的,虽然瞧着乖顺,可却也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假味儿。 秦老夫人这般大的年岁,虽不算是人精,可也不至于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如今见顾九这模样,心中先起了几分火气。 她咳嗽了一声,压制了火气,方才淡漠的开口:“峥儿媳妇,昨日是你带着你婆婆出去的?” 来时顾九还在猜测对方的意思,这下倒是明白了一些。 原来是为着林氏。 昨日闹成那样子,今日方清又断了一条腿,这个时候问林氏,那必然是没好事儿的了。 顾九心里斟酌着,面上则是叹息道:“回老夫人,是的。母亲被那方姨娘下毒,身体实在是如雨后之花,再经不得半点风吹草动,所以世子便吩咐孙媳将母亲送去了医馆,说是要好生诊治休养的。” 分明秦老夫人只问了她一句,她却说了这好大一段话,且那话中的意思还十分的明显。 这分明是在骂秦家呢! 什么叫她经不得风吹草动所以去了医馆,这不是明摆着说因为秦家有恶人么! 秦老夫人面色不善,可偏偏对方的话她又挑不出半分错来,就连对方那语气声音都格外恭敬,让秦老夫人有火无处发。 她深吸一口气,方才继续道:“那她现在在哪个医馆?” 闻言,顾九心道果然是要找林氏,面上却是娇软道:“回老夫人,这个妾身还真不知道,昨日去了城北的医馆,后来世子又换了一家。说是母亲这些年被下毒太重,一家治不好。世子的意思,若是还不行,只能回禀皇上,请太医了。” 她说到这里,又叹息了一声,道:“母亲到了这个岁数,却要受如此的折腾,当真是可怜。祖母您真心善,竟然还能挂念母亲,不像国公爷,到现在都没问一句呢……” 这话一出,秦老夫人觉得自己额头的青筋都要跳出来了,压着声音道:“顾九,你这话什么意思,指桑骂槐?” 自己只是想知道林氏去哪儿了,她话里话外不是在骂明国公府,就是骂秦钊,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被下毒的人是她顾九呢! 闻言,顾九顿时白了几分脸色,颤声道:“祖母,孙媳不敢,不是您问我母亲的事情么,儿媳还以为,是因为母亲受了这么大的罪,您关心她呢。难道,不是么?” 这话一出,倒叫秦老夫人无话可说。 她咬了咬牙,到底也没能将那个不是说出口。 “是。” 秦老夫人才说了一个字,就见顾九顿时笑道:“祖母大善,到底是多年婆媳感情,母亲若是知道您这般关心她,想必也会感动的。” 感动……才怪! 这母子两个黑心烂肺的,再加上一个方清,差点没把林氏给生吞活剥了。如今好容易逃出来狼窟,谁知道这二人又打什么主意呢。 别是因为方清断了腿,所以想要让林氏也得到同样的下场? 念及此,顾九忍不住一阵恶寒,以这母子两个对方清的照顾来看,还真这个可能性。 顾九心中先生了几分警惕,接下来不管秦老夫人如何套话,她都只是打太极。 最终将秦老夫人给惹烦了,重重的一拍桌子,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给我好好儿回答!” 顾九先做了一副疑惑的模样,问道:“祖母这话好生奇怪,孙媳不是一直在好好儿回答么?” 见她这模样,秦老夫人简直想扶额叹气,她捏了捏跳的欢快的太阳穴,克制着那几分火气,咬牙道:“我问你,林氏现在在何处,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见对方终于忍不住露出真面目,顾九则是十分诚恳的回答:“不知道。” “你不知道?” 秦老夫人才不信,说话的语气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奈何眼前的顾九满脸写着诚恳两个字,恳切的回答道:“祖母,我当真不知道,昨日我跟世子一起回来后,世子听说有人诊治的十分好,又打发人出去给母亲换了地方,昨夜世子是在松涛苑睡的,所以我并不知道后续情况呀。” 她说到这里,又十分好心的建议:“要么,您去问问世子爷?他是肯定知道的。” 这表情真切的,只差在脸上写一句童叟无欺了。 然而秦老夫人敢去问秦峥么? 且不说她敢不敢去问,单说秦峥那松涛苑里严密的水泼不进,自己连暗中打听消息都不成! 这顾九,是不是明摆着嘲讽自己呢? 秦老夫人额头的青筋都压制不住,深吸一口气,声音里都有些嘶哑:“你可以走了。” 早知道,她就该直接派人出去查,也好过现下跟顾九在这里因为打太极而生气! 得了秦老夫人这话,顾九顿时笑道:“那我就先告退了,瞧着祖母您的面色不大好,您好生歇着吧,到底是上了年纪,若是累坏了可就不好了。” 说完这话,顾九也不看秦老夫人的反应,转身便出了门。 她走的步伐不快,也因此十分清晰的听到,在自己出门之后,房中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噼里啪啦的,格外清脆。 且听那声响,应当是瓷瓶之类的,至少不是茶盏。茶盏太小了,没这么大的动静儿。 秦老夫人房中放的都是好东西,顾九啧啧了两声,替对方心疼了一下荷包。 之后又一拍脑门,瞧她这个记性,这两日忙糊涂的,居然忘记给秦峥房中去送瓷器了。 那可是她让赵嬷嬷专门从别院拿来的好玩意儿,好来给秦峥添补一番的。 她在心中记下了此事,回了房中之后,便吩咐赵嬷嬷将东西送到松涛苑去。 想了想,又嘱咐她道:“若是苏澈在的话,你让他来一趟。” 原先顾九不知道,也是近日才瞧出来,现下这个时候,苏辰才是秦峥身边得力的人,而苏澈并没有那么的受重用。 也正是如此,苏澈现在基本上都是在守着松涛苑。 得了顾九的吩咐,赵嬷嬷应声去了,白术则是笑着问道:“可要现在传饭?” 那会儿秦老夫人传唤她的时候,顾九正打算吃饭呢。只可惜被耽误了这么久,饭菜都还在小厨房里热着。 她不说还好,一听这话,顾九顿时觉得有些饿了,她揉了揉空空如也的小腹,笑着挥手道:“快去快去,你主子要饿死了。” 见她这模样,白术顿时笑着应声去了,不多时便将饭菜端上了桌。 顾九的确是饿了,尤其是闻到饭菜的香味儿,越发觉得腹中饥肠辘辘。 她风卷残云的将饭菜解决完,心满意足的喝了一杯茶解腻,就见赵嬷嬷走了进来。 “小姐,苏澈侍卫来了,就在门外候着呢。” 闻言,顾九笑着点了头,一面吩咐将人请进来,一面问道:“东西都送过去了?” 赵嬷嬷应了,笑道:“您放心便是,送过去的都是给您过目的,清一水儿的好东西。不过因着世子还未回来,所以东西都暂且未曾开封,明德说晚些时候等世子回来过了目就摆上。” 明德是秦峥身边的小厮,原先是在外院伺候的,后来出了佩兰的事情之后,秦峥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丫鬟在房中的坏处,索性便将两个小厮给安排了进去,一应事情都由小厮来。 这明德是个机灵的,知道先前的佩兰是因为什么事情被发卖,因此见是赵嬷嬷过去,不消旁人说,自己先笑的跟个狗腿儿似的。 殷勤的将东西搬了进去,又给赵嬷嬷倒了茶水,自己则是去忙忙的喊了苏澈。 这一系列事情办下来,赵嬷嬷什么力气都没有费,倒是让个小厮哄得满面开怀。 此时跟顾九说的时候,也不由得笑道:“虽然先前有个心大的,但世子身边的人,大多都是好的。” 她说到这儿,又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归根结底,他们也都是看人的。还是您在世子心中有分量,否则哪里会如此?” 听她前面的话,顾九一时有些失笑,可待听得她后面的话时,笑容却是一僵,并未接赵嬷嬷的话,只是笑道:“嬷嬷忙了这半日,快去吃饭吧。” 第170章帮我把尾巴甩掉 闻言,赵嬷嬷却是没看出她情绪哪里不对,因笑着点头应了,见苏澈进来,自知顾九要吩咐事情,自己便行礼退出去了。 “给夫人请安。” 见苏澈行礼,顾九点头让他起来,道:“我唤你来,是要请你去做件事情,不知你现下有没有空?” 先前的时候,苏澈已经被秦峥交代过了,让他保护顾九,且必要时帮她做事。这会儿听得顾九这话,苏澈自然是点头应道:“有空的,您尽管吩咐。” 顾九闻言,因笑道:“其实事情也简单,待会儿我要出门,身后有尾巴,你帮我把尾巴甩掉,这事儿你做得么?” 她才从秦老夫人那里过来,对方既然都问倒自己这里了,想必对于找林氏的事情还挺急切的。 这会儿在自己这儿吃了瘪,必然不会死心。 而她下午确实要去看林氏,顾家培养的那几个小厮护院还可以,想要甩人,还得有功夫的。 比如说苏澈。 听得顾九这话,苏澈也不问其他,只干脆的点头道:“可以。” 得了他这话,顾九笑着点头道:“甚好,你且去准备准备,待会出门我着人叫你。” 苏澈应声而去,十分的干脆利落。 只是等他出门后,却见白术进门来,一面轻声道:“这人怎么跟个冰块似的?” 方才他来的时候,白术照着规矩跟对方打招呼,苏澈倒是答应了,偏那一张脸冷的叫人打哆嗦,还不如不打招呼呢。 听得白术的话,顾九想要反驳,可想起苏澈那张脸,也不由得失笑,道:“大抵是随了他家主子?” 她这话一出,白术顿时想起秦峥那张脸,果然觉得一模一样。不过这话顾九说得,她却不敢附和,只笑眯眯道:“世子待您可是最好不过的,奴婢们都看在眼里呢。” 闻言,顾九睨了她一眼,笑着问道:“世子给了你们多少好处,让你这么说他的好话?” 白术连忙笑着讨饶,道:“小姐恕罪,奴婢可不曾受过旁人半点好处,且说的都是真心话呢。” 她说到这里,又压低了声音道:“自从您嫁进来,奴婢日日担心这豪门庭院深深,世子若是待您不好该当如何。谁知这些时日奴婢冷眼看着,却觉得自己想多了,世子虽说瞧着冷,可其实却是外冷内热,反倒是这人人夸赞的明国公府……” 白术话还没说完,就自知失言,连忙噤声。 反倒是顾九见她这模样,不由得失笑道:“咱们自己在房中说话,你怕什么?” 这般小心翼翼的,倒是破天荒头一回。 闻言,白术顿时讪笑道:“小姐您就别笑话我了,奴婢可不想给您添麻烦。” 她先前口无遮拦,但顾九却纵容着自己。然而主子慈悲,她不能不知道分寸。 只是方才一时不察,又说错了话,白术有些懊恼,心中暗暗警告自己,下次不可再如此得意忘形。 见状,顾九只是摇头笑了笑,道:“你能添什么麻烦,行了,时候不早了,随我出去?” 得了顾九这话,白术顿时应声笑道:“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 顾九猜的不错,她带着白术出门之后,果然有人在鬼鬼祟祟的跟着一同出去。 马车走得不快,顾九掀了帘子一角暗中观察着,按着那衣服着装倒是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是秦老夫人的人。 不过那些家养的侍卫,到底比不过苏澈这等接受过专业培养的。 所以不过片刻功夫,那人便被甩开,独留下顾九清清净净的去了梅园。 “师父,母亲。” 顾九到了梅园的时候,庄子期正在给林氏上药,那药是外敷到手臂的,药物的清苦气息格外浓重,除此之外还有血气的味道。 而林氏因头上施针,故而不能开口说话。 顾九才打了招呼,就闻到铁锈的气息,当下便心神一紧,问道:“现在就开始洗筋伐髓了?” 庄子期一面将药涂抹开来,趁着间隙睨了她一眼,嗤笑道:“半吊子的小丫头,你瞧着这是那些步骤么?” 闻言,顾九这才仔细看去,发现庄子期上的药只是些寻常之物,复又松了口气,讪笑道:“一时糊涂了,给您请安,可需要我帮忙么?” 她才说了这话,就听得庄子期随手指挥:“去把角落的纱布给我拿过来。” 顾九应声去了,回来后乖觉的给庄子期剪纱布,一面帮着他打结。 待得做好这一切后,庄子期才将林氏头顶的银针拔下来,下一刻便听得对方带出几声痛苦的声音。 顾九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林氏,关切的问道:“母亲可还好?” 林氏只觉得生平未曾受过这样痛的罪,不过眼前有小辈儿,她还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宽抚对方:“我无事,阿九不必担心。” 她只说这几个字,就已经出了一头的虚汗。 顾九看的真切,哪里还敢让她再说话,询问了庄子期可以将人扶回房间歇着之后,便小心翼翼的扶着林氏回了西厢房中。 “母亲慢些。” 顾九扶着她躺下,一旁的俏蕊则是替林氏将被子盖好,又打了水来给她擦脸,显然做的驾轻就熟。 眼见得顾九去接毛巾,俏蕊连忙笑道:“少夫人不必忙活,奴婢来伺候夫人就行了。” 闻言,顾九则是摇了摇头,笑着回道:“你去歇一会儿吧,我来便是,正好有些话要同母亲说呢。” 得了顾九这话,俏蕊又看向林氏,待得见林氏点头,方才行了礼,恭顺道:“奴婢就在外面守着,少夫人有事儿直接喊奴婢便是。” 顾九应声,俏蕊复又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出门了。 待得出去时,还不忘将那雕花木门轻轻合上。 室内一时只剩下她们二人,林氏深吸了一口气,就着顾九的手喝了杯茶润了嗓子,方才躺了回去。 方才上的药又疼又麻,且因着要走针,所以她只能坐着,这会儿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如今虽然躺在床上,可依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僵直的,好在那药效已经慢慢开始起效,让她疼痛的同时,又生出几分轻松来。 这样反复纠缠的感觉实在是算不得好,不过有顾九在面前,林氏便也尽量缓和了表情。 顾九看出她难受,用庄子期才教给她的按摩手法给林氏轻轻地揉捏着,一面轻声问道:“这样可还好点?” 有了顾九的按摩,林氏倒觉得舒服了许多,神情也放松下来,只是有些不好意思:“不如叫俏蕊来吧。” 闻言,顾九却是笑道:“母亲跟我客气做什么,我伺候您难道不是应当的么?” 别的媳妇嫁进门,婆婆都是先迫不及待的立规矩,可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顾九在林氏这里得到的永远都是如沐春风的对待。 哪怕前世里林氏死之前,被疼痛折磨的不成人型的时候,也没有半分迁怒为难自己。 顾九这话说的真心实意,倒是引得林氏有些眼圈发红,叹了口气,轻声道:“峥儿好福气,竟然能娶到你。” 顾九也不知她怎么会突然说起这话,不过在提起秦峥的时候,却是真心诚意道:“母亲说的可不对,是我有福气,才能嫁给世子。” 秦峥很好,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 哪怕前世里他对自己的态度像是陌生人,可是在人前也给足了顾九的面子。 况且,今生重来一次,误打误撞的了解了这家里到底是怎样的肮脏黑暗,顾九也很能理解秦峥。 大抵在那时候的他心里,自己跟这些人不过是一丘之貉。 可即便是那样的状态,他也不过是忽视自己罢了,并未真的对她做什么。 前世那般,她已经很知足了。 更何况还有今生…… 她屡次想要远离秦峥,奈何二人却误打误撞的纠缠在一起,他几次救了自己,也让顾九意识到,对方其实是外冷内热。 她以为自己搂了一块冰川,却不知是摘了天上月。 以为是遥不可及且为此葬送,殊不知他已然以月影清辉照拂了她许久。 顾九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眉眼中皆是少女的情怀。 林氏也曾经年轻过,哪里不知道儿媳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她心中感叹,一面柔声笑道:“峥儿这孩子是个锯嘴葫芦,难得你还不嫌弃他。母亲先前总害怕他会孤独终老,可如今见了你,我却是放心了。” 说到后面的时候,林氏有些湿润了眼眶。 这话她说的是真心实意,秦峥不同于秦钊,除了长相遗传了三分对方的模样,不管是品性还是其他,都跟秦钊丝毫不同。 他像是一个极端,冷的将自己封闭起来,谁都不肯窥探分毫。 那时候林氏也会担心,如秦峥这般,万一打一辈子的光棍可怎么好。 后来明国公府上上下下都要秦峥为了秦钊造的孽,而去娶一个商户女的时候,其实林氏是不愿意的。 倒不是因为对方是商户女她瞧不上,而是那时候她担心,若是对方的品性家教不好可怎么办? 所以后来,她曾经让俏蕊去偷偷打听过,也才知道,这姑娘待秦峥是一片赤诚。 虽说大街上拦下男人告白纠缠有些不成体统,可秦峥那般性格,或许这样的热情如火,能让他冰消雪融呢? 很显然,林氏赌对了。 至少现在的秦峥,较半年前有了太大的改变,别的不说,至少他的身上有人气儿了。 这个改变,让林氏很欣慰。 眼见得林氏这般,顾九却是心中有些酸涩。 她咬了咬唇,因笑道:“若是让世子听到咱们的话,怕是要说妾身的,没得来招惹您的眼泪做什么。” 只是她心里却是半分笑不出来。 秦峥是很好啊,她也很有幸,可到底自己已经跟秦峥定了约法三章,一年后便会和离的。 如今算下来…… 竟然只剩下十个月了。 当初大婚重生后,她如何都不曾想到事情真相远非自己所想,那时候心心念念要离开的人,现在又死灰复燃,试图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他敢。” 林氏弯唇一笑,打趣道:“他若是敢说你,母亲给你撑腰。” 闻言,顾九又是一笑,因缓了缓心神,压下了心中的奢望,一面转移话题道:“是了,我今儿个过来,其实是有事情跟您说的。” 见她神情郑重,林氏也收敛了笑容,担心的问道:“怎么,可是出什么事儿了么?” 顾九见她脸色微变,连忙笑着安抚道:“母亲别紧张,于您而言,是好事儿的。” 她将今日兵马司大堂上的事情一一说了,末了又道:“那李越被判了秋后问斩可谓是咎由自取,只是……那方清只被打断了腿,虽说现下在牢狱里关着,可我总觉得,以国公爷的性情,必然会拼力捞人的。” 而今日秦老夫人打听林氏的所在,也莫名让顾九觉得,应当跟此事有关。 听得他们的下场,林氏的神情一时有些冷,嗤笑道:“那秦钊倒也算是个痴情种子了,只可惜跟他的权势比起来,方清也没有那么重要。” 否则的话,他怎么会放任方清替自己顶罪? 她说到这里,又见顾九言语神情中满是替自己不平,复又笑着加了一句:“我原先也不觉得这件事能让方清如何,有明国公府跟方家在,方清死不了,她能被断了一条腿,也是我意料之外的惩罚了。” 毕竟……瘸了一条腿的方清,可就成了个无用之人了。 别的不说,至少绝了秦钊的后路。 若全上京的人都知道方清瘸了,他便是想个对方再安排一个新的身份,也要看其他人都瞎不瞎。 更何况—— “有的时候,活人可比死人作用大。若她死了,那这件事过段时间便会烟消云散,可她活着,这件事便是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污点。不止是她,还有她那一双儿女。” 林氏解释完这些,见顾九若有所思,又有些后悔,试探着问道:“可是吓到你了?” 顾九哪儿那么容易被吓到,她只是没想到,林氏的骨子里并不是完全柔弱且天真的。 念及此,顾九复又笑自己,哪儿有人会一直保有天真呢,不过是为了活着罢了。 只是前世里林氏的忍字诀将她送上了黄泉路,今生的奋起反抗,倒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可见退一步并非完全海阔天空,也可能是万丈悬崖。 她想到这里,又听得林氏这话,不由得笑着接口道:“不,我只是觉得母亲很好。” 顾九诚挚的看向对方,一字一顿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方清她们辱您至此,您能想清楚,是再好不过的了。更何况,若成日里深处地狱,哪能有机会看人间风景,您说是不是?” 闻言,林氏凝望着顾九的眸光,却是忍不住笑了。 她点头,郑重道:“是,母亲现在就看到人间风景了。” 浮世三千,大好春色,还有这世上最干净的一双眼睛。 “阿九,谢谢你。” 这不是林氏第一次跟她道谢,但却是对方最郑重地一次。 顾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因讪笑着道:“母亲不必道谢,我其实并没有做什么,这次出力最大的也是世子还有师父……” 只是她的话还说完,就被林氏打断。 林氏拍了拍顾九的手,轻声道:“其实,母亲说要谢谢你,并不只是这次的事情。” 她的目光越过顾九,像是看到了久远的过去:“我家人远在边疆,生母早逝,奶娘与我时日最久,在我心中与亲娘无异。她常常与我说,碰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忍一时便好了。嫁给秦钊我不甘心,她说你且忍一忍;秦钊纳妾;她劝我忍;婆母欺辱、峥儿远离,甚至就连她的死……她死前还劝我,姐儿,忍一忍吧,人来世上一遭,苦处十之八九,欢喜十之一二,熬一熬便过去了。” 林氏想起奶娘,不由得有些悲怆,眉眼中也多了几分泪意。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情绪压下去,好一会儿才苦笑道:“可是后来呢?我以为忍真的可以过去,甚至也逐渐习惯了这一切,维持着表面的假象,假装自己和明国公府一切都好。但直到你嫁进来,那张画皮被撕开,露出里面肮脏的内在,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我一直都不好。” 是的。 她一直都未曾过好。 她亏欠人良多,更辜负人良多。 若不是顾九,她大抵这一生便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去,不知哪日、因为什么事情,而被人一颗毒药喂下去。 然后到死,都活的不明白。 林氏也不知道,她前世,便是如此的一生。 只是她今生,却被顾九救了。 “所以,母亲说谢你,是因为你让我终有一日,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首先要活的属于我自己。” 林氏这些话憋在心里许久,旁人谁都不肯吐露分毫,可面对顾九的时候,却是一股脑都说了。 而顾九,却是沉默了。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林氏会跟自己说这样的一番话。 第171章我从哪儿开始学? 说实话,才重生的时候,她并没有大力气的去救林氏,难道真的是因为救不得么? 不是,是她心中隐约是有点怨的。 前世五年,她最好的五年,蹉跎在了明国公府内,依着林氏的话,告诉自己忍。 然而忍到最后,她连死都是不明不白。 所以,她今生下定决心要跟明国公府割裂开来,救林氏,是为了还对方待自己的照拂之恩。 可今日林氏的话,却让她有些触动。 原来她以为的林氏,并非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就那么甘心。 只是她前世在骗自己。 但顾九更没想到,自己今生的误打误撞,竟也救了林氏。 如此想来,她们的命运和其可笑。 前世二人皆为忍而赴死,今生却为反抗而重生。 念及此,顾九复又弯唇,勾出一抹笑容来,轻声且郑重道:“母亲若觉人间好,那便好好儿诊治,多活几年,至少余生,看遍这西楚的大好河山,方才不负此生。” 听得顾九这话,林氏眉眼带笑,点头道:“阿九说的是。” 她既离开了明国公府,便不会再回去,于泥淖中爬出已然是万幸,余生她自然不会再与之纠缠半分。 “等过段时日,我便让峥儿请求分封开府,他虽为世子,却也是正经的三品大员,六品指挥使还有个单独的宅院呢,到你们这儿,只要峥儿想,谁也拦不住,到时候你们便可清醒些了,只是这段时间你们夫妻二人却要再受些苦,委屈跟他们再住一段。” 林氏说到这里,复又笑道:“你们放心,那秦钊为明国公,又是长子,那老太太也得跟他住。我在外面诊治,待得身体好些,便如你所说,去看大好河山,也不跟你们添乱。届时你们夫妻二人过小日子,等到秦钊百年之后,那国公爷的位置还是他的,谁都抢不走。” 她在心中早为儿子儿媳打算好了,却唯独没有料到,顾九跟秦峥立了一年之约。 顾九只听得她的描述,便忍不住想幻想自己跟秦峥的以后,奈何才想到那张脸,便想起二人的约定,一时笑的有些苦涩。 她低垂着眉眼,不让林氏发现自己的情绪不对,只轻声点头道:“那您可要好好儿的养着身体。” 林氏想起未来,便觉得那些苦痛都不算什么了,温柔的看着顾九道:“好孩子,母亲便是为了你们,也得好好儿活着。” 能活一日算一日,至少也得看到自己的孙子孙女儿出生呢。 她一生从未作恶,原先也觉得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可现在,却因着他们,想要替自己争一线生机。 林氏到底是才用了药,不过这片刻功夫,便有些昏昏欲睡。 顾九见她神情倦怠,因轻声笑道:“您先睡一会儿吧,我去师父那里帮忙。” 闻言,林氏笑着挥了挥手,待得顾九出门去了,自己则是合眼沉沉入睡。 顾九出门后,笑容却是慢慢的收了起来。 方才林氏的话,到底让顾九心中生了几分旖念。 前世她无惧无畏,坚持了五年都没有让秦峥对自己敞开心扉;今生,她真的还可以再试一次么? “发什么呆呢。” 庄子期的话让顾九回过神儿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站在院子里半日都不曾动弹。 眼见得庄子期好奇的目光,顾九连忙收拢了心神,因笑着摇头道:“没事儿,师父可用我帮什么忙么?” 闻言,庄子期也没追问,只是招手道:“过来,我教你些好玩儿的东西。” 庄子期的肚子里像是一个百宝箱,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 然而顾九怎么都没想到,他说的好玩的东西居然会是——毒。 “师父,您教我用毒?” 见顾九一脸的震惊,庄子期鄙夷的睨了她一眼,淡淡道:“不知道医毒不分家?教你用毒怎么了!” 小丫头片子弱不禁风,这毒要是用好了可是保命的玩意儿! 只是这句话,庄子期却没说出口。 顾九见他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由得失笑,点头道:“是,您说的对,那您且说,我从哪儿开始学?” 罢了,不管庄子期教自己什么,反正她都得学不是。 但顾九却不知道,庄子期教她这个是有私心的。 先前他只觉得,一个深宅大院的小姑娘,至多不过是因着出身不受公婆待见,可见到林氏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还有性命之忧。 他半生才遇到这么一个好苗子,可不能让这吃人的大院给毁了。 所以庄子期琢磨了好几日,搜肠刮肚的整理出来一本毒经,打算好好儿给这小丫头上一课。 别的不说,先学会保命! 必要时候,拿来害人也是可以的,尤其是那些不配做人的玩意儿。 庄子期心里盘算着,一面将手中的毒经扔了过去,淡淡道:“先从这个开始学。” 顾九接了他手中的书,待得看到上面的字都是手写,且墨迹还新鲜的时候,顿时便笑着问道:“师父,这是您才写的?” 庄子期傲慢的点了点头,道:“怎么,不成么?” “成,自然是成的。” 顾九知道庄子期的规矩,拿了书之后也不打扰他,自己先坐在一旁慢慢看着。 谁知一看便上了瘾。 这里面不但翔实有趣,且庄子期将那些毒物的描写更是十分的趣味横生。 他写书不同旁人,别的药书上面都是枯燥无味的解释,可庄子期若是兴致来了,能将那药草毒物给写出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来。 顾九看的入迷,一旁的庄子期倒上松了口气。 他先前还担心这丫头会不喜欢毒经呢,毕竟正常的小姑娘,谁会喜欢这些致命的玩意儿? 可偏偏这小丫头的生存环境太危险了,非如此不能保命,他既然承了顾九一句师父,便得照拂好了她。 顾九虽不知庄子期心中的打算,可也知他是为了自己好,再加上她只看了一会儿便上了瘾,越发对这毒经上描述的东西起了兴趣。 不等的看完,她便先过去缠着庄子期问道:“师父,您什么时候再外出游历,可以带着徒儿一起么?” 这毒经上描述的沙漠僵虫,承袭了最干与最烈的气候,却长成至阴的毒物。还有那北疆的雾、苗疆的草,似乎每一样都可杀人于无形。 她身在上京,前世今生未曾出过远门,对这上面的描写,简直是心之向往。 见她一脸的兴致勃勃,庄子期却是嗤笑了一声,睨了她一眼道:“丫头,你吃的了那些苦么?” 闻言,顾九顿时有些不服气,道:“林安一个小孩子都成,我好歹也是个大人了。” 且还比旁人多活了一世呢。 她这模样,倒是引得庄子期摇头失笑,道:“成,你要是真想跟我出去玩,待得此间事了,老头子就带你去见识见识。” 他说到这儿,又顿了顿,道:“唔,不成。你可是嫁了人的,又不是姑娘家独来独往,若随我出去三五个月,难道你夫君会允许?” 别的不说,单说那明国公府是个什么地方,没事儿还要找事儿呢,要是顾九真敢出去几个月,他们不得掀了天去? 听得庄子期这话,顾九的笑容一时有些经营,好一会儿才道:“您怎么就知道,到时候就会有人管我呢?说不定到您愿意带我出去的时候,我就是独来独往一人自由呢。” 这话里有话,庄子期是什么人,登时便冷下了脸来,沉声问道:“怎么,他对你不好?” 他就说嘛,顾九这小丫头这么好,二人却未曾圆房,难不成是因为秦峥嫌弃她是商户出身? 念及此,庄子期又哼了一声道:“他要是看不上你的身份,你们趁早不过,这天下可不止他一个男人!” 顾九原先还有些心中难受,却不想听得庄子期先发了火,一时又有些好笑,因安抚他道:“师父别误会,世子他没有这个意思。” 她心中有满腔的话想要对旁人说,奈何谁都说不得。 说她本是前世今生两世人,说她前世里爱的累了,今生既想放弃又想尝试,如今倒将自己逼到了死胡同里不知如何是好? 最终顾九什么都没敢倾诉,只是道:“我跟世子的缘分浅薄,且相较于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我更想出去见识见识这海阔天高。” 她说到这里时,抬眼见树上飞起的鸟雀,随手指了指,笑道:“就如同这鸟,分明那么小的一只,却拥有人这辈子都遥不可及的自由。” 一如前世的她。 见顾九这模样,庄子期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拍了拍顾九的肩膀,道:“我明白了。” 这小丫头没说实话,她心里藏着苦呢。 只是她不愿意说,庄子期便也不问。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秘密,如他,也有。 人生常苦啊。 只是…… “丫头,你什么时候想出去看看,就告诉我,老头子虽说腿脚不大好使,可带你出去看些奇山美景奇珍异宝,却还是不在话下的。” 听得庄子期话中的安慰,顾九的笑容越发真切了几分,重重的点头应道:“多谢师父!” 庄子期十分不耐烦她这般感谢,摆手笑道:“行了,小马屁精,继续看你的书去。” 院子里复又安静下去,师徒二人一个看书一个研磨药草,虽然静谧,却也十分和谐。 只除了门外。 那里站了一个男人。 着一袭墨色官袍,面容俊逸,却如寒霜。 秦峥在那里站了许久。 他来的不是时候。 或者说,来的正是时候。 恰好听到了顾九的心声。 她言与自己缘分浅薄,又憎恶明国公府困住了她的自由。 秦峥听得出她语气中的向往与艳羡,却又莫名心酸。 若不是误打误撞的看上了他,若不是嫁给了他,原本她要比那空中的鸟儿更自在的。 然而如今,却被困在那一方天地里,不得出。 秦峥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前的影壁,分明只要绕过去,他就可以看到院子里的小姑娘。 可到底,他却没勇气踏进去。 便在先前,他还曾想过,小姑娘纵然爱意来去如风,他既知自己心意,总要试上一试。 然而转眼,却有这样一盆冷水泼下来,也让秦峥彻底清醒。 这样肮脏的明国公府,他如何就能张的开口,要将顾九留在里面。 分明,她是那样的干净。 最终,秦峥并未进门,而是转身,迎着染红天幕的如血残阳,越走越远。 他的身影被拉长,孤单且寂寥。 只是无人得见。 …… 顾九并不知秦峥来过,庄子期写的毒经并不厚,上面记载的东西却很多。 她在院子里看了一下午书,就连顾念蓝来找她玩,都被她给应付了过去。 眼见得天色都暗沉下来,庄子期一回头见她还在十分痴迷的看书,直接便将药经给抽走,骂了她一顿:“眼睛这么好用?也不看看这天色,现在还敢看!” 被庄子期骂了,顾九才意犹未尽的站起了身,一面讨好的笑道:“这不是闲着没事儿么,师父有什么吩咐?” 庄子期拿她这模样没办法,黑着脸将书递了过去,道:“没什么吩咐,趁着现在天还没完全暗,赶紧回府去吧。” 倒不是他不留饭,只是近来城中有些不太平,虽说有仆从跟着,庄子期也担心她路上的安危。 闻言,顾九这才惊觉天色,笑着行了礼,复又去跟林氏她们告别,这才踏着黄昏余晖,回了明国公府。 回到府上,天已然彻底黑了下来。 一盏盏明灯次第照亮,像是照着回家的路。 奈何这里不是家。 天边残月弯钩,顾九看了眼那初升的月,一面带着白术白芍二人回了院子。 先前的时候,白芍都在梅园伺候,只是如今林氏去了之后,带过去的忠仆有四五个,并着厨子等人,庄子期自然不会反驳,也正因此,那边就不再需要伺候的人了。 白芍本就是伺候顾九的,现下得以回来也十分欢喜,现下拎着灯笼帮主子照明,都觉得十分踏实。 毕竟她才到了顾九身边不久,就被派去了梅园。虽说心里知道主子不是将她变相流放的,但到底有些心里不踏实。 如今得以回来伺候主子,白芍的心终于安生了下来。 “小姐,您当心脚下。” 得了白芍的提醒,顾九应声小心的走过青石板路,却不期然在门口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世子?” 秦峥站在她的门口,也不知等了多久,听得她的声音,才看向她,应道:“嗯。” 顾九见他换了家居服,心知大抵是听了苏澈的回话,又笑着问道:“您怎么不进去?” 秦峥抿了抿唇,道:“进去说吧。” 说完这话,他倒是先走了进去。 这模样,倒像是他是主人似的。 顾九一时有些失笑,到底是随着走了进去。 丫鬟进门便先去沏茶,顾九喝了口茶润嗓子,一面问道:“可是有事儿?” 秦峥捧了杯茶,却并未喝,闻言道:“瓷器很好看,多谢。” 他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所有的郁色都在看到那些特意送来的瓷器之后烟消云散。 那一件件精挑细选的东西,都代表了她的心意。 纵然知道顾九也许并没有这个心思,但还是让秦峥被取悦到了。 听得他道谢,顾九一时有些郝然,笑着道:“早先便命人备下了,只是这几日忙,差点忘了,不耽误您用就好。” 分明是她送给自己东西,偏生倒像是他用了还是荣幸的模样。 秦峥一时有些分不清顾九的心思,只淡淡道:“还有,今日的消息,多谢你告知。” 他其实命人盯着的,且就连方清被打断腿的事情,也是他嘱咐的。 不过却没有想到,顾九居然会打听了消息,特意命人来告诉自己。 秦峥原就知道顾九对明国公府无可指摘,可现下却更意识到,她对自己跟林氏,都做到了十足的上心。 秦峥自认刚开始只是做了表面上的功夫,可对方却傻乎乎的捧上了一颗真心。 这样一个诚挚且满怀善意的小姑娘,如一束光,让秦峥在沐浴到光的时候,却又自惭形秽。 顾九并不知他心中想了这么多,闻言只是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再说我也想看看坏人到底是什么下场。” 她说到这儿,又将今日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那会儿祖母叫我去,言谈中都是要问母亲的所在,她想干什么?” 她倒是隐约的猜到了,大概跟方清有关,只是却想不明白,难道找到了林氏,就能让方清出来了? 不想,下一刻就听到秦峥说了个近乎相同的答案。 “他们想救人。” 不是她,而是他们。 顾九瞬间明白,这个他们是秦老夫人母子,因好奇的问道:“为什么?” 眼前的姑娘好奇的模样格外娇憨,若是旁人,秦峥早不耐烦解释,偏生看到她这模样,却忍不住开口,耐心道:“西楚律法,可以罚金赎人,但有个前提——苦主亲口同意。” 单这一项,便十分艰难,且不说罪过越大赎金越高,单说能将嫌犯绳之以法的,苦主必然是有些背景。 第172章做梦去吧 这般情况下,谁不是奔着弄死嫌犯的路子去的,还和解,大多都是做梦。 但也有例外,比如豪富之家,一掷千金,权宦之家,以权诱惑,砸到苦主或者苦主的亲眷为钱心动、为权所迷。 这种也有,但总体下来,并不算很多。 顾九这才明白过来,鄙夷道:“我说呢,原来是想让母亲答应和解?” 先是下毒害人,现在遭了报应之后,又想让林氏来救人? 做梦去吧! 见小丫头愤愤的模样,秦峥眼中也多了几分笑意,点头道:“大概不止如此——我跟乔楚打过招呼,罚金照着最重的来。” 赎金从一百两到十万两不等。 秦峥让乔楚取了一个十分吉利的数字。 十万。 听到这个数额,顾九顿时忍不住笑了,眉眼弯弯道:“方清怕是要恨死这西城兵马司了。” 去一趟,就要赔进去十万。 这笔买卖,大抵是她做过最亏本的买卖了。 哦不止,上次附加了三十大板,还没好利索呢,又断了一条腿。 见她笑的幸灾乐祸,秦峥唇角弯了弯,点头道:“方清先前为了给你那十万,已经是咬牙拆东墙补西墙。别看她当时给你的时候痛快,其实后续卖了好几处宅院庄子才补上的窟窿。现下这个数字,是明国公府能还的上的。前提是,不但方清后续要赔上她剩余所有家当,老太太约莫还得给她贴补一部分。” 秦峥说到这儿,见顾九听得津津有味,便又继续道:“唔,大抵还不止,毕竟,她想出牢房,交了罚金可不够,那些牢狱官差都得再打点一遍,还有后续的医药费。” 这些还都只是眼前的困境罢了。 等到秦钊跟他的心头好闯过这些关卡之后,会发现更大的灾难还在后面呢。 顾九现在算是彻底的服了林氏,笑眯眯道:“怪不得下午母亲跟我说,活着比死了的作用大呢,如今看来,可不就是如此。要是方清就此没了,之后哪儿来这么多的好戏看?” 她满眼写着幸灾乐祸,且还带着几分想要添一把火的跃跃欲试,看的秦峥有些心动,就像是有人拿小刷子在不停的挠着自己的心尖似的。 秦峥克制着心猿意马,面上则是十分正经:“你有什么主意?” 见秦峥只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想法,顾九顿时嘿然一笑,道:“唔,我今日听母亲说,可以分家?” 她才说了这句,秦峥就闻弦歌而知雅意,睨了她一眼,问道:“你想借此机会闹起来?” 谁料,下一刻就见顾九笑着摇头,道:“可不是我闹起来,我有什么可闹的呀?只是为了救大房的一个妾,要贴公账的十万两雪花银,我就不信二婶跟三婶能坐得住?” 要是真的正经花在林氏身上了,说不定二房三房还会想想自己,以己度人的考量一下,夫家情深义重,日后自己有事儿,说不定还会为了自己这般。 可偏生,他们救的是一个妾。 二房跟三房,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先前被秦老夫人压制着,所以一直都不敢言语。 但现在秦老夫人老去,方清还是因着给主母下毒的罪名进去的,这般情况下,秦老夫人还选择救她,还花了十万两银子…… 二房三房的两位主母,大抵表情会十分精彩。 顾九笑的小狐狸一般,看的秦峥越发心痒难耐,只觉得体内的巨兽像是摁不住一样的躁动。 他端起茶盏灌了一肚子的冷水,一回头就见顾九眼神亮晶晶的望着自己。 “世子觉得,我这主意如何?” 秦峥顿时觉得,那凉茶白喝了。 他眸光深深的看向顾九,点头应道:“甚好。” 室内烛火亮如白昼,窗外月色朦胧,一弯残月悬于枝头,正在秦峥身后。 偏生他那一双眼,内中藏着万千星河,波光流转间,将顾九网罗其间。 她一时有些失言,脸颊微微发烫,如染了三月桃花红。 更有那一张樱唇,形状姣好,不染自朱。 秦峥突然便想品尝一下,触手蹭到的柔软,以唇去勾勒,会不会是相同的感觉。 他想到便去做,情不自禁的靠过来,而顾九更是紧张到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男人靠近,连呼吸都忘记了。 然而,门外的丫鬟打断了这旖旎的场景。 “小姐,唔……” 白术话音未落便生生的咽了回去,她莫名觉得,自己方才好像打断了什么。 秦峥已然回过神儿来,若无其事的以手作拳咳嗽了一声。 至于顾九,她半是羞恼半是咬牙,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回头问道:“怎么了?” 那声音里倒是正常,奈何灿如云霞的脸色,却昭示了她方才的心境。 白术再傻也意识到自己怕是做错事儿了,奈何小姐问她还不敢不回答,只能呐呐道:“您的饭菜好了,可要端上来?” 顾九暗自掐了掐户口,方才彻底降了心跳,应声道:“传菜吧。” 她说到这儿,又看向秦峥问道:“世子吃饭了么?” 只是她虽然看着对方的方向,眼神却十分飘忽,已然从他的肩膀落到了他的衣摆上了。 秦峥现下倒是恢复如常,点头道:“不曾,添一双碗筷吧。” 顾九原以为他会直接回去的,现下听得这话,一时有些无语,而白术已然欢快的应声出门去准备了。 这小丫头,是不是被秦峥给收买了! 眼见得她这般愤愤,秦峥的紧张却是彻底的烟消云散,甚至还有心思低笑出声。 男人的笑既轻且浅,偏能听出其中的促狭来。 顾九回眸瞪了他一眼,道:“世子现下倒是厉害,我那些丫鬟都被您给收买了!” 分明刚开始的时候,哪怕特别害怕秦峥,只要自己不发话,还会护在自己身边呢。 瞧瞧现在! 顾九十分怀疑,秦峥是不是用了什么戏法,不然怎么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周围的人一个两个都倒戈了,甚至连赵嬷嬷都时不时的替对方说话? 眼见得顾九眯眼看过来,秦峥越发忍不住,低笑了出声。 他伸出手来,在顾九的额头上敲了一敲,失笑道:“可不是么,本世子财大气粗,将你身边的人都给买通了,这答案你可满意?” 闻言,顾九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不怒反笑,促狭道:“唔,不止吧,我身边人可没那么好买通的。您怕是还拿官位权势压人,以美色惑人,方才有此奇效。” 她这话本是在调侃秦峥,谁知在听到她这话的时候,秦峥却只是睨了她一眼,含笑问道:“看来在世子夫人的心中,本世子皮相尚可?” 这话一出,顾九先是一愣,又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顿时咳嗽了一声,呐呐道:“唔,还成,还成吧。” 他这话分明是在说,她一定是觉得秦峥长得好,不然的话,怎么会怀疑他用美色惑人? 顾九心中腹诽秦峥老狐狸,一面含糊道:“饭菜都上齐了,世子快吃饭吧。” 小姑娘脸皮薄,秦峥调侃了一句,也不穷追猛打,不过眼见得对方逃也似的回到座位上坐着,秦峥到底觉得心情越发愉悦了几分。 他弯唇一笑,从善如流的应道:“好。” 夜色正好,顾九回眸时,便看到秦峥脸上近乎温和的笑容。 她眉眼一怔,却是一时有些五味杂陈,若是外人看到秦峥这表情,估计会惊掉下巴。 世人眼中的冷面阎罗,竟也有如此温情脉脉的一面。 且,还是在她面前。 顾九莫名有些心神荡漾,好容易才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心中叮嘱自己不要多想,一面借着夹菜的侗族,掩饰住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这一顿饭吃的十分和谐,小厨房早知道秦峥的口味,虽说不知道他何时来,可做菜的时候却都是挑着顾九跟他都喜欢的,因此秦峥倒是吃的十分满意。 至于顾九,先前秦峥一个眼神,顾九便心中有些飘飘然,怕是放在她面前一份不能吃的饭菜,她都尝不出口味来。 不过心里却是莫名的甜。 待得吃饱喝足之后,夜色已然浓重。 顾九见状也不多留他,秦峥起身要走,却又莫名想起林氏的嘱咐,因张了张口,道:“夜里可还做噩梦么?” 闻言,顾九微微一愣,诧异的笑道:“不曾,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秦峥听得她这话,却是摇头道:“无事,我先回去了。” 他说完这话,当着就此走了。 而顾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对方的意思。 是因为先前她夜里做过噩梦,所以他在关心自己? 只是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他无缘无故的问这个做什么? 顾九心中疑惑不解,殊不知已然出门的秦峥在,却是有些气恼的拍了拍脑袋。 他是脑子进水了么? 方才问话的时候,秦峥已然做好了打算,若是顾九说做过,他便会借机留下来。 然而对方压根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也幸好…… 否则他真的说了留宿,才是真的孟浪了。 秦峥自认冷心冷情,如今却是栽了跟头,偏生还犹自不知,只是待得回了松涛苑时,看到明德的时候,到底是招了招手。 “明德,你过来。” 明德正在擦拭着房中的摆设,因着世子有些洁癖,故而房中东西都要一日三次的擦拭。 这会儿听得秦峥喊他,明德连忙小跑着过来,恭声道:“世子,您有何吩咐?” 秦峥看了一眼他,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在对方疑惑的神情中,有些不大自然的开口问道:“我记得,你成亲了是吧?” 明德跟着秦峥也有四五年的光景了,身为秦峥的小厮,他一向是在外院伺候着的,也因此在府上的日子过得不错。前两年的时候已然娶了妻,去岁媳妇才新给他添了一个大胖小子。 这些事情秦峥都是知道的,如今听得他问,明德越发疑惑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回道:“回世子,奴才儿子都快满一岁了。” 秦峥闻言,复又打量了一眼明德。 生的一般,身高一般,脑子也一般。 若没记错的话,明德还比他小一岁。 竟然都有儿子了! 秦峥莫名生了几分气,却又觉得这气有些不可理喻,因咳嗽了一声,掩饰着自己的情绪道:“唔,是么。” 提起来自己家里的大胖小子,明德顿时来了兴致,只当世子爷闲得慌找人聊天,笑嘻嘻道:“回世子,是的,那小子随了奴才,嘴笨。如今快一岁了,却连话都不会说,不过倒是学会走路了,小腿儿软乎乎的,走路都打拐,特别可爱!” 他父亲早亡,家里只一个老母,不过托了在秦峥身边挡拆的福,倒是娶了个小门户的良家女子。 明国公府待下人还算宽厚,尤其是秦峥,时不时的有打赏,明德攒了这些年,足够在偏僻处买了宅院,寻常时候没事儿就回家住。 一家天伦,其乐融融。 秦峥原本一肚子的心事不自知,这会儿听得明德这话,越发觉得心中有些憋闷,睨了他一眼道:“你嘴笨?” 他怎么瞧不出来呢。 这不是挺会给自己心上戳刀子的么! 奈何明德不止嘴笨,脑子大抵也不大聪明,此时听得秦峥这话,下意识便接口笑道:“先前嘴笨着呢,只是后来有福气跟在世子您的身边,如今倒也涨了几分见识。说起来,还得多谢世子您呢。” 他本意是想夸赞秦峥,奈何对方听了之后半分欢喜都无。 哦,在他身边涨了见识,然后拿话来捅他刀子。 真棒。 秦峥莫名觉得明德的笑容碍眼,几乎想挥手撵人了,只是手都抬了起来,却又想起了自己原本的目的,复又放了下来,以手作拳放在唇边咳嗽了一声,才问道:“你媳妇,从嫁给你便死心塌地么?” 这问题问的古怪,明德瞪大了眸子,这话要是旁人问,怕是都能跟人打起来了。 偏生这是世子爷,明德不敢造次,只能讪笑着问道:“那是自然的,不然她嫁给我做什么呀。” 谁家夫妻结亲的时候是奔着结仇去的? 只是他才想到这里,就突然想到这两日府上的八卦,瞬间又收敛了几分笑容。 莫不是国公爷跟夫人的事情让世子受打击太大,现在有点缓不过来吧? 念及此,明德又斟酌着开口道:“世子,人生不如意十之七八,这夫妻之事,其实也不都是和睦的。不过日子总得过下去,也莫要太因为他人之事为难自己。成不成的,还得活着呀。” 他自然说的十分隐晦,奈何秦峥却将这些话全部都对号入座到了他跟顾九的头上。 下一刻,明德便如愿以偿的收获了世子爷的一记眼风。 “给爷备马!” 听得秦峥吩咐,明德一愣:“世子,这么晚了您还要出去啊?” 他话音未落,就见秦峥冷眼看他,顿时便觉得后颈一凉,连忙改口道:“是,奴才这就去!” …… 半个时辰后,秦峥出现在了长安楼的包厢内。 而与他同在的,还有一脸哀怨的郑怀洛,以及神情温和的姜道臣。 “我说世子,这大半夜的,一不用查案子,二不要抓犯人,您不在家搂着嫂子睡觉,把我揪出来干什么呀?” 郑怀洛十分哀怨,难得这两日大理寺的事情清闲了不少,他便去了红袖招里听美人儿弹曲儿,谁知一首曲子没听完呢,就被苏辰给客客气气的请了出来,道是秦峥有请。 原本还以为什么是什么紧急的事情呢,吓得郑怀洛连跟美人儿道别都顾不上,翻身上马便赶过来了。 谁知来了之后,居然是要陪着秦峥喝酒? 开玩笑,他郑小爷放着那温香暖玉不搂,来跟俩大老爷们喝酒,是有病么! 奈何秦峥才不管他有没有病,甚至在听得他这话的时候,还十分不乐意的睨了他一眼,道:“怎么,不愿意?” 只那一记冷如刀的眼神,就足以让郑怀洛缴械投降:“别,乐意,乐意,大人您高兴就好。” 这尊阎王,他惹不起! 不过惹不起他,还惹不起另外一个么? 于是郑怀洛顿时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姜道臣,问道:“哎,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看热闹呢?” 只可惜他还没踢到,姜道臣已然有先见之明的躲开,顺带还将自己面前的琉璃盏端起来,省的被郑怀洛霍霍。 “大人今夜难得有兴致出来喝酒,热闹一下又何妨?” 郑怀洛一击不中,对方的杯子也没抢到,只觉得心情更加郁闷了,哀叹一声,道:“你话说的真好听,毕竟你今夜便是不出来,也是要在大理寺当值的,还不如出来喝个酒。” 可他呢,本来他这个时候,都可以高高兴兴的跟花魁从诗词歌赋聊到风花雪月了! 见他这模样,姜道臣却是鄙夷的睨了他一眼,道:“那红袖招的姑娘们都是淸倌儿,卖艺不卖身的,也不知你日日挥洒千金图的是什么。” 只为听个曲儿,哪里不能听,非得去那十丈软红的销金窟? 第173章你们,都追求过姑娘么? 闻言,郑怀洛顿时痴了一声,道:“这你就不懂了吧,那些个卖皮肉生意的,哪里比得上这些清贵的美人儿们?” 从未踏足过这些的地方的姜道臣自然不懂。 不过…… “我只懂一件事儿,你这个月俸禄又没了吧?下个月可别找我蹭饭。” 因着郑怀洛到现在都不曾婚娶,郑家老爷子一怒之下直接断了他的银钱供给,就连那几个姐姐都坚决不肯再给他一分,只说什么时候娶了弟媳妇,什么时候再贴补给他。 郑怀洛这些日子,每逢月底就去坑姜道臣,也不多,一日三餐外加点心酒水,吃喝蹭的是顺手拈来。 闻言,郑怀洛神情一僵,旋即便换了一个讨好的笑容,道:“姜兄……” 只是他话才开口,就见姜道臣往后错了错,还了他两个字:“没钱。” 见状,郑怀洛嘴一撇,刚想要开始开启狗皮糖模式,就见秦峥的脸沉了下来:“正经点,我问你们个问题。” 看到秦峥表情的那一瞬间,二人顿时坐直了身体,郑怀洛的心中更是过了无数个念头。 诸如什么,陈年要案、官员贪墨、科考舞弊等等一系列大案在他脑子里过了个遍。 然而秦峥一个与之关联的问题都没问,只是说了一句:“你们,都追求过姑娘么?” 他这话一出,郑怀洛险些从椅子上栽下来,就连姜道臣也愣在原地,难得的磕巴了一声,问道:“什、什么?” 秦峥实在觉得这话题难以启齿,更没勇气将之再说一遍,反倒是郑怀洛回过神儿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乐不可支的问道:“我说大人,您大半夜叫我们出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这人笑的让秦峥觉得手心痒痒,他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阴恻恻的问道:“好笑么?” 闻言,郑怀洛顿时收敛了笑容,摇头道:“不好笑,不好笑。” 他说到这儿,到底在秦峥威逼的眼神中,呐呐的开口道:“自然是追过姑娘的,且还不止一个,我还读学堂的时候,就追求过我们隔壁的小丫头,后来被她爹,也就是我夫子拎着脖领子给揍了一顿!” 想起来这段往事,郑怀洛就觉得愤愤,他那时候只是被人撺掇罢了,而且还用了一个月的零花钱,给那小姑娘送了一包桂花糕呢。 结果小姑娘的好脸色没看到,倒挨了两顿竹笋炒肉! 夫子打了一顿不算,待得他回家之后,又挨了他爹一顿暴揍! 郑怀洛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屁股疼,复又叹了口气,道:“后来再遇到的姑娘,不是高岭之花不可攀,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然我也不至于蹉跎到如今啊。” 他说到这儿,复又想起一事儿来,因好奇的问道:“不过……世子爷,您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听得他这话,秦峥的脸色一僵,下意识道:“随便问问,你呢?” 见秦峥问自己,姜道臣则是苦笑的摇头道:“世子知道,我心里有个人,除了她,谁都不可。” 可偏偏,她也不可。 秦峥闻言,这才想起姜道臣的过往来,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抱歉,一时冒犯。” 姜道臣当年进大理寺,为的也是那个姑娘,只是…… 世有名花难再得,零落成泥碾作尘。 听得秦峥的话,姜道臣却是摇了摇头,道:“无妨,旧事罢了。世子不说,我都险些忘了。” 记得太久,成了如同呼吸一般存在的东西,许多时候若是不想,他都护忘记此事的存在。 姜道臣念及此,复又挑了挑眉,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世子问这个话题,是想追求谁啊?” 不同于郑怀洛这个只会看热闹的,姜道臣在他开口之后,便猜到了对方的目的。 他这话问的直白,直接便让秦峥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咳嗽了一声道:“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 “哦,朋友——” 一旁的郑怀洛的眼睛里瞬间亮晶晶,他拉长了声音接口,却又在秦峥警告的眸光中骤然噤声。 奈何那一双眼睛里却藏着无数句想说的话,仅凭着目光就让秦峥觉得耳朵被吵得疼了。 有的话痨,就算他不张嘴,你也能觉得耳根子不得清净。 更何况,这个话痨的眼睛太过灵动了! 姜道臣见他这模样,不由得摇头失笑,一面温声问道:“世子,您那个朋友,他现下是什么情形?” 姜道臣本人的声音与他的长相都给人一种十分温和友善的感觉,相较于郑怀洛,秦峥显然觉得他更靠谱一些。 这会儿听得他问了,认真的想了一想,斟酌着道:“他喜欢一个姑娘,原本姑娘也喜欢他的。只是大抵是他迟迟不回应,姑娘好像死心了。” 秦峥这几日有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能想到的答案就是这个了。 大抵是因为他回应的太晚,所以顾九死心了,不然的话,那般喜欢自己的她,怎么会说放弃就放弃? 虽说,这个好像也不大合常理。 往日里于破案上无往不利、更擅长抽丝剥茧的大理寺卿,现下在男女情爱上,却如愣头青一般,不但失了分寸,且还失了理智。 听得这话,就连郑怀洛也不笑了,随着问道:“那您……您的那位朋友,他是怎么确定姑娘死心的呢?” 不是他郑怀洛吹牛,先前的时候他是见过这位小嫂子的。 一个人的爱意是藏不住的,那个小嫂子的眼睛里,全是秦峥。 这才多久的时间,哪儿可能就对他死心了? 他看人还挺准的,那小姑娘是个长情的,绝对不至于才这么会儿功夫就死心的! 见郑怀洛问的诚恳,秦峥难得的没再拿眼刀威胁对方,只是自己叹了口气,道:“她亲口所说,那方天地是囚笼,且……她希冀自由。” 在顾九说出那番话之前,秦峥是有想过,润物细无声的感化这姑娘。 可在她那番话之后,秦峥却迟疑了。 他所希冀的,真的是她想要的么? 有那么一瞬间,秦峥脑中曾过了诸多阴暗的想法,可最终,全部都被自己不动声色的收敛了起来,唯独剩下了理智。 那些滋长在黑暗里的负面情绪,若真的实施了,才是真的失去了顾九。 听得这话,郑怀洛顿时不可置信道:“不可能呀,小嫂子她……我说您那位朋友的媳妇,她若不是因为很爱他,怎么会嫁过去呢。说什么一方天地困住了自己,也许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女人嘛,有的时候,不要就是要。”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郑怀洛又没了正形。 这挤眉弄眼的模样,顿时让姜道臣踹了他一脚,随手塞了一块糕点在他嘴里,鄙夷道:“闭嘴吧你!” 这人说的什么话,花街柳巷里不学好! 郑怀洛被堵了嘴,姜道臣则是若无其事的继续道:“我倒是觉得,揣度再多,不如当面沟通。毕竟,眼见尚且不尽然为实,更何况是耳听?” 他这话,倒是让秦峥一时有些深思。 见他拧眉在想,姜道臣也不多言,只是复又倒了一杯酒,顺带手的给他二人将酒杯都满上。 秦峥抬手将杯中酒喝干,复又给自己倒满,这才道:“来,不提那些,叫你们来便是喝酒的,走一个。” 郑怀洛才被糕点噎了一下,这会儿刚灌了大半杯茶水下去,听得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道:“大人您说的是,属下敬您。” 也不知道方才是谁那么口是心非的,现在倒是遮掩的冠冕堂皇! 第174章不醉不归 不过郑怀洛敢怒不敢言,连说话的时候都得带着笑,生怕惹怒了眼前这位冷面阎罗,谁知道对方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毕竟,这人一贯的丧心病狂! 秦峥跟郑怀洛共事多年,只看他这表情,便听出来对方是什么意思了,只嗤了一声,道:“来,不醉不归。” 他说到这儿,又加了一句:“放心,不止红袖招有好酒,长安楼也可让你喝的尽兴。” 这人腹黑又毒舌,但凡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郑怀洛保证能打死他。 然而现在,他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愤愤道:“您说的是,我今晚必然喝个够本儿!” 不用花他郑小爷的钱,不喝白不喝! 更何况,酒壮怂人胆,等喝多了,他才好套话,问出来秦峥到底受了什么挫折不是? 毕竟,红袖招常有,而秦峥的笑话不常有! 念及此,郑怀洛又觉得心情好了不少,笑眯眯的端起了酒杯,道:“世子爷,我敬您啊。” 见他这模样,秦峥只看以议案便知道他绝对在想什么花花肠子呢。 只是他今夜的确有些烦闷,因此对劝酒来者不拒。 不过大半个时辰的功夫,三人已然喝光了三坛酒了。 而郑怀洛没有想到,他会是最先醉倒的那一个。 “你们说!” 郑怀洛突然一拍桌子,眼睛通红,直勾勾的盯着秦峥,问道:“我不就是不想娶媳妇么,小爷我招谁惹谁了,就被他们如此逼迫!我生下来,难道除了给郑家留个后,传宗接代,就没有别的用处了么!” 他说到后面的时候,眼圈越发的红,脑袋又低垂了下去,整个人既颓丧又可怜。 秦峥见他这模样,便知他是醉了,而一旁的姜道臣则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复又给他到了一杯茶放在面前,道:“喝口水。” 郑怀洛低头看了一眼,乖顺的将茶杯端起来喝干净,抹了抹嘴,声音里越发染上了几分凄凉:“我其实并非故意不成婚的,我只是……只是不甘心……” 他爹一生娶了五六房小妾,给他生了一堆姐姐,到了得了自己这么一个儿子,宝贝疙瘩的养大。 而他那几个姐姐,对他也的确不错。 可说实话,论起来上京奇葩的人家,他觉得郑家绝对能排的上号,毕竟妻妾成群还能如此和谐的,除了他们家大概也没谁了吧? 可是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让郑怀洛觉得自己只剩下了一个作用。 千顷地里一根独苗,若不能茁壮生长给这地里开枝散叶,那他这颗苗苗就对不起众人的期盼,一人一口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可是凭什么呢? 他除了是郑家的儿子之外,还是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这般努力的科考入仕,进了大理寺如此兢兢业业的卖命,除了振兴家族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那便是圆他所愿。 哪怕那个愿望有些夸大其词。 “我只是,希望自己无愧于读的圣贤书,无愧是自己心中的正道,我希望日后有人提起来大理寺的这位郑大人,是要夸一句清正廉明。而不是,让旁人想起来我,只会说一句,哦,那个无用的草包,唯一的作用便是给郑家续香火。” 郑怀洛也知道自己醉了,他低头苦笑一声,眼眶虽然湿润,到底是大老爷们,始终未曾掉泪。 他深吸一口气,又抬起头来,看向秦峥他们道:“姜兄,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虽然平日里最爱跟你斗嘴,可其实我最羡慕你,也最钦佩你。” 为了一个女子,他可以至今独身一人。 那样的感情,他虽然未曾经历过,却也因此更加艳羡。 “我希望,有朝一日我成婚,不是为了给郑家传宗接代,不是为了让父母安心,而是堂堂正正的告诉自己,是因为我心悦于她。” 因为,这是他的人生。 这些话,郑怀洛从未跟人说过。 哪怕是去红袖招,他也并非是真的喜欢那里的姑娘,只是厌烦了长辈的催婚,却又无处可去。 他宁可让家里以为自己是一个留恋花楼的纨绔,也不愿意把这些想法说出来。 因为他并非没有说过,只是得了可笑二字的评语。 是啊,可不就是可笑么。 在老头子眼里,他是个男人,哪怕暂时没有遇到心悦的姑娘,又哪里妨碍他成婚了? 再者,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常态,娶得多了,不就知道爱谁了么? 见郑怀洛声音低沉,姜道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秦峥,则是听着他的话,饮尽了杯中剩下的酒。 烈酒入喉,他反倒是更加清醒了。 到了最后,除了姜道臣之外,其他两人倒是都醉了。 不同于秦峥,郑怀洛直接便趴在酒桌上睡去了,姜道臣见状,唤了店小二开了房间,把郑怀洛给扔了进去。 之后又问秦峥:“世子在此对付一晚吧?” 这个时候回去,离家远且不说,还麻烦。 闻言,秦峥却是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必了,我回府了。” 见他执意要走,姜道臣嘱咐了车夫几句,待得他的车架离开后,自己也转身回了房。 只是待得合上门后,他看着窗外那一弯残月,眉眼中却添了愁色。 …… 西城兵马司审理方清一案的时候,纵然没有公开审理,但仅仅一日之后,那些流言蜚语却是甚嚣尘上,几乎传遍了上京的大小角落。 若只是市井百姓们讨论便也罢了,毕竟小老百姓说几句闲话,可影响不到那些大人物的命运。 可偏偏,这些事情却传到了御史台的耳朵里。 御史台的老家伙们镇日里闲来无事,如今海晏河清,官员大多清正,他们急需要做些事情来证明自己并非是吃闲饭的。 于是,眼下得知秦钊宠妾灭妻之事,顿时便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 到了第二日一早,那参奏的折子便呈到了皇帝的龙案之前。 御史台不同于百官,有越过内阁、直接上书皇帝的权利。 因着这开年来的第一桩奏折,御史台的老头子们几乎人人都润色了一笔,洋洋洒洒的写了数千字,从前朝到今朝,从武帝到今上,从百官到百姓,甚至于,从家事扯到了国事,总之将这件事的严重程度生生的拔高了好几个度。 而那秦钊,更被他们骂的几乎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皇帝原本起的有些早,看奏折看的都想打哈欠,毕竟近来大事不多,百官呈上来的奏折不是请安都是拍马屁,甚至连那钦天监的花儿开的好乃是祥瑞之兆这种事情都给写上回禀了。 谁知他才打了个哈欠,打算将这一批无用的折子全部交给内阁跟司礼监代为批复完事儿,就看到了这么一封十分奇特的奏折。 只拿着就有分量,那么厚的一摞竟然只是一封奏折,着实让人惊叹。 再看到上面内容后,皇帝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 这上面其实说的罪名应该是秦钊通敌叛国,而不是宠妾灭妻吧? 不然,这些措辞就严厉如斯,让皇帝觉得,哪怕当下判了秦钊斩立决都不亏呢? 他草草将那些内容阅览之后,想了想,又着小太监去叫了乔楚过来问话。 待得闹清楚前因后果后,皇帝倒是冷笑了一声。 按理说来,秦钊此事可大可小。 可坏事儿就坏事儿在,这事儿可大可小。 大小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秦钊伙同贪墨的事情就在去岁,皇帝那会儿看在秦峥的面子上,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但当时对秦钊已然有些不满了。 而如今,对方将罪名自己送上来,皇帝要是不罚一罚能罢休么? 自然是不能的。 第175章狭路相逢 打定主意的皇帝,立刻便吩咐了小太监:“去,着人拟旨——” 小太监尊声道诺,应声而去。 于是,今日难得是休沐的秦钊,还没来得及解决方清的事情,自己先迎来了一记重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洋洋洒洒一道圣旨,将秦钊骂了个狗血淋头。 自然,皇帝才没有那么闲,会专门写一道圣旨骂他,那些话都是原封不动从参奏他的奏折上抄下来,直接便让人写到了圣旨上。 也正是如此,那上面简直是字字诛心。 待得圣旨宣完之后,秦钊还处在发懵的状态中,连他自己都生了怀疑,皇帝骂他真的是因为他纵容方清去谋害林氏,而不是别的? 他是不是有什么更大的罪名,但是让皇帝不愿意直接说出来,才要借题发挥? 不然的话,怎么这字字句句里都透露着皇帝恨不得弄死自己的意思! 不过皇帝到底没弄死他,甚至连刑罚都不曾。 只是在骂了他个狗血淋头之后,又责令他在家里好生的反省,近来不必再去上朝了,等什么时候反省够了,什么时候再去。 这比直接责罚秦钊还可怕。 毕竟若是皇帝一辈子都觉得自己反省的不够,那他岂不是要在家赋闲一辈子? 秦钊出了一身冷汗,反倒是那宣旨的小太监见他不动,便又重复了一遍:“国公爷,接旨吧。” 秦钊这才回过神儿来,忙忙的接了圣旨,又擦了额头上的冷汗,行礼道:“微臣接旨。” 只是那声音里,到底带出几分心虚。 他起身之后,亲自给那公公塞了红封,一面轻声打听:“公公,皇上除了这事儿之外,可还因着别的缘故不曾?” 要知道,先前他跟人一起贪墨之事,皇帝虽然龙颜大怒,可到了却也没有太重的责罚,不过是命他还了银钱,再克扣几俸禄降级罢了。怎么现在他不过是跟林氏的事情闹了出去,皇帝就如此的生气,直接将自己的官职给撸了? 赋闲在家,这跟罢免也没太大区别了! 唯一的区别,便是他还有几分指望,可天威难测,谁知道这指望有几分? 见秦钊给自己塞红包,宣旨的太监毫不客气的收了起来,一面笑眯眯道:“国公爷,您这可就是为难杂家了,杂家不过是一个跑腿儿的,哪儿知道皇上的意思?” 他说到这儿,想了想到底是提点了一句:“不过,您这次也并非全然是坏事,如今工部事务繁杂,您赋闲在家,还可免了圣上一顿好骂。再者说来,圣上为了那神出鬼没的红莲教贼人头痛,小秦大人素有神断之名,若能破了此案,您身为他的父亲,说不定圣上想起来他的好,也就免了您的罪名了。这些时日,您就权且当做放假,好生休息一段吧。” 内侍监这一番话,虽说没明着说,可话里话外都在提醒秦钊,让他跟秦峥的关系和缓一些。到底是亲父子呢,哪儿来的隔夜仇? 只是这秦钊太不像话,宠妾灭妻,若再这般下去,怕是小秦大人真要不认他了。 这二位谁在皇帝心中的分量重,秦钊还是自己掂量掂量吧。 听得内侍监的话,秦钊的脸色有些僵硬,心中愤怒,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道:“多谢公公提点。” 待得将那内侍监好生送出去之后,秦钊的脸色这才彻底的阴沉了下来。 他没有想到,秦峥会做的如此绝情。 那日方清的案子了结之后,秦钊有意要林氏和解,好救方清出来。可秦峥竟然将人给藏了起来,不止如此,还让人甩掉了他跟踪的人马,致使他到现在都没找到林氏的行踪! 然而方清现在还在大牢里关着,她有伤在身,还断了腿,秦钊不敢耽误,昨日跑前跑后的上下打点,终于说通了,不经过林氏的和解,只拿钱去赎方清。 谁知这还不等他今日带着钱过去呢,圣上先给他发了这么一道圣旨。 秦钊不是傻子,那西城兵马司当日断案乃是非公开的,若是此事里面没有秦峥的煽风点火,圣上会知晓此事,还因此驳斥自己? 还有方才那太监的话,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自己,让他莫要跟秦峥对着干,还让他去巴结秦峥! 凭什么? 他才是老子,秦峥这个小畜生随了他娘林氏,不孝顺便罢了,如今还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让他给秦峥低头,做梦去吧! 秦钊气得咬牙切齿,却到底不敢真的当面跟秦峥理论,偏那林氏如今还不见踪影,让他连个发泄怒火的地方都没有。 他在院中砸了一会儿东西,还不等完全消火儿呢,就见小厮先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国公爷,衙门那边开门了,咱们还过去么?” 闻言,秦钊才想起来正经事儿,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去,怎么不去!” 他落到如今的地步,都是为了救方清,如今银钱都筹措了,哪有不救的道理? 衙门里的人倒也不含糊,接了十万两银票,验证了真伪之后,便着人将不人不鬼的方清给领了出来。 “国公爷……” 方清看到秦钊的时候,顿时便委屈巴巴的哽咽了。 奈何原先的她打扮得宜,便是哭也满是风情,可现在在牢狱里待了这么久之后,不但蓬头垢面,身上还有臭的味道。再加上那未散的血腥气,让秦钊险些吐出来。 要不是牢头儿说这是方清,秦钊简直都不敢认了! 他生平头一次起了想转身就走的念头,可到底是压了下去。 毕竟,方清这般模样,都是因为自己。 念及此,他又心软了几分,命人将方清扶上了马车,自己却并未上去,只柔声道:“我先去医馆交代一番,让下人给你梳妆打扮,清儿别怕,有我在呢。” 闻言,方清含泪点头,伸手去握了下秦钊的手,轻声道:“妾身信您。” 秦钊点头,她便收回手,坐在马车里任由下人给自己梳洗,也因此并未看到秦钊那难以控制的嫌弃眼神。 只抓了一下,他手上都有了黑手印! 不过他也没嫌弃太久,他才到了医馆嘱咐完,就见方清的马车已经到了。 梳洗过后,她像是换了一个人。虽说面容憔悴了些,可却还看得出来是原先的那个方清。 甚至因为受伤,还显出几分楚楚可怜来。 秦钊见她这模样,又为自己先前的想法有些愧疚,因主动地将方清从马车上抱了下来,送她进去诊治。 …… 上京中的流言蜚语并未因着秦钊被责罚而停止,皇城根儿脚下的人,历来见识的多,皇室的八卦都敢说,更遑论一个国公府? 因此秦钊接下来的两日,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市井百姓们茶余饭后的中心人物有多可怕。 譬如自己。 当他第N次听到自己被骂的狗血淋头时,甚至都能面无表情的从旁边经过了。 不然怎么办,难道让他上前去跟人理论,说他并没有指使方清去谋害林氏,其实是他自己亲手做的? 只是,这心里的火气在转身看到秦峥时,他瞬间便黑了脸。 秦峥下值路过此处,想着给林氏和顾九买些点心带到梅园去,谁知倒是好巧不巧的,非但跟秦钊狭路相逢,且背景音还是一群汉子们口沫横飞的在编排秦钊的坏话。 也不算是坏话,毕竟,都是事实罢了。 只是在有心人的润色下,这些事实显得越发可恨了几分。 而现在,这位有心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第176章那又如何? “秦峥?” 听得秦钊黑了脸喊自己名字,秦峥嘲弄一笑,道:“是我。” 他还真没想到,自己买个点心都能见到恶心的人。 然而,他嘲弄的眼神,看在秦钊的眼中,却觉得对方更可恶一点。 “你现在可满意了?” 秦钊到底还要点脸,没有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跟他闹起来,但是那咬牙切齿的声音却听出现下的心情究竟如何。 秦峥嗤笑一声,只睨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自己作恶多端孽力回馈,关我何事?” 他这话说的十分不留情面,也让秦钊瞬间噎了一噎,咬牙道:“你现在很得意是吧?秦峥,你可别忘了,你也姓秦,这明国公府也是你的家!” 难道他这个当爹的名声坏掉了,秦峥能逃得过去么? 熟料听得他这话,秦峥却是笑的冷冽:“我的家,你还没睡醒吧?” 他何曾把那个地方当过家? 被秦峥这话一噎,秦钊登时便想发作,奈何这不但是在外面,且还人来人往,他到底是将自己的脾气给压了下去,沉声道:“我告诉你,我终归还是你爹,你如今这般不留情面,难道以为外人不看你的笑话?” “那又如何?” 秦峥从小二的手中接了点心,复又拧眉看了一眼秦钊,淡淡道:“面子这东西,是自己挣得,不是别人给的。再说——有的人给了也不要,怪谁去?” 眼见得秦峥就这么走了,秦钊顿时气得跳脚。 这个兔崽子,是在说自己给脸不要脸? 反了天了他! 闹了这一出,秦钊连去医馆的心思都没了,心烦意乱的将点心扔给小厮,自己则是在大街上胡乱转。 谁知这么一转,便莫名其妙的拐到了八大胡同里。 原先秦钊为了方清,虽然也来过这等地方,但却从不留连。 可如今他心烦意乱之下,府上不想回,方清那儿不想见,就连官职都被停了,再加上那姑娘们莺声燕语的,索性抬脚走了出去。 就当是寻个清净了! 只是秦钊却不知道,他此时一怒之下所做的决定,会在未来不久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 自然,那些都是后话。 至少眼下的秦钊,终于找到一处温柔乡,在各色姑娘的包围下,暂且忘记了一切烦恼。 秦峥倒是不知道他将自己这个混账父亲给气得直接流连青楼,便是知道,怕也只会冷笑一声。 自己堕落,关他何事? …… 自酒楼离开之后,秦峥拎着点心便去了梅园。 他到的时候是下午,还未进门,先听到小姑娘咯咯的笑声,其间还混合着林氏的声音:“蓝儿,慢些跑,当心摔着。” 她的声音里满是关切和担忧,倒是一旁的顾九浑不在意,只笑眯眯的宽抚道:“母亲放心,小孩子皮实,摔着也无妨。” 便是站在门外,都能感受到那院子里的温馨。 秦峥的神情也跟着柔软了下来,他抬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还是顾念蓝先看到的他,登时便笑着扑了过来:“小姑父!” 秦峥弯了弯腰,将小姑娘抱了起来,小丫头顿时得逞似的搂着他的脖子,奶声奶气的问道:“您今日给蓝儿带好吃的了吗?” 先前秦峥来过几次,顾念蓝虽然人小,却很是认人,且在秦峥给她买了小姑姑都不准自己吃的面人儿之后,越发看他亲近了起来。 如今在庄子期的诊治之下,顾念蓝的身体是日日见好,再不复初次见面时的娇软脆弱。 秦峥见她这模样,不由得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温声道:“嗯,买了。” 他不止买了点心,还给顾念蓝买了糖画儿来哄她。 闻言,顾念蓝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在秦峥的脸上重重的亲了一下:“谢谢小姑父!” 被小姑娘给亲了一口,秦峥一时有些无奈,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放了下来,递给她糖画儿让她吃去,又将点心放在桌上,打招呼:“母亲,阿九。” 林氏笑着应了,让他坐,又让丫鬟去倒茶。 而顾九则是捏了捏眉心,无奈的笑道:“世子别惯着她,回头糖吃多了,又要牙疼。” 小丫头嗜甜,先前在府上的时候还好,如今出来后,时不时的跟林安两个人偷偷溜出去,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夜里都开始牙疼了。 还是在庄子期揪着林安揍了一顿之后,顾念蓝才收敛了些,只是顾九完全不准她吃,她便将主意打到了秦峥的头上。 秦峥自然知道其中的缘故,闻言只是点头道:“无妨。” 他没跟小孩子打过太多的交道,只是顾念蓝生的漂亮又讨喜,一口一个小姑父,这个称呼莫名让他有些隐秘的欢喜。 听得秦峥这话,顾念一时有些无奈,若不是自己亲眼得见,她都不知道,对方竟然有当慈父的潜质……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一旁的林氏温婉一笑,慢悠悠道:“峥儿自幼便喜欢孩子,只是他幼时便性子闷,想跟人玩又不好意思,居然去揪人家的长命锁,把人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如今倒是好了,知道哄小孩子要投其所好,而不是只用蛮力。” 顾九不知他还有这样的过往,登时便忍俊不禁,反倒是秦峥无奈的笑道:“母亲,您怎么编排儿子?” 听得他这话,林氏笑着睨了他一眼,道:“你当我是编排你?可知被你吓哭的人是谁,就是长平侯孙尚的幼子,三代单传到人家那儿,宝贝似的养着。要是旁人,估计就得揍一顿,偏那日是你祖父带着你过去的,人家还得反过来宽慰你,到将那孩子气了个够呛。” 秦峥那时不过三四岁,祖父尚在,有他撑腰,无惧无畏小霸王似的。 他哪里记得那样久远的事情,只是摇了摇头,笑道:“那改日我倒要跟他道个歉了,孙昭现下好像是在吏部,去岁考核还见过面的。” 闻言,林氏笑着接口道:“可不是么,他小你两岁,前年成的婚,当年末就得了一个儿子,全家喜得什么似的。前些时日好像又有一子,如今府上正操持满月宴呢,喜帖都发到我这儿来了。” 先前府上闹那样一场,致使林氏没了精力,险些都要忘了此事。这会儿想起来,又回头跟顾九笑道:“我记得好像就是后日,届时你同我一起过去吧。” 她没跟秦钊和离,国公夫人的位置还是她的,况且她从未做亏心事,那些该出席的场合,若是自己不去,岂不是叫外人胡乱猜测?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笑着应承下来,便听得林氏话锋一转,又笑眯眯道:“说起来,你们成婚也已经两个月了吧?” 她这话才开了个头儿,秦峥顿觉得不妙,抢先道:“唔,不错,母亲尝尝这点心,才从百味斋买来的。” 见自家儿子这模样,林氏一时有些恨铁不成钢,因睨了他一眼道:“我现下年岁大了,又是一身的病,自然不会强求你们什么。只是,若能在我有生之年见着三代同堂,便是死了也可以安心合眼了。” 她这话一出,顾九顿时有些脸色发红,这几日不知林氏是不是看梅园这三个孩子看多了,时不时的便要将话题拐弯到生子上面。 不过大抵是因为秦峥在面前,所以诸如今日这般直白的,还是头一次呢。 见顾九有些羞涩,秦峥倒是打量了两眼。 不知是不是今日春光好,他竟觉得这样的顾九越发美了几分。 就如这春日的花,既娇且艳,十分可堪折。 第177章她凭什么吃醋呢? 他心中胡乱想着,面上倒是一派的正经,以手作拳放在手边咳嗽了一声,一面道:“这事儿急不得,您若想等孙子,便且好生保重,长长久久的总能看到,您说是不是?” 他这话本是在搪塞林氏,偏生顾九却想到了别处。 长长久久的,那必然不是自己了,看来跟她和离之后,秦峥还是有打算再婚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顾九的心中莫名有些酸涩,她知道自己吃味儿,偏又觉得毫无道理。 她凭什么吃醋呢? 顾九小心的掩饰着情绪,因此这点低落并未被林氏发现。 反倒是秦峥瞧了出来,心中却是一沉。 他其实是在试探顾九,但看这小姑娘的表情,她分明是不愿的。 当时追求自己时候的热情过去,现在想到跟他过着,便如此难受? 秦峥心中叹了口气,复又告诫自己。 慢慢来吧。 虽说先前姜道臣的话有些道理,让他决定有机会便跟顾九好好儿沟通一下。 可毕竟,小姑娘年岁小,且又是这般娇软的女生,他总不能拿着审犯人那套去跟对方聊。 但除此之外,秦峥还真不大会别的沟通方式。 生平所向披靡的世子爷,头一次生了挫败感,且还是因着千年铁树开花的感情之事。 他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倒是十分的平淡:“后日我休沐,届时跟你们一同过去吧。” 林氏才吃着点心,就听得秦峥这话,一时有些疑惑:“去哪里?” 她说到这儿,又想起来自己方才的话,因笑着问道:“一起去孙家的满月宴?你不是最不耐烦去那种场合么?” 闻言,秦峥则是淡淡笑道:“您也说了,祖父跟孙家交情不错,再者您如今的身体状态,我索性闲着无事,陪着过去也安心。” 他面上说的冠冕堂皇,然而心里却是在盘算另外一件事儿。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那孙昭跟他的正妻,似乎是青梅竹马? 而且那孙昭到现在成婚三年,虽说三年抱俩,可正妻怀孕期间,非但没有纳妾,甚至连丫鬟都没有碰过的,这事儿他先前曾经听郑怀洛那个八卦成精的提过一嘴,现在想起来,倒是生了几分兴趣。 或许,他可以过去取取经? 林氏浑然不知自己儿子现下心里竟然是这样的盘算,闻言倒是无奈一笑,道:“我没事儿——不过你若想去是最好不过的,毕竟阿九还去呢。” 身为秦峥的正妻,林氏希望顾九能得到应有的体面。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也明白她的意思,当下便有些无奈的笑道:“母亲,世子是为了您呢,您扯我做什么?” 只是心里却有些忐忑,林氏这般撮合,万一秦峥恼了,岂不是更不耐烦她? 顾九才想到这里,就听得秦峥道:“应该的,毕竟你是世子夫人。” 他这话说的平淡无波,却让顾九心中惊涛骇浪。 他说什么…… 世子夫人。 这个称谓,从他嘴里说出来,倒像是染了仙法似的,让她有些脸红心跳。 只是下一刻,在对上秦峥格外平淡的眼眸时,顾九却又瞬间清明。 他这般做法,大抵是在安林氏的心罢了。 她怎么就还信了呢? 这个认知,让顾九脸上的热度降了下去,因着早有所料,所以倒也不显得失落。 然而秦峥在留心了顾九的神情之后,却还是感受到了她的低落情绪,一时有些不是滋味儿。 这小丫头,现在连他喊一句夫人都觉得不高兴了? 二人心中所想南辕北辙,反倒是林氏没看出两个人之间的猫腻,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不错,峥儿现下大了,也是个知道疼媳妇的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后日咱们一起过去。” 林氏就此将这事儿定下来,顾九跟秦峥自然也都没意见,只是各怀心思的点头应了。 庄子期在外面让顾九分辨药草叫了她一句,顾九应声去了,房中便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见顾九出门,林氏这才轻轻地拍了拍秦峥的手,放柔了声音道:“阿九是个好孩子,母亲虽不算是阅人无数,可也看得出来,她跟你是良配。峥儿,你要好好儿珍惜才是。” 这话不是林氏头一次说,只是这次他却完全听进了心里,因点头道:“孩儿知道。” 他不愿意跟林氏多说这个事儿,便转移话题道:“先前皇上发了圣旨申饬秦钊,他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如今赋闲在家,我今日遇着他了,过的不大好。”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分明表情平淡无波,可林氏却莫名从中听出了几分分幸灾乐祸的味道来。 她无所谓的点了点头,淡淡道:“他过的如何,总归是与我无关了。你说的对,我就算不和离,可也不能继续在那个牢笼里困着,他好不好,我都不在乎,我过好自己便是了。” 见林氏想得开,秦峥便也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道:“他将方清接出来了,此番为了赎她,府上贴补了将近十万两,我觉得这是个机会。” 闻言,林氏一愣,疑惑的问道:“什么机会?” “分家。” 秦峥这话说的坚定,却让林氏的神情一喜,旋即复又叹了口气道:“谈何容易?” 都说父母在不分家,虽说老国公没了,可还有秦老夫人呢。 “世上不容易的事情多了,可却不代表成不了。” 秦峥斟酌着,没将顾九给卖了,只同她道:“更何况,这利字当头,有的是人不平衡呢。” 十万雪花银,谁能不心痛? 林氏只听这话,便明白了秦峥的意思,一时有些失笑,想了想才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有一点,别让自己沾一身麻烦。” 闻言,秦峥顿时笑道:“儿子明白。” 他母子两个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得时候不早,才跟顾九一起辞别了。 林氏倒想留他二人吃完饭,只是见天色将暗未暗,二人也并未同意,略微寒暄了几句话,一起回了明国公府。 秦峥不知是不是为了避嫌,回去的时候,顾九乘坐马车,秦峥则是单独骑马。 待得到了垂花门处,秦峥将马交给下人,自己则是等了顾九下车,颔首道:“我先回去了。” 顾九见状,行礼应声,克制了心中的失落,带着丫鬟回了归九院。 …… 夜里的时候下了一场雨。 春末的天,白日里已经有了些燥意,那一场春雨却将白日里的尘土与浮躁都尽数的洗刷干净,唯独剩下了干干净净的夜色。 待得晨起推窗的时候,就见细碎的日光照进房中,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带着露珠,连呼吸都清新了几分。 顾九夜里没怎么睡好,这会儿悄然打了个哈欠,遮掩了眉目间的倦色。 白芍进来伺候她梳洗,见她这模样,因轻声问道:“小姐要是困,不如再睡一会儿吧?” 闻言,顾九却是摆了摆手,笑道:“不了。” 今日的事情多,待会吃了早饭,要先去给秦老夫人请个安,末了还得去一趟金玉斋。 经了上次的风波之后,金玉斋的名声反而比先前还好了几分,顾九顺势推出了新品的药妆,今日便是第一次售卖的日子。 前者还好说,秦老夫人虽说跟她不大对付,到底不过是刺挠自己两句,反正戳不到她;但金玉斋却是大事儿,她头一次自己做事儿,如今到底成不成,却是心里没底的。 白术叠好床,又过来替她挽发,见顾九的隐忧,不由得笑道:“小姐别担心,咱们金玉斋的生意什么时候差过?” 第178章怼起来了 白芍这也才明白了顾九的担心,也随着附和道:“是啊,而且您这次不是请了庄先生写方子么,他出的东西,绝对是错不了的。” 这药妆的方子乃是庄子期,顾九跟香先生们一起润色,最终出的产品。庄子期也看了成品,当时还赞过顾九心思巧妙,好生夸了她一顿呢。 闻言,顾九失笑道:“你们倒是会宽我的心。” 不过到底是放下了几分心来。 待得梳洗完毕之后,她又吃了早饭,吩咐白芍在归九院收拾东西,她则是带着白术去了荣春堂。 今日按着规矩要去给秦老夫人请安,先前顾九才跟她闹了个不愉快,不过如今既然在府上,顾九便不会做让人嚼舌根的事情。 她一如既往的去的晚,到了的时候,荣春堂里一片热闹。 顾九等在回廊下,眼见得丫鬟进去通传,她甚至还十分有闲情逸致的听了下房中人说话的声音。 在说笑的是三夫人王氏,那一向是个长袖善舞的,还有几个孩子在笑着附和,哄得秦老夫人笑声不断。 不过在丫鬟通传之后,那笑声便停了停,不多时就见丫鬟走出来,行礼道:“世子夫人,老太太请您进去呢。” 闻言,顾九便知先前那人笑容微顿是为何了,她倒也浑不在意,点头示意,便走了进去。 反正将面子功夫做足了,便是秦老夫人想要挑刺,也挑不出她的来。 “给祖母请安。” 见顾九进来,秦老夫人的笑容微收,淡淡道:“嗯,坐吧。” 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淡,顾九倒是无所谓,应声道谢,又跟其他人寒暄见礼之后,方才入座了。 虽说秦钊承袭了明国公的位置,可因着前段时间闹得事情,林氏出去治病、方清被休弃、连带着她的一双儿女都被逼搬出了明国公府。 这般算下来,现在还在荣春堂里的大房一脉,竟只剩下了顾九这个孙媳妇。 对于始作俑者林氏,秦老夫人固然生不出好感,可对眼前的顾九,她也觉得不太顺眼。 毕竟,先前自己派出去跟踪顾九的人,非但没有找到林氏,还被她给甩掉了。 要不是后来秦钊自己又托了关系,怕是方清可没那么容易出牢狱。 一想到那撒出去的白花花的银子,秦老夫人肉痛的同时,更觉得心中不是滋味儿。 原本这些钱是不必花的,还有顾九…… 她先前还坑走了十万两呢! 秦老夫人并不觉得是她们有错在先理亏,不都说无奸不商么,好像顾家多干净似的。可这顾九实在是不像话,对着婆家人还敢这么坑害,难不成是觉得林氏能给她撑腰了? 秦老夫人不满顾九,说话的时候便不大理会她,只对着二夫人道:“前日交给你的夏日采买之事,可都预备的如何了?” 如今已然是三月末,眼见得夏日在即,一应物品也都该预备下了。 这事儿油水十足,原本都是方清的活计,奈何现下方清已经被休弃,府上到底没她的一席之地了。秦老夫人自己又是个精力不济的,只能将这差事交给了二房。 毕竟比起来庶子的三房,她相对还是看着二房夫人更顺眼一点。 听得秦老夫人询问,二夫人连忙笑着回道:“母亲放心,一应都安排下去了,这两日便可办妥。” 先前二夫人不愿意夺了方清的风头,当她们的眼中钉,所以还有些藏拙。但如今府上的形势可谓是风云变幻,她现在倒也不必刻意给谁留面子了。 二夫人斟酌着又将自己的安排说了,便见秦老夫人满意的点头:“你做的很好。” 她办事妥帖,让秦老夫人心中舒坦了不少。 一旁的三夫人王氏见状,心中便有些不大舒服,不过这个婆婆偏心是自来如此,她片刻便自我排遣了,复又笑道:“如今离端阳节只剩下月余了,现在也该准备着了吧?” 走了一个方清,三夫人也捞到了些好处,总得说起来,她也不是全然不顺心的。 闻言,秦老夫人点了点头,应道:“自然,你看着去做便是。” 她晾了一会儿顾九,给二房三房都指派了活计,末了还关心了一圈孙子孙女儿,唯独撇开了一个顾九。 这下便是秦织锦都感觉出来不对劲儿了,偷眼打量了一眼顾九,却见对方浑不在意,甚至自始至终都噙着一抹无可挑剔的笑容。 完美到无可指摘,简直可以做为宠辱不惊的典范了。 她心中暗自点头赞赏,心道果然是日久见人心,这位大嫂的气度举止的确配得上大哥。 秦织锦才想到这里,就见秦老夫人终于想起顾九似的,因问道:“下个月便是峥儿生辰了吧?” 她问的人是顾九,顾九便也回答道:“回老太太,下月初八,距今也不过十多日了。” 闻言,秦老夫人点了点头,应声道:“你身为他的媳妇,该预备的也要预备下来。” 哪怕再讨厌林氏,秦老夫人也心知肚明,现下撑着家里的还是秦峥。 秦钊此番被圣上驳斥,虽为明国公,却丢了面子里子,沦为了笑柄。原先秦老夫人还不重视秦峥的生辰,若不是想起这是秦钊维护同僚关系的好时机,她才懒得过问对方生辰之事呢。 听得秦老夫人的话,顾九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她心中冷笑,面上倒是丝毫不显,只道:“祖母说的是。” 连一个端午节都要提前一个月准备,到了秦峥生辰的时候,到现在才想起来? 若说秦老夫人忘了,顾九是不信的。今日提起来,怕又是心里憋着什么主意呢。 她心中腹诽,便听得秦老夫人又道:“届时也不必在外面,只在家里操办便是,回头去拟帖子,将他的同僚好友都请来家里热闹。” 秦钊现下出了事儿,身为他儿子的秦峥,理所应当要替父亲撑一波面子的。 秦老夫人说的理所应当,顾九只跟她打马虎眼:“等晚上世子爷回来,孙媳问问他的意思。毕竟这是他的生辰,自然是想过的顺心的。” 这话一出,秦老夫人的脸色一沉,道:“怎么,在家里还能委屈了他不成?” 顾九却不怕她生气,只是淡淡笑道:“您说的是,家里自然委屈不了他。” 可这明国公府,算什么家? 许是顾九的笑容太扎眼,秦老夫人的脸色僵了僵,复又沉声道:“家里当然委屈不了他,还有你,既然嫁到了明国公府,便要恪守本分。先前的事情,念在你年纪小便不同你计较了,但你心里却要明白是非。别的不说,首要一点便是不可学你婆婆!” 那林氏伪装了一辈子,谁知一朝揭下来伪善的面具,内里竟然隐藏了那样一个獠牙属性。 秦老夫人一想到在对方身上吃的亏,就觉得心里气闷的很,甚至这几日连饭都没怎么吃多少。 这会儿见了顾九的态度,当下便趁着这个机会教训起了她。 谁知这话一出,反倒见顾九笑了:“祖母说的是,我自然不能学母亲的。” 她这话听着倒还像那么回事儿,秦老夫人的脸色便也缓和了几分,点头道:“你知道就好。” 谁知秦老夫人话音未落,就听得顾九收敛了笑容,冷声道:“那是自然,若学了她的软弱宽厚,回头也被妾室下毒谋害,那岂不是再次让小人得逞?” 她这话一出,秦老夫人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笑怒交织,倒显出几分滑稽来。 而室内其他人也都纷纷收敛了笑容,或担忧或看好戏的目光在秦老夫人跟顾九之间来回巡视。 这是明着怼上了? 三夫人王氏是最爱看热闹的那个,几乎要掐着手掌才克制住自己想笑的唇角,眉眼里却到底掩饰不住的乐。 她就说,这个世子夫人是个没脑子的,如今翅膀没硬呢,就敢跟秦老夫人怼起来了,真当这明国公府里她能做主了? 顾九自然感受得到那些幸灾乐祸的目光,她却没有搭理,只是不闪不避的看着秦老夫人。 而秦老夫人早被她这个态度气到,当下便咬牙道:“顾九,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什么叫再来一个小人给她下毒,什么叫林氏宽厚,这话是在捎带谁呢? 是说她管家无方,所以才让林氏被方清下毒? 还是在暗示自己,若是以后秦峥有了妾,也会给她下毒? 听得秦老夫人话中的冷意,顾九只是挑了挑眉,淡淡道:“不过说个实话罢了,祖母见谅。” “你的意思是说,以后秦峥还不能纳妾了?” 秦老夫人故意混淆话题,顾九倒是有一瞬间的气闷。大抵是因为前世秦峥从未纳妾的缘故,所以她现在一想到这个家里多一个人,她还真的有些不大舒服。 不过这感觉只一瞬间,顾九迅速的调整好心态,面上则是笑吟吟道:“您这话是怎么说的,妾身可不善妒。我只是说,防止来一个人面兽心的而已。毕竟,当初瞧着方姨娘温温柔柔的,谁也不知那是一个投毒害人的祸害不是?” 这话明晃晃的给秦老夫人捅刀子,偏偏顾九笑的温婉,说完这话的时候,复又笑着加了一句:“祖母勿怪,我出身商户,不大懂规矩,唯一就爱说实话。只是性子直,若话不中听,还请您念在我年岁小的份儿上多担待。” 顾九这态度,将秦老夫人气了个够呛,偏偏对方先拿话堵住了她,若是现在秦老夫人真的去责罚顾九,反倒是落了个跟小辈儿一般见识的名声了! 二房夫人也出来替她说话:“阿九这孩子没坏心眼,母亲别怪她。” 秦老夫人睨了一眼二夫人,心中越发的气不顺,奈何如今方清让人拿了把柄,家里又才给方清花了一大笔银子,她才将儿子给安抚下来,如今也得给儿媳妇一个面子。 念及此,秦老夫人方才淡淡道:“虽说年岁小,可到底已经嫁了人,来国公府,就得守规矩,不可再耍小孩子脾气,懂了么?” 这话她是给顾九说的,不过也有敲打旁人的意思。 顾九笑眯眯的应承了,浑不在意对方的态度。 反正她说的开心了,也怼回去了,秦老夫人要想撕破脸,她也不介意。 然而可惜,对方根本不想撕破脸,顾九自然知道其中缘由,心中冷笑一声,秦峥若是知道他现下的作用是什么,也不知会不会后悔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从而成为家里累赘们的指望? 不过才想到这里,顾九却是又无奈一笑,他在大理寺当值,遵从的是本心,可不是为了给别人开后门用的。 念及此,她复又施施然一笑,道:“多谢老太太宽宏大量。” 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气人。 秦老夫人心情不大好,不过说了两三句话,便借着乏累的由头,摆手便让她们都下去了。 待得人走了之后,秦老夫人才深吸一口气,拧眉道:“这个媳妇倒是娶错了,竟招来个祸害!” …… 顾九自然不知道秦老夫人对自己的评价,她从荣春堂出来之后,便被三夫人王氏给叫住了:“阿九,且等等。” 闻言,顾九顿住脚步,回头笑着行了礼,不动声色的问道:“三婶可是有何指教?” 见状,三夫人脸上笑容不变,十分亲近的调侃道:“你这问的都是什么话,难道没事儿就不能叫你么?” 她生的面容和善,笑吟吟的模样十分能拉近关系,奈何顾九却是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避开了跟她的接触,一面温声道:“三婶说的是,是我问错话了。” 不知为什么,她对三夫人总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警惕,所以不大想跟对方接触。 三夫人倒没发现她的态度变化,只是依旧笑吟吟道:“无妨,三婶只是闲来无事,想请你去我那儿坐坐,你先前一直忙,咱们也没好好儿说说话。” 平心而论,大房跟三房的夫人原本都没什么好说的,不过都是点头的交情,更遑论她这个小了一辈儿的侄媳妇儿了。 因此顾九只是一如既往的笑着推脱:“三婶厚爱原不应辞,只是我今日还得去铺子里,实在是走不开,还请您见谅。” 见状,三夫人叹了口气,有些失望的笑道:“原来如此,那你改日可要来我这儿坐坐,否则便是嫌弃你三婶了。” 闻言,顾九只笑着打哈哈,并未完全应承下来,二人略微寒暄了几句,顾九这才转身走了。 谁知她才没走几步,就看到二房的丫鬟迎面过来,笑着行礼道:“世子夫人,我家夫人想请您过去一趟呢。” 顾九才辞了三夫人,转头就见二婶的贴身丫鬟叫自己,她第一反应便是笑着推辞:“我还有些事情,晚些时候可成?” 闻言,那丫鬟则是笑着回禀道:“夫人说有些要事跟您说,耽误不了您太多时间的,世子夫人有盏茶时间便成。” 对方话说到这个地步,顾九再推辞便是不好看了,再加上她也有些好奇,二夫人一向跟自己不算亲近,这次特意叫自己过去是为什么事儿。 因此她想了想,到底是点头道:“也好,那咱们过去吧。” 眼见得顾九就这么跟着二房的丫鬟走了,三夫人王氏的脸色顿时便有些不大好看。 她方才并未走远,所以二人的对话都收入了耳中。 其实顾九做的并没有什么问题,二夫人有事想邀,又特意说了不占多久时间,顾九便是碍于面子也不能推辞。 而三夫人明显只是要闲话家常,顾九要出门,不跟她过去也是应当的。 奈何这一幕看在三夫人的眼里,便觉得格外不舒服。 一旁的小丫鬟也随着低声上眼药:“这世子夫人,也太会看人下菜碟了吧?” 这不是明白瞧不上三房是庶子么? 这话说到了三夫人的心缝里,她冷哼了一声,低声道:“可不就是看人下菜碟,这还没分家呢,她倒先将尊卑贵贱分的清清楚楚的!” 那秦钊是长子,又是明国公,顾九嫁了世子,还是如此争气的秦峥,大房心气高是应当的。 可二房呢,不就是占了一个嫡字,其他不也跟自家老爷平分秋色么,顾九就因为那个嫡字,而对二房态度如此好,简直是过分的很! “原还想着拉拢她,如今看着,还是罢了!” 三夫人不大开心的甩手怕走了,丫鬟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又有一旁丫鬟的煽风点火,倒是将三房的火气给撺掇了起来。 顾九倒是不知道自己这个无心之举,居然引得对方过度解读。 她随着丫鬟一路去了二房之后,便见二夫人在房中等着她了。 “给二婶请安。” 见顾九行礼,二夫人连忙笑着扶她,一面道:“阿九来了,快坐吧。” 顾九道了谢,随着入了座,这才笑着问道:“不知二婶着人喊我过来可有什么事儿?” 闻言,二夫人却是并未直接说,而是挥退了下人,待得房中只剩下了她们二人后,方才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给你看个东西。” 第179章账目有问题 她说到这里,从一旁拿了个账本出来,递给顾九道:“你且看看,这是我从老太太那儿拿的,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过目。” 方清出事之后,她手头的事情也都被分到了二房三房那里,两房都得了好处,又知不能太闹得过火,所以哪怕公账上的钱少了,也都没敢太跟秦老夫人闹腾。 而这厨房的事情,便分到了二房这边。 秦老夫人先前忙的焦头烂额,无暇他顾,这账目自然还没有看。二房接手之后,便是由她来过目了。 只是这一看,便看出了几分猫腻。 见二夫人的表情有些郑重,顾九便也收敛了笑容,正色接过来翻看了起来。 她毕竟出身商户,不同于那些小姑娘们所学的女红刺绣,自己寻常也没少看账本。 再加上如今接手了金玉斋,行事便越发熟练了起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顾九在二夫人画的重点页面看了一会儿,便觉出不对来,因蹙眉道:“这个账目……” 是有问题的! 这收支前后根本就对不上,有明显的亏空,显然是有人在报账的时候做了手脚。 只是顾九的脸色不好,却不完全是因为如此。 而是因为,有问题的那块账目,所报账的人,是自己! 但顾九分明没有做过。 她一时有些疑惑,就见二夫人点头道:“这账目有问题,而且,是先前老太太给我的。至少在经了她的手时候,是没问题的。” 而厨房那一块,先前是归方清管的。 顾九先有些诧异家中账目怎么会跟自己扯上关系,却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来,因蹙眉道:“先前方清曾经让我跟她学着如何管家,我敷衍了两日……” 她想到这里,却是突然顿悟,怪不得那段时间方清那么热情呢,原来是憋着给自己下套呢? 念及此,她顿时沉声道:“账目的确被做了手脚,但不是我做的。” 且不说别的,单说那被做空的亏空银钱才不过一千多两,她是有多没见识,才会贪那么点钱? 听得顾九这话,二夫人不由得一笑,安抚她道:“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你不是那样下作的人。” 看到账目的时候,二夫人就隐约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大抵是先前的时候方清要给顾九下套,谁知套就下了一半,方清就被抓起来了。 那方清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如今被狼狈的赶出明国公府,且还断了一条腿,日后想再回来怕是难了。 只是这账目从秦老夫人手中过了一圈,如今到了二夫人这里,二夫人自然是偏向顾九的。 倒不是因为多喜欢顾九,只是因为这大房里面未来靠谁,她看的心知肚明。 念及此,二夫人复又笑着道:“这账目我已经着人去做了,必然会抹平,先前便是有人使坏,如今自然不能让这脏水泼到你身上。只是今日叫你过来,却是要跟你先透个底,账目先前是在老太太那里的,她若是不知道这事儿,揭过去便罢了,可若是她查出来,你也好有个说辞,不至于那么被动。” 闻言,顾九自然知道二夫人的一片好心,因笑着道谢:“多谢二婶替我着想,若不是您,我还真不知有这么一盆脏水等着自己呢。” 现下是方清出事了,她要是没出事儿的话,怕是等着拿这桩事儿来从自己身上坑一笔钱出来的。 便是自己到时候不想给,也得费些功夫。毕竟方清管家多年,有秦老夫人撑腰的话,人证物证都给找齐全了,她可不就是十张嘴也说不清楚么。 如今这事情误打误撞的到了二夫人这里,倒是让顾九松了口气。 虽说她不怕麻烦,可将时间浪费到这样无用的事情上面,的确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念及此,顾九复又郑重地道谢。 二夫人见她这般郑重,连忙摆手笑道:“无妨,都是一家人,我这么做也是看不过去。放心,就算是秦老夫人真的看过账本也不怕,反正你先前是过去帮忙,都是方清在管事儿。到时我也不会袖手旁观,那方清赃心烂肺的欺负小辈儿,我也看不过去的。” 闻言,顾九再次道谢,正色道:“改日等闲了,我再给二婶好好儿道谢。” 听得这话,二夫人却是笑着摆手道:“你不必这么客气,况且真说起来,先前你还跟锦儿送了那么多贵重的礼物,我都不知该如何还礼才好呢。” 她说的是先前顾九送礼物的事情。 那日秦织锦去金玉斋的时候,顾九便让下人留心了她的喜好,自己也留神了。 之后没过几日,顾九忙完手头的事情,便挑挑拣拣的送了好些东西给秦织锦。衣服首饰日用小玩意儿,倒是满满当当的给了不少。 当时秦织锦还拒绝不要,后来是丫鬟白术笑眯眯的硬塞给她,待得对方收了才走的。 后来秦织锦跟二夫人说起此事的时候,二夫人还特意打听了一下,知道这礼物是秦织锦独一份儿的,别人一件儿都没有。 这事儿让二夫人心里十分满意。 且不说这是顾九对秦织锦的重视,单说这府上的其他姑娘们,二夫人一个都看不上,总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就是最好的。 她只这一个嫡女,自幼娇养着长大,虽说寻常时候也舍得给女儿买东西。但顾九送来的是不一样的,那是代表了大嫂对她的心意和重视。 顾九这份心意,让二夫人很是舒心。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次看到账目有问题,二夫人第一反应便是将账目做平整,若不是这账目经了秦老夫人的手,她决计不会惊动顾九,更不会让秦老夫人查出来,自己就做平了。 这会儿听得二夫人这话,顾九也不由得笑道:“五妹妹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我瞧着便欢喜,更何况她有十分好颜色,我自然愿意锦上添花。况且您也说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的。” 她这话一出,二夫人顿时附和着笑道:“你说的是,都是一家人,自然是无需客气的。改日等你闲了,多来二婶这里坐坐,咱们也说说话。” 对于她这话,顾九自然是笑着答应了。 二人寒暄了一会儿,就见二夫人试探着问道:“其实还有件事儿,我不知道当不当说,你母亲,她现下如何了?” 这次家里闹起来,二夫人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林氏卧病在床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被下毒了! 放眼这整个西楚,谁府上没有两三个妾,可这妾侍毒害主母的,却还是头一次见。 二夫人当时便想帮着林氏出头,然而却被自家夫君给拦了,只能冷眼旁观。 好在事情解决的不错,只是连带着林氏也出了府,倒是让二夫人心里有些担忧。 在她看来,林氏这是被逼出去的。 而自己为了自保,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公道话,现下问顾九的时候,便也有些心虚。 听得二夫人这话,顾九倒是有些诧异,因笑道:“这有什么不能问的,母亲现下还不错,您放心便是。” 这二夫人也没什么坏心眼,顾九便也没隐瞒自己知道林氏在哪儿的事实。 闻言,二夫人才微微放下心来,道:“还是锦儿说的对,大嫂有你们这对儿子儿媳,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你回头托我跟她带句话,让她想开些,这后半辈子指望夫君的能有几个,不还是得指着儿女么?况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是个厚道人,过了这一劫,后续必然福泽绵厚。” 第180章别提她这个扫兴的 她并不知道林氏到底如何了,但是想起来这些事情,也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想到这里,二夫人顿了顿,又有些郝然道:“先前……我在家里说不上话,也没帮上她什么。你跟她说,我心有歉疚,也希望她好起来。” 虽说她跟林氏这些年交情不多,但是林氏为人心善,对人也不错。自己当年才嫁进来的时候,林氏的身体还好,也没少帮自己。 后来林氏一日日的身体弱下去,二夫人那时候才生了个女儿,因着没有儿子,自己的腰板都不硬,再加上二老爷身边莺莺燕燕也不少。 她自己的门前雪还扫不干净呢,哪里有时间去心疼别人? 这些年,她也觉得林氏的日子过得有些不像话,但到底不是自己的日子,虽说偶尔也会心疼对方,可过后也就觉得,谁的日子不苦呢。 然而如今所有事情爆发,当她看到这背后真相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浑身发冷。 顾九听得她这话,因点头笑道:“二婶放心,这话我一定给母亲带到。且母亲也说过,这府上您是个难得的和善人,还让我有不懂得就问您呢。” 闻言,二夫人也跟着应道:“和善谈不上,但你若是有事情寻我,二婶能帮也定会帮的。” 她说到这里,又苦笑一声,道:“你母亲这辈子实在是太苦了,都说唇亡齿寒,我原先不觉得,可是如今看她这模样,只觉得从心底里透着寒心来。谁知道她现如今的地步,不是我以后的路呢?毕竟,这明国公府从根上就烂透了!做媳妇做到最后居然险些赔上命,这也是古往今来头一份儿了!” 说到最后,二夫人的声音也带出几分恨意来。 她原先只知道秦老夫人糊涂,可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能糊涂到这个地步。 纵容妾侍跟正妻下毒,若不是自己手腕强硬,让家里那几个妾侍都没生出儿子来,焉知她的下场会比林氏好多少? 见二夫人这模样,顾九却是没接话。 虽说她不怕跟秦老夫人闹僵,但是这话却不是自己一个小辈儿应该接的。 因此顾九只是轻声安抚道:“二婶也莫要想太多,总归都会好起来的。母亲现下很好,好生调养着便是。” 闻言,二夫人也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越界了,因捏了捏眉心,笑着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怎的,见了你反倒是将心里话都说出来了。你说的是,日子总归是越来越好的。” 她留了顾九说了一会儿话,就见秦织锦走了进来:“母亲。” 见顾九也在,她复又行礼笑道:“给大嫂请安。” 见她前来,顾九笑着还了礼,二夫人则是问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昨晚把书落在您这里了,怕丫鬟找不清楚,所以我自己来拿了。” 秦织锦回了话之后,又笑着问道:“大嫂来做客,怎么不去我房间?” 她才问了这话,就见下人来回禀消息,二夫人答应了一声,让下人去偏厅等着,自己则是笑道:“你们且聊着,我去处理些事情。” 见状,顾九起身告辞,笑道:“我便不叨扰二婶了,待会要去铺子里一趟呢。” 闻言,二夫人顿时拍了拍额头,笑道:“瞧我,因着自己这点事儿倒是耽误了你的时间,那改日等你闲了,来二婶这儿坐着说说话。” 顾九自然是应承下来,略微寒暄了两句,便跟二夫人和秦织锦告辞了。 待得顾九走后,二夫人去偏厅见下人,秦织锦找了书来,闲来无事,索性歪在了母亲的罗汉床前看书。 …… 春日正好,顾九从二房院里出来之后,回归九院换了身衣服,便带着丫鬟出门去了。 而在她出门之后,却有人折返回了荣春堂。 “给外祖母请安。” 秦老夫人正因顾九烦闷不已,见来人江莲芷,倒也没让人拦着,只是应声道:“你来了。” 江莲芷应声走过去,乖觉的替秦老夫人捶腿,一面柔声道:“莲儿来给外祖母赔罪,前些时日是我的错,给您带了那么多麻烦,不求外祖母宽恕,只求您给我个继续伺候您的机会。” 说这话的时候,江莲芷的表情十分的楚楚可怜,倒是看得秦老夫人心头一软。 大抵是近来家中麻烦事情太多,到现在,江莲芷那么点过错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况且这孩子虽然跟她没太亲近的血缘关系,却到底是自己养大的,江莲芷又一直是个乖巧省心的,故而让秦老夫人颇有几分真心地疼爱。 这会儿见她这模样,秦老夫人到底是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问道:“你这话可是认真的?” 江莲芷闻言,顿时点头,软声道:“莲儿真的知道错了,外祖母若是不解气,随便罚莲儿都可以。” 听得这话,秦老夫人睨了她一眼,道:“我罚你的还不够?” “若是外祖母不解气,那自然是不够的。” 江莲芷这话说的十分的自责,见她这模样,秦老夫人到底是软了心思,将这笔账从心底抹掉了,面上却还绷着道:“那边看你的表现吧,以后不可再如此胡来了。” 这话就是原谅的意思了。 江莲芷顿时大喜,乖顺的给她捏腿,温声道:“多谢外祖母宽宏大量,莲儿以后必然加倍孝敬您,再也不敢惹您生气了。” 秦老夫人听得这话心里舒坦,面上也缓和了几分,点了点头道:“这也就是跟你,换了旁人,我必然是不容忍的。只是你从小乖觉,先前怎么也跟着犯糊涂了?” 她教训自己,江莲芷便一声不吭的应承下来,待得对方说完之后,方才轻声道:“莲儿先前一时糊涂,我只是……只是替您抱不平。” 她说这话,却让秦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问道:“抱不平?” 江莲芷点了点头,咬着唇轻声道:“这话原不该我说的,只是表嫂行事未免有些太不顾分寸,我先前也是觉得她不尊敬您,所以才说了那些,这些事情的确是我做错了。” 她说到这里,又话锋一转,蹙眉道:“只是上次的事情我认错,今日她却还是这般态度,实在是让莲儿心中替您不值。您这一辈子风光,到如今却被她一个小辈儿欺负,像什么话呢。” 这话显然说到了秦老夫人的心里去了,她如今正在为这事儿生气,听得江莲芷的话,也跟着蹙眉道:“别提她这个扫兴的!” 一想到方才顾九的那些话,秦老夫人便觉得心肝脾肺肾无处不疼。 她从未见过如顾九这般的人,简直是软硬不吃,且还十分的硌牙,偏生还滑不溜秋的,让她什么手段都使不出来。 秦老夫人心中有火儿,这话的口气便不大好,然而停在江莲芷的耳朵里,却是十分的开心。 她克制着心中隐秘的欢喜,越发放柔了声音道:“外祖母说的是,只是有件事儿,莲儿觉得还是要跟您说一说的。” 她斟酌着措辞,借机上眼药:“且不说今日,单说前两日表舅妈出事儿的事情……我当时听下人说,她频繁来往于名兰苑跟松涛苑,那之后家里便出事儿了。都说娶妻娶贤,家和万事兴,可表嫂进门才不过两个月,家里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未免也有些太过于会挑拨是非了。” 顾九的归九院水泼不进,但架不住有心人在外面盯着。 江莲芷便是这般,她安插不进去人,便着人盯着归九院的动静,如此倒也当真查出来了些东西。 自然,还有一些是她自己添油加醋的。 第181章这些事情可属实? 这些话,听者有心,说者有意,进了秦老夫人的耳朵里面,越发让对方的脸上似是结了层冰。 秦老夫人深吸一口气,问道:“这些事情可属实?” 这件事儿里面,她一直怪的都是林氏,可如今听得这话的意思,里面竟然还有顾九的掺和? 闻言,江莲芷便知她听进去了,当下便重重的点头道:“千真万确,我也是无意中听下人说起,说表嫂她往来频繁,可后来出事儿了之后才开始怀疑,她这是别有所图。只可惜不止是表舅妈,就连表哥都被她灌了迷魂汤了,竟然真的任凭她去平添波澜,简直是叫人又气又叹。” 江莲芷十分知道秦老夫人的禁区在哪里,说到这里的时候,复又加了一句:“若单是这些事情还罢了,可表哥如此听她的话,万一日后被表嫂指使着往了明国公府才是他的家,这可如何是好?” 她一脸的担忧,果然见秦老夫人的脸色越发的沉了下来:“他敢!” 只是这话,秦老夫人说的却没什么底气。 秦峥说不定还真敢。 那个白眼狼是个什么性子,她比谁都清楚。早些的时候便有反骨,如今大了越发的管不住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秦老夫人对秦峥才一直提防着。 先前之所以纵容着他娶了顾九,也是因为秦老夫人觉得顾九是商户女好控制,可现下看来,这一步棋倒是走错了。 自从这顾九嫁进来之后,非但没让秦峥收了心,反而让这家里越发的鸡飞狗跳,日日都不得安宁。 江莲芷的话里虽说必然有私心的成分在,可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 顾九嫁进来之后,家里的确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而家里如今大大小小发生的事情,也都大多与她有关! 念及此,秦老夫人闭了闭眼,再睁眼的时候一片沉沉:“这话,你不能在同第二个人讲,知道了么。” 她说到这儿,又加了一句:“你是世家贵女,若在外人面前说三道四,难免会觉得你不上台面。” 她把江莲芷养大,也是指着对方能嫁个好人家,给明国公府添一把助力的。 所以,江莲芷的名声必须得好。 江莲芷原本就打算跟她一个人说,如今听了这话,顿时乖觉道:“外祖母的一片苦心,莲儿明白的。您放心,莲儿必然不出去胡说的。” 得了这话,秦老夫人方才点了点头,让她在这里呆了一会儿,便借故疲乏,让她回去了。 江莲芷目的达到,嘘寒问暖了几句之后,方才行礼告退了。 只是等到她走了之后,秦老夫人的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叫了一声:“林嬷嬷。” 丫鬟婆子们都在外面侯着,听得秦老夫人这话,林嬷嬷连忙应声走了进来,恭声行礼:“老太太。” 秦老夫人点了点头,问道:“先前让你送出去教导的丫头,如今教的怎么样了?” 那时候秦峥跟顾九成婚还不足一月,秦老夫人怕直接给安排了丫鬟,会让外人说三道四,所以只让林嬷嬷派人好生教着。 如今二人成婚已然两个月了,再加上顾九着实过分,秦老夫人也不指望这个丫鬟真的如何,但是拿她来给顾九一个教训,却是十分必要的。 听得秦老夫人这话,林嬷嬷顿时回禀道:“回老太太,紫鹃那丫头已经教好了,就等着您什么时候用,就可以将她叫回来。” 闻言,秦老夫人捏了捏眉心,道:“叫她来见我。” 林嬷嬷笑着应声,吩咐丫鬟去带人,自己则是过来给秦老夫人按摩:“老太太,您何必跟一个小丫头置气,她惹到您了,咱们有的是法子收拾,别再气到了您。” 听得这话,秦老夫人冷哼一声道:“我倒是想不跟她一般见识,但她今日的态度你也看到了,那是对长辈应有的态度么?” 秦老夫人这一辈子可谓是顺风顺水,虽说跟老国公爷关系不大好,可她正妻位置稳固,一生两子一女,也都算是平顺。谁知如今老了,家里倒是闹腾起来了。 一个儿媳妇,被秦钊下了药,她还尚且可以说一句是因为秦钊不小心,林氏的反应倒也还在能理解的范围内。 可是那顾九呢,她凭什么? 一个小丫头,才嫁进来多久,居然想反了天了! 见秦老夫人这模样,林嬷嬷哪里不懂,当下便轻声安抚道:“您说的是,只是您这样的身份,跟她一般见识,岂不是抬举了她?您且放心,那紫鹃如今已经被教好了,必然能克她。” 她才说了这话,就见丫鬟去而复返,领着一个漂亮妖娆的姑娘走了进来。 不过一月不见,紫鹃便从先前的漂亮,变成了如今妩媚妖娆的模样。 秦老夫人看了一眼,先是拧了拧眉。 她原先看着紫鹃还顺眼,可现在看来,倒是跟狐媚子似的,叫人有些不喜欢。 但又一想到这是给秦峥用的,那不满却又淡了几分,因道:“抬起头来我看看。” 紫鹃闻言,顿时抬头,那眉眼里自带了三分勾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里的风尘女子。 秦老夫人年轻的时候,老国公爷曾经宠幸过一个青楼女子,也是生的这般模样,她如今见了便有些心中膈应,因摆手道:“行了,下去吧。” 见秦老夫人这模样,紫鹃心中有些忐忑,也不知对方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但是又不敢忤逆,只能行礼道:“是。” 眼见得紫鹃出去候着,秦老夫人则是吩咐林嬷嬷道:“你带她去收拾妥当,今晚送秦峥的房里去。” 虽说她瞧着厌烦,但拿这种女子留着膈应顾九,秦老夫人还是很乐意的。 大不了回头灌了绝子药,不让她玷污明国公府的血脉便是了。 秦老夫人心里想通,面上也好看了不少。 只是听得她说完这话,却见林嬷嬷低声笑道:“老太太,今晚怕是有些太仓促了。要么明晚吧,明日长平侯府有宴会,世子跟那侯府的世子关系不错,大抵也会去的。” 这酒宴嘛,必然会喝酒,待得微醺的时候回来,再有那解语花温存,想必会更顺利些。 替自家主子做了一辈子的事情,林嬷嬷做这些的时候十分的驾轻就熟。 这话一出,倒是让秦老夫人勾了勾唇,满意的笑道:“就依你所说,明晚送到秦峥的房里去。” “是。” 待得林嬷嬷应声去了,秦老夫人这才冷哼一声。 先前她还想着,若是顾九识趣儿的话,自己也不必这般做。毕竟先前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给秦峥送过人,但他的态度都有些冷,从未收过人。 可是如今却不同了,顾九一再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她必须得给对方个教训。 况且……这顾九之所以敢新婚就这般刁蛮霸道,不就是仗着秦峥撑腰么? 秦家还得靠着秦峥,所以不可能跟他翻脸,但顾九就不同了,一个嫁进来的小姑娘,若是没有夫君的宠爱,以后还怎么横的起来? 秦老夫人想的完美,当年老明国公是何等的英明,不也败在那青楼女子的身上了?后来更是生下了个孩子,可惜没活几天就死了,至于那青楼女子,也被秦老夫人给借着由头给收拾了。 那段时间虽说不长,但想起来还是让她咬牙的。 这些女子最会狐媚人,如今拿来对付顾九,也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想到这里,秦老夫人复又勾起一抹冷笑来,顾九这小丫头还是太嫩,真当得了秦峥的宠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殊不知在这内宅里,她才是说了算的那个! 第182章世子怎么来了? 顾九这一整日,都在金玉斋里待着。 为了今日药妆的新品售卖,她准备了好多时日,先前更是担心会卖的不好。 不过这一日盯下来,顾九的心却是落回了肚子里。 这药妆售卖的很好,确切的说,不止是好,而是十分的火爆。 这是顾九没有预料到的,却也是在情理之中。 毕竟金玉斋的名号实在是太过响亮,加上先前跟方清打官司的事情,反倒是更让金玉斋的名声往上提了一层。 待得傍晚盘点账目的时候,掌柜的也笑着回禀:“这是今日一天的账目,单这一项药妆,竟抵了咱们普通胭脂的三倍有余,这才刚开始,东家可以安心了。” 闻言,顾九笑着点头,一面道:“接下来辛苦你们了,等咱们的药妆口碑打出去,我必给你们论功行赏。” 这话一出,掌柜的顿时笑着行礼道:“如此,那便先谢过少东家了。” 他跟顾九寒暄了几句,见时候不早,便恭声送了顾九出门。 顾九又笑着嘱咐了几句,这才上了马车,吩咐回府去了。 只是路上却还忍不住的盘算着,照着这个势头下去,再过几日她就可以借着研制新方子的由头,跟庄子期提分红的事情了。 先前虽说庄子期言道不要钱写方子,但顾九真心诚意待他,自然不会让他在这事儿上吃了亏。 若是做好了,后半辈子庄子期都不用愁了。 顾九心里才想着这些,又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来。 虽然出身顾家,但前世今生,这是她头一次自己去认真的做买卖,挣钱到还在其次,至少这证明自己是有用的。 而这个认知,让顾九越发的雀跃了几分,复又对着一旁的白术道:“明日一早咱们回家一趟,我去见见父亲。” 她这话一出,就见白术失笑着摇了摇头,提醒道:“小姐怕不是糊涂了,明儿个一早,您不是还得跟着夫人跟世子去长平侯府么,不如后日咱们再回顾家?” 闻言,顾九这才想起来,因拍了拍脑袋,道:“我居然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她实在是太开心了,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无妨,后日回去也是一样的。” 顾九说到这儿,想了想,又道:“待会回去之后,你跟嬷嬷去一趟别院,挑选几样贵重的礼物,明日我带去长平侯府。” 得了她这话,白术顿时笑着应了,待得到了府上之后,白芍伺候顾九梳洗换衣,白术则是跟着赵嬷嬷去了存放小库房的别院。 因着这些时日顾九几乎都在连轴转,故而夜里吃完饭后,她早早的便歇下了。 这一觉睡得极好,丫鬟翌日清晨唤她起床的时候,顾九还一时有些迷糊,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还是白芍笑着拿帕子给她擦了脸,顾九这才迷糊过来,笑着接了帕子捂在脸上,一面问道:“现下几时了?” 听得顾九询问,白芍连忙笑着回禀道:“回小姐,现下卯时末了,咱们得先去梅园接夫人,您得起了。” 顾九虽还有些倦怠,不过到底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清醒了一会儿,方才捏着帕子下床梳洗去了。 待得她收拾好之后,却见门外来了一个不请自来的人。 “给世子请安。” 丫鬟婆子们分分行礼,顾九则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笑着问道:“世子怎么过来了?” 闻言,秦峥睨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不欢迎?” 他说话淡淡,顾九却听出了对方的玩笑之意,眉眼弯弯的笑道:“岂敢岂敢,您可吃了早饭么?” 见秦峥摇头,顾九又吩咐丫鬟们添了碗筷,自己则是坐到小圆桌前,笑眯眯道:“那就一起坐下来吃点吧,我才起来,也没吃呢。” 秦峥自然知道她没吃早饭,毕竟也是同住过一个房间的人,虽说现下不在一起住了,但对顾九的习惯,他也算是了解了一些。 不过秦峥面上只是矜淡的点了点头,一面道:“待会吃完饭,你同我一起去梅园接母亲。” 他这话说的十分的淡漠,就像是过来只是为了唤顾九一起过去,并无其他目的似的。 但只有秦峥自己知道,他刻意着小厮去打听了,掐着顾九起床梳洗的点儿过来,就是为了一起吃个早饭。 然后再顺理成章的一同过去梅园,接林氏去长平侯府。 他心中带着些隐秘的念头,不过并未宣出口,就连细心如顾九也没有发现。 在听的他这话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失落,旋即又打起精神笑道:“下次世子让人来通传一番便是了,不必要自己再跑过来,一大早怪折腾的。” 她这话本是客套,谁知秦峥却十分认真的想了想,方才接口道:“无妨,强身健体。” 他说到这里,又打量了一眼顾九圆润了些的腮帮子,继续道:“你无事也可多锻炼。” 吃东西的时候,那脸颊松鼠似的十分可爱,秦峥靠着极大的意志力方才忍了自己的动作。不过心中却是在认真思索,必然是她太可爱了,才会让他把持不住。若瘦一些,没这么大的腮帮子,说不定他就不想捏了。 顾九却不知他心里过了什么想法,她才夹了一筷子拔丝山药,听得秦峥这话,抬眼瞪他:“世子这是在说我胖?还是说我弱?” 回答哪个都是送命题,奈何秦峥却浑然不惧,只是淡淡道:“不胖,不弱,只是年岁小了些。” 小孩子脾气呢,说变脸就变脸。 顾九却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当下便有些愤愤,夹了一块肉塞在嘴里,将之当做秦峥似的嚼了,末了又道:“妾身年岁不小,不过得看跟谁比。譬如世子您,跟我一笔,便是老当益壮。” 最后四个字,她说的咬牙切齿,却是引得秦峥失笑。 小丫头一点亏都不肯吃的,这明显是记仇呢,连老当益壮的词儿都用上了。 只是少女娇憨可爱,看在秦峥眼里,到更多了几分趣味来。 顾九却不知他的恶趣味,只是他那一笑,分外的惹人垂涎。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恍若看到谪仙临世,池畔花开,公子清贵且超凡,倒让她这个没见识的晃花了眼,扰乱了心。 她忙的低下头借着吃饭的动作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反倒是秦峥见她突然乖觉,又不由得摇头。 果然是年岁小,还不承认,这小丫头。 …… 这一顿饭,顾九吃到后来已然食不知味,满脑子都是秦峥那一抹笑容。 她好容易收敛了心神之后,才惊觉自己已经吃饱了,还好她回神儿的快,没有吃撑,也算是没彻底的丢脸到家。 秦峥倒是十分给面子的先行出去,说了一句:“我在外面等你。”之后,便当着走到外面回廊下等着自己。 顾九借着这机会换了衣服,复又整理了发髻,才带着丫鬟走了出去。 “走吧。” 二人先去了梅园把林氏接了,之后才乘着马车一起去了长平侯府。 林氏虽说现在住在梅园,可一则因着脱离了龙潭虎穴,二则又有庄子期调养身体,如今气色反倒是较之前好了许多。 马车辚辚而行,秦峥骑马在先,顾九则是陪着林氏在马车里面。 她一面给林氏斟了茶,一面笑着道:“母亲如今的气色越发的好了,师父可说了什么时候开始洗筋伐髓么?” 闻言,林氏则是摇了摇头,温声笑道:“我现下身体太弱,庄先生说贸然开始反倒是于我无异,让我且先养着。” 第183章跟我何干? 她这话倒是实情,这么多年的沉疴顽疾,便是要真的洗筋伐髓,也得是保证林氏能撑过去的前提下,不然可就得不偿失了。 顾九点头应了,想了想,又将昨日晨起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二婶倒是挂念您,托我给您带这些话来,还说让我好生照看您呢。” 听得这话,林氏弯了弯唇角,点头应道:“下次见她了,你记得替母亲道个谢。不过,别的就不必说太多了。”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这次她帮了你,改日借个由头将这人情给还上便是。” 对于二夫人,林氏没什么不满,当然也没太大的好感。虽说都是妯娌,可这些年往来并不多,再加上她卧病多年,先前二夫人也没有多热情,现下却又借着顾九示好,说是完全没有杂念,林氏却是不信的。 她生死一遭,如今却是看明白了许多事情,也生怕顾九会落了旁人的圈套里面。 虽说,以她对二夫人的了解,也知道对方出脏心的可能性不太大。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听得林氏的嘱咐,顾九忙的笑着点头道:“母亲放心,那是自然的。” 不过心里则是起了几分警惕,这次是她大意了,虽说二婶没什么坏心思,但万一这是别人做的局等着她们跳呢? 再者,林氏说的对,人情债最难还。 见顾九想明白,林氏复又拍了拍她的手,笑道:“阿九也不必太过担忧,我听着峥儿的意思,过些时日你们便可得清静了。” 若按着秦峥的计划,怕是要不了多久,家里就得因着那大笔银钱而引起的后患闹起来,届时秦峥他们夫妇是小辈儿,反而好脱身一点。 林氏现下什么都想得开了,唯独便是希望他二人好好儿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因此说着便又叹了气:“我是个无用之人,却帮不上你们太多的忙。” 便是如二夫人,上京也有母家撑腰,唯有她,娘家人远在边关,自己在上京孤立无援,连带着到现在,还要拖累儿子。 见林氏这模样,顾九便知她想多了,笑着安抚了她两句,就见马车停了下来,却是长平侯府到了。 …… 今日长平侯府摆宴,下人们是早早便等在侧门候着的。 因着今日是私宴,所以明国公府的人今日来的只有大房的林氏并着秦峥夫妇。二房跟长平侯府搭不上话,更遑论说三房了,关系又远了许多。至于秦钊,他才被皇帝申斥了一顿,自觉没脸出门,现下正待在家里生闷气,自然是不肯出席这等场合的。 长平侯世子孙昭一大早便被打发出来迎接客人,如今见到秦峥来了,自己先软了腿肚子,旋即笑着迎了上去:“秦世兄来了,快里面请——给伯母请安,许久不见,您可大安?这是嫂子吧,果然如传闻一般贤惠貌美,孙某有礼了。” 他身高中等,身形微胖,白面皮,圆脸,笑起来十分讨喜。 他将一行人都问候了一遍,林氏则是温和的笑道:“不必多礼,闻你喜得麟儿,特来恭贺。” 一旁的顾九也还了礼,乖顺的搀扶着林氏。 孙昭闻言,笑容越发盛了几分,乐呵呵道:“多谢伯母赏脸,孩子就在后院儿呢,在我母亲房中,我这就让丫鬟带着你们过去。” 他一面说,一面招手唤了丫鬟过来,嘱咐她好生伺候人去后院儿。 林氏笑着道了一句不必忙,便带着顾九过去了。 至于秦峥,则是由着孙昭亲自带着他去前厅:“世兄里面请,今日人多,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您先见谅。” 听得他这话,秦峥矜淡的点了点头,一面冷眼打量着孙昭。 长相糯米团子似的好捏,性格也乐天讨喜,难道就是靠着这个哄媳妇开心的? 他不大爱说话,但这眼神扫过孙昭的时候,对方只觉得后颈皮一阵凉意,心中则是将自己这四五年的官场生涯并着家里三代都给倒腾了一遍,确认了都无作奸犯科之事,方才勉强的放下了一颗心。 年幼时对于秦峥的阴影,随着年龄的增长几乎成了零。可是近年来秦峥在外的铁血名声,却是让孙昭真真切切的觉得害怕的很。 更何况这人随着年龄增长,现下的威压是越来越重了,只跟着他同行,就让孙昭觉得腿肚子都有些发软了。 好容易将人送到了前厅,孙昭略微寒暄了两句,方才笑道:“我还得去外面迎客,世兄且坐一会儿先。” 秦峥点头应了,就见那孙昭逃也似的走了。 秦峥:…… 他才想问些问题的,不过瞧着对方那般忙,罢了罢了,权且押后吧。 秦峥抬手捏了捏眉心,就见郑怀洛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他之后,顿时笑眯眯的凑过来问道:“我说大人,您方才把人长平侯世子怎么了,我怎么瞧着他跟鬼撵了似的?” 他就比秦峥晚了一会儿,那时候孙昭正好送秦峥进门,所以郑怀洛就自己跟着小厮过来了。 临进门前正好看到孙昭出去,只是那小子的动作十分怪异,就跟谁在后面追着自己似的,打招呼的时候脸色都发虚呢。 秦峥听得他这话,顿时皱了皱眉,淡淡道:“跟我何干?” 他一路上话都没说两句,这里人多眼杂,想问的问题也没问出来,谁知道那孙昭害怕什么? 还是说……因为他小时候把对方揍哭过,所以他心里有阴影? 念及此,秦峥复又捏了捏眉心,要是这样的话,那就不太好办了,他还指着跟对方取经呢。 对于秦峥这冷淡的模样,郑怀洛早就习惯了,嗤了一声,道:“是是是,您一向光明磊落,哪儿能跟您有关系。我说,这么无聊的宴会,你怎么来了?” 后一句话,郑怀洛又成了满脸兴味的模样。 秦峥并未直接回答,只是睨了他一眼问道:“你又怎么来了?” “还不是我家老爷子。” 郑怀洛郁闷的叹了口气,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对着秦峥大倒苦水:“说什么,让我来看看人家的孩子,顺道自我来一个反省。为何同样的年纪,别人就能三年抱俩,我连个媳妇的影子都摸不到。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话,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要不是顾忌着他们家老爷子年纪实在是太大,给人气厥过去还是自己的罪过,郑怀洛怕是早就直接怼回去了。 “早两年的时候,我还能还他一句想要自己生,现在是不敢了。你不知道,他去岁中风那次差点吓我个半死,好在后来恢复过来了,只是那腿脚还有些不灵便,我要真给他气出个好歹,我那亲娘并着几个姨娘非把我皮给剥了不可。” 郑家那些姨娘们都没生下儿子,反倒是姑娘们一个接一个,唯一的儿子是从正室肚皮里出来的,也就是他郑怀洛。也因此,倒是上下一心的捧着他一个少爷,千娇万贵的养到现在,哪个对他都不错,郑怀洛一个都得罪不起。 郑怀洛这些烦恼,秦峥一个都没有。便是他爹,他也照骂不误。不过让秦峥觉得可惜的,是那秦钊的身体似乎格外不错,至少没一次被自己给气抽过去,这让他很是遗憾。 因此他不能感同身受,在郑怀洛说完之后,也只能淡漠的点头:“那你便收敛些,让你家老头子多活几日。” 这话说的很不像人话,郑小爷磨了磨牙,十分郁闷的想,若不是打不过他,今日他非得现场表演一个以下犯上! 第184章不会好好儿叫人? 奈何这个念头,郑怀洛只敢在心里想一想,甚至就连面上表现出半分都不敢的。 无他,从他认识秦峥开始,非但没有打过对方,甚至就连骂也是骂不过的。 这种人,比他能打,比他能骂,还比他能扛事儿。 要不然是他上司呢! 郑怀洛叹了口气,又问道:“你还没说呢,今儿个——” 他才说到这里,突然又灵光一闪,顿时拍了拍脑门,贼兮兮的靠了过去,问道:“是不是陪着小嫂子一起来的?” “什么叫小嫂子?不会好好儿叫人?” 秦峥莫名觉得这个称呼刺耳,抬脚便踹了过去,顿时引得郑怀洛“嗷”的嚎了一嗓子。 但郑怀洛却没顾得上疼,他一嗓子没嚎完呢,就敏锐的抓住了重点,嘿然笑道:“你没反驳!” 没反驳代表了什么,代表了秦峥他承认了啊! 秦峥睨了他一眼,莫名觉得郑怀洛的模样实在是傻,简直丢大理寺的人。 他懒得跟郑怀洛说话,奈何对方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缠着他问道:“世子爷,秦大人,秦世兄,你快说说看,如今跟嫂子怎么样了?” 郑怀洛从善如流的去掉了那个小字,然而问的话却并没有让秦峥觉得开心多少。 “郑怀洛,你知道上京的官媒都是全年无休沐的么?” 只这一句话,瞬间便让郑怀洛垮了脸,咬牙道:“我说秦峥,你要不要这个样子!” 一言不合就要拿官媒来威胁自己,偏偏秦峥还是说到做到之人,郑怀洛敢保证,秦峥真的敢找一堆官媒上他们家去! 想到那个场景,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偏秦峥却是嗤了一声,淡淡道:“否。” 面对郑怀洛,他又恢复了那个惜字如金的秦峥。 见状,郑怀洛咬牙切齿,第一万次的考虑如何怎样将秦峥打一顿而不被对方还手的可行性。 奈何他这想法才酝酿了一半,就见陆陆续续又有人来了。 而这里面,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面孔。 “秦大人、郑大人,好久不见。” 来人着一袭暗纹长袍,一张脸被疤痕生生分出两面,一面为佛,一面为魔。 然而他的眼神却又十分坦荡,对周遭诸多打量眼神浑不在意,只是含笑先行了礼。 郑怀洛一时有些惊诧,闻言又还礼:“白大人。” 先前的案子明面上是了结了,但郑怀洛却心知肚明,这人身上还有秘密未曾抖落出来,且不知跟秦峥达成了什么协议,后续的事情都是由姜道臣去跟进的。 郑怀洛去查旁的事情,便没顾上这人,算起来的确好久不见了。 可是,今日不是孙昭儿子的满月宴么,这白无渊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也过来了? 相较于郑怀洛的考量,秦峥却显得淡然多了,他应了一声,点头示意:“好久不见。” 白无渊温声笑了笑,在小厮的指引下落座,复又道:“承蒙先前大人为白某沉冤昭雪,还未曾好好儿谢过,原本想寻个好时机郑重谢礼,不想倒是先在这里见了,可见世事总是巧。” 他的话不少,但说话的语气却让人十分舒服,如潺潺流水,只听声音便可叫人舒心。 秦峥倒是面无表情,只是淡淡道:“分内职责,白大人无需如此。” 见状,白无渊倒是不以为意,只弯唇笑了笑,道:“秦大人高风亮节,不愧为我西楚百官之楷模。” 对于他的称赞,秦峥一如既往的疏离:“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 他将自己撇的十分清楚,反倒是一旁的郑怀洛在心中腹诽,他敢肯定,这秦峥心中必然是在想什么主意呢。 这么多年的默契,这人动动手指头,他就知道秦峥在想什么! 果不其然,在白无渊去跟其他人寒暄的时候,秦峥便不动声色的丢给郑怀洛一个小瓶子,无声道:“让他吃了。” 这话一出,郑怀洛顿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动作倒是十分迅敏,瞬息便将药丸给收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郑怀洛复又鄙夷的睨了一眼秦峥,方才转身出去了。 至于在原地坐着的秦峥,施施然的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似的。 …… 前厅人不断地多了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热闹。只是相较于前面男人客套的寒暄,后宅的女人们,似乎天生就是交际的高手。 眼见得顾九跟林氏前来,长平侯夫人先笑着起身,互相见礼笑道:“夫人肯前来,倒是叫我们这长平侯府蓬荜生辉了,快请坐吧。” 她说着,一面又笑眯眯道:“这就是峥儿媳妇吧,生的可真好,先前府上的孩子们从百花宴回来,夸她是天上仙子落凡尘,我先前还当是夸张,如今一看才知道,她们倒是难得的用准了措辞呢。” 这话一出,林氏顿时便笑道:“承蒙您抬举,阿九一向腼腆,您再夸她,就要害羞了。” 闻言,那长平侯夫人则是掩唇笑道:“说实话罢了,峥儿媳妇这样出挑,还不兴我夸赞两句?” 一面说,众人一面随着落座,林氏弯唇笑道:“那我便替阿九谢谢你了了,不过这话可莫要让你媳妇听到,否则怕是要吃醋的,她可是拿你当亲娘看待的。再者如今又给长平侯府三年添丁二人,这满上京里再找不出比你还万事顺遂的了。” 提起那两个孙子,长平侯夫人的笑容越发盛了几分,道:“素心那丫头是我自幼看大的,不瞒你说,我先前是拿她当女儿养的,谁知倒便宜了我那臭小子。都说娶妻娶贤,这话一点不假,自从娶了这么个贤惠又漂亮的媳妇,昭儿如今行事都较之前稳妥了不少呢。” 她夸赞自己的儿子儿媳,林氏便也笑着附和,说了一会儿之后,便听得长平侯夫人又轻声叹了口气道:“你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只是先前受了委屈,好在恶人也得了报应。” 方清投毒谋杀主母之事,已然传遍了全上京,那家中有些背景的人,更是打听到了别的内幕,据说这事儿是秦钊纵容——甚至于,还有秦钊跟秦老夫人参与的。 长平侯夫人纵然在府上,也是听说了这些事情的,心惊肉跳的同时,又替林氏不值。 竟然摊上这样一户人家,也太倒霉了吧! 听得长平侯夫人的话,林氏弯唇笑了笑,并未接口,只道:“峥儿如今成了婚,我可不就是苦尽甘来了么。” 她说到这儿,又回头温柔的看了眼顾九,道:“我如今只等着颐养天年,与你一样含饴弄孙了,实不相瞒,我现下最羡慕的可就是你了。” 那长平侯夫人也是人精,见她转移话题,顿时便笑着接话道:“峥儿成婚也才不过两个多月,你也不必着急,说不定就有好消息了呢。” 她们的话题转移太快,骤然转到自己的身上,倒是让顾九一时有些不大自在。 便在这时,只见门外丫鬟们通传,旋即就见一个雍容的妇人走了进来。 三十多岁的年纪,身形丰腴,一张脸上敷了厚粉,却遮不住脸上的苍白之意。模样倒是生的不错,只是那一双眼眸里带着几分精明与算计,倒是生生的降低了三分颜色。 顾九看到来人时,眸光顿时一冷。 这个人,前世里给她带来的回忆并不美好。 长平侯夫人已然起身,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笑着问候:“武安侯夫人来了。” 来人正是秦峥的小姑姑,嫁到武安侯府的秦家三小姐秦明月。 第185章我敲诈了谁? 秦老夫人生了两子一女,独女秦明月早年嫁给了武安侯赵兴,去岁又以高龄拼了一个小女儿,现下还在襁褓中抱着,上京中也因此风言风语了好一阵儿呢。 秦明月跟众人寒暄了一圈,复又笑着道喜:“孙夫人大喜,又得一个金孙。” 她才生了孩子,到底是年纪大了,月子里反倒是落下了病根儿,到现在都没有好利索呢,如今敷粉都遮盖不住病态苍白,连带着说话都有些蔫蔫儿的。 闻言,长平侯夫人笑着应了,见她这模样,又吩咐丫鬟请她入座。 随着她过来,后面又陆陆续续的进来了几个人。然而秦明月跟人都打了招呼,却唯独漏掉了林氏与顾九。 长平侯夫人见状,心中又有些轻视。 早先听说这武安侯夫人是个任性的,现下看来果然如此。且不说方清之事,是秦家对不住林氏,单说这还在外面呢,她觉得自己跟亲嫂子闹个没脸,是替母亲撑腰?殊不知这是在败坏明国公府的面子! 因此她刻意跟林氏说话:“早先听他们说,寒山寺里的桃花竟到这个时节才开放,听说你闲暇爱听经,月初的时候咱们约着一起去寺里,待听经之后看桃花去?” 闻言,林氏顿时笑道:“我也不过是闲暇时候打发时间,但听你这话,倒是心更不诚了——哪有去佛祖堂前先惦记着春游的?” 这话一出,其他夫人也都纷纷跟着打趣了起来。 长平侯夫人眯眼笑了笑,道:“我惯是个爱玩儿的,不过是借个由头遮掩下罢了,偏叫你们说破了。” 她说着这话,室内的气氛便又活跃了起来,偏那秦明月听了,却觉得心里不大是滋味儿。 上次见林氏的时候还是过年呢,那会儿林氏病歪歪的像是要死了的似的,可这些时日不见,对方的精神越发的好了,反倒是自己的身体差劲了下去。 若只是这些便罢了,偏生她便是身在病中,也知道上京发生的事情,前几日抽空回了一趟明国公府,才知道前前后后家里竟为了林氏赔进去二十万银子了! 眼下再看林氏精神百倍,秦明月怎么看怎么觉得难受,声音里也带出几分刺来:“大嫂有心向佛是好事儿,只是也得顾着些家里——自家婆婆生病不顾,反倒是将自己撇的干净,焉知佛祖不会怪罪?” 这话一出,先前好容易活跃起来的气氛,瞬间就冷了几分。 秦明月怼林氏惯了,如今倒也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然而现下的林氏,却与她先前所想不同了。 听了她这话之后,就见林氏不怒反笑,甚至眉眼中的笑容越发的温和了起来:“这天下悲苦众生多了,若佛祖个个都要怪罪,哪里忙得过来?况且,既是病了,府上就该好生请大夫来,只要不是做了手脚的,自然会踏踏实实看诊,不至于借机耍手段。” 在场之人都是知道先前明国公府事件的,现下瞬间听懂了林氏的指桑骂槐。 偏生她这笑容又让人无可指摘,秦明月顿时咬牙,质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下毒的是方清,又不是明国公府的人,你因此置婆母不顾,甚至还借机强加敲诈,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闻言,林氏却是笑了,她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案上,淡淡问道:“借机敲诈?我敲诈了谁?” “自然是我母亲,前前后后可是二十万两银子!” 秦明月只听了秦老夫人说,对方说的含糊,根本就没有说清楚。 但她糊涂,在场之人多的是那爱听茶余饭后八卦的,所以她们可清楚的很。 至于林氏,便更清楚了。 她眉眼一冷,沉声道:“我且不说第一笔银钱,乃是那方清偷盗秘方赔的银钱,与我无关;单说第二笔银钱,我还想问一问明国公府将我置于何地呢!” 秦明月过往的时候都是单方面的辱骂林氏,从未被对方如此疾言厉色的反驳过,骤然见她这模样,一时倒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呐呐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方清身为妾侍,投毒欲谋害主母,事迹败露被下狱关押。我毒入骨髓,峥儿心疼我时日无多,遍寻名医为我治病驱毒,可明国公府做了什么——花了白银十万两,将那个给我下毒的妾侍赎了出来!” 林氏说到这里,声音都有几分颤抖,她顿了顿,方才咬牙问道:“你问我什么意思,我还想问问他们是什么意思呢,置我于不顾,反倒将下毒的妾侍救出来,如今你们竟还将这笔帐算在我的头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说这话的时候,林氏分明未曾落泪,可却叫人听得心酸愤怒。 一旁的顾九更是扶住了林氏,轻声安抚道:“母亲,您莫要动怒,大夫说了,您的毒……切忌情绪过于剧烈。” 她眉眼中的关切十分明显,长平侯夫人也先回过神儿来,跟着安抚道:“是啊,你别想太多,快喝杯茶,消消气儿。” 她说到这儿,又看向秦明月,冷声道:“武安侯夫人,你若是想要讨要公道,出门左拐去兵马司,我这里是长平侯府,可不是公堂!” 秦明月才被林氏骂了一顿,再听到主家都开口赶人了,顿时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她呐呐的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咬牙道:“你们别被她骗了!” 谁知她话音才落,就听得有个夫人先开了口,不满道:“传遍全上京的事情,就连皇上都下了圣旨申饬,这事儿还能有假?反倒是有些人喜欢掩耳盗铃,才是最大的可悲吧?” 这秦明月为人一向自视甚高,当年因着老明国公的地位高,所以她在上上京几乎可以说是横着走。 后来嫁人之后,又一连生了四个儿子,可谓是在夫家的地位稳稳当当,那些年被明里暗里挤兑过的人可不在少数。 今日这出,秦明月的态度更是戳到了那些世家夫人们的心病。 毕竟,放眼望去,这整个上上京里面,家中夫君没有妾侍的简直少之又少。 一两个妾的都是万幸,更有那纵欲的,都排到十几个了,镇日里乌烟瘴气的。 寻常时候已然因着这些个祸害,没少受气,先前知道林氏的事情还庆幸过呢,至少家里这些小妖精们没有给自己下毒不是? 可今日听得林氏这番话,又替她觉得愤怒,爷们再胡来,可容着妾侍下毒,连带着婆婆跟小姑子都横插一脚,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单是将这些事情带入到自己身上,这些世家夫人们便觉得心里憋屈,如今有一个开了口,其他人也都跟着挤兑起了秦明月。 “可不是么,咱们这些世家大族,都是百年根基的,按理说来更应该知进退懂规矩,谁知如今倒是出了这么一桩事儿,简直是丢死人了!” 这些人你一眼我一语的说下去,那秦明月的一张脸上便越发的变幻莫测了起来。 她原本过来是想散散心的,谁知反倒是给自己添了一肚子的堵,越发待不下去了,咬牙道:“我算是看出来了,既然这里不欢迎我,那就先告辞了!” 眼见得她拂袖而去,长平侯夫人冷笑一声,高声吩咐丫鬟:“送客!” 丫鬟应声去了,她自己对林氏也越发多了几分同情,因又安抚道:“你也不必为了这种人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可怎么值得,不是叫亲者痛仇者快么?” 第186章这手牌玩的漂亮啊 一旁其他的夫人们也都纷纷跟着一起安慰她,一时之间,这里的气氛倒是空前的和谐了起来。 林氏其实根本就没生气,她原本就想过会遇到秦明月,只是先前想着,对方若是相安无事,她也不会在别人的宴席上找不痛快。 可秦明月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私傲慢,那就别怪她嘴下不留情了。 此时听得她们安慰,林氏则是叹了口气,轻声道:“今日之事,叫你们见笑了。实在是……家丑。” 她这模样,越发引得那些人跟着叹息不已,有那被家里小妖精们闹得不可开交的,更是感同身受,咬牙道:“说到底,还不都怪那些臭男人,不是他们闹出来的祸害,哪里容得妖精们作孽!” 这话,倒是引得好几个人赞同,一时之间都纷纷吐槽起了自家那个混不吝的。 顾九在一旁听着,又轻轻地给林氏顺气,却是偷眼打量了一眼对方。 谁说自家这位婆婆是个性子和软不会闹事儿的? 这手牌玩的漂亮啊! 她心中感叹了一句,就见林氏不动声色的拍了拍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顾九弯了弯唇,复又在心中叹了口气。 能将林氏逼到这个份儿上,明国公府还真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 今日到底是长平侯家里办喜事,所以讨论了一会儿,众人便都将话题转到了孩子上面。 才说着这话题,就听得门外丫鬟来回话,却是太傅府里来人了。 老太傅一生桃李满天下,长平侯当年也是他的学生之一。 这会儿听得是周家的人,长平侯夫人连忙笑着让丫鬟将人请了进来。 “给夫人道喜。” 来人是周太傅的孙媳周姚氏,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正是周太傅的孙女儿周淼。 见她们进门道喜,长平侯夫人忙的笑着起身,过来扶了周姚氏,复又笑道:“多谢,你身子才好些,着下人过来便是了,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让下人给她们端茶,复又笑着招呼周淼:“淼儿身量又高了些,今日又是偷偷跟着你嫂子出来的?” 闻言,周淼顿时笑着凑了过去,抱着长平侯夫人的胳膊撒娇:“您可别污蔑我,今儿个是得了祖父准许的,不信您问我大嫂。” 周姚氏一如既往的温柔性子,笑着看着她撒娇,一面还伸出手来护着她后腰——这小丫头前两日顽皮,磕的腰上一快淤青,现下碰到还疼呢。 长平侯夫人见她这模样,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道:“信信信,皮猴儿似的,若说个不信,你还要在这儿撒泼不成?” 她也算是看着周淼长大的,再加上夫君又是老太傅的弟子,所以待周家这两个独苗儿比自己孩子还亲近呢。 寒暄了两句,周姚氏又带着周淼跟众人见了礼,方才入了座。 周淼看到顾九之后,眼睛一亮,坐下之后,便不住的跟她挤眉弄眼。 见她这模样,周姚氏不由得失笑,拍了拍她的手道:“老实坐好,当心磕到伤,不疼了?” 闻言,周淼顿时乖乖坐好,只是冲着顾九做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来。 两家位置就挨着呢,顾九见她这模样,一时有些好笑,因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伤到哪里了?” 周淼觉得有些丢人,郝然的将事情经过说了,末了又道:“那会儿只是跟聪儿玩的开心了,还真不是故意的……” 她也没想到,自己就那么磕了下去啊,还伤到了后腰,害的她好几天睡觉都是趴着,一不小心就碰到那块淤青疼醒了! 见周淼这模样,顾九不由得摇头失笑,道:“你倒是个活泼的。” 只是周太傅诗书传家,这位孙小姐倒是个活泼过头的。 不过再想想她那位战死沙场的父亲先烈,顾九又觉得不意外了。 若不是周太傅名满天下,冲着那位保家卫国的周大人,周淼也算是将门虎女了! 她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则是笑道:“不过你也要小心些,磕着碰着倒还是其次,若落了疤,岂不是不雅观?” 小姑娘们到底是爱美的,周淼也是如此,闻言顿时点头道:“顾姐姐说的极是,下次的确要小心些的。” 见她这模样,周姚氏好笑的摇了摇头,道:“秦夫人说话,她倒是还听一些,只是嘴里应承的好,到了下次还是不当心的。” 闻言,周淼顿时噘了噘嘴,不依道:“大嫂又在编排我,这次还不是因为聪儿太皮,不然我也不会撞到腰了。” 她这话倒是认真的,也不知大哥大嫂那样和善的性格,怎么聪儿这般顽劣,还不到一岁呢,那破坏天赋展露无疑,但凡他能够得到的东西,都被这位小祖宗给祸害了个遍儿了。 她心中这么想着,面上也带出几分来。 瞧着周淼小女孩儿家的骄纵,周姚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一面顺着她的话道:“是是是,都是聪儿的错,待他会说话了,我先叫他跟你这个小姑姑赔礼道歉,可好?” 这话一出,就是周淼也听出这纯粹是逗自己笑了,因无奈的摇头道:“大嫂,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哪有让小奶娃给我道歉的道理?” 她的脸皮得多厚啊! 周姚氏原本就是拿这话来逗她开心的,这会儿见小姑娘郝然的笑了,不由得抿唇道:“咱们淼儿怎么不是小孩子,还没及笄呢。” 算起来,周淼也快到了及笄的年岁了,只是未曾及笄,便还是小孩子呢。 自家大嫂对她的无限纵容,让周淼心情有些开心,不过回头又见顾九脸上善意的笑容,复又不好意思的捏了捏手指,转移话题道:“咱们去看小娃娃吧?” 相较于年岁大了的长平侯夫人,周姚氏她们自然是更能跟世子夫人聊得来,所以在听得周淼这提议后,倒是难得都没有反驳。 长平侯夫人听得她的话,也知她们年轻人都喜欢自己一处玩,索性吩咐着丫鬟好生伺候着她们去了内室。 她吩咐之后,便有几个年轻的小姑娘跟媳妇们都起身随着一同去了,这里便只剩下几个岁数相仿的夫人们。 长平侯世子夫人才生了孩子,眼下身体还有些虚弱,只是因着今日是满日炎,所以一大早便带着孩子来了婆婆房中。 但因着她身体不适,故而虽然在婆婆的房中,却也是靠在床上没起身的。 听得丫鬟通禀,她将衣服整了整,这才让人将夫人小姐们都请了进来。 顾九进门时,先看到两个小娃娃。 年岁小的那个小奶娃被放在小床上,一旁的奶娘小心的给他换尿垫,床边还趴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小男孩,白如玉似的,一双眼睛大而亮,睫毛长而直,一眼看上去,就跟观音座前的小童子似的。 顾九一见便觉得心中柔软,众人各自见礼,照例夸赞了几句孩子,方才在内室里落座了。 长平侯世子夫人才生过孩子,模样还有些虚弱,不过精神倒是极好的。 她一手拢着大儿子,一面又看顾着奶娘哄小儿子,还能分心出来同她们攀谈。 “这位便是明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吧?” 听得她跟自己说话,顾九笑着点头道:“是我。” 世子夫人弯了弯眉眼,诚挚的先道喜后道歉:“恭喜夫人大喜呢,先前我身子重,未曾去参加您跟世子的新婚宴席,心中十分遗憾。小秦大人是个良缘,愿你们得成比目、百年好合。” 第187章她想给秦峥生个孩子 闻言,顾九笑着道谢:“承您吉言。” 她成婚的时候,这位孙夫人还没生呢,可不是身子重么。 前世今生,顾九都不大擅长交际,好在这里人不多,且这位小孙夫人也不是什么话多之人,倒是省的她的局促了。 周淼被那两个孩子吸引去了心神,小心翼翼的去看孩子,周姚氏则是好笑的在一旁盯着,生怕这小丫头会伤到人家的小孩儿。 其他人则是跟长平侯世子夫人说着话,顾九坐在一旁,十分闲适的看着奶娘在哄小娃娃。 长平侯世子的大公子从床上爬下来,去寻弟弟的时候,却不小心身子一歪。 顾九离得最近,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就见那小娃娃非但没被吓哭,反而觉得好玩似的,冲着她咯咯的笑。 世子夫人见状,却是吓了一跳,一面让丫鬟去扶儿子,一面给顾九道歉:“这孩子,怎么也没个轻重的,你没事儿吧?” 闻言,顾九笑着摇头道:“无妨。” 小公子已经被丫鬟抱了起来,他乖乖巧巧的窝在丫鬟怀里,那小模样看的顾九心都要化了。 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再看两个孩子的时候,顾九却是骤然闪过一个念头。 若是她跟秦峥有个孩子,会是什么样儿的? 这念头才一出,就被顾九狠狠地压了下去。 她也真是疯了,竟白日做梦起来了。 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个念头没来由的让顾九心里有些难受,她深吸一口气,面上倒是遮掩的极好,至少瞧不出什么异样来。 不过等到从房中出来的时候,周姚氏却是落后了人几步,轻轻地拽了拽顾九的袖子:“你别想太多。” 孙昭的媳妇到底才生过孩子,这会儿精力不济,她们做了一会儿便出来了。 因着春日光景好,现下预备去府上花园走一走,顾九走的慢,谁知她这模样却让周姚氏误会了。 听得周姚氏的话,顾九却是一愣,旋即有些疑惑的笑问道:“周夫人这话是怎么说的?” 她想什么了? 见她这模样,周姚氏却是叹了口气,轻声道:“明国公府先前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虽说这结果不大如人意,只是你也要想开些,莫要为了旁人的罪过气自己。”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明白过来,她不由得失笑,坦荡的回道:“多谢周夫人关心,我没事儿。你说的怼,哪有为旁人造孽气自己的,我早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了。” 见她模样的确无碍,周姚氏才松了口气,因笑道:“方才见你神情郁郁,我还当你在为那些事情不平呢。” 顾九倒是没想到自己的情绪竟然被周姚氏注意到了,一面在心中感叹她果如传言中一般细心,一面笑眯眯道:“方才只是想到了其他事情而已,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倒是劳您惦记,实在是过意不去。” 听的她这话,周姚氏笑了笑,道:“没事儿便好。” 二人一面说着,一面去了花园。 周淼见这花园的花开的好,自己凑到花前去了,周姚氏跟顾九都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索性便寻了石凳坐了下来。 临近正午,这石凳上都微微发热,人坐上去倒是十分舒服。 顾九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周姚氏说话,她对对方的观感不错,这两日的见面,对方的性格让她很是舒服。 “我看周夫人这次的气色倒是很好,较上次见面好了许多呢。” 她这话不是客套,相较于上次周姚氏风吹就倒的模样,这次的她倒是显得面色红润了不少。 闻言,周姚氏笑着点头道:“这几日才换了个大夫,大抵是新药方起作用了。” 她自幼身体便一般,生了孩子越发的差了几分,如今吃药吃习惯,自己都有些分辨不出好坏了。 不过确实有好几个人说自己气色好了些,想来是这个大夫管用的。 二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就见丫鬟们过来请,倒是要开宴了。 一行人这才去了后院的正厅入席。 她们回来的晚,正厅内已然坐了许多妇人,因这次前来赴宴,好些妇人都带了家中孩子,故而这正厅内倒是比旁的地方要闹上几分。 周家的位置上也坐了个小男孩,瞧着约莫十来岁的模样,穿了一套湖蓝的圆领长袍,束发的玉冠有些歪了,正由着小丫鬟在小心的梳理着,他生的中等模样,不过此刻耍脾气的神态,倒有些不大规矩。 正是周春和原配留下的长子,名唤周睿。 按理来讲,见长辈是要行礼的,可见到她们过来,那周睿却是动也不动,直接将头别了过去。 周姚氏不以为意,反倒是周淼先蹙眉开了口:“周睿,你给我站起来!长辈没入席,谁准你先坐下的!” 这里孩子不少,可其他的千金跟公子都是站在长辈面前,纵然说话放肆了些,到底没坏了规矩。 偏这周睿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先前周姚氏她们没过来就罢了,这会儿过来了他竟然也不起身行礼! 周睿原本想当做没看见呢,听到周淼的声音,不甘不愿的站起身来,道了一句:“母亲,小姑姑。” 周姚氏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头,一面偏头笑道:“淼儿,别吓唬睿儿,他还小呢。” 她说到这里,又跟顾九介绍:“这是我大儿子,周睿,睿儿,给世子夫人问安。” 这孩子的神情带着几分桀骜不驯,让顾九觉得有些不大舒服,面上倒是未曾想显露,只笑着道:“原来是府上的大公子。” 周睿敷衍的行了礼,周姚氏一时有些尴尬,顾九则是笑着解围:“咱们也入席吧,眼见得就要开宴了。” 周姚氏这才坐了下来,又将自己椅子上的垫子给了周淼——她后腰还有伤呢。 谁知她才将垫子递过去,就见周睿一把将垫子夺了过去,道:“我也要用!” 周淼原先没打算接这个垫子,可被他抢了之后,顿时瞪了眼睛,咬牙道:“周睿,你给我还回来!” 相较于自己这个一点小伤的人,周姚氏才是最需要垫子的,这臭小子居然直接夺了过去,简直是没半点规矩! 见她跟自己抢,周睿仗着周姚氏在旁边,冲着她吐了吐舌头,道:“就不给你!” 她二人在这饭桌上闹腾,虽说还未开席,可这动静到底引来好几个人看。 顾九微微蹙眉,这个孩子,似乎有些过于顽劣了。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周淼直接站起身来,走到周睿的身后,狠狠地揪着他的耳朵,冷声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这臭小子,她还治不了他了! 耳朵被揪住,周睿顿时嘶嘶的喊疼,一面扯着嗓子道:“你走开,走开,你这个后娘,看到我被欺负就不管管么?” 这话也不知跟谁学的,顿时引得周姚氏脸色变了变,旋即蹙眉道:“淼儿,松手。” 周淼被他这话气到,又见周姚氏变了脸色,只得松开手,却是指着周睿道:“你给我等着,回家再收拾你!” 听得她这话,周睿瑟缩下脖子,又仗着现下是在外面,冲着她恶狠狠的做了个鬼脸:“我现在就要回家,我要找我奶娘,你们都是坏人!” 他仗着周淼现下不敢打自己,语气又蛮横又凶。 这般场合闹腾,着实有些不懂规矩。 顾九蹙眉看着这小孩儿,又偏头看向林氏,果然见对方的眼中也带着几分不赞同。 都说周太傅府上最是重礼仪的,怎么养出来这么一个品行顽劣的孩子? 第188章混账东西,给我跪下 周睿说话声音不小,引得周围目光纷纷带着几分不满,倒是有人跟着劝了一句:“这还在外面吃饭呢,怎么这般胡闹?快别闹了,当心惹了你母亲不高兴。” 只是那话怎么停,怎么觉得是在挑事儿呢。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周睿的表情更不屑道:“她才不是我娘呢,我娘早就死了,她就是个续弦!” 奶娘可说了,这是个坏女人,现在又生了弟弟,肯定是要害死自己的! 周睿这话,顿时让周姚氏的脸色也难看了下来,沉声道:“睿儿,不得胡闹!” 纵然是续弦,也是周家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进来的正经妻房,纵然她需要在原配的牌位前执妾礼,可那也只在祭祖的场合中才如此,她是周家正经的夫人,是周睿的后母,却也是嫡母! 然而周睿现下却当着这般场合,公然说她不过是一个续弦? 这话,断不是孩子说得出来的。 周姚氏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周睿安生下来,毕竟哪怕她再生气,这还在宴会上呢,闹起来不是丢的周家的脸么。 然而周睿显然不顾及这些,眼见得周姚氏试图安抚自己,登时便甩开了对方的手,越发厉害了几分:“你别碰我,你这个坏女人,你总想害我!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奶娘!” 他虽然是小孩子,可十来岁的男孩儿力气并不小,再加上周姚氏一向体弱,竟真的被他甩的一个踉跄,好悬没有摔倒。 幸好周淼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复又气得指着周睿道:“你这个小混蛋,要造反是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直接便走过去狠狠地揪着周睿的耳朵,一面踹了他的膝盖一脚,待得他下意识弯腿的时候,又将对方给牢牢地摁在了座位上。 “我警告你,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坐下吃饭,否则的话,信不信我在这儿就抽你!” 这混小子平常在家里的时候就横行霸道,只是因着老太太疼惜长孙,大嫂又念着他年岁小,所以才这么一直纵着他。 然而论起来家里的小霸王,周淼排第二,还没人敢排第一呢。 到底是养了多年的嫡亲孙女儿,跟这个曾孙子一比,老太太显然更心疼周淼。 故而周睿对周淼是有些害怕的。 他咬了咬唇,颇有些不大高兴,再看周围那些或笑或鄙夷的眼神,越发觉得是周淼给了自己难堪。 还有那周姚氏。 周睿不甘不愿的耸拉下了脑袋,闷闷的点了头,方才见周淼松开了他:“行了,给我坐好了,等着吃饭!” 她才不怕别人说自己泼皮,只要活得恣意便行了。 周睿低着头,在周淼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个鬼脸,复又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的眼睛四处乱瞟了一圈,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特别真切的说了一句:“小姑姑你快回去坐着吧。” 见他这模样,周淼又是一噎,每次这小子假装乖巧都没什么好事儿,但这到底还在宴会上呢,不能让嫂子难做。 周淼打定了主意回家再教训他,自己则是转身回座位。 谁知她才走出一步,突然便被周睿伸腿绊了一下,不等她站稳,就见一旁端菜的仆妇也随着身子一个趔趄,手上那一盘刚炒好的热菜直接便朝着自己泼了过来! “小心!” 周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拉了一把,下一刻便被护到一个满是馨香的怀中。 而那护着她的人,也蹙眉闷哼了一声。 滚烫的饭菜隔着衣服撒到袖子跟衣裙上,春日衣衫薄,纵然是隔着衣服,却也是烫的她倒吸一口气。 护着周淼的,自然是周姚氏。 周淼这才回过神儿来,急忙忙的站直了身子,惊慌失措道:“嫂子,您没事儿吧?” 一旁的林氏也反应过来,见这些客人只议论纷纷,却没人真正拿事儿,顿时蹙眉吩咐下人:“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啊!” 而离周姚氏最近的顾九已然过去扶了她,一面替她挽了袖子,又吩咐道:“把那壶酒给我。” 她手边没有合适的药,大夫赶来也得一会儿,得先帮她把这伤口处理了。 周淼关心则乱,闻言急急忙忙的递给了她,眼圈都红了,见周姚氏不说话,咬唇问道:“大嫂,你别吓唬我,你还好么?” 周姚氏这会儿才缓过神儿来,见周淼她们担心的眼神,不由得柔声安抚道:“别担心,我没事儿。” 她说了这话,又向顾九道谢:“多谢。” 顾九摇了摇头,利索的替她处理了,复又问道:“不如先去换了衣服?” 闻言,周姚氏却是看向一旁的始作俑者——周睿到了现在还是一副无辜的样子。 刚刚他先绊了周淼又推了仆妇,到了现在倒是满眼无辜,像是那些事情跟自己无关似的。 看到他动作的人确实不多,因着他是在坐着,再加上当时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周淼的身上。 但周姚氏却是看到了的,只是那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只能先去护了周淼。 那仆妇闯了祸,现在倒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处,脸色发白的不住求饶。 周姚氏心中窝了一团火,这孩子才十岁,怎么如此黑的心肝? 只是不等她说什么,就听得长平侯夫人的声音传来:“来人,将这个笨手笨脚的奴才给我拖下去,严加处置!” 因着还未开宴,所以方才长平侯夫人不在,现下才过来就看到这一幕的,声音里都多了几分冷意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出了这等事儿,头一个要罚的就是自家人。 那仆妇闻言,越发脸色白如纸,哆哆嗦嗦的试图解释:“夫人,不是奴婢不小心,是……是有人推了我!” 她刚刚没留神儿,可现下看了一圈,越发觉得周睿是最有嫌疑的。 毕竟刚刚她就在他身边被推的! 听她还要辩解,长平侯夫人越发盛怒,沉声道:“泼了客人一身的饭菜,你还敢狡辩?拖下去!” 不管是谁的错,事情出在长平侯府,就是她们的不周全,现在还敢将责任推诿给客人,这不是明摆着让人指责长平侯府么? 她这话一出,那仆妇的脸都白了,却见周淼猛地走过来,直接拎着周睿的脖领子,踹了他一脚,骂道:“混账东西,给我跪下!” 周淼方才被那变故吓到,这会儿心还在蹦的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似的,可听了那仆妇的话,方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方才她是被人绊了一脚才险些摔倒的,而绊她的人,就是周睿! 她就说那臭小子怎么突然冲着自己这么诚恳呢,合着是已经预谋好了! 眼见得周淼将自己踹倒在地,周睿一时不妨,顿时疼的直皱眉头,一面梗着脖子道:“你干嘛呀,我做什么了小姑姑?” 他到了这会儿还不忘记叫自己,倒是让周淼心里直犯恶心——任谁被这么一个十岁的孩子给如此算计,都架不住的膈应。 这才多大啊,就会面白心黑了,要是再大一点,岂不就成了妖孽? 周淼咬牙切齿,冷声道:“你还有脸问我?周睿,谁给你的胆子,拿腿绊我在先,推仆从意图烫我在后,怎么,你是想害了我的命,还是直接毁了我的脸?” 她这话一出,不止是众人,就连长平侯夫人也愣住了。 自己的本意就是自家认下,然后息事宁人,怎么这还有人上赶着出来认罪的? 不过…… 她说什么,是这个才十岁的孩子干的? 对于周家的人,长平侯夫人认得最真切的,且这个周睿小时候,自己还抱过呢。只是后来这孩子日渐大了,总觉得有些小家子气,说句不好听的,跟他那个难产而死的娘脾气有些相像了。 但长平侯夫人总不好跟一个小孩子计较,所以面上从未表露过什么。 只是先前不知,如今听得这话,这孩子竟然心这么恶毒了?这已经不是小家子气,显然是长歪了吧! 而此时的周姚氏也已然反应过来,忍着手臂的疼痛,蹙眉道:“周睿,给你小姑姑道歉!” 这孩子不可不管了,但管也需的回家管,现在到底还在外面呢。再者今日是长平侯府的喜日子,为了自己的家事坏了人家的宴会,这算怎么回事儿的? 听得周姚氏这话,周睿却是猛的一挣扎,咬牙怒道:“你们休想污蔑我,我去找我爹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溜烟直接跑了。 周淼气得要去追他,却被周姚氏拉住,自己则是带着歉疚嘱咐了一个丫鬟跟上周睿,免得他走丢。 见周姚氏到现在还担心他的安危,周淼顿时气得跺脚,咬牙道:“嫂子,您到现在还管着他呢,瞧他都混账成什么样子了!” 方才那一幕,要不是周姚氏将自己拉开,那会儿她站不稳的功夫,饭菜怕是就泼到自己脸上了! 这小混蛋如此的不是东西,回去非得好好儿教训她不可! 见她这般生气,周姚氏只是压着火气,安抚她道:“好了,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他还是小孩子呢?都多大了!要我看啊,这混账是好的不学、竟学坏的,那些臭毛病倒是都跟他亲娘一个破德行!” 她话音未落,就见周姚氏沉了脸,警告道:“淼儿!” 这话也是浑说的? 且不说那先夫人已经死了,单说那是她的前嫂子,周淼当着这么多的夫人面儿编排,传出去人家只会说周淼这品性有问题。 不然怎么连长嫂都诋毁? 逝者已矣,不管这个人生前如何,如今再计较,世人只会说是周淼的不是。 至于周睿,这孩子的确长歪了,等回家关上门来慢慢教导,现在却是不能瞎说话的。 见大嫂生气,周淼方才不甘不愿的低下了头,周姚氏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了一下。 待得做完这些,又向众人行礼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叫诸位看笑话了。” 见状,长平侯夫人自然当先说无事,又看着她这一身的污渍,因关切道:“快去换身衣服吧,我让大夫去旁边的小花厅候着。” 这么一身脏,自然是有些不大好看的。 周姚氏也不拒绝,她被烫到的地方先前被顾九紧急处理了一些,这会儿虽然有些疼痛,却还在刻意忍受的范围之内。 因此她行礼之后,便随着丫鬟去了。 周淼不放心周姚氏,自然也是跟着去的。 眼见得她们去了,长平侯夫人不好叫这场面冷了下来,因让那犯错的仆妇先下去,自己则是招呼着众人开宴。 嘱咐下人好生伺候着,她自己则是随着去了小花厅,预备看看周姚氏的烫伤如何。 这厢很快将话题揭了过去,而周淼跟着周姚氏换了衣服之后,便随着去了小花厅看诊。 长平侯夫人自然是早就等着的,见周姚氏过来,忙的让大夫来给她看胳膊。 待得看到那手臂外侧烫的通红一片,不由得倒吸一口气,道:“这个端菜的蠢材,晚些时候我必然好生教训她!” 烫成这个样子,也不知回头会不会落疤,女子最爱美,这模样叫人看了,不知多心疼呢。 闻言,周姚氏却是摇头,有些郝然道:“今日之祸全因家里孩子不懂事儿所致,若是您要处罚无关牵连的下人,倒是让妾身无地自容了。” 听得她这话,长平侯夫人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一向是心善的。” 而一旁的周淼已然红了眼圈,咬牙道:“大嫂,都是我的错,要不是你为了护着我,也不至于烫成这个模样。” 大嫂平常是顶顶怕疼的一个人,这得疼成什么样儿啊。 还是为了自己…… 见小丫头眼看要掉泪,周姚氏不由得失笑,因轻声道:“好了,我没事儿,快别哭了,一会儿出去了,外人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呢。” 闻言,周淼越发有些哽咽,摇头道:“大嫂才不会欺负我,您对我最好了。” 她亲爹娘去的早,祖母倒是疼爱她,可是因着年纪大了,自己也不好老缠着对方。 哥哥年长她十多岁,先前的那个大嫂看不惯哥哥疼爱自己,背地里总是耍阴招欺负她。 那时候她年岁小,没少在那个嫂子的手底下吃亏。 说句不中听的,前头的大嫂嫁进来的时候,她还不太会说话呢,要不是那位死的早,还不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后来周姚氏嫁进来,她都快十岁了,还因着对前头那个的心理阴影而百般为难她,可她周姚氏却是对她的坏脾气一概包容,也让她慢慢的意识到了对方的好。 可以说,周姚氏虽然是她的嫂子,但俗话说长嫂如母,在周淼的心里,这位是跟自己的娘亲一样地位的。 此刻见到她为了自己受过,周淼只觉得比烫到自己还难受呢。 见小丫头这个模样,周姚氏不由得无奈,伸出手来搂住了她,像小时候似的让她伏在自己的腿上,轻轻地拍她的背:“好了,多大的事儿啊,也值当咱们淼儿哭了?嫂子见了可是要心疼的。” 如此哄了好一会儿,待得大夫给自己上好腰又拿纱布包扎好,方才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道:“你看,这不是没事儿了么,咱们快过去吧,前面还宴客呢,你好意思让夫人也陪着咱们在这儿耗着么?” 周淼这才看到长平侯夫人还陪着呢,顿时觉得郝然,有些羞红了脸道:“夫人,淼儿给您赔罪。” 小丫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长平侯夫人虽不至于拿她当女儿一样看待,可那心也差不多的,因笑着起身道:“好了好了,都是大姑娘了,也不害羞。走吧,咱们过去吧?” 后一句话,却是问周姚氏的。 得了她点头之后,一行人这才回了宴席。 众人已然开始吃饭了,见到她们回来,有些好奇和打量的目光便看了过来。 更有人真心实意的问道:“伤势可要紧么?” 闻言,周姚氏先是道了谢,复又道:“多谢夫人惦念,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倒是因我之故,扰的大家吃饭的兴致,我在此给诸位道歉了。” 她格外的真心诚意,再者方才唯一受到伤害的便是周姚氏,此时见她道歉,众人便都纷纷摆手道无事。 “小孩子顽皮是难免的,倒是周夫人你以后要小心些,顽劣可以,可得知道轻重。” 那位夫人的话一出口,便引得其他人附和:“可不是么,小孩儿的脾气是最大的,只是也不能万事都纵着他。” 方才那事儿并不复杂,虽说当时没留意,可后来想一想,再看看那坐的位置,就知道挑事儿的是谁了。 只是这周家的孩子,才这个岁数就敢使这样的手段,着实叫人有些不寒而栗。 但这话她们却乖觉的没有说出来,而是将这话题轻描淡写的歪到了孩子不省心上面。 周姚氏心知肚明,笑着搭了几句话,一面顺势坐了下来。 席上讨论的热闹,一旁的顾九则是轻声问道:“上完药了?大夫怎么说的?” 第189章阿九醉了,你去叫她 闻言,周姚氏感激一笑,柔声回道:“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回去按时敷药便可,多亏了世子夫人方才紧急处理的好,不然就没这么轻省了,真的得多谢您了。” 听得她这话,顾九弯唇笑了笑,道:“举手之劳,不过我也是个半吊子,没有给您添乱便是好的了,哪儿能担一个谢字。” 她这话说的是实情,自己跟庄子期学医时间尚且很短,方才要不是事出紧急,她也不会插手的。 毕竟若是给人治疗起反效果,那可就是她的大罪过了。 见状,周姚氏只当她自谦,因笑着又道了谢,才算是将这事儿揭了过去。 众人说着孩子顽劣的事情说上了瘾,便紧着那家里孩子顽皮的事儿说了几桩,都是不轻不重的打一顿就算完事儿的那种顽劣,倒是给这酒席上增添了许多的欢乐。 周淼到底是小孩子,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会儿听得她们说的有趣,笑着跟周姚氏道:“说起来,咱家聪儿现在也是越来越不省心了,也不知是随了谁,你跟大哥分明都是一身书卷气呀。” 周淼自认也算是见过许多小孩子了,可就没见过谁会比小聪儿更加顽皮的孩子,现下还不会走路呢,屋子里已然被他霍霍的不成样子了,等到会走路之后,怕是家里都得鸡飞狗跳了吧? 她这话的声音不小,一旁顿时有世家夫人笑着接口道:“那说明小少爷身子骨结实呢,小孩子就得摔摔打打的,且说不定将来再出一个将门虎子呢!” 有知道周家过往的,自然对那位战死的周大人十分的敬佩,此刻她说起这话,便听得有人附和道:“可不是,周家可是代代忠良,堪称咱们西楚的国之肱骨。” 这话一出,周姚氏顿时抿唇笑道:“祖上自然都是厉害的,只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祸害家里还成,唯一指望便是他日后不为祸一方便可,不敢再奢求别的了。” 她这么说小聪儿,倒是周淼第一个不乐意了,因接口道:“嫂子可别这么说,我瞧着咱们聪儿就像是一个要有真本事的呢,不信你且瞧着吧,他将来必然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说到这儿,周淼又想起一事来,又嘿然笑道:“不过,您只瞧他那肤色,也能看出来日后了。” 她这话一出,长平侯夫人却是先点了点她的脑门,道:“你这孩子,一张嘴惯会胡说,连你小侄子都不放过!” 周家那个孩子,旁人见得少,她却是见过好几次的。 第一眼看上去,的确是有点黑。 唔,或者说,不止是有点,的确是黑,那手脚跟洗不干净似的。分明这周春和小夫妻都是白白净净的满身书卷气,偏偏这孩子生下来倒是谁都不像。 也不知是不是这五官还没长开的缘故,说实话,生的……的确是有点丑了。 但这话她却不能说,只能调侃了周淼这么一句,省的小丫头说话肆无忌惮,再惹到了自己的嫂子。 毕竟,那是人家亲儿子呢。 不过周姚氏显然不在意,只弯唇笑道:“小男孩儿又不是小姑娘,要那么白净做什么?咱们淼儿生的白就好了,毕竟是个娇俏的小女娃儿呢。” 她这话一出,就见周淼红了红脸,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嫂,我已经不小了。” 可周姚氏还拿她当小孩子看呢。 听得她这话,周姚氏则是弯唇笑了笑,附和道:“是是是。” 一旁则是有夫人跟着笑道:“其实小孩子都不大好看的,我家那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跟个猴儿似的,第一眼吓我一跳,心说这么丑,怎么可能是我儿子?我头一日看了他,整整三日不肯再看他一眼,生怕夜里做噩梦呢。” 她这话带着玩笑的成分,说完顿时便引得其他人跟着笑了起来,更有人附和:“令郎现在可是粉雕玉琢的跟善财童子似的,你现下怕是夜里得做美梦了吧?” 闻言,那妇人顿时笑道:“那是自然,我跟你们说,这都说女大十八变,其实男孩儿也一样呢,小时候越丑,长大了越好看!” 她这话也有宽慰周姚氏的意思,果然便见对方笑着点头道:“那我便承夫人的吉言了。” 听得那话,周淼倒是格外认真的想了想,复又笑眯眯道:“那咱们聪儿长大了,肯定好看!” 她其实第一次见到聪儿的时候,就觉得这孩子太丑了。只是一直都没好意思说,便是在嫂子面前,最多也只说他黑。 可现在听了她们的解释,倒是放下一颗心来。 她就说嘛,哥哥嫂子这么好看,孩子怎么会丑呢,原来是没到时候呢! 心情甚好的周淼开始乖乖吃饭,顾九看着她吃的格外香的模样,都没忍住多跟着吃了一碗饭。 没了周睿捣乱,接下来的宴席倒是格外的平顺。 待得吃完饭后,众位夫人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因着前院的爷们都还在喝酒,这一时半会是走不了的,所以便都在长平侯夫人的提议下,去了小花厅。 那里早摆了几张桌子,供着夫人小姐们打桥牌。 顾九是不会玩这些东西的,索性便坐在一旁瞧热闹。 只是她先前在酒席上吃了几杯酒,这会儿坐着便有些困倦来。 她撑着额头,脑袋一点一点的,林氏陪着几个夫人打牌应酬,回头就看到自家儿媳妇快睡着了,一时有些好笑又心软,因轻声跟长平侯夫人低声笑着说了几句。 长平侯夫人闻言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得笑着拍了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一旁的暖阁里都收拾好了,备着软塌被褥呢,梅寒,带世子夫人过去休息一会儿吧。” 闻言,顾九一时有些迷瞪,还没反应过来说的是自己呢,待得回过神儿来,顿时摆手推辞。 长平侯夫人笑着让她过去,林氏也摸了摸她的头,道:“待宴席散场了我叫你,去吧。” 这在别人家做客,却要去睡觉,传出去多丢人,顾九不肯,但架不住她喝了酒的确有些迷糊,因此只能点头应了:“好,多谢夫人,多谢母亲。” 她这会儿有些醉意上头,只觉得那酒的后劲儿有点大,待得到了暖阁之后,倒下便睡着了。 这一睡,竟然到了夕阳西下。 秦峥来的时候,顾九还在睡着。 长平侯府人员不错,今日宴会来的人不少,不管私底下是不是和睦,至少面上大家都是其乐融融。 因此前院的男人们喝酒起来倒是都放开了喝,直到醉倒了好几个,这宴席才算是散场。 秦峥喝的也有点多了。 他走路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脚步有些发飘。 今日饶是他借着凶名在外避开了几杯,可到底是没完全避开,年岁长他的尚且醉倒好几个呢,更何况是自己这个年轻后生? 到了现在还能意识清醒,已然算是他幸运了。 他本意是去后院接顾九跟母亲的,谁知到了之后,才见林氏笑着指了指房间,轻声道:“阿九喝多了,在睡觉呢,你去叫醒她吧。” 其实这事儿哪用的着他来做,小丫鬟们就做了,只是林氏见他难得有些不大清醒,心知肚明这是难得的好机会,索性撺掇着他过去。 年轻的小夫妻们,多处着,这感情不就越发甜蜜了么? 林氏设想的好,却不妨秦峥进门之后,便有些怔住了。 薄暮时分,夕阳透过窗子照了进来,正洒在那张罗汉塌上。 上面躺了一个小姑娘,灵动的双眸合着,鸦翼似的睫毛垂下,在脸上打出阴影来。 她此刻安静的侧卧睡着,身上草草的拢了一张薄被,只盖住了小腹。两手合着放在脸侧,垂下的发丝落在上面,引得人想过去帮她勾起。 绣花鞋被她甩在了地上,雪白的罗袜有些歪,恰露出白嫩的脚腕来。 那上面还拿红线编织了一串梅花形状,此刻系在脚腕上,越发衬的那一抹白的晃眼。 不知是不是被脚步声打扰,顾九嘤咛一声—— 第190章醉酒世子,在线孟浪 下一刻,便见秦峥骤然收回了目光,呼吸也多了几分烫意。 他几乎是局促的想要往外退,却发现小姑娘并未醒来,一双美目仍旧紧紧地合着,只是眉心微蹙,倒像是有些被打扰的不满似的。 秦峥呼吸一滞,见她没有醒来,目光复又大胆的落在了对方脸上。 他甚少看到过顾九的睡颜。 虽然在一个房间里睡了那么久,可秦峥跟她一直都隔着一座屏风,且早上走的时候,对方往往都还在睡着。 哪怕她偶尔在马车上会睡着,可那时候却是少之又少,基本上都是浅眠,何曾有过如此毫不设防的神态来。 如此的恬静且美好的姑娘,就如同那神话中误入凡尘的仙子,引得人想要上前,将之彻底留在凡间。 秦峥如被蛊惑一般的走向前,到了她的面前时,见小姑娘依旧在睡着,下意识伸出手来,将她垂下的发丝重新勾回了脑后。 她的头发格外柔软,倒是与性格完全相反。 只是这样的小姑娘,便是有脾气的时候,也如一只小兽一般,纵有獠牙,却并不可怕。 秦峥弯唇,手指并未收回,而是着了魔似的,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少女的脸颊柔软,带着些微的婴儿肥,她睡觉的时候无意识的咬牙,倒是腮帮子鼓着,像一只小仓鼠。 秦峥大抵真的是喝的有点多,寻常时候绝对不会做的幼稚且失礼的动作,在这个时候做的是行云流水。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顾九的脸颊。 触感柔软,如剥壳的鸡蛋。 然而鸡蛋……顾九却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眸子。 她的眼中还带着未曾睡醒的惺忪,看到眼前人的时候还有些怔忪:“世子?” 顾九以为自己仍旧身在梦中。 不然为何方才那个在梦里的人,现下还离自己近在咫尺? 她本就带着几分醉意,这会儿睡了一觉,分担没有好几分,反而觉得自己越发醉的厉害了。 而秦峥也被她突然醒来吓了一跳。 他掩饰般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指,轻咳了一声,起身道:“嗯,是我。” 只是那背在身后的手指,却是不自在的捏了捏。 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的触感。 柔软且美好。 秦峥的耳根,没来由的红了。 而顾九显然没有意识到秦峥方才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做了什么,她甚至到现在都还没完全回过神儿来,只是坐起身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是现实。 意识逐渐回笼,顾九看了看周遭陌生的布置,又看了看眼前熟悉至极的人,难得的有些脸颊发红:“您怎么过来了?” 她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夫人们都在前面打牌呢,她喝的有点多,所以被打发过来睡觉了。 在主人家做客到睡着,她怕也是头一个了吧。 小姑娘脸颊红红的模样甚是可爱,再加上这还有些迷糊的小眼神,更让秦峥莫名觉得一颗心都软了下来。 他勾唇笑了笑,伸出手来在她脸颊捏了一把,轻声道:“散席了,我来接你回家。” 这个用词实在是太过温柔,再加上他那带了几分缱绻的动作,莫名就让人的心跟着跳的剧烈了几分。 顾九一时有些呐呐,难得的卡了壳:“回家?” 秦峥点头一笑,声音低沉暗哑:“嗯,回家,或者你还想去别的地方?” 他的话音里带着几分纵容,越发让顾九心跳如擂。被他这样的温柔包裹,顾九一时有些方寸大乱,径自便站起了身,却见秦峥微微蹙眉,不由分说扶着她的肩膀又摁回了座位上。 “穿鞋。” 男人的声音响起,顾九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只穿了罗袜,她一时有些脸红,胡乱的点了头,忙的低下头拿鞋子穿上。 秦峥垂眸时,便又看到那一截雪玉似的脚腕。 玉做的肌肤,纤细且白嫩,不知握上去的触感,是否也是一样的柔软。 他握了握拳,咳嗽了一声,压下心中的旖念,道:“我去外面等你。” 男人出去之后,顾九方才觉得自己的呼吸顺畅了几分,她微不可查的出了一口气,方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刚被他这样靠近,顾九觉得自己的心都不听自己使唤了。 她想,一定是今日的酒太烈了,才扰的自己方寸大乱! …… 众人在长平侯府告别之后,秦峥跟顾九先将林氏送回了梅园。 林氏的身体还未完全大好,今日这一日赴宴下来,脸上都带出了几分倦色来。 马车停在梅园门口,林氏难得的没让他们二人进门坐坐,只是笑着嘱咐道:“你们都喝的多了,回去早点睡吧,尤其是阿九,这脸现在还烫呢,回去记得喝醒酒汤。” 她因着身体不适,今日倒是一杯没喝,但顾九躲不过,宴席上还替她喝了几杯呢。 见顾九迷迷糊糊的点头应了,林氏不放心,又回头嘱咐了白术,便让他们夫妻早些回去了。 待得马车重新启程,她这才笑着眯了眯眼,转身回了房中。 去的时候,马车里只坐了林氏跟顾九,回来的时候,则是变成了秦峥跟顾九。 原本秦峥是骑马的,只是他喝了酒,先前林氏千叮咛万嘱咐,秦峥便只能随着一起坐了马车。 车厢之内空间不大,男人身上的酒气侵袭而来,让顾九本就有些不大清楚的意识越发迷糊了几分。 这酒气也太烈了些,化成了味道,竟然还能让她醉的更盛几分。 而这酒气之中还混着三分佛香袅袅,到了顾九的鼻端,便化为了七八分,搅弄的她一颗心都不安分了起来。 分明是禁欲的佛香,偏现下跟禁戒里的酒融合到了一起,竟成了隐秘的勾引。 顾九歪头看着眼前的秦峥,莫名的想,怪道前朝的风流见闻里,曾有一桩公主勾了和尚的野史呢,倘若将那人的模样替换成秦峥,怕是金枝玉叶也扛不住的。 她才想到这里,却又突的一怔。 金枝玉叶…… 那位可不就是扛不住么? 否则,也不会为了秦峥而对自己下手,也不会宁可顶个续弦的名声,也要嫁给秦峥。 她的酒霎时便醒了大半。 原先的痴心倒是散了些,取而代之的却是莫名的酸涩。 前生她的死,虽非秦峥所为,却是因他而起。 那泰安公主是脱不了关系的,自然,十之八九也是因爱慕秦峥的缘故。 可今生她却还想再试一试,然而就算是试了,又能如何? 且不说她能不能真的得了秦峥这一颗心,单说她自己,就真的能够再忍受自家的命运如同前世一般么。 顾九凋零门庭衰落,焉知不是跟自己嫁错人有关? 念及此,顾九又有些心灰意冷,直接低下了头去。 她总是这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偏生还不肯死心。 可是…… 秦峥这样好,她怎么甘心? 顾九一颗心翻江倒海,却不防秦峥突然叫住了车夫:“停一下。” 马车骤然停住,顾九却是微微一愣,也从心绪里回过神儿来,眼见得秦峥下车,诧异的问道:“您这是做什么去?” 然而秦峥已然下了车,自然也没回她的话。 顾九下意识的掀开车帘去看,却是顿时鼻子一酸。 马车前不远的地方,有个小贩背着一个草扎走过,那上面插满了红艳艳的糖葫芦。 而秦峥的手里,已然拿了两串挑好的糖葫芦。 下一刻,便见秦峥回身过来,待得上了马车之后,方才吩咐车夫:“行了,走吧。” 顾九眨了眨眼,眼前的男人就坐在她面前,手上还拿着两串糖葫芦,上面裹了晶莹的糖稀,瞧着便甜到了心里。 第191章特别甜,世子您尝尝? 那样的甜意,甜的让她方才的酸涩都尽数的烟消云散。 偏那人还觉得糖分不够似的,将糖葫芦递过来,一面道:“记得你爱吃这个,尝尝?” 男人骨节修长的手,顾九见他拿过书执过剑,却是头一次见他拿了小姑娘的零食。 顾九只觉得鼻子酸的感觉更重了。 她怕秦峥见了笑话,忙的伸手接过,含糊道:“多谢世子。” 大抵是觉得自己的表现太过丢人,顾九又换了个话题道:“这时节竟然还有卖糖葫芦的,当真是稀奇。” 不过吃了一口之后,倒也明白过来,这糖葫芦怕是先前冰窖里存放过的,都有些发软了。 然而口感却是一如既往的好。 酸酸甜甜的,叫人只吃了一口,便觉得心情都好了起来。 见她眯眼笑的模样,秦峥也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 方才那一瞬间,他竟有一种错觉,眼前的姑娘真如那天上的仙子一般,要离他远去九重天似的。 好在那感觉不过片刻,至少现下的顾九,是鲜活的在自己面前的。 “这么好吃?” 听得秦峥询问,顾九却是眉眼一转,继而重重点头道:“那是自然。” 她说到这里,又从签子上捋下一个山楂来,递到秦峥的嘴边:“而且特别甜,世子您尝尝?” 虽说前世里她从府上得到许多关于秦峥爱好的假消息,可是饮食这一方便,基本都是自己留心观察出来的,所以基本上都是准确的。 他不喜欢吃酸的。 且这一点,顾九先前也已经验证过了。 然而正是因为验证过,顾九现下才难得起了几分作弄他的心思。 大抵是因着喝了酒,又或者是秦峥方才的举动太让顾九意想不到,所以现下作弄起他来,顾九倒是格外的胆大了起来。 小姑娘的手指白白嫩嫩,指甲上不似其他女人涂了蔻丹,而是干干净净的一层薄粉。 而那被她捏在指尖的糖葫芦,却是红艳的像是给她增添了几分颜色。 这样的食物,本来是秦峥这辈子都不会尝试的。 然而眼前姑娘狡黠的双眼,和那莹润的指尖,却让他突然生了几分兴趣。 有些食物,或许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难吃。 秦峥似是中了魔咒似的,身子前倾,低下头去,将那一颗糖葫芦咬到了嘴里。 不知是不是那糖葫芦太小,低头咬糖葫芦的时候,他的唇擦过了顾九的指尖。 男人就着她的手咬下了半块糖葫芦,唇离开的时候,那若有似无的一抹温热还留在她的指尖。 那热意蔓延开来,自指尖延展到了全身,让顾九的耳朵都跟着发烫起来。 她猛地缩回了手,那半块糖葫芦便直接掉在了长毛毯上。 糖葫芦上满是糖稀,沾在长毛毯上,瞬间便黏在那上面。然而顾九却没心思顾那个,只是拿了帕子去擦手,借着这动作去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 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心的,她这般反应,倒有些小题大做。 秦峥不是故意的。 他低下头含住糖葫芦的时候,并未想到会碰到顾九的手,然而碰到的那一瞬间,却又莫名生出将之包裹住的冲动。 酒气上涌,秦峥到底没有鲁莽到家,而是借着理智尚在回正了身子。 嘴里的糖葫芦是什么味道他都品不出来了,酒味儿让他的舌头有些发麻,连带着这酸甜的口感都被忽视。 更何况,他现在满脑子记得的,都是那莹润的指尖。 秦峥低头去看顾九,却见对方垂下头来去擦拭手指,他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情,却又莫名想起傍晚时的情形。 她的脸软而嫩,让秦峥意味不明的捏了捏手指。 顾九擦拭完了手,才缓和了一些,回头看见秦峥靠在车厢坐着,又转移话题笑问道:“世子,糖葫芦好吃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将先前未曾吃完的糖葫芦拿了起来,谁知还没吃,就听得对方十分诚恳的回答:“没吃出来。” 他是真没吃出来,然而大抵是这颜色的缘故,倒让他看着就分泌了一些口水。 被酸的。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促狭一笑,道:“是么?那真是可惜了,可好吃了。” 她原本是想作弄对方的,谁知他压根没吃出来什么味道,反倒是她被他占了一个无心的便宜去。 闻言,秦峥睨了她一眼:“那你再给我吃一个?” 这小丫头的神情向来遮掩的不好,偏她还自以为自己掩饰得当呢。 秦峥这话一出,顾九顿时眼前一亮,道:“好啊。” 她一面说着,一面竟当真的又给秦峥摘了一个果子来,只是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她再也不敢将糖葫芦拿在手上,而是拿帕子垫着递了过去。 秦峥莫名有些失望,不过到底低下头去,将那颗果子咬到了嘴里。 下一刻就皱起了眉头。 唔…… 酸的。 眼前男人的腮帮子都被吃的鼓起来,嚼的时候眉头紧皱,那表情顿时逗的顾九乐不可支。 大抵是喝了酒的缘故,顾九的脸颊粉嫩,现下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简直是戳到了秦峥的心上。 他慢悠悠的将糖葫芦咽了下去,挑眉问道:“想笑?” 顾九连忙摇头,只是那一双眼睛小鹿儿一般的湿润且明亮,让秦峥却是心头一动。 名为理智的弦瞬间崩塌。 下一刻,顾九便被他抵住,男人离她近在咫尺,近到她可以清晰的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既长且直,随着他睁眼而微微往上翘,墨色的瞳孔似深渊的漩涡,直直的望着她的时候,顾九觉得自己被吸进这不知结果的深渊之中。 她猛地便失了声,呐呐的张口,却觉得自己的心都要随着蹦出来似的。 秦峥就这么看着她,用一双眸子肆无忌惮的描绘着她的相貌,将她的惊慌与羞怯尽收眼底,纳入心上。 “世,世子……” 还是顾九先开了口,只是那声音里却带着几分颤意,像是被猎人包围的猎物,无处可逃,只能拿那一双无辜的眸子去试图求饶。 却不知,这模样更想让人毁了她。 在这干净且澄澈的眸子中,染上属于他的一抹艳红。 秦峥在心内将那些暗黑且偏执的想法演绎了八百回合,面上却只是那一副喜怒不遍的模样。 顾九觉得自己的腿都软了,一时拿不准他是生气了还是别的缘故,见他不回应自己,下意识的抬起手去抓他的袖子,软软道:“对不住,我不该作弄您……” 这样的声音,既软且娇,听得秦峥险些把持不住。他的心里甚至生了几分无可奈何,这小姑娘怕是不知道,她现下这幅求饶的模样,更让他心中那些暗黑面越发扩大几分么? “你还知道?” 秦峥好容易才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避免吓到眼前的小姑娘,一面继续贴近了她。 他几乎要贴在她身上了,顾九感受到了他呼吸间的酒气,越发觉得脸红心跳兼之身体发软。 不等她说什么,就见男人抬起手来,顾九几乎以为他是要捏自己的脸,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却不见对方有什么动作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她悄悄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却见男人伸过去的手,却是往后拿了一条帕子。 那帕子就在她身边的桌子脚下,这会儿已然被秦峥捏在了手上。 那一瞬间,顾九说不清楚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却见秦峥并未撤回身子,而是带着警告似的睨了她一眼,哑声道:“下次再敢作弄我,饶不了你。” 第192章军师不靠谱,世子很茫然 男人的声音低沉暗哑,只这一句话,竟让顾九的心险些蹦出来。 这会儿车厢里若有镜子,她必然会发现,脸上的云霞较天边的晚霞还要艳丽几分。 秦峥说完这话就退回了原位,拿帕子擦拭了自己的嘴,又倒了一杯凉茶,尽数的灌了下去。 那一杯茶凉的透心,也让秦峥的理智回笼了几分。 小姑娘身上带着天然的一股馨香,撩动他的心弦,让他刚才差点忍不住。 他知道自己有些醉了,这模样大抵有些吓人,能忍着不动他,已然是靠着自己强大的自制力了。 秦峥喝完茶水之后,又悄然的睨了一眼顾九,却只见对方低着小脑袋,搅弄这手中的帕子,也不知这模样是喜是怒。 他到底是有些头晕,索性便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是以也不知道,在他闭眼之后,顾九也在悄然的打量着他。 秦峥方才这举动,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这分明已经有些越界了。 还是说,是他喝多了,就有些发酒疯,所以当不得真的? 顾九心中百爪挠心,偏偏什么都不敢问,甚至那身上的热意,让她既羞涩又难堪。 是以等到马车停下之后,她第一反应便是丢下一句:“我先回去了。”便直接下了车,带着丫鬟匆匆的走了。 秦峥比她下车晚,下来后便见到小姑娘头也不回的背影,甚至于连他的回话都没听。 他一时有些无奈,捏了捏眉心,让自己清醒一些,复又叹了口气。 他是不是作弄小姑娘的狠了? 等到顾九的背影消失不见,秦峥这才转身去了松涛苑,只是路上还忍不住的蹙眉,难不成他今日又找到一个臭皮匠,将这事儿给搞砸了? 方才在马车上,先前他的确是无意的,可是后来却是故意的。 给她买糖葫芦的时候,秦峥并未想太多,然而自从咬到她手指之后,秦峥便莫名想起了在长平侯世子那里取的经。 什么以退为进,什么撩人于无形,还有什么脸皮厚…… 大多数他听着都不太靠谱,然而对方现下的确已然是两个孩子的爹、且还是夫妻恩爱,这法子秦峥便觉得也还可以一试。 然而这尝试的结果,却让秦峥有些迷惑了。 顾九这反应,那些法子到底算是有用,还是没用? 生平头一次追姑娘、且还隐晦的不愿意让姑娘意识到的世子爷,现下在这酒劲儿的影响之下,越发的陷入了苦恼之中。 先前顾九走的那般匆匆,也可能是起了反作用。 难不成,她生气了? 秦峥想到这里,越发的唉声叹气。 只是他却不知道,顾九不但觉得有用,还觉得有用极了! 她那会儿之所以不敢回头看,就是怕秦峥看到自己脸红心跳的模样。 她一路头也不回的走了,待得到了归九院之后,方才慢了脚步。 若是秦峥看到现下她的模样,怕是什么纠结都不用有了。 眼前姑娘春意盎然,眼神如春水兴波,那眉眼里的情意盖都盖不住。 她进门的时候,赵嬷嬷都被吓了一跳,急忙忙的迎上来,关切的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闻言,顾九胡乱掩饰道:“喝了酒,有点头疼。” 她实在是没脸说自己是被秦峥撩动的脸红心跳,现下还难以平复,只是进门之后便径自踹了鞋袜上床,自己反倒是在床上不住地捂脸翻滚。 实在是……太丢脸了! 赵嬷嬷急忙打发了下人去煮醒酒汤,一面过来给她拿了干净的衣服换了,轻声道:“小姐便是要睡,也换了衣服吧。” 听到赵嬷嬷的声音,顾九方才坐直了身子,却又有些羞涩道:“嬷嬷先出去吧,我自己来就行了。” 见她这模样,赵嬷嬷应声去了,顾九自己草草的换了衣服之后,才觉得身上清爽了些。 脑子里不可抑制的回想着方才秦峥的模样,她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脸。 脸颊的烫意十分明显,顾九拍了拍脸颊,莫名想起先前秦峥的举措,又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欢喜的笑容来。 他这样有洁癖的人,竟也肯就着她的手指吃东西,这是不是代表他不嫌弃自己? 想到这里,顾九又垂眸看指尖,贝齿咬着下唇,眉眼中越发漾起几分羞涩来。 “小姐,老奴现下可以进来么?” 门外响起嬷嬷的声音,也让顾九回过神儿来。 她掩饰似的将手指藏在了背后,复又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嬷嬷请进。” 到底是喝了酒,顾九这会儿有些醉意,索性便靠在床上,只是这样压着手的动作,倒是有些怪异。 赵嬷嬷笑着将醒酒汤端了过来,一面柔声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闻言,顾九掩饰的摇了摇头,接过来醒酒汤直接喝了,又想起一件事儿来,问道:“世子回去了吧?” 赵嬷嬷笑着应了,点头道:“那会儿世子不是跟您一块回来的么,想来现下已经到了松涛苑了。” 她说到这里,又试探着问道:“方才我让小厨房多煮了一碗醒酒汤,要么您给世子送过去吧?” 听得她这话,顾九却是被呛得咳嗽了一声,赵嬷嬷忙的帮她拍背顺气,待得缓和过来之后,就听得她摇头道:“我才不去呢。” 她今日也太丢脸了,上次做了春心荡漾的梦好在是梦里呢,这次当着秦峥的面儿,竟然就脸红腿软的…… 纵然对方不知道,可顾九知道啊。 她现在不敢看到秦峥,那人生了一双火眼金睛,万一看出来自己的心思怎么办? 因此她索性歪在床上撒娇道:“我喝多了,嬷嬷还是差下人过去吧。” 她才说到这里,就见白术走了进来,顿时指了指她道:“让白术跑一趟好了,反正她在府上熟悉的很。” 白术才进来,压根都不知道顾九说的什么,疑惑的看了过去:“小姐要让奴婢跑腿做什么?” 赵嬷嬷睨了她一眼,摆手让白术去整理东西,自己则是叹了口气道:“小姐,您当真以为老奴只是为了让您送一碗醒酒汤?”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一愣,问道:“不是么?” 见自家小姐还有些酒醉的模样,赵嬷嬷心道这模样哪个男人看了能忍得住?若她现在过去,怕是世子真要成了好事儿了。 只是这话却是不能说的,再者今日也的确有一桩要紧事儿。 念及此,赵嬷嬷又叹了口气,轻声道:“老奴不瞒您说,下午那会儿,老太太去了一趟松涛苑,说是去的时候,身边还带了一个姑娘,可回去的时候,那姑娘却没见出松涛苑的大门。” 那老太太的意思太过明显,这是明着使坏呢! 毕竟,顾九跟秦峥成婚还不到三个月呢,她现在就给小夫妻二人塞人,这不是奔着恶心人去的么? 只是那到底是主子,赵嬷嬷不能明哲说,只能点了点顾九的眉心,复又加了一句:“您是正经主子,这时候不过去,还等什么时候?” 这话一出,顾九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她几乎是一瞬间便觉得心都提了起来,就像是被人捏着似的,连带着眉心都蹙了起来。 秦老夫人这会儿就忍不住要给秦峥塞人了,他……会要么? 虽说前世里,对方一个房中人都没收,可这是今生。 而且,就算是他真的纳了妾,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跟秦峥已经签了一年之期,到期就要走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管秦峥。 只是道理她都明白,可这心里,却有些酸涩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先前的糖葫芦太酸的,粘在上面的糖吃到了肚子里化开,唯独剩下那酸味儿发酵,让她的心都跟着难受不已。 顾九低下头,蹙眉道:“我不去,世子爷是个男人,又如此的器宇轩昂,有个姑娘伺候着不是也正常么?” 第193章世子被算计了 她跟秦峥迟早是要分开的,现在上赶着过去管他,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况且,她也没有那个资格呀! 顾九心里别扭极了,话说的倒是十分自然,奈何这脸上的小表情却出卖了她。 赵嬷嬷见状还要再劝,却被白术拉了一把。 白术抿唇一笑,给赵嬷嬷使了个眼色,旋即走上前去,轻声笑道:“小姐您说的在理,只是世子跟您一起回来,现下都喝多了,您身为世子夫人,若是连一碗汤都不送,岂不是太过薄情了些?” 顾九还在吃那一口糖葫芦的酸味儿,再加上有些酒意上涌,闻言蹙眉道:“那你去送不就得了?” 白术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因笑道:“您说的是,可是小姐您还不知道吧?” 她在顾九疑惑的抬头看自己时,慢悠悠的说道:“这全明国公府里,只有松涛苑铜墙铁壁似的水泼不进,寻常时候,谁想见一面世子,需的大半天通传呢。奴婢们每次过去,都得等半天候着,才能看世子爷的心情见或者不见。可您知道么,世子爷是吩咐过的,若是小姐您去了,不经通传不必等,就可以直接进门去见世子的。” 白术说到这里,见顾九的神情果然松动了几分,复又笑着撒娇道:“小姐,就算是奴婢求您了,您就去给世子送一趟吧,权且当做心疼奴婢行不行?” 听得她说完,顾九却是疑惑的问道:“世子真的这么说过?” 她倒是也记得自己每次去松涛苑,都没人拦着自己,可不知道秦峥居然说过这等命令。 难道,他待自己真的是不同的?还是说,这只是对外做出的姿态,给足自己作为世子夫人的面子? 顾九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则是带出了几分。 白术心里偷笑,知道自家小姐心里必然是放不下世子的,面上则是一本正经道:“可不是么,奴婢们都知道,世子只对小姐您一个人特殊呢。” 其实何止是顾九,这归九院里的人只要去松涛苑,都不会被拦下的。 只是白术为了哄顾九自己过去,所以没将这事儿说出来,心里则是不住地念叨着,改日等小姐酒醒了,再借着别的缘故把世子爷的好处给旁敲侧击的说出来! 但是现下,还是哄着小姐过去才是正经呢。 听得这话,顾九又想起方才在马车上。 他分明最不喜欢吃酸的,可却在自己的诱哄下,一连吃了两个糖葫芦呢。 顾九念及此,复又咬了咬唇,有些别扭道:“就没见过你这么懒怠的奴才,行吧,那我就替你去一趟。” 只是那唇边,到底是不由自主的蔓延出几分笑容来。 她可不是专门去看秦峥做什么的,只是……只是碍于面子,去给他送一碗醒酒汤! 见顾九答应下来,赵嬷嬷二人顿时大喜,合力给顾九收拾妥当,一面目送着自家小姐出了归九院。 待得顾九去了之后,赵嬷嬷则是轻声吩咐白术:“你去偷偷跟着小姐,待她到了松涛苑,就可以回来了。” 小姐到底有些酒劲儿呢,所以路上得护着点。等人到了松涛苑,自然有人会护着她的。 白术闻言,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忙忙的跟过去了。 顾九一路拎着食盒过去,这里离着松涛苑并不远,再加上她酒劲儿没过,所以并不知道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 自然,也不知道现下的松涛苑里,有些出人意料的精彩。 …… 秦峥回去的那一路,都有些心浮气躁。 车上的顾九太过撩人,而到府上之后,顾九转头就走的模样,更让他心里有些不上不下的。 早知道这些狗头军师不靠谱,他就不该听这些人的建议。 如今倒是好了,小姑娘没撩上,反倒是让他自己气血涌动——一半是欲念,一半是茫然。 就这么一路回了松涛苑之后,却见门口一个人都没有。 不止如此,秦峥进门时,就敏锐的察觉到了房中也是空无一人。 原本他院子里不会这般人少的,只是近来特殊,再者无人敢闯他的松涛苑,所以苏辰苏澈都被他派出去办事儿了,现下这院子里只有明德在守着。 只是这小子也不知跑哪儿去了,竟然敢擅离职守。 秦峥蹙眉捏了捏眉心,一面随手到了一杯茶灌了下去。 他才喝了酒,后来又被顾九作弄着吃了糖葫芦,这会儿舌头都是麻的,连水味儿都尝不出来了。 待得那一杯茶水都被灌了下去,秦峥非但没有觉得舒服多少,反而觉得头都跟炸了似的更加难受了。 且先前他没留意到,这会儿才发现,这房中有一股味道,不是他平常用的熏香,而是格外阴柔的香。 他才喝了酒,这会儿闻着越发头疼,连带着还有些眼花,反倒是那欲念倒是攀升了不少,让秦峥几乎要爆炸。 他随手将茶盏扔到桌案上,也不管那茶盏直接摔到地上碎裂开来,自己则是走到窗前,直接便将那两扇窗户给猛地推开来。 傍晚的风带着暖意吹进来,才让秦峥觉得好受了一些,只是身上的变化却有些明显,那欲念来的太快,让秦峥一时有些心惊。 不对劲儿。 饶是酒意袭来,他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儿来。 他不该是这个状态。 上次这样的时候,是因为他吃在林氏那里吃了鹿肉。 当时不知道,甚至还以为是自己太过龌龊,潜意识里竟然对小姑娘有那样强烈的想法。 可后来出去跟人吃饭的时候,才无意中听说,原来鹿肉竟然是助兴的! 怪不得他当时会那样的难耐…… 但那时候做这事儿的人是林氏,且若不是那鹿肉,他也不会知道自己对小姑娘竟然真的存了想法。 所以对于那次林氏的自作主张,秦峥尚且可以忍耐。 可这次,秦峥敏锐的察觉到,他是被人算计了。 且还是不怀好意的算计。 他眯了眯眼,沉声道:“来人!” 秦峥话音出口,却并无人应声,反倒是视线朦胧时,看到一道人影靠了过来。 那是一个女子。 身段妖娆,眼神妩媚,身上不知抹了什么,香的勾魂摄魄。 她的手指涂了蔻丹,艳红的手指拂过秦峥,嘴里满是娇嗲:“世子爷……您是在唤奴家么?” 正是被教导过后的紫鹃。 秦峥生的太好,被送来伺候他,紫鹃觉得这是自己三生修来的福分。哪怕只是做一个没名分的通房呢,那也是她赚到了! 因此她格外的尽心尽力,将自己毕生所学展示给对方,试图让秦峥看到自己身为女子的魅力。 奈何她才将手抚上了秦峥的眉心,就被对方猛地一推,冷声道:“滚出去!” 心血燥热的感觉让秦峥糟糕透了,甚至在看到她那艳丽的指甲时,秦峥满脑子闪过的都是顾九那淡粉的指甲,还有那一双莹润的猫眼。 他满脑子下流想法,然而那目标只有一个,并不会是眼前这等庸脂俗粉。 紫鹃被推开之后,下意识咬了咬唇,复又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颤声道:“世子,奴家是奉了老夫人的命,来伺候您的,求您怜惜奴家……” 她说这话时,将心一横,直接咬牙解了外袍,一面含泪看向对方。 她这模样格外的可怜,可惜眼前的秦峥,并不打算欣赏。 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爆炸,喝的那碗茶里绝对有猫腻,还有这空气中的香,无一不在腐蚀着他的神智。 秦峥猛地摔了茶壶,随手抄了一块瓷片,手心顿时便被割裂开,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血。 第194章他说,难受 他对此浑不在意,可紫鹃却被吓到了,尖叫一声,声音也有些发抖:“世子爷,您,您流血了……”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秦峥借着那得来的片刻清明,自顾走到她的身边。 而她关心的话,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因为下一刻,紫鹃便被秦峥掐着脖子,直接便将人拎了起来! “世……世子!” 眼前男人分明先前还是那样一副动人心魄的勾魂模样,让紫鹃只看一眼便觉得脸红心跳,心甘情愿的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可这才一转眼的功夫,他便已然成了暗夜修罗,勾魂不假,却是要的她的命! 紫鹃什么旖旎想法都没了,被秦峥这样掐着,感受着空气的日渐稀薄,大张着嘴,像是一条离水的鱼:“求,求您……”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大门被人从外推开,有女子的声音随之响起:“世子,我来给你送……汤……” 顾九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一幕,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是秦峥将人抵在墙上,而他的手……谁知道他的手在做什么! 先前在路上酝酿出来的一腔孤勇瞬间烟消云散,顾九心里既酸且涩,偏偏又没有发作的余地,只能强自撑出一抹笑容来,道:“对不住,打扰您的好事儿了,我这就——” 她才说到这里,就瞬间瞪大了眸子。 秦峥转了个方向,面对了她。 那药物的作用让他的反应慢了一拍,可却却丝毫不妨碍,在看到顾九的时候,杀机收敛,原本要掐死的人,直接被他给丢了出去。 是的,丢。 顾九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姑娘如同破布似的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到了门外的青石子板上。 而那姑娘似乎被摔惨了,竟然连动都难。 她目瞪口呆,一时有些失言,好一会儿才呐呐道:“世,世子……” 手上的伤口有些深,若是寻常的秦峥,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可他如今喝了酒,且还中了药。 在看到顾九的那一刻,秦峥竟然无师自通似的,向她伸出了手:“难受。” 顾九不待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就突然看到了秦峥手上的血迹。 那血流了满手,可男人的面色却是红的不正常。 她不是傻子,再结合方才的情形,哪里不明白自己是误会了秦峥。 他这是被下药了! 而那下药之人,不言而喻。 顾九再顾不得其他,将食盒放在地上,自己则是连忙跑上前,哆嗦着掏出手帕,一面扶着他道:“您可有哪里不舒服,快坐着,我来给您包扎!” 靠近了他,才惊觉那血腥味儿格外浓重,那一抹红更是晃的顾九眼疼,忍不住酸涩了几分。她先前是在别扭什么呢,要是来的早一点,秦峥就不用割破自己的手了! 她先前也中过药,自然知道疼痛可以让人暂且保持神智。 可是,如秦峥这般,竟也落得这步田地,顾九却是心里酸楚的很。 “对不起……唔——” 顾九才说了这句,就被秦峥单手抱住了腰。 她的腰肢太过纤细,秦峥只觉得自己一用力便会被折断似的。 那被包扎了一半的手还在她的手上,顾九却如遭雷击。 他这是……光明正大的吃自己的豆腐?! 还没从这个事实里回过神儿来,就见秦峥抬头看她:“我疼。” 男人的眸光里难得带出几分脆弱来,不同于寻常的运筹帷幄,却让顾九的心肝都忍不住一颤。 顾九先前未曾理清楚的思绪,瞬间崩裂开来。 一同崩裂的,还有名为理智的弦。 她越发轻柔的给秦峥包扎,一面笨拙的安慰:“世子,一会儿就不疼了。” 奈何她话音未落,就见男人得寸进尺,直接将她摁着坐到了他的腿上。 这一次,他终于得以跟她平视。 心上人就在眼前,秦峥分明先前还可以忍受,现下却觉得,那药劲儿似乎太过强烈了些。 至少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秦峥的眸光里似是燃烧了熊熊烈火,烧的顾九心乱如麻。 她下意识想要挣扎,却被秦峥抱得更紧了几分。 男人带伤的手抬起来,辖制住了她的后脑。 分明是命脉脆弱之处,却让顾九莫名有些心动。 他的眼神带着火,让她理智全无。 秦峥又何尝有理智? 下一刻,他便将顾九的脑袋强制的摁了下来,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时,捕捉到了自己的猎物。 顾九的唇生的极好,樱花般的粉嫩,唇珠圆润,贝齿轻咬的时候,带着不自知的风情。 只是此时,所有的风情都被男人给包裹住了。 顾九骤然瞪大了眸子,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话语全部消失,唯独剩下了一个正在发生的事实。 她,被秦峥给吻了?! 不,或者说,这不算是吻。 只能是单方面的凌虐。 如同攻城略地一般的凌虐,让顾九的头皮发麻,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这个人。 她下意识的想要推拒,却被秦峥牢牢地掌控住,一颗心更是要蹦到了嗓子眼,若不是秦峥在吻自己,顾九甚至都要怀疑,她的心会不会直接蹦出来! “唔……” 顾九不得动弹,握住他手腕的手也格外无力,她既欢喜且忐忑,可在不经意见摸上他脉象的时候,却又猛然清醒。 他的脉象极乱! 顾九猛地咬了他一下,试图让秦峥清醒。然而唇被咬破之后,鲜血味儿蔓延了口腔,反而引得男人带出几分嗜血来。 他猛地站起身,竟然直接将顾九抱了起来,抬脚便朝着内室走去。 所有理智烟消云散,眼前心里唯独剩下了一个顾九。 顾九被他这么一抱,吓得轻叫一声,下意识的抱紧了他。只是借着这个功夫,却从袖中掏出一根银针来。 幸好这些时日被庄子期逼的,她随时都要带着银针练习。方才换衣服的时候没换内衣,这会儿倒是趁了手。 男人跟她唇齿纠缠,那血腥味儿中带着掠夺,顾九七荤八素,几乎要沉迷其中。 奈何她终究没有中了药,也还有几分神智在,秦峥泛着红的双眸,到底是让她咬了咬牙,朝着他的某处穴位狠狠地刺去。 下一刻,便见秦峥松了口,顾九的唇得了自由,却挣不脱他的辖制,焦灼的喘着气儿道:“世子,您着了道儿了,我得给您施针!” 自从上次自己中招之后,后来跟庄子期学的时候还特意问过这种事情。在这次施针,庄子期就教了她一套针法,是可以将那药给逼出来的。 然而这也得需要秦峥的配合。 她才下了第一针,好容易见秦峥松动,连忙说道。 谁知她的话音未落,就见秦峥一把夺了她的银针,随手扔到一旁的地上。 他看也不看,只是邪肆的抚上了她的脸,暗哑着声音问道:“阿九竟然想害我,本世子该如何处置你好?” 不知是不是那药的缘故,秦峥现下的眼神既热烈又孟浪。 那眼神似乎要将她从里到外的拆吃入腹,就连那声音里,都带着滚烫的热意。 分明是应该感觉到被冒犯的,可偏偏顾九却又莫名生出几不可抑制的妄念来。 他……叫她阿九! 不管前世今生,她都未曾听到这样的称呼。 许多人这样叫过她,有家人,有朋友,可唯独没有秦峥。 可现下,他在这样的情形下,头一次开口叫她的名字。 却是不带姓,只叫她,阿九。 她这么一分心,便错失了反抗的最好时机。 下一刻,她整个人就被扔到了床上,秦峥睡惯了硬的床板,铬的顾九眉头一蹙。 第195章要不,我给您叫个人来? 只是顾九却来不及顾及这些,看着秦峥这邪肆的模样,忙忙的解释:“您别误会,我不是想害您,您中了药,我得给您治……”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秦峥的那一双眼,似是能摄人魂魄一般,望着她的时候,让顾九后续的话,全部都咽了回去。 他的眸子很好看,此刻眸中墨色增加,却让顾九的心都为之一颤。 大抵若有男色祸国,该当如此。 那些话消失不见,男人握住了她的手指,十指交握,似是辖制,又似是纠缠。 那一刻,顾九莫名生出一个念头来。 她逃不掉了。 男人的理智近乎为零,唯独剩下一个念头。 唯有眼前人。 也只有眼前人。 他的眸光里,虽有欲念,可顾九却莫名的品出一分情来。 然而顾九却不敢去确认那个眼神,只是见秦峥失去了理智,轻声叫了他一句:“世子……” 顾九偏过头去躲避,借由自己最后一分理智,试探着问道:“要不,我给您叫个人来?” 他现下已经成了这个模样,她总不能真的撒手不管,可银针又被他给扔掉了,自己也只带了这一根来。 然而他这般难受,顾九也吃不准会不会死人,也不知是不是脑子抽筋了,竟然突然生了这么一个想法来。 然而这话才出了口,顾九就瞬间后悔了,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她在提什么馊主意呢,眼睁睁看着秦峥跟别人好? 她心是得有多大? 而她的话,让秦峥也骤然回笼了理智,像是一盆冷水泼下来似的。 他多少有点借着药劲儿撒泼的意思,但这丫头说什么,给他找个人? 那他方才割破手是为了什么! 秦峥辖制她的动作松开,一双眸子却是紧紧地锁着她。 他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眸中欲念褪却几分,却更添了冷意。 “找谁?” 男人的声音里冷意森然,纵然他掌心的温度高的几乎灼伤顾九,可她却是一阵寒意上涌。 他在生气。 可顾九却不知他这突如其来的模样是为了什么,只是见他眸中墨色沉沉,只当他越发难受了,只得咬唇道:“您想找谁?” 男人的气息太具有侵占性,更遑论她的嘴里还满是铁锈味儿,她舔了下被咬破的唇角,骤然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若是真的要找一个人,那为什么非得是别人? 他现下这个模样,总归是需要人来帮忙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是她? 这个念头一起,便有些压制不住似的,甚至就连顾九的手指也多了几分颤抖。 若是她真的跟秦峥有了夫妻之实,那他们的合约就可以作废了吧? 毕竟……秦峥这样的人品,必然会为自己的负责的。 负责。 这两个字才被响起,顾九便觉得如坠冰窟啊。 是啊,若她真的这么做了,秦峥必然是会负责的。 他的人品一向可靠,今日下药的是别人,她只是个无辜的被牵连进来之人,若是真的因此被他给碰了,秦峥必然会觉得是他糟蹋了自己。 便是冲着那一份愧疚,他也会对自己负责到底。 她非但不会和离,反而可以坐稳了世子夫人这个位置。 可是,她需要秦峥负责么? 不,她不需要。 她只是需要他的爱。 前世今生,他都足够负责了,可是她还不满足。因为自始至终,她想要的,都是秦峥爱自己。 前世她已经赔了一生,也连累了秦峥不幸。 今生若他不肯给,她放手便是了。 有些卑鄙,一次就够了。 顾九念及此,眉眼耷拉下来,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来。 她突然不想等秦峥的答案了。 怕他找别人,又怕他等不及,迫于药性而违背内心的要了自己。 只是她却不知道,那一瞬间,秦峥原本就要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可在看到顾九带着几分抗拒的模样,却没来由的生了一股怒气,硬生生的吞了那要出口的两个字,骤然起身。 热意瞬间消失,顾九猛地抬头,后知后觉的叫了一声:“世子,您去哪里?” 回应她的,则是直接进了小隔间的背影。 下一刻,便听得里面扑通一声。 顾九脸色一白,哪里还顾得那些个杂乱的想法,胡乱拢了一把衣服,快步朝着小隔间走去。 隔间屏风阻隔,里面是一个盛满水的小汤池,只是水盛的时间久了,早已凉透。 秦峥就这么跳了进去,那冷意袭来,激的他神智归拢几分。 也让顾九吓了个够呛。 眼见得男人只有头发和衣服鼓荡在水上,她哪里还顾得什么男女大防,急忙跑过去,蹲下身子要去拽秦峥:“世子,您没事儿吧?” 袖子入水便湿,顾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见男人自水中抬头,冷漠的问道:“你跟进来做什么?” 他的眼中似冰雪凝结,一张脸上红的不大正常,水珠随着他的动作滴滴答答的落下,反倒给他添了几分惑人。 只是这语气,却几乎能将人冻毙。 顾九被他的话噎了一噎,再见对方的脸色,到底是小意道:“您不舒服,可也别泡冷水呀,当心生病。” 这人药性没过,还带着酒劲儿,现下这般孩子气的坐在水里,让顾九又心酸又好笑。 秦峥原本是该生气的。 事实上,从她说出要让自己找人来泻火的时候,他便盛怒之下恨不能掐死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奈何他连动她一根头发丝都自己先心疼,满腔怒火无处纾解,加之对她的无可奈何,自己倒是先一头扎进了水里。 冷水虽凉,却可以让他保持理智。 然而她却又来招惹他。 这一刻,他倒是清晰的知道自己为何栽了。 她总是这样。 不管别人对她做了多么无礼的事情,她还能以最大的善意去回报别人。 念及此,他的火气却又消散了几分,剩下满眼无奈:“我没事,冷水可解药。” 再盛的火,也抵不过一池冰水。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咬了咬唇,试图再劝他:“可是,这水太凉了,对您身体也不好啊。” 这不是饮鸩止渴么。 她这般关心自己,倒是让秦峥一时生了几分烦躁,睨了她一眼问道:“你待如何?” 他倒是有法子让自己不受伤害,她肯么! 这神情里,顾九莫名品出几分孩子气来,她却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下,试探着道:“要不,我给您摁一下吧?” 先前庄子期还教过她按摩康复的东西,虽不知这按摩手法有没有用,可万一呢,总得试试吧。 小姑娘的眼里满是澄澈,却让秦峥顿时泄了气。 下一刻,便见男人从水里站起身来。 他的衣袍浸湿,贴在身上,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水,顾九在那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水中蛟龙。 分明该是落魄的模样,到了他这里,反倒生出睥睨的霸气来。 见她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秦峥没来由的被取悦几分,他随手将衣袍解下扔到一旁,自己则是一面出了池子。 “你,你脱衣服干什么!” 眼见得男人三下五除二的将那好身材显露无疑,顾九只看了一眼,瞬间便红了脸转过身去。 那声音细若蚊蝇,其间夹杂着几分害羞的颤意,倒是让秦峥勾了勾唇。 火气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成了逗弄:“衣服湿了,不是你说,容易生病的?” 他现在这声音,倒听着正常多了。 顾九一时愤愤,腹诽他连招呼都没打就直接脱衣服,这要不是看在他醉了又中了药的份儿上,看她饶的了他么,非得…… 第196章他倒很有大爷的自觉 然而,顾九在心里“非得”了半日,却也想不出威胁他的法子,反倒是男人施施然的走到榻前趴下,偏头道:“不是说要按摩?” 他倒很有大爷的自觉! 顾九咬了咬牙,然而在回头看到秦峥那苍白的脸色时,到底又心软下来,认命的走了过去。 先前下水,让秦峥的神智归拢了几分,只是那药性太过霸道,他只是这样趴着,便觉得铺天盖地的不适袭来。 男人眉心微皱,让顾九的心也跟着一颤。 他说话的声音倒是正常,只是这神情才泄露了属于他的那一抹脆弱。 顾九咬唇,却又没来由的想起先前林氏同自己讲过的过往。 年幼的秦峥,也曾是想要有人安抚的,可惜安抚不曾有过,唯有黑暗与日俱增。 后来入了大理寺,他那一颗铁石心肠,不但要对旁人,更要对自己。 所以现在,哪怕他这般难受,可也不能允许自己失态。 哪怕只是在她的面前。 顾九不由得想要宽抚他,却又担心他说话再废心神,不敢说什么,只能在他的脑袋上轻轻地揉捏着。 “世子闭上眼睛,若是困了就睡一会儿,我在这儿呢。” 小姑娘柔软的声音,让秦峥似是坠入一个美好的梦境之中。 他并非如她所愿的闭眼睛,反而偏过头来去看她。 自他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见顾九眉眼里的温柔与关心。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 秦峥一时心中也跟着柔软了下来,他从未想过,原来有朝一日,也会有人这样,将他的喜怒哀乐放在眼中盛在心上。 那感觉太过奇妙,混合在那醉意与药欲之中,连带着顾九手上的力道都格外清晰明显了起来。 下一刻,顾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不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拉到了榻上,原本趴着的秦峥,此刻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男人的眸光沉沉,看的顾九心中一阵发慌,连带着声音里都多了几分干涩:“世,世子……” 小姑娘受惊似的眸光,让秦峥喉咙都说不出话来。 他抿了抿唇,复又趴了下来。 “就这么摁吧。”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九却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来。 无他。 他实在是,太重了! 顾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跟一个病号一般计较,复又给他按摩穴位。 男人就这么依恋的抱着她,大抵是难受的很了,所以他手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也是在她的面前,他才肯放任自己露出脆弱来。 于外人而言,那是他的致命点,但不知怎的,现下看到顾九的表情,世子爷倒是无师自通,发现那也许,会是他的突破口。 顾九并不知自己到现在还被人给算计了一把,只是见他这表情,却是越发的动作轻缓了下来,生怕弄疼了他。 好在,按摩是有效果的。 待得秦峥的脸色终于恢复正常的时候,他浑身就像是水里捞出来似的。 虽说他方才就是从水里出来的,但这会儿却是又生了一层汗,那模样看着绝对算不上舒适。 只是到底是缓过来了。 秦峥理智归拢,再看顾九便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来。 “世子爷,您好点了?” 顾九一直在留意他的表情变化,这会儿自然注意到了对方的神情,小心翼翼的问道。 听得她开口,秦峥方才回神儿,抿唇道:“多谢。” 他倒是想装糊涂,可在她面前,到底有些不忍。 闻言,顾九顿时松了口气,咳嗽了一声,复又问道:“那,能劳烦您起来么?” 她的腿麻了! 秦峥才缓过来,这会儿脑子还有些不是很清醒,骤然听得她这话,一时倒有些发愣。 待得看到小姑娘脸色微红的模样,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忙忙的站起了身,一面问道:“你可还好?” 顾九觉得自己不太好。 秦峥太重了,可那样的情形下,她又不可能真的不管他,只能纵着秦峥。 而这个后果,便是她的腿麻的如同万虫噬咬似的,一动弹就瞬间扭曲了脸。 “唔……” 顾九的脚才勉强着地,就猛地变了脸色,秦峥一直在观察她的模样,见状忙的过来扶着她。 谁知顾九却有些站不稳,他这么一扶着,下意识的便靠了过去,直接倒在了男人的怀里。 倒像是投怀送抱似的。 这个认知,让顾九的脸越发的有些红。 秦峥见状,扶着她坐在软塌旁边,自己则是蹲下了身子。 “您做什么?” 顾九话音未落,就见秦峥替自己去捏小腿。 “忍着点,一会儿就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秦峥抿了抿唇,难得的带出几分愧疚来。 今日说起来,还真是他对不住顾九。 见他这动作,顾九耳垂都染上了艳色,咬了咬唇,到底没有推开对方。 好一会儿,顾九才觉得缓和了不少,秦峥见她这模样,又扶着她站起身来,问道:“可好些了?” 那些酸麻散去,倒有几分舒适来。 只是男人的掌心温度太高,让顾九脸红心跳,她手忙脚乱的推开秦峥,呐呐道:“我,我没事儿了,多谢世子。” 推他的时候,顾九又摸到了一手的汗,复又加了一句:“您去把衣裳换了吧,当心着凉。” 她说完这话,想起来这里是浴房,又低着头红着脸道:“我先出去了。” 小姑娘的声音里底气不足似的,那背影都带出几分落荒而逃。 秦峥摩挲了下手指,分明药性散去之后,他浑身都有些不大舒服,可偏偏,顾九的反应,却让他有莫名有些餍足。 男人意味不明的看了眼她的背影,这才回身将衣服解了下来。 待得秦峥收拾完出来,顾九已经缓的差不多,脸色也归于正常。 见他出来,顾九忙的站起身,却又有些局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咬了咬唇,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来的初衷,急忙忙的走过去将那食盒端过来,掩饰似的递给他:“世子,厨房给您熬得醒酒汤。” 顾九脸上带着掩饰不住地羞怯,看的秦峥低笑一声,道:“多谢。” 只是靠近她的时候,却又想起先前二人旖旎一幕,秦峥的笑容微敛,眸光暗沉。 她的唇角还带着血色,始作俑者便是自己。 秦峥喉咙一紧,看她的目光便越发带出了几分侵占来。 顾九被他这目光看的一颗心如遭擂鼓,胡乱开口道:“那,若是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不止是秦峥,她现在的脑子里就想时刻故意似的,不断在回放方才的过程,让她又羞又怯,还带着几分郝然。 总觉得自己有些趁人之危。 见她要走,秦峥薄唇微抿,将食盒接过来放在桌子上,却是道:“你且先等等。” 顾九眼睁睁看着秦峥在柜子里挑挑拣拣了半天,才拿了一瓶药走了过来。 “给你。” 顾九微微一愣,看着那瓷瓶,疑惑的问道:“您给我这个干什么?” 只是不想,她这话一出,秦峥的脸色却多了几分可疑的红色,旋即一本正经道:“今日之事多有得罪,这个……给你治伤。”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又点了点自己的唇。 而顾九也终于意识到了他指的是什么。 唇上还带着血腥味儿,让顾九瞬间脸色爆红,她几乎是一把夺了药瓶,胡乱的点头道:“唔,好,那个,我就先走了!” 顾九看不到自己唇上是什么模样,却不代表她看不到秦峥的。 当时他咬了自己不假,可是,她也咬了对方。 第197章天黑了,我送你 秦峥唇上的艳丽,都是她的杰作。 自己没吃亏。 这个认知,让顾九恨不得把自己找个地缝埋起来,背影简直算是落荒而逃了。 秦峥见她这般着急,忙的一把拽住了她,无奈的笑道:“等等。” 小丫头这模样,倒是让他的尴尬消失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奈。 顾九被他抓住了手,越发有些心乱,也不敢抬头看他,只是细弱着声音问道:“您还有事儿么?” “天黑了,我送你。” 不等顾九说什么,就见秦峥已然取了灯笼,眉心温和:“走吧。” 这样的温柔,顾九自觉拒绝不得,心中又生出几分隐秘的欢喜来:“好。” 男人的背影颀长,顾九跟在他身后走着,小鹿乱撞之中,又多了几分安心。 谁知他走到门口,却停下了。 院子里还趴着一个人,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正是被遗忘的的紫鹃。 不过相较于先前被扔出去时的情形,现下她身边还多了一个。 秦峥的脸瞬间便冷了下来,而跟在他身后的顾九,显然也看到了院中的情形,也随着停下了脚步。 “世子,她要怎么处理?” 顾九先前七荤八素的,压根就没想起来这紫鹃还在院子里,现下瞧见了,先是一懵,又想起了那会儿赵嬷嬷的话,怕秦峥不知道原委,斟酌着道:“我听下人说,她好像是老太太送来的。” 她的意思,是让秦峥酌情处理,谁知秦峥的神情却是莫名缓和了几分,甚至还有些愉悦:“所以你就来了?” 不然的话,一碗醒酒汤,哪儿值得世子夫人跑一趟。 不得不说,在某些时候,秦峥的理解能力实在是叫人叹服。 且还十分能总结重点。 至少现在,顾九就被他抓重点的能力,差点给呛到。 她掩饰般的盯着地面,胡乱道:“不是,我是来送汤的。” 在秦峥的目光盯着之下,她又转移话题道:“您这里打算怎么个章程呢?” 见小姑娘害羞了,秦峥倒也不再逼着她,只是轻笑了一声,道:“嗯,你是来送汤的。” 浑然不接她后面那句话。 顾九越发觉得面皮发烫,她咳嗽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得女子带着哭腔求道:“世子爷,求您饶命!” 紫鹃是最先发现秦峥出来的,早先的那些小算计已然烟消云散,她现在唯一的念想便是要活下来。 毕竟,方才秦峥直接将她丢出来,她险些一口气没缓过来。 后来好容易缓过来了,她才打算出去跟秦老夫人回禀,谁知就被这进门的小厮给一脚踹了回去了。 这会儿整个人无处不疼,看到秦峥的时候,越发瑟瑟发抖了起来。 秦峥却像是没看到她似的,只是看向她身边的明德,眸光冰冷,声音淡漠:“去哪里了?” 分明不是问罪的口气,可明德却是觉得浑身一冷,挺直腰背跪在那里,也不寻借口,只道:“奴才被老夫人扣在房中,没能及时赶回来,致使主子这里出了差错,求您处置!” 他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原来下午秦老夫人来的时候,不但将紫鹃留在了这里,且还为了防止明德报信,而将他给强行的带去了荣春堂。 明德到底是下人,对方又是老太君,他一时权衡之下,只能跟着过去。谁知道寻着机会跑回来后,看到院子里倒着的紫鹃,才知道自己怕是闯了大祸了。 如今再看跟在世子身边的世子夫人,哪里不知道自己这次逃不过了。 毕竟,夫人在世子爷这里的地位,明德看的还是真切的。 他倒是干干脆脆的认了自己的罪名,秦峥的表情却没好到哪里去,只是沉声道:“将人看好了,等我回来处置。” 顾九还在旁边呢,秦峥不愿意让她见到自己残忍弑杀的一面,生怕吓到小姑娘。 因此吩咐完之后,秦峥又看向顾九,放柔了声音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虽没当着她的面儿处置,不过以秦峥的性格,顾九也能猜出来几分对方的下场。 这紫鹃,怕是在劫难逃了。 她才想到这里,不妨紫鹃却突然朝着顾九磕了个头,凄厉的喊道:“夫人,求您救救奴婢吧,奴婢真的是被逼无奈的,都是老夫人逼我!”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秦峥看顾九的模样太过温柔,倒是让紫鹃生出几分妄念来。 她早先便被送出府了,所以并不知道顾九的光辉事迹,更不知家里这诸多事情都是因顾九而起。 此时见这位世子夫人是个温温柔柔的模样,想必也是个好说话的。 念及此,紫鹃越发胆子大了几分,复又颤声哭道:“夫人,奴婢知道您最是心善的,今日之事,奴婢着实出于无奈。求您开恩,让奴婢跟在世子爷身边吧,哪怕没有名分,做个伺候的丫鬟,奴婢也甘之如饴!” 今日就算是秦峥放过了自己,她将事情做成这个样子,怕是秦老夫人也不会饶了她的。 更何况,秦峥这样的风流模样,要是真的能够跟了他,那才是自己以后的造化呢! 紫鹃一瞬间在心里盘算了太多,甚至连以后都想好了,殊不知这话听在顾九的耳朵里,却是格外的刺耳。 她看起来这么像是做慈善的? 求她救命还勉强说得过去,可是求她帮着夫君收小妾,她看起来这么大度的吗?! 顾九心中憋了火气,再看向秦峥的时候,便莫名多了几分幽怨。 瞧瞧这张脸长得,这要是个姑娘,还不得是个祸国的妖妃? 哦不,现在就已经够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孽了! “你想当世子爷的什么,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你意在他,那就求他去啊。我可做不了主。” 后面两句话,怎么都听出几分拈酸吃醋的味道来。 秦峥尚且在对方幽怨的神情里一个激灵,又见顾九扭头就走,顿时回过神来,再看向紫鹃的眼神中,便带出了杀机。 吩咐了明德看好了此人,秦峥复又脚步匆匆的提着灯笼追了上去。 “走这么快做什么?” 顾九一路走的飞快,奈何到底没有秦峥步子大,不多时便被对方给追了上来。 她现下其实已经缓过来了几分,想起自己方才的话也有些臊得慌,只是这会儿听到秦峥的话,又莫名生了几分委屈,因睨了他一眼,道:“世子爷追过来做什么,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人家可是不求名分的,只想跟着世子爷呢,多么的感天动地! 眼前小丫头的模样,分明是他最讨厌的拈酸吃醋,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顾九这里,他竟觉得什么都成了可爱。 这点小心思也顺眼。 “我若不怜香惜玉,如何会来寻你?”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复又将灯笼的光芒往她这边照了照,叹了口气道:“莫要走那么快,天黑不好走,当心摔着。” 男人的话十分直白,却让顾九的脸没来由的一红。 这人的话……是在调戏自己? 顾九脚步顿了顿,到底没敢看秦峥此时的脸色,这样正经的一个人突然开始不正经,倒是让顾九有些心中不是滋味儿。 他这态度突然的转变,可是因为觉得亲了她,所以要负责? 那是不是也算是她变相的逼迫了她? 顾九原本是有点生气的,到了这会儿,却又觉得心里酸楚了起来。 顾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些乱七八糟的感受,一面轻声问道:“世子可好些了么?” 见自己的话没有被接,小姑娘反而转移了话题,秦峥倒是有些无奈。 第198章带着人,去荣春堂 他应声点头,又见顾九没有看自己,复又开口道:“嗯,好多了,今夜多亏了你。” 这长平侯世子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怎么哪个法子都不管用? 看来这人还是不靠谱,只是下次他得问谁去? 顾九浑然不知秦峥现下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只是听得他声音又恢复了寻常时候的疏离,失落的同时,又有一种感觉。 果然如此。 他果然是觉得亏欠了自己,所以才要故意调戏她,想要拉近二人关系的吧? 只是,真的没必要啊。 “今夜不过是举手之劳,世子不必放在心上。” 顾九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 然而夜色太浓总,借着那微弱的烛火,便是秦峥目力绝佳,也没有看到顾九眼眸中潜藏的泪意。 所以,别对她好,也别让她有幻想。 她不需要秦峥牺牲自己的负责。 顾九这话,让心中越发无奈。 这小姑娘似乎软硬不吃,今夜他的记忆又因着药物和醉酒而有些混乱,竟然想不起来顾九那会儿对自己的态度了。 她当时是怕了自己的发疯,还是也有感觉的? 秦峥只觉得一个头亮两个大,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路无话,将顾九送到归九院之后,秦峥目送她进门,方才转身回了松涛苑。 小姑娘被送回去,有些人,就可以无所顾忌的处理了! “世子,您回来了。” 明德到现在还在地上跪着,那姿势标准的一如他走之前。 反倒是一旁的紫鹃软倒在地,这会儿看到秦峥,越发多了几分楚楚可怜:“世子——” 然而她话未曾说完,就听得秦峥冷声开口:“明德,去将外院的护卫叫来,拎着她,去荣春堂!” …… 夜幕低垂,天边无星无月,暗沉的夜色里似乎藏着无数的魑魅魍魉,只待人不注意,便会扑出来,咬断夜行人的喉咙。 秦老夫人还未歇下,她正在等着松涛苑的消息。 只是到了现在都未曾传来信儿,反倒是让她的心里添了几分不安。 就像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要传来似的。 丫鬟悄声说了几句,秦老夫人顿时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那明德竟然敢私自跑回去了?” 林嬷嬷的模样也有些焦灼,轻声道:“是啊,那看守他的小厮都被打晕了,这明德也太大胆了些,还是咱们府上的下人呢,竟然敢这般藐视您!” 然而秦老夫人气得却不是这个:“那,现在松涛苑是什么情形?” 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明先前秦老夫人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妥,身为长辈送一个房中人给孙儿,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下午那会儿,紫鹃却提议,说她有一种药,吃了可让世子跟她欢好,又举了许多的好处,将秦老夫人给说的动了心。 之后,便默许她给秦峥下了药。 然而现下随着时间推移,越是那边没信儿,她便越发的不安了起来。 秦峥的性格她是知道的,这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可怎么得了? 听得秦老夫人询问,林嬷嬷忙的回禀道:“老夫人莫慌,已经着人去打听了,约摸着一会儿就回来。” 她才说到这里,就听得门外脚步匆匆,旋即有人隔着门回禀:“老夫人,大事不好……” 这话似是一个信号,顿时让秦老夫人心中一跳。 林嬷嬷急急忙忙的走过去,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那小厮隔着门回禀:“回老夫人,世子,世子带着人过来了!” 他想起那肃杀的阵仗,复又咽了口唾沫,回禀道:“好几个护院,还押着一个姑娘,瞧那模样,像是紫鹃姑娘!” 因着紫鹃寻常时候就生的好,所以在秦老夫人的院子里,也不算十分的本分,府上人都认得她。 秦老夫人神情一禀,到了现在竟然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得那小厮去了,林嬷嬷方才轻声道:“老太太,咱们现在怎么办?” 她作为一个老嬷嬷,寻常时候在府上谁不敬着自己几分,可偏偏到了秦峥那里,她却怕的要命。 对方一个眼神,就跟能要了她命似的。 这种感觉随着秦峥越发年长,便越来越明显,这会儿林嬷嬷也起了几分怯来。 秦老夫人皱着眉头,才打算说话,就听得门外男人声音传来:“祖母可曾歇下了?” 房中灯火通明,秦老夫人有心说自己睡了都不成。 更何况,她到现在反倒是定了心,这混账东西再如何,总不能打她吧? 念及此,秦老夫人也跟着应了声,问道:“深夜前来,何事?” 秦峥听得她的声音,挑帘进来,果然见秦老夫人穿戴整齐的坐在房中。 他勾了勾唇,吩咐人将正门的帘子挑开,淡淡道:“无妨,就是请祖母看唱戏——这姑娘是您房中的吧?” 说这话的时候,秦峥随手指了指紫鹃。 此时的她,被堵着嘴摁在地上,模样倒是说不出的可怜。 秦老夫人心头一跳,也被他这话的口气激起了几分火气,因冷声问道:“嗯,是我赐给你的,有意见么?” 长者赐不可辞,这是古往今来的规矩。 秦峥点了点头,道:“既是祖母赐的,那孙儿自然得给您这个面子。那就,留个全尸吧。” 他不待秦老夫人反应过来,直接便偏头吩咐道:“打。” 一个字出口,那几个护院立刻便抽出腰间佩戴的棍棒,狠狠地朝着紫鹃身上打去! 饶是被堵了嘴,可姑娘凄厉的声音还是呜呜的传来。 秦老夫人没想到他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儿演着一出,骤然听到紫鹃的含糊的喊声,顿时吓了一跳。 待得回过神儿来,她又狠狠地拍了一把桌子,沉声道:“秦峥,你大半夜来我这里发什么疯?都给我住手!” 奈何她的话却是不管用的,至少那些护院就跟没听到一般。 秦峥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想来祖母您也是年纪大了,竟连丫鬟生了龌龊心思都不知道——给主子下药,她是生了狼子野心了!这等不忠不义的背主奴才,趁早打死了拉倒。” 这话说的平淡,可眼神却如三尺寒冰,视线所过之处,那些下人无不忙的低下头来。 秦老夫人又不傻,自然听得出他这是在骂自己呢,当下便咬牙道:“我的人,我自己会管教!来人,让他们停手!” 奈何她这话一出口,那些下人还不等动弹呢,就听得秦峥先开了口:“我看谁敢?” 他只一句话,就让那些下人们瞬间定在原地。 秦老夫人咬牙切齿,指着秦峥骂道:“你这是想要气死我?秦峥,你要是嫌我活的时间太长,明儿个一早我就撞死在金銮殿上,也好让你得个清净!” 听得她这话,秦峥却是嗤了一声,淡淡道:“我劝祖母还是消消气儿,为一个丫鬟就撞死,也不怕上京人笑话。” 他说到这儿,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拿话刀子往秦老夫人的心口戳:“不过也不怪您为了丫鬟动怒,先前父亲不也为了一个下贱的妾,就要掏空府上么?只是父亲到底是年轻了些,不及您的风采。毕竟,他只是赔钱,您可是要赔命。” 秦峥这话实在是太过膈应人,至少秦老夫人听了之后,险些背过气去。 她眼前一黑,险些气晕过去,却又撑着一口气,指着他骂道:“你这个颠倒黑白的小畜生,是要气死我才作数么?!” 第199章承蒙您教导 听听这小畜生的话,这分明就是在威胁自己呢。 秦钊的事情现在还是满上京的风雨呢,她哪里敢真的做出去金銮殿闹事儿的举措? 那不是把亲儿子往火坑里逼么? 不过这秦峥的嘴也太毒了,她不过是想威胁一下对方,反倒是被他给骂了个够呛! 秦老夫人气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奈何眼前的秦峥却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甚至在听得秦老夫人这话的时候,还不忘记劝她:“我劝祖母还是消消气的好,毕竟年纪大了,动怒伤身。” 这是变着花样的咒她死呢? 秦老夫人抬起拐杖就想抽他,却又在对方森然的眼神中,到底是重重的杵到了地上:“你,好,好的很!” “承蒙您教导。” 秦峥的话平板无波,当年秦老夫人可没少“教导”他,他都记着呢。 有秦峥在此,秦老夫人纵然气得要崩溃,却到底没敢直接进内室。 到了后来,那紫鹃嘴里的帕子都从嘴里滑落,声声凄厉响彻夜空,更刻在了荣春堂所有人的心里。 自然,也包括秦老夫人。 她的手心都浸了汗水,大抵是年岁大了,虽说年轻的时候也打死过下人,可今夜却是唯一一次觉得害怕的。 眼睁睁的看着一条人命被打死在自己的面前。 血腥味儿蔓延开来,院中有那胆子小的下人,甚至都被吓得尿了裤子,个个都面色惨白,两股战战。 唯有面前的秦峥,却还含着浅淡的笑容。 当真是应了他那句话。 请您看戏。 直到下人过来回禀:“世子,人死了。” 秦峥这才站起身来,淡淡道:“祖母,戏落幕了。” 秦老夫人觉得自己的后背都浸湿了一层冷汗,她的声音也有些发抖:“你这个小畜生!” 这种被威胁的感觉不好受,秦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如今却接连栽在小辈儿手上,难堪愤懑可想而见。 奈何秦峥寻常时候听过的谩骂多了,秦家祖宗十八代都不知被人骂了多少次,何况是这种轻飘飘的一句小畜生? 再者说来—— “祖母,我可是明国公府嫡亲的血脉。” 所以,他是小畜生,那秦钊是什么? 老畜生? 以此类推,生了秦钊的秦老夫人,又是什么? 秦峥说完这话,浑不在意的转身去了,而坐在原地的秦老夫人,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了秦峥的意思。 他前脚才踏出这荣春堂,后脚就听到身后咆哮的声音:“秦峥,你这个不肖子孙!” 随着声音响起的,还有秦老夫人疯狂砸东西的声音。 大抵是秦峥的最后一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在摔完东西之后,秦老夫人再也忍不住,终于彻彻底底的晕了过去。 听着身后的兵荒马乱,秦峥眼中笑意薄凉,不肖子孙,呵。 若他能自己做选择,那他宁愿自己不是明国公府的子孙。 房中传来丫鬟不住地惊呼:“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都是死人么,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那些声音接连不断,吵闹的声音在这夜色里越发明显。 秦峥却连脚步停顿都未曾,而是坚定的踏步的往外走去。 …… 这个夜晚,注定许多人要无眠。 顾九也没有睡。 她回去之后,只冷静了一会儿,便派了下人去打探消息。 待得梳洗过后,又草草的吃了点东西,就见下人回来回禀了。 “回夫人,现在荣春堂已经闹开了,大夫进进出出的,也不知老夫人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那边闹哄哄的,那下人担心自己贸然过去打听,会让有心人再给夫人增添莫须有的罪名,故而便提前回来了。 不过想来那秦老夫人这次是得气个够呛呢。 只是…… “世子这般做法是不是有些狠了,当真老太太的面儿把人给打死了,这要是传出去,怕是要被人骂他不孝的。” 毕竟,这秦老夫人再如何,也是他的亲祖母,秦峥这般做派,岂不是明着顶撞长辈? 听得下人这话,顾九却是冷笑一声,淡淡道:“我倒觉得世子干得漂亮,只可惜今夜我没去,不能见证那场景,倒是可惜了。” 要是她在的话,怕是说话更难听,说不定还真能给秦老夫人气出个好歹来。 闻言,赵嬷嬷挥手让下人出去领赏,自己则是蹙眉道:“我的小姐哎,这话可不能乱说!” 有些话,秦峥说得,可顾九说不得。毕竟,顾九是个嫁进来的媳妇,而秦峥却是人家的亲孙子。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若是顾九再行差踏错,那届时要面对的却是比秦峥严苛百倍的规矩了。 见赵嬷嬷这模样,顾九不由得抿唇一笑,道:“嬷嬷放心,我自有分寸,再者我不也没去么。” 更何况,秦峥也不让她去呀。 想起今夜的事儿,顾九的笑容又添了几分冷冽,复又加了一句:“不过说起来,今夜那老太太也的确是太恶心人了。她想给我添堵,正正经经送一姑娘也行啊,送了个那样的货色,还让那姑娘给秦峥下药,这是膈应谁呢?” 今夜这是秦峥没事儿,要是秦峥真的因为那些下三滥的玩意儿出了事情,这明国公府怕是都得翻天覆地,可就不止一个丫鬟那么简单了! 听得顾九这话,赵嬷嬷也是叹了口气,轻声道:“谁说不是呢,咱们商户人家都知道,那些个青楼楚馆的不干不净,别说进不得家门,就是养在外面,传出去都嫌丢人。可偏偏这老太太竟然找了这么个东西,还用那些玩意儿……” 念及此,她又觉得自己编排主子不好,复又安抚她道:“您也别气,好在这次没酿成大祸,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想来有了这次,以后老太太也不敢再随随便便的给世子爷房中添人了。” 这么想来,倒是因祸得福了。 顾九自然知道赵嬷嬷的意思,不过以秦峥的性格,她倒是觉得,便是出这事儿之前,秦老夫人也不可能随随便便的给秦峥添人成功。 那个人冷心冷情的,对男女之事似乎更淡。 除了今夜被下药,她从未见过秦峥有过什么反应。 才想到这里,她又想起夜里二人独处的情形,脸上复又有些发烫。 “唔,时候不早了,我先歇着,嬷嬷也下去吧。” 顾九有些脸红心跳,又怕赵嬷嬷看出来,含糊了两句,便起身回了内室。 赵嬷嬷连忙应声,伺候顾九歇下之后,自己这才在转身出去了。 听得那雕花木门被合上的声音,顾九顿时再床上翻了个身,不想却压住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串佛珠。 属于秦峥的佛珠。 晚上回来那会儿,顾九忍不住将佛珠翻了出来,这些时日她日日将佛珠压在枕头下睡觉,似乎唯有这个味道才能让自己安心。 可现下重新将之拿在手中,却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佛珠虽然可让人安心,然而主人却是秦峥。 而秦峥…… 唇齿相依的感觉似乎还残留着,就连她唇上的细小伤口还隐隐泛疼,顾九捏着那串佛珠,非但没觉得心静,反而更添了几分旖旎来。 顾九在床上摊煎饼似的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那个侵占的吻,还有之后的暧昧。 那些行为,虽说都是药物之下的反应,可顾九不知怎的,竟慢慢的从中品出几分情谊来。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却又有些颓丧的倒下去。 他到底,对自己是有情还是无意? 顾九在内室翻来覆去的折腾,暖阁里候着的下人自然也听得真切。 第200章行是不行? 听到自家小姐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叹气,白术顿时忍不住,轻声问道:“嬷嬷,要不我进去看看吧?” 自家小姐这很明显是为什么事儿烦心呢。 闻言,赵嬷嬷却拦住了她,摇头道:“别进去。” 二人现下待得的是内室旁边的暖阁,世子爷在的时候,她们便在外面的房中。不过这会儿世子不在,她们在这里便可给小姐作伴。 也正是因此,顾九的声音,她们都听得真真切切的。 白术诧异的看了看她,低声道:“可是小姐不知在烦恼什么,竟到了现在都没睡着,不进去看看,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心。” “放心吧,小姐的心事你还不知道,总归逃不开世子爷。这情形,你进去有用?” 赵嬷嬷倒是看得明白,也很知道这时候她们进去,只会让顾九心里不舒服。 毕竟,都说少女怀情,更何况她们家小姐惦记世子爷可是许久了。 听得她这话,白术也随着点了点头,道:“那倒也是。” 她才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事儿来,因压低了声音问道:“嬷嬷,您说……这是成了吧?” 白术到底是女孩子,面皮薄,所以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含糊。 见赵嬷嬷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己,白术咬了咬唇,又指了指自己的唇角,轻声道:“您看小姐的唇角,还有她回来时的状态。跟世子二人……应该是成了?” 她没经历过男女情爱,只隐约知道一些。今夜见自家小姐的状态不同以往,想来应该是如赵嬷嬷所说的,成事儿了? 听得她这话,赵嬷嬷却是睨了她一眼,摇头道:“我看啊,够呛。” 这要是成了,今夜小姐还有力气回来? 她自己也是有孩子的,自然知道这女子初经人事是什么样子的。 至少,不会是顾九这模样。 “啊?这都没,没成啊。” 白术一时目瞪口呆,复又叹气,轻声问道:“您说这世子爷,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看着小姐的状态,世子爷显然也是个男人嘛,可是怎么就……怎么就不成呢! 这话,赵嬷嬷也想问。 按理说来,她寻常时候看着自家小姐跟世子爷相处的状态也是不错的,并不是那等不和睦的性子。且世子爷待小姐也不错,怎么看都不至于厌恶到连同房都不肯。 难不成,真如夫人所说? 念及此,赵嬷嬷复又微微蹙眉。 前几日,刘氏去梅园看小孙女儿顾念蓝,那日赵嬷嬷因着有别的事情,正好跟着顾九去了。 私下问起来二人事情的时候,刘氏便提到了秦峥的隐疾,让赵嬷嬷守口如瓶,且当心调养着。还说让她得空了,就偷偷地给姑爷补一补。 那时候赵嬷嬷还觉得不可信,这世子爷看起来便是个强壮的,哪里会是个有隐疾的? 然而今夜这情形看来,怕是强壮的外表都未必是可靠的。 不然,这老祖宗怎么会有外强中干一词? “白术,你平常时候跟着小姐去梅园,可能跟那庄先生说上话?” 听得赵嬷嬷突然转移了话题,白术虽然有疑惑,可还是仔细的回答道:“能啊,怎么了嬷嬷?” “唔,你得空了,帮我问问庄大夫,就说……” 赵嬷嬷说到这里,却又猛地一顿,复又摆手道:“算了,没事儿。” 白术诧异的看着她,笑问道:“嬷嬷这是怎么,有什么话跟我还客气啊?” 闻言,赵嬷嬷却是摸了摸她的头,道:“没事儿,改日待我出去再说吧,总归我也是闲着无事。” 她也是傻了,白术还是一个小姑娘呢,虽然是丫鬟,可也是黄花大闺女。小姑娘家脸皮薄,怕是不好问出口呢,还是等下次自己去梅园,亲自去问庄大夫吧。 见赵嬷嬷不说,白术问了几次没问出来,便也笑着应承道:“行,嬷嬷若是有事儿吩咐我,可千万别客气。” 赵嬷嬷点头应了,二人又留心听了一会儿房中的动静,直到那室内归于平缓,方才都松了口气。 好在是睡了。 …… 顾九这一夜睡得却不大安稳。 她做了半夜的梦,却是光怪陆离什么都有,到了末了,却又梦到了秦峥。 男人呼吸滚烫,靠近她的时候,带着浅淡的佛香与酒气。 还有那个吻。 炙热而急切,似要将她整个人都拆吃入腹,融为一体。 醒来的时候,天色将亮未亮,东方那一抹鱼肚白还未彻底亮起,天地间还带着几分昏沉。 顾九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自己整个人就像是一只才煮熟的虾。 无处不红,无处不烫。 那佛香气息犹在,却是耳侧的佛珠所散发的味道。 然而因着秦峥带的久了,所以更沾染了属于他的气息。 顾九的呼吸本就有些乱,此刻因着这佛珠,又将梦境跟现实搅到一起,让她分不清楚究竟是梦是真。 她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将那些妄念摒弃掉,吩咐丫鬟进来添水。 白芍忙的进来,却在听到顾九的吩咐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这会儿有些凉,您确定要现在洗澡么?” 见顾九无声的点头,她又忙忙的出去,吩咐下人烧水添水了。 顾九躺在床上,复又捂住了脸。 她能不洗澡么,身上的小衣都湿了,整个人水里捞出来似的,叫人怪难为情的。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且都是因为秦峥。 丫鬟们动作很快,不过片刻便收拾好。 顾九泡了澡,才觉得那一身的倦怠消散了不少,感受着那浴桶里的热度,又迷了一小会儿,才彻底的清醒了。 待得洗漱完毕,又吃了早饭,她才打算收拾了出门,就见白术进来行礼,轻声道:“小姐,国公爷跟世子爷吵起来了。” 闻言,顾九微微一愣,问道:“什么时候?” “就现在,国公爷堵在了世子上朝的路上,这会儿二人在二门处吵呢。您说这国公爷,也太不像话了……” 听得白术这话,顾九蹙了蹙眉,起身道:“咱们去看看。” …… 而此时的二门处,还有不少的下人,不过谁都不敢靠近,都是藏在隐蔽的角落里偷偷看热闹呢。 毕竟,这两位的热闹哪儿那么容易看的? 秦峥收拾的干净利落,相比起来,秦钊却就显得有些邋遢了。 无怪他无心收拾自己,实在是火气都憋了一夜了。 昨夜听得秦老夫人晕过去之后,秦钊先去看了母亲,待得确认她没有大碍,只是激怒攻心一时晕了过去,先放下了一颗心,才有心思去打探具体情形。 谁知在听了被添油加醋的来龙去脉之后,秦钊自己险些气得背过气去。 这是个什么东西,竟然如此的欺负长辈! 秦钊盛怒之下去找秦峥算账,奈何他连松涛苑的大门都没进去,反而被一群下人拦在了外面——也怪他去的不是时候,昨天下午才出了紫鹃的事情,晚上明德就被罚了鞭子,秦峥索性将外院的护卫直接安排到了松涛苑,省的再被人钻了空子。 明德就是前车之鉴,还有一个被打死扔了乱葬岗的紫鹃,这些人谁敢再重蹈覆辙? 别说是秦钊了,就算是天王老子过来,他们也得过问了世子爷的意见再说! 春夜里也是有寒气的,秦钊自然不可能生生的待一晚上,只是到底没睡好,天色不亮就过来堵秦峥了,非得找这个小畜生要个说法不可。 也算是他运气好,倒是堵的十分稳当,将秦峥给直接拦在了二门处:“你现在跟我走,去给你祖母道歉去!” 第201章谁教你的规矩 秦钊气势汹汹,秦峥倒是嗤了一声,反问道:“道什么歉?说我对不住她老人家的一片苦心,把她千辛万苦送到窑子里培养出来的姑娘给打死了、且还浪费了她寻来的‘助兴药’?” 这两样东西,怎么听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便是寻常人家做出来都嫌下作,偏生这是一个世家老太太做出来的事儿。 别说秦峥了,就是秦钊听到这话,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奈何对方是他的母亲,他便是心里觉得秦老夫人做事儿有问题,可也不能当着小辈儿的面来拆台。 更何况,眼前这可是秦峥。 这个自己从来都看不上的小白眼狼! 是以秦钊只是瞪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少在这儿跟我胡搅蛮缠,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是你当着你祖母面儿打死人的借口!现下你祖母都被你气病了,这事儿可没这么容易过去。跟我给你祖母磕头认错去!” 听得他这话,秦峥却是连辩驳都懒得,只是淡淡道:“你当每个人都跟你似的,赋闲在家无事可做?” 他一向嘴毒,打蛇打七寸,骂人也戳痛处。因此这话一出,顿时便引得秦钊暴跳。 “我为何赋闲在家,还不是因为林远黛?你们母子两个白眼狼,镇日里只会给我明国公府惹是非招祸害!” 眼见得秦钊捎带上了林氏,秦峥的笑容一收,沉声道:“是么?您既然这么看不上我们母子,我等着您亲自送和离书,或者,我帮你给圣上提一提?” 这话一出,秦钊顿时失言,秦峥懒得看他这个怂样儿,转身便朝着外面走去。 路过秦钊的时候,对方原本是堵着他的去路的,可现下看到秦峥的眼神,却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便是这一步,顺利的给他让出了路来。 待得秦峥走远了,秦钊这才反应过来,既觉得丢人,又觉得秦峥实在是太过分,当下便咬牙切齿道:“无情无义的小畜生,真当在这个家里可以为所欲为了?” 奈何,他现在不能将秦峥怎么样,也的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为所欲为。 …… 顾九来得晚,她到的时候,秦峥已经走了,正听到秦钊这么一句恶毒的埋怨。 她冷笑一声,看这模样便知道秦峥没吃亏。 谁知才打算走,就见秦钊已然看到了她,顿时冷声将人叫住:“给我站住!” 听得秦钊叫自己,顾九顿住脚步,回身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国公爷可有事情?” 连父亲都没叫,因为她嫌秦钊玷污了这俩字。 见顾九的冷淡神情跟秦峥如出一辙,秦钊顿时没来由的生气,沉声道:“谁教你的规矩,见到长辈连礼都不行的?” 闻言,顾九嗤了一声,面上扯出一个假笑来,请了个安:“给国公爷请安,您这么一早是要上哪儿去,可吃了饭么?” 这语气听起来格外真诚,奈何秦钊总觉得她是在嘲讽自己似的。 他这一大早便气得过来堵秦峥了,哪里有时间去吃饭?还有自己上哪儿去,刚刚跟秦峥吵架,怕是许多人都看到了吧,这儿媳妇真的不是来故意戳刀子的? 有一瞬间,秦钊简直觉得,这女人不怀好意,说不定这一大早的来二门,就是来看热闹的! 念及此,他又哼了一声,道:“我去哪儿与你何干,倒是你,不在房中好好呆着,一大早来二门做什么?” 闻言,顾九微微弯唇,仍旧保持着格外诚挚的笑容,回道:“金玉斋有些事情,所以需要处理——您也是知道的,早先糟了小人,秘方都被偷了。虽说是小人作祟,可到底金玉斋内部也是需要整顿的,毕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嘛。” 秦钊越发觉得她这话带着刀子,冷声道:“你这斤斤计较的模样,倒像是商户里教出来的!” 这不就是在挤兑方清么,还有什么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这是在变相的讽刺明国公府没有家规? 听得秦钊这话,顾九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淡淡道:“那倒是,商户人家讲究诚信为本,可教不出来过河拆桥的小人,也纵不出宠妾灭妻的混账。哦,您别误会,我可没说您,前儿才听了话本子,说那戏中人呢。” 可这话明晃晃的就是在说秦钊,气得秦钊咬牙:“目无规矩,顾家就是这么教你的?!” 闻言,顾九倒是应承的痛快:“顾家家教好,自幼就教我们不准说谎话,要以诚待人。” 秦钊越发被气了个够呛,可自古以来,教训儿媳妇都是婆婆的事儿,哪有他这个公爹自己亲自来的,这不是跌份么? 念及此,秦钊复又沉声道:“你祖母病了,你今日哪里都不许去,侍疾去!” 要是以往,顾九还乐意做这个面子工程,可昨夜秦老夫人才这么恶心她,她才懒得伺候呢。 更何况,这秦钊颐气指使的模样,做给谁看呢? 顾九心中冷笑,她最看不上这等欺软怕硬的混账玩意儿,这会儿也懒得给对方面子,索性直接撕破了脸:“我瞧着祖母的精神倒是很好,昨儿个还有力气给世子爷下药呢,哪儿能就病了?别是心病吧,这心病啊,还需心药医,我可不是她的大夫。” 顾九说到这儿,复又扯了扯嘴角,淡漠道:“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告退。” 她随意行了个礼,也不看秦钊黑如锅底的脸色,转身便出门去了。 秦钊一早上被这夫妻两个给接连挤兑了个够呛,这会儿见顾九走了,越发气得咬牙切齿,连声说了好几句:“岂有此理,混账,混账!”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秦峥娶进来的果然跟他是一个德行! 然而此时的国公爷已然忘记了,他也是这个“一家人”的一员。 憋了一肚子火的秦钊气得在原地霍霍了好几颗花木,一旁的下人们也不敢过来劝,只是神情里都带出来几分。 先前不觉得,可这些时日看下来才发现,这位国公爷才是正经混账的那个吧? 且不说那宠妾灭妻,将主母逼出来的糊涂事儿了,单说他这一大早找儿媳妇晦气的事儿,得多没脑子才干得出来? 这些人心中腹诽着,不妨又有一个心腹从外面跑了进来,瞧着神情倒是十分急切。 他才跑了过去,又拐了回来,见着救星似的喊道:“我的爷,您在这儿呢,您快跟我回去一趟吧,姨娘她……方夫人她又烧起来了,请您过去呢!” 这人是秦钊的心腹,名唤赵阔,现下日日都在方清所住的小别院里伺候着呢,除了管寻常采买的事情,便是替两个人来回的传话。 听得赵阔这话,秦钊的神情中有一瞬间的不耐烦,复又皱眉道:“走吧。” 在家里呆着也是烦闷,倒不如去看看方清。 毕竟,她现在的一切苦楚都是为自己受的。 待得他带着小厮走了之后,先前看热闹的下人们方才都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这一出出的大戏看的心满意足,有那爱嚼舌根的,一一传下去,倒是不多时便让府上人都知晓了个明白。 …… 顾九压根没将这事儿放在心里,她今日去金玉斋的确有事,并非是糊弄秦钊。 不过挤兑他倒是真的。 白术方才一直跟在顾九的身边的,等到上了马车之后,才忍不住悄声拍了拍胸口,轻声道:“小姐您方才真厉害,奴婢都被吓到了呢。” 听得她这话,顾九不由得失笑,问道:“你害怕什么?” 第202章我怕国公爷打人啊 “我怕国公爷打人啊!” 白术这话说的理所当然,一面低声道:“您看他方才的模样,我都以为他要吃了您呢。” 先前见到秦钊的时候少吧,总觉得这个国公爷十分的威严,可是现下冷眼瞧着,却觉得这简直就是个糊涂蛋嘛! 且还是个只会窝里横的糊涂蛋! 白术说这个结论的时候,倒是引得顾九轻笑了一声,道:“你这个总结倒是很好,回头跟母亲说说你这个词儿,必然能得她的赞同。” 可不就是个糊涂虫么。 念及此,顾九却又叹了口气。 见她这模样,白术一时有些好奇,因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顾九却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她只是想到了秦峥。 前世里林氏是什么性格她是知晓的,还有到今生都如此德行的秦钊。 说句大不敬的话,有这样一对父母,他到底是怎样熬到现在的呢? 以前顾九有时候还会想,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既是嫡长子又是世子、还年纪轻轻的就当了大理寺卿,秦钊这个人分明什么都不缺,可怎么就是这样一幅冷心冷情的模样? 可是现在她却懂了。 他哪里是什么都不缺,分明是什么都没有。 念及此,顾九又不由得心中一阵难受。 越是了解秦峥,顾九便越心疼他。 恨不能以身代之。 她垂着眼眸,轻声道:“下午你先回去吩咐小厨房,咱们今夜做素斋。” 闻言,白术却是顿时喜上眉梢,脆生生的应道:“是,奴婢记下了!” 做素斋,那就是请世子过来吃的呀! 顾九原先还有几分愁色,如今见白术这模样,却又忍俊不禁:“皇帝不急太监急。” 她身边的人,个顶个的恨不得摁着秦峥同自己好,她现在都不急了,反倒是她们慌乱的不行。 当初劝着自己,说那秦峥乃是高岭之花不可攀的是她们,现在日日恨不能拿绳子给二人捆在一起的也是她们。 简直是…… 顾九好笑的摇了摇头,待得看到路边的糕点店,复又吩咐道:“白术,你买份糕点先去梅园,我盘了帐便过去。” 闻言,白术笑着应了,待得她下车之后,马车这才继续朝着金玉斋行去。 …… 顾九想的是盘账很快,谁知去了之后,才发现金玉斋的账目多的很。 只是虽然多,却并不杂乱,分门别类的归置齐全,她看起来费些时间罢了。 这一上午,顾九都在金玉斋里面呆着。 直到临近晌午的时候,才堪堪看完,不止如此,且还整理出了给庄子期的分成。 新出的药妆卖的很好,且因着效果显著,所以口口相传之下,倒是添了许多的客人。 虽说跟金玉斋招牌的胭脂水粉比起来,这药妆卖的不太起眼,可却是顾九这辈子头一次自己做起来的生意,这样的成果足够让她喜笑颜开了。 眼见得后院都传来了饭菜的香味儿,顾九才惊觉已然正午了。 她将账目收了起来,又让人将属于庄子期的银钱清点好,起身理了理衣服。 管事的见她要走,忙的笑道:“东家,厨房做了您的饭菜了,都这个点了,吃点再回去吧?” 闻言,顾九笑着摆手道:“不了,我还有事情,你们先吃吧。” 她说到这里,又嘱咐管事的给店里的伙计们将上月的红利提了提,方才离开了金玉斋。 因着先前她便给跟白术说了,所以去的时候,梅园还没开饭,都在等她。 这一路过来,经过的都是各色酒楼饭店,那些味道勾人,早让顾九觉得腹中饥肠辘辘。这会儿进了院子又闻到香气扑鼻,顿时便笑着问道:“怎么还没开饭呢?” 见她前来,林氏笑着让俏蕊招呼孩子们吃饭,自己则是笑眯眯的指了指正房中的庄子期,轻声道:“庄先生说了,得等你过来呢。” 顾九闻言,不由得失笑,忙的让林氏先坐了,自己则是进门请庄子期:“给师父请安,您看我带了什么?” 她说着,随手举了举福兴斋的酱肘子,正是庄子期的最爱。 “啧,算你小丫头识相。” 庄子期闻着那味道便乐了,将笔扔在一旁,一面问道:“怎么耽误了咋这么久,白术那丫头说你一会儿就到,这都快两个时辰了。” 闻言,顾九笑眯眯的请了嘴,一面将肘子给下人去切了片,自己则是跟在他身边去了小饭厅。 先前吃饭都是在厨房那摆了桌子,不过现下人多了起来,便将一间闲置的房间改成了小饭厅了,寻常时候若有客人来了,还可以在这儿招待。 待得人都坐齐了方才开饭,因着顾念蓝在吃药,不跟他们一起吃饭,所以奶嬷嬷便在房中看顾她跟小明儿。 林安依旧不在府上,这会儿桌上倒是只有她们三个人吃。 下人们是不在这个房中的,林氏不喜人伺候,所以将饭菜摆好后,他们便去了厨房吃饭。 “您尝尝这个,我去的时候赶巧了刚出锅,这味道和您的口味么?” 见顾九给自己夹了菜,庄子期咬了一口,顿时便挑眉赞道:“味道不错。” 说到这儿,又蹙眉道:“只是你买的多了,中午必然吃不完,晚上让那臭小子看到,又要说我。” 他年岁大了,年轻时候又落了病根,所以在吃饭上面,林安便管着他,许多东西都不让他吃。 庄子期自然知道有些东西吃多了不好,可架不住这张嘴馋,就爱吃这口。 每次顾九给他带了,吃完之后,庄子期必然要再挨林安一顿念叨。 听得庄子期埋怨,顾九偷笑,面上则是一本正经道:“师父别担心,您就只管将事儿推到我头上便好了。反正,林安也不能拦着我孝敬您不是?” 这话说的庄子期心里舒坦,就着酱肘子又多吃了一碗饭。 “是了,你这两日跟秦峥说说,让他后日过来,林夫人现在身体调养的不错,可以洗筋伐髓了。” 庄子期这话一出,顾九顿时喜了几分,笑着道谢:“多谢师父,我回去就跟世子说。” 反倒是林氏有些心里不大安稳,试探着问道:“我觉得现下也还可以,当真要洗筋伐髓么?” 那可是要抽她儿子的血,林氏到底觉得心里难受。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自然知道她的心结,这些时日相处也知林氏的脾气了,只撂了一句:“我是大夫你是大夫?” 林氏顿时不敢再说,反倒是顾九拍了拍她的手安抚。 待得吃饱喝足之后,顾九先陪着林氏说了一会儿话,权衡了利弊,末了又将早晨的事情讲了一遍,因道:“母亲,我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些时日我冷眼瞧着,国公爷待世子是没有半分父子情的。世子爷如今,至亲之人只您一个。您若是不肯好好医治,回头就连个肯疼爱他的长辈都没了,他多可怜呀。” 顾九这话,险些让林氏落下泪来,她眼眶一酸,别过头去,复又咬牙道:“秦钊他不是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是她也是个糊涂的,分明早知对方是什么德行,怎么当初就被猪油蒙了心,竟肯舍得让峥儿受那些罪? 见林氏这模样,顾九又轻声道:“所以,您什么都别想,您好好儿的,我跟世子爷心里才踏实,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林氏听得她这话,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好半日才点头道:“我也是越老越没出息了,竟要你一个小孩子哄我。阿九你放心,母亲便是为了你们这两个好孩子,也必然好好儿的诊治。” 第203章您老嫌银子烫手么? 得了林氏这话,顾九弯唇一笑,应声,又安抚了她几句,待得她睡下了,自己这才去正房找庄子期。 “师父。” 见顾九过来,庄子期点头应了,一面随手指了指座位:“坐吧。” 顾九笑着在他对面坐了,帮着他去分拣药草,就听得他问道:“怎么,说通了?” 闻言,顾九顿时笑眯眯道:“嗯,都说好了。” 她说到这儿,又有些不是滋味儿的叹了口气道:“您是知道的,母亲的性格有些太软了,不过我方才抬出了世子爷,倒是管用的很。” 林氏的性格,接触了这些时日,庄子期也算是了解了,此时听得她这话,倒也不意外,只点头道:“反正老头子我只管医治,其他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 这位林夫人性情太过柔和,是个好人,可惜没嫁到好人家。 他心里感叹着,就听得顾九试探着笑道:“师父,问您个事儿,您老嫌银子烫手么?”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庄子期拿药草砸了她一下,一面鄙夷道:“你这小丫头说的叫什么混账话,谁会嫌银子烫——你是不是憋着什么坏呢?” 他只看了一眼顾九的笑容,便觉得这小姑娘是不是有事儿瞒着自己呢? 不得不说,庄子期这双眼睛十分毒辣,奈何顾九却十分会见招拆招,只笑眯眯道:“师父,我可是您亲徒弟,有您这么说的么?” 她说到这儿,又笑嘻嘻的拿了一个荷包放在他手里,道:“您要是不嫌烫手,就留着喝酒去?”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睨了对方一眼,打量了一眼荷包里的东西,顿时便皱眉扔了回去:“顾家豪富就是不一样,怎么,给人喝酒一次给一千两?阔气啊!” 这小丫头片子的心思别以为自己不知道,这是变相接济自己呢? 见庄子期直接便扔了回来,顾九倒是早就料到了。 她脸上笑容不变,笑眯眯道:“您这话说的可不对,若是旁人,我可小气抠门了,可您是旁人么?您是我嫡亲的师父不是。” 话说的好听,可架不住庄子期不吃她这一套,淡淡道:“行了,别在老头子这里拍马屁,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平常多买俩肘子过来就得了,这些个黄白之物,我先前就说了,不要就是不要。你再给我,我可翻脸啊。” 见状,顾九便知道糊弄过去是不可能的了,况且她又不是只今日给一次呢,索性直接解释清楚:“师父,我不瞒您说,这是您应当应分的。” 她将那药妆卖钱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都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您是我师父,教导我学医,我坑谁也不能坑您是不是?哪儿有拿着您的好处,转头自己去卖钱的道理?” 听得这话,庄子期才明白过来,倒是有些诧异:“你逗我呢,那玩意儿卖这么多钱?” 这小姑娘们都疯了吧,他那些方子里的东西满打满算可没几样值钱玩意儿,珍珠粉倒是贵些,可光他一个月的分成就一千两,蒙谁呢? 顾九闻言却是笑了,道:“您这就不知道了吧,自古女为悦己者容,在脸上花的钱,多少都不算多。再者说来,顾家可是皇商,历来都是供应皇室的。金玉斋里出的东西,何止是个抹脸的玩意儿,那是面子。” 这也是为什么,金玉斋这么多年都长盛不衰的缘故,无他,这已经是一个招牌了。 闻言,庄子期啧啧了嘴,复又道:“那也是你们金玉斋的银钱,与我何干,老头子说不要就不要。” “师父,您这话可不对,那方子是您写的,也是您帮着改进的,若没您,我们就研制不出来,怎么没关系?” 顾九说到这里,又道:“如今这药妆卖得好,后续我必然还是要再求您帮着写配方的。若是您不肯收银子,后续我再怎么好意思让您帮忙?这不是白白占您便宜么。” 奈何她说破天去,庄子期也只一句话,不收钱。 且还撂下一句:“你要敢跟我算这么清楚,那以后就别来找我写方子,老头子可赚不起这些。” 他这话一出,顾九顿时被气笑了,嗤了一声道:“嘿,我说您这老头子,这话说的可过分了啊。我这是上赶着给人送钱还招骂是么,都说无奸不商,要不是因为您是我师父,您看我坑不坑你,非得坑的你肚子里多少存货都榨干不可——坑你还不给你吃饭!别说酱肘子,我天天让你喝西北风!”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骄纵跟不服气,只是叫人瞧着非但不讨厌,还有些可爱。 庄子期顿时便乐了,这小丫头哪儿是真生气,这是跟自己撒娇使性子呢。 “行啊,正好老头子吃的有些饱,西北风味道也不错。不过这时节你是别想了,现下刮东南风。” 听得庄子期这话,顾九倒是有些气,将手中的当归扔到他面前的药碗里捣乱,气哼哼道:“您这话说的,我可真生气了啊。” 她话虽然这么说,到底是没真生气,而是换了个说辞,因道:“我说师父,您是不是还不知道呢?” 明知道小姑娘故意卖关子,庄子期还是睨了她一眼,逗小孩儿似的问道:“知道什么?” 顾九深吸一口气,道:“京郊的怀远书院收学生呢,那怀远书院可是西楚闻名,乃是武帝牵线所办的,虽不是国学,可在西楚却是数一数二的大书院。考核便定在四月底,进了书院就是鲤鱼跃龙门,您难道不想让林安去试一试?” 这话一出,庄子期倒是有些心动,怀远书院他自然是知道的,且这些时日冷眼看下来,林安的确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不但过目不忘,且才在书斋里打杂月余,就已经能写文章了。 庄子期年轻时虽不算是饱读诗书,却也是有见识的,这样的好苗子,以前是被埋没了,但的确是他这么多年所见的唯一一个。 见庄子期心动,顾九再接再厉道:“四月底考核,离现在可就只有不到一个月了。而且每年怀远书院招收的名额都是有限的,且入学标准极为严苛,束脩也是一大笔的银钱——您要不想让林安出人头地,那就当我没说。” 这话一出,庄子期倒是乐了。 这小丫头,合着说了半日,目的还是在这儿呢。 不过不错,都知道智取了。 庄子期在心中赞了这小丫头一次,现下倒是不在意那些钱了,纯粹是为了逗着她玩儿。 “出人头地,也不在这些,贫门学子出人头地的多了去了,难道不去怀远书院,就不能鲤鱼跃龙门了?” 听得庄子期跟自己抬杠,顾九气得哼了一声,撅了噘嘴道:“我说师父,您是成心气我是吗?我跟您说,这钱反正我今儿是撂这儿了,那您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不然,我可就生气了啊!” 她说到这儿,又打量着庄子期没生气,便又加了一句:“我跟您说,您是不是没见过小姑娘哭?” 庄子期越发乐了。 这小丫头撒泼还真有些意思。 “嘿,我之前要但凡知道你这么狗皮膏药,当初绝对不松口收你这个徒弟!” 听得庄子期这话,顾九却是嘿然一笑,道:“您现在反悔也晚了,晚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庄子期是人老如顽童,就不能用正常的法子跟他沟通! 见顾九这模样,庄子期乐呵呵的一笑,才待要说什么,就见林氏从外面走了进来,笑容满面的替自己儿媳妇说话:“先生,您就收了这银子吧,若不收,我看阿九还真的要哭呢。” 她先前并未睡着,本来是想过来找顾九的,谁知却听到这些话。在门口听着这师徒二人斗嘴,自己听得忍俊不禁,这会儿也忍不住进来替顾九开口了。 见林氏进来,庄子期笑着点头应了一声:“夫人来了,坐吧。” 顾九则是起身来扶林氏,一面道:“母亲来的正好,您替我说说看,我方才的话有问题么,做生意就讲究诚信为本,哪有坑人的道理?他还是我师父呢,不收钱,难道是想让人笑话我不本分?”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慢悠悠的往自己嘴里丢了一颗蚕豆,嘎嘣嘎嘣的嚼了,睨了她一眼道:“小丫头,你可别给我泼脏水,这个锅老头子才不背。” 林氏则是笑着拍了拍顾九的手,一面温柔的笑道:“先生,不瞒您说,我方才在外面听了半日了,阿九说的很对,这钱是您该收的,若是客气,岂不是见外了?” 她说到这里,复又笑道:“再者说来,我们本来已经承了您的情,全家上下已经不不知道怎么报答的好,如今再借了这个光,怕是阿九都要寝食难安了。”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顿时煞有介事的点头,道:“可不是么,寝食难安!”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越发觉得好玩儿,睨了她一眼道:“我看你中午吃的不是挺多的么?”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撒娇:“师父!” 小姑娘撒娇没有抵抗力,庄子期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他本就是不拘小节之人,只是现下逗顾九玩儿罢了。 因此他故意不去看顾九,而是问林氏:“那怀远书院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他这些年不在上京,已然不知道那里的具体情况了。 听得转至其询问,林氏顿时便明白过来,因笑着回道:“说起来,那怀远书院早先的名气自然不必说,有武帝牵线,原本是专供贵族念书的。后来也收寒门子弟,只是少之又少。不过他们也的确书教得好,不说远的,单说这十年里,三个状元郎,有两个都出自怀远书院——去岁是个例外,新科状元乃是白临渊,但是榜眼探花都是怀远书院的。” 她说到这里,复又笑道:“这样的一个地方,就算是咱们拿了钱过去,若是孩子没有真本事,也未必能进呢。” 听得林氏这话,庄子期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倒是厉害了。” 他还真没想到,怀远书院如今竟比当年还要厉害,难不成是因为换了院长的缘故? 他才想到这里,就见林氏复又疑惑道:“是了,我怎么恍惚记得前段时间传的什么谣言,说是状元其实是叫白无渊?”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笑着点头道:“的确是叫白无渊。” 她先前误打误撞的知道事情的原委,现下见林氏疑惑,便简要的将事情经过讲了,末了又道:“这也算是苍天有眼,善恶有报了。那白无渊当了多年影子,可到底也算是有了出头之日。” 这人是不是心思深沉暂且不论,但的确是个有真才实学的。 谁知顾九这话一出,就听得庄子期问道:“白家,那家主可是叫白天凌?” 闻言,顾九诧异笑道:“师父怎么知道?” 她确认了这事儿,就见庄子期的脸上多了几分鄙夷,嗤了一声道:“还真是他,那干出这事儿就不稀奇了。那白天凌,的确不是个东西。” 这话听着倒是有内情的,顾九顿时有些好奇,也不跟庄子期佯怒了,笑着问道:“师父您倒是给说说,他怎么不是东西了?” 一旁的林氏也有些好奇,她虽是上京人士,可且不说在府上的时候从未出门,后来嫁过来更是除了生孩子就是病着,准确说来,消息并不算的特别灵通。 此时见二人都好奇,庄子期虽觉得那事儿实在是下作,但也简略的讲了一遍。 “那白天凌还年少时,约莫十四五岁?那时候便不是个好玩意儿,强了他亲叔叔的小妾,且那小妾还怀了孩子。二人被捉奸在床,他将事情都推到了小妾的身上,后来小妾被陈塘,他也被家里送到了外面历练。” 到底是白家的小少爷呢,便是做了缺德事儿,对方又是个小妾,家里还真能把他给打死不成? 不过是将人送出去吃点苦头,也算是给他叔叔一个交代了。 因着这事儿丢人,所以当年知道的并不多。 林氏那时候还待字闺中呢,下人们更不敢将这样下作的事情来脏了她的耳朵,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事儿。 此时听了之后,也不由得吃惊道:“竟然还有这等事儿,可见这恶人终归是要作恶的。当年没惩治了他,倒是可怜了白无渊这孩子。” 自幼被人当做影子,如今还不到二十呢,虽说现下是熬出头了,可那孩子的心性得多坚定,才没死在白天凌的手上? 听得林氏的感叹,又见她脸上的悲悯,顾九便也笑着安抚她道:“母亲放心,这不是善恶有报么。也幸好这人死了,也算是给咱们西楚少了一个祸害呢!” 这话一出,不止是林氏,庄子期也愣了一下,诧异的问道:“死了?” 顾九点了点头,道:“当初这事儿败露之后,白天凌大抵是怕圣上怪罪他,就在家自尽了。这人做了一辈子的恶事,如今倒是担心恶事败露而自杀,也算是个窝囊废了。” 敢做不敢当,孬种! 闻言,庄子期却是嗤了一声,道:“恶人自有天收么。” 不过心里却有些疑惑,这个玩意儿挺不是东西的,都说姜是老的辣,他当年都那般有胆量,怎么到了现在却成了个缩头乌龟了? 自杀,不大像是他的风格啊。 林氏听得她这话,倒是感叹道:“也算是因果轮回了,只是可怜了那位白大人,白天凌倒是人死灯灭,他心里也不知能不能过去那个坎儿。” 闻言,顾九想起白无渊的事迹,则是轻声感叹道:“我看着他不是凡人心性坚韧,当年都熬过来了,更遑论现在。” 她这么一说,林氏倒是笑了:“这话在理。” 顾九笑眯眯的点头,复又看向庄子期,见他正乐呵呢,顿时多了几分气性,哼了一声问道:“师父,您别光说别人啊,我问您呢,这钱您不收也得收,不然我生气了啊,真生气,发大水那种!” 她鲜少这样撒娇,如今带着撒泼的模样,倒是让庄子期既新奇且乐呵。 林氏早看出了妆气垫态度,此时见顾九的模样,便也笑着附和道:“先生便是为了她别淹了咱们这儿,您也行行好吧。” 庄子期嘿然一笑,复又睨了顾九一眼,淡淡道:“你不给我,总不能让我自己去抢吧?” 这话一出,顾九先是一愣,继而忙的欢天喜地的奉上,乐呵呵道:“徒儿孝敬师父,请您收了吧!” 眼见得庄子期嗤笑着将钱收了,顾九又笑眯眯道:“师父,您这样就对了嘛,放心,徒儿我别的不说,可有的是钱,保管您顿顿大鱼大肉大肘子都没关系!” 这话一出,庄子期倒是乐了。 这小暴发户的模样,哄他开心呢。 顾九彩衣娱亲十分成功,不但庄子期,就连林氏都忍俊不禁。 “行了,你这个鬼灵精。” 庄子期笑骂了她一句,复又睨了她一眼,好奇的问道:“丫头,你嘴角这是怎么了?” 第204章上火了吧? 先前的时候离得远,庄子期又没仔细看她,这会儿才发现端倪来。 顾九这嘴角什么时候破了的? 庄子期说这话的时候,顾九起先并未反应过来。 待得看到庄子期指着她嘴角的时候,顾九瞬间明白了过来,脸色骤然一红。 她这边正在努力的彩衣娱亲呢,不妨这亲就先给了自己一个难以回答的发问。 “唔,有么,没事儿。” 顾九说的含糊,庄子期却是了然道:“春季天干,你是不是不常喝水?上火了吧?” 庄子期一生未曾娶妻,其后种种事情更导致他到现在连女子的手都未曾拉过,更不知那男女情爱之事是何等激烈。 是以年纪虽大,可看到顾九这模样,第一反应却是往生病上面想。 他这个解释,反倒让顾九的脸色更红了几分。 上火?可不就是上火么! 只不过不是天干,是那位世子爷自己心火旺盛,拿她来当药啃呢! 只是这话,便是给顾九几张脸,她也是说不出口的,因此只能含糊道:“大抵是的吧,多谢师父。” 庄子期睨了她一眼,一面感叹小姑娘们不知道身体重要,一面进屋给她拿药去了。 反倒是林氏看出几分意思来,因轻声道:“可还疼么?” 闻言,顾九顿时有些羞涩,咳嗽了一声道:“不疼的,就是上火。” 她索性借着庄子期这个由头来搪塞,林氏则是看破不说破。 自己是过来人,先前没有留意,现下只看顾九这态度,哪儿能看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峥儿寻常时候瞧着是个冷情的,怎么这般粗鲁? 她在心中感叹了一句年轻人胡来,见顾九的脸色有些尴尬,复又十分贴心的转移话题:“晚上留在这儿吃饭吧,我给你炖鸡汤喝。” 庄子期正好拿了药从内室走出来,闻言顿时道:“别喝了,她火气正旺盛呢,还是吃清淡的吧。” 这话原本是好意,奈何顾九心知肚明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倒是忍不住跟着想歪了。 火气旺盛…… 顾九掩嘴咳嗽了几声,掩饰道:“唔,多谢母亲好意,不过我晚上还是回府吃吧。” “怎么,不信任母亲的手艺?放心,我做菜手艺还不错呢。” 林氏这话说的是实情,她这些年在国公府闲来无事,偶尔也会下厨做点吃的,虽说自己大多数都因着胃口吃不下,不过味道确实可以的。 闻言,顾九顿时笑道:“母亲的手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不过晚上的时候还有些别的事,改日定然尝尝您的手艺。” 她那会儿已经吩咐了白术,晚上要请秦峥去归九院吃晚饭的。 只是她怕被打趣,所以并没有说出来。 但林氏是过来人,只一眼便看出了顾九所谓的别的事情是什么,越发笑的欢喜,点头道:“也好。” 看到这夫妻二人日子甜蜜,她心里也开心。 顾九陪着二人略说了一会儿话,见庄子期将药包配好,自己便主动接过来,笑道:“师父,我来吧。” 闻言,庄子期也不反对,嘱咐了她几句,就让她带着林氏去药浴了。 如今林氏的身体调养的不错,现下的一切都是在做准备工作。 药浴也是其中之一。 …… 这一下午,顾九都待在梅园里,帮林氏泡了药浴后,又被庄子期叫过去考核了一番,好容易通过之后,复又哄顾念蓝和小明儿玩了一会儿。 如今消磨下去,一下午的时候就这么过去了。 待得她从梅园出来时,正是黄昏时分。 霞光万里,半边披红。 马车辚辚而行,街边吆喝声不断,顾九原本有些累,但听着这俗世里的喧嚣声,又忍不住勾起一抹满足的笑容来。 她喜欢这样的情形。 即便是累,可也充实,更能真切的让自己感受到,什么才是活着。 顾九下意识将帘子挑开一个角,随着马车的前行,看着周边缓缓闪过的光景,倒是看得十分津津有味。 谁知马车才转过街角,就见一个人从旁边那条巷子径自拐了进去。 顾九微微一愣,这会儿正逢着黄昏,街上车水马龙,所以马车走的速度不快,也让她清楚的将那人看了个真真切切。 是秦钊。 而他进的地方。 是青楼。 因着门户大敞,所以他进门的时候,顾九甚至可以看到有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将自己贴在秦钊的身上,嘴里还在说着些什么。 那样的神情,总归不会是什么正经词儿。 顾九一时有些诧异。 前世今生,她对这位公爹的印象一再改变,可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那便是他对方清的感情。 此人为人懦弱,不舍得权力,可除此之外,没有谁在他心里的地位能比得过方清。 毕竟,他可是为了方清敢杀妻的人。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他竟然也会去青楼? 要知道,明国公府里,除了方清一个妾之外,秦钊可没有纳过任何人! 顾九心里诧异的很,却不知他跟方清才大闹了一场。 晨起的时候,在秦峥夫妇这里受了气,秦钊又被下人急匆匆的请过去看生病的心头好。 谁知去了之后,先是方清明里暗里的哭诉了一通,又是两个孩子追问何时能回府。 秦钊原本就心情不好,一时说话便不大中听。 两个孩子被训斥还在其次,方清却是生了气。 她如今断了腿,大夫的意思是便是好了也成了跛子。若不是为了替秦钊担罪名,她何至于此? 可偏偏现下秦峥只肯将自己养在外面,那她可就等于废了,还有孩子呢,他们年岁都渐渐大了,以后怎么办? 而秦钊更觉得自己委屈。 先前的时候蜜里调油不觉得,可现下接二连三的出事儿,秦钊又觉得方清不太懂事儿。 为了她,他不但被赋闲在家,还被上京笑话,如今方清还不知足,还想干什么? 二人一时都觉得自己委屈,话赶话的便呛了一顿,最后气得秦钊摔门而去。 喝了一下午的闷酒,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末了走到这青楼楚馆,方才是寻到了一处温柔乡。 还是这里的女子好,早先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亏欠方清,一直严于律己,从不碰别的女人。可现下在青楼里开了荤,方才发现,自己原先竟错过了这般多的乐趣! 秦老夫人一直耳提面命的不准他碰这里的人,说是下三滥且脏。可现下看起来,这哪里是脏,分明是风情! 沉溺于风情的国公爷,自然想不到自己竟会误打误撞的被儿媳妇看到。 自然,顾九也压根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虽说看到了,可也不是嚼舌根的人。说到底,他如何,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 回府之后,天色已经微微暗沉。 顾九先询问了下人,得知秦峥还未回来,打发了人去候着,自己则是去内室换了衣服。 待得坐在铜镜前拆发髻的时候,却又看到唇角结痂的一抹痕迹,没来由想起昨夜的事情,一时有些脸色发烫。 唇角虽然会结痂,然而夜里发生的事情,却是无可抹去的。 她思绪放飞,又有些后悔请秦峥过来吃饭。 昨夜才出了那样的事情,她现在有些不好意思面对秦峥。 只是话都发了,她反悔也来不及了。 才磨磨蹭蹭的梳好发,就听得白术进来回话,说是世子爷来了。 顾九一时诧异,忙的将手中梳子放下,又手忙脚乱的整理了衣服,这才转身去了外室。 “世子这么快就回来了?” 顾九才梳洗过,素面朝天,却遮不住面上的艳丽,她的皮肤极白,更将那唇上一抹红映衬的明显。 秦峥脚步微顿,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她,面上则是笑着反问道:“怎么,来的不是时候?” 闻言,顾九顿时意识到自己的问话有问题,忙的摆手道:“不曾,只是先前才让人问过,说您还没回来呢。早知您来的快,我就不磨蹭了。” 这会儿她才梳了头发,还没涂胭脂呢,脸上太素净,也不知难看不难看。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话中解释的急切,不过这语速倒是取悦了秦峥。 他低低的一笑,道:“原来如此,的确是我的不是了。” 有下人端上来水,秦峥就着洗了手,复又笑道:“原还想着在大理寺凑合吃一点,不想还有大宴等着我,得亏我回来了。” 听得他这话,顾九则是抿唇一笑,道:“哪儿有什么大宴,不过是家常菜罢了。不过先前听小郑大人的意思,大理寺的饭菜似乎不大合口味?” “做菜的厨子是之前的前辈,为人不错,只是手艺欠缺些。” 秦峥说到这儿,又笑着加了一句:“不过,尚可入口。” 顾九是知道秦峥的,他虽然是公子哥,可从来没那些古怪脾气。除却吃了会过敏之物,基本不挑食。能让他勉强给出这个评价,可见那饭菜的味道有多么不敢恭维了。 念及此,她却是心中一动,因问道:“那您白日都是将就吃的?” 如秦峥所说,做饭的是以前的前辈,别人不敢说,他哪怕是捏着鼻子吃了,也不会去打发人在外面买饭。那就是驳那位前辈的面子了。 果不其然,听得她的问话,秦峥顿时笑道:“也不算将就,偶尔外出办案,也去酒楼。” 他难得跟顾九说起自己寻常的生活,对方什么感觉不知道,秦峥自己先有一种温馨的心情来。 此刻二人相隔不远,雕花小桌四四方方,上面简单的摆了几道家常菜,夫妻二人面对而坐,怎么瞧着都像是岁月静好。 她的问话寻常且随意,就如同在家的妻子打听丈夫白日里的见闻。 这个感觉,让秦峥心中越发多了几分温情,脸上更不自觉的露出几分笑意来。 秦峥寻常时候鲜少会笑。 顾九无意中看他,倒是微微一怔。 原来,他真心实意笑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不冷肃,也不敷衍,如同冰消雪融,春风袭来。 褪去了寻常层层伪装,露出内中心思柔软的少年郎。 顾九只觉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柔软了下来。 大抵是这个笑容太过戳人,让顾九却是瞬间起了个念头,话也未经大脑,直接便说了出口。 “要不,我让小厨房给您送饭吧?” 这个话才说完,顾九顿时便后悔了,旋即又有些郝然。 秦峥不过给了她几分好脸色,她竟然敢这般大胆了? 那可是大理寺,哪里是旁人随意进出之地,她还敢打发人去送饭,这要让外人看到了,秦峥想撇清自己岂不是更困难了? 顾九不愿意让秦峥觉得自己意图不轨,急忙磕磕巴巴的追加了一句:“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秦峥却是楞了。 他是的确没想到,顾九会有这样的念头。 给他送饭…… 大理寺中,的确有下属是会带饭的,不过都是家中不大富裕,且妻子手艺又好,便提前做了饭菜,中午时借厨房的火热了再吃。 偶有人开玩笑,无非是打趣一些夫妻甜蜜的话来,都是大老爷们,非但不会害臊,反而还要嘻嘻哈哈的秀一波妻子对自己的好。 秦峥寻常时候未曾将他们的玩笑话放在心上,可今日听得顾九这话,却是骤然起了个念头。 若是他们看到顾九打发人给自己送饭,会怎么打趣自己? 这个念头,莫名的让他有些心情大好,因此对于顾九后面的话,却没怎么听真切:“可。” 闻言,顾九一愣。 秦峥这脸上分明是笑着的,那他的可,是说可送,还是不可送? 大抵是秦峥的笑容,让她又升起几分勇气来,试探着问道:“那您明日,想吃什么?” 她问话的时候带着几分忐忑,生怕自己误会了秦峥的意思。 万一他是说,不送饭,可以呢? 小姑娘的心中带着惴惴不安,秦峥倒是十分闲适的夹了一块杏仁豆腐送入口中,待得吃了,才指了指这个菜,道:“这一道要了,其他让厨房看着来便是。” 这话一出,顾九脸上顿时多了几分喜色,小鸡啄米似的应声:“那我让厨房添一个白灼时蔬、外加两个口味清淡些的荤菜,再配一道芙蓉汤。别的点心水果瞧着新鲜的给您做个消磨时间的加餐,您看可成?” 小姑娘的喜悦明晃晃的刻在脸上,倒是让秦峥捏着筷子的手都顿住了。 他鲜少会感情外露,然而此时看着眼前小姑娘的笑容,一颗心却忍不住软成了一池水。 他便是不照镜子,也知自己此时必然是在笑的,连带着眉眼中都漾出痕迹来:“好。” 男人的声音格外温柔,只一个字,便让顾九的心头一跳。 这样的声音…… 若能再多几个字,顾九必然能感受到他的情谊。 可偏偏说完这个字,他便又继续吃菜了。 那镇定的模样,却让顾九心中越发七上八下。 他这眼神……到底是对自己有意思还是没意思? 顾九低头吃饭,一时甜蜜一时忐忑,一时又有些心跳加快。 秦峥都允许自己派人去送饭了,大抵是对她也有些不一样的吧? 在家里允许她踏入松涛苑、在外允许她接触他办公,前世顾九不敢试探秦峥的底线,可今生,她以为的底线,都被自己轻松触碰到了,那是不是代表,秦峥对她,其实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无情? 顾九吃饭的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悄然打量秦峥,却见对方倒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 这模样,倒像是困扰的只自己一个。 只是顾九却不知道,此时的秦峥,吃饭简直是味同嚼蜡。 他已经吃不出是什么味道了,反倒是心中的喜悦感受的格外真切。 小姑娘肯给他送饭,这是他从未想到的。 原本每日去大理寺,秦峥并不觉得有什么期待。 可现在,他却突然很期待明日的到来。 届时那群下属们,会是什么反应? 二人各怀心思的吃完了这顿饭,顾九先前只顾想事情,有些撑着了,这会儿便捧了一杯消食茶慢慢的喝着。 秦峥瞧出小姑娘脸上的郝然,便也端了茶陪着她。 他本就不是多话之人,顾九不说话,室内便安静了下来。 还是顾九有些受不了这安静的气氛,搜肠刮肚的一圈,终于想到一件事儿来,因看向秦峥道:“今日我去梅园了。” 这些时日她越发不爱现在家里,秦峥知道她的日常不是梅园便是金玉斋,闻言也不意外,勾唇道:“嗯,我知道。” 他的笑十分浅淡,却让顾九的心中又是一跳,暗道这人怎么笑的如此犯规,险些让她忘记了要说什么。 顾九强自定了定神,方才继续开口道:“师父说,后日便可以给母亲正式诊治,你可有时间过去?” 这是正事儿,秦峥自然有时间。 “有。” 他给了确定的答案,复又问道:“庄大夫怎么说?” 对于庄子期的本事,秦峥是知道的,但是现下却有些担心,林氏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住。 毕竟那之后,他们二人单独谈论过一次,也知道林氏的身体亏空太过,所以才会调养这许多日。 第205章辛苦你了 好在,顾九给的答案是好的。 “师父说母亲身体现下已经大好,足可以撑得住洗筋伐髓了。只是疼却是有的,您不必太担心。” 闻言,秦峥这才放下心来,温声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明国公府本就是一团乱麻,原先他浑不在意,如今日日相处下来,便是一颗石头,看到顾九这般尽心尽力也得被暖热了。 更何况,他这颗心本也不是石头。 秦峥念及此,又有些愧疚,只是他嘴上毒舌无人能比,可一向不善跟人说好话,此时不过这一句,便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顾九闻言却是笑了,因道:“这有什么辛苦的,倒是我得谢谢世子,没您撑腰,我可不能过的怎么舒坦。” 别的不说,要不是知道秦峥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纵然她打定主意一年后和离,真的就敢如现下这般明着怼秦老夫人跟秦钊么。 她不敢。 撕破脸的法子有许多,不是秦峥,她不会这么有底气。 说来也是奇妙,顾九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秦峥会成为自己的底气。 只是这感觉,非但让她觉得不坏,反而还生出几分隐秘的欢喜来。 顾九这话说的含糊,秦峥却是瞬间明白。他心中既有愉悦又有心疼,顾九本来就是在蜜水里泡大的,如今到了明国公府,被人百般为难,偏她竟还能咂摸出甜味儿来。 当真是……叫他有些心疼对方。 目光触及到顾九唇上的伤时,秦峥心中有多了几分燥,因转移话题问道:“还疼么?” 闻言,顾九先是一愣,复又顺着对方的目光低头,待得想起唇上的伤口时,顿时脸色微红,呐呐道:“不,不疼了。” 被对方这么光明正大的盯着,顾九的脑子里却是将昨夜的旖旎又重新想起,白嫩的耳垂上都多了几分艳色。 她咳嗽了一声,胡乱的加了一句:“多谢世子关心,已经,已经没事儿了,您也还好吧?” 话一出口,顾九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问的什么,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偏偏秦峥却被她这模样取悦,低笑了一声,道:“嗯,我很好。” 他说到这儿,又觉得十分对不住顾九,复又正色道:“你放心,昨夜之事,不会再有。” 这话说的意思可多了,而顾九理解的,却是另外一层意思。 她的羞赧一瞬间褪却不少,旋即又多了几分苦涩。 秦峥这是在告诉自己,昨夜只是一个意外,以后他必然不会中招,也不会再碰自己? 想来也是,那会儿他被药物操控,做出违心之事。想必,现下他也十分懊恼后悔吧? 念及此,顾九又轻声笑道:“世子也不必放在心上,都是小事儿。” 不过一个吻罢了,只要她忘掉就好了。 然而秦峥何等人,只她这一句话,他便知道,她必然是没理解自己的意思。 若是旁人,秦峥必然不会再解释。可顾九又怎么是旁人? 因此他只是咳嗽了声,也不戳破顾九理解错误,只摇头道:“这事儿并非小事,老太太塞人下药,手段下作乃是其一;你我成婚不足三月,给你添堵乃是其二;最重要的,我从未想过纳妾,这是其三。” 他说到这里,到底是忍住了剖析自己的感情,生怕吓到顾九,只是淡淡道:“所以,此事决不能再发生。” 秦峥一连说了这许多,虽未戳破她,却是逐条的给她掰开揉碎的解释清楚,而顾九这才知道自己方才误会了秦峥的意思。 心情大起大落,让顾九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不过却忍不住勾起了唇角,那笑容压都压不下去。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秦峥会跟自己解释这些,且还是十分诚恳的都解释到了。 亏得她方才居然在想,秦峥是不是也觉得昨夜的事情不妥,不想他在意的点居然是另外一个。 不过…… 不纳妾,这是对自己的许诺么? 顾九的心思,又忍不住活络了起来。 原本面对秦峥,顾九便容易失去理智,尤其是现下再听得他连道歉加解释的诚恳,更加觉得一颗心都跟着不稳当了起来。 顾九好容易才压下了心中的思绪,只含糊道:“世子爷说的是。” 她倒是想再说点别的,可到底不好意思,一时低下头,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见顾九就这么安静了下来,秦峥不由得多了几分无奈。 这小丫头现下的表现,是什么意思呢? 秦峥自己想不明白,却又不能直白的问顾九,再加上现下天色到底晚了,他略坐了一会儿,到底是起身笑道:“时候不早,我便先回去了。”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才惊觉天色已晚,因起身道:“我送您。” 秦峥哪里会让她送,含笑让她留步,自己则是转身去了。 待得秦峥走后,顾九先是呆愣的看着对方离去的方向,复又猛地拍了拍额头。 她怎么就这么笨呢! 方才的时候,她好几次都想开口,问问秦峥对自己到底是不是有点感情,可终归是没好意思问出来,直到现下眼睁睁看着对方都没影儿了,她竟连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顾九一时有些叹气,挠了挠桌子,复又有些颓丧的趴在桌子上,苦中作乐的想,他今日这般态度,大抵,也不是全然无情吧? 而此时的秦峥,与她所想如出一辙。 且不说顾九今日主动请他吃饭,单说她还打算以后日日让下人给自己去送饭,若是当真半分感情都无,应当是做不出这种事儿的吧? 秦峥细细的将今夜的情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末了又多了几分胜券在握。 毕竟顾九是喜欢过自己的,哪怕现在一心想要和离,可到底感情基础是在的,如今两个人不就是较之前更进一步了么? 感情么,都是日渐相处出来的,秦峥这些时日取经不少,再加上对顾九的了解,倒是很有信心。 慢慢来吧,总归这人还在明国公府好好儿呆着呢。 他也不怕人跑了。 只是回到松涛苑之后,秦峥坐回床上,笑容又有些微微收敛。 其实房中早没什么气息了,但秦峥就是没来由的想起昨夜的梦。 一梦旖旎,醒来了无痕。 不,并非无痕。 至少他的床铺和寝衣都脏了。 一个月两次,都是因为顾九。 秦峥自认不是重欲之人,可遇到顾九之后,却是接连失态。 他伸出手来捏了捏眉心,复又自嘲。 这般岁数,现下倒像是毛头小子了,若让大理寺那帮人知道,怕是要笑话死自己。 …… 顾九夜里的时候倒是没失眠,只是整个晚上都睡得不算踏实,等到晨起的时候,果不其然又起晚了。 丫鬟伺候了她洗漱,倒是赵嬷嬷进门来,轻声询问道:“小姐待会可要去荣春堂看看么?” 顾九还有些困倦未消,听得她这话,却是一愣,笑着问道:“去那里做什么?” 闻言,赵嬷嬷顿了顿,悄然将自己得到的消息说了,末了又道:“说到底,老太太病了也是因为世子爷,您身为世子夫人,若是不去侍疾,怕是不大好看。” 听得这话,顾九则是嗤了一声,道:“嬷嬷您都说了,这是世子爷气得,都说夫妻一心,总不能前脚世子爷气病了人,后脚我就去伺候人,这不是拆他的台么?便是冲着世子爷,我也不能这么做呀。” 再者说了,她是大夫么。 秦老夫人生病了,自己找大夫去磋磨,自己一个孙媳妇,怎么轮都轮不到她不是。 见顾九这态度,赵嬷嬷却是有些担心,因蹙眉道:“方才老奴听说,姑奶奶都下了帖子,说是今日要来探望老太太呢。” 那位嫁出去的姑奶奶秦明月可不是个好惹的,脾气一向大,听说就连先前的国公夫人都惧怕她几分。现下她过来,若是借此机会挑了错儿,来寻小姐的晦气可如何是好? 顾九倒是半分不担心,闻言只淡淡的笑道:“这明国公府的大门敞开着,谁愿意来便来,我又不拦着他们。” 再者说来,先前在长平侯的宴会上,她已经跟着林氏,将秦明月呛了一回了。 总归立场不同,已然是不可能是和解的,她现在还有什么怕对方的? 顾九收拾妥当,吩咐白芍盯着小厨房,提前半个时辰将做好的饭菜给秦峥送过去,一面就要带着白术出门。 赵嬷嬷见她当真就要这么出门,到底是又问了一句:“您当真不要留在家里么,便是去见个客也成啊。” 跟秦老夫人闹掰,那也是世子爷撕破的脸,自家小姐可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可如今来的是明国公府嫁出去的姑奶奶,论辈分顾九还要喊一声姑姑的,听说那是个小心眼不好惹的,回头再编排顾九怎么好? 见赵嬷嬷担心,顾九却是半分担忧也无,只是笑眯眯道:“算了吧,嬷嬷您上次没去宴会不知道,那位也是个不要面皮颠倒黑白的主儿。这春日阳光正好,我才不待在府上自找麻烦呢。” “可那到底是长辈……” 赵嬷嬷仍旧有些担心,只是在顾九的笑容中,复又点头道:“也好,既然是麻烦,那您且躲着点吧。” 大不了她这边去从中调和,争取不叫人挑出顾九的错儿来。毕竟,这位姑奶奶回来,可没人提前跟归九院说,到时候她们便是想找麻烦也没那么容易——谁知道她来的? 闻言,顾九却是抿唇一笑,应了一声,带着白术便出门去了。 不是她说话难听,那几位也算是长辈? 再者说了,就算是真的要陪着长辈,她还不如去陪着林氏呢。 那位才是她在这明国公府里面正经的长辈! …… 因着有顾九的吩咐,所以中午的时候,府上果然有人来送饭。 红木食盒里面满满当当的搁了四菜一汤,外加两碟点心两碟瓜果,端的是色香味俱全。 这时候已经是饭点,众人都去厨房端了吃的过来,结果还没等开吃呢,先见秦峥自己慢悠悠的将那食盒给打开来。 香气扑鼻。 郑怀洛第一个忍不住,饿狼似的扑过来,一脸不满道:“我说大人,您这可就不厚道了吧,不是说不准在外面买饭吃么,您怎么自己先坏了规矩——唔,这个排骨味儿真正,我来一块!” 只可惜他筷子还没碰到排骨呢,手上先挨了秦峥一筷子,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准你吃了么?家里送的。”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郑怀洛却是瞬间闻到了八卦的气息,也不顾手上的疼,贼兮兮的笑着问道:“家里……是小嫂子让人送来的?” 郑怀洛这话一出,几个跟秦峥关系不错的亲信顿时将目光投了过来,就连几个老实的下属,现下耳朵也跟着动了动。 众人一副有八卦要分享的模样,秦峥则是咳嗽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嗯,说我近来辛苦,硬要人做了送来,小题大做——在外办公,哪儿就那么金贵?” 他这话,瞬间引得郑怀洛先红了眼,控诉道:“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大人大人,嫂子家里可还有姐妹不曾?” 这么好的媳妇,他也想要! 不等秦峥开口,先听得其他人笑道:“我说郑大人,顾家的祖宗十八代都快被你扒干净了,你自己不知道嫂子有没有姐妹?” 想当初,知道秦峥跟顾九定亲的时候,第一个将顾家查了个底儿掉的就是郑怀洛! 闻言,郑怀洛一时有些讪讪,旋即又叹气道:“我当时有眼无珠,不知道嫂子竟是这般品行高洁之人,大人真是好福气!话说回来,您的菜分我一点?” 眼见得他直接就要来夹菜,顿时被秦峥又拍了一爪子,淡淡道:“用公筷。” 自己用过的筷子来他盘子里霍霍,他还吃不吃了? 被嫌弃了的郑怀洛顿时愤愤,哼了一声道:“生死交情的兄弟,竟然被你嫌弃口水,无情无义的世子爷,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好命,娶了这么好一个媳妇,简直是天理不公世道不公!” 秦峥直接将他的话过滤,挑挑拣拣的,筛选出了那些艳羡,心满意足收下了。 至于他的抱怨么…… “怎么,想成亲啊?好办,明儿我就让郑大人好好儿给你挑一挑,这整个上上京内,就不信还给你挑不出一个好的。”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还喝了一口芙蓉汤,倒是觉得满口生香,不止是心里,连带着胃里都舒服了起来。 郑怀洛听得他又开始讥讽自己,越发的愤愤,心道若不是打不过对方,他非要把秦峥摁在地上打八百遍! 奈何打不过就是打不过,郑怀洛便是再不愤,也只能气咻咻道:“还是算了吧,小人我没您那么好的命,自己一个人挺好的。” 不就是家里送饭么,明儿个他就去长安楼定个厨子,一天三顿的往在这儿送! 待得他们插科打诨完了,秦峥则是嗤笑一声,摆手道:“行了,好好儿吃你们的饭,哪儿那么多废话。” 这室内饭菜的香味实在是太过浓郁,众人近乎眼含热泪,一面闻着秦峥的饭菜,一面味同嚼蜡的吃自己的。 以往都是吃别人狗粮的秦峥秦世子,也终于有朝一日自己产了一把粮,喂得众人个个哀怨的打嗝儿。 “大人。” 秦峥才吃完饭,就见姜道臣走进来,神情里还带着几分郑重。 见他进来,秦峥点头应了,一面问道:“可是有什么线索了?” 这些时日,姜道臣负责的事情便是查红莲教,以及盯着春晓。 现下看他这模样,秦峥便知十之八九是有消息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姜道臣正色回道:“回大人,先前您让属下盯着的那个老乞丐,今日又出现了,现下就在武德楼附近,属下已经着人盯着了,可要抓人?” 那个老乞丐是前两日出现在武德楼之外的,原先只以为是个寻常乞讨的,可后来看到他跟春晓的接触过密,才发现几分疑窦来。 那时候秦峥只说不让打草惊蛇,可那老头儿太过狡猾,一路跟踪也没摸到他的老家,不想今日,对方又出现了。 听得姜道臣的话,秦峥却是神情微动,继而勾了一抹极淡的笑容来:“先不急,不是在武德楼么,下午看戏去。” …… “母亲,下午闲来无事,我陪您出去走走?” 吃了中午饭后,见日光正好,顾九因笑着向林氏提议。 从明日起,林氏便要开始洗筋伐髓,这期间她至少有半年是出不得门,整日与药物为伍的。 这个过程是她必经,但顾九到底觉得有些残忍,所以便想着趁着她开始治疗之前,带着林氏出去走走。 林氏其实也有这个意思,她到底是久居深宅,极少能出门走一走。只是先前怕麻烦了他们,所以从未提起过。 如今听到顾九这话,先是神情一亮,继而又有些郝然的笑问道:“不会给你添麻烦么?” 闻言,顾九顿时笑着摆手:“母亲这话是怎么说的,陪您出去就是正经事情,怎么会是麻烦呢。反倒是您,这么跟我客气,可是拿我当外人了?” 第206章世子怎么这一大早过来了? 见她这模样,林氏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又问了庄子期的意见的,得了可以出门的肯定答案之后,兴致勃勃的换了衣服,带着顾九出了门。 说来有些心酸,林氏虽说已经是三十多快四十的人了,可是这半生岁月,她竟没有一次是正经逛过上上京的。 以往出去,不是坐在马车里,便是匆匆的经过,她似乎每次都有目的地。 唯有这次不一样,带着顾九,二人将长安街都转了个遍,还去了一趟整改之后的琳琅阁。 待得走的累了,林氏又笑着指着那边的武德楼,问道:“我记得上京最当红的戏班子,必定是在这里唱戏的,不知现下可还是这个情形么?” 顾九顺着她的指引看过去,待得看到是什么地方之后,顿时便笑着点头道:“是不是最当红的我不知道,不过现下在这武德楼唱戏的戏班子,乃是当初在百花宴上大出风头的。” 她说到这里,又看到门口挂出的戏曲牌子,今日乃是一出老戏,名为《牡丹亭》。 见到上面熟悉的名字,因加了一句:“母亲可还记得,那个帮了白无渊的侠义戏子么,便是今日主演的春晓姑娘了。” 闻言,林氏果然起了几分兴趣,弯唇笑道:“既然如此,咱们真要进去听一听了。” 她那次只听顾九讲的还有些印象,待得跟这个对上号来,越发有些好奇了起来。 顾九原也是为了让林氏开心,闻言便笑道:“您小心台阶。” 林氏笑着应了,谁知才上了个台阶,却又脚步微顿,偏头向一旁看去,疑惑的问道:“那二人在干嘛呢?” 顾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是微微一怔。 武德楼旁边有一条小巷子,日光照不进去,午后的天气,还些微带着暗色。 那巷子里有两个人正在拉拉扯扯。 一个身着戏服妆容精致,一个却是破破烂烂的邋遢老叟。 而其中一人,面容还十分熟悉。 正是顾九才给林氏讲过的春晓。 那个老乞丐不知说了什么,就见春晓给他塞了个镯子,便见那老乞丐眉开眼笑的转身走了。 眼见得那人几步便消失在巷子里,春晓这才不耐烦地转身,谁知却正好跟顾九的眼神相对。 “世子夫人?” 看到顾九的时候,春晓起先没反应过来,待得想起对方的身份,却又有些慌乱。 顾九只做没看见,只点头道:“好巧啊,春晓姑娘。” “嗯,是啊,你们是来听戏么,快里面请吧。” 见春晓掩饰的模样,顾九也没深究,只是顺势扶着林氏进门,一面笑道:“对,方才看到门外挂的牌子,今日您是杜丽娘?” “正是呢,先前的角儿病了,故而今日由我顶上,倒是要叫您看笑话了。” 春晓一面说这话,一面不动声色的将那几分慌乱收了起来。 方才……她们应当是没看清楚吧? 她才这样想着,就听得顾九状似漫不经心的笑问道:“这武德楼外面也开始有乞丐了?” 闻言,春晓心头一跳,复又软声笑道:“夫人不知,原本是没有的。只是今日开戏,那个叫花子便借机过来讨钱——嘴里念着数来宝,在班主面前新词旧曲不断,连不给都不成,倒是让您看笑话了。” 这些乞丐都是会些打油诗的,也不知哪里学来的,三言两语的串在一起,开口便是吉祥话,可若是不给钱,那便要唱些晦气的找茬儿了。 今日戏班子开戏,又是在武德楼里常驻的,有叫花子找来不奇怪。 可奇怪的是春晓的态度。 若她方才神情自然,顾九还不会往别处想,偏偏现下解释的时候神情闪烁,倒是让她多想了几分。 那个乞丐,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林氏抿唇笑着提醒:“阿九,当心脚下。” 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因笑着点头道:“多谢母亲。” 因着先前顾九的帮忙,所以春晓对她也十分感激,亲自将人送到了二楼的包厢里,让小二上了好酒好菜,这才行礼笑道:“这戏一会儿便开演,我便先过去了,待得落幕了再来给您请安。” 闻言,顾九则是笑着让她去忙,待得春晓去了之后,方才听得林氏笑着跟顾九道:“这姑娘生的倒是好。” 大抵是因着上了戏妆的缘故,一双眼顾盼神飞,模样俊俏,倒像是画儿里走出来似的。 听得她这话,顾九抿唇一笑,道:“戏唱的也不错呢。” 二人原也是吃了饭出来的,现下倒也不饿,是以便拿了瓜子磕着消遣,一面看着台上好戏开锣。 今日这出戏乃是杜丽娘,春晓是主角儿。 顾九说的不错,她的戏的确唱的好,婉转多情,林氏顿时便被吸引了注意力。 反倒是顾九,在无意中打量四周时,却骤然一愣。 “世子?” 林氏原本在听戏,听得她这话,也跟着回过神儿来,偏头看顾九,问道:“谁?” 顾九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从门外走进的一行人,指着为首之人,道:“母亲您看看,那不就是世子么?” 她是眼花了?这时候的秦峥,应该是在大理寺办公吧。 听得顾九这话,林氏方才顺着她的指引看去,一袭玄裳的年轻男人,不是她儿子又是谁。 大抵是感受到了她们的目光,秦峥若有所觉的一抬头,便跟顾九四目相对。 他倒是难得的发了一下呆,又见旁边还坐着一个林氏,回头交代了下属几句,自己则是上了二楼。 “母亲,阿九。” 见秦峥过来,林氏笑容温和,轻声问道:“可是来办公的?” 他身边的人,林氏都认得,都是他的下属。 闻言,秦峥只温和的笑道:“闲来逛逛,顺便带他们吃点东西。” 只是那几个人的阵仗,怎么看都不像是闲逛的。 顾九看破不说破,跟秦峥见了礼,一面给他倒了茶。 秦峥道谢,自己端着茶盏喝了一口,笑着问道:“母亲倒是好兴致,怎么想起来听戏了?” 听得他这话,顾九则是悄然的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反倒是林氏毫不在乎,道:“难得今日最后一天清闲,出来走走,省的未来半年都没机会了。” 这话一出,秦峥顿时想拍脑门,然而顾九踢他的那一脚,又让他莫名觉得……有些遮掩不住的喜悦。 若不是关系十分亲近,顾九怎么会做出这般放肆的举动。 顾九却不知他在想什么,此时听得林氏这话,则是软声笑道:“世子若是有事儿就先忙吧,别妨碍我跟母亲听戏。” 虽说他方才说是闲逛的,可顾九到底了解眼前人,知晓他不是这么闲极无聊的性格,今日前来,大抵是有别的事情要做的。 她才说到这里,就听得林氏微微蹙眉,道:“这姑娘唱错词儿了。” 闻言,顾九微微一愣,顺着看戏台上,就见春晓不止词儿唱错了,就连那步法也跟着乱了几下。 台下已然有人开始喝倒彩,春晓倒是瞬间调整过来,又继续若无其事的唱:“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门外有个老乞丐被人扣着带走,而那扣着他的不是旁人,是大理寺的下属——方才进门的时候,那人跟在秦峥的身后。 顾九眸光微缩,不知秦峥大张旗鼓的来抓一个老乞丐是何用意。 她才想到这里,又想起方才春晓给那乞丐拉扯,且神情慌乱的模样,越发心中猜测了起来。 秦峥倒是对下面一幕不以为意,眼见得那戏还在继续,笑着应承了林氏的话,又道:“阿九,你且陪着母亲听戏,我还有些要事,就先走了。”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想了想,又道:“今日下值会晚,你跟母亲早些回去。” 闻言,林氏自然笑着让他去了,倒是顾九若有所思的睨了他一眼。 不多时的功夫,那台上一折戏已然落幕。 春晓这期间被人喝了好几次倒彩,待得下台的时候,倒是有些狼狈的模样来。 下台自然先是班主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春晓却顾不得其他,急匆匆的将戏服换了,脸都未曾收拾干净,便着急忙慌的往外走。 她沿着武德楼的后门出去,一路朝着记忆中的巷子里跑去。 可还未等到了地方,便觉得身后一阵寒意。 不对,有人跟踪她! 大抵是天生的危机感,让春晓当机立断的顿住脚步。 她随手拔下头上的银簪发饰,朝着一处狠狠地掷了过去,下一刻,便见有人从巷子的暗处走出,手上捏着这支锋利的珠花,神情里满是轻佻的笑意:“春晓姑娘,好狠的心啊。” 见到来人,春晓心头狠狠地一跳,满脸皆是警惕:“郑大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跟踪我?” 春晓脸上油彩残存,身上随意裹了一件袍子,模样倒有几分凌乱的美感来。 不过现下美人肃穆,更添了英气。 听得她这话,郑怀洛嗤了一声,淡淡道:“春晓姑娘这话说的好生奇怪,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怎的就觉得是我在跟踪你,而不是你在觊觎我?” 郑怀洛生了一张娃娃脸,眉眼中的笑意十分的天真,可惜却无人会相信。 尤其是在大理寺内,已然见识过他手段的春晓。 她咬了咬牙,知道跟这人辩驳是最不明智的选择,转身就要返回原路。 谁知却被一柄折扇挡住她的去路。 春晓被他拦住,心中越发警铃大作,一面咬牙问道:“大人不是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么,现下为何拦我去路?” 闻言,郑怀洛嗤了一声,淡淡道:“春晓姑娘可别误会,我哪里是在拦你的去路,分明是在救你出苦海——念在咱们也曾共处过大理寺屋檐下的情分,我提醒你一句,去你原本该去的地方,别犹豫,也别后悔。我这人一向怜香惜玉,可不大喜欢跟女人动手。” 他这话一出,春晓眸光一凝,顿时往外跑去,却被郑怀洛拦下:“敬酒不吃吃罚酒。” 二人在狭窄的暗巷里动起手来,春晓却并不是郑怀洛的对手,不过片刻功夫便处在了下风,她咬了咬牙,猛地将头上乱七八糟的首饰都随着扔了过去。 郑怀洛一面啧啧的道了一句败家,一面毫不畏惧的迎上去,直接将人给制服了,只是那嘴里还十分的欠:“姑娘这般不听话,倒是辜负了郑某的一片好心。” 谁知他话音才落,就听得春晓冷冽一笑:“倒也未必。” 郑怀洛闻言,微微挑眉,问道:“何以见得……” 奈何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觉得后脑勺猛地一疼,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有男人逆光站在那里,春晓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却在看到男人伸出手的那一刻,就着他的力道站起了身子。 “多谢。” 姑娘的声音里带着倔强,然而一双眸子里却掩藏不住情意。 只是男人逆着光,叫她看不真切眼前人是什么意思。 他唇瓣轻启,却是道:“跟我走。” …… “你说什么?” 秦峥原本想借着这武德楼唱一出瓮中捉鳖的,谁知顾九跟林氏在此,倒是让他只能临时改换了地方。 好在春晓的表现未曾出他的意外,那老乞丐抓的过程也十分的顺利。 秦峥避免惊动了林氏她们,索性带着人先回了大理寺,为了避嫌,将去抓了春晓的事情林氏指派给了郑怀洛。 谁知回了大理寺半日,连那老乞丐的嘴里都被他撬开了一道缝,却没有等到春晓。 “人呢?” 郑怀洛垂头丧气的进来,脸色涨红,见到秦峥却是直接跪了下来:“属下无能,人跑了。” “跑了?” 秦峥神情漠然,郑怀洛心中越发忐忑。 那会儿秦峥是吩咐他直接带人回来的,可郑怀洛却觉得这是个好时机,见春晓大抵是要去老巢,索性便直接跟着人去了。谁知他耍帅不成,倒是阴沟里翻了船,被人给打晕就算了,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 “这春晓背后绝不止一个人,且我怀疑有内应!” 他说这话是有根据的,不然今日去抓她的时候,本来只是临时起意的行动,怎么会被人掐算好时间给一闷棍的? 若不是提前知道他们动手的消息,自己绝对不会被算计到的! 郑怀洛想的清楚,却见秦峥的眉眼冷冽了几分:“自去领罚。” “是……” 郑怀洛办砸了差事,也不辩驳,垂头丧气的去了,只是到底有些愤愤。让他知道是谁给他郑小爷下闷棍,他绝对打的那人满地找牙! 只是他神情愤愤的出门,却不妨直接撞上了一堵人墙。 “唔,是谁这么不长……白大人?” 郑怀洛一脸惊讶,白无渊怎么来他们大理寺了? 这人生的太有冲击力,一面神佛一面魔怕,若不是郑怀洛的定力好,刚刚如此近距离的直面他的伤势,怕是直接就要吓得叫一声了。 白无渊则是淡淡的点头:“郑大人。” 他神情矜淡,看着眼前不动的郑怀洛,复又道:“可否让路?” 郑怀洛这才反应过来,应声之后,又想起自己还得领罚呢,转身颓丧的去了。 白无渊则是径自进了门:“秦大人。” 方才在门内便听到他的声音,此时见到白无渊,秦峥只是点了点头:“白大人前来,可有要事?” 他问的淡漠,白无渊却直接道:“前来自首。” 这话一出,秦峥挑了挑眉,倒是一旁的姜道臣微微一怔,问道:“白大人,您糊涂了?” 这人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来自首? 白无渊点头应道:“春晓是我放走的。” 这话等于直接承认,郑怀洛也是他打的。 要不是郑怀洛现下走了,怕是这会儿能窜回来直接将人摁地上先打一顿! 这平地一声惊雷,倒是让秦峥的神情半分变化也无,只问了一句:“缘由?” 白无渊神情淡然,说话也十分坦荡:“报恩。” 他直视秦峥,从容道:“她救过我,所以我放了她,一报还一报。” “所以,你是来以身代罪的?” 听得秦峥这话,白无渊却是笑了,他坦荡的看着秦峥,一字一顿道:“我是来将功折罪的。” 白无渊说到这里,复又问道:“秦大人,我这里有一条关于红莲教的线索,不知可否抵罪?” …… 翌日一早,顾九梳洗妥当预备吃早饭的时候,才见秦峥从外面走进来。 四月的天,便是晨起也带着暖意融融,就连秦峥的身上都笼罩了一层日光似的。 顾九才打算坐下吃饭,抬眼就看到这样的秦峥,诧异的同时,又有些心头微跳。 沐浴着旭日朝阳的男人,似是如晨起的一幅画。 她很快便收回了思绪,换上了几分笑容,问道:“世子怎么这一大早过来了?” 秦峥也不知自己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事实上,他昨夜一夜未归,早起回来府上的时候,第一反应却是来顾九这里看看。 待得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然身在此处了。 连衣裳都没换的世子爷轻咳了一声,掩饰道:“来吃饭。” 第207章世子怎么不吃? 这话一出,顾九先是一愣,继而笑着吩咐下人去添碗筷。 她看的出来,秦峥风尘仆仆,虽换了衣服,却遮掩不住面上的疲惫,怕是昨夜一夜都未曾合眼的。 白术取了碗筷来摆放好,秦峥净手之后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顾九,倒是觉得一颗心渐渐地安宁了下来。 昨夜审讯一夜,到现在身上还有血腥味儿未散,秦峥心中疲乏未散,不知不觉便到了此处。 先前他还不知是为何,可现下看到顾九的时候,秦峥才后知后觉的明白。 这里是他的一方净土。 眼前人,是他心上未曾发觉的柔软。 见秦峥看自己,顾九一时有些呐呐,咳嗽了一声笑道:“世子怎么不吃?” 他也不吃饭,只看着自己,那神情让顾九一时有些吃不消。 且心中还忍不住想,这样的神情,是她误会了么,竟然觉得他格外温柔! 闻言,秦峥这才微微弯唇,道:“嗯,吃。” 他一瞬间恢复正常,方才的那一抹温柔倒像是错觉似的。 二人吃饭的时候,虽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可也不大开口的。 丫鬟们都在外面候着,房中只他二人,没人说话,便只剩下杯盘触碰时所发出的声音来。 待得吃饱喝足,秦峥才觉得满身疲惫散去,困意微微上涌。 他撑了撑精神,复又起身道:“现在去梅园?” 今日是林氏洗筋伐髓,他得过去给林氏换血。 顾九见他眉心倦怠,因软声道:“师父说下午去也可,要不您先睡一会儿?” 秦峥却摇头拒绝了:“下午还有事情,走吧。” 他这般说了,顾九只得随着起身。 …… 他们去的早,到了梅园的时候,庄子期他们也才吃了早饭。 林安正在逗着小明儿玩,听到人声去开门,顿时惊喜的笑道:“顾姐姐。” 待得看到她身边的秦峥,又有些惧意:“世子。” 见林安这态度,顾九不由得失笑,秦峥倒是生了一张冷面,竟能让这半大小子都害怕他。 然而顾念蓝却是不怕的,她听到声音便迈着小短腿往外跑,见果然是小姑姑跟姑父,顿时便冲了过来:“小姑姑,抱。” 奈何抱起来她的不是顾九,而是秦峥。 秦峥现下跟顾念蓝已然熟稔,抱孩子抱得轻车熟路,一面道:“蓝儿早。” 顾念蓝到了秦峥的怀中,一样觉得欢喜,乖巧的搂着他的脖子,转而跟顾九说话:“蓝儿夜里梦见小姑姑了,您给我带了一大包松子糖!”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顾九失笑,点了点她的鼻尖道:“就你嘴馋,我看你昨日是偷吃了松子糖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又笑着睨了林安一眼。 顾念蓝不能吃太多甜食,却架不住她嘴甜会哄人,不说别人,林安每次回来,都会偷偷的给她带些。 大人们心知肚明,知道他带的少,便假作不知了。 见顾九看自己,林安自己先心虚了,讪笑道:“顾姐姐快进来,我去给师父继续帮忙。” 话没说完,自己先一溜烟的跑了。 倒是顾念蓝理直气壮,抱着秦峥的脖颈不撒手。 待得到了房中,顾九先行礼:“师父,母亲。” 众人见礼之后,庄子期一面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道:“都准备好了?” 得了秦峥的肯定后,他当先去了内室:“你跟我进来。” 眼见得秦峥进去了,林氏却有些紧张,微微蹙眉。 顾九知道她担心,因小声安抚道:“母亲别怕,会没事儿的。” 话虽这样说,但其实她心中也没底,不过都是源于对庄子期的信任罢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便见庄子期的声音在里面响起:“扶着你母亲进来。” 顾九闻言,立刻应声,随着林氏一同去了内室。 这里面被重新改造过了,如今是两个尽容一人躺进去的竖长汤池,内中以药草垫底,上面漂浮着一些暗色的浮沫。 进门的一瞬间,顾九便觉得自己被铺天盖地的药味儿所包围。 秦峥就躺在左侧汤池上面,唯有胳膊露出来,青色的血管分明。 然而便是这样的情形下,他的眼中依然满是镇定。 仿佛这样的劣势,也不能伤他分毫。 顾九只看了一眼,便莫名有些心中慌乱,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一面问道:“师父,我要怎么做?” “扶着你母亲躺上去。” 庄子期手边放着药箱,药箱打开来,内中琳琅满目,除却药物便是趁手的刀具等物。 他此时才拿了一根银针,将之插在了秦峥头上的某处穴位。 回头见林氏躺好,又嘱咐顾九将她的手脚也绑起来,一面扔给她一颗药丸:“喂她吃了。” 洗筋伐髓之痛,更甚于前些时日所承受的,林氏若是清醒着,必然难以进行。 顾九闻言,小心的喂林氏吃了,不过瞬息之间,便见她已然昏睡了过去。 只是眉宇见还带着愁绪,便是昏迷也不安稳。 “好了,你出去吧。” 顾九闻言,却是一怔:“师父不需要我帮忙么?”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只是摆了摆手,道:“需要你帮忙,我再喊你,去外面等着吧。” 接下来的情形会很血腥,他到底顾念着小姑娘,怕会吓到她。更何况,这洗筋伐髓寻常人是不会用的,顾九也无需学这个东西。 待得顾九出去后,庄子期这才收敛了笑容,问道:“开始了?” 秦峥抿唇,哑声道:“好。” 林氏已然睡了过去,可秦峥却十分清醒,他甚至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臂被割开一道口子,有鲜血顺着流出,却是到了林氏的池子里。 且庄子期的手边带着药,流半盏酒樽,便以药物封住伤口,之后去林氏那边再循环。 如此反复,时间似乎都被切割成了一个个小块,池子里的药物先前并无什么反应,可后来随着伤口加多,再加上二者血液似乎共融,终于让秦峥感知到了几分痛楚。 而在沉睡着的林氏,感觉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甚至于就连昏睡中,林氏的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手脚更是无意识的抽动着,奈何被固定,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来。 一池墨色的水,逐渐染上些红,然而二者混合在一起,却又瞬间了无恨。 天下所有颜色,都抵不过黑。 …… 顾九却不知里面的情形究竟如何了,她在外面等着的时候,只觉得时间十分煎熬。 内室跟外室只用帘笼隔着,因着如今要给林氏看诊,所以又加了一道屏风。 这样的陈设是不隔音的,顾九甚至能听到林氏痛楚的闷哼声。 起初还只是一丝,到后来便有些压制不住似的,断断续续传来,那声音令人听之心疼。 然而开始便不可结束。 顾九在外面只觉得度日如年,没有庄子期的允许,更不敢随意的闯入。 然而没有画面,所臆想出来的才更加恐怖。 因此等到听到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她已然一身一身的冷汗了。 “师父,怎么样了?” 庄子期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此时已然过去将近两个时辰,天色都从晨起到了正午,他连续操作了这么许久,脚步都有些虚浮。 顾九见状,连忙扶着他到椅子上坐着,一面给他倒了杯茶递过来。 庄子期接过来并没有喝,只是拿着漱了口,散去那满嘴血腥味儿之后将茶水吐了。 待得他缓和了几分,方才有精力开口:“还算顺利。” 一句顺利,让顾九的心登时便落回了原处。 第208章帮我换衣服? 她不得不承认,只要一想到里面的人除了林氏还有秦峥之后,她那颗心就像是被人揪着一般,连呼吸都是疼的。 秦峥他们在里面结果未知,顾九在外面度日如年。 “多谢师父!” 见顾九眼圈都有些红了,庄子期不由得嗤笑,道:“行了,进去看看吧,瞅你那点出息。” 自家徒儿的心思太过明显,他哪里猜不出来? 念及此,庄子期心中又莫名有些酸楚,暗自想,最好这秦峥别辜负她! 顾九却不知庄子期心中过的什么想法,闻言顿时便应声进去。 林氏还在睡着,脸色苍白如纸,秦峥倒是醒了。 他的禁制已然被解开,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没力气,到现在也还是原样躺着。 见到顾九的时候,甚至还能神情如常的说话:“怎么不在外面坐着?” 若是单听他的声音,顾九压根听不出来什么。 可他的脸色上血色尽失,连眉头都不受控制的隐隐皱着,顾九哪里看不出他现下疼的厉害? 顾九莫名有些酸涩,却勉强撑出欢喜道:“师父说很顺利,让我看着进来帮忙。” 她一面说,一面走过来,问道:“世子现下感觉如何?” 因着这洗筋伐髓是用到林氏身上的,所以后来顾九曾经缠着庄子期问了过程。 当时庄子期虽然讲的含糊,可顾九到底是听懂了一些。 这相当于将林氏的血液清理的过程,一遍遍的净化,最终除掉那些深藏于四肢百骸的毒素。 而秦峥,便充当了那个净化过程中所需要的血库。 且还是个大型移动活血库。 而且为了保证秦峥自身以及他血液的干净,他这里面还加了诸多药汁,会在取的过程送到他体内,外物入侵,又如此霸道,虽说不会给秦峥的身体造成损伤,可那疼痛却是毋庸置疑的。 否则的话,如秦峥这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又怎么会白了脸? 分明是疼的不受控制了。 见顾九眼中掩饰不住的心疼,秦峥突然便觉得那些疼痛消散了不少。 他甚至还有心情勾勒出笑意来,应声点头:“无妨。” 秦峥是真觉得无妨,虽说疼痛有些超过他的预期,可他并非没有受过比这个还痛楚的罪。疼是疼了点,却还可以忍受。 况且,难得在顾九的眼中看出心疼来,这让秦峥觉得十分值得。 顾九若知道他此刻的想法,怕是得气得忍不住打人。 奈何她并不知道。 非但不知道,且还入了秦峥的圈套。 “我外室备着一套干净衣服,你帮我拿来可好?” 男人的声音里虽然极力维持着平稳,然而那一抹脆弱还是被泄露出来。 顾九自然不会不应,待得帮他取来之后,又得了一个更过分的要求。 “可否……帮我换一下?”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也多了几分无可奈何:“实在是,手用不上力气。” 大抵是先前顾九眼中的心疼让秦峥有些灵感迸发,说这话的时候,“不经意”间便露出那一排深浅不一的血痕来。 正是方才所取时破的。 顾九骤然觉得心口一疼,这时候别说是帮秦峥换个衣服了,就是再提些非分的要求,怕是她都得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了。 林氏虽然还在睡着,可到底是他的母亲,秦峥自然不可能当着她的面换。 因此自己则是虚弱的下床,试图走到山水屏风后面,奈何脚才沾了地面,便觉得腿脚有些发软。 顾九眼疾手快的扶住他,顿时觉得男人的重量全部都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身上的药味儿太过浓重,遮盖了寻常那一抹冷冽和佛香,再加上他现下的苍白脸色,越发让顾九觉得秦峥有些脆弱来。 她心中一瞬间涌起诸多思绪,扶着秦峥的手更用力了几分:“世子小心脚下。” 美人用自己的身体撑起了他,这种示弱是秦峥以前最不屑一顾的,然而大抵是世事都逃不过真香二字,所以此时被顾九扶着,秦峥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收敛不住。 他身上的衣服还未换,上面全是湿润的药物水汽,此时被顾九扶着,那些水汽瞬间沾湿了她的外衫。 美人衣襟半湿,因扶着他的动作,而有些凌乱,落在秦峥的眼中,呼吸也跟着重了几分。 顾九却浑然不觉得,小心翼翼的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的时候,声音也多了几分轻软:“世子,您换了衣服再休息一会儿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倒是什么旖旎思想都无,奈何男人现在的目光在她身上不着痕迹的扫视了一圈,非但不觉得自己累,反而还觉得他精神抖擞。 纵然熬了一夜未睡,方才又经了堪称地狱的两个时辰,然而现下只眼前姑娘一个眼神,秦峥便觉得,他现在很好了。 甚至可以打死一只老虎。 奈何觉得自己能打死老虎的世子爷,无意中被顾九回头看到他近乎侵占的眼神时,瞬间便有些仓惶的收回了眸子。 偷看被发现是什么感觉…… 秦峥表示,并不大好。 至少,先前才说了要帮他换衣服的小姑娘,现下被他给看跑了。 顾九将衣服丢到了一旁,留下一句“您先休息一会儿”,自己便快步走了出去。 也不知是不是福至心灵,总归那一瞬间秦峥想要将她吃干抹净的眼神,顾九竟然莫名的看懂了。 而看懂了含义的她,第一反应竟然是,跑。 庄子期大抵是太过疲惫,已然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这会儿外室空无一人,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之后,顾九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方才这是在做什么? 竟然只因为他一个眼神,就溃不成军的跑出来了?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而且……她心虚什么? 顾九拍了拍胸口,又见自己的衣服有些湿,复又叹了口气,到底是隔着两道屏风开口:“世子,我先回去换衣服,这就让苏辰进来伺候您。” 今日前来的时候,苏辰也跟来了,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 念及此,顾九却又突然清醒。 对啊,苏辰还在呢,她刚刚怎么就头昏脑涨的答应了帮秦峥换衣服的?! 还好她出来了! 秦峥却没有想到顾九居然这么快就清醒了,只是他那样直白的眼神被人给抓包,这会儿也有些尴尬,闻言颇为不自然的应了一声:“好。” 顾九得了他的答应,自己转身出门,让白术去叫苏辰进去伺候,自己则是去了顾念蓝的房中换衣服了。 待得顾九走后,秦峥这才收敛了虚弱的姿态,将衣服换好后,就听到苏辰隔门询问:“世子,属下现在进来?” 只是那声音里,莫名多了几分八卦的意味。 白术姑娘叫自己进来伺候世子,而那命令又是夫人下的…… 啧,这怎么听,都像是世子吃瘪了呀! 跟在他身边一起长大的下属,只要一张口,秦峥就听得出来他话里潜藏的兴奋与看热闹。 而对于他这个态度,秦峥言简意赅,淡漠的回了他一句:“滚。” 苏辰闻言,顿时从善如流的滚了。 秦峥神情微冷,捏了捏眉心,将有些湿的头发随意擦了擦,绕过屏风见林氏还在睡着,想了想出门吩咐人进来给林氏收拾,自己则是走了出去。 而此时的顾九,还在顾念蓝的房中发呆。 两个小孩子被林安和奶嬷嬷看着,这会儿乖乖巧巧的在院子里玩,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又让顾九的脸上莫名多了几分红晕。 方才……秦峥的眼神,是她看错了,还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第209章遵命,夫人 这个答案,顾九无从得知,她叹了口气,却又微微一怔。 秦峥不知何时到了院子里,正被顾念蓝抱着腿。 小姑娘仰头说着什么,他便也顺势蹲下了身子跟她平视,日光落在二人身上,显得那一幕分外和谐。 这样温柔而又有人气的秦峥啊。 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 可这些时日的相处,才让她发现,这样才是真正的秦峥。 不是那个冷冰冰如万年寒潭的明国公世子、也不是那个世人闻之的如罗刹的大理寺卿,他只是秦峥。 才及弱冠便身担重任,分明暗夜禹禹独行,却在这万古长夜里,以自身为引,照亮一束光。 那一层层包裹着的冰冷外壳下,藏着一个温柔本性的少年。 顾九没来由的眼眸湿润,旋即又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出去。 “世子。” 秦峥回头看她,见少女明眸善睐,一双眉眼波光流转,似是摄了万千华光。 他骤然有些失声,好一会儿才轻笑:“嗯。” 分明一瞬间顾九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成了一句:“吃了饭再走吧?” 他晨起归来时身上血腥味儿未散、满眼疲惫褪不去;如今未得休息又经了这样一场磨难。 顾九心知他该好好儿休息,可又知他的性格,既说了下午有事,便必然是要去做完的。 所以,她只留他一顿饭。 闻言,秦峥却是一怔,莫名从她的眼中看出几分心疼来。 “好。” 得了秦峥的点头应诺,顾九顿时松了一口气,复又笑道:“那您先去睡会儿,等饭好了我叫您?” 绕了半圈弯子,却原来是为了这个。 秦峥突然便低低的笑了起来。 小姑娘的心性太过单纯,喜怒哀乐都写在了脸上,连带着对他的心情一起,清晰而明了。 他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笼罩下来,顾九顿时觉得自己先矮了几分。 从俯视变成了仰视,不变的是男人眉眼中的温和笑意。 仿佛一瞬间卸下了许多无形的担子,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遵命,夫人。” 最后两个字,秦峥念得无限缱绻。 顾九脸色微红,不等她反应过来,便见秦峥已然进了房中。 她情不自禁的回头看他的背影,只见男人身形颀长,挺拔如松。 哪怕折腾了这许久,他一身气势仍如青松,不弯不折。 顾九没来由的弯唇轻笑,翘起的唇角怎么都压不下去,她索性也不掩饰,转身便朝着厨房去了:“白术,待会去一趟长安楼,点几个清淡的菜,中午世子爷在这儿用饭。” …… 秦峥只睡了小半个时辰便醒了。 厨房已经备好饭菜,只是却只他跟顾九二人吃。 庄子期太过倦怠已然睡下,林氏还未醒,几个孩子跟着奶嬷嬷在正房宽敞地儿吃,至于下人们则是在厨房。 睡了一觉,秦峥的精神到底好了许多,因着下午还有事情,虽面前吃饭的人是顾九,他也只是草草的进了些,便先开了口:“我先走了。” 顾九知他赶时间,将先前便准备好的小吃和药丸给了秦峥,嘱咐道:“世子可备不时之需。” 秦峥自进了大理寺,这般风来雨去的惯了,却是头一次有人给他预备东西,倒让他心中一片柔软,拒绝的话再说不出口。 “好。” 只是那柔情只维持到出门,待得入了大理寺,便又是那个铁面如山的大理寺卿。 “大人。” 姜道臣见他前来,顿时迎了上来,将才审讯出的供词递给他,沉声道:“这是咱们顺藤摸瓜查出来的,请您过目。” 秦峥依言接过,待看到最后时,却又垂眸冷笑。 还真是意外收获。 “抓人。” 听得秦峥吩咐,姜道臣难得有些迟疑,道:“这里面,除却两个六品之外,可还有一个从四品呢,不经圣上抓人,万一……” 秦峥却不在乎,只道:“一切后果,自有我承担。” 大理寺自然没这个权限,可天狼十八卫有。 而他,便是天狼卫的头儿! 得了秦峥这话,姜道臣顿时肃容,恭声应道:“是!” 待得姜道臣去了,秦峥这才将供词合拢,自己回到座位上坐了,一面伸手捏了捏眉心。 昨夜里,白无渊给他带来了一个线索,可也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用跟红莲教有勾结之人的性命,来换春晓的平安。 真伪未定之前,秦峥自然不会先扔出底牌,二人拉锯的结果,便是白无渊先投降。 他到底是个聪明人,便是先低了头,却也是绕着弯子说的。 此人心性坚韧,且胸有沟壑,秦峥不敢小觑对方。 哪怕,这一夜顺藤摸瓜出来的东西足够让他给圣上交差,他也不敢大意。 谁知道,白无渊会不会在这里面给自己挖了个坑? 他才想到这里,就见郑怀洛走进来,沉声道:“大人,您看这个。” 昨夜根据那个抓到的老乞丐透露的线索,秦峥抓到一批人,而几个人却各有缺陷,不是聋子便是哑巴,要么便是瞎子。 偏生又都各有乾坤。 审讯是郑怀洛的长处,虽费了一番周折,到底是撬开了他们的嘴,只是这最后结果,却让他有些心惊肉跳:“咱们现在怎么做?” 那些人都招认了一个图腾,也与春耕刺杀皇帝的老道士图腾一致,足可证明这是接应之人。 只是…… 除了这个图腾之外,这些人里面,另有一枚印鉴。 而那个印鉴,从属薛家。 西楚自建国起,不管是皇室还是官员,都有独属的图腾印鉴,旁人不可复刻。 且非亲密之人,也并不知这所刻图案是什么,除却主子外,便只有家中所豢养的死士暗卫知晓。 但,凡事都有例外。 比如天狼卫和主管皇帝吩咐的大理寺,外人不知晓的机密,在这里如同白日取光。 “有意思了。” 秦峥看着那复刻出来的印鉴,勾起一抹冷笑,缓缓道:“白无渊给我送来三个官家、他们倒是直接送来了薛家。” 那三个牵涉其中的朝臣,因还未抓回来,目前倒是从属不明;可是这个薛家,却非同寻常。 “大人,不如咱们就此上报吧。再往下查,大理寺可就越矩了!” 郑怀洛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也带着几分担忧。 那薛家不是别个,乃是定国公府。 当年扶持今上登基,便有薛家一份功。 当今圣上已然成年的四个儿子里,二皇子上官牧,便是定国公的亲生女儿良妃所生。 皇后早逝,中宫无所出,如今后宫乃是由良、德二妃子协力管辖,此二人又分别生育了二皇子跟三皇子。 大皇子是个跛子,生母早亡,自然排除在外。 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知道最有希望的便是二皇子跟三皇子。 无他,二皇子母妃,良妃出自定国公府。而朝堂之上,堪成半数门生归薛家;三皇子母妃,德妃出自礼亲王府,却又是西楚开国第一异姓王府,且德妃与皇帝青梅竹马,更情深一些。 二位皇子明着暗着都看彼此不顺眼,偏生皇帝春秋鼎盛,谁都不敢真正的在明着做什么猫腻。 然而,现在却出了一桩意外。 春耕时,一个老道士越过了层层防护,险些刺杀了当今圣上。 大理寺抽丝剥茧一个月,所查到的线索,如今却有一样指向了定国公薛家。 若说这是巧合,秦峥是不信的。 不止他不信,郑怀洛也不信。 可信不信是一回事儿,能不能查却是另外一回事儿。 见秦峥拧眉思索,郑怀洛一时有些着急,因轻声道:“大人,咱们现下可足够交差了,其他的自有圣上分辨,可若是继续查下去,回头再惹一身骚,可就不值当的了。” 他是真心诚意为秦峥着想的,这些事情沾染了没什么好结果,若是圣上吩咐了,避无可避倒还罢了,可若是提前全部查清楚,回头圣上那里要是也不落好呢? 那可是定国公府。 闻言,秦峥却是嗤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口供是红莲教的人招认的,牵扯到了定国公府,若定了罪,那便是薛家跟红莲教有牵扯了。 二十多年前的往事犹在眼前,但凡上点年纪的人都知晓,皇帝不会容得红莲教,更不会纵容与之有关的人。 那么,定国公府会如何? 秦峥敛去眉眼的冷意,淡淡道:“想倾轧谁,原本不关我的事儿。可惜我平生最讨厌的,便是拿我当枪使!” 这话一出,郑怀洛也微微一怔,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大人,那……我继续查?” 见他这模样,秦峥则是睨了他一眼,问道:“不然我替你?” 得了秦峥的话,郑怀洛瞬间站直了身体,小鸡啄米的摇头:“属下不敢,我这就去!” 他一溜烟的去了,秦峥则是靠在椅背上,缓缓地捏着眉心。 昨夜一整晚没合眼,今天上午在梅园的时候,他因怕顾九担心,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半分疲倦的神情。 然而小姑娘到底耳聪目明看的真切,不戳穿他,却寻了个近乎幼稚到底借口,让他睡了小半个时辰。 虽说到底是缓了缓,疲乏却依旧如蛆附骨。 秦峥闭着眼睛小憩,不过又歇了盏茶时间,便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大人。” 秦峥睁开眸子,内中没有半分睡意,满是清明:“进来。” 旋即有人推门而进,却是姜道臣:“大人,人都带回来了,可要现在审问?” 得了他的话,秦峥站起身来,眉眼冷肃:“嗯,我亲自去。” …… 接下来的两日,秦峥都没有回府。 明国公府内早乱成一团,秦老夫人病倒,无力管理府上的事情,二房跟三房借此机会争夺管家权,反倒是最有资格的大房置身事外——不置身事外也不成,林氏病了在外看诊,方清是投毒者被赶出了家门,顾九则是懒得管理这些事情。 如今大房在她们眼中,便如透明人一般,顾九也懒得争这一团烂账,索性越发轻松的做壁上观。 去照顾林氏的时候,她还将这事儿当做笑话讲给了她听。 “现在府上乱糟糟的,母亲便是在府上,怕也得看着心烦。” 反正现在不管是林氏还是顾九,都没有半分财产在明国公府,任凭他们打破了头去,也动不得自己的利益。 闻言林氏却是柔声一笑,颇有些无奈道:“我先前便知有这么一天,只是当时还想,这个家日后做主的是你跟峥儿,少不得要替你们争一争。” 谁知这二人却是都不将这些东西放在眼中,反而一个比一个做的绝。 如今好了,退路干净,却也跟那些污浊断了干净。 “其实这样也好。” 说这话的时候,林氏眼中笑意不断。 她是真的觉得好。 偌大的明国公府吞了她的半生岁月,她比旁人更清楚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既然这小夫妻二人自己都不在乎,她又争什么呢? 左右,只要他们好便是了。 更何况,那明国公府早已是个空壳子,世子爷的位置在秦峥这里,除此之外,那里还有什么可争的价值? 蝇头小利,她还看不在眼里。 林氏念及此,复又笑着问顾九:“世子这两日如何了?” 她并不知秦峥这些时日没回家,且先前林氏曾经问过秦峥一次,为了敷衍她,现在跟顾九的口风都是他宿在归九院。 顾九也不知秦峥这两日身体如何,只是仆从们日日过去送饭,世子倒是吃的干干净净的,从未有过剩余。 “世子如今倒是忙,不过胃口不错。” 毕竟不管她让人送过去什么,送回来的都是干净食盒。 自然,顾九是不知道大理寺那群人是如何的风卷残云,只当都入了秦峥一人的五脏庙,却不知是被众人一拥而上给瓜分的。 如此情形下,便是秦峥没什么胃口吃饭,都被他们激的抢了几口吃的。 得了顾九这话,林氏方才踏实了几分,复又嘱咐顾九:“世子在外忙,有时脾气不好,若他惹你了,你只管告诉母亲,待他来时我替你教训他。” 自家儿子自己了解,那个脾气,有媳妇怕也不知道怎么哄的。 林氏很喜欢顾九,自然不肯让儿子这个狗脾气把媳妇给气跑的。 何况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林氏是真心实意拿顾九当女儿看待的,自然也不肯让她受了委屈。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抿唇一笑,有些羞涩道:“世子很好。” 见她这模样,林氏则是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才想说什么,就见顾念蓝拿了一朵花儿走进来,脆生生道:“祖母,送给您。” 春日好光景,只是春末的花大多都花期尽了,难得她不知从哪儿淘到一朵桃花,被女童拿在手里,更显粉嫩娇艳。 林氏被顾念蓝的举措讨好到,笑眯眯的将人揽在怀中,一面又感叹道:“日日看着她们,我倒觉得越发得好好儿活着了。” 她说到这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加了一句:“至少,得看到自己的亲孙子孙女儿出生不是?” 起初顾九听到林氏这话,还会觉得羞涩。可这些时日下来,林氏几乎日日都能将话题拐弯抹角的转移到这上面来,她跟林氏斗智斗勇,已然浑然不惧了。 尤其是此时,又听得她这话之后,顾九只是抿唇一笑,点了点顾念蓝的脑袋,笑着道:“还不哄哄你祖母,她可是不疼你了呢。” 顾念蓝还小,哪里懂这个,她只是很喜欢这个才认识不久的祖母,当下便拽着她的袖子问道:“祖母为什么不疼蓝儿,是蓝儿不乖吗?” 小姑娘楚楚可怜的模样顿时引得林氏心疼,忙的将小姑娘揽在怀中,一面回头无奈的指了指顾九,笑骂道:“你这个口无遮拦的,出去吧你,别在这儿碍眼了。蓝儿乖,祖母最疼你了。” 后一句却是跟顾念蓝说的。 顾九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当下便笑眯眯的出门去了。 临出门前,还给了顾念蓝一个眼神,让她好生哄林氏开心。 第三日的时候,顾九终于见到了秦峥。 因这几日街上人来人往,顾九嫌弃人多,是以便舍弃了马车,徒步回府。 这会儿已经到了建安大街,离明国公府并不远——离大理寺更近。 所以,遇到秦峥,虽不在顾九的计划之中,却也不在她的意料之外。 大抵是才出了大理寺,秦峥还未收敛起眉眼中的戾气,身后跟着的人也都不大敢嘻嘻哈哈,就连郑怀洛都老实了不少。 可在看到顾九的时候,却都纷纷恢复了元气:“小嫂子!” 郑怀洛一声喊,引得顾九抬起头来,可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秦峥。 黄昏时分,他迎泼天晚霞走在街上,却是半入尘世半在无间。 顾九微微一怔,不及说话,就见秦峥询声看过来。 四目相对之时,他眉眼中瞬间冰消雪融,那一瞬间,便自无间地狱,跳脱到了鲜活的俗尘凡世之中。 男人的声音瞬间便染上了笑意,唇边勾勒着笑容,温声唤她:“阿九。” 第210章查案是浮云,媳妇最重要 听得他唤自己,顾九一时有些惊诧,因他声音里的熟稔,更因那一抹为自己而绽开的唇边浅笑。 不过身子倒是比大脑更遵从她,待得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到秦峥面前了,就连唇角都带着压制不住的笑容:“世子,你们这是才下了值?” 不等秦峥说话,郑怀洛先笑眯眯道:“是啊嫂子,我们去吃饭——一起吧?” 每次见他们,郑怀洛的热情都让顾九忍俊不禁。 她玩了弯唇,只是不等回话,秦峥就先睨了他一眼,道:“我何时说过要去?” 郑怀洛顿时一愣,其他人瞬间哄笑,一面嘻嘻哈哈的给顾九行礼。 姜道臣倒是没跟他们起哄,他一贯脾气温和,此时也只是点头示意:“夫人安好。” 然而这称呼更让顾九有些吃不消,莫名觉得自己被这么一喊,像是被打上独属于秦峥的标签似的。 不过这感觉,着实不算坏,至少顾九只是愣了一瞬,便又笑着还礼:“嗯,姜大人好。” 待得一行人互相寒暄见礼,秦峥这才淡淡道:“走吧,回府。” 见秦峥这就要带着顾九走,郑怀洛顿时愣住,问道:“不是,大人,您不是要跟我们去吃饭么?我可都差人去约好位置了!” 闻言,秦峥却是回头睨了他一眼,反问道:“我何时说过?”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人纷纷打趣,然而在秦峥一个眼神的威胁下,瞬间都噤声。 姜道臣看了眼他们这群瑟瑟发抖的小模样,不由得摇头失笑,一面行礼道:“大人慢走,夫人慢走。” 待得他们二人离开,他这才回头敲了敲郑怀洛的头,复又叹气道:“你们也是,一个两个的作死,没看到夫人都来了,还敢拉着世子过去?” 亏得方才顾九话少,没问他们去哪里吃饭,否则说了地点,怕是秦峥能直接将他们这群人当场灭口了! 听得姜道臣这话,郑怀洛这才反应过来,复又反驳道:“可我们过去是查案的,又不是吃花……呜呜!” 他的话还没是说完,就被身后一个同僚给捂住了嘴,惊慌失措道:“我的郑小爷,您小点声,大人还没走远呢!” 他们方才起哄的厉害,这会儿反应过来倒是吓得一身冷汗。 先前不知道,可这些时日自家大人变了个人似的明里暗里秀恩爱,可见他对这位小夫人的重视程度了。 如今二人正是蜜里调油呢,这个节骨眼上,让夫人意外知道大人竟然去烟花之地…… 不必想那个后果,单是想一想方才自家大人那个威胁的眼神,就觉得脊背发凉了好么! 顾九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跟着秦峥走了,自然听不到他们在后面的腹诽。 而那个被腹诽的对象,则是施施然的走在顾九身侧,浑然不觉查案途中将一干属下丢在一旁是多么丧心病狂的不负责任。 等到将身后人都甩的好远之后,顾九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世子不是要跟他们吃饭么,您这会儿去哪儿?” 得,她自己还没迷糊过来呢。 秦峥无奈一笑,看了她一眼道:“回家。” 家这个字眼,在他懂事儿之后的印象里,都只是一个冷冰冰的字而已。 然而自从多了一个顾九,却让他咂摸出了人生百味,字里温情。 听到秦峥这句话,顾九的眼中也漾出几分笑容来。 一个家字,仿佛是他给的肯定似的。 那是他们的家。 顾九眉眼弯弯的追上秦峥的步伐,一面笑眯眯道:“马车就在前面呢,劳烦世子和我走一段了。” 建安大街一带到了这会儿便是车如流水,人走其中尚且还好,马车是一定走不动的。 所以顾九才舍弃了马车,不想如今倒是误打误撞,跟秦峥并肩而行,倒让她恨不能叫这前途再长几分。 秦峥显然也正有此意,闻言眼眸笑意更盛,点头道:“嗯,那就走吧。” 二人一路慢慢的行着,倒也不着急,遇着有人脚步匆匆,还会让一让。 如此行下去,倒跟闲逛差不多了。 只是他们却没有想到,今夜的建安街,实在是太堵了些。 眼见得建安大街还有一段路才能走完,再看那街道上堵在一起的车,顾九不由得捏了捏眉心,试探着问道:“不如今夜在外面吃?” 她说到这儿,又有些郝然道:“实不相瞒,我有点饿了。” 其实她并不是很饿,只是方才躲人的时候,顾九见秦峥下意识的远离人群,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位是有洁癖的。 等回府之后,这套衣服怕是要扔了。 她心中里叹了口气,一面想出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倒是误打误撞的合了秦峥的意。 比起来在府上,周围都有下人看着的局面,他倒是更喜欢跟顾九二人单独待一会儿。 见他想也不想的点头,顾九顿时多了几分喜色,四下看了一眼,只是这里没什么合意的馆子,若是真算起来,从这儿拐过去一道小巷,绕过去便是武德楼了,那儿的饭菜还不错。 顾九下意识道:“那咱们去武德楼吧……” 她才说到这儿,却又微微一顿,试探着道:“成么?” 毕竟前几日秦峥才从那儿抓了人,未必会乐意过去吃饭。 秦峥自然无不可,见顾九小心翼翼的模样,只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的意见,当下便点头道:“走吧。” 见他当先去了,顾九这才松了一口气。 因此时已然是饭点,所以武德楼内此时人声鼎沸。不过二楼还是有包厢的,小二笑眯眯的将人迎了上去,却好巧不巧正是先前林氏跟顾九来时的包厢。 不过不同的是,上次顾九来的时候,为的是听戏。而今日戏班子不在,反倒是换了一个年迈的说书人。 秦峥看了一眼下面那说书先生的指点江山,一面回头问道:“先前的戏班子呢?” 闻言,那小二顿时笑道:“回客官,那戏班子已经挪地儿了,从今后不再咱们武德楼演出。这是新换的先生,那‘杨家将’说的是出神入化,您听听?” 得了这话,秦峥只是点了头,又让顾九点了几样饭菜,这才入了座。 店小二添了茶,便乐呵呵的下去传菜,房中便只剩下秦峥二人。 楼下的说书先生此时在讲《三国》,正讲到那七进七出的赵子龙,台下观众听得聚精会神。 “却说那千钧一发之际,但听得一声高喝‘吾来救你’——” 正听得精彩处,却见那说书先生将手中醒木一拍,抚了抚胡须道:“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台下顿时引起几人不满,纷纷道:“先生怎不继续往下讲了?” 楼下闹哄哄,却影响不到二楼,秦峥见顾九听得津津有味,自己则是伸手添了茶。 不想下一刻,便见顾九回头,十分懂眼色的给秦峥添满了茶水,一面笑眯眯的道:“世子……” 她一张口,秦峥便了然:“问吧。” 顾九咳嗽了一声,才问道:“上次的事情,可是牵涉到了春晓姑娘?” 这会儿台下不闹了,顾九才想起上次之事,虽说当时秦峥他们去抓的是那老乞丐,可那春晓分明是跟乞丐认识的。 且,怕是还有渊源。 原先顾九只是猜测,但方才听那小二一说,道是戏班子都不在这里演了,便知春晓必然是被关起来了。 谁知她这话一出,就听得秦峥淡淡道:“不曾。” 闻言,顾九却是一愣,哑然道:“啊?” 是她猜错了?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倒也不瞒着,大抵是觉得她这呆愣的模样甚是可爱,轻笑一声,方才慈悲解惑:“有人保了她。” 第211章谢夫人夸赞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突然福至心灵,轻声问道:“可是那位白大人?” 她跟春晓只见过寥寥数次,却见证了她的侠肝义胆,若是真的有人会出面保她的话,顾九想不到第二个人选。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秦峥点头道:“嗯,是他。” 他简略的将事情讲了,省去红莲教之事,只说春晓与一桩旧案的犯人有关,此番也是为了抓捕逃犯,有了白无渊作保,自然是保人无恙的。 顾九听了这话,却是不大相信,她顿了顿,没有质疑秦峥,只是抿唇笑到:“原来如此。” 但心里却是有些狐疑,秦峥可不是那等好心肠的人,能让他放了春晓,也不知那位白无渊白大人,跟他做了什么交易。 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店小二从外面走进,端着饭菜笑眯眯的上前来:“您的菜来了,请二位慢用。” 武德楼的厨子不错,饭菜做的色香味俱全,顾九先前不觉得,这会儿倒是有些饿了。 心里的杂乱思绪一瞬间散去,尽数转移到了吃饭上面来。 秦峥哪里看不出她饿了,当下便将筷子递了过去,温声道:“吃吧。” 二人在包厢里吃饭,楼下的说书先生则是笑眯眯的拿了赏钱,留下一句明日再来,便乐呵呵的走了。 台上换了一个评弹的姑娘,十指纤纤怀抱琵琶,声音里说不出的妩媚婉转。 这时候过来武德楼大多数是为了吃饭,小部分是为了消遣。如今从一个老先生换成小姑娘,倒也让那些客人十分能接受。 那唱评弹的姑娘声音婉转动听,倒是让众人迅速的从三国故事里抽离出来,转而将所有心神都转移到了那姑娘身上。 台下不多时便热闹了起来,伴随着吴音娇软,更显得那些男人们的声音浑厚粗狂。 “你们听说了么,这两日大理寺不断抓人,说是今日又抓了一户官家!” 都说这上京地界里面,从天而降一块石头,砸死十个人,八个都得是个官儿。 所以老百姓们对于官家并没有多大的惧怕,毕竟往上倒腾三代,不定谁富谁穷呢。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上上京的八卦消息,非但不会叫他们谈之色变,反而会成为上好的下酒菜——这样的夜色里,女子声音柔软,烈酒入喉芬芳,再混合着几样或艳丽或恐惧的新闻,实在是最好的消遣了。 这男人的话音一出,顿时引得其他人跟着附和:“可不是么,前日才抓了几家,我听说政七巷内里都被抓去了一个,你们说,这大理寺是想做什么?” 政七巷名为巷,但实则是那方圆五里内住的地界儿统称,因所住人家皆是五品以上,所以又被称为贵人街。 寒门贵子,大多住在此处。 男人们喝了酒,大抵最爱讨论的事情便不过如此。 当下便有人拍了筷子,哼了一声道:“做什么?还能做什么,我看今上也是糊涂了,将大理寺交给一个活阎王,这是生怕不变天——”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了嘴,一面压低了声音道:“我说刘爷,这话可不能乱说,当心脑袋!” 大理寺可是能乱说的? 他被捂了嘴,倒也醒了几分酒,只是声音里到底有些愤愤:“哼,天下谁人不知道,那秦峥就是一只鹰犬,他们可是从不分是非的!” 顾九本在专心致志的吃菜,骤然听得有人话里提起了秦峥,顿时便顿住筷子,待得听到有人被骂鹰犬,先是拧眉看了那大放厥词的人一眼,复又看向秦峥。 被称为鹰犬的秦峥,脸上十分的和颜悦色,甚至于还噙着一抹笑容。 见顾九看他,还能格外温和的问道:“怎么不吃了?” 他杯中端着一盏酒,才喝了一口,唇边也染了些酒渍,被头顶的八宝琉璃灯一照,越发浮现出几分艳色来。 顾九气息一滞,先前想说的话全数被抛在脑后,唯独起了一个念头——这唇上的触感,此刻会不会如那夜一般柔软? 这念头才升起,顾九就骤然红了脸,自己反倒是先不好意思了。 她咳嗽了一声,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急忙掐了自己一把,待得回过神儿来,方才讪讪道:“没什么,只是,他们在说你。” 秦峥倒是没看出她方才那一瞬间的心神浮动,更没想到自己错失了这样一桩好事儿来。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却是嗤笑了一声,漫不经心道:“他们也没说错啊。” 他可不就是鹰犬么。 独属于陛下的鹰犬。 方才楼下那人的话,让顾九有些愤怒,可此时从秦峥的嘴里说出来时,顾九却觉得一颗心都跟着酸涩了下来。 二十出头的少年郎,风光霁月的模样,如何就要自嘲成鹰犬呢? 天下人皆以为他是非不分,殊不知他为多少人讨了公道! 顾九突然便有些愤愤,咬牙道:“可他们说的不对,你不是。” 秦峥心有正义,与他们说的并不一样。 原本秦峥是不在意的,可在听得顾九这话时,却骤然敛起了笑容。 他自己都不委屈,这小姑娘的唇却是抿着,像是赌气似的,一副既可怜又愤怒的模样,多么天真。 又多么令人心动。 秦峥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做出强吻对方的禽兽举动,好半日才平复下来,轻声道:“介意我报复回来么?”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转过头去,诧异的问道:“您说什么?” 秦峥并未回答她,而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要做什么。 他随手抄起顾九才吃过的果子皮,在上面涂了一层油。之后,精准的扔到了那人脚下。 果子皮不大,再加上这会儿大厅人多杂乱,所以并无人留意到这天降果皮。 那位号称刘爷的人吃饱喝足,到底觉得自己借着酒意说的这番话有些心虚,索性便站起身来预备走。 之后,便一脚踩滑,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刘爷,您没事儿吧?” 楼下看热闹居多,真正来扶他的人却只有武德楼的小伙计们。 见那下面乱哄哄的一片,顾九终于忍俊不禁,轻笑了起来。 秦峥的眉眼一如既往的淡然,不过唇边却多了一抹笑意,问道:“准头如何?” 男人的眼中只差明晃晃的刻上一句求表扬了,顾九哪里会吝啬?当下便笑眯眯的开口:“世子真乃神人也。” 她这话说的促狭,不过心情到底是因此而大好。 这样幼稚的行为出自秦峥的手,显然他并未将此事放在眼里。 不过那人嘴欠,如今摔一跤好巧不巧的摔倒了嘴,也够他受得了!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眉眼中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轻声叹道:“谢夫人夸赞。” 一句夫人,让顾九的笑容微收,脸上却蔓延起桃花色来。 秦峥见她这模样,心中微微一动,张口想要问什么,却又觉得现下不是场合。 倒是顾九低头偷偷搅了搅手绢,有些慌乱的转移话题:“方才我听他们说……您抓了几个官家,可是上京要风波起了?” 按理说来不应当。 毕竟皇帝现下春秋鼎盛,没到会出事儿的时候,几个皇子也都还不敢将事情摆在明面上,只敢暗戳戳的搞事情。 但如果不是因为皇子们,现下一无灾患二无科考,又有什么事情会让官员频繁被抓呢? 顾九到底心中有分寸,没敢问那么直白,只捡着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问。 秦峥倒也不瞒着她,知道这事儿顾九迟早要知晓,沉吟着道:“变天谈不上,但近来会有些乱。人,是皇上让抓的。” 第212章阿九,我亲人不多 事实上,上次秦峥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并没有因为牵涉到了定国公府便停下追查,而是继续查了下去,谁知却反而顺藤摸瓜出了更多的线索。 与此同时,先前一直在查的事件也意外的得了结果。 “春耕时分,皇帝被刺,刺客乃是一名老道士。此后这道士在牢中自尽,但自尽的东西却是一颗钉子。” 然而关押那老道士的刑房里,莫说钉子,便是半根铁丝他都够不到。 那时秦峥便怀疑有内奸,为了寻到内奸,他才将春晓一并给放了出去,对外只做不知,对内却严防死守。 原本第一次,那个老乞丐就不该跑掉,是秦峥为了抓内奸而故意放跑的。但那之后,内奸顺利被抓,老乞丐跟春晓她们并不知道。 是以才有了第二次的抓捕。 而那一次,白无渊时机恰好的出现,救走了春晓,之后来跟他达成共识。 用另外一条线索,来换春晓的平安。 秦峥掩盖下红莲教的事情,将这些事情逐一说了,末了又道:“如今内奸被抓,幕后之人也被牵出来,圣上闻听此事大怒,要让我寻出真凶。而近日所抓的几位,都是与之相关人员。想来不日便会有结果,京中乱不了几日,你不必担心。” 秦峥说的十分轻飘,且前后严丝合缝,顾九顿时便相信了。 但其实秦峥没有说全部。 比如那个老道士先前抵死不肯招认,受尽百般酷刑不曾自杀。可是在得知春晓被抓之后,他却诡异的自尽了。 为何? 当真是他忍不住酷刑么? 不是,只能说,他跟春晓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于秦峥可以猜测出来。 老道士,春晓的亲生父亲。 也是红莲教之前极为重要的一个教众。 但因着他的死,以及事情的久远,所以现在哪怕他已经抓住了好几个红莲教的人,却没有套出来半分关于老道士的身份问题。 还有白无渊的行踪。 用对方的话来说,他是恰好出现在那里,见春晓跟人打起来,第一反应便是将人打晕,把春晓救走。 之后得知闯了祸,方才过来亡羊补牢。 但事实呢。 秦峥不相信这个说辞,却也没查出来哪里值得疑惑的点。 但有的时候,天衣无缝,就是最大的漏洞。 他微微弯唇,遮住眉眼中的冷冽。 白无渊拿春晓的平安,来跟秦峥作为交换条件,供出了其他的人。 而那些人里面,根据他的查探,却是各方人马都有。 譬如二皇子、三皇子、乃至于大皇子。 要么是这些人都与红莲教有关系,要么,就是有人借此机会想要浑水摸鱼。 这一池水搅和的越乱,便越有可操作的空间。 这些人和事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分明秦峥已然将事情顺利的解开了,却又莫名觉得,自己像是落入了一个圈套。 有人想要让他乖觉的随着牵线走。 秦峥拧眉,敛去眼中的冷意,复又开口:“时候不早了,先回府吧?” 听得秦峥的话,顾九也才回过神儿来,乖顺的点头:“好。” 她只知道秦峥这些时日在外很忙,却并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在忙碌了这样艰巨的事情。 前世里,她从不知皇帝险些遇刺,更不知其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现在哪怕是想要帮助秦峥,都有些无能为力。 顾九一时有些懊恼,模样便显得乖巧许多。 秦峥起初还没发现,待得见小丫头跟着自己上了马车还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倒是有些误会了。 “吓到了?” 男人温和的声音,让顾九回过神儿来,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曾。” 她想了想,见秦峥眉眼下遮掩不住的青黑,到底有些情不自禁,轻声道:“只是觉得,帮不到您的忙。” 秦峥不妨她说出这话来,却是瞬间一愣。 他平日里若是想要堵上一个人的嘴,自有百八十种说辞,不带重复的将人堵得哑口无言。 可偏偏眼下顾九这一记直球,却让秦峥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甚至忘记了该说什么,只是见眼前人真心实意的为此苦恼且自责,再忍不住,伸出手来,将她揽在了怀中。 男人的气息骤然侵袭而来,顾九瞬间瞪大了眸子,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张口想说话,却被男人提前洞悉似的,轻声道:“别动。” 顾九瞬间不敢动了。 倒是秦峥,将她抱在怀中时,仗着她看不到自己的模样,耳垂放肆的红了起来。 好半日,他才松开了顾九,眉眼里也满是柔和:“你看,这不是帮到我了么?” 秦峥的模样太过坦荡,顾九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难不成在秦峥的观念里面,拥抱是一件人人都可以做的事情? 她心里才这么想着,就听得秦峥轻声道:“阿九,我亲人不多。” 顾九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向秦峥,便见对方格外诚挚道:“你也是其中一个。” …… 直到回到房中之后,顾九的脑海中仍忍不住的去想这句话的意思。 所以,在秦峥的心里,她已经成了他的亲人么? 顾九一时欢喜一时酸涩,靠在床边,将那一串佛珠捂在心口,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欢喜的是,至少在他的心中,她的位置是不同的。 而酸涩的是,他们分明是夫妻,至少是名义上的夫妻。 她盼望拥有秦峥的男女之爱,却被他套上了一层亲情的爱。 但,那是不同的。 秦峥并不知自己的一句话,惹得顾九再次一夜无眠。 他以为自己说的足够清楚了。 秦峥此生亲人不多,母亲一个,夫人一个。 林氏为他生身之母,与他性命,赠他前半生陪伴;而顾九为他契合伴侣,与他携手,陪他余生岁月白头。 所以,爱人如何够衡量,那是亲人。 虽无骨血相连,却两心相印。 秦峥吩咐下人出去之后,自己则是将床头的小盒子打开,那里有一封他亲笔签名的和离书。 他下意识想要撕掉,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弯了弯唇。 今夜的事情似乎比自己想象的顺利,至少他表白完之后,顾九的神情是羞涩的。 只是他还是有些鲁莽了,不然怎么后来她都不敢跟自己对视了? 罢了,这和离书还是且先留着,待得回头,当着那丫头的面撕了,也算是解了二人的心结。 这一夜,两个人说者有意听者有心,一句话的意思理解的南辕北辙,却又异曲同工的失了眠。 …… 第二日一早,秦峥顶着眼下忽视不得青黑,原本打算去见顾九的念头也被迫摁了下来。 这样沧桑的自己,还是不让她看了。 秦峥压着见顾九的冲动,径自去了大理寺。 是以也并不知道,此时的顾九,正对着镜子里的黑眼圈叹气。 “小姐,您夜里可是没睡好?” 在顾九第N次叹气的时候,白术终于忍不住,走过来轻声的询问她。只是见她心情很明显不好的模样,所以就连问话的口气都是小心翼翼的。 顾九倒是没有察觉,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托腮道:“不曾。” 她哪里是没睡好,分明就是没睡! 一夜既欢喜又难过,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翻跟头,煎熬的她自己都快将自己给烙成饼了。 她念及此,复又叹了口气,念及今日要去梅园,索性将这些事情抛在脑后,又让白术给自己多敷了两层粉,好遮盖住了面上的苍白。 接下来的两日,秦峥又不曾回府。 与此同时,朝中也终于如秦峥所言的那般,乱了起来。 第213章秦峥到底行不行? 大理寺抓捕的那几个官员,只是丢进池水里的第一颗石子。而他们供出来的幕后主使,才是真正在水中炸响的惊雷。 牵涉到定国公府的时候,老定国公第一反应便是请罪,道是自己不知犯了什么罪名,才引得有心人祸害,与此同时将祸水东引,要将之扣成一顶三皇子栽赃陷害的大帽子。 三皇子自然不肯坐以待毙,就连德妃娘娘都明里暗里的去皇帝那里诉冤了几次。 两方人马你来我往,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短短几日的功夫,下狱的官员倒是一批接一批。 而最终定罪的,却是定国公府搜出来的一件龙袍。 且还有一个埋藏地下的巫蛊娃娃。 其上写了皇帝的生辰八字,还有先前春耕遇刺的经过。 这件事儿就此被拍板定案。 圣上自然龙颜大怒,斥责定国公府造反,与之相关的人全部被清算。 二皇子被幽禁、良妃被押冷宫,更遑论说其他人了。 京中人人自危,生怕这一把火烧到自己的头上来,不过那些落在利益网边缘的人,却在这个时候庆幸了起来。 因着不涉及朝政中心,此时自然也远离了风暴的漩涡,得以保全性命。 这其中,明国公府便是一例。 皇帝遇刺之事是秦峥所查明的,他居功至伟,虽然皇帝现下因为暴怒而没有奖赏他,但明眼人都知道,待得此事过了之后,等待秦峥的必然是升迁。 至于明国公府么…… 一个赋闲在家的国公爷、一个不中用的二爷、再加上一个纨绔三爷,一门三个长辈,个顶个的不中用,反倒在这个时候成了保命符,稳稳当当的将明国公府的大船远离了漩涡。 然而,虽远离了漩涡,大船本身就千疮百孔,在这海上漂浮,依然动荡不安。 好在这些动荡影响不到顾九。 甚至就连秦峥,都在这时节清闲了下来。 他这些时日连轴转,自那日跟顾九表明心意之后,算下来已然有三日未曾见过面了。 明日便是他的生辰,秦峥往年从未因此请过假,但今年却破天荒的以此为由,直接写了三天的休沐上去。 大理寺他做主,留个安保员,也不过是为了存档备用罢了。 到了梅园的时候,天色堪堪的暗了下去,残留的夕阳染红天幕,却又增了几分墨色晕染,交织在一起,反倒是构成了一副独特的夕阳景致。 “庄先生。” 秦峥进门的时候,见院中只庄子期一个,当下便驻足行礼。 见他前来,庄子期应了一声,颔首道:“你来了,她们在屋子里呢。” 闻言,秦峥道了一声谢,却并未直接过去,而是在秦峥面前坐下,询问林氏的情形。 “放心好了,你母亲现下恢复的不错,倒是你得注意,十日一期,再过三日你就得预备下一次的换血了。” 庄子期说到这儿,又将才包好的药递过去,道:“原本说夜里让阿九带回去给你,你来了倒是正好省事儿,回去后煎服,一日一次。” 秦峥一一记下,与他略说了两句,就见顾九跟着林氏出门来。 见他在,却是楞了一下:“世子什么时候来的?” 秦峥先是给林氏行了礼,复又回答她:“才来,跟先生叙话呢。” 顾九已经好几次没见秦峥了,此时见到他,却又不知怎的心跳加快,含糊的应了一声,倒也忘了自己原是要走的,只道:“我去看看蓝儿。” 眼见得她转身去了,林氏一时有些诧异,轻声问道:“峥儿,可是得罪你媳妇了?” 这两日她有时见顾九神情郁郁,再见她现下模样,第一反应便是秦峥说话得罪人了。 毕竟自己儿子这张嘴,林氏是了解的。 闻言,秦峥顿时失笑,无奈道:“母亲,我这几日都没时间与她见面,哪里能得罪了她?” 他说到这儿,又莫名道:“兴许是害羞了呢。” 秦峥自以为窥破了真相,却不妨自家亲娘给了他一个显而易见的白眼。 就连庄子期也睨了他一眼,淡淡道:“若是眼睛疲乏,过两日我给你号个脉。” 省的年纪轻轻的,眼睛就不中用了。 庄子期才想到这里,却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复又沉吟道:“把你的手给我。” 秦峥不知什么缘故,但见庄子期神情严肃,也不由得将手腕递了过去,一面问道:“先生,可有什么不妥?” 庄子期心道简直是十分的不妥。 要不是前两日顾九身边的嬷嬷过来偷偷告诉自己,他都不知道,原来秦峥不同房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自己,不行! 他先前给秦峥号脉的时候根本没注意过这些,要不是听那赵嬷嬷说了,都不知道,自己身为医者竟然大意至此。 幸好下人们留心,否则还不毁了徒儿的…… 咦? 庄子期狐疑的看了一眼秦峥,又拧眉诊脉,复又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是自己多年未曾给人看诊,所以医术下降了? 怎么连个普通的阳虚之症都诊不出来了? 庄子期拧眉诊治了半日,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秦峥没病。 他的医术不大可能出问题。 那么,出问题的就是秦峥。 庄子期复又眯眼打量对方。 这人到底是什么心态,才装做自己不行的? 不对。 这事关男人的尊严,必然没有人会这么说自己的。 况且,秦峥的脉象的确有些古怪。 他的脉象不似寻常人,内中带着一些异动,像是服用过某种东西导致的。 但是只靠着诊脉,庄子期探查不出来。 但此事又不能明着问。 难道要问他,你是不是不行? 这话要是说出来,庄子期觉得,哪怕自己是顾九的师父,怕是也会被这位活阎罗直接送到真阎罗那里去。 庄子期虽说年岁不小,可他还是很惜命的。 既然脉象有古怪,那么一时的正常也不能代表他真的正常。 还有一个可能,这秦峥的脉象导致了他时而正常时而古怪。 大抵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得了那等症状来。 奈何庄子期一生精通皆是大症要症,自己尚且留有元阳之身,并未研究过男子相关的症状。 是以现下一时倒是有些无奈,他回去还真得翻翻医书了。 只是在此之前,还得委屈了徒儿。 念及此,庄子期的眼神又带出几分同情来。 瞧着多好的孩子,可惜怎么就…… 秦峥浑然不知自己已然被人打上了这样的标签,只是不知为何,庄子期看他的时候,莫名让秦峥觉得心中有些凉意。 他怎么觉得,是发生了什么很可怕,但自己却不知道的事情呢? 此时的秦峥自然不知道,自己未来会迎来多么大一个乌龙。 但是现在的他,只能看着庄子期反复的拿眼神审自己,末了有重重的叹了口气。 只见他伸出手来,拍了拍秦峥的肩膀,道:“好好儿养着吧。” 这话大有死刑犯之前被人说“好好吃最后一顿”的既视感,秦峥骤然觉得身体一寒,迟疑的问道:“先生,可是我有何不妥?” 顾九才出了门,就听得秦峥这话,顿时跟着一慌,连忙走过去问道:“师父,世子他怎么了?” 她方才在房中陪了一会儿顾念蓝,才想起来自己原本是要回家的。 只是被秦峥的突然出现给打乱了分寸。 顾九定了定神才重新出门,谁知还没到院子里呢,先听到这话,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 见顾九这般慌乱,庄子期心道,不是他怎么了,是你怎么了。 好好儿的小姑娘嫁了人,结果命不好嫁了个不中用的,这日子得多惨啊! 第214章长街遇险 偏生这话庄子期还不能说出口,毕竟若是让顾九知道了,还不知要怎样难受呢。 再者说来,虽然他是医者,可跟小姑娘说这些,到底有些张不开口。 念及此,庄子期只是咳嗽了一声,一面淡淡道:“无事,他身体虽然强健,可一月三次的换血终归是有些勉强了,我方才给他诊脉过,过往有些亏空,借着这次机会进补一番也是好的。” 庄子期心中想的妥当,哪怕他现下确诊不了秦峥是什么情况,可进补总归是不错的,再者这般日日看诊,也总能看出他到底哪里不适。 自己就顾九一个徒弟,小丫头又对秦峥死心塌地,总要给她的幸福着想的。 顾九却不知他这一番盘算,闻言感激笑道:“如此便辛苦师父了。” 她行了礼,秦峥也跟着道了谢,浑然不知自己此时已经被庄子期列为了某种疑难杂症的行列。 庄子期说做就做,先列了一个方子,亲自配了药,让秦峥今夜回去便熬制喝了,之后见天色不早,也没留晚饭,直接让两个人回去了。 众人寒暄一番后,秦峥跟顾九方才上了马车。 丫鬟们是早就被顾九吩咐回府了的,这会儿除了车夫之外,马车上便只有他们二人。 秦峥来的时候正是黄昏,眼下已然是傍晚,天边最后一抹夕阳被黑夜吞噬,留下来的便是泼天的墨色。 一弯月牙如勾悬在天边,四月的晚风带着暖意吹动窗帘,也让这马车内多了几分温馨。 秦峥这几日连轴转,因着朝堂之事不得空闲,寻常时候紧绷的心神从不敢放松,可此时跟顾九独处,却是不由自主的松懈了下来。 顾九倒了杯茶递给他,见他下巴上的胡茬都未及清理,再想起这几日京中纷乱,知道秦峥怕是承受了诸多压力,因放柔了声音道:“世子睡会儿吧,到府上我叫您。” 秦峥着实有些困了,喝了口茶润嗓子,点头应声,靠着车窗闭目养神。 马车内的灯火微弱,照亮这狭小的一方天地却是绰绰有余的。 秦峥闭目睡了,顾九则是借机偷偷打量他。 几日不见,他看起来比先前更多了几分疲惫,眼眸下的青黑明显,脸上都写着沧桑。 这个认知,让顾九的一颗心也跟着软了下来,一面在心中想着,回去后是得吩咐厨房做些温补的菜。 她才想到这里,却觉得马车猛地一停,与此同时,秦峥骤然睁开了眼。 眸光如电,满是清明。 不等顾九反应过来,便见他将车帘一挑,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顾九顺着挑开的车帘望去,却觉得一颗心狠狠地一沉。 泼墨的夜色下,长街之上鲜少人烟,马车停在原地,前面被一行人堵住了路。 确切的说,那是一群拿刀的男人。 一群人黑纱遮面,露出的眼睛下目露凶光。 来者不善。 顾九心中才闪过这四个字,就见为首一人长刀直指马车:“车上坐的可是大理寺卿秦峥?” 那人声音嘶哑粗犷,顾九下意识的抓住了秦峥的衣襟,担忧道:“世子……” 秦峥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自己则是挑帘下了车:“来者何人?” 他这话相当于承认了身份,眼见得秦峥居然还敢下车,为首之人顿时率先冲了过来:“取你狗命的人!” 闻言,那车夫当先迎了上去,冷声道:“想杀我们世子的人多了,你算个什么玩意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将车旁悬着的佩剑给了秦峥,自己则是随手抽了车上马鞭,与之迎战在一起。 而秦峥的神情更多了几分冷意。 他遭遇刺杀太过寻常,只是今夜不同,车上还坐着顾九,他不敢大意。 今夜苏辰苏澈因着吩咐去办别的差事,除他之外,一个帮手也无。 秦峥回头嘱咐顾九在车上坐好,就见一个蒙面男人持刀向他砍来,狰狞道:“狗官,你去死吧!” 那人速度极快,不过片刻便到了近前,然而秦峥更快。 他闪身躲过时,竟然错身劈手将那人的兵刃给夺了下来! “玩刀,你得叫我一声祖宗!” 他话音未落,那人便已然被他给砍倒在地。 鲜血喷洒而出,染了秦峥面上见红,如地狱杀神一般。 车内的顾九死死地抓着车框,心惊肉跳的看着外面的血腥一幕。 缠斗还在继续,因着那些人的目标是秦峥,所以他的压力也最大,反倒是马车内的自己,无人过来理会,也叫她这里成了唯一的安全之地。 自然,也是因为有秦峥在,他们过也过不来。 顾九死死地咬着唇,一时惊慌失措,她下意识的将马车内看了一遍,却没有找到任何有帮助的东西,若她会功夫倒也罢了,可偏偏……她手无缚鸡之力。 她脑中一片空白,却又突然颤抖着手去抓荷包。 不对。 她是有武器的。 “世子闪开!” 秦峥才将一个人踹翻在地,便听得顾九的声音,他第一反应不是回头,而是真的让开。 下一刻,便见顾九兜头撒过一把药粉来,那个意图在背后袭击秦峥的人,瞬间便倒在了地上。 她的手里,是一把强力的迷散,只要吸上一口,顷刻便无还手之力。 更遑论顾九直接便洒了一大把。 这是先前她出事儿之后,庄子期特意给顾九调配的,防止她有意外不能自保。 若是让庄子期知道她这么用自己做出的药粉,怕是得气得吹胡子。 这个败家小丫头! 秦峥这时才回头,见顾九明显惊魂未定的模样,不由得心中一动,旋即沉声道:“回马车上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却见倒在地上的蒙面人突然暴起,朝着秦峥砍去。 秦峥仿佛背后生了眼一般,反手便是一刀,鲜血溅开时,也让那人再无还手之力。 顾九头一次见这般血腥的场景,可不知为何,眼前这个如地狱阎罗的男人,反倒是给了她最大的安全感。 就连那疯狂跳着的心,都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心动。 她咬了咬唇,知道自己没别的本事,索性将那一荷包的药粉都塞到了秦峥的手中,道:“世子,这是师父配的,杀不了人。” 不能杀人,那便是能晕倒人了。 方才的效用秦峥看在眼中,眸中片刻柔情,眼见得那车夫应对不及,复又加入战场。 顾九生平头一次做这种事儿,将药粉递给秦峥,才后知后觉的有些害怕起来。 血腥味儿刺鼻,这场景让她有些头晕目眩,顾九忍着恶心,待要上车,却不妨有人直直的朝着她冲了过来! 那个头目原先是在跟车夫纠缠,可方才却意外发现,原来这个女人才是秦峥的软肋。 他狰狞一笑,借着后退的功夫,却是突然调转了方向,直接便朝着顾九杀去。 那人速度太快,竟叫车夫反应不及。 顾九手软脚软,正在艰难的往马车里爬,听到身后风声呼啸时,头脑一片空白,可动作却先于脑子,一把便将袖中银针扔出。 谁知她才做了这动作,却只觉得一股大力将自己拽走,下一刻,便听得男人的闷哼。 秦峥竟替她生生的扛下了那一刀。 而那个头目也倒在了地上。 顾九方才危机时洒出的银针,准确无误的刺中了他的穴道。 车夫到了现在才反应过来,待见其他人要去砍秦峥,瞬间便上前与人缠斗。 顾九却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虚无,唯有护着她的秦峥,成了唯一能看见的情形。 血腥味儿突然扩大似的,让她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甚至连指尖都满是颤抖:“世子……” 第215章别怕,我在 分明挨刀的人是秦峥,可是顾九脸色苍白倒是比他失血还严重似的。 小姑娘脸上血色尽失,如秋风落叶般既单薄又无助,看的秦峥心头一软。 连他后背挨的那一刀都仿佛没感觉似的,抱了抱她,轻声道:“别怕。” 说完这话,他格外轻柔的将顾九推回车上,自己则是回身朝着其他人杀去。 不过片刻功夫,战局便扭转了乾坤。 待得顾九回过神儿的时候,那些人已然尽数被秦峥控制住了。 敌众我寡,却架不住秦峥如杀神临世。 他将最后一个黑衣人踩在地上,吩咐车夫放了烟花信号,方才沉声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虽然这些人嘴里一口一个狗官,可是秦峥方才打斗的时候却能察觉的出来,这些人训练有素,绝对不是寻常的地痞无赖。 因着秦峥下手有分寸,所以这些人都留有性命,只是倒在地上不得动弹。 被他踩在地上的那个倒是状况好些,可是此时被秦峥死死地踩着,却也能清晰的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狗官,我们就是看不惯你祸害好人,有本事你就杀了老子!” 这人疼的脸上直冒冷汗,可这样的情形下,他竟然还能语气如此的强横。 秦峥冷笑一声,道:“杀你?想的美。” 他漫不经心的将手上的刀尖垂下,直接便插到了男人的手背上。 刀尖透手而出,那人瞬间惨叫一声。 “谁指使你来的?” 听得秦峥再次询问,那人却仍然咬紧了牙关死都不肯开口。 见状,秦峥微微蹙眉,猛地将刀拔出来,待想再动手,却又突然想起来,身后马车上还有一人。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弯下腰去,直接便将那人的下巴卸了:“聒噪。” 那人只听得咔嚓一声,便觉得嘴巴合不上了,疼痛却仍旧从喉咙里溢出来,复又被秦峥随手撕了他的衣服堵上。 恰逢此时大理寺的人赶到,秦峥随手摆了摆,沉声吩咐道:“带走,交给郑怀洛,他知道怎么办。” 闻言,那群属下顿时应声,为首之人是姜道臣,他正巧在附近,看到信号也跟着过来。 此时见秦峥这模样,姜道臣有些担忧的问道:“大人,您没事儿吧?” 他哪里像是没事儿的样子,只是想到马车内的顾九,极力维持声音的平稳:“无妨,把人带走吧。” 听得他这话,姜道臣顿时应声,将地上这七八个被撂倒的男人通通一窝拎了。 “大人,属下派人送您回去吧。” 听得姜道臣这吩咐,秦峥则是摇头道:“不必了,走吧。” 他往常受过比这严重的伤也多了去了,倒是丝毫不将自己现下的模样放在心里。 待得他们离开后,秦峥这才捏了捏眉心,忍着后背的疼痛,一面沉声吩咐车夫:“回府。” 谁知他才回头,就见车帘不知何时被素手挑开,车内的顾九强作镇定的看着他。 “世子,上车吧。” 少女似是被吓到了,便是隔着这个距离,他都可以看到她身体的颤抖。纵然面上强作镇定,可就连声音里,都十分容易听出恐惧来。 秦峥一瞬间觉得失算了。 他方才所有的反应都是下意识而为之,却忘记了,顾九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 才出阁不久,更未曾见过世间黑暗。 他心中叹了口气,尽力放柔了声音,道:“吓到你了?” 闻言,顾九却是微微诧异,继而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曾。” 话虽然如此说,可秦峥却将她脸上细微的表情纳入那种。 指尖都在发抖,不怕才怪呢。 他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丝毫没有异样,只轻轻地点了点头,无声的上了车。 只是秦峥却不知道,顾九的恐惧,不是因着秦峥大开杀戒,而是因他本身。 方才的事情太过突然,待得被秦峥推上车后,顾九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秦峥救了她,且还因此受了伤。 她没有想到秦峥会替自己挡刀,可当他真的这么做的时候,她除了感动和担心,更多的却是自责。 他原本是不必受伤的。 都是因为她。 狭小的马车内血腥味儿浓烈,纵然车夫已然重新驾车离开,可秦峥身上的味道却是散不去的。 这味道提示着顾九,方才究竟是如何惨烈的情形,又提醒着她,他是如何以身替自己挡刀的。 这个认知让她的身体都有些微微发抖,秦峥却是越发的误会了她。 小姑娘胆子如此小,竟被吓成这个样子了。 他叹了口气,伸出手来,将人揽了过来,一面放柔了声音道:“别怕,我在呢。”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喟叹,却让顾九的心骤然一烫。 被他突然抱在怀中,顾九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倒是一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秦峥强有力臂弯下给予的温柔。 “世,世子……” 顾九下意识咬唇,却又在那浓烈的血腥味儿中,骤然回过神来。 他受伤了,她竟然还有时间乱想?! 顾九猛地从他怀中挣扎出来,带着几分仓惶道:“我得给您包扎伤口!” 她是糊涂了么,这些时日在庄子期那学的东西都喂狗了?竟然到现在都没有想起来给秦峥做个紧急的包扎! 小姑娘满脸红晕,这下倒是没苍白的神色了。 秦峥对她现下的脸色十分满意,却又怕伤口吓到顾九,温声笑道:“无妨,一会儿就到家了。” 奈何顾九却不等他说完,一把将角落里的药箱打开来。 那是庄子期给她配的,原是拿来让她练手用的,故而内中东西一应俱全。 今日倒是应急了。 见顾九惶急的模样,秦峥越发觉得一颗心都软了下来,连带着那伤口的疼痛都淡化了不少。 “也好。” 他背对着顾九,伸出手来将外袍解下,复又将中衣褪至腰间。 男人精壮的身躯让顾九有些害羞,然而不等她脸上染上云霞,复又被那伤口吓得面色惨白。 鼻子骤然一酸,先前见那样修罗场都没吓哭的顾九,此时却是被秦峥的伤口给逼得落了泪。 “对不住……都是我的错。” 秦峥听得小姑娘的声音不对劲儿,回头看去,便见她满脸惶然。 见秦峥转头看自己,顾九却又生出几分羞怯来,忙的擦了一把脸,一面吸着鼻子道:“您转过去,我给您上药。” 还是个倔强的。 秦峥骤然失笑,从善如流的转过身去,只是那近乎纵容的笑容,却引得顾九一颗心再次失了分寸。 她几乎是头脑空白的在药箱里翻了翻,靠着被庄子期教出来的本能,直接拿出药便要往他伤口上撒。 秦峥却像是后背生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的提醒她:“先拿纱布浸酒,把血擦了。” 顾九茫然的应声,又急忙去找箱子里的药酒,大抵是那伤口刺痛了她的眼睛,让顾九的心都跟着慌乱起来。 她一连打翻了好几个罐子,方才成功的找到药酒,拿纱布沾了之后,小心翼翼的给他擦拭。 药酒不算烈,可碰到伤口却蛰的疼。 只是相较于那些可以忍受的疼痛,小姑娘柔软的手擦过伤口带来的触碰感,让秦峥觉得更加让他心跳加速。 他咳嗽了一声,就感觉顾九的手猛地一抖,下意识的问道:“我,我是不是弄痛您了?” 顾九的声音原本便有些娇,如今又带上不自觉的软。听着她这么小心翼翼的跟自己说话,秦峥不觉得自己痛,反倒是有些想让小姑娘哭。 第216章以身相报 他面无表情的在心中过了几个大胆且暴力的念头,嘴里倒是风轻云淡:“没事儿,继续。” 不知怎的,从秦峥的声音里,顾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秦峥这说话的声音,她怎么听出一股咬牙切齿的样子,且还觉得脖子有点凉凉的。 就像是……要吃了她似的。 顾九自然不知道,现下的世子爷的确在心中演绎了好几种吃掉她的方式,且每一个都足以让她含泪求饶。 现下看着秦峥后背那一道长长的刀上,纵然手指发抖,却也知道现下必须得狠下心来给秦峥上药,否则回头耽误了时间,那她可就后悔都来不及。 因此面对那鲜血未曾止住的后背,她只能狠狠地咬着唇,借着疼痛保持理智,深吸一口气继续给他擦拭。 “世子,您忍着点。” 顾九这话,秦峥却是心中失笑,散漫应声:“好。” 这疼痛他很是能忍,不能忍的,却是别的。 …… 待得终于擦拭干净,又给秦峥上了药包扎之后,顾九只觉得自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分明这天气不热,她的额头上却全是汗水。 秦峥也没好到哪里去——却不是因为疼的。 给他包扎的时候,小姑娘的手绕到他的身前,因着他身形高大,顾九虽算不得娇小,却到底是女孩子。所以这近乎环抱的动作,让她几乎贴到了自己身上。 秦峥不知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有反身将人给摁在这长毛毯上。 现下终于结束了,秦峥也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模样看在顾九眼里,却是越发的自责:“对不起,若不是因为我,世子您也不必受这个罪。” 她是真心实意的道歉,看在秦峥眼里却觉得眼前人像是小白兔似的。 让他很想就此将人吃干抹净。 秦峥在心中念了几句心经,一面嗤了一声,道:“往常比这严重的多了去了,我还不放在心上。” 他这话也并非全然是为了安慰顾九,是真的不放在心上。 毕竟,弱冠之年掌管大理寺,主刑狱杀伐,他若真的这般惜命,哪里得今日成就? 顾九闻言,却觉得心中一阵酸涩,她咬了咬唇,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干巴巴的道了一句:“您何必这么拼……” 可心里却是知道的,他只能这么拼。 否则莫说别的,单是明国公府,便无他的容身之地。 唯有这般待自己狠的秦峥,才能得来今日的地位。 秦峥哑然失笑,见小姑娘的模样,便知她在心疼自己。 活了这么大,秦峥自认从不需要人心疼,更不需要人同情。可是当这个情绪出现在顾九身上的时候,他却又觉得,这种感觉,似乎还不错。 甚是愉悦的秦峥,复又伸出手来,像是哄孩子似的,摸了摸顾九柔软的发,轻声笑道:“无妨,熟能生巧,今夜是个意外罢了。” 是了,他处理这些事情一向是得心应手的,若非今夜是自己这个意外,原本他不会受伤。 顾九心中自责,又觉得他这话说得不像话,因叹息道:“哪有人会愿意在这些事情上面熟能生巧的?” 轻飘飘的几个字,说的顾九有些心疼。 得遭受多少次这种事情,他才会说出熟能生巧几个字? 秦峥本就是为了缓和她的情绪,见她这模样,轻笑一声,道:“我啊。” 他说到这里,复又轻声问道:“方才可是吓到你了?” 他当着顾九的面伤人,那般狠厉连大理寺的下属们都怕,这样一个娇软的小姑娘,大抵也会怕的吧。 谁知,顾九却是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曾。” 她说这话时,为了证明自己,抬头去看秦峥。 眸光沉静,昭示着她没有撒谎。 只是那沉静里,却还带着几分担忧:“世子下次出门,还是多带些护卫吧。” 方才给他上药的时候,顾九才发现秦峥的后背伤痕交错,新伤旧伤交织在一起,像是在将他苦难的过往摊开在自己面前。 只要一想到这个人是这样活过来的,顾九就觉得连呼吸都有些疼。 连带着说话的时候,都带着软声的祈求。 她认认真真的在嘱咐自己,秦峥一瞬间觉得心都软了下来。 他也认真的点了头,应声道:“好。” 那些伤痕早已过去,甚至有些是他演戏的手段。 他自己本是不在意的,可当这些摊开在顾九面前的时候,却有人替他心疼了。 秦峥垂眸看她,莫名生了几分冲动,问道:“心疼我?” 这话被直白的问出来,若是往常,顾九必然就转移话题。可今夜,大抵是秦峥护着自己的举措,又或者是他温柔的态度,让她生了几分勇气。 顾九咬了咬唇,点头:“嗯,心疼。” 何止是心疼,她甚至后悔,若是她能重生的再早一些多好? 重回他最黑暗的时候,走到他面前告诉他,这世上,也是有光明的。 只是那是不可能的。 顾九心知肚明,若非今生这段时间阴差阳错的相处,她与秦峥,依旧是相见陌路。 念及此,她心中又多了几分酸楚。 然而这模样看在秦峥眼里,却是有些自嘲。 他竟也有朝一日,把兵法用到一个小姑娘的身上。 秦峥敛去眉眼中的墨色,好一会儿才摸了摸头道:“那我保护好自己,可好?” 因为只有那样,才可以护好你。 若我不在,你该如何? 顾九下意识抬头,却见秦峥面色如常,仿佛自己方才说了再平常不过的话一般。 可只有秦峥自己知道,他现下的心跳的很快。 他平生从未跟人允诺,如今跟一个小姑娘许诺的时候,倒像是将自己的一生都许了。 顾九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他的潜台词,只是声音里却多了几分茫然:“我欠世子的,越来越还不清了……” 自她重生后,受他帮助良多,可自己却从没有机会偿还过。 而今夜,更是被他所救。 若是话本子里面,现下怕是就可以以身相许了。 奈何这是现实,漫长的一生不是台上的两个时辰。 顾九不敢提以身相许,只能咬唇道:“我该怎么还您的情?” 眼前姑娘眸中泪意未干,一双眸子里水雾弥漫,樱唇被她咬的有些发红,却更添了几分孱弱的风情。 娇软美人,无处不可怜。 盼君恣意怜。 那一瞬间,秦峥却莫名的想到四个字:“以身相报。” 他咳嗽了一声,将先前夜里梦见的旖旎压了下去,不动声色的换了个姿势,一面淡淡道:“真想还我的情?” 男人的神情里带着几分炙热,莫名让顾九有些心跳加快。 她无意识的看向他,却又被这目光烫的心口发热,声音里却满是坚定:“您只管提要求,我都照做。”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自己这话一出,秦峥的神情都危险了几分,像是要提什么危险的想法似的。 甚至,若他提了,顾九就打算点头。 不论什么。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秦峥竟然提了这么一个要求。 “啊?” 眼前姑娘呆呆傻傻的模样,像是被自己的要求给惊到似的,这模样实在是可爱至极,引得秦峥忍不住敲了敲她的眉心。 而后,散漫的问道:“怎么,不是才说都行么?——一碗长寿面,这个要求很过分么?” 有一瞬间,顾九觉得,秦峥是在耍自己玩儿。 然而男人脸上的表情十分真切,让顾九也有些后知后觉的疑惑起来:“您只要一碗面么?” 她话才说完,却又突然瞪大了眸子。 自己是糊涂了么! 长寿面……明儿就是秦峥的生辰了! 第217章为君洗手做寿面 顾九有一瞬间想要拍自己的脑门,她昨日还想着这事儿呢,怎么今儿就忘记了! 见顾九脸上懊恼的小模样,秦峥挑了挑眉,问道:“怎么,这么不乐意?” 顾九连忙摆手,一面道:“不是不是,有的有的!” 她提前就准备好礼物了,是给秦峥缝制的一套衣服,虽说长寿面她不会做,但是既然是秦峥要求的,她必然也是要做到的。 见她这着急忙慌解释的模样,秦峥却是觉得心情越发好了几分,整好以暇道:“那我便等着了。” 恰好到了二门,秦峥当先下车,顾九不放心他的伤口,连忙吩咐车夫扶着他,也顾不得说长寿面的问题,复又道:“您再喊个大夫吧,我的医术不成的。” 方才只是做了个紧急处理,可若是没有大夫诊治还是不行的。 秦峥见她满脸担忧,笑着应声点头,就听得顾九又道:“时候不早了,您看诊了也早点歇着。” 秦峥倒是想把顾九送回房,却被她格外严肃的嘱咐回去看大夫,不让他送自己。 见状,秦峥心里道了一声可惜,一面嘱咐下人将顾九送回去,一面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好,那你回去慢些。” 男人的声音动作格外温柔,让顾九的脸都微微发红。 幸好现下夜色深重,倒是看不真切。 待得顾九转身离开,秦峥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不见,这才道:“走吧,回房。” …… “小姐可算回来了,不是说世子要过来吃晚饭么?” 见顾九回来,赵嬷嬷连忙笑着迎上来,一面扶着她进屋,一面看着身后无人,复又笑着问道。 听得赵嬷嬷这话,顾九则是摇了摇头,道:“世子不过来了。” 她才经了那一场事儿,说完全不害怕是假的,只是先前在秦峥面前没有表现出来,现下到底是有些没胃口吃东西。 因此顾九只吩咐下人将饭菜先撤了,一面道:“嬷嬷,您教我下厨吧。” 赵嬷嬷先前见她不吃东西,还以为是小两口闹别扭了,谁知还不等问呢,就听得顾九这话,顿时一愣,问道:“下厨?” 顾九点了点头,在她面前,倒也没什么难以启齿的,只是声音仍旧比寻常低了几分:“唔,世子明日生辰,他想让我给他做一碗长寿面。” 她说到这儿,有些郝然的一笑,复又继续道:“嬷嬷您的厨艺好,做的面也好吃,您能不能教教我?” 这会儿她站在明处,赵嬷嬷才发现顾九唇角上的殷红,倒像是咬出来的…… 再想起先前二人的火热,还有现下自家小姐粉面含春的模样,倒是让赵嬷嬷松了一口气。 看来,不是两口子吵架。 那她就不担心了。 不过…… “小姐,这大半夜的,明日教您成么?” 现下天都黑了,往常这时候,顾九都该吃完饭预备睡觉了,哪儿现在下厨的? 再者那长寿面与别的不同,要一根面条不能断的,极为费工夫,现下学,还不等学到后半夜去? 顾九却是抿了抿唇,摇头道:“就现在吧。” 她一向说一不二,赵嬷嬷拗不过她,又劝了顾九吃东西,却听得她笑道:“待会儿您教我煮面,我也得尝味道不是,现下吃了,待会哪儿还有胃口尝?” 况且她从未做过,已经做好了要炸厨房的准备,索性没胃口吃饭,说不定待会做了还能吃下几口。 闻言,赵嬷嬷只能点头笑道:“好,老奴都听您的。” …… 事实证明,顾九的确没有什么做饭的天赋。 虽说不至于炸厨房,可等到天边鱼肚白的时候,她才做出一碗勉强成功的长寿面来。 除却先前那些实在是难以下咽的残品,最后这一份勉强算是个成功之作。 顾九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哈欠,吃了几口小面,终于回房睡觉去了。 先前掌握了诀窍之后,顾九便将赵嬷嬷给赶回房中睡觉,声称自己要研究些独门秘籍。 她这辈子都没进过厨房,哪儿来的秘籍?不过是心疼她年岁大了,不愿意让赵嬷嬷陪着自己熬着罢了。 赵嬷嬷心知肚明,却根本睡不踏实,直到听到丫鬟伺候顾九歇下,这才迷迷糊糊的踏实下来,复又睡着了。 而顾九这一觉,直睡到了晌午过后。 因着她昨夜里没怎么睡,丫鬟都不敢叫醒她,反倒是她自己睡的并不好。 起初是那些漫天血腥和残肢断臂,可后来,却有一人将自己护在怀中,将那些地狱景象都挡在了外面。 顾九醒来的时候,一时有些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待得看到头顶熟悉的帐子时,她才长出一口气,捏着眉心坐起了身,一面叫了丫鬟进来伺候。 今日可是秦峥生辰呢。 说起来也是好笑,分明重生之初的时候,她每次做噩梦,秦峥都是罗刹的存在,可现下不过两个月,她现在做噩梦的时候,都要靠着秦峥在梦里的保护,才能心里踏实。 从眼中魔障,成了心中明灯。 …… 待得顾九收拾妥当,又吃了饭之后,早已是晌午大错了。 她吩咐人去松涛苑传话,说是今夜请秦峥过来吃饭,自己则是又进了厨房。 原先按着秦老夫人的打算,今日秦峥的生辰,是要大办宴会的。 奈何这些时日朝中局势风雨欲来,再加上秦峥又是挑起此事的人,现下敢跟秦峥来往的人可不算多。 这般局势之下,便是秦老夫人再糊涂,也知道现在得夹着尾巴做人。 更何况,现下的秦老夫人还病着呢,根本无力操持这些事情,二房三房到现在还是乌烟瘴气的闹着,谁都不肯消停,便是她想要借着秦峥的东风,也是有心无力了。 顾九却懒得管他们那些事情,秦峥跟秦老夫人他们撕破了脸,顾九自然是站在秦峥这边的,如今连安都不过去请了,现下倒是落得清静。 白术闻言去了,赵嬷嬷则是轻声问道:“小姐,您不要跟世子去梅园么?” 再怎么说,林氏也是生母,今日秦峥生辰,不去给母亲请个安怕是不合适。 闻言,顾九摇头笑道:“先前跟母亲说过了,她不大舒服,说是今日不肯凑热闹。” 林氏这两日身体虚弱的很,过去反倒是闹她,原本顾九还想着今日要跟秦峥去梅园请个安,可秦峥昨夜才受了伤,现下让他来回走动反倒是添乱了。 听得她这话,赵嬷嬷方才点头道:“也好。” 她才想到这里,又见顾九去和面,忙的过去跟着帮忙。 秦峥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午后天色正好,厨房里飘的是人间烟火,扎着围裙的小姑娘眉眼如画,鼻尖一点面粉,倒更显得俏皮可爱。 她正专注的在擀面,眉心微微皱着,连抿着的唇都在发力,莹润的指尖拿着擀面杖,也很是像模像样。 分明是画儿上的仙子,如今却站在这样人间烟火之处,为他洗手作羹汤。 啊,不,是洗手做寿面。 秦峥骤然觉得心中最柔软的一处被人戳中,眉眼都随着柔和了下来。 冷硬的面容骤然冰雪消融,倒让过往的下人吓了一跳。 还是厨娘先看到了门口的秦峥,声音里都带着几分磕磕巴巴:“给,给世子请安!” 虽说世子经常吃他们做的饭不假,可见到真人过来却是头一回! 顾九正在专注的擀面,骤然听得下人们行礼,起先还以为是错觉呢,可待得听到身后脚步声,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却是猛地回头看去。 男人长身而立,唇边噙着笑容,让她的心都跟着一烫:“世子——” 第218章只有世子夫妇的生辰宴 小姑娘叫他的时候,声音里满是惊喜,一双莹润的猫眼里更是带着不可置信的笑意,那眸子亮晶晶的,笑容灿烈而明艳。 大抵是因着回头的动作太过剧烈,有发丝滑落下来,蹭的她脸颊痒痒的。 顾九无意识的蹭了一下,却见手上的面粉在脸上添了一笔浓墨重彩。 然而顾九无知无觉,反倒是秦峥见她这模样,不由得微微弯唇,走过去拿手指替她将面粉拂去,声音里也多了几分温柔:“听说夫人今夜要摆宴为我贺寿,特地过来围观。” 那一声夫人格外温柔,让顾九的心都跟着一颤。她手指头蜷了蜷,才想说什么,就见秦峥的目光越过了她,看着桌案上的一堆切的歪七八钮的菜,好奇的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闻言,顾九顿时回过神儿来,忙的抄了个筐,将那些菜给盖上,一面推了他一把,道:“这是秘密,君子远庖厨,世子快出去吧。” 小姑娘目光闪躲,那些菜分明有猫腻,奈何秦峥只看了一眼,他连这些菜的完整模样叫什么都说不清楚,哪里搞得懂顾九在弄什么名堂? 不过瞧着她脸上的羞怯,秦峥却突然有些期待了起来。 他从善如流的点了头,温声道:“好,遵夫人命。” 说完这话,秦峥的目光从顾九脸上看了看,满意的看到对方脸上升腾云霞,方才低笑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待得秦峥走了,顾九这才拍了拍胸口,旋即嘟囔道:“差点就被发现了。” 一旁的厨娘见状,顿时抿唇笑道:“夫人,别说世子了,就是奴婢做了这么多年的菜,也瞧不出您的名堂,您就放心好了,世子肯定不知道您在做什么。不过话说回来,您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她做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在切菜的时候横七竖八的,大块小块都有,也闹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闻言,顾九则是眉眼弯弯一笑,道:“秘密。” 而这个秘密,直到菜上桌了之后,才被揭晓。 …… 秦峥来归九院的时候,天还亮着,等顾九忙活完后,天色已然暗沉了下来。 院内海棠开的恣意,晚风拂过,吹下一阵海棠花雨。 丫鬟在院内摆了桌椅板凳,这生日宴没有旁人,只他跟顾九。 顾九深吸一口气,将扣在菜上的盘子掀开,有些紧张道:“世子,生辰快乐,愿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盘子被掀开的那一瞬,秦峥骤然心头一跳。 怪不得先前不让他看呢。 桌上摆了六个菜,瞧着盘子挺大,但其实只有中间的地方盛了菜,每一个盘子的边缘,都被她摆了一圈的字。 那些字是用各色的菜刻切成细细的笔画,再小心翼翼的粘连在一起的。 横竖弯钩,此时倒是分辨出了模样,难怪那会儿他瞧着是乱糟糟的一堆。 原来里面是这样的乾坤。 大抵是因着手艺不太好,所以有些字,甚至还得秦峥细细的去猜。 然而便是这样近乎粗糙的手艺,却让秦峥近乎贪婪的不肯挪开目光。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在心中默念,眸光从那些各色菜切出来的字上面掠过,眼眸也有些泛红。 那些话寻常道来平常,可被人精心雕琢摆在了盘子里,盛到了自己的面前,如同小姑娘的一颗真心。 他自出生便是明国公府的嫡长孙,有祖父庇佑,纵是口蜜腹剑之人,嘴上也是甜的。 到后来得了名和权,与他虚与委蛇的便更多了。 秦峥向来不将那些话方才心上,甚至就连生辰,也成了一个需要应付的场合罢了。 可今夜,却有一个小姑娘,用最笨拙的方式,将她所想说的祝福,拿刀字字句句的刻出来,摆在了他的面前。 愿君如星月、流光相皎洁。 得百岁无忧、享盛世安康。 皓皓当空月、日日佑君安。 …… 见秦峥久久无言,顾九一时有些忐忑。 她也是昨日进厨房的时候,才想到这样的一个法子,当时只觉得有趣儿,谁知实施起来却格外的困难。 别的不说,单说她这从未切过菜的一双手便十分的不听自己的使唤。 好在练了这么多次,摆出来也算是像模像样了。 只是眼下见秦峥面无表情,她却又心里发虚。 他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世子,您觉得,还成么?” 听得顾九的话,秦峥方才回过神儿来,抬眼看去,正对上小姑娘紧张的模样。 内中的期待和不安一目了然,诚挚且干净,如同她的人。 秦峥却是骤然笑了,他直视着顾九的眸子,声音里满是喟叹:“我原以为会见一颗星,谁知你却赠我漫天星河,倒叫我措手不及了。”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叹息,他说:“如此盛情,我该如何还之?” 虽情不知所起,他却是早就知道顾九很好。 然而每当他这般以为的时候,她便会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他,其实,她比他想象中的更好。 如天上月,是心中人。 桌上的桃花酿还未开封,顾九却觉得自己已然醉了。 男人眼中带着遮掩不住的情意,却让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咬了咬唇,近乎羞怯的低下头,才想说些什么,却听得男人低低一笑,道:“这般珍馐美宴,敢问夫人,我可以开动么?” 他方才太过情绪外露,倒像是吓到她似的,秦峥自嘲他太过着急,索性便又恢复了寻常的态度。 先前的旖旎似是顾九的一场梦,她被他这声音惊的回了神儿,待看他时,却见他神情如常。 一时倒是让顾九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儿。 “当然可以,您是寿星,快尝尝看这饭菜可合口味?” 味道自然是不错的。 待得桌上饭菜被吃了七七八八的时候,顾九却是起身,带着几分神秘道:“世子等我片刻,还有一道菜呢。” 秦峥挑了挑眉,将筷子放下,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越发生了几分兴趣。 不知她还会给自己什么惊喜。 只是秦峥却没想到,会是那样一个惊喜。 那是一碗长寿面。 砂锅煨出来的鸡汤做底,内中切了青菜和西红柿,被擀成一长根的面条足足下了大半碗,红的是西红柿、绿的是青菜,最上面则是一颗煮的浑圆后又被切开的蛋。 才端上桌,便闻得香气扑鼻。 顾九这才却是十足紧张了。 先前的菜都是厨子们做的,她不过是帮着摆了盘,可这一碗面却是她自己下厨,足足试验了半晚上才做出来的成品效果。 也不知他会不会喜欢。 “世子,您尝尝味道?” 那会儿看到顾九摆盘的字儿,秦峥尚且能夸赞一句,可这次看到顾九端上来的面,他却是一言未发,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过片刻功夫,那一碗面全都进了秦峥的肚子。 顾九起先还有些紧张,可后来看秦峥低头专心吃面的模样,却又忍不住发笑,轻声道:“您别吃这么急啊,又没人跟您抢。” 只是心里却是踏实了。 想来是好吃的,不然秦峥也不至于如此啊。 待得一碗面吃完,秦峥方才觉得先前那会儿被逼出来的泪意堪堪的压了下去。 说来可笑,刀枪血雨里,他未曾皱过一次眉头,可是现下却被小姑娘的一碗面,给逼得险些溃不成军。 到了这会儿,他才有了几分理智,轻声笑道:“一桌酒席一碗面,世子夫人诚不我欺,今夜着实惊喜。” 简直是他这二十三年无趣岁月里,最值得庆贺的一日了。 “这就值得惊喜了?” 顾九想要笑他,偏偏又被这话激的有些酸涩,咬唇撑着笑容,软软道:“那您随我去一趟房中,我再给您一个惊喜如何?” 第219章夫人可否再赠我一件礼物? 她的声音里似是含了蜜糖一般,又甜又软。面上的笑容里携带了春日暖风,秦峥看了却是一怔。 小姑娘眼中除了心疼,还有近乎直白的情意。 他看的真切,一颗心也随之跳的剧烈了几分。 如同擂鼓的声音里,秦峥听到自己哑声答应:“好啊。” 从院子到内室的路,分明只有短短数步,可偏偏顾九却走的额头见汗。 掌心被汗水浸湿,顾九吩咐下人出去,自己则是勉强稳住了呼吸,道:“世子且慢坐。” 她进了内室,秦峥只跟她一帘之隔,顾九拿帕子擦了手,又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才去取了一个方形的红木盒子。 盒子一尺见方,扁扁的形状,从外观倒是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秦峥扫了一眼,却莫名有一种直觉,他压着狂跳的心,问道:“这是你给我的第三个惊喜么?” 顾九咬唇,并未回答他,只是用眼神示意他打开。 那里面,是一套衣服。 男人的成衣,底色为白,上绣了岁寒三友,不必穿上身,只看一眼,便可想象到穿上的效果。 世有公子,如松如玉。 秦峥的呼吸一重,手指从衣服上慢慢的拂过。 若是到了现在,他都不知顾九心意的话,那当真是白活了。 他心中早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竟还能十分的沉稳,甚至就连声音都听不出半分波动。 “人都道寿星为大,今日我生辰,夫人可否再赠我一件礼物?”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一瞬间在心中过了诸多想法,奈何再看着眼前的秦峥,她却又迟疑了。 他分明面无波澜,应当……不会是什么越矩之想吧? 念及此,顾九心中又有些自嘲,咬了咬唇,垂眸应声道:“世子想要什么?” “你。” 一个字出,顾九骤然抬头看她了。 大抵是太过不可置信,她的眸光中满是惊怔,还有几分呆傻。 秦峥方才……说什么? 他只一个字,便如惊雷炸响,让她的心湖澎湃起波澜。 秦峥不知何时已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了她,因靠的近了,男人的气息侵袭而来,更搅得她心神不宁。 见她这模样,秦峥心中叹了口气,生平头一次同人剖析自己的内心,他面上装的镇定,手心却早已出了汗。 “你先前说,明国公府是禁锢——这话不假,我无从反驳,但若你肯信我,至多半年,我还你一个拨云见日的明国公府。” 话既开了口,先前那些困在心中的杂乱想法,再说出来时便顺利多了:“我为人刻板又无趣、脾气不好、处事决绝,人人避我如蛇蝎,大抵更不是姑娘们心中所希冀的伴侣。”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声音低沉暗哑:“但,我还是想试试。” 原本以为,此生都不会有喜欢的人,可是缘分有时候便是如此奇妙。 秦峥也曾想过,是不是依着约定,到了时候便放顾九自由。 可他不甘心。 是的。 他生来没有几样东西属于自己,权力金银更是身外之物,身在俗世孑然一身,他什么都没有。 直到遇到了顾九。 他才知道,原来即使身在地狱,也会有一束光,透过云层,破开魔障,照在他的眼前。 这是他的光。 而他不想放手。 男人的目光里满是侵袭,顾九只觉得自己避无可避,手脚酸软的像是不属于自己,颤抖自心尖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连站稳都是一种奢侈。 还有他的话。 若先前的种种都可以当做是自己的虚妄幻想,那现在他的话,却是实实在在的告诉自己。 他的心。 顾九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秦峥,生怕这是自己方才那三杯桃花酿的后劲儿太大,让自己做了一场太过真实的梦境。 便如那镜花水月一般,只要她看到了他的眼睛,便会从这美梦中醒来。 不,便是梦里,她也从未得到过秦峥这般炙热的爱意。 顾九好半日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是声如蚊蝇:“世子所说,可是为真?” 问这话的时候,她甚至在想,会不会下一刻秦峥便会笑出声,告诉她,这只是一场酒醉的玩笑? 下一刻,便见秦峥揽住了她的肩膀,迫使她抬头看自己:“你看我,像开玩笑么?” 男人的眼中盛着情意,那是她在梦里都希冀的模样。 然而这运气来的太快太突然,她反而越发觉出几分不真实感:“那,为何是我?” 闻言,秦峥却是笑了:“因为,你是世子夫人啊。” 这世上万千女子,唯独她嫁到了明国公府,又唯独她,走进了自己的心里。 秦峥到现在,其实是有些感激秦钊的。 若不是当初他犯了事儿,给了顾家机会。恐怕他这一生对顾九唯一的印象,便是一个大胆的小姑娘,敢当街拦着自己表白。 娇艳明媚,却又纯真动人。 可,也仅此而已。 但顾九嫁了进来,也让他知道,原来他以为身在地狱时,这世上属于他的那一束光,却破了千难万难,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那,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抓住她,让这束光此生都为自己所拥有呢? 秦峥知道自己自私,可他不后悔。 顾九听到他这答案,却是微微一怔。 大抵姑娘们都会幻想过男人爱自己的缘由,顾九自然也会想过。 可她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理由。 因为她是世子夫人? 没来由的,顾九却又想起那夜秦峥中药的事情来。 在此之前,秦峥在自己面前从未有过这般放浪形骸的模样,可那夜之后,他似乎待自己更温柔了些。 顾九一直都知道,他是一个很负责任的男人。 所以,现下的这些表白,会不会就是他为了负责呢? 因为觉得吻了自己,所以将她纳入他必须承担的责任里面;因为知道她是小姑娘爱幻想,所以便给她这么一出美梦,遮掩起他的不快,换的她的欢喜? “世子这些想法,可是自那夜所起?” 顾九不知要撑着多大的勇气,才艰涩的问出这句话来。 她明知自己不该问的。 只要不问,便可以糊弄过去,总归他愿意给自己假象,她便假装幸福下去,这样皆大欢喜。 可是,她到底是不甘心。 也不愿意。 秦峥配得上这世上的一切好,若他只是为了责任,她哪里忍心让他受这般的委屈? 外面的折辱来自他人,顾九无力改变,可是,她不能成为那个为他增加负担的那个人! 然而顾九这话,秦峥却是误会了。 他低下头去,只看到小姑娘脸上的红晕。 自他的角度,可以看到窗外那一树海棠正艳。 然而那样的艳丽,都抵不过她脸上的因羞涩染上的胭脂色。 他心中一动,却是点了点头:“嗯。” 情不知所起,可秦峥知道,在那之前,他已然爱上了顾九。 可下定决心不论如何都要拥有她,却的的确确是因为那夜。 他生了心魔,唯有顾九可解。 他却不知,自己这一句话,顾九如坠冰窟。 果然…… 秦峥会同自己说这些话,都是因为那夜强制的吻。 虽不至于到了最后一步,可在他的心里,却是默认毁了自己的清白。 所以,他在勉强自己,要对她负责。 秦峥的情绪掩饰的好,顾九一直都是知道的。 只是她却没想到,他竟然连爱意都可以伪装的如此好。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大理寺卿。 那一瞬间,她心中生了许多杂乱的想法,甚至想要就此装作从未问过这句话。 她死死地咬唇,因低着头,所以秦峥看不到她眼中的泪意。 第220章谁说我是出于责任? 秦峥给的诱惑太大了,他言出必行,今日只要自己点个头,便可以得他允诺的一生一世。 前世她至死都未曾求到的事情,今生如此容易的到手,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可是最终,顾九还是深吸一口气,颤声开口:“其实,世子不必如此的。” 她抬起头来去看秦峥,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无所谓的笑容:“那夜您被下了药,并非是出于本心,只是意外罢了。而且,我也理解您当时的行为,您真的不用对我负责,我不在乎这个的。真的。” 仿佛是为了表达自己真的不在乎,顾九的神情还带着几分轻松来:“倒是您这样,因这些事儿就要对人负责,怕是以后要吃亏的。万一有姑娘借此机会亲一下就赖上您怎么办?” 起初她笑的时候,秦峥以为她要给自己回应。 但他却只想对了一半。 她的确是回应,可却是如此回应的! 秦峥脸色沉下来,声音里都带了几分冷意:“谁说我是出于责任?” 他不等顾九开口,又上前来,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还有,什么叫做你能理解不必负责,若是那夜的事情换了别人呢,你也能理解?若这么说的话,是不是随随便便来个男人都行?!” 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 觉得他是被下了药,那些行为不是出自本心,所以便觉得可以理解。 那如果那天晚上不是他,而是别人呢? 秦峥突然不敢想下去,她是不是也会不反抗的凭着人亲,是不是之后还会帮人按摩缓解,是不是也会那般嘘寒问暖! 这个念头只在他心里过了一遍,他便气得几乎要爆炸,然而最让他生气的却是眼前人的态度。 她是在怀疑自己的诚意? 是他做了什么,让顾九觉得,他是一个会为了什么狗屁责任,而委曲求全的对一个女人如此低声下气的说那些酸话?! 顾九从未见过秦峥如此发脾气过。 即便是前世里,他们也只是相敬如冰,且在外面的时候,他待自己永远是那一副温和到无可挑剔的模样。 反而是今生,她见识了有人气儿的秦峥是什么模样的。 可是就算是他生气,也只是神情里带着几分冷意,从未如今日这般。 大发雷霆。 她下意识的想要避开秦峥,可偏偏男人捏着她下巴的手格外用力,逼迫她只能看着自己。 这种被人辖制的感觉并不好,让顾九也生了几分火气,其间还夹杂着委屈:“我何时说换了别人也行的!” 她鼻子一酸,不知是不是被秦峥的动作弄疼的缘故,连带着心里都多了不自觉的怨气来:“更何况我说错了么,世子当时的确是不清醒,我理解您还有错了么?” 她怎么知道这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毕竟这些时日二人牵扯日渐增多,也让顾九越发了解了眼前的秦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这样外冷内热的一个人,从骨子里是透着温柔的。只是那些温柔被层层叠叠的包裹着,外人难得窥见罢了。 她知道他好,所以更不愿意他委屈了自己。 这人吃了那样多的苦,她心疼且心酸,恨不能要他得这世上最好,哪里肯让他因为自己再吃半分委屈呢? 眼前的小姑娘因着被逼看着自己,一双眸子里的雾雨朦胧也避无可避的映入他的眼中。 秦峥深吸一口气,一时既想气又心疼,气她那些话说的混账,偏偏瞧着她哭,又恨不能将自己给先打一顿,再捧着珍宝万千,来博她一笑。 这样的情绪搅得秦峥心烦意乱,尤其是她贝齿轻咬下唇的动作,更看的他心头火起。 下一刻,秦峥手臂用力,一把便将人禁锢在了怀中的范围内。 顾九骤然瞪大了眸子。 眼前是男人放大的脸,他眉眼中还带着郁色和怒气,可偏偏,唇齿的动作却是轻柔如羽毛。 那是一个格外珍视的吻。 像是孩童得到心仪许久的糖果,像是文人捧着千金难求的书籍,像是——一个在风雪中禹禹独行的青年,终于寻到属于他的那盏明灯。 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的侵袭,却又带着放在心头的珍视。 这一刻,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男人的爱意。 源于那个吻,且更源于那吻后的意义。 直到一吻终了,顾九还觉得呼吸不畅。 秦峥原是生气的,可见小姑娘脸色绯红,垂眸不敢看自己的模样,实在是太让人心动。 他瞬间被取悦,爱怜的在她额头吻了一下,问道:“怎么连换气都不会?” 若他方才不松开她,怕是她就要被自己憋死了。 男人话中的调侃和笑意太过明显,让顾九越发耳根都红了起来。 她咬了咬唇,恨不能将自己化作一只鸵鸟埋起来算了。 然而她这模样,却让秦峥心情越发的好了起来。 温香暖玉抱满怀,让他十分满意的喟叹一声,然而先前的心结未解,所以到了现在,他甚至还能格外正经的问一句:“现在我是清醒的了,你也能理解?” 他表情倒是一本正经,可惜那声音里带着的笑意,却让顾九的耳朵越发红了几分。 到了现在,她哪里不明白秦峥的心意? 想起来自己先前说的话,她几乎要直接将头埋在秦峥的衣服里面,可惜顾姓鸵鸟却被秦峥给拎了起来。 他这次倒没用多大的力气,只堪堪够让她无可避开便是了。 “还没回答我呢,现下也能理解?” 顾九避无可避,然而在看到秦峥近乎流氓的神情之后,却是忍不住脸色一红,下意识的咬唇道:“你无赖!” 哪儿有人这样的? 才亲了自己,就要强迫她回答这种问题? 且看着秦峥的表情,大有若她回答一个理解,他便再来亲一次的意思! 小姑娘声音娇娇软软,分明是骂人的话,偏偏却听出了撒娇的意味。 旁人听了会如何秦峥不知道,至少他现在面无表情的皮囊下,藏了一个十分黄暴的内核。 他搂着顾九的动作紧了紧,一面漫不经心道:“哦,我无赖?那敢问夫人,跟自家娘子亲近,哪里无赖了?” 这话,简直让顾九目瞪口呆。 她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从秦峥嘴里听到这种话。 这简直就是油腔滑调! 且……她没听错的话,这人是在调戏自己吧! 是吧! 见顾九这傻掉的模样,秦峥越发被取悦,轻笑着低下头,抵着顾九的额头问道:“问你呢,怎不说话?嗯?” 最后一个字,像是从喉咙里溢出来似的,偏生又如同在滚水里走了一圈,烫的顾九心尖发疼。 她咬了咬唇,下意识道:“谁是你媳妇,咱们可是签了和离书还有约法三章的!” 说完这话,顾九又有一瞬间的后悔。 这样美好的气氛,她这一句话岂不是就毁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秦峥便松开了她。 男人的身上温度有些高,即便隔着衣服都能烫到她。可现下骤然离开,她却又瞬间觉得冷了下来。 只是不等顾九心中情绪酝酿开来,便见秦峥从怀中掏出两张纸来,展开问道:“你说的是这个?” 新婚夜,顾九半是强迫半是激将让他签下的约法三章,还有后续补上的和离书。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应条例清晰了然。 顾九垂眸看去,只扫了一眼便看到上面那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心中骤然一沉,眼眶也跟着酸涩了下去。 可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跟秦峥一别两宽,更不愿他跟她各生欢喜! 第221章你方才亲了我 心中酸涩剧增,让她连呼吸都难以为继,顾九心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去他的一别两宽,去他的各自成全。 她不要成全秦峥! 她想同秦峥长长久久! 念及此,顾九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便抱住了秦峥,近乎赌气道:“你方才亲了我!”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还带着几分控诉,偏偏那尾音却又低了下去,像是撒娇似的。 秦峥呼吸一重,先是愣了下,复又福至心灵,明白了她话中潜藏的含义。 因为亲了她,所以这和离书不能作数了。 领悟了她这一层含义,却是让秦峥心中骤然松了口气。 果然…… 她的心中是有自己的。 不过鉴于顾九方才气到他的模样,所以秦峥却是嗤了一声,道:“那是因为,你现在还是我的夫人。” 这话的含义就多了,顾九瞬间一愣,眼眶里也含了几分泪,咬唇问道:“所以呢?” 因为现在还在婚期内,他亲自己是正常的。可若是到了日子,这和离书一作数,他们就还是没关系了? 顾九现下方寸大乱,所以并没有注意到秦峥眼中潜藏的恶趣味。 “所以啊。” 秦峥拉长了声音,故意将和离书在她的面前晃了晃,复又念着他二人的约法三章:“不可越距,夫人,你现下这么抱着我,是不是越矩了?” 他这话一出,顾九心中越发酸涩起来,眼泪含在眼眶里将落未落,樱唇被咬出了齿痕,瞧着莫名多了几分可怜。 就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动物似的。 秦峥的心,骤然便软了下来。 罢了,他也是傻了,这般捉弄她做什么呢? 瞧着她这个样子,难受的还是他。 眼见得顾九小心翼翼的退出自己的怀抱,秦峥心中叹息,却是一把将人给搂了回来:“傻子。” 男人的声音格外轻柔,分明是骂人的话,偏生叫他说出了几分缱绻。 顾九眼泪朦胧的看他,却见秦峥搂着自己走到桌案前,将那纸张凑近了燃烧的烛火。 火苗骤然升腾,秦峥将之扔到了地上的杂物盆中,便见那纸张片刻就被火舌吞没。 皆归虚无,成一捧灰。 顾九愣怔的看着秦峥的动作,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问道:“您烧了?” 昭示着他们一年之后要解除关系的东西,就这么被秦峥给烧了? 她只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却又觉得这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之下,脑子都有些不够用了,茫然的看向秦峥。 这样无辜且可怜的小模样,看的秦峥心中一阵爱怜,低笑一声,在她眉心落了一个轻柔的吻,复又轻轻地开口道:“这下,你还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我的夫人?” 没了和离书,他们便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夫妻。 没什么倒计时,更没什么约法三章,入了这明国公府的门,她便是他的夫人。 不是什么明国公世子夫人的无用名号,只是单纯的是秦峥的妻子。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顾九抬起头来,在男人炙热的眼神中,罕见的没有躲开,只是仔仔细细的瞧着他。 仿佛要确认一般,将他眼中心里的情绪一次性的看个清楚明白。 秦峥便这么任由她看,只是那眉眼里的情意,却几乎要将她溺毙其中。 良久,顾九方才轻轻一笑,却是咬唇道:“您真是个无赖。”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如秦峥这般,竟然会有朝一日做出烧掉东西这样幼稚的举动。 偏生,又让她觉得甜到了心里。 闻言,秦峥却是低笑道:“我原就不是什么好人,一生未做几件好事儿,难得不爱招惹桃花——可是你却先招惹了我。既是招惹了我,就别怪我辣手摧花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放顾九离开,明国公府是烂摊子,他自己除却大理寺卿这个明面上的身份,更是天狼卫的头领。 若说前者是皇帝的公器私用,那么后者,便彻彻底底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刀。 不知哪日便没了命去。 刀头舔血,不见日光。 可偏偏,这小姑娘做了他的光。 既招惹了他,那他便放不得手了,不将她拖入黑暗,是他作为男人的承诺。可将她绑在身边,却是他阴暗的私心。 生平只一次,他想,幸得自己运气没有坏到极点,也幸得上天垂怜。 顾九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分明是带着无赖和霸道,可偏偏她却听出几分心疼来。 她认真的抬起头,问道:“世子,我只问您一句话。” 小姑娘的眸子里满是诚挚,单纯的他一眼便可看穿她的心思。 他轻笑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带着安抚道:“你问。” 顾九咬了咬唇,方才给了自己勇气,将话问了出口:“您,可是认真的?” 纵然从他的态度上,顾九已经感知到了他的心意,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明着问了他。 大抵是有那么些私心,想听他亲口告诉自己。 她的表情太过明显,秦峥低头凝视着她,眸中的笑容却是越发多了几分。 他拉起顾九的手,将之摁在自己的心口,让她感受着胸腔内沉稳有力的跳动,声音里满是郑重:“这里,生平难得的一点良知与柔软,全给了你。你说,我是不是认真的?” 他的心跳透过衣服传到自己的指尖,让顾九却险些落了泪,她笑着抬头,看着秦峥道:“您要这样,我可就当真了。我这是固执,认真了便是一辈子。” 其实何曾是一辈子? 哪怕前世里为此赔上性命,可再来一次,仍然义无反顾的爱上了秦峥。 他是劫难也是缘,就算踏过三生路、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可再遇见秦峥,只消一眼,她依旧会不顾一切。 对于顾九这话,秦峥给的回应,便是低下头捉住了她的唇。 以一个誓言似的吻,告诉她自己的回复。 男人的侵袭太过强烈,顾九迷迷糊糊间,还恍惚的想着,今生果然与前世是不同的。 这个男人,是她的了。 起初只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可到后来,却失控了。 顾九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然从外室到了内室。 后背抵着柔软的褥子,从顾九的角度,可以看到隔间的珍珠帘子不住地晃动。 上好的南海珍珠串成的帘子,被大力掀开,碰撞间发出叮咚悦耳的声响。 眼前的男人眸光深沉,不同于上次的药性发作,此时的秦峥,却是清醒的。 然而这个认知,却更加让顾九颤抖。 她咬了咬唇,纵然前世今生,她都与秦峥分房而睡,可这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世子……” 顾九叫了一声,便见秦峥将床边的帷幔扯了下来。 “唔……” 男人的闷哼声响起,顾九瞬间松开了抱着他的手。先前那些旖旎散去,脑子也清醒了起来:“你的伤!” 她着急忙慌的将帷幔撩开,而被她推开的秦峥,却是额头微跳,一把揽过了她:“你做什么去?” 因着方才的失控,现下顾九有些衣衫不整,然而眉眼里却都是清醒后的自责:“我去给您拿药。” 她方才不小心指甲抠住了秦峥的后背,现下都闻到血腥味儿了! 念及此,顾九又格外的自责,她方才是疯了么?忘了秦峥还有伤在身呢,竟然拿手去掐他后背! 伤口怕是又严重了! “阿九,你确定现在要在意的是我的伤?”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近乎咬牙切齿。 一而再再而三,他觉得自己有朝一日怕是要死在顾九手里。 然而小姑娘满眼慌乱担忧的模样,却又让他的火气一瞬间散去,无奈的捏了捏眉心,叹息道:“好,上药。” 跟大家聊聊阿九跟世子吧~ 今天的情节写的很慢,但是终于写出来后,又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其实不太好意思跟大家聊我写书时候的心路历程,但是写到他俩解开心结的时候,又觉得想跟大家说点什么。 首先是阿九吧,她跟我之前写过的女主都不一样。 我之前的女主们,几乎都是快意恩仇类型的,今生回来都有一个目的便是复仇,上来砍瓜切菜,收拾仇人虐渣一条龙。 可阿九是不一样的。 她很善良,且近乎软弱,即便知道自己被人害死,想的也只是远离对方,保平安就好。 哪怕是后来的反击,也都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 相对于之前的女主们,她更怯懦,可也更符合这样的家庭环境。 一个自幼被宠爱着长大,如温室里的花朵,哪怕这花被摧残了,再来一次,她能做的,仅仅是学会长出刺来。 可花还是花,一样的娇嫩。 幸好她有世子。 秦峥跟阿九前世的误会其实解释的差不多了,不过后续会单独出一个番外,写出来前世的完整脉络,让大家看的更清晰一点。 秦峥跟阿九不一样,他虽然出身高贵,但是是被人扔到悬崖边,却又顽强的生根发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就像是阿九给他绣的岁寒三友,他是青松,迎烈日受雷霆,却依旧挺拔如斯。 所以顾九的性格,注定了她虽然会很快放下仇恨,但她因为长久的爱而不得导致的自卑,让她不敢相信秦峥是喜欢自己的。 所以秦峥的性格,注定了他虽然会被顾九吸引,但因为谋算习惯,所以想要把爱情也当做一个案子一般,抽丝剥茧的去攻略她。 好在,两个人终于解开了所有的心结。 可能大家会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的过程太龟毛了,但爱情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呀,是一个逐渐相近的过程。 向彼此靠近,温暖,相守。 (啊,啰里啰嗦了这么多,今晚写的我太感叹了,非常抱歉让大家看了这么多的废话。我写的缺点很多,但有你们还肯支持正版,肯看我的拙作并且给予鼓励,实在是让我感动的同时,又觉得很惭愧。 谢谢大家喜欢,只一句话,我会尽最大努力写好故事,希望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最后,已经表白了,洞房还会晚嘛嘻嘻嘻~) 啊,大家也可以来企鹅群里玩呀,493891218,我等着你们~ 第222章您把外衣脱了呀 顾九转头匆匆忙忙去找药,秦峥则是满眼无奈,相较于这满身的火气,反倒是后背的伤口变得不足轻重了。 他调整了坐姿,让自己身上的变化不那么明显,旋即又叹了口气。 原本他总以为自己清心寡欲,可遇到顾九之后,才发现哪儿有什么清心寡欲,不过是没有遇到让他起了心思的人罢了。 譬如现在…… “世子,您倒是把外衣脱了呀,看我做什么?” 顾九拿了药回来,便让秦峥脱衣服,然而男人并没什么行动,反倒是那一双眸子漆黑如墨,像是要把她给剥个干净似的。 这个念头,让顾九心头狂跳,脸上云霞蔓延,垂眸不敢看他,连带着这催促都带着女子的羞涩。 她这模样,让秦峥小腹一紧,咳嗽了一声,声音里满是纵容的无奈:“好。” 他倒是很乐意脱衣服,然而却不是为了让对方上药。 可在看到顾九眉眼中难以遮掩的心疼之后,秦峥到底是认命的将外衣脱下,背对着她。 隔着纱布,都可看到那一片被血染红的颜色,顾九心头一跳,再也顾不得害羞,急忙将药放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将他身上的纱布解开。 纱布上染了血,不等凑近便可以闻到血腥味儿,顾九的指尖颤抖,待得将纱布扔到一旁,便见后背露出那狰狞的伤口来。 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果然崩裂开来,干涸的药粉上带着暗色的血痂,崩裂开来的地方则是涌出殷红的血,瞧着格外的渗人。 一想到这伤是因为自己,顾九的鼻尖越发酸涩不已,声音里的心疼更是明显至极:“您忍着点,我给您上药。” 饶是背对着她,秦峥只听声音也知道小姑娘快哭了。 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将他放在心尖上,过去比这更重的伤势也不是没有过,可从未有人如她这般。 这些年刀枪血雨闯过来,秦峥自认一颗心已然磨得冷硬,可在听到顾九的哭腔时,心头却又泛滥起几分柔软来。 他放柔了声音,尽可能的柔和道:“好。” …… 待得终于将秦峥的伤口包扎好,顾九才长出一口气,她用的是上好的金疮药,据说可以止痛的,只是受伤的到底不是自己,顾九也拿不准秦峥到底疼不疼。 “世子,若是疼的狠了您告诉我,我这儿有止疼药。” 虽说吃的多了对身体也不好,可也好过他生生的熬着。 秦峥却是瞬间轻笑,道:“不必用药。” 他说这话的时候,长臂一伸,将眼前的小姑娘便搂在了怀中。 不等顾九反应过来,便听得秦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就是我的药。” 男人的声音压低,轻柔暗哑,分明进的是她的耳朵,可顾九却觉得心间都被这话烫到似的。 她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奈何又想起男人身上的伤,末了,非但没有从他的怀抱中退出来,反而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环抱住了他的腰。 “那……这样会不会药效更好一些?” 这话太过羞赧,顾九说的时候,一张脸都埋在了秦峥的心口,不敢抬起头来看他。 也因此,并未看到男人一瞬间暗下来的眸光。 秦峥抱她的手紧了紧,低声喟叹:“你是想要我的命么?” 知道他现在不可能动她,所以再三的撩拨自己? 其实便是他现在就对顾九做了什么,以她现在的模样,怕也不会反对的。 只是,秦峥到底心中有个结。 他们的洞房花烛夜,闹成了那个样子,未饮合卺酒,未结同心结,虽拜了天地,却也是在他厌恶至极的情况下。 那算什么洞房花烛夜? 若就这么草率的要了她,他于心有愧。 顾九却不知秦峥在想什么,只是见他突然安静下来,以为自己太过唐突了,慌忙试图起身:“我,我去把药收了。” 谁知她还未动弹,就见秦峥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声音里都带出欲念:“别动,让我抱会儿。” 说到这儿,秦峥复又加了一句:“我伤口疼。” 只四个字,顾九瞬间便软了动作,越发心疼起来,她轻声道:“那您趴一会儿吧,我给您捏一捏头。” 这次秦峥倒是没有反驳。 他从善如流的趴下来,享受着顾九柔软指尖的力道,精神也慢慢放松下来。 大抵是秦峥的态度太过放松,让顾九的心也跟着柔软了下来。 其实到现在,她都觉得自己像是做梦一般。 被秦峥表白,那是她连梦里都不敢梦到的奢望。 可偏偏却真实的发生了。 感受着她的动作慢下来,秦峥偏头看她,就见顾九眉眼中都是甜蜜的笑。 秦峥忍不住失笑,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问道:“这么开心?” 被秦峥抓包,顾九有些羞窘,却又忍不住扬起笑容,点头道:“嗯,开心。” 秦峥的眉眼太过温柔,让顾九的声音也跟着软了下来,撒娇似的道:“我先前以为,您厌恶我。” 这话是真的。 前世的时候,她虽嫁给秦峥五年,可见到他的次数并不多。 他身边的人不喜欢自己,唯有那两个丫鬟还算和颜悦色,也因此骗去了顾九诸多的金银首饰。 这倒还在其次,前世不知道,可现在回想起来,顾九才发现,她们说的许多消息都是假的,也导致顾九每次出现在秦峥面前的时机,都只会让他们之间越发疏远。 今生她误打误撞的跟秦峥纠葛牵绊,虽然知道自己上当,可最大的奢望便是秦峥不讨厌自己。 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他放在心上珍视。 顾九说这话的时候,又微微垂眸,轻声道:“小的时候,兄长送过我一只猫,那猫通体雪白,生了一双海蓝的眼睛,我一见便喜欢极了。可那猫不喜欢我,见我靠近便冲我哈气,又一次它允许我靠近,我高兴极了,谁知她抓了我一爪子之后,便跑了。” 后来,她再也没养过什么宠物。 遇到秦峥的时候,顾九有时候便会想,他就像是当年的那只猫。 厌恶她厌恶到了极点,所以才会冷言相对。 小姑娘眉眼耸拉着,可怜巴巴的模样,让秦峥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伸出手来将她皱着的眉心推开,轻声道:“我怎会厌恶你?” 便是初见时,他也只是觉得这姑娘热情大胆的有些过分,并非厌恶过她。 哪怕到了后来将人娶进门的时候,甚至还有一瞬觉得她可怜。就这么葬送到了明国公府,后半生都无望了。 还好…… 这颗明珠虽落入了明国公府的沼泽,却也被他捡了起来,捧在掌心。 秦峥捧起顾九的脸,让她看着自己,正色道:“先前我不曾厌恶过你,以后更不会。阿九,我这人性情执拗,既招惹了我,以后便只能属于我,懂了么?” 男人眼中的深情带着几分偏执,却让顾九莫名的心安。 她就像是一个离水太久的人,几乎在渴死的边缘,这时遇到一汪泉水,哪怕泉水淹死自己,也甘之如饴。 她乖顺的将脸放在秦峥的掌心,一双眸子里不复先前的失落,盛着满满的笑意。 “那世子可要看记好今日之诺,我这人傻,您说什么我都会当真的。” 她虽在笑着,秦峥却能清楚的看到她眼中潜藏的不安和脆弱。 他伸出手来,将人抱在怀中,低声应诺:“好。” 只是说完这话,他却又捏了捏顾九的脸,秋后算账:“不过,你方才将我比作猫?” 这小丫头的话,是在说他就是那只厌恶她、且还给她一爪子的猫?! 第223章您……您身上还有伤呢 下一刻,便见方才还满满情意的顾九,瞬间便成了缩头乌龟:“唔,世子,我好困哦。” 似是在想对方证明自己话中的真实性,顾九还大大的打了个哈欠,连带着眸子里都带出晶莹的泪意来。 她这话虽然是托词,却并非全然撒谎。 这会儿靠的近,秦峥自然将她眼下的青黑看的真切,微微蹙眉道:“昨晚没睡好?” 若是先前,顾九必然不会说的。 只是现下秦峥太过温柔,让她有些想要撒娇:“唔,昨夜您说想吃长寿面,我就让嬷嬷教了我一晚上……” 她说到这儿,声音越发的软糯:“我太笨了,今儿做的面还是不大成功。” 赵嬷嬷做出来的长寿面一根放一碗,是粗细均匀卖相好看,可她擀出来的面却是有粗有细,好在一长条未断开,否则便不吉利了。 秦峥听得她这话,却只觉得有人在掐自己的心尖肉一样。 泛着细细密密的疼,却又带出感动来。 “傻子。” 他低下头来,在顾九的额头吻了吻,道:“我不过随口一说。” 那时他其实想要的更多,但怕吓到了小姑娘,便随口说了想要吃面。 谁知她却真的将自己的话放在了心上。 这种被人珍视的感觉太好,让秦峥的一颗心都跟着柔软了下去。 顾九听得他这话,却是格外认真的抬起头来,看着秦峥道:“可是,我是真心想要给您做那碗面的。” 先前决定单独给秦峥过生辰的时候,顾九曾经悄悄地去跟下人打听过,才知道秦峥自记事以来,府上竟无一人真心给他过生辰,大多数就像是拉拢关系的一个手段,他的生辰宴,便是名利场。 林氏以为秦峥过的很好,至少什么都有了,所以也不曾关心过他。 导致这么多年,他连一碗长寿面都没有人特意做过。 所以昨夜,秦峥提起的时候,顾九才觉得心疼,才会那样虔诚的去学着下厨。 她只是,想告诉他,这里有一份真心。 他并不是一无所有。 念及此,顾九复又认真的看着对方,一字一顿道:“世子爷,愿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希望秦峥前路坦途,所求皆得。 分明是个小女孩儿呢,可那一瞬间,秦峥竟从她的眸子里看到救赎的光来。 他近乎虔诚的在她眉心落了一个吻,方才轻声道:“好。” 那句话,他听过太多次了。 以前从未觉得这话哪里好,总归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说辞,不过都是虚与委蛇罢了。 可今日是不同的。 原来,真心和假意之间,是天差地别。 秦峥呼吸微重,抱着顾九的动作,像是抱了一个珍宝,连动作里都带出轻柔合小心翼翼来。 他在心中补了一句。 愿我年年有今日。 不求轰轰烈烈,但求,此生都得一人作陪。 秦峥的眉眼太过温柔,让顾九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她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又伏在秦峥的怀中,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昨夜近乎一夜没睡,白天虽然睡了,但却也不安稳。后来又忙活到现在,顾九的确有些撑不住了。 自然,更大的原因却是,秦峥就在她身边,让她觉得无比的安心。 见她这模样,秦峥不由得失笑,眼见得天色已晚,他松开顾九,起身下床,柔声道:“你睡吧,我先回去了。” 秦峥一离开她,属于他的热度瞬间消散,顾九困得眼泪都被逼出来几分,听到他走却是下意识的拉住了他的衣角:“世子……” 小姑娘仰头可怜巴巴的看他,秦峥呼吸微沉,声音倒是正常:“怎么了?” 顾九那动作是下意识而为之,做出来又有些羞涩,她咬了咬唇,不敢看秦峥,只道:“要么,您晚会儿再回去?我还不困。” 二人才表明了心迹,顾九忍不住想要黏着他,却又有些忐忑,偷眼看秦峥,生怕他会讨厌这样的自己。 谁知下一刻,便见秦峥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将人给摁回床上,一面给她将被褥拉了过来:“睡吧,我陪着你。”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随手拿了软枕来,自己靠了过去。 这姿势有些居高临下,他轻易的便可以看清楚顾九。 男人靠的太近,气息侵袭而来,却是让顾九的瞌睡瞬间清醒,藏在被子下的手也忍不住抓紧了几分。 他躺在自己身边…… 是想要做什么么? 顾九在心中脑补了一番,脸色都跟着红了起来:“您……您身上还有伤呢。” 她倒是不反对,可是,他的伤太严重了,万一再牵扯伤口怎么办? 这话,顾九说的近乎呢喃,然而秦峥习武出身耳聪目明,倒是听了个真真切切。 他几乎一瞬间气血上涌,眸光沉沉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十分想要做点什么对伤口愈合不利的事情。 奈何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这个傻丫头,他若是想要动她,还会等到现在都没什么动作么? 他失笑的敲了敲她的脑袋,喟叹道:“傻子。” 说完这话,见顾九愤愤捂头想要反驳,复又柔声道:“睡吧,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 男人的声音太过温柔,眉眼里满是情意,让顾九忍不住唇角上扬,凑的秦峥更近几分,小心翼翼的抓住了他的手指。 她的确是困了,被秦峥的温柔所包裹着,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小姑娘睡着的时候,眉眼里满是恬静。她的手抓着他的手指,格外依恋的睡在一旁,如此信任又依赖,让秦峥的眼中都漾出笑容来。 原来被人爱着,是这样的感觉。 秦峥从未体验过,却又觉得十分不错。 他垂眸一笑,空出的手替顾九将被角掖好,自己却并未睡觉,而是低头注视着她。 这一夜,顾九睡得很好,秦峥却是一夜未合眼。 他就这么靠在床头,由着顾九抓着自己的手指,又看着她在睡梦中翻身,整个人滚进了自己的怀中。 从起初的有些距离,到后来整个人贴着他。 秦峥只觉得这一夜过的既甜蜜又沉重,到了更夫报时的时候,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了。 小姑娘睡得无知无觉,秦峥知晓上朝的时候到了,悄然的坐起身来。 她似乎在睡梦中也感受到了男人的离去,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下一刻便换得男人爱怜一吻。 吻在她的眉心,也抚平了她的不满。 眼见得她翻了个身又睡了,秦峥这才整理了衣服,却在给她盖被子的时候,看到了枕头下露出的边角。 那是一串佛珠。 确切的说,数月前还属于自己。 一想到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夜,都是这一串佛珠陪着顾九,他一时竟对一串佛珠升起了妒忌之心。 只是相较于这个情绪,更多的却是心疼。 夜里他们将所有话都摊开说了,原来在他以为小姑娘不爱的时候,她只是换了个更小心且隐蔽的方式,想要不讨自己厌恶。 一想到顾九曾经只能可怜到枕着自己的佛珠睡觉,秦峥便觉得又心疼又怜惜。 他低下头,在顾九的发间又落了一吻,眸光轻柔的注视了她一会儿,方才轻声将帷幔落下,转身走了出去。 …… 这一夜,顾九睡得极好。 早上起来的时候,秦峥已经走了,身边的床铺也是凉的,顾九险些要以为昨夜是大梦一场。 她躺在床上细想了一会儿,却又看到旁边多出的枕头,忍不住凑上去小狗儿似的嗅了嗅,待得嗅到属于秦峥的味道时,复又捂着脸,低低的笑了起来。 第224章合不拢嘴?合不拢嘴 他昨夜果然在这里。 且…… 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还接了吻。 那个吻让她的唇角发烫,脸上更是云霞升腾。 顾九忍不住在床上翻来覆去,去又为自己的行为觉得羞耻。 然而羞耻心到底抵不过欢喜,末了,又从枕头下摸出那串佛珠来,握在手心里,笑的如同偷了腥的狐狸。 原先她只知道美梦叫人醉,却不知道有朝一日,现实竟然会比美梦还要甜。 甜的她一颗心都要跟着化了。 白术进门的时候,便看到顾九坐在床上,唇边笑容不断,她忍不住调侃道:“小姐笑的这般开心,今儿等世子爷回来,奴婢也真得好好儿谢谢他。” 闻言,顾九顿时回神儿,问道:“谢他做什么?” 白术神秘一笑,轻轻道:“自然是谢世子爷丰功伟绩,让小姐您合不拢嘴啊。”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又想到秦峥昨夜一吻,可不就是让她合不了嘴…… 她没来由的想到了些少儿不宜的画面,顿时咳嗽一声,随手将枕头扔了过去,笑骂道:“死丫头,学会拿你主子开涮了是吧?” 闻言,白术顿时笑着躲开,一面笑眯眯道:“小姐明鉴,奴婢可不敢。” 主仆二人笑闹了一阵儿,见天色不早,顾九这才收敛了笑容,起身下床梳洗。 只是一想到昨夜秦峥跟她的对话,又忍不住眉眼弯弯的问道:“世子爷什么时候走的?” 白术一面替她梳头发,一面笑眯眯的回道:“世子爷走的时候天还暗着呢,走时还交代奴婢们不要吵醒您,说您夜里睡得晚。”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带出几分八卦的意思来,笑着低声问道:“小姐,您跟世子爷,如今可算是好了?” 白术自幼跟在顾九的身边,对她的情绪可谓是把控的十分精准。 先前那时候,虽说姑娘跟世子爷也不错,可那个不错是不一样的,小姐的心里总像是留有一层结。 可今日不同。 像是拨云见雾,就连那笑容都带出光彩来。 听得白术这话,顾九脸上闪过一抹羞赧,轻咳了一声,道:“什么叫做好了,我们什么时候不好了?” 只是这话里,怎么听都带着一股的甜蜜劲儿。 顾九也的确是这么觉得的。 先前的时候,她满心满眼都是想着秦峥不喜欢自己,所思所想都带着惶惑。 可是昨夜跟秦峥坦白了心扉,她才知道,对方竟然也早就喜欢了自己,且从未厌恶过她。 且不论前世如何,单说今生,能听到秦峥这话,顾九欢喜的同时,更觉得自己死而无憾了。 见顾九这模样,白术也替自己主子开心,因抿唇笑道:“是是是,小姐说的都是。” 如今自家主子也算是雨过天晴了,昨夜世子主动留宿,且对主子这般关照,再看主子现下的模样,想来自己先前的猜测不错,他们……这算是真的成了! 昨夜里睡得好,今日顾九倒是精神抖擞,算着今日是要去铺子里盘点账目的日子,所以吃了早饭便过去了。 如今林氏病着,手上的铺子虽然收了回来,却也是有心无力,索性一股脑都交给了顾九。 先前顾九是不同意的,奈何抵不过林氏的请求,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这些铺面到底是在方清手里那么多年,虽说先前借着官府的由头清理了一批人,可现下留下的到底是真老实还是假忠心,还得用时日来验证。 至于现下,顾九只能多留意些,时常过去盯着,毕竟日久见人心。 等到将这些铺面都挨个核对完账目,又留心观察了一番,顾九方才去了金玉斋。 她的时候已然是晌午错后了,这会儿铺子里并没什么人。 顾九去了之后,先找掌柜的核对了账目,见确认无误之后,复又下了二楼,绕路去后厢房见香师父。 谁知才下了楼,到了拐角处,便见门外来了一对夫妇。 二人衣着破旧,皮肤粗糙,一看便知是乡下来的农人。 进门之后,二人模样有些局促,那男人的脸上更是带着几分不耐烦。 顾九原本要走,不过见那店小二并未立刻上去招揽客人,因微微蹙眉,站在原地留心观察。 不管是什么人进了店里,都是客人,做小二的最忌讳以貌取人。 见无人过来招呼他们,那妇人却是先开了口,问道:“那个,店家,能把你们这儿最便宜的胭脂拿出来给我们看看么?” 闻言,那小二才走了过来,漫不经心的笑问道:“客官,咱们这儿最便宜的胭脂是一两银子一盒,你们要么?” 他这话里带着歧视,果然见那男人先变了脸色,低声咬牙道:“我都说了不要来这种地方买,狮子大开口讹人似的,走吧走吧!” 然而他要走,却被那妇人给拽住了衣服,焦灼道:“当家的,咱们来的时候不是说好了么,不能走呀!” 见他们拉扯,那店小二顿时有些不耐烦,问道:“我说,你们二位是买不买呀?您也别说什么狮子大开口,出去扫听扫听,咱们这金玉斋的胭脂可是全上京最好的货色,宫里的娘娘都在用呢。保管你们买回去,用了赛貂蝉!” 他这话一出,那妇人连忙点头道:“买,我们买!” 她说到这儿,又讪笑着道:“劳烦您将胭脂拿出来,我们看看吧?” 见状,那店小二点头应了,颇有些不耐烦的去拿了次品的胭脂。 价格倒是没唬人,的确是一两银子一盒。 眼见得店小二去取胭脂,那男人依旧神情不耐烦,沉声道:“咱们先前替她办了那么大的差事,你就是不送胭脂,她还真敢不见咱们?就你个没脑子,还想着讨好她!” 闻言,那妇人的眼中顿时见了泪,颤声道:“你当我愿意?一两银子呢,够咱们一年的花销了!可是……可是孩子在她那里呢,咱们要是连礼物都不带,万一她不高兴,不给咱们见孩子怎么办?” 她说到这儿,又压低了声音道:“再说了,也没花着你的钱,这银子不还是她给的么,当家的,你至于那么生气么?” “废话,那是老子卖儿子换来的!再说了,到了我口袋里的,怎么不是我的!” 男人这话一出,顿时引得妇人瞬间带了哭腔,压低声音哭道:“你还好意思说?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显然跟男人闹得惯了,男人哄她的说辞说来就来:“行了,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咱儿子命好,那是享福去了!那什么……什么大户人家,穿金戴银,你给的起他哪个?再说了,人都说了,送过去就不准见了,就你非得要见,有什么——” 他话说到一半,又见店小二回来,这才忙忙的住了嘴,只是神情不大好看。 “诺,您二位过目。” 那店小二将胭脂拿在手心,却并未让夫人接过去,只是道:“这东西金贵着呢,您看着要是可以,咱们就包起来?” 那妇人只见这盒子便赞叹道:“真精致,瞧着这盒子都跟画儿似的,怪不得这么贵。” 一旁的男人则是神情不耐烦:“个败家娘们,一两银子呢!” 他这话一出,那农妇又要撇嘴哭,男人见状越发不耐烦:“行了行了,包起来吧!” 店小二在这金玉斋里干的时间久了,向来过来买胭脂的都是达官贵人,出手阔绰,头一次见只买一件东西的,闻言顿时撇了撇嘴,问道:“客官只要这一件?” 那妇人从未进过这种店面,闻言顿时有些怯懦道:“是,是的,可以么?” 第225章可疑的夫妇 不等那店小二说话,便听得一个女子当先笑着开口:“自然可以的。” 顾九先前在楼梯处看了许久,这会儿见店小二说话越发的不像话,索性自己走了过来。 二人只觉得一股香风袭来,旋即便见一个仙女儿似的人物站在眼前。 那男人瞬间便看直了眼,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目光狼似的看她。 顾九被这目光看的有些不喜,回头警告似的看了一眼店小二,这才回过头看那妇人,眸光中满是温柔:“小二招待不周,还请夫人莫怪。” 那妇人从顾九出现之后,便有些自惭形秽,她这些年见过最标致的便是那位来带孩子的女人了,原先觉得那就是绝色了,可现下一看眼前这位少女,瞬间觉得那位简直就是庸脂俗粉。 此时听得顾九跟自己说话,那妇人连忙点头,恍恍惚惚道:“没,没事儿,我们就是来买一盒胭脂——也不是自用,送人的。” 她见了顾九,不自觉的便将实情都吐露出来:“我们来见人,听说金玉斋的胭脂最好,所以想拿来送礼用的。” 闻言,顾九笑着点头应了,把胭脂拿过来,递给妇人笑道:“那请夫人过目,您看这一盒可还满意?” 不等妇人去接,那男人顿时想伸手过来,借着那胭脂的动作想要摸顾九的手。 只是被顾九不动声色的躲开,把胭脂交到了那妇人的手中。 那妇人接了胭脂,声音也多了几分呐呐:“可,可以。” “好,那我便让小二包起来吧。” 她一面说着,一面往后退了一步,避免自己跟那男人接触,一面吩咐了店小二。 有顾九这个少东家在此坐镇,那店小二早吓出一身冷汗,哪里有先前飞扬跋扈的模样? 借着他包胭脂的功夫,顾九则是又让掌柜的拿了纸张过来,温婉的笑道:“冒昧问一句,敢问夫人家住何处?咱们店里对每位客人的住处都要登记一下,后续逢年过节会有礼品送上门的。不知夫人方便告知么,也好方便咱们后续服务。” 这话一出,那妇人顿时有些迟疑,反倒是男人抢先笑道:“我们住在汪家屯儿,就是城北三十里的那个,我叫汪老六,这位小姐,你们是谁去送礼物呀?” 这么天仙似的女人,要是能够弄上一回,死也值了! 他眼中带着淫邪,顾九心中不喜,只淡淡道:“自然是我们店内的伙计。“ 她说到这儿,见小二包好了胭脂,复又笑着递到了那妇人的手中,道:“汪夫人,您的胭脂,这边结账。” 那男人屡次碰壁,一双豆眼微微眯着,就连那妇人也看出来了,悄然踩了他一脚,顿时引得那男人跳脚:“你干什么!” 那妇人咬了咬牙,显然对自己男人看别人不满,低声道:“给钱!” 这位天仙似的少女让她生不起恶感来,更何况,自家男人什么德行她自己清楚。 男人这才回过神儿来,警告似的骂了一句,这才给钱结了账。 顾九又让掌柜的拿了胭脂的小样递过去,一面笑道:“这是店里新品的试用,夫人若是喜欢,欢迎下次常来。” 来是不可能的了,一个胭脂要抵一年花销呢,不过这金玉斋的服务是真好,怪不得上京中都夸赞呢。 二人拿了胭脂走了,那男人倒是有些留恋,不时地回头看顾九。 顾九吩咐掌柜的将这地址收起来,自己则是敛了笑容。 方才听这二人的话十分奇怪,顾九莫名有些直觉,这两个人有问题。 她说不清楚自己的直觉从何而来,只是第一反应套出了二人的住处。 不过现下,却是要跟店小二算账了。 “你在金玉斋干,想来是认字的吧?” 听得顾九跟自己说话,那店小二的脸色一白,连忙应道:“回少东家,奴才认得字儿。” “那这四个字是什么,你念给我听。” 眼见得顾九指着金玉斋店内挂着的牌匾,那店小二的脸上越发难看了几分,哭丧着脸道:“会少东家,是顾客至上。” “原来你还知道。” 顾九冷笑一声,淡淡道:“我金玉斋可容不得欺客的伙计,掌柜的,给他结了月钱,请这位另寻高就吧。” 这话一出,店小二顿时便白了脸,急急忙忙道:“少东家,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您就给我一次机会吧!” 顾九却未曾应他,只是睨了一眼掌柜的,掌柜的会意,顿时吩咐人将他拉到了后院。 掌柜的则是留在原地,小心翼翼的赔罪:“少东家,此事是我识人不清,请您责罚。” 那店小二的态度绝对不是这一次了,只是寻常来的都是达官贵人,鲜少有不富裕的,所以掌柜的疏忽也在所难免。 顾九摆了摆手,道:“您是掌柜的,这店里还要仰仗您,今日就算了,只是咱们金玉斋百年老店,靠的便是信誉。以后,切不可再有了。” 闻言,那掌柜的自然连连称是。 顾九见状,也不多言,转身便要去后院寻香先生,谁知才起身,便听得门外有人诧异的笑道:“顾姐姐?” 声音格外熟悉,顾九回头,也随着笑了:“淼儿,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周淼。 她显然是金玉斋的老客人,所以进门后,掌柜的顿时笑着迎了上去:“见过周小姐,您今日来是想买些什么?” “我听说你们店里出了新的药妆,特意过来看看。” 周淼一面说着,一面笑道:“先前只听说这店是顾姐姐的,今日倒是头一次见您呢。” 闻言,顾九也随着道:“近来事情多,不常来,今日倒是赶巧了——活计,给周小姐泡茶。” 周淼来了,她也不好立刻走开,何况顾九也喜欢周淼这小姑娘,索性将她请到一旁供客人暂且歇脚的包厢里去,一面吩咐伙计们泡茶端点心。 见顾九这般,周淼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顾姐姐不必麻烦,我随便看看就行,您有事儿就先去忙吧。” 顾九笑着摆了摆手,道:“你既然来了,那我必然是没事儿的。掌柜的,去把咱们新上的那套药妆并着几样店里的招牌款式都给周小姐拿过来。” 她说到这儿,又笑眯眯道:“你以后想要什么,只管提我的名号随便拿便是。” 听得她这话,周淼连忙摇头道:“顾姐姐,您可千万别这样,不然我以后不敢来了。” 见她这模样,顾九也随着笑道:“我的店里,你还要见外不成?” 二人寒暄了一阵儿,就见伙计们上了茶,掌柜的也将一应胭脂水粉都拿了过来。 她生的娇艳,顾九便从中取了几样鲜亮娇嫩的颜色给她,谁知周淼却是摇头笑道:“不瞒顾姐姐说,我今日来不是给自己买的,是给我嫂子买的。这些颜色拿回去,她一准儿是不用的。” 闻言,顾九因抿唇笑道:“这些是我送你的,你嫂子的那份儿,单独让那个掌柜的再取便是——那日见她精神不错,现下身体可又好些了吧?” 听得她这话,周淼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几分,叹了口气道:“我不瞒您说,我嫂子非但病没好,那日回去没两天,不知怎的又生了一场大病,至今还起不来床,整日郁郁寡欢的。我今儿过来给她买胭脂,也是想借着这些东西哄她开心的。” 说起来,周姚氏的身体,顾九是知道一些的。再想起前世里她的死亡时间,顾九也有些心中叹息。 约摸着……就是这段时日了。 第226章夫人越发可爱了 只是她却不能明着告诉周淼,周姚氏没多少时日好活了,因此只能宽抚道:“她吉人自有天相,若是不行,就再换个大夫看看。放心,你嫂子还年轻,日日调养着必然会好起来的。” 周淼闻言也随着点头,复又道:“顾姐姐,我嫂子可喜欢您了,您若是哪天得了空,去我们家里玩会儿吧。她见了您,必然高兴。” 这话说的小孩子气,顾九笑着点头道:“好,那我得空了必然过去。” 得了她这话,周淼顿时欢喜不已,只差当场跟她定时间了。 到底是小孩子呢,顾九哄了她两句,又让掌柜的拿了胭脂来给她包好,坐着说了会儿话,便将人送走了。 …… 这事儿顾九先前没放在心上,只是第二日去见林氏的时候,想起来此事,便提了一嘴:“照理说来,咱们两家的交情一般。只是现下周家小姐提起来,我若是不过去,也不知合适不合适。” 林氏闻言,却是若有所思,因问道:“可是周老太傅的孙媳妇?” 顾九点头应了,便听得林氏道:“明国公府跟太傅府,的确是没什么交情的。不过话说回来,那周老太傅的儿子、战死的周大统领,当年与林家男儿却是交情斐然。如今那周姚氏病了,既然知道这消息,若不过去的确不太合适。不过我现下身体不好,不如你替我去看望一二吧。” 其实这只是其一,当年的旧交情虽然在,但还有一层关系,却是周老太傅为人中正,乃是三朝元老,很受皇帝器重。而那周春和,虽然还不到三十,却也算是朝中重臣了。 顾九跟周家走动的近些,没坏处。 再者,顾九才嫁进来,总需要交际一些贵妇人,好拉拢起属于自己的圈子。 男人在外的圈子,有的时候可没有夫人交际们来的好用。 林氏慢慢的提点了顾九,只是并未说的太深,让她自己悟。 顾九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明白过来,因笑道:“多谢母亲点拨,先前倒是我糊涂了。” 原先她打定主意是要跟秦峥和离的,自然不会想这些。可现下跟秦峥要好好儿在一起,再如从前一般,只想着离那些麻烦远一些过自己小日子,那可是不行的了。 林氏说的对,夫人交际的确是要有的。 不过,这次去看望周姚氏,却不是为了交际,只是想着她是将死之人,自己去看看,虽说只有半吊子医术,可万一能帮上些什么忙,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她打定主意,写了拜帖让下人送去,言明自己明日过府探望。 不过下人去送的时候,顾九又有些心中不安,这毕竟是她前世今生第一次做这种事儿。发了拜帖之后,见秦峥回来,复又将此事说了,小心翼翼的询问:“我这么贸然送帖子过去,是不是不大好?” 而且现下天色都晚了,也不知合适不合适呢。 秦峥进门后,便见自家小妻子一脸忐忑的迎上来,原还以为她是闯祸了呢,待得听完她的话,秦峥却是忍俊不禁。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笑叹道:“夫人越发可爱了。” 这话一出,顾九的脸顿时有些红,周围下人还都在,白术她们听到这话都在低头忍笑呢! 她跺了跺脚,轻声咬唇道:“世子爷,我跟您说正经的呢!” 小姑娘娇嗔可爱,落到秦峥的眼里,更觉得她无处不可爱。 尤其是现下她不自觉跟自己撒娇的模样,更看的秦峥十分受用,抬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笑道:“我也没有开玩笑啊。” 男人的眸光太过自然,偏生便是这么一本正经说的话,最让人心里打鼓似的。 顾九脸色一红,咬唇道:“那您倒是说说,我这事儿有没有做错啊。” 见状,秦峥也不再逗她,拉着她的手回到桌子前坐下,漫不经心的笑道:“你日日也没个玩伴,过去看看也无妨。” 周家的人么,周老太傅自不必说,那周春和虽说有时候有些迂腐冥顽,不过也算是值得相交之人。 至于内宅之人,秦峥倒是没打听太多,不过让顾九有这个态度,想来也不错。 他心里盘算着,面上笑容不变,神情自若的给她盛了碗汤放在面前,又道:“不是说晚上不必等我回来吃饭,菜都要凉了。” 闻言,顾九则是笑眯眯道:“反正不饿,再说,您不是才让人捎信回来,说今晚不当值么。” 自从那夜二人敞开心扉之后,这两日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顾九心里恨不能时时刻刻的黏着秦峥,只是到底还顾忌着女儿家的矜持,因此便将那眷恋变成了每晚等他吃饭。 被一个等着的感觉如何? 世子爷表示,很好。 尤其是眼下听得顾九这话,唇边笑意更是压不下去,语气却还矜淡道:“若我回来晚了,你便饿着?” 顾九哪里看不到他眼中的笑意,非但不怕,反而笑眯眯的贴了过去,问道:“那您忍心么?” 二人吃饭的时候都不喜欢下人伺候着,所以这会儿房中只他二人。 秦峥自然不忍心,所以对小姑娘凑上来的举动,低头便用行动告诉了她自己的想法。 待得一吻终了,顾九的脸上也染了几分坨红。 反倒是秦峥面色不变,唯有那上挑的唇角,昭示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吃饭。” 这一顿饭,顾九恨不能将自己的头埋到碗里,她的唇都有些肿了,虽未曾破皮,却能感受到被肆虐过的力道。 待得吃完饭,她脸上的红晕还没散去,索性也不叫丫鬟进来收碗筷,只逃也似的道:“我有些困了,先去睡觉了,世子爷早回!” 只是不等她逃跑呢,先被秦峥捉住了手拉到怀中,声音里也多了几分无奈的笑意:“夫人竟如此狠心,我的伤还没好呢……” 这话一出,顾九才想起来还没给他上药,她下意识抬头,却又见到秦峥眼中促狭的笑意,瞬间脸色一红,甩了一下胳膊要挣脱。 谁知却被人抱得更紧,她顿时不满的哼唧道:“是苏辰苏澈没手,还是明德明言没手?您非得使唤我。” 闻言,秦峥越发失笑,知道小姑娘脸皮薄,更知道方才将人欺负的狠了,搂着她的动作用力,一面压低了声音,故意带出几分脆弱道:“夫人,我伤口疼。” 听得他这话,顾九果然顾不得其他,转了个身面对他,担忧的问道:“哪里疼,可是裂开了?” 是不是她方才挣扎的太用力了?她也是的,秦峥还是伤患呢,怎么能问他一般见识! 谁知她话音未落,就见秦峥捉住她的手,将之摁在自己的心口上,叹息道:“夫人要赶我走,这里疼。” 顾九:“……” 顾九:“!!!” 谁来告诉她,秦峥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她那位霁月清风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子爷呢? 怎么变成了眼前这个油腔滑调油嘴滑舌的泼皮无赖了! 下一刻,怀中的小丫头直接挣脱了他的怀抱,不等秦峥将人拉到怀中,便见顾九伸出手来,直接捏上他两侧脸颊,往外一拉。 “你做什么?” 秦峥的声音含糊,看着小姑娘在他脸上肆虐胡来,眉眼中满是无奈的纵容。 闻言,顾九则是一本正经:“我在看你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怎么敢披着我那位清冷谪仙心上人的皮囊!” 小姑娘眼中的笑意很盛,言语中的调侃十分明显。 秦峥看的心头火起,却是邪肆一笑,直接将她两只手都捉住,摁在了胸前,另一只手则是搂着她的腰肢,轻声笑道:“夫人,你只捏我的脸,可检查不出来什么。” 他的脸慢慢凑近了顾九,直到与她鼻尖相抵,顾九才听得男人低沉且诱惑的声音响起:“来,为夫教你,该如何验明正身。” 第227章傻子,怎么还不会换气? 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似是有星火落如心间,烫意蔓延开来,让顾九的脸色也染上了胭脂红。 也不知是不是现下气氛太好,倒引得顾九大胆了几分。分明害羞不已,却还不肯认输,甚至声音里都带着几分挑衅:“您倒是说说看,要如何,验明正身?” 最后四个字的音未落,便被尽数的吞到腹中。 顾九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然而眼前看不见,触感却更加的明显了起来。 似是野火燎原,又如狂风过境。 攻城略地一般,却连她投降的机会都没有。 待得一吻终了,顾九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溺毙了。 不止是男人的深情,还有…… “傻子,怎么还不会换气?”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满足的慵懒,偏偏听得顾九面红耳赤。 她抬头去瞪秦峥,奈何那眸光里带着水雾,怎么看都没有威慑力,反倒是楚楚可怜的,让人想要生出几分凌虐的阴暗情绪来。 想要她哭,只为自己哭。 顾九手脚无力,靠在秦峥的怀中,模样既娇且软。 秦峥任凭那些情绪在心中滋长,复又狠狠地摁了下去,动作格外轻柔的将她抱了起来。 可他怎么舍得? 这是他的掌中娇心头好,恨不能为她九天揽月下海擒龙,又哪里舍得碰她半根头发丝? 若她真的哭了,怕他第一个要先心疼的。 自然,秦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见到小姑娘娇弱无力哭泣的模样,反而被激起了满心的暴虐。 极致欢愉,蚀骨销魂,恨不得将她寸寸揉碎,溶于一体。 奈何眼下的世子爷,却还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搂着怀中娇柔无力的顾九,一面低声道:“再这般看我,我可就不客气了。” 眼前姑娘满心满眼的控诉,只是那眼神里带着水雾,怎么瞧都带出几分勾人来。 偏是那不自觉的风情,最为让人把持不住。 顾九闻言,却是忙忙的收回了目光,一面低声嘟囔道:“您这样可就太过分了,只会欺负我。” 这话一出,秦峥越发笑的恣意,他逗弄似的低下头,抵着顾九的鼻尖,唇几乎要挨上她的。 男人的声音似是珠玉落盘,悦耳且动听:“你且说说看,我如何欺负了你?” 这明晃晃的耍赖姿态,不算是欺负,还算什么? 顾九愤愤的瞪了他一眼,只是挨得如此近,她不过一抬头,倒像是主动投怀送抱的求欢似的。 下一刻,她的唇便被重新堵上。 “唔……” 原本只是一个带有逗弄兴致的吻,可小姑娘有魔力似的,倒引得秦峥有些失控。 “小姐——” 白术的声音戛然而止,室内这一幕活色春香却到底被打断。 顾九几乎是忙忙的将秦峥推开,只是那脸上的红晕却越发的重了几分,晕染开来,倒像是发烧似的。 秦峥的面色如常,可若仔细看去,却能看出潜藏的不悦——任凭谁才吃到嘴边的肉自动跑了,怕是都开心不到哪里去。 这室内的气氛一时僵住,白术呐呐着便要退出去,却被顾九叫住:“怎么了?” 她拍了拍有些发红的脸颊,克制着不让自己去看秦峥,而是看向白术。 反正这是她贴身的丫鬟,再丢脸的时候也见过了。 闻言,白术却是下意识的看向秦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回话还是该出去。 毕竟,这世子爷的模样,看起来很像是要吃人啊! 见那没心没肺的小丫鬟到现在还敢看自己,秦峥冷哼一声,却是淡淡道:“说吧。” 他这话一出,白术越发觉得心头狂跳,莫名有一种自己下一刻就要被世子爷给大卸八块的错觉。 白术猛地打了个寒颤,压下了自己这种想法,一面讪讪的回禀道:“回小姐,太傅府上送来回信儿了,说是明日恭候您过府叙话呢。” 她一面说,一面将周姚氏的回帖递了过来,只是靠近秦峥的时候,越发觉得空气冷的能将自己冻死。 顾九倒是无知无觉,她现在脸颊还烫的很,如今接了回帖,也只是看了看,便递给秦峥道:“那我明日就去一趟?” 秦峥只扫了一眼,点了点头,道:“可。” 那会儿顾九还有些不安,现在反倒是觉得无妨了,反正秦峥说可以,那应当便是可以的。 秦峥说完这话,又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道:“时候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 眼见得秦峥这就要走,顾九顿时便回过神儿来,也顾不得害羞,忙忙的道:“可是,我还没给您换药呢!” 小姑娘这模样,秦峥若再待下去,怕是就不止上药那么简单了。 秦峥心中叹了口气,见她无知无觉的模样,只觉得一颗心都柔软了下来。 他伸出手来,敲了敲顾九的额头,笑道:“无妨,回去让明德帮我上药便可,明日要出门,你早些休息。” 见秦峥这便要走,顾九莫名有些不舍得,想张口说些什么,到底只是点头道:“那您回去路上慢些,世子也早些休息。” 秦峥险些在她这目光中败下阵来,却又觉得现下着实不是一个好时机。万一他失控,吓到她怎么办? 二人才坦白了心迹,且他想给她一个圆满的初次,并不愿意如此草率而为。 待得秦峥走了之后,顾九脸上的笑容一收,轻轻地叹了口气。 白术见她这模样,越发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儿,因咬唇道:“小姐,您罚我吧,都是奴婢不好,打扰了您的好事。” 她也是蠢,怎么不先敲门呢,虽说这门敞开着,可刚刚要是她长点眼色,今夜世子大概就要留宿了! 顾九抬眸,见她这么懊悔,却是有些失笑道:“关你什么事儿?” 不愿意留宿的是秦峥,难道还能将人给强行扣留了不成。 再者说来…… 亲都亲了,秦峥却不愿意碰自己,难道是因为她的魅力不够? 顾九才想到这里,复又有些脸红,在心中轻啐了一声,骂自己不矜持。 先前还跟赵嬷嬷说,正室要有正室的样子呢,怎么转眼自己就开始想那些有的没的。 再者,秦峥如今还有伤在身呢,要真的碰了她,伤势加重这么办? 毕竟她听说,那事儿好像十分剧烈? 念及此,顾九的脸颊越发发烫,拍了拍脸,胡乱起身道:“好了,你先回去吧,我也去睡觉了。” 眼见得自家小姐匆忙进了内室,一把将床边的帷幔扯了下来,白术却是一脸茫然,自家小姐这是怎么了? 顾九把自己圈在了安全范围内,感受到脸上的烫意,越发有些羞赧。 果真人的欲望是无止尽的,先前觉得若秦峥喜欢自己,那她便是死了也值得;可如今才得了他的表白,便想同他夫妻和合了。 幸好秦峥走了,不然见到她这模样,还不知要怎么想自己呢! 顾九的心里过了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最终却到底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唇角。 那里残留着秦峥的气息,如这人一般,让她迷恋心动。 …… 原本顾九以为夜里要失眠,谁知却一夜好梦到天亮。 因着昨日约好要去太傅府上,所以吃饭洗漱完了,顾九便带着丫鬟出了门。 谁知才转了回廊,就见二夫人匆匆走过。 见到她时,二夫人的脚步停了停,勉强收敛了几分怒气,转而笑道:“阿九这一大早的,是要去哪儿?” 对于这位二夫人,顾九的观感不坏,因此脸上也带出了笑容,行礼道:“给二婶请安,我出去一趟,您这是怎么了?” 她原本只是随意一问,谁知却见二夫人叹了口气,眉眼中带着郁色,道:“还不是老太太……” 她才说了这句,又想起这到底是在外面呢,便又止了话头,因道:“罢了,说了倒是让你心烦——你待会回来若是无事,去我那儿坐坐?” 闻言,顾九则是笑道:“二婶相邀,原不应辞,只是我今日回来还不知什么时候呢,不如改日?” 二夫人原也是烦闷的事情多,见了顾九倒是想起来一些别的事情来,想要提前跟她知会商量一下,此时听的顾九这话,倒也不生气,只道:“那明日如何,二婶不占用你太多时日,半个时辰便可,如何?” 这话一出,顾九倒是不好再推脱,因点头应了,道:“那明日一早,您若是有时间,我便去给二婶请安。” 二夫人自然是有的,便是没有,她第二日也得给顾九腾出来这半个时辰不可。 因此她急忙点头应了,顾九略与她寒暄了几句,转身便出门去了。 待得顾九走了之后,二夫人撑出来的笑容便又消失不见,正巧此时见一个下人急匆匆跑过来,见到她时救星似的道:“二夫人,您在这儿呢,老太太正四处找您呢!” 闻言,二夫人脸上越发多了几分不耐和冷意,沉声道:“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 家里的一团乱麻,顾九便是知道也浑然不放在心上,出门之后,她便径自去了太傅府。 到了之后,先去给周家的老太君请了安,略微说了几句,便由着丫鬟带她去见了周姚氏。 因着昨日约了这事儿,所以周姚氏提前吩咐丫鬟叫醒自己,不过因着她精神不好,所以顾九到的时候,她才刚刚梳洗完。 “见过世子夫人。” 顾九年岁比周姚氏小,二人互相见礼之后,方才与她分坐在罗汉塌的两侧。 “听周小姐说,夫人身体不大舒服,我先前竟不知道,还要给您赔个不是。可好些了?” 听得顾九这话,周姚氏勉强撑着笑容,声音里却是满满的虚弱:“淼儿那丫头听风就是雨,我已经好多了,倒是劳烦您跑一趟,妾身心中十分不安。” 闻言,顾九顿时笑道:“您这话是怎么说的,便是为着咱们两家的交情,也该常常来往才是。” 只是她面上笑着,心里却是忍不住叹息,怪不得先前周淼说周姚氏病重了呢,这脸色看着可不大好。 说句不好听的,她竟觉得跟林氏前世里死之前那一个月的气色有点像…… 顾九压下心中的不安,一面笑道:“昨日周小姐过来挑胭脂,她走后我才想起来有款十分适合你的,今日一并带了来,你且看看。” 那是一盒芙蓉色的胭脂,味道淡雅,做工也精致。 周姚氏一眼便喜欢上了,弯唇道谢:“多谢世子夫人,金玉斋的东西果然名不虚传,我只看一眼便觉得心生欢喜呢。” 二人寒暄了几句,见丫鬟进门端了茶果点心,她又吩咐道:“去看看大小姐起了没,若是醒了,就请她过来吧。” 她说到这儿,复又笑道:“淼儿这孩子跟其他姑娘都不大亲近,偏生先前见了世子夫人,却是十分投缘,可见人跟人之间,气场相合很是重要。” 闻言,顾九却是抿唇笑道:“既是如此相合,那咱们还这般客气说话,岂不是太生疏了?我今年十六岁,您虚长我一些,我冒昧叫您一声姚姐姐,您也别唤我世子夫人了,便叫我阿九就可,您看如何?” 这话一出,周姚氏顿时笑着应道:“如此倒是我占便宜了。” 其实明国公府没落,太傅府的底蕴也厚,二人便是这般相称也是合适的。 顾九才点头应了,就听得门外脚步声匆匆而来,旋即便见丫鬟挑帘而进,担忧的问道:“夫人,二少爷哭得厉害,奶娘说哄不住他,来着奴婢问问,能抱到您这儿来么?” 谁知她这话一出,却见周姚氏脸色强撑的笑容瞬间消失,她待要说话,眉眼中却先带出几分痛楚来,猛地咳嗽了起来。 顾九见状,忙得过去替她抚后背顺气,一面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给你主子倒茶啊!” 那丫鬟这才回过神儿来,忙忙的倒了茶水递给周姚氏。 周姚氏喝了几口茶水,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方才惨白着脸道:“我没事儿,多谢阿九,您快坐着吧。” 她说到这儿,又看向那丫鬟,蹙眉道:“二少爷不舒服,让奶娘好生照顾着便是,我如今还生着病,难道抱过来他就能好了?” 往常时候,周姚氏的脾气最是和软不过,因此这会儿听的她这话,那丫鬟也是咬了咬唇,才道:“是,奴婢知道了。” 只是心里却是忍不住腹诽,夫人这几日跟变了个人似的,先是处置了大少爷的奶娘,现下竟然连二少爷都有些不闻不问了,难道这生病还能让人性情大变的? 她腹诽着出去,谁知还未到门口,就被外面一股大力给推了一把,踉跄着险些倒下。 不等丫鬟开口,就见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满脸怒气的走进来,指着周姚氏便骂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把我奶娘还给我!” 却是大少爷周睿。 周姚氏一见他,脸上的血色便褪去了几分,仔细看去,甚至带出了几分恨意来。 她并没有理会周睿,只是沉声看向门口候着的仆从们,问道:“怎么,你们都是当摆设用的么?就这么任由他不请自来的闯我的房间?” 她这话一出,门口的仆从连忙进来,试图拉住周睿,奈何周睿已然是个小少年,且到底是个主子,下人不敢用力,一下便被他给挣脱了。 周睿指着周姚氏骂道:“你这个贱人,别以为拿祖母就可以压着我,趁早把我奶娘还给我,不然我要你好看!” 他的神情格外恶毒,周姚氏则是重重的将茶盏放在桌案上,道:“你待如何?” 因着在病中,周姚氏的面色纸一样的白,顾九对周睿上次的行径还记忆深刻,生怕他再来一出发疯,便也没有回到座位上坐,只是离周姚氏近了些,防备这孩子随时发疯。 周睿见周姚氏的态度竟然这般冷淡,顿时便快步走过来,指着她骂道:“你不过就是个后进门的续弦,以后周家都是我的,你敢在我面前逞威风?我告诉你,识相的现在把我奶娘放了,不然我奶娘有半点差错,我就打死你儿子!” 他这话不知哪里戳到了周姚氏,瞬间便见她的眼眶血一样的红,手边的茶盏也瞬间打翻。周姚氏却顾不得这些,只是猛地站起身,近乎咬牙道:“周睿,你真当有老太太护着,我便不敢动你了么!” 只是她的话音未落,便见婆子们忙的上前去扶周姚氏,一面压低声音道:“夫人,您消消气,大公子有口无心,您别放在心上!” 那婆子却不是周姚氏的人,而是老太太身边的。 周睿还想在说什么,却见门外又急匆匆的进来一个嬷嬷,先是给周姚氏行了礼,继而又直接捂了周睿的嘴,一面哄道:“我的大少爷,老太太到处找您呢,您怎么跑这儿来了?知道您惦记着母亲,可也不能不顾祖母不是,走,老奴带您回去。” 周姚氏闻言却是冷笑道:“我竟不知,这院子倒是成了谁都能进的了。” 她的眼眶含泪,却未曾落下来,只是撑着那眼睛瞧着倒有些渗人。 第228章我的孩子,死了 听得她这话,那老嬷嬷则是行了礼道:“夫人莫怪,老奴也是按着老太太的意思办事儿,我这就将大少爷带走。” 她说这话的时候,急忙便要拉着周睿往外走。 顾九看了一眼周姚氏,不由得心头狂跳。 她那惨白如纸的面色,和随时都要倒下的身子,怎么看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顾九急忙来扶周姚氏,一面关切的问道:“姚姐姐,先坐下说话吧。” 她说话的功夫,周睿已经被人给强行的拉走了,像是这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周姚氏死死地咬着唇,竟像是有些魔怔似的,顾九见状,连忙捏着她的手,顺着虎口给她揉捏了一番,才见周姚氏缓过神儿来。 她先是茫然的四下看了看,复又回过神儿来,待得看到身边的顾九,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勉强撑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今日,让你见笑了。” 方才那一幕乱的很,顾九瞧的云山雾罩,可也明白一件事,便是周家必然出了事儿。 且,跟周睿脱不了关系。 只是顾九是外人,也不好问,见周姚氏这模样,生怕惊到她,放柔了声音道:“姚姐姐说的哪儿的话,我会些医术,帮您诊个脉吧?” 她自认是半吊子医术,不过庄子期教了这么久,诊脉还是会的。 闻言,周姚氏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没有拒绝,只撑着笑容道:“如此,倒是辛苦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乖顺的将手腕伸过去,纤细的像是随时能折断一般,几乎算得上是皮包骨头了。 这般模样,看的顾九又是一阵心酸,因叹了口气道:“不辛苦,我学艺不精,您可别笑话我。” 这话是故意在逗周姚氏笑,周姚氏哪里不知,微微弯唇,眉眼虽然仍旧温柔,却带着几分被撕碎凌虐之后的凄艳哀婉来。 “阿九不必谦虚,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她说这话的时候,唇边笑容不变,但看的顾九却觉得心惊肉跳。 这样的周姚氏…… 不知是不是顾九的错觉,她总觉得对方存有死志! 而周姚氏的脉象,更让顾九忍不住心头微哽。 她的脉象太过明显,饶是顾九这个诊脉水平,也能发现她郁结在心,且瞧着这脉象,何止是不太好,简直就是大凶之兆。 念及此,顾九忍不住轻声道:“姚姐姐不知遇到了何事,脉象竟至此?这世上凡事都有回旋的余地,您可不能放任自己钻了死角。” 她前世里没见过周姚氏,更不知道她到底是因何原因才死的,可先前在长平侯府见到周姚氏的时候,她分明看着比以前还好了不少。 虽说仍旧弱不禁风的,整个人却是既温婉又平和。 不像是现在,似乎受了什么大的刺激,竟连生的希望都不存了! 听得顾九这话,周姚氏才回了些神儿,却是垂眸轻笑道:“世上并非所有的事情都有回旋余地的,能回旋的都是生门,可我……” 却走进了死路。 后面那话,周姚氏没有说出来,然而眉眼中的决绝,却让顾九忍不住心头震颤。 她正了神色,轻声道:“姚姐姐,到底何事让您如此想不开,不如您跟我说说看?” 许多事情都是憋在心里憋出来的苦闷,若是能说出来,或许会好一些。 况且看周姚氏的模样,顾九十分怀疑她前世里到底是郁郁而终,还是因为病。 若是因病倒还罢了,生死寿数谁都救不回来。 可若是郁郁而终,她明明见了周姚氏的模样,只消一句话的事情,若这都不肯说的话,顾九是绝对不允许自己自私的。 虽说,她心中已然有了些猜想,能让周姚氏到这个地步的,必然不是小事儿。 听得顾九这话,周姚氏却是抿了抿唇,眉眼中也带出几分仓惶来。 她摆了摆手,让下人们都出去,待得房中只剩下她跟顾九的时候,才张了张口。 只一句话,便让顾九瞬间瞪大了眸子。 “我的孩子……死了。” 周姚氏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试图将自己从这绝望中挣脱出来,奈何她只将这话说出了口,整个人便忍不住悲怆的落了泪。 都说大悲无声,而周姚氏此时的模样,才让顾九真正理解了这个意思。 眼前的女人满脸泪痕,可微微张开的嘴,却连半分声音都发不出来,然而那悲伤却蔓延开来,让顾九的心都被人狠狠攥住似的。 顾九怎么都没想到,周姚氏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她心中百转千回,旋即蹙眉问道:“您可是才怀过麟儿?” 她的医术不精,探查不出周姚氏的脉象,但看着却不像是才落了胎的模样啊? 顾九才想到这里,就见周姚氏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才开了口,指着旁边的暖阁,近乎气声道:“那个孩子,不是我的!” 这话一出,顾九骤然瞪大了眸子,只觉一道惊雷滚下似的,让她连声音都有些呐呐:“您说什么?” 孩子不是她的? 周姚氏指的方向,好像是方才丫鬟来的方向,是二公子周聪的房间。 而周聪,是周姚氏的亲子,如今还不满一岁。 可方才周姚氏却说,她的孩子死了,那孩子不是她的。 若果真如此的话…… “您怎么知道,那孩子不是自己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然而周姚氏只是沉浸到自己思绪里一样,眼尾红如血,一双眸子里皆是恨意。 她恨别人,更恨自己。 若不是她这身子不争气,怎么会连自己的孩子都守不住! 见周姚氏哭得悲怆,顾九连忙上前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面帮着她缓和了情绪。 好一会儿,周姚氏才缓过来几分,却是轻声道:“这里面没有误会,从长平侯府归来的那日……” 那日长平侯府宴会上,长子周睿不服管教,以脚绊倒下人,险些将一盘热菜扣到周淼的身上。 其后周淼虽躲过一劫,却是因着周姚氏出面替她挡灾的缘由。 当着众人的面,周睿自顾跑了,可他回到府上之后,却是被周春和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连带着他的奶娘郑氏也受到了责罚。 这责罚不亏,毕竟寻常时候这孩子都是奶娘郑氏教养的,更何况那周睿口口声声都是要依赖郑氏的模样,此番出事她自然是有责任。 原本周姚氏想着,孩子年岁小,罚过了还是得好好儿教,谁知她去寻周睿的时候,反而听到了他跟奶娘的对话。 起先还是些正常的,譬如说:“大少爷,您现下年岁还小,若是这般冲动,将来怕是夫人会跟您疏远的,若是再因此起了嫌隙可就不好了。” 周姚氏还想着这郑氏不算是糊涂,至少知道劝慰主子。 谁知她下一句便话锋一转,继续劝周睿:“现下夫人有亲子,原本府上对您就没那么关注了,若是您再这么明目张胆的跟她作对,届时谁来护着您?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您得忍着,将来才能真的接手周家,而不是被周聪给抢了去!” 这些话已然很不像样了,周姚氏神情骤然冷下来,心道这个奶娘太会祸害主子,怪不得好好儿的孩子成了这样,原来都是被挑唆的了! 她才打算进门,谁知却听到周睿不满的声音:“这府上哪儿还有周聪,周聪早就死了,现在府上那个冒牌货,我要是心好就容他几日,哪天惹急了我,我就直接揭穿他的身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郑氏忙忙的捂住了嘴,一脸惊恐道:“我的小祖宗,这话是现在就能说的么?你要是让别人听到,头一个就得怀疑你!” 闻言,周睿却是满不在乎:“怀疑又如何?那周聪本来就被咱们给掉包了,您不是亲眼看到他被换出去的吗?现在府上的那个丑八怪压根就不是我爹的孩子,这府上只有我一个人是正经的大少爷!” 这话一出,郑氏却是不赞同道:“话这么说没错,可是你那继母还是能生的,万一你把这事儿揭露出去,她再拼命也要生一个怎么办?你现在没掌握家中大权,贸然行事,反而给了敌人可乘之机,是不是悔之晚矣?” 里面的对话,周姚氏其实已经不大听得清楚了。早在他们说出那孩子已然被掉包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甚至连怎么踹开门,吩咐下人将他们二人捉拿的具体过程都忘记了。 她只觉得天塌地陷,耳边嗡嗡作响,似乎有郑氏惊恐的模样,还有周睿不可置信的眼神和大吼,到了最后,周姚氏只记得自己说了一句话:“给我打,打到她招认为止!” 可最终,那郑氏也没有招认。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冤枉的,并且说是周姚氏听错了,当着老夫人的面儿,还辩驳道:“老夫人您明鉴,老奴一向是忠心耿耿的。容老奴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夫人身体本就弱,近来更是如此,谁知道她是不是出现幻听了?为这些莫须有的事情来污蔑老奴,老奴怕是要以死证明清白了!”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却也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自然看得出来这老刁奴再说谎。可若只她一人便罢了,现下还有一个被牵涉其中的周睿呢,老太太便多考虑了几分。 儿子战死,孙子是她一手养大,而眼前这个重孙子,更是自幼在她面前养着的好孩子。 虽说平常骄纵了些,可到底是周家的血脉,还能真的怪罪不成? 她心里有了成算,偏偏周姚氏却疯了。 周姚氏径自从下人手里夺了刀过来,红着眼威胁:“郑氏,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所有的指望都是为了你这位少爷么?好啊,今日你若是不告诉我实情,我便让周睿魂归阴司!” 她的确是要疯了,从知道孩子可能不是自己的,而真正的孩子去向不明的时候,周姚氏就已经失去了理智。 在周姚氏这动作之后,室内瞬间乱作一团,就连老夫人也慌了神儿,一面吩咐道:“你们都疯了么,还不快拦下她!” 因周姚氏这一举措,局面就越发的乱了起来。 然而她到底是主子,再加上手上还有周睿这个人质呢。而周睿年纪小心思毒,却没遇到过被人那刀架在脖子上的情形。 一刀下去脖子出血,周睿也吓哭了。 而郑氏更是慌乱道:“我说,我说!” 郑氏避无可避,索性将心一横,把当年的事情都给说了个遍儿。 原来当年周春和原配生子时难产而亡,身边唯一信任之人便是她的丫鬟郑鸢,彼时郑鸢虽然嫁人生子,却还一直在主子身边伺候着。 那原配临终前将儿子交给郑鸢,交代她照顾好小主子,不可让他吃了亏去。 郑鸢自幼伺候那原配,心思恶毒随了个十乘十。 眼见得主子死了,她自己守着那个孩子,便动了念头。她起先是想要勾引周春和,奈何周春和看不上她,之后便退而求其次要将周睿养大,至少自己作为奶娘,也是有好处的。 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周春和又来娶了续弦之后会那样上心。 起先周姚氏身体弱,怀不上孩子的时候,郑鸢还算是放心。可后来等到她怀孕之后,郑鸢便觉得不安了起来。 她怕周姚氏腹中的孩子,会成为周睿掌权路上的绊脚石。 既然是绊脚石,那便是除掉的好。 但她没本事接触到周姚氏的衣食住行,索性便想了一条毒计。 她提前买通了府上接生的稳婆,又从乡下庄子里抱过来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儿,嘱咐那家的男人在外面等着自己。 等到周姚氏孩子出生的那一日,她让周睿做了最后一个棋子,借机引开视线,在府上制造了一出混乱。 借此机会,狸猫换太子。 …… 周姚氏说到这里,神情越发的悲怆:“知道事情经过之后,我第一反应便是问孩子在哪儿,可你知道……那个毒妇,她将孩子怎么样了么?” 顾九只看她的表情,便隐约猜到了,只是不大敢说出那个答案,因轻声问道:“孩子呢?” 下一刻,便见周姚氏咬牙切齿道:“孩子,我才出生的孩子,被她调包之后,掐死了!” 那奶娘说,当时将孩子拿到手后,直接便掐死,丢给一个流浪汉,给了二两银子让他将尸首带走扔了。 周姚氏当时便险些昏死过去,待得回过神儿来,又恨不能杀了那奶娘。 “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麟儿啊,连一眼都未曾见到,就这么……这么……” 周姚氏再也说不下去,只是那哭声格外的哀婉,叫人闻之心碎。 顾九见状,忙的安抚她,一面拿了帕子替她擦泪,只是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她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周姚氏这些时日心里盛了诸多苦楚,现下有了一个倾诉的对象,却是停不下来,哭得不能自已,其间也带着凌冽的恨意:“我原来第一反应便是要处置了这个刁奴,再审讯出我儿的……尸身在哪里,可你知道,你知道府上是如何说的么?” 府上的反应,是阻止了她。 不止是老太太,就连周春和,在知道这事儿之后,生气的同时,却是建议将此事押后处理。 他们的原因,是因为顾全大局。 “我的夫君,孩子的亲生父亲,告诉我说现下上京中风云诡谲,太傅府本就处在漩涡当中,若再因为此事传扬开来,圣上本就在气头上,这相当于给他送一个处置太傅府的理由!” 周姚氏是一个妇人,可却也懂得是非轻重。若是其他的事情,她必然会听从周春和的话。 可,这是其他事情么? 他的亲儿子的一条命!竟然就成了不顾全大局了? “你说,这世上哪儿有这样荒唐的事情?便是小门户里都不曾有过的事情,竟出现在了这太傅府内。百年清贵,便是如此不堪。” 那之后,老太太怕她不答应,拿自己的身份压下去,威逼利诱逼迫她暂时不追究此事。 不但如此,还将周睿要到了自己的身边,理由是,现下事情不明,这孩子暂且归自己去看管。 周睿自幼被老太太疼爱着长大,这明摆着是在护着亲孙子。 周姚氏可以觉得自己是一个外人,可是她的儿子也是外人么?那个才离了她的身体,就被掐死了的可怜孩子,他的魂魄怕是都难安呢! 这事儿之后,老太傅的一个门生被卷入了二皇子势力之中,加上周春和与对方的关系不错,接下来几日都不再府上。 老太太怕她生事,便叫了一个嬷嬷来看着她,美其名曰,省的她不顾全大局! 周姚氏说到这里,越发觉得一颗心撕扯似的疼,笑的比哭还难看:“你说,我还能如何?” 这几日,她因着这事儿,非但整日郁郁,且还有些想要被逼疯的征兆。 亲生儿子死了,抱养回来不知名的孩子却还在府上好好儿的活着。 周姚氏不敢看那个孩子,生怕会忍不住想要掐死他——凭什么呢,这个孩子替了她儿子的命! 第229章祸起奶娘 可偏偏,所有人都不肯放过她似的,甚至就连周睿,还跑过来骂她,仗着有老太太的疼爱,要让她放了郑鸢那个奶娘! 周姚氏满心满眼都想要同归于尽,眼下面对顾九时,虽然尽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顾九还是感受到了她的悲凉。 好好儿的一个人,怎么就被逼成这个模样了? 顾九一阵心酸,张了张口,想要安抚她,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所有的事情,外人都无权去劝慰,劝她大度还是劝她想开? 什么都不可以劝,因为事情不在自己身上,没人能感同身受。 若今日这事儿换成顾九,她只是想一想,便觉得恨不得能杀人。 所以她只能无声的拍着周姚氏的背,想要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 便在这时,大门却被骤然推开。 下一刻便见小姑娘满脸泪痕的跑进来,咬牙哭道:“嫂子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先前问您出了什么事儿,您还不肯说,是当我小孩子才瞒着我么?全家都瞒着我!” 来人正是周淼。 她眼眶通红,眼睛肿的核桃似的,不知在门外听了多久,但看这表情,顾九猜测,她怕是什么都听到了。 见她前来,周姚氏的情绪倒是缓和了几分,轻声道:“淼儿……”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周淼扑到她身边,哭道:“嫂子,你放心,这个家里不是人人都糊涂的,我去给您讨公道去!” 听得周淼这话,周姚氏却是拉了她一把,摇头道:“你别去掺和,我为何瞒着你,便是不愿意你也参与进来。” 周姚氏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她知道周淼待自己好,更知道这丫头心性单纯,所以哪怕是恨得想要杀人,却从未想过将周淼掺和进来。 她还小,不应当参与到这些事情里面去。 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呢,知道这么多的阴私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闻言,周淼却是狠狠地擦了一把泪,道:“嫂子您瞒着我,难道那就不是我的小侄子么?他……我竟从未见过他!” 怪不得先前她总觉得周聪生的不像家人呢,原先还想着是小孩子没长开的缘故,可现在她才明白过来,这竟然不是家里的孩子! “可恨那个郑氏,她现在在何处,我这就找她算账去!” 家里无人替嫂子出头,她来替嫂子讨这个公道! 眼见得周淼起身就要走,周姚氏顿时拽住她,沉声道:“淼儿,别去。” 周姚氏的身体弱,现下拽着周淼的力度并不大,可之她这风一吹就能倒的模样,周淼哪里敢用力甩开她? 反而在看到周姚氏咳嗽了几声之后,周淼倒比谁都慌乱,急忙便扶着她坐回位置,一面红着眼睛道:“祖父这几日忙,此事他必然不知情。他若是知道,是不会同意压着的——必然是祖母的主意,您放心,我不糊涂,我直接找祖父去,将这事儿捅破,我就不信家里竟会容着一个郑氏翻了天去!” 她说到这儿,又恨声道:“还有那个周睿,我先前就瞧着这孩子越长越像他亲娘,果然,都一样不是东西……” 只是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周姚氏拦下了,沉声道:“淼儿,不可胡说。” 这话自己说得,可周淼说不得。 毕竟长嫂如母,虽然过世了,可也是曾经叫一声嫂子,现下逢年过节还得在牌位前上香的,若是叫外人听到,难保要说周淼没规矩的。 闻言,周淼越发愤恨,声音里满是委屈,却是替周姚氏委屈的:“嫂子,您都这样了,难道就这么忍着么?” 她是绝对不允许的! 府上这些时日让周姚氏体会到的全是彻骨的寒冷,夫君纵然生气,却也更在乎周家的大局;祖母寻常瞧着是个慈善人,可相较于那个连尸首都寻不到的小重孙,她显然更在意周睿这个就在眼前的孩子;他们都有理由,唯有自己,便成了必须要懂事体贴知进退的角色。 他们都劝她忍,劝她等,劝她过段时间一定会有公道。 周姚氏几乎要被逼疯,甚至觉得自己不如一了百了,与儿子一起去了算了。 可现下看到周淼,她却又忍不住的心酸且感动。 这些年在周家,到底不是一无所有。 至少眼前这个被自己养大的小姑娘,是一腔赤诚待她的。 念及此,周姚氏复又轻声道:“你便是现下跑过去,又能如何?祖父今日并不在府上,你且先别着急,让嫂子好好儿想一想。” 原先她有些钻牛角尖了,可现在顾九跟周淼的安抚,却让周姚氏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她得替孩子讨个公道,所以,她得清醒。 见周姚氏这模样,周淼还想说什么,却见顾九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一面轻声道:“淼儿,你若肯听我一句劝,便听你嫂子的话,咱们商议个法子出来,不可贸然行事。” 她们都这么说了,反倒是让周淼冷静了几分。 只是小姑娘一双眼睛兔子似的,哽咽道:“我只是难受……” 原先只想着,嫂子虽然身体弱,可到底府上这些年精心养着。可现在表面的和谐揭开,她才发现嫂子竟然过的是这种日子! 都说长嫂如母,周淼只认眼前这一个,她甚至一瞬间思维发散的飞快,咬牙道:“嫂子,等替我那小侄子讨了公道,您就是不想跟大哥过了,想要和离我都支持您。到时候我也跟您一起出去,这辈子我只认您一个!” 听得她这话,周姚氏倒是险些被逗笑。 这小丫头,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 只是……和离? 周姚氏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动心了。 然而现下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周姚氏甚至觉得自己会不会活下去都难说。 若是真的给孩儿讨了公道,将他安生入土为安,届时自己会如何? 说不定,真的会随他而去! 顾九见周淼这模样,又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轻声道:“好了,知道你难受,但淼儿这般懂事儿,你这样子,你大嫂更难过,对不对?” 听得她这话,周淼果然被安抚下来,乖巧的蹲在周姚氏的面前,咬唇道:“大嫂您别哭,淼儿不惹您难受,我听您的。” 顾九见她这模样,心中叹息,她先前还在想,周姚氏分明先前已经好转了,怎么这次突然严重,却原来竟然是这么回事儿。 如此说来,前世里周姚氏的死,怕也是因为此事了,她竟然是被气死的! 顾九想的半分没错,前世里周姚氏确实是气死的。 只是却比现下还惨烈一些,那时候周姚氏伤了周睿,家中将她给关了起来。且因为没有证据,那奶娘拒不承认,最后竟然生生的将周姚氏气得悲愤撞墙。 鲜血染红了墙壁,死不瞑目。 只是周家觉得这事情太过丢人,所以对外只宣称她病死的。可架不住民间总有那小道消息传出,是以那之后,周春和再说亲便难上加难。 好容易说了第三任妻子,可对方却是直接逃婚了。 乃至于到了后来,那周春和还背上了个克妻的孤寡名声。 只是顾九却不知道,周春和第三任妻子逃婚不假,却是他本人撺掇的。 他待周姚氏的确出自一片真心,只是为人迂腐,其后酿成大祸,又违抗不得晚辈的意思,宁可落了这么个名声。 也算是令人唏嘘了。 待得周姚氏缓和了一会儿之后,她才擦了擦眼泪,像是一瞬间坚韧起来似的:“既然家里说要过了这段时间,那我就等。” 第230章她们赌赢了 这话一出,却是周淼先愣住,摇头道:“不成,这事儿越往后拖,不是越给他们机会脱罪么?我不能让他们有半分机会!” 那是她亲侄子,连面儿都没见过,大嫂生的,得有多可爱多讨人喜欢啊! “淼儿,我话没说完呢。” 周姚氏无奈的叹了口气,见周淼这模样,自己反而心里好受了许多。她爱怜的摸了摸周淼的手,一面道:“自然是表面上等,我生孩子时的稳婆家里是有记录的,还有那郑氏接触的人,只要是做过的事儿,必然有蛛丝马迹可寻。抓贼抓脏,便是要告她,也得有证据,对吧?” 听得她这话,周淼才明白过来,因点了点头。而一旁的顾九,却莫名觉得有什么线索一闪而过。 她蹙了蹙眉,试图理清楚自己的思绪,开口问道:“姚姐姐,你方才说,那郑氏是从外面找来的孩子,对么?” 闻言,周姚氏点了点头,道:“她是这么说的,怎么了?” 顾九抿了抿唇,神情骤然一沉,道:“我可能有线索。” 这话一出,周姚氏瞬间瞪大眸子站起身来,声音里都带着颤抖:“阿九,你,你说什么?” 顾九见她这模样,连忙安抚她道:“姚姐姐,你先别着急。” 她只是想起了那对来买胭脂的农人夫妇。 当时那个农妇还在哭哭啼啼的说:“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见一面却还要求别人!” 这话她当时听了起疑,再加上当时那男人的行为举止总有些怪异,让她觉得不大舒服,所以便着人记下了地址。 如今听得周姚氏这话,却觉得有什么线索对上似的。 此时见周姚氏这模样,她想了想,到底是简单的说了,末了又道:“虽说这可能只是个巧合,可我方才有个大胆的想法——若那个农妇就是府上这位假冒二公子的亲生母亲,说不定从她那里可以下手。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所以姚姐姐你先别抱太大希望,万一他们并不是你要找的人呢?”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虽然按着那奶娘郑氏的说辞,那孩子是被她丢给一个流浪汉给了二两银子扔了,可她总觉得,既然郑氏已然敢将那孩子接进府,可见对方是自己信任的人。 放着信任的人不用,却丢给一个流浪汉,这事儿说不过去。 顾九分析了一番,周姚氏顿时又惊又喜,抓着顾九的手格外用力,颤声道:“阿九,世子夫人,若你能帮我找到他们,来生结草衔环,我也必当报答你!” 她这些时日没少钻牛角尖,现下的确有些魔障了,所以并未深入去想过这件事。 可现在顾九一分析,她下意识便觉得对方说的是对的。 那一对农人夫妇,很有可能便是假冒周聪那孩子的亲生父母,也极大可能是带走她儿子……尸身的罪人! 念及此,周姚氏更是恨得几欲落泪,顾九见状,拍了拍她的手,道:“姚姐姐,您冷静些,便是为了孩子,也不能先崩溃了,对么?” 闻言,周姚氏深吸一口气,擦了泪之后,点头道:“你说的是。” 她不能崩溃,她还得给孩子交代呢! 顾九见她情绪稳定,自己先去吩咐了白术,让她去金玉斋寻一对护卫,着管事的带人去抓那对夫妇。 总归那个男人看着不是好人,若是抓错了,赔礼道歉便是,可若是抓对了,这事儿可就没那么容易善终了! 待得白术去了,顾九又道:“姚姐姐,借着这个机会,咱们套个话吧?” 她这话一出,周姚氏先是一愣,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道:“你是说,郑氏?” …… “奴婢能招认的都说了,夫人还想怎么样?” 被下人带来的时候,郑氏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反正她现在是破罐破摔了,当时为了小主子,她的确是招认了,可那又如何?一个死无对证,他们便不能无证据杀了自己。 起初她还有些担心,万一家里真的发疯不顾名声怎么办,可后来眼见得府上只是关着她,郑氏便放心了不少。 再加上后来周睿还偷偷溜过来看她,发誓要救她出去,更让郑氏心里有了底气,交代他去帮自己做了些事情。 现下郑氏是半点都不担心了,反正现在周家不动她,而周睿又是周家唯一的独苗苗,这般拖下去,便是冲着周睿这个小主子,家里怕也要掂量几分,是不是要从轻处置呢。 再说了,她当时并未说出全部的实情,若是家里真的到了处置自己的地步,郑氏还有后招呢。 她心里盘算的好,可方才被下人带过来,郑氏还有一瞬间的慌乱,但之后见提审自己的是周姚氏,却又松懈了精神。 当是谁呢,原来是周姚氏啊,这个软包子,她倒是丝毫不怕。 虽说那天周姚氏的模样的确吓人,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但咬人之后,兔子还是兔子。 能拿自己如何? 见郑氏这模样,周淼瞬间便想冲上去打人,却被周姚氏给拦了下来,淡淡道:“郑鸢,你以为家里保着不动你,我就真的没办法了?” 闻言,郑鸢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只道:“奴婢也是为了给小主子尽忠,您便是杀了我,回头到了地底下见到我家小姐,奴婢也有交代了!” 事实上,她才不会死,这两日她已经借机跟周睿见了个面,让他想办法给家里传信。若是到时候真的要自己的命,就让家里给她寻个替罪羊! 改头换面而已,她要没点底气,哪里敢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放心,会让你见你家小姐的,而且很快。” 周姚氏冷笑一声,语气里也带出几分冷意来:“汪老六夫妻已经被带到府衙提审了,你当自己还能安稳几时?” 起先郑鸢还能无所谓的态度,可待得听到汪老六三个字之后,却是瞬间变了脸色。 她方才……是不是听错了? 而郑鸢的表情,也让周姚氏瞬间心头一跳。 果然没错。 方才顾九跟她说要试探一番,然后便定下了这个计策,那时只是想赌一把,现在看来,她们赌赢了。 见郑鸢措手不及慌乱的模样,周姚氏则是步步紧逼:“汪老六可说了,你带走了他的儿子,又丢给他一个小婴儿。在周家待的这些年,旁的本事没学会,狸猫换太子你倒是学了个十乘十。郑鸢,你这般厉害,在府上做个奶娘多屈才,若去了戏班子,你必然是个红角儿!” 这话一出,那郑氏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最终把心一横,道:“既然您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可瞒着的了,不错,我是把孩子给了汪老六,不止如此,还嘱咐了他,将那个小畜生直接给掐死,省的挡了我们少爷的路!” 她说到这儿,又有些得意。反正她已经让周睿安排好后路了,哪怕现在周姚氏说要将她杖毙她也不怕了,家里的护卫们都被周睿的人给打点好了,下手都会留情的! 既然如此,她倒不如借此机会说个痛快。 说不定周姚氏急怒之下,直接将她送行刑院,连看一眼都不愿意,那才更方便自己做手脚呢! “你算个什么东西,嫁过来当了填房,就以为能在周家占一席之地了?要不是我们小姐死了,哪儿轮得到你?便是现在,家里还有少爷呢,睿儿他才是周家未来的主子,凭什么让你生的孩子得了便宜,你不是能生么,我便把他再送回阎罗殿!” 第231章我打死你 说到这儿,郑氏的表情又有些扭曲,阴森森道:“是了,还有一件事儿你不知道吧,你寻常喝的药里面,可是被我下过绝子药了,你唯一的儿子已经死了,而你此后终生,都不会再有孩子!” 这话一出,周姚氏的脸色瞬间变了,周淼更是气得冲过去,狠狠地便朝着郑鸢的脸色扇了一巴掌,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贱人,我打死你!” 她一面说,一面疯狂的朝着郑氏撕打,郑氏待要还手,却被几个丫鬟婆子给牢牢的摁着不许动弹。 周淼对她拳打脚踢,待得她解了气,方才被顾九给拉住了:“为这种人脏了手,不值得。” 她方才一直在内室,这会儿见审问出了结果才出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又示意周淼去看周姚氏。 周姚氏却比她们想象的更平静,她缓缓地走到郑氏身边,沉声道:“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你主子出气,为了保住周睿那虚无的未来,便实打实的做下如此恶毒的行径,可你真的以为,除掉我的孩子,就真的万事太平了么?郑鸢,你这般在意周睿的未来,那我今日便告诉你,以他如今的偏激恶毒,遑论继承周家,他甚至不配为周家子弟!” 周家到底是太傅府,百年清贵,虽说这些时日的事情,让周姚氏对周家的做法有些寒心。可她也知道,以周睿的品性,未来只可能越长越歪。 不管是周老太傅还是周春和,都不会容许这等品性的孩子继承周家的。 哪怕是绝了后,也不会! 郑鸢出身是奴才,原本就跟她主子是一路的性格,如今又带的周睿跟她亲近,将她寻常时候的行为举止都给学了去。 她以为这是好事,殊不知这只会毁了周睿。 然而郑鸢却不明白这个道理,甚至在听到周姚氏这话的时候,色厉内荏道:“周家可不是你说的算的,上面有老夫人,还有老爷,他们才是周家掌权的!” 周春和兄妹是周老夫人养大,老太太独子早亡,将一双孙子孙女视为命根子,周春和也十分敬重她。 如今老太太肯护着周睿,还有谁能动摇他的地位? 不说别的,单说今日,这不就是很好的例子么。 老太太在,周睿便是做了这些事情又如何?还不是舒舒服服的待在周家,甚至作为受害者的周姚氏,也只能被打压! 听得郑鸢这话,周姚氏却是笑了:“是么,那就拭目以待好了。” 今日老太太肯保着周睿,一则是因为他的周家的孩子,二则便是他年岁还小。 一个孩子,被下人教唆着做了错事儿,在老人的眼中自然是可以原谅的。可,若他年岁大了还是如此呢? 人总是有底线的,而周家的底线,便是善恶。 可惜,以郑鸢的眼界只有后宅争斗的隐私手段,她不会明白的。 念及此,周姚氏复又沉声吩咐道:“来人,将她带下去吧。” 闻言,周淼顿时不可置信道:“大嫂,您就这么算了?” 周姚氏哪儿能就这么算了? 她非但不会罢休,反而要将此事闹大。 因此周姚氏弯唇一笑,道:“别着急,等爷爷回来的。” 周老夫人想要护着周睿,也得看她答不答应。先前她被逼的存了死志不愿动脑子,可现下出了牛角尖,也明白了关键的转折点。 在于周老太傅。 郑鸢此时已经有些心中没底了,总觉得事情有些脱离自己的控制,然而周姚氏却直接摆手让人将她带走,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让她再说。 待得郑鸢被带下去之后,周姚氏这才回身跟顾九道:“家里这般兵荒马乱的,倒是让阿九你看笑话了。” 顾九倒是十分理解,因抿唇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作为局外人原不应该说什么,只是此事你得想好如何做。” 毕竟,这里面牵涉到了一条人命。 闻言,周姚氏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 杀了一个郑鸢倒是容易,可是周睿年纪轻轻已然如此歹毒,这孩子决不可留!她得想想,怎么收拾了这个祸害才是。 周淼则是有些愤恨道:“大嫂,那个假冒的周聪,您还养着他做什么,直接扔出去算了!” 她先前总觉得那个孩子生的不好脾气也不好,只是念在是大哥的孩子份儿上,才勉强自己喜欢对方。如今得知这竟然是帮凶的孩子,顿时便恨不得将人直接丢了。 听得她这话,周姚氏却是叹了口气,垂眸道:“再说吧。” 平心而论,错都是大人犯的,那个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呢? 只是她现在心如乱麻,分明知道不该迁怒,却还是忍不住的有些怨,那个孩子到底是夺了她儿子的福分。 可怜她的孩子,如今连尸骨都不知身在何处!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顾九的丫鬟在外行礼:“小姐,奴婢回来了。” 见是白术在门外,周姚氏连忙让人进来,一面焦灼的问道:“怎么样,人可抓到了?” 闻言,白术神情却不大好,看了顾九一眼,得了她的应允之后,才呐呐道:“回夫人,我们的人去汪家屯抓人,却发现,那汪老六夫妻跑了!” 不但跑了,且家里的东西都被收拾一空,显然是出门避难去了! 这话一出,周姚氏顿时晃了晃神儿,好在丫鬟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住。 周淼焦灼的随着去扶她,一面担忧的问道:“大嫂,您还好么?” 周姚氏深吸一口气,咬牙摆手道:“我没事儿。” 她一阵头晕眼花,也不逞强站着,坐回了位置上,方才问道:“劳烦姑娘跟我说的详细些,怎么就……跑了呢?” 白术将见到的情形说了,因道:“我们带着去抓人的时候,那里人去楼空,后来问了人,才知道他们那日进了城,晚间时候回来的匆匆忙忙的,连夜收拾了包裹走的。当时有村民见着还问了一句,那人只说是走远亲——可后来村民才反应过来,他们家并没有什么远亲可走。” 那分明就是托词! 周姚氏方才审问了郑鸢,此时已经确认了那对夫妇就是带走自己孩子的元凶,而顾九则是想起先前那话,因蹙眉道:“恐怕你们府上不大干净。” 她将那日夫妻二人的话说了,末了又道:“他们夫妻去买胭脂说要送礼,如今看来送的对象便是郑鸢。郑鸢那时已经被抓起来,但他们却得了信儿跑了,可见,是你们府上其他人通风报信的。” 顾九这话一出,周淼顿时咬牙道:“那群狗奴才,他们也敢?” 反倒是周姚氏冷笑一声,道:“有什么不敢的?” 她原本心性良善,再加上身体弱,所以家中事情从未严苛查过。哪怕知道大少爷的房中由一个奶娘把持着,可继母难为,所以更从未去排查过人。 谁知,如今反倒是酿成了大祸! 周姚氏深吸一口气,道:“来人,去把我的诰命服取出来。” 既然这府上不干净,那她倒不如一把火把那些魑魅魍魉都给烧出来! 她说到这里,又看向顾九行礼谢道:“今日多亏阿九了,改日我再郑重谢你。” 这话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顾九心知肚明,知道她这是要处理家事,因起身道:“时候不早,我也先回去了,改日咱们再好好儿聚聚。只有一点,不可心慈手软。” 她这几次接触下来,也知道周姚氏是什么性格了。别的事情倒是无妨,可这次不同以往,却是大事儿。 第232章阿九,谢谢你 她这话是为了周姚氏好,周姚氏自然明白,因感激的笑道:“我知道的,便是……为了我儿子,也必然不能再仁慈了。阿九,谢谢你。” 见她笑容苦涩,顾九拍了拍她的手作为安抚,略微寒暄了两句,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待得顾九走之后,周姚氏则是看向周淼道:“淼儿,此事你别掺和,先回房歇着吧。” 周淼年岁小,她不愿意让这小丫头掺和这些肮脏里面去。 闻言,周淼却是摇头道:“大嫂,我要陪着您。” 大嫂已经如此可怜了,她不能让大嫂孤立无援! 小姑娘分明面上稚嫩,可眼中却满是坚定。 如此单纯却又一腔炙热的小姑娘,看的周姚氏却是鼻子一酸。 她伸出手来,摸了摸周淼的脸,笑道:“好孩子,大嫂知道你待我的心,那你等等我,咱们一起过去。” 其实,她又何尝心里不怕呢? 自幼教导柔顺谦卑,嫁进来后更是处处和软,如果却要跟长辈闹起来,这是谁都没教过自己的事情。 可她不能退缩。 因为,那个素未谋面的亲生子,现下还魂魄难安。 若自己这个亲娘都不能为他做主,他还有什么指望?! 丫鬟将诰命服捧了出来,声音里却是带着几分担忧:“夫人,您要穿这诰命服去哪里?” 周大统领战死的时候,皇帝是给了封号的,如今这封号落到周春和的头上,给了个二品的虚衔。便是周姚氏,也因着嫁过来,承袭了一个三品的诰命夫人。 可诰命服寻常时候是不穿的,只有进宫才会穿。 闻言,周姚氏却是没有回答,只是将衣服接过来,吩咐道:“去门口盯着,什么时候老太爷回府,过来禀报。” 她穿这衣服,是去见周老太傅的。 可这之后,是回来院子,还是去宫外鸣冤,那就得看老太爷的回话了! …… “给祖父请安。” 周老太傅才回府,就见孙媳跟小孙女儿一起过来,只是孙媳身上穿的衣服,却让他眉心蹙了蹙。 “起来吧,这是怎么了?” 无缘无故的换了这衣服,可周姚两家都没有宫中的亲眷,又无传召,那便是要主动面君了。 周老太傅心中沉吟,周姚氏也不瞒着,径自跪下来磕了个头:“孙媳今日前来,想请祖父做主,还我儿一个公道!” 闻言,周老太傅越发有些一头雾水,问道:“聪儿怎么了?” 他这些时日的确忙了些,可家里的孩子不是都好好儿的么? 听他提起来周聪,周姚氏的眼眶却是骤然一红,咬牙道:“回祖父,我的儿子……被人掉了包!” 她将这几日事情尽数说了一遍,起初还能忍着,到后来却是忍不住痛哭失声,一面颤声哭道:“可怜我那孩子,自出生便被那贼妇掐死掉包,如今事发,夫君和祖母却又因京中不太平,而要孙媳忍下此事。可是!我那孩子尸骨不知何处,贼人却好生活在世上,甚至还被祖母护在房中,孙媳心中不甘啊!” 而周老太傅,更是早已站起身来,待得她说完这话,沉声问道:“你说的,可都属实?” 闻言,周姚氏复又磕了个头,眼眶通红道:“孙媳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话,甘愿天打雷劈!” 一旁的周淼也是哭道:“爷爷,大嫂说的都是真的,家里都瞒着不让告诉您!” “来人!” 周老太傅唤了管家进来,问道:“我问你,府上这几日出了何事?” 那管事的只看了一眼痛哭失声的周姚氏跟周淼,瞬间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也不敢擦,心知府上事情瞒不住了,只能吞吞吐吐的将事情说了,末了又道:“老夫人说,您近日太忙,不让告诉您……” “荒唐!” 周老太傅顿时大怒,沉声道:“此等大事也敢瞒着,你们有几个胆子?!” 他是忙碌了些不假,可这样天大的事情,他们怎么敢擅自做主的! 周老太傅声音里满是了冷意,让那管事越发的两股战战,低头认罪:“老奴知错。” “去请老夫人……罢了,我亲自过去吧。” 周老太傅说到这里,又看向周姚氏道:“你也一同过去吧。” 闻言,周姚氏起身,应了一声是,由着周淼扶着自己,随着一同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府上到底是内宅的天下,他们去的时候,这边的事情已然传到了周老夫人的耳朵里。 她心中不满周姚氏的胡来,一面吩咐道:“去让大少爷好好儿待在暖阁里,没我的吩咐,不准他出来。” 这府上如今只周睿一个独苗,真正的周聪已经死了。周老夫人便是恼怒愤恨,可也不能真的在为此折进去一个重孙子! 待得下人去了,她这才理了理衣服,出门迎接:“给老爷请安,您来了。” 到底是一辈子的夫妻,哪怕不算是和睦,可也算是十分了解对方了。 周老夫人只一个眼神,周老太傅便明白过来:“周睿呢?” 闻言,周老夫人却是行了一礼,只道:“他现下在我这儿,睿儿年幼无知,做了恶事的奶娘方氏已经被我关了起来,原想着待上京风波平了再处置她。既然孙媳等不及,我这就将人带来吧。” 她说到这儿,又吩咐道:“去将奶娘方氏带来。” 听的她这话,周姚氏顿时红了眼眶,道:“祖母,难道年幼无知便是可以作奸犯科的道理么?那我的孩子……又犯了什么错?” 当时若是没有周睿的浑水摸鱼,就凭着一群下人,也换不走她的孩子! 年幼无知便可以当做借口的话,那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借着孩子去杀人放火了?! 周老夫人原先就对周姚氏闹到老太爷面前的事情不满,如今听得她这话,沉声问道:“事情乃是方氏所为,你却要硬生生套在睿儿的头上。姚氏,我看你不是想为孩子讨个公道,分明是觉得你的儿子没了,就要拿另外一个孩子抵命吧?你到底是他的嫡母,难道他寻常时候就不叫你一声母亲了么?” 这话一出,周姚氏越发心中寒凉,也顾不得尊卑,只冷笑道:“祖母若这么说的话,我倒是真不敢认这个孩子,这般狼子野心,不知哪日就夺了我的命去!” “你!” 周老夫人待要发火,一旁的周淼也随着哭道:“祖母,您怎么能这么偏心呢?难道周睿是您的重孙子,被掉包的聪儿就不是了么?还有我,我是您从小养大的,您自幼教导我为人要中正厚道仁善为本,可是您知道周睿那个孩子已经被养歪成什么样子了么?您看!” 她直接将周姚氏的胳膊袖子挽起来,指着上面触目惊心的烫伤疤痕道:“上次去长平侯府,周睿将菜盘掀翻砸我,要不是大嫂替我挡一下,现在这伤势就都在我身上了!您说他是小孩子,可是咱们周家的孩子,哪个小时候做过这么恶毒的事情?” 周姚氏的皮肤本就白,如今这随风都能吹断的手腕,跟上面的伤痕,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周老夫人也不知竟然发生过这种事情,一时也有些愣住了,呐呐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她一面说着,一面拉过来周淼问道:“我的心肝儿,你可伤到没有?” 因周淼自幼是她养大,从牙牙学语便养在身边,所以便是周睿也比不上的。现下知道周淼险些被烫伤,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周淼却是推开周老夫人的手,哽咽道:“祖母,我身上没伤,可是心里伤心。您是我最尊敬的人,一切规矩礼仪都是您教会我的,可是怎么现在最糊涂的反而成了您呢?” 第233章不是错,而是罪 她哭得抽噎,周老夫人被她说了一通也觉得心里难受,想要生气,却又觉得自己做的的确没理。 末了,也随着红了眼道:“你当祖母愿意?现下京中不太平,先前明国公府家事闹到圣上面前,那明国公都赋闲在家了,说没有丢官罢职,可又差到哪里去了?你哥哥现下好容易才坐稳了工部的位置,若是再因这事儿被牵连,那可如何是好?” 说这话的时候,周老夫人也有些委屈,因颤声道:“你当我不难受,咱们周家原本就子嗣艰难,我这辈子只得了你父亲一个,偏他又上了战场……咱们家里倒是落得忠义的名声,可你父亲战死、母亲殉情而死,撇下你们两个孩子,这么多年我是如何将你们养大的?祖母心里难道就不苦么?” 周老夫人这些话寻常时候并未跟人说过,如今被周淼勾起了伤心事,便有些停不下来:“你哥哥娶的头一个,撇下一个睿儿走了,他那时正值升迁,忙的脚不沾地,我有心无力,既要看着你又要照看睿儿,难免有疏忽的地方。如今酿成这种事情,那方氏固然有错,可难道不是我照看不利之故?再者,已经没了一个聪儿,难道要再搭上一个睿儿么?咱们周家满门中正从未做错事,若是断子绝孙,我死了又怎么下去见祖宗和你父亲?” 周老夫人寻常时候最是疼爱周淼,如今见她哭得难以自已,周淼早就忍不住,抱住她的胳膊,哭着道歉:“祖母别生气,都是淼儿的错,我不该那样跟您说话,对不起,您罚我吧。” 她一面哭,一面又道:“我今日也不是冲您发火,实在是那周睿太不像话了,年纪轻轻的便会串通了外人将亲弟弟偷了出去,若是这般任由下去,谁知他长大了会成什么模样?祖母您寻常时候最是良善的,教导我总是说要无愧于祖宗。可是您看周睿的所作所为,哪一样又对得起祖宗了,难道咱们周家就为了香火不断,而将这等狼子野心的东西都得容下么?” 她这话一出,周老夫人心中也不是滋味儿,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反倒是一旁的周老太傅沉声道:“淼儿说的不错,家里养出这等不争气的子孙,才是真的对不起祖宗呢!周睿在哪里,把他给我带出来!” 他说到这儿,见一旁的周姚氏神情凄苦,复又温和了神情道:“你放心,有我在,必然会给孩子一个交代。” 闻言,周姚氏深深地施了一礼,颤声道:“多谢祖父。” 说实话,周老夫人的那一番话,若是换了别的事情,她必然就妥协了。可是那是她的孩子,她去可怜别人,谁来可怜他们母子? 所以周姚氏只能僵硬着脸,甚至打定了主意,若是家里不能给她一个公道。她拼着穿着这身诰命服去宫门外的鸣冤鼓告御状,也得给自己儿子讨一个结果来! 不过现下看着周老太傅的态度,周姚氏悬着的一颗心却是随之放了下来。 还好老太傅不糊涂。 周睿被带过来后,先看到了周老太傅,他寻常时候最怕这个曾祖父,见状便想要去曾祖母那里撒娇。 奈何周淼心知肚明这小混账在想什么,第一反应便是抱住了自家祖母,一面抽噎道:“祖母,您别哭了,您一哭,淼儿就恨不能自责而死,都是我的错。” 小姑娘养在她身边一向是个骄纵的模样,哪里有现下这等可怜巴巴的样子? 周老夫人倒是不气周淼,反而在听说周睿险些烫伤她之后,现下对这个孩子也有了几分膈应。 若不是他,也惹不出来这桩事儿,说到底,她年岁大了,只为着没有日日盯着这些孩子,他们便要胡乱来么? 若是家里孩子个个都如此,她直接累死算了! 当初周睿的母亲嫁进来后,做的事情便让周老夫人不太喜欢,原先可怜这孩子是个没娘的,现在看来,这孩子的品性却是随了他娘。 因此眼下看着周淼躲在自己怀中,不让周睿过来的模样,周老夫人便也纵容了她的行为,只道:“老爷是一家之主,您既然来了,便由您说怎么办吧。” 不管是惩罚周睿还是处置方氏,她都没意见。 就连先前的时候,她也并未完全是为了护着二人,最大的缘由也是因为担心周春和的前程问题。 不过现下,说什么都晚了。 见她这态度,周老太傅倒是缓和了几分神情,眸光锐利的盯着周睿问道:“你可知罪?” 不是错,而是罪。 犯了错误是有机会改正的,可是犯了罪,已然是无可挽回,必须惩治了。 周睿虽然不知道这二者的区别,可看着曾祖父的模样,却心中害怕,语气也颤抖了几分:“祖父,孙儿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事情都是奶娘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先前倒是一心护着郑氏,可那个前提是,他知道自己有人护着,不会出事儿。 可是现下曾祖母不护着自己了,周围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不善,还有他最害怕的曾祖父,那目光像是能将自己看穿似的。 周睿年纪虽然不大,寻常时候却是恶毒且人精,现下见事情不妙,索性全都推到了郑氏的身上。 反正……那日奶娘也说了,保住他才是最重要的! 听得周睿这话,周老太傅越发心生不喜。先前只觉得这孩子性情不大好,可是现在看来,何止是不好,简直就是歪到家了! 念及此,周老太傅沉声道:“不知何罪?那我就来告诉你——违背国训乃是不忠、待长辈轻慢乃是不孝;对幼弟下毒手乃是不仁、转手出卖奶娘乃是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我周家容不得你!” 他说到这里,复又朗声道:“来人,将这个孽障送到家庙去,着他日日跪在祖宗面前反省,跪够七七四十九天,再交由家庙先生严加看管,成年之前不得回府!” 这话一出,饶是周老夫人也吓了一跳,失声道:“老爷!” 周家的家庙里,除却供奉了历代先祖之外,还有看管先生。那先生的日常职责,便是祭祀先祖以及管教子嗣。 可却不是寻常子嗣,而是在家中犯了大错,要送到他那里日日受严苛礼仪训诫的。 送到家庙去跪着到在其次,可是交给家庙先生,那岂不是等于告知世人,这孩子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么! 且不说这是周家现在唯一的孩子了,单说上一个被送过去的子嗣,还是旁支一个作奸犯科、刑期满了之后被送过去的。 那孩子后来便没了什么动静,到现在三十多岁,因着背了污名,所以算是废了。 可如今送过去一个周睿,这叫外人如何看待他? “老爷,睿儿若是送过去,那他的名声……” 听得周老夫人这话,周老太傅却是冷声道:“名声?名声和脸面一样,都是自己挣得,可不是旁人赏的!” 他到底年岁大了,内宅将孩子管成这个样子,若周睿知错能改,家庙先是学富五车,必然能教好这孩子。 可若是他不知悔改,那一辈子碌碌无为,不能打着周家名声为非作歹,也是一桩好事! 他拍板定案,又问周姚氏:“这样处置,你可满意?” 闻言,周姚氏垂眸行礼:“全凭祖父安排。” 这个答案,已然超出了她的预期,她自然是满意的。 只是待得将郑氏带来,说要杖毙的时候,周姚氏却是阻止了:“不必杖毙,送她见官吧。” 这话一出,周老太傅倒是微微愣了愣,一旁的周老夫人却是立刻反对“不成,见官了,这事儿可就闹大了!” 如今重孙子都处置了,周老夫人倒是不介意一个奶娘的下场如何,只是考虑周家的名声,便又苦口婆心的劝道:“姚氏,那妇人做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先前放着不处置的确是祖母的不是,现下既已决定将人杖毙,你还有何不满?” 闻言,周姚氏只是行了一礼,淡淡道:“她自然死不足惜,只是当日帮她带走我儿的两个凶手却逃了,若是现下打死了她,谁来指认杀人凶手?我不为她考虑,只想让我那……可怜的孩子,地下有知,可以瞑目!” 说到最后的时候,周姚氏的眼眶也忍不住红了。 只是却没有落泪。 她这些时日,眼泪都快哭干了,一颗心被扔进沸水里煮着似的,疼的近乎化掉。 但她不能哭了,因为眼泪若是不能解决问题,那便是最无用的存在! 经此一事,周姚氏心知自己性情已经变了,甚至有些偏激,可她控制不了自己,没有立刻杀了周睿二人,已然是她极力忍耐的结果了! 听得周姚氏这话,周老夫人还想说什么,却见周老太傅先道:“就依你,来人,报官。” 下人闻言匆匆而去,正好跟回府的周春和撞上。 得知这里的事情之后,周春和朝服都顾不得换,急忙便赶了过来,待得看到这满屋子的凄风楚雨之后,心中越发有些不安。 “祖父……” 见周春和惴惴不安的模样,周老太傅哪里不明白?只是睨了他一眼,沉声道:“你还有脸叫我祖父?先前教你的东西都喂了狗了?糊涂东西!” 他一连骂了几句,周春和想要辩驳,却只是道:“祖父恕罪,都是孙子的不是,是我先前糊涂了。” 他这话一出,周老夫人顿时道:“怎么是你的错,老爷也别骂他,都是我教唆的,这孩子孝顺,不敢不听我的。” 眼见得周老夫人要将事情都揽下来,周春和哪里肯干,连忙道:“不是这样的,是我做错了事情,您别怪祖母!” 当日周春和的确是想直接处置的,可是却被周老夫人给摁了下来,不准她直接处置。 周老夫人考虑的是京中不太平、而周春和则是有些左右为难,既担心官职,又想着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儿子到底是长在自己身边的,小儿子出生便被掉包,他终归是没见过,再加上周老夫人那么一说,心里的天平便歪了,所以才被周老夫人几句话给劝住。 只是说到底还是自己新兴不减,哪里能怪祖母? 听得周春和这话,周老太傅冷哼了一声,道:“你的确是做错了事儿,给我去祠堂跪着反省去,想不明白别来见我!” 闻言,周老夫人还想在劝,周春和已然磕头认了错。 他待要出去,却又看向周姚氏,见她心如死灰的冷漠模样,又觉得心中一疼。 这几日他因着这些事情,都没敢去看周姚氏,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不敢。 可现下见到对方,却又忍不住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下人不是说她吃饭了么,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他心中胡思乱想,却见周姚氏偏了偏身子,显然是不愿意看他。 周春和越发觉得心中一痛,又是自责又是没脸,索性行了礼出去了。 此事就此定了下来,待得官差将郑氏带走之后,周老太傅又亲自去了一趟西城兵马司,交代要务必寻到那一对在逃的农人,给那个孩子一个交代。 事情办到这个地步,周姚氏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先谢过了周老太傅,复又给周老夫人行礼:“今日多有得罪,还望祖母宽宥。” 见周姚氏这风吹就倒的没有,周老夫人却是叹了口气,道:“先前的事情,也是我对不住你,你且起来吧。” 她说到这儿,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府上的人心思杂了,也该处置了,你不必操心,我既答应给你一个公道,便会都一一做好。” 她心里对周姚氏纵然有心结,可平心而论,自从嫁过来之后,她对这个家是什么样子的,周老夫人却是看在眼里的。做人得凭良心,她不能睁眼说瞎话。 更何况,的确是她做事情过分了。 周姚氏依言起身,也无心寒暄,复又行了一礼,便带着丫鬟退下了。 一应人员都被处置,她现在唯一的能做的便是等。 等那对农人夫妇被抓捕归案。 只是周姚氏没有想到,竟然会那么快。 且,抓到人的,是顾九。 …… 这事儿说来,实在是太过赶巧。 翌日下午,顾九从金玉斋离开的时候,却发现有人跟踪自己。 而跟踪她的人,就是汪老六。 意识到那人是谁,顾九直接便让车夫将马车给引到了僻静的巷子里面,之后让苏澈将人给撂倒摁了。 因着先前出事儿的缘故,所以前几日秦峥跟顾九互诉衷肠之后,他便将苏澈安排到了顾九的身边。 顾九已然了然他的心意,自然不会再拒绝。 只是没想到,苏澈跟着自己做的第一件事,倒是替她抓了个犯人。 待得审问那人一番,顾九倒是险些气笑了。 原来这汪老六自从上次在金玉斋见过她之后,便存了肮脏的心思。而在知道郑氏出事儿之后,连夜便收拾东西逃跑。 他们还想等着消息,索性便跑到了城中来。而汪老六一连几日都不见有人抓人,心思倒是越发大了。 今日他原本是出来打听消息的,谁知却鬼迷心窍,偷偷跑到了这金玉斋外面,想着若能寻个机会,亲近顾九就好了。 不想美人手指头没碰到半分,反倒是他被摁了下来。 询问了来龙去脉,顾九咬了咬牙,冷笑道:“先打一顿,打到他招认那妇人去向再说。” 那汪老六瞧着是个混子,但其实内里怂的很,一听这话,顿时便道:“别打别打,我招!” 方才苏澈三两下便把他鸡仔似的给摁住了,他到现在还浑身疼呢,再看对方的铁拳,越发觉得他再打下去,自己小命都得交代。 然而顾九却懒得听他这些,只要一想到这人做的恶事便恶心,索性直接一扬下巴,淡淡道:“打。” 直到将那汪老六打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她才示意苏澈停了手。 不得不说,苏澈办事儿的确很有秦峥的风格,那便是手黑。 这汪老六被打的半天动弹不得,偏偏面上看不出半点伤痕,伤的都在里面。就连身上,也只是有些淤青,看着丝毫不严重。 可疼却是实打实的。 这种程度的受伤,简直就是哑巴亏。 汪老六生怕苏澈再打自己,当下便将自家婆娘的住处说了。 待得他都交代了之后,顾九索性一摆手道:“行了,送官去吧。” 因着达官贵人都住在西城,所以一应民务都归西城兵马司指挥使乔楚所管辖。 看到顾九的时候,他都要乐了,行了一礼道:“世子夫人,咱们又见面了。今儿个,您想告谁?” 不怪他看到顾九乐,这一个多月见两回,且每次她都是赢家,这种情形可不多见。 ——头一次的时候,顾九是状告的方清;第二次虽说是方清投毒谋害林氏的案子,可因着林氏的身体不适,后续顾九也曾替她来过一趟的,不为其他,取属于林氏作为苦主的那部分赔款。 第234章给您送份功绩 前后两次,真金白银拿走了十余万。 现下乔楚看到她,几乎觉得自己跟看到送财童子似的。 见乔楚这笑容,顾九一时有些失笑,因行礼道:“乔大人安好,我这次来,是给您送份功绩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让苏澈将人给扔了进来。 待得看到地上的一男一女,一个瑟瑟发抖一个心有余悸,乔楚顿时了然:“这二位是在你这儿犯了什么事儿?” 顾九将事情简略说了,末了又道:“这是周家的案子,我只是运气好碰见了,本着守法百姓的良好品德,特意给您送过来,大人不必谢我。”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眉眼含笑,却是让乔楚乐了:“昨儿个老太傅才嘱咐了我,今儿个您就把人给送来了,当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这次我还真的是要多谢世子夫人了。” 他调侃的行了礼,复又吩咐道:“去,请周家人过来吧。” 顾九送了人就要走,却被乔楚拦下,因笑道:“您到底也算是个见证,若是不忙,不如一同听审?” 顾九沉吟了一番,想着自己回去也没事儿,索性便点头答应下来,道:“如此,倒是叨扰大人了。” “无妨无妨。” 乔楚笑眯眯的摆了摆手,又回头吩咐道:“将这二人押解一旁,等候开堂!” …… 周家人来的很快。 周姚氏知道抓住犯人之后,几乎是草草的换了衣服,嫌弃费时间,直接便将头发挽成了最简单的发髻,便带着丫鬟匆匆的来了。 一同前来的,还有周淼跟周春和。 老两口年岁大了,这事儿到底不好再让他们来回折腾。 周淼心知事关重大,生怕嫂子有什么事儿,随着跟了过来。 至于周春和,他是被老太傅直接让人从祠堂拎过去,让他履行作为男人的义务——一个大老爷们,让两个女人抛头露面,显得他太无能! 周春和倒是实诚,昨儿下午,被老太傅骂了一通,末了又让他滚去祠堂罚跪。 结果他倒是乖顺的在祠堂里跪了一日,水米未进,嘴都干的脱皮了。 若不是老太傅让人将他揪出来,他怕是还得跪着呢。 待得出祠堂上了马车,小丫鬟将官差说的来龙去脉给复述了一遍,周姚氏听得心中感动,心知这次欠顾九的越发多,也不知该如何报答。 她在胡思乱想着,浑然没将目光往周春和的身上放。 周淼倒是看到哥哥的嘴皮都干裂出血了,可只要一想到他先前跟祖母站在同一阵营欺负嫂子,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也将人给直接忽视了。 这二人谁都不搭理他,周春和越发觉得自责不已,有心想要道歉,张口说的话却又惹到了人:“这次的事情,你们若是要怪就怪我吧,睿儿他年纪还小。” 他的本意是想说,大儿子没教育好也有自己的责任,如今出了事儿,的确不能全然怪他。 可是这话说出口,却瞬间便让人误解了。 不等周姚氏开口,就听得周淼先气呼呼的问道:“大哥这话是怎么说的,人家都说父债子偿,倒是头一次听到子债父偿的,怎么着,您这是为了替儿子脱罪,打算把自己赔上?” 她说到这儿,又觉得不解气,又哼了一声,复又加了一句:“可您别忘记了,丢了的聪儿也是您的儿子!” 周淼说这话的时候,先忍不住红了眼,看向周春和的目光也有些生气。 亏得她方才还心疼了一下大哥呢,现在想起来都是多余! 她往常总以为大哥是世上顶顶聪明之人,怎么现在看着,倒是觉得他糊涂的很呢! 听得周淼这一连串丝毫不饶人的人话,周春和却是叹了口气,试图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姚氏的目光看的不敢再说别的了。 寻常时候,他看多了周姚氏的温柔,一双眸子盈盈春水似的,总是带着欲语还羞的风情。骤然看到对方双眸如水,却是冷冽的模样,倒是让他的心里先发了虚。 可周姚氏并未说什么狠毒的话,她甚至没有看周春和,只是拍了拍周淼的手,轻声道:“淼儿,好好儿说话,不得对你大哥无礼。” 长兄为父,周淼的父母死的早,大哥又长她十几岁,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这么无礼的跟周春和说话。 否则外人听了,只会说周淼不懂事儿。 她跟周淼说话的时候,一如既往的温柔,可周春和却知道,周姚氏这是真的恼了自己。 他原本就有些迂腐嘴拙,如今越发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试探着叫了一声:“夫人……” 然而西城兵马司已然到了。 周姚氏当先下车,伸手又拉了周淼,二人直接进了大堂,谁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给大人请安。” 见这一行人前来,乔楚点头应了,待得他们各自寒暄之后,方才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升堂吧。” 升堂问案,断明是非。 正中央的牌匾上是明晃晃的正大光明四个字,收敛了笑容的乔楚,一双眸子瞬间凌厉了起来。 他沉声吩咐了开审,两侧杀威棒混合着“威武”二字,倒是让跪着的那一对农人夫妇先慌了神儿。 就连郑氏的神情里,也满是慌乱。 她先前盘算的很好,周家高门大户,必然不愿意将事情闹大,再则她也听周睿跟自己传的话了,据说老夫人觉得现在上京中乱的一滩浑水,不愿意周家也涉足其中,所以便将此事要先压下来。 既然要往后拖,那她的机会就来了,且她已经安排好了后路,不管是他们要杖毙了自己还是要发卖了自己,都会有人接应她,保管她后续改头换面,然后继续好吃好喝的活着。 最次,也不过是受几年罪罢了,可是周睿几年都十余岁了,再过几年只要跟着学子们考个功名就可以出头,届时自己身为他的奶娘,这好日子自然就又回来了。 她心中打算的好,自觉将后路都给想好了。谁知家里面却一反常态,不但要立刻处置了自己,且还是将她送官! 这些年郑鸢在周家待着,也并非全然一个人脉都没有。可是那些都是下人们,最多能帮她一些小忙,谁也不认识官家人啊。 待到她直接被扔到了府衙里面之后,郑鸢却是彻彻底底的慌了神儿了。 这下可怎么办是好? 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又被带到了公堂上,而这次,她是彻底的面色惨白了。 跪着的两个人她在熟悉不过,一个汪老六,一个他媳妇。 先前被接进府上的孩子,便是他们夫妻两个的,而当初被掉包的小少爷,也是她们夫妻帮忙处理掉的! 如今人都被抓回来了,郑鸢最后一分幻想也彻底的破灭,整个人往地上一跪,却是面如死灰。 乔楚只往下扫了一眼他们,先是询问了姓名,继而沉声问道:“犯妇郑鸢,周家状告你伙同外人偷走家中小少爷,以无名子代替,此事你可认罪?” 这话一出,不等那郑鸢说话,就听得那农妇先哭道:“青天大老爷,那孩子不是无名子,他是我的儿子,这事儿也都是郑鸢指使的,跟我们没有关系啊,我们只是拿钱办事儿,求您明鉴!” 一旁的汪老六也反应了过来,顿时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大人您明察,我们真的都是被逼的,都是这个女人指使的,我们可不知道别的!” 反正将事情都推到郑鸢头上就对了,当初也的确是她指使的! 第235章当初可是你们毛遂自荐的 眼见得这二人干脆利落的将事情推到了自己的身上,郑鸢的神情顿时便难看了下来,咬牙道:“当初可是你们毛遂自荐的!” 这汪老六曾经是在小姐庄子里的佃户,要不是因此,她怎么会用这二人? 若是先前,汪老六必然还巴结着她,可到了现在,哪儿还肯替她背黑锅? 是以在听到她这话的时候,汪老六直接便哭天抢地道:“大老爷,我们冤枉啊,当初是这个女人仗着自己是管事,知道我儿子快出生了,就说让将孩子交给她。她口口声声说什么,只要孩子过去就是享福的,还给我们拿了十两银子。您不知道,我们家穷呀,孩子便是跟着我们也没好日子,所以我们才忍痛给了她,谁知道,谁知道她后来又给了我们一个孩子,说要将那孩子弄死……”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周姚氏顿时冲到他面前,一双眼睛凄厉如鬼,咬牙切齿的问道:“孩子呢,那个孩子呢?!” 她此时的模样格外可怖,连汪老六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先前相好的说辞也都给忘了,吞吞吐吐道:“死,死了啊。” 下一刻,便见周姚氏双膝一软,顿时便朝着地上栽去。 一旁的周春和眼疾手快,直接便将人给抱住,沉声道:“你们是如何接到孩子的、他又是如何死的?” 先前的时候,周春和在大儿子跟小儿子之间的抉择中,选择暂且包庇周睿,现下已然对小孩子有了愧疚心,如今又听到这人的形容和妻子的状态,越发自责且后悔。 二人眼神如刀,汪老六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是惹上了什么样的人家,再加上堂上还坐着眸光如电的青天大老爷,他哪儿还敢隐瞒? 当下便将先前的事情完完整整的说了出来。 原来早在去岁,郑鸢便已经去乡下的庄子物色合适的人选,可巧看到汪老六的媳妇大着肚子,她便起了心思,先是寻了个借口说要个孩子去给自家少爷做伴读,且要刚出生的。 之后又以重金许诺,引得那汪老六动了心思,毛遂自荐到了郑鸢的面前。 谁知道待得孩子抱走的时候,郑鸢才说了实话,说让他们家的儿子去做小少爷,代价便是要将原本的小少爷弄死! 汪老六当时欠了赌债,输的急红了眼,管郑鸢又要了五十两,扭头便将那孩子丢给了自家媳妇,自己则是揣着十两银子进了赌坊。 “对,孩子是我媳妇掐死的,我到家的时候她已经将孩子处置了,说是直接掐死扔到乱葬岗了。大人,求您开恩啊,主使是郑鸢、杀人的是我媳妇,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说到最后,汪老六已然带了喜色出来。 还好当时他想着去赌坊翻本,所以连处置那小婴儿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这下可好了,倒是让他脱罪了! 汪老六喜形于色,他媳妇却是气了个倒仰,指着他骂道:“汪老六,你不是人,你这个畜生!” 分明钱大都数都是他给花了,要不是她拼死护着,哪儿还能剩下二十两? 可现在,他花了钱占了便宜,如今还要将将这些罪名都推给她,这是设么道理? 眼见得夫妻二人在公堂上就撕扯起来,乔楚眉头一皱,惊堂木一拍,沉声道:“肃静!” 杀威棒一响,二人都吓得不敢再说话,乔楚则是沉声问道:“汪氏,这么说,孩子是你所杀了?” 听得他这话,那妇人却是瞬间吓得面无人色,却又在想到什么的时候,猛地神情一亮,连声道:“不,不,大人,我没杀他!” 这话一出,周姚氏原本满是死灰的眸光中瞬间爆发出一抹光亮来,也顾不得其他,颤声追问道:“那他人呢?” 没杀他,那她的孩子是不是还活着? 在对上周姚氏的眸光时,那妇人却又下意识的瑟缩了身子,心中也升起几分后悔来。 到底是造孽哟。 “说!” 乔楚沉声喝问,那妇人咬了咬牙,方才吞吞吐吐道:“我,我也不知道,可能,可能死了吧……” “一派胡言,我看你是不肯老实交代了,来人——” 乔楚一声令下,周围衙役顿时上前,那妇人见状,急急忙忙道:“大人,您听我说,我真没杀他!我那时候才生了孩子,汪老六他不是人,把亲儿子卖了换钱,我瞧见那孩子的时候,心里总不忍心,可又不敢留在家里,就趁着天黑把那孩子扔到了乱葬岗,回去只说是掐死了……” 她想起当日的情形,总觉得心有余悸,那乱葬岗上呜咽跟鬼哭似的,再加上周围腐烂的尸首,让她回去就做了噩梦。 “这事儿我男人都不知道,他只当我杀了那孩子,可我哪儿忍心啊。当天夜里被噩梦吓醒后,我总觉得于心不安,第二日便又去了乱葬岗,想着若是找到那孩子,便将他抱回来,哪怕送了人都比死了强。谁知……” 说到这儿,那妇人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周姚氏早被这大起大落的话给激的心神不稳,如今听到她这话,顿时厉声问道:“然后呢?孩子呢?” 她那苦命的孩子,到底如何了! 周姚氏低声呜咽着,那声音竟叫人不忍心听下去。 她这神情,像是索命厉鬼似的,吓得那妇人瘫坐在地,呐呐道:“我,我去了之后,发现孩子已经不见了,倒是有散落在地的棉絮,像是,像是小被褥上的。那乱葬岗野狗野猫很多,我猜怕是……怕是被它们给叼着吃了……” 后面的话,那妇人越发说的没了底气。 那次从乱葬岗回去之后,她连着好几天都寝食难安,总觉得自己害了人的性命,是要遭报应的。 现在,可不就是报应来了么。 而周姚氏,在听到她后面的话之后,却是浑身一软,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夫人,夫人!” 周春和惊怒之下,又猛地红了眼,道:“来人,快来人,叫大夫!” 顾九原本是在外面站着听审的,如今见周姚氏这模样,连忙快步过来,一面替她顺着掐人中,一面道:“这附近的保和堂是我的铺面,里面的赵大夫擅长妇人之症,拿我的牌子将人请过来吧。” 周春和闻言,忙的应声,让下人去了,之后又起身,冲着顾九长施一礼:“多谢这位夫人施以援手。” 事情闹成这个样子,自然不能再审问下去了。 不过案件已经十分清楚,倒也没有审问的必要了。乔楚吩咐人将犯人带下去,一面又让人将衙门里面收拾出来一间房,将周姚氏先送到了那里。 顾九简单的替她做了个急救,周姚氏倒是缓了过来,恰好此时大夫也赶来,顾九便腾出了位置,让大夫去看诊。 她才起身,却被人抓住了衣襟。 回头一看,却是神情无措的周淼。 小姑娘到底年岁尚幼,现下出了这样的事情,她的眼眶通红,瞧着格外的可怜。 顾九见状,心中叹了口气,一面走过来抱了抱她:“别怕,你大嫂不会有事儿的。” 闻言,周淼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只是低声道:“顾姐姐,我难受……” 先前只听大嫂讲述,她尚且不知事情经过究竟有多残忍。可方才听那几个人狗咬狗,她才知道,自己的小侄子,竟然这样惨! 被野狗分食…… 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就心里鼓胀,恨不得杀了那些人! 见她这模样,顾九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淼儿,你尚且这样,可见你大嫂心中是如何难受。你是大姑娘了,先前是她照顾你,现在轮到你去照顾她了。所以,你一定可以调整好的,对不对?她需要你。” 顾九站在旁观者,没办法去劝。这是一条人命,又是那样小的孩子,谁能轻易跨过这个坎儿? 她只能从旁的角度,让周淼调整心态。 这话,周淼倒是听进去了,因咬牙点头道:“顾姐姐说的对,我去照顾大嫂了。” 顾姐姐说的对,大嫂还等着自己照顾呢。她不能放任自己这样子! 念及此,她又跟顾九郑重地行了礼,道:“顾姐姐,谢谢您!” 见状,顾九勉强撑了个笑容,摸了摸她的头,道:“去吧。” 只是心里却是忍不住叹息。 旁人倒还好说,可周姚氏原本就身体不好,经了这事儿,怕是……有些悬了。 孩子死了,这本就是她跨不过去的天堑。先前尚且能用寻找凶手来吊着一口气,可现下凶手已经抓到,只待伏法认罪,怕是就难说了。 这里一团乱麻,顾九到底是个外人,也不好多待。因此眼见得这事情稳定下来后,便离开了兵马司。 可因着这事儿,她到底心里有些堵得慌。 晚上秦峥回府的时候,就见顾九神情恹恹,出神的在想什么。 “这是怎么了?” 听得男人温柔到近乎低喃的声音,顾九才惊觉回神,却见秦峥不知何时已然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男人的眉眼满是宠溺,顾九下意识的靠了过去,抱住了秦峥:“世子回来了。” 虽说这几日二人也是蜜里调油,小姑娘却鲜少如此主动的靠过来。 且这样依赖的动作,倒像是寻找安全感似的。 秦峥心中一动,从善如流的将人抱在怀中,一面轻声道:“嗯,回来了,可吃饭了?” 闻言,顾九摇了摇头,抱着他的腰,深深地吸了口气,待得鼻端心里都是秦峥的味道,才觉得踏实了下来。 “我今天,帮忙捉住了两个犯人。” 她将事情娓娓道来,秦峥则是坐在她身边倾听着,待得她说完后,方才认真夸赞道:“阿九真厉害。” 他的手摩挲着她的头发,掌心温热干燥,让顾九舒适的蹭了蹭,一面轻声道:“可我并不高兴——你说,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坏的人呢?” 只因一己私利,便可上演一出狸猫换太子,甚至恶毒到将才出生的婴孩掐死扔乱葬岗。 虽说那妇人因着一时心软没有掐死,可以她说的情形,那孩子怕是根本没活过当夜…… “世子,您没见过周姚氏,那是一个很好的人。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恍惚在想,原来我见犹怜的模样,是长这个样子的。她待每个人都抱有最大的善意,可怎么到头来却落得这个下场?” 今日见到周姚氏那模样,顾九有一瞬间被戳到了心底最隐秘的疼痛。 如同前世里的自己,也是从未做坏事从未亏待人,可怎么到最后却落得那样的下场呢? 人的恶意像是天罗地网,不管你躲到哪里,总会将你网罗其中,推向地狱。 她、周姚氏、乃至于师父,似乎每个人都在努力且善良的活着。然而上天似乎从未给过他们公道,苦难总是加诸于身。 人们总是善恶有报天道轮回,可就算是善恶有报,那些曾经受过的苦难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是梦魇的阴暗,终其一生,都挥之不去。 见怀里的小姑娘一脸难过,秦峥也像是有人揪着心一样。 他低下头,在顾九的额头落了个吻,轻声道:“阿九,你可知西楚律法第一条是什么吗?” 顾九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便听得男人的声音缓慢而坚定:“明礼以导民,定律以绳顽。我们常说,公道自在人心,可人心辖制不到的,便是律法存在的意义。你方才问我,为什么好人落得这个下场,可我要告诉你的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所要做的,便是惩恶扬善,替那些好人讨回公道。” 闻言,顾九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抿了抿唇,道:“可是世上能有几个秦峥?也并非人人都如世子一般,是全然为民,大公无私的。” 听得她这话,秦峥低笑一声,摸了摸她柔软的发,心中越发软的一塌糊涂:“夫人如此盛誉,愧不敢当。不过,我很开心。” 他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又继续道:“的确如你所说,这世上并非人人一样,那是因为,这世上有很多人,所以便有了很多类。人人生来不同,善恶、忠奸、或精明市侩、或机关算尽。可你要知道,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有善便有恶,有忠便有奸。有人蝇营狗苟的算计,便有人恪尽职守的大义。但是,我们不能因为这个世上有那些搅弄风雨的恶人,便觉得眼前尽是黑暗,因为,那是对暗夜里以身做火种之人的不公。” 他的声音缓慢却又坚定:“恶人作恶,我们虽无力挽回已发生,却可以阻止他继续作恶;善人为善,我们不能救她过去于水火,却可护她未来坦途;这世上总有人因各种原因而心甘堕落,可却也有更多的人,身在无间,心向光明。良善永远都不是错,你的善意,也总会带来回报。就像是你之于庄先生,就像是他之于母亲和蓝儿,不是么?” 顾九原只觉得满心惶然,可在秦峥的声音安抚下,却是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待得他说完后,她则是若有所思。 “世子说的对,是我魔障了。” 顾九垂眸一笑,放任自己靠着秦峥更近了几分,轻声道:“今日我见那样的惨状,心中有些不由自主,反倒是忘记了,恶的从不是世道而是人心。我不能阻止他们作恶,至少我可以坚守本心。” 就如秦峥所言,良善永远不是错。 到底是心地善良的小姑娘,哪怕心生彷徨,可只要有人告诉她,这世上还是有公道的,她便会继续相信光明。 当真是天真,且好骗。 秦峥抱着顾九,却只觉得心中一片安宁。 相较于告诉顾九,这世上的本质有多么的黑暗,他宁愿小丫头永远心怀热忱。 因为,那些风雨有他。 而她只需要,一直如现下一般。 这是他的光明,而光明不能被拖入黑暗。 秦峥低下头,近乎虔诚的在顾九眉心落了一吻。 “走吧,吃饭。” 得了秦峥这话,顾九眉眼终于带了几分笑意,还有被他一吻所带来的羞涩:“好。” …… 周家的案子,第二日的时候便结案了。 这案子原本就没什么可审的,人证物证俱在,再加上当堂都招人清楚了。 事实清晰、结果明白,断案的也十分干脆利落。 郑鸢被判了秋后问斩、汪老六因协助偷梁换柱,故而被判了十年刑狱,反倒是他夫人汪氏,只被打了五十板子便放出来了。 汪老六倒是不服的很,奈何一顿叫嚣换了一顿板子,奄奄一息的扔到大牢里了。 郑鸢却是疯了。 她没想到自己到了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直到被扔到死牢里才反应过来,哭天抢地的嚎啕着。 可最后,只得了周家捎过来的信儿,她的夫君儿子并着一应亲眷,都被扫地出门,连求生之处都没了。 她夫君来看郑鸢,却是带了一封休书,先是将她大骂了一顿,继而将休书扔到了她脸上,自己扬长而去,走之前还撂下一句:“这孩子遗传了你的骨血,日后必然是个恶毒的性子,我直接送你娘家了!” 第236章二夫人有请 至此,郑鸢彻底癫狂,连神智都有些不清楚,日日在牢里发疯。 待得她死之前的时候,整个人都成了一个疯婆子。 自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顾九得知宣判结果,还是周家特地派人送来的信儿。 来的人是周淼,现下家里一派凄风苦雨,她原本是想守着大嫂的,只是却被大嫂亲自着她来送信。 “本来大嫂想亲自过来谢你的,只是她现在病的有些起不来身,所以便着我过来了。” 周淼说这话的时候,又诚挚的行礼道:“此番周家之事,多谢顾姐姐出手援助,不然还不知我那可怜的侄儿什么时候才能沉冤昭雪。” 说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周淼的脸上满是悲伤,虽强行压制着,却到底有些哀切。 见她这模样,顾九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并非是我的功劳。倒是你大嫂,她可好些了?” 闻言,周淼摇了摇头,道:“寻了几个大夫看,都说她这是心病,再加上早年间落下的病根子,都没什么好的办法。” 想起嫂子的模样,周淼越发有些难过。 当初周姚氏嫁进来的时候,她年纪小,这些年拿对方当母亲一样的看着,如今见她生病,她恨不能以身代之。 然而她什么都不能做。 周淼不愿意自己的情绪带的顾九也心情不好,因转换话题道:“您知道那个假冒聪儿的孩子吧,被我们给送回去了。” 听得这话,顾九倒是微微诧异,问道:“那个汪氏的孩子?” 周淼点了点头,道:“可不就是他么,说起来,早先我总觉得这孩子丑,现下倒是找到缘由了——见了汪氏我才发现,这简直就是跟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如今那汪氏被打了板子在家里挺尸,据说公婆要将她扫地出门,我们将孩子送过去的时候,他们家里闹得翻天地覆的。” 说到这儿,她又冷笑道:“后来下人回来跟我学话,您知道那汪氏说什么吗?‘他从出生就是作为大少爷在府上活的,如今送回来这孩子可怎么办?索性我害了你们的儿子,便还你们一个,将他带回去吧。’我呸!亏得她也说得出口!” 闻言,顾九一时也有些瞠目结舌,诧异道:“世上竟然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且不说这是汪氏他们的儿子,跟周家好毫无半点关系,单说当初周姚氏的儿子就是被汪老六他们夫妻给害死的,他们怎么觉得周家还得将这个孩子给当做少爷给养着? 仇人之子日日在眼前晃荡,提醒着亲儿子就是被他父母给杀了,还得好吃好喝好待遇的把他当少爷,这得多没脑子的人才会做出来的事儿? 周淼也是愤慨至极,冷声道:“可不是么,反正下人将那孩子直接给扔回去了,那孩子原本就是汪老六的儿子,出身他选择不了,日后是何模样也是他自己的造化。周家是苦主,因毒妇而失去了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已然是莫大悲痛了,凭什么还得被他们赖上?” 若不是发生在眼前,周淼是真的没有想到世上之人还有这把无耻的。 见她这模样,顾九也叹了口气,安抚她道:“好在如今事情算是解决了,你得好好儿照顾着你大嫂的情绪。虽说这话说起来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可还是让她想开些,当初既然没发现尸首,说不定是被人捡走了呢?只要她心里惦记着,总归还是有一分希望的。否则若她没了,还有谁想着那个苦命的孩子呢?” 她这话说的无心,周淼却是莫名生了几分希望:“顾姐姐,你说的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见周淼瞬间有些豁然开朗的模样,顾九却是心里叹息。她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如那汪氏所说,去乱葬岗的时候见周围有棉花絮,约摸着已然是凶多吉少了。 不过权且当个借口,若真的能让周姚氏活下来,或许也是好事儿呢。 人啊,只有活着,才会有以后。 因此顾九将心中的悲悯压下,轻声道:“所以,回去劝劝你嫂子,别让她太难过。” “嗯,我会的。” 周淼说到这里,又轻声道:“现在家里打算给我那个可怜的小侄子做一场法事,说是拿衣服做衣冠冢,也算是安葬了他。虽然找不到尸首,也不能让他连个去处都没有。不过若是依你所说,我回去劝劝大嫂他们,万一有希望呢。” 周淼说到最后,自己也有些丧气,这希望有多大呢? 大概是万分之一吧。 听得周淼这话,顾九倒是心里打了主意,问清楚她哪日做祭奠,预备那日也让人去送一份礼过去。 周淼到底还记挂着家中,所以并没有待多久,跟顾九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了。 她来时心情郁郁,走的时候倒是存了些奢望,那模样看的顾九又是一阵难受。 但愿周家这劫难快些过去吧。 虽然依着眼下的情形,怕是周姚氏也是凶多吉少。 毕竟,前世里她为了孩子撞死在家里,今生虽说讨了公道,可这些残酷的真相,更是巨大的打击。 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门外传来白术的声音:“小姐,奴婢可以进来么?” 自从上次撞破她跟秦峥在亲密的行为之后,白术现在倒是长了心眼,不管房中有没有别人在,她都会先在外面问一问。 这会儿听到她的声音,顾九回过神儿来,因点头道:“进来吧。” 白术进门,先是行了一礼,复又轻声道:“小姐,二夫人身边的嬷嬷过来请,说您要是没事儿的话,请您过去坐坐。” 闻言,顾九先是一愣,复又拍了拍额头,道:“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前几日的时候,她出门之前遇到二夫人,当时原本约定好了第二日一早便去对方那的。 可是这几日因着周家的事情,她竟然把这事儿全然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要不是今日二夫人着人过来请,怕是顾九还想不起来呢。 现下索性无事,顾九想了想,因吩咐道:“你去回话,就说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待得白术点头答应,顾九则是进了内室,换了一身出门的衣服后,便去了二夫人的院子。 …… “给二婶请安。” 顾九来的时候,二夫人正在房中看账本,听得她声音,二夫人顿时把账本放下,笑吟吟道:“阿九来了,快请坐,来人,看茶。” 见她一连串吩咐下去,顾九则是笑道:“二婶不必忙活,我又不是外人,自己倒茶便是。” 闻言,二夫人顿时笑道:“你说的不错,只是正因为不是外人,才更不能怠慢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坐到一旁的罗汉塌上,也离着顾九的距离近了几分。 顾九接了茶,道了谢之后,方才又歉疚的笑道:“真不好意思,这几日手边的事情杂,我竟是将应承二婶的事情给忘记了,您莫要怪我,今儿个来,特意给您赔礼道歉的。” 闻言,二夫人顿时摆手笑道:“哪儿的话,我原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想着跟你说说话儿。你能有时间陪我坐一坐,我便觉得心满意足了。” 她话虽然这么说,顾九却知道,二夫人若是没事儿,必然不会巴巴儿的让下人过来请自己的。 果不其然,二人才寒暄过后,就听得二夫人叹了口气,轻声道:“其实,今儿个请你过来,我的确还有一件要紧事儿想要跟你商量的。” 第237章分家? 听得二夫人这口气,顾九心中便有些了然,面上则是笑着问道:“二婶这话是怎么说的,您是家里的长辈,怎么还要同我一个晚辈来商量?” 闻言,二夫人却是苦笑了一声,指了指外面,道:“你看看现下这府上乌烟瘴气的,哪儿还分什么尊卑贵贱?” 这话,若是寻常的时候,二夫人也是说不出来的。可是这些时日眼睁睁看着府上乱成一锅粥,她心里的怨气也被渐渐地激发了出来。 听得她话里的怨气,顾九因收了几分笑容,关切的问道:“二婶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九不是不知道府上乱,自从秦老夫人病了之后,二房三房争权夺利,闹得是不可开交。可这事儿跟大房没什么关系,她不稀罕那些权力和钱,只愿意落得个清净。再者她跟秦老夫人撕破了脸,也不去侍疾,是以对于府上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大清楚。 这会儿见二夫人这么说,顾九心里倒是有了些猜测,难不成这是闹得更厉害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二夫人叹了口气,蹙眉道:“阿九,我跟你说实话吧,今日找你过来,我是有件大事儿想跟你商量,只是不知你是什么意思——我想分家。” 最后四个字一出,顾九顿时愣住,问道:“分家?” 这无异于一个惊雷了,她是着实没想到二夫人会说出来这话。 二夫人原本叫顾九过来,便是商议此事的,她希望大房跟自己站在同一阵线。这会儿说出来,倒觉得心里痛快不少,先前憋着的话也都逐一道来:“不错。我不瞒你说,这些时日你不在府上,大抵不知道咱们家里乱成什么样子了。外人瞧着咱们明国公府,总觉得这偌大的家业,便是再乱能如何?我原先也是这样想的。” 她说到这儿,深吸一口气,堪堪的压下了那些气愤,方才继续道:“可是这次婆母一病,我才知道咱们家里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过去那些年,一直掌握着家中大权的始终是秦老夫人和方清,二房三房说的好听是协理持家,可其实根本摸不到中心权力。 这次秦老夫人生病,方清被休弃,二房三房先前为了抢夺权力可谓是各显神通,谁知真的将家中权力抢到手上的时候,才傻眼了。 秦老夫人跟方清沆瀣一气,早已将秦家腐蚀成了一个空架子,至于那些银钱,都被二人中饱私囊。 “先前的时候,家中好歹日常开销是没问题的,可你知道么,先前为了救方清,你那位公爹竟然从公账上支取了十万两白银,这下,咱们连给下人的月例都不够了!” 二夫人想到这里就气得几欲爆炸,现在莫说她们再去浑水摸鱼拿银子,她们管账的反而还得倒贴钱! 这要真的是因为别的事情,她尚且能够理解,可一想到这些钱是为了一个妾,还是毒杀主母的妾,二夫人就恨不能大骂一顿。 然而自幼的家教不允许她这么做,那一大帮的下人过来找她解决,她也没办法真的不管。 三夫人倒是真的不管了。 先前三夫人争权的时候,倒是积极得很,谁知发现账上的亏空之后,她倒是撂挑子不干了。 还说什么——“我们老爷是一个庶子,原本就在家里不得体面,我又是个嘴笨口拙不管事儿的。大哥二哥是嫡子,按着规矩,理应能者多劳。” 放屁! 当初不是她能说会道的时候了? 二夫人为此气得几乎吃不下饭,又让人去问秦老夫人,老太太手里终归是有些私房的,可有是一回事儿,不愿意拿出来却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现下老太太病着,脑子却是半分不糊涂,反倒是将家中钥匙给了她,想让她接手这个烂摊子。 可是凭什么呢? 有利可图的时候不找自己,现下家中的维持都成了问题,反倒是想起来她了? 因此二夫人才想起了顾九。 她算是看出来了,如今那秦钊就是个糊涂虫,反倒是秦峥才是日后可以依傍的靠山! 因着林氏的事情,秦峥夫妻跟家里闹得也不和睦,若是能够拉拢了他们二人,把这个家给分了,以后二房有利无害。 “阿九,我现下的意思便是分家,三家各过各的,除了那些蛀虫,日子也能更轻省一些。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二夫人脸上满是询问的笑意。 顾九却是抿了抿唇,淡淡的笑道:“二婶,不是我驳您的面子,只是我作为一个晚辈,实在是不好掺和家里的事情。您也知道,我才嫁进来不到三个月,还是一个新妇,婆母又被人下了毒,哪里管得过来这些?”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也知您心中委屈,这念头也并不过分,您只消跟二叔商量通了,长辈们如何,我们做晚辈的也都是听着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顾九自然知道二房想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就是因为现下的明国公府对于二房来讲是弊大于利,所以想要分家,甩掉一个包袱罢了。 若是早先的明国公府,可以说是一棵大树,二房在树下好乘凉。 可这接二连三的事情都出自大房,现在秦钊在外臭了名声,秦老夫人在家祸害的乌烟瘴气,二房不堪其扰,想要甩掉这个包袱,原本这是无可厚非的。 只是,不该拉扯上他们夫妻,顾九又不傻,她才不打算掺和进去呢。 她话说的圆滑,不过也留了缓和的余地,倒是让二夫人的神情没有那么难看。 她沉吟了一番,方才道:“那你的意思,也是觉得可行了?” 对于她的话,顾九只神情带笑,八面不动:“长辈们的意思,我是不馋和的,二婶您也别为难我,我才嫁进来没多久呢。” 顾九只咬定了这句话,不过没有表露出来恶意,这对二夫人已经是个希望了。 她心中感叹了句这个新妇可是精明的很,面上则是温软的笑道:“也对,二婶先前倒是想差了,这对你的确是有些为难的。” 二夫人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不过,即便是分家,也是因为家里闹得乌烟瘴气实在是不像话。分家是为了清理蛀虫,减少不必要的开销,却不是为了让咱们亲人离心的。峥儿是我自幼看着长大的,你们夫妻日后可不能跟二婶疏远,不然二婶怕是要日日难受的。” 说这话的时候,二夫人倒是表现得十分亲昵,顾九自然随着笑着应承:“二婶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您是长辈,我自然待您尊敬的。” 说白了,不过是觉得大房里面,也就秦峥有用罢了。 顾九心知肚明,但二夫人待她并不算坏,所以顾九也并不介意维持这面上的平和。 得了顾九这话,二夫人弯唇一笑,道:“好孩子,二婶就知道没看错你。” 她才说到这里,就听得下人隔着帘子回禀:“夫人,少爷来了。” 二夫人闻言,连忙笑着道:“快将人请进来。” 随着她话音落下,便见九少爷秦宣睡眼惺忪的走进来,迷迷糊糊的扎到了二夫人的怀中,一面嘟囔道:“给母亲请安。” 他像是才睡醒,这会儿有些困倦,连带着行礼都格外敷衍。 二夫人见他这模样,顿时便无奈的笑道:“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规矩?还不给你大嫂见礼?” 闻言,秦宣这才抬起头来,先是揉了揉眼睛,待得看到眼前笑吟吟的顾九之后,顿时乖巧的请安:“给大嫂请安。” 第238章我可以吃这个点心吗? 他今年不过六岁的年纪,长相随了二夫人,倒是个清秀的模样。 顾九见状,笑着点头应了,便见秦宣走到她的面前,试探着问她:“大嫂,我可以吃这个点心吗?” 小孩子的困顿来得快去的也快,在母亲怀里以为了一会儿,就看上了顾九面前的那一盘点心。 这是在母亲房中,若是旁人,秦宣必然就直接过去端着吃了。可是因着大哥带来的威慑力太大,所以混世魔王也有些瑟瑟发抖。 哪怕,秦峥并不在此。 顾九自然没意见,笑着将点心递给他,便见秦宣接过去,端着点心小口的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还偷偷地打量顾九。 他的年岁小,生的又可爱,顾九瞧着心生欢喜,因笑道:“二婶倒是好福气。” 除了长女秦织锦之外,下面三个都是儿子,且二房里面,除了她自己,那些妾侍全部都是女儿。 这般本事,可见二夫人的手段了。 说起了孩子,二夫人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真心,一面拿帕子给秦宣擦嘴,一面笑着叹了口气道:“哪儿来的福气,全都是讨债的冤孽,这几个混世魔王凶得很,也就在你面前会伪装罢了。” 她说到这儿,似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复又笑道:“阿九你倒是很有孩子缘呢,我这几个混世魔王,各个看到你都是喜欢的紧。前日宣儿还偷偷跟我念叨,说‘大嫂是个神仙似的人物,我什么时候才能娶个那样的呀?’让我又是气又是笑,这么小的孩子,竟也知道什么是好的。只是咱们阿九是个天仙似的,哪儿就那么容易再遇到一个了?若过几年给他讨媳妇真能娶到你这样的,我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她有心跟顾九攀交情,自然说话都奉承着她来。 不过这话却不是说瞎话,至少秦宣被母亲戳破,点心也不吃了,一头扎到母亲怀疑撒娇:“母亲您不许说了!” 见状,顾九也随着抿唇一笑,道:“二婶莫要拿我打趣了。” 她才说到这里,就见秦织锦从门外走进来,见到顾九也在,一时有些诧异,端庄的行了礼,才道:“给大嫂请安,母亲这里好生热闹。” 顾九点头笑着应了,就听得二夫人笑眯眯道:“可不是么,今日难得你大嫂有空,我特意让她来陪我说说话呢。” 她才说到这里,便有下人来回禀,倒是账目的问题请她。 二夫人无奈的捏了捏眉心,预备起身,却又在看到秦宣的时候不知想到了什么,因笑着道:“若是阿九你无事,帮我看一会儿这个混世魔王如何,我去去便回。” 不管如何,让自家孩子跟顾九多接触,总归是没坏处的。 闻言,顾九倒是从善如流的点头应了,待得二夫人去了,自己则是端着茶水润了润喉。 秦织锦过来是要拿书的,她前日在二夫人这里看书,走的时候将书落在此处了。 才找出来,就见母亲出去了,不由得无奈道:“母亲怎么将大嫂一个人丢在这里了?宣儿最是顽皮的,我来看着他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随手将书扔在了一旁,顾九无意中扫了一眼,却见那是一本大儒写的游记。 秦织锦见她看过来,因浅笑解释道:“闲来无事,看些闲书,母亲才说了我一顿,说看书不如看账呢。” 她说话的时候,总带着那股超脱物外的模样,不过现下怀中抱着幼弟,倒是多了几分烟火气。 顾九闻言,因弯唇道:“二婶教的是生活的道理,原也说的不错。” 听得她这话,秦织锦却是摇了摇头,道:“那些世俗之物,沾染的多了,人都变得俗气了。我还是少沾为妙,省的也落了俗套去。” 这话一出,顾九倒是诧异了一番。 她跟秦织锦接触的不多,原先只知道她瞧着是个清高的,如今倒是觉得,这姑娘似乎有些过了。 再想起前世里秦织锦的日子,顾九难得的起了几分善心,因轻笑着提点道:“虽说俗了些,可人生在世,也都是一俗人罢了。况且二婶寻常时候也忙,你若肯替她管账分忧,想必她会很开心的。” 前世里,秦织锦嫁的倒是不差,与明国公府同为高门大户。可是嫁过去之后的日子却过得并不如意,似乎隔三差五便会回娘家。 先前顾九还不知为何,现下倒是有些明白了——虽说姑娘家都是诗酒茶,可是真的过了门,谁家会愿意要一个不通家事的主母?尤其是高门大户,迎来送往的应酬事务,更较旁人不知多出几许来。 顾九有心提点她,奈何秦织锦却是连连摆手,摇头道:“有这个时间,我倒不如多读两本书是正经。” 她说到这儿,又给顾九推荐自己正在看的这本游记。 顾九见她这模样,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弯唇笑道:“好,名字我记下了,改日得了空必然去看。” 二人略寒暄了几句,便互相给对方定了个评价。 顾九先前很少跟秦织锦真的坐下来说话,如今却是心里有些叹息,这小姑娘虽说人不错,只是有些太清高了些。 如此这般当姑娘的时候还可以,可是嫁了人,难保是要吃苦头的。 至于秦织锦,则是在心中暗自叹气,原先觉得大嫂人不错,如今看来,却是个满脑子世俗的。虽说也很好,只是到底跟她不是一路人。 二人互相下了定义,略微寒暄了一会儿,顾九便先起身告辞了。 有秦织锦在看着孩子,她也不必担心别的。 待得顾九走了之后,秦织锦这才拿起了书,继续看了起来。 她才看了两页,便见二夫人回来。 见房中已然没了顾九,顿时问了一句:“你大嫂呢?” 秦织锦听见了,将手中书放了放,弯唇道:“大嫂说有事,先回去了。” 闻言,二夫人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怎么让人走了,也不多聊一会儿?” 听得她这话,秦织锦顿时明白母亲是什么打算,只是漫不经心道:“我跟大嫂不是一类人。” 她这话一出,二夫人却是诧异的问道:“这话是怎么说的,难不成你们闹不愉快了?” 也不应该啊,先前的时候,秦织锦不是还连声夸赞顾九的么? 秦织锦想了想,沉吟道:“大嫂这个人是很好,我也很欣赏她,只是却有些太世俗了。” 先前的时候,原本以为对方只是通透,可今日交谈,她却只一心记着俗物,反倒是让秦织锦觉得不适合深交。 虽然人好,可却注定成不了知己。 好在秦织锦独来独往惯了,遇不着知己倒也不遗憾。 听得她这话,二夫人却是微微蹙眉,问道:“什么算是太世俗?” 秦织锦便将先前顾九的话说了,末了又道:“我与她谈琴棋书画诗酒花,她跟我谈柴米油盐姜醋茶,是以我觉得,我们不大适合成为朋友。” 不过平心而论,单是作为明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秦织锦还是很欣赏她的,毕竟能将俗务做好,也是一种本事。 二夫人倒是没想到顾九会跟秦织锦说这话,心中对她倒有几分感激,因道:“你大嫂说的一点都不错,你就是太不通事务了。” 她说到这里,因想着是关于女儿家的事情,便挥手让下人下去,自己则是苦口婆心道:“锦儿,并非是母亲啰嗦,只是你现下还在姑娘家倒也罢了,待得回头嫁了人还是这样,怕是不妥的。” 身为女儿家的时候,父母自然都会极尽宠爱。可是等到嫁了人,那便是一家主母,是要主事的。 届时难道交际应酬的时候,也靠着诗词才情么? 第239章这事儿你怎么看? 只有女儿家才会这样天真且浪漫,而成年的世界里面,全都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二夫人为女儿的情形忧愁许久,倒是没有想到顾九会提点她,心中复又多了几分好感。 奈何她说的苦口婆心,秦织锦却是听不进去的,她叹了口气,道:“母亲,您又来了,叫人看书都看不心静。” 她的声音里满是无所谓:“既然嫁人要将我框在一个自己不愿的环境中,那我不嫁人就是了。一生只以诗书礼乐作伴,岂不是快事一桩?” 秦织锦这话一出,顿时引得二夫人拍了她一下,蹙眉道:“瞎说什么呢,哪儿有女孩子不嫁人的!” 这丫头脑子里都是什么想法,简直是不可理喻! 只是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二夫人又不忍心真的凶她,末了又叹了口气道:“罢了,咱们今日不说这个,我且问你,分家这事儿你怎么看?” 这事儿二夫人早跟她提起过,秦织锦倒也没什么意见,只道:“母亲拿主意便是了,总归这家里现在乌烟瘴气的,分家了也好。” 她先前只觉得这家里面十分和谐,可是这些时日被母亲日日拉着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才知道这一张名为和谐的面皮下,是如何的肮脏龌龊。 脏的让她想要逃离。 见秦织锦没意见,二夫人也点头道:“我的意思也是如此,这也是我为何让你跟你大嫂好好儿相处的原因——如今这明国公府全靠着秦峥支撑门庭,跟他们夫妻亲近些,日后即便是分家了咱们依旧能借光。” 要是还是秦钊管事儿,她绝对不会提分家的。但如今换了秦峥可就不一样了,她敢笃定,那孩子的心里必然也是厌恶的。毕竟,谁能在母亲被下毒之后,还袒护凶手的家里有好感? 现下不分家,她就得往里面贴自己的体己钱,想得美!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她也如此。 …… 顾九倒是不知自己走之后,二夫人跟秦织锦灌输的概念,不过今日二夫人的态度她也看的明白,知道对方这是被逼急了。 因此回去的时候,顾九便又问了赵嬷嬷一下:“这些时日,家里闹得很厉害么?” 先前的时候,赵嬷嬷也曾经跟她说过,不过见她没什么心思听,便也不拿这些琐事来烦他了。 如今听得她询问起,赵嬷嬷顿时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么,您不知道,昨儿还打起来了呢,说是几个下人互相指摘,都说对方贪墨银钱,自己是无辜的。二夫人倒是铁血手腕,直接将人都给处置了。但说起来到底是丢人的事情,便是咱们家,也从未出过这样闹哄哄的模样!” 闻言,顾九则是了然的点头:“那倒是怪不得了。老太太就没说什么?” 秦老夫人便是这个家的定海神针,因着她的手腕强硬,再加上底下的人基本都是她的心腹,所以她管事儿的时候,便是有一些肮脏龌龊也都会被遮掩过去。 可现下就不一样了。 老仆从是不服气两个夫人的,再加上他们胃口被养大了,现在还继续贪着,若是先前家里还有钱的时候,说不定两个夫人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现下么,不能拿正经挪钱的秦老夫人出气,难道还制裁不了几个下人? 左膀右臂断了,那滋味儿可不好受。 她就不信秦老夫人不闹。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赵嬷嬷压低了声音道:“今日一早,老太太才将二夫人给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呢,据说她走的时候脸上都带泪了——三夫人倒是个鸡贼的,她不但没参与,还说自己是个庶子媳妇,只管孝敬嫡母,其他一概不掺和。她哪里是不想掺和,分明就是想隔岸观火呢。” 饶是顾九知道现下家里是个什么情形,听到这里,也是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如此,倒也怪不得二婶了。” 任谁到了这个地步,怕也是想要分家的。 若是自己,大概会闹的更狠一点。 不过顾九也有些感叹,前世她在明国公府五年,家里都没有散了架,可今生,因着阴差阳错,导致明国公府被揭下表面覆盖的面具,也让内里的龌龊给暴露了出来。 “也好。” 她才说了这两个字,就听得门外脚步声响起,旋即便见秦峥走了进来。 “给世子请安。” 房中下人纷纷行礼,顾九也随着起身笑道:“世子回来了。” 秦峥点头应了,顾九便吩咐下人去传膳了。 只是等到吃饭的时候,到底是将这事儿说了,末了又道:“现下二婶想分家,我回她的意思是小辈儿不参与,不知世子是什么打算?” 以她的意思,必然也是远离是非的,只是这是非是秦峥的亲人,也得听听他的意思。 听了她的话,秦峥倒是挑了挑眉,道:“你倒是聪明。” 他还以为,以顾九的良善,会什么事儿都帮忙呢。 顾九却是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语,因笑着叹息道:“我又不是菩萨,哪儿能做得到普度众生,再者,家里这些事情,又哪里是非黑即白的?帮人也得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不是?” 闻言,秦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那你以后可要记着自己的话。” 省的为了帮人,反倒是将自己搭进去了。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想起自己先前险些被伤的事情,因呐呐道:“那是个意外……” 她有些郝然,忙的将话题又拽了回去:“您如今,是怎么个想法呢?” 秦峥看的出顾九的窘迫,也不逗她,只淡淡道:“没什么想法,这就是我的要的结果。” 顾九先是一愣,又瞬间了然,试探着问道:“世子,家里的事情,也有你的手笔?” 看秦峥这表情,分明是他也推波助澜吧! 眼前人是顾九,秦峥自然也不瞒着,不过倒也没正面回应,只是轻笑一声,道:“你猜。” 他的表情这么明显,她还用猜么? 顾九略微想了想,便明白了秦峥的意思,只是…… “就算是分了家,咱们也是大房一脉。” 所以,二房跟三房可以脱离开秦钊跟秦老夫人,他们却是脱离不开的。 这话,顾九说的含糊,秦峥却是明白她的意思。 他嗤了一声,道:“若我不是世子呢?” 若他以世子的位置,来换得单独开府,怕是秦钊做梦都要笑醒了。 毕竟,他这么多年都想将这个位置留给自己的小儿子,可惜因着秦峥手握天狼卫,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可,若是他自己将位置让出来呢? 顾九瞬间愣住,呐呐道:“世子,您说什么?” 不是世子…… 顾九突然明白了秦峥的意思,只是却不敢确认,试探着问道:“您想用世子的身份,来换……” “换我们的家。” 秦峥眉眼中皆是温柔,摸了摸顾九的脸颊,轻声道:“若我没了世子这层名号,不再是未来的明国公,你会介意么?” 这个答案,其实秦峥从未怀疑过。 因为就在他这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便听得顾九神情坚定,眼中带笑:“可是,你还是你啊。” 顾九爱他,从不因为他的身份是什么,而是因为,他是秦峥。 无关身份无关地位,只关乎,他是他。 秦峥却是骤然笑了。 如冰消雪融,眸子里的笑容似是石子入湖,漾开层层波纹。 那样的刻骨温柔,让顾九的脸都有些微红,然而他掌心的温度却又格外让人眷恋,让顾九不舍得离开。 到底是女孩子脸皮薄,秦峥摩挲了下她的脸颊,便收回了手,道:“好。” 第240章光在他身边 说完这话,秦峥又给顾九夹了菜,温声道:“吃饭吧。” 顾九这才回神儿,为自己方才的模样有些羞赧,却又为秦峥的态度而暖意融融。 秦峥时不时的给她夹菜,神态自然,动作却是极尽温柔。 而事实上,现下的他,心中也满是柔软。 未曾拥有顾九之前,他是什么身份,又身在什么地方,自己从不介意。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阿九。 光在他身边,他却不能任由黑暗吞噬这一束光。 所以跟明国公府决裂,只是第一步。 不过一个世子的位置,秦峥舍弃的心甘情愿。 更何况,那些被他丢弃的东西,他会用另外一种方式,靠着自己,重新挣出来。 因为,这个肮脏的明国公府,不配称为家。 而他,他想给顾九一个家。 一个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干干净净的家。 秦峥的指尖还残留着属于顾九脸颊的触感,如同她这颗心一样的柔软干净。 他垂眸,压下心中的情绪。 这是他的小姑娘,他会珍藏在心间。 …… 四月的天,已经有了几分燥热。 后半夜的时候下了一场雨,待得晨起时分,燥热散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丝丝凉意。 晨光透过窗户撒到房中,院子里的苍翠也映入眼帘。 顾九心情甚好,看这些风景也觉得心中舒畅。 倒是白术见她这模样,因笑着打趣道:“小姐,您都笑了一早晨了,有什么好事儿,也跟奴婢说说?” 闻言,顾九才收敛了几分笑容,只是唇角却压不下去,睨了她一眼道:“去去去,小丫头怎么这么爱打听?” 白术笑眯眯的替她将发簪正了位置,笑吟吟道:“奴婢可不爱打听,不过瞧着主子高兴,想沾沾喜气儿罢了。” 她哪儿不明白,从昨夜世子走之后到现在,自家小姐的好心情就没断过,这分明又是因为世子。 自家小姐这些年唯一做的出格的事儿便是因着世子,如今好梦成真,她也替小姐高兴的很。 听得这话,顾九却又有些羞赧,道:“哪儿有。” 不过却又忍不住摸了摸嘴角,问道:“真的这么明显么?” 其实,昨夜秦峥来的时候,字字句句都十分家常。可偏偏顾九回味起来,却觉得每一个字都是甜蜜至极。 尤其是他走之前跟她说的那句话——阿九,待我拨云散雾,给你一个我们的家。 便是那一句话,让顾九夜里都是一夜美梦。 只是自己心间甜蜜是一回事儿,被别人看到打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白术见她这模样,越发乐不可支,只是努力的克制着笑容,道:“没有没有,我陪着您时间长了,才看得出来,外人看不出来的。” 自家小姐脸皮薄,她可不能戳破。 顾九这才松了口气,道:“待会要去看母亲的,若让她瞧见了,又要笑话我。” 笑话是假,催子是真! 自从林氏到了梅园之后,这些时日有三个不同年岁的孩子,简直是给林氏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看着小明儿,她会想,若是自己的小孙儿,必然要更可爱。 看到顾念蓝,她会想,若是自己的小孙女儿,那讨人喜欢的程度得更上一层楼。 待得看着林安,那就更不得了了。小少年眉清目秀,不但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且还十分懂事儿知进退,看的林氏要疼到心肝里去了。 这几个孩子简直一个比一个大魔王,几乎是推着林氏将那求孙若渴的心给越发膨胀了起来。 顾九先前还能坦然面对林氏的花式催生,可自从她跟秦峥好上之后,对方的每一句话,都会让她夜里旖念不断。 与此同时,又多了几分哀怨。 秦峥怎么……怎么还不碰她呢? 因此,生怕再次被催生的顾九,在见到林氏的时候,便先跟她说了京中的八卦。 不想,林氏这次倒是知晓一些的,因问道:“我昨儿听出去采买的下人说了两嘴,可是太傅家里?” 梅园不大,所以下人们说话,有时候她也能听到。不过当时问了一下,只知道是闹得满城风雨,但具体却说不清楚是什么事儿,好像是孩子死了? 闻言,顾九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这事儿我也算是一个知情人了。” 她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末了又道:“说起来,那周姚氏也是个可怜人,嫁进来做填房本就不易,谁知竟又被人算计着把儿子给掉包,误打误撞的知道了真相,原想给儿子讨个公道,哪成想那孩子已然跟她阴阳两隔……” 林氏也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听得她这话越发唏嘘不已:“竟还有这种事情,可怜见的。那奶娘如此作恶,依我看,判她秋后处斩都是轻的,凌迟都不解恨!” 她自己也是有孩子的,推己及人,若是有人将秦峥掉包,怕是林氏当时便活不了了。 闻言,顾九也是叹道:“谁说不是呢,母亲,这话我同您说,我瞧着那周姚氏,怕是活不久了。” 不止是因前世的缘由,上次她给周姚氏诊脉,感觉不大好。 虽说她跟庄子期只学了个半吊子,可也能分辨出来脉象的。 听得这话,林氏心头一跳,叹息道:“造孽啊。” 她说了这话,到底有些气愤,因咬牙道:“一个才出生的婴儿,他们怎么就下得去手,将人扔到乱葬岗去,也不怕遭报应!”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点头道:“如今可不就是报应来了么,可见天理昭昭报应循环。” 知道这些恶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林氏心中也宽慰了几分,只是眉心仍有郁色:“话虽然这么说,可到底是可怜了那个孩子,虽说那妇人因着一时恻隐之心没将人掐死,可被扔到乱葬岗野狗分尸……” 她话才说到这里,就听得一声脆响,二人被吓了一跳,忙的回头看去,却见是庄子期将药碗给摔了。 而他的脸色,则是阴晴不定。 顾九连忙起身,关切的问道:“师父这是怎么了,您没事儿吧?” 她一面问,一面吩咐下人道:“快将这些碎瓷片收拾了,当心别扎了脚。” 下人们应声过来收拾,庄子期却是恍若未闻,只是沉声问道:“阿九,你方才说什么乱葬岗?” 他先前在房中熬药,听得不真切,端着药出来,才听到什么,孩子被扔到乱葬岗? 顾九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见他神情有些不对劲儿,到底是如实道:“是周家的小少爷,那孩子出生的时候被恶奴掉包,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他则是被奴才们丢到了乱葬岗去了。” 她简略的说了一遍,庄子期却只抓住了一个重点:“那个被掉包的孩子,现下多大?” 闻言,顾九想了想,道:“我也不知,只说约莫半岁左右……” 她才说到这儿,却是骤然心头一跳,猛地抬头道:“师父,您是说——” 小明儿现在,也是半岁多了! 且,是庄子期捡来的! 庄子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他们说的乱葬岗,可是城外北郊的乱葬岗么?” 到了这会儿,庄子期的表情倒是冷静了下来,反倒是顾九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此时听得庄子期询问,呐呐道:“我,我不知道,师父,您是在哪里捡到小明儿的?” “去岁九月十八夜里,城外北郊乱葬岗。” 他捡到小明儿的时候,他也是刚出生,以这个时间算起来,小明儿跟周家孩子同样大! 顾九瞬间瞪大了眸子,颤声道:“所以……” 第241章我觉得,是他 不等她将话说完,庄子期却是想到一件事儿,因道:“你等等我。” 眼见得庄子期快步进了房中去翻找什么东西,顾九却是站在原地,连脚步都有些站不稳。 这天下,难不成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而一旁的林氏显然也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这会儿走过来的脚步都有些发飘,面上却满是喜色和震惊:“你说,这捡来的小明儿,难不成真的是周家的?” 顾九摇了摇头,一时觉得有些恍惚:“我觉得……有可能。” 到了现在,顾九才将脑子里的那些线索串联了起来,先前遇到林安的时候,他们是在破庙里面的,奶娃娃年岁还小,林安说什么来着:“这孩子要不是被我师父见到,怕是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还有后来庄子期无意中说过,这孩子怕是个娇贵的,刚捡回来的那些时日没少让他下功夫。 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此时倒像是引线似的指引着顾九,也让她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都说无巧不成书,若小明儿真的是周家的孩子…… 便在此时,庄子期拿着一个小包裹快步走了出来。 他直接将包裹打开,顾九看去,却见那里面是一个小被褥。 小小的被子上面满是咬痕,里面的棉花被扯出来一些,连带着还有一些血迹。 这被褥很脏,可顾九自幼从商,却是一眼看出,褥子的被面,用的是上好的苏绣锦缎! “这个,便是当初包着他的小被褥。” 庄子期一句话,让顾九瞬间确定了孩子的身份:“师父,我觉得,是他。” 当初那汪氏招认的时候,曾经说她第二日去乱葬岗找孩子,可是没有找到遗骨,反而看到那里有残留的棉花絮。 而这小被褥,也佐证了汪氏的话。 听得顾九的话,庄子期抓着被褥的手也有些颤抖,深吸一口气道:“既是如此,那就通知他的家人吧。” 当初捡到小明儿的时候,也不过是因着恻隐之心,方才将他给救了。 那时候他见这被褥,便觉得这孩子家中应当是富裕的,只是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周家。 周家…… 这世道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顾九却是没有注意到庄子期的五味杂陈,她被这个消息给砸到震惊,一时竟不知作何神情,听得庄子期这话,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连连道:“哎,好,白术——” 白术听到她骤然这一嗓子尖锐,连忙从厨房跑出来,慌里慌张的问道:“小姐,怎么了?” 顾九克制着浑身的激灵,几乎的吸着气道:“快,去周家一趟,请周……不,请周家小姐过来,就说我找她有事儿!” 她本想请周姚氏过来的,可话出口前那一瞬间却吞了回去。 不成,周姚氏现下才受了刺激,虽说事情十有八九,可不确定之前,还是尽量不要让她大喜大悲了。 倒不如找周淼过来,她寻常时候跟周姚氏最是亲近,想来对家里那位小少爷相关的事情也是了如指掌的。 白术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见自家小姐这模样,也不敢耽误,连连道:“好,我这就去。” 待得白术去了,林氏却是不住地念佛,又有些忐忑的问道:“咱们别弄错吧?” 若是回头弄错了,别的倒还再其次,怕是让人空欢喜一场。 闻言,顾九则是摇了摇头道:“我有种预感,错不了。” 她这会儿倒是渐渐地冷静了下来,脑子里的线索被连成了一条线,告知她想的是没错的。 还有那苏绣的褥子。 “我这几次见周姚氏,她穿的都是苏绣的衣服,可见是极爱这个面料的。” 且那绸缎柔软,拿来给小孩子做衣服被褥再适合不过。 周姚氏听得这话,心中也有些激动,因拍手道:“我去看看小明儿去。” 她这会儿不知怎的,反倒是先激动上了,得看看孩子冷静一下! …… 周淼来的很快。 知道是顾九着人请自己,她连问也没问,直接便换了衣服来了。只是在路上的时候,才想起来询问白术:“顾姐姐到底是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啊?” 还特地让白术传话给自己,说是让她务必马上过来! 然而白术心里也不清楚,闻言因含糊的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我们家小姐挺急的,想来应当是十分要紧的事情。” 她那会儿是在厨房里忙活的,根本就没听清楚顾九他们在外面说什么,待得听到小姐叫自己,就看到那几个人脸上都不大好看。 唔,倒也不是生气,反倒是多了几分感叹和忐忑似的。 就像是有什么事情需要确认,但又不知结果的等待过程。 白术说不清楚,周淼便也不再问,总归见到顾九她也就知道了。 只是周淼却没想到,顾九找自己,竟然是这样的事情。 “去岁九月,我师父在乱葬岗捡到一个孩子,年岁与你家丢失的小少爷想同,所以请你过来,替家里鉴别一番。” “你说什么?” 恍如一道惊雷似的,周淼觉得自己浑身都被劈晕乎了,连带着脑袋都转圈儿起来,可身体倒是先自己一步,已然抓住了顾九的手,眼中也带了泪来:“顾姐姐,您再说一遍,那孩子在哪儿呢,我看看!” 她这一连串的话格外激动,手上的力道几乎要掐到顾九的肉里去,周淼自己却浑然不觉,连带着身体都多了几分颤抖。 顾九见她这模样,也不顾手上的疼痛,因回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你先别着急激动,虽说这孩子也是从乱葬岗捡来的,可这世上巧合的事情多了,难保是我们猜错了,未必就真的是你家丢失的小少爷。” 听得顾九这话,周淼也清醒了一些,待得发现自己抓着顾九的手呢,连忙又松开来,呐呐的道歉:“对不住,顾姐姐,我方才是不是抓疼你了?” 闻言,顾九则是摆了摆手,轻声问道:“无妨,我且问你,你先前说,你小侄子半岁多了,他是哪天生的?” 骤然听得她问这个,周淼倒是一时哽住,好一会儿才道:“去岁九月十八,他是下午生的,大嫂难产,头天半夜便发动了,整整生了一天,险些要了命去。” 说起来,那天的事情简直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原本大嫂难产,家里已然乱作一团了,可周睿却又不知怎的闹了起来,爬到树上不肯下来,害的家里又因为他分散了注意力。 原先只当他是小孩子顽劣,家里又添了子嗣,所以他耍性子呢。 可郑鸢招供之后,才知道他分明就是早有预谋,这是为郑鸢争取时间偷孩子呢! 想到这里,周淼仍旧有些心中气愤,再加上想起周姚氏当时险些丧命去的情形,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有心想问那个孩子是什么时候捡的,可话到嘴边,却又有些胆怯,竟有几分不敢询问来。 好在顾九明白她的意思,先回答了她:“那个孩子,也是九月十八捡的,是夜里,在城北的乱葬岗捡到。” 她说到这儿,又将小孩子的被褥拿了出来,道:“你且认一认,这是不是府上的?” 那被褥带着血和脏污,破的不行,若是寻常的周淼,哪里会碰这东西一下? 可她现在却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把将之接了过来,几乎是急切的翻来覆去,又在看到被褥角的一个印记时,瞬间红了眼。 “是,是,这是我家的东西!” 她不会认错的,小侄儿的被褥衣服虽然不是大嫂自己做的,可却在每件上面都做了印记,这上面的海棠花,就是大嫂亲自绣上去的! 她说到这儿,又着急的抓着顾九的手道:“顾姐姐,孩子呢,求您让我看看他!” 眼见得周淼都要哭了,顾九连忙宽慰她道:“孩子就在这儿呢,你别着急,我这就带你去。” 她一面说,一面拉着周淼进了房中。 小明儿已经醒了,正窝在林氏的怀中吃手手,一双眼睛黑宝石似的既亮且圆,林氏低头逗他,引得他不住地咯咯笑。 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最是天真和快乐。 周淼却是瞬间落了泪,咬牙才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轻声问道:“这,这个就是那孩子么?” 顾九点了点头,道:“就是他,你来看看。” 林氏方才已经听到外面的对话了,这会儿心中也确认了十之八九,待得看到周淼哭得可怜的模样,复又心中一软,因放柔了声音道:“好孩子,你过来看看他,别怕。” 周淼几乎是快步走过去,却又在看到小明儿的时候,有些不敢靠近,搓着自己的手道:“我手凉,不能碰他。” 说这话的时候,她又忍不住蹲下身子,仔细的去看小明儿。 小明儿生的很白净,六个多月的孩子,五官眉眼已经张开,隐约露出日后的风姿来。 一双眼睛既明且亮,干净澄澈的纤尘不染。 感受到周淼的打量,他歪过头看了看,复又伸出手去抓她的头发:“咯咯。” 周淼被他抓住头发也不恼,也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怎的,只一眼,她便觉得看着小明儿格外亲近,像是血缘天生的亲近。 因此周淼非但没有躲,还小心翼翼的将小明儿抱到了怀里,一面柔声道:“小乖乖,你慢些,当心摔了。” 她先前在家中的时候,也没少抱周聪,因此对照顾小孩儿还是手到擒来的。 小明儿年纪小,手劲儿也小,到底没真的拽疼了周淼。这会儿被她抱在怀中,便老老实实的松开了手,环抱住了她的脖子,一面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吧唧。” 还亲了一口的口水。 小孩儿的身上带着奶香味儿,口水糊了自己一脸颊,周淼也不嫌弃,反倒是有些想哭。 “顾姐姐,我觉得,他肯定是我小侄子。” 说这话的时候,周淼的眼泪都下来了,撇嘴的模样看着格外的可怜。 见她这模样,顾九一时也有些心酸。 她走过来替周淼擦了眼泪,放柔了声音道:“若他真的是你的小侄子,那岂不是皆大欢喜的一件事?这是好事儿,怎么还哭了呢?” 闻言,周淼吸了一口气,道:“我只是激动。” 她说着,又仔细去看小明儿,越发肯定了几分:“顾姐姐,你看他的五官,是不是跟我大哥很像?” 这孩子却是傻了,顾九哪儿见过周春和。 不过见她又是欢喜又是感叹的模样,怕的确是不太清醒,因让嬷嬷将孩子接了过去,一面拉着周淼站起来,笑道:“半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当心膝盖进了风寒。” 周淼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为了抱小明儿,竟然是半跪在地上的,不过她也不介意,一双眼睛黏黏糊糊的追着小明儿过去,一面念叨:“真的,这双眼睛还有些我大嫂的感觉。” 她越看着孩子越觉得像,连带着顾九也隐约有了几分疑惑。 大抵是因着暗示的意思,这会儿看过来,还真觉得小明儿的眉眼有几分周姚氏的模样。 “唔,你且先别着急确定,若他真是,孩子就在这儿,也跑不了不是?” 顾九倒是理智犹在:“你着人去一趟兵马司,让官爷带人再去审一下汪氏,着她指认一下扔孩子的确切地点,若真能对的上,再让她回忆一下具体情形。” 虽说她觉得这孩子十之八九就是了,可周家不是他们,此前并未跟庄子期见过,也没什么信任可言。 顾九这般嘱咐,也是想让周家自己确信了再过来,省的到时候师父做了好事儿,他们再如盘问犯人似的问师父。 这也是为何她先让周淼过来的缘由。 闻言,周淼连忙应声去办,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复又拐回来,小心翼翼的问道:“顾姐姐,您介意我现在让大嫂过来么?” 她觉得这孩子必然是大嫂的儿子,若是能让她见了孩子,说不定她那恹恹的模样就消失了呢? 顾九刚要说话,就听得一旁的庄子期道:“可,只是有一点,你不可说带她过来看孩子的。” 这话一出,周淼顿时愣住,呐呐道:“为什么呀?” 难不成,这老先生不想将孩子给他们么? 小姑娘的心事都写在脸上,庄子期倒上不以为意,只淡淡道:“以你所言,她身体可经不起大喜大悲。若来的路上出了什么事儿,算谁的?你只说我帮她看诊便是。” 周淼不知庄子期的身份,越发愣住,倒上一旁的林氏柔声道:“这庄大夫一直在替我看诊呢,乃是当世高人。淼儿,你就说大夫是我介绍的,她总该相信的。” 听得这话,周淼顿时行礼谢道:“先生对不起,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这就去办!” 说这话的时候,她既感动且惭愧,这位老先生如此高风亮节,她却那般想对方,实在是太过分了! 小姑娘本就没什么坏心眼,庄子期自然也不跟她计较,点头应了便让她去了。 待得周淼去了,庄子期这才伸出手来捏了捏小明儿的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状,顾九刚想说话,就听得庄子期道:“我先去研磨药草。” 说完,也不等她们回话,自顾去了。 顾九一时有些心里不是滋味儿,因轻声道:“母亲,您且照看着小明儿,我去陪陪师父。” 到底是自己养了这么久的孩子,眼下骤然得知可能寻到了亲生父母,想必师父虽然开心,也有失落吧。 不过她到底是没进门,因为她才走到门口,就被庄子期吩咐,替自己去买祥和斋的卤味和酱菜。 末了还嘱咐她:“记得吩咐他们,多放辣!” 闻言,顾九不由得有些失笑,到底是无奈的应声道:“师父放心,保证让您满意。” 等到顾九把酱菜跟卤味买回来的时候,就见周家人也到了。 梅园跟周家的距离不算近,不过周淼因为太过激动,生生的让车夫赶车速度快了一倍。 “阿九,打搅了。” 几日不见,周姚氏的气色越发的虚弱下来,脸色苍白的似乎风吹就倒。 不过跟人说话的时候,仍旧带着清浅的温柔。 顾九见她这模样,心头一跳,心知周姚氏这状态着实不大好。 只是面上却没带出来,只笑道:“这有什么打扰的,姚姐姐,快里面请吧。” 待得进了房中,顾九让丫鬟将卤味送到厨房,又亲自给周姚氏倒了茶,温声笑道:“姚姐姐尝尝,这是我师父配的药茶,虽有些苦,却是养身的好东西。” 闻言,周姚氏笑着道了谢,接了茶之后喝了一口,因柔声笑道:“我倒觉得这味道很好,大抵是喝惯了药了,非但不觉得苦,还咂摸出几分甜味儿呢。” 她二人不急不缓的说这话,反倒是一旁的周淼有些着急,悄然给顾九使眼色。 “顾姐姐,那位神医呢,咱们这就过去让神医给我嫂子诊个脉?” 在家的时候,原本周姚氏是不肯来的,是被自己再三相劝,才给拖过来的。 第242章无亲无故? 现下听得周淼的话,周姚氏不由得失笑道:“她非得说这里有个神医,小姑娘家一时兴起的要我来看诊——我这身体,自己心里难道没数么?” 她其实这几日已经有些预感,总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似的。 不过这也好,反正孩子都没了,若是能陪着他去了黄泉,也算是全了自己这份愧疚了。 周姚氏想得开,顾九却被她这神情吓了一跳,旋即起身道:“我师父在捣药呢,你且先等一下,姚姐姐,可要去见见我母亲?” 闻言,周姚氏却是一愣,诧异的笑着问道:“国公夫人在这里住么?” 顾九也不瞒着她,因点头道:“嗯,我师父医术高明,母亲住在这里,方便随时看诊。” 周姚氏是知道林氏中毒的事情,心中越发有些唏嘘,此时得知她在这里,忙的起身笑道:“如此,那是得过去拜会一番呢。” 一行人于是去了林氏的房中。 然而进门后,周姚氏的目光却是先落在了罗汉塌上的那个小婴儿身上。 午后日光正好,那孩子趴在罗汉床上,正由着林氏的指引,努力的翻身。 他的脸上满是笑意,一双眉眼弯弯,胳膊莲藕似的,不断地挥舞着,笑声如银铃晃动,叫人听了便觉心里欢喜。 周姚氏却是瞬间湿了眼眶,下意识的便几步走过去:“这孩子……” 她才开了口,却又回了神儿,顿住脚步,目光却是黏在小明儿的身上。 不知怎的,一见到这孩子,她竟有种被人揪着心的感觉! 林氏抬眼,见是她来了,因笑着招手道:“站着做什么,都坐吧。”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小明儿抱了起来,不过不知怎的,小明儿却是将头转过去,直勾勾的去看周姚氏。 见状,林氏只得又换了个姿势,好让小明儿看的顺当些。 “这是小明儿,庄先生的徒弟。” 周姚氏已然从顾九的嘴里得知那位神医便是庄子期,这会儿听得这话,一双眸子还忍不住去打量小明儿,一面笑着问道:“这么小的孩子,就拜师父了?” 闻言,顾九则是意有所指的笑道:“对啊,谁让我师父不肯让人叫干爹呢。毕竟,小明儿无亲无故,跟着我师父,总得有个名分不是。” 这话一出,周姚氏却是心头一跳,问道:“无亲无故?” “嗯,他是捡来的。” 只一句话,瞬间便让周姚氏猛地站起身来,颤声问道:“哪里捡的?” 她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复又郝然道:“对不住,我只是,只是太激动了。” 门外脚步声传来,下一刻便见一个颇有些仙风道骨的男人从门外走进。 “你想知道什么,我来告诉你吧。” 来人正是庄子期。 见到他,周姚氏莫名觉得心中狂跳,而一旁的顾九也解释道:“这是我师父,其实今儿让你过来,并非是看诊,而是看孩子的。” 似是在附和顾九的话一般,庄子期则是沉声开口:“九月十八夜里,我在城燕京郊的乱葬岗上捡到了他。” 只一句话,便让周姚氏瞬间红了眼眶。 她有些站立不稳,顾九早有准备,忙的扶住了她,一面出声安抚道:“你别着急,听我师父慢慢说。” 周姚氏缓和了一下情绪,木然的点了点头,颤声道:“先生,您请说。” 庄子期点了点头,这才继续道:“那天夜里,我原是去乱葬岗采药的。那蛇虫鼠蚁出没之地,却有一种花可入药。谁知我那天没寻到花,反而寻到了一个孩子。” 乱葬岗上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环境令人作呕。 可庄子期常年颠沛流离,连义庄都住过,对眼下的情形自然是浑然不惧。 只是听到婴儿哭声的时候,他到底还是被吓到了。 不是出于鬼神,而是他知道,那真的是一个婴孩。 他跑过去的时候,野狗正咬上了婴孩的手臂,庄子期撒了药粉迷晕了野狗,自己则是小心翼翼的抱起来孩子,却发现那孩子已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孩子周身的颜色很明显是才出生,眼睛还有些不大能睁开,脸上有一点未曾褪去的皮。 若是他再晚来半个时辰,怕是这孩子就重归阴司了。 人命关天,眼前又是一个这样可怜的孩子,庄子期自然不能无动于衷。 所以哪怕他自己还无处可去,且身边还有一个拖油瓶,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将孩子给带了回去。 “我那时见他可怜便带回去养着,他身上也没什么信物,唯有一条包裹着的被褥。” 庄子期将那些事情简略说了一遍,略过了自己因养孩子落得的困境,只道:“他的手臂上还有被狗咬的疤痕,不过现在已经淡的差不多了。” 他说到这里,又将小明儿的袖子抚了起来,顺着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那上面浅浅的褐色疤痕。 小孩子的肉皮白嫩,饶是已然褪色,可看着还是有些触目惊心,可以想象当时的惨状。 周姚氏瞬间捂住了嘴,她死死地咬着唇,方才放任自己没有出声。 眼见得她走过来看孩子,林氏抱着让她看,一面叹息道:“这孩子命大,你且看看。” 周姚氏不住地点头,却在凑近了之后,瞬间愣怔住。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擦了一把自己的眼泪,复又小心翼翼的将手在衣服上蹭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我,我可以看看他么?” 得了林氏的允许之后,周姚氏这才格外轻柔的将小明儿的袖子往上推了推,待得看到那一颗红痣之后,瞬间红了眼眶。 那是一个米粒儿大小的红痣,十分不起眼,便是林氏也是头一回注意到,诧异的笑道:“这孩子什么时候生了一颗红痣?” 闻言,周姚氏却是带着哭腔接口道:“出生便有。” 她只觉得浑身发软,饶是周淼扶着自己,还有些站不稳。 林氏见状,忙的让将人扶着坐下,一面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当真是你的儿子不成?” 虽说他们都有这个猜测,可到底缺一个佐证。 周姚氏只看到这个红痣便确定了,胡乱的点头,一把将小明儿搂在了怀中,啜泣道:“我当初生他的时候,因着身体虚弱,所以他出生后,奶娘抱着让我瞧了一眼,便晕过去了。当时我恍惚记得,他的左臂上是有一处红色小痣的……” 可等到再醒来的时候,那个孩子的胳膊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原先周姚氏只当自己是看错了,毕竟她那时候生了一天一夜,整个人都神志不清,恍恍惚惚看的那一眼,谁知道是梦里还是现实呢? 可原来,她根本就没有看错,只是孩子当时被掉包了! 如今看到小明儿胳膊上的印记,周姚氏瞬间便确定自己当时没有看错。 这是她的孩子! 便在这时,庄子期将小被褥拿了过来,淡淡道:“你先别着急确定,这是当时包着他的被褥。” 被褥上还有周姚氏自己绣的花儿呢,不过是又一大佐证罢了。 看到那被褥之后,周姚氏果然抱着小明儿哭得更厉害了。 周淼见她这模样,也跟着落泪,一面还忍着劝她:“大嫂您快哭了,找到小侄子是好事儿呢。” 怀中的小明儿被她的哭声吓到,婴孩儿的哭声却是细弱的。 周姚氏手忙脚乱的去擦眼泪,又忙忙的哄他:“乖宝,别哭别哭。” 大抵是母子天性,分明小明儿在此之前未曾见过周姚氏,可此时被她哄着,却是很快就不哭了,偎依在周姚氏的怀中,满是依恋。 第243章你中毒了 见他这模样,周姚氏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跟着软了下来,忍不住在他的眉心亲了亲,声音里既是庆幸又是不可置信:“我的孩子,娘这辈子竟还有机会见到你……” 她说到这里,却又想起什么,因站起身来,将孩子给了林氏,自己则是直接跪在了庄子期的面前。 她这一跪格外用力,顾九甚至能听到她膝盖碰地发出的沉闷声响。 眼见得其他人要过来扶自己,周姚氏却是摇了摇头,自己端正的跪在地上,含泪道:“先生,多谢您的大恩大德,救子之恩,姚纤云此生当牛做马,刀山火海,必然偿还先生恩情!” 她一面说着,一面郑重地给庄子期磕了头。 庄子期也不避让,受了她的礼之后,方才伸手来扶她:“起来吧。” 谁知,周姚氏却是摇了摇头,咬唇道:“先生,我还有一个请求,我想……把孩子抱回去。” 这是她的儿子,此生既然有机会寻回来,她绝对不能再让孩子离开自己一步了! 闻言,庄子期则是将手收了回去,也不扶她了,只问道:“你就这么抱回去,若家里不认他的身份呢?” 仅凭一面之词一个被褥,如何就能确定这孩子便是周姚氏当初生的那个? 庄子期都不必去想,随口便能拿出来几个说辞。 周姚氏神情坚定,道:“他们认不认无妨,这个孩子,我认便是。” 周淼跟周姚氏太熟悉了,见她这模样,心头一跳,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试探着问道:“嫂子,您想做什么?” 她怎么觉得,周姚氏现下的模样,有些决绝呢? 闻言,却见周姚氏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请先生成全。” 原先没找到孩子,她已然存了死志,可是现下孩子失而复得。她自然不能放任自己去死,可是,也不能放任自己就这么活着了! 庄子期心中赞了一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问道:“那你又如何肯定,这就是你的儿子呢?” 不是他非得要抬杠,他只是觉得,人冲动之下会做出来许多事情。可是等到这冲动过了之后,怕是又要后悔的居多。 他得确认一番,看小明儿的娘亲到底是何样的人。 闻言,周姚氏深吸一口气,道:“不瞒先生说,他身上的红痣,我也有一颗,且是在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大小。” 这是私密事情,原本是不应该说的,可是今日面对的是儿子的救命恩人,周姚氏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这也为什么当初生下来儿子的时候,她会有这个印象的原因。 因为他的红痣位置太过巧妙,跟自己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她说到这儿,又抬起头道:“先生,我自己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见到这孩子的第一眼……我便觉得这里疼。”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咬牙道:“原先以为是我见不得孩子,可现下才知道,那是母子连心!求先生成全!” 眼见得周姚氏再拜一次,庄子期这才伸出手去扶她:“行了,你自己的孩子,我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周姚氏闻言,瞬间大喜,待得要起身,却又一个眩晕,整个人往下栽去。 “嫂子!” 周淼忙的来扶她,庄子期则是蹙眉,伸出手来探了探周姚氏的脉象,顿时沉声道:“将她扶到床上去。阿九,取我的药箱来。” 得了庄子期这话,顾九自然不敢大意,忙的应声去了,林氏则是将小明儿交给嬷嬷,柔声道:“你先抱着他去外面晒晒太阳,莫要吓到孩子。” 小明儿到底是孩子呢,这会儿小嘴撇着,又有些想哭了。 嬷嬷应声去了,林氏则是与周淼帮衬着将昏过去的周姚氏扶到了床上。 周姚氏只是那一瞬间的昏迷,到了床上后,便有些悠悠转醒,只是仍是头晕眼花看不真切。 林氏安抚了她几句,便听得庄子期道:“别动,我给你诊脉。” 周姚氏便闭了眼睛,一面道谢,一面将手臂伸了出去。 待得顾九匆匆忙忙的取了药箱过来,便见庄子期的神情凝重。 “师父,您要的药箱。” 庄子期点了头,取了银针出来,替她扎了几个穴位,待得看周姚氏的反应,脸色便越发的沉了下来。 等到周姚氏缓过来之后,看到的便是庄子期这个神情。 她倒是眼不花了,可是心里却跟着狂跳起来,不过她顾不得自己,却是先问道:“夫人,我儿……孩子呢?” 见她神情里的慌乱,林氏因轻声安抚道:“别怕,嬷嬷抱着晒太阳呢,你看。” 窗户开着,从这个角度往外面看,可以清晰地看到嬷嬷抱着小明儿在树下玩。 四月的天,枝繁叶茂的苍翠,小明儿揪了一片树叶,正玩的开心。 看到他,周姚氏才踏实了下来,回头又见庄子期的脸色,试探着问道:“先生,可是我有什么不妥么?” 不然,他怎么用这个眼神看自己? 像是她大限将至似的。 周姚氏才闪过这个念头,就听得庄子期沉声道:“有件事情,我得跟你说,你自己有个心理准备——你中毒了。” 这话一出,犹如巨石入水,溅起阵阵波澜。 在场之人瞬间变了脸色,周淼更是白了一张脸,失声问道:“您说什么,我嫂子她,她中毒了?” 而周姚氏更是脸色惨白,咬牙道:“先生,您说我是中毒,不是生病?” 先前她还曾经感叹过,眼前这位明国公夫人多年缠绵病榻,不想一朝竟是被人陷害下了毒,可谁曾想,转眼自己也成了这个结局? 顾九倒是反应的快,见庄子期的神情里并不像是特别焦灼,只是有些愤怒。她心思都转,因问道:“师父,您可能查出来,是什么毒么?” 闻言,庄子期睨了她一眼,道:“便是华佗在世,也不敢说只靠着诊脉便能看出对方身中何毒,但是巧了,我才接了这么一桩例子,有前车之鉴,这个倒是清楚明白。” 庄子期说这话的时候,却见林氏猛地蹙眉,问道:“先生可是……说我?” 前车之鉴,她不是才查出来中了毒么! 一时之间,众人都在林氏跟庄子期二人身上来回巡视。 反倒是庄子期,神情淡定,道:“不错。她中的毒,正是你身上这种。” 几项草药花卉外加日用混合,如此巧费心思的剧毒,这世上难寻几桩。 不想今日,倒是接连出了两桩了。 虽说方才林氏有些猜测,可真的听到庄子期这话,她却是吓了一跳,问道:“竟当真与我的一样?” 她这毒需的洗筋伐髓,那周姚氏呢,以对方现下的模样,抗的下来么? 周姚氏想的多,顾九却是只抓重点:“姚姐姐,我记得你先前说才换了个大夫——那之前用的大夫,是谁?” 周姚氏不知她怎么会突然转换话题,只是见她神情凝重,正色想了想,道:“先前的大夫姓李,名唤李越。但后来李大夫似乎有事情不在上京,所以又换了一位,怎么了?” 因着周姚氏寻常都是在病中的,再加上她并不太喜欢去打听别人家的八卦,所以对于明国公府的事情,她虽然知道,但却并不知道的那么清楚。 还是因为下人议论了几次,她才勉强知道林氏这么多年病着是因为被人下毒,且下毒的是妾侍方清。却并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大夫参与,更不知道那参与下毒的大夫,便是李越! 顾九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深吸一口气,道:“果然是他。” 第244章把孩子带走吧 那会儿庄子期一说中毒的缘由,顾九便隐约猜测是李越,毕竟这法子太过刁钻阴毒,并非人人都会用的法子。 现下得了答案,倒是没什么意外的。 反倒是周姚氏,再听得这话之后,却是瞬间愣住,诧异的问道:“怎么,你也认识那李大夫?” 听得她这话,顾九点了点头,将林氏中毒的时间简略的说了一遍,末了又道:“他下毒的法子太过阴损且隐蔽,我们也是误打误撞才发现,不想母亲竟然不是唯一一个受害者。” 顾九这么一说,周姚氏却是顿时失言。 她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呐呐道:“那位李大夫,他给我看诊的时间可不短了。” 除却中间她怀孕时,因怕吃药会影响腹中的胎儿,因此停药之外,算下来,也有差不多两年的时间了。 一想到自己这么久的时间内,都是在吃着毒药,周姚氏只觉得不寒而栗。 她只以为是自己身体虚弱的原因,毕竟她自幼身子便不好,后来生了孩子越发虚弱下去,哪里会想到,济世救人的大夫竟成了杀人的刽子手! 听得她这话,顾九也有些神情凝重,沉声道:“李越现在就被关在兵马司的死牢里,他当时判的秋后处刑,你这会儿着人找他,还能找出真凶。” 闻言,周姚氏点了点头,复又蹙眉道:“其实便是不找他,我大概也能猜出来凶手是谁了。” 那奶娘郑鸢自己招认,早先给她下了绝子药。那妇人十分狠毒,难保不会再给她下别的。 顾九显然也想到了,音道:“还是问问的好。” 周姚氏点头应了,就听得庄子期道:“我且先给你开一副药,你先吃着。” 他这话一出,顾九却是骤然一愣,想要说什么,却听得周姚氏已然道了谢:“多谢大夫,我……我还有的救么?” 周姚氏脸色满是不安,若是先前,她的确是不惜命的。可是现下找回了儿子,便是为了孩子,她也想多活几年。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沉吟道:“你的毒还未扩散开,如今症状不算严重,吃药能调理回来。只是你身体并不止这一样问题,产后护理不曾做好,现下身体还有些其他的不足之症,想要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怕是得下大工夫。” 周姚氏原本就没想到自己还能恢复正常,只想着哪怕是苟延残喘,能多活一日是一日。 如今听得庄子期这般说,反而生出意外之喜的感觉来,几乎是立刻便行礼道谢:“多谢先生!” 见状,庄子期只是摆了摆手,道:“你先待着,我去开药。” 待得他去了,顾九也随之留了一句:“我去给师父帮忙。”转身便跟着出门去了。 周姚氏几乎喜极而泣,周淼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给惊到,二人倒是惊喜不已,没有发现顾九的不对劲儿。 林氏却是看的真切,方才顾九分明是有愁绪的,她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顾九离开的方向,神情里也多了一丝担忧。 …… “师父。” 见顾九跟进来,庄子期点头应了,招手道:“你来的正好,多宝格的第三层里,有一个黑色的小药盒,你给我拿过来。” 闻言,顾九却是没有去,而是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师父,我有话跟您说。” 庄子期一抬眼,就看到了她脸上的担忧,因诧异的笑道:“这是怎么了?” 方才不还高高兴兴的么,怎么这一转眼情绪就这般低落了。 顾九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才轻声问道:“师父,您这样会不会太为难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庄子期疑惑的睨了她一眼,问道:“什么为难?” “就是……” 顾九压低了声音,道:“您先前不是发过誓,不给人看诊的么,如今却一再破例,如此违背您的誓言,是不是太为难您了?” 方才庄子期许诺给周姚氏看诊,顾九先是欢喜,继而便是担心。 她原先是不信鬼神的,可是连她重生的事情都会发生,可见这举头三尺有神明是不假的。 庄子期立过誓言不再给人看诊,顾九已然为着亲人让他如此为难,现下又来第三次。 都说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她只怕违背了誓言,会对庄子期不利。 然而林氏的事情,却又不能见死不救。 顾九心中犹豫且不安,如今跟庄子期说起来的时候,反倒是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都怪她不争气,若是医术能再学的通透些,自己便可以给人看诊,那至于让师父来违背誓言? 见顾九这模样,庄子期却是乐了。 他还以为小丫头是为了什么事儿呢,闹了白天,原来是为着这个。 不过他鲜少见顾九这模样,一时恶趣味上来,因板着脸问道:“我自然是会为难的,可你让我怎么办,难道咱们要见死不救?” 这话一出,果然见顾九脸上为难的神情越发重了几分,她咬了咬牙,道:“师父,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是个馊主意……” 庄子期都要忍不住破功了,听得她这话,越发露出几分笑容来,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馊主意也比没主意强不是。” “我想着,要么您把方子教会给我,我给她开药,这样您只是传授给徒儿,不算是给人看诊了吧?” 她这一时半会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这样瞒哄神明虽说不大妥当,可总归不算是违背誓言吧? 听得顾九这话,庄子期忍俊不禁,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嗤笑道:“笨丫头,真是个馊主意。” 被庄子期自己否决,顾九越发有些呐呐,道:“那怎么办呀?” 她是真的担心庄子期,眉眼耸拉下来,瞧着倒有几分可怜。 庄子期叹了口气,神情却是温柔了下来。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顾九的头发,方才温声开口道:“傻丫头,我先前的确立过誓言不假,可当时是事出有因。但我庄家原就是世代行医,合该济世救人。况且,周家的人,便是十个誓言摆在这里,我也得救。” 因为,当年周家帮过他们。 世上最是恩情难还,当年的债,如今用这个方式偿还,已然是他意料之外的轻松了。 后一句话,庄子期没有说出来,可顾九却莫名从他的神情里面看出几分悲伤来。 “师父……” 顾九想要说什么,却见庄子期又拿起了笔,笑着指了指她道:“行了,去帮为师把药盒拿过来。” 见他明显不愿意再多说,顾九只得点头应道:“是,我这就去。” 待得将药盒递给庄子期,眼见得他提笔写药方,顾九在一旁伺候研墨,却是忍不住微微蹙眉。 她总觉得,庄子期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 初时遇见的时候,只以为这是个坑蒙拐骗的怪老头,后来日渐相处,才发现他不但博古通今,且言行举止都透露出几分文雅来。 那是浸润到骨子里的东西,哪怕庄子期已然改变了太多,却难以磨灭那些印记。 甚至许多的东西,都是庄子期自己未曾发觉的。 而且,他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比如京中的事情,再比如各家的关系,偶尔说起的时候,他都能如数家珍。 还有他举手投足里时不时带出的规矩教养,都昭示着了两件事。 其一,他应当是大户的子弟。 其二,他是京中、或者至少与京中人来往甚密。 可若真的如自己这般猜测的话,他又如何会落得今日这般落魄的地步呢? 况且…… 顾九不是没有查过,但是至少从她得到的消息来看,京中根本就没有一户姓庄的大户人家是学医的,至少如庄子期这般精通的,是没有的。 他的身世成谜,似是一团雾一样的笼罩在庄子期的身上。 而他偶然流露出的悲伤,还有他那条瘸了的腿,都是他的秘密之一。 若是旁人,顾九无意探究。 可庄子期是她真心当做师父看待的人,自然想替他分担一些。 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顾九才念及此,就听得庄子期道:“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呀。” 她猛地回过神儿来,却见庄子期不知何时然起身,这会儿都走到门口了。 见状,她忙的收起思绪,应声道:“师父您好了?” 庄子期睨了她一眼,扬了扬手中的药方,反问道:“你说呢?” 他说到这儿,又笑着叹了口气:“真是个傻丫头,走吧。” 顾九一时有些愤愤,想要反驳自己不傻,到底是没说,只是哼了一声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将药方给了周姚氏之后,庄子期又嘱咐了她几句,末了又道:“其他没什么要注意的,药也都是寻常药铺都能抓到的,你且先吃半个月。待得下月初三,再过来找我复诊。” 周姚氏把药方珍而重之的收好,复又道谢:“多谢先生大恩。” 庄子期摆手道了句无妨,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又道:“时候不早,你便先回去吧。” 听得庄子期这话,周姚氏却又有些忐忑,试探着问道:“那,我将孩子也带走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的。虽说是自己的儿子,可到底她从出生没照顾过一天,甚至于若不是庄子期,这孩子的命都没了,哪儿还有如今她们的母子相认? 刚刚庄子期倒是答应她带走孩子,可现下真的到了走的时候,周姚氏自己却又先开始心里打鼓了。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却是嗤了一声,道:“我又没拦着你。” 闻言,周姚氏顿时喜上眉梢,再次道谢,又道:“先生,您放心,我一定时时带他来看您,绝对不忘您的恩情!” 她说到这里,又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其实我知道提这个要求,我自己也挺过分的,毕竟您救了他,又当做儿子一样的养了这么久。我仗着自己是他的亲生母亲,虽无半分付出,却理所当然的将他带走,这对您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可是……他是我的儿子,我已经错失了他半岁之前的日子,着实不愿意再错过他今后的每一天。” 周姚氏顿了顿,强忍着泪水,方才让自己把话继续说下去:“先生大恩,姚纤云今生无以为报,但若先生有需要,刀山火海我也义不容辞!”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却是笑了:“我又不做非法的勾当,让你们上刀山火海做什么?行了,带他走吧。” 他的脸上虽带着笑,只是神情却有一瞬间的落寞。 下人将小明儿递给周姚氏,谁知小明儿似是感知到什么似的,竟然突然开始哭了起来。 一边哭,还一边努力将手伸向庄子期。 小家伙很乖巧,从捡回来之后,便是不舒服,哭声也是细弱的跟奶猫一样,何曾有过这模样? 庄子期的笑容瞬间便维持不下去了。 下人一时有些为难,不知是要递给周姚氏,还是顺从小明儿的意思,让他去寻庄子期。 庄子期叹了口气,咳嗽了一声,道:“给我吧。” 他将小明儿抱了过来,小娃娃依恋的抓住了他的衣服,一面还委屈巴巴的抽噎。 小明儿变脸的快,脸上还挂着泪痕呢,抽噎的模样瞧的人心都跟着软了。 庄子期养了他这么久,因他是奶娃,付出的心血比林安要多的很,此时见他这模样,到底是忍不住有些红了眼眶,嘴里却是嗤笑道:“臭小子,算是我没白养你这一场。” 他说到这儿,低头在小明儿的额头亲了亲,又喟叹似的道:“原想着等你长大了,再帮你寻亲人呢,不想咱们爷俩的缘分到了,你亲娘都找了过来,跟着她回去享福吧。” 小明儿似是能听懂他说话似的,一双眸子委屈巴巴的包着眼泪,仰头看向庄子期,一双小肉手却是抓住他的衣服不肯撒手。 见他这模样,林氏都有些不忍再看,转过头去拿帕子拭泪。 顾九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叹了口气,复又轻轻地去拍林氏的后背。 见这一屋子凄风楚雨的,庄子期却是笑了,淡淡道:“行了,又不是生离死别,至于么?总归周家离这儿又不远,你们什么时候得空了,就常带他过来玩便是了。” 这话一出,周淼连忙应和道:“对呀对呀,先生这般好,我们以后肯定是要常来往的。” 方才见小明儿这模样,她既觉得难受又担心,生怕他们不肯把孩子给大嫂了。 人都有亲疏之分,虽说跟顾九聊得来,可她的心还是偏向大嫂的。 这会儿见庄子期如此通情达理,周淼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周姚氏深吸一口气,再次道谢,轻声道:“多谢先生,您的大恩,姚纤云铭记。”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则是将孩子递给了她,待得她小心翼翼的抱好,才道:“行了,你们也回去吧。” 小明儿到了周姚氏的怀中,又开始想哭,她连忙低低的哄着,见他扭头想去找庄子期,又是忍不住的心酸。 她强撑着笑意行了礼,寒暄了两句便带着小明儿离开了。 顾九让长辈们歇着,自己去将她们送到门口,待得周家人走后,顾九回来,便见林氏跟庄子期的神情都不大好看。 林氏有些叹息,庄子期的眉眼却是愁绪。 她顿时有些心酸,轻声安抚道:“师父,我别难受,我给您端卤味过来可好?” 那小明儿到底是师父养了这么久的,如今骤然被抱走,他但凡能忍得住,脸上都不会带出来情绪的。 念及此,顾九越发觉得心里酸楚不已。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却是回过神儿来,摆了摆手笑道:“现在还不饿,晚上再吃吧。” 他说到这里,抬眼见顾九的表情,又刻意放轻松了声音,起身道:“阿九放心,我也不难受,小明儿终于找到家了,亲人待他又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周家,那是享福的地方,比跟着我这个老头子强。” 他话虽然这么说,到底架不住心里堵得慌,复又道:“我的药草还剩下最后一点,我去研磨完。” 说这话的时候,庄子期像是怕顾九瞧见自己表情似的,一面说一面出去了。 只是那背影里,到底带出几分佝偻来。 顾九见他快步离开,鼻子骤然一酸,轻声道:“母亲,我是不是做错了?” 若是她瞒着这个消息,不告诉周家,那此生小明儿都是师父独属的孩子,而不是像现在,被带走。 听得她这话,林氏也有些感叹,放柔了声音道:“好孩子,你没有做错。如今小明儿被家里认回去,不但多了一些疼爱他的人,且以后,他跟庄先生还是可以亲密如从前的。但若是我们瞒下来,终此一生,亲人都会是小明儿心中的结。” 道理顾九都懂,只是现下见庄子期的背影,却是叹息道:“我只是觉得,师父很可怜……” 看他的背影,像是无家可归的孤寡似的。 也对,何止是像是,分明就是。 他无家无亲人,林安是他的徒弟,自己也是徒弟,纵然当他如父,到底不是真的。 第245章傅子期 听得顾九这话,林氏却是若有所思,一面拍着她的手安抚她。 待得秦峥来时,林氏便将秦峥叫到了一旁。 “母亲,怎么了?” 他才过来,顾九在厨房忙活,庄子期则是在正房研磨药草。 不想刚跟顾九说了两句话,就被母亲给叫了出来。 闻言,林氏斟酌了一番,才试探着道:“母亲想跟你商量个事儿,只是不知于你是不是为难。” 见林氏这模样,秦峥倒有些好奇,因温声道:“您说。” 下一刻,便听得林氏吞吞吐吐道:“峥儿,你愿意认庄先生做义父么?” 今日听顾九说那些话的时候,林氏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这些时日住在梅园,偶尔听庄子期的只言片语中,林氏倒是猜测出了一些,庄子期应当是孑然一身,且早年受过难。 而现下这个念头虽然只是临时起意,却是她觉得可行的。 有个义子照顾他下半生,将来百年之后替他养老送终,也算是全了老头儿的善意。 只是却得先跟秦峥商议。 闻言,秦峥倒是诧异一笑,问道:“您怎么有这个念头的?” 林氏将今日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我只是觉得,林安年岁小、阿九又是女子,若你肯做他的义子,日后也不必时时刻刻照应,寻常记得尽一份孝心,想来他老年也可宽慰了。” 她说到这儿,又加了一句:“自然,若你不愿意,这事儿只当我没说便是。” 纵然她有这个想法,却也得看秦峥是什么意思。 听得她这话,秦峥这才明白过来,因点头道:“我考虑一下——阿九是怎么想的?” 顾九才从厨房出来,就听到他这话,笑着走过来,问道:“母亲在说什么呢,我想什么?” 见她走过来,秦峥笑着伸出手来,替她将脸颊上沾染的一点灰尘擦去,开门见山的问道:“认你师父做个义父,你觉得如何?” 闻言,顾九先是诧异一笑,继而倒是认真的考虑的一番,摇头道:“虽说咱们是出于好心,可我觉得……师父应该不会同意的。” 她将林安先前跟自己的话说了,道:“林安那时候闹着要认他当义父,他说什么都不肯同意呢。” 师父这一生着实坎坷不顺,今日的事儿,更让她心里有些难受。 见她这模样,秦峥摸了摸她的头,道:“不认林安做义子,是为了他好。”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看向他,问道:“世子,您可是知道什么?” 看秦峥的模样,倒像是知道什么内情似的。 谁知秦峥却只是笑了笑,敷衍道:“我能知道什么,可是做好饭了?请师父吃饭吧。” 顾九不满他的敷衍,还想询问,奈何林氏还在眼前,只得点头道:“好,我这就去。” 待得晚间吃饭的时候,林安才从从书斋回来。 这些时日他正在预备书院的入学考核,是以日日都去书斋里看书,晚间回来时还要再带一本书看着。 今日也是如此。 饭菜都摆上了桌,林安先各自打了招呼,便要进门去寻小明儿。 不想却被庄子期叫住:“今日小明儿的家人寻了过来,已经将他接走了。” 这话一出,林安瞬间便站在了原地,失声问道:“什么?” 小明儿被接走了? “他不是才出生就被人扔了么,哪儿又来的亲人,别再是骗孩子的吧!” 林安越想越担心,蹙眉道:“师父您也是,怎么草率的就让人接走了,就算是真的家人,谁会自导他们对小明儿好不好呢!” 他这一连串的话,倒是让庄子期有些乐了,睨了他一眼道:“小子,老头子我看起来那么的是非不分么?” 当初养小明儿的时候,林安是最不愿意的那个。 那时候他们的日子才好了一些,且还从外地搬到了京郊。 虽然不是城中,可到底是天子脚下,一切都让林安十分的新鲜且兴奋。 直到捡回了那个孩子,眼睁睁看着庄子期为了救一个奶娃娃而以身犯险,他气得两天没吃饭,以此来威胁庄子期改变念头。 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就为这么个毛孩子,你的命都不要了么?天底下可怜人多了,您哪儿救得过来啊,师父,您可怜别人,怎么不见别人可怜您呢?我只想让您好好儿的。” 小孩子哭得泪人似的,他养了林安那么多年,从小团子那么一点到现在的小少年模样,只见过他这一次。 啊,不,现在是第二次了。 看着眼前的林安说着说着就开始哭,甚至要出去找小明儿,庄子期拽住了他,淡淡道:“听我说。” 他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末了又道:“这种情况,换做是你,又待如何?” 林安却是愣了。 他下意识的看向顾九,呐呐的问道:“顾姐姐,我师父说的是真的么?” 闻言,庄子期顿时气乐了,伸手给了他一个爆栗,问道:“怀疑我?” 顾九则是叹息一声,点头道:“我作证,千真万确,没有半分骗你。” 林安这才冷静了下来,他沉默了半日,却是抬起头来,问道:“师父,那我以后还能见他么?” 原来小明儿不是被家人抛弃的,而是被恶奴刻意丢了的。若不是当初师父好心,哪来今日家人团圆? 他心知师父做的没错,只是总觉得心里难受。 这半年来,他日日照看着小明儿,他们师徒三人相依为命,如今骤然少了一个…… 到底是个小少年,眼眶红红的模样,看的人有些心疼。 顾九走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自然是可以的,过几日等周家稳定了,周夫人就会带他回来,且我们说好了,闲来无事,她便会带孩子来看师父跟你。” 顾九话音未落,就见顾念蓝也跑了过来,拿自己的小手帕塞到林安的手中,奶声奶气的劝慰道:“林安哥哥别哭,蓝儿的帕子给你。祖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只流血不流泪。” 这话一出,倒是引得众人笑了起来。 林安也收了眼泪,有些郝然道:“嗯,我没哭,只是方才风大。” 顾念蓝诧异的看了看树,发觉那树叶都没晃动。不过林安哥哥这么说,那便是吧。 因此她又格外郑重道:“小明儿回家找娘亲了,但蓝儿还在这里呢,林安哥哥,我陪着你。” 小姑娘把自己的小指伸到他的面前要跟他拉钩,最是天真无邪的模样,瞧的林安心里的酸楚倒是散了几分。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顾念蓝的脑袋,轻声道:“好。” 两个孩子的手指勾到一起,顾念蓝的声音稚嫩且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属于两个孩子的诺言,就此定下。 “好了好了,吃饭吧。” 待得两个孩子闹够了,顾九这才笑着招呼众人入座。 这里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再加上有两个孩子在,因此这顿饭吃的一如既往的热闹。 等到吃完饭之后,秦峥却没着急走,只是眉眼舒朗道:“先生,咱们去聊聊?” 见他神情里带着正色,庄子期点头应了,起身随着他走了出去。 顾九正招呼下人收拾碗筷,闻言问道:“你们去哪儿?” 秦峥回眸笑了笑,温声道:“去外面走走,一会儿便回来。” 得了他的话,顾九应声,便由着他们去了。 二人出门的时候,还能听到顾九的声音:“你不用管这些,月底便是考核了,你回屋看书去吧。” 继而便是林安信心十足的回答:“顾姐姐放心吧,书斋的夫子才考核了我一遍,如今我万事俱备,只等疏远考试了!” 他们的声音被抛在后面,被夜风一吹,便听得不大真切了。 只是站在大门外的时候,还能听到院子里的热闹声音。 那是俗世里最温暖的烟火色。 庄子期侧耳听了一会儿,眉眼也随着温软了下来。 夜风掠过,带着白日里未曾散尽的暖意,吹得人身心舒畅。 庄子期的神情还带着几分暖色,一面看了眼秦峥问道:“说吧,想聊什么?” 先前吃饭的时候,他就注意到秦峥打量自己了,只是不知道他想跟自己说什么。 闻言,秦峥并没有立刻说话。 他不笑的时候,神情是格外冷肃的。因着这张脸,大理寺的下属们还给他取了一个活阎王的外号。 然而此时,他用这种探究的目光看庄子期的时候,对方却是不闪不避。 最终,还是秦峥先收回了目光,声音里却是带上了几分正色:“先生,想报仇么?” 这话一出,庄子期的心头一跳,眉眼也瞬间冷了下来。 他深深地看了秦峥一眼,却是突然笑了:“今夜没喝酒,世子怎么醉了。” 秦峥听得他这话,只淡淡的笑道:“先生只当我是在说醉话吧,有些话我只问一次,难道您当真不想报仇?”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满是笃定。 庄子期一颗心都沉了下去,面上却是散漫的笑:“秦大人莫不是在大理寺呆的时间长了,瞧谁都像是有冤屈的?庄某一介布衣,孑然一身,虽然清贫,却有这几个徒弟相伴,我又有何仇怨?” 只是,他虽然是在笑,可那一双眸子却格外锐利,看的人心中发慌。 秦峥倒是丝毫不慌。 他甚至格外有闲情逸致的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淡淡道:“庄先生自然没有冤屈,那是因为有冤屈的人,他姓傅。” 一个“傅”字出口,庄子期脸色瞬间冷却,一双眸子也带出赤红来。 秦峥见他这脸色,也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沉声道:“十八年前,前太医院院首傅家满门被害无一存活,此案惊动圣上,命大理寺刑部外加五成兵马司合合力严查,然而历经月余动用关系无数,却始终没有查到凶手是谁。而这个案子,便也成了一个悬案。” 这一悬,便是十八年。 “傅家一门,六十三口人命,从耄耋老者到无知幼儿,主仆皆无人幸免。可我翻了档案,却发现并非如此——” 秦峥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庄子期,一字一顿道:“这里面,其实是少了一个人的。世人皆道傅家三子,但其实,傅家本来有四个儿子。嫡幼子自出生便被送到了傅家主母的娘家。而那个人,他叫,傅子期。” 随着秦峥的话,庄子期的手也紧紧地攥成了拳,沉声道:“那又与我何干?不过一个名字相像罢了。 此时的他,浑身上下都带着戾气,再不复先前的温和模样。 秦峥却似乎丝毫不被他的情绪影响,而是继续道:“二十年前,世人皆道傅家医术无双,就连当时太医院的院首,也是出自傅家。可惜世人一向健忘,已然忘却了,百余年前,当时首屈一指的医学奇才,姓洛。那是被武帝赐匾,唤做‘天下第一人’,以女子之身,医术却胜其兄。那位洛姑娘一生沉醉医学,至死都是孑然一身,不过她却有一个徒儿,继承了她的全部衣钵。而那个人——他叫庄天渠。” 秦峥说到这儿,勾了勾唇,淡淡道:“这个人,先生不陌生吧?毕竟,他可是先生母亲的曾祖父。” 当年,庄天渠继承了师父的全部衣钵,此后一生医学造诣青出于蓝。而庄家,也由他开始兴盛。只是到后来,因着被搅到了政治倾轧当中,庄家为求自保急流勇退,之后隐于世间数十年,才被人们渐渐地淡忘了。 而傅家当年娶亲,娶得主母便出自庄家。 二十五年前,傅家得罪了人,满门被灭,唯有幼子因自出生便被送到了庄家,所以逃过一劫。 那人便是庄子期,也叫,傅子期。 待得秦峥说完,庄子期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眸光平和,问道:“你想说什么?” 只是秦峥向来接触犯人,是以很轻易的便看到了庄子期隐藏在平和之下的意味。 那是,杀心。 庄子期是手腕发力,内中捏着一根银针,只消一松手,便可取了秦峥性命! 秦峥唇边笑容不变,淡淡道:“只想问先生最后一遍,你,想报仇么?” 他看似闲适,可只有庄子期知道,二人是在博弈。 无声的博弈。 他眯了眯眼,道:“世子倒是好大的口气,你既然能查出来这些,便该知道,当年三司都未曾查到真凶。” 非但真凶未曾被抓住,且就因为他这一条漏网之鱼,甚至连庄家…… 都难逃一劫! 过往的那些血腥漫天,让庄子期的眸光都染上了赤色,秦峥却是神情未变。 “若我告诉你,我可以呢?” 这话一出,庄子期却是瞬间笑了,却是鄙夷的笑:“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 为了寻得真凶,他这么多年苟延残喘,可也只查到了蛛丝马迹! 可下一刻,秦峥的话,却让庄子期笑不出来了:“就凭,我能调动天狼卫。” 他随意一句话,却让庄子期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天狼卫?!” 到了这一刻,庄子期才收起了杀心,而是正视眼前的秦峥:“你想要什么?” 他自然知道天狼卫,可就是因为知道,才更加心惊肉跳。 能调动天狼卫的,只有其首领。 秦峥如此大费周章的找到自己,他想要什么? 傅家已经没了,庄家也付之一炬,他还有什么可图的? 面对他怀疑的目光,秦峥只是微微勾唇,闲适道:“我这人不爱欠人情,你帮我亲眷良多,所以,我想报恩。” 这理由,若是在他救林氏之前作为交换,说不定庄子期还会相信。 可现下,已经过去这么久,他自然不信这个答案。 所以,庄子期却是紧紧地盯着眼前人,复又问了一句:“我说,你想要什么?” 眼前这老头儿瞧着又倔强又耿直,倒是有几分初见的模样了。 秦峥睨了他一眼,问道:“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答应?” 知道他果然有所图,庄子期一颗心方才落回了实处。 若是他真的能帮自己寻到真凶,报了这滔天血海的仇恨,便是这一条命拿去,又有何妨? 反正他活到现在,早已活的够本了,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替家里报仇。 所以,秦峥若能帮他达成所愿,他愿答应他的一切条件! 因此庄子期毫不犹豫,沉声道:“自然,若你当真能找到真凶,我可以性命起誓,便是刀山火海,也绝不犹豫。” 白日里还是他在调侃别人这话呢,到了这会儿,他说的时候竟也觉得十分顺口。 怪不得人都喜欢说刀山火海报恩,原来若一件事情真的能达成的时候,他是真肯以此来表决心的。 下一刻,便听得秦峥嗤笑一声,道:“刀山火海,让你给我烤肉吃么?” 这话一出,庄子期的脸上顿时有些怪异,却是忍着吐槽的心情,沉声道:“说吧,你既然能调动天狼卫,就该知道庄家跟傅家养出来的人,自然也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 君子一诺,重于千金。 得了庄子期这话,秦峥则是收敛了笑容,神情里满是郑重。 他迎上庄子期格外凝重的眸子,一字一顿道:“只一个条件——认我当个义子吧。” 第246章这是什么药? 若说庄子期起初的时候是一脸凝重,那么在听到秦峥这话的时候,却是瞬间愣在了原地。 他在脑子里过了诸多的想法,原本以为对方提出的会是什么惊世骇俗或者难以办到的要求,谁知道,他就提了这么一个? 好半日,他才消化了对方的话,却是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他还未从那震惊当中回过神儿来,甚至于连表情上都写了一句话“这人怕不是脑子坏掉了?” 这话庄子期虽然没说出口,可是却全然写到了脸上。 秦峥都不必费心去猜,只看一眼便可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相较于庄子期,他倒是格外的淡定,反问道:“怎么,这个要求不行么?” “不是不行,是……” 庄子期难得有一天也会遇见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继续道:“是你这简直胡闹,我们这是交易,你替我寻真凶,我便是豁出命去,也可以满足你提的要求。可你这算是什么?” 认他做义子,这算是要求么? 偌大的上上京,但凡出去找个人打听打听,别说是认秦峥当义子了,便是认他当义父,怕是也大把的人愿意吧! 可这大把的人里面,不包括庄子期。 听得他这话,秦峥只是反问道:“怎么,你觉得吃亏?” 这话一出,庄子期几乎要气笑了:“不,我觉得你脑子坏掉了。” 他何止吃亏,简直赚大了好么? 可是凭什么呢? 让人给他找凶手,还让人给他当儿子。 庄子期自认,他还没那么大的脸。 闻言,秦峥却是笑了笑,淡淡道:“提什么要求是我的事情,我既许你帮忙查出真凶,便会应承到自己所做之事。至于先生愿不愿意接受我的条件,这才是你要考虑的。” 他说到这儿,复又道:“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至此,庄子期倒是彻底收了杀心,眸光里却多了些不解的神情,问道:“你既知道我的背景,便该知道,跟我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听得他这话,秦峥嗤了一声,眉眼冷冽:“巧了,我平生最不怕的便是麻烦。” 向来只有他找别人麻烦,从未有过谁敢主动招他的晦气。 “我一个糟老头子,无权无势,唯有这一身医术,便是你跟我没关系,冲着阿九的孝心,我也会倾囊相授。所以,认我这个麻烦当义父,你百害无一利。” 庄子期正色跟他分析,秦峥倒也不瞒着,只道:“谁说我无利?母亲中毒乃是先生所诊治,贤妻一身本事乃是先生所传授。便是凭着这两项,我也愿意侍奉先生养老送终,况且认你做义父,亦能使她们安心,何乐而不为?” 闻言,庄子期这才明白过来:“是阿九她们……” 见秦峥颔首,庄子期又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此生尽是虚妄悲哀,不想身边这几个孩子,倒是让我屡次感慨,上天终归未曾尽数降灾。” 至少他蹉跎一生,还有这些安慰。 二人就此说定,待得回院子后,就见院子里热热闹闹的。 顾念蓝在玩儿捉迷藏,几个大人都纵容着她,现下轮到了顾九去捉人,她蒙着眼睛,一面小心翼翼的往四处去抓,一面笑道:“蓝儿,小姑姑来抓你啦——” 只是她话音未落,便抓到了一只手。 骨节修长,拇指上带着扳指,触手有些冷。 但那手的温度却是热的,热到她心头发烫。 顾九猛地去揭布条,就见眼前男人笑容宠溺,眉眼中满是温和:“不是要去抓蓝儿么,怎么冲我来了?” 一旁的顾念蓝顿时吐舌头,笑嘻嘻道:“小姑姑好笨哦,蓝儿哪有那么高!” 顾九臊了个大红脸,回眸冲她瞪了一眼,有些羞赧的转移话题:“世子,你们谈完事情了?” 秦峥闻言点了点头,倒是庄子期神情有些不大自然,咳嗽了一声,道:“我决定了——收秦峥做个义子。” 这话一出,顾九也顾不得羞涩了,诧异问道:“师父,您说什么?” 她是不是听错了,庄子期居然主动要收秦峥当义子? 林氏原搂着顾念蓝看热闹,这会儿也随着笑道:“先生这话可是认真的?” 见她们这模样,庄子期点了点头,到底有些不自在,只含糊道:“方才我跟他商议了一下,我膝下无子,他也乐意多个爹。夫人,您不介意我占他便宜就好,毕竟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呢。” 听得他这话,林氏顿时笑道:“先生这话,可是折煞妾身了。什么高门大户,妾身说句不应当的话,他那个狼心狗肺的爹,哪里比得上先生万一。” 这话,秦峥自己都觉得说的没毛病。 真论起来,秦钊那个废物点心,的确比庄子期差远了。 毕竟若是他的经历放在秦钊身上,怕是他投胎转世都好几轮了,哪儿还能在世上好好儿活着? 不是他瞧不起秦钊,而是这人的所作所为,的确不配让人看得起。 秦峥这般想着,嘴里则是叫了声:“义父。” 下一刻,便见林氏先蹙眉道:“你这傻孩子,哪儿能就这么叫的?白术,快去泡茶——” 眼见得林氏吩咐人忙活开,又是摆香案,又是煮茶水,庄子期倒是难得生出几分开心来。 待得一应俱全之后,庄子期想了想,从内室取出一个盒子来,等到秦峥给自己敬了茶,他乐呵呵的喝了,便将这盒子递给了他。 “这里面的丸药,乃是我近来研制的,有奇效,今赠与你,权且当做为父的一点心意。” 秦峥知道他拿出手的东西必然都不是凡品,当下便应声道谢,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 虽说仪式简单,然而因着作证的人都是至亲之人,所以倒也算是热热闹闹。 等到仪式完了,天色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 见时候不早,庄子期便让秦峥他们先回府去了。 众人寒暄一会儿,顾九才上了马车,待得马车走动,自己则是看向秦峥问道:“世子,你怎么说通师父的,他怎么就突然愿意收你当徒弟了?” 眼前姑娘一脸好奇,秦峥却是弯了弯唇,笑吟吟的捏了捏她的脸颊,道:“秘密。” 男人明显是在逗她,顾九顿时有些气鼓鼓,哼了一声道:“不说便罢了,说不定改日您自己就交代了呢。” 她一面说着,又躲开秦峥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拿了那小黑盒子玩,复又嘟囔道:“也不知师父给了你什么好东西,我这些时日可没少见他在房中自己捣鼓呢。” 这话一出,秦峥倒是无所谓,笑眯眯的看小丫头吃飞醋,闲适道:“那你拆开看看?” 得了这话,顾九眼前一亮,点头道:“我看可以,这些时日我随着师父学医术,也认得许多药草了,正好还可以分析成分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面将里面的药丸倒了出来,放在鼻端嗅了嗅。 然而,秦峥便看着她那笑容一点一点的收了起来,逐渐变得有些古怪。 秦峥瞧她这变脸,起先还觉得有趣,可后来却觉得有些不对,因坐直了身子,问道:“怎么,可有什么不妥么?” 何止是不妥,简直是十分的不妥! 顾九挤出来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慌乱的将药丸装了回去,强笑道:“唔,没什么,我才疏学浅,认不出来里面是什么东西,要不您改日问师父去好了。” 她刚刚为什么要手欠啊?都说好奇害死猫,现在看来果然不假,这里面的成分太过简单,简单到她闻一闻就知道了。 可她敢说么? 除非她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小姑娘有什么心事都是写在脸上的,秦峥眯了眯眼,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下巴,淡淡道:“阿九,你可从不爱撒谎的。” 要是顾九直接说自己看不出来,秦峥还不起疑心。可她脸上的表情出卖了自己,倒是让秦峥有些怀疑了。 他也知道,庄子期必然不会给自己什么毒药之类的东西,可现下看顾九的表情,难道这药有问题? 毕竟,不毒他,但让他拉个肚子或者气个痒疹之类的效果,对于庄子期来说,应当是手到擒来吧。 然而秦峥怎么都没有想到,庄子期比他想象的更狠! “你说,这是什么?” 分明秦峥在笑着,可顾九总觉得,对方眼里像是带着一把无形的大刀,眼风嗖嗖的能把她给片成片儿! “唔,我说,里面都是补药,且是大补,补那个……肾。” 顾九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近乎于无,她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看着秦峥气极反笑,复又忙忙道:“我觉得师父可能是老眼昏花糊涂了,对,一定是他看错了,不然世子您年轻力壮健步如飞,他怎么会给您拿这个药呢。您所,是吧?” 小姑娘忙忙的辩解,倒是让秦峥有些无奈,睨了一眼顾九,又随手将那小药盒扔到一旁,淡淡道:“年轻力壮,夫人不曾试过,怎知这结果?” 男人的眸子里带着危险的光芒,看的顾九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讪笑道:“师父说了,望闻问切,都可看出来。譬如您的腰……” 下一刻,顾九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男人径自贴近了她,大手钳制住她的腰肢,额头则是抵住了她的眉心:“怎么不说了?继续啊。” 危险因素靠的太近,顾九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现下浑然忘记了庄子期教的东西,什么公狗腰,她觉得自己分明是被狼给盯上了! 等到下车的时候,顾九虽然不曾真正的体会秦峥的肾好不好,可却自我反省了八百遍,并且得出一个深刻的答案:至少,她的肾不好! 不然怎么才一个吻,就让她七荤八素的腿脚发软呢? 被秦峥抱了一路回归九院,收获了无刷下人的注视目光,顾九只能将自己化身鸵鸟,埋在秦峥的衣服里假装自己不存在。 实在是…… 太丢人了。 呜! …… 今夜,注定无眠。 明国公府里的小夫妻是因着甜蜜,和咬牙切齿的甜蜜;而相隔不远的周家,却是彻彻底底的火药味儿浓烈了。 周姚氏将小明儿抱回府之后,家中很快便收到了消息。 起先看到的是周春和,他原以为周姚氏是被骗了,可后来看到那小毯子,和小明儿身上的红痣之后,一时倒有些相信了。 只是他仍旧觉得这事情十分的悬:“怎么就有那么巧的事情呢?” 周淼是跟着周姚氏回来的,这会儿听到哥哥的话,忍不住反驳道:“哪里巧了?这分明是好人有好报,那位庄大夫济世利人,因善心救了小侄儿,才有咱们今日的团聚啊。” 听得她这话,周春和却是仍旧有些犹豫,因蹙眉道:“可是,咱们前脚才丢了孩子,后脚就有人送上门,我总觉得……” “夫君若是觉得不妥,大可以不认他。总归这个孩子是我认下的,便是养着,也是我来养,您也不用这么费神劳力的纠结了。” 周姚氏说这话的时候,仍旧抱着小明儿在低声的哄着,她说话的语气平淡,只是周春和跟她夫妻几年,哪里听不出来对方这是生气了? 他一时有些无奈,想要解释,却见周姚氏压根不打算在理会他,只是吩咐下人:“送老爷回房去吧,不必在我这儿耗着。” 二人自那日宴会之后,便一直在闹别扭。先前知道儿子死了,周姚氏心如死灰,他过来看望自己,只当做没看见。可现下不同了,找回了儿子,周姚氏连说话都有了些力气。 不过却不打算跟周春和吵架。 有这个功夫,她哄一哄孩子不好么? 周春和就这么被自家媳妇给赶出门去了,一旁的周淼倒是看得心里惴惴不安。 她骂大哥不假,可也决计不希望大嫂跟大哥闹矛盾,毕竟这也是亲大哥呢! 可还不等周淼说什么,就听得门外有丫鬟来回话,道是:“老夫人请您过去呢。” 长者传话,周姚氏不可不去。她原打算将小明儿让贴身嬷嬷抱着,不想却听得那传话的丫鬟复又笑道:“老夫人说了,让您把这孩子一并带过去呢。” 这便是知道孩子的身份了。 周姚氏瞬间冷却了神情,才来一个质疑孩子身份的周春和,又来一个让她带孩子过去的周老夫人,她不多想都难。 她深吸一口气,应声道:“既然如此,就劳烦您等一会儿,我换了衣服就过去。” 一旁的周淼听得祖母叫,也跟着有些心虚,因呐呐道:“嫂子,要么明日一早再过去吧,这会儿天太晚了,小明儿也是要睡觉的。” 闻言,周姚氏却是摇了摇头,径自便去内室换衣服了。 抱着孩子过去的时候,周春和也膏药似的跟着黏了上来。 周淼难得见自家大哥开窍,如今见他这模样,还忍不住小声挤兑:“大哥不是回房间了么,怎么又过来找嫂子了?” 听得自家小妹打趣,周春和睨了她一眼,看向周姚氏的时候,又换了语气:“夫人,为夫陪你一起去见祖母。” 对于他这话,周姚氏没说什么,只是垂眸看了看孩子,将他抱得更稳当了几分。 待得到了周老夫人的院落之外,周姚氏抱着孩子等着,下人们则是进去传话。 不多时,下人去而复返,笑着回禀道:“夫人,老夫人请您进去呢。” 闻言,周姚氏点头应了,由着丫鬟打帘子,自己则是抱着小明儿走了进去。 “给祖母请安。” 眼见得来的这一行人,孙子孙女儿全都齐全了,周老夫人的眼中闪过一分不满,旋即淡淡道:“都起来吧。” 众人应声起身,周老夫人则是指了指周姚氏怀中的孩子,问道:“这就是你抱回来的那个?” 周姚氏点了点头,应道:“是。” “抱过来我看看。” 听得周老夫人这话,周姚氏虽有些不大情愿,到底是将孩子抱了过去:“祖母请看。” 待得她靠的近了,周老夫人才看清楚小明儿的长相。 他睁着一双葡萄似的眼睛,小手放在嘴边啃着,瞧着着实可爱极了。 在梅园的时候,顾念蓝的奶娘看顾着,一应吃食又都是尽善尽美的供应,倒是让小明儿越发的虎实不少。 见这模样,周老夫人心里先生了几分喜爱,只是想起下人的回话,却又蹙了蹙眉,问道:“我听说,你对下人说这是你的亲子?” “是。” 周姚氏应了,便见周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姚氏,我知你心中着急,但孩子的事情不可草率,怎能因他人几句话便认定是自己的亲子呢?若是他们骗你又该如何?” 是非对错,周姚氏心中自有论断,再者先前才因为奶娘的事情闹过不快,此时听得周老夫人的话,她也有些火气上涌。然而对方是长辈,她便只回了个软刀子:“祖母放心,我虽糊涂,可也分得清楚旁人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再者,那位老先生所提供的证据,都能证明这孩子是我的亲子,您若不信,也可以过目。” 第247章祖母想要怎么证明? 周姚氏说话虽然绵软,却没怎么给周老夫人留情面,至少对方听了之后,神情是有些不大好看的:“是么,那就拿来我看看吧。” 对于她这态度,周姚氏却是早就想到的,因此听得她这话之后,便让下人把自己早先便带来的褥子等物拿了上来。 周老夫人一一看过,虽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周家的东西,却仍旧蹙眉道:“这只能证明这些是咱们孩子的,可又如何证明这孩子就是你所生的呢?” 闻言,周姚氏直接反问:“祖母想要怎么证明?” 若是旁人,她现在必然是要发火的,可她并非没有脑子,且现下涉及到了小明儿,因此便多了几分耐心。 只是声音里却还能听出恼怒的。 “不如滴血认亲吧。” 这话一出,周淼顿时蹙眉道:“祖母,滴血认亲不准确的呀,百余年前就被证明并非靠谱的了,您怎么还想着那老一套?” 早先那位洛大家便写了一本书,里面有罗列滴血认亲,言明此技根本无用,怎么自家祖母还相信呢? 听得她这话,周老夫人却是哼了一声,沉声道:“可这百余年,也只她一个人这么说,你是听信一人谬论,还是百家真理?” “又不是人多就是真理了,不然这古往今来怎么做皇帝的只有一个,而不是百……”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周老夫人给捂住了嘴,警告道:“不准胡言乱语!” 这些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她警告了周淼,复又道:“我只这一个法子,你可同意?” 周老夫人显然是已经下定决心的,周姚氏心知肚明,沉声道:“既然祖母想要滴血认亲,那就验吧。只是有一点——不管结果如何,这孩子,我是一定会养着的。” 她知道这是自己的儿子,其他人信不信,都改变不了自己的主意。 听得她这话,周老夫人越发沉了脸色,却是没说什么,只是扬声道:“来人。” 她早就准备好了东西,不过片刻就见丫鬟端着托盘进来。 见那上面一应东西都是齐全的,周姚氏蹙了蹙眉,先拿银针将自己的手指刺破,滴进去了血,复又将小明儿的血也给滴了进去。 众人一时屏住了呼吸,就连周淼也跟着大气都不敢出。 虽然她不信这个,可也生怕这结果不好。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这……我都说了不准的!” 眼见得那两滴血并未融到一起,周淼先蹙眉开口,咬牙道:“祖母,这法子真的不管用!” 周老夫人却是睨了她一眼,沉声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少插嘴!” 她将拐杖重重的在地上杵了一下,复又道:“古往今来,多少大家都是用的这法子验亲的,只凭她一个女人说不准就不准了?依我看,这分明是有人想要混淆血脉,故而偷梁换柱,蒙骗你罢了。” 后面这话,却是跟周姚氏说的。 自从她听了丫鬟的传话之后,便觉得是有人想要借机从中牟利,所以又送来一个假凤虚凰,偏这周姚氏也是因此事受了刺激,竟然连这么低级的骗术都相信! 饶是周姚氏早先就猜到了周老夫人的态度,可此时听得她这话,还是忍不住辩驳道:“母子连心,他是不是我儿子,我心知肚明的!” 到了这会儿,她连敬语都不用了,可见是被周老夫人气到了。 对于她这态度,周老夫人眯了眯眼睛,沉声道:“你若是真的心知肚明,当初孩子被换,你怎么不母子连心?” 这话太过伤人,周姚氏瞬间变了脸色,眼圈也红了起来。 一旁的周春和见状,忙的拽了一把夫人,止住了周姚氏要说出口的话,自己则是道:“祖母别生气,纤云她也是急火攻心了,只是这孩子乃是明国公府找回来的,世子他们人品可靠,总归不会骗人。” 听得这话,周老夫人却是哼了一声,道:“那可不一定。” 眼见得气氛僵住,周淼索性将自己的手也给割破,继而在众人的惊叫声中,蹙眉道:“都别吵了!” 那血滴到碗里,却奇异的融合到了一起。 周淼原本只是想搅浑这池水好证明那滴血认亲是错误的,谁知道反而误打误撞的融合到一起,顿时便惊住,旋即面带喜色道:“祖母,您看我说什么来着?这要是真的准确的话,难不成这孩子还能是我生的呀?” 小姑娘下手没轻没重,鲜血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吓得周姚氏也顾不得生气,一把将孩子往周春和的怀中一塞,自己则是忙的过来替她掐手指,一面拽了帕子要给她止血。 周老夫人也反应过来,顿时沉声道:“都愣着做什么,是死的么,还不给小姐拿金疮药去!” 室内顿时忙乱了起来,唯有那周春和却是抱着孩子面有菜色。 柔软的小娃娃在他的怀中,跟他大眼瞪小眼,他连手臂都僵直了。 虽说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可这么小的孩子,向来是放在床上或者在奶娘的怀中,让他逗弄一会儿便是极限,哪儿让自己亲自上手抱过? 是以这倒是头一次了。 “夫人,夫……” 然而这室内因着周淼的举措乱作一团,没人理会他。 就连周老夫人,都被宝贝孙女儿的举动吓到,不住地叫道:“心肝儿哎,你这不是胡来么!” 便是这样兵荒马乱的情形下,小明儿大抵也想掺和进来。 于是。 他尿了。 “他他他尿了!” 周春和惊叫之下,周姚氏终于有时间理会他,却是道:“夫君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难道没见过小孩儿撒尿么?” 他见过啊,可是他没见过哪个儿子撒尿到他衣服上啊! 他朝服还没换呢! 一行人忙乱了一会儿,终于归于平静。 周春和被小明儿尿了一胳膊,现下把孩子抱回去也不像话,衣服都湿了,再冻着怎么好? 因此便有下人忙忙的去拿了新的换洗衣服来,反倒是周春和身为一个大人,倒是让他自己回房更衣去了。 周老夫人经了这事儿,倒也冷静了几分,只是声音依旧有些冷意:“就算这滴血认亲的法子不靠谱,可这孩子……” 她话才说到一半,小明儿就被换好衣服抱了出来。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丝毫不知道自己方才尿了自家老子一袖子,这会儿正挥舞着手咯咯笑呢。 这模样,便是周老夫人的狠话都说不出来了。 无他,这孩子的模样,的确是面善。 虽说五官还没长开,可还真有周家孩子年幼的模样。 周老夫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却听得门外有丫鬟行礼的声音:“给老太爷请安。” 旋即,便见周老太傅走了进来。 房中众人忙的过来行礼,周老太傅点头应了,一面问道:“这就是抱回来的孩子?” 不同于周老夫人的态度,他对于秦峥的观感很好,连带着觉得这事儿怕是有些靠谱的。 见来人是老太傅,周姚氏的脸色也好了许多,乖顺的行礼道:“回祖父,正是。” 周老太傅点了点头,走过去看孩子,却在跟小明儿四目相对的时候,瞬间就变了脸色。 下一刻,便见他猛地踉跄走过去,凑近了小明儿,拿了眼镜出来细细的看,一面还失声问道:“是这个孩子?” 众人听得他声音都带出几分颤意来,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周老夫人则是疑惑的问道:“是啊,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她跟周老太傅生活了大半辈子了,何曾见过他有这样失态的模样? 周老太傅却是没有回答他,反倒是小明儿大抵不习惯有人靠自己这么近,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去推他。 然而,却被周老太傅捉住了手。 “来,让我抱抱他。” 说这话的时候,周老太傅已然有了哭腔。 上一次见他红了眼,还是儿子死的时候。 周老夫人被他这模样吓到,也顾不得二人不大和睦,连忙走过去,问道:“老爷,您到底怎么了,这孩子……有问题么?” 周老太傅将小明儿抱在怀中,长叹一口气,才坚定道:“没问题!他就是周家的孩子!” 听得他这话,周老夫人虽然觉得荒唐,却又觉得有内情,因试探着问道:“您就凭一眼,如何肯定?” 一旁的周姚氏跟周淼也都看过来,问道:“是呀爷爷,可是小明儿有什么印记是您认识的么?” 然而周老太傅却是抱着孩子不做声,可那动作却像是寻到一个许久未见的亲人一样。 直到众人都神情焦灼的催促,周老太傅方才蹙眉道:“都别吵,我说是便是。” “您总得给我个理由呀!” 先急了的却是周老夫人。 见她这模样,周老太傅微微蹙眉,道:“小声点,别吓到孩子——阿秀,你可记得远阳?” 那个名字太过久远,让秦老夫人一时都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人是谁,却是瞬间瞪大了眸子,问道:“老爷,您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来阿弟了?” 远阳,是周老太傅一母同胞的弟弟,只是长到六岁的时候夭折了。 周老太傅垂眸极尽怜爱的看着怀中的婴孩,轻声道:“他跟远阳,生的一模一样。” 这话一出,旁人倒还好,周老夫人却是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老爷,这话可不能乱说,您是不是记错了?” 那周远阳都死了几十年了,黄泉路不知走了记遭,这老头子大晚上说这话,叫她心里怪慎得慌的! “我便是老糊涂了,难道能连自己的弟弟都记不清楚么?远阳出生的时候,我可是看的的他第一眼!” 周老太傅哼了一声,复又拿起小明儿的手让她们看:“你看他的小拇指,是不是比寻常人的小拇指短了一截?远阳的手,也是这样的。” 婴儿因为小,可能会大概相似,可是这个手相,却是不会记错的。 更何况,他的父亲也是这样的手。 可以说,这是周家的遗传,只是到他跟儿子这里没有罢了。 说来不知是不是巧合,自他到儿子孙子,手都是正常的。可是到了这小娃娃的时候,却又跟先祖的模样重合了。 周老太傅抱着小明儿,言语里满是感叹:“这是天意,让我周家寻回子嗣!” …… 有周老太傅的拍板定案,小明儿超乎顺利的被认祖归宗。 且因着小明儿这个名字,是庄子期捡到他的时候取得,周家为了感谢庄子期,便将这个名字保留了下来,给他取名:周明。 待得周明认祖归宗的仪式都办了之后,周老太傅又命周春和带着亲眷上门道谢。 彼时是顾九开的门,先见周春和,倒是有些诧异,又看到后面的周姚氏跟她怀中的小明儿,顿时笑道:“姚姐姐来了,快请进吧。” 她正在捣药呢,手上满是药粉,不过小明儿倒是喜欢这个味道,闻着就朝着顾九扑了过去。 周姚氏小心翼翼的护着他,柔声问道:“我们冒昧叨扰,不知先生可在?” 见他这模样,顾九笑眯眯的捏了捏他的脸,又从周姚氏怀中将他接了过来,一面笑道:“师父正在给母亲施针呢,劳烦姚姐姐得等一会儿吧。” 她说到这儿,又吩咐白术道:“给客人倒茶。” 一行人进了院子,顾九余光扫了眼身后提着礼物的下人,便明白了她们的来意。 “无妨,倒是我们未经提前约好就过来,才是打扰先生了,但愿先生不会怪罪。” 周姚氏说这话的时候,又见小明儿咿咿呀呀的叫着,心里不由得有些酸楚。 大概真的是在这里生活惯了,在府上这两日,小明儿从不会这样笑。 林安他们在房中就听到了小明儿的声音,这会儿已然匆匆的从房中跑了出来。 “来哥哥这里。” 林安笑着拍了拍手,又见有客人在,心里隐约明白这是小明儿的父母,因正色行礼:“见过公子、夫人。” 闻言,周春和抬了抬手,周姚氏则是温声回礼:“快起来吧,先前承蒙你照顾小明儿,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他们客套了两句,顾九便笑着将小明儿给了林安,让他抱着去房中了。 周春和是个沉闷的性子,且寻常时候最忌讳男女大防,因此坐在这里倒是不发一言。 周姚氏见状,因起身道:“阿九,我有话跟您说。” 她使了个眼色,顾九明白过来,因笑着道:“你们照顾好客人,我去去便回。” 说完这话,她则是带着周姚氏去了偏房。 “怎么了?” 闻言,周姚氏则是轻声摇头道:“无事,只是不愿意同他待在一起罢了。” 她说到这儿,不等顾九询问,复又转移话题道:“明儿被认祖归宗了,我今日来一是谢庄先生,二是跟你们说一说这事儿,也好叫你们放心。” 这话一出,顾九倒是有些了然。她就说,方才看着周春和跟周姚氏相处的态度有些问题呢,原来是闹矛盾了。 不过这是他们夫妻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多嘴询问,只笑着问道:“家里竟然这么快同意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面给周姚氏倒了茶。 周姚氏接了茶,笑着道了谢,一面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末了又道:“那日若非是祖父拍板定案,这事儿可没那么容易。不过我的儿子,我自己心里明镜儿似的。如今他既回了我的身边,日后必然要十倍百倍的补偿回来。” 顾九却担心她因太过愧疚,反而起了反作用,到时候溺爱孩子,养出一个混世魔王,那才是造孽呢。 念及此,她又轻声道:“姐姐切记,那周睿乃是前车之鉴,凡事不可太过。” 闻言,周姚氏则是笑着点头道:“你放心,我疼爱他是不假,可也知道爱子为之计深远,不会由着他长成纨绔的。” 再说了,便是她想,有周睿那个祸害在前面,家里只会对周明的管教更严厉一层。 得了这话,顾九才放下心来,却听得周姚氏蹙眉道:“我如今,只是为另外一件事担忧。” 见她神情里的不安,顾九因试探着问道:“姐姐是为什么事儿,大可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周姚氏咬了咬唇,看了眼外面,见四下无人,这才轻声道:“我先前听了你的话,着人去兵马司打听李越的消息,却得知——他死了。” 这话一出,顾九不由得一愣,蹙眉问道:“死了?他不是被判的秋后处斩么?” 人在兵马司监牢里面,又是死刑犯,按理说来,虽不至于好吃好喝的对待,可也不会刻意的去虐待,更遑论说会有人滥用私刑擅自打死了。 “衙门是怎么说的?” 听得顾九询问,周姚氏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说是得了急病死的,不过我花了点银子,怕是跟你那位公爹有关。” 闻言,顾九先是诧异,继而明白过来,却是冷笑一声,道:“他倒是体贴的很。” 是了,她怎么就忘记了,这李越当初可是为方清做事的。 想来是当初营救方清的时候,他想找一个替罪羊,所以便选了李越? 第248章谁告诉你,我不行? 毕竟,一个死人是无法辩驳的,届时还不是想扣什么帽子,就扣什么帽子。 而西城兵马司在如何也是官家,自然不会跟官家作对。 她猜到了前因后果,却又想到一件事情,因道:“可是,李越一死,你想找到真凶,岂不是困难了?” 毕竟,虽说她们都猜测是奶娘郑鸢所做,可是没有证据,都是空口无凭罢了。 听得这话,周姚氏则是道:“我预备下午自己去一趟兵马司,见郑鸢一趟。” 虽说她基本确定了此事是对方所做,可到底想要亲口听她承认。 哪怕,她已经被判了死刑,添不添这一道罪名都无妨。 顾九却明白,她这是在挨个给自己解心结呢,也不多言,只点头道:“也好。” 她们才说到这里,就见庄子期出来,顾九便带着周姚氏去见了他。 一行人寒暄了一番,顾九留丫鬟在这里伺候着,自己则是进去照顾林氏。 进门的时候,还能听到周春和的道谢:“此番先生大恩,周家无以为报,这是一份薄礼,还请先生不要嫌弃。” 庄子期自然不会嫌弃,他救小明儿原本也不是为了谢礼。 中午的时候,自然是留着这夫妻二人吃饭,只是等到走的时候,周姚氏却是将小明儿留在了这里。 “劳烦先生照顾他一会儿,我下午还有些别的事情,晚间的时候再过来接他。” 对于这种照顾,庄子期倒是乐意至极,顾九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因此便也笑着应道:“姚姐姐放心便是,这儿丫鬟婆子都是伺候顺手的,不会让他受了委屈的。” 闻言,周姚氏复又道了谢,这才转身出了门。 待得大门在身后合上,她的笑容也收了起来,淡淡道:“夫君自己坐车回去吧,我还有事情。” 见状,周春和微微蹙眉,叹息道:“纤云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他虽然榆木了些,可到底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明白。 这段时间因着家里的事情,他们夫妻简直可以用相敬如冰来形容了。 周姚氏深吸一口气,道:“夫君说哪里话呢,我闲来无事去逛逛,哪儿有爷们跟着我的道理?” 若不是为了小明儿,她还真不知这次会做出什么来。虽说如今事情已然平息了波澜,可在此事之中,周家让她寒了心。 然而儿子如今认了回去,周姚氏便不能放任自己任性。 只是她说话的声音虽然一如既往的和软,周春和却能清晰的听出对方的疏离。 他一时有些心里发堵,待得再想说什么,却又被周姚氏一个眼神止住了脚步,摆手道:“好,我回去。你身子不好,别动怒。” 这会儿倒是想起来她身子不好了,周姚氏心中笑的讥讽,面上却是依旧温婉:“多谢夫君体恤。” 对方给了个软刀子,周春和头一次体会到了自讨苦吃的滋味儿,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周姚氏离开的背影。 周家这段时间频繁来兵马司,打点银钱丝毫不手软,因此在周姚氏说明来意之后,牢头儿顿时笑着将人请了进去。 路上还不忘记讨好的笑道:“夫人,当心台阶。” 这可是财神爷呢。 周姚氏道了谢,一面忍者不适往前走去。 这是她头一次来大牢内,为的却是一个伤害过她的死刑犯。 兵马司的大牢内,便是如今初夏的季节,还带着令人不适的阴冷,空气中夹杂着血腥的味道,让周姚氏的眉心都蹙了起来。 死刑犯在最里面,道路的尽头,木质的栅栏内,关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听到脚步声,她近乎神经质的抬头,却在看到周姚氏的时候,瞬间一愣。 “怎么,夫人这是来看我的笑话么?” 这些时日听到的坏消息太多,已然让郑鸢的神智有些异于常人了。 周姚氏被她这近乎癫狂的模样吓了一跳,继而又替她觉得悲哀。这女人的一生原就是扭曲的,现下落得这可怜模样,虽说到底是活该,却也有些悲凉。 “我来问你一件事情。” 周姚氏深吸一口气,摒弃那些杂乱的念头,沉声道:“我身上的毒,是你下的吧?” 这话一出,郑鸢倒是难得的愣了一瞬:“什么毒?” 她这模样不似作伪,周姚氏却是瞬间冷了神色,咬牙道:“你联合李越给我下毒,如今却来装糊涂?” 闻言,郑鸢则是禁了声。 她几乎是直勾勾的盯着周姚氏,打量了对方半日,却是忽然笑了。 “夫人,你中毒了呀?”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眉眼里又带出诡异的笑容来:“这还真是天道好轮回,你害的我如今家破人亡还要丢了命,不想你倒是也得了报应!” 她笑的近乎疯魔,周姚氏的一颗心则是直直的往下坠。 “不是你下的毒?” 这郑鸢的模样,分明就是毫不知情! 她的声音里都带着颤抖,郑鸢却是瞬间兴奋了起来,咬牙切齿道:“我都要死了,还在乎都这一条罪名么?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居然不止我一个人想要你死——姚纤云,你可真够可悲的!” 她的笑声格外渗人,在这大牢内回荡着,却让周姚氏如坠冰窟。 不是她下的毒,又会是谁?! …… 下午的时候,林氏又一次的洗筋伐髓。 秦峥倒还好,他年轻,且这几次的调养下来,倒是逐渐习惯了这些。 只是林氏整个身子水里捞出来似的,直到现在还未曾苏醒。 顾九让丫鬟去给林氏擦了身子,自己则是亲自去熬了药,给林氏送了过去。 “母亲还未醒么?” 见顾九进来,俏蕊忙的行了礼,从她手中接过了碗,因叹息道:“可不是么,夫人昏睡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了。” 先前不过一刻钟便能醒来,如今都要一个多时辰了。 听得这话,顾九也有些担忧,让她好生伺候林氏,自己则是出门找庄子期。 不想才走到门口,就听得里面传来秦峥阴恻恻的声音:“义父倒是十分会体贴人,只是用错了方向——谁告诉你,儿子肾不行的?!” 秦峥寻常时候说话,要么刻骨的冷,要么如沐春风。自然,这二者是针对不同的人的。 可顾九却是头一次听到他用这种口气跟人说话,而那话中的意思…… 瞬间让顾九乖觉的站直了身子,并且往后退了两步。 身为揭穿了师父送药的功效之人,她还是远离修罗场好了! 然而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且顾九也十分好奇二人的对话,便悄然的猫到了墙根下,偷偷的在窗户纸上戳了个小孔,往里打量。 庄子期坐在那里,手上捣药的功夫不停,面对秦峥这模样,非但丝毫不慌,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我说峥儿啊,做人最重要的便是面对自己,不可讳疾忌医。我问你,那药你可吃了,管用么?” 听得庄子期这话,秦峥都要被气乐了,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没病,吃那些做什么!是谁传出的谣言,说我……说我需要吃那些的?” 他到底是年轻,脸皮虽说寻常时候十分厚,可也无法坦然的将这话说出来。 相较而言,庄子期倒是坦荡多了:“你别管谁说的,只说我说的是不是。” “当然不是!” 秦峥气得面皮涨红,生平头一次想要破了自己的戒——什么不杀无辜之人,他现在就想收拾了这个糟老头! “不孝子,怎么,想弑父?” 虽说当初不肯收义子的是庄子期,可现在收了秦峥之后,日日恨不能占对方一次便宜的人,也是他。 大抵年龄大了的人,都有一些恶趣味。譬如庄子期,现下跟秦峥相处久了,越发觉得让对方生气,是一件十分有成就感的事情。 因此庄子期说完这话之后,又道:“我是医者,又不会笑话你,你如今还这样年轻,现在不好好诊治,这辈子蹉跎过去岂不是浪费?” 闻言,秦峥却是收敛了怒容,挑眉问道:“那师父怎么就蹉跎了一生呢,难不成,也是得吃药?” 这话格外扎心,瞬间让庄子期变了变脸,指着他笑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我是真心实意为你好,旁人来求我都懒得管呢。” 他还不是为了自己那宝贝徒弟的终身考虑? 然而秦峥却是精准的提炼出了自己要的东西:“所以,求你的不是旁人?” 那就只能是顾九了。 这小丫头,她好端端的管庄子期求药做什么? 他这厢心中狐疑且无奈,庄子期却是有些心虚。 唔,他是不是把徒儿给卖了? 当初来问他的是赵嬷嬷,在庄子期这里,便是等同于顾九的。毕竟小姑娘脸皮薄,自己不好意思问,而让嬷嬷来询问此事,也十分说得过去嘛。 而庄子期的心虚模样,看在秦峥的眼中,却是确定了。 让夫人觉得自己不行,看来是他这个做夫君的失职了! 门外的顾九,瞬间打了个寒颤,当下便瞪大了眸子要开溜,城门失火要殃及池鱼了! 奈何下一刻,池鱼便被一记眼风扫过,男人的眸子里野火燎原,唇边却还带着笑意:“夫人有什么好奇的不能进来听,怎么非得蹲墙角?” 秦峥不知何时已然到了门口,正挑帘看着她。 顾九蹲在地上,一时起也不是留也不是,讪讪一笑,指着地上爬过去的小蚂蚁道:“你看,蚂蚁在坐窝,要下雨了!” 会不会下雨,秦峥不知道。但他现在,倒是十分想看顾九给自己表演一个下雨。 从眼睛里的那种。 “是么?” 眼见得男人一步步走过来,顾九顿觉得后颈皮一凉,当下便要起身逃跑,谁知才起身,整个人就朝前栽了过去。 她的腿麻了! “啊——” 意料之中的疼痛未曾到来,秦峥倒是收获了温香暖玉一枚。 “夫人这么迫不及待,是要投怀送抱?” 男人的声音就在耳边,顾九臊得满脸通红,直觉危险,推拒道:“分明是你自己抱住我的!” 废话,若他方才不是眼疾手快,这会让顾九就摔了! 小姑娘的娇憨之态,让秦峥又好气又好笑,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睨了她一眼,道:“你呀。” 他眉眼中仅有的那一点点怒火消弭于无形,剩下的皆是无奈。 说不定,那只是小姑娘的一个恶作剧,反倒是被庄子期给当了真了。 他念及此,又扶着顾九走到回廊上,拿帕子将栏杆擦了擦,温声道:“过来坐下,我给你揉一揉。” 危险警告消失无踪,男人眸子里满是温柔与纵容,看的顾九一颗心又跟着兔子群魔乱舞。 她偷偷地吸了口气,压制着那一颗过分活泼的心,轻声撒娇:“唔,左腿麻的厉害,疼疼疼——” 小姑娘娇气不已,看的秦峥半是无奈半是好笑:“有什么话不能光明正大的进去听,非得蹲在墙角,现在可开心了?” 眼见得男人又要旧事重提,顾九忙的顾左右而言他:“唔,方才俏蕊说母亲还没醒,我想来问问师父是怎么回事儿的。” 这事儿秦峥倒是问过了,方才过来原本便是为了询问庄子期这个,后来问完闲聊,才想起来药的事情。 秦峥原本就不是真的生气,只是逗她罢了,这会儿见她这模样,便也任由她将这事儿揭过去,一面替她捏腿,一面解释道:“方才师父说了,那是药力发散呢,睡着反而是见好事儿。” 得了这话,顾九才放下心来,眼见得秦峥垂眸替她专心捏腿的模样,唇角又克制不住的上扬。 她的世子,怎么能这么好呢? 小姑娘近乎痴迷的目光,便是秦峥不抬头都能感受的到。 他心里一时有些好笑,分明她都这么明显的暗示了,当初自己怎么就榆木脑袋不开窍,觉得她竟然不喜欢他了? 大抵恋爱之中的人都会有些患得患失,现下秦峥回想过往,觉得处处都是甜蜜。可当初的时候,却处处都看不透。 就像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他心里胡乱的想着,一面站起身来,扶着她道:“来,走一走,看看好点没有。” 顾九闻言,乖顺的任由他扶着,试探着走了两步,顿时笑道:“一点都不麻了,世子您真厉害!” 她这模样格外夸张,引得秦峥不由得失笑,曲着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马屁精,你少招惹我就行了。” 也不知她跟庄子期说了什么,才让对方居然拿这种药作弄自己。 不,看庄子期的模样,不像是作弄,倒是很郑重其事。 所以…… 他们是真的认为,自己不行? 秦峥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件事,才想来秋后算账,却听得门外敲门声响起。 是周姚氏。 来的是女眷,秦峥只点头示意,便去了林安的房中,给她们腾出了地方。 顾九脸上红晕未退,待得见周姚氏失魂落魄的模样,倒是有些诧异,咳嗽了一声,关切的问道:“姚姐姐,这是怎么了?” 下午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儿的么? 听得顾九的声音,周姚氏才有些回过神儿,却是轻声道:“我今天,去见了郑鸢。” 顾九是猜到了的,只是听她这话,倒像是有内情似的,因问道:“怎么,可是不顺?” “不。” 周姚氏摇了摇头,见大牢里的话一一说了,末了又道:“阿九,我觉得自己如今像是深陷迷雾之中,反倒是看不清楚了。你说,她说的是真的么?”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郑鸢不一样。 她作恶太多,便是死也不会反省自己。 所以,周姚氏现在却是想不通了,既觉得这是郑鸢故意为了膈应自己,所以才想出来的下作法子。又觉得郑鸢不至于连这件事儿都骗自己,说不定……谋害她的另有其人。 周姚氏一颗心浑浑噩噩的,她当局者迷,顾九倒是旁观者清。 “姚姐姐在府上,可有人看你不顺眼么?” 这件事情,周姚氏在来的路上已经仔细想了一遍,此时听得顾九询问,却是摇头道:“虽也有,但我在府上自认与人为善,着实不曾有过结仇。” 更何况,下那么大的本钱来害自己的,绝对不会是下人。 下人里面,除了一个仗着伺候周睿而养的自己富得流油的郑鸢,家里也没有第二个有本事算计自己的了。 至于主子们,那就更不可能了。 毕竟周家的人不多,主子也就那几个,老人不会、夫君不会,妹妹更不会。 排除了一遍,周姚氏觉得谁都不会是凶手,反倒更觉得心惊胆战了。 她嫁过来几年,是谁会这么害她? 见周姚氏这模样,顾九也有些茫然了,因问道:“那姚姐姐现在打算怎么办?” 她是外人,对周家也不怎么了解,自然不能胡乱出主意。 更何况,看周姚氏这模样,明显是有了打算了。 “我想带着明儿回娘家。” 这话一出,顾九倒是愣了,问道:“姚姐姐可想好了?” 虽说现下规矩宽松了不少,出嫁的女子也可以随意的回娘家。 可是周姚氏这个决定,显然是不一样的。 第249章这是,我们的家 她说的回去,是真的跟周家闹翻,至少,也会跟周春和闹翻。 届时若是闹得太僵,怕是不好收场。 毕竟别的暂且不说,两个人还有孩子,且还是个嫡子,一个闹不好,反倒是让两家结了仇了。 周姚氏点头应了,道:“你放心,我来时都想好了,如今这周家怕是不清白,我先回娘家住一段时间也是好事儿。” 现下其他事情都好说,唯有一件事却是最重要的。 那就是周明的安全。 她如今失而复得,好容易将儿子给寻回来,若是他再出事儿,周姚氏怕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便是为了孩子,这段时间回家避让一番也是好的。 她心中自有打算,顾九自然不多干涉,笑着同她说了两句,便去带她去接了小明儿。 …… 周姚氏说到做到,第二日果然就带着周明回了娘家。 周家是什么反应,顾九是不知道的,不过周姚氏隔三差五会抱着小明儿来梅园,所以倒是对她的近况知晓的一清二楚。 譬如家中对她的遭遇十分愤慨,周家让人上门讨公道,反而被姚家人给骂了一通。 再譬如说,周春和想见妻儿,可不但没见到人,还被大舅子给挤兑了。“我姚家小门小户,高攀不起太傅家的公子,好容易保住命,哪儿敢再登贵府?也请周大人体恤一二,别让寒舍污了您的鞋。” 周姚氏知道这些,还是丫鬟们无意中听到回来跟自己学嘴的。大抵是家里亲眷的态度,让她这些时日脸上笑容也多了几分,就连气色也跟着好了。 顾九听了这话也不由得发笑,姚家她是知道的,只是四品的京官,在京中着实算不得什么高门大户。否则,当初身为姚家嫡女的姚纤云,也不会给周春和做了续弦。 不过既然成了儿女亲家,若是别的人家,怕是早就要巴结着这女婿,好求些好处的。姚家却能在这时候替女儿出头,倒也算是个清醒人家了。 顾九才想到这里,就听得丫鬟来回禀,道是说周大人来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顾九微微一愣,继而看向周姚氏笑着问道:“你可要见?” 周春和也不知是病急乱投医,还是终于开窍了,在姚家见不到人,如今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听得来人是谁,周姚氏脸色的笑意瞬间淡了下来,继而弯唇道:“不必将人请进来,我去打发了便是,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闻言,顾九则是笑道:“没什么麻烦的,你若是应付不来,我让他们回一句你不在便是了。” 得了这话,周姚氏却是摇了摇头,笑道:“哪儿能次次如此。” 先前的时候,顾九已经用这个借口来送客过了,总不能每次都用这个借口去打发了周春和吧? 况且,她又不是真的不打算过了。 待得周姚氏出去,顾九则是摇头失笑,一面回头吩咐道:“世子爷快来了,去把酒温上吧。” 这些时日,庄子期跟秦峥的关系倒是越发的好。两个人时不时地小酌一杯。只是庄子期喝不得凉酒,所以都得提前给他温上。 眼见得这会儿夕阳将至,她便知道秦峥快回来了。 周姚氏出门的时候,果然见周春和在门外,她唇边笑意淡了几分,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柔软:“您怎么来了?” 见到她,周春和却是神情一喜,旋即道:“纤云,你肯出来见我了?” 这人分明已经小三十的人了,却偏偏还是一副不开窍的模样,看的周姚氏倒是先消了几分火气。 她垂眸行了礼,道:“夫君这是说的什么话,妾身又不曾和离,自然是会见您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府?” 周春和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改了口:“祖母她们都很惦记你,长久住在娘家也不大好,你说是不是?” 然而先前十分好说话的妻子,这次却只是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夫君这话倒是奇怪了,我是嫁到周家,又不是签了死契。便是下人还有假期呢,难道不许我回府住上几日?” 她这话一出,倒是让周春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因蹙眉道:“可你是家里主母。” 先前的时候周姚氏性情十分温和,何尝有过这样的时候? 因此她态度这么一变,反倒是让周春和有些不习惯了。 周姚氏心中叹息他榆木脑袋不开窍,面上也多了几分气闷,因蹙眉道:“您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便先回去了。” 眼见得对方就这么进了门,周春和越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有些诧异,叫她:“纤云……” 然而门已经被关上了。 吃了个闭门羹的周春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虽不知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却也知道,好像他又将事情搞砸了。 这两日,周春和自己私下里反省一番,才发现往常的夫妻和乐,其实都是因为周姚氏不跟他一般见识。 似是现在,她才使了脾气,他就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哄人更是无从谈起。 这般情形,二人能和好才怪呢。 周春和一时有些愁眉苦脸,不妨一回头,就看到一张看热闹的脸。 “世子,好巧。” 饶是心中有些气闷,可见到同僚,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秦峥在门外看了这一出好戏,心中有些鄙夷周春和的迂,唇角却是带着散漫的笑:“不巧,我来接夫人回府。” 一个是才被吃了个闭门羹,一个是春风得意面含春。 周春和莫名从对方的话里听出几分嘚瑟的意味来,可在看到秦峥面上那闲适的表情,又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咳嗽了一声,胡乱的点头道:“原来如此,世子请吧。” 只是话虽然这么说,他却还站在原地。 秦峥见他这模样,越发在心里嗤笑了一声,这周春和莫不是读书读傻了? “周大人不让开路,难道要我飞进去?” 这话一出,周春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挡着门了,连忙避让到一旁,一面道:“抱歉。” 秦峥随手推开门,却又见周春和失魂落魄的模样,睨了他一眼,问道:“大人,你不走?” 这话实在是太理所当然,听着也带着那么些欠揍的味道。 可惜周春和为人的确是迂,根本没听出来,仍旧好言好语道:“嗯,我想等内人出来。” 夫人不回府,他去姚家也被骂了一通,可总不能真的不管媳妇孩子吧? 接还是要接回去的。 况且现在也是他一时糊涂,如今做了错事儿,姚纤云生气也是应当的。 他这模样,难得的让世子爷起了几分恻隐之心。 毕竟,不过数日之前,他也跟这位一样,正在抓耳挠腮的想着如何才能抱得美人归呢。 只不过他跟周春和不同的却是,对方是自作自受,他却是二人互通心意,只差一层窗户纸。 抱得美人归的世子爷十分的自得,甚至已然忘记了,当初他是怎么夜不能寐,且还走了多少弯路的。 嘚瑟归嘚瑟,秦峥也不打算真的见死不救。 “我若是周大人,现在必然不会等着了。” 听得秦峥这话,周春和却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世子此言差矣,还是要等的。” 这个人,还当真是个榆木疙瘩! 秦峥心中鄙夷,淡淡的反问道:“等着做什么,等着将人接回去,然后让她以身饲虎?” 这话一出,周春和却是瞬间起疑,问道:“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状,秦峥便知道,周春和必然没有好好儿打听过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他十分好心好意的给周春和指了一条明路:“你既如此爱重她,难道不知她中了毒?且,这毒不是郑鸢所下。” 寥寥数语,却让周春和的脸色打翻颜料铺似的。 他先是惊疑不定,又是惊惧交加,末了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多谢世子指点。” 家里只说周姚氏因孩子的事情闹脾气,且他先前也的确因长子的事情,对周姚氏不公平,所以哪怕她生气,他都从未想过还有别的原因。 秦峥是不会说谎的,他的人品自己还信得过。 既然他说的是真的,那就只能说明,家里是瞒着自己其他事情了! 念及此,他复又施了一礼,道:“改日再专程谢过世子,周某先回去了。” 眼见得周春和想明白,秦峥则是点了点头,待得人走了,才低声嗤了一句:“就没见过这么笨的。” 不想他话音才落,就听得有姑娘声音自门后响起:“世子爷这么好的心肠啊,居然还替人答疑解惑。” 话音未落,就见顾九笑吟吟的走了出来。 她那会儿掐算着时间,想着秦峥快回来了,再加上见周姚氏进门看孩子,见她神情不对劲儿,便给她腾出来一个独处的空间,自己则是出门来寻秦峥。 不想倒是听了这么一出。 被顾九抓包,秦峥倒是没有丝毫局促,只是睨了她一眼,施施然道:“那是自然。” 不答疑解惑成么,这周姚氏隔三差五过来,来了便是寻顾九说话。上京里没她认识的人了,镇日只会占着他夫人的空闲! 早点让他们夫妻和好,顾九省下来的时间做点别的,难道不好么? 不过,这话秦峥自然是不会说的。 顾九见他这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由得低笑一声,道:“酒已经温上了,饭菜也做好了,您快进来吃吧。” 得了这话,秦峥脸上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温声应了,随着顾九进了院门。 …… 晚间的时候,周姚氏也被留下来吃了晚饭。 庄子期兴致好便多喝了几杯酒,等到这宴席散了,他直接便醉醺醺的回房睡了。 顾九嘱咐下人照顾好庄子期,又送了周姚氏上了马车,回头看到秦峥倚着门框看她,复又无奈的笑道:“世子怎么不上车?” 这会儿天色都暗了,再晚就到宵禁的时候了。 闻言,秦峥却只是弯了弯唇并未说话。 方才那一刻,他恍惚竟生出一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感觉。 仿佛他们便在自己家门口,才办了一场宴席,她则是作为当家主母,送走客人。 这个认知让秦峥的一颗心都柔软了下来,眉眼更是越发温和了几分。 顾九倒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见他不动,还以为他有些醉了,因是笑着扶着他道:“您低头,当心撞到。” 秦峥从善如流的上了车,待得自己坐稳了,又伸出手来抓顾九:“你也当心。” 男人的手骨节修长,顾九眉眼瞬间便漾开一圈笑意,勾唇一笑,顺着他的力道上了马车。 夜色浓重,街道两侧香味儿蔓延开来,空气中满是食物的香气。 温酒茶香人声鼎沸,处处都是热闹的人间烟火世俗气息。 顾九深吸一口气,回头见秦峥正以手撑头,歪着脑袋看自己,莫名觉得心头一跳,轻声问道:“世子看我做什么?” 闻言,秦峥却是轻笑一声,低低道:“世子不曾看你,在看画。” 时有美人,如在画中。 顾九却没来由的懂了他的意思,脸上一时有些羞涩,咳嗽了一声,别开眼眸替他斟茶,一面道:“您果然是醉了,喝茶。” 秦峥却并未去接,而是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顿觉满口茶香。 “好茶。” 他寻常不爱品茶,顾九却有一手好茶艺。 他不懂这个,却知但凡是她,必然是好的。 平常的秦峥,大多数是矜淡且自持的,然而一旦沾染了几分酒意,他便有些放浪形骸起来。 顾九被他这直白且滚烫的目光看的有些把持不住,几乎是仓促的把茶杯放下,胡乱道:“离府上还早呢,您且先睡会儿吧,等到了我叫您。” 这人目光里饱含情意,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且他喝了酒不比寻常,谁知待会会不会借酒胡来? 上次的事情,顾九再也不想来个第二回了! 谁知她才别开了眸子,却见秦峥坐直了身子,上身倾斜,以压迫性的动作,挡住了她的光。 “世子,您……做什么?” 秦峥贴的她极近,男人眸光似是一片汪洋大海,让她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下一刻,就见男人伸出手来,搂住了她的腰肢,轻声道:“给你看个东西。” 他的声音里带着蛊惑似的,让顾九瞬间屏蔽了其他的声音,唯有眼前男人的呼吸,还有她的心跳。 过于剧烈,像是藏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 不等她将聒噪好动的兔子摁住,就见秦峥已然长臂一伸,从她身后拖出来一个长盒子来。 顾九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秦峥将盒子放在了小桌案上,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打开看看。” 他就着这个动作,顺势坐在了顾九的身边,左手仍旧揽着她的腰肢,那炙热的温度,让顾九有些心神不宁。 原来这人方才的动作,只是为了拿东西。 这不是顾九第一次误会秦峥的意思,可脑子里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还在不断地轮回着,反倒是衬的面前的秦峥正人君子,她自己下流了起来。 顾九深吸一口气,方才让自己冷静了几分,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对于她的问话,秦峥只是笑着以下巴指了指那盒子,示意她打开来。 从顾九的角度看去,能清晰的看到秦峥眸子里的期待。 期待…… 顾九也跟着好奇了起来。 她有些忐忑的打开那盒子,却发现,里面是一张纸。 确切的说,那是一张图纸。 “这是?” 顾九问这话的时候,觉得心中那只兔子蹦的越发快了。 这是房屋布置的图纸,详细至极,从院落到房屋,从回廊到后院,处处清晰可见。 再混合着秦峥的眼神,顾九虽然在询问,却也已然有些猜到秦峥的意思了。 下一刻,便见秦峥凑在她的耳边,轻声道:“这是,我们的家。” 一个家字,让顾九的眼眶骤然有些湿润。 她拿着图纸的手紧了紧,又连忙松了手,生怕毁了图纸。 秦峥见她这模样,却是低低的笑了起来:“傻丫头,施工的师傅们手上好几张呢,这个是特意拿来给你看的。如今这院子里还是荒芜,这个只是他们画出来的样子,你看有什么要删减改动的,只管自己动手。若是闲了,亲自过去看着布置也成。” 秦峥说到这儿,又有些郝然似的,咳嗽了一声,道:“这些年手头积蓄不多,只买了这座三进的宅院,跟明国公府自然是不能比的。” 这是他用自己这些年积蓄买的宅子,每一分都干干净净。 大抵是因着喝酒的缘故,所以秦峥的情绪倒比寻常时候更放得开:“原想买个更好的,却又觉得不能因房子委屈了日常所用之物。眼下先委屈你同我住在这里,至多三年,咱们便搬家,如何?” 这话,甜蜜体贴的简直不像是秦峥。 顾九只觉得有人在挠她的心似的,让她既甜蜜又心酸。 甜蜜是因秦峥,心酸也是因秦峥。 怎么会有人,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尚且还觉得给她的不够多呢? 第250章你就招我吧 鼻尖有些酸涩,眼前也模糊的看不清楚画面。 顾九张口想跟秦峥说什么,可又觉得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她索性将图纸放在一旁,自己则是偏头,搂上了秦峥的脖颈。 既然说不出来,那便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他吧。 告诉他,她很喜欢。 因着这一吻,顾九险些没能下去马车。 到最后,还是秦峥理智回笼,生生的克制了自己,在她耳边咬牙切齿:“你就招我吧。” 迟早有一日,他非得废在顾九手上! 顾九脸颊坨红,见秦峥这模样,越发羞怯不已,二人这些时日的相处,能让她很清晰的感受到秦峥的变化。 她咬了咬唇,到底是忍着羞涩,轻声在秦峥耳边道:“那,您今夜留在归九院?” 这话,简直算的上是明示了。 秦峥一瞬间便想答应下来,搂着顾九腰肢的手都紧了几分,箍的她泛着隐约的疼。 可最终,秦峥只是深吸一口气,近乎气声在她耳边道:“别作妖。” 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其间的忍耐,便是顾九不用脑子都听得出来。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一瞬间有些失落。 他怎么就……不乐意呢? 顾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不过脸上的坨红倒是掩饰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眼见得明国公府到了,秦峥整理了衣服,又灌了一杯凉茶,这才平复了呼吸,道:“来,下车吧。” 顾九闻言,应声点头,垂眸敛去那些羞耻的想法,顺从的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不想她才打算起身,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哭嚎:“我苦命的女儿呀!” 秦峥挑车帘的动作一顿,旋即放了下来,将车窗的帘子挑开一个角,往外看去。 明国公府的正门外,围了十多个好事儿的百姓,而那被围在正中的,则是一个女人。 确切的说,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无论从穿着还是从打扮,都透露着风尘气息。 秦峥眉心微蹙,吩咐道:“先停着。” 车夫闻言,顿时明白他的意思,将马车往一旁驶了驶,偏离了一些明国公府的门。 那女人的声音还在继续着,大抵是因着有人在围观,所以哭得声音越发大了几分:“娘将你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这么多年为了你撒出去多少金山银山,好容易你现在才开始孝顺娘了,竟然被人给杀了!天杀的明国公府,欺男霸女,谋害性命,今儿个你们要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一头撞死在你们门前!” 门口守着的两个家丁一味的往外推人,嘴里还在威胁着:“放肆,明国公府是你撒泼的地方么,赶紧滚,不然等世子回来了,可有你好果子吃的!” 闻言,那女人一瞬间有些瑟缩,旋即又冷笑道:“便是你们世子在这儿又如何,他老子打死了人,难不成大理寺还想官官相护不成?我可告诉你们,少在这儿吓唬老娘,惹急了,老娘自己撞死在这儿不要紧,我们明月楼里的姑娘们就闹到官府去,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那女人格外泼辣,一番抢白也让周围围观的人指指点点,有说这风尘女子不是好东西的,还有说明国公秦钊为老不尊的,总之没一句好听的。 顾九在车内听着,如今却是明白了,只是一颗心却往下沉,轻声道:“我听着这意思,是父亲打死人了?” 外面那些话,秦峥听得真真切切,闻言只拍了拍她的手道:“无妨,待会让人去看看便知道了。” 说完这话,秦钊又吩咐道:“马车绕路,从后门进府。” 得了他的吩咐,车夫顿时赶着车绕去了后门。 待得回府之后,秦钊又唤来明德,让他去外面打听消息去。 不多时,明德便去而复返,恭声道:“世子,事儿都问明白了。” 他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因斟酌着道:“这事儿说起来,有些丢人。门外那个妇人是明月楼的老鸨,名唤秋月,她来闹得原因,是因为国公爷打死了明月楼的一个妓子……” 这话一出,顾九也愣了,诧异的问道:“他好端端的打死人做什么?” 而且,这些时日府上的风言风语,顾九不是不知道。据说这秦钊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转了性儿了,日日眠花宿柳的,别说不回家,就连去方清那里的次数都少了。 那日二夫人找她过去,还隐约透露过此事给她呢。 闻言,明德也摇了摇头,道:“回夫人,小的也不知道,我方才问了问,说是国公爷今日不知为何,怒气冲冲的去了明月楼,直接就将那妓子给拽了头发拖进房中。起先还能听到她的声音,后来就没音儿了。等到国公爷走了之后,那老鸨进门一看,才发现自家姑娘已然没气儿了!” 那老鸨也是个混不吝的,若是旁人,对方身份贵重,怕是就自认倒霉,吃了这个哑巴亏了。毕竟生意在上京,谁敢得罪贵人不是? 可她不一样,这老鸨是个只认钱不认人的主儿,加上楼里的姑娘各个都生的貌美,倒也笼络了不少贵客。 今日之事原就有许多人看到,想来不知是谁挑唆了两句,她竟想到了来明国公府门口要钱的主意。 奈何她在门外叫了半日,府上却无人出来回话,只让小厮将她给赶出去。 这老鸨哪里肯白来一趟,当下便在门外撒起泼来。 也是秦峥他们回来的巧,才看到那女人闹事儿的一幕。 “眼下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奴才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门房,问了他两句,说是已经回了二夫人了,可二夫人说她管不到大伯的头上去。老太太病着,下人们怕担责任,谁都不敢管,现下就任凭他们闹了。” 明德说到这里,又道:“这会儿那老鸨还在外面骂街呢,言辞激烈的很,奴才就不跟您说了,免得脏了您的耳朵。” 听得他这话,秦峥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得明德应声去了,顾九方才轻声问道:“世子,这事儿您是个什么意思?” 闹的这么厉害,还是在明国公府的门外,传出去别人尚且不说,秦峥作为明国公府的世子,脸面还要不要了? 要平息此事其实也不难,那老鸨不过要钱罢了,虽说为了秦钊掏钱亏得慌,但这里面还牵涉到秦峥的名誉呢,顾九倒是不介意出了这笔钱。 秦峥倒是看出了她的意思,嗤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道:“不管,他们爱闹,就闹去吧。” “啊?” 顾九闻言,诧异的看向他,呐呐道:“可是您还要上朝呢,到时候让人指指点点的,多难看呀。” 这话一出,秦峥却是笑了:“我一未嫖妓二未杀人,有什么可丢人的?” 再说了,现在家里闹得沸反盈天的,就差最后一把火了,秦峥还在想用什么由头让家里闹起来呢,秦钊倒是自己先给他送了一把火种。 想瞌睡有人递枕头,秦峥若是不接,岂不是对不起他这么混不吝? 跟他相处久了,男人的一个动作,顾九便能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眼下见秦峥这模样,她抿了抿唇,却是轻笑着问道:“看来,世子爷已经有主意了?” 她又不傻,自然看的出来秦峥憋着坏呢。 但那又如何,只要使坏的对象不是她,她就全力支持秦峥! 闻言,秦峥回头睨了她一眼,却并不回答她,只是淡淡道:“时候不早了,你该睡了。” 因靠的近,顾九还可以闻到秦峥身上淡淡的酒味儿,她心中一动,却是仰头笑道:“可是我还不困呢,要不,世子陪我下一盘棋?” 第251章你,想做什么? 今日在马车里的克制,顾九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如今二人相处时日渐长,虽说面对秦峥的时候,她还是羞涩的很,可架不住一颗心也跟着蠢蠢欲动。 他的反应,证明自己也不是全无吸引力,可秦峥却克制着不碰自己,这让顾九十分挫败。 今夜……她非得留人不可!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眸子里满是盈盈秋波,让秦峥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 他喉结滚动,旋即轻笑道:“好,只一点,若输了不准哭。” 闻言,顾九却是哼了一声,反问道:“妾身在您眼里便是这么不讲理的?” 她一面说,一面怕秦峥反悔似的,吩咐丫鬟去拿了棋盘来。 她自己则是将罗汉塌上的小桌子收拾干净,等到丫鬟将棋盘放上去,便吩咐她们下去。 “都不必伺候着了,嬷嬷也早些睡觉去吧。” 说这话的时候,顾九又悄然给赵嬷嬷使了个眼色。 到底是伺候顾九许久的老人,赵嬷嬷瞬间便了然了自家主子的想法,因笑眯眯道:“是,老奴告退。” 说完这话,赵嬷嬷又悄然拽了一把白术白芍,示意她们跟着自己出去。 雕花大门被合上,室内只剩下了秦峥顾九二人。 红泥小火炉上烧着一壶水,有咕嘟咕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 头顶的八宝琉璃宫灯被风吹动,微微的打了个旋儿,上头的美人晃晃悠悠,倒像是活了一般。 眼前秦峥眉眼如画,他垂眸将棋盒打开,温声问道:“黑子白子?” 顾九才升起几分旖旎,就被秦峥的声音打断,顿时回过神儿来,却是轻咳一声,道:“白子。” 闻言,秦峥将棋盒递给她,自己则是执起一枚黑子。 男人骨节修长,黑曜石的棋子被他指节夹着,倒衬的那手越发好看几分。 顾九心思全不在下棋上面,不过片刻功夫,就被秦峥杀的片甲不留。 “你输了。” 男人的声音如山泉潺潺,听得人心都跟着润了下去。 “啊?输了么?那再来一盘吧。” 听得顾九这话,反倒是秦峥叹息道:“你心思不在下棋上,还是收起来吧。”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有些郝然,心中有只兔子正在肆无忌惮的蹦跶着,她咬了咬唇,蓦然起身,一只手摁在棋盘上借力,上半身则是靠近了秦峥:“那我们就别下棋了。” 小姑娘骤然靠过来,秦峥的第一反应却是扶住了她的腰:“当心。” 只是在看她的脸色时,却又骤然福至心灵。 “那你,想做什么?” 顾九的脸上云霞蔓延,贝齿咬着樱唇,一双眸子里翦水秋瞳,内中的情意炙热的仿佛能将人融化。 便是她不说,秦峥也猜到了答案。 顾九咬了咬唇,复又松开,下唇被她咬出一圈痕迹来,她却恍若未觉,将心一横,忍着羞怯轻声道:“天色太晚了,我想……世子陪我就寝。” 这话说的太过大胆,饶是秦峥也没想到她竟然这般直白。 呼吸骤然一重,男人扶着她腰的手,也用了几分力气。 顾九被他这么一抓,手上的力道瞬间消散,隔着棋盘便趴在了他的怀里。 像是一辈子的勇气都被用完似的,顾九说完这话,只觉得脸颊涨红的能滴血。 她自暴自弃的埋在秦峥的怀中,蚊蝇哼哼似的问道:“行不行呀?” 男人没有回话,可是抱住她的力道,却昭示了他此刻的心情。 下一刻,便见秦峥猛地起身,顾九骤然离了他的怀抱,心下一酸,却又觉得自己骤然腾空。 秦峥将人打横抱起,径自便朝着室内走去,因步子太大,那珠帘晃动,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来。 窗户未关,有夜风裹挟了花香吹进来,跟室内的熏香混合在一起,倒成了奇异的味道。 顾九嗅着秦峥身上清浅的酒香,后知后觉的回过神儿来。 眼前是男人隐约染着赤色的眸子,还有他那句暗哑的话:“阿九,你可别后悔。” 他原本计划的很好,待得新的院子收拾出来,家里的俗务了了,他要补顾九一个没有遗憾的洞房花烛夜。 可架不住小姑娘这般勾引自己! 温香暖玉抱满怀,还有她直白且羞怯的示好,秦峥觉得,自己若是还能忍得住,那就不是男人了。 听得他这话,顾九竟然有种错觉,自己仿佛化作了一条案板上的鱼,要被人下锅炖汤,连皮带肉都被吃的干干净净似的。 “我……” 她深吸一口气,以献祭似的虔诚,轻声道:“我怎么会后悔呢?” 眼前的姑娘忍着羞涩,仰头吻上他的唇角。 大抵是因着紧张,她的身体都有些发抖。 秦峥眸光沉沉,低头咬了咬她的唇,声音里都带出欲念来:“好。” 发簪被随手扯下扔在一旁,三千青丝散开在背后,眼前的小姑娘分明模样青涩,可眉眼却带出几分妩媚来。 可下一瞬,那妩媚就变了味道。 “唔……” 顾九猛地皱了眉头,下意识的捂住了小腹。 秦峥见状,忙的将人搂住,问道:“怎么,弄疼你了?” 他不是……还没开始么? 顾九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先感受到了体内那股热意。 衣服上被血色沾染,空气中有血腥味儿蔓延开来。 秦峥瞬间无师自通:“你——” 这一刻,顾九臊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怎么不早不晚的,偏偏这个时候来葵水了! 秦峥闭了闭眼,箭在弦上收回的感觉让他难得的有些崩溃,然而最重要的却是眼前的小姑娘。 她不知是不是身体原因,来葵水的时候,片刻功夫额头便见了虚汗。 见她这模样,他倒也顾不得其他了,将人摁在床上,又拿了被子给她盖好,放柔了声音道:“等我一会儿。” 顾九将脸埋在被子里,见秦峥走路姿势都有些怪异,越发觉得脸色爆红。 方才秦峥抱她的时候,她是感受到了的。 现在她就算是再傻,也隐约知道是什么缘故了。 红泥小火炉上的水还热着,里面炭火熄灭殆尽,余温倒让那水温度刚好。 他倒了一杯水来,见顾九这模样,反倒是有些失笑:“怎么跟鸵鸟似的?还能喘气儿么?” 一面说,一面将顾九从被子里捞了出来,知道顾九害羞,秦峥便又放柔了声音:“来,先喝杯水,我去让丫鬟们进来。” 顾九混混沌沌的由着秦峥去了,可等到白术她们进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多羞窘。 她衣服都脏了,褥子也沾染了些血迹,替她更衣的时候,白术还悄声问道:“小姐这次怎么提前了?” 闻言,顾九顿时瞪了她一眼,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哪儿知道……” 提前就算了,还这么赶巧! 顾九心中重重的叹了几口气,却又听得白术轻声笑道:“不过可见世子爷待您好呢,方才奴婢进来时,听见他正在吩咐下人去煮姜糖水,还要她们去灌了汤婆子。” 这时节用汤婆子,不知道的以为自己多娇气呢。 便是先前的时候,下人们尽心,也没这时候给她用过这个呀。 再想起方才秦峥的举措,非但及时停了,且还处处以她为先,顾九又是羞赧又是甜蜜,唇角也漾出几分笑意来。 待得收拾妥当之后,顾九捧着汤婆子重新回了床上,就见秦峥端着姜糖水走了进来。 他挥手吩咐丫鬟们下去,神态自然道:“来,将这个喝了再睡。” 顾九应声起身,要去接碗,却被秦峥避过去,温声道:“碗烫,你得趁热喝。” 第252章真是个娇气包 男人这话说的理所当然,顾九的手指娇嫩,自然碰不得这烫碗,他皮糙肉厚,却是无碍的。 顾九被他细微处的温柔所打动,下意识想说什么,却被秦峥催促:“乖些,快点喝了。” 于是,顾九便只得就着他的手,将那碗水喝了个干干净净。 姜味儿辛辣,味道并不好,顾九喝的时候就忍不住皱眉,谁知喝完之后,还不等她缓一缓,嘴里就被塞了一颗话梅糖。 酸甜的味儿瞬间蔓延开来,冲淡了嘴里的辣味儿,眼前的秦峥眉眼含笑,却是摸了摸她的头,喟叹道:“真是个娇气包。” 他一面说,一面将碗放在一旁,又捏了捏她的脸:“睡吧。” 顾九心口有甜蜜蔓延开来,鼓胀的她一颗心都被这甜所充盈。 不知怎的,分明秦峥没做什么,她竟有些想哭的感觉,抬手抱住了秦峥的腰,嘟囔道:“世子……” 他怎么能这么好呢? 见小姑娘撒娇的模样,秦峥的心中也柔软一片,却是轻声在她耳边道:“乖丫头,别再招我了,今夜好好儿睡觉,成么?”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脸色爆红,先前的感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羞窘。 美人含羞带怯的瞪他,薄怒微嗔皆是风情。 奈何现下不管这风情再好,秦峥也只能远观不可亵玩。 这个认知,让秦峥越发想要叹气,泄愤似的揉乱了她的发,一面强行让人躺好:“乖乖睡觉。” 只是见她又恨不能将自己埋起来的模样,秦峥又忍不住低笑一声,侧身吹熄了烛火,自己也随着上了床。 “您做什么?” 小姑娘一瞬间警惕,引得秦峥又笑了起来。 分明方才还那样大胆,这一瞬胆子就都没了。 兔子一样。 他长臂一伸,将这只害羞的小兔子捞到了自己的怀中,一面运气替她揉小腹:“睡觉!” …… 秦峥说睡觉,真的是睡觉。 只不过,睡着的只有顾九一个人。 秦峥的手掌带着炙热的温度,将顾九的小腹焐的暖意融融。 不过片刻功夫,她便呼吸平稳,秦峥将人搂在怀中,一只手替她暖着,另外一只手则像是哄孩子似的,轻抚着她的背。 感受着怀中人绵长的呼吸,秦峥的眉眼也越发的柔软了下来。 原来,心悦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风月也可以无关情欲。 大抵是因着太过舒适,顾九的眉眼早已舒展开来,她自觉地在秦峥怀中换了个位置,却是与他紧紧相贴,八爪鱼似的继续沉睡。 反倒是秦峥,瞬间收敛了方才的想法,莫名有些咬牙切齿。 谁说无关的,还是有关的! 至少现在,若不是小姑娘身体不舒服,他非得让这人一夜不睡不可! 奈何,心中念头百转千回,秦峥这一夜却是丝毫过分的动作都不曾有。 天亮的时候,小姑娘还在沉沉睡着,秦峥却是顶着个一夜未睡熬出来的黑眼圈上朝去了。 待得顾九醒来时,身边的位置早已凉了,唯有那被压出来的褶皱,昭示着昨夜男人的存在。 她夜里睡得迷迷糊糊,偶尔疼醒,又被秦峥的抚慰所安抚,瞬间便又沉睡下去。 这会儿想起来,也只记得隐约的印象,然而那些温柔,却如这春日的风,让她一颗心既柔软且甜蜜。 顾九垂眸,唇角上扬的弧度,却是压都压不下去。 想着昨夜秦峥的咬牙与窘态,还有他后来的温柔小意,顾九既好笑又感动,忍不住捂住了脸。 然而那笑意,却透过指缝里溢了出来。 …… 接下来的两日,顾九因着身上不适,便未曾出门。 不过在家里的日子,倒是一点都不无聊。 至少府上闹得沸反盈天的,倒是让她免费看了不少好戏。 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端着瓜子现场瞧热闹去,倒是让她少了许多的乐趣。 白术从门外走进时,就见自家小姐正闲适的歪在罗汉塌上,盖着小被褥嗑瓜子。 被褥上面放着一个小托盘,上面的瓜子壳小山似的,她的手里还捧着话本子,看到好玩处,又乐不可支的笑几声,那模样倒是十分惬意。 见她这模样,白术不由得失笑,过去帮顾九换了新的托盘,便听得顾九问道:“我听着外面的动静,这是闹到家里了?” 归九院是内院,在正门若是闹起来,她这里必然是听不到的。 可先前那会儿,她听着那隐约的人生吵闹,显然是已经到了府上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白术回道:“可不是么,据说是二夫人闹到了老太太面前,说请她拿主意呢。老太太知道后气得险些昏过去,到底是将人给叫了进来,这会儿正在荣春堂说事儿呢。” 听得这话,顾九忍不住嗤了一声,道:“她老人家不是身体才有些起色么,现下将人给叫过去,是嫌自己好的太快了,非得添点波折?” 这话说的幸灾乐祸,顿时引得赵嬷嬷睨了她一眼,无奈的笑道:“小姐,这话你当着我们奴才的面儿说说就算了,可千万别让世子爷听见,再因为这个让你们生了嫌隙。” 秦老夫人再如何,那也是秦峥的祖母呢,若是让秦峥因此觉得顾九不尊重长辈,埋怨她可怎么好? 闻言,顾九顿时笑眯眯的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壳,一面拿帕子擦了手,笑道:“嬷嬷放心,我又不傻,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她才说到这儿,就听得门外传来林嬷嬷的声音:“世子夫人在么?” 听得她的声音,顾九却是一愣,问道:“她来做什么?” 赵嬷嬷摇了摇头,当下便出门去,寒暄了两句之后,方才进来回话:“林嬷嬷说,老夫人请您过去呢。小姐,老奴替您回了吧?” 别的且不说,现下都撕破脸了,这会儿老太太让她过去,必然没什么好事儿。 再者,顾九身上还不舒服呢,何必现在过去找不痛快。 顾九也是这个意思,因点头道:“劳烦嬷嬷了,去回了吧。” 赵嬷嬷应声去将那林嬷嬷打发走,回来后轻声道:“我瞧着她神情不大好,虽说现下打发走了,怕是待会儿还得来呢。您说这好端端的请您过去,别再是为了那个妓子的事情吧?” 闻言,顾九却是随手将瓜子壳扔了,又翻了一页话本子,随意笑道:“十之八九,管他呢,我不去便是了。” 然而,赵嬷嬷的话却是应验了。 不过片刻功夫,就见荣春堂的人去而复返,且还带来了一句话:“老太太说,您到底是世子夫人,明国公府的人,哪儿能在府上有事儿的时候不出现呢。” 这话一出,顾九瞬间了然,看来赵嬷嬷还真猜对了。 赵嬷嬷传了话,也有些不大高兴,蹙眉道:“方才都说了您不舒服,老夫人这是想做什么?” 听得她这话,顾九却是笑了,将话本子扔到一边,拿书签夹了页,嗤笑道:“想做什么,去看看就知道了。” 再三过来请,若她不去,传出去倒像是自己拿架似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起身下了罗汉塌,换了轻便的衣服,方才带着白术出门去了。 今日她葵水第三天,身上没那么疼,出门走动还是可以的,只是小腹隐约的坠痛感,还是让顾九忍不住蹙了蹙眉。 看来等这次过了之后,得去让师父帮她把个脉了,看医书多了,顾九自己也心知肚明,这般疼痛,怕是得好生调理了。 她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慢悠悠的往前走,倒是让前来传话的丫鬟有些焦灼,但对上顾九的神情,却又不敢催促。 第253章又想要钱? 现下老太太都成那个样子了,她们做丫鬟的,到底没有以前腰杆子硬气。 更何况,便是之前,这位世子夫人也是个不好惹的。 好容易到了荣春堂,那丫鬟顿时松了一口气,进门回禀去了。 顾九由着白术扶着自己,还未进去,就先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 “老太太,您可别说我要的钱多,咱们别的且先不论,单说我那女儿,可是从小真金白银给喂出来的,单是一件衣服都得千八百两的。日常更是人参燕窝养着,还有请的教养嬷嬷琴棋师父,哪一样不要钱啊?如今好容易可以接客了,您家老爷就把人给打死了,我那些银子可都打了水漂了!我不去官府告状,同意私了,已然是天大的退路了,您如今还嫌我要的钱多?那可是一条人命!” 房中那女人的声音,顾九一听便听了出来,赫然是那位能说会道的老鸨。 秦老夫人这辈子都没跟这种人打过交道,如今到老了,反而跟这样的下三滥来谈条件,单这事儿就让她气得几乎昏厥,更遑论如今被人指着鼻子近乎骂了一通的话了。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那老鸨“你”了半日,才沉声道:“这里是明国公府,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闻言,那老鸨顿时冷笑道:“老太太,您这是怎么说的,什么叫撒泼啊?我明月楼是开门做生意的,只有老爷们往我们那来的道理,何曾上门去过别人家?这不也是您家国公爷一个不留神,将我女儿给打死了么,不然的话,我哪儿敢登门糟践您府上的地砖,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这一张嘴巧舌如簧,偏又堵的秦老夫人说不出话来。 丫鬟见状,连忙见缝插针的悄声回禀:“老夫人,世子夫人来了。” 这话一出,秦老夫人越发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只是现下她有求于顾九,顿时便摆手道:“让她进来!” 顾九在外面听得真真儿的,却还是等到丫鬟出来传她,方才理了理衣服,施施然的走了进去。 “给祖母请安。” 当着外人的面儿,顾九从不肯让人在规矩上拿着错儿来。哪怕是撕破脸,也得是秦老夫人这边不占理儿。 不过抬起头的时候,顾九到底是有些吃惊。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她已经月余没见过秦老夫人了,倒是不想她成了这个老态龙钟的样子。 且因着她现下跟着庄子期学医的缘由,现下看秦老夫人的面相,总觉得这是个不太好的征兆。 还有对方那手……她要是没看错的话,这是在止不住的发抖吧? 前日庄子期才跟她讲过,这好像是要瘫的兆头? 顾九心中这样想着,唇角则是带着疏离的笑容,态度倒是无可指摘。 见她态度还算端正,秦老夫人的脸色方才好了一声,点了点头,沉声道:“今日叫你来,是要你让听一桩公案。” 她将秦钊打死人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现在苦主上门,要五万两白银,你怎么看?” 秦老夫人要脸面,隐去了这位老鸨的身份,并不说秦钊是在青楼里杀了妓子。 她想掩耳盗铃,顾九也懒得戳穿她,只垂眸道:“按理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都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不过既然这位夫人想要私了,那也是好事儿。祖母您是长辈,您见识多,您觉得怎么处置合适,那便如何吧。” 秦老夫人怎么听她这一番话,都觉得跟挤兑人似的。然而现下却不是跟顾九掰扯这个的时候,因此她便沉声下了结论:“既然你也这么说,那咱们就出钱私了吧。只是这钱……”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那老鸨先接了一句:“五万白银,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秦老夫人现在听到这个老鸨的声音就觉得头疼,闻言顿时冷声道:“少不了你的!” 她说完这话,复又沉声道:“来人,带她先去偏厅候着!” 听得秦老夫人松口,那老鸨眉眼一转,便知道怎么回事儿了,让自己避让开,这是要跟小辈儿张口要钱吧? 呸,还真够不要脸的。 她心里这么想着,却是甩了甩手帕,扭着腰道:“那就多谢老夫人了,我这就去外面等您,您慢慢商量。” 管这钱是从谁那儿要来的呢,只要到了自己的口袋里,怎么着都行! 待得那老鸨走了之后,秦老夫人这才看向顾九道:“家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原本我身为长辈,不该跟你张这个口,可现下着实困难。再者,这明国公府日后也都是你们夫妻的,现下这五万两由你出,你没意见吧?” 这话一出,顾九都要气乐了。 她来的时候就猜测是不是又想从自己口袋里拿钱,不想倒是猜的一点都不错。 且比她想的还要无耻一些。 原本顾九还以为,到了这个地步,秦老夫人大抵会和软一些呢。 现在看来,还真是自己高看她了! 见顾九不说话,秦老夫人只是拍板定案:“既然你没意见,那就这么决定了,到底是你公爹呢,他出了事儿,原也该峥儿帮着收尾。毕竟是父子——” 谁知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九给打断了:“老太太,我何时说过自己没意见的?” 顾九这话一出,却让秦老夫人接下来的话给噎了回去。 她好一会儿才顺了气儿,却是盯着顾九问道:“什么,你有意见?” 顾九自然有意见。 她脸上笑容不变,只是神情里却满是冷意:“我就不说国公爷是嫖妓有将妓子给打死这事儿有多丢人了,单说打死人的是国公爷,凭什么出钱的要是我这个做儿媳妇的?” 这话一出,秦老夫人顿时哽住,呐呐道:“可这府上日后……” “老太太,且不说府上日后如何,单说今日这事儿,五万银子我倒也拿得出来,要是现下是国公爷生病要钱,我二话不说,便是十万拿出来也使得。可他是去嫖妓!咱们西楚律法可是言明官员不得招妓,这事儿传到圣上耳朵里,怕是又要责罚他了,届时连累的还不是明国公府?”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咱们就再退一步说,打死人的又不是世子,而是国公爷。就算是真的要让家里出钱,明国公府一未分家二有公账,凭什么出了事儿,却要我一个小辈儿自掏腰包呢?” 她这一通话毫不客气,秦老夫人却是脸色都涨红了,咬牙道:“你的意思,就是不肯出钱了?” 闻言,顾九却是弯了弯唇,坚定道:“不肯。” 这事儿就算是秦峥做的,她都敢直接和离扭头就走,更何况做这事儿的还是秦钊,一个公爹罢了,轮得到自己给他出钱?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顾九说这话的时候,笑意也收敛了起来,淡淡道:“老太太您也不必打主意到世子身上,孙媳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便是今日是世子在这里,我说一个不字,他也不敢拿钱出来。不过我相信,就算我不出钱,您也有办法解决此事的,毕竟——先前为着一个毒杀主母的方姨娘,您都能毫不犹豫的拿十万两救人,现下是自己的亲儿子将人打死,您肯定也更责无旁贷了,对吧?” 说完这话,顾九也不看秦老夫人脸色,复又行了一礼道:“不瞒您说,我这身上不大舒坦,您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告退了。” 秦老夫人被她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挤兑的脸色难看,待要说什么,就见顾九竟然转身就这么走了! 第254章谁丢人谁知道 “你给我站住!” 听得秦老夫人气急败坏的声音,顾九顿住脚步,回头问道:“您还有什么事儿么?” 见她倒是丝毫不气的样子,秦老夫人越发觉得心里憋屈的慌,因沉声道:“你就预备这么走了?目无长辈!” 现下没有外人,顾九也懒得跟她做出亲和的模样,更何况,对方只打算从她荷包里掏钱,凭什么还得忍让着? 因此她只是弯了弯唇,问道:“那您倒是说说看,我还留下来干什么?” “自然是留下来解决事情。” 秦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克制着自己脑子里嗡嗡的响声,颤巍巍的指着她道:“那到底是你的父亲,难道你就打算不管了?” 这话说的,且不说这是个公爹,就是亲爹,他做了这事儿,也没有顾九管的道理呀。 顾九收敛了笑容,道:“您这话好不讲理,我只是一个小辈儿,自古只有长辈管孩子,哪来孩子管长辈的事情——更别说,还是房中事。” 打死那妓子之前,秦钊可是日日厮混的。 她这一句房中事,彻底将秦老夫人给恶心了个够呛,沉声道:“如今府上不宽裕,你同为明国公府的人,难道出钱就委屈你了么?况且,我又不白要你的钱,眼下是困难时候,咱们一家人就该风雨同舟。” 后面的话,秦老夫人又软和了口气,试图让顾九回心转意。 顾九却是笑的讥讽:“祖母,孙媳说句难听的,我不过一个嫁进来的媳妇,您先是给世子下药塞人、又是要休了我,如今却来同我说是一家人?便是我大度不理会这些,国公爷他既然有打死人的本事,便该有承担此事的责任。男人顶天立地,若他敢做不敢当,那才叫人看不起呢!” 她这些话,是半分情面都没给秦老夫人留。 秦老夫人还想在说什么,却觉得眼前一黑,一旁的丫鬟连忙去扶她:“老夫人,您没事儿吧?” 眼前的顾九神情讥讽,像是笃定了她是在伪装,秦老夫人何曾这么丢脸过,当下便咬牙道:“好,算是我看错了你,既然你跟家里不一条心,那就给我滚!” 想她这一生也是体面人,可如今钱没要来,反倒是又丢了人。 秦老夫人既埋怨自己糊涂,早就知道顾九是什么德行,居然还对她抱希望;又埋怨秦钊混账,好好儿的将人给打死做什么,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如今抵赖都抵赖不了! 见秦老夫人这模样,顾九也不多留,行了礼便转身走了:“孙媳告退。” 相较于秦老夫人现下这模样,她倒是十分淡然,浑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见顾九就这么走了,秦老夫人气得将手边的茶盏给摔了。 茶盏碎裂开来,茶水泼泼洒洒的溅了一地,秦老夫人听着这声音,反倒是觉得心里畅快了不少。 她在心里将可埋怨的人都给骂了一通,却又听到外面传来那老鸨的声音:“我说老太太,这天儿可越发的热了,您到底商量好了没有呀?” 方才她从门里可看的真真儿的,那位年轻明艳的世子夫人,走路都带风似的,想来是没谈妥。 她们谈妥不谈妥的,自己不管,可是这银子,今儿要是不进她的口袋,那可不成! 那老鸨的态度让她一瞬间起了杀心,却只能压制着火气,沉声道:“让她进来!” …… 秦老夫人最终还是给了钱,就如顾九所说的,当初出事儿的是方清,她都将人给救了。现下出事儿的是自己的儿子,难道她还当真能不管? 公账上早没了钱,秦老夫人没办法,只能忍着心疼将自己的体己钱都给取了出来,拿了五万两给了那老鸨。 老鸨得了钱欢天喜地的去了,谁知当夜却死在了明月楼不远的巷子里。 明月楼的人直接便报了案,连带着之前那妓子的死,也一并报了上去。 上京的消息是传的最快的,二夫人得了这消息,第一反应便是自家大伯干的。 她也不客气,直接便让人将这事儿报给了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因为昨日的事情,本就病的更重了几分,谁知昏昏沉沉间听说秦钊怕是又打死了人,顿时便急火攻心,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 “老太太!” 房中人乱作一团,秦老夫人则是指着门外直喘粗气:“去,去将那个孽障给我叫过来!” 她边说还边捶地,恨不能将这个当做秦钊一样来锤。 衙门的人来府上的时候,秦老夫人正在指着鼻子骂秦钊。 丫鬟都被她赶了出去,房中只他们母子二人。 “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才替你平了那老鸨的火气,你居然又将人给杀了,非得要明国公府为你家破人亡,你才甘心?” 若是旁人,秦钊怕是直接便拂袖走了,可对方是自己的亲娘,又是身在病中,给秦钊几个胆子,他都不敢的。 他只能小心的安抚母亲的情绪,发誓赌咒道:“母亲难道信不过我么,人不是我杀的!” 先前一时冲动打死了人,他已经十分后悔了,哪里会再去寻那明月楼的晦气? 得了秦钊这话,秦老夫人也起了疑惑,迟疑的问道:“真不是你?” “真的不是!” 秦钊为了让她相信,又发誓道:“若此事与我有半分关系,就让我天打雷劈——” “闭嘴!” 他还没赌咒完呢,就见秦老夫人气得拍床,道:“好端端的,你诅咒自己做什么?这事儿若不是你做的,那又会是谁?” 若是以往,秦老夫人兴许还能分析一下。可现下她病的不轻,又被气得失了神智,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根本就没办法集中精力。 “儿子也不知道啊,但这事儿真的与我无关。” 这话,秦钊说的是实情,知道那老鸨来家里敲诈了一笔银钱,他的确很生气,可到底没敢再胡来。 秦老夫人叹了口气,复又问道:“那你且说说看,为何要打死那个妓子?” 那种下三滥,打死了倒也无妨,可他不该这么冲动,竟然当着人的面儿打死了,这罪证坐实了,让她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只能乖乖儿的让人敲诈。 听得秦老夫人询问,秦峥却吞吞吐吐了起来,呐呐道:“因为……一些私事。” 他架不住秦老夫人的询问,又想着对方是亲娘,才将事情说了。 秦老夫人才听了他的话,就觉得眼前一阵昏黑,险些晕死过去:“你说什么?” 她是不是听错了,秦钊说他……得了花柳病?! “是那个小贱人染给你的?” 秦老夫人这话问的咬牙切齿,秦钊也觉得格外气愤,点头道:“是。” 要不是因为此,他也不会气得将人给打死了!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就算是那贱人已经死了,他这病也染上了,如今看了好几个大夫,日日喝药,却还不见好转,让他既生气又惶恐。 要是看不好,可怎么办? 相较于秦钊的担忧,秦老夫人更是气得一阵阵的头昏眼花,狠狠地锤了他几下,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平常怎么胡天黑地我都不说什么,可你怎么好端端去玩那些个脏东西?如今好了,染上这种脏病,这可怎么得了?” 这让她死了之后,如何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哟! 秦老夫人一辈子最好面子,到了如今却是最疼爱的儿子给了她最大的耻辱,像是火辣辣的巴掌扇在脸上似的,气得她恨不能立刻死了。 可她死不了,还得硬着头皮解决事情。 第255章府衙来传人 秦钊跪在她面前,低头认错:“儿子知道错了,母亲若是不满,尽管打骂儿子,可千万别气坏了您的身体。” 他已然年近四十,孩子都好几个了,秦老夫人往常是给足了秦钊面子。 但今日她着实气得狠了,一连朝着他打了几下,红着眼道:“你简直是糊涂啊!” 怪不得他会打死那个妓子呢,染了这脏病,任谁不气? 念及此,她又有些后悔,那老鸨过来敲诈钱的时候,她连带着还卖了几件首饰,才将将的凑齐了五万银子。 若是早知道是妓子有病,她说什么都不肯给钱的! 念及此,秦老夫人又叹了口气,道:“那些下三滥也是死了活该,可如今那老鸨一死,你却成了最大的嫌疑人,你可想好怎么应对了么?” 她才问了这话,就听得门外有丫鬟的声音响起:“老夫人,官府来了人,说是寻国公爷呢。” 当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秦老夫人顿时觉得心下一沉,反倒是秦钊沉声道:“母亲放心,这事儿与我无关,我理直气壮,先前那个贱人,咱们府上也赔了钱,已然私了过了。您好好儿在家养病,我去应对便是。” 到底也是做了这么多年官,对于应付这些事情,他还是得心应手的。 得了他这话,秦老夫人才微微放下心来,应声道:“好,那你万事小心。若是,若是钱不够,只管来找母亲便是。” 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她还能真的不管?总归这里还有一些老底儿,大不了全贴补给儿子便是了。 反正她也没几天功夫好活了。 听得秦老夫人这话,秦钊忍不住红了眼眶,磕了个头,嘱咐下人照顾好她,自己则是转身出门去了。 …… “小姐。” 白术进门的时候,顾九正在修剪花枝。 听得她的声音,顾九将剪子放下,回头问道:“怎么了?” 白术走到她面前,方才轻声回禀道:“刚刚府衙来人,把国公爷带走了。” 这话一出,顾九倒是愣了愣,诧异道:“可打听清楚是什么事儿了不曾?” 白术点了点头,道:“说是那个来咱们府上勒索银钱的老鸨死了,官府怀疑是国公爷干的。” 前脚那老鸨才从明国公府敲诈了五万两,后脚就被人杀了,第一怀疑对象肯定是秦钊。 顾九却是摇了摇头,道:“不会是他。” 虽说不知秦钊是因为什么杀了那个妓子,可是眼下风口浪尖上,他得多脑子有病才会去杀了老鸨? “那,可要奴婢派人去打听打听,看看是什么情形么?” 听得白术问话,顾九想了想,道:“去吧,找个机灵点的,顺便打听下京中有什么流言没有。” 白术应声去了,顾九则是捏了捏眉心,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未起。 事情起因皆是因秦钊打死了人,虽说秦峥嘴上说的轻松,可顾九却明白,到底是自己的亲爹呢,哪儿能真的影响不到秦峥的名声? 不过是,他自己不在乎名声罢了。 念及此,顾九又叹了口气,也不知这位国公爷怎么这么能作妖,但愿此事顺利解决,再不济,至少也别连累到秦峥! 顾九心里有事儿,中午就没吃几口东西,才被丫鬟劝着拿起筷子,便见探听消息的小厮回来了。 “回小姐,事情都打听清楚了,只是怕污了您的耳朵。” 那小厮说话直白,顾九却是睨了他一眼,道:“有什么不能说的,旁人做的,我听不得?说吧。” 听得顾九这话,那小厮方才将事情说了,吞吞吐吐道:“府衙验尸,先前被咱们国公爷打死的那个妓子,她染了脏病……国公爷也承认,正是因为此,才将人给打死了的。至于那个老鸨,她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了,明月楼里还有翻窗盗窃的迹象,且他们明月楼里还失踪了两个下人。官府查证,的确与国公爷无关,眼下已经开始追击盗贼了。” 那案子十分好审,那两个下人偷盗财物,被老鸨发现,挣扎中被杀死。之后那两个人试图做出假象,才将人扔到了巷子里。 这二人是头一次做案,手法拙劣,官府一眼便看出来了。 之所以叫秦钊过去,却是因为那个妓子的死。 那女子虽然尸首已经开始腐烂,仵作查验后,却也能清楚的发现她是染了病。 再加上明月楼一口咬定是秦钊连杀两人,才将他传唤过去的。 听得小厮讲了前因后果,顾九顿时蹙眉,嫌恶道:“怪不得呢。” 她说秦钊怎么会无缘无故杀人,原来竟然是染了脏病。 可…… 这也太恶心了! “那京中现下是什么情形?” 听得顾九询问,那小厮也不敢瞒着,因道:“如今京中流言纷纷,都说咱们明国公府不检点,上梁不正下梁歪,怕是……” 虽说没有明着说秦峥,可那也是因为摄于大理寺的权势,而不是其他。 顾九闻言,越发觉得心里堵得慌,将筷子往桌上一扔,道:“行了,我知道了。将饭菜撤了吧。” 原就没胃口,现下听到连累到了秦峥,她越发吃不下了。 见顾九这模样,白芍也不敢再劝,应声吩咐人将饭菜撤了。 恰在此时,二夫人着人来请,说是请她去荣春堂。 顾九没心情过去应付,只道:“我身上不舒服,倒是不巧了,二婶想做什么,只管做便是了,不必顾忌大房。” 她这话一出,那丫鬟顿时了然,因笑着道:“既然是世子夫人不舒服,那奴婢便不打扰了,您好生休养,待我家夫人忙完了便过来看望您。” 闻言,顾九只笑了笑,道:“那就不必麻烦了,没什么大事儿,不值当劳动二婶来回跑。” 二人寒暄了两句,那丫鬟便离开了,赵嬷嬷则是蹙眉道:“老奴觉得,这二夫人是想借您去当枪呢。” 听得她这话,顾九却是笑了:“嬷嬷放心,我又不傻,她想做什么,我心知肚明。” 无非是打算撕破脸了,所以请自己过去,一并闹上一闹。到时候就算是真的无可收场,至少大房也出力了,坏事儿大家一起分担。 可她才因为秦钊的事儿心里恶心的不行,现在着实懒得参与这事儿里面。 因此,只是吩咐了白术过去打听消息。 白术应声去了,顾九则是拿了一本医书背着平复心情。 室内一时静谧下来,熏香既甜且软,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模样。 然而相隔不远的荣春堂,此时却早已乱做了一团。 …… “你们说什么,再说一遍?” 听到二夫人跟三夫人的话,秦老夫人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二人,蹙眉道:“你们方才说,是要分家?” 闻言,二夫人脸上一片肃然,沉声道:“不错,请母亲主持公道,咱们这个家总归是不一条心了,倒不如分了干净。”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秦老夫人杵了杵拐杖,咬牙道:“我还没死呢,你们就要分家?你们这是要造反不成!” 若是寻常时候,秦老夫人这态度,怕是二夫人立刻就道歉了。 可眼下,非但她不怕,一旁的三夫人也随着反驳道:“母亲这是怎么说的,什么叫我们造反呀?要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谁愿意分家?” 因着三老爷是庶子,所以平常三夫人王氏一向是不敢出头的,从来都只有她讨好别人的份儿,何曾有过上赶着噎人的时候? 现下见连她都敢顶撞自己了,秦老夫人越发气得咬牙切齿,指着她们道:“明国公府待你们不薄,你们现在要分家,良心是不要了么?!” 第256章此一时彼一时 听得秦老夫人这话,二夫人却是深吸一口气,行礼道:“母亲,现在分家,我们也是为了减少损失,您是做长辈的,一心为了儿子我们可以理解。可是,府上三个爷们,您总不能只顾着一个,而可劲儿的作践其他两个吧?” 要是先前,她必然是不愿意撕破脸的,可此一时彼一时。 那时候秦钊是世子爷,她们是大树底下好乘凉,现在呢? 现在秦钊成了一个祸害! “作践?我何时作践过旁人了,你把话说清楚。” 秦老夫人神情难看,二夫人却是丝毫不怕,迎上她的目光,不卑不亢道:“您既然要我们将话说明白,那咱们今儿个就敞开天窗说亮话——这些年大嫂病着,家里一直是您跟那个妾管家,如今账册到了我跟三弟妹的手中,才发现这府上竟然被掏空了!偌大的明国公府,说出去也不怕叫人笑掉大牙,竟然出了监守自盗的事情,现下家里入不敷出,我们也得吃饭吧?可我们不比大房,家里都不富裕,养不起这整个明国公府,分家,也是为了不让孩子们受了委屈。” 这话一出,三夫人王氏也随着接口道:“二嫂说的不错,我家老爷是庶子,我们夫妻二人更不宽裕,养活自己户糊口倒是勉强够了,可明国公府太大了,我们真的也养不起,还请老太太体谅儿媳……” 一个两个的,都是拿话在逼她。 若是以往,秦老夫人必然早就气得要行家法了,然而呼啦啦大厦将倾,如今这府上,却没几个是真心听她话的。 而眼前这两个,很显然是翅膀硬了,不肯再听自己说话了。 秦老夫人深吸一口气,道:“可你们别忘了,父母在,不分家,这是规矩。你们如今要坏了这规矩,出去打听打听,谁府上有这个道理的?” 听她这话,二夫人却是冷笑道:“母亲现在倒是想起来跟儿媳们说规矩了,可豁出去面皮问您一句,您早先的时候可曾想过规矩二字?” 她的语气难听,秦老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沉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二夫人丝毫不惧,反正她不怕得罪秦老夫人,这老太太如今的身体不大好,她可是问过大夫了,还不知能活几日呢。 至于秦钊,已经成那个样子了,她更不用顾忌。 只要跟秦峥夫妇搞好关系,还怕秦老夫人作妖不成? 二夫人心里的算盘打的清楚明白,眼下说话的时候更是夹枪带棒的不客气:“家里的账目亏空我便不说了,单说先前那方清毒杀主母,您竟然还从家里支了十万雪花银救她,这事儿难道就和规矩了?再有这次,家里已然风雨飘摇了,您又为了国公爷支出去了五万两,您可曾为其他两个儿子考虑过半分?” 这话一出,秦老夫人顿时眼前一黑,冷声道:“那五万两是我自己的体己,难道我动不得?” 闻言,三夫人顿时掩嘴笑道:“二嫂也别动气,母亲您也消消火儿,没人说您动不得。您自己的钱,愿意怎么花,当然是您的事情。只是,您既然行事所为都是为了大房考虑,那我们二房三房想要分家,也是合乎情理的。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两个人合伙儿来挤兑她,秦老夫人咬定不分家,只沉声道:“你们说话不算,想要分家是吧,叫他们自己过来跟我说!” 这两个媳妇都敢在自己面前横了,可见是男人行事就混账的原因,她非得好好儿教训教训这两个儿子不可! 她就不信了,难道管不住这两个牙尖嘴利的妇人,还管不住那俩儿子? 得了她这话,二夫人跟三夫人对视了一眼,继而应声道:“既然母亲想要见夫君,也好,我们这就让人传话。” 要是没有跟夫君提前商议好,她们身为妇人,再怎么硬气,也不敢过来跟老太太闹啊。 看到两个人这个态度,其老夫人却觉得心头一沉,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在二老爷跟三老爷来了之后,两个人的说辞却与夫人们一致。 两位夫人先出去候着了,房中只剩下她们母子三人。 “我问你们,你们是真打算分家?” 秦钊被叫到了官府,现下还没回来。 他不在,二老爷秦霄说话便没了顾忌。 不同于三老爷秦瀚,他是秦老夫人亲生的,说话就直白了许多:“母亲,这次的事儿实在是闹得太大了,皇上怪罪下来,咱们家可是要迟不了兜着走的。我知道您心疼大哥,可我也是您的儿子,您不能因为他,将咱们家里人都给连累了吧?” 这些年,秦老夫人一直偏心秦钊,秦霄都看在眼里,他原先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毕竟他在政事上没什么太大的作为,靠着家里的庇荫,这些年也没少得了好处。 而且大侄子秦峥又是个争气的,有他在,难道以后还能亏了他? 可是现下却不同了,这接二连三的事情做得太过分,让秦霄心里也有了芥蒂。 最重要的,是如今圣上已然对明国公府不悦了,因此连累了他倒不要紧,可若是连累了孩子们怎么办? 他也有孩子,得为孩子们考虑。 听得秦霄这理所当然的话,秦老夫人越发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没有想到,寻常时候乖顺的二儿子,如今竟然也开始违抗自己了。 “你当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如今倒是都跟着那妇人的话走了!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我原先还不信,现在却是看的真切,当真是好得很!” 秦老夫人气得骂他,秦霄见状连忙过去扶母亲,却被她一把推开,继而指着三老爷秦瀚问道:“我问你,你是如何想的?也跟你二哥一样?” 这个庶子一直以来都不得她的喜欢,之所以能活下来,也靠着他的眼皮活到,会讨好人。 否则以秦老夫人的脾气,哪里会容他到如今? 谁知这会儿,连他也跟着见风使舵,恭声道:“母亲,儿子倒是不在乎家产,毕竟我是一个庶子,按着咱们西楚的律法,也得不到什么东西。我只担心一点,大哥如今得了脏病,万一过给孩子们怎么办?就算是这病不传染,可名声总归不好听的,您也知道,我家里好几个丫头,都是要嫁人的。” 不同于其他人,寻常的时候秦瀚还挺欣赏大哥秦钊的,可这事儿一出,却觉得对方简直是个糊涂蛋。 喜欢姑娘,家世清白的还不是任他挑?便是真喜欢青楼里的,也得先着人打听好了,挑一个淸倌儿啊。 自己这么多年,不知眠花宿柳多少次,哪回不是平安无事,反倒是他,不过睡了一个,就让自己染上了病,现在都成了满上京的笑柄了。 秦瀚心里有些看不起他,面上倒是一副为了孩子们着想的模样,全然不觉得自己说话有什么过分的。 他这话一出,秦老夫人顿时懂了。 “好哇,我还真是养了几个好儿子。” 秦老夫人冷笑着指着他们道:“你们大哥原先何时亏待过两个兄弟,倒是现在他出了事儿,你们先一个个的往外推的厉害。他我就不说了,老二,你难道就不觉得坏良心么?” 二老爷秦霄可是跟秦钊是一个娘生的,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最是嫡亲不过的兄弟,原本是应当守望相助的,怎么现在却也跟着外人一条心了! 第257章咱们看热闹去 听得秦老夫人这话,秦霄顿时有些脸色不大好看,却是沉声道:“母亲,算儿子求您了,我可以把自己该得的东西匀给大哥一些,但是这个家,必须得分。” 这是他的底线。 秦钊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他不能跟着明国公府一起沉沦。 秦瀚见状,倒是没说什么,反正他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他作为庶子,统共也分不到多少东西,但是分家之后,以后却再不用受嫡母冷眼,却是让他很愉悦的事情。 事已至此,秦老夫人一人之力,再无法扭转,咬牙道:“好,既然你们执意要分家,我就如你们的愿,来人,去请宗族长老们回来!” 待得小厮们得了吩咐去了,秦老夫人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似的,心寒道:“现在,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她像是被人抽去了精气神儿,倒是看的二老爷秦霄有些心酸,因上前一步道:“母亲……” 谁知他话才出口,就听得秦老夫人咬牙切齿道:“滚出去!” 这个混账东西,跟着他媳妇一起欺负自己,当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被秦老夫人这么一吼,秦霄原先升起的那么一点点愧疚心,却是瞬间的消散于无形。 从小到大,母亲就偏心大哥,他觉得这是长兄,且自己着实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就都给认了。 可是现在,分明是大哥做错事情了,母亲倒是闹得像他无理似的。 人都有脾气,秦霄也懒得伺候了,应声道:“是,那儿子告退了。” 眼见得秦霄都走了,秦瀚自然不会多留,当下便也行礼道:“儿子告退,您先休息。” 待得二人都走了之后,秦老夫人越发心头火起,手边能捞到的东西,都被她给摔在地上。 室内噼里啪啦碎裂的声响,从外面都听得真真切切。 二夫人闻言,只是冷笑一声,旋即垂眸掩饰住了情绪,道:“老爷,妾身陪您回去。” 二老爷秦霄才被秦老夫人吼了一通,这会儿心情正有些不好,见自家夫人的脸上也带着委屈,一时倒是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叹了口气,应声道:“夫人,委屈你了。” 旋即便拉着二夫人的手走了。 三夫人王氏见状,心中有些艳羡,也随之看向三老爷秦瀚:“老爷……” 只是她话才开口,就见秦瀚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母亲这里,辛苦你再盯着,我还有事儿,今晚便不回来了。” 他前几日才得了一个瘦马,生的妩媚妖娆,只是身份太低,连进府当妾都不成。 秦瀚现在正在兴头上,要不是因为分家的事儿,才不会回来呢。 现下事情解决的差不多,只等着宗族来人便可,他着急回去抱新欢呢。 见秦瀚说走就走,王氏的面上越发难看了下去,先前的好心情却是烟消云散。 “不要脸的狐媚子,等我解决了这事儿,看怎么收拾你!” 听得她低声咬牙骂着,丫鬟春桃却是悄声提醒道:“夫人说的是,现下可不是跟她们置气的时候,老太太好不容易答应了分家,咱们还是去归置归置自己的东西。就算是咱们分不到什么,至少也别被人给坑去自家东西不是?”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王氏拍了拍额头,道:“我都被气糊涂了,你说的是,这才是正事儿呢,走,回房!” …… 秦老夫人自知事情无可挽回,晚间的时候找秦钊回去不知说了些什么,第二日的时候,便把是宗族的人都给接到了府上。 家里的人都被叫去了荣春堂,就连秦峥,也被人从大理寺请了回来。 不过他回来之后,却是先去了归九院。 “祖母把人都请回来了,宗族的人也在,这次怕是真的要分家了。” 顾九却一面说着,一面轻声问道:“可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似的。” 昨日的事情,丫鬟跟她说了,虽说秦老夫人如今身体不大好,脑子也有些糊涂了,可到底原先是那么精明算计的人,她被胁迫着分家,真的肯这样踏实的如了她们的意? 听得她这话,秦峥却是嗤了一声,随手拿外衫换上,又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总归现下跟咱们无关,要担心也是其他两房的事情。” 毕竟,现在的秦老夫人,还针对不到他们头上来呢。 闻言,顾九却是越发担心了,因蹙眉道:“您不说我还不担心呢,若是老太太真的肯乖乖的分家,转头必然得来算计你。” 虽说她知道秦峥是打定了主意,用世子之位换独立出去。可是……那秦老夫人真的肯同意? 见小姑娘替自己担心的模样,秦峥却觉得她可爱的很,索性一把将人圈在怀中,低声笑道:“这么担心我?” 顾九正在忧心呢,就被秦峥给抱了个满怀,顿时有些臊得慌,咬唇道:“青天白日的,都看着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无意中扫了一眼,却发现室内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丫鬟们如今倒是个个乖觉,知道世子在的时候,绝对不能过来打扰。 只是她们这般乖觉,倒是让顾九更加觉得臊得慌。 见她这模样,秦峥笑意更多了几分,有意逗弄她,因在她耳边悄然问道:“夫人的意思,是说晚上就可以了?”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咳嗽了几声,嗔怪道:“世子,您可正经些吧……” 原先只觉得这人是个霁月清风的性子,现在怎么越发觉得自己看走眼了呢? 小姑娘已经不好意思了,秦峥适可而止,低笑了几声,正色道:“信我,咱们今日只管去看热闹便是。” 得了这话,顾九顿时便忘记他方才的举措,抬头问道:“世子这是有主意了?” 闻言,秦峥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道:“放心。” 他的确是有主意了,秦钊做的孽,可谓是给他递了个极好的说辞。 不止如此,他连折子都预备好了,只等着秦钊作妖呢。 不过今日,确实为难不到他们头上,这小丫头瞧着软萌可爱,实则是个幸灾乐祸的小脾气,现下过去看看热闹,权且当做打发时间了。 顾九最是相信秦峥,闻言顿时点头道:“那我们现在过去么?” 秦峥应了,又替她将簪花扶正,这才握着她的手道:“走吧。” …… 荣春堂内,此时可谓是热闹十足。 今日请来的是宗族的族长,并且几个老头子,算算辈分,便是秦老夫人也得称一句族叔的。 往常他们来府上,秦老夫人哪次都是笑眯眯的招待,可这次,迎接他们的却是秦老夫人的哭声。 “我是老了,自从老国公爷走了之后,这个家里便没我说话的份儿。之所以熬着,也不过是为了多看几眼孩子们,寻常更是颐养天年罢了。可我没想到,如今我还在呢,他们倒是先起了心思,要分家了!” 秦老夫人哭得抽噎,脸上老态十足,连白发都生了不少,瞧着着实有些可怜:“我如今是没办法了,他们应要分家,我一个老太婆哪里拦得住,分就分吧,只是辛苦了几位族叔远道而来,替我主持家里的闹心事儿了。” 她这一番话说的,先让一个脾气火爆的老头沉声道:“这几个小子,先前瞧着倒是个个孝顺,怎么如今却成了这个德行了?你放心,待会他们来了,我必然好好儿教训他们!” 说话的这个是族中是三叔,寻常便是个脾气暴躁的,如今听得这话,更是忍不住的先发了火。 第258章家门不幸 反倒是那族长若有所思,因道:“既是要分家,那必然是要将事情都说清楚的,待会等孩子们来了,咱们好好儿说道说道。都说家和万事兴,闹起来岂不是散家里的气运?你也别哭了,身体最重要。” 闻言,秦老夫人低头擦泪,一旁的林嬷嬷则是替她抚背顺气。 不多时,秦家三兄弟也到了,他们早有准备,知道今日要分家,所以一早都没有去上朝。 除却林氏在梅园,并未前来之外,二房跟三房的人来的可谓十分齐全,就连小孩子都被抱来了。 “给母亲请安,见过几位祖父。” 秦家三兄弟一番寒暄之后,又让各自的妻子儿女们给长辈们见了礼。 “今日老夫人将我们几个老头子请来,目的是什么你们都清楚吧?” 听得族长问话,为首的秦钊当先沉痛道:“家门不幸,倒连累几位族叔连夜赶来,当真是我们做晚辈的过错。” 他先行了礼,一旁的二老爷秦霄却有些心里不大舒坦,这话是什么意思,家门不幸,不就是说他们挑事儿要分家么? 可秦霄不敢跟大哥顶嘴,二夫人却是不怕的,当下便随着道:“大哥说的不错,的确是家门不幸,这些时日咱们明国公府成了风口浪尖,黄口小儿都能拿来当玩笑谈资。本是百年世家,却落得这个地步,大哥,您的确该反省反省了。” 这话一出,秦钊的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沉声道:“男人说话,你这个妇人插什么嘴!” 都说夫妻一体,他这么喝问二夫人,反倒是让秦霄的神情也不大好看,因蹙眉道:“大哥,我倒是觉得我夫人说的很对,您这两日得了空也可出门去打听打听,看看街上的流言传的都是谁的。” 自己为老不尊闹出这种事情来,现下倒是怪旁人说他了,果然如妻子所言,这位大哥,是个敢做不敢当的。 听得秦霄这话,秦钊一时噎了一噎,待要说什么,却听得秦老夫人杵了杵拐杖,冷声道:“行了,都少说两句,你们都还嫌不够丢人么?” 她一开口,两个儿子倒是都不敢说话了。反倒是一旁的三房夫妻,互相对视了一眼,眸子里都是看好戏的模样。 反正他们是庶子,分不到什么东西,今日过来,一则是勉强争取一点,二则便是为了看热闹。 这秦老夫人把持家中一辈子,当年没少打压他们,现下来看看她的下场,也不枉过来一趟。 众人各怀心思,秦老夫人扫视了一圈,见还少了人,越发的眉心蹙了起来,问道:“世子呢,怎么还没来?” 人都到齐了,就差了他们夫妻,这架子还真是够大的。 她话音未落,便听得门外下人们回禀,道是:“世子跟世子夫人来了。” 闻言,秦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憋着火气冲着那丫鬟道:“不长眼的东西,来了还不请进来,让人晾在外人做什么?” 丫鬟挨了骂,当下便诺诺的应声道:“是。” 在荣春堂外的时候,顾九便听到里面的吵嚷声,这会儿隔帘听到她的话,讥讽的勾了勾唇,随着秦峥走了进去。 “给祖母请安,见过几位曾祖。” 眼见得来的是秦峥,几个老头儿的态度倒是好了不少,因笑呵呵道:“这便是峥儿吧,几年不见,如今倒是越发出息了。不错,明国公府青出于蓝,可见咱们秦家后继有望。” 与秦钊不同,秦峥自幼便因着爹娘不疼不爱,而被扔给了老明国公养着。 后来老国公爷去了,他倒是承袭了那人的脾性,短短几年,便在朝堂站稳了脚跟。 现下提起明国公府来,都知道老的是个混的,可那位世子却是个能耐的。 闻言,秦峥只是勾了勾唇,淡淡道:“几位谬赞,秦峥不敢当。” 眼见得这几个人对秦峥的态度格外好,秦老夫人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可她到底不敢在今日跟秦峥发难,只深吸一口气道:“行了,今日来是说正事儿的,除了世子夫妇之外,让其他孩子们都下去。” 一群孩子都在这儿待着,吵吵嚷嚷的瞧着就心烦。 她发了话,众人也不说什么,当下便让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带着弟弟妹妹出去了。 一下子少了十多个孩子,这会儿房中倒是清净不少。 那族长则是抚了抚胡须,开口道:“今日,老夫人请我们几个老头子过来,说是要分家。可这自古以来,都是家和为贵,所以我且再问你们一句,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不成?” 这话一出,众人神情不一,可却是谁都没有开口,就连秦钊都闭口不言。 秦老夫人叹了口气,眼眶也微微的红了,叹息道:“孩子们都大了,各自都有自己的主意,如今不愿意要我这个老太婆,想要分家出去单过。罢了,那就如他们的愿吧。” 她话音未落,就听得秦钊当下表忠心:“母亲放心,儿子日后养着您,侍奉您颐养天年,不再让您受半点委屈!” 听得她这话,旁人还好,三夫人王氏却是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这话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可谁不知道现下上京中的事情都是这位大伯闹出来的? 当真是又当又立第一人。 其他人的神情也都不大好看,唯有秦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又睨了剩下的两个儿子,哼了一声,道:“罢了罢了,我原也没打算你们能回心转意,今日既然来了,那咱们就好好儿说说吧。” 她拍了拍手,吩咐丫鬟拿出一个黄花梨木的盒子来,放在桌案上,将之打开,淡淡道:“这些,是咱们府上的田庄地契,旁边这一摞则是家里总账的账册,金银田产全部在此,既是要分家,那索性都一并分清楚吧。” 眼见得秦老夫人将东西拿出来,二夫人的神情顿时一亮,她早知道,这老太婆必然是藏着好东西呢。 不过今日她肯拿出来,倒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了。她原本以为,以秦老夫人的偏心,必然是要将这些全部偷偷留给大房呢。 三夫人在一旁看着,倒是撇了撇嘴,这些东西,想也知道分到三房手里必然没几样。谁让他们是庶子呢,秦老夫人但凡肯留给自己一点,那都是她的仁慈了。 虽说过来是看热闹的,可此时瞧着那满满当当的一盒子,到底是有些忍不住心里冒酸气儿。 众人各有打算,秦钊却知道,秦老夫人这是没办法了。 因着方清跟他的事情,家里现下可谓是雪上加霜,如今秦老夫人若是还压着这些,家里就没什么可分的东西了! 不过好在,昨夜里二人盘算了一下,发现分家也有好处。 至少,此后可以甩掉两家包袱,毕竟二房三房各有心思,也从未给家里真正做过什么贡献。 反倒是这次分了家,以后家里的人少了,开支减少了,还能借机再算计秦峥他们。 毕竟……剩下的都是嫡亲的人了,这夫妻二人总不能不管吧? 众人这一次,倒是罕见的都没意见。 秦老夫人让族长将东西都过了目,复又叹道:“按着规矩分吧。” 西楚国法,凡分家者,嫡长子独占五成、其余嫡子分占四成,余下庶子分占一成。 但明国公府只三个儿子,这般算下来,二房倒也不算吃亏。 至于三房,原就没打算今日能真的得了多少,如今拿到一成,心里也不算太过失落。 待得众人都摁了手印写了名字,族长则是将那分家的契子递到了秦老夫人的手里。 第259章老夫人,您过个目? “老夫人,您过个目?” 闻言,秦老夫人应声接过,却在看到这上面的条条框框之后,到底是忍不住落了泪:“我还未入黄泉,这个家倒是先散了,百年之后,让我有何颜面去见祖宗,去见你们父亲?” 她这话一出,秦钊跟秦霄也都有些心中难受,因凑过去道:“母亲,虽然分了家,可儿子们日后必然还是会孝顺您的。” 秦霄先前心里一直憋着火儿,毕竟秦老夫人对大哥的偏心实在是太过分了。眼下大哥还染上了脏病,若是不分家,日后人们提起来,只会连累自己。 何况,他的大女儿秦织锦眼见得就到了说亲的岁数了,要是放任秦钊带累了明国公府的名声,那孩子还要不要嫁人? 可道理都懂,先前跟二夫人私下商议的时候,意志也十分坚定。奈何现下木已成舟事成定局,再看到秦老夫人老泪纵横的模样,他方才后知后觉的生出几分后悔来。 到底是老娘呢。 谁曾想,他才说出这话,就听得秦老夫人红着眼睛骂道:“用你孝顺?你娶了媳妇忘了娘,谁知道我日后会不会死在你们夫妻手里!行了,我也不指望你们孝顺,日后少来给我面前添堵,就算是让我高寿了。我呀,只能指望钊儿了……” 如今分了家,秦老夫人自然是要跟着长子过日子的,二房三房都分了宅院,明日便要各自搬出去住。 这偌大的明国公府,现下便只剩下了大房一家,也成了名副其实的明国公府。 秦老夫人这话一出,便引得秦霄脸上臊得慌。 二夫人闻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因冷笑道:“母亲说的是,日后也希望大哥少在外面作孽,也算是孝顺母亲了。” 她自从嫁进来,就没少在秦老夫人的手里受罪,早先便算了,可如今分明是那秦钊自己作孽在先,才成了压垮这个家的最后一根稻草,现下从秦老夫人的嘴里说出来,倒像是她们作恶似的。 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她还没说完,就被秦霄扯了一把衣服,低声喝道:“你也少说两句吧!” 听得秦霄吼自己,二夫人则是睨了他一眼,道:“行,您是孝子贤孙,可惜妾身是个混不吝的,您就继续在这儿孝顺老太太,我还有事儿,便先告辞了。” 这些时日她跟秦老夫人早就闹掰了,要不是因着今日分家,当谁乐意过来似的! 眼见得二夫人拂袖走了,秦霄的脸色一僵。 一旁的三房夫妇得了好处看了热闹,现下便也行礼道:“母亲,我们也先告退了。” 这夫妻二人,一个等着回去盘点东西,另一个则是等着出去私会心头好,倒是一个都不肯多待的。 不过片刻功夫,室内的人便空了大半,秦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倒是秦老夫人神情恹恹:“行了,你们也都退下吧。钊儿,你去安置几位族中长辈在府上住下,中午设宴给他们接风洗尘。” 得了这话,秦钊连忙应声去了。 自始至终,秦峥夫妇都在旁边做背景板。 到了这会儿,顾九才悄然的扯了扯秦峥的袖子,示意他们也走。 秦峥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方才开口道:“孙儿也告退了。” 谁知他才说完这话,就听得秦老夫人道:“峥儿,你留下。” 她只让秦峥一个人留,吩咐顾九先离开。 顾九想说什么,却见秦峥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先回去,我稍后便到。” 得了他这话,顾九才点了点头,转身出门去了。 …… 先前还热热闹闹的房中,瞬间便只剩下了祖孙二人。 秦老夫人坐在椅子上,努力的挺直了身子,淡漠的看着秦峥:“如今,你可满意了?” 她虽说糊涂了,可到底手上还有些人脉,先前没回过味儿来,可这两日冷眼瞧着,才发现,原来撺掇分家的人里面,也有自己这位好孙子! 听得她这话,秦峥神情冷淡,道:“还未。” 对方打开天窗,秦峥也懒得跟她绕弯子。 秦老夫人闻言,却是骤然瞪大眸子,失声问道:“你不就是想看着这个家散了么,家里如今已然这样了,你还不满意,待要何为?” 秦峥睨了她一眼,却是有些陷入回忆里。 记忆中,秦老夫人永远是端庄且高高在上的,她掌握着这个家里的生杀大权,所有人都摄于她的威严。 哪怕是曾经的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可是什么时候变得呢? 似乎是他在朝中日渐站稳,她的态度就变了。 从漠然疏远到温柔拉拢,才让他看到,原来这张画皮下,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 而现在,这个小丑似乎也撑不下去了。 秦峥睨了她一眼,微微勾唇,却满是讥讽:“谁说这个家散了?” 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啊。 眼前的秦老夫人到底是老了,眉眼耸拉着,连生气都不那么可怕,反倒是添了些力不从心的可笑。 “秦峥!” 秦老夫人莫名生了几分恐惧来,那种恐惧是源于未知。 她不知道秦峥想要做什么,可又从他的话里,延伸出了许多的意思。 到现在都不算是散,他还想要做什么? 然而秦峥却懒得跟她说。 顾九还在等着自己呢。 他嗤了一声,淡漠道:“您身子不好,就好好儿歇着吧。” 好好养病,才能看到这个她所引以为傲的庞大家族,是怎么一点点的分崩离析的! 秦峥这话,让秦老夫人的心骤然一沉,声音里也带出几分颤抖来:“你……你想做什么?”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要被铺天盖地的恐惧所吞噬一般。 然而秦峥却只是转身走了。 “你给我站住——” 秦老夫人话音未落,整个人便栽倒在了地上。 秦峥脚步未停,甚至连神情都未曾变化半分。 待得他出门之后,丫鬟们连忙进了房中,旋即便听得屋内一阵兵荒马乱:“老太太,您这是怎么了?传府医——” …… 秦老夫人瘫了。 不知是先前的病症积累的缘故,还是先前那一摔,总之待她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便得知了这个噩耗。 自然,对她而言,是个噩耗。 二房三房的人都已经收拾妥当了东西,只待今夜吃了散伙饭之后,明日便搬家。 如今得了这个消息,二夫人只是冷笑了一声,三夫人倒是心情畅快,让丫鬟给自己取了一壶酒来,自己小酌了几杯。 三房儿媳妇,倒是无一人来看她,更遑论说侍疾了。 儿子们来的及时,可架不住都是男人,哪怕对方是自己的母亲,可到底是在床上躺着呢,衣冠不整,他们也不能多待。 各自问安之后便出去了,秦钊哭得真心实意,在秦老夫人床前发誓要给她找最好的大夫看诊,得来的却是秦老夫人含糊不清的话:“唔,呜呜。” 她现下,连说话都说不清楚了。 就连最亲近的林嬷嬷,也猜不出自家主子到底想表述什么。 顾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诧异了一番,继而又问秦峥:“世子,您跟她说了什么,居然有这么大的功效。” 靠着几句话将人给气得中风瘫痪,这位大理寺卿果真是好本事。 见小姑娘眼里还带着调侃,秦峥不由得失笑,随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揉,鄙夷道:“在你眼里,我便是这样的人?” 对于那个老太太,秦峥还懒得出手呢,要怪,也只能怪她先前作孽深重,现下不过是报应来了罢了。 好容易才梳好的发髻被秦峥给揉乱了,顾九愤愤的瞪了他一眼,到底是不敢有什么动作,哼了一声,转身去铜镜前,拿了桂花油将头发抿了抿。 第260章味道如何? 桂花香味儿清淡,其间还夹杂着隐约的檀香,倒引得秦峥鼻子微动。 “这是你新调配的?” 前几日,她用的还不是这个呢。 闻言,顾九顿时带着炫耀似的回头,将椭圆的小瓷瓶递过去,笑眯眯道:“对呀,世子您闻闻,味道如何?” 小姑娘邀功似的,眉眼弯弯的模样,引得秦峥心头一软。 他走过去,却并未接那瓷瓶儿,而是走到她身后,将顾九整个人都圈在了怀中,就着她拿桂花油的动作,低头闻了闻。 “唔,的确好闻。” 男人连带着椅子一起,将顾九给圈住,低头的时候,倒像是抱着她自己似的。 桂花的香气越发馥郁几分,又与他身上更清晰的佛香交织,让顾九的心都随着跳动剧烈了起来。 “世子……” 她拿着桂花油,却觉得手都有些不稳似的。 反倒是秦峥伸出手来,将那瓷瓶儿放在桌案上,以指尖沾了一点,替她将仍旧有些凌乱的发梳理好,一面笑着应声:“我在。” 菱花镜子内,一双璧人成双,窗外微风和软,吹到房中,让人的心都跟着软了下来。 秦峥最爱她娇羞怯怯的模样,低下头在她耳边落了一吻,方才低声笑道:“好了,不逗你了。” 他难得的发善心,却不是真的怜惜顾九害羞,而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 下午的时候,族中的长辈们就离开了。 原本中午要在家里给他们接风洗尘的,可因着秦老夫人这一瘫,倒是让家里兵荒马乱的。 秦钊无心宴客,中午请族中长辈吃饭的时候,也只是草草的客套了几句。 待得下午送人的时候,又给每人送了红包,连带着带回去的东西满满当当的装了一车,倒是让那几个人面色都十分满意。 送行的时候,顾九并未过去,家中其他几个女眷都忙着收拾行李搬家,是以只有几个男人送客。 听得门外脚步声响起的时候,顾九不由得弯唇,回眸问道:“人都送走了?” 秦峥进门时,直接便吩咐人打水来,他先净了手,又拿帕子仔细擦拭了,末了将帕子随手丢掉,方才道:“嗯,都走了。” 说这话的时候,秦峥又将外袍给脱了下来,直接吩咐道:“不必洗了,烧了便是。” 方才送客的时候,那几个老头子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这会儿秦峥怎么看衣服怎么不顺眼。 闻言,顾九不由得失笑,复又打趣他道:“世子当真是财大气粗,只是这样下去,您那些俸禄,怕是要养不起您开销的。” 先前她还当秦峥今生没有洁癖呢,可后来日渐相处下来,才发现,他哪儿是没有洁癖,只是看对谁了。 譬如在自己面前,这人拿她喝过水的茶杯都不嫌弃。可在外人面前,仍旧是旁人碰一下都恨不得把浑身衣服都烧了的。 原先顾九还好奇,这人怎么有那么多同色的衣服,后来才明白,那是为他专门审问犯人用的。 也亏得他衣服多,否则日日审讯完就要换掉,家里现做都来不及。 听得顾九的打趣,秦峥却是睨了她一眼,笑着走过来,一面从柜子里拿了新的外袍换上,一面道:“大理寺开销大,俸禄自然是不够的。一应日常,还请夫人多多帮衬才是。” 他这话说的理所当然,顾九却是脸色一红,嗔了他一眼,道:“我可帮衬不起。” 这个人,怎么做到一本正经调戏人的? 见她这模样,秦峥却是笑了一声,才想说什么,就听得门外有下人回禀,道是:“世子,二老爷请您过去呢。” 眼前是如花美眷,外面则是要应酬的人。秦峥有那么一瞬间不大想过去,却被顾九推了一下,轻声道:“世子还是去一趟吧,好歹明儿个他们就搬家,日后也见不到几次了。” 得了她这话,秦峥方才叹了口气,捏着眉心道:“也罢,我先过去。” 闻言,顾九笑着应了,目送着秦峥出门,自己又嘱咐人去继续归置东西。 秦峥先前看中的那套房子,现下已经修葺的差不多了,大体都妥当,唯独剩下往里添置家具等物。 昨日秦峥跟她说起来,让她这两日将用惯之物都预备装起来,这几日就可搬家。 因此今日一整日,顾九都在忙碌这些。 当天夜里,明国公府内的主子们齐聚一堂,吃最后一餐散伙饭。 秦老夫人瘫在床上,自然是不在的。 其他三兄弟寻常的时候便不大亲厚,这会儿在饭桌上,更觉得没什么话可说,好在男人们有酒,也算是勉强和谐。 顾九同女眷坐了一桌,两位夫人平常时候争来斗去,不想到了现在,一朝分家,以后却也到不得一块去了。 二人勉强喝了一杯桃花酿,也算是了却了前怨,继而便纷纷讨好起了顾九:“虽说分了家,可到底还是一家人,日后可不能少了走动。” 听得二夫人这话,三夫人王氏也随之附和道:“可不是么,阿九你跟世子年轻,家里……三婶不说他们的坏话,只是咱们心里都懂,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了,尽管开口,内宅之事,我们必然会尽力帮衬。” 对于她们的态度,顾九心知肚明,因抿唇笑道:“多谢二婶三婶,我敬你们一杯。” 她只管打马虎眼,不管对方说什么,一概只笑着应付过去便是。 见状,两房的夫人们各怀心思,复又笑道:“日后这明国公府,便要靠你撑起来了,不过婶子先前便看你是个妥当人,以后若需要帮忙,只管跟我说便是。” 闻言,顾九只微微一笑,应声道:“好,多谢您好意,我记下了。” 这一顿饭吃下来,到不像是散伙饭,颇有些拉拢的意味。 不过吃到最后,众人心里也都有了些感慨,在明国公府一辈子,虽说想了一辈子的分家,可却没有想到,到头来竟然是这么个收场。 女眷这边喝的酒都是桃花酿,可也架不住接二连三的灌下去,待得酒过三巡,便都有了些醉意。 三夫人到现在倒是放开了许多,因叹息道:“二嫂,先前我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您见谅,别跟我一般见识,我给你道歉了。” 她有些醉了,神情里便多了几分苦涩:“我在府上便是庶女,嫁过来又是个庶子。不瞒你说,我们家老爷……他不是个上进人,我们夫妻地位尴尬,有些时候,我便有些争强好胜,先前言语不当,您别往心里去。” 听得她这话,二夫人却是摇头苦笑道:“我怎么会往心里去,三弟妹你是什么性子,我还是知道的,咱们妯娌谁又好过到哪里去了?毕竟,老太太的心可都偏在了那个妾身上了。” 说到这里,二夫人又看向顾九,关切道:“阿九,此番分了家,你可要当心些。你母亲还在外面看诊,莫要让有心人趁虚而入,到头来再给旁人做了嫁衣。” 说起来这林氏也真是的,中毒看诊自然是要的,可也不能住在外面不回来了不是。回头再便宜了狐狸精们,这偌大的家业怕是就要拱手让人了。 得了这话,顾九却是笑道:“我明白,二婶,您喝口茶,解酒。” 这事儿秦峥自有主张,且也不是她作为小辈儿该议论的。 闻言,二夫人笑着应了,端起茶喝了一口,就听得一旁的三夫人悄声道:“你二婶说的极是,咱们如今虽说是搬出去了,可这府上也不只大房的人,还有一位心大的呢,你可要防着点。” 第261章偷香窃玉 这话一出,顾九先是一愣,继而便明白过来,因笑道:“多谢三婶。” 要是三夫人不说,她都要忘记了,那江莲芷还在府上住着呢。 这段时日府上接二连三的出事儿,江莲芷倒是乖觉的很,如今也肯夹起尾巴做人了。 秦老夫人自从病倒之后,她便日日只过去伺候老太太,其他事情一概不馋和,也正是因为此,她在府上的待遇倒是一如从前,甚至在秦老夫人的眼中,还比先前更看重她几分呢。 “老太太现下病的更重了,日后必然更是没精力的。要我说,她年岁也不小了,来日这府上是你做主,寻个由头将人嫁出去便是了。再不济打发出去也成,可千万别留这么个祸害在眼前。” 二夫人跟三夫人的内宅都不干净,两位老爷一个接一个的妾侍往房中添,她们在这上面可谓是经验十足。 如今既然要跟顾九交好,少不得跟她说起了经验之谈。 听得这话,顾九不由得失笑,对她们的话只管垂眸应下,心里则是微晒。 那江莲芷住的是明国公府,他们却不住在这里。 秦峥已然跟她透了底儿,待府上干净之后,这两日他们也要搬去新家了。 到时候跟江莲芷不在一处,她爱如何作妖,也作不到自己头上不是? 她心里打定主意,却没有想到,江莲芷有先见之明似的,今夜便耐不住了。 …… 宴席散场的时候,二夫人跟三夫人都喝醉了,就连顾九也有些头脑发晕。 那几个爷们还在推杯换盏,顾九喝了酒有些犯困,跟两位夫人告别之后,便由着白术的搀扶,回了归九院。 赵嬷嬷早给她预备了醒酒汤,伺候她喝了,又扶着她上床休息。顾九虽然有些醉了,却还惦记着秦峥,因嘱咐道:“记得给世子也送一份醒酒汤。” 见她喝多了还不忘记惦记秦峥,赵嬷嬷一时好笑,因放柔了声音道:“您放心,老奴已经让下人们去候着了,待得世子回去,便让人去送。” 顾九实在是困倦万分,得了赵嬷嬷这话,眼睛一闭,放心的去会周公了。 她喝了酒,睡得也不安稳,后半夜的时候翻身,迷迷糊糊的往外看了一眼,却是瞬间酒醒了大半。 “谁!” 房中一片漆黑,唯有回廊下的灯亮着,照在房中,隐约可见一个人影朝着自己走过来。 下一刻,便听得男人低低的笑声传来:“还能是谁?”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九却是长出一口气,蹙眉道:“世子,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还这般做派,是想吓死我么?” 这人进来既不叫丫鬟,也不点灯,竟然就这么翻窗户进来了! 她被吓了一跳,这会儿一颗心还跳的剧烈,像是要蹦出嗓子眼儿似的。 秦峥醉意深重,听了她这话,却是直接走过来,将人一把搂在怀中,压低声音道:“听闻顾家有女初长成,在下入夜前来偷香窃玉。”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复又低下头,在她的耳垂上咬了一下,带着几分醉意道:“唔,果然是温香暖玉。” 顾九被他咬了一口,顿时觉得浑身一个机灵,下意识要推开他,却反而被秦峥抱的更紧了几分。 “世子……” 这做派,显然是喝多了。 顾九先前也见他喝醉过,可却从未如今日一般孟浪,她被吓得劲儿还没过去,如今被他这般作弄,越发觉得手脚发软。 他身上佛香味儿浅淡,酒气却浓重,如今抱着顾九的时候,她只觉得那味道似是要将自己吞没似的。 “您可喝了醒酒汤了?” 闻言,秦峥却是轻声笑道:“还不曾,这就来喝。” 得了他这话,顾九无奈叹气,一面道:“您先躺一会儿,我去让丫鬟给您煮醒酒汤去。” 这人一身的酒气,怕是那会儿没少被几个长辈灌酒,一日两顿的喝,也不知他身体受不受的住。 谁知她才想到这里,却被人直接便摁住,下一刻,便被一个带着酒味儿的吻袭击。 “唔……” 不同于寻常的浅尝辄止,男人的吻霸道异常,倒像是要将她的呼吸都给掠夺走似的。 顾九脸色涨红,偏又推不开男人,直到她手脚发软,才见男人大发慈悲的松开了她,继而便听得那人低声调笑:“这醒酒汤,味道不错。” 顾九被吻的七荤八素,却还有心思腹诽,他分明是在站自己的便宜,什么时候喝过醒酒汤了…… 不对! 她入夜睡之前,是喝了的。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被调戏的顾九,脸色红的能滴血。 可惜这房中没点灯,不然秦峥便可以欣赏到眼前姑娘表演一个一秒煮虾了。 占够了便宜,秦峥笑的心满意足,不妨下一刻便被恼羞成怒的小姑娘给拧了一把,闷声道:“睡觉!” 她的手劲儿本就小,再加上现下被亲的有些迷糊,力道跟挠痒痒差不多。 秦峥见状,越发笑的肆无忌惮,顿时引得对方再锤了他一下。 “好,遵夫人命。” 秦峥笑够了,知道再逗她,怕是又要恼的,便也不再逗她,一手将帷幔扯下来,自己则是翻身躺到了她的身边:“睡吧。” 可惜,顾九却是睡不着了。 她被秦峥抱在怀中,连动弹都难。 男人的酒味儿蔓延开来,熏的她有些头昏脑涨的。 饶是如此,却还有一个疑惑想起来:“先前您不是说,今夜要歇在松涛苑么,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这几日,因着顾九来葵水,夜夜不得安眠,所以秦峥都是在归九院陪她。 不过今夜是散伙饭,秦峥心知今夜便要喝多,所以早先便跟顾九说不过来,待得散场之后直接去松涛苑睡的。 怎么好端端的,这会儿倒是过来了? 听得她这话,秦峥抱着她的手紧了一下,旋即温声笑道:“佳人不在侧,孤枕难眠。” 这话一出,顾九心中一阵甜意,忍不住嗔了一声,道:“没正经。” 只是她却没看到,秦峥的眸子里,却是与温情毫不相符的冷意。 “乖,睡吧,明儿一早起来,有好戏看呢。” 秦峥话里有话,顾九却是一愣,问道:“什么好戏?” 然而这次,回答她的只有秦峥绵长的呼吸。 他睡着了。 …… 大抵是因着秦峥在身边睡着,后半夜的时候,顾九睡得格外好。 后半夜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声音偶尔飘入梦中,反而让她的睡意越发浓重。 晨起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细碎的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满室都铺上了一层金辉。 顾九打了个哈欠,见身边已经没了人,一时倒有些疑惑,自己昨夜是做的梦,还是秦峥真的来了? 白术听到声音,敲门问道:“小姐可要起了?” 闻言,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应了一声,便见白术进来伺候。 “世子爷呢?” 白术替顾九拿了衣服过来,一面笑吟吟道:“回小姐,世子一大早便上朝去了,现下想来是快回来了吧?” 她说到这儿,又歉疚道:“昨夜奴婢睡得太沉了,竟然不知世子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没伺候他梳洗。” 听得她这话,顾九倒是回忆起了昨夜的情形,心道他翻窗进来,你能知道就怪了。 不过面上倒是笑道:“无妨,他原本也不喜欢人伺候着。” 待得梳洗过了,顾九又吃了早饭,便听得外面隐约传来喧嚣声,其间似乎还夹杂着哭声似的。 她端茶的手微微一顿,莫名想起昨夜秦峥的话,因蹙眉问道:“外面是出什么事儿了?” 第262章爬错了床? 她才说到这里,就见赵嬷嬷从门外走进,只是神情里有些不大好似的。 见状,顾九复又关切的问道:“嬷嬷这是怎么了?” 听得她询问,赵嬷嬷勉强一笑,道:“昨夜里雨声嘈杂,老奴睡得不踏实,小姐不必担心。” 闻言,顾九顿时笑着让她去歇着,赵嬷嬷却是摆手道:“无妨,这会儿睡也睡不着了,倒不如过来伺候您,心里还舒服些。” 只是一想到先前世子让自己隐瞒的话,赵嬷嬷便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但再看自家主子心情甚好的模样,她又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道:“昨儿个庄子里送来些桑葚,老奴尝了下,倒是甜的很,想来合您的胃口,您可要吃一点么?” 外面那人声似乎大了些,其间还带着女人的哭腔,顾九凝神听了听,笑着摇头道:“我才吃了饭,便不吃了——白术,你去问问出什么事儿了,我怎么听着这哭声有些熟悉呢?” 若是她没听错,这声音,倒像是江莲芷的? 白术应声去了,顾九则是让丫鬟收拾了桌子,自己则是拿了账册来核对。 才核对了一半,白术便回来了,只是神情里却是有些一言难尽:“小姐,国公爷那儿出事儿了。” 她到底是个小姑娘,有些难以启齿,又怕那消息脏了自家主子的耳朵,一时倒是吞吞吐吐的。 见她这模样,顾九却是起了几分好奇心,因将账册合上,无奈的笑道:“你平常不是最爽利的么,怎么这会儿反倒是磨磨唧唧的,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我还听不得?” 闻言,白术顿时摆手道:“不是,不是您听不得,是有些脏耳朵,实在是龌龊的很,您……还要听么?” 事关秦钊的,顾九自然是要听的。 不过瞧着白术这模样,顾九又让其他下人出去,只留了白术跟赵嬷嬷二人,这才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白术哪儿是介意其他人听,毕竟那些事儿怕是不过上午就得传扬开的,她分明是怕自家小姐听这龌龊事儿恶心。 但现下瞧着她这模样,也只能叹了口气,道:“小姐,您方才不是让奴婢去打听是谁哭么。奴婢去看了,那哭声是国公爷院里传出来的,哭得是……是表小姐。” 正经的表小姐才一岁,自然不会发出成人的哭声。 而现下这明国公府里,倒有一位名不正言不顺的表小姐——江莲芷。 顾九再看白术这吞吞吐吐的模样,却是突然福至心灵,问道:“可是昨夜国公爷对她做了什么?” 白术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奴婢听说,是昨夜国公爷喝多了。只是现下那边在争执,表小姐坚称自己是被打晕了,而国公爷则是喝多了,但又说表小姐是自愿爬了他的床……” 现下两个人争论不休,可谓是热闹十足。 顾九听得这话,先是诧异了一番,又嗤笑道:“这倒是奇了,两边各执一词,江莲芷出现在国公爷房中却是铁打的事实,总不至于是她眼神太差,大半夜的没看清楚人,爬错了床?再不济,也不能是有人把她扔国公爷床上的吧?” 谁知她这话才出口,就听得一旁的赵嬷嬷道:“也未必。” 她这话一出,顾九顿时一愣,问道:“嬷嬷,您可是知道什么?” 赵嬷嬷这会儿神情倒是好看了许多,先前那些郁色一扫而空似的。听得顾九询问,想了想,却是直接跪了下来,道:“小姐,老奴要给您告罪。” 见赵嬷嬷跪下来,顾九连忙起身去扶她,一面道:“嬷嬷,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赵嬷嬷却是摇了摇头,叹道:“小姐,老奴是您的人,可是却替世子瞒了一件事儿,我得给您认个罪。” 昨夜里,顾九让她吩咐人去给秦峥送醒酒汤,当时她怕下人做事儿不周全,直接自己过去送了。 谁知去了之后,却正见到那表小姐江莲芷爬床! 自然,世子没让人如愿,直接便将人给打晕了。 可之后看到她的时候,却是吩咐她,不准将此事告诉顾九。 用他的话来说,是:“这些腌臜事儿,别拿去玷污你家小姐的耳朵。” 不在顾九身边的时候,秦峥的模样便如冷面修罗,饶是赵嬷嬷,也被吓得不敢多说什么。 只是她虽忍着没告诉顾九,可到底夜里没睡好,总惦记此事。 直到方才进来伺候顾九的时候,还在天人交战,想着到底要不要说出口。 谁知还不等她拿主意呢,就听到了白术这话,再串联起来,当下便明白了过来。 原来这位表小姐被打晕之后,是直接被世子扔到国公爷的床上了呀。 虽说法子阴损了点,可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赵嬷嬷将事情经过说了,末了又道:“虽说世子先前不让老奴告诉您,是不想让您什么脏的臭的都拿来脏耳朵,可是老奴身为您的人,却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事儿告诉您,到底是我的错,请您罚我吧。” 听得赵嬷嬷这话,顾九却是瞬间明白过来,不由得失笑道:“我当是因为什么呢,就因为这个事儿,也值当的嬷嬷您请罪?”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赵嬷嬷搀扶了起来,诚挚道:“我与世子夫妻一体,可就算是一体,有些事情,夫妻之间也不是需要完全透明的。便如这次的事情,一则世子并未做错什么,二则他同为主子,出于对我的考虑,没让你告诉我,其实是无妨的。” 闻言,赵嬷嬷却仍旧有些自责:“但老奴是您的人。” 这次瞒着顾九,赵嬷嬷心知自己做的不对,只是主子给她留着面子,所以才未曾苛责罢了。 听得她这话,顾九则是笑了笑,道:“所以,嬷嬷现下还是告诉我了,不是么。” 不过,要不是赵嬷嬷说,顾九还真的没想到,此事居然跟秦峥有关呢。 这位世子爷,还真是做的一手祸水东引。 怪不得昨夜他爬窗户过来找自己呢,合着是因为嫌弃屋子里脏了,所以过来蹭她的床? 再想起秦峥昨夜的模样,顾九又忍不住弯唇,笑道:“行了,此事也不必再提了。” 她才说到这儿,就听得门外有人过来请,却是秦老夫人身边的林嬷嬷:“世子夫人,您去一趟荣春堂吧。” 现下秦老夫人已经瘫痪,连话都说不清楚,自然不会是她让人来请的。 能差使的动林嬷嬷的,只有秦钊。 顾九心知肚明,面上倒是一片的疑惑:“不知嬷嬷请我过去所为何事,是谁相请?” 闻言,林嬷嬷倒也不瞒着,只迟疑道:“是国公爷,还有二夫人跟三夫人。” 这么一说,那荣春堂倒是热闹了,想来是闹到了秦老夫人的面前? 顾九这么想着,就听得林嬷嬷又道:“如今国公夫人不在,您便是这府上管事儿的,老太太现下不方便出面,还请您过去一趟吧。” 听得这话,顾九越发了然,因点头道:“容我换身衣服,便随你过去。” 见顾九答应,林嬷嬷顿时松了一口气,点头答应下来,忙忙的出门候着去了。 待得顾九带着白术去了荣春堂后,便听得那里面格外的热闹。 还未进门,先听得三夫人幸灾乐祸的笑声:“表小姐可别求我做主,如今咱们三房都已经分了家,我们的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一会儿工夫就要走的。再者说来,我又不是大房主母,能给你做个什么主,你说是不是?” 第263章云是顾九,泥却是她 江莲芷大抵也是昏了头,这会儿哭得泪人似的,听得她这话,复又看向二夫人道:“二舅母,寻常时候您最是和善不过的,如今莲儿真的是没法子了,您得帮帮我呀!” 眼见得她来找自己,二夫人的神情也不大好看,往后退了一步,让丫鬟把江莲芷扶起来,自己则是蹙眉道:“你让我如何帮忙?莲儿,平常你跟织锦也算是关系不错,我作为长辈,若能替你出头,自然会出的。可是——你就算是再喜欢国公爷,好歹也得等着名正言顺吧?平常时候,老太太最疼爱你不过的,若你开了口,最次也得是个贵妾,必然不会委屈了你去,何至于如今到爬床的地步?” 她虽然看的出来此事有猫腻,可二夫人平常看着江莲芷,就觉得她不是个老实的性子。 如今怕是孽力回馈报应来了,跟了秦钊,还是染了脏病的秦钊,这辈子都毁了! 但二夫人一点都不心疼她,所以说话的时候也丝毫没留情面。 眼见得这些人的话跟刀子似的,江莲芷越发红了眼眶,咬唇道:“我真的是被人陷害的,外祖母,您看看莲儿吧……” 然而,秦老夫人瘫痪在床,连话都说不清楚,她此时倒是气得脸色涨红,可那嘴里呜呜咽咽的,却是什么都表达不出来。 反倒是回转过来的林嬷嬷见状,忙的上前替她顺气,一面回头道:“表小姐,老太太现下身体不适,您就别给她添乱了。世子夫人来了,有什么话,您跟她说去吧。” 林嬷嬷跟了秦老夫人一辈子,她便是自己的靠山。如今这靠山成了冰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冰消雪融。林嬷嬷自认这辈子没做什么好事儿,所以现下越发日夜守着秦老夫人,只求这位冰山慢些花,可以多庇佑自己几日。 现下眼见得江莲芷是在给她雪上加霜,哪里肯干? 待得秦老夫人平复了一些,林嬷嬷又跟罪魁祸首秦钊行礼道:“国公爷,世子夫人到了,老奴就先让老太太进屋去了,她如今吹不得风。” 有她伺候母亲,秦钊自然是放心的。若不是先前江莲芷闹得厉害,他也不会将人带到母亲身边添乱。 如今听得林嬷嬷的话,他连忙点头道:“如此,便有劳嬷嬷了。” 待得下人们将秦老夫人抬进了房中,秦钊这才微微蹙眉,见顾九进来,到底有些神情不大自然,因道:“你来的正好,这事儿你说怎么处理?” 顾九到底是他的儿媳妇,可却也是这个府上现下的主母,秦钊有些尴尬,但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好跟江莲芷骂起来。 毕竟,几日前她还叫自己舅舅呢,虽说这个舅舅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眼见得顾九进来,江莲芷瞬间便红了眼,却是气的。 同样的年岁,可对方打扮的精致且贵气,反倒是自己,如今狼狈的模样,二人站在对面,莫名让她脑子里闪过一个词“云泥之别。” 可惜现在这个云是顾九,泥却是她。 可是凭什么? 这个位置,原本该是她的! 江莲芷咬牙切齿,却是恨声道:“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顾九只睨了她一眼,见对方的模样,却是别开了眸子,跟二夫人三夫人行了礼。 “阿九来的正好,我们才说,这明国公府的事情,还得你们大房的人来管呢。” 三夫人先乖觉的一笑,复又给顾九使了个眼色,悄声道:“敷衍便是。” 听得三夫人的劝告,顾九微微弯唇,又跟二夫人寒暄了两句,这才转头去看秦钊:“父亲。” 见顾九的眼神在自己跟江莲芷身上扫视了一遍,秦钊越发觉得脸上挂不住,因点头道:“嗯,这个人,怎么处置?” 他倒是有心将人给收了房,反正家里有的是地方,再者对方又是秦老夫人疼爱的晚辈,总不能真的不负责。 可偏偏江莲芷一口咬定自己是被陷害的,非得闹起来,要在秦老夫人这里讨个公道。 秦钊没办法,现下过来只觉得丢人败兴,可秦老夫人做不了主,林氏又不在府上,眼下这府上能主事儿的,也只剩下顾九了。 让一个儿媳妇来做决断,秦钊怎么想怎么觉得老脸臊的慌。 顾九心中哂笑,面上则是道:“父亲这不是在为难我么?我是晚辈,哪里能管长辈的事儿?” 她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江莲芷,淡淡道:“再说了,既然成了父亲的房中人,您总不能这些事情都做不了主。母亲现下还在外面养病,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不如您自己看着安排?” 江莲芷自作孽不可活,林氏对秦钊早已死心,他房中鸡飞狗跳,林氏眼不见心不烦,才不会回来管这些破事儿呢。 听得顾九这话,江莲芷却是瞬间瞪大了眸子,咬牙切齿道:“顾九,你怎么如此心肠歹毒,竟然想要将我往火坑里推!”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嗤了一声,反问道:“原来,你觉得父亲是火坑?” 虽说,话说的不错,可惜江莲芷认不清楚行事,现下她还得指望这个火坑给自己活路呢。她这么明晃晃的得罪了秦钊,怕是日后可讨不到好处。 奈何顾九的话说的明白,江莲芷却丝毫没反应过来,反而恨声道:“你这个贱人,我当初就不该心慈手软,早该在你进家的时候就收拾了你!” 她那时候太单纯,只想着借刀杀人,可惜却忘了,有些时候,敌人如果不能一击即中,便给了她们喘息的功夫。 现下好了,顾九在家里站稳了脚跟,反倒是自己,倒落得这个下场! 然而她话音未落,便听得门外冷冽的男声响起:“你大可试试。” 随着男人话音响起,便见秦峥自门外走近。 他下了朝便回了府,不想还是晚了一步,这府上已经闹起来了。 而顾九,赫然在列。 “不是嘱咐她们,让你在房中歇着么,这些肮脏货色,也不怕脏了眼。” 秦峥进门,直接便走到顾九身边,一面将人护在自己身侧,一面蹙眉道。 这话说的直白,浑然不顾将自己的亲爹也给骂了进去。 听到他声音的时候,顾九先是一愣,可待得听到男人后面的话,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纵然场合不对,顾九却也忍不住眉眼弯弯道:“长辈邀请,总不能不来吧?” 她先前还因江莲芷的话激起了几分火气,可秦峥的话,却让她为数不多的怒火都烟消云散了。 是啊,她跟这人置什么气呢? 虽说前世,她的确因着江莲芷没少栽跟头,可前世里,江莲芷不也同样没在秦峥身边占据半分位置么? 更何况今生,她非但没讨到好处,现下更是落得这个下场。 落水狗没什么好打的,更没什么好气的。 秦峥半分目光没分给旁人,只是睨了她一眼,问道:“我才下朝,回去陪我用饭?” 见秦峥从进门就忽视自己,秦钊却是先冷了脸,沉声道:“秦峥,这是谁教你的规矩,没看见这满屋的长辈?” 二夫人跟三夫人现下巴结秦峥还来不及,自然不会跟他计较那些。 更何况,秦峥这话里话外都在挤兑秦钊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父子不和,她们是傻了才会这个时候找不痛快呢。 三夫人脑子转的快,当下便笑着开口道:“我们也是过来辞行的,峥儿来的正好,我们这就走了,改日有时间,去府上坐坐呀。” 闻言,秦钊淡淡的点了点头,跟两位婶婶算是打了招呼。 待得人走了之后,又看向顾九道:“咱们也走吧。” 第264章与我何干? 秦峥自始至终都没看江莲芷一眼,他跟顾九的恩爱模样,更是看的江莲芷眼眶通红,眸中满是恨意。 她深陷地狱,这二人却和和美美,她不甘心! “秦峥!” 喊他名字的时候,江莲芷直接便朝着秦峥冲了过来,可对方动作却比她快,直接便拉着顾九闪开。 下一刻,便见江莲芷整个人都因着惯性摔倒在地,她却浑然不顾身上的疼痛,而是仰头看向秦峥,眸中满是泪光:“表哥,莲儿的一颗心唯有您一个人,难道您不清楚我的心意么?” 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的确惹人怜惜,再加上她现下衣衫不整的模样,倒还真有那么几分勾引人。 可惜秦峥从来不解风情,如今见她这模样,也不过是皱起了眉头,沉声道:“与我何干?” 这话一出,江莲芷瞬间愣在原地。 是啊,她的一颗真心捧出去,可又与他何干? 当初他不在乎,现下便更不在乎。 可她从小就思慕他,眼睁睁看着这个人一步步的爬上高位,他越光芒万丈,她少女怀春的心思便越重几分。 眼下听得秦峥这格外冷漠的话,江莲芷只觉得一颗心从高空跌落,连呼吸都顿了一瞬,好一会儿,她才咬牙道:“我跟你青梅竹马,难道你便这般无情么?” 她说到这里,又指着顾九,厉声道:“她哪里比我好,分明处处都不如我!” 这顾九,不管是出身还是行事,分明都不如自己,唯有那一张脸,狐媚子似的,可哪里又当得大家主母! “表哥,你别被她蒙蔽了,你看看吧,自从她到了家里之后,这个家就散了,都是因为这个狐媚子!你现在却还如此执迷不悟,当心日后被她毁了!” 江莲芷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这顾九嫁进来之前,分明明国公府一切都好好儿的,怎么她嫁进来之后,反倒是成了如今的模样? 一定是这个狐媚子蛊惑的了,她得骂醒表哥,不能让他再被顾九给骗了! 谁知她话音未落,便见秦峥晒然一笑,反问道:“跟她相提并论,你也配?” 男人的话格外无情,让江莲芷脸色一白,他却懒得再看对方,只是蹙眉看向秦钊,淡淡道:“她既然是你的人,那就劳烦您管好自己的后院,别让人随便出来发疯。” 这话一出,秦钊的脸色也难看了下去。 是啊,秦峥说的不错,现在江莲芷可不就是自己的人么。可他一时还未转变过来态度,现下看江莲芷的时候,还当这是自己的晚辈呢。 但如今被秦峥一说,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江莲芷方才的话,不就是明着给自己的头上戴绿帽子么! 这个认知,让秦钊的脸色越发难看几分,再看江莲芷这模样,冷声道:“来人,把江姨娘给我带下去!” 先前的时候,他一直拿江莲芷当晚辈,再加上这些年一直对方清情根深种,所以其他人倒是没怎么入过自己的眼。 可今日这么一看,其实江莲芷生的还不错。 如今二人成了事儿,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她却是秦老夫人自幼养大的,便是为着母亲的面子,也得给她一个身份。 秦钊现下虽然生气,可脑子里倒是转的飞快,虽说方清被自己休弃了,可江莲芷也不能越过了方清去,便也做个妾好了。 这府上到底还是秦钊说了算的,此时听得他的话,下人们顿时去拉江莲芷。 被下人们钳制着,江莲芷一时失了理智,厉声骂道:“狗奴才,你们别碰我!秦钊你禽兽不如,不要脸,谁是你的姨娘,我可跟你没关系!” 这话一出,秦钊瞬间冷了脸,鄙夷道:“原想念在你是养在老太太身边的,想给你一个名分,既然你不要,那这份脸面也不用给了——将人带去佛堂,没我的允许,不准送水送饭,让她在佛堂好好儿反省去吧!” 他近来面子丢的差不多,容忍度也越发的低了下去,更何况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嘴里还满是嫌弃他的话,更让秦钊受不了。 且不说她只是一个寄养在府上的小门户,便是如方清那般的,嫁过来也不算完全辱没了身份。 这江莲芷当真是心高气傲,肖想他儿子多年,如今这心思越发养的要上天了! 秦钊心头火气上涌,对江莲芷便没什么好脸色。 江莲芷还想说什么,却被下人们堵了嘴,直接便将人给拖了出去。 秦钊神情难看,反倒是秦峥面上淡淡,眼见得事情了了,牵着顾九的手便出了荣春堂。 佛堂跟归九院的方向背道而驰,二人携手回去的时候,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呜咽声。 不过因着渐行渐远,到后来那声音就被吹散在了风里,声音渐不可闻。 顾九由着秦峥牵着自己的手,等那些喧嚣烟消云散之后,见过往没什么人经过,才轻声问道:“世子,人是你扔过去的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眉眼里还带着几分笑意,一面啧了一声道:“美人对您痴心一片,偏生您倒是个冷酷无情的性子,如此的不解风情,当真是可惜了一朵盛世莲花。” 这么一大朵盛世白莲,如今落得这个地步,当真是既可怜又可叹。 分明她心里高兴的很,面上还做出可惜的模样来调侃自己。 秦峥睨了她一眼,见小姑娘的演技拙劣,嗤了一声,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吃亏了?” 闻言,顾九顿时点头,煞有介事道:“那是自然,虽说那江莲芷人是蠢了点,生的却是不错——” 谁知她话没说完,就被秦峥直接捏住了鼻子。 她的呼吸一滞,只能张嘴喘气儿,倒将接下来的话全都给咽了回去。 秦峥恶作剧了一把,见她脸色涨红,方才好心的松开手,敲了敲她的脑袋,道:“先前醉了都不见你这般,如今还清醒着,怎么却开始满口胡言了。” 他说到这儿,又鄙夷道:“再者说,你当我得多不讲究,才什么脏的臭的都要?”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忍俊不禁,因摇头叹道:“世子这话,若是让国公爷听到了,怕是得跳脚气死不可。” 这话说的,他嫌弃的人,却扔到了秦钊那里,以秦钊的脾气,不生气才怪呢! 闻言,秦峥则是淡漠道:“我若落得他这地步,早一头撞死了。如他这么厚脸皮的,这两句话算什么?” 顾九闻言越发笑的眉眼弯弯,点头道:“您说的是。” 她说到这儿,又啧啧了嘴,道:“不过如今江莲芷进了明国公府的后院,怕是以后这家里更热闹了。” 好在他们过两日也就搬走,不必看这家里日日斗法。 否则,哪儿还有什么安稳可言? 听得她这话,秦峥却是眉眼冷淡:“她不是一直都想嫁到明国公府么,如今也算是让她如愿以偿了。” 不但让她进了府,且还不必委屈她跟自己这个世子,而是直接一步到位,跟了国公爷。 好歹秦钊也算是曾经的位高权重,至于现在么…… 世上哪儿来两全的事? 听得秦峥话里的意思,顾九轻笑了一瞬,咳嗽了一声道:“按理说来,我不该编排做长辈的,不过世子爷,您这事儿做的真漂亮。只是,回头母亲听到了,怕是心里又得膈应了。” 毕竟,让谁跟一个这样人品下作的男人绑在一起,怕是都得心头膈应吧。 谁知她这话一出,却听得秦峥道:“放心,膈应不了几日了。” 第265章你当人人都是废物? 闻言,顾九微微一愣,下意识问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峥却只是勾唇一笑,道:“当心台阶。” 归九院已经到了。 接下来,不管顾九怎么问秦峥,对方都没有透露半分。只是他那明显带着搞事的笑容,让顾九也跟着隐约生出几分期待来。 就不知,秦峥这是又憋了什么大招了! …… 薄暮时分,归九院里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 二夫人跟三夫人都搬走了,下午拖家带口的过来告别,如今这偌大的明国公府里也清净了下去。 往日里两房的人各自斗心眼,谁知一朝分了家,反倒是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来。 临走时,三夫人还邀请了二夫人无事串门,过往前尘,倒像是一笔勾销似的。 待得人都走了之后,白术还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若是奴婢没有见过她们前段时间斗的跟乌眼鸡似的模样,怕是真得以为这二位的关系很好呢。” 她话音未落,就被赵嬷嬷拍了一下脑袋,嗔怪道:“少说话,多做事。” 白术闻言,顿时吐了吐舌头,笑眯眯道:“是。” 顾九接了茶去了内室,听得她们的对话,却是笑道:“白术说的不错,我这两日也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变脸比翻书都快。” 不过不管她们如何变脸,日后也见不了几次,面上过得去便可,反倒是比以前相处轻松多了。 她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复又想起一事儿来,因问道:“对了,世子呢?” 这话一出,便听得白芍笑道:“回小姐,世子去国公爷书房了,那会儿您在跟二夫人说话,便没有进来跟您说。” 这个时候,他好端端的过去做什么? 顾九才想到这里,就见门外有脚步声传来,道是有事情求见。 白术先出门问了一番,这才进门回禀道:“小姐,方清来了,门房没拦住,叫她闯了进来,这会儿人已经去了国公爷的房中!” 听得这话,顾九先是一愣,继而诧异道:“叫门房进来回话,她来做什么?” 门房也是一脸懵,摇头道:“奴才也不知道,那方姨娘……方清怒气冲冲的前来,腿还一瘸一拐呢,神情却是凶得很,奴才们拦不住,这才叫人闯了去。她这会儿应当已经到国公爷那儿了,您可要去看看?” 闻言,顾九却是嗤了一声,淡淡道:“我去看什么,行了,你先下去吧。” 方清来府上不管想闹什么,只要不来自己面前作妖,那就都是长辈的事情,她一个晚辈,可不好插手呢。 待得下人出去了,顾九却又想起来秦峥,因道:“着人去留心些,别让人误伤了世子。” 谁知道那方清现在是因为什么来的明国公府,这么气势汹汹的,狗咬狗还可,要是连累了秦峥可就不好了。 得来的她的话,下人们立刻便应声去了,顾九捏了捏眉心,见赵嬷嬷拿了单子来,又伸手接了,继续核对单子了。 先前秦峥便跟她说过,这两日他们也是要搬家的,现下府上一应要带走的东西,都被列表格登记在册,如今只待她核对之后,便可以先运到新家去了。 一想到不日便可离开明国公府,顾九唇角微勾,眉眼里也多了几分柔软的笑意来。 …… 她这厢岁月静好,奈何主院里面,却是十分不太平。 至少秦钊现下的表情,便可以用风雨欲来形容。 “我看你不是想要搬出去,你是想脱离这个家吧?秦峥,你少做梦,别忘了,你可是我的儿子!” 从秦峥主动来找自己的时候,秦钊便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而他接下来的话,果然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他过来,是提出要求,要搬出去住的! 若是单单搬出去便罢了,他还提了好几个要求,诸如明国公府之事与他无关,这分明是要跟这个家划清界限! 二房三房要分家,秦钊虽然生气,可到底还能接受,毕竟说句不好听的,那两个弟弟着实不大成器,家里便是有他们在,也只是拖累。 他们看如今的明国公府是累赘,哪里知道秦钊也是这么想的呢? 再加上,如今明国公府成了一个空壳子,便是分家,也分不走什么太值钱的东西。 真正值钱宝贝的,只有一个秦峥。 他身后所代表的权力,还有顾家的财富,那才是明国公府不可舍弃的东西。 而这些,二房跟三房,谁都分不走半分。 可是现在,秦峥却过来跟他说要分家? 门儿都没有! 相较于秦钊的气急败坏,秦峥却是眉眼矜淡:“如果,我自愿放弃这个世子之位呢?” 这话一出,秦钊却是骤然一愣:“你说什么?” 放弃世子之位? 秦峥懒得跟他多说什么,只是将一份奏折丢到了他的桌上。 那是已经写好,却还未曾呈上去的奏折,只要秦钊点了头,便会呈到皇帝的龙案前。 而那上面洋洋洒洒数百字,只写了一个内容,便是秦峥举止不当,自愿放弃世子之位。 秦钊顿时有些心动了。 因着秦峥的世子之位是父亲逼迫他给的,所以这些年,秦钊的心里一直都有一个结。 这小白眼狼跟他母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秦钊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早先更是想了无数的法子,想要将这世子之位给了自己最疼爱的儿子那里。 可如今,却是天上掉了一块馅饼下来。 但秦钊只心动了一瞬,便冷了脸色:“这世子之位是你爷爷给的,我自然不会同意你就此放弃的。” 秦峥要是没了世子之位,以他现在的处境,只怕京中更没人肯帮自己了吧? 他又不是傻子,在秦峥的利用价值完了之前,他必然不能放手! 这话一出,却见秦峥又扔出了一份奏折:“那,就只能让它出现在圣上的龙案上了。” 他的声音淡然无波,秦钊却是心中打鼓,待得看到那上面的内容后,却瞬间出了一层冷汗:“秦峥,我可是你亲爹!” 不同于方才那一道奏折,这上面写的每一条,都足够让秦钊一无所有。 他可真狠! “你别忘了,你也姓秦,也是秦家的骨血!” 对于秦钊这话,秦峥只是嗤了一声,问道:“那又怎样?” 他从深渊里一步步踩着上位,走到如今的位置,可从未有一日靠过秦家。 便是秦家大厦将倾,那又如何? 当年与他没有影响,如今亦然。 听得秦峥这话,秦钊却是愣了。 他眯眼看着眼前的儿子,莫名有些后悔。 这个儿子,他早该在对方出生的时候,便直接掐死的! 而不是留到如今,让他长成了一个会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的祸害! 良久,才听得秦钊颓然道:“这个世子之位,你当真不肯要?” “自然。” 秦峥说的坚定,丝毫不带留恋,秦钊试图挽回,咬牙道:“你自幼是你祖父带大,这明国公府,可是他的心血。” 那是在他的手里发扬光大的,原本已经没了世袭罔替,却被先帝破格,加了三代的荫蔽。 也就是说,如果秦峥乖顺的继承了这个位置,至少他的儿子,还是一个国公爷,若是子孙后代有出息,未必不能保明国公府百年兴盛。 可秦峥,却只是轻蔑一笑:“你当人人都是废物?” 他不屑于今日的明国公世子,是因为他日,要用自己的本事,给子孙重新挣一个位置出来。 况且,他的孩子,也不会养成废物。 唯有秦钊这样的人,才会如此的在意这些。 第266章方清来闹事儿 这话一出,秦钊顿时觉得格外脸疼。 被戳中了心底最隐秘的痛处,秦钊被打压的自尊心越发觉得承受不住。他冷哼一声,也不愿意与他再多说什么,而是指着门外道:“好啊,那你就滚出这个家,这个世子之位,有的是人愿意要!” 他可不只秦峥这一个儿子! 谁知他话音才落,还不等秦峥说话,便听得门外有女人惊喜的问道:“秦峥,你说话可算数?!” 雕花木门被推开,有妇人一瘸一拐的冲进来,她脸上还带着盛怒,如今跟惊喜混合到一起,一张脸上的表情越发多了几分诡异。 见到来人,秦钊却是一愣,问道:“你怎么来了?” 因着跑的急,方清的额头见了汗,表情更添几分狰狞。 而此时,那些狰狞迅速被狂喜代替,看着秦峥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炙热:“你今日若是辞了这个世子之位,来日可反悔不了了!” 她过来,原是要跟秦钊算账的,谁知却听到这样的好消息,顿时顾不得其他,满心满眼都一个念头,不能让秦峥反悔! 见到方清,秦峥眼中嫌恶丝毫不掩饰,淡漠道:“那是自然。” 听得秦峥这话,方清顿时便回头道:“老爷,快答应他!” 闻言,秦钊却是神情难看:“你这个妇人,别多管闲事!” 这些时日,因着方清的腿断了,起初秦钊还能小意容忍对方,可后来二人的摩擦渐多,竟然也到了争吵的面红耳赤的地步了。 否则,以秦钊的脾气,也不至于去外面嫖妓。 他才跟方清吵过一架,因着对方要闹着让他把孩子们接回府,可秦钊却做不到,二人闹得不欢而散。 后来又出了打死那妓子的事情,这几日都没有过去,原想着解决了家里的纷争,这两日寻个机会过去一趟呢,谁知道方清却先忍不住过来了。 原本她来,秦钊倒还有些开心,可见她一来就替自己定下这个决定,顿时便有些不高兴。 现下是非常时期,他就算是骂了秦峥,脑子里也在一直想着如何挽留对方的法子呢。 可方清倒好,倒是直接想替他定实了这事儿。 秦钊心里不痛快,表情便也难看了下来。 方清被他这么一吼,也瞬间想起了自己来时的目的,顿时便红了眼,咬牙道:“这次可不是我多管闲事,而是你欠我的——今日你必须得答应下来,若不能将世子之位给我儿子承袭,我跟你没完!” 当着秦峥的面儿,秦钊越发觉得丢人,咬牙道:“我这会儿没工夫跟你吵!” “你当我愿意跟你吵?秦钊,你在外面胡天海地的闹,我不管你,可你怎么能……你可知道我身子不适,大夫跟我说什么吗?你还是不是人!” 她原想着私密不舒服,还以为是身体病变了呢,谁知道大夫来了之后,却跟她说,这是……是脏病! 方清瞬间觉得天都塌了。 她如今已经瘸了腿,再染上这病,这辈子都完了! 可等到她哭过之后,却又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她自始至终,都只有秦钊一个男人,这病是谁染给她的,不言而喻。 连日的愤懑加上这一时的热血冲头,让方清不管不顾的来明国公府,要找秦钊算账。 谁知这好巧不巧的,恰好遇到这父子二人也在算账。 方清不管秦钊在为难什么,可她这辈子已经完了,唯一的念想便是给儿子争取到一个好的前途。 这世子之位,秦峥不要,她的儿子却是求之不得! 听得方清这话,秦钊却是瞬间反应过来,骤然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方清也染上病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却已然先反应过来还有旁人在,直接便将方清给拽了过来,沉声道:“咱们的事情回头再说,秦峥,你可要考虑清楚。今日你只要出了这个门,就再无反悔的余地。” 分明这人是最厌恶自己成了世子的,现下倒是戴的一张好面具。 秦峥心里恶心至极,神情也冷了下来,淡淡道:“不止这个世子之位,我今日来,还要另外一样东西。”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情从方清脸上扫过,顿时引得对方狠狠地瑟缩了一下身子,下意识的躲到秦钊的身后。 秦钊见状,第一反应也是护住了方清,蹙眉问道:“你想要什么?我告诉你,你可别胡来!” 这人的眼神,怎么跟要杀人似的? 分明方才两个人还是要掐起来的模样呢,这会儿倒是又护上了。 秦峥却懒得看两个人的眉眼官司,嗤了一声,淡漠道:“和离书。” 这话一出,二人瞬间愣住,先是对视了一眼,继而便听得方清试探的问道:“你要谁的和离书?” 如今这府上,秦钊身边还剩下了谁?无非一个林氏罢了。 秦钊回过神儿来,蹙眉问道:“是林远黛让你来的?” 闻言,秦峥却是没理会他那么多,只道:“今日我来,辞一个世子之位,取一封和离之书。自此之后,你待要如何,都与我无关。” 秦钊还在沉思,可方清却是有些兴奋,咬牙低声道:“老爷,您还在犹豫什么,给他呀!” 这世道,女子和离了,可跟休弃差不了多少。秦钊大抵是脑子进水了,不但将世子之位拱手让人,还要做主让林氏和离。 这简直就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儿! 一旦秦钊点头答应,日后这明国公府,便会是她儿子的,甚至……林氏这么一和离,她也很有可能重新坐回明国公府的女主人! 方清心里的算盘打的精细,可秦钊却是迟疑了:“你别是想算计明国公府吧?” 不然的话,怎么会突然想要断的干干净净? 秦钊的脸上满是怀疑,秦峥见他这模样,心中鄙夷,面上则是不耐:“我的条件,跟圣上龙案上的奏折,你自己选一个吧。” 这话一出,秦钊顿时有些慌,咬牙道:“我跟你可是父子……”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峥眼中的冷意给吓到。 后者眉眼清冷,一字一顿道:“少废话。” 明眼人都看出秦峥的不耐烦,秦钊如今年岁大了,胆子倒是越发的小。现下见秦峥这模样,心里嘀咕了一会儿,到底是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他提笔写了一封和离书,又在上面摁了自己的手印,方才问道:“如今你可满意了?” 秦峥扫了一眼和离书上的内容,嗤了一声,随手将那请辞世子的折子拿走,至于另外一封参奏他的,却是留在了秦钊的桌案上。 先前他去拿奏折的时候,秦钊还心头一惊,待得看到他拿走的是另外一份,却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见秦峥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走了,复又生出几分窝囊气来,恨恨的将那一封参奏自己的奏折撕碎,一面咬牙骂了一句:“小畜生!” 秦峥在的时候,他不敢还嘴,这会儿倒是骂的起劲儿。 方清却是与他截然不同的欢喜:“老爷,这下,咱们的泽儿是不是就可以继承世子之位了?” 来的时候,方清只恨不得把秦钊给劈了,可现下才看到有好处,倒是瞬间眉开眼笑。 秦钊见她这模样,一时有些莫名酸涩,因蹙眉道:“哪儿有那么简单,先等圣上的批复吧。” 虽说,他看秦峥折子上的内容,觉得皇上大抵是会准许的。可后续会不会同意他改立秦泽当世子,可就不好说了。 听得他这话,方清却是敛了敛笑容,沉声道:“妾身不管,您这次做的糊涂事儿,现下害的我都染了脏病,你必须得再泽儿身上弥补回来!” 第267章乔迁之喜 到底是这么多年的情意,秦钊虽然还在跟她生气,可现下自知理亏,只得小意安抚道:“我心里有数,我只泽儿这一个亲生儿子,难道还能亏待了他不成?” 他说到这儿,又想起来秦峥这不日就要搬走,除却显而易见的弊端之外,有品出几分好处来。 至少,日后这明国公府是自己说了算的! 念及此,秦钊复又低声道:“你放心,过两日,等他们搬走了,你跟泽儿还有瑶儿就搬回来住,咱们一家人好好儿过日子。” 他这次遭逢劫难,得了这样的脏病,秦老夫人又瘫痪在床,他着实是作不动妖了。 不过福祸相依,能换得一家人团聚,也算是一件好事儿。 秦钊靠过来的时候,方清顿时有些作呕,毕竟她身上的脏病可都是秦钊给自己的! 但她到底是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轻轻地点头道:“您说的是。” …… 只是二人都没有想到,他们的算盘,根本就打不响。 秦峥的确没有食言,当天下午便将折子递了上去,到了第二日的时候,皇帝的批复便回来了。 准许秦峥辞了世子之位,也准了他另行开府的请求。 只是,与这一道批文来的,还有另外一道圣旨。 彼时归九院里的东西已然收拾妥当,那些大件儿的东西昨日便挪到了新房中,剩下的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还被装了满满当当的一马车。 顾九才吩咐人先将这些东西送去新家,自己正在看空荡荡的院内有什么遗漏的没有,就见白术快步走过来,轻声回禀道:“小姐,宫里来人了,说是宣旨呢。” 闻言,顾九微微一愣,问道:“可说是给谁的圣旨不曾?” 白术点头道:“说了,是给国公爷的,您可要过去?” 这会儿秦钊他们都换了衣服去了正厅,按理说来顾九也是要过去的。不过她们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眼见得就要走,这府里的事情,跟她们关系其实也不大了。 听得这话,顾九嗤了一声,道:“我过去做什么?东西都收拾好,就走吧。” 赵嬷嬷她们已然先随着去了新家,这会儿只剩下了顾九主仆二人。 白术最听顾九的话,顿时笑着应道:“是。” 她也不耐烦去见那些人呢。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的去了垂花门,马车便在那里候着。 待得上马车的时候,隐约听到女人的尖叫,似乎还夹杂着哭声:“怎么会这样?!” 那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旋即便有杂乱的呼喊声:“快,请府医过来!” 被气晕过去的人,是方清。 秦钊一面吩咐人请府医,一面神情难看的询问那内侍监:“公公,皇上怎么会下这样一道圣旨?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皇帝准了秦峥辞去世子之位不假,可是与此同时,他又下了另外一道圣旨,将秦钊从明国公直接降成了明阳伯! 国公爷跟伯爷,听起来只是差了两个品级,可待遇却是天上地下。 且皇帝还在圣旨里将他狠狠地申斥了一顿,不但罚俸三年,连带着还将他的官职给撸了。 这相当于什么? 相当于他不但未来三年都没有收入,且还搭上了自己实际捞好处的官职,只保留了一个毫无用处的伯爷头衔! 简直是屋漏偏风连阴雨,倒霉到家了! 方清已然因为这个致命打击给气晕过去了,秦钊虽然还清醒着,可也是叫苦不迭,询问那内侍监的声音勉力保持着笑意,然而浑身都是发抖的。 闻言,那内侍监则是一甩浮尘,不动声色的往后离了两步,心里嫌恶,面上倒是带着笑意:“我说伯爷,这您问杂家可是问错人了,杂家只是奉命传旨,哪儿知道皇上怎么想的?不过,若是有时间您也可以去外面打听打听,说不定会有答案呢。” 不说别的,单说他这一路过来,便听到多少关于明国公府的流言蜚语? 皇上虽然身在宫中,可这天下四海的消息,那个能逃脱了他老人家的法眼? 如今秦钊这恶心事儿传遍了,秦峥在这个时候递了折子,用意可见一斑。 这个处罚,不但是震慑了秦钊,还带着几分给秦峥出气的意思呢。 可这位明国公却是个糊涂的,竟然还来问自己为什么? 哦不,现在可没有什么明国公了,而是明阳候。 听得内侍监这话,秦钊却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后背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则是恭声道:“谢公公提点。” 只是心里却是一阵的冷意,这街上到底传了自己什么,才让皇上如此的大动干戈? 难不成,是秦峥这个混账东西给皇帝上眼药了? 他心里胡思乱想着,却还能勉强保持着理智,让人将内侍监好生送了出去。 那边的喧嚣隐约传来,顾九却是脚步未停,只将车帘直接放了下来,淡淡吩咐道:“走吧。” 不管这府上以后是什么,都是他们的事情了。 车帘落下的那一瞬间,也将她的视线跟外面尽数隔离开来。 这个前世里吞噬了自己、今生又被她挣扎出来的地方,日后再也不会成为她的困扰。 马车就此扬长而去,把明国公府的一切都甩在了身后。 渐行渐远。 再也不相干。 …… “阿九,躲远些——” 庄子期声音传来的时候,顾九顿时依言往后退了退。 下一刻,便听得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在这黄昏时分,火红的光映着天边的晚霞,倒像是天地之间连成一线的耀眼。 秦峥从房中出来时,就见顾九边欢喜的看放鞭炮,边忍不住被吓得眨眼。 他无奈的一笑,走过来替顾九轻轻地掩了耳朵,轻声笑道:“怎么不去屋子里看,站这么近做什么?” 下午的时候,新家便已经正式收拾妥当,因着先前便商议过搬家之后要请亲朋好友来暖房,所以午后秦峥便从梅园将众人都接了过来,又打发人去了长安楼定了一桌酒席,晚上送过来在家中设宴。 这会儿庄子期在院子里放鞭炮,林安则是牵着顾念蓝在旁边看热闹。 顾九担心两个小孩子,虽然有奶嬷嬷在旁边守着,她自己也站在不远处看着。 空气中满是硝烟的味道,却又莫名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秦峥走过来时,顾九并未发觉,只是被他捂着耳朵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看到身边多了个人。 她眉眼弯弯的笑,却是将他的手拉了下来,一面扬声道:“世子您看,满地都是红呢。” 鞭炮炸开,地上红纸落满庭院,庄子期也不知买了多少挂的鞭炮,竟然放到现在还未停歇。 那喧嚣声太大,秦峥耳聪目明,倒是不影响他的听力。只是见小姑娘笑的一脸满足,却又莫名的心头一动。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顾九的头,轻声笑道:“嗯,是很红。” 就如同成亲那日,也是落了满地的鞭炮红纸。 还有那铺的红毯,周遭的喜字,当真是处处喜庆。 只除了他。 秦峥无声的叹了口气,见小姑娘的眉眼里都是笑意,复又放柔了声音笑道:“往后站些,喜欢看就多看会儿吧。” 闻言,顾九笑着点头应了,却是悄然抓住了秦峥的手,一双眼睛倒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院子里的鞭炮。 只是那耳朵,却可疑的红了。 这般公众场合之下的主动亲昵,她还是平生头一次。 但方才看到秦峥眉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寞,她却是想也不想的这么做了。 秦峥的小指被小姑娘抓在手中,她一贯是害羞的,可今日却这般主动。 他心中一动,旋即微微勾唇,反手将她的手包在了掌心。 第268章小姑姑,你真好看 院子里的鞭炮还在响着,然而顾九却觉得那声音骤然小了下去,唯有一颗心的心跳,如同擂鼓一般。 待得那喧嚣终于安静下来之后,地上已然是一片残红了。 这鞭炮里面有未曾放完的完整炮竹,林安让顾念蓝在旁边看着,自己则是过去捡炮竹做呲花玩。 穷苦日子过来的孩子,所有眼见的东西都能变成玩乐,顾念蓝哪里见过这个,见林安捡的起劲儿,也忍不住凑了过去,奶声奶气道:“林安哥哥,蓝儿帮你一起。” 见这两个孩子玩的起劲儿,顾九却是失笑,忙的挣脱秦峥的手,一面劝道:“你们当心些,这才放完鞭炮,留神脚下!” 这两个小祖宗,还真是不省心的,这些东西能随便捡的么? 眼见得顾九过去,秦峥将收回的手蜷缩了一下,复又摇头失笑,嘱咐道:“你也留神脚下,别光顾着说孩子。” 这小姑娘,自己还年纪小呢,偏生在他们面前倒是一副老成的模样。 闻言,顾九顿时笑眯眯的回头,应道:“我知道。” 谁知她才说完这话,就见顾念蓝抓了一把鞭炮的红纸碎屑,偷偷洒了顾九一身,脆生生的笑道:“小姑姑,你真好看!” 红纸沾染了她的衣服,一时不大好抚下去,顾九无奈的摇了摇头,见小姑娘恶作剧之后捧着脸笑,不由得伸手过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佯怒道:“好啊你,作弄到小姑姑头上了是不是?” 她一面说,一面捏了捏顾念蓝的小鼻子。 顾念蓝笑着扑到她怀里,一旁的林安则是将捡来的炮竹递到她面前,笑着转移话题:“顾姐姐,我给您放呲花儿看吧?” 这分明是炮竹,跟寻常孩子们玩的烟花还不大一样。 顾九一时有些好奇,就见林安将小鞭炮从中间掰成两半,去掉了芯子,拿火石一点,便呲了一片火星出来。 顾九吓了一跳,顾念蓝倒是拍手欢喜道:“好看。” 见这两个孩子欢天喜地的模样,顾九抚了抚胸口,捏了林安的手看了看,方才笑道:“你还真是胆子大,怎么什么都敢玩儿?我让明德明言去给你们买些正经的烟花来,仔细这些伤了手。” 她才说了这话,就听得庄子期摆手笑道:“皮糙肉厚的小字,哪儿怕这个,倒是蓝儿丫头得当心些,小女孩儿金贵,可不能伤着了。” 这么明晃晃的偏心,林安却是浑然不放在心上,笑嘻嘻道:“顾姐姐您放心吧,我自幼都是这么玩儿的,这么多年也没事儿。不过师父说的不错,蓝儿不能玩这个,她还小呢。” 顾念蓝跟自己不同,小女孩娇贵,又是这样白生生西嫩嫩的,可不能磕着碰着了,不然瞧着得多心疼。 “我早让明德出去买烟花了,约莫一会儿就回来。” 秦峥说了这话,见一群人笑闹着,复又道:“你且在这儿陪她们玩,我去看看母亲。” 今日的事情,他还没得了空跟林氏说呢。 闻言,顾九笑着应了,又拿了帕子继续给林安擦手。 秦峥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去了房中。 “母亲。” 方才外面的热闹,林氏看的真切,这会儿见秦峥进来,她脸上笑容未收,笑着问道:“怎么不在外面陪着阿九?” 她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了,只是才吃了药,身上没劲儿,现下只能歪在罗汉塌上,看着他们在外面玩。 不过只是这么看着,就足够让她满心愉悦了。 秦峥闻言,温声道:“有些事情跟您说。” 他说到这儿,取出来一张纸,递了过去,道:“儿子自作主张要了这个,您过目。” 见秦峥的模样有些郑重,林氏却是失笑,道:“什么东西,还值当你——” 只是她话音未完,却在看到上面字迹的时候,瞬间收敛了笑容。 那是和离书。 林氏有一瞬间呼吸粗重,眼眶也随着红了起来,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到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上面的每一个字她都认得,可组合在一起,却让林氏恍若身在梦中。 不,便是梦里,她也没有奢望过这样的好事儿。 林氏眼前一片迷蒙,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良久,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骤然回神,猛地将那和离书往桌上一放,摇头道:“不,不成,我不能签这个。” 她若是签了,那旁人后来者居上,明国公府还有秦峥的位置么? 林氏的顾虑,秦峥却是了然的。 即便他先前不明白,可这些时日顾九跟林氏相处日渐亲密,二人之间虽不到无话不谈,可顾九也能知道林氏的想法。 所以这会儿,见她这表情,秦峥便明白她在想什么了。 他在林氏的身边坐了下来,淡淡道:“您不必先着急做决定,听我说可好?”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是沉稳的表情。 分明还是她记忆里那个幼小的孩子呢,可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可以为自己遮风挡雨了。 林氏的心骤然便安定了下来,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你说,母亲听着呢。” 只是不想,秦峥的第一句话,便让林氏瞬间惊呆:“如今,已经没有明国公府了。” “这……是什么意思?” 见林氏惊讶,秦峥将明国公府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末了又道:“秦钊自作孽不可活,皇上龙颜大怒,明国公府如今已然降成了明阳伯府,秦钊的官职更是被一撸到底,恐怕有生之年,是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毕竟,秦钊现在身上得了脏病,能不能治好且两说呢,就算是治好了,谁又愿意跟一个曾经染病的人来往? 都是惜命的,秦钊出了这事儿,如今算是完了。 “母亲如今签了和离书,便是跟他没了瓜葛,反而一身轻松。至于我,您觉得,一个伯府的公子,这位置对我有吸引力么?” 秦峥话中的内容信息量太大,林氏震惊不已,好半日才消化了这些内容,却是随着鄙夷道:“这秦钊,当真是越活越不是东西了!” 她寻常就不是个爱热闹的性子,要不是秦峥告诉自己这些,她还不知道秦钊居然闹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不过待得骂完,她又有些心疼秦峥,因叹息道:“峥儿,这些时日你受委屈了,那些流言蜚语,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能闹到皇帝都出手,将秦钊给惩处的地步,可见这上上京内的流言传到什么地步了。 身为秦钊的儿子,那些流言里怎么可能不提及他? 想来秦峥这些时日怕是也不好过。 听得林氏这话,秦峥却是嗤了一声,淡淡道:“您放心,他且影响不到我呢。” 他说到这儿,又将和离书展开来,道:“倒是您,签了方是正经。” 到了这个地步了,林氏先前的顾忌也都不存在了。 毕竟她之所以先前不肯和离,且尽力的去保住秦钊的名声,也是为了她儿子着想。 现在秦钊自己作孽,闹到这个地步,再留在明阳伯府,也只会让秦峥更添麻烦,而不会对他有所助力。 即使如此,她留着也没什么必要了。 林氏痛快的签了和离书,复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因鄙夷的笑道:“皇上这是有心还是无意呢,竟然给了他这么一个封号。” 明阳伯府,经了这么一回的事儿,秦钊这下可不就是名扬上京了么? 只不过,却是坏事传千里的名扬。 闻言,秦峥低声一笑,淡淡道:“谁知道呢。” 他才不会说,这件事里面,他居功至伟。 第269章加了料的合卺酒 待得林氏将和离书签了之后,秦峥又命苏辰将之送去官府,做好这一切之后,便见院子里热闹十足。 明德明言已然买回来了烟花,林安手里先拿了一支点燃,顾念蓝胆子小,只在一旁看着,见那烟花发出响声,喜的随着拍手。 长安楼的小厮过来送晚上的饭菜,庄子期正在跟顾九说着什么,却鼻子尖的嗅到酒香味儿,顿时忍不住道:“今夜多温几坛酒,老头子要不醉不归的。” 闻言,林安顿时放下烟花,蹙眉道:“师父,您前日才喝过,这个月已经没有份例了!” 因着庄子期的身体,所以现下他喝酒都是背着林安。 今日被抓包,庄子期却丝毫不惧,只鄙夷的睨了他一眼,道:“你这臭小子知道什么,今夜我老头子有非喝不可的理由!” 得了他这话,林安也不甘示弱,问道:“什么理由?” “今夜……” 庄子期才说到这里,就看到一旁的顾九,却是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儿:“今夜给秦家暖房,哪有不喝酒的道理?” “你就是贪嘴!” 林安气鼓鼓的声音传进房中,林氏却是心中一动,旋即回头问秦峥:“可买了干果?” 秦峥才进门,就听得她这话,不由得笑着问道:“买什么干果?” 林氏一看他这模样,便知道他什么都没准备,当下便叹了口气道:“自然是撒床用的……算了,你懂什么?俏蕊,俏蕊——” 俏蕊才从厨房过来,听得她的话,连忙加快了脚步,一面笑着应道:“夫人,我在呢,您唤我什么事儿?” 见她进门,林氏则是将人给拉了过来,悄声道:“你待会去铺子里买些干果回来。记得要大枣、花生、桂圆跟莲子,都要干的,记住了么?” 俏蕊闻言,微微一愣,应声道:“好,奴婢这就去。不过您买这些做什么?” “只管买便是了。” 林氏笑着说了这话,眼见得她要走,又一把将人给拽住,嘱咐道:“等等,去的时候背着人,别让少夫人瞧见了。” 秦峥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对她们的窃窃私语却是听得真真切切。 待得俏蕊出去了,这才疑惑的问道:“母亲,您买这些干嘛?” 家里吃的用的不都预备齐全了么? 听得他这话,林氏却是睨了他一眼,嗔怪道:“你说我买来做什么?你自己想想,这几样有什么含义?” 秦峥倒是真的愣了一瞬,这几样能有什么寒意,不过都是些…… 等等! 大枣、花生、桂圆、莲子…… 早生贵子?! “母亲……” 秦峥难得的有些窘迫,咳嗽了一声,道:“您这是哪儿来的规矩?” 他的确是想补给顾九一个洞房花烛夜不假,可林氏这是从哪儿看出来的,又怎么琢磨出这么一套来? 闻言,林氏却是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当日你跟阿九的洞房花烛夜,并未在一处吧?” 秦峥不知她怎么又转移了话题,不过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只道:“这是我欠她的。” 所以他才会借着这个机会布置起来。 只是林氏是怎么知道的? 林氏到底是他的亲娘,只看他的神情,便猜到了秦峥在想什么,因叹息道:“母亲是过来人,什么不知道?再说,你当庄先生的医术是白学的?” 她说到这儿,又觉得话题扯远了,复又小声解释道:“况且,这洞房花烛夜,新人的床上四角都要放上这四样的。你压根就未曾圆房,必然也不知道这床上的门道了。” 这话一出,秦峥方才了然,只是他脸皮虽厚,跟林氏讨论这个,还是有些窘迫,因道:“有劳母亲操持,我且出去看看。” 林氏见状,抿唇一笑,应声道:“好,你只管去吧,我也去正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对于他们暗中布置的一切,顾九完全被蒙在鼓里。 新家完全是按照她跟秦峥的意思修整的,处处都是新气象,不过房中的一应家具摆设却都是顾九用惯了的旧物,二者组合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 今夜是暖房的宴席,为了表示郑重,设宴的地方是在前厅。 顾念蓝玩烟花上了瘾,这会儿胆子也大了些,拿了一支烟花在摇晃着,不时扭头跟林安说着什么。 自从她开始拿了烟花,林安就不玩了,专心在一旁陪着她,少年站在小姑娘身边护着,瞧着颇有些小大人的模样。 顾九看了一会儿,眼尖的看到庄子期想去厨房偷酒喝,嘱咐了下人照看好两个小主子,自己则是随着去了厨房。 “师父……” 眼见得顾九过来,庄子期顿时拍了拍胸口,悄声道:“吓了老头子一跳,你小声点,别把林安引过来。” 分明对外人的时候瞧着十分的像模像样,私底下却是如顽童一般。 顾九无奈的叹了口气,一面将他手里的酒壶接了过来,道:“说好的今夜准您喝酒,可您也不能太过分了。不准再喝了。” 闻言,庄子期莫名有些心虚,讪讪地笑道:“放心放心,我待会再喝,这会儿就是过来闻闻味儿而已。” 对于他这话,顾九表示十分的怀疑,不过到底没有戳穿他,只笑着道:“两个孩子玩的开心呢,您也跟着出去看热闹吧。这厨房里烟熏火燎的,有什么好待的。” 庄子期胡乱点头应了,一面推了她道:“我这就出去,你先去外面看着他们,我随后就到。” 见他这模样,顾九心下了然,这是想要趁着林安看不到,再偷喝一口酒呢。 顾九不由得叹了口气,到底是笑着嘱咐道:“那您快些出来,林安的鼻子可灵了。” 言外之意,便是让他少喝两口。 否则被林安闻出来,她可不帮着圆谎。 对于她这话,庄子期自然是连声应了,只是等到顾九出门之后,却是复又拍了拍胸口。 吓了他老头子一跳! 庄子期拍完胸口,将方才藏起来的一包药粉又拿了出来,偷眼打量了一眼外面,见并无下人经过,这才偷偷地倒进了其中一个酒坛子里面。 而那个酒坛子,被他特意做了一个特殊的标记。 赵嬷嬷从门外走近,瞧着他这动作,疑惑的问道:“先生,您这是做什么?” 见赵嬷嬷前来,庄子期则是比了个嘘声,旋即朝着她招了招手,悄然道:“待会倒酒的时候,记着这一坛酒放到秦峥他二人面前。” 他说到这儿,想了想,又道:“唔,等等,这酒你分出来一半,装到小酒壶里,一会儿先送到他们新房里去。” 闻言,赵嬷嬷微微一愣,问道:“这是有什么含义么?”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得意一笑,悄声道:“这是,合卺酒。” 只不过,是被加了料的合卺酒。 …… “恭贺峥儿跟阿九乔迁之喜,从此远离奸佞小人,前路皆顺遂。” 林氏先端起酒杯,秦峥夫妻则是忙的也端了起来,待得她说完这话,齐声笑道:“多谢母亲。” 庄子期跟林氏都坐在上首,这会儿眼见得二人喝了酒,庄子期顿时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复又一本正经道:“老头子不会说什么吉祥话,就祝你们夫妻和和睦睦,如这新家一般,一切都是崭新且美好吧。” 他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秦峥,带着微笑警告道:“我这小徒儿性情热忱且单纯,只可惜拜师的晚了,倒叫她已经进了你们秦家的门。这便罢了,可若叫我知道你对她不好——” 第270章君子一诺 后面的话,庄子期虽然没说出来,可那眼神的威慑力却是格外的大,目光如刀似的,看的顾九都有些心中发毛。 她笑着打圆场道:“师父放心,世子待我很好呢。” 秦峥还没说话呢,这小丫头倒是先替他开了口。庄子期差点气乐了,指了指她笑着骂道:“没出息的小丫头。” 闻言,秦峥则是正色道:“义父放心,我与阿九既成夫妻,便自当同心同德,携手与共。此情不必山盟海誓,自有时间可鉴真心。” 他鲜少会说这样肉麻的话,然而此时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像是有千金之重似的。 君子一诺。 庄子期直视着他,深吸一口气,却是自顾倒了一杯酒,道:“好,老头子便信你这话。” 眼见得他举起酒杯,秦峥也随之端了起来,将杯身低了半分,碰杯之后,一仰而尽。 大人们都碰了杯,顾念蓝瞧着好玩儿,也端着杯子起身道:“蓝儿也要敬酒。” 见她这模样,顾九不由得失笑,林氏则是笑眯眯的从背后扶着顾念蓝,好让她站稳当,一面柔声笑道:“好啊,那蓝儿就祝小姑姑跟小姑父百年好合好不好?” 顾念蓝年纪小,自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林祖母说的必然是对的,所以她便也鹦鹉学舌一般,随着脆生生道:“蓝儿祝小姑姑跟小姑父百年好合,一直这么好,像对蓝儿一样好。” 后面的话,是小姑娘自己加的。 她的意识里,秦峥跟顾九对她时已然是世上最好了,所以二人也要这样才是。 小孩子的童言童语,引得顾九乐不可支,摸了摸顾念蓝的头,柔声道:“好,就依咱们蓝儿所言。” 秦峥也格外的眉眼温和,伸出手来刮了刮顾念蓝的鼻子,却是郑重应诺:“好,要比对蓝儿更好,小姑姑跟小姑父会永结同好。” 分明这话是对小姑娘说的,顾九却觉得脸颊发烫。 今夜的秦峥,似乎情绪格外外放。 不管是对长辈的应诺,还是对小姑娘说的话,字里行间,都带着像是昭告全天下的浓烈情感似的。 她深吸一口气,压制了心中那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不妨却被秦峥抓住了手。 他的右手还端着酒杯,神情里满是若无其事,甚至还能跟庄子期谈笑风生。 可只有顾九知道,他藏在桌子下面的左手,已然将她的手包在了掌心,且还用指尖点了点。 像是写字似的。 顾九悄然垂眸,感受着男人在她掌心写的比划,却是骤然心口一烫。 他的确是在写字,且还是在写她的名字。 顾九。 男人的指尖似是带了火,在她掌心写下这个名字的时候,也让顾九的一颗心都跟着颤了几分。 分明先前她还觉得自己清醒着,可感受到那一笔一划里带着的力道和情意,顾九却觉得自己醉了。 眼前都有些模糊,唯独剩下了心尖上的一个秦峥。 感受到小姑娘掌心的汗,秦峥唇角微勾,复又给她夹了一块青笋:“吃菜。” 然而顾九的右手就被他抓在掌心里,哪儿来的手去拿筷子? 更何况,他恶作剧似的,当着长辈们的面儿,就敢把手伸过来,借着桌子的遮挡调戏她,可顾九却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现下他若有似无的拿指甲去划她的掌心,让顾九既觉得羞赧,又莫名有几分隐秘的欢喜。 只是那一张脸,却是云霞晕染,如何都遮挡不住的。 就连庄子期,都觉得不对来,却是笑着问道:“阿九可是醉了?” 这话一出,顾九更是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偏生秦峥唇边含笑,却是格外的淡然:“嗯,她不胜酒力,醉了。” 顾九几乎是瞬间便抓住了秦峥的手,却是狠狠地拧了一把。 然而小姑娘的力气跟挠痒痒差不多,引得秦峥的笑越发浓了几分。 林氏倒是瞧出些不对劲儿来,不过却也没有多想,因笑道:“这酒的后劲儿大,你们男人喝便是了,别让她再喝了。” 若是回头彻底喝醉了,今夜还怎么洞房花烛? 不知怎么,分明林氏这话说的很正经,顾九却莫名从里面品出几分不正经来。 她借着掩嘴咳嗽的动作,将手抽了出来,应声道:“母亲放心,我不喝了,您也快些吃菜。” 只是说完这话,她到底是含羞带嗔的睨了秦峥一眼。 奈何她脸上云霞飞升,眼下这模样,分明是美人薄怒,满是风情。 秦峥眼眸微深,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今夜星月汇聚,清辉满地,设宴是在正厅,因门窗敞开着,从房中便可看到外面的星空璀璨。 回廊下撑起的是红灯笼,屋内则是阵阵欢声笑语,混合着这夜色,倒显出喜庆之色来。 待得吃完饭,秦峥又让人把买回来的烟花都在后花园摆好了,笑着招呼他们来看放烟花。 先前顾念蓝她们已经玩过一会儿小烟花了,这会儿眼见得巨大的烟火升腾而起,还是忍不住笑着拍手道:“真好看!” 逢年过节,家里总少不得放烟火,只是顾念蓝年纪小,再加上往年身体弱,所以家里从不敢让她靠近,只能隔着窗户远远地看上一眼,甚至就连那烟火的响声,都怕惊吓到她。 小姑娘如今看什么都是新鲜的,欢喜的模样瞧的众人的心都软了。 林安更是手上拿了小烟花,递给她笑道:“你还想玩么?” 见顾念蓝点头,林安便将烟花点燃,夜空中是升腾而起的烟火,手中则是炸开的朵朵小花儿,互相交织,倒成了这夜色中最美的风景。 然而秦峥眼中的风景却并非如此。 顾九在看着孩子们闹着,自己忍不住也拿了一支,这会儿捏在手里,笑眯眯的回头问他:“世子你要玩么?” 小姑娘眉眼弯弯,言笑晏晏的模样,让秦峥心头软成了一池春水。 分明她的手上拿的是烟火,可秦峥却恍惚觉得,小姑娘是朝着自己,捧了一颗真心。 如她一般,单纯且真挚、美好而热忱。 他伸出手来,却是替她将发丝捋到了耳后,声音里满是宠溺与纵容:“无妨,你玩便好,我看着你。” 分明这夜空里便是满天星河,可那一瞬间,顾九却觉得星河不复,尽入他眼。 她莫名便忘记了想说什么,只是任由男人的手在她的耳边放着,被触碰的地方也燃起火色来。 “小姑姑——” 顾念蓝的话,却打破了他们的旖旎。 顾九猛地回神,呐呐的应声道:“嗯,怎么了?” 一面说着,她一面将已经燃尽的烟花扔在地上,掩饰一般的去擦手。 顾念蓝见她的模样,一瞬间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很快又将念头抛在脑后,奶声道:“您看,那个烟花是你的名字!” 顾九一愣,下意识的抬头看去,果然见天上的烟花炸开来,成了一个九字。 “这……” 众人显然也都看到了,不过不同于两个老人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顾九却是惊喜又意外:“世子,这是你特意买的?” 是她的名字,应当不是巧合吧? 回应她的,则是秦峥的笑:“嗯,恰好发现,买回来的。喜欢么?” 正在点烟花的明德闻言,却是跟明言偷偷交换了一个八卦的眼神。 可不是么,恰好跑了上上京大大小小的烟花铺子,恰好跟匠人沟通了多次,方才恰好买了回来! 顾九却不知这些,但看着这漫天的九字,却是笑的一脸满足:“多谢世子,我很喜欢。” 第271章洞房花烛夜 她这话一出,便听得秦峥有些无奈的喟叹道:“还叫世子?” 闻言,顾九微微一愣,诧异道:“不然呢?” 她这话才出口,却又想到什么,又抿唇道:“是啊,明国公府都没了,自然不能叫世子了,唔……那叫您什么?” 林氏叫他峥儿,自己总不能跟着叫峥儿? 顾九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名称,却到底没想出来一个合适的。 见她蹙眉的小模样,秦峥不由得失笑,敲了敲她的眉心,道:“笨。” 现下人多,待得晚些时候,他会亲自教她,该叫自己什么! …… 待得烟火散尽时,已然夜色浓重了。 顾念蓝到底年岁小,这会儿困意上涌,由着奶嬷嬷抱着,已然昏昏欲睡了。 林安也有些犯困,不时地打着哈欠。 见状,林氏当先笑道:“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 她说到这儿,又笑着嘱咐道:“你们也早些休息吧,阿九夜里喝了酒,待会记得让嬷嬷们煮醒酒汤喝。” 顾九才有些意犹未尽,听得林氏这话,忙的忙的笑着留人:“母亲,今夜太晚了,你们跟师父住在这里吧,房间都是收拾好的,被褥也都是一应全新,白日才晒过的。” 新家是三进的院落,比梅园要大出一倍有余,住这几个人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谁知林氏却不肯留下,只摆手笑道:“在梅园住习惯了,骤然再换了地方,我是要睡不好的。” 她说到这儿,又捏了捏眉心道:“况且,我每日早起要吃药,不能耽误时辰的,今夜喝了酒,明儿个一早再带累丫鬟们跑一趟,还不如现下回去,我能睡得踏实,她们也省心。” 一旁的庄子期闻言,也随之附和道:“可不是么,老头子那还有一堆药材没收拾呢,下人们不懂这个,再给我归置错了,改日又是麻烦事儿。行了,你们也早些休息,我们就先回了。” 方才就着这无边的夜色与烟火,庄子期又偷偷地喝了两杯酒,这会儿倒是有些醉醺醺的模样,起身的时候摇晃了一下,吓得林安忙的扶了他一把,嘴里则是嘟嘟囔囔道:“你又偷喝酒,回家就把你的存货都给扔了!” 这话一出,吓得庄子期瞬间酒醒了一半。 顾九见状,忍俊不禁的笑了笑,又劝道:“只是现下也太晚了些,你们又都喝了酒,还是留下来吧。” 奈何众人神情坚定的要回府,顾九怎么都留不住人,只能跟秦峥一起将人送到了大门口。 因担心众人安全,秦峥还命苏辰苏澈一同将人送回梅园。 他这厢嘱咐完,顾九则是替顾念蓝将外袍拉好,一面柔声吩咐奶嬷嬷好生看着她。 顾念蓝昏昏欲睡间,听到顾九的声音,却还勉强眯眼去看顾九:“小姑姑抱。” 见状,林氏不由得笑着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道:“蓝儿乖,天太晚了,咱们先回家,明儿再来找小姑姑可好?” 顾念蓝好哄的很,闻言点了点头,又睡眼惺忪的趴回了奶嬷嬷的怀里。 林安则是扶着庄子期,一本正经的告辞:“顾姐姐,秦大哥,你们就不必送了,我们自己回去便是。” 闻言,顾九笑着应了,到底是送他们上了马车,待得车启程远去,方才叹了口气道:“这么晚了,师父他们也真是的,怎么不肯留下呢?” 小姑娘不解,秦峥却对其中缘由心知肚明,他轻咳了一声,道:“有苏辰苏澈护送,无碍的。夜风大了,回房休息吧。” 只是顾九却不曾想到,房中有这样大的一个惊喜在等着自己。 正房的门上,贴着红双喜,回廊下则是燃着红灯笼。 这一切与梦里重合,顾九整个人都愣怔在原地,甚至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身边却还有男人温润的笑:“怎么不走了?” 顾九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呐呐道:“这是……” 似是在回应她心里的那个词,秦峥的声音随之响起:“洞房花烛夜。” 男人的话,重合了心中的答案。 顾九这才明白,原来先前的时候,秦峥那几次离席,根本就不是去出恭,而是来布置了这些! 还有下午的时候,怪不得那会儿林氏说什么都不肯让自己来正房,只是拉着她说话呢,原来…… 原来她们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竟然预备了这样大的一个惊喜! 男人牵着她的手,温热而干燥的手掌,将她紧紧地包裹。 大脑里一瞬间空白,顾九如同木偶一样任由秦峥牵着自己一步步的走了进去。 红烛高燃,喜字成双,床上锦被交颈鸳鸯,桌案上则是两个卺分列两旁。 合卺酒、鸳鸯床,一对新人入洞房。 顾九眼眶骤然一湿,胸口有不知名的情绪激荡着,她却知道,这个情绪,名为爱。 “世子……” 身后的雕花木门被男人合上,他松开顾九的手,却是拥住了她,轻声道:“我在。” 他的呼吸带着酒气,语气却是格外的认真:“这是新的秦家、前尘旧事皆成过往,今夜,我们也重新开始,还你一个崭新的洞房花烛夜,可好?” 顾九下意识咬了咬唇,想要张口说好字,偏生又觉得那个字太轻飘,索性转身就抱住了他。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好? 小姑娘撒娇的情绪,秦峥自然感受到了。 他低笑一声,却是将人扶到了桌案前坐下,轻声笑道:“未曾饮过合卺酒,也未曾结了同心结,怎么就先投怀送抱了?夫人,你好生心急。” 男人的声音里分明是调侃,可那嗓音却如陈酿的酒,让顾九只听这声音,便觉得耳根发烫脸颊发红,一颗心更是跟着醉了。 她咬了咬唇,才想说什么,就见秦峥已然松开了她,走到桌案前,执起酒壶将两个卺倒满,递给顾九,眉眼里满是蛊惑:“夫人可愿,与我饮了这杯合卺酒?” 顾九觉得,自己必然是被人下了蛊,否则怎么他只一句话,她便觉得,哪怕是将心剖出来给他,都可以呢? 清酒入喉,却如点燃了一簇火苗。 秦峥并未跟她交杯互相喂,而是将自己那盏酒喝了,转而在顾九未回神儿的时候,将人搂了过来。 唇齿相依,酒香四散。 顾九未曾完全咽下的酒,便被秦峥给夺了过去。 一并被掠夺走的,还有她的呼吸。 这一吻格外漫长,却又仿佛只有瞬息之间。 顾九脸颊坨红,看着眼前男人的时候,一双媚眼如丝。 秦峥看的心头如野火燎原,却忍着将人吞吃入腹的念头,哑声道:“取卿一丝发,共挽同心结。”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面勾起顾九的发丝,与自己的头发打了个结,之后将系着如意结的小剪刀取了过来,将这一束挽在一起的发丝剪了下来,珍而重之的放在红锦盒中。 顾九被他这般郑重的动作,看的一颗心滚烫,却听得男人的声音暗哑且撩人:“如此,夫人便只能同我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了。” 男人的眼中满是情深似海,顾九陷在这一片深海中,只觉得自己几乎要溺毙。 她却甘之如饴。 “日月可鉴我,此心与君同。” 眼前人笑颜如花,眸中含泪,让秦峥呼吸骤然一重。 似是星火燎原,却燃的二人心头火起,欲念蔓延开来。 秦峥将人一把抱了起来,朝着床边走去。 大红的纱幔被大力扯下,被风席卷着飘飘摇摇,也遮住了室内的旖旎。 窗外云遮月,室内春满园。 你问我发生了什么? 佛曰:色即是空,色即是空。 第272章何为心悦? 何为极致欢愉? 因爱、因性。 何为心悦? 动情、动性。 如何证明? 倘你在,纵刀山火海,身消体灭,但有一缕魂魄尚在,亦能至。 …… 从深夜至破晓,一夜沉沦于欢愉,直到天色将亮的时候,顾九方才沉沉睡去。 昏昏沉沉间,还有男人诺言一般的话:“此生妄念成真,摘得世上星月,秦峥无可回报,唯有一颗真心相赠,任凭处置。” 她那时已然几近睡着,就连洗澡都是秦峥抱着去的。 可偏生意识已经趋向于昏迷,那一句话,却如同生了魔力一般,进了她的耳朵,刻到了心上。 那样浓烈而直白的爱意,让她就连身在梦里,都觉得是甜的。 翌日醒来时,已然是午后了。 日光正盛,洒在房中,带着几分热度。 顾九浑身发软,酸软无力的感觉自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就连指尖都带着颤意。 新蕊初开,始得恩泽,欢愉是真,其后的倦怠也是真。 她打了个哈欠,随意扫了一眼,却见那西洋钟上都指向了午时靠后,不由得一怔。 竟然睡了这么久? 顾九捏了捏眉心,缓和了神色,顿时便想去拽床前的小铃,却又随着那锦被的下滑,看到了自己身上遮掩不住的痕迹。 星星点点,皆是暧昧。 她脸色一红,想起昨夜的荒唐,瞬间将时候放了下来,缓和了一会儿,一面换了小衣,自己则是去橱柜前拿纱裙。 谁料一双赤足才沾了地面,就见雕花木门被推开。 男人动作格外轻,绕过屏风后,见她已然醒了,先是一怔,继而柔声笑道:“怎么不多睡会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见顾九赤着脚,不由得蹙眉道:“这时节还带着凉意,你还敢光脚走路。” 一面说,一面直接将人抱了起来,给放回了床上。 顾九顿时脸色羞红,咬唇道:“地上铺着毯子呢——我去拿衣服。” 衣服就在旁边的柜子里,也不过三五步路,况且地上铺的是长毛毯,既软且柔,踩在上面跟陷入云朵里似的,根本就不会冰到脚。 奈何秦峥却不听她这些,敲了敲她的额头,道:“等着。” 他径自走到衣柜前,将柜门展开,复又回头问道:“穿哪一套?”    这动作格外自然,浑然不觉得一个大男人做这些不大像话。 他这行为,让顾九心中一片甜意,索性坐在床上,撒娇似的笑道:“夫君看我穿哪套好看?” 秦峥面上笑意不断,目光倒没放在衣服上,只回头看顾九:“哪套都好。” 他说到这儿,见今日阳光正好,随手拿了一套浅色的纱衣,走到床前,将衣服放在床上,复又压低了声音,在顾九耳边道:“自然,若似昨夜一般,更好看。” 昨夜…… 顾九脸色顿时一红,嗔了他一眼,一把拿起来衣服挡着自己,哼了一声道:“青天白日的不正经,您快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夜里倒是坦诚相见了,可现在她还有些害羞。 见她这模样,秦峥越发觉得一颗心蠢蠢欲动,他非但没有走,反而直接坐在了顾九的身边,将人揽住,暧昧的问道:“怎么,夜里那般主动,这会儿反倒害羞了?” 昨夜里,在秦峥的诱哄下,二人如交颈鸳鸯,颠鸾倒凤直到天色将亮。 她后来意识都有些迷糊了,也彻底为自己那句“您到底行不行”给付出了代价。 为了求饶,更是忍着羞涩做了几个羞耻的动作。 这会儿想起来,顾九脸上瞬间云霞升腾,推了秦峥一把,声若蚊蝇道:“您快闭嘴吧!” 她本来都克制着不去想了,偏偏他非得提醒自己,让她回想起那一幕幕。 简直是…… 不知羞! 小姑娘到底是年岁小,害羞的模样,让秦峥一把将人搂在怀中,低声笑道:“闺房之乐,有何不可说?” 他怀抱着顾九,只觉得心猿意马,奈何小姑娘面皮薄,经不起撩拨,不过三言两语便忍不住想要逃回被褥里缩着。 秦峥见状,不由得低低一笑,将锦被扔在一旁,一面笑着在她眉心吻了吻,柔声道:“好了,不闹你了,我让厨房做了些吃的,你起来陪我吃饭可好?” 男人的声音极尽温柔,瞬间便将顾九的羞赧给抚平。 她咬了咬唇,又在秦峥的温柔里有些沉沦,声音里也越发的乖顺不已:“好。” …… 这次搬家之后,秦峥特地请了几天假,作为休沐。 作为一个常年基本上都待在大理寺的人,此举可谓是破天荒头一次了。 顾九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二人才彻底结为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黏糊劲儿,能每次早上起来看到秦峥,让她一日的心情都十分的好。 接下来的两日,秦峥便日日在家里陪她。 夜里同寝白日同出,画眉下棋、诗歌礼乐,甜蜜的味儿似是充斥了整个新家,如这初夏的天一般晴空万里。 若说唯一的不满意,那便是顾九每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 无他,才开了荤的秦峥,夜里总要缠她到拂晓。 虽说是极致欢愉,可过后的倦怠也显而易见,反倒是秦峥餍足之后,精神十分的好。 顾九心中愤愤,总要下定决心不任由他胡来,奈何面对那张足以称得上是祸水的脸,不消三个回合,顾九便会败下阵来。 也让顾九见识了,什么叫做男人祸国,较女人更甚。 待得秦峥终于去上朝之后,顾九竟然莫名松了口气,有一种自己终于活过来的感觉。 毕竟……被人欺负的日日起不来床,这感觉当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况且,虽说家里只有下人知道,可她到底是个小姑娘,也还是要脸面的。 “大人什么时候走的?” 顾九起床的时候,白术闻声进来伺候。 听得她询问,白术顿时便笑眯眯的回禀:“回小姐,大人卯时便走了,因怕搅扰了您的睡眠,还特意吩咐奴婢们小点声儿呢。” 如今这明国公府已经成了明阳伯府,秦峥也辞了世子之位。他现下分封开府,按理说来,家里应当称呼一句老爷,可顾九觉得这称呼倒像是把秦峥叫成了几十岁的老头儿,还因此笑了好几次。 后来顾九便吩咐下去,让府上的下人,跟大理寺的下属们一样,都称呼他为“大人。” 自然,秦峥对这个称呼本也觉得无可厚非,他在意的,是顾九的称呼。 很显然,小姑娘对她的称呼,让他十分的满意。 且还因着这份儿满意,夜里哄着她叫着自己说了无数句好听的。 可怜顾九只以为自己说了,便可以逃过一劫。 殊不知说完之后,只会被欺负的更狠。 念及夜间的荒唐,顾九脸色有些泛红,她咳嗽了一声,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给压了下去,一面点头道:“走的这么早?” 她后来睡得沉,根本就不知道秦峥什么时候走的。 念及此,顾九又忍不住腹诽,明明都是一样的时候睡下的,这人到底怎么做到精力如此旺盛的? 白术却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见顾九低头不说话,便笑着应道:“是,对了,大人早上还吩咐奴婢们,给您炖了雪梨汤,现下就煨在厨房里,您可要现下喝?” 她昨夜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想喝,不想这人就记在了心里,还吩咐了下人去做。 顾九心中一时又有些甜蜜,因点头道:“端进来吧。” …… 待得吃完饭,已然是临近正午了。 她这四五日莫说去梅园,就连门都没怎么出去过。 第273章粽子 如今秦峥照常去办公,顾九也终于得了空,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便带着丫鬟去了梅园。 这时节天已经热了起来,晌午的天,便是坐在马车里也多了几分闷热。 顾九让人将帘子打了起来,闻到街边已然开始飘出的香味儿,才后知后觉的问白术:“是不是快到端阳节了?” 闻言,白术顿时笑道:“是呢,今日已经四月二十三,再有十余日便是端阳节了。” 怪不得街边粽香味飘散呢。 白术说到这儿,又笑着问道:“小姐,您今年可要让府上提前预备,去看赛龙舟么?” 往年的时候,每当端阳节之时,京中便会有赛龙舟,她是商户女,倒也没有那么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所以到这个时候,便会跟着家里一起出来看热闹。 然而前世在明国公府的五年蹉跎光阴,倒叫顾九将这些都忘了个干净。 现下听得白术提起来,更是恍然觉得遥远到隔了半辈子,她恍惚了一会儿,才笑道:“我晚上回去问问夫君吧。” 见她这么说,白术便也不再多嘴,笑眯眯的应了,见她觉得有些闷热,复又将车帘撑起一个角,好让这马车里面通风。 马车辚辚而行,街道两侧的香味儿顺着风吹进车中,顾九本是才吃过的饭,这会儿也有些馋意,索性等到了街角的时候,让车夫停了车,自己则是吩咐白术下车去买了些粽子过来,并着几样点心一块装了盒子。 她只是闻着味儿好闻,但其实吃不了多少,上车之后,也不过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好在这里距离梅园不远,剩下的拿到了梅园,等到了地方,那食盒里的点心跟粽子都还是热的,刚好可以入口。 顾念蓝才施了针,这会儿正有些昏昏欲睡,听到外面的声响,却是顿时来了精神,直勾勾的盯着影壁。 不过片刻功夫,果然见顾九绕过影壁,身后跟着白术,手里还拿着点心。 顾念蓝也顾不得睡觉了,一骨碌便起了身,笑眯眯的冲着顾九伸手:“小姑姑,抱!” 顾九见她这模样,笑着走过去抱了抱她,便听得顾念蓝抱怨道:“小姑姑好几日没来了,蓝儿好想你呀。” 林安这些时日天天都在书斋里待着,林氏又才换了药浴,如今精神也日渐短,大多数时间都在睡着。 至于庄子期,更是几乎将自己泡在了药材里面。 顾念蓝原本是安静的性子,这些时日随着身体的日渐好转,也渐渐地起了玩儿心,行事越发像这个年龄段儿的小姑娘了。 这般情形之下,无人跟她玩,下人们又都是小心翼翼的,越发让她想念起了顾九。 这会儿好容易看到了顾九,顾念蓝说什么都不肯松手,腻歪着对方。 顾九见她这模样,不由得失笑,一面吩咐白术将点心拿去厨房装盘子,一面揉了揉她的头,柔声笑道:“小姑姑这不是来了么,蓝儿可吃药了?” 顾念蓝乖顺的点了点头,又蹙眉道:“特别苦,但蓝儿都喝完了。” “蓝儿真乖。” 顾九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又笑着哄了她一会儿。 顾念蓝才施针吃药,方才也不过是心里那一点念想撑着,这会儿被顾九哄着,不多时便困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见她这模样,顾九不由得弯唇一笑,将人抱起来去了房中,哄着她睡了,又嘱咐奶嬷嬷好生守着,自己这才转身去了外面。 “母亲这两日如何?” 去厢房外的时候,正遇见俏蕊从房中出来。 顾九见人叫到了一旁,低声笑着询问情况。 见她来,俏蕊先行了一礼,方才恭声回禀:“回少夫人,夫人这两日都很好,先生才过来诊脉,说她身体较之前好转了许多。夫人这会儿醒着呢,您可要进去么?” 她话音才落,便听得里面传来林氏的声音:“是阿九来了吧,快进来吧。” 闻言,顾九顿时笑着应了,又让俏蕊去端自己带来的点心粽子,自己则是进了门去。 “给母亲请安。” 顾九笑着请安,就听得林氏柔声道:“好孩子,快起来,来坐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面笑着打量顾九。 到底是与先前不同了。 那时候的顾九,虽然跟秦峥之间是有感情的,可小姑娘生的模样嫩,眉眼中都带着几分青涩。 不像现在,虽然相貌仍然稚嫩,可却混合了几分艳丽来,青涩与妩媚交织在一起,反而在她脸上显得异常的和谐。 越发的让人移不开眼了。 林氏心中想着,脸上的笑容却更多了几分。 知道她跟秦峥好,林氏也终于放下了一颗心。 这两个人,到底是要真正做了夫妻,感情才能更深厚几分的。 “来我身边坐。” 感受到林氏的打量,顾九脸上也多了几分羞涩,红了脸在她身边坐下,轻声应道:“好。” 林氏这会儿精神不大好,只是歪在罗汉床上,分明是初夏的天,她却还盖着一层薄被子,连唇上都没什么血色。 不过虽然瞧着虚弱,却相反的没什么病态,反倒添了几分病弱美貌来。 顾九一直都是知道林氏美的,否则也生不出秦峥那样近乎妖孽的模样。 然而现下瞧她,才发现褪去了病态的林氏,着实美的令人心惊。 只凭现在,便可想象出当年她的倾城之姿。 可惜秦钊是个瞎了眼的,放着珠玉不要,反而迷恋一个蛇蝎心肠。 好在,现在二人都遭了报应,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她心里胡乱的想着,就听得林氏笑道:“我晨起还在想,这时节的粽子最是好吃的,不想你这会儿就买回来了。” 顾九这才回了神儿,却见俏蕊已然将粽子端了进来。 闻言,她顿时笑道:“那会儿也是闻着味儿了,不知您爱吃什么的,我让她们捡着买了几样。” 点心粽子买的都不少,她在车里连一个都没吃完,这会儿足足一盒呢,梅园里的人吃是足够的了。 林氏笑着接了小托盘,拿勺子吃了一点,一面笑道:“我倒不拘束这些,只是峥儿不爱吃甜粽子,幼时见了都要皱眉的。” 她说到这儿,复又有些敛了眉眼,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这个,我竟连他爱吃什么都不知道。” 唯一记得对方不爱吃粽子,还是因为那时候秦峥吃了一口就吐了。 见林氏这模样,顾九因笑道:“母亲怎么好端端想起来这个了,夫君如今最惦记的就是您了,到底是母子情深呢,您对他的疼爱,夫君也都是知道的。” 不说今生,便是如前世那样,秦峥跟林氏二人至死都没有几乎和解,可是在林氏死之后,秦峥还是颓丧了许多时日。 他这个人,瞧着外面冷冰冰的,但实际上,却是最重情的一个人。 顾九心里这样想着,对秦峥的心疼便越发多了几分。 林氏却不知她在想什么,闻言,因笑着点头道:“你瞧我,到底是年纪大了,不自觉的就开始絮叨。” 这话,顾九却是不能接,只笑道:“您可还年轻着呢。” 她说到这儿,复又笑着问道:“是了,今日来的路上我还在想呢,再过几日就是端阳节了,您可要一同出去看热闹?城外有赛龙舟的,年年都热闹非凡,据说今年要更热闹呢。” 听得她这话,林氏却是笑着摆手道:“我便不去凑热闹了,一把年纪了,哪儿能跟小姑娘似的?” 谁知她话音未落,就听得顾九撒娇道:“母亲这么说,怕是要羞煞一群人了,您只管出去看看,上上京有几个比您美的?” 第274章让她嘴欠 这话一出,顿时便引得林氏无奈的笑:“偏你会哄我。” “我向来只说实话,俏蕊,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见她拉上自己,俏蕊顿时点头如捣蒜:“少夫人说的不错,夫人您最漂亮了,奴婢若不知底细,只瞧着您的长相,定会觉得连三十都不到呢。”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哄着她,倒是让林氏睨了二人一眼,笑着点了点她们道:“你们呀,只会拿好听的骗我。” 顾九先前只是随口一说,这会儿倒是真的起了几分心思,因笑着撒娇道:“那您倒是说说看,要不要同我去看赛龙舟?我也想去凑个热闹,您便权且当做成全我嘛。” 小姑娘撒娇的模样,十分的可爱,林氏哪里忍心拒绝?当下便笑着点头道:“好好好,总归我在梅园也无事,索性回头跟庄先生商议一番,咱们都过去哦瞧热闹。” 她这话,顾九倒是觉得可行,当下便笑着道:“行,您只管交给我安排便是。” 林氏到底是精神不大好,陪着顾九说了一会儿话,便见了疲惫。 顾九见状,笑着让她歇着,自己则是去找了庄子期。 “师父。” 庄子期早就知道顾九来了,不过他正在配药材,这会儿见到人,头也不抬道:“来的正好,来帮我把分好的药材捣碎。” 这些活计,顾九做的驾轻就熟,当下便笑着应了,坐到他对面捣药。 二人配合默契,待得庄子期终于将药草分好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却又在看到顾九的眉眼时,复又想起一件事儿,因问道:“小丫头,我问你个事儿。” 问这话的时候,他的神情里还带着几分的急切和得意。 顾九不知为何,莫名便觉得庄子期的神情有猫腻。 她手上动作停了停,问道:“师父要问什么?” “唔。” 庄子期急切的想知道自己研制的药到底管不管用,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问。 他想了想,索性道:“我考考你几味药材,你且跟我说一说是什么功效的。” 这倒是简单。 顾九笑着应了,便听得庄子期一本正经道:“何首乌、地生莲、甘遂——” 他一连说了七八样,顾九起初还十分乖觉的回答,可到了后来,却咂摸出几分不对来:“师父,您怎么问的药草,大多功效都相同呢?” 他问的这些,怎么……都是养肾的? 见顾九反应过来,庄子期却是贼兮兮一笑,压低了声音,道:“那如果,这些我都泡成了药酒呢?” 这话一出,顾九先是一愣,莫名升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就像是,她先前错过了什么重要的消息一样。 “唔,那药性,一定很大。” 至少,得让人燥热的发狂? 不对…… 她怎么突然想到了自己前几日补回来的洞房花烛夜呢? 那时候她也觉得热…… 顾九骤然瞪大了眸子,继而咬牙问道:“师父,您这药酒是不是泡好了,且还给人喝了?” 若她刚刚想的不错的话,这喝酒的人里面,应该包括自己吧? 见顾九终于反应了过来,庄子期笑的跟偷了腥似的,嘿然道:“怎么样怎么样,那药酒的性能不错吧?” “您还真的给我喝了?!” 她说到这里,又问道:“不对,我没喝出药味儿来啊。” 她是不是误会庄子期了? 谁知她才想到这里,就见庄子期笑眯眯的给她解释:“老头子是做什么的,能让你们喝出来药味儿,我这招牌岂不是砸了?” 他说到这儿,又问道:“问你呢,你夫君现下的身体大好了吧?” 这话一出,顾九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诧异道:“他身体没……不是,谁告诉您,他身体不好的?” 什么叫身体大好? 还有先前庄子期收秦峥当义子的时候,特意给了对方一个养肾的药丸。 当时顾九以为那是庄子期的恶作剧,可现在看对方这表情,分明是十分正经的觉得他有病。 不然,怎么会特意泡了药酒,来给他们喝? 见顾九失声问了自己一句,庄子期却是一副我都懂的表情,笑眯眯道:“小丫头脸皮薄,不是你让赵嬷嬷问的么?” 顾九呐呐的啊了一声,庄子期又道:“他年轻力壮,如今既然行了,便说明问题不大。放心,有为师在,绝不会叫你没了幸福的。” 虽说他这一辈子都还是童子,可架不住他近来研究的医书多。 身为医者,可以自己没有亲身试验过,但一定要有治病的本事! 庄子期心中骄傲,如今看着顾九的神情,更觉得十分有成就感。 虽说他这辈子没给几个病人看诊过,可但凡他经手过,就没有治不好的! 譬如顾念蓝、譬如林氏,再譬如秦峥。 不管什么年纪,什么病症,在他这里,都是迎刃而解。 然而,与庄子期自得神情不同的,却是顾九。 她觉得如遭雷击的同时,又忍不住心下戚戚然。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现在算是体会到了! 顾九不傻,相反在某些方面,更是敏锐的可怕。 所以在听完庄子期的话之后,她几乎是瞬间便将事情给串联了起来。 她自己起了恶作剧,拿秦峥不行的事情来作弄对方。其后这些事儿怕是便被母亲放在了心上,跟赵嬷嬷一合计,便来找了庄子期。 所以…… 她一时嘴欠,到最后孽力回馈,差点让她死在床上! 顾九欲哭无泪,偏生对面的庄子期还一脸期待的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管用?” 这位师父,是真心诚意的发问,可顾九却只能含糊道:“唔,您是在世华佗。” 何止是管用,简直是十分管用! 秦峥原本就没病,那日喝了庄子期泡的药酒,她能捡回一条命来,都得仰仗秦峥大发慈悲,不过两次便放她睡觉了! 自然……其后那几日,她也跟半死不活没什么区别就是了。 这一刻,顾九深刻的意识到了,为何长辈自幼便教导她要积口德。 因为祸从口出,业障深重,其后的报应也更深重! 吃了亏的顾九,现下差点哭出来,心里的小人儿更是把当初恶作剧的自己给骂了七八遍。 见顾九这模样,庄子期一时有些疑惑,问道:“我怎么看你,不大开心呢?” 照理说来,这和合之好,不应该是时间欢愉么? 况且,先前顾九肯让人来问自己,必然是十分担心此事的。如今如愿以偿,倒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难不成,是他的药不够劲儿? 念及此,庄子期又咳嗽了一声,十分好心道:“我近来研究医书,发现书中有许多有趣的方子。若你不介意,改日我再给秦峥试试看?” 这话一出,顾九几乎是抢先开口:“不,不必,师父,真的,大可不必!” 开什么玩笑,一个药酒,就差点让她没了命。要是真的任由庄子期再拿对方试药,那她岂不是要提前下去见阎王? 人生这么美好,顾九还不想死。 至少,不想被秦峥……做死! 见小姑娘反应这么大,庄子期不由得失笑,摇头道:“不就不,怎么这么大反应?” 顾九心道,事关身家性命,她是傻了才反应小呢。 不过她到底是脸皮薄,再加上为了保命起见,生怕庄子期再跟自己旧事重提,索性先转移话题道:“这两日便是林安考试的日子了吧,他准备的如何了?” 今日已经四月二十三,按着怀远书院的规矩,四月二十五考核,三天后便可放榜。 第275章的确有一桩为难的事儿 放榜的时候,会在书院门口张贴清楚,届时谁会成为进入怀远书院的幸运儿,便可一目了然。 听得顾九问这件事儿,庄子期却是浑不在意,摆手道:“他说势在必得,让我不用操心。” 庄子期养孩子,一向是粗糙的法子来的,除了当初小明儿因为才出生,身体又弱,着实让他上心了一把之后,待得小明儿身体稳定了,都是林安日日管着孩子的。 所以庄子期所谓的不操心,是真的不管。 倒不是他不在乎,而是他真的信任。 听得他这话,顾九不由得捏了捏眉心,笑着叹气道:“到底是您的徒儿呢,您也是心大。不过林安这孩子天资聪颖,我瞧着他是个好苗子。” 未来的状元郎呢,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前世那样的境地下,他都可以夺了其他人的风头,一朝金榜题名。今生顾九刻意给他提供学习的机会,怕是日后更加前程无量。 她夸赞林安,庄子期脸上的笑意也越发多了几分,有些自得道:“那是自然,这小子从小便是个鬼灵精。只可惜,他不愿意学医术,我这一身的本事,怕是要后继无人咯。” 说到最后,庄子期又有些叹息。 他养着林安,最初的确是想将自己的本事都传给那个小子的,奈何他明显对其他更有兴趣,此事便也只能作罢。 而现在虽然收了顾九,可说到底,顾九早就嫁做他人妇,日常自然是要以家业为先的。 况且她还是女子,自然更不可能做大夫了。 先前庄子期并未想过这些,可自从秦峥替他去查家里线索后,庄子期对于报仇有了期望,便也思索起了自己这一身本事到底该如何去留。 总不能真的带着这些东西进了棺材吧? 他因仇恨半生蹉跎,如今隐约有些醒悟的意思来,却又为此生了烦恼。 医者传承,若是真的断在他手中,也无颜去见先祖了。 顾九见他的神情骤然冷了下来,虽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却也知道他必然是陷在过去的情绪中了。 过往的事情,顾九不知道,是以也无从安慰,只是尽力笑了笑,故作轻松道:“师父说这话我可不依,您这是觉得我学的不好了?” 听得顾九这话,庄子期哪里不知道她这是故意在哄自己呢。 当真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丫头。 他心里这么想着,复又散了几分愁绪,因笑着道:“小丫头,你这才学了多久,就敢这么张狂了?医者一道可有的学呢,待你十年后,再同我说这话吧。”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笑着应声道:“那您只管等着,看徒儿学出名堂来,给您扬名立万。” 她刻意在逗庄子期,他便也跟着笑道:“小丫头口气倒是不小,行,那师父就等着这一天!” 只是此时说笑的二人,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顾九真的如他所愿,不但解了他心中烦恼,更真的替庄子期做到了扬名立万。 只不过,却是以庄子期从未想过的方式。 …… 待得将药草都收拾妥当之后,顾九又将房间里都收拾规整了,见时候不早,这才去了厨房忙活。 然而,在庄子期试图趁着林安不在府上,偷偷喝酒的时候,却被顾九给无情的夺了过去。 “师父,您自己就是医者,这危害不必我说吧?今日不准喝。” 往常的时候,顾九偶尔也会替他打个掩护遮掩一下,奈何今日的顾九铁面无私,甚至在庄子期想要抢酒的时候,还一本正经的将酒藏了过来。 见状,庄子期不由得吹胡子瞪眼,然而却发现根本没用,于是便又用了怀柔法子:“我只喝一口。” 听得他这话,顾九扯了扯唇角,复又将笑容都收敛了起来,道:“不准。” 前几日他才做了药酒,给秦峥他们二人喝了。这几日顾九好险保住了一条命,现下看到酒就想到自己当时的惨状。 她一时嘴欠得了报应,这酿酒的罪魁祸首还在这儿站着呢。 顾九自然是不敢算账的,可是,不算账,不代表她不记仇! 他还想当着自己的面儿喝酒? 门儿都没有! 她这位师父嗜酒如命,可是偏生因着身体的原因不能多喝。 既然如此,她总得为师父的身体考虑不是? 不但不能喝,还得让他养成好习惯,比如说眼睁睁看着别人喝,但自己一口都喝不得。 哼! 见顾九这模样,庄子期顿时觉得人生无望,现在连小丫头都管着自己了,他的乐趣都没了! 然而,此时的庄子期依然丝毫没有意识到,顾九是在公报私仇。 …… 傍晚的时候,秦峥照旧是来梅园接顾九。 临走时,庄子期才想起来一件事儿,因嘱咐道:“对了,这两日蓝儿可以接回家里去了。” 顾念蓝年岁小,这些时日在这里住着调养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虽说后续要继续诊治,不过十日左右来一次便可,不需要如现在这般住在这里,日日受罪了。 闻言,顾九顿时欢喜不已,认真的谢了庄子期,当天晚上便着下人去了顾家回禀消息。 待得他们吃过晚饭后,顾九才碰了一杯茶消食儿,便听得白芍在门外敲门道:“小姐,家里回话了。” 听得这话,顾九顿时笑着应了,吩咐人进来,一面将茶水放下,问道:“母亲他们说什么了?” 回家回禀消息的是白芍,她一向做事稳妥,如今听得顾九询问,当下便笑着回禀道:“夫人说,明日她亲自去接小小姐,还说您若是无事,问要不要跟姑爷也一并回家吃个饭。” 算起来,因着这些时日林氏的事情,还有明国公府大大小小的乌烟瘴气,倒是让顾九约莫月余没有回过顾家了。 念及这个事实,顾九顿时觉得心中有些愧疚。 只是秦峥才请了几天假,如今才去上朝,明日再请假,倒是怪不好的。 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秦峥温声道:“你去回话,就说明日我跟夫人明日将蓝儿送回府,多有叨扰,还请岳母宽宥。” 这话一出,白芍顿时笑着应声出去了。 顾九则是回头,轻声问道:“您这样会不会太为难?” 见她这模样,秦峥不由得失笑,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道:“不过是回家一趟,如何就算是为难了?” 他说到这儿,想了想,又道:“不过我难得陪你回府一趟,倒的确有一桩为难的事儿。” 闻言,顾九顿时正色问道:“什么?” 下一刻,便见秦峥靠近了她,压低声音笑道:“夫人先前相赠的衣服,为夫昨日才让人洗了它,此番不能穿着回府,让人都知夫人待我之好,着实觉得遗憾的很。” 他说到这儿,又带着恳求似的,笑着问道:“不知夫人改日得了空,可否再替为夫做一套,好让我有个替换,也全了我的心思?” 他生辰的时候,顾九赠的衣服,若不是秦峥实在是穿脏了,怕是恨不能日日穿出去炫耀的。 先前瞧着分明是青松修竹心头月光,可谁知真的跟顾九心意相通之后,却恨不能成了一个炫妻狂魔! 外人只道他冷酷无情,唯有大理寺的下属们知道,这人的嘴简直毒的能致命。 如今再加上一样炫耀,差点没让大理寺的下属们吐血三升,尤其以郑怀洛为首,恨不能将秦峥吊起来狂揍一顿。 然而打是打不过的,骂都骂不过。 而秦峥此人,就连炫耀也带着鄙夷,更气得他们日日跳脚。 第276章不能 大理寺内寻常时候只管断案,秦峥不管对内对外都十分的高冷。 可自从秦峥跟顾九好上之后,众人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位冷面阎王,原来还是一个闷骚入骨的。 偏生众人对此无可奈何,只能暗中腹诽他。 不过这些,顾九是不知道的。 男人的话说的暧昧,顾九却是脸颊发烫,嗔怪的瞪了他一眼,道:“不能!” 然而那话说的却十分没气势,甚至就连唇角也随着上扬了起来。 她先前做衣服的时候,还生怕自己这一厢情愿会惹到秦峥,谁知这短短月余,竟已然心意相通了。 如今再想起那时候的心思,顾九心中也有些好笑。 少女怀情,因着自卑,她总以为秦峥是不喜欢自己的,也因此小心翼翼的藏着自己的情绪。 谁知一朝二人剖析心思,才发现竟然早已互相生了情。 那些心思想起来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顾九回忆着往事,眉眼也跟着柔和了下来。 见她这模样,秦峥却是索性将人给拉到了怀中,压着声音笑道:“当真不做?嗯?” 男人的声音似是山泉流水,自世外入了凡尘,又进了她的心里。 顾九只是听着他这声音,便先软了心思,因推了他一把,撒娇道:“府上的绣娘个个心灵手巧,夫君想要什么样式的没有,偏要过来为难我。” 小姑娘的声音格外的娇软,让秦峥心中微动,在她耳边咬了一下,满意的听到她顿时变重的呼吸声,这才在她耳边轻笑道:“她们做的,哪儿能同我的夫人比?” 这人的声音一本正经,可那动作却带着几分色气来。 顾九一时觉得有些腿软,下意识想要逃离他的掌控,谁知却被秦峥给捞到了怀中紧紧地抱着,调侃着问道:“为夫便在这里,夫人要去哪儿?” 先前秦峥还有所克制,可自从一朝得了趣儿,他便彻底的放开来,每每独处,总让顾九脸红心跳。 “时候不早了,我要去睡觉!” 顾九胡乱的说完这话,顿时听得顾九哈哈一笑,旋即将人抱了起来,柔声道:“好,那为夫便陪你一起睡,可好?” 男人的神情里带着宠溺和纵容,看的顾九心都跟着化成了一池春水。 她将头埋在了秦峥的心口处,虽未回答他,却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见小姑娘害羞的耳朵都红了,秦峥越发笑了起来,待得将人放在床上后,亲自替她褪去了鞋袜,复又在她眉心上吻了吻,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不逗你了,你先睡,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置。” 秦峥说完这话,将被褥替她拉过来盖好,见顾九乖乖的闭上眼睛,自己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所有的假期,过后都是有代价的。寻常衙门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大理寺? 眼见得秦峥走了出去,顾九又忍不住偷偷睁眼,看着那雕花木门合上,她拍了拍有些发烫的脸颊,又重新闭上眼睛睡觉了。 这些时日,她始承风雨,虽不至于真的下不来床的地步,到底是身体倦怠不已。 不过片刻功夫,便沉入了梦乡。 顾九睡得很沉,连秦峥回来时的动静都未曾听到。 他回来时,裹挟了一身的风雨,就连眉心都带着几分戾气。 然而那些负面情绪,在看到顾九的时候,却是瞬间烟消云散。 将烛火吹熄上床之后,顾九才迷迷糊糊的感觉到了身边有人。 她下意识的钻到了秦峥的怀中,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小姑娘依恋的模样,让秦峥的眉眼越发温和了下来,伸手将顾九抱在怀中,自己则是长出一口气。 果然,在这个时候回来是对的。 至少在她身边,他可以平静下来。 …… 翌日一早,顾九醒过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身边的秦峥。 他还在睡着,眉眼里褪去了寻常的冷冽,看起来格外的温和。 男人安稳的躺在自己的身边,因靠的近,她可以很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佛香袅袅。 那一瞬间,她莫名有些负罪感。 像是把神佛拉下凡尘似的,那种罪恶感,让她既有些负罪,更多的却是满足。 这个人,现在是她的。 谁知下一刻,她便被推倒,男人俯身过来,眉眼中满是调侃的笑意:“原来为夫这般好看,竟让夫人看的移不开眼。” 秦峥一向睡得警觉,在她身边虽然睡得安稳些,却也早在小姑娘看过来的第一眼便醒了。 之所以一直装睡,就是想看看她会在自己沉睡的时候做什么。 可他等了半日,才发现这个胆小的姑娘只这么痴痴地看着自己,竟然什么都不敢做。 秦峥有些等不及,突然想看她此时的模样,索性便不再装睡。 男人的神情清明,怎么看都不像是才睡醒的样子。 还有他的话…… 被抓包的局促感,顿时让顾九羞红了脸,她咬了咬唇,呐呐道:“我,我才没有……我只是看时候不早了,想要叫您起床。” 谁知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秦峥笑着打断,一面敲了敲她的额头,道:“原来夫人叫起床的方式,就是直勾勾的盯着为夫?” 这话说的直白,越发让顾九脸色泛红,眼神飘忽不敢看他。 这模样实在是太过可爱,秦峥有些忍不住,低下头笑道:“我来告诉你,正确的叫醒方式应该是什么。” 他话音未落,已然吻上了顾九的唇。 男人的吻格外温柔,引得顾九也有些沉醉,下意识的张了张嘴。 然而下一刻,那些温柔便烟消云散,成了铺天盖地的狂风巨浪。 顾九有些招架不住,只能趁着喘气的间隙央求道:“今日还得接蓝儿呢……” 已然是经了人事的顾九,自然明白秦峥此刻身体的变化。 她虽有些脸红且意乱情迷,可到底没有忘记自己今日的事情。 听得她这话,秦峥也不由得低笑一声,却是低头复又亲了亲她,轻声道:“好,那我不闹你了。” 他原也没想做什么,可惜现下被小姑娘招惹的心头火起,却还得顾忌要出门的事情,只能自行平复。 秦峥一时有些无奈失笑,觉得自己着实有些自讨苦吃。 然而在看到小姑娘偷眼看自己的模样,又不由得挑了挑眉:“怎么?” 顾九有些愧疚。 她自然感受得到秦峥此刻的变化,也知道对于他来说有多难忍。 念及此,顾九咬了咬唇,想了想,到底忍着羞赧,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下一刻,便见秦峥眸色一深,一把将人给搂在怀中,低头亲了上去。 顾九见状,忙的去推他,一面轻声哼哼道:“都说了,晚上……晚上……” 小姑娘脸色泛着桃花,让秦峥的呼吸都有些克制不住。 他狠狠地亲了个够本儿,方才哑声道:“好,我可记住了,晚上不准赖账。” 顾九到底是年岁小,经的事情少,根本不知道,她方才忍着羞涩说的那句话,对自己的冲击力有多大。 晚上任由他处置…… 原本他还能忍得住,可见她脸色红红的跟自己这么说的时候,天知道他恨不能现在便将人给处置了。 秦峥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了没有当场反悔,只是抱着顾九的时候,那呼吸仍旧是有些重的。 这里面代表的含义,顾九在清楚不过。 她一时有些害羞,可害羞的同时,又莫名生出几分欢喜来。 因此听得秦峥在自己的耳边说的话,她非但没有躲闪,反而忍着羞涩轻声道:“好。” 第277章回顾家 一个好字出口,秦峥越发想做一回禽兽了。 他一面在心里说了一句自作自受,一面起身洗漱去了。 再跟顾九待下去,他还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忍住。 待得吃完饭后,二人又收拾了一番,方才去了梅园。 到了梅园之后,才下了车,就看到顾鹤鸣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大哥安好。” 顾九当先笑着打了招呼,秦峥也随着拱手行礼。 见到二人,顾鹤鸣的脸色顿时多了几分笑容,点头应声,先是笑着叫了一句:“阿九。” 复又笑着看向秦峥:“你们这么早就过来了?” 顾九点头应了,笑眯眯道:“昨儿个跟母亲说好了,今儿把蓝儿送回去的,大哥您怎么也来了?” “先生给蓝儿诊治,如今她大好,我自然得来道谢的。” 顾鹤鸣说这话的时候,一面吩咐下人将预备的礼物给抬下来,顾九一见便乐不可支,笑着问道:“大哥,您这是搬空了半个铺子吧?” 这林林总总的,都有二三十样呢,怪不得顾鹤鸣今日都乘坐马车来了。 听得这话,顾鹤鸣则是无奈一笑,道:“先生大恩,这些小礼物算的了什么?” 二人一面说着,一面进了梅园。 顾念蓝还没起床,正在房中睡呢。 其他人倒是都吃过饭了,林氏在自己房中歇着,庄子期则是在正房看书。 听得外面动静,庄子期才将书放下,就见走了进来。 顾鹤鸣先是给庄子期见了礼,又感激道:“小女叨扰先生多日,给您添麻烦了,顾某再次谢过您的大恩。” 见他这模样,庄子期则是摆手道:“这原也是我分内之事。” 众人寒暄一阵,顾鹤鸣又去给林氏见了礼,她是顾九的婆婆,自然不能落了她。 顾九跟秦峥随着一起过去,顾鹤鸣来时特意给林氏也备了礼物,只说是感谢她这些时日照顾顾念蓝。 “那孩子性情顽劣,给夫人添麻烦了。” 听得他这话,林氏则是笑着道:“蓝儿乖巧伶俐,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添麻烦?倒是她如今身体大好,日后也得将养着。小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将来必然福泽深厚呢。” 她这番话,听得顾鹤鸣也笑容不断,因道:“借夫人吉言。” 几人略坐了一会儿,顾鹤鸣便去看女儿。 秦峥则是去了正房找庄子期,他今日过来,还有些别的事情要跟他说。 待得二人去了,顾九则是笑道:“待会我跟世子要回去一趟,中午只怕不能陪着母亲用饭了,还请您见谅。” 闻言,林氏笑的和善:“你这些时日都没回去,是应当回家看看的。可备了礼单了?虽说是回娘家,可到底是嫁了人的,不能空着手儿,知道么?”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顿时笑道:“母亲放心,我昨夜备礼单了。” 林氏点头笑着应了,又道:“回去的时候,替我跟你家人问好。待我再好些的时候,再登门叙话。” 顾九忙的笑着应了,又在这里略坐了一会儿,便见顾念蓝过来给林氏辞行。 “祖母,蓝儿这就回家了,您若是在这里无聊了,就去家里跟蓝儿一起玩呀。” 这些时日在这里呆着,林氏待她真心实意的好。小姑娘最是能感知善恶情绪的,所以对林氏,她也格外亲近。 林氏的确喜欢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这会儿听得她这话,将人搂在怀中,笑着亲了亲她,柔声道:“好,祖母一定会去看你的。蓝儿也要想着我,好不好?” 顾念蓝笑着点头,依偎在林氏的怀里,又有些舍不得,蹙眉道:“我还没跟林安哥哥告别呢。” 今日林安一大早就去了书斋,到现在都没回来呢。 听得她这话,顾九不由得好笑,摸了摸她的头道:“蓝儿不必担心,只要你想来,随时都可以过来的。” 闻言,顾念蓝顿时来了精神,却是问顾鹤鸣:“爹爹,小哥哥说的是真的么?” 如今有顾鹤鸣在身边,顾念蓝第一反应便是听父亲如何说。 顾鹤鸣自然是点头应的,又应诺道:“我得了空,便送你过来,如何?” 得了这话,顾念蓝终于开心了,仅有的离别情绪散了个干干净净。 众人略说了一会儿话,见时候不早,顾鹤鸣便当先起身告辞了。 秦峥跟顾九随着他一起去了顾府,临走前,林氏复又悄声叮嘱秦峥:“去了之后,切不可再冷着脸,在外需的给足阿九面子。” 她殷勤嘱咐,秦峥倒是不由得失笑,因压低声音道:“母亲放心,儿子都知道的。” 他一面说,一面又道:“今日有风,您去房中歇着吧,俏蕊,扶老夫人回房。” 俏蕊脆生生的答应了,不过到底是等他们都上了马车之后,这才扶着林氏去了房中。 见林氏还在往外看,俏蕊轻声笑着安抚道:“夫人您不必担心,少爷心里都有数儿的。” 听得她这话,林氏却是睨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我哪里是担心他?我只是在想别的事情。” 这月余以来,明国公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如今秦钊成了明阳伯,秦峥没了世子之位,虽说自己跟秦钊和离的事情还没传出去,可往日的高门大户到底是成了笑话。 这次秦峥随着去顾家,也不知阿九的娘家人会不会觉得秦家门风不好,再对秦峥有所不满? …… 不过林氏却没有想到,顾家压根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男人们自不必说,都是明事理的,且京中的局势看的真切,自然知道明国公府的事情跟秦峥无关。 非但无关,且这位姑爷行事果断,虽说没了世子之位,可这对他丝毫没什么影响,如今依旧是皇帝眼前的红人。 能公私分明,且不被亲字所累,日后必然是有大造化的。 至于女眷么。 在听得顾九讲了家里的事情之后,刘氏既感叹又欢喜,一面又轻声道:“姑爷此番举措,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他这般靠谱,我也可以放心了。” 方才他们来了之后,秦峥给刘氏见了礼,便随着大哥去了书房见老丈人。 这会儿顾念蓝靠在刘氏身边撒娇,刘氏搂着她,一面询问顾九具体的情形。 这段时间京中的传言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刘氏到底是女子,哪里知道详细的事情。 她原本担心不已,可这会儿听顾九说了,既觉得秦峥可怜,生在这样的人家里面,又觉得他行事十分得体,能够当断则断,可见是个十分靠谱的。 “你们如今既然搬出来住,也算是开始新生活了。只是有一点,往日里你没怎么管过家,可会吃力?” 见刘氏担忧,顾九则是笑着回道:“母亲放心便是,家里的账目不难管,若真的不成,还可以回来问您不是。” 听得她这话,刘氏也不由得一笑,叹息道:“你问我倒是可以,但也得先过问你婆婆的意思,切不可因此闹矛盾。” 她说到这儿,又轻声感叹道:“那也是个可怜人,被枕边人下了毒,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你不可因此而苛待她,知道么?” 刘氏谆谆教导,顾九自然都是一一应了,末了又笑道:“我是您养出来的女儿,行事哪里会差?您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便是了。” 见她变着花样的夸赞自己,刘氏也不由得抿唇一笑,点了点她道:“这些时日不见,你倒是学会了油嘴滑舌的本事。” 闻言,顾九则是笑着抓着她的手撒娇道:“母亲这么说,我可不依,我分明说的是实话。” 第278章祖母说的对 见她这模样,刘氏脸上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笑着叹道:“你呀,都多大的人了,还跟我撒娇,也不怕蓝儿看笑话。” 谁知她这话才出口,就见顾念蓝煞有介事的跟着抬起头来,点头道:“祖母说的对。” 她正被刘氏抱着吃点心呢,这会儿唇边都沾染了一点。小姑娘吃的欢喜,压根就没听到祖母在跟小姑姑说什么,可这并不妨碍她去附和祖母的话。 顾念蓝这话,顿时让刘氏乐不可支,笑着拿帕子去替她擦脸,一面笑道:“听到了么,连蓝儿都瞧不过眼了。” 顾九听得也这话也随着笑,却是捏了捏顾念蓝的小鼻子,哼了一声道:“你这个小丫头,知道我们说什么么,就跟着附和,小马屁精。” 被顾九这么一捏,顾念蓝顿时笑着靠到了顾九的怀里,蹭着讨好她道:“蓝儿不是马屁精,小姑姑最好了。”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两个大人都笑了起来。 …… 中午的时候,顾家摆了家宴,宴请顾九秦峥二人。 因是家宴,倒是男女同席,除却三哥不在之外,大哥跟二哥都在席间。 就连顾家家主顾承泽,也因他们今日要来,特意没有出门,也算是十分重视了。 男人们把酒言欢,女眷们则是低头吃菜,间或悄声说话。 不过刘氏留心看去,却见秦峥虽然在跟长辈说话,可眼的余光却一直在关照着顾九,时不时的替对方夹菜剥虾,信手拈来的模样,倒像是做惯了的。 二人这次回府,比先前那次前来,瞧着更亲近了一步,此时也更像是新婚燕尔的模样了。 方才趁着顾九去带着顾念蓝玩儿的功夫,刘氏悄然喊了丫鬟过来问话,得知二人终于圆房,她这一颗心才踏实了一半。 这会儿见两个人的模样,却是彻底的放下心来。 看来,她家阿九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席间众人相谈甚欢,待得宴席散了之后,又都移步小花厅,吩咐人泡了茶,继续坐着聊天。 顾九许久未见刘氏,自然有许多话要跟她说,恰好顾念蓝困了,她索性便带着蓝儿一起跟刘氏回了房。 待得出了门之后,便见长嫂林淼过来,一面笑眯眯的要接孩子:“阿九跟母亲先回房休息吧,孩子交给我便是。” 然而顾念蓝一看到她,却是将脑袋埋到了刘氏的怀中,虽不说话,却以实际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抗拒。 先前在席间的时候,她就不让林淼碰,这会儿动作更加明显,也让林淼脸上的笑容一僵。 刘氏见状,不动声色的拍了拍顾念蓝的后背,淡淡道:“她才到家来,我带着便行了,你事情多,且先去忙吧。” 听得刘氏这话,林淼一时有些尴尬,却只能讪讪的应道:“是,那儿媳晚些时候再来接蓝儿。你要乖些,别给祖母添麻烦,知道么?” 顾念蓝虽说年纪小,却也知道不能太驳长辈的面子,因点头应了,声音却还是闷闷的:“蓝儿不给祖母添麻烦。” 闻言,顾九顿时笑眯眯道:“咱们蓝儿可是最乖巧不过的,哪儿会添乱。大嫂就不必担心了,有我在呢,能照看好她。” 她都这么说了,林淼自然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笑道:“那是自然。” 几人又寒暄了一会儿,林淼这才行了礼,转身带着丫鬟们走了。 只是转身的那一瞬,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了干干净净,眉眼中也带出几分怒气来。 这小丫头的脾气越发的大了,如今倒是在自己面前使性子,果真是长辈们惯得太厉害了! 待得林淼走之后,顾九的眉头也随着皱了起来,只是她并未说什么,而是随着刘氏一起回了房。 等到了房中后,她挥手让下人们出去,自己方才轻声蹙眉道:“我瞧着大嫂如今是越发不像话了,当着您的面儿呢,怎么就敢威胁孩子了?” 她刚刚可瞧的真切,那林淼的神情里可是不善。 闻言,刘氏则是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先前我倒是未曾注意,还是你后来说起,我才发现,这林淼行事着实有些不像话。” 这些时日,她的确瞧出林淼有诸多问题,可一则这是继室,原本就不能要求太高,二则林淼除了对顾念蓝的事情上面,旁的倒也没什么错处,若是就此斥责她,倒显得他们顾家太苛刻似的。 因此刘氏也没什么好的法子,这会儿听得顾九说起来,倒是勾起了这桩心事,想了想,又轻声道:“总归我这老骨头还能撑几年,蓝儿到底是个姑娘,有我护着她,怎么也不能让她受了委屈去。” 虽说这样一来,家里倒是有提意见的,毕竟这些孙子孙女儿,她对顾念蓝的确太偏爱了些。 可这样,也总好过让她在林淼手下吃苦吧? 顾念蓝虽然年岁小,可也听得懂大人的话,此时知道是在说自己的事情,当下便抱住了刘氏的胳膊,咬唇道:“祖母,蓝儿很乖的。” 她可怜兮兮的模样,顿时便引得刘氏心里酸了一下,抱着她亲了一口,柔声道:“嗯,咱们蓝儿最乖了。祖母都知道的。” 见她们这模样,顾九一时有些叹息,因放柔了声音道:“还有我在呢,难道还护不住一个小姑娘了?母亲您也别想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有心缓和气氛,便又同刘氏说起了铺子里的事情:“先前师父教我学医,我们倒是合力做了一套药妆出来,改日让下人给您送过来,您也替我鉴别鉴别如何?” 闻言,刘氏顿时便笑了,柔声道:“我早先便让下人拿回来一套,别说,你倒是心思精巧,连你父亲都说,这路子若是做好了,咱们顾家可就是上京头一份儿了。” 如今这市面上,并非没有以药物入护肤的,可惜并不常见,且做的大多不精致。如顾九做的这般,的确是又新奇又吸引人。 如果做好了,的确是能出彩不少的。 顾九见她夸赞自己,当下便弯唇笑道:“其实论起来出力,还是师父的功劳最大。” “庄先生医者仁心,改日得了机会,得好生谢过他才是。” 刘氏想到这里,又道:“庄先生对咱们顾家不薄,你日常的时候要上心些。” 便是她不说,顾九也会如此的,如今听了这话,当下便笑道:“母亲放心,女儿明白的。” …… 到了黄昏的时候,秦峥夫妇方才从顾家离开。 临走的时候,刘氏又悄声嘱咐顾九:“跟姑爷好好儿相处,不可像在家中似的任性,夫妻二人贵在和睦。” 如此嘱咐一番,顾九一一笑着应了,末了又道:“母亲不必担心我,我跟夫君很好,寻常闲了便回来看您。” 听得她这话,刘氏却是低声笑道:“你们夫妻过的好便可,不必时时回来。” 毕竟是嫁出去的人,若是隔三差五回娘家,再让夫家的人误会什么可就不好了。 秦峥在一旁正跟顾承泽告辞,闻言却是笑道:“阿九嫁到了秦家,不能常常承欢膝下已然是心中难过了,不过闲来回家看看好全了孝心,岳母可不能拒绝她这一片心意,否则她还不知要如何神伤呢。” 他说到这里,见有细小的树叶落在顾九发间,又轻柔的替她摘了。 这动作格外自然,做出来随意的很,却让顾家人的满意又上了一层楼。 先前还想着顾家高攀,怕这位姑爷对自家孩子不好,可如今看来,倒是他们多虑了。 第279章怎么就是说谎了? 秦家的家风的确不大好,可这一颗歹竹里倒是生了个好笋,秦峥能如此出淤泥而不染,倒让他们意外之喜了。 念及此,顾承泽的心情也更好了几分,因笑着抚须道:“若你们夫妻得了空,便常来家里坐坐。这小丫头是个娇惯任性的,要是哪里不周到,还请姑爷多多包涵。” 闻言,秦峥则是笑着摇头道:“哪里,阿九甚好,顾家家风清正,教养出来这般端庄贤淑之人,倒是小婿的福气了。” 众人寒暄一番,秦峥这才携了顾九的手上了车。 只是待得马车上路之后,她才睨了一眼秦峥,掩唇笑道:“我今日才知,夫君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实在是厉害的很。” 方才在父母面前说的那些话,她差点就信了,好在顾九十分有自知之明,知道这端庄贤淑四个字,压根就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听得她这话,秦峥却是嗤了一声,一把将人搂在怀中,低头亲了亲她,放柔了声音道:“为夫说自己眼见之实,怎么就是说谎了?” 他说到这里,复又轻声道:“在我心里,阿九的好,这些陈词滥句是描绘不出的。” 男人说话的时候格外认真,却让顾九的脸色微红,嗔道:“您倒是真说的出口。” 这话他敢说,自己都不好意思听。 只是被心上人夸赞的感觉实在是太好,让她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她换了个姿势,靠在秦峥的怀中,又想起别的事情来,因笑着问道:“对了,端阳节那日,您可有别的事情么?” 秦峥捏了捏眉心,想了想道:“那日宫中有事,我需的进宫,怎么了?”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有些失望,叹了口气道:“我才说动了母亲,想要带她去城外看赛龙舟呢,原想着能跟你一起。” 为了这事儿,方才她还跟父亲提了提,当日要租两个挨在一起的彩棚,好能一块儿看赛龙舟。 见小姑娘有些失落的眉眼,秦峥只觉得心中一软,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道:“无妨,那日你们先去,待我从宫中回来,再去城外找你们,这样可好?” 得了他这话,顾九又转喜,笑着应道:“那感情好。” 小姑娘的喜怒都写在脸上,看的秦峥好笑的同时,又觉得心下柔软一片。 他将人抱在怀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后背,一面柔声道:“昨夜看你没好好儿睡,这会儿离到家还早,可要再睡一会儿么?” 顾九一向有午睡的习惯,今日因着回顾家,中午便没睡觉,这会儿瞧着她的眼睛有些惺忪,想来是犯困了。 说来也奇怪,她自己的时候其实还好,可只要秦峥在身边,她便会犯困。就像是这个人给与自己满满的心安,所以便可以无所顾忌的任意妄为。 是以听得他这话,顾九便也顺从的躺到他的腿上,闭上了眼睛。 …… 四月二十三那日,林安去了怀远书院参加考试。 顾九去的时候,林安已经走了,院子里倒是一切如常,就连庄子期都十分悠哉的去修整自己那一片药圃——先前那处原本是花圃,可惜庄子期一向不大爱欣赏这些,觉得那么肥沃的地拿来种花太可惜,便全都给拔了,替换成了药草的苗儿。 如今这药草长势良好,庄子期的日常乐趣便是来侍弄这一片地。 反倒是林氏有些担心,时不时的问丫鬟:“现下什么时辰了,林安也该回来了吧?” 顾九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这奇异的景象,一时有些失笑,道:“不知道的,还当时林安是您养大的呢,瞧瞧我师父,还真是万事不放心头。”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头也不抬,蹲在地上一面收拾草药苗,一面嗤了一声道:“我便是担心又能如何,不能替他过去考试,还不如放宽了心呢。再说,我养出来的孩子,心里有数儿。” 林安那孩子,差不了。 闻言,林氏却是笑道:“早上庄先生便这么劝过我了,不过我这是一向心眼小,到底是有些担心。” 这孩子虽说天资聪颖,可终归是第一次考试,万一不成,别再因此受了打击吧? 况且,今日一早随着林安过去考试的,只有一个下人,路上也不知渴了饿了,小厮照顾的精心不精心呢。 见状,顾九顿时笑道:“母亲不必担心,我师父说的对,林安是个聪慧的,今日去了必然错不了,而且就算是不成也没关系,他年纪还小呢。” 她一面说,一面扶着林氏去了房中,又笑道:“这会儿日头大了,您就别在院子里待着了,多晒呀。” 顾九才说了这话,就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其间还夹杂着孩子的咿呀声。 林氏倒是反应快,当下便笑道:“这是小明儿的声音吧?” 她话音才落,便见周姚氏抱着孩子走了进来:“给先生和林夫人问安。” 小明儿如今已经会认人了,见到庄子期,自己先迫不及待的咿咿呀呀,要过去找他。 听到小明儿的声音,庄子期终于舍得抬起头来,乐呵呵的笑道:“你们来了,快坐吧。明儿来看师父了?哟,怎么还流口水了?” 他手上又灰尘,自然不敢就这么去抱孩子,当下便过去净了手,迫不及待的将孩子抱到了怀里。 小明儿在他怀中咿咿呀呀,爷俩互相谁都听不懂对方的话,倒是说得怡然自得。 林氏瞧见了孩子,也被吸引了心神,吩咐丫鬟去给他拿玩具,又是拿软垫子来,自己则是也坐在一旁,陪着小明儿玩了起来。 顾九见状,笑着摇头,一面将周姚氏迎进了房中:“姚姐姐,来屋子里坐吧。” 白术沏了茶水进来,周姚氏笑着道了谢,一面道:“有劳白术姑娘了,不必麻烦,我自己来便好。” 闻言,白术只笑了笑,到底替她斟好茶,这才退了下去。 顾九则是笑道:“难得你今日得了空,林安才去书院考试,母亲跟师父都心有牵挂,如今小明儿过来,他们倒是能转移注意力了。” 周姚氏倒不知这回事儿,听得这话,顿时笑道:“那我倒是来的是时候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虽然笑着,可眉宇间却带着若有似无的愁绪,看的顾九心中一动。 “姚姐姐,可是有心事?” 听得顾九询问,周姚氏却是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我今日过来,就是想找你说说话的。” 见她这模样,顾九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因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我今日空闲的很,您想说什么只管说便是,若有能帮忙的,只管告诉我,我一定尽力而为。” 闻言,周姚氏却是摆了摆手,道:“没有要帮忙的,我只是有一件事儿拿不定主意。” 她说话的时候始终温温柔柔的,倒像是没什么脾气似的。便是此时带着愁绪,那声音也格外的和风细雨。 而待得周姚氏说完之后,顾九才知道她到底在忧愁什么。 其实认真说来,这算是一件好事儿。 周春和不知怎么的开了窍,把家里的蛀虫都给清理了一遍,现下周家大换血,也算是一派新气象了。 周家老夫人年岁大了,自然不可能跟一个小辈儿道歉认错,但她也不是全然不明事理,现下已经低了头服了软,拐弯抹角的请她回来。 至于周春和,他做事儿就光明正大多了,不但隔三差五的去姚家堵着自己,且诚意十足的要接她回家。 “按理说来,周家做到这个地步,我自然是该知情识趣儿的回去。可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第280章怎么会没有? 周姚氏说到这里,复又顿了顿,道:“便是家里人也都劝我,既然是要好好儿的过日子,又不打算和离,晾了他这许多时日也算是可以了。若是再闹下去,真的寒了夫妻感情,那才是得不偿失。” 道理周姚氏都懂,但架不住,她现在心里有个结。 顾九见她眉宇间的愁绪,试探的问道:“姚姐姐,你心里的结是什么?” 听得她这话,周姚氏咬了咬唇,到底是轻声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那些人里面,没有找到下毒的凶手。” 这话一出,顾九的神情微顿,蹙眉道:“怎么会没有?” 按理说来,那凶手若不是奶娘郑鸢,便只能是周家的人了。 可是到底是那凶手藏得太深,还是家里查错了方向? 顾九想着,却又想起一事儿来,因蹙眉问道:“你说,会不会这事儿就是郑鸢做的,为了让你心里膈应,才抵死不认的?” 这也并非没有可能。 毕竟人心里的怀疑是一颗种子,这种子随着时间会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而周姚氏如今心里种了怀疑,现下已经因这事儿跟周春和不大愉快了,以后也未必不会因为这事儿,成为二人矛盾的导火索。 听得估计这话,周姚氏却是叹了口气道:“我可以肯定,不是她。” 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而郑鸢当时的反应,她瞧的真真切切,那是诧异和幸灾乐祸。 她并非不可能撒谎,但那样的情形下,撒谎的几率极小。 而且她有一种直觉,给自己下毒的,的确另有其人。 听得周姚氏这话,顾九先是一愣,复又叹息道:“那姚姐姐,你现下打算怎么做?” 闻言,周姚氏摇了摇头,道:“我心里也是拿不定主意,所以才想跟你商量商量,你说……我该回去么?” 其实她心里知道怎样做是最好,但却是有些担心。 自己倒是没什么可怕的,唯有这个儿子,她失而复得,如今好容易找回来,生怕磕着碰着。她承受不起第二次失去周明的痛苦了,所以,回去的前提,必须得保证儿子的绝对安全! 听得周姚氏这话,顾九想了想,反问道:“那您觉得,该回去么?” “自然是该的。” 周姚氏苦笑道:“其实我自己也知道,必须得回去了,周家已经把面子给足了,若是我再不回家,非但夫妻生分,且还有些恃宠生娇了。” 这次也是周家错在先,否则她一个嫁了人的媳妇,哪里敢这么跟婆家闹? 她说到这儿,又道:“我只是怕,若小明儿再有意外怎么办?” 这是她失而复得的明珠,如今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看着孩子,哪里敢再让他涉险? 闻言,顾九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因轻声道:“我倒是觉得,你该回去。” 相较于周姚氏的顾虑重重,顾九的答案便直白的多:“都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与其你在家里担惊受怕,倒不如自己直面这些,那些魑魅魍魉作恶都在暗处,既然如此,你就撕开那些黑暗,给明儿撑起一片光明,不就好了么?” 都说为母则刚,可有些时候,便不是母亲,为着自己,也得强硬起来。否则只靠旁人,如何能立得住? 顾九虽年岁小,看的却通透。她在秦峥面前虽然是处处乖顺,可若是真的让她自己去直面那些危险,顾九也浑然不惧。 这些话,却是周姚氏从未想过的。 甚至在听完她说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有些入了魔障了。 “你说的对。” 良久,周姚氏才开口,感激的笑道:“阿九,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总想着怕小明儿有危险,却未曾想过,那些危险若不处置,日后迟早会再出问题。 而她,不能将那些危险留给自己,便只能自己回去面对! 这是她的孩子,她原本该做好这些的。 见周姚氏想明白,顾九笑着点头,又嘱咐道:“只是一点,姚姐姐也得注意安全才是,毕竟若真如你所说,周家确实不安全。” 她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件事儿,因道:“我这些时日做了些小玩意儿,你可以拿着防身。你等等我,我去拿了给你。” 顾九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去了正房。 不多时顾九去而复返,手里则是多了两个小荷包。 那荷包里鼓鼓囊囊的,都是顾九闲来无事做的,原本是她拿来防身用的,不过庄子期嫌弃里面成分做的不好,让她将这些留在梅园,自己帮衬着又往里添了些东西。 如今这些药粉的威力不同寻常,莫说是一个壮汉,便是来七八个人,也能一杆子撂倒。 周姚氏接了这个,感激的道谢,顾九却是摆手笑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无妨的。” 她们才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就见丫鬟从门外走近,却是笑着行礼道:“夫人,庄先生请您过去,说是您既然来了,给您把个脉呢。” 闻言,周姚氏顿时站起身来,笑着应道:“我这就过去。” 她一面说,一面将那药粉收了起来,道:“那我先去见先生,阿九你可要一道?” 顾九将手中茶水喝了,应道:“走吧。” 她也好几日没见小明儿了,庄子期诊脉,她便去找小娃娃玩儿。 二人一同起身出门,待得去了正房,就见庄子期正抱着小明儿,手里还拿了一朵干花儿喂他吃。 那花儿生的雪白,中间的花蕊却是殷红,且丝丝缕缕的蔓延到花身上,从门口都能闻到若有似无的幽香来。 干花尚且如此,可以想见绽放时的风采。 小明儿就着他的手,吸吮那花儿的模样倒是津津有味,庄子期的脸上满是笑意,还在替他擦口水:“你倒是很能分好坏,慢些吃,千金难求的玩意儿,被你这么狼吞虎咽的糟蹋了。” 顾九见到那东西时,便觉得眼前一亮,继而啧啧笑叹道:“师父还真是大手笔,怎么把这晴雪草也喂给他了?” 这晴雪草虽说不算是百年一遇的好东西,可也是千金难求的,最重要的,不但可以滋养身体,还可以解毒。 前朝曾有毒人,自幼以百毒喂养长大,靠的便是晴雪草来保命。 若是寻常人使用,体质可比其他人强健数倍。 只是唯一的缺点,便是需得五岁以下的幼儿服用,再长岁数,便没作用了。 闻言,庄子期则是睨了她一眼,笑道:“你们又吃不了,我不喂给他,难道还留着将来陪葬不成?” 晴雪草是他才得的宝贝,拿到手的第一反应便是要让小明儿吃的,不过先前他还想着等这孩子再大一些。 然而现下他随着周姚氏回了家中,这高门大户里不比寻常地方,再加上还有周姚氏这个被下毒的先例在,庄子期索性直接喂他吃了。 虽说药性差一点,可那些魑魅魍魉们想要害这孩子,用毒至少是得逞不了了。 然而他这话一出,顿时引得顾九蹙眉道:“您这一天早晚的都胡说什么死啊活的,呸呸呸,您且得长命百岁呢。” 小姑娘这话,顿时引得庄子期笑了起来,却是好脾气的附和她道:“是是是,我长命百岁。” 他一面说,一面将最后一点花儿送到了小明儿的嘴里,自己拿帕子净了手,道:“这小子,才几日不见,怎么觉得又重了?老头子都快抱不动他了。” 第281章有劳先生 听得他这话,顾九忙的过去将小明儿抱在怀中,笑眯眯道:“我来抱着吧,您不是要给姚姐姐看诊么,我去找母亲去。” 这会儿林氏已经回房去了,从窗户可以看见她在修剪花枝。 见庄子期点头应了,顾九这才抱着小明儿出去了。 周姚氏则是行礼笑道:“有劳先生了。” 庄子期点了点头,道:“无妨。” 他说着,又将自己的药箱拎了过来,待得给她诊脉之后,才笑道:“嗯,你如今倒是大有好转,我今日再给你换一个药方,加重一些药量吧。” 周姚氏自然没意见,当下便应了,又诚挚道:“先生对明儿这般上心,倒叫妾身不知该如何感激您了。” 方才她听得真切,知道那晴雪草必然是个好玩意儿,可庄子期却眼都不眨的喂给了周明,可见心中对他的疼爱。 若是血亲倒也无妨,可庄子期分明与他毫无血缘关系,当初不但善心救了这孩子,其后又为他付出这么多,周姚氏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有心想要回馈他一些什么,奈何对方什么都不收。 不但不收,反而还给自己看诊解毒,如此大恩大德,更让她不知该如何来回报庄子期了。 “你看顾好他就行了,什么谢不谢的。再说,我与他也算是有这一段缘分,这药原本就是打算喂给他的,便是你们不认回去,该给他吃也得吃。” 听得庄子期这话,周姚氏越发感激,因诚挚道:“先生一片仁心,妾身敬佩不已。” “行了,你也不必吹捧我,老头子不吃这一套。只是你以后警醒些吧,别再叫人给害了,这孩子跟着我苦了半年,如今好容易回到父母身边,可别再让他受委屈了。” 庄子期这话既是叮嘱又带着警告,周姚氏听得真真切切,却半分不恼,反而感激道:“是,先生的话,妾身明白的。” 若不是真心的对待小明儿,人家何苦吃力不讨好的跟自己说这些? 更何况,这位还是小明儿的救命恩人。 …… 待得给周姚氏重新开了药方之后,庄子期便让她去了顾九那边,自己则是收拢了药草,睡午觉去了。 他的觉长,待得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都晚了。 下人们在厨房准备晚饭,顾九正吩咐丫鬟们去长安楼买酱肉,听得他的动静,回头笑着问道:“师父醒了,您可还有别的要吃的么?” 庄子期才睡醒,神智倒是清明的快。 不过走这两步的功夫,面上已然彻底没了睡意,此时听得顾九的话,因笑着点头道:“有啊,再替我打一壶酒来?” 奈何他这话一出,瞬间便得了对方的冷脸:“那您还是继续回去睡觉吧。” 那言外之意便是,做梦去吧,梦里什么都有! 见状,庄子期顿时叹了口气,指着她道:“这没良心的小丫头,我已经四五日没沾酒了!” 也不知怎么的,先前这丫头还肯替自己打掩护,可自从搬家之后,她便再也不肯护着自己喝酒了。 虽说两个小辈儿,自己真的执拗起来,他们也抗不过。可庄子期半生没亲缘,却格外享受被小辈儿们关心的感觉,因此虽有些难受,到底是哀叹一声,说了一句:“没天理,小明儿,你将来可不能学他们,这么对你师父!” 他抱怨一句便也罢了,却并未真的要闹着喝酒。 见他气鼓鼓的去抱小明儿,顾九忍不住偷笑,一面给白术使了个眼色,悄声道:“让人去带一壶女儿红回来,记得要后劲儿小的。” 庄子期这身体,偶尔喝一些还成,她方才也不过是在逗他而已。 不过现在不能让他知道,谁让这人上次给他们换了药酒呢! 再让这老头儿气一会儿吧! 奈何她以为自己这声音说的小,却不知庄子期已然先听得清清楚楚,笑的见牙不见眼:“乖明儿,师父带你进屋啊!” 这小丫头,说的怪硬气,还不是个豆腐心肠,瞧瞧,这不就吩咐了么。 庄子期心情好了,顾九却不知道为何,见他突然乐呵起来,不由得摇头失笑:“真是人老如顽童。”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顾九还真不知道庄子期现下多大岁数了,瞧着他像是五十左右的,然而那多年的奔波让他脸上岁月痕迹格外明显,真正的年龄反倒是被掩盖了。 只是有时候,顾九留心看着他,又觉得他似乎没那么老。 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门外有敲门声响起,应声过去开门,却见门外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周大人?” 认真算下来,周春和已经好几日没来过了,顾九还以为他已经放弃从这里来找媳妇了呢。 这会儿见了他,顾九一时有些诧异,因笑道:“您过来,可是来寻尊夫人的?” 周春和不大擅长跟妇人说话,这会儿见到是顾九,因咳嗽了一声,有些局促道:“正是,秦夫人,请问内子可在?” 这话一出,顾九倒是笑了笑,道:“在是在,您可要进来?” 到底是人家夫妻两个的事情,再加上顾九先前听周姚氏话中的意思明显,想来不日就要回府的,她在中间干涉的确不好看。 听得这话,周春和倒是越发的局促,问道:“在下进去合适么?” 见他这模样,顾九却是笑了:“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或者,我帮您去问问令夫人?” 她不过是随口一说,谁知周春和竟然真的点头道:“也好,有劳秦夫人了。” 顾九不由得失笑,到底是点头道:“那您稍等。” 她说完这话,自己则是转过影壁进了院内:“姚姐姐。” 周姚氏正在跟林氏说话,闻言则是笑道:“怎么了?” 她才听得门外有动静,还以为是秦峥来了,不想这会儿顾九却是一个人回来的。 周姚氏刚想到这里,就听得顾九笑着轻声道:“周大人来了,问他能不能进来呢,要不您去看看?” 这话一出,周姚氏脸色笑容一僵,可在听到顾九话中的意思之后,又有些脸上郝然,轻声道:“这人,怎么又过来添乱了?” 见状,顾九则是抿唇一笑,道:“要不你过去看看吧,我瞧着周大人倒是精诚所至。” 毕竟这男人大多好面子,他却能一次次的来回跑,至少面上功夫做得是十分到位的。 且那局促的模样,想来平日里也是个老实的,不怪秦峥说对方迂腐。 的确……是有些迂。 不过这话,顾九并没有说出来,毕竟哪儿有这么对客人评头论足的? 听得顾九这话,周姚氏却是有些迟疑,因道:“让他进来,是不是不大好?” 见状,林氏则是拍了拍她的手,轻笑道:“有什么不合适的,请人进来吧,饭菜做的多,晚上一起吃吧。这样等晚上回去的时候,有他跟着,也有个照应。” 那会儿让丫鬟去长安楼买菜,也是因为今夜周姚氏要留下来吃晚饭的——毕竟林安跟小明儿情深的很,他今日也不知考的如何,便是考砸了,回来看到弟弟,也会心里欢喜一些。 得了林氏的话,周姚氏心里才踏实了一些,咬了咬唇,却是应声笑道:“既如此,便搅扰了。” 眼见得周姚氏去了,顾九则是在林氏的耳边悄声道:“我瞧着那周大人为人尚可,只是姚姐姐心里心结太重。” 这话一出,林氏也随着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么,但换言之,任谁到她这个处境,也得有些心结的。好在这位周大人还不错,兴许她能拨云见日。” 第282章来人,沏茶 不像是自己,夫君一家豺狼虎豹,她跟秦钊是彻底成了死结。 如今这一纸和离书拿到手,更是彻底的成了仇敌。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周姚氏去而复返,身后果然跟着一个周春和。 “给夫人请安。” 见周春和行礼,林氏则是点头致意:“周大人免礼,且稍坐一会儿,饭菜马上就好,来人,沏茶。” 听得这话,周春和忙的笑着摆手道:“不敢劳烦夫人,在下去给庄先生请个安。” 自家儿子被人所救,如今夫人也受庄子期的恩惠,前几次他都不得进门,这次既然进来了,怎么着也得再次谢过的。 闻言,林氏笑着应了,待得周春和去了正房,自己则是转身回了房中。 …… 夕阳西下的时候,林安才从书院回来。 见这院子里多了许多人,先是一愣,继而便惊喜的笑道:“小明儿!” 小明儿见他来,也挥舞着手咿咿呀呀的叫着,兴奋的蹦着小脚,差点让庄子期抱不住他。 见他这模样,庄子期无奈的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别动,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你折腾。” 奈何小明儿年岁小,根本听不懂他什么。反而是他这么轻轻一拍,还以为庄子期是跟自己玩呢,登时便蹦跶的更加欢实了起来。 幸好林安的动作快,忙忙的将他抱在怀中,欢喜的亲了一口,一面问道:“小明儿什么时候来的,想不想哥哥?” 他的眼睛都黏在小明儿的身上,兄弟两个谁都听不懂对方的话,倒是都开心的很。 不过林安只兴奋了一会儿,便想起来打招呼,乖顺的跟周姚氏还有周春和行了礼。 “快起来吧。” 周姚氏当先笑着让他起身,一面又笑着问道:“你今日辛苦了,考试的如何?” 她这话一出,便见庄子期的目光瞬间看了过来。 说是不在乎,但其实那表情却是出卖了自己。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反倒是林安自己淡然的很,笑道:“今日占了便宜,出的题都在我学的范围内,不出意外,入学应当稳妥的。” 听得他这话,庄子期却当先道:“也不可太自满,戒骄戒躁。” 闻言,林安笑着应了,林氏则是摸了摸他的头,神情温柔道:“林安是个好孩子,一向很是自律了。行了,时候不早,咱们先吃饭吧。” 庄子期却是摆了摆手,道:“再那等一会儿吧,秦峥还没来呢。” 往常这个时候,他都已经到梅园了,今日却不知怎么的,居然到现在都没到。 见他要等秦峥,林氏不由得笑道:“不必等他,哪儿有长辈等晚辈的道理?再者咱们林安今日辛苦了,还是早些吃吧。” 今日有外客,且庄子期还是秦峥的义父,怎么论起来都不能让庄子期等着。 顾九见状,也附和着笑道:“世子兴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师父,咱们先吃吧。” 这会儿天色都暗沉下来,待会周姚氏他们还要早些回府的。 听得她们的话,庄子期方才勉强点头道:“好吧。” 不过到底是在饭菜上桌之前,先让丫鬟们将秦峥那一份单独的分出来。 不能等着他一起吃,也没有让秦峥吃剩菜的道理。 谁知他才吩咐完,就听得门外传来马车声响。 顾九顿时眼睛一亮,当先起身笑道:“必然是夫君来了,我去开门。” 见她这模样,林氏微微弯唇,脸上的笑容遮掩不住,满是慈爱。 “这小两口,感情真好。”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也挑眉一笑,跟林氏一起露了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来。 顾九却没留意他们的表情,只是快步朝着门口走去。 果不其然,她才将大门打开,便见秦峥正好下了马车。 他今日着了一袭墨色长衫,越发显得腰身精干。夜风袭来,将他的眉眼中都带出几分冷意来,然而那些冷意如雾一般,在看到顾九的时候,瞬间便散了个干干净净。 “你怎么出来了?” 男人当先开口,下一刻就见顾九往后看了看,见影壁遮挡着看不到人,顿时大了胆子跑过来,一把抱住了秦峥,笑眯眯道:“因为我想您了呀。” 小姑娘的热情最是诚挚且炙热,看向他的眸光,让秦峥的心头都有些滚烫。 他下意识的抱住了顾九,却是低低的笑道:“没羞没臊。” 说这话的时候,秦峥又爱怜的敲了敲她的额头。 闻言,顾九却是睨了他一眼,双手环着他的腰身,轻声哼道:“都有您了,还要羞臊做什么?” 这话说的,让秦峥忍不住失笑,低头在顾九的眉心吻了吻,一面松开了她,牵着她的手往里走:“今日怎么这么热情?” 顾九嘿然一笑,面不改色的说情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有时候她格外的脸皮薄,可有时候兴致来了,却又能面不改色的撩他。 秦峥被她这模样引得满心欢喜与柔软,面上也越发的温柔了下来:“好巧,我也是。” 这话一出,顾九却又有些害羞了,忍不住低下头去,可那唇角却又克制不住的上扬。 “师父,母亲。” 秦峥行了礼后,又看向周春和,挑了挑眉,道:“周大人也在。” 周春和站起身来,与他互相见了礼,态度十分端正:“前来接内人回府。” 听得这话,秦峥晒然一笑,点头道:“恭喜。” 他说完这话,自去净了手。 到了这会儿,顾九才将酒拿了出来,笑眯眯道:“师父,先说好,至多三杯。” 有酒喝已然很好了,庄子期自然不计较其他,眼神亮亮的答应下来,只是在接过酒的时候,先是贪婪的嗅了一口,表情格外的陶醉。 见他这模样,顾九又不由得失笑,跟林安对视了一眼,将酒壶交给了他。 人都来齐了,众人纷纷入席。 自从林氏来此常住之后,梅园便新请了厨子,做菜倒是一流。 今夜的菜除却厨子做的之外,还特意去长安楼买了庄子期最爱的酱肉,并且几样小点心,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 梅园的圆桌不大,然而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却是显得格外的温馨。 顾九方才虽说了只让庄子期喝三杯,可因着有秦峥跟周春和在,喝酒的时候,到底是没限制他。 至于女眷跟孩子们,则是喝茶。 茶水是庄子期调配出来的药茶,然而药香味儿很淡,花香味儿却很浓,喝到嘴里,更是满口生香。 配着饭菜吃,更是十分解腻。 这一顿饭,吃的可谓是宾主尽欢。 待得吃完之后,因着小明儿在睡觉,女眷们便先去了林氏的房中,预备歇一会儿再走。 周春和见状,却是看向秦峥:“秦大人若是无事,可否借一点时间给在下?”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可秦峥却看出了他的郑重。 秦峥点了点头,散漫一笑,道:“请。” 二人径自去了院子里,从他们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房中的烛火通明。 室内的欢声笑语不断,让周春和的眉眼也跟着温柔了下来。 “此番家中事务能解,还要多亏秦大人仗义执言,才让在下茅塞顿开。” 周春和说到这里,神情格外郑重道:“多谢秦大人,周某在此谢过。” 他这些时日,原本已经做好了持久哄妻子的准备,谁曾想不过这短短数日,竟然就见周姚氏心回意转。 这里面,秦峥夫妇可谓是功不可没。 先前的时候,要不是秦峥告诉自己,让他整顿家里,想来现在周姚氏也没这么快就愿意回府。 第283章我没有恶意 方才他来的时候,甚至连梅园的门都没想过能进去呢。谁知道顾九竟然让自己进来,且还叫来了周姚氏。 而接下来,周姚氏的话更让自己没想到,她竟然在他磕磕巴巴的说来接媳妇的时候,点头答应了! 周春和满心觉得这些都是秦峥夫妇的功劳,言语中自然十分感激。 奈何秦峥面上带笑,心里却是腹诽。 若不是为了让周姚氏别日日缠着顾九,他才懒得多话呢。 不过面上,他倒是分毫不露,只淡淡道:“举手之劳,无妨。” 秦峥寻常便是这般冷漠的模样,再加上朝中对他的名声传言纷纷,所以对于他这模样,周春和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甚至于,这个模样的他,周春和才觉得是正常的。而方才在席间,他面对顾九时的模样,才让周春和大跌眼镜。 与此同时,也有些敬佩。 “秦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着实令人艳羡。” 他开窍似乎有些晚,若非此次周姚氏携子离家,怕还不能幡然醒悟。 好在现在为时未晚。 见周春和这模样,秦峥却是勾了勾唇,道:“嗯,内人的确很好。” 周春和原本只是习惯性的夸赞一句,谁知道对方竟然照单全收了,倒是让他微微一愣,抽了抽嘴角。 这……是他印象里那位铁血无情的大理寺卿么? “周大人,不会是只想跟我说这些吧?” 听得秦峥这话,周春和方才回了神儿,因收敛了笑容,道:“的确,还有另外一件事儿。” 见他这模样,秦峥矜淡的点了点头,道:“说吧。” 方才叫他出来的时候,秦峥便看出了这人的神情有异,必然不只是为了说这个的。 这会儿见周春和神情郑重,他倒是略微有些疑惑,实在不知道这位身在工部的周春和,能跟自己说什么。 然而下一刻,他的散漫,便因着周春和的话,而收敛了起来。 “大人近来可是在查穆渊?” 这话一出,秦峥眼神一冷,面上却是漫不经心道:“这话是从何说起?” 只是心里,秦峥已然警铃大作。 穆渊,河东河道总督。 也是秦峥一直在查的人。 见秦峥这模样,周春和却是露了一个无害的笑容,道:“大人不必如此态度,您该知道,我没有恶意的。” 他在给自己示好。 秦峥看的真切,面上则是淡淡道:“周大人,本官不认为,咱们的交情到了可以谈论这些的地步。” 更何况,工部跟大理寺,也没什么可谈的。 毕竟,那穆渊虽然是河道总督,可却是隶属于工部的。严格算下来,周春和跟他是同一个部门,说句不好听的,真的到了官官相护的地步,他们便是一丘之貉。 这话一出,周春和却是叹了口气,无奈的笑道:“若是我告诉大人,我愿意为大理寺做个眼线,给你想要的东西呢?” 他的神情里满是诚意,奈何秦峥却是笑了一笑,淡漠道:“周大人,本官尚且不知自己要什么,您倒是笃定的很。“ 见状,周春和却是迎上他的目光,道:“河道拨款。” 此话一出,秦峥神情瞬间冷了下来,却是不怒反笑:“看来,周大人知道的不少啊。” 闻言,周春和目光不闪不避,温声笑道:“我跟大人说的话句句属实,我之所见,尽可告知。” 二人目光对视,秦峥满是打量,好一会儿方才笑了一声:“既是如此,你想要什么?” 男人的神情里满是审视,而周春和却面色平和,字字坚定:“我要,这朝堂肃清奸佞,我要,这西楚海晏河清。” 这话一出,秦峥却是笑了。 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周春和,声音里满是冷意:“周大人倒是好宏伟的目标,说给本官倒是可惜了,你该说给皇上听。他老人家必然会感动不已,保周家太平更不在话下。” 听得他这话,周春和叹了口气,道:“大人如何才能信我?” 他是真的,想要肃清奸佞。 只不过,是要借助秦峥的手。 周春和的目的,秦峥自然明白,他看了一眼室内的烛火,目光在触及到那个笑颜如花的姑娘之后,也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下来。 “改日吧,今日不谈公事。周大人若有此心,不如明日你我换个地方,再谈也不迟。” 对于这个结果,周春和丝毫不意外,想也不想道:“那就这么决定了,明日下午,你我长安楼面谈,如何?” 闻言,秦峥勾了勾唇,点头道:“恭候大驾。” 他话音才落,便见顾九从房中走出来,周姚氏抱着小明儿在她身边,二人还在逗弄着孩子。 “夫君,你们谈完了么?” 听得顾九询问,秦峥走了过去,神情自若的接了她手中的灯笼,温声笑道:“嗯,我去跟母亲告别。” 他抬脚进了房中,顾九笑着道:“姚姐姐,我送送你们。” 周姚氏笑着道了谢,却是先走到周春和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了?” 见她神情里的疑惑,周春和摇了摇头,眼神温和:“时候不早,咱们也回去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忐忑,试图去接小明儿。 奈何小奶娃丝毫不给他面子,将脑袋一扭,便趴到了母亲怀里。 见状,周春和不由得失笑,轻声道:“这孩子。” 他这态度,倒是引得周姚氏笑了起来,一面拍了拍小明儿的背,一面柔声哄道:“明儿怎么了,这是爹爹呀。” 她的声音里满是软糯,听得周春和的心都随着安宁了下来。 这些年听惯了周姚氏的声音,他一直以为二人并无太深的感情,不过是日常夫妻罢了。 谁知一朝家里闹起来,他才知道,原来这朵温柔的解语花已然在自己心中生根发芽了。 现下听得她这话,周春和的笑容也多了几分,自己伸出手来护着周姚氏,一面向顾九道谢:“今日多有叨扰,还望秦夫人海涵。时候不早,我们这就回去了。” 闻言,顾九笑着应了,目送着他们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了院中。 才绕过影壁,就见秦峥走了出来。 “咱们现在也回去么?” 听得顾九询问,秦峥勾唇点头,见她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又伸出手来帮他整理了一下。 “走吧。” 见秦峥抓住了她的手,顾九微微弯了弯唇,随着他一同出了门。 “他们走了?” 门外已经没有周家的马车了。 顾九点头应了,待得上了马车之后,又觉得秦峥的眉心似有郁色,复又轻声问道:“夫君,你怎么了?” 闻言,秦峥回眸看她,却满是温柔:“无事。” 他一面说,一面倒了杯茶,递给顾九端着。 这天虽说暖起来了,可晚间还有些凉意,今日风大,又才下了雨,现下马车里便有些冷。 方才抓着顾九的手,秦峥才发现她的手是凉的。 顾九笑着接了茶盏捧着,眉眼中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 秦峥看的心中一动,伸出手来将人揽过来抱着,只是在顾九看不到的地方,神情里却多了些许的冷意。 今日周春和的话,他并非不知是什么意思。 可正是因为知道,才让他心生警惕。 河东河道总督穆渊,自任职以来,政绩年年斐然。 可如此斐然的政绩下,却因着一场连绵的暴雨,便让黄河决堤,淹死百姓数千! 河道总督联合地方官齐齐隐瞒此事,还是御史台大夫的一个亲眷住在当地,逃难到了上京,这才将此事捅破,且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第284章这些虾,是成精了? 皇帝得知之后震怒,命秦峥查证真伪,而第一个需要查的,便是穆渊。 毕竟,身为河东河道总督,河南山东沿河一带皆是他下辖的范畴,而那修河款更是都到了河道的钱袋子里面去。如今这河堤仅仅因暴雨便被冲刷决堤,他首当其冲,便是需要被责难之人。 然而,因着这里面还牵涉到一些其他的事情,所以皇帝现下只是命他暗中查访。 务必一击即中,不能打草惊蛇。 可现在,草没打,蛇没惊,反倒是先惊出了一个周家来。 周家…… 秦峥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顾九的后背,神情里却满是思索。 周春和来找自己,态度倒是秉承着示好来的。可问题却是,他背后所代表的的立场是谁的。 而周家在这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如今圣上说得好听些,是春秋鼎盛之年,可说的不好听,他已然是薄暮西山,皇子们却是各个都成年。 一山不容二虎,那位置只有一个,纵然不敢打皇帝的主意,可下面的成年老虎们互相撕咬,却是在暗处接连不断。 若是旁的事情,秦峥或许不会往这上面想,可问题却是,那个穆渊,是二皇子的人。 穆渊任职河道总督三年,没少借着这个公用的钱袋子给二皇子捞钱。 这次黄河决堤出事,表面上是查贪墨,可实则,却是查他所勾结之人到底有谁。还有便是,穆渊出事,究竟是二皇子作恶多端孽力回馈,还是其他人的陷害。 自然,这些事情,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 天家尊贵,丢不起这个脸。 今日周家找过来,却让秦峥心中生了警惕。 周老太傅在朝中颇有名望,这样一个人,会不被人拉拢么? 而周家如今,可还是保持中立么? 还有周春和,今日前来跟自己示好,到底打的是个什么主意,又是谁的意思? …… 回府之后,秦峥先送顾九回了房间,自己却并没有睡,而是直接去了书房。 临出门时,还将苏辰给叫了出去。 见他出门匆匆,顾九忍不住有些眉心微蹙。 见她这模样,白术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闻言,顾九却是摇了摇头,想了想道:“把房中的熏香熄了吧,顺便把窗户打开通风。” 得了她的吩咐,白术忙的应声去做了,顾九则是回到铜镜前,自己将头上的簪花拆了,心里更是一阵的不安宁。 方才在马车上的时候,她便感受到了秦峥的情绪不对劲儿,可是直到此时,她的感受才更明确了几分。 晚上的时候,周春和必然跟他说了什么。 而他的情绪,似乎也有些被影响了。 顾九敏锐的察觉应当是跟朝政的事情有关,可那些她帮不上忙,只能在寻常的小事儿上,让他心里舒服些了。 念及此,顾九复又回头叫白芍:“先别忙着打水,我去一趟厨房。” 秦峥这次去书房还不知要多久,索性他不回来,她也睡不安稳,倒不如去给他熬一碗养神的汤。 待得秦峥回来,喝了也可睡得安稳些。 只是顾九没有想到,秦峥回来的倒是快。 她的汤才炖上,就听得身后脚步声传来,下意识回头的时候,就见秦峥站在厨房门口。 “您这么快回来了?” 她的鼻尖还有一点面粉,平添了几分顽皮可爱来。 秦峥不由得失笑,走进来替她将脸上的面粉擦去,一面轻声笑着问道:“听丫鬟说你来厨房了,若是饿了,让下人做些吃的送过去便是了,怎么自己跑过来做?” 闻言,顾九却是笑眯眯道:“他们做的,哪儿有我做的可口?可不是谁都承袭了师父的医术的。” 她说到这里,又将先前喜好的药材放进去,复又笑着推了他一把:“夫君且先回房歇着去,等我一会儿,把汤煮好了给你端过去。” 秦峥这才知道,小姑娘竟然是给自己煮的汤。 他心中又是暖意又是喟叹,心道自己何德何能,面上的笑容却是越发深了些:“夫人如此贤惠,为夫愧不敢当。” 听得他这话,顾九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忍着羞赧道:“不过一碗汤罢了,这厨房烟熏火燎的,您快回屋等着吧。” 见她一直推自己,秦峥却并未如她所愿,他扫视了一圈,见这厨房里的食材不少,便挑眉笑道:“瞧你做菜,我也有些心痒痒,只喝汤有什么意思,我也来给你做道菜吧。” 闻言,顾九楞了一下,好奇的问道:“您也会做菜?” 不是她小瞧秦峥,而是这人,很明显便是信奉君子远庖厨的吧? 见她这模样,秦峥倒被激起了几分胜负心,敲了敲她的额头道:“十八般兵器皆有所涉猎,我的刀法也算小有所成。” 虽说没有下过厨房,可是厨房不也是用刀么,他总不至于连这个都不会。 且先前也不是没有过野外露宿的经历,烧火更不再话下。 至于做菜么,他一向过目不忘,曾经见过人做菜,应当也不是问题了。 秦峥倒是十分自信,顾九却是越发觉得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她承认秦峥在别的地方是很优秀没错,可这……跟厨房也不挨着啊! 然而,顾九心里吐槽,到底是没敢说出来,只嘿然笑道:“那您,打算做什么?” 秦峥随意扫了一眼,记得顾九爱吃白灼虾,此时见地上那一筐养在水里的活虾,倒是有了主意:“清炒虾仁儿,如何?” 如何…… 顾九自然不敢有意见,奈何等到一刻钟之后,她却是万分后悔自己先前为何不发表意见! 被倒在案板上的虾活蹦乱跳,逃命似的远离这位煞星,或躲在蔬菜之下,或躲在桌椅之下,或自暴自弃,跳到地上,甩着胡须摇摆。 至于仍旧在桌案上的那几只,却被这位功力深厚的秦大厨一刀剁下了头—— 砰。 顾九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一颤,眼见得刀深入案板,直直的没入进去,几乎将那木制的案板劈成两半。 偌大的厨房里,唯有四个字可以形容。 惨不忍睹。 顾九第一反应,便是将自己快要炖好的汤给护着,省的也被殃及。 秦峥一时也有些懵,在看到那些虾被剁了头之后还能活蹦乱跳的时候,越发的蒙了。 “这些虾,是成了精了?” 怎么都没头了,还可以蹦跶的! 他问的是顾九,可顾九哪里知道? 她只能捏了捏眉心,试探着问道:“要么,咱们喊厨子进来?” 说这话的时候,就见一只虾求救似的蹦到她的面前,吓得顾九往后退了一步。 那虾求救无果,却被赶来英雄救美的秦峥,给一脚踩到脚下。 至此,彻底告别世界。 “你没事儿吧?”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威风八面的大理寺卿,自出生到现在,何曾遭遇过这么狼藉的时刻? 她笑的乐不可支,秦峥跟她有默契,只看了一眼小姑娘,便知道她在笑话什么了。 “小丫头。” 他伸手将人搂过来,惩戒似的敲她的脑袋,自己却又绷不住笑了起来,重重的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赌气似的问道:“这么好笑?” 顾九笑的眼中都含了泪意,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偏生那声音里还在绷着:“唔,不好笑。夫君十分勇猛,妾身十分崇拜。” 这话实在是太假,再配上小姑娘狐狸似的狡黠,更让秦峥忍不住有些羞赧。 他咳嗽了一声,极力掩饰,故作镇定:“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大抵厨房一道,不适合我。” 第285章夫君说的是 这话,顾九十分赞同,重重的点头道:“夫君说的是。” 只是那眉眼里促狭的笑意,却到底是遮掩不住的。 原本想着做一道菜来讨好自家夫人,奈何到了最后,非但没有做成功,反而还将这厨房里弄得一片狼藉。 那些虾兵虾将们到处蹦跶,四处抢占地盘,秦峥倒是有心将之一个个的踩死,奈何顾九瞧着那些肥硕的虾先流了口水,说什么都不肯让他再霍霍自己的口粮。 “庄子里才送过来的,只得了这么一筐,您就行行好吧。” 有自家夫人求情,大理寺卿难得的发了善心,放了这些虾多活一晚上,自己挥了挥手,道:“让他们来收拾,咱们先回房吧。” 都说君子远庖厨,秦峥原先还不信,现在却是信了。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过人,反而在这小小的厨房里面失利。 奈何美人在眼前,他打不得骂不得碰不得,唯有赶紧远离事发地,让小姑娘忘记这糟糕的一幕。 顺带,再拯救一下自己的英雄形象。 对于秦峥这话,顾九自然是点头如捣蒜。 让他多来几趟,厨房怕是都要被霍霍没了。 为了这厨房着想,她这位英明神武的夫君还是赶紧的走吧! 夫妻二人十分齐心,直接便叫了下人进来收拾残局。 地上原本是被下人们清扫干净的,他们离开的时候,厨房地上连一丝尘土都不见。 可惜这会儿被夫妻二人联合糟蹋过之后,却有些惨不忍睹了。 好在下人们都是见过大场面的,进厨房后只是怔了一下,瞬间便回过神儿来,麻溜儿的开始收拾。 顾九临走前,还不忘记将自己炖好的汤倒了出来,吩咐下人晾一会儿便送过去,自己则是跟着秦峥回房去了。 待得回了房间,想起秦峥方才的模样,顾九还忍不住捂着肚子小声的笑:“明儿一早,就让下人们做了水晶虾饺送来,届时您一定要多吃几个。” 不然,都对不起今晚因它们受的罪! 这话一出,秦峥哪里不知道是小姑娘在笑话自己呢? 他好笑的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颊,坏心眼似的揉了揉,一面佯怒道:“不惩治你,不知道何为夫为妻纲了?” 顾九的脸颊被他揉着变了形,小包子似的,一张嘴都嘟了起来,说话也含含糊糊的:“你这是欺负人。” 秦峥却觉得她这模样十分可爱,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复又笑道:“便是欺负你,又如何?” 她的唇很软,如这性格一样,叫人又怜又爱,恨不能将人捧在心尖上疼着。 起先秦峥只是逗弄她,可亲了几下之后,却是眼神深邃,改为摁着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顾九晕晕乎乎的,被男人强势的抱着,却也反抗不动,只能在心中腹诽,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可很快,她便什么都忘记想了。 男人的吻既强势又霸道,到了最后,她的眼中心里便只剩下了他一个。 直到…… 门外传来丫鬟的敲门声。 “大人,夫人,奴婢来送汤了。” 那是顾九熬的汤,厨房晾好之后,趁热端过来的。 顾九的心意,秦峥自然不能不喝,丫鬟还在门外,他只能意犹未尽的松开了她。 小姑娘才脱离了他的辖制,先是晕乎了一下,继而脸色羞红的逃回了内室,倒像是一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 那珠帘还在晃晃悠悠,可见方才顾九的动作有多快。 秦峥不由得失笑,自己却是走到门口,面色如常的将食盒接了,一面淡淡的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无需伺候了。” 闻言,丫鬟们顿时行礼退下,秦峥则是重新合上门,提着食盒进了内室。 “来尝尝你炖的汤?”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却是在将脸埋在枕头上,闷声道:“妾身困了,您喝了吧。” 小姑娘很明显还在害羞,那可爱的模样看的秦峥心中越发温软一片。 他应声,三两下将汤喝了,复又匆匆洗漱,谁知回来,却见顾九竟然就那么睡了。 因着趴着的原因,她睡觉的姿势有些别扭,还打起了小呼噜。 那声音十分小,靠近了才听得清楚,那模样反倒添了几分可爱。 又或许,是因为她的任何模样,落在秦峥的眼里,都是可爱。 原本秦峥心里是有些欲念的,然而看到她此时恬静的睡颜,却又奇异的消失了一切的想法。 唯独想抱着她,只要她在,全世界就在。 秦峥低低的叹了口气,心道自己当真是栽了,只是在小姑娘微微蹙眉的时候,却又当先将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替她挡光,一面吹熄了烛火。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窗外回廊下的灯笼亮着,光芒混合着月色,将地上打上浅浅的亮光。 自房中往外看去,倒是十分的真切。 秦峥目力绝佳,借着这微弱的光芒,换了中衣上床休息。 顾九睡得有些迷糊,感受到他过来,顿时便翻了个身到了他的怀中。 这动作做得太过熟稔,引得秦峥脸上笑容也越发加重了几分。 “睡吧。” 男人的声音格外温柔,温柔的模样,让顾九睡意越发浓重。 她隐约知道是秦峥在身边,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胳膊,小姑娘眼睛都没有睁开,却还能准确的寻到他,闭着眼仰头,迷糊的嘟囔道:“我在呀。” 她太困了,心里隐约过了些想法,然而却表述不清楚。 可秦峥却懂了。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她都在呀。 也许她帮不上忙,但,却会在他烦恼的时候,给他炖上一碗汤。 秦峥的心,瞬间便软成了一池春水。 分明只是三个字,却让他顷刻有了落泪的冲动。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姑娘? 而他秦峥,又何德何能,得她倾心以待。 秦峥垂眸,在她的眉心轻轻一吻。 虔诚的模样,如同侍奉心尖的神明。 那一吻格外轻柔,可饶是睡梦中的顾九,也感受到了。 下一刻,便听得男人在耳边轻柔低语:“我也在。” 执手不离,方为夫妻。 你在,我在。 …… 翌日一早,顾九如愿以偿的吃到了水晶虾饺。 奈何秦峥不知是真的有事要忙,还是刻意让自己忘记昨夜的糗事,所以他一大早便出门去了。 总之等到顾九醒来的时候,身边早已没了人。 早饭自然是她一个人吃的,白术怕她失落,特意笑着回禀她:“先前大人走的时候,说让奴婢们不要惊动您。他说今日很忙,晚间再回来陪您吃饭。” 闻言,顾九点头应了,却在厨房端上来饭菜的时候,自己先想起昨夜的一幕,忍不住乐了起来。 她笑的眉眼弯弯,一面又挥手让白术她们去吃饭。 “你们不必在此伺候着,我自己吃便是。” 她们都是跟着顾九的老人,知道她吃饭不喜欢人在旁边伺候着,便都笑着应声,给她盛好饭菜之后,行礼下去了。 房门开着,微风和煦,吹得人心都跟着柔软了下来。 顾九夹了一个水晶虾饺,想起昨夜秦峥的模样,先是忍俊不禁,复又记得自己恍惚做的梦。 梦里他格外温柔,对她说:“我在。”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如星河滚烫,她昨夜困倦至极,可现在回想起来,却又觉得心间丝丝缕缕的被那话里的情意给包围。 手一抖,那虾饺便又掉回了盘子里,顾九笑容一顿,心里却渐渐的热了起来。 似有情绪滚烫。 那好像,不是梦。 是她半睡半醒间,听到的温柔。 独属于她的温柔。 第286章一起坐下吃点? 四月二十六那日,怀远书院放榜。 先前庄子期说的浑不在意,可到了放榜那一日,他却是天色未亮就起来了。 起床后,先是满屋子都打扫了一遍,末了又开始捣鼓药草,等到丫鬟叫他去吃饭的时候,林氏见他这模样,都不由得吓了一跳,笑问道:“先生可是夜里没睡好?” 这眼下一圈青黑,神情都带着疲倦。 闻言,庄子期却是摆了摆手,道:“门外蝉声聒噪,醒的早了些。” 这时节虽然有蝉,可还远远不到能聒噪的地步。 顾九进门的时候,正听到这句话,顿时便勾唇笑了笑。 自家师父这是在找托词呢。 她先是看了一眼庄子期,见对方脸上这疲惫的模样,不由得笑道:“师父是醒得早么,我瞧着您倒像是一夜未睡。” 先前她失眠的时候,第二日起来也是这个模样。 庄子期夜里反反复复醒了好几次,跟一夜未睡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见林安走过来,他却是不肯承认的,睨了一眼顾九,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你倒是来的早,吃饭了么,一起坐下吃点?” 顾九笑眯眯的点头道:“早上没吃,特意打算过来蹭饭的。母亲跟师父不会不同意吧?” 先前就跟林氏说好的,今日她们陪着林安去怀远书院看榜,顺便去城隍庙逛一逛,那边今日有庙会,热闹的很。 原本林氏是不去的,她只说自己年岁大了,不爱跟年轻人凑热闹。但顾九却知道她身体底子不好,跟庄子期商议过,能让她心情开阔,于增寿命也大有裨益。 因此顾九便再三缠磨着她,直到林氏半是无奈半是纵容的应承了她。 这会儿听得顾九这话,林氏却是笑道:“这是怎么说的,阿九若是愿意,天天来吃饭,母亲才更欢迎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让下人去摆了碗筷,亲热的拉着顾九坐了下来。 待得吃完饭后,林安便要启程去怀远书院。 临走前,顾九见庄子期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不由得笑着问道:“师父若是无事,不如跟我们一起去?”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却顿时站直了身子,摆手道:“那书院有什么可去的,你们去就行了,多大的事儿,也值当的兴师动众的?” 见他这模样,林安则是笑道:“师父说的是,其实夫人跟顾姐姐也不必跟着过去,我自己去便成了,今日庙会热闹,等放榜了我过去找你们。” 见状,顾九却是摸了摸林安的头,对某个口是心非的老头儿道:“师父您心宽体胖,不像我们心眼小,非得看到林安拿了入学资格才安心。您老就在家里侍弄您的药草吧,等晚上我们给您带好消息来。” 她这一连串话,倒是让庄子期气笑了,睨了她一眼道:“这牙尖嘴利的小丫头,要去就快去。” 原本他还有些想去呢,只是因着某些原因,并不大愿意去书院,这才勉强劝自己留在家里。 不想这小丫头倒是好,惯会拿话戳自己的心窝子! 见庄子期满脸嫌弃,顾九却是一笑,复又道:“得嘞,我们这就走,您中午记得吃饭,别又对付过去了——白芍,你留在家里,记得提醒先生。” 得了这话,白术顿时笑着应了,反倒是一旁的庄子期有些郝然,因嗤笑着摆手道:“行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虽说他原先的时候的确是一天三顿饭随意,可自从住到梅园之后,却是顿顿都按点吃饭的,也将那原本就不大好的胃养的精细不少了。 闻言,顾九这才笑着出门,随着林安他们一同上了马车。 待得顾九她们离开之后,庄子期这才收敛了笑容,转身回了房中。 只是那眉眼里,到底是添了几分愁绪。 一则是因为林安,可更重要的,却是因为怀远书院。 那里……有一个故人。 且,还是一个他不敢相见的故人。 …… 自梅园到怀远书院,距离不算近,再加上今日城隍庙有庙会,路过那里的时候,更是几乎堵了个水泄不通。 好在车夫的家恰好是这边的,对此地极为熟悉,勉强的绕路行走,耗费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过了这一段拥挤路段。 不过也正因此,也让林氏见识了这庙会是个什么情形。 “这也太热闹了,瞧着都赶上上元节灯会了吧?” 林氏甚少出门,记忆里最深刻的也就是上元节灯会了。 听得她这话,顾九却是笑道:“这是不同的,上元节是普天同庆的日子,这个却是老百姓们闲暇无事过来凑热闹的。都是热闹,但热闹的内容却不一样。待会等看了成绩之后,咱们再过来好好儿转转,这里有许多好玩的呢。” 闻言,林氏也生了几分兴趣,倒是林安有些不好意思,因郝然道:“要么你们先去玩儿吧,我不过是看个成绩,哪里就用得着夫人跟顾姐姐两个人陪着呢。” 他又不是小孩子,上次考试都是自己去的。 听得林安这话,林氏却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无妨,这会儿人多呢,便是我们玩也没意思,还不如等你一起。况且,咱们林安今日放榜,这的第一重要的事情,其他什么都比不过。” 她生的本就温软,此时跟孩子说话,口气越发的和软,听得林安的脸都有些红,轻声道:“好。” 林安自幼没见过父母,后来跟着庄子期,一大一小两个糙汉子,恨不能做叫花子去了,虽然有温情的时候,可到底是男人们,哪里体会过这样的温柔? 这些时日跟林氏相处着,林安竟然恍惚有一种被母亲关怀的感觉。 也因此,他在林氏的面前乖顺的猫儿似的。 今日他原本是不紧张的,可此时被林氏看着,却后知后觉的有些紧张起来。 若是真的考的不好没被录取,丢脸倒还在其次,岂不是会让林氏失望? 他不想让林氏失望。 见林安这模样,林氏唇边笑意越发多了几分,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却是没说什么。 秦峥幼年的时候,他们母子之间亲缘不深厚,现下跟林安相处,倒是让她弥补遗憾似的。 更何况,这孩子实在是招人喜欢的很。 顾九见状,抿嘴一笑,给二人各自倒了茶,一面笑道:“时候还早,要么咱们下会儿五子棋?” 五子棋玩法简单,最适合打发时间的。 最主要的,可以缓和一下情绪。 林氏倒也知顾九是什么意思,当下便笑道:“我看可以,不过我不乐意动脑子,你们玩儿,我看着可好?” 顾九自然是同意的,林安见状也点了头,二人将棋盘拿出来摆开。 不得不说,林安的脑子,实在是有些智多近妖。 二人下了十局,顾九只赢了三次,且还有一次是她冲一个小孩子撒娇耍赖,方才赢了最后一局。 林安虽然年岁小,可行事却是沉稳的很,便也纵容着她。 只是等到最后一局终了,方才笑道:“顾姐姐太让着我了,倒让我占了好几次便宜。” 闻言,顾九眼中笑意越发多了几分,洋洋得意道:“那是,你是小孩子嘛。” 她说这话的时候毫不惭愧,反倒是一旁的林氏乐不可支,点了点她道:“知道林安年岁小,你还欺负他。我都要看不下去了,哪儿有人下五子棋都玩赖的?” 听得这话,顾九却是笑眯眯道:“兵法有云,兵不厌诈,这怎么叫玩儿赖呢,您说是不是?” 这小姑娘满嘴的歪理,林氏睨了她一眼,笑道:“我看庄先生说的一点不错,偏你伶牙俐齿。” 三人在车上逗了一会儿,林安的情绪果然缓和了许多。 顾九将棋盘收了起来,三人坐着喝了一会儿茶,便听得车夫将马车停下,旋即恭声回禀:“主子,怀远书院到了。” 众人顿时整理衣冠下车,谁知才挑开车帘,就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怀远书院建在半山腰,一路蜿蜒上去的石路,到处都是满满当当的行人。 今日放榜,书院为了让这些人不跑冤枉路,已然将放榜的榜单粘贴到了这山脚下。 原本他们的意思是,那些落榜的人,便可以不必再多跑一些路了。 谁知道这书院的名气实在是大,这便导致了那些人宁愿多跑一些路,也要上去参观一下传说中的学子神圣地。 这般下来,虽说那放榜的地方人潮拥挤,就连那去书院的路上,也是摩肩擦踵了。 顾九倒吸一口气,复又笑叹道:“咱们这还上去么?” 原本还想着说,等待会看完榜单,他们也上去凑凑热闹呢。可看现下这情形,估摸着这个热闹有点难凑。 林安倒是十分淡定:“那便不去了,等下次你们来学院看我的时候,再上去好了。” 他这话说的倒是十分有底气,顿时便引得顾九笑了起来:“好,那咱们过去看好消息去。” 她就喜欢林安这淡然的态度,不过也没有错过少年眼里的那么一点心虚,因拍了拍他的手道:“要不你在这儿等我,那边人太多,我自去看便是。” 谁料林安却摇了摇头,笑道:“咱们一起过去吧,我看那边似乎还有夫子装束的人,万一中了,也可去打个招呼。” 他先前来这里考试的时候,是见过夫子们穿的衣服的。 闻言,众人这才一起过去。 那张贴榜单的木牌前人群拥挤,不过却并不凌乱,他们都是两两成行排着长队的,看完自己的成绩,便转身走开,让后面排着的两个人过去看。 如此一来,倒是秩序井然。 林氏见状,因笑着让顾九跟林安过去,自己则是站在一旁,笑吟吟道:“我在此处等你们。” 顾九也是这个意思,因让白术守着林氏,自己则是拉着林安去了队伍的末尾。 两人到底都是孩子心性呢,虽然在后面排队,却都是兴致勃勃的模样。 林氏见状,不由得摇头一笑,见这山脚下春花烂漫,便带着白术去了旁边看花儿。 谁知她才走过去,便觉得身后有人盯着自己似的,那目光格外的炙热,让林氏微微蹙眉。 她回头看去,却见周围的人似乎都各有所事,她看了一圈,也没见是谁在盯着自己,索性便又转过头去。 然而那目光却又再次袭来,林氏骤然回头,猛地跟一个脑满肥肠的年轻男子对上了目光。 那人的眸光带着猥琐,被林氏抓包之后,非但没有收回目光,反而笑了一笑,朝着她走了过来。 “这位夫人,可也是陪着家人来看榜单的?” 那人说这话的时候,还挥了挥折扇,自认一副仪态风流的模样。 然而这模样落到林氏的眼里,却觉得膈应极了。 而白术更是直接挡在了林氏的面前,冷声喝道:“你是何人,我们来做什么又关你何事!” 她生的娇小玲珑,虽然说话凶,奈何那男人却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摇头笑道:“这位姑娘是怎么说话的,都是为了孩子,说几句话怎么了?” 方才他可是留心观察许久了,这位夫人很明显就是家境不富裕,那马车跟身上的料子虽然都不错,却也并非是上品。想来是个家里有些钱财,但绝对不会是世家贵族之人。 他自认有些背景,且平生最爱风韵成熟的妇人,这次一见到林氏,便觉得心头痒痒。 这会儿见她带着丫鬟落了单,便急忙忙的跟了上来。 听得这人的话,白术气得脸都红了,冷声道:“宵小之徒,当真是瞎了你的狗眼,谁都是你能攀扯的起的么!” 她四下看了一圈,见这边人不多,心里先有些着急,自己则是战斗力十足的护在林氏的面前。 林氏蹙了蹙眉,冷声道:“白术,咱们走。” 她生平还没见过这么下流的人,心里膈应的很,奈何这个场合,她到底有所顾忌,不愿意闹大,索性便要带着白术离开。 谁知却被那人给拦了下来:“夫人,别走啊,在下姓王名佑,那京兆尹乃是我姐夫,这京中的事情,可还没有我摆不平的。夫人今日来是想让孩子进学院吧?这事儿好办的很,我帮你通融一二如何?” 他自认这话表明自己的身份,却不料林氏的神情却越发的沉了几分,冷声道:“京兆尹的正房夫人姓苗,我倒不知何时出了个姓王的。” 这话一出,王佑的脸色顿时一变,这妇人怎么这么清楚? 他姐姐的确不是正室夫人,而是个妾。可架不住这妾是宠妾,所以寻常时候王佑便没少仗着姐夫的名声在外为非作歹。 此时被林氏拆穿,他一时有些怯意,可再看林氏的容貌,还有她身上穿的衣服,又定了定神,心道这怕是个误打误撞知道这些的。 念及此,王佑顿时哼了一声,色厉内荏道:“是不是正室有什么要紧,管事儿就行了呗。我说夫人,王某今日可是好心好意想帮你办事儿,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说这话的时候,当时便往前凑了几步,登时要去抓林氏的手。 谁知还未碰到,下一刻便被人拎着领子直接扔了出去。 而后,便听得男人沉声道:“夫人,您没事儿吧?” 林氏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却见一个三十左右的青年男人站在她面前。 他穿了一身书院的服饰,生的眉眼清正,因才动了怒,眉眼中还有些许的戾气。 不过并不叫人害怕。 只是这个人,林氏总觉得有些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你……” 而男人在看到她的长相时,也似乎惊讶到,一时有些愣怔。 被扔到地上的王佑,却是瞬间摔了个狗啃泥。 他狼狈的爬起来,待得看清楚眼前的人,顿时便跳脚咬牙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挡本大爷的路!” 闻言,男人顿时回过神儿来,冷哼了一声,道:“在书院门口撒泼,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撒泼又怎么了?告诉你,老子姐夫可是京兆尹!” 这话一出,男人却是嗤了一声,冷声道:“京兆尹?便是他李世增自己站到我面前我都不怕,还怕了你?” 他分明一身书卷气,可偏偏那眉宇的冷色,却让王佑有些害怕,色厉内荏道:“你,你算哪根葱?识相的报出来你的姓名,老子饶不了你!” 听得这话,男人眉眼冷肃,淡漠道:“怀远书院教书先生谢远城,我哪儿都不去,静候你上门来算账。” “好……你,你给我等着!” 王佑被他这气势吓了一跳,再看他的目光,莫名觉得冷意,自己现下没有带人,来了怕是打不赢的。 还不如先溜之大吉,等下次再过来算账! 王佑的主意打的好,撂了狠话之后,当下便要走。 谁知他才转了身,就被人当面一脚,直接给踹倒在了地上。 这一次,王佑半天都没缓过神儿来。 反而是女子冷冽的声音响起:“改日算账多不好,咱们有账还是当面算了吧!” 随着女子话音落下,王佑顿时眯眼看去,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第287章他乡遇故人 怎么是这个祖宗? 还有方才踹自己一脚的男人…… 王佑的脸上瞬间出了冷汗,他牙齿都跟着打了磕绊,也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一骨碌爬起来,几乎是以头抢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您恕罪!夫人您别误会,我是跟这位夫人开玩笑的,真的不知道您跟她认识啊。” 日光刺眼,顾九眯了眯眼,却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了这人是谁。 上次当街调戏春晓的,也是他。 “京兆尹府李世增的小舅子,这天下还真是小的很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看向苏澈。 上次的事情,也是苏澈处理的。 苏澈显然也想起来了,顿时轻声在顾九耳边道:“那次主子参奏了李世增,但他身后有人,所以只是挨了一顿罚俸申斥,估摸着李世增趁着后来风生小了,偷偷摸摸的将这人给放出来了。” 闻言,顾九的神情里更多了几分厌恶,冷声道:“原来如此。” 她吩咐苏澈将人给摁住,自己则是走到林氏的面前,放柔了声音问道:“母亲,您没事儿吧?” 听到顾九的称呼,王佑瞬间便面如土灰的坐在了地上,一双眼里满是惊恐。 他还真是闷声作大死,上次只是调戏了大理寺卿的夫人,进了大牢就拖了层皮。这次,他竟然调戏到了大理寺卿的老妈身上? 自己这双眼,他是瞎了么! “夫人,不是,祖宗,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开恩啊。我有眼不识泰山,求您把我当个屁一样给放了吧!” 这人言语粗鄙,这会儿倒是知道怕了,可惜那模样生的实在是不堪入目,再加上他做的恶心事儿,只会让人平添厌恶。 眼见得王佑不住地磕头求饶,顾九却是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苏澈,这人交给你处置了,记得通知世子。” 这一次,绝对不能让这王佑再出来为祸人间了! 闻言,苏澈顿时领命去了,不多时便拎着他消失在众人眼前。 林氏这会儿才回过神儿来,却是蹙眉问道:“他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人又作恶过?” 顾九简略道:“先前曾遇到他当街调戏姑娘,被苏澈送官一回了。” 她说到这儿,复又轻声问道:“您没什么要紧的吧?” 一旁的林安也格外担忧的看过来,神情里满是自责:“都怪我,不该让夫人跟着过来的,反倒是连累了您。” 听得这话,林氏柔声摸了摸林安的头作为安慰,一面放软了声音道:“我没事儿,说起来,多亏了这位先生——” 她说到这儿,又看向谢远城,却见对方的神情不大对劲儿,似乎……有泪光似的? “先生,多谢您方才相救。方才您说,您叫什么来着?” 她刚刚好像听他说自己叫谢…… “谢远城。” 谢远城这才回过神儿来,听得林氏叫他,却是神情有些激动,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道:“请问夫人,您……您可是明国公秦钊之妻?” 他说这话的时候,倒像是确认似的,只是那眉眼里竟藏了几分忐忑,若是仔细看去,会发现他的手都有些抖。 然而林氏却在听到他的话之后,瞬间便冷了脸色,只是碍于他方才救了自己,才克制着没有说话难听:“我与他已然没关系了,方才谢过先生恩德。只是旁人的家事,先生还是不要打听那么多的好。” 听得她这话,谢远城才发现自己说话的语气不大对,他几乎的忙的摇头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我是谢远城啊!” 男人的模样格外失态,神情里还带了几分急切,再不复方才的淡然冷漠。 而林氏,却是瞬间一愣。 “谢远城?” 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林氏先是拧眉看他,却又在看到这有些熟悉的眉眼之后,瞬间瞪大了眸子:“你,你是阿城?” 她生于边关长于上京,可却是十岁之后,才被送到上京的。 上京的规矩大于天,将一个好好儿的人养成了木讷沉闷守礼,可在边关的时候,纵然有奶娘的辖制,她也并非完全是那样子的。 至少,她可以自由自在的出门,自由自在的找玩伴。 而阿城,便是她幼时好友的弟弟,她亲眼看这这个孩子出生,与小姐妹一起学着给他喂奶,教他咿呀学语。 眼前的男人跟记忆里逐渐对上了号,林氏的眸光也有些湿润。 男人见她认了出来,顿时点头,激动道:“林姐姐,是我呀,我是阿城。”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里都有些哽咽。 分明是一个长身玉立的大男人,偏偏却像个孩子一样。 听得他这话,林氏也有些失态,平复着自己的气息道:“我竟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你不是在边关么,怎么来上京了?还有你姐姐,她怎么样,她好不好?” 她这一连串的问话,反倒是让谢远城的情绪平复了不少,因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林姐姐,你们若是无事,不如随我去书院坐坐,咱们好好儿叙话啊?” 闻言,林氏却是先看向顾九他们。 顾九这会儿也看出几分苗头,知道这人母亲幼年的好友,因温声笑道:“现下书院人太多,正好也到了饭点了,不如咱们去酒楼吧。方才先生救了母亲,我们还不知怎样回报的好呢,总得请您吃顿饭不是?” 她这话一出,林氏便也笑着点头,柔声道:“是啊,阿城,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对于她这话,谢远城自然没意见,当下便笑道:“如此,便全由姐姐做主。” …… 怀远书院地处城郊,但是因着有书院的存在,所以这里却又形成了一个特殊的繁荣,周边酒楼茶馆诸多,且大多都是色香味全物美价廉。 众人寻了一个清净些的酒楼,在二楼要了个包厢,便见店小二将菜单给成了上来。 “几位客人看看想要吃点什么,咱们这儿的厨子可是店家重金请来的大厨,做的一手的淮扬菜,包您满意。” 这几年兴起的风潮,十分流行淮扬菜,所以京中大多数出名的馆子,都会请擅长做淮扬菜的师傅来。 林氏笑着应了,示意谢远城点菜,顿时便见对方连连摆手道:“林姐姐,您想吃什么便点什么吧,我都不挑的。” 方才没认出来的时候,他倒是瞧着挺有气势的。然而这会儿林氏在面前,他反倒是局促了不少。 只是那目光不断地去看林氏,倒像是掩藏着什么似的。 林氏却未曾发觉,见状只是无奈一笑,又让顾九去点。 顾九是小辈儿,自然不肯点,让了一圈之后,林氏只得笑道:“小二,把你们店的招牌菜都点了吧,再烫一壶好酒。” 得了吩咐,店小二顿时笑着应声去了。 没了外人,这室内瞬间便清净了下来。 谢远城神情有些局促,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情绪,方才看向林氏道:“林姐姐,您今日怎么来书院了?” 见他询问,林氏便也没瞒着,只笑道:“送我们家孩子来书院看成绩——瞧我,都忘记了,你可上榜了?” 方才因着那个变故,林氏都忘记林安的事情了,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们本来是给林安看成绩的! 听得她问,林安故作淡定道:“我考上了,都说了这些题都不难的,偏夫人您担心。” 不过他的嘴角却是忍不住上扬。 顾九看的好笑,因笑眯眯的夸赞林安:“母亲您不知道,咱们林安可厉害了,他这次可是排行榜一呢,我们过去一眼就看到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回来的快。谁知道即便那么快了,却还是差点让林氏出事儿。 今日这场合,众人都没想到会出事儿,所以身边只带了苏澈一个人。 那会儿因着顾九他们去排队,林氏怕他们会出事儿,这才让苏澈跟着过去了。 谁知道便是这一会儿的功夫,顾九他们没事儿,反倒是林氏这边有了麻烦。 还好,有谢远城及时出手相助。 念及此,顾九复又诚挚的谢道:“今日多亏先生出手相助了。” 闻言,谢远城连忙摆手笑道:“无妨,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过,你是排行第一,难不成你就是林行舟?” 这话一出,林安则是点头道:“对呀,是我。” 听得这话,谢远城顿时笑道:“实不相瞒,我今日过来,原本就是想看看你的,天才,简直是天才!” 他这神态,让林氏也笑了起来,问道:“阿城为何如此说?” “林姐姐您不知道,这个岁数的考生,我见过不少,可如他一般,能将那些题对答如流,且还能见解独到的,我却是头一个见到。不瞒你说,怀远书院里是分不同班级的,我今日下来,本是想看看能不能提前询问他,愿意不愿意做我的学生的。” 他说到这儿,复又笑道:“不想竟然如此巧,他竟是林家的孩子。” 闻言,林氏却是笑了起来,有些失笑道:“阿城你误会了,他不是林家的孩子,与我也没有亲缘关系。不过我跟他很投缘,是我一个很喜欢的晚辈。” 林氏说到这儿,又笑着摸了摸林安的头,柔声道:“想不到咱们林安这么棒,果然我没看错你。明珠蒙尘,也是明珠。” 被林氏这么一夸,林安顿时有些羞赧,因不好意思道:“这次只是运气好罢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他先前还有些担心呢,想不到这一届的考生竟然如此不争气,居然让他拿了个第一。 这话一出,谢远城则是摇了摇头,道:“你的试卷,我前前后后看了两遍,可不是运气就能做到的。林行舟,你可有兴趣来我的班里么?” 他说着,却又顿了顿,道:“不过只一点,我的班级并非甲班,但你放心,谢某别的不敢说,教书一项上,却自认不输于任何一人。” 怀远书院一年只收四个班级,分为甲乙丙丁。 班级的夫子们自然也都是按着这个排的。 谢远城教授的是丁班,然而,却并非是因他才学不好,而是他自行请命的。 他一向认为,学生从无好坏之分,为师者,当针对性教学,答疑解惑,教书育人不可分开来谈。 说这话的时候,谢远城才有了寻常的傲气来。 听得这话,林安顿时点头道:“我原也不打算去甲班的,那天我见到那个甲班的老师了,大腹便便,我不喜欢他。先生若是肯收我,我自然愿意去你的班里。” 哪个班无所谓,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眼前,眼前的谢远城,让他很有好感。 见林安竟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谢远城眼中顿时多了几分喜色。 他才想说什么,却见林氏无奈的笑道:“好了好了,饭菜上来了,先吃饭吧。” 得了这话,谢远城忙的收了几分笑意,诺诺的点头道:“好,林姐姐,您先请。” 他这样客气,反倒是让林氏的笑意多了几分,笑着叹气道:“虽说咱们多年未见,可到底也是旧日相识,你不必如此局促的。你叫我一声姐姐,天底下哪有弟弟对姐姐这么客气的?” 她之所以一开始没有认出来谢远城,实在是因为时日相隔太长了。 出嫁之前,她曾经回过一趟边关,虽只住了月余,却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那时候她几乎日日都见谢远城姐弟,然而与如今到底隔了二十多年,一时只觉得面熟,未曾认出来也是正常的。 如今认出他是谁,林氏的笑容便越发多了几分,看谢远城也更亲近了起来。 闻言,谢远城忙的应道:“好,都听姐姐的。” 他这样说,倒是显得有些呆傻,林氏又不由得失笑,因问道:“是了,我还没问你呢,怎么来上京了,还有你姐姐呢?我记得到上京半年的时候,她给我写过信,说是要嫁人了,可后来便渐渐的没了音信……她如今好不好?” 那时候她怀上秦峥,加上家里又有个闹心的方清进了门,这日子便越发的艰难了起来。 虽然心里挂念小姐妹,可后来在一日日的繁琐中,却也磨平了那些心思,到后来有心无力,这事儿便成了被尘封起来的心病。 林氏是真的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自己竟然还能见到谢远城,更没想到自己能听到他们姐弟的消息。 听得林氏询问,谢远城的笑容微微一收,好一会儿才道:“姐姐跟家里断绝关系了。” 这话一出,林氏既诧异又心慌,问道:“怎么回事儿?” 谢远城倒是没瞒着她,一五一十道:“不瞒您说,姐姐当年嫁的那个人,是家里逼着她过门的。那人是个混子,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后来姐姐不堪忍受,还是借着林伯父在军中的威严,方才迫使那人写了休书。可是谁曾想,回家不过月余,我那继母便逼着姐姐再嫁……” 而因着姐姐谢远竹已经成了一次家的缘故,所以这一次,说亲的人便成了个四十多岁的光棍汉子。 谢远竹一怒之下,跟家里彻底断了关系,发誓此生便是死也不回家。 那时候谢远城还小,只记得姐姐走之前,抱着自己痛哭一场。 他当时因为护着姐姐,被父亲抽了一顿军棍,疼的下不来床,被姐姐抱着时,虽然懵懵懂懂,却也隐约的知道,姐姐怕是不会回来了。 “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不瞒您说,我是年初才来的上京,原也是想着,您在京中,说不定会有她的消息。” 只是不曾想,他来了之后,打听到的却是明国公府乱成一锅粥。 这般情形下,林氏的处境已然十分艰难,他更加不能给对方添麻烦。 所以便一直忍着没有上门来找林氏,谁曾想竟然如此的巧合,居然会在这个地方碰见。 听得谢远城说完,林氏早气得红了眼,咬牙道:“那个张芳娘也太不是东西了!我早看她是个混账的,偏生你爹怎么也跟着……” 她到底是顾忌着对方是谢远城的爹,没有将话骂出来,只是心里却是越发的生气。 当年生谢远城的时候,谢夫人难产死了,其后没两年,她便去了上京。 等到出嫁之前,她曾经回过一次边关。谁知道回去之后,却发现谢远竹姐弟已经有了后娘。 那个后娘是个势利眼,行事瞧着就让她不大喜欢。当时谢远竹还不在乎,只说她也是快要嫁人的姑娘了,他日去了婆家,哪个还受她的气。 那时候林氏还有些羡慕谢远竹,觉得她的性子泼辣,必然是能拿着事儿的,不像是自己,性格被养的软了,遇着事儿只会忍让。 谁曾想,好好儿的一个姑娘,竟然被逼到了这个地步! 见林氏这模样,谢远城一时也有些心里难受,轻声道:“我爹那性子,您是知道的,一向是有些惧内,且那张氏又是个泼皮混账的,当年我年纪小,姐姐因着我,没少受委屈。” 就连嫁的第一个男人,若不是为了他,她也是不会嫁的。 第288章这笔账,他记下了 后来姐姐走了之后,从未有过音信传来,谢远城找了她这许多年,却到现在,都不知她究竟在哪里。 念及此,谢远城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顿了顿,又叹息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她,可惜西楚河山快走了个遍儿,却仍旧没她的音信。” 西楚这样大,想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根本无从找起。 他只能靠着那些仅存的过往回忆,试图去找到姐姐可能会去的地方。 然而,却一无所获。 听得谢远城这话,林氏也跟着心里酸楚,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道:“阿城,你这些年辛苦了。” 她的手才触碰到谢远城的手,就见对方神情一僵,似是在克制着什么似的。 分明那手的动作格外的轻柔,他却觉得自己的心都被烫了一下。 好一会儿,谢远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摇头道:“没,没事。” 他深吸一口气,复又道:“林姐姐,别说我了,您现在怎么样?我听说……您的夫君……” 自从来了上京之后,他其实已经听到了许多的流言蜚语。 但是现下问林氏的时候,却是十分的遮掩,生怕会戳到她的痛处。 见状,林氏却是嗤了一声,道:“我现在很好。” 先前不知这是谢远城,林氏是有防备的。如今知道是谁,她自然也不会瞒着,只道:“我也和离了,如今在外面住。” 她说到这儿,却见谢远城的眉头皱起,手背上青筋都起来了,咬牙道:“可是那个畜生逼迫你?姐姐你在上京没亲人,我去给你撑腰!” 见状,林氏心中一软,却是放柔了声音道:“无妨,他现在可没落得好。” 她简略的将近来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又笑道:“你还没见过峥儿呢,改日让你见见他,这孩子品性半点不随秦家人,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她说着,复又笑着跟他介绍:“这是我儿媳妇顾九,也是一个好姑娘,有他们孝顺我,我这前半生受的罪就没白挨。” 见她眉眼温和,谢远城却是恍惚想起年幼时的情形来。 他握了握拳,将那些杂念驱除,一面跟顾九问好:“有劳你照顾她了。” 闻言,顾九则是弯唇轻笑:“孝顺母亲,原就是我跟夫君应该做的。” 这二人的交谈,让顾九也算是明白了不少过往,心道这位谢先生倒是一个眉眼清正的,母亲能在如今见到故人,想来会让她的心情更好一些。 二人略寒暄了两句,林氏便又笑着招呼他们吃菜。 谢远城心思不在吃饭上,闻言只应了,不过吃的速度却很慢。 他几乎是在全程看林氏。 这些年不见,林氏的变化很大,可是眉眼中却依稀可以看出当年的模样来。 只不过,比起来当年,更添了几分温柔。 他心里才这样想着,就听得林氏笑问道:“是了,阿城可曾娶妻么?” 这话一出,谢远城顿时便呛的咳嗽了起来。 眼见得他脸都涨红了,咳嗽的地动山摇的,林氏也吓了一跳,连忙给他倒水。 一旁的林安则是替他拍背,照顾人的动作十分的娴熟。 过了好大一会儿,谢远城方才缓了过来,就见林氏无奈的笑道:“怎么吃饭这么不小心,可还好么?” 闻言,谢远城连忙摆手道:“我没事儿,姐姐不必担心。” 他说到这儿,又顺了口气,方才缓和不少,有些郝然道:“不瞒您说,我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 这话一出,林氏顿时一愣,蹙眉问道:“怎么回事儿,难道那个恶妇竟然连妻子都不肯替你娶?” 谢远城则是摇头道:“她虽然恶事做尽,但这个却真的跟她无关。是我自己不想娶,我这样的家庭,又何苦去连累旁人呢?更何况,我心里还挂念着姐姐。”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里全是苦涩。 林氏见他这模样,却是心头都跟着心疼了起来,因轻声叹气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好歹也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呀。” 这么多年孤身一人,唯一的亲姐姐却还遍寻不到,阿城这孩子,也不知心里得多苦! 听得她这话,谢远城却是骤然抬起头来,可他藏在桌子下的手却是攥的死紧,才没将话出口,好半日方才摇头道:“我自己便知冷热,姐姐不用担心我。” 他没说实话。 找谢远竹纵然重要,可却并不耽误他娶妻生子。 他只是不想。 谢远城看着林氏眉眼中的关心和亲近,心中既高兴又苦涩。 这么多年,想必她都忘了吧? 年幼时的笑话,谁会当真呢? 可偏生他却记了二十多年。 “好,那我不嫁人,就留在这里陪着阿城,等你长大了,就给你当媳妇,好不好?” 少女明眸善睐,笑容如那大漠的阳光一样灿烂。 在他的心头记到现在,午夜梦回都是最美好的模样。 不知为何,谢远城分明是笑着的,可林氏却觉出几分苦涩的意思来。 她叹了口气,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便也不再劝他,只是轻声道:“好,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我只要能帮忙的,就一定会帮你的。” 听得林氏这话,谢远城微微勾唇,应声道:“好。” …… 因着遇到了谢远城,所以原定的庙会计划便也泡汤了。 不过顾九原本就是为了让林氏解闷,这会儿见她见了旧友,知道她也无心去逛,便乖顺的没有提起。 林氏跟谢远城许久不见,自然有许多的话想说,顾九悄悄地扯了扯林安的衣服,便带着他出门去了。 这里离庙会不远,二人倒是出去玩了个痛快,且林安心里挂念着小明儿和顾念蓝,还特地买了许多的小玩意儿,预备下次见到二人给他们。 等到他们满载而归的时候,已然是薄暮西山了。 谢远城见时候不早,当先起身笑道:“林姐姐,我送你们回去吧。” 这里离梅园的距离不短,林氏自然是摇头拒绝,见他还想说什么,又轻声笑道:“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们跟着护卫,十分安全,你不必担心。反倒是你,这里在城郊,出行不方便,等下次我来,咱们再好好儿叙旧,你看可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眉眼里满是温柔。 谢远城抿了抿唇,到底是点头应了,将一行人送上了马车,目送着他们马车消失在街道上,脸上的笑容方才彻底的收了起来。 取而代之的,却是满满的落寞。 强撑出来的伪装烟消云散,只有他感受得到,自己的心在撕扯着疼。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忍不住想要去见林氏,这些年更是往上京跑了许多回。 可他知道不能打扰她,所以便从未上门过。 甚至于这次来上京,明知道她过得不好,可因着怕给她添麻烦,他都忍者没去见她。 今日他终于见了她,可也更深切的知道,她强颜欢笑下掩藏的难过。 她不开心。 哪怕已经和离、哪怕儿子儿媳孝顺,可她还是不开心。 也是,这样的一生都葬送到了烂人的手里,她怎么会开心? 谢远城死死地攥着拳,眸光赤红。 秦钊! 这笔账,他记下了! …… 回去的路上,林氏却是十分开心。 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让她从里到外都带着喜色。 她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自己还会见到故人。 只是一想到谢远城的话,林氏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了解谢远竹,这么多年,若是对方都没有去联系过谢远城,只有一个可能…… 第289章您可还满意? 那便是,她不能,或者是不想。 可是不想是不可能的,他们姐弟关系那么好。 除非,是不能。 念及此,林氏的笑容又收敛了几分,眉宇中也多了些愁绪。 难道……是谢远竹出了什么事不成? 见林氏这模样,顾九略微想了想,便明白她的心事是什么,因轻声安抚道:“母亲放心,吉人自有天相。” 听得她这话,林氏抿唇道:“话虽然如此说,我也着实有些担心。” 她只恨自己知道的太晚了,如今也不知该怎么帮忙才好。 顾九却是有个主意,因笑道:“母亲,不如您改日让谢先生画一张姐姐的小像给我。顾家生意遍布天下,虽说都是些小买卖,可这街头市井却是最容易寻人。撒开网让他们去找,说不定会容易些。” 这话一出,林氏的神情顿时一亮,旋即却又有些郝然道:“这样可以么?” 感觉有些太给顾家添麻烦了。 闻言,顾九却是笑了,安抚她道:“母亲放心,不算麻烦的。” 不过是将小像撒出去而已,到时候让伙计管事们留心些,也并非特意去寻,只寻常出去留意便是了。 得了她这话,林氏眼中笑意越发多了几分,笑道:“那月末送林安去学院的时候,我让阿城画了小像给你送过去。” 她说到这儿,又拍着额头笑道:“我也记得她的模样,我再画一张,届时看看谁画的更好,便用谁的吧。” 见林氏彻底欢喜起来,顾九则是笑着应声道:“都依您说的做。” 林氏的心结解开,让她心里的郁色都减去不少,面上的笑容也越发的多了几分。 待得回府之后,正跟秦峥遇见。 秦峥才下了马车,见她们这时候回来,又看林氏满脸笑容,不由得笑着问道:“今日玩的可还开心?林安可考上了?” 看他们这模样,便知必然是考上了,否则少年的脸色也不会满是开心了。 闻言,林安矜淡的点头应了,道:“嗯,这两日收拾收拾,月末便可以入学了。” 庄子期就在院子里,先前还翘首以盼呢,这会儿听到林安的话,却又坐回了原处,努力做出一副自己没有在听的模样,可是那唇边的笑容却怎么都止不住。 林安跟他这么多年,哪里不知道自家师父的德行,当下便笑着走过去,恭声道:“师父,徒儿不负所望,考了个第一,您可还满意?” 老头子就是脾气怪,不过无妨,自己说给他听就是了。 听得林安这话,庄子期果然眉开眼笑,也不矜持了,乐呵呵道:“好小子,是个有出息的。今晚咱们喝两杯?” 谁知他这话一出,顿时便见林安收了笑容,慢悠悠道:“不成。” 说完这话,他转身便进屋去了。 留下原地的庄子期,先是惊了,继而便跳脚:“嘿,我给你庆祝一下啊!” 见他这模样,顾九不由得失笑,复又走上前,笑眯眯道:“师父,今日我们去逛庙会,遇到了您说的那家特别正宗的酱牛肉,您可要尝尝看?” 那酱牛肉被油纸包着,从里面就透出香味儿来。 庄子期一闻就知道是经常吃的那家,眼睛瞬间便亮了几分,嘿然揭了过去,道:“还是你有孝心,不像那个臭小子。” 顾九却是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可不是我买的,是您嘴里那个臭小子买的。” 为了买这酱牛肉,他们可是跑了好几个路口呢。 谁知她话音才落下,就听得林安在里面慢悠悠道:“谁说我是给他买的,顾姐姐,您别让他吃,省的都糟蹋了。咱们这师父啊,只爱喝酒!”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庄子期将牛肉藏了起来,一面笑眯眯的回头道:“瞎说,师父什么时候只爱喝酒了,林安小子不让我喝,我就不喝!” 老头儿倒是好哄,这便被哄住了。 见他这模样,顾九越发失笑,道:“师父先把肉给我吧,我去让人给您切了去,咱们晚上吃。” 得了她这话,庄子期越发眉开眼笑的应了。 晚间的时候,众人都在梅园吃的饭。 席间庄子期到底是如愿以偿的开了酒,不过他自己也顾忌着分寸,到底是没敢多喝,只拿小杯子喝了三杯便算是完事儿。 秦峥陪着他喝了一点,等到吃完饭后,又略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起身告辞了。 因着中午吃饭晚,所以等到晚上这顿的时候,顾九便没吃多少。 她自己不以为意,秦峥却记在了心里。 路上经过长安楼的时候,吩咐车夫停车,一面让下人去买点心。 顾九闻言,忙的笑道:“等等,我也下去看看。” 她先前不觉得饿,这会儿闻到里面的香味儿,倒是有些馋了。 见她这模样,秦峥不由得失笑,因点头应了,索性叫住了下人,自己陪着她一起下了车。 长安楼里这时候灯火通明,正是吃饭的时候呢,到处都是人声鼎沸的。 还未进门,便闻得里面阵阵香味儿传来,待得进门之后,更是引得人食欲大增。 顾九先前才觉得只是有点馋,这会儿却是瞬间觉得整个人都有些饿了。 秦峥见她这模样,不由得失笑,一面牵着她的手上了二楼。 小二拿来了菜单,二人点了些甜食,又吩咐上了一壶消食的茶水,小儿便乖觉预备下去。 大厅的戏台子上正咿咿呀呀的开场,顾九随意看了一眼,却是微微一怔,诧异道:“这不是春晓她们的戏班子么?” 台上唱的那出戏,是她们的拿手好戏。 只是扮演杜鹃花的,却换成了别的人。 见状,顾九则是叫住小二,问道:“那位春晓姑娘不在这里么?” 听得她询问,小二往下面看了一眼,一面笑着回道:“客官有所不知,那位春晓姑娘已经许久不出来唱戏了。先前的时候他们戏班子来咱们这儿搭台,也没见过那位春晓姑娘。不过今儿个这个角儿也不错,嗓子不比她差的。” 闻言,顾九点了点头,摆手让那小二下去了。 等到门关上,她才轻声道:“这倒是奇怪了,她不是没事儿了么,怎么不唱了。” 先前的时候,秦峥才跟她说过,春晓并未出事儿,而是被白无渊保了下来,她还以为对方会继续唱戏呢。 毕竟能在长公主府唱戏,她也算是一个名角儿了。 听得她这话,秦峥倒是神情淡然:“嗯,那春晓大抵不会唱戏了。” 毕竟,以白无渊谨慎的性格,保下了人,怕是也不会完全放心,更不会任由春晓出来唱戏。 否则万一自己出尔反尔,他岂不是白白的跟自己做了交易? 不过这话他没有跟顾九说,只是道:“想听她唱了?” 闻言,顾九顿时笑道:“我只是看到才想起来的,平常时候哪儿来的时间去听戏?不过,春晓姑娘唱的的确是好。” 那嗓子又脆又亮,转折时又格外的圆润,是一个好旦角儿。 如今不唱戏,倒是可惜了。 她才这样想着,就见店小二将点心提了进来,笑道:“客官,这是您要的点心。” 顾九应声,随着秦峥一起起身,接了点心便出了长安楼。 待得到了马车上,顾九将点心盒子打开,顿时便闻得香气扑鼻,那香味儿在马车内蔓延开来,让顾九的神情顿时便染上了几分笑意。 “您也来一块儿?” 小姑娘十分好满足,不过一叠桂花糕便可以心情好起来,秦峥见她这模样,眉眼越发的温和。 原本他是从不肯吃甜点的,可不知为何,见她白嫩的手指上捏着一块雪白的桂花糕,却是忍不住低下了头,咬住了那一块糕点。 第290章好不好吃? 清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口腔里都是那弥漫的甜味儿。 秦峥并不大喜欢吃甜的,可此时眼前的小姑娘眉眼弯弯,带着期待的模样问他:“好不好吃?” 那一瞬间,秦峥没来由的觉得,这味道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他将嘴里的桂花糕咽下,在小姑娘满眼期许的神情里,将人搂了过来,交换了一个桂花味道的吻。 而后,在她脸颊红红的时候,才在她耳边低声笑道:“甚是美味。” 这话说的倒是一本正经,可那神情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暧昧,让顾九脸颊的红晕越发多了几分。 她怎么觉得……这人说的美味,指的是自己呢? 下一刻,便见秦峥验证她想法似的,低头又在她唇角亲了亲,复又笑道:“嗯,的确美味。” 到了这会儿,顾九哪里不知道这人就是在调戏自己? 她轻轻地推了一把秦峥,嗔道:“您可正经点吧,这还在外面呢。” 秦峥却逗弄她上了瘾,附耳轻笑着问道:“夫人的意思是说,若是在家里面,便可以了?” 他话音未落,便收了一个害羞的嗔怪眼神。 小姑娘的模样带着羞涩和无奈,顿时引得秦峥朗声大笑。 他将人搂在怀中,也不再逗弄她,只是在她的眉心落了一吻,见人有恼了前兆,复又笑着求饶:“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顾九见好就收,何况男人的怀抱如此舒服,她索性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窝在他怀中看外面的风景。 车窗半开,从她这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外面的俗世温暖。 顾九很喜欢看这些景色,秦峥见她眉眼温软,一颗心也跟着柔软了下来,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靠着身后的软枕垂眸看她。 她在看风景。 他也在看风景。 只是她的眼里是凡尘万千,而他的眼里独有一个顾九。 …… 五月初五那日,天色未亮顾九就醒了。 今日因着过节,所以朝臣都有一天的休沐日,可秦峥却不同,他一早便要去宫里。 顾九醒的时候,正看到秦峥才坐起身子,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轻声问道:“夫君这么早就起了?” 秦峥回头,只当自己吵醒了她,因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时候还早,再睡会儿吧。” 见他起身下床穿朝服,顾九却是打了个哈欠,笑道:“我不困了,您别动,今儿个我伺候你穿衣服。” 说起来也是没规矩,她嫁给秦峥这许久,却从未在一日早上起来伺候他穿衣洗漱的,甚至连秦峥出门的时候,也都因为怕吵醒自己,反而要无声无息的去外室收拾。 今日这是破天荒头一遭,秦峥摇头失笑,道:“我又不是没手,哪儿就用得到你了,听话,再睡一会儿,现下才卯时初呢。” 他的声音格外温柔,在这初夏的晨起,成功的让顾九困倦再多了几分。 但小姑娘却莫名的起了心思,说什么也不肯再睡,掀被下床,径自走到柜子前,将秦峥要穿的衣服拿了,一面笑吟吟道:“我来帮你。” 她这会儿倒是起了执念,秦峥无可奈何,只能放任她来。 一双白皙的手环着他的腰,替他将腰封系上,之后又拿了配饰来替他佩戴。 秦峥头一次觉得,原来穿衣服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至少现在小姑娘格外正经的替他穿衣,他却满脑子都是想着如何将这一身碍事的外衣给除了去。 直到顾九又去拿了鞋子要帮他换朝靴的时候,秦峥终于忍不住将人拦了下来,晒然笑道:“这个我来便好。” 顾九一脸不解,秦峥却是揉了揉她的头,道:“乖。” 她现下是站着还好,可若是蹲下来替他换鞋子,那她发丝碰到的地方…… 怕是会让他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眼见得秦峥面无表情的将鞋子接过去穿了,顾九只当他不好意思,因笑眯眯的点了头,又去给秦峥拿梳子梳头。 她这辈子头一次做这种事儿,反倒是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秦峥任由她糟蹋自己的头发,一面克制不住将人给搂到了怀中。 “别闹,梳头发呢。”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却是低笑一声,并未将人放开,而是将梳子接了过来,喟叹的笑道:“统共就这些头发,夫人手下留情,给我留几根吧。” 这话一出,顾九低头去看梳子,果然见上面还粘连着几根发丝,瞬间便有些不好意思,郝然道:“您怎么不早说呢,那你自己来吧。” 她哪儿做过伺候人的活计,寻常的时候自己的头发都是下人们梳的,更遑论说伺候秦峥的了。 这模样格外可爱,看的秦峥笑容越发多了几分,拍了拍她的手作为安抚,自己一面将头发草草的梳了两下,而后拿玉冠簪好。 做完这一切,秦峥又抱了一会儿顾九,见外面的天色,方才起身笑道:“我先走了,你今日出门当心些,等我从宫里出来,就去找你们。” 今日端阳节,城外有赛龙舟。 顾九早就跟林氏说好了今日去看热闹,棚子是顾家早就租好的,只等上午过去玩了。 闻言,顾九眉眼弯弯的笑着点头,一面嘱咐道:“您进宫也当心些,我等你回来。” 都说伴君如伴虎,也不知今日皇帝叫他过去是为了什么事儿。 小姑娘嘱咐的时候,眉眼里满是担心,看的秦峥心头一软,抱了她一下,在她眉心爱怜的亲了亲,方才转身出门去了。 只是相较于先前的无欲无求,现下的秦峥,倒是的的确确的多了几分不舍来。 怪不得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今在顾九这绕指柔之下,秦峥觉得自己也生出几分惰性来。 恨不能日日与她在府上厮守,不问世事。 然而世事总不能如愿,至少他还得出门。 …… 待得秦峥走了之后,顾九方才打了个哈欠,早上醒的太早,这会儿她有些困意袭来,索性复又回了床上,重新睡了一个回笼觉。 不想再起床的时候就晚了,已然到了日上三竿。 见外面天色一片晴好,顾九先是懵了一瞬,继而又忙忙的收拾妥当,带着丫鬟一起去了梅园。 庄子期对于这些事情从不感兴趣,唯一的念想便是各色小吃,嘱咐顾九替自己带回来之后,直接便钻回了正房里侍弄药草了。 林氏倒是早就打扮精致,见顾九来了,二人略说了两句话,又检查了一应需要带的东西,便乘坐马车去了城外。 今日赛龙舟,是在城外的护城河上。 河两侧杨柳依依,各色鲜花争奇斗艳,便是这一片美景中,沿岸的彩棚搭建妥当,人在上面,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美景入眼。 她们到的时候,这里的行人已然接踵摩肩,来往行人脸上喜笑颜开,空气里更是飘着各色的香味儿,食物与花混合在一起,那味道引得人心情都愉悦了几分。 因来的晚了,马车已经走不进去,见状,顾九索性下车,扶着林氏慢悠悠的朝着彩棚那边走去。 马车过不去,行人倒是还算好通过。不过到底是比不得寻常,只这么一小段路就走了一刻钟左右。 好在二人原本就是来看热闹的,这会儿见行人多也不着急。路上见了好吃的好玩儿的,顾九便吩咐下人们买下来。 等到了彩棚的时候,顾九已然算得上是满载而来了。 见她身后丫鬟们提的大包小包,顾鹤松先忍俊不禁的笑问道:“阿九这是把街上东西都搬过来了么,怎么着,这是怕哥哥们亏待你的嘴不成?” 第291章亲家相见 今日顾家的男人们都有事儿,唯独最清闲的顾鹤松被派过来,一则看顾女眷们的安全,二则过来接应顾九她们。 这会儿听得二哥的话,顾九顿时睨了他一眼,笑着还嘴道:“我这不是怕买的东西太少,到时候二哥都吃完了,再去抢蓝儿的么。” 小姑娘娇俏可爱,说话的时候分明是不饶人,偏偏也不让人讨厌。顾鹤松知道妹妹是什么德行,这会儿也只是笑着敲了敲她的头,复又看向一旁的林氏行礼:“见过夫人。” 他正经起来的时候,倒是十分像那么回事儿。 林氏笑着应声,便被顾鹤松格外有礼的将人给请了进去:“母亲她们在这个彩棚呢,夫人可要进来坐坐?” 今日他们过来看热闹,彩棚是跟顾家相邻的,不过都是顾家张罗租下来的,林氏从头到尾都没出面过。 再者认真算下来,她跟顾家也只有在先前小定的时候见过一次面。到如今二人都成婚这么久了,却跟亲家们连面儿都没怎么见过,的确也不太像话。 所以林氏顿时便点头笑道:“原该去见见亲家母的,还请二公子带路。” 得了她这话,顾鹤松顿时笑着将人给迎了进去,自己当先上了二楼,一面先朗声道:“母亲,妹妹跟秦家夫人来了。” 他们先前在外面寒暄的时候,顾家人便已然听到了动静儿,这会儿再听到顾鹤松的话,顿时便都跟着站起身来。 一行人进了门,林氏抬眼看去,还未待说话,就见顾念蓝先扑了过来,笑眯眯的叫了一声:“林祖母!” 见到蓝儿,林氏的眼中越发多了几分笑容,一把搂住了她,一面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我在呢,蓝儿几日不见,又长高了些。” 她见了孩子便觉得喜欢,神情也越发的柔和。因着林氏性情温柔,如今说话和风细雨的,倒是让刘氏她们先生了好感。 林氏抱了抱顾念蓝,这才跟刘氏互相行礼:“亲家母安好。” 二人在互相行礼的时候,也都将对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遍。 上次二人见面,还是小定的时候,只是场面上匆匆一见,并未仔细的打量。 再加上当时林氏还在病中,病歪歪的模样,与现在又差了许多。 如今一看,刘氏不由得心中惊艳,先前瞧着那位姑爷,已然觉得他生的丰神俊朗气质非凡了,如今看来,倒是大部分都遗传了这位亲家母。 而林氏也在心里思索,先前只瞧着阿九生的好,如今一见这位亲家母,才知道原来都是承袭了母亲。 瞧瞧这位刘氏生的,美中带着英气,虽年近四十,却仍旧顾盼生辉,叫人见之忘俗。 二人在心中各自都有很高的评价,至于小辈儿们,则是纷纷给林氏请安:“见过秦夫人。” 林氏笑眯眯的应了,也不更正她们的称呼,反倒是刘氏生怕戳到她的痛处,因转移话题笑道:“先前蓝儿还在念叨呢,说是您还不过来,她想您想的不得了。” 先前她可是听顾九说了,林氏先前跟秦钊已经和离了。如今这样的世道,虽说较之先前对女人已经好了许多,可是寻常人到底是不敢走到和离那一步的。 能够将这样一个女人逼到和离,可见那秦钊有多不是东西。 现在再喊她秦夫人,林氏的心里未必是滋味儿呢。 这话一出,林氏顿时笑道:“难为蓝儿挂念,可见顾家的家风好,教出来的孩子各个都是好的。” 听得她这话,刘氏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只笑着摆手道:“蓝儿倒是个乖巧可爱的,可我生的这个混世魔王却并非如此。阿九自幼性情顽劣,不足之处,还请亲家母多多教导。” 闻言,林氏则是拉着顾九的手,满脸喜爱道:“您这话我可不认,咱们阿九是顶顶好的姑娘,我那犬子才是个混账的,能娶到阿九,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她们二人客套着,顾九却看不下去,因笑着跟刘氏撒娇道:“母亲每次都要说我的坏话,我可不依您。您且说说,这天底下哪儿还找的出比女儿更好的姑娘?” 她一面说着,眉眼里满是骄纵,却是引得刘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骂道:“不害臊的小丫头,哪儿有人自己夸自己的?” 见状,林氏反而笑的乐不可支,却是眉眼温软道:“我瞧着阿九说的很对,莫不是三生有福,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媳妇?” 她是真心喜欢顾九,一则自己只秦峥一个儿子,一辈子想要女儿都未得;二则顾九实在是懂事儿的很,不但知分寸懂进退,难得的还有一颗赤诚之心待人,更因着她的缘故,才让自己跟秦峥的母子情修复不少。 林氏恍惚间总觉得是自己前世积德,如今才算是苦尽甘来。 只是这里面,顾九的功劳实在是很大。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只笑眯眯道:“母亲,你们快坐吧,我方才买了几样点心,闻着味儿倒是香的很,大家都尝尝?” 这彩棚里面,除了刘氏之外,便是三个嫂子还有孩子们,不过她买的东西多,这会儿也是够分的。 闻言,顾念蓝先笑眯眯的拍手道:“最喜欢小姑姑了!” 见她这模样,顾九忍不住失笑,点了点她的鼻尖道:“小马屁精。” 她一面说着,一面让丫鬟将点心吃食都取了出来,一一摆放在了桌案上。 口感清甜的桂花糕、味道绵软的豌豆黄、还有烤的酥脆的山药酥饼,十多种小点心都被次第摆开。 花花绿绿的颜色混合在一起,瞧着煞是好看。 至于那不好克化的粽子,则是被下人们分开来放。 顾念蓝依偎在林氏的怀中,左边是祖母刘氏,右边是小姑姑顾九,小姑娘觉得人生都圆满了。 她抱着林氏的胳膊,一面冲着顾九撒娇要吃的。 顾九见她这模样,不由得好笑,却到底架不住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央求,又夹了一小块的红枣粽子喂到她的嘴里:“当心烫。” 才蒸出来的粽子软糯香甜,还冒着热气儿呢,米香枣香竹叶香,混合在一起,让人吃一口便觉得心满意足。 顾念蓝吃的开心,顾九给两位长辈添了茶水,自己则是像投喂仓鼠似的喂她吃东西。 到了最后,顾念蓝索性从林氏的怀中下来,由着顾九把自己抱起来,搂着她的脖子道:“我这样小姑姑喂的方便,蓝儿还想吃粽子。” 听得这话,顾九却是点了点她,笑道:“先不吃了,小姑姑喂你喝水。” 小姑娘方才吃了一个小粽子,再吃下去,怕是要不消化的。 顾念蓝闻言,倒也不闹,只是自己伸出手来捏了一块桃花酥,喂到顾九的嘴里,自己笑眯眯道:“那小姑姑吃。” 她的手上还带着奶香味儿,这会儿桃花酥里掺杂了奶香,也让顾九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 反倒是一旁的林氏见了,不由的笑道:“蓝儿果然是个乖的,瞧瞧被养的多好。” 刘氏闻言,则是笑着打趣道:“亲家怕是没见过她顽皮的时候,家里的房顶都恨不得被掀了去。” 听到二人说自己,顾念蓝顿时扭头趴在顾九怀中,一面摇头道:“蓝儿最乖。” 见状,众人却是都笑了起来。 众人寒暄了一阵儿,便见外面锣鼓喧天,却是那端阳节祭祖要开始了。 这一日,先由有名望的学士们念祭文,而后往护城河里撒粽子。 第292章赛龙舟 待得一切仪式完成,才会开始赛龙舟。 而现在这锣鼓喧天,便是要开始念祭文了。 众人听得这声音,笑闹声响几乎是一瞬间便停了下来。 分明是万人齐聚的场景,可在那锣鼓停下的片刻,全部都归于安静。 所有人都屏神静气,不止是大人,就连小孩子们都随着站起身来,齐齐的看着那人群中走出的老者。 那老者穿着一袭宽袍广袖,随着行走间,衣袂飘飘的模样像是从画上走出的仙人一般。 仙风道骨,似能乘风归去。 顾九却在看到那人的时候,瞬间神情讶然。 今年这龙舟祭文,竟然请来了周老太傅! 林氏自然是认得周老太傅的,见状也不由得微怔。 虽说往年也并非没有请过官家人,可如周老太傅这般德高望重的,今年却是头一次。 只见他淡定的从人群中走出,缓缓地走到高台之上,先在天地间施了礼,方才高声念道:“汨罗之水滔滔兮,百舸奋而争渡。米粽香而撤江兮,鱼虾食而舍你——” 他的声音,赞扬有之、敬佩有之。 大夫不屈,纵身投江,以一己之身,捍卫最后的尊严。 随着他的高声唱诵,人群起先还安静不已,可到了后来,便听得那些此起彼伏的低啜声,多了几分悲愤。 以大夫之身,终其一生,纵不屈,纵傲气,却到底令人意难平。 一曲祭文念完,便听得众人跟着应和:“三江鱼虾,莫食大夫之骨!” 早先便预备好的粽子,铺天盖地的撒到江河里去。 日光晴好,波光粼粼,粽子入水,河面上便激起阵阵水花。 这样的场景,令人为之动容。 顾九站着,情不自禁的便攥紧了手,连呼吸都跟着放轻了,生怕自己的呼吸都玷污了这样圣洁的场面。 待得祭祀完,先前静谧的人群里,方才断断续续的有人开口。 那赛龙舟的精壮汉子们早就蓄势待发,只等着发令官一声令下,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众人才回过神儿来,就被这情形给吸引住了心神,河面上的摇旗呐喊声络绎不绝,当真是声入九霄。 彩棚里面也重新热闹了起来。 顾九扶着林氏跟刘氏坐下,一面回头嘱咐小二去添了新茶,回头就听得林氏跟刘氏在说话。 “这些年我鲜少出来,竟不知这场景如此震撼。” 林氏这些年纵然在上京,可没出嫁的时候规矩森严,到了后来却又在病中,好容易到了如今,竟然才踏踏实实的看了一回赛龙舟。 这会儿语言甚至都没有办法来形容她此刻的震撼,林氏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满脑子还是方才的情形。 见她这模样,刘氏心中忍不住有些恻隐,因放柔了声音道:“这赛龙舟年年都有,不过今年请来的这位老先生的确非比寻常,一篇祭文,竟念的我几乎要悲怆出声。” 见她们二人情绪有些低落,顾九顿时笑着附和道:“母亲可知这位老先生是谁?” 闻言,刘氏则是好奇的看向她,问道:“你知道他是谁?” 顾九点了点头,笑道:“这位便是被先皇赞誉为国之栋梁的周老太傅,周家满门忠烈,老太傅一生为国,唯一的儿子早年也战死沙场。好在还留有一根独苗,便是如今身在工部的小周大人。” 她这么一说,刘氏倒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却没来由的想起先前上京的流言来,复又压低声音问道:“先前我听说那位狸猫换太子的……可也是周家?” 这便是流言的可怕之处了。 任凭你满门忠烈,却抵不过流言蜚语所带来的影响力。 而更能让众人记忆深刻的,还是那些八卦传闻。 听得刘氏这话,顾九沉吟了一番,将周家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又道:“说起来,这也是恶奴作祟,周家人还是很有气节的。” 虽说……那位周老夫人先前处理的时候,的确有些糊涂。 毕竟气节这个东西,在有些时候,到底是抵不过实际的利益。 刘氏只知道街上的传言,却并不知道实际情形竟然是这样的,听完之后,不由得倒吸一口气,蹙眉道:“这恶奴也太可怕了些,竟然在府上呆了这么多年,还好那位小周夫人福大命大。” 顾九心道可不就是命大么,否则怎么活下来呢? 她才想到这里,却又骤然想起很严重的事情,因压低了声音问道:“母亲,咱们家这些年请大夫看诊,可曾请过一个叫李越的大夫不成?” 闻言,刘氏却是一愣,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你骤然跟我说起来这个,我还真不好跟你说到底有没有。” 家里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大夫也请了不少,不止是平常家人看诊,单单是顾念蓝一个人,那时候西楚的大夫能请来的都被顾家请了个遍儿。 这会儿顾九问这个,刘氏却是一时有些懵,她将脑子里的大夫名字过了个遍,可大多数因着岁月久远,甚至连脸都记不清楚了,更遑论名字了。 因此刘氏复又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问题不成?” 顾九想了想,因此事的严重性,便也不瞒着她,蹙眉轻声道:“婆婆身上的毒、还有小周夫人身上的毒,俱是一个叫李越的大夫所下,我怀疑那人是个惯犯。咱家虽有府医,可时常也会请外面大夫过府,我也是才想起来此事,生怕家人也会中招。” 如今林氏的毒证实是秦钊所下,可是周姚氏的还没找到凶手,但估摸着也是家里人所为。 顾家虽说府上和睦,可难保那李越自己不干净,万一起了脏心眼怎么办? 顾九原先没想过这些,也是才听得刘氏的话,心里才后知后觉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听得顾九这话,刘氏也吓了一跳,下意识道:“这的确不是个小事儿,无妨,家里这些年倒是留存的有记录,等晚上回去,我让管事排查一遍。” 她现在听了这事儿,心里也有些发憷。万一家里真的请过这个大夫,那人又是个会下毒的,随便在药里添加些什么,就够人受得了。 见刘氏有些心中不安,顾九又轻声安抚道:“不过您也不必太担心,咱们家人如今都无事,大抵也是安全的,不过是告诉您,做个防备罢了。” 闻言,刘氏点了点头,到底是有些不踏实。 反倒是一旁的林氏听到了,好奇的问道:“那李越现下不是就关在大牢里么,审问一番不就好了?” 见她询问,顾九想了想,到底是没瞒着她,因悄声道:“他死了。” “死了?” 林氏微微蹙眉,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判决,迟疑的问道:“他不是秋后处斩么,是我记错了?” 见状,顾九咳嗽了一声,这事儿到底不大好听,索性便压低了声音道:“听夫君说,可能是伯爷下的手。” 她说伯爷,林氏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待得见她这隐晦的表情,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那位前夫,现下被皇帝降级成了明阳伯,可不就是伯爷么! 念及此,林氏复又冷笑一声,道:“他倒是好手段。” 李越如今已经招供了,且还被判了秋后处斩,还有什么事儿是至于将人杀了呢? 除非是为了护着他那位心头好罢了。 见她这模样,顾九倒是有些不大安稳,因轻声安抚道:“您别放在心上,那人原也是个作恶多端的,死有余辜。” 她安抚自己,林氏却是笑了,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又不是糊涂的,自然知道,你放心,我现在早不将他们放在心上了。” 第293章再遇秦钊 那秦钊跟自己早就桥归桥路归路了,如今自己跟着儿子儿媳日子不知多自在,且还拿到了和离书,哪怕是现在死了,也是死的一身轻松干干净净,再不必跟那一家子纠缠。 她何必还为这些事情心里难受,那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么? 见她想得开,顾九便也笑着点头道:“母亲能如此想,那是最好不过了。” 明阳伯府一家,如今跟他们已经没关系了。 秦峥彻底跟他们割裂开来,放着好好儿的新的生活不过,去纠结这些,那才是不理智的做法呢。 外面的赛龙舟到了激烈之处,顾念蓝都随着聚精会神的呐喊,众人见状,也都随着继续看热闹了。 只是顾九没有想到,她们才想着与过去割裂,下午便有那不长眼的前来碍眼。 …… 下午的时候,赛龙舟分出了胜负。 拔得头筹的那支队伍被人群举了起来,那呼喊声山呼海啸,蔚为壮观。 众人看的心里欢喜不已,那些彩头更是不要钱似的往龙船上扔。 眼见得下面热闹不已,顾念蓝等几个小孩子却是忍不住了,笑着撒娇想要下去玩。 这会儿赛龙舟的人都已经散了,河两岸的小吃都摆了出摊,一路蜿蜒过去,三四条街都是各色的小玩意儿,可谓是热闹非凡。 空气中弥漫着各色香气,从彩棚上往下看去,更还有杂耍戏班子舞龙舞狮不断地从人群中穿行而过,所到之处,都能激起阵阵叫好声。 见这情形,顾九也有些意动,一面笑着道:“蓝儿她们想去玩,咱们不如一并下去吧,权且当做是消食儿了。” 方才看热闹的时候才吃了午饭,且还吃了一肚子的点心瓜果,现下正适合下去看热闹。 便是不买,看一看也是好的。 小姑娘的脸上满是亮晶晶的希冀,两个长辈哪里不懂她的意思,就连顾鹤松都笑着打趣道:“我看你不是想消食儿,是想再给肚子里加点吃的吧?还拿蓝儿当借口,不知羞。” 闻言,顾九顿时哼了一声,睨了一眼顾鹤松道:“二哥少给我扣帽子,我才没有呢。” 一旁的刘氏见状,则是无奈的摇头道:“瞧瞧这个刁蛮的丫头,偏她自己能做,还不准旁人说。” 林氏却是笑吟吟道:“阿九年岁还小,正是好玩的时候呢,不过我这些年没出来转过,倒是的确有些心动。不如咱们也下去走走?” 她是替顾九说的话,顾九顿时笑着应道:“母亲是该多走动走动的,师父都说了,对您的身体好。” 见她这模样,刘氏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行了吧,你这丫头,听不出你婆婆是替你遮掩呢?得了便宜还卖乖。” 被母亲这么一点,顾九巧笑嫣然,却是顺势抓了她的手道:“那您应是不应嘛。” 小姑娘撒娇,刘氏只觉得心都化了,笑着叹了口气道:“我敢不应么?你这丫头,自出生便是个说一不二的小祖宗。” 众人说说笑笑,到底是下了彩棚。 只是人群太拥挤,索性便分成了三拨人,约定等申时的时候在彩棚再碰头便是。 顾九自然是陪着刘氏的,她今日出来还带着白术和苏澈,所以便一行四人沿着护城河慢悠悠的逛街。 这里虽是城外,但却有一条古玩玉石街,沿着护城河走七八百米,便拐进了那一条街里。 相较于外面吃喝玩乐的热闹,这里倒是比那边僻静了许多。 林氏到底是喜静,随着转了一会儿便有些倦怠。 顾九见她这模样,索性便带着她来了这里。 这里倒是安静了许多,只是跟护城河便遥遥相望着,却更觉得寂寥了起来。 林氏一时有些过意不去,因无奈的笑道:“怎么不继续转了,我无妨的。” 闻言,顾九却是笑道:“才想起来这里有家玉石原石不错,正好夫君缺几个发冠上的坠的玉,看能不能淘几个好玉石来。” 听得她这话,林氏便也笑着答应了下来。 谁知才走进一家铺子,便听得男人不满道:“不过是一块紫玉罢了,品相又不是上乘,怎么就值一百两?一口价,五十两,我这就给你钱,怎么样?” 那声音,顿时让林氏停住了步子。 顾九也随着停了停,随着林氏的目光往里看去,瞬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正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明阳伯秦钊。 果然是冤家路窄。 林氏深吸一口气,顾九则是低声道:“母亲,咱们去旁边这家转转吧。” 闻言,林氏才点头应了,却见那男人感应到什么似的,猛地回过头去,却是不可置信道:“林远黛?” 林氏不愿意跟他多说,扭头欲走,谁知却听得那人声音都沉了下来:“我跟你说话呢,你瞎么,看不到我?!” 秦钊觉得自己今日运气背极了,好不容易淘换到一家像样的玉石,可却是囊中羞涩。 若是以前,一百两连他一顿饭钱都不值得,可是现在却不同了,他买个十两以上的东西都得考量半日。 好容易这会儿见店家有松动的迹象,结果一回头,却看到了林远黛? 且…… 原先他印象里的林远黛,是常年带着病气的,她模样虽说不差,然而那脸上的病容却到底让人反胃口。 再加上这些年她行为恶毒,暗中给方清穿小鞋,更让他心生厌恶,从未仔细看过对方。 可今日一见,却发现她不一样了。 那些病容褪却不少,一张脸如雨后芙蓉来,甚至带出了几分娇艳。 分明是年近四十,他竟见对方笑的时候,带着小姑娘似的鲜嫩来。 听到他这毫不客气的话,林氏终于回头看他,却是蹙眉问道:“你有事么?” 虽说林氏早先从未想过能跟秦峥和离,可如今真的将和离书拿到手,却又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今日见他,她虽觉得心里有些犯恶心,到底也没打算跟他纠缠,原是打算直接转身就走的。 奈何却被他在长街上叫住。 林氏要面子,纵然停下了脚步,声音里也满是疏离。 一旁的顾九见秦钊过来,顿时心生警惕,不动声色的给苏澈使了个眼色,让他防备着些。 见自己被人防贼似的防备着,秦钊的神情也越发难看了下来,沉声道:“秦峥就算是不在府上住,那也是我儿子呢,你便是这个态度?” 这话却是说顾九的。 顾九闻言,倒也不生气,语气淡淡道:“那伯爷想要什么态度?” 一个伯爷,顿时让秦钊想起自己现下的处境,心头无名火起,偏生又发作不得,只能咬牙指着她道:“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见状,林氏却冷哼一声,道:“您当自己多大的脸面呢,不这么说话,难不成还得三拜九叩?秦钊,你配么?” 以往林氏说话从来都是和风细雨的柔软,便是吵架,也只是闭口不言,何曾有过这个模样? 偏生是这样,那怒容里面,却又让秦钊看出几分风情来。 秦钊顿时楞了一下,却又咬牙道:“你别忘了,我是你夫君!” 说起来,他前半生对方清忠贞,再加上厌恶林氏,从未跟别的女人有过什么。可是如今一朝开了荤,反倒是觉得,这天下的女人各有特色,虽说先前因着一个妓子染上了病,却也不妨碍他的心已经野了。 这脏病并非不能治的,秦钊现下吃着药,克制了病情的发展,一颗心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不过他现下长了心眼,只找那些模样俊俏又便宜的瘦马,只要买回来,怎么揉圆搓扁都是自己的,且还不必再花额外的钱。 而今日过来淘换玉石,便是为着给那个新欢。 第294章咱们走 然而此时看着林氏这模样,秦钊却又突然觉得,眼前这女人虽说年纪大了,可怎么瞧着比那新欢还漂亮几分呢。 秦钊这话,将林氏心里恶心的够呛。 她不愿意搭理对方这话,尤其是见他带着几分下流的目光看着自己,林氏越发觉得心中厌恶,拉了一下顾九,沉声道:“咱们走。” 跟这种人纠缠,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见她们要走,秦钊这才回过神儿来,却又急忙上前几步,拦住她道:“不行,你不能走!” 他一把拦在了她们面前,林氏却是防备的往后退了好几步,眸光里满是警惕:“你想做什么?苏澈!” 苏澈早在第一时间便将武器出鞘,横隔在了二者之间。 而那闪着寒芒的长剑,也终于让秦钊的神智回笼不少。 他吓得后退一步,却又在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之后,涨红了脸道:“林远黛,我可是你夫君,你这是什么态度!” 先前那一遍,林氏只想当做没听到。可他现在又一遍声明,顿时让她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夫君?我呸,秦钊,你可别忘了,咱们已经和离了!” 先前她还想着,若是和离了,会不会对峥儿造成什么影响呢。 可现下瞧着秦钊这模样,才觉得秦峥做的实在是太好了,若不是和离,她哪儿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跟着人撇清关系! 听得她这话,秦钊却是满脸无赖的嘴脸:“和离书算什么,我能给你写,就能撕,我那一份可没在官府备案!” 那时候虽然秦峥威胁自己要写和离书,可当时秦钊却是留了一份心眼,林氏那份备案了如何,他的可没有备案呢! 林氏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无耻,闻言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咬牙指着他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怎么觉得,这人是在耍无赖? 秦钊就是在耍无赖。 他挑了挑眉,道:“没什么意思,我近来手头有点不宽裕,想来夫人愿意资助一二吧?” 到了现在,秦钊便也索性破罐破摔了,反正他现在什么都没了,只留着一个明阳伯的虚衔,却是成了全上京的笑话。 秦峥便是前途光明又如何,跟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但是,秦峥他惹不起,林氏他还是惹得起的! 况且,原先没有注意过,现下瞧着林氏的姿色甚好,秦钊却是又跟着起了些龌龊的念头。 谁说冷饭不好吃的,当没有饭的时候,这冷饭也可以尝一尝。更何况,这冷饭还有钱! 眼见得秦钊竟然如此无耻,林氏气得手都有些抖,咬牙道:“秦钊,你是彻底不要脸了么?” 早先的时候,秦钊好歹还留着几分作为文人的体面。可怎么这次一见,他竟成了无赖之流的货色? 但林氏却不知道,如今的明阳伯府,怕也没比那些地痞无赖的家里好到哪儿去。 秦峥夫妇搬出去之后,方清便光明正大的带着一双儿女回了府上。 知道秦钊被降级之后,方清当时气得要死,可过后却又缓过神儿来,想着便是个伯爷,也好过没有不是? 奈何她才想通了这些,却又后知后觉的发现,府上又多了一个女人。 且还是个意想不到的女人。 江莲芷成了秦钊的人,被关了几天之后,也想开了。 觉得秦钊年岁大些也无妨,好歹有这些家业呢,她如今破了身子,索性是没有好姻缘了,倒不如抓住秦钊的心,之后再算计秦峥夫妇——跟了秦钊,好歹也是长辈呢! 只是江莲芷的算盘打得响,却不防方清知道事情原委之后,先让人将她摁着给打了一顿! 如今府上两个人斗法,可谓是鸡飞狗跳。再加上一个瘫痪了却没人伺候的秦老夫人,更是每天都精彩纷呈。 秦钊日日回府,都是头大如斗。原本跟方清也算是恩爱,可自从方清被自己传染了病,又看到新的小妾之后,她便彻底的成了泼妇模样。 早先方清还肯孝顺秦老夫人,然而这次回来,她却对秦老夫人视若无睹,每日最大的乐趣便是收拾江莲芷,以及催促他留心秦织瑶的婚事。 秦钊越发的不愿意回府了,在外面又无意中得了个瘦马,越发的得了趣味,如今恨不能天天宿在外面。 落到这个境地的人,哪儿还有脸面可言? 也正是因此,秦钊在听到林氏的话之后,非但不生气,反而冷笑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后悔也晚了!” 在秦钊的意识里,自己如今落得这个地步,都是被林氏害的! 毕竟,若不是她先毁了自己的美满姻缘,后又生出了个白眼狼秦峥,自己怎么会被一步步的算计到了如今的下场? 奈何如今事情已经无可挽回,自己如今越发的落魄,偏生林氏倒是日渐光鲜亮丽起来。 若是未见,秦钊的恨意还少一些,可今日见了,他却越发的心中不平衡。 一个恶毒的计划在秦钊脑海中成型,他怎么着也得从林氏身上赚回来一笔再说! 林氏并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听得对方这话,咬牙道:“我懒得跟你说这么多,识相的你就让开,否则我可就不客气了!” 这话一出,秦钊却是浑不在意,反而神情恶毒道:“你敢让这狗奴才碰我一下,老子就让他拿命来赔!你可别忘了,再怎么着,我还是秦峥他爹呢!” 听得他这般不要脸的话,林氏顿时气的指着他骂道:“秦钊,你混账!” “那又如何——” 谁知秦钊一句话未曾说完,整个人就被人揪住了脖领子,腿弯被狠狠一踹,下一刻便被直直的跪在了地上。 男人阴寒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你大可看看会如何。” 这一下格外的重,秦钊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跪在地上龇牙咧嘴,头脑更是嗡嗡作响。 反倒是林氏被这变卦吓了一跳,待得看到眼前人,更是不由得一愣:“阿城?” 来人正是谢远城。 顾九也呆了一下,一面行礼:“谢先生。” 谢远城草草的点了点头,却是看向林氏问道:“你没事儿吧?” 他本来是过来买东西的,不想才从旁边的店里出来,就看到这男人在纠缠林氏,而这人的话更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秦钊! 谢远城的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可看向林氏的时候,倒是掩饰的很好。 林氏摇了摇头,先前因秦钊而生出的负面情绪也消散不少,温柔问道:“阿城你是来买东西么?” 谢远城点头应了,才想说什么,却见秦钊指着他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打我!” 听得他这话,谢远城神情阴寒,见他从地上踉跄着要起身,复又一脚踹上去,看着他趴在地上,方才沉声道:“我是她的家人,这么欺负她,是当她娘家没人么!” 秦钊险些一口气儿喘不上来,一旁的林氏却是感动不已,然而她到底怕秦钊赖上谢远城,因拽了拽他的袖子,轻声道:“阿城,算了,为了这种人渣不值得。” 闻言,谢远城方才收了几分戾气,放柔了声音道:“好,我听你的。” 顾九则是使了个眼色,让苏澈防着秦钊,当心莫要让他再扑过来。 秦钊只觉得浑身都疼的厉害,他咬牙想要爬起来,可看到谢远城要杀人的目光,到底觉得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下才站起身来。 然而在看到谢远城跟林氏站在一起的模样,再看谢远城眉眼里的神情,他却又骤然福至心灵,指着他道:“亲人?我怎么不知道林家有你这号人?” 第295章关你何事 对啊,林氏是家里的幺女,只有哥哥。而这人他陌生,显然也不是林家的人。 不是亲人,却还是家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奸夫! 他才想到这里,就听得林氏冷声道:“他是谁,关你何事,又凭什么跟你解释!” 这话一出,秦钊越发的认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因指着林氏骂道:“好你个林远黛,怪不得你那么着急要跟我和离呢,原来是在外面有小白脸了!” 分明这人自己在外胡作非为,可现在倒是给她泼了一盆脏水。 林氏气得眼都红了,恨声道:“秦钊,你少胡说八道!” 阿城是她好友的弟弟,竟然被秦钊这么污蔑! 见她这模样,秦钊却觉得自己肯定是猜对了,一时怒向胆边生,咬牙道:“我就说吗,你这么多年都不想和离,偏偏现在要让我儿子来逼迫我。原来是外面有人了,怎么,是老子这么多年不进你房里,骚的忍不了……” 他话还未说完,脸颊登时挨了一拳。 下一刻,便见谢远城直接掐着他的脖子,戾气横生:“说不出人话,那我就让你再也不用说话了!” 被谢远城掐住之后,秦钊顿时不住地睁着,奈何眼前人的胳膊铁臂似的,竟让他用不上劲儿。 还有谢远城的那双眼,内中满是猩红,秦钊看的真切,那里面的杀意真真切切。 他瞬间便怕了:“放,放开我……” “阿城,放开他!” 身后传来林氏的声音,也让谢远城的神智归拢了几分,他一把将秦钊往后贯了一把,连呼吸都是粗重的:“再让我听到你编排她,见你一次,我打你一次!” 秦钊几乎是被丢在地上在,他不住地咳嗽着,一张脸涨红,想要说什么,却是狠狠地咳嗽了起来。 见他这模样,林氏也吓了一跳,不过不是心疼秦钊,却是怕谢远城因此背负上什么官司。 她扯了一把谢远城的衣服,一面轻声道:“阿城,算了,别脏了你的手。” 女人靠近的时候,身上的气息带着幽香,若有似无的往男人的鼻子里钻。 下一刻,便见先前还满脸戾气的谢远城,瞬间便红了脸,浑身都僵直了。 他咬了咬牙,才回复了些心神,却是到底忍不住气愤:“这个混蛋,竟然敢这么说你!” 上上京的流言,他虽然来的时日短,可也听得真真切切。 这般恶心至极的秦钊一家,是怎么有脸对林氏倒打一耙的? 最重要的是,他心上连想一下都觉得是玷污的人,凭什么要被人这么糟蹋! 谢远城只消一想,就恨得几欲杀人。 偏偏他的理智尚在,知道自己不能真的将这人给杀了。 否则背官司倒还在其次,连累了林氏,可怎么好? 他尝出了一口浊气,就听得林氏温软的声音响起:“好了,不要生气了,随他去吧。” 她说到这儿,又冷眼看向秦钊,沉声道:“今日之事,我不跟你计较,但是咱们已经和离了,桥归桥路归路,若是你再敢胡来,我不介意让峥儿知道你做的破事儿!” 林氏深吸一口气,复又看向满眼阴毒的秦钊,声音里满是冷意:“我可不认为,峥儿会帮着你!” 这话是明晃晃的威胁,秦钊一时想要还嘴,却到底是有些发憷。 是了,秦峥那个小白眼狼,可不会护着自己。 他只会护着眼前这个贱人! 然而秦钊到底是不死心,他缓过气儿来之后,往后退了两步,躲开谢远城,又指着林氏道:“我呸,你……”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谢远城几欲杀人的目光,复又有些害怕,咽了咽口水道:“你做的这些丢人事儿,要是让秦峥知道了,你以为他脸上会光彩么?我也是为了他好!” 这话说的,林氏几乎要气笑了。 如他这般不要脸皮的人,还会真的为了秦峥着想? 然而林氏却懒得跟秦钊辩论这些,只是哼了一声,道:“这话,你倒是有脸说出口。” 哦不对,他是压根不要脸。 林氏不愿跟他多说什么,谢远城却是不乐意就这么放过他,鄙夷的接口道:“全上京的人,谁不知道老明国公府的破事儿?你自己恶事做绝,连皇上都看不下去,将你贬斥成明阳伯。怎么,这事儿你觉得就很光彩了?秦钊,现下全上京里面,论丢人你可是拔尖儿的,莫说是当下,便是全西楚,上上下下的查一百年,都找不出你这么一个不要脸的丢人玩意儿。你说,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别人的?” 谢远城说到这里,见秦钊的脸色难看,却并未住口,反而是继续补刀:“你们秦家往上倒腾十八代,你也是独一份儿的了。想来等到百年之后到了黄泉,你们祖宗应该都得夸赞你一句扬名世间吧——虽说是个恶名,可好歹也算是遗臭万年了不是?” 都说莫惹文人,因为他们一杆笔杆子便能骂的你祖宗十八代都恨不能气得活过来。 而谢远城更是其中翘楚。 因为他不但是个文人,且还是个军中长大的文人。 说不过打不过,最为致命。 至少秦钊,现下已经被这人气得浑然失去了理智,甚至于忘记了方才的教训,咬牙朝着他扑了过来:“我跟你拼了!” 然而…… 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人给踹到了地上。 怀远书院的衣服都是宽袍大袖,谢远城穿着一袭白衣,瞧着甚至添了几分瘦弱。 然而他伸出胳膊的时候,明眼人都看得到上面的肌肉。 秦钊再次被人踹到一旁,眼前一阵头昏眼花,甚至于怀疑自己生出了幻觉。 他怎么看到了一匹马? 马上高坐一人,马声嘶鸣,有男人从上面跳了下来,神情里满是关切:“母亲,您没事儿吧?” 日光耀眼,男人墨色官服勒出精窄的腰,越发显得身形颀长,既精干又养眼。 顾九瞬间被他吸引住了心神,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夫君!” 小姑娘的声音里满是惊喜,秦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一面看向林氏:“怎么了这是?” 林氏这才回过神儿来,却是笑道:“无妨。” 她拍了拍秦峥的手,不想让他见这么恶心的人,只去叫谢远城:“阿城,咱们走吧。” 奈何她想要带着秦峥离开,却不妨有人并不愿意让他们走。 秦钊现在才发现,并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而是他儿子真的来了! 虽说他不知道秦峥怎么来了,可是架不住这是一个揭穿真相的好机会! 秦峥这小白眼狼不是一直都觉得林氏是个好的么?那他今日就让对方看看,林氏在背地里跟小白脸勾勾搭搭,一样的不要脸! 念及此,秦钊顿时朗声道:“走什么走,峥儿既然来了,咱们就好好儿说道说道——峥儿,你可看清楚了,我若不是今日得见,也想不到你母亲竟然会勾搭了一个小白脸,两个人在大街上公然伤风败俗便算了,居然还打我!” 他的声音里满是愤慨,颠倒黑白的十分顺手:“先前你说我不好,为父承认,可是你母亲也没你想象的干净,你瞧见了么,今日可是抓贼抓脏!” 听到秦钊这话,林氏顿时被气到,顾九也急忙解释道:“夫君,你别听他说,不是这样的!” 闻言,秦钊顿时冷哼道:“长辈说话,轮得到你一个女人插嘴么!”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见秦峥冷眼朝他看了过去。 只一眼,便吓得秦钊一个瑟缩。 这人的神情,越发的可怕了,恍惚之间,他竟觉得自己看到老父的眉眼似的。 第296章你也配做长辈? 这个小畜生,怎么越长,越带出他爹的模样来了? 一样的高高在上,一样的杀伐决断,一样的吓人。 秦钊吓了一跳,秦峥却是回过头来,格外温柔的宽慰顾九,道:“我知道。” 他说到这儿,复又看向秦钊,声音也随之冷了下来:“她是我夫人,轮得到你来教训么?” 这话一出,秦钊的脸色顿时有些涨红,咬牙道:“我可是你爹!” “你也配做长辈?” 秦峥这话说的毫不留情面,让秦钊的脸色也越发难看了下来,沉声道:“秦峥!” 闻言,秦峥只是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有话说。” 那神情里的鄙夷,都无需去留心看便能看的真真切切,秦钊对于他这态度,越发觉得心里堵得快爆炸了。 然而他的怒火,到底是不敢往秦峥身上发,索性只能看着林氏冷声道:“这个女人伤风败俗,你倒是很能容忍,却对我这般态度。怎么,难道你觉得她在外面找小白脸很光荣吗!” 这话一出,林氏顿时咬牙,可不等她说话,就听得秦峥先淡然道:“那又如何?” 秦峥说话的时候,嘴角还噙着一抹讥讽的笑容:“她只要高兴,愿意如何便如何。纵然再找一个又有什么不妥——反正,这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都比你强,她也算是人往高处走了。” 这话说的闲适,奈何那话中意味却是十分的狠。 至少,秦钊在听到这话之后,那一张脸瞬间便涨成了猪肝色。 而顾九,却是忍不住低声笑了一声。 若非场合不对,她怕是要捧腹大笑的,然而现下这情形,她便也只能连忙忍住,一面去看林氏的脸色,果然见对方的阴郁也少了几分。 她悄然的抓住林氏的手,再去看秦钊时,就见对方气得几乎要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了。 “好,你好得很,不愧是林远黛养出来的,小白眼狼!” 秦钊气得拂袖而去,连那背影里都能瞧出盛怒来。 只可惜在场之人,没有一个怕他的,甚至于在他这么走了之后,秦峥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可还要继续逛么?” 听得秦峥询问,林氏这才回过神儿来,相较于顾九还有些愤愤,她反倒是平和了不少。 毕竟,纵然那人再如何恶心,也抵不过自家儿子的一片维护之心。 秦峥都这样了,她要是再为了秦钊生气,岂不是对不起儿子对自己的心意? 念及此,林氏顿时弯唇笑道:“阿九才想着说要给你买玉石呢——” 她说到这儿,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身边还有一个谢远城,忙的扯了下他的袖子,一面温声道:“峥儿,来见过你小舅舅。” 这话一出,秦峥倒是瞬间一愣,一面眯眼打量了下谢远城。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何时有一个小舅舅? 不过虽然神情打量,他的嘴里倒是从善如流的叫了一声:“小舅舅。” 而谢远城的表情,却也没有的太多的高兴。 他只是咳嗽了一声,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温和道:“我与林姐姐乃是旧时邻居,当不得一声小舅舅。秦大人安好,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谢远城的态度不卑不亢,神情清明,倒是让秦峥生了几分好感。 他是认得书院的服饰的,见他这模样,因还礼道:“先生可是在怀远书院教书?” 得了谢远城的肯定回答之后,秦峥复又道:“先生安好。” 二人见礼之后,林氏又柔声笑道:“你们这样便太客套了,阿城你跟我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当年可是看着你出生的,跟你姐姐又是至交好友。你在京中并无亲眷,日后有什么事情,只管去找峥儿便是。” 她说到这儿,又跟秦峥道:“峥儿,你也要多跟阿城来往才是。” 闻言,秦峥自然是点头应了,谢远城也笑着应是,不过到底是没有提改称呼的事情。 他之所以叫一声林姐姐,那是为了亲近,否则,他更想叫她的名字。 只是那样太唐突,且谢远城生怕会让他们连现下的关系都维持不下去。 可是若让她的孩子来叫自己小舅舅的话,那岂不是真的成了姐弟? 私心里,谢远城是不愿的。 林氏倒是没有看出来他心里的想法,介绍完之后,又又叹息道:“今日之事,给你添麻烦了。” 方才谢远城替自己出头的事情,林氏心中感动不已,她在上京这许多年,除却晚辈之外,这还是第一个为自己出头的。 莫说他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便是自己在上京为数不多的亲人,又有哪个跟自己出头了? 她想到这里,神情一瞬间暗淡,继而又打起了精神。 林家的旁支原本就跟他们不亲近,不替她出头也是应当的。 今日遇见谢远城乃是好事儿,她若是不高兴,岂不是坏了兴致? 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谢远城叹息道:“林姐姐这么说,那便是太折煞我了。方才我一时冲动,险些连累了姐姐,您如今倒还来谢我,我当真是愧疚不已。” 他说到这儿,又试探着问道:“方才,没有吓到您吧?” 谢远城不后悔把秦钊打一顿,事实上,那种人渣败类,便是打一百遍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可是她现在回过神儿来,又担心自己方才的举动太过野蛮,万一吓到林远黛怎么办? 毕竟,她一向温软,怕是最见不得那场景的。 念及此,谢远城越发的有些后悔。 早知道应该冷静一些,至少也得寻个无人的时候,再去揍秦钊才是! 林氏却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只是听得他这话,摇头笑道:“我倒是不怕,你今日也是为姐姐出头,你的心意我都懂得的。不过说起来愧疚,该是我才对。这两次相见,都是给你添了麻烦。” 上次在书院门口,是他救了自己,这次在这里,又是他替自己出头。 这么想起来,林氏心里又不由得失笑,怎么她每次见到阿城,都是在自己格外狼狈的情况下呢? 听得林氏这话,谢远城则是格外诚挚道:“我只是心疼姐姐,竟然遇到那样的人渣,您这样好的人,原不该遇到这些的。” 她这样好,合该被人捧在心上,就如同温室里的花,每日细心养着,而不是任凭她在外面受风吹雨打。 谢远城的眼里满是痛心和心疼,倒是看得林氏眼眶一热。 这么多年了,竟是她久违蒙面的弟弟这样的关心自己。 一旁的秦峥却在这时候开口:“现下时候还早,谢先生若是无事,不如同去坐坐?” 林氏当局者迷,可秦峥却是看的真切。 这位号称是旧时邻居的谢远城,怕是对林远黛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呢。 不过也如秦峥方才所说,他并不反对林远黛再找一个,毕竟人不能在一个人渣身上毁一辈子。 可是,这事儿却是需的慎之又慎。 毕竟,林氏只剩下几年的寿命,经不起第二次折腾了。 他想到这里,看向谢远城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审视。 而对于他的神情,谢远城却是不闪不避,嘴里则是温声道:“如此,便请吧。” 二人目光对视一瞬,都在刹那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林氏一无所觉,反倒是顾九看出些不对劲儿来,等去酒楼的途中,特意落后了几步,悄声问秦峥:“夫君,您在打什么主意呢?” 方才那一瞬,她竟然觉得,自家夫君这是在审问犯人呢! 小姑娘格外的敏锐,秦峥眉眼却是瞬间温和下来,颇为闲适的牵着她的手,柔声道:“无事,今日的龙舟好看么?” 他说起来这个,顾九顿时来了兴致,低声笑道:“您今日没来看太遗憾了,那赛龙舟的战况激烈,简直是前所未有,看到最后我都捏了一把汗!” 说这话的时候,顾九的眼中满是欢喜与笑意,看的秦峥心中都跟着柔软了下来。 与此同时,又生出几分不舍来。 他紧紧地攥着小姑娘的手,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那结局如何,可是你期盼的队伍赢了?” “唔,我都没下注,倒是二哥下了注,如他所愿的赢了好几百两呢。” 顾九说完这些,复又道:“说起来,今日念祭文的还是周老太傅呢,那些词儿写的真好,我险些没哭出来。” 听得她这话,秦峥垂眸看去,见她眉眼里满是惋惜,却是温柔道:“大夫一生为国,那般结局,未必不是另一种的得偿所愿。” 他说着,另一只手却是若有似无的摩挲扳指。 那是思考事情的动作。 周老太傅久未出来,今年竟然也参与到了端午祭祀的事情里去了? 虽说这是民间自发组织的,可是…… 越是非官方这样盛大,越代表了这件事在民间的威望。 而周老太傅,怎么就想起来出头了? 秦峥才这样想着,就听得林氏在前面叫他们:“怎么走的这样慢,峥儿,你们快跟上。” 闻言,秦峥这才回过神来,朗声应了,见自己跟林氏果然差了一大截,忙的带着顾九跟了上去。 这些事情暂且放在一边不论,林氏身边还有一个心思不明的谢远城呢! …… 原本顾九是要带着林氏在这附近逛一逛的,不过因着秦峥跟谢远城二人都在,再加上林氏的脸上着实有了些倦怠之色,所以顾九便将那些想法收敛了起来,索性直接陪着在酒楼里坐着了。 好在他们来的很是时候,才有一家退了包厢,二楼绝佳的位置,又是靠窗的,坐在桌前,便可以领略护城河附近的风景。 河岸两侧杨柳依依行人如织,而街道上那些来往的舞龙舞狮则是不时地巡回着,从这儿正可以看得真真切切。 更遑论河上此时来了个戏班子,咿咿呀呀的戏腔顺着微风飘过来,更为这午后的时光添了几分闲适来。 顾九听得心中欢喜,索性要了一叠点心,坐在一旁看外面。 秦峥坐在她身边,一面跟谢远城说话,一面随意的剥瓜子,剥出来的白嫩瓜子仁儿都搁在了旁边的小碟子里。 他只剥不吃,顾九则是像一只被投喂了的小仓鼠一般,时不时的捏一个放在嘴里。 碍于有长辈在,顾九不好意思投喂,不过却是时时刻刻的观察着秦峥的茶杯,预备着给他添茶水。 至于另外一只闲着的手么…… 秦峥剥瓜子的手微微一顿,不动声色的伸到了桌子下面,借着弹瓜子皮的功夫,抓住了顾九白嫩的爪子。 下一刻,便见顾九飞速的将手给抽了回去,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可是耳朵却跟着微微红了起来。 她刚刚实在是闲着无聊,便想调戏秦峥,所以便隔着衣服拿手在他腿上划拉,谁知还没两下呢,反倒是被这人给捏住了手,在她掌心挠了挠! 顾九最是怕痒,且这人不知生的什么本事,最擅长用一本正经的模样,来逗弄她。 譬如方才他捏着她手的时候,挠完掌心,又点了点。 男人的指尖似是带着火焰,而他点的地方,是昨儿个后半夜时,被他反复亲吻过的。 彼时顾九已然有些神志不清,一双猫眼里满是泪水,哭得嗓子都有些哑,发出的声音更是小猫儿似的。 她实在是受不住了,便拿手去拍他,谁知却被秦峥捉了手,格外虔诚的在她的掌心落了一吻。 顾九今日玩的开心,原本都忘记这些事儿了,可偏偏秦峥这动作,十分坏心眼的又让她想了起来。 不但想了起来,且还觉得格外的羞耻。 小姑娘害羞,耳根都有些红红的。 秦峥看了之后心情大好,唇角微勾,一面一心两用的回谢远城的话:“先生谬赞,大理寺事务繁杂,不过是替皇上跑腿儿的多,哪儿算得上分忧。反倒是先生,怀远书院乃是学子们的心之所向,您能在那里教书,不知日后要为西楚培养出多少国之栋梁。” 闻言,谢远城只是摇头笑道:“我有多少斤两,自己还是清楚的,秦大人太过盛誉了,谢某愧不敢当。” 二人十分客气,反倒是林氏有些无奈的笑道:“峥儿是你的晚辈,总叫他秦大人像什么话?” 对于她这话,秦峥倒是无可厚非。 谢远城也觉得叫的亲近些好,见秦峥的模样没什么反感的意思,方才笑着问道:“但不知你的字是什么?” 亲近之人,方才叫字。 然而,秦峥无字。 他轻笑一声,道:“不瞒先生,我虽已弱冠,且无人赐字,如今只一个名字,秦峥。” 根据西楚的规矩,男子年满二十,会有德高望重的长辈给赐字,然而秦峥的二十岁,是在风霜雪雨里过的。他身在大理寺,一向是旁人又恨又怕的对象,倒是有人想卖这个好,奈何秦峥看不上。 他自认不会有亲近之人,自认也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 林氏听得他这话,却是骤然心中一沉。 早先的时候,她什么都不管,只以为那样秦峥就会过得更好。 后来他果然步步高升,可若不是今日这话,她才越发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处。 世人再寻常不过之事他都不曾有,难道他对此真的没有一点难过么? 反正林氏已然开始难过且后悔了。 就连顾九听了这话,连点心也不吃了,自己先乖觉的去抓秦峥的手指,将他的指尖握在自己的手心。 倒像是无声的在告诉他,我在。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格外闲适,倒是不想引得二人会想这么多。 尤其是小姑娘那带着心疼的动作,让秦峥既好笑又有些感动的情绪滋长。 他不动声色的回握住了顾九的手,一面坏心眼的想着,今夜大概可以用这件事来讨小姑娘的一波心疼,然后要求些过分的动作。 秦峥心里早已开了好几辆车过去,不过面上倒是格外的淡然:“先生可随母亲一样,喊我秦峥便可。” 如此连名带姓的喊,其实有些生疏,但相较于大人的称呼,已然亲近许多了。 “也好。” 谢远城神情微动,笑着应了下来。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别的称呼,可是现下二人未到那个份儿上。 更何况,他看的出来,秦峥对自己是存着审视的想法的,至于为何会有这个状态,谢远城心知肚明。 哪怕在林氏的面前,谢远城也并未刻意掩藏自己的爱意,只不过林氏单纯的将这当成亲情,而谢远城也没有去纠正罢了。 可秦峥看出来,谢远城却是丝毫不惧怕。 原先不知道林氏和离,他的确是打算远离对方,不给她添麻烦的。 可现下,她已然是自由人,秦钊又是那样一个人渣,若是可以的话,他想要去争取争取。 而这个争取的人选里面,显然不止林氏一个,还有秦峥。 她唯一的儿子,也是林氏最在乎的人。 二人各怀心思,然而表面的相处却是十分的融洽。 林氏听得他们寒暄,却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因问道:“是了,阿城,画像你画的如何了?” 第297章审视 上次她去送林安入学的时候,便将顾九的想法给他提了提。谢远城当时自然是大喜,应承尽快的将姐姐的画像画出来的。 今日得见,林氏又想起了此事,关切的问了起来。 闻言,谢远城顿时笑道:“已经画好了,原想着这两日寻个机会送过去的,不想今日倒是在这儿碰见了。只是不巧,画在书院呢,明日若您方便,我去送一趟如何?” 得了他这话,林氏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因点头道:“也好,正好我也画的差不多了,明日你去了看看,咱们谁画的像一点。” 二人定了此事,秦峥只是不动声色的打量谢远城,问道:“听说先生这些年为了寻亲,也去过诸多地方?” 谢远城点头应了,道:“确实,只可惜跋山涉水,亲人却从未相见。大抵,是我心不诚的缘故。” 他无数次的梦回,想着姐弟相见会是如何的场景,可是那些只发生在梦里,却从未真正的发生过一次。 听得谢远城这话,林氏也不由得叹息道:“也不知远竹现下好不好,她一个小姑娘……” 当年的谢远竹,要有多心寒,才会从那个家离开。 一个娇弱女子,她现下也不知是什么情形。 林氏竟不敢想,她到底还在不在人世。 毕竟,这么多年遍寻不见,音信全无,任谁也觉得怕是个坏消息了。 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尚且可以心存希望。 若有了消息,怕是就只会叫人难以承受了。 她才这样想着,却听得秦峥道:“那先生可去过河南、山东一带?” 闻言,谢远城挑了挑眉,旋即笑道:“倒是巧了,我去岁便是从河南来的上京。” 这话一出,秦峥心中一动,声音也多了几分请教:“那先生可去过黄河?” “去过。” 谢远城说到这里,倒是明白了几分,因笑着问道:“不瞒你说,我还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步行小半个时辰,便可到黄河沿岸,夕阳时分,落日余晖入水,如金沙遍地,景象波澜壮阔,乃是此生难得一见的美景。” 听得他这话,秦峥则是微微弯唇:“愿闻其详。” …… 街道上欢声笑语不断,有杂耍经过的时候,过往的行人里面便会不时的爆发出叫好声来。那些声音自下面传到这二楼包厢里,混合着午后温暖且舒适的日光,越发叫人的心都随着柔软了下去。 谢远城今日出来,是来买东西的。 但因为遇到了林氏,他便在此多逗留了一会儿。 不想到了后来,反倒是跟秦峥聊的比较多。 二人从黄河风景聊到大漠余晖,又聊了些时政之事,到了最后,倒是都生了些惺惺相惜之感。 直到未时末,见时候实在是不早,谢远城方才起身告辞离去了。 临走时,林氏还有些依依不舍,因柔声笑道:“记得明日去将画送来,还有,若是闲来无事了,便去梅园坐坐。就是不去我那里,这上京好玩的地方多,去走走也是好的,莫要总是闷在书院里面。” 听得她的殷切叮嘱,谢远城眉眼中的笑意越发的多了几分,因柔声道:“林姐姐放心,我会时常去看您的。” 见他这么说,林氏笑着点头应了,想要说什么,却又顾忌着还有小辈儿呢,到底是没说。 只是心里却是忍不住加了一句,也不止是去看她呀,没事儿也去官媒那里走走,万一能遇到个合适的姑娘呢? 谢远城却不知她这想法,因笑着跟几人道别,便转身出了门。 待得谢远城走之后,林氏到底是叹了口气,轻声道:“阿城是个苦命人,峥儿,你日后若是有能帮衬的地方,帮母亲照应他一二如何?” 听得林氏这话,秦峥自然是笑着点头应了,然而心里却是晒然一笑。 这个谢远城,可不需要他照顾。 今日的交谈,二人虽然并没说太多东西,但他的见识和能力,远远不是如今一个教书先生所能有的。 不管他是因为寻亲而未曾涉足官场,还是因为别的事情,与朝堂无缘,可这并不妨碍此人的才能之大。 以今日交谈来看,此人若为官,不出十年,必然身居高位,自成一方势力。 不过这话,秦峥并未跟林氏说。 三人又在酒楼略坐了一会儿,想起先前跟顾家的约定,便都去了彩棚那里。 这会儿外面人潮涌动,这段路虽然不长,可是这么走过去,却也颇费时间。 他们到的时候,顾家人也才刚刚回来。 顾念蓝玩儿的累了,这会儿正趴在奶娘的怀里犯困。 可听到秦峥的声音之后,顿时便来了精神:“小姑父,抱!” 这些时日的相处,她跟秦峥已然十分亲近了。 秦峥见状,笑着将她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反倒是刘氏有些无措,忙忙的笑道:“她才吃点心洒了一身,姑爷快将这皮丫头放下来吧,当心脏了你的衣服。” 跟秦峥为数不多的见面,哪怕他对顾九十分好,可在刘氏的眼里,始终觉得自家这位姑爷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 可现在,佛爷下了凡,做了凡夫俗子一样的事情,叫刘氏心里无措的同时,却又有些欢喜。 到底是女儿所嫁之人,得知冷知热,女儿才能享福不是。 刘氏才想到这里,就听得秦峥温声笑道:“衣服脏了回去洗了便是,倒是许久不见蓝儿,的确有些想她。” 他一向以为自己是不喜欢孩子的,然而后来才发现,原来只是因为他们从不跟自己亲近而已。 像顾念蓝,她向他表露善意的时候,至少秦峥是很乐意宠着的。 顾念蓝更是直接搂住了秦峥的脖子,脆生生笑道:“蓝儿才不要下来,小姑父最好了。” 听得她这话,秦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一行人便又去了彩棚里。 顾念蓝逛了一下午,这会儿趴在秦峥的怀里,不多时便睡着了。 外面的热闹还在继续着,小二上了茶水点心,众人边吃边聊天,气氛倒是格外的和睦。 直到夕阳将至,秦峥方才将沉睡的顾念蓝交给下人,带着母亲跟顾九告辞了。 临走时,刘氏又笑着跟林氏道:“亲家母闲来无事,便来府上坐坐,我寻常难得有人说话,与你倒是投机。” 她先前想着,这高门大户的女人怕都是规矩森严的,不想今日跟林氏见了之后,才发现这也是有例外的。 况且,这位是顾九的正经婆婆,跟她关系处好了,对女儿也有好处不是。 听得刘氏这话,林氏自然是笑着应了,又寒暄了几句之后,方才起身离开了。 …… 将刘氏送回了梅园,又把给庄子期买的东西都送到了房中,谢绝了他的留饭,秦峥便带着顾九回府。 白日里的热闹,让小姑娘消耗了不少的体力,在马车上的时候便有些昏昏欲睡,只是不等她睡着,已然到了家里。 马车在二门处听了,秦峥见她睡眼惺忪的模样,神情越发的柔和了下来,当先下了车,一面又向她伸出了手:“来。” 顾九才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乖觉的将手放在了秦峥的掌心。 谁知下一刻,却见男人竟然借着抓着她的力道,一把将人给抱了起来。 “夫君——” 顾九的困意瞬间散了几分,她下意识的抱住了秦峥的脖颈,呐呐道:“您快放我下来呀。” 新家里虽然下人不多,可也有十来个人呢,这人来人往的,叫人瞧见自己是被秦峥抱着回房的,她的脸还要不要了! 第298章陪我吃点? 然而秦峥却丝毫不以为意,勾唇笑道:“怎么,我抱自己的夫人回府,难道触了律法不曾?” 这人不想讲道理的时候,便是一副无赖嘴脸,顾九说不过他,索性将头往他的怀中一埋,鸵鸟似的不看下人的目光。 身后的白术见状,掩唇轻笑,到底不敢发出声音,只是悄然跟车夫比了个手势:“悄悄儿的回后院。” 省的她家小姐再迷糊过来,想起来还有别人看到这一幕,怕是更要害羞的不肯从大人的怀中起来了! 顾九自然不知道这些事儿,如今这院子并不大,秦峥抱着她走了没多久,便到了主院。 将人给放在床上之后,秦峥则是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脸,放柔了声音道:“你若是困了,便先睡一会儿。” 索性下午的时候这小丫头吃了不少,这回儿必然也是不饿的。 得了他这话,顾九胡乱的点了点头,几乎是闭眼将头上的发簪去了,又把外衣一脱,直接便卷着被子梦会周公去了。 见她几乎是秒睡的模样,秦峥摇头失笑,一面转身出门去了。 …… 顾九这一觉睡得时间极长。 中间的时候,她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一次,可是见外面暗沉的天色,恍惚以为这是晚上。 她不甚清醒的想了一回秦峥怎么走的这样早,便又稀里糊涂的睡了过去。 等到彻底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会儿并不是晨起,而是晚上。 天完全的暗了下来,天边一弯明月如勾,繁星点点坠在天幕之下,那泼墨似的夜色,便多了几分明亮和生动来。 已然是初夏,有蝉声稀稀疏疏的传来,并不吵闹,反而显出些许的生机。 顾九先是有些茫然的打了个哈欠,待得看到桌案上的西洋钟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她睡了将近两个时辰,这会儿都已经巳时末了!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不多时便听得男人压低声音的问话:“你家主子可起了?” 旋即便有白术的回禀声:“回大人,小姐还未睡醒,这会儿时候不早了,可要奴婢先给您传晚膳?” 秦峥摆手道了句不必,自己则是放轻了脚步进门。 顾九下意识的拥被坐起身来,却正跟秦峥四目相对。 床上的女子睡眼惺忪,一双眸子水雾一般,被子微微的滑落,被她双臂抱着,倒显得那如瀑的青丝顺滑柔软。 还是秦峥先反应过来,走到她身边,替她拿了一件干净的外衣,一面柔声问道:“可还要再睡会儿么?” 男人的声音里满是温柔,顾九一时有些沉醉,下意识的摇头道:“不了,您还没吃饭?” 方才他们在外面的对话虽然声音压低了,可顾九还是听得真切。 他还没吃饭呢。 闻言,秦峥笑着摇了摇头,道:“才去处理了点事情,刚忙完,你饿么?” 顾九这会儿刚睡醒,其实并不大饿,不过想到秦峥到现在都没吃,便也乖巧的点头道:“有点饿了,夫君可要陪我吃点?” 说这话的时候,小姑娘的声音里满是柔软,像是带着不自觉的撒娇似的。 秦峥只听得这话,便觉得自己说不出来拒绝的理由。 他轻轻地一笑,低头在她眉心落了个吻,这才起身道:“起来吧,我去传膳。” 他起身出去吩咐丫鬟们进来伺候顾九,又让人去将饭菜端过来,到底是没有进内室,而是去了小花厅。 倒不是因为别的,他只怕自己再进去了,顾九就不必吃饭了。 至少,前半夜她肯定是吃不成了。 顾九倒是不知秦峥在想什么,见他嘱咐下人做清淡养胃的,唇边也跟着起了笑容。 这是替自己嘱咐呢。 白日里顾九吃的有点多,这会儿又才睡起来,等到吃饭的时候,她只吃了小半碗便吃不下了。 秦峥见状,知道她怕是有些不大消化,也不勉强她吃,只是让人给她端来消食茶,让顾九捧着慢慢喝着,自己则是继续吃饭。 顾九捧着茶坐在他的身边,一面悄然的打量秦峥。 这人生来似乎就为了给众人看世家公子是如何模样的,他似乎永远优雅,永远镇定,就连吃饭,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简直是无处不有完美。 感受到她的目光里带着眷恋,秦峥难得的起了几分虚荣心,唇边笑容也有些克制不住。 他喝了一口粥,极力的压着嘴角,挑眉问道:“为夫的皮囊,夫人可还满意?” 听得他开口,顾九顿时回神儿,这种突然被抓包的感觉,让顾九有些难为情,然而在想到对面这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夫君时,她又骤然理直气壮了起来。 念及此,顾九的眼中顿时闪过一抹狡黠的笑:“夫君貌比潘安,妾身十分满意。” 眼前的小姑娘巧笑嫣然,看的秦峥心都跟着滚烫了起来。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笑,伸出手来在顾九的额头上敲了敲,摇头道:“你呀。” 分明自己是个害羞的性子,偏生又有个偶尔大一下的胆子。 这样时不时的过来撩拨自己,他还没觉得怎样呢,她自己先为此津津自得。 好在秦峥十分愿意纵容顾九这些小情绪,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也满是掩藏不住的笑意。 见他这模样,秦峥的胆子越发的大了起来,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来,想起来自己先前在话本里看的内容,咬了咬唇,决定作死一试。 “夫君。” 小姑娘刻意带着甜蜜的声音,让秦峥的心头都跟着狠狠一跳。 他点头应声,格外配合:“嗯?” 顾九笑着托腮,圆润的猫眼里满是楚楚可怜:“问您一个问题。” 秦峥见她这模样,哪里不知道小姑娘又憋着什么想法,却是格外正经的点头:“夫人请说。” 顾九咬了咬唇,想着那句羞耻的话,又见烛火照耀下的秦峥更添几分俊美无俦,索性心一横,将话问了出来:“饭在桌上,我在眼前,您为何只用饭,不用我?” 说这话的时候,顾九的一双眼眸波光流转。 分明那问话的口气是单纯且无辜,可那话中的意思,却让秦峥的眸色都暗沉了下来。 很好。 兔子的胆子大了不少,至少,已经赶在老虎头上拔毛了! 下一刻,便见秦峥直接便起身靠了过来。 烛火被他挡在身后,眼前高大的身影满是压迫力。而他眼中明晃晃的爱玉,让顾九的心都跟着一颤。 完了,她好像,作了个大死? “夫君,你想做什么?” 眼见得小姑娘都不由自主的咽口水了,秦峥的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且淡然,甚至于她都听不出来有什么波动:“如夫人所愿,为夫,来用正餐了。” 饭在桌上,却只是开胃菜。 而顾九在眼前,方才是正餐。 所以,他来用餐。 顾九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就突然惊呼一声。 身体突然腾空,男人已然将她牢牢地抱在怀中。 顾九下意识的搂着他的脖子,还不等说话,就被人直接抱着穿过外室,进了房中。 “她们看着呢……” 顾九的脸瞬间红了下来,她听得真切,方才分明听到赵嬷嬷低低的笑了。 然而不等她话说完,就听得那一声格外明显的关门声响起。 小丫鬟们乖觉的很,都不必赵嬷嬷嘱咐,在他们夫妻进门之后,直接便将门给合上了。 至于她们,主子们要办正事儿,自然是躲得越远越好! 于是乎,顾九的最后一个借口,也已然彻底失效了。 雕花木门被严丝合缝的关上,将室内的一切都隔绝了起来。 秦峥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在她耳边既低沉且暧昧:“现在,她们看不到了。” 第299章与我同去 男人的声音低沉暗哑,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时候,让顾九只觉得一颗心都跳的飞快。 她下意识的将头埋在秦峥的怀里,泄愤似的在他的脖颈上咬了一口。 下一刻,便听得男人倒吸气的声音,连带着他的呼吸都跟着重了:“小丫头,这么着急招惹我?” 闻言,顾九顿时抬眼瞪他:“谁招惹你了,我分明是生气!” 这个人,都没听到刚刚丫鬟们笑话她么! 怀中的小丫头薄怒微嗔皆是风情,看的秦峥心头越发起了几分欲念,因笑着压低声音道:“那为夫来哄夫人开心可好?”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人放到了床上,只是那动作,却是与声音完全不符合的珍重。 像是对待珍宝一样,动作小心,生怕磕着碰了。 他的眼神里满是爱意,浓烈的情谊看的顾九的一颗心都跟着软了下来,咬唇轻笑:“您要如何哄我?” 说这话的时候,她将一旁的被子捞了过来,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球。 分明那话里带着几分暧昧,可偏偏神情却是与之不符合的单纯。 仿佛不谙世事一般,看的秦峥心头越发火起,随手将帐子扯落,声音暗哑:“夫人想如何,为夫便如何。” 随着那帐子落下时,室内的春色也被完全遮掩了起来。 窗外弯月如钩,夜凉如水,白日里的热度散尽,然而室内的温度却居高不下。 春意盎然。 …… 云雨初歇,满室旖旎。 顾九靠在秦峥的怀中,迷迷糊糊的几乎要睡过去。 男人轻拍着她的后背,爱怜的低头吻了吻她的发梢,却见小姑娘软着声音问道:“夫君今日怎么回来的那么早,不是说皇上叫你去有事儿么?” 晨起秦峥出门的时候,才说过自己回来的要晚,不想下午在古玩街的时候,就遇见他回来了。 从皇宫到那里的距离不近,算下来,秦峥可不就是早就出宫了么。 闻言,秦峥的笑容却是收了收。 他抿了抿唇,斟酌了一番,却到底不知该如何跟小姑娘开口。 分明先前这些事情于他而言都不算什么,可是如今有了挂心的人,秦峥才知道与爱人分别是一件多么煎熬的事情。 感受到秦峥的挣扎,顾九的睡意顿时消散了几分,她从秦峥的怀中仰起头来,看着秦峥问道:“夫君在为难什么?” 她总觉得,从自己问完这话之后,秦峥的情绪便有些不大对劲儿了。 十分低落似的。 见小姑娘眼中的单纯,秦峥尽量的轻描淡写道:“在宫中无事,不过临走时领了个差事。” 他说到这里,语气极力的平淡:“明日一早,我得去一趟外地,约莫月余才会回来。”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愣住,呐呐道:“您去哪里了,怎么这么突然,明日就走?” 她问完之后,又后知后觉的有几分不舍,咬唇道:“要去那么久么?” 顾九话中的依恋十分明显,听得秦峥一时也有些叹息,不过到底是点头道:“嗯,去的地方太远,来往便要半个月,若是顺利的话,大概能提前五天。” “那您要去哪里?” 秦峥去的目的地不算是机密,却问话的是顾九,他便也没有隐瞒,道:“去河南一带。” 他只说了这一句,顾九却是瞬间想起来白日他跟谢远城的对话,下意识问道:“可是因为水灾?” 小姑娘实在是敏锐,秦峥反倒是愣住了,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他记得,自己好像从来没跟顾九说起过此事? 顾九其实是蒙的。 白日里的时候,秦峥问谢远城关于黄河的事情,顾九便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情忘记了,而现在,秦峥说起来此事之后,她却是突然想起来,前世的这个时候,他好像也出去过一趟。 为的便是赈灾! 念及此,顾九的手骤然捏紧,声音里都带出几分颤意来:“您……非去不可么?” 前世里,秦峥前去赈灾,途中遇到过流民暴乱,还受了伤。 虽说受伤不算严重,可顾九却记得,她曾经无意中看到过对方身上留下来的伤疤,足足有七八寸的狭长伤口,十分的骇人。 前世她尚且心疼不已,今生更不愿意这事儿发生。 听得她这话,秦峥却是有些狐疑。 那一瞬间,他清晰的感受到了小姑娘的害怕。 秦峥安抚的抱了抱她,低声笑着问道:“皇上安排的事情,自然不容推辞,怎么,不舍得我?” 他只当顾九是害怕危险,便又加了一句:“放心,不会有危险的。不瞒你说,我这次过去,只是帮着押送赈灾钱款,之后再押解一个人进京,其他的事都不归我管。所以,十分的安全。” 秦峥这话说的风轻云淡,顾九却是丝毫不能放下心来,她咬了咬唇,又道:“那跟您去的,可有功夫好的么?护卫够不够,还有苏辰苏澈,别留在上京了,都带在您身边吧。” 听得她这一连串的交代,秦峥却是低低的笑了起来。 他拍了拍顾九的头,尽力放柔了声音道:“放心,我身边带的人足够,保证全须全尾的回来,若是受了半分伤害,便任凭夫人处置,如何?” 谁知他话音未落,就见顾九猛地瞪了他一眼,道:“您说什么浑话呢,呸呸呸。” 秦峥自认十分安全,可顾九却知道,他是会受伤的! 只是这事儿该如何跟秦峥说出口? 总不能说,她是重生一世的人,知道他前世里曾经受过伤吧? 且不说这话说出来,会被秦峥当做傻子,她自己也不愿意再提起前世的,毕竟那是心中的痛。 可是,他去了之后,若真的因此受了伤,又该如何? 顾九自然是不允许此事发生的。 她的心里天平来回的倾斜,一面是心中掩藏最深的秘密,一面却是秦峥的安危。 就在她忍不住想要将事情和盘托出的时候,却听得秦峥先开了口:“若夫人这般担心我,不如陪我一起过去?” 方才顾九心中的犹豫迟疑,看在秦峥的怀里,却是她担心自己而坐立难安。 再加上先前顾九曾经跟庄子期说过,她想去看看这祖国的大好河山,不愿意被明国公府困住自己。 这会儿秦峥的心里便是生了一个念头。 既然他也舍不得顾九,却这次出行的确不会有危险,倒不如带着顾九一起去。 借着这趟公差,带着她去领略下西楚的风景,也算是全了她的愿望。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先是一愣,继而便见神情里满是喜色:“您说什么?” 她方才没听错吧,秦峥要带自己去? 顾九不是没起过这个念头,可是才起来就被自己摁下去了。她什么都不会,贸然提起来,只会被秦峥以为自己是在添乱吧。 谁曾想,他却自己主动提了? 凭心而论,这是最好的办法了,真的除危险之前,自己只要用别的法子绊住秦峥的脚步就好了,实在不行,她还可以给他挡刀! 眼见得她瞬间升腾起的欢喜,秦峥也不由得失笑,揉了揉她的发,调侃着问道:“怎么,这么想要出去看风景?” 顾九任由他误会,只是眉眼里的笑意却越发的多了几分:“唔,是想跟夫君去看风景。” 跟他去看什么都是次要的,帮他避开那一次灾祸才是最主要的! 她说情话的时候,那张嘴甜的几乎要人命。 秦峥被她这神情看的心动不已,笑着将人揽在怀中,喟叹道:“好,那明日就有劳夫人跟我一同启程了。” 白日的时候,其实秦峥也有些不舍。 原先未曾跟顾九在一起时,他自认从没有过这种情绪,甚至对情爱嗤之以鼻。 然而当时的自己,显然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成为这其中的一员。 到底是二十出头的男人,纵然心智早熟,可在某些方面,依旧保留着一份热诚与天真。 顾九听得他的话,笑意也越发的多了几分,她重重的点头道:“好,今生第一次出远门,也有劳夫君多多照顾了。” 小姑娘巧笑嫣然,看的秦峥一颗心都跟着滚烫起来。 只是与此同时,又有些叹息,这般向往自由的小姑娘,却被他困在了这一方后宅里面。 而未来这几年,怕是京中会越来的乱起来,他除却借着公差的名义,鲜少能有机会陪着顾九出去了。 一想到这里,秦峥又有些愧疚。 当初还想过是不是要放顾九自由,可现在,这个念头早被他撕的粉碎。 别说放她自由,便是人离开自己身边久一些,他怕是都忍不住。 她虽是他的光,却也未尝不是他的毒。 唯有她,可将他生杀予夺。 …… 这一夜,顾九睡得极好,且因着心里有事儿,天不亮便醒了。 她醒来的时候,秦峥已然不在身边了,顾九下意识的坐起来身子,急忙忙的喊了一句:“夫君。” 外室传来秦峥的声音,旋即便见人走了进来:“怎么了?” 因怕打扰到顾九,他特意去了外室洗漱。 见他还在,顾九方才松了一口气,笑眯眯道:“无事,只是醒来不见您。” 她那一瞬间险些以为秦峥失言,自己偷偷地走了呢。 见她这表情,秦峥哪里不明白,当下便无奈的失笑道:“说了等你,怎么会提前走?可还要再睡会儿么。” 顾九摇了摇头,便听得秦峥笑道:“既然不睡了,便起来收拾一下吧。咱们辰时初的时候,得去城门口集合。” 得了秦峥这话,顾九顿时答应下来,一面好奇的问道:“这才前去河南的,除了您,还有谁呀?” 秦峥一面拿毛巾擦了脸,一面回她:“你都认识。一个郑怀洛,一个白无渊。” 这话一出,顾九倒是微微一愣,诧异道:“他也去?” 她记得前世里的时候,似乎前去的人没有白无渊啊。 不过今生改变的事情那么多,兴许这也是改变之一? 她心里才这么想着,就听得秦峥又道:“不过有一样,这次咱们过去,要一切从简,必然没有你在家里舒服。阿九,你确定还要跟我去么?” 秦峥话说的格外认真,顾九却是失笑,正色问道:“您眼里,我就这么娇气?” 诚然,她的确是娇气的。 毕竟是自幼在富贵丛中养大,从未受过风霜雨雪,往日里出行,哪次不是精心装扮、仆从体贴。 可这次却是不一样。 他们几个去的都是大男人,且这次事关运赈灾钱款,必然不会那么高调。所以一应出行,都要按着最简朴的来。 念及此,秦峥又觉得有些愧疚:“这次你随我过去,怕是要吃苦的。” 见他这模样,顾九却是翻身下床,走到秦峥的面前,神情里满是温软:“跟您去哪儿,我都不觉得吃苦。” 这话太过肉麻,她说完就有些不好意思。 秦峥却被她这模样可爱到,伸手将人捞在怀里,瞧着她害羞,故意逗她:“此话当真,嗯?”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刻意压低,听得顾九越发有些脸红。 然而对于他的问话,她纵然脸红,也会格外认真的回答:“嗯,当真。” 只是剖析完自己的心思,顾九再也忍不住,直接便埋在了秦峥的怀中,不敢去看他。 秦峥见她这模样,心中的阴霾尽数散去,将人抱的更加牢了几分,低声笑道:“那我可赚到了,捡到了一个宝贝。” 可不就是宝贝么,且还是独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珍宝。 …… 二人又腻歪了一会儿,见时候不早,这才开始收拾东西。 因着秦峥先前说过一切从简,所以收拾东西的时候,顾九便让丫鬟们只简单装了两件换洗衣物。 反倒是先前庄子期给自己的小药箱,则是一股脑装的满满当当,全部都背在了身上。 饶是如此,等到一切都收拾完的时候,也已经临近辰时了。 早先秦峥起来的时候,便吩咐下人们做了一些清爽简单的早饭,二人草草的吃了一些,又带了些点心预备着路上吃,方才一起去了城门口。 郑怀洛是早就等着的,见到秦峥的马车,顿时便笑眯眯的要过来挤,谁知却被秦峥直接便抬脚踹了过去。 好在他躲得及时,顿时便往后一跳,隔着车帘道:“我说秦大人,您要不要这么小气,连马车都不让我蹭?” 谁知他的话音未落,便见秦峥掀开车帘的一角,淡淡道:“滚回你车里坐着。” “我偏不,小爷就要来蹭你的。” 郑怀洛被他这般无情无义的拒绝,登时有些不服气,谁知下一刻,却见秦峥直接挑开帘子,问道:“你确定?” 车内除了秦峥之外,还有一个女子笑吟吟的看着他。 “嫂子好!” 听得郑怀洛磕磕巴巴的问好,顾九却是笑的眉眼弯弯:“嗯,郑大人早啊。马车太小了,我跟夫君的东西有点多,好像确实坐不下了,不如您回自己马车?” 她说话的时候格外温柔,而秦峥的回答更是简单粗暴:“他就是闲得慌,不必理他。” 郑怀洛顿时觉得,他虽然没有吃早饭,可已经饱了。 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在大理寺的时候不让他安生,怎么好哦容易出去一趟公差,还要随时随地制造狗粮? 而且—— “我说大人,您可是去河南赈灾,带着小……嫂子不合适吧?” 然而秦峥给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干你何事?滚回你马车去,我要补觉了!” 郑怀洛认识他那么久,这人都跟个牲口似的,何曾见过他困? 反倒是这会儿顾九不住地打哈欠,想来是困倦的不行了。 他心知肚明,越发的愤愤:“好好好,我这就走。” 郑怀洛说到这儿,复又压低声音道:“大人,我总看着那白无渊不是个善茬儿,您路上当心些。” 听得郑怀洛这话,顾九也随着往外看了一眼,便见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还停着一辆马车,有男人正在车外站着,一身布衣,神情从容。 赫然是白无渊。 许是感受到她的注视,白无渊也向这边看了过来,一面点头示意。 秦峥淡淡的点了头,又让郑怀洛回马车:“无妨,不必管他。” 郑怀洛见他神情淡然,便也放下心来,复又笑眯眯的看向顾九:“嫂子好好儿休息,等半路遇到好玩儿的,我就来叫你们呀。” 他这态度格外热情,却不妨被秦峥一记眼刀看过来,顿时便缩了缩脖子,急匆匆的回了自己的马车内。 一行人就此上路,顾九在马车内却是没了困意,好奇的问秦峥:“我怎么瞧着,那白大人的面貌如今如常了?” 她分明记得,那人脸上有一道伤疤狭长且狰狞的。 闻言,秦峥的眉眼倒是平淡:“他贴了人皮面具,着太医院手艺精湛的院首做的,除非贴近看,否则分毫不显。” 毕竟是每日要去面圣的人,皇帝若是心理承受能力不强,不定哪天就被吓一跳呢。 得了这话,顾九才了然,她又打了个哈欠,因着困倦,眼睛里都泪汪汪了起来。 秦峥见她这模样,伸手将人搂了过来,柔声道:“睡一会儿吧,到驿站的时候我喊你。” 第300章我愿为刀,大人肯收么? 这一路走的都是官道,若是时候掐的准,晚间是可以在驿站里休息的。 不过先前秦峥自己出门公干时,从不掐时间,为了缩短路上的时间,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情。 但这次身边带着顾九,却是不能如此了。至少在保证时速的情况下,尽量让小姑娘住的舒服一点。 顾九却不知他这些打算,前世今生她算起来第一次出上京,现下哪怕是困倦的厉害,却也不想睡觉,只掀开窗帘,趴着看外面的风景。 奈何官道上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她已然将脑袋一歪,整个人趴在车窗上睡着了。 秦峥见状,不由得垂眸一笑,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一面将人搂在了怀中,让她睡得舒服一些。 …… 接下来的几日,果然都在赶路。 起先的时候,夜里还能赶上驿站,可到了后来,便只能宿在马车上了。 秦峥有些心中愧疚,顾九倒是不以为意,甚至在下人们围在一起生火烤馒头时,还格外兴致勃勃的去问秦峥:“夫君,你先前不是跟我说过野兔十分味美么,这里可能抓到?” 小姑娘满脸兴奋的表情,看的秦峥格外无奈,捏了捏眉心,揉了揉她的头,到底是打断了她的幻想:“除非爬到那边半山腰,这里你是见不到野兔的。” 这儿是官道旁边,人烟稀少,连人都不得见,哪儿来的兔子。 闻言,顾九也不失望,闻到食物的香气,又有些跃跃欲试:“那我跟着一起去烤馒头吧?” 分明是寻常的馒头,可这会儿被小火烤过之后,那诱人的香气让人几乎有些想流口水了。 见她这模样,秦峥不由得失笑,还不等他说什么,就听得郑怀洛高声叫他们:“大人,一起来吃点啊!” 白日他们经过城镇的时候,特意让店家切了两斤牛肉,这会儿配着烤好的馒头,再喝两口杏花酒,整日赶路的疲惫都扫去了不少。 秦峥原不打算过去的,可看到小姑娘的神情时,复又点头应了,带着她一起过去。 如今是初夏的傍晚,褪去了白日的热意,现下倒有几分凉爽舒适来。 众人都是席地而坐,那火的热度虽然有些灼热,但是被风一吹,就散的七七八八了,坐着吃饭丝毫不难受。 郑怀洛招呼了三四个侍卫在这儿坐着,顾九扫了一眼,却没发现白无渊。 “白大人呢,他不来吃么?” 这话,顾九是压低了声音问的。 不过问完之后,却听得郑怀洛嗤了一声,笑道:“嫂子不必管他,这位白大人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这一路上,顾九看的真切,他们之间的交流非常少。若不是因着需要一同押送官银,恐怕郑怀洛连跟这人同行都不大乐意的。 她虽不知缘故,听到这话也知道再问不合适,因点头换了话题:“方才在马车里就闻到香味儿了,你这馒头倒是烤的香。” 听得她夸赞自己的手艺,郑怀洛的笑意瞬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嘿然笑道:“嫂子,我不是跟您吹,论起来在野外的生存本事,我敢说第二,就连我家大人都不敢说第一的。” 他虽说年龄不大,可是在大理寺待得时间可不断,别看他生了一张娃娃脸,可要是谁因为这个而小瞧他,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闻言,顾九的笑意越发多了几分,点头道:“那我定然是要尝尝的。” 谁知她话才说完,就见秦峥直接将她手里的烤馒头给拿走,自己一面拿了一个新馒头放在了火架子上。 还未到嘴的美食长翅膀飞了,顾九一时愣住,见秦峥这一连串理所当然的动作,却是诧异的问道:“您这是做什么?” 好好儿的,怎么就从她嘴边抢吃的了? 对于顾九这话,秦峥回应的一本正经:“你近来上火,莫要吃辣,我帮你重新烤一个。” 奈何他这话说的十分像那么回事儿,可是跟在秦峥身边年岁不短的郑怀洛,却是瞧的清清楚楚。 “我说大人,您的心眼儿也太小了,就是一口吃的……” 只是他话还没收完,就接收到了秦峥的死亡凝视。 这目光格外可怕,至少郑怀洛登时就不敢再说别的,格外乖顺的将脑袋缩了回去,附带还把目光收了起来,一脸讨好的笑道:“大人,您请,您请。” 他到底是害怕秦峥,现下格外乖觉的认怂,反而被对方给睨了一眼,淡淡道:“吃你的吧。” 秦峥说话的时候格外淡淡,可若是仔细看过去的话,便会发现他的耳朵有些红。 这辈子第一次做这事儿,秦峥到底是要脸,一时有些羞赧了。 只可惜这夜色遮掩的格外好,所以不管是顾九还是郑怀洛,都没有看出来。 待得吃饱喝足之后,众人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方才各自回了马车里休息。 顾九随着秦峥回去的时候,正好看到白无渊下了马车。 四目相对,还是白无渊当先点头示意:“秦大人,秦夫人。” 闻言,秦峥颔首算是应下,顾九也随之忙忙的答应下来:“白大人。” 饶是已经看了这几日,可每次看到白无渊的长相时,顾九都忍不住有些惊艳。 怎么会有人生的这般……如神魔一体,蛊惑人心。 自家媳妇的目光都在别的男人身上,这让秦峥心里十分不大舒坦。 因此他圈地盘似的,直接便将小姑娘拉在身边,一面淡淡道:“时候不早,白大人早些休息。” 他这动作实在是太过明显,白无渊唇角微勾,点头应道:“大人请。” 闻言,秦峥随意点头,拉着顾九便要回去。 谁知却又被白无渊叫住:“对了,若大人明日方便,可否一叙?” 他没有问现在,因为现在只是自找没趣。可明日便不同了,长路漫漫旅途枯燥,最适合找些事情来当做乐趣。 说这话的时候,白无渊唇边的笑容不变,可眸子里的那一抹幽深,却叫人看着总有些心里不踏实。 秦峥倒是不以为意,只是看了眼白无渊的表情,方才格外随意的点头:“可。” 对外人时,秦峥又成了那个惜字如金的大理寺卿。 得了秦峥的回复,白无渊这才轻轻一笑,做了个手势,道:“时候不早了,大人请。” 方才被拦下来,并无几个人看见,就连这会儿的交谈,也不过寥寥数语,任谁都听不出什么来的。 只是等到秦峥进了马车之后,白无渊这才收敛起唇边的笑容,眉眼中也多了几分漠然。 那些鲜活的表情,就像是被贴上去似的,如今轻轻一扯,便烟消云散。 唯有这一张漠然到古井似的模样,才是他最为真实的表情。 …… 第二日的时候,秦峥果然去白无渊的马车里聊了一聊,二人到底说了什么,旁人无从得知。但是从那日起,车队里却少了几个人。 顾九还是无意中发现的,但却乖觉的没有问,只将精力都放在了自己可以触碰的范围内。 到了第五日的时候,一行人弃车坐船,乏味的路程里也终于多了些别的乐趣来。 顾九虽然没坐过船,倒是罕见的不晕船,行水路的时候,站在船舱外看热闹看的十分开心。 反倒是先前活蹦乱跳的郑怀洛现下吃了瘪,吐了个天昏地暗的,剩下的那一点点精力,都拿来去房中躺着休养生息了。 这般情形下,他也没有别的力气去针对白无渊,难得的老老实实了下来。 秦峥对此倒是喜闻乐见,随手扔给了他一瓶止吐药。反倒是顾九起了恻隐之心,借着路上停船靠岸的功夫,让人去买了几味药草,依照着先前师父说的法子,给郑怀洛做了些丸药,他吃了之后,倒是好了不少。 这日顾九正在船舱外看风景,却不妨听到身后脚步声传来,她回头看了一眼,见来人后,便点头行礼:“白大人。” 闻言,白无渊微微弯唇,淡淡笑道:“秦夫人的兴致倒是不错。” 听得这话,顾九却是摇头失笑道:“只我一个闲人,打发时间罢了。” 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顾九说话便十分的注意,且与白无渊的距离也刻意的隔开了一些。 其实这些时日相处,白无渊从来没对顾九抱有过不怀好意,但不知道为什么,顾九总觉得这人有些智多近妖。 她自认脑子不够用,所以在面对这种人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想要躲得远一点,生怕会一个不小心便被算计。 白无渊自然看得出来顾九的防备,他唇边的笑意不变,却并没有说其他,只是道:“现下已行至洛水,夫人可知此处典故?” 听得他提起来这个,顾九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笑道:“不知,愿闻其详。” 她其实倒是知道一个,却是一个爱情故事,自然不适合跟白无渊说。 白无渊却是淡淡笑道:“相传古时有龙虎在河岸斗法,搅的天地不宁,百姓叫苦不迭。天帝震怒,派天神持神兵利刃来到此处,斩龙头镇猛虎,此后,这一带终得太平。” 这个故事,顾九倒是当真没听说过,诧异的笑问道:“这故事倒是有意思,不过志怪传说,多不可信。” 闻言,白无渊轻笑一声,神情满是淡然,指了指远处笑道:“秦夫人可以看那个方向,像不像一个低头饮水的龙?” 从他所指的方向,那里蜿蜒数十里,远远瞧去,可不就像是一条龙么。 顾九一时起了兴致,因点头笑道:“大人这般一说,倒是真的有点像。” 她才说到这儿,就闻得身后佛香袅袅,顿时回头笑道:“夫君。” 见顾九回头,秦峥眸中冰消雪融,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往后站些,当心安全。” 得了他这话,顾九忙的笑着应了,却又指着那龙给他看:“夫君你看。” 秦峥顺着她指的地方看了一眼,继而轻笑道:“果然很像。” 顾九见他思绪不在这上面,又看二人的气氛像是有话要说,顿时便乖觉道:“我炖的药材应当快好了,我先进去看看。” 见她这母,秦峥笑着应了,待得她走了之后,方才收敛了笑容,淡淡道:“我倒是头一次知道,原来白大人有这么好的闲情逸致,居然肯抽时间来给内人讲故事听。” 这话里带着火药味儿,然而白无渊却是骤然笑了:“大人该知道的,我没有恶意。” 这话白无渊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秦峥也只是看着他,反问道:“那又如何?” 白无渊捏了捏眉心,道:“方才的故事,大人听到了吧?” 秦峥自然是听到了,从方才看到白无渊跟顾九站在一起,秦峥就听了一会儿了。 这会儿听到他这话,也只是问道:“你想说什么。” “天神杀龙,尚且需要神兵利刃。” 白无渊只一句话,却听得秦峥嗤笑道:“怎么,你觉得秦某人很适合当刀?” “不。” 白无渊收敛起笑容,正色道:“白无渊愿意为大人手中利刃,不知你敢不敢用?” 这话一出,秦峥却是嗤了一声,反问道:“你又凭什么觉得,我非得用你?” “因为大人没得选择。” 白无渊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满是傲气:“除我之外,再无人合适。” 论才华论心机,年青一代里面,比白无渊高明者的确不多。 若是之前,秦峥很喜欢跟这种人合作。 聪明是其一,哪怕是有危险因素,也只会让他觉得更有挑战性。 然而自从有了顾九之后,秦峥却觉得束手束脚了许多。 亲人是铠甲,可也是弱点。 好一会儿,秦峥才淡淡道:“便是没你,我要做之事,也必然可以达成。” 听得秦峥这话,白无渊却是失笑:“我在大人眼里,原来这么不靠谱?白某还以为,经过先前一事,咱们至少有了些默契呢。” 闻言,秦峥只是睨了他一眼,道:“若无其他事,白大人还是去房中休息吧,毕竟这水路不比旱路,当心不适应。”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 白无渊叹了口气,方才道:“大人若改变主意,随时可来找我。” 他说到这儿,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其实您心知肚明,我这次来为的是什么。只要功绩能拿到手,我不介意替大人做事的。” 此番来黄河一带,表面上是为着冲垮河堤而造成的灾情拨放赈灾钱款,可实际上这只是其中之一。 其次,便是要排查河东河道总督穆渊在任三年里,所钩织出来的那张关系网,并将之一网打尽。 而最重要的,却是通过这件事情,来查清楚二皇子到底有没有牵涉其中。 若非如此,不过一个拨放赈灾银钱,断断是用不到秦峥的。 至于白无渊,他前来的目的就简单多了。 发放钱款固然是他的职责,可这事儿做好了也是无功无过。 但,若能借此机会去积攒功绩,回京之后便可面临升迁。 所以,白无渊想要跟秦峥合作。 奈何他在秦峥这里的信用值实在是低的令人发指,所以面对他抛出来的橄榄枝,秦峥非但不接,反而还十分警惕。 这让白无渊十分苦恼。 眼见得这一次又谈崩,白无渊倒是早就有准备,只失落了一瞬便重新带上了笑意:“后日便要靠岸了,秦大人便打算这么光明正大的带着尊夫人进城?” 闻言,秦峥唇边笑意不变,只是睨了他一眼,道:“自然。” 听得这话,白无渊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难得的带出几分调侃来:“那,就祝大人好运了。” 秦峥先前还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看白无渊的表情,总觉得这里面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在。 奈何他才拒绝了跟白无渊的合作,所以这会儿自然也拉不下脸来问对方。 总归这人的心机深重,怕是十句里面多半都别有目的。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对方的话,居然真的是提醒。 “大人们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下官已经在城中的春风楼安排了酒席,还请三位大人们随着前去,让下官们为你们接风洗尘。” 前来口岸迎接的一众官员个个都喜笑颜开,那殷勤热情的模样,几乎让秦峥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郑怀洛更是悄声的跟秦峥吐槽:“他们但凡敢换个衣服,就跟青楼里的姑娘们没什么区别了。” 只差嘴里喊一句:“大爷您怎么许久没来玩儿了!” 听得郑怀洛这话,一旁的白无渊忍俊不禁,秦峥倒是面色如常,只是淡淡道:“别胡说。” 他推了郑怀洛出去跟人寒暄,自己则是吩咐苏辰苏澈:“好生将夫人护送到城中驿站去。” 顾九是女眷,这些人都是官场上的,她跟过去自然是不大合适的。所以先前在船上的时候,秦峥便提前给她安置妥当了。 是以等到秦峥跟着官员们去了春风楼之后,顾九则是由着苏辰的护送,去了驿站里暂且歇下。 只是秦峥却没有想到,这接风宴奢侈倒还再其次,可他们,却给自己弄来了个伤风败俗的玩意儿! 关于这几天的更新~ emmmm如题。 这几天修改前文,所以更新会暂时五千。 暂定下月1号恢复正常更新,不过如果我早点修改完,会提前恢复更新的! 等我把前面的稿子修改完之后,再给大家慢慢补哈。 实在是抱歉,先跟大家道个歉。 然后关于本文的各种意见或者建议,都请大家多多告诉我呀。 可以加群,也可以私戳我,胖苏真的都虚心接受的! 如果觉得文还成的话,跪求大家可以支持正版,逐章订阅,求不要跳着订阅,捂脸,因为大家的数据,对我真的真的很重要~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支持呀,爱你们~ 第301章带回个美人儿? 秦峥他们下船之后到的这第一个地名名唤邓县,乃是此次受灾最轻的一个县。 大抵是因着受灾不严重,所以一行人经过城中时,见两边茶楼酒肆各自都在营业,街上也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而他们所去接风洗尘的春风楼,更是这邓县里面最大的一个酒楼。 官员们将他们三人直接迎了进去,一桌酒席奢靡至极,莫说是受了灾的,便是寻常时候,也有些奢侈了。 郑怀洛悄声咋舌,其他跟随而来的侍卫们也是眸光沉沉,神情有些不大好看。 至于白无渊,从进门后,他便成了一个隐形人的存在,若仔细看去,甚至还有些看好戏的模样。 唯有秦峥,倒是面色如常,甚至在他们不住地恭维时,还能与他们推杯换盏。 “此番劳烦大人们押送钱款,且还能得您前来指导救灾,下官们实在是荣幸之至。” 那为首的官员一面说着,一面又亲自给秦峥他们将酒杯斟满。 只是当那酒续到了白无渊时,却被对方给拦了下来:“不必了,本官不胜酒力。” 这些人还真是仗着天高皇帝远为所欲为,连面子上的工程都不愿意做,到底是得了有心人的授意,还是被拖出来当马前卒的? 白无渊心中思索着,面上倒是不动声色的将祸水东引:“秦大人酒量好,你们寻他去吧。” 闻言,秦峥忍不住心中骂了一句白无渊,看对方的时候,却又微微眯眼。 这人似乎带着些看好戏的表情? 他才想到这里,又收回了目光,唇边倒是还噙着一抹笑意,拿着酒杯转了转,并不理会白无渊的话,只是淡淡道:“几位都是地方官,想来对这周边也都十分熟悉。本官奉皇命前来,说是指导,实则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听得他这话,旁人的神情倒是都不错,可郑怀洛却是偷偷掐了掐自己的手。 这位秦阎王,居然变性儿了? 那官员闻弦歌而知雅意,越发笑的谦卑了起来:“大人这是说哪里话,都是吾皇圣明,虽说受了灾,可天佑西楚,必然会逢凶化吉的。” 等到酒过三巡,众人开始说话放肆的时候,为首那个官员将手一拍,直接便送了几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进来。 这会儿气氛正好,众人都喝的差不多了,脸上也都带出些酒意来。 美人儿进门,香风四溢,郑怀洛先是眼前一亮,又想起身边的秦峥,复又沉下了脸,道:“我说李大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 奈何他眼中那一抹精光没被人忽视掉,至少这位李大人顿时露了一个我都懂的意思,冠冕堂皇的笑道:“下官知道大人们一路辛苦,特意请了咱们这儿最好的手艺人,来给大人们解乏捶腿。” 他说到这儿,又添了一句:“您放心,这都是咱们邓县的特色,这些姑娘们自幼学习,有一套独有的手艺,保管您做了之后提神醒脑,解乏松快。” 李武将话说的如此诚挚,若是不知道的,怕还真要信了他那套说辞。 只可惜,这人话说的再如何冠冕堂皇,却也遮掩不住那几个女子身上的风尘味儿。 秦峥心中冷笑,将青楼姑娘们说成如此,倒不怕玷污了手艺人这三个字。 反倒是一旁的白无渊眸中闪过几分兴味,淡淡道:“秦大人,却之不恭啊。” 秦峥回头看去,就看到白无渊眼中的那一抹恶趣味,又骤然想起来先前这人的提醒。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幕出现? 他才想到这里,就听得郑怀洛蹙眉道:“为圣上办差,哪里能说乏累,你们这不是在说我们抱怨皇上给的差事么?” 郑怀洛生了一张娃娃脸,可说话的时候却也有几分唬人。 至少其中一个官员就被吓到了,忙的摆手道:“郑大人明鉴,我们没有这个意思。” 而那为首的邓县县令李武,也急忙笑着解释道:“冤枉啊,下官只是想着几位大人远道而来,想尽地主之谊罢了。” 听得他这话,郑怀洛还想说什么,却见秦峥开了口:“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几位好意了。” 他的目光从一众姑娘的身上看了过去,最后定在了一个粉色软烟罗衫的清秀女子身上:“就她吧,其他人便不必了。” 见他的话中对其他人带着嫌弃,那位李武大人瞬间了然,先是有片刻的不自然,复又忙的笑道:“还不过去给大人倒酒?” 这秦峥也太会选了,这些女子里面,唯有这个跟他好过。 不过……也唯有她,生的绝色,所以被他嘱咐了一些话。 看来这位上京来的秦大人,在挑选女子上面,倒是跟他口味差不多嘛。 见李武这般吩咐,那位清秀女子咬了咬唇,哀怨的看了一眼李武,却只能依言走了过去。 奈何还未到人面前,便被秦峥以目光挡开:“去车里等着吧。” 他的话格外直白,李武笑的越发意味深长:“去吧,好好儿伺候大人。” 那女子得了话,行礼下去了。 席间便又恢复了热闹。 见他居然将人收下了,郑怀洛顿时瞪大了眸子,反倒是白无渊看了对方一眼,若有所思。 待得宴席结束之后,以李武为首的一众官员们,极力邀请他们住进县衙。奈何秦峥坚决不同意,最后只能将他们送到了城中的驿站中。 好在当时李武做了两手准备,那驿站里也早就被收拾妥当,如今让几位贵人住了,也不算是委屈了他们。 临别之前,秦峥淡淡的睨了一眼李武,道:“明日我去府衙,大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吧?” 他话中的提醒意味太过明显,李武瞬间福至心灵,急忙笑道:“大人放心,下官明白。” 等到人走了之后,白无渊当先开了口:“这美人,本官无福消受,秦大人尽管享用吧。” 他说完这话,也不等秦峥回话,自己先进了驿站内。 那位跟随而来的娇滴滴的美人儿,弱柳扶风似的站在驿站的门口,跟他们的马车不过几步之遥。 这会儿含情脉脉的看着秦峥,那表情极尽风情。 郑怀洛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赏心悦目。可再想起来这是谁送的,又不由得头疼。 尤其是在想起来驿站之内的人,复又出了一身冷汗,焦灼的问道:“我说大人,您怎么真的把她带回来了,嫂子还跟着呢!” 他倒是十分着急,可惜秦峥却丝毫不慌。 甚至在听得他这话的时候,还整好以暇道:“随我进来。” 郑怀洛斗嘴归斗嘴,但执行力还是挺强的。 至少听到秦峥这话之后,瞬间便收敛了情绪,跟了进去。 那位美人紧随其后,一同进了驿站。 问明了郑怀洛住那间房之后,秦峥让这女子先进去,自己也随着走了进去,可郑怀洛却是迟疑了一瞬,缩了缩脖子道:“我说大人,您这打算做什么?” 把他们两个男人跟一个姑娘关在一起,秦峥这是在想什么呢,玩刺激的?! 这人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秦峥直接便抬脚踹了他一下,沉声道:“还得我请你?” “不是,这不合适吧?” 郑怀洛笑的一脸猥琐,却在秦峥的冷眼之中,到底是收敛了那些调侃,乖乖的走了进去。 室内没有开窗,那姑娘一进去,满屋子都飘着胭脂水粉的味道,秦峥眉头蹙着,直接将窗户打开,一面淡淡道:“开始吧。” 他这话一出,不止是那个姑娘,就连郑怀洛也愣住了:“做什么?” 不是,秦峥不会是来真的吧? 第302章一见夫人,无师自通 小爷他虽然寻常时候爱流连花街柳巷,可也不是这么不要节操的人! 谁知他才问了这话,就见秦峥的眸子里满是鄙夷:“你的擅长,还要我教你?” 眼前是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然而自家老大那表情却像是审讯犯人似的,郑怀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直接愣住,以眼神询问秦峥:“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秦峥则是冷冷的睨了他一眼,回到桌案上执起茶壶,却又在看到那茶盏上之后,嫌弃的将茶壶放下,淡漠道:“愣着做什么呢?” 得,这下郑怀洛倒是全都明白了。 就是他的想的那个意思! 他方才也是傻了,居然会以为大人还真想尝尝鲜,可现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时秦峥挑选中此人必然是有缘由的,这女子怕是知道不少秘密。 那李武大抵是想从秦峥这里套话,所以送来的人里面有他自己的人,可惜,反倒是被秦峥直接给抓住了把柄,反而得了个现成的情报。 郑怀洛想通这些,嘿然一笑,走到还一头雾水的美人儿面前,眯眼道:“我说美人儿,是你自己先说呢,还是我帮你说呢?” 男人声音里满是善意,可惜眸中却带着几分嗜血,连带着那娃娃脸都看着有些渗人了。 …… 等到秦峥从房中离开的时候,那位美人已然昏迷了过去。 先前那大半个时辰,半个驿站都听得到她娇弱的惨叫声,其间还夹杂着嘤嘤啜泣。 只不过这驿站里现下都是秦峥的人,并无一人怜香惜玉。 “大人倒是真看得过去,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儿,您瞧瞧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郑怀洛嘴里说着女子可怜,可惜神情里却无半分同情。 他擦了擦手上的血,复又问道:“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问清楚了那李武等人的行径,以及这邓县及周边的真实情况,他就不信秦峥会按兵不动。 闻言,秦峥则是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将人处理妥当,别露了风声。” 那女子为虎作伥惯了,此番栽到了他手里,留不得。 郑怀洛了然的点头,又低声问道:“大人,您如何得知这女子知晓内情的?” 当时那么多姑娘呢,他也是都看过去的,却什么都没看出来,反倒是秦峥只扫了一眼,就瞄准了这人。 方才一审问,才知道那些女子里面,只有她一个人是跟李武有关系的! 秦峥却只是嗤了一声,淡淡道:“脑子是个好东西。” 这话一出,郑怀洛先是一愣,继而跳脚:“秦峥,小爷跟你拼了!小爷怎么就没有脑子了!” 奈何他话音未落,就对上秦峥挑眉的神情:“跟谁称爷呢?” 绝对的武力值压力之下,郑怀洛瞬间怂了:“您是爷,您是祖宗!没脑子的小人,这就去干苦力活儿。” 等到郑怀洛将人处理之后,回来面对着这满室的狼藉,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这个秦阎王,他是不是早就掐算好了,才在我房间审讯的?” 这房中的血腥味儿一时半会儿散不干净,便是换了床铺褥子,再睡也觉得膈应。 如今秦峥倒是走了,可今晚上他睡哪儿儿? 念及此,郑怀洛越发咬牙切齿:“这个阴险狡诈的狗东西!” 他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摊上这么一个上司兼损友的? 然而,他的愤怒,秦峥却是已经听不到了。 只不过此时的秦峥,也没好到哪儿去。 …… “夫君可要解释一下,您这身上香风缭绕的,是哪位佳人所留的么?” 眼前小姑娘笑的眉眼弯弯,可惜那神情里的醋意却是如何都遮掩不住。 见她这模样,秦峥笑着叹了口气,将人一把搂在了怀中,低声问道:“这世上除了你,哪儿还有佳人可入眼?” 这话说的,让顾九唇边的笑意都压不住,只是眼里却依旧是佯怒:“原先还倒夫君是异类,如今看来,男人会油嘴滑舌这件事,无人可以幸免——连你也是。” 听得这话,秦峥却是笑了一笑,揉了揉她的发,一面放柔了声音道:“这是油嘴滑舌还是真心实意,难道以夫人的聪慧,分辨不出来?” 奈何顾九不上他的当,只睨了他一眼,便从他的怀中退出来,笑眯眯道:“妾身愚笨,还请夫君解惑。譬如说今夜,那位姑娘的叫声,是因何而来?” 见瞒哄不过去,秦峥索性将事情简略说了,末了又道:“起先不知那知县竟如此大胆,不过从那女子嘴里也得了不少内情,也算是没吃亏。” “您自然是不吃亏的。” 顾九听得有人给他送美人,第一反应便是心里的醋劲儿,虽然知道他是不会收的,可架不住她心里先翻江倒海的醋坛子。 “既能美人在怀,还能拿到情报,秦大人,一举两得啊。” 见小姑娘气鼓鼓的模样,秦峥一时倒有些新奇,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顾九吃醋呢。 不得不说,这模样十分可爱。 秦峥将人重新搂了过来,复又叹息道:“夫人这么说,那却是不对的——为夫虽不比玉面潘安,可也算是一表人才吧,被些庸脂俗粉纠缠,怎么看都是我吃亏,怎么能说我一举两得?” 他这话一出,顾九倒是忍不住笑了。 这情绪原本就是演出来的,如今被打断之后,便酝酿不起来,只能狠狠地掐了他一下,道:“跟谁学的不正经?” 分明先前是个淡漠冷情的性子,怎么如今也学的如此的油嘴滑舌了? 见她这模样,秦峥低头亲了亲她,笑着回道:“一见夫人,无师自通。”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的眼中带着星河浩瀚,看的顾九心跳加快。 眼见得秦峥要亲上来,顾九却是骤然回神儿,一把将人推开,嫌弃道:“身上难闻死了,洗澡之前别碰我!” 这人身上的酒味儿尚且还能忍受,可那血腥味儿混合着胭脂味儿,怎么闻怎么难闻。 她才想到这里,却又骤然一愣,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血腥味儿? “你没受伤吧?” 见小姑娘的脸色瞬间变了,秦峥却是失笑,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道:“放心,我没事儿,只是才审讯过。” 他这么一说,顾九就明白了。 她点了点头,却又想起来一件事儿,问道:“这邓县城里,可是不大太平?” 否则的话,秦峥也不会去从一个烟花女子的嘴里套话了吧? 这分明是怕打草惊蛇。 闻言,秦峥点头应了,也不瞒着她,只道:“的确不太平,不过问题不大。只是,倒是的确有一件事儿需要夫人帮忙。” 他这话一出,顾九下意识点头,却又在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时,警惕的问道:“我怎么觉得,您没安好心呢?” 这人说是请她帮忙,可那神情里,分明是带着几分狐狸似的表情。 这是在算计什么? 下一刻,便听得秦峥失笑,道:“为夫哪儿敢,只是有一个黑锅,得劳烦夫人暂且背一背。” 那邓县知县现下还有一些利用价值,所以那女子死了的事情,需的暂且有个借口来糊弄过去。 先前秦峥还想着交给郑怀洛去办,可现下看到顾九,却是起了个主意。 善妒的妻子,这不是现成的借口么。 总归不过三五日,顾九便可以洗刷干净,只不过,到底有些对不住小姑娘。 秦峥这话一出,顾九瞬间明白了过来,她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只不过现下看着对方噙着笑意的模样,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我可还吃醋呢,您还没哄好我,就先给我泼脏水了?” 第303章三人行,必有一只大灯笼 小姑娘刻意装出来的骄纵模样,非但不讨人厌,反而有些可爱。 秦峥见了,忍不住将人搂过来,在她眉心吻了吻,爱怜道:“那夫人想要为夫如何哄?” “你自己想。” 顾九笑着躲他的吻,却被人牢牢抱住,继而问道:“那我带你出去逛一逛可好?” 这些时日不是坐船就是赶路,顾九日日都不得安生,好容易现下到了这里,邓县的风景还是不错的,趁着闲暇带她走走也是好的。 闻言,顾九倒是有些心动,只是睨了他一眼道:“就这些便想打发我?” 秦峥低笑一声,揉了揉她的头,十分好脾气的问道:“那夫人还想如何,为夫一并满足。” “唔……等我想好了再说吧。” 顾九到底不是真的生气,且他说的第一时间便觉得背黑锅也无所谓,现下只是象征性的说了说便同意了。 不过到底是有些愤愤,哼了一声道:“随您出来一趟,倒是被您给泼了一盆脏水,这也太亏了吧。”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却是低笑一声,揉了揉她的头,挑眉笑着问道:“夫人现下知道,跟为夫出来,是要付出代价的吧?” 他的声音里满是调侃,顾九则是笑着睨了他一眼,伸出手来去拽秦峥的脸颊,一面道:“可惜我现在已经上了贼船,倒是不好下了。” 小姑娘这话说的顽皮,秦峥却是顺势将人抱在怀中,低声问道:“何止是不好下了,已经是没退路了,只好劳烦夫人跟我一条路走到黑了。”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里满是笑容和喟叹。 因着顾九的手就在他的脸颊上,所以秦峥微微偏头,便吻住了她的手指。 那动作里,全然是虔诚。 顾九只觉得指尖一烫,那热意便蔓延开来。 她忍不住红了红脸,嗔怪的瞪了他一眼,道:“大人好歹顾全下形象?” 秦峥低声一笑,问道:“形象与夫人孰轻孰重?” 答案自然是明了的。 顾九没他的厚脸皮,闹了一阵儿就先投降,继而想起来一件事儿,复又轻声嘱咐道:“夫君小心些,莫要惹一身骚。” 虽说她不知道前因后果,可联系秦峥先前的模样,也知道他那时候是没打算掺和到这些事情里面的。 如今他出手虽然是好事,可到底强龙不压地头蛇。 这话,秦峥自然明白。 他点了点头,安抚的摸了摸顾九的头,点头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先前的时候,他的确没有打算管这些事情的,今夜带了那个烟花女子回来,原也是为了套别的线索。 谁知道旁的没套出来,反而问出了那样阴暗之事。 为了功绩,而将灾民驱赶到一处关起来,这是得多心黑手毒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若那女子的话属实,这邓县县令可就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也随着点头道:“不错,灾民也是我西楚百姓,断然不该因灾患便落得这般下场。若查证属实的话,李武决不能轻饶!” 若那李武只是贪墨,等回头他收拾了河道一干人等,这人自然也逃不脱。可是他如今做出来这样荒唐且恶毒之事,那他便暂且不能先离开,至少得解决了此事才能再走。 秦峥念及此,就听得顾九问道:“夫君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出去走走?” 想要知道事情真伪,自己出去一看便知。 而现在,就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毕竟,才给秦峥送了美人,且又言谈甚欢,那位县太爷现下正是心神松弛的时候呢。 得了她这话,秦峥倒是笑了:“如夫人愿。” 二人当下定了此事,换了衣服便出了驿站。 谁知才出了门口,就听得身后有人叫他们:“大人留步。” 是白无渊。 见秦峥回头看自己,白无渊脸上笑意温和:“大人可是要夜游?一起如何?” 这人如今脸皮倒是修炼的越发厚了。 秦峥跟他目光交汇,好一会儿才勾起一抹冷笑来:“好啊。” 正好,他还有事情问他呢。 先前在船上的时候,白无渊曾经提醒过他关于烟花女子的事情,秦峥可不信那是个巧合。 这人必然知道些什么。 …… 于是,先前设想的二人行,到底是成了三人同去。 好在顾九并不介意,虽说她对白无渊的观感很复杂,可这一路上也还算是平顺,现下多了一个他,便也觉得还能接受。 更遑论,她总觉得,秦峥是有话要跟白无渊说的。 果不其然,等到了大街上之后,顾九在前面逛着,秦峥便落后了几步。 “大人想问什么?” 白无渊十分上道,当先压低声问道。 他眼中笑意不断,看的秦峥微微眯眼,问道:“你早就知道?” 秦峥并未明说,白无渊却是瞬间懂了,只挑眉笑道:“先前只是耳闻,一时恶作剧,还请大人勿怪。” 奈何他的笑容不过维持了一瞬,便在秦峥冷如刀的神情里,败下阵来。 白无渊当先举手投降,笑叹道:“大人,下官可不是您的犯人,确切来说,咱们也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不过我先前着实做的不厚道。先前在上京的时候,我无意中听人说起过这位邓县知县,据说他十分喜欢分享,尤其是美人。只是未曾想到,您都带了夫人前来,他还敢请您做保健,当真是……无所畏惧。” 白无渊说到这儿,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复又笑着加了一句:“不过,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今夜那位美人貌美如花,大人倒是很不怜香惜玉。好歹,体验一把啊。” 这人的话十分的欠揍,秦峥倒是不怒反笑。 他整好以暇的看了一眼白无渊,淡淡道:“原来白大人喜欢这一口,那倒是好说的很,改日,会让白大人也体会一下的。” 秦峥自认跟白无渊没有那么好的交情,也没到可以调侃的地步。 况且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不大好。 一个在阴影里生活了那么多年的人,他不信对方可以如此快速的融入到正常的环境中,且心境骤然开朗。 这样的人并非没有,但绝对不会是白无渊。 此人心里的面具比他脸上带的要高明得多,秦峥不得不防。 然而此时,这位被防备的白大人,却像是一无所觉似的,不住地低声喟叹:“都说大理寺卿秦峥乃是个睚眦必报的角色,如今倒是体会到了。大人,莫要跟下官一般见识啊。” 闻言,秦峥却只是睨了他一眼,道:“改樱花国官请白大人去大理寺重游一趟,想必你才会见识到什么叫睚眦必报。” 进了大理寺,没死也得脱层皮。 秦峥自不必说,冷面阎罗的名号不是浪得虚名的;而他的属下,不管是看似温和无害的姜道臣,还是娃娃脸的郑怀洛,哪个的手段都让人闻风丧胆。 白无渊纵然工于心计,可也决计不想去挑战一下。 因此他顿时笑着道歉:“大人,饶了下官吧。” 他说到这儿,却是又收敛了笑容,带出几分正色:“不过,您确定不要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白无渊的话音未落,就见顾九已然停在了一个小摊位前,拿了一个面具笑着回头叫秦峥:“夫君——” 小姑娘的脸上带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从中露出那一双狡黠的眼。 那面具倒很是唬人,可惜小姑娘灵动的眼,倒让它变得不那么讨厌了。 秦峥失笑,满是温柔的看了眼顾九,顿时引得对方转过头去。 居然不害怕,无趣的很。 见她继续去挑选别的面具,秦峥这才收敛起笑容,淡漠的反问道:“白大人觉得,我凭什么要跟你合作?就凭,你才坑了我?” 第304章跟夫妻夜游,是要吃狗粮的 那日在船上,他可以保证,白无渊绝对是因为恶趣味,而不是善意的提醒。 闻言,白无渊的目光却是不闪不避,只施施然的反问道:“但是,大人也得利了,不是么?” 他不必去问,便知道秦峥从那个女子身上套出来不少东西。 这也是白无渊想跟他合作的最主要的原因。 他从不屑于跟废物合作。 听得白无渊这话,秦峥拧眉看他。 “你待如何?” 秦峥没有回答他那话,可只这么一问,白无渊便知事情成了。 他的神情顿时有了些喜色,继而收敛起来,正色道:“一起合作,各取所需。秦大人,意下如何?” 秦峥神情不变,矜淡道:“可。” 他从未跟人合作过,不过白无渊却不同。 这人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而那里面,有他需要都东西。 便是为了这个,这个合作也是迟早的。 见秦峥答应,白无渊顿时笑了起来:“合作愉快。” 顾九便在此时回头看他们,却在看到白无渊的笑容时,忍不住微微一怔。 尽管她对白无渊此人不大喜欢,可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单凭着一张脸,就可以蛊惑众生。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秦峥已然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从她手中接了面具还给摊主,之后又拿了另外一个面具戴在了她的脸上。 秦峥的神情倒是十分自然,可惜那语气里却带出几分醋意来:“好看么?” 男人的气息侵袭而来,顾九瞬间回神儿,在看到他的表情后,顿时便笑了起来:“夫君最好看。” 小姑娘的嘴倒是甜的很,秦峥无奈一笑,敲了敲她的头,道:“面具就这么带着吧。” 顾九看不到他拿的什么面具,听得这话,忙的问道:“这是个什么的?” 秦峥也不看她,一面把钱给了摊主,一面漫不经心道:“青面獠牙恶鬼面具。” 然而男人眼中的笑意,却泄露了他话中的真伪。 顾九哪里不知道这人是故意作弄自己,闻言顿时拿了一个真正的青面獠牙面具,直接便戴在了他的脸上,哼了一声道:“那您得跟我一起带,夫妻一体,谁都逃不得。” 小姑娘的话说的骄纵,然而那双眼睛里的光芒细碎且亮,竟比这夜空的星河还要动人。 她的脸上带着的是个小狐狸的面具,毛绒且可爱。 秦峥一时觉得自己被她蛊惑,轻咳了一声,声音里难得多了几分郑重:“嗯,自然是夫妻一体。” 结发为夫妻,同心共白首。 气氛骤然有些暧昧,奈何身后却还有第三人。 白无渊颇为无奈的咳嗽了一声,叹息道:“秦大人与夫人恩爱和睦,下官羡慕不已,只是也请稍微顾忌一下下官这位单身之人吧?” 他这话一出,顾九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面具遮掩之下,倒是看不出什么。 秦峥却是浑不在意,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顿时让白无渊觉得那青面獠牙的面具越发可怕几分。 就像是某位阎王露了真身似的。 而那位阎王的话,也十分的欠揍:“白大人娶不到妻房,不自己反省一番,反而来嫉妒旁人,这是什么道理?” 闻言,白无渊却是噎了一噎。 他跟秦峥的往来并不多,这会儿倒是有些后悔。 跟这样嘴毒腹黑的人合作,真的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么? 然而他心里有些怀疑人生,到底是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叹息道:“秦大人说的是。” 毕竟,他是一介文弱书生,打是不可能的,若真的挤兑了对方,合作再崩了怎么办? 是以最后,白无渊只得做了一个尽职尽责的人形灯笼架——举了一路的那种。 这县城里不比上京的繁华,相较于上上京的不夜城,县城到了现在,已然显出几分荒凉来。 不过也正是因着这一份荒凉,才显得城中那几条主街道的繁华有些奇怪。 顾九显然也感受到了这种气氛,一路走来,总觉得那些人的脸上带着几分菜色,唯有他们买东西的时候才有片刻的喜悦,至于旁边那些摊位,却都是凄风苦雨的。 待得到了一处僻静处,顾九才悄然跟秦峥使了个眼色,轻声把自己的猜测说了,末了又道:“夫君,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长街之上行人来去匆匆,两侧茶楼酒肆不多,但内中人声鼎沸香气十足。 还有街边的小摊贩们,更是不时地叫卖着。 若只看这景象,怎么都是一个平凡而又普通的县城。 可是,顾九却总觉得不对劲儿。 她虽然没有出过上京,可也知道,正常的做生意,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说别的,就像是方才那个卖面具的,好像就等着他们快点走似的。 还有街边的酒楼茶肆,瞧着倒是灯火通明,可好像人都在大堂里,包厢似乎格外安静。 若说是人们穷,也不至于没有一个去不起二楼包厢的。 除非…… 这是刻意做给他们看的。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却是勾唇一笑,揉了揉她的发,压低声音道:“夫人慧眼如炬,为夫佩服。” 这种时候,他还能调戏自己,顾九一时有些无语,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心,轻声道:“我跟您说正经的呢。” “为夫说的难道就不正经么?夫人才华,为夫佩服至极。” 秦峥一本正经的调戏媳妇,一旁的白无渊则是忍不住的翻白眼。 他先前接触到的秦峥,是个假的吧? 不然怎么现下这个人,怎么看怎么跟传言相去甚远呢? 秦峥倒是浑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待得看到小姑娘脸颊红红之后,轻声笑了笑,不再逗弄她,省的将人真的惹急了,晚上吃亏的还是自己。 “放心,咱们只管逛着便是,有人要给我们做戏,不看怎么行?” 得了秦峥这话,顾九顿时仰头看他,却发现对方胸有成竹的模样。 她心中转了几个心思,凑到他耳边问道:“夫君,你可是另有安排了?” 眼见得对方不置可否,顾九却是瞬间了然。 怪不得这人会大晚上提出来带自己逛一逛呢,他分明就是另外安排了别的,拉着自己当挡箭牌呢! 见顾九猜到了自己的举措,秦峥的笑容里倒是多了几分欣慰。 他爱顾九,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因她的聪慧。 这丫头似乎总能精准的猜到自己想做什么,而不必他费心解释。 秦峥摸了摸顾九的头,柔声笑道:“夫人可累了?” 顾九听得他这话,却是哼了一声,轻笑道:“夫君既是要做戏,那自然是要做全套的,哪儿有走到一半问我累不累的?” 见她这模样,秦峥却只是淡淡一笑,道:“夫人可是忘了我的话了?” 顾九先是一愣,又在对方的神情里,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先前秦峥的话来。 形象与夫人,孰轻孰重? 不管是形象,还是案子,自然都抵不过顾九。 这答案太过明显,也让顾九的心中漾起丝丝缕缕的甜意来。 她伸出手来,勾住了秦峥的小指,巧笑嫣然道:“那,就劳烦夫君与我继续夜游?” 顾九这态度,倒是引得秦峥笑意越发多了几分:“遵命。” 二人恩爱的模样,落在白无渊的眼里,却是再次无声的叹气。 他总觉得,今夜跟出来的举动,十分的不明智。 奈何已然出来,他自然是不能半途而废的。 因此白无渊只是叹了口气,便又跟了上去,他环视了一圈,一面开口问道:“秦大人可要去喝口茶?” 白无渊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家茶肆的招牌上面。 秦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那个“茶”字随着夜风翻飞,微微勾唇,声音里满是兴味:“好啊。” 第305章敲诈到了秦峥头上? 夜色浓重,茶馆内的人倒是不少。 只不过清一色的,都是男人。 秦峥他们一行人进去的时候,顿时引得那些人回头看了看,不过旋即就又转过去了头。 小二殷勤的迎了上来,笑眯眯的用不太标准的上京话问道:“客官,您要来点什么?” 秦峥挑了挑眉,淡淡道:“来你们这儿招牌的茶点,再上一壶碧螺春。” 听着他的口音,那小二顿时笑道:“得嘞您呐,客官楼上请。” 闻言,白无渊却是直接拒绝了:“不必,小二,把靠窗的位置擦了,我们去那儿坐就行。” 见他指了指那边的空桌子,店小二有一瞬间的神情僵硬,旋即又笑道:“好,客官您随我来。” 只是他过去的时候,却仗着自己走在前面,给相邻的两桌客人使了个眼色。 那些人的坐姿顿时便规矩了不少,就连说话的声音都随着小了下去。 秦峥只坐不知,随着他的引路,走过去坐了。 这茶馆大抵是常年接的都是来往过路之人,所以连桌椅板凳都不甚用心。这会儿饶是那店小二重新擦拭过,桌案上的污渍也清晰可见。 顾九见状,微微蹙眉,拿了帕子想要擦拭,却被秦峥拦住。自己向店小二要了纸张来擦。 见状,顾九当他是可惜东西,因笑着解释道:“这帕子就是拿来擦东西的,用完丢了便是。” 听得她这话,秦峥却是低声叹息道:“这是你的帕子。” 女子贴身之物,即便用了丢,也得丢一个妥当的地方,哪儿有在外面随处扔的? 闻言,顾九这才反应过来,一面感念秦峥的细心,一面笑道:“倒是我疏忽了。” 先前这些事情都是丫鬟负责的,她还真没想过那么多。 还好秦峥比她心细。 倒是白无渊看着二人干净的模样,不由得微晒,果然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毛病,矫情。 对于他这笑容,秦峥不以为意,只淡淡道:“白大人难道不知道,非礼勿视么。” 言下之意便是,他跟自家夫人说话,这位老神在在的盯着,是丝毫不将先贤的教化放在眼里。 眼见得这人居然倒打一耙,饶是白无渊也有些无语,睨了他一眼道:“大人,这是公共场合。” 不是他秦家! 自己也没有跑到别人家,看别人夫妻调情的爱好! 对于他这话,秦峥只是嗤了一声,淡淡道:“不然你当还能好好儿坐着?” 这人的腹黑和无赖,实在是叫人无语。 白无渊再次怀疑自己,他怎么就觉得秦峥十分靠谱呢? 他倒是陷入了自我怀疑,秦峥却是丝毫不在意,反正他跟白无渊注定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对待对方随心便可。 他才想到这里,就见店小二将茶点都端了上来:“现做的点心,现沏的碧螺春,客官您慢用。” 闻言,秦峥点了点头,在看到那茶盏的时候,又微微蹙眉。 他在京中的茶楼酒肆里吃饭习惯了,便是街边的小店,也没他们这般邋遢的。 不过那点心倒是做的不错。 虽说粗糙了些,可味道闻着却是很香。 顾九先拿了一块,不过才进了口,就蹙眉吐了出来,低声道:“这不是现做的。” 吃着味道不错,但一尝便知道做出来有段时间了,至少不是如他们所说,是现做的。 秦峥应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拿来敷衍人的,怎么会现做。” 顾九闻言,微微一愣,不等她说话,就见秦峥已然将茶水端起来喝了一口。 只是下一刻,他顿时便蹙眉吐了出来,一面沉声道:“小二!” 店小二一直留心着这边的动静,见状急急忙忙的跑过来,陪笑着问道:“客官,您有何吩咐?” 那态度十分的殷勤。 秦峥却是视若不见,沉声问道:“这就是你们的碧螺春?我看是把刷锅水倒进去了吧!” 这话一出,那小二脸色一僵,旋即讪笑道:“客官您见谅,咱们这地方山穷水穷的,着实没有太好的茶叶,但是小人跟您保证,这已经是最好的茶叶了!” 闻言,一旁的白无渊则是嗤了一声,淡淡的反问道:“山穷水穷?邓县依山傍水靠黄河,其富庶程度,便是周边的州城都比不上的。更遑论说,百余里外便是茶叶之乡,怎么会没有好茶叶?你蒙谁呢?” 听得他的补刀,那小二的脸色越发有些不知所措,因为难的笑道:“客官,小人只是个跑堂的,这店家进什么茶叶,便只能用什么茶叶不是?您要是不满意,要不小的再给您换一壶?” 谁知他话音未落,便听得顾九哼了一声,神情骄纵道:“换一壶茶便算了?看看你们这点心,也好意思说是招牌的茶点,你自己尝尝这味道!” 小二见状,只得将茶点拿起来尝了一口,一面道:“这位夫人,这茶点可真的是顺福楼最好的点心了,味道挺好的呀!” 奈何他一句话出,便被秦峥抓住了把柄,问道:“顺福楼的点心,不是说你们先做的么?” 闻言,那小二心中叫苦不迭,自己则是讪讪地笑道:“这不是临时没了点心,现出去买的么。” “茶点茶水全部拿来糊弄,你们这店也好意思开下去?” 顾九冷笑一声,鄙夷道:“我们家经商这么多年,也没敢这么糊弄人过,你们这家店倒是厉害的很。” 听得这话,那小二先下意识的赔不是,却又捉住了重点,问道:“客官,您是经商的?” 他这么一问,周围的人却是跟着看了过来。 秦峥却浑然不觉似的,淡漠的反问道:“经商的,难道就进不得你们茶楼了?” 这话倒像是确认似的。 那小二的脸色瞬间就有些不好看了:“客官是从上京来的经商的?” 一旁的白无渊将手中折扇打开,嗤笑一声,道:“走南闯北,虽是上京人,可也落脚过不少地方——店家,你们家这生意干的,实在是糊弄,不知道的,还以为弄来一帮不懂行的来呢。” 他这话一出,顿时引得店小二脸色僵硬,声音也冷了几分:“我们怎么不懂行了,怎么糊弄了,你们可不要血口喷人。” 谁知下一刻,便见秦峥将手中茶盏直接扔到地上,冷声道:“拿这等茶水点心来,还不叫糊弄?” 那茶盏扔到地上,好巧不巧的摔在旁边桌子客人的脚边,那茶水泼洒了一地,自然也溅湿了那人的衣角。 “臭小子,你敢泼我!” 那人瞬间便站起身来,目光凶恶的瞪秦峥。 白无渊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往后坐了坐,无辜道:“可不是我泼的你,我说兄长,都是经商的也不容易,这家不行,咱们换一家吃好了,别跟他们一般计较。” 然而他这态度,却像是有些怕了,要服软似的。 店小二越发认定自己是认错人了,心中既懊恼又愤怒。 原还以为是京中来的贵人呢,这才小心谨慎的应对,谁知居然是碰巧来此路过的商人。 要是长眼色倒还罢了,如此作弄他们,那今儿就被想善了了! 店小二想到此处,因使了个眼色,狞笑道:“好啊,那就烦请客官把茶水钱结了吧。” “拿这些东西出来,还想要钱?” 听得秦峥这话,白无渊却是施施然道:“兄长,给他吧。” 算起来,白无渊未必就比秦峥年岁小,可偏偏这人一口一个兄长,叫的秦峥心里都犯了膈应。 他眯了眯眼,神情里满是冷意:“你想要多少茶钱?” 第306章觊觎顾九? 若是了解秦峥的人,便知道此时最好不要惹对方。 奈何这店小二不知道,反而还有些意得志满,以为他怕了。 “不多,连你吃的,带你摔的,一百两银子,咱们就两清了。” 下一刻,便听得秦峥冷冷一笑,道:“好啊。” 敲诈敲到了他的头上,真当他是吃素的? …… 长夜暗淡,街道两侧灯火通明,过往行人不多,可每个路过的,都听到了那茶楼里传来杀猪般的叫声。 这声音持续了足足一刻钟,才得以消停了下去。 关闭的茶楼大门被重新打开,从门外可窥见里面的惨状。 分明未用绳索,可店里数十个大汉却都被奇异的姿势给扭到了一起,各个都动弹不得。 唯有一个小二,这会儿鼻青脸肿的,被秦峥踩在了脚下:“我寻常不打人,这一顿打抵债,你觉得如何?” 那店小二叫苦不迭,此时被秦峥踩着,还不住的叫嚣:“你,你给我等着!” 只是那模样到底有些色厉内荏。 这个男人也太恐怖了,居然一个人单挑了他们十几个,甚至连半分脏污都没粘到身上! 可再恐怖又如何,只要不是上头吩咐要好好儿招待的官家,在这邓县的地界儿,他们总有法子把这人给收拾了! 念及此,店小二复又咬牙道:“有本事你就别走,在这儿待着!” 他们的人已经偷偷溜出去报信了,至多不过一刻钟,县衙的人就会赶到。 他就不信,到时候这几个人还能横的起来! 闻言,秦峥冷笑一声,淡漠道:“好啊,我等着。” 他说这话的时候,脚下越发用力,只听得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声响起,旋即听到那店小二杀猪似的惨叫声。 顾九坐在椅子上纹丝未动,甚至因着秦峥格外让人惊艳的身手,又不自觉的多吃了几块点心。 她家夫君,果然无时无刻不让人心动。 小姑娘笑的眉眼弯弯,她对面的男人则是下手干脆利落。至于白无渊,则是拿折扇挡了挡脸,啧啧叹息:“当真是暴力。” 不愧是大理寺卿,下手稳准狠。 还有这位秦夫人,先前瞧着是个娇娇弱弱的,没想到居然胆量这么好。 不愧是夫妻,不愧是夫妻。 他才想到这里,就听得门外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继而便听得有人大喝一声:“是谁在这里闹事儿!” 随着话音落下,便见一群人涌了进来,个个都身穿官服。 为首的男人满脸横肉,看起来更是格外凶悍。 见到来人,那店小二顿时便觉得找到了救星,当下便撕心裂肺的喊道:“大哥,大哥救我!” 这人的声音太过凄惨,为首的衙役看到房中一幕,先是环顾了一圈,待得落到还在施暴的秦峥身上,瞬间便怒气冲冲道:“就是你们在找茬?” 想也知道,这一地倒着的都是他们的人,除这两男一女之外,再无其他好好儿站着的了。 更何况,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后生,还踩着他兄弟的后背呢! 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秦峥睨了一眼来人,见这群人生的陌生,可见是白天没机会目睹秦峥真容的。 他冷笑一声,淡淡道:“是我,又如何?” 寻常人见到官家来人,十个里面有七八个都得立刻服软,偏偏这个男人还如此的硬气。 听得他这话,为首的衙役顿时嘿了一声,指着他骂道:“如何,爷爷现在就让你看看会如何!” 这人口出脏话,然而话音未落,就见秦峥的神情一愣,三两步到了他的面前。 下一刻,便听得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啊——” 甚至没人能看清楚他是如何到了这人面前的,只是觉得眼前一花,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这衙役就已经倒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不住的抽搐了。 他的膝盖被秦峥踹过去,此时连站起来都困难,疼的像是断了一样,瞬间便出了一头的冷汗。 而其他人在看到自己的头儿这个样子,却都生了几分惧意。 这么多年作威作福,头一次见到这种横且能打的,倒是让他们一时不知所措。 那为首的衙役好容易缓过来一口气儿,见这些人都愣着不动,瞬间便生了怒火:“你们都愣着做什么,都是死的么,还不给老子上!” 这个混账东西,他今儿不报仇,这人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这人说话倒是格外有气势,奈何他这会儿疼的满头大汗的,倒是生生的将这气势降了几分。 见状,顾九一时有些担心,将腰间荷包解了下来,预备随时出手帮秦峥。 秦峥却只嗤了一声,道:“好啊,我看谁还想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漫不经心的站在原地,手上甚至没有兵器,可却让一众带着佩刀的衙役们都不敢上前。 最终,还是白无渊施施然道:“我说,你们这些官家人这么欺负老百姓,是何道理?不如咱们去衙门里讨个说法?” 他这话,听得那店小二气得眼睛抽抽,这人颠倒黑白的本事怎么这么大? 分明是他们找茬在先,还把他们都给打了,这会儿反倒是倒打一耙? 不等他开口,就见那衙役像是怕他反悔似的,顿时便咬牙道:“你要报官?好啊,老子就是官,这就带你去衙门里讨说法!” 他看出来了,这几个人不是什么好惹的,可先前报信儿的已经说了,他们是过路的商户。 是商户,再能打又如何,这里不是他的地盘,到了衙门里,他必然叫这些吃不了兜着走!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又往秦峥身后扫了一眼,待得落到顾九的脸色,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么俊俏的小娘子…… “你要是男人,现在就跟我走!” 这小娘子生的这般貌美,待会到了衙门里,还不是任他为所欲为? 他说到这儿,又目光猥琐道:“不过,若是小娘子你肯求情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这人还真是有福气,居然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小娘子,要是能睡上一次,死了也值了! 感受到这人的下流目光,秦峥眸光骤然一寒,随手抄起一块碎裂的瓷器片,迅疾的出手。 下一刻,便听得那人杀猪似的惨叫声响起,捂着眼睛的手已然鲜血淋漓。 那人惨叫声响彻茶楼,然而却无一人敢出头。 这人方才那一瞬间,身上的杀气实在是太过可怕,就像是……地狱阎罗一般! 就连白无渊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吸了口凉气,不动声色的离秦峥远了些。 果然,这位大理寺卿是个不好惹的。 然而顾九却对眼前的血腥场面视若未见,她径自掏出手帕来,走到秦峥的面前,执起他的手,替他擦拭手指。 “夫君,别为他们脏了手,不值得。” 她看得出来,先前不管这些在叫嚣着什么,秦峥始终都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可方才不同,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生气的缘由,顾九心知肚明,只是却不愿他为这些个宵小之辈动肝火。 他们还不配! 小姑娘声音温软,秦峥的怒气却是瞬间被平复。 他自顾九的手中接了帕子,一面回头道:“你先出去。” 顾九点头应了,也不看这些人,转身便朝着外面走去。 有了方才那一幕,她行走所经过之处,竟无一人敢拦着。 待得顾九出了门,秦峥这才走到那人的面前,直接便踩住了他的肩膀,直直便将那人插在眼睛里的瓷器片给抽了出来。 旋即在那人惨烈的叫声中,一字一顿道:“再让我见到你一次,可就不要你的眼了。” 而是,你的命。 第307章顾九,便是他的逆鳞 这话,秦峥不必说,那人却是瞬间懂了。 在对上秦峥墨色沉沉的眸子,那人连惨叫声都不敢出口,而是下意识的呐呐点头道:“嗯,嗯……我知道了……” 分明先前还猖狂至极,可现下在看到秦峥这强大的威压之后,所有念头都烟消云散,唯一剩下了一个念头。 这人惹不得! 秦峥这才站起身来,从自己腰间抽出帕子来,漫不经心的将血迹擦干净,方才淡淡道:“不是说去官府么,走啊。” 见他靠近自己,那些官差吓得腿肚子都软了,第一反应便是往后退,可却在看到秦峥的神情之后,又忍不住呐呐道:“嗯,去,这就去。” 当官差的这些年,这些衙役们仗着有些背景,哪个不是为祸一方,何曾有过如今被人逼迫着去官府的经历? 可偏偏,他们谁都不敢说什么。 于是这街上便出现了一道奇异的风景。 前面是一群瑟瑟发抖的官差在引路,而后面则是格外闲适的秦峥三人。 方才那一幕,秦峥丝毫没放在心上,顾九虽然见识过秦峥的手段,可她原本就知道秦峥是什么样的人,更觉得他做的是理所当然的。 反倒是白无渊,着实被吓了一跳。 他再精于算计,可到底是个文人,若让他谈笑间杀人于无形,那至多只能发生在用手段上面。 这样实打实的武力压制,倒是着实让他有些生理不适,且头一次对秦峥生了几分畏惧之心。 此人,招惹不得! 秦峥倒是不知道,自己竟然无意中杀鸡儆猴,不过他现下显然不在意这些事情,只是轻声跟顾九道歉:“原想带你好好儿夜游的,倒是被这些杂碎们给毁了。” 他先前并非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情况,甚至见白无渊跟着出门,就已经临时有了这个计划。 可却没有想到,会有人对顾九起了觊觎之心。 而这,是他的逆鳞。 触之即死。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弯唇一笑,放柔了声音道:“但夫君保护了我,不是吗?” 闻言,秦峥偏头看她,却见小姑娘的脸上满是孺慕。 她的眼神那样的澄澈,甚至就连目睹了自己虐人的时候,还能面不改色的向着自己。 秦峥觉得受用的同时,却又有些自责,他是不是把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给染脏了? “你不怕么?” 秦峥询问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顾九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口气,心中酸涩的同时,又有些感动:“若是旁人,我必然是会怕的。可您不同。” 顾九伸出手来握住他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十分坚定:“您说过的,夫妻一体。” 她爱他,敬他,更信他。 小姑娘分明只是寥寥数语,秦峥却忍不住呼吸都乱了。 他紧紧地攥着顾九的手,想要说什么,好半日方才轻笑道:“好。” 男人眼中的情意表露无疑,顾九只觉得他的爱意要将自己淹没似的。 但这种感觉非但不让她讨厌,反而让她的心里升起丝丝缕缕的甜蜜来。 夜风渐大,二人的气氛却是格外的甜。 奈何一旁的白无渊,却是有些无奈。 分明是去衙门的路上,可他怎么觉得,他走的不是路,而是一个大型粮仓呢? 还是移动的那种,不管他走哪儿,都能吃到哪儿! 嗝儿。 …… 待得到了衙门之后,一行衙役顿时有一种从地狱重回人间的感觉。 分明这人对他们几个什么都没做,可只被他在后面跟着,这些衙役们便浑身冒冷汗。 这一路上,他们不像衙役,倒像是被押解的犯人! 好容易这会儿到了衙门,为首几个人几乎是踉跄着跑了进去,一面高声喊道:“大人,有人来告状了!” 到了衙门里面,他们就有底气了。 这衙门里面可有许多好东西呢,只要这几个人进来,稍微用那么一点点的手段,保管他们再厉害,也得乖乖的任凭处置! 这会儿天色已经晚了,那位李武李大人都已经搂着小妾打算睡觉了,谁知却听到前面呼声不断。 他第一反应便是那几个京中来的大人物们作妖了,当下便吓得连衣服都没穿好,便跑了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可谁知听得那些衙役们回禀,说是外面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商人打伤了他们,还要来找茬,那李武顿时便气得跳脚。 “连几个商人都摆不平,要你们干什么,吃干饭吗?!” 他一面气呼呼的打算往回走,一面去拢自己的衣袖。 谁知下一刻便被那衙役给叫住:“大人,您还是去看看吧,属下们瞧着,那可是一只肥羊。” 这话一出,李武顿时转怒为喜,问道:“当真?” “当真!” 那衙役说这话的时候,又犹豫道:“不过听他们的口气,像是家里巨富,所以为人很是狂傲。大人,属下们实在是无能,摆不平,还得您出手啊。” 听得这话,李武顿时冷笑一声,道:“狂傲?在这邓县的地盘,是龙他得给我盘着,是虎他得给我卧着!你们这群无能的玩意儿,走,大人我去会会他。” 他近来才因着灾情的缘故,从富户手里掏的钱都少了好几成。这会儿骤然听到来了一头肥羊,顿时便有了精神。 毕竟这会儿上京来的钦差还在呢,这上上下下不是都得打点么,没银子怎么行! 然而李武却没有想到,他非但没有看到肥羊,反而看到了几只恶狼。 现下这两只恶狼…… 正一脸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 虎视眈眈。 李武瞬间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还是衙役们一把将他给扶住。 可李武却直接将人给推起来,自己则是两股战战道:“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这天杀的,不是说肥羊么,怎么来的是这两个钦差! 见李武这模样,白无渊反倒是先挑眉一笑,施施然道:“我说李大人,虽说我知道您很是敬仰本官,可也不用行此大礼——这还没过年呢,我这儿也没预备红包不是?” 大概是跟秦峥相处这些时日,所以现下白无渊的嘴,开口便也有些阴损。 顾九在旁边听得险些笑出声,反倒是一旁的秦峥面色淡淡,在顾九憋笑的时候,还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背,旋即神情淡漠道:“李大人,别来无恙啊。” 这二人,一个暗地里骂他是儿子,另外一个则是直接眼神就能将他给冻死。 还有一旁那个被秦峥牵着手的貌美女子,虽然不知道她的身份,可只看她跟秦峥的亲密度,显然这三个人哪个都不好惹。 李武也不敢生气,不断地擦着冷汗,一面神情忐忑道:“不知大人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忍不住往后瞪了一眼那些下属们。 一群混账王八羔子,怎么就把阎罗王直接给引到他们这儿来了! 不是早就吩咐过了么! 而他这模样,更让身后那些衙役们直接便软了身子。 这人不是商人么? 怎么一转眼就成了钦差了! 有那机灵的,直接便趁着众人不注意,往后院跑去。 开玩笑,现在还有人在配置秘方呢,这要真的敢让钦差他们给用了药,那自己还不得脑袋搬家吗! 见终于有个乖觉的人去了,李武这才心里踏实了一点,见秦峥不说话,复又讪讪的笑道:“大人,您快请上座。” 然而,秦峥却不吃他这一套,只是冷声笑道:“李大人当本官愿意来你这地方?” 一旁的白无渊也摇着折扇,淡淡的补了一句:“若非被人请过来,这个时候,本官早就该歇下了!” 第308章你瞧不起谁呢? 二人这姿态,做的是相当的高冷。 李武越发心中害怕,他方才没听属下们说清楚到底所为何事,现下忍不住在心里骂那一群废物。 他是了解自己下属们的,他们那会儿说这二人是肥羊,那是真的打算要宰他们一笔横财的。 谁知道宰到了太岁头上,这下可是要了亲命了! 李武心中叫苦不迭,一面讪笑着问道:“大人,这都是误会,不知今夜到底发生了何事,还请您告知。下官一定好好儿教训这群不长眼的!” 闻言,秦峥却只是哼了一声,懒得搭理他。 而白无渊则是施施然的摇着折扇,丝毫不愿意透露分毫。 二人态度做的十分足,那李武也越发有些慌神儿。 这些个混账玩意儿到底做什么了?! 从他们这里问不出来,李武顿时便看向身后吓得面无人色的下属们,心里骂了一句废物点心,一面压低声音喝骂道:“你们来说,到底是怎么不长眼,得罪了钦差大人们的?!” 听得李武气得骂街,那几个人更加心里害怕。然而顶头上司问话,他们敢不说么? 因此当下便是李武生气,他们也只能小声的将事情说了,末了又道:“都是属下们的错,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人们。” 要是知道这人就是钦差,那会儿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那么蛮横的敲诈不是? 谁知他话音落下,便听得秦峥冷声问道:“怎么,若我们果真是商人,你们便能敲诈了?” “不不不,我们从来不做鱼肉百姓的事情,这次真的是误会,请大人您明鉴!” 李武心中一面骂秦峥,一面害的讨好他。 开玩笑,他若是真的敢得罪了这二人,那明儿个头顶的乌纱帽就不用要了! 而白无渊则是嗤笑了一声,淡淡道:“哦,不鱼肉百姓?那就是可以鱼肉肥羊了?我说李大人,不知你跟你的下属们,原本是打算要收多少过路费啊?” 这话一出,李武越发叫苦不迭,忙忙的陪笑道:“大人说笑了,下官怎么会想要收钱呢?为百姓办事儿,那不是应当的么,谁让下官是父母官呢。” 开玩笑,这会儿便是个金山银山,那也是不敢要的呀! 听得这话,顾九在心里啐了一声,冷眼看着他们拙劣的表演。 这人的态度实在是令人作呕! “那李大人,对今晚的事情打算作何解释?” 听得白无渊询问,李武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瞬间便有了计较:“那家茶馆的人太过刁蛮,竟然敢欺诈外地客人,这次多亏大人您明察秋毫,下官这就让人将茶馆封了!” 反正那茶馆的老板跟小二们早就被赶回家去了,里面安排的人不是给他们交了保护费的地痞无赖,便是跟衙门里有关系的人,现下那店铺就是拿来糊弄秦峥他们的。 这次出事儿,自己人肯定是不能交出去的。 但那真正的茶馆老板和里面打杂的,倒是可以被抓过来背锅! 奈何李武算计的好,秦峥却只是冷冷的睨了他一眼,道:“李大人倒是好手段。” 他只一个眼神儿,就看的李武有些心里发虚,讪讪的笑道:“下官一向爱民如子,如今出了这种事情,也是十分心痛的。” 他一心想要打发走这几个人,奈何他们却丝毫没打算走的自觉。 白无渊甚至还走到了他的面前,叹了口气道:“都说这自古穷山恶水多刁民,原先本官还不信,可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李大人,你们这儿的百姓,很会给我们惊喜嘛。”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面拿折扇敲了敲李武的乌纱帽:“只是不知道,大人你这乌纱帽够不够结实,能不能把他们的错儿都给兜下来呢?” 这话一出,李武顿时膝盖一软,下意识的求饶道:“大人,这次真的与下官无关啊,下官冤枉。” “冤枉?你当本官没长眼睛?那茶楼里都是你的人吧,可别跟我说是客人,都是客人,怎么一看见秦大人被人欺负,就一拥而上,都要打他呢?” 听得他这话,李武越发出了一身冷汗,也不由得咬牙切齿。 这群废物点心,还跟秦峥动手了? 他说这两位怎么这么大火气呢! 得,这下他心里的计划只能作废了。 那几个人,不能保了。 至少现在得让他们吃点苦头,否则难消这二位钦差的心头之恨啊! 念及此,李武顿时去吩咐:“去,把他们都给我关大牢里,先打一顿板子再说!” 挨一顿打,让钦差们消气才是最重要的。 虽说这有点对不住那几个人,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毕竟,跟他们相比,还是自己的乌纱帽最重要! “大人,您看这么处置可以么?” 闻言,秦峥这才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反倒是一旁的顾九却是开了口:“你便是李大人?” 她先前没开口,这会儿一出声,顿时让李武先酥了半边身子。 那会儿他只觉得这女子生得好,可现下再一听这声音,越发觉得如黄莺出谷,十分动听。 生的绝色,声音也绝色。 奈何她还牵着秦峥的手呢,给李武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觊觎。 不过李武到底是有些动了心思,因试探着问道:“下官正是,敢问这位夫人是?” “内人。” 秦峥这话一出,李武顿时呼吸一滞。 这人出门还带妻房的? 他才想着会不会是妾侍之类的,便听得白无渊施施然的开口,也打断了他所有的幻想:“这位可是三媒六聘的秦夫人,李大人,你今日可是不厚道啊。” 不得不说,白无渊如今纵然带出几分霁月风光来,可骨子里的算计却是改不了的。 至少现在,他就十分乐意挑起来事情,好看这位李大人跳脚。 他这话一出,李武先是一愣,继而便又出了一头冷汗。 要是早知道这位秦峥秦大人出门还带着正房,他说什么也不敢送姑娘过去啊! 他才想到这里,就听得顾九的声音骤然变冷:“原来就是你给我夫君找的烟花女子?” 她的声音里带着冷意,纵然声线依旧好听,然而那表情却带着威压,竟让李武有些不敢直视。 到底是察言观色久了的,李武顿时有些心惊肉跳。 得,这一位也不是个好惹的! 怪不得是正妻呢…… 李武心里埋怨自己多事,又埋怨下属们不会提前打听清楚情形——竟然连他带着妻子过来都不知道,如今又得罪了一个! “夫人恕罪,那是我们这儿的特色,其实是做保健——” 奈何他这话还没说完呢,先被顾九给骂了一顿:“李大人倒是真敢说,怎么,自己平日里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家里搂,便觉得旁人也都该如此了?你要真给我夫君孝敬个好的,我也不说什么,臭鱼烂虾也敢往他面前带,你是瞧不起他还是瞧不起我?” 这一连串夹枪带棒的,瞬间让李武的脸色涨红。 他为官这么多年,何曾被一个女人给骂的狗血淋头? 可偏偏这个女人他还得罪不起,只有受着。 “是,夫人说的对。” 李武心里早将顾九骂了数遍,奈何面上连一丝情绪都不敢带出来。 顾九见他这模样,又冷笑一声,道:“原先还当这邓县是个好玩儿的地方呢,如今才发现,父母官像是土皇帝,衙役地痞便是走狗。夫君,我看这邓县,也不过如此。” 她下的判词有些重了,李武不知她的背景,可眼下只听她这举止气度,倒像是世家贵族里出来的。 这别再是个贵族小姐出身吧? 第309章夫人息怒 再想起京中那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李武越发出了一身冷汗,陪笑着求饶道:“夫人见谅,实在是下官先前有眼无珠,这才得罪了您,还请您恕罪,宽恕下官这一回吧!” 他现下无比后悔自己今日早晨做的事情,早知如此,他何必那会儿自作主张! 都是那个狗头师爷出的馊主意! 李武在心里埋怨了一遍,这会儿却只能不住地赔笑。 反倒是秦峥见状,挑了挑眉,复又拉着顾九的手安抚:“夫人息怒,如今你不是也出气了么?” 闻言,顾九却是冷笑道:“不过打死一个小妖精,那也算是出气?始作俑者可还在这儿呢,人是他送的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模样格外的骄纵。 秦峥看的心头痒痒,忍不住拿小指勾了勾她的掌心。 下一刻,便引得顾九瞪了他一眼。 她正演戏呢,得克制着表情,不能崩! 演技十分好的顾小姐,自然是没有崩了演技,只是那被头发遮住的白嫩耳垂,却是染上了几分艳色来。 见她这模样,秦峥越发有些心动,轻笑一声,放柔了声音道:“夫人说的是,息怒啊。” 男人这温柔的模样,让顾九险些破功,只能暗地里瞪了一眼秦峥。 别闹! 而一旁的李武,却是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看来他猜的的确没错,这位怕是个有背景的,且还是个脾气很大的。 不然的话,怎么会说出来,不过是打死一个人这句话来? 春娘…… 一想到她竟然就这么被打死了,李武顿时觉得有那么些难受跟可惜来。 下午临走之前,她还冲着自己抛媚眼呢。 他才想到这里,却又听到顾九的话,复又将那些想法从自己的脑海中摇晃了出去,忙忙道:“秦夫人恕罪,真的是下官有眼无珠,不该做这些蠢事儿,请您饶了下官吧!” 先前他还有些忐忑,可现在看到顾九的态度,反而是没那么害怕了。 怪不得会有方才那一出呢,恐怕是这位钦差大人算好了,故意让他夫人撒火气来了吧? 而秦峥的话,更证实了他的猜测:“我说李大人,你就这么点诚意?” 闻言,李武先是一愣,继而试探着问道:“不知大人,您意欲何为?” 他才问了这话,就听得白无渊微微一笑,带着提点的语气道:“这深更半夜的,李大人确定要在公堂会客?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是要审犯人呢。” 李武心中骂街,心道这就算是真的像审犯人,也是你们审我! 可他到底没勇气横起来,非但没勇气,且还在听到白无渊的话之后,忙忙的笑道:“您瞧下官这糊涂的,几位大人快请去内宅吧——来人,还不去快把会客厅收拾出来!” 得了李武这话,衙役们忙忙的逃也似的去了,李武则是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赔笑着看几个人。 秦峥这才矜淡的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可。” 眼见得这群人随着去了内宅,李武深吸一口气,复又低声道:“去,叫师爷过来!” 他自己还真是有些应付不过来,虽说师爷是个狗头军师,可有人出主意总比没人强! …… 这公堂跟县令的府邸紧紧相连着,从前院到后院,也不过就是几十步的距离。 然而就这一段的距离,顾九便至少见了不下十种名贵的树木来。 她一时有些咋舌,一面勾着秦峥的手指,以眼神示意他去看。 秦峥握了握她的手,勾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旋即在她的掌心轻轻地写了个字。 下一刻,便见顾九先是微微疑惑,继而眼前一亮,指了指带路的李武,跟秦峥交换了一个眼神。 秦峥弯唇一笑,拍了拍顾九的手,牵着小姑娘进了正厅。 这正厅是专门用来会客的,面积不小,内中装饰可谓是富丽堂皇。 饶是三人进去,也不由得有些诧异,白无渊更是悄然啧了啧嘴。 看来这位李武李大人,没少充实腰包啊。 “大人,你们快请上坐。” 李武一面招呼着几人,一面回头吩咐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去给大人们沏茶!” 闻言,顾九却是嗤了一声,淡淡道:“李大人,这次不会再拿劣质的碧螺春待客了吧?” 这话一出,李武连忙赔笑道:“夫人放心,上好的信阳毛尖,保证是顶级的。” 他哪里不明白,这位秦夫人现下是憋着撒火儿来的。 毕竟先前的时候,他为了让那些地痞们做好戏,特意送过去的都是好茶叶。虽说不是顶级的,可怎么都不算是劣质。 奈何自己先做错了事儿,给秦峥送了美人,惹得自家母老虎发威,现下打死了春娘不说,还不解气,要来自己这儿找茬呢。 李武自认理顺了这事情的缘由,却到底什么都不敢做。 这位秦大人自己还护着妻子呢,他敢做什么?只能老老实实的被教训了,好歹糊弄走了这几位大佛,以后的好日子不还是能继续么? 李武自认能忍,那笑容便笑的越发灿烂了几分。 只是……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茶水上来之后,顾九难得都没有挑刺儿,而是低头抿了一口。 见她没有说什么,李武这才悄然的松了口气儿,不枉费他让人拿最好的茶叶过来。 谁知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秦峥淡淡道:“想不到李大人竟然是个风雅的人,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听得秦峥这话,李武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然而现下却只能附和着笑道:“多谢大人夸赞。” 秦峥却只是走到桌案前,拿起那个福禄寿三星的摆件儿,啧啧称叹:“且不说这雕工,单说这极品的南海黄花梨木,如此色泽触感与纹路,便是难得一见。再配上这雕刻栩栩如生的模样,若本官没猜错的话,这是出自前朝雕刻的周大家之手吧?” 见他一眼认出来,李武顿时笑道:“大人当真是好眼力。” 他才说完这话,却是骤然福至心灵,试探着问道:“不过这也是属下无意中得来的,一直摆在这里倒是暴殄天物,今日遇到大人这样的知音,便送您了吧!” 听得这话,秦峥只是淡淡道:“不妥。李大人是风雅之人,本官怎么能让您忍痛割爱?” 闻言,李武刚想再劝,就听得白无渊弯唇轻笑,道:“不错,李大人的确是风雅至极的人物。你看这墙上的画儿,可不是普通的画儿,若本官没看错,这应当是前朝首辅周大人的画,上面的字则是前朝皇帝所提。如此珍品,可了不得。如今这市面上有价无市,怕是得至少万金了吧?” 他将这出处娓娓道来,倒是引得顾九看了一眼,笑着问道:“我倒是个俗人,这一幅画便这么值钱?” 闻言,白无渊顿时笑着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若是旁人,自然不值这么多钱的。可前朝那个明武皇帝却是个例外——他不爱皇位爱自由,镇日沉迷诗词歌赋,丢了江山那日,兵临城下,他非但没有逃命,反而一把火将自己跟他所做的诗词一同烧死在紫禁城内。他写的那些词,后来被传扬开来,便有人觉得,这人若不是生在帝王家,必然是个流芳百世的大家。然而因为他的真迹基本都被自己毁于一旦,所以流传下来的极少。” 这现下堂上悬挂的这一幅,便是为数不多的真迹之一。 那位前朝首辅,乃是一个风流的人物,因着一手栩栩如生的绘画技艺得那位明武皇帝宠幸。 而这一幅画,便是他们的合作,便也成了盛世里文人所追捧的佳作了。 第310章活土匪,抢劫啊 闻言,顾九了然的点了点头,笑道:“原来竟还有这样一段故事,这位皇帝倒是着实让人刮目相看了。” 见他们竟然就这么聊了起来,李武心中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有些心疼。 他们这么喜欢,这画儿怕是也保不住了! 这群没眼色劲儿的,怎么就忘记把他这些之前的宝贝给收起来呢?! 然而李武却是忘记了,他一向是最喜欢摆阔气的,所以这些宝贝买回来之后,都会特意拿出来给人参观。 自然,每个前来的人,基本都是想要讨好他的。 见到他的这些喜好,便会越发挖空心思给他送新的东西来讨好他,好让他为自己办事儿。 只有今日来的这三个人,却是不速之客。 奈何现在后悔也晚了,李武只能在一旁赔笑:“大人们都是好眼力。” 他得罪不起,只能忍着在滴血的心,开始讨好这三人了。 顾九睨了他一眼,复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一转,因笑眯眯的道:“夫君,你看这瓶子,可是唐三彩?” 那唐三彩因着太过珍贵,怕摔了,所以刻意放在多宝格里的。 李武先前还想着那多宝格摆在角落,应当不会被他们注意到,谁知才想到这里,就听到顾九这话,一口气险些没提起来,差点给气晕过去。 这个可是个宝贝,他花大价钱从旁人那里收来的,比方才那些都贵! 这位秦夫人,怎么这么会挑呢! 秦峥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也随着点头笑道:“夫人好眼力,正是唐三彩。” 这小姑娘笑的狐狸似的,眉眼弯弯的模样,引得他十分心动。 奈何现下还有旁人,秦峥便也只能忍着心痒痒,一面嗤笑了一声,道:“看来,李大人果然是个风雅人。” 瞧瞧这儿摆的东西,各个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 白无渊也随着附和的笑道:“可不是么,如大人这样懂这些的,当下可不多见了,大人,厉害啊。” 二人这样笑里藏刀的模样,李武还有哪里不明白的? 这分明就是要敲诈他啊! 李武在心里恨得直骂娘,面上还得配合着笑道:“下官真的只是巧合收藏了这些,可是两位大人才是真正的行家。都说宝剑赠英雄,今日这些宝贝能够遇到真心喜欢他们的人,终于可以不必在下官这里明珠蒙尘了。还望两位大人不要嫌弃,务必收下这些。” 听得六五这话,秦峥跟白无渊对视了一眼,继而便听得白无渊笑着道:“君子不夺人所爱,这样不妥吧?” 这话说的也太过敷衍,半点诚意都没有。 简直不算是敲诈,已然是明抢了! 李武心里咬碎了一口牙,一面笑着行礼道:“二位大人请收下吧,不瞒你们说,下官早就想找个识货的送人,省的在我这里落灰。只可惜这几年都没有遇到懂行的,下官日日夜夜都睡不安稳。今日见大人们如此懂行,也算是了了下官一桩心事了!” 他这话说的十分诚恳,若不是秦峥看的到他眼中的心痛,差点都要信了。 “既然如此,那就却之不恭了。” 敲诈了他的东西,还得他陪着笑脸。 李武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憋屈过了,然而现在,还得满脸笑容的让人把这些好生包起来。 只是地道这二人手里的时候,到底是带着心痛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这些都是他的钱啊,他的宝贝啊! 就这么被人抢了啊! 三人此行收获满满,顾九脸上也终于多了几分满意的笑容:“看来,今日白天的事情,的确是个误会了。” 见顾九提起此事,李武心痛的同时,还得继续装孙子:“是是是,多谢秦夫人宽宏大量,实在是下官的疏忽,您放心,必然不会有下次了。” 他也不敢再有下次了,只这一次,就敲诈走了自己这么多的宝贝,若是再来一次,他岂不是要倾家荡产了? 见他这模样,顾九心中冷笑,点了点头,看向秦峥道:“夫君,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不能打扰李大人休息不是。” 这话说的倒是很像人话,可惜李武只想骂街。 捞了他这么一大笔好处,还出了心中的恶气,现下想起来打扰自己休息了? 要真的这么想,早些时候倒是别找事儿啊! 然而这话,李武是不敢说出口的。 他还得笑着留人:“时候确实不早了,几位大人不如就歇在这里吧?” 闻言,白无渊却是拿扇子扇了扇风,道:“那就不必了,驿站安置的十分妥当,我们回去睡,就不打扰李大人了。” “哪里话哪里话,大人们愿意在此留着,下官才是蓬荜生辉呢。” 李武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牙疼。 这几个人赶紧走吧。 他们再留下来,还不知要打劫走自己什么宝贝呢! 毕竟,他这儿还有不少宝贝,是摆放在后院儿的! 听得李武这话,白无渊意味不明一笑,转而看向秦峥道:“秦大人,那咱们就先回去?” 秦峥矜淡的点头:“那便回吧。” 眼见得一行人终于肯往外走,李武顿时便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的送这一群活阎王土匪们往外走。 谁知到了门口的时候,白无渊却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李武。 夜色浓重,男人的眼神里的冷意比这夜风更凉,看的他心头一跳。 然而下一刻,却见白无渊又换上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来:“李大人,我们就先告辞了,今日得了您这些东西,当真是受之有愧。” 拿了东西,还得再捅一刀。 李武觉得自己的心越发疼了。 他咬了咬牙,复又讨好的笑道:“不必客气,这是下官应该做的,大人们慢走,一路顺风。” 听得这话,秦峥却是停下脚步,看向李武,淡淡道:“明儿个见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意有所指,不过那眼神,倒是格外让人安心。 李武瞬间松了一口气,因笑着拱手道:“大人,您一路慢走,明日下官恭候大驾。” 看来这几个阎王是吃饱了,所以明儿个打算给自己放钱了! 直到那几个人消失在夜色里,李武这才收敛了笑容,叹了口气道:“可算是走了!” 听得他这话,身边的衙役们也随着附和道:“可不是么,这哪儿是官啊,简直就是活土匪!” 这些人话一出,李武顿时想起了罪魁祸首是谁,越发气得心头疼,一人踹了一脚,骂道:“你们还有脸说?我先前是怎么交代你们的,怎么就出了差错!” 听到他的问责,那几个人忙忙的解释道:“大人,属下们也没想到啊,谁知道他们放着酒楼饭馆不去,居然去了茶馆呢?我们原先想着,他们最不可能去的就是茶馆,所以才把刘三那几个混混儿给扔到那,为了安全起见,还把我们头儿的弟弟给安排过去盯着了,谁知道偏偏是那儿出事儿了。” “是啊,赵秋呢?” 他们不说,他都忘记了,怎么到现在都没见赵秋出现? 闻言,那人顿时打了个寒颤,轻声道:“大人,我们头儿的眼瞎了,这会儿在医馆呢——被那位秦大人拿瓷片给戳瞎的!” 那场面……太血腥了,他们想起来一次,就害怕一次! 他将事情描述了一遍,顿时引得李武也觉出几分冷意来。 他现在倒是不心疼这些东西了,比起来损失几样宝贝,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 念及此,李武复又沉声道:“行了,今日之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们还得待几天呢,若是再出了差错,你们都不必当差了,全部去大牢里蹲着吧!” 第311章不成,就杀 听得李武话里的威胁,几个人谁都不敢大意,忙忙的应道:“大人放心,属下们一定会当心的!” 就算是李武不吩咐,一想到那位秦大人恐怖的战斗力,他们也都不敢再马虎了啊! 见他们这态度还算是端正,李武满意的点了点头,复又道:“行了,你们都先下去吧,师爷,你跟我进来。” 得了李武的话,那师爷顿时应声道:“是,大人。” 其他人行了礼,都逃也似的走了,生怕自家大人再秋后算账。 师爷则是一脸忧愁的跟着李武去了正厅。 这里才糟了一番洗劫,现下少了那几样宝贝,让李武又是一阵肉疼。 “那几个混账王八蛋,寻常时候就懒懒散散,这回捅了娄子,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们!” 这一圈儿的好宝贝啊,他搜罗了好几年才买齐,如今直接就被人给抢了! 见状,师爷也附和道:“那几位大人也太狠了些……这般搜刮您,着实不厚道了。” 他方才可是看的真真儿的,这就是冲着打劫来的吧? 听得他这么说,李武反而冷静了一些,又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就当破财免灾吧。” 若是这二人都不贪,他才要担心。可如今收了自己的东西,纵然肉痛,可到底是安心了一些。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儿,看到这些宝贝再也不属于他,肉痛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说到这里,李武又想起来另外一桩事儿,因蹙眉道:“这些死物倒还罢了,你可知道春娘也死了?那位秦夫人太歹毒了,居然毫不顾忌的将人给打死了!” 他还从未见过这般刁蛮任性的女人呢,美是美,可惜脾气太暴躁了些,这不就是母老虎么? 听得李武这话,师爷的脸色一变,确认道:“大人,春娘死了?” 见李武惋惜的点头,那人复又打了个寒颤道:“大人,您可确定,是被秦夫人打死,而不是因为别的?” 他这话一出,李武一时有些不解,问道:“怎么了?” 师爷深吸一口气,道:“您可别忘了,她帮咱们管了不少事儿呢,单单春风楼暗巷这一桩……” 他话未说完,李武却是瞬间懂了。 “我今夜仔细瞧着,应当是被那位秦夫人打死的。你不是也见她那态度了么,跋扈蛮横,很明显今夜就是为了给她出气来的。” 李武说到这里,又肉痛道:“我的唐三彩啊!” 原本那两个大人都没发现,就这个妇人眼尖,直接拿走了他最贵的! 见李武肉痛的模样,师爷因安慰他道:“大人,千金散去还复来,只要您还在这个位置上,还怕没有那些东西么?还有那春娘,属下说句心狠的话,虽然死了可惜,可是也有好处,总好过她做的那些事儿被人知道吧?” 他这话一出,倒是引得李武的心中一动,因道:“你倒是提醒了我,师爷,你现在就去吩咐,让他们把暗巷里的生意都移交一下,否则再被抓住了把柄,又得被敲诈一笔!” 那春风楼明面上是正经生意,可是暗巷里面可是别有洞天。之前这是春娘负责的,现在她死了,万一那些不安全怎么办? 得赶紧转移! 现在看起来,这几个前来的钦差都是贪婪的。 虽说这是好事儿,可问题是,他的家底不丰厚,架不住这么被敲诈啊!得了他这话,师爷顿时恭声应道:“大人,您放心。不过属下还有一个建议,那些瞧着不大行,不如就直接……”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李武则是拍了拍脑袋,道:“你提醒我了,你看着办吧,不能撤走的就弄死,千万别被人发现!” 闻言,师爷应声道:“您放心,属下保证做的妥妥当当的。” 得了他这话,李武却又叫住他,问道:“矿山那边,没什么异动吧?” 师爷想了想,笑着点头道:“没有异动,晚间的时候才收到信鸽,那边一应如常。只是死了几个人,就地掩埋了,不值一提。” 他这话说的随意,李武却是皱了皱眉头,道:“怎么又死了人,那批货要得急,可别再耽误了进程。” 那些灾民反正是无处可去,他便索性直接将人送到了矿场去,既能有一顿饭吃,还能给他干活儿,何乐而不为? 只是这死亡的频率,似乎太多了些。 李武倒是不在乎这些人命,可却在乎他们的进度,毕竟先前可是许诺了买家,这月底便要将货送回去的! 闻言,师爷连连点头道:“是,属下这就写信过去,让他们再加快些进度,自然不能耽误了主顾的买卖不是。” 李武这才点头应道:“嗯,去吧。” 眼见得师爷去了,李武又看了眼屋子里的摆设,又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咬牙道:“但愿这些祖宗们快走吧,再来两次,家底儿都得被掏空咯!” …… 离开县衙之后,顾九当先忍不住,捧着肚子乐不可支的笑:“今日这一出,那位李县令怕是得气得吐血三升。” 先前的时候,秦峥在她掌心写字,便是要叫她闹,顾九起先还以为自己意会错了,后来看对方那模样,才知道她猜的一点没错。 他们不但闹了,且还闹得那李县令不得安宁。 怕是他今晚上都别想睡踏实了。 小姑娘笑的眉眼弯弯,秦峥也不由得失笑,因睨了她一眼问道:“可过瘾了?” 看她那会儿都演戏上瘾了,可见是过瘾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顾九不住的点头道:“那是自然,狐假虎威的滋味儿,果然不错。” 虽说让她背了个黑锅,可这黑锅她背的还挺开心。 只不过…… 顾九又想到他们坑来的这些宝贝,又忍不住蹙眉愤慨道:“今日所见只那一个正厅,便又这么多的好玩意儿,可见这个狗官寻常时候可没少贪墨,怕是今日只是冰山一角呢。” 一个县令俸禄才多少,若不是靠着坑害百姓,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可供挥霍? 听得顾九这话,白无渊也随着点头道:“他的钱的确都是不义之财,不但得来黑心,且还手段恶毒。” 他话里分明是知道什么内情,秦峥则是顿了顿脚步:“怎么说?” 白无渊却卖了个关子,勾唇笑道:“待会回去,我带大人去见一个人。” 这会儿他们还在大街上,的确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秦峥便也点头应了。 顾九好奇的看了他们一眼,复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问道:“夫君,这些东西怎么处置?” 虽说方才他们扮演了一把贪官污吏,可总归不能真的将这些东西给当做贿赂给收了吧? 这些脏钱换来的,她可不敢要。 闻言,秦峥却是微微勾唇,神情淡然道:“放心,明日自有用处。” 见他神情里似是还有话,顾九追问道:“您可是有什么主意了?” 秦峥却不告诉她,只敲了敲她的眉心,笑叹道:“怎么这么多话?看路,当心脚下。”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面无奈的抓住了顾九的手。 追问不出来,顾九便也不再问,只是笑眯眯的应道:“看着呢,您且放心便是。”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偏秦峥这人瞧着是个冷情的,实则心细如发,什么心都要操。 见她这模样,秦峥好脾气的笑了笑,牵着她的手往驿站走去。 待得到了驿站之后,他先将顾九送回了房,嘱咐苏澈留意驿站里的动静,自己则是随着白无渊去了他的房间。 只不过—— “白大人叫我过来,便是为了喝茶?” 第312章求大人做主 驿站的风格几乎大同小异,白无渊陈设与秦峥房中也别无二致。 秦峥进来之后,只见对方不慌不忙的将自己请到了座位前,又给他倒了茶水,却只字不提别的事情。 眼见得对方眼带笑意的将茶水递过来,秦峥忍不住皱眉,并未接他的茶水,而是问了这么一句话。 方才在路上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给自己卖关子了,若不是想知道这人是不是真的有线索,他才不会跟过来。 听得秦峥这话,白无渊只是抿了抿唇,温声笑道:“秦大人莫急,且稍等一会儿。” 他一面说着,一面自顾给秦峥将茶水放在他面前,又将东西都归置好了,这才起身走到衣柜前,敲了敲柜子门,道:“老夫人,出来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便见那柜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旋即便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像是才哭过,一双眼睛肿的核桃似的,身上衣衫褴褛,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 大抵是因为在柜子里待得久了,才出来看到光,那老太太下意识的拿手挡着自己的脸,继而嗫嚅的行礼:“给二位大人请安。” 她的声音十分沙哑,像是被人捏着脖子似的,连说话都有些费力。 秦峥见她这模样,微微眯了眯眼,打量着这个女人。 她受过刑。 常年跟各种刑具打交道,可以让秦峥十分轻易的看出来,这老夫人是被人严刑拷打过的。 对一个老夫人下手如此重,若她不是罪大恶极之人,便是对方着实不是个东西。 见秦峥审视的目光,那老夫人一时有些恐惧,下意识的将目光看向了白无渊。 下一刻,便听得白无渊安抚道:“老夫人,您莫要害怕,这位是大理寺卿秦大人,出了名的公正廉明,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您有什么冤屈,只管跟他告状便是,秦大人一定会管的。” 听了他这话,那老太太才壮了壮胆子,悲怆的磕了个头,哭道:“青天大老爷,求您给民妇做主啊!” 到了此时,秦峥才收回审视的目光,只问道:“你有什么冤屈?” 白无渊不会无缘无故的给自己带过来一个老太太,除非这人身上有什么线索。 他说话的声音不怒自威,却反而让那老太太的心定了定,深吸一口气,方才颤声道:“回大人,民妇夫家姓赵,家住邓县城北,儿子是个货郎,原是靠着开杂货铺为生。可年前,我儿被人蛊惑,吸食了一种叫‘极乐’的药物,之后便上了瘾,倾家荡产不说,最后连命都丢了去!民妇状告无门,反而被官府毒打一顿,如今走投无路,只求大人能还我家一个公道,惩治恶人!” 她说这些的时候,神情里满是恨意和悲哀,从出事之后,赵老太已经寻遍了所有能想的法子,可谁知到如今都不曾有结果,反而连她也差点丢了命去。 赵老太倒是不在乎自己这一条命,反正也没几天好日子可活了。 可问题是……若连她都死了,谁来给儿子讨个公道? 眼见得她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泣不成声,秦峥却是看向白无渊,漠然问道:“这便是你说的线索?” 这种事情,原该归县令管辖,便是县令不管,自有往上的州郡。更何况,说句不好听的,那个所谓的会让人上瘾的‘极乐’,怕是与五石散相关之物,因此丧命,又如何讨公道? 听得秦峥这话,白无渊却是叹了口气,道:“大人,可不止这些。” 他递给赵老太一方手帕,一面道:“老太太,您先别急着哭,继续说下去。” 那赵老太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方才继续哽咽道:“是,大人,民妇知道自己的儿子吸食了那些东西,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儿,所以原本是没打算追究的。可是后来……民妇发现,有一群人专门骗人吸这个,只待上了瘾,便先榨干家中钱财,其后连命都得要了去!大人有所不知,民妇的儿子不是死于‘极乐’,而是被人撞死的!” 为了给儿子讨要公道,赵老太偷偷摸摸的扮成下人混了进去,之后才发现了更多的内情。 “您不知道,那些人歹毒的很,等到吸食‘极乐’的人没了钱,便拿他们的命来碰瓷,去敲诈人!可怜我的儿子便是如此丧了命,甚至连个全尸都没落下。而那个县令李武,他便是那些人最大的靠山!” 听得赵老太这话,秦峥骤然坐直了身子,沉声问道:“你说的地方,是哪里?” “春风楼。” 赵老太说到这里,又蹙眉道:“不过却不是明面上的春风楼,他们称那个地方叫‘暗巷’,负责的女人叫春娘。” 春娘…… 秦峥微微眯了眯眼,摩挲扳指的手也顿了顿。 先前被他带回来的女人,也叫春娘。 秦峥眸光沉沉,问道:“你说的可都是实情?” 闻言,那赵老太顿时点头,神情坚定道:“老妇人愿意用性命担保,若有半句谎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听得她这话,秦峥深吸一口气,开口唤人:“苏辰。” 随着他话音落下,便见一个精壮的男人推门而进,恭声道:“大人。” 秦峥指了指赵老太,吩咐道:“你着人带她先下去安置,晚些时候我有要事吩咐你。” 听得秦峥这话,赵老太却有些焦灼,急急忙忙道:“大人,民妇说的都是实情,求您给民妇做主啊!” 闻言,秦峥则是安抚道:“若你所言不虚,我自会给你个公道。今日天晚,你暂且先休息,待明日一早再说。” 他这话说的倒是诚恳,只可惜那脸上自带煞气,倒是让赵老太一时有些害怕,复又看向白无渊。 相较于秦峥,她还是觉得下午遇到的这个白大人更和善一些。 瞧着就像是会主持公道的清官。 见状,白无渊不由得失笑,复又温声道:“老夫人放心,我们保证给您一个公道。” 得了他这话,赵老太方才千恩万谢的去了,只是神情里依旧满是凄风苦雨。 待得赵老太去了,秦峥复又轻声吩咐苏辰:“一趟春风楼,多带几个人,不必进去,按她所言,查探一番便可。” 听得他的吩咐,苏辰顿时应声要去,却又被秦峥叫住,低声道:“警惕些。” 苏辰恭声道:“主子放心,属下心里有数儿。” 他走了之后,秦峥回头,却见白无渊一脸无辜的笑叹道:“大人事到如今,还不肯信下官么?” 闻言,秦峥神情里满是淡漠:“你什么时候遇到这老太太的,又是如何知道她的事情的?” 这话一出,白无渊顿时便笑了:“我便知道大人要问我,下午你审问那位美娇娘的时候,下官也没闲着,出去溜达了一圈,顺便醒了醒酒。” 然后,就遇到了这个老太太。 “你这个顺便,运气倒是很好。” 否则,怎么出去一趟,就恰到好处的遇到了这老太太,又三言两语的取得了她的信任,将人给成功的带了回来? 不过他这么一说,秦峥倒是想起来,晚间遇到白无渊的时候,他当时也是要出门的。 若不是恰好跟他相遇,这人原本要去哪里? 他才想到这里,就听得白无渊笑眯眯道:“大人,用人不疑啊。” 这话一出,秦峥却是嗤了一声,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可用不起白大人,此番与白大人也不过是临时合作而已。只此一次,再无下回。” 第313章万一大人觉得我好用呢? 他这话说的绝情,倒是瞬间引得白无渊捂住了胸口,失笑道:“秦大人,你倒是好生绝情。” 白无渊说到这儿,复又冲着秦峥眨了眨眼,带着几分调侃的笑道:“不过,大人也不必说的这么笃定。虽说咱们这次合作的开端不是很愉快,可也不一定就没下回了。毕竟,万一大人觉得我好用呢?” 这话说完,秦峥却莫名觉得有些歧义。 他睨了一眼白无渊,见对方笑的雌雄莫辨,却是皱了皱眉:“你该知道,我向来厌恶自来熟的人。” 尤其是,这个自来熟还是一层面具的时候。 白无渊至今还是一个谜团,他总觉得此人千变万化,就如同现下这模样,焉知不是另外一种伪装? 这种看不透的感觉,让秦峥觉得事情有些不受掌控。 而他最讨厌这种情形。 闻言,白无渊则是无奈的笑道:“大人,性格这种事情,也由不得下官自己做主不是?不过您放心,既然您厌恶下官这模样,下次我便少碍眼便是了,总归咱们还得合作呢。” 听得他这话,秦峥微微蹙眉,才想说什么,却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 “大人,您在里面么?” 是郑怀洛的声音。 郑怀洛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促,想来是赶路赶的急,导致现在呼吸还未平复。 “我在。” 秦峥起身走过去将门打开,果然见郑怀洛满头大汗的站在外面,脸都是红的。 那是赶路赶出来的。 他晚间的时候临时出去一趟,如今才回来,因着事情紧急,所以一路可谓是快马加鞭。 秦峥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白无渊,见对方满脸无辜的看着自己,方才淡淡道:“进来吧。” 索性他跟白无渊的合作里,这些事情也是不用隐瞒的。 见状,白无渊则是乖觉的走过去倒了一杯茶,递给郑怀洛,笑道:“郑大人,喝杯茶?” 郑怀洛现下又热又累又渴,便也不矫情,直接将水接过去一饮而尽,方才道:“大人,事情都查清楚了,那女的说的都是真的,且属下去看过了,远不止如此。” 傍晚的时候,他原本还发愁了一下自己该怎么睡觉。 不过很快他就不用发愁了。 因为派出去查线索的人直接给他发了信号,让他过去看一看。 当时秦峥不在这里,郑怀洛直接留了记号,自己则是快马加鞭的赶了过去。 谁知道去了之后,才知道事情出乎自己的意料。 听得郑怀洛这话,秦峥的神情也沉了下来,问道:“怎么,还有别的情况?” 郑怀洛看了一眼白无渊,就听得对方笑着道:“若是不方便,下官先出去便是。” 不料倒是被秦峥拦住了:“无妨。” 他也不看白无渊,只道:“你直说便是。” 既然跟白无渊合作,这些事情他迟早也是要知道的。 白无渊倒是有些诧异,因失笑了一声,方才重新坐了回去。 郑怀洛见状一时有些诧异,不知这二人发生了什么,不过现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他斟酌着将事情说了,压低声音道:“那里是个天然的矿山,采集出来的应当是铁。” 铁可以做许多东西,但大批量采集之下,最常见的……是兵器。 秦峥顿时坐直了身子,沉声问道:“继续说下去。” 郑怀洛拧眉道:“属下现在不确定他们要拿那些铁做什么,但是以现下的情况来看,灾民们直接别送到了那里做苦力,若有累死的直接就地掩埋。因着那里看守的人不少,所以属下没能再详细的确认情况,眼下留了人在那边看着,先行回来给您回禀。” 若是事情如他所猜测的话,那这次的事情,怕是大了。 秦峥听得他这话,拧眉思索了一阵,问道:“先前去借调兵马的人,现在走到哪儿了?” 跟白无渊达成协议之后,秦峥便派了人去调兵马,且为了稳妥起见,调的是与天狼卫交好的卫军。 只是因着路途遥远,所以到现在还不曾赶到。 郑怀洛时时在追踪着消息,闻言顿时恭声回禀道:“已然到了天河地界了,最快约莫明日傍晚。” 明日傍晚…… 秦峥在心里盘算了下时间,沉声道:“那边先让人盯着,不要打草惊蛇。你先回去休息吧,其他的事情,等明日再说。” 得了他这话,郑怀洛应声道:“是,那属下先回去。” 他如今疲惫不堪,少了寻常时候的嬉皮笑脸,连那一张娃娃脸上都多了几分冷肃来。 待得郑怀洛去了,白无渊方才问道:“大人,可需要下官做什么?” 如今的事情有些出乎人的意料,可白无渊却看到了更大的机遇。 是危险,可也是时机。 都说时也命也,前提也得是富贵险中求。 听得他这话,秦峥却是淡淡道:“不着急。” 至少,他得先等手里有了人再说。 谁知他才说完这话,骤然听得外面一声尖锐的声音。 一朵烟火在夜空中炸开,瞧着不甚起眼,秦峥却是神情瞬间沉了下去。 那是他们独有的信号弹,代表着……需要增派人手! 秦峥猛地站起身来,就见郑怀洛急匆匆的去而复返,不等进门,先急切道:“大人,可是出事儿了?” 他还没走到房间,先看到了外面的信号,直接便撒腿跑了过来。 见状,秦峥则是沉着的点头,道:“去清点人马,随我去春风楼!” 身后的白无渊也随着起身,见他要走,顿时开口道:“大人,我随着同去吧。” 听得白无渊这话,秦峥回头看他,却听得白无渊淡淡的笑道:“总得让大人知道,我还有些用处不是?” 他这话一出,便见秦峥落在他脸上的目光更多了审视。 白无渊心怀坦荡,想要抢功劳的表情十分明显。 秦峥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好啊。” 话音落下,人已然出了门去,只留下一句:“门口等着。” …… 秦峥进门换衣服的时候,顾九已经睡着了。 他神情里的戾气,在闻到房中暗香浮动的时候,随着消减了不少。 那是顾九惯用的熏香,因着用的时间长了,所以连带着她身上都是若有似无的幽香浮动。 秦峥放缓了脚步,轻轻地走到柜子前取了一套轻便的衣服,却听得床上人翻了个身。 “夫君,你回来了?” 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迷糊,她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去看秦峥,正看到对方在解衣服。 听得她的声音,秦峥的手顿了顿,走到床前,摸了摸她的头,放柔了声音道:“嗯,还得出去一趟,阿九乖,你先睡,我一会儿便回来。” 男人的声音带着魔力似的,安抚的话让她乖顺的点了点头。 大抵是因着太困了,所以顾九迷迷糊糊的伸出手来胡乱抹了一把,从枕头下摸出一个香囊来,嘟囔道:“夫君带着这个,出门注意安全。” 那是她随身携带的香囊,顾九戏谑成其为百毒囊,里面的东西随便抓出来扔一把,不说毒倒一大片,至少三五个是不成问题的。 寻常时候顾九拿来保命的,这会儿听到他要出门,竟直接便拿了出来。 秦峥只觉得心里一片柔软,一面笑着在她的眉心落了个吻,低声应道:“好,我拿着,你睡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将香囊从她手里接过来,想要重新给她放回枕头下。谁料小姑娘像是有感应似的,眼睛都不睁,一面嘟囔道:“不许放回去。” 若不是他的耳力绝佳,险些听不到她说什么。 都困成这个样子了,还有这般执念,倒是让秦峥又好笑又感动。 他只得将香囊装了起来,顺从的笑道:“好,为夫装好了,那阿九乖乖休息可好?” 得了秦峥这话,顾九心满意足的继续睡了。不过却在秦峥换衣服的时候,又将他脱下来的外衣搂在了怀中。 见状,秦峥无奈一笑,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将一把开过刃的匕首放在顾九的枕头边,也不惊扰她,自己转身出门去了。 临走之前,又将房中给自己留的那盏烛火悄然吹熄。 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门吱呀一声合上,也隔绝了外面的光亮。 然而却有月光自窗外溜了几分,笼罩了一层朦胧清辉来。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一双妙目睁开,内中清明一片,毫无睡意。 顾九搂着秦峥衣服的手紧了几分,复又将匕首握在了手中。 她一向睡觉很轻。 且比寻常时候更多了几分敏锐。 往常的时候,秦峥进门都是松弛的状态,但今日不一样。 他身上带着戾气与杀机。 顾九知道必然是出了什么事儿,这风云诡谲的小县城,从来了之后便让她觉得太多的不对劲儿。 而今夜,必然是不得安宁的。 顾九深知自己无用,她不会武功,不能为秦峥做马前卒。 她所能做的,便是不给他添乱。 还有,将她保命的东西给他。 要是她清醒的时候,秦峥必然会拿话给她混过去,所以顾九只能借着装睡,撒娇似的将香囊送给了他。 好在,秦峥收了。 若真的有危险,而我身不能至,那只愿多为君添一道防护。 至少,尽我所能。 …… 夜风渐大,分明是初夏,可进入巷子的时候,竟让人冷的有些打寒战。 小巷子里幽深而长,地上的青石板上长着青苔,一不留神便会脚下打滑。 秦峥的步子却很稳。 他一路疾行,身后的人稳稳当当的跟着,一望便知训练有素。 只除了白无渊。 他走在最中间,却在那一众整齐的队伍里,显出几分笨拙来。 在他第N次险些摔倒的时候,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那是小巷子的尽头,有一只灯笼在门口悬挂着,惨白的灯笼,倒像是要送葬似的。 格外不吉利。 门前站着一个人,见到他们前来,顿时恭声迎了上来:“大人,您来了。” 是苏辰。 见对方毫发无损,秦峥这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沉声问道:“什么情况?” 苏辰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低低的叹了一声,道:“大人,您进去看看吧,里面……好多死人。” 这话一出,众人的神情都跟着一寒,白无渊先前还有些愁眉苦脸,这会儿却是骤然僵住了身子。 “死人?” 苏辰点了点头,让开了位置,帮秦峥推开了门:“大人当心脚下。” 秦峥应声进门,随着苏辰的指引,一路走了进去。 这个小巷子是春风楼的后门,不过不同的却是,这里有两个后门。 方才经过的那一个,正经通往春风楼。 而这一个,通往的却是暗巷。 暗巷名为巷,实则却是一个半地下的大院子。 七拐八拐的绕过去之后,才到了入口。 狭窄而逼仄。 还未进去,先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儿。 是新鲜而猩红的血。 见一行人都拿帕子掩了鼻端,白无渊有样学样,也拿了帕子出来,只是不等捂着鼻子,先看到里面骇人的一幕,瞬间便觉得胃里一阵反胃:“呕——” 地上一片狼藉,随处可见的东西凌乱的扔着,汗巾、抹布桌椅板凳碎瓷片,几乎连下角的地方都没有。 便是这些狼藉之上,有十多具尸首。 干瘦如柴,形容枯槁,虽是新死,却如早亡。 而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被一刀毙命,直接割喉。 白无渊背过身去吐了,秦峥并未管他,只是径自走到那些尸首面前查探了一番,一面问道:“什么时候发现这情况的?” 闻言,苏辰压低了声音道:“属下赶来的时候,就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在关门,便借机偷偷溜进来了。谁知却发现已然晚了一步,这里人去楼空,唯独剩下这些尸首。可惜当时属下一时糊涂,居然忘记直接让人跟上他,现下虽然已经让人去追查,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 但事关重大,所以便先通知了秦峥。 听得他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秦峥这才明白过来。 “先去搜一遍,看看有无可用的线索,还有,查探前院,莫要打草惊蛇。” 得了秦峥的吩咐,众人急忙便去了。 白无渊到了这会儿终于吐够了,听得秦峥的话下意识回头,看到那一幕,瞬间又觉得胃里翻滚。 秦峥睨了他一眼,讥讽道:“白大人就这点胆量?” 白无渊心里大呼冤枉,他过往经历黑暗不假,可也没见过这等场面! 只是待得他定了定神,却又蹙眉道:“大人可还记得,晚上那老妇人的话?” 眼前的场景,证明了那老妇人所言非虚。 秦峥微微拧眉,沉声道:“苏辰,将那老妇人带过来,她手上必然有线索。” 那老太太既然在这里待过,还能完好的活到现在,必然知道些什么。 待得苏辰去了,秦峥又将这里巡视了一圈,倒是有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大人,非礼勿视啊。” 到了这会儿,白无渊大抵是适应了这里的情形,见到秦峥的手上拿了一个妇人穿的肚兜时,反而还能调侃他。 秦峥却是睨了他一眼,直接将这肚兜扔给了他,淡淡道:“白大人身为刑部的人,想来也学了些真本事,不如来辨别一下,这是谁穿的。” 这话一出,白无渊顿时呛咳了一声,那肚兜到了他的手里,像是接了一个烫手山芋似的。 奈何这是秦峥扔过来的,大概率是线索,他还不敢真的扔掉,只能无奈的叹息道:“我说秦大人,下官到现在还未曾婚娶,独身一人,又不曾去过青楼,如何能知道……” 他话未说完,却又猛地一怔,道:“这是青楼女子穿的吧?” 良家女子,谁会穿这样薄而透的肚兜,且上面还绣了艳词? 所以…… “这暗巷里不止做药物的生意,还有青楼的勾当?” 白无渊想到这里,又猛地神情一亮:“青楼!” 春风楼绝对不会只这一个藏身之所,既是他们从这里转移,且做的买卖还与风月场所相关,另外一个藏身之处,很可能在那里! 听得他这话,秦峥倒是睨了他一眼,道:“那大人倒是再说说看,邓县里这么多窑子,会是哪一家?” 眼见得这人全来问自己,白无渊却是难得的正经:“大人还记得傍晚咱们出去时,最繁华的那一条街么。” 那一条街上,所有的营生都被安排了县衙的人,而其他地方要么萧条要么关门,几乎没什么人烟。 这至少说明,那里是李武掌控之地。 而那个老太太没必要撒谎,若李武也参与其中,那里的烟花场所,大抵便是春风楼暗巷之人的藏身处了。 待得他说完,秦峥则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不得不说,白无渊跟自己的想法,想到一处去了。 不管这人身上的谜团是什么,至少现下他所给的线索,是有用的。 他才想到这里,就见先前去搜寻的人快步进来,恭声道:“大人,先前去追踪的人发了信号,在玄武街。” 玄武街,正是晚上他们所逛的那一条街。 白无渊神情一喜,秦峥倒是面色如常,只沉声吩咐:“走,去玄武街。” 第314章带走 夜色浓重,暗色的天幕泼墨似的黑。 秦峥带着一行人直奔玄武街,到了那里之后,果然见到处都安静了下来。 不复先前刻意做出来的繁华景象,这里到处都是一片死寂,像极了一座鬼城。 夜风阴冷,吹过来时,让人非但不觉得心里的燥意减少多少,反而更添了几分警惕。 秦峥深吸一口气,示意下属们当心,一面快步朝着目的地行去。 “大人。” 见到秦峥前来,先前追踪的下属顿时便迎了上来,恭声道:“他们进了这里。”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面指了指旁边不远的宅院,秦峥顺着看过去,顿时便了然。 果然。 这宅院不必进门便闻得周遭香风不断,那明晃晃的招牌更带着些许暧昧来:红袖招。 只不过,原本应该是热闹之际的风月场所,如今却是安静的可怕。 这里只有门前亮着灯,里面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内中的情况。 秦峥微微蹙眉,沉声问道:“可确认了么,进去多少人?” 那人是大理寺的追踪好手,十分擅长追踪人。 这会儿听得秦峥询问,顿时恭声回禀道:“属下瞧着,约莫有二三十人,且其中有一些像是吸食了什么东西,精神不大正常。他们进去之后,至今未曾有人出来。” 闻言,秦峥点了点头,就听得苏辰问道:“大人,要不属下带人进去探查一番?” 这些人到现在不出来,他们不能在外面僵持着。 那些人不出来,他们便得进去看看。 谁知他话音才落下,就见那一扇黑漆漆的大门被打开,旋即有人走了出来。 秦峥他们藏得严密,并未被那人发现。 大抵是才办了事儿,那人的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似乎十分放松。 他一路朝着这边走过来,秦峥看清楚那人的长相之后,手掌微动,下一刻便见那人闷哼一声,直接便倒在了地上。 “唔……” 不等他反应过来,便被人一把摁住,男人骤然瞪大了眸子,身子已然被辖制住,而嘴巴也被堵上。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先前在衙门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师爷。 李武的左膀右臂。 秦峥睨了他一眼,见那人惊恐的看着自己,淡漠道:“带走。” …… 今夜比想象中的顺利。 将师爷带走之后,秦峥为了节省时间,更免打草惊蛇,直接寻了一处废弃的宅院,着属下们打探过安全之后,便将人给丢了进去。 这里地处僻静,又因着灾患的缘故,所以周围都已经人去楼空。 现下又是深夜,便是有人死在了这里,也是悄无声息,不会惊动任何人。 那师爷才喝了酒,这会儿被风一吹倒是清醒了不少,看着一群来者不善的人,神情里都有些惶恐:“大,大人?” 他那会儿才被摁住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这会儿被惨白的灯笼一照,才知道他没有看错,眼前的人的的确确的朝廷来的钦差,大理寺卿秦峥! 师爷在心中过了五六个想法,最终都尽数归于一个:“不知大人这大半夜的来找小的所谓何事?可是要找我们县令么,他在县衙呢。” 若是寻常时候就算了,但是现下他心虚不已,因此便又含含糊糊道:“唔,还是说,您是一行人需要纾解?小的方才进的红袖招,里面的姑娘都挺不错的。” 见这人跟自己装疯卖傻,秦峥却懒得跟他废话,淡漠道:“给你一个选择,现在招还是待会招?” 闻言,师爷越发觉得心里咯噔一声,无他,秦峥的话,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难不成,是他们做的事情被发现了? 才想到这个可能性,师爷顿时便摇头道:“大人,小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呢。” 他是傻了才会告诉秦峥,这可是要命的事情! 听得这话,秦峥却只是嗤了一声,道:“很好。” 他说了这话,冲着郑怀洛使了个眼色,下一刻便见郑怀洛格外兴奋的走上前来,道:“大人,交给我便是!” 这人分明生的十分面善,奈何那笑容总让他觉得浑身发冷。 可不等师爷想清楚,便瞬间觉得指头一疼,奈何嘴却在第一时间被堵上。 “唔!” 他的叫声被堵着,溢出来的惨叫听起来越发的可怜。 然而却无一人心软,反倒是那人在地上不住地打滚,模样甚是狼狈。 分明不过一刻钟,可师爷却觉得时间漫长的像是过了好几年似的。 他疼的满头冷汗,被赌着嘴说不出话来,只能不住地呜咽求饶:“唔,唔唔。” 见他这模样,郑怀洛十分好心的替他将塞着嘴的布给拽了出来,慢悠悠道:“现在肯说了么?” 方才将他双手关节寸寸掰断的时候,这人脸上的笑容就没变过。 现下再看他笑,师爷的冷汗瞬间又多了一层,连连颤声道:“我说,我说!” …… 直到师爷将所有事情都吐露完之后,众人的神情都凝重了下来。 先前的事情并非完全的事实,可却与实情相距不远。 “除了这些之外,你们还做了什么?” 听得秦峥阴森森的问话,那师爷连连摇头,不断地求饶道:“回大人,我们就做了这么多,真的没有做过其他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闻言,郑怀洛却是骤然来了火气,直接抬脚踹了他一脚,冷声骂道:“这还少么?伤天害理,你们还知道这是伤天害理?!” 何止是伤天害理? 简直是禽兽不如! 身为县令,原该是这些的父母官庇护伞,可这个李武倒好,自从来了之后,因着邓县不富裕,便打上了那些富户的主意。 给他日常乖乖交钱的,他便不会动。 而那些小本生意,无力承担起他的大胃口的,李武便想了别的法子。 比如色诱。 红袖招的姑娘们除了平常做皮肉生意之外,还有另外一项作用。 便是引诱那些男人们,勾引的了的便色诱,不成的便下药。 而这只是第一步。 只消这些人跟她们欢好之后,便会被悄然的下那种名为“极乐”的药,一包便可上瘾,从此再也戒不掉。 极乐极乐,总有极乐之快,可也会早登极乐。 待得上了瘾,那就好办多了。 春风楼暗巷,保管他们用个够,只要肯掏钱。 等到人倾家荡产…… 他们还有最后一个作用。 碰瓷。 用命碰瓷。 但凡是外地来的商客,在此路过的,瞧着像是有些余钱的,便拿这些骨瘦如柴形容枯槁的人去碰瓷儿。 那些人原本就濒临死亡,被刻意放出来撞车之后,往往都只有一个下场。 死无全尸。 外地来的商客,若是愿意私了的,会被敲诈一大笔的银钱。 可若是那些硬气的,大不了便是告到县衙那里去。 然而这买卖本就是李武的,他会偏帮谁? 最后的结果,只要想平安出了这邓县,那便得扒皮抽骨的讹诈银钱。 而至此,那些被下药的人的作用,便彻底的被压榨了干干净净。 郑怀洛自认为这些年已经见识过足够的黑暗了,可在听到师爷嘴里说的计谋之后,还是忍不住气得想杀人。 此等丧心病狂的法子,也亏得他们想的出来! 见郑怀洛气得眸光赤红,那师爷越发害怕不已,连声摇头道:“大人,您明鉴啊,这主意可不是我出的,是春娘出的!您不知道,那个娘们可歹毒着呢,她这些年在我们县令面前当红,红袖招里好多姑娘也都是被她给威逼利诱的!” 虽说,他也觉得这法子十分好用便是了。 第315章一群禽兽行径 况且那红袖招里的姑娘,虽说自愿的少,可近来后受些罪过,到最后还不都是乖乖的么? 他自己也没少尝过鲜。 听得这人无耻至极的话,郑怀洛冷冷一笑,道:“那倒是巧了,那个春娘就是小爷我亲自送的地狱,既然你们是同伙儿,现在给你送下去,你们还能做个伴儿呢!” 眼见得他神情狰狞的将匕首抽了出来,那师爷顿时哭嚎惶恐道:“大人饶命啊,小的真的只是跟着县令办事儿的,主谋都是他,我只是他的一条狗!我,我可以给你们做证人,可以做人证,求您饶我一条狗命吧!” 早知道今夜出来会这么危险,他说什么也得把事情交给其他人干啊。 闻言,秦峥却是冷声道:“矿场呢?” 这话一出,那师爷的声音却是戛然而止。 他努力的咽了咽口水,试图装傻:“大人说什么矿场?我们这儿虽然依山傍水,却没有什么矿场啊。” 这些事情虽说是谋财害命,可至多害的是百姓。然而那矿场却不同,那是实实在在的跟朝廷抢生意。 若是被捅出去,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见秦峥朝着他走了一步。 不知为何,他过来的时候,师爷竟觉得这空气都阴冷了几分。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下一刻便眼前一黑。 “啊——” 这一声惨叫,几乎响彻云霄。 匕首直直的贯穿了他的琵琶骨,秦峥手上染了血,声音倒是十分淡然:“不知道啊,那就去死吧。” 他说话的语气十分寻常,倒像是在说眼下天气一样随意。 然而那下手的力道却是格外的重,几乎瞬间要了他半条命。 而师爷这时候也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眼前这位大理寺卿,在朝中人称秦阎王。 原来竟不是传言。 而是真的。 他醒悟的太晚,现下疼的几乎昏死过去,却见秦峥的手摁在匕首上,淡漠道:“还知道么?” 师爷连昏迷都不敢了。 若真昏过去,那他就不必再醒,怕是直接就被送去见真阎王了! “我,我知道,知道……” 师爷现下十分后悔。 纵然都是死,可晚死还能多活几天呢! “那个矿场,在城南的凌玉山,内中产铁,但最先开采的不是我们,而是当地的百姓。他们有拿那些去打家用之物,后来被我们老爷发现了,觉得这是一条发财的路子。” 可是,朝廷禁止官员做这些,而如此大的矿场,上报之后,必然全部归于朝廷,李武只是一个县令,面对这一锅肉,能喝一口汤就是好的了。 他自然不肯如此,所以便跟周围的下属们合计出了一个好主意。 将这矿场私吞,找人挖矿,利润除孝敬上头之外,全归他们。 “那监工又是怎么回事儿?” 听得秦峥的询问,师爷目光飘忽,却不敢再隐瞒,只能继续道:“最早的时候,我们找的都是当地的百姓,可是他们干活儿不勤快,所以便找了监工。” 所谓监工,便是地痞流氓,孝敬了李武的,所以便可以去谋个职位。 只是随着那矿场死的人越来越多,便越发少有人来矿场干活了。 说来也巧,偏生此时发了大水,许多的百姓都成了灾民。 灾民们在城中聚集,不雅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需要他们来开仓放粮。 然而哪儿还有粮食? 那些粮仓的粮食,早就被李武给卖掉,换了掺了沙子的残次品,然而就算是残次品,也剩余不多了。 再加上朝廷要派人前来的消息传出,他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下属的建议之下,直接便将这些灾民们给送到了矿场去了。 那些监工,如今正好成了监视灾民的好工具。 不但可以监视那些灾民,还可以给他们传信报平安,当真是一举两得。 听他说完之后,在场之人的目光都几欲杀人。 纵然他们是大理寺的人,且寻常时候都说他们手段阴狠。 可他们的狠,都只限于贪官污吏! 然而这些人,却将屠刀举起来,对准了无辜的百姓们! 听听这叫什么话,灾民不是人? 若非官员混账,哪里来的黄河决堤,又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灾民?! 他们原本也是西楚的无辜百姓! 就连白无渊,神情里也满是阴冷。 他纵然自地狱见光明,可到底读的是圣贤书,如今身为朝廷命官,虽说自认不是忠正贤良,可也绝非奸佞之徒。 而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突破底线了! 偏生此时,秦峥大抵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看向他问道:“白大人,你如何看此事?” 这等人,若依着他的意思,便是凌迟处死都不足为过! 然而白无渊到底还保有几分神智,因咬牙道:“查证属实,交由圣上裁夺。” 这些人渣,一个都不能放过。但是现下那师爷却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他是人证。 秦峥闻言,嗤了一声,他还以为,白无渊看到这场面会先失了理智呢。 如今看来,这人倒是有几分可取的。 他想到这里,又淡淡道:“带他去红袖招。” 原本秦峥是想着,后援之人还未到,今夜不易打草惊蛇,然而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看来却是要提前行动了。 …… 拂晓的时候,秦峥带人踹开了县衙的大门。 这一夜,众人一宿都未曾合眼。 先是带人去端了红袖招,将一干人等全部都给摁了。 那些人猝不及防,又有师爷的指证,进行的倒是格外顺利。 大门被踹开的时候,李武还搂着小妾做美梦呢,听到外面的喧嚣,第一反应便是闭着眼睛吼道:“大清早的闹腾什么,作死呢?”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听到自家小妾的尖叫声响彻云霄,几乎要将他的耳膜震碎:“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李武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将小妾给推开来,谁知抬眼看去时候,却是瞬间蒙了。 为首的,正是秦峥:“李大人好雅兴啊。” 一群人带着兵器闯进来,便是李武再傻也猜到事情不对头了。 他一把将被子捂着自己的身体,忍着不悦,陪笑着问道:“秦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下一刻,他就被大理寺的人直接从床上给拽了下来,才反抗了一下,身上就被狠狠地踹了一脚:“老实点!” 李武顿时摔了个狗吃屎,疼痛让他激起了几分火气,看向秦峥的神情也有些不善:“秦大人,您这就不厚道了吧,咱们昨儿个不还聊得好好儿的么?” 他昨天才肉疼的割爱了好几样宝贝,怎么这人今天就翻脸不认账了? 属狗的? 然而事实证明,秦峥不是属狗的,而是属狼的。 因为他话音还未落下,他便连衣裳都没有穿,整个人就被拎着扔了出去。 身后还有郑怀洛冷冷的声音响起:“用这种语气跟我家大人说话,你配么?” 就这种玩意儿,拽他都嫌脏了自己的手。 郑怀洛拿了帕子嫌恶的擦着自己的手指,而秦峥则是挑了挑眉,也不看床上明显装晕、还在瑟瑟发抖的女人,转身便出了门。 被扔到院子里之后,李武原先想说的话,瞬间便消了音。 院子里可不止他一个人。 昨日接风宴上的几个下属,今日都被五花大绑的跪在这里。 不止他们,还有春风楼的管事、红袖招的管事、甚至于师爷他们,一个不少,全部都跪的老老实实的。 且唯一的共同点,都是鼻青脸肿,一看便知受了不少罪。 尤其是师爷,他已然不是跪着,而是趴在地上,伤口虽然没有往外渗血,可那狰狞的伤势,却看得他一阵心惊肉跳。 第316章收拾贪官 白无渊穿了正式的官服站在那里,手持尚方宝剑,神情里满是冷肃。 见到他出来,白无渊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内中的杀机让他顿时便瘫软在地。 若说李武先前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的话,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完了。 只是他到底还残存着一些挣扎的念头,试探着问道:“大人,下官虽然不知道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可是咱们都万事好商量啊。我这里……还有几件上好的宝贝!” 说这话的时候,李武既心虚又讨好。 到了现在,哪怕是倾家荡产,也比他现在丢了命强。 秦峥显然是知道他做的事情了,不然不会把红袖招跟春风楼都牵涉进来,李武不知道他是否连矿场的事情都一并了然,不过现下最重要的还是稳住他们。 然而听得他这话之后,秦峥却只是淡漠道:“白大人,人都齐了。” 他拿下巴点了点这些跪在地上的人,便听得白无渊道:“本官得皇上授命,持尚方宝剑,代天子行,可先斩后奏。今出行河南,发放灾银为其一,惩治贪官为其二。今邓县县令李武及其下属贪赃枉法,鱼肉百姓,致使灾民死伤不计其数,查证属实,应从重从严处置。李武,你还有什么可说?” 听得白无渊这话,李武最后一抹希望也破灭。 他下意识要将这些罪责推给那些下属们,高声叫道:“大人,下官,下官都是被他们懵逼的,我什么都没做过呀,我是清白的!” 然而他这话一出,就见那些下属们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 旋即,那些人便开始狗咬狗。 “钦差大人,我们都是做下属的,不过是李大人的一条狗罢了,若没有他们的指使,我们怎么敢做这些事情?” “是啊钦差大人,请你们明鉴,我们才是最无辜的!” 一群人开始不断地互相推诿罪责,倒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而那个寻常时候被他们捧的像土皇帝一样的李武,现下也成了落水狗一般。 反正他们昨夜都被审讯了个遍儿,现在早知道谁才是自己应当巴结的人。 事实证明,李武这个地头蛇,没有外来的这个强龙厉害,想要尽力保命,还是得讨好这位钦差大人! 而有了这些人的指认,接下来的审讯便也格外顺利起来。 李武的罪责无可辩驳,白无渊此番前来赈灾,手中的权力不大,可是处置一个县令的权力还是有的。 将这一行人都暂且关押天牢之后,白无渊命人贴了告示,言明但凡有冤屈的百姓们都可以前来告状,而他自己则是坐镇了邓县的县衙。 至于秦峥,他也没有闲着,而是带着人直接去了矿山。 说来也是巧了,还未出城,便见属下们带着援兵赶到,正是驻地卫军的士兵们。 秦峥留了一部分人去县衙里帮白无渊,自己则是带着其他人快马加鞭的出了城。 …… 顾九这一夜睡得不大安稳。 她临近拂晓的时候才睡着,等到再醒来时已然是日上三竿。 秦峥还没有回来。 若不是身边的那一柄利刃,她险些以为那是自己做了一个梦。 苏澈被留在了驿站里面,见她起来,先是行了礼,听得她询问秦峥时,斟酌了一番,才回禀道:“回夫人,那县令贪赃枉法,已经被大人他们给关押了,现下约莫在审案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听得苏澈这话,顾九第一反应却是:“夫君他没事儿吧?” 闻言,苏澈则是恭声道:“夫人放心,大人无碍,只是他嘱咐您现下不要出去,外面太乱了。” 得了这话,顾九虽有些心里不踏实,却也只能乖觉的点头道:“好。” 谁知到了中午时,却又来了人,要请顾九去府衙。 “属下乃是大理寺之人,这是属下的腰牌,请夫人过目。” 那人生的眉眼冷硬,一身风霜,一望便知是长途跋涉的。 顾九只一眼便认出了他,正是前些时日离开大船的那几人之一。 “我认得你,可是大人有什么事么?” 顾九看了他身后不见秦峥,神情便有些担忧。 闻言,那人忙的回禀道:“夫人放心,大人无碍,只是他现下忙的很,无暇照顾夫人。如今驻地卫军已到城中,现下正在府衙保卫平安,所以大人请夫人去府衙暂且待着,他稍晚便会回来。”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真伪,他还递过来一串佛珠。 那是秦峥随身带着的。 秦峥出城的时候遇到了卫军前来,念着有他们保护,衙门会比驿站安全,索性便让下属带着他的佛珠前来,也好做一个凭据。 若非时间不允许,他倒是想亲自前来。 见到秦峥的佛珠,顾九却是没来由的心中一酸。 这人必然是忙的昏天黑地的,却还记得自己。 她跟着前来,原是想着给他分忧的,谁知倒是给他添了麻烦。 顾九心中叹息,捏着他的佛珠,一面柔声道:“有劳你了,我这就去府衙。” 她带的东西原就不多,这会儿不过草草收拾了一番,便跟着苏澈他们一起去了县令府衙。 谁知到了之后,才发现这里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马车不能前行,苏澈担心不安全,先让马车停在这里,自己则是过去查探了一番。 不一会儿他便回来,恭声道:“夫人,那边走不动了,咱们需的走一段儿。” 闻言,顾九当即便下了车,不过到底是问道:“这是怎么了?” 方才她看到这么多人围着还有些担心,以为是出了什么百姓暴乱呢? 谁知这会儿走得近了些,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并且相反,这里似乎还带着哭声与欢呼声,倒像是真情实感的在抒发着些什么似的。 听得顾九询问,苏澈则是轻声回禀道:“回夫人,白大人坐镇县衙,百姓们有冤屈的都前来喊冤申诉了。” 他们一面说着,一面到了近前,果然听到这里面有人高声哭喊道:“大老爷英明,这狗官纵万死不足以赎罪!” 随着那人的话音落下,便听到山呼海啸的应和声。 且那里面,大多数都带着哭腔。 顾九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那李武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今见状,虽不知里面的情况,可听得那声音,却也忍不住跟着心头发酸。 这声音,是于长久的绝望之中看到希望。 虽说带着兴奋,却更像是哀音。 邓县有此官员,百姓们不知遭了多少罪! 眼见得走不过去,顾九索性便跟着绕了路。 从衙门的侧门走进去,她一路跟着去了后院,却见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倒不是因为别的,李武被查了之后,那些亲眷们无处可逃,可下人们却是能跑的。 有那些起了贪念的,便趁机将里面值钱的东西给揣了一些。 然而一个人这么干还好,当那些下人们都这么做的时候,这府上便显得凌乱了起来。 大理寺的人手不够,那些下人们本质上又没有犯罪,他们主要看管的人还是内宅亲眷们。 再加上知道这些人也没少被欺压,所以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这也就导致,顾九去了之后,发现这里连了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苏澈见状,跟那些人商议之后,复又恭声道:“这里实在是没有容身之处,不如夫人先暂且在前院歇歇脚吧?” 这后院里面大多数都是女子居住的,便是能进去的房间也都带着胭脂水粉味儿,然而因着太过浓郁,反倒是闻着让人不喜。 而前院因着是办公之处,便是那李武混账,可到底也比这边干净一些。 得了他这话,顾九自然是点头同意,随着过去之后,终于得了几分清净。 只是前面衙门的哭声却还能隐约传来,其间还夹杂着那些人的言语声。 “苏澈,你若不忙,帮我问问发生了何事吧。” 听得顾九这话,苏澈先是四下看了一番,见这里都是他们的人,方才放下心来,恭声道:“是,属下这就去。” 他不多时便去而复返,将前因后果说了,听得顾九都不由得一阵心惊胆战。 与此同时,又格外的愤怒:“这李武竟然如此大胆?” 这也太胆大包天了,仗着天高皇帝远,便为所欲为么! 闻言,苏澈则是回禀道:“夫人有所不知,这李武来邓县多年,仗着会上下打点,将这里的事情瞒得密不透风。以往便是有官员前来巡查,可被他贿赂之后,也都不了了之了。此番大人前来,才算是将这一群蛀虫端了。” 不过他没说的却是,眼下这事儿百姓们倒是觉得大快人心,可是回头不知要端出多少蛀虫来。 毕竟,这邓县的事情,若只靠着李武一个人,可断然不能这般瞒天过海。 听得苏澈这话,顾九却是微微蹙了蹙眉,道:“走吧,咱们去县衙看看。” 只凭着苏澈这几句话,顾九虽觉得夫君做的对,可却也生出几分危机感来。 诚然这是一件好事儿。 可是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秦峥现下将这一窝地头蛇都给端了,焉知他背后的人不会狗急跳墙? 毕竟,这利益……实在是太大了些。 她一面想着这些,一面起身去了大堂的侧门,从里面往外看审案。 顾九倒不是好奇,只是觉得,秦峥做的这件事,至少要在皇帝那里完全得到支持。 而百姓们看起来不起眼且人微言轻,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个人的声音或许不足引人注意,可百人千人,便声势浩大了。 这一下午,顾九都在侧门旁边站着,直到最后一个告状的百姓离去,这审案才算是暂且告一段落。 白无渊早先便知道侧门有人,只是不想却看到那里的人是顾九。 他先是一愣,继而诧异的笑道:“秦夫人安好,您怎么会在此处?” 顾九同他见了礼,笑道:“看白大人断案——大人明察秋毫,断案大公无私,当真无愧于百姓们口中的清正廉明四个字。” 听得她话中的恭维,白无渊倒是谦和一笑,道:“下官初次处理这些,倒是让秦夫人见笑了。” 闻言,顾九微微抿唇,复又道:“白大人,不知今日案卷的卷宗,可否借我一观?” 她这要求不算过分,白无渊自然答应,顾九笑着道了谢,走过去拿了卷宗之后,便又听得白无渊道:“这些卷宗太多了,夫人若是感兴趣,可以先拿回去看,明日一早还过来便是了。” 这话一出,顾九倒是诧异了一下,失笑道:“大人就不怕我窃取了卷宗?” 见状,白无渊却是无奈的笑了:“夫人看看这些卷宗,有什么可被窃走的价值么?” 这上面,大多数都是县令跟狗腿们如何鱼肉百姓的证据。可是就算是没有这些,仅凭着矿场跟春风楼暗巷两桩罪责,他们的项上人头,白无渊都摘的稳稳当当! 听得他这话,顾九只是勾了勾唇,也不多说别的,只道:“如此,便多谢白大人了。” 她要这些卷宗,自然不是为了窃走。 而是要誊抄一些东西罢了。 …… 因着官兵们都在府衙,所以晚上的时候,众人便都在府衙歇下了。 顾九是女眷,士兵们便腾出来一间后院的房屋出来给她住。 这房中先前应当是正房住的,里面的装饰虽然富丽堂皇,到底少了几分妖媚的胭脂味儿,再加上新换的被褥,顾九住的也还算顺心。 初夏的夜里,白日的热意还未散去,虽开着窗户,却还能感觉出燥热来。 往常在上京的时候,府上便该用上冰块、日日有冰镇果子吃了。 便是前世里,秦峥也从未在这上面亏待过她,归九院的份例从未少过。 她前世里虽然软弱可欺,可受得气大多数都是人为的,有顾家在的时候,似这种生活上的细微之处,并未有过太多的磨难。 先前在家里的时候顾九不觉得,如今随着秦峥出来,她才知道,原来秦峥说的苦,是很认真跟自己说的。 至少有些时候,作为娇小姐的顾九,是从未受过的。 譬如现在。 她热的心浮气躁,索性将窗户合上,将外衫褪了,自己拿了一本书胡乱的衫着。 只是那风都是热的,激的顾九灌了两三杯凉茶才算是好了一些。 她长出一口气,才觉得舒坦了一些,不妨便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 “谁?” 下一刻,便听得男人沉稳的声音,旋即见他推门而进:“是我。” 见是秦峥,顾九顿时松了一口气,一日一夜没见,让她既担忧又挂心,急忙快步走了过去。 谁知下一刻,却觉得眼前一黑。 却是男人一把将自己搂在怀中,与此同时还有他急切的关门,和些微有些粗重的声音:“怎么不好好儿穿衣服?!” 他这一进门,就迎上来这么大一个惊喜。 奈何虽然惊喜,他却非但不能受,还得将人直接给裹了个严严实实。 因着天热,秦峥的外袍还带着汗,他只剩下中衣倒是无妨,顾九却是直接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您这是去挖煤了么,衣服脏死了。” 小姑娘难得带出几分嫌弃来,从衣服里钻出一个头,一面又埋怨道:“我太热了,在房中凉快一会儿。谁知您突然回来——我还没说什么呢,您怎么就先如临大敌了?” 顾九说到这儿,复又笑眯眯的看向秦峥,压低声音问道:“怎么,难道是我不好看么?” 她这话说到最后实在是大胆,秦峥一时有些心浮气躁,却是无奈的敲了敲她的头,一脸正经道:“去,把衣服穿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到底是将自己的外袍拿了回来,只是一看到小姑娘这打扮,便觉得心火旺盛了几分。 任凭谁看到心头好这样,要是没点反应,那才不正常的吧? 纵然现下不能做什么,秦峥到底是先收了点利息。 “唔……” 顾九还不等说什么的时候,就被人给直接搂住了。 她骤然睁大了眼,却又在看到秦峥眸光沉沉的时候,复又红着脸闭上了眸子。 直到她有些身体发软的时候,秦峥方才好心的放过了她。 “下次可还招我么?” 分明是他自己耍无赖,到了最后,居然还怪到了自己的头上。 顾九一时有些不忿,奈何眼前人着实霸道,小姑娘只能咬唇转移话题道:“您怎么现在才回来?” 她的脸颊红红的,转移话题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明显,引得秦峥爱怜的亲了几下,方才笑着回答道:“今日有些忙了,改日给夫人好生赔不是,可好?” 从昨夜到现在,他的确出去的时间太长了。 秦峥心里有些自责,原先打的主意是顺便带她出来转一转,谁知如今倒是反而将人自己给扔在了这里。 不过顾九倒是没将这些事儿放在心上,而是笑着摇头道:“您出来原本就是为了公干,自然是要以那些事情为重的。我自己在驿站里待着也挺好的,且下午还去衙门听了听白大人断案。” 她说到这儿,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拉着秦峥的手道:“您随我来。” 第317章她想为秦峥做点事儿 秦峥见状,由着小姑娘牵着自己往内室走去。 顾九穿的单薄,一双眉眼里小鹿一样的澄澈,手指温软,引得秦峥有些心猿意马。 不过在看到桌案上摊开的东西后,倒是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 “这是卷宗?” 秦峥在大理寺任职多年,对这些东西倒是认的真切。 不过也就是因为认得真切,他才有些愣怔:“怎么将这些带回来了?” 而在看到一旁摆放的纸张内容后,他越发有些猜不透顾九的想法了:“你还誊抄了他们的住处和涉案详情?” 闻言,顾九点了点头,咬了咬唇,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道:“夫君,我想做一件事儿,只是不知道对不对,想请您拿个主意。” 她原先倒是信心满满的,可是这会儿见了秦峥,却又不知自己做的会不会莽撞。 如今她跟秦峥相处的时间久了,遇到事情,第一反应便是先跟秦峥商量。 这会儿看到他,她的声音里都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来。 秦峥鲜少见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一时有些心软,爱怜的将人搂过来,谁知下一刻便见顾九猫儿一样的避开他,神情里满是严肃:“您好热,先不要碰我!” 她这会儿身上都出汗了,秦峥比她还热呢,两个火炉在夏天抱在一起的感觉实在是不大好,至少现在顾九什么柔情蜜意都没了! 见状,秦峥一时有些黑脸。 他这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被自家媳妇给嫌弃了? 顾九倒是一脸的正经,只是她那嘴撅起来,险些可以挂油瓶了,可见此时的闷热程度。 秦峥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心知这般闷热怕是又要下雨。 不过现下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因此他只能一面拿了一本书,给自家娇滴滴的小姑娘扇着,一面纵容的笑道:“好好好,我不碰你,你且继续说。” 见状,顾九又有些心里过意不去,因道:“夫君不必给我扇,您才从外面回来,也正累呢。” 见她这模样,秦峥却只是拍了拍她的头,道:“行了,这些是怎么回事儿?” 顾九的注意力果然就转移到了这上面。 她斟酌了一番,道:“这是今天下午所有前来告状之人的卷宗,那李武罪大恶极,然而他之所以能这么多年都如此猖狂,跟他身后有人护着也不无关系。所以,我想让这些人合力写一封请愿书。” 万民请愿,惩治贪官。 百姓请求惩治的是李武,可究其根本,邓县如今被祸害成这个样子,可不止一个李武的责任。 更遑论说,还有秦峥查出来的其他罪名。 这里面官官相护勾结,一旦被查出来,说不定会反咬一口。 而这请愿书,至少可以让皇帝的天平倾向秦峥一些。 毕竟,这些是他西楚的百姓,且为数众多。 秦峥起先还不知道顾九想要做什么,可待得听到这里,却是瞬间明白过来。 小姑娘这是在给他筹谋呢。 他神情微动,继而喟叹的笑道:“阿九,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不得不说,这法子用的实在是巧妙。 从百姓这里作为切入点,必然会挑起皇帝最大的愤怒值,以保证他的最大支持,严查到底。 当今圣上自诩明君,这些年也格外勤勉,虽说某些事情上面糊涂了些。可至少在对待百姓上面,却还是十分圣明的。 请愿书一出,即便皇帝怀疑这里面是否牵涉到了皇子们斗法,可也绝对不会把自己拉下水。 就算是以今上的多疑性格,也不会怀疑他此番查案是否有私心了。 君心难测,秦峥却也算是摸透了这位的脾气。 他原本做事只凭本心,又知皇帝纵然猜忌他,也会因着天狼卫重用他,所以并未想过要洗白他的名声。 可顾九今日这么一做……却难得的让秦峥起了些柔情。 能用心思做这些事情,可见小姑娘待他的一颗心。 秦峥伸出手来,忍不住将人抱在怀中。姑娘虽然觉得热,可到底感受到了他情绪的变化,是以便也不再骄纵,而是伸出手来回抱他,一面轻声笑道:“您若觉得这法子好,那我便让人去做了。” 她能做的不多,可若是能帮到秦峥,那便是她最大的满足了。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的一颗心越发的柔软,在她耳边笑道:“阿九做的很好,为夫有你,何其幸甚。” 这是他心中的想法,可却是第一次说出口。 顾九却是瞬间怔住。 她原以为,自己做的这些事情,是理所应当的。 可从秦峥的嘴里,却听出来感激来。 有心人,大抵是在风雪黑暗里走的久了,所以哪怕只是被递了一盏热茶、一件披风、一支烛火,也能心生感动。 然而顾九却觉得心中酸涩。 她的夫君,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纵然他每日都在与阴险狡诈之徒打交道,却秉持着心中的正义,自有一套行事准则。 纵然世人诽他谤他,毁他名声、惧他威严,可他依旧坚持本心。 这样一个人,原本该是清高孤傲的。 可那冷硬的外表下,顾九看到的,却是一个拥有着赤子之心的少年。 “夫君,该说这话的,是我才对啊。” 顾九将头埋在秦峥的怀里,眼眶都有些红了。 她自己受了委屈,从来都只是想着还回去。 可偏生这一刻,她为秦峥委屈时,却觉得满腔愤懑和难过。 她不知道该怎么替他将那些委屈讨回来一个公道,又深切的知道,面前这个男人从来不在乎这些。 然而正是因为不在乎,她才觉得难受。 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会被世人说成那个样子? 又怎么日日在畏惧、猜忌、防备的眼光中,依旧做到心有光明呢。 顾九有些想不明白,却在秦峥的怀抱中,满腔的不平逐渐被安抚了下来。 小姑娘的声音格外软糯,其间还带着几分不自觉的撒娇:“况且,你我夫妻一体,我为夫君做点事儿,难道不是应当的么?” 便是世人都不喜他,她也会站在他身边。 不止是因为夫妻一体,而是因为爱。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却觉得一颗心都跟着柔软了。 他低下头来,虔诚的她额头落了一吻,柔声笑道:“嗯,你我夫妻一体。” 但这世上,每个人都会说夫妻一体,却有多少同床异梦? 然而他的阿九是不一样的。 秦峥笑着揉了揉她的发,感知到小姑娘有些低沉的情绪,复又喟叹一声,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那么现在,夫人可要与为夫共浴?” 他身上出了一层粘腻的汗,衣服上也沾染了灰尘。也亏得阿九这样爱干净的人,居然能忍着抱他。 秦峥这话一出,顾九顿时挣扎出他的怀抱,耳根红红道:“您自己去吧,我困了,要睡觉了!” 天气原本就热,而他说这话的时候,更是将那热意从她耳边蔓延到了心里。 见小姑娘这模样,秦峥顿时便朗声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来,刮了刮顾九的鼻尖,笑道:“好了,不逗你了,我去沐浴更衣,你且先睡吧。” 眼见得男人走了出去,顾九这才觉得那颗剧烈跳的的心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待得回过神儿来之后,她却又骤然失笑。 方才那会儿她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哪儿还不明白,秦峥何曾是那样孟浪的人? 不过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为了哄她罢了。 这样温柔的男人啊。 然而顾九却不知道,秦峥这话,倒是的的确确出自真心。 他很是想跟小姑娘共浴一回,做一些促进夫妻感情的事。 奈何小姑娘十分害羞,再一次拒绝了他。 愿望落空的秦峥无奈自去沐浴,等到洗漱回房之后,却见顾九已然睡了。 夏日的天,她便是梦里也不安稳,不住地蹙着眉,额头上都见了薄汗。 窗户关着,房中闷热不已。 秦峥望了眼天色,见是一片风雨欲来的模样,想了想,复又出门去了。 再回来时,他手上多了一把折扇。 那是白无渊处抢来的。 这把提了前朝名人字画、古玩市场上价值千金、寻常被白无渊白大人拿来做风流姿态的折扇,现下只剩下了一个用途:扇风。 男人靠在床边,手持折扇,端的是仪态风流,只不过,现下他满腔的柔情,都为了身边这个睡着的小姑娘。 那风并不大,却很好的为顾九驱散了梦里的烦闷。 她下意识的靠近了那冷源,复又摸到一个微凉的身躯——秦峥才洗了澡,虽还有些热,可身体却是凉的。 这些凉意,倒比那扇子带来的微薄凉意强得多,顾九便是在梦里,也十分分得清楚好坏,当下便朝着秦峥贴了过去。 眼见得小姑娘在自己怀里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八爪鱼似的继续睡过去了,秦峥却是无奈一笑。 他喟叹一声,忍着身体的变化,低头去看那熟睡的顾九,到底是熄了那些想法,转而将折扇换了个手,一面给她扇风,一面将另外一只胳膊沦为了这位心头好掌中娇的枕头。 …… 后半夜的时候,果然下起了雨。 窗外风疏雨骤,雨滴拍打纱窗,浸润着水汽的风吹进室内,倒为这夜色添了几分凉意。 顾九迷迷糊糊的醒来一次,男人在她身侧睡着,便是在梦里,搂着她的动作也格外的轻柔。 她睡眼惺忪的睁眼,看了眼在自己面前沉睡的男人,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复又沉沉睡去。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清晨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不过相较于夜里的雨势,现下倒是小了不少。 小雨淅淅沥沥,残存的积水从房檐落下,滴滴答答的声音格外好听。 身边已经没了人影,房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顾九打了个哈欠,起身自去梳洗,却见有个婆子在门口候着:“给夫人请安。” “您是?” 听得顾九问话,那婆子笑眯眯的行了礼,道:“回夫人,老婆子夫家姓赵,特来伺候您梳洗更衣的。” 来人正是赵老太。 她一朝夙愿得偿,又亲眼得见白无渊他们是如何将贪官拿下的,如今已然再无别的挂念。 原本想着就此死了,也算是下去给儿子有个交代。 奈何却在回老家的路上,被白无渊给拦了下来。 他道是这位大理寺卿带着亲眷,现下无人伺候,让她闲来无事,过去照应一番。 既是恩公的亲眷,那赵老太自然是愿意伺候的。 所以她便收拾了一番,当夜留在了县衙里。 这一大早,先是天不亮就起来做了饭菜,又提了水等在顾九的门口了。 得了事情的原委,顾九却是笑着道谢:“多谢婆婆一片好意,不过我这儿也无需人伺候,您去歇着便是了。” 这位婆子看起来比奶娘的岁数要大许多,她可不忍心用赵老太。 况且,她看了卷宗,也知道这位赵老太的事情,原也是个可怜人呢。 念及此,顾九又笑着道:“不过我方才倒是闻到饭菜香了,可是婆婆您做的么?” 先前听得顾九不愿意让自己伺候,赵老太一时有些神情黯然,这会儿听得她这话,顿时又来了精神,笑着点头道:“正是老婆子做的,是我们这边的家乡菜,夫人若是想吃,我这就给您端来?” 闻言,顾九顿时笑道:“如此,便劳烦婆婆了。” 眼见得那婆子去了,顾九则是将水盆端进了房中,自己去梳洗了一番。 早饭是婆子自己做的当地特色,炸的油条又酥又软,煮的胡辣汤又辣又香,配着爽口的小咸菜,吃的顾九食欲大开。 她吃的心满意足,又想起秦峥来,笑着问赵老太:“婆婆,您来时可曾见我夫君么?” 也不知秦峥出门时有没有吃饭。 赵老太是过来人,听得她这话哪里不明白小姑娘在想什么,当下便柔声笑道:“不曾见过秦大人,不过您放心,我特意多合了面,饭也是现成的。等大人回来,我给他现做便是了。” 听得她这话,顾九一时有些郝然,因温软的笑道:“有劳婆婆了,您这样,倒让我有些过意不去。” 小姑娘生的好,说话声音如黄鹂出谷,连带着那脾气也软和,看的赵老太心中连连赞叹。 只道是什么样的水土才能养出这样神仙似的人物。 她心里想着,面上则是越发笑的开心,感激道:“夫人快别这么说,老婆子做这些又不费事儿,值当什么的?反倒是两位大人,惩治了贪官污吏,不知救了多少百姓的性命。” 赵老太说到这里,又想起自己苦命的儿子,复又叹息道:“只可怜我那儿子,却是看不到这些了。” 先前的时候,赵老太也曾经埋怨过她儿子。 难道就管不住自己,非得上那些烟花女子的床么? 谁知昨日审讯的时候,竟审讯到了那个坑害她儿子的那个烟花女子。 赵老太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儿子一直是个老实的,对那些烟花女子也没有什么念头,那第一次,是那女子用了药的! 且为了让她儿子一次性便上了瘾,竟然还是两种药掺在一起用! 也正是如此,她那可怜的儿子,方才不过短短数月,便油尽灯枯的丧了命去…… 赵老太念及此,心生悲切,眼眶也有些微微发红。 哭了这么多次,她现下连眼睛都是浑浊的。 见状,顾九忙的递了帕子过来,轻声安抚道:“婆婆,您别哭了,想来令郎地下有知,也会感念您一片慈母心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位赵老太,瞧着也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却能为了儿子做到这一步。 怕是无数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竟叫她做成了。 闻言,赵老太也忙的收了情绪,讪笑道:“瞧我,年岁大了,总是控制不住,倒是让夫人您见笑了。” 她也是糊涂了,怎么就在贵人面前哭了呢,再影响了人家吃饭的兴致。 念及此,赵老太复又拿袖子擦了擦眼泪,因笑道:“您再多吃一点,厨房还有呢,我去给您端。” 她说完这话,小心翼翼的把顾九的帕子叠好还给了她。 这样精致的料子,让她脏污了可就不好了。 上了年岁的老人,行事如此小心,让顾九的心里也越发酸涩了起来。 纵然知道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可怜人比比皆是。可是见到这老太太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心中叹息。 而如她这样的,却还只是邓县城里的一个缩影。 她莫名的想要做些什么,可现下千头万绪,却理不出来一个头。 顾九捏了捏眉心,她隐约有一个想法,只是得先跟家里商议才是。 …… 到了下午的时候,这雨方才渐渐地停了。 雨后初晴,日光甚好。 万物被雨水冲刷过,连树木都苍翠了不少。 而这邓县城里,也如这雨后的万物一样,都焕发了新的生机。 自昨日起,陆陆续续的便有百姓前去府衙告状,只是到了今日,这府衙里面除了白无渊之外,却又多了一个共同审案的人。 顾九去衙门口旁听的时候,正好遇到秦峥从外面回来。 见小姑娘在这儿探头探脑的,他脚步顿了顿,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脑袋:“怎么不进去听?” 第318章她与秦峥共进退 公堂一侧是有座位的,挡在人后面也不算显眼,偏生小姑娘非得躲在帘子后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鬼鬼祟祟的想做什么坏事儿呢。 被人拍了一下,顾九顿时吓了一跳,却在看到来人时,顿时拍了拍胸口,一面娇嗔道:“怎么是您,吓死我了。” 小姑娘拍着心口,眉心微蹙,那一双眸子里满是嗔怪。 只是这模样,却引得秦峥失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发,笑着问道:“你若是没做亏心事儿,怎么这么怕人?” 听得他这话,顾九却是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您当我愿意这样?” 还不是为了秦峥。 秦峥只是逗她,见状复又笑道:“里面有位置,进去听吧。” 谁知顾九却是摇头道:“我才不去,前面人太多了,倒不如这里清净。” 因着是公开审案,所以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的都是百姓。 她在那边坐着,难保被人注意到,到时候再让人觉得自己是个仗着身份看热闹的,那可就不好了。 秦峥只听她这话,便知道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不由得失笑道:“罢了,随你便是。” 他是从此经过,还有事情要做,因此略说了两句便要走。 不想却被顾九叫住,迟疑的问道:“夫君,我瞧着今日那公堂上多了一个人——那是谁?” 那人未曾着官服,瞧着倒像是个白身。他就坐在白无渊的旁边,时不时的给对方建议,颇有些师爷的架势。 可顾九这一路上却从未见过此人,想来不是随他们一起前来的。 闻言,秦峥却是挑眉一笑,卖了个关子:“你自己看便是。” 见这人居然还吊她的胃口,顾九顿时咬唇,问道:“这里面还有内情?” 秦峥只是微微弯唇,摸了摸她的头道:“嗯,此人是个可用之才,你且听着吧。” 正在这时,郑怀洛从此经过,见秦峥站在这里,顿时叫他:“大人,您来一下,河道上来人了。” 听得这话,秦峥点头应了。 顾九见状,便也不缠着他,只笑道:“您快去忙吧。” 她这般乖觉懂事儿,秦峥倒是有些不忍心,因放柔了声音道:“若是看的无聊了,可以让人带你出去走走。城中现下正在开仓放粮,虽说人多了些,秩序倒是不错的。” 至少安全是可以保证的。 见秦峥殷殷叮嘱,反倒是顾九失笑,推了他一把道:“妾身知道,您放心便是,郑大人还在等着呢,快去吧。” 这么一看,倒像是他婆婆妈妈了。 秦峥无奈一笑,点头应了,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去了。 待得秦峥走后,顾九的笑容却是微微收敛了一些,难得的带出几分不舍来。 她知道秦峥忙,所以尽量不给他添麻烦,也不让他觉得自己麻烦。 顾九捏了捏手指,将那些情绪驱赶走,到底是没忍住重新看了一眼男人的背影。 男人已经走远了,从那步伐里都能看出几分凌厉来。 她近乎痴迷的看着,却骤然被大堂里的声音给打断了思绪。 “可还有人状告么?” 这偌大的公堂内,仅仅一日便已经来去了百余个有冤屈的苦主,一旁的文书登记的手都要酸了。 这会儿听得他询问,却见堂下难得静谧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 下一刻,便听得有人声音舒朗:“大人,学生有状纸要呈。” 顾九回过神儿来,下意识的往大堂里看去,却见原本坐在他旁边的男人站了起来。 方才的话,便是他说的。 这个从早上开堂之后,便坐在白无渊身边的男人,现下终于站起了身子,可为的却是递状纸。 众人起先都以为他是随行的官员,这会儿见他径自起身,走到堂前,也都有些愣住了。 这是什么操作? 然而却有人眼尖,骤然低呼一声,问道:“这……这不是管刑讼的周师爷么?” 随着那人话音落下,其他人也都伸长脖子看去,有那曾经见过他的,顿时不可置信道:“周师爷居然还活着呢?还真是苍天有眼!” 堂下一时乱作一团,众人的声音里有惊喜的、有疑惑的,倒是一声高过一声。 顾九虽有些疑惑,却也隐约看出了几分根源来。 看来,这个人是邓县当地的,且还小有名望。 正在此时,便听得惊堂木一拍,旋即便有男人威严的声音传来:“肃静。” 随着白无渊声音响起,这周遭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一片安宁之中,白无渊方才继续道:“堂下何人,冤屈为何,所告为何?” 下一刻,便见男人撩袍下跪,后背尽力绷直,身体虽微微发抖,眉眼里却满是清明一片:“叩见大人,回大人话,学生周学景,原为邓县主管刑讼的师爷,今状告知县李武,罪名有三。私自采矿为其一;低价售卖扰乱市场为其二;以灾民做苦力,死伤数百为其三;桩桩件件,皆为暴行,令人发指。” 听得他这话,白无渊则是坐直了身体,沉声道:“你且详细说来。” 闻言,周学景这才重新行了礼,道:“是,学生三年前入邓县县衙做事,主管刑讼,因开罪了前县令李武,被他押解到矿场做苦力。谁知却发现那处矿场乃是李武私自开采,不止如此,他还将灾民送至此处,短短数月便死伤不计其数,其所开采的铁,皆低价售卖,甚至参与之人还有官家。此事牵连甚广,望大人严查!”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若说先前百姓们的状告,都只是因为各家的冤屈,那么周学景所状告的事情,却是民生大事,甚至牵涉到了朝政。 顾九站在帘子后面,也跟着微微蹙眉。 这事儿,秦峥他们必然是早就知晓的。不止如此,今日这一出,也必然是安排好的。 此事牵涉重大,但阻碍必然也重重。 所以,便是为了要彻查到底,他们才要将此事闹大,舆论做大。 只是,私自冶铁,牵涉到了官家,想必这里面可不止是寻常之物了,甚至还可能包含了武器! 念及此,顾九越发觉得心脏跳得厉害。 能让他们将此事这般闹大,是不是说明,秦峥往深处查证的时候,遇到的阻力也大? 所以他才走了这一步棋。 她眉心蹙着,却听到那白无渊声音沉沉:“周学景,你今日所说之言,可尽是实情?你要知道,纵然李武是前县令,可你栽赃陷害一个官员,刑罚可是要翻倍的。” 闻言,周学景再次行了一礼,朗声道:“学生敢以性命担保,字字句句,皆为事实。且,学生有人证物证,便是去当今圣上面前,也丝毫不惧。” “好。” 白无渊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道:“你的案子,本官接了。且会快马加鞭呈奏给皇上,请他圣裁。” 此话一出,堂下百姓纷纷叫好,齐声道:“谢青天大老爷。” 若是别的事情,说不定那李武还能留一条性命。 可是这条罪责一出,他必死无疑! 随着这个案子被接下,今日的大堂审案也暂且到此为止。 只是相较于百姓们的欢呼,顾九却觉得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 她总觉得,这事儿闹出来之后,秦峥怕就背上麻烦了。 前世里,他受伤的缘由,可是因此埋下的祸根么? 顾九忧心忡忡,却又听到外面连哭带笑的声音。 那是围在堂前不肯离开的百姓们。 多年阴霾,终见青天。 那一张张的面孔,却又让顾九心里的那块大石扔了开来。 她怎么魔障了? 秦峥身在高位,若不能为民做事,又与那些鱼肉百姓的狗官们何异? 这世上,有的是安稳度日的法子,可总有人,心甘情愿为火炬、为利刃,披荆斩棘,破除一切魑魅魍魉。 她该庆幸,她看上的男人,便是这般如朗朗明月、浩浩清风之人。 至于祸根么。 她始终相信,这世上终是正道为上,终是邪不压正。 所以,那些魑魅魍魉想要对秦峥动手,她与他一起应对便是了。 他从不畏惧邪恶,她亦然。 至少,她也不是全无是处,不是么? ……  接下来的两日,事情便顺利多了。 那周学景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他原本便是县衙里的师爷。此番事情一出,他冤屈得以伸张,秦峥又见此人是个可用之才,便让他帮着白无渊一起赈灾。 而他,也没有辜负秦峥的期望。 随着李武的倒台,矿场被解救出来诸多的灾民,还有那些先前受灾严重勉力维持生计的百姓们,都是急需待应对的局面。 秦峥着人开仓放粮,城中事情归白无渊跟周学景,至于他自己,则是去了城外,将这一段河道上的事情给料理了个清清楚楚。 这些官员里面,并非全然都是贪官污吏,便是如此污浊的局面下,也还有人固守本心,坚持着心中的正义。 而秦峥的到来,便给了他们机会。 因着这一场灾难,而近乎陷入绝境中的邓县城,终于在秦峥他们来了之后,与绝地中重生,迎来了崭新而有希望的日子。 与此同时,周学景事情则是迅速的便在这偌大的县城传了开来。 秦峥跟白无渊商议之后,连同这里的情况、加上百姓们的请愿书、还有一应的罪状,都递到了京中去。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周学景和他所查出来的东西。 自邓县到上京,便是八百里加急,也要四五日的功夫。 秦峥在这里不能停留太久,因此将邓县的事情料理清楚之后,他便跟白无渊做了商议,让他在这里暂且留守,等候皇帝的圣旨。 而自己则是带着郑怀洛等人前去临县,那个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白无渊听得他的打算,倒是没什么异议。 虽说他早先跟秦峥合作,的确为了权力攀升,可如今见到这里的百姓们,到底是升了几分不忍。 说到底,他本性不坏。 且自有坚持。 因此在听完秦峥的打算之后,白无渊到底是多说了几句:“大人现下去林县,无异于龙潭虎穴。您就打算带这么点人过去不成?” 林县归于密阳辖区,而密阳,那可是河东河道总督穆渊的地盘。 此番林县受灾严重,密阳却几乎安然无恙,如今那穆渊稳坐在此,一面向朝廷张口要钱,一面放任下面灾情不管。 如此毫无作为,此人必然是要收拾的。 只是现下的问题却是,秦峥手中并无太多人,原先借调的驻地卫军,如今也因着邓县的事情,而被留了半数在此。 秦峥这次前往,虽不至于单枪匹马闯敌营,却也决计不占优势。 谁知听了他这话,秦峥却是笑了:“这些人,足以。” 且不说他此番拿着皇帝的密旨,秘密带了天狼卫。 单说现下他手下的这些人,个顶个都是以一当百的各种好手。 那穆渊想要为难他,也得看他的脑袋够不够硬。 再说了,谁说他要跟那人硬碰硬了? 见秦峥运筹帷幄,白无渊则是弯唇一笑,道:“如此看来,倒是下官多虑了。大人何时启程?” 闻言,秦峥拧眉想了想,道:“明日一早。” 得了他这话,白无渊则是温声笑道:“那下官便祝大人一路顺风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下意识想去开扇,却又想到自己的扇子已然被某人给抢走了。 念及此事,白无渊复又轻咳一声,试探着问道:“敢问大人,先前那把扇子,您可曾观摩好了?” 那天夜里,他都已经预备睡下了。谁知道秦峥着急忙慌的敲开了自己的门,白无渊原本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呢,谁知这人只一件事,要扇子。 他说的好听,说什么要观摩一二。 可且不说没人大半夜的兴致来了要瞧一把扇子,便是真的有闲情逸致去观摩,这些时日了,也该还回来了吧? 自然,此时的白无渊,还不知他精心收藏的扇子,此时已经沦为了床边给顾九扇风的东西。 听得他这话,秦峥罕见的神情一僵,难得有些心虚起来。 他咳嗽了一声,复又淡淡道:“改日便还你。” 这么大,他何尝去拿过旁人的东西? 奈何如今这邓县城里百废待兴,连个卖扇子的都没有,要不然他会拿一个旁人用过的东西去给顾九扇风? 他都嫌玷污了他媳妇! 见状,白无渊莫名有了一种直觉,他这扇子,怕是要不回来了! 奈何眼前人,白无渊跟他打的交道多了,也摸清楚了这人的脾性。 心知要不回来,面上倒也笑容不变:“大人若喜欢,拿去慢慢品鉴便是,下官不着急。” 闻言,秦峥散漫的点头应了,与他说完此事,见时候不早,便转身回了房。 谁知临走时,却又被白无渊叫住:“大人若是放心,可以将尊夫人留在邓县。” 他这话说的真心实意,这些时日接触下来,难得见顾九不同于京中的贵女,倒是个明白且通透的人。 此番带着顾九去林县,无异于会让秦峥的行动被掣肘。 奈何他十分诚心实意的提了这个建议,却见秦峥的脸色顿时黑了一番:“本官的夫人,还是不劳烦白大人操心了。” 他到现在可还记得呢,上次顾九还因为这人的模样惊艳过! 不过就是一个小白脸,生的好有什么用? 秦峥心中腹诽,先前没有消减的陈年老醋又在心里咕嘟咕嘟的烧了起来。 见这人的模样,白无渊只一想,便明白了他的脾气所为何来。 白无渊不由得失笑,摇头道:“倒也是天下第一奇闻了。” 谁能想到,瞧着冷心冷情的阎罗王,居然是个前所未见的醋坛子? 秦·醋坛子·峥此时已然高贵冷艳的走开,自然也没有听到白无渊的吐槽。 只是他才回了房中,见到顾九,那眉眼便又瞬间温软了下来,与此同时,还带出了几分纠结来。 旁的事情,秦峥都杀伐果断,奈何一旦牵涉到了顾九的事情,他便有些难以抉择了。 虽说他现下已经做好了决定,可该怎么跟小姑娘说? 顾九正在房中看书,无意中抬头,便见秦峥面有纠结的站在自己面前,且那眉宇中还有些为难。 她心中微微诧异,将手中的书放了下来,柔声问道:“夫君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 说这话的时候,顾九一面执起茶壶,给秦峥到了一杯茶。 这茶壶是新买的,她深知秦峥的毛病,所以昨日见街上有铺子开门卖东西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一应吃喝用的瓷器都给换了一套全新。 然而秦峥却并未接那杯茶。 他定定的看了顾九好一会儿,直到小姑娘的心都有些忐忑不安的时候,方才开口道:“我要同你说一件事儿。” 是说,而不是商量。 顾九只听他这一句话,便觉得心里咯噔一声,原先那些不安越发的加重,面上却还保持着笑容,仰头撒娇道:“便是要说事儿,您也坐下来吧,妾身仰得脖子疼。” 她只一句话,秦峥便骤然失笑。 他认命的坐了下来,伸出手来给顾九捏着后颈皮,一面叹息道:“这样可成?” 第319章阿九,乖些 见男人恢复了自己熟悉的模样,顾九这才心里微微定了定神儿,口气绵软的问道:“特别成。您有什么事儿,非得这么郑重的说呀?” 男人手上的力道适中,让顾九舒服的闭上了眼。 小姑娘的脑袋靠在他的头上,那格外信任的模样,让秦峥的心也随之软了下来。 然而他的话,却带着几分不得不去做的低沉:“我得去一趟林县,但你不能同去。” 待得他一句话出口,顾九却是骤然心头一跳,猛地睁开了眸子。 她微微蹙眉,像是听错了似的,问道:“您说,要自己过去?” 先前分明是说好的,怎么这会儿秦峥倒要自己过去了? 秦峥便知顾九会是这个模样,低声叹了口气,低头拿下吧蹭了蹭她的发,道:“我得去一趟林县,但你不能同去。阿九,你乖乖留在这里可好?” 听得这话,顾九却是往后躲了躲,坐正了身子直视他,蹙眉道:“先前不是说好的,要一起过去的么?” 她这次跟来,便是怕秦峥会出什么事儿。然而现下他却要将自己一个人放在邓县,顾九有些心中不安。 如今的邓县可谓是稳固且安全,大体都料理妥当了。可是林县还是未知数,而现在,秦峥要将她放在这里,独自奔赴战场。 秦峥担心她,她是知道的。 可她的心,也是一样的。 见状,秦峥无奈一笑,耐心的解释道:“并非不带你过去,只是原定计划,咱们第二日便该去林县,如今耽误了这几日,再过去便要日夜兼程。林县受灾严重,过去需的快马加鞭,带着你有些不便。再者,发放赈灾钱款之后,我还得带人去一趟密阳,阿九,你不愿意成为我的负担,对吧?” 分明是担心她的安危,却用这话来激顾九。 顾九心知肚明,到底是没办法反驳,只咬唇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找我?”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里都带着几分可怜巴巴,瞧着像是被人遗弃的小动物似的。 秦峥一时有些无奈,他最受不了顾九这个模样,当下便将人抱在了怀中,低头轻声诱哄道:“阿九乖些,我保证尽快回来,可好?” 如今这边的事情已经料理妥当,邓县相对其他地方,是最安全的。 林县那边却是情况未知,秦峥不能放任顾九跟着自己一起过去。 她是他的盔甲,但也是他的软肋。 他已然将话说到这个地步,顾九再也无法反驳,只能咬唇点头道:“好。” 她垂眸,将心底的担心压了下去,继而抬头道:“那您要早点回来接我,若那边安置妥当,我去找你也行。” 她到底是不放心。 听得她这话,秦峥不由得一笑,点头道:“好,我保证。” 她鲜少有这样黏人的时候,秦峥看的心中柔软的同时,又有些喟叹。 来之前,他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一个邓县尚且如此,林县还不知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毕竟,那里可是穆渊的大本营。 他在邓县停留这几天,这里发生的事情,怕是早就传到穆渊的耳朵里去了。 如今他过去,对方必然已然做好准备等着他前去。 顾九闷闷的点了点头,却又问他:“此番河道总督必然是个不干净的,夫君去时,要万事小心。” 秦峥试图将这件事的危险程度淡化,却架不住顾九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他还未说过自己此番目的是穆渊,可顾九却已然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危险。 闻言,秦峥一时倒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他斟酌了一会儿,终究给顾九透露了一点:“此番我前来,一个为赈灾,一个便为穆渊。还记得先前我派出去的人么,如今他们便在密阳。” 他没有说谎,早在他出上京的时候,便有一队天狼卫先行出发去了密阳。 秦峥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这次也是一样。 只不过,虽然摸熟了当地的情形,此番前去也不是万无一失。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肯让顾九跟着继续前去。 不过为了让顾九放心,秦峥复又压低了声音道:“为夫手里已然有了证据,现下只需轻装简行,阿九安心便是。” 听得他这话,顾九却是微微一怔。 他说的那些人,她大概能猜得到。 天狼卫。 顾九点头应了,听出秦峥的安抚,便抿唇道:“那您快去快回。” 他不让自己去,她便乖乖的等着他。 只是顾九才说到这里,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忙忙的起身进了内室。 见状,秦峥挑眉失笑,问道:“你做什么去?” 顾九却没回答他,只是将自己带来的小药箱拿了出来,从里面掏出了七八样,一股脑的给秦峥装好了,递给他道:“这些都是我从师父那里搜罗出来的宝贝,可以保命的,夫君你得带着。” 她说这话的时候,满是不容拒绝。 秦峥看着她这满满当当的一袋子,却是无奈失笑:“我不通医术,你便是给了我,也是无用啊。” 奈何顾九却是早有准备,随手递给他一个瓶子,道:“诺,功效都在上面写着呢。” 秦峥接过来看了一眼,果然见上面被仔仔细细的贴了条儿,上面又簪花小楷标注着每一瓶的作用。 那上面的墨迹早就干了,瞧着不像是新贴上去的。 秦峥一时心里有些异样,随口问道:“你这是什么时候做的?” 因着庄子期时时要考较顾九,所以给她的药物上面,从来不肯贴功效的。 这是顾九写的,且应当写了有一段时日了。 顾九不妨他突然问这话,想了想,终归是说了实话:“咱们出上京的前夜。” 知道自己要跟秦峥出去,顾九第一反应,便是要带着保命的东西。 且她当时不知有什么直觉,下意识的将每一个药瓶都给贴上了标签。她心知自己不能时时在秦峥身边的时候,又怕他会出事,特意便这么做了。这样就算是她不在,秦峥自己看到标签,也知道该用什么。 这个念头太过不吉利,顾九将这个念头驱赶出脑子,一面定了定神儿道:“您这一趟到底是公差,有了这些标签,夫君便可对症下药了。您且带着吧,权当是我小心眼,让我安心,成么?” 见她眸子里的小心翼翼,秦峥却是无奈失笑,点头道:“好。” 他将这些药瓶全部收了起来,一面温声道:“不知夫人还有什么教诲,为夫一并听着。” 原本顾九的心里还有些阴霾,可看到秦峥和态度之后,却又被逗的发笑。 她笑着睨了对方一眼,复又叹了口气道:“您就不能正经些么。” 她才有些难受呢,这会儿情绪倒是都散了。 见她终于笑了,秦峥则是笑着低头吻了吻她的发,挑眉反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为夫怎么不正经了?” 他神情里十分闲适,浑然不间担忧,倒是衬的顾九的担心有些多余一般。 顾九有些佩服秦峥的定力,此时见他刻意逗自己,又觉得有些心中酸涩,索性直接攀上了他的脖颈,道:“我瞧着您现下就不大正经。” 小姑娘刻意贴过来的时候,声音娇软,一双眸子里带着若有似无的暗示,看的秦峥神情骤然暗了下来。 “天可还没黑呢,夫人这么迫不及待?” 听得他这话,顾九顿时红了脸,气恼的锤了他一下,愤愤道:“你才迫不及待呢!” 她方才做出这姿态,已然是忍着羞耻想要哄他。 谁知这人太不知好歹,居然逗弄她! 第320章出事儿了 见状,秦峥顿时朗声笑了起来,他低头轻轻地咬了咬顾九的鼻尖,在对方呼痛的神情中,直接将人给打横抱起。 “你做什么?” 骤然的腾空,让顾九下意识的揽住了他的脖颈,吓得花容失色。 闻言,秦峥则是一本正经道:“满足、夫人。” 男人一面说着,一面在顾九惊呼声中,走向了床边。 他一向说到做到,说了满足,便定然要让人满意。 自然…… 在她满意的时候,秦峥也表示十分满意。 至于顾九在承受不住时,下意识软软踹向他的脚丫,便被秦峥当做了鼓励。 到了后来,顾九甚至分不清楚是天色是暗是亮。 分明已然是后半夜,可她的脑海里,却炸开了点点的亮光。 ……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可等到秦峥搂着倦极而眠的顾九睡觉时,却又觉得十分短暂。 小姑娘在他的怀中睡着,便是在梦里也不安稳,一双好看的秀眉蹙着,看的人有些心疼。 秦峥一夜未睡,精神倒是还好。 听得门外传来独有的信号声,秦峥眉眼一凝,低头在小姑娘的怀中落了个吻。小心翼翼的起了身。 那声音,是郑怀洛他们在提醒自己,时候不早,该启程了。 纵然万般不舍,秦峥的神情里却也未曾露出半分。 反倒是顾九在睡梦中都被惊醒,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下意识的问道:“几时了?” 她将近拂晓才睡,这会儿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声音也带着哭喊之后的嘶哑。 秦峥听的她的声音,一时有些心动,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道:“时候还早,你先睡吧。” 他却是要启程了。 秦峥原本是打算直接趁着顾九睡着直接走的,奈何小姑娘十分的机敏,才听到秦峥这话,就突然便清醒了。 她直接坐起了身子,问道:“夫君可是要走了?” 见她瞬间清醒的模样,秦峥又好笑又心疼,替她将贴在脸上的发丝捋到了背后,也没有瞒她,点头道:“嗯,这就走了。” 谁知他这话一出,就见顾九的眼尾顿时红了几分。 她吸了吸鼻子,没再说什么,只道:“我去送您。” 分明昨日还好好儿的,眼下见她这般模样,秦峥一时有些心疼,因笑着将人搂在怀中,温柔的抚慰道:“怎么了?” 顾九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她做了一个梦。 那个梦太过惨烈,让她连眼睛都不敢闭。 可这个时候说这些太不吉利,所以秦峥只能努力让自己忘掉梦里的场景,一面将秦峥的佛珠套在了他的手上,认真的叮嘱道:“夫君,您得好好儿的回来,万事小心。” 小姑娘殷切的嘱咐,让秦峥的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 从前他风霜雪里趟过来,从未有人这般嘱咐过他,万事小心。 秦峥也自认,他从不需要这些。 然而顾九的神情里,却是秦峥隐秘而又强烈的渴望。 原来,他不是不需要。 只是先前没有人肯说,所以他便也不抱期待罢了。 而现在,终有一个人出现,填满了他所有的缺憾。 秦峥重重的抱了一下顾九,郑重道:“好。” …… 天色将亮未亮,夏日热到如蒸笼一般的风,此时还带着温柔的凉意。 然而大理寺的一行人,却结结实实的感受到了狗粮胡乱的拍。 “咱们大人,不是说要悄悄的走吗?” 看到顾九出来送秦峥时,一旁的下属终于忍不住,悄然问郑怀洛。 那语气里,满是克制不住的艳羡。 瞧瞧他们大人跟夫人的感情多好,看的他这个万年光棍儿都有些想成亲了。 闻言,郑怀洛却是撇了撇嘴,哼了一声道:“我怎么知道?” 早先让他们不要耽误时间的是这位大爷,现下被娇妻缠着殷勤叮嘱的也是他。 尤其是在听到顾九不断地嘱咐秦峥:“夫君路上万事小心,切勿逞强孤勇,您好歹记着,家里还有母亲……和我呢。” 顾九忍着羞涩嘱咐他,秦峥眉眼中也难得多了些柔情。 他点头应了,正色笑道:“好,我都记着了。” 猛虎细嗅蔷薇。 哪怕是大理寺的众位下属早就看多了自家大人这样子,此时也不由得被他当面这一把狗粮给拍的神智都清醒不少。 郑怀洛不得不承认,他也酸了! 酸的牙根都倒了的郑小爷,不甘寂寞的凑上来添乱:“小嫂子你放心就好了,咱们大人九条命呢,猫都没他命大!” 这话一出,顿时便挨了秦峥一脚。 “一边儿呆着去。” 他跟媳妇说个话,这人添什么乱! 再说了…… 什么叫小嫂子,他看起来有那么老么! 奈何郑怀洛早就看出秦峥的想法,不由得嗤了一声,道:“我说大人,我夸您勇猛十足还不成?” 闻言,秦峥还未说什么,顾九却是骤然脸色一红。 秦峥别的地方是不是勇猛十足她不好说,可昨夜里…… 单看第二日她差点下不来床,便知道,大理寺卿可谓十分骁勇善战了! 她脑子里过了些不大能言说的黄色废料,一旁的秦峥倒是十分的淡定。 甚至因为看了一眼顾九,瞬间便福至心灵,猜到了小姑娘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失笑一声,揉了揉她的发,温声道:“去回房再睡一会儿吧,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呢。” 秦峥的声音刻意压低,奈何那一群男人们都是习武之人,一个两个耳朵尖的跟什么似的,自然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乎,顾九还没怎么样呢,他们先各自交换了一个隐秘而兴奋的表情。 郑怀洛更是啧啧了一声,道:“咦……” 铁树开花的老禽兽,果然非比寻常。 只不过他还没说什么,便先见秦峥回头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带着寒风烈烈,瞬间让一群人闭口噤声。 只不过,即便他们不说话,那眼神交流的,也让秦峥觉得自己的耳朵有被冒犯到。 好在顾九的注意力都在秦峥的身上,并未看到身后那群人的眼神,这会儿听得秦峥的话,越发咬唇羞涩道:“我看着您走了,在回去补觉。” 见她这模样,秦峥喟叹一声,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问道:“可你这样,为夫便不舍得走了。”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诱哄,他放在顾九腰间的手,更带着灼热的烫意。 顾九瞬间觉得脸上一红,下意识的推了他一把,嗔怪道:“那我先回房了。” 眼见得脸皮薄的小姑娘就这么快步跑走了,秦峥眉眼温柔的笑了笑,摩挲了下指尖。 等到她已然跑回了房中,秦峥这才转身。 脸上的温情瞬间烟消云散,那张熟悉至极的冷脸明明白白的告诉这些下属们,秦阎王还是秦阎王。 “出发。” 一行人也都迅速的收敛了表情,沉声应道:“是!” …… 顾九跑回房间之后,却是隔着窗户看秦峥。 待得他们一行人的背影再也不见,她这才忍不住撇了撇嘴,眼眶也终于红了起来。 昨夜的梦境太过真实,秦峥才走,她的心便已然悬了起来。 只是顾九没有想到,很快她便没有时间去担心秦峥了。 秦峥走后的第二日,邓县便出了一件大事。 经过前几日之后,衙门里前来告状的人已然寥寥无几。 白无渊让跟随来的一个下属坐镇县衙,自己则是跟周学景一同去城中赈灾。 他们一大早便走了,府衙便也没了坐镇的人。 因此顾九一大早才起来,便听得有衙役前来,神情里满是急促:“夫人,您帮忙给做个主吧,那些灾民出事儿了!” 第321章会传染的病 顾九才睡起来,这会儿正在吃早饭。 眼见得衙役这一脸焦灼的模样,顿时也没心思吃早饭了,将手中的粥碗放在桌案上,叫人起身道:“快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别着急。” 她态度不紧不慢的,反倒是让那衙役的心思安定了几分,一旁的赵老太见状给他递了茶水,衙役接过道了谢,这才回禀道:“回夫人,那些灾民们得了怪病,请了几个大夫看了都不见好转,且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现下收容他们的药铺里已经乱作一团,大夫们打发了人来,说是求着咱们拿主意呢。” 原本这事儿不该求到顾九这里来的,可是县衙里能管事儿的都去了河堤口。现下在衙门坐镇的是一个下属,记录些寻常案子还成,像这种大事儿,那人也是不敢管的。 现下已经着人去河堤口知会白无渊他们,但因着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又要耽误一上午的时间,可是那些灾民们却是等不及的。 他们现下急需安抚,那些大夫们也需要一个定心丸。 万般无奈之下,才想起来这位大理寺卿的夫人来,虽是内宅女眷,可是京中来的贵人,大概能有主意吧? 听得他的话,顾九却是微微一愣,神情凝重道:“什么怪病?你且详细说来。” 闻言,那衙役却是摇了摇头道:“具体的属下也不知,要么我将那小大夫叫来,您问问他?” 谁知他这话一出,便听得赵老太蹙眉道:“这怎么成,万一那病是会过人的怎么办?” 她早年间经历过饥荒岁月,知道有些病症是会传染的。这位是贵人,自然不能随意冒险。 顾九倒是不在意这些,她拧眉想了想,道:“无妨,你去将人叫进来便是。”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吩咐人去了之后,到底是去了内室,将药箱里的药物取出来一份,自己吃了一颗避毒丸,又将瓷瓶给了赵老太,柔声道:“婆婆你也吃一颗吧。” 赵老太一时有些无措,忙忙的摆手道:“这可使不得,这是金贵的药,老婆子怎么能吃呢。” 她便是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只看这样成色好的瓶子,便知道价值不菲。 顾九却不等她反驳,径自给她倒了一颗药丸,笑着让她吃了,见那二人进来后,又给他们都递了一颗。 那前来报信的是一个小药童,看年岁不过十三四,神情里给的紧张。 “给夫人请安。” 顾九应声让人起来,神情温和的问道:“你且说说看,现下药铺里是怎么回事儿?” 小药童只听得一个如珠如玉的声音,下意识的抬头看顾九,却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仙妃子。 他顿时有些红了脸,又急忙的低下头去,呐呐道:“回,回夫人话,事情是这样的——” 那些从矿场被接回来的灾民们,有些是身体健康一些的,直接便请愿去了河堤口帮助修筑堤坝。 而有一些被长期凌虐之下的,着实有心无力,便都被白无渊安置在了城中的药铺之中。 都是些困苦的百姓们,这些灾难让他们雪上加霜,如今成了这样可怜的模样,大夫们也都心有不忍,所以自从他们被送来后,便都极力的用心看诊。 那些灾民送来的当夜,便有人没熬过去,油尽灯枯的死了。 去的当晚,有大夫便发现他的身上有梅花印记一样的伤口,然而却是在皮肤上鼓胀肿着,伤口里渗出脓来,瞧着格外的渗人。 起初他们只是以为这是被打出来的旧伤口,毕竟那矿场里的监工们是一些地痞无赖,寻常什么狠毒手段都敢用的。 可谁知,没过两日,便发现活人身上竟然也有人出现了这样的伤口。 那人高烧不退,却又觉得如在冰窖,双重打击之下,神智都有些模糊。 大夫们起了疑心,问了之后,方才知道,那些监工们虽然经常动私刑,却从未用过这种怪异的刑具。 而那个人,他偶有神志清醒的时候,却告知大夫,自己身上的印记,从前些时日便开始有了。 起初不疼不痒,还以为是过敏或者是其他,可到了后来,便蔓延的皮肤上好几处,直到现在,突然恶化。 大夫们谁都没见过这样的症状,一时都有些慌乱,可又觉得兴许是那矿场有什么不知名的虫子之类的,便都打算按着蛇虫鼠蚁的咬伤来诊治。 然而几碗药灌下去之后,这人……没有熬过当夜。 他的死,让大夫们彻底的慌了神儿,将这灾民们都排查了一遍后,却又发现了一个更惊悚的事情。 这些灾民身上,十之八九都有这个印记。 最可怕的是…… 便连医者的身上,也出了一个浅浅的痕迹,疑似是梅花痕迹! 至此,整个药铺里都慌了神儿,连同那些大夫们都心生惶恐。 一连两个人都是因此而死,可见这个病怕是没救的。 而大夫们身上都生了,更说明这是会传染的。 他们心知这事儿怕是大了,知道自己解决不了,直接便让人过来找衙门里的人。 哪怕那些不会医术,可至少他们是朝廷命官,想来总要比自己这些百姓们有法子的! 只可惜来的时候不巧,这时候白无渊他们要么去了城中发放赈灾物资,要么便是去了城外的堤坝上面,一时之间,竟然只剩下了顾九这一个管事儿的。 听完那小药童的话,顾九这才明白了过来事情原委。 而赵老太和那个衙役,却都忍不住心中打了寒颤,神情里也带出几分恐慌来:“夫人,这病若是会过人……” 那方才他们都接触了,会不会有事儿啊? 他们倒是无妨,可是顾九却是贵人,万一真的因此染上,怎么跟那位大理寺卿交代? 见她们这模样,顾九摇了摇头,安抚道:“无妨,那解毒丸可解百毒,不会有事儿的。” 她说完这话,复又斟酌了一番,道:“现下药铺里是个什么情形,排查出来有症状的又有多少人,可曾采取了什么措施么?” 听得顾九询问,那小药童想了想,道:“回夫人,现下铺子里的大夫们做主,已经将药铺关闭,暂且不许人进出。我来的时候,他们正在排查,目测约莫有七八十人左右。” 这数目听起来不大,可是若这病会过人,那么跟他们接触过的,却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了。 顾九神情有些凝重,想了想,道:“我随你们去看看吧。” 眼下离正午还有两个多时辰,若是任由那些人在药铺里面呆着,没了主心骨,怕是会越来越乱。 那里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足足小百十号人呢,真的乱起来,怕是不好收场。 况且,她到底跟着庄子期学了这么久的医术,且大抵是天赋的缘故,在这些偏僻的病症上面,几乎是一点就透。 干坐在这里等着,还不如去现场看看,说不定能找到解决的法子。 听得顾九要过去,赵老太却是先慌了神儿,神情担忧道:“夫人,您可是女眷,这样过去不妥吧?还是等等白大人他们回来,再做决定吧。” 且不说那里是男人窝,单说都是些病号,若是染上顾九怎么办? 这些时日的相处,让赵老太十分喜欢这位温温柔柔的大理寺卿夫人,自然也不愿意他出事儿。 一旁的衙役也是这个意思,他先前来找顾九,的确是想让她拿个主意的。 可这却不包括,让她亲自过去药铺啊! 若是她一旦出了事儿,那自己有几条命够赔的? 第322章灾民闹事儿 见他们这模样,顾九则是沉稳道:“无妨,我也是学医的,虽不精通,至少也懂些医理。说不定过去看了,还会有些头绪。” 她说到这里,又吩咐那衙役道:“你就不必跟去了,去着人将城中德高望重的大夫们都请来,先说明事情严重性,若有愿意前往的,将人直接请去药铺。” 她这镇定的模样,着实让他们的心都跟着安定了不少,连那小药童,都跟着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见她做了决定,赵老太也不敢阻拦,只斟酌着道:“夫人,老婆子也跟着您过去吧,我没别的本事,但现在他们若是不能进出的话,这些人吃饭还是个问题呢,我至少会做饭不是。” 闻言,顾九却是笑了笑,道:“婆婆愿意帮忙那是最好不过的了,不过您不必跟我过去,眼下还有一桩旁的事情需要您去做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走到桌案前,写了一张单子,递给赵老太道:“这些东西,需要您帮我交给白大人,等他回来之后,让他按着这上面所写的采购齐全药物,按着我标注的配比送到药铺一份,再另外清理一处更宽敞的宅院出来。言明只要就近的房子,且需的将这些药物按配比洒扫三遍以上,这事儿十分重要,务必尽快办妥此事。” 不管那些人的病是否传染,现下最重要的,便是要将他们隔离开来。 如今药铺这里百余人实在是有些多了,需的尽快将人挪出去一部分。 但是在新的地方没找到之前,她得先将里面清扫了。 不止这里,还有新的宅院,也得先收拾妥当,若不传染是最好的,可若是传染,这些预防措施,可以省去很多的后续麻烦。 这些,都是庄子期曾经教给自己的。 见顾九脸上郑重地神情,赵老太顿时点头应道:“夫人放心,老婆子一定将此事办妥。” 得了她这话,顾九方才应声笑道:“有劳婆婆了。” 见顾九这就要走,赵老太却又拉住她,劝慰道:“夫人,便是您要过去,也不急这盏茶时间不是,您的早饭还没吃完呢。” 他们找过来的时候,顾九才吃了两口。 闻言,顾九先是一愣,继而笑道:“也好。” 她一面说着,一面道:“劳烦婆婆也带他们先去吃个饭吧,想来这位小药童着急过来,还饿着肚子呢。” 方才她看了一眼那小药童,见对方闻到饭香味儿,还下意识的揉肚子呢。 可见也是饿了。 得了她这话,赵老太顿时应声去了,顾九则是坐到了桌案前,将未曾吃完的包子拿了起来。 现下无人的时候,她才放任自己蹙起了眉头。 她其实心里是没底的,可是现下城中无人做主,衙役们找到了这儿来,若是连她都慌了神儿,那其他人的情况会是更加雪上加霜。 所以她不能乱。 顾九低头咬了一口包子,极力忽略自己有些发抖的手,克制着有些不安的情绪,一面努力的去想,自己还有什么没有交代清楚的地方。 但她实在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所以现下想了半日,还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过这样转移思绪至少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她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吃完了一个包子。 待得将粥喝干净之后,顾九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有些撑住了。 她揉了揉肚子,打了个嗝儿,起身去了内室拿药箱。 因着她的胃不大好,吃完总是有些不消化,所以庄子期先前特意给她做了些消食儿的药丸。 然而她还不等将药包拿出来,目光却是微微一凝,继而狂喜。 她竟然……将那本医书带来了! 顾九急忙小心翼翼的将那本医术拿了出来,自己一面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那日晨起装东西的时候,她是随手塞进去的。 这本医书里面,可谓是融合了庄子期大半生的心血,前世里便是庸医如孙伯殷那种货色,都靠着这本书坑蒙拐骗半生而无人发现端倪。 顾九拜了庄子期为师之后,也曾经仔细的过这书里面的记载,深知这堪称为一本百科全书的宝藏。 而现在,她竟然误打误撞的将宝藏带到了身上! 顾九急忙将医书翻开来,不住地在上面寻找着,她记得这书上是有关于疑难杂症的记载的。 只是还不等她翻阅完,就听得外面传来敲门声,旋即办听得赵老太的声音响起:“夫人,他们吃好了,在外面候着呢。” 闻言,顾九扬声应了,想了想,到底是将医书装在了药箱里,连同一块背在了身上。 先过去看看情况再说,说不定这些东西能派上用场呢! …… 饶是顾九紧赶慢赶,到了药铺的时候,也已然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此时已然日上三竿,天气已然开始闷热起来。 顾九带着人赶到的时候,骄阳如火照着大地,连带着那药铺的招牌都带着明晃晃的光。 保和堂。 奈何保和堂非但不保和,反而招致了如此大的灾祸。 她进门的时候,偌大的药铺之内,却已然形成了对峙的状态。 那些尚且身体好些的灾民们想要出去,却被大夫们拦了下来,苦口婆心的劝慰道:“你们现在不能出去,需的安心治病!” 而那些灾民们却不肯干:“大夫,您看我身上没有那些印记,我们是健康的,您不能让我们跟着等死啊?” 他们好容易死里逃生,如今才过了几天清闲日子,还没等喘口气儿呢,就发现出了这样的事情。 别以为他们不知道,那什么梅花印记是有毒的病,不但会传染,还会死人呢。 这一连死了两个人了,要是他们再待下去,说不定好好儿的人也得跟着染病死了! 他们想活着,所以必须逃出去! 听得这人的话,其他的灾民便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大夫,我们都是没事儿的,您不能让我们跟有事儿的关在一起吧?你这可算是谋杀了!” 这话一出,为首的老大夫神情也难看了下来,沉声道:“你们这是说的什么话?如今外面的局势还未稳定,你们出去了难道是要添乱么?况且,便是现在你们没有症状,焉知后续不会有事儿?万一到时候再发作,谁来管你们?难不成等到你们发现自己得病后无人看管,曝尸荒野更痛快?” 他这一连串的话,便见有的人先犹豫了起来。 这些人互相犹犹豫豫的,却有一个身材瘦小的精干男子反问道:“谁知道你这话是不是忽悠我们?万一我们没病呢,这病可是会过人的,到时候好好儿的人都被染上了,我们又找谁说理去?” 这人也是灾民之一,他因着一向会奉承人,所以在矿场的时候也没受太大的罪。 如今被救出来之后,他便跟着留到了这药铺里面,每天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别提多逍遥自在了。 可若是日子就这么罢了,偏生现下出了这么个劳什子的病,再好的生活也没有命重要不是? 谁知道这些人却非得要拦着他,不许他走,这不是摆明了想要他死么! 眼见得这人竟如此的说不通,那老大夫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的学生看不下去了,顿时便指着他骂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的混账?我们都是大夫,向来都是行医救人,哪有害人的道理?若是真的想害你们,当初分文不收的救你们又图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一群灾民罢了,便是他们保和堂不收,官府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 不过是自家师父脾气好秉性好,所以便自告奋勇的收留了他们。 谁曾想,如今倒是留出了一群祸害出来了! 第323章我不讲理又怎么样? 听得他这话,那灾民顿时便叫嚣道:“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不是我说,那几个钦差大老爷来的时候,可都带着赈灾钱款呢吧,没少给你们钱吧?” 他可听人说了,朝廷发下来不少钱,这些钦差们带的箱子里面,全都是大金锭子! 都说无利不起早,要是无利可图,这些人会这么好心的收留他们这些个要什么没什么的灾民么? 反正若是他的话,他是不会干的! 这话实在是不像人话,那大夫顿时气得直喘粗气,咬牙骂道:“你这厮说话好不要脸,我们救了你,还不如救一条狗呢!” 好歹就算是救个狗,他也不至于反咬他们一口! 闻言,那灾民顿时哼了一声道:“好啊,那你倒是把我们放出去啊,谁稀罕你们救!” 那大夫被他这话气到,还想说什么,却被老大夫叫住:“行了,诸位听我一句劝,我如今已经差人去了官府,待会府衙便会来人。诸位便是想走,至少也得等府衙的人做决定吧。” 这话一出,那灾民也有些惧意,哼哼唧唧道:“我们又不是犯人,报官做什么?” 他那人在矿场的时候,可是见过官府的那些人是如何对待监工的。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黑衣男人,听其他人叫他“秦大人”,那简直是手段残忍,如同地狱修罗一般! 想到那日的一幕,他的气焰倒是小了几分。 便在此时,就见先前出去的小药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一面高声叫道:“师父师父,官府来人了!” 得了他这话,大夫们都是神情一喜,而那十几个灾民,却是都有些不安了起来。 官府来人,不会治他们的罪吧? 只是众人都没有想到,来的会是一个女人。 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女人。 “不知夫人您是?” 还是老大夫先反应过来,率先回过神儿来行了礼,带着疑惑客气的问道。 闻言,顾九还了礼,温声道:“大理寺卿秦峥乃是我夫君,今日府衙无人,我特来看看情况。您就是钱宇老先生吧?” 她说话温和有礼,闻之让人心生好感。 老大夫顿时笑着道:“原来是秦夫人,老朽有礼了。我正是钱宇,这家药铺便是我的。” 他说到这儿,复又道:“夫人,不瞒您说,这里的情形不大好。您的一片好心,我们都心领了,只是还请您暂且先回去,莫要沾染了才是。” 顾九虽寥寥数语,却已然说明了情况,只是这里是药铺,且又才出了事儿,无论如何也没有让一个女人前来做主的道理。 不然,显得他们这些男人得多无用,才需的用女人下场? 听得钱宇这话,顾九却是摇了摇头,道:“先生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既身为官家女眷,如今府衙无人坐镇,自然是要前来看看的。更何况,妾身恩师亦是精通歧黄之术的高人,便是为着他传授我的医术,也不能袖手旁观。” 她才说到这里,就听得里面那些灾民当先叫嚣了起来:“怎么,你们官府就这么不把我们当人看么,如今都到了拿一个女人来糊弄事儿的时候了?” 方才顾九进来之前,便听得这些人在胡搅蛮缠,这会儿听得那人的话,她顺着声音望过去,就见为首那个精瘦汉子叫嚣的最厉害。 这人应当是闹事儿的领头者了。 顾九一面想着,一面沉声道:“我一个女子都知万事以大局为重,你一个男人都不知道羞愧二字怎么写?” 她这话一出,那人顿时冷笑道:“我们小老百姓只知道命最重要,如今这里都是伤患,我们却是没事儿的,可现下这个大夫要将我们跟他们关在一起,这是要我们的命呢!我说这位夫人,既然你要替官府管事儿,那您倒是做个主,让我们先出去啊。等没了性命之忧,你看咱们会不会知道什么叫做大局为重?” 这一番话夹枪带棒的,却迅速的引得其他人点头呼应,一面道:“夫人,我们不想死啊,您不能让我们跟这些人住在一起吧?放我们出去吧!” 眼见得这群人复又有闹起来的苗头,那钱宇却是先神情难看下来,沉声道:“这位夫人好心前来帮忙,你们却以这种态度,还算是西楚的男儿郎么?”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偏生那些个灾民却是不怕的,只鄙夷道:“我们不过是想活着罢了,家乡受了灾,狗官们谋害我们,好不容易现在死里逃生,却要因着别人的病害了我们自己,我们可不干!” 这人是个能说会道的,顾九闻言则是冷笑一声,道:“想出去,好啊,那我就给你们一条明路——县衙监牢现下还有空位,你们谁想去住一住,我这就让人给你们送过去!” 她这话一出,先前那些吵吵嚷嚷的人,倒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见她气势汹汹,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那个瘦小男人咽了咽口水道:“你这人怎能如此不讲道理?我们又没犯罪,凭什么进大牢?” “就凭我不讲道理啊。” 顾九笑的冷冽,知道对这些人讲道理没用,索性只冷声道:“我现在给你们两条路,第一,去预备好的房中乖乖等着,保管你们吃喝无忧,待得这病症治好了,想去哪儿去哪儿;第二,去县衙监牢里蹲着,什么时候这病症好了,再由大人们酌情处理。不过我丑话说到前头,届时旁人想要怎么处置你们,可就不好说了。” 听得她这话,先前那些人的气焰倒是瞬间消减了不少。 说到底,这些人横,也是因为眼前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大夫罢了。 如今换成了带兵前来的顾九,他们便心有顾虑。 更何况,一想到那些官兵,他们第一反应,便是那日秦峥所带来的阴影。 有些时候,武力便是最好的震慑。 “那你凭什么能保证我们的安全?” 听得那人询问,顾九却是嗤了一声,道:“我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可我能保证,你们敢出这个门,我会让你们不但不安全,还不自由。” 她态度格外差,却让那些人敢怒不敢言,再加上顾九身后这一众带着武器的官差们,越发让他们怂了下来。 吩咐人将这些刺头儿们给重新送回房间关着,顾九这才冲着钱宇道:“让先生受惊了。” 他们一群人跟那些个灾民辩论了半日,都没能将这些人劝服。如今顾九来了之后,反倒是三言两语让他们回了房间。 那些个大夫们敬佩有之,却也有心中不满的。这个女人态度如此蛮横,也不知是不是过来裹乱的。 不过钱宇的态度却是很好:“夫人严重了,方才还要多谢您的出手相助,否则今日这局面还真是不大好收场。” 这位老先生生的慈眉善目,顾九见了便心生好感。如今听得他这话,更是温声笑道:“老先生不必客气,这都是妾身应当做的。不知咱们这里现下情况如何,可否告知我?” 先前钱宇已然听得她说自己学过医术,这会儿又见顾九这么说,便知道她这是下定决心了的。 因此钱宇只是斟酌了一番,便恭声笑道:“夫人,请随我来房中,咱们详细谈吧。” 得了他这话,顾九自然没有反对,因笑着点头道:“先生请。” 只是顾九没有想到,这里的情况已然十分严重了。 “不瞒夫人说,方才老夫已然跟徒弟们统计过了,这些灾民里面,八成都染了这病。就连我保和堂的大夫……也有四五人染上了。” 钱宇说到这里,又将自己的袖子挽了起来:“这里面,也包括老夫。” 第324章她能治 先前他的袖子遮掩着看不到,这会儿被挽起来之后,众人才看到,他的胳膊上也起了梅花印记。 因着这印记还浅淡,所以瞧着甚至还有些好看。然而在场的人都目睹了接二连三的人死亡,现下看到的时候,没有人觉得会好看,甚至都纷纷打了个寒颤。 就连医术最高明的师父都中招了,这说明什么? 这病是真的会传染的! 顾九见状,也不由得蹙起了眉头,道:“连累先生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神情肃穆的给钱宇再次行了礼。 如他这样的风骨,却在这样的高龄被连累,顾九心中敬佩的同时,又生出几分喟叹来。 见状,钱宇却是忙的摆手笑道:“夫人不必如此,这都是老朽应当做的,现下最重要的,是查清楚这些病症的来源才是。只是老朽无能,竟然查不出这病症到底是什么。” 听得他这话,顾九则是沉声问道:“先生放心,此事朝廷不会不管的——敢问您,方才闹事的那些人,都是没有症状的么?” 见顾九询问,那钱宇将这里的情形说了一遍,正色道:“不错,现下染病的已然被单独分开来了。这十多个人都是无碍的,如今闹着要离开,也是怕染上病,只是老朽担心他们会不会是潜在病症,所以并不敢将人放走,是以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其实认真说起来,钱宇十分能理解他们的态度,只是如今不让他们走,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 钱宇这话一出,他的徒弟却是哼了一声道:“师父您将他们的安全放在心上,人家可不领情,瞧瞧方才,若不是官府来人了,怕是都要闹翻天了。” 今日这事儿说起来实在是憋屈,他们做了一辈子的大夫了,向来都是受人尊重的,谁知一朝闹了灾患,反倒是被这些人指着鼻子骂。 简直是憋屈至极! 见状,钱宇却是沉声道:“既是为大夫,便要恪守本分,为师当年是怎么教你的?” 那人闻言,顿时便偃旗息鼓,只是神情里到底是有些愤愤。 顾九则是温声道:“先生放心,今日您的委屈,必然不会白受的。” 钱宇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让一个小姑娘安慰算怎么回事儿?因此他当下便摆手笑道:“无妨,这些还不算什么。不过老朽倒的确有一句忠告要说,您虽为官府亲眷,可到底是女子,身体相较于男人更容易染上病。眼下我们还没弄清楚这病症的缘由是什么,您在这里呆着多有不便,还是请早些回去吧。” 虽说顾九方才说过她也曾学医,可钱宇并不将此时放在心上,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且不说学的精通与否,单说她这如花的岁数,总不好叫她真的在男人堆儿里待着吧? 传出去也不像话! 然而顾九却是早就打定了主意,眼下听得他这话,只是弯唇笑道:“多谢先生好意,只是如今,咱们还是早些将这疑难杂症解决了为上。” 她说到这里,又问道:“先前病人的病例,以及所用的药物,可否给我看一眼?” 见她真的要管此事,且一副十分专业的模样,那钱宇只得叹了口气,道:“罢了,您且稍等。” 他说完这话,吩咐人将一应东西都给拿了过来,递给了顾九。 这些时日跟着庄子期学医术,顾九如今虽说不是完全精通,可一般的方子却是看的懂的。 至少现在,她一看这张药方,便明了了过来:“先生这是用鼠疫的方子看诊的,可有什么根据不错?” 她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眼光顿时变了不少。 起先见她过来,众人只当这是个添乱的,纵然生的不错,可也掩盖不了她是个女子、且年岁不大的事实。 谁知她根本没有看别的,单靠着这一张药方,就知道了所诊治的病症,至少说明她是有两把刷子的。 钱宇也有些讶然,这会儿才信了顾九是真的会医术,且收起了先前的念头。他倒是没有轻视顾九,只是那会儿听她叙说,只当这人家里请的普通大夫,让自家女儿学一些防身的本事罢了。 可现在见顾九只一眼就看出了药方的作用,方才重新想到,怕是这小姑娘从医之人,医术十分高明,且教授她也非常上心。 因为寻常人,鲜少会学习这些的。 “不错,老夫先前瞧着他那症状,有三四样与鼠疫相似,这才用了这药。只是,那人却死了。” 且死的十分迅速。 钱宇心中有些自责,在他看来,那人的死,是因为自己这个做大夫的失职。 若不是他开错了药,兴许那人还能多活几日。 听得他描述的症状,顾九也不由得跟着微微蹙起了眉头。 寻常人瞧见这样的症状,第一反应大概都是会这样诊治。 且她看了药方,按理说即便是用错了药,也不应当会这么快死。 除非,这药跟他症状是相冲的。 顾九念及此,却在骤然想起一件事儿来,沉吟了一番,道:“先前的病人在哪里,我去看看。” 说来也巧了,庄子期前些时日才教了她关于时疫的各种方子及分辨,现下想起来这些,她却是突然想到师父说的那些症状来。 而现在,她需要去现场核实一下。 听得她这话,钱宇第一反应是要阻止她:“这不妥吧?” 顾九是官家夫人,若是在他们这里出了什么事儿,谁能担待得起? “无妨。” 顾九神情坚定,放柔了声音道:“先生信我便是。” 她不会将自己陷入无端的危险之中,敢过去,也是知道自己服用的那些药物的威力。 有庄子期给的各色药物做护身符,她才敢这样大胆的。 见顾九信誓旦旦的模样,钱宇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夫人请吧。” …… 只是众人没有想到,顾九不过去看了一会儿病人,又拿纸笔写了些什么东西出来,再抬起头的时候,神情里满是亮光:“这个病,我能治。” 顾九这话一出,众人顿时神情各异。 有一个大夫已然忍不住,先质疑问道:“我说夫人,这额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不能信口开河!” 这位夫人年纪轻轻的,瞧着就不像是太靠谱的人,这会儿到了这里看病人还不到盏茶时间呢,居然就敢笃定的说自己能治? 要知道,就连他们师父,也都是为此愁了好久,还没有想到解决办法呢。 相较于徒弟们的反应,那钱宇却是有些迟疑的问道:“夫人,您当真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什么病?” 闻言,顾九则是郑重的点头道:“能。” 方才听得那大夫描述的时候,她已经有些怀疑了,这会儿见到真人身上的症状,她完全确定了。 这不是病,而是毒。 “此乃异邦之毒,名为无间,以中毒者的血液为传染源,起初乃是畏寒畏冷。毒性随血液而走,既霸道又烈,至多三五日,便药石无灵。不过,这毒却也并非全然没救,至少,有解法。” 而且最巧合的是,先前庄子期曾经给她讲过这个解法。 “什么无间,我们连听都没听说过。” 听得那些大夫的质疑,顾九则是淡淡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说起来,她之所以确信是无间,还有一个强有力的佐证。 方才她询问了一圈,也确认过了,所有染上这个毒的人,无一例外都接触过中毒人的血液。 而没有接触过血液的人,则是完全没事儿。 钱宇闻言,沉声问道:“那,敢问夫人,此毒怎么解?” 不想他这话一出,却见顾九顿了顿,道:“抱歉,老先生,恕我不能将这方子告知。此乃秘密,望您体谅。” 这法子,当初庄子期告诉她的时候,曾经跟她提过一句,此乃异邦的机密,只是他机缘巧合下才知道的。 若是顾九就这么贸然的将解法给说出去,万一给庄子期添麻烦该如何是好。 谁知她这话一出,就见那些人顿时有些不满,道:“你这么故弄玄虚,谁知道是真是假?” 到底是涉及到性命安危的人,他们又是大夫,对她口中所说闻所未闻,眼下自然是不肯相信她的。 就连那些的病的灾民们,也有人跟着虚弱道:“我们……我们想活着,夫人,您这法子若是靠谱,便是说出来又怎么样?” 虽说钱宇治死了人,可是相较于眼前这个年轻妇人,他们还是更愿意相信前者的。 那人的话一说口,顿时引来许多人的附和:“是啊,您既然这么有把握,那就说说到底是什么解毒的法子,可别是拿我们练手吧?” 这些灾民里面,先前也有看了热闹的。一面觉得这女人厉害,一面又觉得她胡闹。 如今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知出自真心的多,还是单纯裹乱的多。 见这局面一时又要乱起来,反倒是钱宇先开了口:“大家稍安勿躁。夫人,既然您有方法诊治,那便尽管去开方子,老朽愿意先试药。” 不同于这些徒弟和灾民们,钱宇莫名觉得,顾九是可靠的。 更何况,他年岁已然大了,便是真的因为这药出了差错,也好过是用在别人身上不是? 见状,他的徒弟们连忙想阻拦,却见钱宇摆了摆手,笑道:“夫人,你尽管放心去做吧。” 得了钱宇这话,顾九深吸一口气,行礼道:“多谢先生信任,您放心,我一定将您治好。” …… 保和堂便是药铺,顾九也无需去别的地方抓药。 她应承了钱宇之后,自己便直接去按着庄子期所说的药方来做配比。 仰仗着先前庄子期的严苛,现下顾九每一个学下来的东西,都深刻的刻在记忆里,全然不曾出差错。 待得将药方配好之后,顾九又端去给钱宇。 只是相较于对方的坦然,她却是有些迟疑:“先生,您真要喝么?” 她只是听庄子期说过这事儿,虽说顾九知道自家师父从来不打诳语,敢说出来,就必然是对的。 可是万一呢,万一这方子不对,那她岂不是也成了帮凶? 顾九才想到这里,却见钱宇已然端起来那一碗药,一饮而尽。 此时钱宇的房间外围了一圈的人,见他将药喝了之后,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担心。 这个女人,他们总觉得不靠谱,可自家师父怎么就相信她了呢! 正在此时,只听得外面有飞快的脚步声响起,旋即便听得有人道:“官府来人啦!” 那是小药童的声音,顾九认得。 官府来人,也必然是白无渊回来了。 顾九念及此,因起身道:“先生您先好好儿歇着,若有什么事情再来叫我。” 得了她这话,钱宇顿时便笑着点头应了。 顾九见状,则是跟他告了别,自己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待得顾九走了之后,就见那些大夫们一窝蜂的跑了进来,一面七嘴八舌的怪罪道:“师父,您怎么能听她的呢,若是她的药不管用怎么办?” 又有人跟着哽咽道:“是啊,徒儿们还指望着您长命百岁呢,这女人一看就是不靠谱的,您不能因为她是官家人就对她百般忍让啊。” 这些徒弟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唯有钱宇的表情十分的淡定。 甚至可以说是淡定的过头了。 “为师心里自有打算。” 说这话的时候,钱宇的神情里还有几分叹息。 他心知自己现在说什么,都会被徒弟们误解为自己是怕了权势,才做出的牺牲。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那分明不是牺牲,而是信任。 先前那个鼠疫的方子,不同于市面上的那些药方,而是庄家特有的方子。 而顾九能一眼认出来,也只能说明一件事。她,或者她的师父,怕是跟庄家关系密切。 否则她怎么会一眼就看出来那个鼠疫方子呢? 毕竟,那可是庄家自己调配出来的,市面上可没几个人知道。 便是冲着这一条,钱宇便觉得,顾九的话可信。 见自家师父如此的顽固,那些大夫们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只是等到出来之后,却是都下定了决心,若是钱宇没事儿还好,若是有事儿,他们说什么都得让顾九给一个交代! 顾九却不知这些人的想法,她此时已然到了门口,一面问道:“东西可是都到齐了?” 知道这是无间之毒,顾九的心里反倒是放心了许多。 一个是因为她能治,另外一个便是知道这毒虽然有传染性,可是只要不碰到对方的血液,那就好办多了。 所以这会儿让人进来的时候,顾九也特意嘱咐先清了场。 “回夫人,这是您要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了。另外,白大人就在门外等着,说要来接您回府衙呢。” 知道顾九跟着来了这里之后,白无渊第一反应便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要让是让秦峥知道,他前脚刚走,后脚自己媳妇就去了药铺,且还是为人去诊治传染病去了,怕是得气得将一干相干人员都给剁了吧? 秦峥是如何的宠妻狂魔,这一路白无渊可都是看着呢,所以现下第一反应是按着顾九说的准备东西,第二反应便是要将这位祖宗给带回去。 谁知听得衙役们的这话,顾九却是摇头笑道:“你回去转告白大人,就说我过几日再回去,让他去忙别的事情,这个病我有把握。” 白无渊的行动力快,现下已经将她所需要的东西都给凑齐了。只待这房间各处都收拾妥当,再加上调配好的药物,这个毒控制起来十分轻松。 然而顾九说的简单,却架不住白无渊压根不信。 他不但不信,还在听到下属的话之后,眉心都跟着跳了跳。 这些事儿,是她一个姑娘该做的么! “秦夫人。” 听得白无渊声音的时候,顾九正打算回房间熬药去了,回头一看,见他竟然自己进来了,不由得失笑道:“白大人,您可还有别的事儿么?” 闻言,白无渊则是拧眉道:“只一件事,请秦夫人随下官回府衙吧,这里不是您该待的地方。”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无奈的笑了:“白大人无需担心,我这人向来惜命,且不爱逞强。我既然留下来,是因为真的能治。” 起初过来是为了安抚人,可来了发现这病庄子期跟她讲过,且她能够帮忙,那便断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了。 她这话说的笃定,反倒是让白无渊也有些迟疑了,问道:“你当真能治?” 见顾九点头,白无渊却又拧眉道:“既然秦夫人能治,那其他人也可以,如何也不该让您一个女子出头,夫人还是跟我回去吧。” 他已经听下属们说了,如今因为这事儿已经死了人,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邓县的大夫们不少,便是实在不行,从上京借人,也比用顾九强。 毕竟,她的夫君可是大名鼎鼎的秦阎王! 顾九知道他的顾虑是什么,想了想,因摇了摇头,商量道:“我知大人不肯信我,给我三天时间如何,我一定会向您证明,我能治好他们。” 第325章病情加重了 听得顾九这话,白无渊第一反应便是她在说大话:“夫人,您还是随我回去吧。” 且不说他方才来的时候已经请了几位城中有名望的大夫,单说如今这病症可能会死人,他就不能让顾九去冒险。 见白无渊油盐不进,顾九则是叹了口气,道:“您不信我?” 白无渊心道他哪里敢相信顾九,然而在对方的神情中,到底是斟酌着道:“你要的东西在下都让人买来了,且还请了大夫来。” 言下之意,便是她不用担心了。 然而他才说完这话,就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旋即便是衙役们的声音:“大人。” 听得衙役们的声音,白无渊则是应声道:“进来。” 不想进来的不止衙役,还有一个老大夫。 “敢问,方才可是夫人说他们并非的病,而是中了无间之毒么?” 那老大夫年岁约莫七十左右,眸光倒是依旧的锐利,只是须发皆白,瞧着颇为和善。 他进来后,并未先给白无渊行礼,而是径自看向了顾九。 闻言,顾九应声点头,温声道:“是我,老先生可有何指教么?” 熟料下一刻,便见那老大夫朝着顾九长施一礼,神情激动道:“夫人,请您务必解了此毒,老朽替这邓县百姓谢过您了!” 眼见得他这模样,白无渊也不由得一愣,下意识问道:“什么中毒?” 顾九这才回头看他,认真解释道:“这些灾民并非是生病,而是中了毒,且还是外邦之毒。” 这话一出,便见白无渊的神情顿时沉了几分。 这些人的来历,他是已经查验过的。可是流离失所的灾民,怎么会染上外邦的毒呢? 见他神情沉着,顾九倒是不慌,只淡淡道:“所以,大人信我便是。您回去调查,我负责将他们治好,您觉得如何?” 她说这话的时候,白无渊竟然从对方的身上瞧出了秦峥的神态来。 他在心中感叹了一声果然是夫妻,一面沉声道:“如此,那这里的事情就拜托夫人了,等到事情了了,本官亲自去给秦大人谢罪。” 用人家的夫人来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尤其是对方还是以阎罗王号称的秦峥,白无渊觉得压力很大。 然而便是压力大,在知道顾九能够诊治这病之后,白无渊说什么也得用她。 不过,他到底是对顾九愈发佩服了几分。 别说是女子,便是男儿郎,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第一反应怕也是要躲开的。 可是顾九却不同,她在遇到此事之后,非但没有想着离得越远越好,反而还要往上凑。 说句不好听的,这简直就是自找苦吃。 可这世上,却是靠这样的人,去维系的。 念及此,白无渊再次行了一礼,格外郑重道:“白某先替这些百姓,谢过秦夫人。” 闻言,顾九顿时摆手笑道:“白大人这是做什么,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罢了。” 她说到这里,又道:“还有此事,请您暂且瞒着我夫君。” 秦峥去林县,未必就比自己轻松,她不愿意给对方添乱。 她这话,白无渊只一想便知道顾九的打算是什么。 因此他郑重笑道:“一切都依夫人所言,也多谢您体谅。” 只是心里,对顾九的评价越发高了几分。 先前他还曾经想过,为何世人眼中这般桀骜不驯的秦峥,都会在顾九面前成了绕指柔。 可现下却是懂了。 这样一个女人,的确是值得人爱的。 尤其是他们这样的人,更容易被吸引。 毕竟—— 就算是黑暗,也会眷恋阳光。 …… 待得白无渊走后,顾九先是吩咐的他们将送来的石灰等物都掺在了一起,混合着特配的药材,将各个房间重新修整打扫了一番,之后又将自己所带来的药物给几个大夫都发了。 “这些是我师父配置的解毒丸,暂且可以顶一阵时间,这段时间,还要劳烦各位多加小心。” 顾九发的解毒丸,众人一闻,便知道这是好东西。 而那老大夫则是在嗅了嗅之后,神情一时有些恍惚。 这味道…… 很是熟悉。 见他不吃,其他人也有些迟疑,轻声问道:“赵大夫,可是这药……” 说到底,他们对顾九也不熟悉,纵然对方是官家的人,可到底不怎么信任的。 不想下一刻,便见那赵大夫直接便看向顾九,问道:“您的师父,叫什么?” 见他这神情,顾九倒是难得的起了些疑虑,因道:“我师父乃是世外之人,不大方便告知名姓。不知这位老先生,可是觉得这药有什么不妥当的么?” 庄子期的过去是一个迷,可纵然对方不说,顾九也知道,他必然是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这人跟她才见面,看他的神情,倒像是对这药很感兴趣。 顾九不知庄子期用的是真名还是假名,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说为好。 听得顾九这话,那位老先生也觉得自己问话唐突了,因摇头道:“不,这药很好,是老夫莽撞了,夫人勿怪。” 闻言,顾九自然笑着摆手。 待得众人都将药吃了,顾九又去抓了药调配好,自己便进房间熬药去了。 只是那些人中,到底是有些不安的:“您说,这位夫人她到底行不行?” 她这话一出,那赵大夫却是先睨了他们一眼,淡淡道:“那你们行么?” 只一句话,便让那些人都给闭了嘴。 他们……自然是不成的。 就连后来寻来的这些个大夫,也都没有一个人看的出来那些灾民们身上是什么病症。 唯有一个赵大夫,断言这是毒,只是却也不知道解法。 还是先前那个小药童出来说了顾九的话,道是那位夫人说这是无间之毒,她可以治。 那位赵大夫瞬间便激动的手抖,当下便去找了顾九。 眼下连这位最德高望重的赵大夫都护着她,众人自然都不敢说什么,可心里到底是有些不服气的。 一个女人,真的成么…… 顾九其实心里也没有底。 她这虽然不是第一次给人看诊,可却是第一次接这样大的活儿,且还是靠着记忆里的金刚钻。 要是师父说的法子不成,那怎么办? 这是一条条的人命,然而这些大夫都束手无措,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顾九叹息一声,将药箱重新合上,却又看到了那本医书。 她眼前一亮,连忙将医书翻开来,可是翻阅了一遍之后,却发现上面没有只言片语是关于无间之毒的。 顾九眉眼中一时有些失望,却又瞬间自嘲,她也是糊涂了,当初庄子期说过这法子是他机缘巧合得知的。以师父的为人,不是自己的东西,他怎么可能写到这里面? 念及此,顾九又捏了捏眉心,如今真的是赌了。 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却是小药童的:“夫人,您在么?” 闻言,顾九收敛了思绪,将医书放好,又把药箱锁上,这才应声道:“我在,怎么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走到门口去开门,却见那小药童满脸的焦灼:“您快去看看吧,我们家先生出事儿了!” …… 出事儿的是钱宇。 他先前服了药便睡下了,房中的徒儿们守了一会儿,见他睡得香,便没有过来打扰。 眼见得这会儿到了饭点,有徒弟前去叫他吃饭,谁知叫了几声也没应,待得走到床前,却见满床的黑血! 这一下,徒弟们可都慌了神儿了,第一反应便是要来找顾九算账。 奈何她门外守着官差,这些人不敢自己往里闯,直接便推了这小药童前来。 顾九只听他说了这一句,顿时便心头一沉,急急忙忙的往外走,一面问道:“他现下怎么样,可有大夫诊脉了么?” 顾九才出了门,就见保和堂的人都围在这里,看向顾九的神情里皆带着不善。 只是顾九这会儿却没有将目光分给他们,只淡淡道:“我先去看钱老先生。” 不管如何,这药方是她开的,若是钱宇真的因此出事儿,那她怎么都是难辞其咎的! 这边的动静闹得十分大,就连房中待着的灾民们,现下也纷纷隔着窗户往外看热闹。 而有那些个幸灾乐祸的,更是低声嘟囔道:“还好方才咱们没喝那药,不然这会儿出事儿的就是我们了!” 那会儿钱宇喝了药之后,曾经有大夫们询问他们有没有要一起喝的。 可这些人都等着看钱宇的效果呢,自然谁都不肯做这一只小白鼠,最终只有钱宇一个人喝了药。 眼下见着出了事儿,大多数人都是带着唏嘘的。 却架不住有一小部分幸灾乐祸。 至于先前那几个闹事儿的灾民,因着暂且没有发现身上有病,现下被隔离在房中,还有心情吹口哨。 顾九一路走过去,听着那些嘘声,忍不住眉头紧紧地蹙着。 然而她知道现下不是管他们的时候,因此只能加快了步子,去了钱宇的房中。 “赵老先生。” 房中那位赵大夫正在诊脉,见到他后,顾九先是行了礼,继而问道:“钱老先生现下如何了?” 钱宇的床铺已然被更换过了,可饶是如此,室内也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此时天色已然暗沉了下来,这样的天气,让人的心都跟着压抑了下来。 仿佛带着不详似的。 见她前来,赵大夫收回手,神情里却是有些飘忽不定:“老朽也不大确定。” 他是真的不确定。 行医这么多年,他不过是仗着年岁被人称一句德高望重,但其实只能诊治些寻常的病症罢了。 似是无间之毒,还是因为早些年遇到过,所以才记得。可对于这毒该如何解,他是完全不清楚的。 至于现在钱宇的状态到底如何,他更是有些迷惑。 说他好吧,可他这脉象格外乱;可说他坏吧,瞧着现下又不像是行将就木的模样。 “夫人,不如您来诊脉一观吧。” 他这话一出,那几个跟来的大夫却顿时不干了,咬牙道:“赵老先生,您还敢让她来碰我师父呢?先前那一碗药就是她给灌下去的!” 要不是,他们师父也不至于成现在这个模样,都昏迷未醒了! 闻言,顾九则是沉声道:“诸位放心,若钱老先生真的因此出了什么事儿,我定然负责到底。” 她这话说的诚心诚意,却不妨那人冷哼了一声,道:“你负责,你拿什么负责,拿你这条命?” 说到底,就是女人家任性妄为,现在闹出事儿来了,还说什么全权负责,她能负责什么! 仗着是官家人,就算是他们师父真的出了什么说事儿,怕是到了最后,也只是赔钱了事吧? 这些官家人,都是一个德行! 听得他话里的恶意,顾九并未辩驳,只道:“劳烦先生给我让个位置,我来诊脉。” 现在跟他们辩驳这些没有什么异议,若是钱宇真的出事儿了,她自然会按着西楚律法说事儿。可现下还未到最后呢,她总得尽全力才是。 只是顾九到底被影响了心态,去诊脉的时候,手心里满是汗意。 她闭了闭眼,让自己将呼吸平复下来,又拿帕子擦了手,方才凝神诊脉。 然而这一幕,落在那些人的眼里,却又成了她矫情了。 自然,也有全心全意担心钱宇的,这会儿满眼都是担心。 可到底没人敢上前制止顾九。 顾九深吸一口气,仔细给钱宇把脉,却在查探到他脉象的时候,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怎么会这样? 她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赵大夫会有那样的表情了。 这还真的说不上来是好是坏了。 “先生,您怎么看?” 最终,顾九还是先问了老大夫赵岩的想法。 听得她这话,赵岩想了想,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以我的拙见,这情况应当不算坏。” 毕竟,他虽然不知道无间之毒怎么解,可也知道,若是真的恶化,不该是这个模样。 至少钱宇现在的状态,不像。 他这话一出,一旁的那些大夫们都纷纷围了上来,问道:“那,赵大夫,我师父现在这样子还能救回来么?” 他们看顾九的时候,神情里都带着几分不满。 若不是这个女人胡来,师父怎么会成这样子! 见状,顾九也忍不住有些自我怀疑。 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若是真的因她的过错害了钱宇,顾九却是先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的。 闻言,赵岩看了眼顾九的表情,想了想道:“这毒是无间,我也是没法子的,夫人,您可有别的法子么,眼下只能靠你了。” 虽然不知道顾九到底师从何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赵岩总觉得她这行医的路子,让自己十分熟悉。 就像是……故人一般。 只是这却是不可能的,眼前的小姑娘瞧着年岁轻轻的,出事儿那会儿,她怕是还没有出生呢。 念及此,赵岩又安抚顾九道:“夫人别怕,如今咱们也没有别的路子了,总归得治的,您说是不是?” 这话是实情。 无间之毒,若是让其他的大夫来治,除非是外邦精通此毒的人,否则谁来了,也是要先试药的。 这不是顾九的错,这些人心里怕是也明白,只是一时事情突发,没有拐过弯儿来罢了。 听得他的安抚,顾九倒是没觉得心里好受多少,不过面上却是点头道:“老先生说的是。” 她微微蹙眉,却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问道:“你们方才谁第一个进屋来的,当时床上的血迹可还有么?” 这话一出,众人不知她想做什么,不过前来请钱宇吃饭的徒弟却正好在这儿,当下便站了出来,道:“回夫人,是我,那床单上面有污浊,被拿去扔了。” 他说到这儿,又加了一句:“先前您不是说这毒会通过血液传染么,所以我扔的时候十分小心,并未沾到血迹。” 可饶是如此,他也是有些害怕的。毕竟这毒若是真的通过血液传染,那他那些操作,也未必就会起到太大的作用。 毕竟,当时他是拿帕子等物垫着,万一渗到身上,也不一定。 然而若让他因为担心安危而不管师父,自己却是做不到的。 听得这话,顾九则是问道:“你当时怎么处理的?” 闻言,那人将他处理的过程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您放心,我特意特意将那些都给烧了之后才掩埋的,且还往里放了些下午清理房间的石灰跟药草等物。” 为了防止这些血迹会沾染上别人,他是先挖了坑,先烧再扔,最后掩埋起来,处理的也算是十分干净了。 见这人处理的十分妥当,顾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笑着点头道:“那就好。” 方才她也是突然想起来,万一真的因为这些再出事儿,那病人怕是会更多了。 眼下已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自然是能少一个就少一个。 得了她这话,那人点头应了,顾九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因回头看向赵岩,问道:“老先生,您会针灸么?” 这话一出,赵岩先是一愣,继而笑道:“我倒是会些,不过不精通,怎么了?” 第326章涅槃重生 这针灸之术,他年轻时候便学的不好,人体穴位图倒是背的十分通顺,可惜总是学不到精髓。 闻言,顾九却是笑了:“您知道穴位就成,可以帮我一个忙么?” “自然,您但说无妨。” 得了赵岩的应诺,顾九神情里也带出了几分坚定:“针灸!” …… “不成!” 她这话一出,先前那些徒弟们却是纷纷反对。 神情激烈的那人是钱宇的大徒弟,跟着钱宇许多年,最是敬仰师父的。 眼下见顾九给他喂了药还不肯罢手,现下又要给钱宇施针,顿时不干了:“你是怕我师父……你就见不得他好一点?我说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恶毒!” 他说不出来诅咒师父的话,然而看顾九又想折磨自己师父,第一反应便是不干了。 大师兄都说话了,其他徒弟自然也都跟着发声。 “是啊,我说这位夫人,知道您会医术,可您能不能拿旁人练手?我师父都快六十了,经不起您这么折腾啊!” 这些人纷纷反对,且大有顾九敢动手,就跟她没完的架势。 原本在门外守着的护卫,见此情形顿时便快步走进来,沉声道:“你们想做什么!” 他们是带着武器的兵,护在顾九面前凶神恶煞的,倒是让那些人一时有些惧怕。 可这惧怕也不过一瞬,下一刻,便见那个大师兄先哼了一声道:“怎么,你们这是软着不行,要硬来了?” “你们都退下。” 顾九吩咐那结果侍卫出去,自己则是耐心解释道:“今日老先生吐了血,却未必是坏事儿。他体内之毒未曾出干净,故而会引起气血逆行。我施针,是为了替他归顺奇经八脉,且你们放心,我不动手,让赵先生来,这样可以么?” 这些是庄子期教给她的,虽说是跟无间之毒无关,可顾九觉得,这医术一道是可以融会贯通的,眼下钱宇的症状,这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然而那些人却是不肯听的。 非但不听,还指着顾九的鼻子问道:“怎么,你现在要将赵老大夫也给拉下水了?” 若不是顾忌顾九是官家内眷,怕是都要动手了。 然而眼下便是不动手,这些人的神态也没好到哪儿去。 顾九叹息一声,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说到底,她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若是对方是纯然的恶人,顾九尚且不怕。 可他们不是。 他们寻常的时候,也是行医救人的大夫,一向都是与人为善的。如今这一场灾难来的紧急,且还带累了他们最尊敬的师父,所以这些人才会大发雷霆。 然而说到底,他们本性不坏。 所以顾九只是深吸一口气,放软了声音道:“各位听我说,旁的不敢说,可是今日施针,我敢以性命担保,不会对老先生的身体造成损伤,甚至还会对他大有裨益。你们信我一回,成么?” 她是真的想治好钱宇,哪怕只有半分希望。 且不说这药是她开的,单说这无间之毒若是控制不得当,很可能如野火燎原一般蔓延开来。 届时真的毒性蔓延了,对这百废待兴的邓县,只会是一场灭顶的灾难。 顾九才见这县城是如何一点点好起来的,真的不愿看到这样的情形。 眼见得她神情柔软的行礼,那些人倒是有些迟疑,互相看了一眼,都从自己人眼中看到了犹豫。 为首那个大师兄却还是涨红了脸问道:“你这次让我们如何信你?” 若是脾气火爆的,他们这么闹,大抵真的就这么拂袖而去了。 可顾九却是脾气好,非但没走,还反而跟他们继续讲道理。 这保和堂里寻常也有见过医闹的,被顾九这态度一激,倒是先觉得自己做的有些不厚道了。 饶是如此,面对钱宇的安危,他们的声音里还是带着不满。 不想这一次,却不是顾九回答的。 一个虚弱但坚定的声音从床上响起:“我信她。”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有那反应快的,当下便直接冲到了床边,神情激动道:“师父,您醒了!” 其他人也都后知后觉的跑了过去,果然见钱宇已然睁开了眸子,只是他大抵是没精神极了,那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儿来。 可即便这样,也让那些徒弟们欢喜了起来:“师父,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这些人七嘴八舌的,却在钱宇一个眼神中,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钱宇这才看向顾九,不想倒是见对方的神情里满是抱歉。 “对不住,钱老先生,您现下感觉如何?” 听得顾九这话,钱宇先是咳嗽了几声,继而神情虚弱道:“秦夫人,您不是说要施针么,来吧。” 他只字不提自己的感受。 事实上,现下钱宇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身体既冷且热,浑身上下像是被人一寸寸将骨头捏断了似的,疼的他直冒冷汗。 可在这样的疼痛中,却又仿佛涅槃重生似的,让他感觉到有另外一股力量,在让他的身体在渐渐地复原。 所以,钱宇现下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好是坏。 但方才顾九的话,他其实是听到了的,且也赞同她所说的。 “师父,您糊涂了么,怎么能让她施针?” 顾九还没回复,便见那些徒儿们先不干了。 见状,钱宇却是睨了他们一眼,淡淡的反问道:“怎么,不让他们来施针,还让你们这些混小子来?你们谁的针法比得过赵兄啊?” 赵岩自谦,觉得他的针灸差,可在这邓县,乃至于这河南,他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自然,钱宇并不知道,赵岩心中是有对比的。因着那个对比,他才总觉得自己差而已。 钱宇这话一出,他那些徒弟们却是瞬间安生了下来,且神情里都有些惭愧。 不是他们不敢比,实在是比不起。 谁敢跟赵岩比? 现下有了钱宇的发话,这些人便是再想不同意,也只能不甘不愿的往后退。 那位大徒弟是个倔强的,到底又冲着顾九道:“秦夫人,拜托您了,请您上心些。” 这话说的夹枪带棒连着刺儿,也亏得顾九脾气好,只淡淡道:“我会的。” 她说完这话,又拿了一排针出来,连着包针的皮子一同给了赵岩,道:“老先生,有劳了。” …… 施针之后,钱宇觉得自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赵岩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现在才发现,这小姑娘犀利的很。 瞧着软软乎乎的一个丫头,可是在指点穴位时,倒是干脆利落,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丫头的模样像极了那位故人。 只是现下不是询问的时候,见顾九给钱宇擦汗,他也随手拿帕子擦了一把脸,一面道:“秦夫人,你且歇息一会儿吧,这里交给他们做便是了。” 闻言,顾九却是摇了摇头,道:“老先生,您且先去休息吧,我还不累,在这里守着便是。” 方才施针的时候,钱宇又吐出了一口黑血来,二人早有防备,故而未曾沾染上。 可赵岩到底是年纪大了,现下已经到了深夜,她不睡觉可以,对方却不行。 赵岩心中藏着事儿,但见顾九这模样,想了想,应声道:“也好。” 他说完这话,走到门口,吩咐那些徒弟们帮衬着顾九,自己则是转身去了给他安排好的房间。 可等到回房之后,赵岩却终归是没了睡意,闭上眼就想到顾九的神态,那干脆利落的动作,渐渐地与记忆中的人重合。 “小师叔,你看,这是什么?” 年幼的男孩儿满脸促狭,他回头之时,眼前顿时就多了一只毛茸茸的玩意儿。 “虫虫虫虫子……” 年轻的男子吓得脸色发白,说话都有些结巴,偏那小孩儿笑的越发嘚瑟:“小师叔,你怎么结巴了?跟我念,这叫毛、毛、虫——” 奈何他话音未落,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暴喝:“庄子期,你这个混小子,又去捉弄你师叔?给我站住!” “救命呀救命呀,外公打人啦——” 少年吓得满山乱窜,声音里虽然是害怕,可那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没消减半分。 甚至在被追着打的时候,还能笑嘻嘻的回头冲着他扮鬼脸:“略略略。” …… “赵先生,您可睡下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也打断了赵岩的思绪。 他从记忆里抽离出来,咳嗽了一声,应了一句不曾,便见有人推门而进。 是那小药童。 “赵先生,您泡泡脚再睡吧。” 小药童恭敬地行了礼,却又疑惑道:“先生,您怎么哭了?” 闻言,赵岩下意识的抹了一把脸,复又摇头笑道:“不曾,只是老了,眼睛有些干涩罢了。” 他不愿再小辈儿面前漏了情绪,深吸一口气,又温和的笑道:“多谢你了,我这里无需人伺候,你早些睡觉去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又伸出手来摸了摸小药童的头。 十来岁的模样,跟当年的小七也差不多的年岁。 他一时有些心神恍惚,在小药童要出去的时候,却又将人叫住:“等等。” 听得他的话,小药童回头笑眯眯的行礼,问道:“赵先生,您还有什么吩咐么?” 赵岩却是迟疑了一瞬,为自己私自打听旁人的隐私有些郝然:“唔,我想问问,这位秦夫人,你可知道她是什么来历么?” 见他问这个,小药童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听说她是那位大理寺卿的夫人,就是那位惩治贪官污吏、闯矿场救下灾民的大理寺卿。我听那些灾民们说了,他可厉害了,一人便收拾了那一大群!” 少年人总是崇拜英雄的,尤其对于武力有着天然的崇拜。 然而赵岩却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听他说完,丝毫没有有用的消息,因温声笑道:“原来如此,好了,你去吧。” 待得小药童走了之后,赵岩却是微微蹙眉。 庄家离上京相去甚远,虽说小七的家是上京的,可怎么看,那位大理寺卿秦大人,还有这位秦夫人,都不该跟他有关系。 可是她的医术…… 是真像啊。 …… 顾九并不知道,此时的赵岩正在心里天人交战着。 她这一夜几乎未曾合眼,都守在钱宇的身边。 到了天色拂晓的时候,有人进来换了新的茶水,见她眼圈青黑,到底是忍不住轻声道:“秦夫人,您去休息一会儿吧?” 纵然先前对她有诸多的不满,可是看到顾九这样尽心尽力的看顾钱宇,他们也有些心中佩服。 原先只当她是一个任性妄为的小姑娘,可是现下看来,单从医者方便,她的医德便足以叫人叹服。 更遑论说,她还是在他们那样闹过之后,还这么尽心尽力的给钱宇看诊。 至少,有人敢在保和堂闹过之后,他们是从不肯给对方再看诊的。 念及此,这人越发的心虚了。 顾九回头,见是钱宇的徒弟之一,因笑着摇了摇头,道:“无妨。” 她一面说着,一面轻轻地打了个哈欠,继而替钱宇诊脉。 这一夜,他的脉象起起伏伏的变化不停,但却是肉眼可见的在好转。 至少,现下他的脉象虽然还是乱,却并非是杂乱无章,而是渐渐地有了秩序。 像是被打乱重建一样,虽然需要过程,可至少这过程是朝着好的结局去的。 顾九心中欢喜不已,又怕是自己诊脉有误,见这人还没走,顿时叫住他,问道:“这位大夫,你可要给你师父诊个脉?” 那人不妨她这话,先是诧异一番,继而呐呐的点头道:“好。” 而给钱宇诊脉之后,那人顿时便瞪大了眸子,带着喜色道:“我师父他……他的脉象平稳了不少!” 先前钱宇昏迷之后,他们是给钱宇诊脉过的,当时跟现下,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念及此,这人复又朝着顾九诚挚的行礼道:“夫人,先前对您多有冒犯,真是对不住。” 看来他们都误会顾九了,这是一个有真本事的。 闻言,顾九倒是没放在心上,摆了摆手,道:“无妨,都是小事。” 她说到这儿,到底是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见她这模样,那人复又劝道:“您还是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我来看着,若是有什么事情,我便着人去叫您。” 一个小姑娘在这儿熬一夜,叫人瞧着怪不落忍的。 这么一想,那人又觉得脸上臊得慌,他们也都是三四十的大老爷们了,怎么先前就为了那些事儿,而跟顾九吵起来了? 即便是因为担心钱宇,可到底对方是个小姑娘呢。 听得这话,顾九想了想,方才道:“也好,那我先去休息一会儿,有事情随时喊我便是。” 现下瞧着钱宇的状态越来越好,顾九也渐渐地放下了一颗心,她现下的确是困得有些睁不开眼。 若是钱宇的症状好转,那就说明这药物是有用的,明日还有得她忙呢。 的确是得趁着这时候睡一会儿。 只是顾九没有想到,她一觉睡起来,门口竟然会是这样的情况。 …… “你们这是做什么?” 门外站了几个男人,个个神情不已,不过共同点便是都带着郝然与不安。 顾九这一觉才睡了两个多时辰,不过因着手边放着熏香,难得睡的踏实,这会儿倒也觉得神清气爽。 可她这一个哈欠还没打完呢,一推开门看到外面这情形,顿时连哈欠都忘记打了。 见顾九出来,那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大师兄先站了出来,朗声道:“对不起,秦夫人,我给您赔罪!”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也都纷纷开口,七嘴八舌道:“是啊是啊,秦夫人,昨儿个是我们不对,说话不过脑子,请您原谅我们的无知与冒犯!” 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这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 给顾九道歉。 顾九越发一头雾水,无奈的失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太阳不热么?怎么好端端的给我道歉?” 这会儿已经快晌午了,夏天的天,燥热且闷,更遑论他们都是站在太阳底下,脸都红了。 也不知这些人是受了什么刺激了,总不能是…… 她才想到这里,顿时有些心头狂跳。 顾九忍着心里的雀跃,试探着问道:“可是钱老先生好转了?” 能让这些人主动过来道歉,她只能想到这个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那大师兄当先道:“是,我师父身上的印记,开始消退了!” 他说的消退,是真的消退。 从昨日胳膊上蔓延开的梅花印记,到方才他们去看的时候,那些印记就像是被抹去一般,除却较重的地方,其他的都几乎不见了! 还有他的脉象,昨日还有些杂乱,可今日,已然全部归于平和了! 这是神医啊! 昨日里还将顾九骂的狗血淋头的大师兄,今日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得亏顾九没跟自己计较,否则他就是害了师父的罪魁祸首! 然而顾九已然没心思听他们道歉了,在听到他这话出口的第一瞬间,她瞬间便快步提裙跑去了钱宇的房中。 此时的钱宇,已然醒了。 见顾九进来,他当下便要起身:“秦夫人,这次多亏了您——” 第327章女子同样可以 见钱宇想起身,顾九连忙快步走过去,虚虚的扶着他道:“老先生,您快躺着,现下感觉如何了?” 闻言,钱宇这才重新躺了回去,脸上也带着感激的笑容:“老夫现下觉得很好。” 其实便是他不说,只看这脸色都看得出来。 现下钱宇的精神还很虚弱,可是面色却是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起来。 还有他手臂上那大片大片盛开的花,现下也都渐渐地在消退。 便是不会医术的人,也看得出来,他这是在好转。 顾九见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又笑着道:“老先生请伸出手来,我给您诊个脉。” 钱宇将手递给他,一面虚弱的笑道:“多谢夫人。” 顾九伸出手来把他的脉象,笑容也越发的多了起来。 相较于昨日的脉象凌乱,今日很明显平和了许多,再加上他现下的脉象逐渐强劲,都是好转的有力佐证。 待得将手收回来之后,顾九真心实意的笑道:“今日见您这样,我才算是彻底的踏实了下来。” 今晨她睡觉的时候,都是靠着熏香安神的,现下见到钱宇这模样,方才将心底的那一颗大石头给放了下来。 这下,钱宇应当无性命之虞了。 钱宇点头,抚须笑道:“这次多亏夫人了,看来您的药是管用的,他们也可以开始吃了。” 他是心甘情愿当小白鼠的,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就不惜命,只是当时那种情形下,他若是不出头,这事儿便无法进行下去。 如今好转起来,钱宇心里也放下了心来。 顾九点头应了,又跟钱宇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起身出去了。 门外那一群徒弟们还在等着呢,现下见她出门,又都纷纷的凑了上来,只是一个两个的偌大汉子,如今倒是个个面皮紫涨,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表情。 顾九见状,不由得失笑,道:“各位,老先生已经好转,可见方子是管用的,接下来还要劳烦大家辛苦一些,将药分发下去。” 见她只字不提先前他们的错处,那些人反而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为首的大师兄咳嗽了一声,到底是站了出来,脸色诚恳道:“夫人,先前多有得罪,不求您原谅,跟您说声对不住!”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也都争先恐后的开始说对不起。 先前生气是真生气,可这会儿道歉也是真道歉。 顾九原本还因为他们的屡屡阻挠,有些心里不舒服,可这会儿看到他们这做派,反倒是气消了不少。 她睨了这些人一眼,淡淡道:“得罪谈不上,只是往几位记住,这世上,不止是男儿才可以行医问诊,女子同样可以。” 先前他们瞧着她不顺眼,不过是因着她是女子,且还是个年轻的女子,觉得她没本事罢了。 如今事情了了,顾九虽不会跟他们计较,可想起来这些人偏见,到底是有些心中不大舒服。 这世道本就轻视女子,可女子却并非如他们想象中的无能。 若是原先,他们必然是不服的,可是才见顾九解决了此事,且还救了师父,他们自然都心悦诚服。 “多谢夫人教诲,我们日后定然铭记在心。” 见他们态度诚恳,顾九反倒是有些郝然,因道:“罢了罢了,现下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去熬药,待会还要劳烦几位先生将之分发下去。” 得了她这话,几位自然都连声称是。 因着怕这药方泄露,所以顾九熬药的时候,并未让人围观。 可是她心知肚明,这方子,但凡有些经验的大夫,看残渣怕是也能看出来一二。 顾九心中有些不安,生怕因此给庄子期带来麻烦,待得将药送出去之后,自己则是关在房中,给庄子期写信。 从此地到上京,若是八百里加急,不日就可到上京,至少得先让师父心里知晓此事。 她斟酌再三,还是将这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又言明,她是权宜之下不得已为之,再三的给庄子期道歉。 将信写好之后,顾九忍着心里的忐忑,将信放在桌案上晾着。 只是不想,顾九才做完这些,就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 “叩叩叩。” 声音不急不缓,听脚步声不似年轻人。 顾九应了一声,问道:“门外何人?” 下一刻,便听得赵岩的声音响起:“是的,秦夫人可在忙么?” 听得是赵岩,顾九忙的起身,走过去将门开了,一面笑着行了礼:“老先生快请进,您过来可是有什么赐教么?” 对于这位老先生,顾九先前还有些防备,不过现下相处下来,也旁敲侧击的知道这是一个心地良善的,在邓县城中颇有名望,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大夫。 大抵是因着庄子期的缘故,顾九对这些大夫都颇有好感。 这会儿见他的时候,自然也十分客气。 谁料,赵岩的神情里却是有些迟疑。 他咳嗽了一声,有些郝然道:“不瞒您说,老夫今日前来,是有一桩事情想要问,若是夫人方便的话,还请如实告知。” 说到最后,他的神情里又带出郑重来。 见状,顾九莫名起了几分猜测,试探着问道:“老先生,可是又要问我的师承?” 不怪她会这么想,而是赵岩从先前见她的时候,似乎就很执着此事。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赵岩点头道:“秦夫人聪慧,不错,正是此事。” 他承认的倒是爽快,顾九心中有些狐疑,想了想,问道:“那我可否问一问,您为何对此这么感兴趣呢?” 庄子期的事情,她为了以防万一,自然是不会轻易说出去的。可看赵岩的神情,却又让顾九有些迟疑。 毕竟,他瞧着不像是坏人,且似乎还有些内情。 听得顾九的询问,赵岩叹了口气,道:“不瞒夫人说,这么多年来,老夫一直在找一个人。那个是,是我师父的外孙。” 他这人命不大好,才出生就死了爹,靠着老娘亲将自己拉扯大,结果还不等享福,便一命呜呼。 替母亲四处问诊的时候,他机缘巧合求到了一个人。 百年庄家,然而现下这世道,已然没多少人记得他们了。 可他们,依旧在做着不变的事情,便是治病救人。 母亲没被救回来,他却是因着这一片孝心,被师父收为了徒弟。 一个只有一腔愚孝,却事事粗笨之人,偏偏师父从未嫌弃过他的蠢笨,教授他的时候一如旁人一样的尽心尽力。 师父身边有一个孩子,他见证了这孩子从蹒跚学步,到后来的清秀少年。 那是师父的外孙,自幼被养在他的身边,按着庄家的排行,小名叫小七。 “老夫生平愚笨,学什么都慢,就连小七都比我强上数倍。到后来,我年岁大了,师父不愿我一生蹉跎,便让我去药铺里出诊。只是我挂念老家,在药铺里做了一年之后,到底是辞别了他,带着老母的骨灰,回了邓县。” 当时他还跟师父约定,待得安置妥当后便时常回来看望他老人家。 只是不想,那一别,竟是永远。 他再回去的时候,庄家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烧焦之后的残垣断壁,与他记忆里一处都对不上。 “后来老夫问了之后,才知道庄家被天火焚烧,竟……无一人逃出。” 说这话的时候,赵岩的神情里也带出几分赤色来,他死死地攥着拳头,可浑浊的眸子里,到底是承受不住,有泪水滚落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 听得赵岩讲完,顾九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她递了茶给赵岩,一面试探着问道:“所以,您要找的人,就是小七?” 姓庄…… 跟师父的姓对上了。 听得顾九的询问,赵岩稳定了几分情绪,方才点头道:“不错。其实老夫也知自己怕是发癔症了,秦夫人你年岁尚幼,这事儿发生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怎么也不会跟我那小师侄有关系的。可我……” 他到底是有些痴心妄想。 尤其是在看到顾九于行医上的习惯,怎么看都与庄子期有些相像。 这让他忍不住开始幻想,万一,万一他活下来了呢? “那,您那位小师侄,他叫什么?” 顾九心里已然隐约明了,可是却还是要确认一遍。 这事儿赵岩没什么可隐瞒的:“他叫庄子期。” 果然! 顾九深吸一口气,勉强的捏着自己的手指,才没让她当下便认下此事。 “老先生,实不相瞒,我并不知师父叫什么,不过我师父着实年岁不小了。不如这样,我正好要给他送信,您若是有什么凭证,可否借我拿去给他,若不是您要找的人,定会再归还给您。” 顾九有心替庄子期将这事儿认下来,却又觉得不妥。 且不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单说这么多年,庄子期自己想不想认呢? 因此顾九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若是赵岩肯的话,那就将抉择权,交给师父吧! 赵岩自然是肯的。 顾九这话,让他的心里更多了几分希望似的。 没有直接被回绝,那便还让他心里抱有了一点幻想。 赵岩去让人回家拿信物的时候,顾九则是重新修改了给庄子期的信。 她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又跟庄子期说了让他自己做决断,之后等到赵岩拿来了信物,顾九便将这些封存在一起,八百里加急到了上上京。 …… 接下来的几日,事情便顺利多了。 那些药物见效很快,这里的病患虽然多,可因着有白无渊的支持,所以额外的庭院很快就被收拾了出来。 他们不再吐血,再加上接触的时候也小心翼翼,倒是让一场大患消弭于无形。 虽说那些严重一些的还需要观察,可是轻一些的,已然开始恢复正常人的模样了。 譬如钱宇。 他在第三日的时候,已然开始帮忙了。 而这其中,还有一些其他的人也被送过来,因着有药,所以倒也算是有惊无险。 等到这保和堂可以重新开门的时候,众人的神情里都带了泪。 虽说只有短短的七日,他们却觉得像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遭似的。 好在,光明仍在,而他们也仍在。 白无渊亲自过来,他先是给众位大夫都行了礼,之后又郑重地谢顾九:“多谢秦夫人大义。” 闻言,顾九脸上笑容不变,淡淡道:“白大人不必客气,这是我应当做的。” 众人寒暄了一阵,白无渊则是命人将顾九给接回了府衙里。 这些时日,顾九一直都没有睡好,她现下唯一想做的,便是好好儿的睡上一觉。 盛夏的天,酷暑而闷热。 顾九回去之后,赵老太见她这模样,急急忙忙的将人给迎了进去,一面说她瘦了,一面让人将洗澡水抬进来,笑道:“夫人您洗个澡吧,这几日在保和堂,您也受委屈了。” 这倒是正和了顾九的心意。 她笑着道谢,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顿时觉得自己像是活过来似的。 几日没有洗澡,顾九怀疑自己都要馊掉了。 现下终于将自己洗干净,她连头发都只草草的擦了一下,便上床休息了。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才沾了枕头,门外的敲门声便又将她给吵醒了。 “谁?” 她还没睡好,一颗心跳的剧烈,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似的。 不想下一刻,顾九便骤然瞪大了眸子。 “小丫头,你说是谁?” 门外传来的声音—— 是庄子期的! 顾九瞬间翻身下床,一面披了外衣,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好,一路小跑到了门外,果然见庄子期含笑站在门外。 她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呢,居然是真的! “师父?” 见小姑娘不可置信的揉眼睛,庄子期神情里越发带了笑意,不过却是佯怒道:“怎么,不欢迎老头子过来?”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回过神儿来,连忙笑道:“怎么会呢,师父您快进来,您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叫人去接您啊!” 她这一连串的话,倒是让庄子期忍不住失笑,道:“行了,逗你玩儿的,我也是临时起意,我说小丫头,你很是厉害嘛。” 方才来的路上,他可是没少听到人夸这位大理寺卿的夫人是如何的英勇且大义。 不愧是他的徒弟! 听得庄子期这话,顾九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郝然的笑道:“我也是凑巧了。” 她才说到这儿,又郑重的问道:“师父,您可收到我的信了么,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说这话的时候,顾九有些心中不安。 说到底,这次之所以能够拯救这些灾民,也是因为庄子期告诉自己的方子。 可是,他从未跟自己说过,这方子能不能向外透露的。 见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模样,庄子期笑着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头,安抚道:“放心,没事儿的。医者仁心,你做的很好,也没有给我添麻烦。” 只是他没有想到,小姑娘竟然如此的聪慧。 当初自己不过随口提了一下,她居然能够记得如此清楚,且还用这个救了百姓! 自己当初果然没有看错她。 是个好丫头。 得了庄子期这话,顾九才放下心来,复又想起一事儿来,试探着问道:“那……那位赵老先生呢?” 谁知她这话一出,顿时便挨了庄子期一个爆栗。 对方睨了她一眼,嗤了一声道:“没大没小的小丫头,什么老先生,那是你师爷!” 这话,却是认了赵岩的身份了。 顾九神情一亮,欣喜的问道:“这么说来,他当真是您的同门了?” 眼前的姑娘满脸都是为自己欢喜的笑容,庄子期却觉得心中有些苦涩。 他压下心底那些苦涩,点头应声道:“是,且还情谊深厚,只是多年未见,我倒没想到,他竟然还会找我。” 原本以为,这世上已然不会有人挂念他了。 不想…… 竟然还有人在记着他。 听得他这话,顾九莫名觉得有些心酸,道:“师父,还有徒儿在呢。还有林安、有小明儿,有我们大家在。” 所以,他并非孤身一人。 庄子期没想到小姑娘的心思这么敏锐,不过楞了一下,便失笑道:“是,还有你们呢。” 只是先前那些寂寥到底是散了个干干净净,他不孤单,他还有这么多人呢。 他才想到这里,就听得顾九道:“师父一路辛苦,您先休息一会儿吧,若是需要见师爷的话,徒儿去给您安排。” 闻言,庄子期却是笑着摆手道:“无妨,你这儿可有什么吃的,这一路啃干粮,五脏庙都要被粮食给压成实心儿的了!” 这些年,庄子期一向不大在乎口腹之欲,可是都说由奢入俭难,自从到了梅园之后,他就没受过什么吃食上的委屈,如今这一路赶路,别的都好说,唯独吃,让他格外的想念酒肉。 见状,顾九不由得失笑,脆生生的笑道:“您等着,我这就让人给您做好吃的去。” 眼见得顾九笑着去了,庄子期则是收敛了几分笑意,手指却是忍不住摩挲了一下腰间。 那里挂了一块玉佩。 推书帝女谋权,将军悠着点 给大家推一本书呀,也是咱们黑岩的,一个小姐姐写的~ 名字叫:帝女谋权,大统领悠着点 ————— 文案: 作为一名亡国公主,她从城楼上一跃而下,保住了她身为皇室最后的气节 再次重生,她竟成了敌国最不受宠的公主 步步为营,手段利落,她让整个朝堂动荡不安 不如招他为驸马,好让他家宅不宁 刀已磨好,脖子洗干净乖乖伸过来 秦羡:九公主心思深沉,处心积虑,终有一日会成为晋国的祸害 卫昭:秦大统领,国仇家恨,你欠我的,终有一日都会一并算清 到最后,爱与恨,权与谋,她成了他心尖上的人,他成了她刀尖上的魂 她冷眼旁观,话语如刀锋冰冷:我要的不止是你的命,更是这晋国的国运 001在干什么不耻的事情 生命如同流星一般稍纵即逝,北齐的容华公主卫昭,穿着一身红色的宫装,如缎如雪的青丝在风中飞扬,明艳动人。 她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知道她要死了。 随着晋国的铁骑踏破了北齐都城的城门,属于她无忧无虑的公主生涯结束了。 只是心中仍有不甘啊。她的父皇母后已经双双殉国,可她爱的人呢?那个当着满朝文武拒绝父皇赐婚的男人,如今被罚在边境当着马奴,可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倘若知道她如今的决定,可会在心中泛起一丝涟漪,可会正眼瞧她一眼,觉得她也是个令他钦佩的人? 一切都结束了。 卫昭笑了笑,滚烫的泪水却从眼角滑落。再次看向了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眼前的情形缥缈的不像是真的。 人群中卫昭看到了一抹身影,如此鹤立鸡群,明明离得远她却能一眼看清楚他。那宽大的玄色大氅在风中飘扬,脸部的线条利落而英俊,深渊一般的眼睛,凌乱的发丝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英明神武。 他是秦羡,那个令世人闻风丧胆的最年轻的大统领,所向披靡,从无败绩。也是他,带着晋国的兵马踏入了北齐的国土。 秦羡,我会牢记你的面容,死后化作厉鬼,噬你骨肉,让你无法安宁。 想罢,卫昭纵身一跃,如同断线的纸鸢,那红色的身影从高高的城楼上落下。 为了北齐皇室的尊严和气节,她选择了以身殉国。 仿佛突然被什么抽了一下子,卫昭重重喘了一口气,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可是眼前是个什么情况? 尽在咫尺是一张俊朗的脸庞,只是脸色苍白,像是生了病似的。 “小九……”那人低低唤她一声。 小九?这是在叫自己吗? 卫昭看了看自己,被自己现在的样子吓了一跳。此时她穿着一身中衣,上衣还是解开的,那胸前粉色的肚兜就这么露在跟前,肚兜上一朵大荷花开得明艳,娇艳欲滴。 而两人此时的姿势也委实吓人。少年郎靠在软榻上,一手撑着,另一手还护在自己胸前。而自己则是双腿跨坐在人家身上。 这怎么看,都是自己要霸王硬上弓,强要了人家。 卫昭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实在是没搞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眼前这位病娇的公子哥又是谁? 她卫昭虽然平日里性子有些跋扈,可也还不至于做出这种欺负人的事情。 还是先放了人家,再好好问问是个什么情况。想罢,便伸出手,本要扶着软榻自己起身,可没想到少年郎以为自己要有进一步的行动,便吓得立刻说道,“小九,万万不可如此。” 万万不可什么啊?她只是要起来而已,难为这少年郎被自己吓成这样。 卫昭没有解释,自己一只手撑着软榻要起来,却没想到双腿也不知道跨坐在人家身上多久了,竟是麻了。一用力,腿上根本使不上劲,整个人往前一趴,结结实实的趴在少年郎的胸口上,少年郎撑着的手不受力,整个人直接仰倒在软榻上。 完了,这下是彻底解释不清楚了。 “啊……” 惊呼一声,卫昭一愣,那明明是个女声,不该是少年郎发出来的啊。 卫昭只觉得一阵寒风刮进来,身体凉飕飕的。她朝门一看,也是吓得不轻。屋子里一下子冲进来十几个人,门外更是站了清一色玄色衣裳的男子。 屋外下着雨,来人想必走的十分急,衣衫上落了不少雨水。 “啧啧啧,真是丢尽了皇室的颜面啊。皇上,臣妾都不忍心看了。你们还不快些起来?这副样子成何体统?”说话的是一个打扮华贵的女子。 只是皇上? 卫昭一头雾水,她这是经历了什么? 此时双腿已经不再麻痹,她和那个少年郎立刻下了软榻。卫昭背过身去,将那衣衫扣子系上,这才转过身来,此时看到少年郎已经跪了下来。 卫昭还不知道作何反应,就听少年郎垂着头催促道,“小九,还不赶紧跪下?” 这架势,卫昭不得不跪。若是不跪,想来连搞清楚现状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她瞧着眼前那个被女子唤做皇上的男子,脸色铁青,再看后面那些佩剑的禁军,好像随时可能把她给砍了。 卫昭跪了下来。 “皇上,这该如何处置?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去,那可是丢尽我们皇家的脸了。” 男子看了一眼女子,女子便不敢再说话。只听他冷冷道,“还不给公主披上衣裳?” 立刻有个老嬷嬷过来,给卫昭披上了一件披风。将披风裹住,卫昭觉得暖和了许多。 男子走过来,坐在了软榻上,威严的气势,让在场的人大气不敢喘,生怕惹了圣怒。 男子看着他们,不发一言。卫昭倒是有太多疑问,可是现在她知道不该说。 终于一旁的少年郎开了口,“父皇,此事与小九无关,是儿臣勾引了小九,才做出了这等荒唐之事。” “七皇子,这东西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你也不能全揽了去,我们方才见到的情形,可不像是你主动在勾引九公主。” 七皇子,九公主? 什么?敢情她现在想要强要的那个少年郎,是她的七哥? 卫昭忍不住抬眼看了看那个少年郎,那如水般清澈的眸子,有着异样坚定的光芒。他朝男子磕了一个头,说道,“此事是儿臣的错,儿臣本就旧病缠身,命不久矣,还请父皇不要迁怒于小九。” “姜宁,你说说,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子将目光转向卫昭。显然,那个少年郎的话,男子并没有信。就刚才那架势,傻子才会信。 等等,姜宁?九公主? 姜家皇室,难道她现在是在晋国? 姜家皇室的几位皇子公主,卫昭都曾听闻过。九公主姜宁是没错的,那身边这位七皇子应该就是姜安了。眼前的这位男子便是晋国的皇帝姜善。 也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卫昭心中冷笑,真是造化弄人。她从城楼之下跳下,不仅没有死,还重生到了姜善的女儿身上。 不可谓不讽刺。 “九公主,皇上在问你话呢,还不快点回答?”女子催促道。 看那衣着打扮,应该是姜善的一位宠妃吧。 卫昭抬眼看向姜善,面色沉稳,“皇上已经看到了,还需要我与七哥有什么解释?” 这话等于承认了那不伦的情感,姜善勃然大怒,“将人关进天牢,着大理寺卿审问。今日这里发生的一切,你们但凡有人透漏出半个字去,朕就要了你们的性命。” 姜善扬长而去,放下的狠话让一旁的侍女皆然跪下。 华衣女子也吓得抖了一下,忙跟着姜善出去了。 姜善为人狠辣,喜怒无常,如今看来却是真的。 姜安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眉目有些哀伤的看向卫昭,“小九,你这又是何必?” 002你是不是傻? 被关入天牢,卫昭与姜安一人一间牢房。 姜安对于如今发生的事情羞愧难当,不发一言。而卫昭还在想着这离奇的事情竟然发生在她身上,一时间参悟不透,也不发一言。 事情虽然离奇,但卫昭掐了一下自己,证明了如今不是梦境,便接受了如今的现实。她心中自有些得意,只道是报应不爽。晋国挥师灭她北齐,她如今重生在姜善九公主的身上,岂不是上天要给她一个机会替自己国家报仇? 想到这里,卫昭便有些后悔。当时刚知道面前坐着的是自己的仇人姜善,她一时冲动,逞了口舌之快,便被打入了天牢。 如今她与姜安的罪过,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她莫不是白白浪费了这重生一次的机会了吧? 她看向端坐在隔壁牢房里的姜安,若是当初顺着他的话,直接让他把所有罪过都揽了,此时境地应当是不同的。 只不过看姜安那病弱的样子,又生出几分不忍来。那时候的架势,必然是自己这个九公主要霸王硬上弓,而他是拒绝的。他分明就是为了救自己而说了那些话,卫昭做不到以德报怨。 卫昭多看了姜安几眼,对于姜安她在北齐是有所耳闻的。听闻他从小就体弱多病。母妃在他三岁的时候便薨了。皇上念他身子弱,便一直允许他住在宫内,这样也方便太医院的太医过去瞧。都说这七皇子是活不过二十岁的,也不知道如今是多大年纪了。 “七哥……”卫昭转过身子,对着姜安,唤了他一声。 如今想着要好好活下去,才能替自己的国家报仇,她自然要看清楚现在形势。 那姜安原本是闭着眼睛的,听到卫昭唤他,便睁开了眼睛。 “小九,你现在可是有些后悔了?” 卫昭道,“不曾后悔。本就是我做的不对在先,又岂能让七哥你揽了所有罪过呢?更何况,父……”想要喊那个人做父皇,还是有些不甘,但卫昭还是强忍住,继续说道,“父皇又不是傻子,那样的情形,又岂是你那一两句话就给糊弄过去的?” 姜安转过头看向卫昭,脸上有些疑惑的神情,“小九,你平日里性子懦弱,总怕惹了事,怎么今日出了事,反倒说话的语气大胆了些?” 卫昭一愣,原来这身体的本尊是个胆小怕事的。可是若真是胆小怕事,怎么还主动做起了那样的事情呢? 卫昭心思百转,还未来得及找一些话来搪塞过去,就听姜安又说道,“大约是你说的那些个秘密让你已经无所顾忌了吧。” 秘密? 卫昭试探性的问道,“七哥,我与你说了什么秘密?” 姜安不解道,“你与我说的,难道不记得了吗?” 卫昭忙回道,“不是不记得,只是怕七哥你忘了。”怕姜安起疑,卫昭忙又说道,“七哥,你应该推开我的。若是如此,也不至于被父皇他们抓个现行。” 姜安缓缓道,“你当时情绪十分低落,像是无心活着一般。我言辞多有小心,生怕将你仅存的希望也给剥夺了。” 这姜安的确是个心善的,宁愿将就着卫昭这般不耻的行为,也不敢再打击了她。只是为何姜宁会如此?是与她说的那个秘密有关吗? 难道那所谓的秘密,就是九公主姜宁竟然喜欢上了自己的哥哥吗?这也太夸张了吧? 这些事情可以留着日后慢慢搞清楚,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度过这个难关。 卫昭叹息一声。 姜安问道,“小九,即便是被关进来了,你也莫要再想不通了。父皇总不会将你往绝路上逼的。” 卫昭摇摇头,道,“我没有想不通,只是想问一句七哥。” “什么?” “你是不是傻?” 姜安一愣,张了张嘴。 卫昭道,“你若是直接将我推开,再对我进行开导,也就没有后面的事了。现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姜安点点头,“是我考虑不周,连累小九你了。” 这责任也不是姜安一个人的,卫昭道,“是我鬼迷心窍,连累七哥你了。”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父皇将此事交给了大理寺卿审理,你我怕是免不了要受皮肉之苦了。” 卫昭刚要问一问这大理寺卿是谁,就见一人走了过来,穿着正红色的官袍,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几分温柔,几分怜悯,如有蔑视。 此人便是大理寺卿的陆昂,姜善的宠臣。皇家这等私密不耻之事,姜善都愿意交给陆昂审理,可想而知对他的信任。 陆昂对着二人拱手作揖,“七皇子,九公主,臣奉了皇上旨意,来审理二位之事,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话说的毕恭毕敬,可全然没有丝毫的胆怯。 姜安坐在那里,波澜不惊,缓缓道,“我是素来知道陆大人的为人的。今日之事,我已经向父皇说明一切,还请陆大人向父皇禀明,莫要为难了小九。” 陆昂将姜安的话认认真真听在耳里,然后说道,“皇上早有吩咐,七皇子秉性单纯,怜悯苍生,断不会说出实情,所以这实话只能从九公主的嘴里说出来。” 饶是波澜不惊的姜安,也登时变了脸色,“陆大人,小九乃是一介女流,经不住你的严刑拷问。若父皇真要拷问之后才信我的话,请陆大人对我用刑吧。” “皇上交代,七皇子身子羸弱不宜用刑,只要九公主说出实情,七皇子便可回去了,寝殿外,已经有两位太医在候着了。” 不卑不亢,陆昂的话让卫昭心里打起了鼓。她知道,此人是断不好糊弄过去的。若他没有一点实力,姜善也不会如此信任他。 卫昭有些不明白姜善的用意,他既然不相信姜安的话,那就是认定了是她勾引姜安在先,既然如此,那审与不审又如何呢? 卫昭此时想不清楚的这一层缘由,多年之后,才恍然大悟。 牢门被打开,卫昭被两个狱卒给拉了出去。随后就被绑在了一张冰冷的椅子上。 “毕竟是千金公主,下官会考虑公主的体面的。” 我信你个鬼。卫昭对陆昂的话根本不相信,进了天牢的人哪还能完好如初的出去? “取针来。”陆昂吩咐。 一个狱卒拿过来一个牛皮袋子,一展开,里面便放了大大小小长度粗细不一的银针。 “九公主想先试试哪一个?” 卫昭咬着牙道,“我哪个也不想试,陆大人同意吗?” 陆昂自顾自的取出来两根银针,道,“九公主想试试这个,那好,下官满足九公主。” 满足你个大头鬼! 手腕被束缚住,卫昭的手指被陆昂轻轻的握在手里,看着他那副架势,还以为是个会绣花的多情男子。可明明是个杀人不见血的恶魔。 卫昭心底里骂了一句,手指的疼痛让她立刻冷汗涔涔,眼泪也险些出来。 十指连心,她又是养尊处优的公主,如何受过这般苦痛? “陆昂,你不能这般对小九。”身后的姜安急着说道,可是也因为动了血气,整个人剧烈的咳嗽起来。 陆昂不管姜安,稳准狠的又将第二根银针直接插入了卫昭的指甲缝里。 卫昭早已疼的说不出话来,那种锥心的疼痛,让她险些晕过去。 见卫昭不说话,陆昂又精挑细选的拿起了第三根银针。他将银针放到了卫昭的跟前,道,“九公主,这一根也不错,是不是?” “是不是不错,陆大人可以自己试一试。”卫昭咬着牙,强忍着疼痛,还有些倔强的与陆昂顶嘴。 陆昂抿嘴一笑,手起针落,卫昭忍不住大叫出声。 疼的全身发抖,感觉要死过去一般。眼看着陆昂又拿起了一根针,卫昭的身体已经不自觉的想要避让开。 好汉不吃眼前亏,先逃过了这酷刑再做打算,卫昭这般想了,便虚弱的喊道,“陆大人,我,我招了。” 陆昂命人停了下来,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卫昭道,“九公主要招什么?下官听着。” “我,是我勾引的七哥,七哥不同意,是我还要缠着他的。陆大人,你满意了吗?” 陆昂满意的勾唇一笑,随即弯腰凑近,附在卫昭耳边,话语轻轻出口,“皇上给我下了一道密旨,若是九公主不承认便罢了,若是承认了,便畏罪自杀,让这件事永远沉寂。” 陆昂的话音落下,便命人拿了一张桑皮纸。 卫昭见此情形,心凉了大半截。这姜善真是心够狠的,对自己的女儿都下得去手。眼前陆昂这是要用贴加官的酷刑将她处死。 “陆昂,你在做什么?”牢中的姜安艰难的喘着气,他并未听到陆昂的话,可是他看到了那张桑皮纸,便知道事情不好。 陆昂仿佛没有听到姜安的声音,将那桑皮纸沾了水,毫不犹豫的盖在了卫昭的脸上。卫昭双手双脚都被缚住,动弹不得。那桑皮纸贴服在脸上,卫昭立刻觉得呼吸变得不顺畅起来。 第二张,第三张,容不得卫昭有什么喘息的余地,一张接一张的贴在了自己的脸上。从原先的呼吸不畅,到后面已经呼不出气…… 她这是要死了吗? 刚刚重生,又要被弄死,她真是世界上最悲催的人了。 第328章故人相见 当年是分别的时候,他送给小师叔的。 不想现在时光流转,却又回到了他这里。 庄子期叹了口气,竟又生出几分近乡情怯来。 先前见到玉佩的时候,他几乎是连夜便收拾了东西赶来,这一路上他近乎不眠不休的赶路。 可是真的到了这里之后,他却又生了几分惧意。 也不知,小师叔现在如何了。 更不知……他见到自己现下这模样,会不会失望。 半生蹉跎,到如今一事无成,大仇不得报,郁郁不得志。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顾九。 庄子期回过神儿来,闭了闭眼,将眼中的情绪压了下去,再睁眼时,面上已然一片平和。 “师父,饭来了!” 听得顾九这话,庄子期勾出一抹笑意来,点头应了,伸手将她手中的食盒接了过来。 他吃饭的功夫,顾九已然让人收拾出来了一间空房,待得庄子期吃完饭,便听得顾九又笑道:“您先去休息一会儿吧,待会我让人将师爷请过来。” 她这话一出,却见庄子期摆手笑道:“不必,我去见他吧。” 他才说到这儿,却又见顾九眼圈下的青黑,复又改口道:“唔,不过这一路确实很累,我先去睡一会儿,你也休息会会儿,等晚些时候咱们一起过去。” 得了庄子期这话,顾九笑着应了,亲自将他送回房后,见天色还早,打了个哈欠便补觉去了。 …… 她这一觉睡得时间长,醒来的时候,只见天边晚霞如火。 日光透过窗子洒落进来,映照的室内也染上了几分金色来。 她许久没有这般睡得踏实过,如今醒来时,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 房中燃着熏香,自香龛里袅袅升起,若有似无的勾着人心。 不再是满是药味儿的药铺,也没有随时会来敲门询问的大夫们,顾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些人是真的好了起来。 她慢慢的勾起一抹笑容来,眉宇间也带出了欢喜来。 难以想象,她竟也可以做成这些事情。 “丫头,可是起了?” 门外传来男人的敲门声,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应声道:“师父稍等。” 她一面说这话,一面手脚麻利的起床,想起庄子期是要去见赵岩,又换了一套得体的衣服。 等出门时,果然见庄子期也收拾了一番,整个人瞧着都精神了许多。 不过他额头都见了汗,想来在门外等自己的时间不短了。 “您这是等了多久了?” 听得顾九的问话,庄子期却是笑着摇头道:“才刚过来,你若好了,咱们现下过去?” 顾九自然是点头答应,命下人套了马车之后,师徒二人一同去了世安堂。 世安堂乃是邓县最有名望的药铺,它门面不大,也才开了二十余年,可却因着童叟无欺,且大夫们皆妙手仁心而闻名。 然而最重要的,却是这里的主人是赵岩。 这邓县城中,只消你随意打听一番,他们或许不知道县衙朝哪儿开,可一定知道世安堂的赵老先生。 赵岩一生未娶,痴迷医术,行医问诊从不看对方身份,每逢初一还会免费看诊一日,专为那些穷苦人家服务。 也正是因此,他在邓县的名望很高。 虽然他总是自谦,道自己是一个庸医,可这邓县的百姓心中,他便是如在世华佗一般的存在。 待得到了世安堂之后,顾九当先下了车,又掀开帘子去扶庄子期,却见对方的神情里百感交集。 如今就在世安堂的门前,他却有些近乡情怯。 尤其是那些过往都在脑海里过着,庄子期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有些跳的飞快。 见庄子期坐在车上发呆,顾九则是轻声笑着提醒道:“师父,到了。” 闻言,庄子期这才回过神儿来,呐呐的应了一声,道:“哦,好。” 他深吸一口气,没用顾九扶着,自己慢慢的下了马车。 他的腿脚年轻时候受过伤,现下走路都有些微微的跛脚。寻常时候还好,可今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让庄子期都觉得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还是门口的小药童当先迎了上来,笑着问道:“这位先生,我来扶您吧?” 见那小药童过来,庄子期摆了摆手,摇头道:“不必,我自己来便是。” 他走路的时候有些跛脚,顾九见他一步步的走进药铺中,竟有一种心酸的感觉。 她压下心里的酸楚,快步随着跟了上去。 世安堂内贴着一副对联:但愿世间皆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 墨笔挥就,可见行医仁心。 庄子期只看那一副对联,瞬间便觉得眼眶一红。 这字,是他的。 而顾九显然也认了出来,迟疑着道:“师父……” 她是见过庄子期写的字的,自然也认得出来,这是师父的字。 不过相较于现下他的笔锋,这一幅对联上的字,力道上显然带着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笔锋颇为刚健。 庄子期深吸一口气,回头问那小药童:“你们家赵先生何在?” 来世安堂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十个里面,八个都是要来找赵岩的。 所以小药童也不奇怪,只笑着行礼道:“回这位老先生,我家先生在后面看诊呢,咱们铺子里的其他大夫医术也都很是精湛,您可将自己的病症告诉我,我保管给您寻个靠谱的。您放心,这里的大夫们都是先生的徒弟,行医也都是有准则的,绝对不会坑您。” 他这一番话说的熨帖,若是寻常来看诊的,必然就安心的应了。 奈何庄子期不是来看诊,而是来寻人的。 因此他只是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道:“我来寻你家先生——将此物给他,他便知道我是谁了。” 这玉佩,他们都不陌生,先生时常挂在身上的,前些时日才不见了,谁知竟然会出现在这人这里。 见状,那小药童顿时不敢耽搁,忙忙的便应声去了。 店里的大夫们看出端倪,一面笑着给庄子期二人斟了茶,却在看到顾九的时候,顿时一拍额头道:“这不是秦夫人么,您快请上座,恕草民眼拙。” 他就说看着顾九怎么那么面熟呢,今儿个早上去保和堂接师父的时候,才见过她的。 只是他是一个大男人,自然不可能盯着小姑娘去看,若不是方才斟茶的时候凑得近了,怕也认不出眼前人。 闻言,顾九笑着道了谢,一面道:“先生不必客气,我只是陪师父过来寻人罢了。您只管忙着,不用管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将茶水接过来,并未喝,只是捧在手上。 这店里忙的很,顾九自然不好意思让人来招待自己。 邓县才遭了灾,且那灾民的病症到底被传了出去,着实让百姓们有一阵恐慌。 也正是因此,世安堂内较寻常也更加忙碌了几分。 外面看诊的人还不少,那大夫便也没跟她客气,笑着应了之后,自去叫了看诊百姓到了一旁。 顾九他们并未等待太久。 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听得后院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旋即便见赵岩匆匆忙忙的挑开了帘子。 “送玉佩的人呢,在哪里?” 人未至,声先到。 那声音里满是焦灼,庄子期端着茶盏的手有些不稳,可在看到来人时,却又觉得满眼陌生。 眼前这人已然须发皆白,怎么瞧都是一个老叟的模样,哪里有记忆里的半分模样? 只是,再仔细看的时候,他却又能与记忆里对得上号。 譬如那一双永远明亮的眼。 那双眼此时已然变得赤红,内中带着焦灼和不安,还有期待与紧张。 第329章小师叔 赵岩四下巡视了一圈,却始终没有见到与记忆中相符的人,反倒是顾九身边站了一个约莫五十左右的老叟,这会儿看向自己的神情里,带着十分明显的泪意。 他的心骤然一颤,试探着看向那老叟,只是那嘴张了张,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小师叔。” 最终,还是庄子期先开了口。 三个字一出,赵岩顿时有些站立不住。 他几乎是快步踉跄过来,想要去抓庄子期的手,可又有些不敢似的,哽咽的问道:“你是,小七?” 庄子期强忍的情绪顿时有些控制不住,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勾出笑容来:“小师叔,是我呀。” 眼前男人不复记忆中少年的意气风发,让赵岩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你……你还活着,真好,真好。” 他翻来覆去的只剩下了这句话,而眼前老人哭得难以自持,庄子期也觉得满腹心酸。 “小师叔,我还活着呐,您别哭啊。” 赵岩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这样一个如同父亲一般的人物哭成这个样子,让庄子期再也忍不住,虽然在哄对方,可自己却也跟着红了眼。 那些在看诊的病人也都纷纷看了过来,几个徒弟更是立刻围上来,关切道:“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他们的声音不大,只隐约听到几个字眼,现下见到自家师父抓着那老先生的手哭个不停,也都跟着有些慌神儿。 赵岩这才反应过来,因摆手道:“我没事儿,小七,咱们去房中说吧。” 见状,庄子期自然是点头同意,不过在看到顾九在一旁眼圈红红的模样,又拉着她的手,道:“走吧,一起进去。” 顾九点头应了,扶着庄子期一同去了房中。 将房门合上之后,赵岩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问道:“你这些年可还好?先前我回去庄家,见……我还以为……” 那些话,他怎么都说不出口,一想到当时的情形,更觉得话说出来都不吉利似的。 反倒是庄子期不在意,简略道:“当时我运气好,起火的时候跑了出来。” 哪里是跑出来,分明是他们以性命,将自己给送出去的! 那夜的火光映照着血色,成了他此生最大的梦魇。 日日不敢忘,夜夜受煎熬。 亲人以性命救了他,所以他不能死。 可他蹉跎半生报仇无望,所以他连活着也是一种罪。 而此时跟赵岩说起来的时候,庄子期更觉得自己像是重回了那一夜似的,神情里都满是怆然。 他说的简略,赵岩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只是现下他明显不愿意说,赵岩自然也不会逼迫他,只应声道:“逃出来好,活着就好。” 说这话的时候,赵岩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当时看到庄家情形的时候,复又觉得心血翻涌着,咳嗽了一声,喟叹道:“我这些年,连最美的梦里,都没有奢望过还能见到你——你既还在,为何不来找我呢?” 他的家在邓县,这是庄子期他们都清楚的事情。赵岩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救人,未免也有些想要扬名的意思。 只是他扬名,却是为了希望有朝一日,若是旧人们想起来自己,过来找他的时候,随便在街上拉住一个人就可以询问到消息。 然而他等了这么多年,扬名做到了,可却始终没有一个人来过。 这也是为什么,赵岩觉得,他们怕是已然不在人世了。 否则,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来过,且他也打听不到任何与之相关的消息呢? 那些过往太过悲伤,困扰了赵岩一生。 直到现在见到庄子期的时候,为他活着高兴的同时,他又有些不解。 分明,当时他们的感情是很好的。 闻言,庄子期却是苦笑着摇头道:“不瞒小师叔说,我当时磕断了腿,后来就想着,我是一个累赘,何必去连累旁人。” 他是在撒谎。 骄傲且天真的少年,一夜之间历经巨变,从亲人疼宠,变成了孤身一人。 他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连死亡都成了一种奢望。 那个少年何尝不想有亲人来做他的支撑? 那个时候,庄子期发了疯似的想来找赵岩。 他知道,只要自己出现在赵岩的身边,小师叔一定不会不管他的。 可是他不能。 庄家、傅家,两大家族,百余条人命,能在一夕之间消失无踪,可见背后人的手段通天。 他们都死了,唯有自己活了下来。 他是不祥之人。 这个不祥之人,不能再给赵岩也带来灾难。 所以他忍住了。 即便他无数个夜里都近乎自虐般的发疯,觉得自己都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也没有真的来找过赵岩。 只是他没有想到,赵岩会这般挂念自己。 二十五年,时光漫长,可他的小师叔,仍未放弃过寻找自己。 念及此,庄子期的声音又多了几分笑意:“不过这些年来,我倒也过的还行,如今还收了徒弟。” 他说到这儿,复又拉过来顾九,笑着跟赵岩解释:“这是我的徒儿,想来小师叔您是知道的。” 赵岩听他这么轻描淡写的将断腿的事情给带了过去,心里越发觉得酸涩了几分。 现下见庄子期明显不愿意说此事,他便也点头道:“嗯,这次毒可以解得如此快,还要多亏了秦夫人。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你的徒儿,可见这天下实在是小。” 说到这里,赵岩还有些庆幸。 先前的时候,府衙的人来请他,说是这边爆发了会传染的病症。当时他的徒弟们都纷纷劝他不要去,且他们都愿意替自己过来。 还好当时他坚持着来了,否则,岂不是又一次错过了寻找庄子期的机会? 念及此,赵岩又觉得有些后怕。 命运乃是一个玄之又玄的东西,好在,他坚持了下来,也幸好,他如今找到了庄子期。 听得这话,顾九不由得笑着行礼道:“师爷好,您别这么夸我,这次还得多亏了您呢,毕竟要不是您施针救人,只凭我那三脚猫的功夫,怕是这事儿全都得搞砸了。” “秦夫人太过谦了,您有一颗仁心,邓县百姓要谢谢您才是。” 虽说这是庄子期的徒弟,可她是秦峥的夫人,此番这般不计苦累的帮百姓们看诊,赵岩心中是十分佩服的。 闻言,庄子期顿时笑着道:“咱们也不必客套来客套去的了,阿九叫您一声师爷,小师叔若再这样,这小丫头就该不知如何自处了。”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连连点头道:“师父说的极是,我先前不知您就是师爷,还替师父隐瞒,阿九得给您陪个不是。” 她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了,顿时引得赵岩笑道:“是应该的,你当时的顾虑也对,万一我是坏人,岂不是害了他?” 只是他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又多了几分狐疑。 若是当年真相真的如庄子期说的那么简单,他又怎么会警惕到这个地步也? 但他们才相认,现下这个气氛,实在是不宜再说那些沉重的话题,因此赵岩陪着他们寒暄了一会儿,便笑着道:“今晚就在这儿吃饭吧,我让他们去做些邓县的特色菜,你那时不是最喜欢吃我做的面么,待会我亲自给你做。” 那时候他做的烩面,浇上炖的软烂的羊肉,还是半大少年的庄子期一次能吃两大碗。 赵岩这一句话,顿时引得庄子期想起往事来,忍着心中的痛楚,点头笑道:“得嘞,就听小师叔的。” …… 当夜的时候,庄子期直接睡在了世安堂。 顾九倒是回了府衙。 宴席散的时候,庄子期已经喝醉了。 他身体不好,这些时日林安时时的看着他不准他多喝酒,可今夜却不同,顾九隐约觉得这次相认触及到了庄子期心里的某个痛处,是以并未阻拦他。 赵岩因着年岁大了,所以只跟着小酌了几杯,现下倒是清醒的很。 知道顾九要走的时候,还笑着挽留她:“天色已晚,且世安堂里也有空闲的地方,秦夫人便住在这里吧。” 虽说顾九叫他一声师爷,赵岩却不敢托大,依旧叫她秦夫人。 闻言,顾九摇了摇头,笑着回绝道:“不必了,多谢师爷好意,师父还劳烦您多多照应,我便先回去了。” 见她执意要走,赵岩便也不阻拦,只是着人好生将她给送了回去。 到了府衙的时候,正跟白无渊打了个照面。 白无渊鼻子很是好用,只一个照面便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儿,不过倒是不动声色的笑:“秦夫人回来了。” 顾九点了点头,见是白无渊,行礼道:“白大人。” 二人互相打了招呼,她才要走,却被白无渊叫住:“夫人且先等等。” 听得这话,顾九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他问道:“大人有何指教?” 白无渊摇头道:“指教谈不上,只是有些东西,需要给您看一眼。” 他将顾九请到了书房中,挥退了下人,为了避嫌,将房门大敞开。 做完这一切,白无渊方才正色道:“那些毒的来源,有眉目了。” 自从先前顾九跟他说完这毒来自于外邦之后,白无渊便加紧步伐的调查,而那结果,却是让他大吃一惊。 第一个被染上毒的人,是灾民不假,可是却跟矿场无关,而是被人为恶意的喂毒的。 喂毒的人,是那里的监工。 白无渊顺着这条线索排查下去,才发现那监工的来历有些蹊跷。 那些府衙的人口供中说,那儿的监工都是李武的亲信,可是白无渊排查之后,才发现那里面多了一个人。 而那人的相貌画出来后,却是无一人认得。 其后白无渊又询问了被关在那里的灾民们后得知,这个监工是后来去的。 而日期…… 正是他们到达邓县的前一日! 无间之毒发作的快,无缘无故的,没人会给一群毫无用处的灾民下这些毒。 便是为了保守秘密,直接杀了便是了,何必要用下毒这么冒风险的事儿? 李武接连喊冤,白无渊也相信,这事儿并非李武所为,而是另有他人。 而这个猜测,更是让白无渊出了一身冷汗。 若此事不是巧合的话,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们从离京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不管是这个毒,还是下毒的人,都是冲着他们来的! 只是他们的目的,白无渊暂且摸不透。 听得他说完之后,顾九的手也忍不住紧紧地攥着帕子。 她到底是个深宅女子,纵然有些聪慧,可骤然听到这些阴谋,还是有一瞬间的慌乱。 然而也只是一瞬间。 下一刻,便听得顾九问道:“我夫君这两日可还有信传回来么?” 先前秦峥说要自己去林县,顾九虽然答应了,可也提了好几个要求,其中之一,便是需得他日日跟自己汇报平安。 也难为秦峥宠她,连这么无礼的要求都答应下来了。 这几日,他每日都会传信来,可因着顾九待在保和堂,所以这信件都是白无渊代为阅览的。 闻言,白无渊点了点头,走到桌案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叠信件来,递给顾九道:“原本早上就要交给你的,只是后来事务繁忙忘记了,秦夫人请过目。” 顾九依言道谢,接了过来,见上面的确是秦峥的字迹,方才心里踏实了几分。 她握着这些信件,仿佛心里也有了底似的。 顾九缓和了下情绪,方才继续道:“大人方才跟我说,此事迷雾重重,可这事儿您不该直接上报给皇上么,为何要告诉我?” 她跟白无渊打过交道,知道这人是个七窍玲珑心,可正是因此,她才不得不防。 省的一不留神掉到对方的陷阱里。 不过这一次,白无渊压根没想算计她。 只是见她这表情,白无渊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笑道:“白某自认做事尚且算是俯仰无愧于心,不想在秦大人夫妇眼中,竟是个这般没有信用的形象。” 他一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经意见算计了二人,却没有想起来的? 唔……虽说,他当时的确算计过二人。 白无渊在心里过了一遍,自认没有对他们造成损害,便不算是算计,因此便心安理得的将那些过往的事情抛在了九霄云外,一面正色道:“这次,白某的确是有正事想要请秦夫人帮忙的。” 大抵是他这眼神太过诚恳,所以顾九到底是点了点头,问道:“不知白大人,你想要我帮什么忙?” “借人。” 白无渊这二字一出,顾九倒是真的愣住了。 她诧异的看着对方,问道:“问我,借人?” 她一个小姑娘,无兵无将无下手的,跟自己能借什么人? 白无渊唇边笑意不断,淡淡道:“大理寺的人。” 这话一出,顾九倒是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过来。 合着,白无渊是想算计她身边的人手啊。 当时秦峥走之前,除了留下借来的驻军在邓县,还给顾九额外留了几个人。 那几个人,名义上是大理寺的人手,可是顾九却心知肚明,这里面怕是有天狼卫。 秦峥不放心她,所以便将最忠心的下属留在自己身边。 因着大理寺的人数众多,外人甚少能完全分辨清楚面孔,所以秦峥在她身边放的安心。 他担心顾九会出事,将人放在她这里,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差错,这便是一道保命符。 只是不想,如今这些保命符还没等顾九自己用上呢,反倒是先被白无渊给盯上了。 念及此,顾九一时有些失笑,睨了他一眼问道:“白大人倒是眼尖得很,怎么连我这几个护卫都给盯上了?” 这话一出,顿时听得白无渊毫无负担道:“白某手中实在是无可用之人,若非如此,自然也不敢起这个念头。” 他说到这儿,又正色道:“此番白某的确是别无他法,那毒药无间之事迷雾重重,手上的人自然是不敢用,也是不中用的。白某空有满腹计谋,却无人可用,这般困局,唯有秦夫人才能救我。” 眼见得白无渊神情郑重,顾九却是有些迟疑。 她打量了一会儿白无渊,见对方神情坦荡,复又问道:“不知白大人您要让他们做什么?” “很简单,帮我查案便可。” 白无渊格外诚挚道:“我如今实在是无人可用,可此事又事关重大,必须要查明才是。自然,我用他们做的一切事情,夫人可以随时过问,白某保证绝不会有丝毫隐瞒。” 他跟秦峥现下是合作关系,这事儿若是查出来,秦峥必然也会的得了信儿的。 白无渊也正是因为不会瞒着秦峥,才会这么自信的打包票。 反正,秦峥的人,迟早会知道,顾九提前知道了又如何,只要他能将此事查清楚便可。 得了白无渊这话,顾九又思索了一会儿,方才点头道:“好,那我便应了白大人。只是有一点,我需得告知夫君此事,想来您不会介意吧?” 官场上的事情,顾九知道的不多,想来想去,还是得让秦峥知道才行。 对此,白无渊自然毫无异议,当下便笑着点头应道:“如此,便多谢秦夫人了。” 第330章噩梦 二人就此定下此事,白无渊见时候不早,先起身告辞道:“那我便先不打扰夫人了。” 这里是白无渊临时用来办公的书房,顾九自然也不能多留,闻言起身道:“大人留步。” 待得顾九走了之后,白无渊这才捏了捏眉心,收敛了眸中的笑容。 他并非无人可用,只是此事的困难程度,只能让秦峥协助。 也幸好,他先前死乞白赖的跟秦峥达成了合作的关系,否则怕是要比现在的情形还棘手。 念及此,白无渊的神情里又多了几分冷意。 这次来河南,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复杂的多。 原本是一趟稳妥拿功劳的机会,可是现下,他总觉得自己被人当做了棋子。 这感觉不大好,而他白无渊,从不肯当棋。 …… 夜里回房之后,顾九忍不住又将秦峥的信拿出来读了几遍。 他似乎很忙。 所以就连写信的时候,那上面也是寥寥数语。 通常薄薄的一张纸,数十个字,便记录了这一日的日常。 若是遇着再忙些的时候,上面便只写一个字“安。” 可哪怕是一个字,也足以让顾九翻来覆去的看。 这些时日,她被忙的昏了头,似乎也觉得秦峥不在身边没什么。 可现在闲下来,她才意识到,其实并不是没什么,只是她被逼无奈的将那些思念给压了下去。 然而纵然克制着,那思念却还是忍不住的往外冒头。 她想念秦峥。 很想念。 想念到现在,她只是看着这些字,便忍不住红了眼。 说来奇怪。 前世里的时候,她大多数时候是见不到秦峥的,最长的一次,他们几乎半年才相见。 可那时候,她并不觉得日子这样难熬。 大抵人都是贪心的。 从前她只是想着,能陪在他身边便好。 可后来得了他的心,她又觉得,能跟他心有对方便好。 然而现在,他们日日相守,他不过才离开十余日,顾九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忍不住将手放在枕头下面,从中摸出了那条佛珠,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檀香袅袅,带着令人心安的气息,也让顾九的呼吸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夜风渐大。 白日里的热度在这深夜里,终于消散于无形。 天似乎是阴了下来,连带着那风都多了几分烈。 床上的女子不知何时进入梦乡,只是那一双好看的秀眉却是紧紧地蹙着,像是陷在了一场无法醒来的梦魇。 遍地鲜血,满目殷红。 顾九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只记得风雨正盛,到处都是喊杀声,她分明站在雨中,可那雨却隔绝了自己。 不止是雨,还有那些蒙面的黑衣人。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一身玄裳的男人与黑夜融为一体,可那凌冽的杀意,却让人忽视不得。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多个人,然而却不断有人从屋檐上飞掠而下。 仿佛无穷无尽似的。 一柄刀带着寒芒掠过,顾九顿时瞪大了眸子,失声喊道:“夫君——” 她下意识的朝着秦峥扑了过去,谁知却骤然从床上坐起。 窗外月凉如水。 室内的烛火已然燃到了尽头,火苗跳动了几下,旋即熄灭。 整个房间便暗沉了下来。 顾九还未从那梦魇中清醒过来,浑身都在发抖。 直到夜风透过纱窗吹进来,将她身上的薄汗吹的更添凉意,她冷的打了个哆嗦,方才缓缓地回过神儿来。 双眸逐渐恢复了焦距,顾九的神情先是有一瞬间的愣怔,继而又忍不住死死地咬住了唇。 那个梦境太过可怕,让她几乎不忍回忆,然而那些画面却像是在她脑海中生根发芽似的,不由自主的不断地回放着。 顾九脱力似的靠在床上,才闭了闭眼,却又骤然睁开了双眸。 不对! 梦里的最后一幕,那人的刀砍向秦峥的位置—— 是他前世里伤口的位置! 顾九不知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低头看自己手上,赫然发现那一串佛珠不知何时已然被自己套在了手腕上,末端的部分被自己紧紧地握着。 若说一次两次是巧合,那这一次,顾九却是有些后背发冷。 先前梦到前世的事情,她便是捏着佛珠。 而这次,同样也是。 那时她只当这佛珠可以看到身后事,可是现下看来,却并非如此。 难道,它还可以让自己看到生前的事情? 或者说,是前世,她不曾知道、却又真切发生的那些事儿。 顾九忍着发颤的身体,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喜色。 若方才不是噩梦,而是前世里真切发生过的,那她也不过是知道了秦峥为何会受伤罢了。 等等…… 受伤? 顾九死死地捏着掌心,不知怎的,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来。 她做这个梦,会不会是预警呢? 秦峥,不会有危险吧! …… 因着夜里的那个梦,顾九再也睡不着了。 她先是收拾了自己的行囊,可在收拾好之后,却又有些迟疑。 林县那边不知是什么情形,若是自己就这样贸然过去,再给他添了麻烦可怎么好? 顾九叹了口气,将行囊放在一旁,自己则是靠在床边,瞪眼到天亮。 等到白日的时候,她的眼下便又是一圈青黑。 庄子期回来的时候见她这模样,顿时便被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你这是怎么了,昨晚上让狼撵了?” 怎么瞧着一副严重亏损的模样? 见到庄子期回来,顾九才有了几分精神,摇头道:“有些认床,没睡好。” 她不欲多说这个话题,因又转移话题问道:“师父怎么回来了,不在师爷那里多住两日么?” 闻言,庄子期摆了摆手,道:“我打算去河堤一趟,看看那些愈合的灾民——原想叫你随我同去的,现下还是算了吧。” 小丫头一看就知道夜里没休息好,他再牲口也不能这么对待徒弟不是。 顾九却是摇头道:“您等我一会儿,我收拾一下便随您过去。” 她便是在府上,也只会胡思乱想,倒不如跟着庄子期出去一趟,说不定转移一下注意力会好一点。 先前的时候,秦峥跟她有约定,说好了让她在这里等着。 顾九纵然心急如焚,却也生怕自己万一贸然过去,反而给他添了乱,届时这劫难便是由她而起可怎么好? 可强忍着不过去倒是简单,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却是难上加难。 见顾九这模样,庄子期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到底是点头道:“也好,那我在这儿等你。” 这小丫头也不知是怎么的,昨儿个见的时候还好好儿的,今儿瞧着倒像是愁云惨淡的,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他有心打听,架不住顾九守口如瓶。 不止如此,就连这偌大的府内,都没几个熟悉的人,叫庄子期想要打听也寻不到人。 因顾九没心情,所以连早饭都没吃。 好在庄子期心细,临出门前,拜托赵老太给装了一袋吃的,这会儿到了马车上后,半是强迫半是诱哄的让顾九吃了几口。 他有心让顾九转移思绪,因咳嗽了一声问道:“我瞧着这城中如今倒是井然有序,先前你们来时也这样么?” 庄子期询问的不着痕迹,顾九倒是起了几分精神,摇头道:“先前并非如此。” 她也有意转移思绪,因将当时的情形讲了一遍,末了又道:“如今这城中百废待兴,且那个周学景也是一个能干的,我冷眼看去,这些时日城中的变化,他功不可没。” 毕竟白无渊不可能长久的在这里盯着,所以一般紧要的大事,基本上都是让他来的。 第331章他本不祥之人 名义上说来,是因为周学景是本地人,知晓得多,可实则顾九先前跟秦峥说起来此事,知道他们在给圣上的折子里提到了此人,这次灾患结束之后,怕是周学景就要升官了。 为一方父母官,自然要管好这一方的百姓。 顾九念及此,却又情不自禁的想起秦峥来,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复又问道:“师父,我问您件事儿。”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挑了挑眉,笑道:“你说。” “唔,您觉得,师爷收的那些徒儿怎么样?” 庄子期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一时有些疑惑,不过到底是如实回答道:“我与他们接触不多,不过瞧着倒是不错的。” 得了他这话,顾九复又道:“那先前,我将您的药方泄露出去,会不会有违您府上的家规、或者您的誓言?” 这话一出,庄子期倒是感受到几分不同寻常来。 他摇了摇头,道:“也不曾,阿九想说什么?” 见庄子期的神情也郑重了几分,顾九索性直白道:“师父,不瞒您说,其实我有个想法。” 这个想法,是从她先前看到这些大夫们所收的徒弟们开始升起的。 “师父您医术高超,若就此断了传承,未免也太可惜了。我想以您的名义开一家药铺,筛选天资聪颖的孩子们自幼培养,日后不管是留在药铺也好,还是出去自行行医问诊也罢,都需以您的准则行事。您觉得,如何?” 这是她从先前就开始想的。 庄子期纵然没有说过,可顾九看的出来,他是真的爱医术,也是真的将这当做自己的命。 虽说不知庄子期先前到底为什么如此抗拒看诊,可是后来的日渐相处之中,顾九却是知道,对于自己一生蹉跎的事情,庄子期是十分计较的。 所以,她想帮师父圆一个梦。 他没有做的事情,让那些孩子们代代传承下去。 不管是庄家的医术,还是师父做人的准则。 顾九说的时候,庄子期几乎一瞬间便心动了。 可他才心动,却又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他本不祥之人。 这么多年,他连一个小师叔都不敢相认,如今还是借着顾九才见了面。 若是那些孩子们真的随着他学医术,他们的下场又会如何? 庄子期查了这么多年,只得到了蛛丝马迹,可便是那蛛丝马迹,也让他知晓,这幕后之人虽无通天之能,却也可以翻云覆雨。 他如今尚且难以自保,在人世如同蝼蚁一般,真的可以这般任性的答应下来么? 答案,自然是不能。 所以最后,庄子期只是摇了摇头,道:“我知你一片好意,只是……算了。” 那一瞬间,顾九分明看到庄子期眼中的火光熄灭似的。 她骤然觉得有些心酸,轻声问道:“可是哪里不妥当么,或者您若是有什么想法……”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庄子期打断了。 男人带着几分风轻云淡,笑着摆手道:“我虽一生学医,却也并非精通,何必再去误人子弟?更何况,我也没那个心力了。” 听得庄子期拒绝,顾九想说什么,却见庄子期先开口道:“好了,为师知道你的一片心意,不过此事还是就此作罢吧。” 注定不能做的事情,还是不让自己心里有念想了。 见状,顾九只能点头道:“好,都依您的。” 她心知肚明,庄子期必然是愿意的,可却因着不知名的原因,说什么都不肯松口。 而从先前赵岩跟自己讲的事情来看,怕是当年,有什么惊天内情。 而这,才是庄子期的心结。 可现在不是时候,他不愿意说,顾九便也不问,等跟秦峥见面后,商议了再说吧。 想起秦峥,顾九又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那个梦像是一个不祥的预兆,让她不知所措的同时,又心生不安。 见顾九的神情不对劲儿,庄子期却以为是因为自己辜负了她的好意,所以她心里有些难受。 念及此,庄子期复又叹了口气道:“我虽说学医多年,可到底也蹉跎半生,如今虽说不能以我的名义去办药铺,但我寻常交给你的那些,你大可不必藏私,教授旁人也无妨。” 这话一出,顾九回神,知道庄子期误会了,才想解释,却被他话中的意思给吸引:“师父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办?” “不以我的名义便可。” 听得他这话,顾九却又起了新的想法。 虽说不以他的名义,可她若真的将这学医的药堂办起来,也算是一种传承了。 况且,说不定那日庄子期就改了主意呢。 念及此,顾九复又笑道:“全依师父所言。” 见小姑娘笑了,庄子期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不得不说,跟人相处久了,他这一颗心是越来越软了。如今他拿顾九当亲女儿来看,见她蹙眉不高兴,自己先不舒服了。 因庄子期提了这个想法,顾九倒是一时没空去想秦峥,自己开始认真琢磨该如何操办此事。 马车辚辚而行,约莫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城外的河堤旁。 正是盛夏,这会儿已然临近晌午,天气热的蒸笼一般,然而这河堤上的气氛,却比天气还要热闹几分。 众人都热火朝天的干着活儿,而那为首打着赤膊卖力挖沙之人,正是周学景。 河堤下面撑着巨大的凉棚,有系着围裙的妇人煮茶烧水,时不时的将冷却的凉茶送到干活儿的人群中。 虽然忙,却并不乱,一切都井然有序。 见这景象,饶是庄子期也不由得感叹道:“为官若都如此,何愁天下不定?” 听得他话中的感叹,顾九却是摇头笑道:“可惜这天下哪能人人如此?” 都说水至清则无鱼,为官亦是如此。 只是,这样的官员,终归是百姓之福。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周学景发现二人,朝着他们走了过来:“秦夫人好,这位是?” 闻言,顾九笑着道:“这是我师父。” 先前她给那些灾民看诊的时候,便提起过那方子是师父所教,是以现下一听到庄子期的身份,周学景顿时便诚挚的行了一礼道:“原来是老先生,周某代百姓们谢过先生大恩。” 他突然这么大阵仗,倒是将庄子期吓了一跳,忙的摆手道:“老夫从未出力,大人这礼,我可担待不起,您快请起。” 二人客套了一番,周学景方才笑道:“不知秦夫人和老先生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听得他询问,庄子期也不客气,将来的目的说了:“老夫听说,这些治愈的病人都来此上工了,特来看看。” 昨日跟赵岩说起来患无间之毒的症状,庄子期心里便存了疑惑,今日过来看看,是特地想要验证一番。 毕竟无间之毒只有外邦才有,按理说来,西楚原本是不该生这个毒的。 不过未见真人,眼下还不好下结论。 得知庄子期的目的之后,周学景忙的笑着应道:“先生请随我来。” 周学景领着庄子期他们去凉棚那里坐了,自己则是匆匆寻人去了。 顾九这些时日几乎都在保和堂里,那些妇人们不认识她,可得知她便是那位鼎鼎大名的秦夫人之后,态度却是越发热情了几分。 “夫人喝茶,这是咱们这儿特有的凉茶,清热败火的。” 一个妇人笑吟吟的将茶水端上来,不等说两句话,便见另外一个妇人抓了一把瓜子过来,笑眯眯的塞到了顾九的手里,道:“您吃点瓜子,这是现炒出来的,味道可好了。” 第332章这毒有猫腻 一群人这般热情,倒是让顾九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道:“多谢大家。” 听得她道谢,先前给她端茶的夫人顿时摆手笑道:“夫人可别这么说,咱们这才做了什么事儿,不过端茶倒水罢了,是个人都会做。可您跟秦大人却不一样,一个惩治狗官,一个救助灾民,邓县百姓们可都记着你们的大恩大德呢。” 这一番话,越发让顾九郝然,诚挚道:“我不过也是举手之劳,大家真的不必放在心上。” 只是她越这么说,那些妇人却越是觉得顾九心底良善。 先前那位秦大人她们是没有见过的,可是但看眼前这位夫人,便猜想出来,那位秦大人必然也是十分俊逸的,否则怎么会引得这样神仙似的姑娘心甘情愿嫁给他? 她们掩唇笑着打趣顾九,一旁的庄子期只乐呵呵的看着,也不替她解围,顾九有些羞涩,脸颊也多了几分红晕来。 到底是小姑娘脸皮薄,庄子期看了一会儿热闹,便乐呵呵的摆手笑道:“几位夫人且先忙吧,你们再待一会儿,我这徒儿怕是要害羞的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他这话一出,顿时引得几人善意的笑了起来。 她们抿唇笑着应道:“您且先喝茶,有什么事儿叫我们就成。” 眼见得那几个妇人去了旁边,顾九方才觉得那些局促散了一些。 她一回头,就看到庄子期一副看热闹的模样,越发有些无奈道:“您怎么也不帮我?” 闻言,庄子期顿时睨了她一眼,反问道:“方才不是帮了?我若不帮你,她们现在可还没走呢。” 就说了那两句话,且还是打趣自己的多。 顾九有心吐槽,到底是没说出来,只叹息道:“是是是,您说的都对。” 她才说到这里,便听得那边脚步声响起,却原来是周学景带着已经痊愈的灾民过来了。 顾九见状,忙的站起身来,互相见礼之后,她将位置腾了出来,自去一旁坐着了。 一行人给庄子期行了礼,周学景也有些神情忐忑:“先生,这只是一部分,还有几个此时去城中采买了,一会儿功夫便回来,我已经着人去叫了。” 闻言,庄子期笑着应了,一面淡淡道:“周大人且去忙吧,不必紧张,老夫只是替他们把个脉而已,没什么大事儿。” 他虽然这么说,可周学景却因此更加紧张了几分,只是奈何旁边还有一大堆事务等着自己处理。因此他再三道谢行礼之后,方才继续去忙了。 那几个灾民站在庄子期的面前,神情里也多了几分不安,眼前这位大夫虽然陌生,可得知他便是秦夫人的师父之后,便越发觉得担心了起来。 当初秦夫人可是说过的,自己的医术都是承袭师父,就连这治无间之毒的本事,也是师父教的。 如今这位师父神情凝重的看着他们,任凭是谁心里都有些打鼓。 见状,庄子期不由得笑了笑,尽力柔和道:“别怕,你们先坐吧,我给你们诊脉,一个一个来。” 那些人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便由着几个人中年岁最大的先坐在了庄子期的面前。 顾九就在一旁看着,见他神情郑重,替每个人诊脉之后,复又查看了他们的眼耳口鼻以及几处大穴位,末了,还拿银针取了些血迹。 这么一番繁琐且忙碌的操作下来,已然过了正午了。 周学景也忙完回来,吩咐人开饭,他自己却没有吃,只是快步过来,低声询问道:“秦夫人,如何了?” 闻言,顾九却是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大人请坐吧。” 这些人已经被庄子期看了三遍了,检查之仔细,是顾九从未见过的。 也正是因此,她才觉得一颗心有些不踏实。 难不成,这些人的身体,还是有问题的? 她尚且这样想,其他的人脸色也更加白了几分,尤其是眼见得庄子期又给自己诊第四次脉的时候,越发觉得一颗心不住地打鼓。 这天气骄阳似火,那人却觉得自己心里满是冰凉。 别再真的有事儿吧? 好在,庄子期并未让他们担心太久。 这一次诊脉之后,庄子期终于长出一口气,道:“都检查过了,你们的确已然没有大碍,身体恢复的也不错,目前看来,十分康健。” 这话一出,几个人顿时觉得心口大石骤然落下,取而代之的也是满满的喜色:“真的么,多谢大夫!” 一旁的周学景也随着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方才他过来的时候,还真怕听到什么坏消息。 待得让那些人走了之后,庄子期也跟着起身道:“其他人就不必看了,阿九做的很好,他们都没事儿了。” 至于有些人身体上的一些小毛病,也都是随便找个药铺便能调养好的。 得了庄子期这话,周学景顿时便应声道谢:“今日有劳神医来一趟,周某替他们谢过您。” 闻言,庄子期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 他一面说着,一面看向顾九道:“咱们回去吧?” 顾九顿时笑着应了,却听得周学景挽留道:“这会儿已然开饭了,您吃了饭再走吧?” 不想,庄子期却是笑着摇头道:“不了,正好我才来,还没见过这城中景象呢,也让阿九陪着我四处走走转转。” 他都这么说了,周学景自然不再挽留,因笑着一路将人送上了马车。 顾九跟周学景告辞,眼见得他回去,这才吩咐车夫出发。 谁知马车才走,便见庄子期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则是凝重。 顾九才回头,就看到庄子期这表情,顿时觉得心头一跳,试探着问道:“师父,怎么了?”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却是深吸一口气,道:“这些人的毒,有蹊跷。” 这话一出,顾九一颗心越发沉了下去,诧异的问道:“蹊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她诊治错了,这不是无间之毒? 庄子期捏了捏眉心,原本不想告诉顾九,怕她担心,可此时见她这模样,到底是沉吟着道:“你诊治的不错,这毒也的确是无间。可是,跟寻常的无间之毒不一样。” 顾九只听他讲过这个毒,能判断出来是无间,已经十分厉害了。 只是她却并不知道,寻常的无间之毒发作并不是这样的,且身上的花型也不会出那么快。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这毒被人催动过。 那毒原本可以潜藏月余才会发作,可一旦被人催动过,只消三天,若是没有解药,那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无间之毒,在中原看来,是一个十分阴毒的东西,可是在外邦,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尤其是以擅长蛇虫鼠蚁蛊毒的苗疆,更是随处可见。 只是,在那些地方常见,却不代表在中原也如此。 原本当时顾九的信里说了这事儿,庄子期便觉得有些蹊跷。只是那时候他被赵岩的事情给惊到,昼夜不分的赶来,一心只想去看一眼小师叔,所以便忽略了此事, 可昨夜跟赵岩说起来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此事的确是有些诡异的。 这外邦之毒,如何就到了西楚的灾民身上? 且还是地处中原的邓县? 今日探查过之后,他却又发现了更蹊跷的地方。 原来自己当日所想,还不算最可怕之处。 这毒若是原本的无间,那兴许是中毒的灾民无意中接触了外邦人所沾染也不稀罕。 可若是被催动之后,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毒,是被故意下的。 第333章谁想兴风作浪? 而这个认知,让他的一颗心都忍不住有些发毛。 到底是谁,想要兴风作浪? 顾九听得他说完之后,也觉得一颗心都随着悬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复又想起先前白无渊的话,因轻声道:“昨夜的时候,白大人跟我说过一些线索,兴许会对您有用。” 顾九回忆着昨夜白无渊的话,将那个监工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您猜测的不错,这毒必然是有心人所为,且十分可能是因着朝廷的钦差来了,才下了这毒。昨夜白大人才跟我说起过此事,已经着人去查了。” 她这话一出,顿时便见庄子期变了脸色,沉声道:“快去府衙,我要去见这位白大人!” 见庄子期这反应,顾九也生出几分惧色来,轻声问道:“师父,您这般担心,可是有什么别的问题么?” 闻言,却见庄子期神情冷凝,一字一顿道:“那个监工,恐怕就是种子!” 所谓种子,便是一个媒介。 土地不管再肥沃,没有种子,是不会结出果实的。 而这无间之毒也是一样。 催动它发作,需要一个人来做种子,好让这毒迅速成熟,其后落在人的身上,便以病人的身体骨血来滋养自己,骨生花,血养毒,最终,爆体而亡。 中毒者如身在无间地狱,受尽折磨,求生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声明一点点的流失。 如人世无间。 这毒之所以叫无间,便是如此。 “那,种子会怎么样?” 顾九先前听他说这事儿的时候,尚且未曾见过后来的惨状。然而此时经历过之后,再想起当日自己看到的尸首,越发觉得心中发寒。 尤其是他今日,还说到了种子。 且是以那样的表情。 庄子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种子会去哪里?” 种子…… 陆生在土里,水生在水里,总归,都是没掩埋之处。 顾九骤然瞪大了眸子,问道:“您是说……” 那个身上带着毒的种子,难不成已经死了? 马车停在衙门口,庄子期顾不得解释,直接便跳了下来。 只是他的腿脚不大灵便,这会儿下车的时候有些震到了脚,走路的时候那跛脚便越发明显了起来。 顾九见状,急忙上前扶住了他,随着他一同进了县衙。 还好他们来的是时候,还未到书房,就遇到了打算出门的庄子期。 “秦夫人,老先生,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见到白无渊,顾九跟他见了礼之后,便直接了当道:“白大人,我们来找你有要事。这位是我师父,关于无间之毒,他知道一些内幕。” 这话一出,白无渊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郑重:“二位,跟我来。” …… 将人请到书房之后,白无渊先是命人给他们上了茶,之后又让那些侍卫们尽数退下,待得确认再无旁人可以听到他们说话,白无渊这才沉声问道:“不知老先生想说什么?” 他的神情格外凝重,庄子期也不废话,直接便将自己的发现说了,末了又道:“我听阿九说,你们怀疑那个监工便是下毒之人对吧?” 对于他知道这些事情,白无渊也不觉得意外,现下听得他这话,因点头道:“正是。老先生,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对于庄子期的话,他忍不住有些心中打鼓。 难不成,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庄子期问道:“你们可曾找到他么?” 自然是没有的。 若是找到,现下庄子期便不发愁了。 他摇了摇头,神情凝重道:“实不相瞒,我一直在命属下们搜寻。” “你们不必搜寻了,他怕是已经死了。” 庄子期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们可以不找,我却需的找到他。” 人死了,对于庄子期的作用就不大了。 毕竟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提供线索的活人,而不是一个永远都闭了嘴的尸首。 然而对于庄子期来说,这个人的死,才是一个最大的危害。 因为埋到土里的种子依旧是种子,而他身上的无间之毒,依旧可以危害人! 庄子期解释完之后,白无渊的神情也越发难看了下去。 他郑重的起身,沉声道:“老先生大恩,白某先行谢过。您需要多少人,我这就去安排。” 若是如庄子期所言,这事儿还真的是大发了。 毕竟,这样一个隐患在,万一之后再传染给了别人,届时会治疗此毒的人却离开了,怕是还会再次扩散。 这个隐患不除掉,白无渊走的也不会安心! 眼见得白无渊急匆匆的去安排人手,庄子期也没闲着。 他嘱咐顾九帮自己去配药,自己则是回去取了自己的药箱。 顾九按着他的嘱咐,去将那些药材都一一配齐了,回来后正见白无渊在跟他说些什么。 “先生,这天眼见得就要黑了,此时上山怕是不安全,不如晚辈带着人去吧,您在家里等消息便是了。” 白无渊没想到庄子期要自己去,见他是一个跛脚老头儿,到底是有些不忍心。 说到底,这事儿跟庄子期没什么关系,他便是不管这事儿都可以,可他选择管了,只能说这人有风骨。 但白无渊却不愿意他因此而去冒险,毕竟若是出了事儿,他也有责任。 白无渊自认没什么太多的是非与良知,然而眼前人身份不同,他是顾九的师父,自己总归要顾及一些的。 顾九听到他的劝慰,也随之走了过去,先跟白无渊见了礼,这才看向庄子期道:“师父,我去吧。” 闻言,庄子期顿时睨了她一眼,嗤了一声道:“你去?你一个小丫头,去什么去。” 他自己过去都嫌危险呢,让顾九一个小姑娘去,成何体统? 庄子期说到这儿,又摆手道:“行了,你们也不必劝我,我自己过去便是了,且不说这无间之毒只有我会解,单说你们连那种子死后会有什么特征都不知道,偌大的山里,你们要找到猴年马月去?” 这话倒也是。 二人一时沉默下来。 然而见庄子期就带了四个侍卫便要进山,顾九到底是神情坚定道:“师父,我随你一起去。” 眼见得庄子期要驳斥她,顾九先他一步继续道:“咱们各退一步,您去我不放心,我去您不放心,我就陪在您身边,总归有个照应。您也别说不允许,若是待会我真的偷偷跟过去,难道您就拦得住我?” 小姑娘这一番话,顿时引得庄子期指了指她,无奈道:“我说小丫头,你当这是什么好事儿呢?” “就是知道不是好事儿,我才这么说的,要是好事儿,我还需要征求您的意见不成?” 顾九眉眼弯弯的笑,浑然不将庄子期的生气放在眼里。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反而无话可说,最终只能叹了口气,道:“你这个小丫头,罢了罢了,那还愣着做什么呢,走吧!” 得了这话,顾九顿时脆生生的笑道:“得嘞,我扶着您。” 眼见得二人上了马车,白无渊挑眉一笑,自己也随着坐了上去。 “走吧。” 顾九二人还没说话呢,白无渊先吩咐马车出发,自己一面十分闲适的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了车厢上。 见状,顾九顿时楞了一下,诧异道:“白大人,您来做什么?” 听得她这话,白无渊微微弯唇:“理由,与秦夫人一样。” 这二人深夜上山,他若是在衙门待着不跟着过去,怎么会放心? 第334章灵火飘摇 更何况,有些线索,是需要在现场才能察觉到的。他纵然去刑部的时间不长,可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这些人没有一个会查案的,他需的跟着,否则万一错过线索怎么办? 白无渊十分容易的便将自己给说服了,浑然不顾那二人无语的神情。 于是最终,原定了庄子期一人带侍卫上山,便成了三人行。 …… 这矿山就在城外二十里地左右的地方,位置虽然不算偏僻,可因着早先便被官府围了起来,所以一直都无人敢去。 自从秦峥带人将这里的监工们给一锅端了之后,这矿山便就荒废了下来。 然而也正是因为荒废,那内中的内情才被百姓们得知。 不管是埋骨在这里的无辜人命,还是先前发病的可怕传染,都让百姓们对这里越发退避三舍。 他们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的暗沉了下来。 白天尚且没有人敢上来,晚上这里便更加的安静了下来。 一行人点燃了火把,四个侍卫分别前后各两个,三个人走在他们中间,举着火把上山的时候,七个人稀稀疏疏,远远看去,那亮光倒像是黑夜里星星似的。 盛夏的夜里,连风都带着热意,几人翻过了一个矮小的山头,便到了那个废弃的矿场。 “就是这里了。” 那几个侍卫先前跟着秦峥来过,所以对这里倒是格外的熟悉,带着他们进去的时候,一面低声嘱咐道:“这里地势不平,大人跟夫人请小心些。” 闻言,顾九低声道谢,自己则是留神看脚下。 而庄子期,却是借着这火把的亮度,打量着四周的情形。 这矿场的面积很大,几乎半面的山都被挖出不同大小的洞穴样式来,一旁则是并列着几间房子。 说是房屋,其实就是洞穴掏出来的,只不过那大小可以住人罢了。 还未靠近,便闻到刺鼻的味道,想来是因为这里的人太多,且洗漱也不大方便的缘故。 顾九拿出早准备好的帕子围着脸遮掩住了口鼻,也隔绝了几分味道来。 至于其他几个男人,在顾九递过去出门带的帕子时,都摆手拒绝了。 庄子期更是鄙夷道:“大老爷们,谁戴这个?” 只不过他才说完这话片刻功夫,自诩大老爷们的庄子期,便吐了。 无他,那里有一个茅房。 废弃掉的茅房,带着刺鼻的臭味儿,几乎要将人的隔夜饭都给吐出来。 大抵是因着上次跟秦峥去探案,看到那一地尸体的高能场面,所以这次庄子期居然能面不改色。 反倒是庄子期吐了个浑天黑暗,一面蹦跶着远离了那个位置。 “这是人住的地儿么,老头子先前住的猪圈都比这干净!” 见他这模样,顾九不由得摇头失笑,一面过去给他递水壶漱口,一面无奈的笑道:“您还是带个面纱吧,虽说不大好看,至少可以挡一挡味儿不是?” 闻言,庄子期哼哼了一声,想起自己先前所说的那话,一时不知自己是暂且不做大老爷们的好,还是撑着这爷们的骨气,忍着味道进去探查一番的好。 只是心里,倒是先将此事的始作俑者给狠狠地痛骂了一顿。 也不知是那个天杀的王八蛋做出这么缺德的事儿来,连累他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过来深夜探查这么个破地儿! 哦,还有那个狗官! 叫李武是吧? 这矿场既然有他一份儿,明儿个老头子就先给这人送一份礼物去,保管他在牢里的这段时间,日日‘顺心’! 庄子期在心里一面腹诽着,一面拿了水壶来漱了口,复又疯狂的拿了自己清心醒神的小烟壶来,狠狠地嗅了半日,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见他这模样,顾九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心知他受这个罪原本是不必要的,只是为了帮助他们查案,这才拖着这样的身体,深夜里陪着他们一起折腾。 念及此,她越发有些愧疚,复又叹了口气,扶住了庄子期,道:“师父,您且在外面缓一会儿,需要做什么,告诉我便是。” 庄子期自己都觉得那里恶臭难闻,哪里肯让顾九去做?当下便摇头道:“无妨,老头子来吧。” 他说到这儿,又命其他人将带来的药口袋解开,叮嘱道:“这里既然是他们居住的地方,想来此处可能性大一些,你们将这里撒一边药,若遇着有味道的地方,便在加一样这个。” 庄子期一一嘱咐了,末了又道:“阿九,你先在外面等着,待会我有别的事情要你去做。” 顾九应声,便见庄子期再次深吸一口气,拎着药口袋便走了进去。 他去了之后,顾九就听从他的吩咐在外面候着,至于白无渊则是随着其他人一同去撒药。 好半日,庄子期才从里面出来。 眼见得他一张脸都憋红了,顾九连忙迎上去,却差点被他满身的臭味给熏得晕过去。 她一面拿了扇子让庄子期扇风,一面将他的小烟壶递了过去,道:“师父,您先缓一缓。” 庄子期依言用了,自己胡乱点头的吸了几口,方才觉得活了过来。 那里面的味道太过刺鼻,让庄子期到现在都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难闻至极。 便是早些年最邋遢的时候,他也没有让自己身上成这个味儿啊! 实在是……太恶心了! “这里面,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说这话的时候,庄子期的声音里都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来。 他原先还想着,这里先前住过人,想来搜寻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儿。谁知道来了才知道,这哪里是人住的,这分明就是个猪圈! 不,比猪圈差远了! 至少,猪圈里不会有人命。 好半日,他才缓了过来,顾九见他这模样,越发觉得有些心疼,因轻声道:“我扶您缓一缓吧,剩下的地方您告诉我怎么查,我去做吧。” 闻言,庄子期却是摆了摆手,声音里也带着几分冷意:“你就在外面等着便是。” 他不想让顾九去看的最大原因并不是环境恶劣。 恶劣自然占一方面,可最重要的是,里面有死尸。 方才进去,他便闻出来了,那样冲天的味道,除了五脏庙里排出来的玩意儿,还有尸臭。 而进去之后,他也确认了此事。 只是那里的尸首,并非是那个种子。 为了防止顾九害怕,他并未将此事说出来,而是问道:“他们呢?” 顾九指了指西方,道:“他们去那边撒药了,方才我瞧着这些药撒下去,并无什么太大的变化。师父,若是遇到种子,这些药会有什么反应?” 庄子期凝神看了一眼这附近,轻声道:“会起火。” 是的,火。 他话音未落,便见西侧的半空升起火光来,只是,却不是红色的火焰,而是幽蓝色的火焰。 那个方向,原本就有几个燃烧的火把,只是这红色的火焰瞧着十分正常,在这夜色里便是燃烧的旺盛,看着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偏偏此时突然飘起了几朵幽蓝色的火光,在这漆黑如墨的夜空里飘飘摇摇,顿时便让人的心都跟着发毛了起来。 赤色为火,幽蓝也是火。 可不同的是,赤色是明火。 而蓝色,是冥火。 地府火焰,燃烧与冥界,而非尘世。 然而此时,那火焰却这样堂而皇之的燃烧在这夜空里,且还是人烟稀少的郊外,越发显得诡异至极。 顾九骤然看到那场景,顿时觉得心头一跳,反而是庄子期眉眼冷凝,沉声道:“走,咱们过去看看!” 第335章红莲教的印记 说这话的时候,庄子期已然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顾九见状,也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去。 还未靠近,便先听到有个侍卫咬牙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便是这夜色里看不清楚人的表情,顾九也能听出他话里潜藏的恐惧来。 是的,恐惧。 这么多年,他们便是面对再穷凶极恶的匪徒们,可打交道的都是人,何曾见过这样诡异的事情来? 眼下见到这场景,一个两个的都有些心里发毛。 而随着他话音落下,便听得另外一个侍卫道:“咱们还是叫庄老先生过来看看吧,说不定是那药的缘故呢?” 他们都不知这药会有什么反应,此时却无比希望这不是什么灵异事件。 毕竟……这荒山野岭的,便是大老爷们,也是会害怕的! 下一刻,便听得庄子期的声音响起:“放心,是药。” 然而他突然开口,却反而让那些人给吓了一大跳。 眼见得这几个人差点跳起来,一个个的面如菜色,庄子期不由得笑着摇头道:“怎么,你们几个瞧着也是七尺高的男儿郎,一个个的这么胆小?还不如一个书生。” 而这个被他点名夸奖的书生,此时倒是面不改色,可只有白无渊自己知道,他的心跳比寻常快了不少。 不过因着他定力甚好的缘故,所以倒是瞧着神情如常。 譬如此时,他还能十分谦和的跟庄子期说话:“先生,敢问这是什么缘故?” 听得他声音自如,那几个侍卫倒是难得的有些佩服白无渊了。 不得不说,单凭着一份定力,他们就自愧弗如。 他们才想到这里,就听得庄子期蹙眉道:“种子的体内有毒,我配的药,也有毒,两厢相遇,便会起这个反应。” 他这话一出,那几个侍卫顿时便微怔,继而试探着问道:“有毒?那我们接触不会有事儿吧?” 今夜这几个跟过来的人,都是秦峥从驻地借过来的卫军,平时办差事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胆子到底是不如大理寺的人。 闻言,庄子期则是解释道:“放心,你们身上有没有中无间之毒,自然不会有事儿。况且,老夫配的药粉,还可以避免你们染上这毒。” 说起来这个,庄子期就想夸一下顾九的先见之明。 这小丫头当时出门的紧急,倒是记得将他给她配置的药丸一股脑都给带了过来。 而那里面有一味解毒丸,恰好便可解无间之毒。 当时顾九虽然不知道,可第一反应便是相信他,直接服下了那药丸,这也导致了之后她接触了那么多的病患,自己却毫发无损。 不过鉴于这小丫头一夸就洋洋得意的模样,所以庄子期决定将这夸赞暂且给收起来。 反正是他的徒儿,相信他也是应该的! 庄子期咳嗽了一声,复又道:“行了,开始挖吧。” 得了庄子期的话,几个人再不迟疑,当下便依着他的指挥,顺着那冒蓝火的一块地皮,开始往下小心翼翼的挖了起来。 庄子期示意顾九走的远一些,见白无渊还站在原地,想了想,到底是体谅对方是一个文人,因招手道:“白大人,你也过来吧。” 白无渊以为他要跟自己说什么,当下便快步走了过去,恭声道:“先生请赐教。” 见他这模样,庄子期倒是笑了笑,摆手道:“赐教什么,待会挖出来的模样大概会有些惨不忍睹,我让你躲远一些罢了。” 白无渊倒是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这个,诧异的同时,又有些心头微暖。 他这个年岁,且又是自暗黑之中成长起来的,旁人给的善意都是带着目的的。倒是不想,如今在他心都冷硬的时候,居然还能收到细微的关怀。 会有人担心他怕,所以叫他离开一些。 白无渊心中有些感叹,深吸一口气,复又问道:“先生怎知会惨不忍睹?” 这话一出,顿时见庄子期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同情:“你说呢?” 这孩子怕是个傻的吧,现下是什么天?便是放在地面上都会腐烂的尸首,埋在土里会如何? 总归是不会完好无缺的了。 所以,不是惨不忍睹,是什么? 那一瞬间,便是庄子期没有明说,白无渊也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他直白的情绪。 仿佛是在说自己是智障。 他无奈的一笑,倒是迅速想通了对方的未尽之语,因捏了捏眉心道:“是我糊涂了。” 自己怎么就忘记这一茬儿了? 庄子期睨了他一眼,心道他也不算太笨。 他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回头看了一眼顾九,嘱咐她替自己去把那边的药粉拿过来——那会儿跑过来的急,药粉还在原地留着呢。 待得顾九应声去了,庄子期这才压低声音道:“待会让人去一趟那个茅房,那里面有一具尸首,无毒,有伤,想来是这里的灾民。” 灾荒年月,死在这里面,既然看到了,自然是要将之收敛回去的。 便是死了,也得让人入土为安不是。 闻言,白无渊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待得看到庄子期脸上的恻隐之后,倒是瞬间明了了。 他应声道:“先生放心,我待会就让人去做。” 说到这里,白无渊又想起一件事来,因又加了一句:“今夜便算了吧,待明日,晚辈清点了人手,带人将这里盘查一遍,但凡是有尸骨未收的,便都收敛回去。灾民也是我西楚百姓,至少得让他们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这话一出,庄子期看他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欣赏。 他点头道:“你说的极是,方才是我疏忽了。” 二人才说着,就见顾九提着药口袋走过来,庄子期顿时停止了这个话题,自去把顾九手里的药口袋接了,一面道:“你先去坐一旁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暂且不用你了。” 其实今夜也压根没让顾九做什么,她一时有些郝然,因道:“师父,我不累,倒是您,这腿疼不疼,您先坐着歇歇吧。” 庄子期这腿是早年间的毛病,听林安说,他每到梅雨季节的时候,都是疼的钻心。 寻常时候,白日里累到,晚上也必然是睡不好觉的。 这几日庄子期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赶来,原本就休息不好,如今又随着他们深夜翻山越岭,这会儿便是他面色如常,顾九也注意到庄子期的腿在不自觉的发抖了。 那是疼的。 听得顾九这话,庄子期摆手一笑,道:“无妨。” 不过他到底是拗不过顾九,被对方摁着坐在一旁的土堆上,蹙眉道:“您且坐着。” 分明是个小姑娘,管教他的时候倒是很有气势。 庄子期睨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淡淡道:“你这小丫头,倒是越来越有秦峥的模样了,果然是夫妻。” 这气势,可是跟秦峥如出一辙。 他这话一出,顾九顿时有些郝然,叹了口气道:“师父,您这张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非得打趣她,好玩么! 不妨她才说完这话,便听得白无渊也含笑道:“秦大人跟秦夫人夫妻恩爱,相像自然也是应当的。” 都说这人有夫妻相,原本的时候白无渊还没注意过。可是这一路随着一同前来河南,相处久了,他倒是发现这顾九跟秦峥的确有诸多相像之处。 现下想来,可不就是夫妻相么。 闻言,顾九的脸越发红了几分。她咳嗽了一声,转移话题问道:“他们得刨多久?” 一个两个的都来打趣她,顾九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不过此时,她倒是越发想念秦峥了。 若是他在,必然会替自己怼回去的! 念及此,顾九又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却听得有人高声叫道:“老先生,我们看到手了!” 那真的是一只手。 不过,也的确是一只。 因为它断了。 这盛夏的天,便是扔一块肉到土里,这会儿也得腐烂的七七八八,更遑论这是一个尸首。 且还是生前便开始腐烂的尸首。 数十日的功夫,足以让这尸首烂的不成人形,从土里被刨出来的时候,除却那臭味儿之外,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顾九只顺着看了一眼,便觉得胃里有些翻涌。 庄子期倒是神情如常,他早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当下便快步的走了过去,一面蹙眉道:“你们先别碰,都散开一些。” 让众人给自己腾出了位置之后,庄子期则是自己走上前去,一面拿了一把药粉洒了上去。 只一瞬间,便见那一具腐烂的尸首上面,飘起了一朵朵蓝色的火焰。 只是那火焰虽然在燃烧着,却并不会真的烧到人,若是单单这般看去,甚至还觉得有几分好看。 顾九站在一旁,看着庄子期的手在那尸首上面来回的翻找着,也不由得被吸引了心神。 这分明该是十分恐怖的画面,可偏生在这恐怖之上,又生出了这样的花,既美且妖,又足以摄人魂魄。 那人身上的衣服还没有完全腐烂完,只是衣不蔽体,不过因着都烂的差不多了,倒也没什么男女大防可言。 顾九到底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画面,因此尽量去看庄子期。 对方倒是浑不在意,甚至在那衣服碍事的时候,还能随手一扯—— 只听得“刺啦”一声,便见那衣服成了碎片,骨架隐约露出来,混合着大片开花的胸膛,越发多了几分诡异。 庄子期原本神情无波,却不知看到了什么,呼吸骤然一重,整个人也坐在了地上。 “师父!” 见庄子期面色大变,顾九连忙跑了过去,却被庄子期厉声喝住:“别动!” 这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甚至于还有些凄厉,让顾九的脚步生生的顿住,与众人一起站在原地。 而庄子期,则是手撑着地,重新跪坐在那尸首的面前,用另外一只手去探向了对方的后颈处。 因着他脖子与身体之间只剩下骨头的连接着,所以那一颗脑袋歪的便有些弧度诡异。 便是这样的弧度,可以隐约看到他后颈处,有一个标记。 庄子期几乎是用极轻的力道拨弄过去,在将那骨头捏过来的时候,终于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是一团火焰。 纵然褪去皮肉,可那标记却深入骨髓,在骨头上都可以清晰至此。 他的手骤然抖了起来,连带着表情都变得有些狰狞。 不知是不是那火焰映入他眼中的缘故,顾九竟然看到他眼中带着血色! “师父……您怎么了?” 在场众人都发现了庄子期的异常,他自己却浑然不觉似的,只是依旧跪坐在原地,可那一双眸子里,却不同于方才的古井无波,反而带出了戾气来。 那表情,顾九熟悉至极。 是恨。 可是,他在恨什么? 那样触目惊心的表情,让顾九的一颗心都微微发沉,她生怕庄子期是着了魔,当下便顾不得其他,快步走到庄子期的身边蹲下,轻声道:“师父,我在这儿呢,您看看我。” 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惶然,她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然而那担心却依旧泄露了出来。她的声音不大,可反而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庄子期的神智渐渐的清醒了回来。 庄子期好一会儿才松开了手,那骨头重新落回了土里。 他深吸一口气,哑声道:“师父没事儿,阿九别怕。” 说这话的时候,庄子期始终低着头。 顾九看不到他的神情,可从他的声音里,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在发抖。 连声音都是抖的,像是陷入了一场梦魇一样,虽然挣脱了出来,可是却还处在似梦似醒的状态中。 顾九不知他怎么突然这个模样了,到底是有些害怕,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袖子,道:“师父,您若是累了,咱们就先回去吧?” 这一刻,她只希望庄子期平安。 其他的一切,都要靠后。 庄子期却是终于清醒了过来,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一朵火焰印记,一双眸子淬毒似的阴冷,不过声音倒是平和下来:“无妨,这个尸首有猫腻,你们当心些,先离得远一点。” 然而顾九却不敢离的远,固执的蹲在庄子期的身边,道:“师父,我给您递药粉。” 方才庄子期那状态,实在是太吓人了,让她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闻言,庄子期无奈失笑,若说方才他整个人都在地狱的话,那么现在,顾九便凭着一己之力,将他给拽回了人间。 他点了点头,轻声笑道:“好,那阿九帮师父递药吧。” 只是再将药粉撒到那尸首上面的时候,庄子期到底多了几分力道。 这尸首本身不邪门,方才刺激到他的,是那一团火焰似的印记。 二十五年前,屠戮了庄家满门,一把大火将他的亲人付之一炬的那些刽子手们—— 后颈有同样的标记! 那些过往,纵然时隔这么多年,已然在庄子期的心里镌刻着不可磨灭的印象。 是以在他看到那个标记的时候,才会如此的震惊。 然而…… 这是秘密,他不能透露半分。 因此庄子期便任由他们误会,将这一切都推到了尸首邪性上面。 好在,这些人都相信了。 只除了顾九。 他们都乖觉的离远了几分,就连白无渊,也随着撤走了一步,唯有顾九蹲在庄子期的身边,神情里都带着警惕。 她熟悉庄子期,所以也知道,方才那一幕,绝对不是因为什么鬼神。 但这个尸首的确有猫腻。 顾九将目光落在那一个隐约可见的火焰标识上,却又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这个图案……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不等顾九想起来,便听得庄子期道:“药口袋。” 顾九闻言,顿时应声将药口袋递了过去,先前那一抹灵感也随之烟消云散。 她顾不得再想这些,当下专心的给庄子期帮忙。 将药粉撒下去之后,庄子期的心神也完全回笼,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道:“行了,就地掩埋了吧。” 听得他这话,众人也都纷纷放下了一颗心。 既然庄子期说没事儿了,那必然就是没事儿了。 这里也太邪性了,还是早些完事儿,早点回去的好。 只是不想,白无渊却不知看到了什么,骤然神情一冷:“等等!” 见状,那几个人拿着铁锹的手也顿了顿,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白无渊摇了摇头,快步走过去,蹙眉问道:“先生,我可以碰他么?” 他问的是尸首。 庄子期见他神情郑重,心中一动,问道:“你要做什么?” 白无渊却并未直说,只是道:“找线索。” 确切的说,不是找线索,而是确认一个标识。 见状,庄子期竟莫名猜到了他想做什么,心中隐约升起一个想法,嘴里则是淡淡道:“涂了这药粉,便可以。” 眼见得对方将一个新的药口袋递过来,白无渊应声接过,双手抹了一把药粉之后,这才回身去碰那个尸首。 而他所碰的位置,如庄子期所想。 是脖子。 白无渊反复查探的时候,庄子期盯着他的动作一动不动,而在对方确认的表情时,他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白无渊知道这个标识。 只是…… 他怎么会知道的? 第336章互相试探 难不成,他认识这个标识? 庄子期不解,现下却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因此等到白无渊站起身的时候,他则是淡淡的问道:“可查探完了?” 白无渊确定了心中的想法,点头道:“可以了,先生。” 他看着那一具尸首被人重新掩埋,自己却是在蹙眉思索着。 这个人,为何会有红莲教的标识? 他才想到这里,就听得庄子期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这尸首被他撒上了药粉,即便未来会有人误将此给挖了出来,也不会因此染上无间之毒。 至于其他的地方,方才撒的那些药粉,也可以驱除毒素。 此地安全了。 得了他这话,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白无渊则是点头应道:“好,先生,您先请。”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侍卫们在前后护着,三个人走在中间。 白无渊走在庄子期的身后,一面看顾着他们下山,一面却在心里画上了一个问号。 现下的庄子期,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那么方才他突然的中邪,到底是因为被那尸首所连累,还是因为他其实看到了什么。 比如说,那个红莲教的标识! 念及此,白无渊骤然心头一沉,捏着火把的手也紧了几分。 若是他的猜想不错的话,庄子期难不成知道些什么? 至少,关于红莲教,他不会是一无所知! …… 存着这个疑惑,白无渊下山的一路都心中不断翻涌着念头。 待得上了马车之后,他这个念头便有些克制不住了。 “先生。” 听得白无渊叫自己,庄子期睁开眸子,淡淡道:“白大人想问什么?” 从方才下山的时候,这小子就在不断地盯着自己。 庄子期又不傻,自然猜到了缘故。 想来,这白无渊是个聪明人,已然猜出了自己方才在矿场里面的异常是为何了。 他能忍到现在才问自己,已然十分不简单了。 念及此,庄子期又勾了勾唇,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悠悠的喝了一口,顿时觉得身心舒畅。 顾九都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时候藏得酒,待得反应过来后,就见对方已然一杯酒下肚了。 她顿时咬牙道:“师父!” 小姑娘无奈且气恼的声音,让庄子期摇头笑了笑,十分好脾气道:“只一杯,阿九莫气,为师压压惊。”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受惊的样子,然而方才庄子期的模样还犹在眼前,顾九一时心软,便又眼睁睁的看着他再次将一杯酒入了腹。 见状,顾九越发无奈,然而庄子期却是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一面看向白无渊道:“白大人,可要来一杯?” 这人还邀请别人? 好在白无渊并不打算喝。 他非但没有喝,反而温声笑道:“老先生也适可而止吧,否则秦夫人大抵真的要发怒了。” 分明先前白无渊心里很着急,可不知为何,看到庄子期这模样,他反倒是难得的平静了下来。 甚至还能跟他说笑。 听得白无渊这话,庄子期心中道了一声可惜,一面淡淡道:“罢了,那老夫也不喝了。” 他说到这里,将酒壶收了起来,自己则是换了一壶茶。 眼见得顾九脸色好看了许多,庄子期又低低的一笑。 分明是最讨厌人管束的,可现下被几个小辈儿们约束习惯了,他竟然觉得还挺美滋滋。 不过他对面的白无渊,可就一点都不美滋滋了。 他叹了口气,道:“先生这般聪明,想必已然猜到晚辈要问什么了吧?” 果不其然,白无渊这话一出,便听得庄子期淡淡道:“那个图腾?” “正是。” 说这话的时候,白无渊的神情里满是凝重。 寻常的纹身也好,标识也罢,都是在皮肉上的。一旦剜了那块皮肉,便不复存在。 可图腾不同。 那是透过皮肉刻在骨头上,一旦镌刻上了,便是一辈子。 比如这个尸首身上的,便是如此。 即便皮肉腐烂,还有骨头可以昭示出他的身份。 白无渊念及此,越发庆幸自己今夜跟随着来了。 若非如此,他怎么会发现,这尸首身上还另有线索! 闻言,庄子期却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道:“白大人知道什么,又想知道什么?” 这话不是试探,而是明晃晃的询问。 这般的光明正大,倒是让白无渊笑了。 说来好笑,他这人一向喜欢算计人心,谁知一朝进了光明,才发现,玩弄权术的只是少部分,大多数的人,更喜欢明晃晃的对上。 比如顾九、比如郑怀洛,比如眼前的庄子期。 念及此,白无渊的声音里却又多了几分愉悦。 他神情堪称温和,甚至连唇边的笑容都没有收,格外闲适的回答庄子期的问题:“实不相瞒,晚辈知道的不多,所以才想问老先生您知道什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 白无渊说到这里,收敛了面上的笑容,神情郑重道:“方才那人的后颈上,有一朵火焰标识,而这个图腾,是红莲教独有。” 这话一出,顾九去端茶杯的手顿时一颤,蹙眉道:“红莲教?” 怎么又是红莲教?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面上带着散漫的笑,可一颗心却是骤然揪了起来。 红莲教?! 所以,那个图腾,是红莲教的? 庄子期并不知那个图腾是何处的,是以此时从白无渊的嘴里听到这话之后,内心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一直以为,这会是某个位高权重之人所特有的图腾。 不想……竟然是红莲教。 对面还有一个白无渊在看着自己,因此庄子期的声音不过片刻便恢复了正常,应声道:“是啊,又是红莲教。” 他的唇边虽然还带着散漫的笑,可任谁都看得出来,那笑容里的冷冽。 白无渊见他这表情,越发肯定庄子期知道些内幕,因道:“老先生,实不相瞒,晚辈知道的有用内容只有这些。不知您……可否指点迷津?” 闻言,庄子期却只是睨了他一眼,嗤了一声,笑道:“我说小子,你可不实诚。”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罢了,我只告诉你一句——这毒与红莲教众有关,那这一批被做成的兵器又会被送到哪儿呢?小子,你现在与其纠结这些,倒不如顺着这个线索,往下严查。”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白无渊神情一禀,郑重道:“多谢老先生指点迷津。” 他怎么糊涂了,现下更该追查的,是那一批武器。 而现在,红莲教就是一个很好的线索! 以现下的处境来看,红莲教绝对参与了此事。 就算他们没有参与,若是利用得当的话…… 便是红莲教无辜,他也能栽赃上去一个罪名! 没有人比他更恨那个地方。 …… 白无渊打定主意,回了府衙之后,跟庄子期二人道了别,自己则是去了书房。 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纵然深夜,也没时间休息。 庄子期倒是神情闲适,可只有他自己清楚,眼下的闲适都是伪装出来的。 “行了丫头,你也去休息吧。” 听得庄子期这话,顾九则是应声点头,见他脸上满是疲惫,复又关切道:“师父,您回去也快睡吧,这两日您都没怎么好好儿休息。” 得了她这话,庄子期笑着应了,只是等到顾九走了之后,笑容却是尽数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恨意。 忍了这么久,直到现在剩下自己独处,他才敢放任自己的情绪泄露出来。 火光漫天、血光漫天,他从那样的地狱里逃出来,染着亲人的血,背负着他们的仇,禹禹独行到现在,却发现自己依旧深陷迷雾。 而他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 是与医术有关。 是傅家举世无双的医术,为他们招致了灾祸。 可除此之外,那个幕后黑手,他却是始终都查不出来。 然而今夜,庄子期却得到了新的线索。 红莲教。 这个原本已经被打压的再无抬头能力的帮派,到底是因何缘故,才会在这二十余年之中,再次死灰复燃的? 还有白无渊。 他又是如何知道,那是红莲教的绝密图腾的? 虽然是新的谜团,可却也是新的线索。 庄子期念及此,复又捏紧了手,咬牙低声道:“傅家跟庄家的仇,我绝不敢忘!” 也不会忘! 便是此生豁出命去,他也要为家人报仇雪恨! …… 今日折腾一天,顾九回房的时候,正好听到更夫们的声音:“夜半子时,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那声音隔着数道围墙传来,隐隐约约,却足以叫人听清楚。 顾九捏着眉心,却见赵老太迎了上来:“给夫人请安。” 见她居然还没睡,顾九不由得放下手来,笑着问道:“婆婆怎么还没去睡呢?” 闻言,赵老太的眉眼里满是笑容,温声笑道:“您还没回来呢,老婆子也睡不着。” 她说到这儿,又闻到顾九身上明显的味道,复又笑道:“正好厨房烧了水,我这就让人端过来,这天热的难受,您洗一洗也好睡觉。” 得了她这话,顾九笑着应了,一面谢道:“那便有劳您了。” 赵老太连声道无妨,让人去打水来,见顾九坐在椅子上满是倦怠,想了想,又问道:“夫人可要吃点东西么?” 她这话一出,顿时便见顾九摆手笑道:“不了。” 才从矿山那边下来,那些令人作呕的画面还犹在眼前,顾九得多大的心才能吃的下东西? 等到下人将浴桶端进来之后,赵老太复又行了礼,笑眯眯道:“您有事儿就喊我,老婆子就在门外守着呢。” 顾九应声谢了,便见她出门去了。 出去的时候,还不忘记将房门牢牢合上。 那门吱呀一声,将室外的一切都隔绝在了外面。 顾九脱了衣服进了浴桶,那微热的水顿时便洗去了她一身的尘土与疲惫。 她闭上眼睛,趴在浴桶边,放任自己放松下来,一面回忆着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情。 只是却没来由的想到了那一枚图腾。 先前的时候她总觉得熟悉,回来的时候才从白无渊跟庄子期的口中得知这竟然是红莲教的图腾。 可是…… 她虽然听过无数次红莲教的名字,却从未真的跟那些人打过交道,那么她到底从哪里见过那个印记呢? 顾九苦思冥想,却始终想不起来到底何时见过。 且不说今生她纵然出来这么多次,可都没怎么跟外人打过交道,便是前世里,她也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的。 就连寻常去寺庙内上香,也都是有家丁跟随,一日便归。 只除了—— 顾九骤然瞪大了眸子,连牙齿都忍不住咯咯作响。 她想起来了! 前世里,那些对她和白术下手的那些土匪们,为首的那个人,后颈有一枚火焰标记! 狰狞的笑、白术的血,还有她绝望的将簪子刺入自己喉咙的一幕,都成了顾九不敢回忆起来的画面。 顾九忍着心中的恐惧,死死的抓着浴桶的边缘,手指因着太过用力都泛着青白之色。 可饶是如此,她也近乎自虐一般的逼迫着自己回忆。 院外有蝉鸣声声,将顾九从地狱一般的画面里拖回了现实。 她虚脱一般的趴在浴桶上,一双眸子也染上了赤色。 将那些记忆再次从脑海里仔仔细细的过了之后,顾九也真切的意识到,自己没有记错。 那个图腾,的确与今日那人的一模一样。 可是,那些人分明说他们是官家…… 顾九死死的捏着手,神情里满是彻骨的冷。 不,不对。 前世里,她在那些人的眼中已然是将死之人,所以他们没必要跟自己撒谎。 而今生这个图腾也不会有错。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他们是官家的人不假,可却是红莲教众混进去的! 念及此,顾九又深吸了一口气。 脑子里像是有一团乱麻,她拼命的让自己镇定,努力的回想着。 若事情真如此的话,那前世里要杀自己的人,必然跟红莲教有密切的联系!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顾九只觉得一颗心狂跳不已,仿佛有什么秘密被自己不小心给揭开了似的。 前世里自己的死,即便不是泰安公主指使,她也必然是参与者之一。 那么,这些混入朝堂的红莲教众呢,泰安公主又知道多少? 那些人嘴里的话,不管是刻意引导自己,还是他们被引导而得出来的“真相”,泰安公主,绝对不无辜! …… 这一夜,顾九几乎瞪眼到天亮。 直到鸡鸣三声鱼肚泛白,她才迷迷糊糊的捏着佛珠睡了。 只是坠入梦境时,却又再次做起了噩梦。 依旧是她的那日。 顾九记得很清楚,那日天气晴好,一日她出门时的心情。 可这一次,她却像是成了围观之人。 真真切切的看到秦峥眸子里的柔软,还有他那噙着笑意出口的话:“晚上早些回来。” 今生跟秦峥的朝夕相处,让她对男人的小动作格外熟悉,见到他不自觉的捏手指时,却是觉得心头一酸。 那小动作泄露了他的情绪,昭示着男人此时很紧张。 仿佛有什么想要说出口、却又郝然到难以出口似的。 前世的顾九不懂,可眼睁睁看着梦境的顾九,却骤然福至心灵。 那样毛头小子似的神态,分明是……对她有情! 这个事实,饶是梦里的顾九,都忍不住心头滚烫。 可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她又有些呼吸急促。 然而,前世里的顾九什么都不知道。 她带着男人难得的柔情,踏上了那一条一去不归的死路。 狰狞的男人神情扭曲,女子的哭喊跟男人的狞笑混合在一起,最终归于平静。 顾九满面泪痕,饶是知道这是梦境,却仍及无数次的试图扑上去救自己。 可她只是一抹影子,甚至连触碰他们都做不到。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如死灰的决绝,那一根发簪入喉咙,温热的血溅上去,刺目而殷红。 分明她触摸不到实体,可那一瞬间,她竟觉得有鲜血溅到了自己的脸上,滚烫而炙热。 这是她死前的景象。 可梦却未完。 她看到了秦峥。 归九院内灯火通明,而院子里的石板路两侧…… 摆满了芍药。 这样的季节里,分明花儿都谢了,不知秦峥从哪里搬来这样多的芍药花,随风送幽香,浸人心脾。 归九院的大门敞开着,秦峥怀抱着一个女子,一步步的走进了院内。 那是顾九。 她身上血迹斑斑,已然成了暗褐色,秦峥难得穿了一身白衣,此时被鲜血沾染上,似是绽开了寒梅一般。 寻常时候最是爱洁净的人,连刑讯被沾染了血迹都要将衣服丢掉,可此时抱着顾九的时候,他的动作却是轻柔而珍重。 怀中那个早已气绝的姑娘,如同他寻回的无双珍宝。 站在花海中时,分明他的脸上面无表情,可顾九却能清晰的感受到男人眸子里的阴郁和森寒。 只是在低头看怀中女子的时候,那些情绪却瞬间褪却,唯独剩下了柔情。 他说:“阿九,我们到家了。” 第337章告别宴 窗外日光烈的晃眼。 顾九从床上坐起,神情却满是恍惚。 那个梦太长了,长的她险些不知自己此时身在何处。 可现实里的时日也太短,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竟然便足以让她大梦三生。 有风隔着窗子吹进来,带着盛夏的热意,吹到她身上,将后背那一层黏腻的汗吹干,只是衣服贴在身上的感觉,着实不大好受。 顾九回过神儿来,伸出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面撑着虚浮的脚步下了床。 只是看到这陌生的环境时,她又有些心神恍惚。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茫然,到底前世只是她臆想出来的一场梦,还是她真切经历过的? 亦或者,现在才是自己身在梦中,一觉醒来,她仍旧是一缕幽魂,在世上漂泊无处可依? 手心不自觉的攥紧,疼痛将顾九的神智瞬间给拉了回来。 她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死死的攥着一串佛珠。 一百零八颗,亲自戴惯了的。 而梦里…… 他戴的也是这一串。 前世里她死后,魂魄在这世上飘荡三年,她见证了太多东西,可唯独没有见过秦峥。 唯一的那次,是大婚那日。 可那时候,她的世界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阴影,她看不见秦峥的表情,甚至连明国公府的大门都没有踏进去。 再有记忆的时候,已然是新婚夜里了。 顾九深吸一口气,那佛珠被自己的掌心暖的温热,她将之放在胸口,便可以嗅到独有的檀木香气。 那是秦峥身上的味道。 她一直以为,自己前世里用了五年时间去暖了一座冰山,非但没有将他暖热,反而将自己给冻死。 可她梦里所见,才让她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前世里,秦峥第一次唤她阿九,也是最后一次唤她,是她死后。 归九院里盛放的海棠,桌案上摆饭的一桌好菜,他没有骗自己。 他是真的,在等着自己回来。 可是秦峥没有等来顾九。 或者说,他没有等来活着的顾九。 这一刻,顾九突然觉得心中酸涩异常。 前世里,他是以怎样的心情等了自己一天? 表面冷情的男人,就连动了心都是笨拙且小心翼翼的。 那一日,他必然表面镇定,但实则内心忐忑的吧? 可是他等来的,不是烧香归来的顾九,而是一个噩耗。 男人抱着她的尸首回归九院的那一幕,让她连呼吸都带着痛意。 她竟然……误会了他那么久! 前世的她,是有多傻,才看不到男人眼中潜藏不住的情意呢?! 一时间,顾九竟然不敢再想下去。 她不敢想,秦峥是如何隐忍不发,在尘埃落定之后,将她的尸首徒手挖出,珍而重之的放到了新的棺椁里。 又如何,在那之后,熬过了漫长的岁月。 孤独、寂寥、至暗无光。 顾九将那串佛珠紧紧地贴着胸口,早已不自觉的泪流满面。 便是受再多痛楚都觉得无妨的她,只要想到秦峥可能受过的苦楚,便觉得一颗心像是针扎似的。 碰一下都疼。 还是敲门声唤回了她的神智。 “夫人,您可是醒了?” 外面赵老太的声音,让顾九骤然回神儿,她应了一声,也将心里那些杂乱的想法都压了下去。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赵老太走进房中,见到顾九满面泪痕,顿时吓得收起笑容,快步走了过来:“可是谁欺负了您?” 顾九却不知自己哭了,她克制着情绪,闻言摇头道:“我没事儿。” 只是小姑娘满脸泪的模样,怎么瞧怎么带着几分可怜劲儿的。 “您怎么哭的这么厉害,可是哪里不舒服么,要不老婆子给您请大夫去?” 见她这般关切,顾九忙的摆手,却又在对方关切的神情中,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哭了。 “我哭了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伸出手来摸了一把,果然摸到了湿泪。 她低头看着手上的湿润,勉强笑道:“不瞒您说,方才做了个噩梦,这会儿还害怕呢。” 可不就是噩梦么,只是,那是真实存在过的前世。 顾九心中涨疼且闷,不过不愿意叫人担心,因此连说话的声音都故作欢快。 听得她这话,赵老太却是笑了笑:“您吓我一跳,别怕,梦都是反着的,像夫人您这样的菩萨人物,必然平平顺顺,福报绵长。” 这话一出,顾九倒是笑了。 “那我得借您吉言。” 她说完这话,又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若这是一场梦,那该有多好? 自己前世里死状那般凄惨,顾九都觉得可以忍受。可是只要一想到也受了苦,想到他后来孤寂的那些年,便觉得无法忍受。 她宁可自己苦着,也不愿意见到他受半点委屈。 因为……那是她心间的神明。 她的心之所向。 顾九念及此,却听得赵老太笑着问道:“夫人还信佛呢?” 闻言,顾九回过神儿来,顺着赵老太好奇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手上缠绕的佛珠。 她垂眸,眸光虔诚的看着那串佛珠,点头道:“我信。” 她信佛不假,可那是因为,神佛是他,光明也是他。 见小姑娘的眼神一瞬间带着虔诚和炙热,赵老太只当她是虔诚的佛教徒,因笑着道:“咱们这边有寺庙的,夫人若是在家里呆的无聊了,可以去烧香还愿,据说还挺灵验的。” 只不过她不信佛,所以也都是道听途说来的。 听得赵老太这话,顾九笑着点头应了,复又将那一串佛珠珍而重之的收到了枕头之下。 没有秦峥在身边的日子,她也只剩下这串佛珠才可以聊解相思了。 顾九才想到这里,就听得赵老太叹了口气道:“这天儿是越发的热了。” 她说到这儿,又想起来自己来的初衷,因笑着拍了拍额头,道:“您瞧我这记性。” 赵老太一面说着,一面走到桌案前,将方才放置的食盒打开,一面笑眯眯道:“早先拿井水冰了西瓜,怕您吃了太凉,又晾了一会儿,您现在尝尝看。” 顾九才将佛珠放好,许是哭过一场的缘故,她现下情绪倒是缓和了不少。 晚上的风都是闷的,顾九此时身上正热,见那一盘被切块摆盘的瓜,一时倒是有了胃口,因笑着道谢:“多谢婆婆。” 她去净了手,吃了两块瓜,顿时觉得心里的热意下去了不少。 赵老太见她吃了,又笑着问道:“您可要现在用晚饭么,今儿个有百姓们送来了两只土鸡,我拿着做了口水鸡。先前瞧着您爱吃清淡口的,另加了两样小菜,这会儿吃正好呢。” 顾九原本没什么胃口,现在吃了两块西瓜,倒是觉得舒服了不少,听得她这话,却又心头一动。 她先前不大爱吃清淡的菜,可是跟秦峥这些时日相处下来,竟然连饮食习惯都跟着他改了。 这样真切的今生,如何会是一场梦? 想到这里,顾九又觉得胸口发闷。 她想秦峥了。 “夫人?” 赵老太见她不回应,又叫了她两声,顾九闻言,忙的抬头应了,点头道:“多谢婆婆,劳烦您帮我端过来吧。” 得了她这话,赵老太笑着去了。 吃饭的时候,顾九没有让人伺候的习惯,因此将饭菜摆上了桌,赵老太道了一句自己在隔壁房间候着,便出门去了。 房中只留了顾九一个人。 赵老太做了一个笋干炒肉,并着一个凉拌时蔬,配着微辣蘸料的鲜嫩鸡肉,的确很令人下饭。 可面对这一桌菜,顾九拿起筷子,却又没了胃口。 这样清淡的菜色,秦峥必然是最爱吃的,也不知他现下好不好。 邓县尚且是这样的情形,林县身为重灾区,必然是要更严重一些的。 他……现在好么,会想自己么? 想到这里,顾九越发觉得一颗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分明他走后的这些天,顾九都觉得尚且能忍,可这一刻,她突然便忍不住了。 不知是梦里那句“阿九”太过戳心,还是今生的离别太过难忍,她现在只想抱着男人,哪怕什么都不说,只要闻着他身上的味道,便足以安心。 可她却又知道,自己现在见不到秦峥。 如今灾情才缓解了一些,林县跟邓县还有一段距离,她总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去让人专程护送自己。 她只是……想他。 …… 白天睡得时间久了,晚上顾九便彻底睡不着了。 盛夏的天闷热且燥,开着窗户都能感受到那热浪。 顾九睡不着,索性捏着佛珠默念心经。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起了作用,至少在念完后,顾九的确觉得平复了许多。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她才终于得以进入梦乡。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好。 临近黎明的时候下起了雨,雨水透过开着的纱窗吹到房中,让地面都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雨水。 晨起的时候,房中便凉快了不少。 顾九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情舒畅,不想待得吃完饭后,又得了一个更舒畅的消息。 “朝廷的调令下来了。” 才吃完饭,顾九就被白无渊着人请了过来,先是寒暄了两句,对方便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顾九闻言,先是一愣,顿时喜着问道:“那咱们可是能启程去林县了?” 这段时间,因着要等皇帝的调令,所以白无渊只能暂且在邓县盯着。 这也是他为何这些时日都得待在这里的缘故,毕竟除了他之外,这里现在连个管事儿的都没有——先前那一群废物点心,现下都在大牢里关押着等候处置呢。 “嗯,皇上下了圣旨,要将那群贪官污吏就地处决,之后着周学景暂代县令一职,等到回京之后,再逐个论功行赏。” 白无渊说到这儿,又道:“所以,等我今日将这里交接过之后,便可以去林县跟秦大人汇合了。”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喜上眉梢。 她恨不能自己直接飞到秦峥的身边,好在还有最后一丝理智压制着,让她咳嗽了一声,道:“如此,便多谢白大人了,您可有什么是需要我帮忙的么?” 小姑娘的喜悦太过明显,让白无渊也有些无奈的叹息。分明平日的时候看她很是稳重一个人,可只要一涉及到秦峥,她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白无渊摇了摇头,压下那些吐槽,温声笑道:“无妨,夫人收拾东西便是,其他都有我呢。” 得了他这话,顾九也不跟他客气,略微寒暄两句,便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 到了晚上的时候,一群人便都去了春风楼吃饭。 下午的时候,顾九将要走的事情告诉了庄子期,他身为顾九的师父,再加上还有些谜团要去寻找答案,自然不会留在邓县。 去跟赵岩告别的时候,对方十二分的不舍,挽留无果,最后便约定了晚上在春风楼宴请他们,算是告别宴。 这宴席上除却白无渊顾九跟庄子期之外,还有周学景这个暂代县令,以及此次出力甚高的几个有名望之人。 因着人多,所以便分了两桌来坐。 官员那边主位上坐的是白无渊,陪同的是这些时日办事妥帖的周学景和几个官员。 而顾九这一桌,主位上坐的是庄子期,其他的便是几个大夫们。 众人先是互相敬了酒,因着顾九是女子,所以专门给她拿了果酒来代替。 等到一番客套之后,众人也都渐渐的放开了一些。 这桌上坐的都是医者,顾九虽然是女子,可这些时日跟着庄子期学医也算是小有成就,此时倒也能说的上话。 只是酒过三巡之后,那话题便从医术转移到了别的上面。 尤其是赵岩。 他本就是庄子期的小师叔,又是看着他长大的,纵然这么多年没见面,可是此次相见之后,赵岩发现,这孩子还是一如当年。 虽然他怎么都不肯说那时候究竟经历了什么,可是赵岩却看得出来,他背负了很多。 这几日忍着不说,只是因为想着来日方长,然而今日骤然得知他这么快就要走,赵岩一时便有些绷不住。 再加上喝了酒,他越发的老泪纵横:“你这一走,咱们又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了。” 见赵岩眼圈红了,庄子期也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面上却还是笑道:“您放心,我必然时时过来看您。” 闻言,赵岩却是摆手叹气道:“罢了,你这个身体,旁人不清楚,我还不知道么?小七,你如今怕是还不如我呢,若再不好生将养着,恐怕……” 后面的话,赵岩不必说,庄子期却是懂的。 他自己就是医者,虽然都说医者不自医,可他却并非连自己的身体症状都不知道。 只是,他半生蹉跎,未必没有糟蹋自己的意思。 如今见到赵岩,却有些愧疚。自己这样,只会让亲人更加担心。 因此庄子期正色道:“小师叔放心,我今后必然好好儿养着,便是为了您,也得长命百岁不是。” 这话一出,赵岩倒是摇头笑了笑,道:“你呀,如今都这个岁数了,居然还改不了贫嘴。” 说到这儿,赵岩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因道:“你也不必常来看我,若是真的得了空,也找个官媒问问——你如今也还不到五十,总不能真的孤寡到老吧?” 庄子期不妨赵岩突然提起这事儿来,还没来得及咽下的那口酒顿时呛到,他不住地咳嗽着,连顾九都吓了一跳,忙忙的过来给他拍后背。 待得庄子期缓和了一会儿,深深的喘了口气儿,无奈道:“我说小师叔,您好好儿的说这个做什么?” 见他这模样,赵岩却是瞪了他一眼,道:“你说我说这个做什么?你都这个岁数了,总不能真的……身边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你跟我不同,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却不能无后啊。” 他虽然自己单身了一辈子,可却是有缘由的。 但庄子期不同,他才四十多,人家六十多的都能得老来子,庄子期的身体又没问题,若是娶一个小点的姑娘,必然也能留个后的! 谁知他这话一出,顿时引得庄子期摆手道:“我说小师叔,当着我徒儿的面儿,您能不能正经些?” “我怎么不正经了?” 见赵岩吹胡子瞪眼,庄子期越发无奈,叹气道:“罢了罢了,是我不正经,可再不正经,我也不能做这事儿不是?那不成了个老混账了么。” 还娶个小媳妇,他这是打算糟践谁呢? 见他这模样,赵岩却是心头一梗,莫名从他这表情里看出几分心酸来。 也不知是这酒太烈,还是那回忆太惨,赵岩深吸一口气,眼眶都有些酸楚:“若是没这些事儿,你也早就该夫妻美满了。” 纵然庄子期不说,他也知道,当年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否则这个小师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 当年那可是最风流俊逸的一个少年郎啊。 他念及此,又摇头轻叹,道:“世事无常,你那个未婚妻现下也不知如何了,你可有去打听过她的消息么?” 这话一出,还不等庄子期说话呢,顾九却是顿时诧异的问道:“师父还有未婚妻呢?” 第338章她早就嫁人了 若师父有未婚妻的话,那她岂不是有师娘?! 见小姑娘这眼里的八卦,庄子期睨了她一眼,敲了敲顾九的手背,笑道:“小丫头,少打听!” 听得庄子期这话,顾九笑眯眯的点头,却又加了一句:“只是好奇而已,师父不如说说?” 她敏锐的察觉到,庄子期在听到这个未婚妻的时候神情变化,但那表情五味杂陈,其中还带着几分怅然。 见顾九这模样,庄子期无奈一笑,哼了一声,却听得一旁的赵岩道:“是啊小七,你如今也在上京,难道没去找过她么?” 那个姑娘跟他家世相当,也是上京的人。 庄子期一瞬间神情有些黯然,旋即便又恢复正常,淡淡的笑了一声,道:“她早就嫁人了,我找她作甚?” 这话一出,赵岩一时有些诧异,问道:“嫁人了?” 他说到这儿,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道:“也是……” 毕竟当年那样大的变故,连自己都这么多年没有寻到庄子期,更何况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呢。 然而赵岩到底有些遗憾,摇头轻叹道:“我记得你那时候还挺喜欢她的,真是可惜了。” 那时候庄子期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说起来自己的未婚妻时,满眼都是期待和欢喜。 原本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二人连成亲的日子都定下来了。 然而到底是竹篮打水。 见赵岩说起来往事,庄子期只是垂眸,遮住了神情里的暗淡,复又低声笑道:“都是陈年往事了,您提这个做什么。况且我现下一个人也挺好,改日小师叔去上京,我接您去看看家里那两个小崽子,大的是个倔的,小的倒是玉雪可爱。” 虽然周姚氏把孩子接了回去,可是这些时日只要得了空,就会带着孩子去见庄子期。原本庄子期还因着小明儿的离开有些难受,不过时不时能够见到,倒是让他渐渐没了最开始的失落。 见庄子期很明显的在转移话题,赵岩心知肚明,叹了口气道:“好啊,若我这把老骨头有精力的话,就去上京看你。” 他说到这儿,到底是有些不甘心,复又道:“只是你如今还年轻,总不能自己一个人这样下去吧?” 见赵岩又要旧事重提,庄子期顿时笑着道:“我说小师叔,您这说的叫什么话,我都一把老骨头了,怎么就还年轻了?” “你跟我比呢?” 赵岩睨了他一眼,还想说什么,却被庄子期给截住了话。 “得得得,您老还得长命百岁呢,一点都不老。再说了,您只说我,怎么自己反倒是独身了这么多年?” 庄子期将话题扯到他身上,却见赵岩脸色一僵,旋即失笑道:“我都多大岁数了,没这个心思,况且我如今也算是自在,门下弟子众多,哪儿还有别的心力?” 他虽不算是撒谎,却也没有完全说实话。 当年家里遭难的时候,他伤了根本,后来没有及时治疗,自己与一个废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样的身体,何必连累旁人? 只是庄子期是小辈儿,他自然是不能说这些的。 庄子期见状,也不再多问,只道:“那您又何必勉强我。” 听得他这话,赵岩不由得失笑,摇头道:“行了,我也是糊涂,跟你抬杠做什么?明日你便要走了,路上记得当心些,照顾好着急。” 今日一别,当真是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说句不好听的,说不定这就成了此生最后一面了。 只是这样的场合,说这话未必太过扫心,所以赵岩将这话压在了心里。 然而那情绪到底有些低沉。 庄子期被这情绪感染,一时也有些感叹,因正色道:“小师叔放心,我以后必然会常来看您的。” 谁知他这话一出,却见赵岩摆手道:“罢了,你还是少来吧。” 毕竟他这腿……便是庄子期愿意常常来,赵岩也不忍心。 怎么就瘸了呢? 老者有些老泪纵横,看的在场的人都不忍,忙的劝慰起他。 顾九更是在一旁活跃气氛,笑道:“师爷哪日闲了,只管捎一封信,到时候我着人将您接到上京去玩几天。正巧我京郊庄子有一片温泉,周边栽种了十里梅林,您去了定然会喜欢的。” 闻言,庄子期则是笑道:“还是你师爷有面子,老头子这么久,连她那温泉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呢。” 这话一出,赵岩被逗笑,指着他笑骂道:“你年轻时候就是个皮的,现下也没见好多少。瞧着也是收了个徒弟,只怕必然不上心。更何况——以你那破坏能力,若换了我,也不带你去。” 他说到这里,又起了兴致,揭起了庄子期的老底。 提及往事里他如何的顽劣,更是引得在场之人笑声不断。 顾九在一旁抿唇轻笑,一面替庄子期将茶盏斟满,轻声道:“师父,喝茶。” 今夜离别愁绪虽在,众人到了后来却是兴致高涨,待得散席的时候,几乎都是酩酊大醉。 白无渊倒是十分清醒,他挨个嘱咐着将人都送了回去,末了方才乘着马车回了县衙。 因着庄子期喝多了,所以白无渊便将人扶到了自己的马车上,让顾九独自坐了一辆。 待得到了县衙门外,顾九当先下车,走到白无渊马车外,跟他一起去扶庄子期。 方才上马车的时候,庄子期瞧着尚可,现下倒是醉意重了几分。 他先是瞧了顾九一眼,继而又看向一旁的白无渊,蹙眉道:“你是谁?” 这会儿是真的醉了,都不认人了。 顾九无奈一笑,自己去扶他,放柔了声音道:“这位是白大人——师父,我扶您进去休息吧?” 庄子期倒是还认得她,闻言点了点头,复又摆手道:“阿九放心,师父没喝多,你别告诉林安那臭小子,不然又得念叨我。” 得,这个倒是记得真切。 顾九敷衍着应了,小心翼翼的扶着他进门。 好在庄子期除了喝多之外,倒是没发酒疯,由着顾九将自己扶到房中,甚至在她去让人泡解酒茶的时候,还能同她搭话:“不必去泡,我药箱里备着解酒糖呢,你若是醉了,便吃一颗。” 顾九闻言,无奈失笑,知道庄子期寻常时候配的都是好东西,因此便叫住了下人,自己回身进内室去找他的药箱。 只是将药箱打开后,顾九倒是有些无奈了:“师父,您这几瓶哪个是啊?” 这些药瓶,长得都是一个样子,上面连标识都没有,也亏得庄子期能认出来…… 见顾九一股脑拿来好几个瓶子,庄子期睨了她一眼,嗤笑道:“笨丫头,这都认不出来?” 他一面说着,一面随意一伸手,将那几个药瓶都给抓了过来,自己看也不看,随手便捏出一个瓶子,扔给顾九道:“自己闻闻,这个是什么?” 便是他醉着,可对药品的把控,依旧精准的可怕。 顾九顺着接了过来,闻到那里面的成分,瞬间惊讶的瞪大眸子,诧异的问道:“您都没打开看,怎么分辨出来的?” 这也太神了吧! 闻言,庄子期嗤了一声,散漫道:“这每个瓶子里装的药不一样,重量也不一样,这不是随手一抓就能知道的么?” 再说了,每个药物的气味不同,瓶塞口天长日渐也会染上一些气息,他只需要低头一扫,便知道哪个染色是因着什么药物了。 庄子期说的简单,顾九却是敬佩至极。 这些,若没个半生钻研,根本不可能到这个地步的! 第339章一路顺风 见小姑娘崇拜的眼神,庄子期又有些自得,因笑道:“当年我拿这个跟人打赌,可没少赢钱呢。” 那时候在庄家,那些师叔们别看年岁都比他大,可论起来悟性,却是个个都不如他。 且庄子期年少时真如赵岩所说顽劣异常,最喜欢恶作剧别人,所以这些个小花招,可没少用。 提起这些的时候,庄子期的神情里都带着显而易见的亮光。 那是顾九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莫名有些心酸,因撑着笑容道:“您是谁呀,自然是最厉害的。” 顾九一面奉承着庄子期,一面笑道:“来,把解酒糖吃了。” 她倒出来三颗糖递给庄子期,眼见得他吃了,自己则是将其他的小药瓶都放回了药箱里。 不想,在和盖子的时候,却见里面掉出一个香囊来。 那香囊看起来年岁久远,周边的起了毛,连带着那花纹都褪了色,看起来十分破旧。 然而这般破旧的香囊,却被庄子期藏在了药箱的最里面,若不是她方才翻找药瓶的时候弄乱了顺序,也翻不出来这个。 顾九微微一愣,可不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却见庄子期已然先一步过来,一把将那香囊捡了起来,一面蹙眉道:“你做什么呢?” 这声音格外严厉,顾九吓了一跳,忙的解释道:“师父别误会,我只是帮您把东西放回去,这香囊——” 只是她没说完,就见庄子期十分宝贝的将香囊揣到了袖子里,一面淡淡道:“无事,你先回去吧。” 男人的声音带着酒气,内中还有些掩藏不住的悲凉,听得顾九竟有几分酸楚。 她咬了咬唇,点头应道:“是,师父您早些休息。” 眼见得小姑娘朝着门外走去,庄子期又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复又叫住了她:“等等。” 闻言,顾九疑惑的回头,问道:“师父可还有什么吩咐?”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越发有些不自在,咳嗽了一声,道:“为师并未有意凶你,你回去早些休息。” 他虽然醉了,方才那反应也是下意识的,可回过神儿来也知自己没道理。 顾九还当是什么呢,听得庄子期这话,不由得失笑道:“您也快点休息吧,明儿个咱们还得赶路呢。” 明日一早,他们就要启程去林县了。 得了顾九这话,庄子期才放下心来,点头道:“好,你且去吧。” 待得顾九走了之后,庄子期这才深吸一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鬼使神差的从袖子里将香囊给拿了出来。 方才顾九只扫了一眼,若是她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香囊上绣的是并蒂莲。 那是小定的时候,女方送的定亲之物。 庄子期神情温柔的拂过香囊,一双眼也蓦然的红了起来。 因喝了酒,他的眸光有些浑浊,此时泛着泪光,越发带出了几分怅然来。 少年慕艾,定亲时他欢喜的几乎要上房。 可后来一朝变故,没人知道那个少年到底是如何忍着,才目送心上人琵琶别抱的。 庄子期颓然的坐在椅子上,神情里带着克制不住的思念和悲凉。 今日赵岩问起来的时候,庄子期撒了谎。 他不但知道她的近况,更知道她如今……孤身一人。 可是,即便是如此,他又怎能真的去打扰她? 这一生的不幸已然够多了,何必再连累旁人。 庄子期将那香囊捂在胸口,缓缓的合上了眸子。 只是随着那一滴滑落的泪,还有那随风而飘散的低语:“阿苑……” …… 翌日一早,顾九天色未亮便醒了。 林县距离邓县不算近,赶路快的话,也要走两天左右。一想到两天后便可以见到秦峥,顾九夜里便兴奋的有些睡不着。 临近四更的时候,她才逼着自己睡下,可才过了五更天,顾九便又清醒了。 她睡不着,索性起身将自己的小包裹又检查了一遍,确认了没有遗落的物品后,外面的天色已然大亮了。 知道她要走,赵老太倒是颇为不舍,早起的时候给她做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看的顾九哭笑不得。 “婆婆,您做这么多,我也吃不完不是,多浪费呀。” 闻言,赵老太则是有些鼻子酸,她吸了吸鼻子道:“夫人您这一去,老婆子怕是没机会给您做饭了。您多吃点,这都是我瞧着您的喜好做的。” 这一桌子,的确都是顾九爱吃的,虽说她们相处的时日不多,可真心假意她还是分的出来的。 念及此,顾九也有些不舍,再次提起了先前的想法,试探着问道:“要么,婆婆您跟我去上京吧,我家里奶娘跟您岁数相仿,去了也有人做伴儿。” 昨日的时候她便跟赵老太说过这事儿,只是当时老太太便拒绝了。 今日听得她再次提起,赵老太的答案依旧如昨,摆手笑道:“多谢夫人好意,老婆子就不跟您去上京添乱啦,我得在这儿守着他们。” 她这一生中年丧夫老来丧子,如今孤寡一人,按理说没什么可牵挂的。可她却担心,若是自己走了,黄泉下的两个人找不到回家的路怎么办? 她得在这儿守着,守着她的夫君跟儿子亡灵有知,故地重游。 念及此,赵老太的眼眶越发酸涩,她吸了一口气,又笑道:“夫人您等什么时候再想来邓县玩,记得还来找老婆子我,我给您做好吃的。” 见她主意坚定,顾九便也只能点头应道:“也好。” 待得吃完饭后,白无渊也着人过来请她,道是都收拾妥当了,马车就在门口等着。 闻言,顾九应声,让小厮去了,自己则是去寻了庄子期,跟着他一起去了门外。 庄子期昨夜喝了酒,夜里倒是睡得踏实,只是一夜杂乱的梦,让他如今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这会儿被外面的日头一晒,倒是清醒了几分。 “走吧。” 下人们将行李都搬上了马车,顾九则是扶着白无渊,一面嘱咐道:“师父当心撞了头。” 待得上了马车后,赵老太又追了出来,将打包好的两个食盒塞到了马车上,殷切笑道:“夫人,这是我昨儿个做的几样点心小吃,您留着路上用。” 她昨晚上一夜没睡,连夜做出来的,生怕顾九路上吃不好。 毕竟赶路辛苦,谁还会刻意停下了打发五脏庙? 见她这模样,顾九也有些不忍,点头笑着应道:“多谢婆婆,您也保重,若是得了空,只管去上京找我。” 她这话不是敷衍,昨日赵老太说不随自己走的时候,顾九念着她一个孤寡老太生活不易,便跟周学景交代了,让他寻常时候照应一些。若是赵老太什么时候想开了要去上京,也让周学景提前给自己去一封信,她好着人去接。 除此之外,顾九还另外拜托了世安堂跟保和堂的大夫们,这些人也都应承照应老太太的。 这会儿听得顾九这话,赵老太则是点头笑着应了,一面道:“您放心,我都记下了,哪日想您了,就去找您。” 二人寒暄了几句,眼见得时候不早,赵老太便乖觉的往后退了退,笑道:“夫人去吧,一路顺风。” 顾九应了,吩咐人启程。 马车出了县衙,一路奔着城门而去。 路上的时候,顾九到底是忍不住,将车帘挑开了一角,朝外面看去。 短短二十多天,这邓县里已然从当初的满处疮痍,变成了现在欣欣向荣的模样。 虽说离灾前的地步还要差得远,可一切都已经有了好的开始。 第340章百姓送行 想起当初来时的模样,顾九不由得有些感叹。 庄子期见她这模样,因低声笑道:“你这丫头,就是心太软。” 这世道上,灾患什么时候少过?偏她生了一副菩萨心肠,最是见不得人不好过的。 闻言,顾九却是回头看向庄子期,一面笑着问道:“心软不好么?”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认真的看向小姑娘,见她眼中的诚挚,却是摇头笑了。 “好,怎么不好。” 若不是当初见这小丫头眉眼清正,他怎么敢冲着她求救? 当日若他不跟顾九求助的话,怕是此时自己早就成了一抔黄土了,还哪来的现在? 念及此,庄子期又不由得有些感叹。 但愿她的这一份善心,不要给小姑娘招致灾患就好。 他才想到这里,就听得顾九低呼一声,顿时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 顾九呐呐的看着外面,听得他这话,指着外面,声音里都有些发颤:“师父您看。” 邓县城不大,这会儿已经快到了城门口。 往日里,城门口便是人来人往,可也都是快速通过,然而今日却不同。 这会儿天色晴好,艳阳高照,数百个百姓们站在城门口,将那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提着东西。 或多或少,或大或小,吃喝穿戴玩的用的,没有一个人是空着手的。 纵然还未到近前,可顾九却骤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这些人在等什么。 等他们。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还是白无渊当先下车开口问道。 见白无渊下来,为首的男人顿时便迎上前来,神情激动道:“大人,我们来给您送行。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但您和秦大人为咱们邓县的所作所为,我们百姓们终身难忘!” 他这话一出,身后的人纷纷应和道:“是啊大人,我们也没什么别的拿出手的,今日您要走,咱们带了些自家的东西,想要聊表心意。” 众人七嘴八舌,更有那年岁老些的老叟颤声道:“老朽原以为到死都见不到这邓县的青天明日,不想老天开眼,让您几位大人前来,除奸佞扫恶霸,还了我们百姓一片太平安康!老朽,在此谢过大人!” 昨日接了皇帝的圣旨诏书之后,白无渊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大牢里的李武等人尽数的拖了出来,午时三刻在菜市口问斩。 当时顾九没去,可却从下人的口中得知,邓县的百姓们可谓是接踵摩肩,将那菜市口围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满怀欣喜的看着那些恶霸们被绳之以法。 那群恶霸被斩首示众,可谓是大快人心。百姓们欢喜的同时,自然对白无渊等人越发的感激不尽。 今日得知他们要走,百姓们一大早便从自家收拾了值钱的东西,想要表一表谢意。 白无渊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这会儿被百姓们包围着,面对着他们脸上的善意,一时竟难得的有些局促。 还是周学景看出他的窘迫来,因笑着上前解围:“各位父老乡亲,大家的心意,白大人都明白,只是他为官清廉,不能收大家的东西,还请诸位多多见谅。” 得了他这话,却有一个百姓当先道:“我们可不是受贿,你见谁受贿给鸡蛋的?白大人,这是我家鸡下的笨鸡蛋,都是吃虫草长大的,最是补身体。怕您路上不好拿,草民特意都煮熟了,您就拿着路上当零食吧。”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也都纷纷开始推销自己手上的东西,恨不能直接塞到白无渊的手里。 顾九在马车里看着这一幕,既觉得感动,又有些好笑。 她带着促狭的目光看向白无渊,先前的时候,这人可是算计过她跟秦峥的。 自家夫君不记仇,她一个小姑娘却是十分的心眼小,早就将这事儿给记在了心里。 虽说这些时日的相处,让她知道白无渊本人并不坏。可她不报复回去已然是极限了,现下让她见着对方吃瘪而不看热闹,门儿都没有! 念及此,顾九复又有些幸灾乐祸,托着腮看着外面那一幕。 然而,她也没幸灾乐祸多久。 因为不过片刻,便有眼尖的百姓发现了她,顿时便朝着马车这边走来,一面神情激动道:“秦夫人,这次多谢您的搭救!” 那人原是从矿场救出来的一个灾民,因着染上了无间之毒,所以先前的时候在保和堂里诊治。 他也是顾九诊治的第一个人。 好了之后,他便跟着来堤坝上干活儿,今日过来,是拿着衙门给的银子,买了些点心送过来的。 他没什么钱,家当都没了,如今手里唯一的一吊银钱都被拿来买了点心,打算送给顾九跟白无渊,来表一下自己的感谢。 这东西有些寒酸,因此他送的时候也有些郝然:“这些东西太少,您不要介意,改日等我挣了钱,再买些贵重的,送到上京去。” 这些贵人必然是看不上这些的,但这已然是他的全部。 而其他人得知这就是顾九之后,也都纷纷上前。 这些时日,顾九妙手仁心的事情早已传开,只是大多数人只知道这位秦夫人医术高明且为人良善,并未真的见过她的模样。 这会儿得知之后,也都过来道谢。 见状,顾九越发觉得鼻子酸涩,她点头应了,先下了车,郑重的接了那人的点心,复又道:“我不过举手之劳,大家也不必放在心上。虽然此番邓县受了灾,但只要大家齐心协力,相信必然会越来越好的。” 她说话时格外温柔,让人群不自觉便安静了下来。 待得见她接了点心之后,其他人也都急急忙忙的要将自己的礼物递过来。 见状,顾九却并没有再接,只是笑道:“不瞒各位说,我们今日一别,是要去林县的,带着这些东西着实不方便。但是诸位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也再次谢过大家的好意,当真是受之有愧。” 一旁的白无渊见状,也跟着笑道:“是啊,白某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诸位都是西楚百姓,能见你们安康,便是本官做到了自己的本分,诸位若谢,便谢我西楚得明君庇佑吧。” 这话一出,几个为官的顿时便当先道:“谢吾皇万岁。” 有了他们带头,众人也都跟着朝着皇城的方向行了礼。 这般盛况,看的顾九的眼尾都有些红,她深吸一口气,道:“多谢大家相送,我们便先告辞了。” 见他们要走,那些百姓便都自发的让出一条路来,不过却有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到了顾九的面前,天真的笑道:“夫人,这些泥姑姑不会坏的,是我爹特意捏了做谢礼的,您就收下吧。” 小姑娘的眼里满是笑意,顾九见她手中捧了两个小盒子,她身后不远则是一个局促的中年人,见顾九看过来,十分腼腆的笑了笑。 小姑娘不过十来岁的模样,她的手上捧着盒子有些吃力,见状,顾九因伸手接过来,笑着道谢:“好,多谢你呀,我会好好儿收着的。” 见自己送出去了礼物,小姑娘顿时欢喜的笑了起来,又指了指那两个盒子,道:“这两份一模一样,您一份,白大人一份,多谢你们为邓县百姓做的一切。” 小孩子的眼中满是单纯,看的顾九心底一软,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好。” 说完这话,顾九将礼物收了,看着小姑娘欢欢喜喜的回到自家父亲的面前,还得了对方夸赞的话。 她越发觉得心底柔软,再次谢过了百姓们之后,方才重新上了马车。 第341章郑怀洛来接 直到马车行驶出城门许久,还能隐约的看见那些百姓们站在城门口送行。 已然这般远,他们却还未走。 顾九最后看了一眼,将车帘放下,却是忍不住感叹道:“他们常说穷山恶水出刁民,甚至有些人将这些人称之为愚民。可有的时候,越是这些人,才越是最质朴的。” 一分好处,便会感念在心。 听得顾九这话,庄子期只是笑了笑,轻声道:“是啊,至少,他们现下的感恩戴德,出自真心。” 眼前的小姑娘保有着最天真且善良的想法,对待所有人的时候,都愿意以好心相待。 庄子期看着她这模样,便有些不忍心。 这样干净纯粹的小姑娘,他何必要去打破她的幻想,让她知道世上的残忍呢? 毕竟有些时候,良善也是一种奢侈。 …… 到了夜间的时候,照旧是宿在马车上的。 倒也不是没有驿站,只是越往北走,这边受灾便越严重,先前秦峥从此经过的时候,已然将相应的赈灾钱款全部发放,且还敲打了这些官员们。 所以现下他们都不敢偷懒,一个个的忙着赈灾,驿站这边便也没空接待人了。 便是有空,白无渊也不愿意给他们再添乱。 眼下众人的目标是林县,晚上在马车统领就一宿也是无妨的。 因着赵老太给做了许多的点心和小吃,晚上的时候吃饭,顾九倒是丝毫没受委屈。 马车上有些闷,顾九吃完饭便在马车外消食儿。 “喝点水吧?” 见白无渊给她递水,顾九笑着道谢,才喝了两口,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道:“对了,这是您的礼物。” 白日里的时候,小姑娘递给他们的。 那里面是一套泥姑姑,难为这些手巧的匠人,将小小的一块黄泥捏成仙人的形状,且还能当哨子吹响。 顾九先前并未打开看,这会儿拆了,倒是有些惊讶,因笑道:“竟然是十二花神。” 大抵是考虑到了顾九是女子,所以这两套都是十二花神。 送顾九十分合适,送白无渊,大抵是为了让他留着好送姑娘。 她瞧着满心欢喜,反倒是白无渊看到之后,却是微不可察的捏紧了盒子。 凡人自然是没有见过神仙的,所凭借的都是自己的相像。 花神乃是仙子,穿的则是十二破留仙裙。 而那个裙子……他曾见过一个姑娘穿过。 白无渊的目光从那十二花神的泥塑上一一略过,神情里也多了几分潜藏的黯然。 也不知她……现下如何了。 才想到这里,白无渊便骤然回过神儿来,不动声色的将礼盒盖上,继而笑道:“若是夫人喜欢,都送给你吧,我一个大男人,拿着这个像什么话。”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顾九却莫名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儿。 眼下听得他话中的意思,更是摆手笑道:“大人这话可不妥,百姓送你的,你赠给旁人算怎么回事儿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自己那一份收好,笑眯眯道:“我有这个就足够了,大人还是自己好生珍藏吧。” 见她不要,白无渊一时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心中堵得慌,他捏着盒子的边缘,复又道:“时候不早了,秦夫人早些休息。” 得了他这话,顾九点头应了,见白无渊回了自己的马车,莫名从他的背影中看出几分异样来。 这个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她才想到这里,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盒子,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什么。 这十二花神穿的衣服,春晓当时穿过! 所以,他方才是想起春晓了么? 不过这到底是别人的事儿,再者她跟白无渊也不熟悉,所以这念头不过在脑海里过了一圈之后,便迅速的被压了下去。 …… 第二日傍晚的时候,他们便到了林县城外。 离城五里的官道上,有人远远打马而来,待得走得近了,才发现是一位熟人。 “小嫂子,你们一路辛苦啊。” 顾九都不必仔细瞧,只听这称呼,便知来人是谁。 不过待得她抬眼看去的时候,却又忍不住笑了。 “你怎么如今……瞧着精神了许多。” 可不就是精神了么,先前的郑怀洛奶白奶白的,一张娃娃脸瞧着便像是个没长大的世家公子。 可现下却不同了,虽说模样还是那个模样,只是肤色却是黑了不少,此时冲着自己一笑,越发显得那一口牙格外的白。 顾九瞧着忍俊不禁,郑怀洛倒是丝毫不介意,无所谓的挠了挠头,笑着道:“我瞧着自己也精神了不少,小嫂子辛苦了,我来接你们进城。” 他说到这儿,复又跟白无渊互相见了礼。 不过郑怀洛一向看白无渊不大顺眼,所以现下面对对方的时候,便冷淡多了。 在看到庄子期的时候,倒是楞了一下:“这位是?” 顾九顿时笑着介绍:“这是我师父,先前邓县那边爆发了病症,所以他同我一起过来这边看看情形。” 邓县那边的情况,郑怀洛是听说了一些的,这会听她介绍,瞬间便知道了庄子期的身份,心道原来这位就是秦峥的干爹。 对于秦峥认的这个干爹,郑怀洛倒比那位亲爹还要尊敬几分,当下便笑着行礼,恭声道:“先生安好,您一路辛苦了,随我进城休整一番吧。” 闻言,庄子期笑着道了谢,一行人便都跟着郑怀洛进了城。 相较于邓县,林县的受灾情况明显要严重许多。 别的不说,单看这一路走过来,路上的饿殍饥民便可见一斑。 原本以为邓县已经够萧条了,可见到林县的情况,才知道这边要比她想象着的更严重许多。 顾九坐在马车上,听着外面不时的哀嚎声,还有那些蹲在地上等着粥棚施粥的情形,越发觉得心里有些不落忍。 庄子期见状,因将车帘放了下来,轻声道:“别看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闻言,顾九点头应了,知道庄子期是不忍心让自己瞧着难受,乖顺道:“师父也休息一会儿吧,您这两日都没怎么睡好。” 来的时候马车不够,顾九是女眷,所以晚上的时候一个人睡在马车里。 庄子期便跟白无渊挤一个马车。 只是两个人都是身形高大,那马车本就不宽敞,晚上睡觉二人谁都睡不好。 再加上这天十分炎热,顾九一个人尚且觉得马车闷热异常,睡一觉起来恨不能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更遑论他们二人了。 庄子期的身体原就不怎么好,这两日赶路下来,神情也越发憔悴了。 听得顾九这话,庄子期笑着应了,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他虽然劝慰顾九,但其实看到外面的情形,也并不比小姑娘心里好受多少。 说到底,他也不比顾九的心硬到哪里去。 若真的是冷硬心肠,当初也不会因为一时心软,就接二连三的救了那么多的人了。 顾九也没有睡意,她虽然闭着眼睛,可实际上却觉得倍感煎熬。 既有即将见到秦峥的喜悦,又有多日不见的忐忑。 也不知秦峥现在如何了,见到她来,会不会欢喜。 只是顾九却是失望了。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见到秦峥。 待得将一行人都迎到了暂且下榻的宅院之后,郑怀洛先是安排人将行李拿进去,一面笑着叮嘱道:“小嫂子当心台阶。” 顾九点头道谢,看了一眼这个小宅院,见这里不大,但是打扫的却分外干净,心里先生了几分好感。 见这里的人都是先前跟着的侍卫,她也跟着放下心来,一面随口问道:“夫君呢,他可在么?” 第342章夫君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她这话一出,便见郑怀洛的笑容瞬间一僵,旋即讪笑道:“大人不在。” 得了这话,顾九一时有些失望,可再想到自己方才进城的时候看到的惨状,又觉得十分理解。 先前在邓县的时候,情形比现在还好上许多,可是白无渊都日日忙的脚不沾地。更何况在这样形势严峻的林县,想必秦峥也更加忙了。 他能抽空让郑怀洛去接自己,已然是十分好的了。 念及此,顾九又成功的安抚了自己,因点头道:“无妨,你们忙些也是应当的。” 她说完这话,就见郑怀洛停在一个门前,笑着将门推开来,道:“小嫂子请进,这就是大人先前居住的房间。” 闻言,顾九点头应了,又突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 什么叫他先前住的房间,难道他现在不住到这儿? 这个念头才起,顾九又开口问道:“对了,夫君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她这话才出口,就见一个侍卫急匆匆的跑进来,道:“大人,城中粥棚出了些问题,您现在过去看看吧?” 那人这话一出,反而见郑怀洛竟然隐约松了一口气,顾九一时有些好奇,却见对方旋即脸色垮了下来,为难道:“小嫂子,您看……” 见状,顾九压下心底的疑惑,因笑道:“无妨,我这儿不用人跟着,我自己收拾房间就行,你若是忙也先去吧。” 她才说到这儿,就听得郑怀洛顿时点头道:“好,那我先去忙,小嫂子,您待会也休息一会儿啊。” 眼见得对方就这么一溜烟的去了,顾九一时有些疑惑,诧异道:“这么着急么?” 不过她才过了这个想法,就见侍卫们将她的行李搬了进来,问道:“夫人,东西放哪儿?” 闻言,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笑着指了指墙角道:“先放着吧,有劳了。” 这些侍卫都是男人,到底不好在一个女子的房中待,因此将东西安置好之后,便都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顾九一个。 庄子期这两日都没休息好,给他安排了住的地方,他便补觉去了。 至于白无渊,他倒是精神很好,非但没有休息,反而已经出门去查看林县的情形如何了。 顾九打了个哈欠,见侍卫们送来水,谢过他们之后,洗漱了一番,便也去补觉了。 谁知一觉醒来,眼见得已然月上中天,秦峥也没有回来。 这段时间,顾九几乎隔三差五就要换地方睡觉,如今在陌生的地方醒来,竟然已经有些习惯了。 只是见这满室的寂静,她竟没来由的有些心慌。 “你们大人还没回来么?” 回廊下站的有侍卫,见顾九出来询问,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摇头道:“回夫人,大人还不曾回来。” 听得这话,顾九一时有些失望,还想问什么,便听得一个机灵点的侍卫道:“您可要现在用饭么?厨房里温着饭菜呢。” 先前顾九不觉得,这会儿听得他这话,倒是当真有些饿了。 不过她想等秦峥,便摇头道:“不了,我等你们大人回来一起吃吧。” 谁知她这话一出,便见那个侍卫吞吞吐吐道:“大人今夜不回来,夫人您先吃吧?” 他这神情,让顾九越发疑惑起来,问道:“不回来?” 难不成是今夜太忙,安置在了外面? 那人胡乱的点了点头,道:“正是,属下给您端饭去!” 见那人去了,顾九则是叹了口气,心中越发失落起来。 她奔波了这两日,不曾好好休息,唯一想的安慰便是能见到秦峥。 谁知现下她来了,可秦峥到现在都没有露面。 顾九莫名有些委屈,因此哪怕送来的饭菜十分合口味,她也是味同嚼蜡。 勉强吃了几口之后,顾九再也没心思吃饭,索性直接将筷子放在一旁,吩咐人将饭菜收起来,自己又重新回了床上。 只是这次却没有睡意。 …… 这一夜,顾九并未睡好。 接连的赶路让她十分疲倦,然而心里压着事儿又让她睡不安稳。 夜里做了一宿杂乱无章的梦,等到晨起醒来的时候,她只觉得整个人头疼欲裂。 顾九捏了捏有些发胀的眉心,复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索性直接起床洗漱了。 不想才出了门,正好遇到了郑怀洛。 “小嫂子早。” 盛夏的早上天也是亮堂的,不过这么一看,越发显得郑怀洛黑了几分。 顾九见状,一时有些好笑,忍俊不禁道:“早,郑大人可是要出去?” 闻言,郑怀洛摇头笑道:“没有,才打算吃饭去呢,这城中有一家很好吃的街头早点,您可要一起去吃么?” 顾九原不想去,谁知还没等开口,就见庄子期走过来,问道:“离这儿远么,若是不远,带老头子一个。” 郑怀洛见状,顿时笑着应道:“一点都不远,拐过两条街便是,小嫂子跟着一起去吧。” 听得这话,顾九便也只能随着笑道:“既如此,我也去吧。” 她回房换了件衣服,便跟着一起出了门。 现下的林县城中,着实是有些荒凉,不过旭日初升,偶有小摊贩出来摆摊,瞧着倒是给这城中增添了几分生机。 顾九看着,心中有些感叹,郑怀洛则是笑道:“您现下瞧见的还是好的呢,我们才来那会儿,这里可比邓县差远了。” 饿殍满地,便是这里最真实的写照。 现下虽说仍旧是满目疮痍,至少也算是百废待兴了。 这话一出,顾九则是蹙眉问道:“来时这里很严重么?” “严重。” 郑怀洛叹了口气,将这里的惨状说了,末了又道:“原先这里的官员们见到大人,都以为是个不管事儿的,一群不长眼的东西,没过半天就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了。也不看看小爷跟我们家大人是谁,还妄想在我们面前逞威风,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虽说寻常的时候,郑怀洛面对秦峥都是忍不住开口挤兑的。 可是实际上,没有人比他再佩服秦峥了。 尤其此时秦峥还不在,郑怀洛夸他的时候毫无心理压力,自然将他那些功劳大说特说。 顾九听了,却觉得有些揪心,跟那些官员斗智斗勇更胜邓县,虽然郑怀洛说的有趣,也架不住她心里担心。 “你们没有受伤吧?” 这是她最忧心的地方。 闻言,郑怀洛顿时笑着摆手道:“小嫂子放心,我们大理寺的人,若是被这些小鱼小虾给伤到,那就别出来见人了,直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不是他瞧不起这些地方官员,寻常在上京里的都是些老油条,可到了大理寺,个个儿都得给他老老实实。更别说这些人了,在地方当土皇帝习惯了,实则一个个儿的都是纸糊的老虎,跟他们动真格儿的,一个倒比一个怂得快。 不过心倒是的确黑,幸好秦峥早有防备,才算是没有栽了跟头。 但这些事儿就没有必要跟顾九说了,省的小嫂子担心。 郑怀洛报喜不报忧,顾九倒是心里踏实了不少,眼见得店家将早饭端上来,顿时便被这香味儿吸引了。 虽说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可到底是在外面吃饭呢,眼见得日头热了起来,所以众人吃的速度都加快了几分。 待得吃完早饭后,郑怀洛要去河道上,所以便跟顾九告别:“小嫂子若是闲得无聊,可以在城中转转,我今日有些忙,晚上回来,再陪您好好逛一逛这林县城。” 不想却是被她叫住:“那倒是无妨,你只管去忙便是了。对了,我夫君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第343章去邱县了? 早上的时候,她就想问那些侍卫来着,可是还没等得及问呢。 后来见了郑怀洛,又说一起出去吃饭,倒是让顾九一时忘记了。 现下想起来,见郑怀洛要走,忙忙的将人给拦住,终于将想问的事情问出了口。 见状,郑怀洛顿时在心里叫苦不迭。 他各种转移话题,为的就是不让顾九想起来秦峥,谁知她到底还是想起来了。 他咳嗽了一声,讪笑着应道:“小嫂子,我昨儿个忘记跟你说了,林县旁边的那个邱县出了些问题,他昨天下午就过去了,约莫着得等到后天才回来了。大人走之前交代过我,让我好好儿带您先在这儿玩两天,他过两日就回来,您不必担心。” 撒谎的时候,郑怀洛一点都不用打草稿,那表情一本正经,让人看不出破绽。 然而大抵是出于直觉,顾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她眯了眯眼,问道:“去邱县了?” 总不能这么巧,她才来,他就走了? 而且,真的有那么急么,林县可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他连这里都不管,直接跑到哪里去,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及? 她心里起了疑心,却架不住郑怀洛表情真挚:“可不是么,小嫂子你有所不知,这里的情形现下是稳住了,可邱县那几个混账县令想要作妖,所以大人就去收拾他们了。不过不瞒你说,那几个人还不如李武呢,所以您放心,也就三两日的工夫,大人就回来了。” 他这说的是实话,不过却是故意颠倒了下顺序。 收拾邱县那几个官员是前些时日的事情,他们是稳定了那边才过来的。 而且……那几个官员也的确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既怂且狠,可惜被收拾的也很惨就是了。 见郑怀洛这表情,顾九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点头道:“好吧,你先去忙吧,我自己去转转。” 得了顾九这话,郑怀洛顿时松了一口气,笑着应了,又寒暄了两句便走了。 反倒是庄子期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的拧了拧眉。 他怎么觉得,这里面有事儿在瞒着顾九呢? 顾九也是这么想的,可又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多心,索性便暂且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回头问庄子期:“师父可要去逛逛?” 闻言,庄子期笑着点头道:“也好,我正好缺几味药材,你随我去找找,看看城中有没有吧。” 他心知顾九现下心神不宁,倒不如找些别的事情转移下她的注意力。 等到自己摸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再做打算。 …… 上午的时候,庄子期跟顾九在城中转了一圈,如愿以偿的买到了药材,下午便回去研磨草药去了。 郑怀洛回来之后,得知这个消息,心里当先踏实下来,复又叮嘱他们:“若是夫人问起来,一概都说咱们大人去了邱县了,明白么?” 千万不能让小嫂子知道大人是跑去密阳了,这次大人过去密阳,穆渊那个老狐狸可不好对付,说出来反倒是让小嫂子平添担心。 闻言,那些下属们都齐声应道:“是,大人放心,属下绝对守口如瓶。” 他才交代完这些人,就听得外面有人过来回禀,道是:“白大人来了。” 听得白无渊过来,郑怀洛一时有些狐疑,问道:“他来做什么?” 对于白无渊,郑怀洛不大喜欢的起来,毕竟这人的心眼太多了,跟马蜂窝似的,每次接触,都让他不大舒服——谁知道这马蜂窝里什么时候会飞出来一只毒蜂,把他给蜇的满头包儿? 是以这会儿见下属回禀说是他有要事,郑怀洛也是格外警惕道:“那让他进来吧,你们都先出去。” 这人过来,他得防着点。 待得下属都出去之后,白无渊才从外面走了进来:“郑大人安好。” 见到来人,郑怀洛只淡淡的点了点头,道:“白大人别来无恙啊。” 他一面说着,一面指了指桌上的茶壶,道:“没什么好茶,劳烦白大人自己倒吧。” 这态度着实算不得好,然而白无渊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布块,只是勾唇一笑,道了一声谢,自己便去拿茶壶倒了一盏茶。 喝了一口之后,还轻笑着赞叹:“上好的信阳毛尖,白大人还说不是好茶,当真是谦虚了。” 见这人脸皮如此之厚,郑怀洛一时有些叹为观止,他长到现在,虽说遇到哪些厚颜无耻的文人不少,可却没见过如白无渊这样不要面皮的如此坦然呢。 但显然白无渊坦然惯了,甚至在看到郑怀洛看自己的时候,还能格外闲适的问一句:“郑大人可要来一杯么?” 闻言,郑怀洛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不跟对方一般见识,哼了一声道:“不必了,我说白大人,你这大晚上的过来找我,不会就为了喝一杯茶吧?” “那自然不是。” 白无渊又喝了一口茶,这才淡淡的笑道:“我只是想问问,秦大人哪里去了?” 面对顾九的时候,郑怀洛还有些心虚,可现下问这个问题的人换成了白无渊,他便丝毫不心虚了。 非但不心虚,且郑怀洛说话的时候还十分的理直气壮:“大人去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白大人,您管的有点宽了吧?” 对于郑怀洛的敌意,白无渊丝毫不以为意,只温声笑道:“郑大人,若我说,我手上有红莲教的线索,您觉得还跟我没关系么?” 虽说他这话说的温和,可是那话中的意思却丝毫不温和。 郑怀洛心中骤然一跳,眯眼打量白无渊,好一会儿才笑道:“白无渊,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当时见到这人的时候,郑怀洛还曾经被他的表象骗过,可后来被他算计之后,便知道这个是最擅长伪装的。 若真的上了他的当,那才是傻子呢。 念及此,他复又警告道:“你可别忘了自己出来的本职是为何,白大人,做好自己的事便行了。” 这些时日的调查,白无渊就像是一个毫无破绽的谜团,可正是因为如此,郑怀洛才越发觉得这人的可怕。 面对郑怀洛的警告,白无渊倒是笑了。 “郑大人,我以为,我跟秦大人已经达成了协议,至少现在还是合作关系。” 他说到这儿,笑容一收,反问道:“难道,你们大理寺都是这么对待合作伙伴的?” 当日秦峥跟他说了什么,郑怀洛是不知道的,可那之后秦峥的确调派了人手给白无渊用。 而此时他的话,更让郑怀洛心中有些嘀咕。 难不成,这人真的有线索? 红莲教一直是圣上的心腹大患,这些时日也一直命大理寺秘密追查。 若是这人真的有线索,而他却耽误的话…… 这个后果,郑怀洛的确承担不起。 念及此,郑怀洛眯眼问道:“你没撒谎?” “跟大理寺撒谎,郑大人觉得我有几颗脑袋够造的?” 白无渊笑的十分闲适,郑怀洛却总觉得自己面前坐的是一只狐狸。 亏得他当初还信了这人是个单纯的,现在看下来,他简直就是腹黑的祖宗! 也只有秦峥能跟这人交手了! 想到这里,郑怀洛方才咳嗽了一声,道:“那你且说说看,便是你去了,又能帮上大人什么忙?” 他总得确认,这人过去是添乱还是帮忙的。 这话却是松口的意思了。 白无渊神情不变,只勾唇笑了笑,道:“白大人莫不是忘了,我手上可还有圣上的诏令呢。” 而秦峥手上,却没有。 自然,他并不知道秦峥乃是天狼卫之首,一枚天狼卫,便可走遍天下。 第344章交锋 郑怀洛听得他这话,倒是神情亮了亮,他怎么把这么一茬给忘了? 自家大人是不能暴露的,可白无渊却可以推到明处来挡刀啊! 想到这里,郑怀洛却是复又问道:“那我又如何相信你?” 听得他这话,白无渊却是摇了摇头,笑道:“不,大人不必相信我。” 他说到这儿,一面拿手拨弄着茶盏,一面淡淡的继续道:“但,你总该相信秦大人,他的眼光,一向不差。” 这话一出,郑怀洛顿时给白无渊再次下了个结论:厚颜无耻! 明着听来,这人是在夸秦峥呢,可实际上,分明是在夸自己。 眼光不差,不就是变相的说自己好么? 不要脸! 郑怀洛睨了对方一眼,却听白无渊复又笑眯眯的问道:“怎么,难道本官说的不对么?” 这话说的,郑怀洛敢说不对么? 他敢说那阎罗王眼光不好?那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念及此,郑怀洛越发有些愤愤,他就说看白无渊不顺眼吧,是有道理的,你看这人,哪儿像是能让自己顺眼的? “您说的都对。” 郑怀洛几乎是咬牙说出这句话,不过到底是有些心动了。 毕竟,秦峥当初既然敢选择跟他合作,那便是在这件事上可以保证对方不会坑自己的。 至于他呢,现在走不开,这里总归是要有人坐镇的,不是白无渊,就是自己。 相较于白无渊,郑怀洛觉得还是自己在这儿安全。 要知道,这儿现下还有一个顾九呢! 想到这里,郑怀洛倒是心里定了下来,点头道:“行,我就信你的话。” 虽说他觉得白无渊这人不靠谱,可现下非常时期,秦峥那边也的确需要人帮忙。 若是白无渊的话,以他的腹黑劲头,说不定真的能助秦峥一臂之力。 不过么…… “咱们丑话得说在前头,你该知道大理寺是个什么地方,所以,还请白大人别耍什么花招。” 听得郑怀洛这话,白无渊笑的一脸淡定:“郑大人只管将这颗心,牢牢地放在肚子里。” “如此最好。” 郑怀洛应承了他,眼见得这人还不走,不由得问道:“不如白大人再喝一杯茶?” 喝什么茶,他这分明是送客! 白无渊其实知道郑怀洛为何对自己敌意这么大,不过到底没说什么,只是睨了他一眼,淡淡道:“茶就不喝了,郑大人是不是忘了什么?” 闻言,郑怀洛倒是微微一愣,问道:“忘记什么?” 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需要跟白无渊说的事情啊。 见这人竟然如此糊涂,白无渊一时有些无奈,提醒道:“秦大人现下到底在何处?” 若不是他知道郑怀洛的性格,都要以为对方是故意在逗他了。 这话一出,郑怀洛顿时反应过来,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是我疏忽了。” 他见到白无渊就觉得心底不耐烦,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 虽说告诉白无渊,让郑怀洛有些不大自在,不过到底是回答道:“大人现下的确不在邱县,而是直接去了密阳。” 说到这里,郑怀洛复又提醒道:“不过有一点,还请大人切记保密,不要让我嫂子知道。” 密阳是穆渊的地盘,太过危险,能瞒着顾九一日是一日,否则万一她过去冒险,他们谁都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对于郑怀洛的顾虑,白无渊十分理解,毕竟先前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想的。 因此他格外郑重的点头笑道:“大人放心,本官知道该如何做。” 他的口风一向很严密,若是想在他这里打听消息,只要白无渊不想说,还没有人可以打听的出来。 听得白无渊这话,郑怀洛便放下心来,道:“如此,便有劳了。” 这次若是白无渊过去,郑怀洛明儿个更好给顾九撒谎了,直接说他去找秦峥,顺便透露一下那边的麻烦多,想必顾九安心之下,可以再安稳几日。 只可惜,郑怀洛的算盘打的好,却架不住有些时候,总是事出突然。 …… 晚间的时候,郑怀洛才吃了饭,下人们便回禀,道是夫人来了。 得知顾九过来,郑怀洛自己先心虚了一瞬,继而便整了整衣襟,吩咐道:“将夫人请进来吧。” 待得顾九进门,郑怀洛一面起身迎接,一面笑着问道:“嫂子怎么过来了,快请坐。” 顾九笑着道了谢,将下午研墨好的药膏交给郑怀洛,温声笑道:“下午的时候瞧着你们晒伤了不少,特意跟师父做了一些解暑镇痛的膏药出来,你们晚间的时候敷一敷,会好的快些。” 如今这日光,正是最烈的时候,他们虽然是官员,可现下是灾情最严峻的时刻,自然只有身先士卒、而无躲在后面的道理。 如郑怀洛这般都已经晒伤了,更遑论说其他人了。 顾九跟庄子期合计了一下,今日一整个白天都在捣鼓这个,暂且先做出了几十份儿,够他们先撑两日的。 见顾九递过来的东西,郑怀洛一时有些感动,笑着道谢:“多谢嫂子挂念,其实您不必麻烦的,我们都是一群糙汉子,要那么精细做什么。再说了,辛苦嫂子做这些,倒叫我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说实话,虽说接触的不多,可是顾九对他们是真没得挑的。 别的不说,单说当初在上京的时候,顾九每日都会着下人给秦峥送饭。后来有次见面了,郑怀洛玩笑似的抱怨,说每次送的饭菜都太少,不够他们分的。 当时秦峥直接踹了他一脚,反倒是顾九笑着回应,道是:“明儿个我便让厨子们多做几个菜,你们有什么爱吃的忌口的也只管告诉下人,必然叫你们吃的顺心如意。” 那时候他们一群人都开玩笑似的报自己的喜好,惹得秦峥脸色都黑了,可大家都当做玩笑话呢,谁都没放在心上。 谁知到了第二日,秦府的下人们来送菜,竟然真的按着他们每个人的喜好给特意做了菜! 报菜名的时候,只有顾九在场,大家都是在玩笑话逗乐子,她却是真的有认真见他们的喜好记在心上! 且那日之后,隔三差五秦家的厨子们都会变着花样儿做菜,他们几个可没少去蹭吃蹭喝的。 虽说这只是一件小事儿,且大家也不缺那一顿饭,可难得是这一份心意。 这些年,他们为什么甘心情愿的跟着秦峥出生入死,无非就是因为这个人值得。他娶了媳妇之后,当初他们虽说明着一个两个的都十分八卦,可实则都十分担心自家老大。 毕竟,这媳妇若是不靠谱,岂不是委屈了秦峥这个冷面阎王? 谁知他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这媳妇非但十分好,且连他们都给照应到了,当真无愧是个贤妻。 关键是……她还这么漂亮。 是以现下大理寺的一众下属们,现下最羡慕的反倒是秦峥了。 冰山阎罗王似的,怎么就这么好的运气! 郑怀洛从思绪中回过神儿来,再见顾九这么体贴,越发的开始酸秦峥。 他爹那么上心自己的婚事,怎么就没给找这么好的一个媳妇呢? 看看那秦钊,那样的货色,都能给儿子许了这么好的一门亲! 郑怀洛心里打翻了醋瓶儿,那叫一个酸味盎然。 然而顾九却是分毫没有察觉到,听得他这话,不由得摇头笑道:“这叫什么话,没有你们在前面奋战,我却连这点小事儿都不做的道理吧?行了,难道你还要跟我客气不成?只管拿着去用,回头若是用的合适,我再跟师父多做出来一些,到时候分发给下面的人。” 第345章怀疑 得了顾九这话,郑怀洛越发感动,因笑着点头道:“多谢嫂子,您给的东西必然是好的,我看那群猴崽子们谁敢说不好用。” 分明自己也没多大,再加上郑怀洛还顶着一张娃娃脸,此时说这话的时候,不但瞧着不严肃,反而有些可爱。 顾九一时忍俊不禁,含笑应声道:“好,时候不早了,那你早些休息,若有事情了随时来找我。” 眼见得顾九要走,郑怀洛却又莫名有些心理不舒服。瞧瞧自家嫂子这么好,他却跟着秦峥一起骗她…… 念及此,郑怀洛忍不住叫住了顾九,道:“小嫂子,你先等等。” 这话一出,顾九顿住脚步,笑着回头问道:“怎么了?” 郑怀洛将人叫住,却又有些后悔,他若是真的把秦峥的行踪说了,那才是对不起她呢! 奈何他已经叫住了人,这会儿总得编一个理由出来。 郑怀洛在心中抓耳挠腮,复又眼前一亮,嘿然笑道:“那个,我是想跟你说,这里离洛阳挺近的,现下这时节,花儿开的正好呢,您若是没事儿,不如去那儿玩两天?” 这话一出,顾九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笑道:“我说郑大人,您可是糊涂了?如今都已经六月了,那牡丹花早就开败了,现在过去看什么花?” “对哦。” 郑怀洛一个大老爷们,寻常时候又不关注这些,这回儿听得顾九的话,不由得挠了挠头,笑道:“您瞧我,都糊涂了。” 不过他话说到这里,却又动了几分心思,复又笑着问道:“那要不然,您去汴梁看风景去?那里山水如画,也是个好地方呢。现下天气热,您去了汴梁,正好还可以避暑。等到大人回来之后,我便让他过去接您去。” 去外面玩一圈,也好过在这林县城里守着,不然秦峥若是几日之后还不回来,顾九必然就要戳穿这个谎言了。 闻言,顾九却是失笑道:“不了,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就行。” 她说到这儿,复又正色道:“郑大人,你也不必管我,我过来,原本也不是要给你们添乱的。只是先前在邓县的时候,那边爆发了毒,我跟师父担心这边也会生什么事情,所以才过来预防万一。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你只管告诉我们便是,若是寻常无事,我们也绝不会多生是非。” 顾九虽然自幼教养着,可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相反,她更知道什么叫做进退有度。 听得顾九这话,郑怀洛反倒是一时有些郝然,因正色点头道:“多谢大嫂体谅,您放心,要是有事儿了,我定然去找您。只是还请您多等两日,大人现下很忙,但过几日一定会回来的。” 得了他这话,顾九笑着点头应了,道:“好,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这些时日事务繁忙,你也难得歇一歇。” 分明顾九比郑怀洛要小,可是他总觉得,顾九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倒像是慈母似的…… 那样温柔且慈祥的目光啊。 郑怀洛将脑子里这个惊悚的想法给赶了出去,继而含笑送顾九出了门。 待得将她送走之后,郑怀洛这才长出一口气,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操作,确认没有什么可值得怀疑的地方,便回房间上药去了。 不得不说,顾九做的这个膏药,的确是个好东西,别的不说,单是上脸之后这个清凉舒爽的感觉,便足以叫他白日里的疼痛感尽数消失。 一想到这是顾九特意做出来的,且还做了这么多,郑怀洛又有些叹息。 但愿这一次秦峥能够平安归来,否则他都无颜面对大嫂了! …… 只是郑怀洛却不知道,顾九回房之后,那笑容便尽数的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凝重。 郑怀洛这个人,审案的时候跟寻常简直是两个极端。 审案的时候有多聪明,寻常……就有多傻。 偏生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儿,是以在顾九面前露了原形。 郑怀洛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可顾九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儿。 仔细想来,从自己过来到现在,只要一提到秦峥,他们都会尽量避免正面回答。 若是他真的是去了无关紧要的邱县,他们会这样么? 不会。 所以……答案呼之欲出。 到底会是什么地方,让郑怀洛都不自觉的露出担忧的神情,且还生怕她知道呢? 除非那个地盘不受他们掌控,且还危险十足。 而这个地方,放眼现下的河南,只有一个地方符合。 密阳。 一想到这里,顾九的神情越发的冷却了下来。 当初秦峥走之前,曾经说过自己要去密阳的,既然他那时候敢说,想来便是那边没有危险。 可为什么现在郑怀洛他们反而要隐瞒自己? 除非……那里生了变故! …… 翌日一早,郑怀洛送走了白无渊。 其实他并不是专程去送白无渊的,实在是出门的时候太过巧合,正好见到对方要上马车。 因着所有事情昨夜都说好了,所以这会儿碰见了,郑怀洛只是寒暄了几句,嘱咐他路上小心,末了又加了一句:“别给大人添乱。” 对于这人的小心眼,白无渊有些无奈,不过答应的倒是十分痛快:“郑大人放心,本官说到做到。” 听得他这话,郑怀洛才觉得舒服了不少,点头应道:“那就好,白大人,一路顺风啊。” 闻言,白无渊则是笑的如沐春风:“托您吉言。” 二人寒暄过之后,郑怀洛赶着要出去,所以便拱了拱手,直接便出去走了。 待得对方的身影消失不见,白无渊这才摇头失笑,一面挑开车帘上了马车。 不想才上去,整个人就愣住了。 车里坐着一个姑娘,身着一袭轻便衣裙,脸上脂粉未施,头上只用一根钗环固定,整个人素净的不能再素净了。 不过那一张脸倒是一如既往的叫人惊艳。 “秦夫人,您这是?” 饶是白无渊足够定力好,可面对车里多出来的顾九,也不由得有些惊诧。 青天白日的,这是唱哪一出呢? 顾九倒是十分淡定,见他上了马车,甚至还有心思同他说笑:“白大人早啊,可吃饭了么,我带了吃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面将自己预备好的干粮放在了马车里的桌案上,那动作格外的熟稔。 到了这会儿,白无渊却是恍惚明白她这是要唱什么戏了,因无奈道:“秦夫人,孤男寡女的,您随我在马车上,不大合适吧?” 这会儿马车还未出发,白无渊想了想,指了指外面道:“不如我现在让车夫离的远些,您先下去?” 见他要赶人,顾九却是往后一靠,淡淡道:“白大人,你是个聪明人,不会看不出我的意思吧?” 白无渊自然看的出来,可正是因为看出来了,他才满头冷汗呢。 自己昨日才跟郑怀洛说过,绝对会瞒着顾九,不想这人不能胡乱立誓言,这一大早他就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顾九这态度也太明显了,这是要随着自己去密阳啊! 不过…… “秦夫人,我是外出公干,晚间便回,您跟着我不合适吧?” 他试图最后挣扎一下,将这人给骗出去,奈何顾九却是丝毫不上当。 “我说白大人,你当我傻子么?” 顾九笑着指了指马车角落里的小包裹,笑的眉眼弯弯:“谁一日便归的路程,还带着这么多东西?” 她说到这里,复又正色道:“你也不必骗我,我知道你要去密阳,我夫君也在密阳,对吧?我去找他,刚巧顺路,劳烦白大人捎我一程,不过分吧?” 第346章他想看戏 顾九这话说的淡定,可白无渊却是骤然愣怔。 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往日里只见这小姑娘聪慧,可白无渊却从未真的将人放在眼里,然而现在,他却不由得开始认真打量起来了这人。 瞧着是个柔弱的,内里倒是比谁都主意正。 念及此,白无渊却知道,自己今日是送神难了。 他深吸一口气,笑着点头道:“好吧。” 说完这话,白无渊朝着外面吩咐道:“车夫,启程。” 马车辚辚而行,顾九这才重新露出了笑模样,自顾拿了一块干粮要吃,一面笑着问白无渊:“大人可要来一点?” 见这小姑娘居然毫不在意这件事儿,他一时竟不知是该作何态度了。 他想了想,却是开口道:“再过两条街,便有一家早餐铺子,夫人还是别吃这个了,待会我让车夫去买一些回来。” 马车走的快,白无渊话音才落下,便见车夫拐过了街道口。 眼见得那铺子遥遥在望,顾九自然是从善如流的将手中的干粮放了下来——有现成的,谁还啃干粮啊? 见她这模样,白无渊越发无奈。 他现在倒是信了什么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瞧着顾九文弱秀气的模样,怎么也跟秦峥的无赖有一拼? 不过这话,白无渊是不敢说出口的。 待得吩咐了车夫将早饭买回来后,白无渊将吃的放在桌案上,自己则是拿了一个小包子吃着。 他吃饭的速度十分快,顾九才吃了两口,便见对方风卷残云,不过片刻功夫,那些饭菜便已经被他消灭了大半。 只是饶是如此,倒也不见他的吃相狼狈。 顾九越发放慢了速度,甚至十分好心的替他倒了一杯茶水,笑道:“白大人慢慢吃,没人跟你抢,这还有呢。” 闻言,白无渊弯唇一笑,道:“抱歉,自幼这般吃惯了,叫秦夫人看笑话了。” 被选为影子之前,他在家里可谓是谁都能欺负的存在,不止如此,连吃饱都是一种奢侈。 所以他学会了去偷吃的。 可是小孩子身形瘦弱,总是跑不过大人的,他为了防止食物被抢回去,只能狼吞虎咽。 到了后来,他终于可以吃上一口饱饭——用将自己堕入黑暗作为代价。 可那又如何?至少他可以吃饱了。 只是这习惯却养成了,哪怕他渐渐地长大,哪怕他到如今再也不需过那样的日子,可有些东西,到了骨髓里,便再也改不了了。 譬如吃饭的习惯。 白无渊说的平淡,顾九却莫名觉得有些心酸,她吃饭的动作顿了顿,将剩下的两个包子推到了他的面前,温声道:“白大人,您再吃一些?我吃不完了。” 她哪里是吃不完,分明是觉得白无渊说的太过可怜,连带着自己都不好意思吃了。 见状,白无渊却是失笑,摇头道:“秦夫人慢慢吃,在下已经吃饱了。不过——您若真觉得在下可怜,劳烦到时候秦大人要拔刀杀我的时候,帮忙拦着些。” 毕竟,那位的想法,他也能猜到一些。 秦峥为了让顾九不牵涉进来,故意让她留在林县,且还隐瞒了消息。 可偏偏顾九却因为太过聪慧,不但猜到了对方的真实去处,且还上了他的马车,要让自己给捎过去。 换作往常,白无渊必然不会接这个麻烦的,可是他不知为何,竟然莫名的生出几分羡慕来。 若有人肯如此待他,该多好? 自然,这个想法太过奢侈。 所以白无渊只是在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便压了下去。而让他决定带上顾九的最大原因却是,他想看戏。 看秦峥见到顾九之后,会是何等的惊慌失措。 那戏码,一定很好看。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骨子里便带着天生的叛逆与阴暗。 最喜看人遭遇挫折、不幸、困境流离,想要看他们会如何。 而秦峥虽然猜不到他的想法,可只他带着顾九去的这一件事,怕是就足以让对方跟他清算了。 白无渊虽然喜欢看戏,可他更珍惜生命。 想要活着,就得卖惨。 但秦峥是不吃这一套的。 然而,顾九吃。 所以在听得白无渊这话之后,顾九顿时便点头道:“白大人放心,我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只是劳烦您把我带过去,必然不会连累了你,也不会让夫君迁怒于你的。” 得了顾九这话,白无渊弯唇答应,低头的时候,也遮住了那一抹得逞的笑。 顾九自然不知道自己被人给算计了一把,她因着接连没有睡好,所以吃饱之后,便有些撑不住的靠着车窗睡着了。 见她竟然安心的睡了过去,白无渊一时有些惊诧,继而又不由得失笑。 这人倒是十足的胆大,竟然敢当着陌生男人的面儿睡觉?还真把他当成君子了。 只可惜,他从不是君子。 然而…… 这位自诩不是君子的白无渊白大人,在见顾九睡着之后,一面自晒,一面悄然的出了马车,跟车夫一起坐到了外面。 非礼勿言,非礼勿视。 …… “小嫂子呢?” 郑怀洛回去之后,便着人去寻顾九,谁知却扑了个空。 下人们支支吾吾的告诉他,人不见了。 “什么叫做,不见了?” 郑怀洛试图理解他们话里的意思,却听得那人吞吞吐吐道:“您自己去看吧。” 房中留了一封信,坦坦荡荡的告诉了郑怀洛自己的去向,顺便还夸了一把白无渊:“有白大人作陪,我必然不会有事。且安心,不日随夫君一起归。” 看到这封信,郑怀洛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完了。 他这千防万防的,怎么到底是没防住白无渊! 郑怀洛绞尽脑汁想着自己是哪里露了破绽,还是一旁的侍卫提醒了他:“大人,您现在还是赶紧给老大去一封信吧。” 否则的话,这惊喜可就变惊吓了! 这话一出,郑怀洛顿时回神,咬牙道:“对,你说的没错,我这就去给老大送信!” 他得赶紧告诉秦峥,让对方有个心理准备,小嫂子这突然跑过去,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呢! 念及此,他又不由得在心中叹气,虽说小嫂子跟自家老大夫妻情深,可她这次过去,怕是真的要给老大添乱了。 奈何这是别人家夫妻的事情,且秦峥一向是个护妻狂魔,若他真的敢说顾九的不是,第一个被挨揍的必然是自己。 更何况…… 这种感情,他不得不说,自己其实是有些羡慕的。 这厢的郑怀洛为了顾九出走一事急的抓耳挠腮,而那厢的顾九,却是十分安然的睡觉。 …… 她这一觉睡得极好。 纵然马车一路颠簸,可架不住她太过困倦,再加上她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这车上只剩下了自己,睡得就越发踏实了。 待得一觉醒来,已然是日光西斜了。 从马车里往外看,只见天边一抹残阳如血,连带着那周遭的景致都被染上了金色余晖。 顾九靠在车窗上,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一面撑着有些发软的身子,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这车厢里只有自己。 “白大人?” 听得顾九叫他,白无渊隔着车帘回答:“秦夫人醒了?” 顾九这才知道,自己先前睡梦中看到的不是幻觉,白无渊的确是出去了,留她一个人在马车里。 念及此,顾九一时又有些失笑,不得不说,这事儿让她对白无渊有些改观。 这人,其实还挺正人君子的。 不过这一路时间漫长,待在马车外面也不像话,因此顾九整理了仪容,一面轻声道:“白大人进马车里来吧。” 第347章大人不在,等着吧 得知她醒了,白无渊便也不再客气,他在这马车外面坐了小半日,这会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散架了。 “秦夫人。” 白无渊进来之后先给她打了招呼,顾九则是笑着应了,一面倒了茶水:“白大人请喝茶。” 这马车上没什么好茶叶,一应都是将就的。 不过白无渊本不是什么风月之人,所以对于茶水上更不讲究,道谢之后端起茶盏便小口喝了起来。 顾九饮了一杯茶,方才觉得喉咙里的干涩去了不少。 她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外面的一片荒凉,微微蹙眉问道:“现下离密阳还有多远?” 照着他们的脚程,现下已经走了大半日了,应当快到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白无渊笑着回道:“离密阳还有三十多里地,晚间之前便可到。” 这话一出,顾九神情一喜,这么说来,她就快要见到秦峥了! 见她脸上遮掩不住的喜色,白无渊挑了挑眉,却是给人泼起了凉水:“秦夫人可别高兴得太早,你可是偷偷跑过去的。” 以秦峥对她的宝贝程度,见到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恐怕可不止是喜悦吧? 听得他这话,顾九脸上笑容顿时垮了几分,想了想秦峥可能有的反应,顾九到底是有些心虚。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有些试探着道:“唔,白大人此番过去,是帮夫君的对吧?” 所以,有外人跟着一起的话,秦峥应当不会太生气? 白无渊只听她这话中的意思,便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心中好笑,面上则是淡淡道:“秦夫人误会了,我不去。” 他说到这儿,在对方疑惑的神情中,整好以暇的解释道:“我不明着出现。” 这次过去,他是配合秦峥不假,可鉴于密阳城现下的情形,所以他得在暗。 二人一明一暗,才更好配合。 这话说的在理,顾九自然也明白,可她更关心的却是…… 这样一来,岂不是自己独自去见秦峥? 白无渊读懂了她脸上的表情,噙着一抹笑容笑道:“所以,秦夫人到时候要独自过去了。” 其实才不是。 他自然会在暗中,看着秦峥情形如何。 自然,也能偷偷地看一场好戏。 这一刻,白无渊的恶趣味急速飙升,奈何顾九却是分毫没发现,甚至于一时间有些愁眉苦脸。 也不知道秦峥会不会真的生她的气,她可是偷跑过来的。 不然……跟他撒个娇? 这厢的顾九在胡乱的想着解决办法,一旁的白无渊则是坐在一旁看戏,甚至还十分有心情给自己又倒了一盏茶水。 只可惜,没些瓜子什么的。 这让他有些遗憾。 顾九只想了一会儿,便将这念头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难道还怕秦峥不成? 她……怕。 顾九暗自叹了口气,但思念到底压过了担忧,所以不过片刻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 天色逐渐变暗,密阳城也离她越发的进了几分。 一想到要见到秦峥,顾九的喜色又不由得染上了眉梢。 算下来,他们已经将近二十日没见过了。 自她秦峥之后,今生是他们分别的最长时日,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现下的顾九,越发觉得心中多了几分焦灼。 也不知他现下好不好。 顾九才想到这里,又下意识的往后靠了靠,谁知却觉得身后被硌了一下。 她微微蹙眉,下意识的将东西拿出来,却是一愣:“咦?” 硌到她的,是一个泥姑姑。 顾九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这东西的来历。 分明是当日从邓县离开的时候,那小姑娘送的一套泥姑姑之中的一个。 这泥姑姑被人用穿了绳子,做成了悬在身上的样式,大抵是被人途中摘下来的,所以这会儿扔在了马车上。 而这马车,是白无渊的。 念及此,顾九复又挑眉一笑,道:“白大人,东西还你。” 白无渊却是有些局促,他咳嗽了一声,将泥姑姑接了过来,一面又淡淡道:“多谢秦夫人,小玩意儿而已,你拿着玩也成。” 他这话说的十分自然,可惜方才看到东西那一分在意,却出卖了他。 顾九只看了一眼那泥姑姑,便突然反应了过来,这个造型,像极了春晓。 一想到那个姑娘,她又忍不住有些好奇。 当初秦峥曾经说过,春晓是被白无渊给救走的,难不成现在是因为离开上京太久,所以白无渊睹物思人? 可当时她分明听说过,似乎是春晓一厢情愿? 念及此,她又打量了白无渊一眼,弯唇笑道:“不了,君子不夺人所好,虽说妾身不是君子,可还是不抢白大人的心头好了。” 她这话意有所指,白无渊却是已然恢复了正常的神情,随意的笑道:“不过是一个玩意儿罢了,何来心头好?” 话虽然这么说,可惜白无渊的动作却是格外小心翼翼。 眼见得他将这个所谓的‘玩意儿’给珍而重之的挂在了一旁,顾九心中顿时了然。 她勾唇笑了笑,道:“虽说只是个玩意儿而已,可到底是邓县百姓的一片心意,大人好歹好生留着吧。” 这话给了他一个理由,可白无渊却不知为何,一瞬间有一种被人看透的感觉。 他以手做拳,掩饰一般的咳嗽了一声,点头道:“秦夫人说的是。” 说完这话,他的手似是无意中碰到那个泥姑姑,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幽暗。 顾九跟他到底只是面儿上的功夫,并未到十分熟的地步,所以即便心中有些疑惑,到底也没多问。 接下来的路程,二人相安无事。 临到密阳城外时,白无渊让车夫停车,暂且请顾九下车,自己在车上捣鼓了一番。 等到他再下来的时候,先前的玉面少年郎就变成了一个模样有些丑陋的中年人。 饶是顾九先前见过他的面具如何厉害,可这会儿见他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还是不由得吃了一惊。 “秦夫人,可还能认出来我?” 听得白无渊询问,顾九摇头失笑,道:“若是您不开口,怕是我真认不出来。” 这变化,也太大了! 闻言,白无渊满意一笑,道:“夫人请上车吧。” 这一次,白无渊直接坐在了马车外面,充当了车夫。 …… 到达密阳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 不同于在邓县林县的情形,纵然受了灾,可这里却还是一片的繁华之态。 不过想想也知道,毕竟这里是河东河道总督府的驻扎之地,作为历代总督们的老巢,所以这里的防护也是做的最坚固的。 来之前,白无渊便问过了郑怀洛,得知秦峥现下下榻的地方并非是总督府,而是离此不远的驿站中。 这驿站里都是总督的人,秦峥在此地居住,相当于一切行动都被人监视。 所以白无渊直接在离驿站还有些距离的时候便下了车,自己在后面慢慢的跟着,目送着马车悠然的到了驿站门口。 “来者何人?” 见驿站的人阻拦,车夫从马车上下来,直接亮了牌子,道:“秦府下人,来找我家大人。” 那人接了腰牌,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见这马车有些破旧,甚至于车夫穿的也不华贵,越发多了几分怀疑:“在门口等着,你们去问一问,这是不是秦府的腰牌?” 别是来个冒充的吧? 门口的士兵快速进去,不一会儿便出来了:“秦大人还没回来呢,让他们在外面先等一会儿吧。” 当初秦大人来的时候他们可都是见过的,一看就知道是上京来的大官,气度穿着无一不华美异常,他怎么会用这种马车? 第348章夫君—— 听得他这话,车夫忍不住蹙眉,回身在马车外面问道:“夫人,大人还没回来,咱们在这儿等着?” 谁想他这话才出口,就听得身后有马蹄声而来,马声嘶鸣中,有男人从马上跳了下来。 旋即便有士兵快速的迎了上去,谄媚的笑道:“大人,您回来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应了一声,他随意将缰绳丢给那士兵,无意中扫了一眼这边,视线却是微微一顿。 这马车,有点熟悉。 可不是熟悉么,之前的时候,白无渊坐了一路! 不等他回想起来,那士兵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顿时便谄媚的回禀道:“大人,这人说是秦府的家仆,您认识这人么?” 不是他瞧不起他们,只是觉得穿着这么破旧的,怎么看都像是故意贴上来的。 谁知他话音刚落,就见那车夫回身恭声道:“给大人请安。” 为了路上安全保证,这车夫也是侍卫兼任的。 秦峥眉眼一凝,沉声道:“嗯,你怎么来了?” 他想起来了,路上的时候,白无渊在用这辆马车。 那么车上此时坐的,是白无渊? 秦峥才想到这里,就见那车帘被人从里面掀开。 那是一个女人的手。 纤细且白皙,指甲莹润,一看便知保养得宜。 手腕上带着一只羊脂玉的镯子,越发衬得那手腕不盈一握。 那是—— 秦峥的呼吸顿时一重,下一刻,便见车帘挑开,一张美人脸言笑晏晏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秦大人,好久不见呀。” 小姑娘笑的眉眼弯弯,眸子里还带着狡黠,看着秦峥的时候,让他几乎怀疑自己身在梦里。 这一刻,秦峥只觉得喉咙里被塞了棉花似的,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顾九见这人木头似的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也维持不下去,继而变成了娇软的抱怨:“夫君——” 这人怎么不理她呢,难不成是傻了? 然而她话才出口,就见秦峥快步走了过去,他下意识想要去拥抱顾九,却又想起自己的手上不干净,生生的的顿在了原地,声音沙哑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分明这不是梦,可偏生活生生的顾九在他面前,却让他比梦里还不知所措。 至少那时候是纯然的欢喜,而现在,他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唯独剩下了眼前人。 还是顾九先伸出手来,直接搂上了他的脖子,也不顾这大庭广众之下,娇软的贴上他撒娇:“难道夫君见我不欢喜?妾身想您想的寝食难安。” 小姑娘就跪在马车里,白嫩的胳膊虚虚的搂过去在他的脖颈后面,一双眉眼精致如画,分明脸上带着笑意,可秦峥却没有错过她眸子里的湿润。 那是几乎要落下的泪。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嘴微微的嘟着,声音里都带出几分委屈来。 自己巴巴儿的跑过来,结果想象中的情形一个没发生,秦峥既不惊喜也不欢愉,反而问她为什么来! 这些时日不见,眼前男人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下巴上都带出了青黑色的胡茬。 分明先前还是一个骄矜冷傲的世家公子,可现在他身上只剩下了冷硬,再也寻不到她熟悉的温柔。 念及此,顾九的眼眶越发红了起来。 小姑娘这模样,落在秦峥眼里,却是神情骤然一暗。 这一刻,他脑海中所有想法尽数消散,唯独剩下了一个。 他一把将顾九打横抱起,之后在对方的惊呼声中,直接将人给带到了房间。 男人大踏步进门,留下门外一干人等都看傻了眼。 这是什么情形? 起先以为来了个碰瓷儿的,现在才发现不但不是碰瓷的,且好像还是这位秦大人的相好儿? 有那机灵的,早听到了那一句夫君,这会儿便笑着过来跟车堵攀交情:“我说这位小哥儿,方才在车里的那位夫人是谁啊?” 那模样生的艳若桃李,难不成是秦大人的相好找来了? 他脸上的八卦神情太过明显,下一刻便见那车夫倨傲道:“那是我家夫人。” 见这人龌龊的表情,车夫又哼了一声,加了一句:“明媒正娶的!” 这话一出,那些人脸上的下作表情瞬间便收敛了个干干净净。 若是个姘头儿,说不定他们还能在心里肖想一下,可是是正房夫人,他们有几个脑袋也不够那位秦大人拧的! …… 秦峥多年不曾莽撞过,自懂事之后,做事似乎永远胸有成竹。 然而见到顾九出现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就已然乱了套似的。 直到带着顾九回了房,看着眼前人真真切切的在自己面前,秦峥的意识才后知后觉的回笼。 “阿九,你怎么会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虽然将人放了下来,却仍旧还攥着顾九的手。 这模样看的顾九心都软了,她笑眯眯的靠近了秦峥,直接抱住了他的腰,将脑袋埋在他的怀中,叹息道:“夫君别问,先让我抱抱你。” 这些时日没见,现下终于将人抱在怀中,顾九先前忍着的泪意复又有些忍不住了。 她咬了咬唇,声音里也带出几分哭腔来:“你都瘦了!” 听得她近乎撒娇的话,秦峥险些要把持不住。 他叹了口气,放任着小姑娘抱着自己,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温柔的回应道:“还说我呢,你不也瘦了?” 说到这儿,秦峥又捏住了她的下巴,居高临下的问道:“不过,这也不是你蒙混过关的理由,说吧,怎么找过来的?” 现下秦峥理智回笼,自然猜得到,这跟白无渊必然脱不了关系。 毕竟,她方才乘坐的可是他的马车! 念及此,秦峥又有一瞬间的醋意上涌。 当初……小丫头还夸过白无渊生的好呢! 小白脸。 顾九自然不知道秦峥这一瞬间思维发散的有多厉害,她咬着唇,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又带出几分愤愤来:“当初是您自己说的,夫妻之间要互相坦承,你为何要让郑怀洛他们合计蒙我?” 说起来这事儿,她越发觉得不高兴,哼了一声,索性耍赖道:“我就知道,那些好听话都是哄我的!” 小姑娘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反倒是秦峥几乎要气笑了。 他伸出手来,捏着她的脸颊,揉了一把,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么说来,都是为夫的错了?” “可不是么!” 顾九哼了一声,原本气势是十足的,可惜此时被男人捏着脸颊,连声音里都多出几分含糊来,那些气势便越发的消散了。 她一时有些不服气,偏了偏头,直接便咬上了他的手指。 让他捏自己的脸! 顾九泄愤似的模样,却看得秦峥眼神幽暗。 他也不收回手,任由她咬着,另外一只手却搂着她的腰往自己身边贴着:“你确定不停?” 这声音……顾九太熟悉了。 不同于寻常的冷静自持,带着几分欲色,基本上只要他用这个声音说话,她这一夜都睡不成了。 单是想一想,顾九便觉得两腿发软脸颊红红,她骤然松开了牙,见那手指被她咬了几个牙印,又胡乱道:“我都这么委屈,您都不哄我。” 小姑娘这声音,让秦峥既无奈又心软,低头抵着她的眉心,一双眸子几乎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敢问夫人,想要为夫怎么哄?” 男人的声线低沉,带着满满的蛊惑。 顾九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他抓住,整个人更是无处可逃。 她只能将自己靠在秦峥的怀中,红着脸小声道:“哪有你这样不讲道理的,连怎么哄人也要我教你吗?” 第349章不许凶我 说这话的时候,顾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娇蛮,听得秦峥却是心都软了下来。 分明知道她是在胡搅蛮缠,秦峥也乐意纵着她,因笑着吻了吻她的眉心,十分好脾气道:“夫人莫要生气,为夫错了,可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满是纵容,那声音听得顾九脸颊云霞升腾,贝齿咬着下唇,一双眸子也有些飘忽。 “唔,那我这次就原谅你了。” 顾九说到这儿,复又加了一句:“但是,不许有下次,不许凶我,也不许再瞒着我。” 她太了解秦峥了,这人若是想秋后算账,有的是机会。 闻言,秦峥却是低低的笑了起来。 他回身坐到椅子上,一把将顾九给拉了过来,看着在自己怀中乖巧的小姑娘,睨了她一眼,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为夫为何要凶你?” “唔……” 顾九的眼神东看西看,就是不肯看亲只呢个,奈何那表情里面已经写满了心虚。 秦峥看的无奈,叹息道:“这次瞒着你,的确是为夫的不对,但你就这样私自跑过来,若是真的出了危险,你叫我届时该如何?” 要是顾九真的出了点什么事儿,他才是追悔莫及了。 念及此,秦峥心中又是一阵后怕。 得亏这小姑娘还算是没糊涂到家,知道跟着白无渊一起过来,可问题是,白无渊现下是安全的,可要是有朝一日他不安全了呢? 秦峥的顾虑,顾九其实全部都知道。 只是当时想念他的情绪抵过了其他,所以她便这么不管不顾的来了。 现下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咬了咬唇,莫名有些心里堵,点头道:“妾身知道了。” 秦峥都不必看她,便知道小姑娘这会儿委屈上了。 他倒是想要严厉一些,让她知晓自己现在做的事儿十分不妥当。可是她才一委屈,秦峥便先心软了。 “为夫也不是凶你,只是你要知道是非轻重,对吧?” 秦峥的声音越发温柔,可顾九不知为何,越发觉得心酸不已。 她伸出手来,不管不顾的抱住秦峥,埋在他的脖颈一侧,闷闷道:“可是我想你了。” 只一句话,小姑娘的泪便忍不住的落了下来。 她是真的想秦峥了。 自从那夜梦到前世之后,顾九才惊觉那思念到底有多深。 那日之后,她再无安眠的时候,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那一双满是鲜血泥土的手,想起男人阴郁的眼,想起他那句话:“阿九,我们到家了。” 前世他唯一一次这样叫她,却是在她死后! 原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暖一座冰山,最后将自己给赔了进去。可谁知道,这个人只是在心外面罩了一层冰壳。 她不知自己何时融化了冰壳,引得那人将自己的一颗心送给了她。 可她却不知道。 顾九甚至不敢想,前世里秦峥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去布置归九院的一切的。 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思,领回了她的尸首。 那一刻,顾九甚至情愿前世他从未爱过自己。 因为爱一个人太苦了,她爱了秦峥五年,尚且能够看到他。 可是秦峥呢? 他大抵准备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要跟自己坦白心意,可却等来了一具再也不会回过来的躯壳。 那之后的几十年,他又该怎么度过? 顾九夜夜被这些问题煎熬着,直到现在真的见到秦峥,她才觉得一颗心放回了原地。 至少今生,他是安然无恙的,至少他们现在,是彼此相拥且相爱的。 原本秦峥是想哄顾九的,谁知道他越哄,小姑娘的泪水越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噼里啪啦的往下落个不停。 他残存的怒火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满满的愧疚。 身为人夫,他本该护着顾九,谁知到现在,最让她受委屈的,却是自己。 念及此,秦峥将人搂在怀中,细细的吻去了她的泪水,极尽温柔道:“阿九你听,它也在想你。” 说这话的时候,秦峥将顾九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让她听着那在跳动着的脉搏。 一下一下,都是不必说出口便被清晰知晓的爱意。 男人的手掌十分热,抓着顾九的手时,让她觉得连心口都跟着发烫了。 她渐渐地止住了泪水,却是红着眼圈道:“那你不许凶我了。” 分明他连一句重话都没舍得说,现下却反而被自家夫人倒打一耙。 秦峥一时有些无奈,到底是点头应声:“好,不凶了。” 得了他这话,顾九方才得逞似的笑了。 雨过天晴,秦峥见她这模样,不由得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不知羞。” 他喟叹似的抱着顾九,越发觉得一颗心也跟着柔软了下来。 纵然对她的到来有些生气,可秦峥不得不承认,现下抱着她的时候,他觉得一切的烦恼全部散去,满心满眼都只有眼前人。 罢了,由她去吧,他总不能连一个小姑娘都护不住。 …… 顾九这些时日都没有睡好,如今在秦峥的怀中,却是难得的苦厄散去,满心的安宁,不过片刻功夫,她便趴在秦峥的怀中睡着了。 秦峥才吩咐了下人去端晚饭过来,这会儿正搂着顾九说话,谁知好一会儿不见人回应,待得低头的功夫,便见她不知何时已然沉沉睡去。 小姑娘睡得十分踏实,看的秦峥的心都跟着柔软了下来。 他无声的勾唇,继而将人轻轻地抱了起来,带着她进了内室。 感受到身体被腾空,顾九迷迷糊糊的睁眼,声音柔软的叫他:夫君……” 秦峥温声应了,一面柔声道:“我在呢,你先睡一会儿。” 得了他的话,顾九便放心的睡着了,秦峥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见小姑娘在睡梦中都抓着自己的手,唇边笑意越发加重了几分。 待得下人过来送饭的时候,秦峥将手腕上的佛珠褪下来放在她掌心,任由她握着,自己则是起身过去接饭盒。 “嘘。” 见秦峥无声比了个嘘,前来送饭的下人立刻噤声,将饭盒递了过去,自己则是退到了门外。 秦峥看了他一眼,淡漠的吩咐道:“无事不得扰。” 闻言,那人顿时恭声应道:“是,奴才明白。” 见那人去了,秦峥这才将门重新合上,自己将饭盒放在桌案上,看了眼还在沉睡的顾九,想了想,转身出了门。 他去寻的是车夫。 “给大人请安。” 车夫现下被安置在了驿站里面,不过秦峥的房间在三楼,而那车夫的房间则是在二楼。 见秦峥过来,那车夫丝毫不意外,先是行了礼,继而又请罪道:“属下不该擅自护送夫人前来,请大人治罪。” 说这话的时候,那车夫一面拿手沾了水,在桌案上写了一个“白”字。 秦峥见他写的东西,淡淡的点了点头,沉声道:“行了,起来吧。” “谢大人。” 车夫忙的行礼道谢,起身的时候,将一封书信递到了秦峥的手上。 那是白无渊写的。 秦峥接了信,看了一眼四周,复又冷声问道:“夫人怎么会突然来?” 那车夫的脸色变了变,悄然道:“夫人她说思念您,所以便瞒了其他人来了。” 果然跟秦峥猜测的一样。 以顾九的性子,约莫是临时跳了白无渊的马车,来了个瞒天过海。 不过…… 白无渊若是真的不想让她乘车,怕也有的是法子,何至于被顾九给直接强硬的蹭了一路马车?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任由顾九随着他一同来了这密阳城中。 这个人,到底怀的什么目的? 第350章春晓不见了? 此时的秦峥,自然不知道白无渊的目的十分简单,那就是看戏。 他沉吟了一会儿,决定将此事放一放,给那车夫使了个眼色,继而便转身出去了。 待得回房之后,顾九还在睡着。 见小姑娘恬静的睡颜,秦峥的神情也放松了下来。 原先的那些冷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柔和。 秦峥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的睡容,继而回到了外室坐下,将方才车夫给的信件拆开来。 信的确是白无渊写的,他在信中详细的写了自己的计划,并且表明要来个双管齐下。 一明一暗,配合行动。 对于白无渊信中的真伪,秦峥倒是丝毫不怀疑,只是让他神情冷凝的,却是信上的另外一件事。 红莲教…… 他们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秦峥才想到这里,就听得内室传来顾九迷迷糊糊的声音:“夫君?” 小姑娘睡的不踏实,醒来只见自己不见秦峥。 听得她话中带着的不安,秦峥将信件烧了,一面应声道:“我在。” 秦峥的声音,让顾九瞬间便踏实了不少。 秦峥见那红彤彤的火苗席卷着整张纸,待得将之烧成灰烬之后,方才慢慢的熄灭了。 火光映照在他的眼睛里,也添了几分冷意来。 顾九听到外面的动静,渐渐地从睡梦中醒来。她趴在床边往外看,正好对上地上那烧完的纸张,因着才燃烧过,所以上面还带着一缕红色。 只是那红色迅速的湮灭,唯独剩下了白的灰,就像是从未烧过一样。 顾九微微一愣,瞬间清醒了不少。 她深吸一口气,将头转了过去。 秦峥若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她便装作不知就好了。 谁知她才想到这里,就见秦峥的声音响起:“醒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把食盒里面的饭菜摆放在了桌案上,进了内室。 听得他的声音,顾九也不能再装睡着了,她点头应了,一面起身道:“还有些困。” 因着才睡醒,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软糯。 秦峥闻言,神情越发的柔软了下来:“阿九乖,起来吃些东西再睡。” 这声音太过温柔,让顾九的心都跟着沉沦了下去。 她弯唇笑了笑,一面将胳膊伸了过去:“那您抱我过去。” 顾九原本是想撒个娇,谁知秦峥竟然真的将她给打横抱起,声音里满是纵容的笑:“夫人命令,却之不恭。” 被他骤然一抱,顾九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惊呼一声道:“您还真抱啊。” 她开玩笑的! 奈何秦峥却没将之当做玩笑,他当真将人抱到了椅子前坐下,带着几分调侃笑道:“夫人这般轻,抱着又何妨?” 他倒是不害臊。 顾九却是害羞的,她低头呐呐道:“那您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吧。” 幸好这房中只他们二人,否则让旁人瞧见了,成何体统? 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顾九的思想倒是十分守旧。 见小姑娘害羞了,秦峥低低一笑,也不再逗弄她,而是将人给放了下来。 在顾九想要去踩地面的时候,秦峥却又阻止了她,揉了一把她的发,轻笑道:“别动,我去给你拿鞋子。” 得了他这话,顾九才想起来自己还赤着脚,她咬唇应了,等到秦峥拿回来鞋子之后,又蹲下身来给她穿上。 男人的一举一动都透着温柔,顾九耐着羞赧,心中却是甜蜜异常。 驿站的饭菜都十分寻常,不过顾九奔波这几日,原本就没吃好,现下吃上正常的饭菜,已然觉得胃里舒服了许多。 待得吃完饭后,她又有些昏昏欲睡。 秦峥见状,便哄着人上床休息,谁知顾九却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强撑着精神道:“夫君可知白大人也在城中么?” 她这话一出,秦峥则是眉眼一凝,旋即睨了她一眼,轻笑道:“你说呢?” 乘坐的马车都是白无渊的,秦峥得多傻才认不出来。 听得他这话,顾九顿时有些心虚,讪讪地笑道:“唔,您知道呀。” 他不知道才怪呢! 秦峥心里腹诽了一句,面上则是一本正经的问道:“怎么,难不成夫人要给我解释么?” 闻言,顾九越发觉得心虚不已,呐呐道:“唔,您不是说不追究了么。” 秦峥自然是不追究了,这小丫头先前哭成那个样子,他哪里还敢追究? 不过吓唬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然而大理寺卿秦大人,如今就连吓唬人都轻飘飘的:“下不为例。” 得了他这话,顾九顿时笑的眉眼弯弯,重重的点头道:“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她说到这儿,复又道:“您差点打断了我的话,我是想跟您说别的事情。” 见顾九眉眼里的正色,秦峥也收敛了笑意,温声道:“什么事?” 顾九斟酌了一番,到底是从邓县的事情讲起,蹙眉道:“你从邓县走后,那里便出事了。” 她将那无间之毒的事情讲了,因怕秦峥担心,故而略过去了当初的解毒过程,只是简略的带过去,着重说了之后的事情。 “在矿山上发现的那具尸首,身上图腾乃是红莲教的印记。这一点师父跟白大人都可以确定,可蹊跷之处便在这里,白无渊如何知道的?” 最开始的时候,她总觉得白无渊是一个受害者,可随着秦峥他们被这人给带入了布好的局里面,顾九才发现这人的心机十分深沉。 而这样的一个人,他跟红莲教会不会有关系? 顾九的疑惑,也是秦峥一直在追查的。 此时听得她这话,秦峥先是拧眉思索了一会儿,继而轻声道:“放心,不管他抱着什么想法,只要波及不到我这里,便都无所谓。” 可若是干扰到了他,那秦峥便会让他知道,大理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他这话一出,顾九方才踏实了不少。 她点了点头,松了口气道:“您知道这事儿便好了,我只是担心。” 顾九的担心,秦峥自然明白,因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信我。” 他不愿意让顾九担忧自己。 顾九应声,却又想起一件事来,沉吟道:“还有……春晓姑娘。”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总觉得,那白无渊跟春晓姑娘之间没那么简单,他身上戴了一个配饰,与春晓姑娘的模样相似,今日见他珍重的很。” 自从白无渊在马车上把泥咕咕戴到身上之后,便再也没有摘下来。 顾九心中了然,知道白无渊心中没有面上表现的那么坦然,不过却因着不熟悉,所以没有多问。 可是现在想起来,却又觉得有些奇怪。 按着当初秦峥所讲,那春晓跟白无渊之间,应当是互相有情的,怎么现下瞧着白无渊的模样,好像不止如此呢? 想到这里,她又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说,春晓姑娘会不会是被白无渊给藏起来了?” 否则的话,怎么上京中再没见过她了? 她这话一出,秦峥却是淡淡的摇了摇头,道:“不曾。” “您怎么那么确认?” 秦峥睨了她一眼,道:“傻丫头。” 春晓身上的谜团还没解开,大理寺纵然肯放过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任由她消失不见? 念及此,秦峥到底是跟她解释了一下:“她从白无渊处离开,不见了。” 只不过,并非真的彻底不见,只是白无渊找不到而已。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诧异道:“居然不见了?您怎么知道?” 后一句话,则是小姑娘质问他的。 见状,秦峥不由得失笑,道:“我着人盯着她呢,自然知道。” 第351章夫君言之有理 然而他只肯将线索说到这里,接下来不管顾九怎么问,秦峥都只是揉了揉她的头,不再多言。 顾九原本是想解惑的,如今听了秦峥这话,却觉得这事情更加扑朔迷离了。 她叹了口气,还是秦峥先嗤笑道:“不管这事儿如何,只要不干涉到咱们这里,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这话说的倒是在理,顾九想了想,便从善如流的将这事儿给抛在了脑后,笑着点头应道:“夫君言之有理。” 不得不说,这一点上,顾九一向十分想得开。 她虽说有一颗善心,却也并非什么事儿都要管的。且不管什么事情,都是秦峥在第一位的。 只要秦峥说不许她再插手,顾九便一个字都不会再多问。 因此这会儿听得秦峥的话,她便直接将此事放开来,打了个哈欠,靠在秦峥的怀中。 小姑娘这般乖顺,倒是让秦峥一时有些诧异,继而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可是困了?” 顾九点了点头,拽着他的衣服道:“夫君可要陪我睡一会儿?” 这些时日不见秦峥,这会儿她下意识便不想让秦峥走。 见她黏人的模样,秦峥不由得失笑,眉眼也越发的温和了下来,点头应承道:“好。” 他拍了拍顾九的发,哄着她躺好,自己去将外室烛火吹熄,复又回来褪去鞋袜上了床。 见他过来,顾九顿时抱住了他的腰,熟门熟路的在他怀中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发出一声喟叹来:“真好。” 未曾抱到秦峥的时候,顾九倒还觉得没什么,可现下抱住他之后,顾九才知道自己的思念有多重。 她眉眼里的情谊毫不掩饰,倒是让秦峥一时有些感叹,他搂着小姑娘的动作重了几分,心中有诸多话想说,最后却只剩下了一句:“睡吧。” 闻言,顾九笑着点头应了,然而真的被秦峥抱着,她反而又睡不着了。 虽说只有二十多天,可因着这些时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顾九甚至恍惚中有一种大梦三生的错觉来。 现下终于抱到秦峥,她反而生怕这是一场梦。 如今这般美好,可一睁眼,便发现只是自己的幻觉,而秦峥并不在自己身边。 念及这个可能性,顾九又下意识将人搂的紧了几分,自己将头埋在了他的怀中,几乎要连呼吸都不畅。 见她这模样,秦峥不由得失笑,感受到她的患得患失,爱怜的在她发间吻了吻,极力放柔了声音道:“别怕,我在呢。” 男人的声音格外温柔,却让顾九的眼眶被逼出几分泪意来。 她吸了吸鼻子,抱着秦峥闷闷道:“我知道。” 正是因为他在,她才不自觉的想要撒娇。 因为他不在的时候,顾九知道一切都必须自己来做到。 小姑娘的情绪外放,引得秦峥也有些心里堵得慌,他甚至在怀疑,这一次带她出来,是不是一个错误。 原想着这里的事情不过是寻常的公干,便是身负皇帝的密诏,可也不过是信手拈来。 谁知他竟然预料错了,如今他自己有些麻烦倒还罢了,反而连累了小姑娘也跟着他一起担惊受怕。 念及此,秦峥心中越发愧疚,因轻声问道:“不如,明日我着人送你去洛阳转一转?这时节天气倒还好。”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睨了他一眼,心里的悲伤散去不少,取而代之的却是好笑:“你这话是不是还交代过郑怀洛?” 当初就是郑怀洛要送她去外面玩,才引得顾九怀疑的。 秦峥却不知是为何,因失笑道:“跟他有什么关系?” 顾九哼了一声,将他前夜的话说了,末了又道:“您便是要哄我,也得选个好点的理由,难道不知道现下牡丹早就凋谢了么?” 听得她这些缘由,秦峥顿时在心里骂一句郑怀洛个废物点心。 要不是因为他这自作主张的,怕是顾九还想不到来吧! 念及此,他又叹了口气,道:“那,阿九想去哪里玩?” 见这人还存着心思要将自己打发走,顾九顿时起了几分心火,从他怀里支起身子,愤愤的咬了他一口,道:“我哪儿都不去,就在你身边。” 他别想把自己赶走! 小姑娘有两颗虎牙,咬人的时候带着细微的疼,但更多的却是酥麻。 秦峥被她咬了一口下巴,却是下意识将人搂了过来,眯眼道:“撩拨火儿?” 被他这目光一吓,顾九顿时有些心虚,顾左右而言他道:“唔,反正你别想赶我。” 她现下浑身都是疲惫的,窝在秦峥的怀中,连骨头都软了,虽说十分思念对方,可想到他恐怖的战斗力,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招惹对方的好。 否则的话,她怕是再过三天也休息不过来。 见她这模样,秦峥不由得失笑,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你呀。” 若不是知道她疲倦,这会儿她怕是早就昏睡过去了。 秦峥叹了口气,知道她这些时日累惨了,便也不逗她,只是低声笑道:“放心,你既然来了,若是愿意待着,我也不会赶你走的。” 她都历经艰辛的来了,他怎么会将人赶走? 得了秦峥的应诺,顾九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却还要跟他确认:“当真?您可要说话算数。” 她眼中带着小心翼翼,看的秦峥的心都跟着软了,喟叹了一声,点头道:“算数,否则任凭夫人处置,如何?” 男人眼中的深情几乎可以将人溺毙,顾九被他这目光一看,一颗心先醉了下去。 她乖巧的点头,应声道:“这可是您说的。” 见她眉眼骄纵,秦峥笑的宠溺,应声道:“好。” 得了他这话,顾九彻底的放下心来。秦峥一向说话算数,如今既然已经许诺了自己,便不会食言的。 她可以安心待在这里。 最重要的是,她要确认他的安全。 毕竟那个梦……是让她到现在都无法安睡的罪魁祸首。 想起那个梦,顾九却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因沉吟道:“对了,还有一件事。” 见顾九神情骤然郑重起来,秦峥则是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道:“怎么了?” 顾九想了想,道:“我方才忘记跟您说了,红莲教的标识,师父也认识。而且,我也曾经见过这枚标记。” 听得她这话,秦峥却是骤然坐直了身子,问道:“你见过?” 他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则是凝重。 顾九自幼被娇养着长大,对于她的出行,顾家必然是十分小心的,会是什么情况,才让她也见过这一枚印记? 虽说顾九早就编好了一套说辞,可此时看到秦峥这目光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有些心虚,因咬唇道:“嗯,我见过。” 前世的事情,肯定是不能说的,若是说出来,怕是秦峥得将自己当做疯子傻子吧? 可那些信息,她却是必须要透露给秦峥的。 所以思来想去,顾九倒是真的想到了一个主意,只是不知道,秦峥会不会相信。 念及此,顾九又抬起头来,郑重的看向秦峥,问道:“夫君,你肯信我么?” 小姑娘问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满是渴求。 那是渴望信任的眼神。 秦峥莫名便觉得心软了下来,他摸了摸顾九的头,柔声笑道:“傻丫头,我怎么会不信你?” 得了他这话,顾九方才安心了一些,拧眉道:“去岁的时候,我跟着家人去寺庙里上香,途中见过一行官兵,其中一个人大抵是太热,所以将衣领子往后拽了拽,便是那时,我看到了他后颈偏下方有这个图腾——” 说到这里的时候,顾九的眸子忍不住染上几分血色。 那个人不是拽衣服,而是在脱。 白术的血……还有那人狰狞的笑…… 顾九闭了闭眼,逼迫着自己将那一幕压下去,克制着声音里的恨意,继续道:“那人生的黝黑,国字脸、八字胡,一双眼睛细小精光,右脸上还有一颗痦子。听他说话的口音……是上京人士。” 她努力的用平和的声音来描述前世里的那个人,可是因着太深重的恨意,反而让顾九的身体都带出几分颤抖来。 秦峥敏锐的察觉到她的情绪,忍不住蹙眉,将人搂在怀中安抚,一面轻声道:“阿九别怕。” 他一向善于见微知著,现下自然也看得出来,顾九跟这人绝对不是简单的一面之缘,这个人……对她做过什么? 念及此,秦峥的神情越发多了几分阴郁,搂着她的手也紧了几分。 “阿九,你为何怕他?” 秦峥的怀抱,让顾九回过神儿来,却在听到他的话的时候,忍不住微微一愣。 她以为自己克制的极好,可还是被秦峥发现了么? 念及此,顾九复又深吸一口气,道:“夫君,我……” 她闭了闭眼,一个谎言,必须要用另外一个谎言来弥补。 然而现在,她只能撒谎。 “我若说出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 听得小姑娘这话,秦峥的心头一沉。 小姑娘果然不止随便看了一眼那么简单。 看到怀中有些发抖的顾九,秦峥又有些怜惜,因放柔了声音道:“阿九是最好的姑娘,怎么会坏?” 被他这样安慰着,顾九却觉得心里更加酸涩了。 她咬了咬唇,低声道:“那次见是白日,晚上的时候,我们在寺庙留宿……然后,我看到那人奸杀了一个小姑娘。那女子约莫双十年华,浑身是血,死不瞑目!可我,我没有救她……” 那是她的白术,跟着她十几年的白术! 可是她就活生生的死在自己的面前,她甚至连救白术的能力都没有。 哪怕这是前世的事情,哪怕今生白术好端端的活着,可顾九每次想到,都觉得意难平。 前世里,那丫头到底为自己赔上了一条命! 她能做的,只是今生护好自己的亲如姐妹的忠仆,可是前世里呢,她救不了白术,也不能为白术报仇,甚至于就连自己,也救不了。 一想到往事,顾九便忍不住浑身发抖。 她不敢抬头,生怕秦峥会发现自己眸子里的恨意。 可是她一向不善于掩藏自己的情绪,所以便是她极力的低头,可依旧被秦峥尽收眼底。 她在害怕,可也在恨。 以顾九的性格,会有这种情绪,秦峥丝毫不意外。 他只是有些心疼。 原来她竟然还遭遇过这种事情,而他从不知道。 念及此,秦峥复又将人给搂在怀中,低声安抚道:“你并非不救她,只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力。毕竟,即便要救人,也要先保护好自己,不是么?”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方才慢慢的平复下来,她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问道:“可是,夫君不觉得我很坏么?我没有救她。” 见她这模样,秦峥却是轻叹一口气,又轻声道:“说一句很自私的话,我很庆幸你没有出去插手此事。否则……” 否则以顾九描述的那个人,怕是顾九也难逃一劫。 他这人向来冷心冷情,在意的东西不多,顾九便是其中之一。 他希望她好好儿的。 秦峥低头亲了亲顾九,顿了顿,方才继续道:“这些都过去了,那个人,为夫发誓,找出来他,将他绳之以法,可好?” 小姑娘的一颗善心,从未被世事玷污过。 而他愿意保护这一方净土。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重重的点头,抱着秦峥轻声道:“好,那夫君一定要将这人找出来。” 前世里,她不知道这人后来如何了,可是这人既然是红莲教安插在朝中,且还能被公主使唤,至少说明他的品阶不会太低。 现在的他,极有可能已然在朝中了。 秦峥若是能找出来这个人,必然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顾九抱着秦峥,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复又轻声道:“夫君……” 她叫了秦峥一声,却什么都不想说。 只想就这么抱着他,用他的体温,来温暖自己,来让她清楚的感受到,自己是真切的活着的。 这是真实,而非梦境。 见她依恋的模样,秦峥垂眸轻笑,又觉得一颗心满满当当。 那里面被顾九所充盈着。 他低头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一面轻声道:“好了,不要想太多,时候不早了,睡吧。” 然而顾九才哭过,这会儿却是不困了。 她摇了摇头,撒娇似的抱着秦峥道:“现在不想睡。” 她想跟秦峥说话,随便说什么都好。 “对了。” 顾九抬起头来,将方才没说完的话续了上去:“除了这事儿之外,还有师父……您知道庄家么?” 先前赵岩询问她关于师父的事情时,曾经讲过一个故事。 从赵岩的叙述里来看,庄家应当是一个很庞大的家族,而师父在家里排行第七,不过以他的话中意思来看,那似乎是师父外祖家里,而非他的本家。 还有他后来说过,师父在上京有过一门亲事,那么师父的本家,应当也是上京人士了。 顾九前世今生都不太出门,对上京人的了解,也仅限于一个交际圈子,印象里确实没有姓庄的世家。 不过……倒是有一个姓傅的医学世家。 可问题是,师父姓庄。 顾九想不通,又不愿意去戳庄子期的伤心事,所以便未曾开口问过对方。 现下见了秦峥,方才开口询问。 自家夫君一向知晓的多,说不定他会有线索。 最重要的是…… “师父当时看到红莲教的印记,情绪很不对劲儿,我怀疑,红莲教会不会与他家中的大火有关。” 当时赵岩说过,庄家葬送在一把火之下,而庄子期又是死里逃生的。 那么,能让师父那般恨的,怕是只有灭门之恨了吧? 顾九并不知道,自己竟然拼凑出了事实。 只是念及师父当时的状态,顾九心里有些叹息,若是师父的亲人当年真的是被人害的,她希望能够帮他找到凶手。 至少,要让那些人绳之以法! 听顾九说完,秦峥却是有些无奈的叹气。 他跟庄子期都没想过要让顾九知道这些事儿,谁知道误打误撞的,竟然还是让她发现了。 不过这些往事,便是告诉她也无妨。 念及此,秦峥轻声开口道:“你想知道么?” 顾九想了想,并没立刻点头,而是斟酌道:“若是我不方便知道,那我便不问了。” 大概是这些时日隐瞒顾九的太多了,所以小姑娘现在都十分乖觉,只是那模样却又让人瞧着很可怜。 秦峥无奈的笑,却又有些心酸。 他突然觉得,自己当初许给顾九的诺言,似乎哪件也没实现。 不管是庇佑她平安还是不让她担心,他都做不到。 念及此,秦峥复又摸了摸她的头,无声的叹了口气。 低头时见顾九这模样,他又放柔了声音道:“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怕你担心罢了。你可知道前太医院院首傅家么?” 顾九点了点头,疑惑的问道:“我曾经听人说起来过,据说傅家世代为医,且一向是为宫中效力的,只是不知他们得罪了什么人,被灭了满门,这事儿到现在还是一桩悬案。只是,这跟师父有什么关系?” 第352章上房揭瓦顾阿九 当时她还未出阁,一群小姑娘不知怎么的说起来了鬼故事,其中一个便是以傅家为蓝本,诸如闹鬼什么的,说的十分惊心动魄。 顾九不敢听这些,吓得听到一半走了,后来问起来奶嬷嬷,才知道居然是真事儿。不过傅家的宅子并未闹鬼,可真凶也的确一直没有被抓住。 现下听秦峥说起来,她还有些茫然。不是说庄子期么,怎么说起来傅家了? 见顾九茫然的模样,秦峥提点道:“其实,义父他原本并不姓庄,庄是他母亲的姓氏,他原本姓傅。”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瞪大了眸子,呢喃道:“什么……” 竟然是傅家? 可这也就说得通了。 毕竟,当时赵岩的确说过,师父是庄子期的外祖。 可是…… 傅家不是满门被灭么? 见顾九眼中的疑惑,秦峥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后背,解惑道:“当年义父体弱,傅家虽然医术高超,可比起来避世的庄家,其实还是差一些的,所以傅家便将他送到了庄家,之后他便一直在庄家长大,只逢年过节才回去一趟。” 秦峥只知道一个大概,而这些细节,都是庄子期自己告诉他的。 “后来傅家出事,庄家还未来得及查出真凶,便也遭了横祸。” 而庄子期,是靠着庄家人的累累白骨,救出来的。 这些年他苟延残喘,为的便是找出凶手,为家人报仇。 然而大仇未报,他却连活着都成了问题,这些年的蛛丝马迹下来,也让庄子期发现了几分端倪。 家人被灭门,十之八九与医术有关。 为了在自己报仇之前先被人察觉了端倪,庄子期小心翼翼的藏起来了医术,谁曾想到底还是在顾九这里破了戒。 不过也因为顾九,秦峥才去查了庄子期,知道这些过往之后,为了报他的恩情,决定插手了此事。 只是这件事儿,秦峥略过去了。 他将这些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当初不告诉你,只是怕你担心,这些年凶手的确逍遥法外,且证据不足,不过你今夜告诉我的线索,倒是让我有了些方向。说不定,当年害傅、庄两家的凶手,跟如今兴风作浪的,是同一批人!” 原先秦峥并未怀疑到红莲教头上,毕竟不管是他还是庄子期,所查到的线索,都表明此事跟皇室之人脱离不了关系。但是因着年代久远,且当时的线索极少,所以哪怕到现在,也并未查出到底跟谁有关。 但是今夜,却给了他一个新的方向。 若是跟红莲教有关的话,那是不是说明,红莲教跟皇室之人也是有勾结的? 念及此,秦峥的神情却是凝重了下来。 这次来这里,秦峥名义上是要过来帮忙赈灾的,可其实却身兼密诏,前来调查河东河道总督穆渊。 不过查的却不是他的贪墨之事。 当初二皇子出事之后,定国公薛家先受到了牵连,由此哗啦啦的倒了一批人。 然而薛家势力盘根错节,加之二皇子虽然被关了禁闭,可宫中还有一个得宠的良妃娘娘呢。 众人拉锯之下,二皇子被禁足不过月余,便被爆出了其实是有人栽赃陷害。 而那些矛头,直指三皇子。 如今皇帝虽然自认自己尚且如日中天,可到底知道自己已然老了。 即便是雄狮,老了之后也会有更年轻力壮的狮子们来代替。 这个皇位,当初来的有多艰辛,现下皇帝便有多珍惜它。 在他倒下之前,谁都不能抢走自己坐的这一把龙椅,即便那些人是他的儿子。 也不行。 所以这次叫秦峥前来,其实是想从穆渊这里撕开一个口子,看看到底是不是他的儿子们在背地里兴风作浪。 原本调查此事,秦峥并不将之放在心上,毕竟穆渊贪墨是事实,其他事情,只要将人抓了,总能套出来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这次前来,先是邓县的矿场,后是林县的蹊跷灾情,秦峥莫名觉得这背后是有势力在做着拉锯战。 他深陷迷雾之中,想要拨云见日,却偏偏在这个时候,顾九和白无渊又送来了新的线索。 红莲教在这里面,究竟到了什么作用,他们又是谁的势力范畴? 这些事情,秦峥并未告诉顾九。 纵然跟小姑娘说了要坦诚,可有些事情,秦峥还是不愿意让她担心的。 顾九并不知道他的心里过哪些想法,闻言神情凝重的点头道:“若是这样的话,那师父会不会有危险?” 毕竟,当年的凶手既然能追杀了两家人,那必然是有势力的。而现在庄子期并未刻意隐藏行踪,万一被有心人盯上怎么办? 念及此,顾九一时又有些懊恼:“都是我的错,不该让师父破戒的。” 早知道,她便不该让庄子期露了自己的医术,若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办? 对于她的担心,秦峥倒是觉得无妨。 见小姑娘担忧的模样,复又轻声安抚道:“放心,我已经传了信,让人贴身保护着他,更何况,你怎么知道是那些人得手,而不是我们拔出萝卜带出泥?” 庄子期并不是柔弱的羔羊,相反,他是有尖牙利爪的,否则怎么活到现在? 更何况,龟缩了太久,便是有心人想要对他下手,也找不到机会。 倒不如趁此机会拔出来幕后的那只手,也好让那背后的魑魅魍魉见一见朗朗晴天! 秦峥说的笃定,倒是让顾九心里踏实了几分,下意识的问道:“真的成么?” 对于顾九这模样,秦峥只是弯唇笑了笑,坚定道:“信我。” 他说了信他,顾九便真的相信。 将这些事情都说了之后,顾九终于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想了想又郑重道:“那夫君一定要记得安全第一。” 因为,她最在意的,是他这个人,而非其他。 听得她这话,秦峥轻笑着点头,在她的眉心落了一个吻,放柔了声音道:“好了,时候不早了,阿九快睡吧。” 男人的声音带着催眠,让顾九乖巧的闭上了眼。 见她这模样,秦峥低头在她眉心落了一个吻,只是神情里却并不如动作那般温柔。 方才顾九的话,给他带了新的方向。 红莲教…… 他现在手中所掌握的消息,还活着的红莲教之人,其中之一便是春晓。 当初因着白无渊提供的线索,红莲教在上京被端了一批人,但是因着他们像是地下的老鼠,窝多且杂,一时半会儿并不好追查。 且这些人实在是太狡猾了,秦峥在没有把握端掉他们老巢的情况下,并不打算雷霆出击。 这也是为什么,他肯放了春晓的另外一个原因。 先前秦峥有些大意轻敌了,将监视春晓的人放在了上京,现下接不到第一手的信息,让他莫名有些不踏实。 秦峥念及此,复又捏了捏眉心,长叹一口气。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这次怕是捅了马蜂窝,河道一案,还不知要牵扯出来多少是非。 若只他孤身一人,秦峥是不怕的。 然而他现在并非孑然一身。 这是他的软肋,是他绝对不能被触碰的底线。 秦峥垂眸看着怀中熟睡的小姑娘,眉眼也越发的坚定了下来。 看来,他的计划得改一改了,至少不能如先前那般再冒险。 如顾九所言,她希望自己平安。 而他也是一样的。 唇亡齿寒。 若他护不好自己,又如何去护着顾九? 怀中的小姑娘抱着秦峥睡得心满意足,脸上满是恬静,显然不知道此时秦峥的挣扎。 见她这模样,秦峥一时又觉得心中宽慰,垂眸认真的看顾九的睡颜。 室内只留了床前一盏灯,微弱的烛火映照的女子脸庞都柔和了下来。 当那些担忧和后怕都褪去之后,秦峥的心中便只剩下了满满的情意。 不得不说,抛开所有因素不谈,小姑娘出现的那一刻,秦峥其实是惊喜的。 早先不知情为何物,可动了情方才知道,原来情之一字,如鸩酒,可要人性命,却也可醉人心田。 秦峥垂眸看怀中的姑娘,一颗心柔软而坚定。 他承认自己栽了,可却并不后悔。 若是她的话,栽了又如何? 这些时日,秦峥也未曾好好儿休息过,顾九来之前,他尚且觉得精力充沛,可现下感受着怀中姑娘绵长且轻柔的呼吸,秦峥倒是觉得困意席卷而来。 他侧身吹熄了烛火,复又将帷幔扯了下来,搂着娇妻心满意足的沉入梦乡。 …… 翌日一早,顾九是被亲醒的。 梦里似乎有一只格外黏人的大狗在不停的冲她哈气,那气息炙热且湿润,让她躲闪不及。 顾九闪避了几次,怎么都避不开那只大狗,最后反而被牢牢地禁锢住了四肢。 她气得咬牙,骤然睁开眸子,却不期然对上了浩瀚星河。 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双眸子里满是情意,霸道而热烈。 她被这目光看的忘记了挣扎,才想要说话,就被人给堵住了唇。 唇齿相依。 大抵是太久不见,男人的吻像是夏日的雨,来的既快且急,那雨势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将顾九网罗其中,叫她无处可逃。 她只能将一双藕臂攀住了他的脖子,任由秦峥将她抱得严丝合缝。 待得她满脸通红时,秦峥才放开了她,声音里带着几分暗哑:“早啊,夫人。” 那一声夫人叫的格外缠绵,让顾九脸上更添红晕,她咬了咬唇,忍着羞赧开口道:“早啊,夫君。” 这二字一出,秦峥的眼眸越发暗沉。 他低下头去,有一下没一下的亲着顾九,低沉的笑道:“夫人难道就这么问安么?” 男人这话带着浓重的暗示意味,顾九却因着才醒过来,有些犯迷糊,因呐呐道:“那该如何?” 她说到这儿,又突然想起自己方才的梦,抱着他的动作也改为了推他:“您还说呢,我正睡得好,您却吵我。” 怪不得梦里那只大狗她怎么都推不开呢,原来根本就不是狗,而是一只狼! 还是个色狼! 顾九睨了他一眼,小姑娘眉眼中满是娇嗔,看的秦峥越发心口灼热,他任凭着心中那些念头信马由缰,一面翻了个身,将人抱在怀中,看着她笑道:“为夫都没出声音,如何吵到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放在顾九的背上,隔着衣服去抚摸她的后背。 自脖颈致命处,一路沿着骨头不轻不重的摁压着。 分明是带着威胁的动作,偏生让顾九品出了温软的情意来。 她咬了咬唇,试图躲避秦峥的手,一面娇声道:“我方才睡得正好,却梦到一只狗——” 顾九将梦里的情形说了,末了低头看向秦峥,挑衅的笑道:“您在我梦里都不安生,难道不是扰了我么?” 小姑娘眼中满是促狭,秦峥却是捏了捏她的下巴,佯怒道:“你是将我比作了狗?” 这小丫头,胆子越发的肥了! 见他反应过来,顾九笑着去躲他的手,一面眉眼弯弯的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您自己非要上赶着认,难道也怪我不成?” 秦峥见她这模样,却是气笑了,几日不见,她这伶牙俐齿的功夫是越发的炉火纯青了。 他一把将人揽在怀中,换了个姿势,居高临下的盯着她道:“上房揭瓦?” 顾九何止是揭瓦,她分明是把房子拆了还要在他面前嘚瑟! 念及此,秦峥复又低下头来,谁知还未来一个惩戒似的吻,便被人给拿手精准的捂住了他的嘴。 “妾身是在床上,可没在房上。”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是在挑衅,毕竟那一双眸子里的狡黠都要溢出来了。 秦峥顺势亲了亲她的掌心,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里越发多了几分幽暗:“房顶么,若夫人喜欢,也无不可。” 顾九先不过是随口一说,听得他这话,顿时瞪大了眸子,脸色羞红道:“您可要点脸吧!” 这个人怎么脸皮越发的厚了! 见顾九反应过来自己话中意思,秦峥再也忍不住,愉悦的笑了起来。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山泉流淌似的润,让顾九也随着弯了眉眼叹了口气。 这人,怎么跟孩子似的。 秦峥跟她闹了一会儿,便不再逗她,只笑着起身道:“好了,时候不早,为夫要出去了,你可要再睡一会儿?” 若不是想等着顾九醒来,他怕是早就出门了。 得知他要出去,顾九却是随着起身道:“您要去哪儿,我可能随行?” 她过来就是找秦峥的,虽说在驿站带着也可以,不过若是秦峥能带着自己却是最好不过了。 秦峥睨了她一眼,笑着点了点她的眉心道:“你且老老实实的在驿站待着,下午等我回来,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他要去做的事儿,顾九不适合跟着。 得了他这话,顾九乖巧的点头应了,眼见得秦峥出门去,自己复又躺了回去。 不知是不是因着这被褥上有秦峥的气息,所以顾九夜里睡得极好,甚至现在那困倦还未消散。 方才她本就是被吵醒的,现下秦峥走了,顾九见天色还早,索性拥着被子合了眼。 不多时,便又再次沉沉睡去。 …… 秦峥出门之后,想了想,又嘱咐了自己的亲随,让他去买了早饭,等顾九醒了之后送过去。 今日一见顾九,瞧着她都瘦了一圈儿,想来这些时日是没好好儿吃饭的。 若他不吩咐下去,怕是小姑娘又要一觉睡到中午才起,更遑论早饭了。 亲随答应着去了,秦峥又检查了房门紧闭,压着心中的那一分不舍,转身离开。 一整日,秦峥都十分忙碌,顾九却是与他完全相反。 她迷迷糊糊被侍卫敲门叫了起来,吃了早饭之后,倒是彻底的没了困意。 只是因着秦峥先前的话,所以顾九并未出去,只是趴在房间的窗户上看外面。 说来也巧,他们住的这个房间,正好是临街的,从这里正可以看到密阳城中的风景。 顾九趴在床边,看着这繁华热闹的密阳城,越发觉得稀奇不已。 若不是她知道这里受灾的话,单凭着景象,根本就看不出来相距几十里的地方已然灾情严重成那个样子了。 且这还不是伪装出来的。 这密阳城中,是实打实的热闹。 顾九在房中待了一日,可观察着来往的行人,倒是丝毫不觉得枯燥。 甚至于到了最后,竟真的让她观察出来一些猫腻出来。 这些街上来往的行人,穿着都是富户的打扮,若是这个城中真的毫无被波及,怎么会一个穷人的身姿都看不到? 上京尚且有乞丐沿街乞讨呢,可这小小的密阳城中,竟然半个身影都看不到? 顾九记下了蹊跷之处,预备着等秦峥回来告诉他。 谁知她才想到这儿,就看到外面有人打马而来。 正是夕阳时分,长街上行人来往不多,那人骑着一匹快马,自远方而来。 待得到了驿站前,他翻身下马,利落的把缰绳扔给了随从。 男人裹挟了一身的风尘,然而眉眼却是冷肃且清正。 秦峥回来了! 第353章夫君 见到秦峥下马,顾九的心不受控制的狠狠一跳,大抵因着太过激动,甚至连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 她下意识的捏住了手,一双眸子格外贪心的往下看。 分明知道他片刻后便会上来,可顾九却生怕错过有他的每一个画面。 许是感受到了小姑娘的注视,秦峥顿住脚步,抬头往上看。 四目相对。 仿佛天地都失色,唯有眼前人是真切而鲜活的。 顾九被男人深沉的眸光摄住,一时连身体都僵硬住,脸上却不自觉的绽开笑颜。 她无声的念:“夫君。” 下一刻,便见秦峥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快步进了驿站。 顾九望着那一抹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唇边笑意却渐渐地加大,眉眼弯弯的笑着,任凭胸腔的情意鼓荡开来。 不过片刻功夫,她便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九下意识回头,就见雕花木门被推开,男人的脸出现在门外。 说来奇怪,分明他们已经相处了一日,可方才见到顾九站在楼上看自己的时候,秦峥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竟然真的来了。 她在自己的房间,如往常一样,等着他回来。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幕,可偏生秦峥在这一刻,却觉得一颗心都被填满了。 都是她。 也唯有她。 秦峥进门后,不等自己走过去,就见小姑娘蝴蝶似的飘到了他的怀中,带着撒娇似的笑道:“夫君,你终于回来了。” 温香暖玉抱满怀。 也将秦峥那些未及说出口的话,彻底给咽了回去。 什么肉麻的话都不必说,他就站在这里,彼此便知道对方的心意。 秦峥深吸一口气,垂眸搂着她,待得心情平复了一些,方才柔声问道:“可是在房中呆的无聊了?” 顾九闻言,笑眯眯的搂着他的腰,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无聊,只是想你。” 小姑娘这样直白而热烈的告别,让秦峥的心头再次被充盈。 她分明是不习惯说这些话的,但是忍着羞赧的正经模样,让他也越发的爱到了极致。 秦峥忍不住低头,咬住她的唇,也将自己的回答融在了一个炙热的吻里。 待得一吻终了,秦峥这才心满意足的放开了她。 身体已然有了些许的反应,但秦峥更愿意在这个时候紧紧的抱着怀中人。 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抱着她就好。 顾九满脸通红,然而被他搂在怀中的满足,也让她脸上的笑容始终未断过。 见她撒娇的依偎在自己怀中,秦峥忍不住低笑,放柔了声音问道:“待会带你出去走走,可好?” 小姑娘在上京的时候就不是安生在家的性子,若不是身上不舒服那几日,她几乎日日都要出门的。 今日能在驿站老老实实的待着,怕也是因着听自己的话。 果不其然,听得秦峥这话,顾九的神情骤然一亮,继而呐呐的问道:“唔,你不忙了么?” 分明陪她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顾九的神情里却是格外的小心翼翼。 生怕给他添乱似的。 秦峥最受不了她这表情,见状叹了口气,声音越发的柔和了下来:“什么事有你重要?” 男人鲜少说甜言蜜语,然而这一句,就足以让顾九甜到了心里。 她咬了咬唇,到底是克制不住眼中的笑意,重重的点了点头,复又觉得自己这模样太过花痴,复又克制着笑意,加了一句:“油嘴滑舌。” 奈何她话音未落,就见秦峥低头抵着她的眉心,一双眸子深邃的望到她的心中:“只对夫人。” 顾九那一瞬间,几乎甘愿为他豁出命去。 眼见得小姑娘动情的模样,秦峥却是低低一笑,顺势在她眉心落了个吻,温声笑道:“走吧,带你转一转。” …… 谁曾想,二人到底还是没能如愿以偿。 顾九才换好衣服打算出门,外面就有人敲门。 “大人。” 那声音,是秦峥的亲随。 秦峥应声,让顾九在内室等自己,他则是走到门口,开门问道:“何事?” 亲随行了礼,恭声道:“回大人,穆大人着人来请,说是今夜宴请您跟夫人。” 他说完这话,秦峥才看向一旁,果然见旁边还站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 见秦峥看自己,那人顿时笑着行礼道:“我家大人有请,万望秦大人跟秦夫人赏脸。” 他一面说着,一面拿了请帖出来。 闻言,秦峥的眉眼沉了沉,并未接请帖,只是淡淡道:“楼下等着吧。” 穆渊会着人来请自己,秦峥丝毫不意外,对方能等到现在才让人来请,已然十分不符合对方的作风了。 毕竟,在顾九来的第一时间,穆渊就该接到信息了。 待得秦峥进了内室之后,顾九诧异的笑问道:“怎么了?” 她方才隐隐约约的听到了一些,好像是有人请? 下一刻,便见秦峥摸了摸她的头道:“有人请客,阿九可要同去?” 他正好有事情要见穆渊,原本想着明儿个早上的,不过今晚若是宴请的话,说不定是个好时机。 只不过,得看顾九愿不愿意。 毕竟他才许了顾九,要陪着她逛街的。 念及此,秦峥一时又有些不好意思,他鲜少有说话不算数,却屡屡对顾九食言。虽说小姑娘没说什么,他自己先有些自责的。 见状,顾九却是笑了笑,软声道:“夫君若去,我便去。” 对于秦峥的情绪,顾九一向摸得十分透彻,现下只看他,便知他在想什么。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却是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点头道:“其实,你不必如此懂事的。” 他这样娇惯着她,便是希望她可以恣意的做自己,而不是陪着他妥协。 闻言,顾九却是笑了。 心中有一种名为感动的情绪在滋长,让她忍不住搂住了秦峥的腰,笑眯眯道:“那,待宴席过后,夫君陪我逛一逛这密阳城,如何?” 她便是有骄纵,也在无伤大雅之后。 见她这模样,秦峥却是无奈一笑,应道:“好。” 他的小姑娘,当真是无处不可爱。 …… 河道总督府便在密阳城中,修建的富丽堂皇。 说来讽刺,当初朝廷设立总督府,将这府邸修建在这里,为的便是不重蹈覆辙,延续前朝河道出事,可总督却身在百里之外的荒唐事儿来。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河道总督府是越来越华丽壮观,这密阳城也越发的固若金汤,反倒是这灾患,却是年年复年年。 顾九见到这河道总督府的时候,也不由得一愣,下意识问道:“这是总督府?” 这样富丽堂皇,若是放在上京,说王爷家的宅邸,她也是信的! 怪不得人都说天高皇帝远,当地官员便是土皇帝呢。 在上京的时候,纵然也不是人人清正,可因着身在天子脚下,所以至少在府邸修建上面,从来无人敢越矩。便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们,在宅院上面也都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自然,明面上虽然本分,可这暗地里可就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了。从设计到摆件,内里的学问可大着呢。 然而这总督府却不一样,他明目张胆的在外观都敢越矩。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却是嗤了一声,眉眼薄凉:“可不是么,正经的总督府。” 朝廷每年拨下来的赈灾款,不知多少都被这些人拿来中饱私囊! 他才说了这话,就见府衙门前有下人快步走过来,神情谄媚的替他们掀帘子:“秦大人来了,您快里面请。” 秦峥闻言,淡淡的点头应了,径自跳下马车,继而朝着顾九伸出了手:“当心。” 第354章看什么呢? 顾九顺着他的力道下了马车,一路随着他走了进去。 总督府外面修建的华丽,内中也分毫不差,一路沿着回廊走过去,只见这院内奇花异草小景别致,便是连这回廊上描绘彩画用的漆,都是掺着金粉的。 她在心中咋舌,心道这位河道总督若不是个嚣张狂妄至极的,便是个愚蠢至极的,这么光明正大的奢靡,恐怕一查一个准儿。 顾九才想到这里,便被秦峥不动声色的拉了一把,一面压低声音笑道:“看什么呢?” 闻言,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悄然道:“您看这回廊彩画,用的是金粉。” 便是京中,都没几家这么用。 毕竟,这是越矩的。 秦峥倒是没想到她的眼神这么好用,闻言低声笑道:“不稀奇,你待会看他的宴客厅。” 他一面说着,带着顾九去了正厅,便见有人早早在门口等着了。 那人着了一身紫袍,年约四十左右,生的魁梧,目露精光。 “秦大人光临寒舍,当真叫下官这里蓬荜生辉。” 早先下人通禀说秦峥来了之后,穆渊便在门口等着了,这会儿见到秦峥携着夫人而来,更是直接朗声笑着行礼。 算起来,穆渊乃是正二品的大员,原本无需给秦峥行礼。奈何秦峥掌管大理寺,虽说职位不高,手握的却是实权,再加上他是天子宠臣,所以饶是穆渊,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更遑论说,这次秦峥前来,还是得了皇帝之命,以钦差的名义过来的。 见他行礼,秦峥淡淡的给他还了礼,一面道:“穆大人相邀,自然无不来之礼。” 二人寒暄之后,便见穆渊身边的妇人也笑着福了福身子,声音柔软的笑道:“这位便是秦夫人吧,果然是明艳动人,一看便知跟秦大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呢。” 那妇人看模样三十出头,身形微胖,模样倒是中上。不过看顾九的时候,带着若有似无的打量,那神情却让人有些不大舒服。 正是穆渊的正房妇人李氏。 见她打量自己,顾九不动声色的回望回去,一面温声笑道:“多谢夫人夸奖。” 许是她眉眼清正,所以穆夫人不过片刻便收回了目光,笑着道:“都别站着了,里面请吧。” 得了她这话,穆渊顿时笑道:“瞧我糊涂的,还是夫人提醒了,秦大人,秦夫人,里面请。” 闻言,秦峥微微点头,牵着顾九的手,随着一同走了进去。 顾九进了宴会厅之后,才明白了秦峥先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若说外面用富丽堂皇来形容的话,那么这里面便是极尽奢靡。 先前在邓县的时候,顾九还觉得李武为官贪婪至极,可现在看来,才发现这李武怕是连穆渊的零头都不如。 三尺长的纯白象牙雕刻出来的宝塔,这东西便是放在宫里,那也是个稀罕玩意儿了,可如今就这么随意的摆放在那里,仿佛这只是一个随手可见的小玩意儿似的。 顾九在心中感叹一番,面上也忍不住微微蹙眉。 这里面,随意摆放的都是珍品,顾九前世进宫所见,怕也不过如此了。 一个二品外放的河道总督,都敢这么放肆了? 看来这人的背后,撑腰的还真是一个强硬的! 顾九才念及此,便听得穆渊温和的笑道:“寒舍鄙陋,还望秦大人跟秦夫人海涵。” 听得他这话,顾九在心中腹诽,若这还算是鄙陋,敢问什么地方才算是奢华?天宫的九霄云殿么! 秦峥倒是面上毫无波动,只淡淡的笑道:“穆大人太过谦虚了。” 他们说话之间,穆夫人便吩咐了人上菜。 谁知下人还没到,先听得一个娇憨可爱的姑娘声音响起:“父亲,母亲。” 随着话音响起,便见一个红衣少女快步走了进来。 她完美的继承了父母的优点,生的顾盼神飞,只是年岁不大,所以身量未足,但已然可见他日的风采。 少女进门的时候,先是四下看了一眼,继而便直接忽略了顾九,笑眯眯的走到秦峥的身边行礼道:“我方才听到门口喜鹊叫,还想着家里必然有稀客,如今可不是,原来是秦大人来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青涩,如黄莺出谷似的,格外清脆动听。 少女的娇憨和天真,在她身上展示的淋漓尽致。 奈何,秦峥却不为所动,只继续着倒茶的动作,待得将茶水倒好后,直接便放在了顾九的手边,温声道:“夫人,喝茶。” 从头到尾,都将少女忽视了个干干脆脆。 见状,少女的脸色一僵,旋即便听得穆夫人的声音响起:“阿柔,不得无礼。” 穆夫人说了这话,将少女拉了过来,一面无奈的笑道:“秦大人勿怪,小女自幼被惯坏了,有些不懂事儿。” 这少女,便是穆夫人嫡出的女儿,名唤穆柔。 听得她这话,秦峥倒是没什么表示,反而是顾九似笑非笑道:“穆小姐还小,便是不懂事儿也无妨,毕竟有你们护着呢。少女天真,最是好年岁呢。” 她这话听着像是夸奖,可实则却是在嘲讽穆柔。 顾九自认一向小心眼,旁人多看一眼秦峥,她都要先打翻醋坛子的。更何况现下这小姑娘明摆着是带着少女怀春,瞧瞧这身上的香风,恨不能用上一整瓶的香粉,预备勾引谁呢! 说这话的时候,顾九又在桌子下面捏了一把秦峥的手,谁知却反而被秦峥给抓住,反握住了她的手指。 男人的大拇指若有似无的勾了勾她的手心,引得顾九掌心一麻,脸上的气势倒是撑得十足,只是心里却腹诽。 这人,怎么也不分场合的勾引人! 被勾引的秦夫人火气瞬间消散,不过气势扔在,这下就连穆夫人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了。 在这密阳城的地界儿,还没人敢这么对她呢! 反倒是一旁的穆柔有些不服气的看向顾九,神情不善的问道:“你是谁?” 这一次,却不等顾九回答,秦峥先开了口:“内人。” 秦峥说到这儿,复又看向穆夫人道:“内人一向心直口快,又被本官惯坏了,夫人见谅。” 这话一出,顾九险些绷不住笑出声来。 她原本是想嘲讽穆柔的,谁知秦峥倒是直接拿穆夫人的话给她堵了回去。 不过秦峥这话说的,很和她的心意。 当谁没人惯着似的! 这一刻,小姑娘心满意足,忍不住伸出手来勾了勾秦峥的手指,却被对方警告似的敲了敲手心。 他们在桌子下面的互动没人看得见,反倒是秦峥这开口噎人的话,引得穆夫人的笑容都僵硬了几分。 还是穆渊打圆场,笑道:“秦大人跟夫人伉俪情深,当真是羡煞旁人。” 他说到这儿,复又瞪了一眼穆柔,警告道:“既然来了,就入座吧,杵着做什么?” 穆柔一向最怕父亲,闻言只能不甘不愿的坐了下来,只是那眼神却是忍不住的看秦峥。 前几日秦峥一进门,她就看上这人了,知道他有家室,穆柔还真没在乎过,她爹可是二品大员,自己又是在这密阳城中横着走的,难道还会有人看不上么? 谁知秦峥竟然真的对她视而不见,这让穆柔很是挫败。 今日得知他又来了,穆柔特意回房,自己仔仔细细打扮了半日,方才来的,不想他身边竟然跟了一个妩媚至极的狐狸精,而这狐狸精还是他的夫人! 这也太让人生气了,生的这般妖娆的,不都该是妾么,这人怎么会配当正室的! 第355章你眼神是不是不大好? 穆柔气得咬筷子,奈何被父亲警告过之后,到底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饭菜上来之后,众人的神情便都看不出什么了。 穆渊为主人,当先笑着举起酒杯来:“这两日事情繁忙,也没来得及给秦大人接风洗尘,大人勿怪。正好今日秦夫人也来了,本官便做主办了这家宴,也算是迎接秦大人了。只是饭菜简单,还望秦大人海涵。” 他说到这儿,复又笑道:“秦大人,本官敬你一杯。” 得了他这话,秦峥将酒杯端了起来,笑容像是被贴上去的面具似的,挑不出半分错来,可也半分感情也无:“多谢穆大人。” 闻言,穆渊朗声一笑,接连敬了他三杯,方才笑道:“吃菜吃菜。” 秦峥喝酒的时候,顾九便给他倒了茶水,待得秦峥喝完之后,顺手便拿起茶盏喝了。 这二人细微之处的动作,瞧在穆柔的眼中,却是越发的扎心。 狐狸精就是狐狸精,怎么这么会献殷勤呢? 她在心里这样想着,也不顾穆夫人的警告,笑吟吟的站起身来,端着酒杯道:“秦大人,柔儿也要敬你一杯,谢谢你为密阳百姓做的一切。” 这话原本没什么毛病,可惜她却忘记了,自己亲爹便是这密阳的管事儿,且还是河道总督。 感谢秦峥,岂不是代表她爹是个酒囊饭袋? 若说顾九先前还对这姑娘有些不舒服,现在倒全成了看笑话的心思了。 刁蛮任性且愚蠢,这样的小姑娘,穆夫人还真的是没有谦虚。 果然是被宠坏了! 否则怎么会说出这么没脑子的话? 一旁的穆渊,显然也有些脸色不好看,只是还得打圆场:“阿柔,不得无礼,秦大人过来乃是领了皇命的,岂容你来放肆?” 听得这话,穆柔却是盯着秦峥,不甘心道:“柔儿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对秦大人的钦佩而已,况且,爹爹您不也是很钦佩秦大人的为人么?” 这话倒是说得穆渊有些舒服,他的确有意拉拢秦峥,所以言行举止中所表现出来的,也都是跟秦峥亲近之意。 因此穆渊复又笑着摇头道:“小女无状,秦大人勿怪。” 闻言,秦峥却是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穆柔,只是淡淡道:“无妨,不过酒就不必了。” “为什么,秦大人可是看不起阿柔,所以不想喝?” 这话就有些咄咄逼人了。 秦峥睨了她一眼,淡淡道:“穆小姐眼神是不是不大好?” 这话一出,穆柔下意识一愣,问道:“不啊,我眼神挺好的啊……” “是么?” 秦峥说到这儿,直接将自己跟顾九交握的手举了起来,晃了一晃,散漫道:“那你看清楚了么?” 十指交握,牢牢相扣。 感情甚笃,也容不下旁人再来插半根头发丝。 穆柔瞬间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呐呐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敬您一杯酒。” 这秦峥怎么跟她见得男人不一样呢,不都说男人是见一个爱一个么? 她又不比这个秦夫人差,可秦峥竟然就这么明晃晃的戳破了她的心思,且还泼了一盆冷水?! 然而秦峥却懒得理会她的话,反而是顾九被秦峥很明着秀了一下,有些脸上挂不住,郝然的挣脱他的手,低声道:“这还在外面呢!” 她偷偷抓着秦峥的手还行,可这人怎么突然拿上来了? 虽说……这样宣誓主权的态度,让她十分受用。可与此同时,顾九也有些害羞。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低低一笑,一面旁若无人的夹了一筷子菜到顾九的碗中,一面柔声道:“夫人,莫气。” 男人的声音极尽温柔,却只对顾九一个人。 穆柔到底是小姑娘,被这么明明白白的嘲讽了,又见秦峥这做派,再也维持不下去脸上的笑容,将手中酒杯重重的放了下来,咬唇道:“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说完这话,穆柔转身便跑了出去,不过出去的时候,还隐约能听到少女的哭声。 见状,秦峥的眉眼也一冷,淡淡道:“若穆大人这里不欢迎本官来,那本官便告辞了。” 听得这话,穆渊在心里把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女儿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还得赔笑道:“本官给秦大人赔不是了,我这小女一向骄纵惯了,实在是对不住。本官改日定然好好儿教训她,请秦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一连说了许多好话,一旁的穆夫人也随着赔笑道:“是啊,都是妾身教女无方,秦大人跟秦夫人佳偶天成,妾身与夫君敬你们二位一杯,祝你们百年好合,恩爱白首。” 闻言,秦峥这才复又坐了回去,睨了二人一眼,方才拿起酒杯,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那本官便借您二位的吉言了。不过内人不胜酒力,便不喝了。” 他说到这里,自己将酒一饮而尽。 见他肯坐下来,穆渊顿时松了一口气,一面回头警告似的看了一眼穆夫人。 穆柔会突然过来,都是她出的馊主意! 穆夫人也不敢说什么,接下来吃饭的时候,只能尽量的装鹌鹑,省的再惹到这位喜怒无常的大理寺卿。 …… 待得一顿饭吃完,穆渊这才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 没有穆柔添乱,好歹这一顿饭算是吃的平顺无波。 吩咐下人将饭菜撤下去,穆渊则是看向秦峥,笑着寒暄道:“秦大人,可否随本官去一趟书房?本官还有一些公务,想跟您商议一下。” 秦峥正有此意,闻言点头应了,复又回头看顾九:“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可好?” 顾九笑着点头应了,一旁的穆夫人则是赔笑道:“秦大人放心,妾身会照顾好秦夫人的。” 闻言,秦峥道了一声谢,又不动声色的拍了拍顾九的手背,见小姑娘让他安心的眼神,这才随着穆渊去了。 等到秦峥走了之后,穆夫人这才笑眯眯道:“秦夫人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随妾身去正房吧?” 这到底是外院,不是寻常妇人长留的地方。 听得这话,顾九点头应了,也随着穆夫人去了后院。 先前只看前院,便觉得这府上富丽堂皇,如今看到这后院,才发现什么叫做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后院里处处精巧,一花一木都是名贵品种,顾九自幼在家里也算是娇养着的,是以对这些东西的价值都十分清楚。 穆夫人带着她过来,一路也是刻意想要展示一下家里的财富,谁知顾九竟然十分坦然,这让她有些吃惊。 不是说,这个女子只是商户女么,竟然也有这样好的定力?还是说,她压根是不认识这些东西的价值,所以才这么无动于衷的? 念及此,穆夫人的心中又带出几分轻视来,连带着面上都显了几分:“秦夫人这边请,家中简陋,让您见笑了。” 话是这么说,她分明是带着炫耀的。 顾九看出她的潜台词,只淡淡一笑道:“穆夫人太过谦虚了,能将南海奇石摆在院中做小景,京中也没几家了。这若算是简陋,怕是不知多少家都要羞愧死。” 这话一出,穆夫人却觉得心头一跳。 这会儿天色渐暗,回廊下都点了灯笼,可饶是如此,看院内也不算是特别清晰。可顾九只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南海运送来的奇石,这眼力哪里是没见识,分明是见多了所以不稀奇了。 怪不得都说商户巨富呢,穆夫人一瞬间便没了显摆的意思,且还有些索然无味。 眼下这顾九分明就是丝毫不稀罕这些东西,亏得她还显摆呢! 真是丢人! 第356章秦大人,考虑的如何了? 待得进了正房之后,她一面请下人去泡茶,自己一面留心观察顾九,可越看越觉得心中狐疑。 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这顾九分明是个没见识的商户女,可现下看起来,怎么觉得她这一举一动都跟世家女没什么区别呢? 若说区别的话,只能说,有的世家女,都没她这般的气度! 可她得来的消息,都是家人送来的,不应当有错误才是。 念及此,穆夫人越发的狐疑,面上则是笑着问道:“不知秦夫人母家是哪个?” 方才这穆夫人的表情,分明就是透露出她知道讯息的。现下听得她询问,顾九心中冷笑,淡淡道:“家中乃是商户,并非官家,不值一提。” 她越这么说,穆夫人却越起了疑心。商户女能教出来这样知分寸的,怕是不大可能吧。 难不成,真的是她得到的讯息有误? 念及此,她脸上的轻视也少了几分,转而温声笑道:“秦夫人喝茶。” 下人端茶上来,顾九道谢接过,却并未让那茶盏沾染到唇边,只是借着动作掩饰,做了喝茶的模样,便将茶杯放下了。 “此番前来辛苦,秦夫人长途跋涉,想必没少受罪吧?” 听得穆夫人这话,顾九则是温声笑道:“随夫君而来,不辛苦。” 这人是想套她的话。 奈何顾九若是不想,别说套话了,谁都从她这里讨不得好来。 所以接下来,不管穆夫人怎么旁敲侧击,都未曾从顾九这里得到半分自己想要的讯息。 没了,反倒是自己先有些气馁。 这个人,怎么跟泥鳅似的! 从顾九这儿套不出话来,穆夫人便决定换一个方向:“方才小女多有得罪,还望秦夫人别怪罪。” 她说起来穆柔,顾九的笑容也冷了几分,面上则是淡淡道:“无妨,我倒是没什么可怪罪的,她也没有得罪我。” 说到这儿,顾九话锋一转,噙着一抹散漫的笑容,继续道:“不过,令嫒瞧着也有十三四了吧?虽未及笄,可到底是大姑娘了,女孩儿家,总归是要嫁人的。说起来,父母自然都是爱子女的,可若是似她这般随心所欲,若传扬出去影响了名节,反而会害了她。穆夫人,您说是也不是?” 这一番话夹枪带棒的,说的穆夫人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她原本说起来这事儿,是希望借着这个来打开话题的,谁知道话题没打开,反而被人教训了一顿。 且今夜穆柔的所作所为,的确有些不雅,这若是旁人家的小姑娘,她必然也要说一句不规矩的。偏偏这是自家女儿,她只能护着。 因此现下听得顾九的话,穆夫人也只能讪讪的笑道:“秦夫人说的是。” 只是心里却恨上了顾九。 这个姑娘,果然是商户女,得理不饶人,哪有半分大家女的气质? 有了这一茬,穆夫人再跟她说话的时候,便冷淡了许多,不过是不好赶人,所以在敷衍罢了。 顾九自然看的出她的态度,只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着,态度瞧着倒是端正,可只有自己知道她压根就是漫不经心。 反正,她想要套的话都套出来了,现在也不过是在等秦峥罢了。 …… 这厢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而那厢的穆渊对秦峥却是格外热络。 到了书房之后,穆渊先让小厮泡了茶水,之后又让人都出去,房中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秦大人,尝尝今年新采摘的雨前龙井。” 得了穆渊这话,秦峥笑着谢过,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道:“果然是好茶。” 可不是好茶么,看这成色,怕是跟贡品也差不多了。这位穆渊穆大人,还真是无处不奢靡。 秦峥心中冷笑,面上倒是不露分毫,散漫的跟穆渊说话。 他心知肚明,穆渊今夜请自己过来,可不是为了接风洗尘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见秦峥一直跟自己打太极,到了最后还是穆渊先沉不住气,笑着开了口。 “秦大人,恕本官冒昧问一句——先前的提议,大人觉得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穆渊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可那细微的表情里却昭示着,他在紧张。 因为秦峥的回答,对他很重要。 听得穆渊这话,秦峥收敛了面上的笑容,淡淡道:“穆大人莫不是忘了本官的话了?” 他淡漠的看着穆渊,一瞬间气势全开:“本官,从不站队。” 这一刻,便是穆渊,也觉得额头上见了冷汗。 都说大理寺的官员们手段毒辣,先前他还不觉得,心道一个毛头小子又能如何?可现在真的跟秦峥对视,他才发现,对方的眼神像是刀子。 是的,刀子。 刀锋凌厉,闪着寒芒,似乎随时便能取人性命。 这个认知,让穆渊的心头都有些发颤。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跟这位号称阎王的大理寺卿打交道,原先只以为传言多半夸大,如今却发现,哪里有夸大,分明句句都是事实! 念及此,穆渊复又一笑,尽力维持着体面,道:“秦大人,您确定不再考虑考虑了?” 这话一出,秦峥却是笑了。 然而那笑却带着冷意,如那冬日的阳光,虽亮,却也叫人心头发寒。 “穆大人该知道,本官现下能放你一马,已经足够给面子了。” 然而这话听在穆渊的耳朵里,却是还有的商量的意思了。 否则,以秦峥的脾气,他不会把话挑明。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倒是增添了几分底气。 穆渊深吸一口气,缓和了表情,笑眯眯道:“可是秦大人似乎忘了一件事情——” 他说到这儿,看向秦峥,表情里也多了几分胸有成竹:“你已经站队了。” 穆渊是二皇子的人,这在大多数官员的心中,已经是明晃晃的事实,所以他从不隐瞒。 而现下,他看向秦峥的表情里,也带了些势在必得:“我就不信大人没查出来,那矿场的幕后主使是谁?” 这话一出,秦峥的笑容瞬间收敛了起来。 他唇边带着冷意,一双眸子刀锋似的看向穆渊,对方则是毫不惧怕的跟他对视。 好一会儿,秦峥方才收敛起冷意,却是意味不明的笑道:“穆大人,好手段。” 那矿场的幕后主使,自然是李武。可一个李武是没有那么大胆子的,他敢在邓县开矿场,背后还有更大的靠山。 他离开邓县之前,便已经着人开始查了,现下也的确有了结果。 可正是这个结果,再加上顾九带来的消息,才显得这件事越发如黑洞一般。 那些魑魅魍魉纠缠在一起,秦峥要做的,便是将它们都从黑洞里拉出来,见一见这朗朗乾坤! 听得秦峥这话,穆渊却是摆手笑道:“秦大人这就误会本官了,本官可是最忠于皇上的忠臣。” 若是旁人说这话,说不定秦峥还会信上三分,可这话从穆渊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带着讽刺。 秦峥嗤了一声,淡淡道:“好一个忠臣。” 穆渊是二皇子的人,而矿场幕后他查出来的线索,却是指向了三皇子。 若是真的如此的话,那只能说明,这些人谁都不干净。 可现在,他跟自己说,他是一个忠臣? 当真是玷污这两个字! 对于秦峥话中的嘲讽,穆渊只当不知,笑的一脸谦和:“秦大人过奖。” 方才对于秦峥的惧怕,现在倒是散去了一些,知道这人还在掌控之中,穆渊倒是多了几分成算。 对于穆渊这种不要脸皮的行为,秦峥已然看的多了免疫了。 毕竟,比起来不要脸,现下在自己身边的白无渊,可比这位登峰造极多了! 第357章大人,这是何意? 念及此,秦峥嗤了一声,复又淡淡道:“所以,穆大人想跟我说什么?” 原本秦峥过来,就是为了求证此事的。 他查这个证据太顺利了,顺利的就好像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若是穆渊今夜不告诉自己这句话,那么秦峥还只是存在于怀疑阶段。 可现在他沉不住气告诉了自己,反倒是让秦峥心下明镜似的。 果然,这事儿是他在背后出了力。 穆渊敢这么笃定,那只能说明,至少自己现在查到的所有线索都是正确的。 而这背后所代表的的意思,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毕竟…… 穆渊把这些拱手给自己,是想做什么? 听得秦峥的问话,穆渊只是笑着叹了口气,道:“秦大人,你该知道本官的意思的。现下你所掌握的证据,若是闹到皇上面前,自然可以换一个天大的功劳,可与此同时,也会树敌。”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自然,您也可以隐瞒下来此事,可是三皇子此人,真的值得您去信任和追随么?” 这话一出,秦峥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无非是觉得,秦峥现下拿了这些证据,便只能选择二皇子。 而他选择了二皇子,也就必须要保全穆渊。 见秦峥懂了,穆渊笑的越发温和。 他之所以敢把这么大的功劳递过来,便是知道自己会平安无事。 不仅如此,若是秦峥足够知情识趣的话,他们合作也不是难事儿。 而穆渊,要的便是合作。 做到这个位置,若他真的手中没什么底牌,哪里敢在这里嚣张? 嚣张,也是要资本的。 听得穆渊这话,秦峥却是淡淡的笑着,摩挲着手中的扳指,好一会儿才道:“所以,这就是穆大人的诚意?” 这话一出,穆渊先是一愣,继而含笑问道:“秦大人的意思是?” 这人的话,是想合作,还是不想合作? 闻言,秦峥收敛了笑容,漫不经心道:“穆大人,你该知道我的时间不多,本官不日就要回京,可没时间跟穆大人磨蹭。” 听得这话,穆渊却有几分懂了。 这是答应跟自己合作了吧。 只是……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从秦峥的话里,总觉得品出几分威胁的意思来。 还是说……是他想错了? 穆渊没有想错。 因为接下来,便听得秦峥淡淡道:“为官便要为君,穆大人自己心不诚,可不代表旁人心也不诚。” 这话一出,穆渊脸上的神情冷了几分,威胁道:“秦大人这话说的,本官可是最心诚的。反倒是您,本官仗着年岁大得提醒您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话里带着警告,可秦峥却径自对上了他的神情。 男人的眸光冷意森然,说出的话如他的神情一样刚硬:“不巧,我这人,生平最不识时务。” 这话一出,室内的气氛骤然冷却了下去。 穆渊还想说什么,却又见秦峥骤然笑了起来。 与先前那个冷然的笑不同,这一次,穆渊竟然罕见的看到了堪称温和的神情。 下一刻,便见秦峥走到穆渊的身边,伸出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峥的手离穆渊的脖颈只有区区几寸,只消偏离一下方向,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他的脖子扭断。 感受到男人的威压,穆渊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面上则是笑着问道:“秦大人,这是何意?” 他浑身都做出了防备的姿态,秦峥却是整好以暇的看了一眼对方,继而淡淡道:“穆大人,你的衣服脏了。”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已然抽回了手。 穆渊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尚且有些发愣,秦峥见他这模样,索性提点了他几句。 “穆大人在这河道总督的位置上待了这么多年,对皇上每年拨款数目应当十分清楚吧?” 这话转的出其不意,穆渊把不准他的意思,因斟酌着点头道:“那是自然。” “那么去岁多少?” 这账目也是公开透明的,所以穆渊倒也不会瞒着,顺着他的话道:“回秦大人,去岁是二百万两。” 二百万两雪花银,是朝廷实打实送来的。 秦峥心中冷凝,面上却是笑道:“是啊,去岁才拨了真金白银二百万,今年河堤就被大水冲塌了,我若是穆大人,便会先将这事儿圆过去。” 之所以皇帝会让秦峥过来查,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因此。 二百万修两条河道都够了,可是用于日常维护,竟然还维护成这个德行。 半月连绵暴雨,淹了西楚七个城! 若是先前穆渊还没反应过来,那么现在,却是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多谢秦大人提点。” 他说秦峥这话是什么意思,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先前的时候,穆渊之所以不将此事放在心上,那是因为自信上面有人撑着。且他有的是法子推替罪羊出来,自己根本不会有事儿。 可这人口两张皮,若是秦峥真的借由此事在皇帝面前说些什么,自己也未必就真的能够全身而退。 不过…… 秦峥现在既然肯提点自己,想必他心中是做好决断了吧? 念及此,穆渊神情微动,复又笑道:“大人说的话,本官都谨记在心了。” 怪不得方才他说自己的衣服脏了,原来是要让他清理干净自己身上的把柄! 这一瞬间,穆渊倒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今夜这宴会不亏,至少他终于确定了秦峥的态度。 见穆渊懂了,秦峥淡淡一笑,道:“时候不早了,本官就先告辞了。” 他还得陪着顾九去逛街呢,没时间跟穆渊这老东西在这儿扯皮。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听得秦峥这话,穆渊笑的如沐春风:“是本官唐突了,竟留了大人这么久,秦大人请。” 他一路将人送了出门,又吩咐人去请顾九,自己则是站在垂花门处,笑着道:“此番秦大人待的时间短,他日秦大人再来,本官定然着人带您好好儿游览这大好河山。” 闻言,秦峥则是散漫的笑道:“如此,便先谢过穆大人了。” 届时便是他再来,这儿也必然不是穆渊了。 这老狐狸。 二人打着机锋,片刻便见顾九出来。 她身边还有穆夫人作陪,一旁还跟着一个穆柔。 便是先前被秦峥气跑了,可后来穆柔到底不甘心,因此便去找了母亲。 谁知正好见到顾九在,她便磨磨蹭蹭到现在,只想着再看秦峥一眼。 这人必然是被狐狸精迷花了眼,说不定见自己多了,就能看到她的好了! 然而,现下她跟顾九并肩而行,到越发显得顾九生的清艳绝尘。 穆渊只这么看着,心中也不由得感慨。若自己是秦峥,怕是也看不上自己女儿的。 寻常时候,他总觉得女儿生的好,可现在二人站在一起,高下立见。 这顾九生的,也太过绝色了! 穆渊心里想着,也不由得对秦峥有些艳羡。 得这样的女子,不知胜过外面多少庸脂俗粉。 秦峥还在旁边站着,穆渊便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只看向穆柔道:“你怎么又出来了?” 这个女儿,他都看的出来好坏,难道秦峥是瞎的么? 反正他已经吃过定心丸了,也不用再将女儿送给秦峥来安心,自然更无须穆柔去勾引秦峥了。 现下看着穆柔,他倒是更担心小姑娘不知分寸,会不会反而添乱。 听得父亲的训斥,穆柔一时有些不可思议,待得反应过来父亲话中意思之后,顿时便咬唇道:“我……” 她总归没有傻到家,吞吞吐吐后,好歹编出了一个勉强像样的理由:“我来送秦夫人。” 第358章大人留步 见她还算知情识趣,穆渊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顾九,面上也没有表露分毫,只笑道:“秦大人秦夫人,今日你们二人能来寒舍做客,当真是叫本官蓬荜生辉。他日若有机会,欢迎再来。” 闻言,顾九随意点了点头,便走到了秦峥的身边。 反倒是秦峥脸上笑容还多一些,温声道:“那本官便先告辞了,大人留步。” 得了他这话,穆渊笑着应了,将他们送到外面,眼见得二人上了马车,自己这才回转了。 回到垂花门处,正见穆柔在跟穆夫人撒娇:“娘亲,我哪儿比那个狐狸精差了?长得就是一副妖里妖气的样子,也亏得秦大人竟然看的上!” 她不得不承认,顾九生的是好,自己原先以为自己处处好,可仔细对比下去,才发现光长相就差了一大截。 这个认知让她格外不服气,长相差了又如何,自己可是正经的官家女儿呢,她爹可是二品大员! 可惜秦峥自始至终都没给她一个眼神,这让穆柔十分挫败。 穆渊回来的时候,正听到穆柔这话,顿时冷下了脸,沉声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穆柔原就觉得满心满腹的委屈,才跟母亲抱怨了几句,谁知还没等到自家母亲的劝哄呢,反而先被身后一声暴喝给吓了一跳。 待得反应过来身后人是她爹的时候,穆柔越发觉得心口狂跳,随之而来的,则是满满的委屈。 “父亲……” 穆柔先前还强忍着的泪水,这会儿顿时忍不住了,咬唇颤声道:“怎么连您也凶我?” 原先母亲跟她说的意思,她可是明白的,父亲分明也是默许自己可以去勾搭秦峥的。可是怎么这吃了个饭的功夫,父亲不但变卦了,且还开始凶她了? 她还不满十四岁呢,还是个身量未足的小姑娘。然而顾九却已然是混合了青涩和妩媚,带着致命的诱惑。 穆渊这会儿越看自家女儿,越觉得他糊涂至极。 得有多眼神不好的男人,才会舍弃顾九选穆柔? 亏得他先前还十分自信,现在看来,还真是昏了头了! 念及此,穆渊又睨了一眼穆夫人,淡淡道:“行了,哭成这个样子像什么话,先回房去,我跟你母亲有话要说。” 若是寻常时候,他必然还会哄一哄穆柔,可今夜穆柔险些搞砸了事情。虽说初衷是穆渊默许的,可现下他却是将一应过错都归结到了穆柔的身上。 见他真的生气了,穆柔也不敢再耍小脾气,委委屈屈的行礼要走。 反而是穆夫人心疼女儿,因拉着她的手拍了拍,温柔道:“阿柔乖,你去娘的房中,待会我回去了跟你说说话。” 闻言,穆柔撇了撇嘴,到底是点头应了,又乖顺的行礼道:“父亲、娘亲,柔儿先回去了。” 见她这般委屈的模样,穆渊也难得的心软了一瞬,应道:“嗯,去吧,你们伺候小姐回去。” 得了穆渊的话,下人顿时便应声,陪着穆柔回去了。 眼见得女儿走远了,穆夫人这才回过头来,问道:“老爷,您找我有事儿?” 听得这话,穆渊点了点头,道:“你跟我来书房吧。” 见他神情里有些凝重,穆夫人也不敢大意,快步随着他去了书房。 …… 待得去了房中之后,穆渊屏退了下人,吩咐道:“没我的允许,谁都不准进来。” 下人们闻言,连忙出去了,只留下了房中这夫妻二人。 出门时,还顺便将门给合上。 那雕花门遮掩了外面的情形,也将房中跟外面彻底隔绝。 穆夫人见他这模样,越发觉得心中打鼓,一面试探着问道:“老爷,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往日里她见穆渊这样子,必然是要有大事儿的。 自从秦峥要来之后,穆渊便是如临大敌,如今看他这模样,难不成今夜宴请秦峥,反而出事儿了? 听得穆夫人这话,穆渊摇了摇头,道:“也不算是坏事儿,我且问你,京中可传信儿回来了?” 闻言,穆夫人顿时应道:“回夫君,可巧下午来信了,原本想着晚上跟您说的。” “你且说说看。” 见穆渊询问,穆夫人也不瞒着,一五一十的将打听到的情形说了,末了又道:“这位大理寺卿做事是个狠绝的,连对自己家人都这般模样。依妾身来看,让阿柔断了这个念想也好,否则咱们家回头未必是攀了亲家,说不定反倒成了仇家。” 穆夫人的娘家是上京的,后来嫁给穆渊之后,才随着他外放出去的。 这会儿跟穆渊说话的时候,也带出了几分感慨来。 谁能想到,上京这些年竟然会变化这么大呢? 原先何其风光的明国公府,现下竟然成了明阳伯府了! 虽说那明阳伯也是自己作死,可是秦峥是作为他的儿子,也未免太绝情了些。 那可是他的亲爹! 相较于穆夫人的态度,穆渊则是若有所思。 他这些年在外放,对上京的消息虽然也还算灵通,可像是这种家长里短的,可就不大熟悉了。 幸好还有丈人家里是上京的,也算是弥补了这个短板。 不过…… “那,那位秦夫人呢?她家世如何?” 听得穆渊问起来顾九,穆夫人顿时撇了撇嘴,淡淡道:“没见识。” 晚上的时候在顾九那里吃了许多软钉子,这会儿穆夫人听到顾九还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现下听得穆渊询问,第一反应便是瞧不上。 在她看来,顾九是配不上秦峥的。 一个商户女罢了,即便家里有些银钱又如何?这自古民不与官斗,顾九家里又是商户,阶层就不一样! 她心里腹诽,神情里便也带出几分不屑来。 穆夫人的娘家是上京的世家,虽说不算是显赫,可也勉强算是底蕴深厚了。 先前知道秦峥他们要过来,穆渊便让穆夫人给娘家递了信,挨个查了他们的家底之类的。 穆夫人自然照办,她给娘家递了信之后,得到的回信,也让她越发看不上这两口子。 秦峥倒还好,至少他是男人,且还是有官职在身,乃是皇帝的宠臣,虽说品性不如何,可怕是日后要有大造化的。 然而顾九就不同了,不过一个商户女,如何跟她们这些个世家女子相比? 更何况…… 穆夫人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蹙眉道:“我听母亲说,先前明国公府分家,她也没少掺和。我瞧着,这也是个搅家精。” 穆夫人的母家姓李,跟武安侯走的很亲近。 而武安侯夫人秦明月,便是秦峥的亲姑姑。 秦明月自从分家之后,便彻底恨上了秦峥夫妇还有林氏,在她看来,若不是这三个人胡搅蛮缠,家里如何至于到这个地步? 再加上现在母亲瘫痪,哥哥成了那样颓废的样子,秦明月越发觉得都是这几个人的错。 她们之间常来常往,从秦明月嘴里打听消息,又能听到几句真话? 然而穆夫人先听顾九是商户女,就有些看不起,再见顾九今日对自己的态度不软不硬,越发觉得这女子讨厌,所以现下诋毁起她来,倒是不遗余力。 自然,也不算是诋毁,毕竟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听得她这话,穆渊倒是神情微动,因点头道:“原来是这个样子。” 看来跟传言差不了多少,这秦峥的确是个混不吝的,且今夜他也深有体会。 可那又如何?只要秦峥肯为他们所用,一把刀而已,二皇子他们也不需要他多识大体顾大局。 只要不添乱就行。 至于顾九么…… 第359章荣辱与共 念及今夜秦峥对顾九的态度,穆渊蹙了蹙眉,嘱咐道:“这几日他们在密阳城,你跟她多走动走动。一个没脑子的,你知道该怎么应付吧?” 这顾九在秦峥心中的地位不低,若是能掌控住她,这也是一张好牌了。 闻言,穆夫人连忙答应了,只是心里却有些叫苦不迭。 那女人滑不溜秋的,根本就不好拿捏。 可是在穆渊面前,她又不敢反驳,只能应声道:“夫君放心,我这两日多请她过府,不行再请城中的夫人们,一起再办个宴席,总归会将她看好的。” 反正这人再厉害,也是个小姑娘,比她女儿大不了几岁,穆夫人就不信自己连个小姑娘都治不了。 得了她这话,穆渊也放下心来,点头道:“如此,就交给你了。” 现在穆渊手中的底牌不多,秦峥虽然提点了他,可他凡事都喜欢做多手准备。 眼下自己的把柄都拿捏在秦峥手里,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撕破脸,更何况,二皇子的意思也是要拉拢他的。 而眼下,这便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穆渊心中做好了打算,秦峥今夜的态度来看,这事儿应当是成了十之八九了,接下来,便是要处理好自己身上的脏点,到时候再看秦峥的态度。 自然,穆夫人这边也得配合,毕竟顾九说不定就是一张好牌。 闻言,穆夫人自然连连点头,她跟穆渊夫妻一体,他的吩咐,自己是一定要照办的。 只是…… “那,女儿那边,老爷预备怎么办?” 听得穆夫人这话,穆渊一时有些不大明白,疑惑的问道:“她怎么了?” 见穆渊这般不上心,穆夫人叹了口气,提醒他道:“您先前不是说,要让女儿跟秦大人成么……只是现在瞧着这态度,怕是不成了。汪夫人先前跟我提了一门亲事,我寻思着,不如给女儿再看看别人?” 秦峥纵然日后有本事,可她却是有些看不上的,这人太狠了,虽说皮相好看,可皮相不能当饭吃啊! 女儿最要紧的,还是得后宅稳固,似这样的男人,自家阿柔是拿捏不了的。 得了这话,穆渊则是随意摆手道:“这事儿你看着办就行了,不必再来告诉我。” 他说到这儿,又嘱咐道:“记得看好她,别让她再对秦峥动非分之想。” 这秦峥,对穆柔是绝对没有意思的,上赶着送上去的女人不值钱,他就这一个女儿,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闻言,穆夫人连忙点头应道:“您放心,我会提醒她的。” 只要自家老爷不愿意,那就好办了。 夫妻二人各怀心思,这一刻倒是出奇的一致。 “这两日,你就跟她多走动走动,便是没有宴会,也可以送些吃食过去。” 听得穆渊吩咐,穆夫人点头应了,笑道:“老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不就是拉拢一个小姑娘么,她不至于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 不过她虽然答应的痛快,可心里依旧瞧不起顾九。 能把家里折腾成这样子,这姑娘实在是不像话。 …… 穆府里这夫妻二人的算计,秦峥他们是不知道的。 从穆府出来之后,眼见得这夜色朦胧时光正好,秦峥索性让人在主城街道停下,自己先下了马车,继而笑着喊顾九:“下来走走?” 顾九先前还有些神情恹恹,见秦峥这举措,顿时便来了兴趣,笑眯眯的应承道:“好!” 小姑娘将自己的手指放在秦峥的掌心上,顺着他的力道直接跳下了马车。 这会儿正是晚上,还未到宵禁的时间,街上人来人往,路边的小摊贩跟铺面里面都开着张,一眼看过去,到处都是热闹的景象。 空气里飘着食物的香气,顾九只闻着便觉得心满意足。 她深吸一口气,复又看向秦峥道:“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方才在穆府的时候,顾九根本就没吃好,那会儿跟穆夫人虚与委蛇,恶心的她够呛,所以倒还不觉得什么。 可这会儿站在行人匆匆的大街上,看到这行人如织食物满满,顿时便觉得胃里空虚了起来。 见小姑娘这模样,秦峥不由得好笑,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发,一面放柔了声音道:“好,你想吃什么?” 这街道上行人不少,一路直接到了河堤两侧,街道的路灯亮着,一串串高悬的灯笼随风飘摇,混合着天上的明月,为这夜色越发增添了几分美好来。 顾九看了一眼便觉得心动,想了想,指着那边的河堤两侧,笑道:“咱们去那边转转吧。” 她瞧着那边倒像是在卖各色零食小吃的。 小姑娘虽说也爱吃饭,可若是有零食的时候,也能将自己吃成一只仓鼠的。 秦峥见状,不由得无奈失笑,点头应道:“好,那就去吧。” 他牵着顾九柔软的手,感受着这夜色的静谧,复又轻声道:“今夜,委屈你了。” 自己随着应酬没什么,可看到顾九方才那一闪而过的表情,心里却有些不大是滋味儿。 这丫头的性情最是不爱这些俗事的,可因着跟了自己,却是脱离不开了。 秦峥心中有些愧疚,可若是要放开这小姑娘,却是万万不能的。 因此秦峥只是道歉,却一面将人的手牢牢地抓住。 男人宣誓主权似的动作,看的顾九有些莫名其妙,而他话中的意思,更让顾九有些好笑。 她看向秦峥,十分正色的笑道:“夫君为何要跟我道歉?我一点都不委屈呀。” 说到这儿,顾九又隐约明白了几分,因跟他的手交握着,笑眯眯道:“您忘了,我们是夫妻啊。” 因为是夫妻,所以荣辱与共,所以携手相行。 她只一句话,便引得秦峥心绪翻涌。 他深吸一口气,垂眸看着小姑娘的表情,继而又朗声笑道:“你说的对,我们是夫妻。” 因为夫妻一体,所以他才更要护好眼前人。 这是他的独一无二啊。 秦峥眼中的深情几乎可以将人溺毙,顾九看的脸色一红,一时有些羞赧。 念及这还在大街上呢,顾九捏了捏他的手心,撒娇似的道:“我饿了,您快陪我吃点东西吧。” 得了顾九这话,秦峥收回目光,宠溺的笑道:“好,遵夫人命。” 二人携手朝着那边的街道走去,路上行人渐渐地稀少了起来,然而因着有秦峥在身边,所以顾九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一颗心都是饱胀的满足感。 她偏头去看身边的秦峥,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满满当当的,笑容也越发的甜腻了起来。 被小姑娘这样的眼神看着,秦峥一时有些克制不住,满心都想着若是现在将人拖回去就地正法会如何。 然而他到底还有理智在,所以最终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牵着她的手更紧了几分,且在心底打定了主意,今夜,他不打算睡觉了。 自然,小姑娘得陪着他一起熬。 顾九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危机将至,只是总觉得秦峥的笑容里像是含了些别的什么东西,可再看去的时候,就见他格外正经的牵着自己的手往前面走,那表情里满是专心。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顾九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盛夏夜里难得的凉风,却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后知后觉的站直了身子,道:“夫君……” 见顾九停下脚步,秦峥回头看她,却被她面上的正色吓了一跳,站定身子问道:“怎么了?” 顾九咬了咬唇,她方才只是突然想起来,这会儿见四下还有人经过,想着等等再说,可又见秦峥眼中的担忧,因拽着他的手,垫着脚,在他耳边轻声道:“夫君,您得提防着那穆渊。” 第360章遵夫人命 这人不是个好的,且不知道为何,她今夜看那人虽然总是在笑着,却总觉得他不怀好意,像是在算计着什么。 顾九那会儿本来就想提醒秦峥的,可是出来后又忘记了,这会儿想起来,仍旧觉得不舒服。 还有那人看自己的眼神……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可顾九却感受到了,那满满的恶意。 秦峥起先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待得听到顾九这话之后,却是瞬间笑了。 “好,为夫记住了,多谢夫人提醒。” 说起来,小姑娘对于人的好坏,似乎有着天然的分辨力。 比如他从未详细跟顾九说过关于穆渊的事情,可她就是会对这个人抵触。 念及此,秦峥又在心中庆幸不已。 幸好,当初那么多日夜在黑暗中挣扎的时候,秦峥纵然多少次撑不下去,也到底没有选择走另外一条路。 否则的话,他怕是今生都不会拥有自己的宝贝。 见秦峥答应的随意,顾九却有些着急,因咬唇道:“您别敷衍我。” 她并不知道自己现下担忧秦峥的模样,落在男人的眼中有多诱人。 诱人的想让他一瞬间扛着人回驿站。 然而最终还是秦峥的理智占了上风,他低下头来,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格外郑重的应声道:“阿九放心,为夫会谨记的,不会叫人有可乘之机。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话,他并非是敷衍,认真说来,其实便是他现在将穆渊给抓了,也是可以的。 毕竟,当初在上京的时候,周家曾经插手过此事,现在那些证据也都都拿捏在秦峥手里。 可问题是…… 他拿了一个穆渊简单,然后呢? 那些被贪墨的银钱去向,并不是一个穆渊可以吞的进去的,他还没有那么好的胃口。 皇帝让他抓人不错,可秦峥想找回来这一笔钱。 纵然他这些年没少出来行走,可是真真正正的见到灾难的景象,却是第一次。 饿殍满地浮尸百里。 那些银钱,足够让百姓们因此过上多久的好日子? 便是为了他们,秦峥也得找出这笔钱来。 况且,还有今夜的事情。 一个穆渊十分好收拾,可今夜的事情,却又牵扯出来了另外一件事。 这个穆渊,怕是也跟红莲教有关系。 先前秦峥并未怀疑到穆渊的头上,可今夜对方大意了。 他试图借着矿山的事情跟秦峥示好,却不知道,秦峥已然通过那个图腾,知晓矿山的始作俑者乃是红莲教之人。 今夜穆渊隐晦的跟自己表明,这矿山的事情,是他递给自己的一个示好的橄榄枝。那么就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这矿山之所以会爆发无间之毒,就是穆渊提点的。 不然,怎么会时机卡的那么巧? 若真的是如此的话,穆渊就是一个突破口。 一个足够官职高,且又跟红莲教互相勾结的穆渊,可要比先前那些小鱼小虾更好查了。 念及此,秦峥的眉眼又多了几分冷凝。 不管这些人的背后是些什么玩意儿,他都得挨个抽丝剥茧的拉出来! 一个都别想逃过! “夫君,夫君……” 秦峥跟顾九说完话之后,便有些走神。 顾九一连叫他半日,才见秦峥回过神儿来,问道:“怎么了?” 见这人的模样,顾九不由得有些叹息,笑道:“我说,您怎么走神了?” 她方才听得秦峥的话,答应了好几次,谁知这人竟然没回自己,显然是在想什么呢。 要是原先,顾九也不会打扰他,可现下他还陪着自己逛街呢! 念及此,顾九又有些叹息,捏着眉心道:“您若是累了,不如咱们回去?” 听得小姑娘这话,秦峥却是瞬间清醒不少,摇头道:“那怎么行。” 说好要陪着顾九去吃东西的。 秦大人说到做到,说完这话,便拉着顾九的手,温声笑道:“那边好像是卖小零食的,我陪你去看看?” 得了秦峥这话,顾九却是睨了他一眼,嗤了一声道:“您都这么走神儿了,我还能信么?” 小姑娘的表情里带着几分刻意做出来的骄纵,看的秦峥不由得有些好笑。 他伸出手来,捏了一把顾九的脸颊,看着她的脸鼓囊囊的,一面佯怒道:“怎么,现在连为夫都敢怀疑了?” 秦峥这动作实在是太过轻柔,顾九只需要一偏头,便可以挣脱他的束缚。 她点头笑着应道:“是啊是啊。” 说到这儿,顾九复又伸出手来,捏住秦峥的脸还击,一面哼了一声道:“您居然又捏我的脸,我得还回来!” 小姑娘的眉眼中满是骄纵,看的秦峥无奈失笑。 她去掐秦峥脸的时候,是垫着脚的,秦峥生怕她摔到,伸出手来环住她的腰肢,小心翼翼的护着小姑娘,一面低下头来,将脸凑了过去给她捏。 见秦峥这么好欺负,顾九反而下不去手了,却又觉得这都是秦峥的套路,到底是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这个人,就是仗着她心软好欺负!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越发觉得一颗心都软了下来。 他空出一只手来,摸了摸顾九的头,格外好脾气的问道:“夫人若是捏够了,就陪为夫过去吃点东西可好?” 分明是她想吃,他倒是把台阶先摆好了。 顾九闻言,挑眉一笑,复又捏了一把秦峥的下巴,流里流气的笑道:“既然夫君都这么说了,那为妻便大发慈悲成全你吧。” 这话一出,她反倒是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见她这模样,秦峥越发心头柔软不已,暗哑着声音笑道:“多谢夫人。” 分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可从秦峥的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变了个意味似的。 顾九莫名从里面听出缱绻情意,让她的手指都有些微微蜷缩,耳垂也随着红了几分。 好在这夜色看不真切,是以秦峥只听到了自家夫人故作镇定的回应:“不客气。” 那声音又轻又软,随着飘散在了夜空,再也寻不到踪迹。 夜色浓重。 密阳城中景色甚好,二人手牵着手,一路走过去,处处可见景致。 不同于京中的处处繁华,这密阳城中的美带着别样粗犷,每一处都修剪的不精细,可偏偏又叫人觉得十分别致。 街边的小摊贩卖的吃的又便宜又实惠,顾九拉着秦峥的手走了一条街,待得到街尾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小腹都有些滚圆。 她吃饱了。 那会儿在穆府的时候,顾九其实就已经吃了一些东西,只不过她吃不惯穆府的饭菜,所以吃的不多。 可顾九本身就饭量小,这会儿跟着秦峥,虽然眼睛还是很馋,奈何腹中已然没地方了。 见小姑娘捂着嘴悄然打了个饱嗝儿,继而有些郝然的看自己,秦峥却是忍不住失笑。 “吃饱了?” 闻言,顾九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指着秦峥手中的大包小包,为难道:“这密阳百姓实在是太实诚了,给的都这么多!” 在上京的时候,她买小吃,都没有这么实惠过! 见小姑娘在为自己的买买买找借口,秦峥却是浑不在意的一笑,十分纵容道:“可不是么,给的太多了,不过为夫还没吃饱,拿回去做夜宵可好?” 得了他这话,顾九顿时眼前一亮,笑眯眯的点头应道:“也好,那咱们回去么?”  她其实还有些想逛,但是天色太晚了。 奈何顾九不说,秦峥却已然看出了小姑娘潜藏的渴望,因笑着先替她做了决定:“不着急,为夫还想再走一走,阿九陪我转转可好?” 第361章单纯且炙热 对于秦峥这决定,顾九自然是拍手叫好,当下便笑着点头道:“好!” 小姑娘眼中的欢喜遮掩不住,秦峥却是不由得失笑。 这小丫头实在是太好满足了,且心事也太过好猜。 这样单纯且炙热。 真好。 念及此,秦峥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温声笑道:“那你抓好我的手。” 现下时候有些晚了,街上的行人散去不少,却还有吃完饭出来消食儿的。 这一路走过去,河堤两侧杨柳依依,白杨枝繁叶茂,夜空繁星点缀,照亮的是最美好的世间。 顾九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中莫名生出无限感动来。 旁边是她的爱人,为她拎着没吃完的零食甜点,她的手牵着他的,掌心温热互相交织,就连这盛夏的风,都跟着柔软了下来。 顾九唇边笑意掩藏不住,下意识的将秦峥的手握的更紧了几分。 感受到她的力道,秦峥垂眸看她,低声笑问道:“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便看到了小姑娘唇边满足的笑意,顿时心中了然,捏了捏顾九的掌心,无声的笑了。 顾九仰头看他,正好撞进男人满是情意的眸子,瞬间觉得心头狂跳,嘴巴却先于意识开口:“真好。” 她没解释,秦峥却懂了。 他垂眸轻笑,将牵着她手的动作改为了摩挲她的掌心,一面柔声道:“走吧,带你去那边看看。” 被顾九这样看下去,秦峥怕自己的一颗心都要化了。 小姑娘的情绪反而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先还沉浸在秦峥的深情中,可待得看到那边有放花灯的,顿时便来了兴致,笑眯眯的指着那边道:“夫君,你看!” 河堤上有零零散散的摆摊的小摊贩,其中之一乃是卖花灯的。 卖家是一个老婆婆,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地上,身前则是铺着一层油纸,上面放满了手作的花灯。 她的手也没闲着,慢慢悠悠的在折花灯,虽然手掌苍老,但那动作却是赏心悦目。 见顾九看自己,老婆婆手上动作不断,面上则是温柔的笑道:“夫人可是要买花灯?老婆子这儿的花灯便宜,放到河里能许愿,摆在家里可观赏,您随便挑就可。” 老婆婆年岁很大了,说话倒是十分的温柔。 顾九最喜这样慈祥的面孔,再听得她话里的意思,越发来了兴致,笑眯眯的回头看秦峥。 还不等她开口,秦峥便先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摸了摸她的发,柔声道:“挑吧。” 得了她这话,顾九顿时笑颜如花:“夫君真好。” 她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便蹲下身子来挑花灯。反倒是秦峥被小姑娘这一笑晃花了眼,待得回过神儿来,唇边笑容也越发温柔了起来。 老婆婆的花灯都是自己做的,每一只都独一无二,且样式都十分好看。 顾九挑了半日,方才挑出一个荷花灯和一个牡丹灯。 待得付钱之后,顾九便心满意足的拉着秦峥去河边:“我们把它放了吧。” 方才那老婆婆说,这花灯是可以许愿的,顾九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现下瞧见了,便想每一桩都跟秦峥一起做一次。 对于小姑娘这点小心思,秦峥自然是纵容的。 小姑娘手中拿着两盏花灯,生的倒是人比花娇。 二人才找了一处放花灯的河堤口,谁知秦峥却发现自己忘记带火石了。 他折回老婆婆的摊位前借火石,顾九则是借机在旁边讨了一支笔,悄悄地在花灯上许愿。 “愿郎君安康、愿家人常健,愿夫妻白首。” 一句话才写完,秦峥已然回来了,见顾九着急忙慌的去还笔,秦峥只做不见,温和的笑问道:“现在点燃?” 闻言,顾九整理了下羞赧的心情,点头道:“嗯。” 只是秦峥去点花灯中间的灯芯时,到底是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字字句句,都是小姑娘的心里话。 秦峥笑的纵容,看顾九的时候,内中更是满满的情意。 小姑娘倒是专注在花灯上,待得那花灯随波逐流的飘向远方,顾九也觉得自己的愿望被随着放飞似的。 那两盏花灯在夜色中并蒂前行,顾九站在秦峥的身边,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 愿他们,此生携手。 …… 待得将花灯放远之后,顾九也像是完成一个心愿似的,松了一口气,心满意足的看向秦峥笑道:“我们回去吧。” 见小姑娘的眉心有些倦色,秦峥便知她这是累了,因笑着应了,想了想,让她在这儿等自己,他自去还火石。 顾九笑着答应,见秦峥去了,自己则是乖乖的站在原地。 夜色甚好,景色甚好。 然而却有一道粗狂的人声打破了这片宁静和谐。 “我说你这个臭丫头,没钱吃饭就饿死算了,居然还敢在老子这儿吃白食儿?你当我这里是慈善铺子吗!” 男人凶恶的吼声,让顾九下意识回头看去,却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街边,指着一个小姑娘恶狠狠的骂道。 那小姑娘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孱弱,身上衣服凌乱破旧,只看背影便瞧着有些可怜。 顾九微微蹙眉,不过到底是没过去,她得在这儿等秦峥呢。 然而她才看了一眼,便听得那姑娘颤声开口:“我好几天没吃饭了,我不白吃您的,我给你做工可好?” 这声音……十分熟悉! 顾九下意识靠近了几步,却正好看到那姑娘被推倒在地,旋即便听得男人的声音骂道:“做工?我这里可不需要乞丐做工!还钱给我,否则老子就送你见官!” 那姑娘倒地的瞬间,顾九也终于看清楚了她的长相。 可看清楚那是谁之后,顾九却是瞬间倒吸一口气。 春晓?! 认出她的身份,顾九连忙上前,一把将人扶了起来,一面蹙眉问道:“春晓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周围围观的多,可无一人出手相助。 因此被人扶起来的时候,春晓还有一瞬间的愣怔,待得看清楚眼前人是谁之后,她又忙忙的往后挣扎了一下,呐呐道:“夫,夫人。” 顾九见她这模样,眉心越发蹙了起来。 跟上次见面比起来,春晓瘦了许多。 若说那时候还有些丰腴的话,那么现在她几乎可以说是瘦到脱相了。不止如此,她的唇边干裂,眼神空洞,看着就像是受了极大刺激,且过的十分不好的模样。 这与先前那个惊艳到自己的姑娘相去甚远。 顾九不知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然而还不等她询问,便听得一旁的男人继续傲慢的开口。 “我说这位夫人,你认识她?那你可得负责,她在我这儿吃白食!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这么不知道礼义廉耻,居然还好意思跑出来白吃白喝,当真是不要脸……” 他越说越不像话,顾九顿时打住了他的话,沉声道:“她吃了你多少东西,我给钱!” 得了顾九这话,那男人瞬间变脸,嘿然笑道:“不多,一两银子。” 这话一处,春晓顿时咬牙道:“你胡说,我不过吃了你一碗面,如何就值一两银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圈红红的模样,像是受了惊吓,却又带出几分可怜来。 那男人鄙夷的看了她一眼,鄙夷道:“我这面自然不值一两银子,可你白吃白喝,这行为恶劣,其余的钱是补偿!” 这话一出,春晓气得浑身发抖,还想再说什么,去被顾九拦下。 “好啊,银子我给你,她就不算白吃白喝了吧?” 听得顾九这话,男人则是笑道:“那是自然,给了钱就不算,夫人您给钱?” 第362章我家可是老字号——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上下打量了一眼顾九,瞧着便是个有钱的主儿,生的也漂亮,可惜不是自己能肖想的。 见这人有些无赖的模样,顾九忍着恶心,从荷包里拿出一两银子,递给他道:“这是面钱。” 男人接了钱,先用牙咬了咬,确认了真伪之后,态度越发的好了不少:“多谢夫人,欢迎您常来吃面!我家可是老字号——”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九拦了下来,沉声道:“既然收了钱,她也不是白吃白喝,你方才这般辱骂一个小姑娘,是不是也该道歉?” 这话一出,那男人顿时呐呐,春晓更是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她。 顾九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看向那个男人。 虽然不知春晓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儿,可吃白食是不对。所以不管这面馆老板要多少钱,她都给了。 可这人嘴巴不干不净的,方才她还隐约听到男人骂的难听,这会儿既然付了钱,也该给她一句道歉! 闻言,那男人刚想说什么,却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走了过来,眉眼冷淡的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秦峥方才去还了火石,回来就发现顾九不见了。瞧着这边热闹,想着小姑娘是不是来看热闹,不想她的确是在这里,却不是看热闹。 而是自己身陷是非之中了! 男人在夜色中走来,身上也裹挟了一身寒意。他站在顾九身边,十分自然的将她庇佑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感受到秦峥的庇佑,顾九心中一暖,简略的将事情说了,末了又道:“钱我给过了,但他欠这位姑娘一个道歉。” 这话一出,那男人顿时辩驳道:“她先前可的确是在吃白食,虽说这位夫人给了钱不假,但我当时也没骂错啊!” 虽然他骂的不大好听就是了,可谁让她吃白食来着? 听得这人的话,秦峥只是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一碗面一两银子,上京都不敢这么要,密阳城中百姓还真会做生意。” 秦峥冷下脸色的时候,威压甚重,寻常官员都抗不过去,更遑论眼前只是一个平头百姓。 这人瞧着便气度不凡,自己必然是惹不起的。 面馆这老板便也不敢再多说别的,讪讪笑道:“小的这不是随口一说么,客官您别见怪。这位姑娘,方才对不住,我这一时心直口快。现在面钱已经给了,那咱们的事儿也清了,没什么事儿,我这就先回去了。” 反正道个歉又不会少一块肉,他现在已然得了一两银子,还是见好就收吧。 否则万一再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那他可就得赔夫人又折兵了。 念及此,那人笑的越发的谄媚。 见状,秦峥这才淡淡的点了点头,道:“走吧。” 待得那人走了,顾九仍旧有些蹙眉:“这人也太过分了些,夫君您没听到方才他骂的话。” 春晓到底是个女子,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且还带着那下流话,若不是遇到他们,还不知要怎样呢。 闻言,秦峥却只是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道:“好了,这不是无事了?” 听得这话,顾九又转怒为喜,笑眯眯道:“多谢夫君出手。” 还是秦峥说话管用,那人见了他就先怕了,不像是自己,便是没理,旁人也能跟她搅和三分。 见状,秦峥低头一笑,抓住她的手,却见顾九又看向春晓,关切的问道:“春晓姑娘,你还好么?” 方才开始,春晓就一直在当隐形人,这会儿听到顾九的话,顿时感激的笑道:“多谢秦夫人相助,春晓感激不尽。” 她说到这儿,刻意的避开了秦峥的视线,咬唇道:“今日之恩,春晓不知该如何报答,待他日得了机会,必然会偿还您的恩情的。” 闻言,顾九摇头笑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春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是了,你怎么会到这里的?” 她还记得先前秦峥跟自己说的话,不是说春晓那时候从上京消失了么,怎么会转眼就到了这密阳城的? 谁知她这么一问,春晓的神情顿时添了几分凄楚。 她勉强一笑,咬唇道:“秦夫人,我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的理由,很抱歉今日给您添麻烦了,也多谢您相救。” 春晓不愿意说,顾九自然不会追问,顿了顿,笑着摇头道:“无妨,也是我不该问的,时候不早了,那你也早些回住处去吧,我们就先回去了。” 她解一时之围可以,但是现下他们夫妻住在驿站,顾九自然也不会给秦峥添麻烦。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倒是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一旁的春晓则是咬了咬唇,叫住她道:“秦夫人,我可不可以求您一件事儿?” 闻言,顾九回身看她,笑着问道:“什么事儿?但说无妨。” 得了她这话,春晓反而不好意思说了。 她脸上因羞耻泛起了红晕,话中满是郝然:“我想……跟您借点钱。” 春晓大抵从未做过这种事儿,所以说完这话,她又急忙解释道:“我前两日钱包被人偷走了,现下实在是没了办法,您放心,等回了上京之后,我一定会尽快还给您的。” 这话一出,顾九听着都有些不大是滋味儿,怪不得春晓会沦落到一碗面都吃不起的地步,原来竟然是钱包被偷了。 念及此,顾九低头将自己的荷包接下来,把里面剩余的几十两银子全都塞到了春晓的手中,柔声道:“你都拿着吧,也不必说还了,早些回去是正经。” 她说到这儿,又加了一句:“这外面不安全,你一个女子在外多有不便。” 春晓没想到顾九这么干脆的给了钱,越发有些不好意思,感动道:“多谢秦夫人,您放心,我一定尽快还上!” 闻言,顾九只是笑了笑,并没回应这句话,而是笑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谁知她这话才说完,就见春晓眼神涣散,整个人便朝着地上倒去。 还上顾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人,却发现她的呼吸十分不对劲儿。 脉细凌乱且弱,分明是身体出了毛病。 见状,顾九微微蹙眉,回头问秦峥道:“夫君,你身上带药了么?” 先前因着顾九怕秦峥会出事儿,所以将自己从上京带回来的药都给分门别类的给了秦峥,嘱咐他随身携带的。 听得顾九的话,秦峥将荷包递给她,问道:“这里面几种,你需要哪个?” 眼下春晓脉息凌乱,身体极其虚弱,她需要养神复原的,因此从里面挑挑拣拣出来两颗,小心翼翼的给春晓喂了下去。 春晓还在昏迷着,眉心蹙着,瞧着十分的弱不禁风。 顾九把了她的脉,才发现春晓怕是的确饿的狠了,眼下身体都虚弱的有些不像话。 若是就此将人丢在大街上,自然是不妥当的。但是要将人带走,她也觉得不成。 正在迟疑的时候,却见春晓已然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方才昏迷那一下,让她现在整个头脑还是昏沉的,这会儿见到眼前人,一时有些迷茫,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却是迟疑道:“秦夫人?” 顾九扶着她起身,一面柔声道:“是我,你现在可感觉好些了么?” 春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待得感受到嘴里的苦涩,又呐呐的问道:“您给我吃了药?” 顾九怕她误会,因笑着解释道:“嗯,给你喂了些养神的药,不过我看了你的脉象,你身体虚弱的很,还是得好生养着。” 第363章带她回去吧 她说到这里,又问道:“你先前在哪里落脚的?” 闻言,春晓却有些郝然,咬唇道:“我在庙里睡的。” 现下是灾荒时候,庙里自然也于寻常的庙不同,而是一处废弃的破庙,在里面暂且借住休息是没问题,可却是与许多人挤在一起。 顾九这一路走来,自然也见识过这等破庙,听得这话顿时蹙了蹙眉。 可又想到春晓才丢了钱包,一个小姑娘无依无靠的,怕也只有那等地方可以住了。 念及此,她沉吟道:“不如我先将你送到药铺吧,你这身体情况,得好好吃几天药才行。” “不必了,多谢秦夫人好意。” 春晓虚弱的拒绝了她,勉强撑着笑容道:“我没事儿,吃一碗饭就好了,夜深了,您还是快回去吧,我自己能行。” 然而她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此时额头上的虚汗却先说明了自己的身体情况。 见状,却是秦峥先沉声开口道:“先回驿站吧。” 这话一出,不等春晓做出反应,顾九却是先愣住了,诧异的看向秦峥。 见她这模样,秦峥抓着顾九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一面淡淡道:“走吧,这么晚留她在外面,你也不放心,不是么?” 顾九的确不放心,可她更在意的是秦峥。 不过现下碍于春晓还在旁边,所以顾九并没有说什么。等到走到马车附近,让下人将春晓扶上了马车,顾九这才轻轻地拽了拽秦峥的衣服,拉着他去了一旁。 “怎么了?” 秦峥见小姑娘一脸的担忧,不由得低声笑着问道。 闻言,顾九却是咬唇问道:“您真要带她回驿站?” 到底顾忌着还在外面,且春晓就在不远处的马车上,所以顾九问这话的时候,极力压低了声音。 可饶是如此,还是让秦峥听出了她话中的焦灼。 见她这模样,秦峥倒是有些不解,因低声笑着问道:“怎么,你不是担心她么?” 听得秦峥的理由是为了自己,顾九越发有些担忧,蹙眉道:“可是,夫君你不是说她曾经涉及过一桩案件么?” 当初秦峥跟自己说的话,顾九可是字字句句都记得的,这也是为何今夜她愿意给春晓钱,也愿意给她药,但唯独不愿意将人带回驿站的原因。 毕竟,顾九心善不假,可是却有一个大前提,那便是不能伤害到秦峥。 当初有白无渊作保,所以秦峥放了春晓,这件事秦峥说的含糊,可不妨碍顾九怀疑这事儿里面有猫腻。 如今春晓出事儿,她可以搭救一把,但是绝对不能让人恩将仇报了。 哪怕春晓并没有这个想法,她也得以防万一。 小心驶得万年船。 秦峥闻言,却是诧异的看向顾九。 若不是她说,秦峥真没想到,原来她心里竟然是这么想的。 被人捧在心尖上的感觉十分好,至少让秦峥现下心里十分愉悦。 他垂眸轻笑一声,忍不住摸了摸顾九的头,轻声道:“不用担心,她没有危险。” 闻言,顾九却并未立刻相信,而是狐疑的问他:“当真?” 秦峥愿意体谅自己的一切行为,所以顾九也必须保证,她的所作所为不会为秦峥带来困扰。 爱情这件事情,是相互的。 见小姑娘真心实意的担忧和关切,秦峥越发觉得一颗心柔软了下来。 他低下头,蹭了蹭顾九的眉心,正色笑道:“当真。” 得了秦峥这话,顾九才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道:“那,带她回去,也不会添麻烦么?” 见小姑娘这般小心翼翼,秦峥越发笑的温柔:“嗯,不会。” 眼见得秦峥再三保证,顾九这才彻底踏实了,笑眯眯的捂着手道:“那就好,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她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秦峥见状,无奈的笑了一声,伸出手牵着她,一同朝着马车走去。 因着车上有春晓,所以这一次,秦峥并没有上马车,而是只让顾九一个人上去,他自己则是另外骑了一匹马跟在外面。 见顾九上马车,春晓顿时坐直了身子。 她的模样还十分虚弱,嘴唇干裂开,隐约可见血丝。 见她这样子,顾九忙的扶住了她,一面笑道:“你好好儿躺着便是了,起来做什么。” 春晓有些郝然道:“我实在是给你们添乱了,真是对不住。” 见她手足无措的模样,顾九却是有些不是滋味儿,又觉得自己方才太过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毕竟,就连秦峥都说过春晓没问题,可她方才却那样怀疑人家。 念及此,顾九脸上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一面温声笑道:“无妨,便是遇到一个陌生人,我也是会搭救的。更何况,咱们还相识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倒了一盏茶放在了春晓的面前,温声笑道:“喝点水吧,现下离回去还有段距离呢。” 春晓感激的从她手中接了茶,低头喝了起来。 她实在是太渴了,上好的茶水到了她的嘴里,此刻唯一的作用便是解渴。 见她三两口喝完,顾九越发有些心疼,给她添了茶水,一面又轻笑道:“慢慢喝,这些茶水都是你的。” “多谢夫人。” 春晓道了谢,也不跟顾九客气,接连喝了四五杯水,方才算是缓了过来。 这会儿她的脸上也有了血色,虽说瞧着还是十分憔悴,可到底比方才好了不少。 见春晓这样子,顾九微微放下心来,柔声道:“春晓姑娘,若不介意的话,把你手腕给我,我替你把把脉。” 她虽说医术是半吊子,可是这些时日的实践之下,倒是长进了不少。现下给人看诊的时候,底气也较先前足了许多。 听得她这话,春晓有一瞬间脸色一僵,旋即将手腕期期艾艾的递了过去,咬唇道:“多谢秦夫人,只是我的手脏……” 她的手上满是一层灰尘,不管自己怎么擦拭都擦不干净。 不想顾九倒是丝毫不介意,拿了一个小软枕头替她暂且垫着,自己则是将手放在了她的手腕上。 大抵是方才给她吃的药开始起作用了,所以相较于方才,春晓现下倒是恢复了一些,只是她的身体虚弱的很,便是带回去,也得好生将养几日才行。 顾九才说到这里,又嘱咐车夫留意外面的药铺,待得走到一家药铺门外时,她叮嘱春晓在车中待着,自己则是下车去买了几味药。 她虽然随身携带着药箱呢,可那号称百宝箱的小巷子到底是不能包治百病,一切日常所需的药材还是得现买。 好在春晓的身体不算严重。 眼见得顾九提了大包小包的药材上来,春晓越发觉得愧疚不已,主动接过来那些药材,一面郝然道:“这下,我越发不知该如何报答您了。” 她原本遍历人间疾苦,谁知有朝一日,却见到了日光普照。 那一抹光,是她从未感受到的温暖。 听得春晓这话,顾九却是摇头笑道:“你不必太放在心上,这原本也是我该做的。” 她受了庄子期的医术,也合该承袭庄家的训诫,身为医者,怀有仁心。 春晓却不知她这话的深层含义,闻言只当顾九谦虚,她垂眸道谢,也遮掩住了眼中的泪意。 …… 待得到了驿站之后,秦峥吩咐人给春晓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 这房间在二楼,虽不算大,却是一应俱全。 顾九嘱咐了下人去熬药,自己则是暂且去了春晓的房间,将她送过去之后,见她神情里有些拘谨,复又笑着嘱咐道:“你只管在这里安心住着,若是有什么事儿,去三楼找我便是,我基本都在的。” 第364章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说到这儿,又将一个小瓷瓶递给她,道:“这里面的药,你待会再吃一颗,你现下身体太差,需的先养胃,我晚些时候再让人给你送点吃的过来。” 那会儿她跟秦峥二人买了许多的小吃,原本以为吃不完的,谁知这会儿临时多出来一个春晓,这下可算是有人帮着吃了。 春晓听得她一一嘱咐完,神情里越发有些郝然:“抱歉,我给您添麻烦了。” 她一直重复的便是这句话,那些不安遮掩都遮掩不住。 见状,顾九则是佯怒道:“你若再跟我客气,那我可就生气了。” 小姑娘便是生气,可也是带着笑意的。 她眉眼里的善意,看的春晓心中暖意融融,继而随着轻笑道:“好,那我不说了,改日等回了上京,我再跟您好生道谢。” 她最不喜欢欠人情,这次欠下的人情,等回头会全部还上的。 得了她这话,顾九方才笑眯眯道:“这就对了,你且先躺一会儿吧,药还得等等呢。” 下人们去熬药了,没有那么快的。 听得顾九的话,春晓却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现下身上太脏了,可否先洗一洗?” 顾九这才想起来此事,见春晓身上的尘土,忙笑着吩咐了下人打水,自己则是拍了拍眉心道:“瞧我,都糊涂了。” 见状,春晓也不由得抿唇一笑。 她现下的模样原本是十分狼狈的,可美人儿就是美人儿,饶是现下这般落魄的模样,只一个笑容,便足以叫人失神。 顾九见她笑了,先是随着勾唇,继而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试探着问道:“先前你不是在上京么,怎么会来这里了?” 她这话一出,便想起来不妥当来,忙的又加了一句:“若你不愿意说,可以不说的。” 春晓这半日也平复了些心情,此时听得顾九这话,再想起来她方才对自己的帮助,到底是摇了摇头,道:“无妨,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声音里也带着几分呐呐道:“只是,您得允许我想一想,该怎么说这个事儿。” 见春晓这模样,顾九莫名觉得她有些心酸,因笑着道:“你也可以不说的,我只是随便问问。” 谁知听得顾九这话,春晓却是带着几分泪意,轻声笑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也想找个人说说话……” 春晓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都带出些凄然来:“我太久没跟人说话了,其实……也有些心里发堵,秦夫人只当成全我吧。” 她都这么说了,顾九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因在她身边坐下,放柔了声音道:“你别着急,慢慢说,我听着呢。” 上次见春晓的时候,她还记得对方虽然有愁绪,可至少是明媚的。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次见到春晓,她总觉得对方的身上多了几分阴郁。 而很快,顾九便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说来有些羞耻,秦夫人您应该知道,我当初因为白家的事情,而帮白无渊做了许多。” 春晓打开了话匣子,那些过往便都忍不住倾泻了出来。 “实不相瞒,我当初的时候,原本是想着替他讨个公道。所以哪怕知道这个人其实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的纯洁无瑕,却还是选择了忽视。可谁知道后来,我才发现,这个人虽然可怜,却也满腹算计。最重要的是……” 春晓说到这儿,一时有些说不下去,她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就连我,也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这个人,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将所有人都当做棋子。别说是她了,就连他自己,必要时候,也可以是棋盘上的一颗棋。 这样的人,太过心机深沉,也太过可怕。 “可是,他后来不是救了你么?” 顾九听得春晓这么说,却想起这些时日的接触,忍不住替白无渊辩驳了一句。 谁料她提起来这个事儿,却见春晓打了个寒颤,摇头颤声道:“不,他不是为了救我。” 他只是,为了自己。 然而这话,春晓不能说。 她只能忍着泪意,颤声道:“我只是想离开上京,那里承载了我太多的苦难,可我却又无处可去。这天下之大,没有地方是我的家。所以我漫无目的的飘着,谁曾想,就连钱包都被人偷去了。” 从上京出来的时候,她带了许多的钱,然而这一路上原本就吃喝浪费了许多,现下还被人偷了荷包,乃至于沦落到了街上。 甚至就连吃一碗面,都要被人指着鼻子骂。 说到这事儿,春晓便忍不住要替自己辩驳一句:“实不相瞒,我原本没打算吃白食的,我带了一根金钗,说要抵面钱。谁知那老板不识货,硬说我这是假的,不肯收,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狼狈的地步。” 她说的这样心酸,就连顾九听了,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顾九伸出手来,摸了摸春晓的头,极力放柔了声音道:“你不要想太多,现下都过去了,你如今便是好好儿的养着身体,在这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认真算来,春晓比顾九还要大。可顾九原本就是重生而来,前世今生两世为人,再加上在世上魂魄飘荡的三年,算起来都要是中年人了。 如今看到春晓这样子,便越发觉得她像是小女孩儿一样的脆弱。 方才讲述了半日,春晓都在忍着泪水,因为她知道,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可是这一刻,在顾九拍着她的头,告诉她可以安心的时候,春晓却再也忍不住了。 她低下头来,双手捂着脸,呜咽出声。 小姑娘便是哭,也是在压抑着的,然而越是如此,却叫人越发心酸。 好好儿的一个女子,因为一个情字被折磨成这个样子,顾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叹了口气,轻轻地替春晓拍着后背,一面柔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沦落到这个地步,春晓也是个可怜人。 被顾九这样安慰着,春晓越发觉得眼泪克制不住,哭声也渐渐地大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很委屈。 春晓自认她不是坏人,为了白无渊也做了许多,可白无渊却骗了她,甚至还利用她。 可是凭什么呢? 就算是她爹做错了事情,自己弥补的难道还不够么? 既做不到,何必给她希望? 春晓搂着自己哭的凄惨,看的顾九越发心中喟叹。 当初看到白无渊佩戴着那个唱戏的泥咕咕,她还以为对方心里是藏着春晓呢。 可是现在看春晓哭的撕心裂肺的模样,顾九却又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至少从春晓的态度来看,白无渊怕是心里不全是她。 最起码,春晓的比重没占多少。 春晓哭了许久,方才在听到外面敲门声的时候渐渐地止息了。 先前哭的有些失了理智,这会儿理智回笼,见顾九温柔的给自己递手帕,她又有些郝然。 见春晓接了帕子擦眼泪,顾九善解人意的笑了笑,自己过去接了熬好的药,道谢之后,便让下人将门又替自己给合上了。 见顾九手中端着的药碗,春晓连忙起身过去接,一面郝然道:“我来吧,实在是太给您添麻烦了。” 见状,顾九笑着摆了摆手,道:“无妨。” 她说到这里,见春晓把药碗放在桌案上,却又想起来一件事儿来,因笑着指着药碗道:“这药里面我没放甘草,大抵会有点苦,只是良药苦口,你且喝了,我让人给你拿蜜饯去。” 第365章他甘之如饴 今晚可巧,她那会儿逛街的时候瞧见有卖蜜饯的,分明顾九平常不大吃那些果脯,可那一瞬间却鬼使神差的买了些回来。 现下那些果脯倒是都有了去处。 只是她这话说的像是在哄小孩子,所以春晓脸上的红晕越发多了几分,咬了咬唇,笑道:“多谢夫人好意,我不怕哭,且又不是小孩子,哪儿有喝药还得吃蜜饯的?” 她说完这话,一面将那药碗端起来,试了下温度正好,一股脑便喝了下去。 这做派,当真是半点都不怕苦。 顾九看的都替她觉得苦,反正若是换了自己,药熬成这个样子,没有半个时辰她是喝不下去的。 反倒是春晓见她这表情,不由得有些好笑,问道:“怎么了?” 闻言,顾九顿时笑着摇头道:“没事儿,只是有些佩服你。” 她一面说着,眼见得下人将水端了进来,复又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且洗澡了休息吧,我也先回去了。” 得了顾九这话,春晓却又叫住她,格外诚挚的给她行了一礼,道:“秦夫人,多谢你,若不是您,今夜我就得露宿街头了。” 见春晓眼中的诚挚,顾九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先前她根本没打算将人带回来,要不是秦峥开口,这会儿怕是春晓真得露宿街头了。 不过这话她到底没说出来,只是笑着摆手道:“无妨,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说到这儿,见下人把水能放下来要走,自己便也转身跟了出去,谁知到门口了却又想起来一件事儿,因站住脚步,待得下人走远之后,方才试探着问道:“那白大人伤你如此深,你现在应当不愿意再见到他了吧?” 她也是糊涂了,现下才想起来,白无渊还在密阳城中呢! 听得顾九骤然提起来白无渊,春晓却是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方才抬起头来,轻声问道:“他……现在好不好?” 虽然春晓现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可顾九却看得到她眼眶内的水光,这是又想哭了。 顾九一时又觉得有些自责,她好端端的又挑事儿做什么。 念及此,顾九直接隐瞒了白无渊的行踪,点头道:“他应当是很好的,不过我来了这里,便不知道他的情形了。” 白无渊跟着秦峥前来赈灾,这一路从未隐瞒过行踪,春晓既然来了,只要有心打听一下,便能知道白无渊是去了林县。 至于他来密阳城,这是临时决定,除了亲近之人谁都不知道。 罢了,就让春晓以为他在林县吧,她这边再让人避让着些,应当不会叫两个人碰到。 毕竟……这伤疤揭一次就够了,总不能日日揭,那算怎么回事儿呢? 听得顾九这话,春晓再次行礼道谢,只是垂眸的模样,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九一向最不会安慰人,此时见春晓这模样,想了想,只笑着道:“那你早些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 闻言,春晓这才回过神儿来,勉强撑出一抹笑容来,温声道:“多谢秦夫人,您慢走。” 待得顾九走了,春晓这才将门关上。 她径自脱了衣服沉到了浴桶之中,可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双眸子复又变得赤红,连带着手指也紧紧地攥着,指尖清白,像是有什么情绪被硬生生的压制下来似的。 …… “回来了?” 顾九进门后,便见秦峥正坐在椅子上看书。 他自幼养成的习惯,只要有片刻的功夫,也需的看些东西来打发时间。 这会儿见顾九进门,秦峥却是将书随手一扔,一面抬头看她。 只是在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后,又起身走过去,拉着她的手,放柔了声音问道:“这是怎么了?” 怎么瞧着小姑娘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像是在说自己很委屈似的。 被秦峥拉住,顾九顿时觉得自己的掌心都跟着热了起来。 她咬了咬唇,下意识的抱住了秦峥的腰,闷闷道:“方才听了些事情。” 顾九也不隐瞒,将春晓和白无渊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您说,她的话是真的么?” 这些时日跟白无渊接触下来,对方的确心思深沉,可他真的是毫不留情的人么? 顾九觉得不太像。 然而春晓似乎也没有在撒谎。 他们二人之间,一个克制隐忍,一个情绪外放,然而呈现在顾九眼前的,都是一样的难受。 这会儿被春晓那一番话引得,顾九也有些心里不是滋味儿。 听得小姑娘说完,秦峥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因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来,将她抱在了怀中,低声道:“不管他二人的话是真是假,局势已然是现在这样了,况且,你现下不是已经救下了春晓么?这也算是一桩好事儿吧。” 见秦峥夸赞自己,顾九却是有些郝然,仰头嘟囔道:“分明是您救的,实不相瞒,我方才真的没想带她回来。” 毕竟,她就算是再同情春晓,可面对秦峥的安危时,她也半分险都不肯冒的。 顾九这话一出,秦峥却是瞬间笑了。 他在顾九的眉心落了一吻,柔声道:“那是因为夫人在乎为夫,并不是你不肯与人为善。” 秦峥觉得自己没救了,小姑娘只要一句甜言蜜语,他便心甘情愿的沦陷。 然而这种沦陷,他还甘之如饴。 顾九却不知他在想什么,虽说事实的确是这样,可是被秦峥这般明晃晃的说出来,还是让她有一瞬间的脸红。 她垂眸轻笑道:“您是我的夫君,我自然是要在乎您的。” 分明小姑娘是羞赧的,可即便是羞赧,她也要将心里的话大胆的跟秦峥表述。 这样的坦陈且甜蜜,让秦峥脸上的笑容不自觉的多了几分,继而低下头来,凝视着她的双眸,诚挚道:“我也亦然。” 他生平不爱说那些肉麻的话,然而面对顾九的时候,却又觉得,什么话都不足以表达自己对她的心。 男人眼中深情款款,引得顾九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腰,一双眉眼弯弯,内中满是笑意:“那便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既忍不住想看秦峥眼中的情意,又有些羞涩地不敢看,最终只将头埋在了他的心口。 虽然隔着衣服,可却依旧能够清晰的听到男人的心跳。 一下一下,强而有力,似乎在声声的诉说着,在此居住的是哪位姑娘。 那是他心尖上,唯一的顾九。 温香暖玉抱满怀,秦峥血气方刚,若说没半点反应,那是假的。 今夜带着她去逛了那么许久,且从昨日她来了之后,秦峥便一直克制着没有动她,为的便是要让小姑娘好生休息。 然而现下,小姑娘就这么被自己抱着,秦峥的一颗心复又开始信马由缰。 他低下头,在顾九的发丝上吻了吻,柔声问道:“累不累?” 顾九正沉浸在对他的爱意之中,闻言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不累啊,今夜逛的很开心。” 虽说这密阳城中的风景很好,可在顾九眼里,最让她开心的却并不是今夜吃了什么、看了什么,而是她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跟秦峥一起的。 只要身旁有他,那就够了。 然而这话,听在秦峥的耳朵里,却又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他垂眸,一把将顾九打横抱起,继而在对方下意识搂着自己脖颈的时候,轻声笑道:“既然夫人开心了,那是不是也要让为夫同样开心一下?” 这话一出,顾九即便是个傻子,也听出来他是什么意思了。 第366章我还没洗漱呢 她一瞬间有些羞赧,下意识道:“我还没洗漱呢。” 闻言,秦峥却是低低一笑,道:“无妨,待一会儿,为夫亲自伺候你洗漱。” 然而…… 最终顾九还是没等到他帮自己洗漱的那一刻。 后半夜的时候,顾九已经撑不住要昏过去了,可惜秦峥却还十分精神。 他将小姑娘抱在怀中,诉说着自己的爱意。 窗外云遮月,室内的温度却并未随着夜色的到来而降下去,反而有些升温。 这些时日未见,秦峥抱着顾九的时候,方才真切的觉得,小姑娘的确是在自己怀中的。 她就这样,满脸依恋,唯有自己。 直到天色将亮的时候,秦峥起身去打了水。 小姑娘倦极而眠,睡着的时候,还在伸手推他,那一双秀气的眉拧在一起,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在控诉着秦峥的禽兽行径。 秦峥拿了帕子替她细细的擦拭了,末了将人搂在怀中,却不想才搂住了顾九,就听得她迷迷糊糊的求饶:“不要……” 这声音既软且糯,还带着娇无力,让秦峥险些再次不当人。 但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不顾小姑娘的反对,强行将人搂在了怀中,一面低声在她的耳边哄她:“阿九乖,抱着你睡觉可好?” 男人的声音极尽温柔,像是春日化开的泉水,让顾九的心间都被滋润到了。 纵然是在睡梦中,可小姑娘却罕见的不再推他,反而是顺着他的力道抱了过来。 眼见得她很快便再次沉沉睡去,秦峥看着怀中的顾九,只觉得一颗心都满满当当了起来。 他低下头来,极尽虔诚的在她眉心落了一吻,格外轻柔道:“晚安。” 我的姑娘。 我的神明。 …… 翌日,顾九是在秦峥的怀中醒来的。 昨夜的时候,秦峥十分胡来,顾九直到临近拂晓才睡过去。 然而不知是不是太累了,所以她这一觉睡得极好,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日上三竿了。 男人还在睡着,顾九枕着他的胳膊,偏头便可以看到男人沉静的睡颜。 窗外的日光透进来,照在男人的脸上,也为他的面容添了几分佛性。 顾九一时看的有些痴,连带着睡意也消散无形。 算起来,她跟秦峥在一起这么久,真正看到对方的睡颜,却根本没有几次。 基本上她醒来的时候,男人就已经上朝或者出去了。 他一向是心疼她的。 别的姑娘嫁人之后,哪个早上不要替夫君穿衣整发?可偏偏她从未做过这件事儿,反倒是秦峥害怕会影响到她睡觉,就连晨起出门的时候,都格外的小心翼翼。 顾九虽然知道秦峥的好,可这些好都在细微之处,等到她某一个时刻想起来的时候,才骤然发觉,原来他早在不知不觉间为自己做了这么多。 是啊,这么多。 她是何德何能,才引得这心尖的神明下了凡,来到她的身边,甘愿的做起了凡夫俗子? 顾九一时有些失神,手指下意识的伸出来,在秦峥的脸上细细的描绘他的容颜。 他生的真好。 像是造物主的恩赐,眉眼鼻唇,无处不精致。 纵然是在睡着,顾九却知道,那双眼睁开的时候,便是星河璀璨也不及他眼中波光半分。 顾九像是受了蛊惑一眼,只用手还不够,她见秦峥还在睡着,忍不住凑了过去,极尽缱绻温柔的落了一个吻。 像是羽毛拂过他的唇,带着珍视和虔诚。 然而下一刻,顾九便被人搂住了后脑勺。 不等她反应过来,二人已然交换了个位置。 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眸中清明一片。 “夫人原来,这么喜欢我么?”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沙哑,然而正是这一份落在她耳朵里的暗哑低沉,反而更让顾九着迷且心悸。 她咬了咬唇,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好。 自然,秦峥也没打算让她说话。 顾九带着迷恋的眼神,对于秦峥而言,便是最好的邀请。 …… 待得一吻终了,顾九已然满脸通红。 男人紧紧地贴着她,餍足似的又亲了亲她的唇角,轻笑着问道:“夫人怎么不说话?” 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顾九瞪了他一眼,伸出手来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一面娇嗔道:“您要重死了!” 小姑娘娇嗔可爱,听得秦峥几乎想要再化身为狼,奈何他到底理智尚在,只能乖觉的直起身来,轻笑道:“夫人莫气,为夫这就起来。” 他说到这儿,起身理了理衣服,见顾九躺在床上有些羞涩,想了想,又低下头来捉住她的手亲了一下,柔声问道:“你可要再睡会儿么?” 顾九见他起身,便知道他是要出门去了,因摇头道:“不睡了,我去看看春晓姑娘去。” 昨夜带她回来的时候,春晓的身体十分虚弱,也不知修养了这一夜有没有好一点。 闻言,秦峥点头应了,自己则是走到一旁的衣柜前,给她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顾九接过,却在秦峥大刺刺的目光看过来时,忍不住红了脸道:“你转过去呀!” 哪儿有人这样的,要看自己换衣服! 秦峥是知道顾九害羞的,可正是因为知道,他才越发的喜欢逗弄她。 因此听到顾九这话,秦峥非但没有走,反而凑过来,邪肆一笑,捏着她的下巴问道:“我对夫人整个人都了如指掌,难道你还怕我看么?” 他这话说的格外下流,顾九的脸骤然便染上了三月的桃花。 她嗔怪的瞪了秦峥一眼,推了他一下,咬唇道:“您快走吧,怎么这么没正行!” 秦峥逗了她,得逞似的笑了起来。 那笑容里满是愉悦,其间还带着几分促狭:“罢了罢了,夫人用完便要扔,为夫只好委屈告退了。” 这话说的越发不要脸了…… 顾九臊得满脸通红,瞪了他一眼,索性也不穿衣服了,直接拿被子将自己给蒙了起来。 那闷闷的声音还从里面传来:“您可快走吧!” 她现在十分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眼瞎了,竟然会觉得这人是心尖的神明? 谁家神明跟流氓似的!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越发笑的开怀,他喟叹了一口气,自己将衣服系好,替她将被子掀开,一面笑着道歉:“为夫错了,不该信口胡说,夫人原谅我可好?” 男人说话的时候,声音里的温柔几乎要酿成了酒。 顾九只听他这说话的声音,便觉得自己又要醉了。 男色祸国,连这声音都惑人的很。 顾九睨了他一眼,到底是屈从在了他的美色之下。 “您不是要出门么,当心别晚了。” 这会儿都快正午了,秦峥想必是为了陪自己,所以现在还没有走呢。只是他到底是钦差,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顾九自然不愿意让秦峥落人话柄。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垂眸一笑,温柔道:“安心,不会晚的,我这就走。” 知道他这就要走了,顾九又有些不舍得,她抓着秦峥的手,殷切嘱咐道:“您出行要当心,万事安全第一。” 先前那个梦像是一个预警,可自从那夜之后,顾九便再也没有梦到过了。 甚至于就连她手中抓着佛珠,也没有再梦到那个场景。 然而秦峥被人砍了一刀的情形却时不时地出现在顾九的脑海里,且她清楚的知道,那是前世真切发生过的。 顾九心中不安,却又不能直接告诉秦峥,说他前世里被人砍过一刀。 且不说这事儿太过荒唐,单说顾九根本说不上来秦峥被砍的时间地点,单单凭着一个梦,根本给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也正是如此,顾九才只能千万的叮咛。 第367章你且安心,好么? 听得小姑娘叮嘱的话,秦峥格外好脾气的一一应了,末了又眉眼温柔道:“你放心,我保证不会出任何事情,你且安心,好么?” 他看的出来,顾九这一路上都十分担心自己的安危。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毕竟小姑娘第一次出来,且又看过了这些流民灾患,难免心里要有些阴影的。 往日里,秦峥从不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可是现下却不同了。 有一个把自己放在心尖的姑娘,她的叮嘱,秦峥自然是要听的。 因此他做了保证之后,复又低头在顾九的眉心虔诚的落了一吻,道:“你也乖乖的,等我回来。” 男人的吻格外温柔,让顾九心里的担忧也抚平了不少。 她笑着点头应了,撒娇似的抱住了秦峥的腰,却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又忙忙的抬头。 “对了。”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挑眉一笑,丝毫没有不耐烦,只是索性在她身边坐下,问道:“夫人有何指教?” 顾九原本是有些严肃的,可见到秦峥这模样,却又一点都严肃不起来了。 她轻笑了一声,复又借着咳嗽,压住了笑意,正色道:“昨夜我忘记问你了,这次将春晓带回来,当真无碍么?” 昨夜里顾九也是糊涂了,竟然忘记问秦峥这件事,先前在路边问的仓促,可顾九这会儿想起来,总怀疑自己会不会给秦峥添乱。 她念及此,复又诚挚道:“昨夜事出突然,虽然将她带了回来,可她不过修养两日便无碍了。若是她在这里呆着不妥的话,我这两日便将她打发走。” 说起来,她跟春晓之间也没什么太深厚的感情,更何况,外人哪里比得过秦峥? 说顾九冷血也好,别的也罢,可她的善心,原本就是建在不威胁到自己和亲人的基础之上的。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却是轻笑一声,将人搂在怀中,摩挲着她的发,柔声道:“无妨,她身上的案子已经解了,且我现在在查一些东西,她留下来会有用处。所以,就让她在这儿待着吧。” 说起来也是巧了,他才想打瞌睡,就有人给自己递枕头。 先前他还有些无奈,自己当时把监视春晓的人留在了上京,如今要查红莲教的线索,却是少了一条路。 谁知转眼春晓就送到了他的面前,倒是给他解决了一个心头隐患。 秦峥说到这里,却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复又提醒道:“不过你也可以留意一下那个春晓,她总不能无缘无故来密阳。” 若是为了白无渊,当初春晓怕是就不会离开。 秦峥现在可以确定的信息,便是春晓的确是红莲教之人,而且跟当初死在大理寺的那个假道士有关系。 若他查证不错的话,她应该是那老道士的女儿。 而那个老道士…… 纵然时日久远,秦峥也查到了他跟红莲教勾结的蛛丝马迹。 此番河南之行,邓县矿山那个红莲教众、还有河道总督穆渊的暗示,似乎将线索给梳理的明朗了许多。 但秦峥尚且有诸多疑问。 而春晓,说不定真的能派上用场。 只是为了怕顾九担心,所以秦峥并未说出这些。 顾九听得秦峥的话,却是下意识的抬头,问道:“夫君是怀疑她有问题?” 闻言,秦峥低声一笑,揉了揉她的发,宽抚道:“不是怀疑,只是觉得,她一个弱女子,不去江南好风光,却来这发了大水的河南,未免有些脑子有病。” 然而根据过往的种种来看,春晓此人或许没有足够的心机,可至少,是个脑子正常的人。 既然如此,那必然是有什么目的了。 至于是不是不可告人,她都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秦峥总能查清楚的。 念及此,秦峥又笑着加了一句:“不过她也着实有些可怜,你与她日常相处之时,可以照顾一二。” 顾九了解秦峥,他从来不会这么关注人,除非这个人身上有他所需。 因此,听得秦峥这话,顾九非但没有觉得松一口气,反而越发的警惕了起来。 不过面上倒是还带着笑:“好,夫君放心。” 以秦峥的意思,怕是春晓身上还有些未知的东西,既然人是她带回来的,那她就会看好,说不定还能得到意外收获呢? 小姑娘答应的乖顺,秦峥便也没将此事再放在心上,见顾九抱着自己,他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道:“现在时候还早,你且再睡一会儿吧?” 得了秦峥这话,顾九却是摇头失笑,道:“您自己看看日头都到什么位置了?” 这人真会睁眼说瞎话,眼下都快午时了,唯有他能坦坦荡荡的说时候还早,劝自己睡回笼觉! 便是在娘家的时候,父母宠她,也没宠到这个地步呀! 念及此,顾九越发笑的无奈。 她总觉得,自己这样被秦峥宠下去,迟早有一日会被他宠坏的。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垂眸轻笑,摸了摸她的头,道:“无妨,你夜里睡得晚,现下自然还早。” 这人分明说的是正经话,可顾九却顺着他这一句话,想起来了昨夜的荒唐行径。 她越发觉得脸上有些云霞升腾,因咬唇道:“您说什么呢。” 秦峥这一刻想用自己的人头发誓,他真的是很正经在说这话。 奈何小姑娘自己想歪了,且他自己回想了一下,也觉得自己这话是有歧义的。 念及此,秦峥无奈的笑道:“我的问题,夫人勿恼。” 男人的眉眼里都是纵容和宠溺,看的顾九的一颗心又跟着溢满了甜蜜的泡泡。 她笑眯眯的抱了抱秦峥,骄纵道:“夫人大度,不爱恼。” 见顾九眸子里的狡黠,秦峥却是不由得失笑,纵容道:“多谢夫人。” 他才说到这儿,就听得门外有人敲门:“大人,您可起了?” 是亲随的声音。 秦峥应声,便听得那人继续道:“大人,马车已经备好了,城外河堤出了点事情,总督大人请您过去一趟呢。” 听得这话,秦峥神情微微凝重。 能让穆渊这时候请自己过去的,怕不是一件小事儿。 念及此,他沉声应了,要起身离开,想了想,又弯腰抱了抱顾九,柔声道:“阿九乖乖的在驿站待着,若是无聊了,让下属跟着你出去走走也行,只是要记得只在城中,注意安全。” 方才还是顾九嘱咐秦峥,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反倒是成了他格外殷勤的嘱咐了。 顾九心中既好笑又觉得暖意融融,因笑着点头应道:“我都知道的,夫君快去吧。” 她一向乖顺,秦峥便也不担心,摸了摸她的头,在她眉心落了一个吻,这才转身出门去了。 待得秦峥走后,顾九在床上又赖了一会儿,方才起身换了衣服。 只是在想到秦峥的话时,顾九却又微微蹙眉。 如果按着秦峥的话来说,那么昨夜里,春晓遇到自己到底是无意还是有心? 她念及此,又觉得自己有些多想。 不管春晓来密阳的目的是什么,至少见到她应该是一个意外。 毕竟,她昨夜是临时起意,且春晓当时的模样,的确不是作伪。 自己是会医术的,而春晓的脉象骗不了人。 念及此,顾九又吐出一口浊气来。 先前的那个梦对她影响太大了,现在她不管想到什么,第一个反应便是会不会对秦峥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她希望秦峥安全,可偏偏现有的线索又让她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事实,所以顾九才会恐慌。 念及此,顾九伸出手来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第368章暗藏试探 现在事情还没有发生,她不能让自己先乱了阵脚。 而且,她要相信秦峥。 就如他所说的,夫妻同心,没有什么厄运是挣脱不开的。 想到秦峥,顾九方才觉得心里平复了一些。 男人走之前的那一吻仿佛还停留在眉心,那轻如羽毛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又勾起一抹不自觉的笑容来。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从眉心掠过,试图去感受那一抹轻柔。 然而不等她将手放上去,就听到了门外传来敲门声:“夫人,您醒了么?” 是秦峥留在驿站的下属。 听到那人的声音,顾九顿时回过神儿来,咳嗽了一声,道:“我醒了,什么事儿?” 只是顾九的眉头却是皱在了一起,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她是疯了么?刚才到底在干什么! 门外传来那人的回话:“回夫人,大人让属下给您买了饭菜回来,您现在可要吃么?” 闻言,顾九顿时应了,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走过去打开了门。 “给我吧,辛苦你了。” 得了顾九的话,那人忙的将食盒递了过来,一面笑着恭声道:“夫人尝尝看这些合不合胃口,若是不喜欢吃,属下再去买。” 走之前,大人特意交代过的,务必要让夫人吃好,这位下属是从京中跟过来的,乃是大理寺的人,所以对于秦峥的话,可谓是奉若神明。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有些郝然,因笑着道:“多谢,这些就够了,你且去歇着吧。” 那人自然不会歇着,闻言只是笑了笑,道:“属下就在外面候着,夫人有事儿随时传唤我。” 见状,顾九复又道谢,眼见得那人去了,这才将房门关上。 夜里累了一宿,顾九现在还有些头昏脑涨,她在心里复又骂了一句秦峥,却又在想起来对方的极致温柔,又忍不住微微弯唇。 早饭是在外面买的,熬得软糯可口的八宝粥,配着商户们自己腌制的脆口小白菜,再加上炸的香酥且焦脆的小油条,吃的顾九心满意足。 都说民以食为天,这话一点都不假。 至少顾九吃饱之后,先前那些杞人忧天的焦虑,这会儿已然散去了大半。 左右她现在就在密阳城,还跟秦峥守着,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念及此,顾九心情越发舒畅了几分。 她将食盒收了,出门后递给下属,自己则是去了春晓的房中。 至少,她得确认一下春晓到底是不是有猫腻。 …… “进来。” 顾九敲门后,听得春晓的回应,这才推门走了进去:“春晓姑娘,早啊。” 见来人是顾九,春晓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她放下手中的药碗,起身行礼道:“秦夫人。” 顾九笑着应了,一面温声道:“正吃药呢?” 春晓点头,笑道:“方才厨房送来我的药,冷热刚好,我才喝了。多谢夫人挂念。” 闻言,顾九只笑了笑,道:“你可好些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春晓。 跟昨日相比,她的确是看起来好了一些,不知是不是白日的关系,连带着她脸上的阴郁都少了不少。 这个状态,让顾九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昨夜里是不是看错了。 分明现在的她,跟先前在京中看到的春晓别无二致。 顾九才想到这里,就听得春晓软声道:“我已经好多了,昨日多亏了您,不然我现下还不知在哪里呢。” 她说到这儿,顾九却是顺势笑道:“我也是昨夜恰好去放河灯,不然还碰不到你——你昨儿个怎么会在那里的?” 听得顾九询问,春晓神情有一瞬间僵硬,旋即无奈的笑道:“不瞒你说,我是前两日丢了钱包的,那之后连饭也吃不上了,客栈不让我住,我只能自己寻一些吃的。那河堤两岸都是小摊贩,蹭一口吃的也方便些……不想倒是让夫人看见了。” 这样丢人的事情,让她瞧见了,春晓脸上有些挂不住面子,不过说到这儿,却又笑了笑,道:“也幸好是您看见了我,如今我才有安身立命的地方。” 这话,倒是十分合情合理。 顾九见春晓脸上坦坦荡荡,丝毫没有伪装的痕迹,心里也微微的放下心来。 这些话,春晓应当是没有在撒谎,所以昨夜真的只是一个意外了。 这个认知,让顾九脸上的笑也真诚了一些:“我帮你诊个脉吧。” 得了顾九这话,春晓有些郝然的笑道:“又要麻烦您了。” 闻言,顾九只是微微一笑,道:“无妨。” 她一面说着,一面捏着春晓的手腕,果然见她恢复的不错,脉象也平稳了许多。 “这药是有用的,你且继续吃便是。” 顾九说到这儿,想了想,又道:“昨夜给你的瓷瓶儿里的药就不必再吃了,那个是大补,昨夜事急从权,你如今恢复的不错,便停了吧,否则反而不好。” 她问诊的时候,倒是颇有大夫的架势。 春晓原先还以为顾九不过是个花架子,谁知竟然真的能治病,惊叹的同时,又佩服的笑道:“多谢夫人,我倒是没想到,您的医术居然这么好。” 谁能想到,身为秦峥的夫人,顾九分明可以什么都不必做,便拥有一切。可却竟然真的有一颗仁善之心,且还真的用医术救济人。 听得她这话,顾九却是笑着摇头道:“我也不过是个半吊子罢了,碰巧你的病症简单,若是难的,我可不成。” 不想,春晓却摇头道:“先前便听得您给灾民们看诊,那时我还当是传言呢,如今看来,竟然是真的。秦夫人,您也太谦虚了。” 她这话一出,顾九神情微动,旋即笑道:“我那时不过班门弄斧,怎么还传到你的耳朵里了?” 春晓神情骤然一僵,继而若无其事的笑:“不瞒你说,现下这密阳城里,有邓县的百姓,就连书馆都在说您的英雄事迹呢。秦夫人若这两日闲了,不如去书馆听听看?可精彩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又恢复了甜软的笑。 仿佛,方才那一瞬间的神情龟裂不存在似的。 顾九捏了捏指节,笑着应声道:“竟然有这种事儿,那我是得过去听听看了。不过今儿个不成,这会儿还有些犯困,得先去睡一觉。” 她说到这儿,又看向春晓道:“你身体还有些虚弱,可以在房中多修养着,不过若是无聊了,也可以下去走走,我昨日转下来,觉得这密阳城的风景当真不错。” 得了她这话,春晓抿唇笑道:“好,秦夫人慢走。” 只是等到顾九走了之后,春晓脸上的笑容却是瞬间收敛了起来。 方才……她是不是说漏嘴什么了? 不过,瞧着顾九的表情,自己应当是没露出什么破绽。 念及此,春晓复又捏紧了手指,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回身走到了桌案前,拿出了一个金属色的小弹球来。 这是方才顾九来的时候,春晓着急忙慌藏起来的。 …… 只是春晓不知道,出门之后的顾九,也同样收敛了笑容。 她快步走回房中,到了门口的时候,将守在门口的属下叫了进来。 “你去查一查城中的书馆,看看有哪里在讲关于邓县事情的,还有……” 顾九拧眉,顿了顿才继续道:“盯着春晓,看她跟什么人有来往,密切注意她的一切行为,以及有无标记。” 见顾九神情的冷肃,那下属顿时便恭声道:“属下明白!” 眼见得那人要出去,顾九却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叫住了他:“等等——” 第369章做的隐秘点 听得顾九叫他,那人连忙站住身子,恭声笑道:“夫人,您还有何吩咐?” 顾九沉吟了一会儿,道:“你且等我一会儿,我给夫君写一封信,你去让他看了,听他怎么说。若他同意,再按着我说的去做。” 听秦峥的话风,显然对于春晓不是一无所知的,顾九怕自己贸然去做事情,反而会坏了秦峥的计划。 得了顾九这话,那人应声在门口等着。 顾九快步去了桌前,将从春晓这里得到的线索简略的写下来,末了又将之封好,这才走到门口,递给那个随从道:“去吧,记得做的隐秘点,莫要叫人发现。” 秦峥之所以留下来这人,便是因为他足够机敏,此时听得顾九的吩咐,顿时笑着应道:“夫人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 眼见得那人快步去了,顾九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下意识捏了捏眉心。 但愿自己这次将春晓接过来,不是弄巧成拙吧。 因着出了这事儿,顾九一时心中有些不安。 那人去了还未回来,顾九在房中等着回信儿,眼见得外面的日头越发的高升,心中却起了几分心神不宁来。 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她才想到这里,却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 那敲门的声音格外的轻,如女子的声音一般温柔:“秦夫人,您在么?” 是春晓。 顾九骤然神情一僵,旋即表情恢复如常,放柔了声音道:“我在呢,进来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面提了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春晓进门后,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房内,继而笑着行礼道:“给夫人请安。” 见状,顾九笑着摆手,道:“不必这么客气,你怎么不在房中歇着?” 她说到这里,又拿了个水杯,给春晓倒了一杯,递给她道:“喝口茶吧。” 见她递过来茶水,春晓笑着道谢,接了茶水,柔声道:“不瞒您说,想出去走走,所以特来跟您报备一声。” 听得她这话,顾九心头微微一跳,继而不动声色的笑道:“巧了,我也想出去走走,你知道这密阳城中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么?我才来,哪里都是陌生的。” 她这话不假,毕竟从来了之后,她除了昨夜,就没有逛过。 顾九说的真诚,春晓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抿唇笑道:“您还记得先前跟您说的书馆么,那里日日都有说书人在,下午的时候还会有人唱地方小调,倒是一个好去处。我想去那边走走,您若是不嫌无聊,不如一起?”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悄然捏了捏手指,话中的邀请之意也十分明显。 这一下,顾九倒是看不懂春晓是什么意思了。 她这分明是有意要让自己过去的。 念及此,顾九则是微微一笑,道:“也好,那就劳烦你等我片刻,我去换个轻便的衣服。” 得了顾九这话,春晓顿时笑着应了,自觉地去了门外候着。 只是出门之后,却是微微收敛了笑意。 她原本是不想带着顾九过去的,可是自己单独出去,未必就有带着她安全。 更何况…… 别的不说,对于顾九,她还是很有好感的。 且方才瞧着她的模样,应当是没有对自己起疑心的吧? 待得顾九换好衣服之后,便跟着春晓二人一起出了驿站。 顾九自从来了之后,几乎一直在驿站里待着,如今倒是第一次仔细的看密阳城的白日。 上次来的时候,她是在马车里,周遭景色也是一扫而过,这会儿真切的走在大街上,顾九才体验到什么叫做不同来。 街头巷尾的叫卖声不断,街上行人来往匆匆,到处都充斥着静谧且安宁的生活气息。 且不同于上京,这里处处都带着几分粗犷和豪爽来。 顾九好奇的看着周遭的一切,却又微微蹙了蹙眉。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什么事儿了。 昨日秦峥回来的时候,顾九原本要跟他说这里的不对劲儿的! 顾九家里便是商人,现下从这些人的身边经过,便可以清晰的察觉出来他们的衣服料子。 虽然不是上乘,可也都不算太差。 至少,也都是家境殷实的百姓们所穿。 可是,便是上京,怕是都达不到人人富裕,这个小小的密阳城中倒是达到了,顾九看着这些,却是有些细思极恐。 会不会……这会是另外一个邓县? 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一旁的春晓柔声道:“秦夫人,到了。” 听得春晓这话,顾九点头应了,看着眼前标注着乾坤书馆,随着她一起走了进去。 这书馆不大,正中的最里面是一方小小的戏台,上面正有个老者在说书。 一人一桌一方印,这方寸之间,却能讲述世间百态个中乾坤。 顾九随意扫了一眼,见店小二迎了上来,笑着问她们要做哪儿。 春晓看了看顾九,轻声问道:“咱们坐二楼雅间吧?” 两个女子出来,坐在大堂也确实不方便。 因此顾九并无异议,笑着点头应了,便见店小二将二人给送到了二楼。 说是雅间,其实也不过是拿竹帘隔开,好在这会儿落座的人不多,所以这这一方狭小的天地里面,倒也还算是清净。 春晓点了一壶茶,一面笑道:“不瞒您说,我来的第一日便来了这书馆,当时还想着改日定要再来,谁知却丢了钱包。好在这次遇到了您,否则还真不知要怎么办……” 说到最后,春晓的神情又有些感叹,看向顾九的时候满是感激。 她的表情里看不出真伪,顾九心里存了怀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笑:“春晓姑娘也不必一直谢我,昨夜也只是意外遇见了,便是陌生人,难道我就不救了么?更何况,你只是一时落难,我们又相识,更是要救了。” 听得这话,春晓弯唇一笑,见顾九眸光中满是澄澈,越发感叹不已。 店小二端了茶上来,春晓当先给顾九倒了一杯,一面笑道:“我上次喝着这边的茶不错,你尝尝看。” 闻言,顾九笑着接了过来,低低的在鼻端嗅了一嗅,柔声笑道:“果然是好茶。” 她说完这话,又小小的抿了一口,继而端着茶杯往楼下看戏。 楼下的说书人才讲完一段,这会儿正拍了手中的醒木,笑着鞠躬下台。 从二楼这里,也能看到楼下一片热闹。 春晓不是个话多的人,这会儿真的坐在这里,反倒是不知该跟顾九说些什么。 好在不过片刻功夫,便见楼下换上来一个唱地方小调的。 那是一个姑娘,生的相貌平平,却有一把好嗓子,一开口顿时引得满堂彩。 顾九这时候才有了几分兴趣,只是听了一会儿,却又笑道:“她唱的倒是好,只是跟春晓姑娘相比起来,还是差一些的。” 春晓不妨她突然提起来自己,闻言诧异的回头看她,无奈的笑道:“秦夫人当真是抬爱了,我的嗓子其实不如她的。” 她这话一出,顾九却是摇头笑道:“春晓姑娘太过自谦了,我虽说听戏不多,可你的嗓子,是头一个叫我惊艳的。” 顾九并没有撒谎,当初听到春晓唱戏,她着实被惊艳了一把,那身段容貌嗓音,无一不像是从画上走出来似的。 只可惜,画上人却是沾染了俗世,倒叫人瞧不真切她的来历了。 顾九念及此,复又好奇的笑问道:“春晓姑娘,你是几时开始学戏的?” 闻言,春晓有些羞涩一笑,道:“不瞒您说,我十多岁才开始学,如今学了也有七八年了。” 第370章有问题 七八年…… 顾九含笑点了点头,道:“都说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怪不得姑娘的功力如此扎实。” 只是心里却在嘀咕,这戏班子里的人,基本都是童子功。 十多岁,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合适的年纪,那么在此之前,她是身份是什么? 又或者说,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开始学戏的? 顾九才想到这里,就听得春晓软声笑道:“夫人您再这般夸赞我,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她唱戏这么多年,得到过的夸赞不少,可是大多数都是敷衍且虚伪的。 唯有眼前这姑娘,喜欢是真喜欢,且夸赞的也十分真挚。 春晓太久没见过这样诚恳的人,一时竟然有些不大习惯。 她说到这里,又给顾九添了茶,郝然的笑道:“方才喝茶有些多,我去净个手,一会儿便回来。” 闻言,顾九笑着应了,只是等到春晓出门之后,却微微的收了收笑容。 桌上的茶水,春晓只喝了半杯,去净手是借口,怕是她要去做别的事儿! 念及此,顾九四下环顾一圈,见无人注意,索性站起身来,借着往楼下看唱戏的伪装,打量了这书馆里面。 各处陈设都十分正常,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消遣去处。 可是四下那几个看守的小厮,却让顾九看出了几分不对劲儿来。 先前秦峥曾经教过她去分辨习武之人的手腕和步伐,这几个人,很明显会武! 会武不稀奇,可是在这样一个小书馆里当打杂的,且能明显让自己看出来会功夫的,必然不弱。 他们会甘心屈居在这么一个小书馆里么? 顾九才想到这里,又随意扫了一眼旁边,却瞬间觉得浑身被泼了一盆冰水似的,整个人都僵住了。 方才从街上走过来的时候,顾九没有发觉。 可现下从二楼往下看,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 这条街道…… 跟她梦里的一模一样! 这个认知,让顾九的手指都不由得微微颤抖。 瓢泼大雨的夜里,神情肃杀的刺客,血流如注的秦峥,那个梦到现在都是顾九的困扰和担忧。 但她却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随着春晓出来这一趟,竟然看到了事发地! 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子里冲,连带着那一双眸子都带出赤色来。 若这里就是秦峥出事的地方,那么这个书馆,绝对有猫腻的! 还有春晓…… 必然不无辜! 门外传来脚步声,那是春晓的。 顾九只在一瞬间回了自己座位,她的手指微动,下一刻便收了回来。 只是春晓面前的茶杯里,却是微微的荡起了波纹。 “让夫人久等了。” 春晓的神情里像是有些不虞,只是却被她恰到好处的遮掩了。 不过顾九却没有细追究,听得她这话,笑着摇头道:“不曾,楼下的戏很好看。只是你方才不在,倒是错过了。” 闻言,春晓勉强一笑,道:“那的确是可惜了,改日我再来听。”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知是为了掩饰什么,随手拿起茶盏来,将内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顾九在看到她手中的空茶杯时,手指捏在一起,面上的笑容却始终没有褪却:“那便改日再来吧。” 春晓接连喝了两杯水,才将自己狂跳的心给压了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的笑容已然十分正常了。 “这会儿时候还早,只呆在这书馆里未免有些无趣,不如咱们去外面走走?” 说这话的时候,春晓的眸中有一瞬间的焦灼。 纵然她掩藏的好,可却被顾九察觉到了。 这姑娘在害怕什么? 顾九心中不解,面上则是笑道:“也好。” 这茶水春晓已经喝了,她倒是要看看,对方想要玩什么花样。 不想,春晓却什么花样都没有玩。 她说是带着顾九去逛一逛,竟然真的是带着她去了密阳城中热闹的店铺里转了起来。 不同于先前在书馆的精神紧绷,出了书馆之后,春晓便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而这也更让顾九确认,她方才在书馆里,必然是遇到了什么人,或者说遇到了什么事儿。 “这套衣服好看,瞧着适合你。” 顾九笑着拿起一套衣服,让春晓去试,待得她随着掌柜的去了,自己则是在门口做了个手势。 因着顾九的安危,所以现下她出门时,都会有人跟着。 只不过,这人在暗处,所以春晓不知道罢了。 她做了手势,随从很快跟了上来,低声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顾九悄然吩咐道:“去查那个书馆,切记莫要打草惊蛇。” 她现在没回去,还不知秦峥打算如何,但是那个书馆不对劲儿,她得先让人去查一查。 毕竟……书馆楼下的那条街,便是秦峥出事的地方! 吩咐人去了之后,顾九才觉得一颗心定了定。她长出一口气,眼见得春晓换了衣服走出来,复又勾起一抹温软的笑容来。 “我方才怎么说的,这衣服的确衬你。” 听得顾九这话,春晓跟着看了看铜镜里,见内中女子的确瞧着精致,也随着笑道:“秦夫人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那是自然。” 顾九抿唇一笑,将眼中的冷意尽数遮掩了下来。 二人又约莫逛了一会儿,眼见得时候不早,方才回了驿站。 谁知才到了驿站门口,便听得远处一阵马蹄声传来。 男人身骑白马,不过片刻功夫就到了门口。 正是夕阳时分,日光如金辉洒落,那人着了一身玄裳,此时也披了一层金光,莫名叫人移不开眼。 顾九的确觉得移不开眼了。 从意识到那是秦峥的那一刻起,顾九便站在原地定住了脚步。 直到男人下了马,她才反应过来,眼中笑意早已漾开来,笑眯眯的唤他:“夫君,你回来了。” 秦峥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头,十分自然的将她手中的大包小包接了过来,点头应了:“嗯,出去玩的开心么?” 顾九笑着应了,才想起一旁的春晓,却是下意识的将秦峥往自己的身边护了护。 这动作不明显,所以春晓也没看出来,见这二人站在一起,她抿唇一笑,垂眸行礼道:“给秦大人请安。” 她垂眸的那一瞬间,也将眸光中的杀意给遮掩了个干干净净。 待得再抬头的时候,内中早已古井无波,除了笑容之外,再也寻不到其他:“今日劳烦秦夫人陪我逛街了,我便不打扰你们夫妻二人,先回房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春晓的眼中还带着几分打趣,笑吟吟的模样十分自然。 顾九点头应了,眼见得她当下进去,自己则是牵着秦峥的手回了房中。 只是才进了门,顾九便收敛了笑容,将房门从里面合上,回身便拉住了秦峥的手。 “这是怎么了?” 秦峥只当小姑娘黏人,不由得笑着打趣,他将人搂了过来,轻笑着问道:“可是玩的不开心?” 谁知他话音未落,便见顾九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带着几分赤色来,急促的问道:“夫君,我今日送的信,你可看到了?” 见顾九这表情,秦峥的神情也随着沉了下来,他点头应了,待得看到顾九眸中的担忧后,复又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抚道:“我都知道,你且安心。” 男人分明是在安抚她,可顾九却丝毫都安心不下来。 她摇了摇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表露出事情的严重性,压低声音道:“我下午的时候,跟着春晓去了那个书馆——那里有问题!” 第371章你可有事儿? 听得她这话,秦峥却是神情骤然一沉,抱着顾九的手也加了几分力道,蹙眉问道:“你可有事儿?” 眼见得男人焦灼的上下打量自己,顾九心中一暖,连忙笑道:“夫君放心,我这不是好好儿的么。” 她一面说,一面轻轻地拍了秦峥一下,无奈道:“我跟您说正事儿呢,您别跑题。” 自己原本还挺紧张的,被他这么一闹,既感动且无奈。 秦峥的神情却还沉着,确认她真的没事儿之后,方才蹙眉道:“你这是胡闹,上次怎么跟你说的?” 这丫头遇到危险的时候丝毫不管不顾,若是真的出了事,他便是后悔也晚了! 见状,顾九只得搂了他的腰,撒娇的笑道:“我有乖乖的带着人出去,不是一个人去的,难道夫君不信自己的人么?再者说来……我看起来那么像柔弱的菟丝花么。” 秦峥心道像,可自然不能这么说,只能叹了口气道:“你呀。” 他倒是想板着脸让顾九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奈何小姑娘撒娇的本事一等一的,只看她一眼,他便什么火儿都烟消云散了。 见秦峥这模样,顾九越发笑的眉眼弯弯,踮起脚在他的唇边亲了一亲,软声道:“下次再也不敢了。” 这话一出,秦峥瞬间眯眼,低头抵着她的额头问道:“还敢有下次?” 男人的声音带着威胁,顾九十分识时务的笑:“唔,没有下次。只此一次,绝无下回。” 她说到这儿,又娇软的笑道:“那您现在能听我说了吗?” 这模样,分明就是未曾放在心上。 秦峥心里清楚,若是下次有危险,顾九定然还不会安生的躲在自己的身后。 她不愿意让他一个人承受风雨,而是想跟他并肩相对。 这样的姑娘啊。 让他牵挂的同时,却又蔓延起更多的爱意。 所谓爱人,不过如此。 因此秦峥只喟叹了一声,在她的眉心落了个吻,纵容道:“好,你且继续说。” 得了秦峥这话,顾九方才咳嗽了一声,继续方才的话题:“今日我随着过去,发现那书馆蹊跷的很。” 她将自己怀疑的地方说了,末了又道:“走的时候,春晓分明是很着急。可出了书馆却又安心了下来,所以我怀疑,那书馆里可能有人跟她说了什么,或者有她畏惧的东西。” 除此之外,顾九想不出别的理由。 闻言,秦峥眉眼凝着,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说到这儿,又知道顾九的性格,复又解释道:“收到你的消息,我便着人去查了,现在人还没回来。若按着你这么说,我少不得去一趟书馆了。” 那个书馆里有猫腻,他得自己过去看看。顾九毕竟是小姑娘,且不是专业查案的,做事凭着是自己的感觉,会漏掉一些细节。 而有的时候,细节才是关键。 谁知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却是顿时警惕起来,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带着几分焦灼道:“你不许自己去!” 她白日里才看到那里的地形,跟秦峥前世出事的地方一模一样,若是秦峥自己去了,岂不是又要重蹈覆辙? 念及此,顾九又加了一句:“便是真的要去,也得带足了人手,那里很危险!” 顾九的态度,让秦峥眉心微蹙,摩挲着她的手,问道:“既然危险,你为何又要过去?” 这话一出,顾九一滞,她不知道该怎么跟秦峥解释,索性只耍赖道:“是真的很危险,你务必要带足人手,千万小心。” 她说到这儿,想了想又道:“您就当做是我胡闹,可我心里不安生,您权且当做让我安心,行么?”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心中虽然狐疑,到底没有追问她,只是点头道:“好,况且今日也不去书馆,今夜还有个宴请,便是去也要到明日了。” 今夜城中富商们宴请秦峥,此番灾患下,为首那几人没少出钱出力,如今他们要请秦峥吃饭,便是为着这几日的情形,于情于理秦峥也要去一趟。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方才微微放心,点头道:“那您路上小心些。”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外面,见外面乌云压顶,似是风雨欲来。 不知为何,这天气让她跟那夜的情形重合在一起,心中越发不安起来,回身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来几个小荷包来,递给秦峥道:“这是我跟师父新做的几样护身符,你带在身上。” 先前的时候,秦峥何曾用过这种东西。他这些年风里雨里,受过的伤不计其数,从来不将这些放在心上。可如今自从跟顾九在一起之后,反倒是小姑娘比他自己更在意他的安危。 念及此,秦峥的眉眼越发柔和了几分,温柔道:“多谢夫人。” 顾九睨了他一眼,替他将那荷包挂上,自己则是叹息道:“您也不必谢我,只要多注意自己的安全就好了,毕竟,妾身不想担惊受怕。”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带着若有似无的恐惧,也让秦峥的一颗心越发的软了下去。 她当真是他的软肋。 秦峥低头轻笑,点头道:“夫人放心,为夫一定谨记。” 听得他这话,顾九方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一些。 只是却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儿来,因蹙眉道:“对了,还有这密阳城,也不大对劲儿。” 她将密阳城的情形说了,末了又问道:“你说,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邓县?” 先前在邓县的时候,李武为了避开钦差的检查,而将那些灾民都给送到了矿场里面,所以城中才瞧着是一片粉饰太平的景象。 如今这密阳城中,不会也是如此吧? 一想到这里,顾九又觉得有些渗人,因蹙眉道:“密阳城比起来邓县,足足大了三倍有余……” 所以,若是密阳跟邓县一样的话,那么这里的百姓,恐怕就活的更水深火热了!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道:“放心,穆渊还没那么丧心病狂。” 这话一出,顾九却敏锐的品出了些别的意思,因问道:“您知道什么?” 秦峥知道小姑娘担心,也乐意说一些无关紧要的来宽她的心,因此只点头道:“嗯,且已经着人插手了,约莫这两日便会有结果。所以,你不必担忧。” 城中灾民的去处,的确是穆渊做的事儿,虽说比那矿场的灾民们好一些,只是他也的确不是个东西。 如今这城中,正如顾九所言:粉饰太平。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方才放下心来,又扬眉笑道:“夫君果然无所不能。” 她担忧的事情,到了秦峥这里,似乎都能迎刃而解。 小姑娘的目光中满是对他的钦慕,却看得秦峥失笑不已。 “不,为夫不能不牵挂你。”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中满是温情,却看得顾九一时有些郝然。 这个人,怎么突然便开始表白…… 只是这话也着实动听不已,所以顾九只郝然了一瞬,便有笑容漾开来。 秦峥见她这模样,越发心动不已,低头爱怜的吻了吻她,喟叹似的揉了揉她的发。 现下天已经黑了,秦峥晚上要去赴晚宴,所以只在房中呆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临走时,顾九见天色风雨欲来,又嘱咐道:“夫君记得拿伞。” 秦峥笑着应了,待要出门,顾九却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问道:“对了,夫君,您要去的是哪家酒楼?” 这话倒是将秦峥给问住了,他想了想,才从记忆中搜出一个名字来,笑着回道:“似乎叫如归。” 第372章去如归楼 那些富商们定的地方,秦峥也不过是过去走个场面便回来了。 因此他说完之后,复又笑着摸了摸顾九的头,道:“放心,我晚些时候便回来,给你带糕点。” 听得他这哄孩子的口气,顾九却是无奈轻笑,睨了他一眼道:“妾身又不是小孩子,哪儿会日日惦记着吃。” 秦峥见她这模样,只勾唇笑了笑,听得随从来叫,转身便出了门。 等到秦峥走了之后,顾九抚了抚唇角,也压下了心里的不安,将房门合上之后,却又鬼使神差的走到了窗户口。 不知是不是心灵感应,秦峥正好从楼下往上看。 男人翻身上马,一张脸上分明满是冷硬,可在看到顾九的时候,却又尽数化为了绕指柔。 顾九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像是被人戳到似的,呼吸一滞,看着秦峥离开的背影,眉眼中也染上了欢喜。 这种隐秘的欢喜,让她心里的不安都压了下去。 外面的风越发大了。 吹动着树叶哗啦啦作响,有那不堪重负的,甚至都被压低了树枝。 顾九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才打算去关窗户,却又浑身一僵。 等等…… 他刚才说的酒楼…… 是如归?! 下午跟春晓去书馆的时候,她路途中便见到一家酒楼,名字也叫如归。 而那个酒楼,与书馆在同一条街,且只相隔一个铺面,遥遥相对! 这个认知,让顾九浑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似的,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她连衣服都没有换,几乎是哆嗦着打开药箱,从里面抓了一把保命的药,又将那一排银针尽数拢在袖中,这才转身出了门。 梦里的场景攥着她的心,为了以防万一,她得过去守着秦峥! 哪怕……只是在外面等着。 …… 谁知顾九才出了门,便撞上了春晓。 二楼楼梯,狭路相逢。 见到顾九,春晓愣怔了一瞬,下意识将手背过去,不知在藏什么东西。 顾九却没有留意到她的动作,见有人挡住了去路,下意识抬头,却看到春晓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还是春晓先回过神儿来,笑的若无其事:“夫人可是要出去?” 闻言,顾九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打量对方,见她换了一身衣服,似乎也是要出去。 外面眼看着要下雨,她这时候出去做什么? 念及此,顾九散漫的笑:“出去买点心,春晓姑娘也是要出门么?” 听得她这话,春晓神情一僵,继而笑道:“是啊,有些饿了,想去买点吃的,夫人先请。” 见她让开了路,顾九点头应了,却在出门的时候,漫不经心的笑着问道:“春晓姑娘要去哪里买吃的,若是顺路的话,我捎你一程。” 她这话一出,春晓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不了,夫人请吧,我要去的地方远。” 说到这里,春晓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又问道:“不过,不知道夫人去哪里?” 顾九也不瞒着她,勾唇一笑,道:“如归楼。” 她神情瞧着随意,其实眸光却是紧紧地盯着春晓的表情,想要从对方的脸上察觉出来点什么。 而在她说完这话后,果然见春晓的神情一僵。 “如归楼啊。” 春晓的背在身后的手蜷缩着,深吸一口气,笑道:“那里的点心很好吃,我跟夫人一起去吧。” 她要去的,也是如归楼! 春晓这神情,越发让顾九确定了事情有猫腻,她玩了弯唇,温声笑道:“好啊,那便请吧。” 下午的时候,她为了以防万一,给春晓的茶盏里下了东西,虽说是无色无味,可若是春晓想出什么幺蛾子,人在自己身边,却是最好控制的! …… 才上了马车,便下起了雨。 都说盛夏的天是小孩儿的脸,这话倒是一点不假。 不过片刻功夫,便见风雨大作,豆大的雨滴砸在车窗上,驱散了空气里闷热的同时,也让人的心中蒙上了一层阴霾。 顾九坐在马车上,看着外面这场大雨与梦境中重合,越发觉得焦躁不安。 而她的焦灼,也传染给了一旁的春晓。 “秦夫人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听得春晓的话,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勉强一笑,掐着掌心让自己冷静,一面淡淡道:“无妨,只是有些饿了——这雨下的这样大,也不知夫君去赴宴如何了。” 她这话一出,春晓则是诧异的问道:“夫人您不是去找秦大人的么?” 只是话音才落,春晓便骤然警觉,她似乎说漏嘴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顾九看向她,似笑非笑的问道:“春晓姑娘怎么知道,我夫君去哪里了?” 春晓这么多年唱戏,倒也听过不少人说这话,只是那些女人的目的都是奔着捉奸来的,唯有眼前的顾九不同。 她的眼神说是无害,偏生又让春晓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念及此,春晓勉强笑道:“方才我下楼的时候,正看到他们出去,隐约听到有人说秦大人去了如归楼。您先前说要去如归楼买点心,我还以为您要找秦大人呢。” 也正是因此,春晓才改换了主意,打算跟顾九一同去。 她要对付的人是秦峥,可顾九是无辜的。 不该连累她。 顾九却不知道春晓心中过的念头,这会儿听的她这话,第一反应却是:“原来是这样啊。” 要不是顾九一直就在窗户口看着秦峥呢,怕是真的会信了她这话。 春晓知道秦峥在哪里,且还打算出门,这让顾九越发明白,自己的确是引狼入室了。 她有一瞬间特别想直接跟春晓掀牌,问清楚对方到底想做什么,可却又知道,不能打草惊蛇。 反正目的地是如归楼,去了便知道了! 可在此之前,她得稳住春晓。 念及此,顾九垂眸敛住了眸光的情绪,倒了一盏茶慢悠悠的喝了一口,甚至还整好以暇的看向春晓:“可要来一杯?” 这么一回儿的功夫,顾九先前那些惊涛骇浪似的情绪都尽数褪却,唯独剩下了风平浪静。 春晓压下心中的不安,虽然怀疑顾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现在看对方的神情,又像是自己多想了似的。 她抿唇一笑,道:“多谢秦夫人。” 已满说着,一面接了一杯茶去喝,只是心中却在祈祷。 但愿顾九完全不知情吧,毕竟,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把顾九牵扯进来。 秦峥是秦峥,而她是她。 …… 如归楼乃是密阳城有名的酒楼,夜雨瓢泼之下,越发衬的这酒楼多了几分肃杀。 饶是顾九做了许多的心理准备,可真的到了这里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心中开始打鼓。 门口的店小二看到来了客人,当下便笑着撑伞过来。 顾九深吸一口气,谢过了店小二,自己提裙下了马车。 春晓在她身后下来,目光在看到角落的几块石头之后,心中一沉,继而若无其事的跟了上去。 只是在经过那石头的时候,却是借着前行的动作,将之给驱散了。 而这一幕,顾九看的真真切切。 她不动声色的进门,一面吩咐店小二:“把你们这儿的特色点心一样拼点,装一盒打包走。” 店小二得了吩咐,立刻便笑着去了。 因着下雨,这会儿店里的人不多,稀稀疏疏的坐着三四桌的客人,越发显得这酒楼多了几分寂寥。 春晓从进来后便有些紧张,见顾九去大厅坐下,她顿时便上前,笑着低声道:“秦夫人,你身份尊贵,咱们去二楼坐着吧?这一楼都是男人们坐的。” 第373章杀机 那些人的身上都带着肃杀,生的孔武有力,一看便知道不是寻常客人。 顾九闻言越发警惕,面上则是笑的风轻云淡:“不必了,买了点心就走,坐着吧。” 得了顾九这话,春晓只能咬了咬牙,随着她坐下来。 见到顾九进来,顿时有几个人有些蠢蠢欲动,却被春晓暗中比了个手势。 继而便见那几个人安分了下来,继续旁若无人的谈天说地。 那嗓门格外高,若不知道的,只以为这是寻常的百姓。 顾九暗自捏紧了袖口,银针已然滑落在了掌心中,面上倒还是十分放松。 春晓却是有些紧张的,且若仔细看去,会发现她坐的位置,其实是在护着顾九。 “这雨是越下越大了。” 听得春晓的话,顾九笑着点了点头,接口道:“可不是么,看来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 这样的雨夜,让顾九心神不宁,还有这周围坐的几桌客人,更让她的心被紧紧地揪了起来。 是以顾九并未发现春晓在有意保护她,只觉得她不太对劲儿。 顾九这话一出,春晓的神情越发有些不安,笑道:“那我们去二楼包厢坐着吧,这里都是男人,怪让人心里不踏实的。” 她这表情倒是合情合理,若不是顾九早就注意到她的怪异的话。 因此顾九只是轻笑了一声,道:“也好,待会拿了点心,咱们便去二楼。” 听得她这话,春晓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而她这个反应,越发让顾九有些狐疑。 她似乎……很介意自己跟这些人共处,还是说,这些人里面,有春晓不愿意见到的人? 念及此,顾九借着打量酒楼环境的动作,将那些人大概看了一眼。 都是些精壮汉子,年岁大小不一,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便是凶恶。 顾九藏在袖子底下的手紧紧地捏着手中的银针,却听得店小二的声音适时响起:“夫人,这是您要的糕点。” 听得那人的话,春晓明显松了一口气,笑着吩咐道:“多谢小二,劳烦您去二楼给我们开了雅间,我们上去避避雨。” 闻言,店小二应声去了,春晓则是看向顾九笑道:“秦夫人,咱们上去吧?” 顾九点头应了,只是才刚起身,却听得二楼一阵喧嚣,旋即有男人的声音响起:“诸位不必多留,本官就此告辞了。” 却是秦峥的声音。 秦峥站在二楼楼梯处,而那些富商们则是纷纷跟了出来,一面笑道:“秦大人留步。” 为首的富商看年岁约莫四十开外,生的慈眉善目的模样,只是唇边笑意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子的奸诈来。 听得他叫自己,秦峥站住脚步,回身问道:“何事?” 那人闻言,笑着将袖口的小盒子拿了出来,道:“不瞒大人,这是我等孝敬您的。” 见他递过来,秦峥却并未去接,只淡淡道:“不必了,诸位为这密阳城中所做之事,本官尽数记下,改日会为诸位记功的。” 他说这儿,转身便待走,不想却见那人脸上骤然变色,笑道:“只怕大人等不到那日了!” 说这话的时候,那人骤然抬手,却是直接朝着秦峥推了过去! “夫君躲开!” 从顾九的角度,正看到那人袭击秦峥,她赶不及过去,只能焦灼的唤他。 与此同时,却见店里的人也都纷纷的站起了身,手中皆拿着武器,直直的朝着秦峥冲了过去。 早在顾九喊得那一瞬间,秦峥就已然躲开了那人的袭击,他闪身的同时,又抬手将那人直接便扔下了楼梯! 只听得重物落地的声音,便见那个偷袭秦峥的富商,此时已然趴在地上不会动弹。 身后富商们一时被吓到了,各自面面相觑,第一反应却是急忙往后退,慌乱道:“秦大人,这跟我们没关系啊!” 然而秦峥没时间搭理他们,只是看向一楼,心里咯噔一声。 顾九怎么来了? 尤其是在看到顾九跟春晓站在一起时,秦峥的心中既生气且担忧,随手抄了一旁的花瓶朝着冲上来的人砸了过去,一面则是下了一楼。 阿九还在一楼,他得护着她! 然而不等秦峥先到她身边,就见那些个求饶的富商们,有一人当先掏出匕首来,直直的朝着秦峥刺了过去! “去死吧!” 秦峥却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般,不等那人袭击过来,自己当先回头,错身的同时,直接便击中了那人的手腕。 那力道格外的重,只听得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那人杀猪似的嚎叫了起来。 而这嚎叫声中,还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不可能,你不是喝了酒么?” 今夜的宴会上,他们给秦峥敬的酒,里面都添了药的,这会儿算时间,秦峥的药性也该发作了,怎么会这样? 而回应的,则是秦峥如地狱阎罗的笑。 下一刻,他便跟先前那人的命运如出一辙,被直直的从二楼给扔了下去。 他肥硕的身子砸在桌椅上面,生生的将那桌子给砸坏,继而随着一同落在地面上,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秦峥笑容冰冷,继而回头看向那些个富商:“你们还有谁想来?” 他自然无事。 可却并不是因为没有喝酒,而是因为,早先在出门之前,便被顾九撒娇似的喂了药。 也幸亏有哪些药,否则今夜他还真的会中招! 面对此事秦峥如煞神一般的表情,那些人都慌了神儿,急急忙忙的想要撇清楚关系:“我们,我们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大人饶命啊!” 他们在不断地求饶着,而一楼的那些杀手们,却在此时直接朝着二楼逼去。 只是不想,身后还有一个人在守株待兔。 眼见得那些人动了,顾九顿时将手中的银针出手,直直的刺向了就近的一个刺客。 她的银针与寻常不同,出门前特意浸染了药物,再加上她刺中的是穴位,那人骤然便倒在了地上不得动弹。 其他人见状,一时有些心惊,却也有人反应过来,顿时指着顾九沉声道:“抓了这个娘们,她是秦峥的夫人!” 随着那人声音出口,顾九这边压力顿生。 春晓却在这时先厉声开口:“都不准动她!” 她说这话时,一把将顾九护在了身后,一面蹙眉道:“秦夫人,你快走!” 这一刻春晓眼中的担忧不是作伪,顾九心中越发狐疑,她为何要护着自己? 然而此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因此她并未让春晓护着,而是将手中的点心朝着那些人砸去,一面冷笑道:“不是要抓我么,我看你们有几分本事!” 因着她方才银针刺穴的功夫,让人先觉得她有些诡异,这会儿再看顾九这模样,便都下意识的躲开她扔过来的点心。 借着这个动作,顾九复又将袖中的药物掏了出来,直接便朝着那些人撒了过去。 而此时,秦峥已然到了一楼。 他先服用了药物,所以那些药粉对自己毫无作用,反倒是有几个中招的,登时便觉得呼吸不畅,直挺挺的便倒在地上。 秦峥却没有去顾及他们,而是快步走到顾九身边,直接将她拉了过来,蹙眉沉声道:“走!” 被秦峥抓住手,顾九才发现自己的手有些抖,但现下却不是害怕的时候,因此她只是咬了咬唇,紧紧地攥着他的手,道:“夫君,咱们快走!” 她的药物杀不了人,只能起一时的作用。 谁知她才说到这里,却见外面不知何时又涌进来数十个人,且各个都带着兵器,神情肃杀。 见状,顾九顿时心中一沉,咬牙道:“这……” 第374章上二楼躲着 然而不等她话说完,就见那些人直接便将剩下的人都给解决了,为首之人还冲着秦峥拱手道:“大人恕罪,属下来迟了。” 闻言,秦峥淡淡的点了点头,道:“将人都绑了吧。” 得了秦峥的话,那些人自去收拾残局,而春晓似乎到了现在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往顾九这边来了一步。 “这……也太可怕了。” 听得春晓的话,顾九立刻起了警惕,她刚想说什么,却见春晓骤然瞪大了眸子,一把朝着顾九抓了过来! 见状,秦峥骤然抬掌,重重的将人拍到一旁,而他自己则是抱着顾九换了个方向。 可二人才站定,顾九却顿时一怔。 方才她所站的位置,有一只利箭!  若不是刚刚春晓拽自己那一下,现在她便先被射穿了! 念及此,顾九越发有些迷糊,诧异的看向春晓,却见对方被打倒在地,蹙眉捂住胸口。 她是在救自己。 这个认知,让顾九看春晓的目光都有些复杂。 她看不明白这女子到底要做什么了。 可不等顾九想清楚,便见外面再次有箭矢射了进来,而这一次,不再是只有一支的试探了! 那些下属们才将店内的人给绑好,谁知却骤然被箭矢射中,顿时有人到底。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顾九也慌了神儿。 秦峥当机立断,拽着顾九便避让到了一旁的楼梯处,借着这拐角的隐蔽,一面沉声吩咐道:“上二楼!” 一楼这里,简直就是给人当天然靶子的。 早有人反应过来,直接便将先前绑住的贼寇们拿来当肉盾,不过片刻功夫便上了二楼。 可饶是如此,也有人被击中,登时便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室内一时腥风血雨,铁锈一样的味道让顾九瞬间有些犯恶心。 秦峥已然带着她上了二楼,这会儿居高临下的看,更让她觉得那满地的血有些可怖。 然而她不能给秦峥添乱。 所以顾九只是紧紧地掐了一把掌心,一面将备着的药丸扔过去,压低声音蹙眉道:“将这个吃下去,躲起来!” 这是护心脉的,有这个药,至少可以保命。 那下属被射伤了小腹,再加上滚落下来的伤势,让他顷刻间便血流如注。 这会儿眼见得顾九扔下来药,他先是一愣,继而快速将药塞到了自己的嘴里,一面扯了一把旁边的尸首,让自己暂且躲到了桌子下面,成了一个狭小的安全空间。 到了二楼之后,顿时便安全多了。 二楼尽是雅间,层层叠叠的门板,让他们想射箭也难。 外面是瓢泼大雨,天地间像是交织了一张绵密的网,将人尽数网罗其中,就连目力都变得格外短。 然而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所以秦峥却是瞬间发现,那些射箭之人的方向,都在一个地方。 书馆。 它跟着如归酒楼不过是临街之隔,斜对面的距离,却十分方便他们射箭。 秦峥眉眼中皆是一片冷意,他推开窗,朝着外面扔了一颗信号弹。 饶是这样的雨势,也遮掩不住那瞬间腾空的烟火,虽只有一瞬炸开,却也足以叫人看的真真切切。 不等对面的箭矢射进来,秦峥便将窗户再次合上,带着顾九换了个房间。 二楼此时都是秦峥的人。 那些受伤的贼寇和尸首们都被扔下了一楼,春晓先前被秦峥拍了一掌之后,现下也在一楼蜷缩着,顾九往下看了一眼,见她无碍,心里倒也定了定。 春晓的目的她还没有弄清楚,但方才……她的确是要救自己的。 “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听得他们询问,秦峥倒是沉着至极。 他沉声吩咐道:“等他们进来。” 他已经发了信号弹,那些人必然不肯让自己等到救兵,所以他们一定会最快的时间冲进来。 念及此,秦峥看了一眼四下,复又拉着顾九进了其中一个房间:“你这里乖乖的等着我。” 虽然不知道顾九为什么会来,可小姑娘既然来了,他就得护好了她。 外面还不知要来多少人,秦峥得先保证她的安全。 闻言,顾九却是摇头道:“夫君,我能护好自己,我要跟您在一处。” 她说着,一面将自己带的药拿出来,试图向他证明:“您看,我还有这么多的药!” 便是这些药用完了,她还有一条命。 可以庇护秦峥。 她眼中的情意看在秦峥眼中,却只觉得心头一热。 他低下头去,不顾眼下时机不合适,摁着她的后颈,自己却是低头吻了上去。 那吻带着凶恶和霸道,混合着男人身上的血腥味儿,叫人目眩神迷。 分明顾九是该怕的,可那一瞬间,她却唯独剩下了心安。 是他给与的心安。 一吻终了,顾九浑身发软,靠在秦峥的怀中。 男人复又抱了抱她,将人摁在座位上,沉沉的凝视着她:“阿九乖,在这里等我。” 方才太过用力,秦峥的唇都染了些血迹,然而这一抹殷红,看在顾九的眼中,却为他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惑人。 那样的目光,让顾九的理智瞬间扔到了九霄云外,她几乎是乖巧的点头,应了他:“好。” 得了顾九这话,秦峥摸了摸她的头,这才转身出了门。 出去的同时,又替她将门给合上。 这个雅间是在里面,且离那书院十分远,是最安全的一处。 他出门之后,神情中的温柔便尽数消散无踪,剩下的皆是一片肃杀:“准备迎战。” 秦峥站在那里,便像是一个定心丸。 那些下属们并非第一次跟他面临危险,然而这一次,却莫名觉得自家大人哪里不一样了。 若说原先的他,是一个暗夜弑杀的阎罗,那么此时,他倒像是一个守护神。 同样为杀,却是为了庇护。 “嘭——” 大门被踹开来。 不出秦峥所料,那些人果然等不及救兵前来,纷纷的冲杀了进来。 没了那些箭矢作为助力,他们的战斗力比起来秦峥便相去甚远。 只是这群人不知有多少,现下打起来之后,却是源源不断的往内进人。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一楼便成了修罗场。 顾九在二楼的房中待着,听着外面的刀剑相接和入肉的闷响,却是觉得一颗心越发的悬了起来。 也不知……下面怎么样了。 便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响动。 窗户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顾九心神一禀,暗叫糟糕。 有人想要顺着窗户爬进来! 她当机立断,跑到了一旁的床后躲了起来,顺手还抄起了桌上的烛台。 方才袖中的银针已经在帮着对付人的时候打完了,顾九将蜡烛拔出来,手里紧紧地捏着尖锐的烛台,屏住呼吸听着那些动静。 进来的有四五个人。 几个人进门后,先是长出一口气,继而便听得人一面拧着衣服上的水,一面悄声抱怨道:“也不知头儿是怎么想的,杀一个狗官,怎么要废这么大阵仗?” 另一人闻言,顿时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当心些,别叫那狗官听到!” 他们一面说着,一面猫着腰往外走去,浑然不知道床后面还藏着人。 顾九借着拔步床的遮掩,偷偷地看这几个人,果然见他们与先前那些人的装束差不多,且因着淋了雨,看起来更加狼狈了几分。 那几人悄然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顿时听得有人倒吸了一口气:“这外面……” 下面,如同人间炼狱。 原先预备出门的人,这会儿反倒是有些迟疑了起来。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便听得有人咬牙打退堂鼓:“要不,咱们走吧?” 第375章她……杀人了? 瞧着这个劲头,怕是有去无回啊! 谁知他话音才落,头上便挨了一巴掌。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凶恶男人低声骂道:“混账东西,走了又如何了,完不成任务,难道你还会有好儿?” 被这么一骂,那人却是清醒了一些。只是他到底是害怕,忐忑的问道:“那您说怎么办,咱们这么冲下去,怕是也是个有来无回啊。” 这会儿他们倒是丝毫没有先前的傲气了,只看下面那恐怖的战斗力,便知道都是一群不好惹的啊! 不都说说,这些狗官寻常都擅长吃喝玩乐,怎么还有这么可怖的实力的? 他这话,显然代表了其他人的想法。 为首那个人似乎是个头头儿,他蹙眉想了一瞬,看向一旁的人,沉声道:“你们谁带袖箭了?” 反正他们要杀的目标只有秦峥一个,只要杀了这个狗官,他们就直接溜之大吉,管下面那些人死活呢! 这话一出,几个人顿时闪过一抹兴奋来,只是待得摸了摸自己的身上,却都蹙眉道:“这,方才也没有吩咐带着袖箭啊。” “一群没用的东西!” 那为首的刀疤脸骂了一句,却见旁边一个黑衣人拿出了自己的袖箭,小心翼翼道:“老大,我带了,给您。” 见状,那刀疤脸顿时转怒为喜,笑着睨了他一眼,道:“好小子,等回去了有赏。” 他说完这话,自己则是将袖箭对准了下面,眯眼问道:“那个长得跟小白脸似的,就是秦峥吧?” 闻言,几人都往下看去。 现下的秦峥浴血奋战,脸上都被溅上几滴血迹,非但不像小白脸,反而让人瞬间想起地狱杀神来。 只看一眼,便足以让人胆寒。 然而这话,谁都没敢说出口,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情,他们不能干。 那为首的刀疤脸则是比对了下位置,冷笑道:“一群蠢货们只会在下面打,都不知道用东西?” 哪儿像他,直接拿袖箭就可以灭掉的事儿,干嘛下去送命! 闻言,顿时有人夸赞道:“是,老大您最聪明了。” 奈何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得有人先开了口:“蠢货。” 那声音又轻又软,却带着嘲讽,听得那老大顿时眯眼道:“谁说的?” 然而他话音未落,却顿时愣住。 不对,这是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 他哪儿带了女人! 众人也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瞬间回头,却见一个美艳无双的女子站在他们身后,脸上则是带着轻慢的笑。 “嘿,这是哪儿来的小娘们……” 话未说完,便见一阵药粉飘来,那几个人毫无防备的吸入进去,顿时东倒西歪了一大片。 那刀疤脸反应的快,顿时便将袖箭对准了顾九。 奈何还不等他发射箭矢,先被顾九重重的朝着他刺了过来! 那烛台被顾九用了十乘十的力道,她狠狠地刺到了男人的肩膀上,一面将左手准备好的药丸直接拍到了他的脸上。 “你这个——” 刀疤脸吃痛,抬脚便将顾九踹开,只是那力道落到她身上的时候,先因着药性发作卸掉了几分力气。 而他也终于倒在了地上。 顾九惊魂未定,见这房中东倒西歪了一大片,心惊肉跳的跑了出去。 这房间不能待了! 谁知顾九才打算出门,却骤然被人抱住了脚,下一刻,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是方才那个刀疤脸! 她带的药丸本身就药性不够,只是药粉已经撒完,再加上那人被刺了一下,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了几分。 这会儿那人抓住顾九的脚,神情狰狞道:“小贱人,去死吧!” 顾九下意识躲开,手边摸到不知谁掉落的匕首,心下一横,直直的便朝着他的手上刺去。 “啊——” 下一刻,便听得男人的惨叫声响起,顾九几乎是瞬间将匕首扒出来,见他朝着自己抓过来,下意识便朝着他的脖颈刺去。 那是致命处。 鲜血喷溅而出,顾九甚至能感受到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脸上。 匕首入了他的脖颈,顾九连拔出来的力气都消散。 她几乎是瘫软的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 杀人了? 这个认知,让顾九整个人都有些发抖,她甚至觉得周遭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唯有自己脸上的血腥味儿,让她瞬间反胃。 “呕……” 顾九转头干呕了一声,却又在触及地上倒了一片的人,下意识的爬起来,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去。 她要去找秦峥! 然而那门却先于她而开了。 男人几乎是惊魂未定,待得见到顾九脸上的鲜血时,更是吓得整个人都气息一滞。 “阿九,你……你怎么样?” 顾九没有说话,而地上横七竖八的人,已然说明了情况。 秦峥下意识的要去抓顾九的手,却又担心她有没有受伤。 奈何不等他去拽顾九,却见小姑娘骤然扑到了他的怀中,无声的瑟缩着。 分明秦峥身上也满是鲜血,可顾九却觉得自己的神智在一分分的回笼。 她杀了人。 可她不后悔。 若那人不死,这会儿死的就是秦峥或者自己了! 秦峥小心翼翼的抱住了顾九,这才仔细的看向室内。 除却那一个满身鲜血气绝身亡的,其他人应当都还有气。 地上还扔着一个袖箭,虽然未曾发射出来,可是箭尖已然露头。 这些人原本是冲着自己来的,可顾九帮着将人挡了下来。 若不然的话,出事的就该是自己了。 可是…… 这个房间,是他亲自送顾九进来。 他要护好的姑娘,非但没有被自己保护好,反而还替他挡了灾! 这个认知,让秦峥的呼吸都重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抱着顾九的动作越发的轻柔了下来:“阿九别怕,我在呢。” 只是男人的声音里,却满是自责。 顾九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她手脚发软,却也知道此时不是撒娇的时候。 “夫君,他们都是刺客。” 听得小姑娘焦灼的解释,秦峥越发觉得心中酸了几分,他紧紧地抱着小姑娘,安抚她道:“我知道,没事了,我来处理。” 秦峥说完这话,转身朝着外面吩咐道:“将这些人绑了,带走处置。” 这一群人里面,大多数都已经成了死人,但还有一部分是活口。 楼下那些人都被处置了,此时已然开始收尾。 秦峥看了一眼外面,往常对于这场景是毫无反应的,可此时他却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了小姑娘在,直接一把将人抱了起来,轻声道:“阿九,趴在我怀里。” 那些肮脏与罪恶,他终究不愿意让小姑娘看见。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乖顺的趴在他的怀中,只是就算是不看,他也闻得到那些血腥之气。 与秦峥身上的混合在一起,间或还有哀嚎声,即便是在秦峥的怀中,也让顾九忍不住有些发抖。 那样的炼狱景象…… 她死死地闭着眼,抓着秦峥的衣服,手指都泛起了青白。 感受到顾九的恐惧,秦峥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却在看到外面的瓢泼大雨之后,沉声吩咐道:“去把马车牵来。” 客栈的门口,有清新的雨水空气吹进来,也带走了二人身上的血腥味儿。 分明男人怀中的血腥味儿十分重,可顾九却依旧觉得,这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是她到底忍不住,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她想要看一眼秦峥,好让自己安心。 谁知她才睁开眸子,却骤然目眦欲裂,几乎是拼尽全力的拽着秦峥:“夫君躲开!” 第376章白无渊? 原先被人辖制住的春晓,大抵是因着太过老实,所以竟然被他们忽略。 可现在秦峥站在门口的时候,春晓却得了机会,持了一把长剑,直直的便朝着秦峥刺了过来! 而此时,所有的人都在室内清理现场,这狭小的门口,唯有她跟秦峥二人。 秦峥抱着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 那一瞬间,顾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顿时从秦峥的怀中跳下来,用自己当做肉盾,护在了秦峥的面前。 那剑尖冲着自己而来的时候,顾九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然而疼痛却并未到来。 顾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便被调转了个方向。 有惨叫的声音传来,却并非秦峥,而是春晓的。 意识到这个事实,顾九骤然睁开眸子,却看到春晓倒在地上,而她的面前,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白无渊?” 不等顾九有所反应,却听得春晓先咬牙切齿的恨声道:“滚开,我要杀了这个狗官!” 春晓试图再次去捡地上的长剑,却被白无渊牢牢地辖制住,他手上力道格外重,面上倒是一脸的淡然:“秦大人恕罪,下官来迟了。” 见状,顾九不知为何心里咯噔一声,反倒是秦峥面色冷凝:“白大人来的,还真是时候。” 若不是方才白无渊出现,以春晓方才的动作,现在她便是自己的剑下亡魂了! 听得他这话,白无渊并未说什么,只是在看到春晓拼命挣扎的时候,抬手便一个手刀下去,狠狠地将人劈晕。 之后,他这才淡淡道:“大人恕罪,今夜雨势太大,下官来的的确晚了,好在没有酿成大祸。” 这话一出,秦峥却是冷冷一笑,待要说什么,却见怀中的顾九一脸被惊吓到的模样,复又咽了回去,沉声道:“将这里处理干净,一干人等全部带走!” 他说到这儿,又冷冷的看了一眼地上昏迷过去的春晓,道:“白大人这一次,不会还想再保她一回吧?” 听得秦峥话中的警告,白无渊眉眼中有晦暗一闪而过,旋即失笑道:“大人放心,下官不是那等糊涂的人。我会将人,亲自押解过去的。” 得了白无渊这话,秦峥方才点了点头,道:“白大人知道分寸便好。” 他说完这话,眼见得马车过来,抱着顾九便上了马车。 从方才到现在,顾九惊魂未定,这会儿被放到马车上之后,方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儿来,却是咬了咬唇道:“夫君……” 她下意识去抓秦峥的手,对方顿时伸过手来,由着她牢牢地攥着。 那会儿她替秦峥挡剑的时候,看到了房中的一幕。 人间炼狱,尸骨成山。 相比之下,她在二楼杀的那个人……竟然成了小儿科的场面。 顾九心中不断地犯恶心,只能死死地忍着。 今夜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秦峥必然精疲力尽,她不能再给秦峥添乱! 所以,她只需要抓着秦峥的一根手指就好。 只要他的一点点力量,她就可以自己平复。 秦峥垂眸,就看到了顾九脸上的表情。 小姑娘分明是害怕的,可是却在独自隐忍着,那模样瞧的人心都跟着疼了起来。 他长出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抱住了她,哑声道歉:“阿九,对不起,都是为夫的错。” 他心中是怨恨自己的。 不知跟她说了多少次,要护着小姑娘平安喜乐,可每次带给她灾难的,总是自己。 比如今夜。 她替他挡了灾,而他却给她带了灾。 还有方才她奋不顾身挡在他面前的那一幕,让秦峥的心几乎都要停了。 从未有人这样过。 世人提起来大理寺卿秦峥,评判不一,或残暴、或阴狠、或狡诈。 可唯有顾九,从第一次见他,便说:“你是个好人。” 她大胆娇憨、她痴缠炙热,秦峥是一个于黑暗之中的人。 所以他惧怕这一束光。 可后来…… 也是这一束光,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活着。 秦峥莫名觉得眼眶有些酸涩,感动有之、惧怕有之,可更多的,却是喟叹。 上天何其厚待他,竟让他得了这样一个顾九。 世上独一无二的顾九。 感受到男人抱着自己的动作十分用力,顾九那些恐惧却在一瞬间消散于无形。 她下意识抱住了秦峥,低声呢喃道:“夫君为何要道歉呢?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呀。” 更何况,他们是夫妻。 若说她今夜唯一庆幸的,便是她听从了秦峥的话,乖乖的待在二楼。 天知道,当她见到那些翻窗户进来的贼人时,心都要吓得跳出来了。 那会儿所有人都在店内的一楼,若是自己当时不在,那个贼人直接拿袖箭射中了秦峥…… 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顾九但是血液都要凝结了,撑着一口气才朝着那些人动了手。 而那时候,她的荷包里只有最后一把药粉,她甚至毫无胜算。 可为了秦峥,她依旧选择了出手。 也幸好她辖制了那些人,才没有让秦峥腹背受敌。 今夜一幕,与她梦到的前世几乎不大相同,可危险却是相似的。 然而结果却不同了。 她的夫君,没有受伤。 前世那一道狰狞的伤疤,不必再伴随他一生。 念及此,顾九又紧紧地抱住了秦峥的腰,低头近乎撒娇道:“况且,夫君做错了什么呢?难道只许你救我,不许我护着你,那你也太没道理了些。” 小姑娘分明是娇嗔的,可那话中的意思,却让秦峥的鼻尖也跟着酸涩了起来。 她的手指一根根的穿过他的指缝,最终二人十指交握。 十指连心,而如今她的手指与他的手交叠在一起,就仿佛这二人的心,也跟着黏在了一起。 他低低的一笑,哑声道:“夫人今夜好生英勇,为夫敬佩至极。”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仰头去看他,却骤然蹙了蹙眉:“唔……” 见状,秦峥顿时紧张不已,抓着她的手问道:“阿九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见他这般紧张,顾九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有些郝然的笑道:“我好像扭到脚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把脚往里收了收,只是一动就疼,倒是让她忍不住蹙眉。 听得她这话,秦峥方才松了一口气,他扶着顾九靠着车窗坐着,自己则是掀开了她的衣裙。 见他这动作,顾九越发有些羞涩的想要将脚缩回去,却听得秦峥温声安抚她:“别怕,我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男人将她的鞋袜褪去,果然见她的脚踝肿了起来。 她的脚丫白嫩,肌肤嫩滑如玉,也正是因此,才显得那脚踝上的红肿越发多了几分渗人。 秦峥只看了一眼,便心疼不已。 反倒是顾九松了一口气,笑道:“还没上次肿的狠呢,可见问题不大。” 这小姑娘倒是心大。 秦峥担忧的不行,原本正在帮她摸骨头有无错位,听得顾九这话,倒是无奈的一笑,捏着眉心道:“你呀,老实坐着,不许动!” 男人便是佯怒,也带着笑容的,顾九丝毫不怕,反而朝着他靠了过来,腻歪道:“夫君,脚疼。” 她一撒娇,秦峥便没了脾气。 只是见她这狡黠的模样,到底是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道:“疼就乖乖的,我帮你捏一捏。” 说到这儿,秦峥又吩咐了车夫,让他去了就近的医馆。 眼见得车夫改了路线,顾九也有些无奈,见秦峥表情十分郑重,不由得笑道:“我不是没伤到骨头么,回去涂一些跌打损伤的就好了。” 第377章阿九乖 因着出来,所以顾九身上的药物装备十分齐全。 秦峥却不同意,他虽然摸着顾九的骨头应当是无碍,可是还是要以防万一。 都说医者不自医,更何况,顾九还只是个小姑娘。 他一面替顾九轻轻地捏着脚踝,一面柔声道:“阿九乖。” 最终,顾九还是没有拧过秦峥。 反倒是去医馆的时候,那些大夫们被他们身上的血迹吓了一跳,险些就不肯收人。 还是秦峥先亮出了腰牌,表明自己是朝廷钦差,那些人才诚惶诚恐的将他们给请了进去。 顾九的脚伤着实没有大碍,且来的医馆也恰巧是个专治跌打损伤的大夫在坐诊,故而片刻功夫,便替她给捏好了。 末了,那老大夫又给了她一瓶疗效很好的的药物,笑着嘱咐道:“这位夫人,您回去之后一日三次的涂抹便可,记得这些时日忌口,辛辣刺激一概不要,也尽量避免走动,三五日便可痊愈了。” 那老大夫说话的时候,目光都是虚空的,既不敢看顾九也不敢看秦峥。 这夫妻二人身上都带着血迹,却那男的更是如同阎罗王似的,虽然说是朝廷命官,可谁不知道官匪一家亲? 因此替顾九看好之后,那老大夫连钱都不肯要,还是顾九硬塞给他,这才颤颤巍巍接了的。 原本顾九还想着让那老大夫替秦峥检查一番的,可见这情形,也只得打消了念头。 开玩笑,只是给自己检查,那大夫就吓得瑟瑟发抖了,若是再跟秦峥接触,说不定自己半夜还得再反过来救人家一命呢。 不过因着这事儿,顾九上车了还有些乐不可支,笑眯眯的打趣秦峥:“京中先前有人传言,说秦大人可止小儿夜啼,原先妾身还不信,现下一看,传言约莫是真的。” 这儿离着上京都十万八千里了,秦峥还有如此威力,大理寺卿的名号,当真是厉害至极。 见小姑娘调笑着打趣自己,秦峥却是无奈的睨了她一眼。 奈何小姑娘眉眼弯弯笑的十分开心,丝毫不怕他。 见状,秦峥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视线从顾九的身上打量了一圈,旋即贴近了她,压低了声音问道:“是么?只是为夫有一点不明,若传言当真属实,为何夫人夜里还哭得如此……厉害?”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中满是暧昧。 而顾九先是一愣,继而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了他的意思来。 哭…… 她夜里哭的时候…… 顾九的脸色瞬间爆红,伸手便掐了一把秦峥的腰,愤愤道:“您可正经些吧!” 这个人,怎么没事儿就爱调戏她! 见小姑娘鹌鹑似的埋头躲了起来,秦峥越发觉得心神愉悦,低低的笑了起来。 男人笑的时候,声音十分动听,如玉珠落盘,听得顾九耳垂发烫。 她咬了咬唇,复又愤愤的将人扑倒在马车上,佯怒道:“不准笑!” 这人笑的她心都慌了。 得了顾九这话,秦峥果然乖觉的闭了嘴,点了点头,无声的表示,自己十分听从夫人的话。 奈何他纵然十分配合,可那细碎的笑容却自己先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如星河璀璨一般,让顾九的呼吸越发乱了几分。 她咬了咬唇,低头看着秦峥。 分明他的脸上被溅上了血迹,可非但不影响他的容颜,反而为他平添了几分妖妄来。 顾九似是被蛊惑了一般,低下头来,捉住了他的唇瓣。 小姑娘被他勾引,然而亲住秦峥的那一刻,男人却只觉得心中一阵火烧。 他一个翻身便反客为主,搂住顾九的时候,含糊道:“夫人也太浅尝辄止了,为夫教教你,你得这样……” 接下来的话,尽数被吞噬了。 直到顾九怀疑自己是否会醉死在这马车上的时候,秦峥方才放开了她。 顾九的脸颊坨红,埋在秦峥的怀中,不肯抬头。 分明他们谁都没喝酒,可顾九却觉得自己醉的厉害,头晕目眩的,像是随时都要昏过去似的。 偏生这个罪魁祸首还一无所觉,只是抱着顾九的动作紧了几分,昭示着男人此刻的心情也不大平静。 却有一个喷嚏打破了二人的静谧。 “阿嚏——” 顾九抱着秦峥,打完喷嚏之后,有些难受的揉了揉鼻子。 见状,秦峥顿时回神儿,关切的摸了摸她的额头,虽然没有摸到发热,却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待会回去的时候,我让人给你熬一碗姜汤,发发汗。” 今夜顾九淋了雨,方才又受了惊吓,虽然现下还没有发热,但是肯定是照亮了,若是现在不管,怕是后半夜烧起来也不稀奇。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却顿时如临大敌,警惕的摇头道:“不要。” 她说到这儿,又放软了语气道:“我觉得无碍,待会回去泡澡发发汗便可以了。” 她平生最怕姜,哪怕喝药都比喝姜汤强! 奈何秦峥虽然宠她,这事儿上却断然不肯同意。不过这会儿还在马车上,所以便也不逼她,只是抱着小姑娘,低声道:“好了,你先睡一会儿,待会到了我叫你。” 闻言,顾九却是摇了摇头,道:“不睡了。” 她说到这儿,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蹙眉问道:“夫君,你当真没受伤么?” 这满身的血迹,看的她心惊肉跳的,然而秦峥却像是没事儿人似的,反倒是自己担心的不行。 听得这话,秦峥则是无所谓的一笑,抓着顾九的手道:“不如,夫人你自己来看看?” 眼见得这人耍流氓似的,要抓着她的手去摸他有没有伤口,顾九顿时红了脸将手抽了回来。 继而附送了他一句话:“没有正形!” 得了这话,没正形的秦大人,越发笑的开怀了几分。 他将顾九拉到了自己的怀中,低头爱怜的吻了吻她的发,柔声道:“好了,你先休息一会儿吧,乖。” 今夜的雨势太大,所以马车走的也格外缓慢。 外面的雨噼里啪啦的敲打着车窗,空气都带着雨的潮湿,然而窝在秦峥的怀中,顾九却觉得一颗心都安定了下来。 她并没有睡,只是抱着秦峥的动作又紧了几分。 大半个时辰之后,马车才终于挨挨蹭蹭的到了驿站。 早有下人十分长眼色的过来打伞,却在看到秦峥一身血迹的时候被吓到。 那人先是双腿一软,继而便问道:“大人,您没事儿吧?” 瞧着这人浑身的血,深夜过来怪吓人的! 秦峥只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无妨。” 一面说着,一面回身将顾九给抱了出来,嘱咐道:“去吩咐厨房烧热水,再熬一锅姜汤。” 得了他的话,那些人连忙去了,秦峥则是抱着顾九直接回了房间。 小姑娘崴了脚,秦峥把人放到椅子上坐着,自己去拿了干净的衣服,过来要帮她换。 奈何顾九的脸皮薄,见状说什么都不肯,害羞道:“您不必管我,待会洗澡的时候我自己换便是了。” 她说到这儿,见秦峥还要说什么,便先道:“再说,我现在身上好难闻,换了新衣服也难受,倒不如等一等洗干净了再换。” 见她这模样,秦峥终于点头答应,只是吩咐他们送水的速度加快。 不过片刻,便见下人们抬着浴桶进来。 放下之后,秦峥挥手让他们出去,回身要帮顾九,想了想小姑娘脸皮薄,复又收回手,把衣服替她搭在屏风上,柔声道:“你先洗,我在外面等你,有事儿叫我。” 得了他这话,顾九软声应了,又在看到秦峥满身血迹的时候,心头一颤,问道:“夫君,你不洗么?” 第378章喂她吃糖 闻言,秦峥睨了她一眼,笑容也带出几分暧昧道:“夫人,这是在邀请为夫共浴么?” 这话一出,顿时得了顾九一个娇嗔的眼神。 这人精神如此十足,且还满心满眼想着调戏自己,可见是没事儿的! 小姑娘鹌鹑似的缩回了屏风后面,秦峥则是低低一笑,继而去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自顾换上。 他的确没有受伤,只是打斗的时候,身上难免挨了拳脚有些肿胀,他对于这些连伤口都算不上的自然不在意,可架不住顾九会心疼。 一想到小姑娘的眼神,秦峥便觉得一颗心都跟着软了下来。 他低低的叹了口气,一面随意擦拭了一下,便将衣服换上了。 虽说他是有洁癖的,可是现下的情形,根本不允许自己的时间被浪费在洗澡上面。 若不是因为顾九,他甚至连衣服都不会换,就这么穿一夜。 秦峥才想到这里,就听得门外有人敲门:“大人,姜汤好了,可要属下端进来么?” 闻言,秦峥这才回神儿,道了一声稍等,自己走到门口把姜汤接了,淡淡道:“有劳。” 他虽说换了衣服,可身上血腥味儿未散,整个人煞神似的,那送姜汤的是驿站里的厨子,这会儿吓得腿都软了,当下便小心翼翼道:“大人太客气了,您还有别的吩咐么?” 那言外之意便是,若是没别的事儿,他就麻溜儿的跑了! 秦峥自然感觉出了这人是惧怕,且因着他这态度,没来由的想起来顾九方才的话。 他嗤了一声,眉眼也温和了起来,难得和善的道了一句:“没事儿了,去吧。” 小姑娘说的还真对,他这人的确有让小儿止啼的效果。 只不过,这个效果在顾九身上是没用的,不管他有多大的戾气,小姑娘总是有自己的办法去化解。 那下人闻言连忙逃也似的走了,那背影里都看出松一口气的感觉。 秦峥只看了一眼,便将门合上,端着姜汤回到了房中。 顾九还在洗澡,秦峥把姜汤放在桌案上,想了想,将那一套换下来的衣服直接拿出去扔了。 待得他回来的时候,就见顾九已然喜好了。 小姑娘正坐在桌案前擦拭着自己的头发,见他进来,眉眼中顿时多了几分喜色:“您没走啊?” 她刚刚洗完之后出来,还以为秦峥是临时被叫走了呢,毕竟那会儿她是有听到敲门声的。 谁知秦峥居然没走,这让顾九心中有些惊喜。 秦峥自然没有忽略小姑娘脸上的表情,见状越发觉得一颗心都跟着软了下去。 他走过去抱了抱顾九,接过帕子来替她擦拭头发,一面放柔了声音道:“嗯,出去扔了点东西,把姜汤喝了。”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哀叹一声。 这一刻,她宁愿秦峥走了! 然而不管她再如何不情愿,此刻也只能捏着鼻子,苦哈哈的将那姜汤一饮而尽。 满嘴都是辣味儿,隐约还带着几分苦,呛得顾九眼泪都要下来了。 见小姑娘这模样,秦峥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爱怜不已,因搂过来她安抚着:“阿九真乖。” 奈何此时被夸乖巧的顾九,只想狠狠地咬他一口。 都是这个人,居然灌她姜汤! 只是不等顾九咬下去,便先觉得嘴里一甜。 男人收回了手,用还残存着糖果粉末的指尖捏了捏她的脸颊,柔声问道:“现下可还苦么?” 糖果的味道格外的甜腻,瞬间冲淡了嘴里的苦辣。 顾九的心都被染的甜了起来,却是睨了一眼秦峥,哼了一声道:“我才不乖。” 这个人,打一韩城人给一个甜枣,怎么做的这么熟练呢! 小姑娘的脾气跟这外面的天气似的说变就变,秦峥却是好脾气的纵容着,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放柔了声音道:“夫人最是善解人意,自然是体贴温柔良善的。” 这人说情话的时候不打草稿,甚至连磕绊都无,若不是顾九知道自己是什么脾气,险些都要信了他的话。 然而此时听得秦峥的话,顾九只是哼了一声,睨了他一眼道:“夫君甜言蜜语说的这么熟练,是从谁那儿练出来的?” 念及此,顾九却又莫名生了几分酸劲儿来。 分明先前瞧着这人还十分笨拙呢,怎么如今倒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她这话一出,顿时引得秦峥无奈的喟叹,笑道:“夫人,这天下除了你之外,为夫还有什么心思跟旁人去练?” 说到这儿,他见顾九眉眼骄纵,又忍不住低头咬了咬她的耳垂,耳鬓厮磨的问道:“还是说,为夫这心里装的是谁,你到现在还不知道?” 男人的声音里带出若有似无的委屈来,可即便是这一点点的委屈,也是藏在他的霸道里面。 因着他咬的那一下,顾九只觉得自己的脸颊都跟着发烫不已,她试图要推开秦峥,却被对方抱得更紧。 男人的掌心炙热,几乎要将顾九灼伤,她咬了咬唇,心里却被情意给占据了个满满当当。 那些醋的假的,可是爱他的心却是真的。 顾九念及此,复又下意识回头,搂住了秦峥的脖子,眉眼弯弯的笑着反问道:“那敢问夫君,难道妾身心里装的是谁,您不知道么?”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是忍着羞赧的。 这样直白的告白,让她有些不好意思,然而爱他的心思,却从那一双妙目里泄露出来。 秦峥呼吸一滞,低头便用行动告诉了她答案。 …… 待得一吻终了,顾九瘫软在秦峥的怀中,脸颊红红的揪着他的衣服。 这个人,方才在马车里就亲了她,现在又来! 且…… 顾九不得不说,其实自己也是有些反应的。 她念及此,越发觉得羞涩不已,低头搅弄着衣服,忍着羞怯道:“我好困,要睡觉了。” 小姑娘害羞到极致的时候,便喜欢转移话题。 秦峥早知道这一点,勾唇笑了笑,也不戳破她,只将人温柔的抱了起来,道:“那为夫抱着你去就寝。” 他将顾九放在床上,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她受伤的脚,把被子给她盖好。 做这些的时候,男人的眉眼里满是温柔。 顾九被他这动作激的心口发烫,见秦峥转身要走,却是抓住了他的手,轻声道:“夫君,你晚上早些回来。” 她心知肚明,若不是因为自己,秦峥根本不会回来。 能够陪她到现在,已然是极限了。 闻言,秦峥低低一笑,在顾九的眉心亲了亲,爱怜道:“睡吧,待你醒来,我便回来了。” 若不是今夜必须要提审那些人,秦峥也不至于会在这个时候把顾九一个人留在这里。 但那些人的事情更紧急,所以他不能在这里再留下去。 见秦峥眼中有些愧疚,顾九却是低低的笑了笑,乖觉的闭上了眼睛,道:“好,那我等夫君回来。” 小姑娘当真乖顺的闭眼睡觉了,秦峥却觉得越发自责。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顾九的发,起身的时候替她将幔帐放了下来。 外室的烛火被他吹熄,只留了床前的一盏小小的烛火,为顾九照明。 合上房门出去的那一刻,秦峥眼中的笑容和温情,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夜雨还在下着,而秦峥眼中的冷意,比外面的雨更甚几分。 …… 秦峥进门时,直接忽视掉了院子里的血腥味儿,径自便去了正室之内。 这是白无渊临时落脚的小院儿,也是秦峥在来这里之后,便相看好的秘密据点。 “审问的怎么样了?” 第379章穆渊来了 秦峥进门的时候,直接便看向房中人问道。 因着下大雨,所有这些活口都在房中审问,可饶是如此,那些血腥味还是不断地从房中蔓延出来。 雨水冲刷的干净血迹,却散不净那些浓郁的味道。 见秦峥进来,为首的下属顿时便迎上前来,恭声道:“回大人,都招了。” 今夜前来袭击的人,一共四十八人,分了六个小队。 除却被斩杀的三十七人之外,另外还有十一个活口。 而这里面,只顾九便留了五个活口。 听得这人汇报,秦峥点头应了,又道:“其他的呢,根据地、指使人、以及目的可都问清楚了?” 那人点了点头,道:“问清楚了,现在咱们的人已经根据地址去查了,务必会将那些人一网打尽。只是有一点,这些人咬死说那个女人是指使人,为的便是要杀您。可问题是……” 他才说到这里,就听得外面拍门声忽然响起。 那声音在这雨夜里格外明显,也让秦峥瞬间蹙眉。 这所院子,按理说不会有人知道。 可是今夜这么大的阵仗,他又没有刻意隐藏行踪,若有心人想要摸过来的话,也不是难事儿。 而那个有心人,只可能是……穆渊! 他才想到这儿,就见前去探消息的下属快步跑了过来,恭声回禀道:“大人,外面来的,似乎是穆渊穆大人。” 果然是他。 这个答案一出,秦峥心里倒是多了几分从容。 他点了点头,道:“我去会会他。” 说完这话,秦峥从下属的手中接了雨伞,撑着走了过去。 雨势很大,门外的敲门声也很急促,只是秦峥的步子倒是十分闲适,倒像是丝毫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等到他将门打开之后,拍门的人顿时有些不悦:“我说你们……秦大人?” 那人是穆渊的文书,原本拍门半天还有些不耐烦,谁知见到出来的是秦峥,瞬间便偃旗息鼓。 甚至因着秦峥审视的眼神,那人还多了几分恐惧,因讪笑着解释道:“下官给秦大人请安。” 秦峥却只从他身上扫视了一眼,便转移到了穆渊的身上,淡漠的问道:“穆大人,倒是稀客啊。” 见这里面的人的确是秦峥,穆渊一时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加的警惕了。 毕竟这人来密阳城这几日,自己一直都着人在盯着秦峥,按理说来,若是秦峥有异动,第一个发现的人该是自己才对。 可他非但没有发现,且若不是今夜秦峥浑身是血的卖了个破绽,穆渊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然而就算是如此,他也不敢真的质问秦峥,而是拱手笑道:“秦大人,夜半叨扰实在是对不住,不过本官听下属们说,您先前浑身是血的回来,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听得这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秦峥却是嗤了一声,淡淡道:“穆大人看我,像是出什么事儿了?” 闻言,穆渊却是气息一滞。 他倒是让下属去打听了,且也打听到了,秦峥这是被人伏击出了事儿,现下虽然瞧着对方没有受伤,可先前下属们的回禀不会有假。 还有那如归酒楼里的尸首,也不会有假! 念及此,穆渊神情里越发多了几分叹息,当先赔罪道:“在我密阳城中,竟然发生了纵凶伤人一案,这实在是本官的失职。大人放心,本官定然会查清楚此事,给您一个交代的!” 听得穆渊这话,秦峥却是勾了勾唇,漫不经心的问道:“所以,穆大人的意思是?” 这人的话,是想过来抢人?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穆渊正色道:“秦大人放心,您只管将那些人交给我,本官一定会彻查到底,不会放过一个凶手!” 今夜秦峥被刺,此事可是大有可为。 虽说事情发生在密阳城,按理说自己是脱不了关系,可若是操作好了,非但自己不会有事儿,反而还会有意外收获。 更何况……按着那些尸首的数量来看,秦峥今夜遭遇的伏击,不但是有预谋的,且还是个有势力的所为。 穆渊心中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作响,奈何秦峥却丝毫不乐意给他这个机会。 他说完之后,秦峥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可那眼神,怎么看怎么像是瞧傻子似的。 穆渊被他这目光看的心里有些不大舒服,因试探着问道:“秦大人,您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秦峥却是嗤了一声,散漫的问道:“穆大人,你是忘了本官是干什么的了,还是说——不相信大理寺的手段?” 大理寺,被世人称为走狗鹰犬,被誉为有去无回之处。 纵然穆渊没有进过大理寺,可也对他们的手段毫不陌生。 尤其是此时被秦峥这么盯着的时候,他瞬间便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只狼给盯上一样。 似乎只需一个眼神,便可以将他的喉咙给咬断,将自己撕成碎块。 这个幻觉,让穆渊整个人都为之一寒。 他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错了。 打旁人的主意还成,可秦峥…… 罢了。 穆渊当先退了一步,笑着道:“秦大人误会了,本官只是想从旁协助,必将秦大人你此番前来,带的人手不足,若是本官能够帮衬一二,也算是表我的歉意了。” 对于他的示好,秦峥倒是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道:“那就劳烦穆大人去把酒楼里的尸首收了吧,放到义庄里去,明樱花国官自有用处。” 他一个堂堂的河道总督,却要去做一个收敛尸首的活计? 穆渊一时脸上一僵,却见秦峥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问道:“怎么,穆大人不愿意?” 这话一出,穆渊顿时咬碎一口牙。 他能说自己不愿意么? 不能。 因此他只能笑着拱手道:“秦大人放心,下官会将此事办妥当的。” 反正去收尸的不会是自己,自有下属们去做的。 闻言,秦峥淡淡的点了点头,道:“穆大人,那本官就不留你了。” 这人先下了逐客令,穆渊也不好再留,只得嘘寒问暖了几句,转身便打算走。 谁知却又被秦峥叫住。 “对了,大人别忘记了,本官的话。”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穆渊,那神情里满是劝告。 而穆渊也瞬间了然,先前的郁色倒是扫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则是笑容:“多谢秦大人忠告,本官明白。” 看来秦峥还是站在他们这边的,那就好办了。 待得穆渊走之后,秦峥这才收敛了笑容,嗤了一声,转身进了房中。 雨势较之前小了一些。 可饶是如此,方才在门房站了半日,这会儿秦峥的衣服还是有些被打湿了。 他倒是浑不在意,只是进门看到白无渊的时候,却是眉眼一冷。 “人呢?” 秦峥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来的时候,这房中其他人都在,唯独少了一个春晓。 那一瞬间,秦峥的脑子里过了诸多的念头,第一反应便是白无渊又将人给掩护走了。 但这个念头才起,就被他压了下来。 白无渊不会这么蠢。 或者说,这世上还没有一个人可以比白无渊自己更重要,即便是上一次保春晓,白无渊也带着与秦峥交好的目的前来的。 毕竟一个春晓,可抵不过白无渊手中的线索。 只是就算是如此,他看向白无渊的神情依旧不善。 听得他询问,白无渊却是罕见的神情漠然,甚至连寻常惯有的假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眉心紧紧蹙着,沉声道:“春晓昏过去了。” 第380章春晓中毒 白无渊指的昏过去,是真的昏过去。 确切的说,从先前在酒楼里面,春晓被打了一个手刀劈晕之后,便再也没有醒来。 若是旁人,白无渊大抵不会那么在意,可对方是春晓。 且,还是他自己劈晕的。 听得白无渊这话,秦峥则是快步去了房中,待得查探过春晓的确不是伪装出来之后,冷声吩咐:“去请大夫来。” 眼见得下属领命去了,秦峥这才看向先前的随从,问道:“先前你话没说完,问题是什么?” 那会儿下属的话说了一半,穆渊就来添乱了。 虽然事情烦乱,可秦峥最大的优点便是记性好。 秦峥一问,那随从顿时便站出来,恭声回禀道:“回大人,属下方才也是想告诉您,那女人昏过去了,且现在所有的证词,都说这次的计划是这个女人做的,她要截杀您。但对于缘由,却无一个人说得清楚。” 大理寺的人审案,要的是务必详实,可是今夜不知是不是运气太差,留下来的这几个活口,都是些蠢货,给出的信息都太过贫瘠。 靠着这个拼凑出来的事实,显然还缺乏依据。 然而现在,他们派出去去端老巢的人还没回来,至于那个众人口中所谓的主谋春晓,还在昏迷之中。 听得下属的汇报,秦峥捏了捏眉心,道:“行了,我知道了。” 一旁的白无渊听着他们这些话,却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他的眉眼中那一分担忧却不是假的。 他的确是在担心春晓。 秦峥心中道了一声有趣,自己则是道:“我去审一遍。” 没有郑怀洛在身边,最不方便的一件事,便是秦峥需要自己去审问人。 这大理寺里面,若说谁的审讯手段能跟秦峥媲美,除了郑怀洛之外,便无人敢站出来。 就连姜道臣都不行。 更遑论说,其他的这些人了。 眼见得秦峥去了,那几个人却是没来由的瑟缩了一下,为里面的犯人们点了一根蜡烛。 让大理寺卿亲自动手审问,只怕这些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 待得秦峥审讯完之后,大夫也来了。 他身上还带着未曾褪却的戾气,看的那大夫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便跪了下来:“给大人请安!” 这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是犯人呢。 秦峥摆了摆手,示意他进去看诊,自己则是若有似无的看了一眼白无渊。 被秦峥看着,白无渊勾了勾唇,冲他点头示意,表情里倒是带出了寻常时候的笑容。 如贴了一张面具一样的虚假笑容。 秦峥微微蹙眉,收回了目光,转身随着走了进去。 因着有这么多的人在盯着自己看诊,那大夫越发有些瑟瑟发抖。 连带着给春晓把脉的动作,都多了些颤抖来。 寻常看诊,虽然有家属们看着,可都是殷切期盼祈求的,哪儿像今日这般,被群狼环伺似的,他自己都要吓出病来了! 还是白无渊看出他们这群人围着的不妥当,无奈的看向秦峥道:“我说秦大人,您确定不要出去一下么?” 他们再这么围着下去,别说给春晓看诊了,怕是他们这儿先多出来一个大夫病人!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看出大夫的恐惧来,因咳嗽了一声,道:“大人,要不我们去外面候着?” 他们的初衷原本是想看着这春晓别闹什么幺蛾子,可现在吓到人家大夫,倒是有些不好了。 闻言,秦峥点了点头,眼见得那几个人当先出了门,自己则是坐在了椅子旁,随手给自己倒了一壶茶。 白无渊见他这模样,心中喟叹一声,一面温声道:“有劳大夫了。” 听得他这话,那大夫连忙应声,只是心里却在腹诽。 这位大人一个人,都顶过方才那好些人了。 可这话他到底不敢说,只能努力让自己专心,去给春晓看诊。 他集中了注意力,却发觉出不对劲儿来。 好半日,大夫才松开了手,却有些迟疑道:“大人,草民已经看诊过了,这位姑娘的脉象……有些不对劲儿。” 他说不上来哪儿怪异,可就是觉得,这姑娘的脉象不是正常人。 “此话怎么讲?” 秦峥闻言微微蹙眉,看着那大夫问道。 而一旁的白无渊也收敛了几分笑意,看着春晓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什么叫做不太对劲儿? 那大夫斟酌了一番,小心翼翼道:“大人,草民才疏学浅,着实诊断不出来,可依着她的脉象,草民大胆推测……是毒。” 也只有毒,才能解释她现在时快时慢,却又不危及生命的古怪脉象了。 这话一出,白无渊脸色顿时一沉,一旁的秦峥也冷声道:“你可确定?” 春晓是被人提前下了毒,还是自己早知道会有现在这一幕,所以服了毒? 他脑海中瞬间过了许多阴谋,偏生在这时候,门外有人回禀:“大人,有您的信,是驿站传来的。” 听得驿站两个字,秦峥顿时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抬手道:“拿来给我,谁传的?” 顾九还在驿站里呢,这深更半夜的,若是无事,他们不会传信! 见秦峥一瞬间眉眼冷冽下来,那人连忙压低声音回禀道:“是咱们的人,说是夫人有件急事跟您说。” 这话一出,秦峥拆信的手都有些抖。 阿九……他走的时候,这丫头还好好儿的呢。 然而待得打开信之后,秦峥却是觉得一颗心瞬间跌落了下去。 大抵是猜到了秦峥会这样的反应,所以顾九的第一句话,便是叫他安心。 而待得看到后来,秦峥的眼角甚至带上了几分笑意来。 这小丫头…… 顾九信上寥寥数语,只说了两件事。 第一,她安好。 第二,春晓身上有毒,是她下的,她也能治。 看完这信之后,秦峥终于松了口气,旋即吩咐道:“你们去快备车,将夫人接过来。” 他才说到这儿,复又叫住了人,道:“等等,我亲自回去一趟吧。你们在这儿守着,不准任何人进出。” 听得秦峥的话,众人立刻应声,反倒是白无渊看出他的情绪里沾染着轻松,再想起先前在邓县的时候,顾九的妙手回春,因试探着问道:“可是秦夫人能治春晓的病症?” 闻言,秦峥却只是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劝白大人还是少动歪脑筋,夜深了,您有这个功夫,不如补补觉,明日可有的是事情做。” 这个人身上谜团还未解释清楚,虽说如今是合作,可秦峥对他始终放不下来心。 更何况…… 还有那人的招认。 秦峥念及此,心中冷凝,面上倒是分毫不露。 听得秦峥这话,白无渊却是无奈一笑,道:“秦大人教诲,下官谨记。” 就算是秦峥什么都没说,可从他的神情中,白无渊也猜到了一些。 能让秦峥深夜接顾九过来,只有为了春晓这一件事儿。 只是他不明白的却是,顾九难道会未卜先知么,怎么会突然给秦峥传信,说能诊治春晓的病? 能从秦峥的表情和话中推测出来这些,白无渊也算是个奇才。只可惜,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春晓的毒,就是顾九所下的! 秦峥吩咐完之后,自己便快马加鞭的回了驿站。 而此时,顾九还未睡下。 她从让人传信之后,便一直有些不安,生怕自己会耽误了事情。 直到门外脚步声传来,顾九顿时便快步迎了上去,打开门后,正跟秦峥四目相对。 “夫君,您怎么回来了?” 她原本以为,会是随从们回来的,谁知道竟然等来了秦峥! 第381章我随你去 见顾九脸上的焦灼,秦峥先进了门,随手拿起架上的毛巾将自己身上的水汽猜到,一面安抚她道:“你别着急,先去坐着,我身上有寒气,别过给了你。” 秦峥的声音,让顾九瞬间便平复下来。 她点头应了,乖觉的回到桌前坐下,给秦峥倒了茶水,递了过去:“夫君喝茶。” 见顾九递过来,秦峥笑着道了谢,几口热茶入腹,倒是觉得这一路奔袭而来的干渴缓解了不少。 “方才下人来传信,具体是怎么回事儿?” 顾九在信上简明扼要的写了,只是事情的来龙去脉,秦峥却不清楚。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自己亲自赶回来。否则这夜半三更的,不管是谁单独待在顾九的房间,传出去都不好听。 可事情的经过,他却需要问清楚的,所以只能自己亲自回来。 听得秦峥询问,顾九也没瞒着,当下便将事情经过说了,末了又道:“我先前给她下药,也只是防患于未然,如今倒是真的用上了,夫君,我没有给你们添乱吧?” 这也是顾九最担心的。 见小姑娘脸上带着担忧,秦峥笑着安抚了她,柔声道:“你做的很好,非但没有添乱,还帮了大忙。” 虽说先前的时候,让秦峥吓了一跳,还以为这事情更复杂了呢。 知道没有添乱,顾九便放心了下来,长出一口气道:“那就好。” 她说到这儿,又道:“那药不是什么霸道的,我这里有解药,夫君只管喂了她便是。” 先前在书馆的时候,顾九起了警惕之心,一时想着若是将这药下给春晓,若是对方真的有不轨的举动,到时候这药便可以牵制她。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后续竟然会发展成这样。 春晓的确是存了杀心不假,可不知为何,却又护着顾九,这让她十分茫然。 这姑娘……到底所图为何? 顾九想不通这件事,却听得一旁的秦峥道:“药在哪里?” 听得秦峥的话,顾九便暂且不去考虑这个,转身去取了药,递给秦峥后,复又想起自己的疑惑,因道:“不如我跟着一块去吧。” 她也有些事情,想要去问问春晓。 见状,秦峥第一反应便是拒绝:“外面那样大的雨,你先休息,待我回来告诉你情形。” 只是他到底没有拗过顾九。 最终,秦峥还是带着顾九出了门。 因为顾九无需用其他理由,只消一句:“你不在,我睡不着。” 便让秦峥直接心软了。 …… 来的时候,秦峥是骑马来的,可是过去的时候,因着要带着顾九,所以他便乘着马车,蓑衣是用不上了的,被雨水打湿的蓑衣直接被扔到了马车的角落里,饶是如此,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 外面的雨势较之前小了一些,可拍打着车窗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带着迅急。 顾九靠在秦峥的怀中,先前焦躁的心也被逐渐抚平。 她那会儿没有撒谎。 秦峥走之后,顾九便睡了,可是她受了惊吓,所以就连梦里,都带着无边的恶意。 她是被吓醒的。 醒来之后,便想起了那一桩事儿,因此急急忙忙的让人传信给秦峥,倒是没了精力去想别的。 可此时在秦峥怀中,她纵然想起来先前的一幕幕,也依旧觉得不害怕了。 只要他在,她便拥有了铠甲。 感受到怀中小姑娘的依赖,秦峥的眸光也温和了几分,他搂着顾九,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道:“若是困了,可以先睡一会儿。” 这里离他寻的那住所不算近,这样的雨夜里,得走约莫小半个时辰。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点了点头,却并没有睡,只是窝在他的怀中,感受着男人带给他的安全感。 待得到了那处宅院外面时,这雨又小了几分。 淅淅沥沥的,在这深夜里,听着倒是十分有情调。 可在场之人,谁都没心思听。 秦峥带着顾九去了房中,一面问随从:“人还没醒么?” 听得秦峥询问,那随从连忙恭声道:“回大人,不曾。” 得了这话,秦峥点了点头,带着顾九进了内室,指着床上昏迷的春晓道:“她现在还没醒,除了药物的作用,还会不会有其他原因?” 原本白无渊看到人便要来打招呼的,可听到秦峥这话,却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错过了顾九的答案。 然而顾九只是摇了摇头,道:“我先给她诊个脉吧。” 她也没想到,春晓居然会昏过去。 待得给春晓诊脉后,顾九顿时松了一口气,将自己带来的药物给春晓吃了,末了又道:“她约莫片刻功夫便会醒来,只是先前白大人下手太重了,无碍的。” 白无渊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自己的原因,一时神情有些复杂难辨。 他咳嗽了一声,蹙眉问道:“那,可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这话一出,连秦峥都睨了他一眼,淡淡道:“白大人,这是本官的夫人,不是大夫。” 言下之意便是,这人话怎么这么多呢? 顾九倒是不意外,虽说先前对于白无渊下手劈晕春晓的事情有些诧异,可反应过来她也清楚,若是当初春晓不昏过去,那一条命都保不住。 白无渊是在救她。 只是不知道,春晓会不会领情就是了。 念及春晓当时的恨意,顾九一时又有些笑不出来了,她很纳闷,对方跟秦峥,怎么像是有血海深仇似的? 顾九才想到这里,便听得床上人咳嗽了几声。 那声音格外微弱,却让众人都往那边看了过去。 顾九就在床边,当下便捏住了她的脉,一面问道:“春晓姑娘,你可好些了?” 对于春晓,顾九心情有些复杂。 这姑娘要杀秦峥,可却又救了自己。 傍晚的时候,她三番两次的对秦峥出手,然而只要自己有危险的时候,又毫不犹豫的帮她。 顾九对她并不是全然的憎恶警惕,可也感激不起来。 毕竟,她要杀的人是秦峥。 可这并不妨碍,现下她希望春晓醒过来。 春晓只觉得眼前的景象都在不断地重合晃动着,好半日方才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却是微微一愣。 “秦夫人?” 她一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可待得目光落到其他人的身上时,却是骤然清醒了几分。 “狗官,我要杀了你!” 春晓这动作,让顾九第一时间便将她摁在了床上,神情也冷了下来:“春晓姑娘想要杀谁,先得过了我这关。” 小姑娘分明没用多大力气,可是春晓竟然丝毫都动弹不得。 她本就虚弱,这会儿又被顾九抓着命门,自然硬气不起来。 春晓的目光从顾九的脸上划过,继而又落到了秦峥的身上,却是冷笑道:“想不到堂堂大理寺卿,竟然要靠一个女人护着,当真是不要脸,呸!” 谁知她这话落到秦峥的耳朵里,却见对方散漫的笑:“本官夫人乐意护着,干你何事?” 这人说话的语气实在是太过理所当然,气得春晓胸中一梗,差点再次晕了过去。 她指了指秦峥,咬牙道:“狗官,有本事你就现在杀了我,否则我终有一日会要了你的命!” 然而她话音未落,便见顾九直接将银针抵在了她的脖颈上,冷声道:“好啊,那我就先要了你的命。” 对于会威胁到秦峥的人,顾九哪怕自己双手染血,也要替他给铲除了! 顾九神情不似作伪,而那一瞬间的杀意,也让白无渊慌乱了几分。 不等春晓说话,便听得白无渊的声音当先响起:“秦夫人莫要冲动,她可是重要犯人,一个死人,可没有审问的价值了。” 第382章离开秦峥,他不是好人 男人这话说的十分冰冷无情,瞬间便引得春晓的脸色也僵了下去。 她一时不知自己该做何表情,可看向白无渊的眼神中,却满是憎恶。 那样的神情,让白无渊的手指微微蜷缩,面上则是一片视若无睹。 秦峥见这一出闹剧,却是淡淡道:“阿九,你先出去,这里交给为夫便是。”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下意识想说什么,却在看到他的神色之后,点头道:“好。” 顾九说完这话,将银针收起来,继而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春晓,对方的神情变化几番,突然开口道:“等等——” 听得春晓叫自己,顾九站住脚步,回身问道:“春晓姑娘可还有事?” 若说先前,顾九心中还有几分愧疚的话,那么在知道她要杀秦峥的时候,便尽数烟消云散了。 在她这里,秦峥第一。 见顾九这模样,春晓深吸一口气,道:“你们不是想要知道真相么?我可以全都交代,但我有一个条件——” 春晓说到这儿,顿了顿,指向顾九道:“我只告诉她一个人。” 这话一出,不等顾九先开口,秦峥却是沉声道:“你以为,本官没办法撬开你的嘴?” 大理寺的那些刑具,可不是摆着赏玩的! 闻言,春晓却是冷笑一声,道:“秦夫人若肯留下来,我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若是秦大人审问我,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我才肯说实话。二选一,怎么,大人你怕了?” 听得她这般嚣张的话,秦峥冷声问道:“你想闹什么幺蛾子?” 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自然不会让顾九留下来冒险。 白无渊眉心蹙着,试图要说什么,可却又觉得当下他闭嘴比较明智。 反倒是顾九先了口,淡淡道:“好啊,那我留下。” 她说到这儿,又看向秦峥道:“夫君,你们先出去吧。” 见顾九竟然答应下来,秦峥顿时沉声反驳:“我不同意。” 春晓先前便骗过顾九,谁知道现在又想玩什么花招,他不会让顾九冒险的。 见状,顾九却是嗤了一声,扬眉笑道:“夫君觉得,她伤的了我?” 且不说春晓现在的状态自己最清楚不过,就算她不是虚弱至极的模样,以自己携带的东西,对方想要伤了她,怕是得先脱一层皮。 秦峥还想说什么,却见顾九格外大胆的勾住了他的手指头,小声道:“您去外面等我一下,可好?” 小姑娘的神情娇软,看的秦峥却是骤然软化了。 “我在外面等你。” 秦峥深深地看了一眼顾九,捏了捏她的手,这才带着人出门去了。 待得他们走出去之后,门也被重新合上。 外面的雨势小了许多,房檐上有雨滴落下,滴滴答答的嘈杂,搅扰着人心。 顾九回身走到了床边,淡淡道:“春晓姑娘,想跟我说什么?” 她才不信春晓无缘无故要将自己留下来,也绝对不会是单纯的想要告诉她缘由。 这姑娘,必然有什么话要说。 听得顾九这话,春晓却是嗤了一声,反问道:“秦夫人想要知道什么?” 她这么直白的问,顾九则是就近在她身边坐了,漠然道:“你为何要杀我夫君。” “因为她是我杀父仇人。” 春晓这话,像是在时候今日天气很好似的,却让顾九骤然一愣,蹙眉问道:“你说什么?” 她是听错了么? 见顾九这模样,春晓却是冷笑一声,淡淡道:“秦夫人,你没有听错,秦峥杀了我爹,是我的杀父仇人。” 她说到这儿,又鄙夷道:“你真当那秦峥是什么好人么?他不过是为虎作伥罢了,身为朝廷的鹰犬,他滥杀无辜,死在他手下的亡魂不计其数。而我爹,便是其中之一。” 她父亲,便是当初春耕时,混进去试图刺杀皇帝的老道士。 道士身份为假,可要刺杀皇帝却是真。 那次刺杀自然是失败了,其后她爹便被抓进了大理寺,被折磨而亡。 春晓起先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若不是…… 若不是有人好心告知自己,她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以为爹爹还活在这个世上呢! 幸好,她知道了真相。 “狗皇帝无道,杀了又如何?还有我爹,他本不是主谋,却生生受尽酷刑而亡,难道秦峥不该死么?” 听得春晓这话,顾九却只觉得这姑娘脑子有坑。 “皇帝是否无道,是由这天下百姓说了算,而不是由你说了算的。更何况,刺杀皇帝,原本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只要了他一人的命,已然是仁慈了,他自己咎由自取,你非但不以此警戒,反而怪到我夫君头上。春晓姑娘,你还真是糊涂透顶!” 顾九怎么都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子的,可就算是知道,她也只觉得对方简直是个糊涂蛋。 “我糊涂?” 春晓冷笑一声,看着顾九道:“秦夫人,你知道我为何要单独跟你说这些么?” 顾九自然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看向春晓道:“为何?” “因为,我想救你。” 春晓说这话的时候,十分的情真意切。 她叹了口气,道:“秦夫人,你是个好人,你与那一池污浊的水不同,你是出淤泥的荷花。这一滩浑水,本不该牵连你这个无辜之人的。所以,我想让你看清楚秦峥的真面目,远离他。” 春晓说到这儿,复又垂眸自嘲道:“我知道,你对秦峥那狗官用情至深,可这世上,情之一字原本是最无用的东西,你看我,便是最好的下场!我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秦夫人还是尽早回头是岸吧。”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不管是白无渊,还是秦峥。 他们的心中只有权谋算计,女人又算的了什么? 春晓只要看到顾九的情深,便想起当初的自己。 她心疼顾九,也不愿意她掺和到这一场事情里面去,与其说是三番五次救她,倒不如说,是想救当初的自己。 如果当时,有人肯那样拉自己的一把,她又何至于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然而春晓这一番话,听到顾九的耳朵里,却只觉得荒唐至极。 她冷笑一声,看向春晓道:“我的夫君是什么人,还不需要旁人来置喙。他是忠是奸、是善是恶,我自己有眼睛有心,会去自己分辨。至于旁人的意见,借用我夫君方才的话,干你何事?” 顾九这话说的毫不客气,也让春晓顿时气息一滞。 她没想到,顾九竟然这么冥顽不灵。 “你可知道,昨天下午去书馆的时候,我为何要让你走么?” 听得春晓这话,顾九睨了她一眼,问道:“为何?” 这事儿,她也很好奇,毕竟当时春晓的神情十分慌张。 “因为,当时他们要拿你来当做筹码,我拒绝了。” 春晓说到这儿,深吸一口气,复又道:“还有晚上在如归楼,若不是我拦着,你早就落到了他们的手中。秦夫人,你当真以为占着这个名头,给你带来的会是什么好事情么?不,没有好事儿,只有厄运!” 顾九倒是没想到是这个缘由。 她想了许多可能性,然而此时听到春晓的话时,仍旧被惊讶到了。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而是春晓真得想要保护自己。 可是,为什么? “那你为何要这么做?” 听得顾九的话,春晓垂眸,自嘲的笑道:“我说过了,我想救你,我不愿意让你重蹈覆辙。秦夫人该知道,我如今已经是这样了,可你不同,所以,你真的确定不要离开秦峥么?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383章她要杀的,是自己的夫君 到了现在,春晓还没死心,试图要劝她离开秦峥。 顾九既生气又好笑,可偏偏在看到春晓这个模样时,又莫名觉得她很可怜。 念及此,顾九冷笑一声,沉声道:“我的夫君是什么人品,我自己心里清楚。春晓姑娘与其有时间管别人的事情,倒不如先管好自己。至于旁人的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 她向来脾气温和,虽说重生以来较前世有所改变,可依然甚少会说重话。 今夜对于春晓所说的,已然是口气很重了。 在听到她这话之后,春晓的神情也微微发怔,继而苦笑道:“你说的不错,旁人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 她也不过是看着顾九,就想起来先前的自己,再加上那时候坊间传闻,都道是顾九是一厢情愿的倒贴上去的,所以越发有些同病相怜。 可现下看来,才发现人家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可怜。 可怜的只有她自己。 见春晓这模样,顾九叹了口气,复又眉眼冷凝道:“春晓姑娘方才说对我知无不言是吧?” 听得她这话,春晓回过神儿来,淡淡道:“是,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你想问什么,只管问吧。” 她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但事实可以说出来,却不愿意告诉那些个臭男人。 闻言,顾九也不含糊,单刀直入:“你跟红莲教,是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饶是春晓也没想到,下意识道:“没关系……”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却又顿住了。 方才是她自己说的,毫无保留。 念及此,春晓复又嘲讽一笑,道:“不,我就是红莲教的人。” 顾九先前便猜到了,只是现在听到她说,还是忍不住心头一冷。 虽然前世里她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可是重活一世,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红莲教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不管是师父的灭门之祸,还是前世她的死亡,都跟红莲教脱不了关系。 而她当时还对春晓十分有好感…… 可她,竟然是红莲教之人。 再想起当时她们甚至还去过长公主府献艺,越发让顾九心头一寒。 若她们真的想要借机做些什么,恐怕十分便利! 见顾九这神情,春晓自嘲一笑,道:“秦夫人也不必想太多,我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到如今唯一做的恶事,便是今夜。” 她说到这儿,又眉眼冷冽道:“但我不后悔。” 杀秦峥,她不后悔,唯一后悔的便是没有杀了他,没有替父亲报仇! 念及此,春晓的神情里越发多了些冷意森然。 见状,顾九沉声道:“是么?你确定你的恶事,只有今夜?” 这话一出,春晓则是点了点头,道:“我没必要骗你。” 谁知她才说了这话,便听得顾九追问道:“这个图腾,是你们教众的吧?” 眼见得顾九拿出来一张纸,春晓下意识看过去,在看到上面图腾之后,先是忍不住蹙眉,继而又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的?” 这的确是红莲教的印记不假,可是,非教中机密者不知,怎么她会知道? 对于春晓的狐疑,顾九并没有解释,只是沉声道:“今夜行刺之人,身上有着图腾;而邓县城内,有个以身做撒毒人的祸害,身上也有这个图腾。春晓姑娘,你去过邓县的,对吧?” 从上次春晓无意中说漏嘴之后,她便怀疑春晓去过邓县。 而今夜她承认自己就是红莲教之人,也让顾九的怀疑更多了几分。 谁知听得她这话,春晓却是蹙眉道:“我是去过邓县不假,可你说的撒毒人,是什么意思?” 她才说到这儿,却又骤然回神儿,迟疑的问道:“你是说,邓县那些灾民中的毒,是被人为下的……且下毒之人,是红莲教众?” 她这模样不似作伪,然而先前春晓也格外会演戏,所以顾九第一反应便是怀疑。 见状,春晓长出一口气,叹息道:“秦夫人,我没必要骗你。” 她都落得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骗人的必要? 更何况…… “若我布下撒毒人,那么我会直接让他去杀了秦峥,而不是去祸害无辜之人。” 听得春晓这话,顾九眉眼微沉,即便知道这事儿没有发生,可一想到春晓这个危险因素,她仍旧有些后怕。 若是当时,那个人真的直接把毒下给了秦峥呢? 念及此,她忍不住捏了捏拳头,借着些微的疼痛来让自己冷静。 好一会儿,顾九方才开口,只是却并未直接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在红莲教中,是什么身份?” “我若说自己都不知道,你信么?” 这话一出,饶是顾九也忍不住愣了一下:“什么?” 见状,春晓垂眸,讥讽的笑道:“实不相瞒,其实我在红莲教中,是人质。” 是的,她是人质。 她的父亲,是红莲教最早的元老之一,可是当年却因为一些事情而叛出了红莲教。 “红莲教中规矩森严,一旦叛出,下场大多凄惨。也正是因为如此,我父亲选择了……把我抵押在红莲教。” 她没有母亲,自幼跟父亲相依为命,谁知一朝连父亲也抛弃了她。 “我这么多年,名为红莲教之人,但实则却并不隶属于这里,若不是父亲身死……我不会接受红莲教的调派。” 她这些年漂泊在外,什么都做,甚至为了学戏,跟着戏班子跑遍了整个西楚。 直到遇到白无渊。 那是她父亲做的孽。 她纵然恨父亲,可也爱他。 虽然那么多年都没有见过父亲,可为了给他赎罪,所以她选择了留在了上京。 “我也不瞒着你,当年……白无渊之所以会被人断言不详,是因为我父亲。他便是那个游方道士,也正是因为他的话,白无渊才会落得那般地步。所以遇到白无渊之后,我便想要补偿他。” 比如,还他光明,还他自由身。 可她却没有想到…… 那只是一场算计。 可怜她一直都不知道,直到被白无渊利用了个彻彻底底,她才发现,原来白无渊从一开始便谋算了她。 她讲完之后,复又自嘲的笑道:“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父亲给了我一条命,所以他把我押在了红莲教,我纵然恨他,可也依旧爱他;至于白无渊,那是父亲做的孽,我替他还了,所以我被他利用,我也是活该。” 她生气,可也知道自己活该。 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但是,她可以选择远离白无渊,也可以选择不见爹爹。 可唯独没想过,他会死。 落在恶贯满盈的大理寺卿秦峥的手中,死状凄惨。 “我是他的女儿,若我都不为他报仇,还有谁会记得他?” 春晓说到这儿,眼中已经有了泪光,她垂眸自嘲道:“秦夫人方才一直说,你们的事情与旁人无关,其实我也知道。这世上人人连自己的苦厄都渡不过去,又何必多管闲事?只是我看到你,便觉得……未曾做错过什么,不该这样的。” 她是前车之鉴,而顾九,就像是她的影子。 听完春晓的话,顾九方才明白了过来。 春晓救她,大抵是看出了她身上那么点跟对方相像的东西。 可问题是,秦峥不是白无渊,而她,也不是春晓。 春晓的故事,她的确有些同情。 可也仅限于同情。 因为现在她要杀的,是自己的夫君。 念及此,顾九复又敛容道:“春晓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至于你跟白大人的事情,想必他很愿意跟你亲自说。咱们现在只说一样事情——矿山的毒,究竟是什么缘由?” 第384章你来做什么? 就算是这个故事凄惨,可也不能否认,这个故事的背后,牵连的无数条的人命。 春晓可怜,但也不无辜。 听得顾九这话,春晓神情里有些无奈,捏着眉心道:“不管你信不信,那事儿不是我做的。” 她说到这儿,复又正色的加了一句:“也不是红莲教的人做的。” 说这话的时候,春晓的神情十分郑重,顾九凝视着她,想要从对方的脸上找出破绽来,却发现她的表情简直可以说是完美无瑕。 然而,顾九却是不敢信她的话。 春晓的戏演的很好,并非表面上装出来的那么纯良。 更何况,矿山死的那个人,身上的图腾不会有假。 不过,也有另外一个可能性,便是她没有撒谎。 偌大的红莲教中,不是所有事情春晓都会知道的。 如果,这事情是旁人做的,她被蒙在鼓里,也未可知。 念及此,顾九复又淡淡道:“多谢春晓姑娘告知,若无其他事情,我便先走了。” 眼见得顾九要走,春晓不知想说什么,张了张口,最终只是道:“夫人慢走。” 她的确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其他的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话,说了也不过是脏了顾九的耳朵。 譬如说,白临渊。 …… 顾九出来之后,白无渊跟秦峥齐齐的看了过来。 见小姑娘的手指有些青白,秦峥快步走过来,一面抓住她的手暖着,一面轻声问道:“你没事儿吧?” 男人关切的眼神,让顾九心中一暖。 因着还有其他人在,她有些不大好意思,下意识的将手抽出来,轻声道:“我无妨,夫君,您坐着吧,我有话要对你说。” 小姑娘脸皮薄,秦峥方才也只是下意识而为,这会儿反应过来,也知道自己的举措有些不妥,因点头应了,一面随她走到椅子前坐了。 到了这会儿,白无渊方才低声问道:“秦夫人,可问出来什么了?” 见这人关切的神情,顾九却是下意识打量了一眼白无渊。 从方才春晓的话中,她算是知道了来龙去脉,如果那些不是春晓撒谎的话,那么白无渊的心机当真是深沉。 他这些谋划,如今倒是的确给自己博得了光明,但他此人,真的是全然无暇的站在阳光底下么? 还有…… 春晓是红莲教的人,以白无渊的聪明才智和手段算计,他跟春晓那么久的时间,难道就真的一无所知么? 还是说,这个人是利用了此事,且又从中获得了什么? 顾九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得到的则是白无渊格外纯良的笑。 “秦夫人为何这般看本官?” 男人笑的时候,那眉眼都生动了起来。因着脸上贴着点面具,所以他的疤痕被完美的遮掩了下去,神仙容貌,不过如此。 顾九咳嗽了一声,顿时移开了目光,淡漠道:“方才春晓姑娘说了些事情,与白大人有关。” 她也不瞒着,将春晓的话尽数说了,连带着白无渊的事情也给着重的讲了一下,末了才道:“你们觉得,她话中几分是真?” 秦峥从方才便对白无渊冲着自家夫人笑的举动不满,这会儿听得这话,冷笑一声,散漫道:“倒与实情相差不多,白大人一向是好手段的。” 这话里带着讥讽,可惜白无渊却难得的没有反驳。 他的神情中有一瞬间的阴郁,复又恢复了正常,笑眯眯道:“承蒙大人夸奖,她说这次便是冲着您来的,您如何想?” 被白无渊不动声色的把话还了回去,秦峥却是嗤了一声,道:“无妨,这些年,本官何曾怕过这个?” 朝廷的鹰犬,那些人可不止是骂一骂的。 这些年落到他手里的,为了抓住他把柄的,大大小小刀子里趟过来,还怕一个春晓?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却瞬间觉得有些心疼。 她咬了咬唇,伸出手来捏了捏秦峥的掌心,轻声道:“夫君……” 小姑娘的神情里满是关切,看的秦峥心头一软,下意识的摸了摸她的手,道:“无妨。” 他说到这里,又起身道:“时候不早了,阿九先去旁边的客房睡一会儿可好?” 半夜把顾九接过来,已然让她十分辛苦了,眼见得现下已经临近四更天,小姑娘的眼神都有些涣散,秦峥看着也心疼。 顾九原本想拒绝,可最终还是没有拗过秦峥,只得随着他一同去了客房。 待得二人走了之后,白无渊的笑容却是收了起来,唯有那攥着的拳头有些泛白。 他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日才抬起头去看春晓的房间,那目光似是想要穿破重重阻碍,看一眼那里面的人。 然而最终他却什么都没做,只是起身吩咐道:“本官也去休息一会儿,秦大人回头若有事吩咐,只管去房中唤我。” 得了他这话,随从们则是应道:“是。” …… 将顾九送到房中后,秦峥柔声安抚了她几句,见她乖乖的盖好被子,因柔声道:“你先睡着,一会儿我便过来陪你,可好?” 虽说春晓不打算跟他交代,可秦峥却还有话要问她。 听得秦峥的话,顾九乖觉的点头应了,又抓住秦峥的手指,轻声道:“夫君,注意安全。” 自从知道了春晓的恨意缘由之后,顾九便十分的防备对方,这姑娘是个危险因素。 见她眼中的关心和担忧都要溢出来,秦峥轻笑一声,点头应了,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放心,便是为了你,为夫也得小心些。” 这话说的肉麻,顾九听得都有些害羞,只是那笑意却忍不住的漾开来。 她忍着羞怯点了点头,道:“您快去吧。” 小姑娘这模样格外可爱,看的秦峥忍不住又低下头来,在她的眉心落了一个吻。 那吻如羽毛一般轻柔,却又带着满满的情意,让顾九觉得那一片的皮肤都被烫了一下。 她的心里格外熨帖,目送着秦峥出了门,方才闭上了眼睛。 门被合上,秦峥出门之后,脸上的笑容却是收敛了个干干净净。 “人呢?” 秦峥进门后,随从顿时拱手行礼,听得他的问话,便有一人当先回禀道:“回大人,白大人说他困了,先去睡了。” 闻言,秦峥冷淡的点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白无渊去的房间,见房中已然吹熄了烛火,却是微微蹙眉。 他自然不信白无渊会睡着,这人在回避什么? 秦峥想到这里,复又道:“你们去门外守着吧。” 他得去会一会春晓,而那些对话,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得了秦峥的吩咐,房中的人顿时都去了旁边守着,唯有秦峥径自进了内室。 对于秦峥的到来,春晓显然十分不欢迎。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她神情里的悲伤瞬间便被恨意所取代,咬牙切齿道:“狗官,你还敢来?” 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这些年秦峥见识了不少,现下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人来恨他罢了。 因此秦峥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淡漠道:“本官为何不敢来?” 见这人居然到现在还敢这把挑衅,春晓越发气得咬牙,当下便要起身,却又因着无力,复又扑倒在了床上。 她不知道,顾九临走时,不动声色的给她下了药。 那药不伤人,可会让她无力,虽说能应付日常,可想要伤人却是痴心妄想了。 春晓并不知道此事,只以为自己还是后遗症,眼见得秦峥就离自己这么短短的距离,分明她只要触手就可以杀了对方,可却无能为力。 第385章就凭你? 这种挫败感,让春晓恨得几乎咬碎了一口牙,奈何对面的秦峥,却是整好以暇的坐着,对于她的恨意,甚至半分都不放在心上。 还是春晓先忍不住,恨声道:“你若是无事就滚出去,我要休息了!” 听得春晓这话,秦峥却是冷眼睨了她一下,淡淡道:“休息?说清楚之前,你怕是休息不了。” 闻言,春晓面上一僵,旋即沉声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告诉秦夫人了,秦大人大可去问她。还有——你这样半夜待在我的房间,孤男寡女的,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瓜田李下么,是真不怕秦夫人起疑心?” 这话说的,若是旁人怕是先要怒了,偏生秦峥却似无所觉,只是淡淡道:“就凭你?” 这些年来,往秦峥身上贴的女人不在少数,不管是名门闺秀还是风尘女子,亦或者是自幼培养出来作为玩物的、干干净净的瘦马。 可秦峥一个都没看上眼过。 活到这么大,也唯有一个顾九。 秦峥讥讽的笑,像是一个耳光似的,让春晓顿时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 她咬了咬牙,冷笑道:“秦大人倒是君子了。” 什么都不爱,这样却更让人觉得可怕。 虽说见识过他对顾九的宠爱,可春晓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男人么,爱的时候欲其生,不爱欲其死,后来被嫌弃的糟粕,当年哪个没得过两年宠爱呢? 可惜啊,欢情薄。 她才想到这里,却听得秦峥淡漠的开口:“我时间不多,今日过来,只有一件事。”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随手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块令牌,直接扔到了春晓的面前:“这个,你认识吧。” 男人说话的时候模样散漫,可是那眼中却带着点点寒芒。 如冰碴、如碎刃。 春晓起先还带着冷意,可后来看到秦峥扔过来的东西时,却是瞬间瞪大了眸子。 她几乎是直接手忙脚乱的将这块令牌拢了过来,近乎咬牙切齿道:“秦峥,你这个混账!” 这是她爹的令牌…… 那上面还沾染着血迹,可见当初是怎么被拿到手的。 饶是先前跟顾九说的时候,她对父亲还有怨恨,可是怨恨再多,也抵不过他这一条命。 原本春晓已然平复了一些,可现下却又被秦峥以这样的方式给勾起了回忆,眼圈越发红了几分。 “我要杀了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要将秦峥以目光凌迟。 对于春晓这模样,秦峥却是浑然不放在心上,淡淡道:“要杀我,可不是用嘴说的。” 这话说的嘲讽,也让春晓越发的恨得慌。 她只恨自己现在怎么浑身没劲儿,竟然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 相对于春晓激动的模样,秦峥则是淡然多了。 “还有,澄清一下,你父亲,是自杀。” 那个老道士他留着有用,自然不会轻易的让对方去死的。 可是大理寺出了内鬼,给了他可乘之机,等到秦峥发现的时候,那老道士的尸首都凉了。 听得秦峥这话,春晓越发恨得慌,冷笑道:“怎么,你现在还敢做不敢当了?” 她死死地捏着这块令牌,那上面还染着父亲的血,分明是冰冷的凉意,可是却让春晓忍不住抓紧。 这竟然是……她唯一见过的父亲的东西了。 春晓只这样想着,便觉得心如刀割。 秦峥冷眼看她,淡淡道:“就凭他做的事情,本官若想杀他,你以为他活的过翌日?有人给他递了自杀的武器,送了他一程。” 秦峥虽说也曾经说过谎,但现在这话,倒是难得的没有骗她。 自然,这也是因为,相较于谎言,实话更容易激起春晓的情绪。 果不其然,在听到秦峥这话的时候,春晓顿时一怔,眸中虽然仍旧有恨意,却也多了几分怀疑。 秦峥任由她打量自己,复又扔下了一记重磅消息:“还有,他在自杀之前,见过你的画像。所以你猜,是谁想害他?” 这话一出,春晓呼吸一滞,那一刻甚至连血液都往头上涌,只觉得嗡的一声,便有些看不真切眼前。 如果秦峥说的是真的,为何父亲会在看到自己画像之后,起了死志的? 难道,是因为她的缘故么? 可那又是因为什么? 春晓只觉得头脑嗡嗡作响,勉强保持着理智,哑声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秦峥此人,既腹黑又恶毒,她如何相信这人是说的真话,而不是为了诈她? 听得春晓这话,秦峥却是淡漠道:“你可以不相信我。” 他说到这儿,复又加了一句:“但是,就凭你现在在我手里,便只能相信我。” 因为,她别无选择。 这话说的十分气人,春晓却在听到他的话之后,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她不是没有脑子,只是被仇恨迷了眼。 而现在秦峥的话,让春晓恢复了几分理智。 父亲死了,可死前见过她的画像。 且……还被人送了自杀的东西。 她想到这里,哑声问道:“他是什么时候见到我画像的?” 秦峥倒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也不瞒着她,淡漠道:“你为白无渊出头时。” 为了白无渊出头,那便只有当初进大理寺那一次了! 春晓不可置信的看向秦峥,颤声道:“你竟然从那个时候就盯上了我?” 若是从那个时候,他便怀疑了自己,那么那之后他依然跟自己虚与委蛇,甚至于让她不知不觉中透露了许多消息出去。 这个男人的心机至此……太可怕了! 念及此,春晓竟然一时不知该做何表情。 该说她倒霉还是不幸,遇到的男人都是聪明绝顶的,且……还都是在算计她! 春晓讥讽的一笑,道:“秦大人,好算计啊。” 闻言,秦峥眉眼疏离道:“承让。” 他原本是想借着春晓,从老道士口中套出来些东西的,谁知道没多久他便被人害死了。 大理寺有内鬼不假,可春晓跟老道士之间的关系,却反而让秦峥确认了。 春晓低低一笑,却觉得眼眶发酸。 秦峥算计她不假,可这也说明了另外一件事。 她进了大理寺,盯上自己的不止是秦峥,还有别的人。 而那个人,要了她父亲的命! 念及此,春晓几乎有些崩溃,这样算下来,是不是自己间接的害死了父亲? 她想要还白无渊一个清白,替父亲还债,可救了白无渊不假,却是以父亲的性命作为代价! 春晓垂眸自嘲,声音里也更多了几分颤抖。 秦峥却是毫无波动,只这么淡淡的看着对方。 好半日,才听得春晓重新开口:“这次刺杀你,是我谋划的。” 她想要为父亲报仇,所以便联络了红莲教,捏造了一些事实,得了一批人手来配合。 春晓没什么计划,就是觉得秦峥出京之后,便是如同龙游浅滩,再加上此番来密阳,他周围更没几个可靠的人手,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若说唯一的败笔…… 便是顾九。 她那夜看到了顾九,女子蹲在河边虔诚的看花灯,然而男人却淡漠的转身走了。 那样的情深,像极了先前的自己。 所以她心软了,想要让顾九看清现实。 然而一步错步步错,她非但没有救了顾九,反而还将自己陷了进来。 而且…… 那姑娘比她当时还傻,竟然到现在还执迷不悟! 念及此,春晓脸上的笑容越发的自嘲。 她还真的是多管闲事,分明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了,竟然还想着旁人。 听得春晓的话,秦峥淡漠道:“我知道,除此之外呢?” 第386章夫君,我怕 这话一出,春晓却是回了神儿,她现下心灰意冷,回答秦峥问题的时候,都带着几分茫然:“我只负责截杀你,至于其他的,不归我管。” 她隐约知道,他们似乎还有别的计划,但那些跟她没有关系。 她只想给父亲报仇,哪怕豁出命去。 春晓没有撒谎,秦峥看的出来。 在说完之后,春晓顿了顿,复又加了一句:“反正事情我做了,敢做就敢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如今落在秦峥的手里,必然也没什么好下场,春晓倒是不在意这个,反正她生亦何欢,死了也未必不好。 现下见对方这模样,秦峥却是嗤了一声,淡淡道:“要杀要剐?” 他看了一眼春晓,反问道:“你说你带了人是为了杀我,就凭那些喽啰?” 这话一出,春晓一时没反应过来,冷声鄙夷道:“是,我的确低估了你的战斗力,若是早知道……” “你是高估了他们。” 秦峥漠然的声音响起,却让春晓骤然一愣,下意识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高估了他们? 然而秦峥却并不回答她,只是看向她的目光,却像是在看傻子。 春晓只愣了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骤然浑身一僵。 不对…… 纵然她这么多年都在四处奔波,可是对于红莲教之人的实力,春晓还是知道一二的。 而今夜那些人的战斗力…… 着实弱的厉害。 就像是,对方知道你要去伏虎,却给了你一把木剑。 不像是真的要让她去杀人,反而有些送死的味道。 春晓想到这里,越发觉得后脊梁发寒。 眼见得她想明白了这一层,秦峥倒是闪过一抹赞赏。 是个聪明的。 可惜了。 他的感叹也不过一瞬,复又淡漠开口道:“有人拿你当枪使,你就真打算不用脑子了?” 秦峥可以断定,这后面有一个搅弄风云的,只是现在那些人在迷雾里面,需的他自己抽丝剥茧。 只不过,他凭什么其他都还好,唯独耐心,是最足够的。 而春晓在愣了半日之后,却又咬牙道:“纵然我父亲是自杀,可他身上的那些伤,总归是因你而起。” 她这话的言外之意便是,对于老道士的死,秦峥逃不了关系。 听得春晓这话,秦峥直接点头道:“不错,是因我而起,我承认。还有,死在我手里的多了,真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可惜,春晓没本事。 甚至于在听到秦峥这话,还气得眼圈发红,咬牙切齿道:“若我不死,必然要了你的命!” 对于她的威胁,秦峥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他虽然狂傲,可却有资本。 “你自己好好儿想一想吧,想清楚了,再着人找我。” 秦峥说完这话,见春晓还在发呆,转身便朝着外面走去。 而在秦峥走后,春晓却是紧紧地攥着手里的令牌,眼眶通红的沉思。 她…… 是真的被人利用了? …… 秦峥出门的时候,外面听到打更的声音响起,夏日的天亮的早,如今才五更天,便已然拂晓了。 东边已然亮了白,从院子里,也可以隐约听到外面的声音。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运行着。 他吐出一口浊气,吩咐随从们换班去休息,自己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方才进了房中。 顾九还在睡着。 床边的烛火还在燃着,只是该剪灯芯了,火苗扑簌簌的闪着,反倒是给室内添了一抹阴影。 秦峥悄然走过去,将烛火吹熄,却见床上的小姑娘紧紧地蹙眉。 她并未醒来,然而却是满头的汗,一双秀气的眉拧在一起,像是陷在了一场不会醒来的噩梦里。 秦峥拿了帕子出来,替她小心的擦拭着额头上的汗,谁知帕子才碰到顾九的眉头,便见她骤然惊醒,惊魂未定的坐了起来。 因着被吓醒,她的瞳孔放大,眸光中满是惊恐,整个人呼吸也十分急促,剧烈的喘着粗气的模样,一副极度惊吓的模样。 秦峥见她这模样,连忙小心的将她搂在了怀中,轻声安抚道:“阿九,我在呢,别怕。”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一面轻轻地顺着她的后背,试图将自己的力量传给她。 顾九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先是茫然的看了一眼周围,待得看到秦峥后,却是骤然像是失控了似的,一把将人抱住,声音里也带出几分颤抖:“夫君……” 她的手死死地勒着秦峥的腰,眉眼里也满是惊吓后的惶恐,听得秦峥越发心疼不已。 他不知道顾九梦到了什么,但小姑娘现下的状态,着实不算好。 念及此,他轻声回应:“我在呢。” 一面说着,秦峥一面将她的下巴抬起头,低头凝视着她的目光,一字一顿的重复:“阿九别怕,我在。” 男人的声音,有着安定人心的魔力。 而顾九,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从那一场梦魇里逃了出来。 眼前不再是那些可怖至极的残肢断臂人间地狱,而是真真切切的尘世。 而秦峥,就在她的眼前。 意识到这个,顾九却反而觉得越发酸楚起来。 她下意识的抱住了秦峥,几乎是慌乱道:“夫君,我做了一个梦,我好怕。” 小姑娘虽然清醒了,可其实还陷在梦中没有挣扎出来。 那些残存的幻影,让她到现在一颗心都跳的飞快,几乎要蹦出来似的。 秦峥自然感受到了她过快的心跳,因将人搂在怀中细细的安抚,应声道:“别怕,那是梦,不是真的。我在呢,我护着你。” 待得顾九终于平复之后,她才长出一口气,浑身虚脱似的趴在秦峥的怀中。 感受到小姑娘的依恋和脆弱,秦峥越发爱怜且心疼,他低下头去,替顾九将额头的冷汗擦去,一面轻声道:“阿九乖,别怕。” 他几乎一直在重复这句话,可便是这短短的几个字,便足以让顾九渐平静。 顾九点了点头,抱着他的腰一言不发。 男人太过温柔,温柔的她沉溺在其中,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好半日,她才恢复了一些,从秦峥的怀中抬起头,便看到男人格外温柔的笑容:“好些了?” 顾九眼巴巴的看着他,闻言点了点头,道:“嗯,好多了。” 她其实方才就没事儿了,可是秦峥的怀抱太过温柔,让她忍不住想要抱一会儿,再抱一会儿。 见她这模样,秦峥低头失笑,又在她的眉心吻了吻,道:“做噩梦了?” 顾九点头应了,想了想又道:“我若说了,您怕不怕?” 她这话实在是天真,秦峥忍不住一笑,道:“也许会怕,但,为了你,我可以不怕。” 男人的情话说来就来,顿时引得顾九笑了起来。 她眉眼弯弯的蹭了蹭秦峥,复又咬了咬唇,道:“我梦到了昨夜。”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鲜血就溅射在她的脸上。 顾九两世都未曾经历过这种场景,没有吓晕过去,已然是她极力支撑了。 到底是个小姑娘,原本应该被人呵护着的,可是遇到那样的情形,她只能硬着头皮,甚至连脆弱都不敢表露出来。 秦峥闯进来的时候,她想去诉说自己的恐怖,想让秦峥将自己护在怀中细细安抚。 可是,昨夜那样的凶险,莫说是安慰,她连害怕的时间都不能给自己留。 所以她只失控了一瞬,便强逼着自己的恢复正常。 甚至于后来的劫后余生,她还逼迫自己忘记那些恐怖的场景,让自己跟秦峥如常一般说笑。 她的演技太好,好的连秦峥都骗了过去,放心的离开了驿站。 第387章阿九别怕,我在 可秦峥走了之后,顾九一个人却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之中。 秦峥不在这里,她才发觉自己的手都是抖的。 然而她不能留他,只能将自己在床上包裹起来,试图用睡眠来忘记这一切。 夜里噩梦醒了之后,顾九来不及害怕,便又想起了春晓的事情,一直忙到了临近黎明时分,她才又得了睡过去。 谁知这一次,依旧是被噩梦侵袭。 顾九现下跟秦峥说的时候,已然极力的克制着自己,可是那恐惧的情绪还是传染给了男人。 秦峥从未见过她这样。 小姑娘似乎永远快乐,即便有不开心的时候,也从未像现在这样。 她极力的想让自己弱化情绪,然而秦峥却从她发抖的身体,看到了她的恐惧。 他心中十分自责,抱住了顾九,低声道:“阿九别怕,我在。” 可说这话的时候,秦峥越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遇到他之前,她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都是因为他,将小姑娘一步步变成了现在这样,甚至昨夜……还因为他而杀了人。 可是原本,他才是应该护着她的那个人! 念及此,秦峥复又低声呢喃道:“对不起……” 他这道歉,道的真心实意。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可是,若小姑娘想要因此离开他,那是不可能的。 纵然他给她带来的是厄运,可也不能放手让她重入光明,留他一人在黑暗。 说他自私也好,混账也罢,可顾九,是他的不能触碰和不能舍弃。 顾九并不知秦峥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感受到他突然阴郁,下意识抱住了他,轻声道:“其实夫君做的很好了,不必跟我道歉的。” 他并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况且……昨夜她杀人,虽然害怕,可她不后悔。 毕竟若她当时不动手,那死的人便是秦峥了。 而她,绝不容许秦峥出事! 这一刻,两个人虽然都没有说话,可心里想的却都是对方。 还是秦峥先开了口。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劝慰,只是说出的话,却有些冷:“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多大么?” 他这话一出,顾九却是一愣,下意识的抬头看秦峥。 她是知道,男人手上沾染着人命鲜血的,但却是头一次听他说起来过。 要知道,以往即便是秦峥审讯了犯人,回家的时候也一定会将自己洗干净,不让她闻到一点点味道的。 所以对于秦峥主动提及,顾九也有些好奇,下意识问道:“多大?” 秦峥垂眸,轻轻一笑,只是那笑容里却没有半分温度:“我第一次杀人,是十岁。” “什么?十岁?” 饶是顾九有心理准备,可也忍不住吃惊,十岁……这个时候,他还是一个小孩子啊! 林安十二三岁的模样,她都觉得那是个孩子了,顾九简直不敢想象当初的秦峥是什么样子。 见她心疼的目光,秦峥伸出手来摸了摸她柔软的发,轻声道:“是啊,十岁。那年,祖父死了,明国公府换了新的主人,而我,也再无庇护。” 祖父死后,他遇到了第一次截杀,而缘由,是因为他手里的天狼卫。 天狼卫,皇帝手中的一把刀,可是刀也是有脾性的。 他们跟随祖父的时间太久,久到换了新主人后,觉得这个孩子简直一无是处。 天狼卫不服从他倒还是小事儿,秦峥是被老明国公带大的,最知道怎么才能服众。 可问题是,当时并不止内忧,还有外患。 那些祖父竖起来的仇家,便在他死后,将爪子伸到了他的手上。 祖父死后不到一个月,他便遇到了刺客。 天狼卫尚且未曾收服,又有人试图直接要了他的命。 若换了旁人的孩子,大抵就活不下去了,可秦峥不一样。 临死之前,祖父便跟他说过一句话。 给他天狼卫,是为了护着他的一条命,可这条命能活多久,得靠他自己挣。 “还好,我并未让祖父失望。” 虽说那次之后,他在床上整整躺了三个月才得以下床,可是那些刺杀他的人更惨。 因为他们直接去了黄泉路。 那之后,天狼卫对他的忠诚明显上升,而他,也终于站稳了脚跟。 这条命,他挣回来了。 且还挣的漂亮。 听得秦峥讲完之后,顾九却只觉得心头发冷。 她下意识搂紧了秦峥,想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对方。 或者说,传递给当年那个年近十岁的男孩儿。 他说的轻描淡写,顾九却几乎要落泪。 他当年……就是那样一步步的趟过来的么。 小姑娘的心疼毫不遮掩,秦峥垂眸看她,却是不由得笑了。 他低下头来,安抚的诱哄道:“没事儿,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儿的么。” 讲这些过往,原本是想要安慰顾九的,谁知讲完之后,小姑娘好像情绪更加低落了。 听得秦峥现在还在安抚自己,顾九却是有些鼻酸。 她是知道秦峥过往很惨的。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所得知的消息里,秦峥的过往都是一部血泪史。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儿,真的听他说起来的时候,顾九才知道,她根本听不得这些。 心疼,且难过。 “都过去了。” 顾九吸了吸鼻子,不愿意让秦峥担心,因此并未哭,只是抬起头来,郑重道:“现在您有我,以后也有我。” 她的眼神澄澈且干净,那里面倒影出来秦峥的剪影,却让他觉得自己有些污浊。 这样干干净净的一个小姑娘,他竟觉得自己配不上。 念及此,秦峥复又低下头来,抵住了她的眉心,轻声道:“阿九,对不起。” 若不是他,怎么会让小姑娘连累至此?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却是摇头道:“夫君何必跟我说对不起,我们是夫妻啊。” 她将二人手握在一起,却听得秦峥呢喃道:“你不懂。” 说这话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抓紧了顾九的手。 原本他以为,自己能同顾九一起进入光明,可事实却是,他将顾九拖入了黑暗。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放手。 所以,他才要说对不起。 他是这样的自私,可也是这样的卑微。 “我这一生所求不多,唯一个你。”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几乎要哭出来,她仰头去看秦峥,一字一顿道:“夫君,我在呢。” 此生,她都在。 他的所求,又何尝不是她的所求? …… 小姑娘的声音格外温软,听得秦峥的心都几乎要融化了。 他虔诚的吻了吻她,轻声笑道:“是啊,你在。” 幸好,她在。 被秦峥吻了一下,顾九竟有些羞涩,她咬了咬唇,忍着羞怯道:“唔,夫君不觉得我很厉害么?” 秦峥不知道小姑娘为何突然说起来这个,不过还是顺着她的话点头道:“自然厉害。” 见秦峥这模样,顾九便知道他没懂自己的意思,因睨了他一眼,解释道:“昨夜,我不是你的负担。” 虽说她对杀了那个人的事情十分恐惧,可是想到她夜里帮了秦峥,又觉得十分欢喜。 跟秦峥在一起之后,顾九最怕的事情,便是成为秦峥的负担。 很显然,这次她不是。 待得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却是明白了过来。 酸涩的情绪里,又夹杂着名为感动的情绪。 秦峥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了一些,方才抱着顾九轻声道:“是,你不是我的负担,你是我的铠甲。”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面温柔的拍着顾九的背,放柔了声音,极尽温柔道:“娘子是最厉害的,为夫很有安全感。” 第388章有劳夫人 这话的口气,倒像是顾九寻常的模样似的。顾九从未想过有一天秦峥会这么说话,当下便忍不住笑倒在了他的怀中,一双眉眼亮晶晶道:“嗯,为妻会保护好你的。” 她刻意的粗着声音说话,越发逗的秦峥发笑。 他喟叹一声,伸出手来摸了摸顾九的脑袋,正色的笑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这话一出,顾九再也忍不住,抱着秦峥便闷声笑了起来。 秦峥也由着她胡闹,待得顾九玩够了,方才温柔的笑道:“现下时候还早,夫人可要再睡会儿?” 算下来,顾九昨夜里也差不多算是熬了一个通宵了。 想到这里,秦峥又有些心疼。 闻言,顾九却是想起一件事儿来,因问道:“你可是审问完了?” 秦峥不愿她担心,点头道:“嗯,已经完了,现在可以陪你休息。” 听得这话,顾九倒是若有所思,一面应着,一面问道:“那,可得了什么有用的线索么?” 昨夜的事情,虽然春晓已经说清楚,可顾九总觉得哪里违和。但她又一时想不清楚,现下便有些愁得慌。 见她这模样,秦峥替她将被褥盖好,自己在她身侧躺下,轻声道:“嗯,有一些,已经着人去查了,不必担心,睡吧。” 秦峥的眼下有一圈的青黑,顾九看的真切,因此听到这话之后,便也乖觉的闭上了眼睛。 她到底是夜里累得很了,方才又大喜大悲,这会儿好容易平静下来,不过片刻功夫便睡着了。 大抵是因着有秦峥在身边,所以小姑娘难得睡得安稳。 见她恬静的睡颜,秦峥却是半分困倦都没有。 他轻轻地替顾九抚着背,一面放任大脑高速运转着。 春晓的话里,必然有他遗漏掉的东西。 只是他才想到这里,便听得门外有人轻轻敲门。 许是怕骤然惊动秦峥,所以那敲门声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连声音都在压制着:“大人,您可醒着?” 是随从的声音。 秦峥听得问话,起身替顾九盖好被子,自己悄然走出来,打开门之后却是先比了个嘘声。 待得将门合上,带着随从走到院子里,秦峥方才问道:“怎么了?” 那随从一向最怕秦峥,此时见他这模样,便越发有些发憷,不知是不是自己打扰到了自家大人的睡眠。 但那边的消息也有些重要,所以他当下便硬着头皮道:“回大人,那个女犯人要见您,说是有话要对您说。” 春晓,她现在找自己做什么? 秦峥点头应了,想了想又道:“你嘱咐他们都小声些,若惊动了夫人,唯你们是问。” 这话一出,那随从连忙恭声应道:“是,属下明白!” 秦峥嘱咐完了,这才转身去了房中。 春晓依旧坐在床上,病歪歪的模样瞧着并不比昨晚上好多少。 且因着熬了一晚上没睡觉的缘故,她的眼中血红一片,瞧着还有些渗人。 见到秦峥进来后,春晓的眸光复杂,内中还带着几分恨意。 然而秦峥却对她的目光视若不见,只是走到内室,淡淡道:“说吧,何事。” 分明是他想从自己这里知道线索,可偏偏秦峥这态度,让春晓觉得,她非说不可似的。 她莫名有些不舒服,奈何却在对方的神情中败下阵来,最终颓然道:“你想知道什么,我说。” 秦峥睨了她一眼,倒是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想通了。 不过这也好。 “昨夜你没说完的话,继续吧。” 他方才想了想,春晓绝对有隐瞒,而且应当是关键的线索。 果不其然,在听得他的话之后,春晓眼中闪过几分挣扎,片刻后方才开口道:“父亲的死因,是从旁人口中得到的,那人说是你杀了他。” 她单刀直入,直接便说了那件事的缘由。 当时她在京中,才被从大理寺放出来,也隐约知晓白无渊利用自己的事情,整个人既生气又无助。 偏偏这个时候,有人找上了她。 “那是一个男人,微胖,个子很高,带着面具,所以我不知道他的长相。不过听声音……约莫在三四十岁的样子。他是红莲教的人,跟我说了父亲的死因,并且说教中打算为他报仇,问我愿不愿意打头阵。” 春晓边说边回忆,她说的很慢,秦峥听得却是很有耐心。 在春晓说的时候,秦峥则是在不断地思索着她所给出的线索。 末了,他才问道:“你怎么确定,这人一定是红莲教的人?” 闻言,春晓先是一怔,继而道:“令牌,还有联络暗号,都对得上。哦对了,那人对红莲教在京中的情形十分清楚。” 也就是因此,她才会相信。 毕竟,父亲当初就是从红莲教中走出来的。 听得春晓形容的这些线索,秦峥却是隐约有了方向。 京中的红莲教当初被他给几乎一窝端了,自然,端的也都是明面上的,若是按春晓所言,那么暗中应当还有一批。 至于那个男人…… 身高可以伪装、声音可以伪装,就连身形也可以。 所以这条线索几乎无用。 不过也只是几乎,至少他可以确定,这人跟大理寺是有关系的。 说不定,跟内鬼会是同一批人。 他想到这里,复又问道:“还有么?” 见秦峥如此平静,春晓倒是一时有些诧异,她想了想,复又道:“我方才仔细想了想,还有一件事情,也许对你有用。”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在秦峥看自己的时候,一字一顿道:“您可还记得,白临渊?” 这个名字…… 若不是春晓提及,秦峥都要忘记了。 白家的事情,认真算起来,都是白天凌这老东西一人所为。 不管是当年听信老道士的话,还是后来让白无渊做了影子,这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指使。 而当时白天凌自尽而死之后,白临渊被下狱。皇帝原本是要将这人给杀了的,可是那时候恰逢宫中嫔妃怀了身孕,钦天监说这孩子来的乃是吉兆,所以皇帝便决定这几个月不杀生,再加上后来宫中出了喜事,所以流放了一批罪犯。 而这一批人里面,似乎就有白临渊。 所以此时听得春晓提起来的时候,秦峥第一时间却是觉得奇怪:“他怎么了?” 当时白临渊被流放的时候,秦峥还知道这个消息,不过他却并未在意过。 毕竟这人是个草包,根本不值得留意。 而且,他隐约记得,当时似乎白临渊不止是被流放,还被判了黥面之刑? 闻言,春晓点了点头,道:“他倒是草包一个,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我方才想了想,关于这个人,还有一些线索,也许会对你有帮助。” 这话一出,秦峥也有些好奇,因点头道:“说下去。” 春晓才恨得要杀了秦峥,现下给他提供线索,到底有些不甘不愿。可是她现在没有其他的路子可以走,只能寄希望于这人,于是只能忍着心中的不快,继续说道:“当初的事情你是都了解的,不过有一桩事儿,你应当不知道——白临渊有一个相好的姑娘,名叫鸾莺,乃是长公主府的侍女。” 这话一出,秦峥倒是被勾起了久远的记忆来。 他岂止是知道,且还跟顾九误打误撞的看了一场活色生香的…… 念及当时的情形,秦峥咳嗽了一声,道:“此事我知道,那个女子,有什么不妥么?” 他当时要追查的是白无渊跟白临渊,所以并未留意过其他人,怎么现在听着春晓的意思,是这里面还有内情? 第389章你所知的,有多少? 听得秦峥询问,春晓点头应了,沉声道:“不错,她其实不止是长公主府的侍女,还有一层身份……红莲教众。” 这些年,红莲教在暗处疯狂的发展壮大,而棋子,便是他们获取情报的一种手段。 红莲教的棋子分两种,一种是安插到各个府邸,去窃取消息;而另一种,便是烟花之地。 这些人的共同特点,都是手段高明,最善于伪装的,所以鲜少有被人发现的情况出现。 而且这些人跟其他的红莲教众不同的,便是他们身上不会有图腾,所以即便是暴露了,也不会被人发现真正的身份。 就连春晓,也是无意中才发现了那个女子竟然是红莲教众的。 听得她这话,秦峥却是神情一沉。 如果不是春晓告诉他,他怕是不会知道这人的身份。 因为先前的时候,他曾经让人随手调查了一下那个女子,知道她身份没问题之后,这才放手不管的。 可她这话,却让秦峥一时有些心头微冷。 若如她所说,那会有多少人是漏网之鱼? 念及此,秦峥复又问道:“你所知的,有多少?” 春晓摇了摇头,道:“只此一个。” 她说到这儿,复又自嘲一笑,道:“秦大人,我既然告诉你这么多,就没必要骗你,对吧。只是我想来想去,她能被安排到公主府,可见此人能耐。或许,她会是一个突破口。” 这话一出,秦峥却是挑了挑眉,问道:“你这么快就想通了?” 分明先前他走的时候,这春晓还一副想要杀了自己的神情呢。 闻言,春晓脸上笑容微收,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才道:“我并没有想通,若有可能的话,我还是要杀了你。” 可她做不到了。 事已至此,春晓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住这条命。 自然,便是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唯独挂念之事,便是不能为父报仇。 念及此,春晓又低声笑了笑,语气中满是悲怆:“我告诉你这些,只有一个要求,我要知道真相。” 如秦峥所言,她被人挑拨了。 而那挑拨之人,大抵是想要一举两得,可她不能让那人如愿。 即便是死,她也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听得春晓这话,秦峥倒是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这姑娘,倒是悟的很快。 对于这个要求,秦峥并无不可,当下便点头道:“我应了你。” 秦峥一向说话算数。 得了他的应诺,春晓点头道谢,闭眼送客:“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该说的,她都告诉秦峥了。 秦峥自然也知道,她这次是没有秘密了,因此点头道:“告辞。” 谁知他才走到门口,却又被春晓叫住:“等等。” 叫住他的时候,春晓的眼中有几分迟疑。 秦峥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有呐呐,因问道:“还有何事?” 闻言,春晓却是咬了咬唇,方才开口道:“你夫人是个好人。” 她向来不喜欢利用人,可是这次为了刺杀秦峥,她却临时改变了计划,利用了顾九。 这事儿,让春晓心里十分不安。 听得春晓这话,秦峥却是睨了她一眼,淡淡道:“那是自然。” 若不是太心善,会让这春晓有可乘之机?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几分讥讽,听得春晓脸上一僵。 她原本是想要劝他一句的,这会儿见这人表情,也生了几分怒意,因沉声道:“但愿好人有好报,不至于落得识人不清。” 这话是在说谁,秦峥心知肚明,神情里倒是十分淡然:“本官的夫人,自然会平安喜乐。”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秦峥到底有些心虚。 他没有护好顾九。 可也不能放手。 春晓却不知对方在想什么,现下看对方的表情,总觉得他带着几分自得似的,因冷笑道:“但愿如此。” 秦峥闻言,也知道春晓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了,也懒得再理会她,转身便出门去了。 待得人走了之后,春晓却是又有些叹息,她真的是……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有心思关心旁人呢? 只是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有脚步声响起。 春晓只以为是秦峥去而复返,当下便不耐烦道:“大人又回来做什么……” 她一面说话,一面抬头向外看去,可待得看清楚来人之后,却是骤然愣在了原地。 来人,是白无渊。 “你来做什么?” 这一次,春晓的脸色是彻底的冷了下去。 从昨夜春晓被打晕之后到现在,她是第一次见到白无渊。 一想到那人当时动手的力道干脆利落,春晓便觉得心里细细密密的疼。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忽略白无渊,可那眼神的不善,却明明白白的显露了出来。 见状,白无渊的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他走到春晓的面前,居高临下道:“昨夜,你不该如此冲动。” 男人的声音毫无波动,像是在阐述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那轻描淡写的口气,更让春晓的心口更加堵了几分。 她冷笑一声,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白无渊质问道:“那又关你何事?” 这个人,是特地过来嘲讽她的失败的? 听得春晓这话,白无渊则是淡漠道:“我救了你的命,不是为了让你拿来这般糟践的。” 这话一出,春晓先是一愣,待得反映过来之后,笑的越发讥讽:“我说白大人,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啊?” 她咬了咬唇,手指死死地捏着身下的锦被,才保持着声音的平稳:“不错,那次你的确是救了我,可那又怎样?你别忘了,你救了我不假,当初我也帮了你。我以为,咱们两个早就扯平了!” 白无渊的确是救了她一次,可那时候她压根就没指望对方救。更何况,早在这之前,她就为了白无渊冒险过好几次了! 她救他出光明,他救她出牢狱,很公平。 所以,没有亏欠,他还来自己面前晃悠什么? 春晓的话,让白无渊的神情骤然一僵,先前那保持着的淡然无波也终于龟裂了几分。 那一刻,白无渊的眼中莫名闪过些许的阴郁和暗色来,看的人心头都为之一颤。 然而也只有一瞬。 白无渊的神情旋即便恢复了正常,甚至模样较先前更加冷硬了几分。 他勾了勾唇,淡漠的点头道:“你说的不错,看在过往认识的份儿上,本官只是过来提醒你一句,老老实实待着吧,别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听得他这话,春晓几乎要气笑了,当下便冷声道:“白大人还真是好心的很,多谢指教,我如何,还不劳您费心!” 这个人,是故意过来警告她的? 他是吃错药了吧! 春晓的语气,让白无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继而淡淡道:“也对。” 他还想要在说什么,可在春晓的神情中,竟觉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索性转身便朝外走去。 男人走得毫不犹豫,仿佛进门就是为了警告自己似的,春晓一时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抓住了心,连呼吸都有些难受。 她下意识的抬头去看白无渊,却在看到他腰间的东西之后,瞬间呼吸一顿:“等等!” 春晓第一反应便是叫住了他,可等到男人真的站住了身子,她却又莫名有些不会说话了。 还是白无渊见她神情不对劲儿,蹙眉问道:“有事?” 男人的声音格外冷淡,然而春晓却顾不上他的冷淡,而是坐直了身子,盯着他腰间的配饰,声音里都带出几分颤抖来:“你那里,戴的是什么?” 第390章与你何干? 那色彩鲜艳的,她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一个唱戏的小人儿泥塑! 白无渊登时便想要掩藏,可是在看到春晓泛红的眼眶之后,却又觉得心头一软,只是声音里依旧冷硬:“与你何干?” 他将这话原样的还给了春晓,对方顿时被气得眼更红了几分。 唱戏之人,讲究手眼身步,而她的一双眸子更是灵动异常,笑时含情,泪是带悲,只一个眼神,便可足以动人心。 此时被春晓这么看着,白无渊竟也感受到几分悲凉来。 然而眼前人的身份,却又让他不得不将手背在了身后,靠着握拳的力道,来让自己平复下来。 白无渊避开了春晓的眼神,春晓却不肯放过他。 她听得白无渊这话,当下便翻身下床,只是因着身体没劲儿,若是差点扑倒在地。 白无渊一瞬间便想要上前去扶,却见她已然抓住了床脚,借着力道缓缓地站起了身体。 见她稳住身形,白无渊的脚步也硬生生的停在了原地,只是眉心紧蹙着,泄露了他的担忧。 春晓抬头时,深吸一口气方才平复下来,待得见对方竟然站在原地未动,复又觉得心寒不已。 事已至此,她竟还在期待着什么,当真是……蠢得可怜! 念及此,春晓复又自嘲一笑,淡淡的问道:“我看着好看,你能给我么?” 她竟然张口直接管自己要东西,白无渊先前预备好的话,倒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眼前女子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柔软与祈求,白无渊险些直接便答应下来。 可最终,还是抿了抿唇道:“不能。” 听得这话,春晓先是不可置信的看了他一眼,继而又冷笑道:“白大人还真是小气啊。哦,不,难道你是不舍得?” 那个泥塑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唱戏的姑娘。 他戴着这个,是在怀念谁? 春晓心中不想抱有期望,然而见白无渊这般珍重那个泥塑,却又觉得心中没来由的多了几分期待。 总不能,是自己吧? 然而,她却失望了。 因为在她说完这话的下一刻,便听得白无渊问道:“你真想要?” 闻言,春晓呼吸一滞,竟有几分紧张,但声音却是勉强维持着:“嗯,我要。” 得了她这话,白无渊竟然直接便将那泥塑从腰间解了下来,递给了她,语气中满是淡漠:“一个小玩意儿而已,你喜欢便拿走了吧,有什么不舍得的。” 不过一个小玩意儿…… 春晓在那片刻,体会到了何为大喜大悲。 她垂眸,讥讽一笑,到底是从他的手中将那泥塑接了过来。 分明这小东西不重,可那一瞬间,她竟觉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这泥塑身上穿的戏服,是她曾经穿过的。还有这模样,不知是不是巧合,与她竟有四五分相像。 这人将这样一个东西戴在身上,总不能半分关系都与自己无关吧? 可他却说,不过是个小玩儿罢了。 春晓深吸一口气,仔仔细细的看着那泥塑,可一颗心却冷到了谷底。 她点了点头,轻笑道:“你说的对,不过是个小玩意儿而已,没什么的。” 说完这话,却见春晓猛地将这个泥塑摔到了地上。 这本就是黄泥捏成,虽不大易碎,可也架不住被人这般凶狠的掼在地上。 那小小的泥咕咕瞬间便四分五裂,碎土块在地上咕噜噜的滚到床脚,再也组不成一个完整的了。 白无渊骤然瞪大了眸子,先前维持的冷静皆消失不见,唯独剩下了真切的怒意:“你这是做什么!” 他才给了她,这人就当着自己的面摔了? 眼见得白无渊的怒火将面具撕裂,春晓竟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她冷笑一声,睨着眼前的白无渊道:“白大人既然给了我,那便是我的东西。我如何处置它,与您有什么相干?” 说到这儿,春晓复又抬起头来,盯着白无渊,一字一顿道:“再说了,这泥塑乃是一个戏子的模样。白大人戴着它,是想怀念谁,还是想恶心谁?” 她想,也许白无渊对她真的是有过些许情意的。 可是啊,那情意太轻太浅,所以风一吹就散了。 念及此,春晓自嘲一笑,淡淡道:“不管是什么想法,我都替大人断了。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我不烦您,你也别来碍我的眼!” 总归她也没几天好日子可活了,这事儿一出,别说朝廷了,秦峥就第一个不会放过自己的。 临死前,总不能还让她就这么恶心着吧? 春晓这一连串的话,让白无渊的怒火几乎到了临界点,然而在对上眼前女子那倔强的眼神,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几乎是连连点头,呼吸都乱了,却一个字都未说,转身拂袖而去。 眼见得白无渊就这么走了,春晓一时竟不知是喜是悲。 她呆呆地盯着那被甩的晃动的珠帘,好一会儿才冷笑道:“这就受不了走了啊?” 只是这话说出口,却只有风能听得到。 室内只她一人,分明是盛夏的天,春晓却觉得那风冷入骨似的,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春晓站在原地,良久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似的,先是看了一眼门口,复又收回了目光。 地上是被她摔碎的泥塑,一块块的滚得哪里都是,有一块就在她的脚下,只消她往前迈一步,那泥塑便会彻底的化为尘土。 可春晓却并未踩上去,她只是小心翼翼的弯下身子,半跪在地上,先把脚下的捡了起来,继而又将其他的一块块都收入掌心。 然而碎了就是碎了,即便被重新收拢了起来,也是四分五裂了。 春晓不知想到什么,眼眶却是骤然一酸,旋即便有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 滴落在那泥塑的水彩上,将它的颜色加深了几分。 她收拢掌心,将这泥塑握着捂在胸口,终于忍不住无声的哭了起来。 只是春晓却不知道,门外有人,仍旧在静静的站在那里。 女子哭得无声,只是那吸气的声音却暴露了她的情绪。 从他的角度,正可以看到窗户的一角。 窗户没关,她此时的模样,他看的真真切切。 白无渊眸光内满是一片暗芒,手握成拳,上面青筋暴起,可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半分动弹的模样。 他近乎自虐的盯着那个女子,看着她擦干眼泪,将泥塑装在贴身的荷包里,再看着她一步步的回到床上,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白无渊原本以为,自己这人没有心的。 当初利用的干脆利落,后来抛弃的也毫不手软。 可怎么现在,他竟觉得这颗心像是被人拿刀子一样的在切割着,疼的有些发颤呢? 有随从经过,见他这模样,只当他有事思索,便也不惊动他,甚至还刻意的避让开来。 然而白无渊却是回过神儿来,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表情,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转身大踏步的离开。 不看,就不会疼了。 …… 夜里抓捕的这些人,除却春晓之外,其他人给出的消息大同小异。 秦峥命人连夜去追查,到了这会儿,该抓的该捕的都已经收网。 而这里的人,也就没什么太大用处了。 不过,他们还有最后的价值。 随从来回报的时候,秦峥直接吩咐道:“将这些人送到穆渊那里去,该怎么钓鱼,不用我教你们了吧?” 得了他这话,下属们顿时应声道:“大人放心,属下知道怎么做了。” 闻言,秦峥点头应了,又交代了他们几句,部署了计划之后,便带着顾九回了驿站。 第391章你吃的完? 这会儿已然旭日东升,昨夜才下过雨的关系,今日的空气都带出几分雨后清新来。 顾九原本还很困,可上了马车反倒是清醒了不少,这会儿听得路边的叫卖声,回头笑着问道:“夫君,咱们可要吃了早饭再过去?” 这密阳城中,每逢路边拐角处,都能看到沿街摆摊的小摊贩,各色早点飘香,引得顾九食欲大动。 秦峥原本在想事情,听得她这话回头看她,果然见小姑娘的神情有些馋。 看来是真饿了。 念及此,他轻笑一声,点头应道:“好。” 说完这话,他又朗声吩咐了车夫靠边停车,自己带着顾九下了马车吃早点。 下了马车后,那些香味儿越发浓郁了几分。 别说顾九了,就连秦峥闻着,都觉得自己腹中饥饿了起来。 他带着顾九去了最近的一家小吃摊位前,自己要了一碗粥,一旁的顾九却是每样都来了一点,末了又加了一碗小馄饨,方才心满意足的回了他的身边坐下了。 说是座位,其实就是一个临时撑起来的棚子,里面放着矮凳矮桌,坐在这里,还要防备着衣服会不会垂到地面上。 桌面上也不干净,隐约可见一层油渍。 秦峥微微蹙眉,可还不等他做出反应呢,就见顾九先拿了纸擦了桌子,复又拿自己的帕子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方才讨好的笑道:“夫君,现在可以了。” 小姑娘都做到这种地步了,秦峥也只好无奈失笑,道:“坐下吃饭吧。” 他的确对这些污渍有些不适应,可……谁让自家夫人喜欢吃这些呢。 罢了,罢了。 男人认命似的喝了一口粥,倒是意外的发现这味道不错,只是等到店家把顾九要的吃的都给端上来之后,却是不由得失笑。 “这些,你吃的完?” 包子、油条、麻花儿油饼,除此之外还加了一碗胡辣汤跟一碗小馄饨。 这小丫头,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肚子? 两口就饱了的猫胃,倒是很敢点。 闻言,顾九却是嘿然一笑,眉眼弯弯道:“唔,妾身吃不完,不是还有夫君么?” 秦峥早知道自己问也是白问,顾九敢点,剩下包圆吃了的,肯定得是自己。 这会儿听到她的回答,也只来得及在心中说了一句:果然如此。 他屈起手指,在顾九的额头敲了一敲,睨了她一眼,问道:“若我不在呢?” “那妾身就只好委屈自己,不能每样都尝一口了。”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委屈巴巴的模样,看的秦峥的心越发软了下去。 分明知道她是在卖惨,然而还是不忍心看她的表情。 秦峥叹了口气,夹了一块油饼喂到她嘴边,道:“那你且先尝尝这个?” 油饼洒了葱花儿,薄薄的一张散开来却四五层,外酥里软,顾九咬了一口,先满足的露了笑容。 她的嘴小,一口吃不下,秦峥却不等她,只将筷子收了回来。 自然,剩下的半块,便进了他的腹中。 顾九眨了眨眼,眼见得他将自己没吃完的油饼给吃了,只觉得脸颊骤然一红。 那是她方才咬过的…… 感受到顾九的注视,秦峥倒是面色淡然:“怎么不吃了,要我继续喂你?”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羞红了脸,咳嗽了一声道:“不,我,我自己来。” 她一面说这话,一面拿了勺子,去喝碗里的饭。 只是那耳垂却可疑的跟着红了起来。 只是顾九却不知道,她低头的那瞬间,秦峥顿时露出得逞的笑容来。 日常调戏一下自家夫人,当真是如这晨起的天气一样,叫人神清气爽。 心情愉悦的秦大人,十分好心的放过了自家夫人,接下来吃饭的过程中,当真是再也规矩不过。 顾九起初还觉得他是不是故意的,可是在见他一顿饭下来,都十分规矩且尊礼,却又有些疑惑了。 难不成,先前是她自己想多了? 不过她的疑惑也只有一瞬,这家街边的摊位瞧着其貌不扬,味道却是一流的。 三两口下肚,便让顾九的胃里暖了起来,十分专心的吃饭。 待得吃完饭后,秦峥结了账,便带着顾九回了驿站。 那会儿在审讯的院子时,她本来就是被秦峥给叫醒的。后来闻到饭香味儿才清醒了几分,可是到底是没睡够。 她起先还撑着精神,可回了驿站便忍不住了,一边洗漱一边打哈欠,等到去床上的时候,眼泪都在眼眶里含着呢。 是困的。 可谓就算是如此,她还记得去拽秦峥的衣袖:“夫君若是无事,就陪我睡一会儿吧,我自己睡不着。” 其实哪儿是睡不着,她只是心疼秦峥昨夜一宿未睡罢了。 晨起那会儿,她也拽着秦峥睡了片刻,可自己还在迷迷糊糊中呢,对方就已然离开了。 这么算下来,她敢保证,秦峥睡得连半个时辰都不到。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不由得失笑,温柔的摸了摸顾九的头,轻声应道:“好,我这就睡。” 顾九到底是困极了,依偎在秦峥的怀中,不过盏茶时间,便熟睡了过去。 秦峥抱着她,也生了几分困意,索性脱鞋上来。 谁知才合了眼,便听得外面敲门声响起。 怀中是熟睡的小姑娘,外面是等着自己处理的事情。 秦峥难得的有几分心头火,想要先什么都不管的抱着顾九睡。可是最终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风,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将胳膊抽了出来。 顾九似乎感受到秦峥要走,迷迷糊糊的去抓他的衣袖,却被男人安抚的摸了摸头。 下一刻,便见顾九乖顺了下来,没了秦峥,她便抱住了被角。 只是这乖乖巧巧的模样,看的秦峥越发觉得心头柔软不已。 他低头在顾九的发间吻了吻,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何事?” 出了门后,秦峥脸上的温情消散不见,全然剩下了肃穆。 门外候着的人是苏辰。 见秦峥出来,苏辰先是觉得心中一禀,旋即恭声道:“回大人,穆大人来了。” 自己不过出去办了些事情,怎么回来就见自家大人难得的发火了? 念及此,他又在心中暗自骂了一声,这些个混蛋玩意儿,是不是知道秦峥会发火,所以才推自己过来的?! 他才这么想着,就听得秦峥低低的骂了一句:“不长眼的东西。” 穆渊几乎是着人盯着秦峥回来的时间,他这才刚回来洗漱的功夫,对方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 这人的精神头还真是好,这是赶在第一波过来打探消息啊。 见秦峥这表情,苏辰却以为这是在骂自己,当下便道:“大人恕罪,属下知错。” 这神情,妥妥的是生气了,只是是因为什么,总不能因为是他打扰了大人睡觉吧? 苏辰才想到这里,就见秦峥无奈的捏着眉心道:“没说你,这么喜欢上赶着认领呢?” 听得这话,苏辰才松了一口气,笑着回禀道:“属下这不是才回来么,生怕哪儿做的不对了。” 只是心里却又忍不住骂了一顿,这群小王八蛋,还真的是推他过来撞枪口呢! 见状,秦峥睨了他一眼,道:“行了,少在这儿跟我贫,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闻言,苏辰的神情顿时便郑重了下来,压低声音道:“大人,您让我查的事情,全部都查清楚了,不出您所料,那些人现下在密阳城界处的山脚下呢。” 这话一出,秦峥神情一冷,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道:“此事回来再说,穆渊在哪儿等着呢?” 第392章我去会会他 听得他询问,苏辰连忙回禀道:“就在后院的客房等着呢,说是过来给您汇报进度。” 这瞎话,编的也太假了些。 秦峥嗤了一声,道:“行了,你奔波一路也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我去会会他。” 得了这话,苏辰恭声应了,却又听得秦峥道:“等等,你先别睡,我待会去找你。” 闻言,苏辰忙的笑着应道:“大人放心,属下现在不困,您先忙,我随时候着。” 他办事,秦峥一向是放心的,闻言当下便点头应了,因穆渊还在等着,所以转身便去了。 …… “见过秦大人,大人一夜辛苦啊。” 见到秦峥进来,穆渊当先便站起了身,满脸笑容的行礼。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然而秦峥却未曾将这话放在心上,见对方这模样,只淡淡道:“穆大人既然知道本官一夜辛苦,怎么还这么着急的赶过来?怎么,是生怕我累的轻,打算让本官猝死在这密阳城?” 这一番话夹枪带棒的,顿时便让穆渊愣住了。 不对啊,不是说这人是个有名的阎罗王,可以三天三夜审案子都不休息的么? 怎么现在才审了一夜,自己就着急忙慌的要睡觉休息了? 他心里狐疑着,面上却是讪讪地笑道:“那倒是下官的不是了,我给您道个歉,不过下官也不是成心的,这不是为了破案么?毕竟发生了这么严重恶劣的事情,下官自然是想要第一时间过来给您回禀。” 说是汇报,其实还是想从秦峥的嘴里套话罢了。 秦峥心知肚明,看向他的神情也有些不善,漠然道:“那穆大人倒是说说看,你查出来什么了。” 他这话一出,穆渊倒是神情一僵。 “唔,下官查出来这是贼人作案,乃是一个团体,数量还不少。且都是些狠角色,都是练家子。” 穆渊这一番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其实都是废话,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秦峥嗤了一声,见他停了下来,淡淡道:“还有呢?” “唔……还有……” 穆渊郝然一笑,道:“回大人,没有什么了,不知道您这边审问的结果如何?” 闻言,秦峥只是睨了他一眼,道:“我说穆大人,一晚上你就查出来这些?不瞎的人看一眼就知道吧。” 他说到这儿,也不跟他兜圈子,复又问道:“那些让你们运回去的尸首、还有酒楼和书馆里,都查到线索了么?” 穆渊早上就听下属随口说了一些线索,哪里记得住,现下听得秦峥询问,因蹙眉道:“还在查。” 那就是什么消息都没有了。 这个老狐狸,居然还想空手套白狼的来打听消息? “巧了,本官这里也还在查。” 打太极的本事,秦峥也是有的。 他说到这儿,又道:“不过对着一群尸首们都查不出来线索,你们的仵作是吃干饭的?” 这话近乎责问了。 依着秦峥的品级,这般跟穆渊说话,让他的一时有些尴尬。 他讪讪一笑,道:“秦大人放心,本官会督促他们尽快的。” 只是心里却有些不虞,若不是为了应付秦峥,他也不至于卖蠢。 昨夜的事情可大可小,可穆渊打算将此事闹大,所以现在必须不能有结果。 只有查的时间越长,他才有越大的把握安插进去一些真假难辨的线索进去。 到时候……便可以拿这事儿做文章! 念及此,他又关切道:“秦大人前来赈灾原就辛苦,如今又遇到这种事情,可见是有人故意作乱,想要阻挠您的赈灾。您放心,这事儿本官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秦峥只看他表情,便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了。 或者说,昨夜出了这事儿之后,这老狐狸怕是就盘算好了要做什么了。 他心知肚明,也不戳穿对方,如今听得他这话,则是顺着问了一句:“那敢问,穆大人打算给我一个什么交代?” 这话一出,穆渊却是一愣,下意识的道:“自然是真正的交代。” “那是后话。” 秦峥笑了一笑,可那笑容却莫名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穆大人也说了,这事情出在你的地界儿上,本官受了严重的惊吓,你懂我的意思么?” 秦峥这话一出,穆渊却是骤然明白了。 只是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他这是……公然的向自己索贿? 往常过来的官员,自然也有那贪心不足的,可是都是暗中的表示自己的意思。 秦峥起初装的人五人六的,穆渊还以为这人有所不同。 不想他一朝逮到机会,竟然直接明示了? 有那么一瞬间,穆渊甚至直接怀疑,秦峥昨夜出事儿,是不是他自己做的一个局。 然而那些死状凄惨的尸首却昭示着,那的确是一场刺杀。 念及此,穆渊立刻正色道:“大人放心,本官一定会查的,必然会将那幕后主使揪出来,给大人一个公道!” 他说到这儿,复又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大人说的是,您受了惊吓,下官听说玉最是养人,正好我这儿有一尊三尺有余的白玉观音像,大人带着,也可以压惊,如何?” 那是他寻来的上好和田玉,别说千金难求了,就是万金也不舍得出手的。 然而这人不同,若是能跟秦峥的关系再拉近一些,日后大理寺可以为他们做的事情可就不止这个价值了。 穆渊对他是舍得的,奈何秦峥听到他这话之后,却是顿时冷声道:“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你把本官当成什么人了?” 被他这么一说,穆渊一时倒有些蒙了。 难道他会错意了? “大人莫要动怒,下官只是想说玉……” 穆渊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秦峥叹息道:“本官又不信佛,要那玉做什么?再说了,身为官员,怎么可以信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说到这儿,复又话锋一转,道:“穆大人也不必想那些个有的没的,你能寻真凶,本官已经满意了。” 这人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倒是让穆渊越发蒙了。 这次不是装的,是真的。 这秦峥,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他误会了? 他才想到这里,却听得秦峥又提了起来:“说起来,我记得有一副清明上河图,描绘的是这附近的情形吧?” 这话一出,穆渊虽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却跟着接口道:“不错,正是,离此不过百余里,便是前朝大家描绘的名作了。大人若是闲来无事,可以去看看。” “若得了机会,本官必然会看看的。” 秦峥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那副佳作,本官先前也曾经有幸观看过的。只可惜是在上京的黑市中,且虽然那画作精美,却要价太高,竟然要五十万,实在是太黑了!” 他这话一出,若是穆渊再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那他就是个傻子了。 只是…… 一想到五十万这个数字,穆渊就觉得,这秦峥实在是太黑了些。 怪不得不要那玉观音呢,这分明是有更大的胃口,这般狮子大开口,也真不怕撑着! 穆渊心中腹诽,面上却是笑道:“大人此言差矣,这画作乃是前朝大家所绘制,是无价之宝。莫说是五十万,就是一百万,能得到手,也是一件幸事啊!” 这话一出,秦峥的眼神一亮,看他的时候带着几分对他上道的赞赏。 见这目光,穆渊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他的心思了。 因此他只能忍着心痛,继续道:“若是大人愿意的话,本官愿意出这五十万,帮大人把画作买下来。毕竟此等机会绝世难寻,若是错过了,怕是要抱憾终身的!” 第393章这不妥吧? 穆渊说完这话,秦峥则是十分敷衍的思考了一瞬,笑着问道:“本官没拍到,穆大人你抱憾终身做什么?” 闻言,穆渊几乎要气了个倒仰,这人的脸皮当真是厚的令人叹为观止。什么清明上河图,分明是他要借着这个由头索贿罢了,五十万白银,他虽然可惜,可也不是给不起。 偏偏自己都把台阶给下来了,他不顺着下来,反而还要再惺惺作态? 奈何穆渊再生气,也知道秦峥此人得罪不起,至少现在是开罪不得的。 念及此,他只能笑着叹了口气,道:“秦大人,那清明上河图乃是当世宝物,拍不下来便是本官也要跟着遗憾的。我做主将这钱出了,您一定要拍下来,这也算是宝剑配英雄了!” 这话一出,秦峥则是淡淡的笑道:“这,不妥吧?” “哪里不妥,简直是妥帖极了,您就不要再跟我客气了。” 穆渊说到这儿,复又笑道:“改日等本官去上京的时候,只要秦大人让我瞻仰一番大作,便可以了。” 他将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秦峥也随着散漫的笑道:“如此,那就多谢穆大人了。” “应当,应当的。” 穆渊说完这话,就见秦峥打了个哈欠道:“这刺客的事情,虽然出在穆大人的地盘上,可那些贼寇也不由您做主,这事儿慢慢查便是,大人不必着急。” 这话他说的倒是冠冕堂皇,跟方才威胁自己的人不是同一个似的,穆渊在心中骂了秦峥一顿,面上则是感激的笑道:“多谢秦大人体谅,您放心,本官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闻言,秦峥笑了笑,点头应了,又打了个哈欠。 男人这动作格外的散漫,穆渊瞬间了然,这是送客的意思呢。 他要说的事情也都说的差不多了,当下也不多留,因起身笑道:“秦大人一夜辛苦,先回去好生歇着吧,本官这边有了消息,就会让人过来回禀您的。” 这话一出,秦峥点头应道:“如此,穆大人便多费心吧。” “应当的,您请。” 穆渊笑着将秦峥送了回去,待得他上了楼之后,这才收了笑容,沉声道:“回府。” 要打听的消息没打听到,反而还被秦峥给敲诈了五十万两白银,这着实让穆渊心里有些肉疼。 可眼下他却是知道孰轻孰重,因此只能由着秦峥狮子大开口了。 只是……自己手上却没有那么多的现钱。 念及此,穆渊复又捏了捏眉心,走路的步伐都带出几分焦灼来。 穆渊却不知道,他走了之后,秦峥并未直接回房,而是转身去了苏辰的房中。 三声叩门,苏辰在房中应了一声:“进来。” 见是秦峥,他又忙的迎了上来,恭声道:“大人,您来了。” 秦峥应了一声,随手将门合上,开门见山的问道:“事情查的怎么样?” 苏辰早先便回来了,房间四处也都排查过,没有哪里比这里说话更安全。 听得他询问,苏辰顿时正色道:“回大人,都查清楚了,您猜测的不错,穆渊这个老东西,果然将灾民们都给引开了。只是他比李武厚道一点,没把人打发去挖矿。” 不过,也好不了多少。 这话一出,秦峥微微眯了眯眼,道:“他做了什么?” 苏辰蹙眉道:“他,让那些百姓们去开荒。” 朝廷中是有这个规矩的,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若是有愿意重新安家落户的,在当地官府登记之后,可以领着一份荒地,自去将土地开荒耕种,之后这地方便归个人所有。 只是那些荒地,多是些劣质土地,虽说不至于颗粒无收,可也要几年才能渐渐好转,开荒需的过几年苦日子。 可即便是苦日子,也比四处流落的好。 再加上一旦到了这个地步,基本都是要惊动朝廷的,届时还有朝廷帮着给补给,所以日子是能过下去的。 故而在听得苏辰这话的时候,秦峥却是拧眉道:“没这么简单吧?” 若是单纯的让灾民去开荒,这也算是功绩一件了,到时候上报朝廷,穆渊不但不会被发落,还会被嘉奖,他何至于将此事隐瞒下来?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苏辰道:“开荒的是灾民,可这土地的所有权,却不在他们手中。” 穆渊早先便将这些荒地卖了出去,所以现在那些灾民相当于在替别人干活儿。 地开好了,苦力做完了,自己还要沦为佃户。 若是良田倒也罢了,交租之后尚且能有剩余。可这是荒地,而且还是他们去官府过了明路,原本可以属于自己的荒地。 穆渊这么一弄,相当于绝了他们的活路。 秦峥冷笑一声,沉声道:“他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怪不得隐瞒着呢,因为一旦上报了朝廷,那他将荒地卖了的事情就兜不住了! 这个混账玩意儿! 李武把灾民打发到矿场挖矿做苦力,不知死了多少人。而这个穆渊也没好到哪儿去,拿人当牲口用,末了还不给口吃的,这跟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 都是一群心黑手黑的酒囊饭袋! 听得秦峥这话,苏辰则是问道:“那,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做?” 这人是必须处理的,只是那些灾民,也得讨个公道出来啊! 念及此,秦峥捏了捏眉心,道:“先办了穆渊再说。你着人去盯着他,我估计这老狐狸下午不会消停了。” 上次他警告了穆渊,那老狐狸已经有了动作,有了今日的加码,穆渊就是不动那笔钱都不成了。 因为,他可以特意算过穆渊的财产的,对方手中,现在可拿不出真金白银的五十万! 闻言,苏辰顿时恭声应道:“是!” 他就爱干这些收拾贪官污吏的事儿。 …… 苏辰去了之后,秦峥则是回了房中。 顾九还在睡着,小姑娘恬静的睡颜,倒是抚平了他心中的焦躁。 秦峥一天一夜未曾合眼,到底不是铁打的,更何况有佳人在眼前,更让他的困倦添了几分。 这些年来,他难得有这样好的睡眠,抱着顾九直睡到了金乌西坠。 醒来的时候,顾九已然不在房中了,秦峥先是茫然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这会儿是天黑而不是晨起,先是捏着眉心感叹着好睡眠,复又起身下了床。 才去桌案前倒了一杯茶,便听得门外脚步声响起,旋即便见顾九走了进来。 “夫君醒了?” 见秦峥醒来,顾九先是惊喜的一笑,继而举了举手中的食盒,笑眯眯道:“我才说摆了饭菜叫你起床呢,睡得可好?” 自然是好的,毕竟顾九出去的时候,秦峥难得的连动静都没听到。 当然,他并不知道,小姑娘出去的动作蹑手蹑脚的,小猫儿似的溜达出去,生怕惊动了秦峥。 秦峥笑着接了食盒过来,待得打开后,复又笑道:“这是厨房做的?” “才不是呢。” 顾九笑眯眯的摆筷子,一面软声道:“我问了他们密阳城的特色,特意去买的面食,您尝尝味道。” 这驿站的饭菜做的实在是难吃,顾九虽然不大挑剔,可也有些吃不下了。 闻言,秦峥却是叹了口气,问道:“自己跑出去的?脚不疼了?” 她扭伤的脚,还没完全好呢。 见秦峥冷了脸,顾九顿时撒娇的笑道:“夫君贴心上药,哪里还会疼。” 说到这儿,她又讨好的笑着转移话题:“快点吃饭,面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她撒娇耍赖的本事最是一流,秦峥无奈不已,偏又十分吃这一套,只能叹息道:“你呀。” 第394章抬进来吧 他有心教训顾九两句,不过到底败给了小姑娘的撒娇,没说什么。 待得吃完饭后,秦峥又给顾九上了药,嘱咐她好生躺着不准胡来,自己则是又出去了。 眼见得他要出门,顾九顿时殷勤嘱咐:“夫君早些回来。” 见顾九眼中满是关切,秦峥越发觉得一颗心都柔软了下来,温声点头道:“好,你先睡吧,我忙完就回来。” 然而秦峥的这一句忙完…… 直接到了第二日早上也未归。 顾九夜里睡得迟,白日里睡多了,夜里怎么都睡不着,她索性便趴在床上,一边数着佛珠玩儿,一边百无聊赖的等着秦峥回来。 谁知这佛经都念了好几遍了,秦峥却依旧未归。 到了最后,顾九都听到打更人在报时,已然是三更天了。 顾九后来都不知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只是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外面天光大亮。 而秦峥还没有回来。 顾九不知为何,觉得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她换了衣服下床,也未曾梳洗,便出门叫了侍卫过来:“你家大人呢?” 见顾九出来,那侍卫忙的过来行礼,一面回禀道:“回夫人,大人早上回来过一次,见您还睡着,没有惊动您,着属下给您带个话儿。他说我一趟河道总督府,片刻便回,请您莫要着急。” 那侍卫说到这儿,复又笑着加了一句:“您放心便是了,大人这次过去,至多一个时辰就回来的。” 这人说的胸有成竹,顾九倒是安心了一下,应声之后便要进屋,却又被那人叫住,笑着问道:“夫人可要现在吃早饭么?大人临走前特意吩咐的,说是您醒了便给您端过来,还要记得提醒您敷药。” 这么事无巨细……果然是秦峥会做的事儿了。 顾九心中一暖,笑着答应了,等到那人送了早饭进来,便又将门给合上。 只是待得出去之后,那侍卫却是拍了拍胸口。 这哪儿是早上大人交代的,根本就是昨夜里走的时候嘱咐的。 幸好他的演技好,没让夫人看出来! 念及此,那侍卫又叹了口气,也不知大人现下如何了,行动可还顺利么? …… 秦峥的行动,倒是意料之中的顺利。 夜里的时候,他便带着人去追踪了穆渊,虽说费了些周折,可到底是达成所愿。 到了天色亮了之后,秦峥不顾回驿站,直接便去了河道总督府。 门房是认识秦峥的,见他过来,顿时便笑着拱手道:“给秦大人请安,您这一早过来是找我家大人么?您稍后,小的这就去通禀。” 闻言,秦峥点头应了,唇边还噙着和善的笑意,倒是让那门房安了心。 待得回禀过穆渊之后,对方却是低声骂了一句吸血的玩意儿。 他骂归骂,到底是急急忙忙的换了衣服,亲自去迎接秦峥进了府。 将人请进书房之后,穆渊一面让下人去泡茶,一面和善的笑道:“不知秦大人一早过府,是有何指教啊?” 听得这话,秦峥施施然一笑,随手接了茶,点头示意,拿着茶盖撇了撇浮茶,淡淡的笑道:“只是早起经过,过来大人这里看看——上次来府上,贱内对你这雕梁画栋的设计十分喜欢,本官想着,临摹一份回去当参考。” 这话一出,穆渊顿时笑道:“能得夫人青眼,当真是陋室寒窑的荣幸了。您放心,我稍后便让他们将图纸取来,让大人您带回去,夫人想怎么参观都可以。” 闻言,秦峥眯眼笑了笑,道:“如此,就有劳穆大人了。” 穆渊笑着道了一句应该的,当着秦峥的面儿吩咐了下人去找夫人要图纸,待得人去了之后,又拍了拍脑门儿,笑道:“您瞧我这记性。” 他说到这儿,自己去书案后面的格子上取了一个锦木朱漆盒子来,放在秦峥的桌案上,笑道:“大人,请过目。” 见穆渊递给自己这个,秦峥只笑了笑,道:“穆大人,这是什么啊?” 那小小的盒子四四方方,上面的锦贝在日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瞧着当真是富贵华丽。 盒子尚且如此,可见里面的东西了。 穆渊却是神秘一笑,道:“大人,这是……清明上河图啊。” 这话一出,秦峥顿时了然一笑,道:“穆大人,好手笔啊。” 他说到这里,听得外面隐约传来一声鸟叫,没来由的勾了勾唇,将盒子给打开来。 上面悬挂着一把小金锁,打开的时候发出吧嗒的声响。 里面铺着墨色的缎子,上面则是满满当当的一叠银票。 五千两一张的,足足五十万两。 “秦大人,这清明上河图,没让您失望吧?” 听得穆渊这话,秦峥挑了挑眉,道:“果然是好工艺。不过么……” 他说到这里,将那盒子重新扣上,将之往穆渊的身边推了推,道:“穆大人给我这么多的银票,谁知道真假?这世道,还是现银实在。” 这话一出,穆渊脸色一僵,下意识讪笑道:“秦大人真会开玩笑,五十万两的现银,这哪儿弄去?” 再说了,别人受贿都是巴不得体积越小越好,这秦峥是疯了么,居然想带着五十万两现银上路? 天知道,他可是为了让秦峥拿着方便,特意将银子存了起来,兑换成银票的! 穆渊想到这儿,又低声笑道:“您放心,我找的乃是老字号的钱庄,上京任何一家都可以兑换的,咱们日后可是要为同一人效力的,难道本官还能坑你不成?” 他说完这话,秦峥却是意味不明的笑了。 “我这人最不爱银票,拿着没手感,还是银子过手的感觉好啊。” 他说到这儿,就见穆渊的神情越发多了几分一言难尽:“可是,这……” “这怎么了,没地儿弄是么?” 秦峥这话,穆渊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然而还不等他说话,就听得秦峥继续道:“无妨,穆大人没地儿弄,我有啊。” 他说到这里,不顾对方变了的神情,拍了拍手,道:“抬进来吧。” 秦峥话音未落,便听得外面人声应诺,旋即便有十多个精壮的男人抬着五六口箱子走了进来。 才看到那箱子的模样,穆渊就骤然变色,可不等他有所反应,便见秦峥已然起身,不过瞬息之间,他的长剑已然出鞘,直直的架在了穆渊的脖子上。 “秦峥,你这是什么意思!” 穆渊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些箱子分明是当时他特意挑选出来为了储存这些银子的,怎么会落到秦峥手里? 还有现在,秦峥那一把装饰用的佩剑,此时正堂而皇之的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那剑身闪动着寒芒,他只要动一步,便会将之染红。 穆渊到底是老奸巨猾,瞬间就反应过来了情况,沉声道:“你算计我?” 到了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人分明就是在拿自己钓鱼吧! 闻言,秦峥嗤了一声,淡淡道:“穆大人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查案的手段么?为皇上效力,怎么能叫算计。”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面使了个眼色,下一刻便见属下们齐齐的将那些箱子都给打开来。 内中的银子整齐排放,尽数都是被穆渊窃去的官银。 事已至此,穆渊却还要继续挣扎,沉声道:“秦大人想要建功立业,本官可以理解,可你用栽赃陷害同僚的方式,本官可是要去皇上面前告你的!” 秦峥此人最不怕威胁,闻言顿时乐了,只是眉眼中却满是冷意:“穆大人尽管去,只要到时候你还见得到圣颜。” 第395章死人哪有活人好用? 这话一出,穆渊神情一僵,早知道秦峥此人手段阴毒,难不成他打算就地就将自己处决了? 他才想到这里,就听得秦峥淡淡笑道:“穆大人也不必在心中编排本官,本官还不至于对你下手。毕竟,死人哪有活人好用?” 这话,让穆渊的神情越发僵硬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跟秦峥谈判:“秦大人,你不会当真觉得我一个人会有这么大的胃口吧?” 他不过是一个河道总督,就算是外放了品级比京中有实权,可是又哪里敢自己独吞这么多? 这里面有一大半,都是要孝敬上面的! 谁知他将话说的这么透彻了,秦峥却只是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道:“穆大人的胃口,还不够大呢?” 他的脚尖踢了踢这些箱子,一面思索道:“或者说,大人府上还有些别的?” 秦峥才说到这里,就见门外的苏辰走了进来,恭声道:“大人,您要的东西。” 他手中拿着一个小盒子,正是方才从府上下人手里截过来的。 确切的说,是穆渊自己吩咐了下人取了自己府上的设计图,原本就是要交给秦峥的。 不过,被苏辰给直接拿过来罢了。 见到那个盒子,秦峥勾唇一笑,吩咐道:“正好,拿着图纸,去挨个搜吧,记得别漏过了边边角角。毕竟,穆大人自己可说了,他的宝贝最多。” 这话一出,穆渊越发瞪大了眸子,咬牙道:“秦峥,你这个……这个无耻之徒!” 这个人刚刚哄骗他去要了府上的设计图出来,这会儿就是为了方便搜查自己的屋子? 他简直是悔不当初,心里将秦峥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秦峥却不理会他这话,只是又加了一句:“对了,记得带着其他人一起搜,省的回头穆大人又要说本官栽赃陷害——也不知我哪儿看起来这么清闲,闲到什么玩意儿都有时间栽赃。” 他寻常的时候话很少,可是每次在想挤兑人的时候,却是话多的很。 不但多,且还能噎死人。 至少现在,穆渊的表情就难看至极。 都是他当初大意了,那李武乃是三皇子的人,他原本以为,自己丢出来一个李武,后续又引导着线索,便可以转移秦峥的视线。 谁知秦峥的确这么做了,却是做给自己看的。 这个人,还当真是谁的人都不肯放过! 一想到这么长时候,秦峥都是在吊着自己,穆渊的表情便越发难看了下来。 “秦大人,你确定要如此的不留情面?” 听得穆渊这话,秦峥只是嗤了一声,淡淡道:“穆大人,面子可都是要自己挣得。” 这些个混账玩意儿们,寻常的时候被人捧的高了,每每到了这种时候,总试图要拿自己来威胁一下人。 可偏偏,他寻常最不受的,便是威胁。 念及此,秦峥复又讥讽一笑,道:“我若是你,必然会先考虑一下,怎么才能争取到宽大处置。虽说,到了你这地步,也没什么可宽大的了。” 只贪墨朝廷赈灾钱款这一项,便足以让皇帝摘了他的向上人头。 更何况,除此之外,河道的收入,可有不少被这些害群之马给中饱私囊。 一想到这里,秦峥的神情越发冷厉了下来。 这些,都是百姓们的血汗钱,却被这群狗官们拿来给霍霍了! 秦峥这话一出,穆渊的表情便越发的难看了几分,咬牙切齿道:“秦大人,你可不要太过分。” 他说到这儿,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复又目光阴沉道:“还有,你别忘记了,我身后可是二殿下!” 李武之事,秦峥已然得罪了三皇子,而现在他又打算将自己给处置了,这样一来,可以说连二皇子也的嘴了。 如今朝中最有名望的两位皇子他直接给得罪了个遍,是真的不打算混了么! 谁知他这话一出,秦峥却没搭理他。 反而是门外传来了男人明朗却冷硬的声音:“穆大人这说法,本官还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皇子比皇上还厉害,简直是旷世奇闻。这话,本官得好好儿的记下来,等回京的时候,原封不动的告诉皇上!” 随着男人的声音响起,便见白无渊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穆渊没见过他,自然不认识,然而周围下属们的称呼,却让他顿时蹙起了眉头。 “你是随着前来的钦差?” 不对啊,不是说那白无渊正在林县赈灾么?他的情报难道是假的? 这话一出,白无渊笑的如沐春风:“正是本官。” 然而他虽然在笑,可那眼神中的冷意,却叫人莫名觉得心头发冷。 这个人的笑容,就像是一张面具似的,而你并不知道他面具下面到底是什么模样。 越是如此,越是可怕。 眼见得穆渊这般模样,秦峥则是冷声开口道:“身为朝廷官员,竟敢攀扯皇子,来人,拿下。” 他一句话打算了白无渊要出口的话,对方只是挑眉一笑,便乖觉的当吉祥物。 毕竟,他手上有皇帝所赐的诏令,这个时候,他便是不说话,也足以表示态度了。 分明是晨起的时候,可这府上却是哭喊声不断,然而最终,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将人尽数拿下之后,河道总督府内也被搜了个干干净净,等到全部办妥之后,已然是临近正午了。 秦峥一夜没睡,精神却还很好。 以穆渊为首的一干人全部都被扔到了牢狱之中,郑怀洛也赶了过来,先给秦峥行了礼,都顾不上寒暄,便直接被人给丢去了刑讯。 这事儿郑怀洛最擅长,闻言一张娃娃脸上满是笑容:“大人放心,交给我便是。” 看到他这笑容,那些熟悉的下属们顿时觉得心头一寒。 大魔王要发威了! 秦峥倒是没将这些放在眼里,交给郑怀洛之后,白无渊也预备着告辞:“秦大人,下官配合完了,现在是不是可以先走了?” 闻言,秦峥睨了他一眼,问道:“去哪儿?” 白无渊想了一想,信手指了指外面,道:“河道总督倒了,这里总得有人维持局面吧,放心,这事儿下官一回生二回熟,保证不会乱了套。” 先前在邓县的时候,收尾的也是他来。 这话一出,秦峥倒是点了点头,道:“甚好。” 他说到这里,又吩咐下属:“配合白大人,他要做什么,都只管帮衬。” 这大理寺的人都是能以一当十的,白无渊光杆司令一个,有人送上门来给用,他自然乐的轻巧,当下便笑道:“多谢秦大人。” 秦峥却是睨了他一眼,道:“人不给你白用,下午统计一份名单给你,按着规矩,挨个收拾。白大人既然驾轻就熟,想必也没问题吧?” 他没说是什么人,可白无渊就莫名觉得自己像是掉入了他的坑里似的。 奈何现下话已经说出去了,他便也只能无奈的笑道:“是,秦大人还真适合做商人,不亏本。” 闻言,秦峥神情有一瞬间自得:“内人家中便是商户,沾染了些优点也不稀奇。” 这个人……谁夸他了! 白无渊自觉脸皮已经够厚了,可这会儿看到秦峥,还是忍不住的磨了磨牙。 他叹了口气,也懒得跟秦峥虚与委蛇,无奈的笑道:“如此,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分明自己是钦差,可有那么一瞬间的功夫,他以为自己是个老妈子。 待得白无渊走了之后,秦峥这才敛了敛笑容,沉声道:“苏辰,你跟我走。” 得了他的话,苏辰顿时应道:“是!” 第396章夫君,抱 等到秦峥真的忙完之后,已然是下午了。 经过驿站的时候,秦峥捏了捏眉心,到底是吩咐苏辰道:“你先去找郑怀洛,把消息都给他,就说我随后便到。” 从昨夜到现在,他一直都没出面,也不知阿九会不会担心。 他得进去看看。 苏辰知道自家主子心中牵挂为何,当下便笑道:“主子您只管去,属下先去找郑大人。” 对于苏辰,秦峥自然是放心的,点头应了,自己则是转身进了驿站。 这一上午的功夫,密阳城中便已然换了个天地,现下见到秦峥进来,那些个官差们都有些瑟瑟发抖,生怕下一个被清算的人就轮到了自己。 然而秦峥谁也没看,只是径自上了三楼。 “夫人呢?” 听得秦峥询问,守门的侍卫连忙悄声回禀道:“回大人,夫人在房中呢,早上跟中午都按时吃饭了,属下也提醒了她上药,您放心便是。” 他说到这儿,又顿了顿,道:“不过夫人问了您好几次,看模样十分担忧。” 秦峥就知道如此,闻言无声叹了口气,摆手道:“行了,你先去吧。” 待得侍卫去了,秦峥这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不过秦峥却没想到,心中牵挂至极的顾九,正在睡觉。 她睡得很香,唇边甚至还带着笑容,模样沉静,躺在那里便像是一幅画儿。 秦峥见状,既无奈又觉得踏实了下来。 一身风霜疲惫,在看到顾九之后,尽数都消散了干净。这一个小小的房间仿佛就是一方天地,让他心中唯独剩下了岁月静好。 他下意识便放轻了脚步,悄然的走到床边,蹲下了身子来。 可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秦峥的靠近,下一刻,那画儿便醒了过来。 女子微微睁眼,眸光中带着睡眼惺忪,唇边的笑容却先加大了几分:“你回来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来,撒娇似的冲着秦峥道:“抱。” 小姑娘这般作态十分的亲昵,那熟悉的动作,却让秦峥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柔声道:“乖,我还没洗漱呢。” 然而他话没说完,便见顾九噘了噘嘴,整个人都趴在了秦峥的怀中。 她这动作,让秦峥连忙护好了怀中人,声音里也带出些无奈的宠溺来:“当心些。” 这可是他的无价之宝,若是摔了可怎么是好。 顾九却是丝毫不担忧,有秦峥在,她十分自信不会摔到。 此时被秦峥抱了满怀,顾九也清醒了几分,声音里便多出了几分控诉:“您昨夜可是说过要早些回来的!” 可是到了最后,他非但没有早些回来,反而直接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顾九昨夜里没怎么睡好,中午实在等不到秦峥,又知道他是忙,所以便只能忍着担心,连饭都没吃几口,便上床休息了。 倒也不是困,而是只有睡着,才能让她不思念。 不想这一觉醒来,男人倒是出现在她面前了。 小姑娘即便是控诉,神情里也是娇娇软软的,看的秦峥心中越发柔软了下去,轻声道歉:“都是为夫的错,下次阿九罚我可好?” 听得他这话,顾九越发骄纵的哼了一声,睨了他一眼道:“夫君还想有下次?” 她一面说着,一面去蹭他的下巴,谁知自己先觉得酥麻刺痒,下意识的躲了开来。 这个人忙的昏天黑地,几天没有打理自己了,下巴上都生了青黑的胡茬,她这么一蹭上去,直接便扎到了自己。 小姑娘皮肤娇得很,秦峥一看便知道怎么回事儿。但见她低头去躲避的样子,却是难得的起了坏心眼,故意去蹭她,一面笑道:“夫人躲什么,难道是嫌弃为夫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胡茬先蹭到了顾九的脑门,顿时引得小姑娘拿手去挡。 谁知秦峥使坏,却又低下头,亲了亲她的掌心。 才睡起来的缘故,顾九的掌心都是热的,反而秦峥的唇有些微凉,亲上去的时候,让顾九下意识的想要躲开。 “您这人,分明就是市井无赖!” 见她脸上羞赧,秦峥却是眼神一暗。 他伸出手来,将顾九禁锢在了怀中,低下头去,声音里满是暗哑:“市井无赖还欺负旁人,可为夫不同,只欺负夫人你一个。” 这人也不知哪里学来的混账话,偏生顾九却躲不开他,只能任由男人予取予求。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才放开了她,他的面上倒还好,可那有些凌乱的呼吸,却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顾九心中既甜又软,手却是下意识的推了推他,问道:“夫君可吃饭了?” 秦峥还没吃,闻言却只是摇头笑道:“不曾,先前听他们说,你午饭没吃多少?” 闻言,顾九顿时有些心虚,垂眸道:“唔,吃不下。” 她寻常饭量虽说不大,可每次都十分按时,能吃不下的缘由,秦峥也知道为何。 念及此,他越发有些愧疚,因道:“起来吃些点心吧,我还得出去一趟,晚上回来陪你吃饭。” 对于他这话的信用,顾九一时不大相信,睨了他一眼问道:“您确定?” 小姑娘挑眉看他,秦峥无奈一笑,敲了敲她的额头道:“那我发誓?” 顾九将他的手给拉了下来,阻止了他的动作,叹息道:“行了,您有事儿就去忙吧。” 让他发誓,那还是算了吧…… 只要确认他是安全的,其实就好了。 她这般懂事,秦峥却越发觉得心中不忍,因轻声道:“穆渊被拿下了,城中在清算,所以我忙了些,晚上一定回来陪你。阿九乖,等我好不好?”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一愣,不可置信的问道:“什么,穆渊被拿下了?” 她还以为,秦峥是在查那些刺客的身份呢。 毕竟,她虽然想过秦峥必然是在想法子收拾穆渊,可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能这么快的功夫就把对方给收拾了! 见顾九眼中毫不掩饰的惊喜,秦峥也有些自得,因笑着问道:“这么佩服你夫君?” “那是自然,那穆渊忒不是东西,早该收拾了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愤愤的模样,看的秦峥无奈一笑,道:“你说的不错,所以为夫去处置他,你乖乖等我。” 闻言,顾九顿时笑着应了,可等到秦峥要走的时候,却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问道:“夫君身上的药不够了吧,您把这些带上吧。” 那夜消耗的差不多了,她这里还有最后一点存货。 见她眼中满满的担忧,秦峥含笑应了,摸了摸她的头,将小荷包装了起来,又再三嘱咐她吃东西,方才在顾九不耐烦的摆手中转身走了。 …… 到了监牢后,便见苏辰先迎了过来:“大人。” 见到他,秦峥点了点头,冷肃的问道:“招认的怎么样了?” 闻言,苏辰点头应道:“那是个嘴硬的软骨头,先前叫嚣的厉害,结果没一个时辰就招认了。” 可不是招认么,在郑怀洛手中能撑过一天的,到现在都屈指可数。 自然,这是没换秦峥,否则怕是半个时辰,穆渊都撑不住。 对于这个答案,秦峥毫不意外,应声便走了进去。 郑怀洛正在擦手,见到秦峥进来,顿时笑着行礼道:“大人来的真是时候,他们正在记着呢,一会儿就好。” 牢内的穆渊面上倒还是完好,可是手脚却都是瘫软的,若是仔细看去,会发现他并不是吓得,而是真的动不了了。 房中铁锈味儿浓重,不过众人却都无动于衷,显然是对这场面早就习惯了的。 第397章我可是朝廷命官 反而是周围“有幸”围观了这一场刑讯的几个官员们,此刻都两股战战,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是下一个。 秦峥扫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了穆渊的面上,淡淡道:“我去看看。” 眼见得秦峥走过来,其他那几个被抓起来的官员们,顿时都下意识的往后退,然而秦峥却没在他们面前停留,只是径自的走到了穆渊的眼前。 “穆大人,我这大理寺的手段,可还满意?” 秦峥一开口,穆渊顿时便抬眼瞪他,可奈何他太过疼痛,导致那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扭曲。 “秦峥……” 他才说了这两个字,便因着挣扎起身而倒吸了一口凉气,复又咬牙道:“你这是滥用私刑,我可是朝廷命官!” 按着规矩,刑不上士子,那些科举得了名号的尚且有公堂免跪的待遇,更何况如穆渊这样的河道总督。 然而规矩这么一说,向来只针对寻常的衙门。 “穆大人可是忘了,我是大理寺卿。” 大理寺之所以被骂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刀,那是因为,他们谁都敢动。 上到三公九卿、下到平民百姓,只要进了大理寺,便鲜少能全须全尾的出来过。 朝臣们既惧怕又想拉拢,奈何秦峥这人软硬不吃,所以朝中恨他之人不知凡几。 穆渊也是被疼的昏了头,这会儿听到秦峥的话,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跟这个秦阎王讲什么道理? 他深吸一口气,阴恻恻道:“那秦大人可别后悔。” 虽说自己招认了不少东西,可是关键性的可一句都没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有信心,即便是现在栽了,但只要到了上京,就会有人保他的! 所以,没有必要为了一时的硬气,而受这些皮肉之苦。 秦峥只看他的表情,便知道这穆渊在想些什么。 他神情未变,从属下的手中接过了证词,淡淡的扫了一眼,道:“看来,是我大理寺的人招待不周啊。” 秦峥这话一出,穆渊莫名头皮发麻,警惕的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对此,秦峥的回应,只是一个若有似无的笑。 而穆渊,很快也知道了答案。 “啊——” 惨叫声响彻整个牢房,那几个下属都有些不忍直视,就连郑怀洛都不由得咋舌:“啧,这个阎王爷下手是越来越狠了。” 只是他话虽然这么说,却是忍不住的去看秦峥干脆利落的下手。 每一下都精准的击打在关节上,这穆渊怕是废了。 盏茶之后,秦峥方才停了手。 他散漫的抽出帕子来擦手,一面淡淡的问道:“穆大人,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穆渊此时已经连辱骂的力气都没了,闻言却又不敢不回话,秦峥的眼神叫人头皮发麻,他只能斟酌着道:“你想让我说什么,我,我该说的都说了。” “那就说些不该说的。” 秦峥轻飘飘的将那一份供词扔到了穆渊的身上,漠然道:“大理寺可不需要这种满篇废话的供词。” 这话一出,穆渊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 穆渊咽了咽口水,浑身的疼痛让他几欲晕厥,可也只是几乎,因为方才动手之前,秦峥给他喂了东西,导致他现在十分的精神。 那种痛到极致却连昏迷都是奢望的感觉,让穆渊着实有些胆寒。 见穆渊不说话,秦峥嗤了一声,漫不经心的提醒道:“穆大人,可要想好再说话。” 他的帕子上沾染了血,秦峥随手扔到了一旁。 偌大的监牢中,阴暗且密不透风,血腥气涌动着,那铁锈一样的气味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秦峥的衣服上也沾染了几点,可是他却浑不在意,闲适的神情,就如同置身闹市,欣赏风景。 然而越是这样,越让人心头发冷。 怪不得都叫这人阎罗王,这简直就不是人! 最终,还是穆渊先低头认了输:“你想知道什么……” 即便是想要等着人搭救,可前提也是,他得有命活到进京。 见状,秦峥散漫一笑,道:“那就多了,反正我今日时间充裕,可以陪穆大人好好儿聊一聊。” 他说到这里,走到穆渊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旁的下属顿时乖觉的给他倒了茶水。 茶香袅袅,只可惜却迅速的融入了空气中,与那些血腥融为一体。 秦峥倒是不以为意,这样的环境,他早已习惯。 “说吧。” 穆渊原本还有些发愣,可听到秦峥的话之后,却是迅速的回神,急忙道:“我,我说。” …… 等到穆渊再次录了供词之后,一旁的郑怀洛都不由得低声道:“果然是老大。” 这么一比,先前穆渊这孙子简直就是在玩儿自己呢! 那么多事情都没说,看来还是他下手太轻了! 郑怀洛有些愤愤,那厢的穆渊已然是满头虚汗,咬牙问道:“现在,你可满意了?” 为了活命,能说的他可都说了! 穆渊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虚脱,其间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秦峥这人太不是东西了,每次他要停下来的时候,对方也不说话,只用那冷肃的神情睨着自己,便让他觉得心里头毛毛的,到了最后,竟然不知不觉的全都给交代了! 念及此,穆渊又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一次,怕是他逃不过去了。 出自他口中的供词,每一项都足以让皇帝收拾了他。 但穆渊心中还抱有最后一分期望,他可是跟着二殿下的老人,这些年也没少给京中送钱,便是为了这个,殿下也不会不管自己的。 所以现下唯有一点,便是秦峥能容忍他顺顺利利的到了京中! 听得穆渊这话,秦峥随手扫了一眼记录下来的供词,淡漠道:“不够。” 这话一出,穆渊顿时瞪大了眸子,咬牙道:“我可都说了,还有什么不够的?!” 他连最隐秘的事情都说了,秦峥还想知道什么? 或者说,他只是想找个借口收拾了自己? 一想到这里,穆渊顿时生了些恐惧,颤声道:“秦峥,你可别太过分,我还是朝廷命官,你滥用私刑就罢了,竟然还想草菅人命?” 闻言,秦峥看傻子似的睨了他一眼。 纵然大理寺有审讯官员的权利,可没皇帝的允许,可没人敢真的要了他们的命。 否则就以穆渊这个体格,现在还能有精力说话? 不过这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淡淡道:“邓县矿山的事情,是你动的手脚吧。” 这话一出,穆渊先是一愣,继而呐呐道:“矿山?” 他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邓县矿山的事情,却是蹙眉道:“我不是已经说了么?” 那邓县的事情,原本李武做的的确隐蔽,可是穆渊身为河道总督,在这里驻扎的时间已久,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不闻? 之所以先前压着不管,就是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煽风点火呢。 这一次,知道秦峥要来河南,名义上他是帮着赈灾,可穆渊却得了口信,知道自己怕是被盯上了。 所以穆渊便设了一个套,引着秦峥跳了进来。 他设计,故意暴露了矿山的事情,还将那个四处告状无门的老太婆引到了钦差的面前,为的就是让他们去发现李武的真面目。 区区一个邓县县令算不得什么,可李武的后面,却是三皇子。 如今这朝中的局势,官员们大多都将宝压在了二位皇子身上,秦峥这一出,直接便等于跟三皇子作对,他再厉害也是朝臣,而皇子们是君。 所以,为了自保,秦峥只能选择跟二皇子合作。 第398章还不肯说实话? 穆渊原本以为自己设计的天衣无缝,谁知道秦峥这个胆大包天的,竟然敢直接得罪了两个皇子!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穆渊看着秦峥淡漠的脸,纵然恨得牙痒痒,可也只能老实交代:“我的确将这些证据抛到了你们面前,可这事儿总不能算我的罪证吧?毕竟,事情可不是我做的!” 真说起来,他也算是检举有功了! 听得穆渊这话,秦峥嗤了一声,道:“还不肯说实话?” 这话一出,穆渊却是楞了:“这就是实话啊。” 秦峥这是什么表情,不相信他的话? 可他的确没撒谎啊! “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秦峥说到这里,站起身来,淡淡道:“看来穆大人年纪大了,脑子怕是有些糊涂,不如本官来帮你回忆回忆?” 他一站起来,穆渊顿时有些心慌,下意识道:“你,你别过来!不是,有话好好说啊,我哪里没说实话了!” 这人简直就是个煞星,穆渊只看他一眼便觉得心头发毛! 见状,秦峥站住脚步,居高临下道:“矿场中毒事件,难道不是你一手策划的?” 这话一出,穆渊却是瞬间愣住:“下毒?等等,那不是传染病么?” 他想起来了,秦峥去临县之后,邓县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矿场出来的人,都染上了怪病,好像是被大夫们给控制住了。 现在秦峥的话是什么意思,下毒? “谁下的毒,你不会以为是我吧?” 穆渊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却是忙忙的道:“我说,你可不能随便给我扣帽子,这事儿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连得到消息都是后来的,怎么可能参与过这种事情? 再说了,下毒这种事儿,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穆渊这模样不似作伪,秦峥也微微蹙眉,沉声道:“与你无关?你确定?” 这话一出,穆渊只差指天发誓了:“我都说了那么多的罪证了,难道还差这一样?!” 真论起来,方才他说的,哪个不比这个罪名重?他有什么可隐瞒的! 见穆渊的表情,秦峥眯眼看对方,只在穆渊的脸上看到了愤怒和不解,的确没有心虚。 他拧眉,想起先前审问春晓之时,当时她说的也是…… “此事不是我做的,且我可以保证与红莲教无关。” 二人从未见过面,此事串通的可能性不大。 若他们二人都没撒谎的话—— 这事儿,到底是谁做的? 秦峥莫名觉得,这里面,应当还有一股神秘势力在参与。 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穆大人,好自为之。” 听得秦峥这话,穆渊却是莫名松了一口气。 至少这人的语气,应当是不会再动自己了吧。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秦峥吩咐道:“看好这些人。” “是!” 下属们应了之后,秦峥便直接出去了。 郑怀洛见状,嘱咐属下们守着,自己也随着跟了出去。 …… “大人,您在怀疑什么?” 待得到了无人处,郑怀洛方才开口问道。 闻言,秦峥将矿山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这事儿,有些蹊跷。” 当初引着他们来查李武的谜团已经解开了,那是穆渊所为。 可是却又带来了一个新的谜团,那便是跟红莲教勾结,给矿山灾民们下毒的人是谁? 李武的身后代表的是三皇子,穆渊身后代表的是二皇子,两方争斗不休,这次事情也是一次博弈。 秦峥虽然两边都得罪了,可他的底气却是皇帝,所以他自然不怕。 可现在的问题却是,他需要查清楚,除了两个皇子之外,那个参与进来的神秘势力,到底是谁的人。 念及此,秦峥复又捏了捏眉心。 他莫名有种感觉,自己离真相很近了。 听得秦峥这话,郑怀洛也不由得蹙眉,他想了会儿,却又问道:“大人,当初矿山之事,您可听嫂子详细说过么?” 这话一出,秦峥却是一愣,问道:“她?” “是啊。” 郑怀洛见他这表情,便知道他必然没有详细过问,因提醒道:“当初嫂子不是跟着过去了么,她去过现场,必然是最清楚的人了!” 闻言,秦峥倒是沉吟着点了点头,道:“不错。当日去的,还有白无渊跟义父吧?怀洛,你这就传信,让人将义父接过来。” 说起来,这次的毒,还是顾九帮着治好的,且其后庄子期过去之后还帮了大忙,他二人或许会知道一些什么线索。 听得秦峥吩咐,郑怀洛顿时笑着应道:“大人放心,我来的时候,便让他们收拾一下,把庄老先生给送过来了。现在约莫已经快到了,如果快的话,您今晚就可以见到人了。” 林县那边的事情已了,郑怀洛半夜接到秦峥的信,便直接赶过来了。 他来之前,将那边的事情都安排了,念及是半夜,所以便让人早起的时候再去请庄先生,可按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闻言,秦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很好,那你盯着这里,我先回去一趟。” 这话一出,郑怀洛顿时笑着应道:“大人放心,您尽管去忙,这里有我呢。” 身为秦峥的左膀右臂,他最擅长处理这些事情了。 得了他这话,秦峥点了点头,这才回了驿站。 不想他来的时间倒是巧,才下了马,就见一辆马车迎着夕阳而来。 秦峥目力甚佳,瞬间便认出来这是他的人。 那侍卫将马车停下,看到秦峥后,顿时便惊喜的笑道:“大人?给大人请安!” 闻言,秦峥点了点头,一面问道:“车上是谁?”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车帘被挑开,一个老头脸上带着笑容睨着他,道:“你说是谁?” 这些时日不见,庄子期又黑了。 就连抬头纹都多了几条,瞧着越发像老年人了。 若是单看这面向,谁敢想他才四十出头? 秦峥神情微动,一面笑着过去扶庄子期,笑道:“义父一路辛苦。” 这话一出,庄子期顿时摆手笑道:“无妨无妨,也不辛苦,就是阿九丫头不在,无聊了些。她呢?” 他一面说,一面往秦峥身后张望。 秦峥见状,无奈的笑道:“她在房中呢,见您来了必然欢喜。” 他才说完这话,却见三楼的窗户被人推开,旋即便有女子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在看到下面的人之后,顾九先是瞪了瞪眸子,继而满是惊喜的喊了一声:“师父?” 庄子期下意识往上看去,待得看到顾九,脸上先露出了乐呵呵的笑容,继而又提醒道:“小丫头,你把头缩回去,当心别摔了!” 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也不怕摔到! 下一刻,便见顾九将头乖巧的缩了回去。不过她却是先跑到铜镜前整理了一下,继而又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等到秦峥才将庄子期迎进了驿站中,便见顾九已然跑下了楼。 “给师父请安——我方才听到外面有动静,谁知道竟然是您来了?怎么也不早给我来个信儿,我好去城门口接您啊。” 小姑娘说话声清脆且快,眉开眼笑的模样看的庄子期都跟着笑意满满。 他拍了拍顾九的手,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人接做什么?倒是你,一声不吭的就跑了,吓了老头子一跳!” 顾九这小丫头,当初去找秦峥,说跑就跑了,竟然半分都不告诉自己,亏得后来郑怀洛跟他说了顾九的去向。 饶是如此,他也担忧了许久,直到秦峥这边派人送了信儿,说是顾九已经安全到达。 不然庄子期还在牵肠挂肚呢。 第399章你倒是会惯着她 因此这会儿见到顾九,他先是欢喜,继而便开始数落她。 顾九有些心虚,嘿然笑着,一面往秦峥的身后去躲。 见小姑娘这模样,秦峥哪儿还不明白,不由得勾唇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将小姑娘揽了过来,温声笑道:“义父,咱们去房中说吧。” 见状,庄子期哪儿不知道秦峥这是在护着她呢,因睨了他一眼,道:“你倒是会惯着她。” 闻言,秦峥只是笑,做了个请的动作,并未说什么。 庄子期倒也不是真生气,只是当时担忧的很,这会儿见到了顾九,小姑娘撒娇卖乖的模样,早让他那么一点点的气儿给消散了。 这会儿见秦峥请他上楼,便只是瞪了秦峥一眼,哼了一声道:“你让我上去,倒是告诉我在哪个房间啊,现在我去哪儿。” 他不舍得凶顾九,可不代表不舍得凶秦峥! 听得这话,秦峥低低的笑了笑,道:“我给义父带路,您请。” 庄子期见他这模样,又觉得自己有些小孩子气,因摇头失笑一声,随着走了上去。 待得房中之后,秦峥先让人给庄子期他们安排了住处,顾九则是倒了茶水,笑眯眯道:“师父喝茶。” 庄子期见她这模样,哪儿还有气,当下便无奈的笑道:“你呀,就会讨好卖乖。”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笑道:“师父是我的长辈,不跟您卖乖,我跟谁卖去?” 小姑娘巧笑嫣然,庄子期越发没了脾气,睨了她一眼,道:“你当日倒是大胆,也不怕被人卖了?” 闻言,顾九顿时笑眯眯道:“自然是怕的,所以我把师父给我的药都带在身上了呀。” 她说到这儿,又格外骄傲道:“有了您给的药,那简直就是金钟罩铁布衫一样的保命符,谁都伤不了我。” 顾九夸赞庄子期的时候,好话流水儿似的往外倒,越发哄的庄子期眉开眼笑,点头道:“那是自然,老头子那么点好东西,可全都给你了。” 来之前,庄子期便担心这边情形不好,所以将自己珍藏的宝贝全都给搜罗了来,不想还真的是让顾九给派上了用场。 念及此,庄子期又品出她话中不对劲儿的地方,疑惑的问道:“这些药,你真用上了?” 闻言,顾九顿时笑的讪讪,转移话题道:“师父,您是怎么过来的?” 她这故意转移话题的本事,庄子期早有见识,然而此刻却不吃她这一套,只道:“你先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儿?” 若她不这样,庄子期还只是怀疑呢,可她这表情,却让庄子期瞧出不对劲儿来。 合着这小姑娘真遇到危险了?! 见状,顾九便知隐瞒不过去了。 她嘿然的笑了笑,斟酌着道:“前日夜里,有人想杀夫君,被我发现了,然后……我也在场。” 自然,为了怕被庄子期骂,她刻意的省去了自己是偷偷溜过去的这个事实。 庄子期瞬间拧眉,虽然知道顾九现下无事,可到底揪着一颗心,问道:“然后呢?你们怎么脱困的?” “多亏了师父的药啊!” 顾九有意逗他,故意将事情往轻的里面说,崇拜的笑道:“您给的药,我都是随身携带的,见情况不对,先将药粉洒了出去,当下便倒了四五个呢。后来夫君又砍瓜切菜似的,直将那些人都给拿下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刻意带着笑容,然而庄子期是谁,只见她这模样便知道小姑娘没说实话。 可有秦峥在,对方必然会护着她,再加上她现在着实没事儿,便也有些后怕的拍了拍胸口,道:“下次老头子得多给你备点药了!” 这一次是有惊无险,可是下次呢? 念及此,他又蹙眉道:“秦峥也真是的,好好儿的非得带你出来做什么,外面是那么好玩儿的?” 若是顾九老老实实的在京中待着,也没这么多波折了! 顾九讨好的一笑,知道庄子期是真的担心自己,便又去哄他:“师父,您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儿么,就别放在心上啦。” 她若是不来,怕是要更加寝食难安的。毕竟,前世里,秦峥这一趟可是受了伤的! 还有那天……幸好她在。 想到这里,顾九又骄傲一笑,道:“再说了,我是您的徒弟,难道还能是个怂包么,您便是不信我,也得相信自己呀。” 小姑娘这拍马屁的功夫日渐增加,庄子期十分受用,见状睨了她一眼,到底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们夫妻两个,倒是彼此护的厉害。” 不过也好,夫妻两个,就要相互扶持才能长久呢。 若是顾九只做一个柔弱的菟丝花,以秦峥的位置,迟早有一日她会保不住自己的。 毕竟……秦峥手下可是掌管着天狼卫,而他的敌人们,只会挑选秦峥的软肋下手。 一想到这里,庄子期越发觉得牙疼。 他好好儿的一个小徒儿,怎么就挑选了这么一个危险的人嫁了? 顾九见他这模样,哪里不知道庄子期必然在嫌弃秦峥了,奈何对方是长辈,她只能笑着打圆场:“师父喝茶。” 小姑娘乖乖巧巧的模样,看的庄子期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难得有情人啊。 念及此,他又咳嗽了一声,喝了一口茶水,方才道:“等回了京,我教你些新的东西。” 顾九跟秦峥两情相悦,拆散是不可能拆散的。 这世道对女子苛刻,与其想着怎么护着顾九,倒不如教给她真真正正保命的本事。 也算是不枉他们这一段师徒的缘分了。 庄子期说完这话,又喝了一口茶,把心里的叹息给压了下去。 他这是什么命啊,到老了还操不完的心! 见状,顾九脸上笑意加重,惊喜的笑道:“好啊,师父要教我什么?” 庄子期就像是一个宝藏,每次指点,都能让顾九醍醐灌顶一般,是以现下听到他的话,她倒是先眼睛一亮。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也不由得失笑,道:“着什么急,回京再说。” 他得回去整理整理,看看哪些是小姑娘能学的呢! 得了这话,顾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声道:“多谢师父!” 不管教什么,先道谢就对了!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越发笑的无奈,睨了她一眼,道:“你倒是乖觉的很。” 这小丫头…… 他才说到这儿,就见秦峥走了进来,笑道:“义父,住处安排好了,您一路奔波辛苦,先去休息吧。” 闻言,庄子期点头应了,起身道:“也好,那老头子就先去休息了。” “我送您过去。” 秦峥说到这儿,又嘱咐顾九在房中待着,便去送庄子期。 将人送到房中之后,他却并未立即走,只是沉吟道:“义父若是不着急歇着,我可否问您一件事儿?” 方才秦峥要送他来的时候,庄子期便猜到了几分,这会儿听得他这话,嗤了一声,道:“就知道你不是单纯为了送我过来的,说吧,什么事儿。” 秦峥却并未立即说,而是吩咐人在门口守着,待得房中只他们二人的时候,方才轻声道:“关于红莲教。” 这话一出,庄子期的神情骤然凝重,先前的散漫和笑意也都烟消云散,剩下的便是恨意和冷意:“怎么,有线索了?” “嗯。” 秦峥点头,将这次的刺杀说了,末了又道:“那几个红莲教的贼寇被我的人看着呢,只是却有一个问题,他们都不承认邓县矿山之事。” 听得这话,庄子期先是一愣,继而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可矿山挖出的那个撒毒人,的确是红莲教众,我不会看错的。” 那个图腾与当年之人一模一样,庄子期便是死也不会忘记图腾的长相。 “你确定你抓的人,都是红莲教的?” 闻言,秦峥点头应了,道:“确定。您能不能跟我说一说,当日到底是什么情形?” 庄子期神情一时有些凝重,详细说了那夜的事情,连丝毫细节都没有遗漏。 待得说完之后,又道:“那夜情形便是这些了,我的医术虽不算是顶尖,可这事儿上,敢担保判断绝对不错。撒毒人是红莲教众,这个错不了。至于你说的红莲教人不承认,会不会是……他们的品级太低,所以不知道这些机密?” 秦峥沉吟了一番,道:“我怀疑,有人想要浑水摸鱼。” 他将这些时日收集到的证据说了,沉声道:“不管是这次刺杀,还是撒毒,他们的目的都是让这一池水更混。因为越浑浊的水,才能越方便他们隐蔽。只是现在对于幕后之人,我还没有头绪。” 但可以确定的是,必然与官家脱离不了关系。 因为他的行踪,只有官家人知晓。 这话一出,庄子期神情也冷了下来,道:“这事儿,会不会是冲你来的?” 秦峥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好下定论,但,我的确需要提防了。” 庄子期却是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迟疑的问道:“会不会是当年的人,知道你在帮我,所以要对你下手?” 倒不怪庄子期会这么想,而是这些年来,他第一反应便是自己会连累旁人。 闻言,秦峥却是嗤笑了一声,道:“义父放心,我可以肯定,此事与你无关。” 他动用的势力都是天狼卫的,还没几个人能这么大本事,从天狼卫的手中截取消息。 唯一有本事的,乃是当今圣上,可因着当年的事…… 没人会比皇帝更痛恨红莲教。 庄子期叹了口气,道:“不管如何,总归我给你添麻烦了。” 这话一出,秦峥却是笑了:“义父这话是怎么说的,且不说这不是麻烦。即便是,我平生,也最不怕麻烦。” 他说到这儿,又起身道:“您来时辛苦,先休息吧,晚间的时候,咱们出去吃饭,给您接风洗尘。” …… 接下来的两日,秦峥越发的忙碌了起来。 穆渊的落马,让河道上的事情尽数被丢到了他的头上。 这密阳城原本是有个知州的,可是穆渊来了之后,那知州的活儿便尽数到了他的头上,后来更是撤了这个官职,直接归穆渊正经管理了。 所以此番穆渊跟他的一干下属被收押,不止是秦峥,就连白无渊跟郑怀洛都忙的团团转。 这么相比较下来,顾九跟庄子期倒成了唯二的闲人。 顾九的脚还没好的彻底,虽说已经没有大碍了,但被庄子期知晓之后,又给她重新调配了药,让她好生的养着。 至于庄子期自己,则是因着顾九口中的刺杀,越发起了警惕心,知道他们的药用完后,又搜罗了一遍密阳城的药铺,将自己关在房中做药。 他们两人都待在驿站里,秦峥依旧不敢放松,另外着人守着,生怕他们会出意外。 有了庄子期的到来,顾九连房间都出不去,彻底清闲了下来。庄子期知道她无聊,索性丢给她几个方子,让她去解密,还原病症之后给自己。 他时常来一些出乎意料的操作,对此顾九已经习惯了,也因此倒是真真切切的沉浸了下去。 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密阳城的事情便都处置的差不多了。 河道上的事情好打理,城中百姓们前来讨公道的,也都被白无渊给逐个记录在案,至于那些被关押的官员们,有郑怀洛在,倒也没几个不服帖的。 毕竟……前车之鉴还在牢房里呢,但凡有些自知之明的,都不敢真的跟秦峥他们作对。 顾九终于能出门的时候,城中已然一片欣欣向荣了。 自然,她之所以可以出门,也是实在在房中待不住,说动了庄子期,出来看热闹的。 今日白无渊开堂审案,要给百姓们寻一个公道。 秦峥还在河道上忙着,并未陪同过去,不过早先便吩咐了下属们,让他们跟着他们。 待得到了大堂外的时候,那衙门已然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了。 郑怀洛早先便得了信儿,这会儿将两个人要往里挤,当下便笑着将他们请了过去,轻声笑道:“老先生,嫂子,你们在这里看便是,不必在外面挤着。” 这俩人一个崴脚一个跛脚,虽说都没什么大碍,可在外面挤一圈,回头让秦峥知道了,又得训斥他。 因此郑怀洛直接将二人领了进去,却是在后堂这儿搬了椅子来,笑道:“老先生请坐,嫂子您坐着,我让人给您泡茶去。” 闻言,顾九笑着道谢,一面问道:“我听说今日是要处置什么富户?” 她那会儿也就听了一嘴,并不大真切。可顾九实在是憋坏了,便是让她下去溜达一圈都是好的,所以这才急急忙忙的来了。 不过现下看着外面群情激愤的,怎么像是捅了马蜂窝似的? 这得什么样的富户豪绅,才干得出来这么大阵仗的事儿啊。 听得这话,郑怀洛悄声解释道:“不错,不过却不是一个,而是三个。您有所不知,这几个人跟穆渊勾结,低价买了城西几百亩的荒山,且又骗了这些灾民们过去种地,还做了局,将他们都从良民变成了奴役!” 这样一来,那些灾民们不但要做苦力给他们开荒,且还将自己给变成了奴才,从此都要受这些富户的压榨。 这种缺德带冒烟的事儿,穆渊不但做了,且从白无渊查出来的消息来看,怕是已然是驾轻就熟,不知做了多少次了! 这话一出,庄子期先冷了脸,沉声道:“这也太混账了!” 灾荒年月,百姓流离失所,已然是可怜至极。朝廷立这一项条例,原本是为了让他们减少损失,尽快的安家落户。 可不想,到了这些狗官的手中,既然成了敛财的手段! 顾九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咬牙道:“怪不得这么多人呢,是我,我也想要看看这些奸商是什么下场!” 虽说无奸不商,可不管是工农士赏,首先是一个人。 身为人,就得有底线,有原则,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 可这些人倒好,为了利益,竟然什么都不顾了,师父骂得对,简直是混账至极! 见他们二人痛斥的模样,郑怀洛则是笑着附和道:“你们说的不错,这不是报应就来了么。” 事实上,见识了那些官员的混账程度,现在郑怀洛看到这些,丝毫都不觉得有什么触动。 然而今日见到他们这模样,却又生出几分难得的恻隐之心来。 这么想来,白无渊此事做的,也还算有良心。 他才想到这里,便听得堂上的白无渊将惊堂木一拍,沉声道:“今日开堂所为两件事,其一,惩治奸商、其二,还耕地与百姓。” 他这话一出,堂下顿时便爆发出欢呼声来。 虽说这些百姓们也都隐隐的有了猜测,可真的听到白无渊这话,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尤其是那些被欺压的灾民们,更是跪地直呼:“多谢青天大老爷!” 他们的情绪感染了围观之人,也都纷纷的跟着喊了起来。 一时之间,这偌大的公堂上,倒是山呼海啸的不断响起高喊来。 第400章惩恶扬善 顾九他们坐在一旁,也感受到了这些情绪,神情也跟着有些激动。 反倒是白无渊,依旧十分的淡定,在他们喊完之后,淡淡道:“肃静,带犯人上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便见几个富户们被带了上来,不同于寻常时候光鲜亮丽的模样,此刻这几个人都带着几分颓然和惶恐。 尤其是在看到下面百姓几欲吃人的模样,更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 寻常之后这些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的贱民,到了此刻,却成了能要了他们性命之人。 这个改变,纵然他们不痛快,可也无能为力,只能乖觉的在堂前跪了下来。 “草民叩见大人。” 见他们被押解上来,众人越发情绪激动了起来,七嘴八舌道:“大人,一定不能放过这些人!” 白无渊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一面沉声道:“念吧。” 文书罗列了这几人的罪状,一共八条,不但书写详尽,且证据确凿,叫他们辩无可辩。 待得全部念完之后,那些人已然脸色惨白,不住道:“大人饶命!” 白无渊看了他们一眼,淡漠的问道:“你们可还有什么要辩驳的么?” 那上面每一条都有人证物证,便是他们想不认罪也难了。 更何况,这些最大的保护伞便是穆渊。 穆渊已经倒了,他们自然也无可躲避。 见这些人无人反驳,白无渊点了点头,道:“上勾结官员、下欺压百姓,证据确凿,判家产充公,刑狱十年。” 这话一出,百姓们倒是欢呼一片,这些人却是都白了脸,颤声领罚。 待得他们被押下去之后,白无渊又当着众人的面儿,将那些卖身契给一把火烧了,沉声道:“西楚开国几百年,一向爱民如子,绝不姑息养奸。此番朝廷出了奸佞,致使大家受苦,本官给大家赔礼道歉了。” 他说到这儿,又郑重的理了袖子,冲着众人庄重的行礼。 这模样,引得百姓们越发满含热泪,齐声道:“大人英明!” 此事就此了结,算是彻底还了密阳城中的朗朗青天。 顾九看到最后,倒是有些佩服白无渊了。 不得不说,此人的一腔赤诚还在,纵然寻常时候算计也多,可今日这事儿,着实算的上是正气凛然了。 庄子期看了眼那白无渊,良久才低声笑道:“想不到,歹竹居然生了好笋。” 白天凌那个老东西,倒是养出了一个好儿子。 虽说,他也看不到这一幕了。 念及此,庄子期复又凝视了一眼白无渊,心中却是蹙眉思索,这人…… 到底知不知道害他的是红莲教? …… 这一场开堂不过大半个时辰便散去了,待得散了之后,百姓们都感激涕零,想来不日钦差清正的名声便会传遍。 白无渊坐在大堂上,等到众人都走了之后,自己这才站起身来,淡淡道:“走吧。” 今日这一出,他原本心不诚,可看到百姓们的行为后,却又觉得,他何其可笑。 果然,即便是愚民们,也有自己分辨对错善恶的能力。 他待他们一点好,他们便还自己一份赤诚。 白无渊一面自嘲,一面往后堂走去,谁知却见两个人正坐在那里,显然是呆了很久了。 “老先生,秦夫人,你们怎么在这里?” 听得白无渊的声音,顾九当先友好一笑,拍了拍手道:“白大人今日,倒是很让人敬佩。” 她说到这里,一面起身道:“方才外面挤不进去,我就跟师父来这里看了,您勿怪。” 闻言,一旁的庄子期也随着站起来,道:“是啊,如今看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这二人竟然是来看审案的…… 白无渊一时有些无奈,眼见得时候不早,因留他们道:“二位若是不着急,就一起去吃个饭吧。” 他说到这儿,又看向庄子期道:“实不相瞒,晚辈有件事想请教老先生,还望您赏脸。” 白无渊没用官称,显然是诚心的邀请。 听得他这话,一旁的顾九则是笑道:“师父,正好也该吃饭了,要不咱们一起吃点?” 她倒不是帮着白无渊,只是在驿站里闷的太久了,顾九既出来,就不大愿意回去。 至少也得玩到天黑再回去不是? 见顾九这模样,白无渊哪里不知道自家徒弟在想什么?当下便无奈的一笑,道:“也好,白大人,请吧。” 这小丫头,看来这几日的确是把她闷坏了。 一行人就此去了最近的酒楼,因着临近正午,所以酒楼里的人倒也不少。 这其中有不少百姓是才看了审案的,对白无渊十分熟悉,这会儿见他过来,顿时便自发的站了起来,行礼道:“白大人好,给您请安。” 白无渊鲜少遇到这种情况,一时倒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笑着应了,待得上了二楼之后,脸色方才轻松了些。 顾九跟庄子期走在他前面,这会儿见白无渊难得的失态,不由得笑道:“怎么,白大人也有吃不消的时候?” 她还以为这白无渊永远都是那一副表情呢,带着面具似的笑,让人参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原来这人也有凡夫俗子的一面,倒是比先前瞧着舒服了不少。 白无渊哪里看不出顾九的调侃,一时有些无奈的笑道:“秦夫人见笑,实在是百姓们太过热情了。” 他可以应对人的冷淡和嫌恶,然而对于这些直白到近乎热烈的善意,却是有些不知所措。 自幼接触到的人,大多对他都是报之恶意,再不济也是有所求有所图谋,所以白无渊可以十分从容的应对那些人。 可是如今这些百姓,他不过是做了面上的功夫罢了,甚至连这些人是谁都不知道。 他们却记住了自己的好,且待他以最大的善意。 白无渊这模样,倒是让顾九莫名瞧出几分心酸来。 因此她也不再调侃白无渊,而是笑道:“白大人,入座吧。” 闻言,白无渊顿时应了,一面拿帕子,不动声色的将手心的汗给擦了去。 谁知他才平静了一些,就见掌柜的亲自前来,先是给众人行了礼,继而又笑道:“白大人,你们几位想吃点什么,咱们这儿的菜既新鲜又好,保管合你们的口味。” 得,这又来一个更加热情的。 眼见得白无渊有些应付不来,顾九不由得一笑,道:“店家,拿就把你们的招牌菜各上一份吧。” 她说到这儿,想着庄子期在,复又道:“再要一壶女儿红,记得不要烈酒,辛苦您。” 闻言,那店家顿时笑着应了,待得人走了之后,庄子期当先笑道:“不愧是我徒儿,知道师父爱喝女儿红。”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睨了他一眼,道:“我是给白大人点的酒,有您什么事儿啊。” 她这话一出,庄子期的神情一僵,顿时呐呐道:“可他一个人也喝不了一壶啊。” “无妨,白大人若是喝不完呢,那就留着下次再喝。” 顾九笑的眉眼弯弯,一旁的白无渊却是看出猫腻来了,因笑道:“老先生放心,我酒量不好,只能喝两杯,且也不大爱酒。” 这言外之意便是,他不带走,也不能喝。 那酒只能便宜谁,便不言而喻了。 庄子期闻言顿时眉开眼笑,连声道:“小子,上道儿的很啊。” 对于他这话,白无渊只是垂眸一笑,道:“多谢老先生夸赞。” 他说完这话,又挨个给他们添了茶水,末了,方才自己捧着茶杯慢悠悠的喝茶。 第401章热情的店家 那闲适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先前的局促。 不知是不是因为白无渊来的缘故,所以店家上菜的速度简直快的令人发指。 一杯茶还没喝完,他们的菜便都先端了上来。 整整齐齐的八菜一汤,外送了四碟点心,另有两坛好酒。 顾九毫不夸张的说,那菜盘子比脸盆还大,也亏得这包厢里的圆桌大,才堪堪摆下。 饶是顾九先前便知道这边民风淳朴,给的饭菜都多,可此时看到这场面,也不由得咂舌道:“店家,这也太多了,我们吃不完啊。” 闻言,那店家却是爽朗一笑,道:“夫人放心,您只管放开了吃,若是不够后厨还有呢!” 他说到这儿,复又感激道:“你们是不知道啊,我们这小店原本都要支撑不下去了。那几个奸商仗着有穆渊做保护伞,寻常时候对我们百般欺压不算,前些时日还要一百两盘下我这店铺。我当时都打算跟他们鱼死网破了,谁知道竟然守得云开见月明,有白大人这样的英明神武之人前来!” 若不是这些钦差大臣们的到来,他们现在还没出头之日呢。 如今倒是好了,那几个人都被收拾了,他们这些普普通通的百姓们,也终于可以安心踏实的做买卖了。 听得这人的话,顾九倒是微微诧异,就连一旁的白无渊也有些没想到。 纵然知道那些人的恶行,可白无渊也只是简略的看过去,先前并无感同身受,如今真的被他们感谢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做的这件事,意义到底在哪儿。 念及此,白无渊却是弯了弯唇,温声道:“店家不必放在心上,都是本官应该做的。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闻言,那店家也随着笑道:“大人说的是,所以今日你们尽管吃,多吃些,就当是我们的谢意了!” 这话一出,白无渊越发无奈的失笑,这些菜,他们能吃完两盘就不错了,这人当真是……实诚。 那店家说完这话,便乖觉的走了,临走前还再三笑着道:“你们有什么吩咐,只管随时喊我,我就在外面呢。” 闻言,白无渊越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了谢。 等到店家终于走了之后,白无渊便觉得自己的额头也随着见了汗了。 这样的热情,还真的是让他有些吃不消。 顾九抿唇一笑,替庄子期摆了筷子,笑道:“白大人,吃饭吧?” 白无渊顿时回过神儿来,连连道:“吃饭,吃饭,老先生您先请。” 不得不说,这店家的手艺着实不错,至少顾九这顿饭胃口大开,菜没少吃,米饭也整整吃了一碗。 等到放下碗的时候,顾九自己都有些吃惊,她今日竟然吃了这么多。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随手给她递了消食丸,嗤笑道:“没出息的小丫头,消消食儿去。” 顾九接了消食丸,好奇的笑道:“师父居然带着这个?” 她才说完,就想明白了,合着庄子期原本就打算带她在外面吃饭的,压根就没想回去。 自己这是被庄子期给耍了!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庄子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顾九顿时无奈的笑道:“您少喝点酒,这一壶待会都让你喝完了。” 闻言,庄子期却是睨了她一眼,道:“哪儿就至于喝完了,行了,你出去溜达溜达,就当做是消食儿了吧。” 楼下摆了戏台,有姑娘在唱戏,声音婉转动听。 顾九方才便听到了,这会儿见庄子期这模样,也知道他这是嫌弃自己在这儿碍事儿了,因笑着叹了口气,好脾气道:“好好好,那我下去转一转,您记得少喝点酒!” 庄子期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待得顾九去了,这才嗤了一声,笑道:“这小丫头。” 虽然是抱怨的语气,可那眉眼里,却都是纵容的笑意。 那一瞬间,白无渊竟然莫名觉得有些羡慕。 可他不知道自己该羡慕顾九,还是该羡慕庄子期。 但不管是谁,都有着他所不能期待的东西。 他念及此,复又垂眸,敛去了眸子里那一瞬间的渴盼。 然而庄子期却在这时候开口了。 “说吧,你找我做什么?” 方才的时候,白无渊便说有事情要问他,可是到现在对方都没说,那只能说明,这人要问的事情,不愿意让顾九知道。 这也是为何,庄子期会把顾九支出去的原因。 白无渊正在想事情,骤然听到庄子期的话,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了他话中的意思,因咳嗽了一声道:“实不相瞒,晚辈有一件事情想要问您。” 他说到这儿,却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斟酌了一会儿才道:“唔,晚辈想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忘情丹。” 白无渊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邓县的时候,庄子期无意中提起来过。 当时他在给顾九讲故事玩儿,说起来过一次。 他们都当做是笑话,可白无渊却当了真。 而现在,他想知道,这到底只是一个虚幻,而是,确有其物。 这话一出,庄子期的笑容却是随之一收。 他并不接白无渊的话,只是自顾倒了一杯茶,缓缓地喝了一口。 对方不说话,白无渊一时有些忐忑,却并未转移话题,而是任由空气沉默下来。 室内一时安静至极,安静的落针可闻。 楼下的戏曲声音咿咿呀呀的传来,间或带着小二上菜的唱喏,还有这店里客人的说话。 一切都是生机盎然。 唯有这个房间,像是被定格一般。 良久,才听得庄子期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我说小子,你可是看戏看多,魔怔了?” 这话一出,倒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 若说先前白无渊觉得这是一个传言,可现下庄子期的态度,却让他觉得,这是真的。 有了这个底气,白无渊的神情也越发多了几分诚恳:“实不相瞒,老先生,我是……真的想知道。” 他的态度无可指摘,且还带着几分急切,那神情莫名带着悲凉,叫人看了有些不落忍。 然而庄子期何人,他的心肠既柔软又可以冷硬。 至少现下面对白无渊的时候,他可以半点都不犹豫的问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这话,却是更加肯定了,有这个东西。 白无渊也不瞒着他,甚至连声音里带出几分沉重来:“我想为一个人求,请老先生成全。” 他说到这儿,站起身来,在庄子期的面前直挺挺的跪了下来,沉声道:“所以,若真的有此物,请先生告知。” 白无渊这一跪,丝毫没有用巧劲儿,那力道磕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庄子期似是觉得这茶太寡淡了,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而酒入了喉,却又觉出辣来。 他听得自己问道:“是为姑娘?” “是。” 白无渊不闪不避的直视着庄子期的眼睛,任由他打探自己。 反倒是庄子期,却闪避开来,只看向自己的酒杯,淡淡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忘情丹,可……有一种药,可以让人忘记前尘旧事。” 这话一出,白无渊先是一愣,继而觉得呼吸都重了,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忘记前尘旧事?” “不错。” 庄子期点了点头,神情悠远道:“有一种药,名为三生。” 他说到这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将之一饮而尽,好一会儿才转着酒杯,继续道:“三生,醉梦三生,醒来一切成空。” 凭你是痴缠情深、还是爱怨纠葛,一旦喝了这酒,就如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一般,所有旧事,一笔勾销。 像是大梦三生终将忘却,故而名为三生。 第402章你们这是怎么了? “那,敢问先生,这药,我如何能获得?” 他问这话的时候,庄子期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不舍与痛楚。 然而他还是坚定的问出了这句话。 庄子期一时有些感叹,被他的话勾起了过往,捏着酒杯的手也有些用力。 良久,他才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容我回去,考虑考虑吧。” …… 顾九回来的时候,便看到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儿。 分明两个人都在原来的位置坐着,可怎么讲呢,她总觉得两个人都有些凝重。 并非表情里的凝重,而是由心里蔓延开的。 念及此,顾九试探着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闻言,白无渊客套一笑,道:“无事,只是喝多了。” 他脸上甚至半分酒气都没带出来,这话说的实在是没有可信度。 这人……连敷衍都敷衍的十分随意。 顾九懒得看他,又去看庄子期,却见他又喝了一杯酒,笑道:“阿九,为师可能再要一坛酒?这味道真不错。” 得,这人是真的喝多了! 顾九顿时有些无奈,给庄子期倒了一盏茶,道:“师父,您还是喝这个吧!” 早知道就不让店家上一坛酒了,明明都没敢要后劲儿那么大的,怎么还喝多了呢? 自然,顾九并不知道,自家师父在装醉酒的时候,功力也是一流的。 一个喝多了,一个明显有心事,再加上他们确实吃完了,所以留在这里也没必要了。 白无渊叫了店家进来结账,奈何店家却说什么都不肯收钱,到了最后,连什么关乎面子和良心的话都说出来了,他便也只能笑着道谢:“今日多谢店家款待,改日再来吃饭。” 得了这话,店家当下便松了一口气,笑着将他们送上了马车。 谁知才拐回了店内,就见小二迎了上来,为难道:“掌柜的,这是方才的客人留下来的银子。” 那会儿他们相让之间,顾九却是悄无声息的将银子给放在了椅子上。 若不是小二进来打扫,还看不到呢。 这银子足足有十两,便是吃两桌饭都够了。 念及此,店家复又叹了口气,想要送回去,但想到方才他们的态度,只得将银子收了起来,末了又道:“咱们不是有新采摘的莲蓬么,让厨房剥干净了,再做几道菜,给府衙那边送过去,就说是咱们的一点心意。” 这次来的钦差可都是大好人,哪儿像先前那些吸血鬼。 可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更想送点东西过去。 得了这话,小二顿时应了,笑眯眯的去了。店家则是捏着因此在此感叹一声,往后厨去了。 …… 庄子期上了马车之后便十分的老实,倒是让顾九松了一口气。 毕竟按着对方的习性,每次喝多了,必然是要变身话痨的。 这次大抵是庄子期喝的酒不够,不足以让他打开话匣子,是以这一路上他都十分安静,老老实实的坐在马车角落里,只是那神情里却有些奇怪,似喜似悲的模样,看的顾九才松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一时有些担心。 她拿了毯子递给庄子期,一面又轻声的问白无渊:“白大人,方才我出去之后,师父跟你说什么了?” 闻言,白无渊面上倒是毫无波动,只轻声笑道:“什么都没说,只是楼下在唱痴男怨女,大概是老先生被感动了吧?” 这话一出,一旁的庄子期顿时冷笑,他可不是听了个痴男的故事么,可惜是在楼上,而不是楼下! 顾九看不到自家师父冷笑,白无渊倒是收在眼底,复又笑道:“秦夫人放心,老先生无碍的,只是多喝了几杯而已。” 他说的都是实话,顾九却是自己联想到了别的。 先前在邓县的时候,赵岩曾经提及过师父的未婚妻。难不成,他是听下面的戏曲,想起往事了? 一想到这里,顾九就有些自责。 早知道她就直接回驿站了,没事儿出来吃什么饭! 现在好了,反倒是惹了师父的伤心事。 见顾九这模样,庄子期在角落里越发瞪了白无渊好几眼,这个人,怎么竟会添乱? 编排人倒是好手! 白无渊只是低低一笑,乖觉的闭了嘴,不过眼中倒是闪过一抹得逞。 还没人能只看他的笑话不付出代价的,哪怕,他现在有事相求与庄子期。 好容易到了驿站之后,白无渊跟顾九告别,自顾回了房间。 顾九将庄子期送回了房中,嘱咐下人去熬了解酒茶,给庄子期喝了之后,让下人把他扶上床休息,这才回了房中。 …… 庄子期并未喝多,等到顾九走了之后,他却是捏了捏眉心,一时有些自责。 一个谎言撒出去,要用另外一个来填补。且自家小徒弟实在是太贴心了些,让庄子期这个谎话说的十分自责。 再想起先前白无渊跟自己说的话,庄子期越发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没喝多,也睡不着,索性直接走到门口叫人。 “老先生,您醒了?” 守门的是秦峥的下属,方才特意听了吩咐,过来守着庄子期,以备他传唤的。 闻言,庄子期点了点头,道:“你不必在这儿守着了,待会你们大人回来之后,让他来我房间一趟,就说我有事情要说,很重要。” 庄子期加了这么一句,那人立刻便重视了起来,应声道:“您放心,我这就去。” 只是等到走的时候,心里还有些佩服。不愧是神医,连酒都醒的比旁人快! 他去的也是时候,不过等了盏茶时间,秦峥便回来了。 回禀了之后,秦峥便直接去了庄子期的房中。 “义父找我何事?” 见秦峥来了,庄子期点了点头,将白无渊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这个药给不给,看你。” 白无渊没有隐瞒他,那药是给一个叫春晓的姑娘的。 原本对于红莲教,庄子期丝毫没有好感,可那会儿听了白无渊说了之后,他又觉得有些心软了。 若是一瓶药便可以让人忘记前尘重新开始,也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儿。 但是最终的决定权,不在他,也不在白无渊,在秦峥。 庄子期将一个赤色的瓷瓶拿了出来,递给了秦峥道:“就是这个,你自己做决断吧。” 秦峥倒是没想到庄子期来找自己竟然是为了这种事情,先是诧异了一番,继而嗤笑道:“他倒是很笃定。” 直接来找庄子期询问药品,怎么就不先问问自己,肯不肯放人呢? 闻言,庄子期神情莫名有些落寞,道:“大概是年轻吧。” 这话一出,秦峥竟从他的神情中看出难受来。 他将药接了过来,却又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问道:“义父,你怎么会做这种东西?” 庄子期涉猎甚广这件事,秦峥是知道的。 可问题是…… 他给自己的这个药,是可以让人忘却前尘的。 那么,他原本是要做给谁用的? 听得他的问话,庄子期神情微变,好一会儿才笑道:“自己做来玩的,不想倒是派上了用场。” 原本,他是给自己预备的。 可到底是不甘心。 若是忘记了前尘,他还是他么? 那些记忆,便是痛苦,可也是想要保留的一部分啊。 宁可清醒的活着,他也不愿意混沌的遗忘。 念及此,庄子期复又道:“不过,你替我转告他一句,这药若是吃了,可就没有退路了。” 闻言,秦峥点头应了,见庄子期神情有些低沉,因体贴道:“若没有旁的事情,您先歇着,我晚上再过来叨扰您。” 第403章送她走 得了他这话,庄子期却是笑着摆手道:“行了,有这个时间,你还是多去陪陪阿九吧,不必担心我。” 他说到这儿,见秦峥的眼神中有些担心,复又无奈的笑道:“我一个老头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至于要你们担心?” 秦峥知道他爱面子,点头应道:“是,那我便先走了。” 庄子期这人,不需要人安慰,因为,有些时候于他而言,无意义的安慰,最是无用。 待得秦峥走后,庄子期这才苦笑一声,他自顾坐到了桌案前,却又莫名生出几分寂寥来。 当初做这个药…… 是她成亲的时候。 那时候庄子期曾经来过上京,哪怕落魄至此,他也总想看一眼那个姑娘。 然而他看到的,是她的大婚。 多好啊,她穿了自己最期待的凤冠霞帔,虽然盖头遮掩,可那新郎官却是喜气洋洋。 宾客们皆是在祝贺,想来,她也是欢喜的吧? 他替她欢喜,也替自己难过。 那个幼年时便喜欢的姑娘,到底嫁做了人妇。 只可惜,他不是那个人夫。 所以那次回去之后,他便研制了这个药。 醉梦三生,醒来便可忘记一切。 他也可以重新开始。 然而,他到底是没喝下去。 忘了,然后呢? 那些血海深仇不容许他忘,也不容许他退让。 更何况,即便是最痛彻心扉,也还有他曾经的温情。 若连他都忘记了,谁还可以记得? 但那瓶药,他却没舍得扔。 谁曾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还有这样的作用。 庄子期想到这里,复又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大抵,这就是命吧? 当初的自己也没有想到,为他研制出来的药,有朝一日会用到旁人的身上。 他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眸光深沉。 但愿,那个人不会后悔。 …… 夜里的时候,秦峥难得的陪顾九睡了个安稳觉。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忙密阳城的事情,大大小小加起来虽然不复杂,但是却极为琐碎。 好容易到了现在,大多事情都告了一段落,秦峥也终于得了空闲,消停了下来。 晨起的时候,顾九是在秦峥的怀中醒来的。 她先是楞了一下,待得看到身边熟睡的秦峥,却又莫名生出几分偷来的庆幸感。 这人在她旁边睡着,居然已经成为一种奢望。 感受到小姑娘的目光,秦峥微微弯了弯唇,睁开眸子的瞬间,看不出半分的睡意。 “醒了?” 男人暗哑的声线响起,也正好将偷看他的顾九抓包。 顾九下意识的往下一缩,缩到他的怀中,却又意识到自己居然在躲闪。 她顿时轻咳了一声,复又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笑眯眯道:“夫君,早。” 小姑娘这模样,引得秦峥轻笑一声,他的笑声自胸腔中震动着,引得顾九越发有些羞赧。 好在秦峥并不打算逗弄她,他只是摸了摸顾九的发,柔声问道:“要起来,还是再睡一会儿?” 闻言,顾九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摇头道:“不睡了,起来吧。” 得了她这话,秦峥点头应了,待得小姑娘起身后,却又想起来一件事,因问道:“你可要去看看春晓?”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楞了一下,问道:“我看她做什么?” 她说完这话,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试探着问道:“可是她有什么不妥么?” 秦峥一时不知该怎么跟她说,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今夜,她会被送走。” “送哪儿去?” 顾九没来由心头一跳,第一反应便是春晓要被秘密处置。 下一刻,却见秦峥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头道:“你想哪儿去了,难道你夫君看起来像是那么暴虐弑杀的人么?” 唔,虽说,他的确弑杀。可却也不会傻到,将这一面展示在顾九的眼前。 听得他这话,顾九松了口气,又笑道:“那是怎么回事儿?” 秦峥将药水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白无渊手中有一些东西,是我需要的。他以此来交换春晓的离开,这买卖,我觉得可行。” 这次事了,春晓的利用价值已经没了。 若是以秦峥的手段,让她就此消失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可若是能用这人再套出点别的东西,秦峥倒是觉得这买卖也不亏。 自然,至于那一瓶庄子期交给自己的药水,也给了秦峥其他的筹码。 比如说,加价。 听得秦峥说完,顾九却是愣住了,下意识道:“师父怎么没跟我说过,还有这样的药水?还有……春晓若是喝了,岂不是就忘记了所有了?” 没有记忆没有过往,届时她整个人都会成为一张白纸。 白无渊为什么要这么做? 闻言,秦峥嗤了一声,淡淡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大抵不难猜测。” 春晓现在活在仇恨里,有了‘三生’之后,她便可以忘却前尘,重新开始。 至于白无渊么,也许他是愧疚了,也许他是后悔了,所以用这个手段,帮春晓再换一次平安。 “可是,万一那药不管用呢?” 顾九的思维跳跃的快,不过片刻便跳到了另外一件事儿上,有些迟疑的问道:“万一她忘得不干净,再来伤害你怎么办?” 纵然研制出来这药水的人是庄子期,可他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吧。 顾九还是觉得,这事儿有点冒险。 哪怕先前她对春晓这姑娘有点好感,可随着她触碰了自己的底线,想要伤害秦峥之后,那些好感便尽数烟消云散了。 因为,秦峥比一切都重要。 见顾九担忧的模样,秦峥垂眸笑了笑,道:“我跟他说过,这是最后一次。” 如果春晓下一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且破坏他的计划,便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了她。 听得这话,顾九叹了口气,轻声道:“但愿如此吧。” 她顿了顿,到底忍不住,问道:“您说,他们这是有情还是无情?” 说有情,分明白无渊对她大多数时候都很绝情。 可若是无情,他又在这个时候保了春晓一条命。 这次的刺杀之后,便是明眼人都知道,春晓只要回京之后,便难逃一死。 毕竟,刺杀朝廷命官,且还是红莲教的人,不管那一条都够她死好几次的了。 可白无渊竟然这种情况下,都替春晓争取到了一次生的机会。 还有这药水…… “他怎么知道我师父手中有这种东西的?” 闻言,秦峥笑了笑,道:“误打误撞罢了。” 若不是这药水出自庄子期的手中,秦峥也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东西。 不过此事倒也无伤大雅,春晓是否失忆都与他无关,他敢放走她,便有把握她不能再作妖。 只是顾九一向心性单纯,此事便不必详细告知她了。 听得秦峥说完,顾九又有些叹息,道:“我就不去见她了,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交情。” 那夜春晓救她,顾九原是该感激的。可是那场刺杀也是她的安排,顾九便感激不起来了。 且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见的必要了。 见顾九下了决心,秦峥也没往心里去,只轻声笑道:“也好。” 反正他之所以问起来,也是怕顾九心中惦记此人。 既然她不在意,那便无所谓了。 …… 顾九虽然说得坚决,可当夜的时候,到底还是远远地送了春晓一程。 药效起了作用,她忘却了前尘,所记得的记忆,都是被人为灌输的。 自然,这样一个新生却又存在变数的女子,不管是秦峥还是白无渊,都不会放任她就此离开控制范围内。 所以二人都留了人手,去暗中跟着春晓。 只不过,白无渊是保护。 而秦峥,是监视。 第404章他在掩盖什么? 春晓就这么被送走了,顾九见她脸上的笑容温婉,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模样。 但却不知道,这药效,究竟能持续多久,又会如何。 这之后,顾九曾经问过庄子期,而他的回答,也是不知道。 “这是我唯一不曾试过的药,但能肯定,它是管用的。” 若是可以,没有人愿意失去一段记忆,让自己的人生都停滞且空白。 得了庄子期的回答,顾九忍不住叹息,她一时竟有些可怜起春晓来。 秦峥看出她的情绪低落,因拍了拍她的头,轻声道:“这也是一件好事。有些时候,忘却未必不是一种快乐。” 他说到这话的时候,顾九却是下意识的去看他。 没来由的,她想起了前世里,若是那种情况,忘记……的确是一种快乐吧。 念及此,顾九又有些释然。 她总是想太多,但这终究是旁人的事,说句残忍的话,又与她何干? …… 密阳城的事情,两天后彻底告一段落。 京中传来回信,认命了新的官员赴任,除此之外,又对那些个被抓起来的官员下了旨意。 穆渊押解回京,除他以外的人,就地处决。 这消息一出,倒是引得城中百姓们欢呼雀跃,反倒是顾九觉得有些心里不大安稳。 待得夜里的时候,她方才悄悄地问了秦峥:“皇上这旨意,莫不是在掩盖什么吧?” 听得她这话,秦峥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挑眉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闻言,顾九咬了咬唇,道:“只是直觉……按着律法,不是应该四品以上都要押解回京处置的么,可现在他倒像是要将这些人都给处置了,丝毫不打算继续审讯。” 皇帝这样做,倒像是要维护谁的,再联想起来先前秦峥的话,难道皇帝是有意要庇护二皇子? 听顾九说完,秦峥倒是勾了勾唇,失笑道:“并非他不想审,而是此事只能到此为止。” 偌大的朝堂,若是真的牵连到皇帝这里,那么上下的官员又会被牵涉多少? 皇帝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可没打算动摇朝中的根本。 所以,这案子只能查到这里。 所有的罪名,也只能在穆渊这里终结。 “皇上这样做,也太……” 顾九话没说完,却被秦峥打断,轻声道:“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然是极限了,大大小小官员牵连了十余名,连河东河道总督都被收监了,若是再往下查,怕是要人心惶惶。即便不论这些,如今还不到科举之时,空缺的位置都需要人去填补,可现下朝中可以调派的,谁又能保证不是已经结党营私的?” 所以,这案子,只能到这里。 听得秦峥解释,顾九方才惶然,只是到底有些叹息:“但愿这次来的官员,是好的吧。” 不然的话,百姓也太可怜了。 小姑娘天生心善,秦峥却是轻笑一声,道:“放心,至少这两年,这里是太平的。” 杀鸡儆猴,如今这些人已经被收拾了,至少现下过来的人里面,会收敛许多的。 只是待得过几年后会如何,那可就不一定了。 他说到这儿,到底不愿让顾九知道太多的阴暗,复又道:“况且,吏部这次下了大工夫,皇帝还着了几个元老进宫商议,送来的官员是稳妥的。” 得了这话,顾九才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 小姑娘天真且好骗,秦峥见她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由得一笑,却又莫名觉得一颗心都柔软了下来,因轻声道:“时候不早了,快去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启程赶路呢。” 密阳城的事情已了,他们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了。 出来将近两个月,如今终于要回去,顾九一时有些兴奋的睡不着,后来还是被秦峥强制的抱在怀中,方才沉沉睡去的。 翌日一早,顾九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日上三竿了。 房中东西是先前便收拾好的,秦峥不在房中,但可以隐约听到他的声音。 是从楼下传来的。 顾九打了个哈欠,起床收拾了一番,出门后果然见秦峥正在跟人说话。 前来送行的是新任的河东河道总督,只是顾九却没有想到,竟然是一个熟人。 “乔大人?” 前来赴任的,正是先前的兵马司指挥使,乔楚。 说来也巧,顾九几次案子,都是由他审问的,且进出便是十万两,双方都对彼此印象深刻。 此时见到顾九出来,乔楚诧异一笑,继而道:“秦夫人安好,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顾九敛衽行礼,继而便站在了秦峥的身边。 只是心里却忍不住狐疑,这乔楚先前也不过是个六品的西城指挥使而已,现下竟然直接升了这么多的品级,朝廷竟然也会同意? 许是顾九的疑惑太过明显,所以等到乔楚跟白无渊说话时,秦峥这才轻声解释道:“他是骠骑大统领府乔家的嫡长子。” 这话一出,顾九先是楞了一下,继而瞬间了然。 怪不得呢。 且不说乔家世代镇守边关,更是接连三代都出了为国尽忠的忠烈,单说这一代的乔家子孙里面,唯一一个为京官的乔楚到现在还只是个六品,便是那群武将们都不平。 所以,皇帝借着这次机会,直接将他提拔了,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更何况,便是没有这次事件,以他这样的背景,皇帝重用他,那也是迟早的事儿。 况且他已然熬到了这个岁数,虽说河东河道总督的位置高了些,可却也不至于落人话柄。 想明白这一层,顾九表情恢复如常,与众人告别之后,便随着上了马车。 …… 回程的路,比来的时候,要轻松了许多。 来的时候,要着急赶路,所以几乎是风餐露宿,回去的时候,反倒是没有那么紧张,至少夜里的时候,是宿在驿站,而不是马车上。 路过邓县的时候,顾九记挂庄子期的心事,因悄然跟秦峥说了,一行人便又在邓县多留了一日。 对此,白无渊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便是在路上多逗留几日也无妨。 唯一让他难受的,便是在路上也要看一对有情人蜜里调油。 纵然这二人什么都不做,可秦峥只要一看顾九的时候,那目光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让他忍不住牙酸的很。 也正是因此,一到邓县,白无渊便先找了个借口溜了:“你们先去城中,我四处转转。” 秦峥点头应了,白无渊便下车徒步走了。 反倒是顾九有些诧异:“他这是怎么了?” 闻言,秦峥顿时睨了她一眼,反问道:“当着我的面儿,关心旁人?” 男人这显而易见的醋味儿,让顾九一时有些失笑,无奈道:“我不过是随口问问。” “那也不成。” 秦峥一把将人搂了过来,淡淡道:“我不允许。” 周围还有人呢,顾九有些羞赧,因推了他一把,轻声道:“您正经些。” 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要脸,她还要呢! 身后的庄子期咳嗽了两声,以声音示意自己这个老头子也还在围观。 顾九越发脸红,直接将秦峥推开了。 秦峥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回头若无其事的跟庄子期道:“义父这一程辛苦,不如先去驿站休息吧?” 听得他这话,庄子期笑着摆手道:“不必了,老头子也去转转,你们自去休息吧。” 他才不跟这二人掺和呢。 见他们都走了,顾九则是嗔了秦峥一眼,道:“人都走了。” 且那眼神都带着控诉似的,顾九面皮薄,自然有些挂不住。 秦峥见状,不由得失笑,诱哄道:“我有些累了,咱们先去休息一会儿,中午带你出来逛逛,可好?” 第405章夫君要说话算数 现下的邓县城中,比先前他们走的时候,看起来繁华了一些,昭示着新上任的县令十分负责。 先前在邓县的时候,因着秦峥忙于公务,所以并未好好儿的陪着顾九逛一逛,如今既然打算在这里修整一日,晚间正好带她出来走走。 也算是弥补先前的遗憾。 得了秦峥这话,顾九眼眸一亮,顿时笑眯眯的点头应了,道:“那夫君可要说话算数。” 听得她这话,秦峥不由得失笑,点头道:“我何时骗过你,放心便是。” 他一面说着,一面摸了摸顾九的头,吩咐车夫启程。 这几日,顾九都没有休息好,加上这两日又赶路,身体便越发的疲倦。 待得随着秦峥回了驿站,下人们便端了热水来。 秦峥还有些事情吩咐,便先出去了,顾九自去洗漱之后便睡下了。 这一路睡不好,她又一向是个认床的,纵然现下躺在床上,也不过睡了半个时辰便醒了。 听得外面说话声音响起,顾九起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得起身开了门之后,顿时笑道:“婆婆,真是您啊。” 方才她迷迷糊糊的听到说话声像赵老太,不想出来后发现竟真的是她。 赵老太正在给众人分食物,见到顾九下来,连忙笑着行礼:“给夫人请安,可是扰了您休息?” 闻言,顾九顿时摆手道:“不曾,婆婆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着人上去喊我。” 她一面说,一面下了楼,才见赵老太竟然带了半车的东西,这会儿正由着侍卫们往下卸呢。 见状,顾九复又笑道:“婆婆这是做什么,你们怎么还收了?” 听得她这话,赵老太忙的解释道:“夫人莫要误会,这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我做了几样点心跟饭菜,预备着大家晚上吃的。一点贵重的都没有,且都是已经煮好的,若拿回去,老婆子一个人又吃不得,只能看着它们发霉了。”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顾九只能无奈的笑着接受了,一面给苏辰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的点了点荷包,让他搬完记得给赵老太放钱。 “这大热天的,婆婆快别站着,坐一会儿吧。苏辰,去烧壶茶来。” 得了顾九的吩咐,苏辰嘱咐人继续去搬东西,自己则是笑着去了。 顾九拉着赵老太去了旁边的椅子上坐了,复又笑道:“婆婆怎么知道我们来的?” 闻言,赵老太顿时笑道:“说来也巧了,夫人你们的马车正好经过我的铺面,老婆子瞧见了,便打听了一下。” 先前的时候,她帮着顾九她们做饭,临走时,顾九给她塞了银子。 赵老太用这银子自己开了一家早餐铺子,虽说不算是生意兴隆,可寻常吃喝却是不愁,且还能存下点钱。 而这种日子,在两个月之前,赵老太甚至做梦都没敢想过。 能让她看到贪官们伏法已然是奢望了,哪儿还想过会有如今的光景? 赵老太心知肚明这些都是谁带来的,再加上先前顾九曾经说过回程的时候会经过邓县,所以她便日日留心,早早儿的存了许多吃的用的,就预备着给他们呢。 听得赵老太这话,顾九也不由得笑道:“您如今开了铺子?在哪里,生意可还好么?” 她这话一出,赵老太顿时笑道:“就在城门处不远呢,位置不算太繁华,可因着上工的人大多经过,所以生意倒也不错。不过老婆子年岁大了,没什么精力,因此只卖早点。明儿一早夫人想吃什么,我做了给您送来。” 先前的时候,顾九可是很喜欢她做的饭食。 闻言,顾九越发笑了起来:“那可不成,您都开了铺子了,我得自己过去尝尝呢。” 她才说到这儿,又见苏辰提了一壶茶过来,便给赵老太倒了茶水,又笑道:“婆婆喝茶。” 赵老太受宠若惊的接过来,一面道谢:“可使不得,夫人快坐,老婆子自己来就好了。” 顾九跟赵老太坐着说了一会儿话,便见白无渊从外面走进来。 他似是没想到大厅这么多的人,先是脚步顿了顿,继而勾出一个堪称完美的温和笑容来:“赵婆婆,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见到来人是白无渊,赵老太顿时站起身来,感激的笑道:“承蒙大人关照,现下一切都好,给大人请安。” 见状,白无渊点了点头,笑着寒暄了两句,道:“婆婆稍坐,本官还有些事,便不打扰了。” 闻言,赵老太连忙笑道:“大人请吧。” 白无渊应了一声,又跟顾九打了招呼,这才转身上了楼。 只是经过顾九身边时,顾九神情却是一怔。 他的腰间,悬挂了一个花旦模样的泥塑,那显然是新做出来的,跟上次悬挂的不一样。 她只想了一瞬,便听得赵老太说话,复又回过神儿来,笑着同她聊天。 反倒是白无渊,在上楼之后,脸上的笑容便彻底的消失不见,唯独剩下了几分堪称悲伤的阴郁来。 待得进了房中之后,白无渊反手将门合上,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楼下十分热闹,越发衬的这房中安静如斯。 良久,他才平复了心情,走到桌案前倒了一盏茶,一口气饮尽。 茶是冷的,不知在这里放了多久,因着只住一夜,所以他的行李基本上都在车上,只有一个随身的箱子被放在房中,想必是侍卫先前帮自己放的。 白无渊径自坐到椅子上,却又听得椅背触碰某种东西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是他的泥塑。 他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的佩饰,忙的将之解了下来,可垂眸看的时候,却又有些愣怔。 这是方才,他去买的。 确切的说,从那夜,泥塑被摔了之后,白无渊便像是脑子都跟着缺了一块似的。 分明那泥塑也跟着自己才没几天,然而被春晓亲手摔碎,在白无渊的心中,就像是被划出一道裂痕一样。 他白日里不管面对谁,都是丝毫无碍的模样,然而只有白无渊自己知道,不一样的。 所以在来了邓县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去寻了那做泥塑的手艺人,买了一个新的回来。 纵然不是以前那个,可看着这个跟春晓近乎相同的泥塑,也算是……全了他的心思吧。 哪怕,白无渊心知肚明,他这么一点点的心思,更多的还是自私和愧疚。 多么虚伪的人,连表达思念,都掺杂着不可告人的隐秘心思。 白无渊自嘲一笑,可手却是没忍住,将这个泥塑摁在了自己的心口处。 那里的心跳强劲有力,似乎想昭示着,他还活着。 可活着的不过是一个躯壳。 白无渊,早就死了。 …… 傍晚的时候,顾九吩咐人将赵老太送了回去,自己则是预备跟秦峥逛街。 谁知才出了门,便被世安堂的小药童迎面过来行礼,笑着道:“秦大人,秦夫人,我师父想请你们晚上一起吃饭呢。” 知道庄子期在那儿,顾九也不便推辞,笑着答应了下来。 只是晚上跟秦峥去逛街的计划,到底被打断了。 待得到了世安堂之后,才发现宴席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着他们夫妇前来。 众人先见礼寒暄之后,便听得赵岩笑道:“难得有缘再聚,老朽便着人备了一桌酒席,还请秦大人跟秦夫人不要嫌弃才是。” 闻言,秦峥拱了拱手,道:“前辈赐宴,本官哪有嫌弃之礼。” 听得他这话,赵岩却不敢当真,因此只是笑了笑,便请他们入席了。 顾九则是环视了一圈,笑着问道:“师爷,我师父呢?” 第406章开宴 她话音才落,就听得帘子后面传来男人笑声:“小丫头这么惦记我呢,来了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庄子期挑帘出来,一面将一张还未干透的纸张递给了赵岩,道:“师叔,这便是你要的方子了,我又增添了几味药材,药性更温和,只管拿去用便是。” 赵岩满脸喜色的接了药方,道:“辛苦你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这药方珍而重之的收好,方才笑道:“来,人都到齐了,咱们开宴吧。” 今夜乃是家宴,所以人并不多。 因着天色已晚,所以世安堂的弟子们大多回去了,留下来的除了值夜的,便都是些无处可去吃住在这里的小药童。 不过他们也都在后院吃饭,因此并不在花厅之中。 世安堂内房前屋后所种植的都是药草,便是在吃饭的花厅内,也可以闻到空气里独属于药材的清苦味儿。 顾九是早就习惯了的,反倒是秦峥,吃菜的动作放慢了一些,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大抵是在大理寺待久了,所以他对气味十分敏感,对于这些药味儿更是有些不大喜欢。 不过秦峥的表情也只是一瞬,旋即便恢复了正常。 顾九敏锐的察觉到了秦峥的情绪,下意识的将手伸到桌子下面,去拽秦峥的手指。 感受到小姑娘的安慰,秦峥不由得失笑,他回望了顾九一眼,手指敲了敲她的掌心,一面给她夹了一只虾:“吃菜。” 秦峥对虾过敏,吃不得,但是小姑娘却是爱极了这个味道的。 顾九笑着应了,低下头乖乖吃菜,只是想要撤回手的时候,却发现她的手指被秦峥攥住了。 秦峥在她右侧,她的左手伸过去的动作倒是不难做到,只是这样被秦峥抓着不松开,时间长了难免会叫人看出端倪。 念及此,顾九一时有些羞涩,下意识想要挣脱,却被秦峥挠了挠手心。 下一刻,便见小姑娘被烫到了似的,飞速的便将手缩了回去。 见状,秦峥眉眼中都多了几分笑意,连带着心中的烦躁都消散了不少。 不得不说,有她在,秦峥的情绪总能第一时间被安抚。 酒过三巡之后,宴会的气氛便轻松了许多。 赵岩多年夙愿得偿,如今又再次见到了庄子期,脸上越发多了几分满面红光,看着庄子期的神情也多了几分的感慨:“这些年,我时常在想你是活着,还是……原先还想着,若是死前能见你一面,也能瞑目了。谁知如今上苍有眼,让我能见你这么多次,我也知足了。” 赵岩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有些老泪纵横。 庄子期见他这模样,不由得笑着安抚道:“师叔不必多想,我如今既见了你,日后必然也会时常来看你的。” 他说到这儿,一旁的顾九却是想到一件事儿,因笑着道:“今年中秋,京中必然热闹,不如届时师爷去京中过节吧?” 今年乃是皇帝的整寿,依着前世的记忆,不但会有四方来朝,且京中也会有诸多的节目,的确是热闹非凡。 纵然前世里顾九没心情去看,也知道那是多大的场面。 她这会儿想起前世的事情,神情有一瞬的黯然,旋即便恢复了笑容。 这情绪只片刻便消散,众人并未发现,庄子期倒是神情一亮,当下便笑着点头道:“这是个好主意,师叔,你到时候去上京,咱们也过一个团圆的中秋节,如何?” 对于他们这主意,赵岩却并未立刻答应,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中秋进京么?” 见他犹豫,庄子期不由得劝道:“你一个人在这里也无事,正巧也去京中转转,我先前得了几颗稀有种子,回头你去了,帮着品鉴一番。” 赵岩虽然算不得医痴,可是他这一生也只跟医药打交道,如今听得这话,倒是有些心动。 好半日,他方才点头应了,道:“也好,那届时我提前将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中秋去京中与你一同过。” 得了这话,庄子期的神情里也多了几分喜色,因笑道:“待你去了,可以多住几日,也让你见见我收养的那两个孩子。小的如今被家中认回去了,大的现下还在我身边养着,已经十三岁了,生的不错,只是性情顽劣了些。不过比起我当年还是差些,你若见了,必然会喜欢的。” 说起来林安的时候,庄子期脸上的笑容便越发多了几分。 赵岩见他这模样,不由得失笑道:“小七,你既然这么喜欢孩子,怎不趁着现下还成,自己生一个?” 这样的话,他后半生也算是有个依靠了。 谁知他这话才一出,便见庄子期笑道:“师叔吃菜,你们这儿厨子做菜味道不错,可惜什么菜都一股药味儿。” 闻言,赵岩哪儿不知道他的心思,还想要再劝,可见到他这表情之后,到底是将话给咽了回去。 罢了,他既然不愿意说,问了也是徒增难受。 …… 待得吃完饭之后,天色已经很晚了。 众人坐着略说了一会儿话,秦峥跟顾九便起身告辞。 因着只在此地修整一夜,所以庄子期今夜便宿在世安堂,明日一早赶路的时候,再顺路过来接上他便是。 见她们要走,赵岩笑着留人:“现下时候还早,再坐一会儿吧。” 闻言,顾九则是行礼笑道:“正是想趁着天色早,去城中转一会儿呢,师爷您且早些休息,等回头到了上京,我再陪您好好儿逛逛。” 得了她这话,赵岩顿时笑着应了,亲自将他们夫妻二人送到门口之后,这才转身回了房中。 如今已是盛夏,便是夜里,也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 好在今夜有风,才算是舒爽了一些。 路上行人渐渐稀少,不过街道两侧的铺面都还开着张,从外面经过时,还能听到里面熙熙攘攘的声音。 一切都是尘世中最普通的光景,可这样的光景,难以想象在两个月前已然几近烟消云散。 顾九一想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有些感叹道:“如今这邓县城中,若不说曾经遭过灾,怕是没人会相信前不久还是一片萧条。” 这里的变化太大了,可见那周学景是个清正廉明且有脑子的,否则邓县不会恢复的如此快。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赞同的点头道:“不错,周学景是个人才,想必三年之后,他的政绩上会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等人才,待在邓县确实埋没了,这里,大概会是他的一个跳板。 顾九原本正在感叹,听到秦峥说的之后,却是无奈的笑道:“夫君,您可真会扫兴。” 她是在感慨这里正在一日日的变得更好,可是秦峥的关注点竟然在政事上? 见小姑娘无奈的叹气,秦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不由得捏着眉心笑道:“习惯了,抱歉。” 在大理寺待习惯了,他对每一件事的第一反应,都是分析利弊。 见状,顾九则是睨了他一眼,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笑了起来。 这人原本就是这样的一个性子,否则当初怎么会轮到自己捡了便宜? 念及此,顾九复又笑道:“明日还要赶路呢,咱们这就回去吧?” 秦峥倒是不妨顾九这么自觉,但是难得陪她出来走一走,因温声道:“不着急,再陪你走一会儿,权且当做是消食儿了。” 夜风温柔,虽然有些热,但是有微风相伴,一切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他说起来这话,顾九却想起来另外一件事儿,想了想道:“那我们去买些点心吧。” 第407章七夕快乐 秦峥大抵是有些讨厌药材的苦味的,再加上今夜的菜,有几道都放了秦峥的忌口,所以他并未吃多少。 小姑娘一向都是看到了就想买的性子,所以秦峥倒也没想多,可等到顾九买了点心,往他嘴里塞的时候,秦峥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是给他买的。 因为她挑选的点心,是他为数不多会吃的几个种类。 分明他从未说过关于自己的喜好和忌口,但顾九从第一次跟他吃饭,便精准的对了他的胃口。 秦峥嘴里慢慢的嚼着点心,心里却又漫无边际的想着,大抵这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才能让他们在今生如此契合吧? 只是秦峥却不知道,他们……的确是前世修来的。 不过是用一世苦果。 顾九并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见他的眉眼因着一块点心就和软了下来,不由得在心里腹诽道,他还总说自己好哄,怎么不看他也是如此? 一块点心而已,便让这人感动了。 这世上,怕是没有比秦峥更好哄的男人了。 她想到这儿,更觉得心中一阵甜蜜,因伸出手来去主动的牵住了他的。 正在这时,却听得不远处一声短促的响声,旋即便见天边炸开了一朵烟花。 那烟花像是一个信号似的,不过片刻便接二连三的腾空而起。 朵朵烟花接连成片,在这墨色的天空下,绽放了最美好的风景。 顾九一时有些愣住,诧异的笑道:“这时候,怎么会有人放烟花?” 她才说完这话,却又见有三三两两的姑娘朝着河边走去,越发觉得稀奇:“咦?” 不对…… 今夜,好像是七夕! 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秦峥轻笑着在她耳边道:“夫人,咱们也去看看可好?” 那是一群姑娘乞巧呢,她过去凑什么热闹。 她都出嫁了呢! 念及此,顾九顿时摇头道:“我才不去,咱们回去吧?” 小姑娘的声音,在这夜色里更添了几分娇软,秦峥听得心头柔软不已,偏头去看她的时候,却又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的几分好奇。 秦峥低笑一声,牵着她的手道:“乖,那边有卖小玩意儿的,咱们过去凑个热闹。” 他不是爱热闹的人,会这样,不过是为了顾九。 顾九心知肚明,只觉得心中更加甜蜜了几分,且因着才想起来今夜的特殊之处,所以就连笑容也多了起来。 秦峥大抵是不知道今夜的特殊之处的,顾九心中越发有些隐秘的欢喜,因咳嗽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如你的愿,咱们去吧。” 说这话的时候,顾九的声音里都带着脚下的笑意。秦峥垂眸看她,果然见她的模样柔软且满足。 这是他的小姑娘。 秦峥点了点头,将她的手抓的更紧了几分,应声道:“好,多谢夫人赏脸。” 二人携手朝着护城河边走去,果然见那边热闹非凡。 年轻的小姑娘们在河边乞巧,两侧有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大多都与情人有关。 顾九看的兴起,秦峥便由着她去。 待得顾九想起来秦峥的时候,回头看去,却没见到人。 “夫君?” 顾九一时有些慌了神儿,以为自己跟他走散了。她正着急的时候,后背却被人拍了一下。 她下意识回头,却先看到了一束花。 山野中开的烂漫,被人采摘下来,做成了一个花束。 而那捧着花的手,是一个男人的。 骨节修长,生着薄茧。 那是一双握惯了兵器的手,然而此时抓着一束花,却又让人莫名觉得心头都跟着柔软了下来。 “夫君……” 顾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将花接了过来,下一刻便听得男人的声音温柔且动人:“七夕快乐。” 分明只是一句话,却让顾九瞬间红了眼眶。 她下意识的勾了勾唇,好一会儿才道:“嗯,七夕快乐。” …… 这一夜,顾九捧着鲜花,与秦峥逛到了临近子时。 起初街上的行人还很多,可到了后来,那些年轻的姑娘们都已然回了家,两侧的摊位也都收了起来。 等二人意犹未尽的回到驿站时,街道上已然万籁俱静了。 驿站里面大多数人都睡下了,守门的两个差役见到他们回来,连忙行礼道:“给大人请安,给夫人请安。” 秦峥道了一声免了,吩咐了后厨的人打些水来,自己则是跟顾九上了楼。 不多时,便见后厨的下人将水端了上来,这些人大多心细如发,记得顾九爱沐浴,还特意抬了浴桶上来。 见状,秦峥道了谢,待得他们将东西放下来,自己则是反手关了门。 顾九已然有些昏昏欲睡,不过晚间出了一身汗,就这么睡了她也难受。 见到浴桶,她忍着困意,打了个哈欠,一面柔声道:“劳烦夫君去外室守着,我沐浴了您再进来吧。” 小姑娘害羞,秦峥自然知道,他轻笑着应了,自己坐在外室,将点心拆开了慢慢的吃着。 那会儿在宴席上确实没吃饱,他本就饭量大,这会儿的确饿了。 待得秦峥吃完,又洗漱过后,顾九方才洗完了澡。 她换了中衣,头发上还带着水汽,打着哈欠便要去床边。 秦峥进内室的时候,见顾九就这么便要去睡觉,只得一把将人扯了回来,叹息道:“这就睡?” 顾九困得有些茫然,被秦峥拽过来,有些迷茫的问道:“唔,怎么了?” 她不知怎么的,却又想到些房中的事情,因咬唇撒娇道:“夫君,我困了,改日可好?”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请求,那模样又娇又软,让秦峥险些有些把持不住。 可待得明白她话中意思之后,秦峥复又咬牙切齿的笑道:“想什么呢,脑子里怎么竟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说到这儿,到底没忍住,伸出手来在顾九的脸上掐了一把。 她才洗过澡,脸上还带着些潮,但却不影响娇嫩的手感,秦峥捏着她的脸颊,见她的眸子瞬间瞪大,先前的困意也被一扫而空。 “我什么都没想,我困了,要去睡觉了!” 顾九看秦峥的模样,哪儿还不知道自己方才想歪了,闹了这么大的一个乌龙,她现下恨不得将自己的嘴给封上。 这话都说出来了,也太羞耻了! 见小姑娘反应过来,秦峥越发轻笑不已。 他哪儿不明白,小姑娘方才是误会了,虽说…… 见她现在这模样,秦峥的确想做些什么便是了。 只是到了最后,想起来明日还要赶路,秦峥到底是克制住了自己,一本正经道:“便是要睡,也得擦干了头发再睡。” 他说到这儿,又将顾九摁在椅子上坐了,自己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过来,叹息道:“若是困了,便闭眼睛,我给你擦头发。” 这事儿男人做惯了,力道格外的温柔。 顾九坐在椅子上,感受着他的手指细细的替自己梳理发丝,莫名的便想起了出嫁时,全福嬷嬷口中的话。 “一梳梳到尾,举案共齐眉——” 分明那已然是前世的记忆了,久远到顾九早已对这些模糊,然而这一刻,当秦峥替她擦头发的时候,她却突然便回忆了起来。 原来,当时她是以这样的心情,入了秦家的门,成了秦峥的妻。 好在,虽说这时光太过漫长,漫长的已然穿过了两世,可最终,她真的如愿以偿。 同他举案齐眉,与他永结同心。 到了后来,顾九的脑袋都随着往后靠,秦峥只当她困了,可低下头看的时候,却发现小姑娘的一双眼都红彤彤的。 第408章怎么哭了? 她的眼尾像是晕染了胭脂一般,带着几分泪意。 “这是怎么了?” 秦峥心头一跳,第一反应便是自己弄疼她了,忙的弯下身子,放柔了声音问道:“可是扯到你的头发了?” 谁知下一刻,却见顾九回过头来,抱住了秦峥的腰。 小姑娘一言不发,秦峥心头越发多了几分慌乱,他难得的乱了心神,反抱着她,一面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一面尽力柔声问道:“阿九这是怎么了,告诉为夫可好?” 顾九在他的怀中摇了摇头,闷闷道:“夫君,你怎么这么好呢?” 她的头靠在秦峥的怀中,声音更是直接传到了他的心里。 小姑娘的告白直接而浓烈,其间还带着几分撒娇,听得秦峥的心都随着滚烫了起来。 他的一颗心瞬间落回了原地,却是蹲下了身子,看着顾九带着泪痕的脸,轻柔的替她擦去泪水。 “那是因为,我的阿九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这世上,也只有一个顾九觉得他好。 所以,也只有一个顾九值得他待她好。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破涕为笑,睨了他一眼,道:“也只您会这么想。” 她这样的姑娘,有什么值得秦峥这样喜欢呢? 这个问题,其实顾九想过许多次。 若说美貌,京中比她好看者并非没有; 若说家世,她也不过是一个商户的女儿; 若说才情,她更是只算平平。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自己,竟奢求到了天上月为她落到人间。 纵然等了两世,可顾九已然不悔。 非但不悔,且还觉得,十分值得。 见小姑娘这模样,秦峥对她的回应,便是低下头来,虔诚的在她眉心落了个吻。 带着珍视,带着郑重。 那个吻分明轻柔的像是羽毛拂过,可顾九却觉得,自己的心都随着滚烫炙热了起来。 她羞涩的一笑,抬头去回应秦峥的吻:“夫君,您这可不算。” 小姑娘主动的吻住了秦峥的唇,她贴上去的时候,秦峥的呼吸都随着乱了。 …… 这一夜,到底是没有睡成。 顾九大抵是自作孽,等到真的能睡得时候,已然是临近拂晓了。 男人餍足的将她搂在怀中,看着倦极而眠的小姑娘,眉眼中越发的温和了几分。 他轻轻地拍着顾九的后背,见小姑娘迷迷糊糊的睁眼看自己,因轻声道:“乖,睡吧。” 闻言,顾九乖顺的闭上了眼睛,可一会儿却又睁开来。 她太困了,所以就连睁眼的时候,也是只睁开了一条缝隙。 然而便是如此,秦峥也能看到她眼中的郑重。 她说:“夫君,一切都在越来越好,我们也是。” 那是她在外面的时候,便想告诉秦峥的话,然而顾九害羞,所以这一句在心间放了许久,直到现在,才得以告诉他。 小姑娘的声音郑重,听得秦峥莫名觉得鼻子一酸。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一颗心已然如石头一般的冷硬,再不会被什么东西所感动了。 可是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姑娘,被那姑娘将石头给焐热到裂开,才发现,那里面还有一颗柔软的、会为她而跳动的心。 秦峥深吸一口气,轻声且郑重的回应她:“是,会越来越好的,如我们一般。” 这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 有她在,真好。 顾九太过困倦,但秦峥的话,她还是认认真真的听到了。 被秦峥抱在怀中,顾九心满意足的睡过去。 带着他的这句话,一同坠入了甜甜的梦境。 然而秦峥却睡不着了。 他抱着怀中的小姑娘,低头凝视着她的睡颜,一时觉得这是一场梦,一时又觉得,这是真切的现实。 不知自己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好事儿,今生才得以在风雪独行之中,有人替他送来了一支火炬、一束光芒。 …… 原本昨日的时候,顾九曾许诺赵老太,今早要过去吃早点的,可是她夜里几乎一夜没睡,等到醒来的时候就已然是日上三竿了。 秦峥已然不在房中,顾九从梦中醒来,唇边还带着不自觉的笑,然而起身的那一瞬,却是瞬间脸色一僵。 疼,且酸。 某个人昨夜疯了似的,且她当时竟也跟着配合,到了最后,顾九觉得她已然魂游天际了。 如今她还能活着,当真不容易。 顾九叹了口气,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腰肢,心中开始思索着。 或许,先前师父给秦峥准备的、那些据说可以强身健体大补的药,她可以吃一点? 否则这么下去,她迟早得死在秦峥手里! 秦峥进门的时候,就见小姑娘正神情哀怨的想些什么,见到他进来后,她看过来的目光也带着几分嗔怪。 大理寺卿一向明察秋毫,眼下这种情况,更是一眼便明白了过来。 他认命的走过去,轻笑着替她揉捏腰肢,一面问道:“可是疼了?为夫替你捏一捏。” 男人的手法适中,顾九本就没怎么睡醒,这会儿被他按摩,越发觉得舒适的昏昏欲睡。 奈何想起来他昨夜的事情,顾九又忍不住愤愤的偏头去咬他的胳膊,一面哼了一声道:“黄鼠狼给鸡拜年……” 这个人装的还挺正人君子,也不知昨夜是谁胡来的! 见她这模样,秦峥却是失笑:“夫人便是生气,也不能骂自己吧?” 这个字,它着实不是个什么好的形容词。 下一刻,便见顾九红着脸,重重的锤了他一眼,咬牙道:“您快走吧,一天到晚没个正经!” 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无耻的?! 见顾九被他逗的满脸通红,秦峥再也忍不住,愉悦的笑了起来。 男人的声音低沉暗哑,听得顾九越发觉得心头狂跳。 分明应该是生气的,然而一看到这人的模样,听到这人的声音,顾九都觉得,命给他都可以。 美色惑人,古人诚不欺我! 最终,被美色蛊惑到的顾家阿九,只能认命的原谅了这人。 自然,最主要的原因是—— “赵婆婆来了,做了一大桌子菜,他们都在楼下吃呢。单独给你预备的那份在厨房热着,现在可要吃?” 闻言,顾九先是眼前一亮,继而又有些愧疚道:“昨日说好要去她店里的,这下又去不成了。” 听得小姑娘有些遗憾的声音,秦峥则是笑道:“放心,我晨起的时候已经着人过去打点了,周学景那里也交代过,她这小店,只要是正经做生意,这辈子可保无虞。”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诧异道:“您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 她并不是非得去赵老太的店里,只是担心她一个老人家,若是被人坑了可就不好了。 谁知秦峥竟然知道自己的想法,并且替她去将这些事儿做了。 见小姑娘诧异的目光,秦峥一时有些自得,垂眸笑着,不正经道:“夫人亲我一口,为夫便告诉你。” 这话一出,秦峥果不其然又挨了一拳。 只是小姑娘的手上没劲儿,这力道说是给他按摩都不为过。 秦峥笑了笑,到底没敢再撩她,只是放柔了声音道:“好了,你快起来,我去让人把饭菜端上来。” 待得秦峥去了,顾九这才捂着有些发烫的脸颊,叹了口气,起身下床了。 …… 因着顾九起得晚了,所以等到吃完饭出发时,到底还是拖延到了临近正午。 她下楼时,众人都在大厅站着,行李等物是早就搬上马车的,只待她便可以出发。 顾九见状,越发有些羞赧,由着秦峥牵着自己去了门外。 赵老太还没走,顾九跟她寒暄了几句,嘱咐她照顾好自己,眼见得时候不早,这才上了马车。 第409章回京 去世安堂接了秦峥之后,一行人便再次出发,朝着上京而去。 接下来这几日,路程便顺遂了许多。 不同于来时的紧张,回京的时候,便可以轻松一些。沿途遇到风景优美之处,众人甚至还停留下来修整半日。 不过即便是这样的进度,等到了上上京的时候,也才七月十三。 回到上京的时候,已然是黄昏了。 日暮时分,夕阳照在城门上,古朴沉重的门上都染了几分余晖。 顾九坐在马车里,挑帘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不知怎的,竟突然觉得鼻子一酸。 前世里,她一辈子都困在上京内,即便是死后成了游魂,也没有从这城中逃开。 原本她对上上京是没什么感觉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从外面待了两个月,真的回来的时候,只看到这城门,她就觉得自己几乎要落泪了。 那是一种浸入骨髓的、却被她遗忘的感情。 原来,她竟然这般爱着这里。 她爱着这一座城,更爱着城中住着的亲人。 感受到小姑娘的情绪,秦峥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不哭,我们回家了。” 他虽然对这里没有感情,但却能理解顾九的心情。 到底是小姑娘呢。 闻言,顾九一时有些郝然,轻声道:“让夫君见笑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拿帕子擦了泪,吸了吸鼻子道:“咱们先把师父送回去吧。” 对此,秦峥自然没有意见。 车才过了城门口,白无渊便跟他辞行了:“秦大人,明日见吧。” 他的府上,跟秦峥要去的路线南辕北辙。 对此,秦峥自然毫无意义,跟他告别之后,又嘱咐了郑怀洛他们先回去。这之后,方才带着顾九一行人去了梅园。 说来也巧了,他们回去的时候,梅园里竟然一个主子都不在。 顾九问了之后,才知道林氏出门吃饭去了。 只是她不过随口问了一句林氏去哪里吃饭,却见那丫鬟一时有些踟蹰。 见状,顾九不由得失笑,见丫鬟还有些支支吾吾的,因好笑的问道:“怎么,母亲去哪里吃饭了,还值得你这么吞吞吐吐的?” 她这话一出,那丫鬟越发有些不安,轻声道:“回少夫人,老夫人跟着……跟着一个男人去吃饭了,去的长安楼。” 闻言,顾九下意识一愣,倒是一旁的秦峥了然。 男人,应该是谢远城吧。 他才想到这里,顾九也反应过来,因咳嗽了一声,道:“我们今日有些累,便先回去了,待母亲回来你跟她说一声,就说明儿个一早,我们再来请安。” 得了她这话,那丫鬟如释重负,顿时笑着应道:“是,少夫人慢走” 她还以为少夫人要刨根问题呢,还好对方没有继续问下去。 这些时日的奔波,庄子期也有些萎靡。 让下人帮着自己把行李放回去之后,眼见得他们夫妻要走,当下便摆手道:“行,你们快回去吧,到家了好好儿歇一歇。” 这些时日的赶路,庄子期着实有些受不了。 见状,顾九也有些歉意,嘱咐下人好生照顾他,自己这才跟着秦峥回府了。 …… 回家之前,顾九并未刻意的给家里传信,所以见到她回来之后,下人们先是吃了一惊,继而便见白术惊喜的笑着迎上来:“小姐,您回来了?!” 她这不是做梦吧? 见白术这模样,顾九不由得有些好笑,睨了她一眼道:“不是我回来,又是哪个?”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笑着捏了捏白术的脸,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家中一切可好啊?” 白术到了这会儿才确认顾九真的回来了,眼眶里的泪水都在打转,闻言吸了吸鼻子道:“回小……回夫人,家中一切都好,只是想您。您都瘦了,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吧?您饿不饿,累不累,奴婢这就让厨房给您做吃的去。” 自从他们分房出来住之后,白术就被赵嬷嬷教导了好几次,如今顾九是一家的主母,所以得喊夫人。 可白术时常不长记性,不定什么时候就喊错了。 方才那会儿太过激动,又喊成了小姐。 这会儿还是赵嬷嬷睨了她一眼,白术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连忙更正了过来。 小丫头一连串的问了许多话,顾九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好,还是赵嬷嬷先走过来,直接将白术给拉到了一旁,自己扶着顾九去椅子上坐了,一面柔声笑道:“夫人一路辛苦,快坐着歇一会儿,白芍,倒茶。” 闻言,白芍忙的笑着应了,给顾九倒了茶水递过来,恭声道:“夫人喝茶。” 顾九应声接了,喝了口茶之后,方才觉得自己的嗓子舒服了不少。 她四处看了一眼,见房中还是她走之前的模样,一切都井井有条,不由得笑着叹了口气。 原先还不觉得,这会儿到家之后,才发现回家真好。 这才是她的地方,让她的一颗心都踏实了下来。 赵嬷嬷并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见她自己回来,因问道:“夫人,大人没回来么?” 听得这话,顾九才想起秦峥来,因笑着摇头道:“他回来了,只是方才有些事情,所以去了书房。” 说起来,秦峥也真的是忙,才到垂花门处,就被下人给截住,说是有事情要回禀。 秦峥自去忙了,顾九便直接回了主院。 闻言,赵嬷嬷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夫人您一路辛苦,先休息一会儿吧,老奴这就让下人们准备晚饭。“ 得了她这话,顾九笑着应了,因道:“休息就不必了,你先让人烧点水,我去沐浴更衣。” 这几日因着赶路,所以她都没有好好儿洗澡,现在觉得自己身上都要发臭了。 且她每每问秦峥,却得到对方的调戏,还说什么,她哪里都是香的。 这人没什么正经,顾九却是有些嫌弃自己的。 见顾九这表情,赵嬷嬷不由得失笑,笑着应声道:“是,老奴这就去。” 到底是自己府上的下人,动作又快又勤勉。 不过片刻功夫,顾九便已然进了浴桶里。 被热水包裹住的时候,她终于觉得自己通身都舒适了。 水里加了花瓣和特质的香料,既解乏又疏通筋骨,待得洗完澡之后,顾九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软了下去。 她心满意足的擦了水分,待得换好衣服之后,下人们便来回禀,道是晚饭预备好了。 秦峥还没回来,顾九打发了下人去问,不多时便见人去而复返:“回夫人,大人在谈公事,说是晚些时候回来,让您吃完先休息呢。” 闻言,顾九倒是有些疑惑,不知什么事儿绊住了脚,让秦峥才回来就这么忙。 不过这到底不是她能过问的,所以顾九点头应了,倒也不觉得失望。 她才洗了澡,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再加上秦峥不在,所以她不过吃了两口饭菜,便去漱口睡觉了。 这一路上赶路太过辛苦,顾九几乎是沾着枕头便睡,甚至于连秦峥何时回来的都不知道。 秦峥进门的时候,见白术在门口守着,房中的灯笼只燃了一盏,他便知道顾九睡下了。 见他来,白术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大人。” 秦峥点了点头,摆手道:“你先下去吧,这里不必你伺候了。” 他们睡觉的时候,一贯不喜欢下人在旁边伺候着的,白术应声去了,秦峥则是径自去了内室。 顾九正在睡着,小姑娘微张着嘴,一只手垫在脑袋下面,模样瞧着十分可爱。 秦峥看到她,便觉得一颗心都跟着柔软了下来。 第410章小姑姑,生辰快乐 在外面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都都烟消云散,唯独剩下了眼前人。 他轻轻地喟叹了一声,自去洗漱之后,吹熄了烛火上了床。 感受到男人的气息,顾九下意识的凑了过来,整个人八爪鱼似的贴了上来。 见状,秦峥不由得失笑。 这小丫头,未免也太现实了些。 先前的时候,因着外面条件不好,如今又是盛夏,所以顾九熟睡之后第一反应便是将人给推开。 可如今回了自家府上,房中放着冰块去热,再加上他又才洗漱过,身上的肌肤都是凉的,她便直接贴了上来。 秦峥垂眸轻笑,心里虽然腹诽着对方,可双手却先诚实的将人给抱在了怀中。 男人身上的温度十分适宜,引得睡梦中的顾九也跟着喟叹了一声,哼哼唧唧的将他抱的更紧了些。 秦峥无奈的捏了捏眉心,纵容的由着她去。 大抵是她的呼吸都带着恬静,所以不过片刻,秦峥便也有了睡意,抱着怀中的小姑娘沉沉睡去。 …… 翌日一早,顾九是被人闹醒的。 头发丝羽毛似的落在她的脸上,引得顾九下意识皱眉,伸出手来拍了拍:“夫君,别闹。” 她还在梦中,半睡半醒的时候,说话也呢喃似的,故而身边人并未听清。 顾九这一下挥了个空,迷迷糊糊的将自己的头发给拽了回来,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谁知却又有一只小手指头在轻轻地点着她的脸颊,那手指十分的柔软,带着搞怪似的,让顾九的眉头越发皱了起来。 “夫君……” 她才喊到一半,却猛然觉出不对来。 这不是秦峥! 下一刻,便见顾九骤然张开眸子,却不想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蓝儿?” 见顾九终于醒了,顾念蓝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顾九,在她怀中咯咯的笑了起来:“小姑姑,你也太能睡了,蓝儿都喊了你半天了!” 小姑娘带着控诉的声音在她怀中响起,顾九却是无奈的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这个小鬼灵精,胆大包天,敢打扰我睡觉是不是!” 出嫁之前,顾念蓝倒是十分喜欢作弄她,可自从她出嫁之后,顾念蓝便再也没了这个机会。 不想今日,又给她得了机会了。 顾九一面叹气,然而手却是抱紧了她,一面柔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让下人喊醒我?” 闻言,顾念蓝笑眯眯的在她怀中抬起头道:“蓝儿早就来了,白术姐姐她们说要喊您,我没让,我想进来陪你睡的。” 但是见到小姑姑睡得这么香甜,她就没忍住,逗了她几下。 她发誓,只有几下! 见她这模样,顾九哪里不明白,当下又敲了敲她的脑门,佯怒道:“好啊你个小丫头,所以你睡不着,就过来作弄我是不是?” 顾念蓝被她瞧脑门,下意识的躲到她的怀中,笑嘻嘻的求饶道:“小姑姑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说这话的时候,顾念蓝的眸子里满是狡黠。 那一双眼睛黑宝石似的,内中的光芒,跟顾九如出一辙。 小姑娘这模样,看的顾九又好气又好笑,小丫头跟着她长大的,心眼全都跟自己学了个十乘十。 她还不知道顾念蓝在想什么? “下次,再给你下次机会,你必然比今日还疯呢。” 那会儿她还吓了一跳,想着是谁过来闹自己呢,谁知道竟然是顾念蓝。 顾九最怕痒,那头发在她脸上扫来扫去,也亏得顾念蓝才敢这么做。 便是秦峥,都得被她骂两句的。 顾九直接戳穿了顾念蓝的想法,却见小姑娘笑着讨饶,一面道:“小姑姑你误会了,蓝儿才不是过来捣乱的呢,我是来给您送祝福的!” 她这话一出,顾九倒是愣了一愣,嗤笑道:“送什么?” 这小丫头,又想跟自己闹什么花招呢。 然而她才问完,就见顾念蓝一骨碌的下了床,站在床边,正正经经的行了一礼,脆生生道:“蓝儿给小姑姑拜寿,祝小姑姑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生辰快乐!” 说完这话之后,顾念蓝又变戏法儿似的从一旁拿了一个小盒子出来,规规矩矩的递给她,笑道:“小姑姑,这是您的生辰礼物。” 顾九起先还不知顾念蓝要做什么,可真的看到她说完这些话之后,却是下意识的愣在了那里。 她的……生辰? 前世五年,因着顾九生辰的日子不吉利,所以在明国公府是不被允许庆祝的。 其后做游魂的三年,她更是忘记了自己的生辰。 甚至于重生之后,顾九都因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将自己的生辰都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直到现在。 她最疼爱的小侄女儿,正言笑晏晏的站在她的面前,庆贺她生辰之喜。 顾九没来由的便湿了眼眶。 她后知后觉的想到,是啊,今天,是她的生辰呢。 七月十四。 中元节。 她名为顾九,并不是因为家中排行,而是因为她的生辰属阴。 顾家三胎得男,到了第四胎,才迎来一个千呼万盼的小姑娘。 父亲激动的直接给庙里菩萨重塑了金身,也正是因为如此,得了主持的一句提点。 主持言道她乃中元节子夜出生,又为女子之身,所以需要一个极阳的字来压命格。 而九,乃是至阳的字。 所以,她取名顾九。 她也曾是被娇宠的小姑娘,从名字到日常,从高堂到兄长,无不千依百顺着自己。 可是后来,这个小姑娘,她丢了自己。 顾念蓝庆祝完生辰之后,原本以为,小姑姑会如往常一样将自己抱在怀中亲一口的。 可是今日却有些不同寻常。 小姑姑非但没有动弹,反而像是傻了一样,坐在床上,整个人看起来又想哭又想笑。 她虽然小,却也敏锐的察觉到,小姑姑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劲儿。 因此她索性自己走过去,伸出小手去努力的环抱顾九,轻声道:“小姑姑,蓝儿在呀。” 小丫头软绵绵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也让顾九彻底的回过神儿来。 她下意识将顾念蓝抱在怀中,轻声道:“嗯,谢谢蓝儿。” 其实很多事情,顾九是早就想明白了的。 前世里她的确是受了许多委屈,可那里面也有自己的责任。 至于今生,一切都是重新开始,她所思所想全都得偿所愿。 所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她之所以方才那一瞬间情绪失控,不过是想起过往罢了。 但其实,她更需要珍惜的,是现在。 念及此,顾九越发露出一抹笑容来,擦了擦眼角,重重的亲了顾念蓝一口:“这是小姑姑过的最欢喜的一个生辰了,蓝儿真好。” 顾念蓝被她亲了,一时有些害羞,却又忍不住笑弯了眉眼,将小手改为搂着她的脖子,轻声道:“蓝儿觉得,小姑姑才是最好的。” 她这模样十分可爱,顾九看的忍俊不禁,忍不住又在她的脸上亲了亲,一面道:“是是是,咱们都好。” 顾念蓝被她抱着,又害羞又欢喜,想起自己的礼物时,急忙把盒子递过去,道:“小姑姑,这是您的生辰礼物,蓝儿花了好久才做好的。” 小姑娘白嫩的手捧着一个小盒子,神情认真且急切。 顾九见状,越发有些好奇,因笑着接了过来,一面问道:“蓝儿送的什么呀?”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将盒子拿起来仔细的看了看。 其实倒也不难猜,这盒子看起来很精巧,惦着也有些分量,按着顾念蓝的喜好,应当是首饰之类的东西。 第411章好多人? 谁知听得她这话,顾念蓝却只是摇了摇头,正色道:“小姑姑,我不能告诉你,你得打开自己看。” 这小丫头的模样倒是很正经,顾九瞧着好玩儿,心里也随着起了几分好奇,因笑着将那小盒子打开。 那是一幅画。 确切的说,是先画好,再绣出来的一幅画。 那画的十分稚嫩,只大概画出了顾九的轮廓,旁边还写了一行字:平安顺遂。 难为这小丫头,大字还不认识几个呢,竟然能把这四个字给描出来。 还有那画…… 纵然画的不大相像,顾九看的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是她疼爱着的小侄女儿,给了她最真挚的祝福。 一旁的顾念蓝还有些怯生生的,她头一次自己做东西,这会儿十分不安,生怕小姑姑不喜欢。 顾九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姑娘满脸期待和紧张的看着自己,当下便放柔了声音,将她抱在怀中,轻声道:“谢谢蓝儿,小姑姑特别喜欢。” 听得顾九这话,顾念蓝顿时放下心来,笑眯眯道:“我就知道小姑姑会喜欢的,蓝儿做了好久呢!” 为了这一幅画,她做了将近两个月,这期间好几次都伤到手了。 不过这话顾念蓝却没说,只是那小模样骄傲的,让顾九忍不住低头亲了又亲:“是,蓝儿最厉害了,所以小姑姑最喜欢蓝儿。” 见顾九低头亲自己的脸颊,顾念蓝越发害羞不已,但又特别欢喜,因依偎在顾九的怀中,轻声道:“小姑姑,咱们出去吧,外面好多人都在等着呢。”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瞬间一愣,诧异道:“好多人?谁?” 她也是才睡醒糊涂了,压根就没有想到,顾念蓝既然过来,必然不是自己。 可她只想到了母亲大概会来,却没有想到…… 外面真的好多人。 除母亲之外,婆婆林氏也在,还有庄子期带着林安、姚氏带着小明儿和周淼。 顾九换好衣服出去的时候,就见正厅里坐的满满当当,林氏跟刘氏坐在主位上,众人正相谈甚欢。 顾九一时有些郝然,方才从丫鬟的嘴里已经知道了,他们都是来给自己贺寿的。 可现在,客人们全都到齐了,她这个主人居然才醒来。 念及此,顾九越发脸上发烫,她轻轻地拍了拍脸颊,拉着顾念蓝的手走了进去。 “给母亲请安、给师父请安,姚姐姐安好,不知你们过来,我醒的迟了,先跟你们道个歉。” 见顾九进门就先道歉,林氏当先将人扶了起来,笑眯眯道:“好孩子,我们也是临时起意的来打搅你,原是扰了你的清静才是。” 一旁的姚氏也跟着附和道:“可不是么,是我要跟你说声抱歉才是,可是吵着你休息了?” 她们二人这话一出,刘氏顿时无奈笑道:“你们可莫要这么说,怕是要羞煞她了。原就是你起晚了,都日上三竿了,怎么丫鬟也不知道唤你?” 便是在家里的时候,顾九也没有如今日这般起的晚的。 念及此,刘氏又悄然看了看林氏的脸色。 这到底是顾九正经的婆婆,见她这样惫懒,也不知心里会不会不舒服。 听得母亲这话,顾九先是行礼道歉,继而又笑道:“母亲恕罪,这时候原先是早就要起的,只是这些时日赶路辛苦,今日就耽误了些,倒是让大家看笑话了。” 她这话一出,林氏则是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一面叹气道:“我的儿,知道你辛苦,有什么可赔罪的,快让母亲好好儿看看,怎么如今这么瘦了?” 刘氏到底是亲娘,场面话说完了,现下也随着附和道:“可不是,不但瘦了,还黑了,在外面玩儿疯了吧?” 从顾九进门的第一眼,刘氏便心疼不已,奈何便是心疼,她也不能直接说出来。毕竟,这次出去是跟着女婿一起的,若是说的重了,岂不是说女婿的不是? 林氏倒是丝毫不客气,因蹙眉道:“待会峥儿回来,我非得好好儿问问他不可——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被糟践成这个样子了?必然是他不上心!” 她这话一出,顾九顿时笑道:“母亲可别怪夫君,先前原也是我非得要跟着的,况且这一路他都十分照顾我,并无半分不上心呢。” “你这丫头,还替他说话。” 林氏点了点她的眉心,笑道:“偏是我运气好,竟得了这样一个好媳妇儿回来。” 闻言,一旁的刘氏则是笑着摇头道:“亲家母可莫要夸她,否则这小丫头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她才说了这话,顾念蓝却是疑惑的问道:“祖母,小姑姑有尾巴?” 这话一出,倒是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刘氏搂过来顾念蓝笑着,一面摸了摸她的头,道:“蓝儿乖,莫要学你小姑姑,惯得都不成样子了,也亏得亲家母肯担待她。” 林氏自然是忙的夸赞顾九,一旁的小明儿也在此时咿咿呀呀的附和着,顾九瞧着欢喜,过去将小明儿抱在怀中,一面笑道:“母亲您瞧,小明儿都说我好呢。” “你这丫头。” 刘氏笑着嗔了她一眼,不过见林氏待顾九的确亲厚,便也渐渐地放下心来。 众人在房中说笑了一会儿,林氏才想起来秦峥,因问道:“是了,峥儿呢,怎么现在都不见他出来?” 听得她询问,顾九倒是一时有些愣住,因郝然的笑道:“我也不知。” 她是被顾念蓝直接吵醒的,在此之前秦峥应当已经走了,她哪儿知道对方去哪儿了。 顾九才说到这儿,就听得白术笑着行礼道:“回老夫人,大人他一早便进宫去了,说是晌午之前就回来。” 秦峥走的时候,家里还没人过来,所以他当时只交代了不许惊动顾九。 谁知后来的时候直接来了这么多的人,白术原先是打算去喊醒顾九的,结果顾念蓝却当先溜到了房中去了。 也幸好,今日来的人都不会怪顾九,否则若是让外人瞧见了,怕是有些不好看的。 白术心里想着,一面又笑着转移话题道:“老夫人,方才厨房说出去采买,您几位可有什么想吃的么,奴婢让人去买。” 闻言,林氏则是起身笑道:“无妨,你在这儿伺候着,我去后厨看看吧,今日是阿九的生辰,得好好儿的预备一番才是。” 她这话一出,刘氏也笑道:“正巧,我也出去走动走动,亲家母若是不介意,咱们一起过去?” 对于她这话,林氏自然没意见。 两个长辈都乐呵呵的去了,林安方才便带着顾念蓝出去玩儿了,庄子期则是接了小明儿过来,笑道:“老头子什么都不会,便不去添乱了,我就在这儿带孩子吧。” 顾九见状,因笑道:“师父您也才回来,且坐着休息吧,腿脚可还疼?” 她还记得庄子期的腿,庄子期自己却是浑然不放在心上,摆手笑道:“无妨,早习惯了。行了,知道你没睡好,再去补个觉吧。” 家里有这些客人在,顾九若是去睡了,那才叫不像话呢。 因此她只是笑了笑,道:“早不困了,姚姐姐,你今日来的正好,我这次回来,给你和淼儿妹妹带了礼物,你们若是无事,随我过去挑选一下可好?” 闻言,姚氏倒是诧异的笑道:“礼物?倒是让阿九你破费了。” 一旁的周淼则是惊喜的问道:“顾姐姐,是什么呀?” 顾九却没直接说,只抿唇一笑,道:“你们来看了便知。” 第412章或为实情,或为栽赃 得了她这话,姚氏笑着答应,三人一同去了主院里。 经过院子的时候,见顾念蓝正在跟林安说着什么,两个孩子脸上都是欢喜的笑意。 日光洒在他们身上,那一幕看的顾九都不由得微微勾唇。 这样的场景,让人的心都跟着静谧了下来。 真好。 …… 秦府之中一片祥和气息,然而宫中的秦峥,此时则在承受着压力。 他一早便进了宫,却足足在御书房外等了小半个时辰。 待得皇帝终于召见他的时候,他先是同白无渊等人一同汇报了此番河东河道所出的一系列事故,末了,又将此事定到了穆渊的身上。 如皇帝所愿的答案,然而皇帝的表情却不大好看。 “穆渊……他一个三品的河道总督,何时也有了这么大的狗胆了?” 听得皇帝这话,郑怀洛表情微变,下意识去看秦峥,却见他的脸色面无表情。 而一旁的白无渊,也十分平和。 倒像是他一个人大惊小怪似的。 好在,此时也不用他来回答,郑怀洛便在一旁装透明人,只是心里却是忍不住咂舌。 居然真的让他家大人说对了,皇上这是要发怒? 下一刻,便听得秦峥道:“回皇上,微臣愚钝,查到的结果,便是如此。” 听得他这话,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们先出去,秦峥留下。” 已然从爱卿变成了直呼其名,可见皇帝的确是有些怒了。 见状,郑怀洛顿时有些着急,却见秦峥给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郑怀洛这才跟其他人一起行礼,退了出去。 偌大的殿内,一时只剩下君臣两人。 “天狼十八卫,也只查到了这些结果?” 皇帝这话一出,秦峥方才抬头,恭声道:“天狼卫查到了些别的,请皇上过目。” 他将袖中早先便准备好的奏折递了上去,顿时便听得皇帝冷笑道:“你倒是鸡贼,当着他们的面,还不肯拿出来?” 闻言,秦峥只是平板无波的回禀道:“天狼卫乃是皇上的私卫,本不该暴露人前。” 听得他这话,皇帝哼了一声,方才将奏折接了过来,只是待得看过之后,神情却越发的难看了下去。 “这上面所说,都是真的?” 皇帝的声音带着冷意,秦峥则是声音恭谨:“回皇上,这些都为罪臣们互相攀咬,真假未知,或为实情,或为栽赃。” 这话一出,皇帝都被气笑了,指着他道:“秦峥,你这是在跟朕打机锋呢?朕问你是否属实,你跟朕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这是个什么狗屁答案!” 眼见得他气得都失态了,秦峥这才不紧不慢道:“皇上息怒。” 皇帝随手将这奏折扔回给了他,冷声道:“好啊,朕息怒,那你倒是说说看,何种情况为实情、何种情况为栽赃。” 那奏折扔到了秦峥的官服上,之后又掉在了地面。大理石的地面光洁可照人影,秦峥低头时,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眉眼冷冽。 再抬眼时,却又是一片平和。 “回皇上,邓县县令李武在所辖地私设矿山,所产出的铁流向世面。据穆渊所供述,臣查到这些铁有一部分所流向之地,乃是西山大营。” 西山大营如今正当值的,是三皇子母族的舅舅。 秦峥说到这儿,见皇帝的脸色一变,复又继续道:“但臣再查下去的时候,发现他们之所以会私下购买铁器,是因为朝中克扣了军用,西山大营被逼无奈,才去购买的。” 而兵部里面,有二皇子的人。 这就很微妙了。 皇帝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一层,沉声道:“继续说下去。” 闻言,秦峥应声,继续道:“除此之外,还有穆渊一案,如今所追缴回来的银钱,一共是三百余万。穆渊贪墨证据确凿,但所有事情,都止于他。” 穆渊手中必然是有证据的,然而皇帝心慈手软,当初一道旨意下去,那些线索便都断了。 归根结底,还是皇帝的锅。 但秦峥不能说。 他这话一出,皇帝的神情也难看了下去,沉声道:“朕知道了。” 听得皇帝这话,秦峥也不再多说,对方不说让走,他便跪在原地,身形挺拔。 皇帝长叹一口气,语气中有些疲惫道:“这些人,一个个心思都摆到了明面上,是觉得朕老了吗?” 秦峥并未回答,而皇帝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只是纵然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自己的确是老了。 先前二皇子的母族牵涉到了春耕行刺一案之中,皇帝当时雷霆盛怒,可是后来不过月余,便在二皇子的一连串示好之下,将人给放了。 自二皇子被放出来后,他便跟三皇子在朝堂上屡次起纷争,皇帝为此不堪其扰。 他心中怀疑这两个儿子暗中的动作更大,所以才有了这次秦峥的河南之行。 可现下结果摆在自己的面前,皇帝却又犹豫了。 “秦峥,你说,朕该怎么处理此事?” 听得皇帝询问自己,秦峥却只磕了个头,恭声道:“皇上圣明,心中必然已有决断。” 他避而不答,皇帝则是冷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撇得清。” 这人向来是这样,明哲保身。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也让皇帝对他的忌惮少了几分。 念及此,皇帝又叹息道:“罢了,此事就自穆渊处了断了吧。” 这决定是他早就下了的,可现在说出来,依然有些不甘心。 然而就算是不甘心,他又能如何? 两个儿子都不干净,总不能两个都处置了。 他如今年岁大了,子嗣不丰,这是他唯二的两个成年里面还康健的皇子了。 皇帝长叹了一口气,捏着眉心道:“行了,让他们都进来吧。” 这话,却是跟内侍监说的。 下一刻,便见内侍监小跑着出门请人,不过片刻,人就到齐了。 “臣等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 闻言,皇帝抬了抬手,道:“此番河南赈灾,诸位爱卿有功,当赏。” 皇帝这时候神情已然恢复了和善,看向众人的时候,更是带着笑容:“不知诸位爱卿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告诉朕,朕一并赏赐了你们。” 听得这话,白无渊叩拜之后,恭声道:“微臣谢皇上,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微臣不求封赏,只求我西楚风调雨顺,国祚绵长。” 这话说的皇帝十分高兴,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道:“白爱卿一向是个忠正的,此番你赈灾出力甚大,又有百姓所赠万民伞,便擢升为刑部左侍郎吧。此外,赐白银千两,贡锦十匹。” 他话音落下,白无渊表情带着恰到好处的喜悦,口头谢恩:“臣谢主隆恩。” 对于白无渊,皇帝是满意的。虽说先前有那样一个掉包计,可这人是有真才实学的,再加上他的出身,决定了他只能忠于自己。 而他这段时间的表现,也证明了皇帝没有看错人。 念及此,皇帝温和一笑,道:“平身吧。” 赏赐完了白无渊,皇帝又看向郑怀洛:“此番郑爱卿随行前往,功劳不小,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听得皇帝询问自己,郑怀洛娃娃脸上满是笑容:“微臣先谢皇上,您能不能也赏微臣点银子?不瞒您说,我爹扣了微臣的俸禄,扬言要饿死微臣这个不孝子呢。” 郑怀洛的老郑大人,当年也是随着皇帝的老臣,关系十分亲厚。而郑怀洛的小姑母,曾为皇帝的宠妃,只是那郑氏红颜命薄,不过一年便去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更成了皇帝心中的白月光。 第413章朕改日给你赐个婚? 自那郑氏去后,皇帝对于郑家存了一份愧疚之心,对于这个郑家好容易得来的儿子郑怀洛,也算是格外优待。 毕竟,郑家的奇葩事情京中皆知,当年老郑大人为了生儿子,老郑夫人还曾经四处烧香拜佛,得了这一个儿子,可不容易。 因此这会儿听得郑怀洛的话,皇帝顿时指着他笑骂道:“你这是穷疯了,到朕头上要钱来了?想得美,朕告诉你,旁的都成,银子找你爹要去。” 这话一出,郑怀洛顿时便垮了脸,委屈的叹气道:“微臣,谢主隆恩。” 他生的好,与小姑姑郑氏的眉眼中颇有几分相似,因此皇帝只看他这模样,就有些心软,因叹息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不怪你爹说你,娶妻生子才是正经事。不如,朕改日给你赐个婚?” 听得皇帝这话,郑怀洛顿时磕头如捣蒜:“皇上饶命啊,微臣,微臣还小,一心想报效西楚,报效皇上!” 见这人脸都白了,皇帝摇了摇头,便也不再逗他,咳了一声,笑着摆手道:“行了,起来吧,朕还没有那么闲,镇日无事便做红娘。你此番协助办差有功,赐锦缎五匹、白银五百两——都归你自己,不送郑家,如何?” 后面这话,皇帝笑着调侃说的。 奈何郑怀洛脸皮最是厚,当下便乐的行礼道:“多谢皇上!” 见他这模样,皇帝不由得摇了摇头,叹气的时候,却又想到当年的郑氏,也是这般的娇憨可爱。 她这个侄儿,言行举止竟与她相似。 念及此,皇帝一时有些失神,还是一旁的太监轻声提醒道:“皇上,还有秦大人呢。” 闻言,皇帝这才回过神儿来,心中暗叹一声,将自己那些杂乱的心思都收了起来,正了正神色,笑道:“秦爱卿,此番你功劳最大,既是论功行赏,你可有何想要的?” 其他人都是直接拒绝了,秦峥却是真有一个所求。 因此听得皇帝这话之后,秦峥则是郑重行礼道:“回皇上,微臣此番别无他求,唯有一个心愿,请皇上成全——微臣,想给母亲求个诰命。” 往常的时候,皇帝每次询问,秦峥都无所求,今日倒是提了要求,这让皇帝一时诧异。 不过比起来诧异,他更多的则是疑惑:“你母亲……是有诰命在身的吧?” 明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自然是有诰命封号的,不止是林氏,还有秦老夫人,也都是封了诰命的。 后来秦钊的丑闻传遍了京中,皇帝纵然生气,可是在贬斥秦钊的时候,却没有将府上亲眷的诰命封号给一并褫夺。 一则是看在老明国公的面子上,二则便是给了秦峥颜面。 可现在秦峥居然来给他母亲再次求? 难道是嫌弃封号低了? 不过皇帝的疑惑只有一瞬,下一刻便听得秦峥行礼道:“回皇上,原先是有的,只是母亲的诰命乃是依托于明阳伯府。而如今,母亲已经和离,现下是自由之身,自然也无封号。” 林氏的诰命封号,取决于她所嫁的人。跟秦钊和离之后,林氏如今自然是白身。 这话一出,皇帝先是诧异了一瞬,继而又想起了先前京中的荒唐事,因蹙眉道:“这秦钊,还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早先的时候,虽说瞧着他不大聪明,可好歹也算是中庸,为人并不越矩。怎么如今年岁越大,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打死妓子、宠妾灭妻,如今竟然还跟发妻和离,简直是荒唐! 但这到底是旁人家的事情,所以皇帝哼了一声,复又道:“行,朕准了。” 他说到这儿,又问内侍监道:“林氏先前是几品封号?” 听得皇帝询问,一旁的内侍监顿时笑着回禀道:“回皇上,秦夫人先前乃是三品诰命之身。” 闻言,皇帝点了点头,道:“那便再擢升一品,赐二品诰命,再赐字宜安。” 朝中诰命夫人,一般都随夫君品级而定,故而都无字。放眼朝中这些高门内眷们,享有赐字殊荣的不过十余人。 皇帝这次,是的的确确的给了林氏面子。 他这话一出,秦峥顿时叩首谢道:“微臣代家母,叩谢吾皇隆恩。” “平身吧。” 皇帝原本是打算赏赐秦峥别的,不过既然他要求了这个,再添加便有些过于盛宠了,因此他沉吟了一番,又道:“除封号外,再赏赐白银千两,贡缎两匹,吏部记嘉奖一次。” 最后一项,乃是每年年末考核时的重头戏。 秦峥再次谢恩,皇帝点头,想了想,又道:“此番你们辛苦了,这次所有去了河南的官员,皆记嘉奖一次。” 在场众人纷纷谢恩,皇帝命内侍监去拟旨,自己则是道:“行了,今日无其他事了,都退下吧。” 此番一趟河南之行,几乎人人都得了利。但若说得利最多的,自然还是白无渊。 一趟差事,他不但在吏部站稳了脚跟,且还拉拢了好人缘,至少未来相当一段时间内,提起来清正奉公,头一个想到的,都得是白无渊。 待出了宫门之后,众人各自告辞,白无渊则是拱手道:“此番多谢大人提携,改日再谢。” 闻言,秦峥点头应了,眼见得白无渊走了之后,自己转身要上马车,却见郑怀洛跟了上来,不由得嗤了一声道:“你怎么还不走?” 听得他这话,郑怀洛却是嘿然一笑,道:“大人,这许久没上你家去了,今儿个,咱们一起吃个饭?” 他分明生了一张娃娃脸,可说这话的时候,却带着几分讨好出来,看的秦峥不由得挑了挑眉。 只看这人的德行,秦峥都能猜出来是因为什么:“怎么,家里又回不去了?” 这话一出,郑怀洛顿时便垮了脸,道:“何止是回不去了,简直是要了命了!你都不知道我家老爷子做了什么,他这次直接让人带着姑娘上门了,你说说,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拉皮条的!” 一想到这里,郑怀洛就头大。自己不成亲这件事儿,在郑老爷子的心中都成了一块心病了,先前他好容易借着公务的缘由出去躲了两个月,结果这才回来一天,气儿都没喘匀呢,老头子就给他说亲? 且还将人姑娘直接给带过来,说是什么两家串门,蒙谁呢? 谁家串门不带着姑娘去后宅,要在前院的花园儿里晃荡,且还故意等着自己? 原本以为自己躲一躲就好了,谁知道他娘也跟着添乱,借着喜欢姑娘的名义,直接将人给留到府上说是住两日! 这得亏自己今日是要上朝,方才躲了出来,可一想到回家又得面临什么,郑怀洛就不乐意回去了。 他先前就被这事儿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见到秦峥,便忍不住大吐苦水。 见他这模样,秦峥嗤笑了一声,道:“那你怎么不找姜道臣去?” 寻常时候,这两人走的才最近吧。 自然,也是郑怀洛单方面的黏着对方。 听得这话,郑怀洛越发叹了口气,道:“我昨儿个就找他去了,可老姜也不知怎么了,昨晚上在长安楼吃完饭,回来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早上你直接去上朝了,没看到他那模样……我寻思,别是中邪了吧?” 他这话一出,顿时挨了秦峥一脚,睨了他一眼道:“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闻言,郑怀洛丝毫不以为忤,笑嘻嘻道:“是是是,秦大人说的是,那您能不能赏脸,让属下去您家里蹭个饭?” 第414章戏精郑怀洛 这人生的好,寻常又会讨好卖乖,可惜秦峥却丝毫不吃他这一套,闻言只睨了他一眼,道:“不能。” “不是吧,秦峥,咱们好歹认识这么多年,一顿饭都不行?你也太绝情了吧!” 郑怀洛简直是个戏精,唱念做打说来就来:“当初小爷我可是放着好好儿的翰林院不进,直接上了你的贼船,如今你倒好,说弃我便弃我,无情无义如斯——” “闭嘴。” 秦峥捏了捏眉心,叹气道:“聒噪。” 郑怀洛顿时闭嘴,然而那眼神就像是会说话似的,让秦峥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被冒犯了。 他复又叹了口气,道:“今日阿九生辰。” 这话一出,郑怀洛瞬间恢复正常,笑嘻嘻道:“小嫂子生辰?那我更得去了,好歹咱们也是同行一路,怎么着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如今她生辰,我不到场庆祝哪儿说的过去。” 他一面说,一面自己先上了秦峥的马车,一副死乞白赖非得跟着的模样。 秦峥原也不是真心赶他,逗着他玩儿罢了,如今见他这模样,不由得嗤了一声,道:“我们家可不要吃白食儿的,带礼物了么,你就去。” 闻言,郑怀洛脸色一僵,旋即嘿然笑道:“带了带了,自然是带了。” “什么?” 秦峥一发问,便见郑怀洛格外正色的指着胸口道:“最真挚的——祝愿!” 他不说还好,说完这话,秦峥险些将人直接从马车上扔下去。 不过最终,善良如大理寺卿,到底还是默许了这人跟着自己回家。 自然,他之所以默许,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有事要嘱咐。 只是还不等秦峥开口,便先听得郑怀洛问道:“大人,你说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峥才给自己倒了一盏茶,闻言先是悠闲的喝了一口,方才问道:“比如呢?” “这还有什么比如?” 郑怀洛叹了口气,蹙眉道:“别的不说,单说那穆渊,他的罪名清晰明了,皇上也认了这人的罪名,却不肯叫咱们继续查下去,如今就这么按着不处置。反倒是那些红莲教余孽,倒是让咱们追查的一个劲儿,可问题是,那些人都被咱们翻来覆去的查了多少遍了,他到底想翻出来什么东西?” 他神情里有些不大痛快,说到这里,又沉声道:“这一路上,咱们查到的那些东西,如今到了皇上这里,分明就是吃力不讨好,依我看,怕是这次咱们先前的功夫都白费了!” 还有那个红莲教,分明是有线索指向皇子们的,可皇帝竟然视若不见,这让他们怎么查? 听得郑怀洛这话,秦峥倒是神情自然,淡淡道:“不过是少一条路子罢了,怎么查不得。”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你,说了多少次了,谨言慎行,又忘了?” 这话一出,郑怀洛顿时闭了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口道:“我也只在你面前抱怨,只是觉得咱们这一路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了……” 都说天威难测,这位皇上更是个阴晴不定的。雷霆盛怒是他,如今悄无声息也是他,偏偏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只能顺着,不敢违逆。 念及此,郑怀洛又有些同情秦峥。 自己只是个副手尚且如此多的抱怨和不甘,这一路下来秦峥可谓是付出最大的,如今这结果,想必他也不大好受吧。 他才想到这里,就听得秦峥淡淡道:“谁说咱们一无所获的,任何事情,只要做了便有痕迹,藏得再严实,线索也终会浮出来的。” 秦峥这话,却让郑怀洛神情瞬间一亮,斟酌着问道:“你是说,有线索?不对啊,咱们查的东西,我不是都知道么。” 闻言,秦峥捏了捏眉心,道:“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你这两日去长公主府,查一个叫鸾莺的侍女。” “鸾莺……这名字我怎么觉得有点熟悉?” 郑怀洛记忆力甚好,才想了一瞬,就顿时记了起来,神情也一瞬间有些猥琐:“你说的,是那个当初跟白临渊苟合的丫鬟?” 这人分明生了一张娃娃脸,可是那表情猥琐起来的时候,叫人瞧着越发多了几分违和感。 秦峥鄙夷的睨了他一眼,离得他远了些,生怕这傻气传染给自己。 见状,郑怀洛顿时拧眉道:“我说,你这是什么表情。” 他怎么觉得,秦峥在嫌弃自己呢? 这一次,秦峥将水杯也拿的离他远了些,淡淡道:“躲傻子。” 这话十分直白,直白的郑怀洛脸色都涨红了,咬牙道:“我说,秦峥,你别太过分啊!” “不然呢?”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十分的淡漠,大有一种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郑怀洛:…… 他磨了磨牙,到底是落于下风,叹息道:“我服输,您是大人,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谁让自己不但说不过人家,还打不过人家呢! 他认输! 见状,秦峥却并不跟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是继续道:“还有——” 秦峥一开口,郑怀洛顿时恢复了正常,点头道:“您说,我听着呢。” “那个鸾莺,是红莲教的人。所以你派人追查的时候,记得当心些,切勿打草惊蛇。” 这话一出,郑怀洛瞬间拧眉,沉声道:“不对啊,先前咱们查过这个人,她不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咽了回去。 当时的时候,他们的确查过鸾莺,可是,能被送到长公主府的红莲教众,岂会是泛泛之辈? 念及此,郑怀洛心头一沉,凝重道:“大人放心,这人交给我便是。” 上次是他大意了,只想着长公主府的人,又是一个跟人光天化日苟且的侍女,应当掀不起什么风浪,所以不过草草排查,确认无事便不在关注了。 可现在看来,他的确是太草率了。 对于郑怀洛的办事能力,秦峥自然是十分相信的,所以现下听得他这话之后,只是点头应道:“你查证时当心些。” “您放心,我明白。” 郑怀洛说到这儿,又听得秦峥问道:“还有,那个春晓,现下如何了?” 当初春晓被喂了药之后,便被人为引导着去了上京附近的锦州,那里的县令原是从大理寺出去的,所以春晓在那里落脚,最为放心。 这也是那时候他们权衡出来的路线。 闻言,郑怀洛的神情便有些轻松了,因道:“她现在被安置在了锦州县城下辖的一个村子里,我也交代过岳源了,所以她现下的一切都在监控之中。目前看来,那药是没有问题的,她的记忆都是被咱们重洗过的,日子过得很平和,暂时没有异常。” 他说到这儿,又想起来一件事儿,斟酌着道:“不过,白无渊回京之后,曾派人过去看过,看着那意思,约莫也是要长期盯着了。” 对于春晓,郑怀洛是有些不放心的。 在他看来,这种危险因素,就应该尽早除去的好,然而秦峥做了决定,他便只能听从。 对于这个事情,秦峥倒是丝毫不意外,只点头道:“无妨,只要那边无异常,咱们就按兵不动,继续盯着。” 春晓现在身上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之所以会成全白无渊,不过是因为他手里的筹码足够换一个弃子的平安罢了。 不过……他倒是有一种预感,白无渊救下了春晓,说不定会给他的人生带来变化。 至于这变化是好是坏,只要不干涉到自己的前提下,便与他无关。 可若是有朝一日,白无渊站在了他的对立面,那么春晓也可以变成对付白无渊的武器。 第415章有意见? 到家的时候,白术正在门外嘱咐小丫鬟,见到他们回来,当下便笑着行礼道:“给大人请安。” 秦峥点头应了,一面问道:“嗯,他们人都在哪儿呢?” 白术笑着回禀道:“回大人,两位老夫人在厨房呢,夫人才陪着周夫人她们从主院回来,现下在小花厅。是了,神医跟那位小神医也在。” 她这一连串,倒是让郑怀洛楞了一下,问道:“这么多人在呢?” 闻言,秦峥睨了他一眼,点头道:“怎么?” “那你方才还不让我来!” 郑怀洛只想便知道自己被秦峥耍了,越发哼了一声,愤愤道:“秦大人,你可是不厚道啊。” 亏得他还跟秦峥是兄弟呢,这人竟然耍着自己玩儿! 见状,秦峥哼了一声,道:“有意见?” 他才说到这儿,就见顾九从房中走了出来,见到秦峥,顿时笑道:“方才听声音便觉得像你,怎么不进去?” 她说着,又跟郑怀洛见了礼:“郑大人也来了,快请进吧。” 见到顾九,郑怀洛顿时嘿然笑道:“给嫂子请安,祝小嫂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今日匆匆,没带礼物,下次一定给您补上。” 这一连串的话,倒是让顾九忍俊不禁,因笑道:“难得郑大人赏脸肯来,谈礼物岂不是俗了?里面请。” 得了她这话,郑怀洛越发笑嘻嘻道:“嫂子说的是。” 秦峥则是直接过去拉了顾九的手,道:“外面热,回房。” 眼见得顾九被秦峥拽走,郑怀洛瞬间了然对方的心思,不由得在心中嗤了一声,这个醋精! 他心里这样想着,一面匆匆的跟了上去。 …… 郑怀洛此人,见识过他在大理寺手段的,面对着这张娃娃脸也会闻风丧胆。只可惜现下这房中的所有人,除了秦峥之外,都没见识过他的手段。 所以不过片刻之后,从老到小,便都被他俘获了。 尤其是林氏跟刘氏,在从厨房回来后,便见郑怀洛一口一个伯母,亲亲热热的将两位哄得眉开眼笑。 秦峥对于他这模样简直没眼看,然而郑怀洛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笑嘻嘻道:“在大理寺的时候,下官便时常仰慕大人,后来见了大人跟嫂子琴瑟和鸣,越发觉得这才是人生圆满的模样。原先还不知为何,今日见了二位长辈,方才明白了过来。有这样的高堂,何愁子女不成才?” 这话一出,林氏还有些矜持,刘氏却早已眉开眼笑道:“这位小郑大人太过夸奖了,我瞧着大人你一表人才,怎么,如今还不曾成家么?” 听得刘氏这话,郑怀洛的笑容顿时一僵。 秦峥却得了机会,嗤笑一声,幸灾乐祸道:“母亲有所不知,我这位兄弟一心为国,反倒是忽略了人生大事。您若是有认识合适的姑娘,还烦请替他说和一二,小婿先替他谢过。” “不,那就不必了,我还是不耽误人家的好。” 郑怀洛先前那眉飞色舞的模样瞬间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讪笑,看向秦峥的目光都有些咬牙切齿:“况且,这事儿也是讲究缘分的,比如大人他,当初就是迟迟不肯娶妻,后来才遇到了好姻缘的么。” 秦峥先前见他整个人都要变成一只蝴蝶精了,这会儿终于得了机会,哪儿肯放过他,因散漫的笑道:“这话在理,所以我才要替你也寻个好姻缘,毕竟,那么多的官媒都无你合眼的,必然是眼光高。正巧你不是觉得你嫂子的家风好么,替你找个相近的,也算是成全了你。” 这一番话下来,郑怀洛险些要骂娘。 报复,这人绝对是报复! 还是顾九看出两个人在斗嘴,失笑一声,过来替郑怀洛解围:“好了,这婚姻大事哪儿能儿戏呢?时候不早了,咱们开宴吧。” 得了顾九这话,郑怀洛顿时松了一口气,连连应道:“嫂子说的是,今儿个你是寿星,你最大,一切都听你的。” 对于这人狗腿的模样,秦峥不等顾九回话,自己先踢了他一脚。 轮得到他狗腿么! 然而郑怀洛跟他实在是太过熟稔了,所以不等他踹到自己的身上,郑怀洛就已经先行躲开,继而嘚瑟的冲他做了个挑衅的表情。 这两个人实在是幼稚极了,顾九心中好笑,让丫鬟扶了两个母亲出门,自己又悄然的拽了拽秦峥的胳膊:“夫君,咱们吃饭去吧。” 闻言,秦峥这才暂且好心的放过了郑怀洛,只是见众人都出去之后,这才轻声警告道:“你给我老实点!” 没事儿做什么花蝴蝶! 郑怀洛则是嗤了一声,咕咕哝哝道:“醋坛子。” 他才说到这里,顿时得了秦峥一记眼风,旋即讨好的笑道:“大人说的是!” 这声音有点大,引得林氏回头来看,无奈的笑道:“峥儿,过去吃饭吧,有什么公务,不能等吃完饭说?” 方才这人的态度太过正经,让林氏以为秦峥又在吩咐公事呢。 听得林氏开口,秦峥应声之后,又回头给了郑怀洛一脚。 这一下,郑怀洛没来的躲过去,顿时便有些龇牙咧嘴,然而秦峥已然懒得搭理他,直接拉着顾九走了。 郑怀洛心中腹诽了一句,不想一回头,正看到周淼笑着看热闹。 “小丫头,你笑什么笑?” 方才人都出去了,周淼因着要给小明儿找他遗失在桌案下面的玩具,所以这会儿是最后一个走的。 不想正看了一幕热闹。 闻言,周淼却是做了个鬼脸,道:“叫谁小丫头呢,我都十五了!” 虽说还没及笄呢,可也不差那几个月! 她生的极好,只是大抵是因着发育的晚,所以还没张开。眉眼倒是很精致,身材却像是个豆芽菜。 郑怀洛睨了她一眼,道:“别说,小爷还真没看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又扫了一眼周淼,对方年岁小,反应倒是机灵,几乎是瞬间明了他话中潜藏的意思,顿时便气红了脸,抬手将拨浪鼓扔到了他的身上。 “呸,登徒子!” 生平头一次,郑怀洛冠上了这么一个称谓。 他诧异的同时,又觉得好玩儿:“哟,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拨浪鼓捡了起来,递了回去,道:“行了,不逗你这个小丫头玩儿了,给你的玩具,拿好可别再丢了。” 这话一出,周淼越发愤愤,不过她只是眉眼一转,脸上的愤怒就变成了笑意:“好啊,多谢大人。” 郑怀洛才诧异她为什么会变脸,却见小姑娘凑近自己,一把将拨浪鼓抢了去,之后—— “嗷!” 郑怀洛被刻意踩到了脚趾,顿时疼的在原地蹦了起来。 见他在跳脚的转圈圈,周淼脸上也带出几分得意的笑容来,鄙夷道:“登徒子,让你调戏小姑娘,这就是报应!” 说完这话,小姑娘潇潇洒洒的便走了,只留给郑怀洛一个高傲的背影。 郑怀洛缓了好一会儿,方才觉得缓过劲儿来,这会儿见小姑娘的背影都快消失不见了,自己反倒是被气笑了。 嘿,这小丫头,年纪不大,脾气还不小! 他才想到这里,却又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 自己也是越活越回去了,跟一个小姑娘较什么劲儿。 白芍在门外守着,见人都走光了,郑怀洛却还没走,因站在门口,疑惑的问道:“郑大人,您不过去么?” 闻言,郑怀洛这才想起来自己被落下了,顿时便笑着应道:“这就过去。” 第416章你是寿星你最大 他才打算起身出去,谁知神情却又微微一凝。 地上有一串铃铛,五颜六色的,看起来十分花哨。 他弯腰捡了起来,却又无奈一笑:“以怨报德,大概说的就是我了。” 这铃铛是周淼掉的,还好意思宣称自己十五岁了,哪儿有大姑娘喜欢这东西的? 想起那小姑娘张牙舞爪的模样,郑怀洛又不由得摇了摇头,待得出门后,将这一串铃铛递给了白芍,嘱咐道:“这是方才那小姑娘掉的,你待会记得还给她。” 白芍微微诧异,又忙的接了过来,应声道:“是。” 见她接了,郑怀洛这才点头应了,转身朝着主院饭厅走去。 …… 今日虽说是家宴,可其实人数却并不算少。零零总总下来竟然来了十余日。 好在正厅是一张大圆桌,一桌人围坐在一起倒是热闹,便没有分开坐了。 只是入座的时候,众人却谦让了一番。 庄子期是师父、而林氏和刘氏是长辈,这三位谁都不肯坐在主位,到了最后,反倒是把顾九给推了上去:“阿九,你坐。” 顾九觉得这椅子都是烫的,顿时便弹了起来,连声摆手道:“师父,您别闹,这是主位,哪儿就轮得到我一个小辈儿坐了。” 庄子期却不以为意,道:“你是寿星,今日你最大。” 他这话一出,林氏则是接口笑道:“我看可以。” 一旁的刘氏却不同意,正经婆婆在旁边呢,她一个小姑娘坐了,算怎么回事儿? 如此谦让了一番,最终还是顾九被强行的摁在了主位上。 她朝着秦峥发出求救的眼神,对方却只给了他一个宽抚的笑容,继而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如此一来,右侧是林氏和刘氏,左侧是秦峥和庄子期,顾九总觉得自己如坐针毡,奈何却拗不过其他人,只能有些忐忑的坐了下来。 见状,秦峥柔声一笑,轻轻地拍了拍顾九的手,示意她安心。 就连一旁的林氏也笑道:“咱们家阿九向来懂规矩,不过今日是寿宴,你最大,所以你只管安心坐着便是。” 她的声音格外柔和,顾九又悄然看了眼刘氏,见母亲也没什么不愉快,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道:“只是这也太不合适了……” 听得这话,庄子期则是嗤了一声,道:“哪儿那么多规矩,行了,时候不早了,开宴吧。” 得了他这话,顾九连忙应声,吩咐下人们上菜。 饭菜是早就预备好了,听得吩咐,下人们鱼贯而入,将饭菜都摆放好,行了礼,便站在一旁伺候了。 开宴之后,众人先举杯庆祝了顾九生辰,顾九笑着谢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秦峥见她喝的干脆,却是有些失笑。 小姑娘的酒量有些差,若是照着这个速度喝下去,只怕一刻钟都撑不过去。 好在这桌宴席上大多数都是女眷,所以接下来便无人敬酒了。 秦府的厨子是当初陪嫁过来的,做的一手好菜,就连庄子期,宴席上也没怎么喝酒,只顾吃菜了。 这一程赶路,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路上吃干粮,现下他对酒瘾戒了不少,反倒是胃口养刁了。 还是这饭菜吃着舒服! 见状,顾九不由得轻笑,一面笑着招呼道:“林安、淼儿,你们也多吃菜。” 林安笑着应了,自己却是趁机给庄子期的酒杯里倒了点水。 现在老头儿还只顾着吃菜呢,他得防着点儿。 顾九坐在主位上,对这一幕看的真切,偷笑着戳了戳秦峥,跟他相视一笑。 两个人这模样,落到两个长辈的眼里,却觉得越发欣慰起来。 这小夫妻和睦,才能携手同行呢。 刘氏心中的一颗大石彻底的放了下来,眼中笑意也多了几分。 这一桌宴席,众人吃的都很开心,待得宴席过半,腹中七八分饱的时候,庄子期也想起了他的酒。 不过有林安在呢,所以庄子期喝酒都带着几分偷偷摸摸,索性直接拉了郑怀洛道:“先前在林县的时候,多亏你照顾,来,老头子敬你一杯。” 他敬酒,郑怀洛自然不好不应,忙的笑着端起酒杯,跟庄子期碰了一杯。 有一便有二,庄子期接下来跟郑怀洛敬酒之后,便找上了秦峥,之后又是顾九。 林安看着他这模样,心中微微叹气,不过到底没有阻拦,只是悄然将酒壶里也给兑了水。 庄子期虽然觉得这酒水有些寡淡,可是再想着宴席上大多女子,便只以为是酒的浓度低了,浑然不知一旁的林安已然动了手脚。 且这小子的速度很快,几乎瞬间就给他换了,席上虽然大多数人都瞧见了,但都没有提醒庄子期。 刘氏正瞧着热闹,就见林氏笑着拿起酒杯,轻声道:“亲家母,虽说有些唐突,但我今日也得敬你一杯。” 闻言,刘氏顿时笑道:“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就算是要敬酒,也得是我敬您才是。” 女儿嫁到了秦家,这位是顾九的正经婆婆,便是为着女儿,刘氏也愿意捧着林氏。 自然,这有一个前提,便是她觉得林氏的确为人不错,是个讲理之人。 若是换了明阳伯府那一群人,她就是奔着让女儿和离,也不会跟她们虚与委蛇的! 二人互相谦让了一番,到底是林氏笑着敬了她,温声道:“我家峥儿是个混不吝的,承蒙亲家母不嫌弃,才将女儿嫁过来。如今他们夫妻锦瑟和鸣,也全仰仗亲家母家中教养有方。否则若是换了旁人,哪里会忍得下我家中这个混世魔王?” 她字字句句都在夸顾九,不过也是借机点一下秦峥的脾气,生怕日后会因为他的脾气而闹什么不愉快。 刘氏自然听出了这些,只是听得她这语气,却又莫名有些心酸。 说起来,这林氏也是个可怜的,分明家世不差、嫁的也不差,可就因为所嫁非人,这些年受尽苦楚不说,瞧着这个模样,怕是儿子跟她也不是特别亲厚。 毕竟她自己也养了三个儿子,可没有哪个儿子跟自己是如秦峥对林氏似的这么生疏的。 虽说现在瞧着比之前好了不少,可说到底,哪个当娘当的在孩子面前态度几近卑微,说话小心翼翼,叫人瞧着也不大好受。 刘氏念及此,面上仍旧带着笑容,因温声道:“亲家母说哪里话,您这样,我都要羞煞了。阿九这孩子自幼被家里宠坏了,嫁过来之后,我日日担心她会不会给您添乱。如今瞧着家宅还算和睦,方才勉强放下了一颗心。论起来会教导孩子,还得是亲家母您呢。” 二人互相客套着,而被点名的当事人秦峥神情淡然,丝毫没有点到他的窘态。 反而是顾九,一时有些不大好意思,仗着人看不见,自己偷偷地在桌子底下勾秦峥的手,心里却蔓延起甜味儿来。 不是因为旁的,只是突然想到,这两个人会坐在这里,是因为她跟秦峥成了一家人。 多么神奇的字,家人。分明是两个毫无血缘的人,却因为缘分,就这么走到了一起。 顾九偷眼去看秦峥,却见对方也正在朝着她望了过来。 相视一笑的时候,顾九越发觉得心跳如擂,唇边的笑意也克制不住,蔓延了开来。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的表情也温柔了下来,眸子里的情深蔓延,桌子下的手也紧紧地攥着顾九的。 小姑娘大抵是有些害羞,分明先过来撩了他,可这会儿又想要逃开。 然而秦峥哪里肯让她如愿,当下便将她的手攥的越发紧了几分,一面用大拇指摩挲了下她的掌心。 是他的,这辈子都逃不得。 第417章怎么还撒娇呢? 他的指腹生着薄茧,拂过顾九掌心的时候,带着轻微的粗粝感,让顾九的心跳越发不能自抑。 她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想要做点什么让自己清醒,谁知手却胡乱的抓住了酒杯。 之后…… 一饮而尽。 酒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顾九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喝了什么,她顿时瞪大了眸子。 完了,她好像有点头晕了。 念及此,顾九复又偏过头去,带着嗔怪似的,瞪了秦峥一眼。 酒味儿有些辛辣,她方才喝的急,一整杯入喉,顿时带出些许的泪意来。 现下她用这目光去盯着秦峥看的时候,秦峥只觉得,恨不能把命都给她,更恨不得将她也拆吃入腹。 宴席上筹光交错,秦峥十分理智的在脑子里把顾九翻来覆去,面上则是格外温柔道:“喝口水。”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然将顾九的手松开,十分体贴的给她倒了一盏茶,喂到了她的嘴边。 若是寻常时候,顾九一定会记得先把水杯接过来再喝的。 然而方才那一杯酒她喝的太快了,所以根本就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接低头便就着秦峥的手喝茶。 秦峥也纵着她,任由她喝了几口,待得她喝完,又拿了拍着替她擦嘴。 小姑娘便这么心安理得的坐在这里享受着秦峥的服务,反倒是一旁的刘氏有些心中不安。 外人还在呢,小丫头有些太骄了些! 念及此,刘氏顿时轻轻地拍了拍顾九的腰。 顾九后知后觉的回过头来,下意识露了一抹撒娇的笑容:“母亲,怎么了?” 这模样,既娇且软,看的刘氏险些没了脾气。 她无奈的一笑,轻声提点道:“别太过分,怎么还撒娇呢?” 若是只有小夫妻二人倒还好,可这还当着长辈的面儿呢。 顾九这会儿有些脑子迟钝,根本没反应过来,反倒是秦峥笑着替她解围:“她酒量不好,母亲勿怪。” 秦峥都说话了,刘氏自然不能再说什么,一旁的林氏也随着笑道:“他们小夫妻感情好,由着他们去便是了,来,我再敬你一杯。” 见状,刘氏无奈失笑,柔声道:“话虽是这么说,也亏得亲家母你心善。” 这要是旁人家的媳妇,被婆婆看到了,怕是少不得要立规矩的。 毕竟这些豪门大户里别的不多,就是规矩多。 林氏弯唇一笑,道:“娶到这么一个可人疼的儿媳妇,我宠着还来不及呢,哪儿舍得做什么。” 她说到这儿,又低声笑道:“况且,他们夫妻感情好,咱们才能早日抱孙子不是?” 倒也不怪林氏一心想要看到秦峥有子嗣,只是她时间不多了,只剩下这几年的光景,能早些见到孙子孙女儿,便能多陪他们一日。 刘氏也知道林氏的身体状况,听得她这话,莫名的品出几分心酸来,她刻意转移话题笑道:“可不是,上了岁数了,如今就喜欢看到一团小孩子们围着,瞧着就心情好。” 听得她这话,林氏掩唇笑道:“所以我很羡慕你呀,别的不说,瞧瞧咱们蓝儿,这是得修了多少福分,才得了这么一个娇宝贝儿。” 林氏是真的喜欢顾念蓝,小姑娘既听话又懂事儿,先前在梅园的时候,没少陪着自己。 闻言,刘氏却是有些叹息,道:“可不是么,为了她,我头一个儿媳妇搭上命去。可惜她不在了,不然瞧着这么好的女儿,不知多开心。” 现下娶得这个媳妇,表面上瞧着哪儿都好,实则却是个心眼多的。 刘氏也是渐渐留心才发现的,也因此越发想念先前那一个。 只是今日这日子,她不愿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事儿,说了这话之后,便又转移话题笑道:“不过说起来,生孩子的确是个鬼门关,想当年我生阿九的时候,也是险些要了命呢。” 这话一出,林氏蹙眉问道:“这么严重么?” “可不是。” 刘氏想起当年事,也是一阵的后怕,无奈的笑道:“你不知道,这是个小祖宗,论起来,我那时候已经生了三胎,她是第四个孩子,如何也不该艰难的——可偏偏就难产了。” 生顾九的时候,她几乎生了一天一夜,好几个大夫都束手无措,急的顾承泽那个傻子都闯到了产房里。 迷迷糊糊的时候,刘氏还听到他在吼大夫:“保什么小的,老子要保大,我媳妇要是出事儿了,我先跟你们没完!” 刘氏那时候原本都没劲儿了,可听到顾承泽这话,还是忍不住气若蚊蝇的骂他:“我孩子要是出了事儿,我才跟你没完……” 听到她说话,顾承泽都要哭了,抓着她的手让她打自己,直将刘氏逗的又好笑又生气。 也不知是不是他这一顿折腾起了作用,刘氏终于在子时过后,生下了顾九。 那时候她生孩子亏空了身子,险些被要了命去,四五个大夫守着救她,才算是将她从阎王爷的手中抢回来一条命。 从那儿往后,顾承泽竟真的做到了自己的话,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方子,她此后再也没有过孩子。 想起往事,刘氏既好笑又无奈,道:“先前的时候,我家老顾还口口声声的说,这孩子这般会折腾人,待得出来得好好儿的收拾她。谁知待得见到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儿,他先恨不能把命都给她。” 先前那三个儿子,哪一个不是交给奶娘养的,可唯有顾九不一样,她一岁之前,都是睡在正房的。除却吃奶的时候抱出去给奶娘,其他时候,谁都不能碰他的娇娇儿。 顾九真不知当年还有那样一段,闻言听得也十分出神,待得刘氏说完了,复又笑着问道:“原来父亲当年还说过那样的话,改日我见了他,非得好好儿问问他不可。” 听得她这话,刘氏睨了她一眼,笑道:“你个小没良心的,这家里上下,谁有你父亲疼你?” 别人不知道,刘氏却是清楚的。 当时顾九出嫁之后,顾承泽自己还躲在书房里哭了一回呢! 虽说……她也因此哭了好几次,可如顾承泽这模样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要知道,她家夫君可是被土匪砍了一刀都面不改色的主儿! 刘氏讲这些的时候,林氏的眼中不由得带着几分艳羡。 她自嫁给秦钊之后,便没体会过什么叫做夫妻同心,像是刘氏形容的这些,她更是只在话本里见过。 哦不,她现实中也见过。 只可惜,却是秦峥跟方清。 那个男人不是不会爱,只是将他的所有好都给了方清一个人。 可是既然如此,当年他为何不更坚定一点,直接便跟老明国公抗争到底呢,这样至少不会连累了她。 念及此,林氏的脑海中却又莫名闪过一个面孔。 那人的眼神藏着情愫,却在她看过去的时候,瞬间便归于平静。 林氏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那一瞬间窥破了谢远城心底的潜藏的真相。 她低声叹了口气,复又笑道:“阿九是个乖孩子,虽说生的时候受罪,可现在看着,也觉得值了吧?” 闻言,刘氏顿时笑道:“可不是么,我现在看着她就觉得,便是当初真的为了她没命也是值得的。” 她这话才出口,就见顾九蹙眉道:“母亲,不要胡说,我得要您长命百岁呢。” 小姑娘有些醉了,不过面上倒还算是清醒,只是现下说话的时候,到底带出几分娇憨来。 刘氏看的心头柔软,因笑着点头道:“是是是,母亲长命百岁,看着你们夫妻长长久久。” 第418章蜜里调油 听得她这话,顾九一时有些羞涩,下意识去抓秦峥的手。 秦峥只觉得她这模样可爱至极,见她把手递过来,直接便抓在了手中。 刘氏倒是没有注意到他们夫妻的小动作,笑着跟林氏道:“说起来,我才要羡慕你呢,只这一个儿子,偏生胜过了世上不知多少男儿。” 她说起来秦峥,林氏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 峥儿,是她嫁到明国公府里的唯一慰藉。 “不瞒你说,我那时候也以为自己撑不过去呢。” 她出嫁之前,没人教过自己那些东西,待得生孩子的时候,痛的像是浑身都被撕裂一样,然而除了嬷嬷之外,无人过问自己。 听到婴儿啼哭的时候,林氏险些以为她是死了。 不然怎么周遭都是血色呢? 后来才知道,给她擦汗的帕子沾染了血迹,府上派来的人不精心,直接擦到了她脸上。 也幸好,她挺过来了。 现下想起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是林氏第一次说起来往事,也是秦峥第一次听到她讲述。 原来当时,她也是这样的爱着自己。 不知是不是因着小姑娘的原因,秦峥觉得自己现下的心越来越软了。 现下在听到林氏这话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去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谢谢你。 但是现下显然不是一个好的场合。 因此秦峥只是端起酒杯,眸光深深道:“母亲,儿子敬你一杯。” 他只这几个字,却让林氏骤然红了眼。 林氏好歹记得今日是什么场合,并未让自己失态,只是咳嗽了一声,掩饰一般的笑道:“嗯,母亲也敬你,愿你们夫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这辈子,能跟秦峥和解,看到他真心实意的对自己,林氏觉得,她已经无憾了。 听得林氏的嘱咐,秦峥笑着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林氏也将酒喝了,借着拿帕子擦嘴的动作,也将眼角的泪意给摁了下去。 顾九其实是有些醉了的,可是神智却奇异的清明,至少现下看到秦峥将酒喝完之后,她还能有样学样的倒了茶水,递给秦峥笑道:“夫君喝茶。” 小姑娘言笑晏晏的模样,看的秦峥的一颗心都跟着柔软了下来。 他应声接过,低声笑道:“多谢夫人。” 分明这话说的十分的正经,可不知道为什么,顾九听着他这么说,竟然莫名觉出了几分羞涩来。 就像是……在某些时候,听到他也这么说过。 用最正经的话,做着最欺负她的事儿。 顾九的心里信马由缰的想着,面上便多出了几分羞涩来。 她咳嗽了一声,骤然抽回了手,道:“无妨。” 小姑娘故意做出一副高冷的模样,可是那眉眼里的到底显出几分青涩的无措来。 秦峥一时倒是没反应过来顾九的在羞怯什么,微微诧异,他方才说什么了,竟然让她害羞了? 不过,小姑娘害羞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引得秦峥眼中笑意越发加深了几分。 顾九不过低头一会儿,便又抬起头来,拿筷子继续吃饭,大家都在呢,她不能叫人看出端倪。 只是,她表面上若无其事的,可那微红的耳根,却泄露了她的情绪。 先前的时候,小明儿睡着了,所以便让奶嬷嬷抱了下去。谁知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便醒了,由着奶嬷嬷抱了进来,咿咿呀呀的要让周姚氏抱。 见状,周姚氏连忙将孩子接过来,搂在怀中柔声哄着。 小明儿如今五官越发长开了,眉眼中跟她极为相似,秉性脾气却不知怎的随了周淼,精力十分的旺盛。 这会儿待在周姚氏的怀中,又伸出手来,试图想要去拽刘氏的头发。 刘氏不妨被他揪到了头发,下一刻便听得小娃娃咯咯的笑起来。 他生的好,笑起来时更是让人心都要化了。 刘氏见状,也不将头发拢回来,只是笑着拿了帕子去逗他,顿时引得小明儿笑的越发高兴起来。 因着室内多了这个活宝,气氛便越发热闹了几分。 林氏看着小明儿,眼中多了些艳羡,因笑道:“瞧这孩子长的,粉雕玉琢的,一看就知道是个有福气的。” 可不是有福气么,旁人若是落得他这个地步,一出生就被贼人掳走,怕是难活下去的。 小明儿不但活下来了,且还遇到了庄子期这个好心人,不管是先前,还是重回到父母身边,倒是半分苦楚都没受。 这话一出,周姚氏也随着笑道:“是不是有福,妾身倒是不知,但他着实是个幸运的,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也算是一种福气了。” 如今这孩子失而复得,周姚氏对他处处上心,周家大抵是因着当初的事情,再加上现下小明儿是周春和唯一的子嗣,所以对他也格外重视。 对于小明儿的事情,刘氏也听过一些,此时见她这么说,不由得笑道:“可不就是福气么,这孩子的福泽深厚,你且慢慢看吧。” 这话题到底有些不好,所以刘氏说到这里,复又笑着转移话题道:“虽说生孩子时,觉得这是一道鬼门关,可现在看着他们平安喜乐的,咱们也就值得了。” 这话一出,林氏也赞同的笑道:“那是自然。” 周淼还未出阁,因此并不参与这话题,在场的唯有一个顾九是嫁人还未生子的,现下听得她们的话,也不由得在心中感叹。 都说为母则刚,焉知做母亲背后的苦。 她想到这儿,又下意识的摸了摸小腹。 说起来,她跟秦峥同房也有一阵儿了,且都没有刻意做过什么措施。 只是……她怎么也没反应呢? 顾九前世里到死都没跟秦峥圆房,今生虽然圆房了,可两辈子加起来都没生过孩子,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如何。 总归不能是她的身体不好,所以生不出来吧? 念及此,顾九又有些蹙眉。 一旁的秦峥见她这模样,只当她是被这些话吓到了,将手伸过去,轻声道:“若是不舒服,就先回房休息吧。” 小姑娘方才喝酒喝得有些多,本来就有些醉了,这会儿再被这些生孩子的话题吓到,怕是又要胡思乱想的。 不过说起来,便是他自己,听了也有些心头发沉。 秦峥此人,向来不在乎那些世俗,遇到顾九之前,他连自己都不在乎,更遑论说子嗣了。 所以他从来都没想到,若是没有后代会如何。 跟顾九在一起之后,他也只想过跟她的未来,而没有想过多一个孩子会怎样。 因为在他的眼中,孩子并未是谁的延续,只是他自己。 一个拥有自己的人生的、独立的人,与他们唯一的关联,便是血脉。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也正是因此,秦峥从来都觉得这件事顺其自然就好。 可是今日听得她们的叙述之后,秦峥却改了想法。 以她们所说,简直是拿命来换的孩子,纵然这几人都说值得,可秦峥却觉得。 不值得。 没有人比他的阿九更重要,孩子也不行。 若是生孩子会有让他失去顾九的风险,那他宁可不要。 顾九却不知秦峥心里竟盘算了这么多,听得他这话,因轻声摇头道:“不了,我没事儿。” 宴席还没散呢,自己这就走了,算怎么回事儿呢? 不过这本就是私宴,来的都是所交好的人,因此众人坐着叙话了一会儿,便撤了宴席,回了正厅。 秦峥吩咐下人们将这儿收拾了,自己则是回身去扶顾九。 盛夏的风正热,出来后被暑气一蒸,顾九顿时出了一身的汗,那酒气反倒是也被散了许多。 第419章若是我想,拿状元有何难? 正厅里放着冰盆,瞬间便将那些暑气驱赶的无影无踪,待得进房中之后,顾九这才长出一口气。 今年这夏天,倒是比往常更热几分。 丫鬟们端了茶水,众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庄子期便当先将自己预备的礼物给了顾九,林安见状,也忙的把自己的礼物拿了出来。 庄子期给的是自己炼制的补药清心丸,外加自己珍藏许久的一根野山参,那野山参被他用药处理过,也算是世上难求了。 至于林安,他年岁小,也没什么钱,给的是自己所绘制的画儿。 顾九笑着接了,又一一道了谢,林安倒是有些郝然:“这东西不值钱,顾姐姐不要嫌弃。” 他年岁小,能有这番心意已经很好了。顾九自然不会嫌弃,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谢:“这画儿我可得好好儿收着,等咱们林安状元及第的时候,可就抢手了。” 这话一出,林安越发有些脸红,反倒是庄子期笑道:“这小子去书院里,能不丢人就好了,你还指望他拿个状元回来?” 闻言,林安顿时正色道:“若是我想,拿状元有何难?” “小小年纪,口气还挺狂。” 庄子期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戒骄戒躁。” 林安瞬间蔫了几分,点头道:“我知道的,师父。” 不过他在书院的时候,可是被夫子们公认的奇才,待得明年大比,他定然会不负众望的。 林安到底年岁小,神情流露了几分,庄子期瞧着心中宽慰的同时,又着实怕他太过骄傲,因此只拍了拍他的手,心中却在思索着,这些时日他在家的时候,得好好儿的教一教了。 是个好孩子,可不能在书院里被捧杀了。 见气氛一时有些冷凝,林氏跟刘氏顿时笑着将自己准备的礼物也都拿了出来。 她们二人倒是不谋而合,送的都是一整套的头面,一个给的是极品老坑翡翠,另外一个则是上品的羊脂玉,倒是不相上下。 至于周姚氏跟周淼,也都各自带了贺礼,不过比起来她们要差一些。 待得众人都送了礼,唯有秦峥稳坐在原地不曾动弹。 林氏见状,因悄声问道:“峥儿,你今日要送阿九什么?” 这孩子,莫不是喝多了,怎么这会儿不表示呢? 她这话一出,秦峥的脸色难得一僵,以手作拳,轻咳了一声,道:“我……没预备礼物。” 听得他这话,林氏顿时便拧了拧眉,轻声道:“你这孩子,这样重要的日子都没预备礼物?” 莫不是忘了吧? 见林氏的模样带出几分斥责来,刘氏连忙笑着解围:“不过是一个生辰,都是小孩子,哪儿用刻意预备礼物。也就是咱们这些长辈惯着,借着机会送她点小玩意儿罢了。” 闻言,林氏无奈叹气道:“话虽这么说,可他到底太荒唐了些,今儿个可是阿九生辰呢。” 且还是当着自家岳母的面儿,多好的长脸机会,他怎么就糊涂了呢? 这孩子瞧着寻常也是个聪明的,在这事儿上掉链子! 见状,刘氏顿时笑道:“他们寻常就蜜里调油的,镇日里都是如此,哪里需要刻意记日子。况且,男人心在四方,总不能成日记着这些小事儿。莫说峥儿了,便是当年我家那位,也是记不住这些的。” 她三言两语替秦峥开头,林氏见她没不虞,方才放下心来。 再看顾九时,就见她一双眉眼正黏在秦峥的身上,眸子里满是笑意,哪有半点不悦? 他们小两口没有芥蒂,林氏倒是觉得无妨,因此便将这话题给岔开了。 顾九着实是喝多了。 先前在外面的时候发了汗,才进房中清醒了一阵儿,到了现在,房中温度舒适,她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见顾九这模样,林氏先起身笑道:“时候不早,我们便先回去了。” 她起身告辞,其他人也都跟着起来,纷纷笑道:“我们也回了吧。” 现下才过了午后,外面天气正热,秦峥自然不能让她们这个时候走,便索性安排了客房,让他们去休息一会儿。 众人推辞了一番,见推辞不过,便都笑着起身,跟着丫鬟去了。 顾九这会儿有些犯困,偷偷地打了个哈欠,要去送林氏她们回房,却被秦峥拦下,吩咐丫鬟扶着顾九,道:“送夫人先回房休息。” 他嘱咐完后,目送着顾九被扶到了房中,这才转身去送庄子期:“义父,随我去休息一会儿吧。” 郑怀洛先前跟庄子期拼酒,其实二人谁都没有喝多,不过这会儿见状,也随着笑道:“我也喝多了,大人要不也送我回去?”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秦峥踹了他一脚,嗤笑道:“喝多了?” 这人的眼神带着威胁,郑怀洛顿时乖觉,自己乖乖儿的随着下人去了房中。 开玩笑,要是惹急了他,秦峥真敢将自己给踹出去。 他这会儿可还没地儿去呢,在这儿且将就一会儿吧。 待得将庄子期送回房后,秦峥嘱咐下人上了茶,想跟他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反倒是庄子期睨了他一眼,笑道:“我说小子,你寻常可不是这么墨迹的人,这是要说什么,只管说便是了。” 从方才送自己回来的时候,庄子期便觉得他这状态不大对劲儿,像是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可又不好意思问似的。 这让庄子期十分纳罕。 听得庄子期这话,秦峥想了想,方才诚恳道:“的确有一桩事儿——义父可知道,有什么男人可以服用的避子药么?” 这话一出,庄子期先前的三分酒意瞬间烟消云散。 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直直的盯着秦峥问道:“你说,什么?” 是他听错了么,秦峥要避子药? 还是男人吃的? 秦峥见状,索性又说了一遍,只是到底有些不大自在,道:“避子药,需的不伤及女子的,安全便可。” 这次,庄子期发誓自己听得真切了。 只是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越发瞪大了眼,诧异的问道:“你要那玩意儿干什么?” 秦峥是疯了? “避子。” 秦峥说的简洁,可庄子期那一瞬间却在脑海里过了十万八千种想法,最终都汇聚成了一个。 这秦峥,别是腻了吧? 不然,怎么就好端端的,就起这么狠毒的心思,要断了顾九当母亲的心! 念及此,庄子期顿时站起身来,指着秦峥沉声道:“秦峥,老头子可告诉你,避子药没有,你想对阿九始乱终弃,废了你的药倒是一抓一大把!” 这话一出,反倒是秦峥愣住了。 他愣了一瞬,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庄子期会从这个联想到自己始乱终弃上面。 这都哪儿跟哪儿? “义父……我何时说过要对阿九不负责任了?” 听得秦峥询问,庄子期顿时冷笑道:“你都想剥夺她做娘的权利了,连个孩子都不肯给她,这还不是不负责任?说,你不让她生,是想让外面哪个狐狸精生?” 眼见得这人越扯越远,秦峥一时有些后悔过来问庄子期。 他这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峥叹了口气,正色道:“义父误会了,我与阿九情比金坚,此生除了她之外,不会再有旁人,又哪儿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心知这事儿得跟庄子期解释清楚,否则还不知要闹多大的误会,因此便也不瞒着,将今日宴席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世人都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若是这孩子会对阿九造成不利,那我宁可背了这不孝之名又如何?” 这世上,只有一个顾九。 第420章他没有在说谎 所以,这件事情其实很好选择。 一个孩子而已,于他而言,并非什么必须要有的。 听得秦峥解释完之后,庄子期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他下意识觉得秦峥这个逻辑是有问题的,都知生子乃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可谁又说过这等无所顾忌的话来? 然而他想反驳,却竟然又觉得,秦峥的话很有道理。 是啊,一个没有出生的孩子,真的比得上自己的发妻么。 自然……这个话也实在太过惊世骇俗,若是被旁人听到,恐怕只会说一句惊世骇俗离经叛道。 饶是庄子期,在听到他这话之后,也是愣怔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他仔细的去打量秦峥,见对方的神情里满是坚定。 他没有在说谎。 这话是真的。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庄子期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干巴巴的开口道:“这件事情,你跟阿九说过么?” 那个小丫头,是怎么想的? 听得庄子期询问自己,秦峥顿了顿,方才回答道:“还不曾。” 他没有问过顾九,确切的说,只是因为今日听到这些话,他才起了这个念头而已。 见状,庄子期叹了口气,一时竟不知该说秦峥太护妻还是该说他没脑子。 “避子药,我还真知道方子,可是现下我不能给你。” 庄子期咳嗽了一声,正色道:“你还是先回去问问阿九的意见吧,毕竟,做母亲也是她的权力。” 而秦峥没有资格剥夺。 这话一出,秦峥倒是鲜少的有些愣怔。 从先前听到她们的对话开始,秦峥就没有去考虑过顾九会怎么想。 但是现在庄子期这话,倒是点醒了自己。 念及此,秦峥复又道:“我知道了。义父先休息吧,我就不打扰您了。” 闻言,庄子期点头应了,待得秦峥走了之后,想起来他先前的话,却不知为何又有些想要发笑。 这小子,自己还真没看错他,虽说今日这事儿闹了一个乌龙,可他对顾九的心,倒是赤诚的日月可鉴。 …… 顾九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 房中没有点烛火,回廊下的灯笼亮着,混合着月光朦朦胧胧的照进来,将这房中映照的也带出朦胧的美来。 中午的时候顾九喝了几杯酒,后劲儿有些大,这会儿躺在床上一时分辨不出时间,还是门外的丫鬟听到响动,隔着门询问:“夫人可是醒了,奴婢能进去么?” 闻言,顾九应声叫人进来,一面问道:“现下什么时候了,夫君呢?” 见她醒来便先询问秦峥,白术顿时便笑着回禀道:“回夫人,大人现下在书房呢,这会儿戌时了。” 怪不得外面的天都黑了。 顾九捏了捏眉心,想起另外一件事儿,又问道:“对了,客人们可还在么?” 这话一出,白术抿唇笑道:“回夫人,她们下午便走了。” 吃完中午饭那会儿天气太热,所以待得暑气消散之后,一行人便纷纷告辞了。 他们走的时候,顾九还在睡着,秦峥便没有让下人叫醒她,自己将人挨个送走的。 顾九这一觉睡得好,没有被人吵醒,还以为是因为都没走呢。 现下听得白术解释了一遍之后,顿时便觉得有些郝然。 客人走,她这个女主人都没出现,着实有些不像话了。 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门外脚步声响起,旋即便见秦峥走了进来。 见她醒了,秦峥眉眼中也多了几分温柔:“饿不饿,才过来时,赵嬷嬷说厨房的饭菜做好了,我让他们端上来吧。” 顾九才睡醒,倒是不怎么饿,但见秦峥这模样,因笑着问道:“夫君吃了么?” “不曾。” 得了秦峥的话,她顿时便点头应了,一面让下人传晚饭,自己一面下床梳洗。 房中照例是没有下人打扰的。 将饭菜都摆上桌之后,下人们便出去了,小花厅里只留下了夫妻二人。 等到吃完饭后,夜色已经有些深了。 这些时日,顾九几乎日日都不曾安眠。今日虽然睡了一下午,可才吃了晚饭,又觉得困意袭来。 秦峥见她这模样,吩咐下人打水服侍她洗漱,待得她拆发簪的时候,却又从她的手中接过了梳子。 “我来吧。” 往日里,秦峥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情,给顾九梳头,替她试着挽发,虽说丑了些,可却是夫妻二人的缱绻。 因此下人们见状,顿时便识趣儿的笑着出去了,顾九撑着下巴坐着,从铜镜里看秦峥,笑眯眯的问道:“夫君又要糟蹋我的头发?” 见状,秦峥只微微一笑,轻声应了一句,复又道:“阿九闭上眼。” 顾九不知他又想搞什么花样,不过到底是依着他的心思,径自将眼睛闭上。 男人的手指不断地摆弄着她的头发,发丝倒像是成了他的一件玩具一般。 顾九心中无奈,暗道他跟个小孩子似的,自己也有些好奇的想要睁眼看。 她总觉得,秦峥不像是在替自己打散发髻,反倒是要给自己梳一个新的造型出来。 只是还不能顾九将眸光偷偷睁开,便听得秦峥的声音当先响起:“乖,别睁眼。” 得了他这话,顾九只得继续闭着眼睛,只是心中越发的好奇了起来。 好在秦峥并没有让她等太久。 不过片刻功夫,便听得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好了,可以睁眼了。” 秦峥这般说的时候,顾九反而有些不大敢睁开眼睛。 她小心翼翼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却在看到铜镜里的画面之后,瞬间便愣怔在了原地。 先前的预感没有错,秦峥的确是给她梳了一个新的发髻,可亮点不在于那个发髻,而在于,固定它的玉簪。 玉簪上雕刻着玉兰花,一朵朵的汇聚到一起,成了一个‘九’字。 是她的名字。 顾九的眼眶骤然一红,连呼吸都忍不住加重了几分。 不待秦峥说什么,她便已然猜到了。 “这是你做的?” 相较于顾九的激动,秦峥却有些郝然,轻声道:“做的不好,下次再补你一个好的。” 他做了许久,这已经是最可以拿出手见人的一支了。 白日里的时候,林氏问他有没有准备礼物,其实秦峥是准备了的,只是当时他觉得这个礼物有些寒酸拿不出手,所以便藏着没拿出来。 到了现在无人之时,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拿出来,告诉顾九,生辰快乐。 男人眼中的深情,更验证了顾九的猜测。 她轻轻地攥了攥手指,回头去看他,神情里满是欢喜和感动:“不,这是我收到过最漂亮的首饰。” 那些首饰即便是价值连城,也抵不过秦峥这一支自己做的发簪在她心里的分量重。 小姑娘像是在验证自己话中诚意一般,说完这话,又忍着羞涩,抬起头来,抱住了秦峥。 温香暖玉自动靠了过来,秦峥的眉眼也随着温和了下来。 那些辛苦一瞬间烟消云散,唯独剩下了眼前的小姑娘真实而鲜活。 …… 室内的烛火被吹熄,房中归于一片静谧,唯有回廊下的烛火散在房中,将这房中的视线变得模糊可见。 先前顾九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这会儿躺到床上,却又觉得不困了。 她叹息一声,翻身的时候,却见秦峥正在看自己。 男人的眉眼温柔,只是其中还带着几分自己看不懂的情绪。 见状,顾九因笑着问道:“夫君在看什么?” 这人看的这么专注,难不成是自己脸上有花儿么。 第421章阿九,你不怕么? 这话一出,秦峥却是垂眸,手指从她的脸颊拂过。 他只是在想庄子期的话。 秦峥垂眸一会儿,到底是斟酌着问道:“阿九,你喜欢孩子么?” 男人问这话的时候,虽说声音里一如往常,可不知为何,顾九却莫名的听出了几分忐忑来。 他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 “唔,喜欢。” 顾九如实回答了,却又觉得秦峥的情绪不大对劲儿,想了想,复又正色道:“但是,我喜欢孩子,是因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子嗣。” 子嗣,是一个很神奇的事情,融合了他们两个人的骨血,却又成了一个崭新的生命。 被他们所赋予的,与他们休戚相关,且有所羁绊。 顾九甚至会忍不住的去想,如果有一天她有了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呢? 像秦峥,亦或者是像自己。 但不管像谁,他一定是带着满满的祝福和爱意来到这个世上。 秦峥是习武之人,目力甚佳,即便房中没有点灯,他也能很清晰的看到顾九脸上的期盼。 念及此,秦峥的心中却是一沉,微微的叹了口气。 庄子期说的不错,服用避子药之前,他的确应该问一问顾九的态度。 至少现下看来,她是期待一个孩子的。 而他,真的能剥夺了她做母亲的希望么? 那样也太自私了。 念及此,秦峥到底有些不甘心,因轻声问道:“阿九,你不怕么?” 这话一出,顾九微微一愣,诧异的问道:“怕什么?” 秦峥抿了抿唇,将怀中的小姑娘抱紧,柔声道:“生孩子势必要有诸多苦痛,甚至还有的人……你这样怕疼,难道就不会害怕么?” 这一次,顾九倒是听懂了。 她一时有些诧异,却又有些感动。 顾九没想到,秦峥会问出这么一番话来。毕竟在大多数男人看来,姑娘生孩子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会关心她疼不疼,怕不怕? 她垂眸轻笑,撒娇似的抱住了秦峥的腰,轻声道:“我怕啊,但是,只要一想到会有一个与我们血脉相关的人来到世上,他承载着我们的爱意,并且对我们报之以爱,就觉得很幸福。” 顾九说这话的时候,甚至忍不住在想,若是像秦峥多一点,那一定是一个霸气十足的小男生;如果是像自己呢,唔,那大概是一个娇软黏人的小哭包了。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心中最后那点念头,却是彻底被打消了。 这个避子药,怕是不能吃了。 但是…… “你现在还是个孩子,竟然就想着要孩子了。” 秦峥将顾九抱得更进了一些,轻声道:“便是想要,也再过几年吧。才成婚这么短,就来个孩子来同为夫抢你,我怕是会忍不住把他扔出去。” 他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孩子,分明这话说的就一点都不成熟。 顾九不由得失笑,却又觉得秦峥这模样莫名有些可爱,因仰头笑道:“夫君这是吃醋么?” 对于顾九的问话,秦峥承认的干脆利落:“是。” 顾九本来只是开玩笑,却没想到他竟然直接便承认了,顿时便有些无奈的笑道:“您真的是……” 分明平日里瞧着十分稳重呢,怎么这会儿又像是小孩子似的?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却反而来了劲儿,因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头,问道:“你只说,同不同意?” 他这么一问,顾九反倒是有些羞涩,试图想要躲避秦峥的视线,偏生又躲不开,因含糊道:“可是,这事儿也不是我做主的呀。” 赵嬷嬷还有母亲,为了让她早些怀孕,可没少跟她讲一些私密的东西。所以顾九也知道,生不生这件事儿,不是自己做主的,还是得看秦峥。 她说的含糊,秦峥却莫名的懂了。 虽说他脸皮厚,可跟小姑娘这么直白的说这件事,他也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好在夜色浓重,所以顾九看不真切。 “无妨,义父有办法,待你再大些,咱们再要。” 虽说庄子期没许诺他,但是秦峥知道,对方一定是有办法的。 况且,现在顾九实在是太小了,这么小的一个小姑娘,秦峥也有些担心。 谁知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却是叹了口气,轻声问道:“夫君,那母亲怎么办?” 这话一出,秦峥一时微微怔住,疑惑的反问:“母亲怎么了?” 顾九揪着他的衣服,纵然不想说那么伤感的问题,但她发现,秦峥是在很认真的谋划关于孩子的事情。 “母亲……按着师父的治疗法子,她并非长寿之人。” 顾九这话说的隐晦,但是他们二人都知道庄子期的诊断,更知道至多不过五年这个残酷的现实。 对于林氏想要抱孙子这件事,顾九实在是太清楚了。且她自己对于有子嗣并不反感,甚至于也有一点期待。 但是今夜秦峥的话,让顾九反而有些担忧。 夫君不想要孩子,那母亲呢? 临死之前,连子嗣都看不到,她会不会带着满心的遗憾离开? 一想到这里,顾九便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小姑娘这话一出,秦峥却是瞬间明白了。 “母亲那里,我自有交代。” 就算是有朝一日真的要让顾九生孩子,他也得做好万全的准备,至少可以确认顾九是能安全无虞的。 这个孩子,不能因为长辈的催促而仓促的来到世上,更不能因为他而连累了顾九。 秦峥心里想的很明白,只是见顾九这担忧的神情,又放软了一颗心,轻声道:“说起来,我还有另外一件事儿,希望夫人不要怪我。” 见秦峥的神情郑重,顾九一时也有些紧张,点头道:“夫君说吧,我何时怪过你?” 秦峥斟酌了一番,将今日白天求圣旨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明日一早,圣旨便会送到府上来。届时还得劳烦你提前去着人请母亲过来,与她候着接旨。” 那时候他还在大理寺,应当是回不来的,这些事情,便得由顾九去做了。 听得这话,顾九神情有一瞬间喜悦,带着喜色道:“这是好事儿啊,我为何要怪夫君?” 小姑娘的神情坦坦荡荡,内中没有半分的不愉快。 反倒是秦峥轻声叹了口气,道:“可按理说来,这一道旨意,我应当是给你求的才是。” 毕竟,顾九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秦峥摸了摸顾九的发,复又解释了缘由:“这道旨意,也本该是为你求的。只是母亲时日无多,虽与那人和离,可我希望她至少是腰板挺直的参加宴会。” 而这个诰命夫人,便是他为母亲求来的底气。 跟夫君和离又如何,她有一个好儿子,抵得过这上京中半数男儿郎。 且即便是和离,她的诰命还比从前高了,那些人纵然是想要嘲笑她,也无从下手。 秦峥这心思太好懂,顾九听他先前跟自己说的时候,便已经猜到了。 她心中的确毫无芥蒂的,但是现在听得秦峥诚恳的跟自己解释,又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夫君,我都明白的。况且,那些虚名,我也从不想要。” 她想要的,只有一个秦峥。 这话太过肉麻,顾九没好意思说出口,但是小姑娘的眼神里已经明晃晃的流露了出来。 秦峥看的心头柔软不已,抱着顾九,看着她的眸光正色道:“阿九,旁人有的东西,你都会有。他们没有的,为夫也会为你争上一争。只是……得委屈你再等一等我。” 他平生不爱名利,可爱了顾九,便想将这世上一切美好都捧到她的手边。 任她予取予求。 第422章嫁给你,我便没有委屈 听得男人话里的歉疚,顾九反倒是觉得心中满是暖意。 她轻笑一声,回抱住了秦峥,一字一顿道:“夫君,嫁给你,我便没有委屈。” 这是她两世为人割舍不掉的男人,除他之外,还有什么委屈? 然而顾九越是这么说,秦峥便越觉得自己亏欠她的多。 他叹息一声,低头在小姑娘的发上吻了吻,分明有许多话想说,可最后只汇成了一句:“阿九乖。” 当初早在分家之前,秦峥便做好了打算。这个烂透了的明国公府,除了从祖父手中接过的天狼卫,他什么东西都不要。 秦峥有自信,那些荣光与富贵,他都能给顾九挣回来。 而这一次,他却是先给了林氏。 林氏没几年日子好活了,她不会永远窝在一个小院子里。然而京中流言纷纷对她不利,所以秦峥才决定给她求一个诰命。 只是,这样却委屈了顾九。 小姑娘趴在他的怀中,乖巧而又柔顺。 这模样看的秦峥的心越发软了下去,默默地在心中发誓。 至多一年,他会给阿九一个荣光。 秦峥的温柔和抱歉,顾九都感知的真真切切。 她靠在秦峥的怀中,伸出手来跟他十指交握,突然便笑了起来。 小姑娘的笑容又甜又软,听得秦峥心神微动,下意识问道:“你笑什么?” 顾九却是摇了摇头,秦峥低头看她的时候,只见她的一双眉眼里满是细碎的笑容,看的人心神都被俘获。 不过顾九到底还是开了口,她捣乱似的将自己的手指抽出来,去抓秦峥的手心,一面轻声感叹道:“我只是觉得,夫君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 她喜欢这样的秦峥,会为亲人考虑,会将自己的柔软展现出来,而不是一张泥塑似的脸,一个冰雕似的心肠。 因为,她的夫君,原本就是冰冷包裹下的火热模样,被世人误解已然很苦了,她不愿意秦峥再被亲人误解。 而现在,他为林氏做的这些事儿,林氏必然能感知到秦峥的心意。 念及此,顾九又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样的秦峥,真好。 小姑娘只一句话,秦峥便明白了她的心思。 他一时竟不知是感叹还是开心,最终只是低下头来,虔诚的吻了吻她。 若不是她,他此生该有多么无趣? 待得一吻终了,顾九越发有些羞怯,将一颗脑袋埋在他的怀中,只是唇边的笑容却是忍不住勾了起来。 秦峥被她勾的情动,才想有进一步的动作,谁知却又见顾九骤然抬起头来。 “夫君,我想起一件事儿。” 小姑娘面上的模样十分郑重,引得秦峥的兴致也压制了几分,蹙眉问道:“什么事儿?” 顾九显然没感受到自家夫君身体上的变化,微微蹙眉道:“昨日事情多,我当时忘记了,现下才想起来——当时丫鬟说母亲出去了,是跟那位谢先生,他们……” 后面的话,顾九没说,秦峥却是懂了。 她是在担心。 那个谢远城,从第一次出现,便是英雄救美的姿态,且后续见到林氏的时候,也都是护着的。 他虽然口口声声说的唤林氏姐姐,可顾九却莫名觉得,他的心思没有那么纯粹。 至少,这人没有将林氏单纯的当做姐姐。 这事儿,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先前的时候,顾九就跟秦峥讨论过,现下听得她提起来,秦峥则是摸了摸她的头,宽慰道:“放心,我回头会好好留意这事儿的。” 他已经着人去查谢远城了,男人最懂男人,这人对林氏有意思,他第一眼就发现了。 还有此人的人品,也在他的考察之列。 秦峥并不反对林氏再嫁,但这个前提,是她不能再受一次伤害。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才放下心来,又真心诚意的夸赞:“夫君真厉害。” 她夸的十分自然,反倒是秦峥觉得有些不大自然。 若是顾九的目力再好一些,就会发现,这位大理寺卿的耳垂,微微有些泛红。 他咳嗽了一声,并未接顾九的话,只是轻声道:“时候不早了,阿九乖,快睡吧。” 闻言,顾九点头应了,却又蹙眉道:“唔,还有一件事儿。” 说这话的时候,顾九又有些郝然。 她问题这么多,秦峥会不会烦? 然而她想多了,在面对她的时候,秦峥的耐心简直好到过分。 得了秦峥的回应之后,顾九方才轻声道:“你知道,师父的未婚妻是谁么?” 先前的时候,顾九就想问秦峥这事儿。只是后来事情太多,她就将此事抛到脑后了。 现下想起来的时候,又忍不住有些隐忧。 那时候赵岩的话,总让顾九觉得,师父好像用情深重,他这么多年不成亲,会不会也跟那个未婚妻有关? 还有今日,师父喝酒的时候,她总觉得对方很难过。 所以,顾九想要帮一帮他。 她这话一出,秦峥却是无奈的笑了起来:“这个,为夫是真的不知道。” 顾九闻言,顿时有些诧异,小姑娘那不可置信的目光明晃晃的看着自己,让秦峥无奈的捏了捏眉心。 他伸出手来敲了敲顾九的额头,轻声道:“真当你夫君是万能的?”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是真的觉得,秦峥无所不能。 不得不说,这目光着实让秦峥觉得十分受用。 然而受用是一回事儿,他不知道,也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因此秦峥到底还是解释道:“且不说上京这般大,单说已然时隔二十多年,那时我还未出生呢。” 他能知道一个傅家,还是因着庄子期的姓,而查出来的往事了。 闻言,顾九也随着叹了口气,道:“你说,能让师父念念不忘这么多年的女子,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呢?” 下午喝酒的时候,庄子期那一瞬间的忧愁和思虑,顾九看的真真切切。 那个眼神虽说只有片刻,便被他完好的隐藏起来了,可顾九只要一想到那个眼神,就觉得…… 师父心里是很苦的。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则是揉了揉她的发,轻声道:“我记下这事儿了,改日查一查,虽说时隔多年,但到底会有老人记得当年事的。” 虽说费劲儿了些,到底也不算难查。 这话一出,顾九当下便笑着点头,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迟疑的问道:“那您会不会很为难?” 查这么多年前的往事,很费时间吧。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点了点头,喟叹了一声道:“难得,夫人总算想起来为夫了。”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一愣,诧异的看他。 她寻常一向聪明,这会儿倒是迷惑了。 见她这模样,秦峥无奈的失笑,捏着她的脸颊道:“我说,你关心那么多人,为夫吃醋了。” 男人这话说的颇有几分委屈的模样,反倒是顾九被他这样子逗笑,睨了他一眼道:“我这里,最关心的就是夫君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正色道:“不信,您听听看。”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十分正经,奈何秦峥的心思却随着跑到了别处。 他能清晰的感知到那心跳,更能感知到…… 柔软。 感知到这个,秦峥的心跳都随着快了几分。 偏生小姑娘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双眉眼里满是笑容和柔软。 她这模样,让秦峥的眸中都掀起了风暴。 下一刻,顾九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男人居高临下的钳制着她,哑声问道:“光听怎么行,为夫需的自己验证。” 第423章验证什么? 秦峥眼中的欲念,顾九看的真真切切,这昏黑的夜色里,她竟然有一种看到狼的错觉。 顾九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脑子里都随着乱了起来,呐呐的问道:“验证什么?” 她这话一出,顿时便引来男人的轻笑。 与他笑容一起的,还有秦峥的话:“验证一下,夫人对我的心。” 他眼中的目光太过摄人,让顾九一瞬间都有些慌乱。 她几乎是脸红心跳的想要躲开,却被秦峥给再次抱住。 旋即便听得男人带着委屈的声音响起:“夫人啊……” 他一字一顿的在顾九的耳边,轻声呢喃道:“躲什么?为夫的心意都给你了,你是不是也得给我点回报。” 男人的声音里夹杂着虔诚,让顾九的心都软了下来 她下意识的回道:“什、什么回报?” 对于她这话,秦峥并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将碍事的帐子扯了下来。 窗外的月色和烛火都被遮挡在了帐子之外,唯有这室内的温度,在盛夏的夜里不断攀升。 …… 第二天一早,顾九难得的起了个早。 确切的说,她几乎是一夜未睡。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支发簪的缘故,顾九难得的主动了一次,却引来秦峥铺天盖地的“报复”。 至少,等到晨起秦峥离开的时候,顾九觉得自己已然陷入半昏睡的状态。 偏偏她的意识还是清醒的,迷迷糊糊之中,还感觉到了秦峥的那个吻。 柔软而温柔。 她便在这个轻柔至极的吻中进入了睡眠,彻底的落到了梦境内。 盛夏的天亮的早,再醒来的时候,日头都已然高悬了。 顾九看了一眼天色,先是茫然了一会儿,旋即想起来昨夜秦峥的嘱咐,急忙便坐起了身子,却不妨腰上一软,整个人又跌了回去。 她脸红耳赤的在心中骂了一句秦峥,再起身的时候,便小心了许多。 身上带着青紫的痕迹,顾九有些羞怯,不肯让丫鬟进来,待得自己穿好衣服之后,这才让白芍她们进来服侍。 “你们着人去梅园一趟,请老夫人过来,就说今日宫里来人,她得在场。” 听得顾九这话,白芍顿时便笑道:“回夫人,大人临走前便已经嘱咐过了,这会儿怕是人都快到了。” 这话一出,顾九先是一愣,继而便蹙眉道:“那你们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昨日她不知道便罢了,今日等到母亲来了,她还在睡着,看见了像什么话? 虽说林氏待她好,可顾九也不会因此忘记分寸。自己的时候怎么着都成,但有长辈在,必须不能过分。 见顾九有些着急,白芍连忙笑着解释道:“大人说了,若是辰时您还没醒,就叫奴婢们过来请您。现下时候还不到呢,您放心,老夫人来之前,赶得及的。” 听得这话,顾九才放下心来。 白芍说的不错,她才收拾妥当,带着白术白芍去垂花门接人,就见下人过来回禀,道是:“老夫人来了。” 见到顾九带着丫鬟在二门外迎接自己,林氏当先便下了马车笑道:“你这孩子,这么热的天儿,怎么还出来了?” 顾九笑着行了礼,道:“给母亲请安,您要过来,我自然是要候着的,您快里面请。” 见她这般懂事儿,林氏又是喜欢又是心疼,见她额头上出了薄汗,因放柔了声音道:“这次便罢了,若再有下次,我可不来了。” 婆媳二人亲亲热热的去了房中,顾九又吩咐下人们端了早饭上来。 待得吃完饭后,宫里的人就像是卡着点儿似的来了。 方才林氏便问过顾九,宫里来人要做什么,可当时顾九只跟她卖关子。 这会儿听得人来了,林氏则是笑道:“现在总该可以跟我说了吧?” 这话一出,顾九却只是笑着道:“母亲只管跟我过去吧,是好事儿。” 她没有骗林氏,的确是好事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圣旨上用词繁复华丽,洋洋洒洒的描述下来,只一件事。 赐林氏二品诰命夫人位,加封“宜安”。 内侍监念完之后,见林氏还愣在原地,顿时笑道:“宜安夫人,接旨吧。” 这话一出,林氏顿时回神儿,她到现在还有一些不可置信,听到内侍监的话,只是机械似的行礼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待得接了圣旨之后,林氏还如在梦中。 反倒是一旁的顾九反应的快,喜气洋洋的给那内侍监塞了装满银票的荷包,笑道:“劳烦公公前来跑一趟,还请入内喝一杯茶。” 闻言,那内侍监顿时笑着摆手道:“多谢秦夫人,不过杂家还要回宫跟皇上禀报,恕不能多留。” 见状,顾九便也不多留他,二人寒暄了几句,这才让下人好生将人送走了。 等到人走了之后,顾九松了一口气,回头笑道:“母亲,咱们回房吧?“ 谁知她看林氏的时候,却见对方的神情复杂,虽说有喜色,可却又不全然。 她心中疑惑,不过到了房中之后,却是明白过来了。 “阿九,母亲对不住你……”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顿时诧异的笑道:“母亲这话是怎么说的?” 怎么好端端的,说起来这个了? 闻言,林氏叹了口气,道:“峥儿这次去河南赈灾有功,这是皇上给他的赏赐之一吧。可按理说来,这个诰命,该说你的。” 而秦峥为什么会给她求了,林氏其实能猜到一些。 见状,顾九却是笑了,她叹了口气,接了圣旨放在一旁,自己则握着林氏的手,轻声笑道:“您跟夫君真是亲生的母子——昨夜这话,他已经跟我说过一次了。” 她将昨夜的事情说了,并未说林氏时日无多的话,只是斟酌着道:“母亲,您该知道的,夫君心里最在意的便是您。我既嫁了他,心跟他也是一样的。我们都希望,您能过的好。” 她这一番话,说的林氏的眼眶有些发红。 秦峥是个好孩子,林氏一向是知道的。哪怕是那些年,秦峥也没有刻意的刻薄她。 只是,饶是这么好的儿子,娶了顾九,也让她觉得庆幸且欢喜。 峥儿的这些改变,她心知肚明,都是因为顾九。 都说娶妻娶贤,这话一点不错。 念及此,林氏复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孩子,母亲都知道的。” 便是为了这两个孩子,她也得多活几年。 她得好好儿看着他们呢。 见林氏这模样,顾九柔声笑了笑,嘱咐下人将圣旨好生的收拢起来,回头见林氏有些神情感慨,想了想,因笑着道:“母亲,在家里呆着无聊,不如咱们出去走走?” 这时候虽说热了些,可也有许多的地方可去。 谁知她才说了这话,就见下人过来回禀,道是胭脂铺里来了人,请她过去一趟。 见状,林氏则是起身笑道:“你且去吧,正好我也去琳琅阁看看,咱们可是顺路?” 她的琳琅阁,就在顾九的金玉斋对面呢。 顾九当下便笑着应道:“十分顺路,那咱们便一同过去吧。” 她说到这儿,又道:“这些时日虽说都是我打理这些事情,可您到底是正经东家呢,母亲愿意去看看,那是最好不过了。” 听得她这话,林氏只是弯唇一笑,道:“什么正经东家,难道我的东西,日后不还是你们的?正好你提前熟悉了,管理起来也方便。” 她之所以要过去看看,也不过是闲着无聊,出去走走罢了。 见林氏这么说,顾九笑了笑,并未反驳。 正巧马车已经套好,她便扶着林氏上了马车,出门去了。 第424章这客人像是外邦的 建新府邸的时候,秦峥特地选了个好的地址,现下这位置既离他办公近,顾九出门又方便。 不过饶是如此,等到了金玉斋的时候,也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林氏知道顾九要忙,自去了琳琅阁,临走前还笑着嘱咐道:“你只管去忙,我许久未逛了,让下人陪着转一转。” 顾九得了这话,吩咐下人好生伺候着,眼见得林氏进了琳琅阁,这才转身走了进去。 “怎么如此着急的请我过来?” 眼见得顾九来了,那掌柜的顿时前来行礼,笑道:“给东家请安,实不相瞒,今日来了一位客人,说要订咱们的药妆,只是……这量有些大,所以请您过来做主。” 闻言,顾九点了点头,先询问了那顾客现下在哪里,得知那人现下就在二楼的客房里,便轻声问道:“那人是什么来头,具体要这么多量是要做什么,可问清楚了么?” 听得她这话,掌柜的点头,轻声道:“问清楚了,其实他要的这个量,也不算是离谱。他将咱们店里的东西各要一百件,说是要贩运到外地去。往常的时候,倒是也有客人这么要。但问题是,那些人大多数是京中的,且家中人数众多,这人却说他要运到外地。要知道,咱们顾家的胭脂铺虽不至于遍布西楚各地,也算是分店很多了。我仔细想了想,并没有什么地方是买不到的。除非——” 他说到这儿,又压低了声音道:“除非,是外邦。” 这话一出,顾九也微微蹙眉,道:“外邦?” 掌柜的点头应了,轻声道:“再者,我方才观察了下他的言行举止,也不大像西楚人。所以才想请您过来拿个主意,这个买卖,咱们是做还是不做。” 说实话,西楚虽然是天朝上国,可是年前才打过仗,现下四境之临也并不算是彻底的安稳,跟外邦人做生意,这事情可大可小。 掌柜的拿不定主意,还需要让顾九来做主。 顾九闻言,沉吟道:“行,我去会会他。” 她理了理衣襟,一路上了二楼,推开门后,果然见房中正坐着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 他生的身形高大且壮硕,眉目英挺,不过,不知是不是那掌柜的话,让她先入为主的看出对方几分异邦风情来。 “让客人久等了,我先给您陪个不是。” 那客人在房中坐着,却并不是百无聊赖的发呆,他正捧了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 被人打断之后,那人依依不舍的从书中抬头,不过在看到来人是个女子之后,倒是诧异了一番:“你是这店里的东家?” 闻言,顾九轻笑一声,应声道:“正是,方才听掌柜的说,您要买胭脂,且还是用量很大,所以特来询问下,客人的需求。” 她说话落落大方,倒是引得那人挑了挑眉,笑道:“正是,你们店里的胭脂,卖的最好的前十种,我各要一百件,不知道这位东家可以给我一个什么样的优惠?” 这人的目光分明是直勾勾的盯着她,顾九倒是丝毫生不出讨厌来。 大抵是因为,这人的眸子里没有邪念,他在打量,却也是纯粹好奇的打量。 顾九闻言,笑了笑,并未接他这话,只是反问道:“不知客人何处来?” “唔,怎么,我买东西,还需要自报家门么?” 这人的话说的恨不客气,顾九却是温声一笑,道:“并非如此,只是我观客人像是远路而来,如今天气炎热,胭脂若是运的远了,可就全都融化掉了。届时,客人怕是得不偿失。” 她这话一出,那人顿时愣了愣,问道:“不是说你们顾家的胭脂是数一数二的么,也会融化?” 闻言,顾九温声一笑,道:“众所周知,顾家的胭脂一向以可靠出名,从不添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正是如此,现下的天气,想要长途储存,也成了一件难事儿。” 听得她这话,那人倒是有些迟疑,道:“那,可有什么法子能保长途不化?” 顾九沉吟了一下,问道:“不知客人要运送到哪里,我可以替您合计合计。” 见状,那人的眉眼转了转,道:“运到清远。” 清远…… 顾九脸上笑的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开始盘算了起来。 清远地处西楚极北,几乎靠近了边陲,而与之相邻的—— 便是北越。 所以,这人是北越来的? 她念及此,复又无奈的笑道:“实不相瞒,从上京到清远,这位置着实太远了些,金玉斋着实做不到完好保存胭脂。或者,您可以考虑一下,待得十月之后再来买。届时天气冷些,胭脂更容易保存。” 现下是七月中旬,离十月,只有两个多月。 顾九这建议给的十分中肯,然而那人却是迟疑道:“十月……八月底可行?” 闻言,顾九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男人,旋即抱歉的摇头道:“这个,恐怕金玉斋无能为力。或者,您可以再考虑考虑?” 见她这么说,那人蹙眉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我改日再来吧。” 他说着,一面起身,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事儿,又问道:“这本书,可以卖给我么?” 顾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是他方才看的那本书。 乃是金玉斋为了让客人等待不无聊而买的,寻常的话本罢了,并无什么特殊。 见状,顾九不由得轻笑一声,道:“您是客,这本书便赠您吧。” 得了她这话,那人诧异了一下,继而摇头道:“无功不受禄,我这人不爱占便宜,你们若是不要钱,那我便要不得这书了。” 想不到这人还挺坚持。 顾九见状,也不在推辞,只笑道:“楼下掌柜采买的,你且去楼下结账吧。” 闻言,那人点头应了,跟她拱了拱手告辞。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回头道:“多谢你的书,改日若是得空,我还会来买胭脂的。” 听得这话,顾九弯唇一笑,道:“多谢客人,您慢走。” 那人应声,这才转身下了楼。 掌柜的在金玉斋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来胭脂铺里买书的,不过既是店家的吩咐,他自然也不能不卖,给了一个公道的价钱之后,便见人拿了书心满意足的走了。 掌柜的把钱放好,一面记账,一面摇头失笑道:“竟还有这样的怪人。” 他才说了这话,就听得脚步声响起,旋即笑道:“东家好。” 顾九点了点头,看了眼那人的背影,因道:“你随我来一趟。” 掌柜的闻言,忙的笑着应了,将账目记好之后,自己便随着顾九上了楼。 “东家,怎么了?” 见掌柜的有些紧张,顾九不由得笑道:“您别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都说了什么,你一一详细与我讲一讲。” “是。” 掌柜的回忆了一下,斟酌着道:“他来的时间不长,前前后后约莫待了一个时辰。进店后先四下看了一圈,便要咱们店里最贵的胭脂,这人很奇怪。他并不压价格,只说要拿得出手,偏又说是要贩卖。这么多年,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贩子,觉得他有猫腻,便请人去二楼等着,着人请您去了。” 待得他说完之后,顾九思索了一阵,方才点头道:“我知道,你且去忙吧。” 见状,掌柜的复又问道:“那咱们还卖给他么?” 顾九笑着摇了摇头,想了想道:“他应该暂且不会来了。” 第425章这是账本,请您过目 她想,她对这个人的身份应该已经猜到一些了。 今年中秋节,也是皇帝的整寿,届时不但是朝臣庆贺,还会四方来朝。 方才她刻意套话,这人要八月底走,目的地还是清远以外。 若不出意外,他应该是来给皇帝庆贺千秋寿宴的北越使臣。 只是…… 顾九蹙眉思索,前世里的时候,中秋宴她也是出席过的,虽说那些事情不堪回首,可她并未见过这个人。 念及此,顾九复又捏了捏眉心。 这事儿不知是好是坏,晚上的时候,她得将此事告知秦峥才是。 她念及此,目光又落到了那书架上,先前被这人拿走了一个话本子,这会儿剩下的都是些类似的书。 顾九拿起来随意翻了几本,见都是些女子爱看的书籍,再想起那人带走的书,又不由得低笑了一声。 方才那会儿,顾九只是随意看了一眼,这会儿她才想起来,那本书她也是看过的。 叫惊鸿记。 讲述的是一个男人对姑娘惊鸿一瞥,之后二人失散、经历诸多波折,方才重新在一起的故事。 好像……还听下人说过,这是一个真实事件所改编的? 这样一波三折的话本,向来只有姑娘们才喜欢看,想不到,这个人瞧着高高壮壮的,居然特意买走了一本话本子?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掌柜的去而复返,却是将账本都给拿了进来。 “东家,这是两个月的账本,请您过目。” 见状,顾九顿时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她怎么将这事儿给忘了。 好在,这账册上面的内容虽然繁多,却因着账房先生做的仔细,所以看起来也不足以叫人头大。 饶是如此,接下来的时间,顾九也都待在房中,认命的一一核对了起来。 等到她都忙完后,就见已然到了正午了。 顾九伸了个懒腰,将核对好的账册交给了掌柜的,想了想,又嘱咐道:“下个月便是中秋节了,别忘记给他们预备节礼。我看了下,这几个月收入不错,到时候礼钱便都加一两银子吧。” 得了她这话,掌柜的顿时笑着道谢:“多谢东家。” 东家大方,他们做的才有动力。 顾九笑着应了,又跟他寒暄了两句,方才转身出了门。 自金玉斋出来,不过片刻功夫,便到了隔壁的琳琅阁。 琳琅阁里的账目,林氏不过是草草的看了一遍就放下了,这会儿正在二楼歪着看风景呢。 知道顾九来了之后,她顿时让丫鬟将人请进来,一面笑道:“才说想让俏蕊去找你呢,可巧你就来了,中午想吃什么?” 顾九先是给林氏行了礼,复又笑眯眯道:“还不知道呢,母亲可有什么想吃的?” 听得她的问话,林氏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外面的烈日骄阳,因笑道:“不如,让下人去武德楼买了饭菜回来吧。这天气,叫人身上都有些犯懒。” 今日实在是太热了,骄阳似火,烤的外面的树都蔫儿了,何况是人。 闻言,顾九顿时笑道:“都听母亲的。” 她打发了人出去买饭,复又笑道:“母亲不如随我去金玉斋吧,掌柜的才拉了一车冰过来,咱们过去正好凉快一会儿。” 虽说琳琅阁是顾九在帮着打理,可金玉斋是顾家的,顾家隔日便会专程运冰块过来,以保证客人去挑选的时候,不会因为炎热而心生厌烦。 至于琳琅阁,到底是林氏的产业。所以顾九虽然在打理,但是这上面却是比不得金玉斋的。 见顾九的额头都生了一层薄汗,林氏笑着应了,随着顾九去了金玉斋。 正午的日光炎热,待得吃完饭后,顾九让人给林氏安排了客房,等她睡了之后,便也自去了账房。 二楼的账房,是顾九单独的一间,为的便是方便她时时过来查账,其间还可以在此休息。 顾九昨夜没怎么睡,回去之后不过片刻便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格外漫长,漫无边际的梦做了许久,待得醒来的时候,却见只过了大半个时辰。 顾九捏了捏眉心,她做的梦有些散乱,这会儿大半都忘却了,不知怎么的,倒是心生几分怅然来。 想不起来,顾九索性不想,这会儿睡得有些恹恹的,她靠在床头,缓和了一会儿,复又叹了口气。 昨夜秦峥太胡来了,顾九才养了些精神,今日又开始昏昏沉沉。 她在心中打定主意,下次决不能容着秦峥胡来,可又心知肚明,男人只消看她一眼,她这颗心便彻底软了。 顾九捏了捏眉心,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见这会儿日光没那么烈了,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便起身了。 林氏还在睡着,顾九没惊动她,只在门外嘱咐俏蕊:“让母亲好好儿歇着,我出去一趟,晚些时候就回来。若母亲醒了,后院厨房有冰湃的果子,记得端过去给她,只是切记别让她吃的太多。” 她事无巨细的嘱咐了大半日,就连俏蕊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若是不知道的,必然以为您是亲女儿呢。” 瞧瞧顾九这个儿媳妇做的,倒是比亲女儿还精心。 闻言,顾九笑着睨了她一眼,道:“我不过动动嘴皮子罢了,到时候还得劳烦俏蕊姑娘你去呢。” 得了她这话,俏蕊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多了几分,轻声道:“多谢少夫人夸奖,您只管去吧,奴婢会照顾好老夫人的。” 顾九应声笑着嘱咐了她两句,这才转身去了。 她去的是济世堂,顾家旗下,现在归属于她的一家药铺。 …… 见她到来,店内的小药童顿时便行礼道:“少东家来了,可是要找掌柜的?” 闻言,顾九点头应了,便见小药童恭恭敬敬的请她进来坐着,自己则是小跑着寻掌柜的去了。 顾九今日过来,为的只有一件事。 “药膳?” 掌柜的来后,听完顾九的阐述,不由得疑惑的问道。 顾九点了点头,笑道:“不错,就是药膳。” 她这话一出,掌柜的越发有些迟疑,因道:“您确定,要做药膳?可是……京中在做这个的人可不少啊。” 确切的来说,药膳其实还是被归结到了膳食的一种,所以大多数都在酒楼在打这个招牌。 至于药铺,基本上都是跟酒楼合作。 这是一种互利的事情,可是对于他们济世堂来说,却不需要这些。 因为济世堂在顾家并不算赚钱,且他们最大的作用,便是给顾家人和所下辖的伙计看病。虽然寻常时候也看诊,但是能不能有收入,对顾家的影响都不大。 因此对于顾九这个想法,掌柜的一时有些好奇。少东家这是觉得济世堂挣得少,所以想要做出改变? 若是这样的话,倒也不奇怪。 毕竟,顾九出嫁之后,济世堂便归她所有了。 虽说现在还在顾家的名下,可主子换了就是换了。 顾九闻言,只笑了笑,道:“掌柜的,您倒是跟我说说,现下他们在做的,都是什么类型。” 见顾九询问,掌柜的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定了定神,将京中的情形说了,末了又道:“您若是想做的话,我倒是可以去打听打听,看看现下还有哪家想做药膳,咱们也跟她们合作?” “不。” 顾九摇了摇头,笑道:“咱们要自己做。” 这话一出,掌柜的顿时愣住了,诧异道:“您说……自己做?” 这,不合适吧? “咱们没有大厨、且本质上还是药铺,若是做这个,那这里算什么呢?” 听得掌柜的疑惑,顾九斟酌了一番,解释道:“我要做的,不是酒楼里唬人的东西,是真正的药膳。” 第426章药膳 这一趟河南之行,让顾九真正的感受到了什么是百姓之间的差距。 所以,她一直在想,自己可以做点什么。 那些因为吃不起药,而日积月累最终无药可救的人,让她心生感触。先前跟庄子期商议之后,便觉得有一样事情,自己是可以做的。 那便是,药膳。 不同于上京中那些昂贵的药膳,顾九打算做的,是真正利民的好东西。成本低廉,价格更低廉,但是这些药材,却是可以真正治病的。 她写方子,庄子期为她把控,以济世堂为实验对象,在压缩利润的同时,为百姓们提供便利。 “您的想法很好,可是……药材的来源,低廉的并不多。” 掌柜的说到这里,又迟疑道:“您稍等,我给您看进货的账单。” 顾家一向都要求店里进货只要品质最佳的,所以那些价格也都是十分的高。 这也是济世堂不赚钱的原因之一,毕竟他们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拿那些垃圾的药材来糊弄人。 见到这张单子,顾九却是笑了笑,道:“不,这次咱们换个进货渠道。” 她之所以敢提起这个想法,还是因为回程的路上,跟庄子期去的那个药材之乡。 那一整个乡镇,全部都是种药材的,漫山遍野的药香味儿弥漫,让顾九到现在都忘记不了。 但是那里因着路途不通,所以药材的售卖,全都是靠着外面的人过来采买。 而那些人总是会将价格压得极低。 也正是因为此,顾九才跟庄子期商议出了这一条路。 既可以用合理的价格收购到好药材,又可以利民,可以说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听得顾九这话,那掌柜的却是迟疑道:“您确定,这地方可靠么?” 他还没怎么听说过什么药材之乡,别是自己少东家被人骗了吧。 对于他这话,顾九只是笑了笑,道:“改日去进货的时候,还得劳烦掌柜的你过去掌眼呢。” 这个掌柜的做事中肯,深得父亲他们的信任,所以也是有话语权的。 听得顾九这话,因点头笑道:“如此,那改日我便过去看看。” 他得亲自过目了,才能放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 “若是少东家做了这事儿,那的确是一桩福报了。” 其实,人并不是直接就生病的,起初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毛病,药膳便可以调养回来。其后才会是生病,再往后,则是拖延成大病。 这个过程,是越来越花钱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许多贫苦指甲都会选择放弃。 可若是以顾九的想法,做低廉的药膳,将价格压的比看病初期还便宜,想必许多穷人会乐意至极。 若是这样的话,那的确是一桩功德了。 都说是医者仁心,对于顾九这个想法,且不说能不能实施,可她会这么想,就已经让人很敬佩了。 听得他这话,顾九笑着应道:“那就有劳您了。” 说到这儿,顾九想了想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儿。” 这事儿暂且定下来,便还有一桩心事是需要解决的。 “您请讲。” 大抵是因为顾九方才讲的这个计划,让掌柜的对她刮目相看。 所以现下问话的语气,也十分的尊重。 闻言,顾九弯唇一笑,道:“这事儿说起来,却是我私人的想法。我想,招人。” 这话一出,掌柜的微微诧异,道:“招人?可是咱们的药铺里,现并不缺人啊。” 一则是因为济世堂的生意并不大好,二则是因为,先前他们招了几个学徒,现在跟着也还算是能照应生意。至少这三五年内,济世堂是不需要人的。 不想他这话一出,却见顾九摇头道:“不,这次我们不招学徒,招学生。” “学生?” 掌柜的听到她这话,越发的懵了。 这又是什么说法? 待得顾九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讲了之后,掌柜的更觉得自己像是在听天方夜谭。 “您是说,要把药学医理讲给他们听,待得他们学成之后,可选择留下还是自行行医?” 这……也太荒唐了吧。 要知道,医学之所以是会有世家,那便是因为,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特殊的秘密药方。 可顾九这样做的话,岂不是相当于把这些都给公之于众了? 若真的这样下来,怕是会引起诸多人的反对的。 “您可要慎重考虑啊。” 闻言,顾九则是笑了笑,道:“但是,您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儿么?” 她招收学生的标准势必会制定的十分严苛,天分跟人品缺一不可,可一旦学成之后,品性良好的大夫,为百姓带来的只有好处。 这自然是一件好事儿。 可是,却是一件不利己的好事儿。 “那,对顾家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掌柜的在顾家干了几十年,行事自然也全替顾家着想。 “这个,您可有想过?” 顾九沉吟道:“此事,我会跟父亲讲明白的,劳烦您帮我寻学生吧。” 这件事情,她早就下定了决心。 回程的路上,顾九曾经跟庄子期谈心过一次,二人剖析心迹,还是庄子期自己说,可以这般教授学生。 庄子期愿意去教授,顾九起初也觉得不妥当,可后来却被他说服了。 无他,只有四个字:医者仁心。 不管是傅家还是庄家,纵然历经巨变,可风骨仍在。 只是庄子期不会出面,所以表面上,还是要她去教授的,这事儿顾九自然允诺了下来。 师父都答应了,想来父亲也没什么问题的。 毕竟,她要教的,是庄子期的绝学。 而且,她之所以想做这件事情,也是希望将庄子期的毕生所学传承下去。 似他这般的人物,似是已经消失的庄家和傅家,都需要另外一种手段,来让他们继续传承。 而收徒,便是一种很好的传承。 见顾九下定了决心,掌柜的也只得答应。 但一想到今日少东家前来,所告知自己的这两件事,他又忍不住有些心悸。 若是这事情真的成了,不但是顾家,就连这济世堂,也会万古流芳。 因为,这是大善。 …… 这一下午,顾九就待在济世堂中,跟掌柜的将这两件事都大概做出了一个雏形。 因着顾九早就有想法,这些时日跟庄子期也构思过,下午的时候,两个人又不时的商议着,到了夕阳时分的时候,基本上便已经有眉目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掌柜的对顾九也越发的佩服了起来。 他起初还担心顾九只是随便玩玩的,可是到了后来,却越发的看出了些名堂来。 这位少东家,她是真的懂医术,不止如此,且还是投入了十分大的精力来做这件事情。 先前的时候,掌柜的还觉得这事儿有些荒唐,然而随着二人讨论的越发多,他却渐渐地变成了期待。 说不定,这件事儿真的可以做成! 念及此,掌柜的越发激动了几分,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 待得顾九眼见得时候不早要走的时候,他连忙起身相送,想了想,又恭声道:“您放心,这事儿既然是交给我做,我必然不让您失望。” 闻言,顾九笑着还了礼,道:“如此,便有劳掌柜的了,这件事儿,对我很重要,顾九先行谢过。” 那不止是她的愿望,也是师父的。 所以她希望,可以尽善尽美。 对于她这话,掌柜的自然是点头称是,待得顾九走了之后,方才抚了抚胡须。 回头看向济世堂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感叹。 夕阳洒在这牌匾上,照的这牌匾都金碧辉煌。 像极了他想象中的那个未来。 说不定,真的会不一样呢。 第427章谢先生的人品如何? 从济世堂出来之后,顾九便径自回了金玉斋。 她原本只说在济世堂待一会儿,谁知这一待竟然是一下午,这会儿离开了才想起来林氏还在等着自己呢。 念及此,顾九又忍不住拍了拍额头。 瞧瞧她这个记性,简直是糊涂极了! 好在林氏并不介意,甚至见她一脸疲惫的时候,还上前宽慰道:“可是太累了,快坐下来歇歇吧。” 林氏睡了一下午,这会儿也是才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于信任顾九,她在这里睡得竟然十分安稳。 醒来后听得俏蕊的回话,还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对于顾九也越发的喜欢了起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一个懂事儿的小姑娘,谁又不喜欢呢?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笑着应了,先是给林氏请了安,一面歉疚道:“在药铺那边耽误了一会儿,让母亲久等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下人一面斟了茶,顾九接过来,喝了一口,方才觉得喉咙都润了不少。 下午只顾得忙活,她连茶水都没喝多少。 见状,林氏也没问她去做什么了,只是笑着应道:“我倒是无妨,在这儿待着,满是脂粉味儿,既柔和又好闻,连心神都静了不少。倒是你,事情是做不完的,你才回上京,这段时间本就十分辛苦,千万别累着。” 瞧着顾九脸上的憔悴,林氏也有些心疼。 闻言,顾九顿时笑着应是。 这会儿时候不早了,顾九看了眼天色,因笑道:“母亲夜里跟我回府去吧?府上已经建好这许久了,您总也不在家里住,家里只我一个人,也怪无聊的。” 起初建好之后,顾九便请过林氏回府住,只是林氏却没有同意,只说自己在梅园这边治病方便。 其实顾九知道,林氏是觉得她在府上待着,顾九日日守规矩,反倒是给他们夫妻两个添了束缚。 果不其然,这次听得顾九的话,林氏的回答还是那两句:“我在梅园住的好好儿的,回去做什么?你若是白天无事了,可以让峥儿带着四处走走,再不然还可以回娘家,实在是无聊了,也可去梅园寻我。” 她说到这儿,见顾九还要劝自己,复又笑眯眯道:“再者,我这人一向惫懒,如今在梅园住着舒服,实在是不想来回动弹。且十日一看诊,何必这么折腾?”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只得点头应了,心里却是忍不住叹息。 林氏总在外面待着,她是怕林氏心里不舒服,毕竟,哪儿有长辈不跟家里小辈儿住在一起的? 年纪大了,大多数都是喜欢热闹的。 见状,林氏哪里不知道她的想法,当下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好了,我若是无事了,也回府看你们去,别想太多。今夜,随我去梅园吃饭?” 顾九原就是要送林氏回梅园的,听得她这话,顿时便应道:“好啊。” …… 不想到了梅园之后,却发现这里面热闹的很。 才进院子,就见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而小明儿正在上面来回的爬着玩儿。 如今小明儿来回爬的已经很顺畅了,这会儿下人们看着他,他正玩儿的高兴呢。 林氏一见小明儿,顿时惊喜的笑道:“小明儿来了?来,祖母抱抱。” 小明儿现下已经认人了,见到林氏之后,顿时便咿咿呀呀的叫了起来。 见他这模样,林氏的笑容越发和软,一把将他给抱了起来,捏了捏他的脸,顿时引得对方笑的越发清脆。 见状,顾九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她走过去,将小明儿手里的拨浪鼓接过来,一面问道:“可是姚姐姐来了?” 下人连忙应声笑道:“回夫人,周夫人正在房中看诊呢。” 顾九笑着应了,嘱咐下人将这些毯子收起来,自己则是转身进了房间。 “给师父请安。” 庄子期正在给周姚氏诊脉,见她来了,点了点头,一面吩咐道:“你来的正好,把我药箱拿过来。” 对于庄子期东西放置的位置,顾九早就驾轻就熟,闻言顿时进了内室。 不多时,她便拎着药箱走了出来,一面问道:“师父,您要哪个?” “银针。” 得了庄子期的吩咐,顾九将银针取出来,又拿了一个青花瓷瓶出来,问道:“这个活血散可要么?” “要。” 庄子期示意她将药喂给周姚氏,自己则是拿了银针出来,站起身来走到周姚氏的身后。 他施针的时候,顾九就在身边看着,一面轻声安慰周姚氏:“姚姐姐别怕,很快就好了的。” 其实银针入体很疼,但是听得顾九这话,周姚氏却是忍不住露了笑容,因不能说话,所以便眨了眨眼代替。 顾九则是拿了帕子,替她擦去因疼痛不时流出来的虚汗。 庄子期的手法很好,至少他对每一个穴位都记得精准,待得那一排银针都用完之后,他这才走到一旁,拿起茶盏喝了口茶水。 “行了,你在这儿坐一会儿,一炷香之后,我来取银针。” 而这个过程,才是最难熬的。 眼见得庄子期出去,顾九则是留下来陪她,一面替她擦汗,一面笑道:“姚姐姐,我替你守着香。” 这会儿周姚氏已经可以说话了,闻言顿时摆手道:“多谢阿九,无妨,我自己在这儿待一会儿吧,你去帮我看着点小明儿就好。” 说这话的时候,不知怎的,顾九从她的眼中看出几分阴郁来。 这表情有些不大对劲儿。 但顾九只想了一瞬,便听得周姚氏又笑道:“你不必担心我,去吧。” 见状,顾九顿时明白,姚玥儿这是想要自己待一会儿。 她也不多言,点头笑道:“也好,那待会好了我进来。” 周姚氏有心事,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而她不愿意让自己看到,所以顾九说完这话之后,便不在多待,转身便出门去了。 只是回身关门的时候,她却清晰的看到,周姚氏那一瞬间眸子的湿润。 是泪意。 下一刻,周姚氏便被隔绝到了房中,与她的情绪一起,与这外面隔断开来。 外面是欢声笑语,而里面是周姚氏一个人。 顾九无声的叹了口气,她觉得今天的周姚氏不太对劲儿。 然而现在却不是问话的时候,因此顾九只是转身走到了院子里。 庄子期才去洗了手,回来就见她出来,因道:“你倒是乖觉。” 闻言,顾九顿时诧异的问道:“师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觉得,庄子期知道什么呢。 庄子期听得她这话,只是嗤了一声,淡淡道:“我又不是傻子。” 周姚氏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了,她不擅长隐藏情绪,而庄子期,这些年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自然最擅长观察人心。 恐怕,这事儿还不小。 想到这儿,庄子期复又道:“行了,小姑娘家家的少打听,晚上留下来吃饭?” 得了他这话,顾九顿时笑道:“那是自然,您赶我也不走,来就是要蹭饭呢。”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复又一笑,道:“谁有这个胆子赶你走?” 这话却是变相的说她凶。 顾九先是哼了一声,又想起来今天下午的事情,带着克制不住地兴奋道:“师父,我下午去济世堂了!” 庄子期只觉得这名字熟悉,待得想起来是哪里之后,心中一动,问道:“去那里做什么?” “当然是收学生跟做药膳啊。” 顾九下午将计划完善了一番,这会儿便忍不住跟庄子期说了起来,末了又笑道:“若是进城快的话,中秋节之后,咱们就可以开始了。到时候,还要劳烦师父多多指教呀。” 未来要教授的,都是庄子期教给自己的东西。而这些,顾九想以庄家的名义去做。只是庄子期却不同意,但顾九却觉得,自己迟早有一日,是可以说服庄子期的。 毕竟,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 不是么。 听得顾九这话,庄子期的眼中也带着几分亮光,他虽然心中有些激动,面上却是不肯显示出来的。 因此他只是咳嗽了一声掩饰,继而便睨了她一眼,故作淡漠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沉不住气的小丫头。” 可话虽然这么说,笑容却从他的眼中溢了出来。 顾九见他开心,心中也跟着欢喜了几分,故意扬眉笑道:“您是师父,我沉不住气,这说明您没教好。” 小姑娘的刁蛮模样,却是引得庄子期笑了起来,睨了她一眼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关我什么事儿。” 他说到这儿,面上到底是多了几分笑容,因道:“行了,少贫嘴,去吩咐厨房,买一瓶女儿红去。” 闻言,顾九顿时便睨了他一眼道:“您又要喝酒,我这就告诉林安去。” 她说到这里,才想到自己来了之后还没见林安呢,因诧异道:“林安呢,他还在房中读书么?” 这话一出,庄子期顿时嗤笑道:“他今儿个一早就去书院了。” 要不然,他敢这么张狂的要喝酒? “一早就走了?” 顾九越发诧异了几分,因问道:“不是说一个月有两天假期的么,今日才是第二天吧?” 昨日他们去秦府的时候,顾九才知道,他们早就把自己的生日都记在心里了,且林安因着一个月只有两天假期,所以为了可以在顾九的生辰时候回来,之前都没休息,才将假期请到了这两日的。 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 闻言,庄子期点了点头,语气中颇有几分骄傲:“这孩子学习踏实的很,据说在书院废寝忘食的。这次还是为了给你过生辰才回来,今儿个一早就回书院了,说是先生给他布置了功课,得回去写。” 说实话,自从林安去了书院之后,才短短两个多月,可庄子期却觉得,这孩子的变化十分大。 不说别的,单是那身上的气质,便瞧着不一样了。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在学校里太过出类拔萃的缘故,也让林安的身上多了一股傲气。 庄子期有些担心,顾九倒觉得是个好事儿,因随着笑道:“少年人若是不傲气,那还叫什么少年。行了,您也别担心了,不是要喝酒么,我去让人给您买陈酿女儿红。” 这话一出,庄子期顿时喜上眉梢,点头应了,顾九转身便去了。 待得回来后,她又想起一件事儿,因蹭到庄子期身边问道:“对了师父,问您一件事儿。” 小姑娘回来后跟做贼似的,还时不时去看林氏,庄子期有些奇怪她这模样,嗤笑道:“问就问,怎么这模样?” 跟个小老鼠似的。 顾·小老鼠·九咳嗽了一声,越发的有些心虚,问道:“我记得,林安的老实是谢远城吧?他……可是来过咱们这里?” 庄子期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不过到底是点头道:“来过啊,也是他跟我说的,我才知道林安这小子也算是争气。” 庄子期这辈子头一次被人夸赞自己的孩子,十分的与有荣焉,这会儿听得顾九问,便将谢远城的话说了一遍,末了又带着几分嘚瑟道:“这个臭小子的傲气,恐怕就是被这位老师给夸出来的。” 毕竟,那些话就是他听了,也有一种状元舍林安其谁的感觉。 顾九心知林安上辈子便是杀出来的状元郎,这辈子又见识了他的天纵英才,所以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她最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师父,您见多识广,那您觉得,这位谢先生的人品如何?” 听得这话,庄子期倒是微微一愣,下意识问道:“你怎么好端端想起来问这个了?” 这小姑娘,一向不是什么爱探听的性格啊。 闻言,顾九讪讪一笑,道:“这不是因为,他是林安的老师么。” 这借口倒是合情合理。 庄子期点头应了,想了想,道:“这人的品性不错,虽不至于卧龙凤雏之辈,可也绝非泛泛之流。只可惜,他居然无心仕途,只甘愿做一个教书先生,倒是可惜了。” 否则的话,这位谢先生绝对不至于屈居在一个书院里面。 能得庄子期这么高的评价,倒是让顾九的心中定了定。 这位谢远城谢先生,听起来是个靠谱的呀。 顾九念及此,又忍不住去看林氏。 林氏正在抱着小明儿玩,一张脸上满是柔情。 大抵是因着这些时日庄子期调养的缘故,所以她脸上那濒死的颓丧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则是多了红润。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顾九的心里莫名想到这句话,复又有些叹息。 这样的一个人,原本该被好好呵护对待的。 若是…… 其实她跟秦峥的想法是一样的,如果林氏愿意,也希望她可以有一个护她如珠如宝的人。 “行了,小丫头别发呆了,跟我去取针。” 庄子期这话,打断了顾九的思路,她连忙应了一声,转身跟着庄子期去了房中。 庄子期有意要考较顾九,所以刻意将这取针的活计丢给了她。 顾九倒也不怯场,当下便应了,动作虽然缓慢,但是却不见怯懦。 见她这手法是对的,庄子期不由得暗自点头。 看来这一次她出去,对她的历练倒是很大。 待得将最后一根银针放在盒子内,顾九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复又笑道:“师父,您看可成?” 见状,庄子期点了点头,毫不吝啬的夸赞了她几句:“不错,假以时日,可成大器。” 女孩儿不同于男儿,若是林安,庄子期只会在这个时候告诫他不能焦躁。然而面对顾九这样的女孩儿,庄子期的耐心都跟着多了起来,更遑论说是几句夸赞了。 一旁的被当做试验品的周姚氏却是毫不介意,只是在顾九勾着自己的头发时,轻轻地接了帕子,笑道:“多谢阿九,我自己来吧。” 顾九应了,眼见得庄子期去了内室清理银针,自己则是笑道:“姚姐姐,我扶着你出去走走吧,这会儿可不能坐着。” 她才施针,最重要的是得让气血运行开来。 闻言,周姚氏笑着答应,乖顺的由着她的动作起身。 走到院子内,正好跟小明儿四目相对。 看到娘亲,小明儿顿时在别人怀中待不住了,嘴里咿咿呀呀的喊着,一面要伸手让周姚氏抱。 见状,周姚氏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眸子骤然一红。 只是她才施了针,这会儿浑身都没劲儿,便是想要抱儿子,也有些心有余力不足。 见状,顾九便走过来接了孩子,一面由着小明儿的手去抓周姚氏:“这样不就成了?” 她说到这儿,一面笑着让人搬了椅子来,让周姚氏坐了,自己则是将小明儿放在了地上的毯子上。 小家伙现下最喜欢来回的爬,然而这会儿娘亲在身边,他竟然也乖乖的坐在毯子上,揪着周姚氏的衣服,周姚氏低下头给了他一根手指,便引得小家伙欢喜的笑了起来。 这一幕格外温暖,看的顾九不由得露出笑容来。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林氏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柔声道:“你们且先坐着,我回房一趟。” 第428章真凶找到了 闻言,顾九笑着应了,自己则是让下人去倒茶水来。 那是加了药材的茶水,正适合周姚氏现下喝。 周姚氏道了谢,接了茶水,倒是面不改色的喝了下去,只是末尾才微微的蹙了蹙眉。 茶水是苦的,然而这些时日,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味道。但方才不知怎的,被小明儿抓着衣服的时候,她却莫名觉得自己的心都随着酸涩了一下。 分明她觉得什么事情都可以忍受,可是不知怎么的,看到儿子现在这个模样,她却有些忍不住了。 那是属于一个来自于母亲的柔软。 见周姚氏这模样,顾九因试探着问道:“姚姐姐,你可是有心事?” 听得这话,周姚氏先是一怔,继而苦涩一笑,道:“我……” 她的表现,这么明显么? 见状,顾九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连忙道:“姚姐姐,您若是不想说,可以不说的。” 她并不愿意勉强周姚氏,只是看着她的表情不对劲儿,所以下意识的关心了一句。 闻言,周姚氏却是摇了摇头,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 她被这件事憋得难受了许久,现在也着实需要一个可以诉说的人。 因此,周姚氏斟酌了一番,便又开口道:“家里的那个凶手,找到了。” 这话一出,顾九先是一怔,继而带着几分喜色道:“这是好事儿啊——那人是谁?” 周姚氏的表情,丝毫不觉得高兴,甚至于,似乎还有些愤怒。 可是,到底是什么人,才会让她觉得愤怒呢? 难不成,是家人? 顾九才想到这里,就听得周姚氏沉声道:“那个人,是周春和的表妹。” 许是周姚氏气急了,所以在说起的时候,甚至连夫君都不叫了。 而这话一出,顾九先是一愣,复又不可置信道:“他的表妹?” 不对啊,周家不是独苗么,怎么会有表妹…… 等等,表妹…… 顾九突然便反应过来,诧异的问道:“你是说,是周大统领的妻妹之女?” 顾九一向对于这些关系都不太理得清楚,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待得见到周姚氏点头后,方才知道,自己是说对了。 只是…… “既然是表妹,为何要害你?” 对于周家这错综复杂的关系,顾九原本是不知道的。可是好巧不巧的,今日在路上的时候闲来无事,林氏刚跟她说起来过这些京中人物的关系,为的就是怕她应付不来。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周春和那位早年战死在沙场的父亲,当年娶得是许家的女儿,而许家的另外一个女儿,嫁到了宣国公府。 也就是说,周春和的表妹,是宣国公府的女儿。 可是,宣国公府的女儿,为何要害她? 见顾九的问话,周姚氏冷笑一声,道:“可不是么,我原先也怎么都没有想到,下毒的人会是他表妹。毕竟,金尊玉贵的宣国公府嫡幼女,为何要害我一个出嫁的妇人?可我后来知道了,她惦记我夫君。” 说这话的时候,周姚氏死死地捏着手里的帕子,只要一想到自己得知的真相,便觉得心都被人狠狠捏着似的。 这么多年了,从未有人发现过,那人生了一副蛇蝎心肠。 “这些年来,她每次来府上都恪守本分,就连小住,也是几日便走。我原先只想着她比淼儿大几岁,也算是闺中密友,谁知……她竟然存了别的心思!” 一想到那人做的事情,周姚氏便有些不寒而栗,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不止是此番给我下毒,就连先前的原配,也是被她给害死的!” 那个原配又蠢又毒,名义上说是难产,但其实,是在怀孕的时候,被那个女子用了些手段。 她说的咬牙切齿,就连顾九听了,也不由得愣住,下意识道:“等等,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宣国公府的嫡幼女,今年才十八?” 若这么推算下去的话,当时那小姑娘也不过十二三岁…… 那样大的姑娘,竟也生了这等心思?! 这也太可怕了! 况且,顾九是见过那个女子的,瞧着是一副怯懦胆小的模样,不管见谁都带着笑容。都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可这女子也着实太可怕了些! 听得顾九这话,周姚氏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是啊。” 谁能想到呢? 就连她自己,也是百般追查之下,才抽丝剥茧的查到了真相。 “那,现在府上预备如何做?” 闻言,周姚氏自嘲一笑,道:“府上啊,现在还没想好呢。” 那到底是宣国公府的嫡幼女,论起来并不比周家的势力小。如今事情真相被揭开,且不说宣国公府护着女儿,就连周家,怕也不是纯然想要替她们讨个公道。 毕竟,那位表妹只害周春和的妻子,却从未对孩子下手。且前头那位原配在周家不得喜欢,而她,这不是还安然无恙的站着么。 最重要的是,周家在权衡。 两家因此事僵住,周姚氏在家里喘不过气儿来,索性借着看诊的名义,带着孩子出来了。 她说到最后,复又苦笑一声,道:“事到如今,怕是势必要撕破脸了。” 若是周家还想同上次一样将此事给遮掩过去,那她绝对不会同意的。 这样一个女人,若还能忍下去,她便是拼着和离,也得带儿子走! 周姚氏决心坚定,顾九却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递了帕子过去,一面放柔了声音安抚道:“姚姐姐,你且先冷静一些,现下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 说到这儿,顾九顿了顿,又道:“你可有证据么?” “自然是有的。” 周姚氏冷笑一声,道:“此番我留了心眼,如今那女人的把柄在我手上,此事决不能善罢甘休。” 她心肠软弱不假,可是便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接二连三的变故,早让她的心都跟着硬了几分。 如今出了这事儿,便是为着儿子,她也得立起来。 见状,顾九点头应了,一面轻声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听得这话,周姚氏蹙了蹙眉,叹息道:“实不相瞒,我今日过来,除了看诊之外,就是想把小明儿暂且安置在这里。只是,因此给你们添麻烦,我却心有不安。” 先前的时候,她都是躲在父母的庇护下退缩着。可是如今下毒害自己的人已经查出来,却仍旧在逍遥法外,她势必不能再退缩了。 这一次,若是她退让了,那才是此生都无法再翻身了。 她的小明儿还小,自己这个做娘的若是护不住他,那岂不是愧当人母? 她这话一出,还不等顾九回应,便见林氏走过来,柔声道:“好孩子,你只管去,把小明儿放在这儿,有我照看着呢,你放心便是。” 这二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小,林氏全都听到了,可正是听到,才觉得她也太可怜了些。 林氏安慰了她几句,待得她情绪平和了一些,便留她下来用膳。 谁是周姚氏却是拒绝了,她摇头笑道:“多谢夫人跟阿九的好意,只是我还有些事情需的回去处理,今日便不留了。此番你们的大恩,姚纤云铭记在心,改日必然报答。” 周姚氏深深地行了一礼,方才转身走了。 顾九将人送到门口,待得人走了之后,回来见林氏的神情有些同情,也不由得叹息道:“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若不是这次周姚氏的话,顾九都要以为当初她中毒是那恶妇所为了,谁知道那恶妇没有撒谎,行凶者竟然是周春和的表妹。 第429章这孩子也是可怜 然而这下,却是更难办了。 毕竟,对方是宣国公府的嫡幼女。那个女人觊觎周春和,且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机,只怕不好对付。 闻言,林氏也点头叹息道:“是啊。说起来,这孩子也是可怜。” 被夫家的表妹害到这个地步,若是夫家再不帮着,此番闹起来,怕是要生嫌隙的。 听得林氏的感叹,顾九却是莫名想起了江莲芷。 前世里,这个女人不也是百般陷害自己么。 那时候她可没少栽跟头呢,好在今生对方也得了报应。 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林氏竟也说起了江莲芷:“还有莲儿那小姑娘,竟然不自爱至此,怎么就跟……就跟那个混账了?” 江莲芷也算是林氏看着长大的,之前虽说她做了许多的错事儿,可是在林氏的眼中,这也算是个小辈儿。 当年的时候,林氏也曾经属意过江莲芷做秦峥的妾室的。 谁知时过境迁,他们二人没成,秦峥倒是娶了个更好的顾九。 这倒是罢了,至少儿子是越过越好了。 可那个江莲芷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舍了面皮,跟了秦钊?! 一想到秦钊,林氏就忍不住犯恶心。 听得她这话,顾九只是抿了抿唇,淡淡的笑道:“大抵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吧,不过她一心想要荣华富贵,也算是如她所愿了。” 母亲只知道江莲芷现在跟了秦钊,但不知道那些龌龊。 顾九并不愿意让她知道那些,所以也没拿这事儿来脏了她的耳朵。 况且,她这话也没说错。 江莲芷家世不高,这些年若不是傍着明国公府,也不至于有那样风光的日子。她的身世世人心知肚明,就连秦老夫人,瞧着疼爱她,可也只打算让她做秦峥的妾。 单这一样,便可见一斑。 如今虽说没做成秦峥的妾室,可好歹成了秦钊的。 秦钊府上现下没有正妻,她跟方清斗的不可开交,为了一个名分几乎闹得天翻地覆,可见也是乐在其中的。 顾九这话,林氏莫名从中品出几分不对劲儿来。 她是知道这个儿媳妇的,只要是寻常人,小姑娘从不说重话,只有被惹急了,才会说出些不中听的来。 今日听着她话里的意思,难不成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只是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顾九继续笑道:“好了,母亲,咱们不说那些糟心的事儿了。如今小明儿在这儿陪您,也算是让您如愿以偿了。” 现下秦钊府上的确闹得厉害,可那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那是一团烂泥,还是跟她们剥离开来的。 前尘往事,再无瓜葛。 这话,倒是让林氏十分赞同,因笑道:“你说的对,想那些做什么,走,咱们进屋陪小明儿玩去。” …… 秦峥来的时候很巧。 下人们才把饭菜摆好,便见他从门外走进。 待得他行了礼,便听得庄子期笑着打趣道:“你来的到很是时候,过来陪老头子喝两杯。” 对于庄子期这要求,秦峥自然是点头同意的。 他自去净了手入席,十分自然的坐到了顾九的旁边。 顾九见他来,莫名就觉得心情好了起来,虽说只是一日未见,现下竟也觉得许久似的。 见小姑娘眉眼都氤氲起笑意来,秦峥也微微勾了勾唇,不过碍于她面皮薄,所以只是在桌子下面捏了捏她的手,旋即便恢复了正经。 待得吃完饭后,顾九陪着林氏去了房中,秦峥则是单独去找了庄子期。 见他随着自己进来,庄子期便知道了他要做什么。 晚上喝了几杯酒,这会儿庄子期的脸色都带出几分酒意,见他过来,因蹙眉问道:“找我有事儿?” 他猜到是一回事儿,却还是想听秦峥亲口说。 闻言,秦峥轻咳一声,道:“回义父,有一桩正事儿。” 他将夜里的讨论结果说了,末了又道:“阿九现下年岁还小,孩子自然是要的,只是想等几年。至少这两年,还是缓一缓吧。” 这话一出,庄子期倒也不意外。毕竟顾九的性格,他也是了解一些的。 “阿九可同意?” 听得庄子期问,秦峥点头道:“她同意。所以,还需劳烦义父。” 至于旁人,秦峥是信不过的。 得了秦峥这话,庄子期却并未立刻答应,只是沉吟了一会儿,方才道:“既然是阿九同意,那我可以给你配药。后日一早你过来,正好给你母亲再洗筋伐髓,顺便把药给你。” 他先前也有所顾虑,顾九的年岁的确是有些小,再加上小姑娘身子也有一些寒凉的毛病,若是不调养好了,日后怀了身子,有她受罪的。 如今秦峥这个打算,倒是跟他不谋而合。 只是…… 庄子期不知想到了什么,因看向秦峥,眸光中也多了几分冷意:“但有一点,希望你记着今日的话,知道自己是因何不要孩子的。” 他现下不要,是为了顾九。 但是,他们现下正是新婚燕尔,甜蜜至极的时候。 男人的爱意,来的快,不确定去不去的快。 他希望秦峥到时候不会变心,否则的话,一个失去丈夫宠爱、且又没孩子的女人,连半点筹码都没有。 庄子期这话,秦峥只一瞬便反应了过来,正色道:“义父放心,秦峥允诺此生只她一人,便会言出必行。” 他这话一出,却见庄子期复又摩挲了下胡子,复又道:“无妨,你若是食言,我也有的是法子。没孩子啊,还没牵挂呢。” 没孩子也好,若是到时候秦峥敢对不起顾九,他头一个饶不了他。 且届时没有孩子的牵绊,他收拾秦峥的话,更不用有顾虑! 见庄子期脸上毫不遮掩的警告,秦峥却是低笑一声,道:“好,我记下了。您也请拭目以待。” 有些话,完全可以交给时间证明。 闻言,庄子期打量了他一眼,也随着笑了起来,道:“好小子。” 他站起身来,想了想,又道:“这事儿,记得同你母亲说一声。你知道的,她的心思只那几样。” 在秦峥面前还好,因着跟庄子期相熟,有时候二人也会闲话家常。林氏心中的牵挂只有他们二人,自然是希望他们能够尽快有子嗣的。 只是,秦峥现下做了这个决定,也该跟林氏说一声,否则的话,回头若是她有了心结,怪罪到顾九的头上就不好了。 虽说以林氏的心思,这事儿大概率不会发生,可秦峥作为男人,还是需要平衡好的。 听得庄子期的提点,秦峥点头应道:“多谢义父指点,我知道该怎么做。” 从庄子期房中出来之后,秦峥便自去了林氏的房间。 顾九正抱着小明儿在玩,林氏则是在一旁逗他。 房中气氛十分的和睦,秦峥见这一幕,唇边笑容也随着多了几分。 他走过去,温声笑道:“阿九,你且先抱着小明儿去外面玩,我跟母亲说几句话。”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先是下意识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温和,才放下心来,点头应了之后,笑眯眯的抱着小明儿道:“走,咱们去找师父玩儿。” 眼见得她抱着孩子出去了,秦峥眼中的余光还在追随着顾九。 倒是林氏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问道:“峥儿,你要跟母亲说什么?” 往日的时候,秦峥甚少单独要跟她说话,且她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事情,是要连顾九也一起瞒着的。 念及此,林氏越发觉得心中不安,她忍着心中的慌乱,轻声问道:“峥儿,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第430章退,也该是他们退 秦峥收回目光,便见林氏的脸上有些不安,当下便安抚她道:“母亲不必慌张,只是一些小事罢了。” 他说到这里,又扶着林氏坐到了椅子上,这才道:“只是这事儿,需的跟母亲知会一声。” 听得他这话,林氏越发一头雾水,迟疑道:“你且说,母亲听着呢。” 见状,秦峥轻笑一声,先是安抚了林氏,方才将他跟庄子期的对话说了,道:“这事儿说起来,全因我的私人之故,只是却还要跟母亲解释一下,以免您心生不安。” 林氏起先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后来听得秦峥这话,才松了一口气。 吓死她了,不是大事儿就好。 不过…… “怎么这两年更不能要孩子,可是有什么特殊缘故么?” 林氏想到他是跟庄子期商议的,又觉得有些担心,别是秦峥的身体有问题吧? 又或者,是顾九的? 听得林氏这话,秦峥只看她的模样便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斟酌了一番,因道:“其实,这缘由倒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您知道的,我手掌天狼卫,这些年一直在为圣上做事。如今时局不稳,颇有动荡,孩子恐会拖累。” 秦峥这话一出,林氏顿时便明白了。 所谓的拖累……不过是因为,这孩子会成为秦峥的软肋。 若是被有心人盯上,一定会先对孩子下手。 一想到这里,林氏顿时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吸了一口气,蹙眉道:“峥儿,虽说你如今身居高位,可荣华富贵到底抵不过你们的安危。若是……有可能的话,急流勇退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她并不希望子孙们大富大贵,人人都追求权力,可是权力也是一把双刃剑。 她所求的,只是他们平安康乐。 先前她跟秦峥接触的不多,可也知道儿子十分辛苦。如今听得秦峥说了这些,更希望他能以安全为第一位。 听得林氏这话,秦峥却是笑了。 “母亲,儿子今年才二十二。” 他说到这儿,看着林氏,笑的一脸傲气:“退,也该是他们退。” 他的人生里,向来没有退缩儿子,那是懦夫的行为。 秦峥既然敢做,便会尽全力去守护家人,而不是因此而畏手畏脚。 之所以今日跟林氏说这些,也是为了让她安心,不再追问顾九孩子的事情。 说这话的时候,少年人的脸上满是傲然和自信。 林氏看着,又忍不住露了笑容来。 这是她的儿子,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她为他骄傲。 “好,只是有一点,你需的当心,万事还有我们呢。” 这个我们,不但有她,还有顾九。 闻言,秦峥点头,应道:“自然。” 他顿了顿,又轻笑道:“我今日跟您说这些,并不是想让母亲担心。只是现下京中风云诡谲,不适宜要子嗣,还请您容我两年。” 自然,这也是因为,顾九想要孩子。 否则的话,秦峥跟林氏自然又会是另外一种说辞。 听得秦峥这话,林氏笑着点头应了,叹息道:“母亲不是那等糊涂人,虽说我的确希望你们早些有个孩子,可那也是想看着你们更好。但既然是你们夫妻的选择,那你只需跟阿九商议便可。只要她同意,母亲便没意见。” 她说到这儿,又忍不住拍了拍秦峥的手。 不同于年幼时,他的掌心小而软,如今的他,早已成为了一个男人,骨节修长,手掌有力。 “我这一生别无所求,唯愿你好。” 这是她的儿子,与她骨血相融,是她倾注了爱意,且愿意豁出命去的。 林氏说这话的时候,眼尾也氤氲了几分红色。 秦峥见状,无声的握住了她的手,将自己的力量,以掌心的温度传递给了她。 …… 回去的路上,秦峥有些安静。 天色已经暗了,马车一路辚辚而行,街道两侧的灯笼高悬,照亮了回家的路。 顾九趴在马车的车窗上看着外面,帘子被她挑开一个缝隙,车内的烛火与街道的亮度交融,混合着身旁女子温软的眉眼,一切都带着祥和的气息。 察觉到秦峥在看自己,顾九回过头来,笑眯眯的问道:“夫君在看什么?” 见她回头看自己,秦峥微微勾唇,替她将落下的发丝拨到耳后,柔声道:“看你。” 他在想,自己上辈子大抵是积了福报,否则怎么半生风雪,却一朝得了安稳避风港?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里满是温柔,看的顾九心头一跳,下意识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不得不说,秦峥现下的目光,让顾九的脸颊都有些发烫。 他看向自己的时候,似是冰消雪融,百花绽放。 那些花开在顾九的心里,秦峥看不到。但却能从她盛满熠熠星光的双眸内,窥见半分光华。 他笑了笑,伸手出来,轻轻地以指腹摩挲了一下顾九的脸庞,轻声道:“夫人自然好看,为夫心中,无人可及。” 这情话滚烫,烫的顾九的脸颊都被染上了胭脂。 但顾九却不肯躲避。 她抬起头来,跟秦峥对视,克制着羞涩,正色回应道:“在我心里,夫君亦如是。” 这是她的夫君,是她心尖上走下来的神明。 而如今,这个神明,独属于她一人。 秦峥被她眼中的光华所惑,轻笑一声,抬手将她用到了怀中。 温香暖玉,那是真切的拥抱。 顾九被他抱着,只觉得周遭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唯独剩下了眼前男人的心跳,和自己的交织在一起。 砰,砰。 那样剧烈的跳动,让她怀疑自己的心会不会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觉得体温有些高,可却莫名不愿意动。 就这样被秦峥抱在怀中,顾九甚至觉得,她现下便拥有了整个世界。 感受到小姑娘的乖顺,秦峥微微勾唇,眸中越发柔软了下来。 他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去,试图却亲吻顾九。 谁知还不等他低下去,却见她突然抬起了头。 之后,唇上便贴了一个柔软的羽毛。 既软且甜。 顾九骤然瞪大了眸子,脸颊越发的红了几分。 她忙的往后退了退,呐呐道:“唔,我,我不是故意的。” 小姑娘试图躲避的动作,却被秦峥一把搂住,牢牢地禁锢在怀中。 下一刻,便听得男人低沉的笑意:“不巧,我是故意的。” 说这话的时候,秦峥将自己也靠了过去,在她的耳边低声说话的模样,莫名让顾九想起了四个字。 耳鬓厮磨。 她脸上红晕未褪,现下被秦峥抱在怀中,越发觉得脸红心跳。 只是念及方才脑海里闪过的事情,顾九只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仰头道:“夫君别闹,我,我有正事儿跟你说。” 顾九一面说着,一面将手抵着他,只是那微不足道的力气,反倒是引得秦峥越发笑了起来。 直到顾九带着娇嗔瞪了他一眼,秦峥这才安分了几分,应声道:“你且说,为夫洗耳恭听。” 小姑娘大概真的是有正事儿,所以饶是秦峥这般胡来,她也只是叹了口气,旋即便正色道:“今天我去店里,遇到了一个人。” 她将白日里遇到的那个男人说了,末了又道:“我觉得……那个男人应当是外邦来的使臣。他来买胭脂的事情应该不是刻意的,说是贩售大抵只是为了隐藏身份。不过,我还是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儿。” 顾九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就是莫名觉得此事需的跟秦峥说。 小姑娘不大懂这些朝堂的事情,只是凭着直觉跟他讲,秦峥却是一下便听出了端倪所在。 第431章阿九真厉害 八月是皇上的千秋宴,西楚才打了胜仗,他意图宣扬自己的千秋功德,故而此番连着中秋宴会一起,会在上京热闹整整十日。 届时四境之临交好的都会来,可问题是,离着他们到的日子,至早也还有半个月。 并且,那些人都会安排到驿站,回禀过圣上之后,才会另行安排。 秦峥沉思了一会儿,道:“这事儿我会留心的。” 晚些时候,他得让人去查一查,看看有没有使臣提前进京。但现在朝中没有动静,按理说是没有收到消息的。 若是消息延后倒还罢了,可若是外邦使臣进京却隐瞒行踪的话…… 那这事儿就着实有猫腻了。 见秦峥答应下来,顾九方才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好。” 秦峥垂眸,便看到顾九这模样,忍不住轻笑道:“还是我家阿九厉害,若不是你告诉为夫,我必然是不知道的。” 他这话的确是实情。 虽说秦峥手掌天狼卫,明面上又是大理寺卿,然而如今这个时局,难保不会有人想要找茬。 若是他猜测不错的话,这人怕还真有些问题。而如果不是顾九告诉自己,秦峥刻意去查,也不会这么快精准的找到目标。 得了秦峥这话,顾九则是有些郝然,道:“我也只是多留了一份心。” 被秦峥夸赞,顾九有些不好意思,索性便转移话题道:“是了,今日周姚氏来了梅园,且将小明儿留在那儿了。” 周姚氏走的早,那时候秦峥还没来呢。 顾九将傍晚周姚氏的话说了,末了又蹙眉道:“你说,这次周家会给她一个公道么。” 周家上次便想要压制着真相,这次瞧着周姚氏的态度,怕是周家的打算是不向着她的。 顾九念及此,复又忍不住叹息道:“你说,周家怎么这么做事儿呢?” 说起来也是堂堂太傅府呢,周老太爷一生清名,周家也代代都不是怂包,怎么遇事儿却这样? 对于顾九所讲的事情,秦峥倒是看得明白,他摸了摸顾九的头,轻声道:“正常,宣国公府只得了一个儿子,膝下三个女儿各有用处。如今宣国公还指望着拿这个姑娘去做筹码,自然会尽力保她。” 说起来,朝中对于宣国公府也大多不齿。毕竟一个拿女儿来换前程的人,能有多讨人喜欢? 可偏偏,宣国公祖上是有功德的,圣上待他们自然格外宽待。 此事虽说是宣国公府的嫡幼女所为,可因着此女姿色出众,府上又疼宠至极,所以最后怕是私了的多。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微微一怔,蹙眉问道:“私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周家竟也允许么?” 小姑娘的脸上满是嫉恶如仇,反倒是秦峥低笑一声,嗤道:“利益之下,什么事儿都有可能。” 周家如今只周春和一个,名义上瞧着是个忠义府邸,可是没有一个是实名。 周老太傅早已退了下来,桃李满天下不假,可他还能活几年? 周大统领去的早,而周春和,他太年轻了。 年轻,且比起来祖辈,并不算是出色,所以这样的一个人,开拓不行、守成不足,周家现下也只是靠着一个名声撑着罢了。 此事结果,单看周老太爷想要怎么权衡了。 对于这个答案,顾九却是难得的闭口不言。 她其实先前也隐约想到过这个答案,可是如今被秦峥挑破,到底还是忍不住感叹。 这世事,果然还是现实的。 她才想到这里,却又莫名闪过一个念头,下意识问道:“那,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秦峥不知她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只当她是被这事儿给刺激了,因嗤笑道:“不会有如果,我不会让这事儿发生。” 这种事情,从一开始的源头便没有做好,所以才有后续的桩桩件件。 且周春和也是个笨的,这些年竟没发现有一个包藏祸心的? 也是他无能了。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却莫名有些吃味儿,睨了他一眼道:“不会又如果?夫君可别忘了,你当初也是有表妹的!” 她说到这儿,眉眼里越发带出几分嗔怪:“说起来,她那时候还给你送过汤呢。” 那时候她跟秦峥还没有说开,自己连斥责的底气都不足。还有前世里,她不知在那江莲芷身上栽了多少跟头。 这些个做表妹的,是不是都有通病,没有自知之明? 顾九越说越带出几分不悦来,到了最后,那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控诉。 秦峥见她这模样,却是嗤了一声,反问道:“她算哪门子的表妹?” 别说是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就是亲的表妹,秦峥也没见多在意过。 奈何他这话说的十分坚定,顾九却只是睨着他,眼神中满是控诉:“不是表妹可就更方便了,人家可是只想当你的情妹妹。” 秦峥鲜少见她这模样,如今见她哼哼唧唧的模样,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越发带出了几分笑意。 在她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喜欢小姑娘撒娇。 毕竟那时候,秦峥可是连女子靠近都觉得烦。 但现在不管顾九做什么,秦峥都能从这事儿里品出来几分乐趣。 因此这会儿听得顾九的话,秦峥直接蹭过来,一把将她拉过来,低头笑着问道:“我怎么闻到了酸味儿?可是经过调料铺子了?” 男人话中的暗示太过明显,顾九顿时便掐了他一把。 这是还打趣她? 见小姑娘娇羞怯怯,秦峥却是朗声大笑。 他抱着顾九,揉了揉她的发,见顾九愤愤的模样,只觉得心都柔软了下来。 待得他笑够了,方才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傻阿九,在我这儿,没有什么能高得过你。” 在她之前,他的眼中从未有过任何女子; 而在她之后,他的眼中更容不下除她之外的女子。 一个顾九,已然将他的这颗心占据的满满当当了。 秦峥念及此,复又低声道:“况且,你在我这里是什么分量,难道还需要我说么?” 男人这话说的正经,顾九却觉得心中无比甜蜜。 她轻笑着睨了他一眼,娇嗔道:“夫君这话,我可记在心上了。” 没有人不喜欢甜言蜜语,顾九亦然。 只是她喜欢这些情话,是因为说的人是秦峥。 对于顾九这话,秦峥只是低下头落了一个吻,用他的情意告诉她答案是什么。 …… 接下来两日,秦峥便越发忙了起来。 无他,先前顾九给他提供的消息,让秦峥回去查了一番,而驿站送来的结果,却是无使臣记录。 秦峥暗中着人查此事,另外着人一同审理穆渊之案。 此案皇帝早有打算,故而只让三司会审,且先前几乎明示过秦峥,一切罪证到穆渊止,却又让他将有关于皇子等人的证据收集起来。 这样无疑给秦峥添了难度。 相较于秦峥早出晚归的模样,顾九却反倒是轻松了下来。 还有一个月便是中秋节了,家里都已经开始提前预备东西。 顾九先前没有独立操办过,好在如今分家单住,再加上林氏知道后,也特意给她写了清单和往年的记录,拿来给顾九做参考。 事情交代下去,顾九自己落得个清闲。 然而这样的清闲,与她而言,却有些叫人抓狂。 “好白术,我只吃一口,可好?” 听得顾九的祈求,白术却是叹了口气,道:“夫人,并非奴婢不让您吃,只是您这会儿不舒服,不适宜吃冰湃的果子。待得过两日,奴婢给您端一盘过来,让您吃个够可好?” 第432章不吃也罢 闻言,顾九的脸顿时便垮了下去,睨了她一眼道:“我现下吃不到,回头你端过来,我也不乐意吃了。” 说起来,顾九也不知是哪里养出来的毛病,寻常时候,天气虽然热,她也并不是非要吃冰镇的果子。 可偏偏一到来葵水的时候,什么不能吃,她便疯狂的想吃什么。 她原本就有些体寒,来葵水的时候痛的脸色苍白,好容易现下庄神医给开了药,顾九吃着见效一些。 这会儿见她要吃果子,下人们哪里肯同意。 眼见得说不通,顾九先是叹了口气,央求了几句无果,末了只能赌气的哼了一声道:“罢了罢了,不就是些果子么,不吃也罢!” 只是她话虽然这么说,可那眉眼里还带着几分渴望,模样瞧着可怜巴巴的,险些就让白术心软了。 末了,白术只能放软了声音,笑着哄道:“今日着实是不能吃的,方才厨房做了蟹粉汤包,不如奴婢给您端来,您尝个鲜?” 虽说蟹肉寒凉,可只吃一个的话,比那冰果子是要强一些的。 顾九原也不是真的闹脾气,这会儿见白术这么哄自己,她倒是先忍不住笑道:“罢了罢了,今早上煮的红豆汤还有么,你给我端一碗算了。” 见状,白术顿时眉开眼笑道:“有呢,奴婢这就温了给您端来。” 她说到这儿,又笑着问道:“早起庄子里送来的莲蓬还新鲜着呢,奴婢去让人剥了给您送来可好?” 得了她这话,顾九倒是眼睛一亮,笑眯眯道:“可以。” 现摘的莲子很新鲜,如今这时节,荷花已经有了败落的迹象,反倒是莲子已经上市,吃到嘴里满口生津。 顾九吃了一小盘莲子,又喝了一碗红豆汤,方才觉得小腹里舒服了不少。 因着来了葵水,下人们并不敢放了太多冰盆,虽有些燥热,不过倒也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顾九这几日不能出门,不过倒也没闲着。 待得吃完东西歇了一会儿,便又让丫鬟将自己没做好的花样儿拿了过来。 先前的时候她给秦峥做了一套衣服,引得这人嘚瑟的穿了好些时日,后来又让她再做一套。 只是当时没多久便去了外地,直到现在才回来。顾九这两日也是闲着,索性便继续给他做衣服。 不过除了秦峥的衣服之外,她也给父亲做了一套。 至于几个哥哥,因着都娶了嫂子,所以做的都是些随身戴的小玩意儿,便是嫂子们见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如此忙了几日,待得葵水过了之后,这些小玩意儿也都做好了。 顾九在家里闷了几天,得了自由后,先吃了一碗冰湃的果子解馋,之后便带着下人们回了娘家。 …… “给母亲请安。” 见顾九前来,刘氏脸上顿时多了几分笑容,温和的扶她起来,柔声问道:“怎么也不提前打发人说一声,我也好叫人去门口接你去。” 顾九笑着入了座,一面笑道:“我回自己家,还要什么人通禀。再说了,突然来了,才给母亲一个惊喜不是。” 听得她这话,刘氏不由得失笑道:“这叫什么话,我看是惊吓还差不多。” 话虽然这么说,她却是偏头嘱咐下人:“去跟厨房说一声,就说大小姐回来了,让他们依着口味做菜。” 闻言,丫鬟顿时笑吟吟的去了,顾九则是软声笑道:“果然还是母亲疼我。” 见她这模样,刘氏笑着摇头道:“偏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九笑眯眯道:“卖乖也是在母亲面前,旁人我还不肯呢。” 小姑娘娇得很,看的刘氏既是欢喜又是无奈,不知想到什么事情,复又问道:“下个月便是中秋季了,你府上可忙的过来?” 说起来,这可是顾九第一次自己管府上,又是这样大的节日,迎来送往的规矩必然少不了。 刘氏担心,顾九却是丝毫不在意,只笑道:“母亲放心便是。” 她将林氏帮忙的事情说了,顿时便引得刘氏感叹的笑道:“我先前还总担心,你这个婆婆是高门大户,怕是规矩多,少不得为难你呢。如今倒是放心了,她待你倒是真心实意。” 别的不说,单这一份宽容,上京不知多少人都做不到。 闻言,顾九自然是笑着应是。 她说着,又将自己做的香囊给了刘氏,笑道:“这是给您做的,您瞧瞧可还喜欢?” 这个女儿,在家的时候哪里动过针线? 如今嫁了人,倒是越发的长了本事了。 顾九做的,刘氏自然觉得都是好的,欢天喜地的收了之后,又提醒她道:“记得给你婆婆也做一个,可不能偏心。” 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虽说林氏大度,可是这感情都是将心比心的,若是顾九厚此薄彼,长此以往,再好的心也得寒了。 顾九自然是应是,又笑着道:“不止是你们有,我还给哥哥和父亲也都做了东西的。哥哥们的是驱蚊的香包,父亲的是一套衣服。” 她说到这儿,又让白术拿过来,先给刘氏掌了眼,方才笑道:“您且先看看,若是觉得合适,我再让人给哥哥们送,若不合适,我就不送了。” 虽说是亲兄妹,可有些时候也是要避嫌的。 顾九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小心翼翼,倒是让刘氏心里一酸。 女儿到底是嫁人了,再有小女儿的娇态,可也成了一个知道分寸的大姑娘了。 刘氏先前总担心,女儿不知道分寸,会不会将来嫁人了受委屈。可如今见她真的懂事儿,却又觉得心里难受。 这是她捧在手心的姑娘,若是可以,让她一辈子天真下去又如何。 顾九却不知刘氏心里的感叹,她见刘氏只发呆,忍不住问道:“母亲,可是不合适?” 闻言,刘氏这才回过神儿来,顿时笑道:“合适,自然是合适的。那几个混小子,难为你这么体贴他们。还有你爹,先前知道你给姑爷做了衣服,背地里可没少埋怨。这下,他可该高兴了。” 听得这话,顾九却是呐呐道:“父亲怎么知道的?” 她给秦峥做衣服的事儿,也没往外传啊。 刘氏却只是抿唇一笑,道:“你这丫头的针法,难道我还不认识?” 其实是嬷嬷告诉她的,她想着此事证明小夫妻的感情好,谁知倒是打翻了顾承泽的醋坛子。 见状,顾九郝然一笑,道:“父亲不嫌弃丑就好了。” 她才说到这儿,就听得门外传来男人浑厚的声音:“嫌弃什么?” 正是顾承泽。 见他进来,顾九顿时笑着起身,行了礼后,把衣服给了他,果然见对方顿时眉开眼笑。 “不错,阿九越发长进了。” 他话虽然这么说,脸上的笑容却是遮掩不住的。 顾九见状,越发低低的笑了起来,跟母亲对视一眼之后,复又问道:“父亲可要去试试?若是哪里不合适,我再拿回去改。” 她看的出来,顾承泽这会儿就有些忍不住了,只是碍于面子,方才没有直接拿着衣服去换。 果不其然,在听到顾九这话之后,顾承泽顿时点头道:“唔,我看可以,那为父去试试看。” 待得顾承泽得意洋洋的拿着衣服去了内室,刘氏顿时忍不住,低声笑道:“瞧瞧他乐的,我先前说什么来着?” 顾九则是笑着感叹道:“我先前竟不知道,父亲这么欢喜。” 念及此,顾九心中又有些自责。 前世今生,她享受了家里带来的诸多好处,可是却没有真正的去回报过什么。 现下见到父亲因为这一件衣服就欢喜至此,又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做的十分失职。 第433章父母之爱 见顾九这模样,刘氏哪里不明白,因温声道:“乖阿九,我们最欢喜的,是见到你幸福。” 为人父母者,所求不多。 子女便是其中最大的牵挂。 见状,顾九又有些眼圈发红,咬了咬唇道:“我知道的。” 正是因为知道,才觉得自己越发做的不够好。 但是,以后她一定会做的更好。 顾九心中打定了主意,就见顾念蓝从外面跑了进来,嘴里一面问道:“是小姑姑来了吗?” 在庄子期那里看病了几个月,现下顾念蓝的气色越发的好了。 若是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她眉眼中的那点病气儿。 她一路小跑进来,鼻尖有些薄汗,精神倒是十分的好。 见到顾九,还能直接扑到她的怀中,娇声道:“小姑姑,我好想你!” 其实也才几日不见罢了。 但先前分离两个月,却是顾念蓝出生后,与顾九分别最长的时候了。 顾九一把抱住了小姑娘,拿出帕子来替她擦汗,一旁的刘氏则是笑道:“没大没小的小丫头,进来不知道先行礼?” 听得这话,顾念蓝连忙从顾九的怀中出来,乖顺的先给二人行了礼,这才笑道:“蓝儿见到小姑姑,一时忘形,请祖母恕罪。” 这些时日她在跟着嬷嬷学规矩,现下已经很有成效了。 顾九见状,因揉了揉她的脑袋,一面笑道:“咱们蓝儿已经很知礼了,母亲可别太凶她。” 见状,刘氏却是睨了她一眼,叹气道:“就你惯着她。” 不过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却是先笑了。 顾念蓝则是窝在顾九的怀中,跟刘氏撒娇:“祖母不凶,祖母是天下最好的祖母。” 这话一出,倒是引得刘氏越发笑的厉害,指着她道:“你这点本事,全都拿来哄我了吧?” 顾念蓝却是一本正经道:“蓝儿才没有哄祖母,祖母本来就是最好的!” 这一下,连顾九也笑了,因笑着问道:“那小姑姑是什么?” “唔,最好的小姑姑。” 顾念蓝想也不想,便说了这话,待得看到顾承泽从内室走出来,顿时无师自通道:“还有祖父,也是天底下最好的祖父。” 顾承泽才换了衣服,觉得女儿做的哪哪儿都好,心情正美滋滋呢,再听得顾念蓝这话,越发乐得将她一把抱了起来,笑道:“那是自然,祖父下午要出去,带你去玩儿?” 自从顾念蓝的身体好起来之后,家里疼惜她之前从未出过门,这些时日但凡是小丫头想吃的玩儿的,家里无不应承。 这其中,顾承泽尤甚。 他这话一出,连刘氏都看不下去了,叹了口气道:“老爷也悠着点吧,回头蓝儿再被你带的成个野丫头了。” 谁家的小姑娘一天到晚的往外跑的? 见状,顾承泽却浑不在意,笑道:“古人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咱们蓝儿是个女孩儿,又不要求她考秀才,天天拘在家里做什么?倒不如随着多出去走走,也长见识。” 他此时倒是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将来一语成谶,现下抱着娇软的小孙女儿,只恨不能把世上所有的好的都捧到她的面前。 对于顾承泽这模样,刘氏笑叹了一口气,复又道:“罢了罢了,懒得跟你争辩这些。” 顾承泽嘿然一笑,复又想起一件事,因问道:“是了,阿九,先前你可是让分店帮忙寻人了?” 这话一出,顾九先是一愣,疑惑的问道:“寻人?” 找什么人? 她说到这儿,却又骤然想起来一件事儿来,灵光一闪,问道:“可是有消息了?” 她想起来了,先前她曾经交代过分店铺子的人,让他们帮着寻找一下谢远城的姐姐! 见状,顾承泽点头道:“嗯,寻到了,那女子说她叫谢远竹,只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十日前接了信,约莫现下已经快到上京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捏了捏眉心道:“先前的时候你不在上京,他们便把信送到我这儿来了。这些时日为父一直忙着,倒将此事给忘到了脑后,若不是你今日过来,怕还想不起来呢。” 这段时间事务繁忙,顾承泽也是忙昏头了。 亏得今日看见了女儿,不然还想不起来呢。 得了这话,顾九顿时多了几分喜色,笑着行礼道:“多谢父亲,人是我婆婆的一位故人,原也是想碰碰运气,不想竟真的寻到了。” 这一下,也算是了了林氏一桩心思了。 顾承泽点头应了,自去书房拿信,刘氏则是好奇的问道:“什么故人?” 顾九将事情简略的说了,末了又道:“这是婆婆一个闺中密友,如今找到,她大抵心里也能踏实了。” 知道这事儿跟亲家母有关,刘氏自然也是上心的。待得顾承泽把信拿回来,推断了下时日,知道他们到上京也不过这三五日的功夫,顿时笑道:“这样吧,我着人先安排一个住房来,确认了,再告诉你婆婆。她身体不好,别让她大喜大悲。” 万一不是,那岂不是让她白高兴? 她想的周全,顾九顿时笑着道谢,却见刘氏睨了她一眼道:“一家人,你还同母亲客气?” 见状,顾九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我哪儿是跟母亲客气,是感激您呢。毕竟除了我亲娘,谁会考虑的这么周全?” 这小丫头一向嘴里抹了蜜似的,刘氏见她这模样,越发觉得心里熨帖,因笑着点了点她的眉心,到底没跟她再计较太多。 待得吃完饭后,顾九随着刘氏又回了主院。 顾念蓝粘着她,随着她窝在罗汉塌上睡着了,顾九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面柔声跟刘氏说话。 “我瞧着蓝儿现下也是大好了,大嫂没说什么吧?” 听得顾九这话,刘氏摇了摇头,道:“不曾,她现下也顾不上。” 闻言,顾九微微一愣,却见刘氏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道:“她有身孕了。” 这话一出,顾九一时倒是有些神情复杂。 她记得……前世这位大嫂这时候可没有身孕。 自己重生回来,看来改变了好多的事情…… 她才想到这里,又念着到底是家中添丁喜事,因笑道:“那下次我回来,给她带些补身子的。” 刘氏却是摆手道:“那就不必了,你这位大嫂心眼小,不瞒你说,现下我送过去的,都是些贵重的却无碍的。但凡是贴身之物,一概由账房拨了银子,让她自己随着心意去买。” 听得这话,顾九却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因问道:“为何?” 她怎么觉得,这是那位大嫂做了什么事儿呢。 刘氏却并没有多说,只是笑道:“行了,总归家里有我,出不了乱子,你只管放心便是。” 见状,顾九也不再多问,陪着刘氏坐了一会儿,见时候不早,方才回府了。 只是回去的路上,经过朱雀大街的时候,却又想起来一件事儿,因吩咐车夫靠边停车,自己则是下了车。 秦峥的衣服上,她这次想绣的图案里,缺几颗玉石,家里没有合适的,正巧这会儿路过珠宝行,顺便可以进去瞧瞧。 这会儿已然临近黄昏,暑气微微消散,空气却还依旧有些闷热。 顾九下车后,长出一口气,拿手扇了扇风,让车夫在这里等着自己,方才朝着珠宝行走去。 谁知才拐过去拐角,就见一个黑影朝着自己猛然扑了过来,伴随着一声低吼,吓得顾九整个人都往后一退。 她下意识的扶住墙角,心头狂跳,嘴里则是忍不住轻呼一声:“什么东西——” 第434章一只猫 下一刻,便见黑影站定,却是在她面前,歪着脑子,叫了一声:“喵呜——” 顾九惊魂未定,听得这一声,下意识定神看去,却见眼前是一只……黑猫。 通体毛发蓬松,全身乌黑,一双眼睛琉璃似的绿,四爪却是雪白的,朝着她伸爪子的时候,还露出粉色的肉垫来。 见顾九不搭理自己,那只猫又将爪子伸了过去,直接勾住了她的纱裙,嘴里也不满了起来:“喵!” 顾九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待得反应过来这只是一只猫,又觉得十分丢脸,因咳嗽了一声,蹲下身子来,与它对视:“你这只小猫,怎么这么凶?” 还突然从旁边窜出来,吓了她一跳! 听得顾九这话,那只猫仰头睨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来,若无其事的去舔自己的爪子。 这般乖巧的模样,跟方才那个跳出来的矫捷身影毫无相同之处。 饶是顾九,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四下看了看,疑惑的问道:“你是谁家的?这路上不安全,还是快些回家去吧。” 然而猫咪大概是听不懂她的话的,因此只自顾的舔爪子,这次连喵也懒得了。 只是这模样格外可爱,引得顾九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 谁知她的手还未触碰到黑猫,却听得它先警惕的叫了一声,冲着顾九弓起了身子:“喵——” “阿芒,过来!” 柔软的女声响起时,黑猫瞬间便收敛了姿势,乖巧的往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去,若无其事的便朝着声音来源走去。 下一刻,它便被整个拎了起来,团成墨团子,抱在了女子的怀中。 那只手纤白如玉,指甲上染着凤仙花,殷红如血。 顾九顺着那手往上看去,先瞧见了艳丽的裙摆。 红色为底,上绣金线,丝丝缕缕的勾勒出几朵牡丹。 及至腰间,又被白色的腰封勒着,腰肢不盈一握,仿佛手一掐便能断了似的。 腰肢纤细,越发衬的心口沟壑。 见顾九打量自己,女子垂眸一笑,声音既软且媚:“夫人看我作甚?” 她说话时带着尾音,仿佛一把小勾子,直直的去勾人的魂儿。 饶是顾九身为女子,也一时被惊艳到。 这女子生的很美,可是世上美人何其多,唯独她的美貌之中,却是带着妩媚的。 眼尾狭长,内中泛着点点波光。 眼下一颗泪痣,似是一滴泪落于此处,偏生又为她添了几分魅惑。 见顾九不说话,那女子却是低低一笑,朝着她伸出一只手来,歪头问道:“可是被阿芒吓到了?夫人莫怕,我家阿芒同你玩儿呢。” 她伸过来的手,指甲殷红,越发显得那只手白。 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有些郝然的站起身来,一面道:“无妨。” 她说到这儿,又看了眼乖顺待在女子怀中的黑猫,问道:“这是你的猫?” 女子微微弯唇,应声道:“是,阿芒顽劣,惊扰了夫人,妾身给您赔罪了。” 她生了一把好嗓子,顾九身为女人,听了也有些自惭形秽。 因此顾九咳嗽了一声,摆手道:“无妨,我也没吓到。” 见状,女子只一笑,复又道:“若夫人不嫌,妾身请您喝杯酒压惊吧。”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楞了一下,诧异道:“喝酒?” 这姑娘可真是不同寻常,哪有给人赔罪请喝酒的? 幸亏这是个女子,不然顾九怕是真要多想。 谁知下一刻,那女子就想是看出她的疑惑似的,笑着指了指旁边的酒馆,软声道:“不瞒夫人,这家酒馆便是妾身所开,别的不敢说,论酿酒,应当不会叫您失望。” 顾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旁边有一个大大的酒字飘着,门前悬着两盏红灯笼,内中有香气若有似无的飘散。 方才她没有留意,这会儿方才反应过来,竟然是酒的香气。 那女子见状,因柔声道:“夫人,请?” 她说到这儿,又欠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对方是这样一个美人儿,顾九拒绝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因勾唇一笑,道:“既如此,却之不恭。” 随着那女子进了这家酒馆后,顾九方才发现这里面竟别有洞天。 外面瞧着是一个寻常的门面,谁知进来后,才发现里面装饰的别具一格。 红绸飘摇,上面沾着点点粉色花瓣,酒坛摆满了角落,香气袭来,像是进了桃花林,就连这酒的味道,都被削弱了许多,仿佛仙境之中烟雾飘渺,唯有那么一点点的味道勾引着人心。 顾九心中赞了一句心思巧妙,便见那女子将黑猫放在地上,道:“去后院儿玩,再敢乱跑吓人,今晚就饿着吧。” 这话一出,那黑猫顿时喵了一声,竟像是听懂了似的,耷拉着往后走了。 那猫生的胖,行经之处,大尾巴四下扫动,引得顾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猫可真通人性,它叫阿芒是么?” 闻言,女子回过头来,软声笑道:“是,叫阿芒。” 说到这儿,她又递过来一盏酒,笑道:“夫人尝尝看?” 白玉杯薄而透亮,内中盛着浅粉色的酒,上面飘着一朵桂花,单是瞧着便足以赏心悦目。 顾九先生了好感,试探性的尝了一口,越发赞叹的笑道:“我竟从未喝过这个味道的酒,似是桃花酿,却又不大像。” 酒香、果香、花香,三种味道融合到一起,不似寻常酒的呛人,反而多了几分绵软来。 如同美人一般,叫人有些流连忘返。 听得她这评论,女子笑着抚掌,道:“夫人竟是懂酒的,既如此,妾身再请你喝一样,你且来尝尝这个味道。” 她的手十分白,可以清晰看到青色的血管,然而却不吓人,反倒添了几分弱质风流来。 顾九依言接过,只一口便瞪大了眸子,笑着夸赞:“这又是什么酒,好生解暑。” 这里面还带着薄荷的香气,回味悠长,让顾九忍不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见状,那女子越发笑的妩媚:“夫人慢些喝,我这酒的后劲儿可大。” 听得她这话,顾九喝酒的动作便也慢了下来,笑道:“多谢提醒,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沐凝。” 沐凝垂眸轻笑,美艳且惑人:“我初来上京,对此不甚熟悉。夫人若是喜欢妾身这里的酒,日后可要经常光临才是。” 闻言,顾九自然笑着应承:“自然。” 这酒的味道甚好,且她方才喝着,发现这里面也用了药材,可养生保健,与市面上的寻常酒不同,便是她不喝,买些给庄子期也是好的。 黑猫不知何时又巡视了过来,蹲在她的脚下仰头看她。 它的眼睛是碧色的,琉璃似的,生的极好,顾九见它试图去抓自己的衣服,一时起了玩心,伸出手来去摸它的爪子。 这猫不怕人,只是却也十分高冷,见顾九伸过来手,自己转身便拿尾巴扫了她一下。 被它扫到,顾九不由得失笑,又忍不住诧异。 小的时候,她曾经被猫抓过,后来瞧见便有些怕这东西。只是今日不知怎么了,看着这只猫,她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还忍不住的想去摸摸它。 奈何,对方并不打算被她触碰。 反倒是沐凝,见它这模样,不由得失笑道:“夫人莫怪,阿芒就是这脾气,傲娇的很。” 听得这话,顾九却是一愣,下意识问道:“傲娇?” 是什么意思? 沐凝一时被她问住,竟也难得的愣了下,复又笑道:“阿芒是个娇气包。” 只是不知为何,顾九却觉得她神情里像是在思索什么似的。 第435章荷包不见了 不过沐凝很快便收敛了神色,起身笑道:“我这儿有几样特别的酒,不知夫人想喝哪个?” 她拿出一个单子来,顾九一一看去,只见上面的酒名都十分有意思。 洛神、蒹葭、南风。 每一个都极为雅致。 她越发起了兴致,因笑着点了两个,待得尝过之后,越发赞叹不已。 “沐老板真是奇才。” 她生在商户嫁入世家,也曾出入过宫闱,对于酒类,还算是知晓一二。 可如沐凝这般,却是头一次遇见。 怕是就连宫中的酒,都被她给比下去了。 念及此,顾九复又笑道:“不知沐老板是哪儿的人,什么时候搬来上京的?” 她原先应当不是上京人士,否则的话,顾九不会没有听说过她。 这上京之中,一贯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似是沐凝这般的手艺,若是在上京,早就该出头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沐凝笑道:“不瞒夫人,妾身原先是在临安,前些时日才到上京。初来乍到,还请夫人多多关照。” 顾九微微一笑,道:“沐老板的酒甚好,想来无需我关照,他日也必然客满门庭。” 这话一出,沐凝则是笑着道谢:“如此,便借夫人吉言了。” 沐凝没有骗她,这儿的酒的确后劲儿大。 顾九才喝了几杯,就觉得有些上头,心知自己有了些醉意,她捏了捏眉心,笑道:“今日便不叨扰了,改日必然来喝酒。” 闻言,沐凝笑着道谢,见她脚步有些踉跄,起身过去扶她。 她靠近的时候,顾九清晰的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儿。 馥郁且浓烈,一如她的长相,张扬而妖娆。 才到门口,却被“人墙”挡住。 熟悉的佛香味儿传来,顾九下意识的抬眼,便见—— 夕阳遍洒人间,落在男人的身上,将他的眉眼都笼罩上了温和。 “夫君。” 大抵是那几分酒气作祟,顾九也懒得收敛自己,径自伸出手来,便扑到了他的怀中。 下一刻,顾九便被男人给牢牢的抱住。 他喟叹的声音响起:“喝酒了?” 一旁的沐凝看出了二人的关系,往后退了一步,柔声行礼:“这位相公勿怪,今日全是妾身自作主张,引得尊夫人多喝了几杯。” 闻言,顾九顿时笑着仰头道:“夫君,这儿的酒好喝。” 她脸颊坨红,看的秦峥心中一动,但念及她一个人在外喝酒的风险,又让他忍不住蹙了蹙眉。 碍于外人在场,秦峥并未说什么,只是揉了揉小姑娘的发,扶着她站稳。 之后,方才朝着那声音来源看去。 不得不说,这女人生的极好,如此明艳照人,怕是连美色网罗的宫中,也鲜少见到这般颜色。 然而秦峥只是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淡漠道:“苏辰,给钱。” 苏辰应声去掏钱包,秦峥则是抱着顾九出了店门。 顾九被秦峥抱在怀中,还记得跟沐凝告别:“沐老板,下次再见。” 沐凝笑的张扬:“夫人慢走,恭候再来。” 待得上了马车后,顾九乖顺的趴在秦峥的怀中。 她喝了酒,说话的时候也带着酒气:“夫君,你可是生气了?” 小姑娘身上带着沁人心脾的幽香,这会儿混合了酒气,气息倒是还好,可那一双眸子湿漉漉的,似是勾引人似的,倒是引得秦峥有些把持不住。 他绷着脸,把顾九直接抱在怀中,淡淡道:“不曾,睡吧。” 他只是在想事情。 方才那个女人…… 虽然只扫了一眼,可他总觉得,自己应当在哪里见过。 然而记忆力恐怖如秦峥,却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大好。 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遗忘了似的。 他才想到这里,就见顾九不安分的伸出胳膊去搂他的脖子,一面软声道:“唔,真的没有生气?” 寻常时候,她格外容易害羞。 可是喝了酒之后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尤其是这撒娇的模样,更引得秦峥有些心猿意马。 他叹了口气,第一次觉得离家的路途这么的遥远。 …… 翌日顾九醒来时,已然日上三竿了。 身上清清爽爽,显然是已经洗过的。只是浑身上下的酸痛,却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感觉她太熟悉了,显然是某个人为非作歹留下的后遗症。 她捏了捏眉心,却又骤然想起昨夜的孟浪。 似乎……是她挑起来的? 昨日的酒劲儿虽然大,可也并没有让顾九到了断片的地步。 尤其是想起来夜里自己是如何挑衅秦峥的,顾九更是忍不住哀叹了一声。 她这张脸,是彻底的不用要了! 门外丫鬟听到她的声音,隔着门询问顾九:“夫人可要起了?” 闻言,顾九应了一声,却并未让人进门,待得自己穿好,方才吩咐人进来。 丫鬟收拾床铺的时候,顾九的脸还有些红红的。 那是臊的。 白术替她收拾完,却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轻声问道:“夫人,您昨日的荷包,奴婢没有找到,可是您放在别处了?” 她贴身的东西,都有下人们日常归置。因着这些贴心之物,关乎到她的安危和名节,所以丫鬟们向来都是精心的。 昨日因为是秦峥带她回来,且顾九当时喝多了,所以没有过来问。 这会儿见顾九清醒,且房中并无其他人,白术这才轻声询问了她。 顾九闻言,先是一愣,摇头道:“我随身带着呢,若是不见了,是不是丢在马车上了,你着人去看看。” 听得她这话,白术却是轻声回禀道:“马车上寻过了,不曾找见。”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有些担心。 顾九心头一跳,下意识道:“没有?” 总归不能是丢了吧? 自从上次她的东西被白临渊捡了险些酿成大祸之后,顾九便格外的精心。怎么会无缘无故的丢了? 她捏了捏心,想了想道:“你待会着人回家一趟,看看是不是昨日我落在家里了。” 昨儿个她抱着顾念蓝玩儿,落下了也不稀奇。 白术闻言答应,却到底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她昨日是跟着回去的,临出门时,记得小姐身上东西是齐全的。 唯一的变数,便是那个酒馆。 当时白术在马车上等着,顾九自己下去的,后来她去酒馆,白术便着人传信给了秦峥,一面在那儿候着。 “是不是……丢在那个酒馆了?” 白术才说完这话,便见白芍从门外走进来,恭声道:“夫人,有位姑娘寻您,自称叫沐凝。” 这话一出,顾九先是诧异一番,继而沉吟了一番,道:“请她去小花厅等着,我这就过去。” 只是心里却忍不住思索。 这个沐凝,过来做什么? 还有,她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不想去了之后,顾九倒是瞬间解惑了。 “给夫人请安,完璧归赵,还请您检查。” 沐凝行了礼后,也不多赘述,便将荷包递了过去。 顾九顿时诧异笑道:“这荷包怎么在你这儿?” 闻言,沐凝笑着解释道:“夜里妾身打扫桌椅时,在地上发现的。想来是夫人无意中遗失在此,特来送还。” 她三言两语解释清楚,顾九也不由得有些郝然:“原来是我的失误,竟连累沐老板跑一趟,辛苦你了。” 说着,顾九一面吩咐下人们上茶。 沐凝谢过顾九,一面摇头笑道:“夫人乃是我的客人,东西遗失,归还是应当的。” 她说到这儿,又拿着一个盒子递了过来,笑道:“这荷包乃是私人之物,想来夫人为此要担忧一阵儿的。这一份薄礼不成敬意,给您压惊。” 第436章夫人若不嫌弃,不如收下? 闻言,顾九却并没有接,只是将自己的荷包拿了回来,笑道:“劳烦沐老板特地跑一趟已然十分过意不去,如今再受您的赠礼,更加愧不敢当了。论起来,还得是我谢您才是。” 顾九说的客套,沐凝将那盒子放在桌案上,笑道:“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说起来也是有缘,夫人是我店里的第一个客人,昨儿个原就该送的,只是当时您喝多了。” 她一面说,一面将那盒子打开,顾九才看到这里面竟然是整整齐齐的十二个小酒壶。 酒壶做的精致,瓶身以暗纹镌刻花朵,瓶口则以同种花作为瓶塞。 单看这配色,便叫人心生喜欢。 “这是一整套,以十二花神入酒,瓶身便可看出。昨日见夫人爱酒,沐凝引为知己,以礼物赠知己,不过价格倒是便宜了些,还请夫人不要嫌弃。” 待得听完她介绍,顾九越发有些心动,因笑着拿了一瓶端详,一面笑着赞叹道:“沐老板的心思可真巧,难为你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若是她,必然是想不出来的。 沐凝弯唇一笑,道:“我平生最爱捣腾这些小玩意儿,只是难登大雅之堂,自己做着玩儿罢了。夫人若不嫌弃,不如收下?” 她将话说到这个地步,顾九若再拒绝,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因此她笑着将盒子收起来,笑道:“沐老板盛情,我便收了,他日回礼时,还请你万不要拒绝。” 闻言,沐凝只是微微弯唇,软声道:“承蒙秦夫人不弃。” 她说话时,带着些不自知的语调上扬。那尾音似是一把小刷子,顾九只听这声音,便觉得酥软到了心里。 再看沐凝的模样时,顾九越发感叹。 这女子便是什么都不说,只坐在那里,就让人想起来一个词来:活色生香。 丫鬟上了茶来,沐凝道了谢,却听得顾九又开口问道:“是了,才忘记问沐老板——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说起来,她昨日在酒馆的时候,似乎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话一出,却见沐凝挑眉一笑,道:“夫人莫不是忘记了,昨日是谁接您走的?” 顾九昨日虽然有些头晕目眩,可还没有断片,自然记得是秦峥。 想到这里,她有些迟疑的问道:“你认识我夫君?” 沐凝大方点头应了,弯唇笑道:“大理寺卿,上京之中谁人不认得?便是我初来乍到,也知道冷面阎王惹不得。” 说这话的时候,沐凝的语气中也带着几分调侃,看着顾九道:“只是不想,秦大人的夫人,竟是这样一个和软之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眨了眨眼,瞧着顾九的神情里,也带出戏谑来。 眼前女子笑时风情万种,就连做这样的动作,也让人有些脸红心跳。 顾九前世里接触的人并不算十分多,谈得来的就更少了。 而似沐凝这般的姑娘,她更是头一次遇到。 因此这会儿,她虽然很明显的感知到自己被调戏了,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一会儿,她才无奈的笑道:“我并非和软,只是沐老板和善,总不好冷脸示人吧?” 这话说的中听,沐凝笑意越发加大,托腮笑叹道:“夫人若是喜欢我,不如多来店里坐坐?我这小庙里,可缺一个大佛坐镇呢。”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反倒让顾九放下心来。 这样一个女子,孤身在上京,想谋求一个靠山理所应当。 不过她找上自己,倒是让顾九有些意外。 “沐老板怎么会觉得,我会是大佛?说不定我就是个泥菩萨呢。” 听得顾九开玩笑似的话,沐凝却是笑了:“若有夫人这样惹人怜爱的泥菩萨,那我必要多捧几座回去,好好儿养着。” 她话里时不时的调戏顾九,不过一双眉眼清正,连带着这话都不叫人讨厌。 顾九一时有些无奈,却又觉得她十分有趣。 对方来给她送东西,顾九自然不能立刻赶人,二人坐在小花厅里聊天,不多时顾九便被她语言描绘的情形给吸引住了。 不同于顾九,沐凝是真切在外游历过的,她酷爱酿酒,每一个方子都带着一个故事。 顾九听得心生向往,对沐凝越发多了几分好感:“如沐老板这般,才算是不枉此生。” 沐凝闻言,却是轻笑道:“夫人若是愿意,也大可多出去走走。这九州大好河山,书本上描绘也不过万一。” 她说到这儿,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复又笑道:“可惜夫人已经嫁人了,出门想来也不如待嫁时方便——不如时常来我的酒馆小坐,如此我也好为夫人讲故事。品酒撸猫听书,人生三大快事,尽在我一家店中。” 闻言,顾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瞧着是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听她说话才知这人有趣的很。 直率且坦然。 顾九有些喜欢她的性格,语气中也多了几分玩笑:“沐老板还少说了一样,赏美人。似你这样的美人,如艳艳芙蓉,只看一眼,也算是饱眼福了。” 听得顾九反过来调戏她,沐凝非但不气,反而笑眯眯道:“若是夫人,多少眼妾身都心甘情愿。” 这话一出,顾九却后知后觉的发现几分不对劲儿来,沐凝分明梳着少女的发式,怎么一口一个妾身? 只是她跟对方到底是才相识,因此顾九也并未多问,只笑道:“既如此,那我只有却之不恭了。” 二人相谈甚欢,中午的时候顾九留她吃饭,只是沐凝却并未留下,无奈的笑道:“夫人相留,原不应辞。不过我家里还有一只顽劣的猫,若不回去,怕是房中又一片狼藉了。下次夫人再去酒馆,我请你吃饭赔罪。” 顾九闻言,因笑着应了,一面着人将她送出了府。 沐凝一路随着下人们出门,谁知才过了垂花门,便见一个男人从外院走了进来。 “给大人请安。” 白芍当先行礼,沐凝也随之福了福身子:“见过大人。” 秦峥脚步微顿,见是她,略点了点头,并未说话,便径自去内院了。 眼前女子生的美艳动人,说话之时眼中波光流转,然而便是这样的绝色,秦峥竟连一眼都没多看,目不斜视的走过去。 直到秦峥拐了过去不见身影,白芍这才起身,笑着道:“沐老板请。” 沐凝收回目光,点头应了,一面轻声笑道:“这位秦大人,倒是跟传言中很不一样。” 听得她这话,白芍也不接口,只抿唇笑道:“沐老板,当心台阶。” “多谢。” 沐凝应声,随着她一路出门,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来。 待得出门之后,她谢了白芍,自己径自上了马车。 但车夫却并未立刻走。 沐凝坐在车上,看着这新建起来的府邸,见那“秦府”二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复杂。 良久,她才收回目光,淡淡道:“走吧。” 得了她的话,车夫应声,片刻便见马车走动起来,沿着长街渐行渐远。 …… 对于家里来过客人的事情,秦峥并未询问顾九。 反倒是顾九见他回来,先笑眯眯的抱着他撒了一会儿娇,复又想起来沐凝,主动将事情跟他说了。 秦峥听了之后,面上不动声色,只笑道:“来送荷包?” 顾九点了点头,复又有些心虚:“唔,昨日也不知何时拉下了,幸好她送来,否则我心里又要不安。” 说起来,昨日沐凝跟她说过酒劲儿大,是她当时嘴馋,没听劝告多喝了两口的。 第437章谢远竹来京 夜里的时候,因着她不大清醒,且又故意勾引秦峥,对方压根就没跟她算账。 但现下清醒了…… 顾九越发觉得心虚,自己先发誓:“唔,下次必然不喝多了。” 见状,秦峥先诧异了一下,复又反应了过来。 他还没说什么呢,这小丫头自己倒是知道错在哪儿了。 虽说昨日见到顾九有些喝多,秦峥是不大开心的,但夜里那般主动……又让他觉得甚好。 “无妨,下次再喝,我需的在场。” 有他在保证安全,又可见到顾九不一样的一面。秦峥觉得,十分妥当。 奈何二人现下默契十足,他才想到这里,秦峥就已然反应出来他的未尽之语。 这个人…… 怎么满脑子下流想法! 秦峥才说完这话,就被顾九瞪了一眼。 小姑娘娇嗔的模样,与昨夜里含泪求饶的场景重合,莫名的让秦峥心口一热。 他以手作拳咳嗽了一声,将自己的眼神给掩饰了过去,一面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么?” 男人面上一本正经,让顾九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难不成是跟秦峥相处的时日久了,所以她现在也变得有些不正经了? 顾九一时有些郝然,却不肯承认自己冤枉了人,只胡乱道:“对,你说的都对。夫君可吃饭了?” 见小姑娘转移话题,秦峥却是笑了笑,不跟她继续纠结这个,只笑道:“不曾,特地回来陪夫人。” 男人说这话格外的温柔,让顾九心里也熨帖了起来。 她吩咐下人去准备午饭,复又问道:“下午可还要去衙门么?” 秦峥点了点头,应道:“下午还有些事,需的过去一趟。今晚应当回来的早,赶得上吃晚饭。” 大理寺近来事务繁忙,若依着秦峥以往的脾气,必然是在大理寺吃住的。 然而如今家里多了顾九,却是不一样了。 顾九心疼他往返辛苦,因劝慰道:“夫君若是忙不过来,不如就在大理寺住几日吧,我在家里也无妨的。” 谁知她这话才一出,就听得秦峥淡淡道:“住在大理寺,怎么,家里容不下我?” 说这话的时候,秦峥眼中带笑,一面捏了捏顾九的脸,问道:“还是说,夫人腻了为夫?” 这话说的太不像话,顾九瞪了他一眼,见下人们敲门端饭,不由得推了他一下,躲开他的手,嗔道:“您还是快吃饭吧。” 赶紧让饭堵上他的嘴! 不过,吃饭的确没堵上秦峥的嘴。 反倒让秦峥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儿。 “再去那个酒馆,记得带上苏澈。” 苏辰现在跟着他办差,苏澈则是负责府上的事务,自然,最大的事务便是顾九的安危。 秦峥不放心她,顾九是知道的,因点头应了,却又在想起沐凝时,忍不住笑道:“夫君放心便是,那个沐老板,人还是很好的。” 这个姑娘的神情很干净,瞧着不像是坏人。 闻言,秦峥却只是若有所思的一笑,应声道:“如今世道不太平,你出门时当心些,苏澈跟着没坏处。” 这个突然出现的沐凝,给他的感觉有点不好。 倒不是说人有什么问题,而是…… 她很熟悉。 熟悉到秦峥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的。 但这样一个明艳且张扬的人,若是打过交道的话,他应该第一时间就会想起来。 然而却没有。 正是因为这个,秦峥才觉得有些不大妥当。 秦峥一向讨厌不受掌控的感觉,尤其是关于顾九的事情。 小姑娘是他的软肋,他需的保护好她。 见秦峥眼中的担忧,顾九的心都跟着软了下来,乖巧的点头道:“我出门会带着他的,不过既然你不放心那个酒馆,我不去便是了。” 她倒也并不是一定要过去,只是无聊打发时间罢了。若是如此让秦峥担心的话,她便不会去做这事儿了。 见状,秦峥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了顾九,因放柔了声音,摸了摸她的头道:“你也不必多想,想去哪里玩只管去便是了,待得忙完了这阵,我带你出去走走——这次只我们两个,没有公务。” 闻言,顾九眼中一亮,笑眯眯的应声道:“那夫君可要说话算数。” 说这话的时候,顾九的眼中满是亮光。 秦峥见她这模样,越发觉得心中柔软下来,因含笑问道:“怎么,我何时说话不算数了?” 听得他这话,顾九弯唇一笑,摇头道:“夫君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向来是一诺千金的。” 小姑娘说好听话的时候,不要钱似的夸赞自己,反倒是秦峥被她这话说的有些郝然。因咳嗽了一声,笑道:“你呀,吃饭吧。” 顾九得了这话,笑吟吟的拿了筷子夹菜,秦峥见她这模样,越发摇头失笑。 不过笑完,到底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那个所谓的酒馆老板,回头得让人查一查了。 现下京中表面看着平和,实则暗地里却是风云诡谲。顾九心性单纯,秦峥不愿意破坏小姑娘的天真,却也更不愿意她受到伤害。 …… 翌日一早,顾九才洗漱过,便听得下人来报,道是顾家来人了。 秦峥是早就去了大理寺的,房中只顾九一个人。 她才洗漱完,正坐在窗边修剪花枝,听得这话,忙的放下手里的小金剪,笑着问道:“是谁来了?” 不想,来的却是顾家铺子的主事。 “给大小姐请安。” 来人是铺子里的主事,先前去家里回禀事情的时候,顾九曾经见过几次。 如今见他过来,顾九笑着让他起身,一面问道:“不知主事的过来有什么事儿?可是铺子里的事情?” 不过,这一大早的,顾家铺面的人,应当不会来找自己才对。 闻言,那主事顿时笑道:“大小姐不必担心,与铺子上的事情无关。您先前托人打听的人,今日来了上京,现下被老奴安排在了咱们织锦庄里,您可要去见见?” 听得这话,顾九先是反应了一下,继而想起来,笑着问道:“可是叫谢远竹?” 得了主事的点头,顾九脸上的笑意越发多了几分,起身道:“劳烦主事稍等,我这就过去看看。” 丫鬟将主事请到了外面等着,顾九则是去了内室换衣服。 虽说不知今日来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可顾九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毕竟若真的是母亲的闺中密友,那便是她的长辈了。 临出门前,顾九又叫了白术:“你去……” 她话说到一半,却又顿住,摆手道:“罢了,你随我一起过去吧。” 她原是想着让白术去告诉林氏呢,毕竟人都敢直接来上京,可见是真的几率大些。 可想了想,又怕万一出错,到时候让林氏失望可就不好了。 白术见她这模样,不由得一笑,没有询问她想说什么,只是应声道:“是。” 织锦庄离秦府的距离有些远,饶是坐了马车,也行了大半个时辰。 七月底的天,酷暑已经降了不少,晨起这会儿还有些凉意,顾九坐在马车里,不由得拢了拢衣襟,待得马车停了之后,又理了理衣服头饰,借着铜镜照了一眼,见一切都妥帖,这才下了马车,随着主事走了进去。 路上的时候,主事的又轻声给她回禀了情况:“今儿一早人就到了,老爷先前也特意安排了住处。只是这位夫人却不肯过去,瞧着那模样,倒是很着急见到故人。现下她就在后院客房,老奴远远瞧着,是个眉眼周正之人。” 第438章密友相见 一个人的衣着或许可以证明他的财富,但是一个人的举动,却能证明他的教养。 而这位夫人,显然是个很有教养的人。 听得主事的话,顾九点了点头,待得到了后院之后,主事当先推门进去,笑着道:“夫人安好,我们少东家来了。” 顾九随着走了进去,自己先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 房中坐着一个妇人,看年岁约莫三十多岁,生的英气十足,虽带着岁月的痕迹,却不大明显。 她穿了一身半旧的深色罗裙,头发以发钗固定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见到来人,妇人当先站起身来,先笑着跟主事的还了礼,复又看向门口。 “少东家安好。” 那妇人说话的时候,声音带着些爽朗,音调不高,叫人听着十分舒服。 顾九顿时生了几分好感,因笑着行礼道:“这位夫人好,您快快请坐。” 待得入座之后,顾九吩咐主事的先下去,自己则是笑着问道:“听说夫人前来寻亲,不知您是哪里人士?” 那妇人闻言,抿唇一笑,道:“妾身姓谢名远竹,原是边城人士,后随夫家居在幽州。家有一个幼弟,名唤远城。此番听闻顾家字号张贴榜单,才知幼弟寻亲,故而前来。” 她这些信息倒是都对的上,顾九看她的模样,便先在心里确认了一二,此时听得谢远竹说完,斟酌着问道:“不知您可有什么信物不曾?” 闻言,谢远竹摇了摇头,道:“阿城见我,必然认得出来。”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复又问道:“冒昧问一句,不知夫人您是?” 瞧着顾九这个打扮,也是嫁了人的。她才到上京,对这里的情形尚且不了解,如今见了顾九,越发好奇她是什么身份,怎么会认识她阿弟的? 下一刻,便听得顾九温声笑道:“我夫家姓秦,大理寺卿秦峥乃是我夫君。谢夫人,您应当知道林远黛吧?” 这话一出,便见谢远竹的表情一变,神情多了几分喜色,声音里都带出急切来:“眉娘……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你是明国公府的儿媳妇?” 她捏着茶杯的手都有些抖,连那眼尾也红了几分,既想确认,又有些不大敢相信。 是了,当年林氏出嫁的时候,嫁的乃是明国公府的世子,也是姓秦,似乎叫秦钊。 秦峥,是她的儿子吧? 见状,顾九心中越发确定,因温声笑道:“我的确是她的儿媳妇,不过如今却没有明国公府了。” 顾九说到这儿,见谢远竹的手都有些发颤,心知她想歪了,因又放柔了声音道:“夫人不必担心,母亲跟夫君都好好儿的呢。母亲现下在别院,您稍休息一会儿,我已经着人去请她了,稍后便可过来。” 这话一出,谢远竹眼中喜色越发多了几分,起身再次道谢,却被顾九扶住了。 “夫人,您可莫要折煞我,论起来,我还是晚辈呢。” 她扶着谢远竹重新坐下,自己则是出门去了。 待得吩咐了下人去请人后,顾九这才去而复返:“夫人请稍候,母亲离得近,来的会快些。至于谢先生,书院在京郊,最快也要正午了,只是得劳烦您等一会儿。” 谢远竹原本来的时候也只是抱着一点点的希望,这会儿却被惊喜给冲击到,脸上既欢喜又有些悲伤,那表情更是似哭似笑。 见她这模样,顾九拿了帕子递给她,一面柔声道:“亲人相见是好事儿呢,夫人怎么哭了?” 见状,谢远竹则是有些郝然道:“我只是太激动了,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还能见到阿城跟眉娘……” 眉娘,那应当是林氏的小字。 顾九听得谢远竹这话,觉得这里面似乎还有内情,只是现在见她这模样,也不方便多问,听得下人们敲门,起身过去开了门。 知道谢远竹先前没吃饭,顾九方才又吩咐了人给她做了吃的。 “不知道您爱吃什么,想着您日夜兼程,做了些清淡开胃的,夫人稍微垫一垫肚子吧。” 顾九一面说着,一面将饭菜放在桌案上,想了想,又笑道:“若是有什么想吃的,也只管告诉我,我打发人买去。” 听得她这话,谢远竹顿时笑着摆手道:“已经很好了,不必麻烦。” 她想了想,不知该如何称呼顾九,一时有些微顿。 顾九见状,顿时了然,当先笑着道:“夫人若是不嫌弃,同长辈们一起喊我阿九便可。” 闻言,谢远竹也不扭捏,因笑着应道:“多谢阿九,你且忙去吧,我自己在这儿待会便可。” 这些贵人们事情都多,为了自己在这儿磋磨时间,也怪不好的。 顾九见状,柔声笑道:“夫人不必跟我客气,我原也没什么事儿。再者说了,母亲的事情,与我而言便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她说到这儿,又替谢远竹布置了碗筷,温声笑道:“夫人快趁热吃吧,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方才听主事的说,她自来后便没怎么吃东西,想来心里也是惦记着事儿,吃不下吧。 谢远竹应声接了,顾九怕她拘谨,与她寒暄了两句之后,顺势便出了门去。 只将房中的空间都留给了谢远竹。 待得对方吃完饭后,林氏也急匆匆的来了。 “阿九,我听他们说,你这儿来了个人,叫……谢远竹?” 林氏也着实被吓了一跳,既激动,又怕自己是听错了,这会儿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表情都不复寻常的淡然。 见她这模样,顾九忙的上前扶住她,一面笑着应道:“母亲别着急,人就在咱们这儿呢,我这就带您过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面领着林氏往后院儿走。 反倒是林氏有些克制不住情绪,抓着顾九的手问道:“你可听清楚了,真的叫谢远竹?” 见状,顾九无奈的失笑,应声点头道:“要么,母亲自己过去看看?” 是不是的,她一眼应该就能认出来。 林氏却有些近乡情怯,下意识的站住脚步,去整理自己的衣服:“你看看,我这衣服可得体?来的时候都不曾好好儿梳妆,头发都乱了。” 她这模样,瞧的顾九又心酸又好笑,因柔声牵着她的手,轻声道:“母亲一向是最好看的,今日也不例外。” 小姑娘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倒是引得林氏平静了几分,又睨了她一眼笑道:“你惯会说好听话哄我。” 不过到底是没有那么紧张了。 她深吸一口气,随着顾九去了门外,扣了扣门扉。 “进来。” 有妇人的声音从里面响起,林氏推开门,走了进去。 谢远竹手中还拿着筷子,见到来人后,先是楞了一下,手中的筷子旋即便落了地。 下一刻,便见林氏快步走了过来,声音里却是带出了哭腔:“真的是你!” 她走过来站在谢远竹的面前,对方也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却是抿嘴笑道:“你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变样儿?反倒衬的我都老了!好眉娘,你可得跟我说说,到底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这话一出,林氏先前要落的泪却是又给生生的憋了回去。 她嗔怪的看了一眼谢远竹,睨了她一眼道:“你也没变样,怎么如今还是这么贫嘴?” 二人互相挤兑了一番,谢远竹才亲亲热热的拉着林氏的手坐了下来。 顾九见二人这模样,十分自觉的退出了门外,不想才走到门口,却见林氏回过头来,笑着冲她招手:“这是我儿媳妇顾九,阿九,过来见过你谢姨母。” 第439章往事 闻言,顾九复又走了过来,正正经经的给谢远竹行了礼,恭声笑道:“给谢姨母见礼。” 谢远竹脸上笑意不断,含笑道:“好孩子,这次可多亏了她,否则我怕是还见不到你呢。” 她这话一出,林氏则是叹了口气,道:“你还说呢,怎么就这么狠心,二十多年都不肯露面?要不是阿九帮忙,我都不知死前能不能见到你!” 说到这里,林氏又忍不住有些眼圈发红。 顾九见状,因走到她的面前,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一旁的谢远竹倒不知其中内情,只以为她这是说赌气话,顿时便呸了两声,嗔怪道:“咱们才见面,你说什么死呀活的,你可得长命百岁呢。” 闻言,林氏却是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放柔了声音道:“是是是,谢姐姐说什么都是对的。” 她说到这儿,又仔细的打量眼前的谢远竹。 到底是老了。 虽说眉宇中还可以看出当年的英气泼辣,可也刻上了岁月的沧桑。 不过瞧着她现下的模样,应当过的不算差便是了。 念及此,林氏到底是红了眼眶,颤声道:“你说你,怎么就忍心呢?若不是阿城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你这些年竟然杳无音信!” 她这些年过的不好,虽说也会惦记边城的姐妹。可山高路远,想要探听消息原本就十分艰难。林氏一直以为对方会过得很好,如果不是谢远城的出现,她根本就不会知道,原来谢远竹竟然失踪了那么久! 闻言,谢远竹也叹了口气,眼尾有些发红:“岁月弄人罢了。” 她说到这儿,又问林氏道:“我方才听他们叫阿城先生?你是在哪儿见到他的,他……现在是在教书?” 谢远竹一连问了许多问题,好在这些话先前林氏也问过谢远城。此时听得她再询问,便将那时候探听的消息一一说了。 末了,又笑道:“阿城如今也算是出息了,虽说不曾为官,可在天下第一书院教书,也算是个奇才。反倒是你——这些年去了哪里,怎么一个信儿都不往家里送?” 听得谢远城的近况,谢远竹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感叹道:“他小时候最不喜欢看书的,谁想到如今却成了一个书呆子。我还真是难以想象他现在的模样,到底……这么多年了啊。” 当年她与家中决裂,背着一个小包裹离开之后,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幼弟。 这些年…… 谢远竹拿帕子摁了摁眼角,擦去泪痕之后,方才继续道:“当年我走之后,原本是想在附近做些小生意,一可脱离那个家得自由,二可挣钱接济弟弟,谁知道——” 她才在附近落了脚,就被人偷了银钱。 身无分文,谢远竹无处可去,还被花娘看上,以一碗药迷晕了她。 谢远竹一向烈性,拼着一条性命逃了出来,却体力不支倒在了半路上。 再后来,她便遇到了现在的夫君。 “恩公救我一命,他孤家寡人一个,为了报恩,我便嫁给了他。” 谢远竹不愿多提当年事,讲述的时候不过寥寥数语。 可便是这样,林氏也不难从这里面听出来当初的惊心动魄。 她听得惊出一身冷汗,再听得谢远竹说起来后来事,又忍不住问道:“那……你夫君,他待你好么?他人品如何?” 落入那样的境地,谢远竹又是这样的性子,会不会这些年为了报恩受了很大的委屈? 说起来夫君的时候,谢远竹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温情:“他啊,是个乡下的屠户。生的其貌不扬,性情敦厚善良,口拙心好,烂好人一个。” 虽然都是抱怨,可林氏却能清楚的看到,谢远竹眼中的光芒。 那是眷恋。 谢远竹说到这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低声笑了笑,道:“不瞒你说,当初我说要嫁给他的时候,他竟然吓得躲出去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我找到的他。” 那时候她死里逃生,腿受了伤,若不是他救了自己,怕是当年便没命了。 谢远竹从不愿意欠人恩情,所以当时被救了之后,第一反应便是以身相许。 毕竟,她除了自己,也没有别的了。 可谁知道,这人竟然吓跑了! 谢远竹在家里呆了三天三夜,看着这空荡荡的房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吓跑了一个男人,气得她也不顾外面天黑,跑到了他常去狩猎的山上寻人。 可惜,人没寻到,反倒遇到了蛇,还被咬中了小腿。 “那后来呢?” 林氏听得惊心动魄,一旁的顾九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虽然见到现在的谢远竹好好儿的,可她却不敢想象,一个姑娘家跑到深山里,还被蛇咬了一口,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个呆子,他根本就没走远,一直躲在房后的林子里呢。见我傍晚跑出去,不放心我,偷偷的跟了去。看到蛇的时候他就冲过来了,可惜没赶上。好在那是一只菜花蛇,根本就没毒。可我没咬了,哪儿还肯干?当下便撒泼耍赖,哭得好生凄惨。” 谢远竹说到这儿,又有些郝然,她实在是不想说…… 那个男人被她闹得束手无策,好一通赌咒发誓方才平息了她的水漫金山。 谢远竹咳嗽了一声,掩饰了脸上难得的红晕,轻描淡写道:“我那时让他发誓娶我,他被逼无奈,便应了下来。后来,果真允诺娶了我。” 那样口拙的一个人,被她逼得不知说了多少好听话,那时候谢远竹便觉得,这样的一个人,以后怕是不会辜负她的。 果不其然,此后这半生,他都被自己吃的死死的。 听得谢远竹说完,林氏也松了一口气,笑道:“如此,你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闻言,谢远竹笑着点了头,应道:“可不是么。” 原先她总觉得,这世道对自己太过不公。 可后来遇到了那个人,才发现,原来并不是世道不公。 只是这世上有些东西,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的。 时候不到,急不得。 她说到这儿,又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事儿来,因问道:“对了,你方才说……阿城找了我许多年?他不曾回过家么?” 这话一出,林氏也楞了一下,道:“什么意思?” 谢远竹蹙眉道:“我后来给家里去过信的,还回去过边城几次。” 那是她成婚的第二年了,原本早先便要回去的,只是那时候她发现了身孕,所以便推迟了一年多。 儿子出生半年后,她便回去过一趟,可惜却并没有见到阿城。 张芳娘对她冷言冷语,谢远竹呛了她一顿之后便走了,后来又给家里去过信,可却是从未得到过回应。 “我那时候听张芳娘说,阿城从军去了。他那个年岁的孩子,从军倒也是正常的,且在军营我还能放心些。可是后来屡次去信都没有回音,我也有些慌了神儿,然而再回去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搬家了。” 就连军营中她也去过,仗着当年认识过几个军营中人,谢远竹还曾经跑到过军营中去,可是也没有寻到谢远城。 得到的消息,也只是他已经离开,再无音讯。 这些年,谢远竹也十分挂牵这个弟弟,奈何音讯全无,纵然她午夜梦回,却也没有消息。 若不是看到顾九张贴的榜单,她怕是此生都见不到他。 说到最后,谢远竹的声音也带出几分哽咽:“我原本以为,此生怕是都没有机会了……” 那是她的血脉至亲,哪怕是夫君跟孩子都无可替代的。 第440章阿姐—— 谢远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十分凄然,林氏听得眼圈发红,抓着她的手道:“好在现在咱们都如愿以偿了,待会阿城就到,你们终于可以相见了。” 当年谢远竹是如何珍视这个弟弟,林氏是看在眼里的,这些年双方互相错开,天各一方不能相见,甚至音讯全无,还不知谢远竹心里如何难受呢。 她念及此,复又叹了口气。 幸好,他们如今见到了,也算是苍天有眼。 听得林氏这话,谢远竹也不由得勾了勾唇,笑道:“可不是么,阿城现下也是有出息了……” 她才说到这儿,便听得外面脚步声匆匆响起,旋即便见男人从外面大踏步的跑进来,嘴里一面喊着:“阿姐——” 男人几乎是横冲直撞的跑了进来,待得进门后,却又在看到房中的人,瞬间顿住了脚步。 那是他寻了这么多年的阿姐,甚至原本连想都不敢想,生怕她已然不在人世。 谁知道,如今她竟然还能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且还是以这样鲜活的模样! 谢远城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生怕这是一场梦。 还是谢远竹先忍不住,骤然起身,快步跑了过来,还未等开口,已然泪如雨下:“阿城……” 谢远竹一把抱住了谢远城,不同于她走之前的模样,现在的他,已然是一个青年人了。 他生的如挺拔青松,眉眼沉稳,是她后来无数次幻想过的模样。 她的阿弟,应当是这个样子的。 谢远竹泪如雨下,在他怀中哭得不能自已,谢远城的动作骤然僵硬,鼻子却随着酸了起来。 他勉强才控制着自己不能失态,可是那声音里却带着哽咽:“阿姐,我在呢。” 谢远城有许多话想要说,可到了最后,都只剩下了一句:“这些年,你还好么?” 感受到谢远城就这样真切的站在自己面前,而不是她在做梦,谢远竹哪里还说的出话来? 听得谢远城询问自己,只能不住地点头,呜咽道:“好,我……我很好。” 她情难自已,说这几个字,已然用了大力气。 见状,谢远城越发抱着她,叹息道:“姐姐别哭。” 他心疼。 在见到她之前,谢远竹都是谢远城心里的不能触碰。 他没有见过亲娘,都说长姐如母,谢远竹便是将他养大的那个人。 可是后来,谢远竹走了。 她被那个家逼得走投无路,谢远城只恨自己年纪还小,他希望谢远竹走的越远越好,逃离这个家,不用顾忌他。 可是他没有想到,她那一走,竟然相隔了二十年的岁月。 那样漫长的岁月,漫长到他都快老了,漫长到他怀疑年少的亲情是不是只是一场臆想。 而他的阿姐……到底还在不在呢? 幸好,她还在。 且这样完好的活在世上。 谢远城眼眶也有些泛红,垂下的那只手爆出青筋来。 他花了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在谢远竹的面前失态。 林氏见他们这模样,也忍不住拿帕子捂着嘴。 她替他们欢喜,又觉得十分难过。 这么多年隔开的岁月,到底是无法弥补了。 见状,顾九走到她的面前,轻轻地握住了林氏的手。 虽然没有说话,却试图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小姑娘心善,林氏回头便看到她眼圈红红的,又忍不住心头一软,拍了拍顾九的手,轻声道:“阿九放心,母亲没事儿。” 她说到这儿,又起身道:“好了,亲人相聚是好事儿,你们怎么哭个没完呢?快坐着吧,阿城你也是,我才哄好了她,你别招你姐姐的眼泪。” 听得林氏的话,谢远城顿时呐呐的应了,他扶着谢远竹在椅子上坐了,自己却并没有坐,而是十分正式的给林氏行礼:“多谢林姐姐帮忙,才能让我寻回阿姐。”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格外郑重,林氏却是睨了他一眼,淡淡的笑道:“你可别谢我,此事跟我半分关系都没有,全是阿九帮忙的。要谢,你也该谢她才是。” 见谢远城真的来跟自己道谢,顾九连忙起身,摆手笑道:“先生,使不得。且不说您是林安的先生,单说您是母亲的旧友,这个忙我都是一定要帮的。何况我也没有出力,这是天公作美,怜惜几位的赤诚之心,不忍见亲人离散,这才让我们寻到了人。” 她这话一出,林氏却是忍不住笑道:“偏你会说。” 这小丫头向来不肯居功,如今帮了她这么大的忙,要是旁人,总要客套几句的,顾九倒是好,竟然直接不领功劳。 可也正是她这一份单纯赤诚,才让林氏越发疼惜她。 “谢姐姐,你瞧见了么,我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媳妇。” 林氏说这话的时候,又忍不住感叹的笑道:“别看峥儿是我的儿子,可有时候我都嫌弃他,混世魔王的样子,也不知哪里配得上我这儿媳妇了。” 她一说秦峥的坏话,顾九顿时便呐呐道:“母亲,夫君他很好。” 小姑娘替秦峥说话的时候,因着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脸颊红红的。 可越是如此,林氏便越心中好笑,笑吟吟道:“所以我才说他好福气,难为你肯护着他。” 顾九知道林氏在打趣自己,便不大好意思说了。 一旁的谢远竹也随着笑道:“虽说没见过我那侄儿,可只看你,便能想象得到,必然是玉树临风的。再看阿九,这可谓是一对璧人,天赐良缘呐。” 她这么一说,林氏也越发眉开眼笑,道:“可不是,他们小夫妻感情倒是好。” 林氏拿这小两口的事情插科打诨之后,谢远竹果然不哭了。 就连谢远城也平复了些心情,随着坐到了一旁的位置上。 只是他看着眼前的阿姐,又看着一旁的林氏,竟然难得的有些呆头呆脑。 这一幕,很久以来都只存在于他的梦境之中。 梦里的阿姐还年轻,而林氏,也是未曾出嫁的模样。 可如今,虽然时过境迁,这两个人却都在。 真好。 往常被誉为诡辩之才的谢夫子,今日却难得的成了个锯嘴葫芦。 见他这模样,谢远竹也不由得笑道:“你只在旁边点头是什么意思,我问你呢,这些年都去哪儿了,怎么也没个信儿?” 她这话一出,谢远城却是愣住了,道:“阿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虽说这些年总在外面,可也会偶尔回去一趟。毕竟他还心中抱着希望,万一遇到阿姐呢。 可现在听她这话的意思,怎么像是有内情似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谢远竹道:“我先前曾经送信回去,自己也回去过,可都没有见到你。” 她将自己回去的情形说了一遍,就见谢远城骤然变了脸,沉声道:“张芳娘!” 后来的那几次且不说,可按着阿姐说的第一次的时间,他那时候分明还在边城呢! 她隐瞒了自己的行踪! 还有信…… “我一封信都没有收到过。” 谢远竹送出去的信,必然是成功了的。之所以谢远城没有收到,只有一个可能。 被张芳娘给毁了! “这个张芳娘,也太过分了!她当年害你们姐弟还不够苦么,竟然还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林氏听到他们这话,也明白了其中的原委,越发有些生气。 就是因为这个后娘,他们姐弟后来才那样凄惨。这女人到底心思有多歹毒,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谢远竹起先也有些愤怒,片刻却冷静下来,听得林氏这话,因冷笑道:“不稀奇,她什么事儿都做的出来。” 第441章他对你好么? 毕竟,当年那张芳娘可还存着心思,要将自己嫁给四十多岁的老光棍儿呢。 要知道,她爹那时候都没四十! 谢远城紧紧地攥着拳头,连杀了张芳娘的心都有了。 若不是她从中作梗,自己跟姐姐怕是早就见面了。 见谢远城这模样,谢远竹反倒是觉得心口那一点火气消散了。 她拍了拍谢远城的手,放柔了声音道:“好了,现在想那些也晚了,总归咱们姐弟现在都平安健在,阿姐已经很满足了。” 她说到这儿,复又柔声问道:“阿城,你现下可好?姐姐听说你做了夫子,难为你,当年不是看到书就头疼么,怎么现在竟也能教书育人了。” 这话一出,谢远城却是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不想说,自己之所以弃武从文……是因为林远黛。 那时候,她说自己最喜欢读书人。 她无意中的一句话,他记了一辈子。 谢远城将这话题含糊过去,只道:“不过是为了讨生活罢了。倒是阿姐,你现在如何,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闻言,谢远竹将自己这些年经历简短说了,待得看到谢远城眼眸赤红,复又笑道:“你也不必替我难受,虽说逃离那阵子受了些委屈,可后来也算是一帆平顺了。” 这话一出,谢远城却是并未说话,好一会儿,才哑声问道:“那个人……他对你好么?” 他没提名字,谢远竹却知他说的是谁,当下便拍了他一巴掌,嗔怪道:“没大没小的,叫姐夫。” “我不曾见过他,不叫。” 谢远城难得有点小孩儿似的脾气,谢远竹却是无奈的一笑,眉眼里满是温柔:“你呀。他待我很好,此番他也随我来上京了,现下在客栈里待着,并未跟来。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我带你去见见他。” 她说到这儿,声音里越发的温柔了下来:“他救了我,又娶了我,这些年待我也情深义重。如今我也算是知足了,夫君敦厚仁善,一双儿女也算是争气,现下又找到了你们,这辈子再无可遗憾的了。” 谢远城记忆里的长姐是年轻的,可是现下,她笑的时候,他才发现,她已经生了皱纹。 不知怎的,谢远城的眉眼便酸涩了下去。 他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抓着谢远竹的手道:“你过的好,就够了。孩子呢,他们有没有跟来?” 听得他询问这个,谢远竹笑着摇了摇头,道:“原本筠儿要跟来的,只是她年岁小,我担心她受不得路上颠簸,便没让她来。至于你那个外甥,他去岁便成了亲——阿城,你都要做舅公了。” 说起来家里的时候,谢远竹眼中的笑意越发浓重,谢远城见她这模样,心里也踏实了下来。 知道阿姐过的好,便够了。 一旁的林氏听到这话,脸上也带出几分喜色来,笑着问道:“他今年也才十几岁吧,竟然都有孩子了?” 闻言,谢远竹笑着点头应了,道:“山里人家,原本便成婚早,娶得是村里夫子家的女儿,他们青梅竹马,一早便订了亲事。去年八月过了门,不到半年便怀了身子,骁儿在家照顾她呢。” 听得谢远竹过的好,林氏便也放下心来,叹息道:“先前我总忧虑你,如今见你这样,我也踏实了。” 见状,谢远竹抿唇一笑,却又想起一事来,因迟疑着问道:“是了,方才我听你媳妇说,怎么如今没有明国公府了?” 她一说起明国公府,谢远城的神情先沉了下来,只是对方是姐姐,他便只能轻声道:“阿姐,此事回头再说吧。” 这不是往林氏的心头捅刀子么。 他介意,林氏反倒是释然多了,这会儿见谢远城这般,还能摇头笑道:“无妨,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过了这些时日,明国公府的事情,她已然放下许多了。 况且,儿子这样争气,儿媳又这样孝顺,她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 然而林氏想得开,谢远竹却觉得不可思议:“那秦钊也太不是东西了吧,当年可是他们家求娶的你!” 林氏出嫁之前曾经回去过一次,到底小姑娘,又是待嫁之身,所以言语中会谈起以后的生活。 她还记得,那时候的林氏对未来至少是抱有期待的。 毕竟,身为明国公府的世子,父亲是那样一位朝廷重臣,且他又生的模样俊逸,怎么看都是一个良配。 这么多年来,谢远竹一直都觉得,林氏会过得很好。自己这位闺中密友,生的漂亮,说话温软,怎么看都是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哪个男人瞎了眼才会不喜欢呢。 可谁知道,这秦钊就是那个瞎了眼的。 念及此,她复又深吸一口气,问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那个混账,至少得让他过的凄惨,才能解了心口的气! 闻言,林氏却是笑了笑,叹了口气道:“我还不怎么样呢,你怎么现生气了?放心吧,他现在过的已经够惨了。” 家中两个妾闹得不可开交,他自己又得了那样的病。被圣上嫌弃、被自己不齿,以后的秦钊,只会越来越凄惨。 不过,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夫妻这么多年,如今成了怨偶,他到底还是峥儿的父亲,我给他留着最后一分面子。再者说,我的时间,可不是拿来浪费到他身上的。” 林氏深知自己时日无多,这为数不多的时间,秦钊一刻钟都不值得自己去浪费。 听得林氏这话,谢远竹一时不知该叹气还是该敬佩。 好一会儿,方才点头道:“不过,我若是你,也必然会和离的。” 这样一个混账东西,不值得她赔进去一生。 “你说的对,咱们过好自己,那些个畜生,只管让他们自己乌烟瘴气去吧!” 谢远竹这话一出,倒是引得林氏笑了起来:“还是你懂我。” 她最开始,也没有想过要和离,是阿九他们一步步的将自己救出了牢笼。 明国公府,原本以为便是死也只能烂在那里的地方,如今再想起来的时候,林氏竟然也觉得恍若隔世。 可不就是么。 虽说不是隔世,可也是新生。 现在的每一日,于她而言,都是崭新且美好的。 属于她自己,与那些龌龊再无关联。 林氏跟谢远竹叙话,顾九心知二人有许多知心话要说,因此坐了一会儿之后,替二人添茶倒水,起身笑道:“母亲,你们且先坐着,我去外头铺子里瞧瞧。” 闻言,林氏顿时笑着应了,道:“你去忙吧,不必管我们。” 一旁的谢远竹则是有些歉疚道:“可是我耽误了你们的事儿了,你们且去忙,我无碍的。” 顾九笑着道了无妨,略跟她们寒暄了一阵儿,自己便起身出去了。 临出门时,还不忘记将门带上。 前日原本说要去给秦峥选购珠玉的,结果遇到沐凝之后,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现下林氏他们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且顾九到底是个小辈儿,有许多话,想来她们不方便在年轻人面前说,故而她便懂事儿的提前出来,也好将空间留给她们。 待得顾九出门后,谢远竹轻声笑着夸赞:“你这个媳妇,瞧着便是个端庄大气的,是哪家的小姐?” 她夸赞顾九,林氏一脸的与有荣焉,笑着道:“是顾家的女儿,这次替我寻人的,便是亲家铺子里的人。” 她说到这儿,又弯唇笑道:“别看是商户家养出来的女儿,可这教养却是极好的,且又是个心善温柔的性子,我有时瞧着,都觉得是峥儿高攀了她。” 第442章厄运终会散 别看是自己的儿子,可林氏深知,秦峥那样的性子,寻常人鲜少能暖热的。可亏得顾九脾气好,若是换了高门大户里的,难保就成了怨偶了。 林氏将顾九夸得那样好,饶是谢远竹也不由得吃惊,想了想,复又笑道:“我只跟她接触了这么一会儿,也觉得这小姑娘很是不错。” 她说到这儿,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添了一句:“别说,跟你那会儿可有些像呢。” 那时候的林氏,也是一汪水儿似的柔和,叫人瞧着便忍不住想要保护。 只可惜,后来所托非人。 林氏听得她这话,却是抿唇笑道:“她比我那时候强多了,这小姑娘别看性子柔软,可却不是个一味忍让的。” 林氏将先前顾九替自己出头、又为自己寻医的事情说了,末了又叹道:“我这条命,都是她救回来的。” 说到最后,林氏的眼眶也有些泛红。 先前当着顾九的面儿,这些事情林氏都没提起来,如今说了之后,顿时将谢远竹气得想要杀人,咬牙道:“这个秦钊,简直就是禽兽不如,这样的混账玩意儿,就该把那毒塞他嘴里!” 居然还跟林氏下毒?这是得多牲口才做出的事儿? 林氏原是回忆起往事有些难受,可见到她这样子,又不由得失笑道:“别气别气,这不是都过去了么,况且,他也没落得好。方才阿九在,我不方便说。你可知他如何得了什么病?” 刚刚林氏只说他得了病,谢远竹倒是没往别的地方想。 这会儿见她神情不对,下意识问道:“什么?” 林氏悄然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顿时便见谢远竹变了脸色,失声道:“什么?他……他得了那个……你没事儿吧?” 那种脏病,听说可是会过人的! 闻言,林氏脸色也有些红,咳嗽了一声,小声道:“他都十多年没去我房中了,反倒是他的侍妾,染了病。” 即便是密友,可说起来房中的事儿,林氏也有些不好意思。 听得她这话,谢远竹也有些不大好意思,不过相较而言,更多的则是庆幸:“现下看来,倒是因祸得福了,毕竟那种脏病,可是会传染的。” 一旁的谢远城一直坐在一旁安静的听着,此时两个人说起来这话题的时候,他难得的轻咳了一声。 二人这才想起来房中还有别的人,谢远竹倒是还好,林氏却越发觉得不好意思了。 谢远城从小就是在校场里摔摔打打的,耳力自然绝佳。 方才的话,怕是都听到了。 好在下一刻,便听得谢远城道:“姐姐,既然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咱们也不必再提了,至少现在,咱们是越来越好的。不是么?” 他转移话题解围,林氏温声笑道:“不错,咱们都是越来约好的。” 那些厄运,那些泥潭,终究是爬了出来。 不管是她,还是谢远竹。 林氏说话的时候,谢远城下意识看向她,又意识到自己的眼神不对劲儿,收回了目光。 “所以,那些前尘就让他过去吧。” 听得谢远城的话,林氏点头笑道:“你说的是,过往如逝去,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她说起未来的时候,神情中有一瞬间黯然,继而又完好的遮掩了过去。 哪怕只剩下几年时间,也是比先前更好的。 她只是……一时有些忍不住罢了。 毕竟,这样好的人生,她真的会有不舍。 谢远竹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反倒是谢远城感觉出来了,因又挑起了别的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虽说过往的时候,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可到底是年少之时,再加上这么多年不见,说起来的时候,倒也觉得十分有趣。 待得林氏转移了思想,脸上只剩下欢喜的笑容后,谢远城方才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 谢远竹去端茶杯,无意中扫了一眼弟弟的神情,手中的茶盏却是微微一顿。 他的表情……不大对劲儿。 倒不是说不好,而是他看向林氏的目光,带着些炙热。 那绝不是一个弟弟看姐姐的眼神。 她心中留了意,接下来的时候,便发现谢远城的殷勤备至,简直是恰到好处。 纵然一直在说话,可他却总能及时的添茶倒水,间或给她递扇子,这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倒像是做惯了似的。 可是……他们不是也才见面么? 此时的谢远竹,自然不知道谢远城这两个月内已经借着林安的由头,见了林氏好多次了。 她心中起了疑心,面上倒是不动声色,只是压下了这事儿,决心找了机会再询问弟弟。 而现下,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 …… 谢远竹到底远道而来,日夜兼程赶到了上上京,又因着即将见到亲人,所以一直吃不好也睡不好。 到了现在,终于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弟弟跟密友,谢远竹心满意足,也露了几分倦怠来。 见她这模样,林氏当先起身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且先休息一会儿,待得晚上,我给你接风洗尘。” 谢远竹的确累极了,又挂念夫君一个人在客栈里面,当下便笑着答应了。 不过在林氏留她去府上的时候,却是笑着拒绝:“当家的还在客栈呢,那人木头的很,我不回去,他怕是都不知道吃饭。” 她字字句句都是对那人的关心,也越发让林氏起了几分好奇。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才让谢远竹如此上心? 念及此,林氏复又笑道:“也好,那我送你吧。” 谢远城却是拒绝了她,温声笑道:“林姐姐留步,我送阿姐回去便好。” 眼下外面天气炎热,林氏的身体本就弱,尽量少跑一些为好。 得了这话,林氏不知想到了什么,因点头笑着应了,送二人出去。 他们毕竟是姐弟,这么多年没见,想来也是有许多私密的话要说的。 给他们留一些空间,反正晚上的时候还能见到。 待得谢远竹跟谢远城走了之后,林氏看着马车渐渐远去,这才叹了口气,眼角也浸润出几分泪意来。 直到现在,她都觉得这一切像是做梦似的。 多年未见的好友出现,且还过的也算平顺,这让林氏心中十分宽慰。 顾九采买了珠玉回来,便见林氏站在门口不知在看什么。 这样阳光正烈,她连忙快走了几分,笑着问道:“母亲怎么在这儿呢?” 见顾九回来,林氏慰问弯唇,笑道:“才送他们回了客栈,阿九去哪里了?” 闻言,顾九笑着举了举手中的小盒子,道:“选了几样原石,衣服上镶嵌几个,多余的再给夫君配个坠子。” 秦峥穿衣服有些挑剔,顾九选的都是好东西,生怕亏了他。 听得顾九这话,林氏却是诧异笑道:“你还给他做东西,当真是难为你了。” 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也会做这些,可见她待秦峥的心思。 被林氏夸赞,顾九郝然一笑,道:“闲着也是无事——您快进屋吧,这外面热。” 林氏笑着应了,待得回房之后,又柔声笑道:“这次多亏了你,好孩子,母亲得谢谢你。” 见林氏这样郑重,顾九忙的摆手笑道:“母亲不必如此,原就是应该的。再者,您先前都谢过我了。” 她是真心实意的帮忙,并没有想过要索取什么回报。 可也正是因着这一片赤诚,才让林氏觉得难能可贵。 最后,她只是笑着拍了拍顾九,感叹的笑道:“好孩子。” 顾九扶着她坐下,一面将小盒子交给下人收着,待得回来的时候,就见林氏的神情里竟多了几分悲伤。 第443章母亲这是怎么了? 她走过去,轻声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林氏摇了摇头,神情里也有些感叹:“无妨,只是方才想起来些往事罢了。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啊。” 见她这模样,顾九便知她在想什么。 说是感叹,其实也有些怅然。 时光不可追回,这些年,错过便是错过。只是人生原本就有许多缺憾,能得见故人,已经是一桩幸事了。 因此顾九只轻声的安慰她道:“我今日瞧着,谢姨母也是极好的人,如今既然得见,日后必然也不会断了来往。这是好事儿,母亲该高兴才是。” 闻言,林氏垂眸一笑,轻叹道:“是,这是好事儿,我的确不该难过。” 她说到这儿,复又看向顾九,喟叹道:“好孩子,母亲此番也多亏了你。” 见她这模样,顾九却是笑道:“您又来了不是?若是再说谢我的话,我可不依您。” 她难得撒娇,林氏顿时笑了起来,温和道:“母亲不谢你,母亲该谢老天爷才是。苍天有眼,给了我这么好的一个儿媳妇。” 她这辈子虽然只一个儿子,可如今娶了顾九,却像是多了一个女儿一般。 不,哪怕是亲女儿,也鲜少能做到这个地步的。 见状,顾九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蹲下身子,抓着她的手笑道:“那您可要养好自己,长命百岁,多看看你这个好儿媳妇。” 闻言,林氏的笑容越发加重了几分,点头道:“好。” 若是有可能,她真想长命百岁。 这世上她虽已无憾,可却多了挂念。 峥儿、阿九、远竹……还有阿城。 念及此谢远城的时候,林氏不知为何,却又莫名觉得心头跳的快了几分。 那次他们出去时,林氏不慎脚滑,险些摔倒的时候,谢远城扶住了她。 而他的眼神…… 炙热且浓烈,如火一般。 是她的错觉么? “母亲,您怎么了?” 见林氏突然发呆,顾九一时有些疑惑,出声问道。 听到她声音,林氏这才回过神儿来,下意识摇头道:“无妨。” 她收敛了心思,将那些心事给压了下去。 顾九却不知她一瞬间过了那样多的想法,见她这模样,因轻声笑道:“现下时候还早,我让人给您收拾一间客房,您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闻言,林氏点了点头,应声随着顾九去了。 …… 到了晚间的时候,一行人在武德楼,为谢远竹夫妇接风。 秦峥还没下值,顾九让下人给他送了信,让他忙完了过来。自己则是提前陪着母亲去了武德楼。 武德楼中喧嚣依旧,从二楼的包厢,可以清晰的看到楼下。 一楼戏台上换了新的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唱的热闹。 顾九看了一眼,没来由的想起了春晓。 也不知那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她才想了这一瞬,便见小二快步走了进来,笑眯眯的问道:“几位客官,您看要点什么?” 小二将菜单恭恭敬敬的递了过来,顾九坐在外围,直接将菜单递给了林氏,笑着道:“母亲点菜吧。” 林氏推辞了一番,最后跟谢远竹几个各自点了菜,末了又将菜单交给了顾九,含笑道:“阿九也看看,你想吃什么。” 顾九笑着应了,却是只挑了秦峥喜欢吃的,又嘱咐了几样忌口,末了又笑道:“再温两壶好酒,一壶雨前龙井。” 店小二应声去了,林氏看了一眼顾九,却是有些感叹。 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不如阿九精心。 小姑娘年岁不大,可字字句句交代的,都是按着秦峥跟她的忌口。 可见是个有心的。 念及此,林氏眼中笑意越发深了几分。 顾九却不知她为什么突然看自己,因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母亲,我脸上有东西么?” 不然她怎么这么看着自己? 闻言,林氏抿唇一笑,应道:“可不是么,有花儿。” 顾九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林氏是在调侃自己,顿时无奈的笑道:“母亲……” 一旁的谢远竹却是接口笑道:“你母亲说的不错,阿九可不就是一朵花儿似的年岁么。” 这小姑娘,怎么就这么惹人疼爱呢? 见状,顾九越发有些不好意思。 恰好下人端了茶水上来,顾九索性接了茶壶来,替他们斟茶倒水。 见她这动作,林氏笑着接过了茶,一面柔声道:“阿九辛苦,坐下吧,我自己来便好。” 她要接茶壶,顾九自然不许,笑着让林氏坐了,自己给其他人都添了茶水。 待得做完这一切,她方才坐了下来。 林氏见她这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笑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水,又看向谢远竹问道:“下午可曾休息好了?” 闻言,谢远竹笑着点了点头,道:“还算不错,虽说换了新的地方难免有些不适应,不过客栈倒也十分干净整洁,住着也舒心。下午的时候睡了一会儿,来之前才醒呢。” 听得这话,林氏无奈的笑道:“那会儿我便说让你退了客栈,我在京中还有两个别院,难道不比那边强?” 谢远竹则是摇了摇头,笑道:“客栈住着挺好的,况且,我过来也不过几日,何必再劳动麻烦?” 她说话的时候,身边的男人就含笑看着她。 见谢远竹杯子里空了,拿茶壶来直接替她续上了。 林氏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这人,见他的确如谢远竹所描述的一样,生的面容敦厚。 不过那一双眼睛却黑亮,像是能看进人心里似的。 方才打招呼的时候,这人也十分守礼,瞧着的确是个好的。 林氏心里过了这个想法,一面无奈的笑道:“你我什么关系,还要客套?” 见状,谢远竹只是抿唇一笑,道:“我何时跟你客气过。” 她们一面说着,便见店小二端了饭菜上来。 武德楼中一向服务好,不过片刻功夫,那饭菜便已经满满当当的上了一桌子。 待得饭菜上齐之后,众人这才开动。 他们向来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再加上这么久不见,的确有许多话要说。 不过那个男人倒是始终沉默不语,只是却是时时留心着自家夫人,替她添茶倒水夹菜剥虾,万事做的十分顺手。 谢远城不时的看着这个便宜姐夫,到了这会儿,也不得不承认,便是自己,怕也做不了这么周到了。 况且,谢远竹也不是个傻的,虽说当年嫁给他是为了报恩,可若是这人不是待她极好,她也不可能将自己的一颗心交出去的。 待得酒过三巡,秦峥方才赶来。 来了之后,秦峥先行了礼,复又笑道:“儿子来迟了,母亲勿怪。” 见他前来,林氏顿时笑着站起身,跟谢远竹介绍:“这是我儿秦峥,峥儿,这是你谢姨母。” 先前顾九让下人去送信的时候,便已经跟秦峥交代了原委。这会儿秦峥自然了然,见这席间一片热闹,他温和一笑,依言跟谢远竹和她夫君见了礼。 谢远竹的夫君名叫萧山,瞧着约莫四十左右,生的不算魁梧,面相也十分的和善。只是话少,见了秦峥,也只是淡淡的点了头,道:“秦大人有礼。” 秦峥点头应了,一行人各自见礼之后,方才入了座。 这一顿饭,可谓吃的宾主尽欢。 三个长辈相谈甚欢,萧山则是在旁边替夫人夹菜添水,丝毫不见殷勤的神态,反倒是给人一种呵护备至的感觉。 林氏自然注意到了这些,心中感叹一句,再看谢远竹脸上真切的笑容,越发在心中认可了这人。 第444章你到底是谁? 受了那么多的苦,谢远竹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谢远城冷眼瞧着,却是主动的端起了酒杯,道:“我敬你一杯。” 他没直接喊姐夫,萧山倒也不恼,只温声一笑,道:“你姐姐不喜酒味儿。” 这话一出,谢远城顿时哽了一下,旋即笑道:“姐夫误会了,你们婚事,我不曾参加。今日一杯酒,乃是补上,也算是全了礼数。” 这借口,让萧山只得端起了酒杯,却是往旁边坐了个位置,道:“咱们坐这边。” 言外之意便是,他怕酒味儿熏到了谢远竹。 见状,谢远竹不由得失笑,一面睨了一眼谢远城,笑道:“阿城,少喝点。” 这个弟弟是什么心思,她可是心知肚明。毕竟自从今日见面之后,他已经不知问了多少遍这个男人可靠不可靠了。 谢远竹心中感动的同时,却又有些护夫,替萧山说了不少的好话。 奈何萧山自己是个木头,又不会说好话,等到真正见了面,更让谢远城有些怀疑,那些是不是谢远竹自己夸大了的。 哪怕现下瞧见了他对自己的呵护,可依旧心里是有些不满的。 毕竟在谢远城的心里,当年谢远竹已经错嫁过一次,他心中是有一道坎儿的。 念及此,谢远竹也就随他去,只是到底叮嘱了他一句:“不准喝多。” 见状,谢远城笑的一脸无辜:“阿姐放心。” 他瞧着文弱,可实则这些年来武功从未荒废,至于酒量么,更是从未怕过谁。 见谢远城这模样,不知怎么的,谢远竹莫名便生出几分不安来。 她怎么觉得,弟弟这话非常没有可信度呢。 果不其然,待得一炷香之后,萧山就被他灌趴下了。 男人脸色通红,显然是喝多了,却还记得跟自家夫人保持距离,见谢远竹给自己倒茶的时候,连忙往旁边躲去,一面自己捂住了嘴。 生怕嘴里的酒味儿熏到她。 见他这模样,谢远竹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再看谢远城的时候,便多了几分的不满:“我不是说了,让你悠着点么!” 见状,谢远城也有些无奈:“我哪里知道他这么不能喝?” 他说到这儿,又有些疑惑,这人原来这么不能喝的? 但无论如何,这事儿是谢远城做的。因此他只能叹了口气,认命的笑道:“好在这武德楼中有住处,姐姐稍等,我去先将姐夫安置好,再过来给你赔罪。” 眼见得他要去,谢远竹应声,任凭他带着人走了。 只是到底有些担忧,叹息道:“这个阿城,怎么如今还是长不大的模样。” 小孩子似的,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听得她这话,林氏则是掩唇一笑,道:“他为何如此,难道你还不清楚么?” 无非是吃醋罢了。 谢远竹自然知道,闻言也不由得笑叹道:“我只是没想到……罢了,他也是为了我好。” 只是,她自己找的男人,自己心里还是有数儿的。 谢远城扶着萧山一路下了楼,由着店小二的指引,将人送到了客房里。“方才对不住,姐夫勿怪。” 这会儿功夫,萧山大抵是被风吹的清醒了些,至少是可以站稳了。 听得他这话,萧山只一笑,道:“无妨。” 他自顾去桌案前端茶,谁知却见谢远城突然朝着后背袭来:“不,我说的是这个,姐夫勿怪——” 然而他的话没说完,便见萧山一个错身,借着这个位置躲开了他的袭击。 可还不等他站稳位置,却见谢远城的脚上发力,朝着他冲过去。 不过片刻功夫,两个人便过了十余招。 萧山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他的动作,谢远城随手抄了旁边当摆件的玉如意,指着他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闻言,萧山脸上表情不变,淡淡道:“你姐夫。” 这话一出,谢远城却是气息一滞,好一会儿才嗤了一声,道:“那我倒是有福气的很——能让北越第一刀客做了姐夫。” 方才在宴席上,他便觉得不对劲儿,后来借着搀扶他的动作,谢远城更是试探了一番。 而现在的这一番打斗,却让他彻底确定了。 “你有什么目的,又为何接近我姐姐?” 这一刻,谢远城脸上的神情格外冰冷,一双眸子狼似的,似乎能将眼前人撕碎。 奈何眼前人却是不闪不避,神情坦荡道:“什么北越第一刀客,我只是萧山。” 兴许那是过往的浮名,但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猎户。 与世隔绝,有妻有子。 这才是他的日子。 谢远城盯了他许久,半日方才冷笑道:“传闻中,北越第一刀客厌倦朝廷,退隐江湖之后被仇家追杀,死无葬身之地。恐怕谁都想不到,你不但活着,且还活的很好。” 若是素昧平生,见了这样的人物,谢远城也是要佩服一番的。 可是如今这人成了他的姐夫,跟他姐姐还有一双儿女…… 谢远城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叹。 最终,他只是问了一句话:“你这次来京,有何目的?” 萧山淡淡一笑,神情也多了几分温柔:“如你所见,陪夫人寻亲。” 这话一出,谢远城直直的凝视着他,似乎要看出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可萧山的神情太过坦荡,坦荡的让他看不出丝毫端倪。 他深吸一口气,道:“最好如此。” 萧山但笑不语。 这样的人,饶是谢远城觉得自己的涵养已经极好,可这一刻却还是忍不住的想要揍人。 “还有,你方才醉酒装的倒是挺像。” 都说北越第一刀客狂放不羁,怎么会是个三杯就倒的怂货? 听得他这话,萧山却是无奈一笑,捏着眉心道:“我的确不善饮酒,并未骗你。” 谢远城一时神情有些奇异。 他想说什么,最后却是收了回去,只道:“你且休息吧,我先过去了。” 见他要走,萧山难得的叫住了他:“等等。” 谢远城回头,便听得萧山言辞恳切道:“我的事,烦请保密。” 他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无人知道自己是谁,谁知才两面,就被妻弟认了出来。 当年既归隐,他便做好了不问世事的准备。遇到妻子是个意外,可也是他的幸运。 他不愿意再牵涉那些是是非非,自然更不愿意让夫人担心。 听得这话,谢远城倒是难得的打量了他以议案,好一会儿才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说到这儿,又道:“倒是你,不管你是谁,若是对我阿姐不好,我必饶不得你!” 闻言,萧山收了笑容,神情郑重:“自然。” 天地可鉴。 待得谢远城走了之后,萧山望着外面的沉沉暮色,微微蹙眉。 这次京诚之行,但愿认出他的只有这一个人。 只是…… 萧山看了一眼谢远城已然不大能看清楚的背影,拧眉思索。 他这位妻弟,方才与他过招的时候,丝毫不落下风,且还能这么快的认出自己。 当真只是一个教书先生? …… 谢远城回去的时候,正见秦峥在外面站着。 见他在外面,谢远城点头示意,便听得他问道:“人送回去了?” 闻言,谢远城点了点头,应道:“嗯,他喝多了,已经歇下了。” 虽然知道了萧山的身份,可是为了姐姐着想,所以谢远城第一反应还是替他隐瞒着。 毕竟,便是不为了他,也得为着姐姐和那一双儿女。 听得这话,秦峥应声,见谢远城要进去,却叫住了他:“聊聊?” 谢远城倒是没想到,秦峥会叫住自己聊天,一时有些诧异,旋即失笑,问道:“要聊什么?” 第445章你怀了什么心思 秦峥看了他一眼,淡漠道:“聊你。” 这话,让谢远城越发愣住,无奈的笑道:“那不知秦大人想聊我什么?” 他自认,比起来萧山,还是要强一些的。 至少,没有什么可以被人一眼看穿的把柄。 谁知他才说完这话,便听得秦峥问道:“问你是怀了什么心思。” 他说到这儿,复又加了一句:“对于我母亲。” 这话一出,谢远城却是懂了。 合着,这是一个来兴师问罪的。 念及此,谢远竹竟然不知道一时该叹还是该笑。 他前脚才逼问过萧山,谁知后脚自己变成了被逼问的那个。 这算不算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谢远城漫无边际的想着这些,复又收敛了几分,看着秦峥,正色道:“秦大人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秦峥听得他这话,淡淡的反问道:“谢先生想说真话假话?” 闻言,谢远城无奈一笑,继而正色道:“我至今未娶,并非不能,而是不愿。心有一人,虽求之不得,却不愿将就。” 他的声音里罕见的正经,纵然对方是林氏的儿子,且是西楚新贵,都不足以叫谢远城退缩。 “那人,便是林远黛。” 他毫不回避的说出了林远黛的名字,顿时便见秦峥的面色变了变。 他的眸光巡视似的在谢远城的脸上扫视着,谢远城不闪不避,任由他看着自己。 良久,才听得秦峥开口道:“这事儿,我知道。” 当初他跟谢远城曾经说过此事,他自然知道谢远城喜欢母亲。 但他今日要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儿。 “你既心悦她,对她所知又有多少?” 听得秦峥这话,谢远城先是一愣,继而道:“我怜惜她半生颠簸、知她心底良善,愿护她后半生无虞。” 他话音未落,却听得秦峥道:“那,你可知道她的下半生还剩下多久的时日?” 这话一出,谢远城顿时愣住。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秦峥这是在咒林氏? 不,不对。 下一刻,便听得秦峥继续道:“至多五年,甚至更短。” 这还是庄子期将一切都做到最好的情况下,林氏也才能活五年。 “所以,我不管你有什么想法,都劝你收敛起来。我只希望她剩下的时间好好儿的,而不是再一次重蹈覆辙。” 谢远城此人,秦峥命人去查了,也知道他无可指摘。 不管是作为童年的相识,还是如今的旧友相遇,对于林氏来说,这个人在她心中的印象都很好。 何况,谢远城还爱她。 可是爱这个字,说起来虚无缥缈,真正如此的又有几个人? 尤其是林氏的寿命只剩下那几年,谢远城又能不能过这一关? 秦峥凡事都喜欢做最坏的打算,今夜之所以选择跟谢远城摊牌,也是想考验他。 若连这一关都过不去,那他跟林氏,最好是连开始都不要。 在听得他这话之后,谢远城却是骤然愣在了原地。 他是知道林氏身体不好的。 甚至知道她日日吃药,时不时的要受百种医药之苦。 可他却不知道,她的身体竟然已经差到了这样的地步。 五年…… 谢远城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人紧紧攥住似的,那是当年与姐姐彻底断了音讯之后,才有过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每每想起来阿姐可能不在人世,他便会喘不上来气。 然而……对于阿姐,他总归可以保有一丝希望,知道她也可能还活着。 只要他用心去找。 可是秦峥这话,却无异于给了他心头一刀。 他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林氏活不长了。 且还给了他具体的数字。 对方神情里的郑重,让他连以为这是个玩笑都不可能。 秦峥是认真的。 “五年……已然是极限了?一点办法都没有?” 对于谢远城的话,秦峥的回答简洁到冷酷:“没有。” 但凡有一点点的办法,他又怎么可能会允许母亲离开自己? 可是不管他问过多少次庄子期,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 谢远城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儿,一时也忍不住沉默了下去。 见他不说话,秦峥心中冷笑。 这就是他所谓的爱么? 谁知他才想到这里,却听得谢远城淡淡的开口:“我与你一样,此生所愿,唯愿她欢喜安好。她这一生,太苦了。” 前半生苦难,好容易摆脱了群狼环伺的局面,竟然寿数无多。 怪不得今日跟阿姐说话时,提到以后,林氏的眼中是带着哀伤的。 那是因为,她分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念及此,谢远城的心中生出无名暴虐来。 他知道,那是杀意。 他想,杀了秦钊! 凭什么林远黛的每一天都是在倒数,这个男人却还能左拥右抱的活在世上? 秦峥却不知他在想什么,见他这模样,沉声问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个话?” 希望她快乐,这话也是谢远城能说的? 别的不说,单说这话若是让旁人听见了,林氏要面对的便是风言风语。 她本就只剩下这几年了,秦峥自然不愿意林氏再受到那些非议。 他这话出口,却见谢远城笑了一下。 只是他的笑却是轻慢的。 带着锐利和戾气,倒是看得秦峥心头一沉。 下一刻,便听得谢远城反问道:“难道,秦大人以为自己很有资格说这个话么?” 秦峥没想到他会反问自己,当下问道:“此话怎讲?” 闻言,谢远城回了一声,淡淡道:“若是没有你,怕是她早就和离了吧。” 曾经的明国公府欺她辱她,林氏当真很稀罕那个明国公府夫人的成为么? 并不。 她之所以做了那么多年的明国公夫人,并不是爱秦钊,也不是爱权势。 她只是爱秦峥。 为了秦峥的世子之位,为了秦峥的名声,所以她忍了下来。 这些,秦峥其实是想过的。 后来跟林氏和解之后,他也曾经扪心自问过。 林氏当真就那么对不起他么? 不是的。 这个给了他生命的女人,纵然很软弱,可也在用着自己认为对的方式,在保护着自己。 只是,他原本并不曾察觉罢了。 念及此,秦峥越发沉默了下去。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话他该怎么回应。 毕竟,谢远城字字句句,说的都是真的。 良久,才听得秦峥开口,声音里却带着几分沙哑:“那又如何?我终归是她的儿子。你呢?” 这话其实问的有些可耻。 可谢远城却只是轻笑一声,他的目光望着楼下喧闹的戏台,好一会儿才道:“我待她的心,这世上无人能及。” 他说到这儿,回过头来看秦峥,一字一顿道:“便是你也不能。” 这世上,没有人更在乎林远黛。 因为,那是自幼时便刻在心上的名字,到如今,已然在他心上生根发芽,与他的血液融为一体。 除非他死。 否则,无人可以驱除。 …… 林氏她们出来的时候,便见秦峥跟谢远城两个人站在栏杆处,望着楼下的戏台,却是谁都没有说话。 见这二人的模样,谢远竹却是当先笑着问道:“阿城,你不是去送你姐夫了么,他回去睡了?” 闻言,谢远城点头应了,复又唤了一声:“林姐姐。” 纵然心中惊涛巨浪,可谢远城的面上却是毫无波动。至少无人可以知道,方才他经历了怎样的一番挣扎。 知道林氏命不久矣,比他知道自己要死,还要让谢远城觉得痛苦的多。 见状,林氏笑着应了,温声问道:“你们站在外面做什么呢?” 她们都吃完了,这几个人还没回来,林氏她们都打算走了,谁曾想才看到这二人居然在外面站着呢。 第446章吃醋? 听得这话,谢远城玩了弯唇,闲适道:“正在问我这大侄子,看看上京哪里好玩。这两日闲了,带着姐姐们出去走走。” “大侄子”这三个字一出,顾九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是在看到秦峥明显不虞的神情后,又忙的凑到了自家夫君的面前,悄悄地勾住了他的手指。 小姑娘眉眼中满是笑意,秦峥这才觉得郁气少了几分。 他回握着顾九的手,十分大度的原谅了谢远城的话。 反倒是谢远竹弯唇笑道:“现下阿城也知道带咱们出去玩了,想当年,天天都是他跟屁虫似的,在咱们身后闹着要去玩儿呢。” 这话一出,林氏也有些感叹,笑着点头道:“可不是么,我那时候回去,日日见他粘着你,不知有多羡慕。” “是啊,那时候你还没出嫁……” 谢远竹一时口快,说到这里,却又骤然顿住。 她这张嘴,怎么又提起来那些事儿了? 反倒是林氏弯唇笑道:“可不是,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她说到这儿,就听得秦峥温声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闻言,谢远竹顿时摇头笑道:“今夜我便在这儿休息吧,夫君醉了,怕是回不得客栈了。” 念及此,谢远竹又瞪了一眼一旁的谢远城。 要不是他给萧山灌酒,他至于直接睡下么! 见状,谢远城却是无奈一笑,道:“阿姐,我知道错了。” 他认错的快,谢远竹原也不是真生气,睨了他一眼,道:“行了,你不是还要回书院么?现下可还回得去么?” 谢远城自然不打算回去,当下便笑道:“无妨,下午已经送信回去了,这两日我在上京中陪两位姐姐。” 说这话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林氏。 林氏自然笑着答应,反倒是秦峥眯了眯眼。 奈何他的威胁,在谢远城这里,直接便被忽略了。 最后,几人定下了明日再见的约定后,秦峥便带着林氏和顾九离开了。 这会儿天色已晚,顾九索性直接便撒娇笑道:“母亲不如直接随着回府住吧,房间都是收拾好的。” 见林氏想要拒绝,顾九复又笑道:“才说明日要带着谢姨母四处走走,夜里您住下,我也不必特意去接您。一早咱们便可出发,您看可好?” 她这话说的诚恳,且小姑娘的神情着实叫人不忍拒绝。 林氏见她这模样,无奈的一笑,应声道:“好,那咱们便回家。” 说起来回家这个字眼的时候,林氏自己先觉得一颗心都柔软了下来。 这次的家,是真正的家。 只有她跟孩子们,没有那些魑魅魍魉。 …… 等到林氏走了之后,谢远城则是将谢远竹送到了房中。 因着天色晚了,谢远竹不放心他,复又嘱咐道:“既是要在城中住下,你便也住在这儿吧,这么晚了,莫要来回跑了。” 他如今已经快三十了,可是看在谢远竹的眼中,还觉得他是当年的小孩子。 见状,谢远城不由得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温情。 这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如今终得见面。 念及此,谢远城笑的越发的温和:“姐姐放心,我就住在您隔壁。” 方才他送萧山回来的时候,已然让店小二给自己留了一间房。 闻言,谢远竹这才放下心来,又叮嘱了他两句,这才笑着进了房中。 临进门前,谢远竹又看着他笑道:“阿城,早些睡,姐姐在呢。” 女子的声音温软一如当年,却让谢远城险些落泪。 他小的时候,谢远竹也是这样哄自己睡的。 只是后来许多年,他都只能从梦里听到这个声音了。 如今再听到,谢远城一时甚至恍惚,不知自己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这别是一场美好的梦吧? 下一刻,便见谢远竹伸出手来,敲了敲他的脑袋,轻笑道:“你呀,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快回房睡觉。” 说这话的时候,她眼中的笑意不断,看的谢远城又回过神儿来。 这是真的。 不是梦。 念及此,谢远城的眼中笑容也多了几分,极尽温柔道:“阿姐,早些睡,我也在。” 待得谢远竹将房门合上,谢远城这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中。 夜色沉沉,他站在窗前,看着那一轮月,一时竟不忍睡着。 这样如幻觉的一天,美好的叫人心动。 若这是梦,他只愿不会醒来。 …… 谢远竹却不知弟弟此时在患得患失,她回房之后,难掩唇边笑意,只是在看到床上的男人时,复又变成了无奈的叹息:“你怎么又不盖被子?” 她一面说着,一面快步走了过去,见床上的男人就那样躺着,只着了一套中衣,连被子都没盖,越发蹙眉道:“说了多少次了,也不怕着凉。” 谢远竹嘴里嘟囔着,手上动作却是麻利的替萧山将被褥盖好。 谁知她才替他盖好被子,却突然被人抓住了手。 下一刻,她便被萧山带到了怀中。 “你这人……” 谢远竹被吓了一跳,待得看到萧山睁眼毫无睡意,瞬间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复又锤了他一下,嗔怪道:“大半夜的,吓唬我好玩么?” 亏得她还以为怎么了呢。 萧山被她锤了一下,却是坐起身来,将谢远竹抱在怀中,轻声道:“夫人,你别嫌弃酒味儿,让我抱一会儿。” 这个人…… 往常的时候锯嘴葫芦似的,怎么这会儿喝了酒,倒像是个小可怜似的? 瞧瞧这模样,叫人看着怪不落忍的。 谢远竹叹息一声,只是一颗心却愈发柔软了下来,无奈的反问道:“我何时嫌弃过你了?” 当初她说嫌弃他喝酒的味儿,也不过是因为他经常进山打猎,怕他出意外罢了。 谁知道这个呆子,竟真的当做金科玉律似的,奉了这么多年。 念及此,谢远竹又觉得心里泛起几分甜味儿来,只是手上却是去推他:“行了,老夫老妻的了,抱什么呢,快松开!” 奈何她这点力气,在萧山面前根本不够看。 男人喝了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手上铁箍一般,面上却还带着几分可怜:“你弟弟不喜欢我。” 这话一出,谢远竹连挣扎都忘记了,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确信自己在男人脸上看到的是委屈,复又有些好笑。 见谢远竹还笑,萧山又道:“你疼他胜过筠儿和骁儿。” 也胜过他。 见状,谢远竹越发觉得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她反应了一瞬,试探着问道:“所以,当家的,你是吃醋了?” 她别是看错了吧? 这个锯嘴葫芦,什么时候有过这表情?! 萧山却又不说话了。 然而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远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无奈的笑了一声,心里却是啧啧称奇。 先前不让他喝酒倒是可惜了,她哪儿知道萧山喝了酒之后这么好玩啊! 见她顾左右而言他,萧山再次抱住了谢远竹,微不可查道:“夫人,我想你了。” 闻言,谢远竹却是身子一软,这人喝了酒,倒是会说情话了。 然而谢远竹实在是不想说,他这模样,却有点像是家里养的那条看家护院的狗…… 她克制着想笑的冲动,睨了他一眼道:“你才半个时辰没见我。” 寻常他出去打猎,有时都两三日不回来呢,回来后也没见他这样子啊。 听得她这话,萧山却是顿了顿,搂着她的动作不见减轻,声音里也带出几分感叹:“是啊,才半个时辰。咱们都相伴这么多年了。”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谢远竹却听懂了。 第447章吃孩子的醋? 可不是这么多年了么。 儿女成双,身边的男人也从壮年,到了鬓边白发。 不知怎的,她的心都跟着软了下来。 谢远竹回抱着他,轻声道:“这么多年了……” 她说到这儿,又有意逗他,因低声笑道:“你方才还没回答我,是不是吃醋了?” 不然的话,怎么往日里不见他这个模样,今日见了谢远城之后,反而变了个人似的? 念及此,谢远竹复又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当年骁儿三岁便自己睡了,后来筠儿也是丢给哥哥管的。白日里她精心看着,可至少夜里的时候,这两个孩子都没跟她睡太久。 这么想来…… 这人当时就在吃孩子的醋? 萧山太会伪装,所以谢远竹一直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正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摔摔打打的长大在边城的人看来都是正常的。 可联系今夜这一幕,她才意识到,这个人,根本就是假公济私吧?! 听得谢远竹这话,萧山难得没有回答。 然而他沉默下来,耳根却可疑的红了起来。 很显然,谢远竹说对了。 见萧山这模样,谢远竹越发生了几分戏谑来,笑眯眯的低头问道:“当家的,你怎么不说话?” 他不说话,谢远竹更觉出几分好玩来,刻意去逗他。 可惜,萧山又变成了那个锯嘴葫芦。 见状,谢远竹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伸出手来,抱住了萧山,轻声笑道:“你呀,就是个闷葫芦。” 若是旁人,必然要跟妻子说几句好话的。 可他倒好,逼急了就闭嘴不说话。 然而这模样,却让谢远竹心中柔软不已,且还有些开心。 夫妻这么多年,她太了解他了。 念及此,谢远竹也不再逼他,只是笑着起身,去替他倒水。 再怎么着,也得让人喝了水再睡。 谢远竹起身给他倒了茶,萧山接过喝了,便听得她格外温柔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她性子泼辣,便是温柔也是带着利落的爽朗。 萧山听惯了,此时见她这模样,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开口:“我是吃醋了。” 这话一出,谢远竹不由得怔住。 下一刻,她便被萧山拉到了怀中,男人的声音有些赌气似的,在她耳边低沉响起:“你是我的,一个人的。” 他情绪内敛,鲜少外露,便是夫妻之间的私密,有时她逗他,也只得这人蛮力报复。 这人什么都不必说,谢远竹便知道他心里有自己。 然而今夜他说出来,却让她一瞬间有些眼眶发酸。 当时她嫁给这个男人的时候,其实她并不是特别爱他。原也只是为了报恩,想着他孤身一人,她一无所有,唯有自己,那便用自己回报好了。 可是这么多年相处,谢远竹不得不承认,其实,她早就爱上他了。 夫妻相伴,相濡以沫,他们渐渐交融,成为不可分割的共同体。 待得谢远竹在他怀中睡着之后,萧山抱着她,眉眼中却渐渐地带出几分寂寥来。 若不是今日被谢远城戳破身份,他都要忘记自己曾经是谁了。 当年的事情,纵然已经过了那样久远,可到底是刻在脑子里的。 而今夜,不过是一个爆发点罢了。 谢远城知晓他的身份,也让他想起来,自己曾经是谁。 北越第一刀客,听起来多么风光无比的名号,可甚少有人知道,他只是一把刀。 一把属于皇室的刀。 然而这把刀锋利无比,不但可以伤人,还可以伤主。 所以他被遗弃了。 是的,遗弃。 生死关里他逃了出来,之后隐姓埋名,做了一个凡夫俗子。 这些年,所有的事情都被他深藏掩埋,萧山原本以为,他都忘记了。 可是今夜,却恍惚才发现,原来他并没有忘。 他都记得。 且,记得清清楚楚。 谢远竹已经睡熟了,但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不安,下意识伸出手来抱住了他。 她如今也是临近四十的妇人了,可抱着萧山的时候,却让他恍惚觉得,怀中的还是当年的那个丫头。 既泼辣又任性,叫他招架不得。 然而被她抱着腰的时候,萧山却又忍不住低笑。 他当真是魔怔了。 身边睡着的谢远竹,于他而言,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他是萧山,有贤妻,有子女,而且即将要有孙儿。 过去之于他,便是在深刻,也是过去。 而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念及此,萧山抱着谢远竹的动作又重了几分。 他低下头来,凝视她的睡颜。 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萧山此人,是因为她,才重新活了过来。 当年只以为救了她一命,谁知道,却是救了他自己。 那时他万念俱灰,救人也只是随手而为,可谁知道,他救了她的命,她热了他的心。 大抵,这就是命。 …… 翌日一早,顾九便醒了。 秦峥有事要忙,天色未亮便出门去了。 他走的时候,顾九只迷迷糊糊的知道,后来便又睡熟了。 这会儿彻底清醒的时候,身边的褥子都已经是凉的。 她轻打了个哈欠,方才拽了床前的小铃铛,唤丫鬟们进来了。 待得收拾妥当之后,顾九去给林氏请了安,二人吃了早饭,便一同出发去了城外。 这时节,荷花已经有了衰败的迹象,不过城外却还有一处荷花塘开的正好。 顾九着人租了一条船,陪着林氏谢远竹两位长辈入了荷花塘。 谢远城和萧山则是在岸上。 有了昨日的戳穿身份,今日谢远城见萧山的时候,倒是神情如常了。 可萧山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位小舅子对自己的不善。 那是源自于心底的不信任和防备。 谢远城径自倒了一杯酒,举着酒杯,却是睨了一眼萧山,淡淡道:“原想着请你喝一杯,可防止阿姐再骂我,就只好劳烦你喝茶了。” 这话分明带着嘲讽,萧山倒是不以为意,倒了一盏茶,笑道:“茶有的时候,比酒强。” 说完这话,他垂眸喝了一口茶。 瞧着是个敦厚的模样,可谢远城敢保证,这个人切开是黑的。 可惜阿姐眼睛似乎不大好,这么多年都没看清枕边人。 念及此,谢远城的神情又冷了几分,漠然问道:“你们打算在京中常住,还是如何?” 虽说很希望阿姐在京中常住,可谢远城却丝毫不想看到萧山。 最好,是萧山离开,他阿姐自己在这儿。 只是谢远城自己也清楚,这可能性太小了。 闻言,萧山神情悠远,看着荷塘里满脸笑意的谢远竹,难得的露出温柔神情来:“我比你更不想待在这里。” 这里不属于他,或者说,他对这种繁华之地向来没什么好感。 膏腴之地,带着纸醉金迷的堕落,也带着藏于暗中的血腥,让他作呕。 待得谢远竹她们上岸之后,看到二人的神情,一时有些诧异的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都怪怪的?” 她心思虽然不算细腻,可是枕边人还有弟弟,却都是她最熟悉的人,因此他们的表情,她还是能解读出来的。 说是这两个人互相看不上吧,可她又觉得不是这样。 只是不等谢远竹想清楚,便见谢远城直接便走了过来,笑着叹息道:“阿姐,你脸上都沾了水,快擦擦吧。” 他将帕子递过来,谢远竹也来不及想别的,当下便接了帕子去擦脸。 谢远城则是倒了茶水,待得她擦好后,把帕子接过来,一面将水端给她:“阿姐喝水。” 他这一系列殷勤的操作,倒是彻彻底底的将萧山晾在了一旁。 第448章这毒,可解么? 萧山也倒了茶水,奈何发妻眼中只有弟弟。 在看到谢远城得逞的笑容后,萧山一时微微眯眼。 他的心眼绝对不算大,奈何此时,他却无计可施。 谢远竹显然是知道弟弟的恶趣味的,然而这是她的弟弟,又是她失散了这么多年的。 如今好容易见了,她自然得多疼爱些。 一旁的顾九见状,十分乖觉的远离修罗场,自己扶着林氏坐了,悄然看戏。 林氏见这一幕,忍不住想笑,再看顾九小狐狸似的狡黠,不由得笑着叹了口气,点了点她的手心。 这小丫头。 见状,顾九笑着吐了吐舌头,方才打圆场,笑道:“我方才问了店家,说是这儿有农家宴,他们说味道顶好,谢姨母可要尝一尝?” 听得这话,谢远竹倒是生了兴趣,道:“阿九若是觉得可以,那咱们就在这儿吃吧。” 她发了话,顾九自然没意见,询问了林氏之后,一行人便去了农舍。 这里的荷花开得正盛,连带着农家院内都带着幽香。 正午的天虽然热,可沿着荷花一路走过去,倒叫人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顾九摘了一片荷叶替林氏遮挡,又拿了一朵荷花塞给林氏,顿时引得她笑道:“我用这个做什么,你拿着玩儿吧。” 顾九这动作,显然是拿她当孩子哄的。 一旁的谢远竹瞧见了,唇边也多了几分笑意,因道:“我瞧着这荷花倒是衬你。” 瞧着她气色都好了不少。 粉嫩的荷花,令箭似的,在顶端开了花苞。 这含苞待放的模样被人采撷下来,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 谢远城闻言回头看去,便看到这样一幕。 分明花已经十分娇艳,可林氏在他眼中,却只让他想到一句话。 出水芙蓉,人比花娇。 他的呼吸一滞,轻声附和道:“是,这花显得林姐姐更好看了。” 只是心里,却忍不住的将那个名字反复的念了几遍。 远黛。 谢远城这神情分明已然十分含蓄,可那一瞬间,林氏还是感受到了几分异样。 谢远竹不知想到什么,因咳嗽了一声,当先笑着挽住了林氏的胳膊,笑眯眯道:“怎么,你林姐姐好看,难道亲姐姐就不好看了?” 这话一出,谢远城顿时回过神儿来,笑着夸赞道:“姐姐自然是好看的,九天仙子亦无可比拟。” 闻言,谢远竹笑了一声,却是给他下了一个定论:“油嘴滑舌。” 被说了油嘴滑舌的谢远城,最终认命的跟在了她们的后面,看着前面的女人们欢快的走着。 这一日,众人玩的都十分尽兴,天色暗沉的时候,方才赶回了城中。 将谢远竹夫妇送回了客栈之后,谢远城并未跟着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笑道:“我先送你们回去,你们两个女人家,回去不安全。” 他一番好心,林氏自然没有拒绝,因笑道:“先将阿九送回去吧,我要回梅园住呢。” 听得这话,顾九却是无奈的笑道:“母亲昨日好容易才在家里住了一天,怎么今日又要回去了?” 若是不知道的,还当是家里容不下林氏呢。 她是真心要留,林氏自然知道,因笑着解释道:“我的药没了,得回去吃药。” 顾九先前还道是什么,得了这话,笑道:“这还不简单,我让白术回去帮您取药便是了。” 不想还不等她招呼丫鬟,便听得谢远城先开了口:“我去吧。” 他温声笑了笑,道:“我先将你们送回去,再去拿了药送过去便是了。” 见状,顾九忙的摆手道:“这怎么使得?” “无妨,反正现下时候还早,走吧。” 谢远城先拿了主意,见她们不动,复又笑道:“上车吧。” 林氏还有些犹豫,顾九却是笑道:“我觉得倒是可以,母亲,您快上车吧。” 她见林氏还想说什么,又跟着撒娇道:“还是说,您不想在家里住?” 她都这么说了,林氏自然不能再说什么,只能叹了口气,又看向谢远城道:“如此,便劳烦你了。” 上了车后,顾九的神情微不可查的勾出一抹笑意来。 按着先前夫君说的意思,这个谢先生的确是个不错的人。 他对母亲的情意,顾九看的真切,若是他们真的能成,对于林氏来说,也算是慰藉了。 林氏并不知顾九在打什么主意,反倒是谢远城若有似无的打量了一眼她们二人。 …… 待得将林氏他们送回秦府之后,谢远城则是直接去了梅园。 梅园他去过许多次,每次都是借着林安的借口,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听得敲门声,庄子期放下手中药材过去开门,见到门外的来人,先是楞了一下,继而问道:“谢先生,您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 他想了一瞬,又自认窥破了真相,加了一句:“可是来找林夫人的?她这两天回家去了。” 谁知他说了这话,却见谢远城施了一礼,温和道:“不,谢某今日是来找您的。” 见状,庄子期打量了他一眼,好一会儿道:“进来吧。” 这个人无缘无故的来找自己,为什么事儿? “我来替林姐姐拿药,她说惯常吃的药没了。” 闻言,庄子期方才了然,点头道:“稍等。” 他自顾进了内室,将林氏日常的药拿来之后,递给他道:“便是这些了,用量照常,你让她安心,这个月都不会换药,且先吃着吧。” 听得这话,谢远城笑着道了谢,却并没有直接走,而是斟酌着道:“神医,谢某还有一件事情想问。” 见他神情里满是郑重,庄子期则是点头道:“请讲。” 这人是林安的夫子,便是冲着这一层关系,庄子期也不会慢待他。 “我想问——林远黛的病,除吃药续命外,可有什么可治愈的法子么?” 先前秦峥告诉他的时候,谢远城便想寻求解决之法。 林氏还那么年轻,不应当就这样…… 这话一出,庄子期先是楞了一下,旋即道:“没有。” 他给出这个答案,谢远城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攥住似的,狠狠地捏了一下。 谢远城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您医者仁心,当真没有半点解决办法么?万事都可解,何况,她所中的,并不是无药可医之毒。” 听得他这话,庄子期并不看他,只道:“世间万物都可解,可是这个毒却有些特殊。” “如此特殊,周家的那个媳妇,不也有的救么?” 庄子期闻言,眯了眯眼,抬头看他。 周姚氏的病,这个谢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见他打量自己,谢远城不闪不避,站在他的面前,长施一礼,恭声道:“还请先生告知。” 他今日过来,就是想寻求一个答案。 毕竟,庄子期乃是隐世的高人,他这里,或许能求一线生机。 见他态度端正且坦诚,庄子期却是叹了口气。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她中毒太深,的确药石无灵。” 即便是洗筋伐髓,也只是替她堪堪延续五年寿命罢了,且还是及其乐观的情况下。 若是不乐观…… 可庄子期这话,却让谢远城抓住了他话中的漏洞,问道:“药石无灵,那旁的法子呢?” 这世上,可不只有药石能治病的! 更何况,这毒还是异域传进来的,更不知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法子! 庄子期惊诧于他的敏锐,反问道:“谁说的?” 这话,却并未否认。 谢远城见状,再次长施一礼,恳切道:“请先生告知。” 对于他这态度,庄子期却并未立刻开口。 第449章你为何要这般上心? 他淡淡的看着眼前人,打量了他半日,却见对方一动不动,那态度格外的端正。 最主要的是,他在谢远城的眼中,看到一些东西。 是情愫。 “你为何要这般上心?” 听得庄子期的询问,谢远城毫不犹豫,沉声道:“因为,这是我的信仰。” 是的,信仰。 谢远城说这话的时候,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这里,只装得下一个她,所以,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请神医告知。” 他自懂事开始,心上便装了一个人,这么多年过去,唯一放在心上,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也只有这一个人。 因为不是她,所以他这些年从未想过成亲之事。可是谁知再遇见,却是她过得不好。 谢远城心里的火苗抑制不住,燎原之火几乎将自己焚烧,即便他努力克制,可谢远城也知道,他想要拥有她。 说句很自私的话,她过得不好,便是他的机会。 听得谢远城这话,庄子期终于抬眼打量他。 平心而论,谢远城生的不错,此时眉眼郑重的看着人的时候,也让人觉得十分可靠。 “其实,办法的确有一个。” 庄子期这话一出,顿时见谢远城的神情都亮了起来,他克制了下心情,恭声道:“还请神医告知。” 然而,庄子期却并未立刻说,而是正色问道:“你当真想知道?这法子,可不同寻常。” 便是他不说,谢远城其实也猜到了。毕竟若是真的有法子,而又好实现的话,庄子期必然早就告知了,又何必用现在的办法? 他早有心理准备,郑重道:“神医但讲无妨,在下洗耳恭听。” 谢远城的态度虔诚,庄子期却是沉思一会儿,方才开口:“天山雪莲。” 这话一出,谢远城微微眯眼,问道:“您说……极寒之地的天山雪莲?” 他是知道这个东西的。 传言此物可活死人肉白骨,引得世上之人趋之若鹜。 但是这东西,一向只存在于人们的口口相传之中,谢远城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传言。 却不想,竟然真有这样的东西? “正是。” 对于谢远城知道这东西,庄子期一点都不意外,毕竟世上总有些神话志怪的传说,而这东西,便是那传说中被提及最多之物。 谢远城听得他的确认,顿了顿,复又问道:“敢问先生,此物确切出现在哪里,我又该怎么做?” 听得他询问,庄子期却是摇头道:“我也不知。” 这话听起来太像是敷衍,因此庄子期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又道:“传言中,天山雪莲三十年一开花,我只知书上记载此物乃是生长于雪山之巅,周围有赤炎蟒守护,采摘及其困难,却并不知它确切开花时间。” 他说到这儿,复又蹙眉道:“况且,就算是知道,又如何?且不说这雪山寻常人基本上不去,便是上去了,一不留神便会丢了命去。救一命不成,伤一命倒概率很大,所以,这法子几乎等同于无。” 若不是因为如此,他又怎么可能瞒着林氏跟秦峥? 听完庄子期的话,谢远城却是沉默了下来。 庄子期见他神情复杂莫辨,大概也能猜到他的想法。 这世上,即便是男欢女爱,可好的时候尚且好说,一旦涉及到性命安慰,难道就真的能够豁出去一切? 他是不大信的。 所以,他能够理解谢远城。 可谁知道,他才想到这里,却听得谢远城沉声问道:“敢问神医,可否告知取天山雪莲,需的注意什么,除这一味药之外,想要救她,可还需要其他必须之物么?” 只要能有救她的法子,莫说只是上一趟雪山,便是真的为此丢了性命又如何? 他惜命,可比起来林远黛,性命又算什么。 庄子期没成想他说出来这样的话,竟一时难得有些失言。 好一会儿,他才道:“你可知道,若你拿不到天山雪莲,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命交代在那里了。届时,她救不回来,你也救不回来。” 然而对于庄子期这话,谢远城只是轻轻点头,道:“多谢神医提点,请您告知。” 见他这态度,庄子期神情微动。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过这样傻的人了。 偏生,又傻的让他有些心软。 “若得天山雪莲,她的性命无忧。唯有一点,天山雪莲需的在采摘下来十二时辰之内入药。若你想去,我可教你如何制药。” 听得庄子期这话,谢远城长施一礼,道:“如此,便有劳先生了。” 庄子期虽是大夫,可他肯定是不能跟着同去的。不说别的,单说庄子期这一条瘸了的腿就不行。 不过,若是谢远城真的打算上去的话,那他也唯有尽自己的能力,尽量教给他一些东西。 就当是,做善事了吧。 …… 接下来两日,谢远城果真如约过来让庄子期指导自己。 其实也无需让他学会太复杂的东西,庄子期自己有容器,只要让他知道该如何炼药便可以了。 谢远城悟性高,不过两日便知该如何做。 只是待得教会他之后,庄子期却还是难掩担忧:“你可想好了?” 这一趟,可不是闹着玩的。 闻言,谢远城点头,郑重地跟庄子期道谢:“多谢神医指点。” 他长施一礼,眉眼里满是郑重。 这两日,他着人查过萧山,且还命人盯着他。这人对谢远竹应当是真心的,他基本可以放心。 至于自己,他孑然一身,若是此行能救林远黛,他毫不迟疑。 他已经做了决定,这几日依然未曾改变,可见是下定决心了。 庄子期再劝也无用,只是见他这态度,到底是心里有些叹息。 这人待林氏的一片心倒是十分诚挚,只是不知道告诉他这个,到底是福是祸。 念及此,庄子期复又郑重嘱咐道:“若是不成,不可逞强。” 毕竟这天山雪莲可不是那么好拿的,若是强行上去,反倒是白丢一条性命。 得了庄子期这话,谢远城笑着道谢,道:“多谢神医。” 他已经下定决心,待得谢远竹回去,自己也要准备了。 庄子期应声之后,又嘱咐了他一句:“走之前,来我这里一趟。” 既然谢远城执意要去,便是为着跟林氏他们的交情,他也得帮帮忙。 权且当做是让自己安心吧。 待得谢远城走了之后,庄子期望着暮色沉沉的天气,到底是不由得摇头。 说不定,这次会是转机呢? 只是这个转机的代价太大,且前途未卜。 …… 第三日的时候,萧山跟谢远竹便辞别了一行人,要回家了。 虽说早就知道他们不会多待,可知道他们要走的时候,林氏也觉得十分突然,蹙眉道:“好歹多留两日,你们才来了三四天,这就要走,是不是太快了些?” 她再三挽留,谢远竹无奈的笑道:“家中还有孩子们在,我们出来总归是不放心的。待得过段时日,我再回京来看你。” 得了她这话,林氏便也只能答应,末了又再三嘱咐道:“年底的时候,家里孩子便生了吧,你们今年不如来上京过年?” 她说着,越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因撺掇她道:“你跟阿城这么多年没见,到底是血缘亲情呢,难道你忍心看他一个人?还有我呢……” 林氏握着她的手,跟自己的好姐妹撒娇卖可怜:“我如今也是一个人,你若是来了,咱们便热闹了。” 见林氏这模样,谢远竹无奈失笑,再算了算日子,想着那时候儿媳妇已然出了百日,便是举家来上京,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第450章告别 她心里觉得可行,只是却并未立刻答应她:“我跟当家的商议一番如何?” 林氏笑着埋怨道:“果然是嫁了人了,如今你心里只有他。” 虽然话是埋怨,可见到谢远竹幸福,林氏也替她开心。 因着明日便要走,二人在房中叙话到了后半夜,因着天色已晚,索性便歇在了秦府。 天快亮的时候,谢远竹才回了自己的房中。 才睡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天色便彻底的亮了。 此番来上京,林氏跟谢远城都预备了许多东西,要让他们回程的时候带回去。 谢远竹拒绝不得,待得出门的时候,才发现送他们回去的马车上已然被装的满满当当了。 饶是如此,林氏还在不停的吩咐下人:“把那两匹锦缎放在上面,还有那个珊瑚摆件——” 谢远竹原还有些犯困呢,待得看到她这架势,顿时便清醒了:“远黛,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见她出来,林氏顿时笑着招手:“远竹,你看看还缺什么,我正让人帮你收拾东西呢。” 这琳琅满目的一大车,谢远竹一时有种错觉,觉得她过来是打劫来的。 林氏这是恨不得把家里搬空吧! 她不由得失笑,摆手道:“够了够了,这些太多了。再说了,我带回去也无用呀。” 谢远竹说着,一面又从车上试图拿东西。 二人你来我往的推辞了许久,顾九出来时,见她们一个要送一个不收的模样,顿时笑着上前道:“谢姨母,您就收着吧,这是母亲的一片心意呢。您若是不收,她必然要好几日都难受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吩咐车夫把东西装好。 谢远竹推辞不得,末了只能叹息道:“罢了,那我便收下了。” 她原也是爽朗的性格,今日收了东西,改日从别的地方补回来便是了。 将东西收拾好后,众人又吃了早饭,这才依依不舍的将他们送到了城门口。 一行人在城门口下车,谢远竹心里有些不舍,可看到林氏红了眼眶,却是撑着笑容道:“至多到年底,我便来看你们了。” 昨夜她跟萧山商议了此事,对于她想要来这里过年,萧山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说都听她的。 所以这会儿,谢远竹才敢跟林氏这么说。 闻言,林氏的眼中也多了几分喜色,笑道:“那你可要说话算数。” 她在这边跟谢远竹说话,不妨一旁的谢远城却是将萧山叫到了一旁。 “有事?” 萧山的话不多,此时见到谢远城的表情,大抵也能猜到他要说什么,只是神情却是十分平淡。 谢远城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姐既然跟了你,其他的话多说无益。但有一点,希望你记着自己的诺言,敢对我姐不好,我必然不会放过你。”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去雪山,此番前去福祸不知,虽说对于萧山的态度是很满意的,可是到底担心这人会欺负了谢远竹。 若是他不在了,谢远竹受了委屈怎么办? 所以,有些丑话,他得说在前面。 虽说这个前面,已经晚了二十多年。 对于他这话,萧山只是点了点头,正色道:“我一向言出必行。” 听得他的答案,谢远城方才道:“那就好。” 谁知他才说到这儿,就被人给踹了一脚。 谢远城回头,便看到谢远竹拧着柳眉,正瞪着他道:“威胁谁呢,这么没大没小的,这是你姐夫!” 这个臭小子,她才一会儿没看到人,一回头就见谢远城在跟萧山窃窃私语。 他是什么脾气,谢远竹自幼就清楚的很,有些话说一次就得了。萧山这些年的品性她还是了解的,况且若是真的让萧山恼了谢远城,也是不好。 谢远竹虽然瞧着踹过来,但实际上一点都没用劲儿。 可谢远竹还是忍不住跳脚,一面喊着疼,一面无奈的的笑道:“阿姐,我不是您亲弟弟么?” 哪儿有跟亲弟弟下这么重手的,且还当着姐夫的面。 虽说,这个姐夫他认得不甘不愿。 见他这模样,谢远竹睨了他一眼,道:“是亲弟弟,我才揍你呢。” 谢远城见状,越发叹了口气,余光看向萧山的时候,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人似乎很得意? 萧山却没把多余的眼神分给他,见谢远竹走过来,他十分自然的那了帕子出来替谢远竹擦汗。 她体虚,比旁人更畏寒畏热,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已经出了一头的薄汗。 见他们这模样,谢远城心中微定。 他们夫妻这么多年,许多事情都是做惯的,只看这默契,便知道姐姐没有自己的这些年,其实过得很好。 他所求不多,这就够了。 因此谢远城虽然心中复杂,却还是正色道:“姐姐,姐夫,你们好好儿的。” 这一次,他喊得倒是正式。 听得这话,萧山终于看他,见到谢远城眼中郑重,因点头,沉声道:“会的。” 他看的清楚,谢远城这话,是在托付。 谢远竹却没看出来他的潜藏意思,闻言,也随着笑道:“放心吧,下次再来的时候,让你看看你的外甥跟外甥女儿。唔,还有一个小的。” 虽说不知儿媳妇腹中是男孩女孩,但不管男女,都是她的娇娇儿。 得了这话,谢远城笑着应了,只是心中却有些堵得慌。 下次……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次。 但愿吧。 他才想到这里,却见谢远竹又拽了下他的袖子,道:“你随我过来一下。” 见状,谢远城微微诧异,旋即便应声随着她走到了一旁。 林氏正在嘱咐下人们去拿路引,顾九在陪着她。 萧山则是站在马车前面,看着自己的妻子。 待得离得远了些,谢远竹这才松了一口气,轻声道:“阿城,我问你一件事儿。” 先前她一直找不到机会,且那时候她不确定,故而一直憋着没说。 现在已经要回去了,谢远竹觉得,自己得将这事儿问清楚了。 见她这么凝重的模样,谢远城也不由得有些紧张,正色道:“阿姐,你只管说,我知无不言。” 谢远竹却并未立刻说话,只是打量自己的弟弟。 这么多年没见,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很靠谱的男人了。 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眉宇中都带着正气。 这个当年只是个团子的小娃娃,在她离开的时候,还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可是一晃眼,他已然到了而立之年。 谢远竹不知怎的,便觉得眼眶都有些酸涩。 她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阿姐问你,你这么多年没成亲,是不是心里……有人?” 这话,谢远竹说的委婉,谢远城却是懂了。 再见谢远竹不时地看林氏,他则是直白道:“阿姐是不是想问我,心里的那个人是不是你想的那个?” 见他将话题挑破,谢远竹索性直接点头道:“对,你可是喜欢林远黛?” 她问的郑重,谢远城也格外诚挚的应声:“是,我喜欢她,喜欢了很多年。” 说起来,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可谢远城却知道,那个人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了那么久,到现在已然不可拔除。 对于他这个答案,谢远竹一早就猜到了,可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她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巧笑嫣然的林氏,轻声问道:“你可想好了?喜欢她……并非易事。” 这话一出,谢远城却是一怔,反问道:“阿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看不上她?” 第451章我嫌弃你,都不会嫌弃她 他自然知道并非易事,可是阿姐这话,是嫌弃她嫁过人么? 谁知他才问了这话,就被谢远竹给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拍他肩膀的这一下,可比刚刚踹他那一脚重多了。 这次,谢远城倒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疼痛,不由得无奈道:“阿姐,怎么又打我?” 下一刻,便听得谢远竹哼了一声,道:“混账东西,你说我为什么打你?” 这个傻小子,居然会说出来这种话?她是多脑子有毛病,才会嫌弃林远黛! “我嫌弃你,都不会嫌弃她!” 谢远竹打了他一下,犹自觉得不解气,睨了他一眼道:“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况且她这些年吃了那么多的苦,如今好容易从火坑里跳出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她?” 听得她这话,谢远城顿时放下心来。 他松了一口气,复又问道:“那您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 谢远竹点了点他,道:“我不管你心里存着什么心思,又打算怎么做。可我只告诉你一点,你要是敢让她难受了,是我亲弟弟我也不饶你!” 林氏跟谢远城,一个是她的朋友,一个是她的弟弟。若是这两个人真的打算在一起,谢远竹自己是不反对的。 她唯一担心的,便是他们任何一个人受到委屈或者不公。 况且林氏先前原本就在那一段婚姻里面受尽苦楚,所以她对林氏却是担心的更多一点。 听得谢远竹这话,谢远城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暖了起来。 他伸出手来抱了抱谢远竹,轻声道:“阿姐,谢谢你。” 不管是对林氏的心,还是对他的,都值得他说一声谢。 见他突然这么郑重,谢远竹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哼了一声,道:“去去去,少来这套。” 只是那眉眼里,却到底酝酿着笑容。 “你可想好了?” 听得谢远竹问他,谢远竹却并未直接回复,而是轻声道:“来日方长,改日再说吧。” 他还不知此行结果到底如何。若是自己回不来呢…… 那他这份心,就随着那雪山一起长眠吧。 可若是他能回来,林远黛,他绝对不会错过! 谢远竹却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见他这模样,因点头道:“你心里有主意就好。” 这到底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即便她是姐姐,也不能掺和太多。 因此她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谢远城的肩膀,却并未再说什么。 眼见得时候不早,谢远竹也并未跟谢远城再多说什么,说了两句贴心话之后,便随着一同去了城门口。 路引已经换好,林氏又交代了几句,见他们过来,不舍得笑道:“你们年前来的时候,着人提前送个信,我好叫人接你们去。” 谢远竹知道她心里惦记着这事儿,不哟度笑道:“你放心便是,我会提前告诉你的。也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就见着了,你也不必难受。” 她说这话的时候,伸出手来抱了抱林氏,轻声道:“你可要好好儿的。” 这几日的相处,她心知肚明,林氏的身体不大好。虽说不知到底不好到什么程度,可她也知道,从秦府脱离开来,必然是林氏被逼到绝路上了。 只希望她能够养好身体,纵然不跟谢远城在一起,说不定也可以再找到别的合适的呢? 她心里这样想着,面上也有些不舍,自己先道:“那我们这就走了?” 闻言,林氏点头应了,眼见得他们上了马车,她的笑容也跟着暗淡了几分。 马车出了城门就看不到了,这会儿正是上午时分,过往的行人十分多,人儿这来来往往的人里面,却再无一个人老友。 见她这模样,顾九当先上前,轻声劝慰道:“母亲不必难过,谢姨母他们不是说了么,等到年前就又来上京了,届时咱们又可以见到了。” 林氏一把年纪了,如今还要一个小辈儿来哄自己,一时也有些郝然,因抿唇笑道:“我知道,咱们也回吧。” 她说到这儿,又收拾了一下情绪,复又看向谢远城,笑着问道:“阿城,你可要随我去家中坐坐?” 谢远竹刚走,想必谢远城的心中也不是滋味儿。 林氏拿他当弟弟看,自觉是另外一个姐姐,所以想安慰一下他。 然而谢远城闻言,却只是笑着拒绝道:“多谢林姐姐好意,不过我书院还有些事情需的处理,得先回去一趟。过几日闲了,再来看您。” 他有正事儿要做,林氏便也不再挽留,应声之后,与他略寒暄了两句,嘱咐他照顾好自己,方才看着他上马远去。 待得谢远城也走了之后,林氏的笑容彻底的便消散无踪了。 顾九知道她心里难受,因轻声道:“母亲,咱们现在要去哪里?不如我陪您去武德楼坐坐,那儿新换的戏班子,方才路过的时候,我瞧着今日唱牡丹亭呢。” 闻言,林氏弯了弯唇,笑道:“不了,我想回一趟梅园,这几日没回去,倒觉得不习惯似的。” 她在梅园住久了,也觉得那里药香袭人,闻着便叫人心情舒畅。不像是秦府,大抵是因着从未在那里住过的缘故,她总觉得,那儿好是好,可不是自己的家。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也有些叹息,到底没有表现出来,只轻声笑道:“既如此,那咱们一起过去吧,正好我也许久没见师父了。” 这话,林氏倒是没有反对,笑着应声之后,二人便上了马车。 不想才到朱雀大街的时候,顾九却想起来一件事儿,因笑着让车夫停车,柔声道:“母亲,我去买点东西,您先过去,我稍后便到。” 走到这儿,顾九倒是想起来之前喝的酒了,那味道着实不错,想来庄子期会喜欢的。 林氏却并未同意,嘱咐她去买,只笑道:“我在车上等你,待会咱们一起过去。” 小姑娘一个人去,她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顾九看了下距离,知道自己过去也不需要多久的时间,索性便应下来。 嘱咐他们在这边等着,自己则是快步去了酒馆。 这几日未来,沐凝的酒馆已然挂上了招牌,只是这招牌却让顾九有些忍俊不禁。 “有家酒馆。” 顾九念着招牌,一面走进了店中:“沐老板果然有趣,居然想出来这么别出心裁的名字来。” 沐凝正在抱着猫跟他讲话,骤然听得门口传来声音,顿时抬眼看去。 待得见来人是顾九的时候,顿时便弯了眉眼,笑道:“那秦夫人觉得,我这名字取得如何?” 听得她这户,顾九笑着拍了拍手,道:“那自然是好的,至少我一次便记住了您酒馆的名字。” 她一面说着,一面拿出银子来放在桌案上,笑道:“沐老板若是现在不忙,可否帮我打两壶好酒?我拿来送人。” 这话一出,沐凝直接将黑猫扔到地上,笑吟吟道:“自然可以,秦夫人稍等。” 她说着,径自便挑了帘笼去了后院,顾九则是坐在椅子上,一回头便见黑猫跳上了桌,冲着它叫:“喵——” 自从有了上次跟他的亲密接触,现在顾九看到这只黑猫倒是不害怕了。 只是见它凑过来,却还是有些好奇的问道:“阿芒,你要做什么?” 下一刻,她便明白了过来。 它看上了自己的小荷包。 荷包里装的是香料,佩戴着既可安神,又可防蚊虫鼠蚁,乃是夏日绝佳之物。 不想这小家伙倒是识货,直接便盯上了自己的荷包。 第452章碰瓷儿? 她摸了摸黑猫的头,放柔了声音道:“这个可不能给你,下次过来,给你带点吃的可好?” 然而,黑猫听不懂她的话,直接便伸出爪子来,拿弯钩似的指甲去勾她的荷包。 顾九直接捂住,便见这猫瞬间收了指甲,将自己的肉垫摁在了她的掌心上:“喵?” 这一声十分委屈,叫的顾九险些心软。 若不是女孩儿家的东西实在是私密,她几乎要当场投降,直接将荷包给它了。 正在此时,却见沐凝从后面走过来,待得看到黑猫就在顾九身边,顿时拧眉道:“阿芒!下来!” 几乎是在她开口的那一瞬,便见黑猫跳下桌子,直接便藏在了顾九的裙摆下面。 它倒是会找地方。 沐凝捏了捏眉心,一面歉疚的笑道:“秦夫人,没有吓到你吧?” 分明是美艳无双的女子,可方才那一幕,却让顾九看出几分少女娇俏来。 顾九笑着摇了摇头,道:“它很乖,也很可爱。” 说着这话,顾九起身从她手中接了酒来,笑着问道:“酒钱可够?” 闻言,沐凝弯唇一笑,笑眯眯的睨着顾九,道:“是秦夫人来,便是不给钱,酒也是管够的。毕竟——秀色可餐。” 她这话分明是调戏,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非但不叫人觉得不舒服,反而有些想笑。 顾九摇头失笑,道:“即使如此,下次我定然记得不带钱的。今日还有事,先走了。” 听得顾九这话,沐凝弯唇一笑,应声道:“那秦夫人可要记得,下次再来。” 顾九笑着点头应了,一面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不得不说,沐凝酿酒的技术极好,虽然这瓶子还未开封,可是却已然能够闻到香味儿了。 顾九轻轻地嗅了一口,一面快步朝着街口走去。 林氏还在等着呢,她总不好叫人等太久。 谁知才转过巷口,却差点与一人相撞。 顾九下意识站住脚步,一面道歉:“对不住,您没事儿吧——” 只是她话未说完,抬头看到眼前人的时候,却又瞬间愣住,笑道:“姜大人?” 倒也是巧了,她险些撞到的不是别人,正是姜道臣。 见是顾九,姜道臣的眉宇的冷意也减少了几分,往后退了两步,施礼道:“嫂夫人。” 顾九笑着应了,跟他还礼之后,一面道:“真是抱歉,我方才着急走呢。” 闻言,姜道臣顿时笑着让开路,温声道:“嫂夫人请。” 顾九点头应了,只是既然遇到了,却不能这么直接走,因寒暄的笑问道:“姜大人今日不当值么,怎么来这里了?” 姜道臣神情未变,内中满是温和:“过来买点东西,嫂夫人这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则是落到了顾九的手上。 那是两壶酒。 酒馆么…… 姜道臣才想到这里,就听得顾九笑道:“这里开了一家酒馆,老板酿酒技术不错,我方才买了两壶,预备带回去尝尝鲜。” 果然如此。 姜道臣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酒,一面指着旁边问道:“可是那一家么?” 他指的,正是沐凝的店。 顾九回头看了一眼,笑着应了,道:“正是,姜大人若是喜欢,也可去看看。老板虽是个女子,酿酒技术却着实不错。” 姜道臣闻言,笑着应了一声,知道她要赶路,所以不过寒暄了两句,便笑道:“嫂夫人慢走。” 顾九再次与他还了礼,这才拎着酒壶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待得她的人影消失不见,姜道臣这才收敛起唇边的笑容,转身去了那个酒馆。 先前他还好奇,为何秦峥会让自己过来查一个酒馆,可这会儿看到顾九,却隐约有写明了了。 想来,这是担心顾九会接触来历不明的人,所以让自己过来查一下底细,好安心的吧? 虽说秦峥先前从未做过这种事情,可是鉴于顾九在他心中的地位,姜道臣丝毫不怀疑对方会做出这事儿来。 他一面想着,一面抬脚进了酒馆内。 这酒馆的确如顾九所说,酿酒技术不错。 还未进店的时候,便已经闻到飘出的酒香,再加上这独特的店名,的确十分吸引人,至少若是自己,在街上看到这种类型,且又无事的话,也是会进来看一看的。 只可惜,就是店铺开的位置不大好,这一条街大多都是古玩,可不太适合卖酒。 他微微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复又看向店内的装饰。 店里装修的很精致,只是却有些偏女气,再加上先前顾九的话,越发让姜道臣有些蹙眉。 这样一家店,虽说瞧着十分精致旖旎,可总给自己一种太华丽繁复的感觉,这真的只是一家酒馆? 他才想到这里,就见一道黑影扑过来,姜道臣下意识站起身来,以手中的兵器格挡开,下一刻,便听得一个十分委屈的声音响起:“喵呜——” 姜道臣微微一愣,下意识顺着声音来源看去,果然看到地上有一只肥硕的黑猫正在盯着自己。 那一双有幽绿色的眼睛,内中写满了委屈和愤怒。 愚蠢的人类,居然躲开本大爷的投怀送抱! 一人一猫互相对视,还是姜道臣先无奈一笑,捏了捏眉心。 他还真的是太先入为主了,方才那一瞬间,竟然会觉得这里有危险。 只是他的手才抬起来,却听得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阿芒,过来。” 姜道臣才觉得这声音熟悉,便闻到一股香风袭来。 那香气十分馥郁,华丽交叠的香气,似是春日最艳丽的芍药,层层叠叠的重瓣,每一层都带着勾人心魄的美。 他下意识抬起头来,却在看到女子脸庞的那一瞬间,如遭雷击。 沐凝漫不经心的走出来,见到店里站着一个白衣书生似的男人,浑不在意的扫了一眼,旋即将黑猫抱到了自己的怀中,语气中带着几分散漫:“阿芒顽劣,扰了公子,您请勿怪。不知公子前来,是想买点什么?” 下一刻,便听得姜道臣开口:“你……” 他这话一出,沐凝顿时蹙眉,待得看到他死死盯着自己,越发不喜,冷笑道:“那公子可来错地方了,我这儿卖酒,可不做皮肉生意。您要是想找那下三路的乐趣,烦请左转去八大胡同,包君满意!” 她生的极美,说话的时候,纵然语气不大好,却依旧带着不自觉的妩媚。 女子一颦一笑解释风情,分明是骂人的话,可偏偏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又带出些许的娇嗔来。 姜道臣却只觉得如遭雷击。 他站在原地,连手中的佩剑都险些拿不动,一双眸子紧紧地锁着眼前女子,似要从她的脸上盯下一层皮来。 沐凝被他这目光看的格外不舒服,见他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看,越发神情恼怒,声音也沉了下来:“你若是无事,就滚出去,我这儿虽说是酒馆,可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接待的!” 然而她话音未落,却见姜道臣直接便冲到了她的面前,咬牙道:“我是说,你!” 不知是不是太过激动,他额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一双眸子里带着赤红色,看向沐凝的时候,分明是带着喜,可更多的却是悲:“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多久?这么多年,你到底去哪儿了!” 眼前男人的眸中有泪,那一瞬间,让沐凝的心头都为之狠狠一跳。 可下一瞬,她却是笑了起来:“哟,您这位登徒子倒是比旁人强一些——至少这演技,我还真的差点就信了。” 可惜,演技再好,登徒子还是登徒子。 再者说来:“我说公子,您这个桥段,不觉得有些太老套了么?” 第453章你可是怪我? 说这话的时候,沐凝的眼中满是讥讽,神情也有些不悦。 因着她的长相,寻常时候受到骚扰可谓是寻常事,应对起来倒也游刃有余。 只是不知为何,眼前这人的表情,让她的心都跟着有些不舒服。 仿佛被什么攥住似的。 沐凝心中有些发堵,面上却是格外冷冽。 而她这眼神,更刺痛了姜道臣:“桥段?云袖,你可是怪我?当年的事,我可以解释的。我那时候——” “公子。” 沐凝直接打断他的话,冷笑道:“就算您想要搭讪,也烦请打听清楚我叫什么再来吧?我叫沐、凝。” 亏得她还心里有些难受,险些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忘记了什么,莫非这人真是自己的旧相识? 可听到他喊这个名字,沐凝才发现自己高估他了。 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人分明就是个碰瓷儿的! 沐凝这态度,终于让姜道臣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来。 先前见到她所丢掉的理智渐渐回笼,姜道臣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打量眼前的人。 虽然已经有三年未见,可她的相貌却几乎没有差别,一样的惊为天人。 他攥了攥拳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眼前人的长相,便是让他失控的来源。 “你确定,你叫沐凝?” 说这话的时候,姜道臣依然无法控制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太像了。 与他记忆中,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说自己不是,怎么可能? 见姜道臣这眼神,沐凝冷笑一声,嘲讽道:“我与你素不相识,凭什么要跟你解释我是谁?” 她说这话的时候,往后退了一步,让自己离姜道臣远了几分,继而冷声道:“还有,这位客官,我这儿虽然是酒馆,却不接待疯子,所以你可以走了。” 这人生的很好,可惜就是脑子不大好使,平白糟蹋了这一副好皮箱。 这话说的坚定,然而那眉眼中却依旧有一股说不清的媚色。 姜道臣却是微微一愣。 不对。 他的云袖,从不曾有这样妩媚的做派。 而且,若她真的是云袖,又怎么可能会对自己这样的态度。 难道,真是他认错了? 他才想到这里,咳嗽了一声,先是施了一礼,继而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方才失态,请姑娘原谅。” 大抵是因着现在理智回笼,所以姜道臣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梳的是妇人的发饰。 所以……她已经成婚了? 这个认知,不知怎的让他有些不大舒服。 眼前男人方才还是一副骚扰她的模样,不想这才片刻功夫,居然就恢复了正正经经。 沐凝有心不接待他,只散漫道:“抱歉,我现在打算打烊了。” 万一这人再发疯怎么办?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个男人,她就觉得从心里偷出来一股不舒服劲儿,堵得她有些喘不上来气。 可沐凝又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儿。 谁曾想,她才说到这儿,却见姜道臣从自己的怀中摸出一块银子来,放在酒桌上,反问道:“打烊了?” 既然她咬死自己是沐凝,那他就暂且信她,只是,却不能就此走了。 毕竟,他还有秦峥交代的事情没做呢。 那黄白之物格外晃眼,沐凝顿时觉得心头一跳。 她一向爱财如命,开酒馆的目的之一,也是想赚一笔的。 不然做什么不好? 是以现下这银子摆在面前,她就有些不太冷静了,只是声音里却还带着克制:“你这是什么意思?” 见状,姜道臣复又拿出一锭银子来,同样摆到了桌上,淡淡道:“沐老板开门做生意,我过来买酒喝,您不会不卖吧?” 这银子就在面前,不挣才是傻子呢。 沐凝只觉得那口郁气瞬间消散,直接便将银子给扫了过来,眼里分明带着兴奋的光,可声音却还带着几分淡漠:“生意自然是要做的,客官要喝什么酒?” 想不到这人脑子不正常,人倒是挺大方的,既然如此,若不借此机会敲诈他一笔,岂不是对不起自己这个酒馆消耗了那么多? 但不知道为何,她将银子扫过来的时候,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她曾经也做过这事儿么? 而姜道臣,因为她这动作,而有些心头狂跳。 太像了。 长相、性格、就连这爱好都一样。 她真的不是云袖么? 姜道臣蹙眉思索,然而不等他想出来什么,就听得面前吧嗒一声响,旋即便见一杯酒放在他的面前。 “这是?” 眼前是一盏白玉杯,内中盛着澄清的酒。 沐凝弯唇一笑,随手捏了一片花瓣,丢在了里面,散漫的笑道:“客人要的酒——南风知我意。” 听得她这话,姜道臣几乎都要气笑了。 他点了点杯沿,反问道:“二十两银子,沐老板就拿这个糊弄我?” 即便是方才在走神,可姜道臣向来一心多用,方才也真真切切的看着呢。 这分明就是一杯最普通的女儿红,外加一片花瓣罢了。 外面二十两银子他能买回来五坛酒,到了她这儿,就拿这么个玩意儿糊弄自己? “您这买卖,做的可够一本万利的。” 听得姜道臣的嘲讽,沐凝却笑得漫不经心。她就站在姜道臣的面前,轻慢的笑道:“对啊,我是奸商,客人若是嫌弃,也可以不喝啊。只是这钱,我可是不退的。” 她说到这儿,一面便要将那杯酒端走。 这人是个冤大头,瞧着又是书生模样,真打起来,约莫不是她的对手。 正好她今日被他坏了心情,这二十两银子,就当给她的补偿好了! 沐凝的打算极好,奈何她才伸出手来,却被姜道臣直接拿折扇给摁住了。 “沐老板这奸商,倒是做的顺手。” 兴许是因着这张脸,姜道臣连摁着她的动作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也正是因此,直接便被对方将手给抽了回去,一面撸了袖子揉手腕:“奸商又如何?客人若不乐意,下次不来就是了。” 这人还真是够粗鲁的,竟然直接摁她的手腕。不过这人的力气也是够小的,这般弱鸡,也不知是谁家的纨绔公子哥儿。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姜道臣脸色一变,下一刻,她的手腕便被他一把捏住。 男人手指用了大力,铁钳似的死死地攥着,眸子都染上了赤色。 “你的胳膊上,是什么?” 沐凝才在心里吐槽他的力气不大,谁知转眼就被打了脸,她下意识想要挣脱来,却发现这一次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她又气又急,声音里刻意做出的娇嗲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羞恼:“放开!” 被他这么突然袭击,沐凝根本就没听清楚他方才跟自己说的是什么。 姜道臣对她的挣扎视若无睹,只是依旧一字一顿的问道:“我问你,这疤痕哪儿来的?” 这一次,沐凝却是听清楚了。 她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胳膊,见手臂内侧有一处疤痕。 疤痕的年岁有些久远了,然而却还看的出狰狞来。 大抵是姜道臣的神情太过可怖,所以她呐呐的回道:“这……这是我的胎记啊。”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沐凝又忍不住有些脸红,咬牙道:“你这个登徒子,快放开我!” 才刚说这人有点正常了,他竟然就开始轻薄自己,光天化日的,他也太不要脸了些! 然而沐凝却怎么都挣脱不得。 男人的手掌炙热且有力,抓着她的时候,沐凝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落入了虎口。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放开我!” 第454章这人……哭了? 可姜道臣却没放。 他死死地凝视着沐凝,咬牙道:“八岁那年,你不甚打翻烛火烫到了胳膊,伤口还是我给你包扎的,之后这里便落了疤,再消除不得。现在,你跟我说这是胎记?莫云袖,事到如今,你还要跟我装疯卖傻么?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 大抵是被触动了心中事,他的眼眶都红了起来,沐凝抬头看的时候,竟然恍惚觉得看到了泪意。 这人……哭了? 可不等她反应过来,便见姜道臣颓然似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当时未曾第一时间去救你,是我的错。你想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可是云袖,你不能不认我……” 一个云袖出口,让沐凝的心骤然一疼。 她努力的想要让自己保持冷静,狠狠地推开他,冷声道:“还没喝酒呢,你就先在我这儿撒酒疯?你编的故事不错,可惜我这本来就是胎记!” 她的记忆没错的,自己这虽然像疤痕,可的确是胎记。 沐凝说到这儿,复又指着他道:“还有,我不管你是谁,要耍神经病去别的地方,我这儿不欢迎你!” 她的眼中没有半分躲闪,坦坦荡荡的模样,让姜道臣的理智归位了几分。 原本他是十分笃定的,可现在,却又迟疑了。 她的神情不似作伪,姜道臣却是深吸一口气,反问道:“你不信我?” 他说这话时,不知想到了什么,从自己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块手帕来,道:“那这个呢,你总该认识吧?” 那帕子是纯白的,上面以红线绣了一朵曼珠沙华。 本是不吉利的花,偏生上面还写了两句话:若得郎君顾,九死而不悔。 那样的缱绻神情,又带着几分偏执决绝,让沐凝的心骤然一疼。 她下意识蹙眉,连手指都带着几分颤意,指着门外道:“出去——” “你……” 姜道臣才开口,就见沐凝的声音越发沉了下来:“我说,你出去!” 女子的声音不大,然而内中的寒意,却让姜道臣的脸色也跟着白了几分。 眼见得男人将手帕收好,转身出了门,沐凝则是快步走过去,将房门骤然合上。 大门隔绝了视线,沐凝脱力似的在地上坐了下来。 衣裙逶迤在地,美人被衣服包裹在其间,像是一朵盛放的花。然而此时,这花却带着凋谢的征兆。 她死死地捂着心口,只觉得那里的疼痛仿佛能凝结成实质。 似乎有人抓着一把刀,狠狠地在捅她的心口。 她锤了一下疼的几乎爆炸的头,视线落在自己胳膊上,却又怔住。 她一直记得,这个是胎记。 可是……是谁告诉她来着? 沐凝下意识蹙眉,想要努力的思索,可除了这话之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惜她是个孤儿,没有父母,否则便可以问个清楚。 可…… 又是谁告诉的她,自己是孤儿的? 沐凝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什么缠绕住似的,分明一切都记得,可那些内容却像是被人填充好了似的,又什么都想不清楚。 黑猫在她旁边徘徊,沐凝却觉得眼前一阵天昏地暗,捂着抽疼的心口,直直的倒在地上。 恍惚中,似是有什么声音在喊她:“云袖,云袖……” 那声音带着怪异,像是小孩子,又不大像。 沐凝只觉得眼前一阵昏昏沉沉,什么都看不真切,似是被一片浓雾所包围着。 黑猫跳到她的身边,咬着她的衣服,踩她的脸。肉垫带着柔软的热度,让她混沌的脑子渐渐趋于平静。 半日之后,沐凝方才渐渐地睁开了眸子。 那一双妙目里满是茫然,她先是四下看了一圈,待得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后,复又习以为常的捏了捏眉心,继而一把抱过来身边的猫,自言自语道:“阿芒,我是不是又犯病了?” 黑猫不会说话,被她抱着,难得的乖巧在她怀中卧着,只是脑袋却是嫌弃似的别了过去:“喵呜——” …… 被沐凝赶出来之后,姜道臣在门外站立了小半个时辰。 他几乎是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口,一双眸子里失了焦距,似乎连脑子都空了下来。 眼前人分明每一处都是记忆中的模样,可为什么她会如此坚定的说自己是另外一个人? 姜道臣想不透,他身为大理寺的官员,一向见微知著,可是见到沐凝后,却发现自己的所学都被丢到了脑后。 她没有破绽。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姜道臣以为,是不是自己真的如她所言疯了。 酒馆之内毫无动静,姜道臣不知自己站了多久,才渐渐地回过神儿来。 他先是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这个酒馆,伸出手来,想要再次叩响门扉。 可不知想到了什么,下一刻,他却又缩回了手。 日光正好,他离开的时候,身影被拉长,孤独而又寂寥。 幸好大理寺内一如既往的热闹。 “姜大人回来了?” 所经之处,都有人与他问好。 姜道臣一一点头应了,这一路走来,他的情绪已然被掩盖的十分好,失魂落魄都被掩盖在了温和的面具之下,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端倪。 秦峥正在写折子,见他进来,点头道:“回来了。” 姜道臣行了礼,应声道:“是。” 二人寒暄了几句,秦峥忙完了手边事,见他要出去,复又问道:“对了,酒馆那个老板,你查的如何了?” 听得秦峥的问话,姜道臣下意识脚步一顿,旋即若无其事道:“目前来看,毫无异样。只是我觉得不大对劲儿,还需的再深入调查。” 对于他这话,秦峥倒是没怀疑什么。 毕竟先前那沐凝给他的感觉也是如此,这女人让他熟悉,可却又想不起来。 念及此,秦峥复又加了一句:“若无方向,可翻过往案宗,我怀疑她跟某桩案子有关。” 能让他记得,却又对不上号的,如果不是见过本人,那说不定就是卷宗上了。 闻言,姜道臣的手微微蜷缩一下,旋即应声道:“是,我这就去。” “倒也不必太过着急。” 秦峥叫住他,见他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因嘱咐道:“若是累了,这几日就歇一歇。” 先前他跟郑怀洛去查河道的事情,京中都是姜道臣盯着。他这两个月确实辛苦了,秦峥原就打算给他一个假,谁知他却不要。 这话听得秦峥的话,姜道臣依然是如此回答:“多谢大人,不必了,我在这儿待着踏实。” 他这几年鲜少回家,反倒是这大理寺,比家还要让他亲切。 见他这模样,秦峥叹了口气,到底是应声道:“也好,你去吧。” 姜道臣出去之后,先是去了一趟卷宗处,回来后便直接去了自己办公的房间。 寻常时候,他们都在同一处办公,可也有例外,诸如需的清心凝神的时候,便有各自的独处之所。 不过姜道臣这里,经常会有人会不请自来。 譬如说,郑怀洛。 他进来的时候,就见姜道臣正在聚精会神的看卷宗。 对于他这模样,郑怀洛丝毫不以为意,一面笑嘻嘻的问道:“我说老姜,下午要不要跟我出去一……” 话未说完,郑怀洛便将剩余的话憋了回去。 无他,随意瞟了一眼的功夫,他已然看到了那卷宗上的字。 那是天宝十六年,莫家谋反一案的卷宗。 郑怀洛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声的叹息:“怎么想起来翻这个了?” 从他的记忆里,自从姜道臣来了大理寺之后,翻阅最多的便是这个卷宗,他的闲暇时间,几乎全都用来查阅相关资料了。 可像是今日这般,在当值的时候查这些,却还是第一次。 第455章喝酒去? 郑怀洛的声音,让姜道臣回过神儿来,他抬眼看去,见郑怀洛的神情中的关心,将卷宗合上,道:“想起来,随便翻翻。” 他说到这儿,又见衣袖上还沾染着血迹,因蹙眉道:“怎不换衣服?” 闻言,郑怀洛顿时回神儿,故作无事的笑道:“这就打算去换了,你先忙着。” 他一面说,一面直接出门换衣服了,姜道臣则是将卷宗给收了起来。 等到郑怀洛再过来的时候,就见姜道臣的神情已然恢复正常了。 然而郑怀洛跟他共事多年,自然知道姜道臣此时的若无其事其实只是表象,就算他此时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郑怀洛也知道他这会儿的心情不算太好。 念及此,他又在心里无声的叹气。 说起来,当初姜道臣进大理寺的时候,他是知道缘由的。分明莫家的案子已然铁证如山无可翻身,可他却不信邪,这几年一直试图寻到证据,好为莫家脱罪。 凉薄的人见的多了,郑怀洛却还是头一次见到姜道臣这般,为了给一个准岳家的案子,浑然不顾自身的。 这颗心是好的,然而……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公平与正义。 哪怕,这里是大理寺。 他才想到这里,就见姜道臣问道:“来找我有事儿?” 闻言,郑怀洛这才回过神儿来,点了点头,道:“嗯,问你个人——你科举那年,跟你同批的学子里面,曾有一个叫周丰的,你可还记得?” 姜道臣心里装着事儿,听得他这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他才从自己的记忆里揪出来这么一个人,蹙眉问道:“周丰,就是那个同进士?” 郑怀洛翻了下记的资料,应声道:“对,就是他。” 这个人…… 姜道臣捏了捏眉心,回忆道:“当时我们接触并不多,这人生的皮相好,据说家境殷实,只是住在政七街的人,你也是知道的。” 政七街是寒门贵子所住之所,嘴里所谓的家境殷实,跟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比起来,其实还是归于寒门。 姜道臣倒是不在意这些,可是那个周丰学问不错,人品却有些不大敢恭维,他不大喜欢那种处事圆滑精于世故之人,所以便没有深交。 不过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我若没记错的话,他这些年一直在礼部供职,官位不高不低,但以他的背景,也算是不错的了。可是这人,有什么问题么?” 听得姜道臣说完,郑怀洛点头应道:“先前大人让我去查一个叫鸾莺的侍女,她跟这人是相好。” 且还不止如此。 郑怀洛说到这儿,又带着几分隐秘的八卦,悄声道:“可我却发现,他跟长公主,似乎也有些眉眼官司。” 周丰嘴甜,又会讨好人,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恐怕会是长公主下一个入幕之宾。 这话一出,姜道臣也不由得怔了一下,蹙眉道:“说话当心些,传出去,你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闻言,郑怀洛嗤了一声,道:“咱们大理寺的人,向来不说诳语,敢说出来就是有证据的。不过我看着这周丰怕是也就止步于此了,毕竟——” 郑怀洛说着,眉眼里也多了几分冷意:“小爷我要动鸾莺,打算先拿他开刀。” 长公主身边的人不是那么好动的,就算只是一个侍女,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郑怀洛想出来一条好路子。 这一对野鸳鸯自愿送上门来的,可不怪他郑小爷下手狠毒! 听得他这话,姜道臣便知道他想做什么了,因摇头失笑道:“你的野路子倒是多。” 寻常人谁会想出这办法来,也就郑怀洛了。 闻言,郑怀洛却是嗤了一声,道:“你懂什么,这叫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要不是自己先送了把柄给我,我能动到他头上?” 只是他话音未落,就见姜道臣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旋即,便见他眉眼含笑道:“郑大人,所言极是。” 他说到这里,站起身来,拿了公文朝外走去。 郑怀洛起先还有些纳闷,问道:“你笑什么?” 然而姜道臣却没有回复他。 郑怀洛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复又追了上去:“嘿,我说老姜,你这就不厚道了,小爷我才不是苍蝇!” 他这张嘴怕不是该扔了吧,居然自己骂自己? 奈何姜道臣已然到了秦峥的办公处,浑然不搭理身后这个犯抽的。 他方才自己待在房中独处,也是想静心,可惜被郑怀洛这么一闹,倒是将心思搅扰的七零八落的。 眼见得姜道臣回来,秦峥点头示意,随手递给他一叠公文,淡淡道:“你看看。” 姜道臣应声接过,见都是刑部送过来的,翻了翻之后,不由得失笑道:“刑部这人只剩下饭桶了?这种案子都往咱们这儿送。” 郑怀洛闻言,也跟着过来看了一眼,顿时鄙夷道:“饭桶都比他们强一些,丢了孩童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应该给五城兵马司么,何时咱们大理寺连这些鸡零狗碎也要管了?” 闻言,秦峥却是捏了捏眉心,道:“你们认真看。” 他话中带着几分严肃,终于让郑怀洛肃容,待得看到后面之后,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沉声道:“这……” 丢孩子不假,可一个月内接连丢了九个孩子,且这些孩子的尸首在昨日,都出现在了京郊的一个荒山。 这就很恐怖了。 最恐怖的是,这些孩子们身上的鲜血都被抽干,就像是……被吸干的。 姜道臣的神情也冷了下去,好半日,才道:“大人,您在怀疑什么?” 秦峥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淡淡道:“钦天监送来的信儿,说这是大荒之年、妖物作祟——你们信么?” “放屁!” 郑怀洛当先啐了一声,道:“那群老东西们一天到晚什么正事儿不干,就会扯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出来!” 秦峥嗤了一声,道:“皇上自然也不信,所以此事便交由大理寺来查。明日我过去一趟,道臣,你随我去?” 闻言,郑怀洛却是先开口道:“大人,这事儿还是让我去吧,虽说验尸我不在行,可若是看伤口细微处,我好歹比老姜强点。” 秦峥却是睨了他一眼,道:“鸾莺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 这话一出,郑怀洛顿时来了精神,笑嘻嘻道:“且等着吧,过几日让你看一出好戏。” 见这人的模样,秦峥就知道他必然没憋着什么好事儿,因笑了一声,道:“行,那我就等着。” 几人将此事定下来,姜道臣便捧着卷宗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得独处一会儿。 待得姜道臣走了之后,郑怀洛却是轻声问道:“大人,晚上的时候,一起喝酒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秦峥的桌案,发出的声音让秦峥无奈的蹙眉。 待得听得他这话,秦峥却是鄙夷的问道:“怎么,家里又回不去了?” 这话简直是郑怀洛的痛处,闻言顿时要跳脚。不过他还没蹦呢,先想起来正事儿来,复又叹了口气道:“不是,是老姜。” 他将方才的见闻说了,末了又道:“我猜想着,他怕是又犯轴劲儿了。您没看见,前几日他就失魂落魄的,今儿个我瞧着那状态,可是不大对劲儿。” 对于姜道臣的事情,秦峥是知道的,闻言斟酌了一番,点头道:“也好。” 他吩咐人给家里送了信,言明今晚晚些回去,待得日头西沉的时候,便跟郑怀洛姜道臣二人去了酒楼。 第456章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么? 姜道臣起先还不想去,后来见秦峥也去,方才应了下来。 不过却是问道:“大人跟我们去喝酒,嫂夫人不怪罪么?” 闻言,郑怀洛顿时睨了他一眼,道:“咱们大人之前也是时常出来的,现在虽然成了婚,可小嫂子明事理,自然不会限制他的。是吧,大人?” 见郑怀洛这模样,秦峥赠送了他一个冷眼,转身便上了马。 要不是为了姜道臣,谁乐意出来喝酒,香香软软的媳妇,抱着不舒服么! 郑怀洛里外不是人,反过来瞪了一眼姜道臣,也随着跟了上去。 酒楼是他们常去的,到了之后,一行人要了酒菜,便让小二下去了。 起初姜道臣神情还算是正常,可到了酒过三旬后,神情便有些茫然。 见他这状态,秦峥也不由得微微蹙眉。 姜道臣这模样,倒是让他想起来这人才到大理寺的时候。 那时他一心只装了一件事,见人的时候虽然带笑,可也是阴郁的。 也是后来,才渐渐地瞧着正常了些。 现在,怎么又成这样了? 他才这样想着,就听得姜道臣不期然开口道:“大人……” 听得他叫自己,秦峥拿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应声道:“怎么了?” 姜道臣开了口,却又不知该怎么说,他呼了一口气,方才迟疑的问道:“您说,这世上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么?” 今日他所见不是假,可沐凝的反应也不是假。 在大理寺待了这几年,他的眼力劲儿还是有的。沐凝的确不认识自己,且她也没有撒谎。 可是,她的长相和她的伤疤,却又印证着,那应当是他的云袖。 会是他认错了么? 听得姜道臣的话了,秦峥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反问道:“白家的事情,你从头盯到尾,你觉得呢?” 白无渊和白临渊,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可不过是有心人伪造出来的赝品罢了。 连树叶都没有一模一样的两片,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这话一出,姜道臣的神情却多了几分冷意。 是啊。 没有人会完全一模一样,除非,有猫腻。 或者,阴谋。 那么,这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沐凝,她又属于哪一种? 感受到姜道臣的阴郁,郑怀洛却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苦口婆心道:“老姜啊,其实人这一生,也不过白驹过隙,短短几十年光景而已。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儿,可是,人总归是要往前看的。” 把自己陷入过往里不可自拔,不是一件好事。 为了那些过往赔上自己的一辈子,更是不明智。 听得郑怀洛这话,姜道臣点了点头,却是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何尝不想往前看? 但有些人,是被刻在骨髓里,深入血液中,与他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若要让他忘记,除非他走了黄泉路,喝了孟婆汤。 可就算如此,兴许下一世,依旧忘不掉。 …… 秦峥回去的时候,已然是深夜了。 府上的灯笼次第亮着,为他照亮了一条回家的路,而那道路的终点,有一室的光华如水。 女子坐在窗前,正仔细的缝着袖子的最后一部分。 她眉眼低垂,神情温柔,端坐在那里,美好的像是一幅画。 秦峥连呼吸都放轻,生怕会惊扰到眼前的姑娘。 反倒是姑娘先感受到了他的气息,抬起头来。 漫天星河入了她的眼,落在了他的心。 “夫君,你回来了。” 顾九放下针线,将衣服搁在一旁,便起身过去扶他,一面笑着问道:“可是喝多了?” 都不必凑近,顾九便可以闻到秦峥身上的酒气。 见状,秦峥笑着摆手,将顾九搂在怀中,满足的吸了一口气,这才轻笑着道:“没有喝多。” 顾九无奈的任他抱着,心内却腹诽道,这还叫没喝多…… 她拍了拍秦峥的后背,一面将人扶到了桌案前坐下,一面回身吩咐道:“去给大人端一碗醒酒汤来。” 傍晚的时候,下人们去梅园传信,说是秦峥今夜跟人出去吃饭,要晚些时候回来。 顾九那时候就怕他喝多,所以回家后第一件事便是吩咐人煮了醒酒汤。 果然,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待得白术端来之后,顾九摆手让她去了,嘱咐了人去打水来,自己则是将醒酒汤端给了秦峥:“喝了吧。” 秦峥依言接了,喝完之后,这才轻笑道:“真不曾喝多,只是晚间跟道臣他们吃饭,酒不慎洒在身上,故而味道大了些。” 他说着,眼见得下人端了水来,自去洗漱之后,果然身上味道散去了不少。 眼见得顾九去收拾衣服,秦峥却是神情一亮,笑着问道:“给我做的?” 明明就是给他做的,可秦峥这么一问,顾九反而有些害羞,故意道:“不是。” 然而她的神情已经出卖了自己,秦峥笑着将衣服拿了过来,自己比量了一番,便见顾九无奈的笑道:“您别着急,还差袖口没收好呢。” 见状,秦峥却是连人带衣服一起搂在怀中,笑着问道:“还说不是做给我的,嗯?” 他说话的时候,呼吸洒在顾九的耳边,倒像是顺着入了她的心头似的。 顾九一时有些羞涩,推了他一把,却没把人推开,最后只能叹息道:“时候不早了,您快些睡吧。” 她转移话题,秦峥笑着放开了她,待得顾九收拾好后,却是一把将人给抱了起来。 顾九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去抱他的脖颈,失声道:“您做什么呢。” 秦峥眉眼笑意不变:“夜深了,夫人该休息了。”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灼热,让顾九的脸越发红了起来。 这话中的意味,她再清楚不过了。 …… 顾九这夜,直到子时过后才得以真正的入睡。 她被折腾的昏昏沉沉的,待得清洗过后,无意中见秦峥的表情有些凝重,因问道:“夫君,你可是有心事?” 闻言,秦峥摇了摇头,将她抱了过来,道:“没有,睡吧。” 男人抱着她,手掌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像是哄孩子似的动作。 顾九被他这么拍着有点犯困,可旋即却又想起来另一件事儿:“可是晚上吃饭时,遇到不开心的了?” 说起来,他已经许久不这么单独为了吃饭出去了,难不成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秦峥摇了摇头,倒是先想起来个别的,因笑着道:“道臣说今日见你了,可是买酒送义父的?” 他猜测的倒是准,顾九眼中顿时多了些笑模样:“嗯,师父今日已经开封一壶了,说酒是好酒,这方子也独特,且里面还夹了药用,下次他得了空,也要去店里看看呢。” 闻言,秦峥倒是若有所思。 今日姜道臣没查出来什么,说不定庄子期会有收获,毕竟,他医毒无双,没什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若是他都说无事,那想来这人就是安全的了。 念及此,秦峥点头应了,想了想,又道:“晚上的时候,我其实是陪着喝酒去的。” 原先秦峥心中无爱,尚且不能理解,为何一个人能做到这个地步。然而现在有了顾九之后,他倒是理解了对方。 若是有朝一日顾九出了什么事情,怕是他也会如姜道臣那般。 听得这话,顾九抬眼道:“是他们有什么事儿么?” 秦峥点头道:“是姜道臣,我是不是从未跟你说过他的事?” 见顾九摇头,秦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斟酌了一番,方才轻声道:“这事儿说起来,话就长了。” 第457章青梅竹马 姜家在上京,认真论起来,只能算是新贵。毕竟从父辈们才入朝堂的,到底是比不过百年世家。 世家与新贵们向来水火不容,但姜家却不同。 因着姜老爷子会做人,姜家当年甚至攀上了一门世家的好亲事。 那便是莫家。 “莫家……等等,是那个因谋反之罪,被抄家的莫家?” 顾九神情震惊,她是知道莫家的,毕竟顾家在成为皇商之前,莫家可以说是家中最大的顾客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年莫家出事,爹爹还感慨了良久。 一朝见他门前喧嚣,一朝见他云散烟消。 秦峥倒是不意外顾九知道莫家,毕竟这事儿当年闹得极大。 他点了点头,应声道:“正是这个莫家,莫家跟姜家交好,还将两家孩子订了娃娃亲。莫家小姐与姜道臣自幼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谁知一朝莫家被牵涉到了谋逆大案之中,而姜家——” 姜家趁机远离了莫家,且还以娃娃亲不算为由头,与他们彻底撇清了关系。 至于莫家,男人处死、女人冲了军妓,时年满十五岁的莫小姐,自然也在此列。 而那时的姜道臣,被他父亲关在家中,严加看管。 “那……后来呢?” 顾九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像是被人攥住似的,当年的事情,她还小,所以知道的不甚清楚,现在听来,却觉得有些唏嘘。 秦峥垂眸,叹息道:“后来,姜道臣终于从家中逃了出来,想要去牢中赎人,才知道自己晚了一步,人已经被送到军营了。” 所有被充做军妓的女子,在牢中的时候,若是关系到了,其实是可以花一笔钱赎出去的。 带走之后,或做玩物,或转手卖了,都可大赚一笔。 只是莫家小姐有些特殊,当年她在京中的时候,曾经露面过,传言此女貌若无盐,又性情泼辣,所以无人肯花钱去买。 知道她入了军营之后,姜道臣又托了关系,独自一人跑到江北大营。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之后,发生过什么。 只知道他回来后,发奋似的埋头苦读,当年便中了状元郎。 “再后来,他拒绝了圣上亲笔恩赐的翰林院,自请入了大理寺。”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愣住,下意识道:“大理寺,不是专查大案的么?” 甚至于,有些时候还会查铁案。 顾九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抬起头来,迟疑的问道:“难不成,他想翻案?” 秦峥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想到答案,点了点头,道:“嗯,他想翻案。” 郑怀洛曾经无意中听到过姜道臣说起往事,那是醉酒之后了,只听他寥寥数语,说什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秦峥后来也曾经用密卫查过这事儿,得到的结果也不甚详实,只知道,那个女子失踪了。 军中说她死了,也有人说她逃出去了,甚至有传言,说她变成了妖怪,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流言纷纷,但唯有一点可以确定,姜道臣当年兴许见过莫家的旧人。 大抵这才是他要翻案的重要原因。 他想为莫家找出真相,也想给自己那个遍寻不见的青梅,求一个公道。 然而这世上,名声利益都好得,唯有公道,太难求了。 姜道臣入了大理寺三年,这期间不知用了多少法子,查了多少卷宗,却始终没有头绪。 甚至在秦峥看来,这样的一桩案子,终其一生,也很难找到答案。 但唯有他,依旧还在坚持着。 …… 听得秦峥说完,顾九却是忍不住叹息一声。 见她这模样,秦峥摸了摸她的头,道:“不过,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说不定有一天,他真的找到了真相呢?” 闻言,顾九也跟着点了点头,道:“我觉得,会有这么一日的。” 她只是想起来,后来姜道臣是在刑部的。 所以,他去刑部,是为了翻案么? 前世里,她也没有听到朝中有什么消息传出来,所以至少在那时候,他是没有翻案的。 也不知道今生,他会不会如愿以偿。 见顾九的神情都有些低迷,秦峥则是将人抱在怀中,轻声道:“夫人不是一向最说话灵验的么,况且你知道的,这世上的正义,终将会到来。哪怕,它来的迟一些。”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却是忍不住勾了勾唇,重重的点头道:“夫君说的对。” 她其实知道,秦峥这是在哄自己,这世上有正义,可与正义相对的,却是黑暗。 正因为相对,所以才更显得正义难能可贵。 她并非什么都不知道,可却依然愿意待这世界怀抱以善意。 因为,这世上总有些人,在用自己的行为甚至生命来告诉他们,善良是值得的。 …… 翌日一早,顾九起床的时候,秦峥已经上朝去了。 身边的褥子已经凉了,可见男人走的有多早。 顾九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见并不算彻底的亮,只是她早已睡不着,索性直接便起身了。 林氏回了梅园住,府上只她一个人。中秋时节的各项都已经采买妥当,顾九闲来无事,索性又去了店里。 前两日的时候,金玉斋又上了新的药妆,因着先前的药妆,那些贵妇们已然看到了效果,所以这一批药妆上的时候,几乎是被抢购空的。 账目十分好看,顾九也有些心情愉悦。 她嘱咐了掌柜几句,让他谨防那些偷师做假冒的人,又交代了给香先生们多加了一成工钱,方才预备走。 谁知还没出店门,倒是见到了个熟人。 “沐老板?” 来人正是沐凝。 二人相遇,沐凝脸上的笑意如沐春风:“给夫人见礼。” 见状,顾九笑着将人扶起来,一面笑着问道:“可是要来挑胭脂?” 闻言,沐凝点头应了,声音里一如既往的娇软:“听人说这金玉斋的胭脂最是一绝,妾身特意过来看看。倒是夫人您,也是来买东西的么?” 顾九弯唇一笑,道:“唔,我是卖东西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让掌柜的将店里卖的好的胭脂并着药妆一同拿了过来,自己则是引着沐凝去了二楼:“沐老板看看有什么喜欢的,随便挑。” 沐凝诧异一笑,道:“这倒是巧了,先前是夫人撞到我店里,现下倒是换了我,可见咱们是有缘分的。” 顾九抿唇笑道:“既是有缘分,那沐老板日后也要多光顾我店里的生意才是。” 她说的一本正经,只是眉眼里满是调侃的笑意。 沐凝也不由得失笑,应声道:“那是自然,只是看在咱们相识的份上,我可要跟夫人杀价的。” 顾九笑的眉眼弯弯:“沐老板只要肯多给我尝店里的新酒,便是赠你又如何?” 闻言,沐凝也不客气,只笑道:“如此,咱们便说定了。” 她一向健谈,且又有一把好嗓子,顾九听她说话,便觉得舒适不已,闻言越发笑了起来。 因着遇见了,顾九便不着急走,在店里又坐了一会儿。 沐凝挑选了几款胭脂,顾九直接让掌柜的打包了,眼见得她要给钱,因笑道:“前朝有先贤摘桃花换酒钱,我如今拿香膏换酒,不知沐老板肯不肯?” 这话一出,沐凝越发笑的妩媚:“可惜夫人是女儿身,否则莫说是换酒,便是换走妾身,也是愿意的。” 分明是说这样露骨的话,然而美人上挑的眉眼,倒是引得顾九身为女子,都有些被诱惑道。 她咳嗽了一声,笑眯眯道:“那可不成,我这颗心,只忠于夫君一人,怕是要让沐老板失望了。” 第458章这是什么香? 二人你来我往,到了最后,却是都笑了起来。 待得临走前,沐凝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笑道:“今日阳光甚好,妾身下午酿酒,夫人若是无事,来我这里喝酒?我给你调一杯新酒,只夫人一人,别人可喝不到。” 这几日,顾九喝了几次沐凝酿的酒,越发觉得这人是个奇人。 如今听得她这话,越发有些心动,因笑着应道:“既是沐老板相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得了她的应诺,沐凝弯唇一笑,无限风情的转身走了。 只是那步子里,都带着勾人的妖娆来。 顾九从未见过如她这样的女子,不得不承认,心里是有些艳羡的。 与自己不一样,沐凝似乎去过许多地方,且又有独门手艺,单这酿酒的绝活,便足以养活她自己。 虽说世道对女子艰难,可她也闯出了一条路。 念及此,顾九复又垂眸一笑,越发对下午之行有些期待。 …… 因着许了沐凝的邀约,所以下午的时候,顾九只去了一趟药铺。 先前掌柜的便让人请她,说是寻了几个徒弟,让她过来掌眼。 顾九过来看了之后,见这几个人都是眉眼清正的人,心中暗自点头,不过她到底阅人少,让徒弟们都回了后院之后,自己则是跟掌柜的单独说话。“后日,我带一个人过来,届时咱们再定。” 这事儿,还是得让庄子期过来看看。 闻言,掌柜的自然笑着应诺,复又笑道:“是了,还有一件事儿——” 他说着,拿出来一个契约道:“您先前说的那个产草药的村落,我亲自去了一趟,果然如您所说。所以,我便自作主张的跟他们定了药草,不过都是您所需之物,请您过目。” 顾九依言接过,见这些价格跟先前她与庄子期询问的差不多,因笑着点头道:“掌柜的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还劳烦您跑一趟,辛苦您了。” 听得这话,掌柜的温声笑了笑,道:“无碍的,此番只要能不愧您的嘱咐,我便放心了。” 顾九又看了一眼那契约上的条款,心中越发放下了一颗心,又嘱咐了他几句之后,约定了后日过来,这才出了药铺。 如今这几样事情都办妥当,只等后日庄子期来了之后,便可以进入正轨了。 念及此,顾九眼中笑意越发多了几分。 等这事情做起来,也算是可以圆了师父跟她的心愿了。 但愿,师父会满意自己做的这一切。 …… 先前顾九跟沐凝约定下午过去,可是真的到了有家酒馆的时候,已然是夕阳时分了。 出乎意料的,大门却是关着的。 顾九站在门口,微微蹙眉,想了想,到底还是敲了敲门。 房中瞬间传来动静,却是黑猫的:“喵呜——” 顾九听到这声音,不由得笑了笑,勾唇温柔叫道:“阿芒。” 黑猫应和她似的,顿时在房中挠了挠门:“喵。” 不过片刻功夫,便听得女子的声音响起:“阿芒,不许挠门!” 说这话的时候,女子一面将门栓打开,待得看到门外的顾九,顿时轻笑道:“夫人来了,快请进吧。”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便见黑猫先朝着顾九扑了过来。 有了这几次的见面,顾九已然知道它毫无恶意,只笑着将阿芒抱了起来,一面笑着问道:“这么热情,可是想我了?” 事实证明…… 阿芒想的依然是她的荷包。 胖猫在她的怀中不得安生,一双雪白的爪爪去勾她的荷包,轻车熟路的像是做过许多次似的。 顾九无奈一笑,下一刻,便见沐凝拎住了它的后颈皮。 难为这只胖猫,生的那样胖,连后颈皮都好几次,这会儿被人拎起来,竟还滴溜溜的打转。 它被辖制住,顿时不满的嗷呜了一声,却在脑门上挨了一巴掌:“回去老实呆着。” 沐凝说着,一面将它丢到地上。 旋即便见黑猫不满的舔了舔爪子,狠狠地搓了下自己的脸,转身奔着桌案下面去了。 沐凝歉疚的一笑,也不理会它,将顾九请了进来:“秦夫人,快请。” 她说着,又过去收拾了一张桌子,笑道:“早先说请您过来,不想自己倒是酿酒忘了时辰,夫人莫怪。” 顾九进来后,便嗅到一股奇特的香味儿,不像是酒,却有些像熏香。 只是这味道,她却从来没闻过。 “沐老板可是点熏香了,不知用的什么,这味道倒是稀奇。” 顾九自己也会做香,可这样的味道却是第一次闻到。 说是馥郁,却又染了些烈,其中似乎又沾染了别的。 没来由的,让顾九响起杀伐的战场。 她没有见过战场,可那一瞬间,她想到的,却是秦峥先前在酒楼的杀伐。 残肢断臂,血流成河。 她骤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知怎的竟感知到了些许的危险。 这危险,是源于这个香。 念及此,顾九不动声色的将袖中银针滑了出来,面上倒是笑的漫不经心。 听得她这话,沐凝诧异的挑眉,道:“夫人的鼻子倒是很灵敏,您是说我新换的香吧?” 她说着,从角落里端出一个铜炉来,里面的香气袅袅上升。 沐凝将之递了过来,一面温声笑道:“昨日来了个北越的客人,赠我一袋香丸,妾身闻着好闻,方才便丢了一颗进去。夫人若是喜欢,我这儿还剩下几颗呢。” 她说着,又将那袋子找了出来,一并递给了顾九。 那味道,果然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顾九暗中留心,见沐凝神情坦荡,这才微微放下了些心,待得接了过来后,将之打开,见这香丸奶白色的一团,内中倒是可见星星点点的浅色。 颜色好看,可顾九却是一眼就辨别了出来。 “沐老板可知这香丸有什么作用?” 闻言,沐凝摇了摇头,笑问道:“不过是些香丸,作用大同小异吧?不过我听昨日那个客人说,可以安神呢。” 顾九留神看她,却见沐凝自己又拿起来闻了闻,叹息道:“不过我却觉得他在说谎,这味道,我闻着就不大想睡。” 女子说话的时候,声音不自觉的绵软,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勾引。 这种不自觉,让顾九倒是降低了些戒备。 她无奈一笑,将香丸拿了下来,道:“夫人还是远离这些吧。” 听得她这话,沐凝诧异的挑了挑眉,问道:“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她说到这儿,又想起来顾九是做香的,因呐呐的问道:“可是这香不好?” 见她这模样,顾九越发确定她不知道,因将香丸装起来封好,又拿茶水浇灭,方才道:“这香是好香,可惜里面添了一味曼陀罗,的确会叫你入梦,却不会安神。” 一味曼陀罗,可引人入幻境,那些梦魇与妄念,都会滋生出来,叫你挣脱不得。 沐凝脸上的笑意,在听到她这话的时候,瞬间僵住了。 好一会儿才道:“这么吓人么?” 她说着,又后怕似的将香丸都给丢到了一旁的纸篓里,想了想,问道:“要不,妾身把它们都烧了?这些可是祸害!” 见状,顾九笑着摇了摇头,道:“沐老板若是想这附近都飘着这味道,大可烧一个试试看。” 沐凝眉心微蹙,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后怕:“那……怎么办?” 她这模样,倒是与长相有些相配了。 美人捧心,总是叫人多怜惜一些的:“后院挖个洞,埋了吧。” 听得顾九这话,沐凝也不犹豫,道了一声稍等后,自己便拎着纸篓快步去了后院。 第459章客人赠你的? 待得她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然空空如也了,不过指甲上却是沾染了些许泥土。 见顾九在原地坐着,沐凝拿帕子擦了手,一面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今日若不是夫人告知,怕是妾身夜里真的中招了。” 她说着,一面跟顾九郑重道谢。 见状,顾九摇头失笑,让人起来后,又问道:“你方才说,这是一个客人赠你的?” 沐凝应声,蹙眉道:“听口音乃是北越的人,生的高大威猛,相貌有些凶,说话倒是客客气气的。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竟送了我这样一个祸害。” 说到这儿,沐凝又歉疚道:“幸好夫人你认得这个要命的香丸,不然妾身就要遭殃了。” 听得沐凝的描述,顾九却是神情微蹙,骤然想起一个人来。 前几日的时候,她店里也来过一个疑似北越的人,那人的相貌,倒是与沐凝所叙述的别无二致。 可是,这曼陀罗乃是西域独有的花,连她也是因为庄子期,才得以认得,那北越人怎么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顾九心里存了疑惑,打定主意晚上要跟秦峥说一说,面上则是不动声色的笑道:“我也不过误打误撞,沐老板也无需太过担心,这东西虽说有害,可也只是当下,十二时辰后效果便散了,不会有后续危害的。” 闻言,沐凝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心口道:“如此,妾身便放心了。” 美人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尤其是她轻抚心口的时候,更带出几分不自知的魅惑来。 饶是顾九同为女子,也不由得在心中叹息,这种风情,还真不是谁都有的。 沐凝大抵是定力很好,不过慌了一瞬,片刻便恢复正常,她到底还记得今日邀请顾九前来的目的,因挑眉笑道:“夫人且稍后,妾身为您调杯酒压惊。” 与寻常酒馆不同,沐凝是将不同的酒混合在一起,顾九留心看她的动作,见她举手投足都带着赏心悦目,越发被吸引了心神。 琉璃盏盛酒,内中颜色清浅,却是一层层波光似的,光是瞧着便足以赏心悦目。 沐凝调制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给了顾九,自己则是轻笑道:“妾身也得喝一杯,压惊。” 她与顾九碰了杯,将酒一饮而尽,便见一旁的黑猫不知何时又踱步而来。 黑猫身形滚圆,倒是一个灵活的胖子,它轻巧的跳上了桌,当先要对着那杯酒下手。 顾九见状,不由得将酒杯端走,一面笑道:“你可喝不得这个。” 奈何阿芒是个馋猫,见顾九端走,顿时不满的抗议:“喵!” 下一刻,它就被直接拎到了沐凝的怀中。 沐凝抚了抚它水滑的皮毛,一面叹息道:“怎养了你这么个馋猫?” 顾九弯唇一笑,不知又想到什么,因道:“沐老板这猫倒是养的好,像是能听懂人说话似的。” 她这几次见阿芒,总觉得它聪慧的过了头,虽说自己没怎么跟动物接触过,可也觉得,寻常小猫不该这么聪明才是。 才想到这儿,便见沐凝挑眉笑道:“可不是,说起来也是我与它的一场缘分,半年前我游历时,于路上捡了它,这小家伙为了我手中一条鱼,跟了我整整一日。我瞧着它可怜才将它养了起来,谁知倒是个又馋又懒的。” 说到这儿,沐凝又捏了捏阿芒的肉爪,大抵是美人怀抱太过舒适,黑猫非但没有逃跑,反而还附和的叫了一声。 见状,顾九的神情也温柔了下来,伸出手来摸了摸阿芒,顿时引得对方将脑袋去蹭她的掌心。 这样的乖顺,让顾九眼中盛满了笑意,一旁的沐凝见了,因笑道:“它倒是跟夫人投缘。不瞒你说,我这猫瞧着脾气好,实则是个野惯了的,旁人它鲜少肯亲近。” 顾九弯唇一笑,道:“是么,可见我与沐老板也是有缘的。” 不得不说,沐凝的确有让人放松的能力。 七月末的天,日光已经不那么烈,微风袭来,吹到酒馆内,酒香被风一吹,带着缱绻的微醺。 女子柔软的声音,比三月的风还要缱绻动人,她爱极了酒,聊得兴起,便拉着顾九看自己的珍藏。 “这些都是我的不传之秘,不过妾身与夫人投缘,你生辰是几月,我开一壶生辰酒与你。” 闻言,顾九却是诧异笑道:“生辰酒?” 沐凝微微自得,笑道:“不错,这是按着生辰月份酿的酒,与花神系列不同,要比那个更费时费力,不过,包君满意。” 她这神采飞扬的状态,倒是褪去了几分妩媚,显出些许的本心来。 顾九见着,心中微微思忖,此时的沐凝,与庄子期见了药草颇有些相像。 二者都是痴,不过一个是医、一个是酒。 她才想到这儿,又听得沐凝催促她,因笑着回道:“我是七月,七月十四。” 她的生辰也不是秘密,有心人一打听便知道,所以倒是没什么隐瞒的,可沐凝的笑意却是一僵,顿了顿,问道:“中元节?” 顾九点头应了,见她笑容有些不大自然,因问道:“怎么,可有不妥?” 闻言,沐凝这才回过神儿来,意有所指的笑道:“那夫人的名字取得真不错。” 中元节极阴,她却取了个至阳的名字。 顾九笑着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点头道:“家中正是因这个生辰,才请的先生算了这个名字。” 这话一出,沐凝却是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笑道:“那我可要给夫人挑一杯好酒,至少,得配上这个名字。” …… 顾九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了。 这一下午,酒馆内只有她这一个客人,不过沐凝健谈,所以二人交谈倒也不觉得时光飞逝。 待得顾九走时,沐凝还有些依依不舍,抱着阿芒笑道:“夫人下次得了空,可要常来。” 这话说的,莫名让顾九想起了花街柳巷招揽客人的台词,只不过现下她也同为女子,且这里又是个正经地方。 顾九想到这儿,面上笑意越发盛了几分:“那是自然。” 待得顾九走远,沐凝这才收回了目光。 今日那香丸,是她拿来试探顾九的。 只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娇娇软软的秦夫人,居然还懂这些东西。 如今看来,迷香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她需的再想办法才是。 念及此,沐凝捏了捏眉心,回身的时候,直接便将门外迎风招展的“酒”字给摘了下来,换上了打烊的牌子。 这会儿时候还早,正是酒家生意最好的时候,她却是浑不在意,拎着旗子转身便回了房。 房门吱呀一声被合上,室内烛火昏暗,混合着馥郁的香味儿,倒是莫名给这里添了几分神秘来。 香气来的快,像是一瞬间便蔓延了房中,沐凝却浑然不觉似的,随手将旗子扔在桌案上,一面散漫道:“还想要你的手,就把香熄了。否则,妾身可不保证它下一刻会不会被拿来当我泡酒的原料。” 说这话的时候,沐凝随手给自己倒了一盏酒,却并未喝,只是拿着酒杯,在手中把玩着。 美人骨、白玉杯,波光流转勾人魂魄。 只是那内中的光华,却并非妩媚,而是杀机。 她这话毫不留情,下一刻便见房梁上跳下一个人来。 一双眸子狭长,眉飞入鬓,薄唇似笑非笑。 他着一身绛紫的长袍,腰间环佩叮咚,十指纤细,指甲似利刃一般,上面染着点点荧光。 虽打扮女气,却也能一眼看出是个男人。 第460章我剁了送你可好? 他嗤笑一声,声音极细,尖锐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生了棱角,刺在人的心上。 “阿凝若是喜欢我这双手,那我自剁了送你可好?”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伸出食指,却是直接去勾沐凝的下巴。 奈何还未碰到的时候,先被沐凝拿酒壶直接挡开:“后厨有刀,想剁我现在就成全你。” 女子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让男人嗤了一声,收回手,自顾坐在她的对面,鄙夷道:“如今你的架子真是大了,怎么,嫌弃我了?” 这话一出,沐凝越发觉得有些反胃,冷声道:“更正一点,我从未有一日不嫌弃你。” 她说话毫不客气,男人也觉得有些没劲儿,因收敛了笑容,淡淡道:“给脸不要脸,你可别忘了,这次过来是做什么的。” 沐凝捏着酒杯的手一顿,旋即沉声道:“若我没记错,这事儿似乎不归你管?” 男人气息一滞,眯眼打量眼前的沐凝,那目光蛇似的,在她脸上巡视了一圈,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笑了起来。 只是这笑容里,多了几分毛骨悚然。 “阿凝,七月十四可是个好日子啊。” 他这话一出,沐凝的脸上瞬间便沉了下来:“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你该知道,这个日子很合适。” 男人闲适的欣赏了下自己满是毒的指甲,旋即又拿那指尖在桌案上划了一个九字,啧啧赞叹道:“还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见他这模样,沐凝的神情越发难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旋即将酒杯扔在桌案上,漠然道:“司冥,你要兴风作浪,滚回去爱如何浪便如何浪,可在这儿,最好收敛着点。尤其是分清楚,谁能碰,谁不能碰!” 她便是生气,也是带着风情的。 被唤做司冥的男人,在见她薄怒微嗔的时候,却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只是那笑里带了刀子,让人见着十分不喜:“阿凝倒是说说看,谁不能碰?” 他说话的时候,伸出手来在沐凝的脸上捏了一把,旋即便被人给拍开。 那一巴掌十分重,司冥的手顿时便红了一大片,他却不以为意,甚至伸出舌头来,舔了舔被拍疼的手背,暧昧道:“这些年,唯一不能碰的,不就是你么?” 沐凝被他这动作恶心的够呛,冷声道:“这是上京,你动了秦峥的人,真当自己能全身而退?” “原来阿凝是关心我啊。” 司冥笑的渗人,一双眸子里满是浑不在意:“可你现在,不就是在动他的人么?再说了,咱们这种人,什么时候怕过官府?” “我跟你不同。” 沐凝懒得跟他说这么多,只沉声道:“这些时日京中人心惶惶,是你做的吧?你真当官府查不出来?” “查出来又如何?只要阿凝不出卖我,他们那些蠢货,谁又有本事找到我头上来?” 司冥说到这儿,又笑眯眯道:“况且,我现在只差最后一个猎物了。届时我神功大成,整个教中,再无人可与我匹敌。阿凝,你也就不用再做这些劳心劳力的勾当,哥哥养你,如何?” 男人轻佻的笑,不等沐凝回话,一旁的黑猫当先给了他一爪子,也成功的让男人嗷的一声尖叫。 “你这个小畜生!” 他的手背瞬间多了三道血痕,疼的龇牙咧嘴的,那些笑容再也维持不住。 沐凝则是一把将阿芒抱在怀中,散漫的拍着它道:“阿芒,下次认清楚了,别什么脏的臭的都要抓一把。” 见状,司冥的神情越发阴郁了几分,咬牙道:“好的很,沐凝,你可要记着今日的话。” 对于他这话,沐凝只是冷笑一声,淡淡的回道:“我的话我自然记着。倒是你,想要兴风作浪,记得别连累了我。” 这话一出,司冥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又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来,讥诮道:“那是自然,我一向小心,可跟那些蠢货不同。你有空提醒我,倒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等那些蠢货真的被处置了,你可不好交差。” 沐凝拍着猫的手微微一顿,旋即淡淡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见她软硬不吃,司冥咬了咬牙,到底是转身走了。 只是他还没走到门口,却被沐凝叫住:“等等。” 被她叫住自己,司冥挑了挑眉,回头问道:“阿凝,可是想通了?” 男人的神情里满是猥琐,看的沐凝一阵心头嫌恶。 她咬了咬牙,问道:“我问你一件事——我这个疤痕,是如何来的?” 这话一出,却见司冥的神情微变,旋即哼了一声道:“你的胎记,自己都不认得了?” 他神情那一瞬间的变化,没有逃过沐凝的眼睛。 她紧紧地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问道:“可那日我见了个大夫,大夫怎么说,这是伤痕呢?” 司冥眯了眯眼,讥讽的问道:“我怎么知道?你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谁知道是怎么长的,要么,你问问那一双早死的爹娘?” 他说完这话,复又摆手道:“我还有事,你若就这么点芝麻蒜皮,我可就走了。” 见沐凝不再说话,司冥转身便离开了,只是那背影里,却像是带着几分慌乱似的。 待得他走后,沐凝方才将猫放了下来,眉心紧紧地蹙着,一双妙目内满是思索。 司冥的态度不对。 这人如毒蛇一般,有一点破绽都要随棍上的,可是今日却不同。 他这态度,显然是有鬼。 自从那日见过那个奇怪的男人之后,沐凝便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番。奇怪的是,她对过往的记忆都十分清晰,可是却又都像是刻板的记忆。 怎么讲呢,就像是被写在纸上,一目了然,却不见细节。 而待得她再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却又想不通了。 沐凝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抵着眉心,指骨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额头。 说来很奇怪,记忆里,她跟司冥应当是青梅竹马,可她见到这人只有嫌恶。 还有教中…… 一切生动的回忆,都只有这几年,至于那些过往,竟让她有些虚无缥缈之感。 念及此,沐凝却又骤然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如果那个男人说的是真的…… 那她又是谁? 一想到这里,沐凝便又觉得自己的头开始疼了起来。 像是被人以重锤砸过似的,让她的眉头都紧紧的蹙着。 黑猫蹲在桌案上,喵呜了一声,打断了沐凝的思绪,也让她多了几分清明。 沐凝深吸一口气,克制着剧烈跳动的心跳,知道自己险些又犯病了。 她伸出手来,将黑猫搂过来,自己把额头放在它身上,一面轻声道:“阿芒,你说,我是谁?” 然而,黑猫不会说话,也不会回应她。 偌大的酒馆之内,馥郁的香散开来,美人一袭红衣似火,怀中抱着一只黑猫,这场景怎么看都带着几分诡异。 沐凝却浑不在意,待得灵台渐渐清明之后,抱着猫站起身来,朝着后面走去。 不管她是谁,现下都还有需要她做的事情。 一计不成,她需的在想法子,但愿司冥这个变态,不会再给她添乱! …… 回去的路上,天色已经暗淡了。 夕阳如火染红了天际,街道两侧都洒着金辉。 行至闹市人多,顾九索性直接下了马车,带着丫鬟朝着府上走去。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身后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她下意识的停住脚步回头看,却见长街之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脚步匆匆,并无一人眼神为自己停留。 白术见她这模样,关切的问道:“夫人,怎么了?” 第461章画的如何? 顾九摇了摇头,将心中的不安压了下去,轻声道:“无妨,走吧。” 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再走的时候,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然而顾九却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后,有男人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女子的背影窈窕且纤细,司冥下意识舔了舔唇。 先前的时候,他都是躲在酒馆后面,隔着帘子看了一眼。彼时看不真切,现在看去,才发现,这位大理寺卿的夫人,生的十分美。 不同于沐凝的妖媚,她自带雍容华贵的气质。 越是高贵,便越引人想要折辱。 司冥念及此,微微眯了眯眼,那目光里,满是贪婪。 …… 八月初的天,即便是夜里,也带着未散的暑气。 只是这暑气到底没那么烈,风一吹便散了。 房中燃着熏香,清淡而幽雅,需的人深呼吸才能闻得到。 后院的荷花趋于凋谢,到底有几支开的正好,下人们剪了几枝荷花放在花瓶里,顾九见花苞好看,索性铺开宣纸,磨了墨站着画画。 秦峥进来时,正见她与画融为一体似的,美人端庄娴静,眼前荷花令箭似的盛放。 头顶的八宝琉璃灯随风吹得打旋儿,阴影落在她的脸上,越发带出几分温柔来。 听到脚步声,顾九先抬起头来,眼中瞬间便多了几分笑意:“夫君回来了,可用了晚饭么?” 秦峥摇了摇头,随手将外袍递给下人,自己则是走过去笑道:“怎么想起来画画了?” 跟顾九在一起这么久,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她作画。 待得看清楚他画的景致之后,却又不由得失笑。 她的架势倒是像那么回事儿,只可惜画技却是有些让人难以恭维。 偏生顾九抬眼,撒娇似的问他:“画的如何?” 秦峥不善撒谎,尤其是在她面前,因此只是顾左右而言他:“自成一派。” 能画的叫人看不出是荷花来,可不就是自成一派么——她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便笑了起来。 她促狭的伸出笔来,眯眼道:“夫君这是讽刺我?” 小姑娘的画笔上染着墨汁,大有他敢点头便给他画上一笔的神态。 秦峥越发摇头失笑,宠溺的纵容道:“不敢,夫人画技惊为天人。” 顾九闻言,笑的越发灿烂了几分,可才靠近了秦峥,却又笑容微收。 他的身上,有血腥气。 顾九的画笔下意识放了下来,微微蹙眉,问道:“你没事儿吧?” 她这神情,秦峥再熟悉不过。 夫妻久了便有默契,秦峥只一眼便看出顾九在想什么,因轻声安抚道:“别怕。白日里查了个案子,染上些脏污,我先去洗个澡。” 见他神情不似作伪,顾九这才点头应了,只是等到秦峥洗漱换衣之后回来,到底是追问道:“您当真无事?” 秦峥才洗了一遍,这会儿头发都带着些湿,听得她这话,见房中无其他人,索性将人拉了过来,笑着调侃道:“自然是无事的,夫人若是不信,不如自己检查一遍?” 他说这话的时候,竟然要直接解衣服给顾九看,顾九顿时有些无奈,拍了他一下道:“您可正经些吧。” 小姑娘的眉眼里都是无奈,秦峥越发笑的开怀,待得逗她够了之后,才正经解释道:“今日出去查了一桩案子,环境不大好,蹭了点血腥。” 他说到这儿,想了想,又道:“这些时日怕是会不太平,你出去的时候,记得多带些人。” 秦峥没有说谎,他身上的血迹,都是那些女童的。 分明都是幼小的年纪,可死的那样凄惨。 秦峥这些年见的惨状多了,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触,然而看顾九的时候,却又多了几分担心。 闻言,顾九蹙眉问道:“怎么,事情很严重么?” 秦峥不愿让她担忧,只言简意赅道:“嗯,京中近来丢了数十个孩子,都是年岁不大的女童。” 这话一出,顾九也有些担忧,道:“那,她们可找到了么?” 秦峥点了点头,道:“找到了,只是,都死了。” 听得这话,顾九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几分,蹙眉问道:“凶手可捉住了么?” 秦峥摇头道:“正是还未捉住,所以才让你小心些。” 今日他带着姜道臣去了一趟,情况似乎比自己想的要严重一些,对方作案手法极其残忍,且还是个十分会隐匿行踪的高手,大理寺现下已经将此案列为了重点,但眼下还没有线索呢。 闻言,顾九的声音里也多了几分颤抖:“这也太可怕了!是了,我明日给家里送了信,让他们留心些。” 她年岁已经大了,又不是小孩子,应当没什么危险。可顾念蓝却不一样,她还小呢! 顾九想到这里,越发担心不已,因问道:“要不,我现在就让人送信过去吧,这些时日尽量不要让蓝儿出门了。” 见状,秦峥因安抚她道:“你放心,我来时就已经让人给家里送信了,蓝儿那里不用担忧。” 秦峥是个心细的,出了这事儿之后,第一时间便通知了顾家。 顾九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先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继而笑着应声道:“多谢夫君。” 这人外冷内热的,且认真待一个人的时候,会将她的一切都放在心上。 这种感觉,让顾九心中越发熨帖。 …… 因着临近中秋节,府上采买的东西也陆陆续续的到了。 翌日一早,赵嬷嬷便先拿了一批来让顾九过目,待得她都核对之后,已然临近正午了。 将府上的事情忙完,顾九又吃了午饭,见时候不早,这才带着人去了梅园。 她将秦峥的话放在心上,出门的时候不但带上了苏澈,且还将庄子期给自己配的药都带到了身上。 毕竟如他所说,凡事都要小心谨慎。 这一路倒是风平浪静,到了梅园的时候,庄子期正在侍弄他的那些药草,见到顾九来,头也不抬道:“来的正好,去帮我接点水过来。” 顾九先是笑着行了礼,继而应声道:“您稍后,我这就去。” 她让下人们把买的东西都放到厨房去,自己则是端了盆水放到了庄子期的旁边。 原本拿来做花圃的地方,如今都被庄子期种上了药草,在他精心侍弄下,如今可谓是长势喜人。 被风一吹,院内满是药草的微苦的味道。 顾九闻惯了,倒也觉得好闻,这会儿见庄子期正在帮着除草,便也跟他一起忙活。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挑了挑眉,赞赏一笑,一面问道:“今儿个怎么下午过来了?” 闻言,顾九笑着给药草浇水,一面回道:“在家中无事,过来看看您老,顺便看您明日有没有时间,随我去一趟药铺?” 庄子期睨了她一眼,顿时了然:“可是有什么事情?” 顾九点了点头,笑道:“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您,先前我相看了几个人,只是还需的您帮我拿个主意。” 她知道庄子期想反驳,因此便赶在他拒绝之前叹了口气道:“您也知道,我年纪小,人心考量上到底是不足,至于掌柜的,他们是做不得主的。师父您就发发善心,帮帮我?” 这一番话,倒是让庄子期拒绝不得了。 分明知道顾九是想要借此机会让自己立个威信,可庄子期却只能点头应道:“明日什么时候过去啊?” 这小丫头,倒是将他吃的死死的。 得了庄子期的应承,顾九脸上笑容越发多了几分,笑眯眯道:“回师父,您明日什么时候方便,咱们就什么时候过去。” 第462章邪祟还是人祸 见状,庄子期越发摇头失笑,这小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 “成,那你明儿个一早过来吧。” 其实,他也有些好奇,顾九到底找了些什么样的人过来。 …… 将此事说定之后,顾九彻底的放下心来。 下午的时候,她就待在梅园里面,先是陪着庄子期侍弄了花草,待得忙完之后,又陪着林氏聊天去了。 只是说着说着,便说到了京中的传闻上。 “早起的时候,我听丫鬟说外面出了件大事儿,如今京中都传疯了。” 说这话的时候,林氏的眉眼中也带着几分担忧。 顾九坐在她面前,替她添了一杯茶,一面诧异的问道:“什么事儿,竟连您都给惊动了?” 林氏的性格她是知道的,自己这位婆婆一向最不问世事,更不爱那些个八卦之类的,怎么现在会对外面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不想下一刻,顾九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几分。 因为林氏说的,正是女童失踪案。 “那些女童都被找到了,只是找回来的全部都是尸首。” 林氏说到这儿,复又叹了口气道:“我听下人们说,外面传言是邪祟干的,说的极其玄乎。”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蹙眉道:“想来是百姓们以讹传讹吧,不过,怎么会传出邪祟之事的?” 她昨日也听秦峥说了,说是犯人还未抓住。 林氏蹙眉道:“可不是么,我也觉得不该是邪祟。只是那些孩子死状的确凄惨,据说是都被吸干了血。” 她说着,复又摇头道:“当真是造孽。” 那些孩童们被找到的时候,京中有不少人都是见过的,所以对于她们的死状,大多数也都是亲眼得见。 这事儿瞒不过去,再加上朝中到现在都没有抓住凶手,所以百姓们的传言才甚嚣尘上。 昨夜里,因着秦峥怕吓到顾九,所以并未跟她说这些。 因此这会儿听得林氏说起来,顾九第一反应便是不信:“会不会是他们看错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死法?” 将血都吸干……这怎么听都觉得邪门的很。 只是她才想到这里,却骤然一愣。 等等。 她好像,真的听过这个死法。 顾九在思索的时候,就听得林氏道:“现在外面都是这样传的,官府也贴了告示出来。是了,我听说,现在大理寺也参与进来了?” 听到她提大理寺,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下意识点头道:“嗯,夫君昨夜跟我说起此事,说是凶手还未抓到。” 闻言,林氏越发叹息:“但愿此事早些了了吧,还那些孩子们一个公道。” 她自己也不信是邪祟的,只怕是有人作祟。 顾九心里想着事儿,心不在焉的点头道:“母亲说的是。” 只是心里却是不由得微微打鼓。 她想起来了,前世里的时候,的确有这么一桩案子,也是数十个女童被吸干了鲜血而亡,时隔许久那凶手才被抓住。 但却并非邪祟,而是为了修炼邪法。 那人是城外某个道观的道士,传言是为了长生不死,所以才需要女子的鲜血作为供奉。 自然,这人非但没有长生不老,反而被处以极刑而亡。 她之所以隐约记得,是听当时的丫鬟说起来过,那人死不肯认罪,死前还在大喊自己冤枉。 可那人是在对女童行凶的时候,被官府给抓住的,那孩子都险些死在他的手上,他若是冤枉,这世上怕是就没有清白之人了! 顾九才想到这里,就听得林氏道:“阿九,你怎么了?” 闻言,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下意识的摇头道:“没事,母亲,您方才说什么?” 她这走神儿的也太厉害了。 林氏无奈一笑,道:“我方才说,你晚上在这儿吃晚饭吧,庄子里才送来一筐蟹,我让他们给你做醉蟹吃。” 顾九一向爱吃这些,只可惜秦峥却是无福消受。因此秦峥在家的时候,顾九向来是不让厨房做这些的。 这会儿听得林氏的话,顿时笑着应道:“也好,那就辛苦母亲了。” 见她这模样,林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起身便去吩咐下人去了。 …… 顾九心里装着这个线索,待得晚间秦峥来接的时候,便跟他说了此事。 “白日里的时候,我听母亲说了细节,那些孩子们是被吸干了血的?” 秦峥先前不提,便是怕她害怕,这会儿听她说起来,不由得失笑道:“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 马车辚辚而行,有晚风吹进来,也让顾九的声音多了几分缥缈:“只是想起来一个传言,这传言不知真假,也不知靠不靠谱。” 顾九斟酌着,将前世里那个道观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我听他们说,城外有个一心求长生的道观,据说这里不受供奉,有些邪门。早先有那等志怪故事里,说此地还有过小儿夜啼,可白日却又一切正常的传言。你说……会不会就是他们害的孩子?” 她不能将自己前世的事情说出来,想了半日才编出这么一个由头来。 好在秦峥似乎并没有怀疑。 他捏了捏眉心,若有所思道:“你是从何处听到这个传言的?” 这个传言,听起来的确带着几分邪门。可若是与这个案子比较起来的话,又像是线索似的。 若是传言属实,那这个道观的确可疑。 顾九摇了摇头,笑道:“早先去茶馆喝茶的时候,无意中听到的,现下怕是那说书人早不知去哪里了。我也只是当故事听的,若是凑巧,夫君也别怪我。” 见状,秦峥笑着点头道:“怎会怪你,我明日着人去查一查吧。” 不知为何,分明顾九说这话,他该觉得十分荒谬才是,可是看着她的神情的时候,秦峥竟然有种十分可靠的感觉。 大抵是出于直觉,秦峥总觉得,她没有说实话。 念及此,秦峥又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顾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多谢夫人给我线索。” 闻言,顾九越发有些心虚。 这线索是真的,可是也的确掺杂了自己编造的成分,但愿秦峥能够真的找到这个地方吧。 毕竟,当年跟现在出事的节点都不一样。 前世的时候,这个案子似乎是发生在两年后的,而今生,却是提前了这么久! 念及此,顾九复又有些不安。 她重生以后,许多事情都跟前世不一样了,甚至有的时候,顾九都在怀疑,前世是不是只是她臆想出来的一场梦。 感受到顾九的情绪不对,秦峥却是伸出手来,将人搂了过来,温声问道:“可是吓到了?” 想来也是,她不过是个小姑娘,这些时日跟着自己又一直受惊吓,如今好容易安稳了一段时间,谁知又听说了这样的可怕的事情,会吓到也是有可能的。 他的怀抱格外可靠,让顾九残存的几分不安都烟消云散。 她贪恋似的抱住了他,摇头道:“不曾,只是有些困了。” 说这话的时候,顾九的声音里都带着不自觉的撒娇。 秦峥见状,也不戳穿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好脾气的纵容道:“既是困了,那就睡一会儿吧。” 顾九原先是不困的,可不知是不是秦峥的话太有魔力,她趴在他的怀中,竟然真的就这么睡着了。 到家之后,怀中的女子睡得依旧香甜。秦峥只思索了一瞬,便毫不犹豫的将人打横抱起,一路抱回了房中。 沿路的下人想要行礼,都被秦峥以眼神制止,他就这么抱着顾九,那动作珍视的模样,像是护着心头珍宝。 第463章看呆了? 后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顾九迷迷糊糊听到动静,才蹙眉翻了个身,就被秦峥轻轻地捂住了耳朵。 那些嘈杂尽数远去,唯独剩下了一片静谧。 再醒来后,已然是白日了。 晨曦透过窗户照进来,将房中都染上了几分明亮。 顾九打了个哈欠,却不期然撞到男人的眸光里,顿时便多了几分喜色:“夫君今日不用去当值?” 秦峥才醒,见她这模样,倒是希望自己今日休沐。只可惜近来大理寺事务繁忙,该去还是要去的。 因此他只是伸出手来,替顾九将发丝抚到耳后,一面柔声笑道:“这就要走了,现下时候还早,可要再睡一会儿?” 顾九摇了摇头,见秦峥起身,因笑着道:“我替您更衣吧。” 说来惭愧,身为妻子,她晨起伺候秦峥梳洗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都是秦峥生怕扰了她的睡眠。 她执意要做,秦峥拗不过她,只得笑着应了,不过让她拿衣服的时候,却起了几分小心思:“就穿你前日做好的那件吧。” 前几日把衣服做好之后,秦峥还没穿过呢,珍而重之的在衣柜里放着。这会儿听得他这话,顾九下意识看他,却见秦峥的眼中满是期待。 分明她的针线活儿并不算好,偏生这人倒拿来当个宝贝。 念及此,顾九脸上笑容越发多了几分,点头应了之后,自顾去将衣服拿了过来,替秦峥换上。 男人本就身材颀长,她挑选的颜色又极为衬他,这般看起来,越发显得他面冠如玉。 顾九打量了一圈,越看越满意,连笑容里都多了些傻气。 秦峥见她这模样,不由得摇头失笑,一面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看呆了?” 闻言,顾九却是抬眼看他,连带着神情里都多了些调侃:“夫君惊为天人,妾身看呆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么?” 这话一出,秦峥越发笑容温柔,他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发,无奈道:“你呀。” 分明她大多数时候害羞的很,可若是兴致来了,忍着羞怯也要撩拨他。 见他这模样,顾九却又有些害羞,因轻声道:“时候不早,您该出门了。” 方才胆子还大,这会儿又有些害羞了。 秦峥也不戳穿她,点头应了,低下头来亲了亲她的额头,轻声道:“那我走了,等我回来。” 待得顾九应了之后,秦峥这才理了理衣服,大踏步的转身出门了。 他开门的时候,外面清新的空气吹进来。顾九深吸一口气,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吩咐丫鬟们打水来,自己则是去内室换了衣服。 …… 昨日她便跟庄子期约好,说是一大早便过去找他。 不过饶是她已然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出门的时候,也已经日上三竿了。 去梅园接了庄子期之后,顾九也没耽误,二人直接便去了济世堂。 掌柜的早早便在这里等着了,见她们过来,顿时笑着行礼道:“给少东家请安,这位怎么称呼?” 闻言,顾九含笑介绍道:“这是我师父,掌柜的喊他庄先生便是。” 这些年,庄子期在外行走,从未用过假名。不过也是因着他这些年都混迹于三教九流之间,是以并没有隐瞒的必要。 顾九一时不查,待得说完之后,又下意识看向庄子期,却见他脸上虽笑意不多,倒也没有不悦的模样。 见状,顾九这才悄然松了口气,就听得庄子期先开口问道:“你招的人在哪儿?我去见见。” 他来了便直奔正题,因是顾九带过来的人,所以那掌柜的也忙的含笑应道:“先生请随我来。” 一路行至后院,那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学生都在此等候了。 顾九先前已经见过这些人,因此这次只是陪着庄子期,让他掌眼。 庄子期只将那些人扫了一眼,斟酌了一番,因道:“你们挨个进来,谁先随我来?” 他的长相原就是那种不苟言笑的,此时站在这些学生面前面容整肃,更叫那些孩子们心生畏惧。 闻言,那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谁都没敢动弹。 最终,还是一个生的清秀些的少年先开了口:“先生,我随您进去。” 见状,庄子期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眼,见那人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下去之后,这才点头道:“随我来吧。” 接下来的时候,那些人便挨个去了一趟房间。 顾九没有随着进去,并不知道庄子期跟他们说了什么,不过这些人出来的时候,她倒是有留心去观察他们的表情,见这些人神情各异,似乎每个人出来的表情还不大一样。 有欢喜的、又受教的、还有面红耳赤的。 不过唯一相同的,都是毫无怨言。 这也让顾九微微放下了一颗心。 等到庄子期出来的时候,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看向顾九道:“走吧。” 闻言,顾九应声随他去了外面。 待得离开后,她才轻声问道:“师父,这些人可还行?” 她问的话,也是一旁的掌柜的想问的。 庄子期点了点头,道:“确有可塑之才。” 不过么,这几个人里面,也并非人人他都看得上眼。 顾九做这件事的初衷,有一大部分都是因为庄子期,所以这会儿听得他的话,顿时道:“师父若是觉得谁不妥,只管换掉便是。”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却是摇了摇头,道:“不着急,今日只是第一次见,待我观察些时日再说吧。” 他虽然这些年未曾真的去教授过谁,可也知道有教无类的道理。 只有因材施教,而没有因为弟子的姿势而去嫌弃他们的。 闻言,顾九笑着应道:“一切都听师父的。”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笑了笑,因道:“今日我就先待在这儿了,晚上的时候再回去。你若是无事,自便就行。” 他既然接了这事儿,便要做好。虽说明面上教授的还是顾九,可这小丫头从来没做过这些,比他还不如呢,所以还是得他来上心。 顾九倒是没想到庄子期会有这个打算,神情里顿时便多了几分喜悦:“师父愿意帮我的忙?” 小姑娘话里的惊喜丝毫不加掩饰,庄子期则是睨了她一眼,道:“这两日家里没事,我就先替你盯着点,后续你可不准偷懒。” 他能这么说,已然是十分大的让步了,顾九顿时便笑着应承了下来。 因着庄子期要在济世堂里忙,顾九眼见四下无事,又见这里离金玉斋不远,索性便笑着回道:“师父先忙着,我出去一趟,午时再回来。” 庄子期心里才有了些头绪,听得她这话,因点头道:“去吧。” 跟庄子期打了招呼后,顾九又低声跟掌柜的嘱咐几句,让他照顾好庄子期,这才转身出去了。 此处离金玉斋不远,不过若是步行也要好一会儿,顾九出门之后,直接让车夫套了马车,想了想,又将白术留在了这里:“你在这儿等着便是,我带着苏澈过去就行。” 今日出门,她只带了白术,白术顿时了然,知道她是让自己在这儿伺候着,便笑着应道:“夫人去吧,奴婢守着老先生呢。” 得了她这话,顾九笑着应了,提着裙摆便上了马车。 八月初的天,带着初秋的风,席卷过街道的时候,都带出几分萧瑟来。 因着昨夜才下了雨,所以今日街上的人并不多,马车一路顺畅。 顾九自车中掀开车帘,便见头顶秋高气爽晴空万里,这艳艳的天,让她的心情都好了几分。 只是她一个念头没完,便听得马车骤然停住,旋即便有一声闷哼响起。 第464章当街遇袭 顾九忙的挑开车帘,就见车夫已然从马上栽了下去。 她一把拽住缰绳,生生的将马车给勒住,却不期然发现眼前多了一张脸:“夫人,安好啊。” 男人眉眼中带着几分邪气,竟是从马车上倒吊着露一个头,饶是现下日头正烈,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顾九吓了一跳。 她第一反应便是往后躲去,谁知男人却直接从马车上翻了下来,在马车挺稳当的那一瞬间,抬手便要挑帘往马车里去。 顾九心头一凛,下意识抓了手边的茶盏,直直的便朝着他的脸泼了过去。 那茶水是才倒出来的,还带着滚烫的热气,男人连忙往外躲去,然而这半空中换动作,到底让他没站稳,落地的时候,还是扭了一下脚。 下一刻,便听得男人邪肆的笑道:“夫人好狠的心,这是要毁了我这张脸么?” 顾九不认得他,却并不妨碍这人带给她的危险感觉。 “你是何人,竟敢当街拦车,可知我是谁么?” 听得顾九的话,男人却是轻轻一笑,道:“我自然知道夫人是谁,毕竟,我可是特意来寻你的。” 谁知他话音未落,便敏锐察觉到危险,下意识往旁边躲去。 苏澈的剑已然到了近前,沉声道:“既是特意来,那这命也特意留下吧!” 眼见得苏澈跟那人缠斗在一起,顾九则是跳下马车,试图去扶车夫:“你没事儿吧?” 可待得她将车夫翻过来身,却是骤然神情一沉。 他中毒了。 这是脸上一片青黑,双眼紧闭,嘴唇都带出几分青色。 顾九一把捏上他的脉搏,待得感受到这人的脉象紊乱,越发一颗心直直下坠。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那个男人,见他的功夫并不弱,苏澈一时还占据不了上风。 顾九咬了咬牙,沉声道:“苏澈,留活口!” 这话一出,男人还有心情调戏她道:“夫人这是舍不得我么,放心,我定活着带你走。”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见顾九骤然洒出一把药粉,冷笑道:“是么,那咱们就试试看。” 男人没防备,被顾九洒了一脸,顿时觉得眼前一黑。顾九连忙将预备好的解药塞给了苏澈,一面问道:“你没事儿吧?” 方才苏澈便接收到了顾九的神情暗示,刚刚便直接闭气,这会儿神情倒不算狼狈,接了药吃了之后,这才起身行礼道:“属下险些未保护好夫人,请您恕罪。” 这事情发生只瞬息之间,苏澈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差点得手,还好顾九反应灵敏。 顾九摇头道:“且先不说这些,他中了毒,你快带他回医馆。” 想到这儿,顾九又看向一旁的昏迷的男人,道:“连他也一起带走。” 闻言,苏澈顿时应声,他先将车夫扶上了马车。 顾九则是站在原地,拿帕子去擦手。 还好她这些时日身上都备着东西,否则方才就真的危险了。 只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路,怎么敢在大街上袭击自己?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那人突然睁眼,邪肆的笑着朝自己抓过来。 那无声的笑脸,让顾九心头一毛,下意识便往旁边躲了过去。 她站的位置这里,正好可以让那马车挡住,那男人一击落空,又直直的朝着顾九袭过来。 顾九直接便将手中开了口的药瓶扔过去,然而那男人早有防备,躲开的瞬间,却见顾九反而朝着自己扑了过来。 这是要自投罗网? 奈何男人高兴地太早,他一个笑容还没勾起来,就觉得手臂一疼。 却是顾九将银针准确的刺入了他的穴位。 男人吃痛,神情也阴毒了几分:“小贱人,你算计我?” 他话音未落,背后便挨了一脚,却是苏澈:“受死吧!” 苏澈没想到自己扶着车夫上车的瞬间,就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待得他跟那人缠斗的时候,却见那人的指甲骤然朝着自己刺来。 他的指甲上闪着荧光,一看便知是带毒的。 顾九看的真切,一把拽了苏澈一下,沉声道:“躲开!” 说这话的时候,她径自朝着那男人扔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圆球,柔软而诡异,在触碰人的一瞬间,便直接爆裂开来。 这一次,男人已然有了防备,一挥衣袖避开,眯了眯眼,顿时在原地炸响了一个烟雾弹。 “夫人,咱们后会有期!” 眼前一阵烟雾弥漫,顾九下意识的堵住了口鼻,待得眼前清晰的时候,才发现那人已然无影无踪了。 她的神情难看了几分,一旁的苏澈则是恭声问道:“夫人,您没事儿吧?” 顾九摇了摇头,复又看了一眼那男人逃跑的方向,沉声道:“先回药铺。” 那人被她刺中了穴位,且衣服上沾染了药粉,便是跑,也会留下痕迹的。 现下是个追击的好机会,可是车夫却昏迷过去了。 还有苏澈。 顾九叹了口气,到底放弃了追击那人的想法,道:“走吧。” 她才走了两步,却又微微一愣,快步走过去。 地上躺着一枚玉佩,显然是方才那男人不小心掉下来的。 她拿帕子垫着,将这配饰捡起来,见上面的纹路繁复,眉心越发皱了起来。 这个图案…… 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一阵打马而来,顾九下意识回头看去,却见男人翻身下马,朝着她走了过来。 “夫君。” 顾九下意识叫了一声,就听得秦峥蹙眉问道:“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现下这情形,一眼扫过去便知道有问题。 苏澈顿时行礼回禀道:“属下无能,未能保护好夫人。” 秦峥神情一沉,顾九见他担心,忙的将事情解释了一遍,末了又道:“夫君不必怪罪他,也不必担心,我没事儿。倒是车夫中了毒,我得赶紧过去让师父看看。” 听得这话,秦峥点头应了,吩咐苏澈先驾着马车带车夫去济世堂,复又又看向一旁的姜道臣,道:“道臣,你去追查那人的下落。” 闻言,姜道臣顿时应声,道:“大人放心,我这就去。” 眼见得他转身去了,顾九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悄声道:“那人十分危险,您让姜大人去,成么?” 这话一出,秦峥则是睨了她一眼,道:“你现在还有心情担心别人?上马。” 男人当先上了马,朝着她伸过了手。 顾九依言将手掌放在他的手心,借着他的力道,坐在了他的前面。 被男人的掌心扶住腰,顾九这才惊觉自己的心跳飞速的快。 她深吸一口气,绷紧了身体,听得秦峥吩咐下属们先去府衙,自己则是带着顾九去了济世堂。 她这是第一次跟男人同乘一骑,因此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反倒是秦峥见她这模样,不由得伸出手来,将人搂在怀中,轻声安抚道:“别怕。” 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似的,瞬间便让顾九踏实了下来。 她轻轻地将身体靠在秦峥怀中,却又想起一件事儿,因回头道:“夫君,那人是会毒的!” 方才她都给忘记这事儿了,真是越忙越乱。这会儿姜道臣他们只去了两三个人,万一中招了可怎么办? 小姑娘的眉眼里都是担忧的模样,秦峥却为她将心思放在别人那里而有些不满,因拍了拍她的头,道:“安心。” 他说到这儿,知道顾九担心,想了想,到底是又加了一句:“道臣的功夫不弱,不会有事的。” 虽说大理寺内人人都知道,他的副使姜道臣是个脾气温和的老好人。 可是,这也不过是寻常相处时候的模样罢了。 身在大理寺,哪儿有真温和的? 第465章去外面等我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先是一怔,继而也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来。 她也是糊涂了,竟然会以为姜道臣当真如在自己面前表现的那样。 不过也是,那可是大理寺,真正温和无害的老好人,怎么可能会在那里生存下来。 因为她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说话,乖顺的靠在秦峥的怀中,任由他将自己带回了济世堂。 他们回去的慢一些,到了世安堂的时候,苏澈已经带着车夫先回来了。 庄子期正在给人看诊,见他们回来,只点头示意,道:“且先在外面等会儿,我待会跟你们说。” 眼见得他正忙着,秦峥点头应了,顾九则是问道:“师父,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闻言,庄子期摇了摇头,道:“暂时不用,你去外面等我吧。” 顾九应声,随着秦峥出去了。 因着出了这档子事儿,顾九索性吩咐了掌柜的,今日暂且歇业。 待得掌柜的走了之后,她这才带着秦峥去了后院的客房中,将那块被手帕包着的配饰递给了他:“夫君,这是从那人身上掉下来的。” 那会儿情形混乱,那人受了伤,这配饰不知什么时候脱落的,不过倒是给他们留了个线索。 秦峥接了过来,打开后见那块配饰,微微蹙眉,道:“你可看清楚了?” 顾九摇了摇头,回忆着当时的情形道:“虽然不确定,可也八九不离十。况且,您看这配饰,是不是有些熟悉?” 这配饰上面刻的纹路,有些像是异域的风格,只是颜色殷红,却又透出几分邪气来。 顾九念及此,又斟酌道:“那人连指甲都带着毒,你说,会不会是苗疆的人?” 当今天下,北越跟西楚都是大国,时常有纷争,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避世的之处,名为,苗疆。 顾九虽只在书上见过苗疆的描述,可是从今日遇到这人的模样来看,这可能性很大。 因为除那里之外,她再想不出哪里会有这么诡异的人了。 秦峥闻言,眉心也蹙了蹙,道:“待会义父出来,我问问他。” 他才说到这儿,便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却是庄子期过来了。 “师父。” 顾九当先行礼问道:“那车夫无碍了吧?” 庄子期点头应了,道:“嗯,他的问题不大,约莫几日便可恢复。” 说到这儿,他又伸出手来,道:“把你的手给我。” 顾九蹙眉应声,将庄子期捏着她的手把脉,又瞬间了然,因笑道:“师父放心,我跟那人基本没接触到,且方才已经自己查了一遍,我无碍的。” 她虽然这么说,庄子期到底是担心,将她再次诊了一遍,方才踏实了下来,点头道:“还好,你的确无事。” 他说到这儿,又神情凝重的看向秦峥道:“那车夫中的毒,是苗疆的。” 这话一出,秦峥神情微眯,道:“竟真是苗疆的人?” 他没有想到,居然真的让顾九说中了。 他说到这儿,将顾九给的配饰递了过去,道:“义父,您看看,可认得这个?” 庄子期看了看,摇了摇头道:“不认得。” 他的目光落在那配饰的图案上,却又沉吟道:“不过,我从书上看过这个图案,若真是那人的东西,应当可以确定是苗疆之人了。” 庄子期想了想,又看向顾九问道:“阿九,你说说看,今日遇到他是什么情形。” 闻言,顾九依言答应,复又将自己今日遇到的情况说了一遍,末了又道:“那人瞧着邪门的很,我今日用迷魂散洒了他,可他竟然只瞬息便恢复了。” 说这话的时候,顾九的神情也有些紧张。事出突然,她那时候压根就没有反应过来,可是现在听到庄子期说了之后,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危险。 若那人真的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是苗疆人的话,那她刚刚可就是逃离虎口了。 毕竟,自己这个半吊子的医术,放在那人面前,怕是都不够看的! 也幸好她运气足够好。 不止是她,就连一旁的秦峥,神情也冷冽了下来。 幸好今日有苏澈在旁边保护,否则的话,还不知要出什么岔子! 待得顾九说完之后,见他们的神情都有些难看,因斟酌着问道:“师父,您觉得呢?” 庄子期捏了捏眉心,道:“你今日着实命大。” 根本无需多问,只听她这描述,庄子期便知道,十之八九是了。 他想到这儿,又看向秦峥道:“这事儿,你需的留心些。我觉得,这人怕是冲着阿九来的。” 那人这般直奔过来,只是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秦峥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因沉声道:“您放心,这事儿我会严查的。” 不管这人是冲着顾九,还是想借着顾九来对自己做些什么,秦峥都不允许。 这次是侥幸,但绝对不能有下一次了! 听得秦峥这话,庄子期倒是踏实了一些,道:“嗯。” 他说到这儿,又沉吟道:“这两日你去一趟梅园,我给你些东西。” 不管那人是真的苗疆人,还是想借着苗疆这个名头来搞事情,欺负到了顾九的头上,庄子期都是不允许的。 他得预备些东西,防着那人。 秦峥自然点头答应。 他今日出来是要去官府的,如今因为保护顾九过来而耽误了这许久的功夫。 这会儿见顾九没有危险,便拜托了庄子期暂且照顾顾九,自己则是去了府衙。 只是去之前,又关切的交代:“你就在这儿先等着,我晚上接你一起回府。” 出了这档子事儿,秦峥自然不放心顾九一个人回去了。 顾九想说他太过小心,可在看到秦峥的神情后,却又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乖巧的点头道:“夫君去吧,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等你。” 他眼中的担忧太过明显,让她心中熨帖而欢喜。 秦峥嘱咐完后,又再三的拜托了庄子期,这才离开了济世堂。 待得只剩下他们师徒二人的时候,庄子期不知想到了什么,因招手叫顾九:“你随我来,我教你配几味药。” 济世堂里药材齐全,倒是方便了他。 顾九不知他想做什么,因试探着问道:“师父,您这是要做什么?” 庄子期则是睨了她一眼,道:“这都看不出来?教你保命!” 先前便想过要教她学一些毒术自保,可是后来被各种事情耽误,如今才回了上京,原想推迟一些时候的。 谁知今日却出了这样的意外,看来事情是耽搁不得了。 他念及此,复又叹了口气。 但愿这个苗疆人赶紧被抓到,否则以顾九的心性,还不知会不会在那人手上吃亏呢。 对于庄子期这个担心,顾九倒是没有想太多。 她早就想学医术,现下听到庄子期的话,越发生了几分兴趣,笑着应道:“多谢师父!” 这一下午,二人都在济世堂里待着,庄子期心中忧虑,却浑然不知,那个他担心的人,此时已经被抓到了行迹。 …… 得了秦峥的吩咐之后,姜道臣便一路顺着方向追了过去。 他们的人不多,到了分叉口的时候,众人便都分散开来。 姜道臣则是选了最远的一条路。 倒也不是别的,只是分散开的时候,他却福至心灵的发现,这一条路是通向有家酒馆的。 上次被沐凝赶出去之后,姜道臣一直在着人调查她,所以并未再上门过。只是不去,不代表他心里不挂念这件事,相反,对于沐凝,他是一直心心念念的。 第466章你给我自重 原本想着等到调查的人回来,有了结果之后他再去找沐凝。可是今日,却像是上天给机会似的,直接便将路引到了他的面前。 姜道臣一路追踪过去,并未找到那人的踪影,反而到了有家酒馆门外。 现下分明是白日,可这酒馆却罕见的关着门。姜道臣眉心微蹙,看着这风中迎风招展的“酒”字,心中却是忍不住狐疑几分。 大白日的就不开业,她这做生意可真够独特的。 不过,这也的确是不巧了。姜道臣原想远远地见她一面,现下门都没开,自然是见不得了。 念及此,姜道臣叹了口气,转身就打算走。谁知视线无意中的扫了一眼,却是瞬间蹙起了眉头。 他拧着眉心,快步的走过去,视线落在地面上那一抹隐蔽的艳色上,神情也冷却了下来。 是血,且还是将将凝固的血。 想到这儿,姜道臣的眉心越发皱的紧了几分,他不动声色的将这外面打量了一眼,想了想,却是直接绕到了后方。 酒馆不大,是民宅的样式,古朴的房子,院墙不过一人多高,成年男人随便就可以翻进去。 姜道臣这辈子都没做过这种越界的事情,然而今日,却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他深吸一口气,一时竟说不清楚自己是为了缉拿凶手还是为了去看沐凝的安危。 但等姜道臣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然优先于脑子,翻过了围墙,进了宅院之中。 宅院很狭小,不过几间房子,院子里还晒着几个坛子,有香味儿飘过来,带着熏人的醉意。 姜道臣不敢大意,轻手轻脚的一路前行,顺着墙角直接去了墙根下。 事实证明,他的运气很好。 才到了墙根下,他便听到了有人声传来。 男人带着阴郁而邪肆的笑容,说话的时候,就像是有无形的手在捏着人的脖子似的,叫人的神情都为之一冷。 “我都受伤了,阿凝难道不肯疼我一下?” 房中昏暗,透过窗棂,倒也可以看清楚里面的情形。 桌椅陈设简单,角落里都是酒罐。 椅子上坐着一个姑娘,一脸嫌恶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而说这话的时候,男人则是将手凑到了她的眼前,浑然不顾她的嫌恶,自顾的轻笑着。 见他凑过来,沐凝眉心一拧,沉声道:“司冥,你给我自重!” 闻言,司冥却是轻笑一声,道:“自重啊?我已经够重了,要么,阿凝你试试看?” 男人这话说的十分不要脸,顿时引得沐凝的神情越发沉了几分:“滚。” 她这话简单粗暴,下一刻,便见司冥的神情也彻底的冷了下来,阴阳怪气道:“沐凝,你可别给脸不要脸。看得上你,那是你的福分。” 他本打算怀柔的,奈何这人一向都不识趣,先前他还肯捧着,可现在,他的耐心是越来越少了。 对于他这态度,沐凝丝毫不以为意,这人变脸又不是一天两天的,狗脾气似的,一言不合就会变脸色,可不知道为什么,再过段时间,他又会恢复正常,简直叫人无语的很。 因此对于他这话,她只是冷笑一声,道:“这个福分,你还是留着给别人吧。我再跟你说最后一次,要么现在就滚,要么我可就不客气了。” 这话一出,司冥却是嗤了一声,道:“你想如何不客气?沐凝,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今日的事,只要我留下来一点线索,不出今晚,你可就得去大理寺里走一趟了。” 他说到这儿,又睨了她一眼,道:“到时候,里面的人没救出来,你再折进去一个自己。这买卖,怕是有些不划算。” 男人话中满是威胁,沐凝去端茶杯的手顿住,继而鄙夷道:“你若是真敢这么做,只管去。反正我若是进去了,你也落不得好处。毕竟,教中规矩第一条,不得内讧。想来,司护法不陌生吧?” 真当只有他会威胁人呢?她也会。 虽说这人跟自己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可是若真的得罪了她,她也不介意跟这人撕破脸! 念及此,沐凝又忍不住微微蹙眉。 自幼相识,可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认识的,她怎么想不起来了? 见沐凝皱眉,司冥却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深吸一口气,指着她道:“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个小丫头,现在越来越不好控制了。先前的时候,尚且还能让他沾些便宜,可现在不知是不是来了上京的缘故,她是越来越叫他讨厌了! 男人的话中满是威胁,沐凝只是睨了他一眼,浑然不将对方放在眼里。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现下的她瞧着十分闲适,可是手掌早已攥的死紧,这人若是敢对她出手,她必然会立刻还击! 奈何司冥的威胁,只是口头上的威胁。 见沐凝这态度,他先是起了一阵儿,继而咬牙道:“好,我今日不跟你计较。我现下受了伤,需要一个房间调理,你把这个屋子给我腾出来。” 这京中不是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可是他来都来了,若是再换地方,难免要耽误些时间。 收了先前刻意做出来的模样,司冥却瞧着更加多了几分阴郁来。 这才是正常的他。 沐凝见状,也不多言,起身给他拿了药丢过去,一面问道:“你不是说自己早有计划么,怎么,你的计划就是当街抓人?” 方才司冥已经将自己的事儿给说了一遍,现下沐凝也忍不住吐槽了起来。 这得多愚蠢的人才能干出这事儿来? 闻言,司冥的神情也有些难看,沉声道:“是我太低估那丫头了。” 瞧着那个顾九娇娇弱弱的,谁知道竟然是另有乾坤的。 他想到这里,却又忽的一笑,道:“不过这样也好,娇弱的弱不禁风,似她这种的,爷才放心跟她好好玩玩儿!” 先前他只想着取了顾九的血就将人放了,毕竟这是在上京,若不是为了自己的神功,他也不乐意冒险去动顾九。 可是今日跟她过招的时候,才发现这小丫头有两下子。 今日这梁子总归是结下了,之后就算是他不出手,怕是大理寺的人也饶不了自己。 一击不中,再想抓人,他就只能留下她的命来! 即是这小丫头自己不长眼色,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对于司冥这模样,沐凝没来由起了些不好的预感。 然而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沉声道:“我不管你有什么想法,总之就一句话——不要连累我。” 她说到这儿,骤然站起身来,将自己巴掌大的小药箱直接扔了过来,沉声道:“上了药赶紧滚,我这里不欢迎你这等货色。” 若不是她被下了命令,必须要帮助司冥的行动,恐怕就连这一瓶药,她也是不乐意给的。 见状,司冥眯了眯眼,骤然凑近了沐凝,阴森森的笑道:“阿凝,你可别挑战我的耐性。” 他靠近的时候,沐凝觉得自己像是被毒蛇给缠上似的。 那森冷的感觉,让她的身上都禁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抬手将一个冰凉的十五抵到了她的脖子上,淡淡道:“巧了,这话也是我要告诉你的。” 司冥下意识低头去看,却微微一顿。 那是一个闪着寒芒的匕首,不知沐凝从什么地方拿出来的,可现下,却稳稳当当的抵在他的脖颈上,什么都不必说,已然说明了沐凝的态度。 不管什么手段,最管用的永远是武力。 而现下,那闪着寒芒的匕首,便告诉了他,什么是不能惹。 第467章你可别后悔 司冥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在沐凝的面前栽跟头,这让他十分的不爽。然而即便这把不爽,他也只能咬牙道:“好,我这就走。” 他说到这儿,到底有些不甘心,复又加了一句:“只是有句话我得奉劝你,你可别后悔。” 这一次,沐凝之所以被派过来做那件事情,其实就是因为她在教中没什么太重的地位了。 奈何沐凝自己看不透,若是这次任务失败的话,那以后她在教中怕是要更加抬不起头来。 届时没了庇护,她还想这么轻松自在,可是难了。 可自己就不一样。 司冥念及此,复又席康同了,因弯了弯唇,道:“你好自为之,告辞。” 待得司冥走了之后,沐凝这才将匕首时候了回来。 没人知道,她的掌心早就被汗给濡湿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司冥,她都有一种被强烈压制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让她的心都跟着慌乱了几分。 先前的时候,她对于司冥有一种天然的畏惧,所以每次都尽量避免跟他相见。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来上京之后,那些畏惧,逐渐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感觉给取代。 先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梦,继而是像扯断了线一般的过往,到了最后,便是如现在这般的自我怀疑。 她想要探知真相,却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相。 沐凝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心情平复了之后,拿帕子擦拭了自己的掌心,旋即将门窗打开。 唯有这艳艳的日光,才能让她真切的知道自己还活着。 黑猫叫着跑到了她的脚边,喵呜的模样看起来乖巧极了。 沐凝蹲下身子,将黑猫抱了起来,轻声道:“阿芒,你这个笨蛋,刚刚是不是躲起来了?一点都不厚道。” 对于她的控诉,黑猫只是将头埋在了她的怀中,假装无辜。 见它这模样,沐凝不由得笑着叹了口气,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因坐下来捏了捏眉心。 她先前的担忧成了真,司冥的任意妄为被人抓住了把柄,但愿这个把柄不要连累到自己才是。 念及此,她又连忙起身,快步走到桌案前,飞速的写了一张纸条。 待得写完之后,她又吹了一口口哨,眼见得一只雪白的鸽子飞了过来,一旁的黑猫顿时便试图攻击对方。 奈何还不等猫大爷的爪子伤到鸽子,自己先被人给丢到了一旁。旋即便见那只笨重且肥胖的鸽子,直接便取代了他的位置。 沐凝将鸽子搂过来,先是抚慰似的摸了摸它,旋即便将自己写好的信装到了鸽子腿上的竹筒里,待得走到门口后,直接便将它给放飞了。 雪白的鸽子一瞬间飞走,沐凝看着它渐渐成了黑点的影子,垂眸遮住了眼中的复杂。 但愿……一切顺利。 只是此时的沐凝却不知道,现下外面,已然打斗成了一团。 …… 酒馆的面积不大,可是隔音却做得很好,至少身在房中,是听不到外面精彩纷呈的打斗的。 是以她也不知道,此时的司冥,已经如猎物一样,一头撞进了陷阱里面。 先前发现司冥跟沐凝互相纠扯的时候,姜道臣险些直接冲了出去。 可理智唤回了他,最终他非但没有冲出去,反而在知道司冥要走的时候,直接在酒馆外面设了一个陷阱。 待得司冥拎着药罐出来之后,便一脚踏入了他们的陷阱之中。 早先预备好的铁网直接便将司冥给网罗成一团,他被困在这里面,神情都带出几分惊惶来:“你们是谁?” 而对于他的询问,姜道臣的回答则是简洁明了:“你爷爷。” 话音未落,他直接抬手,在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中,卸掉了司冥的胳膊。 那会儿虽然顾九没有说清楚,可是只凭地上的情形,还有方才隔着门看的动静,便足以让他清楚的知道,司冥此人怕是十分擅长用毒的。 他不擅长用毒,所以便只能用这些法子,至少能将人给辖制了。 显然,司冥并不知道他此时都遇到了什么人,对方第一时间便将他的胳膊给卸掉,也让他再无还手之力。 疼痛让他的额头都见了汗,而对方刚刚就堵了他的嘴,让他连说话都说不出来。 姜道臣不愿惊动沐凝,因此只是沉声道:“将人带走。” 那些下属们方才就已经过来汇合,此时见姜道臣这么简单就将人给捉了,顿时便兴奋的应道:“是!” 几个人三下五除二的把人给抬上了马车,姜道臣见他的直接不大对劲儿,生怕中了他的招,复又加了一句:“那神仙锁给他捆上。” 顾名思义,神仙锁,便是神仙来了,也开不了的锁。 过往的时候,除非对付那些难缠的死刑犯,不然的话,他们鲜少会用这个的。 这会儿听得姜道臣的话,便有人试探着问道:“咱们这样是不是太狠了?” 瞧着这人虽说生的阴柔了些,可到底还是个娘们唧唧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危险人物啊。 对于他这话,姜道臣只是睨了对方一眼,淡漠道:“捆。” 他的眼神里带着冷意,让下属们再不敢多话,当下便三下五除二的把这人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此处离大理寺并不近,司冥被捆好丢在角落里,浑身上下都不得动弹,胳膊更是直接脱臼,冷汗跟下雨似的往外淌。 奈何这马车里的人一个个都是无动于衷,仿佛直接将他给忽略似的。 司冥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连话都说不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来。 还是姜道臣睨了他一眼,淡漠的问道:“怎么,有话说?” 听得姜道臣终于跟自己说话,司冥连忙不住地点头道:“呜呜。” 见状,姜道臣伸出手来,将他嘴里的布给拽了出来,淡淡道:“说吧,什么话。” 他被放开之后,顺势带出些口涎来,那是太久没合上嘴导致的。 司冥吸溜了一下,急急忙忙道:“我说这位好汉,咱们有话好说,你是不是抓错人了?小人我初到贵宝地,可没招惹过什么人啊。” 他一向十分能屈能伸,眼下被这么一群不知底细的人给抓了,连声音里都带出几分讨好来。 奈何他这话,对于姜道臣一点作用都没有。 他睨了一眼司冥,沉声道:“看来,你是没什么要说的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直接便要将司冥的嘴再给堵上。 见状,司冥顿时瞪大了眸子,急急忙忙道:“不不不,我有话要说。不知你们是民是官?” 瞧着这个架势,有点像是匪徒,不过,据说官匪一家,说不定这些人是官呢? 念及此,他的眉眼转了转,道:“我承认,我这两日偷了些东西,可是都是不值钱的首饰,卖了还不到五两银子呢,不至于抓我吧?” 他疼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不过眉眼里的精光却依旧十分明显。 姜道臣闻言,却是先扫了他一眼,继而淡淡道:“我看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说完这话,他直接便将司冥的嘴给堵上,看着对方呜呜的说不出话来,自己则是漠然道:“现在离目的地还有段距离,我给你时间好好思考几个问题——” 他说到这儿,声音都冷却了下来:“其一,你是谁;其二,缘何绑架秦夫人;其三,与那酒馆老板,是何关系;其四,你们教中有何目的。四个问题,给你半个时辰,若到了地方还回答不出来,我大可帮你想一想。” 男人的声音里似是裹挟着寒冰似的,莫说是司冥,就连车内的两个下属们也都为之神情一冷。 这样的姜道臣,他们从未见过。 司冥起先还带着几分侥幸,可待听完他的话之后,便知道,自己暴露了。 这一瞬间,司冥几乎悔断了肠。 先前的时候,沐凝就警告过他,不要让他太大意。 可是见顾九太过柔弱,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且不说自己会武功,单说身上那些个毒物,都足以让那小娘子乖乖就范。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顾九非但对他那些毒物没有反应,反而还差点将了他一军。 好在他还备了后手,这才逃了出来。 谁知道,这才半日的功夫,竟然又被人给捉了。 念及此,司冥的神情越发多了几分懊恼来。 他这些年从未失手过,的确有些轻敌了。 可这也不完全怪他,谁知道这上京的人,战斗力竟然都这般强悍! 见司冥的眼神不住地变来变去,姜道臣也不多言,只稳稳当当的坐在马车上,神情里满是淡漠。 方才他在外面,是听到二人的对话的。 虽说不知道他们所说的教中是哪一个,可他却有一种直觉。 这二人,恐怕跟红莲教脱不开关系。 至少眼前这个叫做司冥的男人,是脱不开关系的。 若果真如此的话,那沐凝,她又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 马车辚辚而行,一路疾驰而过。 因打了大理寺的标,所以过往的百姓们都纷纷避让开来。 饶是如此,也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到了大理寺。 下午出去的时候,郑怀洛是坐镇大理寺的。 姜道臣吩咐人将司冥扔到单独的审讯监牢中,自己则是回去拿了几样卷宗。 郑怀洛正在咬了根笔漫不经心的写着什么,见他回来,下意识笑道:“听说你带了个犯人回来,可要我去帮忙?” 偌大的大理寺中,人人都知道,论起来审讯的手段,笑起来毫无杀伤力的郑小爷乃是其中翘楚。 往常的时候,审讯的活计基本上都是交给郑怀洛。不过这一次,听到他的话,姜道臣只是顿了顿,摇头道:“杀鸡焉用牛刀,我去吧。” 闻言,郑怀洛顿时嘿然笑道:“我说老姜,今儿个天上下红雨了?你居然会夸我?” 他啧啧称奇,姜道臣却没心思跟他贫嘴,只随手将桌案上没处理完的卷宗丢过去,淡淡道:“你这么闲,帮我把这些处理了,明儿一早要发回刑部的。” 刑部与大理寺,原本是两个独立开来的。可是因着秦峥掌管着十八密卫,再加上皇帝也有些别的隐秘打算,所以便将所有牵涉到人命的大案要案,通通要先过一趟大理寺。 大理寺若核准,便可发回刑部,若大理寺不核准,便可上奏皇帝。 自然,这些事情,寻常时候都不需要秦峥来做,都是他的两个副手。 平常时候,这事情都是姜道臣的事儿,然而今日他要去审讯犯人,自然便都扔给了郑怀洛。 见状,郑怀洛神情一苦,咬牙道:“我说老姜,要不你还是用用我这牛刀?” 比起来看这些,他更愿意去刑讯,那才是他郑小爷在行的呢! 得了他这话,姜道臣睨了他一眼,淡淡的加了一句:“今夜请你吃饭。” 这话一出,郑怀洛脸色的苦瓜瞬间收了起来,笑眯眯道:“我听说怀宁街开了一家酒馆,老板娘生的妩媚,酒水也好,要不咱们去那儿?” 绕过朱雀大街不远,便是怀宁街。 而那个酒馆…… 是沐凝开的。 姜道臣一瞬间捏了捏拳头,深吸一口气,这才回头,似笑非笑道:“武德楼,爱去不去。” 他说完这话,也不看郑怀洛,转身便朝着外面走去,而他的身后,果不其然瞬间传来郑怀洛的声音:“去去去,哎,我去!” 然而姜道臣已然走远了。 郑怀洛叹了口气,复又喜气洋洋。 他倒不是没钱吃饭,只是有人请客,总让他这个月又宽松一些。 谁让他爹鸡贼的很,因着他不肯娶妻,已经断了他所有的供应。先前河南赈灾,原本让他小小的赚了一笔,谁知道皇上一道旨意送到家中,那些个赏赐,都被他爹给扣了下来! 偷偷存小金库的幻想破灭,郑小爷觉得自己现下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惨字。 身在贫民窟,活的简直不如狗。 人生艰难! …… 姜道臣却不知道自己走后,郑怀洛已然自己将自己脑补出了十多种可怜的模样,他进了刑讯监牢之后,连神情都冷却了下来。 监牢内常年不见阳光,内中还带着未曾冲刷干净的血腥味儿。 正中有个男人被绑在那里,四面都是格外狰狞恐怖的刑具,而一旁还有一个火炉在燃烧着。 那男人,赫然是才被送过来的司冥。 “想好了么?” 这牢房里不透气儿,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司冥就已经热出了一身的汗。 听到姜道臣的话,他下意识抬起头来,却是装疯卖傻:“我可是好人,你们大理寺都是这么颠倒黑白胡乱抓人的吗!” 方才他看到门口的摆设,已然认出来这里是官府了。 能这么快抓到自己的,想来只有大理寺的人。 他心知肚明自己这次栽了,然而面上却不肯承认,毕竟若是承认了,那等待自己的刑罚只会更严重。 闻言,姜道臣却是笑了笑。 往日里,这位老好人笑起来的时候,神情堪称温和可亲。 可是这次,那笑容里却带着冰刃,森然且冷。 “看来,你还是没想清楚。” 见姜道臣这模样,不知为何,司冥瞬间起了些不好的预感。 “你……你想干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捏紧了自己的手,胳膊脱臼了,他使不上来力气,可是现下被吊在这里,若是姜道臣靠近自己的话,那他手上的毒,说不定还有机会用到这人身上! 只要他中了毒…… 那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听得司冥的话,姜道臣随手从墙壁上摘下来一把匕首来,淡淡道:“如你所见。” 他恍若没看到司冥的小动作似的,却在对方抬手的那一瞬间,精准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旋即,那匕首便透过司冥的手骨,狠狠地将他的手钉在墙上。 随着男人杀猪似的声音响起,姜道臣的话也清晰的在他耳边炸开:“刑讯逼供。” 那惨烈的叫声从刑房里传出来,守在门外的下属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几分不可思议来。 往日里只知道小郑大人是个表面乖的狠角色,今日才知道,原来姜大人也是个不好惹的! 二人打了个寒颤,听得里面那惨叫声不断地传来,一时竟然有些不忍听下去。 他们怎么觉得,里面那人的声音,比先前小郑大人来审讯的时候,犯人们叫的还惨呢。 …… 秦峥从府衙出来后,直接便去了济世堂寻顾九。 彼时顾九才由着庄子期教会了几样配毒的技巧,才在兴奋劲儿呢,见到秦峥来了,顿时便笑眯眯的招手道:“夫君。” 她眼中的狡黠,秦峥没有错过,却是仿若未见似的,直接便走了过去,含笑问道:“怎么了?” 顾九将自己配置的毒药在他面前晃了一晃,见他不闪不避的,复又无奈的笑道:“您居然一点防备也没有,不怕我真伤害你?” 这要是旁人,怕是早就躲开了,也就是秦峥,居然这么信任她。 见状,秦峥无奈的失笑,摸了摸她的头,道:“夫人这般厉害,便是伤害了为夫,必然也有法子救我的。” 第468章夫君倒是信我 他自然是信任顾九的,说来奇怪,分明在面对旁人的时候,秦峥的信任吝啬到令人发指。可是在面对顾九的时候,他竟然从头到尾都是相信她的。 大抵,这就是缘分使然。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满是坚定,却让顾九的心随着一颤。 说实话,她是有些感动的。 毕竟,秦峥何许人也,顾九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现下他们这样的关系,她才会突然起了心思,想拿这东西来试一下。 试出来的结果,虽然在她的意料之中,可正因为如此,才更让她感动。 念及此,顾九脸上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因轻笑道:“夫君倒是信我。” 闻言,秦峥神情堪称温和:“那是自然,毕竟你我是夫妻。” 这话一出,不等顾九说什么,就见一旁的庄子期先咳嗽了一声,淡淡提醒道:“我说,你们两个好歹顾及一下我这个老头子。” 虽说他们两个人情比金坚,这让庄子期十分欣慰,可到底他也算是一个长辈,就这么被二人给忽略了,实在是过分! 见状,顾九脸色一时有些发红,倒是秦峥神情坦然:“给义父请安。” 庄子期点了点头,淡淡道:“行了,起来吧。” 他说到这儿,又道:“时候不早了,这是打算接你媳妇回去?” 秦峥应声道:“先送您去梅园,我们再回家。” 不想听得他这话,庄子期却是摆手拒绝了:“那就不必了,我打算在这里住两日,今儿个就不回去了。” 这里的药材齐全,他正好留下来配一些东西,来回跑的也麻烦。 得知他这打算,秦峥点头答应,与他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带着顾九走了。 谁知才到了门口,便见大理寺的下属也过来,恭声道:“大人。” 见他前来,秦峥脚步一顿,应声道:“怎么了?” 那人快步走过来,回禀道:“回大人,人抓到了,您可要去看一眼?” 闻言,秦峥顿时有些诧异,继而点头道:“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他想了想,又回头看向顾九:“阿九可要过去辨认一下那人?” 得知那人被抓住了,顾九顿时应道:“自然要的。” 见她要去,一旁的下属却有些脸色为难,带着几分忐忑道:“大人,您确定要让夫人过去么?” 听得这话,秦峥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不妥?” 那下属斟酌了一番,这才道:“也不是,只是……您去看了就知道了。” 反正他来的时候,那惨叫声是有些吓人的。他们这里可是大理寺,见惯了血腥场面的,可还能被那人的惨叫声吓到,可见姜道臣的手段了。 这话一出,顾九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秦峥却是骤然明白了,因点头道:“我知道了,走吧。” …… 把顾九带到大理寺之后,就见郑怀洛正苦哈哈的跟一叠的卷宗杠着,他诧异的看了一眼,问道:“怎么是你在这儿,道臣呢?” 听到脚步声,郑怀洛从卷宗中抬起头来,见是秦峥,顿时便撇嘴道:“大人,救命啊,老姜那人不厚道,说要自己去审讯,把这些都丢给我了。” 见状,秦峥嗤了一声,道:“瞅你那点出息。” 他才说了这话,郑怀洛就已经看到顾九了,瞬间又精神抖擞,笑眯眯道:“嫂子,您过来了,快坐快坐。” 这殷勤备至的模样,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的狗腿味儿。 秦峥见他这模样,顿时睨了他一眼,抬脚踹了他一下,道:“一边儿待着去。” 奈何对于他这动作,郑怀洛早有防备,顿时便闪避开来,一面笑嘻嘻道:“嫂子今日怎么有时间过来?你们还楞着干嘛,快上茶!” 这模样,实在是殷勤的很,秦峥无奈的捏了捏眉心,看了郑怀洛一眼,却见对方复又讨好的笑道:“大人请坐,我这就去替了老姜。” 他说到这儿,又将那卷宗拿过来,笑道:“我已经约莫瞧了一遍了,不如您再过目?” 郑怀洛这主意打的,实在是不高明。秦峥叹了口气,摆手道:“行了行了,这些你放着吧,明日我自己看。” 让郑怀洛处理这些,他能魔音灌耳到让大理寺的人都受不了。 也亏得姜道臣跟他出去了,怕是郑怀洛才勉强的处理了这些。 郑怀洛等的就是秦峥这话,闻言顿时笑着应道:“多谢大人!” 这模样,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的讨好卖乖。 秦峥无奈的应声,又回头跟顾九道:“阿九,你先在这儿待一会儿,我去看看。” 先前那下属的话里太过明显,秦峥先前以为是郑怀洛出手,这会儿知道刑讯的是姜道臣,倒是有些好奇了。 毕竟,姜道臣刑讯的次数,可以说一只手都可以数过来。 闻言,顾九笑着应了,待得秦峥出去之后,下人们也将茶水端了上来。 郑怀洛才被赦免,这会儿心情都好了起来,见状,顿时殷勤的笑道:“小嫂子,您快喝茶。” 顾九笑着道了谢,自己将茶水接过来喝了一口,复又问道:“犯人是什么时候捉回来的?” 郑怀洛并不知下午发生了什么事儿,听得顾九询问,只当她好奇,想了想道:“才捉回来不久,约莫是申时末吧。不过倒是稀奇的很,寻常老姜懒得要命,向来不自己审讯犯人的,今儿个倒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居然自己去审讯。” 听得这话,顾九一时所有所思,应道:“原来如此。” 她才说到这儿,却又想到一件事儿,那人是苗疆的,可姜道臣不知道,将人捉过来便算了,可别再中招了! 念及此,顾九一时又有些坐不住,因起身道:“我过去看看。” 见顾九起身走了出去,郑怀洛连忙跟了上去,笑道:“小嫂子,你等会儿,我带你过去。” 这里的刑讯牢房那么多,顾九一个人可找不到地方。 闻言,顾九笑着道了谢,便任由郑怀洛在前面带路,跟着他走了过去。 …… 秦峥先前还有些疑惑,不知道这些下属们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可等到他真正的去了牢房中,见到那犯人现下是什么模样,却是有些明了了。 若不是他还会呼吸,简直难以想象,那是一个完好的活人。 是的,完好。 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完好,可是每一处都有伤。 能挨了这么多刀,却还精神奕奕,连晕过去都难的,饶是秦峥,也不由得有些震惊。 他是知道姜道臣会武的。 可也仅限于知道。 自从来了大理寺之后,姜道臣便一直都是温和的老好人模样,唯有在断案的时候,才能看出他的雷厉风行来。 秦峥知道他厉害,可却不知道,他竟然手段到了这个地步。 就算是他自己,也得赞叹一声。 只不过…… 秦峥才想到这里,就见姜道臣先回了头。 他的脸上染了血迹,原本温良无害的相貌,便被带出了几分阴霾。 见到来人是秦峥时,姜道臣收敛了神情,行礼道:“给大人请安。” 说完这话,姜道臣复又拿了一张帕子来,随意的将自己脸上的血给擦干净。 之后,他又漫不经心的擦手。 那动作,似乎自己不是置身于刑房,而是装潢精致的酒楼饭馆,身边是珠翠环绕。 他的动作里带着贵气,秦峥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这才问道:“问出些什么了?” 听得秦峥询问,姜道臣将帕子折叠好,之后将自己审讯出的卷宗递了过去,道:“大人请过目。” 第469章又是红莲教的人? 那上面字体潦草,因着审讯和记录都是姜道臣一人,所以纸张上还染了血迹。 可这也不耽误秦峥看清楚。 待得见到红莲教三个字之后,秦峥神情一沉,继而看向那个嗬嗬却说不出话来的男人,道:“又是红莲教的人?” 先前的时候,司冥的嗓子已经喊哑了,这会儿连说话都有些费劲儿。一双胳膊更是软软的垂着,尤其是那双手,每一个指头弯曲的姿势都有些诡异。 秦峥一眼扫过去,便知道他的手指以特殊的方式挑断了。 先前看的不真切,这会儿却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想不到,姜道臣下手居然够狠的。 他才想到这里,就听得姜道臣回禀道:“是,咱们出去说?” 闻言,秦峥点头应了,谁知才转了身,就见顾九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的身边还跟着郑怀洛,正一脸殷勤的笑道:“小嫂子,就是这里……不是吧?” 郑怀洛一抬头,便看到了及具冲击力的一幕,还不等他说话,就见秦峥已然走过来挡住了顾九的视线。 然而顾九已然看到了。 那个人的状态十分的凄惨,让她的瞳孔都骤然一缩。 被秦峥挡住的时候,顾九还没回过神儿来,秦峥却以为她吓到了,警告似的瞪了一眼郑怀洛,旋即轻声道:“阿九,咱们出去,别怕。” 眼见得秦峥将顾九给带了出去,郑怀洛这才反应过来房中的情形,下意识问姜道臣:“老姜,这是你的手笔?” 他一向专攻于刑讯,只一眼便能看出来姜道臣做了哪些手脚,可也正是因此,他才认不出诧异。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过去还真是小瞧了姜道臣了! 见他这模样,姜道臣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道:“不然呢?” “嘿,我说,你深藏不漏啊?” 郑怀洛走到那人面前,睨了一眼,见那人的模样之后,复又蹙眉道:“他会毒?” 这一双手,郑怀洛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姜道臣点头应了,道:“审出来了,是苗疆的人。这双手沾了不少毒物,我给他废了。” 这一双手,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 最重要的是,先前他在窗外的时候,看到司冥的手摸了沐凝。 虽然只有一下。 但从他的口气里可以听出来,不知这人碰了她多少下。 就算不能确定那就是云袖,可就凭着那一张脸,司冥敢碰,就得付出代价! 那一瞬间,姜道臣的眼中满是森然杀机。 可惜郑怀洛却没有看到,只是啧啧道:“干的好,换了是我,也得给他废了。” 他说到这儿,又问道:“都审讯完了?” 姜道臣点头应了,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司冥,点头道:“走吧,咱们出去。” 郑怀洛原就是带着顾九过来的,这会儿见他们都出去了,自然也应声道:“走吧。” 眼见得他当先出门,姜道臣则是站在原地,淡淡道:“关于沐凝的事情,你大可再好好儿想想。下一次再来问你时,若你还不知道——” 他说到这儿,扫了一眼他的心口,道:“我这匕首会到哪儿,可就说不准了。” 这话一出,司冥的身体顿时瑟缩了一下,可却咬着牙,一言不发。 有些事情,若是不说,说不定他还可以活着。 可若是说了,那才是必死无疑! 见这人的态度,姜道臣神情中越发阴郁了几分。 他可以确定,司冥绝对隐瞒了自己什么,然而他现下没有证据,只能自己查。 郑怀洛走到门口,见姜道臣还站着不动,因回头问道:“老姜,你怎么还不走?” 姜道臣应了一声,方才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 而此时的顾九,早就回过了神儿来。 她就站在院子里,还被秦峥半搂着,见男人的脸上满是担心,她不由得郝然道:“夫君别担心,我没事儿的。” 虽说那一幕有些冲击,可顾九倒没有多害怕。 毕竟,比这更可怕的场景,她又不是没见过。 不过纵然如此,见秦峥这模样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欢喜。 秦峥待她,当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护着的。 见她这模样,秦峥却是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遍,见她真的不害怕,方才松了口气。 不过,这却并不妨碍他骂郑怀洛:“这个蠢货,没事儿带你过来做什么。” 闻言,顾九不由得笑道:“夫君别误会,是我让他带我来的。” 她说到这儿,又道:“不过,我好像想多了。先前想着那人可能是苗疆的人,我担心姜大人会中招,还好没事儿。” 会用毒,跟苗疆的会用毒,不可同日而语。 秦峥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因道:“放心便是。” 他摸了摸顾九的头,见姜道臣他们二人跟了上来,因道:“走吧,先回房。” 顾九应声,就见姜道臣他们走过来,先行了礼。 继而便听得姜道臣道:“方才吓到了嫂夫人,道臣给您陪个不是。” 闻言,顾九顿时笑着摆手道:“我不曾吓到,姜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她说着,到底是有些不放心,因从荷包中拿出一个瓷瓶来,递过去道:“这是解毒丸,可保平安的,那人应当与苗疆有些关系,为了以防万一,大人可以吃一颗。” 听得她这话,姜道臣却是先看向秦峥,待得秦峥点头之后,方才双手接过,道谢:“多谢嫂夫人。” 顾九笑着应了,才打算将荷包收起来,却听得一旁的郑怀洛笑着问道:“小嫂子,你这荷包里是什么宝贝?” 他瞧着鼓鼓囊囊的,倒像是一个个小瓶子似的。 顾九闻言,笑着举了举,道:“百宝箱,不过这些都是毒药,不能随意给郑大人看的。” 这话一出,姜道臣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因问道:“那,可有让人记忆混乱的么?” 顾九不知他为何会问这些,却是认真的回答道:“有啊,曼陀罗便可以,不过效用很小,也不过小半个时辰而已。” 听得她这话,姜道臣的神情变了几变,因笑道:“多谢嫂夫人解答。” 方才那一瞬间,他险些觉得,自己抓住了真相似的。 可现在听到顾九这话,便知道自己想多了。 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药,他大抵是真的魔怔了。 姜道臣虽然还带着笑,可顾九不知为何,竟觉得他这时候的表情,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反倒是郑怀洛眉眼一转,笑眯眯的问道:“我说小嫂子,那你这儿有没有曼陀罗,我这儿有个倔强的犯人,正好可以拿来练练手。” 这话一出,顾九无奈一笑,道:“你确定?” 得了郑怀洛确定的神情,顾九又征求了秦峥的同意,这才从怀中掏出来瓷瓶儿,递给他道:“这个就是,只是记得,这药有毒,所以一次只能用一颗。如果,你不想犯人死的话。” 若是旁人,来到这地方,就算是不怕,也不敢真的给他们这种东西的。 郑怀洛在心中赞了一声顾九,谢道:“多谢小嫂子。” 秦峥纠正他的称呼,已经纠正到无力了,这会儿索性直接将人给忽视掉,带着顾九进了房中。 待得他们进门之后,郑怀洛这才悄声跟姜道臣笑道:“我说老姜,瞧见了么,不是小爷我不娶媳妇,实在是这天底下有趣的太少了。好容易遇见一个,居然已经成婚了。” 他若是娶妻,别的不求,至少这性格,得跟小嫂子似的才行! 姜道臣心中正在想事情,被他这么一打断,却是嗤了一声,睨着他问道:“你确定?” 第470章小爷我还没活够呢 郑怀洛还没反应过来,闻言顿时反问道:“什么确定?” 下一刻,便听得姜道臣噙着一抹挑事儿的笑容,问道:“你确定,对嫂夫人成婚十分遗憾?”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郑怀洛去捂他的嘴,一面咬牙道:“我说姜道臣,你想死可别拉上我啊,小爷我还没活够呢!” 这话要是让秦峥听到了,他怕是就见不到明儿个的太阳了! 二人在门外笑闹了一阵,便见秦峥从房中走了出来:“道臣,跟我过来。” 他将顾九安置在了房中,自己手里则是拿的方才的卷宗。 闻言,姜道臣顿时应声,一旁的郑怀洛则是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 待得见到他们要去单独的房间,顿时笑吟吟道:“大人,您去忙。” 见状,秦峥则是睨了他一眼,警告道:“再把阿九带到不该去的地方,我饶不了你。” 这人,是真的生怕事儿不够大。 听得这话,郑怀洛连忙笑着打包票:“大人放心,我保证让小嫂子在房中好好呆着。” 再说了,刚刚也不怪他啊,是小嫂子要去看的! 对于这人的话,秦峥只是睨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待得二人走了之后,郑怀洛复又拍了拍胸口,悄声道:“吓死小爷了。” 他刚刚还以为自己被刻意曲解的话,被秦峥听到了呢。 要是那话被秦峥听到,那他就真的惨了。 毕竟,谁不知道这位阎王爷现在心上多了一个逆鳞,旁人是触碰不得的! 想到这儿,郑怀洛又微微蹙眉,他怎么觉得,今天的姜道臣有些不太对劲儿? 不过顾九还在房中,因此郑怀洛并没有想太多,而是快步的回了房中。 …… “道臣,除了这些,你还审讯出了些什么?” 听得秦峥这话,姜道臣的心头一跳,旋即摇头道:“只有这些了。” 闻言,秦峥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只是继续翻看刚刚被记录下来的卷宗。 这上面字字句句写的清晰,此人名叫司冥,乃是红莲教的护法,来京中是为了寻机会救出那些被抓的红莲教众。 这次之所以过来抓顾九,是因为他想要借此机会来威胁秦峥。 一切都合情合理,可是,秦峥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儿。 “他可有说自己是哪里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秦峥的神情里满是冷肃。 姜道臣自从来了大理寺,便没有隐瞒过秦峥什么,此番乃是头一次,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垂眸恭声道:“一时疏忽,未曾审讯。” 他不是疏忽的人,大抵是因为经验不足。 秦峥点了点头,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道:“你把卷宗拿过来。” 闻言,姜道臣却是一愣,问道:“什么卷宗?” 见他这模样,秦峥难得有些无奈,道:“吸血一案的卷宗。” 关于那些女童的。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想到那个案子,大抵是因为这个人的身份和这卷宗上面的叙述,让秦峥起了些疑心。 还有那人的指甲。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那人的指甲,有些像利器。 比如说……划开女童们喉咙的利器。 听得秦峥这话,姜道臣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应声道:“是,属下这就去。” 只是在出门之后,他的脚步才微微顿了顿,神情里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捏了捏袖口,继而快步去取卷宗。 不过在经过自己房间的时候,姜道臣到底回了一趟房中,从袖中掏出来一份东西。 那也是一份卷宗。 确切的说,那是今日刑讯时,完整的卷宗。 待得再从房中出来的时候,姜道臣的神情已然彻底的平静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拿着卷宗快步回去:“大人,这是您要的东西。” 姜道臣的速度不慢,所以秦峥并不知道他中间还去别的地方停留过,这会儿听得他这话,应声接过,待得看到上面的内容,则是微微蹙眉。 秦峥比对的很快,这其间,姜道臣就一直站在他的身边,随着他的目光,也不由得发现了几分端倪。 待得看到秦峥拿出笔画了几个标记之后,瞬间了然:“大人,您是在怀疑这个人?” 秦峥点了点头,道:“你不觉得,很像么?” 姜道臣略微思索了一番,沉吟道:“他的手指被我废了,缘由是,内中藏毒。” 不止,确切的说,若是不废了他的手,那么他的每一根手指头,都可以成为一把武器。 秦峥倒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层关系,闻言想了想,道:“再去看看。” 二人一同去了刑房之中,那司冥已然晕过去了。 姜道臣走过去,抬手舀了一瓢水,直接便泼到了他的脸上。 那水里带着化开的盐块,沾染到人身上的时候,瞬间便听得一声惨叫。 下一刻,便见那人瞬间瞪大了眸子,清醒了过来。 姜道臣的手上溅了水,他拿帕子擦了手,淡淡道:“醒了?” 眼前人的模样,从方才那一场刑讯之后,便让司冥的心中刻上了几分恐惧。 这会儿才清醒,就看到了他的模样,顿时便打了个寒颤,继而咬牙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闻言,姜道臣却只是睨了他一眼,道:“那就说点不该说的,比如——那些女孩是怎么死的?” 这话问的直白,司冥却是瞬间了然。 他的神情一僵,回避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个时候,司冥是真的后悔了。 他这些年在西楚也算是作恶不少,可是却从来没被人抓住过。 或者说,他自持身上的毒多,根本就无人能奈何自己,所以这些年也算是随性惯了。 谁知道一朝被人抓住,且还是这样丧心病狂的审讯方式,这是自司冥出生后就没有体会过的。 纵然他生平作恶,并且喜欢拿旁人的痛苦来让自己欢乐。然而这样的痛苦一旦加诸到自己的身上,那便是他不能承受之痛了。 先前的时候,他曾经被沐凝警告过,也知道被抓住之后自己会多惨。 可他没想到自己会被抓住,更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惨。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做的那些事情,是不能让这些人知道的。 毕竟,这关乎他们族中的秘辛! 奈何司冥不想承认,一旁却有人虎视眈眈。 大理寺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更何况眼前的还是两个人精中的老大。 只看司冥这眉眼的模样,秦峥便看出了不对劲儿。 十之八九,作恶的便是眼前这人了。 因此秦峥淡淡道:“既是这舌头说不出有用的,那就直接割了吧。” 他这话倒是干脆,司冥却是骤然瞪大了眸子。 这人这么狠的? 这一刻,他反倒是将希冀放到了姜道臣的身上。 这个人还想从自己的嘴里知道消息,应当不会动手的吧? 然而他没有想到,不过是瞬间,姜道臣就从墙上抽了一把匕首下来,继而卡住了他的下巴,应声道:“也好。” 司冥下意识的要将自己的舌头缩回去,谁知却被人直接给扯了出来。 那还染着鲜血的匕首就在他的眼前晃着,闪动着寒芒的动静,让他的神情更害怕了几分:“别,呜缩呜缩!” 他连话也说不清楚,然而这两个人却是都听懂了。 姜道臣依旧拽着他的舌头,不过匕首却是没下去,而是看向秦峥。 秦峥的目光如电,好一会儿才点了头,颇有些可惜道:“这舌头生的不错,拿去喂狗倒是不错。” 司冥觉得自己已经够心狠手辣了,奈何今日却被人重新教做人,知道这世道上多的是比他狠的。 第471章还不说? 好容易拿回了舌头的主动权,他赶紧便将舌头缩了回去,有些惊惧的看着眼前二人。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红莲教会派出自己这个护法了,这些大理寺的人实在是太恐怖了,连他都抗不过去,何况是寻常的教众? 他才想到这儿,就听得秦峥冷声道:“还不说?” 这话一出,司冥瞬间打了个寒颤,旋即急急忙忙道:“我说,我……那些女孩就是我杀的!” 事到如今,他所能选择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现在死,要么以后死。 既然都是难逃一死,能活一日是一日,说不定他在这里面,还能有别的转机呢! 司冥心里打定了主意,索性直接狠了狠心,咬牙道:“我在一本古籍上寻到一个增长功力的法子。那法子有些阴毒,乃是用七七四十九个女孩的血来供奉,且需的使用阴时阴刻的女孩,所以我就……我就一时糊涂,做了这些事儿。” 他并未完全说实话,这法子不是从古籍上看的,也不是增长功力,而是为了续命。 世人都想长生,然而长生只存在于神话之中。 可长生不存在,却有一件事,是可以做到的。 比如续命。 以他人的寿命,来延续自己的寿命。 七七四十九个女孩的命是真的,取干鲜血是真的,他可以让这些人知道人是自己杀的,却不能让他们套走这个办法。 毕竟,这是他们苗疆人的不传之秘。 听得他这话,姜道臣的神情都带着阴郁,他方才还是下手轻了,就该直接杀了这个畜生! 而秦峥,则是直接上前,卡住了他的喉咙:“你方才说,需的什么样的人?” 阴时阴刻,那不就是…… 阿九的生辰?! 这一瞬间,秦峥终于知道,这人想把顾九抓走做什么了。 他一时竟说不出是后悔还是庆幸。 后悔自己不在她的身边,庆幸她没事。 也幸好她没事儿! 否则的话,若是真的落到了这个畜生的手里,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反倒是姜道臣,只在一瞬间的阴郁之后,便迅速的回过神儿来,甚至还能迅速的抓住他话中的漏洞,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人的生辰的?” 司冥被卡着喉咙,现下连说话都有些费劲儿,一张脸更是别的紫红。 他嗬嗬了两声,方才见秦峥松开了他,沉声道:“说。” 那声音似是阎罗临世,让司冥再不敢撒谎,一字一顿道:“我……我给了城外一家道观好处,让他们帮我物色小女孩。” 这世道,虽是僧道并存,可相对于和尚而言,道士的地位显然要低一些。 于是便有一些入不敷出的道观,为了钱肯抛弃良心。 自然,司冥没有钱。 可他会用毒。 他用毒来控制那些香客,借着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让那些人甘愿的给道观捐钱。 那些旺起来的香火,则是用一条条人命堆积起来的。 他游历了这诸多的地方,害在他手里的性命不计其数,谁知却在上京这个地方栽了跟头。 缘由无他,只因他盯上了顾九。 他当初打算的好,若能抓了顾九,不但可以取了她的血,还可以借她的身份,来做一些事情,可谓是一举两得。 谁知道,他却偷鸡不成蚀把米。 如今自己被抓,为了争取时间保命,只能吞吞吐吐的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听完司冥的话,秦峥的神情越发冷厉了下来,沉声道:“来人!” 待得下属们进来之后,秦峥则是冷声吩咐道:“去查城外的上清道观,将那些道士通通捉拿归案!” 先前听得顾九跟自己讲那些传闻的时候,秦峥虽然留了心,可到底觉得不靠谱,因此只是派了人去查了一下,自然没有查出来这些端倪。 谁知道,如今竟然真的被顾九说中了,这些作孽的人里面,竟然真的有道士! 一想到这里,秦峥便觉得一颗心都被阴暗所充盈着。 他是亲眼见过那些孩子们的。 尸身干枯,瘦小包骨,连死都不得安宁的孩子们。 就是为了这个所谓的……修炼功法? 秦峥回头看司冥的那一眼,让他的头皮都要炸了。 这是怎样的眼神? 似是席卷了地狱的风,只消一眼,便叫人如坠十八层地狱。 司冥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却见秦峥冷声看着他,问姜道臣:“你只废了他的手,是吧?” 闻言,姜道臣瞬间明白了秦峥的想法,恭声道:“是。” “那就好。” 姜道臣话音未落,顿时便听得房中多了一道凄惨非人的叫声。 鲜血滴滴答答的从司冥的脚腕流下来,很快便在地上汇聚成了一个小血坑。 一剑下去,他的脚筋已然被挑断。 双腿双脚被废,司冥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已然痛昏了过去。 自然,他并不知道,待得醒来之后,自己才会知道,什么叫地狱。 对于他这惨状,秦峥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只吩咐道:“着人看好了他,别让他死了。” 这种人渣,死了才是对他的宽容。 得了这话,下属立刻恭声答应。 而秦峥则是将剑扔到一旁,沉声道:“走吧。” 该审讯的,都审讯完了。 闻言,姜道臣顿时恭声道:“是。” 他见秦峥出了门,自己则是扫了一眼昏迷过去的司冥,丝毫不觉得同情。 这种玩意儿,若不是留着他还有用,他真恨不得送这人早点下地狱! 不过,他现在跟在地狱也没什么区别了。 毕竟,双手双脚废了,从此后他连站起来都困难,更慌乱说再作恶。 这人从此后算是废了。 但是无妨,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足够他问出自己想知道的真相! 念及此,姜道臣漠然的将目光收回,见秦峥已然出门,旋即跟着走了出去。 …… 因着临时查出来道观的事儿,所以秦峥今夜需的在大理寺审讯。 顾九还在房中等着自己,秦峥出门之后,先是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这才看向姜道臣道:“你在这儿先守一会儿,我待会再回来。” 姜道臣看了眼秦峥的目光,瞬间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因笑着应道:“大人去吧,这里有我在呢。” 只是心里却不由得叹息,有的时候,他真的很羡慕秦峥。 婚前的时候,分明许多人都不看好他跟顾九,毕竟那位顾家小姐是出了名的娇宠,且还胆大包天,当街对男人投怀送抱,想来作风也不如何。 可是偏生到了现在,过的最好的便是他家大人。 不像是自己…… 姜道臣心里漫无边际的想着,见秦峥去了房中,自己也随着跟了进去。 只不过,秦峥是叫顾九回家的,而姜道臣则是去整理卷宗,收拾残局的。 顾九这会儿有些犯困,才打了个哈欠,就见秦峥走了进来,顿时便将哈欠给收了回去。 “夫君,你忙完了?” 只是她话音未落,却是微微一愣。 秦峥的脸上沾染了些血迹,想来也知道方才做了什么。 她心头一跳,移开目光,将帕子拿出来递给了他:“夫君擦脸。” 闻言,秦峥先是一怔,旋即明了,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他说着,便要随手去擦,顾九连忙扯住他的袖子,无奈道:“您过来些。” 其实她现在已经不怎么怕血了,且不知道是不是她对于秦峥爱的太深,所以就连这人脸上染血,她都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些莫名的心动。 她眼眸里的迷恋毫不掩饰,看的秦峥一颗心都跟着柔软了下来。 他任由她将自己脸上擦干净,这才柔声笑道:“随我回家?” 第472章出什么事儿了? 男人的声音温柔至极,也让顾九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 她点头,乖顺的应道:“好。”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面将帕子收了起来,谁知回头的时候,却见郑怀洛等人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那模样,让顾九脸上骤然升腾起了热度,下意识的去抓秦峥的手,只是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见状,秦峥睨了一眼郑怀洛,淡淡的问道:“留着不走,是打算处理公务?” 这话带着威胁,让郑怀洛瞬间如坐针毡,咳嗽了一声,道:“我这就走,这就走。” 他几乎是慌乱的收拾好了手边的公文,待得见到姜道臣也跟了进来,一把拽着他道:“走走走,出去吃饭去。” 开玩笑,好容易把活儿都丢给秦峥了,再被送回来,那他还要不要活了! 姜道臣才进门,就被他抓住,不由得微微蹙眉,待得听得他这话,睨了他一眼道:“今夜不去了,改日吧。” “什么?我说老姜,你可不厚道啊,说好今夜请客的!” 请客什么的其实不重要,最重要的,他得在老大发飙之前,离开现场。 姜道臣捏了捏眉心,一时竟有一种他比自己小的错觉。 他叹了口气,道:“不止是我,你也不能走。” 这话一出,郑怀洛瞬间收敛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色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姜道臣跟郑怀洛简单的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所以,你得留下来帮忙。” “居然还有这种事儿?这些个不是玩意儿的!老子这就去那边看看,一个王八犊子都不放过他们!” 郑怀洛的暴脾气直接就炸了,回头想说什么,却看到顾九,复又讪讪一笑,道:“小嫂子别介意,我忘了您在这儿了。” 见状,顾九抿嘴一笑,秦峥则是睨了他一眼,道:“你去吧,我先送她回家,晚些时候回来。” 得了这话,郑怀洛又恢复嬉皮笑脸的模样,笑嘻嘻道:“大人尽管去,这儿有我们呢。” 说到这儿,他还冲着顾九挤眉弄眼。 显然是还记得方才那一茬。 顾九一时有些郝然,轻咳一声,跟他们告了别,这才随着秦峥出了大理寺。 因着耽误了这些时间,待得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然暗沉了下来。 马车内燃了沉香,幽幽的香气散开,叫人的心都跟着沉静了下去。 顾九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风景一闪而过,秦峥坐在她的身边,倒了一盏茶递给她,轻声道:“喝点水。” 先前在大理寺的时候,顾九大抵都没怎么喝水,现下双唇都些微的泛了干皮。 顾九自己倒是没感觉到,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都是干的。 她笑着道了谢,就见秦峥伸出手来摸了摸她。 二人离得不算远,他伸手过来的时候,顾九可以清晰地闻到男人身上的血腥气。 饶是这沉香的味道,都驱散不掉。 分明顾九先前最怕血腥的味道,可不知为何,因着身边的人是秦峥,所以即便是夹杂着铁锈气,她依旧觉得心中满是安宁。 见她看自己,秦峥无奈一笑,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问道:“怎么了?” 顾九摇了摇头,笑道:“无妨,只是有些困了。” 她说到这儿,又打了个哈欠,轻轻地靠在了秦峥的肩膀上,半是撒娇道:“我先睡一会儿,夫君到了喊我。” 闻言,秦峥依言应了,将顾九搂了过来,感受着小姑娘乖顺的在自己的怀中,唇边也多了几分笑意。 最开始的时候,秦峥总以为是顾九需要自己。可是时间长了之后他才发现,其实是自己更需要她。 她是光,而他行走在黑暗中,需要她的存在,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且是完好的活着。 秦峥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下头来,将手放在她的发上,无声的吐出一口浊气。 …… 把顾九送回家之后,秦峥又陪着她用了晚饭。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顾九心知他还要回大理寺,也不多占用他的时间,只是临出门时,到底忍不住嘱咐他:“夫君万事小心。” 她的担忧都写在眼中,神情却完美的隐藏着。 秦峥看的真切,正色道:“好。你先睡,我今夜便不回来了。” 看现下的情形,他今夜必然是回不来的了。 顾九点头答应,秦峥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乖。” 他伸出手来抱了抱顾九,这才转身走了。 夜色浓重,带着初秋的些微凉意,秦峥执着一柄灯笼,缓缓地朝着门外走去。 顾九看他背影的时候,不知怎的看出几分寂寥来。 男人的温度还残留在自己心口,顾九无声的叹了口气,待得他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吩咐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也都去休息吧。” …… “大人。” 秦峥到了大理寺的时候,郑怀洛还未回来,唯有姜道臣在。 见他行礼,秦峥点头应了,自去将刑部递上来的卷宗挨个处理了。 才做完这些事情,就见郑怀洛从门外走进。 他裹挟了一身的风尘,神情里也多了几分戾气:“大人,人都带回来了。” 闻言,秦峥点了点头,问道:“如何?” 他开口询问,郑怀洛的神情里满是冷意:“那个道观如您所说,里面的道士们贪财好色,不知骗了多少百姓。我已经将他们都抓回来了,可要现在审问?” 对于他说这情况,秦峥先前就猜到了几分,这会儿听了,面色未变,只应声道:“走吧,一起去审。” 这么多人,一个人哪儿审讯的过来。 被抓回来的道士们足足有十余人,虽然人多,不过却都是些乌合之众。 甚至有的都不必用刑,才吓唬两句,便将什么都招了。 这些人都是被分开审问的,不过问出来的情况都是大同小异。 也的确如司冥所说。 这家上清道观起初是入不敷出,为了所谓的振兴道观,他们便跟司冥合作。 起初他们胆子小,只拿了一点药去做试验,发现果然救好了一家百姓后,便借机勒索银钱。 到了后来,百姓们闻风而来,他们便趁机按着司冥所说的,从这些百姓中套话。 因着前来的人都需要把生辰八字交过来,所以孩子们的被掺杂在里面,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再加上下手的人是司冥,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便都心安理得的骗钱。 上清道观的道长是一个年约四十多的男人,瞧着模样还颇有一些仙气飘飘。 然而此时被用了刑之后,仙气不见,取而代之的只剩下满满的恐惧:“大人明鉴,贫道真的什么都没做,药都是那个男人给的,我们只是骗了一点钱而已。” 而他所谓的骗了一点钱,已经致使好几个家庭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了。 郑怀洛气得咬牙切齿,待得出去之后,直接便问道:“大人,这些玩意儿怎么处置?” 他现在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要不是刚刚秦峥拦着,他方才就给这些人用刑了! 见状,秦峥的神情倒是十分淡然,听得他这话,捏了捏眉心道:“道臣去写折子,怀洛你去把证据整理了,明儿个一早,我进宫面圣。” 先前皇帝只叫他们查这个案子,谁知这里面再次牵涉到了红莲教。不过那个司冥的事情还可以往后查一查,如今这个吸血怪物的案子却是可以先了结了。 纵然这个罪魁祸首是司冥,可这些道士们也不无辜。 闻言,姜道臣顿时明白了秦峥的意思,因点头道:“属下知道了。” 第473章属下明白了 眼见得姜道臣去了,郑怀洛仍旧不死心:“那他们就这么晾着?” 见他这模样,秦峥睨了他一眼,淡淡道:“着什么急,人就在大理寺,又跑不了。” 这话一出,郑怀洛先是楞了一下,旋即又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应声道:“是,属下明白了!” 是啊,他怎么糊涂了,就算是皇上要处置这些人,可人就在大理寺关着呢,行刑之前,还不是任由他处置! 眼见得郑怀洛应声去了,秦峥只是无奈的捏了捏眉心,转身出了大理寺。 原本以为这案子要耗费时间,谁知这些怂包们实在是太过怂了,不过一个时辰,事情就已经水落石出了。 眼下已然是后半夜,秦峥看了一眼天色,想了想,到底还是回了家。 他不回去,顾九自己在家睡不踏实。 待得秦峥走了之后,郑怀洛将搜出来的物证都给了姜道臣,打了个哈欠,道:“我先回房睡了,老姜,你也早点休息啊。” 他跟秦峥不同。 秦峥回家,那是因为家里有人等着。 可他不一样,他这会儿回去,家里早就落锁了。且明日一早出门的时候再被老爷子逮着,又是长篇大论的教训。 有这个闲工夫,他还不如在大理寺多睡一会儿呢。 闻言,姜道臣抿唇应了,郑怀洛出门的时候,还不忘记替他将房门给合上,也隔绝了窗外的月光。 室内的灯笼散着光芒,照的格外柔和。 姜道臣毫无睡意,写好了事情经过的奏折之后,复又将郑怀洛给自己的物证都给整理到了一起。 大理寺并非人人都有资格面圣,这个案子去回禀的人,是秦峥。 姜道臣只负责将这些替他整理好便可,待得收拾完后,他又检查了一遍,见再无错漏,这才起身回了自己的房中。 寻常办公的地方,也有休息的内室,姜道臣回了房中,却并未睡觉,而是将白日里藏匿下来的那份证词又拿了出来。 白日给秦峥的那一份,并不是完全的,而眼下他手中的这一份,才是完整的版本。 姜道臣把证词展开,看着上面记录的字字句句,一双好看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先前秦峥询问的时候,他隐瞒了一些内容。 而其中最关键的一条便是,沐凝的身份。 司冥乃是红莲教的护法,这事儿不假,可沐凝,也是红莲教的教众。 且按着司冥的供述来看,沐凝此番前来,目的是跟他一样,都是为了救犯人。 大抵那会儿是猪油蒙了心,所以姜道臣下意识便将这事儿给隐瞒了下来。 他只要一想到沐凝那张脸,便觉得,至少自己需要先查清楚,若是此时告诉了秦峥,将人带到大理寺,后续显然就不受自己控制了。 念及此,他复又坐起身子来,沉吟了一番,取了钥匙之后,再次去了监牢。 看押司冥的监牢是单独的一间,此时他没有被吊着,而是被扔在草席铺就的床上。 只是因着他的手脚全部都废了,所以现下瘫在草席上的模样,显然并不比被吊着好上多少。 听得声音响起,司冥下意识抬头,却在看到姜道臣的时候,神情里多了几分恐惧。 任凭谁接连被折磨,怕也是有些受不了的。 因此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颤声问道:“你来做什么,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 先前他提起来大理寺的时候还十分不以为意,可是不过这短短的一天功夫,大理寺便教会了他如何做人。 姜道臣打量了一眼他的表情,淡漠道:“我睡不着。” 他说到这儿,又看向司冥道:“我想,你也睡不着。” 这话说的司冥摸不着头脑,只是见他靠近,便下意识的想要往后躲。 奈何他现下手脚都用不上,自己费了半天劲儿,也不过挪动了半分。 而姜道臣已然站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道:“既然都睡不着,不如咱们现在来聊一聊,关于沐凝的事情。” 他这话一出,司冥的身体骤然一僵,旋即讪讪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眼下他再没了那阴阳怪气的模样,满是阴郁的眸子里也多了几分可怜。 只可惜,这模样看在姜道臣的眼中,却是毫无波动。 他蹲下身子,看着眼前的司冥,漫不经心道:“你确定?” 司冥还未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见他这模样,下意识觉得不好,忙忙道:“我说过的,她是红莲教的人,是我的属下,这次过来是要帮忙救人的!” 这些话,他先前已经说了一遍了。 可大抵是出自直觉,姜道臣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因此他垂眸睨了一眼司冥,问道:“还有呢?” “还有……” 司冥咬了咬牙,道:“没了呀。哦,她,她跟我是青梅竹马——” 这四个字才出了口,司冥骤然瞪大了眸子,旋即便觉得自己的嘴里被塞了东西。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姜道臣的手已然摁在了他的伤口上。 他的腿上,被人直接挑断了脚筋,现下被男人的手掌摁上去之后,瞬间便觉得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开来。 那伤口还未愈合,便被二次撕裂,司冥的额头都见了汗,整个人如同离水的鱼一样不断地翻滚着。 奈何,他的嘴被堵着,就连呼救也发不出来:“唔——” 待得他都翻了白眼的时候,姜道臣方才收回了手,扯了一条帕子,漫不经心的擦着手,一面淡淡道:“我的耐心不太好,所以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青梅竹马那四个字,像是利刃一样戳在他的心口上。 直到现在,姜道臣依然觉得,沐凝便是云袖。可他没有证据,唯有对故人的直觉。 而现在,他需要一个佐证。 很显然,司冥是知道内情的人,他要做的,只是逼他开口。 待得司冥终于停止了挣扎,姜道臣这才将他嘴里的帕子给抽了出来,淡淡道:“现在,想好了么?” 男人的声音像是地狱传来似的,对上他的眼神,司冥更是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没来由的,他想起了苗疆最毒的蛇。 那眼睛,也不过如此。 他剧烈的喘着粗气,却不敢再隐瞒,咬牙道:“我,我说。” 那伤口太过疼痛,让他连呼吸都是痛的,眼前更是一阵阵的昏黑。 然而面前还站着一个罗刹似的男人,让他不敢再多耽误时间,只缓了一瞬间,便开口回答道:“我跟她不是什么旧相识,其实我们见面也只有几次。她……是三年前来的红莲教。” 只一句话,便让姜道臣的脸色骤然变了变。 而司冥却被他的脸色给吓了一大跳,说话的速度也快了很多:“她,她是大祭司带回来的人,好像脑子有些不大好,大祭司给她取名叫沐凝,对外宣称我跟她是青梅竹马。但其实,我只见过她几次而已,这次来上京救人,我跟她合作,才见的多了些。” 他说到这儿,又小心翼翼的看向姜道臣,道:“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大人,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 往常最桀骜不驯的司冥,在大理寺的酷刑之下,也不过撑了半日,便举手投降。 姜道臣听得他这话,却是神情一冷,沉声问道:“那个大祭司,是什么人?” 闻言,司冥的神情里顿时多了几分为难,道:“大人,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那个大祭司神出鬼没的,我只是一个护法,连总教都没去过,那时候见她们也是在徐州分舵见的。我句句都是实话,真的没有骗您啊!” 第474章她就是云袖 司冥招认的时候,姜道臣的眼睛一直在死死地盯着他,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出破绽来。 然而最终,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若按着他这么说的话,那线索就又断了。 不…… 没断。 至少,按着他的话来说,沐凝的身份无疑可以确定了。 三年前加入红莲教、脑子不大好、且还是徐州分舵。 这一切,都昭示了一件事情,她就是云袖! 一想到三年前的事情,姜道臣的神情越发阴郁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袖中的拳头紧紧地攥着,沉声问道:“你确定,只知道这么多?” 见他这神情,司冥也有些心里打鼓,道:“大人,我真的只知道这些了,我保证句句都是实话。” 听得这话,姜道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哑声道:“你最好记着自己的话。” 说完这话,他拂袖,转身离去。 待得姜道臣走了之后,司冥方才整个人瘫了回去。 刚刚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姜道臣要杀了自己。 幸好他没有动手。 留了他的命,至少也让他可以苟延残喘些时日。 而这个时间,其实他可以做的还有很多。 不过么,方才他倒是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这位姜大人,似乎对沐凝有意思? 那个关注度和在意的程度,显然不是寻常破案需要了解的程度。 若是如自己所想的话,那就有意思了。 他今日没有完全说实话。 沐凝的确是大祭司带回来的,这个他没有骗人,可是带回来之后,却是他给沐凝下了东西。 而这个,才是导致沐凝脑子不好的最大原因。 若非如此的话,沐凝也没那么容易会乖乖的被红莲教所利用。 至于那些个青梅竹马的话,原本是司冥想要对她做些什么而编出来的托词,谁知到现在他都没有得手。 念及此,司冥下意识的想要抬手,却在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已然不能动的时候,神情越发的阴郁了下去。 姜道臣…… 断手之仇,他迟早会报的! 还有沐凝,说不定,她会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可现在,这一切都得等他出去之后,才有机会实施。 想到这里,司冥眼中的阴郁更加多了几分。 等到他出去,他们一个都别想逃过! …… 夜风渐大,后半夜的温度已然带着几分冷意。 姜道臣出去之后,被这夜风一吹,才觉得自己的头脑渐渐地恢复了几分清醒。 先前那一瞬间,他其实是想杀了司冥的。 这人竟敢跟沐凝称青梅竹马,也不看他配么! 还有沐凝…… 不,是云袖。 哪怕只凭着这些只言片语,姜道臣已然可以确信,她一定是云袖。 今夜司冥给他提供了新的线索,想要查清楚沐凝身上的疑点,最重要的是需要找到那个大祭司。 唯有找到那人,他才能彻底的了然沐凝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在此之前,他需的再去找一趟沐凝。 毕竟,以司冥话中所说,这次沐凝来上京,也是为了救那些同党。 若是如此的话,那她先前接近顾九,目的可就不单纯了。 既然知道她就是云袖,姜道臣自然不会放任她在一条歪路上走下去,至少,不能让她做出无法弥补的错事来。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落到秦峥手上会是怎样的后果。 所以,他绝不允许沐凝以身犯险! …… 这个案子,除却红莲教作祟之外,其他事情可谓是一清二楚。 皇帝得知之后自然龙颜大怒,一道圣旨下来,也不等秋后,着三日后,将那些道士们午门外问斩。 至于红莲教的司冥,果然如秦峥所料,被皇帝单独留了下来。 “这个人,朕命你尽快查清楚。看红莲教此番举动,到底是意欲何为。” 先前钦天监的话,皇帝还记得一清二楚,这会儿更觉得有些猫腻。 他年纪大了,这些年越发的信神佛,自然也信那些玄乎的东西。 红莲教这些举动,怕不是为了什么提升功法,兴许是为了祭祀什么。 他先前曾听钦天监的人说过,异域有人会做法,诉求一些邪恶的事情。 这红莲教会不会也是这个意思? 皇帝年纪大了,比谁都担心自己身下位置的稳固性。所以此番,他第一反应便是要让秦峥严加查处。 对此,秦峥自然全盘答应。 见他答应下来,皇帝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因沉声道:“红莲教一直是朕心头大患,秦爱卿你是知道的,现下离中秋宴不足半月,届时各国使臣来朝,这之前若是不能将此事处置妥当,万一被他们趁虚而入,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吧?” 皇帝这话,秦峥自然恭声道:“微臣明白,定当竭尽全力去查。” 便是到了现在,秦峥也没有打包票。 皇帝深知他的脾气,因点头道:“朕也不为难你,那红莲教如过街老鼠,只敢在暗地里做手脚。你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朕不干涉你,朕只要结果。” 这便是放权的意思了。 秦峥恭声应了,道:“臣遵旨。” 见他答应下来,皇帝点了点头,却是摆手道:“行了,你先回去吧。” 秦峥应声离开,待得出了宫门之后,神情里也多了几分冷意。 其实今日,还有一件事他没有说。 以他的调查来看,红莲教应当与皇室之人有关。毕竟,他们得到消息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到让秦峥不得不怀疑,这里面是有内应的。 若真是如自己猜测那样,那么皇帝的身边也是不安全的。 在没有最终答案之前,他还是谨小慎微为好。 走到太和殿的时候,秦峥站在那里回望这一座巍巍皇城。 日光正盛,落在琉璃瓦上,照的那宫殿越发辉煌。 可是这样辉煌的地方,却是一具具白骨累成的。 一想到这里,秦峥便觉得心头为之一寒。 皇帝此番予他权力,怕是之后,他更不得安宁之日了。 如今他步步维艰,却只能走下去。 因为只有走下去,他才有能力护着想要保护的人。 “秦大人?” 有温润的男声传来,秦峥回头,就见一个男人从宫中走出来,此时正站在他的身后。 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生的相貌敦厚,笑时如沐春风。 他穿了一身滚了金边的宝石蓝长袍,站在那里时,身形有些怪异。 不过在他走动的时候,那怪异便十分明了了。 他是一个瘸子。 见到来人,秦峥神情微顿。 来人是皇帝的长子,上官卓。 西楚历来的规矩,皇储立嫡立长。 只可惜,到了当今圣上这一代,中宫无所出,而长子早年因着一些缘故,又成了一个瘸子。 嫡长都不成,便导致身份高贵的二皇子和三皇子,斗成了乌眼鸡。 朝中这般局势之下,皇长子便越发的如同透明人了。 自过年后到现在,已经八月初,秦峥见他的时候,竟然一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 这位避世避的十分安然,但到底是个君,因此秦峥的态度虽然说不上热络,却也绝对不轻慢,行了一礼,道:“给大皇子请安。” 闻言,上官卓温声一笑,道:“起来吧,本宫方才远远瞧着像是秦大人,不想竟真如此巧。” 秦峥点头,并不接话,只道:“殿下可是要出宫?您请。” 上官卓应声笑道:“才去见了母妃,秦大人也是要出宫么,不如一起吧。” 得了他这话,秦峥便也只能点头应了,由着上官恒先走,自己则是落后他一步,在后面慢慢的跟着。 倒是上官卓见他这模样,不由得无奈一笑,道:“这甬道太长,本宫原就是嫌走的孤寂,秦大人这般,倒是让本宫更于心难安了。” 第475章臣之本分 闻言,秦峥只是回道:“臣之本分。” 上官卓打量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却并没有说什么。 大理寺卿秦大人,冰山似的阎王,在朝中的风评一向不好。 且自从成婚之后,京中的流言甚嚣尘上,尤其对于明国公府更是不胜枚举。 哦不,现在应当是明阳伯府了。 念及此,上官卓复又温声开口道:“听闻秦大人近来家宅不安,内院之事,本宫不便插手。不过若是朝中若有需要帮忙的,本宫很愿意帮忙。” 这话一出,秦峥眸中一暗,旋即归于平静,轻笑道:“多谢殿下好意。” 他本就不是话多之人,上官卓说了这两句之后,见他不接话,便也安静下来。 狭长的甬道总有尽头,待得眼前一片开阔时,宫门口也到了。 秦峥当先施了一礼,上官卓则是笑着与他告辞,撑着微跛的身体,转身上了马车。 待得那马车远去之后,秦峥才翻身上马,不过却并未立刻走,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上官卓离开的方向,垂眸不语。 今日之事,兴许是个意外,但是上官卓的话,却让他忍不住多想。 一个会关心朝堂和京中局势的人,真的会是一个与世无争的闲散皇子? …… 出了皇宫之后,秦峥直接便去了大理寺。 皇帝的诏书已经到了,犯人现下就在大理寺,秦峥吩咐人请了刑部的官员过来,待得看到姜道臣后,又叫住了他:“道臣,你过来。” 姜道臣原是打算出门,见到秦峥,先行了礼,这才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闻言,秦峥将皇帝的旨意说了一遍,末了又道:“你带人去一趟,将告示张贴之后,再命人去寻找苦主。” 司冥惹出来的祸事,现下在皇帝的诏令之下,全部推到了那些道士的身上。 不过那些道士也不冤枉,毕竟给百姓们下药控制的事儿,也是他们做的。 只是这样一来,司冥便得当做另案处置了。 对于皇帝的打算,姜道臣丝毫不意外,因点头应道:“属下这就去办,不过那些苦主应当好找,毕竟去过上清道观的人都是有迹可循的。” 秦峥颔首,想了想,又嘱咐了他一句:“还有红莲教的人,你散播消息出去,就说三日后我要处置他们。记得,要大张旗鼓。” 此番司冥被抓,他们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了,倒不如将计就计。 跟着秦峥这么多年,姜道臣跟他早就有了默契,闻言顿时恭声道:“属下明白。” 待得姜道臣去了之后,秦峥这才捏了捏眉心,回头看到郑怀洛,复又叫住:“你随我来一趟。” …… 姜道臣出了大理寺之后,先去将秦峥交代的事情都处置了,待得忙完之后,才发觉已然晌午过半了。 早起的时候,他原本打算直接去找沐凝的,好在现下时候还不算晚,因此姜道臣吩咐了下属们先行回去复命,自己则是转身去了有家酒馆。 不想到了之后,却发现这里大门紧锁。 有了上次的经验,姜道臣这一次翻墙翻得格外轻车熟路,谁知沐凝没找到,只看到了角落里的那一只黑猫。 “喵呜。” 黑猫歪着头,对于眼前这个不速之客,第一反应便是溜之大吉。 奈何却被姜道臣一把抓住:“你主子呢?” 黑猫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挣扎了一下,发现并不能挣脱他的禁锢,索性乖顺的趴到了他的怀中,顺势伸出舌头,十分友好的舔了一下他的脸。 下一刻,它便被重重的丢到了地上。 黑猫翻滚落地,发出十分不满的叫声:“喵——” 姜道臣则是嫌弃的擦了擦自己的脸,一面捏着眉心道:“我也是疯了,竟然问你。” 只是沐凝不在这里,却让姜道臣莫名有些不安。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翻了墙,预备着去别的地方找找。 主人不在家,待在这里,到底让他有些不自在。 毕竟,高风亮节如姜大人,这辈子为数不多的不君子行为,几乎都给了某位姑娘。 谁知他才翻了墙出去,刚将身上的灰尘掸去,就见到了原主回来。 不过,还不止一位。 眼前两位女子,一个美艳逼人,一个富贵无双,二人站在一起,倒是谁都不属于对方,反而让这美更像是一幅画儿似的。 这两位,姜道臣都熟的很。 一个是沐凝,另一个么,则是顾九。 “姜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顾九当先看到了姜道臣,诧异的一笑,便过来跟他打了招呼。 姜道臣才有些做贼心虚,虽说这二位没看到,他也有些不自在。因此听得顾九这话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先以手作拳掩饰了一番,旋即道:“过来有些事情,秦夫人怎么在这儿?”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沐凝。 自从知道她也是红莲教的人,姜道臣便怀疑她所图为何,今日过来,也是想要调查一番的。 只是不想,却看到她们二人在一起。 难不成,是沐凝想要对顾九下手? 这个认知,让他的神情也冷了几分。 他绝不允许这丫头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看到姜道臣眼中的警告,沐凝冷笑一声,不闪不避的迎上了他的目光。 只是这二人之间暗流涌动,一旁的顾九倒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听得姜道臣询问,她则是温和的笑了笑,道:“沐老板说做了一款新酒出来,特邀我前来品尝。” 她并没有说谎,上午的时候,顾九原是要出去的,谁知沐凝前来,邀请她来酒馆。 今日顾九原就没什么特别的事情,索性就来了。 只不过么…… 顾九捏了捏袖中的银针,眸光有些深思。 她总觉得,沐凝来的太频繁而且太巧了,偏生对方又天衣无缝。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心里不对劲儿。 因此今日来的时候,她不但带了苏澈,还带了随身的保命符。 只是不想,会在这里遇到姜道臣。 听得顾九这话,姜道臣倒是没有怀疑什么,因点头道:“那倒是巧了,姜某一向最喜欢饮酒,既是沐老板有新品,那姜某也一同品尝一番吧。” 他这话一出,沐凝的神情顿时多了几分恼怒,这个登徒子,这么不会看眼色的? 她几乎可以瞬间断定,对方是想要坏她的事儿。 然而不等她拒绝,顾九已然先笑着开口:“姜大人若是无事,不如就一起吧。” 这话,让沐凝的拒绝瞬间咽了回去。 方才见到这人太过气愤,她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顾九的称呼。 姜大人…… 是哪个姜大人? 大抵是她怀疑的眼神太过明显,所以下一刻,便听得姜道臣淡漠的为自己做了个介绍:“大理寺少卿姜道臣,沐老板应当听说过吧?” 大理寺少卿! 沐凝骤然看向对方,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变成了满眼的笑容:“原来是姜大人,那倒是妾身失敬了。二位,请吧。” 她这计划里原本是没有姜道臣的,可这人要自己送上门儿来,那就别怪她了! 毕竟,与其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下手,倒不如对眼前这位。 反正是个混账,她下手还更放心! 三人各怀心思,一同进了这酒馆里。 沐凝进门后,先是笑着道了一句:“妾身去调酒,二位请稍候。” 之后,便自顾去了后院。 她一走,顾九的神情倒是放松了一些,偏头打量这房中的时候,却无意中看到了姜道臣衣服上的东西。 “姜大人,你兴许可以理一理衣服。” 顾九说这话的时候,悄然指了指他的衣襟。 第476章大人意欲何为? 姜道臣起初还不知是什么意思,可待得低头之后,却是有些郝然。 那上面,沾了两根猫毛。 “多谢夫人提醒。” 姜道臣说这话的时候,若无其事的将衣服上的猫毛给去掉,只是眉眼中到底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顾九倒是不以为意,因轻声笑道:“大人此番前来,不是只为了品酒吧?” 难道说大理寺盯上了沐凝? 虽说顾九觉得沐凝有些不大对劲儿,可是一个弱不禁风的酒馆老板,怎么想都没有太大的威胁。 又或者,此番过来,是姜道臣自己的事儿? 顾九才想到这里,就见沐凝已然从后院走了出来。 不同于方才的情绪外露,现下的她堪称平和。 “久等了,秦夫人、姜大人,这是妾身新酿的酒,名唤——思凡。” 沐凝说到这儿,将酒放在二人面前。 顾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是不由得失笑,问道:“沐老板,这酒又是什么说法?” 瞧着清淡如水的,内中半分滋味也无。 沐凝却是狡黠的一眨眼,道:“正是因为寡淡无味,故而才思凡呐。” 那是一出戏。 且顾九还听过的。 想起那里面的内容,顾九难得有些郝然,抿唇笑道:“沐老板当真有趣,配着您这名字,倒叫人越发想喝了。” 不过说这话的时候,她只是将酒杯端了起来,却只是放在鼻端嗅了嗅。 自从学医之后,她的鼻子便在庄子期的刻意训练之下,较旁人更灵敏了几分。 然而闻了之后,她却有些疑惑。 这酒水,似乎并未下东西。 顾九并不知道,她这一杯是安全的。 危险的那杯,在姜道臣面前。 不等顾九把那杯酒喝了,就听姜道臣先开了口:“夫人。” 闻言,顾九下意识将酒杯放下,笑着问道:“何事?” 姜道臣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只是那眼神中却满是戾气:“夫人若是无事,不如请先回去,姜某有些话,想单独跟沐老板说一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在看着沐凝。 而他神情中的意味,让沐凝的心头一跳。 她下意识冷笑道:“我跟姜大人可没什么好说的,不是要喝酒么,酒都端来了,您怎么不敢喝了?” 顾九莫名从他们这对话中听出几分不对劲儿来,迟疑的问道:“你们……认识?” 下一刻,便听得二人同时开口。 只不过,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 “故人。” “登徒子。” 沐凝说完这话,又眯眼看向姜道臣。 上次的时候,这人就借着故人的由头,去调戏自己,这次居然还敢说? 而姜道臣则是在听到这句登徒子之后,无奈的失笑,道:“有劳夫人成全,姜某感激不尽。” 显然,相较于沐凝的话来说,顾九更相信姜道臣的话。 而他这一句故人,更让顾九的神情中多了几分疑虑。 但现在,很明显不是最好的时机。 因此顾九只沉吟片刻,便起身笑道:“今日叨扰沐老板,实在是不好意思。改日我再登门前来,咱们把酒言欢。” 见顾九要走,沐凝顿时有些迟疑,因笑道:“秦夫人,酒还没喝呢。” 不同于姜道臣那一杯酒,顾九眼前这杯,的确是她精心调制的。 闻言,顾九却只是一笑,施了一礼道:“今日着实抱歉,改日我再跟沐老板当面道歉。” 她说完这话,又跟姜道臣打了招呼,笑道:“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很显然,不管姜道臣口中的故人到底是真是假,今日他过来必然是有要事。 否则的话,他不至于身上沾了猫毛。 那时候酒馆关着门,他身上沾猫毛,只可能是翻墙进来,且遇到了阿芒。 顾九心中打定了主意,寒暄了两句之后,起身便告辞了。 沐凝留不得她,只得将人送了出去。 不过眼见得顾九走了,她倒是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若不是不得不做,她还真不想对顾九下手。 只是…… 眼前这位大理寺少卿,她可就没那么多心理顾虑了! …… “大人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待得顾九一走,沐凝就把酒馆的门直接给关了,回头看姜道臣的时候,脸上虽然带着笑,可那笑容中却还藏着刀子。 对于她这表情,姜道臣瞧着真真切切,因嗤了一声,道:“我以为,沐老板心知肚明呢。” 这话一出,沐凝心里咯噔一声。 昨日联系不上司冥之后,她就觉得心里不太踏实,今日看到街上的告示,知道那些红莲教的人要被处置,她更加确认了司冥出事。 若非今日她得了命令,必然不会如此冒险去请顾九。 只是不想如今节外生枝出了一个姜道臣,还有他的话,更让沐凝心里有些不安。 “姜大人说笑了。” 沐凝心中怀疑,面上倒是半分不露,自顾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复又散漫的笑道:“大人若是来喝酒的,妾身自然好酒招待;可大人若是来找茬的,门在那,请自便!” 闻言,姜道臣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司冥被抓了,你知道吧?” 这名字一出口,沐凝捏着酒杯的手顿时一紧。 她深吸一口气,复又笑道:“您说谁,妾身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么?” “是么?” 姜道臣看着她故作镇定的脸,晒然一笑道:“身为红莲教的人,竟不知教中护法名字,看来你在那里的位置,也不怎么样啊。” 他精准的点出了名字,沐凝最后一分侥幸也彻底没了。 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旋即嗤笑一声,道:“姜大人还没喝酒,倒是先说起来醉话了,您说的什么,妾身可听不懂。” 就算是司冥招认了她,那也只是口供。 他们没有证据,否则的话,今日就不会是姜道臣一个人来,而是大理寺出兵了! 她心中想的倒是不错,只是却没有算到,是姜道臣压下了那一份完整的口供,将她给摘了出去。 “听不懂不要紧,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意欲何为?” 姜道臣说这话的时候,眸光紧紧地盯着沐凝。 他希望这个女人消停的老实点,但显然对方压根不打算让他如愿以偿。 下一刻,便见沐凝眉眼一转,一双眸中满是风流韵味:“姜大人来妾身这儿喝酒,却问我意欲何为?” 她说到这儿,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那个酒杯,笑的婉转多情:“我自然,是希望客人喝干净酒,方不负我酿酒的辛苦啊。” 女子生的本就绝美,此时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勾魂摄魄。 姜道臣似是被她所惑,看着眼前人的模样,却是伸出手来。 然而下一刻,便见他直接抬手,掐住了沐凝的脸颊。 她的脸颊有些肉,捏住的时候,原先的笑就变了形状。 不等沐凝反应过来,便听得姜道臣嗤了一声,道:“你这模样,太丑了。” 故作媚态,矫揉造作。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满是嫌弃,沐凝下意识的往后躲去,待得得了自由之后,又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他这是在嫌弃自己丑? 一时之间,沐凝竟不知道自己是先打死眼前人的好,还是直接将他给大卸八块的好。 这些年来,她凭着这张脸,从未失手过。 可今日在姜道臣面前,居然吃了瘪,这让沐凝十分气愤。 她先前的笑容瞬间烟消云散,就连说话的时候,也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姜大人生的倒是俊逸无双,自然嫌弃妾身这等庸脂俗粉了!” 沐凝这话原本是嘲讽,谁知在她说完之后,却见姜道臣甚是同意的点了点头,道:“沐老板过奖。” 第477章谁夸他了 他这话一出,沐凝的一张脸都被气得红了起来。 这个人,谁夸他了! 沐凝磨了磨牙,冷笑道:“大人若是无事,就请回吧。” 她现在觉得,自己还没把姜道臣给迷晕,怕是自己先被对方给气晕了! 见状,姜道臣则是嗤了一声,淡淡道:“本官前来到底所为何事,沐老板非要装迷糊,如今却还怪我?” 他虽然笑着,可沐凝却从他的神情中看出冷意来,她莫名觉得有些不大舒服,面上却是撑着,鄙夷道:“您这话,我可听不懂。您说什么红莲教白莲教的,一顶帽子扣在我头上,凭什么让妾身认呢?” 她笃定了姜道臣没有证据,现下只死咬着不放,反倒是姜道臣睨了她一眼,意味不明道:“是么,如此说来,还是我冤枉沐老板了?” 闻言,沐凝藏在袖中的手攥了一下,面上则是淡漠道:“常言说官字两张口,今日妾身倒是见识了。冤枉可不敢当,只是您若是无事,就少来祸害我们这些百姓吧。” 这话说的委屈,姜道臣被她倒打一耙,嗤了一声,随手抄起酒杯一饮而尽,复又看向她道:“沐老板心中若是没鬼,何必怕本官前来?” 他喝完这杯酒,却又隐约觉得不对。反倒是沐凝,不想竟突如其来得了这样一个惊喜,神情里的喜色倒是有些难以遮掩。 她垂眸,借着袖口掩饰咳嗽了一声,实则掩去了唇边的笑容。 原本她都不抱希望了,谁知这人竟然自投罗网,如此,可就不要怪她了! 念及此,沐凝复又换了一副温软的笑容,道:“姜大人说的是,妾身一时唐突,您莫要怪罪。” 此时的她,瞧着低眉顺眼,倒是有些伏低做小的意思了。 可姜道臣见她这表情,却没来由觉得心中一疼。 这神情,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幼时云袖每次心虚,都会摆出这模样来。 她……还说自己不是云袖? 姜道臣深吸一口气,复又看向眼前的姑娘,沉声道:“沐老板这又是想做什么?” 她都什么没说呢,他先看出自己的不对劲儿来。 沐凝心头一沉,面上的笑意却是未断:“我这酒馆里难得来一位官爷,不如再给您调一杯酒如何?” 她的笑容让姜道臣有些恍惚,他竟然觉得是故人回来似的。 他的手指点了点桌面,道:“可。” 男人的神情带着冷冽,让沐凝自己先觉得有些不安来。 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笑着应声,旋即转身去了后院。 她回来的很快,再回来时,手上还端着两个酒壶。 “这一杯酒,名为相思。” 沐凝将酒杯放在他的面前,眉眼中的笑意温软:“大人曾经说过妾身像一位故人,可否讲给我听?” 她是在拖延时间,可姜道臣心中却像是被人抓住心似的。 他将酒杯端过来一饮而尽,待得尝到酒中的苦涩后,却是低笑道:“好一杯相思。” 酒入喉咙,那热辣而苦的味道就这么一路顺着,让他的指尖都带出几分颤抖来。 姜道臣抬眼看向眼前的沐凝,问道:“你当真想听?” 不知为何,这一刻看到他的神情,沐凝竟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她强撑着笑容,道:“大人若是愿意讲,妾身自然是愿意听的。” 这话一出,姜道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好,我讲给你。” …… 直到姜道臣整个人都栽倒在桌面上之后,沐凝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她胡乱的在姜道臣身上摸了几下,待得找到腰牌之后,直接便一把给扯了下来。 姜道臣已然被她给迷晕了,此时便是有人暴揍他一顿,怕也醒不过来。 对于自己下的药,沐凝还是十分有把握的。 只是看着男人趴在桌案上,露出的那半张憔悴容颜,沐凝却不知为何,觉得心口都有些微微发疼。 她想,自己一定是太容易动情了。否则怎么会在听得他跟青梅竹马白月光的故事之后,自己也觉得心疼了呢。 念及此,沐凝又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叹了口气,他的故事的确感人肺腑。可是故事终究是故事,最重要的还是要看现实。 若她今日不完成这任务,怕是自己的小命都得丢了。 虽然这样想,沐凝到底是有些不忍心,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折返了回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果断去了后面。 再回来的时候,她的手上便多了一件衣服。 她将衣服披在了姜道臣的身上,女子的大麾盖着他有些不伦不类,沐凝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尤其是在看到他紧蹙的眉眼,竟生了一种想要替他抚平的心思来。 沐凝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待得回过神儿来,这才咬了咬牙,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原本她的计划,是要拿顾九去换人。如今偷了大理寺少卿的腰牌,无疑要比那个计划更可靠一些。 只是沐凝却不知道,自己前脚才出了酒馆,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就已经睁开眼来。 姜道臣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身上披着的衣服,一双眸子里满是清明,何曾有半分昏迷的模样? 他将衣服丢在一旁,待得外面没有动静之后,这才起身走了出去,从袖口中取出一个信号弹来,抬手点燃。 烟花自空中炸响,动静微不可查,姜道臣则是眸光沉沉的望着空无一人的街口,捏了捏眉心。 沐凝以为迷晕了他,殊不知,却被他反将一军。 …… “有了这个腰牌,便可直入刑部提人。该怎么做,想来不用我教你们吧?” 听得沐凝的话,为首的男人则是轻笑一声,暧昧不明道:“就知道你是个能干的,你若早些如此,咱们又何必为难你?” 闻言,沐凝咬了咬牙,冷笑道:“那现在可以把解药给我了吧?” 若不是她被下了药,何至于帮着做这些事儿! 熟料听得这话,那人却嗤了一声,道:“现下人还没救出来,焉知你是不是在骗我们?别着急,至多明日,救出了我们的人,解药便给你。” 沐凝顿时咬牙,想要说什么,到底只是重重的点头道:“好,我姑且再信你们一次,不过我也警告你们,别把我惹急了。否则到时候我把这事儿闹到大祭司面前,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这话一出,那人神情一瞬间阴郁,不知想到什么,却又冷笑道:“你若真有本事,大可以现在就去告诉大祭司。不过,你说,若是大祭司知道你来了之后一直懈怠,妄图想要拖延时间,而不想救人,他会如何?” 他们此番的目的便是救人,可沐凝显然不是这么想的。至少,她压根就没打算真的把人给救出来,不过是装样子罢了。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至于给沐凝下毒,毕竟谁不知道这人是大祭司的心头好? 被他戳中心头隐秘想法,沐凝神情一僵,旋即咬牙道:“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话。” 她的确没打算掺和此事。 纵然自己这些年身在红莲教,可也从未做过什么坏事。此番来上京救人,她之所以找上顾九,便是想做出一副自己在努力营救的表象。 谁知如今表象被人戳破,她反而将自己给套了进去。 好在这次凭空杀出一个冤大头来,有姜道臣的腰牌,自己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只是这些人…… 沐凝眯了眯眼,眸中的光芒满是不善。 她生的美艳,这般冷凝的看人时,既美且妖,这模样,看的人心头一紧。 第478章你当我想? 那人以舌头顶了顶上颚,这才将情绪往下压了压,旋即笑道:“那是自然。” 得了他的答案,沐凝再也不乐意待在这里,转身拂袖而去。 待得她走后,先前那几个没说话的教众则是轻声道:“您何必受这娘们的气,她这态度也太嚣张了!” 闻言,那人却是冷笑一声,道:“你当我想?还不是因为她有人罩着。不过无妨,等这次事了,我自有打算!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人,你们快去召集人手,咱们待会就行动!” 一行人在房中密谋,沐凝则是直接离开了。 谁知她才出了门不远,却被一辆马车给拦了下来。 沐凝抬眼,见那马车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而那人手上的马鞭则是精准的拦着自己的去路。 她的心情原就不大好,此时见状,越发多了几分冷意,咬牙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拦我去路?” 她话音未落,就见那马鞭收了回去,旋即便见车帘被挑开。 只是在看清楚车内坐着的人时,沐凝却是骤然瞪大了眸子。 车内男人一身墨色玄裳,寻常温和的眸子此时满是冷意森然。 是姜道臣! 可是……他现下不是应该在自己的酒馆里昏睡着么? 不等沐凝反应过来,下一刻便见男人的手伸了过来,一把便将她给拽上了马车。 “唔——” 沐凝下意识想要呼救,却不妨被男人直接给捂住了嘴:“嘘。” 她直接被扯上马车,衣衫都有些不整,自己更是直接摔在马车上。 好在车上铺着毯子,人便是趴上去也不疼。 可这个姿势,正见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放开我!” 沐凝一把将人推开,自己则是整理了衣襟,下意识想要逃跑。 谁知却被身后人的话给僵住了身子。 “沐老板这么着急走什么,我带你去看戏啊。” 这话一出,沐凝瞬间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咬牙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可她才说完这话,就觉得脖颈上一凉。 闪着寒芒的匕首直接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男人笑的戾气横生:“听不懂不要紧,留着眼睛看就成了。或者,若你眼睛也不中用,本官不介意替你剜下来。” 他说的漫不经心,可沐凝却是莫名觉得,他是真的会这么做的。 而这个认知,让她的身子都僵住了,再也不敢动弹,只呐呐道:“你想如何?” “不是说了么,看戏。” 姜道臣说完这话,直接吩咐了车夫赶车。 他说的看戏,是真看戏。 只不过,是抓捕大戏。 此番派来的数十个红莲教众,才设计好了逃跑路线,预备去营救人。 谁知还没等进了刑部呢,先被大理寺的官兵们全部给摁了。 一个不剩。 有侍卫将腰牌搜了出来,恭声的隔着马车递进来:“大人,您的东西。” 姜道臣散漫的应了,随手将腰牌接了过来,吩咐道:“将人都押到大理寺,待我回去慢慢审问。” 那下属应了之后,直接便吩咐他们把人给带走了。 此时天色临近黄昏,街上的行人原本不少,可因着方才大理寺这一出,现下街道上再无人烟。 沐凝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此番派出来的人一个不留的被抓走,唯一的幸存者只剩下了自己。 哦不,她现在的小命,还在姜道臣的手里握着呢。 沐凝一时有些心中惊惧,这个人先前分明喝了她给的酒,可怎么就没事儿呢? 她才想到这里,却听得姜道臣淡淡的问道:“事到如今,沐老板还有什么可说的?” 技不如人,沐凝没什么可说的。 她咬了咬牙,索性撕开面具,冷笑道:“大人不是都亲眼看到了么,还想听我说什么?” “我要你安分守己。” 他这话一出,沐凝却是瞬间一愣,下意识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都以为自己要被直接扔到大理寺去了,这人居然告诉她说,要她安分守己? 沐凝难得有呆愣的时候,姜道臣顿了顿,将手中的匕首收了回来,淡漠道:“离秦夫人远点,否则大人不会放过你。” 这话与其说是警告,倒不如说是忠告了。 沐凝起先以为自己这次一定逃不过去了,可在听到他这话的时候,却是忍不住一愣。 她若是没有猜错的话,他这是要放了自己的意思? 可沐凝不敢相信,因此复又冷笑一声,反问道:“若我不呢?大人又待如何?” 姜道臣呼吸一滞,旋即沉声道:“大理寺的手段,你大概不想了解。” 他自然不会真的将手段用在她的身上,可这小丫头如今脑子不好用,连性格都变得倔强了许多。 姜道臣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更知道她现下的身份与自己势不两立,只能威胁。 但很显然,这威胁似乎不大管用。 “我还真不了解,不如大人把我送去大理寺,我也好看看你有什么手段。” 沐凝说到这儿,却不期然对上他的眸子,不知怎的又觉得心中一痛。 她咬了咬唇,复又换了一个表情,睨了他一眼道:“或者,大人介不介意私下审问我?” 沐凝生的美,然而这种刻意做出来的勾引模样,却让姜道臣心中怒火中烧。 他甚至不敢去想,她到底是经了多少个男人,做了多少次这种事儿,才能有如今的驾轻就熟? “今日这些人,不是全部吧。剩下的人在哪里?” 听得姜道臣询问,沐凝却是嗤笑一声,鄙夷道:“姜大人,你看我像傻子么?” 她这话一出,却听得姜道臣复又加了一句:“你不像,但你别无选择。说出来,我可以保你。” 男人的话说的笃定,沐凝下意识抬眼看他,却又睨了他一眼,问道:“我若是不呢?” “你确定?” 姜道臣问这话的时候,一双眸光沉沉,内中带着沐凝看不懂的情绪。 但是那样的目光,让她的心头都跟着有些压抑。 她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我确定,又如何?” 她话音未落,便骤然觉得脖颈上一疼。 意识昏迷之前,还带着男人喟叹似的声音:“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女子被劈晕,软软倒下的时候,姜道臣下意识的接住了她。 温香暖玉抱满怀,却并无半分旖旎。 姜道臣眸光中带着深沉的痛意,待得马车停下来之后,这才一把将沐凝抱了起来,抬脚走了进去。 这是他的私宅,不过是不常住的别院。 “少爷。” 见他回来,一群人纷纷行礼。 姜道臣点头应了,吩咐道:“看好她,不准她出房门半步。” 待得那些人应声之后,他这才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女子。 睡着的她,要比清醒的时候乖巧多了。 他不知想到什么,长叹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眼的时候,又恢复了那平淡无波的模样。 …… 鱼饵撒出去一日,便捕捞上来一网鱼。 虽说都不怎么肥硕,不过也算是功劳一件。 那些人好审问,秦峥便交给了郑怀洛他们二人去审,不过在见到姜道臣眸中的红血丝之后,到底是嘱咐了一句:“今日早些回去吧,这些事情不急在今日。” 姜道臣点头应了,待得秦峥走了之后,这才径自去了监牢内:“道臣,他们交给我来审问吧。” 郑怀洛才审了几个,见都是小虾米似的,早没了兴趣,见他过来,随手将茶水放在桌案上,道:“你来了正好,那这儿就交给你了?” 见姜道臣答应了,郑怀洛又有些不大好意思,复又嘿然笑道:“你忙完之后,我请你吃酒去?” 第479章夫君,吃桂花糕 这个月的俸禄发了,加上临近中秋,所以还额外给了不少的东西。 郑怀洛好几个月没这么富裕,现下觉得自己阔气的拥有全世界。 见状,姜道臣无奈一笑,摆手道:“你也俭省些用。” 对于这话,郑怀洛一向是左耳进右耳出的,闻言只是嘿然一笑,算是答应,又道:“那今夜去吃饭?” 不想,姜道臣却是拒绝了。 “我还有些事,就不陪你去了,改日吧。” 闻言,郑怀洛顿时蹙眉问道:“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能有什么事儿?” 他话音未落,就对上姜道臣无奈的眉眼,当下便又改口笑道:“也好也好,那就改日吧,我就先走了。” 这几日,他也没有闲着,现下精神虽然还好,可那也是靠着药物提神儿呢。 将这一摊子交给姜道臣之后,郑怀洛自己便溜了。 待得人都走了,姜道臣这才淡漠道:“你们打算谁先招认?” …… 秦峥回府的时候,顾九难得在家。 她今日从酒馆回来后,便睡了一下午。待得起来后,听赵嬷嬷说别院送来些桂花,顿时生了几分兴趣,要跟着下人一起做桂花糕。 赵嬷嬷劝不得她,只能由着她去,于是等到秦峥回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守在厨房等糕点出锅的小馋猫。 白日里的疲乏,在看到她的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秦峥无奈的失笑,走过去道:“厨房油烟重,怎么不在房间里等着?” 听得秦峥的声音,顾九先是惊喜的一笑,继而指了指灶台,自夸道:“夫君,这是我做的。” 她这模样,引得秦峥越发笑了起来,温声道:“我知道,阿九真厉害。” 被他这样夸赞,顾九又有些不好意思,因嘿然道:“唔,其实大多数都是她们在做,我只是帮了一点点的忙。” 真要是全都交给她来,怕是厨房都要被自己给毁了。 见状,秦峥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道:“那也很厉害了,现在回房去?” 如今天色还亮着,只是已经有些凉风了。 顾九睡了一下午,醒来后也只穿了一件齐胸襦裙,这会儿手都有些凉。 闻言,顾九却是摇了摇头,以为秦峥累了,因笑道:“马上就出锅了,夫君先去房中等我?” 她不回去,秦峥自然也不回去,摇头笑了笑,便陪着她等着。 馥郁的桂花香气从厨房中飘散出来,不过片刻功夫,那桂花糕便出锅了。 因着还烫手,这次谁都没敢让顾九去碰。待得下人切好之后,装在了食盒里,又盛了些瓜果和一壶酒,这才由着顾九笑眯眯的拎回了房。 二人回房后,顾九吩咐下人都去外面守着,自己则是小仓鼠似的将那一盘桂花糕端了出来,笑吟吟道:“夫君尝尝?” 秦峥摇了摇头,顾九也知他不爱吃甜食,便没有逼迫他,只是自己捏了一块,小口的咬了一下。 糕点清甜,桂花味儿馥郁,吃到嘴里满口清香。 顾九吃的心满意足,却不防下一刻,便见秦峥在她唇角落了一个吻。 小姑娘的唇既软且甜,只是轻吻唇角,便闻到了那浓郁的香味儿。 顾九骤然愣住,却见秦峥已然撤了回来,笑的意味不明:“味道不错。” 他这话,却是在回应先前她那一句。 顾九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烫,她掩饰似的揉了一把脸,待得看到男人眸光中的笑意,又有些愤愤,抬手便将手中吃了一半的糕点塞到了他的嘴里。 “既然好吃,您可要多吃点。” 眼见得小姑娘带着羞怯,秦峥并未得寸进尺,只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点了点头,复又笑道:“夫人当真大方。” 顾九先前还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待得看到秦峥指了指她空无一物的手指后,却是一瞬间回神儿。 方才喂他的那一块,是她咬过的! 虽说二人夫妻这么久,也经常互相夹菜,可是似今日这样分吃一口东西,还是让顾九有些羞涩。 她瞬间脸色爆红,想要说什么,到底是没忍过羞涩。 见她低下头来,秦峥哪儿还不知道她的心思,知道将人逗的狠了,无奈一笑,道:“方才吃了一块,为夫补给你一块可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面捏了一块糕点,递到了顾九的唇边。 男人的手指修长,递到她面前的糕点,仿佛都比先前香甜了几分。 顾九抬眼看他,只见男人眼中的柔情满满。 被这样的目光所蛊惑,顾九下意识的低头咬了一口糕点。 那味道,果然比她自己拿的那块要好吃的多。 待得将一整块糕点都喂给了她,秦峥轻笑着问道:“可还要吃?” 被他喂了这么一块,顾九反而觉得方才那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了。 她摇了摇头,声若蚊蝇道:“不了。” 分明她没有喝酒,可是二人的气氛,却让她的脸颊都红红的。 顾九掩饰似的,将酒壶拿了出来,一面道:“夫君尝尝看,这是我让他们买回来的桂花酿。” 酒这种东西,她是做不出来的,不像是沐凝。 想到这儿,顾九倒酒的手微微一顿。 她的情绪,便是一些细微的变化,秦峥都看的出来。 因此在见到她这模样的时候,顿时便轻柔的问道:“怎么了?” 顾九摇了摇头,斟酌着道:“我今日去了酒馆,就是沐老板所开的那家。” 听得她又过去,秦峥倒是有些不以为意。先前他已经让姜道臣去查了,不过听他话里的意思,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谁知他才想到这里,就听得顾九继续道:“去的时候,我还碰到了姜大人了。” 闻言,秦峥倒是有些诧异,问道:“你碰见道臣了?” 这倒是有些稀奇了,今日事情繁杂,姜道臣居然还有心情去酒馆喝酒? 不对,他的性格,自己是知道的。 念及此,秦峥的手指漫不经心的在桌面上敲了敲,一面问道:“他去做什么,你可知道。” “嗯。” 顾九其实知道的一知半解,但不妨碍她抓住了重点。 将白日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顾九又着重道:“那时姜大人的神情不大对劲儿,他还说,自己跟沐老板是故人。” “故人?” 秦峥闻言,先是眉心微蹙,他觉得自己仿佛抓到了什么重点。 只是这消息有些散乱,让秦峥忍不住以手作拳,敲了敲眉心,复又将手放下来,问道:“他可还说了什么,还有那个沐老板,她是何态度?” 顾九想了一下当时二人的情形,疑惑道:“似乎,是有些厌恶的。” 她看的不错,的确是厌恶,不过也不完全是,里面还带着些许的不安。 秦峥拧眉,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轻声呢喃道:“故人……” 一个能让姜道臣称之为故人的人,会是谁? 下一刻,他却是骤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他想起来了! 顾九却是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问道:“夫君,你做什么呢?” 秦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怪不得我看她会有熟悉之感。” 他先前只想着,自己是记不清楚在什么地方见过沐凝,再加上这名字,也让他在记忆里着实没有可对的上号的。 可如今被顾九这么一说,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压根就找错方向了! 他不认识叫沐凝的,也从未在现实里见过这个女子。 之所以熟悉,是因为他见到她的地方,是在姜道臣随身携带,且曾经被他无意中看见的小像! 那个所谓的沐凝,其实应该叫她—— 莫云袖! 第480章你是想起来什么了? 见秦峥这模样,顾九却是迟疑着问道:“夫君,你是想起来什么了?” 她还从未见过秦峥的神情这么冷呢,难不成是那个沐凝真的有问题? 听得顾九的声音,秦峥这才回过神儿来,神情也缓和了几分,摸了摸她的头,笑道:“阿九,多谢你提醒。” 若不是顾九说起来这事儿,他还不会往姜道臣的身上去想。 可是现下知晓真相之后,秦峥又觉得心中冷意多了几分。 他没有想到,姜道臣会隐瞒这个消息。 这两日的事情太过巧合,姜道臣还一反常态的积极,那么,他是在隐瞒什么真相? 闻言,顾九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也只是偶然见到罢了,倒是夫君,你想到什么了,这事儿严重么?” 秦峥却并未告诉她真相,只是点头道:“尚在可控之内,明日我去会会这位沐老板。” 他得亲自去看看,这个沐凝的背后到底掩藏着什么。 顾九听得这话,便也没有再多问,眼见得时候不早,因起身笑道:“我去吩咐下人开饭吧?” 现下天都完全黑了,秦峥还没吃饭呢。 秦峥笑着应了,便见顾九出门吩咐丫鬟们去了,他自己则是捏了捏眉心,敛去了那一抹冷肃。 只是秦峥没有想到,自己第二日过去的时候,已然是人去楼空了。 …… 夜里的时候下了半夜的雨,晨起的时候,连风都带出几分冷意来。 被雨水冲刷过的空气,湿润且清新,顾九深吸一口气,越发觉得神清气爽。 待得吃完饭后,顾九便带着丫鬟去了梅园。 这两日庄子期都在济世堂内忙碌,连梅园都甚少回了。顾九感念庄子期替自己操心,便只做了个跑腿儿的,替他往来取东西。 今日济世堂开课,按着原本的计划,本该是顾九前去授课,谁想倒是被庄子期拒绝了。 “你一个女子,日常也该注意些。” 说到底,顾九已经出嫁,这样跟外男接触,就算是秦峥不计较,可难保外面不会传出来什么风言风语。 庄子期担忧她的名声,顾九心知他是一片好意,到底是应承了下来。 将济世堂的事情暂且交给庄子期,她自己则是去了梅园陪林氏。 她去的时候,林氏才吃了早饭,坐在窗前下棋。 无人陪她下棋,她便自己摆了棋盘,一人独自博弈,倒也自得其乐。 顾九进门后,先是行了礼,又笑道:“母亲,我陪您手谈一局?” 闻言,林氏却是抿唇一笑,摇头道:“不必了,我也是闲着无事瞎玩儿的。” 她说到这儿,又转移话题道:“阿九来的正好,今日天气好,随我上街走走?” 这棋局,原本是谢远城走之前未曾同她下完的,林氏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思,自己翻来覆去的下了好几次,最后都归回了原位。 顾九却不知她的心思,只当她是太过无聊,听得这话顿时笑道:“原也是想带您出去走走的,京中新开了一家酒楼,名唤第一楼,据说菜品做的乃是一绝。母亲若是有兴趣,陪我过去尝尝如何?” 分明她是想带着林氏出去解闷儿的,这话说出来,倒像是林氏这个做长辈的惯着她了。 林氏知晓她这意思,闻言越发笑的温柔:“好,若是阿九不嫌弃我这个老婆子跟着烦人,那咱们就去转转如何?” 相处时间越长,她就越喜欢这个儿媳妇。 为人体贴不说,且十分会做人,一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叫人听着就舒服。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顿时笑着应了,自己去吩咐下人准备马车,林氏则是将换了衣服。 待得收拾妥当之后,婆媳二人便一起去了城中。 如今已然是八月的天,才下过雨,天朗气清,此时正是上午,日光明亮,正是秋高气爽的好风景。 待得到了朱雀大街之后,二人便弃了马车,下来步行。 此时天色还早,顾九有心陪着林氏解闷,便随着她一同去逛店铺。 经过首饰店的时候,顾九心中一动,因笑着撺掇道:“母亲若是无事,咱们进去转转?” 收起来,马上就要中秋宴了,林氏身有诰命,又是秦峥的嫡母,按着规矩,是可以跟着一同进宫赴宴的。 林氏一向都简朴,顾九的首饰又都是年轻出挑的,今日走到这里,正好给她挑选几样首饰。 她这打算,林氏并不知道,闻言只当小姑娘们喜欢新鲜玩意儿,当下便笑着点头道:“好啊。” 二人说这话,一同进了店中,顾九则是轻笑着提醒道:“母亲,当心台阶。” 这家首饰店,乃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名唤燕归楼。 因着顾家本身就不缺这些东西,所以顾九很少来这种店里逛,今日来了之后,才知这燕归楼果真名不虚传。 有乐人坐在帘幕之后弹奏着曲子,角落里则是燃着沉静的熏香。 每一件首饰都被精心包装之后单独陈列,看起来就十分拿得出手。 见她们进来,店里的伙计顿时便笑着迎了上来,面带笑容道:“二位夫人里面请,不知二位想要买点什么,咱们这儿东西齐全,您有何需求,小的随时给您拿。” 闻言,顾九笑着点头应了,道:“我们且先随便看看。” 林氏自然也是这个意思,那伙计见状,顿时便应声走到一旁,面带笑容的候着,丝毫不会给人不舒服的感觉。 顾九见状,对这店里越发多了几分好感,轻声笑道:“母亲,您可有什么想买的么?” 林氏摇头笑道:“我什么都不缺,倒是你,看看喜欢什么,母亲买给你。” 先前在府上的时候,林氏的陪嫁几乎都填给了秦家,也亏得她寻常不爱花销,所以竟没有捉襟见肘的时候。 可是自从她和离之后,才知道自己先前到底被人贪墨了多少。 别的不说,只说现下每个月送到她手里的银钱,便流水似的。 林氏自己不爱花钱,唯一的爱好便是花在儿女身上。她只秦峥一个儿子,顾九这儿媳妇又得自己喜欢,便乐意给他们买东西。 只可惜他们二人谁都不缺,所以今日得了机会,林氏立刻便起了心思。 她这话一出,顾九顿时笑眯眯的应道:“那我就先谢谢母亲了。” 她自然知道林氏是什么意思,不过只做不知,自己去拿了首饰看着,遇着合心意的,便叫来林氏一起看。 到了最后,她自己没买几样,反倒是半是哄着半是劝着,给林氏添了三四套头面。 除此之外,又并着手镯配饰等物,零零总总的买了十多样。 待得林氏预备去结账的时候,才知道顾九已经全都付过钱了。 她一时无奈叹息,却听得顾九笑眯眯道:“难得给您尽个孝心,您若是连这点事儿都不准我做,那我可不依您。” 见她这模样,林氏越发无奈,最后只能纵容的笑道:“我寻常又不戴,买回去放着岂不是浪费?” 闻言,顾九则是笑吟吟道:“母亲这话可不对,您生的这样好看,合该最好的首饰配您。这些东西买回去放在您的梳妆盒里,都是它们的福分呢。” 这话简直是歪理,林氏被她逗的发笑,末了只能道:“好,阿九说什么,母亲便都听着。” 顾九见状,又笑道:“那咱们现在吃饭去?” 这会儿临近晌午,正是吃饭的好时候。 林氏自然点头应了,因着这儿离着济世堂不远,所以待得将采买的东西交给下人之后,二人又去了一趟济世堂,请了庄子期一起出去吃饭。 第481章师父,很严重么? 谁知路过菜市口的时候,正见那边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饶是这时节,都能闻到冲天的血腥气。 林氏一时有些不适的捂住了口鼻,顾九则是吩咐车夫们快些走。 待得过了这一段之后,林氏方才拍了拍心口,一面喝了口茶压了下那想吐的感觉,一面问道:“我瞧着方才那是处决犯人呢,怎么竟用到极刑了?” 西楚律法,极刑乃是凌迟,需将人割皮削肉三千刀,偏生还吊着命,不到最后一到,人绝不会死。 这刑罚不可谓不重,因此甚少会有人被判处这个死法。 见林氏的神情中有些怜悯,顾九抿了抿唇,便将那些吸血女童的事情说了。 “那些道士在背地里练阴邪的功法,将女童们放干血杀死以做祭祀。除此之外,还有一批信徒被骗的倾家荡产,如今可谓是家破人亡。” 这事儿她也是听秦峥说的,这些时日因着女童们被害的案子甚嚣尘上,什么流言都出来了,为了让顾九安心,所以犯人抓住之后,秦峥也告诉了她。 只不过,她并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司冥的事儿。 听得顾九说完,林氏眼中的怜悯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厌恶:“竟然还有这种事儿?这些人,实在是丧尽天良!” 怪不得会被判处凌迟了,这些人作恶多端,如今的下场也都是咎由自取。 闻言,顾九也点头,赞同道:“可不是么,如今他们被处置,可谓是大快人心。” 听得顾九这话,林氏赞同的应了,复又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怜的那些孩子,作孽啊。” 那些小娃娃们,本该可以好好的长大的,就因为这些人的贪念,而葬送了性命。 对于林氏这话,庄子期则是轻声道:“的确可怜,只是这事儿听起来,倒不像是那么简单。” 一群道士,又是开在上京的道观,当真会为了这种事情,而去大张旗鼓的杀人么? 他总觉得,这事儿怕是有猫腻。 顾九闻言,迟疑的问道:“师父是在怀疑什么?” 这案子是秦峥审理的,应当不会是冤案才对。 她这话一出,庄子期便知她在想什么,因笑了笑,道:“没什么,他们也不无辜。” 才说到这里,便见第一楼到了。 顾九原还想问什么,就见庄子期当先下了马车,一面笑道:“走吧,老头子吃完饭,还得去忙活别的事儿呢。” 那新开的第一楼挨着护城河,现下虽是晌午时分,可河面上波光粼粼,自雅间往下看,正可以看到河面上舒展的荷叶,和沿途的风景。 这位置选的不错,正值饭点,前来吃饭的人也不少。 好在顾九早先便让下人过来提前预约了雅间,这会儿来了之后,一行人直接便去了二楼。 待得点好了菜后,小二笑着出去嘱咐厨房准备了,顾九则是笑着问道:“师父,今日上午,可还觉得习惯么?” 原本学生是该她来教授的,如今庄子期将这活儿做了,顾九心中又有些不大好意思。 闻言,庄子期则是睨了她一眼,淡淡道:“还成吧。” 只是那眉眼中,到底有几分遮掩不住的笑容。 他这些年来,也算是四下奔波,遇到顾九之后,才算是稳定了下来。 可他心中一直有一个遗憾。 庄、傅两家,不传之秘皆在他这里,待他死了,便彻底的断了传承。 顾九虽然跟他潜心学习,可她到底是一介女流,且以秦峥的造化,日后必然也是经世之才,她怎么可能替自己传道? 反倒是今日教授的那些人…… 庄子期心中升了希望,除了对顾九的感激之外,更多的则是对于后继有人的欢喜。 不过他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面上却是分毫不露。 顾九见他这模样,哪里还不明白? 她抿唇一笑,道:“师父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随时着人唤我,我任何时候都等着您的差遣。” 做这件事的初衷,原本就是为了师父,如今见他满意,顾九心里也是欢喜的。 对于她这话,庄子期只是矜淡的点头应了,不过那眉眼中的笑意,却是越发多了几分。 不多时,饭菜便都上了齐全,庄子期下午还有事,便也不客气,当心拿了筷子吃菜。 顾九则是替林氏布菜之后,这才自己夹了菜。 谁知才吃到一半,便听得楼下一阵兵荒马乱。 他们做的位置就在窗边,偏头便可看到下面的情形。 顾九才扫了一眼,却顿时愣住了。 几个穿着朴素的百姓倒在地上,一旁的妇人们则是慌了神儿,纷纷的喊道:“当家的,您这是怎么了?” 外面围了一群人,却只是指指点点,却并无人敢上前。 还不等顾九反应过来,就见庄子期当先站起身来,道:“我下去看看。” 他是大夫,只扫了一眼,便看出那几个人不大对劲儿来。 见庄子期都下去了,顾九也忙的将筷子放下来,嘱咐林氏先在房中,自己则是跟着下去了。 “都让开一下,我是大夫。” 听得庄子期这话,那几个妇人们又急急忙忙的闪开,给他腾出了地方来。 庄子期蹲下身子,挨个检查了下这几个突然昏迷的男人,神情中越发多了几分冷肃来。 这几个人……中毒了。 他将手收回来,复又回头看向那几个妇人,问道:“你们可是一起的?” 那几个妇人忙不迭的点头,只是看着庄子期,到底有些害怕。 见状,顾九则是神情温和的问道:“你们是何处的百姓,怎么会在此?” 听得她的问话,一个瞧着大胆些的妇人当先开口,颤声道:“我们是京郊的百姓,今日过来京中原是为了一桩案子,谁曾想才了结了事情,他们就晕倒了。这位夫人,您跟这位大夫是一起的么,我家男人这是怎么了?” 顾九闻言,看了下庄子期,见他神情有些冷肃,复又回头安抚道:“你们且稍安勿躁,不如先去店里坐一会儿吧。” 谁知她话音刚落,就见庄子期站起身来,沉声道:“带他们去济世堂。” 这话一出,顾九也随着心神一紧,问道:“师父,很严重么?” 庄子期点了点头,道:“他们都中毒了。” 他说到这儿,又看向那几个妇人道:“你们也跟着一起过去吧。” 既然是同行的,按说中毒应当都中毒才是,只是不知道为何,只有这几个男人有事儿。 闻言,顾九顿时应了,临时借用了第一楼的马车,吩咐他们将这些人都送去了济世堂。 待得他们都上了马车,庄子期这才低声吩咐道:“待会记得报官。” 这些人是中毒,且又有些不明不白,还是留神一些的好。 顾九顿时应了,嘱咐了苏澈去府衙,自己则是上去请了林氏下来。 中午饭才吃到一半,就遇到了这种事情,如今只能作罢。 顾九结了银钱,方才跟着一同回了济世堂。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待得到了之后,便见那几个妇人们都站在门外,至于昏迷的男人们,则是都被抬了进去。 见到他们回来后,那几个妇人顿时便围了上来,只是却不敢去问庄子期,只能看向顾九,小心翼翼的问道:“夫人,这里的药材贵么?我们……我们身上没带多少银钱。” 见她们说这话的时候,又有些不安,下意识的拿手去揪衣角。 见状,庄子期则是当先道:“先进去再说吧。” 说完这话,庄子期先走了进去。那几个人的情况不大对劲儿,他得尽早去看诊。 第482章都安排妥当了? 眼见得这几个人还站在门口踟蹰,顾九也随着安抚道:“你们放心,我师父医术高明,这里的药材也不贵,不会坑你们的。” 听得她这话,那几个人却是互相看了看,这才随着走了进去。 那几个男人已经被抬到了房中,庄子期先给几人都喂了一颗药,继而又将药箱取了过来,以银针刺手指,便见那里面出来的都是暗色的血。 顾九见状,心头一跳,这症状……果然是中毒! 待得庄子期做完这一切,方才站起身道:“他们现下的情况不大好,一切待得官府来后再说吧。” 这几个人的症状都是差不多的,可偏生却只有男人中毒,女人们都毫发无损,若说是意外,那这意外未免也太大了些。 听得要叫官府,几个妇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旋即听得其中一人开口问道:“那……他们可能诊治好么,需要花很多钱么?” 按理说来,惊动了官府,这家店应当是不坑的。可凡事都有万一,她们只是乡下夫人,实在是无力承担高额的银钱了。 见这妇人这么问,顾九一时有些无奈,因道:“这家药铺是我的,除去药材之外,不会收其他的钱。” 闻言,那妇人还想说什么,却见一个模样爽利的女子打断她的话,咬牙开口道:“夫人,不管多少钱,我都出!只求您帮忙看看我夫君还有救没有。我……我才没了女儿,不能再失了男人啊!” 恐惧是最能传染人的,她这话一出,其他几个人的眼圈也都随着红了起来,纷纷点头应和道:“是啊夫人,求您行行好。” 她这话,却让顾九想到了什么,因斟酌着问道:“夫人说才没了女儿,是什么意思?” 这十多个人瞧着衣裳破旧,且又是夫妻相携,方才她们说是从官府了结了一桩案子。 顾九骤然想起今日刑场被凌迟的道士们,难不成……是那桩吸血女童的案子? 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那妇人颤声道:“我那苦命的女儿……被贼道人掳去,血流干而亡,可怜她上个月才过了七岁的生辰!” 说到这儿,那妇人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而在提起来女儿的时候,那几个妇人的模样也都有些悲伤,恨声道:“那些天杀的道人,害的我们家破人亡,如今女儿被害了,连男人都成了这模样,以后我可该怎么活啊!” 见这些人都低声呜咽,顾九轻叹一口气,放柔了声音道:“几位夫人,请节哀顺变。如今那些道人都得了惩罚,想来孩子们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至于你们的夫君,他们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跟着庄子期学了这么久,她对于庄子期的行医手段也了解甚深。若是真的严重到无药可救,师父不会是这个表情的。 听得顾九这话,那些人方才渐渐地平复了一些。 顾九将人都送去了一旁的客房暂且休息,又命人给她们拿了些吃食和水,嘱咐人先招待着,之后便回来找了庄子期。 “师父。” 见顾九回来,庄子期点了点头,问道:“都安排妥当了?” 顾九应声道:“现下她们倒是平复了许多,不过这些人都是什么情况? 闻言,庄子期则是捏了捏手,缓解了一下方才施针的痛苦,一面道:“这几人都中了毒,现下毒发致使的昏迷不醒,不过好在毒的剂量不大,救回来倒不成问题。只是——” 庄子期说到这儿,顿了顿,方才道:“这些毒,都非西楚所有。” 若他没有看错的话,他们中的毒,应当是苗疆一种用来控制人的毒素,名唤“追思”。 他这话一出,顾九的神情也有些微变,蹙眉道:“那,可要送信给夫君?”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却是摆手道:“不必了,他现下在查别的案子,此事问题不大,就不要惊动他了。况且,方才就已经通知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如今再叫了大理寺过来,这算是什么事儿?” 这些人中的毒,十之八九是与那些道士有关的,只是那些人都已经被处决,现下只需将兵马司的人叫来,将此事备案,之后再交由大理寺案卷的卷宗便可。 闻言,顾九也随之点头道:“师父说的对。” 她才说着,就听得下人过来回禀,道是兵马司的人来了。 “见过秦夫人,是您命人报的案?” 来人是兵马司的衙役,说话客气又恭谨。 顾九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又道:“他们都是被害女童的父母,这次当街昏迷乃是因为中毒,因事关重大,特此劳烦你们跑一趟。” 听得她说完,那人的神情也有些凝重,点头应了,又跟顾九道了谢,这才去见了那几个妇人。 因才见过,这会儿见到来人是兵马司的,她们倒也不怎么害怕,纷纷行礼道:“给大人请安。” “你们且说说看,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询问,那几个妇人却是摇头道:“回大人,我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看过那些畜生的行刑之后,我们便打算回家的,谁知我们这几个当家的却都突然倒在地上。幸好这位夫人和大夫出现,帮我们把男人救到了这里。您说,会不会是那些道士的亡魂作孽啊?” 她这话一出,其他几个人也都纷纷害怕的点头:“是啊是啊,那些道士号称自己是修炼什么功夫的。先前瞧着神乎其神的,现在看着,不会是邪灵作祟吧?” 这些人都是乡下妇人,原本就有些愚昧,再加上被那道士给洗脑了,对于他们的功法深信不疑。 现在憎恶他们,也是因为孩子被害,对于他们本身的本事,却是没有多大怀疑的。 见她们先自乱阵脚的慌了,府衙的人则是沉声道:“胡说什么呢,哪儿有那么多的邪灵作祟,方才秦夫人已经告诉本官了,他们是中了毒!你们仔细想想,为何同为一家人,你们却毫发无损啊?” 说这话的时候,那衙役刻意将罪名抛到她们这里,而他话中怀疑的语气,却是让那几个妇人一愣。 有反应快的,当下便反驳道:“大人明鉴,我们可没有给当家的下毒!” 她说完这话,一旁的那个爽利些的妇人却是微微蹙眉,道:“难不成,是丹药的缘故?” 这话一出,府衙的人迅速抓住了重点,问道:“什么丹药?” 听他询问,那个妇人迟疑道:“先前的时候,那些道长说是我们供奉了他们,给了我们一些丹药,说是益寿延年的。只不过,这些丹药只能男人吃,我们是没有吃的。” “那,你们现在谁还有丹药?”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有妇人咬唇道:“我家里有,可要现在去取么?” 取自然是要的,不过因着这个线索,所以这些人都被临时请到了府衙去做卷宗笔录。 那几个妇人起初不大想去,推诿道:“现下我男人还在这儿生死不知呢,大人,可以不去么?” 那地方太晦气了,若不是逼不得已,她们实在是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奈何府衙的人不肯通融,只沉声道:“若不去,本官可要拿你们当同党论处了。” 他这威胁一出,那几个人便都只得期期艾艾的跟了过去。 只是临走前,听得那个爽利些的妇人先开口求顾九:“夫人,我们当家的现在就拜托您了,求求您行行好,一定要救了他!您放心,即便是倾家荡产,小妇人也一定把诊金给您补齐了。” 第483章这是什么? 其他几个妇人也都纷纷道:“是啊是啊,求您了。” 见状,顾九点头,安抚她们道:“你们放心便是了,他们不会有事的,待你们回来,说不定他们就好了,几位夫人早去早回。” 待得这些人都跟着官府的人走了之后,顾九这才捏了捏眉心,神情里也带出几分喟叹来。 她没有想到,那几个道士都死了,那些恶竟然还没有被扒完。 …… 那些妇人录了口供之后,没多久便都被送了回来。 至于那拿到手的丹药,因着济世堂是药铺,再加上这些男人也都是再次治疗,所以兵马司的人便将它也给送了过来。 “师父,您看看这东西。” 顾九接了之后,径自回房将这丹药给了庄子期。 庄子期点头应了,一面将银针收了起来,吩咐药童给那些昏迷的人把药灌下去,自己则是接过丹药,细细碾磨开,放在鼻端嗅了嗅。 “这里面的确被掺了毒,也是他们中毒的源头。” 得了庄子期这个答案,事情便被定性了。 顾九跟那些衙役们说了,便听得衙役们道:“既然事情是因那些道长所起,下官会将此事如实上报的,届时他们的医药费,都从搜刮出来的不义之财里面出。” 那些道长没少搜刮民脂民膏,此番大理寺出其不意的将人给抓了,自然也带回来了相当一批财宝。 听得这话,那些妇人顿时喜出望外,齐齐的跟官差们道谢。 待得那些人离开之后,顾九又让人安排那些民妇们暂且去客房歇息,这才跟庄子期道:“只是辛苦师父这样劳累,可有什么我能做的?” 闻言,庄子期睨了她一眼,道:“你先歇着去吧,有事儿我再喊你。” 这些都是男人,非特殊时期,还是尽量让顾九不要接触他们的好。 否则的话,与她的名声无益。 顾九倒不知他的深意,得了这话,因点头笑着应了,又拍了拍额头道:“您瞧我,忙活了这半日竟然忘记了,方才在酒楼的饭菜,我捡了几样打包回来了,师父可要现在吃?” 因着在大街上遇到那种事儿,众人自然无心吃下去。顾九知道庄子期的饭量大,担心他没吃饱,便将他喜欢吃的几样给带回来了。 听得这话,庄子期的笑容倒是多了几分,点头道:“也好,待我去净个手。” 顾九笑着应了,一面去吩咐后厨将饭菜给重新加热了一番。想了想,又去给庄子期泡了一壶药茶。 他到底上了年纪,且年轻的时候伤及了根本,虽然他自己便是大夫,可往往医者不自医。 饭菜预备好后,庄子期自去吃饭,顾九则是去寻了林氏。 那会儿济世堂里兵荒马乱的,知道林氏的身体不大好,顾九便先让她在后院的房间里休息了。 待得到了门口,见俏蕊在回廊下坐着,顾九顿时轻声问道:“母亲可睡了?” 见她过来,俏蕊连忙笑着起身,一面应道:“回少夫人,夫人没睡呢,您可要现在进去?” 顾九点了头,俏蕊替她打了帘子,轻声回禀道:“夫人,少夫人来了。” 听得是顾九来了,林氏眼中的笑意也多了几分,冲着她招了招手,道:“好孩子,过来。” 顾九依言过去,有些歉疚道:“原本想带您出来走走的,谁知竟发生这样的事儿,倒是坏了您的雅兴。” 闻言,林氏却是抿唇笑道:“这叫什么话,你与人为善,做的是好事儿,母亲怎么会怪你?倒是那些人,如今怎么样了?” 听得她询问,顾九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好在今日遇到了师父,那些人都无碍,只是没想到,那些道士竟然如此的作恶多端,今日这刑还真是便宜了他们!” 这些人为了银钱,竟然做出如此恶毒之事,简直是丧心病狂。 林氏也没想到那些人竟然胆大至此,闻言蹙眉道:“他们已然够可怜了,如今又遇到这样的事情。那些医药费,我替他们出了吧。” 先前瞧着那些人,林氏就知道他们必然不富裕,如今雪上加霜,境地只怕会更惨。 顾九倒是没想到,林氏居然会先想到这里,她心中赞了一句林氏周全,一面笑吟吟道:“母亲放心,这事儿不需咱们操心。” 她将府衙的话说了,又叹息道:“除了医药费之外,后续府衙还会给他们发一笔抚恤金,如今这也算是对他们的补偿了,只是那些孩子到底是回不来了。” 官家能做的事情无非是金银的补偿,然而那却是用血淋淋的人命换来的。这钱,若是有可能的话,谁都不愿意收。 听的这话,林氏方才歇了心思,轻叹道:“都是些苦命人。” 顾九见她情绪被影响,因宽抚道:“母亲不必难受,如今这不是天理昭昭报应轮回么,那些人也得了报应了。” 她说到这儿,又道:“您中午都没怎么吃,方才我让丫鬟去买了些糕点,您可要跟我一起吃点?” 林氏原本没胃口,只是不忍负了顾九的一片心意,便由着她的意思,点头应道:“那就让下人们拿进来吧。” …… 这案子十分简单,所以下午的时候,卷宗便被送到了大理寺。 而一同回来的,还有姜道臣。 “见过大人。” 见姜道臣回来,秦峥只是随意点了头,旋即将目光落在了他手里的卷宗上:“这是什么?” 闻言,姜道臣将卷宗呈上,道:“回大人,这是属下回来的时候,顺道从兵马司带回来的,乃是那几个道士作恶的后续。” 他将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夫人大善,现下那几个中毒之人已经被安置在济世堂。” 济世堂秦峥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他捏了捏眉心,伸手接过,将卷宗阅览过之后,随之点头道:“此事我知道了,抚恤金尽快发下去吧。” 原本这种事情需要层层报批,只是现下事出有有,所以秦峥直接给批复了。 听得他这话,姜道臣恭声应了,就见一旁的郑怀洛笑嘻嘻道:“小嫂子真厉害,莫不是日行一善?” 他这话一出,秦峥则是睨了他一眼,道:“太闲了?” 说了多少次了,这人还是不肯改,叫什么小嫂子—— 他长得就这么显老?! 虽然秦峥没说,可郑怀洛却是瞬间理解了老男人愤怒的缘由,立刻嘿然笑道:“不,很忙,忙着呢。” 只是心里却是忍不住腹诽,小嫂子如花的年纪,可不就是小么。 不过…… 再一想到自己跟秦峥一样的年岁,郑怀洛没来由又有几分惆怅。 罢了罢了,他有什么资格去嘲讽秦峥的? 眼见得郑怀洛乖觉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秦峥这才将卷宗收了起来。 见状,姜道臣忍不住弯了弯唇,旋即道:“大人,若是无事,属下就先去忙了。” 谁知他待要走,却被秦峥叫住:“等等,我有点事情问你。” 秦峥说到这里,站起身来,道:“咱们出去说吧。” 闻言,姜道臣下意识看他的表情,却见男人面色如常。 秦峥一向很能沉得住气,若他不想,鲜少有人能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但长久相处的默契,让姜道臣下意识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这模样,没来由的,让姜道臣想起来秦峥审讯犯人的情形。 他这厢自己在心里胡乱琢磨着,秦峥已然走到了门口,见他还站着,回头问道:“怎么还不走?” 第484章大人何时知道的? 听得这话,姜道臣顿时应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二人去的是秦峥的公务房,这是他单独的房间,寻常若非要事,秦峥甚少会来这里。 见这情形,姜道臣心中更添了几分不安。 凭心而论,对于秦峥,姜道臣是十分敬佩的,当初来大理寺,虽说是因着私心,可真正在秦峥手下做事,他才发现,这人的为人处世与外界传言全然不同。 也正是因此,这会儿见秦峥进来后,只是以手敲着桌面,他更觉得有些忐忑,因拱手问道:“不知大人叫我前来,所为何事?” 听得他询问,秦峥这才抬眼看他。 “道臣,你来大理寺三年了吧?” 听得秦峥这话,姜道臣越发觉得不对劲儿,绷着面皮道:“回大人,三年零两个月了。” 闻言,秦峥点了点头,散漫的瞧着桌面,道:“三年,时间不短了。” 当初,是他力排众议收下的姜道臣。 而现在,却也是这个自己十分看好的人,隐瞒了他事情的真相。 晨起去有家酒馆的时候,见到人去楼空的模样,秦峥第一反应便是姜道臣做的。 他对姜道臣太熟悉了,熟悉到知道他的执念是什么,更知道他这些年从未忘记过。 但他没有想到,姜道臣居然会隐瞒下来这件事。 在提审过司冥之后,这怒意便到达了巅峰。 不过一上午的冷静,让秦峥的情绪也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是以现下看着眼前的姜道臣,他还能心平气和的问一句:“为什么瞒下来?” 秦峥这话一出,姜道臣瞬间了然。 他知道了。 这些时日,像是在头上悬了一把刀,此时被秦峥戳破之后,他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甚至在秦峥这话出口之后,还能反问:“大人何时知道的?” 秦峥敲击桌面的手微微一段,睨了他一眼,道:“今晨,你既是要做事情,也该把尾巴收干净。” 撞上顾九,还说出那样的话,便是秦峥想装作不知,也难得很。 闻言,姜道臣不知怎么心神一松,带着几分玩笑道:“如此,的确是属下做事不周了,大人勿怪。” 见他这模样,秦峥哼了一声,道:“跟郑怀洛待久了,好的不学学坏的?” 别的本事没见长,这不着四六怎么学了个十成十! 见状,姜道臣则是无奈一笑,再次行了一礼。 旋即,便见秦峥正色道:“说说原因。” 姜道臣眼中笑容微收,沉声道:“我想知道真相,她失忆了,且被利用。” 这话一出,秦峥的神情也沉了下来,问道:“当真?” 姜道臣点头应了,神情里也带出几分苦涩来:“请大人给我点时间,我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若她真的做了天理不容之事,属下也愿一力承担。” 他的话掷地有声,倒是让秦峥心神微动。 先前不懂情爱的时候,秦峥总觉得它是累赘。可如今有了顾九,他才知道,情之一字,可为软肋,可成盔甲。唯有得了情,才知人生至乐至苦。 现下见姜道臣这模样,他也有些心软了。 便是不念别的,单说这三年来的旧情,也足以让他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 “姑且信你这次,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听得秦峥这话,姜道臣神情顿时多了几分喜色,旋即重重应声道:“多谢大人!” 到底是年轻,寻常时候十分稳重,这会儿倒是有几分毛头小子的模样了。 秦峥心中感慨,一面拍了拍姜道臣的肩膀,想要嘱咐他几句,末了都收了回去,只说了一句:“别犯糊涂。” 他愿意给姜道臣这一次机会,并不只是因为二人之间的情谊。还有他对于姜道臣的信任,但愿自己这一番信任,不会付之流水。 秦峥这话带着告诫,让姜道臣的神情也沉着了下来:“大人放心,属下明白。” 将此事说了,秦峥的态度便放松了许多,捏了捏眉心,道:“你先前说,她失忆了,是怎么回事?” 这些年,姜道臣一直在追查当年莫家参与谋反一案。因着他的追查,秦峥也察觉到了蛛丝马迹。 这事情,或许本身就有猫腻。 而莫云袖身为莫家嫡女,当年一案中被冲了军妓。 她在上京的名声不大好,其后没多久便传言她死了。 秦峥知道姜道臣前去寻过她,可并不知这里面具体的事情,更不知莫云袖的死到底是真是假。 不过,现下他的话,倒是让他察觉出几分不对劲儿来。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重新以另外一个身份出现在上京,且还好巧不巧的失忆了? 最重要的是,她现下身为红莲教中人,那么,当年的事情,是否也有红莲教参与其中?! 听得秦峥询问,姜道臣的神情也多了几分冷意,沉声道:“她并非普通的失忆,或者说,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失忆了。” 她被人篡改了记忆,所有意识里面的真相,都是被人强行灌输的。 自从上次见到沐凝之后,他便派人去查了她这几年的轨迹。虽说难查了些,可按着套出来的话,还真叫他查出来些东西。 “她这些年游历在各地,看似都是随性而为,可她离开之后,当地都会发生几桩悬案。我怀疑,是有人拿她当诱饵来作恶。” 姜道臣说到这儿,神情越发冷意森然:“而那个幕后操纵之人,或许与当年莫家一案有牵连。” 按着司冥的供述,那个人,应当就是红莲教的大祭司。 只可惜现下云袖不相信他,否则的话,从她的嘴里,或许能知道更多的真相。 听得他这话,秦峥眉心微拧,沉声道:“那此事便交由你去查,如今已经打草惊蛇,道臣,你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闻言,姜道臣恭声道:“属下明白。” 他只有这一次机会,要么替云袖查出当年真相;要么,便是将自己也赔进去。 姜道臣不畏惧搭进去自己,他只怕,自己到死都不知真相为何。 念及此,他的神情越发坚定。 见状,秦峥也不再多言,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回去办公吧。” 得了他这话,姜道臣点头答应,只是那步伐里,到底带着些不安。 秦峥站在原地,无意识的将佛珠褪到手掌中,一颗颗的拨弄着。 叫来姜道臣之前,他未曾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如今看来,这红莲教要比自己所想的更为猖狂,它们的爪牙在不知不觉间,已然蔓延到了各个阶层,甚至于在他们都无所察觉的时候,已然渗透了进来。 二十五年前的庄傅两家、二十年前的白家、三年前的莫家,这些都只是他们发现的。 那么,那些未曾被发现的呢? 而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念及此,秦峥拨弄着佛珠的手却是微微一顿。 等等。 方才姜道臣说,莫云袖是被人篡改了记忆,才会误认为沐凝是自己的真实身份。 脑中有线索一闪而过,秦峥顿时便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怀洛,你过来。” 听得秦峥叫自己,郑怀洛从卷宗中抬起头,应声道:“来了。” 见秦峥的神情不大对劲儿,郑怀洛也收了嬉笑的神色,正色问道:“大人,怎么了?” 现下已经过了正午,日头逐渐偏西,日光洒落下来,都带着些许的凉意。 不知怎的,配着秦峥现下的表情,郑怀洛觉得自己更冷了。 他下意识的搓了搓手,一面小心翼翼的看向秦峥。 方才姜道臣进门的时候,那情绪就不大对劲儿,这会儿老大又是这模样,总不能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第485章是我做的 他才想到这里,就听得秦峥问道:“春晓现下如何了?” 郑怀洛在心中都想了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了,谁知骤然听得秦峥问了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谁? 春晓? 待得秦峥不满的神情看过来后,郑怀洛顿时呐呐道:“哦,哦,你说她啊。” 他回过神儿来,以手作拳咳嗽了一声,旋即讪讪道:“她现下一切如常,还在那个村子里待着呢。前两日咱们的人才送回来消息,说她现在跟了一个戏班子,寻常没事儿就登台唱戏,那村子里的人都甚是喜欢她。” 说起来春晓,郑怀洛还是有些印象的。毕竟先前因着白无渊的事儿,他还着实同情了一把这姑娘。 虽说后来的事情,证明这女人丝毫不值得同情。毕竟可是险些要了秦峥性命的罪人,若是按着大理寺以前的手段,她焉有命在? 只不过有白无渊求情,所以春晓现下才得以活命。 听得郑怀洛这话,秦峥点了点头,复又问道:“她的记忆可有恢复的迹象?” 这才是他想问的。 郑怀洛倒是没想到秦峥会问这个,不过想想也是,毕竟这是一个危险因素。 念及此,他认真的回想了一下,道:“您容我去看一眼信件。” 眼见得郑怀洛进了房中,秦峥也随着跟了进去。 郑怀洛翻找了半日,把信件翻找了出来,自己看了一眼,又递给了秦峥,道:“您过目。” 秦峥伸手接了,待得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复又点头道:“我知道了。” 按着信上所说,现下的春晓是十分正常的,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记忆有何问题。 也就是说,义父的药十分成功。 可是…… 问题就来了。 当初的时候,义父曾经说过,这药他只有一份。 他不至于在这件事上面撒谎。 那么,莫云袖变成了沐凝,且记忆也被人为的篡改,她的症状,可是跟义父的药有关么? 念及此,秦峥的神情也多了几分冷意。 他倒是不怀疑庄子期,只是觉得,既然他能研制的出来,会不会有旁人也能治得出来? 秦峥才想到这里,就见姜道臣拿了一份公文,递给他道:“大人,您看看,若是可以,便盖个章吧。” 闻言,秦峥抬起头来,见是给那几个中毒之人批银钱的,因随手拿了印章过来,盖上了公章。 只是在姜道臣收回去的时候,却又猛地想起一件事来,开口问道:“先前他们送来的卷宗上面,说这些人的毒是什么?” “非西楚所有,乃苗疆之毒。” 秦峥眯了眯眼,复又问道:“那司冥,是苗疆人吧?” 姜道臣不知他何意,仍旧认真回复道:“正是。” 听得这话,秦峥深吸一口气,看向姜道臣道:“苗疆之人善毒,亦善蛊。你若想找答案,不妨再去审一审他。” 这话一出,姜道臣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他话中意思,压抑着激动道:“多谢大人告知,属下这就去!” 他怎么没想到呢,若是云袖真的是被人下药控制篡改了记忆,那么擅长蛊毒的苗疆人,一定是最大的嫌疑人! 先前司冥一直将线索往大祭司的身上引,现下想起来,这何尝不是他要为自己脱罪的手段? 眼见得姜道臣去了,一旁的郑怀洛则是疑惑的问道:“大人,老姜他这是怎么了?” 他要是没看错的话,姜道臣方才眼中是激动? 这人不是无欲无求的跟老僧入定似的么,自进了大理寺,多大的案子都没见他这样过。 见状,秦峥则是意味不明道:“自救。” 查清楚这个案子,不止是为了救沐凝,也是为了救他自己。 …… 姜道臣再次来审问自己的时候,司冥没有半分意外。 日光西斜,这个专门用来关押重刑犯人的监牢内阴冷且潮湿,即便在盛夏,都带着彻骨的冷意。 姜道臣进来的时候,司冥整个人都趴在地上,呈现着一个奇异的姿势。 因着他的手脚都被废了,现下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一般。 空气中带着腥臭味儿,让人呼吸都有些难受。 姜道臣微微蹙眉,偏头吩咐道:“把他带出来。” 这样的空气,饶是他也有些难以接受。 被人换了一个牢房之后,司冥才将眼睛半睁开,声音里也多了几分颤抖:“我说姜大人,我可是都招认了,您还想问什么?” 他上午的时候才被秦峥审问过一遍,这会儿有些心虚,毕竟当时他说了许多挑拨离间的话,可现在的情形看来,似乎姜道臣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这就让人很愤怒了! 但是他的愤怒不敢表露出来,至少在面对姜道臣的时候,司冥的脸上HIA满是谦卑与讨好。 往日里的阴邪不见,现下的他,倒像是阴沟里的老鼠,既可怜又可恨。 奈何姜道臣对他,倒是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淡漠道:“你确定都说了?” 这话一出,司冥的神情一僵,旋即嘶哑着声音道:“您想知道的,我可都告诉你了。” 只是心里却忍不住打鼓,难不成这是来找自己对峙来了? 司冥心里盘算着,他因着不能动弹,现下被人平放在地上,姜道臣居高临下,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只蝼蚁一般。 这神情让他格外不舒服,然而现下他只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的露出一抹讨好的笑意来。 见他这模样,姜道臣皱了皱眉,道:“我今日来只问你一件事,沐凝的记忆,是你篡改的吧。” 他虽然是问话的语气,可是那神情里却满是笃定。 这般直白的来询问,倒是让司冥有些措手不及,神情也带出几分僵硬来。 虽然还带着笑,可笑容已经扭曲了。 他强撑着力气,讪讪道:“您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她不是好好儿的——”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便觉得右腿一阵疼痛,旋即便咬紧了牙,哀嚎出声。 姜道臣的脚就踩在他的骨头上,声音里像是淬了冰碴子,冷的几乎能将人给冻上:“那现在,你听懂了么?” “我……听懂了,听懂了,大人饶命啊!” 这些时日在大理寺的经历,让司冥潜意识里便带出了恐惧,像是条件反射似的,下意识便去求饶。 姜道臣却纹丝未动,只是睨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剧痛让司冥几乎没有了思考的能力,而在看到姜道臣的神情之后,却又瞬间福至心灵,一叠声道:“我说,是我做的!” 他这话一出,姜道臣方才撤回了脚,之后又十分“善意”的捏开他的下巴,在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那药丸又短暂止痛的功效,司冥几乎吃下去之后便觉得不疼了。 他一时有些惊诧,旋即又看向姜道臣,却见对方抽了一条帕子,散漫的擦着自己的手,淡淡道:“说吧。” 眼见得对方离自己远了一些,司冥这才长出一口气,这种不被痛苦折磨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他下意识想要动弹身体,可在发现自己只能小幅度的扭动之后,又生出几分扭曲的恨意来。 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简直不敢想象就是自己! 他心中戾气横生,可在对上姜道臣的目光之后,却又硬生生的把那些戾气都给压了下去,逼迫自己露出一抹笑容来,道:“大人,我先前的确是隐瞒了您,可那也是为了自保啊。我……” 只是他话没说完,便听得姜道臣淡漠道:“说重点。” 第486章我……做了一个蛊 男人话中的不耐烦毫不掩饰,司冥咬了咬牙,眉眼一转,旋即道:“当年大祭司把沐凝带回来的时候,她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其后大祭司找到了我,让我做一件事。” 那便是,篡改了她的记忆。 可是一个人自从出生之后,记忆是一直成型的,要篡改,如何容易? 还是大祭司以护法的位置许诺他,司冥这才铤而走险。 “我……做了一个蛊。” 听得司冥这话,姜道臣的神情骤然一冷,见他吓得不敢再说话,咬牙道:“说下去!” 那一瞬间,司冥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姜道臣直接给杀了,在听得他这话之后,方才继续小心道:“苗疆蛊虫多诡异,可牵引可控制,这其中有一个,名为离魂。” “离魂”并不会真的要了人的命,但却可以将人为自己所控制,简单来说,就是造出另外一个自己。 而这个自己,可以被控制着随意捏造出形状。 沐凝,便是他以“离魂”所控制,将她的过往尽数篡改,之后按着大祭司的要求所编造。 因被控制,所以沐凝不会觉得违和。 在他说这些的时候,姜道臣几乎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才让他没有直接便杀了司冥。 他的云袖,就是这么被毁去了记忆,做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如何可解!” 说这话的时候,姜道臣一直在死死地攥着拳头,他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便直接杀了眼前人! 男人的眼中满是赤红,司冥被他这模样吓到,一时竟不敢再说话。 直到姜道臣再次靠近过来,司冥这才连忙回答道:“不,不能解——” 这话一出,姜道臣的戾气再也压制不住,他弯下腰来,抬手便掐住了司冥的脖子,沉声道:“解不了是么?那我就杀了你。” 大抵是怒到了极致,男人的声音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可这样平静说出来的话,反倒是更让司冥心惊胆战。 姜道臣掐着他的喉咙,让他整张脸都因窒息而憋的紫涨,说话都十分费力。 然而求生欲在撑着他,让司冥拼尽全力的挣扎道:“你,你不能杀我!你若是杀了我,沐凝也就活不了了!” 这话一出,成功的让姜道臣松开了他。 他的神情里满是阴郁,盯着司冥的眼神几乎要将对方撕碎:“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男人的眼中满是戾气,让这原本就森然彻骨的牢房中更添了冷意。 饶是司冥,也有些胆寒,但为了活命,只能呐呐的开口道:“我说,我跟沐凝的命绑在了一起……” 见姜道臣又要动怒,司冥赶在他发怒之前,快速的说道:“那离魂乃是子母蛊,子蛊在她的体内,母蛊被我吃了下去。我便是借此篡改了她的记忆,如果你要杀了我,那子蛊便会爆体,她也会因此丧命。若是不信的话,你大可以试试看!” 说到最后的时候,司冥几乎要窒息,待得终于将这话说完,他再也忍不住的大口呼吸起来。 相较于他这狼狈的模样,姜道臣却是僵在了原地。 他恨不能现在就杀了司冥,可他不敢赌。 即便这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可若是云袖真的因此没命呢? 见姜道臣的神情冷厉,司冥咽了咽口水,下意识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苗疆人,苗疆的那些手段你是知道的。” 他撒谎了,他体内的确有母蛊不假,可是就算是自己死了,沐凝也不会死。而且……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根本就无法完全控制沐凝。 当年他心惊于沐凝的美貌,一直都带着几分不可言说的念头。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捏造沐凝身世的时候,他才编造出了一个青梅竹马,可谁知道,沐凝却并未因此而对自己动心,反而在每次自己靠近的时候,她都十分警惕且防备。 这女人虽然不会武功,却有的是乱七八糟的鬼点子,他好几次都险些中招。 吃亏了数次之后,司冥终于歇了那些想法,然而这件事他却隐瞒了下来。 即便是大祭司,也只当自己完全控制了沐凝,却不知道他只掌控了一部分。 且还是相当小的一部分。 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部分似乎还在不断地减少。 否则的话,此番上京之事,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地失手。 听得司冥这话,姜道臣却是沉默了下来。 司冥的神情笃定,且苗疆阴毒之名是远扬的,姜道臣清楚的很。 可正是因此清楚,他才更加的愤怒。 就是这样一个人害了云袖,让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这些年,还不知利用她做了多少违背本心的事情。 可偏生为了云袖的命,他不但不能杀了司冥,且还得让他活着,还是尽可能的活的时间久一点! 念及此,姜道臣的神情越发冷凝,他睨了一眼司冥,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添了一抹诡异的笑来。 “你说,你跟她性命相连,所以不能死,是吧?” 听得他这话,不知怎么的,司冥骤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努力的往后缩了缩身子,问道:“是,你想如何?” 姜道臣蹲下身子来,直视着司冥,淡淡道:“不如何,你放心,我会让你活着的。” 既然不能死,那活着受罪,总是可以的。 眼见得姜道臣拿了一个小药包出来,司冥眼尖,顿时从那味道里面分辨出来几种毒物。 不致死,且不伤人性命,可却会让人痛苦百倍! 他头皮发麻,呐呐道:“你,你不能这么做……”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见姜道臣拿小镊子从里面挑出了一只毒蚁,放在了他的皮肤上。 “唔……” 司冥吃痛,姜道臣则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现在,你可以开始说了,这些年,你利用她做过什么事儿。少一桩,这袋子里的东西,我就都倒在你身上。” 男人这话不是开玩笑,司冥额头满是冷汗,呐呐着:“我……我那时候……” 整整半个时辰,司冥的声音就没停下来过。 从三年前第一桩开始,桩桩件件都承认了个干脆利落。 那些孽债,基本上都是红莲教所指使,司冥将自己给摘了出来,奈何却控制不了姜道臣越发冷厉的表情。 到了最后,姜道臣的声音里都带着冷凝:“说完了?” 司冥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整个人都处在脱水的状态中,他瘫在地上,颤声道:“我都说完了,只有这些了。” 若不是他现在受制于人,司冥真恨不得将眼前的男人给活剐了。 然而他现在只能努力的去讨好姜道臣,以期活命。 “很好。” 姜道臣无动于衷的看着眼前人,淡漠道:“既然说完了她的事儿,那我们现在来说别的。” 让司冥说这些,并不只是为了了解云袖在作为沐凝的这三年里面,到底做了多少恶。 他还想知道,他的小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又到底被置身于什么样的境地之中。 然而越问,姜道臣便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恨不能将红莲教的上上下下,与之相关的所有人,全部都给千刀万剐! 可是他做不到,至少现在还做不到。 因此姜道臣只能记下了这笔债,暗自发誓这些人一个都休想逃脱。 见他这模样,司冥越发有些胆寒,下意识问道:“我都说完了,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 闻言,姜道臣却是笑的冷厉:“没什么可说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指则是晃了晃这个小药包。 那里面不足以要他的命,但可以让他痛苦异常。 第487章我有一个条件 司冥才被姜道臣喂了药,体会到了不疼痛的感觉,现下自然再也不想尝试这个。 因此他顿时开口道:“不不,我还有的说,比如红莲教!我知道红莲教的许多秘辛,你知道的,我毕竟是红莲教的护法!” 形势比人强,司冥现下没有别的办法,唯一的路子便是降低姜道臣的戒心,让他放过自己。 毕竟,如今自己被关在了大理寺这么多天,可是红莲教的人都没有想到救自己的法子,为了保证自己能够活的更舒适一点,他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得让人治好我的腿。” 司冥知道,他的腿筋虽然断了,可还是有法子可以让他行走的。虽然功夫是恢复不了了,但至少不至于做一个瘫子。 听得他这话,姜道臣眯了眯眼,却并未立刻否定,只是道:“那就要看,你嘴里的信息,对我有没有用了。” 若是司冥说的是真的,想要保住云袖的命,就得保住他的命,那么为了让他活的更长一些,他的腿也不能放任不过。 听得姜道臣这话,司冥的眼中一亮,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念及此,他斟酌了一番,复又开口道:“我可以帮你设一个局,将现下京中的红莲教众给抓起来。” 因着这次任务,所以他知道京中红莲教的人分布在哪里。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不会真的让姜道臣把人都给抓完。 毕竟,筹码若是一次性丢出去,后续可就没什么仰仗了。 谁知他打算的好,姜道臣却只是嗤了一声,淡淡道:“若你只有这个本事,那你的腿,便自生自灭吧。” 这话一出,司冥顿时瞪大眸子,咬牙道:“你们不是一直都想抓住红莲教的人么,我可助你们一臂之力!身为护法,我背叛红莲教,这个代价,难道还不够?” 闻言,姜道臣却是嗤了一声,道:“若你三天前肯说这些,说不定还有用,可惜现在晚了。” 他神情淡漠的睨了一眼司冥,在他不可置信的声音中,缓缓道:“京中的红莲教众,我已经抓到了。三女七男,后颈有墨莲图腾。” 红莲教众的图腾有颜色区分,墨莲是最低等的。 司冥闻言,越发不可置信道:“这……这不可能。” 他都被抓起来了,这些人是怎么落网的? 念及此,他又想到一种可能性,瞬间看向他道:“是沐凝告诉你的?” 除了这个女人,他再也想不出别人了。 见姜道臣不置可否,他越发确认了这个想法,只是心中却忍不住有些胆寒。 沐凝现在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难保有一日就会彻底失控。到那个时候,就是自己真正的死期了。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那你说,需要我做什么?” 身在大理寺,他是肯定逃不出去的,除非自己有机会去外面。 而现在,他的筹码,还有沐凝。 以姜道臣对沐凝的在乎程度来看,利用他,说不定还有戏。 他在心中打算的好,垂眸的时候也掩去了眸中的戾气。 得他脱困那一日,必然要让这些人一个不留的不得好死! 姜道臣听得他这话,淡漠道:“引出那个大祭司。” 从头到尾,他需要司冥做的事情,都是这一件。 那大祭司是解开沐凝当年事情的真相,甚至于,很有可能会是莫家之案的关键人物。 所以他需要找出那个人。 而且最关键的是,以大祭司这个地位,只要找出了这个人,想必红莲教的事情也可以清晰了然。 他这话一出,司冥却是瞬间沉默了下来。 引出大祭司,自己是疯了么? 若是他真的这么做了,那之后还会有自己的活路? 他又不是傻子! 见司冥沉默不语,姜道臣却是早就准备,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的时间不多,待会我处置红莲教的人,待得他们都招认了,你可就没什么机会了。” 说完这话,姜道臣见他依旧沉默,也不在意,直接便转身走了出去。 不过他并未走远,而是径自去了隔壁的监牢。 且就在那监牢里审案。 司冥被扔在地上,虽然手脚废了,可他的头还是可以来回晃动的。 也因此,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姜道臣审讯的那些人,都是红莲教众。 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灭,隔壁那些惨叫声清晰的传到自己的耳朵里。 隔着那一道木门,他可以看到鲜血溅射开来,铁锈味儿蔓延。还有那些哀嚎声,更让他心惊胆战。 当初只听人说大理寺乃是人间炼狱,可如今真正被抓进来之后,他才知道,这话并非虚假。 司冥寻常折磨人的时候,也向来毫不留情。 可他待旁人狠,待自己的时候,却是怯懦的很。 在围观了那些人如何挨个痛哭流涕招认的时候,司冥的心理防线终于崩了。 待得姜道臣再次回来时,都不必他问,司冥自己便先开口道:“我,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引出大祭司!” 之后死,或者现在死,其实很好选择。 更何况,姜道臣此人,最擅长的是让人生不如死。 黄昏时分,他脸上溅射了几滴鲜血,衬的眼尾殷红,看过来的目光里,都有些非人。 听得司冥的话,姜道臣若有似无的勾了勾唇角,道:“说下去。” “红莲教中护法有十名,我只是其中之一,可动用的权力其实并不算太多。但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可以发紧急求助的信号,这信号可引来红莲教中护法以上的人。” 司冥说到这儿,心一横,又继续道:“但是,能不能引到大祭司,我就不敢肯定了。” 眼见得姜道臣又朝着自己靠了过来,司冥复又加了一句:“现在临近中秋,我先前记得,大祭司每到中秋,是会来上京的,所以,所以这个希望特别大!” 他这话,成功的让姜道臣顿住脚步,冷着神情问道:“你确定?” 司冥都已经说到这里,也无所谓是不是出卖了红莲教。 反正他的忠心原本就是建立在利益上面的,如今为了性命,那么红莲教也是可以出卖的。 因此他听得姜道臣询问,顿时便忙不迭的点头道:“千真万确,我半句都没有撒谎。” 他说到这儿,复又试探着道:“可是,我若是在大理寺发信号,必然是不成的。你总不能让我一个瘫子,去外面发信号吧,你说呢?” 绕了一圈,还是要让姜道臣治好他的腿。 姜道臣低头看他,目光在他脸上巡视了一圈,直到司冥都忍不住避开他的目光之时,他才收回了目光。 “此事,我记下了。” 说完这话,姜道臣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吩咐了一句:“好生看好他,还有,找个大夫来。” 这大夫用来做什么,不言而喻。 司冥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狂喜,看着姜道臣的背影,硬生生的将心中的狠厉给压了下去。 只要等他好起来,他定要这些人好看! …… “大人。” 见姜道臣回来,秦峥点头应了,问道:“审问的如何?” 这一下午,姜道臣都在刑房,想必收获颇丰。 听得他询问,姜道臣也不瞒着,将自己审问的一一说了,末了又道:“大人觉得,这计划可行么?” 他问自己,秦峥却并未接话,只是反问道:“那你觉得,这计划可行么?” 闻言,姜道臣认真的想了想,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属下此番,会亲手将人抓回来,给您一个交代。” 第488章大理寺,何时怕过险了? 他虽然去问了司冥,可并不会完全相信司冥的话。 司冥此人,阴险狡诈。 他话中有真有假,而姜道臣要做的,便是抽丝剥茧,从中抽取出自己可用的助力来。 听得姜道臣这话,秦峥点头,应道:“好啊,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那就去做吧。” “是!” 待得姜道臣去了,郑怀洛则是在旁边啧啧叹道:“大人,这是不是有些冒险了?” 他并不知这里面关于沐凝的事情,只是听得姜道臣的计划,还是觉得有些不大靠谱。 秦峥却是长出一口气,反问道:“咱们大理寺,何时怕过险了?” 他这话一出,郑怀洛先是一愣,旋即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道:“是我魔障了。” 也是,他们大理寺,什么时候不是风雪刀剑里闯过去的,什么时候稳妥过! 念及此,郑怀洛却是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因挑了挑眉,笑道:“大人,想不想看戏?” 这人的表情里都在憋着坏呢,秦峥只看他一眼,便知道他绝对没什么好事儿。 “什么戏?” 秦峥一问,郑怀洛却是神秘一笑,道:“待会您就知道了。” 算着这个时间,那边应当也要事发了。 念及此,郑怀洛笑的越发带出几分邪肆来:“您等着瞧吧,这风流艳情,绝对包君满意。” 风流艳情…… 那一瞬间郑怀洛的表情,秦峥简直没眼看,尤其是在他说了这几个字之后,他更是不大想承认自己认识对方。 “你做了什么?” 听得秦峥询问,郑怀洛却不肯说,只是故作高深道:“自然是,一场好戏。” 姜道臣说是一场好戏,自然是没有说谎的。 只是秦峥却不知道,他此番玩的有些大,这好戏不但上演了,且还连京中都被迅速传开了。 …… 下午的时候,庄子期给那些中毒之人接连诊治。待得傍晚的时候,那些男人们终于都醒了过来。 因着才醒过来,那些人都有些茫然,反倒是一旁守着的几个女人,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旋即又带着哭腔给庄子期道谢:“多谢神医相救,小妇人给您磕头了。” 庄子期从未应付过这般场面,他对人的恶意应对自如,可面对善意的时候,却难得有些束手无策。 还是一旁的顾九让丫鬟将人扶了起来,一面笑着安抚道:“他们醒了,这是好事儿,夫人们莫要哭了,不然还当是我师父砸了招牌,引得你们不满了呢。” 这话一出,那几个妇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顾九借机让她们先在外面等着,待得庄子期给这几个人挨个又检查了一遍之后,这些男人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现下是什么情况。 对于男人们的道谢,庄子期应对起来倒是简单了一些。 他点头应了,嘱咐了他们几句日常需要注意的事情,末了又道:“行了,我先出去,让你们夫人进来说吧。” 这几个男人都在一个房间内,现下因着下不了床,现下只能暂且如此安置了。 待得庄子期出去之后,顾九才让人请了那几个妇人进去。 至于她,则是陪着庄子期在外面。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听得里面起了劫后余生的啜泣声。 饶是顾九有准备,可在听得这声音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微微红了眼眶。 原先的时候,她只当自己过往的经历已然是人间至苦,可自从出了上京,见识到了更多的人,开阔了眼界,她才知道,书上所言到底是何意。 这世上的酸甜苦辣,远不是她所以为的那样狭小。 即便是现在,那些心酸与喜悦交织的哭泣声,都足以让顾九心生波澜。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却是无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这个徒弟啊,什么都好,只是太容易心软。 她没有经过那些风霜雨雪的磨练,一颗心没有被岁月磨成石头,所以她柔软而善良。 这是好事,只是却也不全然是好事。 庄子期念及此,却又不由得自嘲。 他总觉得顾九这般做不好,生怕她因此受到伤害,却忘记了,自己也是这其中的一员。 即便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冷硬了一颗心肠,可是今日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不也是第一反应就挺身而出了么? 说到底,他也是这样。 才想到这儿,便听得顾九轻声问道:“师父,您当真无碍么?” 闻言,庄子期一时却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什么?” 他下意识去看顾九,却见对方的眼中满是担忧。 她咬了咬唇,道:“今日虽说事出有因,可您当时发过誓的……” 因为这事儿,顾九已然担心了半日了。 当初庄子期说过的,他立过誓言,如今却这样一而再的救人。 先前顾九不知道为何,可是从秦峥的口中知道庄子期的身世之后,顾九便觉得心生不安。 那样一个百年世家教养出来的子弟,是得多被寒了心,才会立下这样的誓言? 可是自从被自己招惹上之后,庄子期却是再三的破戒。 说起来,都是她的过错。 见顾九这模样,庄子期便知道她必然是想多了。 念及此,庄子期放柔了声音,轻声笑道:“阿九放心,那个誓言,老头子我早就作罢了。” 年轻时候,是源于种种原因。可自从认识了顾九,他现在反倒是抛开了那些顾虑了。 更何况,那时候,他之所以不救人,最大的原因是为了保平安。 而现在,有秦峥在背后撑腰,他还怕什么? 再者说来,当年家人被灭门便是起源于医术。他们这般憎恶傅家和庄家,那么对于自己这个唯一幸存的后人,想来更不会放过吧? 如今自己这么大张旗鼓的救人,又从来不遮掩自己的行踪,那些人若是肯认真打听一下的话,想必是会知道自己的消息的。 他庄子期做了一辈子的缩头乌龟,若是现在连天狼卫都不足以给他勇气,让他找出凶手,为家人报仇的话,那他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的好。 毕竟那样,他还能直接去九泉之下,跟老祖宗们说自己是个没用的孬种! 念及此,庄子期复又轻笑了一声,看着顾九道:“师父没有骗你,当年我先是孑然一身,其后又有孩子得管。可现在不同了,老头子没什么可怕的了。” 听得庄子期这话,顾九不知怎的竟从里面听出几分酸楚来。 她忍着要落下的泪,吸了吸鼻子,转移话题道:“师父,您累不累,咱们去房中坐一会儿吧?” 先前不认识庄子期,她倒是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越是跟师父相熟,越是心中觉得为他难过。 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落得如今这个地步了呢? 顾九的心思,庄子期也能看出来几分。 他无声的笑了笑,拍了拍顾九的手。 若说累,他自然是累的,到底是年岁大了,比不得年轻那会儿。 不过现下对上顾九关切的眼神,他却是心中一软,故意朗声笑道:“我精神好的很,只是有些饿了。阿九丫头,今夜咱们去吃点好的?” 他这话是故意宽慰顾九,顾九哪里不知道,闻言便也只顺着他的话笑道:“师父想吃什么,我带您去。” “就那个第一楼吧。” 庄子期说到这儿,倒是真的有些馋,嘿然笑道:“白日里你不曾把那酒打包回来,他们那桂花酒是真不错,老头子还没喝过那么好喝的桂花酒呢。” 见他这模样,顾九越发失笑,点头应道:“好,我这就叫人安排,咱们今夜便去第一楼吃饭,保您满意,如何?” 第489章公主府的艳闻 闻言,庄子期笑的爽朗:“老头子没白疼你,去吧。” 待得顾九应声去了,庄子期这才收敛了几分笑容,慢慢的揉捏着手腕,神情里满是叹息。 如今他日日在外抛头露面,但愿那些人早些盯上自己。 毕竟,他这个身体,怕是撑不了几年了。 待得报仇之后,便是见了列祖列宗,也能有个交代。 …… 顾九吩咐了下人去第一楼定位置,回来后又见那群人过来道谢。 她一一扶起了那几个妇人,笑着宽抚道:“济世堂还有空房,晚上的时候你们可以住在这里,待得他们痊愈后再走也无妨。只是我这药铺地方小,怕是要委屈你们些的。” 闻言,那些民妇们顿时摆手道:“夫人这话,可是要折煞我们了,今日若不是您大发慈悲的相救,怕是我们的夫君命都没了。小妇人们要多谢您才是,感谢您还肯给我们片瓦遮身。” 今日那样凶险的情形,便是真的有人搭救,怕是那些药费也是她们无力承担的。 幸好是这位秦夫人救了他们,且连官家的态度都好了许多,不过半日的功夫,就给他们送来了银子,说是可解燃眉之急。 这些人感激涕零,顾九复又安抚了她们几句,待得她们都回房看顾自己夫君去了,这才转身去了林氏那里。 “母亲。” 见顾九过来,林氏笑着应了,柔声道:“我都听到了,阿九,你做的很好。” 当初她喜欢顾九,就是因为她的心善。如今见她的做派,越发觉得小姑娘是有大造化的。 林氏一直坚信,上天从不会亏待良善之人。 听得她夸赞自己,顾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移话题道:“方才师父说要去第一楼吃饭,咱们一起过去吧。” 今夜庄子期要回梅园,待得吃完饭后,她正好将他们一起送回去。 林氏自然没有异议,几人收拾一番,便都乘了马车去了第一楼。 此时才到了饭点,第一楼人声鼎沸,才进了店内,便见店小二热情的迎了上来。 因着她们先前预定了位置,所以在报了之后,小二便将人都给送到了二楼雅间,一面笑眯眯道:“客人中午的时候才来过吧,小的瞧着您就面熟。” 顾九笑着应了,待得点了几样菜品之后,那小二便乐呵呵的下去了。 等到他端着菜回来的时候,却见多了两壶酒。 那店小二笑着解释道:“中午的时候,客人没有吃完便走了,我们店主说深表歉意,给您送两壶店里的招牌果酒,您若是想要醇厚些的,小的也可现在给您调换。” 闻言,庄子期眼神一亮,却见顾九笑着道谢:“就这个吧,多谢店家。” 庄子期顿时有些失望,相较于这些小姑娘们喝的果酒,他还是更喜欢醇厚些的。 奈何现下林安不在,顾九看他也看的紧,这会儿见顾九的眼神,庄子期顿时便讪讪的笑道:“老头子才想说呢,这酒就挺好。” 有的喝就不错了,幸好顾九跟林安不一样,否则怕是连这一口酒他都喝不上。 见庄子期这模样,顾九越发无奈的失笑,因道:“师父,您先吃菜。” 她亲自给二人都斟了酒,林氏见他们师徒斗嘴,眉眼也弯了几分。 这会儿见顾九夹菜,笑着道谢,一面道:“这家饭菜做的当真不错,庄先生多吃些。” 闻言,庄子期笑着应了,见盘子里的菜都是自己喜欢吃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 小姑娘心细如发,别的不说,每次记自己的口味倒是记得十分准。 先前养了林安那么多年,何尝见过那臭小子记过这些。 果然,这小姑娘跟小小子是不一样的。 第一楼与旁的地方不同,这里并不曾陈设戏台,自然也没有说书唱戏的取乐。 不过这样秋日的傍晚,有微风习习的吹进来,混合着市井和酒楼的人声隐隐,倒是让人觉得心情都舒畅了几分。 店家送的果酒味道不错,便是顾九跟林氏这样酒量浅的,也能喝上几杯。 庄子期起初有些嫌弃,可后来喝了一口,才发现这里面果香酒香缠绕在一起,丝毫不甜腻,口感甚好。 到了后来,这两壶酒大部分都进了他的腹中。 因着是果酒,顾九便也不限制他,只是待得他喝完之后,方才笑着劝道:“师父,您喝完就行了,可不准再让人上酒了。” 一句话便戳破了庄子期的念头,他嘿然一笑,到底是点头应了:“好好好,依你便是。” 他们才说笑着,却听得隔壁的声音隐约的飘了过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 顾九莫名觉得这声音熟悉,微微蹙了蹙眉,旋即若无其事的笑道:“母亲,吃菜。” 林氏的手指则是微顿。 那声音,她已然听出了是谁。 秦明月。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那秦明月继续道:“那可是长公主府,她竟然会允许这样的事情?” 听得长公主府这几个字,顾九留了几分心思,却见林氏笑道:“嗯,你也吃。” 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笑着点头应了,只是却架不住这雅间的隔音不好,那些声音不住地往这边飘过来。 这次说话的,是另外一个妇人,只听声音,顾九倒是猜不出是谁。 “千真万确,现下长公主已然发了话下去,说是禁止外传。可这事儿岂是禁止的住的,你想想看,那二人光天化日的在后花园苟且,且还是在长公主设宴的时候,那场面,哎哟哟,我都替他们臊得慌!” 说这话的时候,那妇人虽说臊得慌,可是那声音里却满是隐秘的兴奋。 下一刻,便听得秦明月鄙夷道:“想来这事儿也不奇怪,我可听说了,那长公主自己都养了好几个面首,只不过对外宣称是门客罢了。呸,什么门客能日日夜夜的住在公主府不走?” 她这话一出,顿时便引得那人比了个嘘声,轻声道:“我的夫人哎,这话可是乱说的么?咱们知道就得了,当心隔墙有耳。” 闻言,秦明月嗤了一声,道:“这事儿,上京的这些高门大户里面,谁不知道?不过是碍着长公主的面子,所以都藏着掖着不敢说罢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看不上,那妇人却不敢接话,只讪讪道:“皇上宠爱公主,这是人人都知的。” 那厢的声音一字不落的传过来,顾九却是微微蹙眉。 她看向林氏,却见林氏比了个嘘声,轻声道:“吃饭吧。” 吃个饭,没想到听到这样的秘辛,顾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们口中长公主的宴会,顾九是知道的。长公主膝下有一女,被册封为沐川郡主,今日乃是她的生辰,所以府上的时候好生操办了一番。 只是顾九一向不爱凑这个热闹,所以虽然接到了请帖,可也借着别的由头给辞了,并未过去。 不想,今日倒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顾九叹了口气,心道她幸好没过去。再看林氏的神情,又怕她因为隔壁是秦明月而心里不痛快,因轻声道:“母亲,您若是不想吃,不如咱们换一家?” 毕竟,秦明月可没少找林氏的麻烦。 虽说现下她跟秦钊和离,论起来跟秦明月也没关系了,只是吃饭的时候遇上,想来林氏的心里是不大舒服的。 听得顾九这话,林氏抬眼看她,顿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因无奈的笑道:“放心吧,我没事儿。” 那些过往早成云烟,她还不至于小气到这个地步,连对方坐在隔壁,都吃不下饭呢。 第490章阿九,你哪里去? 闻言,顾九又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的确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好,那咱们吃饭。” 说着,顾九又笑吟吟的给林氏夹了菜。 顾九这样贴心,林氏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点头应了,复又拿起了筷子。 谁知她才夹起一块豆腐,还未曾送到嘴里,便听得隔壁声音又响起。 “你哥哥现下可好了些?” 问话的是先前那个妇人,问的自然是秦明月。 听得那人询问,秦明月的神情顿时多了几分厌恶,沉声道:“哥哥现下倒是好些了,只是被那贱妇害的,到底是有些颓废。” 这话一出,便有人叹息着安慰道:“你们也算是家门不幸了,都说家和万事兴,怎的到了秦家,竟出了一个执意和离的媳妇。” 闻言,秦明月的声音越发讥讽,鄙夷道:“只怪我哥哥当初瞎了眼,竟然娶了一个品行不端的妇人进门,否则,又哪里落得如今这般境地?” 众人在房间中说的热闹,浑然不知隔壁就坐着当事人。 林氏听得她们一言一语的说自己的不是,神情倒是未变,拿着筷子的手只是顿了顿,便又继续,将那一口豆腐塞到了嘴里。 反倒是顾九顿时便将筷子往桌上一扔,起身便要出去。 见状,林氏轻声叫住她:“阿九,你哪里去?” 她神情这般淡然,更引得顾九替她心有不平,咬牙道:“我去找她们理论!” 听听那群人,说的都是什么话? 满上京的人,谁不知道当初和离是因为秦钊宠妾灭妻,怎么如今到了她们的嘴里,就成了林氏不好了? 品行不端,那秦明月也不看看,是谁把这四个字做成了淋漓尽致! 见她这模样,林氏却是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坐回原位,复又轻笑道:“你只当是笑话听听便是了,怎么还值当动气?” 闻言,顾九越发有些不忿,道:“母亲,可是她们说的是您……” 林氏嗤了一声,反问道:“说了又如何?随她们说去便是了。” 她这样说,顾九却有些生气,沉声道:“她们造谣生事,我自然不能由着她们去。” 分明就是秦钊坏了良心,如今这些人却将脏水泼到林氏的身上,顾九自然不能任由她们这样。 更何况—— “您才不是这样的人,怎么能由着她们污蔑?” 小姑娘到底是年轻,那些恼怒毫不掩饰的挂在脸上,全然是为着林氏。 对于她这模样,林氏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拍了拍顾九的手,眼中的笑容也越发多了几分:“全上京的人,并非都是瞎子聋子。便是她们说破了天去,知道真相的人,依然知道什么是事实。而那些就愿意听这些的,便是你苦心解释,又能如何。谣言止于智者,这话是有道理的。” 说到这儿,见顾九的神情依旧有些不甘愿,林氏复又笑道:“况且,这过日子如人饮水,我知道自己过得好,便成了。” 不管那秦明月如何在外面栽赃陷害她,除了证明秦钊现下情况很糟之外,又能有什么作用? 顾九到底是年纪小,想事情反倒是不如林氏这般豁达。 如今听得她这话,咬了咬牙道:“可是母亲,您就这么任由她们去说么?” 闻言,林氏笑着睨了她一眼,道:“由她们去吧,又能如何。” 她都到现在这地步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再者说来,现下她得到的已经够多了,有这样孝顺的儿子儿媳,若是还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而生气,岂不是对不起这一双孩子? 见林氏这般,顾九方才冷静了几分,轻声点头道:“母亲说的是。” 她虽然这么说了,却到底替林氏有些不值,接下来的饭也吃的味同嚼蜡。 待得都吃好之后,几人便起身离开。 谁知才到了大堂,却又与秦明月等人狭路相逢。 “我就说今儿个出门的时候,怎么有乌鸦在回廊下叫呢,原来是要遇到你,当真晦气!” 见到林氏等人,秦明月脸上的笑容一瞬间便凝固,旋即便换上了嘲讽的表情。 她这话,让身边几个妇人互相看了一眼,又跟着附和道:“可不是么,的确晦气。” 顾九扫视了一眼那几个人,瞧着她们都有些面生。只有两三个是隐约熟悉的,回想起来,也记起来是门第不高的小官家眷。 她只看了这么一眼,便瞬间了然。 怪不得先前在雅间里的时候,这些夫人说话都是顺着秦明月呢,原来都是些出身不高,想要巴结对方呢。 念及此,顾九也没接话,只是回头笑着看向林氏,放柔了声音嘱咐道:“母亲当心脚下,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能出来聒噪,您留神些,可别被坏了心情。” 这话一出,秦明月的神情顿时难看了下来,咬牙道:“给我站住,你骂谁呢?!” 当初顾九进门的时候,她就不大瞧得上这个侄媳妇。毕竟,她们明国公府何等的府邸,这么一个商户女也配嫁进来? 可那时候因着哥哥急着填窟窿,被逼无奈,只能将人屈辱的迎进了门。 谁知道这是个搅家精,进门之后,好事儿没做一桩,反倒是给家里添了诸多的麻烦。 就连这个林氏,认真说起来,也是被顾九撺掇的,不然她都安分守己那么多年,怎么就突然闹腾起来了? 念及此,秦明月的声音越发冷了几分,沉声道:“怪不得都说商户人家没规矩,见到我,你就是这个态度?” 这话一出,顾九顿住脚步,偏头睨了她一眼,方才勾起一抹笑容来,道:“便是商户人家,也知道礼义廉耻,更知道不背后妄议旁人,不像是有些自诩高门大户的,偏生只会做下作事儿。母亲,您说是不是?” 后面的话,她虽然问的是林氏,可眼神却一直看的都是秦明月。 方才她没有去找这几个人算账,原就是想着听林氏的话,息事宁人。 谁知道她们顾及脸面,这几个人却是压根不乐意要。 既然不要脸,那就不必留了! 闻言,秦明月被她这话气到,捏着手中的帕子,冷声道:“顾九,峥儿寻常时候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还有你,出了我秦家的大门,就连寻常的礼仪也都忘干净了?” 林氏起先还不想搭理秦明月,可待得听到她说顾九之后,顿时便回头看向她,反问道:“我倒是记得规矩,反倒是你,都说长嫂如母,即便我如今跟你哥哥和离,论起来,你也得喊我一声姐姐。秦明月,我倒是想问问你,这些年可是被武安侯给惯坏了,连规矩都忘了?” 这些年,林氏见到秦明月,那次不是温软小意的哄着? 秦明月趾高气昂惯了,如今骤然被林氏下了面子,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姐姐,你也配?林远黛,我若是你,被夫家休弃,就该直接找一面墙撞死算了,哪儿还好意思活在这世上。” 她话音未落,却听顾九讥讽道:“您这话说的在理,那您可一定得记好了这话,千万要好好儿活着。” 前世的时候,武安侯在外面养了外室,且还生了个儿子。秦明月知道之后,活活儿的将那外室给打死了,就连那孩子都打了个残废。 当时武安侯气得要休了秦明月,最后还是仗着明国公府和秦峥的名头,才将此事给压下去的。 彼时顾九作为家中的儿媳妇,秦峥的夫人,还因此出了一大笔钱,替秦明月赔给了武安侯府。 第491章你不服? 算算时间,约莫也就是中秋节前后了。 不过么,今生没了明国公府撑腰,秦峥又跟家里闹翻,她倒要看看,届时秦明月会有什么好台阶下! 顾九脸上带着笑,秦明月不知怎的,竟然觉得她的笑容有几分渗人。 这个小贱蹄子,是在诅咒自己? “你身为一个晚辈,竟然敢如此对我说话,信不信我叫家里休了你!”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想反击,却被林氏拉了一把。 旋即,便听得林氏淡漠道:“我的儿媳妇,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秦明月,往日里给你面子,你还真当自己可以蹬鼻子上脸了?” 她鲜少这样强硬,如今眉眼冷凝的模样,竟然让秦明月骤然想起了秦峥。 那个混账东西,也是这样的淡漠,叫人瞧着便心里不舒服。 她想到这里,越发有些生气,冷笑道:“你都被秦家休了,还有什么可横的!” “更正一点,是和离,更准确的说,是我儿不忍见我深陷泥淖之中,亲自向皇上请的命。” 林氏说到这儿,神情淡然道:“所以,武安侯夫人还请慎言,你一口一个休弃,可是对圣上的裁夺不服?” 当初和离之后,秦钊曾经试图想要来纠缠林氏,不过后来被皇帝斥责了一顿之后,便再也没敢来了。 这事儿太过丢人,秦钊自然不会往外说,所以秦明月还真的不知道。此时听得这话,她第一反应便是假的,可再看林氏的表情,却又拿不定主意。 这万一是真的呢…… 念及此,她咬了咬牙,冷笑道:“林远黛,你少拿这话来吓唬我。即便是和离,你现下也是个没人要的女人,不老老实实的当个缩头乌龟,还好意思出来四处晃荡,也不嫌丢人!” 这话说的难听,顾九神情都冷冽了下来,可想起另外一件事儿,复又勾起一抹笑容,讥讽道:“且不说和离之事是圣上准许的,单说我母亲现下是圣上钦赐封号的诰命夫人,莫说这酒楼了,便是中秋宴,她也去得。” 这话一出,秦明月却是骤然一愣,问道:“什么夫人?” 她才问了这话,顿时又了然,鄙夷道:“我说林远黛,你也太不要脸了吧,你都跟我哥哥和离了,居然还霸占着诰命夫人的位置不放?” 她可是知道的,当初嫁给秦钊的时候,林氏也是被封了诰命的。 眼见得秦明月一脸瞧不上的神情,顾九冷笑一声,道:“不巧,这封号可跟明阳伯府没什么关系,是我夫君秦峥亲自向圣上求来的——宜安夫人。上上京只此一个,位居二品还有封号的。武安侯夫人如今,好像才是个三品吧?” 秦明月脸上的笑容才露出几分,这会儿便瞬间僵在了脸上。 这些话,每一个字她都懂,可是连在一起,她怎么觉得听不明白了呢? 见秦明月这模样,顾九嗤了一声,也懒得跟她那么多废话,回头笑道:“母亲,咱们走吧?” 跟这种人浪费时间,也不看她们配不配! 谁知她才要走,却被秦明月尖声叫住:“你给我站住!” 她快步走到她们面前,咬牙道:“你方才说,什么夫人?” 宜安? 她别是听错了吧! 就林氏这模样,也配用宜安这两个字么! 见状,林氏微微蹙眉,沉声道:“皇上下旨亲封的二品宜安夫人,武安侯夫人若有异议,大可直接问圣上。答疑解惑这事儿,可不归我管。” 她说完这话,拉着顾九的手便朝着外面走去。 秦明月被她怼了一句,先是愣了一下,待得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复又不可置信道:“皇上竟然……” 她到底不敢骂皇帝,最终只是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秦峥这个小畜生,我秦家果然养了个白眼狼!” 她这话,那几个妇人却是互相看了一眼,谁都没敢接口。 毕竟,上上京中谁不知道大理寺卿秦峥的名声?似他这种人,她们可招惹不起。 林氏她们已经走远了,秦明月站在原地骂了好一会儿,今日的好心情都被败坏殆尽,回头见这几个妇人们不说话,又冷哼了一声,道:“今日就散了吧,我先回去了。” 见状,那几个夫人连忙笑着送她。 谁知秦明月才走到门口,就见一个下人快步跑了过来,悄声道:“夫人,您要调查的事情,查清楚了!” 见那人的长相,秦明月先是瞪了他一眼,低声道:“车上说!” 这人是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这些时日,夫君经常彻夜不归,有次回来还带着女儿家熏香的味道。 秦明月心中狐疑,观察了数日之后,越发觉得不对劲儿,这才着人出去打听了。 现下见这小厮的模样,显然是有了结果。可秦明月到底是要面子的,总不能当着旁人的面儿说,因此硬生生撑到上了马车,才询问那小厮道:“你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闻言,那小厮却是迟疑道:“夫人,奴才说了,您可别生气——老爷他,在外面有人了……” …… 秦明月万万没想到,她前脚才嘲讽了林氏,后脚报应就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那厢气得跳脚,而顾九她们却早已走远了。 今日闹出这样一桩事儿,顾九有心安抚林氏,故而一路上都捡着笑话陪着她聊天。 待得将人送到梅园之后,顾九又正色的宽慰她:“母亲千万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放在心上,如您所说,清者自清。” 林氏原本就没在意,如今见顾九这模样,越发觉得心中熨帖,因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放心便是,母亲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倒是你,今日受委屈了。” 她自己都没舍得骂过的媳妇,今日居然被秦明月给骂了。 闻言,顾九顿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道:“有母亲护着我,我才不委屈呢。” 前世里,林氏虽然待她不错,可是何曾有过当着人护着自己的模样? 不想今生,她们的脾气倒是都改了,关系也越发的亲近不少。 见状,林氏这才放心下来,又细细的叮嘱了她几句,才让顾九回去了。 今日因着这些事情,她耽误了许多功夫,现下天色都完全暗沉了下来,想必秦峥早就到家了。 谁知顾九回去之后,却发现秦峥并未回来。 “夫君可有着人带话回来?” 闻言,赵嬷嬷则是摇了摇头,道:“不曾,不过中午下人去送饭的时候,倒是说过大人很忙。” 听得这话,顾九才放下心来,捏了捏眉心道:“着人去前院守着,再让厨房做些吃的,给夫君预备下。” 她嘱咐到这里,想了想,又道:“再煮一壶醒酒汤吧,有备无患。” 见顾九事无巨细的交代下来,赵嬷嬷顿时笑着应了,关切道:“夫人放心,老奴都预备着呢,倒是您,累了一日,还是早些休息吧。” 顾九点头应了,只是也睡不着,自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可等到临近子时,都没等到秦峥回来。 她并不知道,此时的秦峥,正在大理寺里审讯犯人。 而审讯之人,便是傍晚那些妇人口中的艳情主角。 …… 大理寺的监牢内,常年不见日光,血腥味儿驱散又增,早与空气都融为一体,连那墙壁上,都带着斑驳的暗色。 中央的空地上跪着一个女子,妆容已花、钗环散乱,神情里满是恐惧,她垂着头,不敢看眼前的秦峥,只不住的磕头道:“大人,奴婢今日是被人陷害的,我真的没有想要勾搭周丰大人,求您明鉴啊!” 第492章你确定? 秦峥坐在椅子上,神情中满是淡漠。 他睨了一眼地上的女子,曲着手指敲了敲桌面,目光锐利道:“鸾莺,是吧?” 听得他叫自己的名字,鸾莺瑟缩了一下身子,咬唇道:“回大人,奴婢是鸾莺。大人,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周大人也是冤枉的,求您给我们一个清白!” 这模样,倒是与寻常女子无异。 一旁的郑怀洛见了,微微眯了眯眼,若不是他顺着春晓的话,后续又查出关于她的其他事情,怕是真的要被她给骗过去。 今日鸾莺被发现与周丰苟且,其实是郑怀洛设的局。 那鸾莺乃是红莲教的钉子,在长公主待了这些年,不知为他们提供了多少消息。 奈何这女子深受长公主宠信,若是贸然动她,被长公主责罚倒在其次,最怕的是打草惊蛇。 所以郑怀洛便设计了今日这一出,二人公然秽乱,还是在郡主的生辰宴上,长公主一怒之下,便将二人给关了起来。 郑怀洛则是借机使了个计谋,将这两人带走了。 毕竟,长公主之所以那么生气,一则是因为今日是郡主生辰宴,二则便是因为,那周丰,是长公主的入幕之宾。 郑怀洛当时撒了谎,现在倒是丝毫不慌。 反正如今人被带到了大理寺,要如何审问,可就由不得其他人做主了。 即便是长公主,也不行。 他在一旁感叹着,秦峥倒是神色如常,道:“你与谁苟且,这是公主府该管的事情,本官管不得。本官今日只问你一件事,自公主府窃取的消息,你传给了谁。” 这些时日查鸾莺,才发现这女子狡猾的很。她借着长公主府的名义,暗中窃取消息,之后又传到了红莲教。 就连勾结上这周丰,也是为了更好的去偷情报。 这话一出,鸾莺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慌乱,旋即则是咬唇道:“大人,奴婢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她分明未曾露过破绽,怎么就被发现了? 但她不能认! 见状,秦峥则是站起身来,道:“你确定?” 男人的气势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儿来,鸾莺死死地咬着唇,揪着自己的衣服,红着眼眶道:“大人,奴婢对公主忠心耿耿,这些年来因被公主宠爱,碍了不少人的路。如今奴婢被算计失了清白,您还要栽赃奴婢其他罪名,奴婢不知该如何脱罪,唯有一死自证了!” 她说完这话,猛然起身,朝着墙壁便要撞过去。 奈何才起身,就被秦峥抄了一根刑棍,直接便将人给挡了下来。 下一刻,鸾莺整个人便倒在地上,颤声道:“您让我死了算了!” “你想的倒美。” 秦峥勾了勾唇,淡淡道:“死人的嘴里,可吐不出那么多有用的信息。” 不知为何,此时秦峥分明是笑着,可鸾莺却骤然打了个寒颤。 …… 待得审问完之后,已然半夜了。 秦峥身上染了铁锈的红,出来之后,先回房去换了衣服。 郑怀洛整理了口供,才出了门,就见姜道臣也出来了。 “老姜,审的如何?” 方才他跟秦峥去审问鸾莺,姜道臣则是去审问的周丰。 相较于狡猾的鸾莺,周丰显然招认的更干脆利落。 “都招了,他说自己是被鸾莺勾引,一时失了分寸。不过自他口中泄密的事情,可不少。” 姜道臣拿着卷宗,捏了捏眉心道:“倒是没想到,他会落得如今的境地。” 虽说当年对周丰不大看得上,可这人到底也算是一个有才学的,早知这人圆滑,却没想到,这人竟为了往上攀附,居然跟长公主苟且。 听得他这话,郑怀洛则是嗤了一声,道:“被勾引失了分寸,进了咱们大理寺的,十个人里面,八个都这么说。可他若是不上钩,难不成还有刀架脖子上逼着他脱裤子?” 再说了,他既是为了荣华富贵攀附上了长公主,那就该做好本分好好儿伺候好了她。前脚跟公主后,后脚又被侍女所勾引,偷偷摸摸的寻那等刺激,哪儿能怪旁人借此机会拿住了把柄。 郑怀洛一向瞧不上这种表里不一的人。 只不过,他这话说的太糙,姜道臣清了清喉咙,睨了他一眼,道:“慎言,雅正。” 这话一出,郑怀洛顿时了然为何,他浑然不在意,笑嘻嘻的拍了拍姜道臣的肩膀,道:“我这不是随口一说么,再说了,咱俩都是男人。” 对面若是个小姑娘,他必然不会这么说话的。 他一向如此随心,姜道臣无奈的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那鸾莺勾引他,为的是窃取情报。他虽与红莲教无关,可由他手中透出去的消息,也足够让他在流放充军了。” 毕竟,他们这位圣上,在对于红莲教的问题上,一向是不肯姑息的。 更何况现下还有一个因愤怒而要收拾他的长公主,周丰此番下场绝不会好。 听得他这话,郑怀洛赞同的点头道:“那是自然。” 他一面说着,一面与姜道臣朝着公事房走去。 谁知才走到一半,却见一个下人快步的走了过来,对姜道臣行礼道:“少爷。” 那人是家奴打扮,年纪约莫二十多岁,倒是十分干练的模样,只是此时脸上满是焦灼。 见到来人,姜道臣脚步一顿,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这人是他别院的小厮,而那个别院,现下住的是……沐凝。 听得他询问,那小厮恭声行了礼,却并未立刻说,只道:“少爷,奴才有事回禀。” 见他这模样,姜道臣点头应了,郑怀洛则是十分有眼色的笑道:“我还有事要忙,先回房了。” 他脚步走的飞快,不多时便回了房中,姜道臣这才沉声道:“说吧,何事?” 那小厮凑近了他,低声说了一句话,下一刻便见姜道臣神情骤变,咬牙道:“人呢?” 见他发怒,小厮立刻便要请罪,道:“这……您还是亲自回去看看吧。” 闻言,姜道臣深吸一口气,才要说话,却听得身后有脚步声想起。 他回头看去,见是秦峥换了衣服回来了。 “大人。” 秦峥应声,见他跟个面孔陌生的小厮站在这里,因问道:“怎么了?” 姜道臣捏了捏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道:“家里出了些事情,属下先回去一趟,晚些时候再来。” 见他神情有些不大对劲儿,秦峥倒也没多问,闻言应声道:“去吧。” 得了他的话,姜道臣也没有多言,回房将口供放回了桌案上,待得出来时,又跟秦峥道:“那属下就先走了。” 他跟秦峥告别后,急匆匆的便带着小厮走了。 秦峥回房后,就见郑怀洛有些纳罕道:“他这是怎么了?” 他怎么觉得,姜道臣这么着急呢? 秦峥并未说什么,只道:“家里有人来找,大抵是回去处理事情了。” 看他先前的神情,秦峥猜测,大抵是与莫云袖有关的。 闻言,郑怀洛点了点头,又有些疑惑的问道:“大人,你有没有发现,老姜他有点怪怪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直觉,他总觉得这些时日姜道臣不对劲儿。起先像是丢了魂儿似的,现在瞧着倒比先前更严重了些,心神不宁的。 可郑怀洛问过姜道臣,却没有得到答复,反而给对方将话题给绕开了。 见郑怀洛一脸好奇的模样,秦峥一时有些无奈,复又睨了他一眼,道:“你的事情做完了?” 这话一出,郑怀洛顿时心头一紧,讪讪的笑道:“还不曾。” 第493章逃跑未遂 “那还不去。” 秦峥的脸上只差刻着铁面无私四个字了,郑怀洛顿时收了笑容,应声道:“是!” 不过在转身的那一刻,郑怀洛却是翻了个白眼。偌大的大理寺,连个陪他八卦的人都没有,这人生,当真是寂寞如雪。 …… 这一路,姜道臣几乎是策马疾驰,待得到了别院门口,他把缰绳扔给门房,自己则是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方才小厮来回禀的时候,因着是在大理寺,所以只简略的告诉他,沐凝逃走、且又被他们抓住了,并未说详情。 小厮一路提心吊胆的跟着他,到了这会儿,终于得了机会,苦着脸道:“回少爷,那位沐小姐实在是胆大包天,傍晚时她借胃口不佳之名,将房中几个人都给指使出去,之后,竟自己翻墙要逃——幸好咱们的侍卫瞧见了,这才将人给抓住。谁知她不过消停了半个时辰,之后竟又敲晕了丫鬟,换了她的衣服要金蝉脱壳。奴才们如今倒是将人看的很紧,可她实在是足智多谋,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比起来足智多谋这个四个字,他其实更想说阴险狡诈。 要不是先前姜道臣交代过,知道这位沐凝沐小姐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怕是这般模样,早就被绑起来严加看守了。可现在,他们只能轮番的候着,生怕她趁人不备再次溜走。 好在姜道臣的确是在意那位沐小姐的,这不是,才去回禀,自家少爷就回来了。 听得小厮说完,姜道臣一时生气,却又有些想笑。 虽说失了记忆,可她这模样,才是自己记忆里的云袖。 念及此,姜道臣越发加快了步伐,朝着房中走去。 还未进房,就听得里面有女子的声音响起:“怎么,我如今连出恭都要被监视了么?要不我当着你们的面儿脱一个?” 她这话一出,那几个下人顿时便面有菜色,连连摆手道:“沐小姐,这可使不得。您要不再等会儿,我们家少爷马上就回来了!” 这别院里本就没几个女子,唯一的厨娘还被她指使着做饭去了,如今就剩下三四个男人看守她,谁知道这位姑娘是半分没有女儿家的矜持,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他们在心里祈求了半日自家少爷回来,奈何没等到少爷,却等到这位姑娘又想出了新花招。 听得他们这话,沐凝冷笑一声,反问道:“这话是怎么说的,等着他回来我再出恭,怎么,你们是觉得,我没个男人看着,就上不出来是么?!” 这话说的实在是粗俗的很,门外的姜道臣也有些听不下去,抬脚便走了进去。 “你又在闹什么?” 眼见得姜道臣回来,沐凝心头一跳,不知怎么的,只看他的神情,她就有些心虚的感觉。 可再想到是这人把自己给困在了这里,沐凝复又神情冷淡下来,哼了一声道:“我说姜大人,你这是什么折磨人的新方法,连出恭都不准人去了?” 这话一出,姜道臣神情一僵,待得看到她眼中的狡黠之后,复又有些无奈,道:“我带你去。” 闻言,沐凝顿时心神一亮,待得随着他去茅房外面,复又嘱咐道:“你不准偷看!” 这个人…… 他没事儿偷看那个做什么! 姜道臣耳根也有些红,咳嗽了一声,努力克制着神情:“我就在外面等你。” 见状,沐凝顿时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拎着裙摆快步走了进去。 不过,半柱香之后,她就在茅房后面被人揪住了衣领子。 “沐小姐不是说要出恭么,怎么还跳窗出来了,是觉得大门不好走?” 被姜道臣拽着衣服,沐凝在心中不住地骂他,面上却是冷声道:“放开我,男女授受不亲!” 奈何对于她这话,姜道臣却充耳不闻,直接便将人给重新拽到了房中去。 他松手的那一刻,沐凝顿时便踹了姜道臣一脚,咬牙切齿道:“姓姜的,你有本事放我出去啊,就这么关着我算什么意思!” 便是在发怒的时候,美人也是带着风情的。只可惜,此时这风情却有些泼辣。 不同于寻常时候刻意做出来的柔软,现下的沐凝,反倒是让姜道臣想起她寻常时候的样子。 他的神情没来由的温柔了几分,不过眉头仍旧在蹙着的:“待在这里,总比待在大理寺强。” 这话一出,沐凝顿时冷笑道:“我宁可去大理寺,姜大人,你这么监守自盗,说出去也不怕坏了名声!我劝你最好还是放了我,否则的话,妾身可不确定自己会传出什么流言来。” 这个姜道臣,上次将她打晕之后就关在这里,她这两日不知想了多少办法,可竟然一次都没有成功逃出去。 被人圈禁的感觉实在太过糟糕,沐凝心中不安,可她没有武力,唯一会的便是酿酒,却毫无用武之地。 相较于沐凝的愤怒,姜道臣倒是依旧神情自如:“不怕。” 沐凝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越发咬牙切齿道:“我怕,妾身可是嫁过人的,姜大人这般,莫不是要给妾身安一个荡妇的名声,你这是在逼我去死!” 谁知她话音未落,便见姜道臣的神情骤变,声音里都带出能冻死人的冰冷:“你嫁过人,嫁给过谁!” 他这神情格外骇人,让沐凝也有些胆怯。她咬了咬唇,强撑着情绪道:“妾身的夫君,跟姜大人有什么关系?总归,不会是你。” 听得这话,姜道臣的神情越发冷意森然,沉声道:“是么,那你就祈祷别让我见到他。否则,你会不会死本官不知道,可他大抵不会活的舒坦。” 他调查的过往里面,沐凝分明没有嫁过人的。 可是她说的这般笃定,难不成是自己没有查到? 一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云袖就因着失忆而嫁给了旁人,他便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 那一瞬间,沐凝也觉得自己的心格外疼,像是被人揪着似的。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夫君是谁。 分明过往记忆都十分清晰,可她却固执的觉得,自己一定失忆过。 她时常做一个梦。 梦里,自己穿着一袭大红的嫁衣,笑的甜蜜且娇羞。 那司冥说,他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她自幼的冤枉便是嫁给他。 可沐凝却清楚的知道,她穿嫁衣,所期待的不是嫁给他。 可那个人是谁,她自己都不知道。 这个梦困扰了她整整三年,沐凝想不清楚缘由,甚至毫无理由的梳着妇人的发饰,对外自称妾身。 说来可笑,她竟连那个人的模样都想不起来,却坚定的将自己归结为了已婚之人。 她死死地咬着唇,不让姜道臣看出异样,旋即冷声道:“姜大人倒是蛮横的很,只可惜,你是找不到我夫君的。” 毕竟,就连她自己都找不到,姜道臣又有什么本事替她寻到? 说这话的时候,她神情里满是维护,姜道臣只觉得心口越发堵得慌了。 像是被人扔下一颗大石头似的,压得他连喘气都是闷的。 姜道臣深吸一口气,眸光冷凝:“你倒是很护着他。” 闻言,沐凝不甘示弱的笑道:“不然呢,难道还要护着您么?” 她的笑是被人刻意培养过的,笑起来的模样风情万种,带着几分勾魂摄魄。 然而这模样,落在姜道臣的眼中,却有些刺眼。 他记忆中的云袖,从不会这个样子。 沐凝原本是笑着的,可是不知为何,看到他这个神情,就突然笑不下去了。 第494章你问她做什么? 他的眸子里带着悲伤和爱意,沐凝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如此清醒。 清醒的知道,他在透过自己,去看另外一个人。 而这个认知,不知怎么的,竟让沐凝的心都像是被人揪起来似的。 她莫名的有些妒忌那个人,跟自己生的这般相像,命怎么就比她好? 沐凝睨了姜道臣一眼,收了几分笑容,声音里也带出喟叹来:“大人,不如跟我讲讲,你那位跟我相像的心头好?” 这话一出,姜道臣的神情却是微微一僵。 他哑声问道:“你问她做什么?” 那一瞬间,他几乎都要以为沐凝是想起来过往了,奈何下一刻她的模样,却让他的心骤然一凉。 “因为,妾身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可以俘虏大人你啊。” 说这话的时候,沐凝的手若有似无的抚上他的心口,一双妙目里波光流转,满是暧昧。 可与那暧昧不同的,却是沐凝的眼神。 她的神情虽然带着笑,却满是算计,并无半分是真心。 见她这神情,姜道臣骤然便清醒了过来。 他咬了咬牙,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沉声道:“你给我老实点!” 美人的手柔弱无骨,偏生握住的时候,却让他的呼吸都跟着一滞。 沐凝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男人那带着侵略的气息贴近了她,让她的心都跟着狂跳,先前伪装出来的妩媚也荡然无存。 “放开我!” 听得她这话,姜道臣却是冷声道:“那你就老老实实的待着!” 被他禁锢着,沐凝觉得自己的心都乱了,她咬牙挣扎,道:“你先放开。” 不同于先前刻意做出来的妖娆,现下的眉眼才是鲜活的。 姜道臣下意识松开,却被沐凝直接踹了一脚。 旋即,她便警惕的往后躲了躲,一面哼声道:“你、做、梦!” 这个人,简直是无赖极了。她也是疯了,才会想要对这种人使美人计,这不是自己把自己送入虎口么! 见她满眼警惕,姜道臣一时不知该作何感受,既想笑又有些气,被她踹到的小腿还泛着浅浅的疼。 他心中叹息,眉眼却是一片冷凝:“现在倒是知道害怕了?” 闻言,沐凝越发咬牙,这人是故意的? 念及此,她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姜大人也不必装的如此正人君子,你之所以将我囚禁在这里,不就是因为我这张脸么,怎么,现在妾身如你所愿,要投怀送抱,大人怎么还怂了呢?” 她这话像是刀子似的,尖锐的刺向姜道臣,让他的脸色都发沉。 “我何时说过……” 被她这样曲解,姜道臣气得忍不住咬牙,可看向她的时候,到底连重话都不忍心说,末了只拂袖道:“你只管老老实实待在这里,若是再试图逃跑,就休怪我不客气!” 且不说他原本就是想要保住云袖,单说他现在的布局,若是她出去之后,怕是第一时间就会被红莲教的人对付。 哪怕她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于他针锋相对,姜道臣依然不肯让她受哪怕半分危险。 只可惜,他这一片心,现下身为沐凝的她,却是不懂的。 因此听得姜道臣这话,沐凝只是迟疑了一瞬,旋即又拉下了脸色,撑着一口气,冷声道:“那您最好现在就对我不客气,否则的话,我可不保证自己会怎么逃出去。” 她这话说的客气,姜道臣才平复的心情,又被她一句话撩拨起来,指着她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闻言,沐凝神情不变,淡淡道:“那可说不好。” 不知怎的,分明她先前是有些心里堵得慌且生气的,可现下瞧着姜道臣这模样,居然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 不过面上,她还是维持着原状,并未将自己的心思泄露。 姜道臣气得连连道:“好,好的很,来人——” 他一唤人,立刻便有下人应声进门,恭声道:“少爷有何吩咐?” 姜道臣吐出一口浊气,指着窗户道:“把这几个窗户都给我订死了,门也锁上,没我的命令,谁都不准打开!” 幼年的云袖可谓是生了男孩儿性格,上房揭瓦什么都做得出来。如今沐凝这模样,倒是颇有她年幼的风采。 只可惜,现下姜道臣半分都不开心,甚至希望她可以省心一些。 毕竟,那是为了她的安全。 沐凝原先还以为姜道臣要对自己做什么,谁知这人气急败坏的,最后居然只做了这个决定。 她一时有些愣住,待得反应过来之后,又高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姜大人若是拿我当犯人,大可将我送到大理寺去,保管妾身跑不了。将我锁在小黑屋里,你这是以权谋私!” “本官今日就谋私,又如何。” 姜道臣说这话的时候,贴近了她几步,眸子里除了怒意之外,还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只是那眼神,却让沐凝心头一疼。 她深吸一口气,旋即咬牙道:“那大人可真是好本事。” “自然。” 姜道臣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满是冷意,下人倒是手脚麻利,不多时便找来了木板和钉子。 他睨了沐凝一眼,一字一顿道:“本官亲自订!” 见这人居然来真格的,沐凝顿时有些慌,咬牙道:“等等……” 奈何她倒是慌了,姜道臣倒是充耳不闻。 眼见得男人真的走到门外,要在窗户上订木板,沐凝顿时有些心慌,若是她被锁死在这房间里,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念及此,她也顾不得出门,直接从窗户探头出去,一把拽住姜道臣的袖子,急切道:“我不跑了还不成么!” 她的眸光里难得的带了软意,只可惜姜道臣却是往后躲了一下,避开了她。 沐凝手上顿时抓了个空,她踉跄着险些没站好,却又见姜道臣一把扶住了她,待得她站稳之后,又松开了手。 当真是君子端方,举止避嫌。 沐凝不知怎的,觉得先前堵心的感觉又来了,且还有加重的趋势。 她深吸一口气,不去理会脑子里那些杂乱的情绪,一面快速的为自己找借口开脱:“你只看我逃跑,怎么不问问我到底为何逃跑呢!” 这话一出,姜道臣终于停了手,看着她道:“不是因为沐小姐想要自寻死路么?” 他这话说的,让沐凝的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她咬了咬牙,在心中默念了几句清心咒,才让自己没有直接当场打死姜道臣这个死直男。 好半日,她方才开口,认真解释道:“你把我抓来了,可却把阿芒留在了酒馆,这都一天一夜了,它若是出事怎么办?” 说这话的时候,沐凝的神情中更是多了几分委屈出来。 其实这话只是个托词,阿芒的食物和水都是现成的,便是她两三日不在家里也无事。 可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旁的理由来替自己解释了。 眼前的姑娘靠他极近,眉眼中水光荡漾,看着他的时候,让姜道臣手中的木板骤然便落在了地上。 他可以对沐凝刻意的妖娆无动于衷,却在她简单的一个眼神中便败下阵来。 木板落在地上的声音,让沐凝吓了一跳,不等她说什么,就见姜道臣踉跄的往后去了一步,道:“我这就把猫给你带回来。” 男人的神情中带着故作镇定的伪装,只可惜那微红的耳根,却出卖了他此时的情绪。 眼见得姜道臣竟然就这么匆匆的走了,沐凝顿时呐呐道:“哎——” 然而她话还没出口呢,姜道臣已然旋风似的离开了。 第495章你还想跑? 见状,沐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后知后觉道:“你没有钥匙啊……” 自然,没有钥匙这种事情,在姜大人这里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毕竟,他擅长翻墙。 只不过,追阿芒的过程,不是那么的顺利便是了。 阿芒被沐凝养的野惯了,可不知道为何,每次见到姜道臣的时候,它都有些害怕似的。 不等他上前,阿芒就先自己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那角落外面堆积了许多杂物,姜道臣自己弄了一身的灰头土脸,才把它给抓了出来:“你还想跑?” 阿芒喵呜了一声,讨好的蹭了蹭姜道臣的衣服,旋即在它的怀中继续发抖。 那模样,瞧着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等到姜道臣把阿芒带回来的时候,已然是后半夜了。 回廊下的灯笼散着柔和的光芒,而沐凝的房中更是灯火通明。 大抵是姜道臣临走前的那话,竟然让沐凝到现在都没有睡意,她就坐在门口等着,而门外则是站着一众的小厮,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生怕她突然溜走。 待得姜道臣回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坐在房中的沐凝。 她手里捧了一本书,大抵是拿来打发时间的闲书,闲适的靠在椅背上,一侧的烛火在她脸上打下暗影。 这样的静谧,竟让人有些不忍心打破。 只不过,还不等姜道臣驻足欣赏,便见一众小厮们看到救星似的纷纷起身:“给少爷请安!” 少爷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他们都要担惊受怕的熬死了! 见他们这模样,姜道臣一时有些无奈,捏了捏眉心道:“你们怎么还未睡?” 这话简直就是明知故问,偏生却没有一个人敢当面说,只能在心中腹诽。 不等人回答,先听得一声凄厉的“喵呜”响起。 在看到沐凝的时候,阿芒几乎是抬脚便踹了姜道臣一下,之后整只猫都朝着沐凝扑了过去。 沐凝手上的书还没扔到一旁呢,先被阿芒给投怀送抱,下意识一把搂住了它。 “喵呜——” 到了熟悉的怀抱中,阿芒的声音都带出几分委屈来。 沐凝下意识的抱着它哄着,待得抬眼看向姜道臣时,却又不知怎的,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无他,实在是姜道臣现下的模样太狼狈了。 每次见他的时候,这个男人都是衣冠楚楚的模样,何曾见过他这样衣衫不整的狼狈? 眼见得她笑容满面,姜道臣有些无奈的捏了捏眉心,咳嗽了一声,道:“猫我给你送回来了,你可以在这儿安生待着了吧?” 这话一出,沐凝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几分。 她搂着怀中的阿芒,到底还知道些好歹,咬唇道:“多谢大人。” 听得这话,姜道臣点了点头,道:“时候不早,你先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先回去。” 他们都在大理寺忙碌着,他先回来便算了,总不能一夜都待在这里,像什么话? 闻言,沐凝心中一动,却听得姜道臣复又加了一句。 “还有,现在上京大肆抓捕红莲教众,你也是其中之一。” 姜道臣这话说的冷肃,沐凝先前那些想法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下意识抬头道:“大人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想保命,就乖些。” 姜道臣靠近了她,分明是嘱咐的语气,可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没来由的让沐凝的脸颊有些发烫。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人身上的气息,总给她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而且,从他第一次靠近自己,沐凝就觉得她的心跳有些不大正常。 这是怎么回事儿? 见她有些失神,姜道臣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道:“我先走了。” 男人说走就走,沐凝站在原地抱着猫,难得的带出几分怅然来。 …… 那些中毒的百姓,因着毒性并不深,因此在济世堂调养了两日之后,便都无事了。 有大理寺的批文,那一批原该月余后才能发还给他们的救济金,则是在翌日便到了他们的手中。 临行之前,一群人感恩戴德,为首之人更是含着眼泪行礼:“此番若非神医大恩大德,别说治好,怕是都难有命在。请神医受我们一拜!” 庄子期鲜少遇到这样的情形,见状一时有些无措,只连声道:“都起来吧。” 他毫无架子,且诊治又极为上心,且分文未取,那些百姓们越发的感激他,说什么都要将诊金给庄子期。 庄子期前半生遭人白眼无数,如今见他们的感激涕零是为自己,反倒是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念及此,他复又摆手拒绝道:“这些银钱,你们拿回去过日子吧,此番也是遭逢大难,愿你们此后否极泰来。” 他这话说的诚恳,那几人见他到底不肯收银钱,便给自家婆娘使了个眼色。 下一刻,便见那几个妇人拿出自己预备好的篮子,道:“神医既然不肯收诊金,那这点心意您总要收下的吧。” 那是她们从城中买来的礼物,吃穿用都有,不过良莠不齐,全凭心意。 庄子期待要再拒绝,却被她们直接放到了桌上,道:“神医若是连这些都不收,那就是看不起我们了。我们虽然是寻常老百姓,没读过什么书,可也知道知恩图报的。” 这一番话,倒是让庄子期无法再拒绝,末了点头道:“也好,那我就收下了。” 眼见得他收了,那些人才踏实下来,又与他寒暄了几句,见已然日上三竿,便一同辞行了。 顾九来的时候,正看到这情形。 那些人已经走远了,房中倒是被搁置了好几个装满礼物的篮子,至于庄子期,则是站在原地神情感动。 见状,顾九顿时明白过来,轻巧的走到他的身边,笑眯眯的问道:“师父在想什么呢?” 听得她的声音,庄子期才回过神儿来,咳嗽了一声,掩饰道:“没想什么,你不是去铺子里了么,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今日顾九去店里查账,先前说她要下午才能过来的。 闻言,顾九神情中满是喜色,不过却只是摇了摇头,道:“店里的事情不多,我便先过来了。” 她说到这儿,又笑着将一个红封递给了庄子期,笑吟吟道:“师父,这是您上个月的红利,您过个目。” 先前的时候,顾九还会拿账本过来,不过被庄子期骂了一顿之后,她便乖觉的再也不送账本了。 反正这买卖是她的,即便是庄子期不看账本,顾九也不会亏了他。 庄子期依言接了,不过捏了捏厚度之后,却是诧异道:“这么多?” 认真说起来,顾九的药妆他参与的并不多,方子是他调配的不假,可一张方子能值几个钱? 更何况,即便是没有自己,顾九也可以做出来那些。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照顾他这个老头子罢了。 听得这话,顾九则是喜笑颜开道:“是啊,还得多谢师父呢,若是没有您,我的药妆可不会卖的这么好。” 庄子期是有真本事的,且他不藏私,在药妆的方子里添了对症调养的药材,让这些胭脂水粉更有针对性,用了之后效果自然更好。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金玉斋的药妆系列更加的受人追捧。 庄子期原本是想说给的钱太多了,待得听到她这话,又无奈一笑,只道:“卖得好,也有你们店铺伙计们的功劳,眼下中秋,记得厚待他们。” 对于他的教诲,顾九自然连声答应,末了又笑道:“您放心,我已经嘱咐掌柜的了,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 第496章惊喜 她一向厚道,庄子期自然是放心的,将银票收起来之后,复又笑道:“正好临近正午了,中午老头子请你吃好吃的,先说好,这次可得我请你。” 往日里,顾九总是叫嚣着要让庄子期请客,可实则一次都不肯让他出钱。 今日他拿了钱,顾九总不好跟他抢了。 谁知听得他这话,顾九却是眨了眨眼,笑道:“那可是不巧了,今儿个中午咱们不在外面吃,回家可好?” 闻言,庄子期一愣,诧异的笑道:“现下才什么时候,回去也得傍晚啊。” 他才写了新的讲义,下午要教授那些学徒的。 虽说起初的时候庄子期不愿意去做这些,可如今真的开始教授,倒是找回当年在庄家的感觉来。 再加上这几人眼下看来,的确是好苗子,所以庄子期也越发的上心了几分。 听得庄子期这话,顾九眉眼弯弯的笑,却并不直接说原因,只道:“您随我回去就是了,有个惊喜。” 待得庄子期再问,顾九就怎么都不肯说了。 庄子期一时有些好奇,因收拾了一番,便随着她回了梅园。 不过心里却是有些无奈的,他拿顾九当小孩子来哄着,自然不信会有什么惊喜等着自己。 只是他没有想到,居然真的是个惊喜。 …… “师叔?” 见到正房里的人,庄子期先是一愣,继而涌上来的便是绝大的惊喜:“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着人提前通知我一声。” 先前的时候,赵岩的确答应中秋过来的,只是彼时他虽然应承下来,却没有说这么早就过来! 见他回来,赵岩从位置上站起来,眼见得他们行礼,伸手扶了一把,一面乐呵呵道:“先前想着路途遥远,原是预备着游山玩水的,谁知路上没什么好玩的,便早到了几日。” 众人寒暄了一阵,一面各自入座,庄子期先是问了赵岩的身体,知道他一切都好,这才放下心来。 旋即他又想起一件事来,因回头看向顾九,笑着问道:“阿九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居然瞒我到现在。” 怪不得小丫头说是惊喜呢,这可真是惊喜。只不过么,这小丫头必然是早就知道了,瞒他瞒的可够严实的! 闻言,顾九笑眯眯的倒了杯茶,却是先给了庄子期,这才给自己倒了,嘿然笑道:“先前想着告诉师父的,只是后来怕您跟着担心,况且,这样才是惊喜啊。” 她那时候原是想说的,但是若说了之后,以庄子期的心思,必然要跟着担忧,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听得她的歪理,庄子期一时无奈失笑,待得看向赵岩时,复又笑道:“师叔一路辛苦,这次来了便多住些时日,我也好陪着您到处走走。” 赵岩自然是应声答应,又让人将他预备的礼物拿过来挨个分了。 这次来上京,除了他自己置办的礼物,还有赵老太的那一份,他也一并带来了。 他见者有份儿,庄子期却不大好意思收,无奈的笑道:“我都是老头子了,难为您还想着我。” 闻言,赵岩眼中的笑意越发多了几分,道:“你在师叔这里,永远都是小辈儿呢。” 顾九则是笑着接了,大大方方的行礼谢了赵岩,想起赵老太,又笑着问道:“师爷,赵婆婆怎么没过来?” 跟顾九说话的时候,赵岩的声音都柔和了几分,慈爱的解释道:“她原是要来的,只是临行前不甚染了风寒,念着京中一路奔波,便没有过来。不过这礼物都是她精挑细选的,说待下次再来看你。” 她们二人也不过相处了不到一月的时间,倒是引得赵老太时时惦记着,可见顾九的人品。 顾九闻言应了,又念着回去后要让下人给赵老太备回礼。 几人寒暄着说话,顾九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笑道:“师爷、师父,你们先聊着,我去厨房一趟。” 待得他们应了之后,顾九这才出门去了。 中午的时候,众人都在梅园吃饭。 林氏是第一次见赵岩,知道她是秦峥的生母,赵岩待她便也十分客气。 待得吃完饭后,赵岩跟庄子期叙旧,顾九则是陪着林氏回了房中。 小明儿这两日又被送到了梅园,现下就在林氏的罗汉塌上,正爬来爬去的玩的开心。 林氏眉眼柔和的看着她,就听得顾九问道:“母亲可要睡会儿?” 闻言,林氏则是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睡了,现下这天也短了,若现下睡下,晚上就又睡不着了。” 年岁大了的人,觉总是少的,再加上林氏的身体到底比不得常人,也因此更加弱了几分。 见她眉眼中的苍白,顾九依言应了,复又将自己带来的熏香拿了出来,笑着给了俏蕊:“你去把这香点上吧。” 林氏不喜欢熏香,不过金玉斋里的这几款药香,她闻着倒是十分的清心养神,只可惜这药香不大好存储,所以顾九都是隔三差五直接带过来。 她心思细,林氏自己都没注意到香没了,眼下听得她的话,不由得笑着摇头道:“难为你这样上心,也不必如此麻烦,下次让俏蕊过去取便可。” 顾九笑着点头,不期然被小明儿爬到身边扑了满怀,忙的搂住他,一面笑道:“我的小祖宗,你可慢点,当心摔着。” 奈何小明儿才一岁多,嘴里只会咿咿呀呀的,闻言只是冲着她笑,顺便表演了一个口吐泡泡。 见他的口水都流了下来,顾九越发无奈的笑,拿帕子来替他擦口水,复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问道:“姚姐姐怎么又将孩子送过来了,前些时日不是接回去了么?” 才回京那会儿,周姚氏就曾经跟顾九说过,道是害她的凶手找到了,正是周春和的表妹。 后来京中倒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只是没几日,周姚氏便将孩子接回去了。 她先前还想着秦峥说的话真准,周家跟宣国公府果然是选择了私了。那时还因此可惜过的,可这怎么又给送过来了? 听得她这话,林氏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叹了口气,轻声道:“别提了,这也是一桩冤孽债啊。” 这话一出,顾九越发楞了一下,问道:“这话怎么说?” 她不是外人,况且这事儿迟早要闹出来,所以林氏便没有瞒她:“昨日的时候你不在,那周姚氏带着孩子上了门。” 她将孩子托付给了林氏,也告诉了她自己的境遇。 原来先前的时候,宣国公府要私了,周家并未同意,只是也拖着没有处理这事儿。 带孩子回去,只是因为周家老太太病了,想要看重孙子。 可谁想到,那位宣国公府的小姐实在是蛮横霸道的很,觉得这事儿算是翻篇,又到周姚氏面前耀武扬威。 “若是旁人,出了事儿被揭穿,躲着还来不及呢,可那位是个没脑子的,竟然直接当着周姚氏的面儿说,‘你若是识趣,便早些离开周家,再霸占着周夫人的位置,我可不保证自己会做些什么’。而这话,也被周春和听了个真真切切。” 那周春和虽说瞧着木讷平庸了些,待妻子倒是真心实意的,当下便将自己这位表妹臭骂了一顿,不准她之后再踏足周家的大门。 这一下,两家算是彻底闹翻了。 林氏才说到这儿,就见小明儿咿咿呀呀的蹦跶,忙的扶住他,一面无奈的笑道:“小明儿乖,来我怀里,咱们乖乖的。” 她抱着小明儿,娴熟的拍着他的后背,果然见小家伙安静了下来。 只是趴在她的怀中,却还去揪她的头发。 第497章虐杀下人? 林氏任由他玩自己的头发,一面又叹息道:“两家因为这件事儿闹了起来,关系一落千丈,周姚氏也是个烈性的,索性直接便将手里的把柄交给了官府。” 那位宣国公府的小姐,是个性情泼辣狠毒的,先前曾经虐杀过下人。只是彼时被宣国公府压着,所以那家亲眷无人敢上告。有了周姚氏的从中周旋,现下已然闹到府衙去了。 “虐杀下人?” 顾九微微一愣,旋即又不觉得吃惊,毕竟能在十二三的年岁做出来下毒的事情,这位宣国公府的小姐的确不是什么善茬。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听得她询问,林氏叹了口气,道:“还能是什么情况,如今两家因为这事儿闹掰,一个咬死不松口,一个发誓不肯饶了她,那位宣国公也是个脑子拎不清的,居然还说要闹到圣上面前,请他裁夺呢。” 不过眼下闹没闹不知道,周姚氏却是第一时间将孩子送了过来。 说来也挺让人寒心的。 身为小明儿的长辈,他们这些亲人,竟然还没有自己这些外人,让周姚氏觉得安心。 “她信庄先生,想请庄先生帮忙看顾孩子,说是待得这风波过去,再将孩子接回家。” 听得这话,顾九也是有些叹息,因道:“也不知这事儿,能有个什么结果。” 毕竟先前的时候,秦峥跟她说过,宣国公府在皇上面前也是得脸的,再加上周老太傅的缘故,怕是皇上也会选择和稀泥。 大抵也是因为如此,周姚氏才会将孩子送过来吧。 这事儿,她们到底是外人,并不能因此过多置喙,所以顾九听了事情经过后,也只是感叹了一句,便又转移话题道:“母亲,眼见得还有几日便是中秋节了,您届时如何打算的?” 林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因笑着问道:“不就是进宫么,还有什么打算?” 且不说先前秦峥给自己求来的诰命,便是如今母凭子贵,她也是有进宫赴宴的权力的。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就知道她没明白,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先前就同您说过的,自从我们分家出来之后,您一直都住在梅园,也不肯跟我们回去住。眼见得中秋节呢,要不您就搬回去?” 她其实一直都希望跟林氏住在一起,毕竟林氏年岁大了,梅园纵然有庄子期这个神医,可到底不如跟在晚辈们自在。 顾九的意思,林氏是知道的,她笑了笑,拍着顾九的手道:“中秋节乃是团圆夜,我自然是要跟你们一起的。不过搬回去就不必了,来回折腾的多累呀。” 她说到这儿,又笑着叹了口气,道:“母亲知道你的一番心意,只是我如今这样的身体,做一个洗筋伐髓便要十余日不得安生,搬回家果然可以守着你们,可后续我也麻烦不是?” 先前她便是这个借口,如今又是,可顾九却是清楚,林氏是生怕自己成为麻烦。 哪怕,她是秦峥的生母,也觉得如今这个身体状况,是一个拖累。 林氏不肯回去,顾九到底不能强求,深吸一口气,复又笑道:“那咱们可说好了,中秋夜宴之后,您得跟我们回去过节。” 这话一出,林氏却是不由得笑了起来,点头道:“那是自然。” …… 今日的梅园格外热闹。 晨起的时候,是赵岩他们到来,到了傍晚的时候,谢远城也来了。 自上次送别了谢远竹夫妇之后,林氏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这次一见,林氏倒是吓了一跳,蹙眉问道:“你近来可是休息不好?”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他瞧着瘦了好多。 不但衣服都宽大了一群啊,就连那神情里都带出几分沧桑来。 林氏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下意识觉得不大好,谁知询问了之后,谢远城只轻描淡写的摆手:“无妨,这几日学生课业繁重,我也跟着累了些。” 听得这话,林氏一时有些无奈,叹息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上心自己。” 对于她的话,谢远城只是好脾气一笑,便又转移话题道:“如今临近中秋,学院也要放假,我提前将林安给你们送回来。” 林安已经抱着一摞书回房了,林氏方才也瞧见了,这会儿听得他这话,不由得失笑道:“倒是让你又多跑一趟。” 闻言,谢远城不知想到了什么,因轻声道:“我心甘情愿的。” 便是不为别的,只为这里有林氏,他日日过来都可以。 只可惜…… 谢远城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里又带出几分悠远来。 见他这神情,林氏莫名心头一跳,下意识问道:“阿城,你可是有事情要跟我说?” 从方才见他,她就觉得,谢远城的心里像是压了事情。 她心思敏锐,谢远城却只是轻描淡写的笑道:“是有些事情,我要出去一趟,时日不定,林姐姐照顾好自己。” 分明他的神情十分淡然,可不知为何,林氏却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一旁的庄子期原本正在哄着小明儿玩,这会儿听得他这话,却是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 看来,谢远城还是打算走那条路了。 先前这些时日,谢远城没有过来,庄子期还以为对方已经放弃了呢,谁知道竟然是他低估了对方。 他想到这里,复又起身,将小明儿给了顾九,道:“阿九,你随我过来一趟,给小明儿吃个药。” 现下他们都在,怕是谢远城什么话也不好意思跟林氏说。给他们腾个地方,说不定他胆子还会大一点。 顾九先有些茫然,可待得看到庄子期的眼神之后,又忙忙的抱着小明儿出去了。 临出门前,还回头笑道:“母亲,你们先坐着,我先带小明儿过去。” 林氏点头应了,待得他们出门后,这才将强撑的笑意收了起来,正色看着谢远城,问道:“阿城,你认真跟姐姐说,你要去哪里?” 她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闻言,谢远城只是笑了笑,神情自然道:“我要去一趟边疆,因是私事,所以不便告知姐姐。” 他的神情不似作伪,林氏蹙着眉心,复又问道:“可有危险?” 说这话的时候,林氏的眸中满是关心,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还有,你多久回来?” 见状,谢远城的笑也有些维持不下去。 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将心中的情意表达出来。 谢远城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面上却仍旧是一片淡然的笑:“归期不定,不过毫无危险,姐姐大可放心。只是,要好长时间见不到你,你要照顾好自己。”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也让林氏松了口气,笑道:“你不必担心我,我身在上京,自然一切平安的。倒是你,这么大的人了,如此的没有定性,这样可怎么是好?” 自从跟谢远城再次遇到之后,林氏的心境也不知不觉被他改变了许多。 她自认一向是拿谢远城当弟弟对待的,可不知为什么,知道他要远行,第一反应是不舍。 且……是拿他当支柱的那种不舍。 林氏说话的时候,谢远城的眼睛一直都黏在她的身上。 既克制又内敛。 林氏被他这样看着,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可待得仔细看去,却又发现他的神情十分专注。 就像是,只是为了更好的倾听自己说话似的。 室内只有他们二人,林氏莫名觉得这室内的温度都有些高了起来。 她咳嗽了一声,掩饰般的问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第498章我在京城,等你回来 分明是怪罪的口气,偏生却又带出几分嗔怪来。 谢远城被她这声音一激,再看眼前女人眉眼带嗔,险些定力全无。 他在心中长叹了口气,重重的点了点头,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道:“你的话,我字字都听得真切。” 这话说的险些泄露了情绪,谢远城复又为自己找补:“放心,这次回来,我必然再不乱跑,此后久居上京,可好?” 他这话,看起来像是回应她,可只有谢远城自己知道,这是一个承诺。 若此番能够活着回来,他一定会守在林氏的身边,用自己的所有去追求她。 如果能够得仙人回顾,得她垂青,他此生便再无憾事。 即便是她不接受自己,他也愿意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她,只要她幸福。 可…… 若是他回不来,那他的心思,也就不必让林氏知道了。 他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并且写好了五十封信,如果自己这次一去不回,那每年都会有一封信寄给林氏。 就让她以为,自己还好好的在这人事,只是无缘相见罢了。 谢远城垂眸,将那万千情绪都狠狠地压制在了心里,继而又笑着问道:“这个答案,可还合你的心意?” 男人虽然在笑着,可林氏却不知为何,竟觉得心里的酸楚越发深了几分。 她点了点头,将心中那些杂乱的情绪甩了出去,叹息道:“其实男儿志在四方,只要你好好儿的,我便比什么都高兴。” 她这一辈子,亲缘淡薄。家人远在边关,前夫家人与她势如水火,如今除了儿子儿媳之外,也唯有一个谢远城。 念及此,林氏又带着几分不舍,叮嘱道:“你此行,一定要保重,阿姐在上京等着你呢。” 短短的几个字,险些将谢远城的眼泪都招出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氏,应声道:“这话,我记下了。” 此时的他们并不知道,后来也是因为这句话,谢远城才活了下来。 她还在上京,等着自己。 …… 秦峥来的时候,谢远城已经走了。 他走的匆忙,临走的时候,从庄子期那里拿走了些东西,之后便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林氏正沉浸在离别的情绪里,整个人都有些怅然若失,骤然听得儿子的声音,下意识的抬眼看去:“峥儿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中虽然带着笑意,可是那一抹愁思却没有瞒过他。 秦峥点头应了,先是给林氏请了安,旋即又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闻言,林氏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儿,只是你谢叔叔出门去了,我才想着他这一路不知是否顺遂。” 说到这儿,她又看向秦峥道:“你可吃过饭了?” 秦峥摇了摇头,笑道:“还不曾,忙完便过来了。” 他倒是没将谢远城的事情放在心上,宽慰了林氏几句之后,便扶着她过去一起吃晚饭。 今夜梅园热闹至极,庄子期借机开了两坛好酒,林安待要阻止他,却反而被他瞪了一眼,道:“你师爷难得来一次,自然是要把酒言欢的,小屁孩儿,不准这时候驳我的面子!” 后面这话,却是压低了声音的。 见状,顾九一时有些忍俊不禁,因笑着拉了一下林安,悄然道:“好了,这酒已经被我换过了,是专门酿造的药酒,喝了有养身的功效。” 听得顾九这话,林安方才勉强点头应了,只是看着庄子期的时候,到底是有些无奈:“那您可要少喝点。” 一旁的赵岩先替他回答道:“行舟放心,师爷替你看着他,绝对不让你师父多喝。” 都说隔辈儿亲,换到师门里面的人也是一样的。 至少赵岩对庄子期收养的这个小男孩是十分喜欢的,懂事儿知礼,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闻言,林安笑着应了,又亲自给他把酒倒上,这才乖巧的坐在了下首。 这一顿饭,可谓吃的宾主尽欢。 秦峥的酒量不错,就陪着两个长辈喝酒。 至于顾九跟林氏,也都倒了桂花酿,口感清甜且没什么酒劲儿,也算是尽兴了。 赵岩到底是年岁大了,酒过三巡之后,就有些撑不住,笑着摆手起身道:“我先回房中躺一会儿,你们慢慢吃。” 眼见得他去了,庄子期则是砸吧了下嘴,复又看向秦峥笑道:“来,咱们爷俩喝。” 秦峥自然是笑着答应,不过却是使了个眼色,让人将兑了水的酒换了过来。 毕竟,庄子期的身体,便是药酒,也不能喝太多。 庄子期心知肚明,睨了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挑了挑眉,跟他干了一杯。 待得吃完饭后,顾九扶着林氏回房休息,林安则是看书去了,这饭桌上,便只剩下了庄子期跟秦峥。 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复又低声道:“今日谢先生来过,这事儿你知道吧?” 先前在母亲的嘴里听到谢远城的时候,秦峥还没怎么放在心上,现下听得庄子期说起来,却是留了心,因问道:“我听母亲说起来过,义父,可有什么不妥么?” 闻言,庄子期叹了口气,道:“有件事儿,我想跟你说,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你可知道他做什么去了吗?” 这话一出,秦峥越发有些摸不着头脑,摇了摇头,道:“不知。” 不过先前听得林氏的意思,是他出远门去了? 闻言,庄子期却是叹了口气,道:“他的确是出远门了,只是却并非去游历,而是为了救你母亲。” 将这话开了个头,后续的就好说多了。 庄子期简略的说了天山雪莲的事情,末了又道:“他这次出门,就是要去雪山,为的……便是拿到天山雪莲,为你母亲续命。” 林氏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非此药不可救。 “只是,这一趟千难万险,若是一着不慎,怕是不但他回不来,他的命也得交代在那里。” 这才是庄子期最担心的。 他喝了酒,神情也有些激动,叹息道:“我这些年虽说没诊治几个人,可是医者仁心,如今为了一命,很可能要害了另外一命,老头子这心里,有些过不去。” 傍晚的时候,谢远城过来,他还以为对方放弃了呢。 谁知道他竟然是做好了打算,直接要去了。 消失的这些时日,谢远城其实是打探了天山雪莲的消息,据他所言,大抵是林氏的命好,所以那雪莲不但是今年开放,且还花期将至。 为了取到那药,他连中秋都顾不得过,直接便要过去。 今日过来,谢远城便是为了告别。 可因着怕林氏看出异样,他甚至连话都没有多说。 庄子期心知肚明,尤其是在看到谢远城最后那个眼神的时候,也有些忍不住替他难过。 若是此番,谢远城真的回不来,那林氏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的心了。 “那会儿我还问过他,值不值得,他说——” “值得。” 即便这次是赌上命,只要她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可以活下来,那就值得。 听得庄子期说了来龙去脉,秦峥却是一时愣在原地。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秦峥第一反应,却是想起来那日他们的对话。 那时他二人的气氛可算不得祥和,秦峥自然火药味儿极浓,可谢远城也没温和到哪儿去。 当时秦峥对于他的话还不屑一顾,可现在,他脑海中想起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他的那句:“我待她的心无人能及,你也不行。” 原来,他并非夸大。 这世上,肯为了林氏不顾一切,甚至于毫不犹豫的豁出命去,谢远城当真是头一个。 便是他也不行。 第499章白无渊查了么? 身为人子,他自然愿意救林氏,可那是因为,他的命便是林氏给的。 是林氏半只脚踏进鬼门关,拼死生下了自己。可是此后的人生,他却是与另外一个人休戚相关,与林氏只是渐行渐远。 若不是顾九从中调和,甚至于他这辈子都不知道会不会跟林氏和解。 可是…… 谢远城却不同。 他分明与林氏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只因幼年的情意,只因单方面的情根深种,甚至都不必得到林氏的回应,他便可以为了她豁出命去。 甚至,林氏连他这一番心意,连他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秦峥念及此,声音里都带出几分愧疚来。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他可说什么了?” 闻言,庄子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却拿在手里,并未喝,只是道:“他说,若没命回来,万望保密。” 他将谢远城的计划说了,末了又喟叹道:“你随我来。” 听得这话,秦峥依言点头,随着庄子期去了房中。 庄子期取出来一个小匣子,递给秦峥道:“他将一切后事都安排好了,此番若不能安然回归,这书信,便劳烦你了。” 见那一匣子的书信,秦峥没忍住,伸手打开,却见那上面整整齐齐的,信封上写的都是“林远黛亲启”。 他最后的任性,便是没有叫一声林姐姐,而是唤她的名字。 秦峥将匣子合上,勾了勾唇,却又觉得心里有些发堵。 先前的事实,他刻意跟对方说那些话,为的便是想要考验他。 因为林氏所剩的时日不多,他不愿意看到母亲再一次受到伤害。 可是现下看到这个小小的匣子,他却又有些后悔。 若是谢远城此番真的一去不回…… 那母亲,大概余生都不会再遇到一个如此深爱她的男人了。 念及此,秦峥复又叹了口气,问道:“义父,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闻言,庄子期却是楞了一下,问道:“早告诉你什么?” “天山雪莲。” 秦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若您早告诉我,母亲并非完全没救,焉知我不会想办法?” 如今,不管谢远城回不回来,他都欠了对方一份大恩。 听得他这话,庄子期却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若是我早告诉你,你又待如何,去雪山取药?” 秦峥毫不犹豫,点头道:“那是自然。” 若是知道母亲的毒是可以解的,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那不就得了。” 庄子期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捏了捏自己的手腕,缓缓道:“秦峥,你跟谢远城不一样,他去了雪山,是为了爱。你呢,是为了孝。” 而爱跟孝,是不一样的。 见秦峥还要再说什么,庄子期顿时摆手道:“行了,我瞧着他倒是挺诚心的,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如今你说什么都晚了,他傍晚的时候已经出发了,便是你要追他,也是追不上的。” 他说到这儿,又道:“不过你也放心,我这些时日炼制了几味药,可以关键时候保命的,况且我先前探过他的底,他是习武之人,说不定此番会有大造化呢。” 这话一出,秦峥却是微微一愣,问道:“您说什么?” 习武之人? 不知怎的,秦峥复又想起先前的疑惑,下意识问道:“师父所说的习武,是指的他有基础,还是……武功高强?或者说,比我如何?” 这话一出,庄子期则是睨了他一眼,道:“这个不好说,但按着他的身体,应当与你不相上下。” 学医之人自有一套自己的手段,先前的时候,他只以为谢远城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可是这次教授他东西的时候,却发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念及此,庄子期复又摆手笑道:“好了,你现在追究这些,又是图的什么?” 秦峥点头应了,心里却是多了几分盘算。 看来,他之前还真的是看走眼,低估了谢远城。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先前的时候,他一直都是先入为主,以为谢远城会功夫,是因为早些年在边关军营中所学。 只是现在想起来,才发现许多地方不对,毕竟就算是早年打下来的童子功,这么多年荒废下来,怕是也早该与常人无异。 便是强,也强不了太多。 可谢远城这些年的行径,却不像是一个寻常文弱书生能干出来的。 他先前只想着是这人的头脑厉害,可现在来看,却是不尽然。 见秦峥一直思索,庄子期则是将匣子拿了回来,顺手敲了一下他,道:“不是说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我可现提醒你,千万别让你母亲看出来,否则,平白惹她担心的。” 待得他去将那小匣子重新放好之后,秦峥这才回过神儿来,点头应道:“义父放心,我知道的。” 他说到这儿,又沉吟道:“还有一件事。” 见他神情郑重,庄子期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问道:“怎么了?” 秦峥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正色道:“义父,您对白家了解的多么?” 他这话一出,庄子期先是楞了一下,复又反应过来,问道:“你说的,是白天凌的白家?” 见秦峥点头,庄子期想了想,道:“倒是知道一些,不过了解的不算多。白家发迹是在沧县,白天凌祖父那一代,才搬到上京来。先前的时候,傅家同他们打过交道,我也曾跟白天凌见过几次面。只是此人心术不正,我有些看不大入眼,再加上他年岁比我大,后来倒是没怎么遇到了。” 他简要的将白家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后来傅家庄家接连出事,我许久不回上京,便不知道了。你问这个做什么,可是白家有什么问题?” 他若是没记错的话,先前白无渊的事情一出,白天凌那老东西都畏罪自杀了,如今的白家是白无渊当家,以当年的恩怨,现下必然是大洗牌了。 所以,自己知道的那些消息,应当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闻言,秦峥则是深吸一口气,道:“大理寺新查到的消息,这些年,白天凌都在养着红莲教,且与红莲教几个罪魁祸首都曾见过。但是现在白天凌死了,白家其他人里面,并无知晓内情的人。” 那个鸾莺招认的消息不少,其中之一便是这件事儿。 据鸾莺所说,她起初跟白临渊好上,就是为了要稳固红莲教对白家的控制,谁知道白家人实在是太傻,竟然叫白无渊占了上风。 其后她及时抽身,又攀附上了周丰。 奈何,这人竟然也是一个蠢货。 鸾莺口中关于白家的线索并不算太多,秦峥从这条线去排查过,甚至连同白无渊的生母都查了,只是都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线索到这个地方,就彻底断了。 听到红莲教这几个字,庄子期的神情也多了几分冷意,沉声问道:“那,白无渊你可查过了?” 这个白无渊,当初既然能够出头,必然不是个什么简单的角色。说不定,这些事情,便是有他掺和一脚呢。 闻言,秦峥则是摇了摇头,道:“查了,他确实不知情。” 或者说,白无渊其实是知情的,但是,因着他只是一个棋子,所以他知之甚少。 况且,为了摆脱红莲教,白无渊为此走了许多歪路,他只是误打误撞知道了一些消息,但这些消息并不足以让他占有什么优势。 毕竟,当初跟秦峥合作的时候,白无渊已经将自己的底细都给卖的差不多了。 至少现在,他的手中,关于红莲教,再没有什么利用的了。 第500章还有一桩事儿 听得秦峥这话,庄子期沉吟了一番,斟酌道:“既然白家找不到突破口,不如你换个方向。” 按着秦峥的说法,当年红莲教是控制了白家,来为自己谋取利益。而红莲教又是那样臭名昭著的一个门派,那么,当年的白家应当不止是唯一的一个被挟持的家族。 这话一出,秦峥却是神情一亮,旋即问道:“义父的意思是说……他会用手段控制白家,必然也会控制其他人家?” 不愧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庄子期赞同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或许顺着这个方向查下去,你会有新的收获。” 闻言,秦峥点头应了,道:“多谢义父指点。” 近来被抓获的那些人里面,的确也有指向几个家族,不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秦峥分身乏术,所以并未腾出来精力去查。 但是现在,可就未必了。 念及此,秦峥又道:“是了,还有一桩事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一时有些愧疚,叹了口气道:“虽说现下查到的线索都跟红莲教有关,只是暂时还没有关于庄家的消息。” 先前的时候,他曾经应承庄子期,要帮着对方查出来幕后真凶的。可是如今这么多时日过去了,却是进展甚微,秦峥有些心中赧然。 庄子期起先以为他要跟自己说什么呢,待得听到这话之后,却是神情淡然,道:“我早有所料,正常。” 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哪儿那么容易露出马脚。 见他这模样,秦峥正色道:“义父放心,我必然给您查出真相。” 闻言,庄子期神情微动,笑着点头道:“我信你。” 说来,若不是因着知道身后有秦峥这个助力,以庄子期先前的处境,他无论如何也是不敢冒险的。 但是现在不同的,这些都仰仗于秦峥。 庄子期还是知道好歹的。 秦峥点头,复又想起一件事来,迟疑着问道:“义父,我问一句不当讲的话——会不会当年庄家跟傅家也被威胁过?” 这事儿并非没有可能,毕竟这两家不会无缘无故就被灭口。 他现在查探到的证据太少,当年之事又过去了二十多年,早已被湮灭在时光里。 然而现下白家的事情,给了他新的思路,也让他起了别的怀疑。 他这话一出,庄子期却是神情微沉。 他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 许久,庄子期才摇头道:“此事,我也不确定。” 是不确定,不是没有。 毕竟,他那时候还是少年,即便家里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也不会告诉自己一个小孩子的。 大抵是年岁大了,现下想起来年少时的过往,庄子期心中的恨意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则是早已陈旧的回忆。 长辈的仁善、同龄的扶持,可如今,都成了灰烬。 见庄子期的神情有些难看,秦峥一时有些自责,行礼道:“抱歉,我不该勾起义父的伤心事。” 庄子期原本喝了酒就有些多愁善感,如今听得秦峥这话,却是笑着摆手道:“无妨,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况且,半辈子都过来了。” 他如今到了这个岁数,除了心中的一点执念,还额外的多了那许多的情意,早没什么可怕的了。 见庄子期这模样,秦峥想要安慰,但到底是男人,所以最终只是点头应道:“义父放心,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闻言,庄子期则是笑了笑,道:“那是自然。” 说到这儿,他又伸出手来,拍了拍秦峥的肩膀,道:“行了,你也别在这儿杵着陪我一个老头子了,时候不早,你们也早些回府吧。” 见他着实无碍,秦峥这才点头应了,与他略微寒暄了两句,便去寻了顾九。 顾九正在陪着林氏聊天,见他过来,神情一亮,笑着招手道:“师父睡下了?” 方才从窗户看的时候,她就知道秦峥扶着庄子期回房了,想来就是师父喝多,自己先撑不住的。 小姑娘说话的时候,眉眼里满是闪亮的笑意,看的秦峥的眉眼都跟着柔和了下来:“嗯,睡了,咱们也回吧。” 闻言,林氏顿时笑道:“瞧我,光顾的跟她说话了,现下天色都黑了,你们路上慢些,注意安全。” 秦峥二人行了礼,拜别了林氏,方才双双回家去了。 …… 夜里的时候,顾九喝了酒,虽说只是度数极低的果子酒,可到底有些上头。 秦峥倒是陪着庄子期他们喝了不少,虽说他的酒量很好,奈何眼前佳人比酒更醇,倒是引得秦峥的醉意也涨了几分。 二人夜里的时候胡来了些,直到天将拂晓,方才睡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顾九果不其然又起晚了。 她睡醒的时候,已然是临近正午,眼见得外面的日头高高挂着,顾九先是捏了捏眉心,却在起身的时候,又脸色一红。 顾九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酸软的腰肢,缓了一会儿,方才起身下床,只是心里却在腹诽。 再这么让秦峥胡闹下去,她怕是都得去寻庄子期开补药了! 因着时候晚了,这一顿早饭到跟午饭连在了一起。 下午索性睡不着,她直接便带着丫鬟出了门。 谁知才要上马车,却听得一声喵呜,旋即便有一个黑影子朝着她扑了过来。 苏澈见状,顿时便提剑要打,却被顾九急忙拦住:“别!” 她说这话时,一面将那黑影接住,怀中顿时多了一团柔软的小动物。 阿芒像是被吓到了,喵呜的声音格外的软,趴在她怀里委屈似的。 顾九抱着阿芒哄着,一面下意识的四下看去,往常的时候,她只见阿芒在酒馆附近闲逛,却并未见过对方离开太远,怎么今日却跑到这儿来了? 她心中疑惑着,却觉得自己的手掌被什么硌到似的,顾九抱着阿芒换了个姿势,一面抬起他的前爪,果然见上面绑了一截小小的红绳,红绳上还有一张字条。 “救我。” 短短两个字,却让顾九神情微变,她咳嗽了一声,道:“出来吧,我不伤害你。” 她话音未落,便见一个女子走了出来。 着一身黑衣,神情里满是谨慎。 正是沐凝。 见到她出现,苏澈第一反应便是护在顾九的身边,沉声道:“来者何人?” 沐凝眼眶微红,下意识道:“秦夫人,求您帮帮我。” 眼前人皮相好,这般楚楚可怜看着她的时候,饶是顾九心知沐凝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可还是忍不住的有些心软。 自从上次在酒馆一别,顾九就再也没有去见过她。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觉得这女子有些猫腻,为了防止添乱,她还是远离危险的好。 可没想到,沐凝却自己找上了门,且还是以这样的姿态。 顾九待要沉吟,却听得怀中的阿芒复又叫了起来:“喵呜——” 它一边叫,一边挣扎着要往下跳。 顾九怕它摔着,忙的蹲下身子将阿芒放在了地上,谁知下一刻,便见阿芒咬着她的衣角要往前走。 苏澈在一旁严阵以待,顾九一时有些无奈,看向沐凝道:“阿芒就在这儿,你不把它抱走么?” 沐凝闻言,这才上前,神情郑重道:“那,你肯帮妾身么?” “你要让我帮你什么?” 她靠近的时候,顾九的面上虽然是放松的,可是袖子里的手却是下意识的捏住了银针,以防不测。 听得顾九这话,沐凝咬了咬唇,道:“帮我出城。”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被一个无赖缠上了,不得脱身,秦夫人,你可否帮帮我?” 第501章你想要什么? 沐凝也是没办法了,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了出来,谁知却发现城中果然如姜道臣所说,到处都贴满了告示,以她现在的模样,必然是出不了城的。但是若留在城中,也只会更加危险。 万般无奈之下,她才想到了顾九。 沐凝的神情中也带着几分恳求:“夫人放心,妾身真的没有恶意的!” 纵然当初算计过顾九,可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更何况,若是沐凝真的想伤害顾九的话,当初就不会只是应付差事似的跟她交好了。 见她这模样,顾九半信半疑,迟疑着问道:“你说,有人缠你?” 不知为什么,听到沐凝这话,顾九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那无赖难不成是姜道臣? 大抵是那日他们的交谈情形太过诡异,所以顾九的神情里也带出几分探究。 沐凝点了点头,道:“那人是个无赖,要缠着妾身不准我走,夫人,求您救救我,把我送出城吧!” 说这话的时候,沐凝的眼眶也红了起来,眼见得那泪意顺便要往下滚落。 顾九往常只在书上看到过美人落泪如梨花带雨,如今见到沐凝的时候,方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 她一个女子看着,都有些忍不住心软了。 “好,我帮你。” 顾九说这话的时候,一面指了指马车道:“那你随我上车?” 沐凝见她应下,顿时便喜极而泣,恭声行礼道:“多谢夫人!” 只是她才靠近了顾九,就听得身后风声至,旋即便有一股大力将自己往后扯去。 沐凝下意识回头,奈何还不等自己看清楚,便落入了一个怀抱中。 男人的气息太过熟悉,沐凝顿时又惊又怒,可她才要挣扎,便觉得后颈一疼,旋即软软的倒了下去。 这变故只在一瞬间,饶是顾九有准备,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她理了理衣襟,行礼道:“姜大人,你怎么来了?” 方才她之所以让沐凝上车,便是姜道臣给自己使眼色,要不然的话,顾九也不敢如此贸然的答应她。 只是没想到,沐凝才走过来,还不等靠近自己呢,先被姜道臣给扯到怀里了。 怀里? 顾九这才反应过来,姜道臣把人敲晕之后,竟然直接将人给抱在了自己的怀中! 这光天化日的…… 顾九一时失言,反倒是姜道臣神情淡然,恭声道:“让夫人受惊了,改日道臣再上门来给您赔罪。” 他说完这话,直接打横把沐凝给抱了起来,带着她便离开了。 直到人走远了,顾九才回过神儿来,呐呐道:“不是,这就走了?” 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青天白日的,先是沐凝来求救,再是姜道臣把人打晕带走,这怎么看都像是一出强抢民女的戏码啊! 还有沐凝先前说的话,难不成,真是姜道臣在纠缠她? 念及方才沐凝悲切的模样,顾九又觉得心中有些闷闷的,她别是做了帮凶吧? 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脚下传来弱弱的一声猫叫。 “喵……” 不知怎的,从阿芒翠色的眼里,顾九竟然看出几分委屈来。 她叹了口气,把阿芒抱了起来,原想要给沐凝送过去的,可再想到她现下的处境,又摸了摸它的头,道:“罢了,你先随我在府上待一会儿吧。” 如今她还搞不清楚情况,自然不能贸贸然的过去。还是等秦峥回来之后,详细问过他再做决定吧。 …… 沐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重新回到了熟悉的房间。 她下意识要坐起来,却觉得手腕上一疼,再垂眸看去的时候,却又瞬间愣住:“姜道臣,你这个混蛋!” 他竟然拿链子把自己绑起来了! 大概是她骂的太真情实感,所以下一刻,便见被骂的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醒了,你的毅力倒是好。” 寻常人被他那样打一下,至少要昏迷半日的,这才小半个时辰,她居然就清醒了。 闻言,沐凝顿时咬牙切齿,挥了挥手道:“你放开我!” 她是人,又不是狗,怎么能被链子捆着! 对于她这话,姜道臣却只当未闻,淡漠道:“放了你,让你再跑一次?” 也是他大意了,竟然会觉得她会乖乖的待在这里,谁知他前脚才放松了警惕,后脚她就跑了出去。 要不是自己寻到的快,怕是她还要酿下大祸! 念及此,姜道臣的神情也冷冽了几分,沉声道:“还有,我记得当初我警告过你了,离顾九远点,否则大人不会放过你。” 大理寺人人都知道,顾九便是秦峥的软肋,沐凝竟然敢作死去动顾九,若是真的伤到了她,他就真的保不住沐凝了! 这个丫头,还真的是在作死的边缘徘徊! 闻言,沐凝顿时一愣,旋即便气笑了,哼了一声道:“我要如何,与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姜大人你若不困着我,我也不至于这么做!” 她一向不相信男人,尤其是眼前这个看起来道貌岸然的姜道臣。 这人瞧着就没安什么好心眼,分明心里有一个白月光,还将自己给困着,她看了那么多的话本,哪里不明白这套路,无非就是想拿自己当个替身罢了! 呸! 沐凝念及此,复又冷声道:“况且,姜大人如今这样困着我,难道就一点私心都没有么?” 这话一出,姜道臣难得气息一滞。 他的确有私心。 当初他只想查清楚莫家谋逆一案,可是现在,他想护着云袖平安。 哪怕,现下的云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姜道臣神情一苦,却是看的沐凝心中不知怎的有些发疼。 又来了,这个人总是摆出这一副模样来,引得她难受,偏生又无比清醒的知道,他那些模样都不是因为自己。 沐凝咬牙切齿,却见姜道臣抬眼看她,先前的苦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漠然:“你接近秦夫人,不就是为了大理寺的情报么。” 这话是哪儿跟哪儿? 沐凝心中冷笑,她分明是为了逃跑! 奈何这话,却跟姜道臣说不着。 见她不说话,姜道臣只当她是默认,深吸一口气,又沉声道:“我知道的不比秦大人少。不如,我们来交换情报?” 这话,听起来实在让人心动。 沐凝下意识去看他,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破绽来。 说实话,她如今谁都不信。姜道臣不可信,红莲教也不可信。 可是,纵然真的逃出了上京,那又如何? 这次事情她搞砸了,眼下不止是跟着自己的教众被抓,就连司冥也没能逃过去,若她也被丢到大理寺也就罢了,可眼下她完好无损的在外面待着,红莲教日后若是追查到自己的行踪,势必不会放过自己的。 而姜道臣这话,让她倒是生了些别的期望来。 说不定,她可以利用一下姜道臣? 毕竟……就算是替身,她这张脸也是有价值的。 “你想要什么?” 她不信,姜道臣只是想要红莲教的情报。 不过无妨,必要的时候,她也不介意做些牺牲。 说这话的时候,沐凝的神情中满是了然的笑。 这个笑刺的姜道臣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他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的盯着沐凝,道:“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她这三年到底被人教了些什么东西,竟然三句话不离色诱! 相较于姜道臣强行压制的愤怒,沐凝却是心中暗自腹诽,果然如此。 她就知道,这个臭男人没安好心! 念及此,云袖心中冷笑,手却是抬了起来,去抓姜道臣的衣袖:“这个,就得问大人你了。” 第502章你不累么? 她脸上的笑容不变,眉眼里越发带出几分妩媚来。 随着女子抬手的时候,手上的细链子则是随着发出声响,碰到他腰带上的玉石,声音清脆悦耳。 眼前人唇不点自朱,眉不染带墨,点水秋瞳,无处不在写着引诱。 引诱眼前人,让他上钩。 奈何,下一刻她便被姜道臣抓住了手,带着几分无奈,喟叹道:“同样的手段用了这么多次,你不累么?” 男人的话带着微不可查的纵容,却让沐凝神情一僵。 她咬了咬唇,睨了他一眼,神情里也带出些讥讽来:“同样的手段用多少次都无妨,只要管用就成。” 说到这里,沐凝又伸出手来,勾住了他的脖子,一双眸子里波光流转,看向男人的时候,也带着赤裸裸的勾引:“至少,现在姜大人,你是吃这一套的,不是么?” 姜道臣很想说自己不吃这一套。 可是他微红的耳垂,却出卖了他此时真实的情绪。 他拒绝不了云袖。 哪怕她现在全然失忆,可只要她一个眼神,姜道臣还是会沦陷。 这个认知,让他的神情也多了些难看,咬牙道:“荒唐……” 他下意识的想要推开沐凝,却见对方双手环抱着他的脖颈,迷离的笑:“那姜大人,你不荒唐么?” 她凑近了姜道臣,压低声音道:“将一个犯人私自扣押在此,大人这是要金屋藏娇啊。” 沐凝的声音里分明是嘲讽,然而女子吐气如兰,却让姜道臣心中那一根理智的弦瞬间崩断。 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搂住了沐凝,手指却是放在她脆弱的命脉上:“那又如何?” 他不是不知道,沐凝这是在作死,可姜道臣却没来由的生出几分罪孽来。 想要看看,她会做到哪一步。 被他辖制的时候,沐凝顿时觉得心头狂跳,她下意识的克制着心中的慌乱,面上则是一派的镇定:“我想啊,如您所想。您如了我的愿,我也遂了您的心,如何?” 这话的暗示再明显不过,饶是姜道臣早有猜测,可真的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一双眸子还是带出几分赤色来。 她还真敢说这话! “好啊。” 姜道臣气极反笑,直接便将人牢牢地辖制住,哑声道:“那你倒是说说看,如何遂我的心?” 男人的反应落在沐凝的眼中,却不知怎的,竟然在那一瞬间将往日所学全部都丢在了脑后。 不可否认,她慌了。 慌乱到再也遮掩不住自己的情绪,甚至胸腔中有悲愤鼓胀,告知着她现下的愤怒。 沐凝气极反笑,反问道:“好啊,不过——” 她说到这儿,贴近了姜道臣,带着几乎咬牙的气声问道:“大人心中不是有个白月光么,您让我这么做,对得起她么?” 自第一次见面开始,姜道臣便说自己像他记忆里的那个故人,可他这般深情款款,如今却还拿自己当替身。 都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果不其然! 沐凝在心中恨恨的骂了一句,眼尾也带出几分艳色来。 分明她是在笑,可姜道臣却清楚的知道,她在不开心。 他辖制着沐凝的手半分未松,甚至就连手背上都起了青筋,然而木岸上,却是一片淡然。 若非他定力好,几乎都要嘶吼出声。 那个白月光,除了眼前这个人,哪儿还有别的? 可他不能说,云袖不信他,说了,只会觉得自己是在耍手段。 毕竟先前他并非没有尝试过,可是结果早已摆在他的面前了。 念及此,姜道臣复又开口,淡淡道:“那又与你有何相干?你我各取所需,你要做的,只是让我满意。”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都带着冰冷,看向她的视线,更像是在检验货物一般。 这个认知,让沐凝的心中越发难受起来,她咬了咬牙,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婉转出了一抹笑:“即使如此,那妾身去准备一番,大人觉得如何?” 她说到这儿,生怕姜道臣不同意,复又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脸颊,勾魂的笑道:“况且,大人该知道,妾身酿酒乃是一绝,便是各取所需,也不好辜负这大好时光。您说,是不是?” 眼前女子的模样轻车熟路,姜道臣木然的点头应了,又在她渴盼的眼神中,将她的细链子给解开来。 只是待得她走了之后,他才重重的砸了一下床。 她这三年经历过多少相似的事情,才能做到如今的这般熟稔? 可他没有半分权力去指责她,唯有痛恨自己无能。 若他早些救了她,云袖又怎会遭受这些苦楚? 姜道臣的挣扎与揪心,沐凝半分不知,她不过片刻之后便回来了,只是那眉眼中却带出几分不甘心来。 这别院里如今守卫是越发的紧了,都是眼前这个狗男人布的局! 沐凝心中把姜道臣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还带着清浅的笑:“大人久等了,妾身回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沐凝的眉眼中都带着甜软的笑。 恍惚之间,姜道臣竟以为自己看到了当年的云袖。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便回过神儿来,散漫的应声,道:“我还当你逃了呢。” 这话一出,沐凝的神情顿时一僵。 她方才的确尝试了一下,要不是发现逃不走,她才不会拐回来呢! 不过这话,沐凝却是不敢说出口,只是带着几分楚楚可怜,道:“大人这是说哪儿的话,不是说好咱们做交易么,妾身怎么会走?” 她的眼神里满是躲闪,是云袖撒谎时候惯有的小动作。 姜道臣不知想到了什么,嗤了一声,神情也温柔了下去,不过那语气却是依然冷硬:“不跑最好,若再有下次,可就不止锁着你这么简单了。” 这话中满是威胁,沐凝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下去,她越发把姜道臣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末了方才冷静了几分,笑吟吟道:“大人,良辰美景,妾身敬你一杯?” 她去厨房不止调了酒,且还端了几样点心小菜,如今摆在桌案上,瞧着倒也颇有几分赏心悦目的模样。 姜道臣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好啊。” 眼见得男人走到桌案前坐下,沐凝深吸一口气,端起酒壶来,先给他斟满了酒,复又给自己倒上,之后才回到位置上坐下。 二人离得并不算远,甚至沐凝只要往前探身,便可以闻到姜道臣身上的味道。 不同于这个人的温和,他身上的香似是冷泉的水,若有似无,分明是冷的,偏又勾的人想要靠近。 察觉到自己的心绪被他影响,沐凝又迅速的坐正了身子,面上笑容越发的甜腻:“大人,请。” 闻言,姜道臣睨了她一眼,一面将酒杯端了起来。 沐凝就在等着他喝,见状忙的跟他碰了杯。 她将姿态放的极低,神情里满是期盼,声音里也带着娇憨:“这可是妾身特意给大人调的,您可一定要喜欢。” 分明是笑,却是笑里藏刀。 姜道臣嗤了一声,道:“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将酒杯举了起来,却又在沐凝紧张的神情中,将酒杯又放了下来,问道:“这酒,不会有东西吧?” 这话一出,沐凝心头一跳,面上却是哼了一声道:“原来大人如此不信我,既然如此,那这酒您也别喝了,省的毒死您!” 她生的艳丽,可做出来这样娇憨的动作,却又莫名的惹人怜爱。 至少这一刻,姜道臣觉得,便是她举一把刀在自己面前,他也认了。 第503章让我喝完……这些? 他神情复杂的看向眼前的沐凝,声音里也带出几分喟叹来:“你端来的,便是毒,我也喝的毫不犹豫。” 沐凝被他话里的意思震到,还未回过神儿来,便见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说喝便喝,且还喝的一滴不剩。 不知怎么的,分明她心里直到这酒要不了命,可此时看姜道臣的眼神时,她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在被人撕扯着。 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沐凝蹙了蹙眉,将心中的那些翻江倒海狠狠地压了下去。 可还不等她说话,便见姜道臣径自抓住了她的手,声音也带出些沙哑来:“云袖……” 这个名字一出口,沐凝却是瞬间回神儿。 她可真是傻了,竟然在刚刚那一瞬,把他心上人的角色带入到了自己的身上。 可她怎么配? 她不过是一个如草芥的卧底罢了。 沐凝那一瞬间,只觉得心中的妒忌越发高涨,她咬了咬牙,努力勾出一抹笑容来,软声道:“大人,我在呢。” 这一次,她没有自称妾身。 姜道臣眸光微深,抓住她的手要起身,却被沐凝直接扶着走到了床边。 “大人酒量不好,一杯就醉了,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她弯下腰去给他盖被子的时候,却被姜道臣一把抱住:“你确定要我休息?” 这话一出,沐凝的脸色微红,随着蹲下身子去抱他:“那,不休息可成?” 只是话音未落,姜道臣的神情却骤然僵住。 先前拿来辖制沐凝的那一条链子,现下正稳稳当当的捆在自己的手上。 “你……” 眼见得姜道臣骤然瞪大了眸子,沐凝顿时冷笑道:“姜道臣,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为了这个出卖身体,你当我那么下贱呢。” 她想从姜道臣身上得到情报不假,可还不至于为了红莲教卖命到那个地步。 这些年她纵然是红莲教的提线木偶,可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有些事情上面,她永远都不会妥协! 外人只道她沐凝是个风流浪荡的女子,却无人知道,她从未跟男人亲热过。 甚至于,姜道臣是第一次抱过自己的男人。 她没有因为这个杀了对方,都是她仁慈了,这人居然还妄想让她陪他? 做替身就算了,还要替到这个份儿上,真当她是吃素的啊! 沐凝笑的戾气横生,低下头来,拍了拍姜道臣的脸,咬牙道:“大人,如今我不乐意陪你唱戏了,您就自己玩儿吧!” 她说到这儿,复又挑了挑眉,勾了勾那一条链子,笑道:“哦还有,您也不必费心挣扎了,那酒里的确没有毒,可有我特制的软骨散,没有一天半日的,你的那些武功也都是废的。” 说到这儿,沐凝又低下头,在他的腰间搜寻了几下。 眼前女子的手直接便去扯他的腰带,姜道臣神情一僵,旋即咬牙道:“莫云袖!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还真的是放肆的很,竟然敢直接扯他的衣服! 见状,沐凝笑的婉转多情:“自然是找您的贴身腰牌啊,还有……” 她一把将腰牌拽了出来,拿过来在他的脸上又拍了拍,声音里满是戾气:“我叫沐凝,不叫莫云袖。” 明知道这人一往情深,可她从未拥有过这些,如今日日瞧着旁人深情,叫她既妒忌又难过。 偏生她还不知这难过从何而来,只知道每次见姜道臣这样,她的心都疼的很。 沐凝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怕是自己就先猝死了。 所以还是借着这个机会,先逃离出去再说。反正有了这块腰牌,她不但可以出府,出城都不是事儿了。 至于其他的,走一步算一步,至少比待在这里强! 沐凝打定主意,想了想,又在姜道臣身上搜出来了钱袋子,笑吟吟道:“大人你就好人做到底,这钱我也收下了。” 没有银钱傍身,她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沐凝的主意倒是打的十分精明,奈何不等她起身呢,下一刻便见男人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且瞬间崩裂了那链子。 不等沐凝反应过来,她已然觉得眼前一阵天昏地转。 待得她意识到自己处境的时候,已然是风水轮流转了。 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而她手中的腰牌和钱袋子,尽数都被姜道臣给收走了。 “沐姑娘可真是出尔反尔的典范啊。” 这话,男人说的轻描淡写,可沐凝却是清楚的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来。 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身子,不可置信道:“你……你没事儿?” 这不可能啊,这几年她用这个法子百试百灵的,还没人从软骨散下面逃脱过呢! 见状,姜道臣却是轻轻一笑,眉眼中满是冷意森然:“不巧,你也小看我了,一杯酒就想卸了我的武功?” 他可以为了她豁出命去,可那个前提,是她即便没有自己的庇护,也可以完好的活在这个世上。 现在,显然不允许。 姜道臣说这话的时候,又伸出手来,掐着她的下巴,满是戾气的问道:“本官待沐小姐这般诚心诚意,你却处处想要算计我,你说,我该如何报复回来的好?” 这一瞬间,沐凝清晰的在他的眼中看到狠厉,像是猎人盯上猎物一般,要将她给扒皮拆骨,拆吃入腹。 这个认知,让她越发打了个寒颤,呐呐道:“那,那个,我跟你说!人肉不好吃的!” 姜道臣的怒气几乎要到了顶峰,却被她这一句话,莫名消散了几分。 他低下头看沐凝,却见她吓得闭上眼,只是那眼皮不断地抖动着,昭示着眼前女子的恐惧。 她在害怕自己。 且……还是怕他吃了她? 这个事实,让姜道臣的心情一时有些一言难尽。 他深吸一口气,趴下身子,在她耳边道:“放心,本官才没有吃人的癖好。” 不过,若是换个方式,说不定他不介意吃。 沐凝并未睁眼,所以也没有看到,那一瞬间姜道臣眼眸中的沉沉墨色。 温和是他的表象,而他的内里,却带着姜家的劣根性。 掠夺、偏执、独占欲。 在某种方面,他跟秦峥,其实是一路人。 只不过,因为他厌恶的姜家,所以伪装的太好,好到不但骗过了世人,且连自己都险些骗了过去。 然而只要沐凝的一个眼神,便可以让他的那些伪装尽数破功。 男人身上冷泉的气息虽然冰凉,可不知怎的,竟然莫名让沐凝觉得心神都随着安宁了下来。 她下意识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待得见姜道臣并无下一步动作,复又抬头去看他。 “大人,我若说方才只是跟您开玩笑的,您信么?” 沐凝笑的讪讪,姜道臣则是睨了她一眼,反问道:“你信么?” “我信啊!” 沐凝点头,复又咬了咬唇,道:“我只是想让您知道,不能随随便便捆人,您金屋藏娇,我好歹也是个娇,不是么?” 这话说的,要不是姜道臣知道她的本性,差点就相信了。 他长叹一口气,想说什么,就见沐凝又小心翼翼道:“我发誓,我绝对不跑了,真的。” 她接连失策,至少这两日是不能跑了的。 “好啊。” 姜道臣说到这儿,却是长臂一身,将桌案上的酒壶拿了过来,道:“喝完这些,我就信你。” 那酒壶里面满满当当的一壶酒,内中还装有沐凝特制的软骨散。 沐凝见状,顿时瞪大了眸子,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你是说,让我喝完……这些?” 虽说她当时为了以防万一,是吃了药的,现下并不会中招。 可问题是,她一个小姑娘,喝这么一大壶酒,姜道臣他是想要自己的命啊! 第504章就这么点诚心? 这个狗男人,他还是个人么! 姜道臣嗤了一声,散漫道:“你不是说,让我信你么?怎么,就这么点诚心?” 这话一出,沐凝死死地抿着唇,给了他一个算你狠的眼神。 “若我不喝呢?” 听得她这话,姜道臣只是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无非是心诚不诚,无非。” 这话说的,沐凝恨不得打爆这狗男人的头。 然而她做亏心事在先,现下又是形式比人强,因此沐凝深吸一口气,一把将那酒壶抓起来就往嘴里灌。 不就是喝酒么,她自己就是酿酒的,还能输在这上面? 眼见得沐凝直接就往嘴里倒酒,那速度快的跟喝水似的,姜道臣的笑容也一僵,旋即带出几分咬牙切齿来。 她就不会说个软话?! 下一刻,姜道臣便将酒壶抢了过来,淡淡道:“不会喝就别逞强了。” 那酒已经被沐凝喝了一半了,他夺得时候,她才喝了一大口,骤然被抢走,顿时便呛了一下,酒水顺着唇边流了下来。 她随手擦了一把,将嘴里的酒咽了,鄙夷道:“谁说我不会喝了?” 她说到这儿,直接便要过去抢酒壶,谁知却被姜道臣把酒壶举高,她自己则是没有收好力道,径自扑到了对方的怀中。 温香暖玉贴近了自己,让姜道臣的气息一滞,沐凝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暧昧,依旧要去抢酒壶,嘴里还在愤愤道:“姜大人不是说要让我喝完么,现在这是做什么,又当又立?” “什么又当又立?” 姜道臣微微狐疑,不妨却被沐凝夺到酒壶,声音里也带着几分挑衅:“夸您呢。” 他好赖话还是分得出来了,至少沐凝这口气,绝对不是夸赞人的口气。 奈何不等他回应,便见沐凝又得意洋洋的将剩下的酒直接灌到了肚子里,他顿时有些又气又急,咬牙道:“你就这么爱逞强?!” 沐凝喝酒喝的急,再加上先前没有怎么吃东西,这会儿便觉得眼前有些花,闻言没有反应过来,反问道:“我怎么逞强了,我能喝!” 然而下一刻,这位能喝酒的大小姐,直接便倒在了姜道臣的怀里。 她的脑袋埋在他的脖子旁边,温软的呼吸,让姜道臣瞬间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 姜道臣才说了一句话,就见沐凝直接抬手堵着他的嘴,嘟囔道:“别吵,本姑娘要睡觉。” 这话一出,姜道臣果然不在说话,只是垂眸看着怀中的女子,神情也温柔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床上,又将一旁的薄被拽了过来给她盖上。 之后,看着床上醉意昏沉的女子,却又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是见过云袖喝酒的,可往日里,她喝了酒只会撒泼耍赖,从未有一次如现下这般,喝多了就躺在床上乖乖睡觉,乖的让人心疼。 姜道臣垂眸,伸出手去抚摸她的眉眼,不由自主带出几分哀伤来。 “云袖……” 那三年的过往,从司冥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姜道臣恨得几乎要杀人,这是他生平头一次感激沐凝失忆了。 若她知道,以她的性格,怕是会更加不能接受。 可她体内的蛊虫必须要除掉,到了那一日,他的云袖,又该如何自处? 床上的女子睡得安稳,甚至还惬意的翻了个身,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睡去。 姜道臣被她这模样惊到,继而又轻手轻脚的起身,替她将帐子给放了下来。 不管如何,有他在一日,以后总会护着她的。 临走的时候,姜道臣把房中的烛火也给吹熄,室内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只是他却不知道,在自己走之后,床上的女子便睁开了眸子。 她的神情中满是清明,哪儿有半分醉意? …… 晚上秦峥回来的时候,顾九正在逗着阿芒玩。 小姑娘穿了一身浅色的纱衣,风吹动衣摆,连她的模样都带出几分出尘的仙气来。 奈何怀中的黑猫,却破坏了它的意境。 “喵。” 感受到来人,黑猫有些不安的往顾九的怀中钻了钻,小脑袋则是直接埋在了她的心口。 顾九下意识往外看去,待得见到是秦峥,顿时眉眼弯弯的笑道:“夫君,你回来了。” 闻言,秦峥点头应了,一面问道:“这是哪儿来的黑猫?” 他说着,又从她怀中将黑猫给揪了下去,自己则是捏了捏她的小臂,叹息道:“这么胖,抱着不嫌重么?” 听得这话,顾九顿时笑道:“阿芒不重的,夫君今日回来的倒是早,可吃饭了?” 秦峥摇了摇头,便听得顾九神情一亮,笑道:“那你可以陪我一起吃了,下午的时候庄子上送来的螃蟹,秋蟹肥美,不吃可惜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吩咐下去:“将晚饭摆在后花园吧,正好可以赏月。” 秦峥自然都依着她,先去换了衣服,待得回来以后,见顾九又蹲着身子陪着那黑猫玩,不由得眯了眯眼:“阿九还没告诉为夫,这猫是哪儿来的呢。留神些,当心抓你。” 他记得,顾九曾经跟自己说过,年幼时是被猫抓过的,况且黑猫不详,他身在大理寺,虽说并没有那些忌讳,可关乎顾九,便不由得秦峥不在意了。 听得秦峥询问,顾九笑着回头道:“夫君放心吧,阿芒不挠人的。沐老板今日来过,这是她的猫。” 她说着,又把今日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原是想着把它送回去的,可想起来酒馆无人,只好暂且先养两日的——夫君不介意吧?” 顾九说完来龙去脉,秦峥的脸色却是瞬间沉了下去,问道:“你说,这猫是沐凝的?” 见秦峥的脸色难看,顾九也悬起了一颗心,下意识道:“夫君,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说这话的时候,她直接站起身来,连阿芒都不碰了。 反倒是阿芒,大概是被秦峥的威压吓到,这会儿直接躲在了顾九的脚边。 它的身子笨拙,瞧着倒是带出几分可怜相来。 见状,顾九不由得失笑,又央求道:“夫君,阿芒是无辜的。” 见阿芒躲在顾九身边,秦峥没来由便觉得有些不爽。 这黑猫跟的主人不无辜,谁知道它是不是一样的坏水儿。 念及此,他到底是怕吓到顾九,因捏了捏眉心,放柔了声音道:“明日我便着人给它送回去,时候不早了,咱们去吃饭吧。” 顾九点头应了,到底是有些不安,斟酌着问道:“是了,夫君,那位沐老板跟姜大人是旧识么?” 今日的时候,她总觉得姜道臣的态度怪怪的。 秦峥思索了一瞬,见顾九担忧的表情,有意逗她,问道:“想知道?” 顾九点头,便听得秦峥冲着她招了招手,顾九不知何意,主动凑了过去,继而便见秦峥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笑道:“那夫人亲我一下,我便告诉你。” 这个人…… 顾九一时无奈,耳垂微红,嗔怪的瞪了他一眼,道:“我跟您说正经的呢!” 方才见他的表情,她还吓了一跳,怕是自己闯祸了,谁知道这人居然逗她?! 这一下,顾九倒是丝毫都不担忧了。 秦峥见了,笑的越发开怀,摸了摸她的发,道:“好了,不逗你了。” 他将沐凝的事儿说了,末了又道:“她是莫云袖这件事儿,除了姜道臣跟我之外,再无旁人知晓。道臣念及旧情,想将她从红莲教的事情中摘出去,奈何这姑娘失忆了,只当自己是红莲教的沐凝,半分不记得往事。如今道臣为她好,她倒是个不领情的。” 第505章夫人,小心 也是他大意了,先前只以为姜道臣一个人便可以辖制那沐凝,不想今日被她跑出来,竟还跑到了顾九的面前。 幸好这是没有酿成大祸,否则的话,便是姜道臣也别想护着她! 秦峥心中起了些戾气,顾九却是被这事儿的真相给惊到,下意识问道:“你是说,姜大人的青梅竹马?” 她听秦峥讲过的,那个被以谋逆之罪处置了的莫家,也是姜道臣进大理寺的初衷。 可是…… “那位莫小姐不是死了么,怎么如今不但死而复生,还没了记忆?” 闻言,秦峥摇了摇头,道:“红莲教的人招认说是给她下了蛊,但这事儿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这世上真的会有蛊虫可以控制人心? 纵然秦峥身在大理寺,这些年也见识过不少稀奇古怪的,可这种事情却是头一次遇到。 听得他这话,顾九却是瞬间想起来了春晓的事儿,因斟酌着道:“夫君要么问问师父?毕竟当时春晓被篡改记忆,是因为吃了他给的药。” 倒不是说她怀疑庄子期,她只是下意识觉得,兴许庄子期是有办法的。 秦峥也正有此意,点头道:“先前事情繁杂,倒是将义父给忘了,明日去看母亲,我去问问他。” 只是,他觉得庄子期知道的可能性也不大。 毕竟,那司冥是苗疆人,这种苗疆的秘法,按理说来,中原人是不会知道的。 顾九点头应了,道:“明日我同你一起去。” 她才说到这儿,便见阿芒不知何时有溜达了过来,这会儿正蹲在顾九的身边,一脸楚楚可怜的看着她。 夜光下,它翠色的眼睛显得更加惑人,倒是引得顾九有些心软,伸出手去挠了挠它的下巴,宽抚道:“阿芒,明日便送你回你主人身边可好?” 闻言,阿芒倒像是听懂似的,软软的叫了一声:“喵。” 撒娇似的声音,引得顾九也笑了起来。 见她将关注度都放在了一只猫的身上,秦峥显然有些不大乐意,以手作拳轻咳了一声,道:“好了,让下人将它抱下去吧,我饿了。” 他这话一出,顾九的关注瞬间便回到了秦峥的身上,一面让白术将猫带走,复又吩咐白芍道:“你去催一催厨房,让他们快些。” 白芍应声去了,不过片刻便去而复返。 因着顾九要赏月,所以饭菜便直接摆在了后花园的凉亭中,周遭是荷塘环绕,翠色的荷叶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月光,纵然荷花都有些凋零了,可却在这夜色里显出别样的美来。 待得下人将饭菜都摆上了桌,顾九便屏退了下人,夫妻二人对坐着吃饭。 秋蟹肥美,才上桌便有阵阵香气,顾九看的眼馋,又有些赧然道:“还是让她们过来吧。” 不然,都没有人给剥蟹了。 谁知她才说了这话,就见秦峥拿了一只螃蟹放在盘子里,随手取了蟹八件,睨了她一眼道:“有我在呢。” 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顾九瞬间露了一抹笑来,殷勤笑道:“那我给您盛汤。” 小姑娘笑的狐狸似的,秦峥则是无奈的失笑,待得将蟹肉剥出来之后,整整齐齐的码在盘子里,放在了她的面前。 顾九着实有些饿了,不过吃的时候还记得秦峥,只让他剥了一只,便拿帕子给他净手。 “这就够了?” 闻言,顾九笑着应声道:“还有其他菜呢,夫君快吃。”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随手夹了一个四喜丸子放在了他的碗里。 秦峥拿帕子将手擦干净了,方才拿起筷子来。 他吃饭的时候速度不慢,只是吃相却十分优雅,跟秦峥这么一比,顾九都觉得自己举止都有些粗鲁。 她下意识的放慢了动作,又忍不住去偷看秦峥。 还是秦峥意识到了她的目光,索性停下筷子,问道:“怎么了?” 偷看被抓包,顾九顿时摇头,道:“无妨无妨,夫君吃螃蟹。” 她夹了一筷子的蟹肉送到秦峥的嘴边,秦峥先是一怔,继而意味深长的将蟹肉咬在了嘴里。 待得顾九把筷子撤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她方才用的不是公筷,是自己的筷子! 这个认知,让她脸色顿时有些红。 再要夹菜的时候,竟有些迟疑起来。 他才咬了筷子,自己再吃菜的时候,岂不是间接的…… 眼前女子脸色灿若云霞,秦峥的笑意加深,心情甚好的喝了一口酒。 菊花煮酒,清香扑鼻。 嘴里的蟹肉味儿还未完全散去,配在一起,倒有别样的风味儿。 不过万千滋味,都比不过眼前之人。 秦峥一时顽劣心思作祟,故意将头凑了过去,哑声笑道:“这蟹肉的确好吃,夫人可否再给我吃一口?” 这话一出,顾九脸色越发红了几分,再看到秦峥眼中的坏笑,越发多了几分羞赧:“没了,都是我的!” 小姑娘掩饰害羞似的,将一筷子蟹肉直接咬到嘴里,谁知她才含住,便见秦峥一把搂住了她的脖子。 下一刻,男人便从她的嘴边直接分走了另外一半还未进口的蟹肉。 顺便,将温热的唇跟她凑在了一起。 男人的手指微凉,唇却是热的。 夜风习习,眼前人的眉眼都被笼罩着温柔的夜色,而他的眉眼,深情的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 顾九便是那个自投罗网之人,被网罗包裹,无处可逃。 她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秦峥却又松开了她。 之后,便听得男人调笑的声音响起:“这蟹肉,的确十分好吃。” 男人吃的心满意足,顺便还给自己斟满酒,抿了一口。 顾九却是羞的几乎要拿脚趾抠出一个地缝来让自己钻进去,听得他这话越发带着几分愤愤。 “你这是欺负人。” 说这话的时候,她又抬脚踢了一下秦峥。 谁知那脚,却又被秦峥给用手抓住。 “夫人,还在吃饭呢,这么着急投怀送抱么?” 分明是他在调戏自己,可说出来的话就全然变味儿了。 顾九越发有些羞赧,咬牙道:“你松开我呀。” 小姑娘说话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几分不自觉的撒娇。 秦峥听了,只觉得心情越发好了几分,抬手松开了她,道:“遵夫人命。” 不过四个字,顾九却觉得脸上的烫意更加重了几分。 她咬了咬唇,道:“您可快吃菜吧!” 大抵是因为害羞,她夹菜的动作都重了几分,谁知连那丸子也跟自己作对,直接便从盘子里蹦到了地上。 顾九也不知哪儿短了路,竟然直接拿手去抓,奈何脚上却是失了分寸,整个人都朝着一侧趴去。 还是秦峥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她带到了怀中。 顾九惊魂未定,整个人已然被男人牢牢地笼罩在其中。 一颗心瞬间便安定了下来。 还是秦峥无奈道:“夫人,当心啊。” 男人的声音里满是关切,让顾九也回过神儿来,却是瞪了他一眼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若不是他,她至于出这么大的丑么! 闻言,秦峥脸上满是纵容的笑:“是,都是为夫的错,夫人请息怒。” 男人格外的好脾气,看的顾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呐呐的站直了身子,道:“我好饿,我们吃饭吧。” 其实她已经吃了半饱,如何也到不了饿的地步,只是秦峥的目光太过深情,害得她心里的那只兔子不住地乱撞,撞的她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小姑娘的羞怯源自于他,这让秦峥的喜悦更多了几分。 他十分大度的允了她的话,待得坐回去之后,又替她盛了汤,声音温柔的不可思议:“夫人,多吃点。” 第506章还疼呢 顾九只恨不得把头埋在碗里,可是唇边的笑容却又不可抑制的扩大。 被他这样骄纵着,顾九觉得像是被人泡在蜜罐里,连呼吸都带着甜味儿。 她这模样,秦峥尽数看在眼里,神情也越发的温柔了下来。 不管白日里要面对多少疾风骤雨,可只要看到她,他便知道,此心可安。 方才抢了她的蟹肉,秦峥十分好心的又替她剥了一只,待得给她放到碗里后,果然见顾九的笑容又多了几分:“夫君也吃。” 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格外甜腻,看的秦峥心都随着软了下来,他点头应了,不过却吃的不多,眸光几乎都在眼前人身上。 因着临近中秋,夜色甚好,待得吃完饭后,秦峥便让人将饭菜撤走,另端了点心茶水来,与顾九坐着赏月。 秋日的夜晚,月上柳梢头,微风习习吹来,坐在凉亭中,更觉得这风都带着温柔的和软。 顾九方才吃的有点多,这会儿倚着栏杆站着,手里还捧了一杯消食茶,至于秦峥,则是坐在石凳上,看着眼前的一池水波荡漾。 荷塘荷花开得有些败了,然而自那水中,却有星星点点的流萤闪烁着,将这夜色映衬的更加美好。 一只流萤飞到了顾九的身边,她抬手去抓,却见那流萤复又飞到了石柱上,只是那身体却还带着一闪闪的光芒。 顾九神情越发亮了几分,回头惊喜的笑道:“夫君你看,是流萤。” 眼前姑娘的笑容满是清亮,内中的光芒看的秦峥的心都随着一动。 他原倒了一杯茶,现下却没了心思喝,杯子被捏在手中,他的所有注意力却都放在了顾九的身上:“阿九喜欢?” 顾九笑着点了点头,随手将茶盏放在石桌上,伸手相要去抓流萤,奈何她力气太大,不等抓住,反倒是先惊扰了那小小的虫子。 如此试了几次之后,她白嫩的手心依旧一无所有。 秦峥见状,不由得失笑,他起身走到顾九身边,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道:“等着。” 顾九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就见秦峥随手将烛火上的玻璃罩给摘了下来。 那玻璃罩先前笼着烛火,现下拿下来还有些烫手,秦峥直接将之放在了石桌上,自己则是飞身朝着荷塘而去。 “你做……” 顾九话没问完,便见秦峥抬手抓了一只流萤。 不知是男人惊扰了那些流萤、还是它们被他所吸引,夜色下流萤飞舞,围绕在他周围,连带着男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 顾九站在凉亭下,见他三两个纵身回来,一只手虚虚的捂着,一面拿起了玻璃罩。 “给你。” 男人手心贴着玻璃罩,那些被他抓住的流萤,此时都飞到了玻璃罩之中。 顾九下意识低头去看,便见那些流萤的光在玻璃罩之内,柔和且美好。 那样星星点点的萤火,与天上璀璨的星河交织在一起。 水中月在天上,而心上人,在眼前。 顾九透过玻璃罩去看秦峥,克制不住笑的眉眼弯弯。 女子的眸子里盛着星河璀璨,秦峥看的心神一动,将玻璃罩也往上抬了几分。 他是有私心的,希望她哪怕去看风景,那风景里也有他的存在。 下一刻,顾九便将秦峥捂着玻璃罩的手拿开。 那些流萤尽数飞出来,萦绕在两个人面前。 男人的五官柔和,深邃眼眸中满是情深似海。 顾九被他的目光蛊惑到,下意识踮起脚尖,凑了上去。 唇齿相依,带着清甜的酒气。 秦峥呼吸一重,一把搂住了顾九,玻璃罩被他随手扔在水中,溅起的水花在夜色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除了他的呼吸之外,顾九便只能听到自己如同擂鼓的心跳声。 她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来,搂住了秦峥的脖子,任由他将自己揉在怀中。 下人们早就识趣的离开,偌大的花园内唯有二人。 秦峥眸光渐深,将人放在石桌上,居高临下的掌控着她:“阿九,我们……”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顾九猛然蹙了蹙眉。 “唔……” 小姑娘闷哼一声,秦峥的情欲瞬间褪去几分,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下一刻,便见顾九捂住了自己的小腹,一张脸也红成了虾子:“我,我要回房。” 她好像……来葵水了。 见她这模样,秦峥先是楞了一下,瞬间又意识到了什么,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尽数褪去,试探性的问道:“可是,身体不适?” 男人的话虽然没说明白,顾九却是懂了。 感受着小腹的疼痛还有身体的不适,顾九几乎可以确定了。 她忍着羞涩点了点头,脸上红的快要滴血:“怎么办……” 她的衣服好像都染上血了! 这个变故,让先前的旖旎一扫而空,秦峥无奈的捏了捏眉心,小心翼翼的将人抱了起来,柔声道:“别怕,我带你回房。” 回去的路上,顾九将头埋在秦峥的怀中,只要不看,她就不丢脸! 待得回房之后,顾九才挣脱了秦峥的怀抱,自己去内室一步三挪的换衣服。至于秦峥,则是去吩咐下人熬姜糖水,且又煮了药茶来。 顾九换了衣服后,终于觉得神清气爽,可是一想到自己方才的丢脸行为,却又觉得没脸出去了。 反倒是白术悄声笑着打趣道:“夫人怎么不出去看看,大人可真是周全,万事都想到了。” 因怕她待会腹痛,连汤婆子都让人找出来了。 闻言,顾九睨了她一眼,索性直接掀了被子上床,自己当一只小虾米。 她才不要出去呢,也太丢脸了! 秦峥进屋的时候,就看到这模样。 顾九缩在床上,将自己笼罩在宽厚的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她的额头都见了汗,脸色也泛着红,即便是这样,竟然还不肯出来。 甚至听到秦峥声音的时候,她还将头往被子里埋了埋。 这一下,连眉眼也看不到了,只能看到那散开的墨发。 她这模样,让秦峥不由得失笑,伸出手来将人从被子里捞了出来,拿帕子来替她擦了脸,一面柔声问道:“不热么?” 自然是热的。 只是看着秦峥的时候,顾九觉得自己的热度更高了几分:“唔,还好。” 她这模样,秦峥哪里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笑着叹了口气,轻声安抚道:“疼的厉害么?” 说这话的时候,秦峥一面拿手在她的小腹上揉着。 男人的掌心温热,顾九的小腹却是凉的。被他这样隔着衣服暖着,顾九顿时舒服的喟叹了一口气,身体也柔弱无骨似的,往后靠在了秦峥的怀中。 “还疼呢。” 小姑娘娇气的很,说这话的时候眼尾都红了。 秦峥见了,越发心疼几分。 恰好下人将熬好的姜糖水端过来,他小心的喂了顾九喝了,一面诱哄道:“阿九乖,喝了就给你拿桂花酥吃,可好?” 这神态,简直跟哄小孩子别无二致。 顾九一时又忍不住失笑,端过碗来,憋了口气,将这一碗水一饮而尽。 嘴里的辛辣瞬间蔓延开来,不过还不等顾九蹙眉,便有一块清甜的桂花酥塞到了她的嘴里。 她的眉眼瞬间便柔软了下来,任由秦峥将碗接过去交给下人,她自己则是又伸出手来拿了一块,含糊道:“再吃一口。” 见状,秦峥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发,将那小碟子桂花酥都端了过来,道:“你才吃了饭,少吃两口,多了要积食的。” 被人这样无底线的宠着,顾九眼中笑意越发多了几分,嘴里的糕点还没吃完,自己已然凑过去亲了秦峥一下,旋即笑眯眯道:“多谢夫君。” 第507章这个小白眼狼 那桂花酥的味道混合着她身上的香气,让秦峥的神情微深,奈何再看现下她这模样,秦峥又不由得失笑。 小丫头不自觉的撩拨,也不知现下是在折磨谁。 他叹了口气,才想说什么,却见顾九的眉心又蹙了起来。 葵水来的时候虽然会疼,却不是一直都在疼的,而是间断性疼一阵儿。 顾九才好了些,现下又开始疼,整个人都蜷缩在了秦峥的怀中,一面还不忘记蹙眉呢喃道:“上次也没这么严重啊。” 她才想到这儿,就被秦峥敲了敲额头,道:“你说为何?” 这种特殊时候,她还敢吃蟹! 顾九一怔,瞬间想起来缘由,顿时哀叹道:“我可真是自己作死,谁都挡不住。” 谁知她话音未落,就被秦峥捏了捏她的下巴,无奈道:“瞎说什么呢。” 死啊活的,小姑娘嘴上倒是半分都不忌讳。 顾九见他这模样,笑吟吟的道了一句:“老古板。” 可惜自己的笑容还没扯出来,就先被疼的蹙起了眉头。 见她这模样,秦峥也没心思再去打趣她,抱着人小心的哄着。 夜里的时候,顾九果然疼的睡不着觉,秦峥就抱着她哄了一夜。 直到天将拂晓,顾九方才沉沉睡去。 小姑娘睡得不安稳,便是在梦里,眉心也是皱着的。 秦峥伸出手来,替她将眉心抚平,又将被子给她盖好,这才小心翼翼的下了床。 他的动作格外小心,顾九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他的离去。 等到她睡了个心满意足,已经临近正午了。 秋高气爽,顾九伸了个懒腰,先去换了衣服,便懒洋洋的拥被靠在床上休息。 白术等人早知道她的习性,明白她现下身体弱,索性便拿了小桌进来,将饭菜给她摆在了床上。 顾九净手后先喝了口粥,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问道:“夫君何时走的?” 她都完全没有印象。 闻言,白术笑着回禀道:“卯时末走的,临走前还嘱咐了奴婢们一堆事情,全都是关于您的。” 衣食住行秦峥都给吩咐了个遍儿,那细心妥帖的,简直是京中男人典范。 顾九听得这话,眼中也多了几分笑意,再想起昨夜秦峥哄着自己的模样,连心里都跟着暖洋洋的。 秦峥对她的爱都在细微处,让她处处心安。 …… 接下来的两日,因着顾九身体不适,所以便在府上待着。 自然,阿芒也没有被送回去,暂且留在府上陪顾九。 用秦峥的话来说,便是:“你既然喜欢,便先留两日,过几天我再着人送过去。” 这是个意外的欢喜,不过却是阿芒自己争取来的。 毕竟,只要顾九一想将它给了旁人,阿芒便叫的格外哀怨可怜,且还拿小爪子去抓顾九的衣服。 它生的圆滚滚,顾九只瞧着便觉得心都融化了,央求了秦峥之后,终于得了几日相处的时间。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顾九慢悠悠的将一块鸡肉撕成了小碎块,给阿芒放在了盘子里。 阿芒就蹲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肥胖的身子成了一个圆球,低头吃的津津有味儿。 吃东西的时候,不管顾九怎么摸它,阿芒都格外乖巧,连头都不抬一下。 谁知才吃了个肚圆,它就直接歪头躲开了顾九的手,一个箭步跳了下去。 顾九先是一愣,继而无奈的笑道:“嘿,这个小白眼狼。” 她扶额笑了笑,又让丫鬟将桌上的肉收了起来,嘱咐道:“放在门外地上,让它自去玩吧。” 白芍笑着答应了,顾九则是将旁边看了一半的书拿起来,继续默背。 庄子期近来给她整理了些毒经,不同于先前看的医书,这上面洋洋洒洒写的……都是如何害人。 顾九起初不大明白庄子期是什么意思,可看到后来,却是自己先生了兴趣。 先前她只听庄子期说医毒不分家,还有些不大了然,如今倒是全都明白了。 见顾九看书看的认真,白芍轻声退了出去,留了顾九一个人在房中。 谁知她才打算关门,却见白术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夫人呢?” 听得白术的声音,顾九在房中应了一声,抬眼见她脸上带着薄汗,因问道:“情况如何了?” 昨日的时候,下人们出去采买,回来跟她回禀,道是周家跟宣国公府彻底撕破了脸皮,今日要对簿公堂呢。 顾九当下便留心了此事,晚间的时候问了秦峥才知道,原来这两家起初闹到了皇上的面前,谁知道圣上是个一碗水端平的,如今偏袒谁都不是,索性直接大手一挥,将此事交给了五城兵马司。 而那开堂的日期,便定在了今日。 顾九今日一大早便将白术派出去探听消息,这会儿见她回来,就知道事情必然是有结果了。 闻言,白术先是行了礼,继而恭声道:“回夫人,那宣国公府的小姐被抓起来了。” 这话一出,顾九倒是神情一亮,继而又蹙眉道:“她竟会被抓起来,可是周家找了人?” 按理说来,那宣国公府既然要护着嫡幼女,便是五城兵马司也得给宣国公一个面子,不会直接动手抓人吧? 白术却是摇头道:“并不是,是小周夫人。” 说来,今日的事情也算是离奇了。 原本周家跟宣国公府闹得事情都为着一样,便是宣国公府的嫡幼女下毒谋害周春和的两位夫人。 自然,这种事情,周家跟宣国公府的掌权人自然都不会出现。 周家来的是一个老管事并着周春和夫妇,而宣国公府则是来的那位当事小姐和一个官家。 两边各执一词,周家说要讨公道、而宣国公府则是表示无凭无据乃是栽赃,也要讨个公道。 而那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是个惯会和稀泥的,瞧着情况,便打算做个和事佬。 谁知他这和事佬还没说两句话,小周夫人姚纤云却先递了一封状纸,状告那位宣国公府的嫡幼女残害人命。 且害的不是旁人,正是身边的丫鬟们。 姚纤云有备而来,不但带了被害丫鬟的父母亲人,还带了仵作的验尸证明,外加当初宣国公府为了平息事态而给的银钱和书信等物。 这一下,人证物证俱在,便是那宣国公府的小姐自己也无可辩驳。 公堂上哭嚎不断,皆是要讨公道的,宣国公府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儿给闹了个一脸懵,那宣国公府家的小姐倒是气了个倒仰,自己先骂了一句:“我都给过钱了,当事分明说的是此事了结,你们如今这般,是想要敲诈本小姐么?” 可怜那位老管家才想着要如何替自家小姐脱罪呢,她却先将罪名给坐实了! “说起来,那位小周夫人也是个厉害的,当下便拿住了话柄,字字句句都是逼问宣国公府家的小姐,硬生生将她逼得落了下风。” 白术说到这儿,又蹙眉道:“谁知道那位小姐刁蛮任性惯了,大抵是被气得没了理智,竟然敢当着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面儿,直接抽了小周夫人一鞭子!” 而正是她这一鞭子,不但让周春和震怒,也让五城兵马司神情难看。 若是来的是宣国公,兴许此事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惜来的是那老管家,那分量可就不大够了。 原本经历了这些事儿,周春和对于宣国公府的观感就一落千丈,只是先前被长辈教诲,再加上念着姨母的苦苦哀求,这才勉强答应任由官家决定,自己不落井下石。 可谁知道,姚纤云竟然当着他的面儿被打了,偏生眼前的女子还格外的嚣张跋扈,口口声声道:“你这等贱人,也配在我面前叫嚣?” 第508章请您依律办案 她那语气嚣张至极,周春和的神情瞬间便冷凝下来,抱着倒在自己怀中的妻子,冷冷的看向眼前人:“那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先前在他面前,这位表妹向来都是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可谁知道,她背地里竟是这样一副蛇蝎心肠! 原本周春和还因着姨母的求情,对她带着几分忍让,可她这一鞭子,却是让周春和心里最后一分温情彻底消失。 “大人,今日之事,还请秉公处置。不管是本官先后两位夫人被害、亦或者是这些失了子女的贫苦百姓,都请您依律办案。” 说到这儿,周春和顿了顿,又道:“自然,大人若是觉得宣国公府的面子大于西楚律法,那本官也可自己去圣上面前求个公道。” 宣国公府的管事早被这情况吓了一跳,见状却又回过神儿来,第一反应便是护着自家小姐,之后又不卑不亢道:“若不是小周夫人咄咄逼人,我家小姐也不至于如此。况且,都是亲戚,您一定要闹的这么难看么?” 他说到这儿,又换了个语气,道:“再者,我家小姐有口无心,方才也不是故意的。小姐,您快给小周夫人道个歉。” 他给自家小姐使眼色,奈何那位却是自幼被宣国公府给惯着长大的,寻常时候尚且会借着伪装耍心计,现下早被气到没了理智,神情里带着几分不甘:“若我不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周春和,咬唇道:“表哥,你就为了这么一个外人,来辱骂我不成?” 周春和早成了深入她骨髓的毒,拔除不得,她因这人早入了魔,如今见他护着旁人,一双眸子都通红。 “烦请李小姐搞清楚,在这里,你才是外人。” 周春和神情冰冷的看了她一眼,牢牢地护着怀中的姚纤云,冷淡道:“大人,今日之事证据确凿,可以结案了吧?” 往常的时候,便是被自己气到,周春和至多也是连名带姓的叫一声李思皎,何尝这般生疏的叫她李小姐? 若说先前的那些话,只是让李思皎失了理智,那现在他的话,便是重重的捅了自己一刀,让她的心都跟着疼。 她咬了咬牙,上前一步道:“表哥,咱们自幼一起长大……” 只是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周春和冷漠的眼神吓到。 旋即,便见男人以披风将周姚氏裹在了自己的庇佑之下。 那动作十分明显,就是在防备她。 李思皎气急败坏,恨声道:“表哥,这个狐狸精有什么好的,论相貌论年岁论家世,她哪儿比我强了!更何况,我这些年为了你做了这么多……” 周春和娶第一个妻子的时候,她那时才十二岁,眼睁睁看着他娶了一个那样的女子进门,之后为此家中不知生了多少窝囊气。 那时她便下定决心,既然那些女人不配,她就替他清除干净。 她好容易用手段收拾了前一个,谁知却又来了另一个,且现下这还是个狐媚子。这姚纤云嫁进来之后,非但半分错处挑不出来,甚至还格外会惺惺作态。如今她事情败露,李思皎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唯一可惜的就是自己心肠太软了。 当初因为姚纤云的身体弱,她怕旁人察觉出来那些毒,所以下的剂量少了些。否则的话,现在这女人已然魂归西天,哪儿还有这些破事儿! 如今她为了嫁给周春和,硬生生拖到十八岁都没有嫁人,作为一个老姑娘,她顶了多少压力,现下却只换来这样一个结局? 李思皎心生恨意,看着周姚氏的目光满是不善,然而周姚氏大抵是被她方才那一鞭子抽的吓到了,现下正缩在周春和的怀中,眸光都有些涣散。 见妻子这般模样,周春和越发心疼,抱着她低声安抚了一番,复又道:“她什么都比你强,唯有心思歹毒比不过你。” 这一句话,让李思皎的神情瞬间难看下来,她咬牙待要再说什么,便见五城兵马司拍了惊堂木,沉声道:“肃静!” 到了这会儿,他也算是看出来周家的态度了,先前想要和稀泥,那是因为没有证据,且两家是连襟,回头他们两家和好了,自己反倒是成了里外不是人的那个。 可现下看来,这两家的仇是彻底的结下来了。 更何况,还有周春和的话,也让他掂量了几分。 “宣国公府嫡幼女李氏思皎,下毒害人在前、虐杀下人在后,念及事情重大,先暂且收押,待禀明圣上之后,再行决定。” 这指挥使到底还是没有当堂宣判,只是将这李思皎收押,可饶是如此,她的名声怕也不会太好了。 宣国公府的管事得了这个结果,自然是不甘心的,当下便要辩驳,奈何却被驳斥了回去。 眼见得衙役们将李思皎给摁了,周春和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她,任凭她在身后一声声凄厉的喊“表哥”,却连头都未曾回一次。 反倒是周姚氏,在听到她的喊声时,回头看了她一眼。 便是那个眼神,让李思皎瞬间咬牙切齿,愤怒道:“你这样护着怀中的狐媚子,焉知她就是什么好货色么!” 她先前还没留意周姚氏,可刚刚她看自己的神情里分明是带着挑衅和得意的。 这个女人,她是故意的! 李思皎心念电转,瞬间便明白过来,而听得她这话之后,周春和终于回头看向了她。 “那又如何?” 只四个字,顿时让李思皎万念俱灰,瘫坐在地上。 是啊,那又如何。 她这么多年争来争去,为的不就是他的垂青么? 可谁知到了最后,只换来这样四个字! 李思皎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周春和却是直接带着周姚氏离开,自始至终,连半分同情都未曾有过。 …… “奴婢先前瞧着那位周大人,总觉得他老实木讷,可今日看来,老实人也是有脾气的。您是没见当时的情形,他眼里的心疼可丝毫都不作伪。” 听得白术说完,顾九却并未立刻说话。 她捏了捏眉心,顿了顿,才道:“我这儿有些药,你待会给姚姐姐送过去吧。” 顾九说完这话,直接进了内室去拿药,待得交给白术后,想了想,又交代了她几句话,末了又道:“让她想开些,好好养着,若是心里不痛快,等见了面,我再陪她聊天。” 听得顾九这话,白术一时有些诧异,不过到底是恭声笑道:“是,奴婢记下了。” 白术带了药和补品出了门,赵嬷嬷则是轻声问道:“夫人在担心什么?” 见她这模样,倒像是看透些什么的担忧。 闻言,顾九只是摇了摇头,笑道:“无事,嬷嬷先去歇息吧,我自己待一会儿便是。” 见她继续拿起了书,赵嬷嬷笑着应了,转身便出门去了。 只是顾九拿着书,却是半分都看不下去了。 虽然今日没去衙门,可听着白术的描述,她也可以猜到些许内情。 但愿是她想多了吧。 …… 周姚氏回府之后,周春和则是去回禀长辈。 临出门前,还不忘吩咐下人,让他们去请大夫。 只是不想,自家府上的大夫还没来呢,倒是白术先来了。 她手里拎着两盒东西,笑起来的时候满是娇俏:“给夫人请安。” 得知是秦府派来的下人,周姚氏顿时让将人请了进来,这会儿见是顾九的贴身丫鬟,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柔声道:“快起来吧,可是你家夫人让你来的?” 第509章有些人不值得 闻言,白术笑着应了,将预备的补品跟药物双手放在了桌子上,笑吟吟的回禀道:“回夫人,我家夫人说知道您身体不适,所以特地送来这些补品。这几样都是固本培元的,与庄大夫开的药相辅相成,您吃了之后,身体定然会更快痊愈的。” 听得她这话,周姚氏脸色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道:“回去替我谢谢你家夫人,难为她有心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让下人将礼物收起来,复又让人去准备回礼。 白术顿时笑着要拦,道:“您千万别跟我家夫人客气,夫人说了,若不是她身上不方便不能走动,今日就亲自来了。您还要预备回礼,倒显得她一番心意不诚似的。” 闻言,周姚氏则是柔声笑道:“她待我的好,我自然是清楚的。” 说到这儿,她让下人去了,却听得白术又道:“是了,夫人,奴婢出门前,我家夫人还有几句话,想请我带给您。” 见白术神情郑重,周姚氏弯了弯唇,温声道:“她说什么?” “我家夫人说,让您万望珍重,有些人不值得。” 白术这话一出,周姚氏脸上的笑容却是有些维持不下去了。 她勾了勾唇,想要笑,只是那脸上都是僵硬的,反倒让那笑容多了几分苦涩。 好一会儿,周姚氏才低声道:“她倒是懂我。” 顾九这话说的不清不楚,可是周姚氏却是瞬间明白了。 今日公堂上的事情,想来是已然被顾九知晓,而顾九之所以托人跟她说这句话,是因为,她已然明白了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 没错,今日那一鞭子她的确是故意的。 李思皎此人,心胸狭隘,且暴躁易怒,寻常时候尚且看不出来,但是惹急了便会失去理智。 所以在公堂上,她故意用言语去刺激李思皎,为的就是让她失了分寸。 而她故意挨了一下,换的的是周春和对李思皎彻底死心。 她这位夫君,说的好听是心性仁善,说的不好听就是有些迂,若今日不是自己这般,恐怕李思皎即便是进了刑狱,也会不痛不痒的揭过去此事。 毕竟,李思皎的身后,还有她那位惯会来事儿的亲娘呢! 可现下不同了,那一鞭子,让周春和彻底的冷了心肠,伺候也只会偏向自己。 周姚氏不觉得自己做的过分,也觉得那一鞭子值得。 只是没想到,却被顾九看出来了。 她想告诉自己,有些人,不值得她伤害自己。 不知怎的,分明先前的时候,她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现下听得顾九这寥寥数语,周姚氏却是鼻子一酸,险些落了泪。 她平复了下心情,方才抬眼,温柔笑道:“回去替我告诉你家夫人,就说她的话,我铭记在心。待得修养好了,我再去看她。” 周姚氏说话的时候,神情里满是温柔的笑意,如三月春风一般,叫人只觉得满是和煦且柔软。 白术的声音也不自觉随着柔软了下来,关切道:“那夫人好生休养,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奴婢就先回去了。” 听得她这话,周姚氏点头应了,待得白术走了之后,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取而代之的,则是苦涩。 连顾九都看出来的事情,可是她这位夫君都看不出来。 不过看不出来也好,到底是耍心计呢,让他看出来,也不光彩。 周姚氏才想到这里,就听得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旋即便见有小姑娘挑帘跑了进来:“大嫂,您回来了!” 来人这个周淼,她的脸上写满了担忧,看到周姚氏的时候,先是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待得确认了她无事之后,方才松了口气,又乖乖的给她行礼:“给大嫂请安。” 见她这模样,周姚氏的眼中倒是多了些欢喜,只是嘴上依旧带着嗔怪:“祖母不是让你在房里抄写经书么,怎么跑过来了?” 早上的时候,周淼原本也是要跟着去的,可是鉴于她这个炮仗的性子,所以周老夫人便直接以抄写经书的理由,将她给拘在了府上。 眼见得现下事情都结束了,才让她出来。 闻言,周淼脸色顿时垮了下来,自责道:“都是祖母,她不准我出府。大嫂,我听说您不舒服,可是那个李思皎对你不利么?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我听说她被关起来了,活该!” 她小炮仗似的说了一连串,倒是让周姚氏有些无奈的失笑,替她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道:“渴不渴,先喝口水吧。” 周淼顺着接过了茶水,又道:“大嫂,您别转移话题呀,今日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她们只跟我说李思皎被关起来了,可也没说后续。您没有被她气到吧,我自幼就看不惯她,如今才知道她这狼子野心,幸好天理昭昭。” 见小姑娘这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周姚氏脸上的笑容都温柔了下来,摸了摸她的头道:“嗯,天理昭昭,待得圣上准了之后,她便会得到惩罚了。所以,淼儿也可以放心了,是不是?” 她这样温柔,让周淼也跟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又去靠着周姚氏的肩膀,嘿然道:“是,以后咱们就可以踏踏实实过日子了,嫂子你也不必再担心了。” 自从家里出事之后,周淼就恨自己身为女子,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好现在事情都过去了,那些魑魅魍魉除掉,他们就可以安生度日了! 谁知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周姚氏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周淼顿时抬起头来,满脸紧张的问道:“嫂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自然不知道,方才她枕着周姚氏肩膀的动作,碰到了对方的伤口。 那会儿在公堂上的时候,她被李思皎打的那一鞭子,纵然没有出血,可也肿了起来。 先前周姚氏还忍着,谁知直接被周淼靠过来,却是疼的她一激灵。 周姚氏不愿让周淼担忧,因忍着疼痛,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事,只是想起来小明儿还在梅园呢,回头咱们一起去接他,可好?” 周淼总疑心哪里不对,可见周姚氏的神情,又随着点头道:“好呀,我跟着您一起去!” 就因为家里出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导致她连小侄子都不能天天见面了,都是那个李思皎害的! 小姑娘的心性不定,瞬间就可以被转移话题,周姚氏有些羡慕的看了看她,复又柔声道:“好了,嫂子有些累了,我去睡一会儿。淼儿也回房休息,晚些时候,我再陪你说话,好不好?” 见周姚氏的神情都有些苍白,周淼顿时乖觉的点头道:“大嫂,您好好儿休息,我先不打扰您了,回头我再来看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有些自责。 自己也是糊涂了,这些时日大嫂必然吃不好也睡不好,她居然还在这个时候还打扰她。 见小姑娘这般懂事儿,周姚氏心中越发宽慰不已,她拍了拍周淼的手,笑着目送她出了门。 待得周淼走了之后,她才收敛了笑容,有些脱力的坐回了床上。 方才被周淼这样一枕,怕是那伤口又要裂开了。 见她这模样,下人们连忙过来,竹叶则是担忧的问道:“夫人,可要奴婢现在给您上药么?” 周姚氏点了点头,才打算用顾九送来的药,谁知就见大夫来了。 她知道自己的伤势,也不愿让大夫看自己的伤口,只几句便将人给打发,末了又笑道:“劳烦先生过来一趟,竹叶,送客。” 第510章我给你上药 竹叶明白她的意思,送客的时候,还拿了金叶子,塞到了那大夫的手中。 周姚氏叹了口气,闭着眼睛捏了捏眉心,却突然觉得室内安静了下来。 她下意识的睁开眸子,就见周春和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这会儿正站在内室的门口,隔着帘子看她。 不知怎的,周姚氏心头一跳,面上却是强撑起一抹笑容,道:“夫君来了,竹叶,倒茶。” “不必了。” 周春和摆了摆手,让下人们下去,自己则是将一瓶白玉瓷瓶放在了桌案上:“我带了药来。” 分明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可周姚氏就是能感觉的出来,他这是生气了。 感知到他的情绪,周姚氏一瞬间也有些不大愉快,大抵这人是又被祖父骂了,只是他既然不欢喜,何必来自己这里? 念及此,周姚氏神情也有些恹恹,懒得做出那一副笑脸,淡淡道:“多谢夫君。” 她的礼数周全,奈何表情却是出卖了自己的情绪。 说起来,自从成婚之后,周春和就甚少见过周姚氏这般生疏的跟自己说话。 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是周姚氏生病最虚弱的状态,待他也都是和煦如春风。 哪儿像今日这般似的,恨不能把“不欢迎”三个字刻在自己的脸上。 这个认知,让周春和一时有些气,却又有些想笑。 因此他非但没有走,反而走到周姚氏身边坐下,温声问道:“方才可是淼儿来过了?” 闻言,周姚氏点了点头,提起来周淼的时候,她的神情才好看了一些:“淼儿过来问问情况,现下已经回去了。” 她说到这儿,又道:“虽说祖母名义上禁足了她,却只是不让她出门,过来我这儿,也不算是违背了祖母的意思。” 这话说的不清不楚,可周春和却是瞬间明白过来,这人怕自己去跟祖母告黑状? 他几乎要气笑了,自己在周姚氏的眼中,就是这么一个形象? 周春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他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平复了呼吸,方才开口道:“我……知道她是一片好心,她原本就与你亲厚。毕竟,你待她好。” 听得这话,周姚氏则是笑了笑,温声道:“妾身不过是做好自己的职责罢了,只要不是什么蛇蝎心肠想要置人于死地的表妹,妾身都能和平共处。” 这话说的温和,可惜却是带刺儿的,只差明晃晃的往周春和的肺管子上戳了。 周春和顿时呛了一下,下意识解释道:“李思皎那事儿,我先前的确不知,说来,是我大意了。” 念及此,周春和又有些羞愧。 他先前的时候,是真的没有想到女人的妒忌心会有这么可怕。 况且,宣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是他的亲姨母,这些年来两家的走动也不少,他自认比李思皎大了十来岁,谁知道对方会起这样的心思? 若他早知道…… 然而世事没有早知道。 因此周春和只沉默一瞬,便又继续表态度:“夫人放心,此后必然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儿了。” 他说到这儿,又站起身来,郑重其事的行礼道:“夫人,此事为夫也有责任,我给你道歉了,是我对你不住,让你受了委屈。” 原本周姚氏是有些想要找茬的,谁知道周春和竟然是郑重其事的跟她道歉。 这男人虽说有些时候迂腐且木头,可为人上,却是半分错处都挑不出来的。 否则的话,周姚氏也不会做填房还这么心甘情愿。 现下见他这态度,周姚氏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 她咳嗽了一声,到底有些心软,因放柔了声音道:“夫君也不必如此,这事儿原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说到底,自己不是他。 周春和年少失怙,家里除了两个老人,便只剩下了幼妹。姨母对他多有照拂,是谁都会心软的。 念及此,周姚氏复又叹了口气,道:“您快坐吧,您站着,妾身都要坐立难安了。” 她被家里教养的很好,性情和软脾气温良,周春和早先娶妻不贤,自从娶了她,才知道什么是家的感觉。 如今见她这模样,心下越发软了下来,轻声问道:“伤口可上药了,还疼么?” 他才从祖父那里回来,并不知道周姚氏没有看大夫。 闻言,周姚氏下意识摇了摇头,又道:“并未伤筋动骨,不必上药,没什么大碍的。” 这话一出,周春和顿时蹙眉,道:“这怎么行?” 他不由分说的走到周姚氏面前,拿起药瓶来,道:“我帮你上药。” 周姚氏起先是想拒绝的,可现下见他关切的眼神,拒绝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默默地随着他去了床边。 她伤在了肩膀上,上药就得脱了外衣,当着夫君的面宽衣解带,让周姚氏的脸都有些微红。 “夫君,还是让竹叶进来吧。” 周姚氏脸色羞赧,看的周春和却是心神意动。 他压下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本正经道:“我是你的夫君,如今你受了伤,不让我来管你,反倒叫些外人来,是什么道理?” 这话分明是歪理,可周姚氏却瞬间想起来先前周春和的话。 他说,他们是夫妻一体,那李思皎才是外人。 这话,饶是当时,也让她心生感动。 这会儿想起来,周姚氏越发心中柔软,忍着羞怯将衣服解开,没再说假手他人的话。 周春和先前还有些心猿意马,可在看到周姚氏的伤口后,却是瞬间只剩下了心疼。 那一鞭子,是真真切切的被打在了姚纤云的肩膀上。 纵然当时周春和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可那一鞭子还是有些力道落下去的。 这伤口的确如周姚氏所说,并没有见血。可是却是又红又肿,狰狞的鼓胀着。 她的皮肤原本就白,现下这一道红痕,越发显得令人心惊。 周春和眼中满是心疼,连声音都有些沙哑:“忍着点,我帮你上药。” 他的手指都有些颤抖,小心翼翼给周姚氏上药的模样,让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对方。 只是不想,却看到了他内疚且心疼的眼神。 嫁给他这么多年,大抵是因为日子太平顺了,所以周姚氏从未体会过什么是护着,今日是为数不多的一次,却是自己受伤的前提下。 可现下,她却真切的感受到了周春和的情绪。 这个人,是在乎她的。 这个认知,让周姚氏的心里有些意动。 她垂眸,放任着自己心中信马由缰的胡思乱想,然而男人就在她身边,让她很快又乱了心神。 “好了。” 周春和给她上好药,一面又拿了纱布过来,语气轻柔道:“我给你包扎。” 到底是男人,从来没做过这些事情,他包扎的动作格外笨拙。 周姚氏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抛在了脑后,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来:“夫君,我自己来吧。” 然而周春和却固执的没松手,只是认真的看向她,道:“其实,你可以试着相信我的。”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的眼中满是郑重。 周姚氏起先有些诧异,可待得看到他神情中的心痛和歉疚,却是骤然一个激灵。 她下意识的看向周春和,想从他的眼中看到更多,却见周春和已然将目光放在了她的伤口上,正在专心致志的替她包扎。 只是最后打结的时候,他的头却偏到了她的耳侧。 之后,便见男人偏头过去,手上动作未停,轻柔的声音则是在她的耳边响起:“毕竟,夫妻之间,贵在坦诚和信任,不是么?” 第511章坦诚了,会怎样? 若说先前周姚氏只是怀疑,那么现在在听到他这话的时候,却是全部懂了。 周春和神情淡然无波,替她将伤口包扎好后,又帮她拿了中衣,来替她换上。 而周姚氏因着他这句话,还有些发呆,见他来替自己穿衣服,难得的没有其他反应,而是直勾勾的看着他,问道:“那,若是坦诚了,会怎样?” 她只以为自己今日掩饰的很好,可谁知道,他什么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自己是故意挨了那一鞭子的,却并没有戳破自己。 周姚氏不知为何,竟觉得心里有些酸楚,看向他的目光里,也带着几分验证似的询问。 见她这个模样,周春和索性将手中的东西全部放下,格外认真的看着周姚氏,神情郑重道:“我会站在你这边。” 且,毫不犹豫。 因为,他们不止是福祸与共的夫妻,还是他后知后觉的心上人。 他是有多么的傻,才会在与她成亲三年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深爱着这个女人。 也幸好,一切都来得及。 她没事儿,而他们,以后的路还很长。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是这样坚定,周姚氏却瞬间红了眼。 她咬了咬唇,试图克制自己的情绪,却连说出口的话都带着几分颤抖:“福祸与共,我可以信你么?” 先前她曾经是相信过的,可是后来却得了失望。 那现在,自己可以再相信他一次么? 对于她这话,周春和却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来,将她抱在了怀中。 这一个无声的拥抱,代替了他所有的话,给了她最好的回复。 周姚氏终于有些忍不住,趴在他的怀中,无声的落泪。 “以后别这样了。” 听得周春和的话,周姚氏闷闷的点了点头,咬着唇,眼尾一片通红。 她鲜少有过这等模样,周春和下意识去看她,待得看到她哭泣的样子,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问道:“可是我碰到你伤口了么,疼不疼?” 周姚氏睨了他一眼,想要回答不疼,可不知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换成了另外一个字:“疼。” 自嫁给他后,她一向是得体的模样,何尝有过这样委屈的神情? 周春和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疼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搂着她,不住地道歉:“都是我不好,要不,你打我一顿吧?或者你也抽我一鞭,我跟你一起受着,可好?” 李思皎那一鞭子,他只要一想起来,就恨不得这鞭子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而她现在这样委屈的表情,更让他恨不能时光倒流,自己替她挨了那一下。 毕竟,他宁可自己疼,不愿意让她疼。 见他这模样,周姚氏却觉得心里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 先前还有的那些心思,现下看来都觉得十分可笑,只是除此之外,却又觉得满是心安。 原来自始至终,她想求的都是一个态度。 一个他无论何时,都站在自己身边的态度。 念及此,周姚氏喟叹一声,又不由得抬手锤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好了,现下夫君与我福祸与共了。” 她打的那一下,比挠痒痒也重不了多少,周春和登时便失笑,克制不住将人搂在怀中,轻声道:“夫人如此大度,倒叫为夫惭愧不已。” 他既是心疼又是欢喜,周姚氏却被他这模样闹得满脸通红。 她不会撒娇的,自幼家中便没有教过她这一项。 家人宠爱她不假,可姚家也是最重规矩的,否则她也不会是这个性子。 因此现下被人这般对待,周姚氏既觉得心里甜蜜,又有些不好意思。 她轻咳了一声,推了推周春和,轻声道:“夫君……” 听得她叫自己,周春和连忙松开她,关切的问道:“怎么,可是还疼么?要不,我去叫大夫吧。” 见他神情里都是紧张,周姚氏则是无奈的笑了笑,继而柔声道:“不,我伤口不疼,夫君包扎的很好。我是想说……” 周姚氏说到这儿,忍着神情中的羞赧,道:“晚上,咱们一起去接小明儿回来吧。” 这话一出,周春和先是一愣,瞬间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她的潜台词。 眼前女子忍着羞涩,脸上满是笑意,这样久违的温柔笑意,完全出自于她的真心。 周春和一时竟忍不住有些眼眶发红,他一把将周姚氏抱住,不让她看到自己的失态,哑声道:“好,咱们去接儿子。” 周姚氏是在告诉他,自己的态度。 以后,他们好好儿的过日子。 …… 晚上的时候,周姚氏果然去了梅园将小明儿接走了。 林氏虽然舍不得,可也知道这是别人家的孩子,被接走才是天经地义的。 待得得知顾九身子不适之后,林氏又算了算日子,瞬间便明白了是因何缘故。 她见过顾九先前疼的虚弱的模样,心里到底放心不下,第二日一早便带了庄子期开的药,直接去了秦家。 林氏去的早,顾九才起了床,还没洗漱呢,得知母亲过来,连忙让丫鬟们打水去,自己一面拿了梳子去梳头。 待得林氏进门时,就见顾九手忙脚乱的模样,顿时便快步走了过去,柔声笑道:“你身体不舒服,就在床上歇着便是,怎么起来了?” 见她要推着自己回床上,顾九起身先是行了礼,一面笑道:“今日好多了,原就说吃了饭去给您请安的,母亲怎么先过来了?” 她说着,又让白芍去倒茶,自己则是问道:“母亲可吃饭了,早起厨子做的红枣莲子粥,并着几样时令小菜和灌汤包,您也一起吃点吧?” 闻言,林氏笑着应了,见顾九执意要梳妆,便让白术过来给她梳头,自己则是去了厨房,吩咐下人把她带来的药给炖上了。 再回去的时候,顾九已然收拾好了。 母女二人去了小花厅,下人们将饭菜摆了上来,林氏看了一眼,见这俱是做的少而精,心里越发满意了几分。 这个儿媳妇没有世家贵女那些脾气,每餐俱是吃饱便可,便是剩余也不多,不像那些人,恨不能一个人摆一桌子菜。 虽说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可这年月不太平,且林氏自己又是在边关待过的,知道那些百姓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一向瞧不上那些习气。 如今顾九这样,就很好。 待得吃完饭后,药也熬好了,顾九怕苦,只是当着林氏的面儿,只能捏着鼻子一股脑的灌了进去。 谁知才喝完,就被林氏塞到嘴里一块蜜饯,一面笑着哄她:“阿九慢些喝,莫要呛着。虽说难喝了,可你师父说了,良药苦口,这是他特意给你配的,对你身体有好处。” 闻言,顾九顿时在心中磨牙,别以为她不知道,这药里的成分原是可以加甘草的,可庄子期根本就没有加! 这老头子,不就是还在记仇自己上次给他的酒换了的事儿么。 顾九心里打定主意要断他的酒,面上则是笑道:“多谢母亲。” 吃了几块蜜饯之后,嘴里的苦味儿终于散的七七八八,顾九长出一口气,在心里拿小本本给庄子期的仇记了账,一面带着林氏回了主院。 下人们正在主院归置东西,见到二人回来,纷纷行礼。 白术则是笑着递过来册子道:“夫人,这是礼单,您过目。” 顾九依言接过,她先前说今日要过去并不是托词,前两日疼的不愿意下床倒是罢了,今日轻了一些,原就是要过去的。 毕竟,今年中秋,梅园还多了一个赵岩。顾九身为庄子期的徒弟,师爷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她就这么待在家里,那像是什么话? 第512章戏词 只是不想,她还没过去呢,林氏倒是来了。 顾九将礼单看了一眼,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又交还给了白术,自己则是跟林氏笑道:“倒是劳烦母亲一大早跑来一趟,不过您既然出来了,咱们正好去逛一逛吧。中午我让人在武德楼订宴席,咱们去那边吃,您意下如何?” 闻言,林氏第一反应便是要拒绝,不过架不住顾九的央求,只能无奈的问道:“你确定现在可以出去逛?” 得了顾九信誓旦旦的应承之后,林氏这才笑着点头道:“也好,先前听俏蕊说,六合斋出了新的点心,既是闲着无事,咱们去尝尝吧?” 顾九自然是没意见的,婆媳二人商议了地点,让白术她们将礼物先送去梅园,她二人则是乘着马车出门去了。 如今已经八月初八,因着临近中秋节,所以不止是商铺,就连两侧的小摊贩也格外的卖力吆喝,街上更是人来人往,热闹十足。 马车才走到朱雀大街,眼见得前面马车不畅,二人直接便弃了马车,沿着路边慢慢的走着。 秋日的天,天朗气清秋高气爽,街道两侧热闹非凡,很快便将顾九的玩心给勾了起来。 林氏近来身体好了许多,便也纵着她一起在街上逛着,等到二人走过一条街后,手上已然满满当当的战利品了。 顾九逛了个心满意足,见时候不早,与林氏说说笑笑的去了武德楼。 先前的时候,她便让白术她们提前知会过,所以才去了雅间,便见庄子期带着赵岩来了。 “给师爷请安,师父安好。” 顾九当先站了起来,笑眯眯的行礼之后,又将人都请进了座位。 林安则是乖觉的给顾九请安,顾九笑着点头应了,带的众人都入座之后,才让小二把菜单递了过来,笑道:“师爷,您看要吃些什么?” 赵岩笑着道谢,却并未接,只道:“老头子吃什么都成,你们看着点吧。” 哪怕到现在,他面对顾九的时候,仍然觉得他们之间身份不同。 见状,顾九心知肚明,便又将菜单递给了庄子期,待得他跟林氏都点菜后,方才又补了几样。 武德楼里热闹如昔,这会儿正值饭点,楼下喧嚣声不断,时不时的可以听到小二的高声唱喏。 饭菜酒香尽数飘了进来,庄子期闻着便引了馋虫来,眼见得小二要走,想了想,又道:“再加一壶好酒。” 谁知他这话一出,顿时得了顾九跟林安两个人斜眼。 “不用。”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了,林安当先笑道:“师父,您要喝什么?” 不知是不是这些时日在书院的缘故,林安虽然模样没长大多少,可是那举手投足之间,却是越发的沉稳了。 现下他虽然带着笑,可那眉眼里的不悦,却瞬间让庄子期有些怂了。 他咳嗽了一声,解释道:“这不是你师爷在么,师父得陪着他喝两口不是。” 闻言,林安叹了口气,道:“您前日也是这么说的,身体最重要,再说了,师爷年岁也大了,您总是拖着他喝酒,这事儿妥当么?” 他这话一出,一旁的赵岩顿时笑着点头道:“我觉得林安说的对,你这么大年纪了,没事儿老喝酒做什么,咱们喝茶,喝茶。” 这两日的相处,让赵岩对林安简直疼到了骨子里。他最喜欢懂事儿的后生,而林安简直每一处都让他满意的很。 有赵岩的帮衬,庄子期到底是不死心,又看向顾九。 谁知下一刻,便见顾九笑眯眯道:“师父,我觉得林安说的对呢。” 要是平日里,顾九还会帮他一二,可庄子期才选择性的遗忘了自己的药里放甘草,她现下可帮着他才怪呢! 见自己被一众人群起围攻,庄子期只能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那便喝茶吧。” 他也不是非得要喝酒,只是成了习惯,不过现下被他们管束着,倒也不觉得生气,反而有些心里欢喜。 武德楼是老牌的酒楼,在京中一向拥有大批的食客,饭菜的味道自然也是好的。 楼下照着惯例在唱戏,唱的似乎是昆曲,那声音婉转悱恻,听得人心都跟着软了下来。 小二上菜的时候,见她们听得聚精会神,顿时便笑着介绍道:“今日这戏班子,是特地进京给皇上贺寿的,咱们武德楼可是花了大价钱才请来的,几位今日可算是来着了。” 他这么一说,顾九才想起来,今年的中秋可是连着皇帝的整寿寿诞呢。 念及此,顾九笑着点头应了,吩咐白术给了戏班和小二赏银,小二顿时千恩万谢的去了。 临走前,还格外乖觉的将雅间的门给关上。 这雅间一侧是悬着竹帘子,他们几人坐了一个圆桌,从这位置倒是都可以将楼下的戏台看的真真切切。 今日唱的这一出是玉簪记,讲的是一个千金小姐丢了玉簪,被一书生偶然捡到,之后二人一见钟情,欢好的故事。 只是若这故事到此为止,也算是大团圆。可偏生那戏本却又一转,转了个方向。 书生与小姐私定终身,却又在高中之后,转头攀上了权贵人家,将那女子抛弃。 最终,那女子以定情的玉簪,了断了残生。 这一出戏乃是一个悲剧,顾九早先便看过这戏,此时听了,觉得那女子悲哀的同时,却又为她不值。 且不说这二人乃是无媒苟合,单说这书生刻意接近她,且相处之间还越了界,就知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偏生那一出戏的结尾,还为那书生开脱:“昨日娇花倾国,今朝残花败柳,分明是她褪了颜色,怎怪我另寻他好。” 顾九原本在吃菜,听到这戏词,却是微微蹙眉,只是碍于这是一出戏,并未说什么。 反倒是庄子期直接将手中的筷子一拍,道:“这都唱的什么东西?” 说的是人话么! 一旁的林安也蹙眉道:“都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如今竟连戏词都开始带坏人了。” 这话一出,顾九的那些不悦倒是少了几分,睨了他一眼笑道:“林安你才多大,也知道这些?” 这孩子还不满十三呢,居然也能说出这话来。 见她这模样,林安却是正色道:“贤德不分长幼,脑子也是。我虽然年纪小,可也知道是非曲直的。这出戏写的就不对,原本是那书生始乱终弃在先,如今却反过来为那书生开脱。可见写这出戏的人也不是什么好的,否则怎么能说出这话来?” 见他说的头头是道,林氏也随着笑了起来,道:“咱们林安说的很是,所以日后你一定要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不可做那些蝇营狗苟之事。” 闻言,林安顿时郑重其事的点头,道:“林安明白,学院的夫子也是如此教导我们的。” 他说到这儿,不知想到什么,复又蹙眉道:“这世道对女子太过不公,何止是戏文里,连我们学院院长那样的人,也被非议过。” 听得他话里的意思,顾九却是诧异的问道:“你们院长,怎么,她是女子不成?” 林安顿时点头道:“正是,我们怀远书院里的院长,每三年会换一次的,如今的院长便是一个女子。她虽是女儿身,可学问却远在男儿之上。” 顾九却是从未听过这样的事情,闻言瞬间来了兴趣,笑着问道:“你们院长叫什么?” 她问这话的时候,一旁的庄子期却是轻咳了一声,道:“林安,背后不论他人是非。” 这话一出,林安顿时乖乖的点头,复又反驳道:“师父,我不是在编排是非,我们院长人真的很好。” 第513章不可背后论人是非 “既是知道她人好,你更应当尊敬他们,而不是在背后说三道四,这是为人的准则,知道么?” 听得庄子期的教诲,林安乖乖的点头道:“师父,我知道了。” 方才是他一时忘形了,虽然是夸赞,可话中也有些不尊敬的。 顾九听到了一半,正有些心痒痒,此时听得他这话,只能也随着笑道:“师父说的是,您尝尝这个芙蓉肉片,我吃着好吃呢。” 她有意转移话题,庄子期也随着点头笑了笑,道:“好。” 这话题就此揭了过去,庄子期却只吃了两口,便站起身来,道:“我去净手,你们先吃。” 眼见得庄子期就这么出去了,顾九一时有些诧异,悄然问道:“方才可我是说错话了?” 不知怎的,分明庄子期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可顾九就是觉得,他的情绪不大对劲儿。 林安抿了抿唇,迟疑着道:“应该是我的责任吧,毕竟,当年师父带着我的时候,也没少在背后被人说三道四。他……应当是想起了些不好的过往。” 那时候他年岁小,一个小乞丐,跟一个中年男人,能过什么好日子? 后来庄子期为了照顾他,还做过些坑蒙的事情,虽说都是坑些小银钱,可到底也是风评不好。 念及此,林安的心中越发有些自责,咬着唇道:“顾姐姐,你们先吃,我去看看师父。” 他说着,便放下筷子去了,顾九还没等叫他,就见林安已然出了门去。 见顾九有些担心,林氏则是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无妨,既然林安去了,想来是无事的。” 她说到这儿,却听赵岩摇头道:“我倒觉得……不像是行舟说的那些缘由。” 闻言,顾九一愣,就见赵岩继续道:“或许,他是被那个故事刺激到了。” 那故事里,是男人抛弃了心上人。可是现实里,傅家当年出事之后,却是那个女子另嫁他人。 念及此,赵岩又道:“阿九,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听得他开口,顾九自然是有求必应的,恭声道:“师爷,您说。” “我想让你帮我打听一个人。” 赵岩说到这儿,顿了顿,有些赧然道:“她姓程,是个女子,如今……应当也是四十出头了。” 顾九点头应了,见赵岩不再说,又问道:“还有呢?” 听得她这话,赵岩越发赧然,摇头道:“我所知道的信息不多,只这些了。她是你师父当年的未婚妻,与他定了亲事的。只是后来……他家中出了些缘故,那女子便不知音讯了。” 他只知道是程家的小姐,并不知她的闺名。 说到这儿,赵岩顿了顿,又道:“是了,她的小名,叫阿苑。” 当时他曾经听庄子期念叨过许多次这个名字,是不会错的。 顾九听得他这话,却是有些无奈的苦笑道:“这……师爷,我尽力吧。” 只有一个姓,这浩茫的上京中,怕是不太好找的。 林氏则是问道:“那,老先生可知道是哪个程家么?具体是做什么的,我也好帮着寻一寻。” 她是在上京长大的,若是官家女子的话,姓程的虽然多,可也不是找不到。 然而下一刻,却见赵岩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 一问三不知,这倒是如同大海捞针了。 林氏叹了口气,又道:“我回头替您留意着,若是有了消息,就告诉你。” 一旁的顾九也随着点头,道:“师爷也不必太忧心,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总会有结果的。” 赵岩点了点头,道:“按理说来,我是不应该去这样打听旁人的隐私的,只是这是你师父心里的一个结,我想替他了了。” 没人能比他更了解庄子期,虽然他口口声声说不在意,可是赵岩看的出来,这么多年,庄子期的心都没有变。 他的心里,有那个叫阿苑的姑娘。 顾九点头应承下来,却又心中微动。 她歪头想了想,道:“我怎么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呢?”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似的,可是却又想不起来。 见顾九在拧眉思索,林氏跟赵岩都看向她,好一会儿,却见顾九颓然道:“不成,我恍惚觉得是熟悉的,可又想不到。” 见状,林氏当先安抚道:“阿九别着急,慢慢想,兴许你只是记错了呢。” 一旁的赵岩也道:“你心里知道此事便可,不必为此劳心费神,若是能找到是最好。若是找不到……那也是他们无缘吧。” 其实,他们原本也是无缘的。 毕竟,就如同庄子期所说,那个女子早就嫁人了,便是找到又如何? 还不是平添烦恼。 念及此,赵岩又觉得自己怕是多事了。 只是他才想要开口,让顾九不必再找,就听得门外脚步声响起。 是庄子期和林安回来了。 见他们回来,众人就没继续这个话题,顾九则是笑着问道:“师父可要再吃点?” 闻言,庄子期摆手笑道:“不吃了,你们可吃好了?” 众人先前都吃了七七八八,这会儿见庄子期饱了,顾九又问了赵岩他们,询问过之后,便都起身去了济世堂。 …… 这几日,顾九都没有来济世堂,如今来了之后,顿时就有些惊诧的笑道:“他们这么快就可以上手了?” 这济世堂内的药童,已经有好几个都替换成了先前的学徒。 庄子期点头应了,道:“开药不成,帮着抓药还是可以的。” 况且,这也是考验的一项。 他一面说着,一面引着人去了后堂。 不过这些时日,庄子期在这里已然格外熟稔,进出的时候,倒像是自家地盘似的。 顾九知道他这是真的上了心,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欢喜。 下午的时候,林氏去客房休息了。庄子期就在这里教授那些学生,顾九则是在旁边陪着打下手。 而一旁的赵岩,则是坐在角落里看着。 在看到庄子期教学的模式之后,却是眼眶微红。 顾九起初还没发现他的异样,反倒是林安注意到了,轻声问道:“师爷,您没事儿吧?” 闻言,赵岩摆了摆手,浑浊的眼中却是泪意更深:“我没事儿。” 他只是有些感慨。 方才庄子期的模样,让他恍惚想起了当年。 当年……师父也是这个样子的。 庄子期教完那些学徒,一抬头就看到赵岩的表情。不过一个对视,他就明白了赵岩想说什么。 他走过来,给赵岩倒了一杯茶,轻声道:“若是师叔累了,就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听得这话,赵岩摇了摇头,道:“我不累,我就在这儿吧,看看你。” 他说到这儿,到底是忍不住,叹息道:“小七,你现在……很好。若是师父在天有灵,必然会为你骄傲的。” 这一声小七,险些将庄子期的眼泪给招惹下来。 他吸了吸鼻子,垂眸自嘲的笑道:“说不定,外祖更想拿拐杖抽我,骂我一句,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说来可笑,他身为医学世家之人,这一辈子非但没有救治多少人,反而半生潦倒,自己倒是险些走了岔路。 谁曾想到,如今到了这个岁数,反倒是开始走正道了? 庄子期念及此,又回头去看那些学徒,最后将目光落到了顾九的身上。 若不是这个小丫头,怕是他此生,都不会再碰这些东西。 世事无常,可总归,会有些人出现,让你再次回到原定的路线上。 他心生感叹,顾九疑惑的回望,就见两人都快哭了。 顾九连忙快步走了过来,一面关切的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周全么?” 第514章你做的很好 闻言,庄子期顿时摆了摆手,看向顾九的眸中满是意味深长:“并不,阿九,你做的很好。” 他说到这儿,就听得一旁的赵岩也随着笑道:“是啊,师爷是在羡慕你师父呢,羡慕他有个好徒弟。” 不说别的,只瞧瞧顾九做的这些事情,便知道她待庄子期的心了。 庄子期与他不同,这辈子漂泊流浪,如今终于稳定下来,却是因为这几个孩子。 赵岩自己牵挂了半生庄子期,如今见他得以安稳,心中比谁都欢喜。 听得赵岩夸赞自己,顾九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道:“是啊,林安自然是好的。” 她不好意思承认说的是自己,庄子期却是笑了起来,道:“你也很好,是老头子我有福气啊。” 谁知他这话才出口,就被赵岩拿拐杖敲了一下,睨了他一眼道:“在我面前,充什么老头子呢?” 论起来年岁,赵岩可比他大多了! 赵岩这话一出,庄子期顿时笑了起来,应声道:“您说的是。” 顾九抿唇轻笑,看着他们一团祥和,心中那团伤感也随着散开来。 下午的时候,众人都待在济世堂,赵岩这些年孑然一身,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教授弟子和行医问诊上面,对于如何去传授学生,有自己一套独特的心得。 他二人交流这些,顾九则是去检查了店中已然上架售卖的药膳。 见她过来,那掌柜的先是行了礼,继而有些赧然道:“这是这个月的账目,还请您过目。” 原本他们设想的很好,可谁知道真正实行起来,到底有许多的困难。别的不说,单说这账目上的赤字,就是他没想到的。 毕竟,他们的药膳用的都是好东西,可卖的却并不好。 相较于掌柜的担忧,顾九倒是觉得无妨,先是笑着安抚了掌柜的,复又温声道:“万事开头难,况且,咱们原就不打算靠着这药膳赚钱,不过是想要尽一份医者的心罢了。” 如今药膳才刚开始,已经有人肯买,这已经是很好的开端了。至于后续,他们吃了有用,自然还会再来的。 所以不必急在这一时,更不用上赶着去送药。 听得顾九的话,那掌柜的神情才好了些,因笑着道:“是我糊涂了。” 顾九笑了笑,将济世堂里都检查了一遍,自己也去后院休息了一会儿。 她身上还来着葵水,较寻常时候,到底还是虚弱一些的。 等到晚上的时候,众人先是在外面吃了饭,顾九才将他们都给送回了梅园。 林氏执意要住在梅园,顾九只好由她去,只是将人送回了房,自己却是又笑着加了一句:“过两日,您说什么也得随我回家了。” 眼见得马上中秋节了,哪儿有过中秋,还让老人一个人孤零零在外面的? 其实若依着秦峥和顾九的意思,便是庄子期他们都住在秦家都无妨,可偏生这几个人谁都不肯。 见状,林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母亲知道的,后日我便回家。” 她住在外面,是不想给这小两口添麻烦,不过两个孩子有孝心,见她不回去,反倒是日日心里难安了。 闻言,顾九这才眉眼弯弯的笑道:“那咱们可说定了,您早些休息,我就先回了。” 现下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林氏不放心,嘱咐俏蕊送顾九去了门口。 谁知才出了门,就见秦峥下了马,与她四目相对。 “夫君,你怎么来了?” 见到秦峥来,顾九脸上满是喜色,秦峥走过来,笑着向她招了招手,道:“才忙完,来接你,现下要走了?” 得了他这话,顾九应声,又笑道:“不过现下你来了,自然不必这么快走了。” 林氏心里还是有儿子的,见她们去而复返,且身后还跟了一个秦峥,脸上的笑意便越发多了起来。 秦峥陪着她说了会儿话,待得林氏脸上带出几分疲惫后,方才起身离去。 待得上了马车,顾九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这一日都没怎么睡觉,也就临近黄昏的时候眯了一会儿,现下整个人都倦怠的很。 秦峥见她这模样,将人揽在怀中,一面细细的替她揉着肚子,一面柔声道:“睡一会儿吧,等到了我叫你。” 听得他这么说,顾九便放心的窝在秦峥怀中小憩。谁知等到了之后,他却并没有叫醒她。 见顾九睡得香甜,秦峥心下柔软,吩咐马车停在了垂花门出,自己则是拿披风把顾九裹了,小心翼翼的抱回了房。 身体腾空的感觉,让顾九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见自己在秦峥的怀里,便又乖顺的搂着他的脖子,又继续睡了。 秦峥见状,眉眼中笑意越发多了几分。 …… 李思皎被关在五城兵马司的事情,让宣国公府完全没有料到。 他们自觉丢了脸面,宣国公亲自去五城兵马司要人未果,翌日一早,直接便登门去了太傅府。 这日正逢周春和休沐,得知宣国公来了,顿时便带着小厮去了祖父的院子,谁知才到了门口,便听得里面有男人冷凝的声音传来。 “论起来,我们也算是姻亲了,这些年,宣国公府自认从未得罪过周家,朝堂上也是一向和睦。如今就因着小女这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你们就将她一个小姑娘往死路上逼,太傅这事儿做的可不厚道吧?” 相较于他的兴师问罪,一旁的女子声音便柔软了许多:“老太傅,这次的确是皎儿做错了事情,您放心,妾身回去一定好生管教她。只是念在咱们过往的情谊上,给她一个教训便罢了,您意下如何?” 这夫妻二人一个语气和软一个语气强硬,倒是都是为着一个目的来的。 若说先前的时候,周春和还对他们心存愧疚,那么现下听到这些话,却是神情都带出几分厌恶来。 且不说此事是李思皎做错在先,单说他们为人父母的,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此事到底说是哪里出错,反而这般咄咄逼人,还试图要威逼利诱。 长辈做到这个份儿上,也无怪乎上梁不正下梁歪了! 他心中这样想着,直接便推门进去,恭声道:“给祖父请安。” 见周春和过来,周老太傅点了点头,道:“你来的正好,昨日你去了兵马司大堂,且将情形一一说来。” 其实昨日,周春和已经跟周老太傅说过了,今日再说,无非是说给二人听得罢了。 周春和心知肚明,将昨日的事情一一说了,末了又道:“李家小姐娇贵,我的夫人一样也出自名门,如今又嫁到了周家来,周家自然有责任护着她。现下出了这事儿,你们一句芝麻绿豆便揭过去,难不成是觉得,只有李家人的性命是命,其他人便是草芥不成?” 他这话说的毫不留情面,便是宣国公夫人也没想到他会这般,登时脸色便有些难看,咬牙道:“皎儿她是你的表妹,当时也只是一时糊涂,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好么……” “您这话说的可不对,既然是一时糊涂做了错事,那就该为自己的糊涂承担罪责。毕竟,吃一堑长一智,您说是不是?” 周春和脸上虽然带笑,可说的话却是句句戳心。 往常的时候,只知道他性情敦厚,却不想这人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宣国公一时也有些脸色挂不住,冷哼一声,道:“我不跟你这个小辈儿说,老太傅,难道您也觉得这样处置妥当?让皎儿在大牢里待几日,她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第515章是又如何? 女儿家的名声最为重要,先前宣国公之所以不逼着女儿成亲,是因为想要让她参加今年的选秀。 可是此番事情一出,怕是再想进宫可就难了! 宣国公这两个女儿,个个都生的好,先前也是早存着攀附贵人的心思的。谁知道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这不是临门要毁了他的计划么? 他自然是不允许的。 宣国公的话说的咄咄逼人,带着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只可惜他的架子摆错了地方。 至少在周老太傅面前,他还没有这个资格。 因此听得他这话之后,周老太傅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淡漠道:“她毁名声是自作自受,我周家的媳妇却是险些被她给要了命去。旁的罪责暂且不论,但子昭方才的话说的很对,周家的人,可不是随意认人欺辱的。” 他这话一出,宣国公彻底闹了个没脸,沉声道:“就为着个女人,你们就打算与宣国公府彻底翻脸?” 闻言,周老太傅则是睨了他一眼,道:“是又如何?” 宣国公威胁不成,反而自己将脸面被人踩在地上,越发觉得脸上挂不住,咬牙道:“好,好的很,我们走!” 见宣国公拂袖而去,宣国公夫人还想说什么,却碍于自家夫君的盛怒,只能不满的看了一眼周春和,继而便匆匆忙忙的跟了上去。 他夫妻二人来去匆匆,反倒是周春和神情愧疚,行礼道:“祖父,此番事情,都是孙儿处置不当,给您带来了麻烦,还请您责罚。” 见状,周老太傅却是摆了摆手,道:“你清清白白的,有什么错?” 他说到这儿,又亲自将周春和扶了起来,神情赞赏道:“子昭,你方才的话,说的很对。” 昨日之所以他斥责了周春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太过优柔寡断。 “你可知道,昨日祖父为何要骂你?” 听得周老太傅声音温和,周春和却是赧然道:“昨日我不该耳根子软,连妻子都未曾护住。” 若是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纵容李思皎,那么姚纤云也不会挨了那一鞭子。 她宁可受鞭子也不愿意直接开口求他帮助,说白了,是自己做的不够好。 见状,周老太傅点了点头,道:“不止如此。子昭啊,祖父自幼就教导你,这世上有许多东西都很诱人。比如财富、比如权势。可你得知道,有些东西比权势更重要,比如良知,比如情谊。” 都说知子莫若父,周春和的父亲早亡,是自己这个祖父养大的。 所以,孙儿心里想什么,周老太傅太过清楚了。 这次,他刻意灭有参与这件事,便是要借着这件事去历练周春和。 昨日之所以骂他,也是因为,他做的有些让自己失望了。 纵然周春和口口声声说,是因为对姨母的心软。可是周老太傅却清楚,其实他也在权衡,该不该跟宣国公府彻底闹翻脸。 纵然周老太傅的门生满天下,可他到底是老了,而作为周家唯一成年的儿孙,周春和谨小慎微,从不肯与人为恶。 是因为他不敢。 他从来都怕出错,然而却不知道,自己最错的事情,就是这个怕字。 好在,他迷途知返。 “你要知道,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需要你全心全意的守护,可以将一切顾虑抛在脑后的。” 听得周老太傅的教导,周春和的神情越发惭愧不已,赧然道:“祖父,孙儿知错了。” 昨日那一鞭子,不止是抽在了周姚氏的身上,也打在了周春和的心上。 他并不是傻,只是太过患得患失。再加上自己的天资的确不出色,所以常常有如履薄冰之感。 但,错了就是错了。 见他这模样,周老太傅则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才是我周家的好儿郎。” 闻言,周春和重重的点头应了,道:“孙儿谨记。” …… 因着周家坚定的态度,这一次宣国公府没能从中讨的什么好处。 李思皎谋害人性命的证据确凿,圣上知晓来龙去脉之后,也有些厌烦这个刁蛮跋扈的女子,因此直接大手一挥,让五城兵马司按律宣判便是。 皇帝这一句话,直接便定了李思皎的命运。 她因谋害性命,被判了十年刑罚。 且这十年刑罚,还是在宣国公府百般周旋之下,才得到的结果。 这事儿一出,宣国公府彻底沦为了笑柄,他原先所有的打算都成了一场空,偏生还得再为了女儿去奔波。 因为西楚律法有言在先,刑狱之灾,可用银钱等价赎人。 虽说律法上言明,杀了人的不在此列。 可是说句不好听的,这些京中的达官贵人,有几个人真的身上干净的? 所以那些刑法,不过是摆设罢了。只要打通了关系,有的是法子可以狸猫换太子。 宣国公府来回奔波,连见女儿都有些难的时候,周姚氏却是在狱卒的带领下,轻松地便见到了她。 “夫人,人就在这儿了,您有什么事儿随时喊小人,我就在外面候着。” 闻言,周姚氏点头道谢,待得人走了之后,方才看向监牢内。 不过两日的功夫,先前骄傲的不可一世的李思皎,现下已然成了阶下囚。不但拆换散乱脸上脏污,就连眼神都多了阴暗。 见到周姚氏的时候,她咬牙切齿的冷笑,问道:“姚纤云,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周姚氏淡漠的看着她,道:“我是来问你几个问题的,得了答案我就走。” 闻言,李思皎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鄙夷的盯着她,道:“问我?你脑子有病吧,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 周姚氏却兵不生气,只是淡淡道:“你当然也可以不告诉我,反正,带着这个秘密下地狱,也挺好的,不是么。” 她向来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何尝有过这样恶毒的时候?可是面对李思皎时,周姚氏却克制不住自己,她知道,自己心中有恨。 她恨不得让李思皎去死,然而这刑法却到底没有将她置于死地。所以这话,她也不过是说来吓唬对方罢了。 果不其然,在听到她这话的时候,李思皎先是神情慌乱,继而又强自镇定道:“我父亲乃是宣国公,我是府上的嫡女,想让我死,可惜我定会活的比你长久!” 然而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到底有些不安。 自从进来之后,家人一次都没有来过,这让李思皎有一种自己被放弃的恐惧感。 周姚氏却并不跟她掰扯那么多,只是继续道:“那你且等着便是了。我来只问你一件事——你是怎么知道李越那里有毒的?” 虽然她阴错阳差的查到了给自己下毒的人是李思皎,可她却想不通,李思皎一个闺阁小姐,怎么会跟李越那种外面的大夫有瓜葛的? 毕竟,这外面的大夫鱼龙混杂,所以京中的贵族们,大多都是寻的医术高明的大夫养在府上,作为专用的府医。 一则可以保证靠谱,二则便是放心。 李思皎虽说很有心计,可她到底还是一个闺阁女儿家,且若按着她所说,先前那位夫人也是她害的。那么当时才十二岁的小姑娘,是怎么做到勾结一个外面的大夫的?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李越,可没有后来那样大的名声。 这话一出,李思皎的神情微变,她不动声色的捏了捏手指,旋即冷笑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那几个丫鬟是我打死的不假,可我已经给了赔偿。至于其他的罪名,我可不认。” 第516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心知肚明,那些丫鬟虽然不是家奴,可是身为奴仆,被主家打死还给了赔偿,便是走公家也不过是再罚她银钱,至多打一顿板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虽然她被收监了,也没有特别的担心。 但是当初下毒谋害周春和的原配和姚纤云,这事儿就严重多了。 若是真的被抓住了把柄,那她才是要担罪责的。 此时的李思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因着皇帝的一句话,被判了十年,她现在全然想着是脱罪,自然也不信周姚氏的话,以为对方是给自己下套呢。 念及此,她又勾了勾唇,做出一副婉转的模样道:“我说姚纤云,你想害我,可也得找个有证据的不是。空穴来风,你当旁人都是傻子?” 反正那李越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她可不怕! 周姚氏早知她会这样,此时听得她这话,只睨了她一眼,淡淡道:“谁是傻子,自己心里清楚。你不承认也无妨,总归这事儿到底是何缘由,兵马司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她说到这儿,又靠近了李思皎几分,笑的冷冽:“你不会真以为,当初李越被关进来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吧?” 她这话一出,李思皎的神情一僵,下意识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初李越也是被关进兵马司的,总不能是说了什么吧? 见李思皎这模样,姚纤云嗤了一声,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死了的人的确死无对证,可是你别忘了一点。这死人的卷宗里面所交代的事情,也是铁证!因为,他可没本事再推翻口供了。” 她字字句句都在引导着李思皎多想,若是寻常时候,说不定李思皎还不会上当。可是她现下早已乱了分寸,这两日在监牢里待着,已然让她没了寻常时候的冷静。现下被姚纤云刻意引导着,面上尚且能勉强的维持着平静,可是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难不成……那李越当初真的说了什么? 她才想到这里,又立刻反驳了自己,冷哼道:“我可从未见过什么李越张越的,谁知道他说了什么,那是诬告!” 她就不信了,自己咬死不承认,姚纤云能把自己怎么样! 闻言,姚纤云睨了她一眼,淡漠道:“是么?这话你还是留着跟兵马司的人说吧。反正,至多明日,会有人来提审你关于他的事情的。” 这话一出,李思皎的神情一变,咬牙道:“我可没给你下过毒,谁知道你是不是得罪的人太多,自己才遭报应的,你如今却想要将此事推到我的头上。姚纤云,活该你命不久矣!” 这姚纤云分明先前都快死的模样了,且那时候她曾经问过李越,知道她可是活不过今年的。 就算是这事儿真的被揭穿了又怎么样,只要她不承认就好了。可是姚纤云这女人,却连今年都熬不过去,最后遭到报应的,不还是这个狐狸精么! 谁知她这话一出,就见姚纤云盯着她,冷笑道:“你不是没下毒么,怎么知道我服下的药毒性如何?” 闻言,李思皎神情一僵,旋即哼了一声道:“我是在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对方给撕碎了似的。 姚纤云将笑容收了起来,淡淡道:“那还真是可惜了。” 她看着对面神情阴冷的李思皎,眉眼中满是冰山似的冷意:“这毒,我已经治好了,我不但不会死,还会跟夫君长长久久。” 李思皎起先还有些神情得意,可在听到她这话的时候,却是瞬间愣住。 她仔细的去看姚纤云的模样,试图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是却发现对方的脸色一片坦然。 这…… 她说的是真的? “不可能!” 意识到她话中可能是真的,李思皎越发有些不可置信,摇头道:“李越可是跟我打包票的,他说你必死无疑!” 只是话音未落,她却又忙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个恶毒的女人,她是在套自己的话?! 见她神情变换不已,姚纤云却只是淡漠的看着眼前人,冷笑道:“原本是的,可惜李小姐做的不够绝,我若是你,就做的再绝一点。” 她说到这儿,站定了身子,隔着牢门去看眼前的李思皎:“直接找人将我杀了,岂不是一了百了?可惜啊,如今我不但好好儿的活着,反倒是你行迹败漏。李小姐不会以为,有宣国公府这个靠山,自己就真的可以安然无恙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姚纤云的眼神满是冷意,与往常温柔的模样大相径庭。 而她的话,更让李思皎忍不住心中发寒。 她的确是那样想的,原本也十分笃定。可不知为何,现下姚纤云的模样,让她一颗心突然七上八下的没底了。 “你别太得意……” 好半日,她才说了这么一句话,却见姚纤云轻轻一笑,道:“我得意又如何,总好过你现下失意。” 说完这话,姚纤云也不看她,转身便朝着外面走去。 如今她将李思皎刺激的狠了,怕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不会得到了。 但是无妨,知道官府会给自己一个公道,其他的,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眼见得姚纤云就这么走了,李思皎越发心中发慌,忍不住开口叫她:“姚纤云,你给我站住!”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对方越走越远的背影。 这偌大的监牢之中气味难闻,偏生她住的地方却是格外的安静。 安静的甚至连她的脚步声都能清晰的听到,渐行渐远。 李思皎站在原地,看着这里面越发的阴寒,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 从大牢里出来之后,姚纤云将身上的衣服紧了紧。 这天越发的冷了,可是却从未有什么时候像今日这般,让她觉得从身到心都是冷的。 让她发寒。 姚纤云叹了口气,见丫鬟过来扶自己,摆了摆手,道:“无妨。” 她推开丫鬟,自己上了马车,却又猛然顿住:“夫君?” 车上坐着一个男人,正是周春和。 见她神情诧异的顿在原地,周春和伸出手来,将她扶到了座位上,便听得她回神儿问道:“您怎么在这里?” 闻言,周春和一面替她倒了杯热茶递过去,一面道:“过来看看你,心里可踏实了?” 即便是兵马司出了结果,可姚纤云心里不踏实,这事儿周春和是知道的。 因此对于她今日过来的行为,他虽然心中有些不赞同,却并未阻止她。总归,她心里看了,也就放心了。 听得周春和这话,姚纤云点了点头,道:“嗯。” 她垂眸,端着茶杯喝了口水,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暖和了几分。 那些寒意被驱散,先前有的阴霾,此时也散去了一些。 起先姚纤云还有些不舒服,可不知怎的,现下看到周春和之后,反而觉得那些难受劲儿都被冲散了似的。 见她这模样,周春和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温声道:“你也累了,回去好好儿休息吧,一切都过去了。” 他不大会安慰人,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已然十分难得。 姚纤云知道自己夫君是什么性子,闻言只抿唇一笑,点头应了,便不再说话。 她原就是话少的性子,这些时日被逼急了,也不过是强硬那么片刻。如今到了周春和面前,仍旧是和软的好性儿。 周春和见了,心中越发的怜爱,又有些愧疚。 若不是因为自己,她何至于到现下这模样? 第517章去大理寺 将人送回府之后,周春和在府门外站了一会儿,这才吩咐车夫道:“去大理寺。” 他原本一早便要过去的,只是担心姚纤云,所以才在兵马司外面等着她。 这会儿看着人好好儿的回了家,周春和这才踏实了。 姚纤云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周春和脸上的笑容也尽数的收敛了下来。 虽说不知道她过去找李思皎是为了什么,可他知道姚纤云必然是不希望对方出来的。 宣国公府试图想要去四下托关系,那他就先断了对方的路子! …… “大人,周大人来了。” 听得侍卫的汇报,秦峥拿着狼毫的手微微一顿,抬眼问道:“他来做什么?” 那侍卫摇头道:“属下不知,问了周大人,他不肯说。不过若不是有事儿,谁会来咱们这地儿?” 毕竟这里是大理寺,进来的人可大多数都没什么好结果。旁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哪有自己巴巴儿前来的? 听得他这话,一旁的郑怀洛顿时拿小纸团砸了他一下,笑着骂道:“咱们这儿怎么了,上京数一数二的风水宝地,不管出了多少人命,从来都没闹过鬼。这么好的地界儿,怎么就让你说的这么寒碜了?” 他这话说的不像话,顿时得了白眼一枚,秦峥倒是早习惯了郑怀洛这模样,因起身道:“将他请到议事厅吧,我这就过去。” 待得侍卫去了,秦峥方才将看了一半的卷宗扔给了郑怀洛,道:“你既然这么闲,就帮我全部处理完。” 这话一出,郑怀洛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抱着那一叠子卷宗道:“不是,大人,我很忙啊!” “那就先处理完再继续忙。” 秦峥这话说的十分的无情无义,郑怀洛的脸色瞬间便垮了下去,哀叹了一声,一回头看到姜道臣正在抿唇的笑,顿时便蹭了过去:“我说老姜……” 谁知他的话还没说完呢,便将姜道臣直接拿起来一本书,把自己的脸挡上,十分坚定的拒绝了他:“没空。” 这些人都是铁石心肠,郑怀洛哀叹的声音顿时加大,愤愤的控诉了一下自己现下的悲惨处境,眼见得并无人同情,只能自己认命似的处理那些公文。 而那罪魁祸首秦峥,已然到了议事厅。 “周大人。” 见秦峥前来,周春和含笑还礼:“秦大人。” 秦峥微微点头,走到主位坐下,又吩咐人给周春和倒茶。 周春和笑着道谢,自己则是开口道:“大人,今日前来,想请您帮一个忙。” 他开门见山,秦峥抬了抬下巴,道:“何事?” 周春和斟酌了一番,道:“李思皎一案,兵马司的卷宗也会送一份到大理寺,这事儿缘由,想来不必下官多说了。我今日前来,只为一件事,宣国公府意图花银钱,将其女赎出来。我想请大人帮忙,把人给压着。” 便是兵马司,也不太好意思真的跟宣国公府闹翻。更何况宣国公这些年在京中有根基,再找了其他人帮忙,破财消灾,应当是问题不大的。 周家自然也可以去托关系,可是现下,周春和却又更合适的人选。 那便是大理寺的秦峥。 只要秦峥肯出面,其他人必然会见风使舵,无需周家再出手,也不会有人肯帮宣国公府的。 他这话一出,秦峥便了然了对方的想法。 打的倒是好主意,只可惜…… “本官凭什么帮你?” 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秦峥是傻了才会去做吧? 听得秦峥反问自己,周春和却是早有准备:“大人如何可以肯定,这事儿吃力不讨好?” 他说到这儿,又看向秦峥,一字一顿道:“您可知道,当初谋害你母亲的那个李越李大夫,是宣国公府暗中养着的。” 这件事情原本没什么了不得的,毕竟这京中谁还不养几个府医。 可问题在于,那个李越并不是宣国公府养着的,而是偷偷养在外面,替他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周春和是无意中知道此事的,先前并没有放在心上,也在因为李思皎这事儿一出,他才顺藤摸瓜的发觉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此人不止给周姚氏下过毒,先前因他出事的有好几户人家。而秦峥的亲娘林氏,也在被害者一列。 且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那林氏,可是命不久矣了。 李越已死,他背后的指使着,便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他相信,秦峥必然不会放过幕后之人。 果不其然,在听得他说完这话后,秦峥的眸光顿时一冷。 当初李越死的太快,再加上秦峥并未将此事往阴谋论上想,后续便没有再过问过。 可是今日听得周春和的话,他才意识到,这事儿还另有蹊跷。 若他所说为真的话…… 恐怕,这李越可不止那么简单。 秦峥念及此,神情微深,却并未立刻开口。 他不说话,周春娥和也不催促他,只坐在椅子上,等着他的答复。 好半日,才听得秦峥开口道:“好,我可以帮忙。” 对于他的答案,周春和毫不意外,闻言只是起身,整了整衣冠,道:“如此,便多谢秦大人了。” …… 秦峥说到做到,既说了要压着此事,便直接吩咐了下去。 原本宣国公府已经打点了关系,可谁知道秦峥这么一插手,却是没人肯再帮忙了。 宣国公气急败坏的去寻秦峥,要讨个说法,可得到的,却是秦峥轻慢的回答:“宣国公在找本官讨说法?您不如先回去翻一翻西楚的律法。等看明白了,再过来问本官。” 他根本无需去做别的,只需要拿一点便可以压制对方。 李思皎手上有人命,按律不得赎。 宣国公得了个没脸,却拿秦峥没有任何办法。 毕竟大理寺的人,他哪个都得罪不起。 不过经此一事,所有人都知道宣国公府这事儿不能插手。那李思皎便也只能乖乖的在兵马司的大牢里待着,别说将人赎出来,就连探望都不成了。 且不说那李思皎知道自己得了十年刑狱之后,是如何的崩溃的,单说那宣国公府,在上京也算是彻底的丢了脸面。 此事一时成了京中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作为事件中心的周家,虽说是作为受害一方的,可也因此颇受了些非议。 不过,这事儿的水花虽然大,却也很快就被人给压了下去。 无他,只因京中出了一件更值得人八卦的大事儿。 武安侯府出事儿了。 …… 这日一早,顾九还没起呢,就见赵嬷嬷从门外走进,神情中带着几分担忧。 昨夜的时候下雨,顾九睡眠浅,被那秋雨扰的没睡好觉,现下才有些精神恹恹的。见到赵嬷嬷这模样,因诧异的问道:“嬷嬷这是怎么了?” 听得顾九询问,赵嬷嬷却是迟疑着道:“夫人,老奴听到外面一些传言。” 她一时有些不知该不该说,却又担心这事儿影响到顾九,因此那眉眼里都带着几分纠结来。 见她这模样,顾九翻身下床,自己拿了外衣穿上,一面笑道:“嬷嬷但说无妨,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想来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儿,否则赵嬷嬷不会是这么一副神情。 见状,赵嬷嬷叹了口气,道:“今日下人们出去采买,说是武安侯府闹起来了。” 武安侯府…… 顾九还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武安侯府是哪一家。 可不就是秦明月嫁的人家么。 她心中隐约有些猜测,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若是没记错的话,那秦明月似乎前世里也是这个时候闹起来的? 第518章秦钊上门 果不其然,听得她这话,赵嬷嬷先是屏退了左右,这才轻声道:“回夫人,武安侯夫人打残了一个孩子和一个妇人,据说那二人……是武安侯养在外面的外室和子嗣。如今武安侯夫人不依不饶,夫妻两个闹着要和离呢。” 这事儿说起来也是荒唐的很。 那武安侯若是真的喜欢人,将人收到府上也就罢了,可偏生非要养在外面,且还生了子嗣。 而那武安侯夫人,也是没有脑子,知道此事之后,竟然直接带着人杀过去,将那一对母子都给打成了残废。 这夫妻两个谁做事都不过脑子,二人都认为自己委屈,觉得对方过分,现下闹得上京中沸沸扬扬不说,竟然直接到了要和离的地步了! 原本这事儿,不该赵嬷嬷担心的。可问题是,那位武安侯夫人,是秦峥的亲姑姑,秦明月! 虽说现下分家了,可是秦峥到底还是秦家的子嗣。自己的亲姑姑出了事儿,于情于理,他都得受到些影响的。 而她们家小姐,也更会被连累。 这才赵嬷嬷担忧的。 听得她说完,顾九却是嗤笑了一声,神情十分淡然,道:“我还当什么事儿呢,这也能值得嬷嬷费心思?” 闻言,赵嬷嬷却是诧异的看着她,问道:“夫人,您不担心?” 听得她这话,顾九嗤了一声,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您不知道,那武安侯现下说要休妻,理由便是武安侯夫人心狠手辣不堪为大妇,那可是咱们大人的亲姑姑,您说这事儿……” 赵嬷嬷想说什么,顾九明白的很,因此听得她欲言又止,只淡淡的一笑,道:“嬷嬷也说了,那是个长辈。她都三四十的人了,就算是做事儿没过脑子,自己还有三儿一女呢,如何就轮得到我夫君来背锅了?虽说他名声是大些,可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您只管安心,任由她们闹去便是了。” 前世里的时候,秦峥的确插手了此事。 可那是因为,明国公府还没有分家,秦峥身为明国公世子,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可今生不同了,现下明国公府都成了明阳伯府,秦钊他们自己都过成了一团浆糊,秦峥连那些事情都没管,又怎么可能去管秦明月的破事儿? 先前的时候秦明月自己还要奉劝旁人大度呢,如今事情出到自己的头上来了,她倒是做的比谁都恶毒。 顾九垂眸冷笑,复又道:“不过您也提醒我了,这两日若是有外客前来,就一概不见,只说我身体不舒服。” 那秦明月是一个纸老虎,色厉内荏的,这些年之所以横着走,是因为她仗着自己生了三个儿子,还有娘家这个靠山。 可是,如今她犯了大错,娘家的靠山也不成了。先前她一时冲动,如今闹到武安侯都要休夫了,想必她心里也是有些害怕的。 若是对方一个想不开,要过来求秦峥,这可怎么成? 看热闹是一回事儿,可是让这热闹沾到自己身上成为累赘,这就是另外一件事儿了。 顾九不允许这事儿发生,索性直接就从源头掐断。 听得顾九这话,赵嬷嬷顿时应道:“是,老奴这就吩咐下去。” 她也看明白自家夫人的意思了,这是要打算闭门过自己的日子,不理会那些是非的。 虽说听起来这事儿做的绝情了些,可且不说明国公府先前是怎么对待她们的,单说这位武安侯夫人,做的事儿也是太过混账了些。 如今自家夫人能这么想,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只是…… “若是大人知道了,会不会怪您?” 说到底,那也是他的亲姑姑呢。 闻言,顾九骄矜一笑,道:“他敢。” 秦峥要敢因为这事儿跟她闹,看她不把他赶书房睡去! 小姑娘笑的嚣张跋扈,赵嬷嬷却是知道夫妻二人感情的,无奈一笑,道:“您说的是。” 罢了罢了,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想来也是不会被这些事情所影响的。 倒是她太过多虑,有些杞人忧天了。 赵嬷嬷念及此,复又笑了笑,道:“厨房的饭菜做好了,老奴伺候您吃饭?” 闻言,顾九顿时笑着点头,起身洗漱后,自去吃饭了。 待得吃完饭后,她想了想,到底有些关心此事,因又让小厮出门打听消息。 她倒也不全然是看热闹,只是好歹这事儿关乎秦家,知道一些动静,总比自己成了睁眼瞎强。 事情果然如她所料,那武安侯盛怒之下,竟然直接将秦明月的东西都给扔了出去。 秦明月闹了个没脸,直接便带着东西回娘家。 只是临走前,却是指着武安侯大骂了一通,诸如什么,他宠妾灭妻、为人不检点,将那武安侯骂的狗血淋头。 二人在家门口闹得,让过往的行人都看足了热闹。 小厮自然也看的真切,回来后便跟顾九回禀了。 顾九得知此事,笑的也有些讥讽。先前那秦明月挤兑林氏的时候,她还当对方有多大的度量呢,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她心里打定主意,明日去见林氏的时候,得将这事儿跟她说道说道。 好歹算是一个热闹事儿呢,说出来也让林氏高兴一下。 可谁知道,顾九才看旁人热闹看的津津有味,那麻烦转头就到自己家了。 …… 下午的时候,秦峥大理寺无事,便先回来了。 他照例先去看了顾九,见小姑娘睡得迷迷糊糊的,摸了摸她的头,不忍打扰她睡觉,便又去了书房。 谁知出了房门,就见苏澈迎上来,恭声道:“大人,老爷来了。” 这话一出,秦峥一时却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你说谁来了?” 他问了这话,却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说的是谁,蹙眉问道:“他来做什么?” 能被苏澈称之为老爷的,除了秦钊,也没有第二个人来了。 自从先前分家之后,二人闹得也不算愉快。 秦钊大概要要那么一点的脸面,所以从未上门来过,就连寻常的时候见了,也都是躲着走的。 唯有那么几次见面,也都是被秦峥给骂过的。 所以今日倒是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他竟然会主动上门? 不过,想也知道没好事儿。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苏澈道:“回大人,想来是因着武安侯府的事情来的。” 秦峥这两日忙,对于京中出的事情并不知道,反倒是苏澈,因为常在家中,这些事儿倒是了如指掌。 闻言,秦峥微微一愣,问道:“武安侯府怎么了?” 苏澈顿时便将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先前的时候,夫人还吩咐过不见外客呢,大抵也是因为此事。” 听得这话,秦峥眉眼倒是柔和了几分,轻声道:“这个小丫头,倒是很机灵。” 知道不沾染这些是非,可不是聪明么。 不过如今来的是秦钊,秦峥又在府上,自然也没有不见的道理。 毕竟,他可不怕秦钊。 更不怕麻烦。 “让他去书房吧,我稍后在过去。” 知道来的人是秦钊,秦峥反而没那么快打算过去了,他又在房中看了几页书,喝了一盏茶,瞧着晾的时间差不多了,方才朝着书房走去。 才进了门,就听得男人冷嘲热讽的声音响起:“你倒是忙的很。” 秦钊来之前,已经给自己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记得自己过来是要让秦峥帮忙的。 可谁知道,他这个儿子却是越来越会拿架子了。知道自己过来,竟然还晾了自己好半日,让他一个人在这儿喝冷茶! 第519章你在嫌弃我? 是的,冷茶。 知道来的是秦钊,苏澈直接使眼色让那些下人们都出去了,自己就守在门口当个监督人的石柱子。 茶水是自然不可能上的,反正还有今早放着还没收的茶水呢,这时节才八月,喝口冷茶死不了人。 对于他的不待见,这些人是刻在骨子里的。 秦钊好几次想要发飙,可碍于自己的身份,觉得跟一个下人置气,有损于自己的颜面,因此便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且他来的时候急,这会儿还有些渴,硬生生的灌了几杯冷茶,反倒是将自己的火气都给浇了出来。 这会儿见到秦峥来了,自然什么不中听的都说了。 听得秦钊这话,秦峥只是睨了他一眼,淡漠道:“我自然是忙的,毕竟比不得您,镇日在家里闲着无所事事。” 他这话毫不留情,让秦钊的神情一僵,旋即咬牙道:“你是在嫌弃我?” 这个白眼狼,果然随了他娘! 闻言,秦峥淡淡道:“算不上嫌弃,只是告诉您,有事儿就赶紧说,毕竟,我还有事情要忙呢。” 秦钊先前本来是为了讥讽他,谁知道现下却成了秦峥拿来堵自己嘴的借口。 他脸色都有些难看,却到底想起来自己来找秦峥是为了什么事儿。 因此,秦钊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了下来,方才开口道:“我今日过来,也的确有要事。京中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先前苏澈一说,秦峥便猜到了他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儿,只不过现下却还装糊涂,道:“没听说。” 这话一出,秦钊的话险些说不出来,他被噎了一下,旋即咬牙道:“你小姑姑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竟然没听说?” 这个秦峥,是想气死自己吧? 闻言,秦峥嗤了一声,道:“您这话倒是奇怪了,我身在大理寺,管的都是大案要案。怎么,她是犯了什么事儿,值当被我知道?” 若是闹到大理寺的事儿,那便是秦明月,也得被扒一层皮。 秦钊往常的时候,看着自己这个儿子都觉得心里发冷。如今见他神情冷凝下来,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对方还是大理寺的一员呢。 那个地儿是什么鬼去处,他可再清楚不过了。 念及此,秦钊也越发冷静了几分,只是到底有些憋屈道:“你既然不知道,那我便告诉你。武安侯府欺负你小姑姑,如今要闹着休妻。你身为秦家人,这事儿帮忙,是天经地义的吧?” 他这话一出,秦峥却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问道:“你觉得,我就这么闲的?” 知道这事儿的时候,秦峥还有些好奇,秦明月怎么不来求顾九,反而是秦钊过来。 如今倒是明白了,合着这秦钊是还拿自己当个爹,过来颐气指使来了? 秦峥这话,说的毫不客气,秦钊却是骤然一愣,旋即又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这是在拐弯抹角的骂自己太闲了? “我可是你爹!” 听得秦钊这话,秦峥淡淡的点头,道:“不然呢?” 若不是还给他留了最后一份颜面,他当自己进的来自己的书房? 见秦峥这油盐不进的模样,秦钊顿时有些气愤,冷声道:“你既然知道,便该明白,你姓秦,是秦家的人。如今我要让你帮的可不是旁人,是你的小姑姑,那是你的亲人,怎么,你倒是觉得帮忙吃亏了?” 秦钊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倒是一如既往的理所当然。 秦峥讥讽一笑,道:“是帮忙,还是为虎作伥?” 这话一出,秦钊顿时神情一僵,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谁知他话音未落,便听得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怎么,您现在连话都听不明白了?” 女子说话的时候,直接便挑帘走了进来。 秦峥回头看她,却是一扫先前的冷凝,神情温和的问道:“你怎么不继续睡了?” 先前走的时候,秦峥还特意怕惊扰了顾九呢,谁知这一会儿工夫,小姑娘倒是穿戴整齐的过来了。 闻言,顾九抿唇一笑,道:“我若是不来,怕是夫君得被人蒙骗了呢。” 她先前其实隐约听到了些,只是当时困得慌,以为自己做梦呢。 后来迷迷糊糊醒来,喊了白术才知道居然真的是秦钊来了。 这时候,秦钊上门哪儿能有什么好事儿。 顾九担心秦峥不知道此事,再被人给骗了,方才巴巴儿的赶了过来。谁知来了之后,正听到秦钊那一番狗屁不通的话来,这才出言讥讽了两句。 她进门后,并没有给秦钊行礼,只是径自走到秦峥的面前,神情中完全没有自己这个公公的存在。 秦钊越发有些不悦,沉声道:“见到长辈,这就是你的规矩?” 这夫妻两个,大概是想要合伙气死自己的吧,所以才会一个比一个没规矩! 听得秦钊这话,顾九方才回过头来,随意的施了一礼,道:“您来做什么?” 那态度十分的敷衍,气得秦钊脸色都有些难看,沉声道:“我来找你夫君,与你无关。” 他后来仔细想了想,府上之所以接二连三的出事,都是从娶了这个顾九进门开始的。可见这是一个搅家精,好好儿的一个家都被她拆散了! 这会儿瞧见顾九,比让他瞧见秦峥还头大呢。 顾九见他这模样,越发心中冷笑,不等秦峥开口,自己则是笑道:“您这话倒是奇怪了,夫妻一体,怎么就与我无关了。反倒是您说的那件事,才是真正的与我们无关吧。” 她这话一出,秦钊的神情顿时冷了下来,哼了一声道:“你才进门多久,撺掇了分家还不够,如今又要撺掇着他不管亲人?那可是他嫡亲的小姑姑,岂能你说不管就不管的!” 只是他这话说的硬气,心里却是没底的。 顾九自然看的真切,闻言淡淡道:“我西楚律法明例规定,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倒是不知道,武安侯夫人是何德何能,不但知法犯法,如今竟然还想要拉着旁人下水?您想要被她连累,我们管不着。可是,我夫君身为大理寺卿,自当以律法为准则行事,断然是做不出违背律法之事的!” 她一副正义凌然的模样,瞬间便将秦钊给噎了个够呛。 至于一旁的秦峥,反而眉眼中都多了几分笑意。 他寻常便知道小姑娘能言善辩的,如今见她为了护着自己,去挤兑旁人,更觉得心里熨帖且舒坦。 因此,他只站在一旁不发一言,只是眉眼含笑的看着顾九。 毕竟,难得被夫人护着,这感觉着实不错。 他的心情倒是好了,秦钊都要被气死了。 自己不过是想要让秦峥去帮秦明月,怎么到了顾九的嘴里,就成了他想要触犯律法了? “你这是什么混账话,如今那武安侯要逼着明月和离,我让他帮自己的小姑姑,避免她被夫家休弃,难道这也触犯律法了吗!” 秦钊半日才找回自己的逻辑,到底是被气得够呛,看着顾九的神情也越发的不善,咬牙道:“反倒是你,身为一个妇人,不知家宅安宁的道理,却镇日了想挑唆生是非,真当没人动得了你了?” 谁知他这话一出,就听得秦峥冷声道:“有我在,我倒要看看谁敢。” 他享受小妻子护着自己是一回事儿,可是被秦钊辱骂,却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将顾九护在自己的身旁,神情冷凝道:“她如何,还轮不到旁人来置喙呢。” 第520章我可是你爹 见他这么直白的护着顾九,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秦钊顿时便气急败坏道:“我可是你爹!” “那又如何?” 不过四个字,瞬间让秦钊噎了一下。 是啊,那又如何? 他已经没什么可以威胁秦峥的了。 世子之位秦峥早就不要了,林氏也跟他和离了,如今明阳伯府在外就是一个笑话,反倒是秦峥,提起来他的时候,谁不夸赞一句青年才俊? 秦钊突然有些颓然,又好容易找回来自己的理智,呐呐道:“我今日来不与你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一句,今日你小姑姑出事,你管是不管?” 他说到这儿,不等秦峥接话,又加了一句:“你可要想好了,她便是被武安侯休弃了,你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说到底,你也姓秦。” 这也是他紧赶着过来找秦峥的缘由。 说到底,秦明月是秦家的女儿,如今她被休弃,且又是因着这样的缘由,外人说起来的时候,只会说秦家家教不好。 再者说来,这到底是他唯一的妹妹。如今求上门来了,难不成秦钊还真的不管不成?可是现下他自己的日子都过的一团糟,为今之计,也只有来求秦峥了。 自然,在秦钊的眼中,他这并不叫求——秦峥是他的儿子,自己吩咐他做事,难道还不是理所当然的? 而他这般口气,更是引得秦峥顿时还嘴道:“我倒是宁可自己不姓秦。” 秦峥嗤了一声,神情中满是鄙夷。 若不是祖父待他不薄,怕是他成年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改了姓氏自立门户。 可是他不能。 祖父养育教导他,秦峥不能忘恩负义,更不能让祖父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而秦峥这话,却让秦钊的神情一变,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叛出家门不成!” 这个不孝子! 听得秦钊骂他,秦峥却是眉眼冷凝,道:“您少添些乱,我或许不会有这个想法。” 这话一出,秦钊的神情越发难看下来,睨了一眼顾九,哼了一声道:“我看你现在被这个女人迷惑的,不知道什么是忠义孝道了。我是你爹,哪儿轮得到你来指点我!” 他说到这儿,犹自不解气,看向顾九的神情也越发不善:“先前我只当商户人家没见识,如今看来,养出来的女儿何止是目光短浅,简直就是一个丧门星!不但好好儿的一个家被她给拆散了,如今连你也百般的护着她,你的脑子呢,都扔到狗肚子里了?” 在秦钊的眼中,分明先前秦家好端端的,可就因为顾九,现在他不但诸事不顺,连带着这个白眼狼也越来越外向了。如果放在先前,至少对秦明月的事情,他怎么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如今竟然敢这么做,可见是被顾九带坏的了! 而他这话,顿时便让秦峥的神情沉了下来,讥讽的问道:“您这话倒是奇怪了,怎么,意图谋害发妻、染了一身脏病,还虐杀了青楼妓子,这些事情,都是旁人让你做的?” 说这话的时候,秦峥丝毫没给他留情面,也让秦峥的脸色一僵,咬牙道:“我懒得跟你说这些。” 这些都是他的丑事,京中都被传遍了,甚至连皇帝都斥责了他。可是他名声烂了是一回事儿,如今被秦峥桩桩件件的翻出来,仍旧觉得脸上挂不住。 他试图摆出父亲的架子来,却发现没人吃他这一套,秦钊面上无光,索性不耐烦的问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小姑姑的事情,你当真不管?” 听得他这话,秦峥淡漠的回道:“不管。” 且不说那秦明月是自作自受,即便不是,也没有自己一个小辈儿去管的道理。 他语气坚定,秦钊越发生气,可他却知道,秦峥现下主意大得很,念及此,他复又转了转眉眼,问道:“你如今倒是出息了。你小姑姑的事情不管,现下连你祖母也不管了?她这些时日瘫在床上,你们身为晚辈,却一眼都不过去看看,是连孝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了?” 当今圣上以仁孝治国,秦钊拿这话去压秦峥,却听得对方反问道:“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写,倒是父亲,你怕是忘了吧。” 这话一出,秦钊下意识楞了一下,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分明是在说他的呢,怎么又扯到自己的头上来了? 闻言,秦峥嗤了一声,道:“祖母不是被您给气得么,就算是反省,也该是您自己反省才是。” 他说到这儿,不等秦钊回话,又道:“况且,您近来的做的那些事儿,您好意思做,我都不好意思听,怕脏了自己的耳朵。只可惜,我倒是能躲个清净,怕是祖母躲不了的,被自己最看好的儿子气成这个样子,她老人家想来心里不大好受。” 若说先前那些话,让秦钊面上无关的话,那么这一番话,无异于将他的脸直接给丢到地上踩了。 秦钊脾气原本就不好,如今听得他这话,越发在这里待不下去,指着他道:“你,你这是跟我说话的态度么,我这么多年就养出来你这么个逆子?” 闻言,秦峥扯了扯嘴角,眉眼疏离:“您倒是有个孝顺儿子,现下大可以找他去。” 毕竟,秦钊从来也没疼过他半分,更没拿他当儿子对待过。在他的眼里,儿子只有一个,便是他跟方清所生的秦泽。 这话,让秦钊的神情一僵,待要再说什么,却被秦峥眉眼中的冷意吓了一跳,最终只能恨恨的拂袖而去。 待得他走了之后,秦峥则是沉声吩咐道:“来人,把书房打扫干净。” 单是秦钊来过这里,就让秦峥恨不得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给丢掉。 见他眉眼中的戾气,顾九却是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轻声道:“夫君,别为他生气,不值得。” 对于这位公爹,顾九的心里是十分厌恶的。 说起来,上京中夫妻感情不和的并不在少数,宠妾灭妻的也有,可是能将嫡子逼到这个地步,父子反目如同仇人的,秦钊却是头一份儿。 秦峥的脾气,顾九其实是知道的。今日哪怕是秦钊好声好气的来说此事,说不定秦峥都会松一松口,不至于将事情做得这么绝情。 只可惜,秦钊既想让秦峥处理,还不拿他当人看,用这个态度太求人,也算是奇葩之中巅峰造极的了。 顾九心中又气愤,又为秦峥不值得。 这会儿看他的眉眼中满是阴郁,又是满满的心疼。 男人的手指微凉,顾九的手倒是热的,她拿掌心贴着他的手指为他暖着,一面靠近了他,咬了咬唇道:“他那种人,根本就不配为人父,你千万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小姑娘的掌心柔软,连说的话也是和软的。 秦峥原本的确被他的话所影响到,只是还不到生气的地步。 这会儿听得顾九的话,却是回过神儿来。 他低下头,见顾九满脸的关切,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来,伸出手来攥着她的掌心,轻声笑道:“我没生气。”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将眉眼中的戾气尽数掩藏起来,复又伸出手来抱住了顾九,放柔了声音道:“况且,阿九这样护着我,为夫很是欢喜。” 先前的时候,顾九从外面急匆匆的赶来,小姑娘替他出头的模样,让秦峥的一颗心都跟着柔软了下来。 他这些年来,从未有过人想着要护着自己。 而顾九,是第一个。 她不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她会关心自己是否会累会倦、会疼会苦。 第521章因为,你是我夫君呀 她是不一样的。 被秦峥抱在怀中,顾九便看不到他的表情了。 她知道男人一贯是会伪装的,心里却是越发的心疼她,因伸出手来回抱着他,忍着羞怯道:“我自然要护着你,因为,你是我夫君呀。” 分明这话十分柔软,可说的却又很是坚定。 秦峥知道,她不是在哄自己,而是心中真的如此想的。 这个认知,更让秦峥的心情好了几分。 他轻笑一声,低低的答应下来,附和道:“嗯,我是你的夫君。” 所以,他既是她的庇佑者,也可以在她这里,寻求庇佑。 共荣、共生。 …… 秦钊这事儿,到底让顾九留了心,只是他是长辈,若真的要来也拦不住。所以顾九便让人去时时的打听消息,至少不能被秦钊反将一军。 谁知还没等到那边的消息传来,却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来了家里。 …… 来人客客气气的先让人送了拜帖,礼数倒是做的十足。 赵嬷嬷送来帖子后,见顾九神情淡然,自己却是先迟疑的问道:“您说,二夫人现在来,会不会也是因为那事儿?” 这两日,武安侯府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俨然成了京中茶余饭后的谈资。 因着那秦明月一气之下直接回了娘家,现下明阳伯府也算是再一次的扬了名。 顾九他们虽然搬出来,可在外人眼里,一笔还能写出两个秦么?自然也有人在说风凉话,只不过赵嬷嬷都没让人传到顾九的耳朵里,省的坏了自家夫人的心情。 顾九倒是不知道此事,听得她这话,点头道:“怕是十之八九了,既是来了,那就请进来吧。” 毕竟,二夫人与她也算是没什么矛盾,总没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至于二夫人来的目的,顾九大概也能猜到几分,必然是与秦明月有关。只不过,以二夫人的性子,大抵不会是来当说客的。 赵嬷嬷却有些担心,只是她不能干涉主子的决定,因此只能随着跟了过去,一面吩咐丫鬟们好生伺候着。 不想,她倒是多虑了。 因为二夫人过来,只想探一探顾九的口风。 大抵是这些时日分家之后,二夫人过的十分滋润,所以现下她气色都瞧着好了许多。 见到顾九之后,她先是闲话家常,好半日方才到了正题上:“近来武安侯府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这事儿,阿九你是知道的吧?” 听得她提起来这事儿,顾九神情未变,只淡淡的笑道:“我这两日身体不适,不过倒也听说了些。二婶看来,对这事儿很是了解?” 她话里的意思,二夫人一时看不大出来,因此只能斟酌着,叹了口气道:“二婶拿你当贴心人,自然不瞒着你。这事儿,我便是想不知道也难,家里昨日叫我回去,说是要帮着出头。可是你说……这事儿,武安侯府占理,怎么出头?” 二夫人这两日被这事儿烦的要命,依着她的意思,自然是不能管的。可是二老爷却不这么想,他跟秦明月是亲兄妹,如今妹妹出了事儿,自然是想要帮忙。 然而秦明月打残了人家一对母子,且还是武安侯的子嗣,这事儿没有闹到府衙,已经是给她面子了。 若秦明月会做事儿,将此事好生揭过去也就罢了,可偏生她闹的更离谱。原本这世道就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她现下闹得家丑人人皆知,武安侯就是想给她留面子,也不成了。 二夫人心里烦躁,又不愿意被人当枪使,想了想,索性还是上门来找顾九了。 她将事情说完之后,又试探着问道:“我听说,先前大老爷来过你这儿。阿九,这事儿,你们打算怎么办?” 若是秦峥肯出头,武安侯府必然是要卖他一个面子的。届时就是自家夫君跟着过去一趟,倒也无妨。 可若是秦峥不出头的话,那她可就掂量掂量了。 听得二夫人这话,顾九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语。 她抿唇一笑,道:“二婶这话,其实不该来问我。我是小辈儿,哪儿能管到长辈的头上去?” 且不说先前秦钊来这里闹了一通,便是不闹,顾九也没打算插手此事。 秦明月那是自作自受,凭什么要让秦峥跟着一起背骂名? 她这话一出,二夫人的一颗心也随着放了下去。 大房都不管,那她还操什么心呢。 因此二夫人也笑着附和道:“是二婶糊涂了,不过我这两日也是忙昏了头,原本就中秋将近,家里还有许多东西要收拾。如今又出了这等事儿,我也是不知该找谁说好了。” 她跟顾九吐苦水,顾九则是笑着安抚了她几句,又道:“二婶如今是当家主母,虽然忙些,可日子却是自在。待您家里收拾妥当了,必然也是个祥和富贵人家。” 听得顾九这话,二夫人笑了笑,只是眉眼中却带着几分苦涩:“什么富贵祥和,我倒是想。” 二夫人说到这儿,笑容也收敛了几分,叹息道:“这事儿,原本是不该跟你说的,只是二婶实在没人可诉苦。你可知道,先前相看的几个人家,现在都被回绝了?”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楞了一下,问道:“您是说,织锦妹妹?” 这事儿她倒是知道些的,秦织锦比她小些,可也到了说亲的年岁。 先前的时候,二夫人便一直张罗着给秦织锦说亲。不过因着姑娘家都比较矜持,所以只是长辈们接触过,隐晦的相看过人,却并非定下来。 当时接触的几家,二夫人似乎也有中意的人选,怎么如今就黄了? 二夫人点了点头,说起来女儿的婚事,她的神情也有些难看下来。 “先前的时候,原本在京中是寻了合适的,只待过了年,便要定下来了。可是因着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那几家都回绝了。” 她说到这里,一时也有些克制不住情绪,咬牙道:“锦儿这孩子,你是了解的,一向性情温顺,举止得体。可人家媒人说,家里的名声带累了孩子,她们也无能为力!” 她一想起来,便觉得一肚子气,自己好好儿的一个姑娘,娇养到现在。原本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只要寻的男子知道上进便可以了。 可是如今,就因为秦明月闹出这一档子的事儿,人家便觉得秦家的姑娘上不得台面! 秦明月倒是自作自受,可她女儿做错了什么?! 听得二夫人这话,顾九顿时了然。 这时代对女子原本就苛责,如今秦明月又是跋扈不占理儿的那一方。此事闹得京中沸沸扬扬的,秦家姑娘被连累,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对于秦织锦,顾九的观感其实不错,至少在秦家里,她是为数不多没长歪的孩子。 因此,这会儿听得二夫人的话,顾九只能安慰道:“二婶也想开些,妹妹是个好姑娘,日后婚事必然不会太差的。” 不过这话,她也只能说来安慰了。毕竟,前世里秦织锦嫁的的确不大好。 但这却是与秦织锦的性格有关,与旁的无关。 听得顾九这话,二夫人的怒意也收敛了些,勉强笑道:“你瞧我,近来真是桩桩件件都昏了头,倒拿这些事情来烦你。” 闻言,顾九温声笑道:“二婶愿意跟我说,说明您没拿我当外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说话温柔,听得二夫人心里也熨帖极了,因笑道:“那是自然,不管家里闹成什么样子,可在二婶这里,你跟峥儿都是好孩子,我疼爱还来不及呢。” 第522章但说无妨 她这话一出,顾九垂眸一笑,并未接口。 二夫人未必真的拿她当贴心人,可现下这偌大的秦家,也唯有自己是跟她立场相同的。 不过她心性并不坏,所以顾九乐意给她这个面子,因此脸上带笑,格外有耐心的听二夫人说话。 许是有了人倾诉,二夫人这会儿神情也好看了些,拉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又想起来一件事来,因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今日我过来,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跟你说的。” 见二夫人神情郑重,顾九也收敛了笑容,关切的问道:“二婶有什么事,只管但说无妨。” 闻言,二夫人忙的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紧张。是你二叔调了外放的官职,待过了中秋后,便要走马上任了。先前他曾问过我的意思,我是想着,届时随着他一同赴任。” 其实按着二夫人的意思,原本是不愿意跟着的。 毕竟外放的地方再好,那也不如上京。 可现下与原来的情势不同了,如今这上京中,秦家的名声已经被秦钊给糟践的差不多了,现下再加上秦明月的事情,日后对于她们而言,非但没什么好处可沾,反而要多许多麻烦。 最重要的,是秦织锦的婚事。 她现下已经及笄,至多明年,亲事就要定下来。可是以现下这形势,上京中怕是难找到什么好人家。 若单单是二夫人自己,她倒是不怕这些麻烦。可是女儿不成,女儿年岁还小,绝对不能被秦家给耽误了! 因着这段时间的事情,上京是不行了,那些家世差不多的看不上秦织锦,可是太过小门小户的,二夫人又觉得委屈了女儿。 若是外放,能给女儿寻个好的亲事也行,毕竟那些有底蕴的家族,即便不在上京,二夫人觉得也成。 最重要的是,外放出去之后,还能跟秦家那些人彻底撇清关系。 自然,秦峥夫妇这边,她还是会小心维系着。毕竟,这是秦家为数不多的明白人了。 她心中的主意打的明白,顾九听完她的话,也了然了几分,因笑道:“随着赴任也是一件好事,二婶与二叔琴瑟和鸣,您又是贤内助,如今跟着过去了,二叔必然能省许多心的。” 听得她夸赞自己,二夫人抿唇一笑,道:“我也是劳碌命,谁知道到了现在,还要随着夫君东奔西跑呢?” 见状,顾九弯唇一笑,又夸赞了她几句,方才转移了话题。 二夫人今日过来,为的就是求个顾九的态度,眼下得了她的话,心中便也踏实了不少。 在这儿坐了半日,瞧着时候不早,方才起身告辞了。 顾九笑着与她寒暄,又嘱咐丫鬟将人送出门去,待得二夫人走了之后,方才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 见她这模样,赵嬷嬷却是走上前来,替她小心的按摩,一面轻声问道:“可是头又疼了?” 这两日早晚天凉,顾九不慎吹了风,时不时的就要头疼一阵儿。 闻言,顾九点了点头,回头看她担心,又笑着加了一句:“无妨,只是不大舒服,并无大爱的。” 她话虽然这么说,赵嬷嬷却依旧是小心的替她捏着头,见她眉心微蹙,复又问道:“您是在担心二夫人么?” 听得她这话,顾九却是一笑,诧异的问道:“我担心她做什么?” 她才说了这话,就明白过来,问道:“您是觉得,我在替二婶担心外放的事情?” 赵嬷嬷摇了摇头,道:“方才二夫人过来,分明是想让您拿主意的,老奴知道您一向心善,怕您心里先替她担心。” 自家这位夫人,赵嬷嬷是最清楚不过的,这是个心地善良的,平生最是容易心软。 不过这次,她倒是想差了。 听得赵嬷嬷说完,顾九顿时笑着摇头,道:“嬷嬷这就误会我了,我能拿什么主意,她自己早就有算盘了,不过是来求个心安罢了。” 今日这事儿,说到底,是因为二夫人早就打定主意不想管。过来看看自己的态度,好决定她是和稀泥还是直接袖手旁观。 顾九给了她明确的答复,且还是和二夫人心意的,对方现下高兴还来不及呢。 赵嬷嬷这才反应过来,因失笑道:“倒是老奴魔障了。” 顾九闻言,抿唇笑了笑,又问道:“明阳伯府现下是什么情况?” 自从秦钊回去之后,倒是没有再来,不过顾九总觉得,这事儿没这么容易过去。 毕竟,现下秦明月只能指望秦峥了。 赵嬷嬷将下人们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因道:“府上还是鸡飞狗跳的,老太太别说起来了,连话都说不囫囵。家里那几个姨娘妾侍撕破了脸,闹得乌烟瘴气。那武安侯夫人回去之后,倒是雷霆手段,只可惜没几个人听她的。老奴瞧着,怕是不成。” 说起来明阳伯府的事儿,赵嬷嬷的脸上也有些嫌弃。 当初随着自家小姐嫁进来之前,她还以为这高门大户的世家是如何的规矩大过天呢,可这些时日冷眼旁观下来,比他们顾家可差远了。 幸好自家姑爷是个不糊涂的,他们二人这才能在一旁自在的过小日子。 闻言,顾九讥讽一笑,道:“倒也在意料之中。” 她将这事儿抛在脑后,与二夫人十分一致的选择了看戏。 京中的消息一向传得飞快,更遑论说是这样的八卦。 武安侯跟秦明月彻底的撕破了脸,秦明月原本以为,有那三儿一女傍身,且她身后又是明阳伯府,至多在家里冷两日,那武安侯就得乖乖的请自己回去。 谁曾想,她非但没有等到武安侯过来跟自己道歉,反而等来了大哥的灰头土脸。 如今秦钊自己是不行了,可他还有儿子。秦明月满心想着,自己是他的小姑姑,怎么着对方也得管的。 哪想到,秦峥竟然还真的撒手不管! 自然,秦钊觉得说出来太过丢人,因此只将事情都怪到了顾九的头上。 “他那媳妇就是个祸害,如今越发的不成了。现下有她拦着,峥儿也不肯管此事了。” 秦钊到底觉得脸上无关,末了又道:“不成的话,你回去跟妹夫服个软吧。他那个人,我了解,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更何况,你们还有孩子嗯。” 其实在秦钊的眼里,这事儿是秦明月做错了。 毕竟这男人哪有不偷腥的? 秦明月若是真的自持身份,教训了那外室倒也无妨,可她不该连那孩子都动。就算是换了自己,这次也是要闹上一闹的。 如今秦明月做了错事儿在先,又闹着回家在后,妹夫再怎么说也是一个侯爷,也是要面子的。 秦明月原本想着让秦钊给自己出头,谁曾想却听到这么一番混账话来。她的神情顿时便有些难看,咬牙道:“大哥,这次受了委屈的是我,您让我跟他道歉?” 她这些年操持家务,里里外外的哪里不是自己张罗?如今就因为个小贱人,夫君就要把自己给休了,这事儿到哪儿不是自己说理儿? 秦明月自然不肯,秦钊也没有多劝,他自己还一头官司呢,见她不肯听自己的话,也气得甩袖走了。 临走之前,还给秦明月留下一句:“这事儿,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倒是想管,可才到家不过一炷香呢,家里那几个就追过来,互相要让他给她们公道了。 秦钊应付不过来,索性便又出门躲着去了。 至于秦明月,她在明阳伯府住的不舒心,不但要看那一群妖精们打架,还要看母亲暮气沉沉的模样,到底是沉不住气,自己上了秦峥的府门。 她就不信,自己是秦峥的亲姑姑,他还能真的不管自己! 第523章秦明月上门找茬 得知秦明月上门的时候,顾九倒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今日秦峥不在府上,唯有顾九一人在家。 知道她已经来了府上,顾九丝毫不着急,吩咐下人把茶水上了,自己则是慢悠悠的继续梳洗打扮。 她不着急,秦明月却是坐不住,尤其是等了好一会儿还没人来,更是神情不善的颐气指使:“都是死人么,不知道过去催催你们夫人?” 只可惜,她的架子摆的大,下人们却都是脸上带着疏离的笑容,恭声道:“夫人稍后就来。” 里里外外问了好几次,得到的答案都是这一个。 秦明月越发不耐烦,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案上,沉声道:“你们夫人倒是架子大的很,好啊,那我这个做姑姑的就亲自去教教她规矩!” 眼见得她要过去,白芍顿时冲着一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悄然退了出去。 白芍则是笑着回禀道:“武安侯夫人莫要着急,我们夫人一会儿就到。” 她翻来倒去都是这几句车轱辘话,听得秦明月越发烦躁,哼了一声道:“我倒是想知道,她是真有事儿要忙,还是纯粹想给我脸色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将我这个长辈放在眼里呢!” 见她这趾高气昂的模样,白芍心中鄙夷,这秦家人还真是一脉相传的臭脾气,幸好他们姑爷不这样! 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旋即便见顾九挑帘走了进来。 “今日起的晚了些,不知有客人到,武安侯夫人莫要介意。” 顾九的声音柔软,只可惜说的话倒是十分的能气死人。 秦明月的神情顺便就冷了下来,道:“你倒是很会撇清关系,一口一个武安侯夫人,难道我就不是秦峥的小姑姑了?” 这话一出,顾九脸上笑容不变,只道:“您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对方给了她一个软钉子,秦明月咬了咬牙,问道:“若是无事,难道我就不能来了?” 闻言,顾九温声笑道:“哪儿有不能来的道理,虽说按着礼节,您来之前得送个拜帖。不过想来您贵人多忘事,大概是将这事儿给忘了。” 这话一出,秦明月的神情越发僵了一下。 她压根就没有想到此事。 这些年,她结交的大多数都是身份比自己低的,向来不用下拜帖。至于那些身份高贵的,去之前自然是要先征得人的同意,得了同意后,拜帖自然也就省了。 如今被顾九点出来,她脸上一时有些挂不住,因冷声道:“我今日过来,的确有一件要事——我问你,先前可是你拦着秦峥,不让他替我出头的?” 这话一出,顾九挑了挑眉,心中微晒。 虽说不知这是从哪儿出来的流言,不过,她也不介意坐实了这件事儿。 把黑锅背到自己的头上,总比秦峥背着的强。 因此顾九只是微微一笑,十分坦荡的便承认了:“不错,是我。” 秦明月先前还以为她会推诿,毕竟正常人,谁会直接承认自己做的错事? 可不想,这顾九竟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秦明月难得噎了一下,旋即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敢作敢当,我是他亲姑母,你凭什么拦着此事?” 闻言,顾九则是勾起一抹笑容来,看着她闲适道:“原因有二。其一,夫君他是晚辈,这自顾都没有晚辈过问长辈的道理;其二么,我私心里想着,姑母当初既然能做出来打残旁人的事情,自然也就承担的起后果。毕竟,您一向知分寸懂礼数,那人被您打残了,您必然是有正当理由的。即使如此,哪儿还需要旁人来插手。您说,是不是?” 这一番话,让秦明月的神情更加的难看了几分。 伶牙俐齿! 秦明月在心中将顾九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则是阴沉道:“如今是武安侯府欺人太甚,秦峥身为我的侄子,替姑姑出面调和,我觉得这事儿不过分吧?” “若是换了寻常,那自然是不过分的。” 顾九说到这儿,也收敛了笑容,道:“可是,这次是您有错在先,夫君过去除了丢人,可没什么好果子吃。即使如此,那还是谁的错,谁自己扛吧。” 她咬死了不肯松口,秦明月一时竟奈何不得她,只能威胁道:“你这样做,难道就不怕我告诉秦峥么?” 闻言,顾九笑的眉眼弯弯:“夫君宠我,自然是任由我胡作非为。况且,我这人一向敢作敢当,就算是夫君真的骂了我,我也不会收拾东西回娘家,给其他人添乱的。” 这话,就是明晃晃的刺激秦明月,下一刻果然见她的脸色黑如锅底。 “你!” 见她气得想要动手,顾九站在原地没动,一旁的苏澈却已然上前来,沉声道:“这位夫人,请你自重。” 他手上的兵器明晃晃的,开了刃儿之后闪着寒芒。 秦明月被吓了一跳,只能忍气吞声的憋屈道:“你要如何,才肯帮忙?” 顾九才不打算让秦峥趟这一趟浑水,闻言只是淡漠道:“如何,都不肯帮。” 说到这儿,顾九到底是替林氏不平衡,因又加了一句:“再者说了,您素日里不是最有容人之量的么,怎么这次,反倒是将外室跟子嗣给打残了呢?这可不符合您的作风呢。” 小姑娘笑的巧笑嫣然,说出的话倒是字字句句都往她心口上扎。 秦明月气得想要打人,偏生一旁还有个拿着武器的苏澈在虎视眈眈,最后,她只能气急败坏的拂袖而去。 不过走之前,却又回头,阴冷的睨了顾九一眼:“你最好期待,自己别落在我手里。” 这威胁倒是很有气势,可惜顾九丝毫不惧,送了她一个十分甜软的笑容:“有这个功夫,您还是管好自己吧。” 秦明月再次被她气到,咬了咬牙,转身便气冲冲的朝外走去。 待得她走了之后,顾九这才收敛了笑容,冷哼了一声,复又懒散的吩咐道:“将房间收拾了,记得把熏香也换掉。” 秦明月身上用的香太过馥郁,顾九只闻了这一会儿,就觉得头晕脑胀的。 也亏得今日来的是自己,若是秦峥,怕是对方得到的话会更难听。 毕竟,秦峥那张嘴,若是毒起来,可真的是要了命了。 顾九想到这里,又不由得勾起一抹笑容来,今日这事儿一出,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怕是就得带上自己了。 可那又如何? 这脏水既然他们逃不开,那么泼到她身上,总比到了秦峥那里的好! 顾九打定了主意,倒是将此事扔到了一旁,不去想了。 待得回了房后,就见赵嬷嬷正拿着衣服在等着她。 “夫人,衣服送来了,您看看合不合身。” 今日已经八月十三,后日便是要进宫的日子。 顾九的衣服先前便做好了,只是她近来清减了些,穿在身上便有些宽大。赵嬷嬷紧急将衣服拿回顾家的成衣坊,着了四五个绣娘加急改好的。 饶是如此,也着实费了几日的功夫。 现下见衣服改好,顾九笑着应声,接了衣服自去试了。 虽说前世里,她也随着秦峥进宫去过几次。可今生却是头一次,且又是中秋这样大的场合,顾九心中也有些忐忑。 她这情绪,一直持续到了八月十五的晨起,都不等丫鬟唤她起床,自己先从床上坐了起来。 秦峥觉浅,身侧才有些动静,他便跟着醒来。 待得看到顾九这模样,不由得失笑,伸出手来将人搂了过来,柔声问道:“怎么起这么早,天还未亮呢。” 第524章进宫 顾九有些睡迷糊了,听到秦峥声音的时候,先是楞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道:“该起床了。” 小姑娘还没睡醒,说话的时候,带着些迷迷糊糊的倦怠,秦峥见她这模样,越发觉得心中爱怜,因拍了拍她的背,压低了声音道:“现下还早呢,再睡一会儿吧。” 靠在他怀中,顾九下意识的又闭上了眼,不过只片刻功夫,却又睁开眼,叹了口气道:“不成,睡不着了。” 她头一次去这样大的场合,有些紧张。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不由得失笑,抱着她安抚了一会儿,见外面的天色都泛起了鱼肚白,索性与她一同起了身。 中秋宴在晚上,下午的时候进宫便可。 林氏临近正午才过来,彼时顾九已然收拾妥当,正百无聊赖的拿着本书看,见她过来,顿时笑着起身相迎:“母亲可算是过来了,才说让丫鬟们去请呢。” 闻言,林氏抿唇一笑,道:“今日起的有些晚了。” 说着,又将顾九上下打量了一圈,笑眯眯的夸赞她:“阿九今日可真好看。” 因着今日要进宫,她特地穿了一套红色的衣裙,瞧着既端庄又大气。 就连胭脂,都比平常要艳丽几分。 早起的时候,秦峥瞧见她这打扮,已然将她夸赞了一番。这会儿听得林氏又夸自己,顾九越发有些赧然,因笑道:“是衣服好看。” 她笑的时候微微低头,额头上的水滴坠饰也随着晃动,将小姑娘的眉眼都映衬的精致起来。 林氏最喜看她打扮起来的模样,瞧着年轻鲜活。 听得顾九这话,林氏则是笑着应和道:“这套衣服自然是好看的,可却是因为穿在我们阿九身上。” 她一面说,心里也不由得感叹,到底是年轻的姑娘们,看着便让人心情好。 中午的时候,秦峥夫妇二人陪着林氏吃了午饭,因着要进宫,吃的都是些素淡且寡味儿的。 待得吃了饭之后,又在府上歇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去了宫中。 今日是中秋节,街上行人络绎不绝,连空气都带着节日的气氛。 知道夜里会有河灯,顾九顿时来了兴致,坐在马车里,将帘子掀了个角往外看去。 马车里只她跟林氏二人,秦峥则是骑马在外面跟着。 顾九挑帘往外看的时候,正瞧见一侧随着的秦峥。 今日他着了一袭玄裳,眉眼疏离,可感受到一侧的视线,秦峥眼中的冰山瞬间便都融化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笑容。 他偏头冲着自己笑,那笑容虽然浅淡,却满是宠溺。 顾九脸色一红,骤然便将那帘子给放了下来。 见她这模样,林氏顿时了然,因悄然笑道:“阿九怎么不看了?” 林氏的话中满是调侃,让顾九脸上的红晕越发多了几分,咳嗽了一声,道:“母亲也来取笑我,外面人多。” 闻言,林氏抿唇一笑,道:“我方才话还没说完呢,今夜有花灯,届时你与峥儿来看热闹,可好?” 听得这话,顾九顿时笑道:“那母亲也一起来吧,咱们人多热闹。” 她是真心想让林氏随着散心,奈何对方却摇了摇头道:“我年岁大了,只想回去歇着。倒是你们年轻人,过节也该热闹些。” 顾九劝了几次没劝动,只好放弃这个想法,谁知却听得林氏低声道:“说起来,远城也走了有些时日了。” 她本是自言自语,只是顾九离得近,因此倒是模糊的听到了这话。 她先是一愣,继而笑容便有些僵硬。 先前的时候,她是听秦峥说过谢远城的。知道他并不是去外地,而是去了雪山。 算下来,他走了有段时日了,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此时听得林氏这话,顾九一时也有些心里叹息,因试探着问道:“母亲可是想念谢叔叔了?” 林氏第一反应便是否认:“我想他做什么。” 之后又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复又道:“他是我的弟弟,关心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这话里面,到底多了几分遮遮掩掩,反而让顾九有些明白了。 恐怕,林氏心中对谢远城,也不知是姐弟情。 若是先前的话,说不定顾九还会有些欢喜,毕竟那位谢先生不管从什么地方看,都要比秦钊强得多。 可是现下知道谢远城去雪山的真正目的,顾九却是有些担心。 林氏好容易再为一个人打开心扉,若是那谢远城真的在雪山出了事儿…… 念及此,顾九又在心里呸了几下,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面上则是笑道:“谢叔叔先前说了,他有事外出,过些时日就回来了。” 闻言,林氏胡乱的点了头,她心中有些乱,所以并未注意到顾九的神情不大对劲儿。 林氏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却又不知是为何,眼见得入了皇城,便又整肃了神情,将衣服重新理了理。 待得马车停稳之后,这才在丫鬟的搀扶下,与顾九一前一后的下了车。 内侍监早早的在宫门口候着,见到马车停下,先是过来请了安,继而笑道:“二位夫人,随奴才来吧。” 今晚的宫宴,虽都是在乾德殿内,可是下午的时候,人却是分散开的。 男人们全部去乾清宫给皇帝请安、至于女子们,则是去永福宫见德妃。 皇后久病,如今宫中是德妃良妃两位妃子打理后宫,因着德妃位份高,故而这中秋宴会,便是由德妃操持、而良妃协助。 待得到了永福宫偏殿外,顾九她们在外面等着,内侍监则是进门通禀。 不多会儿的功夫,便见那内侍监笑着出来,恭声道:“二位夫人,请吧。” 顾九依言谢了那位公公,又给他塞了红封,这才随着林氏一同进了殿内。 她们到的时候并不算早,这会儿殿内已经坐了大半的人,见她们进来,纷纷看了过来。 顾九随着林氏一起,不侧目不抬头,恭声请了安:“参见德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她们话音落下,便听得主位上女人温婉的笑容传来:“免礼。” 她今年已然四十出头,声音纵然温婉,也带着威严。 二人随着谢了恩,就听得德妃又道:“这位就是秦大人的新婚妻子吧?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她这话一出,顾九依言抬头,笑道:“回娘娘,正是臣妇。” 只是,她面上虽然带笑,可心里却警惕起来。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先前秦峥跟她讲过,那次河南之行,他们可是一次性得罪了两位皇子。 而眼前这位德妃,便是三皇子的生母。 果不其然,听得她这话之后,德妃的笑容里便多了几分意味深长来:“果然生的好相貌,听说你先前随着夫君一同外出,且还立了功劳,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德妃的话里虽然是夸赞,顾九却不敢大意,只柔声回道:“臣妇年幼,顽劣了些,还请娘娘不要见笑。” 闻言,德妃弯唇一笑,道:“本宫倒是没看出来你哪里顽劣,你替当地百姓诊治,就连圣上也多有夸赞呢。” 听的她这话,顾九只是笑,面上却是带着几分局促,倒像是被这夸赞弄得不知所措似的。 一旁的林氏敏锐的察觉到德妃话中的不善,便也在一旁随着笑道:“娘娘勿怪,臣妇这媳妇年岁小,其实哪里懂得什么医术,不过是外界以讹传讹罢了。” 见她们这模样,德妃的目光在顾九的身上扫了半日,方才收了回来,淡淡的笑道:“本宫这怎么是怪罪呢,分明是欣赏。不过虽然年岁小了些,胆子倒是大。好了,赐座吧。” 第525章顾姐姐,你没事儿吧? 她轻描淡写的将此事揭了过去,反倒是让顾九的一颗心都随着提了起来。 林氏见状,心里也有些不安,不过面上倒是没露出来,只是轻轻地扯了一下顾九的袖子,让顾九随着她回了座位上。 待得坐下之后,顾九这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抬眼不动声色的扫视了一圈。 这殿内坐了约莫有四五家贵妇,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 她将这些人一一对号入座,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情,今日来的,似乎都是跟三皇子关系不错的。 顾九心中暗自盘算,不想却听得身侧有人在悄然喊她:“顾姐姐。” 听得这声音,顾九下意识看去,却又不由得笑了起来。 方才她只顾着看周围的人,却忽略了身边的。 不想竟然这么巧,这次她们身边坐的,依旧是周家。 顾九去看周淼的时候,便见小姑娘脸上满是担忧,轻声问道:“顾姐姐,你没事儿吧?” 见她脸上的关切,顾九柔声一笑,轻声回道:“没事儿。” 她说着,又看向一旁的周姚氏,见对方关心的眼神,因冲着她宽抚一笑,算作是打招呼了。 如今到底还在殿内,并不是很好说话的场合,因此几人点头致意之后,便都各自坐好。 好在,这德妃也并不打算留她们在殿内太久。 待得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德妃便也起身笑道:“御花园的花现下开的正好,咱们也别在殿内闷着了,摆驾御花园吧。” 这话一出,众人自然纷纷答应。 德妃当先走出去,其他人则是按着品级跟了出去。 顾九无意与他们争抢,便直接走在最后,周淼则是跟在她的身边,悄然抓住了她的手,轻声道:“顾姐姐,你没事儿吧?” 她虽然年纪小,可是却并不傻。方才听着那德妃话中的意思,字字句句都像是话里有话似的,这让她有些不安。 所以哪怕方才见顾九脸色还好,这会儿还是忍不住再问起了她。 听得周淼这话,顾九弯唇一笑,轻声道:“放心吧,无妨。” 德妃就算是想要对自己发难,也不至于是在这个时候。更何况,先前办案是皇帝的旨意,德妃若是因此为难自己,岂不是坐实了三皇子的罪名? 德妃还没有那么傻呢。 是她方才被对方几句话打乱了思绪,才想多了。 不过,敲打的意思却是有的。 顾九心里明白过来,反倒是安定了几分。 倒是周淼见她这模样,诧异的一笑,复又轻声道:“姐姐可真厉害,换了我,早吓死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轻轻地拍了拍心口,倒是引得顾九轻笑了一声,柔声道:“走吧,咱们快跟过去。” 方才她们说话的时候,周姚氏则是走到林氏的身边扶着她,也给她们两个人留了说话的空间。 周淼这会儿才意识到她们二人落单了,连忙也随着跟了过去。 八月金秋,御花园中却依旧是姹紫嫣红。 除却应季的重瓣菊花之外,还有各色不属于这季节的花卉争芳斗艳。 御花园内格外宽敞,早有宫人将位置布置好,只等着贵人们落座。 德妃坐下之后,又笑着冲那些夫人们道:“你们也不必围在本宫身边,这里花儿开的正好,去赏花岂不是乐事儿?” 她这话一出,顿时听得一个夫人笑道:“娘娘雍容华贵,才是真正的国色。有您在这里,臣妇们哪儿还用去别的地方?” 闻言,德妃顿时笑了起来,睨了她一眼道:“你惯会嘴贫,竟敢拿这话来调侃本宫?” 那夫人与德妃差不多的年岁,当年也是一同选秀过的。只不过那位夫人是被指给了皇室的旁支做正室,德妃倒是入宫成了皇帝的心头好。 二人关系一向不错,现下听得德妃这话,那夫人也浑然不惧,只笑着回道:“娘娘这话说的,难道臣妇说错了么?都说牡丹真国色,那必然是没见过娘娘的风采。” 她话音落下,其他几人也都纷纷的应和,从德妃的仪表夸赞到了内在,更有人赞美起了三皇子:“殿下被教养的这样出色,都是因着您教导的好。” 这些夸赞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扔,浑然忘记了,那位三皇子前些时日才被皇帝训斥过。 虽说,这训斥的人里面,也有二皇子。 德妃听得这些话,脸上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 反倒是一旁的三皇子妃,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虽然带着端庄的笑容,可那神思却显而易见的飘远了。 顾九自然是没有往前凑的,方才那一番话,她便知道德妃心中有芥蒂,难得现下来了御花园,直接便带着林氏远离了是非地,寻了一处僻静之地,陪着她说话。 而与她有一样想法的,还有周姚氏。 见她带着周淼也走了过来,顾九顿时笑着招手让她们来落座。 周淼当先笑道:“顾姐姐倒是会躲懒,您什么时候躲过来的?” 闻言,顾九则是笑着睨了她一眼,道:“我不过是瞧着那边人多,想过来安静赏花罢了。倒是你,怎么不过去了?” 周淼笑着吐了吐舌头,道:“人太多了,挤不进去。” 她才不乐意奉承贵人呢,且不说能不能落得好,单说那氛围,她就有些不大适应。 见周淼这模样,周姚氏无奈的摇头失笑,轻声道:“淼儿,慎言。” 周淼闻言,顿时乖觉的捂住了嘴。 林氏被她这模样逗笑,道:“周小姐天真烂漫,倒是好性儿。” 只可惜,这样的性子,注定是不能在那群长袖善舞的夫人里面吃香的。 周姚氏也有此感,可她自己都不是那种人,自然也不会教周淼。 此时听得林氏这话,因笑着道:“她年岁小了些,有些混不吝,夫人莫怪。” 闻言,林氏温声笑道:“怎么会,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林氏说的是实情,周姚氏每次过来看诊,周淼都会跟着。 小姑娘生的好,嘴甜讨喜,林氏每次见了她都觉得心情好。 她们现在坐的有些偏僻,在角落里,倒是无人来打扰。 那些夫人们也都四下散开,有坐在德妃面前卖好的,自然也有去结交其他人的。还有几个世家小姐们,正围在一起不知在讨论什么事情。 这般情形下,倒显得她们这里分外融洽了。 只可惜,就算是融洽,这才是在宫里,几人说话到底不如寻常随意。 然而就连这样的气氛,也是难得了,毕竟,现下才过午后,贵人们也都还未见过呢。 顾九才想到这里,就听得有内侍监高声唱喏:“良妃娘娘到——” 随着内侍监的声音落下,便见一个宫装丽人随着众人的簇拥下前来。 因着离得远,顾九看不真切,只看到那人头上的珠翠满头,整个人既富贵又明艳。 御花园里的人顿时呼啦啦的跪了一大片,顾九等人也都快步走过去,随着行礼道:“给良妃娘娘请安。” 德妃原先在位置上坐着,如今见到良妃来了,便也象征性的站起身来,笑道:“妹妹这会儿就过来了?” 闻言,良妃温柔一笑,声音里满是甜软:“今日中秋宴会,众位夫人们都在,姐姐一个人操持不过来,妹妹自然要过来帮忙的。” 不过,她身后跟着的这一群夫人们很显然是跟着她过来的。 良妃跟德妃面子上一向还算是过得去,可是今日中秋宴会,跟着二皇子的,还有跟着三皇子的,都各自去找两位嫔妃们请安。现下泾渭分明的模样,再看良妃这架势,倒不知是帮忙还是示威了。 第526章找茬 她这话一出,德妃的笑容微微一凝,旋即弯唇笑道:“妹妹有心了,坐吧。” 她轻描淡写的将此事揭过去,又自顾坐在了主位上,倒是着实显得比良妃有风度许多。 再加上这石凳位置主次分明,如今良妃能坐的地方,只有在她的下首。 良妃心中不悦,面上笑容倒是丝毫不变,笑吟吟道:“这御花园内百花盛放,诸位可自行赏景,方不辜负秋日美色。” 她并未坐下,而是站着招待这些人,那些与良妃交好的,自然都纷纷笑着应和。 不过虽然答应,却都是三三两两的没走多远,且良妃周边自围了几个品级高的贵妇,与她笑着说话。 一时之间,这偌大的御花园都更热闹了几分。 不过这些热闹,与顾九她们是没关系的。 良妃跟德妃暗中较量,那些妇人们则是分成两派,众人表面上都是言笑晏晏,实则那些话中明里暗里都带着钩子。 现下那些妇人们或坐或站,名义上是在赏花,可瞧着那火药味儿浓的,倒像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似的。 林氏她们并不打算掺和此事,今日之所以过来给德妃请安,也只是因为她的位份高,而不是因为站队。 周家也是如此,周老太傅在朝中一向是中立的,再加上他德高望重,又深得皇帝的敬重,因此并无人愿意真的跟他过意不去。 因此这会儿,她们这个僻静的角落里,倒是难得的成了一方净土。 奈何这净土也不过是偶尔罢了,不过片刻功夫,便有人来扰清净了。 “秦夫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来的是一个中年妇人,瞧着年岁约莫四十左右,生的圆胖脸,眉眼中带着些不善,她先是跟林氏打了个招呼,复又挑眉笑道:“瞧我这糊涂的,忘记了,您现在已经不是秦夫人了,咱们也是多年的交情了,只是现下您换了个新身份,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中满是嘲讽。 这全上京的人,谁不知道林氏已经被秦钊给休弃了。说的好听些是和离,可到底是被夫家抛弃的女人。 也就是现在,若放到了早些年的时候,被夫家抛弃,后半辈子可是要去寺庙里清修的。 这林氏倒是不知羞,不但不在家里躲着,居然还敢来中秋宴? 听得她这话,顾九顿时想要反驳,却被林氏拦了一下,淡淡的笑道:“以咱们的交情,李夫人喊我宜安夫人便可。” 交情好的,自然互相可喊闺名以示亲近,可如她们之间这般淡如水的关系,寻常见了都不大看得上对方,自然要喊封号。 只可惜,这位李夫人并无封号。 李夫人听得她这话,先是怔了一下,旋即又笑道:“宜安夫人,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封号?”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打量了一眼林氏身上的服饰,见她穿的竟然是二品的诰命服,越发觉得不大对劲儿,因问道:“还有,我若是没记错,你先前是三品的诰命夫人?怎么如今……反倒是连衣服都穿错了?”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在旁边接口道:“皇上才下的旨意,封我母亲为二品诰命夫人,另赐字‘宜安’,母亲一向举止得体,此番圣上给的殊荣,想来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也防止有些人嚼舌根。” 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李夫人显然是那嚼舌根的人之一,被顾九这么一说,她一时有些脸上挂不住,却又知道这事儿必然不会做假,因勉强笑道:“原来如此,大抵是我近来少出家门,故而不知此事。” 她说到这儿,又道:“不过我也是头一次听说,和离之后,皇上居然还会册封诰命,倒是一桩奇事儿了。” 闻言,林氏则是淡淡的笑道:“说来,也全因我儿孝顺。这个诰命夫人的位置,我原本是不想要的,是峥儿执意去向圣上求来的。他在外有功,心中有家国天下已然很是辛苦,却还时时惦记我这老太婆,倒让我心里过意不去呢。” 林氏说这话的时候,顾九险些没忍住笑出来。 她的印象里,林氏一直对人都十分温和,何曾有过现下这般炫耀的模样?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顿时便见那李夫人的神情难看了下来,道:“那倒是真的孝顺,不过,我若是没记错,小秦夫人还没有封号吧,秦大人倒是孝顺,没有娶了媳妇忘了娘。” 她后半句的潜台词却是十分明显,没忘了娘是真的,可把媳妇抛在一边,也是不合适的。 李夫人挑拨离间,顾九哪里会上她的当,当下便笑吟吟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父母养育之恩,做子女的自然要孝顺才是。如夫君这样,内外都可撑起一片天,又十分顾全家里亲眷,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顾九说到这儿,又看向李夫人,笑道:“说起来,我记得您也是有儿子的,想来必然对此深有体会。子女恭顺,家里一团和气,才是家中之福。” 这话,简直是在戳李夫人的心窝子。 她有儿子不假,可那个儿子是个有了媳妇忘了娘的,她日日看那儿媳妇不顺眼,连带着瞧见儿子都有些烦。 原本冷眼看着,这上京中人人都是如此过来的,可谁知道,今日却来一对奇葩。 她们这对婆媳,怎么就这么的齐心协力? 还有,这秦峥的孝顺,越发衬托出来她儿子的不争气来。 李夫人脸上笑容几乎维持不下去,咬牙道:“你倒是说得好听,可若是真的知道家里要一团和气,怎么连那武安侯夫人出事,你们都袖手旁观了呢?” 她跟秦明月交好,虽说也觉得秦明月做的事情有些过分,可归根结底,这事儿不还是因为那武安侯太过分了么? 在外面养外室,还生了孩子,若是放在自己身上,别说打残了,怕是让她活都活不下去! 可惜如今这秦家败落,明阳伯府唯一还算是靠谱的便是秦峥这个侄子,结果却因为这婆媳的搅和,竟然不让秦峥出面帮忙? 念及此,李夫人复又冷哼着加了一句:“都说家和万事兴,难道小秦夫人不知道,出嫁了的姑姑,也还是家人么?” 出嫁女子也会为娘家谋福利的,可是身为娘家人都不肯撑腰,这得多狠的心肠才做出来这种事儿? 听得她这话,顾九倒是脸上笑意不变,只淡淡的反问道:“夫君身为大理寺卿,最是秉公守法不过的。如今武安侯夫人触犯了西楚律法,夫君顾及情面,已然袖手旁观了,难不成您还想让他知法犯法?” 她说到这儿,脸上笑容一收,骤然沉下了脸,冷声问道:“还是说,在李夫人这里,您是觉得,这人情面子大于国法了么!” 这话说的严重,李夫人的脸色都白了下去,急急忙忙道:“你不要给人乱扣帽子,我哪儿有这么说!” 她不过是想给秦明月撑个腰罢了,怎么就成了她口中所说的了? 莫说现下还是在宫里呢,就是在外面,她也不敢承认这个,这不是嫌活得不耐烦了么! 见状,顾九冷意未收,淡淡道:“您虽然没这么说,可话中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您身为朝廷命官的发妻,更要知道这个道理,否则祸从口出的先例,未必不会变成未来的苦果。” 她话音未落,便听得有妇人的声音响起:“秦夫人倒是好口才。” 第527章再起波澜 顾九顺着那声音看去,就见一个盛装打扮的妇人走过来,看模样约莫三十出头,生的明艳,眉眼也带着些凌厉。 顾九对这人不熟悉,一旁的林氏却当先开口道:“侧妃过奖,我这儿媳最是奉公守法,自然见不得有人对国法不敬的。” 她这话一出,顾九顿时明白了来人是谁。 宣国公府的长女,前两年嫁给淮阳王做了侧妃,因着淮阳王的正妃身体不适,故而家中事情都由她来代管。 这人一来,顾九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位李夫人,正是宣国公堂弟的正妻,论起来,淮阳王侧妃还得喊她一句婶娘。 怪不得会出来帮忙呢,合着这都是一家人。 顾九才想到这儿,又回头去看周姚氏,果然见她的神情有些不善。 毕竟,先前给周姚氏下毒的李思皎,就是这位侧妃的亲妹妹。 她心中冷笑,面上则是淡淡的见礼:“侧妃娘娘。” 淮阳王侧妃矜淡的点了头,道:“国法自然是该尊敬的,可法中有情,本妃若是没记错的话,去岁这个时候,明阳伯府还是明国公府呢,怎么如今闹到这个局面?可见,这府上还是要家和万事兴的。” 这上京中的流言纷纷,她并非真的不知道真相,只是见不得这些人欺压到李家的头上,尤其是,这二人一个是被休弃了的,一个还是商户女出身,不管身份地位,都让淮阳王侧妃有些看不上。 她这话一出,顾九的神情也有些不大好看。 虽说现下的明阳伯府已经成了一个笑话,可秦峥并无任何过错,她拿这话是挤兑谁呢? 只是不等顾九开口,便见林氏收敛了笑容,淡淡道:“侧妃这话可不对,府上之事,乃是家门不幸。可俗话说的好,不破不立。如今府上名声不好,是因为家中有孽障作祟,可凡事都是邪不压正。再者,峥儿是个争气的,就连圣上也多有夸赞,言其乃是国之栋梁。相信我这儿子和儿媳,必然能扫沉珂,除旧疾,还秦家一个明朗天地。” 她这话说的铿锵有力,倒让那淮阳王侧妃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一旁的周姚氏随着赞同道:“夫人说的不错,小秦大人和夫人是什么秉性,众人都有目共睹,这谣言止于智者,相信未来秦家必然是新的光明。” 她跟这位淮阳王侧妃的交集并不多,只是一直都有些不喜。 先前的时候,碍于是亲戚,所以也算是敷衍过几次。但是如今跟宣国公府撕破了脸,也不必顾忌这些了。 因此,她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倒是她们,再这么纠缠下去,就是那个不明智的傻子了。 淮阳王侧妃心中有些生气,看向周姚氏的时候,更觉得这女子讨人厌的很。 妹妹的事情还没跟她算账呢,她倒是敢先蹦跶出来。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就听得周淼随着附和道:“不错,秦大人可是连皇上都夸赞过的,就连秦夫人也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圣旨上都点名的功绩,若是还有人质疑,想来是心中自有沟壑,不满圣上裁决了。” 她这话一出,瞬间让淮阳王侧妃磨了磨牙。 牙尖嘴利! 可这到底是在宫中,因此她只能勾了勾唇,勉强笑道:“你们说的是,那我倒是期待,秦家未来是什么样子了。” 她就不信,凭着秦峥那个破名声,都能止小儿夜啼了,能有个什么光明未来! 也就这些人自己骗自己吧! 她心中这样想着,面上虽然仍旧维持着原样,然而那眼中的鄙夷,却到底是带出几分来。 林氏看的真切,唇边带笑,并未多说什么。反倒是顾九,见不得有人说秦峥半分不好,当下便笑吟吟道:“侧妃说的是,由此可见,孩子的教导是多么重要。纵然家中败落,可只要儿孙争气,那必然是否极泰来。可若是子嗣们成了纨绔草包,那便是家中金山银山,迟早也是要被搬空的。” 就凭着她们,还好意思挤兑秦峥呢? 也不看看自己家的孩子都是什么德行! 她这话意有所指,只差明面上点出来了,李夫人瞬间咬牙,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如今在场的人里面,淮安王侧妃没有孩子、周姚氏的儿子才刚一岁,林远黛的更不用提了,大名鼎鼎的大理寺卿秦峥,不管是惧怕还是恭敬,至少这名声可是赫赫。 那纨绔草包,除了她家里那不争气的的儿子,还有谁? 念及此,李夫人再也待不下去,冷笑一声,道:“小秦夫人的嘴,可真是与秦大人夫妻一体。” 如出一辙的心黑嘴黑,怪不得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这话,顾九只当是夸赞,笑吟吟的接受了,道:“夫君自然是好的。” 她这模样,越发引得那李夫人心中膈应,几乎要拂袖而去。 还是一旁的淮阳王侧妃更沉得住气,因握着她的手,笑道:“本妃还有些私房话要跟婶娘说,就不打扰几位雅兴了。” 她说完这话,又各自行了礼,方才拉着李夫人离开。 那举止风度,倒是挑不出半分错来。 只可惜,行走时候的脚步,到底泄露了几分情绪。 顾九冷笑一声,鄙夷道:“评论旁人,也不先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说她可以,可是秦峥是她的死穴,谁都动不得! 林氏鲜少见过她这个模样,骤然看到,一时还有些诧异,因笑着安抚她道:“她们说什么,由着她们去便是。” 若是为这些不相干的人气到了自己,那才是不值当的呢。 闻言,顾九笑了一声,道:“母亲放心,我又不糊涂,哪儿会跟那些人一般见识。” 她只是觉得,她的夫君是天下第一好,可轮不到那些个不三不四的人过来评价! 见状,周淼则是笑着拍手道:“顾姐姐说的不错,那些人还不值得你生气呢。” 她看着顾九的时候,眼中几乎要冒出星星来。怎么会这么厉害的女子,寻常时候柔柔弱弱的,可是一旦气场全开,又忍不住叫人想要膜拜。 实在是,太厉害了! 见她这模样,顾九又忍不住轻笑,道:“你可别跟我学。” 她才说了这话,就听得一个女子嗤笑道:“你倒是还有自知之明,知道别带坏旁人家的姑娘。” 那李夫人二人才被气走,顾九还以为得了清净呢,听到这话,寻声看去,却又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还是个老熟人。 先前在百花宴上的时候,因着想要勾引秦峥,结果被自己当众挤兑了一通,其后便跟自己结下了梁子的,李明玉。 说起来,顾九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跟宣国公府犯冲了,毕竟,这位李明玉李小姐,也是宣国公府的旁支。 只不过,她这个旁支的关系可有些远,寻常的时候不大走动。 因此顾九先前愣是没想起来她。 这会儿听得这话,顾九也懒得搭理她,反倒是周淼眯了眯眼,嗤笑着反问道:“我才知道,原来世家小姐里面,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琴棋书画那些正经的东西,居然还有人喜欢听墙根这种下三滥的!” 她这话一出,那李明玉顿时忍不住咬了咬牙,道:“我何时听墙根了?这御花园这么大的地方,难不成只准你自己待着,不许旁人来看了?” 论起来斗嘴,周淼还没输过谁呢,此时听得她这话,顿时便接口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李小姐呀,怎么,我还没提名字,你自己倒是先对号入座了?” 第528章你这是骂谁呢? 周淼这话一出,李明玉的脸上顿时有些烧得慌,咬牙道:“分明是你先说我的,如今倒是来挤兑我。周家的礼法,就教养出来你这么个姑娘么?” 她说这话不可谓不重,就连周淼的笑容也冷了下来,淡淡道:“周家自然是教我明理守法,可遵守这些的前提,也得看对面是人是鬼。” “你!” 李明玉被她这话气到,恨声道:“你这是骂谁呢?” 她话音未落,便见顾九沉声开口,道:“李小姐,这是宫宴,你想要闹,自己随便找个僻静处自己丢脸,我们可不奉陪。” 虽说是李明玉找茬在先的,可是让那些妇人们看到了,也会说周淼不懂事儿。 为一个李明玉,赔上周淼的名声,这可太不划算了。 李明玉原就心里不痛快,此时听得顾九这话,越发脸上多了几分阴沉,冷笑道:“你倒是很会做人,只可惜有人被拿来当了枪使而不自知——方才不说话,现在过来当和事佬,秦夫人好算盘。” 她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且还带着几分挑拨离间。 周淼闻言顿时要说什么,却见顾九淡淡的笑道:“物以类聚人已群发,周小姐与我志趣相投,且为人又善良,眼里揉不得沙子。如今见到路见不平的,自然要打抱几句的。反倒是你,无缘无故便要惹事生非,我倒是想要知道,这李家的规矩难不成就如此?” 她原封不动的将李明玉的话还给了她,顿时引得对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好一会儿才恨声道:“你倒是伶牙俐齿的很!” 她说到这儿,到底是忍不住,又恨声加了一句:“只是不知道,你这么厉害,秦大人知不知道。” 果真是破落户里养出来的,瞧着就没规矩的很。李明玉先前就在她这里吃过一次亏,可现下显然没有吸取教训,且因着秦峥的态度,越发生出几分得不到的扭曲来。 先前顾九在秦峥装出一副狐媚子的样子,才吸引了他的目光。也不知道秦峥知晓她背后是这样一幅蛇蝎心肠,还会不会喜欢她! 最好是找个机会,揭开这女人的虚假面目,也好让秦峥知道,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是有多么的粗野,根本就配不上他! 她心里的恶毒几乎要凝结成实体滴下来,顾九却恍若未觉似的。 不过见对方气得这么厉害,顾九挑了挑眉,到底是叹息道:“夫君自然是知道的。” 她这话一出,李明玉顿时聚精会神,却听得顾九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过,我跟夫君二人锦瑟和鸣,他说了,我什么样子,他都爱。” 这话实在是露骨,让李明玉的脸色又羞又气,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不知羞耻的女人。 可不等她说什么,便见顾九掩唇轻笑,眉眼弯弯道:“瞧我,都糊涂了。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这些夫妻之事,本就不该跟你们说。不过也是,未出嫁的女儿家里面,我倒是甚少见到李小姐这样胆大的,还是个黄花闺女,就如此关心不相干人的夫妻之事。” 她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却让李明玉的脸色瞬间涨红,原先跟在她身边的世家小姐,也都不由得往后躲了躲她。 这一顶帽子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出嫁之事,都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甚少有姑娘家会自己去打听的。 更何况,这还打听人家有妇之夫? 虽说知道顾九是故意这么说的,李明玉原本并无这个意思,可是她对秦峥的心思,知道的人也不少,所以现下众人都怕被她连累到,纷纷的疏远了几分。 李明玉没想到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再看顾九的神情里便越发不善,咬牙道:“你竟然敢给我泼脏水,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闻言,顾九则是收敛了笑容,淡漠道:“是不是脏水,李小姐心中有数。不过你一个没出阁的女儿家就来打听旁人家的私事,知道的你是大家的女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市井泼妇呢。” 这话说的很十分不客气,让李明玉恨不能挖个坑把自己给埋起来。 她待要说什么,却听得林氏淡淡开口道:“李小姐,自重。” 先前没开口,是怕人家觉得她一个长辈欺负小孩儿,可是如今这李明玉显然是太过分了,让林氏心中十分不喜。 她一开口,李明玉到底是顾忌几分,毕竟这可是秦峥的亲娘呢。 李明玉咬了咬牙,到底是哼了一声,道:“我好心当成驴肝肺!” 眼见得她气咻咻的走了,顾九却是嗤了一声,道:“我还当她多大本事呢。” 她一走,那几个世家小姐们更是也随着散了。 这里原本就是角落里面,她们一走,便又恢复了先前的平和宁静。 可饶是如此,到底还是在宫中呢,因此林氏只是睨了她一眼,笑着叹了口气,道:“阿九,慎言。” 被人抓住把柄,回头再说些什么不好听的,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闻言,顾九笑眯眯的应道:“母亲放心。” 谁知她话音未落,便听得周淼笑眯眯的拍手,崇拜的笑道:“顾姐姐可真厉害,几句话就把人给气跑了。” 她年岁小,性子被养的也烈,平日里最是看不上这些个故意拿话扎人的。 今日被顾九这么明着挤兑,实在是大快人心。 见小姑娘眼中的崇拜和笑意,顾九无奈一笑,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道:“淼儿可莫要学我。” 周淼和她不一样,周淼出身周家,将来嫁的必然也是高门大户,被人在言行上挑刺,到底不是一件好事儿。 听得她这话,周淼却是摇了摇头,笑吟吟道:“顾姐姐是我的榜样,为何学不得。” 她如今最喜欢的人,除了大嫂之外,便是顾九了。不管是行事还是为人,都十分对她的胃口。 这话一出,顾九笑的越发无奈,一旁的林氏则是笑道:“瞧瞧,我们家阿九又带出一个小辣椒来。” 闻言,周淼顿时笑着挽着她的胳膊,撒娇道:“您这话我可不依,难道淼儿这样不好么?” 小姑娘生的极好,这么一撒娇,顿时让林氏的心都化了,她顺势捏了捏周淼的脸颊,笑叹道:“你自然是好的。” 她们虽然在角落里,但动静并不是完全遮掩住的。 方才闹得那两桩事儿,即便是顾九想要遮掩,也架不住有心人留意。 虽说有些指指点点的目光过来,可好处也是有的。至少,没有人敢不长眼色的过来找茬了。 顾九对这现状很满意,谁知才维持了片刻的清净,就听得御花园内一阵骚动传来。 随着那骚动声,便有内侍监的唱喏传来:“明德夫人到——” 话音未落,就见德妃跟良妃都站了起来,其他人自然也都随着起身。 顾九随着众人一起站起身,一面好奇的往御花园外看去。 只见一个中年妇人缓缓走进,不同于这满园的姹紫嫣红,她几乎可以说是素净至极。 着一袭白色的圆领长袍,腰间系着一根玉带,三千青丝被发冠固定着,分明是个女人,穿着倒像是男人打扮。 就连那一张脸,也是素面朝天。 但即便是如此,在场却无人敢轻视她,德妃更是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在她行礼的时候,走过去亲自将人扶了起来,柔声笑道:“本宫方才还说,明德夫人事务繁忙,宴会前到便可,谁知你竟这么早就到了,当真是叫本宫甚是惊喜。这一路辛苦,快请入座吧。” 第529章明德夫人 明德夫人往后退了一步,拒绝了她的扶,恭声行礼道:“谢娘娘恩典。” 她给德妃良妃都行礼之后,自己方才入座。从始至终,她的脸上都带着浅淡的笑意,只是眉眼疏离,分寸拿捏的十分好。 德妃见她这模样,眉眼中的笑意却是未断,待得她入座之后,又让人去上了点心茶水,一面温声道:“这是今年的新茶,顶级的雪山芽尖,知道夫人爱喝这个,特意给你留着呢。” 明德夫人再次谢了,端坐在那里,举止得体的像是教科书一般。 顾九她们坐的地方,正可以清晰的将她们的对话和举止都收在眼里。 此时见这位明德夫人十分陌生,顾九也悄声问道:“母亲,这位是谁?” 方才听到内侍监唱喏的时候,她便觉得十分陌生,前世里,她怎么从未听过什么明德夫人? 林氏对她倒是知晓一些,闻言,因轻声解释道:“这位是皇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赐字明德。你不知道她,因为这些年她鲜少在京中应酬,就连宫宴,也是能推则推。此番她肯出现,的确是难得的很呢。” 听她说完,顾九却是越发的迷糊了几分,因轻声问道:“这位明德夫人,很厉害么?” 她这话一出,一旁的周姚氏顿时接口道:“她何止是厉害,你别看京中这么多的世家贵妇,可是真正能让翰林院的人都敬佩的女子,怕是屈指可数。而她,就是其中之一。” 翰林院,乃是西楚学子们的翘楚才能进入的。这里的人个个都眼高于顶,但却都是有真本事的,所以纵然一身的书生臭脾气,却是最得人心的。 能让他们都尊敬,这位明德夫人的来头,怕是不小。 见顾九眼中疑惑,林氏则是笑着点头道:“那是自然,说起来,她可谓是咱们西楚的一位传奇女子了。” 因着无人注意到这个角落,所以林氏便轻声跟顾九讲起了这位明德夫人的事迹。 “她的娘家据说名不见经传,夫家你想来是听过的,便是平原伯府。不过她所嫁的,乃是先头病逝的那一位平原伯。” 那位平原伯早年也是个军中之人,只是在战场上受了伤,成了一个废人。大婚不过一年,那位平原伯到底是支撑不住,撒手人寰了。 “平原伯没有子嗣,唯有一个年仅八岁的幼弟,彼时京中都在传言,说是这平原伯府,怕是从此之后就要垮了。” 可是并没有。 这位平原伯夫人,硬生生以女子之身,撑起来了整个平原伯府,一不改嫁二不深居简出,抛头露面做生意,南来北往跑货运,非但养活了平原伯府一家子,且还将这位小叔子拉扯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到后来,平原伯府在京中立稳了脚跟,新的平原伯也撑起了家中的门楣。他立功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自己的长嫂请封,但是,她却拒绝了。” 她拒绝了封赏和封号,将家中的事务手把手教给了弟媳,自己则是退居到了幕后。 所有人都以为,她自此之后必然是要安享富贵了。 毕竟,熬了这么多年,她也算是熬出头了。 谁知,她却又做了一件更石破天惊的事情。 在上京中,办了一间书院。 “书院?” 见顾九满脸惊诧,林氏笑着点头,眼中满是敬佩:“不错,她开办了书院,所收学子,大多为贫苦人家子嗣,她不为名利,只为大义。你可知道她这个诰命夫人是怎么来的么?是被她资助和教导出来的二十八名举子,联名请愿来的。” 那些学子们,全部都金榜题名,齐齐向皇帝请愿。 她的善举,感动了皇帝,也感动了这满朝的百官,一个女人,做了他们从未想过的事情。 且还挑不出半分错处。 皇帝有心封她做西楚第一位女官,却被她给拒绝了,言明她只想教书育人。 “后来,圣上为她亲自赐字‘明德’,封一品兴国诰命夫人。” 而这一道圣旨,满朝文武,无一人有异议。 直到她讲完之后,顾九看向那位明德夫人的目光,已然尽数成了钦佩。 她从未想过,这世上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女子。 心中所承载的,并不是方寸一隅之地,而是山川河海,天下九州。 她的格局,让顾九钦佩的同时,又有些自惭形秽。 都说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如今她才算是真正的明白了这句话。 顾九才想到这里,就听得林氏又笑道:“说起来,林安说不定还见过她呢。” 她这话一出,顾九顿时一愣,问道:“林安怎么会见过她?” 虽说她教授的是贫寒学子,可先前的时候,林安并不曾上过学堂啊。 闻言,林氏弯唇一笑,道:“这位明德夫人举办的学堂,现下已经并入怀远书院了。而她,就是这一届的院长!” 怀远书院,乃是西楚最好的学院,可谓是名满天下。 而书院的院长,更是三年一换。 去岁换新院长的时候,明德夫人毫无疑义的成了新一任的院长。 听得她这么一说,顾九顿时起了几分心思,笑道:“那改日,我定要借着去找林安的名头,见一见这位夫人。” 这样的一个大家,实在是太让她钦慕了。 见顾九眼中的向往,林氏也不由得有些好笑,不过却又理解她的心情,因笑着赞叹道:“似明德夫人这般人,在女子里面,也算是西楚第一人了。” 不但是西楚第一个女夫子,就连翻阅历史,也会发现如她这般的,也是寥寥无几了。 “可不是么。若是有机会,我真想结识她。” 可惜,自己这样的俗人,怕是入不了这位夫人的眼。 她才想到这儿,就听得一旁有女子窃窃私语:“不过是一个教书的女先生,也值当的她们这般追捧,依我看来,不过是虚名罢了。” 那女子话音落下,便听得另外一个人顿时附和道:“可不是么,身为女子,本就该在家里守规矩,可是她抛头露面不说,还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简直是丢人!” 这话声音虽然小,可因着离顾九近,所以被她听得真真切切。 顾九闻言,眯眼朝着那边看过去,就见两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在窃窃私语。 那模样面生,顾九并不认识,可是见她们坐的位置,也大概能猜的出来,怕是家世并不怎么样。 否则的话,怕是早就挤过去到贵人身边了。 周淼是个心直口快的,她方才听这位夫人的故事,就已经十分钦佩了,眼下再听得有人在诋毁,顿时便有些不悦,当先沉声开口:“二位姑娘瞧着也是体面人,难道竟然不知背后莫论人是非的道理?若是真的瞧不上,怎么不出去辩驳?” 她这话一出,那两个女子顿时往这边看,待得见到是周淼,那眼中的火气瞬间便下去了几分,呐呐道:“我们说话,与你有什么关系?” 闻言,周淼冷哼一声,道:“你们说话与我无关,可是那些话脏到我的耳朵,就与我有关了!” 原本听到有人说她们,那两个女子还有些心虚,可是现下见到她们的位置比自己还偏僻,她们就丝毫不怕了。 “怎么?” 其中一个女子是脾气暴的,见她们瞧着不像是什么贵人,当下便反唇相讥道:“难道我说错了么,女德女戒原本就是女子要自幼熟读的,我不过是照着规矩来评判。反倒是你,瞧着就一副泼妇的样子,这么刁蛮任性,家里竟然也敢让你出门?” 第530章凭什么咱们走? 这女子说的有恃无恐,反倒是一旁的姑娘有些担心,因轻轻地拽了拽她的衣服,悄然道:“别说了,咱们换个地方坐吧。” 她二人是一对姐妹,乃是御史府上的女儿,先前开口的名叫赵贞,是长姐,现下说话的幼妹,名叫赵节。 今日她们是第一次随嫡母进宫,因着寻常时候不怎么出门,只在家里学规矩,所以京中大多数的贵妇们,她们都不认识。 再加上她们是随着良妃过来的,先前只顾着在那边巴结贵人,才寻了这位置坐下,并未瞧着顾九跟人争论,也就错过了知晓她们身份的时机。 现下嫡母随着宫人去净手,她们姐妹二人坐在这里,更无人介绍旁边人坐的是什么身份了。 可就算是不知道身份,只看她们的穿着打扮,也知道是惹不起的,所以这会儿听得姐姐赵贞跟人起了争执,赵节第一反应便是劝慰。 她方才在背后议论,可到底是不敢当着人的面儿说的。 闻言,赵贞却是冷哼了一声,道:“我又没说错,那什么夫人抛头露面不守妇德,膝下连子嗣都没留,可不就是给女子丢脸么。再说了,是她先挑衅的,凭什么咱们走?” 这话一出,便听得周淼冷笑道:“可不是么,有什么好走的?敢在背后编排人,怎么就没本事承认自己错了?” 她性格原就呛,这话说的更不客气,一旁的周姚氏微微蹙眉,轻声道:“淼儿,别说了。” 说到这儿,周姚氏又起身,温声道:“两位姑娘不要误会,我家孩子年岁小不懂事儿,不过二位也着实不该在背后议论人,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谁知听得她这话,那赵贞越发觉得自己占了理,因鄙夷道:“凭什么到此为止?嘴长在我这儿,爱如何说与你们有什么相关?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听得她这话,周淼顿时冷声道:“你也知道自己是耗子?” 她这话一出,赵贞被噎了一下,咬牙道:“你才是耗子!言语粗鄙,你是谁家的女儿,家里就这样的规矩?” “你当自己好到哪儿去?只敢躲在背后说人,过街老鼠见不得人?” 见她说话越发不像样子,赵贞气得眼睛都红了,反倒是一旁的赵节蹙眉问道:“这位小姐,你可不要太得寸进尺,我们姐妹说些私房话,你偷听也就罢了,如今还来因此借故找茬,敢问是何道理?” 她说到这儿,又想起了什么,复又问道:“还是说,你们跟平原伯府有关系?” 闻言,顾九则是淡淡的开口:“我们与平原伯府素不相识,想来二位姑娘也是如此吧。” 赵节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心里倒是松了口气,一面道:“我们也不认识,只是有所耳闻罢了。” 她方才那一瞬间,还以为是说坏话被人家家里听到了呢,虽说她认为自己没错,可到底也有些心虚的。 这会儿知道不是平原伯府的人,她便放心了。 顾九给周淼递了一个安抚的神色,一面温声道:“既是毫无关系,那他人的家事,又与你们又什么相关呢?你们口口声声说要遵女德女戒,难道不知不可妄言么?” 她说话的声音十分温和,可是那话中的意思却是不客气,一旁的周淼更是得意的看着二人。 那两个人被这话噎住,才要说什么,却见母亲匆匆回来,蹙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她先是看了一眼两个女儿,在看到眼前坐的人之后,神情里也带出几分谨慎来:“几位夫人,可是小女有何得罪之处?” 见来的是赵御史的夫人,众人倒是瞬间明白为何家里会养出来这样的女孩儿了。 毕竟这位赵御史,可是一个奇葩。他本人是个老学究罢了,教养的子嗣更是以严苛偏执著称。 只可惜,他们自己倒是不这么觉得。 因此周姚氏拉了一把周淼,淡淡道:“无妨,只是几个孩子起了争论罢了。” 她神情淡淡的,赵夫人则是点了点头,警告似的让两个女儿坐下,自己却是悄然的将位置往旁边挪了挪。 倒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她看到了林氏。 在她看来,似林氏这样的人,既然跟夫家和离了,那就该在家里呆着,不应当出来抛头露面。 不过她到底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因此并不敢兴风作浪,只是在坐下之后,方才警告似的看了眼两个女儿,低声嘱咐道:“谨言慎行,管好自己便是了。” 见母亲的神情严肃,两个女孩顿时不敢再说什么,只能低声乖乖的应道:“是,母亲。” 她们母女三人的动作,顾九看的真真切切,这会儿见周淼气得嘴巴都撅了起来,因笑着安抚道:“你又不曾吃亏,气什么?好了,咱们淼儿这么好看,可不能为了旁人毁了自己的心情。” 她对这赵家也是有所耳闻的,知晓跟这种人讲理讲不通。 周淼其实也知道一些,方才不知她们的身份,只觉得这人背后嚼舌根讨厌的很,现在知道了,才明白缘由。 只是她们这话说的可气,旁人如何,那是人家的日子,如何就轮得到她们说三道四了? 见周淼这模样,顾九则是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又笑着递给她一块糕点,道:“尝尝这个,我方才吃着味道还不错。” 周淼依言接了糕点,知道现下是在外面,到底收起了那几分气愤,顾九见状放心了些,又回头冲着林氏笑道:“母亲,您也吃。” 她一面给林氏倒了茶水,一面轻声道:“方才她们说,这位明德夫人没有子嗣,是怎么回事儿?” 她倒也不是好奇,更不信那两个女子的口舌是非,只是觉得,那位明德夫人如此大义,想来这其中是有什么苦衷的。 果不其然,她这话一出,便听得林氏叹了口气,轻声道:“当时这位明德夫人嫁过去的时候,平原伯府已经落魄了,平原伯更是那样的身子,你说,怎么会有孩子?” 她那时候还待字闺中呢,因着祖母一向重视女子的品性,所以当时还曾经拿那位明德夫人的事迹来教育她。 言道身为女子,便该出嫁从夫,对夫家不离不弃。 念及往事,林氏的神情一时也有些黯然。 她这么多年的悲剧,说起来,与祖母和奶娘的教育不无关系。只是当时,她觉得这些都是对的。可真正从秦家这个大火坑里跳出来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栽了多大的一个跟头。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瞬间明白过来,叹了口气,道:“这位夫人,还真是一个奇女子。” 她说到这儿,又问道:“这位夫人的娘家是哪一户啊?” 她还真的有些好奇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家,才养出来这样一个女子来。 闻言,林氏顿时回过神儿来,听得她的话,迟疑的想了一会儿,摇头道:“这个,我还真不知。” 说起来,这位明德夫人的娘家似乎声名不显,再加上时日久远了,现下外人提起来,都尊称她为明德夫人,谁还记得她的姓? 不过…… “我那时候曾隐约听人提过,好像是……程?这我就记不清楚了。” 顾九听得她这话,却是心中一动,问道:“程?” 她还记得,先前赵岩让她打听的女子,也是姓程。 林氏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大确定,也可能是陈,怎么了?” 听得这话,顾九摇了摇头,弯唇一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先前师爷让打听的事情了。” 第531章斗法争锋 她这话一出,林氏顿时便反应过来,顿了顿,因道:“那大概不是吧。” 这位明德夫人如此大义,若是真的是庄先生当年的未婚妻,怎么会撇下他另嫁他人? 毕竟,她可是连支撑起平原伯府这样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闻言,顾九也觉得不大可能,因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也是突然想起来,想来也不会是的。” 林氏知道她对此事上心,因笑着宽抚道:“你放心,这事儿我留心着,已经着人去查了,等有了结果,必然先告诉你。” 不说别的,单说庄先生那样的好人,若是能够尽绵薄之力,她也是心里踏实些的。 听得这话,顾九笑着点头道:“多谢母亲。” 见她们在打机锋,周淼则是好奇的问道:“顾姐姐,你们在说什么?” 她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见状,顾九弯唇一笑,伸出手来敲了敲她的脑袋,笑眯眯道:“小孩子家家的,没事儿少打听。” 她这么一敲,周淼顿时笑着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撒娇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自己都过完十四岁的生辰了,都是大姑娘了! 见她这模样,顾九眼中笑意越发多了几分,一旁的林氏则是慈爱的笑道:“不错,咱们淼儿不是孩子了,生的亭亭玉立,是个大姑娘呢。” 闻言,周淼羞涩一笑,周姚氏见她这样子,也随着笑了起来。 感受到这边的欢声笑语,一旁的赵夫人几人则是隐晦的对视了一眼,几个人都有些嫌弃。 别的不说,就说林氏,是怎么好意思那么开心的? 这几人的神情虽然隐晦,顾九倒是看的真切,心中晒然一笑,面上则是道:“可不是,瞧着咱们淼儿,我便知道,何为教养。虽说文人世家规矩教的好,可却并不是家家户户都是如此的。可见,这家世只是一方面,但更多的,还是在于持身正。” 她这话说的声音并不小,话中意有所指,一旁的赵夫人顿时气结,想要回头说什么,却见人家几个人根本就没看自己。 她磨了磨牙,低声道:“没规矩!” 这分明就是在说她们呢! 顾九冷笑一声,林氏则是宠溺的拍了拍她的手,轻声笑道:“好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几个人的眼神她自然也感受到了,知道她们看自己不顺眼,更知道大概缘由是什么呢。可是何必跟她们计较呢,这些人的脑子里的想法是根深蒂固的,又不可能扭转她们的看法,反倒是给自己添不高兴。 闻言,顾九顿时笑吟吟道:“母亲说的是,您最大度了。” 小姑娘的话里带着顽皮,让林氏也无奈的笑了起来,她才开口打算说什么,就听得外面内侍监唱喏声传来:“长公主到——” 那内侍监的声音既尖且细,一层层的传到这御花园来,瞬间便让在场的人站了起来。 众人随着行礼,便见长公主温声道:“都平身吧。” 她今日着了一套朱红的宫装,衬的那纤腰不盈一握,气势却十分凌厉。 不过她面上和软的笑,倒是将那凌厉冲散了几分。 良妃和德妃将她请到了上座,长公主则是笑着点头应了,至于身边的沐川郡主,则是随着母亲坐在了下首。 顾九悄然打量了一眼长公主,见她的神情如常,心中有些诧异。 先前,那侍女鸾莺跟她的面首好上之事,可谓是传遍了这上京中,后来还是武安侯府出事,才将她们这一桩丑闻给遮盖了过去。 据说因为此事,皇帝还曾经驳斥了长公主一顿,让她收敛了一番。 也正是因此,长公主那之后都没出过门。 不想今日来这宫宴上,她的情绪倒是半分都没受影响,既端庄又大气,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反倒是她身边的沐川郡主,此番看着倒是比先前安静了许多,且那细微处的动作都有些不大高兴的模样。 顾九心中了然,果然这姜还是老的辣。 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德妃温声笑道:“先前还想着,公主什么时候过来呢,可巧您就来了。臣妾去岁埋下的桂花酿,今年可有人喝了。” 德妃闲暇的时候爱酿酒,据说连皇帝都赞不绝口,只是能喝到她酿酒的人却是少数,长公主就是其中之一。 闻言,长公主微微勾唇,矜淡道:“娘娘有心了。” 一旁的良妃见状,心中晒然,面上则是柔声道:“多日不见,沐川郡主瞧着出落的可越发大气了,臣妾瞧着,恍惚都觉得看到了您幼时在宫中的模样。” 长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妹妹,名义上是兄妹,可实际上,她几岁的时候,皇帝就已经登基,这些年,可以说是兄嫂养育大的。 这宫中人人都知道,若论起来最受宠的公主,皇帝所有的亲女儿加起来,都抵不过眼前这一位。 原本按着西楚律法,这宫中的嫔妃虽然多,可唯一能算作是她正经嫂嫂的,也只有皇后一个。再加上长公主受宠,皇帝恨不能将星星月亮都堆给自己的亲妹妹,那些嫔妃们更是使出浑身解数的百般讨好。 也正是因为如此,长公主在宫中可以说横着走都不为过。 这会儿听得良妃的话,长公主倒是露了个笑脸,道:“本宫幼时顽劣,沐川倒比我强的多。” 见她脸上带了笑,良妃越发笑的和善,道:“公主这是什么话,您幼时可是最乖巧的。臣妾进宫那年,您才五岁多,当时臣妾瞧见您的时候,心里就想着,若是我能生出一个得您半分精致的女儿,那该有多好?” 她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复又笑着叹了口气道:“谁知等到生出来后,才发现是个又皮又顽劣的臭小子,这些年来,臣妾唯独没有个女儿,这也是我心中的憾事了。” 听得她这话,长公主矜淡的露了笑脸,道:“牧儿这孩子,是本宫看着长大的,是个懂事儿的孩子,皇兄对他也是赞赏有加的。” 闻言,德妃一时捏了捏手中的帕子,旋即弯唇笑道:“可不是,二皇子虽说先前犯了些错,可到底是年轻的孩子,哪儿有不犯浑的,如今本宫瞧着,他倒是肯改好了。” 这话一出,良妃暗中咬了咬牙,继而皮笑肉不笑道:“说起来这事儿,也是牧儿的不是,明明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偏生还是个长不大的性子。这次的事儿,他也不知道让着点弟弟,不过现下倒是好了,两个人都被他父皇骂了一顿,如今两个孩子都收敛了。” 她说到这儿,又掩唇笑道:“要臣妾说,还是他们关系好的缘故,你看那寻常百姓家里的孩子,谁小的时候不闹一闹的?这越闹啊,便说明关系越好。” 她二人斗法,那火药味儿浓重的很,长公主只当做不知道,抿唇笑道:“他们都是好孩子,皇兄对他们都给予厚望呢。” 长公主说话的时候,两边都不偏不倚的一碗水端平。 只是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在和稀泥呢。 德妃闻言,笑着点头道:“那是自然,孩子大了,原就该给他父皇分忧的。” 一旁的良妃也是笑着应道:“可不是么,牧儿常跟臣妾说,他没什么大本事,只求能替他父皇分担些,让皇上能够睡个好觉,便心满意足了。” 这话说的,让德妃心中冷笑。 若是这话放在寻常的大臣身上,倒是没什么毛病,毕竟为皇帝分忧,满朝文武都可以做到。 可是皇家的子嗣,那能与旁人一样么? 皇子为皇帝分忧,却只有储君才可以! 第532章怎么没见碧华过来? 这二人针锋相对,长公主在一旁作壁上观,末了,弯唇笑道:“皇兄正是春秋鼎盛,这几个皇子又都是能干的,君臣一心父子一心,我西楚何愁不昌盛?” 她这话便是做结语了,德妃顿时识相的不再提及,一旁的良妃见状,也只能有些不甘愿的将话咽了回去。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长公主则是漫不经心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之后,这才轻笑着问道:“是了,怎么没见碧华过来?” 她这话一出,德妃顿时勾起一抹笑意来,柔声笑道:“六公主现下在陪着皇后礼佛呢,这是个孝顺孩子,今日是宴会,她依旧要陪着礼佛完了才会过来的。” 闻言,良妃也笑了笑,眉眼中隐约有些不屑,却又瞬间隐了下去。她拿帕子擦了擦唇边,一面笑着接口道:“可不是么,不过说起来,皇后膝下无子,虽只养了她,到底是当亲女儿对待的。” 六公主上官碧华,是皇帝唯一的女儿,因生母早亡,被养在皇后的膝下。皇帝十分宠爱她,封号为——泰安。 只可惜,有些人只会表面上装乖巧,比起来皇后,却是差得远了。 麻雀就是养在凤凰窝里,也还是麻雀。 听得良妃这话,长公主却是敛了敛笑容,似笑非笑的问道:“皇后乃是正宫,母仪天下,这宫里的孩子,哪个不是她亲的?” 这也就是在宫里,生下来的皆是龙子凤孙,再加上中宫无出,故而没有嫡庶之分。 若是换了寻常人家,除了正房,那些妾们,哪个又是上的了台面的? 长公主自幼被帝后养大,虽说待皇后也没多少情分,可论起来身份,能让她低头的,也只有帝后。 至于这些嫔妃们,还没人配得上呢! 她这话说的虽然温和,只是那话中的意思,却让良妃的笑容骤然一僵。 不过也只是片刻,她便恢复正常,因笑着点头道:“公主说的是,皇后母仪天下凤冠九州,天下都是皇家子民,她自然是国母。”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良妃到底有些心中不屑。 就凭那个病秧子,连这样的场合都出席不了,现下除了凤印还在她手中,其他的权利都落到了旁人的手里。 虽说身在那个位置,可良妃一点都不羡慕她。 甚至因为皇后连凤仪宫都不出,良妃都忘记了她的存在。真正被她当做对手的,始终是眼前的德妃。 比如现在。 见她吃瘪,德妃脸上的笑意便浓重了几分,掩唇笑道:“身在皇宫,更要知道尊卑贵贱才是,皇后娘娘乃是正宫,母仪天下的女子,皇子们都得叫她母后呢,这是他们的福气。” 这话说的,虽说将德妃自己也给说了进去,可是明眼都瞧得出来是在挤兑良妃呢。 眼见得这几句话,她们又要掐起来,长公主掩去心中的不耐,淡淡道:“本宫去看看皇后,她现下应当也礼佛完了。” 见她要走,众人连忙起身,德妃留了她一番,便听得长公主笑道:“让沐川在这儿玩吧,本宫是去去便回。” 见留不住,德妃只能笑着吩咐下人们好生伺候,待得长公主走了之后,方才笑道:“大家都随意些,不必太过拘束。” 她这么说,众人都恭声应是,顾九随着答应,一颗心却是骤然沉了下去。 确切的说,从方才听到泰安公主这个名字之后,她就在死死的掐着自己的手,直到现在,才有些理智回笼。 重生这么久,她的日子过的太过安稳,险些都忘记了这个人了。 如今听到这个名字,瞬间便觉得心里有些戾气翻涌。 重生之初时,她着实因为此事而寝食难安过。 刚开始的时候,她她不敢询问秦峥,可是后来,却是觉得没有必要。 毕竟,她与泰安公主前世里从未有过交集,唯一一次听到与自己有关的事情,便是在山上被掳走那次。 今生她后来曾经仔细想过,越发肯定那是泰安公主撒的谎。 若是她真的跟秦峥两情相悦,那为何从不见泰安公主踏足过明国公府,更不知道她何时与秦峥私下约会? 虽说这些事情想要瞒着自己的话也十分简单,可问题是,以明国公府里那么些见不得自己好的人,又怎么可能也帮着瞒着? 就凭江莲芷一个,就恨不得让自己跟秦峥闹得天翻地覆了,更遑论其他人呢。 知道泰安公主前世是撒谎,再看今生秦峥的态度,顾九更知道,秦峥十之八九连泰安公主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 待得她与秦峥锦瑟和鸣之后,更是因着这个名字太久没有出现过,她竟将这些事情都忘在脑后了。 在她的认知里,前世的事情牵涉到了红莲教,事关重大,她自己必然是不成的,所以吩咐下人留意着,她自己也拐弯抹角的跟秦峥说了些自己知道的线索,其后便不再镇日想着此事了。 可是现下,再次从旁人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却还是让顾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前世那一幕在她脑海中没来由的闪过,让她莫名有些心神不宁。 “怎么了?” 察觉到顾九的不安,林氏顿时关切的询问道。 听得林氏的声音,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勉强的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儿,只是这里风有些大,喝杯茶就好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端起茶盏喝了杯水,方才觉得一颗心慢慢的平复了下去。 自己也太失态了。 大概是好日子过久了,所以一有风吹草动,她便先提起了一颗心。 那茶水是凉的,让顾九的脑子渐渐清醒了下来,捏着茶盏的手却是紧了紧。 前世里,泰安公主没有出现在宫宴上,长公主也并未出现过。 她的重生繁复就是一个变数,自那之后,事情尽数脱离了自己的记忆。 那么今生中秋宴上,那件事还会发生么? …… 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宫人们过来御花园相邀,请众位贵人们移步昭和殿。 今夜中秋夜宴,宴请文武百官和各国使臣,众人自然不敢怠慢,闻言忙的随着德妃、良妃一同前往。 待得到了之后,吉时还未到。 偌大的殿内金碧辉煌,除却宫人之外,座位上都是空落落的。 皇帝他们还没到,德妃便跟良妃一同坐在皇帝左右两侧的位置,又吩咐众人依次入座。 这次不同于方才在御花园,顾九便是有心想要坐在角落里,也得顾及秦峥的身份,由着宫人的指引,去了秦家的位置。 周淼倒是有些不舍,悄悄地去拉顾九的手,轻声道:“顾姐姐,我不能跟你坐在一起了。” 周老太傅虽然没来,可是他毕竟是帝师,在皇帝的心中分量极重,将周家的位置排在了皇亲国戚的后面,那几个国公爷都没有周家的位置靠前。 小姑娘最是年少心性,既不喜欢跟人寒暄,也不喜欢坐在太显眼的地方,今年她也是头一次进宫,现下越发心里有些不开心。 见她这模样,顾九不由得轻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了她几句,待得她随着周姚氏去了位置上,自己才扶着林氏入了座。 秦家位置在中间,年轻一辈里面,却是无人越过他的。秦峥在皇帝心里的分量,可见一斑。 说来也是巧合,秦家旁边的位置,便是宣国公府。 李家人才被顾九借故骂了一通,这会儿又跟她相隔不远,神情顿时便有些难看,尤其是李明玉,她今日是以宣国公府五小姐的名头来的,现下瞧着顾九就在自己身侧几尺的地方,顿时觉得心中膈应。 第533章皇帝来了 李明玉方才才吃了瘪,这会儿神情自然不善,因低声冷笑道:“也不知自己依仗着什么,倒也好意思过来!” 她声音不大,正够相邻听到的。 这话虽然没有直接说名字,可有心人都知道是在说顾九呢。 毕竟,方才她们两个才起了纷争。 见状,顾九嗤了一声,直接将人给无视掉,一面柔声道:“母亲,您喝茶。” 她给林氏倒了茶水,林氏则是笑着接了,轻声笑道:“好孩子,坐着休息吧,不必忙活这些。” 她们二人关系亲厚,一旁的李明玉更是咬牙切齿。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她虽然待字闺中,可也是知道的。秦峥显然是站在林氏这边的,她到底没胆子再挤兑林氏。 那人气性倒是大,气咻咻的坐在一旁,倒是引得顾九轻笑一声。 说来也是奇怪,大抵是因着自己重活一世、现下又跟秦峥夫妻和睦的缘故,她如今胆子倒是被养大了不少。 若是先前,这样的场合,她必然是要畏手畏脚的。 可现下,她却心无所惧。 才想到这里,就听得殿外脚步声传来,旋即便听得一声唱喏:“皇上驾到——”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便见一群大臣簇拥着帝王走了进来。 皇帝今年五十整寿,生的器宇轩昂,眉心的川字纹让他的威严带着几分戾气。 大殿内瞬间便呼啦啦的跪了一大片,顾九随着一起行礼,便听得皇帝的声音里满是温和:“众卿平身。” 他走到大殿中央,将德妃跟良妃二人虚虚的扶了起来,笑道:“都入座吧。” 皇帝倒是一碗水端平,谁的面子都没有驳,只是同时被皇帝扶起来之后,二人心头却是各自掂量了几番。 众位大臣们各自行礼之后,一行人方才都入座了。 见到秦峥,顾九越发觉得一颗心都踏实下来,忍不住的朝着他看过去。 秦峥冲她安抚的一笑,走过来入座,却见小姑娘往左边挪了一点。 “怎么了?” 闻言,顾九笑眯眯的摇了摇头,只不过她方才挪动了一下姿势,却恰到好处的挡住了有些人窥伺的视线。 想看她的男人,也得看她同不同意呢! 从秦峥进来后,李明玉的目光直接黏在了秦峥的身上,这会儿好容易见他入座,觉得可以近距离看了,谁知竟然被顾九给挡住了。 李明玉气得几乎要跳起来,偏生这会儿皇帝都来了,她心下紧张,连动作都不敢大幅度的。 感受到旁边人的目光恨不能在自己身上烧出来一个大窟窿,顾九笑的却是越发有些自得。 见她小狐狸一样的目光,再看旁边那贪婪又愤怒的目光,秦峥哪里还不明白? 他轻轻一笑,抓住顾九的手,轻声道:“小狐狸。” 那声音里满是宠溺,他掌心的温度,却是让顾九心头一烫,脸颊也跟着红了几分。 她咬了咬唇,试图挣脱他的手掌,却见秦峥侧身过来,借着给她倒茶的功夫,轻声笑道:“怎么,为夫说错了?” 男人靠近的时候,眉眼里满是柔软的爱意,顾九从他的目光里可以清晰的看在自己。 这样的亲昵,且还是这样的场合,让顾九脸上的云霞越发多了几分。 就连一旁的李明玉,脸色也红了。 只不过,是被气的。 分明先前的时候,她还不觉得这二人亲密的过分,可这次再见他们二人一起,李明玉却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 方才她还在心里诅咒顾九被抛弃呢,这会儿自己就被打脸了。 对于旁人的目光,秦峥向来不在乎,不过顾九不欢喜,他却是得管一管的。 他的办法简单粗暴,直接便绝了某些人的念头,顾九也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心中骤然一暖。 她回握了一下秦峥的手掌,轻声说道:“其实,您也不必如此。” 她心里知道秦峥待自己好,就够了。 闻言,秦峥轻笑一声,将倒好的茶水放在她面前,柔声道:“小心烫。” 男人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无形的撩拨,让顾九的心跳更快了几分。 要命! 这人温柔起来,就没她招架的份儿了。 只不过,顾九却不得不承认,这般模样的秦峥,让她的心中都是烫的。 到底是顾忌着场合,所以秦峥给她倒了茶之后,便悄悄地松开了她的手,但那眉眼中的温柔,却是明眼人都看得见的。 他们夫妻关系好,林氏心中宽慰了不少,坐在一旁倒是怡然自得。 待得众人都入座之后,长公主终于姗姗来迟。 “给皇兄请安,吾皇万岁万万岁。” 先前的时候,她不耐烦应酬德妃她们,索性去了皇后的宫中,直接待到了现在才来。 自然,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人。 泰安公主落落大方,随着一同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给二位母妃请安。” 见她们前来,皇帝眼中的笑意真实了许多,笑着让她们平身,一面问道:“怎么现在才来?” 闻言,长公主弯唇笑道:“回皇兄,臣妹陪着皇嫂念了会儿经文,祈祷我西楚风调雨顺。这事儿需得虔诚,故而耽误了些时候。” 听得她这话,皇帝只是笑着看了她一眼,道:“难得你有这个功夫,肯老老实实的坐着听经。行了,入座吧。” 得了她这话,长公主越发笑的明艳,应声之后,便随着去了下首坐了。 至于泰安公主,则是随着长公主一起,在她旁边入座。 不过坐下来之前,她的目光却是若有似无的扫了一圈殿内,目光待得落在某个人身上的时候,眸中也多了几分喜色来。 这目光太过隐秘,并无几个人注意到。 但顾九,却是其中一人。 从泰安公主进殿之后,顾九便在悄悄地观察着她和秦峥。 虽说她有推测,觉得这二人极大可能是不认识的,一切都是泰安公主编造出来,为了让她死前还被心口戳一刀。 但是现下真的遇到泰安公主的时候,她的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犯嘀咕。 秦峥见她这目光,因轻声问道:“紧张?” 小姑娘到底头一次来这样的宴会,紧张也是有的。 闻言,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摇头笑了笑,道:“没有。” 从泰安公主进来后,秦峥始终都是泰然自若的,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多分给对方一个。 反倒是泰安公主,起初倒是没有异样,可那坐下来之后的一眼,是什么意思? 顾九很确定,她看的不是别人,就是秦峥。 这个认知,让顾九心中存了狐疑,悄然留心着泰安公主。 那泰安公主从入座之后,倒是显得格外的乖顺,再也没有分过来一个目光,这让顾九不知怎的,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有些不安。 偌大的殿内人声不断,内侍监则是笑眯眯的回禀道:“皇上,各国使臣现下都在外面候着了,可要让他们进来?” 如今四境之临唯西楚独尊,就连那北越,前段时间也才吃了败仗,现下也向西楚递了降书了。 今年恰逢皇帝的五十整寿,再加上中秋节,所以各国都排了使臣前来贺寿。 没有皇帝的吩咐,他们自然是进不来这昭和殿的。 闻言,皇帝眼中略有自得,点头吩咐道:“传他们进来吧。” 随着皇帝的话音落下,内侍监顿时便高声念道:“传各国使臣觐见——” 这声音,从大殿之内,一层层的传到了外面,不多时便见一群人有序的走了进来。 而那为首之人,却是让顾九放飞的思绪瞬间回笼,眸光也骤然瞪大。 是他?! 第534章怎么了? 这些外国的使臣们是一同进来的,为首的乃是北越使臣,他们一共来了五个人,而那首当其中的高壮汉子,却让顾九顿时一怔。 她记得这个人,先前的时候,曾经来过金玉斋。当时她觉得稀奇,还套过话,其后让秦峥去查过。 这人果然是使臣! 留意到顾九神情的变化,秦峥垂眸看她,见她这神情不对劲儿,压低了声音,温声问道:“怎么了?” 闻言,顾九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低声道:“夫君,你可还记得,我先前觉得有古怪的那个客人?就是他。” 秦峥自然记得,此时听得她这话,顿时凝神看去,见到那人之后,目光微眯,轻声问道:“你确定,是这人?” 先前的时候,顾九跟自己说过此事,秦峥便着人去查了。 可得到的结果,却是并无此人。 这之后,他根据顾九说的线索,又去排查过,可是也没有找到那个人。 而现下顾九指的这人,秦峥是认得的。此人名叫阿莫,乃是北越随行的使臣之一,官职乃是北越的武将。 这个阿莫,在西楚驿站登记的信息,是七天前。 也就是说,他在西楚不知道的情况下,在西楚逗留了二十余日! 念及此,秦峥的神情也有些冷凝。 见秦峥这模样,顾九一时有些不安,因轻声问道:“夫君,怎么了?” 她看着秦峥的神情,这事儿怕是有些严重。 秦峥不愿让她担心,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收敛起了眉眼中的凝重,轻声道:“没事儿。” 说这话的时候,秦峥又伸出手来,握住了顾九的手,放柔了声音道:“放心便是。” 顾九还想问什么,但是这场合显然并不合适,所以她只是点头应了,回握住秦峥的手,朝着殿中央看去。 因着今年的中秋节连着皇帝的整寿,所以今日前来的使臣们,除却北越、西域和苗疆三个国家之外,还有各地藩王派来的人。 待得众人都到了大殿上之后,齐齐的给皇帝行了礼,便见皇帝威严的扫视了一圈,复又转成了笑容,温和道:“都平身吧,来人,赐座。” 得了他这话,众人便都起身,纷纷的行礼谢恩。 现下宴会还未开始,众人都入座之后,便见二皇子当先站了出来,向皇帝行礼道:“儿臣给父皇请安,今日中秋夜宴,儿臣特备了一份礼物,想要献给父皇。” 他前些时日才犯了错,被皇帝斥责过,可是后来因着三皇子也出事儿,二人不分前后脚的被罚,却又不分前后脚的被放了出来。 河东河道一案,这罪过最后都在总督穆渊身上戛然而止,再没有往后查。 也或者说,即便是查了,也无人敢将这结果曝光到世人的面前。 但二皇子显然定力十足,至少现下,那眉眼中看不出半分被牵连其中的担忧。 听得二皇子这话,皇帝看了他一眼,这才淡淡的笑道:“好啊,呈上来,给朕瞧瞧。” 皇帝这话一出,二皇子顿时便着人将礼物呈了上来,乃是一块东海的奇石,乃是天然形成的万字形状。 二皇子命人将这奇石放在大殿中央,自己则是恭声回禀道:“回父皇,此乃儿臣打捞上的奇石,这个‘万’字,昭示着我西楚的江山,必然会千秋万代!” 他这话说的讨喜,皇帝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点头道:“你有心了。” 不管这石头到底是不是天然形成的,可是在各国使臣的面前,这话显然让皇帝听得十分满意。 得了皇帝的夸赞,二皇子也松了一口气,笑道:“父皇英明神武,我西楚有父皇这位天下之主,可谓是风调雨顺,定能福泽绵延。” 他这话,说的皇帝弯了弯唇,笑道:“此并非朕一人之功劳,更是众位爱卿的功劳。只有君臣齐心,我西楚才可千秋万代。” 听得被皇帝这话,众人顿时便站了起来,恭声道:“吾皇圣明。” 一块石头,倒是让二皇子得了皇帝的嘉奖,良妃眼中满是欢喜,反倒是一旁的德妃有些不虞。 她悄然看了一眼三皇子,见他的脸上也带着几分不满,因偷偷地使了个眼色,下一刻,便见三皇子也站了出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今日宴会,儿臣也有礼物相送。” 这会儿二皇子还没回到位置上呢,三皇子先站了出来,德妃顿时掩唇道:“靖儿不得无礼,你父皇还没传唤你,怎可私自出来?” 这话一出,良妃的神情就有些难看。 毕竟,方才的二皇子,可就是私自出来的那一个。 三皇子顿时便下跪请安,反倒是皇帝摆了摆手,笑道:“今日宴会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尽兴便好。” 他这么一说,德妃顿时便笑着应道:“是臣妾失礼了,皇上勿怪。” 见状,皇帝因温声一笑,复又问道:“老三,你要送朕什么?” 相较于二皇子,皇帝显然更喜欢三皇子。 毕竟,这后宫里这么多的嫔妃,皇帝鲜少的几分真心里面,其中一分便落在德妃的身上。 虽说这些年宫里的人来来去去,可是嫔妃里面位置稳固的,也不过是德妃良妃二人了。 可良妃有一部分是因为薛家,而德妃,却是真真切切的是因着她这个人。 虽说,德妃的家世,也颇为显赫。 得了皇帝这话,德妃眼中不着痕迹的闪过一抹笑意,旋即收敛了几分,看向自己的儿子。 这是她给予厚望的儿子,绝对不能被二皇子给压一头! 下一刻,便见三皇子拿出来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恭声笑道:“回父皇,儿臣并无什么贵重礼物,只想赠您儿臣的一片心意。”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将礼物拿出来,却是一个小小的盒子。 待得打开之后,便见那盒子里面,竟然是五谷。 “这……” 皇帝微微诧异,便见三皇子有些赧然道:“回父皇,这些都是儿臣自己亲手种植的,这些时日,儿臣在家反省,又躬耕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了。我西楚的江山,乃是父皇的心血。就如同这种五谷一样,都是要呕心沥血的。可儿臣先前却犯了错,因自己的年少轻狂,而毁了父皇的心血。” 他说到这儿,又直接跪了下来,自责道:“儿臣已然深刻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求父皇原谅。这五谷,并非是儿臣的歉意,而是儿臣真切悟出的道理,希望我西楚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父皇您能千秋万代。” 说到最后,三皇子的眼中都含着几分热泪。 皇帝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且还是在现下这般的场合。 要知道,这可是在宴会上,并不是私下里。他身为一个皇子,天潢贵胄,自幼便是天之骄子,却在众目睽睽之下道歉,可想而知,心里承受了多么大的压力。 念及此,皇帝更觉得心中有些叹息,因亲自走下来,将他扶起来,道:“你还年轻,朕不怕你犯错,只怕你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何处。如今见你这般,朕很欣慰,你的心,比什么礼物都贵重。来人,赏——” 听得皇帝这话,三皇子自然连忙道受之有愧,却被皇帝拍了拍肩膀,到底是赏赐了他,这才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同样是送礼物,三皇子得了赏赐,二皇子得了夸奖,瞧着似乎是一碗水端平了,但有心人都看的出来,今日显然是三皇子更胜一筹。 毕竟,三皇子豁的出去。 第535章约定比试 这样的场合下,就连二皇子都在粉饰太平,生怕旁人看出自己哪里犯了错。可三皇子竟然直接剖析自己,当众道歉,这让皇帝感受到了他的诚意之外,又觉得这是个有担当的。 直到所有人都送完礼物,大皇子方才站了出来,他送的也不值钱,是一幅画。 一副他亲手所绘制的画,画的是上元节灯图。 对于这个儿子,皇帝早些年便不再重视了。毕竟,一个腿废了的儿子,又深居简出,除了让皇帝多了一丝丝的怜悯之外,其余时间,根本无暇想起来他。 今日见他这话,才恍惚想起来,大皇子的绘画技术高超。 可对于一个皇子来说,擅长绘画,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 因此皇帝只是点头笑着命人接了,又因着给他面子,到底是又问了一句:“这画是什么意思?” 大皇子对于皇帝的冷淡恍若不知,只温声道:“回父皇,这画乃是今年上元节京中的景象,父皇您乃是万金之躯,不能亲自出宫去看此盛景,儿臣想要给您画出来,供您一观。” 闻言,皇帝倒是忍不住一怔。 先前的时候,他的确曾经随意提起来过一句,身为皇帝,每次出宫必然是声势浩大,像是微服私访这种事情,更是只能存在于话本里了。 那时候知道上元节很热闹,他心中有些遗憾,便跟宫人说,若是真的能够偷偷地出宫去看一眼,也算是圆了一桩心愿。 谁曾想到,便是这么随意的一句话,居然让大皇子给记了下来。 其他人都没有留意,唯有这个被自己忽视的儿子,绘制了几个月,就为了让自己看一眼。 “你有心了。” 好一会儿,皇帝才说了这话,而大皇子依旧是满脸的恭顺,温和道:“儿臣唯有这小小的绘画本事,难登大雅之堂,还请父皇不要嫌弃。” 分明是天潢贵胄,可是因着他早早的被排除在权力之外,反倒是整个人有些出尘脱俗的意味来。 皇帝心中感叹,面上却是不显,只点头道:“朕很喜欢,看赏。” 得了皇帝的赏赐,大皇子依旧不卑不亢,行礼之后,便回自己的位置坐了。 分明是皇帝的长子,可是位置,却是所有儿子之中的末尾。 皇帝起先根本就没有注意过,可是这个时候,却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 原来不管是自己,还是他的那些弟弟们,没有一个人将大皇子放在眼里。 就连刚刚献礼的时候,按着规矩,也该是大皇子先送的。 可是先站起身的,却是二皇子。 而那时候,自己竟然丝毫都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 皇帝心中一时有些思绪飞扬,面上倒是分毫不露。 待得皇子们都送完了礼,便轮到了各国的使臣。 那些使臣们都来自于异邦,所以送的礼物千奇百怪,西域甚至送来了一只双峰的骆驼。 那是个稀罕玩意儿,可是味儿也大。 顾九坐的位置,都能闻到那一股牲口身上刺鼻的味道,偏生那西域的使臣还十分得意:“此乃我西域的宝藏,茫茫沙海不辨东西,若没有它,不知要埋葬多少枯骨。” 听得他这话,顾九倒是有些诧异,也顾不得难闻,悄悄戳了戳秦峥,轻声问道:“夫君,他说的可是真的?” 这个所谓的骆驼,瞧着长得十分奇特,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闻言,秦峥点了点头,悄然跟她讲道:“的确如此,此物可带人出沙漠,且十分耐饥饿,你看他背上的双峰……” 他讲的时候,顾九的眼神越发的亮,而一旁的林氏也有些好奇的听着,一面去打量那个骆驼。 待得他说完之后,顾九顿时便夸赞道:“夫君真厉害,你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小姑娘崇拜的眼神,让秦峥的心里也升起几分喜色来,难得的有些庆幸自己寻常看的那些杂书,面上却是十分淡定:“嗯,寻常偶有涉猎罢了。” 那骆驼也不过片刻功夫,便被牵下去了。 皇帝虽然觉得送这种东西,难登大雅之堂,不过在听到这骆驼可以翻越沙漠的时候,却是起了几分心思。 因此他夸赞了几句,又命人赏赐的东西,待得西域的人下去之后,这才见北越的人上前。 “皇上,此番我们北越所赠之物,乃是北越的至宝——汗血宝马。” 北越与西楚接壤,将近一半的土地都是幅员辽阔的草原,更是饲养宝马的好地方。 西楚也曾经按着北越的法子饲养过,可惜养出来的马匹始终不如北越,更遑论说千金难求的汗血宝马了。 此番若不是因着北越吃了败仗,怕是这汗血宝马,依旧到不了西楚。 若说方才对于那骆驼,皇帝只是感兴趣而已,那么对于这汗血宝马,便是彻底的惊喜了。 顾九只在书上见过汗血宝马,此时听得之后,也忍不住的往外看去。 不过片刻功夫,便见一批通体乌黑的马儿被牵了进来。 那些文臣尚且看不出什么来,武将们却是有些激动了。 他们常年与马打交道,一眼便看出并非凡品。 皇帝满意北越的识相,因笑道:“好,来人,看赏。” 得了赏赐之后,那使臣却是恭声笑道:“皇上,您先不必着急赏赐,我们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您可否应允?” 他这话一出,皇帝挑了挑眉,却并未立刻答应,只是道:“你且说说看。” “这汗血宝马,乃是我北越的至宝,此番带着它前来,便是为了表达北越的诚心。只是宝马需的配英雄,早先便听闻西楚的皇子们皆是雄韬大略,不知我们可否有机会,与西楚的皇子们比一比马上的英姿?” 北越这是挑战的意思了。 皇帝闻言,神情微眯,心思则是不断地思索着。 这其实是个机会。 只是,此番前来的这些北越使臣们都是下属,没有一个是皇室成员。 他的儿子跟这些人比试,岂不是太降低身份? 一旁的文官立刻便看出皇帝的思索,当下便开口道:“皇上,微臣觉得不妥,我朝的皇子们都是天潢贵胄,君臣有别,怎么能一起比试?” 他这话,也是皇帝的心里话。 那使臣却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当下便恭声道:“自然,也不必非得是皇子们,便是西楚的将士们,也是可以的。” 他这话一出,皇帝顿时明白过来。 这人怕是早就打算跟臣子们比试,之所以先前提起来皇子,就是为了让他退一步的。 现下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若是不答应,那倒是显得西楚怕了他们似的。 因此皇帝当下便点头道:“那就明日吧,演武场内,切磋一番。” 得了皇帝的允诺,那使臣当下便神情一亮,恭声道:“多谢皇上成全。” 只是在他回去的时候,却微不可查的阿莫对了一个眼色。 顾九始终在盯着那个阿莫,因此并未错过他这个眼神,见状,忙的悄然捏了捏秦峥的手,示意他往那边看。 秦峥也在留意着他们,见状,因点了点头,悄然道:“放心,我看着呢。” 只是心里,却是暗中的想着,顾九倒是心思敏锐,这么小的动静都留意到了。 此事因着皇帝的开口,便算是正式的定了下来,再无反悔的余地。 皇帝虽说觉得有些草率了,可现下答应都答应了,便也只能将此事记在心里。 之后,便是苗疆的人前来送礼物。 与其他的国家不同,苗疆却是以女子为尊的。 而今日前来的使臣们,也清一色的都是女子。 第536章送头骨 随着她们行走的步伐,全场都听见那佩饰碰撞的叮咚声,那声音清脆悦耳,引得人将目光放在那些女子的身上。 一袭墨蓝色的衣裙,手腕缠着五色红绳,不同于上京女子的柔软,她们的眉眼中,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分凌厉。 那是源于自幼所承袭的教导。 “见过西楚陛下。” 为首的苗疆女子带着使臣们一同行礼,一面恭声道:“苗疆仰慕中原文化许久,此番前来,特带了我们的诚意,想要与西楚交好。” 她说着,双手奉上一个原木盒子来,交给了内侍监。 内侍监接过打开,却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脸色一变,手也有些抖。 那是一枚头骨。 泛白的头骨双眼处空洞,眉心处则是点着一朵赤色的图腾,那内侍监到底是见过风浪的,见状并未立刻交给皇帝,而是压低声音问道:“使臣可是送错了?” 今日乃是中秋宴,且与皇帝的生辰极近,这样的场合,他们却送如此不吉利的礼物,分明不是交好,而是交恶! 奈何这内侍监的话,却让那使臣嗤笑一声,道:“我们还不至于眼花耳聋,连送给西楚皇帝这样重要的礼物都弄错。” 因着文武百官都盯着,所以那内侍监也不敢磋磨太久,皇帝离得不算远,但因着内侍监挡了一半,所以看不真切,因出声问道:“怎么了?” 闻言,内侍监立刻回头,也不敢擦头上的冷汗,恭声道:“启禀万岁,苗疆送……头骨一份为贺。” 后面这话,他都不知怎么说出来的,也因着他转了身子,所以不但是皇帝,昭和殿中的群臣们也都看清楚了他手上捧着一个什么玩意儿。 那些胆小的妇人们当下便掩唇倒吸一口凉气,就连顾九也被吓了一跳。 不过她还算镇定下,只是眉心蹙了起来,再看秦峥,眉眼已然冷凝,将手放在了一侧。 那是他放武器的地方。 身为大理寺卿,即便是这样的宴会上,他也有可佩带武器的权利。 顾九的心骤然提起来,就见有武将豁然站起了身,沉声道:“放肆,西楚宫宴,岂容你们如此作祟!” 随着那武将的话出口,便见这殿内的气氛瞬间将至冰点。 皇帝的神情显然也不大好看,只是淡漠的问道:“苗疆与西楚已二十余年未曾来往过,今年苗疆递国书而来,朕为两国邦交准了,怎么,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皇帝这话一出,殿内的武将们都站了起来,秦峥也随着站起身来,众人的目光都盯住了那一批使臣,只等皇帝一声令下。 那使臣却只是轻笑一声,行了一礼,道:“西楚皇上,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么?您都不问问我们这是,什么知道,这不是十足的诚意呢?” 她的声音里不同寻常女子的娇软,带着几分沙哑,配着这张脸,倒是有些偏男子了。 皇帝听得她这话的时候,不动声色的睨了她一眼,道:“说说看。” 闻言,那使臣不紧不慢的行了一礼,方才道:“想必西楚皇帝也知道,我苗疆历代都是由大祭司掌管的,也正是因为上一任大祭司璇玑肆意妄为,才导致西楚与苗疆断了来往。这一断,便是近三十年。” 当年,西楚与苗疆原本还是交好的。可因着那璇玑意图不轨,谋害今上,其后还是皇后替他挡了毒,虽然经过太医的全力抢救,奈何最终只是保住了她的性命,却是不能生了。 皇帝念及皇后的恩德,所以即便中宫无出,也从未想过废后,这些年来,那些嫔妃们纵然再造次,也不敢真的对皇后如何。 这事儿虽然众人都不敢提及,可是知情人却显然不在少数。 因此见她提起来,当时便有不少人变了脸色。 毕竟,说起来也是一桩丢人事儿——那璇玑之所以给皇帝投毒,是因为他觊觎璇玑的美色。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谁又敢真的去追究谁对谁错? 西楚受了害是真,两国不再来往也是真。 那些大臣们恨不得这个时候将耳朵闭起来,不听她的话。奈何那使臣倒是丝毫不以为意,说到这儿的时候,顿了顿,又笑着指了指那个头颅,道:“这个头骨,便是璇玑的。当年她投毒于西楚,如今我们苗疆新主送仇人头颅前来,请问,这个交好的诚意,够是不够?” 这话一出,那些大臣们却都互相看了看对方。 顾九年岁小,可因着前世也有这一幕,所以倒是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可正是因为知道,她还是忍不住再一次的感叹,这苗疆新上任的新君,是个手段狠的。 现下西楚还没有传开来,她却是明白原委的。 据说这苗疆的新君,是用了铁血手腕上位,且为了跟西楚交好,拓宽苗疆的生路,力排众议,割了那璇玑的头颅,送了过来。 不管旁人怎么想,可这一出,在西楚人看来,的确当得上是诚意十足的。 而她这话,果然让皇帝的神情也亮了几分。 当年之事,即便皇帝当做是过去了,可说到底,这些年到底是心中藏着怨气的。 那是唯一敢拒绝他,且没被他得到的女人,因为这事儿,当年的皇帝可谓是面子里子都丢了。 说到底,他对那璇玑也没什么喜欢的,不过是一时宿醉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每每想起来此事,剩下的都是不甘与不满。 奈何苗疆之地多虫草瘴气,想要攻打何其艰难,若非如此,皇帝也不会容许苗疆这样一个弹丸之地欺辱于他。 可是现在,这苗疆的新君倒是十分的懂事儿,竟然亲自将这人头给送过来了。 单是这一桩事儿,便足以叫皇帝的心情好了不少。 只不过么…… “这到底是宫宴,送头骨实在是不像话。念在苗疆之人不懂中原礼仪,朕便不与你们计较了。赐座吧。” 皇帝这话,却是收下这一份礼物了。 对于皇帝的做法,那使臣早就猜到了几分,如今见状,丝毫不意外,只是微微一笑,道:“多谢西楚皇帝。” 待得这使臣们都送了礼,各地藩王的使臣们也都前来送礼物。 西楚自开国后便封了三个异姓王,只是那三块封地的主人们,却随着新旧皇帝的更迭,早就变了不知几次。 到了现在,这三个封地仍然存在,只是这封地的藩王们,却已然都成了上官家的人。 如今这三位,两个是皇帝的子侄,一个是皇帝的亲弟弟。 异姓王早已消失在洪流之中,唯有这封地不断地被转赠。 此番前来的使臣们,都与皇帝沾亲带故,且都是他的小辈儿,所以纵然礼物送的平平无奇,皇帝也逐一的夸赞了他们。 待得几个藩王们的礼物呈上,便是文武百官。 众人皆知,这样的场合,从来都是轮不到自己出风头的,这个时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所以在一串华丽又不出挑的礼单念过去之后,这一关便算是过了。 皇帝如今年岁大了,性情倒较先前平和了不少。这会儿吩咐了开宴之后,自己便格外和善道:“今日咱们虽是国宴,可更是中秋节,万家团圆的日子。不管是友邻邦交,还是朕的子民,能共聚一堂,便是缘分。来,朕先举杯,敬诸位。” 他说的客气,可谁又敢真的被皇帝敬酒? 因此待得皇帝这话一出口,为首的人连忙笑着起身,恭声道:“臣等敬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第537章好看么? 宴席之上,君臣和乐。 大殿的正中央,舞姬们身姿轻盈,角落的乐人们笙歌清越。 目光所见之处,皆是和乐融融。 宫人们鱼贯而入,将饭菜一一端了上来。珍馐美味瓜果点心被依次摆放到了桌案上,将这偌大的桌子摆放的满满当当。 除此之外,还有皇帝赐下来的饭菜。 龙子凤孙们与外国使臣皆是三道、各地藩王的使臣与一品大臣们两道,其余皆是一道。 秦峥是从二品,桌上摆着仅有一道,却是一碟芙蓉虾。 顾九一见那道菜,顿时便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秦峥对虾过敏,是吃不得的。 然而这是皇帝赐的菜,若不吃,便是不敬。 她心里有些咬牙,想了想,当先夹了一筷子放在秦峥的碟子里,却又在众人未曾留意的时候,将自己的碟子跟他的换了。 众位大臣的桌子原本就隔得有些距离,再加上顾九动作快,连秦峥都只看到一抹残影。 再看的时候,自己面前的小盘子已然被换掉了。 那盘子里是一颗荔枝肉,若不仔细看,倒与那芙蓉虾有些相似。 秦峥偏头看她,就见顾九悄然冲着他使了个眼色。 小姑娘笑的眉眼弯弯,大抵是因着手脚够快,现下颇有些沾沾自喜。 那动人的模样,看的秦峥心头一暖,旋即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手。 “夫君,你快吃了!” 顾九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头一次做,心中有些担心,生怕穿帮了被人瞧出来,现下跟秦峥说话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 秦峥依言应了,低下头将荔枝肉加起来放在嘴里,便见顾九悄然松了口气。 这傻丫头。 秦峥心中晒然一笑,他的确对这些东西过敏不假,可就算是真的吃一口,也不至于要了命去。 偏生这小姑娘,倒是紧张的跟什么似的。 然而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实在是太好,好的让秦峥眼角眉梢的笑意,始终都没下去过。 顾九被他看的心里发慌,手还被他攥着,又不敢用力抽出来,只能用空着的右手去夹菜,借着吃东西的动作,遮掩住了脸颊的微红。 宫宴上的菜品繁多,味道自然也是好的。只是这样的场合,顾九也不敢多吃,来之前才被林氏叮嘱过,一样菜便是再喜欢也不可超过三口,若是真的喜欢吃,回家了让厨子们做与她吃。 顾九是知道这个规矩的,因此现下吃饭的时候,格外守着这个礼仪。 见小姑娘吃菜都是小心翼翼的数着,秦峥眉眼中越发温柔。 尤其是在见她盯着一道鱼肚煨火腿眼巴巴看着的时候,越发笑的宠溺。 他拿筷子夹了一下,放在自己的盘子里,旋即又将盘子推到她的面前,轻声道:“这是为夫的,夫人替我吃了可好?” 男人的声音格外低,只有顾九听得到。 她先是一愣,继而又抬眼看他,就见秦峥的眼中满是纵容。 顾九骤然便笑了起来:“既是夫君请求,那妾身就却之不恭了。” 分明是自己如愿以偿,小丫头还得说的跟他占了便宜似的。 秦峥无奈的摇头,应声之后,自顾倒了一杯酒。 酒香袭来,顾九拿小鼻子嗅了嗅,轻声问道:“桂花酿?” 这味道闻着便有些勾人,引得顾九有些馋。 她原本不是嗜酒之人,可先前被沐凝那一手酿酒的技术给迷到,现下时不时就想小酌两杯。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却是将酒壶往旁边挪了挪。 现下宴会还早,又是宫宴,若她喝多了,可怎么好? 只是这样一来,顾九越发觉得馋虫被勾了出来。 不等她说话,就感受到视线袭来。 她下意识的抬头,却不期然与泰安公主对上。 泰安公主素手捏着琉璃盏,坐的倒是端正,看向秦峥的目光,却有些不大收敛。 不知怎的,顾九突然便觉得有些倒胃口,那酒味儿也不香了。 虽然离得远,可不知为何,她突然就理解了泰安公主的意思。 她面前的酒,跟秦峥壶里的,怕是一个味儿的! 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来便抓住了秦峥的手,旋即借着他手腕的力量,低头将他杯中酒给喝了个干净。 待得喝干净之后,顾九又将那酒壶放到了自己的面前,一面给他的酒杯里满上了茶水,笑眯眯道:“夫君,饮酒伤身,你还是喝茶的好。” 分明小姑娘的眼中还带着笑意,可秦峥就是那一瞬间,品出了她情绪不对。 小姑娘生气了? 只是,她为何生气? 奈何现下这场合,实在不是一个问问题的好时机,因此秦峥只能纵容的应了,将杯中的茶水喝了。 这原就是小酒盅,用来装茶水,也不过是一口。 且因着才倒过桂花酿,因此内中还带着清甜的桂花味儿。 桂花…… 秦峥的手却是一僵。 不对。 虽说今日宫宴是男女同席,可是每个人的位置却是早就定下来的。女眷或许分的不是那么明显,但他身为一家之主,男主人的位置是绝对不会错的。 而这个位置上,原本该放的是男人引用的烈酒。 桂花酿,是姑娘喝的。 再想起顾九方才越过自己看的方向,秦峥抬起头来,不动声色的往那边看了一眼。 却不偏不倚的,正看到泰安公主冲着他遥遥举杯。 她的唇边噙着一抹笑意,眉眼中倒有些冷,这两种情绪糅杂到一起,倒显得她此时的脸色有些不大好。 秦峥捏着酒杯,收回目光,心中却冷了几分。 阿九是误会了什么? 才想到这里,秦峥就觉得腿上一疼。 有一只猫爪正捏着他的皮肉,唇边笑意点点,眸中却带着几分警告:“夫君,好看么?” 小姑娘狠狠地捏着他的肉,虽然弯唇,可只差在脸上写上‘不高兴’这三个大字了。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却是低低的笑了起来。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夫人,当心累着手。” 他说这话的时候,格外的温柔缱绻,让顾九的手劲儿下意识的松了松。 因着方才那一杯酒喝的有些急,因此现下顾九的脸颊都带着些坨红。再加上听得男人这声音,越发让她忍不住咬了咬唇,道:“那倒不至于。” 敢当着她的面看旁人,顾九原是有些吃味儿的,可不知怎的,瞧见秦峥这模样之后,她却是瞬间什么气儿都消散干净了。 小姑娘这模样,看的秦峥越发低笑不语。 男人的笑既轻且浅,让顾九一面觉得心里抓心挠肝的,一面又有些不大自在。 有什么好笑的! 因还在宫宴上,秦峥不敢真的把人惹到,因只压低了声音调笑:“夫人,可闻到醋味儿了么?”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了然,瞪了他一眼,道:“不曾!” 她说完这话,骤然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一面遮掩似的,端起自己的茶盏猛地灌了几口水。 这人的话太会挤兑人了,谁吃醋呢,她才没有! 只是,纵然她拿茶杯挡着自己,可那白玉似的耳垂却忍不住红了几分,看的秦峥心头一时起火。 他一时之间,竟有些遗憾,这怎么就是宫宴呢? 若是在家里…… 秦峥心里不动声色的过了几个上不得台面的想法,面上倒是平淡无波,甚至还摩挲了一下手指。 那里方才捏过顾九的手,小姑娘的掌心白嫩柔软,有些微凉,只是被自己触碰过之后,掌心倒是像着了火似的。 秦峥随手拿起来酒壶,念及那里面是桂花酿,复又放了下来,抄起茶水壶给自己倒满,满满当当的喝了一大杯,方才平复了心思。 第538章夫妻恩爱 顾九倒是不知道秦峥想什么,只是不知怎的,见秦峥喝水的架势,她竟然莫名的有些冷意。 就像是…… 有人在打什么主意似的。 顾九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却再没发现异常。 那泰安公主似是被秦峥这动作给气到了,所以现下也不笑的渗人了,甚至将一张脸板了起来,颇有些公主的高冷范儿。 顾九收回目光,确认周遭没什么危险,却浑然不知,身旁的人正在心里早将她给翻来覆去几次了。 秦峥心里想着虎狼之事,面上倒是殷勤备至,赫然一个好男人的模样:“阿九,吃菜。” 方才喝了一盏茶,顾九这会儿整个人都冷静下来,见秦峥关怀备至的样子,忍不住轻声道:“夫君,你不必管我。” 这到底是中秋宴呢,且不说皇帝跟达官贵人都在,就是林氏还在身侧呢,秦峥这么给自己夹菜,还当她平常多恃宠而骄呢。 虽说,她被秦峥宠的的确有些娇了。 可私下里这样还成,被外人瞧见了,秦峥岂不是要丢面子的?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只弯唇一笑,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柔声道:“宴会才开始,结束至少得亥时末呢。” 因着今日要进宫,所以白日的时候,顾九就没怎么好好儿吃饭,现下怕是早就饿了。 闻言,顾九心里暖洋洋的,面上的笑容也越发乖巧了起来:“好,夫君也吃。” 这宴席上,旁人都因着想要在皇帝面前表现,谁会一心惦记着吃饭?就连顾九,刚开始也是有些食不知味的,可打底是因为秦峥就在自己身边坐着,顾九反而越发的放松了下来。 她心里踏实,一旁的李明玉却是起了个倒仰。 别的不说,单说秦峥对她殷勤备至的模样,就让李明玉一颗心百爪挠心似的。 这顾九凭什么?! 感受到一旁不善的眼神,秦峥偏头看了看,正看到李明玉眼中的恨意。 这女子,他之所以记得,还得托顾九的福。 若不是那日百花宴上,顾九给了对方一个没脸,怕是秦峥压根记不起这张脸。 毕竟,西楚民风开放,自他任官职以来,虽算不得掷果盈车,可是跟他表露过爱意的女子,也着实有过不少。 对于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人,秦峥向来不放在心上,又哪里会记得一个并不出色的女子? 唯一的一点特殊,便是那日顾九因她而起的占有欲。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后来回忆起的时候,秦峥倒是十分自得。 阿九必然是对他有情义而不自知的,否则当时怎么会如此? 可正因为这点印象,见到李明玉那眼神的时候,秦峥心里愈发不悦。 就因为他的阿九柔弱善良,什么人都想欺负他的阿九了么? 若是这话被旁人听到,必然要不可置信的问他一句:“秦大人,怎么年纪轻轻的就瞎了?” 而现下,李明玉虽然没有听到秦峥心中下的结论,可在看到他明显带着警告的眼神,顿时觉得心头酸楚。 身在大理寺,以鲜血浸淫出来的冷意,让李明玉一个小姑娘有些承受不住,再不敢看顾九,就连秦峥也不敢看了,几乎是仓惶的低下头去。 见她不再看,秦峥这才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一面给顾九再次夹了西湖醋鱼,细心的替她将刺拨去,方才放在她的盘子里,温声道:“吃鱼。” 秦峥这样贴心,让顾九眼中的笑意越发加重,有样学样的给秦峥也夹了菜,软声道:“夫君也吃。” 他们二人感情好,看的一旁的林氏笑意不断,心满意足的看着夫妻二人吃菜,自己则是倒了一杯桂花酿,慢慢的喝着。 能见到他们夫妻和乐,她这心里,也没什么遗憾了。 这厢的气氛融洽,而离此不远的李明玉,虽然垂着头,可那一双眼里的怨恨,却像是倒了毒汁似的。 以往的时候,只听到传言里说,秦峥是如何的疼爱顾九,可是今日真的见到之后,她才知道那些传言竟然都是真的。 往日里的不以为意,在今日全部被打破,取而代之的便是满满的恨意。 这顾九不过是一个商户女,凭什么就坐稳了秦夫人的位置?若是她知书达理倒还罢了,可她嫁过去之后,分明将明国公府都给搞垮了,秦峥也跟家里决裂了。 就这样一个女子,竟然能得到秦峥的宠爱? 狐媚子! 李明玉心里恨得几乎抓狂,无意中抬头的时候,却看到了泰安公主的神情。 只是那眼神,不过一瞬。李明玉再看过去的时候,就见泰安公主已然收回了视线,若无其事的端起酒杯来。 她是公主,文武百官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就连李明玉,也是一时不察才看过去的。 只那一眼,李明玉就慌忙的低下了头,可是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样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 自从见到秦峥,且被他吸引之后,李明玉便时常会有这样的眼神。 秦峥让她夜不能寐,每日里所思所想,都是如何嫁给他。 可是现在,这个念头,她已然不敢再起了。 她对付不了顾九,甚至就连秦峥,也已经厌恶了她。 然而,李明玉不甘心。 她不甘心看着顾九霸占着自己得不到的位置,还作威作福。 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敌人过的好,这不是李明玉的风格,但是她无能为力。 不过,这世上,总有些人,是可以轻易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的。 譬如,泰安公主。 念及此,李明玉的眼神却是渐渐地亮了起来,唇边那恶毒的笑意也浮现了几分。 她想,她有办法了。 …… 今日中秋夜宴,皇帝收起往常的威严,在宴席之上十分温和。 且因着有他的子侄辈分们在,所以皇帝就连问话也格外的温柔,言语中满是亲厚长辈的模样。 这样的情形,让百官们也都自在了几分,这宴会的气氛也越发的好了起赖。 这中秋宴会,说到底不过是一场歌功颂德的宴会罢了。 秦峥身为大理寺卿,原本就是直臣,再加上皇帝寻常也不用秦峥做那些谄媚之事,所以现下,秦峥倒是乐得自在。 见秦峥神态放松,顾九也随着安心了不少,待得酒过三巡之后,她倒是吃饱喝足了。 舞姬们的腰肢柔软,舞步蹁跹之间,几乎能将人的魂儿给勾走。 顾九瞧着,心中一面有些羡慕,一面又忍不住咬唇,轻声警告秦峥:“你不许总是看。” 方才她将桂花酿给抢走了,这会儿不准秦峥喝,自己倒是偷偷喝了好几杯。 因知道宴会快散了,所以秦峥也没阻止她,甚至还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又喝了一盏。 总归…… 她喝下的这些酒,等到晚上的时候,都会化作秦峥自己要算的帐。 若她不犯错,自己拿什么算账? 秦峥心中算盘打的响亮,不妨顾九突然说出这话,一时有些茫然,问道:“看什么?” 他才说了这话,就见顾九的眼看向那些舞姬们,顿时便明白过来,不由得无奈失笑:“庸脂俗粉罢了,半分比不得我家夫人,为夫看她们作甚?” 那些舞姬都是万里挑一的,且自幼在宫中养着,因着容貌姝丽,大多数都会被当做礼物赏赐给百官们。 这些姑娘们都是被调养的一等一的,如今倒是成了秦峥口中的庸脂俗粉。 他不说还好,说起来了之后,顾九却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前世里,皇帝还给秦峥赐了两个舞姬呢! 第539章夫君,我喝多了 那是他们成婚的第四年了,因着未曾圆房,顾九自然也怀不上孩子。就是因为如此,在一次秦峥立功之后,皇帝便赏给了他两个舞姬,说是让他早些开枝散叶。 一想到那件事,顾九就忍不住心里冒酸水,睨了他一眼道:“夫君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呢。” 她才说到这儿,却又心中一冷。 是了,前世里的时候,因着她一直没有孩子,起先外界的流言都说她不能生。 可是后来,传言不知怎么的就变了,说她不是不能生,是秦峥心里另有一人,为了那人,所以不肯让旁的女子怀上孩子。 那时候就连顾家的人也曾经上门来问她,想要替她讨个公道。 她心里也有些怀疑,是不是秦峥真的心头有所爱。但是在父母的面前,她只能百般替秦峥遮掩,说是并无此事。 可等到父兄走了之后,她是鼓起勇气去找过秦峥的。 她吞吞吐吐的问他,是不是心中藏着人? 那时候秦峥是怎么说的? 他说:“有。” 一个有字,让顾九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 也正是如此,后来在她被山贼掳走的时候,那些土匪们说,他心中藏着一个泰安公主,她才丝毫未曾怀疑。 而在她死后,京中的流言愈演愈烈,到后来,她听到的消息,大多都是秦峥如何爱慕泰安公主。 不知为何,她死后进不去明国公府,白日里被困在一个看不清楚模样的寺庙内,唯有夜晚,才能飘出来,在上上京中游荡。 她听了那许多的流言,渐渐地,拼凑出一个郎才女貌却不得相守的故事。 这些事情如凌迟一般,日日的切割着顾九的心,当真是让她连死都不得安宁。 顾九太久没被往事牵绊,如今却因秦峥一句话,整个人都陷入了那阴暗的情绪中。 秦峥起先见她低下头,只当她是害羞了,后来发觉她情绪不对劲儿的时候,一把抓住她的手,却见她的手心满是冷汗。 “阿九,你怎么了?” 秦峥抓住她手掌的时候,顾九骤然回神儿,眼神中还有些迷茫,可内中那一瞬间的戾气,秦峥却是看的真切。 然而下一刻,顾九眼中的戾气,便尽数的烟消云散,唯独剩下了女子恍惚的笑:“夫君,我喝多了。” 小姑娘的声音分明是软的,可却带着虚无缥缈来。 那一瞬间,秦峥简直想不管不顾的带着顾九离开。 可是他不能。 若是他这么做了,今夜顾九便会成为焦点。 “我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这宴会的人众多,兴许她是不适应了。 闻言,顾九张了张嘴,才想说什么,却见周淼蹑手蹑脚的从人群后面溜了过来。 “顾姐姐……” 小姑娘仓鼠似的溜达过来,那模样瞧的顾九又是忍不住一笑:“你这是做什么?” 她压下心中那些戾气,眉眼中倒是多了几分温柔。 这模样,也让秦峥有些放下心来。 周淼吐了吐舌头,轻声笑道:“顾姐姐,我想去出恭,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赧然,又看向秦峥道:“秦大人,您把顾姐姐借我一会儿可好?” 瞧见秦峥的时候,周淼总觉得心里有些害怕。 这人虽说不是传言中冷面阎王的模样,可到底有些叫人心里发憷的。 见状,秦峥却只是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外面有宫人。” 因着是在宫中,所以下人是进不来的。可下人进不来,宫人却是齐全的,随时听候差遣,哪儿就至于用到顾九了? 见秦峥跟一个小姑娘计较,顾九不由得失笑,因悄声道:“夫君,我也去一趟吧,顺便去外面醒醒酒。” 闻言,秦峥顿时要起身随她一起去,却见顾九将他摁在座位上,摇头失笑道:“您在这儿陪着母亲吧,夫君可是一家之主,跟着出去了像什么话呀?” 大抵是这个一家之主,让秦峥的眉眼都温和了下来。 他笑着应了,又嘱咐了顾九几句,这才将两个人手牵手的溜了出去。 待得顾九走了之后,秦峥的眉眼却又有些冷意。 方才那一瞬间,顾九的眼神,他的看的真切的。 该怎样形容呢? 枯槁、绝望、漆黑如墨。 像是历经了这世上的黑暗,被扔到地狱中挣扎,而不得出。 秦峥见过那样的眼神,可无一不是从那些遭逢巨变的人眼中。 而顾九,她分明被娇宠养大,嫁给自己之后,纵然是新婚之初有些摩擦,可也不至于让她生出这样的情绪来。 更遑论说现在。 那么,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见秦峥眼中担忧,林氏不由得轻笑道:“放心,阿九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者这是在宫里,不会有事儿的。” 她只当秦峥是担心,却不防,秦峥在听到她这话的时候,迟疑着问道:“母亲,阿九最近可有异常?” 他这话一出,林氏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摇头道:“不曾,她挺好的,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闻言,秦峥收回目光,压下心中的不安和疑惑,笑道:“无妨,只是随口一问。母亲,吃菜。” 他一面说着,一面替林氏夹菜。 见状,林氏抿唇一笑,跟秦峥道谢之后,将他夹到自己盘子里的菜吃了个干净。 而秦峥,则是将酒壶端了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径自一饮而尽。 这酒是宫人新放过来的,这次没人指使,酒壶的酒,就成了男人喝的烈酒。 烈酒入喉,带着辛辣和绵长的香气,秦峥抿了抿唇,敛起了心中思绪。 此事,他会调查清楚的。 …… 顾九并不知道,自己方才的异常,已经让秦峥留了心。 甚至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方才陷入那些过往的时候,到底露出了什么神情。 这会儿跟着周淼出了大殿之后,被夜风吹拂,顿时便觉得心中的郁气散了大半。 方才在大殿内的时候,那殿内的龙涎香馥郁,混合着这舞姬们身上的香味儿,让她的头都有些疼。 现下出来后,倒是好了许多。 周淼着急出恭,出来后便随着宫人去了。 顾九却是不打算去,因此离宫殿远些的时候,便笑着跟她道:“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闻言,周淼诧异的笑着问道:“顾姐姐,你不去么?” 顾九摇了摇头,嘱咐宫人照顾好周淼,自己则是寻了一处石凳坐了。 待得周淼去了之后,她这才收回目光,轻轻地捏了捏眉心。 今夜乃是中秋,八月十五月儿明,圆月银盘似的悬在天上,周遭繁星满天,点缀在这宝石蓝的夜幕上,让这夜色都多了几分梦幻的美。 顾九坐在石凳上,望着银辉遍洒的月色,眉心的郁色却是再次浮现。 方才,她的确是有一瞬间梦魇似的感觉。 现下虽然清醒了,可那感觉只是被自己压制,却并未被忘却。 正是这个感觉,让她现下的心情都有些糟糕。 前世里的事情,顾九曾经自虐似的让自己回想了一遍又一遍。 可那都是在跟秦峥剖析心意之前了。 而今夜,在看到泰安公主,还有她送的那一壶酒之后,顾九不得不承认,自己再次被影响到了。 因着跟秦峥剖析了彼此,所以顾九坚信前世都是泰安公主的一面之词。 可是今夜看泰安公主的模样,秦峥跟她之间,当真是不认识的么? 而泰安公主,身为金枝玉叶,又当真会为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杜撰出那么多谣言么? 毕竟,就连那乳臭未干的小儿都知道,这世上,从来都是无风不起浪。 第540章她又当如何? 大抵是今夜喝了酒的缘故,顾九觉得脑子里如同一团浆糊似的,连带着那些寻常可以理清楚的思绪,现下也有些理不清楚了。 夜风吹过,深秋的天带着点点的冷意,顾九穿的本就单薄,此时被风一吹,顿时瑟缩了一下身子。 脑袋有些发沉,顾九手肘撑着石桌,食指蜷着敲打眉心,只觉得那疼痛的感觉越发强烈。 若是…… 秦峥真的跟泰安公主相识,那些流言,也并非全然捏造。 那她又当如何? 这个可能性,让顾九的心里更添几分凉意。 这桂花酿喝的时候无知无觉,可是却有些上头。现下顾九觉得头都有些沉,敲着眉心的动作也重了几分。 便是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响起的,还有女子身上的香味儿,馥郁且浓烈,让顾九的眉心都微微的蹙了起来。 不等她回头,就听得有女子的声音当先不悦的响起:“大胆,见到公主,竟还不起身行礼?” 顾九心下一顿,下意识回头看去,手指也不由得捏紧。 眼前站着一个女子,着一袭十二破留仙裙,梳着灵蛇髻,眉眼精致,朱唇微抿。 看向自己的时候,她的眸中似是带着笑意,只是那笑却有些让人不大舒服。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她才想着泰安公主呢,这人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不等顾九开口,便听得泰安公主当先道:“本宫不过出来透透气儿罢了,你先下去吧。” 她出声吩咐,说的却是那个小宫女。 见状,那宫人想说什么,便见泰安公主眉眼一冷,道:“还不下去?” 虽未动怒,却让那宫人吓得当下便恭声道:“是,奴婢告退。” 待得那宫人下去之后,泰安公主这才在顾九的面前站定,道:“本宫扰了你的雅兴?” 顾九垂眸,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方才勉强维持着那半分理智。 疼痛让她的眉心蹙着,可泰安公主靠近的时候,那些过往却像是走马花灯似的,在自己的脑海里不断地重复,这才是最让她备受折磨的。 见她的身体都有些颤抖,泰安公主晒然一笑,道:“本宫吓到你了?” 听得她这话,顾九方才抬起头来。她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心里的阴暗情绪,暗自咬了咬牙,这才开口道:“给公主请安,不曾。” 她说话的态度疏离,泰安公主定定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问道:“是么,你是秦夫人吧?” 泰安公主歪头打量的模样,像是才认出来似的。 顾九闻言,点了点头,就见她笑着指了指座位:“不必怕本宫,坐吧。” 算起来年纪,泰安公主应当比她小几个月,只是打扮的稳重,瞧着倒趁着顾九的模样年轻些。 而这个认知,让泰安公主的心里有些不大愉快。 她并未将这个情绪表露出来,只是让顾九坐,不想顾九并未坐下来,而是站在原地道:“臣妇就不打扰公主的雅兴了,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平心而论,她并不想跟泰安公主独处,不因别的,只因这女子身上散发的气势,让她有些不大舒服。 还有前世里的事情…… 顾九知道,自己今夜可能有些喝醉了,可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怕自己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来。 不想听得顾九这话,泰安公主却是笑着叹了口气道:“本宫与你年岁相当,虽有公主的名号,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罢了,你何必害怕我?” 这话说的,倒像是顾九因为惧怕她才要走的了。 闻言,顾九想要离开的脚步一顿,道:“公主可有别的吩咐?” 她的掌心被掐出了月牙的痕迹,掌心肉嫩,被掐的疼的她眉心都有些微蹙,一双眸子水雾弥漫,面上倒是不见波澜。 而泰安公主,却是将目光落在顾九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这才笑道:“本宫只是无聊,想寻人说说话罢了。” 那一瞬间顾九的模样,让泰安公主想起了秦峥。 不愧是夫妻啊,就连神态都这么的像。 她微微勾唇,想要敛去那些不快,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道:“先前听说过你的传言,秦夫人生的真好。” 这张脸长得的确貌美,便是在这美人泛滥的宫中,顾九无疑也是出色的。 听得她的夸赞,顾九勾出一抹笑意来,却是浅淡的几乎难以察觉:“多谢公主夸赞。” 不管是从方才见面,还是现在泰安公主的话,都让顾九觉得,这女子并非善类。 她的身上,带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而这个危险,让顾九格外警惕。 见顾九这模样,泰安公主淡淡一笑,道:“本宫又不能吃了你,罢了,你去吧。” 得了泰安公主这话,顾九方才应声,道:“臣妇告退。” 眼见得顾九转身走了,泰安公主却是一直看着她的背影。 直到那背影转过回廊,再也不见。 她这才收回目光,唇边的笑意也消失不见,眸子里满是冷意。 伺候她的宫人先前都在一旁候着,这会儿见只剩下了泰安公主自己,方才快步的走了过来,恭声道:“公主,咱们可要回去么?” 闻言,泰安公主却并未立刻回答她,只是若有所思道:“生的的确不错,怪不得外界传言她是个狐媚子。” 这话在说谁,那宫人心知肚明,当下便将要劝慰的话咽了回去,垂眸等着她的吩咐。 不想,泰安公主却并未吩咐什么,只是问道:“你觉得,这位秦夫人如何?” 听得她询问,那宫人不敢多说,恭声道:“奴婢瞧着,与公主天差地别。” 这话一出,泰安公主却是笑了一声,眉眼中满是偏执:“不,她这张脸不错。” 先前她未曾见过顾九,只当这人多有魅力,如今一见,唯有脸生的不错。 可也仅限于此了。 方才自己不过是跟她说几句话,瞧着她害怕的样子,倒像是自己要吃了她似的。 这么一个胆子小的,想来外界传言多有虚假了。 虽说今夜瞧着秦峥的模样,像是对她极为上心的。可男人总是喜新厌旧的,过个一年半载的,这情意也就淡了。 那宫人听得她这话,却不敢赞同,因回禀道:“可是,到底不堪为大妇。” 这话说的有些重,泰安公主却是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道:“这倒是不错。” 不过刚好,若是这个顾氏真的有能力有魄力,那她还怎么去求父皇赐婚? 自端午初见秦峥之后,她便心悦上了这个男人,着人将他的情况一一打听之后,才知道他竟然有家室了。 若是秦峥娶得是世家大族的女子,便是泰安公主也要掂量掂量。谁想到,他娶得竟然是一个商户女。 顾家虽是皇商,却到底是最底层的商户,虽有些银钱,可在她的眼里,碾压他们不过如同一群蚂蚁一般。 也正是如此,泰安公主才动了心思。 她原本想着等秦峥从河南回来便向父皇求旨赐婚,谁曾想两个皇兄接连出事,让泰安公主也只能乖乖的收好獠牙不敢作妖。 如今眼见得事情渐渐平息,今夜再见秦峥,泰安公主觉得,这个男人,她还是要得到的。 这个顾氏若是识相,待得秦峥做了驸马之后,她可以大发慈悲的允许那顾氏继续做妾,服侍秦峥。 可若是她不识相…… 一个女子罢了,她有的是法子! 见泰安公主眼中的疯狂与墨色,那宫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复又忙的低下头去,恭声道:“您说的是。” 第541章撞破私情 见状,泰安公主淡淡的应了,看了一眼远处歌舞升平的宫殿,施施然的起身道:“在外面待得够久了,回去吧。” …… 顾九走了许久,方才停了下来。 先前那一股如芒在背的感觉,到现在都未曾消失,若不是她一直死死地掐着掌心,靠着那一点单薄的理智离开,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毕竟,她的腰间悬挂的小荷包内,可藏着十余种毒药。 那是庄子期配的,原是让她用来对付坏人的。 可是方才见到泰安公主的时候,顾九的心中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让她第一反应便是要除掉这个让自己不安的因素。 幸好她理智尚在,没有真的这么做。 否则,非但她活不过今夜,连秦峥和顾家,都会被自己所连累。 顾九长出一口气,后背上都被冷汗濡湿了,被风一吹,越发添了几分凉意。 宫灯次第亮着,狭长的甬道内仿佛走不到边界,顾九这才回神,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然走的这样远了。 她叹了口气,停下脚步来,四下回顾,一时有些茫然。 她迷路了。 这偌大的皇宫,每一条路都是如此的相近,偏生这里还没有宫人,让她连打听的人都没有。 原本她身边是跟着宫人的,可是那会儿泰安公主将人给赶走,现下倒是由着她自己走了这样远。 顾九前世里虽然进宫过,然而那几次进宫,都是随着明国公府的人一起,处处谨小慎微,哪里敢如今日这样胡乱跑过? 念及此,顾九心中越发有些打鼓,仔细的回想了一下方才的路线,试图想要找出回去的路。 谁知才走了几步,就听得男人的声音响起:“你这么着急走做什么?” 那声音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似的。这样的夜色下,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顾九的头皮都有些发麻,她下意识的回头,却见月光下,那甬道之内空无一人。 不等她动弹,就听得那人声音再次响起:“这一别,咱们都一年不见了,难道你竟不想我?” 这话一出,顾九的心都要跳了出来。她顺着声音过去,只看到一堵墙。 那墙后面,有人。 意识到不是在跟自己说,顾九第一反应便是要离开。可她才打算走,就听得里面脚步声响起,似是那里面的人要出来了。 她四下看过去,却见前后都无处可躲,唯有右侧开了一个角门,顾九不等思索,直接便顺着躲了进去。 才刚藏好身影,便见对面的门儿吱呀一声打开,旋即便见一个女子从里面出来。 有男人随着追了过来,一把将她抱住,低声道:“你这是生我的气了?” 那女子穿着宫人的衣服,只是夜色昏暗,顾九看不真切。 被男人抱住,那女子却是直接将人推开,继而哼了一声道:“您是高高在上的小王爷,奴婢哪儿敢生您的气。您若是没别的事情,还请离开吧,这儿是后宫,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夜色下看不清楚那女子的长相,可单凭着那一把娇软的嗓子,便引得人想要窥探她的相貌。 那男人被她推开,倒也不生气,只是叹息道:“我就知道你误会了,那门亲事是父王定下的,我根本就不喜欢她。我的心在谁那里,你难道不清楚?”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那女子冷笑道:“小王爷,奴婢只是一个宫人,哪儿有资格过问这些事情。您送的东西,我会转交给娘娘的,您大可放心便是。奴婢还有活计没做完,还请您不要为难奴婢。” 见她这模样,那男人也有些生气,将她再次搂到怀里,发了狠的亲下去,末了又喘着粗气儿道:“你说这些话,伤我的心倒还罢了,你自己扪心自问,难道心里不疼?” 他说到这儿,又放软了声音哄着:“我知道,当初父王将你送进宫里,你心里有怨言,我何尝没有?可这不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么,你再等我几年,待得以后……我必然将你八抬大轿接回去,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这些话,倒是让那女子的神情松动了几分,抬头看他,道:“那你可敢发誓,自己不会娶那苗家的小姐?” 闻言,那男人的神情一僵,呐呐道:“我不碰她,可好?” 见状,那女子才想挣脱,就见那男人将她抱着,叹息道:“你也得体谅我一下,父王并不只有我这一个儿子,苗家是个很好的助力。再说,若是我心中没有你,何必千里迢迢的跑过来,使臣谁不能当?” 这话像是戳到那女子的心里似的,她挣扎的动作也小了几分。 男人见状,顿时将她抱的更紧,却被那女子戳了一下腰,道:“宴席还未结束,你快回去吧。” 她说到这儿,又伸出手来,去抓他的衣摆,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今夜下值,我等你。” 这话一出,男人顿时大喜,道:“说话算数?” 那女子羞怯的点了头,又亲了一下那男人的下巴,旋即羞涩的跑走了。 见她离开,男人站在原地,先是摸了一下下巴,继而笑的满是自得。 待得那女子的身影消失不见,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拍了一下脑门,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夜色下,男人的脚步声格外的重。 等到他们离开之后,顾九却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天知道她这是什么命,先是遇到泰安公主,继而又在宫里迷了路,如今,还听到了这样一出墙角。 方才那一幕,她听得云里雾里,却也知道这是一桩见不得人的事儿。 只是那男人的身影格外熟悉,让顾九也起了几分疑惑。 到底是哪家的小王爷敢这么大胆,竟然在宫中私会心上人? 而且,听得他们话中的意思,这个心上人还是宫里的宫女。 顾九捏了捏眉心,长出一口气,却又骤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儿,顿时轻叫一声。 糟了! 她方才只顾着一路往这边走,竟然把周淼给忘记了! 都过了这许久,周淼怕是早就出来了,若是找不到自己,还不知要怎样着急呢! 念及此,顾九见甬道内无人,顿时快步朝着外面走去。 而此时的周淼,的确在到处找顾九,且因着遍寻不见,还摔了一跤。 宫人不知都去哪里了,周淼出来后,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宫灯被夜风吹熄,天地之间唯有那一轮月影清辉照在地面上。 可是这样微弱的月色,看在周淼的眼中,却等同于没有。 她夜晚的时候,看不清路。 这个毛病,家里的人都知道,所以不管去哪里都有丫鬟跟着的。 然而这是在宫中,丫鬟不在,宫人跟顾姐姐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周淼一个着急,没看清楚最后一阶台阶,直直的便摔了下去。 “唔……” 脚踝被崴了一下,她跌坐在地上,只觉得痛楚袭来,疼的她眸中瞬间含了一汪眼泪。 四下无人,周淼坐在地上,试图起来,却觉得脚踝疼的很,越发有些委屈,吸了吸鼻子,颤声道:“有没有人来帮帮我,唔……” 小姑娘到底年岁小,眼下看四周都有些模糊,越发有些害怕了起来。 平日里再大胆,也还是个被娇宠着的小丫头,现下遇到这情况,不由得心慌了起来。 便在这时,却见一柄灯笼先照亮了她眼前的路,旋即有一双靴子映入眼帘。 白色的靴子,上绣着瑞兽麒麟。 再往上看去,便是男人袍子的下摆,白色的衣袍上,以蓝色丝线绣出云水纹。 那烛火格外柔和,让周淼眼前顿时便清晰了起来。 第542章怎么是你? 周淼顺着那衣服的下摆往上看,可还不等看清楚那人的长相,先听得男人调侃的声音响起:“这是谁家的笨丫头,怎么连路都走不好了?” 男人的声音有些轻佻,听得周淼忍不住皱眉,她骤然抬头,待得看清楚那人的长相之后,越发蹙眉道:“怎么是你?” 眼前人生了一张娃娃脸,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月牙似的,怎么看怎么像是狐狸。 且还是个公狐狸! 听得周淼这话,郑怀洛嗤了一声,道:“那你想是谁?” 他居高临下的模样,看的周淼忍不住咬牙,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奈何才起了身,就觉得脚踝剧痛,再次朝着一旁倒去。 只不过,这次她却没有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男人眼疾手快的将她给拉住,将她扶到旁边的栏杆处,鄙夷道:“崴脚了?我也是头一次见你这么笨的丫头,怎么连个路都走不好。” 他的嘴格外毒舌,动作倒是十分小心翼翼。 奈何周淼却没意识到他的动作,听得他这话,顿时将人甩开,哼了一声道:“你才笨呢,我走不走的好路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没风度的男人呢,一张嘴几乎能将人气死。 小姑娘气得两腮都鼓起来,瞧着像是小仓鼠似的,引得郑怀洛眼中笑意越发多了几分,也不介意她骂自己,嗤笑道:“的确跟我无关,那我可就走了啊。” 若是旁人,周淼也就求助了,可这人说话实在是不中听,顿时引得周淼赌气道:“走就走,我拦着你了?” 谁知她话音未落,就见郑怀洛竟然真的走了! 他一走,那灯笼的光也随着远去,周淼顿时忍不住,又开口叫他:“哎,你……” 郑怀洛像是早就料到她会叫住自己,闻言顿住脚,回头道:“小爷我有名字,可不叫‘哎’。” “郑……郑家哥哥。” 周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别扭道:“你能把灯笼留给我么?” 她原想让他帮着自己找个宫人来的,可见这人不可一世的模样,到底打消了这个念头。能让他把灯笼给自己,怕是还得这人大发慈悲呢。 见周淼这模样,郑怀洛越发觉得好玩,低声一笑,到底是走回去,道:“你要我这灯笼?” 那灯笼举在眼前,周淼顿时觉得眼前都明亮了几分。 她忙的点头,道:“多谢。” 一面说,周淼一面伸出手来想去接灯笼。 谁知不等她拿到呢,就见郑怀洛又将手给缩了回去,笑眯眯道:“我说给你了?” 周淼:??? 她诧异的抬头,就见眼前这人满脸笑意,却都是戏耍她的模样! 这人,耍她玩呢? 周淼反应过来,顿时便气结道:“那你回来做什么!” 郑怀洛却没有接她这话,只是收敛了笑容,正色问道:“能走么?” 听得这话,周淼先是一愣,继而蹙眉摇头道:“不能。” 她脚踝疼的汗,一动就忍不住撇了撇嘴,眼里更是包了一汪泪。 只是除了疼的之外,还有几分是被郑怀洛气的。 到底是个小姑娘呢,见她这模样,郑怀洛也不再逗她,将灯笼塞到她手里,道:“拿好了。” 周淼才抓住灯笼,便见郑怀洛蹲下身子,去抓她的脚。 “喂,你做什……” 话没说完,就见郑怀洛捏住了她受伤的脚踝,问道:“是这里吧?”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郑怀洛是帮她查验伤势。 只是,对方到底是个男人。 此时被他捏着脚,周淼一时有些脸上发烫,呐呐道:“唔,是……疼……” 她话没说完,郑怀洛捏着脚踝的力道就加大,周淼疼的呜咽一声,声音也随着软了下来。 小姑娘眼里的泪水几乎要落下来,可怜巴巴的模样,倒是难得的让郑怀洛起了几分恻隐之心。 他不以为意道:“娇气包,又没伤着骨头,真这么疼?” 这话说的实在是过分,周淼再次被气到,瞬间想将手里的灯笼直接扔对方身上。 烧死这个牙尖嘴利的狗男人算了! 见小姑娘眼里的愤愤,郑怀洛嗤笑一声,却是借着她转移注意力的功夫,直接便转了一下她的脚踝。 “唔……” 周淼一句话没说出来呢,就觉得头皮疼的发麻,可也只有那一下,旋即便没事儿了。 她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便见他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块话梅糖,塞到了她的嘴里。 那酸甜的味道瞬间蔓延开来,让她口腔里都充斥着甜味儿。 眼前男人笑的一脸温柔:“好了好了,这不是不疼了么。乖啊,哥哥给你吃糖。” 周淼没来由的有些红了脸,想说什么,可嘴里还塞着糖呢,便索性又闭了嘴。 见她眼里的金豆豆到底是收了回去,郑怀洛这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旋即又摸出一个白玉瓷瓶儿来,递给了她:“这是药粉,我帮你抹上,还是你自己来?” 他倒是有心让宫人来,可方才他一路过来的时候,却并未见半个宫人。 这情形不大对劲儿,他又不能将小姑娘自己丢在这里,到底是个小孩儿呢。 男人这声音格外的温柔,让周淼的愤愤也散去了几分,咬着糖含糊道:“唔,我,我来吧。” 这虽说两家有来往,这人在她眼里,也就是个不熟悉的哥哥罢了。可此时被他捏着脚,周淼难得的起了几分女儿家的羞涩。 闻言,郑怀洛也不多言,只将药瓶给了她,又将灯笼从她手中接过来,替她照明,道:“行,你涂药吧,小爷替你照明。” 男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偏生那动作倒是体贴的很。 周淼接了药,将里面的药粉倒出来,搓在掌心,小心翼翼的涂在了脚踝处。 而郑怀洛,就站在她的身边,手中执着灯笼,为她照亮一方天地。 这药粉敷上去有些疼,周淼咬了咬唇,又下意识去看郑怀洛。 他长身而立,眉眼精致,周淼只看了一眼就忙的收回了目光,心里却是忍不住腹诽。 这人不说话的时候,其实还挺好看的。 谁知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郑怀洛鄙夷的开口:“怎么上个药还不专心,性子这么跳脱,难怪你会摔跤。” 周淼气息一滞,顿时收回自己方才在心里的评价。 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就是了! 她咬了咬牙,念在手上用的药还是他给的份儿上,到底没跟他拌嘴,只是问道:“你怎么随身带药?” 对于郑怀洛,周淼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他是郑家的独子,在大理寺做少卿。为数不多见面的时候,这人给她的印象一向不大好,嘴毒且损,十分讨人厌。 不想今夜她倒是有些改观,虽说嘴坏了些,看起来倒是个好心肠的。 不然的话,怎么会随身带着药呢? 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郑怀洛笑眯眯的弯下腰,看着她问道:“真想知道?” 不知为何,看到郑怀洛这个表情之后,周淼突然不想知道了。 奈何,她不想知道,某个人却不打算成全她。 下一刻,便见郑怀洛贼兮兮一笑,道:“不瞒你说,我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救阿猫阿狗习惯了。” 这话一出,周淼气得脸都红了。 她就是再傻也听出来了,这人是在说自己是阿猫阿狗呢! 先前因着他赠药而起的好感瞬间烟消云散,周淼气得抬脚就去踹他,谁知人没踹着,反而自己嘶了口气。 “没事儿吧?才说你这个不老实的,这会儿功夫就露原形了?个笨丫头。” 第543章你才是阿猫阿狗呢 郑怀洛嘴上还不饶人,周淼气得抬手便将药瓶砸向他,自己一面愤愤道:“你才是阿猫阿狗呢!” 小姑娘气得腮帮子鼓胀,没来由的让郑怀洛想起了去岁见过的河豚。 被戳了之后,也是这模样。 他顿时有些手痒痒,下意识便去戳她的腮帮子,谁知手还没伸过去呢,就见周淼顿时张口去咬他。 郑怀洛一时不察,顿时被她给咬了一口。 小姑娘一排牙齿格外整齐,瞬间给他印了个牙印儿出来。 这回倒是轮到郑怀洛抽气了:“嘶,你这小丫头,脾气倒是挺野,野猫变的?” 闻言,周淼哼了一声,先呸了两下,这才道:“总比你强,你是狗变的!” 还是个烦死人的疯狗! 见状,郑怀洛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睨了她一眼道:“好没良心的小丫头,小爷我好心救你,还给你药,就换来你咬我?” 周淼哼了一声,道:“谁让你嘴这么欠的。” 她就没见过这样的男人,哪有半分文人的风度翩翩? 她这模样,越发引得郑怀洛失笑,道:“那你见得人也忒少了些,这世上比我混账的可多了去了。” 他说到这儿,又将手中的药往她怀里一丢,散漫道:“罢了,跟你这小丫头计较没劲儿。既然你不识好人心,那就自己待着吧,小爷我还不奉陪了呢。” 他说完这话,竟然当真将手中的灯笼往地上一丢,转身就走了。 周淼才接了药,就见他消失在夜色里,顿时忍不住一怔。 这人……竟然真的就这么走了? 还真是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她才想到这儿,又忍不住有些后悔,咬了咬唇,暗自嘀咕:“我是不是说话太重了?” 因着自幼被娇惯的缘故,所以周淼有时也会出言无状。可是在外人面前,她从来都是收敛着,知情识趣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郑怀洛的时候,周淼都收不住自己的脾气。 毕竟,这的嘴实在是太欠了。 可是今夜,她好像真的做的过分了? 周淼拿着郑怀洛给的药,一时有些心中不安。 周遭黑漆漆的,唯有郑怀洛丢下的这一盏灯笼陪着自己,可饶是如此,也让她心里有些发毛。 她怕黑。 风声呼啸,像是有脚步声过来,越发让周淼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撇着嘴忍不住想哭。 然而她还没哭呢,就先听得有人唤她:“周小姐?” 正是先前离开的宫人。 见到那宫人过来,周淼忙的招手,道:“我在这儿呢。” 方才她一出来,就见这儿半个人影都没。顾姐姐不在,宫人也不在,这会儿见到宫人回来,第一反应就是问她:“你去哪儿了?” 闻言,那宫人神情微闪,垂眸回禀道:“回周小姐,方才奴婢被管事的叫去了,真对不住您。您没事儿吧?” 泰安公主不准她说出自己来过的事情,这宫人自然不敢多生事。 好在周淼并未怀疑,听到她这话之后,因点头道:“我没事儿。对了,你可见到顾姐姐了么?” 见她并未追究,那宫人顿时松了口气,待得听得她询问,因摇头道:“回周小姐,奴婢并未见到,是了,方才过来的时候,奴婢好像听到有人说话,似乎是个男人,您看到了么?” 这话一出,周淼顿时有些心虚,忙忙的摇头道:“我没见到。” 她说这话的时候,将药瓶在手里捏的紧了些,却又有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为何方才郑怀洛走得急了。 他是习武之人,怕是耳聪目明,听到这宫人过来,生怕别人误会,这才走的吧。 念及此,周淼越发起了几分愧疚的心思,她不但错怪了他,且还对他出言无状。若是下次见到了,还是给他道个歉吧。 闻言,那宫人点头,四下看了一圈,果然没看到人,又将注意力回到了周淼的身上:“周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听得她询问,周淼这才想起来自己脚踝受伤,因道:“我脚踝伤到了,幸好随身带的有药,你来的正好,帮我照明,我把药粉涂完。” 方才她才涂到了一半,不过这药还挺管用的,还是涂完再回去吧。 闻言,那宫人越发连连道歉,周淼本就不是喜欢为难人的,见她这模样,大度的摆手笑道:“没事,原就是我自己不小心。” 她一面说着,一面低头给自己上药。 那药十分好用,涂上去初时有些疼痛,慢慢的疼痛便消弭了,还有些清清凉凉的感觉,十分舒服。 周淼涂着药,却又想起一件往事来。 上次她去梅园的时候,帕子无意中丢了,也是郑怀洛捡到的。 且他上次捡到她的帕子之后,并未直接给她,而是转交给了下人,让下人还给自己的。 还有方才,听到宫人过来,他也是提前走了。 这人吧,嘴其实挺坏的,可是细细想来,做的事儿倒是妥帖周到,丝毫不会因为男女之别,而让人对她有任何的非议。 念及此,周淼越发觉得自己刚刚有些过分了。 其实若她的脾气温柔体贴些,想必那郑怀洛也会收敛些脾气的。 说到底,还是她太任性了。 周淼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周小姐,您没事儿吧,可是疼了?” 听得宫人关切的话,周淼回过神儿来,忙的摆手道:“没,没有。” 她才打算起身,就听得有脚步声匆匆而来,旋即便见顾九一脸焦灼的跑过来。 见到周淼跟宫人都在这儿,顾九顿时松了口气,拍了拍心口,道:“淼儿,对不住,让你久等了。” 分明是秋日的夜晚,可顾九却出了一头的薄汗,脸上也满是焦灼。 周淼先前还有些不悦,可是见到顾九这模样,那一点点的不高兴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担心:“我没事,顾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方才你去哪里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听得她这话,顾九掩饰着情绪,轻描淡写道:“方才想着随意转转,谁知竟然迷路了,幸好我又转回了。你这是怎么了,脚怎么红了?” 顾九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周淼果然没再继续追问,因将药瓶收了起来,道:“哦,我方才崴了一脚,不过已经上完药了,现在没事儿了。” 闻言,顾九顿时有些担心,快步走过来,道:“我瞧瞧。” 见状,周淼忙的要拒绝,却见顾九已然蹲下了身子,仔细的查探她的脚踝。 脚踝有些红肿,万幸没有伤到骨头。 只是这药…… 顾九不动声色的捏了捏她的脚踝,发现也被人治疗过了。 她压下心中的想法,一面问道:“这药倒是不错,你随身带的?” 听得顾九询问,周淼呐呐道:“唔,是,是的。” 小姑娘不会撒谎,这表情顾九一看便知。 只不过,她心里却是有些狐疑。 这药是庄子期配的,原是给她的东西。后来庄子期也曾又配过几次,不过给的却是秦峥他们。 而周淼跟谁都没有接触,这药又是从何而来? 顾九心中想着,面上倒是替她给兜着,因起身道:“幸好你上了药,已经没有大碍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去扶周淼:“还能走么?” 见自己骗过了顾九,周淼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心中不安,只是碍于眼前还有一个宫人呢,她也不敢说实话,听得顾九问话,因点头道:“唔,还可以。” 其实脚踝还有些疼,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郑怀洛帮自己纠正脚踝的那一下,现在走路倒是没问题了。 第544章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顾九见她走路勉强,因小心的扶着她,待得回到大殿之后,又让宫人把她扶到位置上,等到周淼坐下,她这才松了口气。 大殿上依旧热闹至极,并无人意识到有人去而复返,唯有秦峥自顾九进大殿后,便一直看着她。 这会儿见她这模样,因轻声问道:“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顾九正在想着心事呢,骤然听得秦峥这话,顿时抬起头来,问道:“嗯,什么?” 她才说完这话,又见秦峥眼中的担忧,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问了什么,心头却是一跳。 方才自己出去的时间太长,若是随意撒个谎,怕是秦峥不会相信。可若是告诉他,自己跟泰安公主的对话,以及后续发生的事情…… 顾九又不愿意。 因此她斟酌了半日,方才压低了声音道:“刚刚,淼儿崴脚了。” 她隐去了自己跟泰安公主的对话,只编造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来龙去脉,末了又道:“她那会儿走路都不大行了,所以我便等了她一会儿。今夜到底是宫宴,这事儿张扬起来不大好。” 见顾九眼中满是担忧,秦峥则是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 刚刚看着顾九的表情,秦峥还以为出什么事儿呢,幸好无碍。 见秦峥相信了自己的说辞,顾九这才悄然将一颗心给放回了肚子里,点头道:“嗯,夫君,我方才不在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呢,没发生什么事儿吧。” 闻言,秦峥则是摇了摇头,笑道:“能有什么事儿,这种宴会最是枯燥乏味,可却也是最中规中矩的。” 甚是无聊,别说是顾九,就连秦峥,也想出去走走了。 顾九转移话题成功,待得看到秦峥眼中显而易见的无趣之后,顿时随着笑道:“这宴会,快结束了吧?” 瞧着这时辰已经不早了,这中秋宴连着了圣上的千秋宴呢,足足要开七天。 今儿个才头一日,皇帝必然不会让他们在宫中待太晚的。 果不其然,听得顾九这话,秦峥便点头笑道:“至多小半个时辰,便会结束了。” 闻言,顾九因笑了笑,道:“那我们就快可以回家了。” 小姑娘眼中的笑意十分明显,引得秦峥都随着笑了起来,应声道:“是,等宴席结束就回家。”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一面伸出手来,摩挲着顾九的掌心。被他的手掌抓着,顾九只觉得掌心都随着热了起来。 她悄然吐出一口浊气,低头端起茶盏来,将杯中的茶水喝干净。 茶水已经有些凉了,浸润心脾,也让她燥热的心随着平静了下来。 秦峥替她夹了菜,顾九笑着道谢,咬着一块肉吃了,却在垂眸的时候,掩去了那些笑容。 现下这宴会已经到了尾声,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喝的多,也因此,这宴会上的气氛也越发的热络了起来。 只是有一道目光,却是她无论如何都忽视不了的。 顾九下意识的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却正跟泰安公主的目光对上。 那目光太过明显,让顾九根本忽视不得。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忽略这个眼神,却见泰安公主冲着自己一笑。 那笑容里,满是志在必得。 那一瞬间,顾九只觉得心中惊涛骇浪平地起,连带着手心都有些微微出汗。 不管是方才泰安公主的话,还是现在她的眼神,无不告诉自己,他们是认识的。 可她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泰安公主是何时认识的秦峥,而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若是如此的话,那么先前她的笃定,难不成都猜错了? 前世的那些流言蜚语,和今夜泰安公主的模样都交织在一起,让顾九的心都被揪紧了似的。 顾九死死地咬着唇,没有被秦峥抓住的手则是掐着自己的掌心。 那个手掌心,已然被她掐的带出血色来,顾九却仿佛无知无觉,只能靠着这微弱的痛楚,来保持自己的冷静。 不行,她必须要冷静。 顾九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灵台清明下来。 便是这时,却听得秦峥的声音响起:“你这是怎么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关心,也将顾九瞬间从那些阴暗里拉扯了出来。 她恍惚的看了一眼秦峥,却又在听到他的话之后,摇头道:“没事儿,许是喝多了吧。” 只是这模样,怎么看都不是喝醉的样子。 秦峥跟她夫妻这么久,只看顾九现下的模样,便知道她必然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可是,现下还在宫宴上,并不是问她的时候。 秦峥知道她必然是遇到什么事儿,却只能将这些情绪都给压了下去,柔声安抚道:“既是喝多了,那就靠着我休息一会儿吧,咱们待会儿就回家。”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只能等回去的时候再问顾九了。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乖顺的点头,心里却是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她伸出手来,反握着秦峥的手,轻声道:“嗯,待会儿就回家。” 方才那一瞬间,她也是糊涂了,怎么就开始怀疑秦峥了呢? 跟秦峥夫妻半年,秦峥是什么样的人,难道她不知道么? 即便他真的跟泰安公主认识,那又怎么样,至少,在秦峥的心里,只有自己一个。 这件事儿,她可以用性命来担保的。 既然如此,那她还怕什么? 只要秦峥的心是跟她在一处的,那么不管出了别的什么事情,他们夫妻都是可以解决的。 想到这里,顾九才觉得心中的阴霾褪去了大半,又随着轻轻地加了一句:“夫君,晚上回去,我想跟你说说话。” 小姑娘主动开口,让秦峥既惊讶且欢喜。 惊讶的是,她竟然肯主动跟自己说,欢喜的,也是如此。 他们夫妻一体,原就不希望顾九对自己有所隐瞒,尤其是那些她解决不了的烦心事,他都想让顾九知道,还有自己在呢。 而如今,小姑娘不需要他去教她这个道理,她便肯主动开口了。 就像是卸下了心中的防备,朝着他露出柔软且脆弱的内在。 秦峥心中欢喜,又有些心疼她,忙不迭的点头道:“好,别怕,有我在呢。” 这话说的温柔,让顾九的神情都随着柔和了下来。 她乖顺的点头道:“好。” 眼见得小姑娘乖乖的抓着自己的手,秦峥的心中也踏实了一些。 顾九不动声色的朝着泰安公主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却见对方的笑意比起来先前,倒是更冷了几分。 虽说离得远,她并不能完全看的真切,可泰安公主捏着酒杯的手,倒是十分用力。 而这,也让顾九确定了什么。 原本在这宫宴上,顾九不应该抓着秦峥的手,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她竟像是争宠的女子一般,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抓着,昭示着自己的主权。 秦峥,是她的。 她明媒正娶嫁过去的,是他三书六礼娶回来的夫人! 小姑娘那一瞬间的情绪,秦峥虽然感知的不大清楚,可见她这带着些炫耀和赌气的模样,更让他心中隐约确定了什么。 难不成,是又有人为难她了? 他想到这里,才打算开口询问,却不妨,见到殿外有人走了进来。 而那人进来的时候,顾九抓着他的手的动作,瞬间紧了几分。 这力道中透露着些不安和震惊,让秦峥微微蹙眉,下意识的问道:“阿九,怎么了?” 听得秦峥的询问,顾九却是并未回答,而是盯着殿外进来的年轻男子,神情一错不错,轻声问道:“夫君,这人是谁?” 第545章镇南王幼子 小姑娘问这话的时候,声音里满是紧张,也让秦峥难得看出来几分不对劲儿来。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那人衣袍华丽,生的倒是一般,只是一双眼睛却满是精光。 这人他倒是认得,因替她解惑:“这是镇南王的幼子,阿九问他做什么?” 听得他说这人的身份,顾九更是一怔。 镇南王…… 顾九是知道的。 自从西楚开国之后,一共封了三个边疆的藩王。 起初这些藩王都是异姓王,可是经历了这百余年之后,那些异姓王的后代早就化为了尘土,而这封地却并未被朝廷收回来,而是给了皇帝的子侄们。 而现如今这三个藩王里面,权势最大的,便是镇南王上官瑞。 镇南王乃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当年乃是贵妃所生,据传说,原本先皇中意的乃是他继位。 可是事实却是,后来做了皇帝的是当今圣上,而那个备受宠爱的上官瑞,却是被封为了镇南王,无召不得回京。 至于被先皇宠爱到了天上的贵妃娘娘,在先皇死之后,也一头撞死在了先皇的棺椁前,当真随着他去了天上。 前世的时候,顾九是知道这位镇南王的,更知道一些隐秘的宫中私事,只不过,那都是做鬼之后听到的花边新闻,说到底,都是真假难辨的。 可是今夜她所见的那一幕,却并不是什么花边隐秘,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眼前的。 这位镇南王的幼子,被称为小王爷的男人,是真的在后宫之中,抱着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在……苟且! 先前他们二人走之后,顾九几乎是逃离一般的离开了那里,待得找到周淼之后,她更是无暇去想这些事情。 可是现下看到这个男人回到大殿后,顾九方才意识到,原来这人竟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身份尊贵。 “那他,此番进京是为了……朝贺?” 秦峥见她神情不大对劲儿,想要询问,但看她神情恍惚,便压着心中的疑问,替她解答:“不错,正是,这个小王爷,前几日才随着进京的。此番前来朝贺,之后便回返回边疆。阿九,你认识他?” 这话问的,就有些重了。 顾九闻言,想要说什么,却又心中有些不安,因呐呐道:“唔,不认识,只是方才,似乎瞧见他调戏宫人。” 顾九先前想把自己所看到的全部告诉秦峥的,可是一则这个场合不适合,二则,她听到的那些事情,已然牵涉到了宫闱秘辛了,秦峥再如何,也只是一个臣子,知道这些事情,怕是对他没好处。 因此顾九索性半真半假的将事情说了,果不其然,秦峥的眉心也随着皱了起来。 “阿九,忘了这事儿,权且当做没看到。” 秦峥见她神情中带着些害怕,只当她是真的看到这些了,第一反应便是要让她忘掉。 那个小王爷不是什么干净的角色,若是顾九因此在神态上带出来,怕是对她不利。 秦峥的心思跟顾九想到了一处去,倒是引得顾九神情有些感动。 她乖顺点了点头,道:“夫君放心,我只跟您说。” 这话,她是压低声音说的,那样子既乖巧又可怜,看的秦峥心中一软,摸了摸她的手,道:“再吃点东西吧,方才你都没吃多少。” 顾九依言答应了,不再去看那小王爷,只是心里却是忍不住的在猜测。 既然这人是镇南王的幼子,未来的王爷,那么,那个女子又是谁? 按着秦峥的话来说,这个男人是由镇南王向朝廷请示过了的,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王爷。 可这人方才又为何要骗那个姑娘,说他的地位不稳? 还有……那个女子,他们言语里的意思,乃是青梅竹马,那么她又是谁?又为何会被送到宫里? 这一连串的问题,顾九想不明白,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秦峥说的不错,这个秘密,她得忘掉。 就算是忘不掉,也得将这个秘密藏起来。 毕竟,这些宫闱秘辛,他们还是不知道的好。 见顾九低下头吃菜,秦峥心中叹息,知道小姑娘怕是被吓到了,因轻声的安抚她:“别怕。” 顾九哪里是怕,她只是在思索那些谜团,可骤然听到秦峥这话,却是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点头道:“我不怕,因为,有夫君啊。” 这话,顾九说的是真心实意,不过在说完之后,却又觉得自己说的太露骨,神情一时有些羞涩。 秦峥见她这模样,却是忍不住低低的一笑,旋即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有我呢。” 得了秦峥的安抚,顾九只觉得自己的心里都熨帖了起来。 她也不再去注意那些人,不管是泰安公主,还是那个小王爷,说到底,都与自己无关。 她需要在意的,应当是另外一件事。 顾九吃完盘中的菜之后,又借着端茶盏的动作,却偷偷地打量北越的人,却发现那些人不动如山,坐的十分闲适。 见他们的姿态,顾九却是忍不住的微微蹙眉。 不对啊,前世里的时候,这些人现下已经开始挑衅了。 可是现在,他们怎么都跟没事儿人似的? 前世里的时候,这些人借机找茬,先是借着发酒疯的时候,去拉扯那舞姬,其后又挑衅了一名西楚的文官,将那人的胳膊给徒手掰断了! 那血腥的一幕,到现在还在顾九的脑海里,也让她对这一次的宫宴阴影甚重。 重活一世,虽说经历的多了,对那件事的阴影也淡了许多,可是一想到前世里这一幕,顾九还是忍不住揪心。 她得留意着点,若是那人再作妖,至少自己袖子里的银针,还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毕竟,以他们之间的位置,顾九有自信可以救下那个人。 因为这件事,所以顾九的心都一直在提着。 可是谁想到,直到宴席结束之后,那些人也还是坐的稳稳当当。 待得宴席散了之后,众位朝臣们都行礼告退,依次出了宫门后,顾九还有些不真实感。 这就结束了? 她提心吊胆了许久,生怕那些北越使臣们作妖,可是谁想到,他们竟然从头到尾都十分的乖顺? 反倒是秦峥,见她这模样,忍不住轻笑着问道:“这是真喝多了?” 小姑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眉眼里都是有些不可置信,听得秦峥问话,下意识问道:“这宴会就结束了?” 闻言,秦峥倒是有些懂了,到底是头一次进宫呢,伪装的再镇定,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怕的吧。 念及此,秦峥越发觉得心里爱怜不已,因笑着点头应了,扶着她的腰肢,一面往前走,一面柔声道:“嗯,结束了。” 这会儿众人都还没走呢,秦峥这动作有些亲密,顾九下意识就想要躲开,却被他牢牢地禁锢着腰肢,轻声笑道:“躲什么,你是我夫人,又不是见不得人。” 偏生这时候,林氏也来笑着打趣:“峥儿,扶好你媳妇,天黑。” 这话一出,顾九越发觉得脸上有些臊得慌,奈何秦峥倒是十分欢喜,搂着她的腰肢,低声嘱咐道:“听到了么,母亲都发话了。” 男人这话说的实在是有些不要脸,引得顾九瞪了他一眼,不过心里的那些恐慌和不安,到底散了不少。 待得真的跟众人告辞,又上了马车之后,顾九这才有些踏实了下来。 看来,自己的重生,还是改变了一些事情的。 只是她先前还以为,她的重生只会对周遭的人产生影响,却没有想到,就连这些事情也会随着改变。 第546章偶遇 而此时的顾九,还不知道这些变化,其实根本就不是源于她,而是另有其人。 因着心中放下了一桩心事,所以待得上了马车之后,顾九的表情明显松快了不少。 白日来的时候,秦峥是骑着马的,只是现下天已经黑了,再加上他方才饮酒了,所以现下便随着母亲和媳妇一起上了马车。 待得到了朱雀大街之后,林氏却让人停了马车,一面笑着同他们道:“这会儿外面正热闹呢,你们别着急回家,峥儿,带着你媳妇去转一转。” 顾九原本都有些昏昏欲睡,这会儿听的她这话,却是瞬间清醒,因笑道:“母亲,咱们一起去吧,今夜中秋节,外面很是热闹呢。” 现下虽然已经临近子时,可因着过节,所以街道上人来人往,路边小摊贩们卖力吆喝,连空气里都是香甜的味道。 林氏有心让他们小两口多相处,哪里会在这时候碍眼,当下便笑着摆手道:“我就不去了,母亲一向睡得早,这会儿有些晚了,我要先回去休息了。” 她说到这儿,见顾九想要拒绝,复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们年轻人就该多出去玩,这样好的日子,窝在家里睡觉,学我这个老婆子做什么?快去快去。” 林氏一面说着,一面给秦峥使眼色。 这些时日,秦峥忙的很,鲜少陪顾九,林氏早有打算,正好借着这个时机让他们夫妻两个好好相处。 这感情嘛,都是越相处越深的。这小夫妻两个虽说正在蜜里调油呢,可也要好生处着,才能让日子过的更好不是。 林氏心里的算盘打得好,因此自然不肯跟着这夫妻二人凑热闹。 顾九劝了她半日,末了还是林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母亲知道你有心,只是我这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时候不早了,我便先回去睡了。” 眼见得她说这话时还打了哈欠,顾九便也不勉强她,只是笑道:“那母亲回去的时候慢些。” 她说完这话,到底不放心,又殷勤叮嘱了丫鬟仆从们,看的林氏眼中满是笑意。 秦峥随着嘱咐了两句,待得马车离开后,这才牵着顾九的手,沿着道路一侧慢慢的走着。 夜色已深,街道上却是行人如织,身侧男人的掌心温热,牵着她手的时候,更让顾九的心都随着暖了起来。 她悄然抬头去看旁边的男人,却正巧看到他的目光朝着自己看了过来。 星光璀璨,而他眼中的光,较星光更盛。 顾九莫名便觉得,先前那酒意,更加浓烈了几分。 她的手指收拢,抓着他手的动作用了几分力道。 这小动作自然没有瞒过秦峥,他眼中笑意也更加多了几分,笑道:“傻丫头。” 顾九睨了他一眼,见男人的眸中都是宠溺,又忍不住随着笑了起来,撒娇道:“夫君饿么,我饿了。” 先前在宫中的时候,顾九到底不敢太放开了吃,再加上后来遇到泰安公主之后,更是没了胃口。因此这会儿功夫,她又饿了。 小姑娘的声音娇软,秦峥则是叹息的笑道:“走吧,咱们吃东西去。” 只是今夜特殊,二人接连去了几家酒楼都没有找到空位。 似是今夜这般光景,是要提前订酒楼的。 饶是秦峥,面对这情形也束手无策,反倒是顾九见他窘迫的模样,不由得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夫君真傻。”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满是狡黠,看的秦峥却是无奈的笑:“你有办法?” 闻言,顾九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旋即牵着他的手道:“夫君跟我来。” 今夜是中秋节,店里自然是没有位置的,可是这不代表店外没有呀。 且不说这街道两侧都是卖吃的,便是犄角旮旯里,也有一些小店面,做的味道也是一绝的。 顾九胸有成竹,领着秦峥拐了四五个巷口,才到了一个偏僻些的小棚子外面。 那是一个草棚撑起来的摊位,一旁摆着几张条凳,稀疏的坐了四五个客人。 店家是一对夫妇,瞧着约莫五十开外。老太太正在包馄饨,一旁的老头子则是忙着烧水煮馄饨,锅盖掀开来,热气腾腾,元宝似的馄饨被捞出来,盛在调好汤汁的碗里,那香味儿瞬间便飘散开来。 两个老人配合默契,都不必靠近,就能感受到那温馨。 秦峥原先还想着顾九要带他去什么地方,现下见她来的竟然是小摊位,顿时便有些诧异的笑道:“是这里?” 见状,顾九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道:“夫君可别小看这里,他们家的馄饨可是一绝呢,保管您吃了一回就忘不了。” 说起来,她还是上次无意中发现这里的,一吃就爱上了。只不过寻常时候,也没有机会带着秦峥来这里。 今儿可算是赶巧了。 听得小姑娘的极力推销,秦峥则是笑着点了点头,道:“好啊,那为夫可要尝尝看了。老板,两碗馄饨。” 这话,却是跟店家说的。 店家乐呵呵的应了,让他们夫妻自己寻位置坐,一面拿了包好的馄饨下锅。 那老头子做事儿麻利,不过片刻便将馄饨端了过来。 汤是熬制了许久的骨汤,奶白的汤汁上面洒了一把小葱花,一个个的小馄饨飘在上面,再浇上一勺辣椒炒出来的红油,在这样深秋的夜里,足以慰藉行人的胃。 顾九多放了一勺辣椒,搅拌好之后,却并没有立刻吃,而是期待的看向秦峥,道:“夫君,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小姑娘的神情里满是期待,看的秦峥不由得失笑,点头应了,一面拿勺子舀了一个馄饨。 香气瞬间在嘴里蔓延开来。 秦峥又喝了一口汤,待得咽了之后,方才笑道:“夫人所言不差,果然好吃。” 便是一碗简单的馄饨,在秦峥的心里,却比方才宫中的珍馐都要美味的多。 听得他的夸赞,顾九的笑容顿时便更多了几分。 方才她还以为,秦峥这样的人吃不惯这些呢。 不过想来也是,秦峥向来不娇气,倒是自己想多了。 她笑嘻嘻的点头应了,自己也拿勺子去吃馄饨。 见她低头吃馄饨的模样,秦峥却是偏头去看她。 小姑娘这样的天真且率性,在他眼中,是这样可贵的品质。奈何,放在那些世家人的标准里,便是她不懂规矩了。 念及此,秦峥又垂眸失笑,但,他爱的,不就是这样的顾九么。 顾九虽然在垂眸吃东西,可是男人的眼神却那样的炙热,看的顾九的脸颊都有些发烫。 她又不是傻子,自然感受得到秦峥的眼神。 她被看的有些害羞,才想开口说什么,却听得有熟悉的声音传来:“老板,两碗馄饨。” 这声音…… 顾九瞬间抬头看去,正与他们的目光对上。 对面的人,或者说,对面的两个人,在看到秦峥夫妇之后,都是微微一愣。 是姜道臣,而他旁边带着的女子,却是许久不见的沐凝。 还是姜道臣先反应了过来,点头示意:“大人,夫人,好巧啊。” 秦峥眼中的笑意微微敛起,矜淡的点头应了,又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他旁边的女子。 不等姜道臣开口,便见沐凝十分自来熟的走了过来,笑眯眯道:“秦夫人,咱们又见面了。” 不同于上次见时她的狼狈,这次瞧着,沐凝倒像是丰腴了一些,眉眼里的笑意带着若有似无的媚色,饶是顾九心知她远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可是看到沐凝这模样的时候,她的防备还是不由得降低了许多。 毕竟,美人原就是有让人轻易原谅的资本的,更何况,这人……还是莫云袖。 当年的事情,顾九早就听秦峥说过了,所以此时见到她的时候,也多了几分同情。 “嗯,好巧。” 顾九跟她打招呼,沐凝则是环视了一圈,旋即笑道:“这儿没位置了,夫人介意咱们坐一桌么?” 姜道臣顿时过来拉着她,却是歉疚道:“抱歉,打扰到大人的雅兴了,我们买了吃的就走。” 见状,秦峥却淡淡的开口:“无妨,这馄饨要热着才好吃,带回去不就凉了?坐吧。” 听得秦峥这话,姜道臣的其他话都咽了下去,见沐凝已然笑着坐了下来,自己也只能应声道:“多谢大人,夫人,那就多有打扰了。” 见这二人坐下来,顾九不知怎的,莫名觉得这气氛都多了些怪异。 四个人都坐在一张桌子上,秦峥原本就话少,姜道臣也不是多话之人,至于沐凝,她的眼中虽然带着笑意,可是看的都是顾九。 见状,顾九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当先开口笑道:“沐老板,你的猫还在我那儿呢,改日给你送回去吧?” 先前的时候,沐凝被姜道臣打晕带走,阿芒便成了无人管的小可怜,顾九将它收留之后,如今这位小可怜,已然成了一个祸害家里的大魔王。 顾九养它也生了几分感情,自然不舍得将之送回去。可那到底是沐凝的猫,她哪儿有霸占着的道理? 听得顾九这话,沐凝倒是丝毫都不意外,因笑着摇头道:“妾身现下不方便,不知能不能劳烦秦夫人帮着养一段?” 对此,顾九自然是愿意的,当下便笑着点头道:“也好,那你什么时候方便,只管过来接。” 闻言,沐凝笑着道谢,又问她道:“阿芒可乖?” “自然是乖的。” 顾九这些时日养它生了感情,觉得阿芒便是顽劣的时候也可爱。 只可惜秦峥却不这么想,毕竟这只黑猫已经数次偷偷溜进房中,霸占了他们的床头,且还试图将秦峥这个正主给赶出去了! 他不好对一只猫计较,更不好跟一个女子计较,便将火气扔到了姜道臣的身上:“今夜不是你当值么,这会儿出来,可都安排好了?” 闻言,姜道臣顿时恭声应道:“回大人,都安排好了,您只管放心便是。” 秦峥心道他自然是放心的,只是没事儿找事儿罢了,可是这话又不能说出来,因此只点头道:“夜里记得回去一趟,别耽误了正事儿。” 姜道臣自然是连声答应。 顾九只看了一眼秦峥,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一面悄然的去抓他的手。 见状,秦峥看了她一眼,却误以为她冷了,当下便换了一副妥帖的神情,问道:“可是冷了,不如咱们回去?” 闻言,顾九顿时笑着摇头道:“不曾,夫君,你怎么不吃呀?” 秦峥应声拿了筷子,又看了眼眼前坐的这两个人,到底是没有吃。 眼前还坐着两个没东西吃的呢,他吃着别人看着,怎么瞧着都不大好。 好在那店家的馄饨做的着实快,不过片刻功夫,就端上来了。 沐凝着实是饿了,笑着道了谢,自己就当先拿了筷子开始吃。 姜道臣原就是陪着她来的,此时不大饿,只拿了勺子喝了口汤,继而慢慢的吃着。 不过这家馄饨做的的确好吃,所以饶是他没什么胃口,也吃了一些。 顾九吃的心满意足,一面跟沐凝聊着天。 沐凝向来是健谈的,且跟顾九十分聊得来,这一点,从先前的时候她就发现了。 饶是对她的身份有所戒备,可是跟她聊天的时候,却又觉得十分愉快。 说着说着,便又说到了今夜的中秋宴。 沐凝不知想到了什么,因笑着问道:“夫人,你们今夜可去城外逛了?” 闻言,顾九摇了摇头,笑道:“还不曾呢,你们可逛过了,那边有什么好玩的么?” 沐凝点头应了,跟她说了外面的趣事儿,末了又笑道:“不过说起来,热闹是真的,可惜却不大好玩,倒是白白浪费了功夫。” 她跟顾九聊着天,秦峥则是起身去结账,见状,姜道臣也随着跟了过去。 顾九对于二人的模样只当没看到,自己则是跟着沐凝聊天。 秦峥将几人的馄饨钱都给了,看着姜道臣跟了过来,一面轻声问道:“今夜怎么带她出来了?” 闻言,姜道臣的神情顿时多了几分赧然,因轻声回禀道:“回大人,她在家里闷得慌,我带她出去走走。” 姜道臣说着,又忙的解释道:“大人放心,我可以确保是安全的,不会乱来。” 对于姜道臣,秦峥自然是放心的,因此点头道:“你不必跟我解释这么多,心里有数就行。” 见状,姜道臣顿时点头应了,就听得秦峥又道:“还有……” 谁知他话才开口,就听得顾九叫他:“夫君。” 闻言,秦峥收敛了神情中的冷意,答应了一声,回头问道:“怎么了?” 顾九眼中满是向往的笑意,问道:“若是方便的话,咱们待会去姜大人的别院如何?沐老板说她新近酿了酒,邀请咱们过去品尝呢。” 方才她跟沐凝说起来酿酒,被勾起了几分馋瘾。 她这话一出,姜道臣顿时警告似的看了一眼沐凝,却见对方挑衅的一笑,语气温软道:“大人放心,妾身的酒里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顾九则是有些期待的看向秦峥,眸子里满是期待。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则是点头应了,道:“也好。” 他正好有事情要找姜道臣,这会儿随着过去,倒是省的再去单独找他了。 再说了,他也有把握,有自己在,沐凝不敢乱来。 顾九是期待,沐凝是挑衅,而秦峥则是淡然。 这里面,唯一个心里捏了一把汗的,反倒是姜道臣了。 见状,姜道臣便也没有办法再拒绝,只能点头道:“如此,便请吧。” 一行人就此去了别院,原先打算的逛街计划也就此泡汤了。 顾九那时候本就没打算吃馄饨吃饱,沐凝也有些饿,因此回去之后,先吩咐厨房另外做了一桌酒菜,又笑着道:“等我一会儿,妾身去拿酒给你们喝。” 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神情自然的像是这里的女主人,顾九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姜道臣。 旋即,就见姜道臣道了一声抱歉,道:“在下去厨房看看,大人,夫人,你们先坐会儿。” 眼见得他也去了,顾九则是轻声道:“夫君,我怎么觉得他们之间,有些不大对劲儿呢。” 分明上一次,沐凝被带走的时候,那情绪还格外不对呢,可这次看着,倒像是她已然十分习惯这日子似的。 不像是被人给绑了,反倒像是两口子过日子。 这个认知,让顾九也有些怀疑的问道:“你说,是不是那位沐老板想起来什么了?” 比如说,她的身份。 闻言,秦峥却是摇头道:“不曾。” 他总觉得,这沐凝可是在憋着作妖呢。 见秦峥说的这般笃定,顾九也不由得一笑,道:“不管如何,待会咱们就知道了。” 她今夜之所以特地跟过来,其实并不是为了喝酒,只是看出来秦峥找姜道臣有事儿,这才顺势答应了下来。 自然,也为了些别的目的。 比如说,看戏。 第547章你想什么呢?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却是嗤了一声,道:“这么想要跟过来,你想什么呢?” 被秦峥给看穿,顾九顿时有些赧然,见四下无人,因轻声道:“方才,我看到了她身上带着一个香囊。” 因着接近了她,所以顾九很清晰的闻了出来,那香囊里面,放了几味于身体无益的药材。 可上次见沐凝的时候,还没有呢。 新戴一个香囊没什么,可戴的香囊里有古怪,这事儿就值得商榷了。 她自然不能大庭广众之下提醒沐凝,且还不知这东西到底是沐凝自己配置的,还是旁人赠的,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 正巧沐凝邀请她来品酒,顾九这才想着顺水推舟,前来一看。 待得顾九将那香囊的事儿说了,秦峥也微微蹙眉,问道:“那香囊,到底有何功效?” 顾九抿了抿唇,蹙眉道:“避子之效。”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可也不止如此,那里面有两味药,金钱子和佛手莲,若是闻得多了,与曼陀罗功效相似。” 而曼陀罗,可致人深陷幻境,不辨真伪。 这话一出,秦峥的神情也冷凝了几分,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轻声宽抚了顾九,一面琢磨着,此事需的跟姜道臣说一说。 才想到了这里,就见沐凝去而复返,手里还拎着两壶酒。 “夫人久等了。” 她说话的时候,只看着顾九,眉眼里满是笑意,至于一旁的秦峥,则被沐凝选择性的忽视掉了。 秦峥正找姜道臣有事儿,因此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外面的侍卫,复又跟顾九柔声道:“你先在这儿玩,我去去便回。” 顾九见状,点头应了,待得秦峥走之后,这才笑着跟沐凝道:“深夜叨扰,沐老板不会介意吧。” 听得她这话,沐凝则是笑道:“夫人什么时候来,沐凝都是欢迎的。只不过,这别院是姜家的,与我无关,您这叨扰,倒是谈不上。”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酒壶摆在桌案上,又将食盒里的点心果子端了出来,笑道:“饭菜还在预备呢,这里到底不是我的酒坊,东西不齐全,秦夫人莫要嫌弃。” 沐凝这话,倒是让顾九心中一动,因笑道:“你现下就在这儿住么?” 闻言。沐凝先是看了一眼顾九,旋即了然的笑道:“原来夫人还不知道。” 她说到这儿,自嘲的一笑,道:“不瞒你说,我现下被姜大人扣押了,他不准我走,妾身哪里都去不得。” 这话说的直白,顾九则是问道:“他为何要扣你?” 沐凝将酒满在杯中,当先端起来喝了,似笑非笑道:“若我说,他将我当成了替身,夫人可信?”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微微一愣。 眼前女子不知是演技太好,还是心中的确有苦闷,至少她现下这模样看起来实在是太过真实。 就像是……心里生了情愫,默默承受着一切。 顾九心中一顿,旋即道:“若是如此,沐老板还是将话与他说开了的好,况且,你又怎知,他是将你当成替身了呢?” 姜道臣心里只有一个人,那人便是莫云袖。 而沐凝却忘记了记忆,误以为对方将自己当成替身? 这都是什么狗血桥段! 顾九心里叹息,却又心神一禀。 若不是她已然知道沐凝搅和进了红莲教的一池浑水之中,怕是还真的要信了她这一番话。 可是现在,沐凝跟自己说这个,是想博取她的同情心,且将姜道臣塑造成一个薄情寡义的无耻之人,必要时候,她的同情心或许是一个很好的利用借口。 念及此,顾九心中警惕,面上倒是分毫不露。 沐凝听得她这话,却是垂眸苦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再次喝了个干净。 “咱们不说这个了,上次给夫人添了麻烦,妾身给您赔罪。” 她实在是太久没有跟人说过话了,如今见了顾九,虽说这番话的确是抱有目的,可也真的是想找人诉说一番。 喝完杯中酒之后,沐凝拿着酒杯在手指间转着,眼中虽然带着笑意,可是那一分落寞却是怎么都掩饰不掉。 这会儿没有旁人,房中只她们二人。眼前美人强颜欢笑,即便顾九是女子,见她这模样,也忍不住有些触动。 她叹了口气,安抚道:“无妨,你原也没有给我添麻烦。” 先前知道沐凝是红莲教的人,顾九心中满是警惕。可是在知晓对方是被灭门的莫云袖之后,却又有些同情。 如今这两种情绪纠缠在一起,在看沐凝这寂寥的模样,到底是有些同情。 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人。 听得顾九这话,沐凝微微一笑,自己将酒杯放在桌案上满上,一面又笑着招呼她:“尝尝妾身酿的酒,此酒名为月桂,今夜中秋节,喝它正适合不过。” 她说到这儿,又想起一件事儿,因笑着喊了人:“去将我今儿上午做的月饼端过来。” 丫鬟闻言应声去了,顾九则是诧异的问道:“你还会做月饼?” 沐凝笑眯眯的弯了弯唇,道:“呆在这儿不知岁月,若不找点事情打发,怕是要被憋疯了。” 她虽笑着,却带着落寞。 顾九见状,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好在沐凝自己会安慰自己,复又笑眯眯道:“来,喝酒。” 不得不说,沐凝酿酒技术的确是一绝。 顾九只端起来酒杯,就闻到里面清香的气息,夹着一点点的厚重,让人忍不住心神意动。 这酒,沐凝已经喝了好几杯了。且顾九先前一直留心观察,知道这酒壶也没有被动手脚,方才低头抿了一口。 杯子也没问题,酒更没问题。 虽说顾九不会品酒,可她会品毒。 对于沐凝,顾九虽然同情,到底是留了心眼的,现下喝了酒之后,却并没有立刻去吃其他东西,而是笑着将话题引到了自己想要的方向。 “你这香囊倒是好看,哪里买的?” 听得顾九询问,沐凝垂眸看了一眼腰间悬挂的香囊,问道:“你说这个?” 她说着,神情自如的将腰间的香囊解了下来,打量了一圈,复又笑着递给顾九,道:“丫鬟们从外面买回来的,只是没瞧见标记,夫人喜欢就送你吧。” 顾九心神微动,将酒杯放下,接了那香囊,不动声色的捏了捏里面的东西,笑着夸赞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不过这香囊的做工精致,我倒是第一次见。” 她面上虽然带着笑,心里却是起了疑心。 瞧着沐凝的模样,倒像是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似的,可是……这香囊里面的药物,她先前就已经起了疑心,现下凑近了闻过,越发确认了。 这里面的药材的确有害。 且还是对佩戴者有害。 沐凝再笨,也不至于自己害自己吧? 除非,她不知情。 顾九心里这样想着,又将香囊给她递了回去,沐凝接过来,笑道:“倒是我思虑不周了,哪儿能让你用我佩戴过的东西——白巧。” 她话音落下,便见一个丫鬟走了进来,行礼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沐凝笑着举了举这个香囊,道:“这香囊你是从哪儿买的?” 白巧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那香囊,却是微微变色,旋即呐呐道:“从一个小摊位上买的,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指搅在一起,那态度让顾九眯了眯眼。 这个丫鬟,怕是有问题。 顾九这样想着,因笑着道:“我瞧着这香囊精致,想着也买一个戴着玩儿呢。白巧姑娘可记得在哪儿买的不曾,我也打发丫鬟买个去。” 第548章香囊 这话一出,那白巧倒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当下便笑道:“回夫人,奴婢是在点心铺子外面的小摊位上买的,卖香囊的是个老妪,也不知现下还在不在了。既是您喜欢,下次奴婢再经过的时候留意着,若是瞧见了,就买了送您府上去,您看可好?” 闻言,顾九又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见白巧脸上的有些心虚,复又收回目光,笑着点头道:“你有心了。” 看来,她倒是怀疑错了对象。 有问题的不是沐凝,而是这个丫鬟。 只是,这个白巧为何要给沐凝下毒? 她心里这样想着,又故意笑道:“不过也不必这么麻烦,我的丫鬟手最巧不过了,待会让她瞧瞧这香囊上的图案,回去必然能绣出来。” 说到这儿,顾九又想起什么似的,道:“不过那老妪倒是心思巧妙,我闻着这里面还有药香,只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怪好闻的。到时候一并让府医看看,给我配个一样的药草放进去。” 她这话一出,白巧的神情顿时大变,勉强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极力的笑道:“这就不必了,夫人若是喜欢,奴婢也会绣,到时候给您绣个一模一样的也行。” 这里面可是有东西呢,但凡有些本事的大夫都能看出来,她也就是仗着这别院里无人懂这个。 可是若是被顾九着人瞧过了,那可就瞒不住了! 见白巧慌了神儿,沐凝的笑容微收,捏着香囊的动作也用了几分力道。 她不是傻子,看到现在,还有什么不懂得? 怕是这位秦夫人要香囊是假,看出问题是真吧。 念及此,沐凝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则是笑道:“一个香囊罢了,不必这么麻烦,妾身也会做绣活儿,明儿个裁剪了布料,给夫人绣一个更好看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香囊收了起来,待得看白巧的时候,面上已然平淡无波了:“你去厨房看看,这饭菜怎的如此慢?” 听得沐凝这话,白巧顿时松了口气,行了礼之后便走了。只是心里已然打定了主意,今夜就得将香囊里面的东西换掉,否则的话,被发现可就不好了! 待得她走了之后,沐凝则是将香囊直接系在自己的腰间,旋即笑道:“多谢夫人。”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顾九却是懂了。 沐凝看出来了。 “无妨,你留心些吧,这不是个善的。” 顾九这话一出,沐凝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应声道:“夫人放心,我记下了。” 她并不傻,只是没有想到,住在这姜家的别院里,竟然也会有人生事罢了。 不过现下既然知道了,想要再算计她,那才是做梦呢! 她是聪明人,所以顾九点到即止,此时听得她这话,点头应声,便不再说这个话题了。 先前去端月饼的丫鬟也回来了,沐凝这才笑着看向顾九道:“夫人,您尝尝这个月饼,是妾身做的。” 不知怎的,她第一次见顾九,就觉得很有好感。而今夜这事儿,更让沐凝待她的好感多了几分。 今夜这事儿,平心而论跟顾九可没什么关系。人家大可袖手旁观,可她没有。 不但管了,且还管的十分有分寸,这让沐凝心里越发觉得,这位姑娘,是个可结交的人。 而她的态度,顾九自然也感觉出来了。 因此这会儿听的她的话,顾九笑着应了,依言朝着那月饼看去。 见那月饼做的精致小巧,且还是透明的面皮,露出里面紫色的馅儿来。她一时有些惊奇,笑着道:“这月饼怎跟我吃的水晶饺有些像?” 沐凝笑吟吟道:“便是学了那法子,自己改良的,索性我闲来无事,只是味道不如外面卖的。” 她说着,自己捏了一个吃,又不知想到什么,特意指了指其中一个红心馅儿料的,道:“夫人尝尝这个。” 顾九依言接了,一口便咬到馅儿,先是蹙眉,继而又有些惊喜。 第一口吃着有酒的辛辣,可辛辣未过,取而代之的便是缠绵的香甜,两个味道相互交融,倒觉得满口生津。 顾九吃了一口,就见沐凝促狭的问她:“如何?” 顾九如实说了,又问道:“这里面,可是有酒?” 见她发现,沐凝顿时笑眯眯道:“夫人吃的这块,是唯一一个有酒的。” 原本是要恶作剧姜道臣的,不过丫鬟们端错了月饼,倒是将这个带酒的端来了。既然如此,戏弄一个是一个。 见状,顾九一时有些失笑,复又赞叹道:“沐老板当真是心灵手巧,这味道极好。” 比外面做的点心还要心思精巧,的确是个妙人儿呢。 闻言,沐凝眼中笑意越发多了几分,又有些赧然道:“夫人,你尝尝这个。” 这一次她给的是莲蓉蛋黄味儿的,嘴里酒气还未褪去,又被这沙糯的口感征服,顾九原本并不饿的,倒是被这月饼吸引,一连吃了三块儿。 还是沐凝替她倒了酒,一面笑道:“夫人大可不必如此捧场,方才我可听到了,厨房蒸了蟹,待会咱们移步院中,饮酒赏月,也是快事了。” 她这酒,可是专门为中秋准备的。 听得她这话,顾九果然眼睛一亮,旋即笑道:“甚好。” 二人在这边聊得投机,而那厢的姜道臣跟秦峥,气氛可就没有这么融洽了。 他们就在隔壁的房间,虽然关着窗户,可也能隐隐听到旁边传来的笑声。 这两个人,竟能相处的如此好。 姜道臣才想到这里,就听得秦峥问道:“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闻言,姜道臣心神一敛,旋即收了那些杂乱的念头,有些赧然道:“回大人,还在查。” 说这话的时候,姜道臣的神情也有些羞愧。 先前因着沐凝,姜道臣跟秦峥立了誓,可是这事儿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沐凝的身后是红莲教,一个藏匿了二十多年都在暗中行阴谋之事的,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现身? 所以先前的时候,他的布局虽然成功了,却也只成功了一半。 京中红莲教分舵被他完全肃清,然而这些人却都是边缘人士,并无一人知晓总舵在何方。 更遑论说那些核心人物了。 不过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至少,他顺着那些蛛丝马迹,已然查到了些东西。 姜道臣沉吟一番,到底是轻声道:“大人,属下查到的那线索……有些不妙。” 这话一出,秦峥顿时懂了,蹙眉问道:“怎么,与咱们先前想的一样?” 当初因为这事儿过于难查,秦峥便从那些背景里面推测,此事怕是与皇族有关。 而现下姜道臣的话,则是证实了他的猜测。 “嗯,此事与三皇子脱离不了关系。” 先前在河南的时候,因着矿场的事儿,原本秦峥怀疑的是二皇子。 可没想到,如今事情一转,那些蛛丝马迹却指向了三皇子。 “可靠么?” 姜道臣点头应了,压低了声音道:“十之八九,只是,这事儿没有证据,且也未曾抓到主谋,属下不敢贸然行动,怕打草惊蛇。” 这事情若是牵涉到了那些旁支的皇族还好,可是牵涉到了三皇子,事情却是大了。 毕竟,皇帝一向最痛恨红莲教,而三皇子,却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之一。 若此事属实,那么朝野上下,必然会震动。届时可就不是如现下这般简单,只被禁足一番,就又被放出来了。 河东河道之事,说到底只是贪墨。 皇帝之所以惩处两位皇子,更多的是因为要做给天下人看的。 然而红莲教却不同,那是皇帝的底线! 第549章你是说,李越? 也正是因此,对于此事,姜道臣只能慎之又慎。 因为一着不慎,说不定那些人没有拉下马,他们这些查案的就得先丢了性命。 听得姜道臣这话,秦峥沉吟了一番,才点头道:“此事且先不着急,你只管暗中查着,切记不要打草惊蛇。至于旁的事情,自有我来顶着。” 不管查到谁的头上,秦峥都不怕。 毕竟,红莲教若不除,怕是会动摇国本。 闻言,姜道臣恭声答应,又想到另外一件事,因道:“是了,大人,先前您让我查的另外一件事儿,有眉目了。” 秦峥先是想了一瞬,又明白过来,问道:“你是说,李越?” 先前的时候,周春和曾经过来找秦峥,说是要与他做交易,而其中一项,便是提供了李越的背景。 周春和并不知李越到底有何特殊,只是敏锐的察觉到这事情不对劲儿。 而秦峥,却从这里面嗅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也正是因此,他便将此事交给了姜道臣,让他暗中查访。 听得秦峥问话,周春和点了点头,道:“不错,属下借着李越那条线,查了查宣国公府。倒是发现了一些东西。” 宣国公府有过军功,故而他们府上到现在都在养着幕僚。这事儿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问题就出在幕僚身上。 这幕僚之中有一个人名叫赵武,好巧不巧的,那模样与红莲教被抓获的一个男人一模一样。 而那个人,叫赵文。 这事儿若是巧合,那就太巧了。 姜道臣顺着查下去,越发查出那人形迹可疑,他应当参与过京中红莲教的事务。 “属下觉得,这事儿可以当做一个突破口。” 有的时候,纵然不能打草惊蛇。可是一步步的斩断面前的草,那蛇总归会露出行迹来的。 “让他们慌,慌才能生乱。” 听得姜道臣这话,秦峥则是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可行。” 如今,姜道臣的行事方式,可谓是越发老练了。 他说到这儿,又加了一句:“宣国公府现下才出了事儿,正是风口浪尖上。你可以加以利用,放手去做吧。” 闻言,姜道臣却是难得的笑了一笑,调侃的问道:“宣国公府虽说现下不如当年,可也是个硬茬,大人确定,就这么放手去做?” 他倒是丝毫没将宣国公府放在眼里,之所以这么说,也不过是调侃罢了。 毕竟,可还没有大理寺不敢查的人呢。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秦峥道:“你怕?” 姜道臣顿时笑了起来:“天塌下来,有大人顶着呢。大人若不怕,属下自然不怕。” 见状,秦峥不由得摇头失笑,继而挑眉道:“放心,我护着你们呢。” 他这话说的真心实意,秦峥自出仕以来,进的便是大理寺,这些年来刀枪剑雨,那次不是危险重重,可只要有他在,手下的人,就敢放心大胆的去做。 无他,只因这大理寺里,有一个秦峥。 姜道臣原本是调侃,可在听到秦峥这话的时候,却是瞬间有些笑不下去了。 他的神情一时有些感叹,继而重重的点头道:“谢大人。” 当初一头扎进大理寺,姜道臣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为了给莫家讨个公道。然而那时的姜道臣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罢了,毛头小子的青涩,若不是有秦峥护着,哪里能够安然到今天? 他心中一时感叹,却听得外面有下人敲门,恭声道:“少爷,宴席已经摆下了,姑娘请您二位过去呢。” 闻言,姜道臣顿时回过神儿来,因笑着道:“大人,去喝一杯?” 听得他这话,秦峥随之一笑,道:“一杯怎么够,不醉不归。” 对于他这话,姜道臣回答的越发干脆:“您请。” 二人沿着夜色过去,停在院门外的时候,便见院子里已然摆好了桌椅板凳,顾九跟沐凝正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经了今夜的事儿,她二人倒是越发投机,现下坐着悄声说话,时不时的笑一声,那模样瞧着越发融洽。 秦峥见了,微微顿住了脚步,目光里若有所思。 而姜道臣跟他久了,顿时了然,因轻声保证道:“大人放心,我会看好她的,她不会对夫人有危险。” 即便沐凝此生都想不起来记忆,他也得护好了她。 见状,秦峥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可要记好自己的话。” 若是旁的事情,秦峥未必不会给姜道臣面子,可顾九,是他的底线。 这事儿,姜道臣自然明白,当下便正色点头,道:“大人放心。” 他才说到这里,秦峥却是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压低声音道:“沐凝身上戴了一个香囊,你改日去查一查。” 这话一出,姜道臣却是微微一愣,问道:“香囊?”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想起来沐凝这两日的确佩戴了香囊,再看秦峥的神情,瞬间出了一身冷汗,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么?” 闻言,秦峥点了点头,道:“有毒。” 这两个字,让姜道臣的脑子几乎嗡的一声,手指也捏住。 还是秦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未必是她。” 这事儿,他比顾九看的清楚。 将毒药佩戴到自己身上,第一个深受其害的便是本人。 秦峥这些年看人多了,这事儿上,沐凝应当是受害者才对。 秦峥这话,也让姜道臣的甚至归拢,因点头道:“多谢大人提点。” 这事儿他记下来了,若是沐凝身上佩戴的香囊有毒的话,恐怕自己家里也要清理一番了! 见他明白过来,秦峥应声,大踏步的进了院子。 …… 夜半子时,天幕下一轮圆月,周遭星光熠熠。 院子里烛火通明,桌案上酒菜飘香。 四人围坐了一桌,气氛倒是十分的融洽。 秦峥跟姜道臣都不是话多之人,顾九跟沐凝倒是天南海北的瞎侃,聊得不亦乐乎。 只不过,聊得开心,这酒便喝的快。 他们来的时候,顾九二人已然喝完一壶了,这会儿在饭桌上,又开了三四坛酒,有一小半都进了两人的腹中。 秦峥知道顾九喝完酒的之后的德行,便时时留心着,将蟹肉剥好之后,放在她的面前,一面将她的酒杯替换成了茶盏:“吃了。” 盘子里的肉码放的整整齐齐,一旁则是放着蘸料,顾九笑着吃了一口,一面笑着道谢:“多谢夫君。” 小姑娘笑的格外甜腻,引得秦峥眸光深了几分,不动声色的笑道:“不必谢,多吃点。” 反正她喝了酒,回去也是睡不着的。 这会儿多吃一点,待会才有力气让他算账。 秦峥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奈何眼前的姑娘因着有些醉意朦胧,显然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临近。 她娇憨一笑,点头道:“夫君放心,我会多吃的。” 顾九一面说着,一面夹了一块蟹肉,递到秦峥的嘴边,笑道:“夫君也吃。” 她夹肉的筷子,是自己用的,而非公筷。 秦峥只当不知,低头咬了那一块肉,慢条斯理的吃了:“多谢夫人,味道很好。” 顾九歪头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然而却又想不明白,索性又看向沐凝道:“你方才说,那巴山蛇后来怎样了?” 刚才二人聊到了志怪故事,沐凝便给她讲了起来,现下正讲到了巴山蛇。 闻言,沐凝顿时要继续说,却不妨有男人将一碟蟹肉也放在她的面前:“先吃点东西。” 姜道臣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格外温和,沐凝下意识回头,却看到他眼中的温柔。 第550章你醉了 男人的手指修长,十分好感。因着练武的关系,虎口处生了薄茧。 便是这一双寻常拿兵器的手,现下给她屈尊降贵的剥了一碟子蟹肉,此时慢条斯理的拿帕子擦手。 刚刚沐凝还有些羡慕顾九,可现下,这一份儿羡慕不必她继续,却有人送到了她的面前。 沐凝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张了张口,末了只变成了两个字:“谢谢。” 这个变故,让她没了说故事的心情,低下头吃菜的时候,却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这是姜道臣给她剥的。 说实话,这些时日,姜道臣对她的好,沐凝不是感受不到。 可是越是感知的清楚,她便越知道,这是假的。 男人待她好,是因为她这个皮相。 那个叫云袖的姑娘,原该享受这一切,然而因着那人的不知所踪,所以让她这个替身占了便宜。 念及此,沐凝没来由的心头一酸,借着吃菜的动作,偷偷的掐了一把自己。 也止住了那几分莫名想要出来的泪意。 旋即,便有一杯茶放在了她的面前:“喝茶。” 沐凝闷闷的点头应了,又将茶水一饮而尽,可因着喝的快了,有些被呛到,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她原就喝了酒,此时被呛到,那脸颊上云霞升腾,混合着迷离的双眼,越发带出不自觉的媚色来。 姜道臣只看一眼,便觉得心头发烫。 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轻声道:“你醉了。” 男人的克制有礼,却让沐凝没来由的心头烦躁,她挥了挥手,道:“我没喝多,我还能喝呢。” 说着,她又看向顾九,换了一副笑容道:“秦夫人,咱们继续喝呀。” 奈何她的邀请,却被秦峥给拒绝了。 “时候不早,我们便先回去了。” 醉了的可不止沐凝,还有顾九呢。 现下子时过半,的确是太晚了,因此姜道臣也起身道:“大人,我送你们。” 秦峥点头应了,姜道臣便吩咐人将沐凝送回房间,自己则是领着秦峥他们去门口。 顾九的确是有些喝多了,不过倒也不至于失态的地步。 她先跟沐凝告别,约好改日再聚,之后便乖乖巧巧的任由秦峥牵着自己的手去了门口。 待得将顾九送上马车,秦峥却并没有立刻上去,而是站在车外面,道:“我先回了。” 听得这话,姜道臣点头行了一礼,却是没头没尾道:“今晚,多谢大人。” 闻言,秦峥点了点头,道:“希望这个结果,不会让我失望。” 他知道姜道臣在谢什么,也乐意成全他。可这事儿,却是有前提的。 秦峥这话一出,姜道臣顿时应声道:“大人放心,属下明白。” 现下云袖虽然被自己关在这里,可说到底,也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存在。 想要真的让她站在阳光下,那么将红莲教连根拔起,便是他为数不多的机会之一。 秦峥给了他机会,而他要做的,便是把握住。 姜道臣是明白人,所以秦峥点到为止,站在原地,与他略寒暄了两句,便转身上了马车。 等到马车扬长而去,消失在这夜色里之后,姜道臣方才叹了口气,转身慢慢的往院子里走。 原先他们都想的太简单了,以为红莲教在如何,也不过是个江湖门派。之所以皇帝要除掉他,是因为之前的旧怨。 若真的只是如此,那事情倒是还算简单,毕竟,这种东西到底是见不得光的,只消抓住幕后主使,便好办多了。 可他没有想到,这事儿还牵涉到了皇子。 他隐约觉得,这背后的局,怕是有点大了。 不过…… 这些年来,大理寺所经手的案子,哪个又不大了? 念及此,姜道臣又吐出一口浊气,低声自嘲。 他现在终于明白秦峥的心思了,先前的时候,知道云袖十之八九已经死了,姜道臣心中无所顾忌,所以这些年做事都十分豁的出去。 可现在,一朝知道她还活着,他便有些怕了。 不是畏首畏尾,而是心中有了牵绊。 可是有些时候,牵绊也可以成为他勇气,让他可以绝地反击。 …… 回到院子之后,沐凝却还在桌案上趴着。 丫鬟正站在一边,见他回来,顿时快步跑过来,为难的回禀道:“少爷,姑娘她不肯回去。” 闻言,姜道臣看了一眼在桌案上趴着的女子,因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得了他的吩咐,那几个丫鬟便转身出去,只是白巧却有些迟疑,试图过来帮忙,却被姜道臣看了一眼,道:“出去。” 他这语气不算好,白巧一个瑟缩,忙的应声道:“是。” 可那眼睛里,到底带出几分不甘心来。 待得人都走了,姜道臣方才在她面前蹲下身来,放柔了声音问道:“怎么不回房间?” 听到他的声音,沐凝睁开眸子,睨了他一眼,道:“大人是回来陪我喝酒的?” 她着实有些醉了,一双眸子里满是勾魂摄魄的光。 不同于寻常时候刻意做出来的勾引,现下的她,一双眸子波光潋滟,樱唇不点自朱,因喝了酒,还带着些许的光泽。 像是在勾引着人,来一品味道。 姜道臣呼吸都重了几分,却没有由着她胡来,只是道:“夜深了,回房睡吧。” 沐凝坐起来身子,仰头看他,眸光内满是掩饰不住的笑:“那你抱我。” 说这话的时候,她伸出胳膊,一副耍赖的模样。 这样子,与她当年重叠。 姜道臣深吸一口气,道:“别闹。” 奈何这话实在是没有什么威慑力,下一刻便见沐凝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扑到了他的怀中,笑吟吟道:“还是说,大人不敢?” 不敢抱她,怕被她引诱。 月色下的她,像是暗夜中幻化出来的妖怪,要吸人魂魄。 奈何她这样的妩媚,姜道臣却是丝毫不受影响似的,只道:“时候不早了,回去睡吧。” 沐凝却像是跟他杠上似的,摇头道:“不,除非你抱我回房。” 她的身上都是酒味儿,却不难闻,靠近的时候,让姜道臣的声音都有些克制不住:“别闹。”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说,沐凝却是忍不住笑弯了眉眼:“我就闹,又如何?” 不同于方才,沐凝刻意清楚的感知到,他动心了。 只要动心,那就好办多了。 女子的声音里软糯且娇,姜道臣觉得,便是把命给她,他都愿意。 下一刻,他弯了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沉默的带着她回房。 虽然没有回答,可是这行动,却是最好的回答。 沐凝被他抱起来,眼中笑意越发的多了起来,也带出几分自得来。 瞧瞧这位禁欲的大理寺少卿,现下不也是被她勾的丢了冷静自持了么? 只是这得意并没有多久,旋即便化作了细细密密的疼。 他将自己抱回房间,又放在了床上,声音里满是包容:“睡吧,我先走了。” 说这话的时候,沐凝可以清楚的感知到,他的眼中,有另外一个人。 透过自己去看那个虚无缥缈的人,而她,只是一个替代品。 这个认知,让她无比的愤怒。 她骤然拉住了姜道臣,从床上跪坐起来,双臂抱着他的脖颈,迫使他弯腰看向自己。 继而,她借着酒劲儿,问道:“大人,难道不陪我么?” 说这话的时候,女子的眸光里满是委屈,既清纯又无辜,且还夹杂着楚楚可怜。 无处不可怜,任君恣意怜。 姜道臣今夜被她撩拨的本就有些起火,再加上喝了酒,现下便有些克制不住,哑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551章我想……让你留下来 闻言,沐凝却是嗤了一声,笑道:“大人,妾身虽喝多了,可到底没有糊涂呢。我想……让你留下来。” 大抵是那酒意烧的她起了妒火,所以这一刻,沐凝的心里倒是只剩下了一件事。 让他留下来。 见状,姜道臣却是一把将人推开,蹙眉道:“时候不早了,你快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儿等你醒了再说。” 他看的出来,她喝多了。 而他,不愿意跟一个醉鬼计较。 眼见得他要走,沐凝却是将人再次抓住,道:“大人,确定就要这么走么?” 她不知怎的,越发有些妒忌。 那妒火让她失了理智,因仰头问道:“大人这样守身如玉,怎么,你那位白月光,就这般好?” 好到让他可以拒绝一切的诱惑,好到连自己这个替身,都是放回来只远观不亵玩。 沐凝心中只觉得像是有人在拿针刺自己一样,难受的几乎要被撕碎一般。 她并不知这是药物的作用,只当是难受的很了,下意识的便朝着姜道臣靠过去。 沐凝整个人都贴在姜道臣的身上,可是那一双眉眼却还在固执的看着他。 她想要知道,他的回答是什么。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房内,满地的月影清辉。 床前一对璧人拥抱着,那样的亲密无间,可是,二人的眸子里却没有情欲,只有痛楚。 沐凝难受,姜道臣又何尝好到哪里去? 眼前的女子便是自己的白月光,是他一生的心之所向。 可他不能说。 自从他从司冥的嘴里了解到了当年的真相,姜道臣便越发的不能原谅自己。 如果那个时候他再多寻找一番,是不是云袖就不会落到红莲教的手中,更不会受那些痛楚? 可是没有如果。 他弄丢了心爱的姑娘,让她受了诸多折磨。而现在,她忘记了一切。 那些痛苦,忘却了可以让她快乐。而想起来,只会让她二次受折磨。 姜道臣希望她想起来,却又不希望她想起来。 这样,难受的只有自己。 可是现下,他的姑娘,正在固执的看着他,借着那醉意朦胧的酒劲儿,问他,那个女子,真的那样好么? 姜道臣看的出来,她话中的妒忌,更看得出来她的酸楚。 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道:“别闹,睡吧。” 闻言,沐凝却是死死地抱着他的腰,仰头道:“怎么,大人不肯说,还是不敢说?” 她说到这儿,又了然的点头:“是了,那些逛窑子的男人,也都是这般敷衍的。” 姜道臣被她这话冲的没了头脑,一时竟不敢问她为何知道窑子里的事情,却又被她的眼神激的一颗心被狠狠地撕扯着。 他发狠似的搂住了沐凝,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她很好,好到这世上无人可及。” 好到她恨不得豁出命去,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可他没有做到。 他自幼护着的姑娘,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的姑娘,如今受了人世间百般苦楚千般罪,可他却无能为力。 姜道臣自嘲一笑,他可真是个废物。 不知怎的,沐凝原是想要个答案的。 可在看到他的眼神之后,她却骤然落了泪。 那样的情深似海,那个云袖姑娘若是知道,怕是死了也能含笑九泉吧? 她想要笑,泪意却仓惶的落下来。 沐凝揪着他的衣服,咧开嘴来,却忍不住呜咽出声。 见她哭了,姜道臣骤然回过神儿来,忙得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沐凝仰头,咬上了他的唇。 心里的妒忌翻江倒海,几乎要将她给淹没。 沐凝咬着他唇的时候,着实用了力道,下一刻便有血腥味儿蔓延开来。 而姜道臣,则是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你……” 他的声音含糊,却被沐凝再次堵上。 那个吻,带着血腥与怨气,夹杂着暧昧与情愫。 姜道臣分明是有机会推开的,可名为理智的弦瞬间崩断,取而代之的,则是暴虐与占有欲。 他将怀中人抱住,加深了这个吻,也将掌控权收回到了自己这里。 直到一吻终了,沐凝几乎喘不过气儿来,软软的抱着他。 她眼中的泪意早已干涸,唯有眼尾的那一抹红,昭示着方才的情绪激烈。 还有她的唇上,也带了点点猩红。 却是他的血。 方才的时候,沐凝发了狠的咬他,可是那血迹,却连同他的气息,一同被她给吞了下去。 而现在,她的模样里带着不自知的诱惑,软倒在他的怀中,赌气似的看着他,却让姜道臣越发有些克制不住。 他的掌心微微用力,哑声道:“还招我么?” 男人这话带着威胁,可惜沐凝却不受威胁,只是抬起胳膊来,将自己挂在他的身上,反问道:“若是还招,你又当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沐凝仰头看他,眸子里满是挑衅。 然而她的挑衅却没有威慑力,反而让姜道臣的心都软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道:“乖乖睡觉,别发酒疯了,可好?” 若这样下去,他不确定自己忍不忍得住。 听得这话,沐凝却是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道:“不、好。” 她说到这儿,又看着姜道臣,带着撒娇的意味,软声道:“况且,大人才亲了妾身,难道不要为我负责?” 眼前女子无处不都在勾引着他,偏生那一句妾身,却让姜道臣恍若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 他骤然清醒,仍旧小心翼翼的护着沐凝,可是那声音里,却带出几分冷意来:“负责?你不是已经有负责的人了么,还需要我来?” 他知道沐凝为什么直接称自己是妾身,因为她说过,自己已经嫁过人了。 这些年,姜道臣没在沐凝的身边,虽说通过司冥查到了一些过往,可是因着沐凝实在是不是什么大人物,那些过往根本就查不全。 所以,他没查出来那人是谁。 姜道臣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生气,毕竟,这些年来,沐凝不知吃了多少苦,而能让她这般死心塌地的,必然是帮了她许多。 甚至,若不是那个男人,说不定沐凝也不会活着。 可他却忍不住的吃醋,且还自责。 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又醋她心里有了旁人。 还为了那个人,而将自己都许了出去。 听得姜道臣这话,沐凝起初有些愣怔,旋即反应过来,顿时将他推开,咬牙道:“大人倒是很会翻脸不认账。” 若不是他提醒,她险些都忘记了,自己心里是有人的。 过往她记不真切,可唯独穿着嫁衣那一幕格外清晰。 她知道,自己心里有一个人,那是她的心上人。 可是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已经鲜少想起来那人,甚至有时候做梦梦到了,竟还会自动将那一张看不清楚的脸,替换成姜道臣的!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恐慌,现下听到姜道臣的话,更让她生气。 沐凝抹了一把唇,旋即冷笑道:“大人若不想认账也无妨,妾身只当自己被狗咬了一口……唔……”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姜道臣再次堵住了唇。 沐凝骤然瞪大了眸子,伸手要去打他,却被姜道臣给辖制住,呼吸都带着凌乱:“谁说,我不打算负责的?” 方才她说话的那一瞬间,姜道臣敏锐的察觉到了她语气的变化。 她在难过。 而他,最不能见的,就是她难过。 被姜道臣吻住之后,沐凝起先挣扎,可在挣扎不了之后,又逐渐软了身子,红着眼眶,任由他抱住了自己。 第552章大人,不守身如玉了? 这一次,姜道臣倒是很快的放开了她,声音里还带着微微的喘息:“这一次,才是被狗咬了。” 毕竟,方才那一下,是沐凝主动的。 沐凝先是一愣,待得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之后,却又瞬间有些红了脸,咬牙道:“你还算是有自知之明。” 若她刚刚说被狗咬了一口,岂不是成了自己是狗了? 毕竟,是她主动咬的姜道臣,且还给他咬出了血! 见状,姜道臣却是低低的笑了起来,点头道:“嗯,我有。” 男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带着细碎的光。 这样带着情愫的目光,不知怎的,让沐凝的心都跟着滚烫。 她既觉得自己偷了旁人的东西,又有些克制不住。良久,才问道:“怎么,大人不给你的心上人守身如玉了?” 说这话的时候,沐凝的声音里都有些赌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是就是忍不住,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在姜道臣的心里刻下印记来。 纵然她也不知道,这印记到底能不能成功。 下一刻,便听得姜道臣淡淡道:“你不给你的夫君守身如玉,我便也不了。” 他想的明白,总归他是要将沐凝留在身边一辈子的。小丫头离开他几年,现下学的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迟早他都得给她教的明明白白的。 若是她一辈子都想不起来,那他便让她知道,自己移情别恋,爱上了别人,那又如何? 总归他知道,这人只有她。 也只是她。 听得这话,沐凝却是心中一痛,下意识的低下头。 那一瞬间,她既有些心动,又有些难过。 那个在她心里只有一个残存影子的男人,她知道,他有多好。 可是现在,她却背叛了那个人,爱上了姜道臣。 她咬了咬牙,压下心底的情绪,旋即凑近了他,道:“即使如此,大人不如与我喝杯酒,如何?” 她都醉成这个样子了,还要喝酒,姜道臣自然是拒绝,却架不住她直接抱住了他的腰肢,轻声在他耳边道:“大人,今夜中秋呢,你不与妾身喝一杯交杯酒么?” 女子的声音格外暧昧,引得姜道臣顿时起了些不干不净的念头。 他压下现在就实施的冲动,声音里竟还能十分冷静:“今夜不喝酒,睡觉吧。” 他并不是全然无知无觉,可正是因为心底惊涛骇浪,才越发平静。 让她知道,自己心动是一回事。可是今夜就来些越界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那是对她的不尊重。 奈何这话一出口,下一刻便见沐凝变了脸色,冷笑道:“我说大人,你不会是,不行吧?” 说这话的时候,沐凝往后退了退,眼中的怀疑和鄙夷越发明显。 姜道臣脸色一黑,便听得沐凝继续道:“难不成,你真的,不行?” 毕竟,守着她这样一个乖顺的替身,却什么都没做,甚至于被她撩拨欧道这个地步,他都只是亲了她一口。 这怎么看,都像是他力有不逮。 沐凝自以为窥破了真相,格外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复又叹了口气,摆手道:“罢了,大人要是不行呢,就回房睡吧,省的您这样煎熬着,也怪可怜的。” 她这话就是在激姜道臣,而他,显然也上了当。 下一刻,沐凝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男人直接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在亲她的间隙,含糊道:“你可别后悔。” 对于他这话,沐凝则是直接揽上了他的脖颈,轻声笑道:“大人,你别后悔,才是真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抬手便将床帐扯了下来,床上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旋即,便有男人闷哼声传来。 沐凝费力的把姜道臣扔到一侧,自己则是坐直了身子,她的唇上沾染了鲜血,此时瞧着竟多了几分妖异。 只是那一双眸子里,却满是痛楚。 一侧的姜道臣,已然昏迷过去了。 分明上一刻还像是狼狗一样的凶恶,现下便成了死狗一般。 沐凝勾了勾唇,却又忍不住偏头看他。 她的唇上,是有药的。 只是她提前吃了解药,而姜道臣并没有。 而现下,这药终于发作了。 这是她筹谋许久的计划,虽说生了几分波折,好在是成功了。 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心口泛起阵阵疼痛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自己亲手丢弃了一般。 沐凝深吸一口气,快步下床,却又忍不住嘶了一声。 唇上有些疼,她咬姜道臣的时候,也被他给咬破了。血腥味儿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楚是谁的血,融合在一起,都带着铁锈味儿。 她咬了咬牙,轻声道:“权且当我都被狗咬了吧。” 只是那一双眸子,到底是浸润出几分泪意来。 可惜床上的人昏睡着,浑然不知。 沐凝闭了闭眼,将眼眶里的泪水压下去,挣扎着站起身来,走到床后,将自己早就收拾好的包裹拿了出来。 待得到了床边的时候,她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姜道臣。 心动是真,可要逃跑也是真。 她不可否认,自己对姜道臣心动了。 可是,这里并非安全之地,爱情在性命面前,从来都不值一提。 他心中有白月光,而她心中也有那个记不真切的夫君。 既然如此,何必为难自己,也为难对方呢? 只有走,是她最好的选择! 沐凝深吸一口气,将包裹背在肩膀上,可目光到底是黏在姜道臣的身上,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有些舍不得。 “你这人,怎么就这么讨厌?心里有白月光,还要来招惹我。可惜姑奶奶我不上你的当,不陪你玩儿了,找下一个替身去吧!” 沐凝恶狠狠的说完这话,想了想,仍旧不解气,复又将枕头扔在他的脸上,盖住他的脸,方才轻声道:“我走了,你……保重。” 这次她下了足够剂量的药,待得再见…… 不,大概不会再见了。 沐凝深吸一口气,抬手擦去了眼上的泪,到底怕姜道臣会被枕头给闷死,又小心翼翼的将枕头拿开。 谁知下一刻,她却骤然一抖,吓得将枕头给扔到了一边。 男人眸光清明,何曾有半分被下药的模样? “走哪儿去?” 若说先前沐凝还是满脑袋浆糊,那么下一瞬间,她便骤然清醒。 他醒了! 脑子里各种情绪交织,最清醒的一个念头便是:跑! 沐凝不等他反应过来,快步便朝着门口跑去。 可惜才跑了没两步,就被男人追了上来,直接打横抱起。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沐凝就被扔到了床上。 而她的头,好巧不巧的枕到了方才被自己扔开的枕头上。 “你,你要做什么?” 姜道臣站在床边,将她的包裹夺了过来,解开将那些东西扔了一床。 “你带的倒是齐全。” 银两衣物吃食,倒是什么都想到了。 可越是因此,姜道臣的神情便越冷了几分。 沐凝被他目光里的冷意吓到,咬牙道:“我,我……” 可她话没说完,就见姜道臣又站直了身子,这一次,却是在解衣服! 沐凝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忍不住往床里缩了缩,颤声道:“我警告你,你别胡来!” 这个人解衣服,是想要干吗!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姜道臣把外袍扔在地上的举动。 眼见得男人起身而上,沐凝越发叫了一声,咬牙道:“你,你别过来啊,你想干吗?” 闻言,姜道臣笑的阴冷:“你。” 沐凝起初没反应过来,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却在看到男人眼中欲望的瞬间,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他说了什么。 “流氓!” 第553章我饶不了你 沐凝下意识想要推开他,却被姜道臣辖制住双手,将她给绑了起来。 而他的话,更让沐凝红了脸,气咻咻道:“你敢动我一下,我饶不了你!” 女子的声音里,满是色厉内荏的味道。 而回应她的,则是姜道臣依旧没停的动作。 床帐先前就被沐凝给拽了下来,这会儿床上有些昏暗,可男人的眸光带着摄人的光芒,让沐凝忍不住心惊肉跳,声音也软了下来:“我们可是名不正言不顺!” “无妨。” 下一刻,姜道臣便吻上了她的唇,堵住了这张不老实的嘴。 她想逃跑,姜道臣一直都是知道的。 可是,先前他本来想着,若她有半分悔改之心,他便会装作不知。 然而她没有。 他可以容忍她想不起来,容忍她心里并不是自己。 可唯独不能容忍,她再一次的离开自己身边。 小丫头胆子大,想要为所欲为,只要在他身边,他都可以答应。 但现在她要走。 那怎么行? 酒意让姜道臣有些失了理智,方才被她勾起来的欲念原本就没有灭掉。 而此时,欲念混合着怒火,交织在一起,便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要了她。 “王八蛋!姜道臣你放开我,唔……” 沐凝起初还有力气骂,可被姜道臣堵着嘴的时候,却又骤然没了力气。 先前那些杂乱无章的片段,不知怎的,在他触碰自己的时候,复又涌了上来。 眼前男人双眸赤红,满是侵略且霸道,他将她的手举过头顶辖制着,声音里也多了些偏执:“想跑,你便该想清楚后果!便是死,你也得待在我身边!” 可是沐凝被他抱着的时候,却突然闪过完全不同的模样。 十几岁的少年人,好脾气的冲着她笑:“小祖宗,都依了你还不成?” 沐凝骤然便红了眼眶。 撕裂般的疼痛,让沐凝忍不住呜咽出声:“唔……不要……” 那样的痛楚,让她几乎要昏迷过去。可是她的意识却很清醒,非但没有昏迷,反而有一阵阵的记忆,像是争先恐后的拥挤过来,要塞满她的脑子。 那蒙着一层雾的画面终于被揭开来,沐凝死死地抱着姜道臣,张口咬住了他的肩膀。 “二……哥哥……” 而姜道臣,骤然僵住了身子。 他不管不顾的要了沐凝,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儿。 她……还是初次。 可是,她分明说过,自己已经嫁了人的! 然而还不等姜道臣想清楚这些,就被沐凝给死死的咬住,大抵是疼的狠了,咬着自己的时候,沐凝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像是要将自己的疼痛转嫁到他身上似的。 姜道臣酒意瞬间醒了大半,几乎要立刻松开她。 然而不待他有所动作,便听到了她带着哭腔,含含糊糊的称呼。 她在喊他:“二哥哥!” 姜道臣在家里排行第二,可因着家中四个都是男丁,所以寻常喊他都是二哥。 而这个称呼,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喊…… 姜道臣僵着身子,低头看她,声音里都多了几分颤抖:“你,喊我什么?” 那一声二哥哥像是开了个头,下一刻,便见沐凝松开口不再咬他,可是身体却在颤抖着,抱着他不住的哭喊:“二哥哥,二哥哥……” 她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可是脑海中的记忆太多,让她的头都几欲爆炸。 头疼,身上也疼,无处不疼。 还有姜道臣看她的眼神。 那与记忆里全然不同的,带着占有和偏执,像是撕碎了温和的假面,露出青面獠牙来。 她害怕。 可她更想抱住他。 沐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声声的喊他,喊得姜道臣青筋暴起,恨不能杀了自己。 他刚才,都做了什么混账事儿?! 姜道臣小心翼翼的将沐凝抱在怀中,不住地轻声安抚:“我在呢,云袖别哭,二哥哥在。” 不知他的声音是不是安抚了她,沐凝哭的声音也渐渐的小了下去,只是抱着他的动作却半分都没有减轻力道,低声重复着:“二哥哥,我怕。” 姜道臣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放柔了声音道:“云袖别怕,二哥哥在呢。” 然而沐凝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不住地哭喊:“二哥哥,我要回家,带我回家。” 她脑子里都是乱的,那些记忆虽然尽数回来,却也都带着杂乱无章,沐凝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抱着姜道臣哭道:“我想找爹爹,我想找阿娘。二哥哥,救我……” 而她的每一句话,都让姜道臣几乎被凌迟一般的疼痛。 他只能抱着她,轻声安抚:“云袖别怕,二哥哥在,这里就是你的家。” 莫家没有了,但他还在。 可沐凝却像是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似的,哭得声音骤然小了下去,像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似的:“不对,我没有家了。” 她没有家了,她早在十六岁那年,就已经家破人亡了! 她这话,让姜道臣更是一颗心都揪了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姜道臣的动作却温柔至极。 生怕伤了怀中的姑娘。 他顾不得其他,只能小意的哄着她。 直到大半个时辰之后,沐凝方才彻底的平静了下来,只是整个人都像是在水里捞出来似的。 姜道臣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他一直在抱着沐凝小心的哄着,甚至因着她的动作出着冷汗,既想要立刻去叫大夫,又担心她。 这会儿见沐凝平静下来,恹恹的靠在他的怀中,姜道臣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轻声道:“云袖乖,我去叫大夫可好?” 可是他这话一出,顿时引得沐凝抓住了他的胳膊,紧张的摇头道:“别走。” 她哭得太久了,现下连声音都是沙哑的,看向姜道臣的目光里,满是依恋。 现在,她只有姜道臣了。 而这目光,更是让姜道臣的心都为之一痛。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地点头:“好,二哥哥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可好?” 闻言,沐凝这才重新靠到他的怀中,却又忍不住低声啜泣。 小姑娘的哭声带着孤苦无依,让姜道臣的心都狠狠地被撕扯着。 他抱着沐凝,逼迫自己冷静,轻声问道:“云袖,你想起什么了?” 听得姜道臣这话,沐凝却是骤然顿住,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抽噎道:“我,都记起来了。” 是的,她全都想了起来,自出生到现在,一点一滴,那些好的坏的,曾经被人恶意抹杀掉的记忆,如今全部都归还给了自己。 而她这话,却让姜道臣的身子都僵硬了下去。他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说了一句:“别怕。” 这话,他今夜抱着她说了无数遍,每一句都是诱哄的语气。 沐凝乖顺的靠在他的怀中,任由他安抚着,却又忍不住红了眼,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唇。 她从来都不叫什么沐凝。 她叫莫云袖。 身为莫家的嫡女,钟鸣鼎食之家,自幼被娇宠着长大。 家里虽然规矩严苛,可是待她却是呵护备至。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养成了她无法无天的性格。 姜道臣是她的青梅竹马,与她一同长大,是她的心上人。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的路子早就定好。 待得十六岁后,嫁给她的心上人,从此相夫教子,白头偕老。 可谁知一朝变故,莫家出事,她被流放到边关,到了军营充当军妓。 那个恶心的男人想要玷污她,她因打伤那人,险些被掐死。那些人以为她死了,将她扔到了乱葬岗。 第554章二哥哥在呢 有人救了她。 沐凝沉浸在思绪里无法自拔,却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叫她:“云袖,我在,二哥哥在呢。” 这声音格外温柔,与她记忆里的男人重合。 沐凝抬起来雾雨朦胧的双眼,在看到姜道臣关切而担忧的双眸之后,再也忍不住,抱着他哭道:“二哥哥,我没有家了。” 父兄、亲人,全部都死了。 她什么都没有了。 见她哭得惨烈,姜道臣眸光中的冷意更甚,抱着她轻声道:“不,你有,二哥哥在一天,你便有家。” 他还在,便是死,也要护着她! 沐凝又哭了半日,方才渐渐地缓过来。 见她终于好了一些,姜道臣却不敢松懈,抱着她道:“云袖,睡一会儿吧,我陪着你。” 小姑娘受了太多的刺激,现下有些昏昏沉沉。 可是才想起来记忆,沐凝却是不肯睡,摇头道:“我不想睡,二哥哥,你跟我说说话吧。” 闻言,姜道臣顺从着她的意思,点头道:“好,你想说什么?” 沐凝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我心里好乱。” 过往的记忆跟现在的交织在一起,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失忆之后,竟然还做了那么多坏事。 虽说过去在莫家的时候,她因着家里的宠爱,的确是上房揭瓦什么事儿都敢做,可也只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她从未做过坏事,恪守着莫家的家规教条,可是那些,在自己失忆之后,却都被抛在了脑后。 沐凝死死地咬着唇,声音里也带出几分惶然:“我若死了,都无颜去见父兄了!” 他们要是看到,她变得那样坏,怕是也不想再见自己了吧! 听得沐凝这话,姜道臣哪里不明白,越发觉心里不是滋味儿,抱着她哄着,格外痛苦的道歉:“对不起,云袖,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护好你,才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 沐凝脑子里很乱,可也知道事理,闻言摇头道:“二哥哥,不是你的错。是莫家的命,莫家出事,你有什么办法呢?” 毕竟,那时候的他,也才十八岁啊! 可是,她到底有些心里难受,闷闷的问道:“二哥哥,你那时候,怎么不去找我呢?” 她被关在天牢里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过,这些被充当军妓的女子,若是有人看上,是可以被买回去的。 虽说,买回去是为奴为婢,可是她当时真的想过,姜道臣会过来把自己买走的。 哪怕是充做了奴籍,也好过做了军妓! 可是她没有等到姜道臣。 念及此,沐凝的眼眶又有些酸涩,若不是又近段时间的记忆,她险些要以为姜道臣不爱自己了。 可是现在,她想听他的解释。 “我那时候……被关在家里,等到能出门的时候,你已经被送到了军营。” 然后,他去找了她。 那是他的姑娘,只要他有一口气,都要找到她,将她带回家。 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去晚了。 “我到的时候,正听到有人说,有个女子烈性,打伤了人。” 他当时第一反应,便觉得那是云袖。她是被他教过些自保的招式的,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跟人动手,也只有她了。 他忍着狂跳的心过去打听,可得到的消息,却是那女子因着打伤人,而被掐死扔到了乱葬岗。 姜道臣当时的心跳几乎都蹦了出来,他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去了乱葬岗,却没有找到云袖的尸首。 那里有好几个姑娘,有的死去多时,有的身体还没有僵硬,可那些人都不是他的云袖。 姜道臣抱着最后一分希望,回到了军营中,可这一次,却找到了另外一个人。 “我找到了锦绣,她说……你死了。” 锦绣是莫云袖的丫鬟,贴身丫鬟。 彼时她被凌辱的不成人形,见到姜道臣的时候先是喜极而泣,继而又崩溃大哭。 她告诉他,莫云袖死了,而莫家是冤枉的。 锦绣自幼跟着莫云袖,与她的感情很深,之所以苟活到现在,也不过是害怕若是自己死了,便无人再知道莫家的冤屈。 待得将事情都交代给了姜道臣之后,锦绣先是冲着他磕了三个头,继而便一头撞死在了柱子上。 “你说锦绣她……” 听得姜道臣这话,沐凝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她的锦绣,自幼便跟她一起长大,她将锦绣是当做姐妹看待的。 可她却死了。 当初莫家出事,锦绣原本是可以逃的。 她是丫鬟,便是跑了,也无人去追究。毕竟,朝廷只追究莫家人,而那些下人们,不管是朝廷还是官家人,都不会为难的。 那时候树倒猢狲散,家里的下人们当先抢了莫家的东西跑了,莫云袖当时也劝过锦绣,让她也走。 她甚至将自己的体己都拿了出来,只为了让锦绣走了之后,可以安稳的生活。 可是她没有。 她不但没有走,还跟着她护着她。 甚至于到了军营中,还因着保护她,主动跟人…… 可是后来,锦绣到底没能护住她。 而她,也没能护住这个忠心的丫鬟。 见沐凝哭得几乎要昏过去,姜道臣越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他抱着怀中的小姑娘,轻声安抚道:“对不起,都是我才错。” 若是他早去几日,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些了。 待得沐凝哭够了,又听得姜道臣跟自己道歉,沙哑着声音摇头道:“不,二哥哥,你不必跟我道歉。” 知道他过去找自己,更知道这些年在大理寺,他都是为了莫家,莫云袖觉得已经知足了。 她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泪,依恋的抱着姜道臣,又微微蹙眉。 失忆之后的自己,到底是有多蠢? 才会接二连三的做那些蠢事,甚至于在被姜道臣抓了之后,还试图逃跑。 也正是这时候,姜道臣开口问她:“云袖,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被谁给带走的么?他的长相,你可还记得么?” 他用的是带,而不是救。 因为他心知肚明,当初那个人,必然就是跟红莲教的人。 甚至,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大祭司! 听得他这话,沐凝却是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知道。” 她仔细的回忆了一番,道:“我只记得,他跟我下了药。那人带着一个银色的面具,有一双狐狸眼。看眼睛应当十分年轻,可是却又很阴森,让人瞧着便浑身发冷。” 那个时候,沐凝被掐的窒息,并没有死透。 她迷迷糊糊中,只记得有人将自己抱起来,之后,给她喂了一颗药。 再后来,她便时常处在昏迷和清醒的界限之中。 可即便是清醒的时候,头脑也是昏昏沉沉的,唯一记得的,便是那个人的眼睛。 像是狐狸一般,让人瞧着,便觉得有些渗人。 “再后来,我便被带着见了一个人。那人生的阴柔,见我之后,给我喂了东西。” 再然后…… 她便成了沐凝。 她被编造了一个身世,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对此深信不疑。 甚至于,若不是自己因为意外全部想了起来,还以为自己就是沐凝呢。 念及此,莫云袖的神情越发的冷了几分,咬牙道:“但我知道,那个人,是红莲教的大祭司!” 这个事儿,她可以十分确认的! 听得她这话,姜道臣神情一冷。 果然如自己所想,那人就是红莲教的。 “二哥哥,我现在脑子里有些乱,你等我再回忆回忆,我定能找到他们在哪儿。” 说这话的时候,莫云袖的神情也有些急切。 她虽然现在脑子里还是有些乱哄哄的,可也知道,姜道臣一直在查红莲教。 第555章青天白日,没个正经 这个红莲教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在自己失忆的时候,操控她做的事情,全部都是致使人家破人亡的。 当初她没有什么是非观,可也隐约觉得这样不对。所以在后来,才会渐渐地学会去敷衍教中。 如今想起来,她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么做。那是因为,莫家自幼教给她的道理,哪怕她失忆了,也是刻在骨子里的! 而现在,她想起了过往的记忆,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帮助姜道臣,将那些红莲教的人都一网打尽! 见莫云袖神情中的焦灼,姜道臣却是抱着她,放柔了声音道:“云袖,你先休息,这些不着急。” 她才想起来这些事情,现下脑子里还不清楚呢,姜道臣不愿给她太大的压力。 男人的声音带着诱哄,莫云袖大喜大悲之下,如今神情里也带出几分的恹恹来。 被他这样哄着,她乖顺的点了点头,却又意识到自己现在跟他的亲密,脸色越发有些红。 虽说自幼她就喜欢粘着姜道臣,可是说到底,他们之间也恪守着礼仪的,自己从未越雷池一步。 然而现在……她却跟他躺在一张床上,甚至,还坦诚相见。 念及此,莫云袖的心都似是被烫到似的,轻轻地挣扎了一下,道:“我,我睡觉了。” 她试图挣脱姜道臣的怀抱,却被对方看穿她的意图,非但没有松开她,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几分,放柔了声音道:“睡吧,我守着你。” 莫云袖到底是太过倦怠,因此听得他这话,虽然心里有些别扭,可也没有再说什么。 她今日情绪大起大落,现下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 男人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温柔且专注。 莫云袖不过片刻功夫,便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只是那脸颊上的泪痕未干,瞧着甚是可怜。 她睡着了,姜道臣却还十分清醒。 怀中的姑娘便是睡着,可眉心却紧紧地蹙着。 不知她梦到了什么,抓着他胳膊的手指更是在用力掐着,不知在低喃些什么。 姜道臣深吸一口气,眉眼里满是心痛。 他的姑娘想起了记忆,可他宁可她没有想起来,至少那样,她不会这么痛苦。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梦里都不得安生。 他压下心中的痛楚,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云袖别怕,二哥哥在,以后都有我呢。”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的话,莫云袖的眉心微微舒展,抓着他胳膊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 后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到了晨起的时候,这天便越发的凉了一层。 顾九夜里睡得迟,睡下的时候只听到外面风声呼啸拍打茜纱窗,如今闻着空气中的清新和冷意,才知道这雨下的还不小。 外面丫鬟扔在拍门,轻声问道:“夫人,可要现在起么?” 顾九应声,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起身来,却又觉得身上一酸,复又躺了回去。 昨夜的时候,秦峥借着她喝酒的事儿,与她胡闹到了天色将亮。 如今这才睡了不过两个时辰,头脑昏沉,整个人更是散了架似的。 这会儿听得丫鬟叫自己,却只能捏着眉心,应声道:“嗯,起了。” 她一面拿手锤了锤腰侧,一面在心里骂着秦峥。 皇帝的千秋宴连着中秋,足足要连办七日,虽说顾九作为家眷,不必日日都进宫,可今日却是不同的。 今日皇帝在演武场摆下擂台,因着有外国使臣,所以便是她们这些家眷们,也是要过去的。 待得白日的演武场比试完之后,晚间宫里还有宫宴。 顾九心知不能偷懒,纵然心里有一万个想法想要躺回去睡回笼觉,都只能乖乖的从床上坐起了身子。 若是秦峥现下在此,必然要被顾九给揍一顿的。 只可惜,那位始作俑者现下并不在房中,她只能哀叹一声,将这口气给咽了回去。 白术从门外走进,伺候她起床梳洗,就听得顾九问道:“大人呢?” 她纵然心里埋怨秦峥,到底还是挂念着他呢。 闻言,白术抿唇一笑,回禀道:“回夫人,大人在书房呢,郑大人来了。” 听得这话,顾九倒是诧异一番,道:“他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这会儿天色还早呢,且因着千秋宴,朝廷上下一派和谐,并无什么紧要的事情。 只是这个疑惑,白术也无法替她解答,因笑着摇头道:“奴婢也不知。” 顾九也只是随口一说,点了点头,挑了发簪戴上,一面道:“既是来了,吩咐厨房,按着郑大人的忌口,给他预备下早饭。” 这时候过来,必然还没吃饭呢。 顾九想的周全,白术则是应声去了。 她才出门,就见秦峥走进来,见到她已然收拾妥当,还诧异的问道:“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男人眼中的笑意浓重,其间还带着几分餍足,看的顾九险些抬脚踹了过去。 不过她到底给秦峥留着面子,把玩着手中的象牙梳子,淡淡道:“您也不看看今儿个什么日子,妾身倒是想睡。” 这人,明知道今日还有正事儿呢,还敢胡乱来。幸好他还留着分寸,不然她今儿个哪儿也不用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顾九的眉眼中都带着几分嗔怪,看的秦峥却是没来由想起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眸光也深了几分:“这会儿还早,便是再睡会儿也无妨,咱们又不必现在过去。” 他说着,当着要过来帮顾九拆簪环。 见这人说风就是雨,顾九顿时笑着躲开,轻轻地拍了他一眼,笑骂道:“你倒是会胡来,我才梳好的头发呢,去去去,少来添乱。” 小姑娘满眼嫌弃,看的秦峥不由得失笑,道:“我这怎么是添乱呢,分明是心疼你。”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睨了他一眼,嗔道:“夫君若是真的心疼我,昨夜就不该胡来。” 她昨夜里也是喝多了酒,竟然真的被他戏耍到了,当时居然迷迷糊糊的,认为自己喝酒误事,所以乖乖的任由他“责罚”。 一想到夜里的时候,秦峥哄骗着她说的那些混账话,顾九便觉得耳垂都是烧的慌。 在一起久了,顾九一个眼神,秦峥便理解了她的意思。此时见她这模样,哪里不懂? 自家夫人,这是回过味儿来了呢。 不过秦峥一向脸皮厚,自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见她满眼嗔怪,自己却是伸出手来,一把将她揽在怀中,轻轻地笑道:“我若是不怜惜你,现下你还能坐在这里梳妆?” 这话一出,顾九先是一愣,又在秦峥的神情里看出他的潜台词,那张脸便越发的红了起来。 “青天白日的没个正经。” 见顾九抬脚踹过去,秦峥顿时朗声大笑,待得笑够了,才抱着她道:“好了好了,不闹了。” 听得这话,顾九哼了一声,便见丫鬟敲门问道:“夫人,饭菜预备下了,可要现下去用饭?” 闻言,顾九扬声应了,一面站起身来,道:“夫君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吃饭去吧?” 小姑娘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气,只是越发显得可爱。 秦峥瞧着她无处不可怜,现下被她给骂了,还笑着点头道:“夫人吩咐,为夫从命便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伸出手来扶顾九起身。 这姿态倒是摆的十分足。 顾九笑着睨了他一眼,将手放在他掌心,却又想起一件事来,因道:“我方才吩咐厨房给郑大人预备了饭菜,他怎么一早就过来了?” 第556章蹭饭? 闻言,秦峥顿时摇头笑道:“你管他做什么——这人就是来蹭饭的,这样一来,倒是让他如愿以偿了。” 顾九先前还当他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呢,听得这话,诧异一笑,道:“蹭饭?” 秦峥点了点头,一面陪着她去小花厅,一面道:“说是夜里又跟家里闹了矛盾,如今姜道臣那里不收留他,他便来这儿了。这个没眼力劲儿的,当我这里就能收留他不成?” 原先的时候,每次出了这种事儿,收留他的都是姜道臣。 可是现下姜道臣金屋藏娇,郑怀洛虽不知具体出了什么事儿,可也知道,那里不能如以前那般说去就去了。 因着千秋宴,皇帝三令五申,郑怀洛再如何也不敢在现下去触霉头,烟花之所去不得,他便直接来投奔了秦峥。 这一大早,秦峥原还抱着温香暖玉在梦中呢,得知他过来,先是当出了什么事儿,谁知道急匆匆的过去,才知道又是为了这些破事儿。 秦峥险些没忍住将他给揍了一顿,没好气的让人滚蛋,可惜郑怀洛的脸皮修炼的炉火纯青,将没脸没皮发挥到了极致,非但不肯走,且还赖了下来。 秦峥懒得理会他,回房来看顾九,谁知道他这位夫人十分的良善,竟替他将饭菜都给备下了。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忍不住笑了几声,道:“小郑大人也真逗,怎么隔三差五的就要跟家里闹一番?” 说起来,前世里似乎也是这样,郑怀洛十天里面,得有五六日都在跟家里闹脾气。 闻言,秦峥不由得失笑,道:“他这婚事一日不定下来,怕是郑家就不得安宁。” 虽说闹归闹,秦峥倒是很理解郑怀洛。 毕竟,任凭谁被家里日日的催婚,怕是都不会太愉快的。 且郑怀洛与他还不同,郑家人,是真的将他疼到了骨子里。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事儿才更不好办。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也随着点头道:“也对。” 不过这到底是旁人的事情,顾九虽觉得郑家人逼迫的太紧,也不好说什么。 夫妻二人进了小花厅之后,郑怀洛就笑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笑眯眯道:“给小嫂子请安,就知道您最疼人,连饭菜都给我备下了。” 这一桌子上面摆的满满当当,有四五道都很明显是按着他的口味来的,郑怀洛又不傻,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闻言,秦峥却是睨了他一眼,道:“没脸没皮的,谁说这是给你预备的?还不走,谁让你留下来的。” 郑怀洛却不理会他这话,十分乖觉的坐到位置上,道:“我说大人,秦家又不缺这一口吃的,你不会忍心让我这下属流落街头吧?” 这话一出,秦峥嘴角抽了抽,只觉得眼前人宛如一个智障。 顾九则是笑着打圆场,让人都坐了,一面笑道:“你来的正好,待会吃完饭要去演武场,咱们可以同去。” 听得她这话,郑怀洛顿时笑着点头道:“嫂子说的对,咱们待会一起过去。” 他说到这儿,拿了一个灌汤包吃了,复又道:“说起来,昨儿个北越的使臣说要跟咱们比试,我怎么瞧着那几个人都没安好心。” 闻言,秦峥点了点头,道:“放心,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皇帝之所以将比试定在今日,便是给足了西楚的朝臣们去准备。 别的不说,就连大理寺,昨夜里也已经交代下去了。此番是皇帝的千秋宴,自然不能让他丢了脸。 顾九只听得他这话,心下便了然,不过她并未插话,只是待得吃完饭后,笑着起身道:“你们先坐着,我去母亲那里。” 这会儿时候还早,先前林氏便让下人传话,说是不过来吃饭,因此顾九这会儿要过去请安。 秦峥应了,顾九则是转身去了林氏房中。 她去的时候,林氏正在吃早饭,见顾九过来,笑着放下筷子,问道:“阿九来了,可吃了么?” 顾九笑着点头,道:“才吃过呢,小郑大人来了,夫君在跟他说话呢。母亲您别着急,时候还早呢。” 林氏应声拿了筷子,招呼顾九坐下,顾九才吃了饭,便只陪着喝了两口汤。 等到林氏吃完饭,二人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得时候不早,便陪着她去了垂花门。 因着方才已经让丫鬟们去传话了,所以待得她们到的时候,马车已经候着了。 郑怀洛见她们过来,笑嘻嘻的行了礼,秦峥则是护着顾九跟林氏上了马车。 至于他,则是跟郑怀洛骑马。 …… 演武场在皇城中,设在五城兵马司的司衙之内,占地着实不算小。 他们到的时候,这演武场内已经落座了大半。 这会儿皇帝还没来,这些大臣们各自按着位置坐了,不过大多数还是在互相寒暄。 秦峥嘱咐顾九坐了,自己也打算去寻姜道臣。 郑怀洛虽说跟老爷子闹了矛盾,可这场合,到底不敢给他爹难堪,所以跟秦峥打了招呼之后,便转身要去郑家的位置。 谁知他还没迈开腿呢,就见周淼笑吟吟的迎了上来,道:“顾姐姐,你怎么才来呀,我等你好久了。” 小姑娘脸上洋溢着笑容,郑怀洛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丫头在冲着自己笑。 谁知他这笑容还没摆出来呢,就见周淼与他擦肩而过。 连眼神都不带分给自己一个的! 郑怀洛先是一愣,旋即咬牙。 嘿,这小没良心的,还真是丝毫都不记自己的好啊。 郑怀洛心中腹诽,一面回头揪了一把周淼的衣领子:“小丫头,没看到我?” 周淼正跟顾九打招呼呢,突然被人揪住了衣领子,顿时回头看去,待得看到郑怀洛之后,那火气倒是瞬间下去了几分,呐呐道:“唔,早,早啊,你也来啦。” 这说的不是废话么。 郑怀洛拿舌头顶了顶上颚,皮笑肉不笑道:“可不是么,圣上千秋宴,我自然要来的。” 他说完这话,却又看到一旁的秦峥正在打量他,那眼神跟看傻子似的。 郑怀洛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怎么了,跟一个小姑娘较劲儿呢? 念及此,他又咳嗽了一声,道:“那什么,你哥呢?” 这话转移的着实有些刻意,周淼却没有意识到,傻乎乎的看了一圈,摇头道:“方才见他跟人说话呢,这会儿又不知去哪里了。” “那没事儿了,我自己找他去。” 郑怀洛掩饰的打了个哈哈,转身走了。 周淼丝毫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又回过头来跟顾九说话:“你刚刚不在,我都要无聊死了。” 小姑娘倒是坦坦荡荡,反倒是顾九,看着郑怀洛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怎么会特意跟周淼打招呼呢? 顾九暗暗的想着,听得周淼这话,一面弯唇笑道:“来的路上人太多,因此迟了些,咱们坐下说吧。” 闻言,周淼顿时笑着应了,便听得顾九问道:“你跟小郑大人,很熟吗?” 她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刚刚郑怀洛是直接揪她的衣领子! 这动作,未免也太亲近了些。 听得这话,周淼却是没来由的有些卡壳,好一会儿才呐呐道:“唔,不,不熟。” 不知怎的,分明郑怀洛做的那些事儿都是好事,可是这话到了嘴边,周淼却不好意思说了。 对方是好心帮忙,那一颗心甚是坦荡,可周淼昨夜的时候却做了一个梦。 梦里什么都记不清楚,唯有一张脸,被烛火映照之下,格外清晰。 周淼压下心底杂乱的想法,复又转移话题道:“顾姐姐,你看那些使臣,我看着可是来者不善啊。” 第557章比试 她这转移话题的功夫,实在是有些拙劣。 顾九却没有戳穿她,见周淼是有心事的模样,因顺着她的话题,轻声道:“不错,昨夜他们说要比试,今日必然是存着心思的。” 她才说完,就见内侍监因着苗疆的使臣们前来,一行女子经过时,带起香风阵阵,空气里的幽香经久不散,引得顾九微微蹙眉。 她一向不喜欢太过浓重的香味儿,此时闻着,便有些不大舒服。 周淼则是悄声道:“这些女子生的虽然貌美,可不止怎的,我瞧着她们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心慌。” 那些女子的容貌艳丽,可却带着攻击性,尤其是她们的眼睛,像是幽深的古井似的。 听得周淼这形容,顾九却是偏头看了一眼周淼。 她倒是没有想到,周淼寻常时候看着天真,可是在对于危险上面,竟然感知的如此敏锐。 这些苗疆女子,此番前来,的确来者不善。 前世里她们的所作所为,早让顾九心里有些警惕。而今生虽说与前世发展不一样,也让顾九的一颗心都在悬着的。 不过因着周淼年岁小,所以顾九并未说什么,只是轻声笑道:“你不看她们便是了,小声些,当心被听到了。” 闻言,周淼顿时点头道:“那是自然,顾姐姐放心,我心里有数儿的。” 说实话,她对于苗疆女子的观感一向不好,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她总觉得这些女子看着很是邪门。 二人略站着说了一会儿话,便见皇帝带着众位皇室之人前来,他倒是不偏不倚,身侧两人,一个是德妃,一个是良妃。 都说君心难测,这话着实不假,良妃先前都因着母族之事而被打入冷宫,可这才短短几个月,她便已然重新恢复了位份,就连母族都没有被伤了太多的元气。 这会儿站在皇帝的一侧,言笑晏晏的模样,怎么都看不出是才出过事儿的。 再往后的,则是皇子公主们。 长长的队伍进了偌大的演武场,顿时响起众人的请安声:“吾皇万岁万万岁。” 挨个行礼之后,皇帝命众人入座,满意的看着人都到齐,因笑着道:“今日演武场比试,只为友好切磋,点到为止,不论输赢,都不可因此而生怨。” 闻言,北越使臣当先站出来,行礼道:“皇上放心,我们会手下留情的,毕竟是切磋,不会闹得难看。” 他们这话一出,瞬间引得几个大臣不满,皇帝的眼中闪过一抹冷意,旋即温和道:“你们几个可听到了,绝对不能伤人,毕竟北越之人远道是客。” 听得皇帝这话,那几个武将们连声称是。 一旁的内侍监将一侧铜锣敲响,两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便跳上了擂台。 女眷们对这些不感兴趣,周淼更是直接坐到了顾九的身边,悄声道:“顾姐姐,咱们现在可以溜么?” 到底是小姑娘,她瞧着这些,还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 闻言,顾九不由得失笑,给她倒了一杯茶,轻声道:“安生坐着。” 此番北越出战的使臣乃是阿莫,而西楚这边则是一个曾经去过边关的将领。 那将领年约三十,体格魁梧,一望便知是个厉害角色。 虽说皇帝先前说过,这是友好切磋,可是在场众人都知道,此番乃是皇帝的千秋宴,现下又是在西楚的地盘,若是西楚的人真的输了,那才是丢人丢到家。 所以不管是台上的将领,还是那些臣子们,都为之悬了一口气,生怕真的会输。 待得内侍监吩咐可以开始之后,阿莫便当先朝着那将领冲了过去,只是不想,不过百余招的功夫,他便落了下风。 顾九虽然不懂这些,可也看的出来,那个将领是占了上风的,果不其然,一炷香时间没过,阿莫便被那将领打倒在地。 “你输了。” 阿莫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擦了擦嘴角,道:“愿赌服输,这位大统领果然厉害。” 皇帝见西楚这边赢了个开门红,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因笑道:“都是切磋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阿莫不甘不愿的行了礼,回去的时候,跟那使臣接了一个眼色,旋即便见那使臣又笑着出来,恭声道:“西楚的将士们果然强悍,此番我们认输,不过既然是三局两胜,不知接下来,你们要派哪一位?” 这话一出,便见一个将士站了出来:“本将来跟你们打。” 这人一出来,顾九瞬间便揪起了一颗心。 不是因为别的,前世里,就是他被生生的掰断了胳膊! 她下意识的捏住了衣角,便见北越的使臣里面,走出来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 “那就我来跟你比试。” 此人身材不过六尺,生的模样像是小孩儿似的。 他说完这话,那些西楚的臣子们顿时便有几个面露不屑。 周淼先前瞧这没意思,这会儿倒是来了精神,轻声嘟囔道:“这个人瞧着也太弱了吧,能跟咱们的赵大统领打么?” 她可是认识的,方才出来的这个赵大统领,乃是先前随行打仗的副将,据说可斩杀了不少北越人。 听得周淼这话,顾九却是微微蹙眉,摇头道:“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那人出来之后,她总觉得心中有些怪异。 前世今生变化太大,今日的每件事情,都带着不确定性。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人出来的时候,她才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就像是,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也随之看了过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看着顾九这神情,有些不对劲儿。 听得秦峥的声音,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忙的摇头道:“没事。” 她说到这儿,又轻声问道:“夫君,这人是谁,昨夜似乎没有出现在宫里。” 闻言,秦峥只当她好奇,思索了一番,轻声道:“此人名叫西丰,也是此番随行之人,不过,他并不在进宫朝贺的名单里面。但看着他的模样,想来身手不错。” 秦峥不傻,昨夜里的北越的人一说要比试,秦峥回去就让人将他们给查了个遍儿,今日来到这里的北越人,一个都没有被漏掉。 看来,这个人是他们早有预谋的。 念及此,秦峥的神情也冷了几分,微不可查的朝着暗处使了个眼色。 今日演武场内,不止是有朝臣,还有各国使臣。为了怕生变故,除却羽林卫之外,还有秦峥手下的十八密卫,也分散在场中。 现下得了他的眼神示意之后,那些人顿时便四下散开,将这偌大的演武场内都防护了起来。 而比试,也已经开始了。 那个矮小的男人,在跟那赵大统领比试的初期,众人还只当笑话来看呢,可是待得他们打了一炷香后,那些看好戏的眼神却都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则是神情凝重。 不得不说,这个人的确是有真本事的,先前他们只当他身材矮小,不足为据。 可谁知道,这人竟然能够将自己的劣势变为优势,反倒是那位赵大统领,倒像是被那西丰给戏弄似的,几次三番都逮不住人,反而被他给打到了数次! 场上的气氛一时焦灼,不过盏茶之后,落了下风的,便成了赵大统领。 那人却并未穷追猛打,只是抬脚踹上赵大统领,挡开他的一击之后,自己先往后退了一步,笑道:“点到为止。” 这一次,没人敢在笑话西丰。 赵大统领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他心知肚明,自己的确是输了。 且输的十分彻底。 皇帝自然看的真切,因此在他们判定赵大统领输之后,神情也冷了几分。 不过皇帝的冷意只是一瞬间,旋即便笑道:“退下吧。” 赵大统领有些惭愧的行礼后,便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至于皇帝,则是笑道:“既是三局两胜,这一次你们要派谁比试?” 闻言,那北越时辰却并没有立刻说,而是看向皇帝笑道:“皇帝陛下,不知这一次,我们可不可以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这话一出,皇帝倒是神情未变,道:“说。” “我们这一次,想要自己挑对手。” 这话一出,西楚顿时便有朝臣站了出来,哼了一声道:“你们自己挑?谁知你们要挑的是什么人?今日不过是切磋罢了,你们北越也未免太将此事当真了。” 言下之意,便是他们小肚鸡肠。 闻言,那使臣只是笑了笑,问道:“皇帝陛下,我们此番前来,也是仰慕西楚的文化,既然是切磋,也该让我们开开眼吧?” 这话说的,却是让皇帝有些没法儿说了。 他点了点头,道:“你想跟谁切磋?” 见皇帝同意了,那使臣的神情一亮,眸光在场上巡视了一圈,最终却落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我想找——他。”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却都愣住了。 更有人沉声开口道:“你们北越前来的是武将,可切磋却找一个文官,这未免有些太不像话了吧?!” 皇帝倒是挑了挑眉,并未第一时间拒绝,而是道:“你可知道,你挑的这人,乃是我西楚掌管刑狱的大理寺卿,是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文官。你们的武将跟文人打,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说实话,皇帝这次倒是真的不生气,毕竟,秦峥的实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可惜,北越的使臣却是不清楚的。 因此听得这话,那使臣却是笑了笑,十分平和道:“不瞒皇帝您说,此番进京,我们听到最多的,便是这位大理寺卿的威名。因此,我们才想要领教一番。” 他这话一出,那些朝臣们却是互相看了一眼。 大理寺是什么地界,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可是,往日里虽说知道秦峥是个心黑手毒的阎罗,却也仅限于他的刑狱手段十分狠。 这人的功夫到底怎么样,却没几个人领教过的。 而一旁的郑怀洛,在听到他们这话的时候,却是冷笑道:“想要挑战我们大人,先过了小爷这一关再说。” 不管外人怎样看,在郑怀洛这里,谁敢动秦峥,他头一个不允许! 见状,那北越的使臣越发得意洋洋。看来,这位大理寺卿果然是个绣花枕头。 也是,瞧着就是一个小白脸,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的武士? 念及此,那人非但没有退让,反而温和的笑道:“不过是一场切磋而已,你们未免也太较真了吧?” 方才西楚的人说他们小肚鸡肠,转眼这话就被还了回去。在场的人顿时便憋了一口气,有些被气到似的。 那个使臣却并未就此罢休,而是又笑着加了一句:“在我们北越,男人可是各个都会武功。就连女人,也是会功夫保命的。” 言下之意,便是秦峥若是不敢应战,那就连女人都不如了!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阴损,西楚的人当下便变了脸色,就连皇帝的神情也冷却了下来。 “秦爱卿,你意下如何?” 听得皇帝询问自己,秦峥这才站起身来,淡漠道:“臣愿应战。” 正好,他也想见识一下,这些个前来试图挑事儿的人,是藏着什么阴谋诡计呢。 今日闹这么大一出,秦峥可不相信,他们没有目的。 对于秦峥这答复,皇帝显然十分满意,点头应了之后,便吩咐他上场。 顾九见状,顿时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角,轻声道:“夫君,小心。” 说这话的时候,顾九又将荷包塞到了他的手中。 那是她随身都会备着的荷包,里面放着的全都是药草,可以防一些下作的手段。 小姑娘眼里的担忧再明显不过,看的秦峥眼中的笑意都多了几分。 他笑着点了点头,无声的拍了拍顾九的手作为安抚,旋即将荷包揣到了袖中,自己则是去了擂台之上。 这一次,与秦峥对阵的,也是北越的武者,与先前不同的,此人看起来无处不平庸。 这人怀中抱了一把刀,看着人的时候,也满是笑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老好人似的。 可是越是这样的人畜无害,秦峥却不敢大意。 根据十八密卫查到的资料,他可以肯定,眼前这人,就是北越有名的刀客,宿罗。 “不知秦大人,你要用什么武器啊?” 宿罗当先开口询问,秦峥则是淡淡道:“一柄扇子足以。” 他手中拿着一把扇子,表情淡漠,眉眼中满是疏离。 这模样,看的宿罗倒是眯了眯眼,心中也多了几分郑重来。 先前的时候,他们已经打算好了,此番必然是要打赢的,而这些对手,也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 之所以选了秦峥,也是看中他在西楚的名头。 可是现下看来,眼前这一位可不像是什么草包啊。 他想到这里,神情中的郑重多了几分,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那就开始吧。” 内侍监敲响了铜锣,顾九看着台上的战况,一颗心越发高高的揪了起来。 若说先前,她为别人担心,还只是担心什么意外的话,那么现在上台的人换了秦峥,顾九便是全身心都牵挂在上面了。 那个宿罗用的乃是长刀,一把刀耍的虎虎生风,至于秦峥,却是紧靠着手上的一把折扇。 二人打斗之间,看的周围人都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这二人的兵器悬殊实在是太大了,若是秦峥一旦有什么错漏,那么必然就被那宿罗给抓住机会了! 顾九更是连眼睛都不敢眨,她将袖子里的银针滑落到了袖口,手指紧紧地捏着,以防万一。 那宿罗手中的长刀明显是开过刃儿的,到了现在,顾九也顾不得什么道义与否了。 若是秦峥真的被宿罗伤到,那才是她不能接受的! 可是顾九没有想到,不过十余招之后,她的担心就被解除了。 因为,秦峥夺了他的兵刃。 那人的长刀分明已然砍到了秦峥,可不知秦峥是如何的换了步伐,却以一个十分诡异的董动作,避开了他的攻击,旋即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劈手将他的长刀夺下。 下一刻,便见那长刀被秦峥稳稳当当的抓在手中,随手一甩,那长刀便直接插到了黄土之中。 兵器被夺走,是在场众人谁都没想到的。 随着那长刀被人扔了之后,西楚的朝臣们都忍不住松了口气,郑怀洛更是直接便欢呼了起来:“大人,厉害!” 顾九却并不敢将一颗心放下来,只是见秦峥占了上风,那一颗心才稍微的踏实了一点点。 而接下来的比试,倒像是一个单方面的打压。 从头到尾,他都像是猫抓耗子似的,将宿罗给牢牢地压制着,直到那内侍监敲响铜锣,那人都没有再占到半分便宜。 待得铜锣声音响起的时候,宿罗却像是骤然松了一口气,直接便做大了地上。 外人看不出怎么回事儿,他自己却是清楚的,若不是秦峥手下留情,怕是方才被扔下去的就不是刀,而是自己了。 可是,秦峥给自己留了面子,所以他只是将他的刀给夺了。 可就算是如此,也足够丢人了! 第558章变故 见秦峥赢了,西楚的人都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是在西楚自己的地界儿上,若是真的输给了北越,恐怕皇帝第一个要不高兴的。 而现在,秦峥以一个勉强算是文官的身份,竟然赢了他们,这让寻常厌恶秦峥的人,对他的观感都好了一些。 毕竟,说到底,秦峥这也是为了西楚争光了! 皇帝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抚了抚胡须道:“今日不过是切磋,北越的武士的确厉害,朕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只可惜,这样厉害的武士,不是照样输给了西楚么。 就如同先前的战事,北越自持兵强马壮,可最后还是被西楚打的龟缩回了自己的地界,派人前来求和。 北越的使臣们原本是计划好的,此时得了这个结果,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快要维持不住,听得皇帝这话,更是暗自咬了咬牙,旋即拱手道:“西楚的确人才济济,我们认输。” 先前想着在这上面找补回来,谁知如今却反而丢了面子,幸好这事儿是他们自作主张,否则若是让北越的皇室知道了,怕是他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那使臣心里才这么想着,一面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宿罗,示意他回自己的位置上坐着。 谁知那宿罗却像是没看到似的,竟然还坐在原地不动。 这一下,那使臣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压低声音道:“回去坐着,还在这儿丢人现眼做什么!” 他这话虽然压低了声音,可是今日前来的颇有几家武将,再加上皇帝就在高台上坐着,对这一幕自然看的真真切切,闻言顿时笑道:“无妨,不过是一场切磋罢了,不必太较真。朕方才看着,你的实力也很强。” 这话像是安慰,可是却让那使臣的脸色更不好了。 秦峥则是睨了地上坐着的宿罗,挑了挑眉,这人,可不像是输不起的啊。 他才想到这儿,就见那使臣已然过来要拽宿罗。 谁知才出手,便见那宿罗顺着他的动作,骤然倒地。 若说先前北越的使臣是有些生气的话,那么现在见到宿罗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却是瞬间心惊肉跳。 他急忙蹲下身子,先去试探了他的鼻息,见宿罗还有气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旋即又见他双目紧闭的模样,又忙忙的叫他:“宿罗,宿罗?” 然而不管他怎么叫,宿罗都没有半点反应。 秦峥原已经转身,打算回位置上去的,此时听得身后的动静,也跟着回身。 待得看到宿罗倒下之后,随之蹲下身子,去查探他的模样。 可还不等他碰到了宿罗,便被那使臣给推了一把,咬牙道:“是你,背后耍阴招!” 此时的宿罗已经完全昏迷过去,可是身上各处都没有伤口,那使臣却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早就听说你们大理寺多的是见不得人的手段。你看着打不过他,便耍阴谋诡计,谋害了他,才赢得这场比试的,是不是!” 若说先前宿罗倒地之后,西楚的官员们都是哗然的话,那么现在听得他的话,顿时便有人先站了出来,沉声道:“你当我们西楚的人都跟你们一样卑鄙无耻么?分明是你们打不过,自己气昏头了,休要赖到秦大人头上!” 而他这话一出,顿时引得其他官员纷纷应和。 原先还对秦峥有意见的官员,此时见他为西楚挣了脸面,倒是看他顺眼多了。 更何况,便是再有意见,这也是内部的矛盾,遇到外国的使臣,自然还是同仇敌忾的多。 西楚的官员们一开口,那北越的使臣团们便也忍不住了,齐齐的站起来,冷声道:“你们说的倒是光明正大,可惜做事儿却是下作的很。宿罗乃是我北越第一刀客,若不是你们耍了阴招,怎么会赢了他?你们不承认不要紧,他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明!” 眼见得双方就此都吵了起来,这气氛一瞬间便凝滞到了冰点。 这变故来的太快,顾九下意识捏着椅背,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这事情的发展,也太不对了。 前世里明明是北越的人调戏姑娘借机打伤官员,怎么这次变成他们的人出事儿了? 可不管今生跟前世的区别,现下出事的是宿罗,跟他对打的却是秦峥。 若是追究下来,恐怕秦峥难逃责任! 念及此,顾九咬了咬唇,才想要起身,却被一旁的周姚氏摁住了手:“先看看再说。” 她的声音格外温柔,倒是让顾九瞬间冷静了下来。 是啊,现在场上的局势不明,她一个妇道人家,若是就此跑上去,恐怕只会给秦峥吸引来更多的目光。 这并不妥。 顾九深吸一口气,再次坐回了位置上,只是一双眸子却紧紧地盯着场上的动静。 两国的朝臣们因为这事儿闹做一团,郑怀洛早就上了台,随着秦峥一起去查探那人的情形。 北越的使臣还在冷哼的辩驳:“我看你们就是不安好心,我北越乃是诚心前来祝寿,因着两国友好而切磋,可你们倒好,竟然谋害我们北越刀客的性命。依我看,你们压根就是看不起北越,所以故意而为!” 若说先前的话只是气话,那么现在,他们便是存心挑事儿了! 毕竟,将这事儿上升到两国关系,西楚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因此皇帝的神情也沉了下来,却是呵斥的本国朝臣:“都闭嘴,来人,宣太医。” 人突然晕倒在比武场上是事实,这个众目睽睽之下,谁都辩驳不得。 可是秦峥的为人,没有人比皇帝更清楚。他不会做出这种事儿来,最起码,在众人都看着的时候,绝对不会蠢到这么做。 待得内侍监去了之后,皇帝复又道:“今日之事,待得太医来了之后,自见分晓。但有一点,我西楚子民光明磊落,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他这话说的强硬,那北越使臣想要说什么,却碍于对方乃是皇帝,只得硬邦邦的扔下一句:“好啊,那我们就拭目以待,但愿如此光明磊落的西楚,能够给我们北越一个满意的答复!” 对于他这话,皇帝只是睨了他一眼,并未理会他,而是看向秦峥问道:“秦爱卿,可看出什么不曾?” 秦峥是大理寺卿,查案的事情,他最在行。 闻言,秦峥沉吟一番,恭声道:“回皇上,他身上并无外伤,也无内伤。虽是昏厥,体征却是平和。其他的,还要待太医前来再做决断。” 听得秦峥这话,皇帝点了点头,便不再开口。 反倒是秦峥,心下却是有些冷凝,跟郑怀洛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几分不善来。 这人先前跟他打的时候,分明还是好好儿的,可就在打完之后便昏倒,时机倒像是掐准了似的。 可是,以他们的调查,北越此番不过是想讨一个上风,完全没必要搞出这种小动作。 秦峥微微蹙眉,吩咐人将宿罗抬到一旁的空地上,这一次,北越的使臣倒是没有反对。 太医来的很快。 不过盏茶功夫,便见太医急匆匆的赶到,先是行礼道:“恭请吾皇圣安。” 闻言,皇帝却是随意的摆了摆手,道:“平身吧,你看看此人如何了。” 得了他这话,太医立刻上前,却在诊脉之后,回禀道:“回皇上,他没事儿。” 这话一出,北越的使臣先沉不住气,哼了一声道:“没事儿,若是没事的话,怎么会昏倒?我看你们西楚就是敢做不敢当!” 第559章他……怕是醉了 这话说的难听,不待皇帝说话,便见一个武将站了起来,沉声道:“放屁,你们才敢做不敢当呢?切磋是你们提出来的,输了耍赖的也是你们,依本官看来,你们才是图谋不轨,怎么,是觉得没打够,想要两国再掀战火?!” 那使臣先前态度还十分强硬,可在听到他这话之后,却是脸色骤然一僵。 今日这事儿,原就是他们私下而为,本来想给人家一个下马威呢。 谁知道到了现在,下马威没给成,反而还连累了宿罗。 这使臣之所以如此着急,也是怕宿罗出了什么事儿。可若是因此,而再让两国起了战火,到时候怕是他满门抄斩都不足以谢罪的。 念及此,那使臣到底是没敢再顶撞回去,只是咬牙道:“现下他昏迷是事实,你们西楚又如何抵赖?” 见状,皇帝捏了捏眉心,开口问道:“他若是无事,为何昏迷不醒?” 闻言,那太医将诊脉的手收回来,却是呐呐道:“回皇上,以下官推断,他……怕是醉了。” 此人脉象平和,反倒是闻着有酒意,现下不像是昏迷,倒像是睡着。 除了喝多,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其他的问题了。 这话一出,西楚的大臣们先是一愣,旋即有人先嘲笑了起来。 皇帝倒是很诧异这个答案,却是看了一眼那太医,问道:“当真如此?” “回陛下,下官建议,不如熬一碗醒酒汤来,再让这位大人好生睡一觉,兴许就没事儿了。” 自然,若真的醒来,那就说明,自己推测正确了。 可若是醒不过来…… 恐怕事情就大了。 可这话,他却不敢说,毕竟现下这周遭坐的人,不是朝中的重臣,就是外国的使者,这些都是前来给皇帝贺寿的。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最好他是想多了,否则若是真的似他想的那般,这事儿才难办呢! 见太医说的笃定,皇帝的神情明显也轻松了下来,笑着看向那个北越使臣,道:“你意下如何啊?” 闻言,那北越使臣也是一愣。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让自己的心都绷起来的事情,竟然是这么简单的结果? 可是方才那个朝臣的警告,也让他清醒了大半,现下的确不适合再撒野,当心得不偿失。 念及此,他也不敢再说什么,因恭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了。可我有一个疑问,若是太医推断错误,他醒不过来怎么办?” 说起来,他的确没跟这个宿罗喝过酒,若他真的醉了倒还好说。 可要是他没醉呢? 此番将宿罗带来,可还有其他要紧事办呢,将他折在这里,自己也没脸回北越了! 他这话问的合情合理,这次倒是不再如先前那般说话那么冲了。 听得这话,皇帝则是沉吟了一番,道:“人既然是在西楚出事的,我西楚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放心便是。” 得了这话,那使臣方才微微放下心来。 他等的便是这个答复。 只要西楚管这件事儿,那就还有解决的余地。 因此这会儿,他便也不再为难人,只是在看着侍卫们把宿罗抬走的时候,到底又挥了挥手,着一名北越的使臣跟着。 美其名曰,要照顾昏迷的宿罗。 对此,皇帝自然没有异议,那北越使臣又嘱咐了几句,待得人被抬到了宫中的偏殿暂且歇下,这才微微放下了心。 今日乃是皇帝的千秋宴,之所以会在演武场,还是因着北越提出要切磋。 只不过,现下虽然西楚赢了切磋,可因着北越的刀客昏迷,反倒是让他们赢的也没什么面子。 皇帝心中有些不悦,面上倒是没有表现出来,见秦峥还站在原地,还能温和的笑了笑,吩咐道:“行了,都入座吧。” 闻言,秦峥这才行礼,继而回了自己的位置。 待得回去后,顾九顿时悄然抓住了秦峥的手腕,轻声问道:“夫君,你没事儿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面凝神给秦峥诊脉。 见小姑娘担心的模样,秦峥轻轻一笑,安抚她道:“没事,你不必担心。” 顾九哪儿能不担心,替秦峥诊脉之后,发现他并无异样,这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旋即问道:“夫君,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听得她这话,秦峥挑了挑眉,问道:“什么味儿?” 顾九蹙眉道:“香味儿。”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嗅了嗅,眉眼中越发多了几分冷凝。 “不对……” 这香味儿,方才还没有呢,怎么现在这么浓重? 眼见得顾九的神情,秦峥的笑容也收了起来,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圈。 只是这偌大的演武场内,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单从表情上来看,却是看不出什么。 便在这时,顾九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轻声道:“夫君,你看那边。” 顾九悄然给他指了个方向,秦峥依言看过去,微微蹙眉,道:“那是苗疆人。” 那些苗疆的女子,个个都神情冷艳,可是顾九看过去的时候,却莫名觉得有些阴冷。 怎么说呢,她们的笑容,好像掺了刀子似的。 且,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香味儿是那个方向传来的,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她们。” 顾九才说到这儿,却又想起来,先前那些苗疆女子到场的时候,身上的香味儿还不是这个。 可是现在,那边的味道馥郁,让旁人看来,只会觉得这几个女子身上味道好闻。 但顾九总觉得,这事儿有些古怪。 “要么……我去试探一番?”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却是反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不准去。” 他一向敏锐,从这几个人的身上已然察觉到了危险,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顾九去冒险的。 闻言,顾九下意识看他,见到秦峥眼中的郑重后,心中一动,复又轻声道:“夫君待会可是要提前去宫里?” 那北越的刀客宿罗出事,秦峥身为大理寺卿,又是疑似元凶,若是旁人,可能还会避嫌。 可是这人是秦峥,皇帝想来会将此事交给他处理的。 果不其然,听得她这话,便见秦峥点头道:“嗯,待会你先随着她们去宫里,我稍后便来寻你。” “那,我随你一起去看看吧。” 顾九心中怀疑那个人昏倒跟香味儿有关,但却不敢肯定,且此事牵涉到了秦峥,她有些放心不下。 奈何对于她的话,秦峥的答案却是再明显不过:“不行。” 今日这事儿有古怪,北越应当是被人当了棋子,可现下幕后之人还不清晰。若是苗疆的话,恐怕这事情就严重了。 秦峥不肯让顾九冒险,顾九心里却有些打鼓,奈何在自家夫君警告似的眼神中,又败下阵来,乖巧的点头道:“我听你的。” 话说的倒是十分乖巧,秦峥心中却叹了口气,她若是能真的这么乖巧就好了。 只不过,这话他却没有说出来,只是伸出手来,摸了摸顾九的头。 演武场的切磋,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倒是众人都没有想到的。 不过今日到底是皇帝的千秋宴,所以众人便都很明智的假装忘掉这件事儿。 那内侍监更是一个乖觉的,不过片刻功夫,便笑着火并道:“皇上,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动身回宫了。” 今夜的千秋宴,不止是邀请了众位大臣们,且还邀请了文坛的泰斗专门来给皇帝贺寿,可谓是盛况空前。 听得内侍监这话,皇帝满意的一笑,点头道:“如此,便回宫吧。” 得了他这话,内侍监顿时笑着应承,继而高声道:“起驾——” 第560章你没事儿吧? 皇帝当先离开,一众官员们紧随其后,顾九走在人群最后面,慢慢的落了队伍。 待得那苗疆的人经过时,顾九却是又快了几步,直接撞上了末尾落单之人。 “抱歉,你没事儿吧?” 那女子身上银饰环佩叮咚,被撞到的时候,首饰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来。 她原本有些不大高兴,可在看到顾九脸上歉疚且客气的笑容,复又摇头道:“无妨。” 只是在看顾九的时候,那女子却多打量了几眼。 “我记得你,你是那位秦大人的夫人?” 听得那女子询问,顾九抿唇一笑,格外羞涩道:“是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面往后敛衽行礼,却不小心将帕子落在了地上。 且好巧不巧的,正落在她的脚边。 见她举止有度,笑容柔软,那女子也起了几分好感,因笑道:“你夫君很厉害。”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面俯身替顾九将帕子捡了起来,递给了她:“你的帕子。” 顾九原要去捡,见她替自己先捡了起来,笑的越发羞涩:“多谢姑娘。”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面将帕子接了过来。 眼前的女子说话都是娇柔的,更引得那女子多看了几眼,继而笑道:“不必谢,小事儿一桩。” 早就听说西楚的女子娇软貌美,如今一见,果然如此。不止是人软,就连她们用的帕子,都格外的软。 那女子才想到这里,就听得不远处有人唤自己:“涂姬,还不快过来?” 听得人喊自己,被唤做涂姬的女子忙的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苗疆的人都在马车前等着自己,顿时应了一声,旋即回头跟顾九道:“我先走了,你也快过去吧。” 闻言,顾九应声点头,再次跟她道谢之后,便随着一同跟了上去。 演武场离宫中不远,只是这段距离若行走,也得小半个时辰,因此贵人们都是乘坐马车。 秦峥是先前就已经离开了的,想必是提前去看那个昏迷了的宿罗了。 今日林氏没有前来,马车上只有顾九一个人。 待得上了马车之后,她脸上的笑容瞬间便消失殆尽,将方才被那女子触碰过的帕子折叠起来,放到了空空的荷包内。 若此时车上还有外人的话,定然会看到,那一方纯白的帕子上,被印了几个印记。 帕子是真丝的料子,柔软是自然的,可之所以那涂姬会觉得格外软,不过是因为,上面有顾九临时加上去的一些药粉。 药粉不多,可是,足够留下来她想要的东西了。 待得到了宫门口,顾九并未立刻进宫,而是叫了白术,轻声嘱咐道:“你现在去一趟梅园,将这荷包交给师父。待他看过后,让师父给我修书一封送来。” 今日,那太医要么是没看出古怪,要么是看出来了不敢当众说。 若是后者还好,可若是前者,那可就麻烦大了。 虽说没有直接的证据,可顾九就是怀疑,那些个苗疆女子是有问题的。 现下她还得参加宫宴,唯有让白术去跑一趟了。 闻言,白术顿时应声点头,待得要走时,又被顾九叫住:“让苏澈跟你一起去吧。” 苏澈会武,跟着的话,顾九也放心。 听得顾九的吩咐,苏澈随着答应,待得二人去了,她这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但愿,她想多了吧。 …… 今夜的宫宴,设在起月台。 今夜是八月十六,虽说昨夜是中秋,可今夜才是赏月的好时机。 起月台建的极高,乃是宫中绝佳赏景之处。 若是忽略今夜前来的都是别有目的的话,那么这里的确是个不错的看风景之处。 只可惜,前来的人,大多数都不是奔着赏景的。 因着皇帝还没到,所以此时主位上坐的只有嫔妃和公主们,就连皇子也不在这里。 倒是几位皇子妃都在,除却大皇子妃之外,其他两位皇子妃们身边都围的有人,一片欢声笑语。 周家的位置离秦家不远,只相隔了一个桌子,周淼便趁着人不注意,偷偷地跟顾九眨眼睛。 见小姑娘古灵精怪的模样,顾九不由得失笑,一面示意她安生坐好。 周淼见状,顿时乖巧的坐稳,谁知才回头就见有人要给周姚氏敬酒,顿时便笑着去替自家嫂子挡酒了。 顾九收回目光,却又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荷包已经让白术送出去了,秦峥还没来,没等到师父的答复之前,她总觉得这心里有些不大安宁。 便在这时,身边有檀香袭来,顾九神情骤然一亮,却在回头的时候,笑容又瞬间僵住,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身旁坐下了一个女子,见她看过来,倒是格外好脾气的冲她点头示意。 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迅速的调整了笑意,温声道:“明德夫人安好。” 坐在她身边席位的不是旁人,正是明德夫人。 听得她与自己寒暄,明德夫人弯唇一笑,道:“秦夫人好。” 她说话的时候,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看的人如沐春风。 今夜宴请的多是名流雅士,明德夫人自然也在此列。 只是顾九没有想到,她的位置,竟然安排到了秦家的旁边。 先前的时候,听到那些人议论明德夫人的过往经历,顾九对这个女人就十分钦佩,然而她到底有些怕生,所以其他人都在跟明德夫人寒暄的时候,顾九从未上前过。 但她没有想到,这会儿对方竟然直接坐在自己身边了! 念及此,顾九的笑容越发有些局促,笑着与她寒暄:“久闻夫人大名,今日能与夫人同席,当真是叫晚辈受宠若惊。” 她说的虽是客套话,可架不住小姑娘的眉眼诚挚,看的明德夫人也随之一笑,道:“秦夫人谬赞,我不过寻常百姓罢了。” 二人坐着寒暄一阵儿,而明德夫人说话轻声慢语,也让顾九心中的焦灼被抚平不少。 …… 起月台上热闹至极,因着皇帝还没来,所以众人都在各自按着交际圈在闲聊。 只是此时的皇帝他们,气氛却没有这般融洽了。 偌大的偏殿之内,皇帝的手搁在椅子上,神情里都带出几分阴霾:“不是说醉酒么,怎么还醒不过来?” 偏殿的内室里,正沉睡着北越的使臣宿罗。 皇帝的面前除了秦峥之外,便只剩下了太医。 而现下这话,问的便是那位太医。 听得皇帝语气中的不悦,太医也忍不住冒出些冷汗来,旋即斟酌着回禀道:“回皇上,醒酒汤已经喂下了,想来片刻便会醒来。” 可这话说的实在是没底气,因此在皇帝问他可是当真的时候,那太医却是只敢诺诺道:“若是醒不过来,那就只有第二种可能了。” 现下那北越的人在外面候着,殿内只有他们君臣几人,倒也不怕说实话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反正,现下已经够严重了。 他这话一出,皇帝的眉头也蹙了起来,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先前在演武场的时候,不是这太医自己亲口说的,宿罗只是喝多了么。 这会儿听得这话,怎么觉得,倒像是还有隐情似的? 闻言,那太医呐呐了一会儿,到底是硬着头皮将实情说了出来:“他身上并无任何病痛的征兆,可也并非是因醉酒。今日事关重大,微臣不敢妄自揣测。可有一点,若此番醒酒汤无用,那便只可能是……中毒。” 最后两个字出口的时候,气氛瞬间便凝滞了下去。 皇帝听得他的话便觉得不好,此时听他说完,反倒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那你可能医治?” 第561章皇上,请三思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夸下海口,此人在西楚的地盘出事,且还是自己这个皇帝亲眼看着的,若是不能给人一个交代,怕是西楚的脸面和名声都要丢尽了! 然而对于皇帝这话,那太医只是跪下道:“回皇上,微臣尽力。” 他说的是尽力,而不是可以。 皇帝瞬间了然,恐怕这太医也没有办法。 “那就将太医院的人都叫来,朕就不信,偌大的西楚,难道对这一个昏迷过去的人都没有办法?” 听得皇帝这话,秦峥却是恭声道:“皇上,请三思。” 他一开口,倒是让皇帝冷静了几分。 是啊,他倒是能将太医一股脑的都叫来,可之后呢,岂不是坐实了这人的确是出事了。 秦峥看了一眼一旁的太医,皇帝瞬间了然,因摆手道:“你先去内殿,给他看诊吧。” 得了皇帝这话,那太医连忙恭声行礼,道:“微臣告退。” 待得他进了内殿,皇帝这才看向秦峥,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闻言,秦峥则是轻声道:“皇上,此事有蹊跷。” 听得这话,皇帝哼了一声,道:“朕自然知道此事有蹊跷,演武场上出事,恐怕这是有心人想要借机生事呢。” 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帝才更不能让这个宿罗出事。 念及此,皇帝有吩咐道:“此事,朕交给你去查,另外,你多安置些人手,盯紧今晚上,防止有人借机想闹什么幺蛾子。” 今夜在起月台设宴,原是为了彰显大国风范,可是如今倒好,接连出事,倒是让皇帝心里都有些不安生了。 见皇帝眉眼中的燥郁,秦峥顿时恭声道:“臣领旨。” “还有,必要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做。” 按理说来,此事不该大理寺来查,但秦峥手中有十八密卫,倒比刑部和五城兵马司更容易便宜行事。 闻言,秦峥越发恭谨:“臣明白。” “嗯。” 皇帝点头,捏了捏眉心,见时候不早,这才起身道:“走吧。” 一个使臣罢了,虽说出事了让他有些头疼,可也不至于让皇帝为此愁的吃不下饭。 更何况,还有夜宴呢。 待得皇帝走后,秦峥随着出了门,却并未立刻跟着回到宴会上,而是先去寻了郑怀洛,布置了一番之后,方才带人去了起月台。 …… 而此时的起月台上,正是热闹十足的景象。 顾九一向不大喜欢热闹,今夜倒是十分的合她的心意。 原本以秦峥的风头,今夜跟她搭讪的人不该在少数的,可偏生下午的时候出了那档子幺蛾子事儿,所以现下倒是没几个人过来跟她说话了,生怕那事儿牵连到自己头上似的。 顾九对此不以为意,再加上明德夫人也不喜欢应酬,所以二人身边都是难得的清净。 不过有一个人却是一个意外。 那便是周淼。 早先知道明德夫人的传言,周淼便对她十分的崇敬,且还因着她跟人起了争执。 现下看到明德夫人就离自己的位置不远,越发频频侧目。 她起先有些不好意思,便悄然挪到顾九的身边,借着她的遮挡,悄然的去打量明德夫人。 一边偷看,还一边跟顾九轻声咬耳朵:“顾姐姐,你这个位置可太好了,居然跟明德夫人挨着!” 小姑娘眼里的崇拜丝毫不被遮掩,那样热烈的目光,便是明德夫人不想发现也难。 再加上她们的位置相隔不远,所以她这话一出口,明德夫人的唇边顿时便多了几分笑意来。 她顺着那目光看过去,却见周淼瞬间便将脑袋缩了回去。 之后鸵鸟似的藏着,却又忍不住的跟顾九道:“顾姐姐,夫人是不是看我了!” 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忐忑和兴奋,看的顾九不由得失笑。 旋即捏了捏她的手,笑道:“你说呢?” 她话音未落,便听得有人轻笑道:“小姑娘,想要看我,只管光明正大的看便是。” 说话的人,正是明德夫人。 周淼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却又下意识去看明德夫人,不想竟然对上对方满是善意的笑脸。 “夫,夫人安好,我喜欢您很久了!” 周淼才说完这话,又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急急忙忙的解释道:“不,我,我的意思是说,我仰慕您的才学许久了!” 小姑娘既天真又讨喜,看的明德夫人越发笑了起来。 她眉眼和善的点头,复又问道:“你是周家的女孩子吧,今年多大了?” 见她说话这样温柔和蔼,周淼也忍不住大了些胆子,回禀道:“回夫人,我马上就要十五岁了!” 她的十四岁生辰已经过了,可不就是马上十五了么。 小姑娘说的骄傲且自豪,看的明德夫人又是失笑。 反倒是一旁的周姚氏注意到了,因温柔的同她道歉:“夫人莫怪,淼儿她年岁小,不知规矩,冲撞了您。” 闻言,明德夫人笑着摇了摇头,道:“周家的教养很好,她也被教的很好。” 小姑娘天真烂漫,虽说胆子大,但却并不叫人讨厌。 相反,她还是喜欢这样娇憨可爱的姑娘,比起来那些一肚子弯弯绕的,不知讨喜多少倍。 听得她夸赞自己,周淼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笑嘻嘻的拉着她的手聊天,一面轻声问道:“夫人,我听说您先前还办女学,如今怎么不办了呢?” 她日日被关在家里跟着夫子学习,不知有多烦闷,若是可以出去上女学,那岂不是美滋滋? 明德夫人倒是不知道她心里打什么算盘呢,闻言笑着解释道:“女学也是在办的,不过现下归到了怀远书院的范畴内。凡有想学的女子,经了测验,都可入学。” 只是,女学虽然办了,可收效甚微。 毕竟,世家的女子们,都会请专门的夫子。而那些寻常人家,连养家糊口都难呢,哪儿舍得让女子去读书? 要知道,虽说西楚经历了诸多的改革,可是在大多数人的眼中,都还是觉得,女子应当在家相夫教子,寻常熟读女戒女则便可,根本无需再去学那些男人学的书籍。 闻言,周淼顿时神情一亮,笑着问道:“那我可以去么?” 她这话才出口,就见周姚氏无奈道:“你是想去读书,还是想贪玩?” 心内隐秘的想法被戳破,周淼笑着吐了吐舌头,道:“嫂子别这么说,我可也是真心向学呢。” 奈何对于她的性情,周姚氏早就摸透了,现下闻言,只是睨了她一眼,笑道:“你如今连四书都不曾读完,好歹也拿出点诚意来。” 被自家嫂子戳穿,周淼顿时有些无奈,叹息道:“嫂子,这可是在明德夫人面前呢,您好歹也给我留点脸面吧。” 小姑娘苦哈哈的模样,看的明德夫人脸上笑意越发多了几分,道:“你若想学,改日可去怀远书院,届时我亲自考你。” 这话一出,周淼神情一亮,顿时笑着点头道:“那您可要说话算数。” 见状,明德夫人点头应了,道:“那是自然。” 周淼却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儿,因笑道:“是了,到时候顾姐姐也可以一起去。林安现下不是在书院么,你可以去看看他呀。” 她一向是个喜欢热闹的,顾九闻言,却是笑着摇头道:“你这架势,越发不像是去求学的了。” 反倒是明德夫人听到这个名字,诧异的笑了笑,道:“林安……这名字,我总觉得有些耳熟,可是怀远书院的学生?” 听得她询问,顾九抿唇一笑,道:“回夫人,是我家中的弟弟,大名叫林行舟,五月才入了怀远书院的。” 第562章好苗子 林行舟这个名字一出,明德夫人顿时笑了起来,道:“原来是他,这孩子我是知道的,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怀远书院的入学策论,她每一份都会过目。当时这个叫林行舟的孩子,着实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原来,他竟是秦夫人的弟弟。” 明德夫人说到这儿,又觉得有些不对,她虽然不常在京中,可也并非对传言全然未知。 她若是没记错的话,这位秦夫人不是姓顾,闺名叫顾九么? 可林行舟,却姓林啊。 听得她这话,顾九笑着解释道:“是弟弟,不过并非亲生。他与我乃是同一师门,因着年岁小,所以当亲弟弟看待的。” 虽说林安按着辈分应当是她的师兄,不过寻常时候却是喊她一声姐姐的。 且林安到底年岁小,这些时日的相处,她也真的将对方当做亲弟弟来看待的。 她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原委,明德夫人则是笑道:“原是这样。” 她说着,复又笑道:“改日若是无事,可来怀远书院玩,只是书院清幽,你们不要嫌弃便是。” 她这话一出,顾九二人自然连声道不嫌弃。 几人才聊得开心,便听得内侍监高声唱喏道:“皇上驾到——”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下一刻便见皇帝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 朝臣和家眷们纷纷起身行礼,皇帝应声免礼,这次却并未去扶两个嫔妃,而是将前排的阁老扶了起来。 今夜的宫宴,来了诸多文坛泰斗,除却周老太傅生病在床未能前来之外,西楚的老辈文人们,基本都来了个遍儿。 譬如这位被皇帝亲自扶起来的阁老,便是三朝老臣了。 待得众人都起身之后,皇帝这才回到了主位上坐下。 与众位臣子们寒暄一阵,听得内侍监回禀吉时到了,皇帝方才吩咐道:“开宴吧。” 随着皇帝话音落下,便见宫人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珍馐美味被次第端上来摆满了桌案,乐人们则是开始奏乐。 宫灯高悬与明月争辉,乐声阵阵令天地失色。 皇帝当先端起了酒杯,笑道:“今夜设宴,众位爱卿只管尽兴便是。你们都是我西楚的栋梁,朕先敬你们一杯。” 闻言,众臣自然连声道不敢,随着端起酒杯,敬了皇帝。 待得三杯过后,众人方才都坐回了位置。 顾九到了这会儿,才得了空儿,悄声问道:“夫君,没事儿吧?” 先前秦峥回来的时候,顾九便留心看了,只是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 只是那会儿她一直没得着机会,现下才有了时间询问秦峥。 见小姑娘脸上都是担忧,秦峥却是轻轻一笑,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放心,无碍的。” 他知道顾九在担心什么,今夜的事情,他已经着人去查了。 若果真按着太医所说,的确是有人想要作妖。可是现下还没有头绪,所以秦峥只能让人严加盯着。 不过这些不必让顾九担心,因此秦峥的面上倒是一贯的风轻云淡。 顾九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听得这话,又忍不住轻声问道:“当真无事?” 跟他这么久的夫妻,秦峥是认真的还是搪塞自己,顾九还是感受的出来的。 见她眼里的担忧,秦峥笑着点了点头,复又道:“真的无事。” 为了让她相信,秦峥还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吃菜吧。” 折腾了一下午,怕是她早就饿了。 他这态度,倒是让顾九放下心来,应声之后,方才拿起了筷子。 夜风吹拂,却并不见凉意。起月台建的很高,四周则是湖泊水流,不管从哪个方向,都可以看到月亮落入水中的美景。 这样的情形下,便是明知是一场宫宴,也被多了几分诗情画意来。 有那些泰斗在,诗情画意便成了真。 酒过三巡,便有人提议,要以今晚月色为题写诗词。 皇帝自然不会拒绝,不但笑着应了,且还设下了彩头,言明最出彩的诗词,会有奖赏。 他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兴致盎然,有人当先站出来,笑着行礼道:“皇上,微臣就先献丑了。” 那人乃是文坛的一个前辈,门下学子遍布,由他来开场,也算是合适。 原本众人都喝了酒,便有些兴致盎然,此时越发兴致高涨。 顾九自知水平不够,乐的坐在那里看热闹。 遇着那诗词写的好的,还忍不住跟着喝彩。 见小姑娘兴致勃勃看热闹的模样,秦峥不由得失笑,自己则是认命的拿起水壶,时不时的替她添茶水。 顾九才喝干净了杯中茶,才要去拿水壶,就见这茶水是满的。 她先是一诧异,继而看向秦峥,眉眼中都是了然:“多谢夫君。” 因着人多,所以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这样压低了声音跟他说话,便需的凑近了秦峥才能听到。 她的樱唇上沾染了些水渍,跟他说话的时候,那声音连着女子的馨香一同扑过来。 秦峥垂眸,轻笑着抓住她的手摩挲了一下,却并未说话。 今夜这即兴赋诗,自然是那些文坛泰斗们的天下,秦峥不会去争风头,顾九看热闹看的上瘾,他便在一旁陪着娇妻。 待得那些人各自作诗之后,皇帝评判了一番,最后将赏赐给了一个三朝元老。 虽说诗词不错,可最主要的,是他辈分大。 这一下,倒是没人不满,毕竟这又不是什么正经的活动,不过是图个热闹罢了。 宴会已然到了末尾,偏生又有人前来凑热闹。 “皇上,这宴会上有酒怎能无歌舞助兴?我们西域有一名绝世舞姬,愿前来献艺,还望您不吝欣赏。” 都知道西域出美人,此时众人都有些醉醺醺的,听到那使臣的话之后,倒是没什么人反对。 就连皇帝,也生出几分兴致来,因笑着道:“美人在何处,朕看一看。” 得了皇帝这话,那使臣顿时拍了拍手,下一刻,便听得有乐声悠扬传来,仿佛一瞬间将人从这繁华的起月台,拉到了月下沙漠的泉水池畔。 皇帝捏着酒杯的手都放了下来,起了几分兴致,朝着台上看去。 有美人一袭红衣,自台下飞上来,红裙烈烈,眉眼魅惑。 她的腰肢纤软,舞动的时候,仿佛从敦煌的壁画中走出来,落入了凡间。 饶是见识过美人,可面对此等景象,还是让人忍不住幻想,可是天上仙子趁着夜色偷溜下来? 皇帝的神情一时有些迷醉,一旁的两个嫔妃却是神情不一。 德妃尚且还好,良妃已然咬住了牙,手指捏着帕子,眉眼里都带出几分不悦来。 这西域的使臣还真不是个东西,若是早先将这人献出来,说不定皇帝还没什么兴致。 可是现下都喝了酒,理智正是薄弱呢,他现在送了人,怕是今夜皇帝就要临幸新人了! 若是寻常时候倒还罢了,可今夜乃是中秋,早先的时候,按着规矩皇帝原是该去皇后宫中的。但自从皇后中毒之后,身体便虚弱且异于常人,皇帝从未在她房中留宿,就连正日子也是如此。 是以这些日子,就都成了嫔妃们争夺的重头戏。 现下倒好,旧人还没争出个眉眼高低呢,骤然杀出一个程咬金来? 然而不管良妃如何生气,皇帝的神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那是在看到眼前女子之后,才升腾出的欲望。 势在必得。 那些贵人们心里过了诸多的想法,顾九倒是丝毫没有留意到,她现在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眼前的女子身上。 第563章父子夺人 美则美矣,可是对于这人,顾九却是知道的。 毕竟…… 前世里,直到她死之前,宫中最受宠的嫔妃都是眼前这位,甚至于,还以西域女子的身份,艳压了后宫之人,成为了贵妃! 见顾九看的痴迷,秦峥不由得有些好笑,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这么喜欢看?” 闻言,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却在听到秦峥这话的时候,轻声道:“夫君,你不觉得,这人美的有些妖么?” 妖,是她见这女子的第一想法。 美则美矣,只是美的让人有些心惊。 听得这话,秦峥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复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女子。 却见月光下,那女子的笑容似是噙着鲜血似的,冷艳且妖冶。 这个认知,让秦峥心中一禀,旋即若有似无的笑道:“她哪里美了,庸脂俗粉罢了。”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回头看他,无奈的笑道:“夫君倒是心气儿高,这样的美人你都看不上,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这位西域的美人,若不是相貌顶尖,哪儿会在前世里被皇帝独宠? 便是这样,秦峥居然说她庸脂俗粉? 她才感叹自家夫君是个眼高于顶的,谁知下一刻便听得秦峥道:“自然,是夫人你啊。”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凑近了顾九,声音被刻意压低之后,反倒是带着几分低沉暗哑。 那若有似无的气音被送进她的耳朵,撩拨着她的心弦。 分明今夜顾九没喝多少,可是那一瞬间,她却清晰的感知到,自己醉了。 醉在了秦峥的花言巧语中。 “油嘴滑舌。” 小姑娘的眉眼都染上几分羞涩,看的秦峥一颗心都跟着软了下去。 他低声嗤笑一声,借着无人看这里,偷偷地抓住了顾九的手,轻声道:“夫人此言差矣,分明是情真意切。”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还在不住地摩挲着顾九的掌心。 那动作带着暧昧,让顾九的耳垂都带出艳色来。 她咬了咬唇,才想说什么,却听得不远处骤然传来女子的惊呼:“唔——” 顾九瞬间抬头看去,却见那位风情无限的西域美人,不知怎的出了差错,一个动作没做好,竟然直直的摔在了地上。 而她摔的位置,好巧不巧的,正在二皇子的眼前。 美人衣衫单薄,姣好身材展露无疑,现下被摔到二皇子面前的时候,一双翦水秋瞳内更是水雾弥漫。 当真是我见犹怜。 可偏生,就连这一抹楚楚可怜,都带着不自知的勾引。 今夜是在起月台设宴,在场的臣子们,大多数都与二皇子交好,先前推杯换盏的敬酒自然不在少数。 二皇子原就多喝了,看到这位美人的时候,更是起了些不可言说的心思。 只是他起初还有些自知之明,所以十分克制。 可这些自知之明,在看到美人摔倒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却是瞬间便燃烧殆尽。 他的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然先于脑子做出了反应,直接便将眼前人扶了起来。 但是那位美人似乎摔的狠了,所以在被他扶起来之后,却是直接倒在了他的怀中。 温香暖玉与他贴着,让二皇子的酒劲儿都化作了火,在他的心中轰然弥漫。 “你没事儿吧?” 听得男人的话,那美人却有一瞬间的惊慌,似是想要挣扎,可不知是二皇子抱得太紧,还是她实在没有力气,旋即又靠在他的怀中。 倒像是欲拒还迎似的:“多谢殿下。” 女子吐气如兰,二皇子连扶着她的动作都加重了几分力道。 被他这样扶着,那女子越发有些羞涩不已,低下了头去。 二人这模样,任凭谁看过去,都像是郎情妾意似的。 顾九不过是跟秦峥说了一会儿话,就看到形势骤变,顿时有些瞠目结舌,呢喃道:“这不对啊……” 大庭广众下抱了这女子,二皇子是疯了? 更何况,这女子很明显是被皇帝看上了,他怎么敢? 而这个疑问,更是此时良妃心里的真实写照。 她这个儿子是疯了么,怎么敢! 奈何不等良妃开口,便听得皇帝当先沉声道:“看来,老二你是看上她了?” 听得皇帝这话,良妃顿时急忙替他辩解:“皇上,方才是那女子险些摔倒,他为了救人呢。只是到底男女授是不亲,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这位姑娘道歉?!” 纵然良妃对这个西域女子有极大的敌意,更不愿意让她入宫,可是她更不愿意让这女子沾染到自己的儿子! 毕竟,一旦沾染上,之后皇帝对他可就生了隔阂了! 良妃这么明显的暗示,若是放在平常的二皇子身上,怕是早就听明白了。 奈何现下怀中女子的馨香不断,让他的脑子都有些不清楚,纵然听懂了母妃的暗示,却破天荒的不想接话。 因此他当下便跪下来道:“母妃说的是,儿臣抱了她,便该为她负责,多谢父皇成全!” 皇帝不过问他一句,且这话里还带着警告呢,可二皇子竟然直接跪下来谢恩,这不是明摆着就将此事给坐实了么! 而他这话,更让皇帝心中瞬间憋了一腔怒火。 今夜之事,但凡有个脑子的,都看得出来,这是西域特地给皇帝准备的女子。 就等着他老人家兴致来了,便可将她纳入宫中。 可二皇子这突然杀出来,相当于当众跟他抢人! 偏生如今这女子只是跳了支舞,并未得皇帝半句肯定,且二皇子还是他的儿子,又抱了她…… 皇帝现下若是还要这个美人,那传出去就成一桩笑话了! 纵然喝了酒,可是皇帝的脑子还是在的,他深吸一口气,淡漠的笑道:“既然如此,人就赏你了。” 不过一个女子罢了,美则美矣,可也不是完全无可替代。 今夜二皇子给他这么一个“惊喜”,皇帝却只能将这一口气给忍了下来。 只是看向二皇子的眼神,到底带出几分警告来。 奈何此时的二皇子被怀中女子的香味儿迷了眼也迷了心,自然没有留意到父皇的眼神。 反倒是一旁的良妃,瞬间惊了一身冷汗。 完了。 没人比她更了解皇帝的为人,今日这一出,纵然是醉酒之后的,可是皇帝必然是记仇了! 良妃在心中咬碎了一口银牙,再看二皇子已然牵着那女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越发脸色难看了下去。 这个混账东西,竟然还敢直接将人给拽过去了? 没看到他媳妇的脸色都阴沉下去了么! 今日闹这么一出,最丢脸的不是旁人,而是二皇子妃。 毕竟,她这个正妃还在呢,二皇子就先当众纳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妾,还是个西域献上来的舞姬! 见二皇子妃的脸色,良妃越发一个头两个大。 今夜,二皇子这一番操作,可谓是得罪了两个人,且都是不能惹的。 奈何她心里气急,却还不敢说,只能压低声音吩咐一旁的侍女:“去,将那个舞姬送回二皇子府。” 现下木已成舟,这个烫手山芋接了,现下只能尽量的将事情压到可控范围内。 至少,不能让这女子在这里继续碍眼。 否则皇帝看一眼,便会想起来这个蠢货做了什么事儿! 良妃想的清楚,那侍女顿时便应声去了,不知她过去说了什么,不多时那个舞姬便被人悄然带离了席面。 而与此同时,良妃又悄然的让人叫了舞姬过来,借着助兴的名义,让皇帝的目光转移到了旁人的身上。 这也是她能想到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第564章儿子作的妖 只是这西域的舞姬,到底比西楚的美艳许多。 有了珠玉在前,皇帝看的兴致阑珊,也在心里给二皇子记下了一笔账。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便见一旁的德妃给他夹了菜:“皇上,您尝尝这个。” 德妃生的温婉,这些年保养的极好,跟他说话的时候,眉眼中满是小意温存,看的皇帝心中一动。 他点头应了,将德妃夹得菜吃了,声音也温和了些:“爱妃也吃。” 他们之间这互动,引得一旁的良妃瞬间咬牙。 虽只两句话,她却明白了,今夜皇帝怕是要去德妃那里了! 奈何这是自己的儿子作的妖,良妃在心中先是骂了西域,又是骂了儿子不争气,末了,又有些心中郁郁。 主位上的几人情绪不一,而顾九则是看的目瞪口呆。 从那二皇子出来捣乱开始,她就有些吃惊,怎么都没想到,二皇子竟然会干出抢走舞姬的事情。 要知道,前世里这个女子可是皇帝的宠妃! 如今被二皇子给抢了,皇帝必然不会再宠幸她了,毕竟天家最要紧的是颜面。 可经此一事,怕是二皇子也会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大打折扣。 现在敢跟他抢人,以后谁知道抢什么? 他还没老呢! 顾九诧异不已,一旁的秦峥则是淡漠的看着这一幕闹剧,待得看到她的表情之后,眉眼倒是柔和了一些:“这是怎么了?” 听得秦峥询问自己,顾九悄然道:“他是疯了么?” 这二皇子今夜的表现,也也太不正常了。 便在此时,她又闻到了一股味儿。 与下午的香气有些相似,却又不大一样。 这香味儿…… 顾九下意识的往苗疆的方向看去,却见那几个女子正襟危坐,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 既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看好戏,这事儿像是没看到似的,一张脸上只有置身事外的沉默。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觉得不对劲儿。 难不成,是她们搞的鬼? 顾九才想到这里,又将自己的想法跟秦峥说了,谁知却见男人微微蹙眉,轻声道:“阿九,慎言。” 现下人多,若被旁人听到,可就说不清楚了。 秦峥一提醒,顾九这才反应过来,忙的点头道:“我知道,夫君,你当心。” 小姑娘眼里的担忧十分明显,倒是看得秦峥有些心软,因笑着抓着她的手,道:“无妨。” 只是心里却也有些狐疑。 顾九今夜的态度有些不对,那个舞姬出场的时候,她分明不是艳羡,而是震惊。 后来二皇子与皇帝抢人,她更是一脸难以置信。 分明这人只是一个舞姬,怎么从顾九的眼中,他竟觉得那女子像是已然成了皇帝后妃似的? 还有她对那些使臣的态度,就像是……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情,而格外的警惕! 这个认知,让秦峥眉眼微沉,却在心里升起了疑问,他的阿九,是不是知道知道什么,却不敢告诉自己? 若是如此的话…… 秦峥偏头去看顾九,却见小姑娘的神情不断地在西域和北越之人的身上来回巡视。 她的神情里的疑惑,不像是对未知事情的确定,反倒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 秦峥心中骤然一紧,阿九果然知道些内幕! 可,那是谁告诉她的,她又为何不敢跟自己说,反倒是宁可自己在暗中担心? 秦峥心中的疑问不断被放大,却不知这次自己倒是真的冤枉了顾九。 顾九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内幕,她只是直觉不对。 虽说因着她的重生,前世跟今生的走向已经有诸多地方不同,可那只是自己身边的事情。 似是动摇社稷的大事,和与自己无关之事,依旧照着前世的轨迹在行走。 倒不是说这西域女子之事会动摇国本,可她前世里分明被皇帝直接纳入囊中,之后又圣宠不衰好几年。 二皇子今夜是脑子糊涂了么,竟然敢这么没脑子的当众抢人? 顾九的神情不动声色的扫视了一圈,却见这起月台上已然歌舞升平,先前那一幕像是从未发生过似的。 但总归是不一样了,比如皇帝眼底的阴霾,和西域使臣的不甘。 是的,不甘。 前世里,西域原本可以借此机会得到丰厚的条约。 可是今生,因着这人临时被二皇子给截胡,所以皇帝盛怒之下,更不可能因此在枕边风的作用下赏赐他们,更遑论说关于丝路的合作条约了。 顾九心中想的清楚,总觉得这事儿哪哪儿都透着点古怪,眸子里的光芒闪烁着,浑然不知自己这些神情,都被一旁的秦峥尽数的看在了眼里。 从很久之前,他就知道顾九是有秘密的。 但谁都敢保证,自己就是完全干净的呢,所以秦峥从未问过顾九,如果小姑娘愿意告诉他,他就愿意听。 如果她不愿意说,他也不会去刻意的打探。 但今夜她的模样,让秦峥的心里却升起几分忧虑来。 她这个秘密,似乎……有些大。 夫妻二人各怀心思,唯有那乐声袅袅,好一派清平气象。 起月台设的高,夜风袭来,在这深秋的夜色,还有些凉意。 不过因着顾九先前同饮了几杯酒,所以现下非但不冷,还觉得这风十分舒适。 眼见得皇帝举杯,顾九也随着将酒杯端了起来,谁知杯中酒还未喝完,就见一个宫人悄悄地走了过来。 “给秦夫人请安。” 现下正中地台子上舞姬们正在跳舞,并无人注意到这边的事情,那宫人贴着边儿走过来,瞧着倒是有什么事儿。 顾九见状,因含笑点头,问道:“你是谁,有事找我?” 那宫人闻言,轻声回禀道:“回夫人,您的丫鬟在门口等着,说有事求见。” 这话一出,顾九先是一愣,复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白术是不能进宫的。 所有下人们,都在宫门口候着,至于进宫的贵人们,一律由宫人伺候。 不过,若是有要紧的事情,可以通过宫人,来告诉贵人们的。 顾九想起来这事儿,复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白术这是打听到消息了,但因趁着不备,起身道:“我随你过去。” 她说完,却被秦峥拽住手,问道:“怎么了?” 现下人多眼杂,顾九不敢跟他说,想了想,因斟酌着笑道:“才让白术回家里取了东西,我去拿了便回来。” 见状,秦峥点头应了,待得顾九去了之后,这才收敛了笑容。 小姑娘这是有事儿瞒着他? 而顾九已然跟着宫人去了。 秦峥只思索了一瞬,旋即便站起身来,趁着众人不注意,随着顾九一同出去。 虽说是在宫里,可秦峥到底担心她的安危。 顾九却不知身后有个尾巴跟着,待得到了宫门口,便见白术急匆匆的跑过来,行礼道:“夫人。” 顾九应声,吩咐那宫人在一旁候着,自己则是轻声问道:“师父怎么说的?” 听得她询问,白术将袖子里揣着的一个信封递了过去,道:“庄先生说了,他要说的话,都在这信里了。” 得了这话,顾九点头应了,见四下无人注意,当下便将信封拆开。 而在看完之后,她却是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这信里的内容…… 顾九咬了咬牙,嘱咐白术在马车上候着,自己则是匆匆的往回跑。 这事儿,她得赶紧告诉秦峥! 只是顾九没想到,还不等自己回到起月台,就先撞见了他。 “夫君?” 眼见得她跑的这么快,秦峥连躲都未曾,点头应了,又打量了她的表情,因放柔了声音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第565章是毒 看她这神情,倒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似的。 见状,顾九却是快步跑了过来,抓着他的手,轻声道:“夫君,大事儿。” 宫人自觉的离她有些距离,顾九咬了咬牙,将庄子期给自己的信递过去,急匆匆道:“你先看看。” 秦峥依言接过,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庄子期的字迹。 而那上面的内容,也让他的神情彻底的冷却了下来。 上面寥寥数语,只道顾九给他的帕子上有药粉,乃是苗疆特有的毒物。信的末尾又不无庆幸的说她没有中招,但却言明此物的危害性,让顾九离这东西远一些。 看完那信之后,秦峥第一反应却是抓住她的手,沉声问道:“义父说的手帕,是怎么回事儿?” 他不傻,能让顾九这么担心,必然跟今日的事情有关。 可是,他先前不是说让顾九不要管此事么,这丫头怎么就如此的倔强,竟然又去偷偷查了。 若是伤到她,可怎么办! 见秦峥眼中的责备与担忧,顾九不由得有些心虚,咬了咬唇,试图撒娇道:“夫君别生气……” 小姑娘说话的声音软软的,瞧着他的神情也怯生生的,可是秦峥哪儿不知道她这些把戏。 心知顾九必然一点都不怕,且说不定现下正在思索着怎么躲过自己这一关呢。 一想到这儿,秦峥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到底是放柔了声音,道:“那你就与我详细说来。” 见状,顾九便知道瞒不过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今日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我很小心的控制着自己,没跟她们接触,你放心便是了。” 说到这儿,顾九又道:“师父已经说了此物有毒,想来那宿罗必然跟这个脱不了关系。夫君,你现下打算怎么办?” 就算是秦峥没有详细说,她也猜的到。 此事,皇帝必然是交给他了。 “交给我便是,你不准再插手。” 秦峥将手中的信件撕碎,末了又警告似的看了一眼顾九。 小姑娘简直是胆大包天,如今越发不怕他了,什么事儿都敢做。 却不想想,若是她因此出了什么意外,秦峥第一个不能原谅的就是自己。 见状,顾九讪讪一笑,复又转移话题道:“是了,师父在信上说,我没有中招,是因为佩戴了香囊。可是那会儿,我是将香囊交给了你的。这样想来……” 顾九念及此,却又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咬牙道:“你说,那些人最开始的目标到底是你,还是宿罗?亦或者说,是你们两个人!” 那时候,顾九担心有人使什么阴谋诡计,下意识便将那装满药草的香囊给了秦峥。 是不是因为这样,秦峥才没出事儿的? 若是如此的话,那是不是说明,当时那苗疆的人想要对付的,不止一个宿罗? 顾九越想,越觉得后背直冒冷汗,看向秦峥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后怕。 见小姑娘像是被吓到似的,秦峥将人搂了过来,轻声安抚道:“放心,我不是没事儿么。” “幸好你没事儿!” 顾九深吸一口气,仰头道:“这香囊,你必须得好好戴着,不可摘下来,知道么!” 若是那些人想要算计的里面也有秦峥的话,那这香囊就是一个保命符。 见她满眼害怕与关切,秦峥却是轻轻一笑,应声道:“好,都听你的。” 若是别的时候,顾九怕是会被这一句话撩到,可她现下心中半分旖旎心思都没有,因此听得秦峥这话之后,还格外郑重的交代:“你一定要小心。” 她说到这儿,仍旧觉得有些不放心。 既然你这事儿,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假设此时是苗疆所为,那她们想要做什么? 还有,北越的宿罗被毒晕、西域的舞姬被抢走,这两件事情到底有没有关联? 而苗疆,又想做什么! 顾九满心都被这些事情缠绕着,越发觉得有些害怕。 说到底,就算是她重活一世,可本质上,仍旧是有些胆小怯懦的。 她只想守着自己和夫君好好儿的过日子,不希望身边的每一个人出事,然而秦峥身在的位置,便决定了,不管西楚出了什么事儿,他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见小姑娘心神恍惚,秦峥心中一阵怜爱,将她抱了过来,轻声道:“别怕,有夫君在呢。” 他的话,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也让顾九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平静,继而看向秦峥道:“夫君,可要让师父过来一趟?” 宫中的太医都没有看出来的毒物,却被庄子期一眼看穿了,说不定他可以帮上忙。 可顾九才说完,却又摇头道:“不成。” 庄子期的身份特殊,如今灭门凶手还没找到,若是贸然让庄子期进宫,万一……那些人真的如秦峥所说,与皇室有关联,岂不是将师父送到了虎口里?! 顾九念及此,又有些迟疑道:“要么,让我跟着你一起去看看吧,这些时日,师父教了我些东西,兴许可以帮忙。” 就算是知道危险,就算是怯懦,可是因为对方是秦峥,所以,顾九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袖手旁观。 若她真的帮不上忙就算了,可是她能帮忙,却任由秦峥一人身处危险,顾九做不到。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中满是担心,看的秦峥却觉得心头一暖。 他一直都知道的,小姑娘从不肯站在自己身后,任由自己为她遮风挡雨。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愿意让她卷进那么多的是非里面。 那些魑魅魍魉交给他一人处置就好,他只希望,等到自己转身的时候,她还站在光明里,等着自己。 因此秦峥只是揉了揉小姑娘的发,轻声道:“回去吧,宴会还没结束呢。” 他这一句话,便昭示了自己的态度。 顾九瞬间懂了,想要说什么,却见秦峥垂眸笑了笑,道:“阿九乖。”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喟叹,听的顾九却是心头一酸。 她乖顺的点了头,由着他牵着自己的手回到了起月台。 …… 待得她坐回去之后,秦峥却是转身出去了。 顾九心知他这是要去查,便乖乖的坐在这里,只是到底有些心神不宁。 庄子期的信已经被撕了,可是那上面的内容却是刻在了顾九的脑子里。 她下意识的看向苗疆那边的使臣,却见她们始终如壁上观,像是合格的来使,对西楚的一切都十分的捧场,做足了面子上的工程。 顾九的目光从那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心里却是不断地思索着。 假设白日的事情是苗疆之人所做,那么她们在图谋什么? 前世与今生偏离了太多,顾九一时想不到太多的线索,她的目光来回巡视着,却在落到某一个人的脸上时,骤然心头一紧。 她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前世的时候,苗疆使臣里面,并无那个叫做涂姬的女子! 是了,白日里的时候,她那会儿原本是想要看苗疆的人在闹什么幺蛾子,所以偷偷地借着仍手帕撞人,而留了香去给庄子期查。 可她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替自己捡手帕的女子,前世里,并未出现在上京,更没有当什么使臣! 那么,这些变故,会不会,都是因着这个多出来的涂姬? 顾九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不知对方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下意识往这边看过来。 跟那人的目光对上之后,涂姬先是一愣,旋即勾唇一笑,遥遥的冲着顾九举杯。 她记得顾九,下午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自己,是个温柔的夫人呢。 第566章今夜,便宜了德妃 见她冲着自己举杯,顾九微微一怔,旋即在心中起了个想法。 她随着笑了笑,将酒杯端起来,十分真诚的跟那女子举杯,旋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若是旁人的事情,说不定顾九真的会袖手旁观。 可是涉及到了秦峥,甚至有可能,这人原本要谋害的人里面,就有她的夫君。 这个认知,怎么也不能让顾九心安。 她总得做点什么,这个涂姬,说不定会是突破口。 ……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二皇子作的妖足够大,所以接下来的时候,倒是无人再敢去触碰皇帝的逆鳞。 直到宴会结束的时候,都是十分平顺的度过了。 那个西域的女子早先就被送到了二皇子府,皇帝临走的时候,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二皇子坐的位置,到底是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可走之前,却牵住了德妃的手。 见到他这个举动,良妃顿时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最怕的事情果然发生了,今夜,便宜了德妃! 偏生这个时候,德妃还回头看了一眼良妃。 她的眼中虽说带着笑意,可却是火药味儿十足。 这个挑衅的神情,看的良妃险些维持不住笑容。 她深吸一口气,方才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吩咐宫人们,将所有人好生送出宫。 宴会快结束的时候,秦峥才回来,这会儿见宴席结束,则是轻声嘱咐她:“你待会先回家,我晚些时候再回去。” 闻言,顾九顿时有些担忧,因问道:“可有危险?” 他回来之后便是神色匆匆,想来是为了送自己的。 见状,秦峥轻笑一声,摸了摸她的头,放柔了声音道:“安心便是,我送你出宫。” 眼见得秦峥要送自己,顾九却是摇了摇头,拒绝道:“你去忙吧,对了,将香囊戴好。” 这会儿众人都在往外出,一起去宫门口倒也没什么害怕的,反倒是秦峥要忙的多。 听得顾九嘱咐自己,秦峥笑着应了,一旁有侍卫冲他使眼色,顾九见了,又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低声道:“夫君,去吧。” 总不好让人等着他。 秦峥再三的叮嘱她之后,这才随着侍卫去了,见他去了,顾九才收敛了笑容,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身后有笑声传来,旋即便有温柔的声音响起:“担心他?” 听得那声音,顾九下意识的回头,就见明德夫人正在笑吟吟的看着她。 顾九一时有些赧然,也不知他们的对话,明德夫人听到了多少。 她轻咳嗽了一声,道:“有点,夫人怎么还不走?” 闻言,明德夫人笑了笑,道:“让他们先行吧,也不着急这一会儿。” 她说到这儿,又道:“咱们一起?” 方才顾九跟秦峥的对话,她都听到了。这些年,她见过太多貌合神离的夫妻,反倒是这样感情真挚的鲜少见到。 明德夫人看着,一时竟莫名生出几分钦羡来。 不过,之所以跟顾九示好,是因为她从顾九的身上,竟然瞧出几分故人的影子。 让她看着,便想亲近。 女人眉眼温柔,不知怎的,被她这么看着,顾九顿时便觉得心里的慌乱减少了几分。 谁知她才点头应了,便见有宫人快步走来,行礼道:“明德夫人安好。” 这人穿着宫装,只是明德夫人却不认得她,因点头应了,矜淡的问道:“你是何人?” 那宫人笑着回禀道:“回夫人,奴婢是长乐宫里的掌事,娘娘想请您过去一趟呢。” 长乐宫,是良妃的宫殿。 见是良妃请她,明德夫人不好推脱,应声之后,又有些歉疚的看向顾九道:“看来,我不能同你一起出宫了。” 见明德夫人的歉疚,顾九则是笑着应道:“夫人只管去忙,改日得了时间,咱们再叙。” 明德夫人笑着答应,转身随着宫人去了。 待得她们走远之后,顾九这才随着引路的宫人,一同朝着宫外走去。 只是不想,门口却有人在等着自己。 “师父?” 见到庄子期的时候,顾九先是一愣,继而便快步跑过去,笑着问道:“您怎么来了?” 不过她才说完这话,就意识到这里人多,又急忙拉着他往一旁的暗影处走。 这里人多眼杂的,谁知道有没有庄子期的仇人。 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模样,倒是引得庄子期失笑,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闻言,顾九顿时轻声道:“这里人太多了,我不放心您,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她又问了一遍,庄子期则是嗤了一声,道:“你说我为什么来了?” 先前的时候,顾九让人把手帕送回去,庄子期原本没想来的,可是待得那小丫鬟走了之后,他自己思来想去,到底是觉得不放心。 因此在家里呆了半日,终归还是收拾了一番,来了宫门外。 只是他进不去,就只能在这外面等着。 听得庄子期说完,顾九诧异了一番,又呐呐道:“那您过来……是想进宫?” 庄子期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个药粉我研究了,乃是苗疆特有的,想要解除不大好办,我跟你进宫去看看吧。” 这话一出,顾九下意识便摇头拒绝:“不成,这太危险了,您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她虽然没有说详细原因,可庄子期看她的表情,倒是明白过来。 平心而论,顾九对他的一片心,庄子期是十分感动的。 只是…… “放心,我只过去看看。再说,此事牵涉到了秦峥,到底是我的干儿子呢,我必然是要去的。” 他一向是知恩图报的,更何况,这一对夫妻,现下在他的心里,与他的亲生子嗣也没什么区别。 他哪儿能袖手旁观? “走吧,别愣着了,早点忙完,老头子也好早些回去休息。” 眼见得庄子期说这话的时候还打了个哈欠,顾九先是点头应了,复又呐呐道:“真的无碍么?” 见小姑娘眼里满满的不放心,庄子期却是嗤了一声,点了点她的额头道:“聒噪,还不快去?” 他主意一定,顾九咬了咬牙,到底是应声道:“劳烦您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找夫君。” 宫人是知道秦峥在哪里的,只是没有皇帝的传召,顾九尚且可以进去,庄子期便不成了。 所以,她得让秦峥过来接庄子期。 庄子期自然知道这流程,因此便先上了马车去等顾九。 不过片刻功夫,便见顾九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秦峥。 “见过义父。” 见秦峥来了,庄子期点了点头,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又将药箱扔给了他,道:“帮我拿着。” 秦峥点头答应,领着庄子期进了宫。 …… “就是这人?” 偏殿里面,那宿罗仍旧昏迷不醒,此时正在床上躺着。 不同于先前的模样,此时的他,连嘴唇都泛着紫黑。 而一旁的北越使臣,正在喋喋不休:“到了这会儿,你们还说是醉酒?谁家醉酒是这样的?我看,就算是酒,也是你们西楚的毒酒吧!” 宴会散了之后,那使臣便过来看宿罗,谁知却见到宿罗仍旧昏迷着。 这情况,便是个傻子也看出来,宿罗的情况不对了。 他原本要直接找皇帝要个说法的,可是这些大理寺的官员们却拦着自己不准去,说什么现下夜深了,不管是天大的事儿都得明儿白天再说。 还有那个所谓的太医院的太医,也是一口咬定宿罗没事,只是睡着了。 谁家睡着这样啊? 他声音原本就大,此时被宿罗的情况吓到,说话更带出几分气来。 方才秦峥出去的时候,便让郑怀洛在这儿盯着。 第567章想在我西楚的宫里撒泼? 他一向是个脾气爆的,听得这北越使臣跟自己叽叽歪歪,顿时便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哼了一声道:“放心,我西楚的毒酒可贵着呢,不轻易送人。” 他生了一张娃娃脸,可惜说话的时候,满嘴都带着欠揍的模样。 听得他这话,那使臣顿时便想要揍人,却见秦峥大踏步的进来,沉声道:“怎么,这是想在我西楚的宫里撒泼?” 刚刚这北越使臣跟他说话说了一半就走了,现下回来后,第一件事竟是找自己的麻烦,那使臣顿时不干了,冷声道:“是本官撒泼,还是你们西楚不讲道理,明眼人一看便知。既然你们说不能惊扰皇帝,那本官只问一句,宿罗现下昏迷之事,你要如何给我交代?” 秦峥睨了他一眼,淡漠道:“既想要交代,那就出去等着,否则,本官倒是要怀疑你是想要个交代,还是想干涉我们,查不出真相。” 这倒打一耙的架势,倒是让那使臣瞬间愣住了。 他倒是从未想过,西楚的人竟然这么不要脸! 只是他才想说什么,便见郑怀洛嗤了一声,指着门口道:“我说,请吧?” 眼前的娃娃脸虽然在笑着,可不止怎的,竟然他觉得脊背发凉。 那使臣深吸一口气,拂袖而去。 郑怀洛待得他走了,这才笑嘻嘻的过来行礼:“小嫂子,先生您也来啦。” 他这会儿倒是一脸的笑容可掬,丝毫不见方才那个阴森模样。 庄子期点了点头,问道:“可是里面那人?” 见他问起来正事儿,郑怀洛顿时便收敛了笑容,应声道:“正是。” 眼见得庄子期随着郑怀洛进了内殿,秦峥则是看向顾九道:“你且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安心坐着,不可乱跑。” 方才他原本是要让顾九回去的,谁知顾九借着庄子期的名义,说什么都不肯走。 秦峥拗不过她,现下只能随她去,只是言语中却满是叮嘱。 见状,顾九不由得失笑,到底是乖顺的点头应了。待得见秦峥又要说什么,复又推了他一把,笑吟吟的抱怨:“夫君快去吧,我自己心里有数儿的。” 她这话丝毫没有可信度,秦峥叹了口气,到底是随着进了内殿,只留顾九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捧着一杯茶慢慢的喝着。 秦峥在偏殿里面,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现下倒是乖顺,这才收回了目光。 “义父,怎么样?” 因着先前听顾九说了庄子期来了,所以为了以防万一,秦峥已然让那些太医们都回去了,如今这里除了大理寺的人,便只有方才那个北越的使臣。 不过现下使臣也被请走,这里现下是安全的。 听得秦峥询问,庄子期深吸一口气,道:“与我想的一样,他被下了毒,名唤离心。” 秦峥却是从未停过这个名字,只是见庄子期的神情,也知道这毒怕是不简单,因问道:“离心,有什么作用?” 庄子期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将银针包拿了出来,道:“离心之毒,本身并不会要了人的命。它起初毫无征兆,一日之后会蔓延全身,其后表现则是为风寒。而治风寒的药,才是穿肠之毒。一旦服用,大罗金仙难救。” 也正是如此,才叫做“离心”。 听得庄子期解释完,秦峥蹙眉思索一番,却是问道:“此毒,可是苗疆独有?” 他需要知道的,是这毒来自哪里,苗疆随行的是使臣,若无证据,不能贸然抓人。 闻言,庄子期摇头道:“并非。此毒虽说药引来自苗疆,可任何一个研究过这些偏门毒物的,都能做出来。而且,除了苗疆之外,便是北越的人做擅长。” “我知道了。” 秦峥摩挲了下扳指,又问道:“义父,此人您可能救?” 庄子期笑了一声,道:“不然,你当我来做什么?” 见状,秦峥也随之一笑,道:“多谢义父。” 他说到这儿,又道:“现下可需要我做什么?” 庄子期想了想,道:“帮我打一盆热水来。” 他要施针。 …… 庄子期说能救,便是能救。 不过半个时辰,他便已然从内殿里走了出来,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一面嘱咐道:“这三日切莫让他碰到任何与药物相关的东西,还有我给你的方子,让他按时吃。若有必要,让你的人随时盯着。” 秦峥瞬间了然,因正色道:“义父放心,今夜有劳您了。” 闻言,庄子期笑着摆了摆手,道:“无妨。” 眼见得他们出来,顾九也随着跟了出来,笑着问道:“师父,可是好了?” 这会儿已经临近子时,她的精神倒是很好。 见她眼中的担忧,庄子期点头应了,又看了她一眼,道:“丫头,随我回家?” 顾九下意识看向秦峥,就见他也安抚道:“你先送义父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忙。” 顾九心知自己今夜怕是帮不了什么忙,更何况,她这会儿跟庄子期回去,还可以再套些话。 念及此,顾九便应声,随着庄子期去了。 秦峥到底是不放心他们,因嘱咐了郑怀洛几句,便带着顾九他们出了门。 夜色下的宫中,除却回廊上的宫灯随着微风打旋儿,其他地方,都是一片的昏沉。 天幕像是浓稠的化不开的墨,黑云压城,叫人的心都带出几分压抑来。 顾九深吸一口气,牵着秦峥的手下意识的抓的更紧了几分。 她一点都不喜欢皇宫。 这宫里,瞧着是富丽堂皇,可是到处都充斥着森严和冰冷。 便是盛夏的时节,也让人从心底蔓延出冷意来。 前世里,她那些不美好的记忆,与皇宫也息息相关。 感受到小姑娘的情绪,秦峥垂眸去看她,却见她的眼底一片阴霾。 又是那样的表情。 像是一颗心里承载了诸多的心事,偏生秦峥无处找寻缘由。 他才想说什么,就见一侧的回廊下,有宫人领着女子走了过来。 与此同时,一旁的庄子期则是咳嗽了一声,道:“我鞋子里进了石子,你们先走。” 说这话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然闪到了一旁。 顾九诧异的看了一眼庄子期,便见他已然去了一侧蹲下来脱鞋了。 那姿势着实不雅,她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等顾九想明白,便见一侧的人绕到了这个回廊,竟是个熟人。 “明德夫人。” 见到顾九和秦峥,明德夫人诧异一笑,道:“你们还没回去?” 方才她跟着良妃她们走的时候,顾九就已经要出宫了,不想现在还在这儿呢。 闻言,顾九笑着应声道:“临时找夫君有些事情,耽误了一会儿,夫人这是要出宫了么?” 明德夫人点头应道:“嗯,现下就要走了,一起么?” 她的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可是神情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见状,顾九因笑道:“不了,我们还要等人,夫人先请吧。” 她这话也不是作假,毕竟庄子期还在一侧整理自己的鞋子呢。 听得这话,明德夫人颔首,又跟秦峥点头示意,这才随着宫人转身走了。 好一会儿,庄子期才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若无其事道:“我也好了,咱们走吧。” 他的表情毫无异样,可秦峥却是看了他一眼,神情里若有所思。 反倒是顾九见他出来,有些无奈的笑着问道:“师父,您今夜穿的可是靴子,怎么做到让石子进去的?” 听得顾九的询问,庄子期则是睨了她一眼,道:“你是不是傻,我是外男,能随便见世家夫人么?” 第568章他不配 庄子期的声音里带着调侃,倒是让顾九瞬间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我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 不过她才说完这话,又觉得哪里不对。 他是大夫,寻常的时候还跟林氏同住在梅园里面,怎么现在倒是讲究起来理解了? 顾九心里存了疑问,又不好意思问,见庄子期满脸嫌弃的模样,因笑道:“是我的疏忽,时候不早,咱们快些回去吧。” 眼见得将顾九糊弄了过去,庄子期这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点头应了之后,却在抬眼之时,跟秦峥的目光相撞。 对方眼中的深思,看的庄子期心头一跳,旋即若无其事道:“行了,你送到这儿便是,我们自己回去吧。” 闻言,秦峥微微弯唇,应声点头,到底是将他们送上了马车,这才道:“今夜太晚了,义父就宿在府上呢,待我回去,还有事情要请教您。” 因着在宫中,人多眼杂,所以秦峥并未详细问他关于宿罗的事情。 庄子期了然,点头道:“也好。” …… 原本按着规矩,庄子期应该住在外院,只是因着家中不常来客,且秦峥寻常时候都在内院办公,故而外院还未来得及收拾。 顾九让下人将内院的客房收拾出来,送庄子期过去后,复又笑着问道:“师父是要现下休息,还是着人给您送点吃的过来?” 她今日起的早,熬到现在,声音都带出几分疲惫来。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随意摆了摆手,道:“你不必管我,且去睡吧,我若有什么事情,叫下人便是了。” 闻言,顾九点头应了,到底又嘱咐了下人几句,又与庄子期寒暄了一会儿,才在对方不耐烦的赶人动作里回了房中。 顾九今日着实是累了,原本昨夜就没睡好,今日又累了一日,回房简单洗漱后,才挨了枕头便沉沉睡去。 反倒是庄子期,半分睡意也无。 有更夫的声音隐隐约约从远处飘来,明月照着窗前,倾斜了满室的流光。 庄子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终是坐了起来。 他在床边摸索了一阵儿,将自己的衣服拽了过来,从里面掏出一个香囊。 那香囊已然十分旧了,因着常年被贴身保管着,透着浓浓的药味儿。 本是自娇软女儿家的手中诞生,如今,倒像是从来就属于他一样。 庄子期将那香囊握在手中,又忍不住将它摊开在掌心,借着月光细细的看着。 他对这东西太熟悉了,熟悉到根本就不用仔细看,便可以记得这上面的每一个纹路,每一处针脚。 绣着并蒂莲花,寓意永结同好,可是现在…… 想起夜里见到的那个人,庄子期到底是没忍住,将香囊贴在自己的心口处,眼中也见了泪光。 他知道自己放不下。 这些年,纵然经历了刀山火海,身处地狱,可心底总有一个地方,住着光明。 他并非没有来过上京。 早些年的时候,哪怕是东躲高原地,他也放不下,曾经来窥视过她的生活。 从她嫁人,到她守寡,再到如今…… 庄子期见证过她的每一个时刻,却唯独没有勇气出现在她的面前。 无他,只因,自己不配。 他腿脚都废了,又身负血海深仇,这样一个人,如何能够连累她? 所以,他只能远远地看着。 半分妄念也不敢生。 庄子期微微闭眼,将那一抹泪意生生的压了下去,只是攥着香囊的手,却握的有些紧,让他的身体都在发抖。 夜色已深,因着是中秋节,所以便是这深夜,也能听到外面隐隐约约的喧嚣声。 这个夜晚仿佛是不眠的,庄子期靠在床头,眼底一片深沉。 良久,他才压下心中的情绪,只是那郁气无可宣泄,索性直接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将香囊收好之后,抬脚便走了出去。 他原是想去厨房拿酒喝的。 先前随着来过秦府,府上哪里有酒,庄子期倒是知晓的一清二楚。 谁知才到了厨房门口,倒是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林夫人,你怎么在这儿?” 林氏手中拎着一壶酒,跟庄子期撞了个面对面。 听得他的话,林氏顿时反应过来,因笑道:“先生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叫人通知我一声,可吃过晚饭了?” 她一连串的问话,其实都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 毕竟,深夜过来厨房拿酒喝,这事儿怎么看都有些不雅。 反倒是庄子期,在看到她下意识藏酒壶的动作,倒是明白了什么,因笑着回答道:“嗯,晚间有些事情,回来时遇到阿九,便随着一起来家里了。现下有些饿,你可也是饿了?” 林氏顿时点头,借着对方给的台阶下来,笑着道:“先生去院子里坐吧,月色正好,我让下人做两个菜。” 若是她自己,必然不会这么忙活了,只是庄子期在,总不能待客不周。 谁知听得她这话,庄子期却是摆手笑道:“不必喊他们,夫人帮我拎壶酒吧,我来下厨。” 这些年的生活,简单的小菜他还是会的。 得了他这话,林氏笑着答应,借着他的由头,又多拿了一壶酒,去院中的石桌上坐了等他。 不过片刻功夫,便见厨房里有火光亮起,厨房里烟味儿混合着香味儿飘出来,在这深夜里,倒是让人的心都多了几分暖意。 林氏坐在石凳上,手指无意识的在酒壶上摩挲着,神情里的怅然也褪去了几分。 不多时,庄子期便端出了两道家常菜,瞧着颇像那么回事儿。 “手艺不大好,夫人将就着尝尝?” 闻言,林氏笑着应了,却并未先动筷子,而是将酒壶打开,给庄子期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 “多谢先生款待。” 听得林氏这话,庄子期却是笑了起来:“借花献佛,可算不得款待。说起来,若不是夫人你也在,我怕是懒得费功夫,只拿老醋泡一碟花生便足够了。” “如此,倒是我让先生费心了。” 林氏笑着接了这话,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神情里的笑意也有些空茫来。 第569章你在担心谢先生?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便知她有心事,因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听得他询问,林氏摇了摇头,帮自己和庄子期将酒满上,却又道:“今夜月色甚好,想起了故人罢了。” 她这话一出,庄子期瞬间了然。 “你在担心谢先生?” 对于谢远城,庄子期其实是十分佩服的,一个书院先生,竟能为了情爱做到那样的地步。 生死置之度外,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号称痴情的人能做到? 便是这一点,便值得他钦佩。 但是很明显,眼下的林氏是不知道这些的,所以庄子期只能收敛起自己的情绪,生怕对方会意识到什么。 听得庄子期的话,林氏点了点头,轻声道:“倒也不是担心,只是这中秋团圆夜,他独自一人在外漂泊,也不知境况如何。” 其实林氏是有些想不通的,也不知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他连中秋都不肯等,便要出京? 且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谢远城走了之后,她便总觉得不安。尤其是这两日,更是觉得心里跳的厉害,像是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似的。 冥冥之中,林氏总觉得,这事儿跟谢远城有关,可又觉得自己这是在诅咒人似的,便克制着不让自己往那上面去想。 然而白日里尚且好熬,长夜漫漫,她这一颗心毫无着落,飘摇之间,反倒是更容易顺从自己的心了。 一想到他,便觉得一颗心被拧成了麻花,唯有酒意可以慰藉。 偏生又遇到了庄子期。 “说起来也奇怪,先前的时候,大概是一个人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如今有了亲人陪着,倒是愈发的脆弱了。” 眼前是庄子期,比她年纪大,这些时日的相处,林氏早将她当成了哥哥,也正是因此,跟他说话的时候,才更多了几分自在。 她打开了话匣子,将心事说了一遍,末了又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因无奈的笑道:“兴许是年纪大了,我现在也有些矫情了。” 她这话一出,庄子期反倒是被她引出几分心事来。 不过他一向定力好,便是此时,也只是轻轻一笑,道:“这有什么的,担心亲眷,乃是人之常情。” 他说到这儿,又道:“你也无需想太多,谢先生并非弱质女流,这些年在外行走,必然会无碍的。” 若不知道谢远城是去了雪山,庄子期说这话的时候,也不会这般没底气。 只是林氏心中有杂事,所以并未听出庄子期的那几分心虚,因点头道:“你说的是。” 她说着,又笑着倒了酒,道:“先生也喝点酒吧,好助眠。” 说起来,林氏很少有这样不自控的时候,不过今夜大抵是因着心中烦闷,反倒是有些想要纵着自己。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也不多劝,只点头道:“自然,不过酒要少喝,老头子陪你喝一点,待会儿便各自休息去吧。” 得了他这话,林氏弯唇笑了笑,将杯中的酒喝了,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桌上的菜没怎么动,反倒是那酒片刻功夫便下去了一坛。 待得秦峥回来的时候,便见到这二人都有些醉意了。 他回来的原本就晚,起先是打算直接回房的,谁知却听得下人来回禀,道是夫人跟庄先生在厨房的院子里喝酒。 秦峥一时有些无奈,快步赶来之后,见这情形,不由得失笑,问道:“义父、母亲,怎么这时候还没去休息呢?” 林氏只是有些微醺,见到秦峥来,一时有些赧然,因轻咳了一声,道:“有些饿了,吃点夜宵便去休息。” 反倒是一旁的庄子期笑眯眯的冲着他招手:“你来的正好,一起喝一点?”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举了举酒壶,示意秦峥也来喝。 见状,秦峥叹了口气,到底是笑着应声道:“义父相邀,却之不恭。” 他去厨房拿了酒杯跟筷子,出来后坐在了石桌的下首。 秦峥来了之后,气氛倒是热闹了许多。 庄子期喝酒喜欢说话,林氏原不是话多之人,反倒是秦峥来了之后,陪着他说的还多一些。 眼下已然是后半夜,林氏喝了酒,这会儿倒是有些倦怠了。 她又陪着喝了两杯,便起身笑道:“我先回房休息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得了她这话,秦峥应声起身,嘱咐下人好生将林氏送回了房间。 待得回来后,便见庄子期正拿着酒杯换了个地方。 先前的时候他还在石凳上坐着,这会儿反倒是换了别处,自己直接坐在了台阶上,坐姿豪放,神情里反倒是染上了几分落寞来。 见他这模样,秦峥心中一动,也随着将酒壶拿了过去,给他添了酒之后,才轻声问道:“义父有心事吧?” 他虽然是问话,可是那话中却满是笃定。 庄子期睨了他一眼,嗤笑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有什么心事?” 他将问题抛了回来,秦峥则是捏了捏眉心,道:“明德夫人。” 这四个字一出,庄子期杯中的酒,顿时便喝不下去了。 那酒杯已然被自己送到了唇边,可是在听到对方的话之时,又僵在了原地。 好一会儿,才自嘲的一笑,道:“不愧是大理寺卿,什么都瞒不过你。” 晚间的时候,若是只有顾九在身边,庄子期有把握瞒得过去她。 可是身边跟了一个秦峥,庄子期那时候便知道,他必然是懂了。 果不其然,现下的话,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听得庄子期这话,秦峥叹了口气,轻声问道:“义父,是怎么打算的?” 先前的时候,顾九还曾经跟他说过此事,那时候秦峥便想,若是庄子期真的想要寻找那人,怎么会真的毫无线索呢? 除非是他不想。 而今夜的情形,果真与他想的一样。 他是真的不想。 甚至于在跟这人面对面的时候,还刻意的避开了她。 然而,若是真的心里无情,又怎么会如此呢? 庄子期的模样,分明就是心里藏着那个人,且唯有她。 第570章没有如果 听得秦峥询问,庄子期却是久久无言。 就在秦峥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却听得庄子期哑声道:“我能怎么打算呢?” 他低低的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腿,道:“我如今,年逾四十、两鬓生霜,一事无成,且还是个废人。” 他还能打算什么,又能怎么做? 从傅家跟庄家出事以后,他作为唯一幸存下来的那个,已然背负了血海深仇,此生都不得解脱。 更遑论,自己如今还是这个鬼样子。 如何配的上她,又如何……敢去打算别的? 甚至就连出现在她的面前,庄子期都觉得是一种罪过。 他已然如此,何必多添一个人来背负? 只是,他心中的主意倒是打定了,到底是觉得一颗心压抑的很。 秦峥听完他这话,却是反问道:“那义父,你甘心么?” 如果是自己,必然是不甘心的。 唤做是他,有朝一日出现这种事情,若有人来让他放弃顾九,那他必然办不到。 他的人,便是死,他都不会放手。 上刀山下火海又如何,他便是身处地狱,也总可以用自己的身躯,来将她护着。 风霜血剑他扛的了,只要……她在。 然而庄子期与他的性格截然相反,至少他做不出来。 所以,在听得他的话之后,庄子期只是自嘲的一笑,良久才道:“你想听故事么?” 他只是随口问秦峥,并未等他的回答,而是自顾自的道:“我们是自幼就定下来的娃娃亲,但认真说起来,却并未见过几次面。” 那时候,他的身体不好,所以一年里面的大半时间,都是住在外祖家里的。 而为数不多的那几次见面,却让他爱上了那个姑娘。 正义且善良,对这世界带着极大的热忱,眼睛里有光。 年少时的爱慕,大抵都是最单纯无暇的,所以庄子期那时候认定了一个人,便想要呵护她一生。 如果没有那一场祸患的话,也许他会如长辈们期望的那样,按部就班的结婚生子,与她举案齐眉,之后看着满堂儿孙,白头偕老安享晚年。 庄子期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那样的生活,一定十分美好。 可是,没有如果。 傅家被灭门,庄家的人葬身于火海,他是那里面唯一一个逃出来的。 用家人的血,为他铺了一条生路。 可这一条生路上,满是荆棘遍布,除了他可以预见的死亡,再无其他。 没有希望,没有光明。 “不甘心啊,可是有怎样呢,她现在挺好的,我又何必去拖累她?” 是的,拖累。 若不是因着秦峥,庄子期连报仇都无门,说到底,他是最无用的一个人。 而她却不一样。 如今的她,已然是西楚人人尊敬的明德夫人,她一手撑起来夫家,还创办了学院,现下还是唯一的女院长。 多么光明磊落的未来。 何必要因为自己,而陷入黑暗? 更何况,庄子期甚至不敢想,她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 所以,不甘心,又怎样? 庄子期说到这儿,又看向秦峥,道:“我知道,师叔这次过来,必然是跟你们说了什么。只是,过去的就过去吧。”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明白赵岩的想法。 在赵岩的心里,还是想要看着自己成婚的,不管是谁,只要有个伴儿,总好过孤零零的一个人。 但他明白,却做不到。 自己已然这样了,不远牵连她,更不愿牵连别人。 庄子期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意去说罢了。 听得他这话,秦峥却是懂了,良久,才点头道:“好,我答应您。” 他说完之后,到底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不为别的,只是听得庄子期的话,莫名觉得替他有些不值。 “义父,您可有什么打算么?” 庄子期执着酒壶往自己的嘴里倒酒,听得他这话,却又停下来动作,散漫的一笑,道:“没什么打算,我现下不也挺好的么。教学生,治病人,若能抓住凶手给九泉之下的人瞑目,待百年后,也有脸去见他们了。” 他这半生蹉跎,到了如今,竟还能有机会报仇,已然让庄子期十分感激来。 人啊,最忌讳要的多。 太过贪心,便容易一无所有。 所以他不贪心。 他不去奢求,便不会有失去,更不会有失落。 听得庄子期这话,秦峥越发觉得有些心酸,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 他顿了顿,又道:“义父放心,当年的真相,我会帮你查到的。” 就凭着庄子期待他们的恩情,秦峥便需的做到这件事。 这也他应承庄子期的。 秦峥从未安慰过人,现下安慰起来,更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好一会儿,又加了一句:“义父,你也莫要想太多。” 庄子期先前是有些难受的,可是在看到秦峥这模样之后,却又有些无奈,嗤了一声,道:“都是大男人,有什么可矫情的。” 他自然知道秦峥想说什么,也知道秦峥是在替自己心酸。 可是身为一个大老爷们,他便是再弱,又哪里到了需要人安慰的份儿上? 因此庄子期说完这话,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没别的事儿,老头子我就去睡了。至于你,赶紧早点滚回去陪媳妇儿才是正经事儿,跟我在这儿耗着干什么?” 他说完这话,又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想了想,又笑道:“酒不多了,剩下的我拿回房间去,喝了酒好睡觉。” 原本以他的身体,是不应该喝这么多酒的,但知道庄子期心里有郁结,所以秦峥并未多言,只点头道:“好,义父慢走。” 谁知庄子期却又停下来,道:“是了,你是不是有事儿找我?” 他才想起来,秦峥过来应当是有些别的事情的,只是现下他的酒喝得有些多,一时想不起来了。 见状,秦峥微微失笑,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明日一早也不迟,时候不早,义父去休息吧。” 得了他这话,庄子期这才点头应了,拎着手中的酒壶,转身回房去了。 第571章这里除了你,还有旁人么? 等到庄子期走了之后,秦峥这才深吸一口气,嘱咐下人过去扶着他,自己则是了回了院子。 他身上有酒味儿,怕熏到顾九,回房之后先去沐浴,之后才轻手轻脚的回房。 谁曾想,还是扰到了她。 “夫君回来了?” 秦峥才回房,就听得小姑娘带着睡意的声音。 她大抵是太困了,所以就连声音里都带着绵软和无力。 秦峥走过去,见她眯眼想要起身,让她重新躺了回去,一面柔声道:“嗯,你快睡吧。” 顾九点头答应,见秦峥上床,在他怀中寻了个舒适的姿势,不过闻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酒味儿,却是不困了。 “夫君查的如何,可有眉目了?” 她的眉眼还带着倦怠,神情倒是精神了些。 秦峥抱着她,见她仰头看自己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好奇,因失笑道:“不困了?” 闻言,顾九摇了摇头,又乖顺的点了头,道:“有点困,但我担心。” 她夜里那会儿太困,沾着枕头就睡了,不过现下睡了这小半日,倒是精神好多了。 尤其是现下秦峥回来,一想到宫里的情形,顾九就觉得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见小姑娘眉眼里的担忧,秦峥一时失笑,又觉得一颗心满是柔软,因将她抱得紧了些,轻声道:“那使臣已然安然无恙了,相关线索排查了一遍,与苗疆脱不开关系。只是现下没有证据,还需进一步核实。” 他已经让人去盯着苗疆的使臣了,可如今还没什么结果,不过这些使臣要七八日才会离京,这段时间,够用了。 听得秦峥的话,顾九却又想到一件事,因试探着道:“夫君,你可以多留意一下那个涂姬。” 前世里,那女子并未出现,而今生的变故,仔细想来,说不定就是与她有关。 闻言,秦峥心中的那种违和感又上来了,他不动声色的问道:“为何要留意她,可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顾九并不能说实情,听得这话,咬唇想了想,才勉强想出一个合理的说辞:“那毒就是她身上带出来的,我觉得应当与她有关。” 这不是实话。 秦峥身在大理寺,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往常的时候,他从未将这一套用在顾九的身上,可今日只留心观察,便发现,她在说谎。 这个理由应当不是假的,可是,却并未她让自己这么做的缘由。 但……她在隐瞒什么呢? 这几日顾九的异样,像是一些散乱的线索,秦峥串联不起来,却莫名有一种直觉。 那背后所隐藏的真相,才是顾九异样的由来。 他不动声色的压下那些想法,轻声道:“好,我知道了。” 秦峥一向最擅长掩藏情绪,因此当他表现如常的时候,顾九便没有半分察觉。 她在心中打定主意,让秦峥盯着是一回事儿,若有机会,她必然还会自己去打探一下情形。 只是这些不能告诉秦峥,否则他怕是又要训诫自己的。 念及此,顾九又想起一件事,因道:“是了,我晚上的时候跟师父说过了,这两日我们配一些香囊出来,你让查案的人各自佩戴上吧。” 那些香囊可以防毒,与苗疆人接触的话,佩戴着可以以防万一。 对此,秦峥自然是点头答应的,笑着夸赞了她几句,又轻声道:“夜深了,睡吧。” 顾九将心里担心的都交代完了,当下便乖顺的点头,只是靠在他的怀中,却又不知怎的,有些不踏实。 男人才沐浴过,用了她配的香,混合着那佛香,倒是奇异的融合在一起。 这样的味道,原本是可以让她静心的。 但她却莫名的想到了别的事情。 泰安公主。 昨日的宫宴上,泰安公主的表现,让顾九心生警惕。 而今日,对方倒是神情如常,似乎昨日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似的。 但顾九知道不是,至少她还是可以察觉到,那人隐蔽的打量。 有落在自己身上的,可大部分,都围绕着秦峥。 感受到怀中姑娘的不安生,秦峥哑声问道:“有心事?” 听得秦峥开口问自己,顾九反而不知该怎么说。 她咬了咬唇,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问道:“夫君,你……有喜欢过旁人么?” 其实这个答案,她自己早就有了。 若是前世里,秦峥能像现在这样对自己,怕是她死也知足了。 可是大抵是因为人都是有贪念的,所以当他对自己足够好的时候,她便奢求他可以更好。 就比如现在,哪怕她心里清楚的知道秦峥是喜欢自己的,但却又有些纠结。 纠结他与泰安公主。 大抵是这夜晚让人有些想要胡思乱想,所以问这话的时候,顾九忍不住抓住了秦峥的寝衣,神情里也带出几分不安。 秦峥垂眸看她,见她眸中的神色,调侃的话一瞬间咽了回去,格外郑重道:“你摸摸这里。” 他将顾九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让她感受着心脏的跳动,正色道:“你觉得,这里除了你,还有旁人么?” 男人的一举一动都带着郑重,瞬间便驱散了顾九心里的怀疑。 她呐呐的想要将手抽回去,却见秦峥握紧了她的手,一字一顿道:“秦峥此生,唯你一人,旁的不会看,更不屑看。” 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顾九,可以闯进他的心里,从此肆无忌惮的生根发芽,占据所有的空隙。 听得秦峥这突如其来的表白,顾九却是撇了撇嘴,眼尾都红了起来。 她试图张口,却有些哽咽,因咬住了下唇。 只是那摁着秦峥心口的手,也加重了几分力道。 她突然便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 “我知道的。” 小姑娘的声音都带出几分哭腔来,听得秦峥一时有些心疼。 他并未立刻去抱着顾九安慰,只是调整了个姿势,与她面对面的看着,放柔了声音问道:“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这么想么?” 说起来,这也是他奇怪的一点。 早先的时候,顾九笃定他不喜欢自己,其中有一条缘由便是,认为他心悦旁人。 第572章我……听到了些闲话 那时他们分明已经将此事说开了,可今夜不知为何,顾九却又旧事重提。 秦峥倒不是厌烦她提及过往,只是心疼,不知她是因为什么事儿,将自己逼得这般难受。 她的眼泪,在他这里,便是最好的武器。 可以瞬间让他丢盔卸甲,缴械投降。 说这话的时候,秦峥的声音里满是温柔,也让顾九下意识的抬起眼来。 与他四目相对之时,顾九清晰的看到了他眼中的情愫,和心疼。 是的,分明是自己怀疑他在先,可是秦峥这里,却无半分恼怒,反而是怜惜她。 一时之间,顾九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欢喜,还是应该自责。 她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到底是开口道:“我……听到了些闲话。” 顾九不知该怎么说这件事,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前世里的种种。 那些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她甚至怀疑,若是秦峥知道,会不会拿她当异类,或者干脆觉得她是病了胡思乱想? 她不敢赌,所以只能借着这两日的事情发挥。 “泰安公主言语中提及,与你似乎……十分熟稔。” 顾九说了谎。 其实泰安公主并未多说什么,对方是天之骄女,不至于将自己的名声给坏了。 便是真的要做些什么,也是背地里的。 甚至于,她这个谎言十分拙劣,拙劣到秦峥只要去问了泰安公主,便可以知道真相。 但她就是知道,秦峥不会去问的。 因为,他信她。 借着他的信任,她撒了谎。 其实有那么一瞬,看着秦峥的眸光,顾九是想将过往和盘托出的。 可只要一想到他知晓后,会有的反应,她便胆怯了。 秦峥爱她,可若她是一个重活一世的厉鬼幽魂呢? 他还会爱她么? 顾九不敢赌。 只是她到底是有些心虚的,所以在说完这话之后,她便低下了头。 而她这模样看在秦峥眼里,却是心头一沉。 “她说的话,你信了?” 闻言,顾九顿时摇头,道:“不,我不信她的话,但我想听夫君告诉我。”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眸光里还带着泪意,看的秦峥心中叹息。 她真的信他? 秦峥看的出来,顾九撒了谎,而这个谎言背后,必然是有什么事情,不愿让他知道的。 他低下头来,郑重的看向她,道:“我的确认识泰安公主,但那是一个意外。” 身为外臣,他原本是没有机会见到待字闺中的公主。 但凡事都有意外。 端午那日他从御书房出来,恰好碰到行色匆匆的泰安公主,她身边半个内侍也无,眉眼中满是仓惶,大抵是因着那些慌乱,致使她未曾看清脚下,被鹅卵石铺就的路面绊了一跤,直直的摔在了他的面前。 “你救了她?” 听得顾九的问话,秦峥摇了摇头,道:“算不得救,我只是替她喊了内侍便走了。” 他是外臣,对方是公主,秦峥不傻,自然不会上前搀扶,只是避让开来,去请了内侍,眼见得内侍将人搀扶走,自己这才走的。 他自认已然恪守本分,且又没有跟她接触,只是从那日之后,泰安公主便有意无意的跟他偶遇。秦峥并不傻,察觉到她那些不可言说的情绪,便避让开了。 他原本以为这事儿已经过去了,毕竟那之后没多久,他便去了河南处置河道之事,再回来之后,他又进宫数次,都没有碰到泰安公主,便想着对方不过是少女心思,一段时间自行消散了。 这事儿,秦峥并未放在心上,直到昨夜里,她偷偷地换了他的酒。 秦峥一向观察细致入微,更何况那样的眼神他并不陌生。 从过去在那些世家女子身上,到现在的泰安公主身上。 除了身份不同之外,她们的眼神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让他厌恶。 昨夜出了这事儿之后,秦峥心中便起了几分不虞,只是却没有想到,那人竟然还过去威胁了顾九。 念及此,秦峥又哑声道歉:“是我考虑不周全,让你受委屈了。” 听得秦峥跟她道歉,顾九诧异的看向他,便听得他继续道:“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我这辈子唯一的私情便是你。”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男人说的郑重,顾九咬了咬唇,回应道:“我也是。” 她这话,得来的便是秦峥的一吻。 像是许诺似的,让她的心尖都有些滚烫。 一吻终了,秦峥抱着她,轻声道:“睡吧。” 顾九得了他的答案,一颗心都放了下来,闻言乖顺的蜷缩在他的怀中,抱着他睡去。 反倒是秦峥,垂眸看着顾九的睡颜,神情里一片墨色。 他可以跟顾九坦白,但不知,什么时候她才会跟自己坦白。 小姑娘便是在梦里也有些不安稳,在他怀中蹭了几下,引得秦峥替她将被子重新盖好。 之后,则是无奈一笑。 罢了,即便她不肯说自己心底的秘密,他还不是会一如既往的纵着她么。 毕竟,这是他的妻。 此生唯一的妻。 …… 顾九的一桩心事放下来,再加上这两日着实累坏了,所以这一夜倒是难得的好眠。 被丫鬟喊醒的时候,顾九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赖在床上一时有些不想动弹。 身侧的被褥已经凉了,顾九对这情形见怪不怪,心知秦峥怕是早就出门去了,一面在心中腹诽他的精力旺盛,一面闭着眼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白术过来服侍她起床,见她这模样,因笑着回禀道:“回夫人,现下已然卯时末了,您若是再不起,怕是要赶不上了呢。” 闻言,顾九哀叹一声,到底是认命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中秋宴连着皇帝的千秋宴,要接连举行七日的宴会,原本就已经够折腾的了,可这位万岁爷却能想出更折腾人的法子。 他大抵是想要在其他使臣面前表现一下西楚的国富民强,所以后面这三日,直接安排成了狩猎! 秋狩跟千秋宴一起办,这也算是百余年来头一个了。 偏生对于他这想法,朝臣们附和的竟然还不在少数。 第573章围猎 顾九只是一个臣子家眷,自然没有说不的权利,她甚至连不去都做不到。 因此这会儿虽然累得在心里不知骂了几遍当朝万岁,面上还得带着笑容,称赞一声“圣上英明。” 待得顾九收拾好之后,便见秦峥从门外走进。 她这会儿正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白芍替她将最后一根簪子插好,见到秦峥进来,忙的笑着请安。 秦峥摆了摆手,自己则是笑着走到她身后,柔声道:“若是困的话,便再睡一会儿吧。” 闻言,顾九睁开眼,哀怨的看了他一眼,叹息道:“夫君说的简单,吃过饭便要去城门口集合,您瞧瞧这时间,我哪里还敢睡?” 在旁人看来,能够陪着皇帝前去猎场围猎,乃是无上的荣宠,可惜在顾九这里,却成了一种负担。 见状,秦峥越发有些自责,伸手过来揽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委屈你了。” 他倒是有心让顾九不去,但是小姑娘却是不肯同意的。 她总不能一辈子都在秦峥的庇佑下活着,秦峥府上只她一个人,那些后宅的往来关系,她总得做好了才是。 念及此,顾九复又有了精神,只是却从铜镜里看秦峥,软绵绵的同他撒娇:“我想吃六宝斋的梅花酥。” 六宝斋的梅花酥都是应季才做的,入了冬,采摘新鲜的梅花瓣,一年只卖那三个月。 这会儿她提这要求,倒是为难人了。 秦峥轻笑一声,哪里看不出小姑娘眼中的促狭,却还是温声应承:“好,待六宝斋开售,为夫替你买头一份儿。现下,委屈你先吃杏仁糕可好?” 得了秦峥的话,顾九笑吟吟的点头,又撒娇道:“起早了,没力气。” 她这何止是暗示,简直就是明示了。 秦峥乐的宠她,直接便将人抱了起来,朝着小花厅走去。 门口的丫鬟忙的打帘子,反倒是顾九有些害羞,见他还要抱着自己出门,顿时轻声道:“您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见状,秦峥轻笑一声,道:“为夫也可以走。” 他力气着实大,抱着一个顾九,行走间还颇为轻松,只是窝在他的怀中,沿路过去的下人们都在掩嘴轻笑,却让顾九闹了个大红脸。 尤其是到了小花厅门外的时候,正跟林氏遇见,更让顾九恨不能找个缝儿钻进去了! “阿九这是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么?” 听得林氏的问话,顾九悄然掐了一把秦峥,让他将自己放下来,旋即有些赧然道:“回母亲,我没事儿,只是……” 秦峥倒是替她自然的将话接上了:“这两日劳累,她有些不舒服。” 闻言,林氏一时有些担心,过来扶顾九起来,一面去拉她的手,微微蹙眉道:“手怎么这样凉?” 她说到这儿,又吩咐白术道:“眼下也是深秋了,回头便将汤婆子找出来吧,再请匠人过来看看地龙,还有,记得让绣娘们也过来一趟,少夫人今年的冬衣等物,一应也都该安置上了。” 林氏吩咐了一大串,倒是顾九失笑,道:“母亲,现下才八月呢,最早也要过了霜降不是,这会儿未免也太早了些。” 听得她这话,林氏睨了她一眼,道:“别的都还好多,你自己的身体,难道自己不留心么?” 对于这儿媳妇,林氏实在是喜欢的紧,担心她的身体,比担心秦峥还多几分呢。 偏生这会儿庄子期也过来了,闻言顿时担心的问道:“阿九怎么了?” 顾九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撒娇让秦峥抱了一把,就引出来这些是非来,又赧然又感动,嘴里还得忙的解释道:“母亲嘱咐我家里的事务呢,师父来的正好,早饭已经做好了,您快过来用饭吧。” 她一面说着,一面给秦峥暗中使眼色,秦峥见状,格外配合的道:“是啊,义父,母亲,屋里请吧。” 有了他的打岔,到底是将这事儿给揭了过去。 顾九悄然松了一口气,不想一偏头,就看到秦峥在偷笑。 男人的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就连眼眸中都带出几分戏谑来。 顾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只是美人含羞带嗔皆是风情,反倒是看的秦峥眼中笑意越发多了几分。 …… 待得吃完饭后,眼见得时候不早,秦峥便带着顾九出了门。 围猎共三日,就在上京不远的皇家猎场,路途十分近,不过一个多时辰就能到的。 只是为了围猎,所以这三日还是需要住在那里的。 林氏身体一向不大好,这两日又需要泡药浴,这次便不随着去了。 她将二人送到垂花门处,拉着顾九一一嘱咐道:“此番前去围猎,你要万事小心,谨慎本分为上,不可锋芒太过。” 对于顾九的性格,林氏是了解的,只是这围猎场上刀剑无眼,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顾九第一次跟着过去,自己就不能同往,这让林氏十分过意不去。 见林氏殷切嘱托,顾九因笑着宽抚她道:“母亲放心,我这次过去,也不过是做个陪衬罢了,绝不会惹是生非的。倒是您,这次药浴,我不能陪着您,可要让俏蕊留神些。” 小姑娘反过来还担心她,林氏不由得失笑,轻笑着点头应了,又嘱咐了她几句,这才看着人上了马车。 至于庄子期,则是将秦峥拽到了一旁,道:“我给你的东西,可都带好了?” 昨夜里他回去,连夜做了几个香囊,为的便是以防万一。 这次随着前去围猎,秦峥原本是可以不用去的。毕竟他是大理寺卿,三司之中,皇帝最信任的便是他,往常都是将他留在京中的。 可是今年不同,因着出了使臣中毒昏迷之事,在有了怀疑目标的时候,秦峥必然是要跟过去的。 一则保护皇帝,二则查清楚真相。 听得庄子期的话,秦峥应声点头,道:“都带好了,师父放心便是。” 庄子期自然是放心他的,只是不放心顾九,末了又嘱咐道:“照顾好阿九,她若有事儿,我唯你是问。” 第574章不准笑 闻言,秦峥却是笑了起来,无奈的应声:“义父放心,便是我出事,她都不会。” 他与庄子期复又低语了几句,眼见得时候不早,方才告别了义父跟母亲,一同上了马车。 …… 待得到了城门口的时候,便见众臣都已经来的差不多了。 此番前去猎场之人,都是皇帝精挑细选出来的臣子,共有五十余位,再加上家眷和护卫,以及别国的使臣,林林总总下来也有几百人了。 他们浩浩荡荡的占据了整个街道,而两侧则是站着不少想要看热闹的百姓。 这样的场合,皇帝为了彰显他的仁善,从不让百姓们清场。只是这样一来,反倒是苦了御林军们。 御林军在一旁维持着秩序,既要地方街道两侧是否混入了不法之徒,还要时刻注意着不要让皇帝产生任何不快。 往年的时候,秦峥也是在这些严阵以待的人群中,反倒是今年落了个轻松。 等候皇帝的时候,他便在马车上坐着,甚至连帘子都未曾掀一下。 至于顾九,她就更轻省了。 此时的小姑娘,正拿秦峥的腿当枕头,睡得十分香甜。 直到皇帝的仪仗来了之后,这一行人方才浩浩荡荡的朝着皇家猎场出发了。 马车行走的时候,微微有些晃悠。 车上铺着厚厚的垫子,其上还放了毯子,因此这么点晃悠,倒是有些不足为道了。 至少,顾九这一路便睡得极好。 等到她翻了个身,有些茫然的睁开眼时,已然快到猎场了。 秦峥靠在车厢边,捧了本书慢慢的看着,听得小姑娘的动静,眼神从书上移开,落到了她的脸上:“醒了?” 顾九应声,掩唇打了个哈欠,一时有些迷茫道:“这是在哪儿呢?我被人偷走了?” 她不是在床上睡得么,怎么头顶是车棚? 直到秦峥失笑的捏了捏她的鼻子,被那幽幽的佛香味儿一冲,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是个什么情况。 “嗯,本官做了梁上君子,偷了夫人一位。” 男人带着调侃的声音响起,下一刻,便见顾九翻了个身,直接便埋在了他的怀中,闷声闷气道:“我还没睡醒呢。” 她真的是睡糊涂了,怎么什么傻话都说! 还有秦峥,居然还顺着往下接? 小姑娘虽然埋头靠在他的怀中,可是那耳垂却是泛着赤色,看的秦峥越发忍俊不禁。 他无声的笑着,可胸腔却是震动的,顾九趴在他怀中,越发听了个真真切切。 知道对方是在笑话自己,顾九越发忍不住,伸出手来捏了他一把,色厉内荏道:“不准笑!” 顾九的气势倒是很凶,可惜因着才睡醒,所以那声音里都带了几分妩媚,说话时也有些尾音,不像是在凶人,反倒是在拿钩子去抓人心似的。 秦峥听得她的声音,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随着柔软了下去。 他低低的叹了口气,担心小姑娘在这样下去把自己给闷死,索性直接将她拎起来,垂眸看着她道:“遵夫人命。” 男人眼中的柔软和迁就,引得顾九脸上云霞朵朵,格外笨拙的转移话题:“唔,现下到哪儿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伸出手来去挑帘子。 不看还好,一看便有些惊诧,看了一眼前后望不到边的车马仪仗,压低声音问道:“这么多人?” 说起来,这是她前世今生第一次随着去围猎。 前世的时候,因着秦峥是大理寺卿,不管是春狩还是秋狩,他都在留守上京的命。 也正是因此,她这是第一次见到围猎的场景。 感到新奇的同时,顾九又有些担心。 她不傻,自然知道秦峥之所以跟着去,怕是还跟那宿罗中毒之事有关。 念及此,她又轻声问道:“这些人一起随行,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浑水最适合摸鱼,而这样人多的场合,也最容易生乱。 秦峥听到她起初的感叹,还以为小姑娘只是兴奋呢。 谁知听到她后面这话,却又不由得失笑,格外正色道:“放心,不会有事儿。” 他摸了摸顾九的头,就见她抬起头来,郑重道:“师父把香囊都给你了吧?记得发下去,一定要注意安全!” 顾九这话说的十分凝重,秦峥知道她担心,也随着应声道:“放心。” 他说到这儿,又递给顾九一面铜镜,柔声道:“不过现在,你更要担心的是自己。” 秦峥说着,在顾九疑惑的接过去镜子之后,又施施然的加了一句:“猎场快到了。” 顾九起初有些疑惑,可在看到铜镜里的自己衣冠不整之后,顿时便闹了个大红脸。 尤其是在听到秦峥最后那句话,瞬间便将所有杂乱的想法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若是敢在下车的时候是这一幅样子,明日就要成为整个上京的笑柄了! …… 待得将自己收拾妥当之后,马车也恰到好处的停了下来。 顾九拿帕子擦了手,又将杯中的茶水喝了,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随着秦峥一同下车。 皇家猎场建立在京郊的崇明山上,山脚下则是一出行宫。 这行宫不算大,因此除了那些贵人们,御林军和兵马司的人都是在行宫外围驻扎下来的。 既可以保护贵人们的安全,又可以节省地方。 行宫里的房间和院落都是按着品级来挑选,此番秦家虽然只有顾九和秦峥过来,可因着秦峥的品级,所以分的房子位置着实不错。 正房后面的窗户,直接便对着山间的湖泊,抬眼看去便可见景致宜人。 院子里种植了一片翠竹,微风吹来,竹叶哗啦啦的作响,其下则是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在这季节开的旺盛。 顾九只看了一眼便格外喜欢,吩咐下人们将行李放好后,自己则是坐在窗边看花。 谁曾想,还没看两眼呢,却看到了一行不速之客走了进来。 确切的说,这些不速之客,是这三日里,要跟她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人。 为首是个女子,见到顾九坐在窗前,顿时便蹙眉道:“公公,我能换个房间么?” 第575章明玉,慎言 说这话的时候,那女子的眉眼里满是骄纵。 深秋时节,她着了一袭浅色的十二破留仙裙,瞧着倒是端庄大气,只可惜,一开口便毁了这一分美感。 正是与顾九有过过节的李明玉。 而她的身后,则是宣国公府的人。 因着先前的事儿,国公府元气大伤,此番皇帝前来秋狩,虽然也邀请了国公府的人,可是国公夫人却称病未曾前来,来的只有二房的夫人,也正是因此,才便宜了李家人也一起随行,而这里面,便有李明玉。 只是不想,这头一日,就让她撞见了顾九。 一想到三日都要跟顾九住同一个院子,李明玉自然是不愿的。 奈何,这事儿却不是她的意愿可以做主的。 因此在听到她这话之后,不等旁人先开口,那内侍监便淡淡道:“不能,此番前来的家眷太多,每个住在何处,都是早有分配的。若是您不想住在此处,可就没旁的院子了。” 那言下之意,便是若她不乐意住在这里,那就自行找住的地方吧。 这话一出,李明玉的神情一僵,旋即便被自家母亲给拽了一把,轻声道:“明玉,慎言。” 要知道,这可是在行宫里,此番托了明国公府的名义才能进来,以后还不知能来几次呢。她不愿意这么好的机会被浪费,看向李明玉的时候,便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不懂事儿。 被母亲给责怪了之后,李明玉也骤然灵台清明,忙的赧然道歉:“公公,我方才只是开玩笑的,您别介意。” 内侍监在宫中浸淫了一辈子,哪儿能不知道她的这些小九九? 只是跟这些贵人不能撕破脸,因此他淡淡一笑,并不多言,只道:“李小姐,请吧。” 一个阉人也敢瞧不起她,这让李明玉的神情更多了几分愤怒。 可有了方才的教训,她却不敢再多说别的,只能不甘不愿的随着进了房间。 回房之前,李明玉鬼使神差的又朝着顾九的房间看去,却见对方正意兴阑珊的把玩着一根簪子,眉眼疏离。 正是晌午十分,日光倾城,映照在她的脸上,越发衬的那女子眉目如画。 这个认知,让她更是恨得死死地咬着牙。 感受到李明玉的目光,顾九朝着她这方向看了一眼,微微勾了勾唇,那笑意里满是不屑。 不等李明玉再看去,便见顾九已然起身,格外无趣似的,将那窗户给合上了。 这一下,她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李明玉恨得在心中连声骂了好几句,还是在李夫人捏了她一把之后,才回过神儿来,随着母亲进了房中。 只是那心里,却被恨意给浇灌着,蔓延出恶毒的花来。 …… 顾九并不知,只是一个眼神,自己就被人给恨上了。 不过她与那李明玉先前就不对付,这女子想要勾引秦峥在先,她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待见她呢。 这会儿对方住到了院子里来,顾九虽觉得有些不大舒服,倒也没有全然放在心上。 毕竟,不算先前的事儿,单说昨夜里她才跟秦峥说开了这个话题,知晓对方从始至终都未曾心悦过旁人,顾九现下一颗心都被蜜汁给泡着,哪儿将别的女子放在心里。 她才想到这里,便见那蜜汁浇灌者进门来了。 “想什么呢?” 秦峥进门的时候,就看到顾九一时蹙眉心,一时又发笑。 他看着好玩,便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 谁知等了半日,都不见小姑娘看自己。 被忽视的秦大人,索性直接凑到了她的面前,一面问话,一面在她脸颊上捏了捏。 熟悉的气息侵袭而来,将顾九包裹着。她下意识抬头,笑眯眯道:“想夫君呀。”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秦峥脸上笑意绽开。 可惜还不等他笑出来呢,便听得顾九话锋一转,又嗤了一声,道:“想夫君上辈子必然是朵花儿,不然——怎么这么能招蜜蜂呢。” 秦峥闻言,先是一怔,再看到小姑娘眉眼骄纵,却是瞬间了然,轻笑道:“怎么,不高兴了?” 先前安排好院子之后,他让顾九回房歇着,自己则是出去办差,这会儿虽然才从皇帝那回来,可是对于院子里暂住的有谁还是清楚的。 那些品级高的,都是一院住一户,到了秦峥这个品级,便是一个院子住两户。之后甚至还有一个院子住三户的,若遇着不对付的,这三日更是明枪暗箭。 秦峥知道这院子里住的是宣国公府的人,起先并未放在心上。 这会儿看到顾九的模样,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们府上的那个什么李小姐,似乎……曾经对他也表露过情意,且还被顾九给嘲讽了一顿。 自然,秦峥现下浑然忘记,这嘲讽的人里面,还有自己的份儿。 他一向觉得自己实话实说,并不将那些话当做是嘲讽。 若是他这个念头被李明玉知晓,怕是又要气得吐血了。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抬眼看他,似笑非笑道:“我有什么不高兴的,夫君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她才不承认呢! 见小姑娘眉眼里的愤愤,秦峥低低一笑,复又低下头来,在她的发间嗅了嗅,笑着调侃道:“夫人,好大的醋味儿啊。” 这话一出,顿时便挨了顾九一拳头。 小姑娘粉拳一握,便是用了劲儿也跟挠痒似的,非但不疼,反而还觉得被打的地方有些酥酥麻麻的。 秦峥顺势将人抱在怀中,轻笑道:“若你不喜欢他们,我去找人换个房间?” 他虽说官职不是最高的,可因着身在大理寺,这点事儿还是可以办的。 顾九原也不是真的为这事儿生气,此时听得秦峥说完,顿时便摆手道:“不必了,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再说,只有三日的功夫,也不必再折腾了。” 她说到这儿,生怕秦峥真的去找人换房间添麻烦,又笑吟吟道:“再说,我床都铺好了,现下有些犯困呢。” 小姑娘这态度,秦峥哪里不明白,不由得失笑,点头道:“那你可要睡一会儿?” 这一路,她几乎都是睡过去的,现下眉眼中还有些倦怠,想来这两日的确是累坏了。 得了秦峥这话,顾九点头应了,起身打了个哈欠,笑道:“夫君可要陪我?” 闻言,秦峥却是垂眸一笑,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凑到她的耳边,压低声音道:“为夫不困,不过陪你倒是可以。” 他话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顾九先是一愣,待得看到他脸上只差刻上“不怀好意”四个大字,顿时便闹了个大红脸,推了他一把,嗔道:“不必了,我要去睡了!” 最后两个字,顾九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的。 见她有些羞涩的模样,秦峥倒是真被她勾起了几分心思,不过青天白日的,且还有事情要做,他只能捏了捏眉心,笑着哄了人去床上休息。 “你且先睡,待去宴会时我再叫你。” 男人的声音格外温柔,顾九原已经闭上眼睛了,听到这话,又忍不住睁眼去看他:“夫君当真不要睡一会儿么?” 便是在逗弄她,可顾九也看的真切,他眉眼中带着疲惫的。 小姑娘乖顺的模样,引得秦峥轻笑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并未回答,只道:“睡吧。” 大抵是他的声音太过催眠,所以在秦峥说了这话之后没多久,顾九便沉沉睡去了。 待得顾九睡着,秦峥又坐着看她一会儿,这才起身出了门。 …… 待得中午的时候,皇家猎场方才收拾妥当。 第576章欺软怕硬 除却行宫之外,又命人额外搭建出来了几十个主账,正中间则是被腾出了一片空地,按着皇帝的意思,晚上可以举行篝火宴会。 他一个命令,下面便要跑断腿。 秦峥因着此番随行,皇帝的安危便交由他全权负责。 因此在顾九睡觉的时候,他却在外面忙碌着。 顾九有些认床,换了新地方,她原本就不大能睡得安稳,还是靠着秦峥的佛珠,才让她勉强睡了一会儿。 饶是如此,等到顾九醒来的时候,还觉得眼前一阵茫然。 她这是在哪儿? 好在顾九只迷糊了一会儿,便见白术走了进来,见到她醒了,诧异的笑道:“奴婢还说来喊您呢,夫人,我伺候您更衣吧。” 秦峥在外面忙碌着,却还惦记着顾九,怕她忘记了时间,特意吩咐了侍卫过来喊人。 得了这话,顾九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穿衣服,一面问道:“夫君呢?” 闻言,白术笑着回禀道:“回夫人,大人在皇上那边呢,说是有些忙碌,不能过来接您,派了侍卫来带您过去。” 顾九点头应了,简单梳洗了一番,便随着侍卫去了行宫的主殿。 因着下午要去狩猎,所以中午的时候,皇帝便打算在行宫做一番动员。 自然,由头也是现成的——众人难得出来,一同热闹一番。 顾九这两日参加的都是这样的宴会,如今瞧见这一群熟悉的面孔,又在皇帝的面前表演和乐融融,心中倒是有些赞叹。 这些人,不管背地里恨不得掐死对方,可至少在皇帝面前,却是一等一的演技。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周淼笑嘻嘻的蹭了过来,道:“顾姐姐,今儿个又是咱们挨着坐呢。我先前还当是挨着什么烦人的,早知是你,我早就过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周姚氏也在笑着同她点头示意。 顾九跟周姚氏打了招呼,脸上这才露出些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她一面笑着让周淼坐了,一面比了个嘘声,轻声笑道:“怎么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得罪了人,这儿哪有什么烦人的。” 闻言,周淼顿时使了个眼色,不屑道:“那不是么,烦人的来了。” 顾九听得这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宣国公府的人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其他几家的夫人们,都是与她们交好之人。 周家与宣国公府经了上次的事儿之后,算是彻底闹翻了,如今虽说宣国公府的大房没来,可其他的人也是李家的一份子,周淼自然喜欢不起来。 见状,顾九垂眸一笑,睨了她一眼,道:“喝口茶吧。” 这动作是让她少说两句呢,谁知周淼却不知想到什么,复又轻声问顾九道:“我先前打听了下,顾姐姐,你们跟他们住一个院子?” 这消息并不是什么隐秘的,只消问问伺候的宫人就知道了。 顾九点头应了,便见周淼叹了口气,格外同情道:“这三日,真是委屈你了。” 见她这模样,顾九无奈一笑,点了点她的手,道:“喝茶。” 不过余光却看到,那宣国公府的人都变了脸色。 显然是听到了周淼的话。 但此番这事儿乃是宣国公府理亏在先,周淼丝毫不怕他们。更何况,虽说表面上圣上是一碗水端平,可事实上,他到底还是更偏向周家一些的。 这次的事儿,又让一些跟宣国公府不对付的人趁机落井下石,这时候,宣国公夫人这个当家主母都不在,其他人更不敢找晦气了。 反倒是李明玉闻言,忍不住朝着这边瞪了一眼,待得看到周淼跟顾九坐在一起,越发在心里骂了一句狼狈为奸。 周淼无所畏惧的瞪了回去,却让李明玉又下意识的收回了目光。 她到底是没那个胆子,去跟周淼硬碰硬的。 见状,周淼嘀咕了一句:“欺软怕硬。” 她说到这儿,又见顾九面色平和,因诧异的问道:“顾姐姐,你都不生气么?” 那个李明玉,接二连三的对顾九不敬,言语中多有轻视,这种人就像是苍蝇似的,嗡嗡嗡的招人烦。 顾九倒是好脾气。 听得她这话,顾九只抿唇一笑,施施然道:“我有什么可生气的,毕竟,吃亏的是她,不是么?” 这话一出,周淼倒是瞬间乐了:“您说的是。” 她倒是忘了,那李明玉虽说上蹿下跳了好多次,可是哪回讨得好处了? 一次都没有! 她想通了这一关节,面上笑的便越发明媚了起来。 见状,顾九忍不住失笑,到底是小孩子呢,喜怒都放在脸上。 待得人都到齐了之后,皇帝又与众臣寒暄了一番,这才吩咐开宴了。 这次皇家猎场秋狩,带来的嫔妃并不多,除了德妃之外,便只剩下一个未曾生过子嗣的纯贵人,她虽然坐在皇帝的右侧,可是坐姿端正,若是不注意的话,倒像是个透明人似的。 反倒是坐在皇帝下首的泰安公主,眉眼里倒是张扬明艳的多。 她原就是皇帝唯一的公主,再加上又是被皇后教养着长大的,神情里难免就多了几分傲气。 这会儿见皇帝说起来下午的猎场比试,便也随着笑道:“父皇,今日猎场,儿臣也想一同试试。” 闻言,皇帝睨了她一眼,摆手道:“你一个女孩家,还是不去了吧,毕竟弓箭无眼。” 这皇家猎场里自然是没有大型野兽的,可是前去围猎的臣子们可都是带着弓箭的,万一误伤着怎么办? 皇帝担忧,那泰安公主却是笑的满眼天真:“儿臣是您的女儿,谁不知您文武双全,若儿臣太差,岂不是给您丢脸?” 她才十五岁,虽生的艳丽,可笑起来的时候又多了几分娇憨,看的皇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朕就准了。” 得了皇帝的同意,泰安公主笑着道谢:“多谢父皇。” 既开了泰安公主这个先例,皇帝索性又再次破了例,笑道:“此番若是谁想一同去猎场围猎的,不论男女,只管去了便是,届时女子中猎物最多的,朕有赏!” 他这话一出,顿时引得几家姑娘起了兴致。 此番前来之人,不乏那些武将世家的姑娘,但凡会些招式的,都不肯落于人后。 于是等到这宴席散了的时候,倒是有十余个女子都回去换了衣服,预备随着一起去猎场了。 顾九却是不打算蹚这一趟浑水的。 且不说有那泰安公主下场,其他人必然都要避其锋芒。单说这秋老虎也厉害的紧,这样的烈日骄阳,她在帐子里吃点心瓜果,看看医书不开心么,为何要去受那等罪? 于是等到宴会散了,秦峥交代完布防,回到帐子的时候,便见到自家媳妇正懒洋洋的歪在毯子上,身后靠着软枕,手里捧着医书,身侧则是放着瓜果点心盘子。 这情形,只差一个给她捶肩按腿的丫鬟了。 秦峥才想到这里,便见白术笑眯眯的端了水来,笑道:“夫人,奴婢给您打了水来,你且先泡个脚松快松快,奴婢来给您捏肩。” 得,这下倒是齐全了。 秦峥无奈失笑,顾九抬眼看到他,顿时笑吟吟的招手:“夫君回来了,你不是要去围猎么?” 见状,秦峥捏了捏眉心,走过去道:“是啊,走之前来看看你。” 原先是怕她第一次过来这样陌生的地方,所以过来安慰她一番。 谁知他这嘱咐完就急匆匆的赶过来,一颗心里不知担忧了多少东西,不想人家根本就不用安慰,自己就将自己给哄得十分妥当了! 第577章你没事,我便一切都好 不过,见顾九这般模样,秦峥也微微放心下来,因嘱咐道:“下午我不在这里,你要注意安全,切不可胡乱走动。这里虽说是没有大型野兽,可难保会有疏漏的,便是要出去,也记得让苏辰苏澈他们跟着,知道么?” 见秦峥絮絮的嘱咐了一堆,顾九一一应了,末了又问道:“那您身边的人可够么,香囊都戴好了么,我这里还有些药粉,不如你也一并拿着吧。” 秦峥原是担忧她的,谁知被小姑娘反过来关心了一大串,又好笑又感动,到底是正色点头道:“你且放心,只要你没事,我便一切都好。” 分明他在说正经话,可顾九却觉得心都跟着滚烫了起来。 她咬唇应了,抬眼看秦峥的时候,便见男人眼中的温柔像是浩瀚星河,让她沉溺其中。 顾九一时被引诱到,趁着丫鬟没有注意自己,忍不住抬头,偷偷地亲了他一口。 那一下又快又急,不等秦峥反应过来,顾九便已经羞涩的离开他低下头了。 只是那棉花糖一样柔软的触感还残留在唇角,秦峥觉得那一块被触碰到的唇,都沾染了属于小姑娘的甜意。 他的眸光骤然便暗了下来,旋即欺身上前,捏住了她的后颈。 顾九下意识仰头,便见男人放大了的脸。 唇齿相依,气息缠绕。 …… 秦峥走了半日,顾九的脸颊还是发烫的,呼吸凌乱,身体发软,一颗心似是要跳出来似的,一下一下倾诉着美色的惑人。 顾九捂着脸颊,不怪她太容易沉迷,实在是,这男人勾引人的时候,竟比女子还要命! 迷惑的她三魂七魄都飞了出来,直到男人走了许久才归位。 才想到这里,顾九却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方才秦峥亲她的时候,这帐子里可还有人呢! 念及此,顾九骤然抬头,却见这小小的帐子里空无一人,除了她自己,便只有吹进来的风,刮得那帘子随着摆动。 倒像是她此时的心湖一般,泛着涟漪。 分明先前还在帐子里的白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然懂眼色的出去了。 顾九咳嗽了一声,知晓他们的亲吻无人发现,反倒是觉得更羞耻了几分。 她拍了拍脸颊,待得脸上红晕散了一些,方才咳嗽了一声,将心中的羞赧压了下去,喊道:“白术?” 话音未落,便听得门外传来白术的应声:“夫人,奴婢在呢。” 说这话的时候,白术一面从门外走了进来,笑吟吟的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这丫头,现下这眼力劲儿倒是越来越好了。 不过,若不是她不在,说不定秦峥也不敢这么大胆的,竟然亲了自己那么久! 幸好他下午还有事儿,且这到底是在外面,帐子里什么都不方便,否则还不知秦峥要做出什么事儿呢…… 一想到这里,顾九觉得自己的脸上又开始滚烫了。 毕竟,秦峥临走的时候,分明带着没有餍足的眼神,且还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待晚上的。” 晚上如何,她不用脑子都可以猜得到! 白术听得顾九叫自己的时候,急匆匆便走进来了,谁知这会儿进门之后,却见她满脸娇羞,又嗔又怒,显然是不知想到了什么事儿。 见状,白术便又低声叫了一声:“夫人?” 听得白术叫自己,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再想起自己方才心里过的那些不正经的东西,因佯装咳嗽了一声,这才道:“唔,没事儿,那水冷了,你端出去吧,我看会儿书便行。” 得了她这话,白术笑着应了,一面过去端了盆出门去了。 知道顾九想要清净,白术便在外面守着,也不进去打扰她。 顾九上午睡饱了,这会儿倒是不困,这次带的医书,是庄子期让她学习的,她索性便捧着书看着。 这狭小的帐子里一时寂静了下来,外面微风习习,虽有些热意,倒不至于叫人焦躁,且顾九看书十分容易沉浸进去,这帐子里,倒生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不过,此时的猎场里,却是如火如荼。 且不说皇帝先前许诺了第一名有奖赏,便是不为这些奖赏,能够在这猎场出风头,被皇帝注意到,也是一个好机会。 所以各家的儿郎们都牟足了精神,就连那些下场的女子们,也都兴致勃勃。 只不过,李明玉显然不在此列。 她之所以会来猎场,并不为了狩猎,而是为了泰安公主。 “公主好箭法!” 泰安公主才一箭射中了一只野兔,便听得身侧有人夸奖。 她自幼听到的夸奖多了,并不将这话放在心里,不过面子上依旧朝着声音来源看了一眼。 “原来是李家小姐。” 对于这女子,她是有印象的,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她过去曾经因爱慕秦峥,而做的种种,是个格外没脑子的。 李明玉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都被泰安公主调查过,且还在她的心里,排上了一个没脑子的名号。眼见得泰安公主竟然知道自己是谁,李明玉神情一亮,笑着行礼道:“回公主,正是臣女。” 泰安公主并无意跟她寒暄,谁料李明玉却像是赖着她似的,接下来不管她去哪里狩猎,都见对方像一个小尾巴跟着自己。 且只要泰安公主看她,对方便做出一副欲语还休的表情。 这模样,终于引起了泰安公主的注意。 她摆了摆手,随手将弓箭交给侍从,看向她道:“你有事情要跟我说?” 这话一出,李明玉反倒是有些怂了,她试探着道:“回公主,是有一桩。” 她这神情,显然是在顾忌着什么似的,泰安公主看了她一眼,挥手让那些侍从避让开,这才问道:“说吧,何事?” 见对方这态度,李明玉深吸一口气,方才鼓起勇气道:“回公主,是关于秦峥秦大人的。” 原本泰安公主的神情还有些漫不经心,可是听到秦峥的名字之后,她却是心头一紧,继而便克制住了情绪,淡淡道:“放肆,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跟本宫提及外男做什么?” 这个李明玉,蠢到没脑子就算了,怎么还到她面前卖蠢了? 见泰安公主疾言厉色的模样,李明玉顿时吓得跪了下来,道:“公主息怒,臣女这事儿,真的很重要,还请公主听我一言。” 她这模样,倒让泰安公主起了几分心思,复又恢复了矜淡的口气,道:“起来吧,本宫有那么凶么,让你动不动就跪。” 闻言,李明玉顿时赔笑道:“公主一向为人大度,是臣女仰慕公主威严,一时控制不住,还请公主恕罪。” 这马屁拍的倒还算是及格,因此泰安公主睨了她一眼,道:“行了,说吧。” 见状,李明玉这才松了口气,轻声道:“回公主,秦大人乃是我西楚的才俊,只是他的正妻,却是极大的败笔。那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在他身边,往小了说,乃是家宅不宁;往大了说,会让外人笑话我西楚无人,竟由得那样一个商户之女混了进去。所以,臣女这里有个办法,能让秦大人恢复孤身一人。” 她前面说了诸多冠冕堂皇的话,到了末尾,却是为了这样一句话做为铺垫。 泰安公主眉眼冷凝,道:“你跟本宫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她想,自己已经猜到对方想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李明玉恭敬道:“回公主,不瞒您说,臣女仰慕您许久,处处都以公主为榜样。在臣女的心里,只有您这样的国色天香,跟秦大人才是最般配的一对。” 第578章你想从本宫这里得到什么? “可是如今,秦夫人的位置被人占着,臣女斗胆,想要帮您一把,除掉那个绊脚石!” 这话一出,泰安公主却是骤然沉下了脸,冷声道:“胡闹,本宫乃是一国公主,岂能让你这样诋毁名节?且不说那秦大人早已有妻室,单说本宫还待字闺中,你这样玷污本公主的名声,传出去,我这脸还要不要了?” 只是这一次,相较于先前的疾言厉色,倒是语气有些松动了。 李明玉自然听出她语气的变化,当下便恭声道:“公主何出此言,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知道?再者,臣女愿意倾尽所有,只求公主能够如愿以偿。公主,您就成全臣女对您的这一片拳拳之心吧!” 她这两日观察下来,已然确定了一件事,那便是,泰安公主是爱慕秦峥的。 那样的眼神,她丝毫不陌生。 也正是因此,才让她生出几分恶毒的念头来。 这辈子,她是没机会嫁给秦峥了。那个人好是好,可冷也是真冷。 先前自己瞎了眼喜欢秦峥,可现在知道对方是一个怎样的阎罗王,便是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嫁过去。 而但是,就算她不嫁给秦峥,也不能顾九好过! 若说先前李明玉对秦峥是满腔的爱意,那么现在,这些对秦峥的爱慕,全部转化成了对顾九刻骨的恨。 秦峥那样的人,便是地狱修罗,也不是顾九可以配得上的! 她没本事收拾顾九,可是泰安公主却不一样。 身为天之骄女,只要泰安公主想得到,就没有不成的。而一旦她嫁给秦峥,那么她对秦峥的爱意,就会是顾九的催命符! 而她要做的,便是在泰安公主嫁给秦峥之前,帮她搞臭顾九的名声。 好巧不巧的,这事儿,她可是最擅长了! 泰安公主倒是没想到,对方过来找自己,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睨了一眼对方,待得看到她眼中刻骨铭心的恨意,却又明白了什么。 这女子不但蠢,而且坏。 得不到的,便想要毁了他身边的人。 可惜太没脑子了,否则,她可是会欣赏李明玉的。 不过么…… 又蠢又坏的人,才适合当趁手的棋子,不是么? 念及此,泰安公主面上依旧一片冰霜之色,淡淡道:“你跟本宫说这些,是想做什么?或者说,你想从本宫这里得到什么?” 听出泰安公主的言外之意,李明玉的眼中顿时闪过一抹喜色,旋即恭声道:“公主不要多想,臣女从来不想从您这里得到什么。臣女还是那句话,我只求公主能够得偿所愿。” 若不是女人眼中的恨意和野心太过明显,单凭这一番话,泰安公主怕是还真的会感动一下。 她勾了勾唇角,复又淡淡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打算做什么?” “臣女暂时还没想好,不过请公主放心,这三日里,我必然给您演一出好戏。” 李明玉其实隐约有了个想法,但是在实施之前,她必须要确定,泰安公主是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毕竟,现下除了德妃和长公主之外,这猎场里面的女眷,身份最高的可就是泰安公主了。 而那两位,必然是不会管这些破事儿的! 她的打算很好,也让泰安公主的眼中多了几分满意。 这棋子虽说蠢了些,可还挺识时务。 想到这里,她勾唇笑了笑,看李明玉还跪在地上,格外好心的将人扶了起来,贴在她耳边,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本宫看看你的诚意吧。” 不知是不是挨得近了,被泰安公主贴着说话的时候,李明玉竟有一种被蛇给缠上的感觉。 那样的冰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旋即,李明玉就又被巨大的狂喜所覆盖。 她重重的点头应了,道:“公主只管看戏便是,一切都交给臣女!” 泰安公主话中的意思可再明显不过了,只要她这件事做好了,对方就会跟她合作! 见她这模样,泰安公主默许了她的话,复又道:“本宫还要继续打猎,你可要一起么?” 这话便是送客的意思了,李明玉再傻也不至于这么没有眼色。 她勾唇笑了笑,当下便恭声道:“不必了,公主请,臣女还有些其他事情要做。” 闻言,泰安公主应了,李明玉便恭顺的目送对方离开。 待得泰安公主走了之后,她这才收敛了眼中的恭敬,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像是淬了毒的毒汁儿似的,满是狰狞。 她爱慕秦峥一年多,可非但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且还眼睁睁看着娶妻。 若是娶得比自己强的倒还罢了,可偏生一个商户女,竟然压了她们的风光,占尽了秦峥的独宠! 李明玉自认一点都不差,而那些不甘心,眼下全部都转化成了恨意。 先前她是无可奈何,可是现在有了泰安公主的支持,她就不信,还收拾不了一个顾九! 这个贱人,她定要让她名声扫地,一无所有! …… 泰安公主走的远了些,侍从们才跟了上来。 最靠前的是她的贴身宫女,名唤凌霜,这会儿见四下无人,她压低声音劝慰道:“公主,您当真要跟那李小姐合作么,三思啊。” 这话一出,泰安公主倒是让马匹停了下来,搭弓射箭,稳准的射中了一只鹿。 待得那鹿倒地抽搐的时候,她方才勾了勾唇,反问道:“本公主看起来,有这么蠢么?” 她眉眼里的轻蔑,看的凌霜心头一凛,旋即恭声道:“是奴婢糊涂了。” 听得这话,泰安公主只鄙夷的一笑,并不接她的话,只道:“去,将那鹿捡过来。” 不想,凌霜才打算过去,却又被泰安公主一把抓住,道:“等等。” 她说着,自己则是翻身下马,快步跑到那个鹿的身边。 几乎就在她跑过去的那一瞬,便有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正射中了她旁边的那个古树。 因着力道够大,那羽箭还在不断的抖动着。 “啊……” 女子的惊呼声传来,秦峥下意识的翻身下马,待得过去之后,却见一个女子正蹲在地上,大抵是被吓坏了,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她的旁边,则是自己射出的那支羽箭。 秦峥神情一顿,沉声道:“给公主请安,臣告罪。” 他先前看的清楚,那里是无人的。 之所以射出那支羽箭,也是因为旁边有只兔子,想着带回去给顾九玩儿,这才故意射偏。 谁知兔子没吓到,反倒是险些伤了人。 且这个人,还是泰安公主。 便是秦峥再想避开她,此时也只得过去请罪。 听得他的声音,泰安公主下意识的抬起头来,一双眸子里已然盈满了泪意,看着他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抖:“无,无妨。” 她说到这儿,又下意识的朝着秦峥伸出手来,道:“本宫起不来了,秦爱卿,能扶本宫一把么?”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试图站起来,谁知却因着无力,复又倒了下去。 秦峥闻言,抬眼打量了下四周,却见周遭空无一人。 莫说是侍从,就连一个丫鬟都没有,唯有一匹马在那里停着。 只是,虽然看不到人,可秦峥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三道以上的气息。 那些人在极力的隐藏着自己,寻常人怕是要被瞒过去,可惜对方不但是大理寺卿,且还是掌管着十八密卫的人,想躲过他的眼,还嫩了些。 见秦峥四下打量,泰安公主心里一时有些紧张,毕竟,方才她临时发现秦峥过来,所以才情急之下跑过来,且摆手让那些人躲起来的。 这人不会发现什么吧? 第579章本宫崴了脚 她才想到这里,便见秦峥已然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目光。 待得见他的神情并无异样,泰安公主这才微微的放下了一颗心。 幸好,这人好像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谨慎,看他这模样,应当是没有发现的。 眼见得秦峥又看过来,她顿时有些赧然的解释道:“真抱歉,方才瞧见了这头鹿,本宫一时情急,竟自己追了上来。” 她说到这儿,又低头看那只已经死去的鹿,又带着几分自得的笑道:“这鹿跑的倒是快,可惜还是被本宫捉到了。” 她生的明艳,因着眼眶中的泪意,而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然而在说起这话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带着小姑娘家的炫耀。 只是却不讨人厌,反而让人觉得天真可爱。 不谙世事与端庄大气融合在一起,倒成了独特的气质。 这模样,大部分的男人见了,怕是都会心动。 只可惜,秦峥却是那少部分里面的。 他所有的温柔都给了顾九,面对其他女人的时候,便只剩下了不解风情。 对于泰安公主这模样,秦峥丝毫没看在眼里,且在看了下周围,确定无人肯过来之后,直接便走了过去。 眼见得秦峥朝着走来,泰安公主的心顿时便跟着提了起来,忍不住微微打鼓。 看来她方才的计策是对的,便是秦峥再不解风情又如何,面对自己这个落单且因他而受到惊吓的公主,还不是要过来搀扶? 她心里这样想着,又不着痕迹的扯了下衣服,让贴身的肚兜往下走了走。 这样,俯视的角度,便会越发瞧着勾人。 虽是在凤仪宫长大的,可是皇后并不怎么管她,那些宫人们每次见皇帝过去,都会使出各种招数,试图勾引皇帝。 那些花样层出不穷,是泰安公主自幼便耳濡目染的,她早将这些学了个十乘十。 做好这一切之后,泰安公主又忍不住抬眼看秦峥,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道:“秦大人,抱歉,本宫给你添麻烦了,只是本宫崴了脚,实在是没办法。” 男人在她面前站定,神情依然淡漠:“无妨。” 得了他这话,泰安公主心中的喜悦更上了一层,虽说她可以直接去求皇帝的赐婚,可若是秦峥先心悦自己,那届时她的求亲才会更顺理成章。 她才想到这里,便见秦峥已然朝着自己靠了过来,泰安公主下意识的伸出手来,想去接受他的搀扶。 谁知下一刻,眼前的阴影骤然消失。 泰安公主诧异的看去,却见—— 秦峥已然飞身上树。 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折了一根树枝下来。 那树枝足有男人手臂粗,周遭还生着许多的旁支,被他折下来拿在手里,那分量倒像是空无一物似的。 泰安公主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既诧异又疑惑。 这人不来搀扶自己,去折树枝做什么? 可下一刻,她便明白了过来。 秦峥将那树枝的旁支都给收拾干净了,将那光秃秃的一根棍子递给了她:“事急从权,公主将就一下吧。” 这个人…… 他竟然给她做了一根临时拐杖?! 关键是,她需要的是这个么! 泰安公主脸上的愤恨几乎控制不住,是咬着后槽牙才维持着没让自己当场发飙。 她深吸一口气,并未从秦峥的手中接这根“拐杖”,而是皮笑肉不笑的看向他,道:“秦爱卿,本宫崴了脚。” 所以,这个时候,他就算是不背着自己,难道不是应该搀扶着她? 然而秦峥就像是预料到她会这么说似的,点头道:“臣先抓着棍子,您可借着力道起身。” 至于起身之后,都有拐杖了,还需要他么? 自然是不需要的。 秦峥的话既清晰又明白,半分旖旎的余地都不曾给她留。 泰安公主一时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似的,既气得想要打人,又恨得牙根痒痒。 她在心中过了诸多想法,表情也难得的龟裂开来。 若不是眼前人的表情太过正经,她都要以为这人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了! 见泰安公主坐在原地不动,秦峥抓着手中的棍子,复又道:“公主乃是千金之躯,臣乃是外男,共用一根拐杖也不妥,还是公主自行起来吧。” 他说完这话,也不看泰安公主的脸色,竟然直接将那棍子丢到了她的身边! 这一次,泰安公主是彻底的无语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秦峥,问道:“秦大人,你这是跟本宫装糊涂呢?” 若是换了其他人,看到自己这样的暗示,早就该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偏生只有秦峥,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自己! 听得她这话,秦峥后退一步,行礼道:“臣处处遵礼法,不知哪里不合规矩?” 他自然知道,这周围是有人的,且若不出意外,必然都是泰安公主的侍从,她的目的是什么,秦峥更是十分清楚。 之所以这样,倒不是给她留面子,而是给皇室留面子。 泰安公主听得他这话,眸光沉沉,好一会儿却是弯唇道:“秦大人做的很好,本宫很是欣慰。” 她喜欢秦峥,不就是因为他专一且正经么。 若真的是那种三言两语就可以被勾搭走的男人,她上官碧华还不屑于要呢! 念及此,泰安公主的脸色才好了一些,借着那木棍起身,又改变了策略:“秦大人,可否送我出去?” 她说着,又赧然一笑,道:“此处形势复杂,本宫有些迷路了。” 眼前女子撑着木棍,眉眼中全是撑起来的坚强,只是依稀还能看出被掩饰住的不安。 她生的明艳逼人,偏生这会儿倒是一副小女儿的姿态。 秦峥看了眼四下,敏锐的察觉到那几道气息不知何时退避开了,他心中微沉,眉眼中也多了几分冷意:“公主稍后,臣帮您点燃信号弹。” 虽说这里是皇家猎场,里面的动物都是被筛选过后的,保证没有大型的野兽。可是泰安公主乃是千金之躯,随行除却护卫之外,还会再带着信号弹,为的便是多添一层保障。 自然,秦峥这里因着些特殊缘故,也带了一些。 他说完这话,根本就不等泰安公主反应过来,直接便将信号弹点燃。 眼见得那烟花炸开,泰安公主的脸上就跟开了调料铺似的,五颜六色的。 到了这会儿,她再也无法维持自己做出来的小意温柔,在心中咬了咬牙,方才道:“秦大人当真是好体贴,秦夫人得夫如此,倒是此生无憾。”她到底是公主,秦峥这般下她的脸面,让她一再的后退,脸上着实有些挂不住。 她在宫里待久了,所以便是怒,脸上也是带着笑的。 然而这样强撑的笑容,看在秦峥眼里,却是十分的演技拙劣。 “公主谬赞,臣得顾氏为妻,才是此生无憾。” 若是泰安公主识趣的话,他自然也不会闹得太僵,毕竟这位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权衡利弊,他若得罪了,日后少不了麻烦。 秦峥不怕麻烦,可他有顾九。 为了让她过的自在些,他也得安分点,不能再由着以前的脾气。 不过即便如此,秦峥说出来的话,依旧扎心的很。 至少泰安公主在听到这话之后,那表情实在是算不得愉悦。 “那倒也是。” 泰安公主勉力维持着笑容,斟酌着道:“说起来,先前本宫也曾见过秦夫人,此女子颇为温柔小意,不光秦大人喜欢,连本宫瞧着,都觉得心里舒坦。” 她说到这儿,又喟叹的笑道:“本宫虽是皇家公主,可却鲜少能有说知心话的,若是秦大人不介意,本宫想与她多往来,可否?” 第580章秦某高攀不起 泰安公主原本以为,自己说出这话,不管是谁,都会欣然同意。 毕竟皇家公主,除了长公主之外,可就只有她最尊贵了。 谁知听得她这话之后,秦峥竟然丝毫都没有犹豫,断然道:“有劳公主的好心,不过,秦某高攀不起。” 他说的不是顾九高攀不起,而是自己。 这话中的维护,与断然拒绝,让泰安公主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 这人分明就是一语双关,言外之意,是在拒绝她呢! 他果然是在装糊涂,已然看出了自己对他情意,却还这般说话,分明就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泰安公主紧紧的攥着那根木棍,上面的倒刺扎到她的手心,那刺痛感却不及她心尖万分之一。 生平第一次看上一个男人,这男人的每一处特质都吸引着她,可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到了旁人身上。 泰安公主咬了咬牙,方才没让自己当场失态:“如此,倒是本宫唐突了。” 她才说到这儿,便见侍卫们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给大人请安!” 他们显然以为是秦峥这里出了事儿,是以在看到泰安公主的时候,都有些愣怔。 秦峥淡淡道:“公主受了伤,将她带回营地吧。” 闻言,那些侍卫顿时恭声应是,泰安公主反驳不得,只能弯唇笑道:“多谢秦大人帮忙,本宫感激不尽。” 她态度摆的十分低,奈何秦峥连一眼都没看她,只道:“臣告退。”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身走了。 那背影很快远去,连半分旖旎的心思都没给泰安公主留。 眼见得人走远了,泰安公主的脸都黑了下来,偏生一旁的侍卫还在问她:“公主,奴才送您回去?” 这些侍卫不长眼,泰安公主冷声道:“不必了,来人——” 她一开口,不远处的草丛处顿时有几个人走了出来,快步过来行礼:“给公主请安。” 泰安公主点头应了,吩咐那些侍卫道:“你们先回去吧,本宫这里不需要你们跟着。” 这情况,倒是让那几个匆匆赶来的侍卫面面相觑,旋即应声:“是。” 只是这些人走的时候,却都互相看了一眼,眼中尽是无奈。 这位泰安公主分明身边有人,怎么还让他们过来,未免也太任性了些! 待得那些人走了,霜华方才跟了上来,轻声问道:“公主,咱们现在去哪儿?” 方才她们接收到了泰安公主的指令,立刻便悄悄地躲了起来。他们离得虽然远,可是这边发生了什么,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自然,连带着泰安公主受挫之事,也看在了眼里。 这会儿霜华说话的时候,心里便多了几分打鼓。公主现下盛怒之中,不会将怒火发泄到他们身上吧? 她才想到这里,便听得泰安公主没好气道:“还能去哪儿?回营地!” 闻言,霜华连忙答应,吩咐了侍从去将猎物拿了,自己则是过来搀扶泰安公主:“公主,奴婢扶您回去。” 见状,泰安公主却瞪了她一眼,沉声道:“本宫还没瘸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那木棍给扔到一旁,大步朝前走去。 那腿脚,分明是完好无恙的。 只是她才走了两步,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停了下来,吩咐道:“连那个木棍,一起带回营地。” 这可是秦峥送的,日后还有用处呢,这样丢了,岂不是可惜? 得了她的吩咐,侍从们应声答应,泰安公主见那木棍被收拾起来之后,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她翻身上马,沿途将羽箭胡乱射了一通,一连听到好几声动物的哀嚎,方才觉得心里的怒火平静了许多。 先前她满腔怒火,她不开口,霜华便也不说话,只跟在她身后,随着她默默地走着。 这会儿见她平复了些,方才轻声劝慰道:“公主何必为那些不相干的人生气,待得您得偿所愿后,再慢慢收拾也不迟。” 虽说方才是秦峥惹怒了她,可是身为泰安公主的贴身婢女,霜华却是明白,公主这十之八九是在气那位秦夫人呢。 果不其然,听得她这话之后,泰安公主慢慢的将马停下来,目光深沉的看着远方,咬牙切齿道:“那顾氏,留不得了!” 她先前想的太简单了,这些年在宫中看下来,见的都是色衰而爱弛,甚至还有红颜未老恩先断。 所以对于顾九,她起初并没有放在眼里。 毕竟,自己身为皇室公主,若是嫁给秦峥,必然对他大有裨益。至于那个顾九,一个没有家世空有美貌的女子,男人不过几年新鲜罢了,待得新鲜感过了,都不用自己出手,对方的下场就会很可悲。 她那时候甚至还天真的想过,降了顾九的位份,让她做个妾。 可现在看来,她何其天真! 这女子,在秦峥心中占的地位太重了。 重到,今日她不过是出言试探,秦峥竟然不顾一切的维护她,甚至不顾自己是公主的身份! 秦峥这样在乎她,即便自己真的在父皇那里求了圣旨,恐怕到了府上,也是要跟顾九斗法的。 可她身为公主,若是嫁过去跟一个女子过不去,那不但是丢面子,且还会惹一身骚。 既然如此,倒不如先处理了她,之后自己再干干净净的嫁过去,一切太平! 泰安公主心中打定主意,便听得霜华恭声道:“公主三思,眼下怕不是合适的时机。” 如今是在猎场呢,公主若是起了杀心,很容易就追查到她们身上了。 毕竟,现下这防卫之事,可都是秦大人在做呢。 她的顾虑,泰安公主哪里不清楚,当下便嗤了一声,道:“本宫不傻。” 她不会现在动手的,就算是出手,也不会立刻要了顾九的命。 有些时候,未必要一个人死,才是最终的结果。 活着,可比死受罪多了。 再者说来…… “不还是才有人要做本宫的马前卒么,何须本宫来?” 她这话一出,霜华顿时了然,恭声道:“公主高明。” 听得她这话,泰安公主也不说话,只轻蔑一笑,旋即又轻叱一声,放任那马匹继续往前走。 顾九必然是不能留的了,但她不会亲自动手。只是,李明玉虽然可用,却是个蠢的。 蠢人的作用不大,看来,还得提点她一番才是。 这一路,泰安公主都未曾再开口,侍从们便安静的跟在她的身后。 眼见得营地在即,泰安公主却是停了下来,回身道:“霜华,待会回营地之后,你去请顾氏过来一趟。” 闻言,霜华心中一禀,恭声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见她要走,泰安公主又叫住了她,道:“还有,把李明玉也请过来,就说本宫有事见她。切记,莫要让她二人碰见。” 得了这话,霜华顿时了然,恭声道:“公主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见她去了,泰安公主又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方才驱使着马匹,去了营地。 …… 顾九午睡方醒,便听得有人前来相邀。 来的是长公主身边的宫人,和颜悦色的朝着自己行礼:“秦夫人安好,我们公主想请您过去叙话呢。” 她说话时眉眼带笑,瞧着十分和善,顾九却从中嗅出几分危险的成分,心中警惕,面上毫无波澜:“不知公主请我过去,所为何事?” 听得这话,霜华笑的越发甜软:“回秦夫人,公主就是在营地有些无聊,听闻秦夫人您文采了得,又是个进退有度的,所以想与您谈天说地,并无恶意。” 第581章咱们能不去么? 她说到这儿,又笑着加了一句:“不瞒您说,咱们这满朝文武的家眷,难得有公主瞧得上眼的。您放心便是,公主是真心喜欢您,您只管安心去便可。” 霜华说这话,是有两层意思。 其一,让顾九知道,泰安公主待她与旁人不同,这是恩典。 其二,让她放松警惕,感激公主释放的友善。 若无前世的事情,说不定顾九还真的会因为泰安公主的好感而欢喜且忐忑,可是有了前世的惨状,再加上这两日接触下来,顾九一听到她的名字,第一反应便是心中警铃大作。 不过她面上倒是没有表现出来,闻言只弯唇一笑,点头应道:“公主一片好意,臣妇原不应辞,只是现下才睡醒,劳烦姑娘稍候片刻,待臣妇收拾妥当再过去。” 这话说的不过分,且霜华看过去时,确实见她形容不整,这状态过去见泰安公主,的确是不合适的。 念及此,霜华笑着行礼,应声道:“既如此,奴婢就在外面等着秦夫人。” 得了她这话,顾九点头应了,含笑道谢之后,目送着她出了门,方才敛起了笑意。 白术一直在旁边听着,这会儿见人出去了,一时有些担心,压低了声音问道:“夫人,咱们能不去么?” 她倒是不知道泰安公主人品如何,只是这样品级高的贵人,若是为难了自家夫人,可连给她出头的人都没有! 听得白术这话,再看到她眼中的担心,反倒是让顾九笑了起来。 她原是心中有些阴郁的,现下见白术这模样,因笑着敲了敲她的额头,道:“你当公主是什么人,她召见,是能说不去就不去的?” 闻言,白术咬了咬唇,道:“不然,就说您不舒服?” 只是她才说了这话,就又连忙:“呸呸呸,奴婢乌鸦嘴,方才的话不作数的!” 便是不想见贵人,也不能拿自家夫人的身体来说事儿啊! 她这模样,引得顾九越发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宽抚道:“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若是在那霜华来的时候,便先做出病弱之态,说不定还可以逃过这一次见面。 现下再说,那就是托词了。 更何况,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泰安公主若是没有安好心,迟早都得发作。 毕竟,这只有千日做贼的,可没有千日防贼的。 这比喻虽说不大好听,可是对于泰安公主,顾九还真没什么好感。 念及此,她唇边的冷意深了几分,一面嘱咐道:“白术,你去外面守着,顺便盯着那位宫人,莫要让她在咱们的地方胡乱走动。” 晚间的时候,要在这里举行篝火宴会,所以这会儿贵妇们都没走,各自三两的结对聊天。 顾九从不喜欢这些,是以只呆在秦家的帐子里。可这虽说暂且是秦家的地盘,到底今日才过来,谁知道霜华会不会出些什么幺蛾子? 得了顾九的话,白术顿时谨慎的应声,快步出去,借着攀谈的由头,去盯住了霜华。 至于顾九,则在她出去之后,从随行带来的小药箱里翻捡了一番。 这里面,被她杂七杂八赛了些不少好东西,原先是为了防备那苗疆人的,不想现在倒是先被自己给用上了。 顾九将防毒之物佩戴在身上,想了想,又服用了一颗药丸,待得收拾妥当之后,原本打算出门,却又拐回来,重新拿了一套银针藏在了袖子里。 将这一切都做好之后,顾九又对着镜子调整了表情,见铜镜里的美人笑的温软无害,这才转身出了门。 虽说这样的场合里,泰安公主但凡聪明一点都不会搞什么花样,可是谁知道会不会有万一呢。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顾九如今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保护好自己。 毕竟,这命只有一条,自己重活一世,可不是为了白白葬送的。 自然…… 这其中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跟秦峥身心合一之后,他身体力行的给自己立了几条规矩,皆是教她学会保护自己,以及让她认真的了解自己的命到底有多重要。 这位老师教的着实好,至少顾九每每想起来,除了面红心跳之外,便是记忆深刻。 思及往事,顾九的脸颊一时有些发烫。 她拍了拍脸颊,让自己平复下来,待得无碍之后,方才挑帘走了出去。 “久等了,走吧。” 这么长的时间,顾九只是理了理发饰,并无其他太大的改变,这让霜华有些不满。 现下虽说是秋日,可是日头也是有些毒辣的。这位秦夫人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这么长的时间,不但一口水都没让自己喝,且连个示好的赏钱都不曾给。 这会儿好容易人出来了,却是就这么草率,若不是对方的神情太过温和,她简直都要怀疑,这个秦夫人是不是故意磋磨自己呢! 不过霜华面上也没带出来,只甜甜一笑,道:“秦夫人太客气了,您请。” 她一面说着,一面当先带路。 白术原是要跟过去的,不过顾九却示意她留在这里,复又冲着暗中做了个手势。 见状,白术顿时了然,恭声应了,目送顾九离开,乖顺的回了帐子里。 而另外一道人影,却在众人没有防备的时候,悄然顺着暗处,跟上了顾九。 …… 待得看到泰安公主的帐子后,顾九倒是松了一口气。 倒不是因为别的,她的帐子紧挨着皇帝的,这位置,除非泰安公主的脑子进了水,否则是不会在这里跟自己发难的。 霜华已然进去回话了,不过片刻便走出来,笑着行礼道:“秦夫人,公主有请。” 闻言,顾九点头应了,随着她一起走了进去。 “给公主请安。” 眼见得顾九进来,泰安公主放下手中的剪刀,打量了对方一会儿,方才笑道:“坐吧。” 得了她的话,霜华顿时指引着顾九去坐。 顾九环视了一眼帐子内,见这里布置的华美精致,较之皇宫的布置也不差几分。 再看泰安公主,她对地上铺陈的千金一匹的长毛毯丝毫不在意,随手便将带回来的猎物扔在上面。 那猎物被她剖开了肚皮,鲜血浸染在上面,空气里都带出几分血腥味儿。 泰安公主那倒是浑然不放在心上,随手将满是鲜血的剪刀扔在一旁,自己则是在盆里净了手,待得看到顾九打量的神情,挑眉笑道:“方才等秦夫人有些无聊,本宫便预备扒了鹿皮呢,谁知技术不成,反倒是毁了这一张皮子。秦夫人,可不要见笑。” 女子的笑容里带着爽朗,说话的时候也没什么架子,倒是与那夜见到的又不是一样。 顾九心中警惕,面上的笑容也未变,温柔道:“公主勇猛,臣妇佩服。” 这是给自己下马威呢? 她不动声色的握紧了银针,总觉得泰安公主肆虐的对象是地上的死鹿,可心里想的说不定就是自己。 不过女子微微发抖的模样,反倒是让泰安公主有些满意。 她晒然一笑,道:“秦夫人不必紧张,本宫就是想了一圈,觉得这世家的夫人里面,唯有你还是一个妙人,特来找你闲聊而已。” 皇家的公主来找自己闲聊,换做是哪个世家夫人都得多想几分,更何况是顾九。 不过她面上只柔声道:“多谢公主抬爱。” 见顾九的神情里带着几分胆怯,泰安公主倒是觉得心里舒坦了一些。 不枉费她方才忍着嫌恶,将那鹿的肚皮都给剖开了。 第582章你娘家是皇商? 虽说那场景是恶心了些,可是不可否认的是,当她将这个人想象成顾九之后,心中的戾气的确被发泄出去不少。 也因此,这会儿才能毫无异样的跟顾九说话。 只是不想,这顾九虽然瞧着柔软,却是个滑不溜秋的模样。 泥鳅一样的性格,不管自己问什么,她都能将这话题给揭了过去。 直到她问起了顾家人:“本宫听说,你娘家是皇商?” 这事儿,当初泰安公主也是打听过的,正是因为打听到的消息,才越发的看不上秦峥娶得妻子。 皇商又如何,说白了还不是商人? 空有几个银钱罢了,可比起来世家的豪富,却是不值一提。 然而在长公主提到顾家的时候,她却发现,顾九难得的没有将话题给绕开。 她眉眼虽然带笑,可是那笑容却多了几分冷意:“家里做些小买卖,无趣的很,不值得公主听。” 事实上,在听到泰安公主说起来顾家的时候,顾九便觉得心中的戾气有些克制不住。 前世里,顾家门庭被血洗,她总觉得,这其中跟泰安公主脱不了关系。 而现在,从泰安公主嘴里风轻云淡的说起来顾家,她脑海中第一反应便是前世顾家的惨状。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地捏着,不知怎的触碰到了银针,那针尖刺入肉中,顿时便出了血。 疼痛让她骤然回神,也让顾九脸上的笑容得以维持。 见她这模样,泰安公主却是骤然眯眼。 方才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危险。 仿佛眼前的人,化成了出鞘的利刃,要将自己给大卸八块。 可等到泰安公主再仔细观察对方的时候,却看到她脸上满是平和。 眼前女子笑的柔软且胆怯,就像是自己先前的一切都是错觉。 她深吸一口气,道:“本宫出宫的机会屈指可数,更未见过商人,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既然秦夫人不愿意说,那本宫也不勉强。” 闻言,顾九只弯了弯唇,并未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只是道:“臣妇所说皆为实情,公主金尊玉贵,不值得为这些无趣之事浪费时间。” 她不知道泰安公主突然将话题拐到顾家的身上是想做什么,可那一瞬间的画面,让她心中满是警惕。 若是旁人,现下必然要顺着自己的话说的,谁知到了顾九这里,对方竟然真的将话题给绕过去了。 泰安公主一时有些咬牙,险些维持不住自己的笑容。 顾九违背她的意思,倒不是让她最生气的。 她最生气的,是顾九的态度。 什么叫做不值得她听? 这话倒是跟秦峥的异曲同工之效,也让泰安公主顿时回忆起了先前的不愉快。 这夫妻二人,在这一刻,让她生出一种,不愧是夫妻的感觉,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人。 两个人说话,都一样的不中听! 这个感觉,让泰安公主的心里越发有些不舒坦。 她自幼是金枝玉叶,要什么没有,可偏生长到如今的年岁,只看上一个秦峥,却屡次碰壁。 不过她到底理智仍在,因此只一瞬间神情扭曲,旋即便恢复了正常。 若不是顾九一直留意着她,方才的情绪必然就被自己错过去了。 对方眼里的阴冷和恨意,让顾九心惊的同时,越发觉得眼前人危险的很。 且不论前世里,单说今生,顾九自认自己从未开罪过眼前人。 可是就因为她心悦秦峥,便将自己视为眼中钉。 只这一个眼神,她便肯定了一件事。 前世里,杀害自己的,必然是泰安公主! 顾九才想到这里,便听得泰安公主轻笑道:“本宫一向不太会说话,还请秦夫人莫要怪本宫。” 说这话的时候,泰安公主看向她,轻轻地眨了眨眼,带着几分怅然,道:“虽说本宫是公主,外人眼中的金枝玉叶,可因着宫中只我一个公主,所以自幼都没什么人陪伴,很是孤寂。本宫很欣赏你,只是却不知该如何与你相处,若说错了话,你别往心里去,可好?” 这态度,倒像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了。 顾九见状,心中越发警惕,面上则是恭敬道:“臣妇不敢。” 她处处都做的很好,让自己无从挑剔,泰安公主越发觉得心中起了几分恼怒,因叹了口气道:“本宫是不是,又搞砸了?” 这模样,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可顾九却并未接话。 这位泰安公主,可不愧是皇室中人。 虽说年岁比自己还小,可是心思却是多的很,一句话里三四种意思,顾九要小心谨慎,还得防着对方将自己带到沟里去。 见她不接话,泰安公主则是又笑了笑,道:“说起来,你可知本宫瞧着你便喜欢?” 这次,顾九倒是接话了:“不知臣妇何处有幸,得了公主青眼?” 只是她心里却冷笑道,她可没什么幸运的,毕竟是托了秦峥的“福”,让眼前这位给看上了! 泰安公主不知她心中所想,见状托着腮,笑眯眯道:“不瞒你说,本宫跟秦大人早先便认识了。所以知晓秦大人娶妻之后,本宫便格外的好奇,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这么倒霉的入了他的眼。” 她说到这儿,像是觉得这形容词不好似的,复又笑道:“秦夫人可别误会,本宫没有贬低秦大人的意思。只不过,当时父皇说要给本宫说亲,曾问本宫要不要嫁给秦大人。那时候本宫觉得这人一张冷脸太过吓人,便断然拒绝了,可没想到,秦大人动了凡心之后,竟是这般模样,看着格外有烟火气息了呢。” 这一番话下来,泰安公主的神情先多了几分追忆,又笑着加了一句:“只是不想,这一转眼,他都娶妻了,本宫竟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她说这话的时候,顾九安安静静的听着,甚至连唇边的笑意都像是被画上去一样,连变化都不曾有过。 待得她说完之后,顾九格外配合的给了她想要的反应:“原来公主跟夫君还有这样一段缘分呢。” 闻言,泰安公主笑道:“可不是么,所以本宫才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改变了秦大人。不过看到秦夫人之后,本宫倒是不意外了。似是你这般,若本宫是男子,怕也是会心悦的。” 这话一出,顾九则是垂眸笑道:“公主莫要拿臣妇开玩笑了。” 见状,泰安公主笑的越发多了几分恣意:“本宫可没有开玩笑,是真心话呢。” 说到这儿,她又故意跟顾九抛了个媚眼。 她的模样生的明艳,此时这表情倒显得整个人鲜活。 饶是顾九知道这人怎样的一个人,可也不由得感叹。 这宫中的人,果然人人都是高手。 她便是重活一世,都觉得有些招架不住。 顾九克制着心中的冷意,并未接她这句话,只是柔声道:“公主这般天姿国色,日后必然会找个处处优秀妥帖的驸马。” 只不过,这人绝对不会是秦峥就是了。 今生她不会死,更不会让人抢了秦夫人的位置去。 只要秦峥心里唯有她一个人,那么谁都别想让自己退一步! 泰安公主并不知顾九心中的想法,听得她这话,脸上笑意僵了一下,旋即又若无其事的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借秦夫人的吉言。希望本宫出嫁之后,也能如秦夫人这般和美。” 她这话一出,顾九的手越发掐的紧了些。 若不是还有理智尚在,怕是她现下真的会翻脸。 这位泰安公主,还真是话里话外都在让自己浮想联翩! 第583章挑拨 别的不说,单说她故意处处提及秦峥,若不是她才跟秦峥说开了此事,又确认了泰安公主与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怕是现在又要控制不住因为这些话而犯嘀咕的。 虽说不至于怀疑他,可心里绝对不会舒服便是了。 毕竟,她这般心存挑拨,又刻意将秦峥跟她的关系说的这般暧昧,存的就是要让自己种个不安的种子。 只是,大概泰安公主也没有想到,她跟秦峥会毫无保留的沟通到那个地步吧? 连她对秦峥示好,都被他一五一十的告诉自己了! 顾九心中冷笑,面上倒是噙着一抹矜淡的笑意,柔声道:“公主国色天香,自然会嫁的很好。” 只是,她的声音虽然柔软,却到底带出几分不安来。 泰安公主既然想看她为此揪心与忐忑,那她就做出来给对方看好了。 见顾九这模样,泰安公主脸上的笑意果然多了几分。 这个女子,还当时多又能耐呢,原来也是个蠢的,旁人不过三言两语,她就会上钩。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放任顾九在秦峥身边了,一想到未来秦夫人的名头曾经属于这样一个人,且秦峥还格外喜欢她,泰安公主便觉得有些忍不了。 她心里盘算的清楚,面上却满是柔和:“秦夫人若是无事,便常来本宫这里坐坐。本宫在这宫中没什么知心人,见了你倒觉得亲切,说不定咱们日后的缘分还深着呢。” 这话单独听着没什么,可与她先前那些话结合到一起,难免叫人品出些别的意思来。 顾九面上越发多了几分担忧,却只能垂眸应声道:“多谢公主泰安,只是臣妇愚钝,还请公主勿怪。” 听得她这话,泰安公主只是抿唇一笑,旋即摆手道:“行了,时候不早,你先回去吧,改日咱们再聊。” 顾九早等她这句话呢,闻言也不多留,行礼之后便走了。 不过从泰安公主的视角看过去,便见顾九满脸都带着掩饰不住的仓惶,倒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待得她走了之后,泰安公主方才勾了勾唇。 受刺激好啊,受了刺激,夫妻才会生嫌隙。 若固若金汤似的,她还怎么下手? 泰安公主想得明白,冷笑一声,吩咐人将那些茶水收拾了,便见霜华快步走了进来:“公主,李小姐来了。” 先前的时候,泰安公主让她同时请了两个人,不过霜华知晓她的意思,是以在时间上刻意错开了,现下李明玉正好到。 闻言,泰安公主敛了几分表情,应声道:“将人请进来吧。” 她一面说着,一面捏了捏眉心,将先前的那些情绪都收了起来。 再抬眼时,又是端庄的泰安公主。 “给公主请安。” 李明玉行礼的时候,眼神还忍不住的在泰安公主身上扫视了一圈,她着实不知道公主这个时候来喊自己做什么,难不成是因为先前在猎场的对话? 她心中忐忑,面上也带出来几分。 见她这模样,泰安公主则是抿唇一笑,柔声道:“放心,今日叫你过来,不过是说说话罢了,没别的事情。” 她说到这里,挥手让下人出去,自己则是笑道:“说起来,你若早来一会儿,便能遇到秦夫人了。” 这话一出,就见李明玉的神情有些难看,旋即咬牙道:“回公主,臣女先前便遇到她了。” 说起来,这大概也是孽缘。 因着泰安公主的吩咐,所以去请李明玉的时候,霜华特地错来了时间差,且后来又自己先回来公主帐了,正因为如此,来泰安公主这里的时候,是李明玉一个人来的。 她来的时候不巧,正在半路上跟顾九狭路相逢。 听得这话,泰安公主看了对方一眼,便见李明玉脸上的神情可谓是不大妙。 “怎么,你们可是说什么了?” 泰安公主不问还好,她一问,李明玉的神情便越发难看了下来:“回公主,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她一贯是个不要面皮的,她这般野蛮粗俗,臣女觉得与她说话有些丢脸罢了。” 自然,她不会说,那会儿二人路上遇见,原本顾九是没打算理会她直接走的,谁知却被自己给拦了下来。 李明玉与顾九一向不对付,先前屡次三番在她手里栽了跟头,如今搭上了泰安公主这一条线,自认多了诸多依仗,看对方便有些不放在眼里。 谁知不过三言两语挤兑,说对方厚颜无耻,反而被顾九反唇相讥,说什么:“李小姐也不必太妄自菲薄,论起来厚颜无耻这一方面,我可比不得你。毕竟,未出阁的女儿家当众勾引有妇之夫,这事儿你做的出来,我可做不出来。” 这话将李明玉气了个倒仰,预备跟她掰扯,奈何对方却懒得理会她,只懒洋洋道:“我若是李小姐,就老实本分些,毕竟这猎场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谁知道咱们的话,一会儿会传到谁的耳朵里。我倒是无妨,毕竟我是嫁过人的,夫君爱我护我。可李小姐就不同了,你可还是待字闺中呢。” 若说先前的话只是讥讽,那么这话可就是威胁了。 拿李明玉的婚事来威胁她。 诚然,李明玉不打算嫁给秦峥了,可这不代表她打算在家里当一辈子的老姑娘啊! 今日随着皇帝前来猎场的,全部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若是真的让人传出去坏了名声,那她以后的婚事可就会大打折扣了! 念及此,李明玉便是心中愤愤,却也不得不憋着。 至于顾九,原本就没打算理会她,这会儿见她安分,转身就走了。 竟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自己。 因着这个事儿,李明玉过来的时候便心气儿不顺,现下听得泰安公主询问,自然不会一五一十的说,只捡着抹黑顾九的来讲。 奈何她这话,听起来半分可信度都没有。 毕竟别的不说,单说这李明玉的表情,可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被人挑衅的。 反倒是像偷鸡不成蚀把米。 泰安公主并未戳破她,只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方才她在这里的时候,态度也不大好。本宫瞧着,这位秦夫人是个有本事的。” 她这般抱怨,倒是让李明玉心中一动,因试探着问道:“公主,您如今也算是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了吧,臣女先前就跟您说过,她根本就不配当秦夫人。您现下,可还愿意跟臣女合作么?” 若是旁人,怕是早在自己猎场说完那一番话之后,便明白自己的用意。 偏生这李明玉是个蠢的,眼下虽然觉得泰安公主有那方面的意思,可没得到她的确切答复,心中便有些不安。 见现下这机会,便想要再确认一遍。 见状,泰安公主心中越发嗤之以鼻,面上则是淡淡道:“说起来,你先前说让本宫等着看戏——你是怎么打算的?” 眼见得她直接拐到了另外一个话题上,李明玉先是一愣,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在问自己的计划呢。 这事儿,李明玉还真的没有糊弄泰安公主,她是真的计划好了。 因此这会儿见她问,李明玉的神情里便多了几分得意,压低了声音道:“不瞒公主说,臣女并没有打算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却是与之不符合的狠毒。 见状,泰安公主并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等着她说后续。 果然,李明玉只是顿了顿,便继续道:“现下正值深秋,山中本就多蛇虫鼠蚁,这里又不比上京,家家户户都会燃着熏香。所以……” 第584章本宫指点你什么了? 后面的话,李明玉便是没说,泰安公主也懂了。 不得不说,这李明玉是够狠毒的。 借着那些蛇虫鼠蚁,若是单单中了毒还好说,可若是被咬到脸破了相呢? 再者,有了蛇虫鼠蚁做为障眼法,要是再用些别的东西。那效果,怕是会再上一层楼。 泰安公主瞬间明了她想做的事儿,面上倒是多了些满意来。 这个李明玉虽然蠢了些,这件事儿倒是做的不错。 “你说的不错,秋天的确多蚊虫,那就夜里多点熏香吧,也好驱蚊避虫。” 最后四个字,泰安公主说的格外重。 李明玉听到她这话,先是确认似的看了一眼泰安公主,待得见她的表情,便知道自己没想错。 泰安公主这是想让自己再加点料,让那顾九落得下场更惨一点?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念及此,李明玉眼睛一亮,恭声笑道:“多谢公主指点!” 谁知她这话一出,却见泰安公主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本宫指点你什么了?” 这就是要将自己摘出去的意思了。 见状,李明玉顿时反应过来,再次笑着行礼道:“公主说的是,是臣女莽撞了。” 一想到这计划,李明玉的神情越发多了几分笑意,恭声道:“公主,您就等着看好戏吧。” 见她这模样,泰安公主微微蹙了蹙眉,却是道:“还有一件事。” 听得她开口,李明玉连忙站直了身子,道:“公主请吩咐。” 泰安公主却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想了一会儿,才道:“今夜,本宫有事情秦大人。” 也就是说,到时候房中只有顾九。 李明玉瞬间明白过来,重重的点头道:“臣女明白了!” 有了泰安公主的保障,李明玉走的时候,神情里的喜悦就没有下去过。 而待得李明玉走了之后,霜华这才走出来,斟酌着问道:“公主,可要奴婢派人跟着她么?” 这位李小姐,她总觉得有些不大靠谱。 闻言,泰安公主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必。她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本宫还要她有何用?” 更何况,今夜她请秦峥过来,可是有重要事情要说的。 要是让李明玉察觉了,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此时的李明玉自然想不到,在她满心欢喜的带着人去捉蛇虫鼠蚁的时候,早有黄雀在后,等着收一举两得的利了。 …… 顾九并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后,公主帐里居然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情。 她在外面缓了一会儿,方才回了秦家的帐子。 一路走回来的时候,可以听到各家帐子里都有声音传来,多是些夫人交谈的声音,直到到了自己的帐子里,反倒是一片寂静。 秦家本就只有自己一个女眷跟来,如今秦峥不在,唯有一个白术,哪里会有什么声音? 也正是这样的安静,才让顾九卸下所有防备,重重的叹了口气。 她回来后,白术便急忙给她打水洗脸,这会儿见她满眼的冷凝,一时有些忐忑和心疼,试探着问道:“夫人,可是受委屈了?” 听得白术的话,顾九这才回过神儿来,摇了摇头道:“无妨。”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浸水的帕子放在脸上擦了一把,感受到那凉意,心里的火气才降了几分。 “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待会儿。” 听得顾九这话,白术越发不放心,然而看到自家夫人的神情之后,只能恭声应道:“是,夫人若有什么事情,就喊奴婢一声,我就在外面候着。” 眼见得白术满脸的关切,顾九不由得笑了笑,勾唇道:“放心,我没事儿。” 她的确没事,只是有些不可置信。 去公主帐之前,她原本做了许多的准备,谁知道如今这些准备都落了空。 泰安公主仿佛就为了叫她过来一趟叙话的,虽说那些话里面有诸多的挑拨离间,可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做别的手脚。 虽说此处是在猎场,且旁边挨着皇帝的帐子,泰安公主不敢动手也是正常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今日泰安公主的态度十分古怪。 不对,这里面,必然藏着些什么自己没想到的东西! 顾九一面将预备的毒药和防身之物解下来,一面在心里反复琢磨着今日二人的对话。 除了刻意说她跟秦峥之间曾经险些成婚之外,便是…… 顾家! 一想到泰安公主提及顾家的事情,顾九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难不成,她是想要冲着顾家下手?! 念及此,顾九顿时坐不住了,衣服也顾不得收拾,急忙便要出去,可却又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住脚步了。 不成。 若是泰安公主真的有心对付顾家,那也必然不会是现在。至少现下她们都在这里,顾家反倒是安全的。 倒不是说泰安公主不会交代旁人去做,可顾九总觉得,今日对方的态度,似乎只是试探。 她得稳住。 顾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现下这里唯一可用的人便是苏澈,可秦峥不在,她不能让苏澈离开,否则若是调虎离山之计,她连后路都没了。 如今只能等秦峥回来,跟他商议之后,再做决断了。 只是她虽然知道什么才是最佳的选择,可现下却还是忍不住的担忧,连手指都有些发抖。 重生之后,哪怕知道自己前世里极有可能是被泰安公主给害死的,她都没有想过要复仇。 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因为,那是天潢贵胄,一旦事发,届时必然血流成河。 她一个人出事无碍,可若是连累了家人和朋友,那顾九便万死莫辞了。 可她不复仇的前提,却是泰安公主今生与她相安无事。 但是…… 若泰安公主对顾家动手,她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让她血债血偿! …… 秦峥回来之后,顾九便跟他说了此事,见小姑娘满脸的担忧,秦峥当下便安慰她道:“放心,此事交给我,我去办。” 他说着,先出去跟苏澈吩咐了一通,待得人走了之后,这才道:“京中消息今夜便会传来,你且安心便是。” 顾九担忧了半日的事情,秦峥却是迅疾的解决了,顾九却不敢放下心,怕是要等到今夜消息传来才得心安。 见她这模样,秦峥复又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一切有我呢,别怕。” 男人的声音里满是温柔,倒是让顾九的心缓缓地归于平静。 她顺从的靠在秦峥的怀中,轻声道:“幸好有你。” 说这话的时候,顾九下意识的抓住了秦峥的衣服,像是抓住浮木似的。 知道小姑娘是被自己的脑补吓到了,秦峥有些心疼,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挑眉一笑,道:“等我一会儿。” 见他转身出门,顾九站在原地,有些诧异的盯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 不过这疑惑,很快便被人解开了。 秦峥不过片刻便进了门,只是这一次,手里还拎了一个被黑布盖着的笼子。 “掀开看看。” 不等顾九说话,便见那笼子晃动了一下,显然里面是个活物。 再看秦峥的表情,顾九顿时有些期待的去掀布。 饶是她已然有了心理准备,可在看到那笼子里的东西后,却还是忍不住的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道:“这……这是?” 揭开黑布,里面卧着一个通体雪白的小生命,大抵是吵到了,它格外不悦的打了个哈欠,一双狭长的眸子盯着扰了自己清梦的人类。 硕大毛绒的尾巴,也从笼子里露出来一个尖尖,不耐烦的扫了一下顾九的手指。 是狐狸! 跟大家道个歉 非常抱歉,这个月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更新真的少的可怜。 我下个月尽量努力正常更新吧,但是这段时间事情真的一桩接一桩,实在是对不住大家,不敢完全保证更新,在保底两章的基础上,就……尽量多更新吧。 谢谢大家喜欢这本书,喜欢阿九和秦峥,无限感激,爱你们,谢谢你们的包容与支持! 最后,大家有什么意见和建议,都可以留言来跟我沟通~ 特别特别特别抱歉! 爱你们! 第585章喜欢么? 顾九起初以为做梦似的,再三确认之后,才发现这竟然真的是一只狐狸。 她惊喜的戳了戳狐狸尾巴,看向秦峥问道:“夫君这是送我的?” 小姑娘满眼都是笑意,看的秦峥微微失笑,摸了摸顾九的头,柔声道:“自然,喜欢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面将笼子打开,引着顾九抚了抚狐狸的背。 那狐狸还是个幼崽,小小的一团,被顾九触碰到的时候,下意识的往旁边退了一下,眸子里满是嫌弃。 顾九被嫌弃了,却不生气,反而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夫君从何处得来这么个宝贝?” 闻言,秦峥笑道:“围猎之时无意中发现的,想着你会喜欢,便带回来给你了。” 其实早先的时候,他原本是想给顾九抓一只兔子的。 可是那会儿被泰安公主打扰之后,惊扰了兔子,其后惊扰一只都未曾再见。 不过他运气也不算差,虽说没抓到兔子,却误打误撞的给顾九捉了只狐狸回来。 这只还是个狐狸幼崽,大抵是母狐被围猎走了,只剩下这一个小崽崽在风中瑟瑟发抖。 秦峥只稍稍吓了一吓它,便将之给逮了回来。 狐狸还是幼崽,若是调教好了,拿来跟顾九做个小玩意儿也挺好的。 这会儿见顾九喜欢,秦峥的笑意更多了几分:“你若是喜欢,便留在身边养着吧。” 秦峥这话一出,顾九忍不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喜欢,夫君真好。” 一个小玩意儿罢了,倒是引得她欢喜的什么似的。 不过秦大人一向擅长得寸进尺,因此这会儿听得顾九这话,笑着便凑了过去:“既是喜欢,夫人可有何表示?” 青天白日的,这人的眼神里都带着不害臊,顾九睨了他一眼,可又在对方的神情里败下阵来,到底轻轻垫脚,亲了他一下。 “这样可成?” 一个吻,蜻蜓点水似的,拂过他的唇角,却让秦峥的心头都燃起一片燎原之火。 下一刻,她便被秦峥给搂了过去,亲身跟她教导了一番,何为“谢礼”。 待得顾九被松开的时候,眉眼里都染上了几分艳色。 她任由秦峥抱着,羞的不大敢看他。谁知一低头,便跟一双圆鼓鼓的大眼睛对上了。 那小狐狸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了笼子边缘,正仰头看着这一对男女。 世风日下,令狐看不下去。 顾九耳垂都蔓延起了红晕,下意识便把那笼子上的黑布给拽了下去,遮住了那小狐狸的视线。 谁知下一瞬,小狐狸便从笼子里跳了出来,蹲在那桌子上去啃果子。 见它这模样,顾九先是一愣,继而又笑了起来,道:“你倒是不客气。” 她一面说,一面去揪那小狐狸的耳朵,却被对方机敏的躲开。 这一下,顾九倒是不害羞了,她的心神都被小狐狸吸引走,从秦峥的怀中挣脱开来,试图去抓它。 不过片刻功夫,一人一狐便在这帐子里开始了你追我赶的游戏。 最终,还是秦峥结束了这个有些滑稽且好玩的画面。 “给你这个。” 他从下人手中接过煮好的鸡肉,递给了顾九,笑道:“拿这个引它,它便不跑了。” 果不其然,闻到肉香味儿之后,小狐狸顿时丢了爪子里的果子,眼巴巴的朝着顾九扑了过来。 顾九一个不查,被它扑倒在了地毯上,她吓了一跳,顺势便搂住了小狐狸。 有了肉作为引子,它也不跑了,直接便蹲在顾九身边,吃的十分欢快。 一大一小窝在地毯上,反倒是秦峥怕地上的凉气过给她,拿一旁的垫子让她靠着,一面叹息道:“你倒是随意的很。” 闻言,顾九顿时笑眯眯的应道:“在夫君面前,自然是随意的。” 她的语气里格外的信任,秦峥见了,先是失笑,捏了捏眉心,道:“倒是会卖乖。” 不得不说,这话,让秦峥心中十分熨帖。 二人一狐在这帐子里呆了一会儿,眼见得时候不早,方才起身去了外面。 夜里的时候,皇帝要在这里举行篝火宴会,这会儿外面已经热闹起来了。 侍卫们早将现场布置妥当,顾九去位置上坐了之后,秦峥便被郑怀洛给叫走了。 他们来的不算早,这会儿人已经到了七七八八了。 这次,周淼已然在她的旁边位置。 见到顾九来,周淼顿时蹭了过来,笑眯眯的跟她打招呼。 “顾姐姐。” 顾九笑着应了,看她身上的骑射服没换,因含笑问道:“今日前去狩猎,可有什么收获?” 谁知她这话一出,便见周淼的脸色一变,旋即若无其事的笑道:“顾姐姐就不要笑话了,我不过是过去玩的,哪儿有什么收获啊。” 不过她说这话的时候,却是下意识的朝着旁边看去。 顾九顺着她的目光扫了一眼,见那边站着秦峥。 周淼自然不会是去看秦峥的,那么就只有…… 站在他身边的郑怀洛。 念及此,她倒是生了几分兴致,笑着在她眼前挥了挥,问道:“看谁呢?” 这话一出,周淼顿时心虚的收回了目光,咳嗽了一声,讪讪的笑道:“没,没谁。” 只是她这话,但凡是个长眼的,都看的出来有猫腻。 因此顾九嘿然一笑,凑近了她,挑眉道:“你都写在脸上了,还想蒙我呢?” 顾九满脸了然的表情,倒是让周淼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捂住脸,问道:“很明显么?” 得。 方才还不明显,现在倒是明显至极了。 顾九无奈一笑,睨了她一眼,道:“你说呢?” 这下,周淼瞬间便垮下了脸,不过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带出几分期期艾艾来,轻声道:“顾姐姐,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 见她这模样,顾九点头应了,便见周淼悄然从自己身上解下来一个荷包,递给顾九道:“你看这个。” 这荷包里不知装了什么,居然沉甸甸的,顾九疑惑的解开,就见…… 里面是一包山枣。 红彤彤的枣子,上面还带着些许的青涩,不过瞧着便让人有些想吃。 她看了一眼,诧异的笑道:“你从哪儿摘的?” 下一刻,便见周淼满脸羞涩道:“唔,不是我摘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下意识的朝着旁边看了一眼。 这一下,顾九倒是明白了。 “……是郑怀洛?” 听得顾九询问,周淼咬唇一笑,点了点头,轻声道:“下午那会儿,我去打猎,一只猎物没打着,倒是发现一颗山枣树。郑大哥途径那里,替我摘的。” 小姑娘这话,顾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说她单纯还是傻呢,居然一袋枣子就被骗了? 她才想到这里,就听得周淼又悄然道:“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帮我了。” 周淼将先前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顾姐姐,你可要替我保密呀。” 而顾九,此时已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怪不得那晚上她说药熟悉呢,竟然是郑怀洛给的。 再看眼前明显有些动心而不自知的小姑娘,顾九一时竟然不知该不该提醒她一句。 药是她的,某人借花献佛不要那么明显啊! 她念及此,再看周淼这没出息的样子,莫名生出几分自家白菜要被猪拱了的愤愤,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保密,我一定替你保密——那枣树在哪里,明儿我也去摘。” 她要给周淼把满树的枣子都摘了,让小姑娘一次性吃腻,看看以后还会不会稀罕别人的! 周淼并不知顾九心里在想什么,闻言只当她想吃,当下便将那一荷包枣子给了她,笑吟吟道:“顾姐姐吃呀,明儿个咱们一起去摘。” 第586章别说,还挺甜 小姑娘没心没肺,顾九越发叹了口气,再看向那边的秦峥二人,越发在心中狐疑。 似她这般,真的不会某天被人给拐带走了? 顾九表示很是担忧。 然而再担忧,现下也还早,她索性将此事给摁了下去,随手拿了个枣子放在嘴里。 别说,还挺甜! …… 枣子这东西不能多吃,尤其是山枣,吃多了总觉得胃里不大舒服。 因此顾九不过吃了三两个,便让周淼收了起来。 她才倒了一杯茶预备喝,便闻得一阵香风袭来。 山中的夜色原本就带着青草气息,而现下,这香风却将那些味道全部驱除,唯独剩下了那一股幽香。 随之而来的,则是环佩叮咚。 分明只是行走的步伐,可偏生顾九却从这些步伐之中,听出了恍若乐曲的感觉。 她下意识扭头看去,便见一行人朝着这边走过来。 正是苗疆的使臣。 顾九凝神看过去,见末尾的人是涂姬,顿时心中一动。 先前的时候,她已经跟秦峥说了些线索,可是一群男人们只能暗查,但她却不同。 或许,她可以试试看。 顾九才在心中打定主意,却见涂姬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秦夫人。” 见涂姬过来,顾九微微一怔,旋即笑着起身:“姑娘找我?” 她才想着要怎么跟这人打招呼呢,不想,这涂姬竟然自己先过来了。 顾九心中起了几分疑心,下一刻便听得她笑道:“秦夫人懂医术?” 这话一出,顾九心中一紧,旋即若无其事的笑道:“略懂皮毛,姑娘怎么知道的?” 闻言,涂姬则是弯唇一笑,指了指她佩戴的香囊道:“我闻到的。” 她说着,又自顾道:“这里面有一味天罗,乃是我早就想寻找的药材,虽说这要求有些冒昧。但……不知夫人可否借我一点?或者我用银钱买也可以。” 涂姬说这话的时候,顾九心中诧异,因为这涂姬的鼻子实在是太灵敏了些。 哪怕是自己,在这样的香风缭绕之下,都闻不到什么味道了,可对方不过从自己身侧过去,竟然直接辨别出来了! 她念及此,面上则是弯唇道:“自然可以,我帐子里还有些,不如你随我去取?” 这里里帐子里也不过几十步之遥,盏茶时间便可回来。 涂姬自然没问题,当下便笑着应了,随着顾九起身离席。 顾九说与她拿药材,并没有骗她,只是在取了药材的时候,却留了些心思,将庄子期先前给的药粉撒上去了一点。 她想要试探一下这个女子。 但涂姬并未发现异样。 在看到这天罗药材的时候,神情微微一笑,这次道谢都真心诚意了不少:“多谢秦夫人。” 得了她这话,顾九弯唇一笑,道:“无妨,小事一桩。” 她将药材递过去的时候,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涂姬。 “姑娘这刀,好生别致。” 在涂姬装药材的时候,露出来她隐藏的一把弯刀,上面镶嵌满了宝石,正中间还刻着图腾。 见顾九眼中的欣赏与惊叹,涂姬弯唇一笑,十分大方的解了下来,递给她道:“夫人倒是好眼力,这是我祖传的宝物,长辈留给我的。” 她递过来,顾九依言接过,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确认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一把弯刀,赞叹道:“果然是好刀。” 二人略微寒暄一阵,因着那边宴席快开场,所以便匆匆回了席间。 临分别时,涂姬再次谢过了顾九,眉眼中满是笑容。 顾九不动声色的回应了她,旋即将茶杯端起来,先前她倒了茶并未喝,现下倒是有些凉了。 她喝了一口茶水,摩挲着茶杯。 这个涂姬…… 果然有问题! “在想什么呢?” 顾九才神游,就被身边人的声音吓了一跳,她顿时抬起头,待得看到是秦峥之后,这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夫君来了,可是忙完了?” 顾九那一瞬间的表情,秦峥都看在眼里,闻言只点了点头,并未追问她,只是道:“方才出去了?” 那会儿顾九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所以被吓到了。 此时见是秦峥,一颗心早安定了下来。 闻言,如实道:“嗯,苗疆的涂姬姑娘想要药材,我带她回了帐子,帮她取了一点。夫君,你看她的腰间,有一把弯刀。” 顾九一心想跟秦峥说自己的发现,却不想,秦峥在听到她的话之后,却是瞬间变了脸色:“你还带她去了帐子?” 这丫头是疯了么,先前还叮嘱自己,怎么现在她反倒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危险了! 秦峥脸色一变,顾九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的怒火,先是顿了下,方才呐呐的解释道:“我那时候想套她的话……夫君放心,我这不是没事儿么。” 因着还在宴席上,所以二人都压低了声音,只是饶是如此,秦峥的怒火,顾九也感知的一清二楚。 “夫君,她腰间佩戴的那把弯刀我曾经见过,若没猜错的话,是前任大祭司之物。她说是长辈所赠,所以我怀疑,她跟那个死掉的前任大祭司是有瓜葛的。夫君可从这里入手去查,想必会有线索。” 之所以前世里没出现的事情今生发生,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今生出了些意外。 而涂姬,便是那个意外。 涂姬此番前来必然别有所图,她为人看似单纯,可是能搞出这样大的动静,谋划的却有点可怕。 顾九着急想替秦峥查清楚这些,却不料在她说完之后,秦峥并未直接点头,反而反问道:“先前的时候,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说这话的时候,秦峥的声音里都带着冷意,顾九先是一愣,顿时意识到,他说的是不准自己再插手此事的话。 “可是……这不是事急从权么,而且方才是她主动过来,我便想着利用一下。” 顾九咬了咬唇,跟他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缘由。 她并不是傻乎乎的一头撞上去,若不是知道这里安全,她必然不会单独带涂姬去帐子的。更重要的是,趁着涂姬所要药材的时候,她还借机加了点料。 那些料无色无味,不出明日,必然就见效了。 她只是想要帮秦峥,毕竟,他既是嫌疑人,又是主审人,纵然皇帝信任秦峥,可这样的冤屈,还是尽早洗清楚的好。 顾九这一番好意,秦峥自然知道,可是他更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查案之事,自有我去做,你一个姑娘家的,这般冒险做什么?你是觉得,自己的命太大了,非得去把危险都试一遍不成!” 他这话一出,顾九顿时愣住了。 秦峥从未这般跟自己凶过。 虽说,他现下凶自己的时候,神情里还带着满满的担忧,可顾九就是没来由的有些委屈。 她咬了咬唇,有些委屈的解释道:“我只是想帮你。” 小姑娘这模样,看着着实有些可怜。 若是寻常时候,秦峥必然就会宽慰她了。 可偏生才查到一些线索,知晓那些危险之后,再看顾九这无异于刀尖上跳舞的行为,秦峥既生气又后怕。 因此说话的时候,也格外的重了几分:“你想帮我,怎么不问我需不需要?再说了,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要是出事儿了,谁帮我做后悔药?” 顾九心性单纯,便是有庄子期交给她的保命东西,可那也只能守不能攻。 若她真的出了事情,叫自己该怎么办! 顾九闻言,却是觉得鼻子一酸。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听得内侍监高声唱喏:“皇上驾到——” 第587章秦大人哪儿会有错? 眼见得皇帝来了,顾九便将那些话咽了回去,随着众人行礼之后,再坐下便有些不想理会秦峥了。 自己巴巴儿的做了那些事儿,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 结果他不领情倒罢了,还凶她! 这个狗男人! 顾九心里有些气闷,面上也冷了下来。 而秦峥在说完这些话之后,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不对。 他方才太过担忧,说的话,好像太重了。 奈何秦峥反应过来自己说话重的时候,已经晚了。 小姑娘将头别在一边不去看他,但那浑身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却明明白白的写着“我很生气”! 秦峥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拽了拽她的衣角,便见顾九瞬间将自己的衣服抽了出来。 且还往一旁坐了坐。 她无声的表达着自己的愤怒,倒是让秦峥难办了。 他不大会哄人,尤其是现下这场合,若是当众抱着她哄,怕是顾九的怒气会越发的高涨。 念及此,秦峥又低声道:“方才,我不是故意凶你。” 那些苗疆之人,原本就行事乖张,顾九还跟人单独接触,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岂不是叫自己后悔都来不及? 然而这些话,他原本是可以跟顾九好好儿说的。 偏生那时候他才查到一些线索,心里正有些警惕,知道顾九做的事儿,第一反应便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虽是好意,话到底是说重了,到底是小姑娘呢,又是为了自己,怎么也不该被吼一顿。 秦峥凑近了顾九,正好看到顾九眼尾的那一抹红。 他顿时有些慌了,抓住她在桌下的手,先道歉:“阿九,为夫错了,别与我生气可好?” 秦峥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顾九反而觉得自己委屈了。 她回过头来睨了他一眼,眼尾的红越发明显,还真是被气的要哭了。 见状,秦峥再次低声道歉:“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若非如此,也不会甘愿冒险,方才我忧心过了头,口不过心。你若是生气,回去任打任骂,好不好?” 他这般小意哄着她,顾九却是将手抽了出来,哼了一声道:“秦大人也不必如此,我一个小女子,哪里担得您的道歉!” 这个狗男人,说凶她就凶她,现在倒是会好好说话了,刚才干嘛去了! 顾九这模样,秦峥顿时了然。 小姑娘这是有小脾气了。 念及此,他也不顾对方要挣脱,径自攥紧了她的手,轻声安抚道:“夫人这是说哪里话,为夫再如何,还能大的过你么?这里,可只有你的分量。” 眼见得这人竟然堂而皇之的要将自己的手贴他的心口,顾九顿时羞红了脸,挣扎了一下,偏头悄然骂他:“光天化日的,秦大人倒是好不正经!” 她眼圈倒是不红了,然而脸颊却红通通的——被气得! 小姑娘这模样,倒是引得秦峥失笑,他喟叹了一声,倒也不再闹她,只是轻声道:“好,都是为夫不正经,那你要如何才能消气?” 他这般小意讨好,倒是让顾九的火气发不出来了,可偏生方才吼自己的也是他,若就这么原谅了,也未免显得她太好哄了。 念及此,顾九将手抽出来,淡淡道:“简单,秦大人离我远点,我便不生气了!” 她一口一个秦大人,倒是引得秦峥的眸光微深。 这个称呼…… 倒是独特的很。 顾九并不知他在想什么,见他不说话,索性将头再次转过去。 虽说这会儿她的气已经消的差不多了,可也不能让他看出来。 她得晾他一会儿,也好让自己出气! 顾九心中才打定主意,便见周淼快步挪过来,悄声道:“顾姐姐,你陪我去一趟净房可好?” 这才是想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呢。 顾九顿时便起身,笑着应道:“自然可以。” 随着周淼走的时候,她故意没跟秦峥打招呼。 可是秦峥就坐在她身边,自然是全程都看见了的,见顾九走的时候步子都轻快了,越发摇头失笑。 如今,这小姑娘的脾气是越发的大了。 秦峥叹了口气,自知这些脾气有一半是被自己惯出来的功劳,一时倒也颇有些自得。他拿过酒杯,径自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却不等喝的时候,又微微一顿。 方才只顾得担心顾九,他竟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涂姬身上佩戴的弯刀,他只查到有些来历,可顾九却能准确的说出来,那是前任大祭司之物。 那么问题来了,她怎么知道? 秦峥忍不住捏紧了酒杯,眸光也深沉了几分。 其实仔细想来,不止是今日关于涂姬之事,还有早先她给自己提醒的时候,有许多事情,都不应当是她该了解内情的。 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家中又是从商的,纵然长辈们行过万里路,可是也不会尽数告诉一个小丫头。 她原本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可偏偏,她却都了如指掌。 她对事情的敏锐,其实都源于,她知晓。 可问题在于,她为什么会知晓这些? 那些违和感再次袭来,让秦峥的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不动声色的想着,或许今晚回去之后,他应该跟顾九好好谈一谈了。 …… 此时的顾九并不知道,自己的异常都被秦峥看在眼里。 这会儿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周淼的身上:“你说去哪儿?” 方才随着周淼走了之后,这小丫头才贼兮兮的告诉她:“顾姐姐,其实我不是要出恭,那边有个湖泊,咱们去看萤火虫吧!” 顾九诧异至极,反问了她一遍之后,便见她的笑意越发多了几分:“我说,咱们去那边看萤火虫呀,顾姐姐放心,不远的,我听宫人说了,离此二百多米就到了,你就陪我去吧。” 这宴会上与往常一样,百无聊赖的很,因着此番出行就在京郊,所以舞姬们也是随性了的。 不远处宴会上的歌舞声声,周淼看的却是无聊至极。 她偶然听到有宫人说起来湖泊的萤火虫,才起了心思,与其在这里闷着,还不如去那边走走呢。 反正宴会上那么多的人,她悄悄走一会儿,不会有人发现的。 念及此,周淼索性又撒娇道:“顾姐姐,你在宴会上也无聊吧,咱们去捉萤火虫玩呀,多有意思。” 小姑娘这话一出,顿时引得顾九起了几分心思。 她没来由的想起那天晚上,秦峥给自己捉的萤火虫。 念及过往,最后那一分对秦峥的气恼,也都尽数消散干净了。 周淼倒是不知道她过了这些心思,见状,复又笑眯眯的晃悠她的袖子:“顾姐姐,去吧去吧。” 虽说那边好玩,可若是自己去了也没意思,得有人陪着才好玩呢。 见状,顾九一时有些无奈,复又问道:“你从谁口中听说有萤火虫的,总得有个人带路吧?” 她问先一句的时候,周淼还以为她不同意呢,结果听到她后一句,顿时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道:“身后伺候的宫人说的,她们现下在那边,怕是过不来,咱们自己去吧,反正又不远,权且当做散步了。” 说到这儿,周淼又忍不住吐槽了起来:“今夜上的饭菜,我可一口都吃不惯,这会儿肚子还有些不克化呢。” 为了去玩,她也是找尽了借口。 顾九叹了口气,点头道:“我又没说不同意,走吧。” 得了顾九的应诺,周淼脸上的笑越发多了几分。 二人一路沿着走过去,远处的喧嚣仍然隐隐约约在耳,越发显得现下的静谧难得。 第588章遇袭 秋日的夜色有些凉意,微风袭来,吹得人通体舒畅。 闻着这气息,顾九也随着吐出一口浊气来。 “顾姐姐,你看前面!” 周淼惊喜的声音传来,顾九顺着她的指引看去,果然见拐角处有一片湖泊。 那湖泊上飞舞着萤火虫,与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将山间都笼罩着一层梦幻的光芒。 湖面波光粼粼,映着月色,连带这山水都令人心旷神怡。 顾九的神情也随之一亮,由着周淼牵着自己的手快步走了过去。 待得离了近了,便可清晰的嗅到那湖面的水汽,岸上生着不知名的小花,在这样的夜色里,带着幽幽的香气。 周淼此时倒是有些小心翼翼,弯腰从地上采摘了一朵小花,回头笑道:“顾姐姐,送你花——” 只是她话未说完,却骤然苍白了一张脸,瞪大了眸子道:“顾,顾姐姐小心,蛇,蛇!” 顾九脸上的笑容一僵,下意识问道:“什么?” 她说顺着周淼的声音往后看去,却是只觉得一股寒意袭来。 她身后不远,有一条蛇,正在慢悠悠的爬了过来。 那蛇生着花斑,一望便知有剧毒,就在周淼提醒的时候,那蛇已然游走到了她的脚边。 纵然穿着鞋子,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顾九只觉得凉意攀上自己的脚背,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周淼更是吓得花容失色,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姐姐,怎,怎么办?”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蛇呢! 顾九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沉声道:“别动!” 先前庄子期曾经教过她,遇到蛇,最忌讳动,你若动了,才会成为它的猎物! 她一面稳住了周淼,自己却是将心一横,袖中的银针骤然滑落下来,朝着蛇的七寸打去。 下一刻,便见那蛇骤然张大了嘴,却是将自己卷成一团。 顾九见状,复又将一旁的木棍抓起,骤然打向那蛇。 那一团蛇整个缠上了木棍,顾九借机将木棍甩远,借着这个机会,将腰间的荷包掏了出来,朝着那边狠狠地洒了一把药粉。 她这药粉原是用来驱除毒物的,也不知道对付这种毒蛇有没有用。 好在,她赌对了。 眼见得那蛇卷曲了几下身子,终于僵直不动,顾九这才松了一口气。 方才那情形太过惊险,让她整个人都有些发抖。她下意识的扶住旁边的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 而周淼更是吓得坐在了地上,牙齿都在发抖:“姐姐,它死了么?” 吓死她了! 顾九回头,就见小姑娘这模样,她叹了口气,撑着身子站起来,勉强走到她身边,道:“不好说,咱们快走吧。” 出了这样的意外,再好看的风景看在眼里也成了洪水猛兽了。 周淼也不敢再待,不住地点头应了,仓惶的拉着顾九的手,绕开了那条蛇,急急忙忙的要离开。 只是她的腿脚都是软的,两个人都受了刺激,速度哪里快的了。 经过那蛇的旁边时,周淼更是寒毛直竖,生怕那条蛇突然弹起来。 好在,并没有。 那蛇似乎是真的死了,至少现下,僵直的躺在那里,不会对她们造成损害。 周淼这才松了口气,待得绕过去那危险地带之后,顿时便一把扶住了旁边是树,带着哭腔道:“顾姐姐,我走不动了。” 方才她太过害怕,是强撑着力气离开的,现下手脚都是软的,腿肚子都在打颤。 见她这模样,顾九又好气又好笑,睨了她一眼,问道:“还想看萤火虫么?” 闻言,周淼顿时哭唧唧的摇头:“再也不想了!” 萤火虫看到了,毒蛇也看到了! 她现在还觉得浑身发抖呢,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生物! 要不是顾九反应及时,怕是现在命都得交代在这里了。 见她这模样,顾九也不再逗她,捏了捏掌心,缓和了一下发僵的手,这才道:“那就回去吧。” 这山中便是被清理过,也到底是不安全的,还是回到营地靠谱。 听得顾九这话,周淼咬唇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道:“顾姐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险些连累了你。” 她现在虽然还在害怕,可也知道承担过错,今夜要不是自己闹着过来看萤火虫,也不会出这样事情。 顾九原就没怪她,此时见她要哭出来了,却并没有安慰她,只道:“下次可长记性了?” 小姑娘着实胆子大的很,这次是跟着自己,幸好有药,若是换了手无寸铁的丫鬟,怕是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顾九甚少凶她,这是头一回,周淼怯生生的点头道:“顾姐姐,我记住了,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见她这表情,顾九到底是没忍心再凶她,只从荷包里拿出来一颗解毒丸,递给她道:“把这个吃了吧。” 虽说方才没被毒蛇咬到,可为了以防万一,怕这里面再钻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还是吃一颗的好。 周淼知道顾九的医术都是承袭与庄子期,毫不犹豫的将药吃了,末了又试探道:“顾姐姐,你不生气了吧?”  见她这模样,顾九无奈一笑,道:“走吧,回去喝杯茶压压惊。” 她说到这儿,看了一眼周淼忐忑的表情,复又加了一句:“下不为例。” 这话一出,周淼顿时多了几分笑容,重重的点头道:“我再也不会了!” 这种教训,有一次就够了! 见状,顾九摸了摸她的头,道:“走吧。” 见顾九果真没有生气,周淼方才松了一口气,点头应了之后,却又想起来一件事,迟疑道:“顾姐姐,你不觉得有点奇怪么?” 闻言,顾九疑惑的看向她,就听得周淼继续道:“这里离营地,不过三百米。” 快步走过来,也是片刻的功夫。 而这样的区域,按理说来,是被严格搜查过的。 顾九听得她这话,却是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眉头也蹙了起来。 是啊,离皇帝这样近的距离,那些护卫们不可能没有详细搜过,可为什么会有毒蛇出现? 顾九才想到这里,就见周淼打了个哆嗦,颤声道:“咱们还是快点走吧,我总觉得怪渗得慌。” 这里能出现第一条毒蛇,谁知道会不会出现第二条? 便是有疑惑,也还是回去再想吧! 她说完这话,顾九也随着点头道:“不错,先回去吧。” 仔细想起来,这里的确有古怪。 待会回去之后,还是跟秦峥说一说,让他派人来看看的好。 二人打定了主意,便快步的朝着营地走去。 只是两个人都受了惊吓,现下这毒速度比之前便慢了许多。 谁知才走了没几步,却听得前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一下不止是周淼,就连顾九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谁!” 她话音未落,便听得那声音继续响起,只是这一次,却是另外一个方向。 下一刻,便见两个蒙面人从暗处走了出来,为首之人声音粗犷:“小娘子既是来了,这么着急走做什么?” 这个声音…… 顾九瞬间僵在原地,连血液都似乎被冻结了一般。 而周淼则是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到,厉声道:“我们可是官员亲眷,休得胡来!” 听得他这话,旁边那人越发笑的得意:“巧了,我们找的便是官员亲眷,这般细皮嫩肉,我说小娘子,这里夜色甚好,不如留下来一同赏月啊?” 周淼何曾见过这等阵仗,腿都吓软了,颤声道:“来人,救命——”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人一块石头击中了穴位。 第589章说吧 下一刻,便见周淼骤然失声,整个人软软的倒了下去。 周淼倒下的时候,顾九登时回神,忙的过去扶她,只是她才受了惊吓,现下浑身都是软的,这一扶,非但没有扶着周淼,反而两个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周淼已经晕了过去,顾九测了下她的鼻息,见她呼吸均匀,这才微微放下心。 然而那靠近的两个男人,却又让她的瞳孔骤然放大。 “小娘子别怕,咱们可没有恶意,只要你乖乖儿的,我保证不要你的命。” 那人说到这儿,又邪肆的一笑,露出来的一双眼放肆的在她脸上巡视着。 顾九咬了咬牙,借着往后退的动作,一把摸向腰间,嘴里则是颤声道:“你们是谁,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旁边不远便是营地,御林军片刻便会巡视至此,我奉劝你们,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见顾九这色厉内荏的模样,为首那人反倒是嗤了一声,鄙夷的笑道:“小娘子,我看你是脑子坏掉了吧,便是我们不走,你们敢喊么?” 他一面说,一面朝着顾九她们靠近了几步。 听得这人的话,顾九神情一变,咬了咬牙。 她真不敢喊。 别的不说,还有周淼的名声呢,现下这里离营地的确不远,可若是喊来了人,也就等同于被那边的世家大族们都知道了。 流言蜚语是传播最快的,届时不管有没有出事,周淼这辈子都毁了! 念及此,顾九心中打定主意,她死死地捏着自己的手,逼迫自己冷静,面上则是勉力维持着镇定:“我今日所佩戴的首饰虽不算价值连城,可也都是价值千金的,首饰给你们,放我们一条生路如何?” 她说到这儿,果真从头统领那首饰一股脑都摘了下来。 便是借着这朦胧的月色,也看得出来价值不菲。 为首那蒙面人还未说什么,一旁的男人则是碰了碰他,使了个眼色道:“大哥,东西收了吧?” 反正他们也不打算放过这两个小娘子,有钱还有美色,何乐而不为? 那蒙面人起初还有些犹豫,可看到旁边人的颜色,又觉得有些道理。 “好啊,那就给我吧。” 说这话的时候,那蒙面人狰狞一笑,走到了顾九身边,朝着她伸出了手。 只是,在首饰被他拿到手里的那一刻,却见顾九骤然站起身来,朝着他狠狠地便洒了一把药粉! 眼前骤然一片黑暗,随之而来的便是灼烧似的痛感,男人脸色一变,嘶哑着声音叫道:“贱人,你算计我——” 顾九的心几乎快要蹦出来,她顾不得其他,撒下那药粉的时候,银针也打向了另外一个男人。 两个人前后脚中招,被撒了药粉的蒙面人已然疼的满地打滚,一双手还在胡乱抓着,顾九克制着心中的恐惧,劈手将他腰间的佩刀拽下,旋即向下狠狠刺去。 随着男人杀猪似的惨叫声,便见那鲜血蔓延开来,甚至溅了顾九一脸。 温热的腥味儿散开,顾九的狠绝,让一旁的人也忘记了反应。 可也只有一瞬,下一刻,那男人便已然反应过来,徒手便夺了顾九手中的刀,一面恨声骂道:“小贱人,居然敢暗算我们,老子绝不饶你!” 他到底是个男人,力气哪里是个小姑娘能够比拟的? 劈手夺刀的时候,纵然手上被瞬间划破,可那力气依旧将顾九拽了个踉跄。 顾九原就是撑着一口气儿,这会儿被男人一拽,整个人便跌跌撞撞的扑倒在地。 眼前一阵天昏地暗,她深吸一口气,感受到身后的风声呼啸,拼命翻了个身。 正躲过了男人的兵器。 若说先前,这两个人还有淫邪之意的话,那么现在,眼见得自己的同伴被顾九弄的眼瞎身残,他心中便只剩下了邪火。 杀了这个贱人! 见那男人再次扑了过来,顾九下意识去抓荷包,却心中一沉。 她的药粉用完了! 眼见得那男人再次朝着自己袭来,顾九绝望的瞪着眼睛,难不成,她今日又要重蹈覆辙,死在同一批人手里? …… “秦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女子温婉的声音响起,倒是引得周遭之人纷纷看过来。 秦峥眉眼微沉,淡淡道:“公主有什么事情,只管在这里说吧。” 他的气场一向冷冽,寻常之人,没有几个敢往自己身边凑的。 所以自从顾九出去之后,秦峥这里倒是难得的安静。 只可惜,他才清净了一会儿,就被人打破了。 且这个人,还是泰安公主。 眼前女子笑的端庄,可惜看在秦峥的眼中,却像是被贴了一张假面似的。 他不假辞色,泰安公主的笑意微微一僵,旋即咬唇道:“有些重要的事情,还请大人赏脸。” 这会儿宴会已然过半,篝火也燃了起来,皇帝等人兴致勃勃,除了秦峥周围这几桌的臣子家眷们,无人注意到她。 所以泰安公主的胆子也大了几分,说到这里,复又加了一句:“秦大人,事急从权,请您务必赏脸。” 她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且因着声音并不算特别小,所以有那耳聪目明的便随之看了过来。 秦峥睨了她一眼,在被众人围观,和与她出去之中,到底是选择了候着。 他站起身来,淡淡道:“公主请吧。” 见秦峥答应,泰安公主神情一喜,顿时快步随着他走了出去。 只是看着秦峥的背影,泰安公主的眉眼中却是掠过了一抹狠毒。 “说吧。” 待得到了偏僻之处,泰安公主这才咬唇道:“秦大人,下午的事情,多亏了你,碧华想单独跟你道个谢。” 这话一出,秦峥却是冷声道:“下午之事到底如何,想必公主心中自有定论,臣什么都没做,当不得公主的谢。” 虽然早就猜到秦峥会是这般态度,可是真的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泰安公主还是有些忍不住心中泛酸。 她勉强一笑,道:“秦大人,本宫今日,想问你一句话——若碧华甘心屈居人下……” 第590章险情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秦峥给打断了:“公主自重。” 秦峥看她神情,便猜到了她想说什么,直接便打断了她的话,沉声道:“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眼见得秦峥要走,泰安公主顿时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有些哀求道:“秦大人……” 她咬了咬唇,道:“罢了,原也是本宫痴心妄想。” 说这话的时候,泰安公主的眉眼中满是凄楚,一双妙目里含着泪,连笑容都带着几分苦涩。 若是旁人,怕早就心软了。 偏生秦峥视若无睹,只道:“臣告退。” 他说完这话,竟直接甩开了泰安公主,也不顾对方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自己便转身离开。 见状,泰安公主咬了咬牙,眉眼中的戾气有些遮掩不住。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方才克制住怒火,跟上去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情……秦大人便是要走,也不差这一句话的功夫吧?” 见她再三纠缠,秦峥心中已有些不耐,眉眼冷凝道:“臣并不觉得,有什么话需要跟公主说的。” 闻言,泰安公主却是仰头道:“若是,关乎尊夫人呢?” 她这话一出,秦峥却是骤然一顿,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那一瞬间,秦峥眼中的冷意,几乎要将眼前人冻结。 饶是泰安公主,也被他眸子里的寒意给吓得后退了一步,旋即呐呐道:“我,本宫下午听到一些话……你当心那李家小姐。” 她半遮半掩,反倒让秦峥心中一沉,道:“为何?” 泰安公主的神情,分明是知道什么似的。 见状,泰安公主摇了摇头,道:“本宫回去之时,听到那位宣国公府的李家姑娘在交代什么,言谈中提及了秦夫人,自然,也可能是本宫听错了。只是秦大人,万望小心。” 后一句话,泰安公主说的情真意切。 她原就打算卖了李明玉的。 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这李明玉的背后,还有一个毒辣的宣国公府。跟她合作,自己要不先卖了她,怕是反而会被这人给缠上来。 所以,她并未阻止李明玉做局,甚至暗中帮了一把,为的不但是让顾九出事,更要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届时顾九出事,李明玉是幕后真凶,唯有自己,清清白白。 这是一箭双雕的计策,她早就谋划好了。 且,她之所以要将秦峥约出来说这么多的废话,并不为了其他,只是不让秦峥察觉到异常罢了。 毕竟,这营地之内,巡逻的人总归有秦峥的人。自己要不将他引出来,待会那边事发的时候,秦峥第一时间赶过去,这事儿怕是会被压下去。 她可是要让顾九的名声败坏呢,怎么能允许有人干扰自己的计划? 泰安公主念及此,神情中越发多了几分担忧:“秦大人,本宫只听到了只言片语,兴许也只是小姑娘的怨怼之言,你切莫要冲动,心里警惕些便是了。” 她将无辜的小白花演绎的十分到位,可秦峥却在那一瞬间,不知怎的,骤然如坠冰窟。 不好……顾九不会出危险吧? 念及此,他连话都来不及说,转身便朝着营地行去。 谁知才走了两步,就听到一旁传来女子尖锐的叫声:“救命啊——” 而那声音…… 是周淼! 听到那声音之后,秦峥只觉得脑子都近乎炸开似的,他拔腿便朝着声音来源跑去。 而泰安公主,先是神情一变,可在听到那声音里的凄厉和绝望之后,却又微微的勾了勾唇,回眸吩咐道:“去,回禀父皇,就说这里出事了。” 分明她身后没有人,可在她说完之后,却有一阵风声掠过。 泰安公主满意一笑,这才做了担忧之色,快步随着秦峥追了过去。 …… 方才那一声,的确是周淼。 先前顾九力竭倒地,几乎以为自己要葬身在此,可不知是不是天不亡她,意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是周淼救了她。 小姑娘先前虽然被打晕,可因着那两个人存着龌龊的心思,所以力气并不算很大,周淼醒来的时候,还未回想起来现下是什么情况,就见那人提着刀砍向顾九。 她来不及反应,听从本能的去拽他的腿,狠狠地朝着他的裤腿上咬了下去。 “啊——” 那一口用尽了全力,周淼瞬间便感受到了嘴里的血腥味儿。 有她的,更有那人的。 那人骤然吃痛,手一哆嗦,刀便丢了开来。 而顾九也瞬间反应过来,眼看那人回身去踢周淼,自己则是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一把握住刀朝着他的另一条腿砍去。 那人还未甩开周淼,就又被砍了一刀,顾九浑身近乎脱力,索性直接也学了周淼,一把抱住那人的腿,用自己尖利的指甲抠进了他的伤口处。 那人疼的浑身哆嗦,摔在地上之后,试图去拍打这两人。 他到底是男人,纵然到了这会儿,力气也格外大。 且因着被疼痛激发出来的力气,反倒是更加的大了几分。 他眼眶赤红,抬手掐住了周淼的脖颈,猛地往下一压,便将周淼辖制住。 周淼被掐住喉咙,顿时便觉得呼吸不畅,脸都被憋紫了。 顾九拼尽全力去拽他,奈何却丝毫撼动不得。 “放开她,你有本事就冲我来!” 听得顾九这话,那人还不忘记狰狞的笑道:“放心,老子送了这小贱人归西,就送你走!” 虽说他先前是接了任务的,可现下,他却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让这两个人死! 这话,让顾九的手越发抖了起来,她拼死去掐那人的脖子,却被那人一把甩开。 摔倒地上的时候,顾九只觉得眼冒金星,可只一瞬,她却又瞬间眸光亮了起来。 先前被她洒了药粉的蒙面人已然昏迷了过去,而他的旁边,是自己先前摘下来的首饰! 玉质的发钗,尾端被打磨的十分尖锐。 顾九猛地将发钗抓在手中,深吸一口气,直直的朝着那人扑了过去。 只是这一次,从他颈侧过去的,却不再是无力的手,而是夺命的钗。 第591章淼儿,你怎么样?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那人的手上几乎是瞬间脱力。 顾九顾不得别的,狠狠地将那人扔到一旁,自己则是手脚并用的爬过去,抱住了周淼,替她拍打着后背:“淼儿,淼儿,你怎么样?” 因着受了惊吓,她的声音里满是恐惧,而周淼更是神情呆滞。 鲜血洒在了她的脸上,周淼剧烈的咳嗽了一阵儿,终于意识到了眼下的情况。 她差点死了。 而她的对面,是一具死人! “救命——” 小姑娘声音嘶哑,内中满是凄厉和绝望。 见她终于回过神儿来,顾九先是松了一口气,复又将人抱在怀中,颤声道:“嘘,淼儿不怕,别叫,顾姐姐在呢。” 她纵然被吓坏了,可到底还保有最后一分神智。 这事儿,决不能闹大! 且不说今夜这两个男人来历不明,单说她跟周淼二人现下这模样,若是被御林军赶过来还好说,可若是被那些世家贵妇们听到了,她们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顾九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但她得在乎秦峥的。 还有周淼,她还待字闺中呢,若是此事传扬出去,怕是这辈子都要背上污名了! 只是顾九到底怕极了,因此她安慰周淼的声音里,也带着满满的仓惶。 即便是这样,周淼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她死死地抓着顾九的衣服,哭道:“顾姐姐,呜呜,我们怎么办啊?” 她现下都要后悔死了,为什么要出来看萤火虫,她想回家,她好害怕! 到底还是小姑娘呢,纵然寻常的时候顽劣了些,可闯过最大的祸事也不过是砸了祖父收藏的前朝花瓶,她哪儿经历过这阵仗? 顾九也是六神无主,只是她逼迫自己冷静,咬牙道:“起来!” 她借着一旁的树,站起身来,又将周淼给扶了起来,道:“咱们走。” 周淼才站稳了身子,不期然又对上那一双死不瞑目的双眼,又吓得浑身一哆嗦,啜泣道:“我们,我们去哪里?” 闻言,顾九深吸一口气,道:“回行宫!” 现在这样子,她们决不能回营地,即使那边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打定主意,却又在走了几步之后,顿住脚步,嘱咐周淼扶着树转过身去,自己又折返了回去。 “顾姐姐,你做什么?” 周淼听了她的话不敢回头,可是即便是抱住树,也觉得自己摇摇欲坠。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现下的脑子里几乎什么都不剩了,幸好还有顾九在身边,得以成为她的依靠。 顾九却并未说话,她只是快步走过去,将那人喉咙间的发钗狠狠地拔了出来。 鲜血再次溅到她的脸上,顾九随意抹了一把,眼前一片发黑,她却只能咬牙挺着。 下一刻,便有女子闷哼声响起,周淼越发吓了一跳,颤声道:“顾姐姐,你不要吓我,你怎么了?!” 听得小姑娘的声音,顾九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我没事儿。” 只是这声音里,却听出几分气声来。 她的事儿大了。 若不是靠着自己刺了大腿一下,借着这剧痛让她清醒,怕是现下的顾九,也跟地上那死尸一样倒下去了! 可她不能倒。 这里虽然离营地近,她们却不能求救,只能自救。 若她倒下了,便没人救她们了! 再回来的时候,顾九搀扶住周淼,咬牙道:“快走。” 宴会已然快散了,她需的再宴会散之前,换好衣服回去,然后将此事告知秦峥。 因为,这两个人不止是意图奸杀她们的凶手,还是—— 前世里要了她命的真凶! 只是顾九没想到,她才走了两步,就见外面脚步凌乱且急切。 分明这夜色黑的看不清人影,甚至顾九隔着树林根本看不到外面是什么情形。 可那一瞬间,她却觉得浑身都僵硬,脑子里更是忘记了思考。 唯独剩下了一个名字。 秦峥! 周淼见她僵在原地,一颗心瞬间便往下沉,颤声道:“顾姐姐,怎么……”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外面闯进来一个人,在看到她们这惨状之后,先是一顿,旋即便大踏步走了过来。 一件外袍扔了过来包住了周淼,而顾九,则是被瞬间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那怀抱格外温暖,像是冬日里濒临冻死的旅人,终于寻得的那一支火种。 分明先前的时候,顾九还有精力去谋划要如何做,可在听到秦峥的急促的呼吸声之后,她却瞬间瘫软在秦峥的怀中。 “夫君……” 你终于来了。 便是先前绝望到了极致的时候,她都没有奢求过秦峥会来。 倒不是因为先前他们的争吵,在顾九的心中,这点争执算不得什么,她只是担心,秦峥的到来,也会引来其他人。 所以从始至终,顾九所想的都是如何自救。 可是骤然看到秦峥出现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得意识到,其实,自己的内心深处,一直都在期待着秦峥的到来。 唯有他,可以救她。 秦峥将顾九牢牢地抱在怀中,一旁的周淼则是做梦似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秦峥的外袍脱下来盖在她的头上,周淼甚至连遮盖自己都忘记了,直到秦峥回头看了她一眼,道:“遮好。” 周淼这才反应过来,哆嗦着将衣服胡乱包着自己,也将那些血迹遮掩在了衣服下面。 秦峥抱着顾九的时候,手上的力道格外大,几乎要陷入她的肉中。 顾九贪恋着他的暖意,却也终于会了神儿,深吸一口气,有些急促的提醒道:“夫君,那两个人……他们是红莲教的!” 这话一出,秦峥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几分,旋即沉声道:“我知道了。”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外面脚步声又传来,这一次,却是秦峥叫的人。 秦峥沉声叫了一句:“郑怀洛,过来!” 下一刻,便见郑怀洛快步跑了进来,却在看到树林之后掩映的情形后骤然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面快步走过来,复又诧异道:“周淼?” 第592章交给我处理 这小姑娘怎么在这里? 还有她们身上的血腥味儿…… 郑怀洛心中一禀,当下便道:“大人,你先送她们回行宫吧,这里交给我处理!” 这会儿赶来的人都是他们大理寺的,外面都是可靠的人。 可这儿的情形,怕是待会要闹大,届时过来的可就不止他们了。 她们不能留在这里。 闻言,秦峥点头应了,道:“你留下来善后。” 分明他的声音里是冷淡的,可顾九却从中听出了风雨欲来的征兆。 他唯有暴虐之时,才会是这样的口气。 不等她说什么,便见秦峥已然将自己抱了起来,大踏步的离开。 郑怀洛则是走到周淼的身边,想了想,到底是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她披了上去,一面安抚她道:“我们老大的衣服太过扎眼,你先披着我的吧。” 他说到这儿,见周淼浑身哆嗦,又轻声安抚道:“别怕,没事儿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出,便见周淼直接扑到了他的怀中,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我好害怕……” 小姑娘哭得都要打嗝儿了,郑怀洛怎么也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情形,可现下却不是安慰她的时候,因此他手脚僵硬的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你先跟他们回去,晚些时候我再去看你。” 他一面说着,一面叫了一个下属进来,嘱咐他嘴巴牢靠一点,将周淼给带走了。 秦峥抱着顾九出来的时候,正跟泰安公主狭路相逢。 泰安公主到底是女子,加上先前她有自己的谋算,所以玩到了一会儿,谁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错过了最精彩的一幕。 可即便如此,看到顾九满脸惨状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心中快意了几分。 连路都走不了,看来……是出事儿了吧? 只是面上,泰安公主却做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颤声问道:“这,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秦峥格外冷凝的声音:“让开。” 泰安公主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秦峥抱着顾九,与她擦身而过。 顾九缩在秦峥怀里,她下意识去看泰安公主,却正与她不可置信的眸光对上。 下一刻,便见泰安公主看向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来。 那笑意,像是淬了毒的刀子,直直的刺进了她的心里。 “秦大人,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本宫替你们叫太医吧?” 分明泰安公主还在笑着,可单单听她的声音,却只能听到满满的担忧。 饶是顾九,也被她这般变脸给吓了一跳。 旋即,她咬了咬牙,沙哑着声音道:“不劳烦公主费心。” 她说到这儿,冲着泰安公主挑衅一笑,抱的秦峥更紧了几分。 而她那个笑容,才是真切的刺痛了泰安公主。 分明这顾九都被人糟蹋了,怎么还能笑得如此嚣张?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一个侍卫抱着蒙了头的姑娘出来了。 这人是谁,不做他想。 只是泰安公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顾九的身上,所以并未在意这二人,只是咬了咬牙,盯着顾九。 她倒是低估了这个顾氏了,原以为是个柔弱的,如今看来,也是生了一口獠牙的! 可是,就算是生了獠牙又如何,她会一颗一颗的,帮顾九拔干净! …… 直到被秦峥抱着上了马车,外面的视线全部被隔绝,顾九这才闭上了眼睛。 她才经历了那样一场灾难,勉力维持到现在,已然是十分不易,再加上此时秦峥还在身边,顾九的心神放下来之后,便有些撑不住了。 “夫君……我睡一会儿……” 说这话的时候,顾九的声音格外虚弱。 秦峥却觉得心中一紧,下意识的抓着她的手,努力的放柔声音道:“阿九莫睡,你得先告诉为夫,今夜到底什么情形呢。” 他见多了那些靠一口气续命的,一旦送了那口气,命也就没了。 纵然他此时不愿意多想,可是顾九这浑身是血的模样,却由不得他,此刻满心都是慌乱。 刀山火海都不曾皱一下眉头的秦峥,此时闻着顾九身上的血腥味儿,却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人放在火上炙烤着。 这是在要他的命! 周淼被抱去了另外一辆马车,此时这车上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有秦峥在身边,顾九没了顾忌,原是撑不住想睡,可听到秦峥的话,却又回过神儿来。 她咬了咬牙,任由秦峥帮自己擦掉额头的冷汗,颤声道:“今夜,淼儿临时起意要看萤火虫,谁料湖边有毒蛇出没。之后……便来了这两个刺客,他们,他们是红莲教之人,意图不轨。” 顾九没有力气,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却并不妨碍秦峥听出她话中的意思。 而在听到最后,秦峥的眉心都沉了下去,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道:“阿九怎么知道,他们是红莲教的人?” 闻言,顾九咬了咬牙,道:“脖,脖子后面,有图腾。” 其实她并没有去看,可是前世里,她却是看到过的。 那图腾与她的死,一起刻在自己的脑海中,让她到现在都记忆深刻。 所以那会儿,为首的那个蒙面人一开口,顾九便顿时如坠冰窟。 这声音,便是化成灰,她也记得! 顾九说到这儿的时候,死死地咬着牙。 她原本以为,这么久过去,她的恨意已然淡化了。 可是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她才意识到,那些恨意并非淡化了,只是被摁在了心底的最深处。 只要看到那些仇人,便会瞬间破土而出。 她的眼中满是赤红,那是潜藏不住的恨意。 而这样浓烈的恨意,却让秦峥心中一惊。 他突然想到,先前的时候,他也曾看到过顾九这样的眼神。 那时候他还因此去调查过缘由,可是一无所获。 而现在,他再次看到了。 原本他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有秘密,可是今夜,看到顾九眉眼中滔天的恨,而他却束手无策的时候,秦峥第一次憎恨起了秘密。 比如现在,他只能努力的将顾九抱在怀中,极力的放柔声音去安抚她:“阿九不怕,有我在呢。” 第593章夫君……我疼 可是在顾九看不到的地方,秦峥的眉眼中却满是戾气,和浓重的化不开的墨色。 他的阿九喊一声疼,他便恨不得叫所有始作俑者陪葬。 可是现在,他连她在恨什么都不知道。 秦峥抱紧了顾九,声音越发轻柔:“这些事情交给我,你好好休息,等一觉醒来,那些危险都不会再存在了。” 而此时的顾九,纵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可也下意识觉察到了几分危险来。 秦峥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顾九试图想抬头,却觉得秦峥抱着自己的力道格外大。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夫君……我疼。” 小姑娘的声音里都带着颤抖,而那娇软的声音,更让秦峥骤然回神儿。 他忙忙的将顾九放开,下意识问道:“我弄疼你了?我看看……” 说这话的时候,秦峥下意识抬头,神情却是骤然冷冽:“这是怎么回事儿?” 方才他只闻到血腥味儿,可因着太过慌乱,所以并未去仔细的看顾九身上的伤势。 可是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 顾九的腿在流血。 那血迹浸透了她浅色的纱裙,如今已然变成了深红色,让人瞧着触目惊心。 顾九顿时想挡,却被秦峥掀开了她的裙子。 之后,便看到了被刺的血肉模糊的腿。 她最是娇气不过的,寻常他的手劲儿不过大一些,便会在上面留下痕迹。 可现在,那上面却留下了那样深重的伤口。 “他们做的?” 听得秦峥的话,顾九忙的摇头,咬唇道:“我那会儿,有些撑不住……” 顾九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忍不住红了眼。 分明先前刺自己的时候,她纵然觉得疼,可也没有那么的委屈。 但是现在,看到秦峥这担忧和心疼的眼神,顾九却觉得那伤口突然疼的有些受不了了。 她咬了咬唇,眼泪到底落了下来,伸出手来环住秦峥的胳膊,颤声道:“夫君,我怕……” 那时候,周淼哭着跟她说害怕,除了她,她们再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 所以,顾九只能强撑着。 可是,其实她也怕。 纵然活了两辈子,她也是血肉之躯,也会恐惧。 见小姑娘哭得委屈可怜,秦峥的心都被揪了起来,那些戾气被他收敛干净,面对顾九的时候,唯独剩下了满腔的柔情:“阿九不怕,我就在这里。” 听得秦峥的话,顾九哭得越发委屈了起来。 她抱着秦峥,像是要将前世和今生的恐惧一起发泄出来似的。 到了最后,因着太过虚弱,她哭累了,直接便昏栽了秦峥的怀中。 秦峥起先被吓了一跳,待得发现顾九的脉象虽然虚弱,却还算是正常,方才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 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满心的暴虐。 今夜的事情,必然是有猫腻的。 顾九是小姑娘不知道,可秦峥亲自负责的巡防,却是清楚的很。 山中兴许会有毒蛇,可这营地里面,却绝对不会有一只蛇虫鼠蚁。 可今夜,先有毒蛇,后有刺客,秦峥第一个怀疑的对象,便是周淼。 顾九说,她是突发奇想要去看萤火虫的,那么,她到底是上了别人的当,还是始作俑者之一? …… 营地离行宫并不远,且为了安全,所以此番带来的两个太医都是太医院的院首。 秦峥回了行宫之后,先让人将太医请了过来,给顾九诊脉后,知晓她无事,便嘱咐白术好生守着她。 方才他抱着顾九急匆匆进来的时候,白术就被吓得魂儿都快没了,此时听得秦峥的话,顿时便应道:“是,奴婢会守着夫人的。”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白术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好好儿的一个人,出去的时候还没事儿呢,怎么现下就成这个模样了? 可白术不敢问,毕竟大人现在一脸冷肃的模样,必然是出了大事,她能做的,便是守好顾九。 秦峥又嘱咐了苏澈几句,这才带着太医一起出了门。 周淼比顾九要好一些,她受了惊吓,最大的伤势便是被掐着脖子之后的淤青,瞧着有些渗人。 大夫看了之后,只道好生将养着,也不敢多问什么,带着下人便去开药了。 秦峥则是站在周淼身边,沉声问道:“今夜你说去看萤火虫,为何?” 周淼本就怕秦峥,此时听得他这话,越发吓得浑身一哆嗦。 只是在对上秦峥的目光之后,她却说瞬间了然。 秦峥在怀疑自己,怀疑她要害顾姐姐! 念及此,周淼的声音里顿时多了几分急切:“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今夜的确都是我的错,可我从来没有想过害顾姐姐,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成这样……” 她说的语无伦次,秦峥却半分同情都没有,只沉声道:“说重点。” 男人的声音里满是冷意,周淼吓得几乎快哭了,却又不敢哭,反而被吓得打了个嗝儿。 她忙的捂着自己的嘴,又急急忙忙的解释道:“是我身后伺候的两个宫人,她们说那边有萤火虫,我好奇之下回头问了几句,知道离此不远,便起了心思。谁知道去了之后……” 周淼说到这儿,不知想到了什么,骤然瞪大了眸子:“不对,她们必然是故意的,那毒蛇就是给我下的圈套,是我连累了顾姐姐!” 那宫人说给自己听,约莫为的就是让自己上钩。可她却是个好事儿的性子,自己嫌没劲儿,又拉上了顾姐姐。 不然的话,今夜出事的本来该是自己一个人的! 是她害了顾姐姐! 想通这一层关节,周淼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不住地摇头道:“是我对不起顾姐姐,我这就去给她道歉!” 眼见得她这就要出门,秦峥却是抬手拦住了她,道:“她昏过去了。” 这话一出,周淼吓得哭声都止住了,一双眸子瞪大圆且大:“顾姐姐她没事儿吧?我,我去看看她!” “不着急,我有话要问你。” 周淼都要急死了,可看到秦峥这神情,又瞬间不敢动了,不住地点头道:“你问,我知无不言,不知道的我也好好想!” 第594章这人我带回去审问? 若是那些人只害了自己倒罢了,可他们还想害顾姐姐,这个公道,她跟周家非讨不可! 见她这模样,秦峥心中的疑惑倒是微微散了些。 他原本想着,这事儿怕是跟周家有些关联,可现下看来,周淼的模样不似作伪。 或者说,周家没有要这么做的缘由,反倒是周家有过节的人不在少数,若有人想趁着这个机会做些什么,也未必不可能。 秦峥想着,一面冷声问道:“那两个宫人长什么样子,穿什么,你可都还记得?” 闻言,周淼下意识点头,道:“我记得,穿的都是统一的浅蓝色宫装,一个高些,一个胖些。只是那模样都生的十分普通,丢进人堆儿里怕是找不出来的。哦对,高些的女子,脖子里围着一条丝巾!” 她这话一出,秦峥却是神情一顿。 他是负责巡防的,那些宫人,只要周淼提起来,他但凡见过,就会有印象。 可是她现在说的这些特征,秦峥却可以肯定,自己根本就没见过。 要么是周淼撒谎,要么是那些人伪装。 秦峥看了一眼周淼,见那小姑娘的表情,在心中暗自有了答案。 “我知道了,你就在这儿呆着,哪里都不准去。” 秦峥说到这,当着她的面儿,将那侍卫叫了进来,沉声道:“看好了她,若她逃跑,我唯你是问。” 这话,便是将她当犯人看待了。 周淼却浑不在意,只咬牙道:“秦大人,求你一定要找出真凶,给顾姐姐报仇!” 若说不知道此番顾九出事跟自己有关的话,周淼尚且还只是害怕,可是现在骤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些人怕是冲着自己来的,而顾九只是被自己连累,周淼的第一反应,便是后悔和歉疚。 顾九原本可以不牵涉到这里面的,是自己害了她。 周淼被愧疚的情绪几乎淹没,秦峥却并未说什么,再次嘱咐了那人,让他看好周淼之后,自己则是转身走了出去。 只是临走前,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周淼的身上。 那一件衣服,先前还穿在郑怀洛的身上呢。 这么会儿功夫,居然到了她这里。 秦峥心中不动声色的过了几个念头,可现下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临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顾九的院落,见里面烛火通明,隔着窗子,还能看到白术在里面走来走去。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些阴暗暴虐全部压了下去,现下的他,还需要理智去判断此事的缘由。 …… 待得回到营地之后,这一场宴席还未曾结束。 宴会上热闹至极,仿佛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样,秦峥远远地看了一眼那边的热闹景象,并未直接过去,而是折返到了案发现场。 “查的如何了?” 见到秦峥去而复返,郑怀洛登时站起身来行礼:“见过大人,您过来看。” 他的神情里满是凝重,秦峥随着过去之后,便见郑怀洛将那人的脖颈扒开。 上面空无一物。 秦峥的手顿时捏紧,不动声色道:“可查验其他地方了?” 这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昏迷状态,庄子期的药物,这人三日能清醒过来,都算是他命大。 那个死了的人,郑怀洛早不知摆弄了多少遍了,反倒是这个昏迷的,因为想留个活口,所以他下手还轻了些。 此时听得秦峥询问,郑怀洛顿时点头应道:“嗯,都查过了,什么标记都没有。” 他说到这儿,又轻声道:“可是先前……” 先前他虽然在外面,但是小嫂子的话,他却是听到了的。 不是说,这些人是红莲教的么? 听得郑怀洛这话,秦峥摇了摇头,道:“对外,只说是红莲教余孽,懂我的意思么?” 这话一出,郑怀洛先是一愣,旋即又反应了过来,登时应道:“属下明白。” 只是心里,却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秦峥对这位媳妇,的确是没话说。 今夜之事,不管结果如何,一旦沾染上红莲教,那便相当于触碰到了皇帝的逆鳞。 而在皇帝严厉追查之下,顾九跟周淼险些出事的事情,反倒是显得不足为道了。 毕竟,那些人再长舌妇,再想去八卦些桃色事件,可也要看场合的。 若是顶着皇帝的怒火去八卦这些的话,后果可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郑怀洛心中想着,面上则是恭声道:“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这人我带回去审问?” 虽说现在这人还在昏迷着,可郑怀洛有的是办法让他醒过来。 只不过,不那么舒服就是了。 听得郑怀洛这话,秦峥点了点头,道:“嗯,你先将人带回去吧。” 他说到这儿,复又沉声道:“对外只说,大理寺查到了这些人,她们二人误打误撞遇见受了惊吓,知道么?” 即便有皇帝在背后顶着,可秦峥依然需要将此事的严重性降到最低。 闻言,郑怀洛顿时点头道:“您放心便是,我知道该怎么做。” 别的不说,小嫂子待他不薄,谁敢编排顾九,那头一个就是跟他郑怀洛过不去。 更何况,郑怀洛还有一个缘由没说。 那便是周淼。 那小姑娘单纯的很,今夜遇到这个事儿,还不知道要怎么样的慌乱呢,一想到临走之前,她靠在自己怀里哭得惊天动地,郑怀洛就由不得在心中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等到今夜审讯完了,他过去看看那小丫头吧。 不然的话,他这心里也过意不去。 秦峥不知道郑怀洛此时在想什么,他跟对方交代完之后,径自便去了宴会上。 这会儿宴会上歌舞升平,一派热闹景象,众人此时并不知道,这相距不远的地方,才发生了命案。 见到秦峥回来,皇帝的眸光落在他身上,顿了顿,旋即便起身道:“行了,今夜时候不早,便散了吧。众位爱卿,回去之后早些休息。” 这宴会早已到了尾声,不过先前皇帝不开口,谁敢走? 所以这会儿听的皇帝的话,众人都纷纷站了起来,恭声道:“臣等恭送皇上。” 第595章发生何事了? 待得众人都散了之后,皇帝则是沉声道:“方才发生何事了?” 那会儿有侍卫过来回禀,倒是离此不过二百余米出了事,其中还牵连到了妇人们。 因着宴会还未散场,且皇帝看秦峥不在,便知他是处理此事,所以并未叫停宴会。 毕竟,这种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少。 一则是将恐慌降到最低,二则,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隐藏着凶手? 皇帝心中有成算,一直将宴会拖延到现在,且留心着每个人的表情,也是为着不让潜在的凶手有机会跟外面沟通。 而现在,见到秦峥回来,皇帝心中便有了成算。 听得皇帝询问,秦峥行了一礼,恭声道:“回皇上,有贼寇潜了进来,意图猥亵妇人,幸未成事。只是臣赶到后探查发现,这二人,是红莲教众。” 最后四个字一出,皇帝的脸色瞬间变了,沉声道:“红莲教众?他们怎么会混进来?人呢,可留了活口了?” 听到秦峥这话,皇帝接连追问,声音里满是愤怒。 红莲教便是皇帝的逆鳞,秦峥早知如此,并不意外,回禀道:“一死一伤,微臣已着郑怀洛将人抓起来严加审问,明日一早,必有答复。” 这话一出,皇帝方才点了点头,道:“这皇家猎场有重兵看守,这些余孽非与人勾结必不能进。秦爱卿应该知道,这些余孽乃是朕的心腹大患,你只管放手去查,任何人敢阻拦,一概以同犯论处!” 这些孽党敢堂而皇之的跑进皇家猎场,可见他们背后人的猖狂。此事若是不查清楚,皇帝怕是会寝食难安。 毕竟,今夜他们是对妇人下手,焉知他日的目标不会变成自己? 而这,是皇帝绝对不会允许的。 秦峥要的,便是皇帝这个态度。 此时听得他这话,顿时便恭声道:“微臣遵旨。” 皇帝又吩咐了几句,让侍卫们加强夜间的巡逻,末了又想起来一件事,因问道:“你说先前他们想要猥亵妇人,猥亵的是谁?” 若是旁人,秦峥还可以将此事遮掩过去,但眼前的是皇帝,秦峥自知遮掩不过。况且他还需要借力打力,因此斟酌了一会儿,方才道:“回皇上,是周太傅的孙女儿,还有……臣之妻。” 最后三个字,秦峥说的格外苦涩。 而皇帝,更是微微一怔。 出事的竟然有秦峥的妻房? 那他方才过去的时候,怕是心里不大好过。 皇帝同情的看了一眼秦峥,复又道:“此事查到真凶,朕替你做主,必定会从严从重。” 说到这儿,皇帝又道:“对外,只宣称抓余孽,至于这两个人,皆是受害者,便不必提及了。” 皇帝亲自替秦峥遮掩此事,也是秦峥早就猜到的。 不过面上,他还是格外感激的行礼谢恩。 “皇上,还有一件事,她二人受了惊吓,臣想求个旨意,将二人暂且送回京,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猎场不安全,不管此事是针对顾九还是周淼,那幕后之人一计不成,必然会再生以及。 而秦峥,不会看着顾九涉嫌。 知道这里面有秦峥的正妻,皇帝便也点头同意,应道:“此事你看着办便是。” 他只在意红莲教孽党的事情,其他的,却都无妨。 秦峥恭声应是,目送皇帝走了之后,自去找了郑怀洛。 …… 临时审讯之地,就在行宫的外围。 这里原是侍卫们暂且下榻的帐篷,如今倒成了刑讯的地方。 还未进帐子,便听得里面惨叫声连连。 那声音嘶哑难听,不过倒是个硬骨头,除了惨叫,竟一句求饶的话都未曾说。 相反,那人还在不断地谩骂着:“你知道爷爷我是谁么,有本事就杀了我,否则待我得了自由,定要杀了你妻儿老小报仇!” 那人话音未落,又是一声惨叫,一同响起的,还有郑怀洛鄙夷的声音:“孙子,小爷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屑于知道。落到小爷手里,想活着回去,做梦呢你?不过,你要是肯说出是何人指使,说不定小爷心情好,还留你一句全尸。” 他说话的时候,格外的闲适,可惜那手上的刑具却是半分不客气的往那人身上招呼。 有鲜血溅射在他的脸上,为这一张娃娃脸上都添了几分妖冶。 秦峥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情形。 见他进来,郑怀洛脸上笑容一收,行礼道:“大人。” 秦峥点了点头,道:“还不曾招认?” 他一面说着,一面扫了一眼那人。 身上伤痕累累,眉眼中满是戾气横生,脸上的刀疤让他整个人都带着凶狠。 此时虽然被用了刑,神情倒是一如既往的蛮横。 能在郑怀洛手上熬过去的人,向来不多见。 秦峥睨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淡漠道:“我来吧。” 闻言,郑怀洛顿时摆手道:“大人稍等片刻,杀鸡焉用牛刀?再说了,您待会还得回去呢,别吓着小嫂子。” 最后一句话,他是压着声音说的。 先前在大理寺的时候,但凡涉及到了刑讯,每次秦峥回家之前,他都得先沐浴更衣。 可现在是在猎场,不比在上京之中,待会浑身血腥的回去,可就不太好了。 得了他这话,秦峥脚步一顿,点头道:“那就你来吧。” 他虽然不动手,却也并没有走,只是回身坐在椅子上,看着郑怀洛审问犯人。 房中哀嚎声不断,便是再横的人,可也是血肉之躯做的。 男人的声音像是被掐着嗓子的公鸭,嘶哑难听,起先还有力气骂,到了后来,终于忍不住求了饶。 而秦峥,自始至终都慢慢的盘着佛珠,甚至连速度都没有变化过半分。 他老僧入定一般,直到那人扛不住,吊着最后一口气,气若游丝道:“我……我招。” 秦峥这才睁开眸子,目光如炬的看着眼前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淡淡道:“说吧。” 郑怀洛则是嗤了一声,收了手中的刑具,吩咐人拿了纸笔来,道:“早这样不就得了,浪费小爷的力气。” 那人趴在地上,先前的高傲和戾气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恐惧。 这大理寺的人,简直不能称之为人,而是魔鬼! …… 从帐篷里出来之后,郑怀洛的神情里满是愤怒:“大人,你打算怎么办?” 这些人,简直是太猖狂了! 相较于郑怀洛的愤怒,秦峥倒是很平静。 可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这样的平静下,压着的却是狂风暴雨。 听得郑怀洛这话,秦峥眉眼冷凝,道:“你回京一趟,宣国公府中,我要查到一些东西。” 这话一出,郑怀洛瞬间了然。 秦峥说的是要查到,而不是去查。 哪怕没有,他也要栽进去一些了! “大人放心,这事儿交给我。” 郑怀洛说到这儿,又咬牙切齿道:“敢算计小嫂子她们,我看他们真的是活的不耐烦了!” 若不是这人的交代,他还真不知道,宣国公府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此人乃是宣国公府的府兵,今夜前来假扮成盗匪,为的就是要毁了顾九和周淼的清白。 他只知道这一环,并不知其他人是如何操作的,可从先前周淼所说的话里面却不难猜出来,这是一个预谋好的圈套。 由专门的人去引诱周淼,便是她不主动去,也会有人将她引过去。 而那里,有这些人埋伏好,只等着给她致命一击。 这样的恶毒来针对两个弱女子,宣国公府这是要毁了她们! 第596章你怎么来了? 而缘由,郑怀洛其实能猜到一些。 怕是因着先前那位宣国公府嫡幼女被送进之事,让宣国公府的人怀恨在心。 待得郑怀洛走了之后,秦峥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这事儿,里面怕还有些猫腻的。 譬如那一条毒蛇的来历。 他总觉得,既然宣国公府已然派了人想要毁了她二人,便不会再放毒蛇了。 那么,毒蛇又是谁放的? 秦峥蓦然想起了泰安公主的话,眉眼也多了几分冷凝。 难不成,是李明玉? 郑怀洛并不知道秦峥心中的疑虑,因着秦峥的吩咐,他连夜便回了上京,只是在走之前,到底没忍住去了一趟周淼的院子。 周家人已经回来了,此事虽然他们封锁消息,可是自家人却是瞒不住的。 郑怀洛到的时候,就见里面一片灯火通明。 他深吸一口气,原打算直接走,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走了进去。 “郑大人,你怎么来了?” 见到郑怀洛前来,周家人一时有些意外,周春和则是直接迎了出来,冲着他拱了拱手:“小妹有些不舒服,大人还请外面叙话。” 闻言,郑怀洛点了点头,随着他一起去了院中,将今日事情说了,末了又道:“周大人放心,今日最开始前去的人都是大理寺的,我已经严令他们不得传言,对外只说她是遇到大理寺办案,被匪徒吓到,圣上也允了此事。” 听得这话,周春和倒是有些诧异,旋即行礼谢道:“多谢郑大人。” 他们跟大理寺没什么交情,不过大理寺会这么做,其实也在意料之中。 毕竟,这事里面,还有那位秦夫人呢。 他才想到这里,复又问道:“冒昧问一句,不知这幕后主使可有查到?” 周春和虽然木讷了些,可却不傻,这是皇家猎场,那些人混进来,必然是有人指使的。 郑怀洛想了想,还是觉得该给他透个底信,因道:“此事,乃是宣国公府所为。” 这话一出,周春和却是瞬间脸色一变。 他咬了咬牙,不知想到了什么,问道:“可属实么?” 自从上次之事以后,宣国公府跟周家便形同陌路。可到底两家是有些姻亲关系的,他们竟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 见郑怀洛点头,周春和深吸一口气,再次行礼道:“给大人添麻烦了。” 真的论起来,先前之事,宣国公府只是咎由自取罢了。周家后续没有再追究,已然是念及过往情分了。 可他们非但不收手,反而还冲着周淼下了手,此事,必然不能善了了。 周春和心中有了打算,便也不多留郑怀洛。 不想对方倒是不打算直接走,而是道:“我还有些事情想问问周小姐,不知可方便么?” 周春和有心不让他去,到底没有阻拦,而是进门将周姚氏叫了出来。 周淼就在床上躺着,她才哭了一场,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 先前她便听到了郑怀洛的声音,这会儿见他进来,顿时焦灼的从床上坐了起来,问道:“可是找到凶手了?” 小姑娘的眼圈和鼻子都是红红的,一双眼睛肿的核桃似的,内中满是惊恐。 看来今夜的事情,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郑怀洛点了点头,安抚道:“你放心,大理寺正在查案,我过来,是想问你几件事情。” 闻言,周淼顿时点头应道:“你只管问。” 见她这样积极,郑怀洛倒是笑了笑,大概是有家人在身边安慰过,所以她现在瞧着,状态倒是比先前好了不少。 还是个小孩子呢。 虽说,这个孩子今夜可是闯了弥天大祸。 念及此,郑怀洛咳嗽了一声,方才问道:“今夜你坐的位置,离宣国公府有多远?” 那会儿在宴会上,他根本就没有留意这些事情。 现下想起来,才觉得此事怕是有些文章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周淼道:“宣国公府在我身侧不远,怎么了?” 她今夜神经高度绷紧,听到这话,第一反应便是:“可是与她们有关?” 郑怀洛并未否认,只道:“他们带了什么人,你可还记得么?” 周淼嫌弃宣国公府的人,哪里会看这些,不过当时她曾经看过几眼,现在听得他询问,努力的回想了一下,蹙眉道:“似乎只带了一个丫鬟……” 听得她这话,郑怀洛却是眯了眯眼。 宣国公府报备的人数,可是两个。 然而周淼却只看到了一个。 也就是说,那两个刻意引诱周淼出去的宫人们,至少有一个,是出自宣国公府的! 郑怀洛想到这儿,心中瞬间有了思绪,他看了一眼周淼,见她这般神情,到底是道:“今夜你好好儿休息,明日一早,随我去辨认几个人。” 这话一出,周淼猛地瞪大了眸子,道:“你是怀疑他们……我现在就可以去跟你辨认的!” 见状,郑怀洛不由得摇了摇头,道:“着什么急,今夜还抓不了人。” 至少,他得先把上京那边布置好,再回来抓人。 再说了,这一夜,足够宣国公府的人露出马脚了。 听得郑怀洛这话,周淼乖觉的点了点头,又有些期期艾艾的问道:“那个,顾姐姐好些了么?” 一想到都是自己连累了她,周淼就恨不得直接找棵树吊死算了。 她怎么这么笨呢?上别人的当不说,还连累了旁人! 因着性格的缘故,周淼一向不大喜欢跟京中的世家女子往来。她交好的姑娘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这些里面,就包含了顾九跟自家嫂子。 眼见得小姑娘的眼圈又红了起来,郑怀洛一时头大如斗,这小姑娘还真的是傻了,也不想一想,自己是个外男,哪儿能知道顾九的情况? 不过见她这模样,他到底是捏了捏眉心道:“明日你自己去看她便是,你放心,她问题应当不大。” 否则今夜他看到的,就不是还保有理智的秦峥了。 听得这话,周淼才松了口气,正色道:“多谢郑大人。” 她每次见到郑怀洛的时候,都是张牙舞爪的模样,似是今夜这般郑重,还是头一次。 郑怀洛一时有些稀奇,又顾念着她今夜情绪不大好,到底是没有逗她,只道:“行了,不必与我客气,早些休息吧。” 说到这儿,他又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放柔了声音道:“等你醒了,一切就都过去了,别怕。” 男人的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带着蛊惑似的,让周淼一时失语。 等到郑怀洛走了,周淼方才想起来,自己竟然连告别都没有说。 她伸出手来碰了碰自己的头发,想起先前郑怀洛触碰过,又觉得指尖都有些发烫。 仿佛就如他说的那般,连恐惧都少了。 她发呆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 床脚还摆着一件衣服,上面染了血,竹青色的袍子上,绣着浅色的纹路。 她忘记将衣服还给郑怀洛了! …… “大人,您怎么站在这里?” 白术在房中伺候了半日,直到顾九睡下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出门倒水。 谁知才走到外面,就被一个身影吓了一跳。 男人站在阴影处,不知站了多久,身上都带着寒意。 白术惊魂未定,待得发现这是秦峥之后,方才松了一口气,行礼道:“夫人才睡下,您若是要洗漱,奴婢这就给您烧水去。” 闻言,秦峥摆了摆手,问道:“她如何了?” 听得她询问,白术叹了口气,蹙眉道:“才睡下,奴婢瞧着,夫人受的惊吓有些严重,梦里都是不安的。” 第597章别怕,我在呢 白术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先前秦峥抱着回来时的阵仗,她也知道出大事了。 这会儿见到秦峥,白术并不多问,只是将顾九的情形说了,末了又道:“大人可要现在歇息么,奴婢给您打水洗漱去。” 闻言,秦峥点头应了,道:“将水放门口便可,你先去休息吧。” 这便是不让打扰的意思了。 白术应声行礼,待得秦峥进门之后,这才转身去了外面。 房中一片寂静,内室燃着一盏灯,昏昏暗暗的,被风一吹,便有些想要熄灭的迹象。 秦峥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借着这昏暗的光去看床上的顾九。 她还在睡着,一双眉心紧蹙,连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见她这模样,秦峥心中一疼,走过去坐在床边,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替她抚着背。 在她抓住顾九手的那一刻,顾九便像是抓到浮木一般,死死地捏着他的掌心。 小姑娘似是陷入了梦魇之中,连表情都带着几分狰狞:“你们敢,我是明国公世子夫人,来人,救命,救……” 她的声音格外小,呢喃一般的声音被风一吹就散了,秦峥听得并不真切,只是见她这般模样,忙的俯下身子,试图将人抱在怀中。 谁知还不等他抱住顾九,便见她骤然身子一僵,旋即睁开了眸子。 夜风渐大,凌冽的寒意从外面吹进来。 床上的小姑娘眼睛瞪的格外大,一双眸子中满是恨意。 她的身子在不住地颤抖着,就连呼吸都格外的粗重。 秦峥被她这目光吓了一跳,下一刻便将人抱在怀中,不断地叫着她的名字:“阿九可是梦魇了?别怕,我在呢。” 男人的声音格外轻柔,怀抱温暖而有力量。 然而顾九却只是直直的坐着,甚至被人环抱着,也没有半分反应。 她还现在那一场梦中。 鲜血喷涌而出,地上是白术的尸首,眼前是男人狰狞的笑。 顾九下意识四下搜寻,却一无所获,待得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却又对上了秦峥的脸。 是的。 秦峥。 下一刻,顾九的身子瞬间软了下去,她死死地抓着秦峥的衣襟,张了张口,呐呐道:“你来救我么?” 这句话,秦峥却是听清楚了。 他只以为顾九是被吓坏了,抱着她的动作越发轻柔了下去,声音里郑重且坚定:“我来了,阿九不怕了。” 然而下一刻,他便被顾九推开来。 “不,你……” 顾九一时辨不清楚眼前是现实还是梦境,可待得闻到他身上幽幽的佛香之后,却又渐渐地回过神儿来。 那些都是前世的事情了,而她,已经重生许久。 久到前世像是一场梦,而今生,才是真切存在的。 顾九咽下原本想说的话,咬唇换了一句:“我做了个噩梦,你没来救我。” 小姑娘的眼中满是委屈,秦峥却觉得心中一紧。 顾九在撒谎。 她先前想说的,并不是这句。 他叹了口气,并未说什么,而是再次将人抱过来,轻轻安抚道:“嗯,都是为夫的错,阿九骂我可好?” 这一次,顾九没有躲开。 她靠在秦峥的怀中,冷静了半日,方才觉得灵台清明。 大抵是今天晚上遇到那个凶手,所以让她心中的恨意与恐惧被再次激发出来。 前世死前的一幕,顾九已经许久没有梦到了。 但今夜,她却像是重温了一遍一般,那些恨意凝结,让她戾气横生。 顾九深吸一口气,将恨意压了下去,咬了咬唇,方才轻声开口:“夫君可是审问完了?” 抛开前世的事情不论,今生能将凶手安排进来的人,必然是位高权重的。 泰安公主傍晚的眼神历历在目,这事儿,绝对跟她逃不开关系! 听得顾九询问,秦峥也不瞒着她,点头道:“审问完了。”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却又再次开口:“如你所言,那人是红莲教的。” 秦峥也撒了谎。 那人是不是红莲教的他不确定,但与宣国公府关系密切却是真的。 他说完这话,低头看顾九的神情,可是顾九低着头,他并看不真切。 秦峥在心中叹了口气,再看向顾九的时候,便多了几分探查:“阿九,你怎么看到那人身上的图腾的?” 这话一出,顾九瞬间心中一疼。 她是死之前看到的。 可这话不能说,因此她只是暗中捏了捏拳头,垂眸道:“与他打斗时,无意中看到的。” 那人身上有伤,再加上还被自己洒了药粉,现场一片凌乱,顾九这话,秦峥根本找不到错漏之处。 可前提是,如果那人身上真有图腾的。 但,那人身上并没有。 若说秦峥先前只是怀疑,那么现在,他便十分肯定顾九撒谎了。 那会儿在马车上,尚且可以说她受了惊吓,而记忆出了错。可是现在呢? 现在她冷静了半日,却能说出来如此详细的事情。 要么就是她真的撒了谎,要么,就是她的记忆出了错。 秦峥看着顾九的眉眼,只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却什么都没说。 先前的时候,秦峥只是不愿意将那些抽丝剥茧的手段用在顾九身上。 可是现下仔细想来,他才发现,不管是涂姬的事情,还是苗疆的大祭司,甚至于今夜抓到的这个人,顾九的表现都太怪异了。 按理说来,一个未曾出过远门的小姑娘,不该对事情有这般敏锐的探查力的。 可她偏偏十分敏锐。 且,她对那些事情的敏锐,其实都源于她知道。 她心里有个秘密,而这个秘密不肯告诉自己。 感受到秦峥情绪不对劲儿,顾九下意识抬起头,却见秦峥正直直的看着自己。 分明他的神情十分平静,可那一瞬间,顾九却骤然觉得心头一冷。 “夫君看我做什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也有一瞬间的心虚。 难不成,是秦峥察觉到了什么? 顾九才想到这里,就见秦峥已然神情如常,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无事。”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眸子的时候,眼中越发柔和了下来。 “你身上的伤势好些了么,大夫说何时换药?” 听得秦峥转了话题,顾九心中松了一口气,摇头道:“才睡了半日,还不曾呢,夫君帮我拿药来吧,我把纱布换了。” 闻言,秦峥点头应了,起身去拿了药跟纱布回来。 先前在马车上,秦峥只是看了一眼,这会儿伤口被清洗之后,因着肿胀,反而比那时候更触目惊心。 这是他想要护着的小姑娘,可却屡次出事。 秦峥突然便觉得,往日里的那些耐心尽数告罄。 他的隐忍,他的徐徐图之,都只能在面对旁人的时候。 而对于顾九,他只想确保小姑娘安然无恙。 但很显然,她的心里藏了一层壳,那里面不知是何物,却已然威胁到了她。 秦峥低下头,动作轻柔的替她上药。只是伤口太过严重,药粉撒上去的时候,纵然再轻柔的动作,顾九也忍不住轻声吸气。 她咬唇,疼的声音都有些变调,被格外压制之后,反而更激起了秦峥的戾气。 秦峥的动作始终平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中此时已然惊涛骇浪。 待得终于将伤口包扎好之后,秦峥随手将那药瓶扔在一旁,抬头看她。 “阿九,你信我么?” 他就坐在床边,与她四目相对。 虽不知秦峥为何突然问这话,可他的眸光却有些摄人。 顾九一时被蛊惑了似的,下意识点头道:“自然是信的。” 不知怎的,此时秦峥的模样,竟让顾九有些不安。 第598章前世 她捏着被角,却被秦峥抓住了手。 男人的掌心微凉,因着长期习武,关节处还有些粗粝。 顾九被他握着手,更觉得心都为之一颤:“夫君,怎么了?” “那人身上,没有图腾。”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平淡无波。 顾九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骤然一惊。 他说的,是那个人。 “怎么会?” 她是真的惊到了,那人身上的图腾自己看的真真切切,怎么会没有? 不对…… 那是前世。 今生,她并没有确认! 还有秦峥的话…… 他早就知道? 那他方才问自己,是为了套她的话?! 见顾九的脸色变幻,秦峥紧握着她的手,不允许她挣脱,声音里依旧平静到了极致:“阿九,你可以信我。” 分明男人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可顾九却觉得鼻子一酸。 胸腔有情绪在鼓胀着,引得她呼吸都有些乱。 而秦峥,只是平静的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他能感觉到,顾九的指尖都在颤抖。 她甚至想要挣脱自己,可因着秦峥的力道大,不管她的手指如何用劲儿,都牢牢地被他抓在掌心。 大抵是发现自己挣脱不了,顾九反倒是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好半日,她才抬起头来,眸中含泪,眼尾通红。 她问:“我可以信你么?” 顾九的发丝有些乱了,秦峥松开了她,伸手替她将发丝整理了,眸光坚定的点了点头。 不知是不是男人的目光太过平和,反倒是让顾九有些不真实感。 她紧紧地盯着秦峥,不肯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那如果,我说的事情很离谱呢?” 然而,秦峥的表情,却满是信任。 他给予了她最想要的安全感,声音里低沉且坚定:“只要你说,我就信你。如你相信我一般。” 只是秦峥没有想到,顾九的第一句话,便突破了他的认知。 她说—— “你相信,人会死而复生吗?” 一件事一旦打开了口,似乎接下来的话,就会变的十分顺畅。 顾九原本以为,这件事会埋藏在心底一辈子,可是现下看着秦峥的眸光,她却将那些过往锦书和盘托出。 “死的那年,我刚满二十岁,是嫁给你的第五年。山匪掳了我,因不甘被辱,我以一根发钗送入喉中自尽。” 其后三年,她魂魄游荡于这世间,见证了家族的衰落,见证了秦峥的再娶新人。 “你与泰安公主洞房花烛夜的那一夜,我……死而复生。只是,依旧是洞房花烛夜,可却是你同我的。” 她说到这儿,抬起头来看他,眉眼中带着泪,唇边却有一抹笑意:“苍天怜我,让我与你再续前缘。我方知,你心中从无旁人,待我,更是一片赤诚。” 今生她原本是想远离秦峥的,所以才会在洞房花烛夜定下了一年之约。 西楚律法,新人一年期满才可和离,原先顾九只觉得,这一道律法掣肘了自己。可是后来,她无比庆幸,幸好有这一道律法,才得以让顾九看清楚了秦峥的真心,也让她知道,身旁才是良人。 若说先前,秦峥想知道她心中秘密是什么的话。 那么现在,当这个秘密被摊开来放在他的面前后,秦峥却失言了。 往日里,一张嘴能舌战群儒的人,现在竟像是突然成了哑巴。 怪不得…… 新婚夜她性情大变,往日对自己的痴迷,尽数成了躲避。 她与他立下和离的契约,他竟还当她是欲擒故纵! 秦峥看着顾九的眉眼,往常便是刀山火海都不曾落泪的男人,此时竟生出几分委屈来。 他替她委屈。 经了那样的一世,她是带着怎样的绝望,又是怎样的良善,才没有当场杀了自己,反而只是要与他和离? 若是他的话,旁人欺辱他半分,秦峥定要讨还回来十分。 可她却连这半分,都未曾讨过。 “你……” 秦峥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觉得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没有一句话可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心中愤怒有之、悲伤有之、自责有之、后悔有之。 他想要问许多,可最终,却只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前世自己这般辜负她,今生,她却还原谅自己? 为什么前世自己会如此的眼瞎心盲,任由她凄惨死去,还能另娶新人? 这些话,秦峥想问顾九,更想问问前世的自己。 他是个傻子么! 顾九只看她这模样,便懂了秦峥想说的话。 她原以为自己是恨的。 至少对于秦峥,前世五年,她又怎能没有半分怨怼? 可是,若将前世的那些过错,来报复今生的他,岂不是太不公平么? 毕竟,秦峥半分都不知道的。 “其实,我原是想着,要将这件事烂在心里的。若不是夫君今夜问起,大抵这个秘密,会被我带进棺材里。” 顾九说到这里,又轻声道:“夫君,你不会觉得,我是在说胡话吧?” 若是旁人听到这些,怕是第一反应会觉得自己傻掉了,要么就是会将她当做异类。 可秦峥,在听她说完之后,却是伸出了手,将他牢牢地抱在怀中。 顾九面上虽然还带着笑容,实则全是强撑出来的。 此时被秦峥抱在怀中,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体都在发抖。 只是,发抖的不只是她一个人。 有温热的液体濡湿了她的衣服,顾九一怔,旋即有些不可置信的叫了一声:“夫君?” 他……哭了? 顾九想要去看秦峥的模样,却被秦峥再次抱紧,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 只是,顾九却听到了他的话。 “对不起。” 他的声音里,满是歉疚和后悔。 顾九从未听到过他这样的语气,她分明在笑着,可却被他的三个字引出了眼泪。 说起那样惨烈的前世,顾九都没有哭。 可现在,秦峥一句道歉,却让顾九瞬间落了泪。 她吸了口气,强撑着笑意道:“夫君为什么跟我道歉?” 分明今生的他,对自己是这样的好。 甚至就连前世里,他除了不爱她之外,其他的事情,也从未亏待她。 明国公府的人如何待她,原就与他无关。 至少他自己,是无愧于心的。 听到顾九这话的时候,秦峥默了半日,方才轻声道:“前世里的我,一定很瞎,才会有眼无珠。” 这样好的一个顾九,他怎么能不闻不问,任由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甚至于,到最后她落得那样的下场,这里面又怎么可能完全没有自己的责任? 别的不说,自己手里有多少人,秦峥还是清楚的。若真的有心想要保护一个顾九,必然是绰绰有余。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秦峥既自责又后悔,甚至有些埋怨前世的自己,为何没有护好顾九。 可是,他却又十分清楚。 若不是顾九今生被他放在了心尖尖上,只凭着自己娶顾九时的心态,虽不会加害她,但也不会去保护她。 他会将她视若空气。 念及此,秦峥先又生出几分挫败与懊恼来。 他怎么就……是这样一个混不吝的性子?! 秦峥这话,顾九倒是没有想到,听到他骂前世的自己,却又有些想笑。 虽说一个是前世,一个是今生,可秦峥这,的确算是自己骂自己了吧? 秦峥才松开了些她,就看到小姑娘的眉眼中竟然有了些笑意。 他一时有些无语,叹了口气,道:“你就不恨我么?” 这小姑娘到底是多没心没肺,竟然还笑得出来?! 见状,顾九这才收了笑容,却是叹了口气,正色道:“我为何要恨你呢?” 第599章你从未做错过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小姑娘的眉眼里满是郑重,她直视着秦峥,眸光中带着喟叹:“说到底,你从未做错过什么啊。” 前世里,她的确死的那么惨,可那跟秦峥有什么关系呢? 自己并非他所害,他纵然漠视她,可也并不曾苛待过她半分。 明国公府种种,皆是旁人所为,他半分都没有对不起自己。 更何况,即便是前世那般境地,在外人面前的时候,秦峥也给足了她面子。 只是…… 那时候她太希望他爱自己,所以并不满足罢了。 她希冀暖热这个男人,却不想那是一块冰山。 秦峥没想到顾九会是这样的回答。 大抵是他这人心中太多恶念,推己及人,总觉得这事儿若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必然是另外一番情形。 可是小姑娘却是不同的。 她像是一株生长在阳光下的花,纵然沾染了黑暗,却依然纯白无瑕。 秦峥自惭形秽,却又格外的贪念她的好。 甚至在听到她这个答案的时候,秦峥还忍不住松了口气。 幸好她跟自己不同,幸好她还肯给自己机会。 可越是如此,秦峥心里便替她不平:“那时,你一定很辛苦吧。”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先是一怔,眉眼中也染上了几分落寞。 她强撑着笑意,摇头道:“原先我以为我过的很苦,甚至于重生之后,每每思及过往,也曾心有不甘。可是,现在不会了。” 说起来,这还要多谢秦峥。 若非他带着自己出了上京,让她见识了那些灾民的日子,她根本不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苦难。 相较于他们而言,她有吃有喝,锦衣玉食,纵然被人欺负,可最大的苦,唯有对秦峥的求不得。 更何况…… “那时候我虽心悦于你,却不懂,爱情里若想要长久,首先便要相知相惜。可我连自己都丢了,还指望旁人怎么好好对我?” 前世里,她爱秦峥爱的没有了自我,又因着自己出身商户,日日被秦家人嘲讽,而自卑到了极点。 她过于在乎旁人的眼光,拼命地去讨好那些人,可却忘记了,若她都不在乎自己,又怎么能期望旁人在乎? 顾九自己倒是看得透彻,奈何这些话听到秦峥的耳朵里,却让他的呼吸都有些乱了。 他垂眸去看顾九,见小姑娘脸上的笑意,想说出的话却都瞬间被咽了回去。 他竟不知该如何回答顾九这话。 说到底,若不是因为自己,顾九前世里不会过得那般卑微,临了,更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见秦峥的神情忏悔和懊恼,顾九却觉得心中的痛楚散去不少。 她忍不住伸出手来,抱住了秦峥,轻声道:“况且,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前世种种如梦一场,眼下对她而言,才是最真实的。 因为,这样好的秦峥,如今是真切属于她的。 感受到小姑娘的情绪,秦峥环抱住她,张口想说什么,末了却只是道:“你说的对,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前世的事情,他没办法改变,可是现在,却是真切属于他们的。 他抱着顾九的动作格外轻柔,感受着怀中姑娘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这才开口问道:“阿九……你先前说,今夜所见之人,是前世真凶?” 方才她的情绪不稳定,秦峥心中纵然有疑虑却也不敢问。现在虽然明知道是在戳她的伤疤,可该问的却还是要问清楚。 听得秦峥询问,顾九心神一紧,好一会儿才点头道:“不错。” 她心知秦峥为何要问,因斟酌着道:“前世里,他带领了几个人假扮匪徒,将我劫走。我死之前,他们曾吐露实情,道是自己乃是官家人,且……是受你指使。” 顾九说到这儿,怕秦峥误会,又忙的抬起头道:“我知不是你。” 重生之初,她是怀疑过的。可其后种种,纵然不知道前世真相,她也清楚,秦峥不可能做出这事儿。 反倒是那位被提及的泰安公主,才是最大的嫌疑人。 而今夜的事情,则是证实了她的猜想。 但不知道为何,那人身上的图腾却不见了。 “我先前以为,是泰安公主勾结了红莲教,可现在想起来,却又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方向——你说,会不会是这人原本就是泰安公主的人,其后被红莲教的人收为所用?” 纵然现在没有证据,可顾九就是莫名有种直觉,此人定是泰安公主之人。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沉吟了一番,道:“你先前说,我娶了她?” 闻言,顾九点了点头,轻声道:“是。” 死后三年,她是眼睁睁的看着那新人入府,之后才重生的。 秦峥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道:“你是说,三年后?” 西楚律法,妻死后守孝,至多三年。 那么,如果前世里自己真的不喜欢顾九的话,为何要等到三年后再娶? 且那人还是一个公主。 秦峥心中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比谁都了解自己。 若真的不在乎顾九,即便她死了,他也不会做出守孝三年的事情。 顾九却不知他在想什么,只点头道:“是,对了,我当时隐约还听人说,似乎皇帝病重……” 她不知道这事儿跟秦峥成婚有没有关系,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可秦峥却是微微眯了眯眼,旋即捂住了她的嘴,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了。” 他不让顾九再往下说,顾九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秦峥摇了摇头,道:“无事,除了这些,你还记得什么?” 皇帝重病,单这一句话,若是敢说出去,有心人便能借此来算计她。 这里到底是行宫里,虽不至于担心隔墙有耳,到底让秦峥比寻常更多了几分慎重。 顾九也瞬间反应过来,将此事压下去,摇了摇头道:“别的就不记得了,我再睁眼的时候,已然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 其实还是有的。 比如,她重生之后,做的那些梦。 她清楚的知道,那些梦,极有可能是前世里所发生的事情。 可是她却不敢跟秦峥说。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她总觉得,那个梦里,将泰安公主虐杀的人,有些入了魔似的。 若那事情是假的,她大可不必说。 可若那事情是真的,她不愿意秦峥再次走到那个地步,更不能说。 毕竟,这人是泰安公主,是君。而秦峥便是权势再大,也是臣。 若秦峥真的做出梦里那般的事情,恐怕皇帝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秦峥并不知顾九在想什么,只是见她这神情,也知道她必然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但顾九今夜能与他说了这么多,已然是十分难得了。 秦峥听到这些事情,心中思绪纷杂,便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伸出手来,轻轻地抱住了顾九,轻声道:“此事交给我处置便可,阿九不必再想那么了。” 现下他已经知道了顾九心底最害怕的秘密,便会用尽一切方式来保护好顾九。 前世的事情,不会再重蹈覆辙。 听得秦峥话中的安慰,顾九点头应了,却又想起来一件事,因抬起头看他,道:“夫君,还有……” 她斟酌了下,方才继续道:“关于苗疆和北越的事情,我得跟你说清楚。” 顾九不提起来,秦峥都要忘记这些事儿了。 见顾九神情郑重,秦峥点头应了,道:“莫慌,你且慢慢说。” 得了秦峥这话,顾九应声,蹙眉道:“先前的时候,我跟你说了谎。那个涂姬,她是一个意外。” 第600章梦境 这话听着倒是稀奇,秦峥见她眉眼中带着几分不解,因问道:“怎么讲?” 顾九咬了咬唇,道:“前世的时候,苗疆的使臣里面,并未有一个叫涂姬的女子。可是今生,她却来了。” 不但来了,且顾九总觉得,苗疆闹出来的那些幺蛾子,必然都是因这女子而起。 “而且晚间的时候,我也证实了,她腰间佩戴的那一把匕首,乃是她的长辈所赠。而那匕首的真正主人,应当是大祭司璇玑。” 当年西楚跟苗疆的恩怨,顾九是知道的,而此番苗疆的新任大祭司,却是杀了璇玑而得来的。 不止如此,新任大祭司为了跟西楚合作,还将璇玑的头骨带了过来。 虽然不知道前世里涂姬为何没有来,但是按着涂姬的话来推测,她此番过来,必然是心存复仇的。 若按着这个推测,一切问题倒是都迎刃而解了。 她应当是想要挑拨西楚与其他各国的关系,借此来搅乱一池水。 毕竟,浑水才好摸鱼。 听得顾九的分析,秦峥的眉心也微微蹙了起来。 他摩挲着手中的扳指,良久才问道:“那前世里,是什么情况?” “前世里,苗疆十分低调且安静,贺寿之后便走了。反倒是北越,与今生截然相反。” 那时候,北越试图闹事儿,还打伤了西楚的官员。之后两个国家因此闹翻,其后没多久,两国便打了起来。 只是,那一场仗并未打太久。 因为,次年开春,北越国君便薨逝了。 那之后,北越俯首称臣,一连数年都十分老实。 至于再往后的发展,顾九便不知道了。 “是了,那位北越新的摄政王,乃是一个女子,我曾听到她们说过一些流言,道是那位女子是个厉害角色。只不过,作风似乎不大好。” 她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都说了,末了又看向秦峥道:“不过,这些兴许帮不上你了。毕竟,今生改变了许多。” 不止是她的周围,就连北越跟苗疆,也都与前世截然相反。 秦峥却是若有所思,良久才道:“阿九已经帮我良多了。” 他说完这话,又伸出手来,摸了摸顾九的头,轻声道:“阿九所知的,既然都告诉了我,那么以后,就都忘了吧。” 闻言,顾九先是一愣,旋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先前她心中背负秘密前行,可现在,这个秘密告诉了秦峥,便由他来解决了。 至于她,只消忘掉那些,活在他的羽翼之下便可。 不知怎的,分明秦峥说话的语气十分平静,可顾九就是觉得鼻子发酸。 她吸了吸鼻子,点头道:“好。” 见小姑娘这模样,秦峥越发觉得怜惜且心疼,他叹了口气,将顾九抱紧,垂眸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还有,这些事情,不可再同第二个人提及,知道么?” 告诉他便也罢了,可若是让旁人知道,当成异类尚且还是好的,万一被有心人想要拿来起歪心思可怎么好? 毕竟,即便是已经偏离轨道的预知,也是预知。 他话中的凝重和担忧,顾九听得真真切切,闻言顿时点头道:“夫君放心便是,如果问话的人不是你,我这辈子都不会提起来的。” 她原本就打算,要将这些事儿都烂在肚子里的。 可是却没想到,秦峥早发现了她的异常,且给她设了个套。 顾九不妨,这才被逼全盘托出。 但她不后悔。 因为,她相信秦峥。 见她满心满眼的信任,秦峥心中酸涩却鼓胀,一时竟有些失言。 顾九寻常所见,都是秦峥运筹帷幄的模样,何曾见过他现下这般? 她下意识抱紧了秦峥,仰头道:“一切都过去了。” 秦峥定定的看着她,好半日才道:“是,一切都过去了。以后,咱们好好儿过日子。” 前世的委屈,他不会再让顾九受第二遍。 念及此,秦峥又格外郑重的加了一句:“此生,我定不负你。” 顾九哪里不知道他心中所想,闻言却是笑了起来。 她伸出手来,与秦峥的手交握,格外郑重道:“夫君,前世你也不曾负我。” 认真算来,秦峥并不曾对不起她。 即便明国公府的人待她诸多不好,可那些人里面,却从来都不包含秦峥。 前世的时候,就算她说的再冠冕堂皇,可当时,是顾家趁人之危,以万贯家财引诱,让秦家答应了这一门亲事。 然而,银钱是被秦钊拿去填补亏空了,嫁妆是被秦家人给威逼利诱拿走了,可秦峥,他得到了什么? 他只得到了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妻子。 但即便是这样,秦峥在外也给足了她的面子。 若不是他的处处妥帖,上上京的人不会羡慕嫉妒她。 秦峥将面子做的很好,只是顾九看着里子下的冷淡,总会忍不住幻想,兴许自己再努力一点,秦峥就会被她感化,爱上自己。 是她抱着痴念等了五年,可秦峥从未强迫过她半分。 大抵是重生之后经历的事情多了,所以顾九现下越发看的开。 翻倒是秦峥,在听到顾九这些话之后,越发不是滋味儿。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说的好听些是冷漠,说的不好听便是无情。 秦峥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将顾九抱在怀中,轻声道:“夜深了,睡吧。” 就如顾九所言,前世种种,都已然过去了。 现下,才是他们的日子,也是他们需要珍惜的。 顾九早先便有些困了,如今被秦峥哄着,乖顺的闭上了眼。 她睡得很快,不过片刻呼吸便绵长了起来。 秦峥抱着她,却是睡意全无。 房中的烛火燃尽了最后一分,烛火跳动了一下熄灭,房中瞬间归于黑暗。 秦峥是习武之人,目力绝佳,借着窗外的月色,也可朦胧看清怀中的小姑娘。 不知是不是因着被他抱着,她这次眉心再也没有蹙起来,睡得格外恬静。 秦峥忍不住伸出手来,摸着她的脸颊,视线却在掠过枕边的时候,微微一怔。 下一刻,秦峥便从枕头底下勾出来一串佛珠来。 那是他当初赠与顾九的。 先前他便知道,顾九有时会将佛珠压在枕头下。 但他没有想到,已然到了外面,顾九竟然还带着。 小姑娘待他的一片心清楚明白,秦峥将那佛珠握在手中,分明在念着清心咒,可一颗心却是半分都静不下来。 他垂眸看着顾九,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秦峥当真想不通,他前世里到底得多瞎,才会在五年的时光里,都不曾待小姑娘好一些。 秦峥捏着佛珠,另一只手则是将小姑娘抱得紧了些。 只是他的力道一大,顾九便蹙起了眉头,哼哼唧唧的在他怀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 见她摆脱了自己的拥抱,却又趴在他怀中,自己将手环了上来,秦峥眉宇间的阴郁倒是散去了几分。 他突然便有些释然了。 至少,现下他们是心意相通的。 这一夜,秦峥念了数遍清心经,直到睡的时候,手中的佛珠还被他紧紧地捏在手中。 …… 秦峥觉得,自己应当是做梦了。 他分明早已跟顾九搬出了明国公府,可是现下所处的地方,却依然是他经年所住的院子。 只是却又与他记忆中不同。 那院子里,摆放了诸多小玩意儿,一件件都是顾九喜欢的。 小姑娘的爱好好猜的很,从娇艳的花到趣味的玩意儿,再到贵重的首饰,每一样都是顾九心头好。 只是,这院子里却是空无一人。 他一时起了几分兴致,想要推开门,看一看此时的顾九在做什么。 然后…… 他看到了自己。 第601章她还活着 男人坐在床边,背影端正,他偏着头,温柔从眼中倾泻,尽数落在了一人身上。 而那人,穿着素色的衣衫,规规矩矩的躺在床上。 秦峥的呼吸骤然一滞。 那是……顾九。 只是,是早已没了呼吸的顾九。 冬日的天,冷风彻骨。 室内非但没有燃炭火,反而放置了成箱的冰块。 再仔细看去,才发现这一张床虽外表完整,内里却早已被改造成了一张冰床。 他在用这法子,保持顾九的尸身不腐! 若非秦峥见惯了死人,单看着这样的她,也会以为她只是陷在睡梦之中罢了。 梦里是没有感觉的,可不知怎的,秦峥却觉得自己通身都有些发冷。 那样的彻骨,让他的牙齿都有些打颤。 床边的人无知无觉,并不知室内早已多了一个与自己相同的灵魂,他只是痴痴地看着床上的女子。 男人的手温柔的从她的脸颊上拂过,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将手撤了回来:“为夫就不碰你了,我手脏。” 早已死去的顾九是听不见的,可秦峥却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的看向他的手。 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秦峥的手指青白僵硬,小指处生了冻疮,有鲜血流出,肿胀难看。 除了幼时曾因被虐待而生过冻疮之外,成年后的秦峥,这一身皮肉也随着心一样,练的铜墙铁骨。 这样的冻疮,也不知他在这冰室之内待了多久。 梦中的秦峥显然浑不在意,他只在意这血会脏了顾九,随手扯了帕子,将那带血的皮肉给擦去,旋即不悦的皱了皱眉。 有人来了。 敲门混合着苏澈的声音一同响起:“大人,属下有事要禀。” 秦峥的视线从顾九的脸上流连而过,喟叹似的道:“阿九好生歇着,为夫晚间再来看你。” 帐子被解下来,床上的光景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秦峥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不等苏澈说话,却是先比了个嘘:“别吵到她,去外面说。” 男人的眉眼平静,苏澈却骤然打了个寒颤,随着他去了院子后,才觉得这彻骨寒意少了几分。 分明是冬日时节,外面竟比房中更像人间。 他正了神色,旋即恭声道:“您让属下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下一刻,便见男人的神情瞬间阴郁,似是阴兵过境,烈烈生寒:“说。” …… 秦峥清楚的知道,自己必然是做梦了。 他就像是一个误入了异世的魂灵,触不到、摸不得、口不能言身不能至,唯有一双眼,看着那场景的变换。 及至最终。 素白的灯笼扔在一旁,男人双手血色淋淋。 多年前,他亲手挖了一座坟茔,埋葬了那个因尸身腐烂,不得不下葬的顾九。 多年后,也是这双手,将她的骸骨再次挖出来,送入了他为自己预备下的棺椁中。 生不得同衾,死得同穴。 …… 醒来的时候,黎明未至,暗夜深沉。 秦峥呼吸中都带着几分惊惧,他惶惶然的看着周遭,目光落到身边熟睡的顾九时,第一反应却是仓惶的探手过去。 触手温暖,呼吸清浅。 是活的。 秦峥骤然便倒在了床上,他近乎病态的抱紧了身旁的顾九。 睡梦中的小姑娘被这样紧紧地勒着,大抵是有些不舒服,发出轻微的呓语:“唔……” 下一刻,却换来了秦峥更用力的抱着。 饶是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可秦峥的心却像是被什么攥住似的,连呼吸都带着疼意。 他想,他知道自己梦到了什么。 那是顾九口中的,前世。 不同于从顾九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这短短的一个梦里,他的魂魄随着前世的秦峥,走完了一世。 自她死开始,到他死结束。 大多数的时候,秦峥都在回忆,从她待他的好,到他念她的旧。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被秦峥这样抱着,顾九迷迷糊糊的醒来,下意识的想要推他,声音里倒是一如既往的软糯:“夫君……” 她一句话,便将秦峥从那个梦魇中拉了出来。 秦峥下意识低头看她,见她眼睛未睁,脸上带着几分不满,嘟囔道:“不能呼吸了。” 因着还未睡醒,所以小姑娘的声音里像是含了一块糖,既甜软,又勾人。 那尾音像是小刷子一样,挠着秦峥的心。 若是往日,他必然要心猿意马的。 然而现在他一颗心都被那梦境困住,此时听到她说话,却是唯独剩下了一个念头。 她还活着。 真好。 秦峥小心翼翼的将她松开了一些,放柔了声音诱哄道:“阿九乖,睡吧。” 顾九得了松快,又被秦峥的声音引诱着,不过片刻功夫,便再次坠入了无边的梦境里。 待得顾九睡着之后,秦峥这才将人搂在了怀中,听着她的呼吸声,让自己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他大抵是心肠太过冷硬,故而纵然在梦里看到了自己的下场,可除了惊心顾九的死以外,对于自己的那些磨难倒是能视若无睹。 说起来,前世的自己,何其可悲。 他从未爱过人,连自己爱上了顾九都不自知,后来终于了悟心思,精心准备了许久,可那天,是她的死期。 自生下来后,他这些年所求的东西,都是迫于外力。 顾九是他的头一个想要得到的人。 可还未曾得到,他先已失去。 爱别离,求不得。 于是那个秦峥便被困在了其中。 可除却当天将她的尸首抱回去时,他对外流露了几分悲恸之外,之后便全然无事一般。 按着规矩,顾九七日下葬,秦峥甚至连葬礼都未曾出现。 外人都说,那位世子爷可真是个狠毒的心肠,活着的时候,待发妻一往情深,可怎么死了,竟连葬礼都不肯敷衍了? 明国公府自来不喜欢那个儿媳妇,表现得更是无所谓。 因此顾九的葬礼格外草率。 可梦里,秦峥却看得真真切切。 他不在意,是因为那是一个衣冠冢。 秦峥把归九院的主院变成了一个冰室,而顾九的尸首就藏在其中。 直到…… 他听到了一个消息。 那时她的尸身已然腐烂,府上下人避之唯恐不及,秦峥却浑不在意。 可那天他看着顾九的尸首,却清楚的知道一件事情。 她需要被安葬了。 秦峥亲自选了一块风水绝佳的目的,除他之外,再无旁人知晓。 坟茔是他自己挖的,棺材是他自己打的,他将顾九葬入其中,却发了个誓。 若事成,他定要让顾九风光大葬。 …… 外面更夫声音隐约传来,也将秦峥从梦里的情形中扯了出来,怀中的顾九睡得香甜,秦峥垂眸看她,眸中的戾气渐渐消散。 手上有些隐约发疼,与梦中冻疮的疼痛有些相像,秦峥随意看了一眼,倒是自嘲的一笑。 这串佛珠啊。 当真是阴差阳错,如今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便赠与顾九,说来大抵也是因缘巧合。 佛珠硌手,手掌被佛珠缠绕着,压出一圈的痕迹来。 秦峥将佛珠取了下来,重新压回了顾九的枕头下。 小姑娘不知感应到了什么,在他的掌心蹭了蹭,迷迷糊糊的问他:“夫君,什么时辰了?” 她纵然睡着,可因着睡得浅,还能感觉到秦峥似乎在醒着。 她的脸颊柔软,蹭过他粗粝的指尖时,倒是引得秦峥的眸光幽暗了几分。 他低下头来,在顾九的眉心落下一吻,声音里满是虔诚:“乖,时候还早,睡吧。” 奈何顾九被他这声音里的清醒惊到,下意识的睁开眸子,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第602章冤家路窄 她睡得已经很晚了,现下听得秦峥的声音,倒像是十分清醒的样子。 听得她这话,秦峥不由得低笑,柔声道:“方睡醒一觉,这就继续睡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顾九搂在怀中,自己则是闭上了眼睛。 见他这模样,顾九方才重新合上眼,可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秦峥的样子有些怪怪的。 原本她的困意浓重,但因着心里存了疑惑,现下倒是越发的清醒了几分。 “夫君,可是有心事?” 听得小姑娘询问,秦峥叹了口气,一翻身与她换了个位置,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倒是不曾有心事,不过阿九若是不困,倒可以陪我一会儿。先前……你可还欠着债呢。”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眉宇中也多了几分邪肆。 顾九只一愣,便瞬间了然了他话中的意思。 这个人…… 下一刻,顾九便闭上眼睛装鹌鹑,秦峥原是在逗弄她的,现下倒是真的被顾九这模样给引诱到。 小姑娘像是干干净净的纸,可越是干净,便越想让人弄脏。 …… 秦峥有没有觉得她被弄脏,顾九不知道,可她却清晰的知道,自己快要被弄死了! 她受了伤,自然是不能真的行夫妻之礼,可是秦峥此人一向流氓的很。 譬如现下,他便将流氓二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到了旭日初升的时候,小姑娘眉心的恹恹也被映照的格外清楚。 若说先前她还有力气骂秦峥,那现在,她唯一的念头便只剩下,想睡觉。 眼见得小姑娘再次沉沉睡去,秦峥的眉眼中方才带上几分餍足。 心中的戾气被尽数驱散殆尽,秦峥净了手,重新回到床上抱着顾九,方才真的觉得,眼下才是现实。 至于那个梦么…… 秦峥抱着顾九,轻轻地安抚着她,眉眼中倒是多了几分讥讽。 夜间的时候,顾九跟他说起来前世的死因,只说怀疑是泰安公主所为。 可夜里秦峥看到的梦境,却真真切切的告诉自己,就是她所为! 说来可笑,泰安公主之所以杀顾九,为的竟是要做自己的妻。 还有昨夜…… 先前的时候,秦峥只是怀疑泰安公主有参与的份儿,可是知晓这人前世的歹毒之后,他便可以确认,今生必然也有她的手笔。 纵然前世秦峥已经报过仇,可他也永远失去了顾九。 而今生,泰安公主既然敢再次下手,那就休怪他心狠手辣,前世今生的账一起算吧! …… 日上三竿的时候,顾九才醒来。 后半夜的时候,她被秦峥闹着胡来,直到旭日初升的时候才又睡过去。 这一觉,她便睡得没那么好了。 梦里光怪陆离的什么都有,好容易从梦中抽离出来的时候,看着头顶的帐子,顾九一时有些失神。 这一次,她倒是没有梦到前世,反倒是梦到自己变成一只兔子,而身后有一只狼在追她。 那狼将她追上之后,不但没有吃她,反而还将她圈养了起来,各种好吃好喝的喂着。 梦里的自己一日日放松心神,谁知待得她被喂得白白胖胖之后,便见那狼摘了伪善的面具,露出尖锐的牙,笑的格外狰狞:“为夫养你这许久,为的便是要吃一顿饱的,如今可算能把你打牙祭了!” 于是…… 兔子顾九便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从里到外。 从上到下。 想起来梦里的情形,顾九骤然捂住了脸,将秦峥给骂了千遍万遍。 这个人,简直禽兽! 现实里便算了,竟然在梦里也不放过她! 待得她将秦峥给骂了个够本之后,终于觉得脸上的燥热降下去几分。 她拍了拍脸颊,复又深吸一口气,确认了无恙之后,这才让白术进来替她更衣。 昨夜她对自己下了狠手,那会儿沉浸在前世里的情绪中无可自拔,所以顾九并不觉得有多疼。 可是现在,随着那些恐惧和怨恨消散,疼痛也接踵而至。 至少现在,顾九由着白术扶着自己起身的时候,却是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夫人小心,可是奴婢弄疼你了?” 白术一脸关心,顾九则是忍着疼,嘶了口气,这才摆手道:“无妨无妨,我且先坐一会儿。” 她坐到梳妆台前,任由白术替她梳头,复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问道:“大人呢?” 昨夜的事情,秦峥后来跟她提起来过,有皇帝的旨意在,她摇身一变成了“撞见红莲教匪徒”的功臣,这两日都可以不必去猎场,好生的休息了。 原本秦峥要送顾九回去的,但顾九却没有同意,一则她腿伤有些严重,二则比起来回京,顾九更想呆在这里。 倒不是因为别的,与其等着下一次的提心吊胆,倒不如趁着这一次想想怎么解决掉隐患。 秦峥知道她一向有主意,所以便没有反对。 这会儿房中只有顾九,她便知道,秦峥必然已经去忙了。 果不其然,听得她这话,白术顿时笑着回禀道:“回夫人,大人一早便出去了。他留下了几个护卫在这里,说是要守着您的安危。” 说到这儿,白术又轻声道:“外面现下还有御林军,只不知道是好是坏。”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白术不敢打听,毕竟主子们的事情,并不是她一个丫鬟可以事事过问的。 但是外面有什么异常,她却是需要事无巨细的都告诉顾九。 这是自幼养成的习惯。 听得白术这话,顾九先是诧异,旋即道:“我知道了。” 也不知秦峥是怎么跟皇帝说的,竟然能将御林军也给请过来护着她。 不过有了御林军在,怕是那些想要作祟的小人也得掂量一番了。 顾九微微蹙眉,若是这样的话,若是她们不敢再动手可怎么好。 她才想到这里,忽听得外面喧闹声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妇人惊慌失措的声音:“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我们是宣国公府的人,你们怎敢随意动手!” 那妇人的声音,顾九不陌生,是李明玉的母亲。 而她才问了这话,就像是被辖制一般,发出痛呼的声音。 顾九一时起了兴致,因吩咐白术:“去把窗户打开,我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这一大清早的,是谁敢抓人? 下一刻,顾九倒是了然了。 怪不得如此胆大,动手的人,是御林军。 不过,与派过来保护顾九的不同,那些御林军,是皇帝的亲卫。 顾九挑了挑眉,扶着白术走到窗边想要看清楚,不想却正看到被人揪出来的李明玉。 大抵是冤家路窄,所以李明玉每次见到顾九,不是在丢脸,就是在丢脸的路上。 譬如现在。 她可能是才起来,这会儿衣衫不整,连发髻都松散了。 被御林军给抓了出来之后,起先还能咬牙的维持体面:“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是官家的小姐,岂容你如此的胡来!” 奈何下一句,李明玉的脸色却变了。 将宣国公府的人都给抓出来之后,为首的御林军头目则是沉声道:“奉皇上旨意,宣国公府之人里通外贼,一概送至大理寺,由三司严加审问!” 这话一出,不止是李明玉,就连其他人的脸色也都骤然变得惨白。 明国公府的二夫人此番是家中跟过来主事的,听到这话之后,强撑着笑意问道:“大人,您可是听错了,我们一向是奉公守法,怎么会做出那等事情?” 对于她这话,那人只是淡淡道:“是非曲直,只管到了大理寺,便会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那些人脸色骤然变了。 第603章她要毁了顾九 若是真的到了大理寺,那才是没有她们的活路了!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宣国公也被带了出来,顿时便挣扎着道:“国公爷,您给拿个主意呀,这些人说咱们里通外贼!” 一大清早的,人还没睡醒呢,先被拉出来要带去大理寺,二夫人平时再好的定力,这会儿也六神无主了。 要知道,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可她们何曾做过这等事情? 与二夫人的慌乱不同,宣国公的脸上满是愤怒:“你们污蔑本官,本官要见皇上!” 他还在美梦之中就被抓了出来,现下正满头雾水呢,再加上前来抓自己的御林军自己是认识的,这人虽是皇帝身边的亲卫,可却并非头领。 而且御林军的人来抓自己,不是去见皇上,而是去大理寺,可见这里面有猫腻。 宣国公虽说因着先前的事情叫皇帝不喜,可也不至于不知道这其中的关节,怕是秦峥想要做手脚呢。 不然的话,怎么会直接要抓他们去大理寺? 念及此,宣国公的神情越发有些难看,咬牙道:“还有,你算个什么东西,想抓本官去大理寺,把秦峥给我叫过来!” 他还不至于叫一个毛头小子欺负了! 听得他这话,那御林军首领却并未理会他,只道:“国公爷有什么话,还是留到大理寺跟秦大人当面说吧,皇上说了,不会见您的。” 他说完这话,挥手便要将人带走。 而李明玉,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骤然朝着那边的窗户看去。 继而,便跟顾九的眼神对上。 顾九正站在窗前,一脸兴味的看着这边发生的事。 而她这模样,却让李明玉瞬间了然了什么:“是你!” 她明白了! 一定是昨夜的事情被顾九发现,所以她在报复自己! 念及此,李明玉心中先是害怕,继而却又变成了戾气。 她有什么可怕的,反正她身后还有泰安公主呢,即便是送到大理寺,有公主作保,秦峥必然不敢动她的。 再说了,她的身后,可是宣国公府! 这些靠山给了她底气,也让李明玉瞬间下了决心:“顾九,你自己被人毁了身子,关我宣国公府什么事儿,你怎能随便公报私仇!” 李明玉心中想的清楚,必然是昨夜的事情成功了,顾九她们被毁了身子,所以秦峥一怒之下,才狐假虎威,随便安插了一个罪名,想要将宣国公府给拉下水的。 既然如此,她倒不如先将顾九给彻底毁了。 他们想要瞒天过海,也得看自己这个知情人同不同意! 因着先前她们闹出来的动静,这会儿周遭那些世家夫人们围过来的不少。 起先她们只是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谁知道却被李明玉这一句话,惊得起了千层浪。 而宣国公更是在听到她的时候,一时有些愣怔,回头看向李明玉道:“明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秦夫人身子毁了,而且,这跟她们宣国公府有什么仇怨? 他不懂,一旁的二夫人却是脸色一变,悄然拽了一把李明玉,示意她不要说了。 李明玉却不顾二夫人的表情,哼了一声,道:“昨夜的时候,这位顾氏跟周家的周淼一起遇见了匪徒,之后被人给轻薄了。昨晚她们回来的时候,身上可是带着血呢。怎么,你自己出了事儿,不去查凶手,反倒是胡乱将罪名栽赃到我们这边,就因为我跟你一个院子,看到了你的龌龊事儿?” 她这一番话十分能颠倒黑白,让那些世家夫人们也随之交换了个隐秘的眼神。 怪不得昨夜里这两位后半段都没出现呢,竟然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儿? 不过……他们昨夜里回来之后,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可见这大理寺的人口风够严密的,怕是那些知情人都被控制了吧? 念及此,便有人将同情的神情落到了宣国公府人的身上。 遇到这样的龌龊事儿,还被牵连,他们可真是够惨的。 不过也有那怀疑的,因问道:“说话可要讲证据的,你怎么能随便污蔑一个女子的名节呢?” 听得那人的话,李明玉冷笑一声,道:“昨夜里我是亲眼看见的,脏污血水不断,且还听到了太医的话,道是她隐秘处受了伤,需的好生养着。若不是她顾九想要公报私仇,想要害我这个知情人,我又何必说出来鱼死网破?” 这些话,越发让那些人的神情微妙。 而宣国公,在听到这话之后,也沉着脸道:“原来竟是这样,本官早听闻,那大理寺卿为人狠毒,可不想,竟然因为我家人知晓真相,便要被这般对待。放开本官,本官要见皇上!” 他起先还心虚了一阵儿,以为自己做的事情被发现了,可现在听得李明玉这么一说,倒是明白过来。 哪儿有那么容易被发现,这分明就是私仇! 既是这样,他可就不怕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二夫人现下也反应过来李明玉要做什么,当下便随之附和道:“秦夫人,你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十分同情,可你不去找凶手,却反而纵容你夫君来冤枉好人。这是不是有些过分了?现下可还是在皇家行宫呢。” 她这话说的,格外歹毒。 现下还是在皇帝面前呢,秦峥就敢这么做,若是回到上京,皇帝看不见的时候,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原本秦峥的名声就不好,这话一出,众人越发有些同仇敌忾。 毕竟,秦峥自来便被称为皇帝手中的一把刀,可现在,这把刀还会自己伤人,更叫人心有戚戚。 被这样当众说着,顾九的神情也有些难看。 她倒是没想到,李明玉竟然如此恶毒,如今倒是反咬一口。 她深吸一口气,睨了李明玉一眼,却是冷笑一声,道:“我还不知,原来李小姐竟有无中生有颠倒黑白的本事。” 她这话一出,李明玉顿时咬牙道:“到底是我颠倒黑白,还是秦夫人你做贼心虚,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儿。” 闻言,顾九松开丫鬟搀扶自己的手,撑着有些疼痛的腿,走到门口,将门豁然打开。 “旁的我暂且不说,只问你一句——你口口声声说我被贼人侮辱,这里是皇家猎场,处处都是御林军跟大理寺的人,若真有贼人,为何皇上到现在还不曾着人大肆搜捕?” 她说到这儿,又道:“倒是李小姐你,只凭着我夜里端出去的血水,便说我是被贼寇侮辱。那我是不是可以这么想,若真的有贼人,你必然是参与者?” 这话一出,李明玉顿时神情一变,神情慌乱道:“你胡说些什么,我可不认得什么贼人!更没有参与!” 她只是想给顾九泼脏水,怎么反而被她泼了一盆? 不,或者说,这不是脏水。 而是真相。 昨夜的时候,李明玉原本只是想抓蛇虫鼠蚁,神不知鬼不觉的咬了顾九的。 可后来被二夫人知晓此事后,她们便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将周淼也列入了报复的范围内。 毕竟,因着周家先前的所作所为,宣国公府近来受挫极大,首当其中的便是她的夫君二老爷。 她们怀恨在心,一拍即合,顺利的将顾九和周淼骗了出去,后半程果然没见顾九二人出现。 待得夜里回来的时候,又知道这院子里乱了起来,李明玉越发安心睡下了。 因着先前的时候,为了防止事情暴露,所以当时便交代了那人,做完之后便趁夜溜走,所以她们并不曾想到,人已经被捉了。 第604章人……被抓了? 但现下,被顾九这么一激,李明玉却是有些慌乱,她不会真的抓到什么证据了吧? 顾九听得她这话,却是嗤了一声,道:“贼人已经被缉拿归案,到底有没有参与,李小姐去了大理寺,一问便知。” 这话一出,李明玉骤然变色,一旁的二夫人也有些慌乱。 人……被抓了? 顾九看着她们的表情,复又道:“原本这事儿我打算保密的,毕竟是圣上亲口所交代。不过既然李小姐已然提前泄露,那我说一说也无妨——我的确是受了伤,也的确遇到了贼寇,不过这伤势,却是与贼人搏斗之时落下的。那两个贼人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太不好,还没害人,就先遇到御林军,他们狗急跳墙,试图挟制我来做筹码。我的运气不大好,躲闪之时被刺中一剑。此事圣上尽数知晓,只是为了不引起恐慌,故而未曾将此时说出去。” 她说到这儿,又看向李明玉道:“可是李小姐,寻常人知晓旁人受伤,第一反应必然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你的第一反应,却是我被贼人玷污了?这到底是你恶毒的猜测,还是,原本就是你的计划!” 最后一句话,顾九问的格外疾言厉色,也让李明玉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她咬了咬牙,道:“你休要信口雌黄,我只是听到太医说……说你伤势因男人而起罢了!”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冷笑一声,道:“是么?昨夜皇上金口玉律,命何公公传了口谕,道是我勇擒歹徒,着我好生休养,待回京后另有嘉奖。怎么,到你这里反倒是成了我被人轻薄?你口口声声这般说,倒是让我觉得很是奇怪,李小姐若不是知道些匪徒原本的勾当,怎么会如此态度坚定。” “我……” 李明玉起先只是一时冲动,试图将这事儿捅开,让顾九的名节彻底毁了,谁知道如今却被她三言两语给扭转了局势,且还让自己身上的罪名洗刷不干净。 她神情慌乱,越发口不择言:“我昨儿看到你衣衫不整,再加上太医的话,才会这么想的!毕竟,正常人谁会这个模样?” “那我是不是该夸一句你懂得真多呢,未出阁的小姑娘,倒是将长舌妇的做派学了个清清楚楚。” 顾九这讥讽,顿时引得李明玉没了理智,恨声道:“只许你做,却不许旁人说了?你若是没被人怎么着,何必现下这般跳脚!” 闻言,顾九鄙夷的看着她,淡淡道:“现下跳脚的人,是我么?” 她说到这儿,又淡淡道:“况且,皇上金口玉律下的口谕,你却死死咬着我被人侮辱。李明玉,你到底是巴不得我出事,还是在质疑皇上的话?” 这话一出,李明玉顿时变了脸色,咬牙道:“我没有质疑皇上的话,再说了,说不定他是被人蒙蔽了呢!” 她被顾九给饶了进去,自己却浑然不知。 一旁的李夫人却是听出不好来,当下便要拦着自己女儿,谁知却晚了一步。 下一刻,便听得顾九沉声道:“李明玉,你这话,是在怀疑当今圣上不成!” 她说到这儿,眉眼冷冽的看向眼前的女子,一字一顿道:“皇上睿智,自然不会被蒙蔽,反倒是你,你这么了解,你跟匪徒有勾结才是真!”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着痕迹的扫了一圈周遭众人。 那些人原本是在看热闹,可到了这会儿,却没人敢出头去李明玉说话了。 顾九这话说的狠,要么是骂皇上昏庸、要么是说自己跟匪徒勾结,这两个罪名,谁都不敢担啊! 李明玉到了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已经掉了顾九的坑里,顿时辩驳道:“我没有!” 顾九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有没有的,到了大理寺,自然会问的清楚。况且,皇上着三司查证,又不是我夫君的一言堂,是非曲直一审便知。你们若是心里没鬼,怕什么?” 李明玉咬牙,被那些御林军摁着,口不择言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要湮灭真相……” 她还待说什么,顾九却又拦下了她的话,沉声道:“谣言止于智者,真相之自然不会被埋藏。可同样,谣言也成不了真!反倒是你,自己心脏,就要硬拉别人进污浊。世家出了你这样的败类,当真是丢尽了百年清誉。” 顾九这话说的重,让李明玉的脸色都发白。 不止是她,一旁的几个女眷也都神情难看。 到了这会儿,宣国公却是看出几分端倪来。 难不成,自己这个远房侄女儿真的做了什么混账事儿? 他才这样想着,心里倒是打定了主意。反正这李家只是名义上跟自己走的近,可实际上却是出了五服的。 若是她们真的做了什么,届时自己只咬定一概不知便可,大不了便是将她们给扔出去抵罪。 虽说断了个左膀右臂,可这臂膀可没有性命重要! 只是他的主意打的好,却不防下一刻便听得外面男人的声音响起:“都楞在在这里做什么?” 下一刻,便见人群分开,着一袭玄裳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着了一身官服,佩刀在腰间悬着,随着走动时,上面纹路像是活了一般,有些摄人。 眉眼肃穆,神情中满是冷意。 正是秦峥。 见到他来,顾九神情一亮,下意识叫了一句:“夫君。” 秦峥见她站在外面,一旁虽有白术扶着,可额头却隐约出了薄汗,顿时不赞同的走了过去,放柔了声音道:“太医不是让你好生将养么,怎么出来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吩咐白术将人给扶进去。 顾九见他来,顿时便安心了下来,接收到他的眼神之后,点头应了,转身随着丫鬟进房间去了。 待得顾九进了屋子,秦峥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御林军的头领,问道:“不是说将人押解上京么,怎么还在此地?” 听得他问话,那人有些为难的回禀道:“国公爷拒不领旨。” 这帽子扣的便有些大了,宣国公顿时便叫嚣道:“你少在这里给本官泼脏水,分明是你们胡乱抓人!” 他说到这儿,又看向秦峥,冷声道:“秦大人来的正好,本官倒是想知道,本官如何里通外贼了,竟引得大理寺如此大的阵仗前来抓我们宣国公府全家!” 宣国公现下倒是理清楚了思绪,知道将责任推给谁,现下半分不慌。 且他还在心里盘算着,若是抓住了理,说不定还能倒打一耙,让秦峥栽个跟头! 他这话一出,秦峥却是嗤了一声,淡淡道:“宣国公这话说的,本官可不敢当,皇上口谕,着押解你回京,怎能是大理寺私自行动?” 他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宣国公,沉声道:“来人,拿下!” 眼见得秦峥竟直接翻脸要抓人,宣国公脸色一变,莫名从他脸上看出几分风雨欲来。 宣国公心中一时有些慌乱,不顾那些人来押自己,顿时质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是皇上口谕,本官不信,本官要去皇上面前求证!” 多年养成的危机感,让他看到秦峥表情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这模样,可不像是李明玉一个人犯事儿了! 听得宣国公这话,秦峥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放心,待你招供之后,皇上自会见你的。” 这话,让宣国公心里越发没了底气,咬牙道:“本官乃是当朝一品,受封国公,你一个黄口小儿,几句话就想把本官抓了不成?” 第605章微臣冤枉啊 谁知他这话才出口,就见秦峥使了个眼色,旋即便见一个着了红衣的内侍监快步走出来,朗声道:“宣国公接旨——” 这是年岁不大,近来却极为受宠,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何公公。 他一出现,周遭之人瞬间噤声。 而宣国公的一颗心也直接沉了下去。 那内侍监打开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国公府里通外贼,勾结红莲教,现证据确凿,着押送大理寺,由三司会审。钦此。” 红莲教三个字一出,宣国公勃然变色,他咬牙道:“不,微臣,微臣冤枉啊!” 只是心里却先慌乱了起来,这事儿……怎么会被发现! 至于周遭的世家们,先前只以为自己过来看一场桃色事件,谁知到了最后,竟然牵扯到了红莲教,一时间都有些不敢言语。 眼见得那些人都安静下来,秦峥挥手着御林军上前,将宣国公府的人都羁押了,这才沉声道:“宣国公府勾结红莲教,昨夜闯入猎场试图行刺当今圣上,幸的防范严密,才使贼人未曾得逞。但,红莲教匪徒猖獗,如今尚有贼寇下落不明。圣上亲旨,着严查此事,知情不报着一概按同罪论处。” 这话一出,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末了争先恐后道:“秦大人放心,我等必然不会勾结匪徒。” 到了这会儿,先前替宣国公府说话的,都自动往后站了几步,生怕会连累到自己。 而宣国公府众人,则是被御林军给带走了。 李明玉没成想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虽在闺阁之内,可也知道红莲教的,若是真如秦峥所说,怕是性命堪忧! 念及此,她顿时高声道:“不,我们没有勾结匪徒,我只用了下人……”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剧痛让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再想开口的时候,李明玉的嘴就被堵上了。 李夫人汗如雨下,咬牙道:“大人莫要听她胡乱说话,小女是糊涂了!” 如今还没到大理寺呢,她就想先招认,这可怎么成! 只是二人这般态度,倒是让围观之人神情微妙了起来。 秦峥扫了她们一眼,并未说什么,只道:“带走。” 反正,等到了大理寺,他有的是办法让这些人开口! 宣国公府的人接二连三的都被带走了,原先喧闹的院子里,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那几个看热闹的人,这会儿倒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还是秦峥先开了口:“不知诸位留在这里,还有事么?” 这话一出,那几个人连忙摆手道:“不,不曾,秦大人,你可要明鉴,我们方才只是想跟尊夫人出头的,并未掺和此事之中啊!” 勾结红莲教,这是多大的罪名,一旦被牵连了,脑袋都不用要了!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口口声声都往宣国公府身上泼脏水:“那位李家小姐着实不像话,大人定要严查。” 秦峥看了她们一眼,不愿与这些妇人多说。 瞧着秦峥并无计较的意思,那些人方才松了口气,又讪笑着道:“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 留在这里的,原也是几个好事的,现下见秦峥一摆手,便都互相看了看对方,灰溜溜的走了。 偌大的院子里,现下才算是真正得了清净。 那位何公公拱了拱手,道:“杂家也先回去复命了,秦大人,告辞了。” 得了他这话,秦峥点头道谢,嘱咐下人送何公公出门,自己则是转身回了房中。 才一进门,就见顾九正在给伤口换药。 那会儿她出了门,原本就没长好的伤口又崩裂开来,现下出了血,只得将纱布拆了,重新上了药。 伤口洒了药粉,瞧着依旧有些狰狞,秦峥蹙了蹙眉,问道:“伤口疼的厉害么,我去请大夫再来一趟吧?”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抬起头来,拿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摇头笑道:“夫君不必担心,这伤口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并无大碍。” 她疼的厉害,现下虽强撑着笑容,可是声音里的颤抖却是清晰可闻的。 秦峥只听着她的声音,便有些心疼。 这会儿见她这模样,叹了口气,摆手让白术出去,自己过去帮她缠纱布。 他一过来,便感觉到顾九的身子都在发颤。 秦峥伸手将顾九揽了过来,轻声道:“方才,让你受委屈了。” 御林军来的时候,皇帝正在嘱咐他其他事情,谁知自己不过晚来了一会儿,顾九便被那李明玉给信口雌黄诽谤了一顿。 自然…… 那本就是李明玉最开始的打算。 虽说她没得逞,可由她口中似真似假的说了一通,周遭的人必然会怀疑的。 幸好秦峥早有准备,一道旨意砸下来,也威慑了那些人,此后他们再想谈论此事,也得先掂量掂量,与红莲教勾结的罪名,是不是他们自己能担得起的! 只是,一想到方才李明玉说的那些话,秦峥还是忍不住有些气血上涌。 他的阿九被人这般污蔑,此人看来是不能留了! 顾九并不知道秦峥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听得他这话,心里倒是熨帖的很,因轻声道:“无妨,我也没吃亏呀。”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冲着秦峥眨了眨眼,轻笑道:“再说了,还有夫君护着我,不是么?” 小姑娘这模样格外俏皮,看的秦峥叹了口气,替她包扎好后,摸了摸她的头,道:“她那样的人,也配让你出来对峙?” 若先前顾九不出来,苏辰苏澈便会出手。 毕竟,他们可是得了吩咐的。 顾九倒是不知道此事,听得他这话,却是半真半假的笑道:“我总得维护自己的名声呀,不然,夫君若嫌了我可怎么办?” 她说这话时,分明是在笑着,可秦峥却敏锐的从她话中察觉到几分不安。 对于前世自己的死,其实顾九心中有一个结。 那时候,她为了清白,自戕而死。 可是,若是再来一次,顾九真的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为了清白,再次自杀。 清白与命,她觉得命重要。 只是不知道,秦峥会怎么想呢? 下一刻,便见秦峥松开了她,低下头与她对视:“阿九,你知道这世上,什么是最宝贵的么?” 见他神情郑重,顾九的心也随着揪了起来,下意识问道:“什么?” “你。” 秦峥毫不犹豫的说了这个字,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郑重道:“任何事情,任何东西,都比不得你。贞洁、名声、权势、钱财,都不成。” 昨夜的梦,他清楚的知道是前世真切发生过的。 顾九的死,是她心里的结,又何尝不是秦峥的? 纵然他知道,顾九的死是有心人作恶,即便她当时不自戕,也会被人害死。 可他却会忍不住的去想,若顾九当时没有死,哪怕是捡回半条命来,也好过她从此在这世间烟消云散。 “更何况,贞洁从来都不是身,而是心。” 秦峥低头凝视着她,一字一顿道:“我会用命护着你,这里前提。可若真的……有万一,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因为若你没了,秦峥便也随着死了。” 他在这世上原就是行尸走肉,是顾九将他从黑暗中拉到人间。 她若在,他的光明便在。 她若不在,他便是重坠地狱。 不,或者,是炼狱。 因为有些光明,若不曾得到尚且罢了,若得到又被夺走,那么原本可以忍受的黑暗,便成了炼狱之苦。 就如同,前世的自己。 第606章莫要让我担心,可好? 说这话的时候,顾九没有错过秦峥眼中的偏执和疯狂。 分明他说的话很温柔,可顾九却从中看到了几分绝望。 她下意识的抱住了秦峥,鼻子也有些发酸。 小姑娘软软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仓惶似的:“我记住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秦峥这样一番剖白。 秦峥在乎她,她是知道的。 可现下看来,他的爱,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多。 怀中温香暖玉,也让秦峥的心重新恢复了生机。 他叹了口气,低头在顾九的发间落了一吻,旋即呢喃道:“所以阿九乖些,好生护着自己的命,莫要让我担心,可好?” 昨夜里只是一个梦,秦峥便觉得撕心扯肺似的。 而前世的自己,终其一生都是如此。 日日复日日。 那种痛苦,他不想再尝一次。 秦峥心中下了决定,要利用那些先机先下手为强。 只是这事儿,不必让顾九知道。 她只需要在自己的身后,那些危险交由他。 顾九从他这话里,听出几分不安,可再抬头看秦峥的时候,却只看到他的眼中的温柔。 如星河璀璨,将她网罗其中。 顾九觉得他的温柔要将自己溺毙,可这种被在意被珍重的感觉,又让她的一颗心都跟着柔软了下来。 她下意识的将秦峥抱得更紧了些,乖顺的点头道:“夫君也要保重好自己,我还想跟你长命百岁呢。” 不求来世,只求今生。 她想与他白首之约,终老此生。 小姑娘声音柔软,带着几分的娇气,偏生听得秦峥心中熨帖。 他应声点头,抱着她轻声道:“好,为夫应你。” 他先前曾想过,此生自己何其有幸,能得一个顾九。 可是现在才知道,哪里是今生有幸,分明…… 是他们苦了一世,才得来的结果。 哪有什么上苍垂怜,是二人的命换来的。 所以,他有什么理由不珍惜? 怀中的姑娘乖顺可爱,秦峥将人抱着,动作格外的小心翼翼。 因为,这是他的命。 …… 顾九在秦峥的怀中腻了一会儿,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一件事,因伸出手来推了推他,轻声道:“夫君,你不是还要去办差么,快去吧。我自己在这儿便成。” 她才想起来,秦峥方才过来,可是宣旨的,且听着皇帝的意思,这些人是要被压到大理寺,那岂不是要回京? 听得她这话,秦峥则是摸了摸她的头,道:“我晚些时候再过去,不着急呢。” 京中现下有人在处置,而秦峥留在这里,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 闻言,顾九这才点了点头,却又想起什么,因问道:“是了……” 她说到这儿,又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问。 反倒是秦峥,见她这模样,因无奈的笑了笑,道:“有什么事情,同我还要犹豫的么?” 顾九咬了咬唇,道:“我才想起来,方才圣上宣旨的时候,说……宣国公府勾结红莲教?” 昨夜里,她的确栽赃了那二人,言明他们是红莲教的人。 可是宣国公府是什么地方,无凭无据的栽赃,皇帝怎么会信呢? 她想到这里,又有些迟疑的看向秦峥。 莫不是秦峥为了自己,而暗中做了什么手脚吧? 小姑娘心思单纯,秦峥一眼就看了出来。 他摇了摇头,无奈的问道:“你看看我,你夫君像是那种人么?” 秦峥的神情格外坦荡,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仿佛昨夜里打算栽赃嫁祸的不是自己一般。 顾九果然被他这模样给蒙骗,顿时赧然道:“是我想多了,夫君一心为民,何曾用过小人手段。” 虽说秦峥对外的名声不好,可顾九却是知道的,再没有人比秦峥更光明磊落的人了。 被顾九这么一夸,秦峥面上坦然自若,心里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这话……虽然是在夸自己,可深知自己是个什么德行的大理寺卿,莫名觉得,小姑娘是在骂他。 毕竟,背地里阴人的手段,他也是没少用的。 身在大理寺,又掌管着十八密卫,哪儿是那么干净的。 不过秦峥只在心里过了一个念头,旋即便点头道:“昨夜的时候,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着人先去了上京宣国公府,原是要查别的,谁知倒是查出了他们勾结红莲教的证据。” 自然,秦峥不会说,他原本叫郑怀洛过去,是为了在宣国公府里放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的。 可谁知道,倒是有了意外之喜。 宣国公是个胆大心细的,放的东西十分严密,奈何他的手段,到底比不过火眼金睛的郑怀洛,不过半宿的功夫,悄无声息的将宣国公府翻了个底朝天,而找出来的东西,比先前他打算放置的证据更甚百倍。 府上那些与红莲教的往来信件和信物,直接便将宣国公的罪名给坐实了。 这一下,郑怀洛也不必再费功夫做假,带着那些证据连夜赶了回来。 秦峥没成想事情竟然超出了自己的预估,他原本只是想把宣国公府拉下水,可宣国公此人,却是生怕自己死的慢。 也正是因此,他一早便去回禀了皇帝。 红莲教便是他的底线,知道宣国公竟然与之有勾结,当下便暴怒,连他的人都没有宣召,直接便命秦峥抓人,着三司会审。 自然,审问的目的并不是要给宣国公证明清白,而是要审查出之后有没有合谋者。 于是,才有了这一大早抓人的事情。 顾九倒是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闻言先是默了半日,良久才道:“那,昨夜抓到的那个人,也是宣国公府的么?” 听得她这话,秦峥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沉吟了一番,方才道:“明面上,是的。” 他话里有话,顾九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迟疑着问道:“夫君想做什么?” 顾九太了解秦峥了,因此不等他回答,复又道:“你可莫要胡来。” 他总不能是想拿这个人,去栽赃泰安公主吧。 虽说她怀疑这事儿与对方逃不开关系,可是没有证据就这样栽赃的话,岂不是把皇帝当傻子? 假的总归成不了真的,一旦被发现,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闻言,秦峥叹了口气,无奈的笑道:“连为夫都信不过么?” 他摸了摸顾九的头,放柔了声音道:“我能做什么?大理寺又不是我的一言堂,况且还有三司会审呢。” 可也正是因此,才有他做手脚的机会。 秦峥这话说的冠冕堂皇的,倒是让顾九放下心来,因点头道:“那就好。” 她还以为秦峥要胡来呢,不过听得这话,就放心多了。 念及此,顾九到底是不放心,又正色嘱咐道:“夫君莫要忘记答应我的话,我还要跟你白头偕老呢。” 所以,他得好生的留着自己的命。 小姑娘眼中的担忧,秦峥看的真真切切,他的眉眼越发的柔和下来,将所有的阴谋算计都藏了起来。 “好,我答应你。” 这话,秦峥说的格外温柔。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顾九的头,又笑道:“你先休息一会儿吧,等我忙完了,便来看你,可好?” 听得秦峥的话,顾九乖顺的点头,便见秦峥转身走了出去。 他去了门外的时候,顾九隔着门还能听到他在嘱咐下人。 他恨不能将自己所想到的尽数嘱咐到,而那字字句句,全是秦峥待自己的心。 顾九弯了弯唇,一张脸上满是笑意。 自从跟秦峥说开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顾九只觉得一颗心里的负担全都卸下来似的。 就如他所言,信他。 第607章奴婢能进来么? 指尖上还残留着余温,那里方才被秦峥落了个吻,现下还有些发烫。 顾九将手指伸出来,点了点自己的唇,却又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骤然红了脸。 她将被子盖着自己的脸,无声的叹了口气,然而那眉眼中的笑意却越发的多了几分。 只是,很快便有人打断了她放飞的神思。 “夫人,奴婢能进来么?” 听得白术的声音响起,顾九顿时回神儿,继而又应了一声,道:“稍等。”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又坐起身子,将头发理了理,这才道:“进来吧。” 下一刻,便见白术推门而进。 “给夫人请安。” 顾九摆了摆手,问道:“怎么了?” 白术笑着道:“周家人来看您了,奴婢可要伺候您更衣么?” 她说的是周家人,而不是单独的姓名。 顾九先是一怔,旋即问道:“周家……人?来了几个?” 闻言,白术笑着回禀道:“周大人、周夫人,还有周小姐都来了。” 这次来猎场,周家一共来了他们三个,居然都过来了。 顾九只一想便知道为了什么事儿,当下便应声道:“帮我拿衣服来,更衣。” 待得换好衣服后,顾九理了理发髻,白术则是出门请人去了。 不过片刻功夫,便见一行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周春和,他身后的周姚氏则是拉着周淼。 不同于寻常时候见到顾九就扑过来,周淼现下站在周春和身后,请安的时候怯生生的看着顾九。 见她这模样,顾九哪里不明白,她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则是笑着招手道:“淼儿怎么不来坐?” 见她跟自己说话,周淼眼圈一红,下一刻便直接跪了下来:“顾姐姐,我来跟你道歉!” 小姑娘的声音里满是颤抖,眼泪含在眼眶里,怎么瞧着怎么可怜。 见状,顾九连忙起身,过去扶她,叹气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想要将周淼扶起来,周淼却是摇头道:“我给姐姐赔罪,若不是我连累了你,你也不会受伤。” 她一夜没睡,几乎是直勾勾的瞪眼到天明。眼见得天亮了,急吼吼的就要过来给顾九道歉。 哥哥嫂子知道她的意思,便陪着她一起来了。 真见到顾九的时候,周淼越发觉得愧疚且后悔。 若不是她,顾九哪儿会落得这个地步? 而且,方才丫鬟过来回禀了发生的事情,知道顾九被人这样诋毁,周淼越发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见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周姚氏也叹了口气,道:“阿九,此番的确是她的错,我也给你道歉了。” 顾九原本就没生周淼的气,毕竟有心人想要谋害她,便是周淼不上当,也会有别的机会对她出手的。 因此这会儿见她们这模样,顾九则是将周淼给扶了起来,一面道:“昨夜之事,又不是你们的错,有什么可道歉的?说起来,淼儿与我一样,都是受害之人,真要怪罪,也得找那始作俑者才是。” 她这话一出,周淼顿时咬牙道:“我听丫鬟们说了,是宣国公府做的,对吧?” 那群人,她早看着不顺眼,却不知她们竟能做出那等狼心狗肺的事情! 闻言,顾九点了点头,道:“如今人已经抓走了,想必不日便会有结果。” 自然,这里面可不止是宣国公府,只是没有证据,怕是动不得真正的幕后之人。 顾九压下心中的戾气,一面看向周姚氏道:“快坐吧。” 她说到这儿,见周春和还站在一旁,便抿唇笑道:“周大人也请坐吧,白术,上茶。” 周春和是个男人,自然不方便多留。 他此番过来是替妹子道谢的,因此这会儿听得顾九这话,当下便摆手道:“多谢秦夫人,不必忙活了。” 周春和说着,对着顾九长施一礼,诚挚道:“此番相救之情,周家铭记在心,以后但凡有用到周家的地方,还请秦夫人不吝开口,周家必定倾尽全力相帮。” 这是他的承诺。 对于周春和来说,因着父母早亡,周淼又年幼,虽说是他的妹妹,可在他的心里,与他的孩子也没什么分别。 昨夜的事情,他都听周淼说了,若是没有顾九,周淼此番必然出事。 她救了周淼的命。 见周春和这般郑重,顾九没说什么,只点头道:“周大人的话,妾身记下了。” 不同于周淼跟周姚氏,周春和是一个大男人,与自己也并不相熟,应下来,反倒会让他的心里好受一些。 果然,见顾九应声,周春和的神情也放松了一些。 他平生最怕承人情,可偏生,这次的情却是大了。 这是一条命。 周家向来知恩图报,他说那些话也并非空口许诺。若来日顾九有需要帮忙的,周家必然义不容辞。 “如此,周某便不叨扰了,我还有事,告辞。” 面对女人,周春和不大善于言辞,况且这满屋子的女子,他留着也不合适。 待得周春和走了之后,周姚氏才有些赧然道:“夫君执意要跟来,阿九你别介意啊。” 闻言,顾九笑着摇了摇头,道:“无妨,只是此番事情闹得大,虽有圣旨压制着,可难保不会有人暗地里嚼舌根。淼儿要做好心理准备,凡事别往心里去。” 若是没有今日早晨那一出,说不定那些人还不会太八卦。 可是那李明玉却当众闹了起来,且还将周淼也给捎带上了,这一下,便是顾九想瞒都瞒不住了。 听得顾九这话,周淼越发歉疚了起来,道:“顾姐姐,我不在意那些人说什么,她们会不会说你啊?” 想也知道,必然会说的。 念及此,她又忍不住咬了咬唇。 见她这模样,顾九拍了拍她的手,睨了她一眼,道:“那你以后,可知道改了?” 听得这话,周姚氏也看向周淼。 见两个人都盯着自己,周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以后一定改,再也不胡乱来了!” 往常的时候,她就是一个顽劣的性子,可是那时候没人对付她,再加上都有家人护着,所以并未铸成大错。 谁料想,一朝出事儿,就是这样大的事情,周淼心里又后悔又害怕,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浑身发抖。 这次是顾九机敏过人,可若是换了自己呢?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周淼是真知道错了,现下认错的态度也格外的好。 顾九原是想板着脸的,可见周淼乖巧的模样,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记得便好,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小丫头不耐烦宴会,不耐烦应酬,这些按理说来不是什么大事儿。 可问题是,她生在周家。 以周太傅的名望,以后周淼嫁人必然由不得自己。若嫁到了那些高门大户,凭着她这性格,迟早是要吃亏的。 毕竟,世家里面要的是知分寸懂礼节,天真善良单纯,这些放在世家里面,都是致命的要害。 而她担忧的事情,也正是周姚氏所担心的。 因此,对于顾九这话,周姚氏非但没有劝,也在一旁附和道:“可记住你顾姐姐的话了,家里往常的时候管教你,也是为你好。淼儿你也不小了,纵然家里想护着,也不能护你一辈子不是。” 她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倒是先红了眼圈。 小姑娘是她一手看大的,都说长嫂如母长兄如父,在他们夫妻心里,真是拿她当女儿一般的疼爱着。 如今眼看着小姑娘差点出事,周春和那样的木讷的性子,都生出了跟人拼命地心思。 今日这是她安然无恙,可若是有朝一日真的出事了,便是那凶手赔了命去,也是晚了! 第608章吓坏了吧? 周淼先前做事欠考虑,因着被家里娇惯,所以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经历了这事儿之后,她原本便是满心愧疚,此时听得嫂子跟顾九的话,越发落了泪来,颤声道:“嫂嫂,顾姐姐,我再也不会这么莽撞了,此番都是我的错,求你们原谅。” 小姑娘的声音里满是仓惶和无助,周姚氏先软了心肠,她却并没有去安慰周淼,而是看着顾九。 说到底,这事儿是周家先牵连了顾九。 眼见得周淼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顾九拿了帕子出来,替周淼将眼泪擦了,放柔了声音道:“我原就不怪你,只是以后可要吃一堑长一智,知道么?” 听得顾九这话,周淼顿时连连点头,又怯生生道:“顾姐姐,你以后不要不理我。” 出了这事儿,她最怕的便是顾九从此之后疏远了自己。 见她这雏鸟一样的眼神,顾九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来点了点她的眉心,道:“我怎会不理你?不要瞎想了。” 说着,她又握着周淼的手,轻声道:“吓坏了吧?” 她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出,周淼的眼圈顿时红的跟兔子一样。 她撇着嘴点了点头,带着哭腔道:“我好害怕……”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儿呢,声音里都带着撒娇。 周姚氏跟顾九一起哄了哄她,知道小姑娘此番被吓得不轻,便也没有再多苛责她,只是道:“知道怕就好,知道怕了,下次就长心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拍了拍周淼的头,以示安抚。 周淼夜里的时候一夜都未曾合眼,这会儿见了顾九,知道她没事,心里先踏实了不少。 再加上顾九原谅了她,小姑娘放下了最大的不安,坐在她们身边,一时便忍不住打哈欠。 见她困得眼泪汪汪的模样,顾九失笑,因看向周姚氏道:“淼儿夜里必然没睡好,你们先回去歇着吧。” 因着出了这事儿,皇帝特赦,周秦两家都不必去猎场。 闻言,周姚氏笑着起身,与她又寒暄了两句,便带着周淼离开了。 周淼倒是有些依依不舍,因咬唇道:“顾姐姐,那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她看的出来,顾九的脸色苍白,虚弱的很,她得时时过来陪着才安心。 得了周淼这话,顾九笑着点头,吩咐白术将人送了出去。 这会儿已经临近正午,日光从窗棂处照了进来,正照在顾九坐的地方,将她的身上也附上了一层光芒。 她捏了捏眉心,拿了软枕靠着,复又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这一场猎场之行,才开始第二日便发生这么多的事情,让顾九现下脑子都有些胀痛。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事儿只是个开始。 大抵是秦峥不在的缘故,顾九的心里也有些不踏实。 现在他们都在猎场,秦峥却是赶去了上京的大理寺,也不知那边情形如何,今夜他还会不会回来。 外面脚步声响起,打断了顾九的思绪,旋即便见白术走了进来。 顾九先是回神儿,见她来,因问道:“人都送回去了?” 闻言,白术点头应了,复又道:“夫人,您可要去床上休息一会儿么,奴婢扶您。” 听得这话,顾九笑着摆手,道:“无妨,我就歪在这里吧。” 她夜里睡得倒是还成,现下并不倦怠,且心中有事儿,倒不如坐在这里晒太阳。 “那奴婢去给您换一壶茶水来,这茶水凉了。” 她说完这话,便收拾了茶壶茶杯出去了。 顾九见状,一时有些诧异,白术的情绪似乎不大对劲儿? 不多时,便见白术换了新茶水进来,顾九睨了一眼她的神情,果然见她的眼眶有些红,因拉着她的手,道:“你先别忙了,怎么,可是有人欺负了你?” 往常的时候,她鲜少见到白术情绪这般外露的,眉眼里写满了委屈,连给她倒茶的手都是抖的。 被顾九抓着手之后,白术张口想说什么,可是话还没说呢,反倒是那泪先下来了。 “呜……奴婢没事儿。” 她不这么说还好,见状,顾九越发有些心慌,忙的拽着她坐下,问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还哭上了,有什么委屈只管告诉我,我来替你做主。” 白术是跟她一起长大的,自幼跟顾九情同姐妹,寻常的时候,她性情跳脱一些,便是被嬷嬷骂了都嬉皮笑脸的,哪儿见她这么哭过? 闻言,白术顿时摇头道:“奴婢,奴婢不委屈。”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奴婢替您委屈!” 这话一出,倒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下一刻便见白术忍不住呜咽出声。 她这模样,越发让顾九糊涂了,叹了口气道:“你替我委屈什么?” 白术哽咽道:“奴婢都知道了!” 她说到这儿,又加了一句:“小姐您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奴婢竟然不在您身边,奴婢……奴婢实在是太不尽责了!” 顾九还当是什么呢,听得这话,不由得笑道:“就为了这个呀,都已经过去了,我这不是没事儿么。” 闻言,白术顿时睨了她一眼,眼眶里还带着泪呢,声音倒是有些不满:“您这是没事儿的样子么,腿上的伤势那么严重,还,还险些……” 白术有些说不下去,哽咽了一声,继而又道:“小姐,您以后可离那位周小姐远一些吧!” 这段时日,因着周淼性情不错,所以白术对于自家小姐有密友的事情十分乐见其成。 可谁知道,如今就是这位密友险些坑了她! 先前的时候,白术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可早晨李明玉的那一番话,还有方才周淼他们来了之后的做派,倒是让白术了然了前因后果。 他们家小姐原本不会出事儿的,都是这个周淼害的! 谁知她这话一出,便见顾九沉下了脸,道:“白术,不可胡言。” 见状,白术应了一声,道:“奴婢并未胡言,这次幸好是没有酿成大祸,不然小姐您可怎么办啊……” 她说到这儿,眼眶越发红了起来。 说一句托大的话,她比顾九年岁大,这些年来,名义上是主仆,可她心里拿顾九从未当过主子看待,而是当做妹妹的。 为了顾九,她豁出命去都甘心。 也正是如此,有人威胁到了顾九的时候,第一个担心的便是白术。 原先她不知内情,尚且还好。可现下知道,竟然是周淼连累了顾九,顿时恼上了那位周小姐。 能撑着笑容将她们送出去,已然是白术怕自家小姐为难了! 见白术这模样,顾九越发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道:“淼儿还是个孩子呢,况且谁能想到,在这皇家猎场,竟会有贼寇出现?这事儿不怪她。” 白术自然知道不全怪周淼,可到底有些不满,因道:“小姐您倒是好心,现在还为她开脱呢,可她转了年就满十五了,也是个大姑娘了。您似她这般大的时候,奴婢可都看在眼里呢。再说了,她如何,奴婢过问不得。可她不该连累了您!” 说句不好听的,周家跟顾家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凭什么让顾九护着她? 见白术这模样,顾九心中感动,旁的不说,单她待自己的这一片心,便是世间少有人比得上的。 因此顾九的声音越发柔软了下来:“这次也是我不小心,日后我必然注意安危,可好?” 见顾九这模样,白术分明心里是担忧的,却又忍不住破涕为笑,道:“小姐,您这是也拿我当小孩哄呢?” 第609章怎么会这样? 她说到这儿,又叹了口气,解释道:“其实奴婢也不是真的恼恨那周家小姐,只是她这次太不像话,自己顽劣,还带累了您。我知道您的心肠好,可是咱们说句不好听的,周家小姐自有周家护着。若您出事了,难道咱们家的人就不会担心您么?” 她这话字字句句都是为顾九考虑,顾九自然知道这一层,因握着白术的手,轻声道:“我自然知道的,所以为了你们,我也得珍惜自己的命。” 顾九说着,又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道,昨夜为何带我回来的是夫君,而不是旁人么?” 闻言,白术摇了摇头,便听得顾九道:“因为,昨夜那些人盯上的,其实是我。认真说起来,此番并非周家小姐连累我,而是我带累了她。” 她已经从秦峥口中知道了,那些人针对的就是自己,至于周淼,则是因着与宣国公府的旧怨,所以一并被带累进去的人。 她这话一出,白术顿时变了脸色,颤声道:“怎么会这样?” 白术说着,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复又深吸了口气,道:“小姐放心,奴婢在这儿,必然护着您!” 若是再有匪徒来,她就跟那人拼命! 见她这模样,顾九越发有些好笑,睨了她一眼,道:“放心,人都已经被夫君抓了,现下你家小姐,十分安全。知道白术你是忠心护主的,不过暂且收了神通吧。” 她虽然是在调侃,只是眉眼中却满是感动。 白术一向与她感情好,她这话并非如其他人一般的虚情假意,内中满是她的真心。 念及此,顾九又拉着白术的手,柔声道:“白术,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是奴才,与我的姐妹一般。我家中并无姊妹,唯有你一个贴心的同伴,所以,即便真的有一日我出了危险,我也不希望你为我豁出命去。” 前世里,白术的死,一直是顾九心中的痛。 重生而来,看到她完好的活着,看到亲人都还在人世,顾九才找到了自己重生的意义。 她这话出自真心,却引得白术再次落了泪。 白术又哭又笑,只点头道:“小姐待我的心意,我明白的。” 只是却并未回应她的其他话,因为白术心里清楚,若真的有那么一日,不管自己承诺过什么,依然会义无反顾的冲上去,替小姐挡灾害。 想伤害小姐,就得从她的尸体上跨过去! …… 与白术说了一会儿话之后,顾九见她神情疲惫,便笑着起身道:“我有些困了,先去躺一会儿吧。” 昨夜里自己回来之后,白术担心的一晚上没有睡好,今日又闹了这么一出,这会儿见她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 她知道,自己若是不睡,白术是不会走的,因此顾九只说自己累了,果然便见白术忙忙的过来扶她。 顾九的腿上伤势有些严重,走路的时候都是钻心的疼。 她咬了咬牙,忍着疼痛上了床,待得躺下之后,白术又给她盖好被子,这才轻声道:“夫人睡吧,奴婢就在旁边守着您。” 先前那会儿她太过激动,称呼便改了,现在回过神儿来,倒是先意识到了自己喊的不对。 嬷嬷可是交代了许多遍,在外要喊夫人的。 见她把称呼又改了过来,顾九不由得失笑,也不更正她,只笑道:“你且先去睡一会儿吧,有事儿我再喊你。” 白术摇头不肯走,轻声道:“奴婢不打扰您,就在这儿守着,我不困。” 她哪里不会困,分明眼下都一圈青黑了。 顾九看的真切,因劝道:“你守着也无事,况且你知道的,有人在,我一向睡不着。白术乖,且先去歇着,待我醒了再唤你。” 说这话的时候,顾九的声音格外温柔,白术架不住她的劝告,只好起身行礼道:“那奴婢先去睡一会儿吧,夫人有事儿一定要喊我。” 昨夜伺候了一晚上,其实现下她也有些撑不住了。 顾九点头应了,便见白术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等到她走了之后,顾九打了个哈欠,将被子拉上来,却并没有睡,只是将枕头下的佛珠拿了出来。 这佛珠被她盘的久了,已然触手生温。被她拿在手中的时候,那佛香的味道散开来,让她的心都跟着安宁了下来。 大抵是佛香的气息太过于安神静心,顾九起初本是没有睡意的,可后来,却不知不觉的坠入梦中。 …… 顾九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临近黄昏了。 夕阳透过纱窗照进来,将地面上都铺了一层水红。 幔帐没有拉下来,从她的角度,正可以看到外面蔓延了半边天的霞光。 夕阳如火,灼烧天幕,颜色被层层叠叠的晕染开来,让她看的一时有些心神恍惚。 这一觉她睡得极好,梦里再无纷扰,唯有一片宁静。 佛珠不知何时被她扔在一旁,顾九只一偏头,便闻到了上面的味道。 她深吸一口气,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方才将佛珠重新压在了枕头下,一面唤了白术进来。 白术只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后悄然过来看过,见顾九睡得香甜,便没有叫她。 这会儿听得顾九的声音,连忙应声走了进来,笑着回禀道:“夫人,饭菜已经预备好了,您可要现在吃么?” 山中多野味,又有专门的御厨做饭,做好后会统一送过来。 不过因着顾九病着,所以白术特意将这院子里的小厨房给收拾了一番,把送来的饭菜温在了炉子上,预备顾九随时吃。 这院子里有小厨房,不大,但做饭却是足够了。 顾九睡得时候,才吃了早饭,这会儿已然黄昏时分,她先前还不觉得,听得白术的话,瞬间觉得腹中饥肠辘辘。 闻言,她顿时笑着点头道:“端进来吧,正好饿了。” 一面说着,顾九一面起身。 白术服侍着她起来,将她扶到外面的桌前坐了,自己则是快步去了厨房将饭菜端了回来。 谁知才走到门口,就见院门打开,旋即便见一个男人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给大人请安。” 顾九正在倒茶,忽听得外面白术的声音,下意识的往院子里看去。 只见—— 黄昏时分,男人携了一身的霞光走进,身上的玄裳披了鲜艳,连带着那眉宇间的冷厉都褪去了几分。 下一刻,秦峥的目光便朝着顾九看过来。 四目相对,似是冰川融化,烟消雪融,唯独剩下了满眼的春色。 “夫人。” 眼见得秦峥走进来,顾九这才回神儿。 她在心中暗自骂了一句秦峥的妖孽惑人,旋即掩饰一般的咳嗽了一声,笑着道:“夫君这么快就回来了?” 顾九说到这儿,又见白术端着饭菜走进来,复又加了一句:“可曾用过饭了么,咱们一起吃啊。” 秦峥一路匆匆赶回来,才跟皇帝回禀过之后,连自己都来不及收拾,直接便来见顾九了。 别说吃饭了,他连水都没来得及喝。 因此下一刻,秦峥便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处境。 他低下头去,就着顾九的手,将她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男人靠近的时候,身上的佛香混合着风霜扑面而来,将顾九笼罩其间。 她下意识的想要躲开,可秦峥却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似的,右手连椅子带她一起环抱住,左手则是抓住她的手,帮她托住了水杯。 直到那一盏茶水都被他喝干净,秦峥这才退开了几分,眉眼中带着笑意道:“多谢娘子赠茶。” 什么赠茶,这人分明就是明抢! 第610章夫人,喂我? 顾九心中腹诽,一时不知该吐槽他的好,还是该心疼他的好。 寻常时候只见他多闲庭信步,何曾有过这般模样? 怕是这一路连水都不曾喝,才会渴到将水一饮而尽的。 念及此,顾九又有些心疼,替他再次倒了一杯水,道:“夫君一路辛苦,再喝点吧?” 小姑娘的神情看着倒是正常,可惜她的耳根红红的,倒是泄露了她方才的情绪。 秦峥原本倒是只想逗逗她,可是现下看着她这模样,便突然起了几分坏心眼。 他故意低下头,将嘴唇挨着杯子,含糊的笑道:“夫人,喂我?” 这茶杯原本是顾九用的,她才喝了一口,就被秦峥将剩下的茶水都给喝完了。 这会儿顾九给他重新添了茶,不知有意无意,秦峥的唇,正贴在她不小心留下的口脂印记上。 男人的眉眼中满是调侃的笑意,他的唇沾染了水,挨着胭脂色,莫名的多了些色气来。 顾九看的分明,先前那好容易被压下去的羞涩,这会儿又纷纷的冒头了。 她咬了咬唇,嗔怪的瞪了一眼秦峥,这人,怎么不分场合的撩她! 偏生,只他一个眼神,她就上钩。 只是这些旖旎,却在看到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之后,骤然便化作了满满的心疼。 下一刻,便见顾九乖巧的将茶杯凑近了他的嘴,声音娇软道:“夫君,喝茶。” 她这般乖巧,眸中的心疼显而易见。 秦峥眼神一暗,更多了几分危险。 这样干净且乖巧的小姑娘啊,引得他这一路辛苦散去,心中都添了几分火儿来。 秦峥顺着她的力道,将茶水喝干净,旋即便将茶杯拿了过去,低头亲上了顾九的唇。 “这茶水不错。” 松开她的时候,男人意有所指的说道。 只一句话,瞬间便让顾九脸颊上的艳色更多了几分。 她的呼吸还未平复,闻言顿时忍不住瞪了一眼秦峥,奈何这表情非但没有威胁力,反而更引得人想要欺负她。 好在秦峥还记得现下这是什么地方,更知道顾九身上有伤,再招惹下去,吃亏的还不一定是谁。 他“口头”上占够了便宜,笑眯眯的捏了捏顾九的脸颊,回头吩咐道:“开饭吧。” 从方才将饭菜放下之后,白术便十分乖觉的去外面候着了。 这会儿听到秦峥吩咐,顿时便应声走进来,将碗筷布下,复又行礼退了出去,将房中的空间留给他们夫妻二人。 顾九到了现在,脸颊上的坨红都没有褪去,反倒是秦峥像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般,眉宇中满是平静。 不止如此,甚至在看到顾九没拿筷子的时候,格外好心的夹了菜放在她的碗中:“夫人,吃菜。” 顾九闻言,顿时呐呐的点头,拿起筷子一块山猪肉放在嘴里。 只是嚼着肉,她却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心慌什么? 分明乱来的这人,是秦峥才是! 念及此,她又忍不住,愤愤的瞪了一眼眼前人。 只怪这人太胡来,都将她给带坏了! 小姑娘的神情,秦峥看的真切,笑眯眯的接受了她的嗔怪,复又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夫人快吃,一会儿菜就凉了。” 晚饭全是山中野味,荤素搭配的倒是合理,再加上一碗熬得火候极佳的粥,顾九吃的心满意足。 待得吃完之后,秦峥扶着她去旁边坐了,嘱咐白术将这里收拾了,方才道:“为夫先出去一趟,你且先歇着。” 顾九知道,他能忙里抽闲过来看自己一趟,已然是十分不容易了。 因此这会儿听得秦峥的话,顿时起身应道:“夫君只管去吧,不必管我,我无碍的。” 听得她这话,秦峥笑着应了,又摸了摸她的头,吩咐白术照顾好她,自己则是转身出去了。 秦峥这一走,直到半夜才回来。 顾九在房中待着,倒也未曾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 不过也不奇怪,有了早上那一出戏,现下她这里暂且成了无人敢招惹的。 顾九得了清净,因着受了伤也做不了别的,索性便将医书拿出来,认真的背着。 她白日里睡够了,晚上便不困,看书看得津津有味。 白术将灯芯挑了几回,眼见得时候不早,生怕她累到眼睛,索性过来替她将书收了,无奈的笑道:“夫人,明日再看吧,这会儿快子时了,您也该歇着了。” 顾九才背了半篇药经,听得她这话,一时有些不舍:“我再看一会儿,夫君还没回来呢。” 她拿秦峥当借口,奈何白术却不听她这些话,只行礼道:“便是大人在,也必然是赞成奴婢的。奴婢替您把伤药换了,便是不困,您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白术不由分说的没收了她的书,顾九见状,只得无奈的应了她,待得换药之后,自己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发呆。 知道秦峥回来后,顾九的心里倒是踏实了一些,见白术要去吹熄蜡烛,她顿时拦住了白术:“莫要熄灭,将烛火都点上吧,外室也燃着,不然夫君回来要看不清楚路的。” 听得她这话,白术只得无奈的应了,笑道:“是,奴婢这就将蜡烛点上。” …… 秦峥回来的时候,隔着窗户,都能看到室内烛火通明。 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正歪在床边,身后还靠着一个软枕。 她的被子只堪堪的遮盖住了肚子,手臂搭在上面,藕荷色的背面,倒衬的那胳膊玉似的白。 白术在回廊下守着,并不知道室内的模样,见他回来,连忙起身行礼:“给大人……” 只是话没说完,便见秦峥比了个嘘声。 白术顿时将剩下的话都咽了下去,一面悄然道:“奴婢给您打水去。” 闻言,秦峥点头应了,让她将水放在门外便可,自己则是放轻了脚步,进了房中。 饶是他动静格外小,顾九也还是被惊醒了。 顾九一睁眼,便看到秦峥蹑手蹑脚的走进来。 她先是一愣,复又软着声音道:“夫君回来了?” 见状,秦峥笑着应了,索性恢复了正常的步子,走过去替她将鞋袜脱了,一面柔声道:“怎么不躺好睡觉?” 顾九笑着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道:“起先不困,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她说着,又道:“夫君累坏了吧,快上来睡觉。” 眼见得小姑娘乖觉的替他腾出了地方,秦峥笑着应了,自去洗漱之后,这才回来躺到了床上。 室内的烛火被熄灭,房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不过这暗倒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窗外月色朦胧,照进来后,可见人影依稀。 顾九才眯了一会儿,这会儿倒是不困了,她在秦峥的怀中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闭着眼睛,灵台倒是清明的很。 感受到小姑娘的呼吸浅浅,秦峥替她将被角盖好,便见小姑娘复又掀了开来:“热……” 她撒娇似的,秦峥则是无奈的叹道:“乖,夜里凉。” 现下已然是深秋了,可是有秦峥这个人形“汤婆子”在旁边躺着,顾九只觉得燥热。 她不肯依着,却被秦峥不由分说的将自己给卷了起来。 顾九:…… 她泄愤似的咬了秦峥的胳膊一口,却只换来他的轻笑。 男人的笑声似是月色倾泻,让她的耳垂都有些发烫。 她轻咳了一声,避免自己再被眼前的祸水给勾引到,转移话题道:“夫君事情都忙完了?” 听得她这话,秦峥点了点头,念及晚上皇帝的话,斟酌了一番,道:“阿九可要听结果么?” 第611章圣上倒是果决 闻言,顾九先是一愣,旋即便反应过来,怕是这案子要结了。 果不其然,在她点头之后,便听得秦峥道:“宣国公府勾结红莲教证据确凿,褫夺国公封号,三族皆受牵连。李明玉从主谋变成同谋,但罪名不会明写,对外只按李家惩罚论处。” 这事儿,顾九倒是不意外,宣国公府勾结红莲教,这事儿皇帝必然不会轻饶。以那位的心思,三族都是轻的。 此番之所以这么做,怕是因为李家虽然吐的东西不少,但却涉及到了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皇帝到底是要顾忌面子的,所以才对外宣称结案。 至于李明玉的事情,就更好懂了。 若将她的事情揭发出来,那必然会有人深究,秦周两家的名声还是要顾及的,反正对她的责罚不会轻,那么是主谋还是被连累,都无所谓了。 顾九想的透彻,神情倒是不见什么,因点头道:“圣上倒是果决。” 不过想来也是,一个国公府罢了,纵然祖上立功,且跟皇帝情谊不错。可是情谊这东西,皇帝念着便是情,皇帝不念,那就什么都不是。 此番不要他们的脑袋,在皇帝心里,已然是从轻发落了。 秦峥原还怕顾九心里不舒坦,这会儿见小姑娘想的通透,倒是松了口气。 他斟酌了一番,复又道:“现下对外虽说结案了,可暗地里,这事儿却是没完,只不过,不能这么明着来。” 宣国公府牵涉进了红莲教里面,秦峥莫名想起了先前庄子期的话。 当年的白家,也是被红莲教所牵制,其后替他们做事的。 当初知道这事儿之后,庄子期便跟他推测过,京中不止一个白家,必然还有其他家。 可秦峥没有想到,第二个被查出来的,居然是宣国公府。 此番对外宣称结案,也是为了让暗处的人放松警惕。 但是……宣国公府都被揪出来了,幕后主使,还会远么? 这条线,说不定能摸出来些新的东西。 顾九自然明白秦峥所想,因点头道:“宣国公府是意外被查出来的,以他们的根基,说是左膀右臂怕也是不为过的。此番被重创,说不定他们会有所行动。” 她念及此,神情也有些紧张,因蹙着眉,轻声嘱咐道:“夫君当心些,那红莲教众邪门的很,莫要伤着你。” 小姑娘满眼都是关心,秦峥心里熨帖,神情也柔和了下来:“放心。” 他既然敢这么做,就不怕红莲教耍阴招。 或者说,他等的就是他们。 不然,自己布的局,岂不是白废了? 秦峥怕顾九担心,不愿跟她多说这些,因摸了摸顾九的头,换了个话题道:“是了,皇上已经下了旨意,待回上京之后,你跟周家都额外有封赏。” 对外只说擒贼有功,可他们却都知道,这是压惊用的。 这倒是让顾九有些诧异,因笑道:“这倒是意外之财了。” 她说到这儿,又叹了口气,道:“可惜却不能花。” 历来皇帝给的封赏,都是华而不实的,非但不能用,还得好好儿的供着。 秦峥起先还以为她叹息什么呢,待得听到她这话,因无奈的看了一眼顾九,道:“家里的钥匙不是都给你了么?” 小姑娘可不穷,他这些年也攒了些好东西,都锁在家里的库房中,一应钥匙全归顾九管的。 分明是教养出来的小姑娘,怎么就养成了个小财迷的性子?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瞬间嘿然笑了起来,道:“夫君,这世道,谁嫌银子烫手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满眼都是狡黠,看的秦峥不由得叹了口气,旋即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呀。” 外面天色早已暗沉下来,见时候不早,秦峥便哄着她入睡。 顾九这会儿倒是不困,不过见秦峥脸上的倦怠,乖顺的窝在他的怀中,不想没等到秦峥睡着呢,自己倒是先沉沉的入了梦乡。 她的呼吸很快便绵长起来,秦峥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背,神情里一时有些悠远。 其实有件事情,他没有跟顾九说。 此番顾九二人险些出事儿,明面上看来,这件事的确是李明玉跟宣国公府合谋的。 李明玉要毁掉顾九,而宣国公府要给女儿报仇。 但这里是皇家猎场,若是没有泰安公主暗中的支持,这事儿不会那么顺利。 但那女子太精明了,她只是动了动嘴,这事儿没有半分证据落在旁人手里。 且不说皇帝不会信,便是他信了,单凭着泰安公主在他心中的地位,皇帝也会将此事大事化小。 李明玉这次虽然从主谋变成了家族连累,可身在大理寺,秦峥有的是法子让她这辈子都见不到外面的太阳。 可泰安公主不同。 若这次打草惊蛇,不能一击致命的话,她下次必然会有更阴毒的手段等着顾九。 所以,与其这般,倒不如徐徐图之。 秦峥心中已有了主意,只是到底觉得让顾九受了委屈。 抱着她的时候,看着小姑娘恬静的睡颜,秦峥低下头,在她额头上珍重的落了一吻。 这个公道,他会替她讨回来的! …… 接下来的两日,顾九倒是格外的轻松。 因着她受了伤,所以不必参加猎场的活动,虽说这小院子里不能做饭,可有专门的御厨做好了送过来,她们只需吃现成的便可。 此番前来,皇帝带的御厨乃是御膳房的大厨,做的饭格外合乎她的口味。 顾九日日在床上躺着,闲来无事便下床在这附近走一走。 深秋时节,猎场周围风景独好,便是坐在院子里,入目处也皆是景色。 顾九看的心情好,这两日功夫倒是眨眼即过。 反倒是秦峥,因着接二连三的出事,他倒是忙的脚不沾地。 到了最后一日的时候,下午秦峥便回来了。 顾九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见他来,也不起身,只将遮阳光的医书从额头上拿起来,笑眯眯道:“夫君可是都布置好了?” 黄昏的时候,皇帝在猎场宴会,待得宴席结束后,便可直接出发回上京了。 一想到夜间便能回到自家休息,顾九的神情里也多了几分期待。 她甚少离开家,起先还不觉得,如今在外面待着,便格外念着家的好了。 见小姑娘这模样,秦峥摇头笑了笑,走过去替她将书拿走,一面扶着她起来,道:“若伤口还是疼,你便不用过去了。” 因着伤势的借口,顾九这两日都没有出现,若按着秦峥的意思,待会这场宴会也不想让她参加的。 谁料顾九却摇了摇头,笑道:“今夜不同于往日,乃是大宴,我若不去,像什么样子?” 今夜乃是皇帝千秋宴的最后一日,这一场宴席之后,下一次宴会,便要到新年了。 她因着这一个借口,已经休息了这两日。若是今日再不出现,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毕竟,按着规矩,就算是病的要死了,只要是还有一口气,那些大臣们都不敢扫了皇帝的兴。 更遑论她一个臣子的家眷了。 得了顾九这话,秦峥只能点头应了。他还需要去外面安排事宜,因此并没有多留,陪着顾九说了一会儿话,便又出门去了。 现下时候还早,顾九先前才攒了些困劲儿,如今被秦峥打破,反倒是睡不着了。 她索性起身,吩咐白术替自己将衣服找出来换了,又收拾了个妥帖的妆容,待得梳妆齐全后,看着铜镜中艳丽的自己,这才满意的挑了挑眉,笑道:“走吧。” 第612章长孙殿下 此番宴会,仍旧是在营地中举行。 她难得来的早,这里并无多少人,每个营帐都被收了起来,铺设成了座位,顾九只扫了一眼,便看出了整整齐齐的论资排辈。 嫔妃们都不曾过来,入座的出了几个世家的家眷之外,便再无旁人。 宫人见她过来,顿时笑着行礼,将她领到了位置上。 顾九谢了宫人,入座之后,自顾倒了一杯茶,便坐在那里候着。 大抵因着宣国公府的前车之鉴,所以有几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到底没说什么。 顾九对那些目光视若不见,垂眸喝了口茶,复又无声的叹了口气。 她来的太早了,现下皇室之人并无人到来,几家世家,偏生都不曾与她有交集。 那几位与秦峥在朝堂上不对付,顾九也没有结交的必要。 她捏了捏眉心,索性借着由头起身,出了营地。 那夜出事之后,营地之中便越发看守森严了起来。 如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倒是不怕再有人闯入了。 顾九心中安定,见路边生了些不知名的野花,当下便起了兴致,慢慢的走了过去。 谁知还不等靠近,就先见一个小孩子跑了过来。 他手里珍重的捧了一把花,但因着年岁小,走路有些不稳,到了顾九面前时,险些摔倒。 顾九伸手扶了他一把,反被那小孩子扑了满怀。 这孩子约莫四五岁,因着年纪小,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扑倒顾九怀中的时候,连带着那花香也飘了过来。 顾九好笑的将他扶正,温声道:“你无碍吧?” 小男孩许是少于人接触,听得顾九这话,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奶声奶气的道谢:“多谢这位夫人。” 见状,顾九不由得笑了一声,因着她就在营地外面不远,起先以为他是世家的孩子们,便回头看了看。 谁知那些世家之人倒有往这边看的,却无一人认领这孩子,显然这孩子是与她们无关的。 顾九弯了弯腰,与小家伙尽量平视,柔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父母在何处?” 此番随着来猎场的约莫有百余人,顾九虽不是个个都认得,可若说了名字,也是能对上号的。 这会儿看了一圈,见无人认领孩子,且见他也没有侍从们随着,有些担忧他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若询问了他是谁家的,也好让侍卫们将孩子送回去。 闻言,小男孩歪头看了她一眼,像是确认她没有恶意似的,奶声道:“我叫宣和。” 他生的极好,如同那观音座下的小童子,眉心一点朱砂痣,更衬得小家伙唇红齿白。 顾九见他便有些喜欢,这会儿听得他一本正经的回话,越发起了几分兴致,因笑着问道:“那你姓什么,父母是谁?” “我姓上官,乃是……”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得身后有女子的声音传来:“皇孙殿下,奴婢可算找到您了,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顾九循声望去,只见那女子着了一袭宫装,看年岁约莫三十出头,大抵是太过着急,满头大汗。 名唤宣和的孩子顿时便回头笑道:“嬷嬷,我摘了好多花。” 他说着,一面举了举手上的花儿,献宝似的给她看。 说话的功夫,那嬷嬷便走到了近处,她眯眼看了看顾九,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因行礼笑道:“秦夫人安好。” 顾九却不认得她,只是虽不认得,对方的穿着,还有她嘴里的称呼,也猜到了这孩子的身份。 她这会儿也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宣”字辈儿,正是皇孙的辈分,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是哪位皇子家的了。 “嬷嬷免礼。” 顾九不愿与皇室之人多有牵扯,因此说完这话之后,便由着那嬷嬷将孩子带走了。 不过那个叫宣和的小皇孙,似乎很喜欢自己,眼见得嬷嬷要带自己走,他从采摘的花里面抽出一支,递给顾九道:“多谢夫人相扶之恩。” 小家伙年岁还小,站在她面前还不到她腰间呢,偏生言语倒很像一个小大人。 顾九见他这模样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笑着道了谢,从他手中接了花。 之后,便目送着他们离开了。 那小皇孙很快便被嬷嬷带着离开了她的视线,顾九低下头吸了一口花的香气,倒是莫名心情好了几分。 不想她才一回头,就被人给吓了一跳。 “唔……” 身后站着一个男人,正含笑看着她,这会儿见她被吓到,伸出手来扶了她一把,叹气道:“看什么呢,那么专注?” 被他给扶住,顾九这才嗔怪的睨了他一眼,道:“夫君怎么走路也没有声音呢,吓了我一跳。” 来人正是秦峥。 他无奈的看了一眼顾九,见小姑娘倒打一耙,好脾气的解释道:“才带着人在这边查看布防,就见你站在这里,吓到了?都是为夫不好。”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倒是生不起来气了,因献宝似的将手中的花给他看了看,笑道:“好看么?” 秦峥点头应了,便听得顾九继续道:“旁人给的,一个小男子。” 那小家伙虽然才四五岁,可也是个男子不是。 她故意说话含糊,秦峥却从她眉眼中看出几分狡黠来,不过倒是顺着她的话,笑着将人搂了过来,低头逼供:“哦?不知是什么男子,可比为夫还入你的眼,讨你的欢心?” 男人这话说的暧昧,偏生这还在外面,随时都会有被人看到的风险。 顾九的耳垂顿时红了,锤了他一下,往后退了退,主动招认:“唔,方才有个小男孩跑过来,我扶了他一把,他赠与我的。那孩子叫宣和,嬷嬷唤他皇孙殿下。” 这话一出,秦峥的神情倒是有些若有所思,道:“宣和……” 他说到这儿,却又不再往下说,只道:“那是大皇子的长子,当今圣上的长孙。”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一时有些诧异,道:“他就是那位长孙殿下?” 说起来,前世里她可是听过这位的传言的。 传言里,这位长孙殿下体弱多病,可方才她扶着那孩子的时候,他的脉象可十分正常。 只是现下在外面,这话不适合说,所以顾九便将这些疑惑压了下去,复又道:“夫君若是有事儿,就去忙吧,我在这儿转一会儿就回去了。” 见状,秦峥点头应了,却又交代道:“留心安全,早些回去。” 闻言,顾九笑着应声,眼见得秦峥去了,这才又若有所思的转了转手中的花。 前世的时候,她因着自卑,所以生前出去的时候少,反倒是死后,作为魂魄飘荡,反而听到了许多事情。 这位长孙殿下,前世似乎命运多舛,大皇子府对外最多的消息,便是他们又招揽名医来进府看诊。 可现在看来,那孩子却是个身体康健的。 这里面,难不成有什么内情? 顾九才想到这里,就听得身后有女子的声音传来:“阿九,怎么不进去?” 她的思绪被打断,回头便看到了周姚氏。 还有她身边的周淼。 经了先前那事儿之后,周淼现下精神到底萎靡了许多。 见到顾九,也不活泼了,乖乖巧巧的行了礼,便站在周姚氏的身边。 顾九笑着点头,道:“正打算进去呢,一起吧。” 她说着,就见周淼蹭到自己身边,想要牵她的手,又有些不大好意思似的。 见状,顾九无奈的一笑,伸出手来抓住了周淼的,柔声问道:“怎么,淼儿与我生疏了?” 第613章看我放在心上么? 这话一出,周淼连忙摇头,又咬了咬唇道:“我怕连累顾姐姐。” 虽说那宣国公府的人被抓了,可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想对自己下手的,万一到时候再连累了顾九可如何是好? 见周淼这模样,顾九握着她的手,轻笑道:“真是个傻丫头,这事儿你看我放在心上么?” 她说到这儿,见周淼还想说什么,因摸了摸她的头,道:“好了,入座吧。” 她不由分说的牵着周淼的手,反倒是让对方松了口气。 虽说先前她已经求得了顾九的原谅,可是这两日她没有一天是休息好的,只要一闭上眼睛,便是那夜的险境。 也正是因此,周淼在看到顾九的时候,还是觉得心里愧疚且心虚。 她总怕顾九虽然表面上原谅了自己,可实际上却会跟自己疏远。 这会儿见顾九这模样,一颗心也终于踏实了下来。 周淼乖乖的由着顾九牵着自己,待得到了座位上之后,又瞬间露了惊喜的笑意来:“顾姐姐,今日咱们还在一起坐着呢。” 大抵是因着先前的事儿,所以这次排座位的时候,便又将周家跟秦家的位置放在一起了。 顾九方才便知道了,这会儿见她这模样,笑着点头应了,随着一起入了座。 这会儿天色有些暗沉,过来的妇人们便多了起来。 顾九才入座,便听得内侍监唱喏,道是:“大皇子妃到,长孙殿下到——” 她顺着看了一眼,便见一个神情和软的女子牵着孩子的手走了进来。 那女子生了一张鹅蛋脸,眉眼中满是温柔,她穿着皆不出挑,藕荷色的宫装穿在身上,非但不显得老气,反倒是添了几分端庄。 身旁的孩子,正是先前顾九见到的宣和,此时他被自己母妃牵着手,满脸乖巧的跟着。 见到她们前来,顾九倒是微微诧异。 前两日的时候不曾见她,不想今日这位倒是来了。 先前看到小皇孙的时候,顾九还没想到大皇子妃会过来,毕竟前两日的时候,大皇子妃是不在此行之列的。 她才想到这儿,就见那小皇孙的目光偷偷看自己,冲着她露了个笑脸。 小孩子的笑容格外戳人,看的顾九情不自禁的也随着笑了一下。 见顾九看自己,小皇孙又有些害羞的转过头,不过大抵因着离得近,顾九可以很清晰的看到他泛红的耳垂。 这么小的孩子,被规矩教的一本正经,唯有这些细节,才能瞧出还是一个小娃娃呢。 顾九一时有些恍惚,也就是这模样,才让她想起来,这孩子还没顾念蓝大呢。 可顾念蓝全然是一派天真可爱,这孩子瞧着倒是少年老成。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许是这小皇孙的模样太过讨喜可爱,所以顾九竟莫名的有些心疼他。 与此同时,心里的疑惑也越发的扩大了几分。 这样的小皇孙,怎么看着也不是后来外界传言中,那个瘦弱活不久的模样。 所以,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 待得人都到齐之后,宴会便开始了。 今夜乃是千秋宴的最后一次宴会,自黄昏时分便开始,歌舞不断,宴席中推杯换盏。 因着在外的缘故,所以臣子们倒是比在宫中少了几分拘束。 皇帝接连赏赐了几个狩猎最多的年轻人,又当先端了酒杯,与大臣们共饮。 他的姿态做的足,臣子们自然也都十分上道,君臣之间格外和乐。 顾九自顾倒了一杯茶,抱着茶看那些似假还真的言语往来。 反正这些事儿,与她是无关的。 秦峥也是一样,他在朝中鲜少说话,但凡开口便是涉及大案要案,皇帝知道他的脾气,现下倒是刻意避开了他似的。 夫妻二人难得清静,顾九乖顺的坐在秦峥的身边,扫了一眼宴席上的人,又想起一件事来,因偏头,轻声问道:“大皇子妃怎么来了?” 这些年来,因着大皇子腿脚有疾,所以诸如此类场合,皇帝都是直接将自己这个儿子给忽略了的。这次原本也是如此,来的时候,大皇子府上根本就不在随行之列。 怎么这会儿,反倒是来了?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敛了眉眼中的精光,旋即轻声道:“大抵是咱们这位皇上良心发现,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位儿子了吧?” 自然,之所以皇帝会突然良心发现,也是有人“无意”的提及起了大皇子的好处。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她跟秦峥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对方只要一个表情,顾九便能猜出他的大多数意思。 而现在,他这话里面,怎么听都带着猫腻。 不过秦峥不说,顾九便也没有多问,只点头道:“原来如此。” 小姑娘一脸了然的模样,倒是秦峥没有想到的。 他嗤了一声,伸出手来抓住顾九的,轻声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秦峥虽然没有明着说,这话也是在安慰顾九了。 顾九闻言,诧异的看了一眼他,待得看到他眸子里的安抚,复又轻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夫君要万事小心才是。” 不知怎的,顾九突然想起来前世的事情了。 自己做鬼魂的时候,曾经听了许多的传言,这其中,就有关于两位皇子的。 莫说是前世,便是现在,二皇子跟三皇子已经有了混账的苗头,他们二虎相争,皇帝真的会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么? 只是,顾九却有些不明白,秦峥为何要将大皇子给拉进来,难不成,是他觉得,大皇子有圣君之相? 她心里一连串的疑问,却见秦峥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我自会万事小心,毕竟,如今我并非孤身一人。” 若是先前,他做事会无所顾忌,可是现在,他已经有了软肋。 骤然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心中一暖,旋即仰头笑道:“我信夫君。” 小姑娘眼中满是信任,看的秦峥唇边笑容也加深了几分。 他喟叹似的摸了摸顾九的头,眼见得宴会过半,这才起身道:“我先去忙,待宴会结束再来接你。” 第614章我才不胖 与寻常不同,今夜宴会结束,是要回京的,所以秦峥得去盯着布防。 眼见得秦峥去了,顾九顿时觉得身边冷清了下来,杯中的茶水已经喝完,顾九执了茶壶,给自己再次倒了一杯,却并没有喝,只是抱着暖手。 深秋的天,带着几分寒意,不过篝火却又燃了起来,将这夜色都映照的亮如白昼。 后半段的时候,众臣都已经喝多了酒,皇帝虽然还在位置上坐着,不过却让歌姬们围着篝火跳舞,场面也越发的热闹了起来。 有了皇帝开了头,其他人便也随意了些。至少原本坐在位置上的世家夫人们,现在倒是起了身,借着一同热闹的名义,却开始了新一轮的攀谈。 顾九仍旧在位置上坐着,周淼则是蹭了过来,乖乖巧巧的坐在她身边,笑眯眯道:“顾姐姐,你怎么不去玩?” 周姚氏一向不喜欢热闹,这会儿只在座位上安静的坐着,她交好的人不多,倒也没什么人去她身边。 见周淼来了顾九身边,周姚氏放下了心,一面捧着茶杯暖手。 她一向畏寒,便是这天气也觉得有些冷意。 顾九见状,嘱咐人将预备的披风拿了出来,送给了周姚氏。 周姚氏诧异的看了一眼顾九,待得看到她的笑意之后,温柔的道了谢,将披风披在了身上。 反倒是周淼,有些歉疚道:“我竟忘了这事儿了,还是顾姐姐想的周到。” 闻言,顾九只笑了笑,道:“我也只是预备着罢了,有备无患。” 说来,这还是白术非得让她带来的呢,不想如今自己没有用上,反倒是在旁人那里派上用场了。 说到这儿,顾九又看了一眼周淼,问道:“你不去玩么?” 这样的场合,世家夫人们的拉关系都是坐着说话,可年轻的姑娘和少年却不同,都在篝火旁边玩了。 从顾九这边看过去,已然看到有几个能歌善舞的世家子弟且歌且舞,场面格外热闹。 这样的场合,便是皇帝也不会阻止,甚至还因着年岁大了,瞧着反倒是心中欢喜。 要是寻常的时候,周淼必然是喜欢这样的热闹。 可她才经了那样的事情,如今对于这些避之不及,哪里肯再往前凑。 因此听得顾九的话之后,周淼顿时笑着摆手道:“顾姐姐可不要赶我走,我就想黏在您的身边呢。” 见她这模样,顾九便知小姑娘是被吓到了。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来这段时间,想要看着周淼活蹦乱跳的,是难了。 虽说这也是件好事儿,不过顾九倒是有些担心,这小丫头不会矫枉过正吧? 但显然,她担心的有些多余了。 因为在她身边的时候,周淼依然是活泼的有些过了头。 “顾姐姐,你尝尝这个酒,我方才喝了好几杯,味道可着实不错。” 听得周淼的极力推荐,顾九睨了她一眼,笑道:“就仗着你哥哥不在,你且作吧。” 她先前可是瞧见了,周淼那会儿就想喝酒,被周春和瞪了一眼之后,便耗子见了猫似的。 这会儿仗着人不在,她倒是又得意忘形了。 闻言,周淼顿时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四周,没见到自家兄长之后,方才拍了拍胸口,悄然道:“我哥哥最凶了,这酒只是果酒,后劲儿又不大,偏生他紧张的不行。” 出了那样的事儿,她还没有被吓得不敢出门呢,倒是周春和,对她的所有事情,都比以前上心了不知多少倍。 周淼自幼便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是因着周春和大她许多,再加上他在家的时候,鲜少有和善的一面,所以周淼一向怕他。 寻常时候还好,如今周春和叫人瞧着,越发畏惧了。 顾九见她这模样,不由得失笑,回头看了周姚氏一眼,就看到她眼中同样的无奈。 “只准喝一杯。” 听得顾九这话,周淼自然是连连点头,不过么,她说的倒是很诚恳。 可惜片刻功夫之后,再看那杯中是空的,酒壶却也跟着空了。 顾九无奈至极,又念着这酒没多大劲儿,便由着她去了,等到周淼喝完之后,从荷包里拿出一颗解酒糖来,不由分说的塞到了她的嘴里。 “谢谢顾姐姐。” 小姑娘嘴里含了糖,说话也带着甜味儿,腮帮子鼓鼓的,莫名叫人想起了小仓鼠。 顾九瞧着有趣,当下便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 给顾九捏住之后,周淼顿时瞪大了眸子,可惜那模样瞧着越发好玩,于是顾九便又坏心眼的揉了揉。 “顾姐姐……” 这一下,倒是轮到周淼无奈了。 顾九得了趣儿,一连逗了她半日,方才松开了她。 因着吃了解酒糖,周淼毫无醉意,反倒是被顾九这么一揉,有些害羞,脸颊通红的,瞧着越发可爱。 郑怀洛从一旁经过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般模样的周淼。 他一个没忍住,顿时笑了一声。 男人的笑声带着幸灾乐祸,周淼耳聪目明,自然听得真真切切。 她下意识回头道:“你笑什么!” 可待得看到那笑声的来源后,她却又微微一怔。 居然是郑怀洛。 自从上次出事的夜里,郑怀洛来看望自己之后,这几日她都没有再见到对方了。 周淼怎么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场合下见到对方。 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却见郑怀洛整好以暇道:“小嫂子,您可当心些,她本就胖,再捏下去,这脸可堪比天上的白玉盘了。” 这话一出,周淼顿时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咬牙道:“我才不胖!” 她才对郑怀洛生了些好感,就被对方的一句话全部给摁下去了。 郑怀洛嘿然一笑,挑衅似的睨了她一眼,反倒是顾九无奈的笑道:“小郑大人忙完了?我夫君呢?” 她一打岔,郑怀洛顿时将目光收了回来,笑着回道:“还不曾忙完,我过来取个东西。” 他说到这儿,又笑道:“小嫂子,我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 第615章找茬 待得郑怀洛去了之后,周淼还有些气鼓鼓,咬牙道:“这人也太过分了些!” 她才不胖呢! 小姑娘年纪不大,脸颊柔软且有肉,只是看着格外可爱,怎么瞧着都跟胖扯不上关系。 也就是周淼单纯,所以才看不出来郑怀洛刻意逗她玩呢。 因此,顾九只是笑了笑,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道:“咱们淼儿不胖,好看着呢。” 得了她这话,周淼瞬间转怒为喜,旋即看向顾九道:“还是顾姐姐有眼光。” 那个郑怀洛,亏得她先前还觉得这人甚好,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她那一瞬间眼瞎了嘛! 周淼心中愤愤,顾九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才要说什么,却见一个世家夫人走了过来。 “秦夫人,周小姐。” 来人顾九认得,乃是礼部尚书的夫人。 见她过来,顾九脸上笑意不变,只是眉眼却冷淡了几分。 这人与她向来没什么交集,不过她的夫君却是跟武安侯府交好。 至于武安侯府么…… 虽说现在武安侯跟秦明月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可这位尚书夫人,早先与秦明月的关系可是不错。 顾九不认为她此时过来会有什么好话,所以便也没有刻意热络,只单单道:“齐夫人安好,可有事情?” 她这话说的冷淡,且言外之意十分明显,那便是,若无事便走吧。 这位齐夫人年约四十,寻常时候最爱拿架子,因着夫君是礼部尚书,所以最喜用规矩来说事儿。 这会儿听得顾九这话,眉眼中便有些不大乐意。 不过她到底自持身份,所以倒也没恼,只笑道:“先前听说秦夫人受了伤,如今可大好了?” 因着篝火宴会的缘故,所以这些世家夫人们坐的都十分靠近。 再加上现下皇帝连同那些年轻的子弟们都去篝火旁边热闹,这边只剩下了几个皇子妃和世家夫人们,所以反倒是更衬得这边安静了些。 所以她这话一出,倒是引得好几个人朝着这边张望了过来。 周淼闻言,神情顿时有些不好看,咬牙想开口,却被顾九给摁了一把。 一旁的周姚氏想要开口,也被顾九暗中使了手势,让她不要说话。 倒不是因为旁的,只是周姚氏的性格温吞,原就不会与人吵架,这会儿开口了,唯有吃亏的份儿。 顾九心中瞬间转了许多的念头,面上仍旧保持着端庄的笑容,淡淡道:“已无大碍了,多谢夫人关心。” 她的定力极好,齐夫人见她这模样,却有些不甘心,因自顾在一旁坐了下来,温声道:“我都听说了,可怜的孩子,这两日受委屈了吧?” 这位齐夫人分明什么都没说,可是那眼中的同情却带着千言万语似的。 只不过,千言万语没有一句好话便是了。 顾九心知肚明,这是因为皇上下了圣旨,她们到底怕惹祸上身,否则这会儿问的话,就不会如此含蓄了。 但是有些话,不说出来,反倒是比说出来,更让人容易浮想联翩。 至少周淼听到之后,顿时便有些忍不住,冷声道:“齐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觉得你是巴不得我们出事呢?” 闻言,齐夫人顿时摆手道:“周小姐,话可不能乱说,我知你这两日不舒服,只是也不能胡乱给人扣帽子——我只是关心你们罢了。” 她这话说的含糊其辞,而那日早晨的时候,李明玉被抓走之前闹得那么一出,虽然当时在场的只有几户人家,过后却是传遍了的。 流言蜚语向来是传播最快的,至少现在,她不过三言两语,周遭的人便都瞬间明白她言语中所指的是什么。 若她真的说了,顾九还能反驳他,可偏生她只这么若有似无的挑拨,更叫人心里窝火。 顾九脸上的笑容越发冷了下来,淡淡道:“多谢夫人关心了,不过此番我跟淼儿协助御林军擒贼有功,圣上已然派了太医前来看诊,有太医院的院首诊治,我的伤势自然调养的很好,所以,就不劳您费心了。” 这话说的不客气,且带着警告之意,那齐夫人吃了个憋,神情也有些难看了下来。 周淼本就不是个会吃亏的性子,闻言也随着冷笑道:“顾姐姐说的对,毕竟有些人的心,也未必是安的好的。” 她直白的将这话说出来,顾九也没有拦她。 礼部尚书早年乃是周太傅的门生,可惜后来,因着一些事,倒是成了一个狼心狗肺的。 周家跟齐家不和是明面上的事儿,这位齐夫人这般不安好心,也活该被骂。 被周淼一个小辈儿下了面子,齐夫人顿时便有些下不来台,她咬牙想说什么,就听得一个女子掩唇笑道:“好好儿的宴会,怎么就吵起来了?” 顾九循声望去,却是微微蹙眉。 说话的人不是别的,正是三皇子妃。 对于这位皇子妃,顾九知之甚少,可也知道,这位是个不好惹的。 而且论起来关系,似乎跟齐家还有些牵扯。 念及此,她轻轻地扯了下周淼,示意她慎言,莫要中了旁人的圈套。 而那位齐夫人,已然叹了口气,道:“皇子妃说的极是,臣妇只是瞧着她二位受了伤,作为长辈的,一时心疼想要关心一二,不想倒是说错了话,反倒是成了我的过错了。” 她这话一出,顿时犹如随着附和道:“年轻孩子,脾气差也是有的,只是不该不尊敬长辈。” 这接二连三的话,气得周淼顿时变了脸色。 这位齐夫人,她算是哪门子的长辈! 可有顾九摁着自己,周淼不敢说别的,只是气得低头咬牙。 见状,顾九无奈一笑,复又冷下了脸,淡淡道:“多谢诸位关心,太医院案首医者仁心,我们已然没有大碍了。倒是齐夫人您这话里话外的,是不信皇上,还是不信太医院的太医们?” 她这话一出,齐夫人顿时变了脸色,一旁的三皇子妃则是娇笑道:“秦夫人,此番齐夫人也是一片好心,怎么就成了不安好心?不过你们受了伤,心里有委屈,一时脾气差些也是应当的。” 第616章臣妇可有半句说错? 这三言两语说下去,反倒是将过错给直接推了过来。 周淼顿时变了脸色,这三皇子妃的话,可不是什么好听的! 顾九自然听出了这里面的苗头不对,现下皇帝不在这里,除了三位皇子妃之外,剩下的都是世家夫人。 看来,她们是早有预谋,预备着现下看戏的? 顾九只扫了一眼那些人的神情,便瞬间了然。 先前皇帝虽然下了圣旨,可是有了李明玉的话在前,所以大多数人的心里,还是觉得她们是被污了身子的。 但是碍于皇帝,这些人都不敢明着说。 但不明着说,不代表就不可以暗中恶心她们。 顾九想的明白,心里越发觉得有些恶心。 眼前这三位,三皇子妃先出了头,二皇子妃正在看戏。 至于那位大皇子妃,这会儿却并不在座位上——小皇孙跑到了角落里不知在做什么,她正在柔声哄孩子呢,根本就没听这边人在说话。 这么一看,留下的怕是都是看热闹的了。 在听到三皇子妃的话之后,周姚氏的神情也多了几分担忧,她再也克制不住,柔声开口道:“皇子妃莫要误会,淼儿虽然年岁小,不过却是懂事儿知礼的,齐夫人一片好心,臣妇自然是明白。只是淼儿自幼被祖父带大,颇为嫉恶如仇,眼里非黑即白,故而方才冲撞了齐夫人,真是不好意思。” 她这话说的格外柔软,然而那话中的意思,却让齐夫人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 毕竟,当年那位齐大人是如何与自己的老恩师反目成仇的,如今在场的这些人可都是清清楚楚的。 虽然是旧事,但在场的人却还没有老年痴呆到忘记的地步。 顾九更是一愣,旋即又有些想笑。 她倒是低估周姚氏了,瞧着是个温和的性子,不想竟然是软刀子戳人的。 她知道周淼的话不好听,所以便将这事儿给绕了过去,直接剑走偏锋,倒是打了齐夫人个措手不及。 且还无可辩驳。 齐夫人一时咬牙,沉声道:“小周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闻言,周姚氏笑的温婉:“自然是给您道歉的意思,淼儿年岁小,您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她虽然是道歉,可惜那话里话外,却都带着强硬。 周淼感激的看了一眼周姚氏,却见自家嫂子瞪了她一眼。 这孩子,想要骂人,也得学学法子不是,哪儿能就这么直白的骂呢! 周淼悄然吐了吐舌头,顿时乖顺都不敢说话了。 气氛一时有些凝结,便在这时,却听得三皇子妃叹息着笑道:“怎么好端端的又扯了陈年往事了,今日的宴会,原是为了让大家热闹的。” 这话一出,倒又成了周家的错了。 顾九自然知道她这是在刻意针对,然而对方的身份,却让她不能明着反驳。 可对方就这么仗势欺人,顾九也不大想忍对方。 她深吸一口气,才想说什么,却听得女子的声音响起:“我不过才去一会儿,这是闹什么呢?” 大皇子妃不知何时回来了,正牵着皇长孙的手,回到了座位上。 寻常的时候,这位大皇子妃一向是个隐形人,所以方才不管她在还是不在,众人都没把她当回事儿。 现在见她一开口,旁人还没说什么,二皇子妃先掩唇笑道:“不过是一些小事罢了,怎么能叫闹呢。” 从方才开始,二皇子妃便一直作壁上观。 她就是个看热闹的,可这会儿也乐意再添一把柴。 闻言,大皇子妃却是睨了她一眼,温声笑道:“既是小事,又何必因此坏了兴致?好了,都入座吧。” 齐夫人才被明里暗里骂了一通,现下这口气儿还没顺下去呢,哪里肯就这么乖顺的坐回位置上? 因此听得这话之后,第一反应便是看向三皇子妃。 毕竟,今夜这事儿,可是三皇子妃有意牵头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三皇子妃笑着开口道:“皇嫂这话说的不对,虽是小事,可原是一片好心,却被误解,这误会若不解开,闹的心里有了芥蒂便不好了吧。” 她说到这儿,又笑道:“依着我的意思,齐夫人乃是长辈,这二位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如何?” 她明晃晃的站在齐夫人这一边,顾九的神情却是沉了下来。 到了这会儿,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位三皇子妃,怕才是最开始的始作俑者。 念及此,顾九冷笑一声,道:“三皇子妃这话,臣妇却是不能苟同。且不说秦家与齐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算不得长辈。单说今夜,臣妇可有半句说错?” 她说到这儿,又做了一副回忆的姿态,淡淡道:“臣妇方才只说了两件事,其一是皇上嘉奖臣妇协助捉匪有功,其二是太医院院首替我诊治。不知,是哪一桩说错了?” 这一番话,顿时噎了一下三皇子妃。 她话里话外,想引导那些人,将顾九被玷污了身子的事儿给坐实了,怎么这顾九却泥鳅一样,只跟她去绕弯子呢。 这些话自己要是敢反驳,说顾九错了,那不就是摆明了说皇帝的处置有错么! 原想着这是个好拿捏的,谁知却是个滑不溜秋的,三皇子妃微微蹙眉,沉声道:“我可没这个意思!” 一旁的二皇子妃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掩唇一笑,道:“好了,齐夫人关心是真,秦夫人受伤也是真,都是一片好心,本就是一桩小事,何必闹成这个样子?” 她刻意加重了受伤二字,只是那话里,却带着些引人遐想的意思来。 虽说二皇子妃一心看热闹,可若是能添一把柴火,她可是十分乐意的。 毕竟,谁让秦峥这个人像是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二皇子不知明里暗里拉拢了他多少次,他都没有一次松动的。 连带着这个娶的媳妇也是这样,二皇子妃不是没有跟顾九示好过,可惜这位就像是眼瞎似的,从来不将自己的示好放在眼中。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不护着了。 第617章顾姐姐还不回去么? 二皇子妃一句话出,众人的神情都有些意味深长。 今夜这情形,有脑子的都看的分明,几位贵人都想将这脏水往顾九身上泼呢。 一时之间,她们看向顾九的神情,便带出了几分幸灾乐祸。 顾九自然听得真切,她神情微沉,不管她说什么,这些人只咬着她的伤势不放,总想往那些伤引到不干不净的地方去。 她才想说什么,就听得大皇子妃先开了口:“秦夫人此番受伤,往轻了说,是协助抓住了贼寇,可往大了说,便是护了诸位安宁。别的不说,单说诸位,眼下非得揪着她的伤势不放,到底是真的关心,还是心里存了什么龌龊,怕是只有你们自己清楚吧。” 大皇子妃说话的时候温温柔柔的,可那说出来的话,却让众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她们就是为了怕被人抓住把柄,所以说话都不清不楚的,留了让人遐想的余地,偏生这位大皇子妃剑走偏锋,竟然直接骂了她们,只差指着鼻子说难听话了。 这些人面面相觑,顾九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她没想到,大皇子妃会在这时候帮自己的忙。 二皇子妃才说完这话,就被她给抢白了,因冷笑了一声,道:“皇嫂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知道的,以为咱们集体欺负秦夫人呢。” 一旁的三皇子妃难得这时候没跟二皇子妃掐起来,也随着附和道:“可不是么,今日宴会,大家都是一时关心,怎么从您的嘴里说出来,倒像是我们心存不轨似的。” 她寻常时候跟二皇子妃一向不对付,可是如今这事儿却不同。这位大皇子妃平常就跟个透明人似的,如今想要强出头,也不看她答不答应! 见她们一起换了目标,大皇子妃倒是神情未变,只淡淡道:“是非曲直,你们心里自有定论。是存了龌龊想法,还是想要跟着起哄裹乱,这些我都不管。可只有一点,宣和还在呢,他一个小孩子,总不能脏了他的耳朵。” 这话一出,二皇子妃的脸色越发难看,冷笑道:“皇嫂这话,是在教训我们不成?” 闻言,大皇子妃睨了她一眼,道:“你既叫我一声皇嫂,这就是你的态度?” 论起来,大皇子生母虽然早亡,可是位份却是不低的,当年也是四妃之一。 只是后来,他母妃去了,自己又落得残疾,所以才渐渐地透明了起来。 可说到底,在场的这几位,谁都不是皇后所出,大皇子好歹还占了一个长字,真要耍威风,她们也站不住脚。 因此听得她这话,二皇子妃的眉眼冷凝,三皇子妃也没好看到哪儿去,嗤了一声,道:“皇嫂的架子倒是气派。” 她才说完这话,就听得一个妇人的声音传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本宫才走了一会儿,怎么就闹起来了?” 见到来人,几人顿时站起身,行礼道:“给皇姑姑请安。” 来人不是别的,正是长公主上官曦。 先前皇帝走之后,长公主也随着去了那边,这会儿回来,倒是看了一出好戏。 见她前来,几个皇子妃都不敢放肆,倒是小皇孙宣和几步走了过来,恭恭敬敬的请安:“宣和叩见姑祖母。” 小家伙迈着短腿过来,神情十分端正,瞧的长公主脸上笑意也多了几分:“好孩子。” 她慈爱的摸了摸宣和的头,复又睨了她们一眼,道:“本宫方才也听了一些,别的不说,有句话大皇子妃说的极是,什么香的臭的都当着孩子的面儿说,你们自己没孩子?不知道规矩?” 若说先前,那几个皇子妃还敢辩驳的话,那么现在说这话的人变成了长公主,她们便只能低眉顺眼的应是。 毕竟,这位可是真的惹不起。 长公主一来,顾九这事儿便算是彻底的揭了过去。 有她在,再也没人敢触霉头再提及此事,转而开始巴结长公主来。 小皇孙宣和窝在她的怀中,一脸懵懂的看着眼前的情形,他年岁小,不多时便犯了困。 眼见得他要窝在长公主怀中睡觉,大皇子妃顿时起身笑道:“多谢皇姑姑照看宣和,臣媳送他回去睡吧。” 闻言,长公主点头应了,将孩子递给她,复又道:“今日你做的很好,身为长嫂,便该有个长嫂的样子。” 这话一出,大皇子妃神情微变,旋即恭声应道:“多谢皇姑姑照拂。” 她并未说什么,而是嘱咐下人抱着孩子回去了。 不过顾九在下面听着这话,倒是若有所思。 明着看来,长公主这话只是叮嘱,可她这叮嘱一出,余下两位皇子妃的神情,可就越发的不妙了。 她怎么觉得,长公主这话里,带着挑拨呢? …… 不管众人心里如何想,有长公主坐镇,接下来表面上倒是平和了许多。 待得宴席结束的之后,顾九方才松了口气。 她腿上的伤势还没好,后半段便开始疼了,只是碍于这些人都在,不好中途离席。 这会儿眼见得人都开始陆陆续续走,也随着站起身来。 因走得慢,顾九走在最后。 大皇子妃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见她这模样,关切的看了一眼,道:“你们扶着秦夫人回去。” 她心细如发,顾九则是笑着道了谢,由着宫人扶着自己,想了想,又道:“方才,多谢皇子妃出言相助。” 不管对方是为了什么替自己说话的,但她帮了是事实。 闻言,大皇子妃温声一笑,道:“宣和很喜欢你。” 她这话风马牛不相及,顾九倒是瞬间懂了。 所以,方才对方帮助自己,是因为皇长孙喜欢她? 这个帽子太高,顾九并未接话,只是笑道:“恭送皇子妃。” 见她并无借杆往上爬,大皇子妃的神情越发温和,应声之后,又嘱咐了宫人几句,这才转身走了。 待得她走之后,顾九这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虽说对方是善意,但顾九并不喜欢接受旁人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皇室中人的。 周淼是最后走的,她方才刚想跟顾九说话,就见大皇子妃过来,所以站在了一旁。 这会儿见顾九停在那,因悄然凑过来,问道:“顾姐姐还不回去么?” 听得她这话,顾九才回过神儿来,因摇头笑了笑,道:“这就走。” 她一面说着,一面由着宫人的搀扶回去。 周淼也随着周姚氏回了房间,只是她才收拾了东西,却在看到那件披风的时候,微微一怔。 这衣服是郑怀洛的。 因着前两日对方格外忙,所以周淼都没见到他。这会儿看到衣服,又想起方才对方的调侃,心里纠结了一会儿,到底是起身拿了衣服出门去了。 周姚氏正在收拾东西,见她出去,问道:“淼儿去哪里,咱们待会就该启程了。” 闻言,周淼含糊应道:“我马上回来。” 她并没说什么,反倒是周姚氏看到了她手上的衣服,一时有些迟疑。 这披风,她那夜便看到了,显然是个男人的衣服,会是谁的? 周姚氏才想着这些,见周淼匆匆出门,又忙的吩咐了下人,让她们跟着周淼。 周淼并不知身后还有一个尾巴,她先前回来的时候,曾经在半路看到郑怀洛了,这会儿循着过去,果然见对方正在同人说话。 待得那侍卫走了之后,周淼这才走了出来:“喂。” 听得小姑娘的声音,郑怀洛回头,确认她是在叫自己,却是挑了挑眉,淡淡道:“小丫头,哥哥我有名字,不叫喂。” 第618章郑哥哥 他这般吊儿郎当的样子,跟那夜安慰自己的模样判若两人,周淼心中原本还有一头小鹿在乱撞,可惜这会儿被对方接二连三的操作,却弄的直接撞死了。 她咳嗽了一声,念着对方的恩情,到底是别别扭扭的叫了一声:“郑哥哥。”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虽说里面带着些不甘不愿,可不知怎的,竟让郑怀洛心头随着狠狠一跳。 他莫名生了种感觉,想多听她喊几句。 郑怀洛才想到这儿,就见周淼快步跑过来,将衣服塞到他的怀中,呐呐道:“多谢你的衣服,还给你了。” 她说完这话就想走,郑怀洛却下意识的拉住了她。 周淼一怔,回头看他:“怎么了?” 小姑娘这话,倒是让郑怀洛回过神儿来,她眼中的单纯,更让他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他含糊的一摆手,道:“无妨,你这两日可好些了?” 郑怀洛只要不摆出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这一张娃娃脸还是很讨喜的。 因此周淼倒是没有多想,乖巧的点头道:“已经好多了,哥哥嫂子都在陪着我。” 她说到这儿,又想起来一件事,格外诚挚道:“先前的事情,多谢你了。” 她那天听到哥哥说了,宣国公府的人之所以会这么快的落网招认,这位小郑大人功不可没。 虽说……这人站在她眼前的时候,怎么都跟靠谱两个字扯不上关系。 听得她这话,郑怀洛嗤了一声,摆手道:“都是小事儿,行了,时候不早,你……”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先听得一旁不远处有声音传来。 下一刻,郑怀洛便一个闪身躲到了一旁的假山后,顺带将周淼也给一把扯了过来。 小姑娘猝不及防,被他这么拉扯了一把,整个人都撞在了他的怀中。 她骤然瞪大了眸子,想要说什么,却见郑怀洛冲着她悄然比了个嘘。 人声由远及近,是两个宫人。 那二人脚步匆匆,其中一个还在蹙眉道:“主子们可催着呢,快着点,否则又要被骂了。” 这声音格外年轻,也不知是那一宫的人。 郑怀洛留心看了一眼,提防被人看到,小心翼翼的藏匿着二人的身形。 周淼倒是什么都不记得——她已经傻掉了。 说起来,她也不是头一次被郑怀洛抱住,可与那夜不同,她现下的神智是完全清醒的。 甚至于,清醒到她可以闻到郑怀洛身上的气息。 沾染了夜色的风霜,其间还夹杂着些山泉似的清冽。 她莫名的想起来京中的传言,传言这位小郑大人日日流连花丛,不肯成亲安定。 原本以为,这样的一个人,身上应该满是令人厌恶的勾栏院脂粉味儿的。 不想,竟然如此干净好闻。 周淼的一颗心都飘向了远方,半分都不在眼前。 至于郑怀洛,在起初的慌乱之后,却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不对啊…… 他躲什么? 就算是为了不影响周淼的名节,他自己藏起来就行了,何必还拉着周淼一起? 现下小姑娘与他挨得很近,若有似无的幽香扑鼻,让他忍不住喉结滚动。 一颗心似是要跳出来似的,让郑怀洛现在手都不知放在哪里好了。 偏生小姑娘还有格外单纯的目光看向自己:“咱们现在怎么办?” 她是真的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 那些脚步声已然远去,像是不曾来过似的。 唯有眼前人,因着离得近,所以她的每一个表情都被郑怀洛看在眼中。 下一刻,郑怀洛便骤然站直了身子,掩饰似的咳嗽了一声,道:“唔,人走了,你也可以回去了。” 不知怎么的,被他放开的时候,周淼竟莫名有点空落落的感觉。 她呐呐的应了一声,道:“那,那我就回去了。” 得了郑怀洛的应诺之后,周淼咬了咬唇,这才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去了。 至于郑怀洛,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小姑娘的背影消失不见,一时竟有些怅然若失。 方才他们的距离太过靠近,郑怀洛那会儿虽然有些异样,可不知是不是因着脑子慢了半拍,到了现在,才觉得旖旎的过了头。 她小鹿一般干净澄澈的眸子,还有那微微颤抖的身子。 郑怀洛不受控制的想着,垂眸看向怀中的衣服。 那是被她塞过来的,已经被洗干净了,可上面似乎还残存着些属于旁人的气息。 这个气息,属于一个年轻的姑娘。 “大人,您在这儿呢,叫属下好找。” 听得侍卫的声音响起,郑怀洛骤然回神,旋即咳嗽了一声,故作镇定道:“嗯,你来的正好,可都布置好了?” 那侍卫应了,郑怀洛抬脚边走:“走吧,去跟老大汇合。” 见他走的像是身后有狼撵似的,那侍卫则是楞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 待得收拾好行囊之后,众人都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按着规矩,需的等到皇帝先上了车撵。 顾九随着众人一起行礼,只是她垂眸的时候,却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下意识抬头,却正与泰安公主的视线交汇。 对方的脸上原是漠然的,可在看到顾九的时候,却又勾了勾唇。 眉眼内带着笑,可那笑却像是一张面具,而内中,满是彻骨寒意。 顾九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她却不闪不避的对上了泰安公主的神情。 旋即,以笑容还了回去。 泰安公主并不曾想到顾九居然会还击,她看着对方的表情,旋即收回了目光。 只是,临上车时的那一眼,却有些意味深长。 直到顾九被丫鬟扶上了马车,还忍不住回想泰安公主先前的眼神。 她……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的顾九并不知道,泰安公主已然记恨上了她。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临行之前,秦峥借着李明玉的事情敲打了她一番。 秦峥并不怕打草惊蛇,事实上,他为了引蛇出洞,刻意想要找泰安公主的破绽。 泰安公主并未看出秦峥真正的意图,可是他那般护着顾九的模样,却让她心里淬了毒似的,一颗心里满是不甘与怨气。 自然,这些仇,她尽数都记在了顾九的身上。 自幼她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唯有一个秦峥,是她此生碰过的第一个壁。 若秦峥为的是个有身份的便也罢了,可偏生他为了竟是一个空有美色的,这越发让泰安公主不甘心。 似顾九这样的女子,原就该在她面前低到尘埃里,可对方怎么敢挑衅她! 所以,泰安公主将这一笔债,全部都加在了顾九这里,预备着要给她一个教训。 顾九虽不知这些,可对方临走前的眼神,却让她心中莫名的警惕了起来。 待得秦峥上车的时候,就看到她的表情不大好,像是怀揣着什么心事似的。 见她这模样,秦峥坐在了她的身边,放柔了声音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眼见得秦峥上车,顾九忙的摇了摇头,道:“不曾。” 她不愿给秦峥增加负担,不想对方却是猜了出来:“因为泰安公主?” 这话一出,顾九倒是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你怎么知道?” 闻言,秦峥却并未回答,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放柔了声音道:“别怕,一切都交给我便是。” 听得他这话,顾九越发诧异,她仔细的看了看秦峥的神情,旋即试探着问道:“夫君可是有什么大事在瞒着我?” 若是秦峥不说这话,顾九还不会多想。可他这么一说,顾九越发觉得,这里面怕是有事儿。 第619章还有一件事 还有,泰安公主那个表情,到底是在针对自己,还是在针对秦峥? 顾九自然不知道,对方是针对自己,可起源却是因为秦峥。 秦峥对此心知肚明,却不想让顾九担心,闻言只是温声道:“无事,回上京路途遥远,阿九且先睡一会儿吧。”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道,顾九却是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 每当秦峥有什么事情不想让自己知道的时候,便是这个模样。 她叹了口气,看着对方的神情,到底没再追问下去,只是道:“是了,还有一件事。” 顾九将营地里几个皇子妃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说起来,大皇子妃此番替我出头,到让我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前世里,她对大皇子妃唯一的印象便是如同透明人。 包括大皇子在内,不管外面闹得多凶,都仿佛与他们夫妻二人无关似的。 先前的时候,顾九只以为,这是因为大皇子因着残疾,所以早早被踢出了皇权竞争的许可之内。 可现下,顾九却又生了别的想法。 自古以来立嫡立长,中宫无所出,大皇子占着一个长,且并不比旁人差什么,单凭着那一个跛脚,就真的甘心退出角逐? 这样一想,今夜大皇子妃的出手相助,便格外的微妙了。 听得顾九声音里的不安,秦峥倒是十分淡然,他拍了拍顾九的手,笑道:“此人不错,可以交好,不必得罪。不过阿九若是不喜欢,也不必勉强自己。” 秦峥话里有话,顾九瞬间敏锐的看着他,却见男人一脸胸有成竹的笑。 她凑近了去看他,问道:“夫君还说没事儿瞒着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往常秦峥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难不成,他跟大皇子相识? 秦峥知道她的好奇心,却并未全部透露,只斟酌道:“大皇子为人敦厚,可以相交。” 他这话一出,顾九便懂了。 看来,秦峥是搭上大皇子这条线了。 可是,为什么呢? 顾九前世死的早,死后只记得三年的事情,且她重生的节点很微妙,秦峥大婚之后,西楚的局势就变了。 那晚上的梦,秦峥随着前世的自己走了一遭,知道的反倒是比顾九还要多上几分。 只是他十分清楚,前世里,最后登上那个位置的人,不是别个,正是大皇子。 且…… 也是他前世的合作对象。 皇室之人,哪有真正干净的,但大皇子此人,倒是比其他几个兄弟,更像是一个为君者。 若是先前,秦峥并不会这么快的站队,可现下却不同了。 因着某些特殊的缘由,他必须要做出抉择。 此番,秦峥已经释放了善意,大皇子也接收到了。 想来今夜大皇子妃替顾九出头,也是源于此。 不过,若不是那个梦,他也没有想到,大皇子居然已经运筹帷幄至此。 早先他虽对那人有所怀疑,却并没太放在心上。 若非那个梦,他还不知道,自己竟这般低估了大皇子。 秦峥心中思索着,面上倒是半分不显,他看了一眼小姑娘担心的模样,轻笑道:“安心,为夫心中自有分寸。” 得了秦峥这话,顾九点了点头,却仍旧有些担忧:“夫君,伴君如伴虎。” 如今的朝堂上,任凭皇子们争斗的再激烈,可说了算的还是当今圣上。 若他是坚定的保皇派,那么不管皇子们作出什么妖来,皇上都会护着他。 可若是他利用圣上的荣宠,而做一些越界的事情,怕是头一个要收拾他的就是皇帝。 顾九的担忧,秦峥十分明了,因点头道:“那是自然,我还不至于傻到给人当枪使。” 他心中自有定论,也让顾九安心了一些。 秦峥伸出手来将顾九搂在怀中,又扯了一旁的毛毯给她盖上,柔声道:“时候还早,先睡一会儿吧,等到了我叫你。” 现下已经夜里了,天色都暗沉了下来。 前后的侍卫们手持火把随行,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条火龙盘旋,叫人的心都跟着踏实了下来。 男人的气息侵袭着她,顾九起先并无困意,可被他这么哄着,不过片刻,便不知不觉的沉入了梦乡。 直到顾九睡着,秦峥的眉眼才冷凝了下来。 此番猎场之行,他与顾九解开心结,既知道了小姑娘的恨意从何而来,且那人又再次对她出手,秦峥势必不会放过泰安公主。 可对方即便只是个公主,也是君。 想要除掉她,便得仔细斟酌下手。 毕竟,今生他不比前世,他有要保护的人,绝对不能再不管不顾的孤注一掷。 大抵是他搂得太紧了,怀中的小姑娘嘤咛一声,秦峥顿时回神。 待得低头看到她有些不满的模样,秦峥无奈一笑,复又将人重新搂在怀中,放柔了声音安抚道:“睡吧。” 得了他的安抚,顾九哼唧着,迷迷糊糊的又靠在了他的怀中睡去。 她的睡颜,便是秦峥最好的慰藉。 心里那些阴暗被驱散,有阳光照了进来。 秦峥喟叹了一声,低头在她的额头落了一个吻。 虔诚且动情。 …… 夜间行路本就比寻常时候慢,车上还铺了厚厚的垫子跟柔软的毯子,顾九枕着秦峥的腿,外面偶然有噪音传来,都被秦峥小心的拿手遮住了她的耳朵。 这一觉,顾九睡得格外舒适,还是秦峥唤她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唔,什么时辰了?” 她睡迷糊了,第一反应,还以为这是在家里。 秦峥见她这模样,心中柔软一片,低下头来替她将头发理顺,轻声笑道:“到城门处了,我下去一趟。” 小姑娘枕着他的腿,若不是秦峥实在是动弹不得,也不会叫醒她。 得了秦峥这话,顾九还有些迷糊,待得秦峥下车之后,她又摇了摇头,方才意识回笼,想起来现下是个什么情况了。 周淼也才睡了一觉,这会儿走过来敲顾九的车窗,她顺势将车帘掀开,就看到一张同样睡眼惺忪的脸。 “顾姐姐,我跟你告个别,我们就先回府了,改日咱们再约着出来吃饭呀。” 顾九笑着应了,又跟她寒暄了两句,便见周淼回了车中。 虽说众人都不算熟络,不过因着要分别,也都互相打了招呼。 直到皇帝的车撵走远之后,众人这才都告了别。 秦峥上车的时候,顾九已经彻底清醒了。 马车重新启动,他则是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方才问道:“可要再睡一会儿么?” 闻言,顾九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道:“已然太晚了,这会儿再睡,等到家又睡不着了。” 见她这模样,秦峥只笑着应了,又拿了铜镜出来,帮着她一起理了衣衫头发,待得小姑娘收拾妥当,他将东西收了起来,顾九则是捧了本医书慢慢看着。 …… 到家的时候,已然临近子时了。 府上倒是灯火通明的,林氏早先便得了信儿,知道他们今夜回来,特地没有睡,在正房里等着。 顾九身上有伤,走路的时候能看出来动作不大对劲儿。 她起初还想瞒着林氏,奈何林氏却心细如发,不过三两句便将实情给诱了出来。 顾九只得简略的解释一番,末了又笑道:“母亲放心,这伤势并无大碍,已然上了两日药,过几日就好了。” 她说的倒是简单,林氏却从中听出惊心动魄来。 她既担心又后怕,一面拉着顾九的手,一面先将秦峥给骂了一顿:“既是带着她过去,怎不好生照看她?” 第620章这是打算把家里搬空么? 林氏责怪秦峥,秦峥干脆的认错,反倒是顾九有些赧然,咬唇道:“母亲别怪夫君,此事与他无关,是我大意了。” 见状,林氏叹了口气,又不由得红了眼圈,道:“我的儿,你怎么如此不小心呢,若是出个意外,可叫母亲怎么是好?” 见她这模样,顾九忙的又开始哄她,一旁的庄子期却是已然出了门去。 这几日他们都在梅园住着,知道今日秦峥回来,才随着一同来了府上的。 方才不见庄子期说话,顾九还有些诧异,这会儿见他走了,顿时有些慌,呐呐的看了一眼秦峥,道:“师父这是怎么了?” 秦峥安抚道:“我去看看。” 话音未落,旋即便跟着出去。 他一路随着过去,眼见得庄子期取了自己的小药箱,这才了然,因行礼道:“义父。” 见他进来,庄子期也不意外,只是睨了他一眼,道:“此番到底是怎么回事,阿九可不是那么冲动的人。” 刚才顾九说什么,她是看到侍卫们在抓人,上前帮忙才受了伤。可庄子期却是了解顾九的性格的,且不说她不是那么爱逞强的,便是真的见义勇为,身上还带着自己配的药呢,怎么就落得受伤的地步? 秦峥早知道这事儿瞒不过庄子期,也没打算瞒着他,当下便将事情真相原原本本的说了,末了又道:“此事都怪我,只想着营地附近安全,便将侍卫撤了出去,谁知反倒是给了人可趁之机。” 听得秦峥的话,庄子期却是久久不能回神。 他方才便猜测这事儿是不是另有隐情,却没有想到,背后真相竟然如此的惊心动魄! 险些被人毁了清白,这是何等的大事?且以秦峥所言,那些人分明就不是打算只毁了她清白,而是要毁了她们一辈子! 庄子期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声音里都带着几分颤意,沉声问道:“可查清楚是谁做的么?” 闻言,秦峥点头应了,道:“是宣国公府,他们挟私报复。说起来,还有一桩事,他们与当年的白家如出一辙。” 这话一出,庄子期神情一禀,沉声道:“宣国公府被抓,是因为这个缘由?” 见秦峥点头,庄子期深吸一口气,问道:“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当年的白家,现在的宣国公府,红莲教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渗透的这么深了。 百年世家都可以被他们渗透,这些人龟缩在阴暗之中,定然不是为了简单图谋钱财的。 那么,他们图的是什么?! 听得庄子期这话,秦峥却是摇了摇头,道:“义父且安心,暂且还不需要您老出马。待用得到您的时候,我必然不吝求助。” 见状,庄子期打量了一眼他的神情,知道秦峥是真的不需要帮忙,这才点头应了,道:“好。” 他们在这里说了一会儿话,庄子期到底是担心顾九的伤势,拿了伤药之后,便随着一同去了正房。 现下的顾九,正在陪着林氏说话,她言语中多说了那些趣事儿,倒是让林氏的一颗心放下了不少。 见到庄子期去而复返,顾九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秦峥,从他的神情中看出来些意思,因咬了咬唇,讪讪地笑道:“师父。”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小姑娘倒是自己先心虚上了。 庄子期又是担忧又是后怕,看到她这一副模样,反倒是只剩下了怜惜。 这可怜的,才经了这事儿,也不知心里多害怕呢。 他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倒是一脸的不耐烦,随手扔过去一个瓷瓶儿,道:“把你那些劳什子药换了,用这个吧。” 庄子期给的,向来都是好东西。 顾九笑着应了,也不跟他客气,接了瓷瓶之后,又笑眯眯的行礼道:“多谢师父。” 只是她一行礼,反倒是扯到了自己的伤口,她脸色一变,将庄子期给吓了个够呛。 “行了行了,这么晚的时候了,换了药回去休息吧,别在这儿杵着了。” 他一脸不耐烦的模样,顾九却是早知道他的脾气,当下便笑着应了,跟两位长辈告辞之后,方才随着秦峥回了房中。 这几日在外面,顾九尚且不曾觉得有什么,可一旦回到家里,她才深刻的意识到,只有这里才能让她心里踏实。 先前在马车上睡了一觉,顾九回去便不大困了,由着秦峥替自己换了药之后,她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玩自己的头发。 只是一转头看到秦峥眼下的青黑,顾九却有些心疼,突发奇想道:“夫君,我替你摁头吧。” 她不由分手,伸出手来替秦峥摁着头上的穴位。 秦峥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见她满眼清明的模样,只得任由她折腾。 不得不说,小姑娘的技术着实不错,才摁了不过盏茶时间,秦峥便已然睡着了。 听得男人的呼吸绵长,顾九悄然松开手。 他这些时日着实累坏了,如今就连睡着,眉心的川字都凝结着。 顾九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旋即伸出手来,替他将眉心推开。 …… 翌日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日上三竿了。 顾九夜里睡得极好,醒来时瞧着头顶熟悉的帐子,眉眼中先露了笑意。 在家里的感觉太好,她舒适的伸了个懒腰,一面叫丫鬟们进来伺候,不想丫鬟没进来,秦峥倒是先来了。 “夫君没去上朝?” 顾九才睡醒,还有些迷糊,秦峥见她这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走过来伸手在她的头上揉了一把,这才叹息道:“今日不去上朝,陪你回家。” 这话一出,顾九越发愣住,呐呐道:“我们不是在家么?” 她才说完这话,却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秦峥说的家,是她的娘家。 原本八月十六那日,秦峥便要陪着她回娘家走亲戚的,可是因着皇帝的千秋宴,直接拖延到了现在。 秦峥心中记挂着顾九的母家,昨夜里回来后,先吩咐下人们将早先便预备下的礼物都给收拾出来整理好。一早起来,又检查了礼单,谁知他处处上心,反倒是顾九这个亲女儿,都将此事直接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叹了口气,将手上的礼单递给了顾九,道:“你且过目,看看可还有什么要增添的么?” 闻言,顾九顺着接了过来,却在看到上面的东西之后,不由得眨了眨眼。 今年的礼单她还没看过呢,但前世里每次回娘家,秦峥给的都十分丰厚,从不曾让她在那上面丢人过。 只是顾九没有想到,今生这份礼单,竟能比前世里多出一倍有余来! “夫君,这是打算把家里搬空么?” 见小姑娘呆怔的眼神,秦峥一时有些好笑,睨了她一眼,道:“那咱们府上,离入不敷出也不远了。” 这么点东西就搬空,她这是瞧不起谁呢? 他难得的开玩笑,顾九忍俊不禁,复又眉眼弯弯的笑道:“夫君不经我允许便自己开了库房,说好家里让我掌权的呢?” 小姑娘的话里满是调侃,秦峥顺着她的话笑着问道:“为夫私自做主,不知夫人要如何罚我?” 说这话的时候,秦峥凑过去,贴近了顾九。 他的眼神本就深邃,此时贴近了她,越发让顾九的一颗心都跟着慌乱了起来。 心口像是有一只猫在不停的抓挠着自己,让她忍不住咬了咬唇,偏头过去,掩饰般的咳嗽了一声,道:“一家人的事儿,怎么能用罚呢,本夫人十分善良,就原谅你了。” 她故作镇定,然而那红了的耳垂,却泄露了此时的情绪。 第621章回娘家 见她这模样,秦峥心中一动,伸手将人搂了过来,捏了捏她的耳垂,轻声笑道:“那为夫还要多谢夫人了,不知夫人,想要怎么谢你?”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刻意贴近了顾九,那声音里暗沉低哑,莫名让顾九的脑海中闪现过一些更暧昧的画面。 满意的看着小姑娘的耳垂红的几乎要滴血,秦峥这才笑着放开了她:“好了,不逗你了,时候不早,收拾一下,咱们就出发吧。” 再逗弄她,怕是自己先受不了了。若是寻常时候尚且罢了,可今日却不同,要陪着她回娘家呢,若是去的晚了,倒显得不尊重人。 见秦峥放开了她,顾九心中一时松了口气,旋即不知怎的,又莫名有些失落。 她睨了秦峥一眼,嗔怪道:“那我倒是要谢谢您了。” 小姑娘眉眼里满是娇嗔,睨了他一眼之后,自去梳妆了。 待得收拾妥当之后,因着时候不早,一行人便直接去了顾府。 先前的时候,秦峥便已经让小厮提前来回禀,是以到门口后,便见嬷嬷在门外候着,一面行了礼,一面笑道:“老爷夫人早就让老奴在此等候,恭迎姑奶奶跟姑爷多时了。” 闻言,顾九笑着将她扶了起来,与秦峥一起随着去了正厅。 早先便知他们过来,顾家二老并着儿子儿媳妇都在这儿等着,唯有长子因有事情,所以现下并不在此。 这会儿见到他们进来,林氏当先笑着放下茶盏起身,待得顾九他们行礼之后,直接便将她扶起来,笑道:“好孩子,快入座吧。” 她一面说着,又看向秦峥笑道:“姑爷也入座吧。” 得了她这话,秦峥应声道谢,又与几个哥哥嫂子互相见礼,之后方才入了座。 众人寒暄了几句之后,顾九又看了一眼,这才笑着问道:“蓝儿呢,怎么不见她来?” 她才问了这话,便见门外传来小姑娘的笑声,旋即便见顾念蓝从外面快步走进,先是给长辈们行了礼,这才扑到了顾九的怀中,笑吟吟道:“小姑姑终于来看我啦?” 几日不见,她倒是瞧着比先前黑了一些,一双眼睛亮的惊人,虽然声音里还带着喘,可浑身上下都透着康健。 顾九瞧的欢喜,笑着将人搂在怀中,点了点她的鼻子道:“可不是么,来看蓝儿了,你跑哪里去,怎么现在才过来?” 闻言,顾念蓝顿时献宝似的拿出一个草扎的蚂蚱来,递给她道:“蓝儿去找宝贝了,送给小姑姑。” 这蚂蚱扎的活灵活现的,起初倒是给顾九吓了一跳,待得看到是假的之后,又无奈的笑道:“这是谁扎的,手倒是巧。” 顾念蓝宝贝似的递给她,这才道:“是林安哥哥送的,我先前就想送给你呢,可惜小姑姑不在。知道你要过来,我特意找出来的。” 林安哥哥只给她扎了一个,若是换了旁人,她还不舍得给呢! 见到顾念蓝这模样,顾九不由得失笑,又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头,道:“既是宝贝,蓝儿就好生收藏着吧,小姑姑可不能夺人所爱。” 她说到这儿,又笑着拿出来一个小荷包,递给她道:“这是给蓝儿带的礼物,你看看可喜欢么?” 来的时候,她给其他人都带了礼物,不过晚辈里面,唯有顾念蓝这一份儿是自己单独准备的。 一旁的长嫂林淼自然看的真切,这会儿见顾念蓝打开荷包,看到里面是一个羊脂玉的手镯,心里顿时有些不大痛快。 虽说顾家不缺钱,可却不代表她见到好东西不会心动。 更何况,她的儿子才得了一个金镶玉的平安锁,凭什么顾念蓝就得了一个羊脂玉的镯子? 一个小丫头片子,哪儿就那么金贵了! 林淼心里不舒服,但碍于公婆还在,没敢表露出来,不过那语气里到底带出几分酸味儿来:“还不快谢谢你小姑姑,你的礼物,可是独一份儿呢。” 顾念蓝有些害怕她,听得她的话,顿时便呐呐道:“谢谢小姑姑。” 见小丫头这模样,顾九心里有些不满,但这会儿正房里好几个晚辈都在,最小的一个还在二嫂的怀中抱着呢。 所以顾九并未说什么,只是笑着摸了摸顾念蓝的头,柔声道:“蓝儿自幼没了亲娘,是被我养大的,我疼爱她自然多一些,大嫂莫要见怪。” 顾念蓝在家里被偏宠,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小姑娘乖巧的很,再加上先前的时候又是个病秧子,叫人瞧着就怜爱的很。 两个婶婶都疼她,唯独一个林淼,虽说暗地里不大满意这个前头留下来的女孩,可也不敢做的太过。 早先的时候,这孩子在婆婆那里,她尚且还眼不见心不烦,可后来婆婆以让她教养孩子的理由,将顾念蓝送到自己身边,林淼便有些不满了。 如今她得了自己的亲儿子,在家里站稳了脚跟,越发不大待见这个小姑娘了。 偏生这小姑娘就跟养不熟的狼似的,看见她就害怕,让旁人见了,还以为自己虐待她似的。 林淼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坦,但现下顾九还在这里,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讪讪的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她虽然没了亲娘,可我待她,也与亲娘是一样的。咱们蓝儿很是懂事儿,也不怪阿九你偏疼她。” 即便她心里不舒坦,可也不能在顾九的面前表露出来。 别的不说,单凭那顾九嫁的好,她就得巴结着。 听得她这阴阳怪气的话,顾九并未多说,只笑道:“那是自然。” 刘氏见状,心中对林淼也有些不满。但现下姑爷跟儿媳妇们都在呢,她只温声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各自去忙吧。林淼,你去厨房里盯着,看看中午的饭菜可预备妥当了不曾。” 对于婆婆的话,林淼自然不敢违背,当下便应了声出门去了。 其他几个人见状,也都明白了婆婆的意思,笑着起身,寒暄了几句,都出去了。 至于秦峥,则是与岳父跟舅兄一起去了书房。 待得他们走之后,房中便只剩下了刘氏跟顾九,还有一个依偎在她怀中不肯走的顾念蓝。 顾九的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冷笑道:“我待蓝儿好,关她什么事儿了,别说是一个镯子,便是金山银山,我愿意给,她有什么资格拦着。” 见顾九这模样,刘氏叹了口气,安抚她道:“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她便是那样的性格,你与她置什么气?” 怀中的顾念蓝虽然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可也敏锐的察觉到与自己相关,顿时便拽了拽顾九的衣服,奶声道:“小姑姑不生气,蓝儿最乖了。” 听得她这话,顾九又转怒为喜,抱着顾念蓝,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那是自然,咱们蓝儿可是最好的孩子。” 见状,刘氏睨了她一眼,笑道:“还说她呢,你自己不也是个孩子么,小孩子脾气,说生气就生气。” 顾九拿了一把榛子,给顾念蓝慢慢的剥着,一面嗤了一声,道:“母亲,您说今日这事儿,怪我生气么?她做的也太过分了些,打量别人没长眼,瞧不出她的心思?” 前世里,她回娘家的次数少,待字闺中的时候,与这位大嫂的接触不多,每次对方都表现的特别好。所以顾九根本就没发现她那些小九九,更不知道这位心里这么见不得人好呢。 今生接触下来,她才发现,这个林淼根本就不像她先前所看的那般。 别的不说,单说今日这事儿,虽说她的确偏疼顾念蓝一些。可是秦峥的脾气,顾九是知道的,他绝对不会在送的礼物上面太过厚此薄彼。 且顾九那会儿也看了礼单了,顾家三房,三个哥哥的礼物,都是差不多的。 不管是孩子们的,还是兄嫂长辈的,秦峥给的都足够丰厚。 顾念蓝的这个镯子,是顾九早先就给小姑娘打好的,这次过来给了她,莫说与那些礼物的价值不相上下,便是真的高出的多了,送东西的是自己,轮得到她们来挑刺了? 见顾九还有些不高兴,刘氏无奈的一笑,道:“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呢,行了,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以后被再提了。你大嫂那边的确有不是,以后我会教训她的。” 听得刘氏这话,顾九点头应了,复又道:“母亲,您也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今日我难得回来,咱们不提这些不开心的。” 算下来,她跟刘氏也好久没见了,今日难得过来,何必为这些事情让自己不高兴。况且刘氏是做婆婆的,夹在中间也是为难。 闻言,刘氏笑着应了,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问道:“你们这次去狩猎,可还顺利么?此番面圣,你没出什么岔子吧?” 他们是商户人家,虽说养顾九的时候是格外娇惯的,可是说到底,官商之间便是天堑的差距,那些面圣的规矩,他们一概不知。 知道顾九随着进宫,其后还跟着去了皇家猎场,刘氏除了替她开心之外,更多的则是担忧。 也不知道顾九适不适应。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将猎场发生的事情揭过去,只捡着趣事儿说,先说了皇帝赏赐她的事情,又说了猎场上世家出风头,末了又想起件事来,因笑道:“这次十分顺利,夫君还给我抓了一只狐狸呢。” 听得这话,刘氏倒是有些诧异,问道:“狐狸?” 闻言,顾九顿时笑着点头道:“是的,我这次回京,也将它给带回来了,只是那狐狸还是个小崽子,胆小的很,哪日母亲得了空,去家里坐坐,我带您看看那只小狐狸呀。” 她这话一出,刘氏还没说什么呢,顾念蓝先忍不住央求道:“小姑姑,蓝儿也想去看狐狸!” 见她这模样,顾九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应声道:“好,蓝儿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可好?” 得了顾九的应诺,顾念蓝顿时欢喜不已,刘氏则是无奈的笑道:“偏你惯着她。” 顾九笑的一脸自得:“咱们蓝儿这么乖巧,我自然是要惯着她的。最好惯的她无法无天,上房揭瓦才好。” 刘氏无奈的笑了笑,道:“你呀。” 不过听得顾九说的这些,她的心里倒是放下了些,知道顾九应付的来,刘氏便心里踏实了。 她跟顾九说了一会儿话,又见顾念蓝窝在她怀里吃东西,因笑道:“让她起来去椅子上坐着吧,一会儿你衣服都脏了。” 小丫头在她怀中吃东西,那些碎屑都落在她的衣襟上了。 顾九倒是浑不在意,笑着摆了摆手,道了声无妨,一抬头看到顾念蓝看自己,顿时笑着道:“没说你,你继续吃。” 顾念蓝应声,不过到底是从她的怀中下去了。 见她乖乖巧巧的坐在一旁,顾九越看越喜欢,不妨刘氏却突然开口:“这么喜欢孩子?” 顾九下意识答应了一声,就听得刘氏话锋一转,道:“既然这么喜欢,什么时候与姑爷也生一个呀?” 她这话一出,顾九顿时石化在原地,旋即干干的一笑,道:“母亲,我还小呢。” 听得她这话,刘氏却是叹了口气,道:“阿九,你的确年岁小,可是姑爷他不小了呀,转了年去,他可就二十三了。” 她说到这儿,见顾九想要说什么,又拦着她的话,苦口婆心道:“况且,亲家母的身体,我听庄神医说了,不大好是吧?” 刘氏说的含蓄,顾九却是瞬间懂了。 这事儿原也不能瞒着刘氏,因此顾九点了点头,轻声道:“嗯,说是至多五年。” 且这还是往多了说的。 若是往少了说,那可就更不好说了。说不定三年都可能。 刘氏叹了口气,道:“亲家母是个好人,平心而论,我先前的时候总担心你嫁过去受委屈——那些高门大户的妇人们,表面上瞧着富贵又端庄,实则这背地里多的是折磨人的法子。可是后来见到亲家母之后,我便放心了,她那样的性子,是个好婆婆。” 刘氏如今很知足,女儿嫁的好,姑爷是个疼人的,婆婆是个明理的,这让她心里很安心。 若说现在唯一的一桩心事,便是孩子了。 “你们夫妻感情好,我也不说那些拿孩子笼络他心的话,母亲不傻,看的出来,即便是没孩子,姑爷待你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我只说一样,便是亲家母的身体,她待你不错,你就忍心,她死的时候也抱不上孙子么?” 这话,却是戳到了顾九的痛处。 不说别的,单说与林氏相处的这些时日,便让她将林氏当做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般。 她们之间感情甚好,顾九甚至不敢想象对方真的去世的那一天。 而现在,刘氏却是将这个话题摆在了明面上。 林氏的身体撑不了多久,而她那样喜欢孩子,若是真的到死都看不到后代,对林氏,又何尝公平呢? 见顾九难得的安静下来,刘氏又有些不忍心,生怕将她逼得太紧了。 因此刘氏叹了口气,又握着顾九的手,柔声道:“阿九,母亲不是逼迫你,只是这事儿你心里得有点数,不要总觉得自己年纪轻,就不着急此事。你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寻常也注意些,顺其自然便可。” 听得刘氏这话,顾九点头应了,便见刘氏又站起身来,笑道:“瞧我,光顾的跟你说这些,正事儿都忘了。” 见她这模样,顾九一时诧异,因问道:“母亲这是去哪儿?” 刘氏却是并未直接说,只是笑道:“你且等我一下。” 眼见得刘氏转身便去了内室,顾九越发疑惑,母亲这是要做什么? 不过片刻功夫,便见刘氏去而复返,只是这一次,手上却是拿了一个小盒子。 那是一个紫檀木的盒子,上面还挂了一把锁。 刘氏将这锁打开,递给她,笑道:“这是母亲送你的礼物,拿着吧。” 听得这话,顾九一时疑惑,复又笑着问道:“那我现在可以打开看看么?” 从小到大,刘氏反而是那个最少送自己礼物的人,却并不是她不疼爱自己,而是刘氏将所有她需要的东西都打理妥帖了。 至于逗她开心的小玩意儿,都是父兄送的。 因此顾九越发有些好奇起来。 见她这模样,刘氏无奈的摇头失笑,道:“看吧,我又不曾拦着你。” 得了刘氏这话,顾九顿时笑着将盒子打开,可在看到里面东西的时候,却是瞬间愣住。 “这……” 这里面放的不是别的,竟然是一叠子的地契和银钱! 顾九顿时将盒子给合了上去,推过去给刘氏:“母亲,这些我不能要。” 亏得她起初还以为刘氏是想送自己礼物呢,谁知道这根本就不是礼物,而是刘氏的体己吧! 见状,刘氏无奈一笑,道:“怎么,阿九如今嫁了人,反倒是与母亲生疏客套了不成,我既然给你,就拿着。” 第622章您给我这个做什么? 顾九再三推辞,奈何刘氏下定决心,只将这盒子塞在她的手中,末了又佯怒道:“若再跟母亲推辞,我可就生气了。” 得了刘氏这话,顾九方才收了下来,只是叹息道:“母亲,女儿手中不缺钱,您给我这个做什么?” 闻言,刘氏睨了她一眼,道:“你说我给你做什么?养儿九十九,常怀百岁忧,便是你嫁了人,可母亲心里总是最挂念你的。” 她说到这里,又放柔了声音,道:“我知道你跟姑爷二人感情甚笃,寻常时候你管家,账目如何他必然是不过问的。可你们到底是新婚的小夫妻,这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你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我又不曾教过你这些。你手里有银钱,总归日子是好过一点的。” 刘氏自己也是从媳妇的时候过来的,自然知道初掌家难免手忙脚乱。 别的不说,单说阿九这般的,在娘家的时候娇生惯养,如今成了家,小两口才过日子,哪儿是那么容易的? 刘氏给她银钱,其实给的是底气。 这话,刘氏虽然没说,顾九却是瞬间明白了。 她的眼眶骤然一红,旋即点头道:“母亲,我懂您的意思。” 前世的时候,因着顾家是商户,为了让顾九嫁人之后有底气,顾家可谓是百万豪富嫁女。待得她嫁过去之后,怕她过的不好,母亲更是没少贴补她。 那时候,外界对于顾家的风评其实并不好。 那些人都说顾家是为了权势才巴结上明国公府的,虽说她嫁到秦家之后,的确因着这些原因,商业上的对手对顾家忌惮了几分,可是实际上的好处,顾家几乎没有享受到什么。 倒不是没有,而是顾家不肯。 他们生怕被明国公府庇荫,日后若是女儿受了委屈,自己讨公道的时候没有底气。 可顾家的人没有想到,顾九出嫁那五年,过的却是水深火热。 念及这些,顾九越发觉得心中十分惭愧。 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来抱住刘氏,轻声道:“母亲,女儿长大了,不会再让您操心了。” 刘氏不知她怎么突然抱着自己,只是小姑娘软软的靠在她的怀中,瞬间便让刘氏的一颗心都随着柔软了下来。 她笑着拍了拍顾九的后背,柔声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母亲撒娇呢?” 闻言,顾九却是笑着抬起头来,软声道:“不管我多大,永远在您面前也是小辈儿呢。” 得了她这话,刘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道:“是是是,你在娘这里,永远都是一个孩子呢。” 顾九赖在刘氏这里撒了一会儿娇,却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笑着道:“不过您的确不必担心我,这些时日,金玉斋里的药妆已经步入正轨,药铺里的生意也开始做了,虽说利润不如药妆,不过也不可小觑呢。” 药铺里的药膳,更多的是为了收拢一个好名声,让百姓们得利,所以她定的价格都十分低廉。 但是药妆却不同,那些东西本就是针对上京中的贵妇们,如今那生意已经铺开了来做,在京中的知名度也打开了,日后随着东西的日渐完善,必然会成为这京中赚钱的一份儿买卖。 她话音未落,便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旋即便见林淼快步走了进来。 “给母亲请安。” 林淼脸上带着笑,眉眼里满是讨好:“方才去厨房看过了,说是晨起采买的蟹不好,我的意思是换成别的菜,不知母亲觉得可行么?” 刘氏正跟顾九说话,不妨被她打断,面上的笑容倒是未曾收敛起来,只温声道:“你看着办便是,吩咐厨房,记得忌口,莫要忘了。” 闻言,林淼应声答应,只是出门时,却又顿住脚步,回头笑道:“方才我进来的时候,听到阿九说方子,什么方子?” 她言语中带着几分打探,刘氏微微蹙眉,顾九则是道:“是金玉斋的药妆方子,大嫂有什么疑惑么?” 听得这话,林淼的神情却是一亮,旋即又笑道:“我哪儿有什么疑惑,只是前几日听你大哥说起来生意难做——这药妆卖的倒是好,家里的铺子怎不用?” 其实这话,林淼早就想说了,顾九用的是家里的香先生,如今将药妆的方子做出来了,却单独只在金玉斋上,家里生意一概不管,这未免也太不要良心了。 当初顾九出嫁的时候,因着嫁的人是明国公世子,林淼虽然对陪嫁了金玉斋有所不满,可到底不敢说什么。 但现在却不同了,这方子乃是家里的人同着一起研制的,她又没说不准顾九卖,只说让家里的生意也一起做,这不过分吧? 谁知林淼才说完这话,便见刘氏彻底沉下了脸,道:“家里的生意,何时轮到你这妇道人家插手了?” 这话一出,林淼顿时咬了咬牙,旋即赔笑道:“母亲别误会,儿媳这不也是偶然听到,随口一说么,您别放在心上。不过家里生意难做也是真的,既然有这赚钱的法子,咱们自家人,为何不能一起赚钱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自认说的合情合理,刘氏却是冷声道:“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你先回去吧。” 林淼被刘氏闹了个没脸,还想说什么,可看到刘氏的表情之后,到底是没敢说,后槽牙都快被自己咬断了,面上还得陪着笑脸:“是,儿媳告退。” 只是她一出门,那张脸便彻底的冷了下来,眼眶也气红了。 早先嫁过来的时候,她就知道刘氏偏心的很,可那时候还没有体会,如今却是全都明白了。 旁人家都是对儿子千好万好,偏家里这两个老东西不是这个回事儿,将那赔钱货看的眼珠子似的。 先有一个顾九,后有一个顾念蓝,两个人捧在掌心里娇惯的什么似的,偏生林淼还什么都不敢说。 她是一个续弦,若不是家世与顾家差许多,又怎么会过来给一个鳏夫做填房? 原以为如今生了儿子,自己在家里也算是站稳脚跟了,谁知道到了现在,还是不被人家放在眼里。 林淼气红了眼,丫鬟与她行礼也不理会,恨恨的甩手便回了房间。 她在院子里的举动,被刘氏看的一清二楚。 待得人走了之后,刘氏蹙着眉,沉声道:“她现下是越发的没有规矩了。” 方才林淼的模样,顾九也看在眼里,这会儿听的刘氏的话,则是轻声安抚她道:“母亲方才还劝我呢,怎么这会儿反倒是与她动怒了?” 闻言,刘氏叹了口气,道:“她的话,你刚刚也听到了,那说的叫什么话,与你要东西,她也真张的开口!” 别的暂且不说,单说顾九是一个出嫁的小姑子,她一个大嫂,怎么就好意思跟顾九要东西? 而且看看她那理所应当的口气,这是打量着要把什么东西都拢在自己手里才甘心呢。 见状,顾九却是摇头道:“其实,便是大嫂不说,这药方我原也是打算送过来的。” 从一开始做这个,顾九就没想过这东西会赚那么多。其后赚钱之后,顾九的第一想法,也是将这些完善之后,拿回家里来的。 毕竟,她的志向不高,有金玉斋这几家铺子,已经够自己打理的了。 这药妆一出,必然有的是商户跟风,既然如此,倒不如顾家先将这个买卖给做稳当了。 她心里打算的好,奈何这段时间确实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不等顾九把东西送回来呢,林淼就先发了难。 听得顾九这话,刘氏却是沉声道:“这事儿不成,你今日给一个方子,谁知她明日又惦记上什么了,哪儿能事事都如了她的愿?” 见刘氏着实生气了,顾九则是笑着安抚她道:“母亲这话说的,我与她有什么相干,若不是进了咱们家的门,我同她便是陌路人。把方子给了家里,为的还不是你们二老么。” 说到这儿,顾九又笑眯眯道:“再者说来,家里赚了钱,难道还能亏了我么?” 小姑娘言笑晏晏的模样,刘氏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松口,末了只睨了她一眼,道:“时候不早了,我去让下人们在小花厅摆宴,预备吃饭吧。” 见状,顾九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应声,随着她一起出去了。 …… 临近中午的时候,长子顾鹤鸣方才从外面赶了回来。 虽然顾家是商户,但是家中事务也着实不少。如今顾承泽年岁大了,家中的事情都交给了几个儿子来处理,因着顾鹤鸣是长子,所以他要管的事情最多。 诸如今日这般,调节几个商户之间的问题,便是由他出面的。 他回来后,直接去了书房,果然见父亲兄弟还有妹夫都在这里,众人互相见了礼之后,顾鹤鸣这才道:“抱歉,有些事情耽误了,妹夫勿怪。” 闻言,秦峥点头笑着应了,一行人重新入座。 顾承泽见他脸上的疲惫,因问道:“事情可都处理好了?” 顾鹤鸣一路奔波,才拿帕子擦了脸,这会儿汗又出来了。 听得父亲问话,顾鹤鸣一面擦了擦汗,一面回禀道:“都处置妥当了,如今几家也都安置,您只管放心便是。” 见他们的神情冷肃,秦峥则是问道:“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么?” 顾鹤鸣顿时笑着摆手道:“多谢妹夫,不过家中尚且处理的了。” 他说到这儿,又笑着问道:“先前你们聊什么呢,方才我来时,见外面的下人都被屏退了。” 这事儿原也没什么瞒着他的,秦峥便又重复了一遍,因道:“并无什么大事,只是近来京中局势不稳,正在与岳父商议,家中可谨慎些。” 他说着,又将桌案上的羊皮地图递了过去,道:“这些地点我都标注了出来,家中行商时,尽量避让开来。” 看到上面秦峥画出来的路线图,顾鹤鸣却是脸色一变,呐呐道:“这……” 上面有几条路线,都是顾家经常走的线。 他想说什么,却又在看到父亲的脸色之后,复又点头道:“好,就依你所言,我明日便吩咐下去。” 得了他这话,秦峥点头应了,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这地图上画的那几条线路,前世是出过事儿的。 且与前世里,顾家被灭门一案息息相关。 他借着近来京中出乱子的由头,将顾家未来可能会出现的灾患给提前规避掉了,只希望可以真的改变顾家的命运才好。 顾家父子虽然不知秦峥的真实意图,但是见他的神情凝重,也都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他们虽然是皇商,可也只是商户,而秦峥却不同。 他是官家人,又是皇帝面前的红人,若有什么大事发生,他必然是头一个知晓的。 这个女婿为人一向不错,才与顾九成亲时,就已经变相的提醒过他们,切莫要与皇室走的太近。 其后的桩桩件件,果然都应验了秦峥的话。 三皇子出事之后,虽然很快被起复。可那时候若是顾家掺和进去,他们可就不会那么幸运了。 因此现下秦峥说了之后,顾家便将此事当做了头等大事。毕竟,秦峥不会害他们,反倒是不听他的话,才会出乱子。 秦峥并不知道,顾九先前阴差阳错的给他树立了这么一个名声。 与顾家人说完此事之后,他心中也踏实了一些,众人复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见丫鬟过来邀请,道是饭菜做好了。 得了这话,顾承泽当先起身笑道:“走吧,咱们去吃饭。” 他先起了身,其他人则是随着跟了上去,一行人到了小花厅之后,正见饭菜摆上了桌。 顾家设宴款待,家中人自然都是到齐的。 起先的时候,林淼是不想来的,可是架不住丫鬟劝着,又生怕真的让夫君下不来台,届时闹得不大好看,所以便不甘不愿来了。 不过她的脾性是有些瞒不住情绪的,饭桌上便表露了几分,其他人言谈身患,唯有她默默不语。 顾鹤鸣上午并不在府上,自然不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到妻子这模样,他心中存了疑惑,等到宴席散了之后,自己则是跟了出去,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谁又招惹你了,让你当着妹妹妹夫的面都冷了半天脸。” 林淼吃完饭甩手便走了,这会儿见夫君跟了上来,说的却是谴责自己的话,脸上越发难看了几分,咬牙道:“我能怎么,你们都是一家人,偏我是个外人。” 她越想越委屈,起先就憋着火气,到了现在看到顾鹤鸣之后,顿时便发了出来,将上午的事情说了,末了又哼了一声道:“当初顾九出嫁的时候,家里两个最好的铺面都做了她的陪嫁,这事儿我便不说什么了。单说如今这 药妆的方子,香先生跟人手都是顾家的,怎么到头来,好处全是金玉斋那边拿了?” 顾家三个儿子,偌大的家产明面上是三个儿子管着的,可是林淼心里却是清楚的很,公婆还在,那些大权都还是在他们手上的。 顾鹤鸣是长房,论理原该他拿的最多,可现下却并非如此,这已经让林淼心里很不平衡了。 如今倒好,遇到了顾九的事儿,甚至连顾家都成了只出力不讨好的了。 林淼自认自己提的要求一点问题都没有,怎么就惹得婆婆直接凶了她一通? 她对着顾鹤鸣发完这通牢骚,原本想着夫君能替自己说说话的,谁知道听完她的话,顾鹤鸣的脸色先沉了下来。 “你便是为了这事儿,闹得不愉快的?” 闻言,林淼下意识觉得他情绪不大对劲儿,到底是点头道:“不错,正是这事儿,怎么,我说的不对么?” “何止是不对,简直是荒唐!” 顾鹤鸣想要骂人,可对方既是女子,又是他的妻子,且现下还在外面呢,他到底顾及着面子,生怕再让顾九他们听到了心里不舒服,因此连声音都压得极低。 “你可知道,香先生虽然是顾家的,可那药妆的方子,却是阿九自己写的。她是我妹妹,家里帮些忙,怎么这东西就成了咱们的了?那原就是她的东西,旁人可惦记不得。” 顾鹤鸣寻常的时候,脾气堪称温和,何曾有过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 虽然声音压得极低,可是那怒气也是听得出来的。 林淼不妨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脸色都变了,咬了咬牙,冷笑道:“说来说去,都是你们的道理,我早说什么了,你们都是一家人,唯有我是个外人!” 她说到这儿,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坦,复又冷声道:“这东西拿回来,难道是我自己沾光不成?收入还不都是家里的,也不知我一天到晚瞎操的什么心,到头来没人领我的情,倒不如回去抱我儿子去。反正,我们母子也是没人疼的!” 林淼说完这话,也不看顾鹤鸣的脸色,径自便转身走了。 顾鹤鸣还想说什么,可见她脚步走的飞快,待要过去追她,到底是停下了脚步。 第623章家和万事兴 他寻常时候脾气着实好,可这次,却是被林淼给气到了。 早先便知道林淼的心眼小,可却没有想到,她竟然小到了连顾九都要算计! 这事儿,着实是过分了。 顾鹤鸣站在原地,眉眼冷凝的叹了口气,往常的时候是他疏忽了,竟不知林淼的主意居然这么大。 依着她的话来说,似乎已经跟母亲闹过一次了? 念及此,他的眉眼越发冷了下来。 他才打算回去问问,不想才一回头,就见顾九站在身后。 “大哥。” 顾九面上带笑,像是才出来似的,行了礼之后,问道:“你站在这儿做什么呢?” 见她表情无碍,顾鹤鸣这才咳嗽了一声,将心里的火气都压了下去,温声笑道:“才送了你嫂子回去,蓝儿呢?” 闻言,顾九笑着指了指房中,道:“在母亲房中睡着了,我要去见父亲,你可要一起么?” 顾鹤鸣正有事儿要问刘氏,听得这话,摆了摆手,道:“我稍后再过去,你先去吧。” 得了他的回复,顾九笑着应了,待得顾鹤鸣进了房中,自己这才去了书房寻顾承泽去了。 …… “父亲。” 顾承泽正在房中写着什么,见她来,收起了手上的笔,含笑道:“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不是在陪你母亲说话么?” 闻言,顾九笑着摇了摇头,道:“过来看看您,这些时日没见,您身体可还好?” 她与刘氏倒是时常相见,但跟顾承泽,虽是父女,且因着男女有别,倒是见的不那么多。 听得顾九关心自己,顾承泽脸上笑意越发多了几分,温声道:“我也还是老样子,倒是你,方才听姑爷说,你这几日不舒服?” “您别听他说,我无事。” 顾九怕顾承泽担心,将此事含糊了过去,又笑道:“不过今日过来,还真是有一桩正经事儿要跟您说呢。” 她说到这儿,又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叠纸,递给了顾承泽:“您过目。” 见顾九递过来东西,顾承泽伸手接了,却在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蹙眉道:“这是?” 顾九笑了笑,软声道:“是金玉斋里所售卖的药妆方子,眼下铺面里有的,都在此处了。” 这是方才吃饭之前,她让白术回去现取的。 其实就算是没有今日大嫂询问的话,顾九也是要将这些给顾家的。不过她先前想着,等到回头铺子里东西都上齐全之后,再一并给他们。 谁知道今日倒是碰见了这一出,顾九便让人提前拿过来了。 凭心而论,此时林淼会生气,顾九也觉得合情合理,毕竟她是顾家的姑娘,纵然嫁了人,哪有好处半分不给娘家占的? 更何况,这事儿上面,娘家也出了力的。 顾九分得清楚是非曲直,虽然那会儿刘氏说什么都不同意,顾九还是直接让丫鬟回去取了。 本想着吃完饭就给父亲,谁知道这才吃了饭,还不等她去给呢,先听到了林淼的那一番话。 虽说她不喜欢林淼,可也不愿意哥哥跟嫂子因为这些事儿就闹起来,便直接来找了顾承泽。 顾鹤鸣进门的时候,就听到顾九这一番话,脚步一顿,旋即蹙眉道:“阿九,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听你大嫂胡说!” 顾承泽起先还不懂顾九为何会突然给自己这些,现下听了顾鹤鸣的话,倒是有些懂了。 他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 见状,顾鹤鸣脸色有些难看,深吸了一口气,道:“方才林淼与儿子发火,想要讨要这方子。可这原就是阿九的东西,她糊涂,我却不糊涂,你怎么送来了呢?” 听得顾鹤鸣这话,顾九则是笑着安抚他道:“大哥不要误会,这些方子原就是要交给家里的,便是没有嫂子那一番话,我也是要给的。我是顾家的女儿,纵然嫁了人,难道这血脉就断了不成?这些方子是师父所写,家里润色,他的那份儿,我按月都在给钱,只是方子我却不能独吞了。都说家和万事兴,只有家里齐心协力,才能更壮大,不是么?” 这一番话,说的顾鹤鸣越发惭愧,且对于林淼,更是有些不满。 他之所以来的晚了,就是因为去问了刘氏,先前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儿。 儿媳妇说话不中听,刘氏当着儿子的面,自然不会隐瞒。得知林淼那些话,顾鹤鸣觉得对不住顾九,当下便赶了过来。 谁知小妹非但没跟林淼计较,反而还这样大度,更让他心里不是滋味了。 这个被他们护着的小妹妹,如今也学会处处替家里考虑了。 念及此,顾鹤鸣叹了口气,道:“你这话,让大哥无地自容了。” 见顾鹤鸣这模样,顾九则是正色道:“大哥,您可千万别这样说,从小到大,家里哪一件事不是由着我的?如今我长大了,虽然嫁了人,可你们在我心里,仍旧是排在第一位的。我希望咱们顾家平平安安,长长久久,希望咱们每一个人都好,除此之外,别的真的不重要。” 前世她成了一抹幽魂,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根本无力回头。 如今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顾九唯一想做的,便是让家里每个人都安好。 小姑娘说到动情处,眼里也含了泪,看的顾鹤鸣心中感叹不已,摸了摸顾九的头,柔声道:“兄长心里,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 到底是嫁人了,比起来先前的时候不知道懂事儿了多少。 一旁的顾承泽神情中也满是感动,笑着道:“行了,你难得回来一趟,怎么还哭了呢,若是让姑爷看到,还当时你被欺负了。” 他这话一出,顾九顿时笑了起来,嗔道:“他才不敢挑理儿呢。” 那声音里的骄纵,让顾承泽又欣慰又心酸。 欣慰的是她过的好,心酸的却是,他捧在心上的宝贝,如今也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了。 这方子,顾家到底是收下了。 眼见得父亲将方子收了起来,顾九这才松了一口气,与顾承泽他们略坐着说了一会儿话,见时候不早,便起身告辞了。 几人先回了主院,顾九跟秦峥一起跟长辈们行礼告别,顾鹤鸣则是亲自将妹夫跟妹妹送到了二门,眼见得他们上了马车之后,这才回了主院。 “父亲,母亲。” 见他回来,顾承泽点头应了,问道:“都送走了?” 顾鹤鸣应声道:“是,看着出了门,我才回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顾鹤鸣的神情还有些不舍。 她未出嫁的时候,顾鹤鸣每日回家都可以看到妹妹,现下她已经出嫁了半年,可他还没有习惯妹妹不在府上的事情。 顾承泽睨了他一眼,道:“行了,无事你也下去吧。” 得了他的话,顾鹤鸣这才行礼告退。 只等到他走了之后,一旁的刘氏方才斟酌着问道:“老爷,我瞧着你这神情,怎么有些不对劲儿?” 她最是了解枕边人的,这神情,明显就是带着怒的。虽说这怒意被他给压了几分,可哪里瞒得过刘氏去? 闻言,顾承泽叹了口气,到底是没有隐瞒,将方才书房里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阿九的意思,我如何不懂。她说家和万事兴,可这家里的事儿,还不是有人挑起来的?” 身为公爹,顾承泽不好直接说林淼的不是,可是那神情到底有些不大好看。 刘氏心中咯噔一声,旋即也叹了口气,蹙眉道:“老大媳妇,如今是越发的不像话了。” 第624章为夫能掐会算 原本想着,儿子是鳏夫,续弦也不必讲究什么门第,只要是家世清白安分守己的便可,可谁知这位倒是家世清白,却并不安分守己。 见状,顾承泽摆了摆手,道:“说起来,也是我的错。” 当初顾鹤鸣的婚事,是他一力做主的。 林家也是经商的,虽说比顾家差的远了些,但念着两家往来不少,再加上儿子娶的是填房,到底不比头婚,他便没有要求那么多。 谁知成婚之后,才发现这儿媳妇的毛病,似乎着实不算少。 可人都进门了,若是公婆一味挑理,届时再闹得小夫妻不和,岂不是成了他们的过错? 所以顾承泽跟刘氏,都是能忍让则忍让。 哪成想,如今那林淼是越发不像话了。 听得顾承泽的话,刘氏则是叹了口气,道:“夫君不必自责,往常时候,也是我管束不利。不过你放心,日久后宅我看着些,不会让她闹太大风浪的。” 早先的时候,她不愿意做恶婆婆,倒是想错了。 现下他们夫妻还在呢,林淼就敢这般,谁知道日后会闹出什么事儿。倒不如现在就先多教教规矩,能改过自新最好,即便不能,也别闹的家宅不宁。 那才成了笑话呢。 顾承泽起先有些自责,听得刘氏这话时候,反倒是笑了笑,温声道:“你也不必太过火,总归后宅的事儿,有你镇着,我放心。” …… 他们夫妻二人讨论的事情,顾九是不知道的。 昨儿个后半夜的时候,顾九的伤口疼醒,后来迷迷糊糊虽然睡着了,可着实算不得太好。 到了这会儿,强撑着从娘家出来,又上了马车,顾九这脸上才带出了几分。 小姑娘的眉眼有些恹恹的,秦峥只一瞬便明白了,担忧的问道:“可是伤口又疼了?” 听得他这话,顾九瞬间抬头,诧异道:“夫君怎么知道?” 她的事情都直白的写在脸上呢,秦峥看的真真切切,不过却觉得逗她好玩,因故意的闹她:“为夫能掐会算。” 他逗顾九玩,顾九哪里不知道,当下便笑着扑到他的怀中,笑眯眯道:“夫君这么厉害,那你算一算,今日母亲说你什么了?” 闻言,秦峥挑了挑眉,笑道:“总归不能是骂我。” 男人的眼中满是自信,顾九睨了他一眼,道:“那可说不准,万一是你哪儿做的不好,母亲背地里叮嘱我防着你呢。” 她虽然故意这么说,可是笑意却从眼里泄露了出来。 秦峥勾唇一笑,伸手将她扶着,防备顾九摔到,一面又温声道:“那夫人同我说说,母亲说什么了,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到么?” 男人的眉眼太过温柔,让顾九的恶作剧都进行不下去了。 她从秦峥的怀中爬了起来,寻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笑吟吟道:“才没有呢,母亲话里话外全是夸赞你的。” 这话,顾九倒是没撒谎。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刘氏看秦峥也是如此。 这个女婿既能干又孝顺,最主要的是对女儿好,刘氏越发觉得这门亲事结的好。 今日跟顾九闲谈之时,话里话外更是没少夸赞秦峥。 这是他不在场,若是在的话,怕是小辫子都要翘到天上去的。 听得顾九这些话,秦峥眼中的笑意也多了几分。他将人搂好了,一面贴近了她,压低声音笑着问道:“母亲都知道夸我,夫人怎么不夸我?” 闻言,顾九睨了他一眼,躲开他的触碰,一面笑着问道:“夫君还需要夸赞么?” “自然是要的。” 秦峥笑着捏了捏她的耳垂,若有所指道:“不然,为夫怎么会知道自己厉害呢?” 这话一语双关,顾九却是瞬间知道他的厉害指的是什么了。 这个人…… 青天白日的,没羞没臊! 顾九懒得承认这些话,当下便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我说秦大人,您要不要这么顺杆子往上爬?只差爬到房顶上揭瓦了!” 小姑娘的眉眼骄纵,引得秦峥低低的笑了起来,道:“为夫怎么敢上房揭瓦?” 他说到这儿,又低下头,去蹭了蹭顾九的额头,暧昧道:“不过,上别的,倒不是不可以。” 顾九:…… 这个人! 她的脸瞬间便红了起来,咬牙掐了他一把,嘟囔道:“还在外面呢,您能不能正经些呀!” 这模样太过可爱,引得秦峥再也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 男人的笑声低沉,可却又像是仙乐似的,从她的耳边入了心上。 她害羞不已,趴在他怀中,便冲着他脖子咬了一口。 秦峥吃痛,然而那笑声却未停,只是声音里带着几分喟叹:“夫人的脾气,如今是越发的大了。” 男人的语气和眉眼中满是纵容,顾九搂着他脖子,想要说什么,到底是咬了咬唇,自弃似的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前。 然而心中却是忍不住腹诽,论起来脾气大,谁比得上您? 这话她却是不敢说的,只能气闷一般的闭上眼睛。 感受到小姑娘的情绪,秦峥没在说什么,唇边的笑意却是更多了几分。 娇憨可爱,带着些不被世事的天真。 “好了,不逗你了,再闷坏了可怎么办。” 听得秦峥无奈的话,顾九非但没有从他怀中起来,反而直接将自己都靠在了秦峥的身上,哼了一声道:“闷坏了也是你的,顾家可是概不接受退货。” 她原本是想说赖上秦峥,谁知对方听到她这话之后,却是将她抱得更紧了几分,语气温柔道:“哪儿能退呢,进了秦家的门,莫说是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你也休想逃了为夫的手心。” 这是他的宝贝,是他两世方才得到的姑娘。 如今既与他成了欢好,那便只能留在他的身边。 顾九趴在秦峥的怀中,并不知道他这般温柔的语气里,眉眼却是带着阴郁和偏执的。 男人的声音格外温柔,搂着她的动作,像是抱着稀世珍宝。 她原本就有些困了,现下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含糊道:“不走,哪儿也不走,好容易攀上的人,我得赖着呢。” 眼见得小姑娘竟然就这么在自己的怀中睡着了,秦峥起初一愣,旋即又不由得失笑。 只是那眉眼中的阴郁,却是少了许多。 他半生行走在黑暗之中,唯有今生,见到了光明。 此时,光明在他身边,安然入睡。 …… 因着身上有伤,所以接下来的两日,顾九都在家里安心休养了。 此番中秋节,赵岩他们来了上京,原本顾九想要陪着出去走一走的,可谁知头一个便被庄子期拒绝了。 “你就给我安安稳稳的在家里坐着,若嫌这伤势不够重,我先打断你的腿。” 庄子期说这话的时候吹胡子瞪眼,顾九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旁的林氏也是随着劝她:“阿九只管在家里养伤,我陪着赵大夫他们去转转便可,正好近来我恢复的不错,你师父也说让我多走走呢。” 有了这二位大佛的嘱咐,顾九便是想出门也难了。 她原就不是特别喜欢热闹的性子,如今受了伤,在家静养的时候,就把庄子期给自己的医书都找出来认真研读,日子过得倒是十分有滋有味儿。 府上风平浪静,可是京中,却出事儿了。 这日午后,顾九才睡醒,就见白术过来回禀,道是苏澈来了。 因着上次的事儿,如今苏澈是彻底交给顾九使唤了。 这会儿听到他来,顾九一怔,念及让他查的事情,顿时应声道:“让他进来。” 第625章出什么事儿了? 苏澈从门外走进,先是行了礼,待得顾九屏退了左右,这才道:“夫人,苗疆使臣出事了。” 这话一出,顾九的神情一怔,旋即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此番从猎场回来之后,顾九便让苏澈盯着涂姬,以防她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儿。 这会儿听得苏澈的话,顾九第一反应,便是涂姬开始作妖了。 谁知对方的下一句话,倒是让她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 见顾九不可置信,苏澈复又重复了一遍,道:“苗疆使臣尽数被抓,动手的是大理寺的人,属下认得。” 他虽不在大理寺,可因着是秦峥的私卫,所以对秦峥身边的人还是了解的。 顾九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疑惑道:“大理寺突然抓人?” 她说到这儿,复又问道:“这两日,苗疆的使臣们可有什么异常么?” 闻言,苏澈摇头道:“不曾,她们一切正常,此番大理寺应当是突然发难,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属下观察到的情报,抓人的行动格外隐秘,带走的时候也并无多少人注意到。” 听得苏澈这话,顾九越发狐疑了起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才想着,就听得苏澈又问道:“可要让属下继续去盯着么?” 顾九斟酌了一番,这才摇头道:“不了,既然是大理寺出手,你便在府上待着吧。” 她先前之所以让苏澈盯着,为的也是怕涂姬作妖,给秦峥他们添麻烦。 如今人都被抓了,她便也不必操这个心了。 得了顾九的话,苏澈应声之后,见她没有别的事情吩咐,转身便出去了。 待得人走了,顾九则是捏了捏眉心,心中的疑惑越发的大了起来。 自从上次顾九跟秦峥说了那些线索之后,便真的再也没有正面跟涂姬有所接触。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秦峥突然发难,是不是暗中查到了什么。 她猜的不错,秦峥不止查到了,且还拿到了证据。 而此时那些与之相关的人,尽数都在御书房内。 …… “你们可还有什么话说?” 听得皇帝开口,殿内凝结的气氛反倒是越发的冷了几分。 除了主位上的皇帝之外,大理寺、兵部、太医院三方人马皆在此,苗疆的使臣们更是几乎来了个齐全。 中午那会儿,大理寺对苗疆突然发难,眼见得他们要带涂姬走,苗疆使臣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眼见得秦峥的态度坚定,直接便随着一同入了宫。 原本她们还是怒气冲冲,更有打算借此机会要跟西楚皇帝闹一闹,换鞋好处的。 可谁知道,待得到了这御书房之后,不等苗疆的人有所表示,便见秦峥先一样样的拿出了证据来。 末了,方才沉声道:“此女子身为苗疆使臣,却意图挑拨两国邦交,给北越之人下毒,意图栽赃我西楚。此等狼子野心,西楚必不能容!” 他这一番话,倒是将苗疆的使臣们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自然不肯认这些罪名,连声道:“这都是你们西楚的栽赃嫁祸,我们前来是给西楚皇帝贺寿的,你们却这般的污蔑我们,我看挑拨两国关系的,是你们才对!” 她们颠倒黑白,却是因着真不知情。 秦峥见状,又当场揭露了涂姬的身份,冷冷道:“你们口口声声说只为两国友好,可你们明知苗疆前任大祭司与西楚有仇,却将她的徒弟充当使臣,还鼓动来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苗疆的诚心,我西楚倒是见识了!” 这话一出,几个人脸色发白,咬牙道:“什么徒弟,我们听不懂你说的什么!” 这几人中,有的是真的不知道涂姬的身份,而那知晓真相的,却是叫苦不迭:“你们不要信口雌黄!” 说起来,涂姬的身份,知道的并不多。 她虽然是前任大祭司璇玑的徒弟,可因着她寻常时候并不怎么出门,所以知晓的人寥寥无几。 且,璇玑身死之后,这个涂姬还亲自将对方的头颅割了下来,换取了自己的新身份。 她百般讨好新君,自引得新任大祭司对她格外的优待,此番前来西楚,更是给了她一个名额。 谁知道,这人来了之后,却兴风作浪了起来! 为首的使臣心中叫苦,却不敢将实情说出来,只能一口咬定绝无此事。 奈何秦峥既然敢说,便早就做好了准备。 待得那一系列的证据都给摆在眼前的时候,苗疆的人哑口无言。 而皇帝更是冷冷的扫了一圈这些人,沉声道:“朕只当你们此番前来为的是求和,西楚以礼相待,不想你们竟是如此狼子野心,即使如此,我西楚也不是好欺负的!” 他说到这儿,见苗疆的人不敢与自己对视,又哼了一声,道:“此事,苗疆需的给西楚一个说法。在此之前,便多留西楚几日做客吧。” 皇帝虽说的是做客,可是那神情却冷的很。 苗疆的几个使臣打了个哆嗦,她们之所以被派过来,就是因着寻常时候是圆滑世故的。 可是再圆滑世故,也抵不过武力值。 所以这会儿,看到皇帝那般表情,那几个人脸色一时有些难看,试图挽回局面:“此事与我们的确无关,还请皇上您宽宏大量,苗疆真的是心存结友好的!” 然而这话,皇帝却是听不下去的,只淡淡道:“此事,朕只要一个交代,苗疆的交代。” 这话一出,为首的苗疆使臣脸色便不大好看了。 偏生这时候,内侍监过来传信,道是北越的使臣也来了。 他们同在驿站中,那些动静虽然小,可也瞒不过有心人。 譬如北越的使臣。 再加上有心人的透露,北越知晓真相之后,顿时闻风而动。 皇帝大概知道北越前来所为何事,故而并没有阻拦,只是淡淡的道:“让他们进来吧。” 果不其然,北越的使臣来了之后,说的话尽数如他所愿。 “皇帝,此事发生在西楚,还请您给做个见证——苗疆此番意图挑拨,心存不良,致使我们的官员宿罗出事,苗疆得给我们一个公道!” 这话一出,苗疆的人脸色顿时变了。 得,这是又来一个债主啊! 对于北越的打算,皇帝心知肚明,这分明就是过来,想要借机要点好处的。 他们闻风而动,皇帝却觉得这事儿可行。 反正薅羊毛也不是薅到西楚的头上来,他怕什么。 再说了,这些国家越是不和,对西楚便越有好处。 他们真的团结起来了,那才是西楚该自危的时候呢。 念及此,皇帝神情堪称和蔼,只是声音里倒是有些无奈:“西楚与诸国一向和平,可此番苗疆做的事情,却着实让我们寒心,这般行径,难道此后都不打算再共事了么?” 这话说的格外重,饶是那苗疆的使臣也不敢借口。 她咬了咬牙,知道今日必须得表态了,当下便沉声道:“那涂姬包藏祸心,苗疆未曾能察觉到,的确是我们的过错。不过中原有一句话叫做,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还请西楚给我们一个机会。下官这就回禀大祭司,必然会给诸位一个公道!” 她这话一出,不等西楚这边的人说话,那北越的使臣却是先嗤了一声,道:“我们怎么相信你啊?谁知道,这人是不是被你们推出来当枪使的。” 这件事如果运作好了,可是有诸多便宜可占的。 毕竟,他们北越觊觎苗疆的东西许久,只是因着苗疆这地方太过诡异邪门,所以百余年来从没讨的什么好处。 第626章偶遇公主 但如今却不同了,对方亲自送上门的把柄,若是不用,那岂不是对不起她们这一片“苦心”? 他们打算的好,苗疆的人哪里看不出来,可现下唯有先稳住这些人,因此苗疆使臣只能先服软,道:“你们放心,大祭司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她直接便将涂姬给丢了出去,也不管这人死活,可惜西楚却不打算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她们。 听得她这话,皇帝方才淡漠道:“好啊,那就等大祭司的回话吧。” 皇帝的打算与北越差不多,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预备着借此事大做文章呢。 苗疆使臣无可奈何,只能应声答应。 涂姬被收押到了大理寺,由秦峥审问。 北越过来分了一杯羹,现在只等着好处端上桌,便也不着急走,借口西楚的美景和苗疆欠的公道,理所应当的在上京住了下来。 至于苗疆的使臣,因着要请示大祭司,所以暂且也走不了了。 虽说开始的时候,皇帝的确生气,可眼下见她们偷鸡不成蚀把米,倒也当做乐子看了。 待得那些人都走了之后,方才吩咐秦峥道:“这事儿交给你去查,爱卿知道什么意思吧?” 秦峥起初的确不知道,可在看到皇帝意味深长的眼神之后,却是瞬间了然了。 这些年来,西楚跟苗疆之间水火不容,现下虽然恢复了邦交,可如今是她们理亏在先,皇帝希望借着此事,来要一笔好处。 当然,这笔好处不至于让苗疆翻脸,可也足以让她们肉疼。 而那个被抓起来的涂姬,便需要适当的闭嘴了。 皇帝需要真相,可不需要真相来干预他。 秦峥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恭声道:“微臣明白,皇上放心。” 这话一出,皇帝顿时安心了下来。 秦峥办事,一向是合他的心意的。 皇帝说到这儿,又想起一件事来,因道:“前两日朕忙于公务,倒是忘记了,何荣——” 听得皇帝叫自己,何公公连忙快步走了过来,恭声道:“皇上,奴才在呢,您有何吩咐?” 皇帝捏了捏眉心,道:“先前朕让礼部拟的圣旨呢,你去秦周两家走一趟,宣读了吧。” 那里面是给顾九和周淼的封赏,早先便写了下来。不过这会儿拿出来,却是施恩的意思了。 秦峥自然明白,恭声谢了皇帝之后,眼见得皇帝摆手,这才行礼告退了。 只是不想,半路上却又遇到一个不速之客。 …… “给公主请安。” 远远见到泰安公主的时候,秦峥本是想躲开的。 谁知她却直接叫住了自己,继而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站定,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这会儿还在宫中呢,便是秦峥再放肆,也不能叫人抓住了把柄,只得恭声请了安,站在一旁,等着泰安公主过去。 可惜她并不打算走。 非但不走,且还屏退了左右,看着秦峥道:“怎么,本宫就这么可怕,需要秦大人躲开我?” 闻言,秦峥眉眼冷凝,淡淡道:“公主身为女子,原该知进退,臣是外男,与您交谈不妥。” 他这话一出,泰安公主顿时气息一滞,那些被刻意摆出来的笑容也僵了一僵,旋即嗤了一声,道:“咱们交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本宫可不在乎那些。再说了,秦大人上次与本宫说话的时候,那凶悍的语气,我到现在可都记着呢。” 回上京之前,秦峥拐弯抹角的敲打了她,泰安公主不是糊涂人,自然知道他那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心疼他的心上人。 可他越这样,泰安公主便越不甘心,回宫之后气了几日,今日见到他,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过来同他说话。 念及此,泰安公主心中一时有些气闷,这是在宫中遇到了,他尚且还能等一等自己,若是在外面的路上遇到,怕是他转身就走了吧? 泰安公主心中波涛翻涌,面上倒是很自然:“秦大人其实不必如此,上次那些不敬的话,本宫可都没有放在心里。” 她想要跟秦峥示好,让他知道自己的大度。 谁知秦峥在听到泰安公主这话之后,却是冷漠道:“公主,微臣劝您一句,您还是放在心里的好。” 这话一出,泰安公主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她跟他示好,他却直接打她的脸? 泰安公主深吸一口气,咬牙道:“秦峥,本宫身为一个女子,又是天潢贵胄,里子面子都给你了,你就如此的不识抬举?” 那顾九就那么好,值得让他为了那样一个女子,来违抗自己? 听得她这话,秦峥只睨了她一眼。 虽然没说什么过分的,可是那神情,却已然说明了一切。 在他眼里,她就那么好! 泰安公主神情彻底冷了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弯了弯唇,语气轻柔道:“你可别忘了,本宫可是公主。” 身为皇帝的女儿,自幼又是养在皇后的身边,泰安公主可谓是荣宠与一身。 虽说不能跟长公主比,可是在后宫中,愿意得罪她的人,可不多。 泰安公主自认提点到了,奈何在听到她这话之后,秦峥却只是睨了她一眼,反问道:“那又如何?” 一句话,让泰安公主脸上的笑容彻底的凝结了。 他眼神中的轻蔑毫不掩饰,看向她的目光满是鄙夷。 甚至即便如此,他也只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她。 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一样。 这个眼神,让泰安公主咬了咬牙,冷笑道:“秦大人,倒是好硬的骨头。” 她向来是要什么有什么,头一次遇到秦峥这样的,却反而让她激起了斗志。 奈何她想要征服秦峥,对方却懒得理会她,只淡淡的留下一句:“臣还有公务,公主自便。” 之后,竟半分颜面都不给她留,径自便转身走了! 眼见得秦峥就这么渐行渐远,泰安公主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她深一口气,手里的锦帕死死地攥着,恨得几乎要撕碎。 随行的宫人这才敢回来,见她这模样,小心翼翼的问道:“公主,咱们现在还去德妃娘娘那里么?” 今日虽不是泰安公主刻意制造的偶遇,却也差不多了。 她原是要去永福宫的,不过临时得了消息,知道秦峥进了宫,这才绕了出来。 谁知就这一会儿,与秦峥的对话,就足以让她心里的火气再也平息不得了。 此时被宫人一提醒,泰安公主才想起来正经事儿来,吐了口浊气,调整了脸上的表情,方才吩咐道:“去永福宫。” 只是那声音里,却仍旧能听出来满满的冷凝。 见泰安公主这模样,宫人也不敢劝什么,只能忙忙的跟上了她的步伐。 待得到了永福宫门外,泰安公主的脸色已然不见半分怒火,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笑意。 “给母妃请安。” 见到她来,德妃温声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她一面说着,一面赐座。 泰安公主却是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看向一旁的男人,含笑道:“小王爷也在。” 这正殿之中,除了德妃之外,还有一个外男。 他年纪约莫二十出头,生的周正,眉眼里倒是带着几分风流姿态来。 泰安公主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有些鄙夷。 眼前这个不是别人,正是镇南王府的小王爷,镇南王幼子上官垣。 按着辈分来排,泰安公主还得叫他一声堂兄。 毕竟,当今的镇南王,是皇上的亲弟弟。 听得泰安公主这话,上官垣与她见了礼,笑着寒暄了两句,同时收敛起了各自心里的鄙夷,格外友好的坐了下来。 第627章小王爷要离京了? 德妃对这一切只做不知似的,因柔声笑道:“碧华怎么来的这么慢,若是再晚一会儿,可就见不到你堂兄了。” 这话一出,泰安公主倒是诧异的看了一眼她,笑着问道:“怎么,可是小王爷要离京了?” 按着说来,如今中秋节已过,各地的使臣的确该回去了。 闻言,上官垣含笑点头,道:“不错,后日便启程出发了,所以走之前,特地来像姨母辞行。” 当年先皇赐婚之时,礼亲王府的一对姐妹花,分别嫁给了皇室的一对兄弟。 上官垣的母亲,也就是镇南王正妃,乃是德妃的亲妹妹。 这一层关系,听起来更亲密些,所以上官垣都喊德妃为姨母。 果不其然,听得他这个称呼,德妃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柔声道:“本宫知道你有心了,你虽然远在边城,不过逢年过节总归能见到的。此番回去,也替本宫与你母亲问安。” 得了这话,上官垣越发笑的和善,应声之后,与她坐着说闲话。 德妃看着精神不大好,不过略坐了盏茶时间,就打起了哈欠。 见她这模样,上官垣十分有眼色的辞行,泰安公主也随着一起站了起来:“儿臣就先告退了。” 得了她们这话,德妃笑着应了,吩咐宫人将她们好生送出去,待得人走了之后,自己则是回了内室休息。 出了永福宫的门,泰安公主脸上的笑容便收了起来,淡淡道:“小王爷,告辞。” 谁知她才要走,却被上官垣给拦住了:“公主且慢。” 泰安公主今樱花国就气不顺,先被秦峥凶了一顿,这会儿看向上官垣的时候,神情里也带着几分不屑来:“小王爷可还有什么事?” 闻言,上官垣嗤了一声,淡淡道:“自然有事,后日我就要走了,这事儿公主知道了吧。” “方才听到了,本宫就祝小王爷一路顺风好了。” 这话,泰安公主说的毫不客气,上官垣的神情也沉了下来。 对方这话听着没什么毛病,可是瞧着那脸上的表情,他总觉得对方这话像是在给他送葬的! 念及此,他冷冷一笑,道:“那就不劳烦公主费心了,只有一样——来之前二哥让我给你带句话,公主可想好了?” 这话一出,泰安公主的脸色瞬间一变,旋即咬牙道:“你替我告诉他一句,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想要娶她,也不看看他配么。 且不说镇南王驻守边关,与上京根本比不得。单说那位乃是一个病歪歪的病秧子,连承袭王爷都不行,还想娶自己,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泰安公主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毫不掩饰的恶毒,也让上官垣的笑意一收,讥诮的问道:“公主这话说的,还当真是有些不厚道,用了二哥的人,如今却要撇清关系?” 他的声音不算小,幸好现下在永福宫门外,周遭并无什么人敢靠近,所以才没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而泰安公主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先是四下看了一眼,这才又看向了上官垣,道:“小王爷还有脸说我?”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的怒意一扫而空,复又变成了轻慢的笑。 “你这般冠冕堂皇,只是不知道,你跟那个杜若的事情,娘娘知道多少?” 她话音未落,上官垣的脸色已然僵住了。 他攥了攥拳,不动声色的问道:“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泰安公主看出他的不安,嗤了一声,散漫道:“字面意思。” 说到这儿,她又靠近了上官垣几步,鄙夷道:“奉劝小王爷一句话,咱俩谁都别威胁谁,你讨不得便宜,我也犯不上。” 他这口口声声说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上官垣对那位二哥有多上心呢,还替对方打抱不平。 可实际上,泰安公主却是清楚的很,若不是那位是快死的病秧子,他也不会这般好心。 更何况,若是自己真的嫁过去,那只会成为上官垣的助力。 不然的话,他何必这么巴巴儿的? 可惜,莫说她现下看上了秦峥,便是看不上秦峥,也还轮不到镇南王府的人占便宜呢。 泰安公主眉眼冷凝,说完这些话,转身便走了。 而她身后的上官垣,脸色早已精彩纷呈。 待得泰安公主的身影消失不见,上官垣这才松开了拳头,若有所思。 “小王爷,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有女子娇软的声音传来,也让上官垣瞬间回神。 他回头看了一眼,待得看到出来的是谁,顿时蹙了蹙眉,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出来了,这会儿还是白日呢!” 听得他这话,那女子的脸色一变,一时有些委屈:“妾身出来看看你……” 她说到这儿,又赌气道:“若您不想见妾身,我这便回去了。” 眼见得她又要走,上官垣咬了咬牙,一把拉过她,与她绕过了甬道,随意进了一处空院落。 “杜若,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安,眼前的姑娘起先还有些怒火,这会儿却又变成了恐惧:“您这是怎么了?” 若是此时顾九在的话,必然能认出来,这二人,便是那夜苟且之人。 可惜顾九不在,且此地除了他们之外,也再无旁人。 所以上官垣说话的时候便毫无顾忌,压低声音冷声道:“泰安公主知道咱们的事儿了,可是你露了马脚?” 这话一出,杜若的神情瞬间便仓惶了几分,咬牙道:“她怎么会知道?我寻常甚是小心的!” 连德妃都没发现,那泰安公主怎么会发现? 见她这模样,上官垣斟酌了一番,复又安抚她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此事尚且有转圜的余地,她那边我来想办法。现下我需要你去做另外一件事,你帮我……” 他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反倒是杜若的眸子却渐渐地瞪大,待得他说完之后,杜若良久不语。 见她像是被吓到了,上官垣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沉声道:“我的话,你可都记住了?” 杜若恍惚的点了点头,却又蹙眉道:“这事儿太危险了,您确定么?” 见状,上官垣复又哄着她道:“你只管放心,我自有打算。” 他见杜若有些害怕,连着哄了她半日,见她终于点头应了,这才松了口气。 末了,他又道:“你且安心,有我在,必然不会叫你有危险的。” 男人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似的,让杜若的心渐渐地安定了下来,乖顺的应声道:“妾身自然信你。” 听得她肯定的答复,上官垣勾唇一笑,将人搂在怀中,又是一番小意安抚。 …… 黄昏时分,天边残阳如火,夜色悄然掺杂进来,将那些魑魅魍魉都齐齐的勾了出来,预备将这人间撕扯成面目全非的模样。 遑论何处,皆不可逃。 秦峥自宫内出来之后,一路去了大理寺。 涂姬抓了之后,直接便交由了大理寺,由郑怀洛审讯。 他回去之后,先问了郑怀洛情形,便听得他头疼的捏着手道:“她与寻常犯人不同,苗疆的人古怪的很,大人再容我些时间。” 秦峥见状,顿时了然,蹙眉道:“可用了别的手段不曾?” 这话一出,郑怀洛先是看了下四周,末了才悄声道:“没您的命令,我哪儿敢用,这人到底是苗疆的使臣呢,万一死了算谁的。” 闻言,秦峥摩挲着手中的扳指,沉声道:“无妨,我担着。” 他将皇帝的意思说了,便见郑怀洛骤然瞪大了眸子,道:“这,成么?” 第628章如何了 若是真这么做了,怕是真会出事儿的。 话音未落,郑怀洛就接收到了秦峥的眼神:“去吧,出事儿了我担着的。” 得了秦峥这话,郑怀洛迟疑了一会儿,方才点头道:“我懂了,这就去!” 秦峥都说这话了,还有什么不成的? 况且,皇上可还等着呢。 眼见得郑怀洛去了,秦峥捏了捏眉心,方才起身又去寻了姜道臣。 姜道臣正在整理资料,见到他前来,先是行了礼,这才道:“大人,您回来了。” 秦峥点头应了,让他坐了,见他桌案上的东西,随意扫了一眼,问道:“如何了?” 闻言,姜道臣将自己整理出来的资料给了他,一面回禀道:“这是宣国公府上上下下所有的口供,根据这些,下官正在一一排查。” 说到这儿,姜道臣顿了顿,又道:“还有,这是李珣的供词,您看看。” 李珣便是宣国公,被抓之后,国公府的爵位已然被圣上一道旨意贬斥了,如今乃是戴罪之身。 听得姜道臣这话,秦峥依言接了过来,可在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却是微微眯了眯眼。 “这话,可去核实过么?” 那李珣被关在大理寺内,各种手段用下去,不由得他不招认。 与红莲教的关系,这是他们已经查出来的。 可这里面,却还牵扯出一件别的事情。 一个,让秦峥意想不到的事情。 姜道臣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当下便点头应道:“已经核实过了,那些人的供述都对的上。白天凌,确为他们所杀。” 当初白家出事,并无人怀疑到红莲教的头上去。 白家双子身份调换,白无渊替考,白家上下欺瞒皇帝,皇帝因此大发雷霆。 其后查到的线索,让秦峥怀疑白天凌与红莲教有所勾结,可是大理寺派人去抓的时候,白天凌却在家中自尽了。 这事儿,秦峥当时曾经让人查过,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白天凌的死有异常,也正是因此,此事其后便搁置了。 不想,已然过了这么久,反倒是因为李珣的落网,而将此事再次翻了出来。 那时候,白天凌被杀,是因为李珣怕他泄露口风。 到了如今,死者不能开口说话,生者也没逃过去。 李珣那时候用尽手段杀人的时候,想来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日的。 秦峥若有所思,良久才道:“可还问出什么了?” 姜道臣摇了摇头,道:“还在查,宣国公府上下给的线索不少,只是多且杂,而且真假难辨。” 这是一项大工程。 听得这话,秦峥点头应了,道:“你且继续查吧。” 姜道臣应声,将资料收起来,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 他说到这儿,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先将房门关上,待得无外人可窥视的时候,方才道:“她想起来了。” 这个她,秦峥只楞了一下,便意识到了是谁。 沐凝,或者说,应该叫她莫云袖。 “她都想起什么了?” 秦峥这话一出,姜道臣却是抿了抿唇,方才道:“全部。” 前几日,莫云袖便想起了过往,只是当时秦峥先是去了皇家猎场,中间回来又是为了宣国公府的事情,是以到了现在,姜道臣才得了机会与他提及此事。 姜道臣斟酌了一番,迟疑道:“以她话中意思,我现在在怀疑一件事情——红莲教的人,并非全然在西楚国内。” 起初的时候,他担心刺激到莫云袖,所以不敢问太多。反倒是她知晓自己在顾忌什么,先将所知的东西都说与了他。 而她这几年的经历,也让姜道臣开始怀疑,红莲教之所以一直这么猖狂,怕不止是因为与皇室有勾结,更有甚者,老巢恐不在西楚境内。 他将莫云袖告诉自己的事情都说了,末了又道:“若按着她的说法,红莲教的触角,可能伸到了北越。” 这是他的猜测,目前并无可以证明的东西。 秦峥在听完他这话之后,却并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问道:“若是如此,你打算怎么办?” 涉及到北越,这事情可就比他们想象中的更难查多了。 听得他的话,姜道臣却是毫不犹豫道:“查。” 他说过的,要给莫云袖讨一个公道,即便没有皇帝的三令五申,红莲教的事情,他也是要追查到底的。 更何况,为了红莲教,他们的人也折损了不少,不除了红莲教,如何宽慰那些人的在天之灵? 得了他这话,秦峥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好。” 姜道臣说到这儿,却又道:“还有……我怀疑当年军中的人也有问题。” 以莫云袖所说,她是被人给带走的。可是,那些人是怎么精准的从军中带走人的? 秦峥懂了他的意思,毫不迟疑道:“一切需要调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办。” 当年军中的人,现下未必都在,不过所有人都会登记在册,即便分到了别处,想查也不难。 毕竟,若是真的有所牵扯,在军中也不是无名氏,真查起来的范围,并不会太大。 见秦峥毫不犹豫的话,姜道臣眼中也带出了几分感激:“多谢大人。” 他要查,其实也有私心的。 但是秦峥这般,却让他心中十分感动。 见状,秦峥嗤了一声,摆手笑道:“无妨,这都是分内之事。” 他知道姜道臣的心结,并不介意帮对方一把。 二人又略说了一些细节,末了,秦峥方才道:“除此之外,你帮我再去办另外一件事。” 见秦峥的神情悠远,姜道臣点头应道:“大人只管说,我一定照做。” 秦峥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压低声音道:“替我去盯着泰安公主。” 这些时日,他之所以对泰安公主不假辞色,为的便是要让对方忍不住。 梦里的事情大半为真,但今生改变了许多,所以秦峥不敢大意。 但若真的是那位的话,对付起来极为困难。 秦峥需要让泰安公主先露出马脚,只有这样,他才可以顺藤摸瓜,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第629章你倒是机灵 听得秦峥的吩咐,姜道臣一时有些诧异,却又乖觉的什么都没问,只是恭声道:“大人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他听命于秦峥,只要对方让查,他毫不犹豫。 哪怕对方是皇室之人。 秦峥应声,又嘱咐道:“万事小心。” 若是今生事情没有改变,那么这位泰安公主身后的人,牵扯可就太大了。 一旦真的揭露,届时怕是会朝野上下震惊。 …… 夜色浓重的时候,秦峥方才回了府。 顾九还没睡,正靠着软塌看书。 听得外面的动静,她下意识抬眼看去,待得看到秦峥进门,顿时笑着将书放了下来,唤了一声:“夫君,你回来了。” 看到小姑娘的笑容,秦峥脸上的冷色褪却,眉眼也染上了温柔:“嗯。” “可吃饭了么?” 秦峥摇了摇头,笑道:“还不曾,你可用了晚饭么?” 顾九闻言,笑着摇头道:“没呢,在等你。” 她一面说着,一面吩咐下人们预备晚饭,自己则是坐直了身子,弯下身子去穿鞋。 见状,秦峥快步走过来,替她将绣花鞋穿上,柔声道:“不是说了,让你不必等我么?” 他的动作格外温柔,顾九被他捏着脚,却有些害羞,因偏过头去,躲避对方的视线,道:“我中午吃的晚,现下还不饿呢。” 待得秦峥替她将鞋子穿好后,顾九忙的下地,转移话题道:“方才看书入了迷,不知都到这时候了。夫君怎么回来这么晚?” 闻言,秦峥笑着解释道:“白日的时候有些事情,故而耽误了。” 他这么一说,顾九却是想起来苏澈回禀的。 她心中了然,却没有立即问,只是等到下人们布了菜,又都退出去之后,方才轻声问道:“我听说,苗疆的使臣都被押走了?” 这会儿房中只他们夫妻二人,听得顾九的话,秦峥夹菜的手顿了顿,旋即将菜夹起来,放在顾九的碗中,这才将筷子放下,问道:“听谁说的?” 大理寺的行动不算特别严密,可也是有心人才能知道的。 显然,顾九就是这个有心人。 对于秦峥的问话,顾九也没有隐瞒,咬了咬唇,道:“我若说了,夫君可不要生气。” 她鲜少有这个表情,秦峥顿时知道她隐瞒了自己事儿。 但是看到小姑娘这表情,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何曾生过你的气?说吧。” 闻言,顾九心里反驳,上次他便生了特别大的气,要不是之后自己出事儿,怕是这事儿还没完呢。 只是她到底不敢提及上次的事儿,只迟疑道:“唔,我将苏澈派出去打听消息了。” 她说到这儿,看着秦峥好像没有愤怒的样子,方才继续道:“我先前让他盯着苗疆的使臣,怕她们作妖。不过你放心,我没有让苏澈做别的。” 秦峥听到她这话的时候,起先是有些担心的,可是在看到她这表情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来,在顾九的头上揉了一把,睨了她一眼,道:“你既知道我会生气,怎么还敢这么做?” 不过让秦峥欣慰的是,她现在知道使唤旁人,而不是自己以身犯险了。 因此他只是又捏了捏她的脸,才道:“下不为例。” 见秦峥没有生气,顾九顿时便笑了起来,重重的点头道:“便是你不说,也没有下回了!” 既是被大理寺抓了,苗疆这事儿必然很快就会有结果,她自然不会再插手。 她说的格外诚恳,秦峥还待说什么,就见小姑娘又眼巴巴的盯着他,咬唇道:“你还没跟我说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 秦峥明知道她是在转移话题,到底是抵不过她这可怜巴巴的眼神,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你猜的不错,那涂姬乃是苗疆前任大祭司璇玑的徒弟,因当年的恩怨,璇玑死后,她继承了对方的遗愿,想要兴风作浪。” 那涂姬下药的时候,原本是想要挑起西楚跟北越的纷争,顺带还想将西域拉下水。 可是没想到,秦峥身上有香包,并没有中毒,反倒是只有北越的宿罗一人中了毒。 之后涂姬打算再寻机会,可已然被顾九洞晓了先机。 没等涂姬再做别的,秦峥便先将她的计谋给戳穿,还拿到了证据。 捉贼捉赃,涂姬连带着证据一同给拿到手,他方才对苗疆的使臣发了难。 如今苗疆的使臣想要撇清关系未果,已然跟苗疆的新君递了信,此事要怎么了解,权且得看苗疆那边怎么回复了。 听得秦峥说完,顾九蹙眉道:“可是,涂姬既然是璇玑的徒弟,苗疆的新君怎么会放任她过来的?这不明显是一个危险存在么。” 那个新任大祭司,既然抢了旁人的位置,必然会斩草除根才是。 留了这么一个隐患,她是闲得慌? 秦峥摇头道:“现下我也不知具体情形,一切都要等那边的回复。” 他说到这儿,又叮嘱顾九道:“所以我说,这事儿你别插手了。” 此事现在闹大,已经不是个人能够控制的。 见到他眼中的担忧,顾九顿时笑着点头道:“夫君放心便是,我不会插手的,小命要紧。” 她说的倒是好听,秦峥却是睨了她一眼,道:“那你可要记着自己的话。” 每次都拿话来宽抚他,可是等到真的有事,却是依旧不管不顾。 秦峥无奈的捏了捏眉心,却听得顾九又道:“皇上打算如何?” 这话一出,秦峥微微一愣,道:“什么如何?”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顾九则是施施然道:“苗疆递了这么大的一个把柄过来,咱们万岁爷难道不打算要点什么好处么?” 以那位的脾气,不趁火打劫,怎么看都不合常理吧。 秦峥这才反映过来她的话,因嗤了一声,笑道:“你倒是机灵。” 倒是让她说对了,皇帝在知晓此事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生气,第二反应便是想要拿好处。 不过么…… “回头有了结果,我告诉你。但你自己,不许单独去瞎打听。” 第630章师父,怎么了? 得了秦峥这话,顾九顿时笑着点头道:“夫君放心。” …… 顾九身上伤势未好,一连在家里养了七八日,伤势虽然未曾全好,不过也差不多了。 只是,待得她能出门的时候,赵岩他们也要回去了。 得了下人送来的信,顾九便收拾了一番,同林氏一起去了梅园。 “师父。” 见顾九她们过来,庄子期先是紧张了一下,又见有丫鬟扶着,这才松了口气,旋即蹙眉道:“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让你在家养着么。” 她这次受伤,自己尚且不觉得如何,反倒是庄子期他们比自己还担心呢。 闻言,顾九顿时笑吟吟道:“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信您替我诊脉。” 见她将手腕伸过来,庄子期也不客气,捏着她手腕诊脉之后,方才安心了一些,又道:“行了,既然来了,屋子里坐着吧。” 顾九笑着应了,进房之后,先给赵岩行了礼,这才问道:“师爷怎么不多住几日,这么快就要走么?” 赵岩见她前来,笑着让她坐了,一面抚须道:“来了大半月,也是时候回去了。” 他们中秋节之前便来了,原想待几日便走的,谁知一下到了八月底。上京虽然好,可到底是得回家的。 赵岩态度坚决,顾九却有些遗憾,笑着叹道:“您这次过来,我都没能陪您好好转一转,不如您多留几日吧,正好我如今也好的差不多了。” 见小姑娘眼中的愧疚,赵岩则是笑着摆手道:“不必,上京离此路途不远,改日我再来看你们便是。” 他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顾九也不好再留,只得叹了口气,点头应了。 二人说了一会儿,见庄子期进门,她顿时回头问道:“师父,我让人叫林安回来一趟吧,晚上咱们去武德楼吃个饭?” 明日赵岩一行便要回去,晚上她怎么着也得送个行。 闻言,庄子期则是睨了她一眼,笑道:“还用你说?已经让人去请了,估摸着快回来了。” 他才说着,便听得门外有人声响起,旋即便见林安快步跑了进来。 林安也不大舍得赵岩走,留了他一番之后留不住,便在房中陪着他说话。 顾九则是让人去大理寺了一趟,告知了秦峥此事,让他下值之后不要回家,直接去武德楼。 安排好这一切后,眼见得时候还早,顾九又陪着他们说了会儿话,之后一行人便去了武德楼。 …… 去的时候,已然是黄昏了。 夕阳映照天边,红如火,洒在街道上,过往行人如织,端的是一片盛世安康。 顾九先前便让下人过来订了包厢,这会儿由着小二的引领,直接便上了二楼。 武德楼里锣鼓敲起,台上好戏开场,坐在二楼,倒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秦峥是饭菜都上桌之后才赶过来的。 他进门之后,先是笑着道了歉,继而便挨着顾九坐了下来。 赵岩则是摆手笑道:“你事情忙,原本也不必过来的,虽说我这次回去,可回头得了空,也还会再来的。” 闻言,秦峥笑着应道:“话虽如此说,还是要送一送您的。” 几人寒暄了一阵,方才正式开宴。 楼下正在唱戏,大抵是来了新的戏班子,南方人的口音软糯,尾音像是带着钩子似的,虽然听不懂唱词,不过只听那咿咿呀呀的也格外有意思。 待得酒足饭饱之后,众人坐着闲聊,顾九则是翻着戏词本,看她们在唱的故事。 不想看了之后,却是迟疑的问道:“母亲,您看这唱的是谁。” 她一面说,一面将手上的戏词本递了过去。 林氏闻言接过,看了几眼之后,斟酌道:“这唱的,莫非是明德夫人?” 今日这出戏名叫琉璃夫人,讲的是一个叫琉璃的女子,守护亡夫的家业,以女子之身经商办学堂,最终被皇帝封赏的故事。 虽说上面改了称谓,可是这些世家的妇人们,只要看一眼,便大概能与当事人对的上号。 顾九点头,道:“我瞧着也像是在唱她,不过这些戏子们像是从南方来的,竟也知道明德夫人的事情,倒是稀奇了。” 她才说到这儿,却听得林安好奇道:“明德夫人?那不就是我们院长么。她怎么了?” 他这话一出,顾九顿时笑道:“正是你们院长,上次我还跟她说起过你,她说你文章极好,她很欣赏呢。” 听得这话,林安眼神一亮,追问道:“真的么,院长真的这么说的?” 他入学院之后,曾经有幸拜读过明德夫人的文章,此后便格外的敬佩她,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见到本人,谁知这会儿却从顾九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可谓是意外之喜了。 闻言,顾九则是点头笑道:“那是自然。” 林安已然拿话本看了起来,却又在看到上面叫她琉璃夫人的时候,撇了撇嘴道:“这话本取得名字也太俗气了,什么琉璃,夫人的名字可没有这么难听。” 这话一出,顾九则是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这话说的,难道你知道她叫什么?” 先前的时候,她还曾经问过京中的妇人们,似乎连她们都不知道呢,林安知道? 听得她这话,林安顿时点头道:“那是自然,我们院长叫程——” 谁知他话才说到这里,就被庄子期暗中踢了一脚,一面道:“林安。” 林安被庄子期打断,疑惑的回头,问道:“师父,怎么了?” 庄子期咳嗽了一声,指了指外面道:“你下去给我买串糖葫芦,记得要裹了糖纸的。” 林安才预备讲他们院长的丰功伟绩,骤然被庄子期打断,先是一愣,继而诧异的问道:“师父,你不是不喜欢吃糖葫芦么?” 闻言,庄子期顿时踹了他一下,有些不满道:“我现在想吃,不成么?你个小崽子,怎么,不想给我跑腿?” 在听得他这话之后,林安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道:“您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不去呢,这就去。” 第631章都看我做什么? 难得庄子期想吃什么,林安哪里会不同意呢,当下便起身下楼,追那个卖糖葫芦的去了。 待得林安出门了,庄子期这才收回目光,不想却看到满室的人都在看自己。 他掩饰般的咳嗽了一声,道:“都看我做什么?” 闻言,顾九则是当先开口,询问道:“师父是想吃糖葫芦,还是不想让林安的话说完啊?” 从方才起,她就注意到庄子期的情绪不对,这会儿问的时候,虽然带着调侃,眉眼里却是格外认真。 见状,庄子期睨了她一眼,摆手道:“去去去,小姑娘瞎打听什么呢,一天到晚的胡思乱想,我哪儿有。” 只是他这模样,越发瞧着有鬼了。 顾九又想说什么,却见秦峥先打了圆场,笑道:“方才店家说这酒是陈酿,义父尝尝看,他们可有没有蒙人。” 秦峥替庄子期解围,庄子期感激一笑,顿时端起了酒杯,喝了一口,笑道:“好酒好酒,来来来,你们也都喝。” 眼见得他们将这话题给揭了过去,顾九虽然存了疑惑,却也并没有再问什么。 反倒是赵岩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庄子期,才在后者有些心虚的眉眼中,淡淡的笑道:“好啊,我也尝尝看。” 不多时,林安便将糖葫芦买了回来,他跑了这一圈,早就忘了自己先前原本要说什么了。 将糖葫芦挨个分了之后,林安咕咚咚的灌了一杯茶水,方才坐了下来。 顾九见他这模样,因递了帕子过去让他擦汗,一面笑道:“那么着急做什么,再不成,让侍卫们去也成的。” 这样冷的天,他都能出一头汗,可见方才有多着急。 闻言,林安笑了笑,谢了顾九,又道:“姐姐吃糖葫芦。” 顾九应声,拿了糖葫芦也不再多言。 吃完饭后,天色已经彻底的黑了下来。 赵岩喝多了,众人先将他们给送回了梅园。约定了第二日一早送行,秦峥这才带着顾九回了家。 原本要带林氏一起的,谁知到了梅园后,林氏摆手一笑,让他们小两口只管回去,自己则是吩咐俏蕊替她收拾了房间。 秦峥劝说未果,只得让俏蕊照顾好林氏,自己带着顾九回家去了。 他夜里的时候没少被灌酒,这会儿被风一吹,才觉得那醉意散了几分。 顾九倒是没醉,只是有些困了,一抬眼见秦峥有些迷离的双眼,顿时起了几分兴致,笑眯眯的趴在他的身边,晃了晃手。 “夫君……” 小姑娘的声音格外低,像是逗弄人似的,引得秦峥一把抓住她的手,无奈的笑道:“阿九乖,别闹。” 他这话简直温柔到了骨子里,顾九一时听了心里痒痒,不由得拿尾指挠了挠他的手心:“夫君,我可没闹。” 她的动作格外轻柔,那一抹痒痒从手心蔓延到了心里,秦峥抬手便拽了她一把。 下一刻,顾九便到了秦峥的怀里。 往日里,他的身上都是佛香袅袅,可今日却不同。 因着喝了酒,所以佛香染上了世俗,又被酒意给酿了一番,像是十丈软红似的,让顾九的脸颊也随着发烫了起来。 秦峥则是禁锢着她,拿额头去蹭她的:“还不老实,嗯?” 这一下,顾九是彻底老实了。 虽是在马车上,可趴在他身上的时候,她却明显感受到了男人的情绪。 还有他的变化。 她在心中腹诽了一句,到底是吃了他的威胁,生怕他真的在马车上做点什么,因此一动也不敢动。 秦峥原就是在逗她,他今夜的酒喝的急,这会儿有些头晕,抱着她的时候,才觉得现世安好。 不多时,顾九便趴在他怀中睡着了。 感受到小姑娘清浅的呼吸,秦峥眼角眉梢都温柔了下来,抱着怀中的小丫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到家的时候,顾九好梦正酣。 秦峥不忍心叫醒她,便将人抱了起来,一路送回了房中。 直到将她放在床上,替她除去钗环的时候,顾九才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娇软的叫他:“夫君……” 秦峥的手微微一顿,旋即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发:“我在,睡吧。” 他的声音格外催眠,顾九翻了个身,便又继续睡去了。 见她这模样,秦峥无奈一笑,将自己的衣物除去,也随之上了床。 夜色浓重,房中烛火熄灭,影影绰绰的可见人影。 秦峥躺在她身边之后,顾九反倒是又醒了。 她打了个哈欠,蹭着秦峥,就被男人搂在了怀中:“怎么了?” 他的精神显然极好,顾九见状,从他怀中直起腰,问道:“夫君,你跟师父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这话一出,秦峥反倒是不知说什么好,认真来讲,他跟庄子期的确有事情瞒着顾九,却……还不止一桩。 不过,小姑娘现下想问的,是哪一件? 借着外面的月色,顾九隐约可见秦峥的表情,她蹙了蹙眉,道:“真瞒着我?” 这一下,秦峥倒是不能装糊涂了。 他不动声色的一笑,道:“怎么是骗你呢,想知道什么?” 顾九并未发现,对方一句话便将主动权抓在了自己手中,现下听得他这话,因拧眉道:“今日林安提起来明德夫人的时候,师父的情绪不大对。” 说到这儿,顾九又微微一怔。 是了,何止是今日,似乎之前还有一次,也是因着提及了一个人,庄子期及时打断的。 那次,好像也是那位院长? 秦峥先前在脑子里将红莲教的事情都过了一遍,预备顾九问的时候要怎么说了。 谁知道小姑娘的目标不大,想问的只是这些事儿。 奈何这些却是庄子期的私事,秦峥想了想,认真道:“你若是想知道,我其实可以告诉你。只是……这是师父的秘密,你是想听我说,还是想有朝一日听他亲口告诉你?” 不过几句话,便将顾九给绕了进去。 她认真的想了想,竟然觉得秦峥的提议格外对,当下便点头道:“是我莽撞了,等下次师父想说的时候,我再问他吧。” 小姑娘如此好骗,秦峥心中不由得失笑,面上则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这才是好孩子,睡吧。” 这话说的…… 顾九睨了他一眼,不满道:“我可不小,况且,我是你的发妻。” 可不是什么小孩子! 她的眉眼里带着骄纵,引得秦峥又跟着笑了起来。 顾九抱着他,可以清楚的听到他的胸腔都带着震动。 好半日,他才点头道:“好好好,夫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这话说的格外温柔,偏生顾九却从里面听出几分敷衍的成分来。 她格外不满的睨了一眼秦峥,便见对方一笑,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诱哄道:“时候不早了,阿九快睡吧。” 这模样,越发像是哄小孩子了! 奈何顾九原就困了,方才也是撑着精神去问的事情,现下知道问不出来答案,秦峥又这般温柔,她的困意登时便再上一层楼。 顾九叹了口气,复又打了个哈欠,认命的在他怀里打了个滚儿,方才沉沉睡去。 眼见得小姑娘片刻功夫便睡着,秦峥喟叹了一声,心满意足的抱着她,也进入了梦乡。 …… 翌日一早,吃了早饭之后,秦峥跟顾九便去了梅园送人。 仅送的礼物,便装了一马车。 赵岩自然是不要的,却架不住秦峥夫妇的执意相送,最后只得收了下来。 众人坐在房中闲聊了一会儿,眼见得时候不早,这才起身,将人送到了城门外。 出了城门,不多远便进了官道了。 第632章有心事?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见庄子期不舍得模样,赵岩倒是先笑了起来:“行了,又不是见不到,无需这般依依不舍的。” 庄子期想说什么,却见林安走了过来,拉着赵岩的手,殷切道:“师爷,您过年的时候还会过来么?” 这孩子生的相貌好,且那眉眼中也满是孺慕,看的赵岩心瞬间软了下来。 对他说话的时候,再也没有跟庄子期那般生硬。 “好孩子,我过年一定来看你。” 他的神情慈爱,庄子期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待得他们祖孙二人告别之后,众人又寒暄了一番,赵岩才带着徒弟们去了。 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官道上。 日光逐渐烈了起来,深秋的天,照在身上也带着暖意。 秦峥今日还要当值,送完人便去了大理寺。 顾九看了一眼庄子期,笑着问道:“我送师父回去休息?” 闻言,庄子期则是摆手道:“不必了,我去一趟药铺,你们先回去吧。” 他说到这儿,又看向林安道:“你也快回书院吧,省的回去晚了,夫子又要说你。” 最近谢远城不在,教林安的夫子换了一个,那位先前想拉拢林安去自己的班上却不成功,如今总想着寻他的茬。 见状,林安顿时应了,跟众人告别后,他便也随着小厮的护送回书院了。 眼见得庄子期去了铺子里,顾九则是带着林氏去了梅园。 “家里一应俱全,母亲倒是愿意住在这里。” 待得上了马车,顾九方才叹息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闻言,林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我这身体,时常要吃药的,有庄神医在,总好过在家里的强。” 这话一出,顾九则是无奈道:“梅园本就是暂住之所,你们都挪到家里多好?” 林氏自然知道她的一片心思,别的媳妇都是恨不得躲婆婆远远地,偏这小姑娘不一样,镇日里倒是愿意粘着她。 虽说知道她们的感情都是相互的,可顾九这模样,却依然让林氏的一颗心都软了下来。 她笑着摸了摸顾九的头,柔声道:“人倒是好挪,可你师父栽种下来的药草,怎么挪?你若是敢动一下,他怕是要跟你拼命的。” 若说庄子期最在意什么,那便是他那些宝贝药草了。 闻言,顾九不知想起了什么,也随着笑道:“可不是么。” 正说着,便见梅园到了。 因着明日林氏还要诊治,所以顾九便也不再劝她,让林氏回房休息,自己则是去了金玉斋。 只是临走前,到底是回头看了一眼林氏。 她说是休息,却并未睡觉,而是坐在窗前拿出了绣花的样子。 顾九心中叹息,没来由的想起了母亲的话。 林氏如今也不知还能撑多久,若是…… 她才想到这里,便将心中的想法给赶出了脑海,一面起身离开了。 …… 第二日的时候,林氏再次诊治。 依旧是漫长的两个时辰,那诊治格外的疼,即便是林氏的口中咬着软帕,可也能听到惨叫声。 待得终于结束的时候,顾九的额头上也满是虚汗了。 她快步走进去,先是给庄子期擦汗,扶着他去一旁坐了,便又去扶秦峥。 林氏现下还不能动弹,只能在原地躺着。 秦峥到底身强力壮,再加上这些时日的诊治,已然让他习惯这个强度了,因此顾九只是将他扶下了床,他便挣扎着自己进了内室去了。 顾九见状,又过去替林氏收拾,俏蕊则是进来帮忙。 如此忙活了整整一下午,直到薄暮夕阳的时候,方才彻底消停了下来。 白术端茶过来,顾九应声接过,将茶盏里的水都喝了,一面坐到了一旁休息。 庄子期早已缓了过来,他才熬好药,进来后见到顾九这模样,不赞成道:“方才不是让你歇着去么,怎么还在这儿?” 小姑娘跟着忙前忙后的弄了一下午,他早先便让她歇着去,谁知顾九竟不肯。 闻言,顾九顿时笑着应道:“我这就去休息了,师父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对于她这话,庄子期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走,一面道:“你去那边坐着,别碍事。” 他满嘴都是嫌弃的模样,只是那眼睛里的关切却是骗不了人的。 顾九笑吟吟的答应了,走到旁边坐了一会儿,见庄子期还在忙活,复又过来帮忙。 她瞧着和软,却是十分有主意的。 庄子期见状,心中叹了口气,只得道:“那你帮我把药材磨了吧。” 见状,顾九顿时笑着答应拿了捣药杵一下一下的捣药。 等到真的将一切都办妥当后,天色算是彻底黑了下来。 天色太晚,梅园是个两进的院子,住处还是有的,所以顾九跟秦峥便歇在了这里。 吃完饭后,长辈们都去休息了,秦峥也恢复了不少,此时正躺在床上看书。 顾九过去,替他将书抽了去,笑道:“烛火暗沉,夫君莫要看了,仔细眼睛。” 她说的话,秦峥一向是听得,闻言点头应了,待得她上床后,却又问道:“怎么,有心事?” 下午的时候,看着小姑娘的情绪就不大对劲儿,虽然她掩饰的很好,可却瞒不过秦峥。 听得秦峥询问,顾九斟酌了一番,到底是点头道:“嗯。” 她躺在秦峥身边,侧过身子看向他,咬唇道:“夫君,我……” 说这话的时候,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也染了几分艳色。 秦峥从未见过她这般难以启齿的模样,见状,不由得失笑,伸出手来将人搂在怀中,放柔了声音道:“怎么,跟我还不好意思说?” 秦峥只当顾九有什么要求,不想等了半日,却只等到小姑娘细如蚊蝇的声音:“我想,我们要个孩子吧?” 这话一出,秦峥先是一怔,继而若有所思的打量了她一眼,问道:“是听到什么了?” 难不成,是有人在顾九面前说三道四? 见他眉眼沉了下来,顾九忙的摇头道:“不是,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只是觉得母亲太可怜了。” 上次母亲的话言犹在耳,这两日顾九都在想这件事。 林氏十分喜欢孩子,要是真的这辈子都看不到孙儿,必然是心有遗憾的。 且顾九自己认真想过,她也是喜欢孩子的。 她跟秦峥的孩子…… 念及此,顾九又抬眼看向秦峥,软声道:“夫君,你说,若是我们的孩子,会像你多还是像我多?” 若是像秦峥,必然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小娃娃。生的极好,可惜性格却是骄矜的。 若是像顾九,那可就了不得了,自幼上房揭瓦,怕是没她不敢做的。 顾九只想到这里,眉眼都温软了下来。 而秦峥,也被她描绘的忍不住去想了一下。 如果,真的有一个跟顾九这般的孩子…… 秦峥的眼角也染上了笑意。 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道:“我何曾说过不生?” 他只是担心,小姑娘娇软,来个月事都疼的起不来床,若是真的有了身孕是要遭罪的。 且庄子期也说过,顾九想要有孕,且得调养一阵身体。 还有他自己…… 既然知晓了前世的事情,必然要将那些隐患都除掉的。 否则,连家都护不好,如何护家人? 念及此,秦峥复又轻声道:“阿九再给我一些时间可好?至多过了年。” 他的局已经布下了,他在暗,那些人在明,最多半年时间,必然可将那群人一网打尽。 可在此之前,他的软肋,不能在多了。 秦峥的话,顾九骤然听懂了,她却是顾不得其他,而是直接抬起头来,问道:“那,夫君可会有危险?” 第633章出事了 对方的潜台词,让顾九忘记了其他,眼中心里全剩下了秦峥。 见她眼中的关心,秦峥的神情也柔和了下来。 他伸出手来,将顾九重新抱回了怀中,语气轻柔道:“放心,有你们在,我不会让自己置身危险。” 他的话音坚定,也让顾九踏实了下来。 她应声,乖顺的靠在秦峥的怀中,却听得对方又道:“阿九现下可以跟我说说看,为何有这个想法么?” 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的。 顾九没想到秦峥这般敏锐,见状也只能咬了咬唇,道:“唔,那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见她这模样,秦峥无奈一笑,轻柔的握着她的手,问道:“我几时与你真生气过?” 他这话一出,顿时引得顾九看他。 秦峥这才想起来,还真有一次。 他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小气鬼,你倒是记那些记得清楚,怎不记得我的好?” 闻言,顾九嘿然一笑,转回了正题道:“唔,母亲的身体一日似一日的差,我担心若真有一日……你知道的,她一向喜欢孩子。” 小姑娘这话,让秦峥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他低头抵着顾九的发,轻声道:“你便是为了这个?” 见顾九点头,他又喟叹了一声。 秦峥是真的没有想到,顾九想要孩子,完全为的是替林氏考虑。 “那,你喜欢孩子么?” 听得秦峥询问,顾九认真的想了想,道:“与夫君的孩子,我自然是喜欢的。” 对小孩子,她其实并无太大的观感。可若是这个孩子是她跟秦峥的,那便格外值得期待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仿佛有光芒似的,让秦峥良久未言。 半日,他才哑声道:“阿九再等等我,可好?” 待得将那些麻烦解决了,他们便可平安顺遂的活着。 况且,他又何尝不想要一个与顾九的孩子呢? 为了她,他已经从庄子期那里拿了许多的医书,也真正去了解了女子生孩子的注意事项,更知晓若是照顾的好,其实生孩子没有那么可怕。 但这些事情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想跟顾九有一个不留遗憾的家。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抬眼看他,郑重点头道:“夫君,你才是第一位的。” 不管她想做什么,起因都是因为,那是秦峥。 她的言下之意,秦峥一眼便懂了,笑着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我记下了。” …… 顾九的伤势到底不算严重,在家里又养了几日之后,便已经能活蹦乱跳的了。 这些时日,她在家里几乎憋坏了,等到身体一好,第一件事便是去铺子里走了一遭。 如今到了月底,正是每月核对账目的时候,她在铺子里坐了一下午,才将事情处理妥当,眼见得天色不早,念及这几日没去看林氏,便又吩咐白术,去武德楼买了庄子期爱的酒,和林氏爱的糕点,方才带着人去了梅园。 不想到了之后,才发现家里只有林氏一人。 “师父还没回来么?” 自从将那几个学子都交给庄子期后,他便日日都过去教授课程,待那几个孩子格外上心。 顾九自然是知道此事的,这会儿虽然问林氏,心里却也明白,怕是庄子期又在药铺了。 果不其然,听得她这话,便见林氏笑道:“一早起来便去了济世堂,约莫也快回来了。” 闻言,顾九点了点头,又让人把酒拿去了厨房,自己则是陪着林氏说话。 只是她没有想到,庄子期现下还没有回来,并不是因着要教授学生,而是因为药铺里面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 “你是……” 黄昏时分,庄子期才预备走,不想便有人来寻他。 见到来人,庄子期只觉得有些眼熟,先是眯眼打量了一番,旋即反应过来:“萧山?” 眼前男人生的精壮,眉眼普通,一双眸子却格外的黑亮。 正是谢远竹的夫君,萧山。 先前他们夫妇来上京的时候,庄子期曾经见过,故而片刻功夫便认出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复又道:“来人,看茶。” 不想萧山却是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先生,萧某今日起来,是替人送东西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包裹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来,递给庄子期道:“这是故人托我送来的。” 庄子期闻言,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先是屏退了左右,这才问道:“是谁送的?” “谢远城。” 这话一出,庄子期骤然心头一跳,忙的将那盒子打开,却见盒子里面放着一个白色小罐,正是当初自己送谢远城的。 而那里面的东西…… 他的手都有些抖了,几乎是小心翼翼的将小罐子的盖子扣开,待得闻到里面的气息之后,声音都有些发不出了。 好半日,他才道:“他竟然真的拿到了?” 幼时,庄子期曾经见过天山雪莲的药粉,更知道它该如何制药。 当初谢远城走的时候,庄子期也倾囊相授,炼制天山雪莲的法子,还是他亲自教的。 只是没想到,谢远城居然真的将天山雪莲给摘到了?! 念及此,他又骤然想起一件事来,猛地抬头道:“那,他人呢?” 是啊,天山雪莲拿到手了,谢远城呢?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口像是被砸下一块大石头来。 这人,不会出事了吧? 似是在回应他心中想法一般,下一刻,便见萧山沉声道:“他出事了。” 谢远城的确是出事了。 他是撑着从雪山上下来的,虽然拿到了天山雪莲,却得了一种怪病。 萧山替他请了许多大夫都治不好,二人一路撑到了快上京,可是谢远城却陷入了昏迷。 无法,萧山只得先替他送药,并且按着他的嘱托,过来寻这位庄子期庄大夫。 据谢远城说,这位庄神医,兴许有办法治好自己。 萧山简要讲了前因后果,复又道:“先生若是有时间,不知可否与我一同前去看诊?” 听完萧山的话,庄子期想也不想,点头应声道:“我随你去。” 他说到这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道:“不过我需的先回家取些东西,你与我同去吧。” 对于庄子期这话,萧山自然没有拒绝。 二人一路回了梅园,不想到门口的时候,却正好遇到了秦峥。 “义父。” 秦峥行了礼,又见到他旁边站的人,挑了挑眉,道:“姨夫,你怎么也在此?” 这个萧山,不是早就随谢远竹回去了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不等他回答,便听得庄子期先道:“出了些事情,你随我进门,一面收拾东西一面说。” 他说完这话,让萧山在马车里等着,自己则是带着秦峥进了门。 待得进门后,眼见得庄子期着急忙慌的收拾东西,秦峥也有些疑惑,心下一沉,关切的问道:“义父,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闻言,庄子期一面收拾药箱,一面将事情说了,末了又道:“如今天山雪莲的药粉已然拿到手了,你母亲的病倒是有救了。可是谢远城却染上了怪病,据说这一路,沿途看诊的大夫都说瞧不出症状,我觉得有些不对,怕是在雪山上染了毒物,我得过去看看。” 且不说当初是他告诉谢远城,去雪山有解药的。单说他是一个大夫,便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听得庄子期说完之后,秦峥一时微怔。 他倒是没有想到,谢远城竟然真的拿到了解药。 那可是雪山,九死一生的去处! 他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却见庄子期又停下了手,回头问道:“你说,这事儿要不要告诉你母亲?” 第634章缘由 据萧山说,谢远城现下已经昏迷,此番生死未卜,尚且不知能不能救回来。 可是他为林氏做到这种地步,若真的半分都不透露,是不是太过绝情了些? 庄子期这话一出,秦峥则是沉吟了一番,道:“不如……”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见雕花木门突然被推开,旋即便见林氏走了进来,脸色仓惶的问道:“你们刚说,阿城怎么了?” 林氏是无意中听到的。 她原本只是想过来问问庄子期,可要现下开饭,谁知却在门外听到了谢远城的名字。 不等她退开,便听到了他们这一番话。 什么天山雪莲,什么生死未卜…… 林氏只觉得脑子都浑浑噩噩的僵住了,唯有一件事清晰明了。 那就是,谢远城出事了。 念及此,林氏站立的身子都忍不住晃了晃。 秦峥连忙快步过去扶住了她,关切道:“母亲,您先坐着。” 他将林氏扶到了座位上,一旁的庄子期则是将前因后果说了,末了又道:“他如今伤势不知如何,我需的过去一趟。” 谁知他这话一出,便听得林氏道:“我也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紧紧地抓着秦峥的手。 先前那些没来由的心慌与无措,到了这个时候,却是突然都有了答案。 怪不得那时候她突然心里不安,原来竟然是因此。 阿城这孩子,他怎么这么糊涂! 林氏说着,一面又站起身来,咬牙道:“我去收拾东西,这就随你一起过去!” 她的态度坚决,况且秦峥原也没打算劝她,见她这模样,只能忙忙的跟了过去。 眼见得林氏进门就开始收拾衣物,一面着急的喊俏蕊,顾九刚想过去问怎么回事儿,却被秦峥抓住了。 “你来一下。” 顾九脸色有些焦灼,随着秦峥出来后,悄然问道:“夫君,这是怎么了?” 秦峥简明扼要的说了,因道:“母亲现下要随着一起过去,阿九,你可要同去?” 他如今大理寺的事情走不开,但是母亲身边无人,秦峥又不放心,如今可以相信的,便只有顾九了。 闻言,顾九想也不想的点头道:“我自是要去的,师父跟母亲身边总得有人跟着。” 她说着,又见秦峥眉眼有些担忧,因宽抚道:“夫君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母亲的。” 说到这儿,顾九又道:“夫君,你去把萧姨夫请进来吧,让人在外面等着像什么样子?” 那会儿庄子期只说让他在外面等着,是没想好要不要让林氏知道。 可现在林氏都知道原委了,再让人在马车里待着,一口水都没有,这也太不像话了。 秦峥这才反应过来,应声去了,顾九则是进屋陪着林氏一起收拾东西。 一进门,便见林氏手忙脚乱的去找衣服鞋子,顾九从未见过她这样心慌的样子,待得看到她眼眶都红了之后,又忙的过去拉着她的手,柔声劝道:“母亲别着急,让俏蕊去收拾吧。” 她给俏蕊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是拉着林氏去外室坐下,给她倒了杯水,道:“咱们便是要去,也得等师父带足了药物,您先坐一会儿。” 闻言,林氏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好一会儿才道:“我竟不知他做了这些……” 这个傻孩子,当初还骗她,说是外出游玩! 怪不得那时候,他连中秋都没有在家里过呢,原来竟然为了这个! 见林氏的眼眸又红了起来,顾九则是叹了口气,轻声道:“谢先生待您一片赤诚呢,这是怕您担心。” 若不是秦峥跟她说,她也没有想到,谢远城对林氏竟然是如此的上心。 天山雪莲到底多难寻,这事儿她是知道的,当初便是因此,她才放弃了这一条路。 可是没有想到,谢远城竟然做到了。 只是代价,却是险些丧命。 不,或者说,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活下来。 一想到这里,顾九心里也有些叹息和无措。 只是她不敢将这情绪露出来,只安抚林氏道:“母亲放心,师父的医术您是知道的,再者谢先生吉人自有天相,必定是没事儿的。” 她宽抚了几句,待得林氏渐渐地稳定了情绪,顾九这才柔声道:“您且坐着,我去看看师父可有什么要帮忙的不曾。” 庄子期那里自然没有,他已然收拾好了,知道顾九也要随行之后,倒是没说什么,只道:“如此也好,有你跟着,我倒是踏实多了。” 小姑娘一身所学都是自己教的,她现下的本事,庄子期是最了解的。 一行人都收拾好之后,因着事态紧急,所以只寒暄几句之后,秦峥便将他们送上了马车。 苏澈等人自然是随行的,秦峥自己不能去,好生嘱咐了一番,才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方才因着着急走,所以庄子期问的并不详细,这会儿上了马车,才听得林氏问道:“萧大哥,你不是随着远竹回家了么,怎么会遇到阿城的?” 闻言,顾九也顺着看了过去。 先前那会儿众人都着急忙慌的,倒是忘了这茬儿了。 听得他们的询问,萧山眼神微闪,叹了口气道:“我原是要去清远寻人的,不想半路得了消息,说是那人改去了雪山,故人没有找到,却遇到了谢远城。他那时已然快被冻僵,我将他救下来之后,在客栈缓了半夜,他便着急回京。谁知,才走了一日的路程,便开始有了毒性发作的征兆。”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方才继续道:“这一路,我们寻了诸多的大夫,可是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来他得了什么病。阿城说,庄大夫乃是神医,想来有办法。所以我们便加急赶来上京,可是才到了安陵,他就已然昏迷了。幸好安陵离此才一日的路程,我只得请了人暂且照顾他,自己来找你们了。” 萧山三言两语将事情带过,可林氏却能猜的出来,这其中必然是有诸多艰辛的。 念及此,她的眉眼中越发多了几分泪意,颤声道:“这孩子,怎么如此胡来!” 若是当初萧山不是恰好去了那里,怕是他当时就没命了! 而庄子期,却是若有似无的看了一眼萧山。 这人说的轻巧,可是,能从雪山上走一遭的人,真的只是一个猎户? 见他看自己,萧山颔首,神情清明,瞧着倒是周正的很。 庄子期这才收回了目光,可心里却埋下了一个狐疑的种子。 至于顾九,则是悄然打量着萧山。 她是知道雪山是什么地盘的,习武之人都甚少能全须全尾的下来。 而且,萧山方才话中说,他原本是要去清远…… 那可是北越与西楚的边界。 他到底要去寻的什么人,才能从清远绕路到雪山,并且,恰到好处的救了谢远城? 他们眼中或多或少的怀疑,萧山都看在眼里,心中却是微不可查的喟叹了一声。 这些人,都太聪明了。 不错,当初的时候,他原本就不是要去清远,而是去北越。 过去也不是寻人,而是为了杀人。 他原是北越皇室的一把刀。 而现在,自己这把刀,被人重新联系上,要以他后半生安稳为代价,让他去除掉一个人。 不想,却被那人逃脱了。 萧山本想继续追踪那人的行程,谁知道却误打误撞的遇到了谢远城。 这人是谢远竹的妻弟,更是她最在乎的人。 为了救他,萧山只得暂且搁置了任务,原想护送他半路再回去寻人,不想谢远城却毒发了。 第635章师父要什么? 他的毒来势汹汹,二人一路寻遍了大夫,可是却都无法医治。 到底是谢远城最重要,萧山只能以他为先。 这些事,萧山是不能说的,但这并不妨碍他释放善意。 “此番先生大义搭救,不管结果如何,萧某都先在此谢过您了。” 这话,萧山说的格外真挚,庄子期看了看他,方才收回了目光,温声道:“无妨,都是应该的。” 林氏眉眼中带着几分惶然,此时听得他这话,也随着道:“先生大义,还请您此番可以尽力救治。” 闻言,庄子期笑了笑,道:“放心便是。” 他们出来的晚,现下天色已然彻底暗沉了下来。 马车辚辚而行,官道平坦,两侧格外安静,唯有那林中鸟不时的叫几声。 晚上的时候,因着出来的急,所以并没有吃饭。幸好顾九先前让丫鬟们将晚饭都给装在了盒子里,另外还带了些干粮与点心等物。 事急从权,众人便在马车里将晚饭给匆匆的吃了。 不过林氏没有胃口,顾九也一向吃的不多,最后这一桌饭菜倒是没吃多少。 顾九将饭菜撤了之后,吩咐下人收了,就听得林氏道:“萧大哥过来的时候,阿城的情况如何了?” 闻言,萧山想了想,道:“我来时,他脉搏与呼吸都平稳,只是昏迷着,不知过了这一日会如何,不过应当能撑到咱们过去。”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林氏就觉得更加担忧了。 见她眉宇中带着愁思,顾九给她倒了杯茶,那茶里加了安神的药,林氏道谢之后接过来喝了。 庄子期见状,因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去旁边马车上休息一会儿,安陵离此不远,睡一觉,明日一早便可到了。” 得了他这话,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 待得庄子期跟萧山去了旁边马车之后,车夫方才继续赶路。 见林氏神情里有些惶然,顾九则是轻声安抚她道:“母亲,您且先睡一觉吧,等睡醒咱们就见到谢先生了。” 闻言,林氏点头应了,可她心里有事儿,哪里睡得着? 因此这会儿听得顾九这话,林氏只是勉强笑了笑,旋即柔声道:“你先睡一会儿吧,母亲待会再睡。” 眼见得林氏靠着车窗,神情悠远的看着外面,顾九心里叹了口气,也不在多劝她,只是拿了一条毯子,给林氏盖在了身上。 见状,林氏眉眼温柔的道了谢,自己将毯子往肩膀上扯了扯。 只是这毯子柔软且温暖,却半分都没有暖到她的心中。 先前喝的安神茶这会儿倒是起了效力,让她没忍住的打了几个哈欠。 见状,顾九又放柔了声音劝道:“母亲就先睡一会儿吧,便是您现在不睡,熬一晚上也是无济于事的。况且,若是谢先生真的需要人照顾,那您到时候自己都没有精神,又如何看顾他?” 这话一出,倒是让林氏点了点头,应道:“也好,阿九你也休息吧,别陪着我熬着。” 得了这话,顾九笑着应了,拿了两个软枕出来,又将毯子铺开。 这马车不算大,不过睡两个人倒是绰绰有余。 顾九铺好之后,又将蜡烛吹熄。 婆媳两个人躺在马车上,随着马车晃晃悠悠,倒是缓缓地进了梦乡。 …… 后半夜的时候,林氏从噩梦中惊醒。 那安神茶虽然让她勉强睡了一会儿,可不过片刻功夫,便又被噩梦里的纷乱给吓醒。 后背的衣襟都被濡湿,林氏侧着身子,搂着被揉成一团的毯子,眉眼里满是仓惶。 她梦到,谢远城死了。 幼时她曾经去过边疆,更亲眼见过打仗。可是当时被遗忘掉的血腥,如今却以另外一种方式,呈现到了自己的梦中。 林氏心惊肉跳,甚至不敢张口呼吸。 她怕只要一张嘴,自己的心就会跳出来。 那些鲜血与铁锈般的腥味儿,让她久久不能回神。 好半日,林氏方才觉得一颗心渐渐地平复下来。 她捂着心口,感受到那里仍旧在不安的跳动着,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坐直了身子。 顾九还在身侧睡着,林氏生怕打扰到她,所以动作便是格外的轻柔。 她起身后,悄然吐出了一口浊气,把车窗的帘子打开了一个角。 借着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外面的月色轻柔。 月影清辉洒落,这样的夜晚,原该是静谧而美好的。 如今也的确静谧,只是那不断前行的马车,却在提醒着她,自己是去做什么。 梦里的情形让她不敢再入睡,可是一想到谢远城这三个字,林氏又忍不住有些蹙眉。 说起来,她一直都是拿谢远城当弟弟的。 这次相遇,让她惊喜的同时,也头一次正视到,自己记忆里的小孩子,如今已然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了。 起初她关心谢远城,只是念着旧情,可是后来,这旧情却不知怎的有些变了味道。 尤其是谢远城看自己的时候。 她已然到了这个岁数,又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哪里分辨不出来,男人看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一个弟弟看姐姐的眼神,而是…… 一个男人,看他心爱的女人。 知道谢远城的心思之后,林氏一度觉得心惊肉跳。 怎么可以呢? 那可是谢远城,是自己亲眼看着他长大的孩子,如今竟然对她怀揣了这种心思。 更何况,她已然是嫁过的妇人,声名狼藉,又苟延残喘在这世间。 她不愿,更不能去耽误他。 所以林氏选择了逃避与视若未见。 可是,她真的看不见么? 她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更知晓,谢远城待她的心思,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早已有之。 林氏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与他相见时,更总是以姐姐的身份去关心他。 那段时间,林氏可以很直白的察觉到谢远城的难过,可她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如此。 但林氏却没有想到,他竟为自己做到了这个份儿上。 那可是雪山! 九死一生为她求来解药,如今自己却生死未卜。 一想到这里,林氏便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揪了起来。 仿佛有人拿针在扎着,泛着细细密密的疼。 窗外月色朦胧,林氏抬眼看着那片泼墨似的天色,却没来由的想起来谢远城当时的话。 他说:“等我回来。” 那时候林氏不懂,可现在,她却懂了。 他让自己等着,等着他为她带来新的生机。 不管是药,还是他这个人。 心口的疼痛越发的浓烈,林氏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强撑着不让自己落泪,手指却是紧紧地攥着窗棂。 因着太过用力,她的手指都泛着青白,林氏却浑然未觉,只是头一次有强烈的渴求。 她此生所求不多,可现在,却只希望他活着。 …… 一夜疾驰,天色拂晓的时候,众人终于赶到了安陵城。 萧山将昏迷了的谢远城安置在了城中的一个客栈里,还留了人在那里守着。 待得到了之后,一行人顾不得别的,先去了房中。 谢远城还在昏迷着,唇色发白,眉眼紧闭,而那一张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暗色。 见状,庄子期忙的快步走过去,一面吩咐顾九:“去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顾九闻言,连声应了,取了药箱之后,替庄子期打开,问道:“师父要什么?” 庄子期拿了一套银针,又随口吩咐了几味药,顾九一一找出来,便见他将药丸先给谢远城塞了进去。 见他们师徒的配合,林氏十分自觉的没有过去添乱。 第636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 她咬了咬唇,知道自己守在这里无用,索性出门去叫了小二,先是交了房钱,让他打理出来四间干净的上房,复又嘱咐他去端些早饭过来。 小二得了赏钱,顿时眉开眼笑的去了,林氏重新回房,就见庄子期已然开始给谢远城施针了。 他行医的时候,一向不喜欢有外人打扰,因此林氏复又退到了门口,且还将萧山给叫了出来。 待得出门之后,萧山这才悄然问道:“怎么了?” 闻言,林氏压低声音解释了,末了又道:“萧大哥一路辛苦,我已经安排了新的房间,您快去休息一会儿吧。” 萧山这一路必然是没有好好休息,只看他眉宇间的疲惫便可了然。 听得她这话,萧山点头应了,又想起一件事来,因道:“如此,那我便先去了。” 只是他出去之后,却并没有回房间休息,而是寻来了守着谢远城的人。 “这两日是个什么情形,没有旁人找过来吧?” 那人是个身形瘦削的年轻人,闻言顿时行礼道:“师父放心,没有人过来。” 这人名唤李生,乃是萧山的徒弟,是正经跟他学刀法的,不过并无几个人知道。 见状,萧山顿时比了个嘘,待得见四下无人,这才轻声道:“你且先去房中待着,若无其他事,不要出来。” 得了他这话,李生顿时应了,等到他去了房间之后,萧山这才重新回去了。 知道庄子期看诊的时候,外人不能在场,萧山便格外乖觉的站在外面。 这期间,有小二将饭菜端了上来,萧山吩咐他将饭菜放在旁边的房间里,回头见林氏一脸的担忧,又温声道:“你先去吃饭吧,这里我来守着便好。” 听得他这话,林氏道了谢,只是她哪里吃的下,纵然在桌子前坐下,可却是盯着门口,只等着那边的动静。 见状,萧山自知劝不动,便也不再劝她,他自己倒了一杯浓茶,借着茶味儿提神,心中也有些担忧。 毕竟,这是谢远竹唯一的亲弟弟,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怕是她头一个受不了。 二人心中各怀心思,倒是都一样的担忧,这时间便也格外漫长了下来。 直到那半旧的木门被打开时,两个人几乎同时站起了身子,朝着门外走去。 林氏当先问道:“先生,如何了?” 出来的是庄子期,他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道:“进来说吧。” 一面说着,庄子期一面回身去了椅子前坐了。 顾九正在整理银针,她将东西都放回去后,又将药丸给谢远城喂了下去,方才回到庄子期的身边,道:“师父,都按着您的吩咐喂过了。” 闻言,庄子期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来休息,待得看到林氏他们还站着时,又指了指座位道:“都坐吧,站着干什么?” 得了他这话,林氏他们才坐了,就听得庄子期又道:“他中了毒。” 这是肯定的,不同于萧山起先的描述,单看谢远城方才的情形,便可知道是中毒无疑了。 只是…… “他中的什么毒?” 听得林氏询问,庄子期深吸了一口气,拧眉道:“这毒有些罕见,若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赤炎蟒。” 雪山之上,守护天山雪莲的毒物,名唤赤炎蟒。 按理说来,常人只要被咬上一口,必然是登时就丧命的。 谢远城也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运气太好,离开上京的时候,庄子期担心他这一行有危险,将自己研制的那些解药,一股脑的都塞给了他。 方才庄子期诊脉的时候,也发现了端倪。 那些药物,他应当是上山的时候便服用了,所以这才给他得了这些时日的抢救时机。 “只是,那些药物到底不对症,他拖延了这几日,毒性爆发。如今我暂且护住了他的心脉,又以银针压制了毒性,可到底这结果成与不成,眼下还说不好。” 庄子期的医术虽说不错,可是他到底遇到的病人太少,赤炎蟒之毒又太过罕见,所以,他是不敢打包票的。 听得庄子期这话,林氏的脸色一白,咬牙道:“那,现在要怎么做?” 阿城他,不会没有救了吧? 一旁的萧山闻言,也随着接口道:“先生,可有什么法子么,但凡需要的东西,您只管说,我就是挖地三尺,也去给您寻来!” 见他这模样,庄子期倒是心头一动,因点了点头道:“的确有几样东西需要你去找。” 他说着,又回头问顾九:“有笔墨么?” 顾九随身自然不会带这些,闻言道:“师父稍等,我去店家这里借一份。” 庄子期应声,待得顾九去了之后,这才道:“我现下需要几味药,谢先生这情形,我是走不开的。萧先生若是无事,可否帮我寻来?” 对此,萧山自然是有求必应。 待得顾九取来笔墨纸砚后,庄子期将所需之物写好,复又将纸递给了他:“便是这些,你需的速去速回,至多半日,若是寻不来,便快些回来找我,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萧山看了单子之后,眉头微微一蹙,他不动声色的攥了攥拳,问道:“先生,必须这些么?” 这上面的药材,有一些萧山是认识的,那些…… 是北越独有之物。 闻言,庄子期点头道:“不错,这些我更有把握,若是真的寻不来,才能考虑旁的。毕竟,这是为救命。” 这话一出,萧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重重的点头道:“先生放心,我这就去寻。” 因着时间太过紧迫,他说完这话之后,转身便走了。 只是那背影里,却带着几分决断似的。 待得人走了之后,林氏这才问道:“先生,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 以他们话里的意思,这些东西怕是不好寻,总得再选一些别的法子,不能只依赖这一条路。 闻言,庄子期摇了摇头,道:“你暂且回房休息吧,其他的事情,交给我跟阿九便是了。” 林氏前几日才做了洗筋伐髓,如今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呢。 昨夜里与他们一起一夜赶路,现下这气色看着便有些不对劲儿。 虽说这天山雪莲已经拿到手,可是那也是一道关卡呢,若是林氏届时想要闯过去,也需的养好身体。 听得庄子期这话,顾九也随着劝慰道:“母亲放心,有师父在呢,您先去休息吧。” 他们二人一起劝自己,林氏知道是为了她好,因点头道:“也好,那有任何需要我做的,你们立刻喊我。” 得了这话,顾九笑着应声,送了林氏回房后,又替她将房门和好,这才回到了谢远城的房间。 “师父。” 见顾九回来,庄子期点头应了,待得看到她吞吞吐吐的模样,又道:“怎么了,什么话还不能与我说?” 庄子期一问,顾九这才咬了咬唇,道:“师父,您在怀疑什么?” 这话一出,庄子期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却又迅速的了然了。 这小丫头,倒是机敏的很。 “你看出来什么了?” 听得庄子期反问自己,顾九迟疑道:“那药方上面,有几味药是北越独有的,可是,这些药却并未无可代替。您为何,指名要让萧先生去寻那些?” 这些时日,顾九在庄子期身边学医,对一些基础的东西也是了解的七七八八了。 旁人开药方,顾九不敢说了解思路,可是庄子期就不一样了。 他开的那些方子里面,顾九十之七八都能看出来。 可也正是如此,才让她心里的疑惑越发的大了起来。 庄子期,在怀疑萧山? 第637章萧山是北越的人? 顾九这话一出,庄子期则是睨了她一眼,嗤笑道:“小丫头年纪不大,倒是敏锐的很。” 这话,却是证实了顾九的猜测。 顾九心中没来由一沉,试探性的问道:“那师父是在怀疑什么?” 其实,萧山这事儿,顾九也觉得有些蹊跷。别的不说,单说萧山能从雪山统领谢远城救下来,这事儿就十分值得商榷。 但师父刻意在方子上动手脚,到底所图为何。 难不成,是怀疑萧山是北越的人? 她才想到这里,便听得庄子期压低声音道:“这几样药物,的确可以用别的东西代替,可效果必然不会如这些好。更何况……你不觉得,他答应的很痛快么。” 庄子期的确在怀疑萧山,此人怕是与北越有些关联的。 顾九听得他这话之后,神情也有些惊慌,她深吸一口气,道:“若真的如此,那他可会对我们有威胁么?” 他们这一行人就这么跟过来了,身边可用之人也唯有苏澈等几个人。若是真的与北越有瓜葛,单凭着那几个人,真的能护住她们么? 见顾九有些担忧,庄子期的神情反倒是十分坦然。 他笑了一笑,伸出手来拍了拍顾九的手,放缓了声音道:“好了,不必担心。有为师在呢,出不了事儿。” 庄子期这般说,顾九虽然仍旧担心,可现下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压制着心中的担忧,点头道:“师父也万事小心,需要我做什么,我随时都在。” 得了她这话,庄子期含笑应了,又招呼她过来吃早饭。 …… 他们师父在客栈里面,倒是十分的坦然,而此时出了门的萧山,神情却是不大好看。 深秋的天气,便是晴空万里,也带着一丝丝的寒意。 萧山一路出了门,在偌大的安陵城中转了几个圈,最后才到了一处民宅外。 叩叩叩三声拍门,旋即听得里面有声音响起。 “先生?”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人,见到他的时候,先是一惊,继而又满脸喜色道:“给先生见礼,您这是想通了?” 那人生的眉眼周正,一双眸子里满是精光,不过看向萧山的时候,内中倒尽是崇拜之情。 见他开门,萧山也不多言,只道:“她先前提的要求,我可以答应。但有一个前提,” 萧山说到这里,将手中的药方递了过去,淡漠道:“黄昏之前,将这些东西备齐,作为束脩,我便做她的师父。否则的话,一概免谈。” 见萧山递过来纸张,那人连忙双手接了,待得看到上面所需求的东西之后,又有些迟疑道:“先生,这时间是不是太紧迫了些,毕竟咱们现在是在西楚。”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山打断了:“若做不到,那就不必再来找我了。” 这话一出,那人的余下的话便被噎了回去。 他沉吟了一番,道:“好,烦请您等我的消息。” 得了这话,萧山点头应了,转身要走,却被那人再次叫住了:“先生,不管当年的事情如何,可那都与公主无关——您知道的,公主十分崇敬您。” 可惜他说的情真意切,萧山却并没有搭话,只是淡漠道:“黄昏之前,我等你的消息。” 这便是一点都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见他这模样,那人叹了口气,转身快步朝着外面走去。 萧山嘱咐完了这人之后,自己又去了城中的药铺里面转悠了一圈,不出自己所料,那些北越独有的药材,在西楚根本买不到。 直到临近正午的时候,闻着街边的香气,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竟然到现在都水米未进。 萧山随意寻了一家馆子吃了午饭,下午的时候,便得了回信。 东西备齐了。 那人见到他的时候,仍旧是毕恭毕敬,额头上满是汗水,显然为此奔波了诸多路程。 “先生,这些东西,请您过目。” 见到他将东西都置办齐全,萧山道了谢,想了想又道:“劳烦你转告她一句话,下个月初九,我会去寻她。” 这话一出,那人终于松了口气,带着喜色道:“先生放心,我们恭候您的大驾!” 闻言,萧山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快步去了。 只是待得出了那院落之后,他的神情里却多了几分叹息。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退出是非的。 所以当他们找上自己的时候,萧山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可是谁曾想,中途却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旁人倒还罢了,他可以不管。 可是这个妻弟,是他夫人最重要的人,他得保着。 眼见得客栈遥遥在望,萧山吐出一口浊气,将心中的想法摒弃掉,恢复了淡然的模样,快步进了客栈。 …… “东西寻来了,请先生过目。” 见到萧山和他带的药材之后,庄子期的心中便隐约有了猜想。 不过现下却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在查验了这些药材都安全可靠后,庄子期这才道:“你们暂且在这儿等着,老头子先去配药。”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喊了顾九过去帮忙。 顾九闻言,忙忙的随着庄子期去了外室,林氏则是在床边守着。 她也就下午的时候睡了一小会儿,只是噩梦繁杂,醒来后便又过来守着谢远城了。 此时见萧山走过来,林氏颔首示意,想了想,又道:“萧大哥喝杯水吧。” 方才那些话,她也都听到了,萧山能够一日之间便将东西凑齐了,想来必然十分辛苦。 林氏并不知道,萧山今日倒是没怎么跑路,不过他付出的代价,远比跑路要大便是了。 萧山应声道谢,自己则是看了眼床上仍旧昏迷的谢远城,暗中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将人救回来,若是不能的话…… 他一时竟有些不敢想下去。 庄子期倒是不知室内的两个人是如何担忧的,他眼下全神贯注,所有心思都在药物上面。 眼见得庄子期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反倒是顾九有些心中不安,压低声音问道:“师父,这药材当着无碍么?” 原本她跟庄子期都只是怀疑,可是萧山这样快速的将药物备齐全了,反倒是让她确认,这人纵然不是北越的人,也与北越脱离不了关系。 闻言,庄子期点头应了,轻声道:“放心。” 与药物打交道这么多年,这东西他还是看的出来的。 只不过…… 庄子期将药物配好,进门给谢远城喂药的时候,到底是没忍住,意味深长的看了萧山一眼。 后者像是无知无觉似的,甚至感受到对方没有收回目光,还抬眼问道:“先生,可是需要我帮忙?” 听得他这话,庄子期这才收回了目光,淡淡道:“不必了,你们且在外面等着吧。” 药材都配置齐全,庄子期让顾九给他喂药,自己则是以银针将外用的药物都洒在了几处穴位上。 待得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将药箱收了起来,道:“走吧,暂且先出去。” 他们才出了门,林氏便有些担忧的过来问道:“先生,如何了?” 闻言,庄子期摇了摇头,道:“我平生第一次诊治这等症状,能否好起来,得看他自己。现下,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他这话一出,林氏的眼中越发多了几分担忧,她才想说什么,却听得内室有咳嗽声疯狂的响起。 听到这声音,众人急忙快步跑到房中,却见谢远城已然在床上躺着,只是先前被喂进去的药物,这会儿都被吐了出来。 见状,林氏忙的拿了帕子替他擦拭干净,庄子期则是重新拿了一副药来喂他。 第638章高烧 谁曾想,这一次谢远城竟然连药物都吃不下去了。 显然,方才昏迷中的咳嗽,耗费完了他的精力。 庄子期一时也有些难办,咬了咬牙道:“你们掰开他的嘴,硬灌下去吧。” 林氏却不同意,迟疑道:“不如,我先试试看吧。” 她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来接药碗。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沉吟了片刻,将药碗递给了她,又嘱咐道:“若是不成,直接灌下去便是。”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喂药的人是林氏,在她轻声慢语的哄劝之下,谢远城竟然真的张了嘴! 眼见得那药物被一点点给喂进去,众人的脸色都多了几分笑容来。 虽说慢了些,可那一碗药,也终于见了底。 林氏头上都出了几分薄汗,待得他都喝下去之后,这才松了口气,问道:“可还需要再喝其他的么?” 庄子期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守他一会儿,若不再吐,便可安心了。” 得了庄子期这话,林氏点头应了,只是她并没有离开,恶事坐在一旁一并守着谢远城。 这一次,他并没有再吐。 且这药物大抵真的是管用的,不过半个时辰左右,便见谢远城的脸上的灰败之色也褪去了些。 这是个好征兆,林氏也终于安心了些,晚饭也将将吃了半碗。 顾九见她这模样,心里有些担忧,不过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等到吃完饭后,见庄子期去了外面,自己也随着跟了上去。 “师父,谢先生眼下的情况,真的是好转么?”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那情形与其说是好转,倒不说是…… 回光返照! 果不其然,听得她这话之后,庄子期的眉宇中也多了几分愁色,他先看了看室内,见无人注意他们,方才压低声音道:“不好说,若他不发烧,那就是好转的征兆,可若是烧起来的话——” 也不知是不是庄子期太过乌鸦嘴,他才说到这里,就见林氏快步跑了出来,眉宇中满是仓惶:“庄先生,您快去看看吧,阿城他发烧了!” 这话一出,庄子期脸色一变,在心中暗自骂了自己一句,一面匆匆的进了房中。 这变故来的太快,顾九先是楞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急急忙忙的随着走了进去。 林氏正在跟庄子期说着什么:“方才吃饭之前,我还曾试过他的体温,当时是正常的。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就烧起来了呢?” 说这话的时候,林氏的眉眼中满是担忧。庄子期替谢远城诊了脉,头也不回的吩咐顾九:“把我的药箱拿来!” 顾九应声,将药箱递给庄子期,见他从里面拿出几个瓷瓶,每一种药都取了不同的分量混合在一起,掐着谢远城的下巴,一股脑将药都送了进去。 这药物入口即化,一口水冲下去之后,倒是省的了灌药的麻烦。 只是不想,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却又抽搐了起来。 庄子期不慌不忙,让萧山过来帮忙摁着谢远城,自己则是稳准狠的施针。 林氏在一旁看着,身形都有些站立不稳,顾九在她身边扶着她,轻声安抚道:“母亲先坐着吧,别担心。” 可林氏哪里能不担心,纵然顾九不想让她看,她却克制不住的盯着床上的谢远城。 若是…… 若是他真的熬不过去…… 她又该怎么办! 林氏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揪起来撕扯着,内中的情绪不断地翻转着,眼眶都生生的被逼红了。 见她这模样,顾九越发有些不安,一面在心中祈求着谢远城的平安,一面扶着林氏,强硬的将她扶到外室坐了,摁着她的肩膀道:“母亲,您现在可不能乱了阵脚,还等着您主事儿呢。” 她的话,让林氏渐渐地回神。 林氏的眼神先是带着几分茫然,复又回复神智,轻声点头道:“你说的对,我不慌。” 她深吸了几口气,借着喝茶的动作去让自己平静,可那茶盏却是磕了好几下,才将一口水送到了嘴里。 好容易将那一盏茶喝完,庄子期他们也将针收了起来。 室内传来萧山的话:“先生,可是好了?” 林氏连茶盏都顾不得放下去,忙忙的朝着室内看去,正听到庄子期沉声道:“不好说,这烧如果能退,就没事儿,如果不退,怕是……” 这话,他没说完,可室内的人却都懂了。 林氏将茶盏放在桌案上,咬了咬牙,就见庄子期从里屋走了出来,道:“你们都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他。” 闻言,林氏却先开了口:“先生回去吧,这里我守着便是,若是有什么情况,我再喊您。” 方才那一会儿,她分明怕的要命,可不过这样短短的片刻,林氏已然彻底的冷静了下来。 谢远城生死悬在一线,她不能乱。 若是她都乱了,那才是真的添麻烦呢。 见她这模样,顾九一时有些诧异,方才还仓惶的人,如今倒是冷静了下来。 这个变化,让顾九也有些佩服。 只是…… “母亲,不如我留下来吧?” 听得顾九这话,林氏摇头拒绝,见庄子期还想说什么,复又柔声道:“庄先生放心,都说久病成医,我还是知道怎么照顾病人的。” 她态度坚决,庄子期却从中品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因点头道:“也好。” 他说完这话,给顾九使了个眼神,几人一同出了门去。 房中只留了林氏守着,顾九有些不放心,待得出门后,便悄然道:“师父,您怎么让我也出来了?” 闻言,庄子期悄然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觉得,你劝得动她么?罢了,让她守着吧,至少今夜,她会很坚强的。” 可若是明日一早,谢远城的烧还不退的话,那可就不好说了。 这句话,庄子期虽然没有说,可顾九却是懂了。 她没来由的心头一颤,张了张口,好半日才道:“我去隔壁的房间等着,师父,时候不早了,您先去休息吧。” 闻言,庄子期点头应了,他到底年岁大,又有陈年旧伤,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些扛不住。 反倒是顾九,精神尚好。 萧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顾九还站在门口,因道:“若有事情,随时喊我。” 他这话说的诚挚,顾九点头道谢,待得萧山走了之后,却是若有所思。 这人,到底是好是坏? 但不管他是好是坏,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至少现下,他没有坏心。 不过顾九留了个心眼,让苏澈悄然盯着萧山后,方才回了房中。 …… 这一夜,林氏就守在谢远城的床前。 先前的施针,让他出了满头的汗。 林氏轻柔的替他将汗擦了,又将被子给他盖好,搬了一把椅子,就坐在他的身边。 男人睡得安静,如同这个人一样,不管何等情况,他都不会给人增添负担。 说起来,除却小的时候,这是重逢之后,林氏头一次这么认真的去看谢远城。 记忆中的他,总是一副小孩儿的模样,生的极好,虽被风沙日日吹着,难得还像是粉雕玉琢似的。 尤其是那一双眼。 亮如宝石,似是能看到人的心里去。 所以那时候,小孩子撒娇似的说,长大要娶她当媳妇,她便一口答应了。 她只当这是小孩子的玩笑话,不过几日便会忘却。 却没有想到,他非但没有忘记,反而记了这么多年。 而如今,那个小孩子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谈笑之间也会给人无形的压力了。 哪怕是现在,只这样躺在床上闭着眼,也让林氏的心跳的有些快。 第639章若他真的熬不过去…… 不知是不是感知到她的情绪,床上的人微微蹙眉,自喉咙中发出一声轻哼。 林氏顿时回神,忙忙的去探他额头上的温度,一面极力放柔了声音问道:“阿城,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然而,并无人回应她的话。 谢远城只那一声,便再次没了回应,见他双眸紧闭的模样,林氏叹了口气,又将手收了回来。 他的额头仍旧烫着,那炙热的温度,让她的心都有些不大安生。 外面隐约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听得那报时的三更,她更是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已然三更了,离天亮也不过两三个时辰。 若他真的熬不过去…… 只想到这里,林氏便觉得像是有人掐着自己喉咙似的,她不敢再想下去,咬了咬牙,让自己冷静下来,旋即柔声道:“阿城,你可还记得幼时的事情么?” 谢远城还在昏迷着,自然不可能回应她,林氏便自顾的说着。 “虽说我这半生大多都在上京,可是记忆最深刻的时候,却还是在边城。不同于这京中,边城的四季格外分明。风总是冷硬的,冬日更似刀子一般,然而室内却是暖的,滚烫的炉火烘烤着室内,嬷嬷会将番薯和坚果扔到炉火旁,待一夜后,番薯烤的软糯甜腻,坚果则是酥脆清香。” 她陷入了回忆中,眉眼也越发的柔和了下来:“那时候,我总爱与远竹一起玩,她则是时时带着你。还记得我们院子里的雪人么,便是与你们一同堆的。” 那是久远的过去,远的她有时候会觉得,那些鲜活而又明亮的记忆,已然是自己的前生一般。 自嫁给秦钊之后,她的人生便如同一潭死水,再也看不到属于人的气息。 日日无望的重复着,她甚至连过往都不敢回忆。 都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曾经鲜活的存在这世间过,骤然被拉入那如死水一般的明国公府,除了将记忆封存,否则每一日,于她而言都是折磨。 所以她不再去想这些,只当自己将过去全部遗忘一般。 可是直到今夜,她守在谢远城的床边,一点点讲述幼时的岁月,才骤然发现,原来,她从未忘记。 那些记忆,哪怕被她强行压制着,可只消有一点点的苗头,便会破土而出,告诉她,那些回忆永远在,那个只为自己而活着的林远黛,也永远在。 她不是明国公府的夫人,不是和离的林氏,她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属于自己的岁月。 她叫林远黛。 这一夜,林氏一直都未曾合眼,守在谢远城的床边,同他讲了一夜的往事。 身旁摆着一盆清水,毛巾自水中沾进去,再拿出来擦拭谢远城的脸。 林氏不知自己重复了多久这个动作,直到天色将亮的时候,她试探性的将手再一次的摸向谢远城的额头,才骤然松了一口气。 他的烧,退了! 这个认知,让林氏的眼眶瞬间便红了起来。 她手指微微颤抖,抚过他额头的时候,那眼泪便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眼泪滴在男人的脸颊上,林氏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的抹了一把脸,又着急忙慌的替他将泪水拭去。 谁知才碰到他的脸,却见男人霍然睁开了眸子。 他的眼中还带着几分茫然,与林氏四目相对的时候,眸子里便只剩下了她一人。 “你……” 见他醒来,林氏手一抖,急忙便想要撤回去手,谁知却被谢远城给抓住。 “别哭。” 男人张了张口,说这话的时候,抓着她的手,想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他虽然昏迷着,可却并不是一无所知,至少她说的那些话,谢远城其实都听见了。 谢远城听得到她的悲伤与难过,更听得出她的回忆与怅然。 他几番挣扎,想要哄一哄她,最终也终于撑开了似是千金重的眼皮。 这一切,林氏都不知道。 只是听得谢远城的话之后,她却是再也忍不住,猛地捂住嘴,呜咽出声。 这一夜,她担惊受怕,生怕谢远城熬不过去。 而现在,他终于熬过去了,她却像是崩溃了似的。 这哭声里,带着林氏未曾说出口的后怕,也让谢远城的心被揪起来一般。 千难万险,抵不过她的一滴泪。 下一刻,谢远城挣扎着起身,将林氏搂了过来,哑声道:“别哭,远黛。” 那两个字,纵然是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念,可是却早已在心中说过千百遍。 而林氏哭的厉害,一时竟没有发现他越矩的动作,更没有听出他对自己的称呼有了变化。 她只是趴在谢远城的怀中呜呜咽咽的哭着,像是要将自己这两日的担惊受怕都给哭出来似的。 直到外面传来一声咳嗽,才让林氏骤然回神。 她仓惶的回头,就见庄子期从门外走近,似笑非笑道:“我说夫人,不如你待会再哭,先让老夫给他诊脉如何?” 庄子期夜里并没有睡好,听到林氏哭的时候,他下意识以为出事儿了,谁知道急匆匆的跑进来,却正好看到他二人抱在一起哭得有些厉害。 他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戏,才终于找回了属于医者的良心,打断了二人,笑道:“人醒了是好事儿,莫要哭了。” 庄子期的话中吊着调侃,看的林氏也有些不好意思,因咬了咬唇,道:“先生,您来了。” 闻言,庄子期点了点头,过去先给谢远城诊脉,林氏则是紧张的在一旁看着。 她脸上的泪痕未干,瞧着楚楚可怜的模样,让谢远城的心都滚烫了起来。 他心疼的看着林氏,哑声开口:“倒杯水喝吧,你的嘴唇都出血了。” 听得谢远城的话,林氏这才下意识的摸了一下嘴唇,果然发现嘴唇干裂出了血。 想来是昨夜里她太过紧张,这两日又未曾好好喝水的缘故。 林氏应声去倒了一杯水,喝了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有多渴。 她一连给自己倒了两杯水,都喝干净之后,又给谢远城倒了一杯,这才端着茶水走到了床前。 待得庄子期诊脉之后,林氏一面将水递给谢远城,看着他喝了,一面又小心的问道:“阿城的病情,如何了?” 闻言,庄子期含笑道:“你照顾的很好,他已经没有大碍了。” 说来,这也算是奇迹了。 原本他昨夜里都没有太抱希望的,谁知道谢远城竟然真的捡回来一条命。 这里面,林氏的功劳可谓是功不可没。 听得庄子期这话,谢远城也随着道谢:“多谢远黛,若非是你,我怕是活不成了。” 谢远城这话一出,顿时引得林氏瞪向他,嗔怪道:“瞎说什么呢,你还得长命百岁呢。” 他后面的话太过吓人,让林氏再次忽略掉了他话中的称呼。 见状,谢远城垂眸一笑,温声道:“好,长命百岁。” 只是林氏却不知道,谢远城并非是夸大其词。 在雪山上的时候,他曾经摔下去过,若非他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悬崖上的藤蔓,又借着巧劲儿将自己荡到了一旁的山洞里,怕是早就成了一具枯骨。 那时他命悬一线,心里唯有一个想法,便是活下去。 不管是为了林氏的药,还为了…… 他那点见不得人的念想。 此生唯有一个林远黛,是他的求之不得,也是他的心之所向。 也幸好,他活下来了。 所以,才能看到现下这般的林远黛,知道她也是会为自己哭,为自己笑的。 分明身体里的疼痛撕扯着自己,可谢远城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看着林远黛的时候,笑的满是意味深长。 第640章当心他 这模样,看的庄子期有些牙疼,一旁的林远黛则是有些羞怯。 可除了羞怯之外,却又有些不是滋味儿。 正巧庄子期重新开了方子要去熬药,她咬了咬唇,接了这个差事之后,道:“阿城,你先休息,我去给你熬药。” 说完这话,她也不等谢远城他们回话,自己拿了药方便出去了。 谢远城一时有些诧异,庄子期倒是了然,因拍了拍谢远城的肩膀,淡淡道:“能活下来,这很好,不过还得多多努力啊。”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谢远城先是楞了一下,旋即失笑,道:“多谢先生提点。” 顾九进门的时候,正听到他们这话,她咳嗽了一声,待得他们注意到自己之后,这才走了进去。 “谢先生可是无碍了?” 这会儿林氏不在,庄子期便也放心的说了实话:“他体内的余毒未清,想要彻底好起来,还需一年半载的。不过于性命无碍了,只要不作,就死不了。” 他难得的开了个玩笑,顾九无奈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师父辛苦了,您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便是。”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则是摆了摆手,道:“不必,我守着吧,你一个小丫头不方便。” 谢远城到底是个男人,让林氏守着,那是庄子期的一点私心,可让顾九守着算怎么回事儿? 顾九先前倒也没想那么多,这会儿听到庄子期的话,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旋即应声道:“如此,便多谢师父了。” “行了,去看看你母亲吧。” 庄子期还有话要跟谢远城说,因此三言两语之后,便打发了顾九。 倒也不是不能让她知道,只是不想让她担心。 顾九见状,笑着应声走了,待得小姑娘出了门,庄子期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压低声音道:“有件事情,我得问你。” 先前见庄子期的神情,谢远城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现下听得他这话,越发将一颗心提了起来,不由得坐直了身子,道:“先生只管问,我知无不言。” 见状,反倒是庄子期笑了笑,道:“你别紧张。” 他一面说着,一面给了谢远城一个软枕,让他靠着,这才问道:“你当时,是如何遇到萧山的?” 这话一出,谢远城却是瞬间了然了。 他看了眼庄子期的脸色,沉吟道:“不瞒先生,我当时在雪山脚下昏迷,是姐夫路过救了我,他曾与我说过,为着要事途经此地。您放心,他并无坏心。” 谢远城有自己的渠道,哪怕是那几日他出了事,可也通过特殊的人脉去查过萧山了。 毕竟,他比任何人都怕萧山有贼心,他可是谢远竹的夫君。 见谢远城说的郑重,庄子期也微微放下了一颗心,道:“有你这话,我便安心了。” 他说到这儿,又道:“不过,他与北越应当是有些关联的,你需的小心提防。” 这话一出,谢远城则是诧异的看向庄子期。 原本怕他们担心,谢远城是不打算讲的,可没想到,庄子期竟然如此敏锐,连此事都发现了。 念及此,谢远城斟酌了一番,复又道:“不错,他原就是北越人,不过先生放心,他如今与北越再无关联。” 他替萧山打包票,倒是让庄子期有些诧异。 可再想到萧山是他的姐夫,庄子期又不意外了。 “你知道轻重便可,此事我便也不再多言。” 说到底,若是萧山真的有危险的话,那么先针对的,只会是谢远竹这些亲人。 虽说谢远城只是一个教书先生,可庄子期却莫名觉得,他的身份不会如此简单。 至少,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是不敢孤身一人上雪山的。 庄子期心中心念电转,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你先休息吧,待会记得把药喝了,我待会再来看你。” 得了这话,谢远城笑着道了谢,眼见得庄子期出门,自己则是闭目养神。 只是他虽然闭着眼,却并没有睡着,而是在心中琢磨着事情。 按萧山先前所言,他此番去雪山,乃是为了取一个人的性命,而那人,与北越皇室有关联。 那时候谢远城中了毒,并无太大的精力去思考这些事情,可是现下回想起来,却是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萧山打算干什么,重新出山么?! 他才想到这里,就听得门外敲门声传来。 谢远城骤然睁开眸子,将心中情绪尽数收敛干净,方才开口道:“进。” 下一刻,便见那位“曹操”推门而入。 到底是他的姐夫呢,此番又救了他,谢远城便是心中有万千疑惑,现下面上也不露分毫,只点头道:“你来了。” 萧山应声,见他靠在床头坐着,温声道:“方才见了庄先生,你此番也算是逃过一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听得他这话,谢远城勾了勾唇角,道:“借你吉言。”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抬眼去打量萧山。 许是那眉眼中的试探,让萧山看了出来,下一刻便听得对方问道:“看我做什么?” 闻言,谢远城则是单刀直入:“你打算去北越了?” 这话一出,萧山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谢远城这话,实则是在问自己,是不是打算恢复身份。 他叹了口气,道:“我不瞒你,有这个打算。” 此番公主找上了门,他本是可以拒绝的,奈何天意弄人,谢远城中了毒,他既然承了公主的情,便得应下她的要求。 只是这样一来,怕是从前安宁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 听得他这话,谢远城的眉眼瞬间冷冽了下来,沉声道:“那我姐要如何?” “自然是跟着我。” 萧山难得正色看他,道:“我与她有白首之约,断会护她周全,若有半分违背,你可随时来取我性命。” 这话,他说的郑重,倒是将谢远城想要说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谢远城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最后只得道:“那你可要记住自己今日的话。” 在知道萧山便是北越第一刀客的时候,他就猜到,迟早会有这么一日。 这个身份,当年在北越,是何等的叱咤风云。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而隐姓埋名,可是只要北越皇室一日未曾换人,那么,萧山便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念及此,他又道:“若有什么困难,你可来寻我。” 虽说他并没什么特别大的本事,可有些忙,还是能帮的。 这话一出,萧山则是笑了笑,道:“可惜你有伤在身,不然,我定于你好好喝两杯。” 他到底是长在北越的,多年的隐姓埋名,也没有抹杀掉身上的那一抹野性。 这会儿不加掩饰,那气势便有些侵略性。 谢远城睨了他一眼,嗤了一声道:“跟你喝酒?你不会以为,我就这么认下你这个姐夫了吧?” 他说到这儿,又散漫道:“若让我知道你对我姐不好,我头一个不会放过你。”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格外的欠揍。 萧山一时有些手痒,瞧着眼前这个分明已经快到而立,某些时候却又格外幼稚的妻弟。 奈何对方现在虚弱的很,打不得骂不得动不得,最终,他只能无奈的失笑:“放心,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他的阿竹,是他此生的救赎,他疼爱还来不及,怎么会待她不好? 说这话的时候,萧山的神情里难得多了几分宠溺。 只可惜,他生的本就寻常,此时做出这表情的时候,反倒是添了几分牙碜。 第641章不要命了? 至少谢远城就觉得,自己十分牙碜。 他嫌弃似的摆了摆手,道:“我要休息了,劳烦您出去吧。” 见他这模样,萧山不由得失笑,睨了他一眼,笑骂道:“臭小子。” 不过他到底是起身,又嘱咐他好生养着,自己则是转身走了出去。 待得他出门之后,谢远城这才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担忧。 去北越啊…… 一旦到了北越,即便是萧山想要护着谢远竹,真的能够护住么? 谢远城念及此,眉宇中越发多了几分愁色。 他姐姐半生凄苦,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难不成又要开始担惊受怕? 谢远城心中一时思绪繁杂,可不等他理出思绪来,就见林氏端着药走了进来。 “阿城,喝药了。” 女人的声音格外温柔,将谢远城的思绪瞬间扯了回来。 林氏将药倒在碗中,端着坐在他的身边,就要给他喂药。 谢远城的脸色瞬间涨红,呐呐道:“我,我自己来。” 眼见得他慌乱的模样,林氏却是不由得笑了起来,睨了他一眼,道:“不过是给你喂药罢了,怎么,阿城还害羞了?” 原本谢远城的确有些不自在的,毕竟眼前给他喂药的人是林远黛。 可是这会儿听到她的话,他心中却又漾起些别样的情绪,因咳嗽了一声,掩饰着自己的窘态,道:“没有,只是这药碗烫手,怕远黛你烫伤罢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药碗接了过来,眉眼中已然是一派平和了。 可唯有那有些泛红的耳垂,却泄露了自己的情绪。 但显然,林氏却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毕竟…… 那一声“远黛”,终于让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这个称呼,他喊得这么自觉,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的! 林氏没来由的回想了一下,倒是隐约的想起来之前他似乎也这么喊过,而那时候,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对方的称呼有什么不对,乃至于,她压根就没有反驳! 偏生林氏脸上的红晕,让谢远城看在眼里,原本的赧然,此时已然变成了几分的坏心眼。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先抢占了先机,也让林远黛试图说出的话,全部都憋了回去。 她咬了咬唇,呐呐道:“唔,没事,你快喝了药,我去给你拿吃的去。” 林氏就这么着急忙慌的走了,甚至从那背影中都看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来。 谢远城不知想到了什么,那笑意却染上了眼角眉梢。 她没有反驳自己这个称呼,那是不是,就是默认了? 这个认知,让谢远城的心情大好。 就连那一碗苦涩的药汁,都仿佛没有味道似的,他端起来一口气喝完,连眉头都没有皱过。 他到底才清醒过来,再加上这药物的作用,所以喝完药之后,不过片刻功夫,便不由自主的再次睡着。 林氏平复心情回来的时候,就见谢远城已然歪在床上睡着了。 她起先吓了一跳,待得过去之后测了他的鼻息,见他呼吸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看着他憔悴的睡颜,林氏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谢远城的心思,这次之后,倒是更加不肯掩藏了。 起先她还能故作不知,可经了这次的事儿,她却是再也不能装糊涂了。 可…… 她该怎么办? 林氏到底没想明白自己要怎么做,只是看着谢远城的睡颜,却是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门去。 现下最重要的是他养好身体,别的,就等以后再说吧。 …… 下午的时候,萧山便来辞行了。 知道他要走,林氏还诧异了一番,因问道:“萧大哥不再留几日么,待阿城的身体稳定了,随我们一同进京吧,届时我给远竹传信,你们夫妻去京中住一段时间可好?” 听得她这话,萧山摆手拒绝,一面道谢:“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有要事,需的先走一趟。待过年时吧,到时候我带着家人一起去上京,也好一起过个团圆年。”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若有似无的看向谢远城。 谢远城对此自然无异议,点头道:“照顾好家人。” 他这话,萧山瞬间懂了,正色应道:“自然。” 其实若按着他最初的设想,自然想等着谢远城好些的时候再走。可是他还有要事在身,如今已经得了那人的行踪,若此时不去抓,怕是便会错失良机。 众人寒暄几句之后,萧山便要告辞,却被庄子期叫住:“且等一下。” 庄子期拿了纸笔来,道:“你住址何处,先留一下吧,待得谢先生好转一些,我寄信给你。” 这话一出,萧山神情微闪,旋即笑道:“也好。” 他接了纸笔过来,将自己的地址填了之后,交给了庄子期,道:“先生有任何事,只管去这里送信便是。” 说这话的时候,萧山又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谢远城。 谢远城知道,对方这是在变相的给他保障呢。 他心知肚明,却并未多言,只是等到萧山走了之后,才轻声道:“地址给我看看。” 这会儿林氏出去送人了,顾九也不在,房中唯有谢远城跟庄子期。 庄子期应声,将地址给他过了目,便见谢远城的眉心微微的蹙了蹙。 清远…… 萧山还真是半分都不掩饰,就这么将他的位置给留了? 不过,对方这样的坦率,倒是让谢远城心里松了一口气。 好一会儿,他才斟酌道:“这人没有坏心眼,但到底与北越有关系,的确需要提防。先生若是放心不下,待他日秦大人来了之后,可与他说道说道。” 这话一出,庄子期却莫名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 他为什么要让自己跟秦峥说? 他才想到这里,就听得谢远城又道:“秦大人到底是大理寺卿,若是萧山真有什么不轨之心,他必然能够查得出来。” 这话说的倒是有道理。 庄子期应声答应,可到底觉得哪里有些违和感。 不过看到顾九她们进门之后,庄子期又将那些异样情绪压了下去,问道:“人送走了?” 林氏点头应了,一旁的谢远城却突然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因蹙眉问道:“先生,我带回的药可给她用了么?” 他这几日昏昏沉沉,今晨才真正的清醒过来,可也不过片刻功夫便又睡着了。 算起来,到现在才算是彻底的清醒。 而现在看到林氏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先前忘记了什么事情,他竟然忘记问林氏的病情了! 见谢远城有些着急的模样,庄子期扶了他一把,让他在椅子上坐了,一面道:“药还在上京呢,放心,待回去之后,便与她用上。” 他原本是想要宽谢远城的心,谁知道对方听到这话之后,却是瞬间焦灼了起来,道:“我已经没事了,咱们现在就回去吧!” 他可是听庄子期说了,这药物是越早用越好的,如今已经拖了十来日了,若是再拖延下去,万一这药失效了可怎么办! 见谢远城这般慌乱,林氏的心却是一暖,旋即过去扶住他,关切道:“你别激动,药就在上京呢,又丢不了。倒是你,才醒过来就想赶路,不要命了?” 闻言,谢远城越发有些着急,沉声道:“我的身体我了解,无碍的,先生,咱们这就启程回京吧!” 他说到这儿,又道:“若是觉得我不能赶路,你们先回去也行。” 他九死一生,就是为了让林氏好起来。若是因为自己耽误了药效,那他再上哪儿给林氏寻一颗新的天山雪莲? 第642章秦峥来了 见谢远城焦灼担忧的模样,庄子期则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是大夫我是大夫?着什么急,坐好了!” 他一凶谢远城,对方倒是乖乖的坐回了椅子上,因着方才一着急,这会儿谢远城已然觉得有些头晕了。 不过他到底是忍住了这一阵悸动,喘了口气儿,才道:“先生,那药耽误不得呀……” 见状,庄子期点头应了,道:“你且安心养着,她才吃了药,需的下个月十八才可再次用药,便是现在回了上京也是等着。” 他说到这儿,又看向谢远城,道:“所以,你现在只管将身体养好,半月后,咱们一同出发回去。” 庄子期这话一出,谢远城却是狐疑的看向他,问道:“先生这话当真?” 庄子期几乎要气消了,睨了他一眼,道:“我何时骗过人?” 被庄子期骗过的顾九:…… 若不是这时候不合适,她非得好好儿说道一下这位老头子骗自己银子的事儿! 不过现下,她也只是随着劝道:“谢先生放心吧,有我师父在呢,您只管好好儿养着,届时咱们一同回京——您难道不想亲眼看着我母亲好起来么?” 不得不说,她这话格外有吸引力。 至少谢远城在听到这话之后,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好起来! 最终,这事儿便定了下来。 一行人在安陵城的客栈安生住下来,只等着谢远城好转之后,再行回京。 …… 半月之后,谢远城体内余毒清除了大半,除却那些进入骨髓的毒之外,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同正常人别无二致。 可只有谢远城自己清楚,至少这一年之内,他的功夫是用不得了。 否则,便有性命之危。 不过相较于这么点后遗症,能够完整的站在这世上,甚至与林远黛的关系亲近许多,这让谢远城颇为喜形于色。 至少他自己觉得,这一次的毒,他中的很值。 林氏并不知他心中如何想的,否则单单是这个想法,怕是就又得恨不能揪着他耳朵耳提面命一番。 不过,这几日,林氏却是不大在谢远城面前出现的,便是在,也都是当着其他人的时候。 无他,只因谢远城的目光,实在是让她招架不住。 夜里的时候,林氏再次失眠了。 如今谢远城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先前的时候已然定下日子,明日是个赶路的好日子,他们也要回上京了。 只是躺在床上的时候,林氏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这些时日的相处,谢远城给她的感觉,再不像是一个关系好的弟弟,而是一个男人。 是的,顶天立地的男人。 说来可笑,她虽然已经年近四十,可这辈子,却从未真正的对人动心过。 秦钊待她没有爱,而她对秦钊,又何尝有过? 那些年的日子,让她觉得自己的心早就死了。谁知面对谢远城的时候,竟还会时不时的有些心悸。 那种心悸,让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原来是活着的。 她既想要靠近对方,又想远离对方。 毕竟,她一个儿子都那么大的人,怎么能再跟谢远城在一起。 不说别的,单说她与谢远竹那般好的关系,林氏就过不了这一关。 她不能害了谢远城! 但理智纵然这般想,她的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像是自己将什么重要的东西给丢弃到一旁似的。 夜里没睡好,晨起的时候,林氏的眉眼中便多了几分倦怠。 见到她这模样,谢远城当先关切的问道:“远黛夜里没有睡好?” 自从上次他这么喊,林氏羞怯的落荒而逃之后,谢远城索性便日日这般唤她。 这样亲密的闺名,便是秦钊也是从未喊过的,如今从谢远城的嘴里说出来,竟像是连那两个字都染上了几分缱绻。 林氏已然听到他喊了好多次,可每次听到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赧然,因胡乱摆手道:“没有,我夜里睡得很好,还有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叫姐姐!” 奈何她说这话的时候,半分气势也无,反倒让谢远城觉得她十分可爱。 体内的恶劣因子作祟,谢远城故意不叫,只挑眉笑道:“饭菜已经送来了,有你最爱吃的,吃点东西咱们也好赶路,远黛。” 最后那两个字出口,林氏的脸色越发红了几分。 她咬唇想要说什么,到底是没说,只是睨了对方一眼,叹息道:“吃饭了。” 这个人,纵然她下定了决心,可不知怎的,却还能拜在他的眼神之下。 顾九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们之间奇特的氛围。 她瞬间了然,不动声色的笑着跟两个人行了礼,这才笑道:“母亲,来吃饭吧。” 见顾九过来,林远黛的心终于落回去一些,点头应道:“阿九来的正好,厨房才送来饭菜呢。” 待得吃完饭之后,苏澈等人便去招呼着小二将行李逐一放上了马车。 来的时候,因着匆忙,所以她们并没有带太多的随身物品,这小半月住下来,顾九倒是添置了不少,如今走的时候,竟然装了一马车。 苏澈带着人去忙活,顾九则是陪林氏坐着说话。 这会儿难得庄子期跟谢远城出去了,房中只她们婆媳二人,也终于让林氏的心跳的恢复正常了。 听得外面脚步声响起,顾九以为是苏澈回来,因回头笑着问道:“可是都收拾好——” 谁知她的话还没说完,脸上的笑容便瞬间僵住,眸子则是瞪大,霍然站起身来,呐呐道:“夫君?” 男人站在门口,清晨的日光落在他的身上,为男人的面庞都添了几分柔和。 那笑容较秋日的光芒更盛,压了那艳阳一头。 “嗯,我在。” 男人这话一出,顾九骤然回神,几乎是惊喜的快步跑了过去,一把便抱住了他,将自己挂在他的身上,嘴角几乎咧到天上去:“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让下人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呀!” 小姑娘一连串的话,喋喋不休的模样,引得秦峥失笑。 他小心翼翼的搂住了顾九的腰,护着她不让她摔着,一面无奈的笑道:“才到这儿,昨日接了信,夜里便过来了。接你回家,开心么?”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脸上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笑眯眯道:“自然开心的!” 她情不自禁的抱了一下秦峥,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林氏还在呢,复又有些赧然的退出了秦峥的怀抱,站在他的身侧,戳了一下他的手心。 方才倒是大胆的很,这会儿反应过来,却是又害羞了。 秦峥宠溺的笑了笑,大大方方的牵着顾九的手,又跟林氏行礼:“见过母亲。” 林氏将他们二人的互动看在眼中,那笑容自始至终就没有断过。 这会儿见状,含笑道:“快起来吧,我们自己回京便好了,哪儿就值当你再专门跑一趟?” 闻言,秦峥则是温声笑道:“事情忙完了,来一趟也无妨。在外这么久,母亲辛苦了,阿九没给您添麻烦吧?” 他这话一出,顿时引得顾九又戳了一下他的后腰。 秦峥不动声色的笑,将顾九的手再次抓在手中,垂眸睨了她一眼。 小姑娘脸上还在笑,只是那眼中却有些愤愤。 她才不会添乱呢! 下一刻,便听得林氏柔声笑道:“怎么会呢,阿九乖巧且能干,这些时日多亏了她照顾我们这些老家伙呢。” 听得她这话,顾九顿时笑着附和道:“正是呢,母亲跟师父有我照顾,夫君只管安心便是。还有,谁说母亲老的,您可是正当年呢。” 第643章决断权在林氏 夸赞林氏的时候,顾九眉眼中都是笑意,她生的本就艳丽,此时一笑,越发让人移不开眼了。 林氏笑着睨了她一眼,道:“偏你这嘴跟抹了蜜似的,夸的母亲都要信了。” 闻言,顾九则是掩唇一笑,道:“母亲自然是要信的,我可从来不说假话。” 小姑娘说到这儿,又走到林氏的身边,笑着扶着她道:“时候不早,咱们启程吧?” 眼下苏澈他们已然收拾好行李,正在外面候着。 林氏见状,点头应了之后,随着一同走了出去。 回去的时候,原本秦峥的安排,是林氏同他们夫妻一辆马车,谢远城则是跟庄子期同乘。 可是林氏却不肯,他们夫妻小半个月未见,自己呆在车里算什么事儿? 因此林氏单独乘坐了一辆马车,顾九劝慰未果,只能同秦峥一起上了车。 马车辚辚而行,这一座短暂居住过的城池,很快便被抛在了脑后。 秦峥赶了夜路,上了车之后,便露出几分倦怠来。 顾九见状,有些心疼的握着他的手道:“夫君睡一会儿吧,离回去还早呢。” 她的眉眼里满是关心,看的秦峥心中滚烫,笑着摩挲了下她的手指,温声道:“不了,待回去再睡吧。” 这一路时间长着呢,若他睡了,顾九一个人得多无聊。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面伸过手来,将顾九揽了过来。 眼前女子乖顺的在他怀中靠着,小别离之后,再次将她拥入怀,让秦峥觉得心中空缺的那一块瞬间便被填满。 自成婚后,他们还不曾分别这么久过呢。 男人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在她的发间吻了吻,顿时便引得顾九的一颗心跟着发颤。 她的身子越发软了下去,靠在秦峥的怀中柔弱无骨:“夫君……” 听得顾九叫自己,秦峥低声应道:“我在呢,怎么了?” 顾九却摇了摇头,手指抓着他的衣襟,仰头冲着他笑了笑,好一会儿才道:“真好。” 他来了,她这一颗心都安放妥帖了。 这话,小姑娘虽然没说,可秦峥却清晰的从她的眉眼中感知到了。 他喟叹一声,将下巴放在她的发上,无声的笑了笑。 小姑娘这般依恋自己,却不知道,有她在身边,他的心才是安稳的。 顾九赖在他怀中一会儿,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抬头笑道:“夫君怎么不问我,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她满脸写着“快来问我”,秦峥见她这模样,越发有些失笑,顺着她的意思问道:“这几日,阿九过的如何?” 秦峥终于问了她,顾九反倒是不知该怎么说了。 她沉吟了一番,试探着问道:“唔,我过的倒是不错。夫君,您反对母亲跟谢先生在一起么?” 这话一出,秦峥却是心头一跳,旋即问道:“怎么,他们在一起了?” 见他的脸色有些变了,顾九急忙摆手道:“不曾不曾,夫君别误会。” 她这一脸着急忙慌的样子,倒是让秦峥不由得好笑,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淡淡的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你不必紧张。这几日,是什么情形?” 见秦峥并不是真的介意这些,顾九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想了想,道:“谢先生昏迷的时候,母亲很是担心。不过谢先生清醒之后,二人始终是恪守礼节的。”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看的出来,母亲对谢先生是有情的。但不知为什么,母亲并不打算承认自己的心思。” 顾九微微有些疑惑,反倒是秦峥在听到她这话之后,却是瞬间懂了。 他是林远黛的亲儿子,某些性格上面可谓是一脉相承的。 她的想法,秦峥能猜到一些。 大抵是觉得,她已经嫁人生子,如今又是与夫君和离的妇人,名声不好听,生怕连累了谢远城吧。 秦峥心知肚明,虽说觉得母亲并不差,可是在世俗的眼中,若他二人在一起,被嘲笑的必然是谢远城。 念及此,秦峥的心中生了几分阴郁,到底是母子,纵然他与林氏的关系并不是十分亲厚,可却也不会看着她受委屈的。 更何况,还有谢远城。 谢远城此番为林氏带回救命的良药,秦峥心中其实是认可了他的,至少他对林氏的心不用怀疑。 只是,这事儿能不能成,最终的决断权还是在林氏。 若她不愿意,谁也强求不了。 想到这里,秦峥微微垂眸,好一会儿才道:“母亲是个成年人,有自己的决断,且看她如何想吧。” 听得他这话,顾九赞成的点头应了,道:“不过谢先生的确不错,若是母亲跟他在一起,想来只会比以前过的好。” 虽说她们只是婆媳,可在顾九的心里,对林氏是如亲生母亲一般的。 他们作为子女的孝敬是一回事儿,但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夫妻之间的陪伴,是他们给不了林氏的。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中倒是十分的正经,可秦峥看着她的模样,却没来由的笑了笑,旋即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发,放轻了声音道:“好了,不想那么多了。我有些困,陪我睡一会儿?” 他还真是高估了自己,有顾九在身边,那便是他最好的安眠散。 见男人眼下一片青黑的倦怠,顾九乖顺的应了,将放着茶盏的小桌子挪到一旁,又拿了毯子出来,腾出一片可供休息的空间来。 秦峥的确累的狠了,不过片刻功夫,那呼吸便绵长了下来。 顾九起初并不困,可后来听着他十分规律的呼吸,也忍不住随着合上了眼。 …… 一路马车颠簸,秦峥睡得并不好,只睡了大半个时辰便醒了,反倒是顾九,被他搂在怀里睡着极其安稳。 秦峥不忍心打扰她,将人轻轻地搂着,自己则是随手抄了一本书,靠着慢慢的看书。 待得到了上京的时候,已然是黄昏时分了。 为了看诊方便,庄子期将谢远城暂且安置在了药铺里。 现下时间太晚,众人又奔波了一日,秦峥便让人去武德楼订了饭菜,直接便送到了这里。 药铺的地方不大,现下又有几个学徒吃住都在这里,如今住进来一个谢远城已然是勉强,再住其他人,地方便不够了。 吃了晚饭后,秦峥想要将庄子期跟林氏送回梅园再走,却被他给拒绝了。 “你们累了这些时日,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还有些其他事情,晚些时候跟你母亲一起回去便是。” 听得庄子期的推拒,林氏也随着附和道:“是啊,这是在京中,又不是别处,你们不必担心。” 他们屡次推辞,秦峥只好应声,嘱咐了下人几句,这才带着顾九走了。 按着惯例,夜里的时候,还需的给谢远城施针一次。 往常的时候,都是林氏陪着的,可今日却不同,因着到了上京,这药铺里又有好几个学徒,如何也轮不到她了。 待得他们进了房中之后,林氏便守在门外,只是听着里面谢远城偶尔传来的闷哼声,还是忍不住揪了一把心。 纵然不想与他有什么过界的情意,到底还是有旧情的。 林氏心中劝慰着自己,只是那心里却有一些难以言喻的情愫在缠绕着,让她的一颗心越发乱了起来。 有伙计看到林氏站在外面,笑着过来给她行礼,道:“夫人去房中坐着吧,我去给您倒茶去。” 林氏摆手道谢,又看了一眼房内,虽然知道自己此时离开最好,却到底没有挪动脚步,反而道:“您这里可有蜜饯么?” 第644章这个请求,可好? 闻言,那活计先是一愣,旋即笑道:“有的,您稍后,我这就去给您取。” 这里是药铺,哪里有蜜饯,可是林氏既然想要,那他先现便是了。 林氏起先想着,给谢远城送一份蜜饯便走,毕竟他吃了那些苦药,满嘴都是苦涩的。 谁知她才拿这个借口劝了自己,不想那伙计就直接拖延了小半个时辰。 等到伙计把蜜饯买回来之后,庄子期也出来了。 见到林氏站在门外,庄子期丝毫不意外,再看她手上拿的蜜饯,因笑道:“进去看看他吧,我先去收拾一下,待会便回梅园。” 听得他这话,林氏点头应了,见房中只剩下一个谢远城,到底是进了房中。 谢远城才被施了针,正拿帕子擦拭着头上的汗。 因着太疼,他的脸上都带着几分惨白,林氏饶是见过好多次,可每次看到,还是忍不住微微揪心。 谢远城却像是没看到她心疼的目光似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捂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那上面被放过血,有血迹渗出来,瞧着颇有几分吓人。 林氏急忙快步走过去,一面蹙眉道:“不是说不要碰么,怎么还去碰,先生是怎么交代你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急匆匆的掏了自己的帕子出来,小心的去给谢远城擦拭手背。 被她握住手的时候,谢远城只感觉到对方的手心柔软,他眼中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旋即又狠狠地压制下去,换成了窘迫:“这些小事,我自己来就是了。” 他这话一出,顿时引得林氏睨了他一眼,嗔怪道:“你自己?成么?” 林氏说到这儿,又叹了口气,道:“我才一会儿没进来,你就敢偷偷碰伤口了,这样怎么能好得快呢?” 女人的声音里满是温柔,哪怕是埋怨,也带着醉人的柔软。 谢远城心道,若是能够一直见到这样的林氏,让他就这么病一辈子也挺好的。 只是这话他却不敢说,因此对于林氏温柔的抱怨,他只能小意的安抚道:“远黛不必担心,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他这些时日再也没有叫过一次姐姐,每次都是直接唤她的小名,林氏有心纠正,奈何却又在对方理所当然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她只是默默不语,待得给谢远城包扎好之后,复又将那一袋子蜜饯塞给了他,道:“方才伙计们给的,我不吃这个,你吃了吧。” 林氏努力的说的寻常,可是谢远城却从这话里品出些不一样的意味来。 她寻常就不是爱吃这些东西的人,何况这一个药铺里,哪个活计会无缘无故过来给她蜜饯? 再看这还没被拆开的包装,分明就是给自己买的嘛! 谢远城心知肚明,眼中心里满是熨帖。 他忍住没有笑出声,可是眼角眉梢却都是笑意。 “好,我吃。” 说这话的时候,谢远城拆开了蜜饯,捏了一颗放在嘴里,只觉得这甜味儿一路从嘴里蔓延到了心里。 分明谢远城没说什么暧昧的话,可林氏却只觉得,就连这空气都稀薄了起来,让她的呼吸有些不畅。 脸红心跳的感觉,自从谢远城这次出事之后,林氏几乎每天都能感知到。 譬如现在。 她霍然站起身来,呐呐道:“时候不早,我就先回去了。” 见林氏要走,谢远城却是有些不舍,因道:“你不再留一会儿么?” 他眼中的爱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即便不说,也能被林氏清晰的感知到。 林氏几乎是落荒而逃,道:“不了,我走了。” 她说完这话,转身就朝外走去。 可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停下脚步,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道:“阿城……” 林氏的眉眼中满是纠结,谢远城哪里看不出她的迟疑,应声道:“我在。” 只是心里,却被她这说到一半的话,给提了起来。 下一刻,便听得林氏道:“以后,你还是叫我姐姐吧。” 她不能连累谢远城,自己都这么岁数了,有儿子儿媳守着已然该知足了,何必再去牵连旁人? 更何况,谢远城这么好。 这样好的人,该有合适的女子陪伴才是,而不是耗费在她的身上! 谢远城起初还是笑着,可在听到她这话的时候,却是瞬间变了脸色。 他挣扎着从床上起身,手背在用力的时候伤口崩开,先前被擦拭干净的手,又被血迹蔓延。 见他这模样,林氏被吓了一跳,忙的快步走过去,咬牙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快躺着!” 谢远城却浑不在意,只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你方才,说什么?” 他的眼神格外炙热,看的林氏心跳加快,胡乱道:“你快躺好,我们的事,回头再说。” 她也是糊涂了,现在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见状,谢远城却是松开林氏的手,赤脚下床,站在她的身边。 地面铺陈的是大理石,光洁可照人,凉意也从脚底蔓延到身上的。 谢远城就这么看着林氏,叹了口气道:“林远黛,我不是小孩子了。” 叫她名字的时候,林氏一时有些发呆,下意识抬眼去看他。 男人的眼中满是炙热的光芒,可声音却是十分的平静:“我这些年不婚不娶,为的只有一个人。幼时她应承,待我长大,要嫁给我做妻子。我信以为真,等她到现在。” 他说到这里,低头去看她的眉眼,一字一顿道:“我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一时兴起,这么多年,我这里,唯有你一个人。” 谢远城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林氏呆立在那里。 有些事情,她知道是一回事,可是听到这人亲口说出来,却是另外一回事。 若是换了旁人,她大可一走了之。 可这个人是谢远城。 扪心自问,她真的不喜欢谢远城么? 不是的。 可她不能。 林氏的心仿佛被人扔到火上一般反复的炙烤着,最终只能哑声道:“阿城……” 这一刻,谢远城仿佛与她有了心灵感应一般,不等林氏说出来,他便猜到了对方想要说什么。 谢远城伸出手来,轻轻地捂住了她的唇,轻声道:“别说。” 他喟叹似的,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别说,给我最后一点念想。” 说完这话,谢远城往后退了一步,松开林氏,眼中满是笑容:“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要逼迫你,也不是要你回应我。只是……这么多年,我唯一的念想只有这个一个。即便你不认同不应承,也请你不要把我当弟弟,权且当做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可好?” 男人虽然笑着,那是林氏却清楚的从他的笑容里看出了苦涩。 更遑论还有那些话。 情到深处的哀伤,卑微的让林氏的心都有些疼。 她最不想伤害的人,如今却被她给伤了。 见林氏神情中满是犹豫,谢远城又低低的笑了起来,伸出手来试探性的抓了下林氏的手,轻声道:“我今日这些话,你不爱听,就全部忘记了吧。只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日,你想要找一个人陪伴自己,我希望可以是你抉择之中,成么?” 男人的手带着炙热的温度,林氏被他抓着手的时候,只觉得仿佛能被烫伤似的。 她咬了咬牙,到底是点头道:“好。” 一个好字出口,林氏复又觉得心里堵得慌,又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这话,林氏也不看谢远城的脸色,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之后,谢远城这才缓缓地勾起了一抹笑意。 那是得逞的笑容。 第645章看完了? 今日这些话,便是林氏不先提这一茬,他也是要找机会说出来的。 他的远黛姐姐,是一个胆小怯懦的女子,对外带着厚重的壳,不肯将自己的真心露出来。 但是无妨,只消她能被自己逼的打开一个缝隙,他便可以闯入她的世界。 他这辈子唯一的念想,便是林远黛,这么多年都等了,他等的起。 念及此,谢远城复又垂眸,摩挲了一下手指。 属于林氏的体温似乎扔在,让他的眉眼也温柔了下来。 她若对自己当真没有半分心思倒也罢了,可谢远城感觉的出来,知道林氏对自己是有情的。 既如此,她便休想逃开自己! …… 林氏并不知道,方才那一出让她既心乱又感动的剖析告白,其实是谢远城的一出苦情戏码。 直到上了马车之后,她仍然有些心中自责。 往日里只知道谢远城待自己有情,却不知道,他竟然用情至此。 分明早就坚定了的想法,在听到谢远城的告白之后,林氏不得不承认,自己动心了。 她心里是有他的,可却因种种原因退缩。 若谢远城直言逼迫,她尚且还能严词拒绝。 可偏生他说出那样一番话…… 一想到谢远城当时受伤且卑微的模样,林氏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针扎似的,泛着绵密的疼痛。 庄子期与她同乘一辆马车,见她这模样,便知她必然是与谢远城说了些什么。 见状,庄子期也不多言,只是给她倒了一杯茶,道:“我新配的方子,可以清心养神的,试试看?” 闻言,林氏这才回神,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庄子期说了什么,赧然的道谢:“多谢先生。”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茶盏端起来,喝了一口后,却又微微的蹙了蹙眉。 “怎么了?” 听得庄子期询问,林氏摇头,勉强的笑了笑,道:“先生这次改的方子,似乎有些苦涩。” 何止是苦涩,那苦味儿从她舌尖都蔓延到心里了。 林氏自认不是不能吃苦的,先前那些苦药都没有皱过眉头,反倒是这一杯茶,让她的眉心都皱了起来。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却是笑了起来,道:“良药苦口,这茶也是一样的。” 他说到这儿,又若有所指道:“况且,你怎知道,是茶苦,而不是你的心苦呢?” 这话一出,林氏却是微微一怔,旋即看向庄子期。 他的眼中带着通透的光芒,唇边一抹笑意,看向林氏的时候,带着几分鼓励。 “苦了就放下吧,不喝便是了。” 见庄子期把手中的茶杯拿走,林氏却是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 是啊,她之所以苦,不就是因为不肯放下过去的执念,而看现在么。 可…… 她怎么能那么做呢? 见林氏眼中的纠结,庄子期了然,却并没有再劝她什么,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喝着。 这苦味儿似是要渗到人的心里去,偏生他似是毫无知觉,一杯入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再苦的茶,喝习惯了,便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林氏被庄子期的话影响到,又被先前谢远城的话所纠缠着,两相交织,越发觉得心绪难平。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了家,下车的时候,林氏调整了呼吸,方才朝着房中走去。 不想才走了几步,便被庄子期叫住:“先别走。” 听得庄子期叫自己,林氏又露出一抹笑容来,回身笑道:“先生是有别的事情么?” 庄子期点了点头,斟酌着道:“我这里有些东西,想让你过个目。” 他说着,招呼林氏去自己房中。 不知怎的,看到庄子期这表情,林氏心中骤然一跳。 她总觉得,庄子期所说的东西,或许会让她大吃一惊。 待得回了房中后,庄子期让林氏在外室等着自己,他则是回了内室取出一个小匣子。 只是交给林氏之前,庄子期到底是道:“这些东西,是谢远城临走之前留下来的。虽然现在已经没用了,但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这是什么。” 林氏心中的预感成了真,听得他这话,更觉得一颗心都忍不住狂跳了起来。 她试探着问道:“这是什么?” 庄子期摇了摇头,道:“你自己看吧。” 说完这话,庄子期抿了抿唇,道:“我先出去一趟,你慢慢看。” 他径自出门去了,没有给林氏反应的机会。 房中瞬间便只剩下了自己,空气中安静的落针可闻。 林氏深吸一口气,看着那个小匣子,一时竟没有勇气打开。 她闭了闭眼,待得呼吸平复了些,方才将那匣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那是一叠信。 每一封上面都有时间和日期,按着年份排着。 一年三节并着她的生辰,那些信件装了厚厚的一匣子。 她的手突然便有些发抖。 林氏一时竟有些怕了,不敢拆开这些信件,可看着那上面的字迹,她却又忍不住打开了第一封信。 “阿姐见信安好,时值隆冬,初雪扬扬如细盐,窗外一枝寒梅正艳,堪堪可与你一较高下——若在你身边,怕是又要挨揍了。我向来随性惯了,阿姐莫怪。新年将至,我身在外不得回,寄信一封聊表心意,惟愿阿姐安康,百岁无忧。谢远城敬上。” 若不知内情,只看这封信,林氏必然是要笑骂一声谢远城乖张任性的,可如今…… 知晓他是在何种境地之下,给自己写的这些信,林氏却觉得自己的眼眶都随着酸涩了起来。 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能这样平静的写下这些的? 林氏咬了咬唇,连呼吸都多了些微颤。 她将剩下的信件一封封的打开,却见每一封的内容都不一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甚至将笔迹都刻意的改变了一些,还有那些内容—— 每一件,都在讲风土人情繁华美景,为她勾勒出一个在外不归的浪子形象。 让她怀疑不起来,却又笑叹这人的贪玩。 若非他保住了一条命,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信,是谢远城在临死之前,为了宽她的心所写。 这个认知,让林氏再也忍不住,捏着信件痛哭失声。 庄子期就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妇人的哭声,低低的喟叹了一声,到底没有进去。 直到林氏从里面走出来。 “先生。” 林氏才哭过,声音里都带着几分嘶哑。 庄子期只做不知,点头应了,道:“看完了?” 林氏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问道:“这些信件,是他何时给你的?” 她其实已经猜到了,只是想求一个答案。 而庄子期的答案,与她所想差不多。 “走之前所给,他当时前路未知,写了这些,来以防万一。” 至于这个万一是什么,林氏心知肚明。 万一他死了,那么这些信件,便会如他所设计的那样,在每年的一年三节“寄”过来。 而林氏,无知无觉,最多会感叹一声这个弟弟的顽劣额,而不会知道,有人为了她,付出了一条命。 不知道这些尚且罢了,可今日知晓,林氏只觉得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她何德何能,配得上谢远城这一片深情? 见林氏又红了眼眶,庄子期则是看着她,举了举手中的酒壶,道:“或许,你需要来一杯?” 方才他出去,先去了厨房拿了酒,原是预备自己喝的,不过现下瞧着林氏这模样,似乎她更需要。 林氏倒是没想到庄子期会带着酒来,可看到之后,却又心中一动,道:“好啊。” 她满腔话想说,却又无从说出口。 反倒是这酒,在这个时候,成了好东西。 第646章夫人真乖 深秋更露重,房中都被夜风灌入,多了几分冷意。 桌案上除了一壶酒之外,还摆了两盘点心小菜,只可惜小菜无人碰,酒倒是一杯接一杯。 酒是凉的,入了喉咙后,反倒是激起辛辣热意来。 林氏起先已然压下了心中的情绪,可都道是酒入愁肠愁更愁,如今三杯酒入腹,她心中情绪却越发的翻涌起来。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自顾将杯中酒饮尽,这才道:“若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说与我听。老头子记性不好,明日就忘了。” 事实上,他比林氏大不了几岁,可因流浪漂泊这些年,外形瞧着倒比真实年纪要苍老的多。 但也正因为如此,庄子期时常给林氏一种很安全的感觉。 此时听得庄子期这话,林氏苦笑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说话。 她将二人的酒都倒满之后,又捏了酒杯在手中,良久才道:“我配不上他。” 她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对于林氏这话,庄子期毫不意外。 他转了转酒壶,神情悠远道:“感情这种事,没有谁配不上谁,你觉得配不上,但他却觉得这是自己毕生所求——唯有一个你。” 听得他说完,林氏神情微动,旋即失笑道:“先生这话说的,当真叫人心动。” 让她这本就动摇的心,更晃动了几分。 庄子期却是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这话心动,是你的心自己动了。” 若不是有情,怎么会这般犹豫不决? 林氏当局者迷,庄子期却是旁观者清。 他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道:“更何况,你说配与不配的,谁说了算呢?” 若让谢远城来说,林氏是他的心头好白月光,他连命都肯豁的出去,怎么会觉得林氏配不上自己? 可以世俗来说,任凭是谁都要说一句门不当户不对,更是处处都不合适的。 可这世上的事儿啊,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世俗又如何说得清呢? 听得庄子期这话,林氏微微一怔,垂眸想笑,却觉得唇角无论如何都勾不出来。 她将庄子期当一个兄长来看的,在他的面前,更不愿意伪装自己的情绪。 良久,才听得林氏道:“先生,我这身体,真的能完全治好么?” 这话,却是松动的意思了。 庄子期自然听得出来,睨了她一眼,笑道:“旁的事情不敢说,可医术上,我有把握。” 他这话如同一颗定心丸,让林氏的心都随着放了下来。 若是能活着,谁甘心去死呢? 更何况,现在还有了谢远城…… 一想到那人的话,还有那些信件,林氏便忍不住心中情绪翻涌。 她承认,她动心了。 且,想试一试。 可这个前提,是她能够好好的活着。 见林氏的神情变换,庄子期则是笑了笑,道:“好了,时候不早,回去休息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酒杯收了回来,淡淡道:“这酒是好东西不假,可也不能贪杯。” 眼见得庄子期将这些都收了起来,林氏笑着道谢,起身道:“那我便先回去了,先生你也早点休息。” 闻言,庄子期笑着应了,待得林氏走了之后,自己则是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将门关上。 房中再次剩下了他一个人。 酒壶的酒还有大半,林氏到底是女子,庄子期没敢让她多喝。 现在人走了,他索性将酒杯扔到一旁,拿着酒壶,仰头便往嘴里灌。 这是他特质的药酒,不伤身,自然喝起来无所顾忌。 不可贪杯是他劝旁人的话,可到了他自己这里,庄子期却是什么都不在意。 他晒然一笑,拿着酒壶的手用了力气,手背上青筋都爆了起来。 劝慰别人的时候,他比谁都在行,可惜到了自己这儿…… 他竟连那人的面都不敢一见。 庄子期仰头将壶中酒喝了个干净,靠在椅背上,那一双眸子里,便多了几分怆然。 心口处被安放了一个荷包,跟了他许多年,不管这些年辗转过多少次,那荷包却是从未丢弃过。 庄子期伸出手来,抚着自己的心口,却连将荷包拿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良久,才借着那酒劲儿,近乎气声的低喃:“阿苑……” 一个名字出,庄子期浑身都似是脱了力,连酒壶也滚落在地,咕噜噜的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样的夜色里,任何一点动静都足以吵闹,庄子期却似是未曾听到一般,只是阖上眸子,手心隔着衣服贴着荷包,在脑海中描摹那人的眉眼。 上次在宫中相遇,他偷偷躲在暗处看了她。 她如今很好。 较之前见的时候,她丰腴了些,眉眼中的光彩也多了,如今的状态必然是十分自得的。 她这般好,无需自己出现。 庄子期自嘲一笑,就如现下这样,就很好。 …… 这次出去小半个月,到家之后,顾九先睡了个昏天黑地。 房中燃了安神的香,顾九这一觉睡得极好,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然天光大亮了。 日上三竿,旭日照进房中,隔着纱幔透进来一些,让顾九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她伸了个懒腰,却不期然碰到了身边人。 秦峥还在身边睡着,眉眼紧闭,面上一片沉静。 顾九下意识收回了手,却又被这样的秦峥吸引,悄然靠近了几分。 她鲜少见到秦峥睡着的模样,大多数时候,她醒了,他已然上朝去了。 不同于他清醒之时,睡着的秦峥,如寺庙中的佛,让她莫名生出几分阴暗的想法来。 想要将这佛拉入凡尘,想要将这纤尘不染,印上属于自己的痕迹。 顾九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可这念头升起便无法遏制。 她咬了咬唇,到底是低下头来,在他的眉心处落下一个吻。 那吻格外虔诚,如同亲吻她的神明。 下一刻,神明便翻了个身。 男人居高临下的掌控着她,一双眸子满是清明,不见半分困倦。 被顾九触碰到的时候,他便醒了。只是小姑娘的眸光太过炙热,让他不睁眼也感受的到。 秦峥难得的起了几分坏心眼,想要看看小姑娘想趁着自己睡着做什么,却没有想到,她亲了自己。 那一吻如同蜻蜓点水,却在他的心上野火燎原。 被秦峥抓包,顾九的脸瞬间通红,她下意识想要逃跑,却被秦峥摁住,靠近了她,低低的笑道:“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闻言,顾九呐呐的撇过头去不看他,赧然道:“唔,要起床了。”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偷偷亲一下秦峥,便被对方给抓了个正着。 奈何她想走,却有人不肯。 “不急。” 秦峥在她耳边亲了亲,哑声道:“今日为夫不上朝,夫人可晚些时候再起。” 他说到这儿,又伸出手来捏了捏顾九的耳垂,声音里更像是带了钩子似的:“如此,才不辜负夫人的一片心意。” 这话说的暧昧,顾九才想说什么,便被人堵住了唇。 不同于先前的清浅,男人的气息都带着侵占性。 顾九只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满心满眼都被他所占据。 男人的吻如那春日的雨,绵绵密密的织就了一张网,将她给笼罩在其中。 之后,吞噬殆尽。 她下意识的搂住了秦峥的脖颈,顺从的闭上了眼。 哪怕是被吞噬,可只要是眼前人,她便甘之如饴。 感受到小姑娘的乖顺,秦峥眼底反而越发多了几分暗色。 这样的乖啊…… 真让他恨不得,将人困在这方寸之间,永远只为他一个人看到。 顾九闭着眼,看不到那一抹疯狂,可在接下来,她却身体力行的感受了一把。 什么叫做,引火烧身。 第647章可还有饭菜么? 临近晌午的时候,顾九又睡了一觉。 夜里好容易养足的精神,已然被某个人闹的彻底散去,睡着的时候,她几乎连手指头都懒得动弹了。 这一觉便错过了午饭,还是腹中饥饿感闹醒了她,顾九又困又饿,打了个哈欠想要起身,又觉得腰身酸疼。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是因为什么,蹙眉捏了捏腰肢,一面睁开了眸子。 身侧的褥子已经凉了,房中唯有自己,她倦极而眠,那位始作俑者却不知何时已然出门去了。 顾九在心中腹诽了几句,一面拽了铃铛,让下人们进门了。 “现下可还有饭菜么?” 见到白术进来,顾九头一句问的便是这个。 她现下困得眼泪含在眼眶里,眼尾通红的模样,怎么瞧着都带着楚楚可怜。 偏生那问出的话,又让人忍不住发笑。 白术闻言,忍着笑意,行礼道:“饭菜都在小厨房呢,大人临走的时候吩咐了,让小厨房备着饭菜,您随时吃都现成呢。” 她说到这儿,又笑着问道:“我现在伺候您起床?” 听得这话,顾九点头应了,又在心中腹诽,这人其他方面倒是妥帖细心的很,可…… 始作俑者也是这个祸害! 那会儿拿她当孩子似的哄着,诱她说了许多难以启齿的话的人,也是他! 一想到那些,顾九的脸越发的红了起来。 她低头拍了拍脸颊,余光看到白术忍笑,顿时眯了眯眼,嗔道:“去去去,有什么好笑的。” 知道顾九脸皮薄,白术只抿唇一笑,道:“奴婢是瞧着夫人心情好呢,小厨房热了您爱吃的蟹黄汤包,咱们现在起来吃?” 她不说还好,说了之后,顾九觉得自己更饿了。 待得起床吃了饭之后,顾九才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 胃里舒服了,顾九的精神也好了起来,她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一件事,因问道:“夫君可又说自己去哪里了么?” 晨起那会儿,他还跟自己说今日休沐呢。 听得她询问,白术笑着摇了摇头,道:“大人只说自己要出去,并未说去哪里。是了,他走之前还曾经交代过,您下午若是想去药铺只管去,他晚上回去的时候接您。” 这话一出,顾九便明白了,看来秦峥要忙的事情十分重要,不然的话,也不会不给自己留个心。 顾九点头应了,索性下午无事,略歇了一会儿,便带着白术去了药铺。 …… “母亲,师父。” 顾九到的时候,就见庄子期他们都在,她行礼打了招呼,一面笑着问道:“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庄子期正在配药,林氏则是在一旁写着什么东西。 顾九过去看了之后,才见林氏写的居然是药方。 闻言,林氏笑着摇了摇头,让她先坐,一面替她解惑:“庄先生有些忙,我替他将药方誊抄了。” 一旁的庄子期则是睨了她一眼,笑道:“你来的正好,过来替我把这些药材研磨了。” 自从做了庄子期的徒弟之后,使唤顾九越发的顺手了。 顾九笑着应声,从庄子期手中接了捣药杵,又问道:“师父这是做什么呢?” 庄子期转身拿了小称给药材称重,听得这话,随意回道:“新的药膳,先前那个里面,有几味药材是可以被替换掉的,新的成本会更低,作用相差无几,但价格却会低一些。” 做药膳这件事,本就是为了惠泽于民,价格低廉一些,百姓们买得起的便多一些。 更何况,顾九每个月还会有一日义诊,药材是免费赠的,为了自家成本考虑,压低方子的价格也是十分有必要的。 听得他这话,顾九瞬间懂了,感激的笑道:“师父辛苦了。” 分明来这里是庄子期帮忙的,可如今反倒是庄子期最上心了。 顾九一时有些歉疚,庄子期倒是摆了摆手,道:“无妨,索性我闲着也是闲着。” 且不说他现在吃住都是在顾九这里,单是那些药妆的方子钱,顾九每个月都给他几百两的分红。 更何况,还有秦峥替他查当年真凶。 这夫妻二人待他以诚,他如今什么都不愁,林安也去了学堂,与其一个人闲在家里,还不如出来做点事情。 顾九用他,正和他的心意。 虽不知庄子期心中的想法,不过看他这模样,顾九也知道他是乐在其中的。 因此她便不再多言,只与他配合着,继续研磨新的药材。 傍晚的时候,谢远城需要施针,因顾九在,庄子期有心教她这些,便没有让学徒来围观。 因此,林氏也进了房中。 庄子期施针格外稳准,自然也够狠,谢远城嘴里还咬着一只帕子呢,可饶是如此,也不由得时时闷哼。 若非顾忌林氏在眼前,不愿在她面前丢了人,怕是谢远城的惨叫声要更大一些。 要有那不知情的,只怕以为他在遭受什么酷刑。 虽说…… 这跟酷刑也差不多了。 听得谢远城的闷哼声,林氏的手都有些发抖。 她拿着帕子去替谢远城擦汗,一面努力放柔了声音:“阿城且在忍一会儿,快好了。” 女人的声音里满是温柔,倒是让谢远城平静了不少。 现在莫说是受疼,便是让他将命给出去,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待得终于施针结束之后,林氏终于松了一口气。 庄子期又嘱咐了几句便出去了,顾九则是替他去熬药,房中便只剩下了二人。 昨夜里看过那些信件之后,今日再面对谢远城,林氏的心情可谓是五味陈杂,酸甜苦辣咸各色滋味在心中。 就连谢远城也看出了她情绪的不对劲儿,因试探着问道:“远黛这是怎么了,有心事?” 林氏现下这情绪,倒是不完全像是因着自己那些话的缘故。 男人的声音带着虚弱,让林氏眼中的关切和愧疚更多了几分。 听得他询问,林氏摇了摇头,勉强抿唇笑道:“没事,只是想起来一些往事罢了,你先躺一会儿,我去给你断药。” 第648章小孩子少打听 见她出去,谢远城未曾阻拦,只是等她走了之后,若有所思。 林氏对谢远城的态度变化,顾九身为女子感受的最清楚。 她将药熬上之后,便悄然蹭到了庄子期身边:“师父,母亲可有跟您说过什么吗?” 她又不傻,昨日林氏还不是这样呢,今日就突然变了,这其中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小姑娘的眼里满是八卦的神情,看的庄子期格外无奈,伸出手来敲了敲她的额头,道:“偏你话多,小孩子少打听。” 他压根没用力,神情里也满是笑意,顾九偷眼看了看他,见他将自己当小孩儿似的,只得叹了口气道:“师父,我都嫁人了。” 言外之意,她根本就不小了! 奈何庄子期打定主意要深藏功与名,才不肯跟顾九说他做的那些事儿。 顾九打听不出来,又见林氏进门来端药,只得将自己的好奇心给压了下去,一面笑道:“母亲,我来吧。” 那药才熬好,还有些烫呢。 林氏闻言,笑着应了,神情里倒是有些恍惚。 不过却并无生气的模样,反倒像是在为某些事情抉择不定。 顾九心中了然,知道林氏必然是在想谢远城,但说到底,这事儿最终的抉择还是要看两位当事人。 她虽说好奇的很,却到底不会真的干涉林氏的决定。 因此顾九并未多问,只是替林氏倒了茶,一面扶着她坐下,笑道:“母亲先坐一会儿,您也累了半日了。” 见她们婆媳坐着,庄子期则是笑道:“我先去前厅忙了,有事情随时唤我便可。” 得了他这话,顾九自然是点头应了,待得庄子期走了之后,林氏这才道:“阿九可是有话要问我?” 她又不傻,顾九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分明带着几分好奇的。 见状,顾九则是有些赧然的笑道:“唔,的确有些事情,母亲,您是怎么打算的?” 她说到这儿,又急忙加了一句:“您放心,我跟夫君都是支持您的决定的,任何决定。” 小姑娘满眼的诚挚,倒是引得林氏的眉眼都柔软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拍了拍顾九的手,柔声道:“其实,我也不知该怎么办。” 虽说顾九是个小辈儿,可她也的确没有什么可说的人了。 林氏斟酌了一番,才道:“你也知道,母亲如今的情形,若真的……我怕耽误了他。” 林氏这话一出,顾九便瞬间明白了,蹙眉道:“母亲怎么会这么想呢,您这般好,哪儿会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 在她眼里,林氏是一个十分好的人,不管是相貌还是才情都是一等一的,更遑论她这样的秉性,娶到家中也必然是贤妻。 那秦钊有眼无珠,并不能将这罪过归结到林氏的身上,不是么。 她不过这么一说,顾九反倒是比自己还着急。 林氏见她这模样,先被逗笑了,无奈的笑道:“若我哪日盲目自信,必然都是被你们夸的了。” 不过,对于顾九这话,林氏也觉得心里暖意融融的。 有这样好的亲人陪在身边,这样无条件的支持自己,林氏眼中的笑意都多了几分。 “好了,母亲懂你的意思,只是我现下还没想好,过段时日再说吧。” 她说到这儿,又斟酌着道:“不管我要做什么决定,至少,都得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不是么?” 谢远城堵上了性命,为自己寻来的药,她若是再不努力的活下去,岂不是辜负了对方的心? 至于以后的事情,待得她身体好了,或许才可以认真的考虑此事。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便也不再劝她,只是眉眼郑重道:“母亲,不管您要怎么做,我们都支持您。但有一样,我跟夫君的心思一样,希望您平安康泰,百岁无忧。” 这话一出,林氏的鼻子顿时有些发酸,她微微红了眼眶,伸出手来抱了抱顾九,轻声道:“好,母亲记下了。” 她原本总觉得,上天待自己是极其不公的。 可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前半生的苦难,是为了让她后半生遇到这样好的儿媳妇,不但让她跟儿子和解,且……还遇到了阿城。 感受到林氏的心情激荡,顾九也回抱住了她,眼中满是笑意。 前世的苦难早已过去,今生,她希望自己和亲人,都可以平安百岁,长乐无忧。 …… 晚间的时候,秦峥果然来接她了。 这些时日奔波劳累,再加上谢远城才针灸完,不能走动太多,所以一行人依旧是在药铺吃的饭。 庄子期爱极了武德楼的酒,可惜今夜酒才送来,就被顾九给没收了。 “师父,不可贪杯。” 小姑娘神情郑重,倒是引得庄子期有些无奈:“我只喝一点。” 他向来嗜酒,起先的时候有林安管着不敢多喝,如今好容易林安去了书院,一月才回来一次,结果又来一个顾九。 不过庄子期的眼中倒是没有多少怒气,甚至若仔细看去,还会看到他眸中的宠溺。 顾九自然不肯依着他,挑了挑眉,将酒壶放在了秦峥的身边,一面笑眯眯道:“一点也不成,您若敢喝,我就跟林安告状。” 白日里的时候还说她是小孩子,让她少打听,她可记仇了,才不帮着打掩护呢! 庄子期只看她这模样,瞬间便反应了过来,不由得气得乐了。 这个公报私仇的小丫头! 其实他也并非一定要喝,所以这会儿见顾九这模样,庄子期也只得将那酒瘾给压了下去,无奈的失笑道:“罢了罢了,那就吃菜吧。” 得了他这话,顾九顿时笑眯眯的答应,给他夹了一只鸡腿:“师父吃菜。” 与酒一般,庄子期无肉不欢。 见了盘中的鸡腿,他的笑容也越发多了几分:“好徒儿,没有白养你。” 顾九嘿然一笑,又挨个给林氏和秦峥都夹了菜,这才拿起筷子乖巧的吃饭。 秦峥看她跟庄子期的斗法,眼中始终带着纵容的笑意剥虾,这会儿见她吃菜,方才擦干净了手,将满满的一碟子虾放在了顾九的眼前。 第649章禽兽 顾九一怔,下意识看向秦峥,就见对方若无其事的将帕子放到一旁,眸子里满是温柔。 心中的暖意蔓延开来,顾九夹了一只虾送到嘴里,到底是没忍住笑意,抿唇偷偷的笑了起来。 待得吃完饭后,天色已经暗沉了下去。 秦峥先将庄子期和林氏送回了梅园,这才带着顾九回府。 一路行过去,街道两侧皆是灯火璀璨,夜晚的上上京,主街道上的店铺烛火通明亮如白昼,路上行人络绎不绝。 有烟熏气顺着各家厨房飘散出来,坐在马车里,便可以闻到这最寻常却又美好的人间烟火气。 顾九爱极了这样的夜晚,坐在秦峥的身边,眉眼都多了些温柔。 见她挑帘看外面,秦峥唇边带着笑容,手里捧着本书在看,一面小心翼翼的护着顾九。 顾九无意中回头,便看到秦峥这动作,心中一暖,她下意识的往旁边靠去。 秦峥都不必看她,便准确无误的将小姑娘搂在怀中。 下一刻,便见顾九的眼中多了一抹得逞的笑意:“夫君怎么知道我要往后倒?” 分明她在外人面前的时候稳重的很,可到了自己面前,依旧如同幼稚孩童似的。 秦峥无奈一笑,伸出手来刮了刮她的鼻子,无奈道:“你说呢?” 小姑娘想做什么,他都不必想便能猜的出来。 顾九靠在他的怀中,笑眯眯的伸出手去揽他的脖颈,鼻尖却又嗅了嗅:“你身上染了酒味儿。” 宴席最后的时候,顾九到底是放了水,任由庄子期跟秦峥喝了两杯。 秦峥的酒量一向好,只喝了几杯酒,并无醉意,反倒是呼吸间染了些酒味,混合着他身上的佛香,让她有些沉迷。 顾九说这话的时候,一面拿鼻子嗅了嗅,秦峥则是无奈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将人搂在怀中,道:“我回去便将衣服换了,可好?” 闻言,顾九却是笑吟吟道:“唔,夫君好闻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娇憨,引得秦峥心中一动。 他搂着顾九的动作用力了几分,旋即又低下头喟叹道:“你就惹我吧。” 说来,秦峥自认不是重欲之人,跟顾九在一起之前,连自渎之事都甚少做过,可偏生遇到她之后,时常生出些阴暗的想法来。 想要囚着她,让她日日只为自己而哭。 秦峥那些不干不净的想法,半分也没有泄露出来。奈何顾九与他在一起这么久,对他的神情还是了然一些的。 此时见秦峥这模样,骤然觉得心中一紧,下意识瞪着他道:“不准!” 这人害的她中午才起来床,现在又想混来! 小姑娘这表情,倒是引得秦峥笑了起来。 他低下头,暧昧的擦着她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问道:“为夫还没说话呢,夫人不准什么?” 男人的唇温软且热,说话的时候,呼吸从顾九的耳朵里进到了心中。 她自然不肯承认自己有些心痒,只是往旁边躲了躲,呐呐道:“我说,我困了,所以回去要睡觉。” 顾九说这话的时候十分的硬气,可惜那微微泛红的耳垂,却泄露了她此时的情绪。 有人害羞了呐。 这个认知,让秦峥的心情大好。 他心情好了,便放过了顾九,不再去逗弄她,而是笑着摸了摸她柔软的发,柔声道:“好,回去便睡觉。” 可这最后两个字,从秦峥的嘴里说出来,总让顾九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咬了咬唇,试图再想说什么,却又在对上秦峥的眸子时,只觉得所有的话都化为了乌有。 夜色浓重,男人的眉眼中满是温软,而那一双眸子,更是浩瀚星河一般,让她沉迷其中。 没来由的,顾九突然想到一个词:耽于美色。 原先她还不懂,为何美色会使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可如今与秦峥在一起的时日越长,她便越了解了这个词。 有此等祸国殃民的男人,她被网罗的逃离不了,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顾九在心中为自己寻了借口,不妨秦峥却被她这目光所吸引,低下头来,抵着她的额头问道:“夫人在看什么?” 小姑娘这眼神格外干净,琉璃似的澄澈,内中又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意。 他见惯了肮脏与浑浊,所以唯有这样的纯粹而热烈,让秦峥最难以把持。 顾九并不知道秦峥在想什么,可是看到他这目光的时候,却没来由的觉出了几分危险。 那是让她腰酸的危险。 她下意识想要躲开,却被秦峥辖制住了腰肢,只能软软的靠在他的怀中,十分底气不足道:“唔,你不要胡来,还在马车上呢。” 这话一出,秦峥却是眸中一深。 他原是并没有想多的。 可此时听到顾九这话,却是由不得不想多。 顾九自然不知自己引火烧身,可很快,她便知道了什么叫做禽兽。 …… 下车的时候,顾九是被秦峥抱下去的。 倒不是她没有力气,而是,她的唇角破了! 某个禽兽啃破了她的唇角,使她脸上艳色无边,这模样,便是秦峥肯让她自己下车走路,她也是没脸见人的。 反倒是秦峥,十分自然的将顾九搂在怀中,脚步轻快的朝着房中走去。 顾九认命似的将脑袋埋在秦峥的怀里,到了门口的时候,还听得白术轻声询问:“夫人可是睡了?” 秦峥点头应了,沉稳的嘱咐:“去外面候着,无事不必来打扰。” 下一刻,便听得白术她们出了门,出去的时候,还格外贴心的将门给带上。 秦峥快步进了内室,将顾九放在床上,一面压低了声音笑道:“夫人,现在可以醒了。” 他话音未落,便挨了顾九一脚。 顾九愤愤的坐起身,往床里面靠了靠,一面指着他道:“禽兽!” 她的嘴角现下还疼着呢,都是这人的杰作。 上午那会儿才跟她保证过今日不再胡来了,这才到了晚上就说话不算数,实在是太禽兽了! 得了顾九这话,秦峥勾唇一笑,替顾九将鞋子褪了下来,笑道:“夫人骂得好。” 第650章小心为上 他笑的堪称温和,可顾九却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危险。 下一刻,便见秦峥将她的绣花鞋扔在一旁,一面随手解了自己的外衫。 顾九骤然觉得空气都凉了下来,她往床里缩了缩,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方才在马车里,碍于在外面,秦峥只亲了她,虽说……那力道格外恐怖就是了。 可是现在,她怎么觉得,眼前这人有化身为虎狼的前兆呢? 对于她的问话,秦峥并未回答,而是用实际行动,告知了她自己打算做什么。 …… 月上中天,夜凉如水。 深秋的室内微凉,帐子内倒是格外火热。 至少顾九觉得很热。 她手脚酸软的瘫在秦峥的怀中,任由他替自己擦拭手指。 小姑娘这会儿倒是格外乖巧,可秦峥还记得方才她动情的模样。 当真是叫人,意犹未尽。 感受到秦峥炙热的目光,顾九有气无力的睨了他一眼,手指软软的抵着他的胸膛,嗔道:“你老实会儿!” 她的眼神倒是十分想带着气势,可惜这话的尾音都带着娇软,钩子似的挠人的心,非但不凶,反而引的人爱怜不已。 秦峥知道她累极了,压下心中想要作妖的冲动,到底是柔声笑道:“遵命,夫人。” 那一声夫人,让顾九的一颗心都随着软了下来。 她乖顺的躺在秦峥的怀中,任由他替自己擦拭干净,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见她有些困了,秦峥的声音越发的柔和了下去:“乖,睡吧。” 男人的手指似是有魔力似的,替她揉着腰肢,顾九不多时便觉得困意席卷而来。 不过睡觉之前,却又想起一件事儿,因撑着精神问道:“夫君,你下午去哪里了?” 她倒也不是好奇,只是傍晚秦峥过来寻自己的时候,那眉眼中看着有些不大对劲儿。 顾九那会儿想问,又觉得不大方便,因此便拖延到了现在。 也是秦峥胡来,原本她早就想问的,谁知被对方一再的打岔,到了这会儿,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了。 听得顾九询问,秦峥微微一怔,旋即轻笑道:“下午,我进宫了。” 他这话一出,顾九顿时乖觉道:“唔,若是不方便,夫君就别说了。” 既是进宫,必然是皇帝有事情召见,顾九担心秦峥为难,十分体贴的说了这句。 不过这事儿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因此秦峥笑着摇头道:“没有,这次进宫,是因为苗疆来人。” 原本秦峥今日是休沐的,可是苗疆来了新的使臣,再加上涂姬被关押在大理寺,于情于理,秦峥都得去一趟。 他在宫中忙到傍晚才出来,跟人扯皮的多了,眉眼便多了几分阴郁,不想倒是被顾九看出来了。 秦峥简略的说了一遍,末了又道:“苗疆的意思,此事乃是涂姬引起的,苗疆被蒙蔽,也是受害的一方。所以,要求我们杀了涂姬以平息怒火。自然,因着涂姬到底是苗疆的人,所以大祭司愿意送一些银钱补偿。” 这钱自然不多,至少,没有多到让皇帝满意。 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宫中扯皮这么久了。 听得秦峥说完,顾九这才了然,因迟疑的问道:“苗疆这是打算推卸责任了?” 秦峥点头应了,道:“不错,不过他们应当也知道,我们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双方现下都是在试探罢了。” 他说到这儿,又想起一件事来,因道:“近来京中不太平,你出行的时候,记得带好护卫。” 如今西楚跟苗疆那边互相扯皮,难保会有人浑水摸鱼,想要借机做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来。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瞬间了然,因点头道:“夫君放心,我外出的时候,必然会带上苏澈他们。” 她又不是傻子,眼下这局势眼见得不明朗,且不说苗疆的来人,单说还有一个红莲教在蠢蠢欲动,顾九还不至于傻到给人可乘之机。 见小姑娘听得进去自己的话,秦峥倒是放心不少,因笑着摸了摸她的发,柔声道:“不过也不必太担心,只是小心为上罢了。” 说到底,也不至于真的就会连累到他们,但顾九总归是一个女子,外出多一层保障总归是好的。 顾九原就困了,只是临时想起来这事儿,才撑着精神去问他。 这会儿得了答案,顿时便乖巧的点头道:“好。” 她蹭到秦峥的怀中,寻了个舒适的姿势,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然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反倒是秦峥,因着心中有事儿,此时倒是精神很好。 方才的话,他其实并未跟顾九说完。 皇帝的意思是,可以杀了涂姬,但苗疆休想因此逃脱关系。 更何况,如今北越日渐做大,此番北越使臣在京中出事,先前没有查出来幕后真凶倒还罢了,如今查出来之后,皇帝便想借着此事来做些文章。 那涂姬想要挑拨北越跟西楚的关系,让这两国反目成仇。如今皇帝便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让苗疆跟北越翻了脸。 所以皇帝想要逼迫苗疆,也有让北越参与一脚的道理。 届时他松了口,北越成为受益者那一方,苗疆憎恨的名单,必然会添上北越。 不同于西楚,北越跟苗疆可是接壤的。 他们想要做些什么,可就容易多了。 也正是因此,秦峥所说的京中不太平,可不仅仅是指外来之人,还有西楚的人。 小姑娘已然睡熟了,躺在他的怀中呼吸绵长,秦峥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难得的生出几分疲惫来。 他十几岁接管了天狼卫,便成为皇帝手中的刀。 做刀做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大抵美人会消磨英雄志气,至少秦峥在于顾九在一起之后,便时常对朝堂生出厌烦。 纵使位高权重又如何,终抵不过他与顾九的安宁度日。 若真的有那么一日—— 秦峥垂眸,敛去眸子里的冷意与算计,抬手挥灭了烛火。 …… 夜里的话,顾九都记在了心里,所以再出门的时候,她也不必人提醒,自己便先带上了苏澈他们。 第651章重阳节 接下来几日,她便日日在药铺和家中来回奔波。 如今已经是九月初七,眼见得快到了重阳节,顾九先在城外的杏花楼订了宴席,预备那日带着林氏她们去登高。 待得下山之后,再去杏花楼里设宴饮酒。 林氏倒是没有意见,就连庄子期也难得的起了几分兴致。 只是他的腿脚不好,爬山自然是不行的,再加上还有一个没有好利索的谢远城,所以二人一拍即合,那日就在杏花楼里等着她们。 顾九有些遗憾,不过很快这遗憾便被填补了。 周家要与他们同行。 自从上次在京郊猎场出事之后,周家对秦家便越发的亲厚了起来。 一则是念及顾九的救命之恩,二则便是周春和与秦峥的交好。 虽说不知他们私下里结了什么盟,可朝中有眼的人都看的出来,秦峥与周春和在政事上经常持相同的意见。 因着他们都是保皇派,所以皇帝对此乐见其成,然而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 至少,那些想要拉拢而不成的人,便对此恨不能咬碎了一口牙。 皇帝已经五十岁了,纵然夸赞的时候,朝臣们都要道一句“春秋鼎盛”,可他在走下坡路,这是众人皆知的。 如今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因着或多或少的过错,而被皇帝责罚过,可却反而让双方都维持在了一个诡异的平衡点上。 这般情况下,那些各自站成一个派系的人们,便都打起了小算盘。 若是能拉拢到这二人的助力,局势就能变上一变。 因此那些人虽然被秦峥他们气的倒仰,可不过几日,就又要再重蹈覆辙一遍,试图再次拉拢。 朝中的事情,妇人们大多是不过问的。 至少顾九,在得知周姚氏要同自己一起去登高爬山的时候,神情极为开心。 “淼儿也去么?” 听得顾九询问,周姚氏笑着应声道:“她自然也要去的,知道能出门,她开心的彻夜难眠呢。” 先前在猎场的事情,是瞒不过长辈的,且那次事关重大,所以周春和也没打算隐瞒。 而这个后果,便是将周老夫人吓得哭了一夜。 她先是抱着周淼心肝儿肉的叫着,待得里里外外的检查了自己的亲孙女儿,发现她并无大碍之后,便又开始秋后算账了。 猎场之事,虽说是有心人的算计,可是归根结底,还是周淼守不住本心,经不起诱惑。 若是旁人再怎么诱惑她都不动心,怎么会被人算计,还险些酿成泼天大祸? 这一次是有顾九救了她,可是下一次呢? 因此,往常将周淼当做心肝的老太太,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教她规矩了。 往常的时候,向来是她说一,旁人不敢做二的周淼,这次却是切身体会到了,为何旁人都说祖母凶了。 坚定了决心的祖母,的确是太凶了! 这会儿周姚氏说起来的时候,还忍不住的发笑:“这些时日,祖母都将她关在家里学规矩,她日日过来跟我抱怨,却又不敢违背祖母的意愿,那模样瞧着别提多可怜了。” 不过说起来,小姑娘也只是嘴上抱怨一通,实际上还是很知道是非轻重的。 比如今日,自己过来庄先生这里看诊,原本周姚氏看着她十分心疼,要让周淼随着自己过来透透气。 可是周淼知道老太太为自己安排了课程,便忍着不肯出门,硬生生的拒绝了她。 那小模样,又可怜又好笑。 听得周姚氏这话,顾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这小丫头也有今日。” 但愿经此一事之后,她能真正成长一些吧。 二人说话的间隙,庄子期便将药物开好,让人给她送了过来。 周姚氏起身道了谢,眼见得时候不早,复又笑道:“那咱们就此说定,后日一早,城门口见吧。” 闻言,顾九自然是连声应下,周姚氏家里家里还有事情,自然不便多待,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 到了重阳节那一日,顾九早早的便起了床。 今日所需之物,她先前已经都准备妥当,这会儿起床收拾好之后,便带着下人们先去了梅园。 秦峥还要上朝,约定好中午在杏花楼相见,顾九自己去接了庄子期跟林氏,又顺路到了药铺接了谢远城,一行人这才去了城外。 周家的马车比他们要早到一些,顾九到的时候,便见周淼正挑着车帘四下张望。 看到顾九的时候,周淼顿时笑眯眯的挥手:“顾姐姐,我在这儿呢。” 顾九见状,笑着冲着她招了招手,又与其他人打了招呼,笑道:“咱们同乘吧。” 周家人不多,出了周姚氏跟周淼之外,便只剩下了怀中抱着的小明儿。 顾九先前便想着同乘,所以特地出行乘坐了大马车,再做三四个人绰绰有余的。 听得她这话,周姚氏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只是才打算拒绝,便见到庄子期有些期盼的眼神。 他正看着小明儿。 周姚氏瞬间便心软了,因笑着答应,一面由着丫鬟的搀扶下了马车。 待得上车之后,不等庄子期说什么,就见小明儿朝着庄子期扑了过去,嘴里还咿咿呀呀的说着话。 只可惜,他的语言,除了自己之外,车内无人听得懂。 庄子期的脸上瞬间便乐开了一朵花。 他乐呵呵的把小明儿抱了过来,二人各自用着对方都听不懂的话交流着。 见庄子期把小明儿抱在怀中,顾九也随着笑了一笑,一面扶着周姚氏道:“当心些。” 周姚氏笑着道了谢,在马车上坐稳了,便听得一旁的林氏笑着问道:“你们久等了吧?” 听得这话,周淼顿时笑着摆手道:“没多久呢,我们也才刚到。林夫人安好,先生好,顾姐姐好。” 她挨个打了招呼,林氏含笑应了,顾九则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淼儿今日打扮的倒是好看。” 今日周淼穿了一袭红衣,衬的那张脸面白如玉,再加上眉眼弯弯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讨喜。 第652章郑怀洛? 闻言,周淼呐呐一笑,道:“今日要出来玩,自然要打扮的好看些。” 不过那眉眼中,却是有些紧张的抓了抓自己的衣服。 顾九一时有些纳罕,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附和的笑道:“淼儿生的好,穿什么都好看。” 她这话一出,周淼顿时小声的问道:“顾姐姐,我今日真的好看么?”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中满是希冀,倒像是等着旁人夸赞给与信心似的。 这一下,顾九可以确定,周淼的确是有心事了。 但现下,显然不是个适合问话的时候,因此顾九只抿唇一笑,点头道:“需要我拿镜子,让你自己看看美人是什么模样么?” 听得顾九的调侃,周淼笑的有些羞涩,这表情倒是让顾九隐约起了几分猜测。 再看周淼欲言又止的模样,顾九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道:“一会儿登高,你可要上去?” 九九重阳节,西楚风俗一向是登高、设宴、饮酒,庄子期跟谢远城二人因身体原因不上去,其他人却是要上的。 周淼自然也要登高,因此这会儿听得顾九的话,顿时便点头道:“那是一定的,顾姐姐,待会咱们一起呀。”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又悄然拽了拽她的衣襟,显然是有话要说的。 顾九心中了然,笑着点头应了,也让周淼的心里莫名踏实了不少。 一路走走停停,沿路行人如织,到了最后,马车停在了山脚下,庄子期他们去了杏花楼赏景,顾九等人则是去旁边爬山。 山名凤归,并不算高,秋高气爽的季节里,最适合上来赏玩。 她们几个都是女子,还带着一个年岁大些的林氏,也不过用了大半个时辰便爬上了山顶。 自凤归山顶往下看去,可隐隐绰绰的见上上京房屋错落,若是也晚上,更可见万家灯火。 不过现下还是白日,万家灯火是看不见了,倒是能从这个角度,看到络绎不绝的行人不断地攀登着。 顾九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近来的疲乏都在这美景之下消散的一干二净。 林氏招呼着她们去凉亭处坐了,周淼却是轻轻地拽了拽顾九的衣服,示意她去一旁。 见状,顾九抿唇点头,复又笑着对林氏她们道:“我跟淼儿去看看旁边卖什么好玩的,母亲且先坐会儿,我们去去便回。” 因着山顶不高,且九九重阳登高的人很多,所以便有小商贩们挑担上来,卖一些小玩意儿。 不大值钱,胜在精巧有趣,许多妇人和孩子们见了,都会买一些玩儿。 总归便宜,图个有趣儿罢了。 所以听得顾九这话,林氏笑着点头应了,又让苏澈跟着她们,这才放心下来。 有了先前的教训,周淼现下不管去哪里,都不敢去的太偏僻。 她想跟顾九说私密话,却也不敢太靠边,只拉着她走了几步,见四下人烟稀少,方才轻声道:“顾姐姐,我……我有件事儿想问你。” 从上了车那会儿,顾九便知道周淼有心事,这会儿见她这模样,因点头笑道:“你且问。” 小姑娘能忍到现在,已然十分厉害了,瞧着她这模样,怕是憋的够呛。 听得顾九询问,周淼反而不知该怎么说了,她咬了咬唇,试探着道:“唔,就是……” 周淼说到这里,到底有些羞赧,她深吸一口气,借着鼓起来的勇气,急促的问道:“我就是想问你,对喜欢上的人,该怎么去表白!” 她自认鼓足了勇气,可惜那声音仍旧如蚊蝇哼哼似的,若非顾九早就留心,怕也听不真切。 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到这话,还是不由得一愣,旋即问道:“你是说,表白?” 顾九只一愣,周淼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急忙的解释道:“顾姐姐你别误会,就是,就是当时你不也是跟秦大人表白的么,我就想着,问问你。” 后面的话,她越说声音越小,顾九却是瞬间了然。 她有些无奈的失笑,合着小姑娘是看着自己这个前车之鉴,觉得她成功了,所以特地来向她求经验的? 可这事儿…… 她该怎么说呢。 说她其实是一个失败的例子,有了前世那个狠狠地跟头,到了今生才如愿以偿? 这话说出来,怕是先要将这小姑娘吓得浑身激灵的。 念及此,她叹了口气,又见周淼满脸紧张的看着自己,无奈的捏了捏掌心,这才道:“你喜欢的人是谁?郑怀洛?” 这答案其实不难猜,毕竟这段时间,能跟她扯上关系,且让周淼念叨过的男人,也就只有郑怀洛了。 周淼却是吓了一跳,听得顾九说出来他的名字,顿时便涨红了脸,呐呐道:“顾姐姐,你,你怎么知道?”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顾九就已经猜到了?! 见状,顾九越发笑的无奈,她叹了口气,睨了一眼对方,问道:“很难猜么?” 周淼自认掩饰的还挺好的,这会儿听得顾九的话,又有些焦灼道:“那,我家里人不会都看出来了吧?” 顾九才见自己几次啊,家里人却是跟她朝夕相处的! 见周淼担惊受怕的模样,顾九忍不住拍了拍她的手,笑着安抚道:“放心,她们应当没看出来。” 毕竟,周淼也只在自己面前放飞自我。 得了她这话,周淼才微微放心,旋即又愁眉苦脸道:“顾姐姐,你说,我是不是痴心妄想啊。” 说这话的时候,周淼的心情也格外低落。 自从发现她喜欢上郑怀洛之后,周淼便有些患得患失。毕竟,自己这般平庸,虽家世不错,却资质平庸,就连祖母也说,哪怕有教养嬷嬷日日教着,她也是难堪大任的。 可郑怀洛却不同了,他那么年轻就身在大理寺,生的又好,肯和郑家结亲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他不成婚是因为不想,而她不成婚,却只是因为没人上门提亲。 周淼越想越觉得自卑的很,那小模样瞧着倒是有些可怜巴巴的。 第653章少女心事 顾九最见不得她这模样,闻言,因睨了她一眼,淡淡道:“谁说是痴心妄想的,我教你个法子——你只管跟他表白,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只要你肯开口,他说不定就答应了呢。” 她原本是开玩笑逗她,可周淼却当了真,瞬间惊呆,好一会儿才呐呐的问道:“顾姐姐,你认真的?” 顾九先是点头应了,又见周淼这模样显然是没看出来自己开玩笑,忙的有捏了捏她的鼻子,无奈的笑道:“我逗你玩呢,你还真相这么做啊?” 见状,周淼的脸色瞬间有垮了下来,叹息道:“我就说嘛,哪儿会有那么简单。” 小姑娘这辈子头一次情窦初开,好容易看上一个人,可越品越觉得心上人高不可攀,衬的自己低到了尘埃里。 她这模样,引得顾九无奈的叹了口气,轻声问道:“淼儿,你可否告诉我,为什么是他?” 顾九这话,周淼倒是没有想过,此时听得她这话,便忍不住的呆住,好一会儿才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就是他了。”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原本,我不该做在背后说人的事情,可如今却不得不问你一句——郑怀洛在上京的名声你是知道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真想嫁给他?” 虽说她也觉得郑怀洛这人不错,可到底是未婚便日日去青楼的主顾,谁知道他会不会因为成婚而收心? 就算是真的收心了,以周淼和郑怀洛二人这相似的脾气,日后又真的能过好日子么? 况且,这都是她往好里想呢,退一万步说,说不定郑怀洛看不上周淼呢。 顾九问的这些,周淼显然是考虑过的。 此时听得她说,她的眼中神情越发的落寞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轻声呢喃道:“我就觉得他好。” 她年岁小,不懂什么是情爱,可心是不会骗人的,见到郑怀洛时她紧张,不见他时想念。 这十几年的岁月里,她从未这样将一个人放在心上。 纵然笨拙,却足够赤诚。 见周淼明显心动的模样,顾九一时叹息,这小姑娘,怎么就看上郑怀洛了呢? 她想到这里,又见她这已然是被打击到的模样,只能按下那些想说的话,放轻了声音道:“罢了,如今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我只有一句话。你若是想好了,记得先同家里人说。” 周家也不是小门户,不会容许小姑娘胡来的。 听得顾九这话,周淼轻轻地点了点头,咬唇不言语。 见她这神情,顾九又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到底有些不忍心,复又安慰她道:“也不必太灰心,郑家未必不是良配,若你想好了,家里也会帮你权衡的。” 周淼知道顾九是在安慰自己,因重重的点了头,应道:“多谢顾姐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原本是想着,趁着今日可以出门,去寻郑怀洛表白的。 可是如今却又想明白了,婚姻大事,哪儿能这么儿戏呢? 就算是真的喜欢郑怀洛,也得经过父母那一关。 不过…… 顾九倒是给她提供了一条思路,说不定,她这一片心思,还真的有峰回路转的法子! 二人说完了私密的话,顾九又带着她买了些小玩意儿,这才回到了凉亭。 见周淼若有所思的模样,顾九只当她已经想通了,浑然不知,这会儿小姑娘已然在心里策划了一个方案,只等寻机会实施了。 …… 临近晌午的时候,一行人方才下了山。 杏花楼里早早的定好了位置,庄子期他们已然休息了半日了,这会儿见人回来,顿时笑着招手:“你们来的正好,才说过会儿你们要还不来,我们就喊小二过来介绍他们店里的招牌菜呢。” 杏花楼里请了戏班子在唱戏,咿咿呀呀的好生热闹。 这样的环境下,小明儿竟也睡得着,这会儿正躺在一旁的小软塌上,由着奶娘看守着。 至于庄子期他们二人,手里各自捧了一杯茶坐在那里,姿态要多悠闲有多悠闲。 不过因着出来的早,又喝了一肚子的茶水,这会儿怕是早就饿了。 顾九看了一眼,笑着行了礼,又道:“师父只管点便是,不必特意等我们的。” 闻言,庄子期睨了她一眼,道:“你倒是心大,今日又并非咱们一家,怎能不等?” 他说到这儿,又招呼众人入座,一面笑道:“所以说你们来的巧了,小二,进来吧。” 店小二格外有眼色的进来,将菜单递过去,几个长辈先点了菜,顾九又将菜单让给周姚氏,让她先点。 如此一圈下来,末了才到顾九手里。 不想她还没看,就先听到外面脚步声响起。 顾九神情顿时一喜,朝着门外望去。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秦峥推门而进。 “夫君!” 见到秦峥来,顾九眼中的笑意瞬间便抑制不住。 还不等秦峥说话,便见他的身后探出来一颗脑袋,旋即听得男人笑眯眯的打招呼:“小嫂子,好巧啊。” 来人不止是秦峥,还有一个特意跟过来蹭饭的郑怀洛。 见他跟了过来,顾九倒是有些诧异,想起周淼起先跟自己说的话,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面上倒是不露分毫:“小郑大人也来了,快入座吧。” 郑怀洛笑着应了,一面跟房中其他人都打了招呼,见到周淼的时候,他眼中微微一亮,旋即则是正经的笑道:“周小姐安好。” 他这话一出,周淼瞬间紧张的捏住了自己的袖子。 她今日打扮的艳丽,原是存着万一遇到郑怀洛的心思的,可是现下真的遇到了,她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了。 这般情绪下,就连郑怀洛跟自己打招呼的时候,她的声音都随着磕巴了起来:“唔,好,好。” 往日里伶牙俐齿的周淼,现下连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 郑怀洛不知是什么缘由,可却莫名觉得好玩。 奈何现在并不是可以逗弄她的场合,因此他只是勾唇一笑,又笑着同其他人打招呼。 第654章喝一杯? 众人寒暄之后,方才一一入座。 顾九将菜单给了秦峥,让他们又点了几道菜后,小二这才乐呵呵的下去了。 从郑怀洛坐到自己身旁之后,周淼便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随着提了起来。 吃饭时,她更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头都埋进去,可就算是如此,也能感受到郑怀洛若有似无的打量。 郑怀洛纯粹是觉得小姑娘现在的模样好玩,也不知哪儿跟神经搭错了,不但不跟自己斗嘴,反而鸵鸟似的。 再仔细看去,就发现她的耳垂都泛着薄薄的粉,似是三春的桃花。 他才想到这里,便猛然觉得脚上一疼。 郑怀洛不动声色的往下看去,便见周淼的脚不知何时踩上他的,余光则是朝着自己愤愤的瞪了一眼。 嘿,这小丫头! 郑怀洛嗤笑了一声,也不挪开,就这么任由她踩着,手上则是捏了酒盏喝了一口。 他这姿态,反而让周淼有些进退维谷了。 她现下踩着郑怀洛的脚,原是被他看的羞恼了,本想着这人吃痛就会缩回去,谁知道他竟然没事儿人似的不动了! 周淼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其实可以将脚收回去的,谁知她待要走,却被郑怀洛绊了一下,她的脚便被他给固定住了。 她脸上越发火烧似的,偏头去看郑怀洛,就见对方若无其事的倒了一杯酒,一面笑着看向庄子期:“老先生,晚辈敬你一杯。” 庄子期寻常最爱喝酒,这会儿见郑怀洛敬自己,顿时便来了精神,乐呵呵道:“好啊,来。” 他一面说着,一面招呼秦峥和谢远城一起,顺理成章的碰了一杯。 杏花楼的饭菜味道不错,可周淼却是吃的味同嚼蜡。 接下来的时候,她几乎都没有品尝出来这些菜的味道,就连楼下喧嚣的戏曲都仿佛离自己远去,唯一被她注意到的,除了自己如同擂鼓的心跳声,便只剩下了郑怀洛。 少女的心思努力的掩藏着,可越是这样,越带着几分笨拙的好玩来。 郑怀洛心思不算细腻,至少在这事儿上并不细腻,所以他并未看出周淼的情绪,反而觉得小姑娘这些时日不见越发的好玩起来,更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周淼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终于有些忍不住,骤然站起身,呐呐道:“我,我去个净房。” 眼见得小姑娘逃也似的溜了,郑怀洛这才意识到,自己做的似乎有些过火了。 他咳嗽了一声,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来,笑道:“我也去一趟净房,顺便看着周家小丫头——人生地不熟的,别再丢了。”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至少周姚氏听到之后,顿时感激的笑着道谢。 郑怀洛抿唇一笑,道了一声无妨,这才随着出了门去。 顾九是知道内情的,这会儿有些担忧,反倒是秦峥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旋即掩下了自己想要看好戏的心思。 这对于宴席上来说,不过是一个小插曲。 至少除了秦峥夫妇之外,没人觉得有哪里不对。 庄子期才被勾出了酒虫,现下正得了滋味儿,乐呵呵的举杯道:“秦峥,咱们来喝一杯。” 听得他这话,秦峥还未说话,顾九便无奈的笑道:“师父,您今日这是第几杯了?” 这杏花楼的酒不同于家里面自己酿造的,庄子期的身体并不适宜多喝。 顾九这话一出,庄子期顿时便有些心虚,旋即嘿然笑道:“唔,最后一杯。” 这话,顾九能信才有鬼呢。 可见庄子期难得这么开心,顾九只得悄然捏了捏秦峥的手,给他使了个眼色。 秦峥了然,陪着庄子期喝了一杯之后,便将话题扯到了小明儿的身上。 “他如今也不小了,怎么还不会说话?” 果不其然,听到秦峥说小明儿的事情,庄子期顿时来了精神,也不记得喝酒了,兴致勃勃的笑道:“男孩儿说话晚,学走路却是快的,你没见他现在已经可以歪歪扭扭的走几步了么?” 他才说到这儿,就听到小明儿咿咿呀呀的应和。 这小家伙倒是十分配合,这会儿正巧醒了。 众人本就吃的差不多了,听得小明儿的声音,周姚氏便笑着将他抱了过来。 纵然这几个月,小明儿都被养在周家,可大抵是因着才出生便被庄子期养着的缘故,所以每次见到他,小明儿都会挣扎着要抱。 既是要抱孩子,自然便不能喝酒了。 庄子期乐在其中,笑呵呵的将小明儿搂过来,又怕自己身上的酒味儿熏到他,索性抱着他去了窗户边。 那里开窗透气,又可以看到外面的热闹,正适合哄小孩子玩。 见庄子期这模样,顾九轻笑一声,旋即就听得周姚氏轻声感慨道:“先生当真是个好人。” 虽说第一次见的时候觉得这人有点凶巴巴的,可是接触下来,才知道这人是个难得的善人。 听得她这话,顾九也随着应道:“那是自然。” 她说到这里,又见庄子期的背影,莫名觉出几分心酸来。 可惜这样好的师父,到如今却还是孤寡一个。 若他真的喜欢独身的生活倒也罢了,毕竟那也算是各有所志。 可顾九却清楚,庄子期的心里藏着一个人,人生之苦,爱别离,求不得。 师父一个人,便占尽了这世上的苦。 感受到顾九低沉的情绪,秦峥不动声色的握上了她的手。 男人的掌心带着温热,让顾九瞬间回神。 她下意识看向秦峥,就见对方冲着她露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格外温暖,也暖热了顾九的心。 他们小夫妻的气氛格外融洽,林氏单是看着,便觉得心情也随着好了起来。 只是不想,她才打算收回目光,便见谢远城看向自己。 他眸光内的温柔毫不遮掩,可越是这样的坦荡,越让林氏心头狂跳。 她下意识想要躲闪开来,却见谢远城突然开了口:“这果酒不错,可要喝一杯?” 他像林远黛发出邀请,虽然话音温和,可却莫名有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第655章表白 林氏轻咳了一声,在男人的眼神攻势之下,终于败下阵来,随着端起了酒杯:“好啊。”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压下了有些想要咳嗽的冲动。 因才喝了酒,眼尾便瞬间被逼出一抹红,谢远城只看着,眸光便深了几分。 他几乎是瞬间便后悔了。 不该在有人的时候,让她喝酒的。 谢远城才想到这里,就见秦峥若有似无的睨了他一眼,旋即轻笑道:“谢先生,咱们也喝一杯?” 秦峥的眸光中带着几分不虞,内中还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看的谢远城骤然心中咯噔一声,随即应声道:“好啊。” 说是只喝一杯,可那一壶酒,不过片刻的功夫便被二人给喝完了。 林氏见状,一时还有些担心,偏生这个时候,顾九却是笑着起身,挽着林氏的手道:“母亲,咱们坐在窗边看戏吧,只我一人过去没意思。” 听得顾九这话,林氏只得点头应了,坐在窗边的时候,还担忧的回头看了一眼二人,却见秦峥跟谢远城相谈甚欢。 林氏便也放下心来,专心跟顾九听戏。 现下才过了午后,那些登高的人也都陆陆续续的下来了,偌大的杏花楼中不多时便宾客如云。 顾九她们占据了好位置,不管那楼下大厅如何的吵嚷,这里却是半分都不受影响的。 待得看了一会儿戏之后,林氏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一件事儿,因诧异道:“咦,淼儿怎么还不回来?” 她这么一说,顾九才想起来,周淼从先前出去之后,现下还没回来呢。 不过再想到当时郑怀洛也随着一起出去,顾九倒是瞬间放下心来,复又弯了弯唇,意味深长的笑道:“母亲不必担心,她一会儿就回来了。” 见顾九了然于心的笑容,林氏自觉这里面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但是顾九不说,她便也没问,只是伸手端了茶盏来,喝了一口茶水之后,继续看戏。 而此时的周淼,的确如顾九所想的那般,她没有回来的原因,便是因为郑怀洛。 不过,却又与周淼自己设想的完全不同。 她急匆匆的出门去了净房,自己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方才出来,谁知才过了拐角,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周淼心中惴惴不安,被人拦了之后,骤然吓了一跳,而在看到眼前人的时候,却又觉得心头狂跳了起来。 怎么会是郑怀洛? 小姑娘瞪着他,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让郑怀洛瞧的十分好玩,他体内的恶劣因子作祟,故意拦着她,一张娃娃脸上满是笑意:“小丫头,小爷有这么可怕么?” 听得他说话,周淼这才回过神儿来,努力攥着手指,让自己清醒几分,嘴里则是含糊道:“唔,我要回去了。” 见她想走,郑怀洛却是伸手又拦了一下她,嗤了一声道:“方才不是还挺大胆的么,怎么这会儿倒是怂了?” 他靠过来的时候,周淼瞬间便闻到了他身上清浅的酒气。 不难闻,却让她没来由的有些心悸。 周淼压着心中的悸动,咬了咬唇道:“我才没有怂呢,只是他们都在等着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郑怀洛嗤了一声,道:“得了吧,你方才是有话要同我说吧?小爷现在给你个机会,说吧。” 到底是在大理寺的,郑怀洛的心思原就较旁人敏锐,今日见到周淼后,便瞧出她的状态不大对劲儿,且这个不对劲儿必然是因为自己的。 郑怀洛一时有些好奇,只当她是因为先前出事儿的缘故,所以特地出来,借着逗弄的名义,想要宽抚一下小丫头。 谁知道,他这话一出,反倒是让周淼的眼眶都微微的红了起来。 这人的嘴还是如此的欠,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悦与他的缘故,周淼竟然在这一份毒舌里,品出了几分属于他的独特温柔。 这个认知,让周淼攥着的粉拳越发紧了几分,先前的时候她喝了几杯酒,如今这酒被引得有些上了头,说话也不过脑子了:“当真什么话都可以说?” 不知怎的,听得她这话的时候,郑怀洛骤然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来。 他眯了眯眼,以手作拳咳嗽了一声,难得的有几分赧然:“那个,若是太过私密的话,也可以不说。” “不私密。” 周淼看了一眼四下的人并不多,且无人注意到这里,那胆子越发大了几分:“我喜欢你。” 这话一出,郑怀洛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烈的咳嗽了好几声。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周淼,怎么都想不到这话会从一个小自己这么多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 要知道,周淼还不满十五呢,他转了年都二十三了! 可是除了那不可置信之外,他却又觉得心里有些别的情绪在滋长。 奈何现在郑怀洛却没时间去仔细回味那些情绪是怎么回事儿,而是满头黑线道:“我说小丫头,你还真是喝多了。” “我才喝了几杯酒,你瞧不起谁呢。” 周淼睨了他一眼,将那句话说出来之后,又觉得心里像是放下一个包袱一样,莫名轻松了许多。 她眼中带着笑意,又道:“你也不必现在回答我这个问题,家里在预备我的及笄礼呢,届时你可要过去?” 按着西楚的风俗,及笄礼乃是大事,所以早早的便会开始准备。 只是,这及笄之礼又分为两种,一种是待嫁,一种是未嫁。 待嫁是许了人家的女孩儿,办的及笄礼要隆重一些。 而未嫁则是未曾许配人家的女孩,及笄礼便相对简单一些。 这及笄礼是不能有外男的,若是有,那便只能是一种身份——未婚夫。 若说方才周淼那话,郑怀洛还觉得她是恶作剧,那么这次她的话,却是真真切切的让郑怀洛惊到了。 她这哪儿是邀请他去参加及笄礼,分明是要逼着他把自己给搭进去啊! 郑怀洛脸色一变,难得的正经看向眼前的周淼。 小姑娘脸上还带着笑意,可是那手指却是绞在一起,手上的帕子都要被她给捏变形了。 还有那眼中的惶恐与不安,更是昭示了她此时的心情。 她显然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镇定,而是满满的忐忑。 郑怀洛突然便觉得心软了。 他睨了一眼周淼,叹了口气,往日里满是笑容的娃娃脸,此时也皆是肃容。 “别闹了,你的生辰,我去凑什么热闹。” 他说到这儿,又笑了笑,道:“不过你放心,作为哥哥,我到时候必然送你一份大礼。” 郑怀洛这话一出,周淼却是瞬间了然他的意思。 这是变相的拒绝自己呢。 只是,这个拒绝,也给她留了面子。 奈何周淼不大想要这个面子,当下便口不择言道:“你家里日日催你成婚,难道你就不着急么?参加我的及笄礼,这个借口,可以帮你挡掉那些催婚,不好么?” 她太心急了,这些话原不是想要此时说的。 小姑娘到底还是太年轻,原想着寻个恰当的时机,假意用做交易的法子跟他商量,可是如今被他三言两语一激,便彻底的乱了方寸。 而在听到她这话之后,郑怀洛也随着叹了口气。 他正色看着周淼,淡淡道:“不好,我不能耽误好姑娘。” 认真算来,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有被家人强硬塞过来想要相看的姑娘,更有真心爱慕他,跟他表白的女子。 可往日里,郑怀洛只觉得烦,然而今日这个表白的人变成周淼的时候,他却难得的心软了。 第656章你这话认真的? 他认真的看了看周淼,见对方一脸倔强,格外认真道:“你还小,不知这里利害关系呢。” 也亏得这小姑娘想的出来,怎么不想想,自己拿她当借口,若是最后不娶她,她的名声可就坏了! 况且她身后还有周家,他敢玩弄这小姑娘的感情,不消周老太傅,周春和就得第一个把自己的腿给打断了! 然而郑怀洛的话音还未落,便见周淼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几乎与他相贴,咬牙道:“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些利害关系?” 往日里瞧着不过是个厉害些的小姑娘,现下瞧着,倒有几分不讲理了。 郑怀洛无奈的摇了摇头,才想说什么,却骤然僵住了身子,缓缓地瞪大了眸子。 周淼像是被气得狠了,一把便抱住了他,将自己都贴到了他的身上。 她虽然小,可也是个大姑娘了,秋日的衣裳算不得厚,至少二人贴着的时候,郑怀洛什么都感受到了。 他下意识想要将周淼推开,却不妨小姑娘已然先松了手,抬眼看向他:“你现在已经耽误我了。” 因着喝了酒的缘故,她的两腮原本就有些红,可这样孟浪情况的动作之后,就连那耳垂都染上了红晕。 自郑怀洛的角度看去,更可以看到周淼脖颈都带出薄薄的粉色。 显然是害羞极了。 偏生她都这般害羞了,看向郑怀洛的时候,还带着倔强与坚持。 平生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她不知该怎么做,方才电光火石之间,甚至想起了顾九与秦峥当年的传言。 这是她亲眼见过的例子,如今现学现卖了,却到底抵不过羞耻心,眼圈都漾出一抹红来。 按理说来,郑怀洛才是被轻薄的那一个,可现下看到周淼的神态,却又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张了张口,最终却只是道:“你……” 可一个字出口,郑怀洛竟又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 周淼就这么倔强的看着他,眼神中满是执着。 郑怀洛恨不得在心里将自己给抽死,好端端的一个重阳节,他出去花天酒地不好么,干什么非得赖着秦峥一起回来? 如今可算是好了,饭还没蹭好呢,先蹭了一身桃花债! “你别闹。” 郑怀洛一时有些身心俱疲,看向周淼的时候,眉头也微微的皱了起来。 周淼忍着羞怯说完这些话,已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如今再听得郑怀洛这话,越发觉得自己是做错了事儿,这般的惊世骇俗,无怪乎他不喜欢,怕是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不会喜欢的吧。 还不等郑怀洛说出什么过分的话呢,她先被自己脑补的画面和言语给激的红了眼。 若她真的哭了倒也罢了,可偏生周淼却并没有哭。 只是泪水含在眼里的模样,瞧的人越发心中不忍。 郑怀洛到底是先认了怂,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摸了摸周淼的头,尽力的放柔了声音道:“我不曾凶你,你今日喝多了,权且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回去吧,可好?” 他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完了,奈何眼前人并不领情。 甚至听得他这话的时候,还气得打了个嗝儿。 “我不……” 周淼吸了吸鼻子,仰头看向郑怀洛,神情里满是委屈:“我没有喝多,而且也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她说到这儿的时候,见郑怀洛并没有生气,又试探着伸出手来去抓他的衣服:“怀洛哥哥,你能不能,心疼我一下?”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娇娇软软的,若这是自己的妹妹,怕是郑怀洛恨不得将人捧在手心里疼。 可这不是他的妹妹,她也不想让自己当哥哥,而是想让他当情哥哥! 郑怀洛一个头两个大,心口又莫名有些悸动。 他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我若不心疼你,现在便该扭头走了。淼儿,你还小……” 只是他一句话没说完,便见周淼期期艾艾的看着他,阐述道:“我不小了。” 她及笄之后,便可以许配人了,哪儿还算小! 奈何这话一出,郑怀洛却不由自主的想歪了。 他看了一眼周淼,复又收回了目光。 嗯,不小。 可也不大啊! 周淼显然不知道,有些人此时已经在心里过了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见他看自己,浑身一僵,再看到他收回目光,又有些疑惑。 “怎么了,是我穿的不好看么,那我下次换别的衣服!” 这样天真的小姑娘…… 郑怀洛再次在心里指着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让你爱凑热闹! “好看,淼儿怎么都好看,只是我拿你当妹妹啊。” 郑怀洛这话说的语重心长,一面却在心里腹诽着。 都说长兄如父,他寻常的时候不知道周春和都是怎么哄妹妹。 可现在,他深深地觉得,自己哄周淼的时候,十分像是在哄闺女。 奈何闺女不听话,偏想气死他这个当爹的。 自然,若这话让在天有灵的周大统领听到,大抵会气得掘坟而起,与他再次同归于尽。 周淼并不知道他心里那些气死人不偿命的想法,只是咬唇道:“你这话认真的?” 闻言,郑怀洛自以为劝动她了,顿时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谁知他这话一出,却见周淼一把抓住他的手,将自己的帕子塞到了他手里,深吸一口气道:“可我也是认真的!” 说完这话,小姑娘也不等他的回复,转身便快步跑走了。 她的手是软的,触碰到他掌心的时候,郑怀洛十分敏锐的感觉到了她小手的柔软。 还有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似是双重刺激似的,让郑怀洛呆立当场。 直到小姑娘都跑出去很远了,郑怀洛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先是看了看已然追不上的周淼,复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帕子。 好半日,方才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手帕还在他手里塞着呢,郑怀洛有心想要追上去把手帕还了,可再看小姑娘已经跑的不见踪影,又忍不住再次叹了口气。 那手帕被他攥在手中,上面还带着周淼的余温,让他不知怎的,也生出几分妄念来。 认真说起来…… 只是这念头才起了个头,旋即便被郑怀洛狠狠地摁了下去。 他捏了捏手指,鬼使神差的将帕子展开来,却见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水花。 那是属于周淼的印记。 这小丫头,还真的是胆大包天的很,这样私密的东西,若是落在有心人的眼里,那她可是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楚的。 可她就这么放心大胆的塞给自己了,也真不怕他有什么坏心眼! 但,也正是她那一份热诚与纯粹,却又让郑怀洛的心头不知怎的开始狂跳。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将手帕揣到了袖子里,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待得心情平复之后,这才回了二楼包厢。 他回去的时候,周淼已然入座了,站在门外也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我方才磕到扶梯了,所以才红了眼睛,顾姐姐不必担心,我没事儿的。” 小姑娘的声音里满是欢快,丝毫也听不出方才的忐忑与惶然。 郑怀洛的脚步一时竟不敢迈进去了,生怕因为自己的缘故,再惹的她情绪大起大落。 谁知他不进门,却有人先看见了他。 秦峥余光看到郑怀洛站在门口犹豫不决,先睨了他一眼,朗声问道:“杵在门口做什么?”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便都随着看向了郑怀洛。 到了这会儿,郑怀洛便是想装作自己不存在也难了,只得咳嗽了一声,讪讪地笑道:“才想着要不要见店小二呢,你们可是都吃好了?” 第657章需要找大夫么? 秦峥心知这人没说实话,相处久了,对于郑怀洛的表情一猜即中。 不过他并未说什么,只是道:“你若是想再吃点,可以叫小二进来点菜。” 闻言,郑怀洛顿时笑着摆手,道:“不必了,我也不饿。” 他一面说,一面进了房间,余光见到周淼的时候,不知怎的还有些心虚。 反倒是周淼,见到来人是他之后,轻描淡写的将目光转过去,倒像是先前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什么似的。 可只有在她身边的顾九,看到周淼紧张的抓住了自己的衣服。 看来,方才这二人有些情况啊。 林氏却是没看出来他们二人之间不大对劲儿,这会儿正在柔声叮嘱周淼:“下次可要当心些,疼么?” 听得林氏的话,周淼先是一怔,继而又反应过来,是自己方才的借口,让林氏当了真。 她忙的收拢了心思,笑着应声:“多谢夫人关心,我下次定会注意的。” 她这话才出口,就听得一旁的周姚氏无奈的笑道:“你若下次真能记住,倒是不枉费夫人这一番殷殷嘱咐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走过来问道:“可碰伤了不曾,需要找大夫么?” 虽说是促狭周淼,周姚氏的眼中却满是关心。 周淼赧然一笑,忙忙的摆手道:“不必了,大嫂放心,我下次定然记住了。” 她不过是随口找了个托词,若是找了大夫,那才露馅了呢。 见状,顾九则是笑着将话题给带了过去:“淼儿如今也大了,自然是越来越心有成算的——楼下这戏班子,我瞧着倒是陌生,想来是才来上京,不过唱的倒是不错。” 她转移了话题,周姚氏顿时笑着接口道:“这戏班子我先前倒是见过,是千秋宴之前进京的,如今千秋宴结束,他们便也留在上京不走了。说起来,此番千秋宴,进京的徽班倒是不少,的确有几家唱的好的。你若是哪天得空闲了,我将人请到家里来,你也一起来听戏啊。” 听得周姚氏邀请,顾九自然笑着应下此事。 见她们聊起来别的,周淼则是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 到了这会儿,她才敢放任自己偷眼去看郑怀洛,却见对方并没有看自己。 那帕子,她反正是已经送出去了。 今日的事情,认真说起来,的确是她莽撞了。 这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可她那会儿一时脑子空白,就这么将帕子塞过去,也不知郑怀洛有没有将帕子丢掉。 他……会不会讨厌自己了? 这个念头一出,周淼又忍不住情绪低落下去。 她又悄悄地去打量郑怀洛,试图从对方的脸上看出几分端倪来,谁知却不妨,那人突然朝着自己看过来。 只一眼,便让周淼瞬间回头。 才平复下来的呼吸,又因着对方一个眼神而急促了起来。 她虽然已经转过了头,可是却又在心里不断地过着对方的表情。 方才那个眼神,似乎没有厌恶? 可周淼却不敢再看过去了,她像是一只小鹌鹑似的,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来将自己包裹起来,好叫郑怀洛看不到自己。 郑怀洛其实早就感受到周淼在看他了,他原是不打算看过去的,可是却鬼使神差的扭过头。 谁知道那小丫头这么怂,不过一个眼神就被自己吓到了。 也不知方才那一股子的气势是哪里来的。 郑怀洛心中既无奈又好笑,不妨一抬头,就看到秦峥探究的眼神。 男人的眼中带着几分了然,引得郑怀洛轻咳了一声,道:“来来来,大人,咱们继续喝啊。” 闻言,秦峥收回了目光,点头应了之后,从善如流的拿起了酒杯。 自然,一同喝酒的还有谢远城。 庄子期哄着小明儿玩,自然没空理会他们这几个小辈儿之间的暗流汹涌,他的心思全都被小孩子给占据,直到小家伙闹着呜呜哇哇。 这却是饿了。 好在乳娘是一直跟着的,周姚氏见状,忙的将孩子接过来,喊了乳娘去隔间。 楼下戏曲还在唱着,咿咿呀呀的甚是好听,可周淼却没心思听。 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顾九替她倒了一杯茶水放在面前,一面轻笑道:“只吃点心,不噎得慌么?” 周淼闻言回神儿,这才发现眼前的一盘点心不知何时已经被自己吃了大半了。 她一时有些不好意思,端过茶盏来道了谢,却见顾九跟她使了个眼色。 顾九的手指搭在桌子上,正悄然的指了指一旁的郑怀洛。 这会儿林氏正在看戏,周姚氏则是带着孩子去了隔间,并无人注意到她们的动作。 周淼先前才跟顾九说过自己的心思,这会儿只看了一眼她的动作,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在问自己,方才发生了何事,可是与郑怀洛有关呢。 到了现在,周淼那一份大胆的心思早就散了,如今只剩下些羞赧与胆怯。 但被顾九一问,却又生出几分隐秘的欢喜来。 无论如何,郑怀洛已经知道自己的心思了呢。而且,看他方才的眼神,应当是不讨厌自己的。 念及此,她又莫名的雀跃了几分。 周淼抿唇一笑,虽然没回应,但那眉眼中羞涩的笑容,却说明了一切。 顾九见状,又悄然打量了一眼郑怀洛。 这二人,一个羞涩,一个紧张,难不成,这是好事将近的意思? 顾九才想到这里,便听得林氏回头跟她讨论戏,顿时收敛了心思,笑着应承了。 …… 待得夕阳将至的时候,一行人这才动身回城。 周淼这些时日难得出来玩,又得以见到郑怀洛,自然不想那么早回去。 可是祖母强硬的给她立了规矩,周淼也不敢破例,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只得行了礼,乖乖巧巧的随着周姚氏回家去了。 临走之前,她还悄然的去看郑怀洛,却见对方正在跟秦峥说话,浑然没有看自己。 见状,周淼又有些失望。 只是她却不知道,等到自己走远之后,郑怀洛这才长出一口气,悄然道:“吓死我了。” 第658章借酒装疯 这会儿还在外面呢,他还真怕小姑娘再冲着自己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他跟秦峥骑马,并不曾上马车,车中人自然也听不到他们说话。 待得马车继续行驶之后,秦峥这才睨了他一眼,嗤笑道:“自己招惹的桃花债,如今倒是怂了?” 闻言,郑怀洛顿时不满的辩驳道:“我可没招惹,再说,谁怂了。” 他只是觉得,这小丫头也太小了点,实在是让他头疼。 不过,若说完全是头疼,也不尽然。 至少,他除了头大之外,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至于这欢喜是从何而来,郑怀洛却不愿去深究。 他想不明白,索性直接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就先告辞了。” 郑家是回不去的,他又不能一直蹭着秦峥的车队,眼见得前面不远便是姜道臣的私宅,他倒是瞬间给自己找了去处。 如今,也只有姜道臣那里,他可以去一去了。 闻言,秦峥倒是诧异的睨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不去烟花之所了?” 往常的时候,为了气郑家的长辈,郑怀洛基本上都是流连秦楼楚馆的,今日倒是稀奇了。 郑怀洛脸色一僵,旋即道:“去那些地方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找老姜呢,还可以找他喝酒。” 也不知是不是心底那些隐秘的念头,让他现在想到烟花之地便有些抗拒。 他寻常的时候过去,瞧着是过去玩的,可实际上却从未再哪里过夜,更没有跟某个人有过关系,不过是听曲赏舞,寻个消遣地方罢了。 可如今,要是传到小丫头的耳朵里…… 才想到这里,郑怀洛又垮下了脸,他没事儿想那小姑娘做什么。 再说了,今日这手帕,他还没找机会还回去呢,如今就这么捧了一个烫手山芋,烫的他的心都乱了。 见他这模样,秦峥了然,嗤笑了一声,道:“也好,去吧。” 得了他这话,郑怀洛胡乱点头应了,与众人告辞之后,这才打马而去。 看他去的方向,秦峥却是摇头笑了笑。 这家伙还真是记吃不记打,如今姜道臣金屋藏娇,能由得他过去碍眼? 不过,这话他却恶趣味的没有说出来。 反正被扔出去的人,又不是自己。 …… 因着谢远城今日还要针灸,所以待得到了药铺的时候,庄子期和林氏便随着一同下车了。 秦峥起先的意思,是等到给谢远城针灸完了,他将庄子期他们送回梅园再回去,谁知这话才出,便被林氏笑着赶走了。 “你不必如此,晚间的时候,我跟庄先生一起回去,你今日喝了不少酒,回去休息吧。” 不止是秦峥,庄子期跟谢远城其实也都喝了不少。 现下也不能立刻针灸,来药铺还得歇一会儿呢。 一旁的庄子期闻言也摆手道:“听你母亲的,回去吧。” 秦峥再三劝了,见他们态度坚决,只得笑着答应。 眼见得他们进了药铺,自己才弃马,随着上了马车。 “夫君。” 秦峥一进来,马车上便多了几分酒味儿。 他今日喝的有些多,不过精神倒是清醒。 听得顾九叫自己,秦峥笑着应了,一面温声道:“方才跟母亲说什么了?” 那会儿下车送林氏的时候,秦峥眼见得她们意犹未尽似的。 闻言,顾九则是睨了他一眼,笑道:“不过说了点闲话罢了,夫君想知道?” 其实也不是闲话,只是那会儿车上只有林氏跟顾九,所以她宽慰了一下林氏。 但这些话却是不能说的,不然秦峥对谢远城的意见怕是就更大了。 秦峥倒也不是真的想知道,不过随口一问,因笑道:“不了,阿九帮我倒杯茶。” 他用起顾九来格外顺手,顾九也乖觉,乖乖巧巧的替他倒了一杯茶,还拿手背贴着杯子试了试温度,笑着递了过去:“夫君当心,有些烫。” 秦峥应声接了,喝了口茶水缓和下嘴里的酒味儿,便见顾九顺着坐了过来,柔声道:“我给你捏一捏吧。” 今日那会儿,他可没少喝酒,而秦峥喝了酒便会头痛的毛病,顾九却是知道的。 她说完这话,不由分说的扯了扯秦峥的袖子,下一刻便见男人从善如流的躺在了她的腿上。 分明他并没有喝多,可是被顾九动作轻柔的按摩时,秦峥却觉得自己这会儿有些醉意了。 酒不醉人,可眼前美人却可以。 他伸出手来拉了一把顾九,她不曾防备,一下便被扯到了他的怀中。 顾九吓了一跳,待得被男人紧紧地抱着时,又无奈的笑道:“夫君别闹,正给你按摩呢。” 她的手指力道适中,且跟着庄子期学了那么久的医术,找的穴位也准,按摩的时候,秦峥几乎有些昏昏欲睡。 但跟她这个人比起来,秦峥还是更喜欢她。 美人在怀,他便浑身上下都舒坦。 因此对于顾九这话,秦峥的回应,便是在她的发间啄了一口,旋即轻笑道:“阿九乖,陪我躺一会儿。” 男人的声音里似是有魔力,蛊惑着她放弃挣扎,顺从的躺在他的身边。 秦峥将她揽在怀中,却又去拿鼻子蹭她。 他的发丝勾住她的,落在顾九脸上,让她觉得有些痒痒。 顾九又羞又无奈,才伸出手将那一缕发丝拨开,却又猝不及防的被他亲了一下。 男人的吻像是蜻蜓点水,却像是野火燎原似的。 顾九脸色一红,旋即咬唇道:“夫君要躺便躺好,不许闹。” 这还在马车上呢,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 秦峥原就是想逗她,此时见小姑娘害羞,自己得逞似的笑了起来。 继而,他便蹭到了顾九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可我喝多了呀。” 男人带着笑的声音从她的耳朵里钻了进去,让顾九的耳垂都泛起了薄薄的艳色。 这人…… 借酒装疯! 顾九愤愤的去瞪他,奈何那眼神却半分杀伤力都没有,反倒是引得秦峥又将她抱得紧了些。 被他牢牢地箍着,顾九完全动弹不得,一时有些无奈。 第659章我讨厌他做什么? 什么喝多了,他的酒量顾九还是知道的。 虽说今日喝的不少,可也远远没到醉酒的地步呢,分明就是借着酒意来戏弄他。 奈何,顾九却很吃这一套。 至少眼下,男人就这么依恋的抱着她,让顾九非但不想松开,反而生出一种,想就这么到地老天荒的感觉。 没有旁人,没有琐事,只有他们二人,相互依靠,彼此相连。 眼见得小姑娘乖顺的在自己怀中,秦峥顿时露了一抹得逞的笑容。 他喟叹了一声,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着顾九的后背,好一会儿才道:“晚上无事,我陪你出去走走?” 说起来,因为这段时间忙,他已经许久没有陪着顾九出去转转了。 闻言,顾九先是一喜,可有在看到他眼下的青黑之后,复又摇头笑道:“唔,今日喝了点酒,晚上想歇着。” 她说到这儿,又支起身子来,道:“夫君躺好,我给你再摁摁。” 小姑娘的眼中满是干净澄澈,看的秦峥心头一软,却并未答应,只是坐起身子,笑道:“不必了,方才哄你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将方才那杯茶喝了,给自己又续了一杯。 见状,顾九无奈一笑,睨了他一眼,这人是不是真醉了,自己还是看得出来的。 不过么…… 顾九又想起一桩事情来,复又叹了口气道:“您今日对谢先生,是不是太凶了些?” 那会儿她虽然在看戏,可是却也时不时的关注着秦峥他们的动静。 至少,秦峥那一杯又一杯灌谢远城的架势,可是她从未见过的。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则是嗤了一声,手指敲了敲桌面,散漫的笑道:“凶么,他可不这么想。” 闻言,顾九微微一愣。 见她没懂,秦峥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随意道:“我若待他客套,他反而会紧张。可今日这般,他乐意着呢。你难道没看出来,他今日很高兴?” 他这话一出,顾九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似乎从头到尾,谢远城都噙着笑意的。 那不是敷衍的笑,是真的高兴。 她蹙了蹙眉,方才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在谢远城的眼里,秦峥这般,是认可他的表现。 不然的话,秦峥大可当他是一个陌生人。 而对于陌生人,才会是礼数周全的客套的。 虽然客套,却是疏离。 顾九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又忍不住笑道:“我倒是魔怔了,竟然以为你讨厌他。” 闻言,秦峥无奈失笑,道:“我讨厌他做什么?” 虽说当初对谢远城有所刁难,可那也是因为,秦峥担心谢远城此人不靠谱,想要看看他的诚心。 如今看到谢远城为了林氏,连命都不要的架势,平心而论,连他这个儿子都做不到这个地步,他又有什么资格来去质疑谢远城? 更何况,最重要的是,林氏喜欢他。 或许母亲自己没有意识到,或许是她意识到了,但却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心。 可林氏喜欢他的事实,却是摆在他们面前的。 她喜欢,秦峥又为何要反对?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先是怔了一下,旋即又看向秦峥。 男人的眉眼里届时温柔,那是外人从不知道的一面。 外人只道秦峥是冰山,却不知,这人是真真正正的外冷内热。 多少人只看到了他暴虐的一面,却不知这人最是世间诚挚的。 想到这里,顾九想又依偎到了秦峥的怀中,轻轻地笑道:“那是,夫君是天底下第一大好人。” 小姑娘的眉眼中满是崇拜与心疼,倒是看得秦峥晒然一笑。 他伸出手来,捏了捏顾九的眉眼,轻笑道:“瞎说,为夫可是恶人,不信你上街打听打听。” 这偌大的西楚,说他的好,可没几个人。 偏生眼前人就跟不知道似的,从一开始便义无反顾的扑过来。 她将自己当做了飞蛾,可秦峥却不是烈火。 秦峥垂眸,低下头蹭了蹭顾九的额头。 他是蜘蛛,结了网,将眼前人网罗在自己的范围内,让她逃无可逃。 但显然,顾九从未想逃。 甚至在秦峥贴上来的时候,她鬼使神差的勾了勾唇,笑着仰头。 继而,亲了他一下。 不同于男人的吻,小姑娘便是主动的时候,也是带着羞涩的。 将她的心意剖析出来,却又害羞的想要藏着掖着。 只这么一下主动,她便害羞的红了脸。 她方才情之所至,下意识便亲了秦峥,可现在亲了之后,却又觉得不妥。 方才还骂秦峥在光天化日的不知羞耻呢,这会儿羞耻的人就变成了自己! 奈何顾九想要逃开,秦峥却是不答应的。 下一刻,男人便将顾九逼到了马车角落里,告诉了她,什么才是真正的吻。 顾九只觉得,自己像是被这人给捕获的猎物似的,无处可逃,只能转头去攀附上他。 以求安稳。 奈何安稳是不曾有的。 他的爱,如同那盛夏的艳阳,是烈的。 顾九迷迷糊糊的想到这个答案,却又瞬间皱了皱鼻子。 是了,她方才也是糊涂了,竟然会觉得这人外冷内热? 这才不过一瞬间,男人便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打了她的脸。 他一点都不冷,外也热着呢! …… 及至醒酒之后,庄子期这才去帮谢远城施针。 谢远城的酒量不算好,至少现在,庄子期都醒酒了,可他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不得不说,下午的时候,秦峥给他灌酒的动作太熟练,加上后来加入的郑怀洛,让他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可谢远城却是开心的。 因为秦峥的不留余地,反而是认可他,将他当做自己人的表现。 这个认知,让谢远城的心中的欢喜久久不能褪去。 他知道林氏心中有自己,可也知道,如今秦峥他们反对的话,那么林氏便是再喜欢自己,也不会同意与他在一起。 而现在在,最大的障碍没有了。 大抵是因着这一点,今日庄子期针灸的时候,谢远城竟难得的没有感受到疼痛。 知道庄子期施针之后,还有些啧啧称奇:“难不成喝了酒还有这个效果?” 第660章远黛…… 往常的时候,便是谢远城忍着,也觉得疼痛异常,反倒是今日,竟然这么平静。 谢远城的脑袋还是不大清醒的,倒也还记得道谢:“多谢先生,先生辛苦了。” 闻言,庄子期摆了摆手,笑道:“无妨,你且先歇着吧,我去给你熬药去。”不过他才出了门,这活计就被林氏给接了过去:“先生今日辛苦,去休息吧,这事儿交给我便是。” 林氏这几日熬药倒是熬出了经验,因此庄子期只笑了笑,便放心的将药包交给了她,不过到底嘱咐道:“若是有事儿,可随时让药童们来替你。” 得了这话,林氏笑着应了,目送着庄子期去了,自己这才进了厨房去煎药。 她熬好药去房中的时候,谢远城已经再次睡着了。 这会儿他的疼劲儿倒是隐约上来,分明是深秋的天,额头却出了一层薄汗。 就连睡梦中,那神情也是不安稳的。 林氏看的真切,叹了口气,将药碗放在桌案上,走过去拿帕子轻轻地替谢远城擦汗。 不想便是这么轻的动静,便已然将他惊醒。 “远黛……” 见是林氏,谢远城迷糊的勾了一抹笑容,一面伸出手来接了帕子,轻声道:“怎能劳烦你做这些,我自己来吧。” 男人的神情中还带着几分倦意,说话时的声音也满是柔软,将他的面容衬的越发柔和下来。 他的孱弱在这个时候显露无疑,反倒是让林氏心中起了怜惜,因睨了他一眼,道:“你就老实躺着便是。” 她一面说着,一面固执的替他继续擦汗。 见状,谢远城垂眸应了,笑道:“好,多谢远黛。” 他声音低,说话的时候也带着几分缱绻,听得林远黛一时有些脸热。 也因此,她便错过了谢远城眼中那一抹得逞的笑意。 待得将药喝完之后,见谢远城神情倦怠,林氏关切道:“你且安生睡觉吧,我就先走了。” 谁知下一刻,便见谢远城抓住了她的袖子,带着几分祈求道:“你可否……等会儿再走?” 他鲜少有这样脆弱的模样,这会儿一张脸惨白,瞧着越发生了可怜相。 林氏从未见过这样的谢远城,见状因迟疑的问道:“怎么,可是哪里不舒服么,我现在去叫庄大夫过来?” 听得她这话,谢远城却是顺势勾了勾她的手指,轻声道:“有些疼,想让姐姐陪我说说话。” 这会儿,他倒是不叫远黛了,可不知怎的,那一声姐姐,反倒更让林氏的心中起了波澜。 分明是个在正经不过的称呼,偏生让她听出了柔情蜜意。 像是恋人间的爱称似的。 这个念头一过,林氏脸色越发红了几分,旋即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掩饰了自己荒唐的想法,别过头道:“好,那我去搬个凳子。” 她待要去,谢远城却是手上用了力,道:“凳子那样硬,还是坐床上吧。” 他拉着林氏坐在床边,自己则是往后靠了靠,便是这样的动作,便忍不住轻轻地喘了喘:“咱们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分明他身体不适,可脸上却因着林氏的留下,而带着满足感。 那样纯粹的情绪,让林氏的心都随着被提了起来。 她的眼眶一时有些泛红,无奈的笑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孩子气?” 知道林氏并不生气,谢远城越发得寸进尺,凑近了她,笑道:“我喝多了呀,不信,姐姐闻一闻。” 男人靠近的时候,林氏可以清楚的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三春的桃花酿,将人的身上都沾染了醉人的香气。 因靠的近,他眼中的神情也一览无余。 男人生的极好,一双眼睛清正,唇型姣好,这样凑过来的时候,她甚至可以看到,他瞳孔中映照的自己。 这一刻,林氏突然觉得,自己误入花海,骤逢仙人。 她被勾引了似的,因着他的靠近,而忘记了所有的想法,唯一的念头便是眼前人。 这么久了,她从未仔细看过谢远城的长相,可不得不说,他生的真好。 但这个念头也不过一瞬,林氏旋即便回过神儿来,意识到自己竟然对谢远城起了心思,顿时转头道:“我,我去给你倒解酒茶来。” 眼见得林氏近乎仓惶的出了门,谢远城非但不失望,反而无声的笑了起来。 林氏心中是有自己的,但她却不自知。 那么,他会一点点的让她知道。 待得林氏再回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便自然多了。 “诺,喝了吧。” 因着下午的时候他们都喝多了,所以药铺的厨房便熬制了解酒茶,这会儿倒是方便了林氏。 见她果真给自己端过来解酒茶,谢远城纵然不想喝,也不得不随着点头道:“我这就喝。” 只是心里却在可惜,好好儿的一个借酒装疯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他将解酒茶一饮而尽,把碗递给林氏的时候,又看到对方耳垂的微红。 那会儿的羞怯,到现在还未散去呢。 谢远城又突然觉得心情骤然好了起来。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至少今日不是全然没有收获,不是么? 林氏并不知谢远城的想法,更不知自己现下掉进了某只狐狸的圈套中,见他神情虚弱,到底是没忍心走,而是替他将被褥掖好,柔声道:“你睡吧,我便在这儿陪着你。” 她神情满是柔软和关心,看的谢远城却是心情激荡。 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着自己没有将林氏抱在怀中,只是那手却忍不住去抓她的指尖。 “林姐姐,你的手可以借我握一会儿么?”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带着若有似无的祈求,偏生林氏却觉得自己像是被盯上似的。 求人的是他,林氏倒觉得自己像是猎物。 但看着他的神情,末了,她只能点头道:“好。” 得了她这话,谢远城顿时心满意足的闭上眼。 可不过片刻,却又睁开眼去看林氏:“远黛……”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复又叹了口气,道:“无事,我睡了。” 第661章我陪着你呢 这人分明什么都没说,可林氏却是瞬间懂了。 他大抵,又想问自己那个问题了。 往常的时候,他尚且克制有礼,可如今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倒是越发放肆起来。 林氏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一份放肆,其实有自己纵容的缘故。 她垂眸,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道:“你先好好养着吧。” 这话,却是回应了他没有问出口的话。 分明她的语气十分寻常,可因着谢远城抓着她的手,却骤然感知到了什么似的。 谢远城骤然睁开眸子,试探性的问道:“然后呢?” 他抓着她的手,感受的到她的颤抖。 林氏,这是在给自己许诺什么么? 狂喜和忐忑将谢远城包围,他试图想要从林氏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但她却不肯再说了,只道:“睡觉。” 谢远城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的意思,再看她红起来的耳垂,顿时乖乖的闭上了眼。 可那唇角却是忍不住的上扬。 今日这一顿酒,喝的也太值得了! …… 谢远城到底是才喝了药,便是再想看着林氏,也抵不过那药劲儿,不过片刻功夫,便沉沉睡去了。 见他睡着,林氏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悄然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旋即走出门去。 才出了门,就遇到了庄子期:“庄先生。” 见她出来,庄子期点头应了,道:“这就回去?” 她在这里待得时间不短,如今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回廊下也都挂上了灯笼,为这天色多了些许的柔和。 林氏笑着点头应了,替谢远城将房门关好,这才道:“走吧。” 药铺离着梅园并不远,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到了家。 到家之后,林氏才打算回房间,不想却被庄子期叫住:“等一下。” 闻言,林氏站住脚步,笑着问道:“怎么了?” 庄子期斟酌道:“先前谢远城送来的药引子,已经被我炼成药了。待十五那日,我将药给你服下。” 这话一出,林氏先是一怔,旋即行礼道谢:“多谢先生大恩。” 庄子期这话代表了什么,林氏十分清楚。 也就是说,她的毒有救了! 林氏的眸子微微湿润,神情倒还算镇定。 庄子期则是摆手道:“不必谢我,你知道的,我没出什么力。” 这救命的药引子,是谢远城带回来的。 念及此,他又道:“不过我今日要与你说的不是这个。” 庄子期说到这儿,顿了顿,才道:“你得做好准备,那药服下之后,会有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听得他这话,林氏的第一反应却是:“您还没告诉阿九他们吧?” 她倒是不怕痛苦,只怕孩子们跟着担心。 庄子期明白她这意思,点头应道:“还不曾,你若不想让他们知道,那我便晚些时候通知他们。” 闻言,林氏这才松了口气,诚挚的道谢:“如此,多谢先生了。” …… 林氏说到做到,她不愿意让顾九跟秦峥担心,所以接下来的两日,便是见面,也没有透露分毫。 反倒是谢远城,从庄子期的神态中瞧出几分端倪,到了十五那日,一大早他便来了梅园。 “先生早。” 见谢远城过来,庄子期笑着点头应了,又见他脸上焦灼,因笑道:“不必着急,她还没服药呢,你来的正好,一起吃早饭吧?” 知道林氏也还没吃,谢远城应声随着他去了饭厅。 大抵是这些时日吃的药多了,林氏倒是一点都不紧张,虽说待会儿便要服药,却还能如常的吃饭。 反而是谢远城,他紧张的手心都冒了汗,连早饭也是食不知味,只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碗。 待得吃完饭后,庄子期先跟下人一起将药浴弄好,让林氏进去泡着,自己则是回房间去拿药。 待得他将几味药调配好之后,林氏的药浴时间也差不多了。她擦干净水,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回床上躺着。 俏蕊则是拿了一个软枕给她靠着,眉眼中满是担忧:“夫人,真的不要现在通知少夫人他们么?” 因着担心,俏蕊的眼眶都有些微红。 见她这模样,林氏抿唇一笑,睨了她一眼道:“不必,下午再告诉他们便是。” 按着庄子期说的时间,下午她便没什么大碍了,届时再让他们过来。 到底是孩子呢,知道她没事儿就好了,何必跟着担惊受怕?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庄子期从门外走进,身后还跟着一个谢远城。 林氏顿时便垂眸笑了笑。 瞧瞧,这儿还有一个担惊受怕的呢。 “吃了吧。” 庄子期给她递过来一个小药包,林氏道谢接过来,眼见得里面数十颗药丸,她眼也不眨的拿水灌了下去。 倒是谢远城,见她吃了药之后,便开始格外紧张,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么?” 见他这模样,不止是谢远城,林氏也不由得无奈笑道:“才吃了,药效哪儿有那么快。” 庄子期则是睨了他一眼,见这人脸色发白,眉心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生病的是谢远城呢。 他又好笑又感叹,故意将空间留给他二人,笑眯眯道:“我还有些事情,谢先生,劳烦你先在这儿照看她。” 便是他不说,谢远城也不会走的,此时听得他这话,顿时便连连点头道:“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儿守着。” 眼见得他这话说的格外恳切,庄子期不由得笑了笑,点头应了,又交代了俏蕊几句,让她去外面熬药,转身便出去了。 待得俏蕊也走了之后,房中便只剩下了林氏他们。 见谢远城的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自己,林氏好笑的看着他,道:“我现下真的无事,你别这么紧张,闹得我都有点害怕了。” 她这话一出,谢远城忙的调整了表情,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反过来安慰她:“远黛莫怕,我陪着你呢。” 男人的表情实在是太丑了,林氏没忍住笑了出来,可听着他的话,却又觉得心中越发的熨帖。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这样一个人陪在她的身边。 第662章咬到了他 原先林氏总觉得,这世上生无可恋,子女与父母原就是渐行渐远,况且秦峥有阿九,便是少了自己,日子也是越来越好的。 她自觉没什么可以牵挂的,也没什么后悔的。 可是谢远城的出现,告诉她,其实她有。 这些年的蹉跎,让她忘记,当年她也曾是心中有梦的女子。 若是可以,谁不希望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 林氏垂眸,敛去眸中晶莹的泪意,轻咳了一声,道:“好,我不怕。” 她说到这儿,又看向谢远城道:“阿城,我想喝水,你帮我倒一杯吧。” 得了林氏这话,谢远城忙忙的起身,快步去了桌案前倒茶。 看着他的背影,林氏忍不住咬了咬唇。 如今,这人就在她的身边。 如她年少时曾幻想过的爱情一般,待她细心温柔体贴,恨不能将这世上所有的好都给自己。 这些时日,其实林氏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谢远城回头,便看到林氏眼中的泪意,顿时便有些慌了神儿,急忙回来,关切的问道:“可是疼了?” 闻言,林氏摇了摇头,从他手中接了茶水,轻笑道:“没有,你别担心。” 只是她一杯水没喝完,手便抖的拿不住杯子了。 那痛楚来的又快又急,仿佛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错位一般。 茶杯里的水泼泼洒洒的溅了满床,林氏却连收拾的力气都没有。 而谢远城,更是被这变故吓到,忙的扶住他,一面焦灼的问道:“远黛,你怎么样?” 林氏试图想要给他一个笑容,却疼的脸色都变了,只是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 她的指甲不长,可因着太过用力,掐的他的肉都有点疼。 谢远城却浑然不在意,到了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一把将人抱在怀中,替她抚着后背,努力放柔了声音道:“别怕,别怕,我在呢。” 可男人的声音里,却带着颤抖,昭示了他此时的惧怕。 …… 从庄子期跟林氏说的时候,她便知道会很疼。 可她却没有想到,会这么疼。 像是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拉扯出来,继而再给塞回去似的。 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甚至比她当年生秦峥还要恐怖。 起初林氏还有意识,知道去安抚一下为自己担心的谢远城,可到了后来,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被那巨大的痛楚所凌迟着,嘴里更是呜呜咽咽,恨不能去咬自己的肉。 可她却没有咬到自己。 迷迷糊糊之中,有东西送到了她的面前。 林氏疼的顿时咬住,下一刻便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是血。 被她咬住,谢远城眉头都微皱一下,只是依旧抱着她,尽自己的力气去帮她疏通后背。 庄子期先前嘱咐过她的,疼的时候,得帮她顺着。 至于被她咬住的胳膊,他浑不在意,甚至还有些隐秘的欢喜。 她难受,他也在陪着。 虽不能以身代之,可他至少在。 室内血腥味儿散开,林氏浑身湿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她整整疼了一个时辰,起初还有力气咬人,到了后来,却是脱力的倒在谢远城的怀中。 待得她终于安生下来的时候,谢远城这才松了一口气,拿了一旁早准备好的帕子,替她轻柔的擦拭着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 “别怕,没事儿了。” 男人的声音轻柔且舒缓,让林氏的眉头也慢慢的松开来。 强烈的痛楚过来,是巨大的疲惫感。 她只觉得,连手指头都不是自己的了,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甚至就连那薄薄的眼皮,睁开都仿佛有千斤重似的。 然而男人的声音却是安抚了她。 林氏微微动了动手指,抓住谢远城的衣服,却连握紧的力气都没有。 感受到她的动作,谢远城既心疼又爱怜,瞬间便将自己的手抓住她的,与她十指相扣,以自己的力气,撑住了她的手指。 男人的掌心也出了粘腻的汗,可林氏却觉得无比的安心。 那安心,是身旁人所带给她的。 这个认知,让林氏情不自禁的露出浅浅的笑容来,旋即便再也撑不住,沉沉的睡了过去。 见她睡着,谢远城先是慌乱了一瞬,正巧听到外面脚步声,忙的回头看去。 见是庄子期,谢远城焦灼的问道:“庄先生,远黛晕过去了。” 闻言,庄子期倒是镇定的很。 他走过来检查了一番,先是诧异的看了看林氏,继而笑道:“无妨,让她睡吧。” 不得不说,这天山雪莲的确有奇效,林氏现下虽说虚弱的很,可是那脉象却是这些时日以来,诊断过最好的一次。 听得庄子期都这么说了,谢远城终于松了一口气,郑重的道谢:“今日大恩,多谢先生。” 他被林氏抓着手,并不能起身,只得半蹲着艰难的行了礼。 见状,庄子期摇头笑了笑,道:“这可不是我的功劳,说来,是你功劳最大才是。” 若不是谢远城,自己便是华佗再世,也只能救林氏五年。 可谢远城,却给了她一个没有病痛的余生。 念及此,庄子期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且守着她吧,我待会让丫鬟把药端进来。” 说到这儿,庄子期却又觉得哪里不对,下意识看向他的左臂,却是骤然愣住:“你这是……” 虽然他有衣袖盖着,可是那衣袖上都沾染上了血迹。 谢远城咳嗽了一声,赧然道:“无妨,先生给我些止血的药便可。” 他这话一出,庄子期却是心念电转,旋即便明白了缘由。 他叹了口气,对谢远城越发刮目相看:“好,你且稍后。” 给谢远城拿来药的时候,他还拿了纱布:“可需要我帮忙么?” 闻言,谢远城道谢拒绝,待得庄子期走之后,这才将袖子挽了起来。 袖子下面,是被林氏咬的满是牙印的胳膊。 她疼的时候用了大力气,几乎每一处牙印都出了血,此时肿胀的极高,再加上鲜血没有及时被擦掉,瞧着鲜血淋漓的格外吓人。 谢远城倒是浑不在意。 这是被林氏咬的,便是伤口,只要是她给的,谢远城便觉得是欢喜。 第663章远黛,你找我? 因着手被林氏抓着,单手包扎不方便,他便随意的将药洒在伤口上,旋即粗糙的缠了几下,用牙齿咬着纱布,缠了个死结。 收拾好后,谢远城又拿起毛巾,继续给林氏擦汗。 相较于对自己的粗糙,对待林氏的时候,他却是格外的耐心和细致。 不过片刻的功夫,俏蕊便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 “先生,我来吧。” 听得俏蕊这话,谢远城点头,奈何他才想起身,却见林氏抓着自己的手有些用力。 见状,他又无奈的笑了笑,重新坐回了位置上,道:“罢了,还是我来吧。” 那药极苦,林氏便是昏迷中,也忍不住蹙眉咳嗽了起来。 谢远城忙的给她擦拭掉,旋即便见林氏微微睁开了眸子。 那眼皮似有千斤重,却终于勉力睁开,旋即看清楚了眼前人。 林氏疼了太久,一时有些弄不清楚状况,不等她开口,便先听到了谢远城温柔的声音:“醒了,可还疼么?” 长久的疼痛,让她整个人都有些脱力,听到谢远城的话时,更是忍不住茫然了一瞬:“我,我怎么了?” 她迷茫了好一会儿,待得眼前视线都清晰明了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是了,她才吃了药。 谢远城的手中还端着一个碗,那是她满嘴苦涩的来源。 见她看过来,谢远城温声解释道:“先生说,你已经没大碍了,只需要好生养着,这是他给你新换的方子,调养身体的。” 大抵是他的声音太过温柔,且林氏现下还有些脑子不清醒,所以在听到谢远城这话的时候,却是忍不住问道:“可以不喝么?” 说这话的时候,林氏的声音里满是轻软,倒像是撒娇似的。 而这个认知,更让谢远城的眉眼都忍不住柔软了下来。 他轻轻地一笑,扶着她坐起来,道:“先给你吃个蜜饯可好?” 谢远城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自己的腰间解下来一个荷包,拿了一颗蜜饯塞到了她的嘴里。 是她最喜欢的杏干,外面裹了一层糖霜,甜到了心里。 那苦涩瞬间便被驱散掉,林氏也终于清醒了不少。 “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虽然这么说,眉眼中到底漾起层层欢喜来。 见她这模样,谢远城笑的越发柔和起来。 将药喂给了林氏之后,他又拿着蜜饯喂了她几颗,才道:“今日不可再吃了,明日再吃可好?” 这话,听着更像是哄小孩子了。 林氏听得他这话,脸上羞怯更甚,无声的点头应了,再不肯说一句话。 见她这模样,谢远城只觉得一颗心都柔软了下来,起身道:“你出了一身的汗,这会儿必然不舒服,我先出去,你且擦拭一下吧。” 听得他这话,林氏先是点了头,后来却不知怎的,又有些羞赧起来。 方才……是他一直在守着自己呢。 眼见得谢远城出去,林氏咬了咬唇,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任由俏蕊拿了干净的衣服,简单替她擦拭一番,换上了。 擦拭之后,先前的黏腻感一扫而空,林氏现下身体虚弱,还起不来床,便只躺在床上。 俏蕊替她收拾好,到底没忍住,轻声道:“夫人,方才一直都是谢先生守着您呢。” 她这话一出,林氏却是瞬间了然,睨了她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俏蕊被她戳破了心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正色道:“奴婢只是觉得,先生对您真好。” 她虽然年纪小,可跟着林氏的时日却长,知道秦钊是怎么对她的,再看现在的谢远城,更明白什么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若是林氏没这个意思,俏蕊必然不会多说半句,可是林氏的心思,她却是看的出来的。 所以俏蕊才想劝一劝。 “庄神医说了,您的身体无碍了,日后只要好好将养着,必然可以长命百岁呢。” 接下来的话,俏蕊没说,可林氏却懂了。 她想说的是,既然可以长命百岁,那么余生,难道就这的顾忌一人么? 林氏看了她一眼,到底是笑着叹了口气:“你的意思,我懂。” 她靠在床上,指尖还残留着男人的气息。 这一个上午,她觉得自己似乎从人间坠入地狱,可又有人抓着她的手,将她带回了人间。 她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指尖,好半日才道:“你去把谢先生请进来吧。” 这话一出,俏蕊顿时神情一亮,旋即欢快的应道:“奴婢这就去!” 眼见得俏蕊快步出门,那脚步轻快的模样,也让林氏的心情随着轻快起来。 这小丫头,倒是比自己还着急呢。 不过片刻功夫,便有脚步声传来,不过来的却不是俏蕊,而是谢远城。 “远黛,你找我?” 谢远城其实一直都在门外守着,只是没有林氏的允许,他不敢贸然进来罢了。 这会儿进门后,那脸上的关切却是掩饰不住的:“现下感觉如何了,可有好点么?” 今日,若说对她来讲,是身体上的痛苦的话。那么对于谢远城而言,便是心上的折磨。 她是知道谢远城是如何的担心牵挂的,可正是因为知道,才更觉得心中感动。 从未有人待她这般,而这个人,刚好是她心动之人。 林氏只觉得有一腔的话想要跟谢远城说,可末了,也只是说出一句:“方才,辛苦你了。” 她只是后来没有意识,可起初却是知道的。 更何况,谢远城的存在感太强了,便是她疼的几乎忍不住的时候,也有男人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在告诉她:不要怕,他在。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林氏几乎潸然泪下。 听得林氏这话,谢远城则是笑着摇了摇头,道:“无妨,我也没出力。倒是你,可要休息一会儿么?” 闻言,林氏摇了摇头。 有些话想要说,可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她咬了咬唇,末了只是道:“你坐过来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神则是示意他坐在床边。 谢远城的神情瞬间便多了几分喜色。 第664章你咬伤了我,打算拿什么赔? 眼见得男人坐过来,林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蹙起了眉头,骤然看向他的左臂:“你受伤了?” 她说着,又挣扎着去看他的左臂。 他衣服上,有血! 见状,谢远城忙的想要藏起来,可惜已经晚了。 林氏抓住了他的手腕,将左袖子挽了起来,便看到了被包扎起来的胳膊。 那会儿谢远城着急给林氏擦汗,所以自己包扎的时候便格外粗糙。 药粉随意撒上去带出剧烈的疼痛,其后包扎的时候,伤口又渗出血来。 这会儿便是隔着纱布,也能看到殷红的血。 而林氏只是怔了一下,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是我做的?” 她那会儿疼的几乎要昏过去,恨不能咬自己的舌头。 可后来,她没有咬到自己。 口中的腥甜,男人的闷哼,都在这一刻格外清晰了起来。 怪不得那时候她不觉得疼呢,原来,她竟然一直咬的都是谢远城! “药呢?” 听得林氏的话,谢远城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却是瞬间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因无奈的笑道:“无妨,我都上过药了,不疼的。” 可林氏却不听他的话,只是固执的伸出手来。 见状,谢远城只得起身去取了药和纱布,回来之后,见她要解纱布,因闲适道:“你的力气才多大,一点都不疼的,只是我上药太随便,真的无事。” 林氏睨了他一眼,她那会儿用了多大的力气,自己都不知道,可是能让这衣服上都见了血,她是傻子才会觉得不严重呢! 见女人不说话,谢远城倒是难得的有些慌了一瞬,旋即认命道:“我自己来吧。” 他将纱布解开后,又悄然的擦了一把伤口,试图要将那鲜血擦掉。 奈何因着他粗暴的包扎,让原本就有些肿胀的伤口看起来越发严重了。 谢远城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可惜这幅模样看到林氏的眼中,却是骤然红了眼眶。 那伤口看着格外吓人,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是自己。 林氏不知怎的,顿时便落了泪:“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一面哭一面道歉,那愧疚之中,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见她哭了,谢远城这才彻底慌了神儿,忙忙的劝她道:“别哭别哭,只是看着吓人,我真不疼的。” 他一时手足无措,可又胡乱想到,这是林氏为自己而哭呢,便又从其中咂摸出来几分甜味儿。 眼见得人自己是哄不好了,谢远城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直接将人搂在怀中,一面拿手指去替她擦泪,一面咬牙道:“远黛,你若再哭,我可不知自己会做什么了。” 心上人为他而落泪,谢远城觉得,自己现下便是去死都值得了。 可他不能死,他得好好儿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将心头好收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被他这么一抱,林氏果然止住了泪,取而代之的却是心跳加速。 其实那会儿她意识不大清醒的时候,为了替她顺气,谢远城也是抱着她的。 可当时哪儿能跟现在比,至少现在,林氏是真切的感受到自己在他怀中的。 她既心慌又有些羞怯,听得他这话,连脑子都丢了,抬眼问道:“你要做什么?” 眼前女人轻咬贝齿,一双眸子才哭过,眼尾都带着红。 而她问出的话,则是让谢远城的呼吸都重了几分。 下一刻,便见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咬伤了我,打算拿什么赔?” 男人这话一出,林氏顿时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她原是看着谢远城的,可是在看到他眼中满满的占有欲之后,却又下意识的想要躲避。 可谢远城却不肯让她躲开。 他低下头,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轻笑道:“你不是愧疚么,不如把自己赔给我,如何?” 这话说的委实不中听。 然而林氏贴的近,却是真真切切的听到了男人加速的心跳声。 一声声的跳动着,那是他未曾言语的话,也是他清楚而明了的心。 被他的紧张带动着,林氏的手心也出了汗。 见她只看着自己不说话,谢远城只觉得一颗心也越发的慌乱了下来。 她才受了那样大的痛苦,自己就这么逼迫她,是不是不太合适? 就在他打算胡言乱语的将这事儿给带过去的时候,却见林氏轻轻地点了下头。 还有那个轻飘飘的,仿佛被风一吹就能遮掩住的字。 “好。” 她说。 谢远城先是一怔,待得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的时候,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所包围。 他抱着林氏的动作,几乎是瞬间便重了几分。 “远黛,你说什么?” 男人低下头去,要死死地克制着,才没让他那一颗心都随着欢快的蹦出来。 然而林氏却害了羞,再不肯说第二遍,而是将头埋在了他的心口。 那样依恋的姿势,带着娇羞与怯怯,若是谢远城再不懂,那他就真的是傻子了! “我……你……” 谢远城几乎要被欢喜冲昏了头脑,他的手下意识的捏紧,可又怕伤到林氏,只是自己死死地握着,一双眼眶也被憋红,要拼命的压制着,才不让自己在现在哭出声来。 他半生所求,只敢藏在心上的女人。 原以为这一辈子,都会是他的眼中月,只可见,不可得。 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月亮会朝他而来。 谢远城整个人都微微颤抖,感受着怀中女人真切的依恋着自己,他张了张口,竟说不出话来。 良久,才嘶哑着声音道:“谢远城此生定不负你,若有违背,必遭天谴!” 气氛良好。 直到他说了这话。 林氏下意识抬头看他,待得看道男人眼中的郑重之后,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哪儿有人许这样的誓言的? 还是现下这般花前月下的情形下。 若不是场合不对,林氏都要气笑了。 可这是她自己选的人啊,还带着一颗沉甸甸的真心。 林氏眼眶微红,到底是笑了一下,旋即抬起头来,在他的嘴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嗔道:“呆子。” 第665章百岁无忧 顾九来的时候,便敏锐的察觉到气氛不对。 中午那会儿,林氏缓过来之后,方才让人给顾九送了信。 知道林氏吃了药,顾九既担心又忐忑,慌忙着人去喊了秦峥,自己则是先赶去了梅园。 这一路上,她可谓是心急如焚,既担心林氏会不会吃了药有什么不良的反应,又自责自己对林氏太过不关心,竟然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 可她这满怀担忧的赶过来之后,在看到眼前的状况,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且不说谢远城那笑的近乎傻气的模样,单看林氏脸色红润含羞带怯,便知道这二人之间必然有什么事儿。 只是…… 林氏不是才吃了药么,难不成这中间还发生了别的? 见到顾九前来,林氏顿时回神儿,轻轻地掐了下掌心,方才缓和了表情,柔声道:“阿九来了。” 闻言,顾九忙的应声,一面快步走过去,关切的问道:“母亲,您现下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么?” 她说到这里,又问道:“我师父怎么说的,这药吃下去可见效了?” 见她这一连串的话,林氏却是掩唇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放柔了声音道:“阿九放心,我一切都好。” 顾九却是不能放心,当下便捏着林氏的手替她诊脉,待得感受到她与常人无异的脉象之后,旋即便被狂喜所代替。 林氏没有骗她,她当真是很好。 这个认知,让顾九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多了几分,颤声道:“母亲,您当真无碍了……” 虽然早知道天山雪莲有活死人肉白骨的传言,可一直到林氏吃下去之前,她都怀疑这药会不会真的有效。 而现在,效果便在她眼前。 林氏不会死了,她会好好儿的活着! 见顾九这激动的模样,林氏一阵爱怜,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温声笑道:“母亲没有骗你吧,我真的无碍了。” 闻言,顾九连连点头,复又叹了口气,埋怨道:“母亲怎么不让人来唤我们呢,若是您……您也太不在意自己了。” 当初的时候,她曾经听庄子期说过,知道这药物一旦吃下去,会有很大的痛苦。 那时候顾九便下定决心,要陪着林氏一起的,至少那样她心里会踏实。 可谁曾想,林氏竟然直接将她们都瞒了过去。 林氏抿唇一笑,道:“便是怕你们担心,我才不说的,更何况,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儿的么。” 到底是才受了罪,这会儿林氏虽然已经缓了过来,可神情却还是有些虚弱的。 顾九看的真切,因此听得她这话,只叹息道:“母亲,您以后若有什么事儿,一定要告诉我们,万不可如此了。” 小姑娘满心满眼的担心,林氏看的心中感动,自然是点头应下。 确认了林氏没事儿,顾九这才来了精神,她陪着林氏坐了一会儿,眼见得谢远城忙进忙出,且每次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心中的狐疑越发加大。 再看林氏,虽然表面看起来十分镇定,可是那眉眼中若有似无的羞涩,却很是明显。 顾九心中起了几分疑虑,趁着谢远城再一次出去之后,悄然问道:“母亲,您跟谢先生……”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问出来,可林氏却懂了。 他们是小辈儿,便是今日不说,日后也是要知道的。 更何况,林氏从来就没打算瞒着顾九他们。 所以在听得顾九询问的时候,林氏只斟酌了一番,继而便压低了声音道:“如你所想。”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林氏到底有些害羞,不过短短四个字,那脸上便染了三月桃花色。 顾九闻言,先是一怔,旋即也带出几分喜色,轻声道:“您同意了?” 前些日子,林氏即便是欢喜,可是眉宇中也是带着若有似无的郁色的,顾九心知肚明,知道她在犹豫,但她是小辈儿,也不好太过于劝慰,只能跟着干着急。 而现在,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 她终于做出了决定,也答应了谢远城。 顾九问的直白,林氏这次只是点了点头,便不肯再说话了。 见状,顾九顿时收敛了几分放肆的笑容,抿唇笑道:“恭喜母亲。” 她才说了这话,就见秦峥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待得看到林氏跟顾九正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说话时,骤然松了口气。 “给母亲请安。” 见秦峥前来,林氏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峥儿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你不是在当值么?” 不过她才问了这话,再看秦峥额头上的薄汗,却又瞬间了然,复又失笑道:“我不过是吃个药,哪儿就值当兴师动众的?放心便是,我没事儿了。” 秦峥定定的看了看林氏,见她果然如自己所言的精神尚好,这才道:“母亲怎不早点通知我们?” 要不是顾九着人去给自己传话,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他们不愧是夫妻,说的话都是一样的,林氏无奈一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再说了,便是你们来的早了,不也是看着我吃药么。” 她说着,见秦峥走到自己面前,又爱怜的握着他的手道:“你的心意,母亲知道的,安心便是。” 秦峥瞧着她不像是有事儿的样子,复又看向顾九,顾九顿时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秦峥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一些,只是到底不能完全放心,因道:“我去跟义父说会儿话,母亲你们慢慢聊。” 眼见得秦峥出去了,林氏则是笑着叹了口气,道:“我都说无事,他偏不信。” 闻言,顾九随着笑道:“夫君心疼您呢。” 这是她唯一的孩子,也是林氏的牵肠挂肚。 早些年时,林氏曾经多少次都因着与他关系不亲近而苦恼过。 如今听得顾九这话,林氏眼中的笑意顿时便多了几分,旋即柔声笑道:“母亲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 她二人在房中说话,秦峥出门之后,则是直接找了庄子期。 “义父。” 方才秦峥风风火火赶来的时候,庄子期是看在眼里的,现下见他匆匆而来,倒是丝毫都不意外,只点头道:“来问你母亲身体的?” 秦峥应声,先道谢:“此番多谢义父。” 见状,庄子期笑着摆了摆手,道:“不必不必,这也是她的福泽深厚。” 他说到这儿,又见秦峥眉心的担忧,因笑道:“我的医术,你还信不过?放心好了,她如今已无大碍,后续只要调养好了,可与常人无异。” 仅仅几个月前,庄子期给出的答案,还是她至多五年。 可现在,那被吊起来随时会要命的大石却被安安稳稳的放了下来,林氏终于可以向他所祈求的那样。 百岁无忧。 这个认知,让秦峥的眼眶也有些泛红。 他虽然是大男人,可心中却有几处柔情的。 林氏便是其中之一。 好一会儿,才见秦峥郑重看向庄子期,再次行礼道:“多谢义父!” 见状,庄子期越发笑的无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行了,起来吧。今日你们这一个两个的,见了我都先道谢,再这样,我就觉得无地自处了。” 得了他这话,秦峥方才站起身来,却又想起一件事来,因问道:“今日母亲吃药,是谁守在身边的?” 方才他进屋的时候,正巧与谢远城撞了个对面,现在想起来,对方的神情,似乎有些古怪? 还有母亲,纵然那会儿没有跟他多说话,可她的表情,却像是在遮掩什么似的。 第666章你下午……做什么去了? 庄子期闻言,意味深长的睨了他一眼,道:“是谢先生,说起来,兴许好事将近了。” 他这话近乎于明示了,而秦峥也电光火石的将线索都连在了一起。 “您是说,他们……” 秦峥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庄子期摆了摆手,乐呵呵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然而他这表情,已然说明一切了。 这事儿,其实秦峥早就有所预感,不过真的到了这一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吃味儿。 但这情绪也不过一瞬,旋即便被他给压了下来。 秦峥陪着庄子期说了一会儿话,又笑道:“我还有些事情,需的赶回去,您晚上想吃什么,我回来的时候带给您。” 他是抛下大理寺中的公务跑出来的,知道林氏现下无碍,秦峥还得快点赶回去处理。 闻言,庄子期顿时毫不客气的点了几道菜,末了又压低声音笑道:“能否再帮我带一壶酒?” 这话一出,秦峥无奈的笑了笑,到底是应承道:“您放心,一并都买齐全。” 得了秦峥这话,庄子期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 秦峥跟他行了礼之后便打算走,谁知却又被庄子期叫住:“等等。” 见状,秦峥在原地站定,却见庄子期先进了内室。 不过片刻功夫,他便从内室出来,这一次则是拿了一个小盒子:“诺。” “这是给我的?” 秦峥疑惑的接过盒子,复又问道:“义父,这里面是什么?” 闻言,庄子期则是睨了他一眼,道:“你自己寻的东西,都忘记了?” 这话一出,秦峥却是瞬间想了起来。 他微微眯了眯眼,看了看手上的盒子,再次行礼:“多谢义父。” 从猎场回来之后,他单独找了一趟庄子期,要让他帮自己做一味药。 这药他并不知道方子,只知道功效,庄子期当时还十分为难。 不想这才几日,他竟然就已经做出来了! 见他这模样,庄子期笑着摆了摆手,道:“行了,咱们爷儿俩谁跟谁啊,还至于这么客套么。知道你还有公务在身,去忙吧。” 听得他这话,秦峥也不多言,只笑着行了礼,转身便出门去了。 临走之前,他又去了一趟林氏的房中,先是跟她辞行,又嘱咐了顾九,让她在这儿照顾林氏。 顾九自然满口应下,目送着他走了,这才回头笑道:“我就说夫君心里记挂您呢。” 闻言,林氏眼中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柔声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母亲心里有数儿的。” …… 下午的时候,顾九就待在梅园,不过她却并未一直陪着林氏。 眼见得谢远城不知第几次的晃悠进来,又晃悠出去,顾九抿唇一笑,借口要出去找师父,一面将这房中留给了他们二人。 她这话也并非托词,出门后,顾九径自去找了庄子期。 见到她来,庄子期的第一句话便是:“不准说谢谢。” 他今日被人接二连三的谢过,眼下是再不想听到那句话了。 见庄子期这模样,顾九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乖顺的点头应了,眉眼弯弯的笑着问道:“师父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林氏才吃了药,顾九自然是不可能走的,不过谢远城要跟林氏说话,她也不好意思守在那里。 倒不如过来找庄子期,反正他总能给自己找出来一大堆需要做的活计。 果不其然,听得顾九这话,庄子期顿时从角落里扒拉出来一个箱子,继而指使她道:“你将这里面的医书整理了,有几本是你要看的。” 闻言,顾九笑着应了,眼见得外面阳光正好,费力的将医书抱到院子里整理去了。 只是看到这些医书之后,顾九却是微微一怔。 这些医书,瞧着都十分有年头了,不像是新的。 且当初跟庄子期遇到的时候,他似乎也没这些东西?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庄子期从房中走来,看了她一眼,道:“发什么呆呢?” 听得他的话,顾九忙的收回了目光,笑道:“无事。” 然而跟她师徒这么久,庄子期对小姑娘的脾气还是了解的。 知道她好奇,他直接便为她解了惑:“这是你师爷给我的。” 当年庄家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许多东西都没有了。 那其中,便有庄家家传下来的诸多医书。 庄子期这么多年漂泊流浪,最近才有心思开始整理,然而却没有想到,不等他整理,先等来了赵岩。 赵岩将自己所记忆下来的东西,全部手抄成册。至于庄家当年的藏书,市面上或有残本孤本,他都费尽心思的搜罗来。 多年的家当,全在这满满当当的一个箱子里。 未曾找到庄子期的时候,赵岩只将这件事当成一个心里安慰。 而在知道他还活着之后,赵岩便将自己毕生的搜罗全部收拢到一起,借着这次中秋上京的机会,全部都给了庄子期。 他说完这些,眼眶也有些微湿。 庄子期咳嗽了一声,掩饰了自己的情绪,方才继续道:“这都是你师爷的心意,我如今只你一个正经的徒弟,所以,好好儿学,别辜负了他老人家的心,明白么?”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觉得这些医书的重量越发沉了起来。 她郑重的点头应了,复又仰头宽慰他:“师父放心,您的弟子不会只我一个的。” 那些学徒,未来都会是庄家医术的继承人。 不止是他们。 顾九先前同庄子期商议过,想等这一批学徒学成之后,办一所以教授医术为主的学院。 如同天底下的莘莘学子一样,而他们,会继承庄傅两家的医术和精神,代替他们一代代的传承下去。 起先听得顾九的想法时,庄子期便觉得这想法实在是大胆,可却又觉得,这念头虽大胆却可行。 只是这些事情还需要仔细商议斟酌,故而庄子期当时只应承,却并未打算立刻实施。 现下听得顾九这话,庄子期复又想起来她那日的建议,神情里的颓丧倒是少了许多。 “你说的是。” 庄子期垂眸笑了笑,继而指着那一箱的医书道:“不过那些都是未来之事,现下,你要学,才是最正经的。” 见庄子期的颓丧一扫而空,顾九顿时笑眯眯的应了:“师父放心!” …… 直到天色暗沉之后,顾九才将这些医书都分门别类的归置好。 末了,庄子期从中抽出来几本丢给她,让她好生研读。 这些时日,顾九背的医书几乎是她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的都要多。 但是医术一道,起初是极为枯燥的,可是时日长了之后,却又能从中体会到无限的乐趣。 因此这会儿被庄子期增加了任务,顾九却只是乐呵呵的答应,将那几本医书当做宝贝似的装了起来。 她才做好这些,便见秦峥回来了。 “夫君!” 小姑娘才从马车上下来,就看到秦峥下了马。 四目相对,还是顾九先扑了过去。 见她过来,秦峥下意识扶着她,一面笑问道:“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顾九嘿然一笑,故作神秘道:“不告诉你。” 她说着,又嗅了嗅秦峥身上的味道,旋即蹙眉道:“你下午……做什么去了?” 如今学医之后,顾九的鼻子越来越灵了。 早先还察觉不到的味道,现下她却是一下子便能分辨出来。 必如现在,她不过是一靠近,便闻到了秦峥身上的胭脂味儿! 眼见得小姑娘狐狸似的盯着他,秦峥不由得失笑,旋即捏了捏她的鼻子,道:“狗鼻子么,怎么这么灵?” 第667章算计 被秦峥这么一捏,顾九顿时嫌弃的躲开,睨了他一眼,道:“你少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说,这味道是哪儿染上的!” 小姑娘故作嚣张,奈何那模样生的娇软,那刻意做出来的愤怒模样,非但不凶,反而带着娇嗔的味道来。 见状,秦峥不由得心猿意马,旋即失笑,靠近了她,压低声音道:“夫人,天地良心,为夫身心都在你这里,哪儿敢去外面胡来?” 闻言,顾九却是伸手拍开了他,哼了一声道:“你又想唬我,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这模样娇嗔可爱,秦峥看的心痒痒,一抬手便将人给拉了过来,笑眯眯道:“唬你做什么,不信你自己闻闻。” 他离得太近,眉眼间纵容的笑容一览无余,让顾九的心都随着跳的快了几分。 自己话还没问清楚呢,这人就先跟她耍流氓! 秦峥逗了她一会儿,待得见得小姑娘脸红之后,这才心满意足的松了手,正经笑道:“好了,不闹你了,今日去抓的人藏在风月场所之中,便染上了些味道。回来的急,不曾换衣服,阿九放心,为夫不是那等在外面胡来之人。晚上的时候,我再与你详细解释清楚,可好?” 顾九早知道他不会在外面胡来,方才不过是想借机调侃他罢了,谁知道自己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被人给调戏了一遍。 这会儿听得秦峥这话,她软软的瞪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那等拈酸吃醋的人,夫君解释这么清楚做什么。” 说完这话,顾九也不等他回话,径自一扭身便进了院内。 见她这模样,秦峥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些,旋即随着人走了进去。 …… 因着担心林氏,夜里吃完饭之后,秦峥夫妇便歇在了梅园。 原本是要回去的,可秦峥担心林氏的身体,索性便留了下来。 不止是他们,就连谢远城也暂且在这里落脚了。 进门之前,秦峥忍不住调戏了一番顾九,后来自己倒是尝到了苦果。 小姑娘害羞,所以接下来,不管是他吃饭,还是饭后沐浴,顾九都不大理会他。 到了这会儿,秦峥换了衣服进门后,就见顾九原本端坐的身子转了转,将后背对准了她。 这小丫头,气性还挺大。 秦峥见状,不由得失笑,挥手让下人出去,自己则是走过去,摁着她的肩膀笑道:“屋内烛火不明,别看书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面将她手中的医书给抽了出来。 顾九其实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害羞。 那会儿秦峥调戏人上了瘾,晚上众人都围坐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竟然拿鞋子去勾她的裙摆! 虽说当时没有人发现,可顾九却心跳如鼓,掺杂一起的,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猿意马。 现下冷着秦峥,也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人。 毕竟,他的脸皮太厚了! 见顾九不理他,秦峥复又笑了笑,低头在她耳垂上亲了亲,放柔了声音道:“阿九若是生我的气,不如打我一顿?” 顾九这会儿才抬眼去看他,哼了一声,道:“夫君也太荒唐了些!” 她的声音里满是控诉,秦峥却听得心中像烧了一把火,顺势将人搂在怀中,笑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阿九便原谅我这一次,再无下次了可好?” 今日必然是没有下次了,至于以后,那便以后再说。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满是恶劣。只可惜顾九这会儿低了头,便没有看到他眼中的使坏。 “你也累了一日了,早些休息吧。” 顾九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再端着气他,说完这话,起身便朝着床铺走去。 而秦峥,在看到她这模样之后,却是微微勾唇,露了一抹得逞的笑意:“好,早些休息。” 事实证明,早些休息是不可能的。 原本顾九还是有些困意的,后来倒是一点都不困了。 窗外月光清冷,室内却是火热,顾九在沉沦与清明之中徘徊,待得外面打更声音隐约传来时,方才彻底云消雨歇。 已然子时了。 秦峥一脸餍足的抱着怀中人,顾九则是懒懒的靠着他。 小姑娘脸上的情动未曾褪却,眉眼中满是慵懒。 秦峥替二人擦拭之后,这才将帐子扯了下来。 月色被遮挡了起来,眼前也陷入了一片昏暗。 “睡吧。” 男人的吻格外轻柔,落在她的眉眼上,带着虔诚而炙热。 顾九依言靠着他,却又想起一件事来,因仰头问道:“你不是说,晚上给我一个解释的?” 白日里,说不爱拈酸吃醋的人是她,这会儿将此事记挂在心头的,也是她。 秦峥知道不能跟女子讲道理,尤其这人还是自己的夫人。因此听到顾九这话,却是半分犹豫都没有,点了点头,解释道:“还记得先前与你提过的红莲教么,白日里,我带人端了她们的一个临时情报点。” 那是建在青楼里的一个情报点,而里面的人,都是借着风月场所去收集信息的。 只是这里却与其他的红莲教众不一样,她们存在的时日并不长。 所以,才会如此的被他给抓出来。 听得他这话,顾九的第一反应却是:“夫君,那你不会有危险吧?” 这个红莲教,每次遇到他们都没好事。顾九明知道除非将之彻底铲除,否则的话,他们将永无宁日。 可是道理她都懂,但在危险第一位的是秦峥,顾九怎么都无法安心。 闻言,秦峥温声笑了笑,伸出手来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阿九放心,我没事,有事的是他们。” 那些人被他一网打尽,下午的加急审讯,更从里面扯出了一条相连的线来。 那些证据,足以让秦峥大做文章。 听得秦峥的自信,顾九这才放下心来,又叮嘱了秦峥几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见她这模样,秦峥柔声一笑,哄着她道:“好了,时候不早,你快睡吧。” 小姑娘困的都要睁不开眼了,若不是关心他,才不会强撑着问这些呢。 得了答案之后,顾九心里安生了不少,再加上实在是困,便乖顺的搂着他,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待得小姑娘的呼吸绵长之后,秦峥这才收敛了笑意,眉眼中满是森然。 他告诉顾九的,自然都是好的。 但他却没有说,那一条可以被自己加以利用的线索…… 是他自己放进去的。 线是他亲手所放,拽出来的自然也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红莲教一日不除,秦峥一日心腹大患难消。 更何况,他要对付的人,可是与红莲教息息相关。 而现在,他的第一步棋已经埋了下去,接下来只等着它们发挥应有的作用了! 那些人,谁都别想逃脱! …… 翌日醒来时,秦峥已然没了踪影。 夜里的时候他胡来,顾九后来睡得格外沉,因没有丫鬟叫她,她倒是睡了个自然醒。 可待得看到外面日上三竿后,却是有些慌了神儿。 她叫了丫鬟进来伺候,一面手忙脚乱的起床,一面蹙眉问道:“怎么不早点喊我?” 在家里便算了,可她今日在梅园睡着,母亲跟师父都在这里,自己却起这么晚,像什么话? 闻言,白术忙的行礼道歉,道:“回夫人,大人临走前叮嘱不准奴婢喊您。后来奴婢看时候不早,想要来叫您起床,又被老夫人给叫住了。” 她倒是想喊来着,可是家里的长辈们却都不允许啊。 这话一出,顾九越发有些赧然,她叹了口气,睨了一眼白术,道:“你呀,罢了罢了,咱们快些起床过去吧。” 第668章老夫人殁了 她急忙忙的收拾好,带着人去了正房,去的时候,林氏正在与谢远城他们聊天呢。 一众长辈们都起来了,唯有自己起晚,顾九心里过意不去,行礼的时候也带着不好意思:“我起晚了,母亲勿怪。” 见顾九进门,林氏脸上的笑容越发和颜悦色,冲着她招了招手,笑道:“阿九来的正好,才打算吃饭呢。” 顾九走到她身边,便见林氏先摸了摸她的手,复又蹙眉问道:“怎么手这样凉,白术,去给你家夫人取一件大袖来。” 闻言,顾九忙的笑着摆手,道:“母亲,我是才拿凉水净手,并不冷,您放心便是。” 她执意不穿,林氏又见她的手渐渐回温,这才点头应了,一面叮嘱她道:“如今天一日冷过一日,你也不可太大意,千万不能贪图好看便衣裳单薄,知道么?” 林氏殷殷嘱托,顾九则是乖顺的点头应了。 见下人们端了早饭进来,她们这才停了叙话,一起吃饭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顾九都日日待在梅园,林氏吃的药是管用的,气色一日好过一日,也让顾九她们都松了一口气。 而除了林氏身体上的变化,更为明显的,则是她与谢远城的关系。 起初两个人害羞,只能隐约看出几分蛛丝马迹,可是情意却是挡不住也遮掩不住的,到了后来,顾九也看出他们柔情蜜意越发浓烈了。 因着此事,秦峥还与谢远城十分认真的谈了一次,谈话的结果,顾九并未从秦峥口中得知,但从那一日开始,谢远城越发肆无忌惮了起来。 而林氏,脸上也较先前多了几分少女的情怀。 这个变化,顾九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她是晚辈儿,有些事情无法过问,不过也私下里叮嘱了嬷嬷,让她留意着南方采买木料的,预备用上好的黄花梨木给林氏做千工拔步床了。 …… 便是这样一派喜气祥和的气氛内,朝中的局势也终于明朗了不少。 九月下旬的时候,苗疆与西楚的拉锯战终于结束,有了一个双方勉强满意的结果。 涂姬由西楚处死,苗疆赔了银钱,除此之外,还另给西楚纳贡,但不称臣。 自然,这是对外的说法。 白日里听到百姓们讨论了此事,晚上回家之后,顾九便先将见闻说了,末了又问秦峥:“这事儿当真如此简单?” 小姑娘对政事的敏锐,是秦峥没有想到的,不过向来都是她只要问,秦峥但凡能回答,就不会隐瞒她。 所以这会儿听得她说起来此事,沉吟一番便应声点头道:“自然没有,此番苗疆的人,还送过来一个女子。” 那女子生的美艳无双,至少皇帝看了一眼之后,便沉沦了。 当天夜里,那女子便承了恩宠,第二日,苗疆之事,皇帝便变现出了极大的宽容。 但这事儿传出去太不像话,所以不管是皇室还是大臣,都打算将此事给捂着,好保全皇帝贤明之君的名声。 顾九闻言,却是有些怀疑:“那女子的来历,可查过了?” 不是她多想,而是苗疆自古便有那些千奇百怪的手段,顾九担心,那女子是不是用了特殊的东西,才让皇帝妥协的。 她的担忧,秦峥与群臣们自然也都想到了,并且也查过了。 这会儿听得顾九问,秦峥摇了摇头,道:“查了,那女子无害。” 他说到这儿,又补了一句:“至少明面上,是无害的。” 否则的话,她不会那么轻易可以进入到皇帝的视线中。 自然,有些更深层次的原因秦峥没有说。 比如这个女子,在进宫之前,秦峥是接触过的。 而她,也并非纯粹的苗疆人。 但这些话,就不必告诉顾九了,否则小姑娘只会替他担忧。 秦峥说到这日,复又道:“皇上这边倒是好说,他也算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可北越的人却有些奇怪了。” 说起来,北越之人此番并没有得到任何好处,苗疆似乎打定主意是拉拢一个疏远一个,所以对北越的态度很是坚定。 而这一点,倒是与皇帝的心思殊途同归。 北越与苗疆相隔不远,他也担心这两个国家联合在一起。 他们越不和,皇帝越放心。 但让西楚之人没想到的人,以往沾便宜就上的北越,这次却并没有再追究苗疆的事情,而是递了国书,预备启程回北越了。 这话一出,顾九也微微一怔,问道:“这就走了?” 因着前世发生的事情,顾九对北越一直十分防备,可她却没有想到,北越的人竟然会这么轻而易举的离开。 反倒是苗疆的人,倒像是一直在出幺蛾子。 秦峥点了点头,道:“我已经着人盯着了,至少现下,他们在收拾东西,真的预备离京。” 顾九原先总觉得北越的人前来目的不纯,可她没有想到,对方竟然真的就十分乖顺的离开了。 离开之前,先前那位曾经去过金玉斋的阿莫,还再一次的光顾了那里。 顾九是后来才知道的。 这位阿莫大统领倒也没有做别的,而是将金玉斋有名的胭脂水粉,各买了百余份回去。 这之后,北越的人便一路沿着官道离开了上京。 到了这时候,顾九才真的确信,好多事情与前世的变化千差万别。 至少北越,今生似乎并未打算做什么。 但念及此,顾九心中却又生了几分疑惑来。 若是北越真的什么都不打算做,那么当时阿莫提前进京,为的是什么? …… 但这个问题,她一时半会却是得不到答案了。 此番前来的使臣们,西域是早就走了的。 如今北越与苗疆一走,外国的使臣们就都离开了。 而三大藩王里面,其他人也都走了,唯有镇南王府的人住了下来,缘由是镇南王府的小王爷递了折子,说是喜欢上京的风土人情,想要多住一些时日。 皇帝对此没有异议,早先便准允了,所以现在他们还在上京。 不过暗地里,皇帝却让十八密卫的人盯着镇南王府的小王爷,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秦峥领了命,着人严加盯着,自己则是去忙了别的事情。 因着皇帝千秋宴而热闹起来的上京,终于短暂的得了清净。 到了十月里,天气也渐渐地冷了下来。 都道是一层秋雨一层凉,几次秋雨落下,京中的树木仿佛一夜之间都枯黄了,连顾九都随着染了风寒。 她前些时日天天恨不得往外跑,如今得了风寒,却只能乖乖的在家里呆着。 然而不知是不是老天觉得她在家里呆着太无趣,所以第二日一早,便有人上了门。 来的是明阳伯府的人。 自从与秦钊他们分家之后,顾九便随着秦峥搬家出来单过。 这些时日,她可谓过的十分自在。 虽说明阳伯府的人偶尔会上门来膈应一下她,但大多数时候,顾九的日子还是很舒服的。 何况便是他们上门,也未曾落得半分好处。 是以知道下人们又来的时候,顾九的第一反应却是,他们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毕竟,自从上次秦明月想要让秦峥出头撑腰未果之后,秦钊跟她可是发了毒誓不肯再踏入这里一步的。 但顾九却没有想到,她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消息。 “老夫人……殁了。” 前来报信的,是老夫人身边的林嬷嬷。 多日不见,这位嬷嬷像是一下子苍老了下去,两鬓斑白,眉眼中满是浑浊。 看到顾九的时候,她再不复先前的戾气,而是满满的卑微与祈求:“少夫人,老奴知道您先前与老夫人多有不和,可死者为大,还请您,去送她一程吧!” 第669章这样不妥吧? 林嬷嬷说完这话,整个人跪在地上,冲着顾九再次磕了一个头。 听得她这话的时候,顾九骤然蒙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说,老太太去了?” 说起来,她已经许久没有听到秦老夫人的消息了,上次知道,还是她瘫痪在床,连说话都难。 不过她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快就死了。 见顾九的表情不像是冷漠,林嬷嬷这才悄然松了口气,旋即颤声道:“是,老夫人昨儿夜里的时候一口气没上来,大夫过来守到了天亮,到底是没救回来。少夫人,到底是死者为大,求您回去看看吧。” 她字字句句说的很是真挚,顾九却只是最开始愣神了一下,旋即便再没有别的情绪了。 说实话,她与秦老夫人之间,虽说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可相处的却也并不好。 而且因着重生之后的诸多事情,她对秦老夫人也是丝毫好感都没有的。 如今对方死了,她虽不会幸灾乐祸,却也不会为她难过的。 但到底对方已经是个死人了。 顾九叹了口气,给一旁的白术使了个眼色,让她将对方扶起来,自己则是道:“老太太没了,我自然是要回去吊唁的,只是我如今没有准备,也不好现在就过去。你且先回去,等晚些时候,我虽夫君一起过去。” 听得顾九这话,林嬷嬷顿时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再次感激的行礼道:“如此,便多谢少夫人了。” 林嬷嬷此行,其实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秦老夫人最后的这些岁月,可谓过的不大光彩,往日在家里的地位,如今却是半分都没有了。 谁知就连她的死,对于府上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卸下包袱一般。 她之所以过来请顾九,就是想给秦老夫人撑场子。 不管家里的人怎么跟秦峥水火不容,可秦峥是秦家最出息的子孙辈,却是谁都不能不服的。 先前来的时候,林嬷嬷还十分担心,毕竟秦老夫人先前做的一些事情,让这一对夫妻寒了心。 她抱着微薄的希望而来,却没有想到顾九竟然真的会应承下来。 见林嬷嬷不住地道谢,顾九倒一时有些感叹。 不得不说,这位林嬷嬷虽说往日里没做几件好事,但对秦老夫人却是真心实意。 念及此,她复又道:“好了,你先回去吧。如今府上事情多,你回去还得操持呢。” 听得顾九这话,林嬷嬷忙的点头应了,生怕惹到了顾九,她就不会随着过去,故而不过片刻功夫,便离开了。 待得林嬷嬷走了之后,顾九这才叹了口气,捏了捏额头,旋即起身道:“打发人去一趟大理寺,跟夫君报丧。” 她之所以答应林嬷嬷,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秦峥到底是秦家的子嗣。 不管先前闹过多大的矛盾,可秦老夫人死了,而秦峥又是长孙,单凭着这一件事,他就不得不去。 西楚的规矩乃是死者为大,她生前纵然没做什么好事儿,可秦峥若是这个时候不过去的话,那么众人指责的便是秦峥了。 礼数一事,顾九马虎不得。 待得下人去了之后,赵嬷嬷却是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轻声道:“夫人,若是您觉得心里不舒服,不如晚些时候再过去?” 虽说顾九是孙媳妇,可是这时候明阳伯府必然已经乱作一团,她便是不出面,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再者,如今明阳伯府与往日不同,那名声都臭了大街了,就算是顾九不去,回头想要找补也好说。 听得她这话,顾九却是摇了摇头,道:“等夫君回来再说吧。”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秦峥等到日暮时分才回来。 上午的时候,传话的小厮便已经回来了,还带回来了秦峥的回话:“我还有些公务要办,办完后,我随你一起去。” 不止如此,他还让小厮千叮咛万嘱咐,不准顾九自己过去。 得了秦峥这话,顾九一时又有些好笑,那明阳伯府,如今在秦峥的眼里,倒成了洪水猛兽了。 不过这话她却没说,只是听了他的话,乖觉的在府上等着他。 却没有想到,顾九这一等,直接便等到了黄昏时分。 眼见得秦峥回来之后,顾九则是叹了口气,迎上前去,替他将外袍挂在一旁,一面让丫鬟取来了早就准备好的素衣,问道:“咱们这就过去?” 秦峥却是摆了摆手,道:“不着急。” 他说完这话,又回头吩咐白术:“去传饭。” 白术应声去了,顾九则是愣了一下,复又迟疑的问道:“夫君,这样不妥吧?” 他们上午的时候便过来传信了,如今秦峥因着公务倒还好说,可是这会儿天都快黑了,不着急过去,反而要在家里吃了饭,这事儿怎么听怎么带着一股敷衍呢。 闻言,秦峥却是睨了她一眼,道:“有什么不妥的,在那边吃饭,难道你吃的下么?” 这话一出,顾九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旋即又觉得这时候笑不太合适,便止住了笑容,抿了抿唇,道:“的确不大吃的下。” 只是秦峥这话说的也太直白了,将自己对秦家的嫌弃展现的淋漓尽致。 得亏他们这是在自己家呢,若是现在在明阳伯府,怕是又得将秦钊他们气个够呛。 秦峥不着急,顾九便也不急,反正她是夫唱妇随,秦峥说什么,她便听什么就是了。 等到夫妻二人慢悠悠的吃完了饭,秦峥这才跟她一起换上了素衣,二人上了马车,朝着明阳伯府去了。 …… 而此时的明阳伯府,早就是一团乱麻。 秦老夫人的骤然离世,是众人都没有想到的。 毕竟她虽然瘫痪在床,可身体倒也没有差到要死的地步。 谁能想到,她竟然会被夜里的一口痰给卡着,就这么上不来气的,把自己给卡死了呢。 往日里她还在的时候,众人指望不上她,渐渐地便也都对她疏远了起来。 就连方清,如今也原形毕露,月余都不肯去一趟老太太房中的。 反倒是秦明月来了之后,知晓秦老夫人在家里的处境,下手极重的惩罚了一批下人,之后方才让她院子里规矩了一些。 但也只是一些。 秦明月是秦家的姑娘不假,可她也是被夫家赶出去的,早先她跟武安侯闹别扭,众人倒还勉强敬着她。 然而自从她被武安侯休弃之后,在家里的地位便也随着一落千丈。 出嫁了的姑娘原本就是泼出去的水,若是嫁的门当户对,于娘家有助力的,尚且还好一些。可若是嫁的不好,在娘家地位也不会太高。 更遑论说,如今这一盆水,又被人给倒回来了,那就更加丢脸了。 这般情形下,要是秦明月知道些分寸,在家里老老实实的,说不定还会好一点。 可偏生她没有自知之明。 秦明月出嫁之前,是被家里捧在掌心上的。她此番被武安侯休弃,自觉丢脸大了。 如今回了家后,她觉得到了自己的地方,不但对下人不客气,连带着秦钊的那几个侍妾,也都颐气指使。 毕竟在她看来,就算是方清,当初也是高攀了她哥哥的,如今这后院里的都是侍妾,母亲又病着,她身为家里的女儿,就算是被休弃回来的,那也是主子! 主子管家,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奈何她有这个想法,可惜秦家的人却是各个都不肯干的。 以方清为首,其他几个侍妾其后,日日对她各种找茬,不过些许时日,便让这原本就乌烟瘴气的明阳伯府,越发的无处下脚了。 而秦老夫人,还在这时候死了。 第670章灵堂吵架 秦老夫人死之前,因着秦明月的强硬手段,所以她的院子是归自己管的。 是以她的死,变成了一个导火索。 顾九他们去的时候,只听得房中正传来阵阵哭声,不过那些词儿,倒是让她大吃一惊。 “母亲,您就这么去了,日后可让儿媳怎么办啊?儿媳自幼在您膝下长大,将您当做亲生母亲看待,可现下,您竟叫自己的亲女儿害死了,儿媳……儿媳却不能为您报仇,恨不得以身代之!” 饶是秦峥,也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微微顿了顿脚步。 他拉住顾九,不让她往里面去,而是在外面叫住了一个下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不等按下人说话,旋即便听得里面更高一度的女声传来:“方清!你这个贱人,休要在我母亲棺椁前胡言乱语!这些时日我照看她的十分尽心,若不是先前你们胡乱来,让她伤了根本,她老人家怎么会没有救回来?你们这一群狼心狗肺的,母亲好的时候,你们将她奉若神明,无用了却一脚踢开,干的都不是人事儿!” 这二人在灵堂之内你来我往的骂着,浑然不股周围下人们都在看着呢。 秦峥眯了眯眼,这下倒是不用下人来解释,他已经明了了。 而顾九,更是蹙眉道:“这也太不像话了……” 秦老夫人才死,不管家里到底有什么矛盾,至少也得等着这一场丧事办完,将人入土为安再说。 可她们却在灵堂上就这么吵了起来,眼下随时都会有人过来吊唁,让人看到了,岂不是丢人大发了? 顾九到底是顾忌着脸面,这话她说的声音不大,唯有秦峥听得到。 秦峥倒是没什么意外的,冷笑一声,淡淡道:“那就先不必进去了,咱们去主院。” 闻言,顾九呐呐的看了他一眼,见秦峥的决定不容置喙,便随着他一起走了出去。 不想才出了门,便见林嬷嬷快步迎了上来,一面行礼道:“少夫人,您总算是来了。” 她说到这儿,又小心翼翼的给秦峥请安。 秦峥微微点头,才打算走,又被林嬷嬷给拦住,试探着道:“少夫人,您能否帮老奴一个忙?” 她一脸为难,顾九看了一眼秦峥,见他没有反对,这才道:“嬷嬷说吧,什么事儿?” 闻言,那林嬷嬷叹了口气,道:“是这样的,如今吊唁的人来了,可是眼下您也看到了,姑奶奶跟几位姨娘争论不休,前面却是无人招待。老奴想求您……帮着去招呼一下。” 眼见得这里面乱作一团,她总不能将客人们直接带过来吧? 顾九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想了想,沉吟道:“也好。” 如今到底是秦老夫人的丧事呢,若是真的成了上京的耻辱,对秦峥的名声也不利。 秦峥却不大想让她去,他的意思,便是吊唁完便回去。 能来走一个过场,已然是给足了面子了,再想别的,却是休想。 顾九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见状,因轻轻地叹了口气,悄声道:“夫君放心,我心里有数。” 这不同于往常的吵闹,人活着的时候,还能分得出个是非曲直。可现下人都死了…… 到底是最后一回事儿了,顾九悄悄地握了下秦峥的手,示意他宽心。 见状,秦峥到底是点头应了,复又沉声道:“让苏澈跟着你。” 这次前来,他特意带来了苏辰苏澈。 闻言,顾九抿唇一笑,想起来眼下场合不合适,复又郑重的点头应了,道:“那我先过去。” 眼见得顾九应承下来,林嬷嬷顿时心里踏实了几分,才要道谢,却听得秦峥淡漠的嘱咐道:“照顾好少夫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林嬷嬷下意识的抬眼,却在看到秦峥的神情之后,瞬间便在心里打了个突儿。 对方那眼神,冷的跟万年寒冰似的,饶是林嬷嬷见惯了他,也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她急忙点头应了,再三保证一定照顾好顾九,这才得了秦峥的摆手,让她随着顾九去了。 等到身后那如芒在背的目光消失不见,林嬷嬷这才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京中都传言,说秦峥是活阎王,这传言可半分都不假,实在是,太可怕了! …… 待得到了前厅之后,顾九才知道为什么林嬷嬷瞧着她跟救星似的了。 秦老夫人还活着的时候,虽说京中许多人家都不屑于跟明阳伯府来往。可是她到底是秦峥的祖母,都说死者为大,如今她没了,秦家打发了人传信,这些往日交好的人家,便也都打发了家中的媳妇子或者管事的前来。 自然,跟着亲疏远近不同,打发的人也不同。 顾九来的时候,已然有三四家管事前来了。 这种情形下,若是主家无人,那才是真的叫人背后笑话呢。 顾九打起精神应付,一面让下人们去端茶倒水,自己则是招呼前来的人。 几番下来,至少没让这场面难以收场。 待得终于忙碌完之后,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 因着秦家的人报信的时间集中,所以这些人大多也都集中到了差不多的时间。 自然,这里面也是有原因的。 毕竟,前来的人也想看看,其他人家是打算怎么做的。 如今借着空隙的功夫,顾九才得以坐下来歇一会儿,粗略的算了一下,也不由得在心中晒然。 今日前来的,大多数的都是管事,只有三四家,来的是媳妇子。 那些人原本是要去吊唁的,不过被顾九借着灵堂尚未完善的借口,将人留在前厅了。 倒也不是她想这么做,而是那会儿林嬷嬷给她使眼色,知道后面的人还在争论不休,顾九还在这儿呢,终归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所以便将人给留着了。 明阳伯府这些时日,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其实上上京中大多数人都是知道的。 所以对于顾九这话,她们也没有怀疑,略坐了一会儿之后便走了。 这会儿暂且无人前来,顾九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方才觉得口干舌燥的感觉缓解了一些。 一旁的林嬷嬷见状,忙的上前来给她道谢,神情里满是感激:“今日之事,多谢少夫人了,若是没有您在这里震场,老奴当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毕竟,这样的场合下,没有主家在,她们作为奴才,只能领着去灵堂。 可去了灵堂之后,难道就让人看着吵架么? 听得她这话,顾九只淡淡的点头,道:“无妨,老夫人才去,家中事情多,你也先去忙吧。” 闻言,林嬷嬷一时有些为难:“老奴若过去了,您这边可应付的来么?” 得了顾九确切的点头,林嬷嬷这才应声去了后院。 别的不说,她还得过去劝劝灵堂里那几位呢。 不想她才出了门,就又退了回来,一面大声行礼道:“给姑奶奶请安!” 这话,既是行礼,又是给顾九提示了。 顾九才喝完一盏茶,正拎着茶壶准备倒茶,听到这声音,却是将茶壶放了下来。 不等她起身,便见秦明月快步走了进来。 她先环视了一圈,待得看到顾九之后,顿时冷笑道:“我这侄儿媳妇倒是好大的威风,如今见了长辈也不知道行礼了!” 秦明月进来便被扣了一顶大帽子,顾九闻言,原本打算起身的动作也止住,复又稳稳当当的在椅子上坐好了。 “姑母见谅,才送走了前来吊唁之人,这会儿有些倦怠,倒是没注意到您来了。” 顾九说到这儿,复又拿了一个干净的茶杯,倒了茶水,道:“姑母方才累了半日,如今也渴了吧,可要喝水么?” 第671章你闹够了没有 这话一出,秦明月的脸上顿时一僵,旋即冷哼了一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难不成,她听到自己跟方清的吵架了? 顾九却没有解释,只是将茶盏往一旁推了推,道:“字面意思,您刚刚做了什么,难道还需要我提醒么?” 顾九的脸上倒是没有嘲讽之意,可是她那眉眼里,却是字字句句都写着瞧不上。 秦明月看着她这模样,越发咬了咬牙,哼了一声,道:“几日不见,你现在倒是越来越牙尖嘴利了。” 闻言,顾九抿唇一笑,淡淡道:“您谬赞了。姑母既然来了,想必接下来,客人上门的事情便可以交给你了。” 顾九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跟秦明月争吵,若不是对方上来就拿话刺挠她,方才那两句她也是不会说的。 因此这会儿她说完这话,起身就要走,不想却被秦明月给拦住了:“你站住,话没说清楚呢,谁准你走了?” 见状,顾九顿住脚步,淡淡道:“祖母才去,您闹了灵堂不够,难道还想让前来吊唁的客人们看笑话不成?” 她与秦峥相处的时日久了,如今言谈举止间,倒是与他越来越像。 不过一句话,那眉宇间的冷意,便让秦明月下意识的收回了手。 可待得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后,秦明月又觉得有几分下不来台,因冷笑道:“今日便是让人看笑话,我也得让她们看一看,这就是我秦家的晚辈,行事如此的不分轻重,言行更是不尊长辈!” 上次秦明月上门,试图跟秦峥求助的时候,就被顾九给奚落了一番。 那次秦明月觉得丢尽了脸面,一直都想着找回场子。可惜她非但没有这个机会,反而跟武安侯也彻底的断了关系。 当初秦明月还曾经笑话过林氏,可林氏好歹还是跟哥哥和离呢,她却是被休弃的。 那之后,她没脸出门,这找回场子的事儿,自然也就搁置了。 可今日却不同,今日顾九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这明阳伯府再如何,也是自家的地盘,顾九再横,到了这后院,也得听她的! 只可惜,秦明月在心里打的算盘倒是厉害,奈何她话音未落,便听得门外传来男子沉声的喝问。 “你闹够了没有!” 说话间,便见一个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顾九听得那声音,随着往外看去,却是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 这些时日不见,秦钊越发的老态龙钟了。 若说先前的时候,他眉眼中还能看出往日里的风采,那么现在,便只剩下一个老人的暮气了。 且不知是不是因为生活太过不如意,现下他的眉宇中更是笼罩着一层郁色,不复先前的儒雅风度,整个人都带着刻薄面相。 顾九只看了一眼,便将眼神转开,垂眸行礼:“给父亲请安。” 今日这场合,顾九还是愿意给他面子的。 但这个前提,是秦钊不找茬。 秦钊点头应了,一面看向秦明月道:“在母亲的灵堂前闹还不够,你还想让自己的名声败坏的四下皆知么!” 他一进门,便先骂了一顿秦明月,倒是将对方给骂的懵了。 毕竟,自从她被休弃回来之后,秦钊对她一直表现着极大的宽容。包括后院的这些事情,秦钊也是放手让她管着的,这才让她的心情好了不少。 虽说,那些妾侍们在自己面前放肆,可这后院儿的事儿,秦明月自觉那些与秦钊无关,也从未怪过他。 可是如今,秦钊竟然因着这两个小辈儿,先跟自己动了怒? 秦明月不可置信的看着秦钊,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大哥,你看清楚,可是她先招惹我的!” 往日里的时候,秦明月说什么,秦钊都会听她的。更何况,这秦钊上次在秦峥的面前吃了瘪,不是正恨对方的时候么? 如今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见状,秦钊的声音越发的冷了下来,沉声道:“行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你跟一个小辈儿计较,怎么做的出来?” 说到这儿,他又偏头看向下人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让人扶着姑奶奶回房?” 闻言,秦明月顿时呆住,怔怔的看着秦钊,待得那下人过来拉自己的时候,一把甩了那人一巴掌,冷声道:“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也敢来碰我?” 这话一出,秦钊的神情一时有些难看。 秦明月往日里骄纵便罢了,今日还这般,实在是太荒唐了。 他才想说什么,便见门帘一挑,旋即便见秦峥走了进来,淡漠道:“若是家里容不下我们,我们便先回去了。” 听得秦峥这话,秦钊顿时便慌了神儿,急忙拦道:“你姑母才失了亲人,一时糊涂,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他说着,又看向下人,使了个眼色,沉声道:“还发呆呢,将姑奶奶带走!” 秦明月寻常时候想闹,随便她闹也无妨。可今日却不同往日,要知道,这次的丧事,若是秦峥在场,自己可以做的文章可就多了! 秦钊自然是厌恶秦峥的,恨不能将这小兔崽子直接给弄死。 可是,若是对方身上可以扒下来好处的时候,他却又比谁都殷勤。 比如现在。 秦明月还想说什么,可是看到秦峥的时候,却又被他的神情给吓到,就这么一慌神儿的功夫,竟然就被下人们给带出去了。 待得秦明月被带出去之后,秦钊这才看向顾九,讪讪的笑道:“你别跟你姑母一般见识,老太太才死,她受了刺激,有些不大清醒。” 他都将话说道这份儿上了,顾九自然不好说什么,当下应声,便见婆子们过来传话,道是有人前来吊唁。 起先来的那一批,大多数都是为了看情况,这会儿来的,倒是几家身份高一些的。 秦钊听闻,忙的看向秦峥道:“你是长孙,这是大日子,你随我一起去招待客人吧?” 按着规矩,这些事儿的确是该由秦峥做的。 只是才见了那一幕,秦峥心中有些不大舒坦,这会儿便没有应声,还是顾九轻声道:“夫君,去吧。” 来都来了,何必再闹的下不来台呢。 秦老夫人到底是历经三朝的老太太,且又是老明国公的原配,这次下葬,是要跟老明国公埋在一起的。 秦峥自幼被老明国公养大,待他的情分自然是不一般的,这会儿闹的不愉快,回头怕是心里又要难受。 见顾九的表情,秦峥心中一暖,这才淡漠的应声:“好。” 只是临走之前,他却是顿了顿脚步,待得秦钊先出去之后,自己则是嘱咐道:“若是谁再不长眼,你便直接叫苏澈,他知道该怎么办。” 秦峥这话说的郑重其事,顾九却是笑了起来,她点头应了声,复又推了一把秦峥,道:“你快去吧。” 待得秦峥去了之后,顾九这才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话,秦峥可以嘱咐,顾九却不能这么做。 那苏澈是秦峥手下的人,若由他出面,手段必然不会太温和。今日这场面已经够乱了,何必再给秦峥添麻烦? 更何况,她既然敢来,便有信心能处理好这一切。 …… 没了秦明月捣乱,其他那几个侍妾按着身份也是不能来前厅的,接下来的时候,顾九倒也算是十分顺利。 因着时候晚了,所以前来吊唁的人也少了下去。 等到天色渐渐地暗沉下去,府上便闭门谢客。 顾九这才松了口气,不管如何,今日至少是应付过去了。 只是她才想到这里,却见门外传来脚步声,旋即便有人推门而进:“大嫂。” 第672章成何体统? 那女子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眉眼中也满是小心翼翼。 顾九听到那声音的时候,便觉得一口水喝不下去了。 她抬眼看去,果然见眼前站着一个十分熟悉的女子。 秦织瑶。 只是眼前的秦织瑶,与往常时候见到的模样,却又是大不相同。 如今的她,穿着一身素衣,眉眼中的张扬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楚楚可怜。 都说要想俏一身孝,如今这孝服穿在身上,倒真的让她多了几分弱小无辜来。 见顾九看自己,秦织瑶的眉眼中越发多了几分胆怯:“给大嫂请安,我没有打扰您吧。” 闻言,顾九这才收回目光,淡淡道:“不曾,你怎么来了?” 真的论起来,如今这后院里面还算是主子的女眷中,也就是秦明月跟秦织瑶了。 只是秦明月才被秦钊给带人押走,如今秦织瑶过来又是图的什么? 顾九还没想明白,便听得秦织瑶咬唇道:“我过来给大嫂请安。” 她说到这,又轻声解释道:“原是早该来的,只是那会儿姨娘身体不适,所以我在身边伺候着。大嫂,您不会怪我吧?” 若不是顾九知道眼前的人是如假包换的秦织瑶,都要怀疑现下她是不是被人给掉包了。 换成是以前的秦织瑶,是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如今,怎么越看越带着一股江莲芷的风格来? 顾九心里想着,面上则是一片淡漠:“无妨,你我之间本也就没什么情谊,你若是来招待客人的,便不必了。府上已经落锁,今日不会有客人上门了。” 她说完这话,起身就要走,却被秦织瑶叫住:“不是,我是来给大嫂赔罪的。” 秦织瑶说着,眼中便含了泪,声音里满是忐忑:“当初我不懂事儿,得罪了大嫂,您不会跟我一般见识吧?” 闻言,顾九淡淡道:“不会。” 她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的人,自然不值当的自己去计较。 因为不在乎,所以她的任何事情,只要不再触犯到自己的利益,那边与她无关。 可惜这潜台词,秦织瑶并没有听懂,因此在听到她这话的时候,顿时便欢喜的靠近了她:“我就说大嫂是个大度的人,不会跟我一般见识的,大嫂……” 她才想去扯顾九的袖子,不妨便被对方给躲开了,下一刻,秦织瑶便扑了个空。 秦织瑶骤然便愣住了,顾九不是说不计较了么? 见她这模样,顾九也没有多言,只是淡淡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眼见得顾九竟然就这么走了,秦织瑶的神情先是难以置信,旋即则是狠狠地咬了咬牙。 她还真的是失算了,当初的顾九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现在怎么可能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有所改变? 是她太大意了! 念及此,秦织瑶复又深吸一口气,看着顾九的背影神情莫辩。 这个结果,她早该想到的,毕竟顾九可是睚眦必报的人。 她得冷静,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顾九虽然不知秦织瑶的想法,可是从她出门后,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都没有消失,她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 多日不见,秦织瑶倒是变了态度,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的态度会变,心却不会变。 只是不知道,她现下在打什么主意? 顾九才想到这里,便见秦峥迎面走了过来。 夜色深沉,他手中执着灯,照亮了一片光明。 不期然见到他,顾九的神情都多了几分欢喜:“夫君。” 见到她眉宇间的疲惫,秦峥应声,一面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问道:“可有人为难你不曾?” 男人眼中满是关切,看的顾九心中熨帖,摇头道:“没有人为难我,倒是您,前面忙完了?” 她这边的客人招待完了,秦峥那边应当也是招待完了的。 秦峥点头,顿了顿,又道:“待会我让人先送你回去?” 今日秦钊对他态度极好,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秦峥对他可以狠心,可是在这大是大非上却不糊涂,如今这情形,他便是再不愿,也得将秦老夫人好生的入土为安。 所以他不能走。 身为长孙,他夜里的时候得在这里守灵。 但顾九却不一样了,没那么多人盯着她,小姑娘在这里不自在,还是回家的好。 听得他这话,顾九却是摇了摇头,无奈的笑道:“夫君把我当什么人了,这时候能回去么?” 她说到这儿,又反握住秦峥的手,一字一顿道:“再说,我还得陪着你呢。” 小姑娘不过一句话,就让秦峥的心里都暖了起来。 他微微勾了勾唇,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应声道:“好,去吃饭吧。” 只是他们却没有想到,家中办白事,诸事繁杂,再加上主事的人各怀心思,竟然连晚饭都极其敷衍。 看着眼前这素净的四菜一汤,秦峥微微蹙眉。 幸好今夜还没有人留下来吃饭,否则让外客见到了,成何体统? 秦钊平常的时候,基本上不怎么在家,便是在家的时候,那些妾侍们闹的再乌烟瘴气,也不敢真的刻薄了自己,所以他从不知道家里居然到了这个地步。 如今他跟秦峥同坐一桌,看着这些饭菜,脸色也难看了下来:“去喊管事的过来!” 见状,秦峥也不拦他,只道:“若无事,我们就先回房休息一会儿,晚上还要守灵。” 闻言,秦钊忙的应了,等到秦峥走了之后,复又低声道:“明月呢,把她也叫过来!” 傍晚那会儿,他让秦明月下不来台了,所以这会儿吃饭,秦明月也没有来。 至于方清她们,这是什么场合?自然是没有资格过来的。 原先的时候,秦钊惯着她,当然会主动地忽视掉礼法,可是现在,他却是比谁都先想起来。 待得下人们去了,秦钊这才眉眼沉沉的敲着桌案。 这次秦峥过来,他自然没想着要跟对方修复亲情,毕竟他们之间的裂痕太深,可是,若是能维持表面上的平和,说不定自己还有机会。 由奢入俭难,秦钊风光了大半辈子,骤然被皇帝撸的只剩下了一个虚名,且不说手头不宽绰,脸面也是丢尽了的。 他现在身体不大行了,那些脏病虽然遏制住,却没有完全好起来。皇帝已经厌恶了自己,他便将主意打到了秦峥的身上。 自己是他老子,只要不行事那么过分,难道还能真的半分不管? 只要他还管,那秦钊就有的是法子从秦峥这里撕下来好处。 比如这次,秦老夫人的丧事,京中人都看着,总不能办的不像话。 既是像话,那就得需要银子。 家里是穷的叮当响了,可秦峥跟顾九不穷啊! 秦钊的主意打的极好,如今再看这一桌饭菜的时候,又不生气了。 这菜的确不像话,可也正说明,家里穷了啊。 秦峥已经亲眼得见,总不能无动于衷吧? …… 秦钊早将那如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的响,秦峥倒是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事儿上面算计。 他这次过来,纵然心里不乐意,可也知道其实是非来不可的。 他是秦家的长孙,纵然秦钊不像话,但他却是老明国公养大的,祖父教养之恩,他不能不报。 秦老夫人死了,却是要入祖坟,跟祖父合葬的,他不去送行,来日如何面对祖父的牌位坟茔? 所以他来了。 但秦峥没想到,家里如今竟然乌烟瘴气至此。 念及此,他复又无声的叹了口气。 顾九就在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因抬头轻声道:“夫君若是心里不痛快,大可与我说,我虽不能与你分忧,却可与你一起担着。” 第673章分家的时候,您没少拿吧 小姑娘的声音里满是澄澈,听得秦峥也不由得心中一暖。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顾九的发,轻声道:“无事,只是想起了祖父。”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又牵着顾九的手,二人携手沿着青石路往前走去,气氛倒是格外的静谧祥和。 纵然有些惆怅,也被他轻柔的语气遮掩住了。 可就是这样,顾九也轻而易举的猜到了他的想法。 她叹了口气,反握着秦峥的手,柔声道:“祖父看到你如今的模样,也会欣慰的。” 不可否认,一个人教育十分重要,正是有了老明国公在幼年对秦峥的教育,才奠定了其后,哪怕秦家都在他死后已然成了一团烂泥,也没有妨碍秦峥自己长成参天大树。 他自污浊中走出来,非但分毫没有沾染到自己身上,反而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 不管外界如何去诋毁秦峥,可在顾九的心里,他便是悬崖上的青松,不畏权势,更不会屈服于邪恶。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满是掩饰不掉的爱意。 秦峥垂眸看她,先是一怔,旋即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傻丫头。” 也只有在她的心中,自己才是这么好了。 秦峥心知肚明,却又觉得心中暖意融融。 这世间何其的苦,可是有了顾九,才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甜味儿。 …… 回到暂住的房中之后,苏辰便将饭盒送来了。 顾九倒是没想到,见到被摆上桌的饭菜,顿时诧异的笑问道:“夫君,这是什么时候去买的?” 这饭菜再熟悉不过,正是经常去吃的武德楼。 武德楼离此不远,可也不是片刻就能回来的。看苏辰回来的时间,便知道这饭菜怕是早就去买了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秦峥微微弯唇,矜淡道:“我吃不惯府上饭菜,早先便打发他买了。” 其实他吃什么都吃得惯,可担心顾九,小姑娘娇气,胃口又挑。再加上这是在明阳伯府呢,先前的时候他们闹过那么多的龌龊,谁知道顾九看到那些人还吃不吃的下。 秦峥为了以防万一,便让苏辰买吃的备着,谁知道却是恰好赶上了。 听得他这话,顾九下意识的回头看他,只一眼就猜到了秦峥的想法。 她抿唇轻笑,声音里都是娇娇软软:“还是夫君想的周到。” 武德楼的饭菜合她的心意,且点的几样又都是她爱吃的,再加上秦峥的心意,顾九这顿饭倒是吃的十分开心。 待得吃完饭后,眼见得时候太晚,她便起身随着秦峥去了灵堂。 按着规矩,秦峥是长孙要守灵,顾九自己在房中也待不住,索性便打算陪着他一起去。 不想还没到灵堂呢,先被下人拦住,道是秦钊请他们过去。 方才走之前,秦钊一脸怒气的找下人的麻烦,这会儿让他们去,顾九总觉得这里面没什么好事儿。 她料想的不错,待得去了之后,秦钊起先还忍得住,同他们只说今夜的结果。 “今夜幸好没有外人,否则家里就丢人丢大了!” 秦钊脸上满是愤怒,其间还夹杂着力不从心:“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怕你们看笑话,这是家里的账本,你们看吧。” 秦峥没有伸手接,顾九见状也不肯接。 秦钊见状,神情阴郁了一瞬,旋即又叹了口气,道:“家里的账册原就是妇人看的,顾氏,你看吧。” 他将话说到这儿了,顾九便应声接了,打开看之后,却是微微蹙眉。 秦峥见状,朝着那账册上扫了几眼,复又将账册拿过来,放在桌上,淡淡道:“家里账目既是亏空了,那就找管事的出来。您就算是不管家事,可怎么处置下人,总会吧。” 听得这话,秦钊只是叹了口气,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下人已经被处置过了,可是银子也回不来了——” 秦钊说到这儿,终于将事情拐到了正题上:“如今你祖母下葬的日子已经定了,这时候闹出这样大的窟窿,便是我现去变卖家里的东西也来不及了呀!” 这话一出,顾九倒是懂了。 这是要钱呢。 见状,秦峥则是沉声道:“我若没记错,分家的时候,您没少拿吧。” 纵然家里被掏空的差不多了,可总归那是现银。 除了银子之外,还有田产庄子铺面呢,总不能都被霍霍完了吧? 那自然是没有的。 但是也所剩无几,却是真的。 再加上,秦钊这些时日越发的迷恋上了外面的女人,因此而挥霍出去的钱财不少,才导致了如今秦老夫人身亡,家里不但连像样的饭菜都做不好,且连她的后事都要办的丢脸了。 秦钊自然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问题,只将这些事情都推到了下人贪墨上面去。 可秦峥这些年身在大理寺,干的就是刑讯的活儿,对于他的表情,自然一眼就看出了潜台词。 他微微蹙眉,神情也冷了下来。 凭心而论,他并不是不能管。 秦老夫人如今的丧事,若说办下来,也花不了太多的银子。 但他将这钱拿出来,却未必都是花在丧事上的。 毕竟,秦钊是什么德行,秦峥早就看透了。 他才想到这里,就听得顾九道:“父亲这里若是不宽裕,我们作为小辈儿的,倒是可以尽孝。只是有一点,既然您说了,家中事务得有女眷来操持,那大小适宜,我便托个大,替您管起来如何?” 顾九这话一出,秦钊显然有些不大满意。 他想要钱,可是这钱却没有直接到自己手里,这让他觉得顾九有些不识抬举。 但还不等他说出反驳的话来,便听得秦峥的声音淡淡响起:“若不然,便是谁管事,谁来解决。” 听得这话,秦钊所有反驳的话都被憋回去了。 他几乎是瞬间点头应了,一面讪讪地笑道:“这法子极好,只是要辛苦你这几日忙碌了。” 秦钊又不傻,有现成的银子,就算是只用在秦老夫人的后事上,那也给自己省下来一笔巨款呢。 他如今可不富裕了。 再者说了,有了这次,难保就还有下次,一锤子买卖多不好,得关系缓和才能有后续的好处。 秦钊在心里的打算噼里啪啦的响,当下便拍板定下了此事。 顾九倒也不含糊,她今日来的时候,便知道对于秦老夫人的丧事,秦家办的可谓是一塌糊涂。 先前她不管,可如今看秦钊的意思,铁了心是要让他们出钱,顾九便也只得管起来这些事儿了。 待得出去的时候,秦峥还有些不大痛快,蹙眉道:“其实你可以不管的。” 且不说这偌大的明阳伯府里乌烟瘴气的,单说这事儿管下来,顾九也不知道要受多少人的暗地埋怨。 这事儿吃力不讨好,唯一的便是让秦家的面子不那么丢人。 闻言,顾九却是轻轻一笑,道:“夫君放心,我心里有分寸的,况且,这事儿我还真得管。” 秦峥是长孙,她若是不管,到时候秦老夫人的丧事办的不像话,那些人会怎么说秦峥? 她倒是无所谓,可她不能容许秦峥的名声被辱。 再说了,秦老夫人已经死了,这是最后一次,就权且当做是全了这一场亲情缘分吧。 顾九心里想的通透,跟秦峥略说几句话之后,自己便回了后院。 她先让丫鬟们去取了银子,复又召集了府上的下人们,挨个核对了每个的职责相关,该采买的、修缮的、维护的,一应各司其职。 有她这么安排下去,府上的事情倒是瞬间清晰了起来。 第674章这事儿,我们管不了 便是有一些想要借机生事的,可在看到顾九身边站着的带刀侍卫时,却是先怂了几分。 待得终于将这些事情忙完,已然过了子时了。 接下来几日都会有吊唁客人上门,下人们得了嘱咐,自然不敢大意,都去各自忙活去了。 顾九打了个哈欠,知道秦峥还在灵堂,复又吩咐白术,让她去小厨房将买来的夜宵热了,自己给秦峥送去。 谁知才出了门,就先遇到了秦织瑶。 “给大嫂请安。” 晚上那会儿,她就见了一次对方,奈何不管是她做出什么和善的模样来,顾九都无法跟她再生出好感。 所以现下见了,也不过是淡淡的点头应了,便打算走。 不想,秦织瑶却是跟上了她:“大嫂可是要去灵堂?正好,我也要去给祖母烧香呢。” 顾九的确是要过去,因此听得她这话,便点头道:“是,你今夜不用守灵,怎么不回房休息?” 因着秦织瑶是女子,且还是未婚女子,守灵的事情自然是用不到她的。 听得顾九这话,秦织瑶神情一沉,旋即又轻声道:“我睡不着,您知道的,纵然祖母她过去有些做的不对的地方,可到底是亲祖母,况且……她如今……也与我们阴阳两隔了。” 说到这儿,秦织瑶的眼中倒是含上了些泪意,瞧的人心中怜惜。 只是可惜,这怜惜的人里面,绝对不包括顾九。 秦织瑶说了许多,她都只是轻描淡写的回应:“那就去吧。” 见状,秦织瑶脸色一僵,旋即又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应声道:“大嫂说的是,我如今瞧见了你,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你不知道,你来之前,家里都乱套了。” 她有心去讨好顾九,奈何顾九却不大愿意接话,待得到了灵堂外,更是直接便进去了。 秦织瑶捏了捏拳头,逼出几分泪意后,这才提着裙摆进了灵堂。 大半夜来这种地方,说实话,秦织瑶还是觉得瘆得慌的。 秦老夫人的威严,随着她瘫痪之后,便渐渐地消失了。 秦织瑶讨好了她那么久,可是后来发现她再无用处的时候,便毫不客气的将人给抛在了脑后。 可是如今,人已经没了,与她阴阳两隔,她才后知后觉的带出怕劲儿来。 这害怕与威严无关,与她心中的恐惧有关。 正是这害怕,让秦织瑶进门后便磕了头。 顾九看了眼她的动作,旋即轻声道:“夫君,我让人带了吃的,在外面,你出去吃一点吧?” 她再没规矩,也不能当着这棺椁的面儿,让秦峥吃东西。 否则那位秦老夫人,怕是得登时被气活了不可。 见状,秦峥应声,想要带着顾九一起出去,顾九却是摇了摇头。 她既然来了,便也给秦老夫人上一炷香吧。 待得秦峥出门去了,顾九这才拿了香,磕头之后,郑重的将香插在香炉里。 做完这一切,她方才起身。 一回头,便见秦织瑶正满脸泪水的看着她:“大嫂,你这么孝顺,祖母一定会感受到的。” 这话,倒是让顾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可不打算让秦老夫人领情,便是那位九泉之下感受到了,怕是也只会嫌弃她给的钱少。 不过这话,顾九倒是没说,只是淡淡道:“你跟她说话吧,我就先出去了。” 她这话一出,倒是让秦织瑶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在这样的地方待着,她怕自己被吓死! 念及此,秦织瑶又起身,摇头道:“大嫂,您也在这儿待一会儿吧,我想跟您说说话。” 闻言,顾九打量了她一眼,旋即问道:“你想说什么?” 从秦织瑶找上自己之后,顾九就知道不对劲儿。 而现在,这狐狸终于肯亮出尾巴了? 不想下一刻,倒是听得秦织瑶抽噎道:“我只是想祖母了,她在世的时候,最疼爱我了。那时候,她总说,希望有一日看到我嫁给如意郎君,可是不想,我还没出嫁,她没走了……” 秦织瑶说到这儿,复又颤声道:“大嫂,以前我总是识人不清,可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你跟大哥才是对我最好的,还有祖母,还有母亲。你不知道,父亲如今,越发的不像话了,家里闹成一团乱,我在家里,每日都是度日如年。” 她这话半真半假,倒是先将自己给说哭了。 秦织瑶是真难受,在家里的处境,虽然不全是真的,可也并非空穴来风。 自从明国公府变成明阳伯府之后,因着接二连三的变故,方清不再是秦钊的心头好,家里走了一个林氏,却来了好几个妖艳的小贱人们。 她们在家里争风吃醋,与方清斗的你死我活,秦钊一日赛一日的不愿意回来。 这般情况下,就连弟弟都被忽略了,更何况是自己? 秦织瑶原本想着,只要自己出嫁之后,就可以摆脱当下的困境了,可她没有想到。 她没人要了。 明阳伯府的名声已经坏掉了,她是方清的女儿,名声能好到哪里去? 原先跟家里接触过的人家,如今都退避三舍。 清贵人家是不肯娶她的,就连那些贫寒一些的学子们,只要得了功名的,也不肯娶她。 平民小户倒是乐意至极,可她怎么甘心! 秦织瑶一日日的蹉跎着,如今更是恨得咬碎了牙。 而这次秦老夫人的死,却让秦织瑶看到几分希望。 只是这希望,来源于顾九。 “我如今,怕是只能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娘了。” 秦织瑶这话说的拐弯抹角,顾九却是听懂了。 合着,这是想让自己帮她说亲。 顾九心知秦织瑶是什么脾气,自然不肯蹚浑水,当下便淡淡道:“你不必想太多,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里不会不管的。” 她这话一出,秦织瑶却是有些着急,试探着问道:“大嫂,那你跟大哥会管么?” 要让方清他们给自己找,怕是找的还不如从前的呢。 但秦峥夫妇可就不一样了,他们手上的人脉,必然能让自己嫁一个如意郎君。 秦织瑶心里的算盘打的很好,又努力的释放善意:“大嫂,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改好的,什么都听你们的。” 只奈何她话音未落,顾九已然让她失望了:“这事儿,我们管不了。” 这姑娘可不是什么好的,她才不沾染。 这话,顾九说的坚决,也让秦织瑶脸上的喜色寸寸褪去。 起先还以为顾九能帮自己呢,所以她才会拼命地来讨好顾九。可是谁知道,她竟然就这么拒绝了自己? “大嫂,你别这么快拒绝我啊,人如今真的改好了。” 听得秦织瑶这话,顾九却是淡淡道:“你如何,与我关系不大。至于婚事,更是要长辈做出,如何也不该我们夫妻管。秦织瑶,你死了这条心吧。” 当初她没有跟秦峥搬出去的时候,秦家人做了什么,那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现下不过这段时日不见,便想要让她忘了过去的事儿,当她这脑子是真的不中用么? 顾九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可也绝对不是什么软弱可欺之人。 那时候她们先将自己推到了对立面上,如今有事儿便想让自己抛却前嫌,哪儿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顾九心里这样想着,面上的表情倒是一如既往的镇定:“我先出去了,你不必跟着。” 眼见得顾九就这么走了,秦织瑶先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的背影,继而又确信了,自己做的一切事情,全部都成了无用功。 顾九不会帮她。 第675章凭什么呢? 这个认知,让秦织瑶的心里生出几分绝望来。 可绝望之余,又忍不住开始咬牙。 这事儿并不难,秦峥认识诸多新贵,知晓说是他的妹妹,必然有一大把人愿意娶自己。 可他们夫妻却不肯! 纵然是顾九拒绝的自己,但是,若是没有秦峥的许可,顾九会这么说么? 秦织瑶越想越恨,手掌几乎被她掐出血来,一双眸子里也满是赤红。 她们一个两个的,都不肯让自己好过,既然如此,那也别怪她不客气了。 凭什么只能让她苦着,旁人却能逍遥自在,哪儿有这个道理?! …… 灵堂旁边便是小花厅,秦峥便在此处用饭。 因着天色晚了,所以顾九让人给他送的夜宵都是好克化的。 不止如此,怕他夜间胃里不舒服,还另外给他炖了消食的药汤。 秦峥自然不会辜负顾九的好意,他吃饭快,吃的差不多的时候,便见顾九走了进来。 小姑娘的神情瞧着倒是如常,只是那眉眼中不自觉带出的阴郁,倒是让秦峥微微顿住。 他起身走到顾九面前,放柔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那会儿他先出去的,并不知道秦织瑶进去的事情。 见到秦峥的时候,顾九心中的不快已然散去大半了,这会儿听得他询问,顿时便笑着摇头道:“没什么事儿,只是灵堂里待着不舒服,过来看看你就好了。” 现下这个点,若是在家里的时候,顾九早就睡下了。 可因着要过来陪着自己守灵,她非但不能睡,就连坐一会儿都是奢望。 秦峥见状,越发心疼,摸了摸她的脸颊,轻声道:“你先回去休息吧,让苏澈他们守着。” 这到底是在明阳伯府呢,不是自己家里,若没人守着顾九,秦峥是不放心的。 闻言,顾九却是轻笑了一声,道:“夫君不必担心我,若是困了,我自然就睡了,但现在我想陪着你。” 她眉眼里满是温柔,却也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秦峥见状,便也不再相劝,陪着她在这里坐了一会儿,见时候不早,便去了灵堂。 至于顾九,她原是想陪着秦峥过去的,但架不住他温柔的注视,最后只得认输:“我先去休息,夫君也早些回来。” 到了顾九这话,秦峥含笑应了,待得顾九顾九走了之后,这才抬脚进去了。 灵堂之内满是阴冷,可秦峥手上并非没有沾染过人命,如今这棺椁里换了一个人躺着,却也是一样的亡魂。 他没什么好怕的。 …… 秦峥在灵台守了一夜,直到天色将亮的时候,方才起身离开。 不想才出了灵堂,就见到一个不速之客。 “表哥……” 来人一袭缟素,一双眉眼中满是凄楚。 饶是秦峥记性好,可也是先迟疑了一下,才认出来眼前人是谁。 江莲芷,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若说当初的江莲芷是一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的话,那么现在的江莲芷,便是被风雨摧残后,几乎要折断根茎的小白花了。 一眼看去,便觉得命不久矣的模样。 秦峥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淡淡道:“江姨娘。” 一句江姨娘出口,江莲芷的脸色瞬间就白了下去。 她可以容忍自己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甚至可以委屈自己委身于秦钊。 但今日被秦峥一句“江姨娘”,却骤然戳破那些她强装出来的镇定。 她这一辈子,早就被毁了! 念及此,江莲芷心中越发多了几分恨意,再看向秦峥的时候,却又都变成了委屈与仓惶:“表哥,求你救救我吧!” 她扑通一声跪在秦峥的面前,仗着现下四周无人,伸出手去抓他的衣摆:“我如今真的是没有活路了,莲儿知道错了,求您把我救出火坑,日后我必然什么都听你的!” 原先的时候,江莲芷觉得自己过得已经够凄惨了,可是直到成了秦钊的人,跟方清她们不断斗法,她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她想活下去,如今这方寸之地能容纳她,她就得在这里站稳脚跟。 谁知秦钊是个混账的,即便她用尽了浑身解数,也没有笼络到对方的心。 甚至还让她在这后院里举步维艰。 她本来已经麻木了,奈何却又再次见到秦峥。 他依旧是自己心上描绘的样子,成熟稳重可靠,世间男儿的一切美好品质,在秦峥的身上都体现的淋漓尽致。 而这个人,他原本该是她的! 江莲芷心中不甘心,却也知道,她如今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所以她将自己的姿态放低到了尘埃里,只求秦峥能够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给她一条出路。 只要他能将自己带出去,那么以后,她必然有的是法子再攀附上他! 可惜江莲芷心中的算盘打的极好,却并不知道,自己这模样,落在秦峥的眼中,非但生不出怜惜,反而觉得恶心至极。 未曾遇到顾九之前,秦峥对周遭的一切都是漠然以对,所以纵然知道这些人都各怀鬼胎,却并不觉得难以应付。 可是遇到顾九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性格也随着小姑娘一起改变了许多。 诸如现下再见到这等事儿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便是不留情面:“你的事儿,与我何干?” 秦峥说完这话,也不看江莲芷,抬脚就打算走。 江莲芷不妨他说出这话来,先是一怔,待得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急忙便要追过去:“表哥,表哥你听我说……” 只可惜,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侍卫给拦住了。 那人手中拿着武器,身上的气势格外的森然,让江莲芷骤然便瑟缩了一下身子。 她又不傻,自然不敢就这么硬碰硬,可就这么看着秦峥走了,又让她十分的恼怒。 这恐怕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既不惊动方清她们,又寻到下人不在的时机,就这么匆匆跑出来,可是秦峥遇到了,她的目的却没有达到。 江莲芷还想再过去,到底是有些害怕,可就在她打算再寻方法的时候,却骤然愣在了原地。 她看到了顾九。 认真算下来,她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顾九了。 原以为那时候自己已然够狼狈了,可现下看来,才发现她一直都处在低谷之中。 也正是因此,才让她们之间的差距越发的明显。 多日不见,她如今越发的貌美了,但是江莲芷却如同一朵花一样迅速的枯萎。 自己被丢在泥土里任人践踏,顾九却被人捧在手心里悉心珍重。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秦峥脸上的冷漠瞬间消融,取而代之的则是体贴与温柔。 “你怎么醒这么早?”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还从自己的身上解下来外袍,满脸温柔的替她披上。 而顾九,就那么接受的心安理得。 她笑吟吟的不知说了句什么,顿时便引得秦峥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 两个人就这么携手离开,而江莲芷也脱力似的瘫坐在了地上。 她好恨。 若是无人对比,她尚且可以安慰自己,这日子没有那么糟糕。 可是顾九就那么明晃晃的出现在她的面前,直接便剖开了她的心,让她看到自己现下过的到底有多么的狼狈不堪。 妒忌在她心里燃烧成了烈火,恨不能将自己撕成碎片,江莲芷就这么瘫在地上,眼中的恨意似是化成实质弥漫开来。 凭什么呢? 大家都过的很好,唯有她不好。 见江莲芷不再追过去,那侍卫便也收了兵刃,不理会坐在地上狼狈的女人,转身便随着秦峥去了。 第676章苏澈—— 青石板的地面上满是寒意,深秋时节,她隔着衣服都觉得浑身冷的发抖。 江莲芷心中恨意不绝,咬牙切齿的想要说些什么,末了却又自嘲的一笑。 她还能做什么? 便在这时候,眼前停了一双脚。 那一双脚就停在自己面前,让江莲芷下意识的往上看去。 待得看到眼前的人之后,她讥讽一笑,沙哑着声音道:“怎么,你又来看我的笑话么?” 她知道,自己现下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可怜虫。 寻常时候故意做出来的楚楚可怜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却是满脸都扭曲的怨恨。 江莲芷突然便厌烦了过去的生活,厉声指着她道:“滚!” 然而那人却没有走。 她只是弯下腰来,递给她一方手帕,淡漠道:“我知道你恨,想报复么?” 这话一出,江莲芷骤然愣住:“你说什么?” 那人看了她一眼,一字一顿道:“我有办法。” …… 顾九其实看到江莲芷了,但她不以为意,也并未去询问秦峥。 若说是最开始的时候,顾九还会隐约的吃江莲芷的醋,那么现在,对方在她这里,却是半分威胁都算不上了。 更何况,秦峥待她的一片真心,若顾九还傻子一样的看不到,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怀疑他,那也太辜负秦峥的心意了。 只是没想到,顾九没问,秦峥倒是先说了。 “方才出来时,你可看到她了?” 听得秦峥询问,顾九诧异的看向他,待得看到男人眼中微不可查的紧张之后,却是不由得一笑:“看到了,夫君也太不怜香惜玉了些。” 她去的时候,看的真切,那江莲芷当时格外狼狈,想也知道,必然是秦峥的杰作。 闻言,秦峥无奈的摇了摇头。 别看顾九现在这么说,可是秦峥若是真的敢“怜惜”了江莲芷,那么恐怕自己未来都进不去自家的卧房了。 不过这话,他却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反问道:“除了夫人,何处还有玉?” 这话一出,饶是顾九也不由得笑了起来,睨了他一眼,道:“油嘴滑舌。” 但不得不说,秦峥的油嘴滑舌,至少在顾九这里,是十分受用的。 她牵着秦峥的手,就听得他继续道:“她不安好心,你也离她远一些。” 虽说这样的人构不成威胁,可在顾九的事情上面,秦峥却是处处小心的。 听得男人珍而重之的话,顾九则是乖顺的点头应了,道:“夫君放心,我与她打什么交道?待得出殡之后,咱们就回家。” 说到底,不管这明阳伯府里闹成什么样子,终归都与自己无关了。 她跟秦峥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说句难听的,这次之后再来,恐怕还是与丧事有关。 但,以眼下的情形来看,这一日还早着呢。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便也放下心来,柔声摸了摸她的头,随着她去了房中。 只是顾九没想到,自己那会儿不过是随口一说,谁知这好的不灵坏的灵,竟然这么快被应验了。 …… 昨夜的时候,秦钊借着家里没钱发殡的事情,硬生生的从秦峥夫妇手中抠了一笔钱出来。 虽说这笔钱没有到径自的手里,可是顾九许诺要将秦老夫人的丧事办下来,也算是变相的替他省钱了。 顾九应诺下来,虽不至于苛求自己尽善尽美,可也知道,秦老夫人这事儿,至少得办的大面儿上过得去。 因此顾九倒也用了七八分的心思,自昨夜开始,到整整一上午,都在安排家里一应适宜。 自从分家之后,家里到现在都处在一个乌烟瘴气的环境之中,如今顾九一来,起初还有些下人不习惯,试图想要给顾九使绊子。 可顾九如今掌家惯了,再不复最开始的绵软性子,发号施令也是掷地有声:“我不管你们寻常时候安的什么心思,可这次的事儿,若有人敢掉链子拖后腿,便是明阳伯府想保你们,也得看我同不同意。” 顾九说到这儿,又道:“此番我只在这里待七日,待老太太入土为安,之后的事情,我一概不理会。但这七日里,谁敢违背我的命令,大可以试试看。” 她没说具体会如何惩治,可那脸上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起先还有下人们想要浑水摸鱼,借机捞一笔钱,但在看到顾九这模样之后,却是又都心虚了。 府上这些主子们互相内斗,致使家中无人约束,他们作为下人,倒是自在习惯了。 可府上的下人们却并非都是新人,有一些曾经是分家之前的老人,知道顾九是什么脾气,这时候还来寻晦气,那才是自找倒霉呢。 也有人偏是不信邪的,奈何被顾九处置了两个出头鸟之后,其他人便都集体乖觉了。 开玩笑,忍过了这几日,之后还有他们的好日子。可若是在这几日里得罪了顾九,后续会如何还不知道呢! 眼见得下人们的配合度都上去了,顾九便也松了心神。 平心而论,她并不想管这些,但如今情势逼人,她既是管了,索性便将此事做好,省的落下什么话柄来。 毕竟,这名声还关乎秦峥呢。 这一上午,顾九都忙的脚打后脑勺,待得终于将一切都安置妥当之后,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终于将家里这乱糟糟的一团都安置好了,至少这两日,府上需要过问的事情不多了。 顾九忙完之后,便预备去寻秦峥吃饭。 因着秦家这些人各个都是口不对心,顾九也懒得看他们的脸色,所以便只回房间跟秦峥一起。 可惜她这边不忙了,秦峥却有的忙,他身为长孙,如今守礼过来守灵,倒让一些人以为这是和好的预兆,所以前来吊唁的人便多了起来。 而这一次,则是以男客居多。 知道秦峥在前院招呼,顾九便也不再等他,吩咐了下人上菜之后,自己则是去净了手。 可才拿起筷子,她的眉心便皱了起来:“这菜是谁端来的?” 端菜的是一个小丫鬟,瞧着面生,听得她这话,顿时瑟缩着身子出来,行礼道:“回少夫人,是奴婢。” 上午太过忙碌,顾九让白术她们回家取东西,现在还没回来呢,因此府上伺候的便临时换了人。 这小丫头是新来的,先前没跟顾九接触过,才看过她发落人的样子,便有些害怕,说话都打磕巴。 起先端菜进来的时候,顾九没有留意她,可现在再看她这模样,顾九却是将筷子一放,淡漠道:“苏澈——” 听得她传,苏澈顿时挑帘进来,恭声行礼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顾九冷冷一笑,道:“将人拖出去审问,直到招认为止。” 这话一出,那小丫鬟几乎都蒙了,瞬间便跌坐在地,声音里满是仓惶:“少夫人恕罪,奴婢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啊!” “不知道?” 顾九睨了她一眼,冷声道:“药里下了砒霜,你跟我说,不知道?” 她跟着庄子期学医之后,那些简单的药材只消一眼便可以看穿。 那时候不知道庄子期受了什么刺激,还让她多学了一段关于毒药的毒书。 就算是没有那些,区区一个砒霜,顾九还不至于看不出! 可就是看出来了,她才心中发沉,有人想害她。 听得顾九这话之后,那小丫鬟瞬间便牙齿打颤,急急忙忙的求饶道:“少夫人,奴婢,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然而对于她这话,顾九却懒得理会,只使了个眼色,便见苏澈直接将人给提溜出去了。 第677章你想做什么? 院子里瞬间便响起来小丫鬟尖锐的惨叫声,不过片刻功夫,就听得那小丫鬟着急忙慌的喊道:“我说,我说——是,是江姨娘!” 顾九原本正端着茶盏,听得这话,眯了眯眼,沉声道:“把人带进来。” 那小丫鬟身上并无外伤,毕竟苏澈学的是大理寺的手段,有的是让人瞧不出来的法子。 再见到顾九的时候,小丫鬟浑身瑟瑟发抖,神情里满是畏惧:“回少夫人,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江姨娘给了我一两银子,让我把糕点送她房中去,但她自己却是在厨房的。” 小丫鬟虽然不那么机灵,可也猜到了,这事儿不对劲儿。 但她那时候收了银子,又想着不是自己动的手,便是出事,了,也怪不到她头上去,便没有多说。 谁知道顾九竟然会这么狠,连多余的话都不问,直接便让人把自己拉出去行刑。 小丫鬟说完了来龙去脉,还不忘给自己辩解:“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啊,求您明鉴,都是,都是江姨娘!” 听得她说完,顾九却是明白了原委,冷笑一声,道:“去请牙婆来,将人发卖了吧。” 这种背主的奴才,留在家里也是无用。虽说顾九如今不在明阳伯府住,可这小丫鬟今日冒犯的却是自己。 顾九这话一出,小丫鬟脸都白了,不住地求饶:“少夫人,求您宽宏大量,奴婢再也不敢了!” 家里犯事被牙婆带走的,日后可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顾九却并不理会她,只淡淡道:“去,请江姨娘过来。” 眼见得下人去了,那小丫鬟也被带到了院子里跪着。 顾九捏了捏眉心,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她倒是没想到,自己不过来这两日,都能遇到这种事儿。 以前瞧着江莲芷还有些脑子,怎么如今做事,越发的混不吝了? 顾九才想到这里,就听得门外喧嚣,旋即便见江莲芷被下人们揪了过来,她自己则是满脸愤恨:“你们凭什么抓我!” 只是她的嚣张,在看到院子里跪着的小丫鬟时,却又骤然一僵。 竟然这么快败露了? 顾九只看了一眼她的神情,便明白那小丫鬟没说谎。 毒的确是江莲芷下的。 再看顾九的时候,江莲芷的神情便多了几分紧张,色厉内荏道:“我在如何,也是你父亲的妾侍,长辈房里的阿猫阿狗,晚辈们也得敬着,你如今跟我动手,怎么,是想打你父亲的脸不成?” 听得她这话,顾九却是嗤了一声,淡淡道:“方才厨房送来一碗汤,我瞧着味道不错,丫鬟说江姨娘也喜欢,所以特意请你尝尝。” 她说到这儿,又眨了眨眼,笑着问道:“这怎么就算是打父亲的脸了?” 若顾九进门便直接要责问她,江莲芷倒是有的是法子耍赖,可现在对方的言笑晏晏的替她盛了一碗汤朝着她走过来,反倒是让江莲芷的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呐呐道:“你,你想做什么?谁知道你这汤里有没有毒!” 闻言,顾九冷笑一声,道:“有毒没毒,难道你不是最清楚么,江姨娘?” 最后三个字,她叫的既轻且慢,却像是一记耳光一样,重重的打在了江莲芷的脸上。 是啊,她如今是一个糟老头子的姨娘,陷在泥淖里不得出。 而始作俑者,便是顾九夫妇! 当日她原本是想要跟秦峥的,可秦峥却将她…… 一想到这里,江莲芷的脸色便多了几分恨意,咬牙切齿道:“我最恨的事儿,就是没有直接毒死你!” 她说着,目光狰狞的想要去扑顾九,一面厉声道:“你分明处处都不如我,却处处都过的比我好,凭什么!他们都瞎了眼,任由你蒙骗,你哪里配得上这些!” 然而江莲芷还没动弹几下呢,便被下人们给死死地摁住了。 眼前人神情凄厉,顾九却不以为意,只淡漠道:“那你又凭什么?” 这话,让江莲芷的脸色顿时僵住。 她凭什么? 她不过是在明国公府长大而已,占着一句表小姐,却是远了不知几代的关系。真论起来,顾九家里好歹有钱,她家里有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唯有一腔痴心妄想。 可江莲芷却是不肯承认这些的,至少听得顾九说起来的时候,脸上一闪而过的除了难堪便是愤怒。 “我至少比你强!” 见江莲芷这模样,顾九也懒得跟她废话,只道:“这药是你下的,想来你也很乐意自食其果了。灌下去吧。” 眼见得顾九竟然真的将汤碗交给下人,江莲芷顿时瞪大眸子,不可置信道:“你,你敢!” 但,顾九真敢。 不管江莲芷如何反抗,那一碗汤还是灌到了她的嘴里。 因着她的挣扎,那汤药撒出来不少,泼泼洒洒的溅了她一身。 待得灌完之后,江莲芷顿时试图吐出来,奈何她却清晰的感受到了汤水滑到喉咙的感觉。 完了…… 江莲芷的眼中瞬间被惧怕所代替,其间还夹杂着恨意:“顾九,你不得好死!” 闻言,顾九却是看向她,淡淡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她说到这儿,复又看向下人,道:“把她扔回院子里去吧。” 那汤碗里原本是砒霜,顾九自然不会就这么便宜了江莲芷。 所以她将汤水换了,里面又重新下了别的药。 让她活着,却不会活的那么舒服。 但这话,就不必告诉江莲芷了。 她说到这儿,又想起来另外一件事,道:“还有,把这事儿告诉方姨娘。” 顾九大可杀了江莲芷,但她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 不过,她不动手,这明阳伯府里,有的是人想对江莲芷动手呢。 听得顾九的吩咐,下人顿时带着江莲芷去了。 即便是江莲芷被拖行好远,顾九还能听到她不断地叫骂声。 她不以为意,待得牙婆来了之后,直接就将那小丫鬟给打发走了。 待得做完这些,顾九方才坐回了椅子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今日这事儿,实在是让她恶心到了。 饭菜已然被换了新的,顾九却吃不下去,念及下午还有的忙,她只能拿起了筷子。 谁知还不等吃,便见秦峥急匆匆的赶过来:“你还好么?” 男人满脸焦灼与担忧,先是将她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待得见顾九毫无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满是愤怒:“苏澈他们呢,是怎么守着的!” 见秦峥这模样,顾九反倒是怒火消减了不少,伸出手来抓住秦峥的手,柔声道:“夫君不必担心,我没事儿呀。” 她说到这儿,又替他们解释道:“方才我让他们去做别的去了,今日是我没留意,不过我好歹学过医术呢,那饭菜端上来便被看出端倪了,怎么会让人得逞。”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却觉得心中的担忧更甚。 今日这是顾九看出来了,可若是她今日没有看出来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秦峥便觉得眉眼中的戾气越发重了几分:“今日这事儿,我会给你要个公道。” 那会儿他有事情,出府了一趟,谁知回来后便听到了府上的吵闹,知晓原委之后,秦峥几乎是跑着过来的。 现下知道顾九无事,可是那始作俑者,却是不能放过! 见状,顾九无奈的笑了笑,拉过他的手,道:“夫君放心,我已经处置过了。” 她说到这儿,示意秦峥附耳过来,轻声道:“我给她下了药。” 小姑娘的眉眼中满是狡黠,像是对自己的解决方式洋洋得意似的。 第678章大人还在忙么? 若是寻常时候,秦峥怕是会顺着她,可现下却蹙眉道:“只是这样?” 闻言,顾九睨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为她,不值得脏了咱们的手。再说了,你以为她在这里,还会有好么?” 虽说只在明阳伯府待了一日,可顾九已然将这里情形都摸清楚了。 江莲芷跟方清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如今她闹了这么大的把柄,方清绝对不会放过她。 见顾九自有打算,秦峥只得叹了口气,道:“好,我听你的。” 他说完这话,复又吩咐下人道:“收拾东西,回府。”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愣住,诧异道:“现在回府?” 可是,这还没到出殡的日子呢。 秦峥先前过来,为的便是不落人口舌,可这才第二日,便有人给顾九下毒。谁知道这些里面都是什么蛇蝎心肠,秦峥打定了主意,自然不会在这里留着。 顾九原先不想走,虽说她也膈应这里的人,可是到底是为了秦峥的面子。 但秦峥铁了心,顾九拗不过他,最后只得应声道:“好,那咱们就回去。” 今日之事,也着实将她给恶心到了。 秦峥说走就走,当下便带着顾九离开。不过临走前,到底又给秦钊留了话。 秦钊起初还因着秦峥夫妻的不告而别而生气,可在知道江莲芷给顾九下毒的事之后,却又下的出了一身冷汗。 他又惊又怒,恰好方清过来请示,便得了秦钊一句:“你看着处置!” 方清正中下怀。 …… 回到家之后,秦峥先让人烧了水,与顾九各自沐浴更衣,洗去了一身的晦气。 待得神清气爽的收拾完后,小厨房的饭菜也端上了桌。 顾九夜里没有睡好,这会儿洗了澡,才有些昏昏欲睡,可在闻到饭菜的香味儿之后,又忍不住先磨蹭过去吃了饭。 吃饱喝足,困意袭来,顾九打了个哈欠,拉着秦峥陪着自己补觉。 身在自己家中,又一身松快,顾九这一觉睡得极好。 一觉醒来后,已然是暮色四合。 回廊下的灯笼光芒温柔,照在房中的时候,让顾九的神情都随着恍惚了一瞬。 果然还是家里好啊。 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出去了,床上只剩下了顾九一个。 她伸了个懒腰,自己穿衣起身,便见白术进来行礼:“给夫人请安。” 顾九应声,复又问道:“方才我听外面在说话,说什么呢?”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似乎听到几句报信什么的,但那会儿她太困了,便又睡过去了。 闻言,白术也不瞒着她,道:“是明阳伯府的人,说是过来给您赔罪呢。” 听得她这话,顾九便知有结果了,漫不经心的问道:“那边是怎么处置的?” 明阳伯府既然敢来人,必然是已经处置过江莲芷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白术回禀道:“说是打断了江莲芷的腿,把她关在柴房了。还说,若您还不满意,今夜便让她给老夫人作陪。” 这话一出,顾九则是微微蹙眉。 明阳伯府瞧着是道歉,可这话说的,倒成了自己要害人似的。 她捏了捏手指,沉声道:“你告诉他们,这是他们府上自己的事情,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这个黑锅,她才不背呢。 见她这模样,白术忙的笑着回道:“夫人放心,这话,大人已经说过了。” 而且,秦峥原话说的更不留情面:“她是死是活干我何事。” 听得白术绘声绘色的描述,顾九转怒为喜,笑着摇了摇头,道:“夫君倒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气。” 可她就喜欢他对别人不客气。 她才想到这儿,复又问道:“是了,夫君去哪里了?” 醒了这半日,她才想到秦峥,白术含笑回道:“大人在书房呢,可要奴婢现在去请他?” 顾九见时候不早,沉吟了一番道:“先不去请他,我去厨房看看,待晚饭时候再喊他吧。” 这两日他们都没有吃好,顾九现下不困也不饿,索性自己去厨房溜达一圈。 她兴致来了,也乐意偶尔做点吃的给秦峥。 毕竟,为君洗手作羹汤,这感觉着实不错。 顾九一向说风就是雨,才想着晚上自己做点吃的,到了厨房就看到嬷嬷在做面点。 她先前还曾经给秦峥做过寿面,这会儿见了便起了几分兴致,笑眯眯道:“嬷嬷,我也一起吧。” 她时常如此,厨房的嬷嬷们都习惯了,当下便笑着应了,教顾九如何做。 不过她也只负责包了几个不伦不类的,烧火的事儿,下人们是铁定不敢让她做的。 顾九也不着急,她自去拿了一坛酒,开封之后给秦峥温上,待得收拾好一切后,便慢悠悠的等着。 待得那小包子出锅后,并着四菜一汤一起放在饭盒里,顾九拎着饭盒和一壶酒,也不让下人跟着,自己去了书房。 “给夫人请安。” 顾九点头应了,问道:“大人还在忙么?” 她很少来书房,这会儿听得她询问,苏辰顿时便应声道:“不曾,夫人您快进去吧。” 他一面说,一面替顾九将书房门打开,便见秦峥已然迎了出来。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他说着,又见顾九手上提着的饭盒,不由得失笑道:“我回房间吃便可,还让你跑一趟。” 眼见得秦峥将饭盒接了过去,顾九则是笑着撒娇:“夜色这般好,想借夫君的庭院赏月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将手中的酒举了举。 秦峥顿时失笑,又将酒壶接过去,吩咐人将院子里的石桌石凳收拾出来,想了想,还让人额外拿了垫子来。 这时节已经有些凉了,夜露深重,凳子上的寒气,顾九必然是受不住的。 他处处贴心,顾九眼中的笑意便越发多了几分,她就这么坐着,看着秦峥将饭菜一样样的摆放出来,格外自得的炫耀:“今晚上的小汤包是我做的。” 那几个奇形怪状的,一看便知不是出自厨娘的手。 秦峥早看出来了,闻言毫不吝啬的夸赞她:“阿九真棒。” 顾九越发自得,不过也只一瞬,复又道:“唔,就是有些不好看。” “为夫觉得甚好,与众不同,一枝独秀。” 他神情真挚,顾九险些都要信了他的说辞。 不过低头看了看那几个小汤包,她到底是给自己圆场:“味道其实还是不错的。” 馅料都是厨娘调的,她也只费了包的功夫,唯一可控的便是形状了,味道自然不会因为品相而差半分的。 秦峥也不戳破她,温声笑着再次夸赞了顾九,顿时引得小姑娘眉眼弯弯的笑。 待得吃了饭后,顾九也不愿立刻回房,秦峥便陪着她在府内散步。 想起来明阳伯府的事情,她顿住脚步,道:“咱们今日这么走了,他们又迅速的处置了江莲芷,怕是这两日会传出于我们不利的消息。” 毕竟,江莲芷虽然给她下药在先,可明阳伯府处置的速度够快,外人说起来,自然会觉得他们不懂事儿。 人都处置了,他们却还赌气不回去,这有些说不过去。 但即便是如此,顾九也是不愿意回去的。 秦峥也是这么想的。 因此听得顾九这话,他只是嗤了一声,道:“无妨,任凭他们传去。” 秦峥说到这儿,就见顾九微微蹙眉,问道:“要不,咱们回去?” 毕竟江莲芷都被处置了,顾九如今吃饱喝足,又美滋滋的睡了一觉,那点气儿也消的差不多了。 不想她这话一出,便听得秦峥断然拒绝:“不成。” 第679章来客 见秦峥拒绝的坚定,顾九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迟疑的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闻言,秦峥则是缓和了神色,声音却是十分的不满:“她们这次敢下毒,谁知道下次敢做什么?回去太冒险了。” 听得这话,顾九不由得无奈一笑,道:“夫君,你也太谨慎了。” 江莲芷都被处置了,敲山震虎杀鸡儆猴,其他的人,怕是也没这个胆子了。 秦峥只是摸了摸她的头,道:“关于你的任何事情,我都要谨慎。” 这话格外温柔,让顾九的神情也和软了下来,道:“那,出殡那日,咱们得去吧?” 若是最后一日不出现的话,那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秦峥点头应了,道:“自然。” 他说完这话便不再多言,只是陪着顾九沿着青石路慢慢的走着。 只是眉眼里,却多了几分冷意。 他不让顾九回去,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江莲芷这事儿,不对劲儿。 起先的时候他没有留意,但下午的时候,侍卫们跟他回禀的时候,他才发现端倪。 据说当时方清处置江莲芷的时候,还给她下了药,让她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这事儿就透着点古怪了。 而其后他仔细询问事情经过的时候,才知道江莲芷给了丫鬟银子,且那药是砒霜。 同类毒药里面,砒霜并不是发作最快的,也不是最便宜的,江莲芷便是再没脑子,也不至于挑这种最可能被发现的药物。 还有便是,她的钱哪儿来的? 还有方清后来的处置方式,她留着江莲芷的命,却又打断了她的腿,还让她口不能言。 留着她的命想折辱,这可以理解。那么让她口不能言,这就是在隐瞒什么了。 所以,下毒之事,绝不是江莲芷一人所为,必然有同谋。 不过么,这同谋,到底是方清,还是其他人,这就很值得商榷了。 秦峥派了人继续去查,自己则是不动声色的想着,兴许,这明阳伯府也该清理一番了。 原先他放任那里乌烟瘴气,是为了给秦钊添堵。 可现在这堵添到了自己这里,秦峥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秦峥理着思绪,话便肉眼可见的少了下去。 顾九起初还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后来见他越发安静,甚至自己喊了几声都没有答应之后,这才站定了脚步,迟疑的问道:“夫君?” 小姑娘停下了脚步,秦峥倒是瞬间发现,见她站着不走,因笑着道:“我在呢,怎么了?” 男人的声音格外温柔,倒是不见半分阴郁。 可顾九却清晰的知道,方才他的心情不大好。 因此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无事,夫君若是有事情要忙,那就去吧,不必特意陪着我的。” 见状,秦峥瞬间便了然,无奈笑道:“方才在想事情,忽略了你,阿九别生气。” 他说到这儿,又道:“不过现下已经无事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又仔细的打量了他,见他真的没事,方才道:“好,不过夫君不必特意顾及我,若有事情只管去忙。” 秦峥点头应了,牵着她的手回房间,这一次倒是再也没走神儿。 …… 接下来两日,顾九只在府上,哪儿也没去。 秦老夫人才死,她身上有重孝,为了避嫌,尽量不外出。 至于秦峥,他倒是时时的出去,知道他有要事忙,顾九也从未过问。 她身在府上,可明阳伯府的消息,倒是日日都会传过来。 除却明阳伯府派过来请他们夫妻过去坐镇之外,秦钊还存着别的心思——顾九他们一走,这银钱也就断了。 顾九知晓此事后,起先想着送过去一笔银钱,他们爱如何花销是他们的事情,总之自己的心意总是到了。 可秦峥却拒绝了。 在这件事上,秦峥难得的小心眼,说话的时候也理直气壮的:“才出了那下作主意,转头就想要钱,以为我这么好糊弄呢?” 秦峥不肯,顾九便由着他的话去,接下来不管明阳伯府如何,都不曾再理会了。 秦钊要不出银钱来,也生了火气,但这事儿他理亏在先,回头便在方清询问,是否给江莲芷找大夫的时候,将人给臭骂了一顿。 “找什么大夫,家里哪儿有多余的银钱?她闯下那么大的祸,死了更清净!” 方清原本就是奔着这个念头来的,可真的看到秦钊这般做派后,却又忍不住有些心寒。 这江莲芷着实想开了一段时间,也尽心尽力的伺候了秦钊,奈何这人倒是薄情寡义,一朝出了事儿,过往的情分全都抛在脑后。 不过,这样一来,江莲芷落在自己手上,倒是任由她揉圆搓扁了! 方清心中打定主意,也不介意被骂了,扭头便走了。 不过短短半年,她就像是老了十余岁似的。秦钊自从变了心,往日里的恩爱磨灭殆尽,她起先还清高着自以为是,但现实却是一次次的打了她的脸。 到了如今,她越发形容枯槁,与那些人争斗的久了,模样都变的更加刻薄了。 秦钊不乐意看她,方清也不自讨没趣,待得出门之后,却是带着人径自去了柴房。 别的不说,当初江莲芷可没少给自己添堵,如今也到了她报复的时候了! …… 明阳伯府的乌烟瘴气,在江莲芷掀起风浪之后,越发的闹腾起来。 不过这些肮脏事儿影响不到顾九,便是有人传过来消息,她也只是一笑置之。 她给江莲芷下的药,是让她身上痛痒难耐的,大夫查不出来,除了自己之外,也鲜少有人可以配解药。 顾九从来都不是良善之辈,对方要毒死她,她之所以不打算还击回去,也只是想让江莲芷活着多受罪罢了。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方清的处置手段,与她不谋而合。 如今江莲芷断了腿,日日又被那药所困扰着,且据说她的伤势没有大夫来看诊,越发的恶化了。 顾九并不同情她,得了这消息之后,不置可否,转瞬便继续练字去了。 只要这些人不烦到她的面前,便不值得她再废半分心思。 不想到了第三日的时候,明阳伯府来的人,却不再是下人,而是主子。 “你说,谁来了?” 听得白术过来回禀,顾九微微一怔。 闻言,白术复又笑着回禀了一遍:“回夫人,是二夫人来了,您可要见么?” 若是顾九不见,她这就将人打发出去。 顾九摆了摆手,沉吟道:“你将人请到正厅去吧,我换了衣服再过去。” 因着没想到这时候家里会有客人来,她穿的还是居家的服饰呢。 得了顾九这话,白术应声去了,顾九则是喊了白芍进来,换了见客的衣服后,这才带着人去了正厅。 二夫人已经在等着了,见顾九进来,顿时起身笑道:“阿九来了。” 顾九应声,先给她行了礼,这才问道:“二婶是什么时候进京的,怎也不叫人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叫人去接您。” 中秋过后,二老爷便带着全家去外地赴任了。那时候秦峥还替他打点了一番,到了当地也并未受到欺凌。 这份情二夫人是记在心里的,过去之后,几次让人寄了当地的特产送到京中来。 两家关系并不算是特别疏远,顾九说这话的时候,便也带出几分亲近来。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二夫人却知道这只是客套。 因此这会儿听了,顿时便掩唇笑道:“你日常也忙,再者这次回京匆匆,何必再折腾你。” 第680章她没有过来么? 她说到这儿,又叹了口气,道:“我走的时候,瞧着老太太的精神尚且还好,却没想到,竟这么快。” 接到秦老夫人没了的消息,他们便打点好当地的官员,连夜赶了回来。 饶是如此,这一路也行了三四日,直到昨夜里才回了府上。 闻言,顾九也并未多言,只道:“二婶如今是在家里住么?” 二夫人点头应了,道:“嗯,不过今日一早去了灵堂拜祭,听夫君的意思,这两日约莫要住在老宅了。” 先前分家之后,明阳伯府是归秦钊的,二老爷对此无异议,二夫人也对那座宅院没什么好感,因此毫不留恋的便搬出去了。 如今再过去住,二夫人虽然知道是为了守灵,可到底也觉得心里有些膈应。 说到这儿,二夫人复又试探着问道:“我今日过去的时候,听你公爹说,你们闹了些不愉快?” 她这一大早就过来,若说是什么前因后果都不知道,顾九是不信的。 不过二夫人与她也没什么纠葛,顾九只一猜便知道她的目的,因点头将事情简略说了,末了又道:“二婶是知道的,我这人虽说脾气不大,可也不是泥捏的性子。出钱出力尚且罢了,命都差点丢在那里,我自是不能再以德报怨,您说是这个理儿吧?” 虽说执意要让她回来的是秦峥,顾九却不肯将这事儿推在秦峥身上的。 别的不说,她不能让秦峥的名声有半分被损毁。 听得顾九说完,二夫人倒是有些诧异,好一会儿才叹道:“原来竟是这个缘由,我险些就做了坏人了。” 她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今日我过来,一则是许久不见,想过来看看你。二则便是大伯拜托我,说是你与家里有些龌龊,想让我劝你顾全大局。我起先以为,大抵是因着家里孩子不懂事儿,得罪了你,若早知是这个缘由,我必然是不会过来的。” 二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有些不满。 早上的时候,大伯将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顾九的身上,只说是家里妾侍不懂事儿得罪了她,如今人都被打断腿了,他也着人去道歉了,可顾九还不肯回来。 这眼看着就要到出殡的日子了,顾九夫妇不出现,这传出去不让外人笑话么? 她那夫君也是糊涂的,知道这事儿之后,便让她过来劝一劝顾九,到底是一家人呢。 但是二夫人心里就存了疑虑,总觉得顾九不像是不会顾全大局的。虽说她的出身不高,可却不算糊涂。 谁知道,过来之后,却听到了一番截然不同的话。 她不觉得顾九会撒谎,那么撒谎的就只有秦家人了。 二夫人说到这儿,复又诚恳的跟顾九道歉:“阿九,你放心,这事儿你做的对,我绝对不会再劝你半句的。” 闻言,顾九则是抿唇一笑,道:“多谢二婶体谅。” 其实二夫人说的也不完全是实话,她过来未必就是关心顾九,大抵还存着些看热闹的心。 但这些就不必计较了。 因此顾九略说两句,眼见得二夫人没有要离开的迹象,便将这话题给绕了过去,说起了别的:“这次回京,二婶要住多久?” 听得她这话,二夫人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这次回京太过匆匆,就连文书都是半路递上去的。如今皇上还不知会不会动怒,我打算待得老太太出殡后,至多两日便回去。” 外地官员,无诏不得擅自离守,但二老爷他这是个意外,毕竟生母死亡,按说是有假期可回京的。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二夫人是想着,办完事儿之后尽早回去,不让皇帝生气,也不让旁人抓住把柄。 她的顾虑,顾九倒是明白一二,因点头道:“二婶走之前,着人知会我一声,现下季节正好,庄子里送来些零嘴,届时你们路上带着。” 顾九这话一出,二夫人顿时笑着道谢。 她说着,又想起一事儿来,叹息道:“可惜这次你妹妹没有跟来,不然见了你,她必然欢喜的。” 闻言,顾九倒是有些诧异,问道:“她没有过来么?” 二夫人点头应了,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光彩,想了想,到底压低了声音道:“对外说是她病了,不得进京。但你是自己人,二婶也不怕瞒着你,是我不让她来的。” 见她这模样,顾九便知道此事必然有内情,因此也不着急,只等二夫人慢慢说。 二夫人斟酌了一番,方才轻声道:“你也知道,织锦的年纪不小了,先前因着京中闹得纷纷扬扬,她的婚事便已经被耽误了。这次外放,我倒是相中了几户人家。” 当时秦家的名声几乎是臭了,闹出那么多的丑闻,纵然有秦峥这个好苗子,可是他在外又是阴狠毒辣的名声,于弟妹上自然没多少助力。 二房的确分家了,但就算是分家,也还是秦家的人,终归姓秦。 偏生这时候,又出了秦明月那一档子事儿,可谓是雪上加霜。 京中的世家们是不必想了,稍微好一些的,都不会考虑秦织锦。 恰好当时二老爷得了消息要外放,二夫人顿时便动了心,她随着夫君赴任之后,倒是着实发现了几家不错的孩子。 这些时日,她终于敲定了一家,夫妻商议之后,都觉得那一户人家的公子不错,因此便打算将此事给定了下来。 谁知前脚才定了日子,后脚……秦老夫人就死了。 二夫人说到这儿,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斟酌着道:“你知道的,按着咱们西楚的规矩,若是长辈尚在的时候定下的亲事,长辈过世,只需守孝一年;可若是长辈过世之后,那便需的守孝三年才可议亲。” 所以二夫人便动了心思,她跟那家商议过了,双方都打算将日子改一下,对外只说是秦老夫人过世之前定的亲事。 毕竟……三年之后,秦织锦可就是个老姑娘了。 那老太太在世的时候,没有给二房多少好处,总不能她死了,却来给家里添乱吧? 二夫人心里盘算的好,只是这事儿说起来终归是不光彩,即便这对象面对的是顾九,她说的时候也有所顾忌。 好在顾九倒是不以为意,听得她说完之后,只温声道:“定亲是大事,二婶该早些知会我的。好在中秋前,我着人去南岛收了一批不错的东珠,才让人打了项链与头饰,过两日我让人送过来,您替我带回去给妹妹做贺礼吧。” 顾九这话,却是直接便是肯定了她的打算。 二夫人顿时有些欢喜,笑道:“那可怎么使得。” 不管怎么说,如今秦家人里面,她唯一愿意保持关系的,便只有秦峥夫妇了。 顾九如今这么说,她便放下了心,只要日后秦织锦不被他们夫妻看轻,至于其他人,她是浑然不惧的。 她再三的谢了顾九,便听得顾九柔声笑道:“一副首饰算什么,织锦妹妹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顾九其实能理解二夫人,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因着秦老夫人的死亡,而耽误了婚事,怕是二夫人一辈子都得不痛快。 再者说来,若是秦老夫人待子孙们好,那尚且罢了,可老太太的心太偏了,其后又闹得那样难看,搁谁谁都不乐意。 见顾九通情达理,二夫人喜不自胜,笑了一会儿之后,又若有所指道:“如今这家里,明事理可不多。幸好你跟峥儿都是好孩子,咱们秦家也有望了。” 第681章安葬 她这话,将秦峥夫妇捧的高,顾九却只是淡淡一笑,道:“二婶太过谬赞了,我们不过是小辈儿,哪儿能算是指望。” 她说到这儿,复又笑道:“再者说来,家里那几个孩子,有你跟二叔的培养,哪个也不差的。” 听得她夸赞自己的孩子,二夫人抿唇笑道:“那几个都是顽劣不堪的,过几年回京之后,还得靠着峥儿这个做哥哥的指点呢。” 听得她这话,顾九并没有反对,只是轻笑道:“那是自然。” 与秦家的其他人相比,二房至少没那么多坏心眼,或者说,他们的思维在正常范围内。 顾九自然不可能真的与秦家所有的本家亲戚都决裂,二房可以相交。 二夫人不着急走,顾九便陪着她坐着说话,待得快到饭点的时候,她倒是先起身告辞了:“几个孩子都带过来了,也不知在府上有没有安分呢,我得回去看着。” 这次只有秦织锦没跟过来,且还是因为二夫人不愿意让她沾染上晦气,至于那三个小小子,全部是都带过来了的。 毕竟他们是男丁,不同于女孩儿,若是出殡都不在,会被外人说三道四的。 闻言,顾九便也不在留她,只笑着寒暄道:“二婶若是哪日得空了,可以带孩子们来玩。” 她释放善意,我如夫人自然不会拒绝,忙的笑道:“那是自然。” 二人在门口略微说了几句话,眼见得时候不早,二夫人这才告辞了。 只是临走前,又试探着问道:“这两日不去便罢了,后日出殡那日,你跟峥儿还是过去吧。” 原本她倒是想从中说和一番的,可知道顾九被人下毒,她便知道这事儿自己是管不了了的。不过倒可以借着这事儿,回去再敲打一番自家夫君,省的他再着了那位大哥的道儿。 至于让顾九他们出殡当天过去,却是真的为他们好了。 到底是小辈儿呢。 听得二夫人这话,顾九则是点头应道:“多谢二婶提点,您放心,我那日一早就过去。” 不同于这几日,出殡当天排场大,她也不打算在那一天丢人现眼。 得了她这话,二夫人倒是放心了不少。 至少顾九肯答应,便说明她没打算撕破脸。 二夫人松了一口气,嘱咐顾九留步,自己则是随着丫鬟出门去了。 待得将人送走,顾九这才捏了捏眉心,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白术很快便去而复返,见她回来,顾九又交代了几句:“你让人去铺子里一趟,取了我前些时日交代下去的首饰,再去金玉斋拿两套顶级的胭脂水粉。除此之外,再让赵嬷嬷看着往日的规格,给五小姐预备便可。” 秦织锦定亲这事儿,看来是板上钉钉了。既是如此,她就得将礼给备齐了,至少不能落人话柄。 白术应声出去,顾九继续回房中练字去了。 …… 到了出殡那日,顾九果然如自己所言,一大早便随着秦峥去了明阳伯府。 他们去的时候,天色才刚蒙蒙亮,府上一片缟素,入目处皆是素白的绢花。 顾九从下人的手中接了孝服,随着一起去偏房换了,方才去了正厅。 先前的时候,秦钊三番五次的请他们夫妻过来,可这二人却一个都不给面子。 他觉得有些拉不下脸,看见秦峥夫妇的时候,只淡淡的点头示意。 反倒是二老爷格外的热情,见到秦峥,还低声问道:“瞧着你脸色不大好,可是夜里没休息好?” 秦峥与他轻声寒暄,一旁的二夫人则是轻声询问顾九:“阿九可吃饭了,随我去小花厅吃一点吧?” 顾九闻言,知道二夫人这是想让她错开正厅里尴尬的局面,因点头应道:“多谢二婶。” 她其实已经吃过了,不过还是随着二夫人去了小花厅。 不同于在正厅的局面紧张,这里只她们二人,倒也算是安静。 顾九起先便留意到府上不同,这会儿终于有时间问了:“二婶,府上如今是你操持的?” 这次过来,与上次大不相同,一看便知道必然是花了钱的,否则不可能这般尽善尽美。 闻言,二夫人也不瞒着她,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你二叔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是孝子。” 按着她的想法,老太太出殡,这事儿怎么看都得是大房管事儿的。可是秦钊一口咬定自己没钱,他们能怎么办? 千里迢迢的赶回来奔丧,总不能因为这事儿便搁置不管了吧。 见状,顾九顿时了然,因道:“既是您管了,待会将管事吩咐过去看着礼单便是了。” 这话一出,倒是让二夫人意想不到,她看了顾九一眼,轻声笑道:“说句不怕你笑话的,你的想法倒是与我不谋而合。” 二夫人自然不肯就这么白白出钱,让她掏钱可以,可那前来送礼的礼金却是都得自己拿走。 这事儿,当初秦钊也是同意了的,否则二夫人哪儿会那么容易松口。 但她却没有想到,顾九会给自己出这样的主意。 这也说明,秦钊这个公爹,跟自己的儿子儿媳是真的离心了。 这是好事儿。 至少于二夫人来看,是好事儿。 因此二夫人说完这话,又轻声笑道:“不瞒你说,礼金其实也收不了多少,我只是看不惯大伯的德行。” 闻言,顾九只抿唇一笑,也不多言。 有些话,她在心里想可以,但若是说出来,那就不大好看了。 二夫人也不计较这些,与顾九说了一会儿话,见下人们端上了饭菜,又笑着招呼她来吃。 待得吃完饭后,天色才大亮了。 外面早已吹拉弹奏起来,哀乐沉痛且悲伤。 前来吊唁的宾客们也渐渐地多了起来,顾九随着二夫人去了灵堂外。 等到宾客们都吊唁完之后,又由着那些孝子贤孙皆磕过了头,才由抬棺人抬起棺材,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祖坟行去。 顾九与秦峥皆在其列,前后都是秦家的人,入目望去,满目白色。 深冬的天,本就带着丝丝寒意。 哭喊声现下倒是真切了几分,混合着哀乐响起,走在这长街之上,倒让人的心都更添了冷意。 纸钱被洒向天空,顾九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被扔上去又坠落到地面的纸钱,却是莫名的有些心神恍惚。 都说世事无常,可到这一刻,她才真切的体会到了这个词。 说起来,前世她死的时候,秦老夫人还身体康泰呢,不想今生,对方竟然这么早就没了。 秦家如大厦将倾,住在这大厦里的人,每个人都有责任,而秦老夫人,又是抽掉横梁的始作俑者。 奈何是非如前尘往事,随着今日她下葬,便与那黄土一般,尽数被遗忘殆尽。 秦家的祖坟位于京郊城西,是个难得的风水宝地,当初修建墓穴的时候,因着老明国公的地位,更是被皇帝点了钦天监的人一同修建的。 此等殊荣,西楚寥寥无几。 而如今,这一座封闭了十余年的墓穴再次被开启,将秦老夫人的棺椁也一同送了进去。 顾九身为女眷,原就属阴,且又是儿媳,这时候自然是不能进去的。 而身为长孙的秦峥,却是随着抬棺人一同进入了墓穴。 等待的时候似乎极为漫长,可秦峥出来后,她却又觉得恍惚只过了一瞬。 秦峥走到她面前的时候,顾九却清晰的感觉到他的手微微发抖。 那是因为什么,顾九心知肚明。 墓穴里面躺着的,是他的祖父。 可这些年,怕早就成了一抔黄土。 第682章求你件事儿 一切仪式都结束之后,已然是临近中午了。 墓穴彻底被封禁,此后再不得开。 而秦家的祖坟之中,又多了一个亡人。 一行人离开的时候,顾九又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这里她是格外陌生的,因为—— 前世里她没有葬在这里。 那个属于前世的梦境之中,她记得一双鲜血淋漓的手,记得那人抱着的骸骨,更记得他唇边的笑。 可那个坟茔,不在这里。 前世里,秦峥到底把自己葬在了何处? 顾九才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手一暖。 男人的手将她的拳头包裹住,连带着他的力量都传递给了自己。 “别怕。” 他只低低的说了这两个字,便不再多言。 顾九却是下意识的看向秦峥。 男人用自己的方式在安慰着她,即便他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成为她的力量与依靠,却已然成了他的本能。 顾九的心骤然便暖和了起来。 其实她也是魔怔了,何必去纠结前世如何呢,现下他们过的,才是自己的日子,也是她需要珍惜的。 念及此,顾九将拳头松开,手指穿过他的,与他十指交扣:“我不怕。” 小姑娘的声音虽然轻,内中却是满满的坚定。 她什么都不怕,因为,有他。 …… 按着规矩,送葬完之后,家中还会留宾客吃白宴。 因着先前闹的不好看,再加上顾九眉心带着倦色,所以秦峥并未随着一同回明阳伯府,而是跟二老爷打了招呼,之后便带着顾九回家了。 顾九听得他在那边交代,有心想要劝他,到底是没劝。 今日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并不愿再去掺和那些场面事儿了。 因此她便由着秦峥去说了,待得秦峥说完之后,自己则是乖觉的随着他一起回家。 到底还是家里好,家里早预备了饭菜,她回家后,先去洗了澡,复又吃了东西,之后便舒适的回床上补觉去了。 夜里的时候,顾九便做了一夜纷杂的梦,又因着早起,现下沾床便睡。 但为了让她安眠,秦峥又点了安神的熏香,眼见得小姑娘睡沉过去,这才出门去了。 …… 顾九是被吵醒的。 她这一觉睡得极好,醒来后已然是暮色四合。 大抵是睡好了,先前的不舒服便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神清气爽。 听得外面说话声不断,顾九侧耳听了听,方才起身叫丫鬟进来,问道:“是谁来了?” 她听着,倒像是赵嬷嬷的声音。 见顾九起身,白术忙的过来伺候,一面柔声回道:“回夫人,是二夫人来了,奴婢瞧着她的神情,像是有事相求呢。” 闻言,顾九微微蹙眉,中午的时候才分开,二夫人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她才想着,就听得顾九道:“那怎么不早喊我?” 听到赵嬷嬷的声音,她还以为是庄子里来人了呢,二夫人再怎么说也是长辈。 顾九一面说着,一面起身换了衣服,便听得白术道:“大人出去的时候交代过的,让奴婢们不要打扰您休息。后来二夫人来的时候,也说不要喊您,否则的话,奴婢早就来了。” 白术并非不知道规矩,那会儿也确实打算进来喊顾九的,谁知道二夫人却极力拦着她,倒像是怕得罪顾九似的。 也正是因此,白术才觉得,此番前来,她必然是有事相求。 听得她的分析,顾九笑着看了她一眼,道:“你倒是聪明。” 她收拾妥帖出门,心里则是有些好奇,也不知道这一次二夫人登门,为的是什么事儿。 只是她却没想到,竟与二老爷有关。 见到顾九前来,二夫人先与她寒暄了几句,这才拐到了正题上:“如今皇上倒是下了旨,可只说让你二叔先守孝,至于其他的,却一概未提及。” 她这话一出,顾九瞬间了然。 二老爷此番私自回京,为着是来奔丧的,所以皇帝倒也并未放在心上,听说之后,随意一句话便打发了。 要是旁的人还好说,等守孝完了,该如何便如何。 可秦家却不同,秦家不得帝宠。 皇帝这一句守孝,官职该如何、日后该如何,可都是说不准的。 也正是因此,二夫人这才急了。 她见顾九不说话,复又试探着道:“按理说来,这事儿我不该来麻烦你的,可你也知道,二婶能指望上的,也只有你们夫妻了。你二叔是个老实本分的,他一心想着奔丧之后,便回去继续赴任,如今就这么撇下去那些百姓,在京中待着算怎么回事儿?更何况,还有你妹妹呢……” 要是他们不回去,那秦织锦的婚事,怕是也只能就此黄了呢。 二夫人一颗心里藏了八百种心事,跟顾九说的时候,还得克制着,免得招惹了人烦。 顾九见她这模样,却是替二夫人倒了一杯茶,道:“二婶,先喝杯水缓一缓。” 她这个态度,倒像是一个定心丸似的,让二夫人冷静了不少。 顾九待得她缓和了一些,这才淡淡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守孝也是应当的,况且,皇上也不曾说,让你们在上京守孝,不是么?” 守孝哪里都能,只要心意到了,不管是在上京还是在外地,都是一样的。 听得她这话,二夫人却是眼前一亮,旋即又迟疑道:“可是……皇上的意思,我瞧着像是丁忧啊。” 长辈亡故,晚辈是要丁忧的。 可丁忧,却有丁忧的说法。 有的只一年半载便会起复,而有的,却是终其一生都赋闲在家。 以秦家如今的模样,二夫人心中不慌才怪呢。 顾九倒是不慌,见二夫人这模样,自顾的敲了敲桌面,方才问道:“二婶莫不是糊涂了?祖母亡故,的确需要有人丁忧,可二叔并未家中长子啊。” 她说到这里,见二夫人盯着自己看,索性又提点了她一句:“父亲虽然官职被撸了,可还顶着一个伯爷的身份呢。” 皇帝当初到底顾及了老明国公跟秦峥的面子,所以还给秦钊留了一个伯爷的爵位。 但现在么…… 这爵位可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若说先前二夫人还有些糊涂,那么现在,她骤然便觉得眼前多了一条康庄大道。 “还是阿九你聪明!” 二夫人瞬间了然了顾九的意思,一面赞叹她的机智,一面又感叹着,顾九倒是真的能狠得下心。 毕竟,真论起来,秦钊才是跟秦峥最亲近的关系呢。 她说到这儿,复又起身道:“改日我再来谢你,今日还有些要事,我便不叨扰你了。” 先前的时候,她也是糊涂了,并未想到这一层。可如今被顾九这么一说,二夫人倒是全部都想明白了。 是啊,有秦钊在前面顶着呢,如何也轮不到他们二房! 眼见得二夫人要走,顾九也没有留她,只让丫鬟们将人送出去。 待得她出去之后,顾九这才收敛了笑容,讥讽的嗤了一声。 今日这主意,她也不光是为了二夫人考虑的。 这次回明阳伯府,秦钊打算借着秦峥的名义捞好处的心思,可谓是明显且张扬。 若是秦钊真的表面上做到了位,届时吃亏的就是秦峥他们。 可顾九哪儿能让他那么荣如愿以偿呢,秦钊想要在秦峥身上吸血,那她就让对方什么都捞不到。 二夫人现下,也算是给她递了一块枕头呢。 秦峥进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顾九脸上的冷笑。 “谁又惹你生气了?” 男人的声音,将顾九的神智给拉了回来。 她一回头,就看到了秦峥正将脱下来的外袍随手挂在衣架上。 第683章阿九,你没事儿吧? 见状,顾九一时有些心虚,说到底,她算计的是秦峥的亲爹呢。 虽说这个爹可没干什么人事儿。 念及此,顾九磨磨蹭蹭到秦峥的身边,道:“唔,倒也没人惹到我。” 她这话一出,秦峥便听出了她的未尽之言。 “那是你做什么了?” 男人太过聪明,顾九便是想隐瞒都难。 更何况,她也压根就没想瞒着。 因此听得秦峥这话,顾九斟酌了一番,这才将来龙去脉都说了,末了又道:“夫君,你会不会怪我呀?” 秦峥倒是没想到顾九会出这种主意,闻言便捏了捏她的鼻尖,轻笑道:“小丫头很聪明啊。” 能想出这法子来,简直是一箭双雕,看来他还是低估顾九了。 但他这话,却没有回答顾九的问题,下一刻便见小姑娘抱着他的胳膊,不依不饶的问道:“那你会不会怪我嘛。” 这话,说的倒是有些撒娇的味道了。 秦峥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话,疑惑的问道:“我怪你什么?” 他是真心诚意的发问,顾九却是有些叹息,道:“我算计了你的家里人啊,夫君生气么?” 纵然是秦峥再不承认,秦钊也是他亲爹呢。 不想她才说完这话,便见秦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低下头拿额头碰了碰她的眉心,似笑非笑的问道:“你再说一遍,谁是我的家里人?”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而他搂着顾九腰肢的手,更是带着炙热的温度,让顾九的脸色骤然一僵。 她下意识想要挣脱,却被秦峥给抱得更紧了些,且惩戒似的,还偏头在她的耳边咬了一下。 白嫩的耳垂上,瞬间便染上了坨红。 如三月桃花,雾霭似的蔓延。 顾九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秦峥的意思,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呐呐道:“我。” “嗯?” 秦峥见她害羞,故意逗她,非但没将人放开,反而空出一只手去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含笑问道:“你什么?” 顾九退却不得,被迫看秦峥的时候,便见到男人眼中浓重的情意。 她下意识咬了咬唇,顺着他的话回答道:“我是你的家人。” 这话,像是自蜜罐里过了似的,说出口之后,顾九自己都觉得心中甜蜜异常。 而秦峥,更是在听到她这话时,低头抵着她的额头,笑道:“嗯,你是我的家人。” 他自幼便亲缘淡薄,当年林氏奉承一个忍字诀,对他也不算亲近。至于秦钊,那更是一个恨不能自己离他远远的。 祖父死后,秦钊曾一度觉得,这世上再无什么亲人是可以被自己放在心上的。 直到出现了顾九。 她将他从皑皑雪山拖到红尘俗世,以自己做火种,温暖了他,告诉他,什么是亲缘,什么是情意,什么是携手与共。 秦峥忍不住喟叹,轻声道:“阿九,委屈你了。” 这样好的顾九,可嫁给他之后,却未曾有过多少舒心的日子,相反,却因着他的缘故,屡次身犯险境。 若是以前的秦峥,必然会让顾九远离自己保平安。可现在,他早将她化为了自己的所有物,纵然知道顾九受了委屈,却也不肯让她离开自己。 因为,她是他的信仰,他的心之所向。 感受到秦峥的情绪低沉,顾九却是轻笑一声,手指扣住秦峥的,反问道:“夫君何曾委屈过我?” 她仰头看他,男人的眸光中承载着情意,只消一眼便被她看的清清楚楚。 这样好的秦峥啊,如今是自己的。 顾九忍不住眉眼弯弯,一字一顿道:“只要你在我身边站着,什么事儿都不会让我委屈。” 因为,有他陪着自己啊。 小姑娘这样容易满足,秦峥只觉得心中又甜又涩,想要说什么,末了只是将人搂在怀中。 她的头在他的心口处,倾听着男人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像是无声的许诺。 …… 因着身在孝期,所以接下来的时日,顾九便尽量不出门了。 不过她虽然在家中,外面的消息却是源源不断的传了过来。 比如,二房跟大房的争端。 秦钊如今在外的名声早坏掉了,这次秦老夫人出殡,起先是顾九出钱,其后是二房接手,二夫人向来是个不肯吃亏的,她也不多言,只示意下人们“无意”中说出去,便将秦钊的名声更败坏了几分。 不知二夫人回去之后是如何跟二老爷说的,约莫两日之后,便得了好消息。 皇帝下旨,让秦钊丁忧在家,至于二老爷,则是宽限留京五日,之后便继续回任上。 这个消息,着实让二夫人松了一口气,原先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千恩万谢的过来跟顾九道谢,顺便前来辞别。 “若非阿九你指点,怕是不会这么顺利的。” 对于顾九,二夫人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感激,毕竟当时她忙中出乱,一时有些手无足措,幸好顾九给她出了主意。 顾九只淡淡的笑道:“我不过是胡乱出主意罢了,还是二婶跟二叔的福气。” 她说着,又让人将给二房一家的礼物拿出来,笑道:“这两日我身上不大舒服,就不能给您送行了,这是一点心意,希望二婶不要嫌弃。” 这里面,除却给秦织锦的贺礼之外,另外也给他们夫妇和孩子们都预备了礼物。 虽不多,但她作为一个晚辈,能预备这些,已然是十分难得了。 二夫人替孩子们道了谢,又与她坐着说了一会儿话,便笑道:“那我便不多叨扰,改日等进京,再与你叙话。” 她瞧的出来,顾九神情恹恹的,想来是身上不舒服,二夫人一向知道眼色,自然不会多留着。 待得送走二夫人之后,顾九这才叹了口气。 她的确身上不舒服,说起来,先前的时候庄子期给她开了药,葵水的时候已然没有太难受了。但这次不知怎的,却又开始疼了。 昨夜里更是一夜都没睡好,现在整个人又困又累。 吩咐下人不要打扰自己之后,顾九回身便去床上补觉。 她现在身在孝期,不会有人前来串门,能让她放心大胆的去睡了。 …… 虽说皇帝给了二老爷几日假期,可是二夫人心里有打算,所以第三日的时候,便收拾了行囊,一同离开了。 走的那日,顾九没有去送她,只让白术她们去送了送二夫人。 不想回来的时候,却见白术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怎么了?” 小姑娘的神情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怒火,即便是拼命压制着,可仍旧瞧着脸色不对劲儿。 顾九看了她一眼,问了一句,却见白术咬了咬唇,摇头道:“没事儿,主子,奴婢回去换一身衣服。” 眼见得白术急匆匆的走了,甚至模样还有些失态,顾九一时有些诧异,这丫头虽说寻常的时候偶尔会不守规矩,可如现下这般,还是头一次呢。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白术已经走的没影儿了。 顾九无奈一笑,眼见得赵嬷嬷进来,想了想,又嘱咐她道:“嬷嬷待会若是无事,去看看白术吧,我瞧着她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得了她这话,赵嬷嬷自然是点头应了,将多宝格收拾之后,便转身去了。 不等赵嬷嬷回来,便见白芍进来回禀,道是林氏过来了。 闻言,顾九顿时忘了白术的事儿,笑吟吟的起身,道:“快请进来。” 她话音未落,就见林氏从外面走进来,神情里还带着几分不虞。 不过那些不虞,在看到顾九的时候,都尽数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则是关切和担忧:“阿九,你没事儿吧?” 第684章流言针对她 她进门后便是这句话,顾九一头雾水的看向她,含笑道:“我很好啊,母亲这是怎么了?” 听得顾九这话,林氏却是又忍不住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待得看到顾九的眉眼中果然没有郁色,这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转而道:“没事,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她说着,又握着顾九的手走到桌案前坐下,笑道:“瞧着你脸色不大好,可是这几日累着了?” 秦老夫人去世的消息,林氏自然是知道的,但她早就跟秦钊和离了,且原先跟秦老夫人闹得也并不愉快,所以这事儿出了之后,林氏根本就没过去看过。 自然,也就不知道府上闹出来的那些事情。 但那都是之前,至少现在,她却是知道了的。 念及此,林氏复又斟酌着道:“你在明阳伯府里,受委屈了吧。” 这话一出,顾九倒是有些诧异,问道:“母亲这是听谁说的?” 她顿了顿,又笑道:“的确是有些龌龊,不过已经解决了,母亲不必担忧。” 闻言,林氏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转移话题问道:“是了,峥儿呢?” 顾九笑了笑,道:“夫君去大理寺了,说是中午回来吃饭,母亲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咱们中午一起吃饭吧。” 林氏原本过来,就是为了找秦峥,如今听得她这话,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当下便点头应了:“也好。” 她不打算走,便留下来跟顾九说话,只是林氏的眉眼中带着心事重重,看的顾九一时有些担忧,试探着问道:“母亲若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跟我说说看,虽说我愚笨了些,可也总能聆听您说话。” 听得顾九这话,林氏神情恍惚,旋即摇头笑道:“没什么大事儿,阿九不必担心。” 其实是大事,且这事儿,还与顾九有关。 她念及此,复又问顾九:“这两日,你都在家里么?” 顾九不知她为何这么问,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您也知道,我如今身在孝期,到底不好来回走动。” 再加上她这次葵水来的时候,身上疼的紧,索性便日日歪在家里了。 闻言,林氏悄然松了口气,没出去的好,没出去的话,想来就没有听到京中的那些流言蜚语了。 “既是身体不舒服,就好好儿在家里歇着吧,瞧你这脸色,看着就是没休息好。” 听得林氏关切的话,顾九抿唇一笑,道:“多谢母亲关心。” 林氏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便听得外面下人来报,却是秦峥来了。 听得这话,林氏豁然站起身,一面道:“正好,我去跟峥儿说点事儿。” 林氏这模样,明摆着便是不想告诉顾九,顾九了然,当下便笑着应了,送林氏到门口,正与秦峥相遇。 “母亲来了。” 秦峥行了礼,便被林氏拽了拽他的袖子,道:“峥儿,你随我来一趟。” 秦峥才回来,见到林氏这模样,也是一头雾水,他下意识的看向顾九,却见对方冲着他摇了摇头。 意思是,她也不知道。 见状,秦峥点头应了,又嘱咐顾九回屋歇着,自己则是随着林氏去了书房。 进门后,林氏先将下人打发了出去,眼见得她谨慎的模样,秦峥想了想,又嘱咐苏辰守着门外,一概不准人进来。 待得做好这一切,他又给林氏奉了茶,方才问道:“母亲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儿子都听着呢。” 见到秦峥,林氏的一颗心倒是放下来不少,可一想起自己先前听到的流言,却又忍不住蹙眉道:“你可都听说了?” 她这话一出,秦峥越发一头雾水,问道:“听说什么?” 见他这模样,林氏越发叹了口气,得,这夫妻两个,倒是一个人都不知道。 “这两日街上流言蜚语都传遍了,皆与阿九有关。有说她手段暴虐,谋害了公爹的侍妾、更有甚着,说她忤逆长辈,致使老太太被气死!” 林氏将那些流言一一说了,越想越觉得生气。 这些只是她听到的,还有更多的自己不知道呢。 因着秦老夫人归西,她为了避嫌,这两日也没怎么出门,要不是下人出去采买的时候听到这些,林氏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她得了信儿之后,先前还不信,可带着丫鬟出去听了一圈,才发现那些流言竟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林氏担心顾九受刺激,所以着急忙慌的便过来了,谁知顾九还没听到信儿呢。 这是个好事儿,不知道,便不会受影响。 只是这事儿可大可小,所以她得来找秦峥,让他想个办法,将此事给压下去。 否则顾九迟早有知道的一日。 毁了小姑娘名节不说,再让她气出个好歹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听得林氏说完,秦峥的脸色也彻底的沉了下去,好一会儿才问道:“母亲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闻言,林氏回忆了一番,道:“茶楼酒肆最多,且听下人说起,那些市井采买之地,似乎也多有人传。” 这绝对不是一个人偶然看到什么造谣,而是有预谋的,大批量的。 否则,消息不会传的范围那么广,且还有鼻子有眼的,显然就是冲着顾九来的。 听得林氏说完,秦峥顿了顿,沉声道:“此事我知道了,多谢母亲。” 见秦峥的神情沉稳,林氏也放心了几分,旋即轻声道:“峥儿,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想好要怎么解决了么?” 谁知她才问了这话,就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旋即便听得顾九的声音响起:“夫君跟母亲可在?” 闻言,秦峥微微蹙眉,走到门口将门打开,见顾九正站在门外,不由得叹息道:“你怎么过来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过去扶顾九。 小姑娘这次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让庄子期过来看过一次,也说她的身体无碍,可就是疼的厉害。 秦峥恨不能替了她疼,奈何这事儿是替不了的,他只能越发照顾精心。 见秦峥扶着自己,顾九眉眼中的笑意越发多了几分,嘴里则是嗔怪道:“哪儿就这么娇气了。” 她进了门,先给林氏行了礼,方才道:“我方才听人说了些消息,特来问问,母亲可是为我的事儿担忧呢?” 这话一出,林氏的神情先有些不好看,小心翼翼的看向顾九,斟酌道:“阿九,那些话都是她们胡诌的,你可不要信了那些鬼话。” 闻言,顾九顿时笑了起来,反过来宽慰林氏:“母亲放心,我才不信她们的话呢,她们说我什么,我便是了么?您跟夫君相信我,这就够了。” 她倒是想得开,秦峥心里也随着松了口气,旋即疑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些消息的?” 方才过来的时候,顾九还一问三不知呢。 听得这话,顾九摇头笑了笑,道:“母亲来之前,我才瞧着白术的情绪不对劲儿,方才倒是让赵嬷嬷给问出来了。” 她就说么,白术那丫头虽说不算是沉稳,可也不至于那么不知道规矩,合着是怕在自己面前露了情绪呢。 只不过,赵嬷嬷三言两语便问出来了,知道她们是为自己抱不平,顾九倒是有些好笑。 她的确有些生气的,可是这一点点的气愤,在看到赵嬷嬷还有林氏他们都为自己担心的时候,便都烟消云散了。 那些外人说的话,于她而言,是无所谓的。只要家人相信自己,她还有什么可难过的? 念及此,顾九复又笑着握着林氏的手,道:“都是我不好,还让母亲为我的事儿操心,跑这么一趟。” 第685章峥儿可同意? 顾九这般懂事儿,越发让林氏心疼不已,拍了拍她的手,蹙眉道:“外面那些人不知受了谁的蛊惑,传的那些谣言都不过脑子的。阿九你不往心里去就好,此事交给峥儿,他定会给你个公道的。” 若是寻常人家,怕是这些流言蜚语不好查,可秦峥却是大理寺的,倒是给他提供了便利。 听得林氏宽慰的话,顾九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笑眯眯道:“母亲放心,我才不生气呢,倒是您,也不必为此事烦忧。谣言止于智者,这事儿就随他们去吧。” 她其实大概也能猜出来几分,怕是此事跟明阳伯府拖不了关系呢,这次秦钊没从他们身上得到好处,约摸着在心里记恨上了。 原本顾九担心先前他们的行为,会对秦峥造成影响,现下知道影响的只有自己,顾九反倒是无所谓了。 但她看得开,秦峥却是不允许有人污蔑顾九的。 此时听得她这话,知道小姑娘心善,秦峥索性不再说这话题,只道:“阿九,你先陪母亲去主院说话吧,我还有些公事处理,忙完之后过去寻你们。”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自然不会反驳,当下便笑着点头应了,带着林氏离开了书房。 只是回到主院之后,林氏还有些担心她,因轻声问道:“阿九,你真的没事儿么?” 小姑娘到底还年轻呢,听到那些流言蜚语,说不定会心里难受,但碍于她是长辈,不愿意让自己担心,而宽慰她呢。 林氏越想越担心,顾九偏头便看到了林氏的表情,哪里还不明白林氏的想法,当下便无奈的笑道:“母亲放心,我真的没事儿。” 她说到这儿,又给林氏倒了茶,双手奉上。 眼见得林氏接了茶水,顾九这才继续道:“他们传出这种流言,就是为了让我不好过,我若是真的被怀了心情,岂不是遂了他们的意了?” 说这话的时候,眼前的姑娘眼中笑意平和而通透,林氏只这么看着,竟恍惚觉得她不大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十几岁的姑娘,大多都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有几个能事事妥帖周全的,偏顾九就是其中一个。 林氏想到这里,莫名又念及过往,自从嫁过来之后,顾九似乎每次都表现得格外镇定,分明也是家里娇惯着长大的女孩儿,可却没有半分骄奢淫逸的毛病,却处处做的无可指摘。 她一面想着,看顾九的眼神越发的爱怜了几分。 小姑娘的品性难能可贵,是个好孩子呢。 林氏想着,复又拍了拍她的手,轻柔道:“你说的对,咱们才不为那些人儿委屈自己呢。” 反正这事儿她已经跟秦峥说了,以秦峥的脾气,必然不会让那些始作俑者好过,她也不必太担心了。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笑着应了,见林氏到底还有些担心,索性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是了,谢先生如今可大好了?” 因着丧事突发,她那之后便没有再去看过谢远城了。 不过她虽然没去,但是下人们却是隔三差五会代替她去瞧瞧的,所以那边的消息,其实她也知道一些。 此时说起来,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罢了。 林氏只当她关心,闻言脸上的笑容便柔和了几分,温声道:“他如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昨日还在同我说,再过几日,便想回书院了。” 谢远城的本职工作还是教书先生,先前因着要去雪山,所以才暂且搁置了。如今他目标完成,自是要回去继续教书的。 说起来谢远城的时候,林氏眼中的光芒都带着几分缱绻,只是碍于在小辈儿的面前,她便也极力克制着。 但那欢喜,却是抑制不住的。 顾九只一眼便明白过来,看来她跟谢远城如今的关系是突飞猛进了。 她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则是附和着点头道:“那可太好了,谢先生无事,我跟夫君都可以放心了。” 闻言,林氏也随着点了点头,却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里都有些迟疑了起来:“唔,还有一件事……” 这事儿到底不好意思跟小辈儿说,林氏才开了个头,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顾九见这模样,心里倒是隐约有了猜测,因轻笑着问道:“母亲想说什么,只管说便是,这儿又没有旁人。” 她一向不喜欢下人在身边伺候,如今林氏在,下人们更是都去了外面守着,保管她们说话不会有人听到的。 林氏倒不是顾忌这个,闻言只抿了抿唇,道:“阿九,若母亲说,想定下来,你们可会反对?” 这话一出,顾九先是一怔,继而便带出几分喜色,试探着问道:“可是谢先生说了什么?” 她与林氏相处的时间长,知道林氏的性格,她向来是被动型的,根本就不会主动与人承诺什么。 能让林氏这么询问,必然是谢远城对她说了什么话。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林氏点了点头,声音也越发的低了下去:“他说,希望再进一步。” 其实这事儿,林氏自己是有些犹豫的。 虽说她已经接受了谢远城的心意,可是潜意识里,林氏总觉得自己配不上谢远城,真的跟他在一起了,眼下这般情形还好说,可是要真的成了婚,他再后悔了可怎么好? 但不可否认的是,一想到能与谢远城结为夫妻,林氏便觉得,自己这余生都有望了似的。 那是与子女孝顺不一样的爱,让她整颗心都为之充盈的。 见林氏的表情,顾九便明白了。 她看向林氏,轻声问道:“母亲,您其实也是愿意的,对吗?” 这话虽然是问话,可其中的意思却是肯定的。 林氏自然是愿意的。 此时面对的是顾九,林氏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叹息道:“我愿意,可,我更担心。” 她倒不担心自己,只是担心,若是有朝一日谢远城后悔呢? 听得她这话,顾九却是伸出手来,握住了林氏的手,喟叹着笑道:“母亲,您也是当局者迷了。” 且不说谢远城为了林氏,可以连性命都不顾,哪里会后悔。 便说他真的有朝一日会后悔,难道就为了未来那么一点点的不确定性,而放弃现下唾手可得的幸福么? 顾九这话一出,林氏却是沉默了下来。 见她眉眼中都是思索,顾九并没有再开口,只是安静下来,等着林氏自己想通。 但不等林氏想明白,就见秦峥先回来了。 他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这婆媳二人一个比一个安静,虽说画面瞧着依旧十分和谐,可这局面怎么看着都不大对劲儿。 “给母亲请安。” 秦峥的说话声打断了林氏的思路,见他前来,不知怎的,林氏竟然有几分心虚,讪讪地笑道:“峥儿来了。” 秦峥点头应了,无声的看向顾九,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下一刻,便见顾九悄然指了指林氏,再冲着他做了一个拱手的动作。 “谢。” 秦峥瞬间了然。 “母亲在为何事烦忧,可是谢先生做了什么惹您不快?” 听得秦峥这话,林氏下意识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无奈的摇头道:“你莫要对他那么大偏见,阿城什么都没做。” 她话里的回护十分明显,秦峥倒是不生气,只漫不经心的笑道:“那您这是为何事烦忧,总不能是阿九吧?” 这话一出,林氏失笑,睨了他一眼,道:“我如今倒是瞧见你,有些烦了。” 这臭小子,当自己没看到他们夫妻之间的暗号呢,分明他都猜到了,偏偏还来故意逗她。 不过被秦峥这么一闹,林氏的心情倒是着实好了许多。 她轻笑一声,复又叹了口气,道:“若我再应承了旁人,峥儿可同意?” 说到底,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呢。 这话一出,林氏便有些紧张的看向秦峥。 她很在乎他的想法。 秦峥却是毫不意外,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郑重道:“母亲应当知道,没有什么比你欢喜更重要的。” 她的前半生已然被一个男人给毁了,而她的后半生,秦峥希望她过的好。 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她年少时的夫君是个混账,若是年老时能得一个知己,秦峥十分喜闻乐见。 听得秦峥的话,一旁的顾九也随着附和道:“母亲,这事儿上,我跟夫君是意见一致的。” 他们都希望林氏能过的好。 分明是两个小辈儿,可看着自己的这一刻,林氏竟然觉得自己的心都随着暖意融融了起来。 那是被宠爱的感觉。 她禁不住有些眼眶泛红,良久才轻声道:“那,改日就让他来家里一趟吧。” 林氏虽说性情优柔寡断了些,可其实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如今唯一的担忧也被两个孩子开解了,她反倒是有些心急了起来。 倒也不完全是为了自己心急,毕竟,谢远城的年岁也不小了。 这些时日,他明里暗里的暗示,林氏哪里不明白,犹豫的只有她一个人,谢远城却是迫不及待的。 听得林氏这话,秦峥则是轻轻地笑了笑,道:“随时欢迎。” 若说先前的时候,他还会怀疑谢远城的心,可现在,他却是对这个男人十分信任了。 毕竟,一个人的眼睛骗不了人。 是他的出现,让林氏的眼中,重新恢复了神采。 …… 只是秦峥夫妇都没有想到,谢远城会来的这么快。 不过翌日下午,他便来了府上。 吃过午饭后,顾九便回房中睡午觉去了。 她这一觉睡得极长,醒来后日光正盛,透过窗棂洒进来,为这深秋的天增添了几分暖意。 顾九懒洋洋的歪在床上,才打算再墨迹一会儿,便听得下人过来回禀,道是谢远城来了。 昨日林氏来了之后,到底没留在秦家,傍晚的时候便回了梅园。 因此这会儿谢远城前来,顾九还是有些疑惑的,母亲又不在,谢先生来做什么? 不过她疑惑归疑惑,到底是快速的穿衣收拾,一面着人去请秦峥。 因着秦峥如今身在孝期,所以并不用日日去大理寺点卯,也是他的公务繁忙,这才需的时不时过去,若是换了旁的闲差,在家歇一个月都是无碍的。 他上午才去了一趟大理寺,这会儿怕打扰顾九睡觉,自去书房了。 听得下人过来传话,秦峥放下书卷便去了正厅。 到了之后,就见谢远城已然在这里了。 顾九还没来,小丫头收拾起来比他麻烦,这会儿想必还在房中收拾呢。 秦峥这样想着,面上则是不动声色的与谢远城寒暄:“谢先生。” 见他前来,谢远城应声起身,与他略说了两句话,便表明了来意:“我请人去测算了提亲的日子,想请你过目。” 按理说,这些事儿应当与长辈说的,可林氏的家人都在边关,镇守边疆的将士们,是无诏不得归的,否则便是死罪。 谢远城心知请他们回来是痴心妄想,又无人可商议,他又是第一次成婚,思来想去,到底是来找秦峥了。 而且除此之外,他还有一桩别的事情需要做呢。 闻言,秦峥的唇角微抽,难得的没将人给赶出去,而是接了过来,看的上面的日期,越发的在心里微晒。 这谢远城简直要把“着急成婚”写在脸上了,瞧瞧这些日期,可谓是一个比一个接近! 不过,再想起他们二人的过往经历,秦峥到底又软下了心,因道:“谢先生既是着人测算了,便从中选一个最妥帖的日子吧。” 见秦峥竟然没有反对,谢远城的笑容越发多了几分,试探着问道:“那不如,就下月初五?” 如今已然下旬了,离下月初五也不过十几天的时间,他还真是挑了一个最快的时日! 秦峥才想说几句挤兑一下对方,可在看到谢远城紧张的手都在抓衣服的时候,却又没来由的将话给咽了下去。 他何必做这个坏人呢,毕竟,也不是真的不愿意。 “也好。” 今日的秦峥格外好说话,让谢远城简直是受宠若惊了。 说起来,大抵是出于男人的直觉,所以从第一次秦峥见到他,便发现他对林氏的“不轨之心”,所以面对他的时候,还真的没几次好脸色。 而今日,他原本以为过来说这些事情,会很困难呢。 谢远城心中感激,也知道是什么缘故,当下便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 不管如何,他肯将林氏托付给自己,自己是十分感激的。 “你也不必谢我,毕竟,是母亲选择的你,身为子女,她欢喜,才是最要紧的。” 听得秦峥这推心置腹的话,谢远城自然是连连点头,他一向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眼下只是正色道:“你且放心。” 闻言,秦峥也不在多言,有些话,不必说的太多,谢远城明白就好。 顾九来的时候,便见这二人像是达成什么协议似的,见这气氛有些诡异,她不由得笑着问道:“谢先生今日怎么想起来上门了,若是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我跟夫君一定照办。” 小姑娘说话轻轻柔柔的,谢远城才了却了一桩心事,这会儿正是心神轻松,听得顾九这话,倒是含笑道:“别说,还真有一桩事儿,想请你们帮忙。” 他一向不愿意求人的,这会儿听得这话,秦峥也有些好奇,毕竟方才的事情都不算求,他这会儿想求什么? 谢远城斟酌了一番,方才开口:“我想给她一个惊喜,所以不能让她知晓,需的请你们帮忙遮掩一二。” 他先前游历的时候,曾经见过某地风俗,求亲之时,男方会预备一个求亲仪式,有亲友见证,场面虽不大,却足够温馨动人。 谢远城已然给姐姐传了信,姐姐也回信言明,随时都可以过来。 现下,他需要做的,便是偷偷去预备惊喜了。 但林氏时常过去看他,且他面对林氏的时候,一向不善于掩藏心事,恐怕会露了馅。 再者,要做那些,也需要一些人手,他自己必然是不行的。 秦峥顿时了然,而顾九的神情里也多了几分笑意,她看了眼秦峥,见对方不反对,顿时便笑眯眯的应声道:“先生只管去做,需要我们做什么,您知会一声便可。” 给林氏一个难忘的求亲仪式,这事儿想起来便让顾九有些兴奋。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得摇头失笑,旋即又应声道:“不错。” 得了他们夫妻的应诺,谢远城彻底放下心来。 …… 接下来的时日,谢远城便借着回书院的名义,去偷偷预备惊喜了。 顾九时不时的过去陪林氏,且又悄然跟庄子期说了此事,众人只将林氏一人蒙在鼓里,但饶是如此,林氏也感受到几分不知缘何的紧张和期待来。 众人都被即将到来的喜事笼罩之时,秦峥却得到了一个消息。 确切的说,那是他一直以来都在查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 得到消息的时候,秦峥手中的笔都用力了几分,听到苏辰汇报完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问道:“可都属实?” 第686章兰花 闻言,苏辰恭声道:“回主子,属下已然确认过了,消息千真万确。” 他说到这儿,又蹙眉道:“但有一点不明,那些消息是明阳伯府传出来的不假,但她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便是以银钱雇佣,那些人也不应当这般尽心尽力,所以属下怀疑,这背后还有人指使。” 先前林氏跟秦峥说过流言之后,秦峥便着人去查这件事了,可是这事儿查到最后,竟不是他以为是秦钊,而是秦织瑶。 据那些传播流言的人交代,是秦织瑶花了钱,让他们散播言论,败坏顾九名声的。 可问题是,秦织瑶哪儿来的钱,去使唤动那么多人的? 就算是使唤动了,以那些下三滥的德行,也不会这般尽心尽力。 除非,这后面还有推手。 苏辰说到这里,又有些自责道:“但属下无能,他们的供词天衣无缝。” 让他查不到这背后是否还有别的交易。 苏辰不敢耽误,知道自己的本事怕是到头,便急匆匆的过来跟秦峥回禀。至少这些线索,足够自家主子分辨真伪了。 果不其然,听到苏辰说完之后,秦峥的神情里也多了几分戾气。 他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桌面,好一会儿才道:“人可都放了?” 闻言,苏辰顿时回禀道:“没有,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属下不敢放人。” 得了这话,秦峥点头应了,道:“很好,带我去看看。” 越是天衣无缝,才越是说明有问题。 毕竟,寻常人办事儿,哪儿有天衣无缝的? 除非,是被刻意伪装过的! …… 顾九并不知秦峥在背后调查的这些事情,因着要给林氏准备即将到来的惊喜,所以她这几日也格外忙碌。 如今正是暮秋时节,一场秋雨下来,天气便愈发的凉了。林氏一向喜欢兰花,可这花最是娇贵,如今可不大好寻。 也不知谢远城从哪里得来的渠道,竟然不过三两日的功夫,竟然运送到了上京百十盆兰花,被他摆在一处宅院里精心养着,一进去便可以闻到幽幽花香。 这宅院是谢远城所有家底买的,如今连牌匾都没有挂,内中的一草一物,都在等着它未来的女主人去布置。 唯有这些兰花,还有内中的一些字画,是谢远城为求亲当日所预备的陪衬。 自从多了花之后,顾九再来的时候,便觉得这里面都清幽了许多。 她名义上是过来帮忙,实则谢远城需要她们做的并不多,只是帮着参考一些罢了。 到了第五日的时候,连这些也有旁人去做了。 谢远竹来了。 这次来上京,唯有谢远竹一个人,据说是她迫不及待的要过来,所以提前来的,过两日子女跟夫君也会过来。 上次见过之后,顾九便对萧山存了几分警惕,如今听得谢远竹这话,倒是心里放松了不少,不过面上依旧带着和软的笑意:“谢姨母既然是来了,就多住些时日吧,母亲见了你必然是要欢喜的。” 闻言,谢远竹自然是笑着点头应下,道:“届时若是他们二人不嫌弃,我也想多住些时日,我到底是过来人,好歹能帮衬一二。” 谢远竹说的,自然是婚事的事情。 起初知道谢远城喜欢林氏的时候,她心里是有些不安的。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好友是什么秉性她最清楚不过,她只担心这个多年不见的弟弟是一时心血来潮,再辜负了林远黛,她便没脸去见人了。 可不想,她家竟也出了一个痴情种,不同于自己那混账父亲,谢远城倒是个深情无限的。 如今知道他们二人修成正果,谢远竹恨不得当夜就插上翅膀飞过来,如今来了之后,也在心里好生盘算过了,既是来了,索性便趁早将二人的婚事也给办了,也算是了却了自己一桩心事。 不过这些话,却是不好跟晚辈说的,因此谢远竹只含糊的提了一嘴,便笑着转移话题道:“我方才闻到香气扑鼻的,可是兰花?” 她隐约表露的意思,顾九却是瞬间懂了,现下听得她转移话题,哪儿不明白这是谢远竹不好意思了。 顾九也不戳破,当下便笑着起身道:“谢姨母猜的不错,我带您去瞧瞧?” 谢远竹连忙笑着应了,随着顾九便去了,只将屋子里待收拾的东西都交给了谢远城。 因着她过来的行踪还得瞒着林氏,所以晚上的时候,顾九便没有给谢远竹接风洗尘。 只是到底念着她是大老远过来,临走之前,顾九又让人去武德楼里买了酒席,着他们送过来。 安置好一切之后,顾九方才回了府。 …… 谁想才进门,便见秦峥神情沉郁。 男人的眸中似是潜藏着惊天巨浪似的,那里面的郁色与憎恶几乎能将人瞬间吞噬。 顾九吓了一跳,还不等做出反应,却见秦峥朝着自己看来。 见是她,秦峥的神情瞬间便缓和了下来,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情绪,旋即柔声道:“阿九,你回来了。” 然而,男人此刻的温和,却丝毫不就能将他方才的戾气遮掩过去。至少顾九现下的腿还有些软。 她呐呐的应声,旋即迟疑着问道:“夫君,可是出什么事儿了么?” 小姑娘问这话的时候,神情里都带着小心翼翼,看的秦峥心中微微叹息。 他走过去,替顾九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挂在一旁,一面轻声道:“有些公务上的事情,吓到你了?” 男人靠近的时候,身上的戾气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抬眼可见的温柔。 顾九的心神也定了定,咬唇道:“不曾,我可能帮上忙?” 与其说是被吓到,倒不如说是担心的多,毕竟秦峥做的事情,诸多都十分危险,她的担忧,更多的原因是怕他出事。 所以,她很希望自己能帮上忙。 奈何顾九这话一出,便见秦峥摇头失笑:“阿九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繁琐了些。”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秦峥眉宇中的戾气越发淡了些,轻描淡写道:“涉及到了几个权贵,皇上让我严查呢。” 这事儿,过去倒也不是没有。 秦峥身为皇帝手中的一把刀,自然是要为他披荆斩棘,可能让皇帝盯上的,有几个是凡夫俗子? 所以秦峥的话,顾九倒是没有怀疑,只是郑重地点头道:“夫君若是有麻烦,一定要告诉我。” 小姑娘这话说的郑重,倒是让秦峥的心中越发的熨帖了几分。 他轻笑一声,点头应了之后,复又柔声问道:“可吃过晚饭了?” 得了顾九否认的回答,秦峥便含笑命人传饭,一面推着她进了内室去换衣服。 只是在顾九消失在内室之后,秦峥的眉眼却是瞬间冷冽了下来。 他瞒了顾九。 上次苏辰抓住的那些人,秦峥自己去审问了,这西楚之内,能在他手上扛过去的人,还没有几个。 很显然,并不包括那些被抓起来的下三滥。 不过半个时辰,那些人便都尽数招认了,流言蜚语的确是秦织瑶让他们传出去的不假,可主顾却并非她一个人。 秦织瑶跟她侍女走之后,来找他们的人,又多了一个男人。 同样的目的,可那个男人却不是利诱,而是威逼。 给他们下了药,迫使他们尽心尽力去做这一件事。 秦峥查到这些之后,便着画师前来,依着他们的说法绘制了画像,谁知几次之下都遍寻不见。 直到昨日。 秦峥进宫面圣之时,无意中跟一个侍卫擦肩而过,却骤然心中一沉。 那人,是宫中侍卫。 第687章替她挽发 他不动声色的寻了个机会与那人搭话,其后依着那些套出来的信息着人去查,而查到的消息,却有意思多了。 那人是泰安公主宫中的侍卫,因着是世家子弟,故而寻常时候可以出宫。 但他的背后,却还有另外一层身份。 一想到那人背后的势力,秦峥眉眼中的戾气更盛了一分。 他才想着该如何不动声色牵引出来那一桩案子呢,不想现在,就有人给自己递枕头了。 这人做引线,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大人,饭菜都上齐了。” 丫鬟的话,打断了秦峥的思路,他偏头看了一眼,应声道:“你且先下去吧,传唤你再来。” 他们吃饭,一向是不需要人在旁边伺候的,因此听得秦峥这话,丫鬟们行了礼便退出去了。 秦峥无意识的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听得内室传来脚步声,便将心中的那些思绪尽数给摁了下去。 这事儿有些危险,还是不让顾九知道的好。 …… 但秦峥即便不说,顾九也知道京中起了波澜。 街道上一连几日都戒备森严,官家什么消息都不曾放出来,可世家贵妇的圈子里面,却是有自己的渠道的。 这日下午,周姚氏照常过来看诊,见到顾九也在,便趁着独处的时候提醒了她几句。 “若是无事,阿九近来还是少出门的好。” 周姚氏的神情里面带着几分不安,倒让顾九心中一动:“街上这几日格外严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这事儿原本就是瞒不住的,秦峥又是大理寺卿,周姚氏想着,便没有隐瞒她,只将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了:“我听夫君说,大理寺抓了一批人,陛下着三司会审之后,发现她们都是探子……” 她说到这儿,又压低了声音道:“但,却不是外面的,而是咱们自己的。” 这话一出,顾九先是有些疑惑,可又见她的比了个二的手势,却是微微一怔,迟疑的问道:“你是说,二皇子?” 周姚氏谨慎的点头应了,想了想,悄然道:“这消息如今还未确定,可我见夫君的模样,应当是八九不离十的。” 说起来,这些时日周春和也是忙碌至极,他如今调任刑部,又与白无渊做了同僚,倒比先前的时候多了几分机敏来。 想起周春和跟自己说的话,周姚氏顿了顿,又道:“如今朝中局势不稳,据说圣上震怒,要让三司严加审讯,二皇子府如今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只等结果出来,便要抓人了。” 听得周姚氏这话,顾九却并未立刻接话。 这些消息,其实都不是什么难以查证的,有心人只要留意,就会注意到。 可问题是,周姚氏却是从周春和的嘴里听到的。 她心中过了些想法,旋即又垂眸道:“多谢姚姐姐提醒,既是如此,我这些时日就当心些,省的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被牵连进去。” 闻言,周姚氏点头应了,见她将此事放在了心上,便又说起了别的。 只是顾九心里存了事儿,等到周姚氏走了之后,也没在梅园继续留,而是直接回了家。 说来也巧,她前脚才到家,后脚便见秦峥回来了。 “夫君。” 见小姑娘喊他的时候眉眼沉沉的,秦峥心头一跳,旋即含笑走过去,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面伸出手来,替顾九将皱起来的眉心抚平。 许是秦峥手心的温热拉回了她的神智,顾九倒是瞬间回神儿,继而拉着他的手进了房中,让下人都出去之后,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周姚氏跟自己说的话,尽数告诉了秦峥。 末了,又斟酌着道:“这些事情真假未知,可她一向是谨慎之人,为何会突然告诉我这些?” 不错,她在怀疑周姚氏。 虽说她们的关系不错,可周姚氏寻常谨慎惯了,就算是真的听到什么,为什么会特意过来告诉自己? 顾九心里有疑惑,秦峥倒是瞬间明了,继而轻笑道:“因为你啊。” 他摸了摸顾九的头,知道她没想明白,因笑着解惑道:“上次你救了周淼,周家这是在报恩呢。” 借着周姚氏的嘴,来告诉他一些消息。 刑部表面上看起来与自己是上下级,可实际上,如今朝中政派分化不明朗,各方势力混杂在一起,竟没几个真的合心的人。 至于周春和为什么舍近求远,故意让周姚氏去告诉顾九,那真的是为了报恩。 告诉了顾九,让她知道其中的危险,以她的性子,必然会越发谨慎行事的。 听得秦峥分析完之后,顾九先是呐呐了一瞬,继而又有些赧然:“这么说,我误会了姚姐姐了?” 她白日的时候,还因为周姚氏的反常,而怀疑过她,现在想来,周姚氏那般聪慧,必然是看出来的,也不知对方心里得多难受呢。 小姑娘太过善良,一点事情便会自责。 秦峥见她这模样,又怜又叹,末了只是抱着她道:“放心,有为夫在呢,我替你解释可好?” 反正有了今日这事儿,他也要去见周春和的。 闻言,顾九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摇头道:“唔,改日见了姚姐姐,我还是自己道个歉吧。” 说到底,这是别人的一番好心呢。 见状,秦峥越发失笑,揉了揉她的发,声音越发的轻柔了下去:“好,你欢喜便可。” 顾九任由他霍霍了一会儿自己的头发,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抱着自己的头发,愤愤道:“头发都被您弄乱了!” 还没到休息的时候呢,这可怎么见人呀! 这会儿,她倒是有些寻常的骄纵样子了,秦峥轻笑一声,纵容道:“为夫替你重新挽发。” 他不由分说的将顾九推到铜镜前,拆了她的发饰,替她将揉乱的头发理顺。 自从与她琴瑟和鸣之后,这些事儿,秦峥倒是没少做。如今他做的行云流水格外顺畅,倒是顾九看着铜镜里的男人,心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一双手,文可提笔武可握刀,而如今,却拿了一柄桃木梳,伏低做小的为她梳头。 心中被某种情绪填满,顾九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满满当当的鼓胀了起来。 她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那眉眼中的爱意却像是要溢出来一般。 还是秦峥发现了她的异样,见她被感动的模样,动作越发的温柔,心里也不由得喟叹。 他的小姑娘,总是这么容易满足,不过一点点的好处,便可以让她死心塌地。 幸好遇到是他。 可不幸,也是遇到的他。 这是他的姑娘,自然也会被他给借机牢牢地抓在手上,任凭谁都窥视不得。 “夫君,好了。” 还是顾九的话打断了秦峥的思绪,他看了一眼铜镜,见小姑娘脸色如灼灼桃花,唇边溢出一抹笑容,旋即将桃木梳放在桌案上,贴近了顾九,轻轻地贴在她的耳侧。 旋即,在小姑娘害羞的神情中,伸出手来将梳妆台上的妆匣打开来。 “方才那发钗不好看,为夫替你换一根可好?” 刚刚那一瞬间,顾九几乎以为秦峥要亲吻自己。 可下一个动作,却又让她意识到,是她想多了。 他不过是想要借着这个动作,好去开妆匣而已! 这个认知,让顾九害羞的同时,又莫名有些愤愤。 她掩饰着自己的情绪,胡乱的点头应了,待得秦峥替她将发钗插好后,转头便想要起身。 被他这样圈着,她的情绪都被他一览无遗了! 谁知她才偏了头,便骤然瞪大了眸子。 男人的眼眸灿若星辰,而他的唇,贴上了她的。 许久,才有男人喟叹似的声音响起:“傻丫头,这次,是真的。” 请假条 抱歉大家,今天的情节需要大改,写的作废了,我改完之后,明天一起发哈。 第688章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男人的声音里满是珍重与怜爱,只觉得一颗心都跳的飞快。 她被秦峥拢在怀中,感受着那一份爱意,一双眸子也下意识的闭上了。 下人们将饭菜端上了桌,秦峥这才松开了她,压低了声音道:“好了,先吃饭吧。” 因着才吻了她,他的唇边都带着一丝亮色,倒是较寻常多了一抹艳丽。 顾九只看了一眼,便知那艳丽因何而来,脸色也越发红了几分,垂眸呐呐的应了,趁着秦峥转身的时候,悄然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将那热度降下来几分。 她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铜镜,就见自己才被梳好的发,却是再次散乱了。 好在已然快夜里,且现下也不用再出门,挥退下人之后,房中更是只剩下了她跟秦峥。 顾九无所顾忌,神情里也放松下来,陪着秦峥吃完饭,却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如今已是月末,不过十日就是初五了,今日先生跟我说了一下流程,夫君你也看看?” 说起来,就属她的任务最轻松了,只消陪着林氏,不让她起疑心就好。 这事儿顾九做的驾轻就熟,不过她还是顾忌着秦峥的心情,因此说完这话之后,又有些忐忑的替谢远城说好话:“这几日接触下来,我倒是觉得,谢先生是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待林氏一片赤诚。 奈何她这话一出,秦峥却是想到了别处,只睨了她一眼,问道:“那为夫呢?” 男人这神情,赤裸裸的写着他吃醋了。 顾九无奈的一笑,看了一眼秦峥,道:“哪儿有人这么比的?你在我这里,自然是最好的。” 小姑娘这话说的倒是很郑重,也让秦峥的脸上终于好了几分,敲了敲她的额头,道:“记住这句话。” 他这般小气的模样,倒是引得顾九忍不住笑了起来,叹息道:“好,我一定记着。” 有的时候,顾九觉得秦峥像是小孩子一样,分明比她大,可却总做出让她诧异的事儿来。 不过,她也不可否认,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是不错。 …… 因为要忙着帮谢远城准备惊喜,所以接下来两日,顾九也越发的忙碌了起来。 至于秦峥,则是比她更忙碌了几分。 先前他让人去查那些流言的来源,却误打误撞的查到了镇南王府的头上。 如今京中局势风云诡谲,秦峥正忙着将这一条线,牵引到他想做的局上面。 这日才下了早朝,秦峥却是没有立刻回大理寺,而是直接面见了皇帝。 偌大的御书房中落针可闻,因着秦峥递上来的那几分供词以及证据,皇帝面沉如水,好半日才问道:“这些,可都查验过真伪了?” 秦峥跪在下首,闻言恭声行礼:“回皇上,天狼卫尽数去查证过,确实如此。”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但不可排除,这里面有人故意陷害而做伪证。” 秦峥的话说完,皇帝则是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上的证词,冷声道:“依你看来,这伪证的可能性有多大?” 闻言,秦峥垂眸,道:“回皇上,臣不敢妄断。可要继续查么?” 造假的可能性,只是秦峥提出来的一个想法。可这龙案上摆着的,却是事实。 当初河道之事,便查出二皇子可能与红莲教有所勾结,但皇帝当时已然放过了他一次。 谁知这次,却又再次查了出来,且…… 还证据确凿。 若是就此了断,便是将此事摁下,只以别的罪名去处置二皇子。 可若是再查下去,真的查出来什么,怕是谁都保不住他。 就连皇帝也要考虑一二。 皇帝神情冷冽,眉眼中满是森然:“那就继续查。” 红莲教是他的逆鳞,他已然因此放过二皇子一次,绝对不会再放过他第二次了! 得了皇帝这话,秦峥再次行了一礼,沉声道:“微臣遵旨。” 从宫里出来之后,秦峥方才收敛了眉眼中的沉重,他走到宫门口时,与一人擦身而过,赫然是白无渊。 看到秦峥的时候,白无渊冲着他行了一礼,声音里倒是淡漠的很:“秦大人。” 秦峥微微点了点头,待白无渊从自己身边过去,这才转身继续出了宫。 但在二人交错的时候,秦峥却觉得自己手里多了个东西。 他握了握拳,神情未变,径自便上了马车。 待得马车驶出了皇城,秦峥这才将手掌摊开,他的手心有一枚纸团。 将之展开之后,便见上面写了几个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秦峥垂眸,缓缓的勾出一抹凉薄的笑来。 …… 深秋时节,东风和煦,自是不会来。 可这京中,却刮起了属于秋末冬初的凌冽寒风。 自刑部刮起,由兵部加剧,席卷而来,裹挟了大半个朝堂。 人人自危。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皇帝的龙案上弹劾的折子便堆了大半。 每一个,都是弹劾二皇子的。 刑部查出了二皇子与北越勾结的罪证,由兵部确认了消息的真伪,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致使朝野上下折子雪花似的,纷纷将矛头指向了二皇子。 这其中,又以武将居多。 皇帝现下被这事儿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心知二皇子必须惩处,却又心中狐疑,如今距离那场败了的战役已然过去将近一年,却在这时候被扒出来。 这其中,到底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是有心人的刻意作祟? 皇帝犹豫不决,京中人心惶惶,偏生这样的时候,秦峥反倒是成了最清闲的那个人。 倒也不是为别的,只因现下的事态发展,早已超过了大理寺可以管辖的范围。 皇帝不开口,众臣谁都做不得主。 所以,在京中局势纷乱的情形下,他却过起了按时回家的日子。 这日回府,便见顾九神情中带着几分犹疑。 见他回来,顾九咬了咬唇,迟疑着问道:“夫君,我听说二皇子出事了?” 顾九与京中世家的妇人们相交不多,但因着嫁给秦峥后,需要替他打点同僚之间的关系,所以也有几个熟识之人。 因此,也得了些风声。 此事如今朝野上下虽然不是什么秘密,可在妇人之中却不算是公开的事情。 顾九今日听她们说了,第一反应却是,此事会不会连累到秦峥。 毕竟,先前此事是秦峥负责的。 见顾九眉眼中的担心,秦峥却是笑着过去,摸了摸她的发,柔声道:“听说什么了?” 顾九也不瞒着,将今日所闻说了:“今日泰明伯府的小孙儿满月,我过去随礼,席间听她们说起来,道是如今武将们正预备集体上书,请求皇上严惩此事一干案犯。” 泰明伯府的儿子,如今在兵部供职,且当年老泰明伯也是武将出身的,今日前去的人里面,大多数都是武将及其家眷,顾九自然听得真切。 想起来秦峥接手过关于二皇子的案子,顾九总担心他会惹上一身骚。 闻言,秦峥却是轻笑一声,道:“放心,与咱们无关。” 他说着,到底是怕顾九担心,又将近来的事情简略与她说了,末了又道:“这事儿虽是旧案,却也算不得陈年,年前与北越一战,的确是西楚败了。原先参与此战的参将们便怀疑这一战有鬼,所以并没有放弃追查,直到今日才得了端倪,如今事情牵扯到了二皇子的头上,武将们愤怒是正常的。” 毕竟,他们在前方浴血奋战,可二皇子却为了一己私利,而在后面给他们使绊子,这事儿往重了说,那就是通敌叛国。 第689章你也参与了此事? 此事但凡放在哪个臣子的身上,都免不了被抄家灭族的大罪,偏生始作俑者疑似与二皇子有关。 如今局势胶着,倒不如说是这些武将们在逼迫皇帝做一个决断。 他说完这些,拐了个弯儿,又道:“如今此事已经不归大理寺管了,再如何也祸不及咱们,你安心便是。” 听得秦峥与她分析,顾九倒是踏实了不少,转眼却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儿来,因斟酌着道:“我怎么觉得,这事儿不对呢?” 先前她担心秦峥,所以关心则乱,可这会儿,知道事情与他们无关,顾九却又莫名觉出哪里不对劲儿了。 且不说那些线索是如何被查出来的,便是这一切都是天理昭昭,可是,那些武将们怎么会突然这把义愤填膺? 倒像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似的。 至少顾九今日见到的阵仗,总觉得这事儿必然不是顺其自然发展到如今的。 她心思一向敏锐,秦峥早不惊讶了,此时听得她这话,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道:“那你觉得,哪里不对?” 顾九沉吟了一番,看了看秦峥的脸色,见他神态轻松,这才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朝中传闻,两位皇子一向不对付,此番二皇子出了这样大的差错,三皇子必然不会袖手旁观吧?” 他能忍住不插手? 反正她觉得,三皇子可不像是仁慈之辈,此番不落井下石,大抵是不可能的。 闻言,秦峥轻笑一声,点头道:“如今,这好戏才刚开始呢。” 他这话一出,顾九却是微微一怔,见秦峥的模样,不像是在说笑,下意识问道:“还有什么好戏?” 难不成,是二皇子被打压到谷底? 然而对于自己的疑惑,秦峥却并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只眯了眯眼,笑道:“入冬无所事,等着看戏吧。” 他这话若有所指,顾九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先是一顿,旋即四下看了一眼,见下人们都在回廊下好好儿的待着,这才用微不可查的气声问道:“夫君,莫非你也参与了此事?” 她跟秦峥相处的时间这么久,对于他的一些小习惯了如指掌。 这人,怎么看都像是筹谋什么事儿呢。 不过这一次,秦峥却只是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道:“为夫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 男人就这么走了,留下了顾九满腹疑惑。 她偏头看着他的背影,越发在心中肯定,秦峥必然是隐瞒了自己什么。 事实上,她猜的不错。 二皇子勾结北越一事儿,所呈到皇帝龙案前的证词有真有假。这其中,自然有秦峥的手笔。 更确切的说,秦峥是幕后推手之一。 但他只提供了思路,并未参与任何实际行动。那些事情,都是由一人筹谋,让他手下的人去做的。 秦峥进房间之后,却并未睡下,而是去了桌案前研磨,看着那墨汁渐渐晕开,提起笔来,龙飞凤舞的写着什么。 若是顾九此时过去看,便会发现,那上面的落款,赫然是含章苑。 那是一处私宅,所属人是——大皇子。 知道秦峥在忙事情,顾九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转身出门去了厨房。 在她走后,秦峥则是将苏辰叫了进来:“送去吧。” 那信件被火漆封了,苏辰看也不看,恭谨的接过,悄声应诺:“属下这就去办。” 待得苏辰出去,秦峥则是靠在椅背上,抬手捏了捏眉心。 连日的疲惫,却让他的精神更好了几分,念及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弯了弯唇,勾出一抹冷笑来。 谁能想到,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大皇子,在大多数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已然在不断地蚕食年青一代的势力呢? 那些人,表面看起来位置都不高,可细细想来,却都占据关键位置。 比如,白无渊。 京中局势稳固太久了,以二皇子三皇子为首的派系,这些年不断地互相厮杀,却又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可这次之后,朝堂的局势,势必要变一变了! …… 十月初的时候,下了西楚的第一场雪。 那雪夹杂着雨丝,裹挟着寒流,席卷了整个上上京。 冬日到了。 秦峥也忙碌了起来。 而他忙碌的起因,是朝中武将们的大动作。 一干武将联合了御史台,集体给皇帝上书,要求严惩战败之中的内贼。 而这其中,还有三皇子的人。 那一日金銮殿上吵吵嚷嚷,所说言辞皆大同小异,而那内贼,直指二皇子。 众臣直闹得皇帝头脑几乎炸裂,末了只抛下一句:“那就严查!” 散朝之后,二皇子被交由三司会审,与他有牵扯之人或捕或审,上上京中一度人心惶惶。 在史书上浓墨重彩的宣和大案,就此拉开帷幕。 然而在眼下,这事儿却像是一个即将结案的清算。 至少谁都没有意识到,它会在后来,掀起多大的风浪! 封禁了十余日的二皇子府,终于在这一日被浩浩荡荡的押送到了大理寺,事情喧闹开的时候,顾九正在府上忙碌着。 冬日来临的又快又急,仿佛前一夜还属于秋天,在一场雨夹雪之后,便宣告了冬日的仓促到达。 她第一次管家,及至下了雪才想起来冬货办的太少,梅园那边是受不得冻的,顾九既要帮衬着谢远城那里,又要忙碌着家里,倒是一时有些脚不沾地了。 得了这消息的时候,她也只是随意应了,嘱咐下去,让下人越发谨言慎行,便将此事抛在脑后了。 要是前些时日,说不定她还会思虑下此事,可如今家里忙的脚不沾地,她便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 如今秦家的下人,都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做事还算是靠谱。但如今这多事之秋,顾九自然不希望会节外生枝。 赵嬷嬷知道她的意思,对下人的约束便又上了一层,好在秦家原本就纪律严明,所以倒也无人生事。 京中人人自危,反倒是秦家丝毫不慌。 到了初五那日,一大早顾九便去了梅园。 昨夜的时候,便下了半宿的雪。 谁知晨起推窗,倒见雪后初晴,天朗气清。 这样难得的好天气,也让顾九的心情都随着明媚了许多。 到了梅园之后,便见庄子期早已起了,正侍弄着角落里的药草。 才下了雪,那药草倒是遭了殃。 见庄子期正在忙活,顾九过去行了礼,一面笑道:“师父,我帮您一块吧。” 闻言,庄子期却是摆了摆手,道:“你不必管我,今日不是要陪着你母亲出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朝着林氏的房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过去。 见状,顾九笑着应了,让下人帮着庄子期一起修整药草,自己则是去了林氏的房中。 “给母亲请安。” 林氏才起身,正梳头发呢,顾九见了,走过去接了发梳,笑道:“你且去忙,我来给母亲梳头吧。” 一旁的俏蕊笑着应声,将梳子递过去,自己则是回身收拾床铺去了。 见顾九这模样,林氏无奈的笑着摇头道:“阿九,怎能让你来做这些。” 眼见得林氏要接过去梳子,顾九却是躲了一下,继而笑道:“我伺候您,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再说了,您难得答应陪我出去玩,我得讨好您一下,省的您变卦。”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里满是俏皮,看的林氏心里又软又好笑。 她伸出手来,点了一下顾九的手,笑道:“我既是应承了你,怎么会失言?偏你这小丫头贫嘴。” 顾九笑嘻嘻的应了,道:“那母亲可不准反悔,今日得陪我好好儿出去走走呢。我听说城隍庙那边今日且热闹呢,不玩了尽兴,咱们可不准回来。” 第690章琴棋书画诗酒茶 顾九倒不是贪玩,只是另有打算,为的便是拖着林氏。 但林氏却不知道,听得她这孩子气的话,不由得摇头失笑,应声道:“好,今日阿九说什么,便是什么,可好?” 她这话带着诱哄,顾九脸上的笑容便越发多了几分,笑吟吟道:“那母亲可要说话算数。” 小姑娘眉眼娇嗔,看的林氏心头柔软不已,自然是点头笑着应了。 说是要出去玩,那如今已然是初冬,天气也凉了下来。顾九算着时间,等到临近中午的时候,眼见得那日光也带上了暖意,婆媳二人方才乘了马车朝着城隍庙而去。 初冬的天,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气,便是乘着马车,也能感受到那冷意拂面。 这样的天,若不是为了陪着顾九,林氏必然是不会出门的。 她原本就是喜静的性子,如今到了外面,见这街上行人如织,越发觉得有些不自在。 幸好有顾九在身旁陪着,见得那人多了,索性弃了马车,与她一起并肩而行。 城隍庙不大,现下又不是过年,未曾到接踵摩肩的地步,但饶是如此,想要在这里逛一圈,也需的小半日。 说起来,这城隍庙,林氏来的次数并不算多,她起初还有些不习惯,可随着顾九一路走过去,看着那街边杂耍卖艺耍猴儿的,另有各色的小玩意儿小把戏,倒让她体会到了别样的乐趣。 路过一个吹糖人的小摊位时,林氏还主动停下来,让那位老板做了两个糖人儿。 她不爱吃甜的,那这糖人儿不过是为了哄顾九玩儿,但顾九接了糖人儿,却是悄咪咪的起哄:“母亲,我看这位先生还会吹生肖,你可要让他再做一个?” 林氏起先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做那个干什么?” 下一刻,便听得顾九悄声道:“送给谢先生呀。” 她这话一出,林氏骤然脸色一红,睨了她一眼,道:“去去去,居然敢拿我打趣。” 顾九见状,也不躲开,只笑眯眯道:“母亲三思呀,我先请这位先生帮我做一个。” 她付了钱,让那位吹糖人的老先生做了一个虎,那是秦峥的属相。 那老先生大抵是做了一辈子的手艺人,所以不过片刻功夫便递给她一个活灵活现的老虎糖人儿。 林氏瞧着心中一动,眼见得顾九去旁边铺子上买松子糖,想了想,到底是让那位先生也做了一个。 那是属于谢远城的生肖糖人。 顾九虽在旁边站着,可那眼角余光却是在看着林氏的,眼见得那位老先生收了钱又开始做,她的眉眼中也多了几分笑意。 她今日,可算是尽心尽力了呢! 往日里的时候,林氏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今日随着顾九,倒像是也年轻了许多似的。 二人在街上逛了半日,待得双手都收获满满,林氏也越发的轻松了下来。 见林氏神态欢喜,顾九也松了一口气,转了转眉眼,旋即带着林氏拐到了另外一条街上。 不同于那边的喧嚣,这里倒是安静了不少,也让林氏的心随着定了下来。 “这里是?” 林氏没怎么来过这边,见这里都是沿街的商铺,更觉得有些稀奇,毕竟比起来方才的行人如织,这些商铺显然冷清了许多。 顾九手里还拿着一包松子糖,才放在嘴里一颗,闻言笑着替她解释:“这边的价格要比街上贵,故而人少些,但品质却更精致。” 闻言,林氏顿时了然,她才想说什么,却见街角处竖着一处牌子,有人正在敲锣打鼓的说着什么,顾九见了有趣,连忙拉着林氏走过去。 还未走近,就听得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今日咱们店里大喜,但凡能说出咱们店里陈设物品之典故的,一概有折扣。若能将铺子内七个陈设物品的典故都说对的,还有一份惊喜礼品相赠。” 他这么说着,周遭便围了数十个人,林氏听着,也起了几分兴致,往那店里看了一眼。 不过只一眼,林氏却是微微一怔。 这店里摆放的,林氏竟然都识得。 琴棋书画诗酒茶。 那里面的七样物品,分别对应了七个典故。 好巧不巧的,前几日她与谢远城闲聊,才听他说起过。 这样的缘分,让她的兴趣越发盎然了几分。 顾九余光留意着她,见状顿时笑眯眯的问道:“母亲,咱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林氏却有些迟疑,她一向不喜欢在人前出风头的。 见林氏犹豫,顾九又悄然笑道:“您就当是陪陪我,咱们去试试?” 今日林氏出来,本就是陪着顾九的,此时见她这模样,不由得笑着睨了她一眼,道:“罢了,那就去吧。” 眼见得林氏进了铺子,顾九不动声色的朝着旁边做了个手势,旋即随着林氏走了进去。 因着方才今日铺子里的活动,现下店内已然聚集了有一批人了。 为了公平起见,不被后来者知道答案,所以店家给每一个想要参加这活动的人都发了笔墨纸砚,每个人将自己的答案写在纸上,一炷香之后公布答案。 顾九说是好奇这个活动,实则并未参加,而是乖觉的给林氏研磨,末了又将狼毫笔递到了她的手里:“母亲,您知道的,我肚子里墨水不多,您可知道答案么?” 这样的话,小姑娘说的坦然,林氏笑着看了她一眼,道:“你不知道答案?” 顾九自然知道,可此时,她必须不知道。 因此顾九索性开始撒娇:“母亲,您就替我作个弊?” 小姑娘这模样,看的林氏眼中笑意越发多了起来,笑叹了口气,道:“你倒是理直气壮。” 闻言,顾九眉眼带笑的将狼毫笔塞到了她的手中,又悄悄地叫了一声:“母亲……” 那声音一唱三叹,几乎叫的人心都化了。 林氏哪里不依着她,当下便笑着将笔接了过来,微微颔首,看着店铺里那七样东西,挥笔写下了几行字。 琴:伯牙子期遇知音。 棋:闲敲棋子落灯花。 书:书中自有颜如玉。 画:皎若太阳升朝霞。 …… 七处典故写完之后,林氏却又莫名觉得心中一动。 当日谢远城跟自己讲的时候,她并未发觉有什么暧昧之处,可现下自己写下来的时候,才发现…… 这几个典故,不是知音便是挚爱,除却相思便是相恋。 他,这是在跟自己暗示呢。 林氏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件事,耳垂染上几分薄红,可是眉眼中的笑意却不经意间从眼中到了心上。 连带着那心尖尖上,都泛出了甜意。 这个书呆子啊,瞧着寻常时候在她面前什么都不敢说,实则却早将那一片情深都藏在了寻常的言语之中了。 她垂眸,试图将笑意收敛几分,只是一颗心却觉得越发的柔软了下来。 顾九看了她一眼,瞬间便了然,只是面上却故作不知,只笑着问道:“母亲这是写完了?” 听得她的话,林氏这才回过神儿来,意识到顾九还在身边呢,又有些赧然,故作镇定的点头道:“嗯,都写完了。” 只是那脸上的羞涩,却出卖了她此刻的想法。 顾九笑着应了,也不戳穿林氏,将她写好的答案卷好,眼见得店小二来收,便递了过去。 因着这条街上的清净,所以林林总总的算下来,也不过二三十人来猜。 而最终,所有答案都对的,唯有林氏一人。 店家故意吊足了胃口,先将其他人的礼物都送了,末了到林氏这里,却是拿出来一个锦盒,笑道:“夫人,这是我们送您的,除此之外,您还可以在店内任选一样带走。” 第691章可都好了? 闻言,林氏笑着拒绝,当着众人的面儿,没好意思将这锦盒打开,只柔声道:“店家破费了。” 她说着,又让顾九将先前看着合意的几样物品都包起来给了银子,这才笑道:“多有叨扰,我们便先告辞了。” 林氏一向不喜欢占人便宜,今日过来也不过是因为随着顾九凑热闹,如今得了人家的礼物,不管值钱与否,她都会换个方式补偿回去。 那店家不敢接银子,下意识看向顾九,却被她不动声色使了个眼神。 旋即,他便换了笑意,道:“夫人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先前那些凑热闹的客人们倒是想看看店家送的礼物是什么,可惜这拿了礼物的是两位夫人,又杂七杂八买了百余两银子的东西,怎么看都是亏了的。 这会儿见她们要走,便也没人好意思再起哄了。 待得出了店铺,林氏这才想起来看这铺面的名字,只是抬眼看到牌匾的时候,却是微微一怔。 那店铺的名字格外怪,名唤“思重木”。 她不解其意,却又莫名觉得心跳加快,仿佛这地方与自己相关似的。 顾九见她这模样,则是笑着问道:“母亲在看什么?” 闻言,林氏摇了摇头,道:“无事。” 她说着,见顾九又拉着她去旁边的锦绣坊,便将那些思绪摁下,笑着随着她走了进去。 顾九见她这模样,并未说什么,但唇边的笑意却是多了几分。 重木为林,思重木,便是思“林”。 林氏以为自己猜对了那七个谜底,殊不知,这才是最后一个谜底。 当然,这个谜底,不能由自己解开。 念及此,顾九眼中的笑容又加剧了几分,随手拿起一套衣服,笑着递给林氏:“母亲,您试试这一套衣服,可真漂亮呢。” 顾九今日倒是格外有兴致闲逛,原先已经带着她买了一圈的小玩意儿,这会儿都要提不下了,她又开始看衣服了。 林氏有心拒绝,但见顾九脸上欢喜的笑容,到底没说出拒绝的话,宠溺一笑,点头应了,便拿着衣服去了室内更换。 顾九则是趁着这机会,悄然让锦绣坊的店家将先前预备好的衣服拿出来,待得林氏换衣服出来后,顾九便又笑着将这一套递了过去:“我瞧着这一套也好看,母亲您要不要一并试试看?” 如今虽是初冬,店里却并不冷,甚至因着烧了上好的银炭,所以人在里面格外的舒适。 林氏看了一眼顾九新拿的衣服,却是下意识的摆手道:“这一套就不必了吧。” 款式倒是大方得体,可却是一套正红色的,太过扎眼了。 顾九却不肯依她,到底撒娇耍赖让林氏试穿了,等看到她上身效果之后,瞬间眼前一亮:“我就说眼光错不了,母亲穿着可真好看。” 一旁的店家也随即笑着奉承道:“可不是么,夫人瞧着便金尊玉贵,如今穿了这衣服,越发锦上添花了。” 几人合力捧着林氏,让她拒绝不得,原先只想着试穿之后便脱下来的,也不知怎么的,竟叫她稀里糊涂便答应穿着这套衣服了。 等到随着顾九回了马车上,林氏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什么,无奈的叹息道:“我都多大岁数了,穿这样鲜亮的衣服,也不怕人笑话。” 马车上放着小小的汤婆子,顾九知道林氏畏寒,随手将汤婆子塞到她的手上,一面笑吟吟道:“母亲这是不相信我的眼光么?我瞧着您穿就好看,晚间回去,得让夫君也瞧瞧。” 小姑娘满脸写着骄傲,林氏见她这般欢喜,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只是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当真要穿着它?” 她都许多年没穿过这样抢眼的衣服了。 顾九坚定的点头,林氏便也只得笑着应了。 她捧着手炉,感受着那暖意从掌心传来,再看眼前的顾九,越发觉得心里熨帖。 一年之前,她才知道顾家有意结亲之时,还满怀忧虑,担心这位顾家小姐是个骄纵任性的,二人若是真的成了,怕是要相敬如冰的。 可不过一年的光景,那些担忧的事情竟如前尘往事一般,再想起来,林氏记起来的唯有顾九的好。 小姑娘从进门之后,便处处维护着她与秦峥,更让她知道,原来亲情是这样的滋味儿。 林氏心中感叹,看向顾九的眉眼也更加温柔。 感受到林氏看自己,顾九下意识看向她,见她这目光之后,却是微微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母亲怎么这样看着我?” 闻言,林氏却是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母亲只是觉得,我大抵上辈子修了不少福分。” 不然,怎么会遇到这么好的一个儿媳妇呢,竟比女儿还贴心。 她这话一出,顾九抿唇一笑,反握住林氏的手,道:“能得母亲这般厚爱,才是我的福气呢。” 不管前世今生,林氏都从未亏待过她。 她才这么想着,就见林氏诧异的问道:“咦,咱们不是要回家么?” 先前林氏并未留意,如今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回梅园的路。 听得林氏的疑惑,顾九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因克制着自己的激动,笑眯眯的回答道:“我方才听他们说,东二街新开了一家饭馆,据说做的是私房菜,味道很是一绝呢。母亲都陪我这么久了,不如再一并陪我去尝尝那儿的饭菜啊。” 大抵是因着出去玩的缘故,今日顾九的兴致格外好,林氏倒也并未起疑,见她兴致盎然,也不忍心打消她的欢喜,因点头应道:“好,不过吃完饭,咱们可不能再逛了。” 她现下其实已经有些疲惫了,但看着小姑娘难得的高兴,也没说什么。 顾九见状,连连点头应了,心里却反而有些紧张了起来。 待得马车停下之后,顾九心头一跳,旋即掩饰着自己的情绪,笑道:“母亲,咱们下车吧。” 她说着,当先跳下马车,继而将林氏给接了下来。 二人才站定,就见一个店小二打扮的男人走出来,笑着行了礼,道:“客人可是来吃饭的?” 得了顾九的应诺后,他便笑着拿出两块红色绸缎来,递过去道:“即使如此,二位请蒙上眼睛吧。” 闻言,林氏一时有些狐疑,问道:“为何?” 顾九却是先悄然拽了拽她的衣服,低声笑道:“我忘记跟母亲说了,这家店铺特有的规矩,我也是头一次来,但听她们说很是好玩,母亲,要不您蒙上眼睛?” 小姑娘的眼里满是兴奋与好奇,倒是让林氏无奈失笑,往常时候,顾九鲜少这样孩子气,看来今日是真的玩疯了。 不过林氏倒是不讨厌,反而也生出了几分好奇来。 让蒙上眼睛,也不知这进门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她想着,便顺从的将缎带蒙到了自己的眼睛上,一面由着俏蕊扶着自己。 却不知道,她将眼睛蒙上之后,顾九却是将缎带拿在手中,并未捂眼。 “可都好了?” 听得顾九无声的询问,那小二打扮的人顿时点头,一面高声笑道:“二位夫人,小心台阶。”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因着被封闭了光明,林氏却觉得五感越发敏锐了起来。 而空气中的那一抹暗香袭来,更让她骤然心头一跳。 这是…… 兰花! 可是,这时节,哪里来的兰花? 此时的她,尚未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什么店铺,还下意识偏头问顾九:“这熏香的味道太纯了,要不是知道这时节没有兰花,我都要以为是鲜花的气息了。” 第692章求亲 林氏说这话的时候,一面侧耳,预备去听顾九的回答。 可顾九却并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俏蕊原本牵着她的手,也松开了。 林氏骤然有些紧张,下意识的喊了一句:“俏蕊?” 但回应她的,却是一阵脚步声。 俏蕊走了。 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这个认知,让林氏的一颗心都高高的悬了起来,无奈的问道:“阿九,你们这是又闹什么呢?” 林氏向来没什么安全感,原本被蒙上眼睛,已经觉得心里很不安了,如今顾九跟俏蕊都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这儿,更让林氏心中的不安加大了几分。 只是念及顾九不会害她,这才强压着心中的不安问话。 但一如先前一般,并没有回答。 林氏微微蹙眉,觉得顾九这个玩笑有些过了头,她才想要将蒙着眼的缎子解开,却在这时听到一声琴音。 四下花香袭人,那琴音响起的时候,像是一只蝴蝶翩跹,自她的耳边,入了她的心上。 林氏原本抬起的手,却是顿住了。 她没来由的心头狂跳,却是越发凝神,想要听清楚那琴声。 琴声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只短暂的停了一下,旋即便再次响起。 声音由远及近,也自起初浅淡的三两拨弦,渐渐地激烈了起来。 林氏被蒙着眼,只觉得鼻端的花香愈发浓烈,一如那曲子中的情意。 凤求凰。 心头似是揣了一只兔子,欢快的在她心间来回跳动。 林氏下意识捂着心口,唇也紧紧地闭着,生怕自己一张嘴,那只兔子便会从喉咙处跳出来似的。 便在这时,琴声停了下来。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走的很慢,却像是踏到了林氏的心里。 便是蒙着眼睛,这会儿,林氏也猜到眼前的人是谁了。 男人微凉的手抚上了她的发,林氏明知看不见,却也不由得闭眼,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下一刻,那缎子便从她的眼前,到了男人的掌心。 林氏悄然睁开了眼,便见—— 一袭红衣灼灼,眼前人面冠如玉,眉眼中的温柔似是瀚海黄沙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那样浓烈的爱意,让林氏的眼眶骤然一红,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紧张的发不出声音来。 林氏只能偏头看四下,却是瞬间有些惊喜。 她原先以为那样的香气是熏香,可现在才发现,谢远城竟不知何时弄过来了这么多的兰花,而她如今,正站在一处花海之中! 花海的外面是谢远城,他眉眼温柔,含笑的望着她:“远黛。” 不过是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林远黛便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灌了一盏烈酒,眼前都有些眩晕。 她呐呐的张口,应了一声:“我在。”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谢远城以手作拳,捏了捏手心,深吸一口气,道:“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便是他不说,眼前的景象,还有方才那一曲凤求凰,都已经昭示了一切。 但即便林氏猜到了几分,看着谢远城,也有些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很显然,谢远城比她还要紧张。 纵然为了今日,他已经演练了无数遍,可看着林远黛站在自己的面前,谢远城还是觉得,自己如同在做梦一般。 这是一场他不愿醒来的美梦。 眼前女子身着红衣,笑颜如花。 谢远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顿了顿,才继续道:“我……” 然而不等他说出话来,便见花海之中,突然扑腾出来一抹灰白的身影:“嘎——” 林氏被这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下一刻,便见那灰白的身影已然扑向了谢远城,迫的他手忙脚乱去搂。 而林氏这也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突然袭击的“刺客”,竟然是,一对被绑着的大雁! 不知是不是被绑的太久了,那一对大雁格外暴躁,一面嘎嘎的叫着,一面扑腾着试图要逃离。 先前好容易起来的气氛,这一瞬间却是瞬间消失殆尽。 旖旎不在,取而代之的则是男人有些狼狈的追逐大雁的情形。 林氏再也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 她一面笑着,一面过去帮谢远城将大雁从他身上巴拉下来,看着男人再次将大雁捆好拎在手里,却又骤然脸色一红。 连身子都僵住了。 大雁…… 是提亲才用的! 林氏想要安慰的话,骤然便哽在了喉中。 谢远城好容易将大雁辖制住,才要笨手笨脚的放下去,却又见到林氏了然的目光,动作瞬间顿住。 不知怎的,他心中没来由的一慌,下意识的喊了一句:“远黛……” 不同于方才,这一次,男人的声音里竟然带出了几分可怜巴巴。 林氏瞬间回神儿,有些不好意思看谢远城,垂眸点头道:“我,我在呢。” 纵然她低着头,可是谢远城却清晰的看到,她的耳垂都带出几分艳色来。 那艳色蔓延开,连她的脖子都泛着薄薄的粉。 她害羞了。 这个认知,让谢远城又突然狂喜起来。 他提着大雁,试图让自己的表情更郑重一点:“远黛,今日唐突了你,我只是想跟你说,我……” 奈何谢远城这辈子头一次求亲,且还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心头好,先前预备好的话,到了这会儿,竟然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努力的回想着自己先前写的词儿,竟觉得一句都想不起来了,只能呐呐道:“我,我想……” 男人手脚笨拙的站在那里,因着提着一双大雁,瞧着更添了几分滑稽。 他鲜少有这样的时候,沉稳褪去,分明是而立之年,却像是毛头小子一般青涩。 林氏心有所感,抬眼看他,张口想说什么,却骤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旋即便听得焦灼的女声响起:“我这个傻弟弟想娶你,他这辈子没别的念想,此生只想与你白首与共。远黛,你可愿意答应他?” 这声音骤然响起,林氏下意识的回头,就见谢远竹不知从旁边的房间里跑了出来。 她顿时一惊,先前想说的话也忘记了大半,诧异道:“远竹,你什么时候来的?” 见状,谢远竹却是摆了摆手,恨铁不成钢的踹了谢远城一脚,旋即握着林氏的手,郑重道:“远黛,旁的事情咱们暂且不说,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嫁给我弟弟?” 分明这是该谢远城说的话,偏生那位主角这会儿却是傻了眼似的怂立在了原地。 林氏一时哭笑不得,就见谢远竹又正色道:“远黛,你放心,若是你不想应他,我现在就打跑他!今儿个我只是你的姐妹,不认这个臭小子!所以别怕,你只管顺着自己的心思说便是。” 这话她说的真心实意,一旁的谢远城却急了,拉了一把她的袖子,急切道:“阿姐,你这是什么话?远黛可没说不同意,她也只能嫁给我!” 他这会儿倒是慌了神儿,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了。 谢远城将手中的大雁一把塞在林氏的怀中,继而圈着她道:“远黛,你若是今日不愿意应承我也没关系,天长日久,总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嫁给我的,我愿意等你!” 说到这儿,谢远城又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此生此世,谢夫人的位置,除了你,不会再有旁人。” 男人这一番剖白,分明是十分感人的,奈何林氏的怀中才被他塞了一对大雁,感受着怀中活蹦乱跳的触感,她一时竟不知该哭还是笑。 可是他的话,却又格外动人,分明是这样滑稽的场景下,可林氏的眼眶却是不由自主的红了。 第693章你放我下来呀 她咬了咬唇,想说什么,就感觉那一对大雁蹦蹦跳跳的,下意识便将那大雁塞回他的怀中。 谢远城见状,脸色骤然一僵,却听得林氏红着眼笑道:“真是个书呆子。” 怎么就傻到这个地步呢? 谢远城才想说什么,就见林氏这模样,又觉得她不像是拒绝,下意识问道:“远黛,你,你可是答应了?” 不止是谢远城,就连谢远竹也紧张的手心出汗,可她不止是为谢远城紧张,更为林氏。 因此她听了这话,又插话道:“远黛别怕,我站在你这边的!” 听得这话,谢远城又忍不住气息一滞。 果然,今日将姐姐请过来,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吧! 他一定不是亲的! 见谢远城这表情,林氏忍不住轻笑一声,张了张嘴,声音里都多了几分哽咽:“哪儿有你这样的,连求亲都这般草率,还,还不伦不类的。” 可偏生,这样的不伦不类,却处处都透着真心,诚挚的让她的一颗心都鼓胀着,酸涩却又甜蜜,百般情绪交织,让她的眼泪都忍不住了。 眼前女子含着眼泪,但那眸中的情意却是浓烈的盛不下。 谢远城一时意识到什么,顿时便呐呐的解释道:“不,不草率的。远黛,我带了媒人,带了!院长,院长——” 因着她这一滴泪,谢远城慌成了毛头小子。 这样的他,谢远竹简直没眼看,这样跟个二傻子一样的男人,一定不是她弟弟吧? 一定不是! 房门再次被打开,有衣着庄重的妇人从内中走了出来。 见到那人,林氏却是骤然一愣,呐呐道:“明德夫人?” 谢远城竟然把明德夫人请来了?! 来人正是明德夫人。 她先是与林氏见了礼,这才眉眼温和的笑道:“林府千金林远黛,蕙质兰心,贤良淑德,今有谢家为公子远城相中,特请妾身代为做媒,登门高攀。” 说到这儿,明德夫人又继续笑道:“林姑娘,今日我为媒人,上门替谢府公子做媒求娶,不知林姑娘意下如何?” 听得明德夫人的话,林氏却是一时手足无措。 她都年近四十了,却还被人叫做姑娘,这让她的脸都红的几乎要滴血。 而明德夫人话中的意思,更让她觉得一颗心都忍不住炙热了起来。 他并不草率,甚至为了自己,连媒人都请了这样身份贵重的妇人。 要知道,西楚之内,对她趋之若鹜的,可不在少数,不知多少姑娘都以明德夫人为榜样呢。 为如今,她竟是自己的媒人。 林氏有些不大好意思,可在看到眼前谢远城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时,一颗心却又妥帖安放了。 那对大雁被他抱在怀中,原先瞧着风华无双的男儿郎,如今却多了世俗祥和的气息。 这是要与自己携手一生的人啊。 他都做到了这般地步,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林氏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冲着明德夫人行了一礼,坚定道:“多谢夫人抬爱,能得谢府公子倾慕,妾三生有幸。愿为君妇。” 最后四个字,让谢远城的呼吸都重了几分。 他死死地捏着拳头,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林氏从明德夫人手中接了定情之物,便再也忍不住,一把便扔了手中的大雁,将林氏给抱了起来。 “远黛,你应了我!” 被谢远城骤然抱起来,林氏吓了一跳,待得反应过来之后,又连忙去拍他,咬唇道:“你放我下来呀!” 这会儿光院儿里就谢远竹跟明德夫人两个了,还不知房中有几个人看热闹呢,光天化日的,实在是羞死人了! 至于谢远城身后的谢远竹,则是干脆利落的踹了他一脚。 谢远城吃痛,反而笑的更乐呵了:“远黛,这不是梦,是真的,你应承了我,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他多少年午夜梦回,偶然也会痴心妄想的做过这样的梦,可是等到天亮后,却发现不过是黄粱大梦一场空。 而如今,心上人在他怀里,曾经以为触手不可及的月亮,落在了他的掌心。 谢远城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林氏先是被他这模样吓到,其后又被他的情绪所感染。 只是她太爱害羞,被谢远城这样抱着,恨不能将自己缩在他的怀中不被人看到。 还是谢远竹看不过眼,接连踹了自家这个傻弟弟好几脚,才引得他清醒过来,珍而重之的将林氏放了下来。 “我,我不是唐突你,远黛别生气。” 谢远城原是想道歉,可话还没说完呢,自己倒是先红了眼。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过是未到用情至深处。 林氏并未生气,她原是羞涩且矜持的,可在看到谢远城红了眼的模样后,却又觉得一颗心都炙热着,让她大胆的拉着谢远城的手,轻轻地抱了抱他。 “嗯,我是你的。”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残生并无可期待的了,知道儿子儿媳过的好,便再没什么可值得留恋的。 可谢远城的出现,却硬生生的替她清理干净了那一池残水,让她焕发了新的生机。 她第二次的命,是谢远城给的。 而她的余生,是他陪着的。 她是他的,此后余生,都是他的。 林氏这话,成功让谢远城的眼眶越发红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重重的抱住了林氏,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那袖子擦了一下眼睛。 谢远竹又哭又笑,想要再揍自家弟弟,却到底被这情形感动到,忍不住掩唇悄声啜泣。 一旁的明德夫人也被感动到,看着这一对璧人相拥,却是神情有些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也红了眼。 顾九牵着秦峥的手从房中走出,她方才就哭了一次了,这会儿眼圈跟鼻子都有些红红的,握着秦峥的手也更紧了几分。 分明是林氏被求亲,顾九倒是比她还激动。 秦峥好笑的看了一眼娇妻,却不得不承认,他那一瞬间,心中也是感激的。 出现这样一个人,何止是救了林氏,也让他的一颗心踏实了下来。 那到底,是他的亲娘。 林氏眼尖,看到秦峥他们走出来,忙的推了一把谢远城。 谢远城这也回过神儿来,知道林氏害羞,将人松开后,复又郑重的行礼:“今日多谢夫人。” 明德夫人摆手笑道:“无妨。” 一旁的顾九也笑吟吟的给明德夫人行礼,方才她进门后,因着怕林氏听到动静,都没敢跟明德夫人说话呢。 众人互相见了礼,顾九欢欢喜喜的拉着林氏的手,眉眼中满是笑意:“母亲,您不会怪我吧?” 她这话一出,林氏则是睨了她一眼,终于从感动中抽离出来,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何要怪你?” 先前她还不明白,不知道顾九为何今日这般兴致好,甚至不顾她有些疲倦。 可现在倒是清楚了,合着都是早就预备好的! 这会儿事情都成了,顾九也不瞒着,笑吟吟的全招了:“不瞒您说,这一切都是谢先生计划好的,他让我先带您去逛街,再带您来这里,包括这儿的一草一木,都是谢先生预备的。您要怪,就怪他吧,可千万别怪我呢。” 小姑娘的眉眼里都是狡黠,看的林氏忍俊不禁,却又瞬间抓住重点:“去店里,也是安排好的?” 她就说,那店里的活动,怎么她恰好知道答案呢。 念及此,林氏又有些迟疑着问道:“那一份送的礼物是……” 顾九却是眨了眨眼,笑道:“那您可得问谢先生,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呢。” 第694章这是……你自己做的? 她说到这儿,又狡黠的笑道:“不过,您这一身衣服,倒是我让人做的——与谢先生身上可是一套呢。” 林氏今日被巨大的惊喜所笼罩,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衣服的事儿。现下听得顾九这话,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跟谢远城的衣服,这才发现,竟然是同样的材质和面料,甚至他们衣服上的图案,都是暗纹的并蒂莲花! 意识到这些,林氏眼中的泪光涌动,好一会儿才轻笑道:“阿九有心了,谢谢你。”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些看似平常的事情背后,都藏着他们对自己的爱意。 林氏今日玩的的确很开心,可她只以为自己是陪着顾九去玩的,谁知道,却原来是顾九陪着她。 还有方才…… 直到现在,林氏还没从那巨大的惊喜之中抽离思绪,整个人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声音都有些飘。 听出她话中的哽咽,顾九顿时笑吟吟的过来抱着她的胳膊,讨好的笑道:“母亲不怪我就好了,这衣服您喜欢么,是我亲手绘制的花样呢。” 为了这套衣服,顾九可没少下功夫呢。 小姑娘言语里都是在哄她,林氏眼中的笑意越发多了几分,先前的泪意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欢喜:“自然是喜欢的。” 见林氏放松了心神,顾九也松了口气,旋即笑着起哄:“母亲,您就不好奇那一份礼物是什么吗?” 她可是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的,只不过么,这谜底得让林氏自己揭晓才有意思呀。 果不其然,听得顾九提醒,林氏这才想起来,急忙去唤俏蕊:“我的礼盒呢?” 那会儿在店里的时候,她不好意思打开,所以就没有看,不想倒是错过了提前知晓真相的机会。 眼见得俏蕊去拿锦盒了,顾九则是笑着提醒道:“母亲,可还记得那铺子的名字?” 她这话一出,林氏先是一怔,下意识道:“记得,叫思重木——” 她话音未落,却又骤然一顿。 重木为林。 思林? 林氏的脸,瞬间便红了几分。 见她看向自己,谢远城则是轻轻地点头,道:“那铺子是我的。” 铺面是他来京之后便接手的,里面那七件镇宅之宝,也是他的心愿。 只是不想,有朝一日,他竟真的能得林氏去解那个谜题。 听得谢远城的话,林氏的心中越发多了几分计较,她一时有些感叹,原先总以为半生苦难,谁知苦难到头并不是黄泉路,而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当真是,苍天怜她。 见林氏接了那锦盒过来,谢远城顿时有些紧张,握了握拳,悄然提醒林氏:“那个,远黛,你莫要抱太大期望。”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赧然,倒是让林氏越发好奇了起来,连带着打开盒子的手都有些迫不及待。 谢远竹她们是知道锦盒里放的什么,可现下也跟着有些紧张了几分。 万一,林氏不喜欢怎么办? 待得那盒子打开之后,林氏却是骤然一愣:“这是……你自己做的?” 那里面是一对玉雕的娃娃,刻的有些粗糙,一眼便知这雕刻的人是个新手。 若是打磨漂亮的,林氏兴许还不觉得有什么,偏生是这模样,却让她心里起了猜测。 听得林氏询问,谢远城越发有些不好意思,以手作拳的咳嗽了一声做掩饰,道:“刻的不好看……”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得林氏笑道:“我很喜欢。” 女子的声音格外温柔,像是春风入水,让谢远城的一颗心也柔软了下来。 他们对视的时候,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二人似的,再容不下其他。 谢远竹见他们这模样,因悄然拽了下顾九的手,轻声道:“先进屋去吧?” 她一面说着,一面笑着又看向明德夫人:“夫人,您请进去喝杯茶吧,今日辛苦您了。” 自己这傻弟弟已经高兴坏了,可她这个做姐姐的却不能糊涂,得替他招待客人不是。 闻言,明德夫人顿时笑着道谢,一行人转身去了房中。 而林氏这时候也回过神儿来,下意识的抓了拽谢远城的袖子,轻声道:“咱们也进屋去吧。” 因着她才应了谢远城的求亲,现下倒是有些女儿家的羞涩来,连带着那声音都比寻常更柔软几分。 这般变化,谢远城自然是感受到了的,便是百炼钢,也早被练成了绕指柔,更何况面对林氏的时候,他从来都是柔情似水的。 因此听得林氏这话,谢远城点头答应,随着她一同去了房中。 见他们进来,谢远竹的眉眼中还带着几分打趣,一面笑着问道:“阿城早先便订好了酒楼,今夜咱们一起去吃饭?” 闻言,林氏自然是没意见的,她还有些不好意思,点头应了之后便不在说话。 谢远竹知道自己这位密友的性格,也不逗她,问了之后便转移了话题:“是了,庄神医怎么还没到?” 她这话一出,顾九顿时拍了拍脑袋,道:“您不说我都忘了,师父晨起时候说去药铺里有事儿,怎么这会儿还没来?” 晨起的时候他们约好的,说是傍晚的时候,庄子期便直接过来,这会儿眼见得天都要黑了,他怎么还没来呢。 念及此,顾九复又起身道:“不如我去着人接一接他吧?” 她话音未落,便听得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旋即听得男人乐呵呵的声音响起:“我是不是来晚了?” 院子里花香袭人,那两只大雁则是被丢在一旁报团取暖,庄子期看了一眼这院里的情形,便了然了几分。 他方才进门之前,就看到了门外停着的马车,现下再看着院子里的模样,便知自己果然是没赶上。 还没等进门,便见顾九笑着迎了出来,行礼道:“才说要去接您呢,师父可算来了,您怎么来的这么晚?” 小姑娘的话虽然是在抱怨,脸上却满是笑意,庄子期笑眯眯的摆了摆手,道:“铺子里来了个病人,我替他们煎药的时间长了些,便耽误了。这事儿是成了?” 见他压低了声音询问,顾九笑着点头应了,就见庄子期眉开眼笑,朗声道:“恭喜啊……”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便骤然神情一僵,余下的话也都被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房中人不多,除了谢家姐弟之外,便是林氏跟秦峥。这些都是熟人,只除了—— 左首的那位。 着一袭藕荷色的流云暗纹裙,外罩一件宝蓝的对襟长衫,腰间系着一块白玉佩,通身除却那挽发的朱钗之外,便再无其他配饰。 便是这般,也遮掩不住她身上的气度。 那是被诗书浸润出来的底蕴,连带着眉眼中都染着淡雅。 她唇边原是带笑的,可目光与庄子期对上的时候,那笑意却瞬间凝结在了唇边。 手上的茶盏骤然落在地上,茶水泼洒而出,溅湿了她的衣裙。 明德夫人却丝毫没理会那些,而是瞬间失声:“你……” 然而,她才说了这一个字,就见庄子期猛然转身,一把拨开帘子,几乎是慌不择路的夺门而出! 茶盏碎裂的声音惊到了其他人,林氏当先起身,拿了帕子要替明德夫人擦拭,一面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儿吧?” 而她的声音,也让明德夫人瞬间回神儿,咬了咬牙,平生第一次忘记了礼仪,竟连谢谢也未曾说,转身便朝着外面追了出去。 这变故来的太快,室内几个人面面相觑,都傻了眼。 还是顾九当先反应过来,忙的挑开了帘子,朝着外面去追庄子期了。 其他人见状,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林氏先道:“咱们也去看看吧?” 第695章傅子期 院子里的大雁被急匆匆跑过的人影惊到,再次嘎嘎的叫了起来,庄子期心神俱乱,脑中唯独剩下了一个念头:跑! 可他还不等跑到门口,却听到身后传来妇人凄厉的声音:“傅子期!” 那声音似是杜鹃啼血,叫的庄子期心肝都随之一颤。 他的腿脚不好,原本就跑不快,此时被这声音一叫,下意识的顿住了脚步。 明德夫人已然追了上来。 她抬手要去抓庄子期的袖子,却被对方甩开,只拿背影对着她,含糊道:“你认错人了。” 眼见得庄子期又要走,明德夫人急忙去拽他,谁知自己却一个踉跄,整个人都摔到了地上:“唔……” 脚腕似是被扭到了,一动便是钻心的疼,她才要开口,却又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委屈:“傅子期……” 妇人的声音带着疼到极致的喘息,那一声傅子期更像是一记重锤一般,让庄子期脑子里嗡嗡作响,震的他连腿脚都站不稳了。 他下意识回头,待得看到她眼中含泪的模样,身体已然先于脑子,朝着她快步走了过去。 他伸手要去扶明德夫人,却被她借机抓住了他的袖子,仓惶的问道:“我找了你二十年,二十年!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仰头去看他,神情因着太过悲伤,而多了几分凄厉:“你到底是人是鬼,若是鬼,为何二十多年不肯托梦于我?若是人,为何从不来见我!我……我日日都逼迫自己睡觉,可你未曾有一日入我梦中……” 她的眼圈早红了,那泪水要落不落,哪还有寻常时候的稳重端庄? 而那些话,更像是将他置于烈火滚油之中,让庄子期疼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字字句句,皆在诛心。 被她这样拽着衣服,庄子期恍惚觉得,她是在拽着自己的心。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离开。 他该快步跑走,不再出现在她的面前,而不是现在这样,被她抓着,连动都动弹不得。只能听她说着这些诛心的话,清晰的感知着自己的心被再次撕扯的疼痛。 房中几人出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一幅模样,林氏想要上前去扶人,却被谢远城微不可查的拽了一下手,将她给拉了回来。 至于顾九,也被秦峥悄然往后拽了几步。 顾九呐呐的回头,看到是秦峥,复又想说什么,却见秦峥比了一个嘘。 而门口的两人,现下却都是心神大乱,谁都没留意到这些。 庄子期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死死地攥着,靠着那痛楚,让他勉强清醒了几分,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沉声道:“这位夫人,你认错人了。” 眼见得庄子期又要抽回自己的袖子,明德夫人哪肯让他得逞,她非但不撒手,反而隔着袖子抓住了他的胳膊。 因着靠着他太近,她甚至能够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药味儿,那样的苦涩,却又意外的让她沉迷其中。 这么多年了,虽然她也看大夫,可没有一个人的身上是如他这般的味道。 明德夫人几乎肯定眼前就是他,听得他说这话的时候,却又找回了几分理智,反问道:“既是我认错人了,你跑什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上的力道格外大。 便是隔着衣服,庄子期也能感觉到,她掐着自己的力道几乎深入肉里。 他深吸一口气,被她质问的几乎丧失了理智,险些便要承认身份。他回过神儿来,拼尽全力甩开了明德夫人,冷声道:“这位夫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请你自重!阿九,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这位夫人搀起来!” 闻言,顾九忙的应声,待要过去的时候,却见明德夫人竟然踉跄的站起身,却因着脚上的疼痛,而摔到了庄子期的怀中。 庄子期原本脚上就不稳,这会儿被她抵着,直直的后退了几步,便抵住了后面的墙。 明德夫人便落在他的怀中,而庄子期,则是退无可退。 这人就近在眼前,明德夫人却觉得他远在天边,她胡乱的去抓他,却骤然一僵。 因着被自己这么一拉扯,庄子期的衣服便乱了几分。而他的怀中,有一个香囊露了出来。 下一刻,便见明德夫人一把将那香囊扯了出来,待得看到那破旧到几乎褪色的香囊,她却是瞬间崩溃。 “傅子期!” 妇人的声音因着哭而变了调,她几乎是死死地攥着那香囊,像是多年被憋在心中的凄苦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一般。 “我就知道是你……” 他身上那经年不退的苦涩药味儿,因着自己的靠近,而将她紧紧地包裹着。 “你认错人了。” 庄子期呼吸都有些不稳,他想去抢夺那个香囊,却被明德夫人牢牢的捏着,红着眼眶问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跟我说实话?若我认错人了,那这个香囊是哪儿来的!” 她亲手所绣的香囊,便是化成灰她也认得。 因为,这是她这辈子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做的绣品。 庄子期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与你无关。” 眼见得他还要再去夺香囊,明德夫人再也忍不住,抬手便抓住了他的衣襟,仰头道:“与我无关?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我是程芝兰,得你傅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你傅子期过了明路的未婚妻!这香囊是我赠你的定情信物,是定亲那日,你半夜翻墙跑到我房中抢走的!如今你却来同我说,与我无关?” 傅家与程家关系极好,也正因此,两家的婚事几乎是顺理成章。 知晓两家有这个意思,程芝兰是有些害羞且紧张的,毕竟幼年的情谊,不等同于长大后的人品端方。 家里知道她的顾虑,特意设宴,名义上是宴请傅家,可实际上,却是为她提供了便利。 所谓一见倾心,大抵如此。 只一眼,她便沦陷了。 向来不肯学女红的程家大小姐,也偷偷地拿起针线,期期艾艾的求了嬷嬷教学,一针一线的绣香囊。 香囊绣成那日,是她们的定亲之时。 那时他们已经心意相通,白日里的时候虽见了面,她却不得将香囊送出去。 正焦灼的时候,夜里他却翻墙而来。 她又羞又喜,少年却是一脸的理直气壮:“我来看自己未过门的媳妇,难道还有罪不成?” 面对旁人的时候,谁不说一句程家的小姐是个泼辣性子,偏生见了他,竟口拙不能言,只有被他欺负的份儿。 末了,还被他发现了这香囊,笑嘻嘻的给抢走了。 她表面上生气,然而心里那甜蜜,却是一层层的荡漾开来。 原以为,那是她此后幸福生活的,自此之后她便在府上安心备嫁。 她学习如何打理家务,学习如何孝顺公婆,学习如何夫妻相处。 可谁曾想…… 定亲那一夜,竟是他们最后一面。 黄粱梦一场空,镜花水月终不可得。 那样久远的过去,她几乎以为自己早就忘却了。 然而此时捏着这个香囊,看着眼前这个已然霜华覆朱颜的男人,她却骤然发现,原来,所谓的忘却,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全都记得,从未忘记。 说到最后,程芝兰复又仓惶的落了泪:“傅子期,你为何,为何就这么狠心呢?”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不得见庄子期的时候,都在咬牙切齿的说这句话,然而却都不如今日,眼睁睁见到她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那种怨恨来的强烈。 她惦记了二十多年的男人,他没有死,还活在这个世上,可竟不肯来见自己一面! 第696章师父的未婚妻? 眼前女子哭得眼泪模糊,庄子期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人撕成了无数的碎片,却又寸寸的粘合在一起,反复的拉扯着。 他伸出手来,想要替她擦去眼泪,可那手才抬起来,却又颓丧的放了下去。 “夫人,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 就当他已经死了,就当今日只是一个误会,她不曾见过他,不好么? 如自己这般,潦倒落拓,不过是废人一个。倒不如让她永远的记得当年的他,任何时候,在她的记忆中,都是那样的鲜活恣意。 不好么? 程芝兰泪眼婆娑的抬眼看他,被眼泪浸润过的眸子,内中的怨气与恨意更加明显。 可这样的怨恨之中,却又夹杂着求不得与离别苦,更有那随着岁月流逝,而日渐加深的切切爱意,看的人心都为之一颤。 她定定的看着庄子期,一字一顿道:“不好。” 当年知晓傅家出事之后,她无数次的想过,若是他活着该有多好。只要他活着,不管是什么样子,她都肯心甘情愿的跟着他,不管是潦倒一生,还是漂泊无定。 她发了疯似的打听他的消息,可是始终都一无所获。 甚至到如今,她都未曾死心,每年都在着人四处打听,希冀能够得到哪怕一点点的奇迹。 而现在,奇迹就在她的眼前。 却同她讲忘掉? 凭什么! “这么多年,我未曾有一日安眠,未曾有一日忘却,傅子期,你欠了我的,这般就想逃了?” 程芝兰拼命的想忍住哭声,可到了最后,泣不成声的却依旧是她:“你休想……” 分明是这样狠绝的话,可她却是整个人都靠在了庄子期的怀中。 怀中的女子浑身颤抖着,那哭声仿佛痛到了极致,让庄子期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拿钝刀反复的在切割自己的心。 他再也忍不住,眸子里不复往日的清明,当初从火海里逃出来都能忍下去的人,却在这一刻,疼的几乎要忍不下去。 他伸出手来,想要去拥抱眼前的女人,却见她一个踉跄,整个人都摔到了地上。 庄子期急忙去抓她,却见她眉心紧紧地蹙着,声音里都带出颤意:“唔……” 他几乎是仓惶的想要将人扶起来,一面焦灼的问道:“你怎么了?” 下一刻,便见程芝兰软在地上,痛苦的蹙眉道:“我的脚……” 庄子期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方才崴了脚的! 可他心神大乱之下,竟然忽略了这点,还让她站了这半日! “你先别动,我替你看看。” 他说到这儿,又抬眼去喊顾九,却在看到一群人站在不远处的时候,脸色僵了一下,旋即便暗自咬了咬牙,沉声道:“阿九,去把我的药箱拿来,就在马车上呢!” 得了他这话,顾九连忙应声去了。 林氏心思细腻,知道这会儿可以过去了,又忙忙的吩咐了下人,快步走过来道:“先将明德夫人扶到房间里去吧?这地上太凉了。” 闻言,庄子期这才反应过来,一时有些懊恼,连连点头道:“好,劳烦几位受累,将人扶起来吧。” 待得将程芝兰扶到房中之后,顾九也拿着药箱进来了:“师父,您的药箱。” 庄子期伸手接了,从中取了药出来,复又捏向程芝兰的脚踝。 他是医者,便是给林氏看诊的时候,也没有半分不自在,可现下这对象换成了程芝兰,庄子期却觉得心中格外微妙。 程芝兰才哭过,现下浑身都是软的,然而被庄子期捏住脚腕的时候,却无又忍不住蹙眉:“唔……” 庄子期倒是松了口气,道:“幸好,没伤到骨头,只是肿的厉害,你且忍一下。” 他说着,将药瓶打开,从中倒了药,却在看到程芝兰褪去鞋袜的脚踝时,又微微一顿。 她生的白,也因此更衬得脚踝的地方红的吓人。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是把药在手心里搓开,替她揉捏脚踝。 男人的手掌抚上她肌肤的时候,程芝兰瞬间便浑身一激灵,然而下一刻,她便再没有什么旖旎心思了。 他的手劲儿极大,揉捏脚踝的时候,程芝兰顿时便疼的捏住了椅子的扶手。 见她疼的额头都生了薄汗,林氏忙的拿了帕子出来替她擦汗,一面柔声道:“放心,庄先生的医术很好的,一会儿就不疼了。” 闻言,程芝兰勉强点头应了,她想要维持着体面,可因着才哭了一场,原本就有些狼狈,此时脚踝上的疼痛又不断的传来,更让她瞧着脆弱了几分。 房中的男人都避嫌出去了,这会儿唯有林氏她们几个女子。可也正是因此,才让庄子期的心里更有些虚。 自始至终,他都没敢看程芝兰一眼。 好容易将脚踝替她揉捏好了,庄子期这才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旋即起身道:“好了。” 眼见得他要走,程芝兰顿时便眼疾手快的拽住他的袖子,问道:“你要去哪儿?” 她质问的理所当然,庄子期脸色一僵,道:“我还有事……” 虽然他已然默认了自己的身份,可是让他面对程芝兰,却也是有些心里不自在的。 倒不如现在先离开,等到程芝兰过了认出来自己的激动劲儿,再回想起来自己这一副潦倒的模样,兴许就不会再愿意跟他多说话了。 毕竟,他现下这幅尊容,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可惜庄子期的算盘虽然打的好,却架不住被程芝兰一眼就看穿。 见他试图挣脱自己,程芝兰咬了咬牙,沉声道:“你今日走一个试试!” 女人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让庄子期的身体都僵直了。 他倒是真的能一走了之,可看着现下程芝兰的模样,却又不由得心软。 尤其是…… 到了现在,她的手里还紧紧的攥着那个香囊呢! 庄子期心软却又挣扎,下意识的看向四周,试图想要找到一个求助的对象。 站在门外的秦峥接收到了来自义父的求助眼神,旋即微微勾了勾唇,温柔道:“母亲,咱们先出去吧,想必先生他们有话要说。” 这话一出,林氏她们顿时反应过来,接连应声道:“不错,先生,你们先聊着,我们先去隔壁了。” 眼见得这些人非但没有救场,反而都接二连三的走了,庄子期顿时便咬了咬牙,在心里骂了一句秦峥。 下一刻,便见秦峥给他使了个眼色,无声的指了指心口。 分明他只是一个动作,可庄子期却瞬间了然了他的意思。 秦峥这是在告诉自己,让他遵从本心。 本心么…… 庄子期瞬间偃旗息鼓。 见状,秦峥也不多言,轻咳一声,悄然扯了一把顾九,带着还想看热闹的娇妻离开了。 这些人都去了隔壁房间,待得秦峥跟顾九进门之后,便见谢远城才倒了一杯茶,关切的递给林氏。 一墙之隔,却是一个剑拔弩张,一个温馨十足。 秦峥才这样想着,便听得林氏问道:“今日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也回过神儿来,后知后觉的问道:“我竟才知道,原来明德夫人是……是师父的未婚妻?” 方才那一幕,众人都被这个事实给惊到了,毕竟一个是潦倒落魄,一个是西楚榜样,这二人怎么会有牵扯呢? 林氏也有些疑惑,叹息道:“是啊,我也未曾想到。” 说到这儿,她又看向秦峥,道:“峥儿,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这个事实,让他们都有些震惊,反倒是秦峥,倒像是意料之中的模样。 第697章你觉得呢? 听得她们询问,秦峥便知道隐瞒不过去,况且事到如今,也没什么瞒着的必要了。 因此,他只是捏了捏眉心,便将事情娓娓道来:“明德夫人就是当年与义父订亲的程小姐,但当年两家定亲之后,义父家中便出了变故,满门皆亡,唯有他一个遗孤。也正是因此,程家小姐才会再嫁,这门亲事也作罢了。” 除却不知明德夫人身份之外,其他的事情,顾九都是知道的,可是今日见了程芝兰那样狼狈和凄苦的模样之后,却越发体会到了这故事的苦。 她有些替师父难受,蹙眉道:“师父真的太惨了……” 可她才说到这儿,却又意识到什么,因看向秦峥,眯了眯眼道:“不对啊,你早就知道这些事情,可是却一直瞒着?” 房中几人的表情,顾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很显然秦峥是唯一知情人啊。 可他早就知道,竟然没有告诉自己? 眼见得顾九终于回过味儿来,秦峥一时有些心虚,掩饰道:“当时我原是要告诉你的,阿九忘了?” 他这话问的,顾九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闻言狐疑的看向他道:“是么?” 秦峥胡乱的点了点头,道:“当时是你说的,要等义父自己告诉你,毕竟,这是他的秘密,不是么?” 他这话说的格外顺畅,倒是让顾九一时有些自我怀疑。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是了,当时她似乎的确问过秦峥,关于庄子期的事情,且后来,也的确答应了,等师父哪日想说的时候,再亲自问他。 毕竟,这是他的私事,而顾九作为徒弟,也不应当随意插手过问。 念及此,顾九复又笑了笑,道:“那倒是我冤枉你了,夫君。” 小姑娘这般好骗,倒让秦峥一时有些过意不去。不过他这情绪只一瞬,安抚的拍了拍顾九的头,便又继续道:“义父当时希望将此事隐瞒,不愿意与明德夫人相认,但今日,好像他事与愿违了。” 闻言,顾九却是蹙眉道:“师父为什么不愿意见她啊?” 她看着庄子期的模样,好像很喜欢这位明德夫人的。 顾九才问了这话,便听得林氏叹息道:“我倒是能猜到几分。” 说起来,她如今倒是很能明白庄子期的想法,毕竟当时,她也是因着这样的缘由,而不想接受谢远城的。 见林氏垂眸叹气,谢远城却是伸出手来,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感受到男人掌心的炙热,林氏下意识的看向谢远城,旋即露了一抹笑意来。 幸好,他没有放弃自己,才有了今日这样的携手与共。 知晓了庄子期跟程芝兰的故事,众人一时都有些感叹,身在房中,听不到那边的动静,顾九轻咬了咬唇,悄声跟秦峥道:“也不知道师父会怎么做。” 她很希望庄子期可以得偿所愿,虽然庄子期不愿意见明德夫人,可顾九看的出来,他很爱这个人。 见状,秦峥则是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一会儿就知道了。” 人就在隔壁呢,不管什么结果,他们都会很快知晓的。 但众人却都没有想到,如今这两个人,却是什么都没有做。 …… 从他们走了之后,这正厅内便只剩下了庄子期跟程芝兰。 室内安静的落针可闻,程芝兰欲言又止,庄子期闭口不言。 这样的氛围持续了小半日,到底还是庄子期先心软了。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眼圈红肿的程芝兰,终归是先开了口:“还疼么?”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措,听得程芝兰越发觉得心里委屈了几分。 等了半日,就等来这么一句话。 她吸了吸鼻子,抬眼看向庄子期,道:“你觉得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伸出脚来,让庄子期看他自己的杰作。 被他上药揉捏之后,那脚踝肿的更厉害了,再配上她这会儿的表情,更让人觉得心疼不已。 庄子期张了张口,到底是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程芝兰原本以为,他这半日,总想好要说什么了,谁知一出口,竟然还是这话。 好容易止住了的眼泪,这会儿又有些忍不住。 程芝兰气的红了眼,直勾勾的盯着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分明这些年来,她一个人撑起偌大家业,在外早就练就了一副铜墙铁骨,可是见到庄子期之后,当年那个小姑娘却像是一瞬之间又回来了。 那个会哭会笑,会喊疼会撒娇的顾念,被她封禁了二十多年,可在看到庄子期的那一刻,却又再次死灰复燃,从落满尘埃的心底爬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控诉。 她这模样,让庄子期心中越发难受了几分,末了,才道了一句:“对不起。” 不管如何,他对不起她。 只三个字,便让程芝兰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她捂着嘴轻轻啜泣,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可这样的凄婉,却让庄子期的心更受煎熬。 他伸出手来,想要安抚程芝兰,却被她扭身躲过了。 庄子期张了张嘴,到底是见不得她这样哭,伸手去替她擦眼泪:“别哭。” 男人的手过来,这一次程芝兰没有躲,而是就势抓住了他的手,狠狠地便咬住了他的手掌心。 她生了两颗虎牙,咬人的时候,尖锐的似乎要刺破他的皮肤。 很疼。 但庄子期却觉得,这疼痛微不足道,抵不过此刻他心里沸水煎熬的疼。 最后还是程芝兰先松了口,蹙眉嫌弃道:“什么味儿啊?” 又苦又涩的。 下一刻,便见庄子期无奈的笑:“有药啊。” 他才拿这双手给她按摩敷药,这会儿还没洗手呢! 听得他这话,程芝兰顿时便瞪大了眸子,待得意识到自己吃到嘴里的是药之后,忙的胡乱去擦嘴。 她这般手忙脚乱的,倒是看出当年的脾气来了。 庄子期忍不住想笑,可见到她眼角生出的细纹,却又忍不住心疼。 一晃,竟然都这么多年了。 他倒了茶,递给程芝兰,又将一旁的痰盂拿过来,声音里满是温和:“漱漱口吧。” 这一次,程芝兰没有拒绝,一连漱了好几次口,才觉得那味道散去了不少。 待得抬眼看到庄子期竟然还在笑,顿时忍不住咬牙:“你是故意看我笑话的?” 闻言,庄子期摇头,又将帕子递给她,道:“不曾。” 经了这么一闹,二人的气氛倒是好了许多。 至少程芝兰不哭了。 她睨了对方一眼,好一会儿才道:“你变了好多。” 当年的庄子期,鲜衣怒马年少恣意,那是让她一眼就沦陷的少年郎。 可现在的他,身板挺不直了,眉心的沟壑昭示着他这些年的苦难,那一双眼睛里,再不复当年的光芒。 程芝兰直直的盯着他,若不是她早就将这个人刻在了心上,一日复一日的惦念着,怕是根本认不出来他。 听得她直白的阐述,庄子期垂眸,好一会儿才自嘲的笑道:“人哪儿会不变呢?” 寻常人尚且会变,更何况,他是那样的环境下活下来的。 庄子期这话一出,程芝兰便觉得心头骤然一疼。 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当年…… 傅家可是满门都没了! 她一时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言,她不该提这件事的。 程芝兰手指紧紧地捏着,深吸一口气,才道:“你想不想知道,我当年是怎么过来的吧?” 这话虽是询问,可她的眉眼中却带着坚定。 其实她的事情,庄子期早就了然于心了。可此时听得她的话,到底是点头道:“好啊,你说,我听。” 第698章坦诚往事 程芝兰弯了弯唇,可那笑容里却满是苦涩:“我当年,嫁过人。” 这件事儿说起来没什么可后悔的,但是面对庄子期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程芝兰便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可有些话,她又非说不可。 “傅家……出事之后,家里曾经一度搁置了我的婚事,但也只有一年。” 那是她以命相逼,争取来的一年,为她的未婚亡夫守孝。 但第二年,家里便有了意见,两家只小定过,虽然交换了庚帖,可傅家满门一夜之间死绝了,自家好好儿的姑娘,就这么为一个没嫁过去的夫君守孝,这事儿程家接受不了。 更何况,家里只她一个女儿,上面却有几个哥哥,嫂子们各怀心思,总有那些将主意打到小姑子身上的。 于是第二年开始,家中便开始陆陆续续的给她说亲。 亲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程芝兰自认此生都是傅家的人,自然不肯再嫁,与家里闹了几场之后,她做了一个大胆的事。 “离家出走?” 听得程芝兰说起的时候,庄子期也有些惊诧,毕竟他印象里的程芝兰,不是这样大胆的姑娘。 程芝兰点头,轻声道:“可惜我的运气不好,第一次离家出走,就遇上了劫匪。” 是平原伯救了她。 那个男人一柄银枪杀入匪患之中,将她救了出来。 那时,程芝兰原本以为自己要死了。 但平原伯给了她第二条命。 她说的简略,可庄子期却能想象的出来当时的情形,他一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苦涩。 “所以你便嫁给了他?”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倒也是一段良缘,怪不得那人死之后,程芝兰肯为他撑起来偌大的府邸。 “不是。” 程芝兰摇头,蹙眉道:“是家里。” 被平原伯救了之后,家里便起了几分心思,再加上当时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平原伯抱了,所以更让那些人动了歪心。 京中流言四起的时候,程芝兰又气又恼,跑去跟平原伯道歉的时候,却意外听到了大夫与他的对话。 他……活不过一年了。 于是那道歉的话,生生的改换了方向。 平原伯担心自己死后,家中无人支撑门楣,那她就替他撑起来这个家,也算是全了他的救命之恩。 反正,家里这般逼迫,她迟早也是逃不过的,与其跟别人,倒不如跟平原伯,还可以报恩。 程芝兰说到这儿,神情一时有些悠远。 纵然他们相处不到一年,她也承认,平原伯是个好男人。 他知晓自己嫁过去的真实目的,所以婚后,从未碰过自己。 他们的相处,与其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是兄妹。 所以,后来平原伯身亡之后,她拼尽全力撑起了平原伯府,养大了年仅八岁的幼弟,为的,便是还他的恩。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听得程芝兰神情里的怀念,庄子期心中既酸涩且心疼。 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程芝兰名义上嫁了人,可这些年,却一直在给自己守着。 她,得过的有多苦? 念及此,庄子期越发的愧疚起来,他竟然会以为程芝兰过的很好! 这样的日子,怎么叫好? “阿苑,对不起……” 听得庄子期的道歉,程芝兰却是神情为怔。 那一声阿苑,午夜梦回她恍惚间听到过许多次,可是每次醒来,都只有空空如也。 她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听不到了。 还有他的道歉。 分明程芝兰先前不觉得多煎熬的,可在听到他这一句话后,却又忍不住红了眼。 “你欠我的,何止一句对不起?” 那是二十多年的漫长时光,是一个女子最好的青春年华,还有她潜藏在心底不敢言说的爱意与煎熬。 她字字句句皆是质问,也让庄子期越发说不出话来:“都是我的错,我欠你太多了。” 听得他的话,程芝兰却是看向他,好一会儿,才问道:“那你当年,怎么不来找我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眉眼里满是小心翼翼,看的庄子期心头一软。 大抵是怕戳中他的伤心事,所以她就连质问,都显得那么软弱。 庄子期叹了口气,道:“我那时候,不敢。” 其实那些往事,没什么不能说的,她想知道,他说出来便是。 “我那时候,是被外祖护着出来的,庄家上下皆丧命于火海,唯有我一人生还。” 想起来当年事情,庄子期依旧觉得一颗心被撕扯着,但大抵是因为眼前人是程芝兰,反倒是让他有勇气说出来。 “我拖着病体残躯游荡在世间,已然这般狼狈潦倒,哪里敢来见你?” 更何况,他只知家中得罪了人,却不知仇敌是谁,生怕再连累了他的阿苑。 所以,他不敢见,不能见。 直到后来,相思难忍,他终于忍不住去了上京,可却看见了…… 十里红妆,八抬大轿。 自此心上人嫁做他人妇。 这些话,庄子期没有说,程芝兰自然不知道,她成婚当日到底错过了什么。 只是便是那些被他简化过的过往,听到她的耳朵里,也足以让她觉得心中难受了。 程芝兰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道:“其实,你可以来找我的。” 这些年来,她从未放弃寻找庄子期,却也心里清楚,对方十之八九已然不在人世,所以她逢年过节都会给庄子期烧纸钱,那打听消息的银钱更是撒了不少。 支撑着平原伯府的时候,她之所以选择做生意,有相当大一部分的原因,也是想打听消息。 这么多年过去,这些事情已然成了她的一项日常,就连程芝兰自己都不抱希望了,之所以还在不断地差人去寻,只是怕错过那么一点点渺小的可能性。 可她没有想到,世上之事,竟然如此巧合。 念及此,程芝兰的眼中又多了几分泪意:“这次之后,你不要再躲我了吧?” 她的话里满是祈求,就连神情都多了几分可怜,看的庄子期一颗心都软了下去。 若非逼不得已,他何尝又想离开程芝兰? 可是…… “我如今这幅模样——” 不想庄子期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程芝兰的神情瞬间便冷了下来,咬牙道:“你再往下说试试看。” 分明她的语气还是柔软的,可那话中的威胁,却让庄子期骤然便将余下的话给咽了下去。 见他不再说,程芝兰这才心满意足,旋即追问道:“你可是答应了?” 到了这份儿上,庄子期便是不想答应也不成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方才应声道:“自然。” 见他应承了,程芝兰的笑意越发多了几分,点头道:“好,这话我记住了,你可不准反悔。” 她眉眼中带着几分年轻时候的模样,看的庄子期心神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己这是穿越了时空,再次与当年的阿苑重逢。 下一刻,他的意识便收拢了回来。 这不是当年的阿苑,但如今的她,显然更有魅力了。 岁月不败美人,更何况,是这样将诗书气度都浸润了的人。 “好。” 恍惚之间,庄子期听得自己这样说道。 …… 晚间的时候,一行人去了酒楼吃饭。 今日是林氏跟谢远城的求亲宴,早先便安排了酒楼的。 原本先前就该过去,不过因为庄子期他们的事儿,却是耽误了小半日。 林氏倒不觉得有什么,程芝兰却觉得心里格外过意不去,路上的时候不住地跟她道歉:“今日格外对你不住,险些耽误了你的事儿。” 第699章得偿所愿 说来惭愧,她被请过来,本是要替谢远城说媒的,谁知竟然在此遇见庄子期,整个人都失控了。 这会儿程芝兰还觉得自己的脑子里都是嗡嗡作响,身体也有一种踩到云端上的感觉。 这也太不真实了,她恍惚觉得这就像是一场梦。 会不会梦醒了,她还是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而庄子期更是无处可寻? 这个认知,让她一时有些心里发慌,林氏看出她的焦虑来,因笑着替她倒了一杯茶,递到她的面前,一面柔声道:“夫人不必如此,今日也幸好你来了,否则岂不是错过一段缘分?” 方才在家里的时候,庄子期让程芝兰自己在房中等一会儿,他则是过去跟林氏他们简单的交代了两句。 关系自然是要说清楚的,当然众人的调侃也没少。 故人久别重逢,就算不知以后要如何相处,可这一层剪不断的暧昧,却是充斥在二人周围了。 现下林氏说起来的时候,神情里还带着笑意:“说起来,今日倒是咱们互相成全了。” 这样特别的求亲,怕是整个西楚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听得林氏带着调侃的话,程芝兰也有些不好意思,因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笑道:“是啊,今日还要多谢你了,想来是我沾染了你们的喜气儿,所以才得偿所愿。” 她将茶盏接过来,却并未喝水,只是捧在手里,感受着那温度,方才觉得自己的心里渐渐地踏实了下来。 这是真的啊。 她真的寻到了年少的心上人,纵然相隔了那么久远的岁月,可她知道,他还是他,依旧是那个人。 这一夜宾主尽欢,最终倒是都如愿以偿的不醉不归。 回去的时候天色太晚,程芝兰跟谢远竹直接随着林氏宿在了梅园,反倒是谢远城为了避嫌,自己去旁边不远的酒楼住下了。 将一行人都送回去,又嘱咐下人好生照应着,秦峥这才带着顾九回了家。 夜里的时候众人欢喜,连顾九都喝了几杯酒,现下脸上都染上了云霞,却是喝酒喝的缘故。 马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顾九便缩在秦峥的怀里耍赖,没有旁人,她耍赖耍的无所顾忌。 只可惜报应来的太快,待得回家之后,她便被秦峥连本带利的讨要了回来。 直到后半夜的时候,方才云收雨歇。 顾九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那些酒劲儿散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倦怠。 她蜷缩在秦峥的怀中,很快便沉沉睡去,临睡之前,还不忘低声的控诉他:“禽兽……” 秦峥十分自得的受了这个赞誉,旋即将人抱的更紧了几分,望着她恬静的睡颜,眉眼越发柔软下去。 今日他也很高兴,不止是为了母亲,也为了自己。 不管是母亲还是自己,无疑都是庆幸的。 这世上真情难觅,可他们却都得到了。 还有什么,比眼前人是心上人,更让人欢喜的? 至少现下,搂着怀中的顾九,秦峥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英雄难过美人关。 …… 夜里的时候由着秦峥胡闹的下场,便是第二日顾九又没能准时起床。 她起来的时候,已然日上三竿了。 初冬的天气带着丝丝的凉意,透过窗户跑到房中。 因着没有烧银炭,所以室内并不暖和,秦峥在的时候,因着有他,顾九尚且感觉不到,可现在枕边无人,顾九才真切的感受到了那凉意。 她捏了捏有些酸软的腰肢,无声的叹了口气,旋即唤了丫鬟进来。 秦峥早就去了大理寺,白日是不会回来的。顾九在家中吃过饭之后,索性便带着丫鬟去了梅园。 她去的是时候,才进了院中便听得里面传来阵阵笑声。 顾九让丫鬟们去通禀了,自己则是随后走了进去:“给母亲请安,见过谢姨母,明德夫人。” 她挨个行了礼,便见林氏笑吟吟的让她起身入座,一面柔声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可吃过早饭了?” 闻言,顾九笑着回道:“早就吃过了,多谢母亲关心。你们方才说什么呢,我在外面便听到笑声了。” 听得她询问,林氏温声笑道:“才说起来往年趣事呢,阿九来的正好,程夫人待会想去一趟药铺,你带着她过去可好?”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了然,想来是庄子期一大早就去药铺了,怪不得方才她过来的时候,没见庄子期侍弄他那些宝贝药草呢。 顾九心里想着,面上自然是应承了下来:“自然没问题。” 她笑着应了,又与她们坐着说了一会儿话,便带着程芝兰去了药铺。 临走之前,林氏还悄然给顾九使了个眼色,顾九悄然笑着点头,又道:“母亲且先陪着谢姨母坐着,我中午便回来。” 程芝兰想找庄子期,必然是有些私密话要说的,她肯定不能留在那儿碍事。 待得上了马车后,便听得程芝兰道谢:“此番要辛苦你一趟了。” 闻言,顾九笑了笑,道:“夫人不必这么客气。” 不知道这段往事的时候,顾九只觉得明德夫人是一个教科书的存在,可现在知道了这段往事,她却越发想要亲近对方了。 这可是师父的未婚妻呢。 顾九才想到这里,就听得程芝兰笑道:“我比你母亲年岁大些,若是不介意的话,你便叫我一声姨母,我叫你阿九,如何?” 她想要拉近关系,顾九自然不会拒绝,因笑着应声道:“姨母好。” 听得顾九落落大方的改了称呼,程芝兰眼中的笑意越发多了几分,点头应了,与她闲话了几句,方才有些迟疑道:“你可不可以与我讲一讲,是如何与你师父相识的?” 先前的时候,她只当这一声师父只是名义上的,可今日与林氏聊天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顾九竟然真的在跟庄子期学医术。 那人她还是了解的,顾九能入了庄子期的眼,必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而且,她也想知道更多关于庄子期的事儿。 程芝兰询问这些,顾九自然不会瞒着,简略的将当初相识的过程说了一遍,末了又笑道:“说起来,这些都是缘分,若是我当时一念之差,怕是就遇不到师父了。” 虽说那时候的确很危险,可是却为顾念蓝跟林氏都迎来了生机,那是当时的顾九所没有想到的。 所以,做人还是要心怀良善的好,因为你不知道,这些善良会在以后给你什么样的回馈。 话说回来,便是善良没有回馈,至少自己也是问心无愧,心里踏实的。 顾九说的简单,可程芝兰也感受到了那里面的危险,倒吸了一口气,好半日才郑重道:“阿九,谢谢你。” 哪怕她说的轻描淡写,程芝兰也知道,这绝对不是简单两句话就能概括粗去的。 她可是一个小姑娘,竟然就有这样大的勇气,也怪不得之后庄子期会收她当徒弟了。 是个好姑娘。 程芝兰在心中给她下了评语,复又正色道:“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只管找我,我必然尽全力帮你。” 不说别的,就算是只为了顾九对庄子期的救命之恩,便只得她以诚相报。 闻言,顾九却是摇头笑道:“姨母一番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师父待我的恩德,要比我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多的多,我可不敢居功的。” 听得她这话,程芝兰想要再说什么,却见马车停了下来。 顾九挑帘看了一眼,顿时便笑道:“姨母请下车吧,咱们到地方了。” 第700章唯不梦君 见状,程芝兰这才咽下了未曾出口的话,随着顾九一起下了马车。 药铺名为济世堂,门前的招牌不大,从门外可一眼看到里面整洁的柜台。 有小药童站在门口,见她们进来,顿时便笑着上前来行礼:“见过少东家,夫人里面请。” 顾九点头应了,带着程芝兰进门,一面问道:“师父呢?” 闻言,那小药童笑着回道:“庄先生正在里面给人看诊呢,我带您过去。” 顾九摆手拒绝,笑道:“不必了,我自己过去便是。” 得了她这话,药童点头应了,待得顾九她们进了内堂,这才继续在门口守着了。 庄子期正在跟人看诊,顾九在门外看了一眼,并不好打扰,只领着程芝兰去一旁的客房等着。 这里先前是谢远城住着治病的,如今谢远城已然回了书院,房中便空了下来。 下人们将里面收拾的很干净,顾九让程芝兰坐了,自己则是给她倒了一杯茶,旋即起身笑道:“姨母先在此处歇息,我去给师父帮忙。” 庄子期看诊的时候,顾九经常在旁边打下手,且受益良多。 程芝兰自认没有意见,得了她应声,顾九这才去了隔壁。 见她进来,庄子期便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只是碍于眼下有病人,并未多言。 等到交代了几句,又开了药方,让人去前面拿药,这才一面收拾着药箱,一面问道:“你自己来的?” 顾九嘿然一笑,反问道:“您觉得呢?” 她不笑还好,眼下这般笑的跟小狐狸似的,顿时便让庄子期的一颗心都沉了下去。 他眯了眯眼,道:“将人带过来了?” 这话一出,顾九笑的越发眉眼弯弯,脸上满是讨好:“师父英明。” 话音未落,她便挨了英明师父的一脚。 庄子期倒也没真舍得踹,只做了个动作,就见顾九笑着避开了。 他叹了口气,指了指顾九,笑骂道:“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不知道我现在想避开她?” 昨夜里程芝兰住在梅园,要不是为了避开她,庄子期至于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自己就先来济世堂么! 见他这模样,顾九却并未立刻搭话,而是乖巧的给他倒了一盏茶,这才笑道:“徒儿的确不知呀,昨夜里明德夫人留在梅园,我还以为是您默许的呢。” 这话说的,倒是满脸无辜。 庄子期有心想要训她几句,偏生瞧着小姑娘乖巧的模样,自己先心软了。 他复又叹了口气,见顾九还端着茶,到底是伸手接了过来,好一会儿才道:“你这还真是,让我难做啊。” 庄子期这话说的有些纠结,顾九则是收敛了笑意,郑重道:“师父,今日之事,的确是徒儿擅自做主,我得跟您道个歉。但是……您当真不在意她么?” 且不说庄子期讲的那些当年事情,单说他寻常的表现,顾九便知道,他心里是有对方的。 而程芝兰,心里也是有庄子期的。 她是为了报恩嫁了人不假,可只是替恩人守了一辈子的家。 而她的心里,始终都只有庄子期一人。 顾九都明白的道理,庄子期不会不知道。 听得她说完这话,他良久没说话,只是眉眼中到底带出几分落寞。 见庄子期这模样,顾九也有些难受,跟他相处的这些时日,顾九早将庄子期当做自己的亲人了。 现下见他难过,顾九轻声劝慰道:“师父,人生百年匆匆而过,难得不留遗憾。有什么误会,就好好说开吧。毕竟,珍惜眼前人啊。” 这道理,庄子期哪里不懂,可现下倒要一个小姑娘来劝自己了。 他心中感叹,看向顾九的神情也柔和了几分:“好。” 见他应承下来,顾九也松了一口气,复又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德夫人就交给您照顾了?” 小姑娘上一秒还在劝慰自己呢,下一秒就把这机会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庄子期一时有些好笑,这小丫头的本事倒是不小,怎么不去当媒婆呢。 他在心里腹诽,一面不耐烦的摆手:“行了,走吧走吧,就知道你靠不住。” 这小丫头,就是来添乱的! 庄子期虽然语气里满是嫌弃,可是那眉眼中的笑意倒是遮掩不住,顾九见了,顿时便笑着应道:“是,徒儿告退。” 顾九说完这话,复又去隔壁跟程芝兰说了一声,末了,又悄然眨了眨眼:“那我就先回去了。” 小姑娘的眉眼中满是古灵精怪,瞧的程芝兰都多了几分笑意,点头应了,便见顾九笑着离开了。 待得她走了之后,庄子期还站在门口。 程芝兰收敛了几分笑意,看向他问道:“怎的不进来,莫不是我这房中有洪水猛兽?” 这话一出,庄子期顿时摆手,到底是没进门,只道:“你怎么来了?” 程芝兰将手中茶盏放下来,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与他只相隔了一个门框:“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 分明只是一个门框,可程芝兰却觉得,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门在阻拦着他们似的。 她心知肚明,那是庄子期的心门。 但程芝兰丝毫不着急,至少,她现下已经找到人了,不是么? 因着她脚上才崴了,所以走路还有些不大自然,庄子期起先还有些担忧,但听得她这话之后,却又瞬间将旁的心思都消散,唯独剩下了她这句话。 对方这话一语双关,让庄子期的神情都僵硬了几分,他没想好怎么回答,只能道:“这里泡的都是苦荞炒茶,你喝不惯吧?” 他这话题转移的生硬,程芝兰弯了弯唇,道:“偶尔尝过,倒是别有风味。” 她说着,又回身替他倒了一杯茶,见他仍旧站在门口,不由得失笑:“进来吧,纵然二十多年没见,我到底也还是个人,没练出吃人的爱好。” 当年的时候,她只有被他调戏欺负的份儿,哪儿想过这么多年过去,竟然也有风水轮流转的一日。 程芝兰心中好笑,又莫名觉得有些心酸。 她那一抹落寞,庄子期看的真真切切,心里也随之软了几分。 眼见得庄子期进了门,程芝兰将茶盏递给他,却在递茶的时候,不留神碰到了他的手指。 下一刻,便见庄子期的神情一僵,旋即便猛地将茶盏接了过来。 这动作,倒像是自己是洪水猛兽。 当年的风流少年郎,如今倒有些畏手畏脚了。 程芝兰心酸不已,却并未说什么,只是故作轻松道:“方才见你看诊,不如也替我诊一诊脉?” 闻言,庄子期声音里都带着几分担忧:“怎么,你哪里不舒服?” 程芝兰摇头失笑,道:“老毛病了,头疼发力,虚汗多梦。” 她说到这儿,又在心里加了一句。 唯不梦君。 但她敏锐的察觉到,若这话说了,庄子期必然又要对她避之唯恐不及了。 念及此,程芝兰在心中叹了口气,将手腕递过去,轻笑道:“劳烦庄先生了。” 这三个字一出口,倒像是添了几分缱绻似的。 庄子期在心里默念了一下她的称呼,心跳都快了几分,面上却还是故作镇定:“手给我。” 然后,一截皓腕便递到了他的面前。 她的眼中还带着笑意,庄子期只这样看着她,便莫名觉得指尖有些发抖。 他避开程芝兰的眼神,专心替她诊脉,那眉头却是越发的蹙了起来。 “你这些年,是怎么照顾身体的,家里都无人管么?” 瞧着她倒是完好的人,可这一诊脉,才发现她竟有许多陈年的毛病。 第701章子期哥哥,我在呢 寻常的人家,便是日常也都会有药膳吃着,身体的毛病都会精心的调养,便是林氏,若不是中毒的缘故,都要比她的身体好! 庄子期没来由的生了几分薄怒,可那怒气未等生成,便因程芝兰的一句话瞬间消弭。 她说:“生无可恋,谁又管得?” 庄子期的怒气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难过与不安:“可,可总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见庄子期张口呐呐,程芝兰复又垂眸自嘲,道:“你可知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不得生不得死,不得忘不得念,子期哥哥,你叫我照顾什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分明眼中没有泪水,可庄子期却觉得,那一双漂亮的眸子里面,承载的满是悲伤。 没有与他重逢之前,程芝兰只是别人的长嫂、东家、师父,可遇到他之后,她才找回了自己的七情六欲,才意识到,自己首先是一个人。 她虽然没有将话说的透彻,可庄子期却都懂了。 那一声子期哥哥,叫到了他的心里,戳中他最柔软的内在。 庄子期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这些年,他何尝不是这么过来的? 没有与她相认之前,庄子期也曾经做梦梦见过他们相逢的情形。 可醒来后,都是大梦一场空。 他无数次的幻想过,若是真的与程芝兰相认了会如何,可又无数次的驳斥自己,怎可如此的自私自利,害她一生。 他心中所念,唯有程芝兰一人。 但当她真的与他重逢,眼中殷切满是情意的时候,他却又退缩了。 这个时候,庄子期宁愿程芝兰对自己没有那么多感情,这样,至少她可以过的更好一点。 他也可以心安理得的再一次离开她的视线。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需的再伤她一次。 见庄子期不说话,程芝兰便也缄默不语,她想说的话都说了,也知道自己这是在逼庄子期。 她现在,只需要等一个结果。 但很显然,庄子期的结果,让她失望了。 良久,才见他沉静了下来,看向眼前人,轻声道:“阿苑。” 这一声阿苑,让程芝兰的眼眶迅速的便红了起来。 她咬了咬唇,努力的露出一个笑容来,应声:“子期哥哥,我在呢。” 庄子期越发觉得,那些话有些说不出口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方才继续道:“未曾与你相认,此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但当年我有不得已的原因,便是重来一次,我也不后悔。” 他那时候,自身难保,镇日里过的都是东躲高原地的日子,所以,便是再来一次,他依旧会选择不跟程芝兰相认,这样就不会连累她。 见程芝兰的神情随着他的话而变了几分,庄子期复又道:“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且既然我们见面了,以后,我不会再避开你。” 程芝兰才起了几分火气,可听到他这话之后,却又有些不可置信,看着他问道:“你这话,可当真?” “自然。” 庄子期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但有一点,我当你,是妹妹。” 这话一出,程芝兰瞬间便咬了咬牙,冷笑道:“你说什么?” 女人说话温温柔柔的,可那话中的威胁,却让庄子期有些叹息,他避开程芝兰的眼神,道:“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妹妹。” 他这话,让程芝兰几乎气笑了,她捏着手中的茶盏,咬牙道:“傅子期,你以为我找你这么多年是为了给自己认个兄长的?” 那她可真的是太闲了! 这话是真生气了,若是别的事情,大抵庄子期就要开始哄她了。 然而现下,庄子期却只道:“阿苑,你该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我只能答应你这些,别的再无可能了。” 他已然是这般落魄模样,何必再给程芝兰添一个累赘呢? 更何况,她如今是什么身份,皇帝亲封的一品兴国夫人,又是怀远书院的院长,更是平原伯府的老夫人,若真跟自己在一起,那才成了一个笑话呢。 庄子期这话说的坚决,程芝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这是你的心里话么?” 闻言,庄子期好一会儿都未曾说话,最终到底是点了头:“是。” “好。” 程芝兰轻笑,神情倒是平静了许多:“我答应你。” 她知道庄子期的脾气,这人啊,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 找寻了这么多年,她才将人找到,若是这样就闹翻了,那必然更没有以后了。 不过,如今人都找到了,她还担心是什么? 她有的是时间! 念及此,程芝兰复又道:“但有一样,你既拿我当妹妹,可会做到兄长的责任,疼我宠我?” 这话,怎么听都带着圈套呢,可见到程芝兰期盼的目光,庄子期到底没忍心再反驳她,只点头道:“那是自然。” “那就好。” 程芝兰弯唇一笑,道:“今日阳光甚好,妹妹想出去散心,你可要陪着?” 这话一出,庄子期顿时神情一僵:“别闹,你的脚崴了,还没好呢。” “那不是正好,我崴脚,你跛脚,咱们谁都走不快。” 程芝兰说到这儿,见庄子期还想再反驳,复又加了一句:“哥哥,你当真不要陪着我走走?” 她的一声哥哥,叫的庄子期耳根都微烫,他到底是败下阵来,点头道:“好。” 一个好字出口,程芝兰眉眼中的笑意顿时便多了几分。 …… 接下来的几日,顾九再去梅园的时候,便日日都可以听到师父跟程芝兰的新鲜事迹。 借着身体不适跟崴脚的名义,程芝兰光明正大的在梅园住了下来,白日的时候,则是变着花样的去寻庄子期。 且庄子期当初答应了她,再不会躲她,现下更是连借口都没了。 程芝兰太聪明了,庄子期说要当妹妹,她就乖乖的做一个妹妹。 可是不越了这条线,却又能勾人的法子可太多了,至少,庄子期现下已经十分无可奈何,且颇有些后悔了。 这日一早,程芝兰果然又与庄子期去了济世堂。 顾九去的时候,才与她打了个照面,见程芝兰的眉眼中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不由得有些好笑。 等到他们走了之后,才悄然问林氏:“这是又怎么了?” 闻言,林氏好笑的指了指庄子期的院子,道:“自然是你师父又败了呀。” 她是眼睁睁瞧着早上那一幕的,见证了庄子期是如何的变得口舌笨拙,最终由着程芝兰去的。 与顾九说起来的时候,林氏又忍不住感叹一声,道“这位明德夫人是个聪明的,庄先生不是她的对手。” 林氏说到这儿,眼中的笑意又多了几分,轻声道:“不过,我瞧着这个架势,想必是好事将近了。” 毕竟,庄子期心中一直都有程芝兰,以她现在的架势,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能传来好消息了。 闻言,顾九的眼中也多了几分笑意,轻声道:“您都这么说了,看来是要有好事儿了。” 其实顾九看的出来,庄子期虽然表面上瞧这有些烦躁,可是却是欢喜的。 毕竟,那是他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若是当真一点都不动心,那才奇怪了呢。 撩拨人,也要对方有这个意思,才能撩拨的动不是。 顾九想到这儿,却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儿来,因笑着问道:“是了,母亲只顾着说旁人,您的好事儿定在何时了?” 先前谢远城求亲成功之后,便将他早看好的几个成亲日子拿给了秦峥看。 但那些日子,要么赶在了年前太早,要么便是有些不合适,再加上秦峥觉得,定亲与成亲时间太近,许多事情会仓促,所以现下还在犹豫。 第702章秦峥受伤 对于林氏的二次再嫁,秦峥与谢远城的意见是一致的,便是要办的风风光光的。 也正是因此,这事儿才迟迟没有定下来。 如今顾九说起来的时候,林氏骤然脸色一红,旋即睨了她一眼,嗔道:“小丫头,还打趣我?” 见她伸出手来去捏自己的鼻尖,顾九也不躲,任由她捏了一下,方才笑眯眯道:“我这怎么是打趣呢,这是在关心母亲呢。” 小姑娘笑的眉眼弯弯,引得林氏无奈的叹了口气,到底是认真的回应了她:“约莫是在年后了。” 昨儿晚上的时候,谢远城来过一趟,听他话中的意思,这日子便是在过年之后了。 对于成婚之事,林氏是十分期待的。 不同于先前的忐忑,如今跟谢远城说开,且又经了那一场让她既好笑又感动的求亲之后,她现下只剩下欢喜与心安了。 听得林氏这话,顾九也替她欢喜,林氏虽然是长辈,可成婚是大事,更何况她前半生受了太多的苦,如今好容易得偿所愿,顾九也想将这事儿大办,也算是全了他们做晚辈的一片心。 念及此,顾九复又笑道:“如今已然十月了,母亲冬日里不如随我们回府住吧?” 如今林氏的身体已然大好,再住在梅园,就有些不合适了,更何况,如今明德夫人几乎日日在此,为的是什么目的,众人皆知。 林氏知道她的意思,因此只沉吟了一瞬,便点头笑道:“既是如此,那我改日便着人将东西收拾收拾,待下个月初随你回去可好?” 见林氏终于答应随自己回府住,顾九自然是喜不自胜,林氏见她这模样,心中越发觉得熨帖。 别的不说,单说顾九这一份孝心,便是谁都比不得的。 接下来的时日,果然如林氏所说,程芝兰日日都换着法子去纠缠庄子期。 倒也不算是纠缠,毕竟这二人,显然都乐在其中的。 到了十月中旬的时候,谢远竹也在京中安置了下来。 先前的时候林氏留她,想要让她在京中待在过年,起初谢远竹是不同意的,后来不知怎的又改了主意。 因着萧山有事情不能来,便让人将儿女众人都送了过来,就连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孙儿都被一并送到了上京。 得了这消息之后,林氏便陪着谢远竹一起寻房子,终于赶在人进京之前,将房子给安置妥当了。 到了十月十八那日,谢家人便都进了京中。 谢远竹膝下有一儿一女,男孩名唤萧骁,女孩名唤萧筠。 萧骁才十八岁,却已然做了父亲,他生的器宇轩昂,倒是继承了谢远竹的眉眼,举止进退有度,瞧着便是个果敢能干的。 而萧筠今年才十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 至于萧骁的媳妇,因着身体有些虚弱,所以并未下车,只是在马车里行了一礼,瞧着模样倒是弱不禁风的。 待得将他们都送到了住宅之后,众人寒暄了几句,林氏便起身告辞了。 谢远竹再三留她,林氏只是摆手一笑,末了又轻声道:“你们好容易才见面,必然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在此打扰了,晚上的时候我在武德楼定了宴席,届时再为他们接风洗尘。” 得了林氏这话,谢远竹也不与她客气,只笑道:“阿城,你送远黛回去吧。” 谢远城自然求之不得,却被林氏睨了一眼,旋即便咳嗽了一声道:“无妨,我在这里陪你们吧。” 这话一出,谢远竹顿时踹了他一脚,道:“让你去你就去,那么多话呢。” 林氏不让送,那是她懂事儿,不愿意给谢远城添乱,可这臭小子怎么半分都不懂呢? 见状,林氏还要再说什么,就听得谢远竹笑道:“好了,他若是不送你,我还要不放心呢。待得你回府了,他再回来也是一样的。” 林氏推辞不得,只好答应,待得要上马车的时候,谢远城却是先将她小心翼翼的扶上去,方才自己随着登了车。 林氏无奈失笑,眼见得马车启程,一面道:“你真不用送我的,头一次见晚辈儿们,你这个做舅舅的怎好中途离开?” 闻言,谢远城则是无奈笑道:“我若留下来,阿姐怕是要给我一顿好骂的。况且,我也想来送你——这几日,咱们都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了。” 自从确立了关系,谢远城反倒是比以前更恪守本分,他倒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不愿意林氏被人非议。 可是这么做是一回事儿,心里想念如野草野蛮生长,却是另外一回事儿。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满是可怜巴巴,若不是林氏早知道他是什么脾气,怕是都要被他这模样给欺骗了。 如今见状,也只是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分明昨日才说过话,再说了,你还想如何单独?” 这话一出,谢远城却是轻笑一声,反问道:“你当真要听?” 男人的眉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调戏,那眼神看起来要多不正经就有多不正经,林氏被他这模样打败,无奈的捏了捏眉心,嗔怪道:“你可正经点吧。” 这个人,就耐不住三分正经! 谢远城闹了她一会儿,便不再逗她,只是从袖中拿出来一张图纸,递给她道:“其实我之所以来送你,还有一桩事儿,这是院子的图纸,我不懂这个,只能劳烦远黛你了。” 他这话说的闲适,可只有自己知道,手心已经出汗了。 很显然,林氏也没想到有这么一出,见到他将图纸递过来,下意识问道:“给我做什么?” 她才问完这话,却又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越发的红了几分。 这是拿她当女主人呢! 谢远城见她懂了,也不再多言,只轻笑道:“你眼光好,选的自然都是好的。” 他说到这儿,到底没忍住,靠近了她,轻声笑道:“包括我在内。” 话音未落,他便得了女子眼风一记。 谢远城不以为意,朗声一笑,伸出手来去触碰林氏的脸,可最终那手指只是落在了她的耳边,替她将碎发抚到了耳后。 “好了,不闹你了。”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满是温柔,林氏只听他这语气,都要在这一片柔情之中沉溺了。 …… 因着晚间的时候要宴请谢家人,所以到了黄昏时分,顾九便带着丫鬟一起去了梅园。 这两日,林氏还住在梅园,她的药物还有再吃半年,且因着巩固效用的关心,这段时间还需要施针。 所以住在梅园里面,要方便一些。 下午的时候,天色便是一阵风雨欲来的征兆,这会儿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西风紧,吹的人有些冷意。 顾九裹了裹披风,临上马车的时候,又顿住脚步,让白术去拿一件大麾过来。 白术应声去了,顾九则是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这两日秦峥越发的忙了,像是今晚这样的场合,秦峥原本是不会来的,只是碍于林氏的面子,所以便是再忙,也得过去一趟。 但他现下还在大理寺,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到。 那人一向是个不顾温度的,顾九每每出门,都要留意替秦峥多带一件衣服,否则他自己是绝对不会想到的。 她才想到这里,便见白术抱着秦峥的衣服快步走来,一面笑道:“夫人,大麾拿来了。” 顾九应声接了,这才随着上了马车。 去梅园接了林氏,一行人这才去了武德楼。 不想走到路上的时候,却与秦峥的车马擦身而过。 他一阵风似的带着下属们匆匆而行,连那马儿的身上似乎都带着几分凌冽来。 因着顾九在马车里,所以秦峥并未看到她,或者说,他的忙碌,让他并没有留意四下的环境。 待得秦峥等一行人过去之后,林氏方才后知后觉的问道:“方才……那是峥儿么?” 闻言,顾九这才回神儿,旋即笑道:“正是他呢,看夫君行色匆匆,想来是在办差事呢。” 她说到这儿,复又笑道:“咱们继续走吧。” 吩咐了车夫之后,车夫便继续往前行,可顾九的心中却起了几分狐疑来。 他这么晚还出去,且带了这么多的人,所为何事? 顾九虽然不知道答案,却也知道,那事儿必然非同小可。 似乎是为了验证她的想法,宴席的时候,秦峥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林氏替他道歉,谢远竹则是笑着摆手道:“峥儿的事情忙,不需要特意过来的,况且我们此番在京中住的时间不算短,以后有的是机会。” 闻言,林氏笑着应了,顾九却莫名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待得宴席散了之后,她将所有人都送到家里,这才带着下人回了府上。 回房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她叫来赵嬷嬷,问道:“大人可回来了?” 听得她眉眼凝重的询问,赵嬷嬷摇头道:“没有,大人不是跟您一起回来的么?” 说着,她又轻声问道:“可需要老奴现下去大理寺打听打听消息?” 往日里的时候,若是秦峥有事要晚回来,必然会先着人给家里报信的,今日原本也该如此,但赵嬷嬷并没有听到有下人来回禀,还以为他是跟着顾九一起回来的呢。 见状,顾九摆手道:“不必了,嬷嬷先下去休息吧。” 她宴席上的时候喝了几杯酒,这会儿整个头都有些疼。 赵嬷嬷应声去了,却并没有歇着,而是吩咐人去熬了醒酒汤,自己则是在回廊下候着,预备顾九有事儿可以随时的传唤她。 顾九喝了醒酒汤之后,便靠在床上缓神儿,不知怎的,夜里见到秦峥的那一幕一直在脑子里回想,她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了似的。 她有心等到秦峥回来,确认他的安危,可这一夜…… 秦峥都没有回来。 顾九这一夜都未曾合眼,听着外面的风呜雪嚎,直到天色将亮的时候,方才勉勉强强的眯了一会儿。 谁知她才睡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听得外面有下人敲门,旋即便是白术带着焦灼的声音响起:“夫人,您醒了么?” 顾九被吵醒,一时觉得头脑有些嗡嗡作响,她勉强应了一声,问道:“何事?进来说吧。” 得了她的话,白术顿时便推门而进,冷风随着门开的那一瞬,裹挟着吹了进来,知让顾九打了个哆嗦,神情倒是清醒了几分。 “出什么事儿了?” 听得顾九询问,白术连忙回禀道:“方才大理寺差人过来通报,说是大人受伤了——” 她一句话未曾说完,就见顾九勃然变色,几乎是踉踉跄跄的从床上下来,沉声问道:“伤到哪儿了,可严重么,大夫怎么说的,夫君现在何处!” 顾九连珠炮似的问了诸多问题,倒是让白术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先回答哪个问题的好。 末了,她只能挨个回禀:“说是伤到了胳膊,并不严重,前来回话的人说让您安心,大夫已经看诊过了,如今大人就在大理寺暂且歇着呢。” 听得她回禀完,顾九却并没有觉得心里踏实,反而越发七上八下的。 她几乎是着急忙慌的捞了衣服来,一面胡乱的穿着,一面嘱咐道:“让人备车,我收拾好了去大理寺!” 因着没睡好,她只觉得自己的头疼更严重的了几分,但与秦峥的安危比起来,这些头疼却又算不得什么事儿了。 眼见得顾九慌乱不已,白术也被带的有些不安,她急忙应声去了,顾九则是焦灼的换衣服。 待得收拾妥当之后,她直接便乘着马车去了大理寺。 而此时的秦峥,正在训斥郑怀洛:“谁让你传信的!” 顾九到的时候,恰好听到这句,闻言顿时站在了门口,并未直接进去。 里面下一刻便传来郑怀洛委屈的声音:“我可是替你着想,你居然还骂我?我说大人,今儿这事儿,你觉得自己瞒得过去么,与其现在瞒着小嫂子,倒不如让她知道,也好安心呢。” 他这话一出,顿时便像是被什么砸了一下使得,旋即便是秦峥咬牙的声音:“你是想让她安心,还是想让自己看热闹?” 郑怀洛不得不承认,其实后者的成分更大一些。 可在秦峥的面前,他哪儿敢这么说? 顶多只敢说一句:“您可不能污蔑我的一腔赤诚!” 秦峥闻言冷笑,才想说什么,却听得门外传来姜道臣的声音:“见过夫人,您怎么来了?” 顾九原想听秦峥到底瞒着自己什么,不想听到这一番啼笑皆非的话,才打算进去呢,就听被姜道臣给拆穿了。 她丝毫没被抓包的自觉,既是被抓到了,索性便光明正大的进门,先是睨了秦峥一眼,这才道:“我过来看看夫君。” 顾九一面说着,一面坐到了秦峥的身边。 而郑怀洛,早在顾九进门的那一瞬,便整个人都站了起来,试图站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看一出好戏。 可惜很显然,顾九并不打算请他们“看戏”,她坐下来的时候,便回头含笑道:“小郑大人,我要给夫君看诊,劳烦您回避一下?” 她说这话的时候,分明语气是轻轻柔柔的,可不知是不是跟秦峥在一起久了,便是这笑容里,都与秦峥的笑里藏刀如出一辙。 至少郑怀洛看到之后,却是瞬间觉得自己的后颈一凉,热闹也顾不得看了,应声便出门去了。 出去之前,还不忘记把姜道臣也给拽了出来。 待得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之后,顾九这才收敛了笑容,板着脸道:“把手给我。” 她说要看诊,是真的看诊。 感受到小姑娘生气了,秦峥乖觉的将手伸了过去,趁着她诊脉的时候,还放软了眉眼,哄她道:“原是想着晚些时候告诉你的,这会儿还早,何必打扰你睡觉?你放心,太医夜里就来看过了,我并无大碍的。” 听得他这话,顾九却并未接话,只是闭着嘴,替他诊脉之后,又去查看他的伤口。 其实从脉象上,便可知道秦峥着实是没有大碍的,可顾九心里却不能放心,至少在看到伤势之后,她一瞬间觉得是自己学艺不精,所以脉象才会不准。 否则,这么严重的伤势,脉象怎么就没事儿呢? 眼见得小姑娘一瞬间就红了眼,秦峥心中柔软一片,因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放柔了声音道:“阿九,我没骗你,真的不疼。” 他这话一出,便引得顾九抬眼瞪他,这次她倒是终于肯说话了,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哭腔:“你又不是木头疙瘩,怎么会不疼!” 先前包扎着纱布看不出来,这会儿她揭开看了,才发现伤口几乎深可见骨! 这人是石头做的么? 亏得他还能跟人谈笑风生! 秦峥见状,不由得失笑,他是真没觉得怎么样,可顾九却觉得这是天大的事儿,甚至都替他疼上了。 念及此,他又莫名多了几分自得。 别的不说,大理寺的人,有几个有这样的待遇? 不过是被砍了一下,便引得娇妻这般珍而重之的对待! 至少他知道的人里面,自己是独一份儿的! 第703章接连被抓 这一点莫名的自得,让秦峥脸上的笑容都嘚瑟了几分,顾九分明是想要骂他的,可看到他这模样,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到底是咬了咬牙,轻声道:“这次又是怎么伤的?” 秦峥身在大理寺,前世里受伤的事情就时有发生,可那时候顾九没有资格过问他的事情,只能在背地里暗中担心。 但今生不同了,她就站在他的面前,可以光明正大的问他怎么回事儿,可是知道的越多,她便觉得秦峥的处境越艰难。 说的好听些,是皇帝的宠臣,可说的难听了,他就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刀,皇帝想要怎么用,便可怎么用,而秦峥没有半分可以反驳的余地。 比如今日。 见小姑娘眼中满满的担心,秦峥的眉眼越发柔软,伸出手去抓她的,一面柔声道:“去抓人的时候,有人反抗,不过都已经抓捕归案了,你安心便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在刻意弱化当时事情的惊险程度,可顾九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不知道。 听得他这话的时候,她瞬间便想起来下午他风风火火的劲儿,那时候秦峥的身上满是森然的寒意,想来便与此有关了。 她乖觉的没再问,只是轻轻地咬唇道:“说了多少次要你当心……” 即便是抱怨,小姑娘的声音也是娇软的,那其中流露出来的脆弱,更让秦峥的神情都有些不忍。 他伸出手来,用完好的胳膊将顾九搂过来,温声道:“这次是我没留意,下次必然不会了,阿九不生气可好?” 她哪里有生气,只是担心罢了。 但现下,听得秦峥这话,她却又生出几分自责来。 “都是我无用,非但不能帮你,反而还要你挂念我。” 分明她是他的妻子,理应做他的贤内助的。 可是秦峥甚至连受伤都不敢告诉自己,生怕她会被吓到,这样的体贴和关心,更让顾九的心中有些难受。 若是她可以再强大一点,就不用秦峥替自己遮风挡雨了。 小姑娘的纠结,秦峥看的一清二楚,他轻笑一声,低头在她的眉心落了一吻,这才轻声喟叹道:“我有些困了,咱们回家可好?” 昨夜他带伤审了一夜的案子,原本倒是精神奕奕,可看到顾九之后,秦峥才会意识到,自己也是有家的人了。 家,那是多么温暖的词汇,而现在,他的姑娘从家里走来,要带着他回去。 见秦峥眼中的倦怠,顾九自然没有拒绝,当下便替他拿好了东西,随着他一起回了府上。 …… 待得回府之后,秦峥想了想,到底还是将事情简略的跟顾九说了一遍,让她这些时日留心一些。 顾九一心都放在了秦峥的伤势上面,并未留意他说的话,等到第二日,京中传扬开来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皇子的案子反转了。 先前的时候,二皇子因着勾结北越的罪名,而被下狱。当时京中人人自危,都生怕牵连到这一桩案子里面。 可这还不到月余,事情便已然来了一个惊天逆转。 兵部的朝臣们呈奏了奏折,勾结北越之事实则是子虚乌有,是三皇子将此事栽赃嫁祸到了二皇子的身上。 得知此事的时候,秦峥正在家里养伤,顾九忍不住有些诧异,轻声询问道:“这事儿是不是有些太巧合了?” 那时候二皇子的事情几乎是板上钉钉,因着有多方的口供,所以只有落井下石者,没有雪中送炭的。 可是好巧不巧的,就在皇帝已经要相信此事的时候,却有一个侍卫出来告密。 此人声称自己是三皇子的贴身侍卫,据说是因为那人知晓太多被灭口,死里逃生之后,才来揭发自己的前主子。 他的话可信度不高,偏生手中却有证据。 那是一枚刻制出来的虎符,而这虎符,是时任边关将领的礼亲王世子所有。 虽说西楚与北越得胜之后,这虎符便被归还了。可是当时,虎符却是真真切切在礼亲王世子手中的。 而那时候,三皇子也的确派人过去私下寻过他。 在那样久远的过去就将局布好,若说只为了栽赃嫁祸二皇子,这事儿有些说不通,除非他当时就生了异心。 皇帝的疑心病重,当下便命人将那侍卫给抓了起来,可与此同时,却又命严查三皇子。 秦峥便是昨夜抓人的时候受的伤。 他早知晓这些事情,现下听得顾九闻起来的时候,只微微勾了勾唇,眉眼中满是冷冽:“自然是巧合,可也是事实。” 他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毕竟,事实都是真的,只是被他调换了前后顺序。 但秦峥不愿将这些事情摊开在顾九的面前,因此说到这儿之后,复又道:“接下来的事情,不会与大理寺有关了。” 除非,那件事发生。 秦峥捏了捏手指,掩去了眼中的寒芒。 接下来几日,秦峥当真是闲在了家里,因着谢远竹带着儿女们来了上京,他们还去拜访过。 但秦家的闲适,却与京中的局势截然相反。 三皇子栽赃之事只是一个开端,不过短短数日,却又查出了一个更惊天的消息。 他与红莲教有关。 那罪证连带着上次河东河道一事的后续,一同呈到了皇帝的龙案前,使得龙颜大怒。 若说先前那次,皇帝还心存侥幸不肯相信的话,那么这一次,却由不得他不相信。 秦峥只在家里养了五日。 第五日的夜里,他便被皇帝的一纸密诏叫进了宫里。 告发三皇子的那些罪证只是一个开端,拔出萝卜带出泥,接二连三的幕后被三司挖出来呈现到皇帝的面前,也让他开始深深地怀疑。 他觉得自己周围哪儿都不干净,于是便想起了秦峥。 将人叫过来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几分阴霾:“此事朕交给你去查,务必要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得了皇帝的话,秦峥垂眸应声,却又听得皇帝问道:“先前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当初宣国公府之事以后,秦峥顺藤摸瓜的找到了线索,皇帝准允他去查,且因此特意开了皇家的凌云阁,让他在里面查阅开国以来的资料。 秦峥当时只说在查,后续却再没跟皇帝回禀过。 此时听得他问起来,却是顿了顿,方才道:“回皇上,臣尚且在查。” 有些事情,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皇帝却并未发现他的异常,只点头道:“你去吧。” 闻言,秦峥恭声应了,眼见得皇帝眼中满是疲惫,这才行礼出了大殿。 待得殿内只剩下自己的时候,皇帝这才有些惶惶然的四顾。 那些温和的表象一旦被戳破,才发现多年来苦心维持着的和平不过是一张纸,一戳便破了。 天家无亲情,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 他往后靠着,手捏成了拳头,轻轻地瞧着自己的额头,一双眸子里满是冷意。 当年的事情,已然无可挽回,可这一次,他却不能再糊涂下去! 毕竟,他可还没老呢! 殿外传来脚步声,让皇帝骤然坐直了身子,下一刻便听得内侍监前来回禀:“皇上,德妃娘娘来了。” 自从三皇子出事之后,德妃便日日前来求情,说的话也无非便是那么几句,除了说三皇子是冤枉之外,便是请自己开恩。 皇帝冷笑一声,若他没有开恩,怕是三皇子都要被杀了好几次了。 可是如今,他的所作所为,却是由不得皇帝再心软了! 念及此,皇帝眯了眯眼,眸中的温情不在,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冷厉:“让她走。” 那内侍监忙的应声,可还没走到门口,便又被皇帝叫住:“等等。” 见状,内侍监以为会有回转,忙的站定了身子,却听得皇帝又道:“她说的也没错,老三此番大逆不道,的确是他教子无方。既然她认识到了错误,那就接受惩罚吧。将德妃打入冷宫,反省己身。” 这么多年,皇帝对于德妃不能说没有感情,但那些感情在利益的面前,却都不够看的。 更何况,她还拿礼亲王府来威胁自己。 既是这般疼爱儿子,那就与他同甘共苦吧。 皇帝不无恶毒的想着,再看到内侍监还站在原地,顿时不满道:“还楞着做什么?” 听得他这话,内侍监连忙应诺,待得出去后,方才悄然擦掉了自己额头的冷汗。 他走之后没多久,皇帝便又传召了人进门,不过这次,却是让人摆驾,去了素月楼。 那里,安置着一位美人,从苗疆进贡来的美人。 …… 德妃没成想到,自己前来求情的结果,竟然成了她被关押在了冷宫。 不同于她殿内的金碧辉煌,冷宫内荒草破败,这么多年未曾怎么住过人,越发显得有些渗人。 夜里的时候风声呼啸,德妃冻得瑟瑟发抖,先前维持的镇定如今却是半分都不剩,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惶恐。 虽说理智告诉她,皇帝不会就这么抛弃他们的,毕竟德妃出自礼亲王府,便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可面对着如今这环境,到底是心里虚了不少。 若是,皇帝真的不看那些面子呢? 她心中一时有些担忧,复又带出几分惶恐来,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早就将她当年的那点任性磨没了。 她拢紧了大麾,忍着那几分担忧,在心中不住地盘算着。 红莲教的事情,其实德妃是知道的,不但知道,且还与她有莫大的关系。 毕竟…… 当年资助红莲教的人里面,也有她! 可是那些关系早就被人收尾干净了,按理说来,她儿子就算是动用了那些人,也不至于被人揪到小尾巴。 除非,有人想害他。 德妃心乱如麻,努力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却在这时候听到外面有几声鸟叫。 在这深夜里,叫的颇有些吓人。 下一刻,便见窗户被敲了几下。 德妃骤然吓了一跳,冲着外面沉声问道:“谁?” 她话音未落,就见有人从外面跳了进来,冲着她比了个嘘声:“娘娘,是我。” 见到那人,德妃的心瞬间便回到了原位。 来人是她身边的大丫鬟明光。 “给娘娘请安。” 见到她来,德妃点头应了,复又问道:“明光,你可查到什么了?” 说起来,这也是巧合了,知道三皇子出事之后,德妃就让明光偷偷去打探消息,她与出入宫闱的太监是对食,这时机便是出去也简单。 谁知道不等她回来,自己就先被关进了冷宫。 德妃还以为此番得不到消息了呢,谁知明光竟然回来了,这无疑让德妃的心里安生了许多。 “回娘娘,奴婢都查清楚了。” 她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娘娘,现下三皇子已经被打入天牢,不过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奴婢倒是有一个法子。” 这话一出,德妃却是微微一怔,问道:“什么法子?” 明光轻声道:“娘娘您知道的,红莲教这事儿本来也不是三皇子的罪名啊。” 听得她这话,德妃先是楞了一下,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瞬间了然:“你是说……” 见她懂了,明光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娘娘知道的,现在只有您能救他,求您早日做决断!” 德妃深吸了一口气,却并未立刻点头,只是沉声道:“可本宫如今,说这话是不是有些晚了?” 万一弄巧成拙可怎么好? 德妃知道明光的意思,毕竟,这些事儿,明面上可都与她儿子无关的。 若说早些的时候,被发现了那些证据,兴许就成了死局,可现下却不一样了,现下这上京里,可多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若是运作得当,可以将这一盘棋给盘活了! 德妃心中只迟疑一瞬,便听得明光道:“娘娘,当断则断,更何况,他们原就是为了三皇子做事的,理应为主子尽忠,不是么?” 她这话一出,显然是说到了德妃的心坎儿里。 她再不犹豫,点头应道:“好!” 正如明光所说,她得救自己的儿子,至于别人的儿子,那与她有什么关系! 德妃打定主意,悄声嘱咐了明光几句,待得人走了之后,这才回到房中坐着。 四周不避风雨,这样的环境,她这辈子还是头一次住呢。 德妃眼中带着嫌恶,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先前还有些迟疑的心思,这会儿倒是坚定了下来。 明光这丫头倒是够狠,竟然想到了她没有想到的路。 虽说这样一来,就如同断腕一般,可是,断胳膊,总比掉脑袋强,不是么? 德妃自认很是想的开,所以不过短短一瞬,便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至于那个孩子…… 说到底,当年对不起她的,也是那人在先,如今用他的儿子来救她的儿子,也是应当的。 再者说来,她的皇儿,也当的这一份营救! …… 夜色寒凉,初冬的天气,走在街上便忍不住让人浑身瑟缩。 尤其是这样的宫里,因着埋葬过无数人,更带出阴森来。 有女子快步穿梭在其中,待得到了一处低矮的房屋之前,先是看了四下无人,方才谨慎的敲了敲门。 门开后,一只苍老的手伸出来,那女子将手中的灯笼塞到他的手上,低声交代了几句,便转身走了。 待得她走之后,那人方才将手收了回去,旋即便有一个灯笼皮丢了出来。 至于那灯笼里面的纸条,则是捏在了那人的手中。  三皇子入狱之后的清缴,比朝臣们想象中的更严重几分。 就连那位原本只是留在京中玩乐的镇南王世子,此时也被牵连了进去。 他被关押起来的时候,众臣们第一反应是有些意外,可旋即,他们便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比如,这位号称是擅长吃喝玩乐的世子,先前的时候经常出入的地方便是长乐坊。 而那里,现下已经被秦峥确认,内中皆是红莲教之人。 他被抓的缘由也是因为如此,可真正让事情闹大的原因,却是因为,他被抓进去的时候,恰好与被移交到刑部的几个囚犯碰了面。 而那几个人,在见到镇南王世子上官垣的第一反应,便是认出了他就是他们的“主子”。 这事儿一出,不止是朝臣,就连皇帝也被惊到了。 原本以为不过是顺手一查,谁知竟然还真的让他抓到了大的! 被人欺骗的感觉着实不大好,至少对于皇帝来说,这事儿是踩着他的底线在反复的践踏。 而皇帝出离愤怒的后果,便是镇南王府在京中的所有人都被抓了起来,一同进了刑部。 本来这些人,皇帝是打算交给秦峥处置的,可是秦峥先前在抓人的时候受了伤,本来就没养好,进来几日不断地操劳,却又旧伤复发了。 皇帝再如何禽兽,也不能这么的不顾及秦峥的身体,所以便准允他回家休息两日。 可谁知道,就是这么短短几日,竟然就出事了。 刑部大牢之内,原本该是最为严密的地方,却混进了刺客。 而那刺客的目标,是上官垣。 第704章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刑部到底不是吃素的,上官垣虽被刺杀,却只受了皮外伤,没有伤及根本。 奈何刺客却带了毒,当下便服毒自尽,没给活捉的机会。 此事一出,刑部自然不敢大意,连夜便报给了皇帝。 秦峥是夜里被叫起来的,刑部出了事儿,他这个假是无论如何都得消了。 皇帝龙颜大怒,令秦峥严查此事,秦峥领命之后,便将人带回了大理寺。 …… 这一夜,注定平静不得。 宫里的动静闹得不小,就连身在冷宫的德妃,也知晓了此事。 她的第一反应却是:“刺杀他的人,与咱们无关吧?” 虽然她现下身在冷宫,可这么多年的根基,想要切断她的眼线,还是难上加难的。 听得她询问,内侍压低声音道:“回娘娘,咱们什么都没有做过,您大可放心。” 他这话一出,德妃便松了一口气,旋即又蹙眉道:“也不知谁做的事儿,竟如此的愚蠢,真将人除了,倒也少了一个祸害。” 德妃说到这儿,又沉声道:“你着人严加盯着,可别让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那人应诺,德妃眯眼看向外面的沉沉夜色。 上官垣被抓起来,是为了给她儿子挡事儿。只要事情查到他的身上,礼亲王府就有的是法子给三皇子脱罪。 可偏生,这个节骨眼,却有人刺杀上官垣。 那人是不想让他开口,还是想给自己添乱? 德妃分不清楚那些人是敌是友,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又道:“得空给我兄长传个话,近来不要与镇南王府联系,省的出乱子。” 此番上官垣被抓,里面大多是她的手笔。 她倒是不担心镇南王会因此出什么幺蛾子,毕竟那人的脾气,她还是知道几分的。 可她担心,那位王妃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万一那个女人从中裹乱,她可就里外困顿了。 念及此,德妃复又在心中埋怨起来,当年便是个没用的,到了如今,竟然还这么没用,这些事儿都处置不好,还险些害了她的儿子! 早知道…… 她心中阴霾一闪而过,复又沉声道:“你先去吧。” 得了她的话,那人应声而去,待得人走了之后,德妃眸光中越发多了几分暗色。 当年她做的最大的错事,便是信了镇南王,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今二人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她便是再如何后悔,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毕竟,她就算是不顾及旁人,也得顾及自己的儿子。 她可就这一个指望了! 原本以为,有了镇南王这个大的助力,可以让她的荣华富贵更稳固,可谁曾想,这把火现在却烧到了自己的身上。 镇南王府此番能乖乖的抗下这些罪责,不牵连到她的孩子便让她烧高香了。 现下,她只能希望娘家人足够可靠了。 她身在宫中,纵然有这些眼线,可也不敢太过分,否则的话,被良妃那个贱人抓到,那她可就再也没有翻身之力了! 想到这些,德妃越发觉得头疼,不由得在心中诅咒,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东西竟然派出了杀手,竟然要除掉上官垣。 可……会是谁呢? 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人就是宫里的。 而此时,那人同样在跳脚。 …… “没办成?这么点小事,你们都办不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尖锐的女声响起,旋即便听得瓷器落地,碎裂声刺耳。 她一连摔了好几个花瓶,才觉得心里的那一口恶气出了不少。再垂眸的时候,就见殿内的三个侍从跪在地上,齐声道:“公主恕罪!” 而她身边的大宫女却并没有跪,而是站在她身边,压低声音提醒道:“公主,当心隔墙有耳。” 闻言,泰安公主的戾气才消减了几分,冷声道:“本宫问你们,去的人怎么样了?” 听得她询问,为首那个侍从斟酌着道:“公主放心,他们身上并无任何标记,且已经服毒自尽,不会连累到咱们的。” 这话一出,泰安公主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一些,复又咬牙道:“连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酒囊饭袋,本宫养你们何用!” 见状,那些人都低头认罪,泰安公主却依旧觉得不解气,想了想,又道:“你们最好希冀此番查不出来,否则,届时该出去领罪的是谁,你们可都清楚的。” 闻言,那几个人越发谢罪,泰安公主却懒得再看,只摆手道:“行了,你们先下去吧。” 这便昭示着,她这怒火消减下去了。 那几个人连忙行礼告退,只是泰安公主却没有看到,为首那人的眼中潜藏的暗芒。 待得人走了之后,泰安公主这才重新坐回了位置上,冷声道:“这些人怎么就如此的愚蠢,连人都杀错,还没杀成!不是说刑部已经打点好了么?” 见她眼中的戾气,身边的大宫女则是轻声安抚道:“公主莫要动怒,那到底是刑部,便是办事不利也是正常的,好在如今没有牵连到您,已然是万幸了。” 听得她这话,泰安公主却是睨了她一眼,蹙眉道:“当初可是你跟本宫说的,此事可行!” 上官垣被抓的时候,泰安公主还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她跟那人一向不对付。 可是宫人的话,却提醒了自己。如今的刑部里,可还关着几个犯人呢,而那些人……是镇南王府的二公子上官沧给她的。 那个病秧子虽说生的丑了些,可对她倒是一片真心。泰安公主利用上官沧的这一片真心利用的心安理得,这些年也没少用他给的人去替自己做事。 当初那人被抓的时候,她还担心过一阵子,可后来看没有牵连出来自己,便也放下心来。 可谁知道,如今上官垣被抓之后,那人却认出了他的身份! 这可就糟了。 惊惧之下,宫人便给她出了个主意。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索性手中还留有人,泰安公主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便着人悄然打定,今夜除掉那个棋子。 谁知这几个人蠢笨如斯,没有杀了棋子,却险些杀了上官垣。 泰安公主一想到这个巨大的乌龙,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一次,她着实失策了,冲动之下办了蠢事。 若是寻常人便算了,可差点害了上官垣,父皇如今已然知晓此事,震怒之下,必然会雷霆压下严查。 万一查到自己…… 一想到这里,泰安公主越发瑟缩了一下身子,不成,她绝对不能让这事儿跟自己有所牵连! 念及此,她豁然站起身,沉声道:“你替我去传一封信。” 人是那上官沧给的,虽说事儿是自己做下的,可她不能背这个罪名,这个锅必须得推出去。 上官沧远在边关,自然是没办法的。最好的解决方式,便是能将这事儿全部甩到上官垣身上! 听得她这话,宫人顿时恭声应了,待得她写完信之后,方才双手接过,快步出了门。 眼见的人走了,泰安公主方才松了一口气,希望这次,那人的痴心一如既往。 更希望那些人身上真的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否则的话…… 她可就万劫不复了! 泰安公主在房中不断地懊悔着自己的失策,那宫人则是快步出了宫殿。 …… 深夜的大理寺灯火如昼,有人敲门而进,递过来一封信:“大人,您的东西到了。” 秦峥闻言,从卷宗中抬起头来,见那人手上的东西,应声接过,随手拆开来。 待得看到里面的内容之后,他冷笑一声,复又将信件塞了回去,道:“我知道了,让她暂且按兵不动。” 第705章这信,是哪里来的? “是。” 那人应声去了,秦峥则是起身出门,到了郑怀洛的桌案前,敲了敲他的桌子。 郑怀洛抬起一张生无可恋的脸,下意识道:“大人,我还没看完呢,您可别再给我加了。” 那些卷宗年月久远,可秦峥令他今晚全部查完,他现下脑子里只剩下那些令人头大如斗的资料了。 听得他这话,秦峥嗤笑了一声,淡淡道:“行了,不看,随我审案去。” 这话一出,郑怀洛眼中瞬间冒出亮光,骤然直起了身子,应声道:“哎,好嘞!” 这可就是他的强项了! 大理寺的监牢不同于刑部,每一个被关进来的人,都是单独被隔开的。 不过有一位却格外特殊。 镇南王府的小王爷,今夜才被连夜送过来,如今人被包的跟个粽子似的,躺在监牢里,还在不断地哎哟着。 他受的伤并不严重,可因着这人花天酒地惯了,从未吃过苦,才不过是一些皮外伤,便一副几乎挂掉的模样。 见到秦峥进来,上官垣的身子一僵,复又开始旁若无人的叨叨:“都说了我是冤枉的人,这明显就是有人要灭口啊,我可要死了,我要面圣,圣上会明白我的冤屈的!” 见他这模样,郑怀洛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嘲笑道:“进了大理寺的,可没人说自己是有罪的,端看谁的皮厚实耐造了。我说小王爷,您这么有底气,看来是很能抗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随手抄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把玩着,一张娃娃脸上怎么看都带着几分渗人。 上官垣一时有些怂,旋即又伸出自己包扎严实的手,咬牙道:“我可告诉你,我是镇南王府的世子,未来的镇南王,且还是皇亲国戚。你们若是敢胡来的话,我可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从进了刑部之后,上官垣便日日耍赖,那些刑部的人纵然查到了证据,可是却到底没敢给他用刑呢。 上官垣有恃无恐,以为这些人不敢将他怎么样,再加上他知道红莲教事关重大,所以便咬死了这些事儿与自己无关,打算就这么糊弄过去,好歹撑到父亲来救他。 可他却没有想到,有人来刺杀了自己。 若不是那人杀意太重,他险些都要以为,这事儿是他们镇南王府自导自演,为了给自己脱罪了。 但那也不要紧,虽说他受了点皮外伤,却恰好可以拿此事来大做文章。 念及此,上官垣又色厉内荏道:“别以为你们是大理寺,我就怕你们,小爷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们大理寺就喜欢下黑手断冤案。今夜在刑部我被刺杀你们知道吧,那就是证明我清白的最好证据!有人想要陷害我,死人才不会反驳他们,你们真的有本事,就去查那些人去,说不定他们就是幕后主使!” 不得不说,这人十分会诡辩。 可惜郑怀洛他们在大理寺久了,什么人都见过,比他巧舌如簧的人多了去了,最后也都是乖乖的将实话给吐露出来。 所以郑怀洛耐心的听完他说这些,回头便看向秦峥道:“大人,这人我先审着,你且先歇一会儿?” 就这种纸老虎,还不够他半个时辰折腾的呢。 见状,秦峥却是摆了摆手,淡淡道:“不着急。” 他说到这儿,随手扯了一把椅子,坐在上官垣的旁边。 便在他坐下来的同时,就见上官垣浑身一僵,下意识的将身子往里面藏了藏。 从第一次见到秦峥,他便有种天然的畏惧。 这人手上沾血,是真狠厉的主儿。 往日里他惹不起但躲得起,可今日落到了他的手里,怕是自己不好逃过。 念及此,他又撑着脾气道:“怎么着,你们还真想刑讯逼供?” 闻言,秦峥睨了他一眼。 未曾说话,就让上官垣直接闭嘴了。 这人果然是个纸老虎,郑怀洛鄙夷的笑了一声,知道秦峥自己有打算,索性便坐在旁边看戏。 说实话,别看他平日里挺狠的,可他觉得,自己在秦峥的面前,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可惜了,先前的时候,他能经常看到秦峥审案,后来娶了媳妇之后,却是越发的斯文了。 要不是因为有些骨头难啃,秦峥出手还是一如既往,他都要怀疑自己这位顶头上司开始改行吃素了。 念及此,他又掀着眼皮撩了一眼上官垣,默默地在心里为这位点了根蜡烛。 落在秦峥的手里,还没在自己手里好过呢。 至少他郑小爷干脆利落。 他心里幸灾乐祸,一面还不忘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甚至有些可惜,这里没有瓜子,不然瞧热闹的时候,还可以解馋。 秦峥都不必往身后看,便知道郑怀洛的那些想法。 他也不多言,只将先前收到的信拿了出来,递到了上官垣的眼前:“看看吧。” 这又是什么操作? 上官垣一时有些蒙圈,下意识的看向秦峥,却见对方的眼中古井无波。 怎么看都不像是给自己下套的。 他梗着脖子想说什么,却见秦峥神情平淡的说了一句:“若是不想看也可以。” 他的话分明十分平静,可上官垣那一瞬间,却是骤然感觉到了被威胁。 纵然对方半句威胁的话都没说,但他就是知道,自己最好乖乖的看,否则等待自己的,必然没什么好果子。 于是乎,他那些预备说出口的话,全部都被憋了回去。 他抬起受伤的手,勉强将信件拆开,有些狐疑的拿出里面的信。 在摸到那纸张的时候,上官垣的神情就有些难看下来。 这纸…… 是他们为了传信而特制的纸! 上官垣骤然起了一身冷汗,可在秦峥的面前,他却不敢表露出自己的异样,而是强撑着表面的平静,去看里面的信。 那上面的字体格外的清秀,一看便知是女子所写。而那字迹,他也熟悉的很。 若说他起初看这封信,还带着些不屑一顾的话,那么在看完信件里的内容之后,却是尽数变成了愤怒。 “这信,是哪里来的?” 上官垣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的愤怒有些克制不住,若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手都有些颤抖。 见状,秦峥却是淡漠道:“你不是很清楚么?” 上官垣的话一瞬便被都噎了回去。 是的,他自然清楚。 毕竟,他这位好兄长对泰安公主一片痴心,这些年来,他也是知晓的。 可他没有想到,他竟然纵容上官碧华到这个地步,连他们的机密都跟她说! 而这一封信…… 就是上官碧华写给他兄长上官沧的。 那里面起初倒是情真意切,可到了后来,却要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自己的身上,妄图让他全部都承担下来! 上官碧华这个贱人,他当初瞧着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不想如今竟然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了! 上官垣越想越气,却又骤然眯眼,看向秦峥,道:“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伪造出来骗我的?” 其实这话,他说的一点底气都没有,毕竟,不管从纸张还是这上面的内容,他都可以确定绝对出自泰安公主之手。 说这些,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秦峥对他的反应丝毫不意外,闻言只淡淡道:“那不如,就等你兄长的回信如何?” 这话一出,上官垣神情一僵,咬牙道:“信发给他了?” 秦峥看了一眼他的手中,意有所指道:“也可以发给他。” 他话没说完,便见上官垣顿时反应过来,拼命地要去撕扯那封信。 秦峥却在赶在他之前,将这封信轻而易举的夺回来:“撕了这一封,你以为这事儿就可以解决了?” 第706章与他有什么关系? 闻言,上官垣的手顿时便卸了力气。 他的神情阴沉不定,好半日才问道:“说吧,你想要做什么?” 秦峥此人,他是知道几分的,今日能将这封信直接拿给自己,而不是呈给圣上,必然有所图谋。 上官垣虽说有些草包,可还有些脑子,否则家里的位置,轮不到自己这个幼子。 而现在,他直直的盯着秦峥,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所图为何。 可惜他的眼神落在秦峥的脸上,只见对方毫无波澜,反倒是他的紧张被一览无余。 待得他将眼神收回去,秦峥这才开口:“我要真相水落石出。” 这话一出,上官垣却是瞬间了然:“不可能!” 别的不说,红莲教的确是镇南王府在背后资助的,且这件事……从他出生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否则的话,镇南王府不会这般手眼通天。 若是他真的将这些事情说出去,那镇南王府可就没了! 听得他这话,秦峥却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往后一靠,坐在椅子上睨着他。 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悲悯,倒看的上官垣心头一紧:“你为何这般看我?” 闻言,秦峥嗤笑一声,道:“我看你能有多么愚蠢。你当自己不说,大理寺就什么都查不出来?” 他说到这儿,摩挲着手中的扳指,淡淡道:“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我为何来找你?” 若说起先,上官垣还有一些侥幸的话,那么在听完他的话之后,上官垣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直直的往下坠。 怪不得呢…… 他就说,以秦峥的个性,为什么会突然将这一张牌放在自己的面前。 他以为秦峥是想从自己这里知道什么,现在看来,对方分明就是算计好了的,知道自己斗不过他! 念及此,上官垣又有些不甘心:“那你倒是说说看,大理寺知道些什么。” 秦峥睨了他一眼,淡漠道:“你觉得呢。” 他越是不说,上官垣便越觉得心里没底。 好一会儿,他才问道:“我为何要相信你,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诈我。” 他说到这儿,却又恍惚觉得自己掉到了对方的圈套里,复又加了一句:“况且,我什么都没做过,你凭什么污蔑我?” 镇南王府是皇家,他的伯父是当朝皇帝,只要府上不作死,那就会安泰无虞。 可若是红莲教的事情真的败露了,那才是彻底的玩完呢。 上官垣不敢赌,却不妨秦峥讥诮一笑,道:“那就让这封信发出去吧,反正,如今牺牲你一个,能保全府上,倒也不亏本。小王爷大度,愿意给人做嫁衣裳,本官又何必阻拦你。” 他说完这话,也不理会上官垣,转身就要往外走。 见他走的毫不犹豫,上官垣却是慌了神儿:“等等——” 什么叫,他给人做嫁衣裳? 秦峥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上官垣却觉得自己猜到什么似的,忙忙的叫他。 可秦峥却未曾理会他,甚至走到郑怀洛身边的时候,还拍了拍这位正在看戏的人。 郑怀洛才看到一半,见秦峥要走,心知肚明的跟了上去,下一刻便见小上官垣的神情越发慌了几分。 “你想知道什么!” 秦峥此时已然走到了门口,听到他这话,头也不回道:“本官的话,不会再说第二次。” “我凭什么相信你?” 听得上官垣这般说,秦峥方才顿住脚步,偏头道:“你可以不相信我。” 这话,将上官垣整个人都给堵了回去。 他噎了一噎,旋即道:“若我说了,镇南王府会如何?” 秦峥嗤笑一声,道:“那就要看你怎么做了。” 他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却让上官垣心中一动。 不对。 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秦峥根本就没想揭穿镇南王府的事情,或者说,他想做的,是利用这个把柄,来让自己对付人。 “你想……让我对付上官碧华?” 对于泰安公主,上官垣从来就没有过尊重,在他看来,这女人的心机深重,根本就是一条毒蛇,也就他二哥拿这女人当个宝。 更遑论说,此番上官碧华还要给他二哥写信,将一切都推到自己的身上。 虽说他并不觉得,上官沧真的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将自己置于险境,可万一呢? 万一他真的动了心,想要做什么手脚,哪怕是远在天边,就凭着自己现下束手束脚的,恐怕还真的会着了道儿。 而秦峥不但扣下了这封信,还拿来给他看,或许,他想要的真相,跟自己所想的,并不一样。 念及此,上官垣的心中又生出几分希冀来。 听得上官垣这话,秦峥却并没说什么,可是神情里倒是带出几分笑意:“看来,小王爷也并非一无是处。” 这话,越发让上官垣有些心中堵得慌。 他可以肯定,自己一定是猜对了。可是对方这话,却让他生出挫败感来。 就好像是,秦峥笃定了自己一定会照做。 看着秦峥这模样,上官垣一时有些想要打人,但面前的人是秦峥的时候,他却只能收起来自己那纸做的老虎爪子,叹了口气,道:“好,你说。” 事到如今,他若是不妥协,自己一定会栽进去。 秦峥必然是知道些内情的,反正自己是一定保不住了,倒不如搏一搏。 毕竟……他看秦峥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追查镇南王府。 若是他跟秦峥合作,说不定自己还真的能冲出一条生路来呢! 上官垣打算的倒是很好,却没有意识到,一旁的郑怀洛看他像是在看傻子一样。 若是他懂对方的表情,就会明白,那是在幸灾乐祸。 又一个人被忽悠瘸了。 秦峥偏头看了一眼郑怀洛,对方立刻便将笑意憋了回去,旋即正色道:“大人,需要属下做什么?” “记录。” 大理寺内是有记录卷宗的人,可他却将郑怀洛叫了过来,这其中的意味可想而知。 秦峥要做一些,不能被外人知晓的事情。 这事儿过去也不是没有过,郑怀洛做的轻车熟路,当下毫不犹豫的去取了纸笔来,恭声道:“大人请。” 秦峥点头应了,顺势坐在了上官垣的对面。 …… 直到天色亮起的时候,他二人才从牢房中出来。 郑怀洛熬夜惯了,一向是个夜猫子,一晚上没睡,精神不但很好,还有兴致去邀请秦峥:“大人,咱们一起去吃个早饭啊,我知道有一家小店做的特别好吃。” 秦峥睨了他一眼,淡淡道:“自己去吧,记得把卷宗整理完。” 听得他这话,郑怀洛顿时哀嚎一声,道:“我说大人,您好歹也有点人情味儿不成么,我可一夜没睡!” 闻言,秦峥嗤笑一声,反问道:“你困么?” 郑怀洛:…… 他自然不困,甚至现下格外精神,毕竟,任谁看了一夜的好戏,也会觉得精神奕奕的。 可惜这话他敢说么,他不敢说,毕竟说了之后,面临的便是更多的活儿,且还都是自己讨厌的。 郑怀洛叹了口气,复又转移话题道:“对了,你真的打算放了镇南王府?” 昨夜里,那傻小子快被忽悠死了,偏生还信了秦峥真的是跟他合作,最后被晕晕乎乎的套出来不少东西。 郑怀洛是不相信秦峥会同意放过他们的,过去这么多年二人供事儿,他就没见过这人什么时候放水过。 果不其然,听得他这话,秦峥就反问道:“你觉得呢?” 他可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字说过,要放过镇南王府。 至于那上官垣会因此在心中幻想什么,那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第707章他好像突然就怂了? 秦峥这话一出,上官垣顿时便冲着他数了数大拇指,笑道:“论毒,还是大人你毒。” 他怎么说来着,上官垣那个脑子,便是回炉重造几回,也不是秦峥的对手啊! 见状,秦峥嗤了一声,道:“行了,别贫了,整理完回去睡觉去,今儿个就不必来当值了。” 虽说郑怀洛现下精神还好,到底是熬了一夜呢,白日里接连着,有他好受的。 听得他这话,郑怀洛精神越发好了几分,几乎感激涕零:“多谢大人!” 他说到这儿,不知想到什么,又贼眉鼠眼的一笑,问道:“大人,不如您好人做到底?” 见他这模样,秦峥便知道这人必然没什么好事儿,到底还是顺着他的意思问道:“什么事儿?” 郑怀洛嘿然一笑,支支吾吾道:“唔,不瞒您说,我这腰包吧,它又空了……” 他这话一出,秦峥不由得蹙眉,问道:“这才发了俸禄几日?” 怎么又没了! 这人,怕不是个饕餮化身吧?怎么什么时候都没够过? 见状,郑怀洛顿时格外委屈的叹了口气,道:“大人,这真的不怪我啊,不瞒您说,我这些时日不但家里不能住了,就连往常惯去的地方都不成,日日都得挖空心思的寻住处,钱哪儿够花啊。您就行行好——” 听得他这话,秦峥倒是瞬间了然,再看这人哈巴狗似的贴上来,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进了房中之后,随手将他常服上的钱袋子解下来,刚要直接扔给他,又不知想起了什么,把里面的银子拿出来,自己将钱袋子又收了起来。 郑怀洛见他这动作,笑容瞬间就有些酸,他将银钱接了,先道了一声谢,方才问道:“这么爱惜,小嫂子绣的?” 秦峥睨了他一眼,珍而重之的把钱袋子系好,方才道:“明知故问。” 他如今这身上穿的戴的,哪个不是阿九选出来的? 说到这儿,秦峥复又看了他一眼,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依我看,郑老说的不错,是个成家立业了,老这么吊儿郎当的,像什么样子?” 闻言,郑怀洛顿时哀叹一声,道:“我的大人哎,您才二十四,大好年华,能不能别这么老气横秋的,让我以为自己在大理寺多了个爹!” 在家里被他老头子念叨就算了,来这儿还要无形被人炫耀了一把恩爱。 这就罢了,居然还要念叨他?! 郑怀洛满脸哀怨,秦峥笑着踹了他一脚,笑骂道:“我可不要你这么混不吝的儿子。” 听得这话,郑怀洛嗤了一声,道:“那你可最好期待一下,日后我那大侄子秉性像小嫂子,否则,有你受的。” 到时候生出来一个跟秦峥一样芝麻圆子腹内黑的,看他还怎么嘚瑟。 不过不得不承认,一想到这个场景,郑怀洛居然觉得有些带感? 只可惜他一个笑还没扯出来呢,就被秦峥又踹了一脚,道:“总比你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强。” 郑怀洛躲了他这一脚,笑的肆无忌惮:“您不也说了么,我这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由自在的多好。” “少跟我贫。” 秦峥扶额笑了笑,又问道:“这些时日还躲着她呢?” 郑怀洛之所以不回家的原因,秦峥倒是知道几分的。 无非就是一件事,最难消受美人恩。 只是这个美人,未免也太小了点。 见秦峥提起来这事儿,郑怀洛的脸顿时便垮了下去:“连你也知道了?我这一世英名算是毁了。” 他叹了口气,顿时引得秦峥鄙夷:“你什么时候有过这东西?” 英名,就他? 郑怀洛难得的没跟他斗嘴,而是格外认真的问道:“大人你说,我这好话也说了,歹话也说了,她怎么就不怕我呢?” 他是真不觉得自己有多好。 嘴欠手黑心还狠,这些年来,他爹为了让他成亲,上上京的媒婆几乎都给请了个遍,甚至有的连姑娘都请到家里来了。 可甭管什么桃花儿,到了他郑小爷这儿,都是笑着进来哭着出去。 别看他生了一张娃娃脸,见谁都七分笑模样,可整人的时候也是毫不手软的。 于是乎,现在敢上门的媒婆已然寥寥无几了,就连姑娘也没什么人敢接近自己。 除了那几个风尘女子。 自然,那些人为的是他兜里的钱。 虽说他对那些女人不感兴趣,可也丝毫不介意让自己的名声坏一点,更何况,他也的确喜欢听曲儿,外人说他花天酒地也不算污蔑了他。 往日里郑怀洛还觉得这样挺自在,但如今被周淼缠上之后,他却觉得格外苦恼了起来。 她不怕他。 不管他什么模样,都不但不怕,反而还继续笑嘻嘻的贴上来。 郑怀洛生来觉得没人是自己的克星,如今倒是很想打自己的嘴,都是他这张乌鸦嘴,克星这不就来了么! 见郑怀洛满脸苦恼的模样,秦峥却只是认真的打量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要是真狠下心来,当真甩不掉她?” 这话一出,郑怀洛的表情顿时一僵。 他自认对周淼已经十分狠心了,可那是基于,他不忍心对她更狠一点。 往日里为了摆脱那些女人,他可是什么法子都敢用。 但面对周淼的时候…… 他好像突然就怂了? 郑怀洛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因含糊道:“我那不是怕周春和打我么,他看着羸弱,可要是真下死手,我可不一定打得过。再说了,还有周老太傅呢,老头儿都快八十了,我就不折腾他老人家了吧,再给人气出个好歹来。” 上京的人谁不知道,周家老两口眼珠似的宝贝,除了周淼就再无旁人了,就连他的重孙子都得靠边儿站呢。 他一连给自己找了好几个借口,末了那声音也小了下去,讪讪的问道:“大人,您干吗这么看着我呀?” 秦峥嗤了一声,散漫道:“你该庆幸,我不是周春和。” 若是换了他,郑怀洛不死也得扒层皮。 他这话一出,郑怀洛顿时浑身一个瑟缩,旋即讪笑道:“我说大人,您别老吓唬我好不好,昨儿个夜里我才被你使唤完,您不能今儿早就不认账啊。” 这人说的实在不像人话,话音未落就被秦峥随手拿书扔了他一下。 郑怀洛笑嘻嘻的接了,将书给他放了回去,道:“别这么大火气啊,这一大清早的,要不,您回去看看小嫂子?” 见他这嬉皮笑脸的模样,秦峥知道多说无用,只淡淡道:“我还得入宫一趟,倒是你,收拾完回去睡吧,爱去哪儿去哪儿,只一样,明儿一早记得活着回来。” 郑怀洛比他小不了多少,纵然往日里他嘴上不说,可心里却是清楚,郑怀洛是个做事有分寸的。 只是再有分寸的人,遇到感情的时候,也会方寸乱了的。 比如当初的自己,比如现在的郑怀洛。 而这些事情,求助旁人是无用的,唯有自己才可靠。 毕竟…… 秦峥一想到当初求助身边这两个臭皮匠,而惹出来的乌龙事儿,就觉得,郑怀洛还是自己去琢磨吧。 不然,谁知道他们出的是不是馊主意呢! 得了秦峥这话,郑怀洛笑着应了,将整理好的卷宗放在他的桌案上,这才笑嘻嘻道:“那我就先走了,您也早些回去。” 他说完这话,就得了秦峥不耐烦的摆手,郑怀洛也不介意,乐呵呵的揣了银子出了大理寺。 只是站在街上之后,他却又收敛了笑容。 方才秦峥的话,其实戳破了他百般掩饰的真相。 他真的甩不掉周淼么? 第708章过来 但很明显,不是。 而他心中那一点点潜藏的期待,又到底是为何呢? 郑怀洛突然就很想叹气。 他回头看了一眼大理寺的牌匾,在旭日初升的晨起,显得那般金碧辉煌。 若是感情的事情,也有查案这么简单,该有多好! …… 郑怀洛走了之后,秦峥并未立刻回府,他将昨夜的东西整理好,末了又叫来密卫嘱咐了几句,将一切都办好,方才换了衣服回家去了。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了。 小姑娘才起了床,正对镜梳头,见到他来,只从铜镜里扫了一眼男人,便当做没看见。 见她这模样,秦峥一眼便了然,看来这是生气了。 哄顾九,秦峥一向十分擅长,这会儿他也不言语,只慢慢的走到顾九背后,扶着她靠着的雕花椅背,低头轻笑道:“这发饰好看,配你。” 男人的声音格外温柔,因着是靠着她说的,顾九只觉得这声音能从耳朵里钻到她的心里去。 要是往日的时候,说不定顾九还会被他的声音给撩到,然而现下她才起了几分怒火,见状只随手将桃木梳子扔到桌子上,淡淡道:“爷回来了,厨房留着饭呢,妾身这就让人传去。” 小姑娘说着这话,一面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可秦峥是谁,哪儿能由着她就这么走了。 他当下便一把将人给搂了过来,笑吟吟道:“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 他格外好脾气的哄着,顾九睨了他一眼,反问道:“谁有那么大本事,敢惹我?” 除了眼前人,还有哪一个! 顾九的确是有些生气的,可除了生气,最多的却是心疼。 秦峥才受了伤,如今还没好利索呢,原本在家里歇的好好儿的,可却又被圣上给召回去了。 连夜召回便算了,眼见得他这模样就是一夜未合眼,顾九又是担心又是不安,生怕他会出什么事儿。 可惜男人回来后就这么嬉皮笑脸的,让她看着心里那一分火气就成了三分。 小姑娘这般半是做戏半是真的怒火,秦峥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只搂着她笑道:“除了我,还有谁?为夫错了,阿九不生气可好?” 他倒是知道顾九为何会生气,如今哄起来也是驾轻就熟。 奈何眼前人一向糊弄她惯了,别看现下表现的十分乖觉,顾九却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或者说,他意识到了,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且下次还敢。 念及此,顾九心中越发有些喟叹,看着他的模样,到底忍不住道:“夫君便是不为别人,也为自己想一想,你如今伤势还没好全呢,怎么就不爱惜着点?” 她说着,自己倒是先绷不住冷脸,又关切的问道:“我看看你的伤口,忙了这一夜,不会破开吧?” 顾九一夜都没怎么睡好,满脑子全是秦峥的伤势,这会儿见到人完好的模样,心里却也不敢完全放心。 毕竟,眼前这位,便是石头砸到他身上,只要他不想让人看出来,旁人也甭想看出他半点异样的。 见状,秦峥轻笑一声,顺从的将袖子挽起来,给顾九看他的伤势。 他原本想说没事儿的,可在看到顾九这一副担忧的模样,却又不知怎的,那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变了个方向:“有些疼,阿九替我吹吹吧。” 男人这话一出,顾九下意识嗔怪的瞪了他一眼。 这个人,果然没有正形! 她这眼神含羞带怒的,多情的桃花眼看的人心神一荡。 秦峥心中起了波澜,搂着人的动作紧了几分,低头笑着耍赖:“不吹也成,要不你亲我一下?” 顾九想要推他,反而被秦峥搂的更紧了,眼前男人仗着她的纵容,肆无忌惮的耍流氓:“便只亲一下,可好?” 分明她刚刚还在生气呢,可这人见缝插针,这么会儿的功夫就能开始掌控她了。 顾九心中叹息,到底是没忍心将人推开,只努力的绷着脸道:“我先看你的伤口。” 见状,秦峥也再不闹她,含笑应了,由着她去解开纱布看自己的伤口。 那伤口已经在愈合了,只是那一道伤疤看起来格外狰狞,紫红色蜈蚣似的,昭示了他当初受了什么样的罪。 顾九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里一疼。 她的神情也随之软了下来,下一刻,便低头在他的伤口上落了一吻。 轻如羽毛,却格外虔诚。 秦峥起初还带着调笑的心思,可在顾九这一吻落下之后,却是浑身都僵住了。 他一向心思不大外露,然而此时看着眼前姑娘虔诚的眉眼,却恨不能将自己的心剖出来,放在她面前,任由她处置。 顾九主动的时候十分少,现下才亲了他一口,便又后知后觉的有些害羞,只是还不等她平复心情,便被秦峥一把抱住。 不同于先前的逗弄,这一下,他抱得格外珍重,像是要将她揉碎了,与自己的骨肉合二为一似的。 那样的浓烈而炙热。 顾九先是一怔,继而便放松了身体,回抱了回去。 二人抱了一会儿,还是秦峥先回神儿,轻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轻声道:“阿九的头发可算是白梳了。” 她才梳好的发,又被秦峥这一抱,给弄乱了。 听得他这话,顾九下意识的看向镜子里,待得看到自己的发型果然乱了,无奈的叹了口气,睨了他一眼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她的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纵容,听得秦峥心中的带出几分的热意来,他压下这种躁动,轻笑道:“那我替你梳好?” “不必了。” 顾九笑着推了他一下,道:“你一夜没合眼,吃了饭且去睡会儿吧,待会我让丫鬟梳头便是了。” 奈何秦峥却不肯,硬生生将她推到椅子上,让她坐下,给她梳了一个歪七八扭的头型之后,还拿了两个白玉的小簪花做点缀,末了方才笑道:“现下好了。” 她的头发又软又滑,绸缎似的,梳理头发的时候再沾了桂花油,闻着满是馥郁的香味儿。 秦峥有些沉迷,待得梳好之后方才恋恋不舍的放下了梳子,顾九从镜子里看到他这眼神,一时有些好笑,别人的夫君,大多都是羞于做这些的,唯有秦峥,倒是做的信手拈来。 “多谢夫君,您现在可能吃饭了?” 听得顾九跟哄孩子的话之后,秦峥也不由得笑了起来,点头应了,却是让顾九坐着,自己出门吩咐了下人。 饭菜是才做好的,就在小厨房里温着,预备着主子们随时吃。 秦峥传了早饭之后,不多时便见丫鬟们将饭菜摆上了桌。 他挥手让丫鬟们下去,一面盛了一碗粥给顾九放在了桌前。 顾九笑着道了谢,陪着他吃了个早饭,复又去催促他睡觉。 见小姑娘眉宇间的担忧,秦峥十分受用,含笑应了之后,自己便去内室休息了。 顾九原本上午是要出去的,但秦峥在家里,她便让白术推了店铺里的事情,自己拿了医书,靠在罗汉床上慢慢的看着。 谁知才看了一会儿,便听得秦峥叫她:“阿九。” 闻言,顾九顿时放下书去了内室,一面笑着问道:“怎么了,夫君可是要喝水?” 她眼中满是温柔,身后是那初升的旭日,而她目光的尽头,则是自己。 秦峥一时心中鼓胀,压下心中的情绪,朝着她伸出了手:“过来。” 听得他这话,顾九乖觉的走过去,却见秦峥下一刻一把抓住她的手,将人给带到了床上。 第709章在我这里,只论公道 “唔,小心你的伤口!” 被他这么一吓,顾九第一反应却是护着他的胳膊,奈何秦峥却丝毫不在意,只是将人搂在了自己的怀中,轻笑道:“无妨,我伤口已然无碍,你方才不是看过了么?” 她吓了一大跳,偏生他倒是没事儿人似的,顾九有些无奈,叹了口气道:“你不是说要睡觉么,这是怎么了?” 小姑娘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责怪,可那动作却是先小心的从他身上下去,在他一侧寻了个不会伤到他的姿势。 见状,秦峥越发觉得心中一片柔情,笑着将人抱住,侧过身来,抵着她的额头道:“我睡不着,阿九陪我可好?” 顾九起先是想笑他的,可待得看到秦峥眉眼中显而易见的倦怠之后,却是瞬间改了口:“好。” 秦峥如愿以偿,抱着她的时候,却又不由得在心中晒笑。 这样单纯且好骗的姑娘啊,大概这辈子都会被他吃的死死的。 可一想到这样的姑娘是属于自己的,秦峥又觉得,此生大抵是死而无憾了。 他餍足的抱住了顾九,感受着小姑娘的温软,却又有些心猿意马的睡不着。 顾九却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只是见他呼吸有些重,因伸出手来,学着寻常他的样子,给他轻轻地拍着背:“夫君睡吧,我在呢。” 小姑娘的声音里满是温柔,像是一汪水儿似的,让秦峥的一颗心都化了。 他轻叹一口气,将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收敛了一干二净,却到底没忍住,轻声问道:“阿九,为何对我这般好?” 秦峥总觉得,自己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毛病,连自己都忍受不了自己,偏生顾九却对他特别好,好到让他觉得,自己这一颗石头都被暖的炙热了。 但他有时又会患得患失。 这样的好,若是有朝一日她想要收回去,那他大抵会疯。 念及此,秦峥复又收紧了几分力道,将顾九困在自己的怀中。 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顾九却是抬眼轻笑,反问道:“那夫君又为何对我这般好?好到,我这辈子都只想与你携手与共,白头到老。” 小姑娘的话虽然是反问,可却像是誓言似的,满是真挚与虔诚。 秦峥再也忍不住,低头咬住了她,将她的话,连同她这个人,一同拆吃入腹。 直到一吻终了,顾九的呼吸都有些乱,就连秦峥,眼中也染上了几分欲念。 奈何小姑娘的手抵着他,却是正色道:“你该睡觉了!” 这人真能胡来,身上还有伤呢,也敢这么的……毫不矜持。 秦峥倒是想继续,可惜见她这模样,却又不由得笑了起来,顺从道:“好……” 只是那声音里,到底添了几分无奈。 …… 下午的时候,谢远城来了家里一趟。 秦峥午睡才起,知道谢远城来是为的什么事儿,便与他一起去了书房。 “这是我选出来的几个日子,你可以看看,若是没有异议,咱们便定下来了。” 谢远城将那几个选出来的日期递给了秦峥,末了又道:“你母亲也已经看过了,她说没意见。” 闻言,秦峥却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那几个日期都看了看,好半日才道:“倒是有合适的日子,年后春暖花开,正是好时节。” 听得秦峥这话,谢远城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气,却听得秦峥又道:“不过,我却有另外一件事情,需要知道。” 只要不是阻拦婚事,谢远城倒是知无不言:“你说。” 秦峥却没有立刻说,而是起身将房门关了,继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将手点在了那张纸上:“一件事,除了教书先生之外,你另外一层身份是什么。” 这话一出,谢远城的笑容未变,道:“你指的是什么?” 事实上,从知道身在大理寺的时候,谢远城就没指望自己会瞒过他多久,对方能忍到现在才来问自己,可见是如今才肯将他当做自家人来接纳的。 否则的话,他是谁,秦峥根本就无需费心去了解。 正是因此,谢远城的心中倒是没多少紧张感,甚至看向秦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闲适的笑意。 秦峥淡漠的睨了他一眼,道:“明人不说暗话,你该知道,纵然到了如今这一步,可若是我不同意,这门亲事依旧可以反悔。” 自然,这话只是吓唬谢远城。 毕竟,若是谢远城的身份很危险,那当初他就不会同意二人定亲。 有些事情,他并非查不出来,只是出于尊重,他希望谢远城自己说。 而谢远城,也没有辜负他的心思。 下一刻,便见他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你可知道落阳谷?” 这话一出,秦峥微微挑了挑眉,点头道:“知道。” 落阳谷,乃是江湖上的一个门派,地处西楚北越的交界处,乃是一个三不管的地带,据传其中多是阵法,外人轻易进去不得。 这个门派自给自足,与其说是身在江湖,倒不如说是超脱于世外。 也因此,即便是十八密卫,也只知道很少的消息,唯一清楚的,便是这个门派不会对西楚造成任何危险。 或者说,他们不会给任何人造成危险,除非,是旁人先欺人太甚。 秦峥心念电转,问道:“你是落阳谷的人?” 谢远城摇了摇头,道:“确切的说,我不算。我机缘巧合下,师从上一任谷主,却并未正经入他的门。这些年来为了寻找姐姐四处漂泊不定,实则是个正经的闲散人。”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撒谎,自己这些年的确四海漂泊,直到近来才落在上京安家。 至于没有说出落阳谷的事情,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算是落阳谷的人,只是与上一任的谷主有师徒关系罢了。 听得谢远城解释完,秦峥心里倒是放心了不少,怪不得自己查不出来他的背景呢,若这样一来,倒是可以说的通了。 不过…… “上一任谷主?” 秦峥这话一出,谢远城的神情便有些黯然:“不错,师父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说来惭愧,当时他在外寻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消息,等到过年的时候回去看师父,却发现,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未曾见到师父的最后一面,这个待他如同父亲一样的男人,从此之后与他阴阳两隔。 见谢远城的神情里带着懊悔与悲伤,秦峥也不再多言,只道:“节哀。” 他不大会劝人。 闻言,谢远城摇头一笑,道:“无妨,师父虽说不在了,可他在我心里,永不会消失。” 知晓谢远城的身份不会有危险,秦峥倒是放心了不少,旋即问道:“那你日后预备如何?” 这话,却是同意不再追问了。 且,还答应了他所说的成婚之事。 谢远城瞬间了然,神情也带出几分喜色来:“自然是留在京中,先前那处院落小了些,说来惭愧,如今我也只这些本事,待得挣够了家业,再换一处大点的,必然不会亏待了远黛。” 秦峥倒是不在意这些,就连林氏也从未在意过。 因此听得他这话,秦峥只淡淡的笑道:“这些话,你可以同我母亲去说,如今只一样,你若想娶她,今后便要安稳度日。我虽是晚辈,可在我这里,却只论公道。” 他说到这儿,又道:“不过,我的公道,是毫无理由的偏袒自家人。” 秦峥这话说的直白,谢远城却是不由得笑了起来:“好。” 谢远城不怕秦峥跟自己撂狠话,那说明他是真的不打算阻止自己跟林氏的亲事。 他怕的,是秦峥客客气气的与他说,凡事都避而不谈,那才是打算出幺蛾子呢。 第710章无拘无束的,可好? 因此,秦峥这态度,反倒是给谢远城吃了一颗定心丸。 二人在房中又聊了一会儿,眼见得时候不早,秦峥要留他吃晚饭,谢远城却是笑着拒绝了:“不了,难得今日书院没课,我夜间在武德楼定了位置,与……在那边吃。” 那话,他没有说完全,秦峥却是骤然懂了。 在外面定了位置,除了跟林氏吃,还能有谁? 猝不及防的被人秀了恩爱,秦峥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捏了捏眉心,道:“那先生一路小心。” 得了这话,谢远城朗声一笑,与他拱手告辞。 秦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自己则是复又低声叹了口气,旋即唤了苏澈前来:“你去查证一个消息。” 落阳谷虽说严密,却也并非无孔不入,且谢远城既然敢说出来,自然就做好了准备让自己去查。 他的确要借此机会去查探一番,毕竟,凡事只怕万一。 待得苏澈去了之后,他将那写着日子的描金红纸收了起来,转身去了主院。 顾九正在房中看书,见他来了,笑着将书放下,道:“夫君回来了。” 她说着,又疑惑的看了一眼他空空如也的身后,问道:“咦,谢先生呢?” 那会儿知道秦峥要跟谢远城谈事情,顾九便乖觉的没有过去,这会儿见只有秦峥自己过来,一时有些好奇。 闻言,秦峥笑了笑,道:“他走了。”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便无奈的笑道:“你好歹留人家吃个饭啊,这眼见得都到了黄昏了,居然就这么让人走了?” 她是知道秦峥对谢远城是有些防备的,毕竟要娶自己的亲娘,哪个人心里能毫无芥蒂? 只是不想,秦峥居然做的这么明显。 见顾九这模样,秦峥便知道她误会了,过去泄愤似的揉了一把她的发,一面笑着问道:“为夫在你心里,品行就这般不堪?” 他说着,又解释道:“你约了人去武德楼吃饭听戏,你猜他约的是谁?” 因着林氏喜欢听戏,所以顾九每次带她出去吃饭,基本上都是去那里。 这会儿听得秦峥这话,顾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便撒娇似的拉着他的袖子,笑吟吟道:“夫君你霁月清风,哪里会品行不堪?是我说错了话,要不你罚我?” 小姑娘笑的眉眼弯弯,每一处都戳中秦峥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他哪里舍得罚人,闻言只曲着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无奈道:“你呀。” 他敲的并不疼,顾九也不躲,只笑着抓着他的手撒娇,一面让他坐下。 秦峥顺势坐在了她的身边,随手将那张描金红纸放在了桌案上。 顾九扫了一眼,又诧异的拿起来,问道:“这是什么?” 再看上面的几个日子,还有下面的批注皆是宜嫁娶,她瞬间了然:“谢先生测出来的日子?” 秦峥点了点头,道:“选中了二月初六,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 顾九算了下日子,复又笑道:“若是这样,家里可得预备起来了。” 先前顾九便猜测,林氏他们成婚不会太晚,所以已然着人去南方采买大件了,不过若是按着这个日子,怕是手工的千工拔步床便来不及现做,好在家里在南方也有些生意,若是采买现成的,兴许还有些路子。 顾九将自己的想法说了,秦峥则是轻笑道:“这些事情你做主便好,若是府上银钱不够了,只管与我说。” 他这话一出,顾九顿时笑吟吟的问道:“怎么,难不成夫君你还藏了私房钱不成?”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又凑近了他,眯眼道:“看来是我治家不严,居然还让夫君身上有闲钱!” 她这模样,便是撒泼也带着娇憨,秦峥不由得失笑,将人搂在怀中,捏了捏她的耳垂,无奈的笑道:“你想什么呢,大理寺的俸禄是可以预支的。” 说到这儿,他又垂眸,笑着看向顾九,反问道:“况且,夫人处处妥帖,为夫哪里还需要有闲钱?” 闲钱他不过提了一句,说大理寺的饭菜不好吃,之后顾九便日日让人送饭菜过去,且还每日都不重样,不止是他,就连郑怀洛他们也爱蹭自己的。 他随身携带的钱袋子,里面则是塞着大额的银票跟定额的金银,若是不够了,随时都可以去票号取钱。 小姑娘嘴上说的厉害,其实从未限制过他什么,且还生怕他哪里不便。 这般贴心,也就嘴上占点便宜了。 说这话的时候,秦峥的手也没闲着,若有似无的摩挲着顾九的耳垂。 男人干燥温热的手指拂过,原本白玉似的耳垂瞬间便染了一抹艳色。 顾九害羞似的躲他的手指,一面嗔怪道:“我在拷问你呢!” 见状,秦峥却是凑近了她,笑着:“夫人打算如何拷问?且先说好,为夫只吃一样——” 美人计。 后面的话,秦峥没说出来,顾九却是懂了。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胸膛,一面红了脸骂他:“青天白日的,您可正经点吧!” 秦峥原就是逗她,如愿以偿的看到小姑娘红了脸,顿时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跟你说个正经的。” 秦峥心满意足的搂着她,诱哄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复又得了小姑娘一个白眼。 “镇日里没有个正形。” 还大理寺卿呢,也不知那些同僚们见到他这模样,会不会惊掉了下巴。 不过她到底没有真生气,因此嘟囔完这一句,复又问道:“什么正经事儿?” 她实在是太好哄了,有些时候秦峥便忍不住的想要欺负她。 不过欺负归欺负,秦峥却是将人捧在心尖尖上的。 这会儿逗弄够了,便只抱着她,轻声道:“该咱们这边置办的东西,你只管去做,不过其他的事情,我们便不插手了,只看谢家怎么做便是。”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只一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因点头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这边到底是女方,得矜持点。” 小姑娘一点就透,秦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又道:“也不止是这般,虽说母亲是二次成婚,可两家重视,却比她第一次更甚。谢家愿意表露他们的重视,更能让母亲心安。” 他们不做,是因为谢家可以做的更好。 顾九闻言,笑吟吟的看向秦峥,道:“夫君如今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 虽说什么样的秦峥她都喜欢,可是这样,会为家人考虑,会心细体贴的,才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秦峥。 小姑娘这话说的,让秦峥不由得失笑,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叹息道:“难道我原先没有么?” 闻言,顾九笑着吐了吐舌头,道:“自然是有的,只不过妾身现在越发的喜欢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里像是盛着细碎的光芒,照的秦峥心中也亮堂了起来。 他轻笑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将人搂过来,轻声道:“过年的时候,我带你出去玩吧。” 顾九不知他怎么突然说起来这个,诧异的笑了笑,问道:“年节时候正是各项事情繁杂呢,您这是打算躲懒儿?” 秦峥睨了她一眼,笑道:“权且当做是吧,我在京郊处有一个温泉庄子,届时咱们去那过几天逍遥日子,无拘无束的,可好?” 他这提议,顿时让顾九有些心动,她笑着点头应了,不由得有些期待。 跟秦峥一起去泡温泉赏夜景…… 这样的场面,让她顿时便有些心动。 第711章此乃供词,请您过目 见小姑娘神情向往,秦峥的眼中也越发的温柔下来。 现下离过年还有两个月,那时候……想必已经海晏河清了。 希望他可以平安到那时,好带他的阿九过几天逍遥日子。 因被抱在秦峥的怀中,顾九并没有注意到秦峥的神情有些不对,听得他的话,顾九轻轻地点头应了,眼中满是欢喜的笑意。 …… 第二日的时候,刑部带了一份证词去了御书房。 不知刑部的人回禀了什么,总之人出去的时候颇有些灰头土脸,不过神情倒是看不出畏惧。 刑部的人走了之后没多久,秦峥便被皇帝传召到了宫中。 彼时他正在大理寺,听闻内侍监的话,神情未变,只问道:“公公可知,皇上现下叫本官过去所为何事?” 那内侍监笑着摇了摇头,道:“回秦大人,杂家也不知道,不过皇上急召,想来是有要事的。” 他言语中不动声色的透露了皇帝的意思,秦峥便了然,笑着道了谢,理了理官服,便随着进了宫。 御书房内除却皇帝再无旁人,偌大的书房内空荡荡的,龙案后的皇帝眉头紧锁,神情着实不大好看。 秦峥视若无睹,过去先行了礼:“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见秦峥前来,皇帝点了点头,先问了一句:“这两日审讯的如何了?” 听得皇帝的问话,秦峥恭声道:“回皇上,正在审,只是小王爷所言颠三倒四,臣需的去伪存真,待查证属实之后,必然第一时间回禀。” 对于秦峥的办事态度,皇帝一向是放心的,这会儿听得他这话,也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你来看看这个。” 皇帝话锋一转,将龙案上的一封奏折递给了秦峥。 秦峥双手接过,待得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却并未立刻说话。 反倒是皇帝见他这沉默不言的模样,淡淡道:“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闻言,秦峥垂眸,恭声道:“微臣不敢妄言。” 这是刑部递上来的折子,上面字字句句,将猎场行刺之事,还有先前意图刺杀上官垣之事,都推到了一个女子身上。 而那个女子,疑似泰安公主。 之所以说是疑似,是因为这事儿只有她的嫌疑最大。但现下只有人证没有物证,所以刑部的人也不敢确切的说。 刑部的人来回禀的时候,说的有鼻子有眼。什么当初猎场的时候,唯有泰安公主有这个机会将刺客放进来,又诸如什么,若当时刺客不是被人意外发现,猎场的贵人们怕是危矣。 这便罢了,说起来上官垣的时候,刑部的人更是字字句句都诛心:“猎场行刺未果,如今又要刺杀镇南王世子,若世子死在刑部,一切线索中断,这分明就是在逼镇南王府谋反!” 他们如此说了一通,虽然没有言明,可言语中无不透露了一个信息,那便是幕后主使,也就是泰安公主,罪无可恕。 偏生这些人又拿不出物证来,只凭着人证便来指摘泰安公主,皇帝听了之后,直接便将那人给骂了好一通。 但骂归骂,皇帝心里却也泛起了嘀咕。 若是泰安公主真的是无辜的,为何那些人会牵连到她? 若她不无辜,那这个被自己宠爱着的女孩儿,到底在背后做了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她又为何要放刺客进来,又为何要杀上官垣,难不成是真的跟人勾结? 皇帝心中起了疑惑,再加上如今二皇子跟三皇子都被牵连进来,他心中早就有些惶惶,因此想了半日,到底还是传召了秦峥。 皇帝的本意,便是要让秦峥着十八密卫去暗查此事,谁知他才起了个开头,便听得秦峥这话,不由得蹙眉道:“你只管说,朕恕你无罪。” 这话一出,秦峥先谢了皇帝,方才道:“无凭无据,不足为信。” 他这八个字,倒是说到了皇帝的心坎儿里。 只是…… “刑部不会空穴来风,要么是那犯人有问题,要么,就是——” 皇帝说到这儿,却并没有继续说,而是顿了顿,又道:“此事交给你,去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他说到这里,复又压低声音道:“着十八密卫查,朕只要真相,其他都不必顾忌,懂了么?” 连皇子他都敢下手,更何况是一个公主呢。 皇帝先前还不觉得天家无父子,可是如今年纪大了,才发现,自己需要担忧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他已经五十岁了,哪怕再骗自己正值壮年,也知道自己日渐衰老的身体。 而他的孩子们,却正当年。 若他们联合起来,一如自己当年那样…… 皇帝竟然不敢再想下去。 闻言,秦峥顿时恭声道:“臣遵旨。” 得了皇帝亲允的密令,秦峥查起来格外的不费劲儿,当天下午,便由着出入记录,将泰安公主的贴身侍女抓了来。 因着是秘密抓的,并未惊动了泰安公主。 那侍女名唤秋禾,被抓来的时候还有些嚣张,叫嚣着要将此事告到公主面前去。 可惜,她在郑怀洛手下,连半个时辰都没撑过去,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脑招认了。 傍晚的时候,秦峥便带着供词去了宫中。 “皇上,此乃供词,请您过目。” 见秦峥来的时候,皇帝心中便有了答案,而此时听得他说话间言之凿凿,皇帝更是心头一跳。 他将供词接了之后,待得看到上面内容,神情顿时便冷了下来:“可曾核实过了?” 这宫人的证词写的清楚明了,包括泰安公主寻常是如何派人出去行凶,又如何与人联络,甚至就连猎场之事,带着这个秋禾也是别有目的的。 皇帝自然不愿意相信,但其实他的心里早就有了结果。 听得他的询问,秦峥恭声回禀:“回皇上,微臣已然合适过了,的确有出入记录,且时间地点都对的上。还有便是……刑部的供词臣也看了,与这上面一致。” 皇帝自然知道是一致的,但如今终于确认之后,却又忍不住有些心寒,沉声道:“来人,宣泰安前来。” 见皇帝要宣召,秦峥格外乖觉的行礼:“微臣先告退。” 谁知皇帝却并不允许他走,只是淡漠道:“你也留下吧,替朕瞧瞧。” 他年纪大了,可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然而他的孩子们,已然迫不及待的想要拿自己当傻子来糊弄了! 与其说让秦峥留下来瞧,倒不如说,他打算让秦峥待会儿直接将人带走! 听得皇帝这话,秦峥便也不再多言,只行礼应了,便站在一旁。 …… 泰安公主来的很快。 知道皇帝要传召自己的时候,她心中骤然便生出一种不安来,但不等她想明白,便被内侍监们给带来了。 内侍监的身后跟着御林军,这么大的阵仗,倒像是怕自己跑了似的。 这个念头一出,泰安公主便骤然心头狂跳,她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怕是有什么事情败露了。 她第一反应,便是先前刺杀上官垣的事情被发现了,在事发之后,她便已经想了许多的应对之策,但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泰安公主反而觉得自己脑却是一片空白。 若是真的被皇帝发现,单凭着那些人,到底能不能给自己脱罪? 她在心里胡思乱想着,往日里只觉得遥远的路程,今日似乎也变得很近,还不等自己想明白,御书房便到了。 这一次,甚至都不等内侍监通禀,她便被直接带了进去。 皇帝的脸色凝重,泰安公主只一看便有些心中打鼓:“儿臣叩见父皇。” 第712章父皇,儿臣是冤枉的 泰安公主恭声行礼,久久未听到皇帝让自己起身。 她极力维持着镇定,可这一份镇定,在悄然抬眼,骤然看到秦峥也在的时候,却是不由得浑身一冷。 秦峥身为大理寺卿,既是外男又是臣子,若是往常的时候,即便不避嫌也要给自己行礼。 但现在,他却只是站在一旁无视了自己。 这说明了什么? 自己有罪证在他手上。 这个认知,让泰安公主的一颗心直直的下坠。 她努力的平复了呼吸,方才开口道:“不知父皇传召儿臣前来,所为何事?”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然带着一份镇定,若她为男儿,皇帝怕是要对她刮目相看。 但眼前这是一个公主,寻常时候在自己面前,都是乖巧可人的小姑娘,如今看在皇帝的眼中,却觉得她格外的会伪装。 一想到自己被这样的一个人给愚弄了,既是晚辈,又是他疼爱过的,皇帝便觉得怒不可遏。 皇帝怒极了,反倒是平静了下来,也不叫她起身,只淡淡道:“朕问你一件事,这上面所说的,你可认罪?” 他说这话的时候,随手点了点那一份奏折,一旁的内侍监见状,忙的便将奏折接了,双手奉到了泰安公主的面前。 这样的奏折,若不是与自己有关,泰安公主是没有资格看的。 而现下皇帝让她看,却让泰安公主一颗心更加七上八下。 她深吸一口气,将奏折接了,待得打开后,看到里面的内容,还是忍不住花容失色。 “父皇,儿臣是冤枉的!” 这上面的内容有真有假,可大部分都是真的。 但正因为是真的,才让泰安公主的一颗心直直的下坠。 别的暂且不论,单凭那猎场默许刺客、以及刺杀上官垣这两件事,就足以将她打到万丈深渊再也无法爬起来了! 泰安公主心知肚明这事儿的严重性,眼中迅速的蔓延了泪意,颤声道:“儿臣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竟然被污蔑了这样的罪名。可儿臣一向深居内宫,心中除却父皇母后,便再无其他事情上心,怎么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呢?况且,儿臣出入也都是有大批的宫人跟着,若真的做了,又怎么会瞒过那么多人的?” 她神情慌乱,为自己辩驳的倒是十分清晰。 皇帝听了之后,却是眯眼看着泰安公主。 若不是他清楚,秦峥查到的都是真的,现下也要相信她的话了。 只是…… “你是说,这宫中上下,都在为了陷害你,而去作伪证了?” 且不说内外宫中根本就互不相通,单说记事官是皇帝亲自选拔出来的人,除了皇帝的准允,可没人能去阅览那些东西。 出入记录对的上,时间地点对的上,就连相貌形容也都对的上。 如果不是泰安公主真的命人做过这些事情,谁会这般处心积虑的去陷害她? 念及此,皇帝越发觉得心寒。 若泰安公主真的承认自己有苦衷的话,说不定皇帝还会看在她的态度诚恳的份儿上,真的放过她。 毕竟,这也是自己唯一的女儿。 且还是养在皇后膝下的。 皇帝早年觉得自己特别对不住皇后,这些年来,若不是因着皇后自己身体管不了后宫,他也不会将权力交给嫔妃们。 而泰安公主又是皇后教养的,知道她喜欢这个孩子,皇帝待泰安也着实不错。 可没想到,便是这个孩子,让他失望了。 见皇帝的眼神,泰安公主一瞬间便觉得如坠冰窟。 她又不傻,自然看得出来这个神情是什么意思。 皇帝对自己失望了。 她那一瞬间,有一种将事情和盘托出的感觉,但却又瞬间退缩了。 不成。 且不说皇后对她管的极为严格,自己只要说出来,以后绝对处境艰难。单说皇帝,以后真的还能对自己像以前那样么? 所以,她不能承认! 反正她是公主,皇帝便是再生气,也不会真的将自己怎么样的,等到自己撑过了这一段,自有上官沧那个蠢货替她收拾残局的。 她已经在信中交代好了,相信上官卓会将那些事情都推到上官垣的身上,到时候她还是清白的。 那个时候,皇帝一定会因为这段时间对自己的误会,而待她加倍好的! 泰安公主心中打定了主意,却唯独没想到,她发出去的信,已然被秦峥给截胡了。 不但如此,秦峥还命人模仿了她的字迹,写了一封新的信件过去。 到那时候,才是泰安公主灾难来临之时。 只可惜,现下的泰安公主,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她心中的算盘打的很好,如今自然不肯说出半句对自己不利的话来。 “回父皇,儿臣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传出来,可这些真的都是污蔑。儿臣不知该如何自证清白,只求父皇为儿臣做主。” 泰安公主说到这儿,复又磕了一个头,再仰头的时候,一双眸子里满是泪水:“求父皇,给儿臣主持公道!” 跪在地上的少女孱弱无比,纵然眼中含着泪水,可那眸中的仰慕却是遮掩不掉的。 但她不知道,正是自己这般态度,才让皇帝越发的寒心。 往日不知道,只觉得这孩子格外的乖顺且好,可如今知道了她这一副皮相下面,藏着怎样的阴沉心思,皇帝只觉得一颗心都凉了下来。 他竟然被一个女孩给欺骗了! 还是自己的亲女儿! “好啊,既然你不能自证清白,那就让大理寺还你公道吧。秦峥——” 皇帝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沉声道:“将泰安押到大理寺,没有确切证据替她证明清白之前,就不必出来了!” 这话一出,泰安公主脸色一白,骤然便瞪大了眸子,咬牙道:“父皇……” 再不济,不也该将自己禁足么,怎么会直接将她送到大理寺?! 这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呀! 泰安公主瞬间便乱了主张,可皇帝显然已经对她失望透顶,也不等她说什么,大手一挥,道:“将她带走吧。” 得了她的话,秦峥当下便恭声道:“微臣遵旨。” 御林军早上前来,对泰安公主行礼道:“公主,请吧。” 她到底是公主,是女儿家,没有皇帝的命令,他们也得恭恭敬敬的。 若是泰安公主聪明些的话,便该知道,现下随着一同离开是最明智的决定。 奈何她被这巨变给扰乱了心神,当下便摇头道:“不,父皇,儿臣不能去大理寺,求您明鉴,儿臣真的是冤枉的!” 皇帝往日里看她有多好,现下再看她,便觉得她有多会伪装。 一想到奏折里还有秦峥呈上来的供词,皇帝便看着眼前的泰安公主格外厌烦。 自己已经给她留了情面,可她却不肯要。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理会她了! 念及此,皇帝神情冷冽的看了一眼这些人,沉声道:“怎么,难不成还要朕亲自动手?” 皇帝一怒,其他人顿时便了然了情况。 看来,这个往日里在皇帝面前无往不利的泰安公主,这一次是真的触及到了皇帝的底线。 御林军再也没有客气,直接便将还跪在地上的泰安公主给抓了起来,态度强硬道:“臣等送公主前去大理寺!” 眼见得泰安公主就这么被拖出去了,皇帝的眼中却无半分的心疼,反而看向秦峥道:“朕将这事儿交给你,务必给朕一个满意的交代,懂了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满是疲惫。 先是二皇子,再是三皇子,如今连泰安公主也牵连在其中,皇帝突然觉得心中惶惶然。 第713章我希望你平安 这皇宫中,当真没有半个人可信了么? 这个认知,让皇帝的一颗心都不住地往下沉。 往日里只觉得高处不胜寒,如今才知道,何止是寒,简直就是人间至冷。 怪不得古往今来的皇帝,都要自成为寡人。 他可不就是孤家寡人么? 一个拥有一切,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的,孤家寡人。 皇帝的话中颓废听得十分清楚,秦峥却只是垂眸恭声道:“微臣遵旨。” 他懂皇帝的意思,对方要一个满意的答复,可不止是此事的真伪。 而是,泰安公主背后之人。 不巧,他要揪出来的,也是这些人。 待得秦峥出了皇宫之后,才觉得照在自己身上的日光暖和了一些。 初冬时节,天气本来便冷,而身在宫中,那冷意便越发的彻骨起来。 大抵是葬送了太多的枯骨,所以便是夏日里,宫中也没有特别的暖意。 他长出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回望了一眼,见这红墙碧瓦琉璃闪光,却是缓缓地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 …… 知晓泰安公主出事的时候,顾九顿时有些惊诧,她起先以为这消息有假,毕竟泰安公主在深宫,怎么会突然出事儿? 但见到秦峥的时候,她才从他的口中得知,这竟然是真的。 “皇上竟然允许?” 顾九只觉得这事儿有些离奇,毕竟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泰安公主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都挺高的。 且不说她是皇宫中唯一的公主,单说她自幼被养在皇后身边,皇后待她如亲生,才造就了这些年泰安公主的嚣张跋扈。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反问道:“为何不允许?” 他说到这儿,复又摸了摸顾九的发,轻声道:“再深的宠爱,也抵不过猜忌。咱们的皇上,可不是个什么有耐心的人。”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骤然懂了。 “夫君可是拿到证据了?” 能让皇帝真的下狠心来处置泰安公主,除非一件事,那便是与红莲教有瓜葛。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秦峥点头道:“不错。” 顾九得了这个答案,心中的疑虑却更深了几分,她也只是猜测泰安公主与红莲教有关系,可却没有想到居然是真的。 这个人,从她重生回来,顾九便没有想过复仇。 那人高高在上,且她先前以为,那是秦峥前世的恋人,只想着要给她们腾位置,却没想到,一切都是泰安公主的局。 秦峥从未爱过她,一切都是泰安公主自导自演,最后还要了她的性命。 如今即便知晓了全部的真相,可她害怕连累秦峥,更没想过真的要将泰安公主如何。 除非改天换地,否则单凭着那一个公主的身份,顾九便对她无可奈何。 可她没有想到,泰安公主竟然真的会跌下神坛。 “夫君,这事儿,与你有关么?”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下意识的看她,却见小姑娘的眼里满是担忧。 他的心骤然便软了下来,轻笑道:“无关。” 秦峥不算撒谎,表面上看来,的确与他无关。 至于实际上…… 世人大多在乎结果,皇帝尤甚。 结果天衣无缝,谁有会在意过程呢? 秦峥这话,非但没有让顾九心安,反而让她隐约起了几分担忧。 她深吸一口气,搂着秦峥的腰,良久才轻声道:“我希望你平安。” 若是让她在复仇和秦峥之间选择一个,她毫不犹豫的选择秦峥。 小姑娘的情绪,秦峥感知的清清楚楚,也因此觉得心中越发柔软,他拍了拍顾九的头,郑重的应道:“好。” 他自然会保全自己,否则的话,怀中的人,谁来护着呢? …… 泰安公主被抓起来之后,此事在京中并未引起太大的风波。 到底是皇家的人,皇帝给她留了面子,但饶是如此,世家大族们知晓的却不少。 与此同时,那些人看秦峥的时候,便越发的带着几分畏惧。 如今三司会审,一个三皇子便已经牵连了诸多的臣子们,现下又加上一个泰安公主,大理寺内如此多的天潢贵胄,他们可不想一并随着进去。 而那些先前与泰安公主交好的世家夫人们,则是更加心中惴惴不安。 要知道,泰安公主身为皇帝唯一的女儿,世家夫人们可没少巴结她。 现下人出了事儿,焉知会不会连累到自己? 众人大多数都加紧了尾巴做人,反倒是秦府上下倒是一片的喜气洋洋。 因着定下了婚期,再加上最后一次的施针也结束,林氏便如顾九所愿,搬回了家里住。 有了林氏在家里教顾九,家事的打理上,顾九便越发的顺手了不少。 已是十月底,一场冬雪落下,府上便通了地龙。 可顾九畏寒,饶是房中地龙烧的热,手上已然捧着汤婆子。 积雪初晴,顾九穿着厚实的披风,手里拢着汤婆子去了林氏的院子。 不过这短短的一段距离,到了房中的时候,顾九仍旧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 “给母亲请安。” 小姑娘的鼻尖都被冻的通红,林氏见她这模样,忙的放下手中的绣架,过去扶她:“不是说不让你过来么,快坐下暖暖身子。” 她一面说着,一面让下人去给顾九倒茶。 闻言,顾九则是笑道:“规矩不可废,况且也不过这几步路,我都沿着回廊下过来的,母亲放心便是。” 小姑娘懂事儿知礼,林氏心中喜欢,也越发的心疼她,让下人给她换了个温热的汤婆子,自己则是笑道:“便依着先前的规矩,你初一十五过来便可,这一大早的,只管睡个回笼觉便是。” 顾九笑着应了,只道:“我在家里索性没事儿,如今下雪不得出去,在房中闷着,倒不如来找您,咱们说话也热闹些。” 她说到这儿,又撒娇道:“您可不能嫌弃了我。” 顾九这话一出,倒是引得林氏笑了起来,点了点她的鼻尖道:“我便是嫌弃了峥儿,也不能嫌弃你去。” 她这话说的真心实意,如今顾九在她心里的地位水涨船高,便是秦峥也比不过去的。 听得这话,顾九眉眼弯弯的乐了一会儿,复又陪着林氏吃了早饭。 她说在这里陪着林氏,但其实也不过是待了大半个时辰,见管事的送来账本,便去房中处理事情去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又下起雪来。 一场雪下了停,停了起,纷纷扬扬的下了三天,偌大的上上京都被笼罩在了一片洁白之中。 秦峥依旧是早去晚归,前两日甚至直接宿在了大理寺。 这日好容易回来,进门便带进来一股寒气。 顾九才起床,她昨夜里来了葵水,疼了好一会儿,快拂晓的时候方睡了一会儿。 身上惫懒,顾九索性着下人去告罪,今日便不去给林氏请安了。 只是到底睡不着,她便拥了被子,窝在床上看书。 谁知这房中好容易积攒下来的一点暖和气儿,都被秦峥给霍霍了。 见他回来,顾九先是惊喜了一瞬,继而又笑着抱怨道:“这时候正冷呢,夫君怎么不等再暖和些再回来。” 她说着,又将自己捧着的手炉递给他。 秦峥并没有接,见她这模样,心中便了然,因笑道:“我先去换了衣服。” 眼见得他又去了,顾九将手炉收了回来,继续靠在床上,可书却看不进去了。 小隔间里窸窸窣窣的传来声音,顾九知道那是秦峥在沐浴,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待得听到那人似的脚步声回来,又急忙将书拿在手中,假装自己未曾分心过。 可惜,她太过着急,连书都拿反了。 第714章你为何不说话? 小姑娘这么点心思,哪儿瞒得过秦峥。 他好笑的走过来,从她手中抽走了书,也不揭穿她,只笑着问道:“难不成书比我还好看?” 男人这话一出,顾九顺势看向他,见他换了一身天青色的常服,笑着往里挪了挪位置,拍了拍床道:“夫君上来暖和一会儿吧。” 她还没起身,这会儿床上都是暖意。 秦峥方草草的洗漱了一会儿,身上回了暖,也不怕冷着顾九,便也上床来,一面柔声问道:“可是还疼么?” 顾九身上来葵水便疼的毛病,秦峥是知道的。先前也让庄子期给开了药调养着,只是小姑娘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分明是家里娇养着长大的,身上也没问题,可就是疼。 现下吃了小半年的药,倒是好了一些,可每次看她疼,秦峥都恨不得以身代之。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面伸出手来,小心的替顾九揉着小腹。 男人的掌心热了不少,现下隔着衣服替她揉着,也让顾九缓解了不少。 她靠在秦峥的怀中,摇头道:“不怎么疼了,才喝了药。” 说到这儿,顾九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问道:“夫君吃早饭了么?我还没吃呢。” 秦峥夜里审讯,到了五更天才结束,那之后又急匆匆的去了一趟宫中,路上倒是塞了两块点心一杯茶。 他其实并不饿,且夜里见了血,虽不至于让他心里起波澜,到底不怎么愿意吃东西。 但现下听得顾九这话,却是含笑道:“不曾,我陪你吃一点吧。” 闻言,顾九顿时让人去端了早饭来,她懒得起身,便让人在床上摆了个小桌子。 秦峥事事都顺着她,也不觉得这样不大妥当,只陪着她吃了早饭,见她又有些倦怠的模样,端茶来让她漱了口,又陪着她躺了一会儿。 再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正午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秦峥睡觉轻,听得那声音,知道是自己的人,因小心翼翼的起身,末了又将枕头在顾九的耳边凑了凑,省的惊扰了她的好眠。 待得出去后,果然见苏辰站在门外。 “主子。” 秦峥点头应了,道:“去书房。” 他一面说,一面当先朝着书房走去。 苏辰今随着过去,到了书房后,先留苏澈在外面守着,之后将房门合上,这才恭声道:“主子,尧城有信传来。” 他说着,一面将一封信递了过去。 秦峥伸手接了,待得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却是神情微沉。 好一回儿,他才晒然一笑,道:“这个老狐狸,倒是乖觉。” 先前的时候,他将泰安公主的信给扣下来,又着人模仿了她的笔迹,送去了一封伪造的信。 那一封信原本该到了上官沧的手中,可惜京中的消息传得太快了,不等这封信到,镇南王先收到了别的。 如今,他这一步棋,却是作废了。 苏辰经手此事,是知道各种原委的,如今听得他这话,因斟酌着问道:“可要我们再改一下计划么?” 对于主子为何要将泰安公主给拉下来,苏辰其实是知道缘由的,他虽是十八密卫里的人,可却是无条件的服从秦峥。 故而,就算是泰安公主是皇家的人,苏辰也做的毫不犹豫。 闻言,秦峥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如今再做,可就是打草惊蛇了。况且——” 秦峥说到这日,复又嗤笑一声,道:“咱们现在手里,不是有可用的人么。” 他这话一出,苏辰先是一愣,又瞬间反应过来。 是了,大理寺里,如今可关着一个上官垣呢! “按着先前的计划,你亲自去一趟刑部左侍郎的府上。” 因着两个皇子的案子,朝中六部都有被牵连的人,刑部的变动也不小,刑部左侍郎这个位置,自年初到现在,已经换了第三个了。 而如今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白无渊。 苏辰闻言,顿时恭声道:“是,属下这就去。” 待得苏辰去了,秦峥这才走到桌案前,将手中的信件扔到了炭火盆里。 下一刻,便见火舌卷起信件,顷刻间那纸张便化为了一张灰烬。 …… 三天后,以上官垣的名义,呈上了一份供词。 而那供词里面,剑指三皇子。 但上官垣本人,却被蒙在鼓中。 直到刑部着人来审讯的时候,上官垣才知道此事,先是楞在原地,继而便气得直接骂街:“我要见秦峥,你让他滚过来!” 他指名带姓的将秦峥给骂了个狗血淋头,这里到底是大理寺的地盘,刑部的人不愿意多掺和,当下便将这个难题丢给了秦峥。 而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上官垣便被“客客气气”的请到了单独的刑讯室内。 至于刑部的人,则是被姜道臣寻了个借口,带着人出去吃饭去了。 上官垣起先叫嚣的很凶,可真的对上秦峥那一双幽暗深沉的眸子时,却又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 待得想起来秦峥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儿,他复又硬气了起来,咬牙切齿道:“秦峥,你这个小人,不守信用!” 亏得他当初处处配合,才让秦峥顺利的将泰安公主给拉了下来。 可如今泰安进了大理寺不假,怎么三皇子也被拉下水了? 念及此,上官垣有沉声道:“当初咱们可是说好的,此事只牵连上官碧华,可如今,你不但拉了三皇子下水,连我们镇南王府一并给拉下了水,你想做什么?” 要早知今日,他就不该相信秦峥的话! 他叫嚣着,秦峥并未打断他的话,直到上官垣说了半日,见对方一言不发,不由得一顿,复又道:“你为何不说话?” 秦峥这才睨了他一眼,淡淡的问道:“怎么,说完了?” 他说话的语气分明不凶,可是上官垣就是被吓得浑身一激灵,旋即冷声道:“说完了,我要个解释。” “解释?” 秦峥嗤了一声,散漫的反问道:“我何曾答应过你什么?” 他这话一出,上官垣瞪大了眸子,好一会儿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咬牙切齿道:“秦峥,你不要脸!” 他那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秦峥根本就不是守信用的人呢! 闻言,秦峥并不理会他这句话,反正骂他的人多了,比这难听的也多了去了。 他浑不在意,却激怒了上官垣。 上官垣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呈上去的那一份罪证,我是不会承认的。皇上迟早要见我,你以为你的谎言能维持多久?” 这些年来,镇南王府早就跟三皇子绑在一起了,三皇子若是出了事儿,他们也好不了。 况且,父亲严令要保三皇子的,若是违背了父亲的命令…… 上官垣一时竟不敢想下去,若是今日这事儿让父亲知道了,必然不会放过他的! 念及此,上官垣咬了咬牙,又加了一句:“皇上只要问起来,我绝对会说出实情的!” 他不能让父亲对自己失望,否则会失去一切的! “可你没机会了。” 秦峥淡漠的睨了他一眼,道:“你猜我为何敢上这一份奏折?” 这话里,带着杀意,上官垣浑身一冷,下意识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镇南王世子!” “那又如何?” 秦峥嗤了一声,淡淡道:“更何况,根本就无需我出手。想要你命的人多了,知道么,世子?” 他说到这儿,又格外好心的提醒道:“而这里面,就包括三皇子。” 若说起先上官垣还在愤怒的话,那么在听到他这话之后,却是瞬间冷笑:“你以为自己这么挑拨离间,我就会信了你的鬼话么?” 第715章他不甘心 秦峥对于他这话不置可否,睨了他一眼,像是在嘲笑这人的天真:“不如,我们拭目以待?” 对方说的这样笃定,反而让上官垣慌了神儿。 他试探着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上一次,秦峥也是这个态度,就像是,若是自己不相信他的话,会有很严重的后果。闻言,秦峥并未说别的,只是道:“上官沧来上京了。” 他这话一出,上官垣先是疑惑,继而又狂喜:“我二哥来了?!”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脸色又有些难看,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二哥身体一向不好,这时候来上京,想要做什么? 或者说,是父亲想做什么? 若是以往的时候,上官垣第一反应必然是,父亲让二哥不远万里前来救自己。 可是如今见秦峥这态度,却让他的心中莫名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 难不成二哥此番前来,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另有目的? 不等他想明白,便听得秦峥淡淡道:“三皇子因红莲教而获罪,其后你被牵连,你猜,当初是谁把你拽到浑水里来的?” 他这话一出,上官垣顿时有些惊疑不定。 秦峥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初他被连累,难道不是因为红莲教的人泄露了行迹,才导致自己被牵连其中的么。 毕竟,那时候就连三皇子也被连累了,他被带出来一点也不稀奇。 等等…… 三皇子。 若当时他不是被人刻意针对的话,便是有人出卖了自己。 这出卖自己,且有如此精准的,不做他想。 他心念电转,面上倒是不露分毫,只道:“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你以为自己的离间之计会有用么?” 这个秦峥,先是想要离家自己跟家人,如今又想要离间他跟三皇子,当他是黄口小儿么,这般好骗。 听得上官垣的话,秦峥却只是鄙夷的睨了他一眼,淡漠道:“你以为,还需要我离间么?这些事儿都被摆在了明面上,大理寺的卷宗清清楚楚,世子这么笃定,可敢上眼看?” 上官垣却不信他的话,只冷声道:“你便是大理寺最大的管事儿,若是你想伪造什么,那可是易如反掌,你当我会信你这些鬼话?” 他说到这儿,又生出几分怒火,咬牙道:“更何况,当初可是你自己说过的,要我与你合作,只拉泰安公主下水,可你却出尔反尔,如今连三皇子都被连累,你分明就是想要我的命!” 秦峥这次再看他的时候,只觉得眼前站着的仿佛是一个傻子。 他冷冷的盯着上官垣,道:“想要你命的人的确有,可惜不是我——我对傻子的命可没兴趣。” 秦峥这话,让上官垣的心中骤然一跳,追问道:“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什么叫做,想要他命的人有? 是谁? 见上官垣的模样,秦峥整好以暇的提点了他一句:“你被关在大理寺的时日也不短了,如今镇南王府已然得了消息,你猜这个时候你父亲会保谁?” 这话一出,上官垣心头一沉。 父亲对三皇子有多上心,他是知道的,可那却是为了镇南王府的荣华富贵。 但是这泼天的富贵,也比不过他们这些自家人。 上官垣本来该是笃定的,他是父亲最重视的儿子,这时候必然会保全自己。 可是看着秦峥的表情时,他却犹豫了。 “你少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当我会信么?” 只是,上官垣的声音里,却带着自己都察觉到了的心虚。 是的,他底气不足了,因着秦峥的话,让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一番,真的会被家人保全么? 秦峥对于他这模样不置可否,只淡淡道:“那好办,你就等着看吧。世子,告辞。” 眼见得秦峥转身就走,上官垣却是颓然的坐在地上。 他分明不应当相信秦峥的话的。 然而,对方脸上那镇定自若与胸有成竹,却让他开始怀疑了起来。 秦峥走之后,并未让刑部的人去审讯上官垣,只让他们三日后再来。 关于这些事情上面,秦峥如今是最大的管事儿,皇帝全权交由秦峥处理,三司皆要配合他,所以秦峥这话一出,刑部的人自然没有异议。 待得人走了之后,姜道臣这才来问他:“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说起来,镇南王府这位也是个混不吝的,在大理寺这些时日了,除却秦峥套话的那次,再也没半句可用的东西。 反倒是秦峥,竟然对此丝毫不介意,且还好吃好喝的供着他,要知道,这可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待遇。 闻言,秦峥嗤了一声,散漫道:“等。” 听得他这话,姜道臣微微一怔:“等?” “嗯。” 秦峥点头应了,复又道:“这两日换一下大理寺的防守,外松内紧,只盯不堵。” 他这话一出,姜道臣却是瞬间了然:“咱们这是要来客了?” 能让秦峥这么做,看来是要瓮中捉鳖了。 秦峥笑了笑,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道:“不错,等着接人吧,说不定,是个大惊喜呢。” 得了他这话,姜道臣顿时应声去了,秦峥则是捏了捏眉心,转而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 那些人并未让秦峥等太久,不过第二日夜间,便有人混进了大理寺。 上官垣单独被关在一个刑讯室内,夜间的时候安静的落针可闻。 他不习惯这样的孤独,翻了个身,依旧觉得心浮气躁,伤口还没有长好,在床上躺一会儿,便觉得疼痛难忍。 上官垣复又从床上坐直了身子,却骤然一僵。 一道人影缓缓而来,让他下意识的想要寻趁手的兵器,可却又在锁链响动的时候,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现在哪儿还有武器?他已然是阶下囚了! 这个认知,让他瞬间便有些头皮发麻,下意识便想要喊人。 可不等他开口,先听得来人轻声叫了一句:“世子。” 这个声音,上官垣丝毫不陌生,他顿时便放松了心神,试探着问道:“福安?” “是奴才。” 下一刻,便见那人出现在他的牢门外,那人着一袭黑衣,将兜帽摘了之后,便露出熟悉的脸来。 赫然是二哥身边的贴身侍卫,福安。 见到是他,上官垣顿时松了一口气,声音里也带着几分喜色来:“你是来救我出去的么?” 他就说秦峥是在用离间计,二哥这不是带人来救自己了么! 然而下一刻,便见福安跪下行礼道:“不,奴才是奉二公子的命,来给您送口信的。” 他的话像是当头冷水,让上官垣浑身一冷。 不是来救自己,却来给他送口信,会是什么? 他努力的稳定着心神,问道:“二哥可是要让我安心?” 上官垣将事情往好的方向去猜测,却架不住福安直接便给了他当头一棒。 “王爷有令,此番事关家中前途,务必请世子委屈一下,承担起您的责任。” 他这话说的含蓄,可上官垣却是瞬间懂了。 “我有什么责任!一切都是按着家中意思所行,我可没有半点越矩!” 上官垣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克制不住的惊惧,复又咬牙道:“你让二哥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怎么会这样呢? 父亲竟然真的舍弃了自己,去保三皇子! 难道自己这个儿子,还比不过一个三皇子? 不,不对,父亲不止他这个儿子,而他,却只有镇南王府这一个靠山。 上官垣知道,自己现在应该乖乖的听从父亲的话,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可是,凭什么此事要让自己做替罪羊? 他不甘心! 第716章擅长戳刀的秦大人 见上官垣这模样,福安却是靠近了他,道:“世子,您不必见二公子了。毕竟……” 他说到这儿,却是骤然抽出袖中箭,下一刻便直直的朝着上官垣射了过去! 而他余下的话,也随着而到:“死人,是不能与活人相见的。” 这变故来的太快,上官垣瞬间呆立当场,他知道自己应该躲开,可是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那袖中箭朝着自己而来。 但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破空之声传来,旋即便见那一支短箭被凌空刺中,直接便掉在了地上。 眼前有闷哼声传来,上官垣骤然抬头,却见福安已然被死死地摁住。 行事瞬间逆转。 他没事儿,福安却被抓了。 原先暗沉的牢房外,此时却已然灯火通明。 眼见得呼啦啦出现的人,上官垣的脑子越发有些跟不上去。 可他没反应过来,福安却知道,自己这是中计了。 他瞬间便想咬牙,奈何不等他有所动作,却被人直接捏住了下巴,只听得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声响起,福安的嘴巴便再也合不上了。 来人嫌恶的从他牙齿中捏出了一颗完好的毒药,随之扔到了一旁,一面偏头抱怨:“我说老姜,你可真不厚道,怎么每次这种恶心事儿都让小爷来做?” 姜道臣的神情已然淡漠,只冲着郑怀洛点了点头,旋即便道:“将人押下去吧。” 郑怀洛拿帕子嫌恶的擦手,一回头见上官垣还在原地傻站着,不由得嗤了一声,鄙夷道:“我说世子爷,小爷我刚刚可是救了你一命,怎么,连个谢字都没有?” 听得他这话,上官垣方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儿来。 方才,他与死神擦肩而过,差点丢了这条命去。 而要杀他的人,是他的二哥。 不,或者说,他二哥只是听命行事罢了,真正要杀自己的,是他父亲。 可…… 上官垣自认在镇南王的心中地位不算低,否则也不会将这世子之位留给自己。 怎么如今出了事儿,父亲竟然会不分青红皂白,便想要了他的命去?! 上官垣的脸色青白交错,郑怀洛等不到他的答案,也不等了,只淡淡道:“继续守着吧,记着,别再让什么阿猫阿狗来打扰世子爷休息。” 后一句话,他说的意有所指。 郑怀洛吩咐完,自己则是活动了一下手指,看向姜道臣:“我去审讯,你呢?” 姜道臣睨了他一眼,道:“你说呢?” 这些时日大理寺的事务繁忙,需要他们自己整理的加密文件数不胜数,偏生郑怀洛见到这些就头大如斗,趁着秦峥不在,就都丢给了姜道臣。 他这话一出,郑怀洛顿时讪讪一笑,挤眉弄眼道:“嗨,我这不是忘了么。老姜,你可以的。赶明儿我带你去喝花酒,城南新开了个桃花坞,里面那美人儿据说身娇体软——” 只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完呢,就见姜道臣赠送了他一个硕大的白眼,淡漠道:“没兴趣。” 眼见得人就这么走了,郑怀洛顿时无奈的叹息:“你别着急走啊……” 他啧啧了嘴,倒是恢复了正形,看了一眼颓丧坐在地上的上官垣,复又吩咐了一句:“看好了,别让人死了。” 虽说这上官垣还不至于因这个变故就被吓死,可人在大理寺,就是他们的责任。 得了属下的应声,郑怀洛便也转身去了。 谁知还没等他走出两步呢,便听得里面传来上官垣嘶哑的声音:“我要见秦峥!” 见郑怀洛不理会自己,他又一连喊了好几次:“我要见秦峥,你把他给我找来!” 郑怀洛这才站住了脚,回头鄙夷的看着他:“当我们家大人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等着吧,明儿一早当值,大人自然会来看你。” 说完这话,郑怀洛也不再理会他,转身便走了。 上官垣被噎了一噎,眼睁睁的看着人离开,脸色越发的难看了下来。 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秦峥先前与自己说那些话都是真的。 如今他迫切的想要见秦峥,奈何却只能等着。 长夜漫漫,可经了这样一般变故,任谁也睡不着。 上官垣一夜未睡,秦峥倒是睡得格外不错。 …… 今年多雪,前几日的雪还堆在路上未曾消融,夜里的时候便又下起了小雪。 雪粒子细盐似的纷纷扬扬,到了晨起的时候便停了,却在地面上铺了一层,马车走过,结成冰的雪粒子让道路都格外难走。 这样的路况,那行人反倒是比车马更快了不少。 今日不上朝,秦峥吃了早饭便直接去了大理寺,因着这样的难走的官道,路程倒是比寻常时候慢了一倍。 到了大理寺的时候,已然是巳时了。 秦峥先行进了室内,复又让下人将饭盒递过去,一面问道:“如何了?” 姜道臣还在整理文件,见他前来起身行礼,一旁的郑怀洛却是伸了个懒腰,迫不及待的过去接饭盒,眼中满是笑意:“大人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就要被饿死了,快快快,让我看看今儿带了什么好吃的?” 因着这几日他们夜里都在大理寺,所以秦峥若晚上回去,翌日一早便会从家里让厨子做吃的带过来。 郑怀洛嘴刁,却对秦府上的厨子手艺赞不绝口,这会儿接了食盒,看到里面的汤包,随手捏了一个放在嘴里,顿时便心满意足的赞叹了一声。 见他这模样,姜道臣无奈的摇了摇头,一面回答秦峥的话:“夜里来了客,才处理好,大人您过目。” 他一面说,一面将一份供词递了过去。 在审讯上面,多硬的骨头碰到郑怀洛,都得乖乖的认了怂。 秦峥伸手接了,郑怀洛将汤包咽下,一面鄙夷道:“那人怂的很,我还当镇南王府出来的得多大的骨气呢。” 谁知是个贪生怕死的,头一次被他给卸了毒药,再往后就再也没起过寻死的念头。 自然,他也没给那人机会就是了。 秦峥虽不知各种原委,可也能猜出来一二,此时听得他这话,只淡淡的笑了笑,便去看那些文件。 不过看之前,却又跟姜道臣道:“你们累了一夜了,吃点东西先回去休息吧,下午再过来便是。” 昨夜这事儿一出,他虽然要忙一些,可大理寺的人却能松快两天。 得了秦峥这话,姜道臣笑着应了,行礼便出去换衣服了。 郑怀洛则是拎着碟子坐在他旁边,一面摇头叹息道:“老姜自从家里得了人,现下越发回去勤快了。” 哪儿像寻常,这时候必然能陪着自己去喝个花酒什么的。 只可惜他这话才出口,便见秦峥睨了他一眼,反问道:“那你怎么不回去?” 他这话实在是戳心,郑怀洛顿时噎了一噎,叹息道:“大人,你说呢?” 这不是戳人伤口么! 家里有个他爹跟一群娘,外面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周淼。 一想到那小丫头,郑怀洛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回房吃完睡会儿去,大人有事儿喊我。” 他还是呆在大理寺吧,好歹安全。 毕竟…… 有些人他不能招惹。 见郑怀洛瞬间蔫了下去,秦峥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复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人若是自己不想通,旁人劝什么都没用的。 更何况,他也不是那么闲的。 …… 日上三竿的时候,上官垣终于等到了秦峥。 他一夜未睡,眼下满是青黑,见到秦峥的时候,却是瞬间从位置上坐了起来:“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敢来见我了呢。” 第717章红莲教 听得他这话,秦峥嗤了一声,反问道:“我为何不敢来见你?” 他这话,让上官垣噎了一噎,旋即冷哼了一声道:“昨夜,有你的手笔吧。” 夜里的时候,上官垣一晚上都未曾合眼,毕竟才经了那样可怕的阵仗,若他能睡着,那才是心大呢。 可惜,上官垣从来都不是心大的人,相反,他的心眼窄的很。 福安被人带走之后,他坐在牢房里,起先是被吓得浑身发抖,后来将这整件事儿都琢磨了一遍之后,复又觉得出离愤怒。 他的父兄,竟然真的将自己弃之不顾,拿他当做弃子一样的,要将他给处理掉! 而这个认知,更让他整个人都难受的不行。 纵然这些年父兄严厉,可上官垣本来以为,他在家里是有地位的,但没想到,他们竟然这般下手不留情,若不是郑怀洛打掉了那一支刺向自己的袖箭,恐怕此时他就是一具尸体了。 但是等到他回过味儿来的时候,他又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这大理寺里面,不是一向号称固若金汤铁桶一个么,可是这样的铁桶一片,怎么会让福安给轻易地混进来呢? 若说这里面没有秦峥的授意,那上官垣打死都不信的。 而秦峥在这里面,又起了什么作用? 上官垣越想越生气,既气又惊惧,直直的盯着外面,只等着秦峥前来。 可是秦峥真的来了之后,他却又觉得有些怂了。 现下虽然是在质问秦峥,可是那眼中,却到底有些色厉内荏。 见他这底气不足的模样,秦峥嗤了一声,反问道:“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他这般反问,又让上官垣有些怂。 上官垣不去看他,一双眼睛胡乱飘着,语气里倒是格外的硬气:“你能做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吧,昨夜的时候,若是没有你的指使,大理寺怕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怎么会闯进来人刺杀我?这里可不是刑部!” 就算是不经常在上京,可对于秦峥的大名,上官垣依旧是如雷贯耳的。 更遑论说,他现在十分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善茬。 听得上官垣这话,秦峥则是看着他,语气散漫道:“不错,那又如何?” 一句话,便让上官垣有些说不出话来。 是啊,那又如何? 纵然秦峥指使人刻意放进来了福安,可是说到底,刺杀自己的,还是镇南王府的人。 若不是家人想杀自己,秦峥便是再给机会,也不会是如今这个局面。 上官垣一瞬间便颓然了下去。 可惜秦峥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见他一言不发,秦峥复又道:“上次你问的话,本官还未说完。” 他说着,回身去了椅子上坐了,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并不喝,只是端在手心,有一下没一下的瞧着茶杯的盖子。 待得上官垣一双目光满是焦灼,追问道:“还有什么话?” 秦峥这才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上官沧此番来京,可不止是为了杀你。镇南王给皇上写了一份折子,如今应当已经在龙案上摆着了。你猜,那里面写了什么?” 若说先前,说不定上官垣还会自作多情一番,可是有了昨夜的事情,他如今听到秦峥这话,第一反应便是有些不安。 他觉得自己的喉咙都是干干的,勉力才维持着镇定,问道:“什么?” 秦峥倒也没让他担惊受怕太久,听得他询问,便施施然的说了那里面的内容:“镇南王上奏,道是你勾结红莲教反贼,污蔑三皇子,欺瞒府上,实乃大不孝且大不敬,求皇上处置。” 这一字字一句句,都如同惊雷一般打在上官垣的心上。 若是昨夜他就此死了,如今怕是就已经被定罪了吧。 毕竟,那是由他亲爹上的奏折! 若说先前,上官垣还抱有一丝希望的话,那么秦峥的话,便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上官垣终于忍不住,颓然的坐在了地上,双目失神。 见他这模样,秦峥也不催促他,杯中的茶水有些凉了,他将杯盖捏在手中,慢慢的喝了一口。 微凉的水入喉,一路沿着下去,连整个身体都像是多了几分冷意。 可这冷意,也是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上官垣开口。 他沙哑着声音问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上官垣的回答,秦峥并不意外。 或者说,从他进了大理寺的那一日,秦峥便知道,上官垣迟早有一日得全盘托出。 因此这会儿听了他的话,秦峥只是淡淡道:“红莲教。” 这话一出,上官垣神情一僵,下意识想要遮掩,却又在看到秦峥的表情之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他自嘲的一笑,道:“我到了如今,还想替他们遮掩。” 说到这儿,上官垣的神情复又多了几分冷厉:“可他们,却从未想过救我!甚至出事之后,竟第一时间便要放弃了我。” 这就是他护着的府上,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护着? 他不能好过,大家就都别好过吧。 上官垣靠坐在墙边,身下是粗麻垫子,他被养的娇惯,如今便是这么坐着,也觉得有些难受。 不过如今,这些难受,反倒是成了能让他保持理智的东西了。 上官垣冷笑一声,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家人。 “红莲教的确与镇南王府有瓜葛,确切的说,他们就是被镇南王府养起来的。” 当年镇南王虽然被发配到边疆,可因着是曾经是先帝最宠爱的儿子,所以先帝待他倒是不薄。 肥沃的封地,不但养活了镇南王府,且还养活了红莲教。 “不过,红莲教的开支并不全由着镇南王府出,他们也会自己做‘生意’,而那些,也会带来收入。” 上官垣这话一出,秦峥便了然:“比如白家,又比如李家。” “不错。” 上官垣点头应了,复又继续道:“不瞒你说,当初白家的家主,也就是白天凌,便是红莲教的肥羊之一。可惜那老头是个愚蠢的,居然让自己养大的鹰给啄瞎了眼,为了怕他说出更多的秘密,所以在大理寺去抓人之前,红莲教先将他给杀了。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说到这儿的时候,上官垣一时又有些自嘲。 这些道理,用在别人身上的时候,他从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可等到被人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知道个中滋味儿。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家中会用对待棋子的方式,来对待他。 秦峥先前便猜到了几分,如今听得他这话,却是肯定了。 只不过…… “按着这样算来,红莲教与镇南王府应当合作许久了。” 毕竟,就连白家都是肥羊,那作为实际操控者之一的镇南王府,必然是要早于他们的。 闻言,上官垣仔细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并不能确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出生之前,家中就已经跟红莲教合作了。” 这话,秦峥丝毫不意外,点头应了,道:“那,现在红莲教的据点在何处?” 在出卖府上之前,上官垣还有些压力,可到了现在,他却是破罐子破摔了。 听得秦峥询问,他也不多隐瞒,直接便要了纸笔来,不但写了那几个据点的位置,还将暗号都写了下去。 “不过,我并不确定现在那边如何了。” 上官垣写完之后,顿了顿才道:“毕竟,如今我身在大理寺,父亲又一向是个谨慎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情还带着苦涩。 第718章是你? 来上京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在短短三个月的功夫,从风光无限的镇南王府小王爷,变成了一个阶下囚,且还险些被父兄所杀。 他的世界反正已然崩塌了,那就让一切都随着自己陪葬吧。 反正,自己不得安宁,始作俑者也休想逃脱。 哪怕,这个始作俑者,是自己的父兄! …… 接了上官垣给的线索之后,秦峥并未耽误,吩咐人照看好上官垣,自己则是带着人去了他说的地点。 但如上官垣所说,去了之后,果然人去楼空。 外地的几个据点,秦峥已经派人快马加鞭赶了过去,有十八密卫就近驻扎的,则是发了密信过去。 与此同时,秦峥进宫秘密见了一次皇帝。 这次见面,就连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都不知道他去过,更无人知道,皇帝因此雷霆震怒。 翌日一早,皇帝下了一道圣旨,镇南王世子上官垣,勾结红莲教,栽赃皇子,罪无可恕,着凌迟处死,由大理寺行刑。 至于镇南王府,子不肖,将镇南王府由亲王降为郡王,罚俸五年,着镇南王上官瑞回京谢罪。 消息传到大理寺的时候,上官垣眼前一黑,却并未说什么,只是跪伏在地上,久久不曾起来。 皇帝判的乃是即刻行刑,且还带了上官沧前来观刑,那一日,大理寺内血流成河,惨叫声直入云霄。 上官沧从大理寺走出去的时候,脸色惨白如纸,才出了门,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 大理寺的地面上血迹未干,一旁的密室内,却有人自始至终都在盯着这一切。 “好看么?” 秦峥进来的时候,那人方才回头,却是重重的朝着秦峥磕了个头:“多谢大人。” 他以为他死定了。 但没想到,却被留了一条命。 秦峥淡漠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必谢我,该谢你自己。” 若非上官垣如此配合,且皇上觉得他还有用,那么今日这一出,就不是演戏,而是直接行刑了。 上官垣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再次道谢,道:“那也要谢大人,好歹替我报了仇。” 今日凌迟的刑法,躺的是刺杀自己的福安。 当日福安想要他的命,今日倒是让他先送了福安一程。 哦不,还有上官沧。 上官沧大抵不会想到,今日死在他面前的,不是与他有血脉相亲的弟弟,而是他的左膀右臂吧。 念及此,上官垣越发觉得心头悲凉一片。 这些年来,他为家里可没少做事儿,就连这个哥哥,因着他的身体不好,所以上官垣也多有关心。 兄弟情义不全为假,可今日他却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死。 秦峥却没时间看他伤春悲秋,只让他在这里好生待着,自己便转身出门去了。 只是走之前,却又被上官垣叫住:“大人,若先前那些你都未曾查到端倪的话,我还知道一处宅邸,想来你会有所收获。” 他上次的时候,并未全然告知,为的便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但没想到,秦峥竟直接给他留了一命。 这个恩情,他得报答。 听得上官垣这话,秦峥倒着实有些意外了。 待得上官垣将那一处弯弯曲曲的绘图递给他之后,他点头算作道谢,带着图便匆匆走了。 而房中的上官垣,则是彻底的瘫坐在地。 这一次,他是彻底的将镇南王府卖了。 但那又如何? 反正,上官垣已经死了,且还是死在他的亲哥哥面前。 …… 十一月的天,越发的冷了下去。 帘子早换成了棉的,饶是如此,也隔绝不了室外的冷意。 秦峥已经走了七天了,那天夜里,他突然回来,在顾九睡眼惺忪的时候,先是亲了亲她,又带走了两套贴身的衣物。 顾九迷迷糊糊的醒来,下意识的抱着他撒娇,被他搂着哄了一会儿,替她细心地掖好被子,复又离开。 夜里的时候她只当这是一场梦,可待得晨起醒来后,却发现,哪儿是什么梦,这分明是事实。 如今已经七日过去,秦峥连半分音信也没有,再加上京中的局势,越发让她心中有些不安。 林氏看出她的担忧,因轻柔的安抚她:“阿九莫要太过担心,峥儿是个谨慎的孩子,不会有事儿的。” 她一面说,一面给顾九夹了菜。 这几日,因着秦峥不在府上,顾九吃饭也越发的少了,眼见得小姑娘瘦了一圈,她也有些担心。 有林氏陪着,顾九不愿意让她跟着自己担忧,便勉强的露出一个笑容,应声将菜吃了。 只是往日里尚且觉得可以入口的菜,现下却有些味同嚼蜡。 小姑娘这模样,林氏哪里不明白,她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只能期盼秦峥快点回来。否则的话,她是安生不了的了。 见林氏的情绪也有些低沉下来,顾九反倒是先笑了笑,故作欢快道:“母亲别老给我夹菜,您也吃呀。” 她一面给林氏夹了肉,一面笑道:“正好去南方采买的工匠也回来了,先前他们传了信儿来,说是采买到了一张四君子的拔步床,您待会跟我一起去看看,若不喜欢,咱们再叫人寻去。” 因着林氏的婚期定在了年后的二月份,眼下再打千工拔步床是来不及了,好在顾家出价高,再加上在南方颇有些人脉,所以倒是让他们买到一张。 只是不知道林氏能不能入眼。 林氏知道顾九在转移自己的思绪,她也有意让顾九缓缓神儿,因此便笑着答应,待得吃完饭后,随着小姑娘一起出了门。 …… 半月之后,秦峥终于回来了。 且还带回了一个人。 半月之前,他带着一道密旨和上官垣给的图离京,一路艰险不表,终是有惊无险的回到了皇城。 “微臣叩见皇上。” 见秦峥风尘仆仆的模样,皇帝也有些动容,亲自上前将他扶起来,一面道:“爱卿请起,来人,看茶。” 秦峥谢了皇帝,却并没有喝茶,待得宫人上茶之后出去,他这才道:“皇上,人抓到了,如今就在外面候着,已被乔装了一番。您可要见?” 他这话一出,皇帝便敏锐的察觉到里面不对劲儿。 皇帝沉吟一番,点头道:“带进来吧。” 被带进来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一张脸生的格外普通,丢到人群里都不会被注意到。 可被秦峥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之后,皇帝却是骤然眯了眯眼。 这个人,他眼熟的很。 “是你?” 皇帝的声音里有些震惊和难以置信,而听得他的话之后,那人却是目光如刀的看过来,这人虽口不能言,可眼神却像是要将皇帝凌迟一般。 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皇帝这才回了一些神智,冷声道:“他倒是真有些本事,居然能保了你的命!” 眼前这人,说起来与他也是老熟人了,毕竟,当年这位可是贵妃身边的贴身内侍。 当年,皇帝独宠贵妃,可贵妃却背着皇帝与人苟且,皇帝大怒将整个凤仪宫的人都杀了个干干净净,其后更是将他跟贵妃的儿子上官瑞贬谪到了边疆。 可那到底是宠爱了多年的亲儿子,所以即便是贬斥到了那里,皇帝也给了他最肥沃的一片封地,让他足够自给自足。 往事纷纭,皇帝看着眼前的人时候,除却震惊,便是盛怒。 他还真没有想到,上官瑞这般有本事,居然能将贵妃身边的人给救下来,还藏到了边疆! 要不是被秦峥抓住,他怕是到死都得被蒙在鼓里! 皇帝盛怒之下,却还有理智,再想起来走之前秦峥的话,复又沉声问道:“他便是红莲教的大祭司?” 第719章他不信灵神,只信自己 走之前,秦峥言明得了线索,要去抓的,便是红莲教的大祭司,那个掌控了红莲教的男人。 如今他既然将此人带来,想必这便是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大祭司,居然就是当年贵妃身边的内侍! 听得皇帝询问,秦峥恭声道:“回皇上,正是此人。” 他说到这儿,又解释了一番:“为了避免麻烦,他被微臣喂了药,如今药效差不多,约莫片刻便能言语了。” 这人狡猾阴险,抓住他颇废了一番功夫,好在最终他们还是将人给抓到了。 闻言,皇帝阴沉着脸点头应了,才要说什么,便见那大祭司骤然冲着他啐了一口,声音沙哑的骂道:“上官策,你不得好死!” 因着太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似的。可也正是因此,那诅咒的话,便带出了阴森的恨意来。 皇帝骤然被骂,先是吓了一跳,待得反应过来之后,却是走到他的面前,当胸踹了他一脚:“就凭你这个狗奴才,也敢来骂朕?!” 那人被踢得往后踉跄了几下,摔在地上,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可即便是这等模样了,也依旧挡不住他的骂声:“我为何不敢骂你?你这个窃国贼!构陷娘娘和小主子才得来的皇位,这些年坐的踏实么?午夜梦回,可曾梦见过那些冤魂来找你复仇索命么!” 他这些话一出口,皇帝的脸色就有些变了,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来人,将他给朕拖出去,凌迟——” 只是话没说完,皇帝却又挥手让那些人出去,自己则是看向秦峥道:“此人朕交给你了,红莲教的逆贼们,你务必将与之相关的东西都给朕查个清楚明白!” 方才那大祭司骂皇帝的时候,秦峥只当做充耳不闻,现下听得皇帝的话,倒是恭声道:“微臣遵旨。” 多年不见的人,原本以为身体都成了烂泥了,如今却又出现在自己面前,提醒着他当年的事情。 皇帝的一颗心里着实堵得慌,眼下不大想看到这一张脸,交代了几句,便让秦峥带着人走了。 待得偌大的御书房内只剩下自己的时候,皇帝这才深深地喘了一口粗气。 方才有一瞬间,他是真想杀了那个人,可冷静下来却又十分清楚,这人不过是个小角色,自己需要收拾的,是他背后的人。 镇南王,上官瑞。 一想到他,皇帝又觉得心口憋闷的很,自己这些年来日日担忧,如今到底是成了真。 他这个弟弟啊,还真是隐藏的够深的! 念及此,皇帝的眉眼中又多了几分冷意:“来人。” 眼见得侍卫进殿,皇帝沉声吩咐道:“传朕的旨意,着镇南王即刻回京,不得有误!” …… 长乐宫内,熏香袅袅上升,馥郁的龙涎香丝丝缕缕的笼罩着偌大的寝殿,分明是带着安神气息的香,却让皇帝的精神越发好了几分。 已是三更天了。 他自噩梦中惊醒,直直的坐在床上大半个时辰,直到现在,仍旧觉得后背上濡湿一片。 梦的最后,父皇的脸似乎仍旧清晰可见。 他说:“朕知道那些都是构陷,可为了西楚,朕假作不知,允了你们母子的行径,但这不代表,朕是聋子瞎子。策儿,你有治国之才,西楚的江山,朕就交到你手上了。但有一样,朕要你发毒誓,会善待瑞儿——” 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年轻的自己,满心只有唾手可得的江山,连毒誓都发的轻描淡写。 “儿臣遵父皇遗愿,定会善待手足,庇佑西楚,绝不教您失望。若有半分违背,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的誓言发的随意,他不信鬼神,只信自己。 可多年后午夜梦回,却在遇到昔日故人之后,皇帝难得的梦见了这一幕。 或者说,这不是梦,而是年少时真真切切所发生过的事情。 皇帝长出一口气,靠在了软枕上,只觉得通身都带着倦怠和疲惫。 有句话,那大祭司说的不错,他这个位置,的确是来路不正。 他本是皇后之子,不管立嫡立长,按理这皇位都应当是自己的。 奈何贵妃专宠,父皇爱屋及乌,执意想要废长立幼,将太子之位给了贵妃之子上官瑞。 当时朝堂之上,大臣们纷纷上书,可得到的却都是父皇的一顿斥责谩骂。 皇后在宫中多年根基深厚,自然不会允许这等事情发生,更何况,皇后的母家,是手握兵权的振国大统领府。他们暗中定下计谋,构陷了贵妃。 不管事情的经过如何,结果便是,父皇捉奸在床,发现他宠爱的贵妃与人私通。 寻常男人尚且不能忍受此事,更何况那是皇帝。 一国之君,更不能容忍头上绿云罩顶。 其后,贵妃被赐死,而上官瑞更是因为顶撞父皇的缘故,而被他一怒之下发配了边疆。 可毕竟是宠爱了那么多年的儿子,所以即便是他愤怒之下,也还是给了他最肥沃的封地,且还给了他兵权。 上官策一直以为,他的父皇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出于一片慈爱之心。 可是知道父皇临死之前,拉着他让他发毒誓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父皇什么都清楚。 他清楚这是一场阴谋,却被逼不敢如何,甚至于连保全自己幼子,都做的这么不着痕迹。 夜风渐大,殿外风声呼啸,皇帝靠在床边,只觉得身上冷意更重了几分。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忘却了,可直到这个夜晚,梦回当年的时候,他才想起来,那时候父皇拉着他的手所说的话,自己半个字都没有忘。 他说:“你外祖的势力,眼下看来是助力,实则在你上位之后,便会成为你的掣肘。镇国大统领谁都可以做,唯独你外祖家人不可。你掌权稳固之后,记得要将之剪除,不可外戚干政。” 这些话,曾经一度成为皇帝心中的金科玉律,他也的确这么做了,并且知晓,父皇所言都是对的。 但唯独上官瑞。 那个在父皇临死之前,都念念不忘,甚至要让他发毒誓,表明自己会善待的人,这些年一直是皇帝的心头大患。 奈何父皇这个人太过精明了,临死之前还算计了自己。 皇位的确是上官策的,可是上官瑞的手中却有兵权。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好啊机会,想要将这个心头大患给除掉,但这个弟弟十分安分,无凭无据,让他无法下手。 如今倒是好了。 皇帝冷笑一声,心中隐隐有几分畅快。 他还以为到死都收拾不了上官瑞呢,谁知对方倒是将把柄亲自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暗中豢养红莲教,甚至于还指使他们笼络监控朝臣,搞出这样大的动静,分明就是想要密谋造反! 哪怕这事儿仍旧有疑点,皇帝却是心知肚明,这一次,他会让此事板上钉钉,至于那些疑点,则会被通通抹杀干净。 上官瑞这一次,不管是不是预谋造反,都休想洗脱身上的罪责! …… 可惜,皇帝打算好了主意,却架不住去抓人的时候,京中的镇南王府已然人去楼空。 御林军带着人前来复命的时候,皇帝顿时坐直了身子,神情阴霾:“没抓到?朕不是着你们严加看守么!” 知道上官沧带着人来上京的时候,皇帝便起了几分疑虑,那时候便已经让御林军守着了,按理说来,他们就算是有一点风吹草动,皇帝都应当知晓的。 可偏偏,人却丢了。 第720章撤 见皇帝震怒,御林军的头领顿时请罪:“皇上恕罪,微臣已经探查了府上,发现……那里有一条地道。” 而那一条地道年岁久远,显然不是近日才被建成的。他带着人去查探之后,发现那一条地道直通城外。 也就是说,如果上官沧想的话,此时必然已经逃远了。 听得他们说完,皇帝的神情越发难看了下去。 当年镇南王府,皇帝是曾经让人查过的,那时候分明是没有不妥的地方,怎么如今又冒出来一条地道? 可如今,他便是说什么都晚了,眼下只能咬牙吩咐道:“那就去追!” 原先他想的好,将上官沧留在上京当人质,而前去“请”镇南王的人,便可以先礼后兵。 可是他这算盘没打好,上官沧跑了。 皇帝很愤怒,当下便着刑部发了通缉令,那通缉令发遍了整个西楚,朝中的臣子们也都瞬间了然,看来镇南王府与皇帝,是彻底撕破脸了。 翌日一早,秦峥却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皇上,这是在镇南王府搜查出来的,请您过目。” 说这话的时候,秦峥的脸上满是凝重。 昨日御林军走了之后,皇帝便宣了秦峥进宫,让他带着十八密卫的人,详细去探查镇南王府。 而今日见他这表情,皇帝顿时便觉得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可饶是他想到了什么在看到秦峥找出来的东西时,却还是忍不住黑了脸。 “这些可都确认过了,的确是那里搜查出来的?” 这上面是书信往来,内容暧昧不清,且还有诸多反言。 至于那笔迹,皇帝更是认得真切,因为这里面有一半,都是他的好女儿泰安公主上官碧华的! 皇帝顿时出离愤怒了。 先前知道泰安公主与红莲教有瓜葛,皇帝已然让人将她给抓起来了,可他到底顾忌着几分父女情谊,所以虽然将人给抓了,却还并没有真的对她用什么刑罚。 然而现在,搜出来的这些东西,却是狠狠地打了皇帝的脸。 他将泰安当女儿,可泰安显然没有把他当父皇! 这个认知,让皇帝的脸色越发阴沉了下来,冷声道:“朕知道了,容朕想想。” 若是旁人,皇帝必然是要当下便将人给处置了的。可如今事关上官碧华,皇帝却觉得,需要谨慎一番。 他总觉得,这事儿还有疑点。 因此等到秦峥走了之后,皇帝直接便让御林军来,着他们暗中再去审讯一番。 而审讯的对象,则是上官碧华身边的人。 但结果,却让他失望了。 听了御林军的审讯之后,皇帝在殿外站了许久。 最终,还是皇后赶了过来。 她久病在床,冬日的夜里在外面走了一遭,脸色便越发苍白如纸。 见到她前来,皇帝的神情虽然没有缓和,可是声音里到底带出了些许的温度:“你来做什么,身体不好就好生养着,没得作践身体。” 皇后却是直接便跪在了皇帝的面前,道:“臣妾前来请罪。” 宫里这么大的阵仗,哪怕皇后万事不管闭门不出,可却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至少这个消息,她是清清楚楚的探听到了。 事关上官碧华,而她,这些年名义上是养在自己的膝下的。 哪怕,皇后对这个女儿并不曾管过多少。 皇后这么一跪,倒是让皇帝蹙眉。 他并未去扶皇后,而是问道:“你是来替她求情的?” 事情才出,皇后就来了,她速度的同时,可见在宫中有多少耳目。 这个认知,让皇帝的神情也不大好看。 毕竟,谁知道她这些年来,知道了多少自己不愿意告诉旁人的秘密呢。 闻言,皇后并未抬眼,只是摇头道:“臣妾请求皇上从重处置,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此事乱不得。臣妾今日前来,是向皇上请罪的,臣妾乃是国母,她又是养在臣妾膝下,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乱子,都是臣妾教子无方,所以,还请皇上处置臣妾。” 说完这话,皇后再次深深地行礼磕头。 起初皇帝还有些愤怒,可在听得皇后这话之后,却是叹了口气,伸出手来将人给扶了起来。 他在外面站了许久,这会儿手都是冷的,碰到皇后的时候,她顿时浑身一个瑟缩,打了个冷颤。 见对方的脸色更白了几分,皇帝复又吩咐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请太医?” 说完这话,他又牵着皇后的手,带着她进了殿内。 若是旁人,皇帝兴许是会迁怒的,可眼前这人却不一样,皇后当年是为了他才伤了根本,如今这身体已然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他又何必去苛责她? 眼见得宫人急匆匆的去了,皇后这才行礼谢恩:“多谢皇上。” 皇帝摇了摇头,并未多言,只是等到太医过来给她看诊过之后,得知她的身体并无大碍,到底是说了一句:“泰安此番着实让朕失望,念及她是朕的女儿,且这些年也算是承欢膝下,便将她贬为庶人,送到永巷里吧。” 永巷,那是宫外的一处牢狱,专门关押皇亲贵族。 若是去了旁的地方,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可若是被关到永巷里,那此生可就再无希望了。 然而这结果,总比杀了她要强。 皇后自然没有异议,泰安公主是她养大的,虽说没多少母女情分,可若是自己什么都不管,却总觉得良心上过意不去。 而如今,皇帝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放她一条生路,已然是难得了。 因此皇后当下便起身,郑重地谢恩:“臣妾多谢皇上。” …… 只是皇帝并不知道,他这一道旨意还不等送出去,有人先行一步将这消息给送出了宫。 泰安公主还在惶惶不安的等着父皇回心转意的时候,却先等来了有人通风报信,道是判决已下,她不但被贬为庶人,且后半生还要在永巷里了此残生。 这个结果,让泰安公主如遭雷击,还不等她嘶吼着要见父皇,便见有人闯了进来。 那些黑衣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看守她的人通通撂倒,继而便有人英雄救美一般的从天而降:“碧华,我来救你了!” 若是忽略那人丑陋的长相,和一句话都要喘三口气儿的话,当真算的上是英雄救美。 见到来人,泰安公主顿时觉得一阵心里不适。 眼前这人的模样,自从第一次见到,她便记在了心里,且每次想到都觉得反胃。 这人的右脸曾经被烛火灼伤,被好大一片伤疤覆着,扭曲且渗人。 在这深夜里,更让她浑身打颤:“上官沧,你来做什么?” 来人正是上官沧。 听得泰安公主的询问,他却仿佛没听出来她话中意思一般,只深情道:“我来救你。” 他的确是来救人的。 原本他已经逃出城外了,可知道泰安公主被贬为庶人,且要被送进永巷的消息之后,他便有些慌了。 这些年,他别的不说,可对上官碧华的一颗心却是真的,因此得了消息之后,他第一反应便是要救人。 哪怕自己出事儿,也得将她给救下来。 这一片深情,但凡放在一个正常男人身上,兴许上官碧华都会感动一番,可是眼前这一张脸,实在是让她喜欢不起来。 因此听得他说完之后,上官碧华却是冷声道:“我不需要你救,你快走吧,父皇才不会这么对我呢!” 她不能走,否则的话,父皇万一真的生气了,那她才是半点机会都没有了。 奈何她心里倒是清明,却架不住上官沧直接便让人将她给打晕过去,旋即沉声道:“撤!” 第721章大人,您回来了 再醒来的时候,泰安公主已然身在一处宅院中了。 周围满是腐朽的气息,身下的褥子都带着隐约的潮湿,竟连自己在牢里的环境都不如。 她先是浑身一冷,继而又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的处境,忙的四下打量了一圈,待得看到房中只有自己之后,顿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便见上官沧推门而进。 “碧华,你醒了?” 那一张放大了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顿时让泰安公主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咬了咬牙,沉声道:“上官沧,你好大的胆子,谁准你将本宫给绑出来的!” 她心里气急败坏,是以这会儿说话的语气也丝毫不客气。 见她生气,上官沧却不生气,甚至还格外有耐心的跟她解释:“公主别误会,我是为了救你,才将你带出来的。你可知道,皇上已经下旨,要将你贬斥为庶人,送到永巷里关押,若我此番不将你救出来,现下你可就要被带走了!” 奈何他的一番好意,泰安公主却并不领情,非但不领情,反而还冷笑道:“救我?我看你是害我还差不多,父皇如今因误会而气我,可待得误会解除,我必然还可以重见天日,但你现下将我带出来,你让父皇怎么想我?!” 她一想到这里,便觉得那怒火更深了几分。 说到这里,泰安公主顿了顿,复又狐疑的看向他:“还是说,你压根就是故意的,莫不是想趁此机会,趁火打劫吧?” 对于泰安公主这眼神,上官沧难得的噎了一噎。 没错,他虽说的确是为了救泰安公主,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当时存了私心的。 皇帝如今跟镇南王府撕破脸,若非自己得了消息提前离开,现下就成了案板上的肉了。 眼下即便是侥幸逃了出来,可他与泰安公主,此生必然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得知泰安公主出事的消息,他担心过后,竟还有几分庆幸。 大理寺并未无坚不摧之地,当初他的人也混进去过。借此机会将泰安公主救出来,将这生米煮成熟饭,日后不管如何,这人就是自己的了。 他心中的主意打的好,可是面对泰安公主的时候,到底没敢将实情和盘托出,只道:“公主不要误会,我可都是为了你好。” 奈何泰安公主此人,对人的恶意揣测的一清二楚,眼下只看上官沧迟疑的那一瞬,便尽数了然了。 现下听得他这话,却是随手抄起一旁的枕头,狠狠地砸向了上官沧:“混账东西,本宫可不需要你这样的狼心狗肺,送本宫回去!” 她可不傻,被皇帝关到永巷里还有绝地求生的机会,可是被上官沧带走,那此生自己都别想再跟父皇和好了。 她被养在皇后膝下,又是皇帝亲封的泰安公主,这样的荣耀,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被泰安公主用枕头砸了之后,上官沧倒并未太生气,只是将枕头抱在怀中,道:“公主还是好生休息吧,咱们待会便启程。” 若不是因为要救泰安公主,他如今已经离开上京了。这里毕竟不安全,皇帝又跟镇南王府撕破了脸,自己得早些回去才安全。 好在如今人已经救到了,便是迟这片刻,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一想到自己如今也算是抱得美人归,上官沧的心情都好了几分。 然而他倒是心情不错,可这话一出,泰安公主却是心头一沉,咬牙问道:“启程,去哪里?” 闻言,上官沧却并不回复,只道:“您且好好儿歇着,一会儿咱们就走。” 他这话,更让泰安公主心中不安,从床上踉跄着起来,一把抓住了上官沧的衣服,冷声道:“本宫问你话呢,你要将本宫带到哪里去!” 她靠近自己的时候,上官沧清楚的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儿,那是暗幽的香气,引得他喉结为之一滚。 下一刻,上官沧便顺势抱住了她,轻佻的笑道:“公主就是想谢我的恩,要以身相许,也不急在这一时,待晚上的。” 只是他话音未落,便挨了泰安公主一巴掌。 那耳光格外响亮,打的他的脸都偏了过去。 “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德行,就凭你也配?” 泰安公主气急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原先伪装出来的小意温存也烟消云散。 上官沧神情中戾气一闪,不可置信的看了她一眼,眉眼也冷却了下来:“我知公主才遭变故心神不稳,这一次我就忍了。” 他说到这儿,舔了舔自己的唇角,复又道:“但若再有下一次,我可就不客气了。”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靠近了泰安公主,她瞬间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给盯上似的。 她骤然打了个冷颤,旋即一把将人推开,冷声道:“你不送本宫离开,那本宫就自己走!” 说这话的时候,泰安公主一面跳下床来,踩着绣花鞋便要离开。 可她才走出两步,就被上官沧直接钳住了手腕,沉声道:“公主,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被上官沧抓住,泰安公主心中不安加大了几分,抬手便要甩开他,可惜非但没有甩开,反而在自己不断挣扎的时候,被上官卓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控制住。 “你放开我!” 不知是不是太久未见的原因,靠近她的时候,上官沧总觉得眼前人的眉眼越发的惑人了。 他原本是没有什么欲念的,可这会儿见她眉眼嗔怪,上官沧却是觉得心中起了一股邪火儿,骤然将人给抱了个结结实实:“都说了别着急,你就这么想对我投怀送抱?” 上官沧到底是个男人,哪怕是个病秧子,可也不是泰安公主一个女子可以抵抗的了的。 于是,泰安公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上官沧对她动手动脚,顺便将床罩扯了下来。 到了这会儿,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上官沧想做什么,她瞪大了眸子,又惊又怒:“你敢!本公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先前上官沧还真的有点犹豫,可现下听得她这话,反而是狞笑了起来:“公主便看看我敢不敢吧。”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的欲色显而易见,也让泰安公主着实的害怕了起来。 她挣扎着想要逃跑,却被上官沧给死死地抱住,气急败坏之下,她抬脚便踩上了他的脚面,与此同时,又狠狠地咬了他的手臂。 “啊……” 男人的惨叫声响起,上官沧松开她的那一瞬,泰安公主则是直接便踹向了他,那一脚太过用力,让上官卓像是一只虾一样的弓了起来,惨叫声则是被憋在了喉咙里。 借着他撒手的功夫,泰安公主顿时便朝外跑去,可不等她到门口,便见好几个黑衣人闯了进来。 而上官沧这时候也终于回了一口气儿,扭曲着脸庞道:“把她给我抓起来!” 他现下又惊又俱,总觉得自己像是要断了一样,泰安公主那一脚,可以说直接踢到了他的要害,让他现下整个人都气血上涌。 泰安公主没想到外面有这么多的人,如今被他们给摁住,也回过神儿来。 她也不知道怎么是怎么了,分明这个时候,应该哄着上官沧,让他把自己送回去的,可是被对方抱着的时候,她的心中却莫名起了几分暴虐来,只有一种杀了眼前人的冲动。 现下冲动过了,理智也回笼了,但上官沧已然直不起腰来,看她的眼神,几乎要吃了她。 泰安公主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害怕来,上官沧则是神情狰狞的走到她的眼前,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贱人!” 他待对方一片深情,可惜泰安公主却不领情。非但不领情,还想要害他! 这一巴掌格外用力,泰安公主的脸顿时便肿了起来,嘴角也渗出一抹鲜血来。 上官沧直接便拽住她的衣服,却又在看到她现下这模样的时候,生了几分别样的心思来。 “你不让爷碰,爷今儿非得碰你不可。” 他说这话的时候,直接便将泰安公主的衣服给扯开,继而在看到那一片春色的时候,神情也邪肆了几分。 “来人,把她给我绑好了。” 见上官沧这模样,泰安公主越发有些害怕,惊惧道:“你想做什么?上官沧!你不能这么对我!” 奈何她的话,下一刻却被尽数堵住了。 上官沧随手拿了帕子将她的嘴给捂上,声音里也带着阴狠:“我想做什么,当然是你啊,公主。” …… 狭小的院落里,女子的惨叫声一下午都未曾断绝,而与之相反的,却是男人时不时夹杂着脏话的辱骂声。 直到天色都暗沉下去的时候,上官沧才从房中出来。 他的衣服上带了血,神情倒是格外的餍足。而他脸上的伤疤,却让他的表情越发多了几分狰狞来。 他出来后,随意的挥了挥手,道:“行了,你们进去吧。” 先前没得到人的时候,他倒是将泰安公主当个宝,可惜对方不领情,且还要害他后半辈子的幸福。 这会儿将人给收拾了,他却又觉得,也不过如此。大抵是因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如今见泰安公主又骂又求饶的模样,他反倒是有几分腻味了。 不过么…… 到底是皇家的公主,如今让他的几个手下也得点好处,才更好的给自己卖命不是。 眼见得那几个黑衣人进去,上官沧这才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来。 不多时的功夫,那室内便又再次响起了女子沙哑的求救声。 其间,还夹杂着男人们的话语。 那些话格外的下流,倒是让上官沧复又起了几分邪念。 不过他没跟旁人一起分享的爱好,眼下既然将人给出去了,便不打算再去碰了。 因此他只是抬腿便去旁边的屋子,进门后,又顺手将房门给合上。 然而他却不知道,在他刚进门的时候,暗处却有一个人影站了起来,继而冲天放了一枚信号弹。 …… 那些黑衣人还不曾快活完,这狭小的院落便被人从外面闯了进来。 几个人衣衫不整,围在正中的女子连尖叫的力气都没了,躺在地上犹如一个破布娃娃。 还是那几个男人当先反应了过来,直接便抽出了一旁的刀,奈何还不等他们将刀拿稳,先被人给摁住了。 待得将这些人都给降服之后,上官卓也被人从房中带了出来。 连同泰安公主在内的众人,几乎都是狼狈不堪的模样。 室内带着麝香的味道,熏得人头昏,上官沧此时还没意识到这一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第一反应却是:“诸位好汉,你们要求财还是求色?” 若说是求财,他手里可还有些家底呢,若说是求色,那可就更好办了,现下就有一个现成的泰安公主,虽说如今已经有些不能入眼了,可到底是皇家公主呢! 奈何他这话一出,得到的却是对方的冷笑:“二公子,别来无恙啊,你猜本官要求什么?” 随着那人话音落下,上官沧下意识的朝着声音来源看去,却是骤然脸色一白。 这人,他再熟悉不过了。 前几日上官垣被凌迟的时候,可就是眼前这人动的手! 大理寺少卿,郑怀洛! 见到来人,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己这是被落入圈套里了。 这个认知,让他整个人都坐在了地上。 郑怀洛嗤笑了一声,鄙夷道:“将人带走!” …… 不过一日的功夫,泰安公主便又重新的回到了大理寺的监牢里。 可不同于先前,此时的她,却是浑身如同散架一般,成了一个废人。 残花败柳,泰安公主的脑海中只能回想起这四个字。 她知道,自己现下应当直接撞死,方才能够保全名节,可她不甘心,她可是公主,要死,也得是那些人死! 便是这个时候,她看到了秦峥。 那个被她自从初见,便惦记到现在的男人。 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她似乎就是狼狈的。 可再狼狈,也狼狈不过现在。 她的身上还带着点点白色的痕迹,那令人作呕的味道,让她恨得几乎发狂。 而眼前人,却一如往常的干净。 如同天上月,高山雪。 泰安公主仰头看他,神情里原本是带着几分希冀的。可那希冀不过才冒了个头,却在看到秦峥眼中的嘲讽和凉薄之后,骤然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因着喊了一下午,她的嗓音都沙哑了,听起来格外的难听。 可秦峥却浑不在意,或者说,不管她是什么样子,他都不在意。 现下听得她这话,秦峥只是淡漠道:“劳烦公主在牢内好生待着,这一次,不会有人来救你了。” 这话一出,泰安公主却是骤然抬起眼,沉声问道:“大理寺坚不可摧,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她到了现在,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若是秦峥不放人,就凭着上官沧和那几个三脚猫,真的能将自己带走么? 而意识到了这个,她却觉得浑身一凉。 这个男人,他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见泰安公主质问的眼神,秦峥却是淡漠的看着她:“公主与红莲教行踪过密,难道不知道他们为何进来么?” 他说到这儿,又淡淡道:“不过现下多说无益,红莲教的人,本官自会审问,至于公主,你只管老实待着,自然会有你的判决来的。” 说完这话,秦峥仿佛厌倦的再也不愿看她一眼似的,转身便走了。 而直到秦峥走之后,泰安公主这才突然回过神儿来,凄厉的叫了一声:“秦峥!” 方才他最后的话里,在暗含着什么意思,而泰安公主不是傻子,自然也看的明白。 他分明是想说,这是自己的报应。 没来由的,她突然想到了在猎场之时,她刻意的纵容了李明玉,当时也存的是将顾九毁了名节杀了的念头。 而现在,秦峥这是如法炮制? 她只觉得自己像是站在冰天雪地里一般,浑身都冷的发抖,泰安公主拼尽全力的喊秦峥的名字,可男人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哪怕一眼都不曾给过她。 直到出了监牢的门,秦峥紧握着的拳头,方才松开了几分,淡漠的吩咐道:“看好了她,不准她死在这里。” 闻言,那侍卫顿时恭声应了,秦峥这才转身去了正厅。 “大人,您回来了。” 郑怀洛早在这儿等着,见他过来,将所搜集到的名单递给他,道:“这是所抓住的人员名单,如您所料,这些人都是红莲教的。至于那个上官沧,他倒是嘴巴牢靠的很,这会儿老姜正在审问呢,您可要去看看?” 闻言,秦峥摆了摆手,摇头道:“不必了,你去便是。” 得了他这话,郑怀洛点头应了,却又有些欲言又止。 见状,秦峥回眸睨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郑怀洛讪讪一笑,最终只是道:“没事儿,大人,该抹掉的,属下都做完了,您只管放心去回禀便是。” 说这话的时候,郑怀洛的眼神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秦峥只一怔,旋即便明白过来:“多谢。” 第722章恶有恶报 他知道郑怀洛指的是什么。 十八密卫在皇宫自然是消息通达的,而皇帝要处置泰安公主的消息,未曾传出去,先到了他这里。 秦峥是刻意泄露出去的,他以诱饵的名义,着人传给了上官沧。 且在这其中,还添油加醋了一番。 上官卓对泰安公主已然成了偏执,得了这样的机会,必然会上钩。 原本,这一切都没有问题。 可问题就在于,秦峥给泰安公主下了药。 那是一种无色无味,却能让人神智出问题的药,且在那药里,还搭配了一样百味草。 百味草对旁人无效,偏生上官沧长年服药,他所吃的药里面,与百味草相冲。 两相之下,才会激发上官沧内心深处最阴暗的一面。 两个神智都不大清明的人撞在一起,互相又都是如此的自负,在出事之后,不会考虑自身的原因,只会疑心是对方原形毕露。 秦峥做事向来一环扣一环,便是这两个人下午不发生点什么,他也会有后招等着。 只是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 上官沧不但强行凌辱了泰安公主,且还让他的手下人一起动了手。 这样一来,泰安公主算是彻底毁了。 对方是天家公主,可秦峥算计她算计的毫不留情,他丝毫不怕此事会有什么后果,因为他笃定这事儿不会有人察觉出来端倪。 可没想到,郑怀洛跟着自己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他都不必看自己做了什么,只从蛛丝马迹里面,便可以推演出来自己的真实想法。 因此现下听到郑怀洛的话,秦峥倒是没有丝毫意外,道谢之后,神情倒是十分平静。 反倒是郑怀洛有些担忧,他忍了好几次,到底是将话说了出来:“大人,您日后还是当心些吧。” 以前大理寺为了查案,有时候也会故意放走犯人,但这一次却不一样,他敏锐的察觉到,秦峥是在公报私仇。 若是旁人倒还罢了,可这目标是皇家的人,郑怀洛便忍不住的替他担忧。 毕竟,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更何况,秦峥要对付的人是天家的。 闻言,秦峥淡淡点头算作回应,复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你且去忙吧。” 见他并未将这话听进去,郑怀洛在心中叹息一声,只得应声出去了。 罢了,总归他们都在大理寺,这里到底是他们的地盘。若是秦峥哪里忽略了的,他也留心一些就是了。 总不能真的让秦峥出事。 待得他走之后,秦峥这才捏了捏眉心,微不可查的露出一抹森然的寒意来。 …… 泰安公主到底是天潢贵胄,如今出了这等事儿,自然得回禀皇帝。 只不过,这回禀的话也是有技巧的,至少秦峥回禀完之后,皇帝非但没又半分同情,反而气得恨不能直接将人给杀了。 “这个不知廉耻的逆子!” 皇帝先前那一道圣旨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呢,如今得知泰安公主竟是与相好的私奔,且那相好的还是镇南王府的二公子,便越发的出离愤怒了。 这会儿忍不住骂了一句之后,又沉声问道:“那上官沧可招认什么了?” 闻言,秦峥行礼回禀道:“回皇上,他言一时冲动才救走公主,如今人悔不当初。” 上官沧自然是后悔的,那药劲儿过了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与泰安公主肌肤相亲,上官沧倒是不后悔。可是将她赏赐给下人这件事,却是让他懊悔不已。 但最后悔的,还是一时不查,被抓起来了。 秦峥挑挑拣拣的说,倒也不违背他们的本意,可那些话说出来,怎么都带着一种自作自受的感觉。 他说到最后,还不忘记跟皇帝回禀一下泰安公主此刻的心情:“公主请臣代为转告,求您恕罪。” 秦峥不说这还好,听得他说这话,皇帝顿时冷声道:“求朕恕罪?她是求朕赶紧去死吧!皇家的脸面,可都被她给丢尽了!” 皇帝骂了一通泰安公主,犹自不解气,又吩咐她道:“上官碧华自作自受,着人带去永巷,无诏永不得出!” 起初那圣旨他还有些迟疑,想着对泰安公主是不是太过分了些,毕竟这也是自己唯一的女儿呢。 可是如今,他只恨自己没有早些做决断,才让上官碧华又出了这样的事儿。 与人私奔,还与人苟合…… 皇家的脸面都被她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了! 面对皇帝的怒火,秦峥神情未变,只行了一礼,恭声道:“臣遵旨。” 有了皇帝的旨意,接下来的事情,秦峥倒是处置的不再束手束脚。 往日里威风八面的泰安公主消失在了西楚的国土之中,自此之后,她只是永巷里的一个被囚禁的女子。 至于上官沧,他囚禁公主,藐视皇家,且又与红莲教有所勾结,如今被关在了大理寺,待得三司会审之后,再行发落。 倒不是皇帝心慈手软,他只是在等。 等镇南王回来之后,再将镇南王府一网打尽。 …… 暮色四合,寒风被隔绝在了室外,房中则是温暖如春。 这天气越发的冷了,顾九畏寒,起先还顾忌着秦峥,所以宁可温度低一些,也不让他住着不舒服。 可这两日他忙的脚不沾地,顾九便让人将房中的地龙烧的越发热了几分。 秦峥才从那等寒冷的温度进来,骤然感受到这几分暖意,却是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方才将披风除去,递给了下人。 下人帮着挂起来,秦峥则是进了内室:“阿九。” 顾九正歪在软塌上小憩,迷迷糊糊的听到男人的声音,她下意识睁眼去看,一双带着倦意的眉眼中瞬间便染上了笑容:“夫君。” 小姑娘的声音里格外娇软,引得秦峥的一颗心都随着柔和了下去:“我在呢。” 他说着,过去摸了摸顾九的头,复又将她手上的书给抽走,温声笑道:“若是困了,就去房中睡吧。” 闻言,顾九却是摇了摇头,道:“不了,夫君可吃饭了么?我陪你一起吧。” 秦峥含笑应声,知道她才睡醒没胃口,刻意陪着她坐了一会儿,待得小姑娘精神好了一些,这才携了她的手去了花厅。 吃完饭后,因时候还早,秦峥便陪着她下了一会儿棋。 顾九的棋艺依旧没什么长进,她倒是玩的津津有味,不过待得两局结束,到底是十分有良心的放过了秦峥:“夫君今日这般得闲,可是事情都处理完了?” 她看的出来,秦峥心里藏着事儿呢,只是对方不说,她便也不问。 但顾九没有想到,这事儿与自己有关。 秦峥显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不过沉默了一瞬间,便开口道:“阿九,有件事儿,兴许你会有兴趣。” 他不等顾九询问,又将这几日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天理昭昭因果循环,她如今被贬斥为永巷,此生不得出,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说这事儿的时候,秦峥刻意的弱化了自己的功劳,毕竟拿此事跟顾九讲,倒像是给他表功似的。 再者,这样肮脏的事情,秦峥是嫌弃脏了顾九的耳朵的。 若不是知道顾九有心结,这件事他一个字都不会提。 起初顾九还在笑着看他,可等到他将泰安公主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之后,顾九的脸却是有些僵硬了。 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从旁人嘴里听到泰安公主这四个字的时候,对方会是这样的一个处境。 将之下狱,已经是顾九的奢望了。 第723章镇南王反了 可如今,秦峥竟告诉了一个她从未敢想过的局面。 被人劫狱,又被凌辱,这且不算完,此生还要被永囚不得出。 没来由的,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死法。 若当时她不是自戕的话,那她的下场,怕是与如今的泰安公主一致的。 被众人凌辱,受尽屈辱而死…… 一想到死前种种,顾九顿时打了个寒颤。 重生之后,顾九最大的勇气也不过是远离这些人。甚至在知道泰安公主便是凶手之后,她虽然起过那么一瞬间的想法要复仇,可很快就被现实打败了。 但她不敢想的事情,有人替她做了。 “夫君……” 小姑娘好半日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看向他的目光里面,带着担忧和不可置信。 秦峥心头一软,伸出手来抱住她,放柔了声音道:“我在呢。” 闻言,顾九下意识去看他,只看到男人眼中的温柔。 而这温柔,全给了她。 “谢谢你。” 她仰头看向秦峥,声音里带着颤抖。 即便秦峥说的轻描淡写,顾九也知道,秦峥必然做了什么。 顾九没有明说,可秦峥却是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轻笑一声,问道:“你要如何谢我?” 男人这话带着几分轻佻和不正经,纵然知道对方是在逗她,顾九却笑不出来,只是格外正经道:“我身无长物,唯有一个自己,不知夫君可满意?” 她的心里藏着一个心魔,而现在,她需要一个渠道去发泄自己的情绪。 眼见得顾九主动贴了上来,秦峥无声的喟叹,旋即低头咬住了她。 这一次,顾九格外热情。 而她热情的后果,便是一夜再无清醒的时刻。 …… 晨起的时候,秦峥已然不在房中了,身侧的被褥早已凉了,昭示着身旁人离开许久。 顾九翻了个身,抱住了旁边的被褥,身上纵然是酸痛的,可眉眼中却是餍足。 她昨夜里骤然听到那样的消息,既感动又心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发了疯,秦峥皆容着她。 欢愉极致的时候,她才听到男人的那一句:“别怕,一切都有我在。” 是啊,有他在呢。 不得不说,秦峥在安抚她情绪的时候,十分的驾轻就熟。 至少那句话之后,顾九的一颗心便奇异的平复了下去。 她长出一口气,在被褥上蹭了蹭,嗅到属于他的气息之后,越发觉得眼眶有些泛红。 她的确是脾气和软的,顾九自己都不得不承认,顾家将她教的太过柔软,所以即便是前世遭逢巨变,可在重生之后,她的第一想法仍旧是躲避。 避开那些灾难,守好自己的家人。 可阴差阳错之下,她非但没有离开那个漩涡,反而与秦峥永结同好。 乃至于后来,她连自己最大的秘密都和盘托出。 但她没想到,秦峥会用这种方式,替前世的自己了却了这一桩心魔。 前世里,泰安公主指使人劫掠了她,要让那些人将自己先毁再杀。 而今生,秦峥便让泰安公主得了与自己一般的下场。 甚至于,比自己还要惨。 毕竟,对于一国公主来说,她的骄傲不允许自己被折辱。而如今,她非但被折辱到了极致,且还不得死,只能日日在厄运里挣扎发疯。 她知道自己不算好人,即便先前总是劝自己,可到底是意难平的。 而昨夜,秦峥将这一切都画上了句号。 自此之后,泰安公主再与她无关,前尘旧事一笔勾销,她的午夜梦回,也不必被困于噩梦中无可脱身。 因为秦峥,将她拉出了苦海,带会了人间。 念及此,顾九的眼圈越发红了几分。 每次她以为,秦峥对自己已经足够好的时候,他便会用新的事实向自己证明,他可以更好。 何其有幸,她竟能与秦峥长相守! “夫人,奴婢可以进来么?” 丫鬟的声音打断了顾九的思绪,她回过神儿来,随手擦了一把脸颊,这才道:“进来吧。” 白术进门的时候,就看到顾九的眼眶有些红红的,她识趣儿的没有多问,只是笑道:“夫人,大人先前走的时候,让奴婢转告您一声,他中午想吃面,您亲手做的那种。” 听得她这话,顾九却是忍不住一笑,点头道:“好。” 到底是秦峥,知道她现下一腔爱意无处可发,倒是会主动的差使她做事儿了。 顾九在心中默默地吐槽了一句对方,可是那眼中漾出来的,却满是欢喜。 …… 红莲教大祭司的被抓,对于抓捕教中的余孽并未起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甚至于,这人的一张嘴牢固的很,连任何有用的消息都未曾审讯出来。 皇帝过了起初的愤怒之后,倒也不着急杀了他泄愤,只是却又想出了新的法子刺激他。 那人便是上官沧。 于是,这位大祭司每日都可以看到上官沧被行刑的画面,他就被绑在上官沧对面不远,鲜血甚至还会溅射到他的脸上,而他却什么都做不得。 这人一生都忠于贵妃和她的孩子,如今看着小主子备受折磨,倒比自己被用刑更让他痛苦几分。 不过几日的功夫,他便形销骨立了下去。 秦峥倒是丝毫没有怜惜的心思,就连皇帝,得了这消息,也只是淡漠道:“既然有成效,那就继续吧。” 可到了第二日,皇帝便笑不出来了。 镇南王反了。 前去传召圣旨的使臣尽数被镇南王斩杀,他的封地有一个效忠皇帝的臣子拼死送出消息,直到昨儿个夜里才送到了上京。 那一封带血的奏折上明晃晃的写着,镇南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在封地拉起了一支大军。 这个消息,让皇帝在金銮殿大发雷霆,其后则是点了兵将十万,务必要擒拿叛贼,但他大抵还顾念着那么一点的兄弟情谊,特意交代,务必要抓活口。 而这个消息被传出去之后,至少京中的百姓们,又赞扬了一番皇帝。 当今圣上乃是明君,到了现在还顾念兄弟情,越发衬的那镇南王不是东西了。 顾九知道这些传言的时候,一时有些诧异。 今生与前世天差地别,前世里,直到自己死的时候,似乎那位王爷才有些蠢蠢欲动。 想不到如今就已经彻底撕破脸了。 不过想来也是,他的两个儿子,一个被凌迟,一个被关押,这位镇南王又被贬斥,但凡他有一点野心,现下都必然会有所动作的。 皇帝逼得紧,却又擅长玩弄人心,至少现下这天下舆论,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不过,这些事情终归于她关系不大,秦峥是文官,再怎么也轮不到他去战场,所以顾九倒是放心不少。 西楚的文武百官中,有能力的不在少数,以镇南王的那些兵力,被收拾是迟早的事儿。 顾九的态度,与京中大多数百姓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镇南王的造反,在百姓们的眼里,甚至还不如过年需采买什么东西的事儿大呢。 不过顾九到底是上心了几分,知道眼下到了年关下,骤然出了这一档子事儿,她担心会有人借此机会生乱,便越发的约束了下人和伙计们,同时又回了一趟顾家,让家人也留心些。 父兄都不是糊涂人,反过来安慰了顾九几句,倒是让她的一颗心越发的放回了肚子里。 可众人都没有想到,朝廷的第一场仗,竟然败了。 一支三千余人的精锐部队葬在了祁山脚下,其后虽然主帅力挽狂澜,可那些人命,却永远的埋骨在那里。 战后,主帅在勘察现场之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他们的计划,被人为的泄露了。 而那源头,直指京都。 第724章查个水落石出 消息传到上京的时候,皇帝罕见的没有动怒,可他眉眼中的杀意,却让在场的臣子们都为之胆寒。 他只说了一句话:“彻查。” 原本因着镇南王谋反,而让局势越发低迷的京都,再次因为这件事蒙上了一层阴影。 朝中臣子人人自危,三司的人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就连顾九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一时之间有些心神不安。 而她这种不安,在秦峥回家时受伤后,越发到达了顶点。 “只是抓人时不小心,阿九不必担心我。” 秦峥这话,让顾九的心中越发有些难受,她咬了咬唇,生出一种无力感。 她帮不到秦峥。 小姑娘的模样,秦峥哪里看不明白,当下便拉住了她的手,放柔了声音道:“谁说你帮不到我的?家里事事都是你操持,家宅安稳,我才好安心再外。” 他这话,并没有安慰到顾九,但看到秦峥倦怠的眉眼,顾九撑着露出一抹笑意,不再打扰他。 夜里的时候下起了雪,风声呼啸,吹得纱窗哗啦作响。 晨起的时候,京郊的管事便来回禀,道是庄子上的佃户们房子被雪压塌了。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今年的雪下的竟成了灾,顾九得了这消息,忙的着人去处理,她忙的焦头烂额,间接的缓解了对秦峥的担忧。 七日后,刑部跟边关送来的急报,一同送到了皇帝的案头。 刑部的臣子先送来消息,皇帝还不等阅览之时,便得了边关急件的通禀。 他也不等看这些消息,忙的吩咐人进来。 来人风尘仆仆,路上跑死了两匹马,进门时还有些踉跄:“微臣叩见皇上!” 皇帝着人起来,问道:“可是边关有何变故不曾?” 闻言,那人自袖中取出奏折来,复又将一包脏污的看不出颜色的包裹放在了地上:“回皇上,此乃与细作有关的证据,请您过目。” 一句话出,皇帝的神情顿时便冷了下来,他急匆匆的接了奏折打开,待得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却是瞬间黑了脸色。 下一刻,便听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将那包裹给朕!” 得了这话,内侍监忙的将那包裹双手奉上,皇帝嫌弃他解的慢,自己几乎是一把将包裹撕开,一件件的将里面的东西看过去。 若说起初他还抱着几分希望的话,到了后来,却是整个人都颓然的坐在龙椅上。 “这个逆子!”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与镇南王通敌的,竟然是二皇子! 这上面除却二皇子他们往来的亲笔信之外,还有数件物证,每一样都直指二皇子。 末了,皇帝深吸一口气,让御林军前去着二皇子前来,自己则是看向桌案上的另一封奏折。 这是刑部送来的。 他方才还没来得及看,但现在,却莫名有了几分预感。 果不其然,打开之后,便见内中也是弹劾二皇子的,且就连内容都大同小异。 三司调取了京中近来的异动,而刑部更是抽丝剥茧的查出,二皇子与镇南王府交往过密,先前更是屡有不轨之处。 刑部的奏折,边关的佐证,还有摊在龙案上的物证。 皇帝重重的锤了一下桌案,不知觉得心寒多,还是懊悔多。 待得二皇子被带过来的时候,皇帝到底是想为自己和皇家留几分面子,因让这些人先出去。 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了他们父子。 二皇子才被从牢内放出来不久,他在牢内受了罪,眼下双眸都带着几分惶恐。 “给父皇请安。” 听得他的话,皇帝冷哼一声,道:“给朕请安,朕看你是巴不得让朕死吧!” 闻言,二皇子越发心中不安,忙得磕头请罪:“儿臣不敢,不知儿臣做错了何事让您不开心,请父皇恕罪。” 见他这模样,皇帝深吸一口气,问道:“朕问你,朕平日待你不薄,你为何要与逆贼勾结?” 这话一出,二皇子顿时觉得心头一震,忙忙的抬起头,惶惑道:“父皇,儿臣没有!” 他到了这时候还不肯承认,皇帝气得将龙案上的物证都砸了过去,沉声道:“没有?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些证据雪片似的被砸过来,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二皇子几乎是仓惶的过去捡了,可待得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却瞬间白了脸。 上面的确是自己的字迹,可那些内容,却是令人心惊胆战的反言! “父皇,这不是儿臣写的!” 他吓破了胆子,磕头的时候,砸在地面上瞬间便让额头带了血。 二皇子却浑然不知,只是不断道:“求父皇给儿臣做主,儿臣是冤枉的!” “冤枉?” 皇帝看向眼前的儿子,越发觉得失望至极:“往日里的时候,朕虽知道你跟老三不和,可念在无伤大雅,从未干预过。可如今你竟然胆大包天至此,非但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竟还将一切的罪责都推到了他的身上!你可太让朕失望了!” 若非今日看到这些证据,皇帝还不知道,原来先前所谓的反转,竟然都是二皇子一手策划的! 他与镇南王勾结,借用红莲教在京中为非作歹。先前被查出来之后,他便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些帽子都扣在了三皇子的头上! 怪不得先前的时候,皇帝查出来的消息都是与三皇子有关呢,如今想来,怕是那些都是镇南王府做出来的圈套! 皇帝气急败坏,一想到自己被他的亲儿子玩弄在股掌之中,言语中更带出阴沉来:“来人,将这个逆子给朕拖下去!” 二皇子还想要再辩解,可是那辩解的话,却半句都没到皇帝的耳朵里。 待得二皇子被带下去之后,皇帝先命人去请秦峥,复又着刑部的人进来,开口便问道:“奏折上所言,可有证据?” 这殿内还残留着血迹,刑部的人不敢多言,只恭声道:“回皇上,有的。” 他将带来的证据呈上来,末了又斟酌道:“臣等只是查到与二皇子有关,但并不敢确认,事关皇子声誉,需请示您再做打算。” 闻言,皇帝心如死灰,冷声道:“那就查,朕准了,去二皇子府查个水落石出。” 得了他的旨意,刑部的人行礼告辞。 他走之后,皇帝捏着眉心靠在椅背上,一双眉眼中满是阴沉。 便是不得不承认,皇帝也知道,自己的确是老了。 老到了可以被儿子们骑在头上为非作歹,而他却没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 皇帝有些不甘心,但这种不甘心却在他心中成了一股郁火,现下烧的他的头脑昏沉。 喉咙中有腥甜的感觉涌上来,皇帝以手作拳咳嗽几声,不动声色的灌下了一大杯的茶水,才将那一股腥气给压了下去。 秦峥来的很快。 见到皇帝,他恭声请安:“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皇帝摆了摆手,神情里是难以掩饰的疲惫:“起来吧,朕要交给你一件事。” …… 无人知道皇帝到底着秦峥去办了什么事,但翌日傍晚,皇帝便下了一道旨意,废黜三皇子,贬为庶人,着黥面腰斩,以告慰边关亡魂。 这消息一出,良妃顿时便晕倒在了殿内。 她几乎是片刻便清醒过来,跌跌撞撞的去了乾清宫。 彼时皇帝才下了旨意,得知她前来,自然是不见的。 二皇子罪孽深重,良妃身后的母家自然也是逃不过的。但是现在,他得一个一个的处置。 而暂且,他还不想看到良妃。 奈何他不想见,良妃却是硬生生的闯了进来,进门后便直接扑倒在地上,几乎是爬过去给他磕头:“皇上,求您明鉴,皇儿他是被冤枉的,您不可以杀了他啊!” 第725章皇上也觉得,真相如此 这些年,良妃虽然在宫中,可是对外面的消息却并非一无所知,她清楚的很,二皇子不可能跟镇南王府有瓜葛。 然而她清楚没用,至少皇帝是不信的。 “明晃晃的证据摆在面前,你同朕说,是冤枉的?你当朕傻,还是你们太聪明?” 听得皇帝的反问,良妃只能不住地磕头求饶。 奈何她的求饶,得不到帝王的宽宥,只有他的阴沉与漠然:“来人,将她关入冷宫,另行处置。” 得了皇帝的话,御林军顿时便想要上前,良妃见状,忙的抱住了皇帝的腿,仰头哭道:“皇上,皇儿真的是冤枉的,他是被奸人所害!可臣妾没有证据,臣妾愿一命抵一命,替皇儿去死,只求您留他到真相大白那一日!” 对于她这般胡言乱语,皇帝自然是懒得理会,沉声道:“都楞着做什么!” 良妃在他耳边的哭声,让他觉得头脑昏沉的越发厉害了。 御林军们闻言,再也顾不得其他,强硬的上前将良妃拉开。 可不想,他们才将人给扯了起来,便见她突然回身发难,直接便将近处一名御林军的佩刀给抽了出来! 下一刻,那刀便架在了她自己的脖子上,寒芒映照着她雪白的脖颈,良妃钗环散乱,满脸泪痕:“皇上,求您给皇儿一个公道!” 话音未落,那刀便割破她的脖颈,顷刻间血流如注。 直到刀落了地,皇帝这才骤然回神,几乎是仓惶道:“都愣着做什么,叫太医啊!” 他说完这话,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都坐在了地上。 良妃尚有一口气,可那声音却是微不可查:“皇上,求您,他……他是咱们的孩子……” 她的手上染血,眼含泪水,看向他的时候,眼神满是祈求。 而一句话未完,她便已然撒手。 空气中满是铁锈的味道,皇帝坐在地上,瞳孔地震。 眼前女子年华不再,可却是陪了他年岁最长的女人。 皇帝纵然迁怒,却没有想到过,人会死在他的面前。 …… 良妃的死,终是让皇帝改了旨意。 他去掉了最后一条,只将二皇子废黜,黥面之后囚与永巷,永不得出。 但是良妃的母族,以及与之相关的党羽,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京中的清扫几乎动摇了西楚的根基,除却党羽之外,又有诸多人借此机会安插新人,和打压对手。 皇帝将这些事情全权交出去,倒不是他不想管,而是他有心无力。 他病了。 良妃的死,让皇帝发起了高烧,那之后便身体虚弱,后来更是呕出一口血来。 他病得不重,可是却足以让他没办法再去插手那些朝堂事务。 而他生病的时候,先前备受宠幸的嫔妃却半个都不得前来,唯有德妃守着乾清宫,衣不解带的伺候。 夜里的时候,德妃再次捧着汤药进门:“给皇上请安,您可好些了么?” 这几日,德妃日日伺候,皇帝是清楚的。 如今见她神情憔悴,皇帝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道:“你不必忙活了,坐一会儿吧。” 闻言,德妃谢了恩,却并未坐下来,而是直接便跪在了他的床前:“臣妾叩谢皇上,还了臣妾跟皇儿的清白。” 二皇子东窗事发,那些证据足以洗清楚三皇子身上的罪证。 如今二皇子一党正在进行事后的清理,至于三皇子,也被放出来回府了。 就连德妃,也出了冷宫,重新回到了属于她的地方,否则这几日又哪能如此安稳的守着皇帝? 见她谢恩,皇帝却是摇了摇头,喟叹道:“不,这原本就是朕的错,是朕识人不清,委屈你了。” 他当真是老了,所以才让儿子们越发的肆无忌惮。 好在如今一切都回到了正轨,只要再除去镇南王这个心腹大患,他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可不知怎的,皇帝这两日总是梦到良妃,还有她死前的话。 纵然知道那只是良妃为了给二皇子脱罪之语,可皇帝却莫名觉得,她说的,会不会有一点点是实情? 也正是因此,看向德妃的时候,皇帝也不由得带出几分审视。 说起来,他曾经有段时间很宠爱德妃的。 毕竟是年少心悦的人,那时候他为了朝堂的平衡,曾许诺给她的后位也成了泡影,可她却半分怨言都未曾有过。 而这些年,也的确做到了一个“德”字。 但如今,他瞧着眼前人的模样,竟觉得越发陌生了起来。 皇帝的打量,让德妃的心中有些打鼓,旋即再次磕头:“臣妾不委屈,能守在您的身边,臣妾已经心满意足了。” 眼前女子虽然容貌不如当年,可那眉眼中却依旧是温柔端庄。 皇帝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感受着她眼中的柔情似水,却是无声的在心中喟叹了一声。 罢了,事已至此,只要老三没有做太出格的事情,过去的便过去吧。 被皇帝握着手,德妃弯唇一笑,轻柔道:“皇上,臣妾伺候您把药喝了吧。” 闻言,皇帝点头应了,松开了她的手。 德妃起身端药,小心翼翼的伺候他将之喝完。 待得皇帝睡下之后,德妃这才悄然起身,端着药碗出了乾清宫。 她脸上维持的笑意,在这一刻也烟消云散。 虽说过程难熬了些,好在,这事儿终于平息了。 不管皇帝相信与否,二皇子及其党羽都被处置,如今这朝堂上在无人可于她儿子争锋。 不得不说,镇南王这一次破釜沉舟,倒是打的一手好牌。 念及此,德妃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来,她抚了抚自己的发髻,抬眼望向这沉沉的夜色。 这天下,只能是她儿子的! …… 先前的那一场大雪下了十余日,而京中的局势也随着变换诸多。 待得一切都平息下来后,京中也终于见了晴天。 因着大雪,佃户们的房屋坍塌好几处,顾九这些时日忙于此事,并未留心京中之事。 等到她处理完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先前终于发生了什么。 可不知怎的,听得下人们描述完来龙去脉的时候,她却总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夜里见到秦峥的时候,她便忍不住的询问:“夫君,果真如此么?” 据他们说,这次祸端,乃是因为二皇子勾结了镇南王,这位臭名昭著的二皇子,先是陷害了三皇子,其后又给镇南王送了情报,致使边关将士死伤许多。 可顾九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先前三皇子的罪名言之凿凿,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了被诬陷了? 还有那时去跟着秦峥处理水患的时候,后续顾九也记得,红莲教似乎着实与二皇子无关的。 这事情从里到外都透着几分不对劲儿,偏生秦峥在听得她这话的时候,却是意味不明的一笑,摸了摸她的头道:“眼下的证据,都是如此。” 他说到这儿,复又加了一句:“况且,皇上也觉得,真相如此。” 现下最重要的是,皇帝相信了,那么这事情的真相,便也只能如此。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越发觉得不对劲儿,追问道:“这事儿,是不是还有隐情?” 闻言,秦峥却并未说什么,只是转移话题道:“不管这事儿有没有隐情,那都与我无关。毕竟,我如今可是伤患。” 先前受伤的时候,秦峥并没有得以休息,如今事情了结,他终于有了片刻功夫可以喘息了。 所以现下,不管外面京中闹成了什么样子,秦峥都是安稳的待在府上,再不插手任何事情。 因为,他要养伤。 第726章状告镇南王 秦峥这理由找的冠冕堂皇,便是皇帝也不会因此为难他。 所以现下相较于朝中的乱局,他倒是成了袖手旁观的清闲人。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才想起来他的伤势,神情中便越发多了几分担忧:“先前便说让你好好养着,你非得不听,我看看你伤口好的如何了?” 那些事情对于顾九而言,不过是遥远的八卦,对她最真切需要关心的事情,却是秦峥。 见小姑娘的注意力被自己转移走,秦峥满意的一笑,顺从的任由她查看自己的伤势,一面柔声笑道:“放心便是,为夫对夫人的嘱托言听计从,如今伤势已经大好了,不过借着这个托词,在家里休养几日罢了。” 他说到这儿,又拉着顾九的手,带着几分不满道:“毕竟,这些时日天天在外面,都不曾好好儿看看你了。” 顾九明知道这人是在贫嘴,可听得他这话,却还是忍不住觉得十分受用,因睨了他一眼,道:“夫君惯会哄我。” 可惜,她就吃这一套。 或者说,因为对方是秦峥,所以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顾九都觉得欢喜。 小姑娘眉眼里的情意,看的秦峥一阵心神意动。 他伸出手来抱住了顾九,神情里一片柔软:“为夫心上唯有你一个,不哄你,又哄谁去?” 这人油嘴滑舌,一张嘴跟抹了蜜似的,顾九忍不住轻笑,到底是无奈道:“你好好儿坐着吧,我去让人传饭。” 她忙了一整日,这人为了等她,到现在都没有吃饭呢。 见状,秦峥脸上的笑意也越发的多了几分,点头应了,目送着她出门去了。 待得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秦峥这才收敛起了唇边的笑意,眉眼中也多了几分冷肃。 顾九先前询问的时候,秦峥并没有说实话。 如今表面上瞧着,皇帝的清算已经到了尾声,可他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二皇子的废黜,已然在日后埋下了一个雷,至于这雷炸响之后,朝野怕是都会震动。 秦峥摩挲着手中的扳指,神情里有些悠远。 有的时候,真相究竟为何并不重要,因为他们都是由上位者书写的。 但不得不说,那一位很适合当君王。 若是先前,他必然十分欣赏这样的君主,可如今有了顾九,他便再三的推辞掉,并未参与那些事情,只是与那人做了一个交易。 他只有一个目的,便是清除掉那些障碍,给他跟顾九留一个光明的未来。 诚然,秦峥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但相较于这些,他只想与顾九长相厮守,若他出事,再无人可护着阿九。 放手那唾手可得的富贵,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挂心的事情。 但这些,阿九不必知道。 她只需要留在自己身边,有他护着便够了。 …… 镇南王的谋反,像是一场笑话。 先前他谋反的消息传到上京的时候,京中还颇有一些百姓人心惶惶。 奈何这人心还不等乱起来呢,他便先已经被活捉了。 十二月初的时候,镇南王及其残部被围剿,府上亲眷几乎丧命,唯有一个镇南王是个命大的,被捉拿之后,押送到了上京。 皇帝并未立刻召见他,而是着三司会审,将其定罪。 而这时间,却出了一件与顾九息息相关的事情。 庄子期去皇城门口敲响了那一面鸣冤鼓,状告镇南王,二十五年前,虐杀庄傅两家一百六十三条人命。 这事儿出之前,顾九丝毫都没有察觉到半分异样。 近来程芝兰与庄子期之间的关系缓和了许多,至少顾九瞧着,总莫名想起出双入对这个词。 昨夜里的时候,她去梅园吃饭,见庄子期多喝了几杯酒,只当他是因程芝兰傍晚的调侃而乱了心神。 不想第二日一早起来,便听到了这个消息。 顾九第一反应是震惊,旋即便是担忧。她着急忙慌的换了衣服,连早饭也顾不得吃,径自便朝着皇城门口跑去。 西楚开国的时候,便在皇城门口设立下了这一面鸣冤鼓,但凡有大冤屈者,可来此击鼓鸣冤。 但却有一个条件,凡是敲响鸣冤鼓的人,不论冤屈为何,先要杖责五十,以查验其诚心。 宫中的侍卫们下手极重,五十杖刑下去,人先没了半条命,是以若非真的有泼天的冤屈,一般人并不敢前去敲击。 而庄子期却敲了。 顾九去的时候,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她生怕庄子期因此丢了命去,待得到了之后,更是不顾仪容,拎着药箱提着裙摆便朝着门口跑去。 但她并未看到庄子期。 皇城门口也无血迹,唯有侍卫们森严的守在那里。 她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仓惶的四下张望,却不期然的看到了苏澈。 苏澈站在马车前,那马车她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家的。 见她朝着自己过来,苏澈当下行礼道:“给夫人请安。” 顾九摆了摆手,有些焦灼的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可曾见过我师父?” 先前的时候,苏澈曾经跟在她身边贴身保护过一段时间,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庄子期。 事实上,他现下之所以守在这里,便是听了秦峥的吩咐,来宽顾九的心的。 因此这会儿见她发问,苏澈顿时便恭声道:“夫人不用担心,老先生没事。” 他先宽抚了顾九,复又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击鼓鸣冤一事,乃是秦峥跟庄子期的主意,庄子期敲响鸣冤鼓,秦峥则是掐算好时机赶到,以自己作保,替他免下了罪责。 “如今大人已经带着老先生去了宫中,想必不多时便会有结果了。” 苏澈说到这里,又笑道:“大人吩咐过了,让您不必担忧,先行回府吧,待得有了结果,他便让属下等回去给您报信。” 听得他的话,顾九方才松了一口气,却到底不能完全放下心,因此只摆手道:“无妨,我就在马车里等着吧。” 她与庄子期相处的时候不短,如今早将他当做自己的长辈了。庄子期现下在宫中福祸不知,她如何能安心的回家? 还不如在这里等着,这样不管是什么结果,她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她的主意一向很大,知晓顾九不肯回去,苏澈便也不再多劝,只侧身请她上马车,道:“外面天寒,夫人在马车里等着吧,大人留了狐裘给您。” 秦峥早知顾九的脾气,她知道了这消息必然是不肯回去的,所以虽让苏澈劝了,也明白这劝慰多半是不管用的,因此进宫之前,特意将自己的衣服给留了下来。 听得苏澈这话,顾九应声去了马车,待得看到上面还留着一个手炉,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是秦峥为自己准备好的。 晨起的时候他走的早,那时候顾九还没醒呢,约莫是知晓自己听到这个消息,必然会担忧的过来,所以将一切都给自己准备好了。 分明外面还是寒冷的冬日,可看到秦峥给自己预备的东西,顾九却觉得一颗心都暖意融融了起来。 她无声的笑了笑,可待得目光触及到了外面的琉璃瓦,却又觉得一颗心悬了起来。 也不知师父现下如何了。 事实上,宫里现下的气氛,虽说着实有些冷肃,可却半分都没有波及到庄子期的身上。 他被秦峥带进宫之后,秦峥便先已经给皇帝告了罪,言道:“微臣请皇上恕罪,他鸣冤击鼓,微臣愿代为受杖刑。” 这些年来,皇帝还没见过秦峥对谁这么上心过,因此得了这话,当下便问了缘由,待得知道,庄子期因着救了林氏,而被秦峥认作义父之后,倒是回想起几分内情来。 第727章信我 是了,那位如今灰溜溜在家呆着的,秦峥的亲爹秦钊,当初之所以和离,有一项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给自己的发妻下毒! 再听得秦峥情真意切的说了,是庄子期将他的母亲救回一条命之后,皇帝越发觉得,秦峥这举动有情可原。 他当下便挥了挥手,道:“这杖刑倒是可以免了,但朕要知道,你要状告的是何事啊?” 只是不想,庄子期的话一出口,皇帝顿时便收敛了笑容。 “草民傅子期,状告镇南王,二十五年前伙同红莲教,杀害我傅家与外祖庄家满门,一百余口人尽命丧他手!” 他这话一出,皇帝顿时便沉下了脸,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只是相较于他面上的愤怒,秦峥却看得出来,皇帝并未生气。 毕竟,皇帝现下还要一个仁君的名头,因此哪怕镇南王谋反失败被抓,皇帝到现在也没有直接一道旨意将人给杀了,而是在等着三司给的结果。 而如今,庄子期要状告的事情,无疑给皇帝又增添了一条有利的筹码。 庄子期磕了个头,将事情娓娓道来,道出傅家与庄家当初是如何一夜之间血流成河的,说到最后,更是悲痛的说不出话来。 皇帝也有些触动,不过他更关心的却是另外一点:“傅家……可是当年被一夜灭门的前太医院院首?” 虽说那一桩案子已然过去了二十多年,可皇帝却还是有印象的,毕竟那桩案子之后,朝中上下人心惶惶了许久,且到现在,还是五成兵马司悬而未决的重案之一。 庄子期垂首应了,道:“回皇上,正是。草民则是傅家幼子,当年侥幸逃过一劫,方才有了今日伸冤的机会。” 皇帝看着他,沉吟着问道:“你既是要状告他,可有证据?” 庄子期自然是没有的,但这并不妨碍,有人需要他有。 他将一件旧物拿出来,道:“此乃家父生前所写的信件,被一老仆带走,那老仆走得早,因此逃过一劫。草民近来才重遇那仆从,也得了这一封信,请您过目。” 说到这儿,庄子期复又拿出一个拓本来,道:“这是当年前去行凶的凶手身上所刻的图腾,草民记忆深刻,早将此物绘制下来。您也可着人核对,确为红莲教众图腾。” 皇帝一一看了,末了点头道:“既是如此,这案子便发给五城兵马司审理吧。” 他的目光在秦峥身上顿了顿,又道:“秦爱卿,他既是你的义父,这些事情,当初你可知情?” 秦峥摇了摇头,道:“回皇上,微臣并不知情。” 皇帝的目光在他脸上巡视,不知到底有没有相信他的话,末了却只是道:“你既为他的义子,这一桩公案,便避嫌吧。” 秦峥自然恭声应声。 皇帝点了点头,让御林军的人进来,道:“为保他不与外人串通,加之状告的乃是谋反的镇南王,便先在五城兵马司里待几日吧。” 庄子期行礼谢过皇帝,顺从的随着人出了门。 待得他走了之后,皇帝这才看向秦峥,道:“你没说实话。” 秦峥闻言,抿唇跪了下来:“是,请皇上恕罪。” 见状,皇帝摆了摆手,道:“行了,起来说话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此时殿内四下无人,只剩下了秦峥跟皇帝二人。 “回皇上,臣并非全然不知情,事实上,也多亏了义父这一条线索,才让微臣查到了镇南王与红莲教的蛛丝马迹。但他的冤案,也的确为真,臣担保并未从中做半分伪证。” 这一点信任,皇帝还是有的,因此他听完了对方所言,方才点头道:“此番为了避嫌,朕不让你插手此事。但十八密卫由你调派,你可着人去随行取证。” 闻言,秦峥顿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因应声道:“微臣遵旨。” 皇帝交代完他,提点道:“镇南王此番着实寒了朕的心,但他到底是皇室中人,不可太失体面,懂么?” 必要时候,他宁可上官瑞死在狱中,而不是被世人诽谤。 毕竟,若是事情全部摊开来说,势必要牵涉到当年的那一桩事儿,而皇帝并不想看到这一幕。 秦峥了然,行礼后,便见皇帝挥了挥手,有些倦怠道:“你先下去吧。” “微臣告退。” 出了皇宫后,便见外面晴天。 只是冬日的阳光虽大却浅,风吹到身上,更是彻骨的寒。 秦峥微不可查的吐出一口浊气,方才朝着宫外走去。 不想他才走到门口,便见马车被一只素手挑开帘子,旋即便见小姑娘的容颜:“夫君!” 她说这话时,急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快步跑向他。 秦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一面虚虚的扶着她:“跑这么快做什么,当心。” 小姑娘的眉眼,倒是瞬间照亮了他有些阴霾的心头。 顾九浑然不知,拉着他上了马车,先是抱怨了一句:“你倒是知道将狐裘留给我,自己怎么不穿?” 一面说着,她将手炉塞到了秦峥的手里,自己则是提了茶壶给他倒水。 见她忙碌,秦峥笑着摇了摇头,道:“无妨,怎么没回家等着?” 听得这话,顾九先是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现在可以问么?” 她这模样,让秦峥忍不住发笑,他伸出手来摸了摸顾九的脑袋,轻声道:“放心吧,师父没事儿,他这几日暂且需要在五城兵马司待着,但我已经打点好了。这一次,师父要给庄傅两家讨回公道。” 其实先前在马车里的时候,顾九就已经想明白其中关节了。 庄子期既然敢过来,必然已经与秦峥都商议好了,但现下听得他亲口说,顾九方才觉得一颗心彻底的放了下来,因轻声问道:“当真无碍么?” 秦峥拍了拍她的手,道:“信我。” 于是,顾九最后一点疑虑也消失了。 知道庄子期没事儿,顾九松了一口气,腹中也后知后觉的开始抗议。 小腹咕噜噜的响着,秦峥挑了挑眉,意识到什么之后,却是无奈的失笑:“晨起没吃饭?” 顾九讪讪一笑,捂着小肚子,道:“那会儿太着急了。” 见状,秦峥摇了摇头,继而吩咐苏澈:“走吧,回府。” 说是回家,但在半路的时候,秦峥还是先下车给她买了点心让她先果腹。 可惜顾九饿过劲儿了,光觉得肚子饿,不过吃了两口点心便腻歪了。 她歪到了秦峥的身上,撒娇似的不肯再吃,见秦峥微微眯眼,顿时恶人先告状:“还说呢,若不是你不提前告诉我,害我这般担心,也不至于饿了半日!” 小姑娘骄横的模样,越发让秦峥无奈,伸出手来给她揉着肚子,一面耐心解释道:“原先想告诉你的,但你若知道了,必然吃不下睡不好。原想着有结果了一并告知你,谁知你倒是消息灵通。” 其实秦峥知道,顾九对于外面的消息一向敏锐的很。旁的倒还罢了,这段时间频频出事,秦顾两家还有梅园那边,顾九都格外上心的很。 念及此,他复又轻声道:“况且,此事牵涉到了镇南王,这里面还有些朝臣牵连其中。” 闻言,顾九又有些担忧,轻声问道:“那,你们可会有危险么?” 见她眉眼中的顾虑,秦峥拍了拍她的手,道:“不会的。” 这事儿只是个引子,事实上,原先秦峥并不打算用庄子期来揭开这一桩往皇帝心口捅刀子的事情。 第728章她是傻了么? 但庄子期自己要求如此,因为只有这样,这事儿才会更好的进行下去。 局已经开始,那些欠了债的,谁都逃不得。 秦峥眸光带着冷意,顾九缩在他的怀中,只看得到他的下巴,是以便错过了他眉眼中的深沉。 …… 庄子期的案子被翻出来之后,朝野之中的那些老人,倒是隐约想起了当年震惊西楚的大案。 时任太医院院首的傅家灭门惨案,在当时造成了巨大的恐慌。 而经手此案的五城兵马司的总指挥使,当年还只是主管南城一带的指挥使。在庄子期被送过来之后,知晓他是当年留下来的唯一一个活口,一时之间不知是感叹还是庆幸。 幸好还有后人尚在,也让他有生之年,得以有希望将此案真相重见天日。 自然,在后来得知事情全部真相的时候,这位指挥使无比后悔自己现下的庆幸。 早知这是一趟浑水,他就该及早抽身的! 进了腊月之后,天便越发的冷了。 房檐上凝结了一层的冰,低低的垂了下去,细小的冰柱尖刺似的,仿佛随时便可将过往之人捅个血流如注。 有男人急匆匆的进门,先行了礼:“大人,这是那个老奴的供词,您过目。” 那人赫然是乔楚,因着这段时日的动荡与清洗,各方职位都有所调动,乔楚也被连升了两职,如今已然是副指挥使了。 闻言,总指挥使卢肇从他手中接过了供词,却在看到他的表情之后,心头莫名一沉。 这老奴,乃是傅家的家仆,当年侥幸逃过一劫,此人的证词至关重要。 可从乔楚的神情里,他却看出几分不安来。 待得打开这供词,将上面所述之事看过去之后,他却骤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 庄傅两家一百多条人命,卢肇自然知道此事牵连不会小,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里面却牵涉到了德妃。 内中言之凿凿,道是傅家之所以被灭口,是因为触怒了德妃娘娘。 可问题在于,已经被查证是与二皇子勾结的镇南王,为何会帮助德妃灭口? 卢肇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但事关重大,他也不敢隐瞒,当下便带着证据去见了庄子期。 庄子期乃是当初幸存下来的,而他的记忆里,终于在卢肇的盘问下,搜罗出了一件久远的往事。 父亲身为太医院案首,曾有一段时间频频回府,庄子期年少时在家里住的时候不多,那次为了自己的亲事,故而在府上多住了一段时间。 便是这时候,他在一个深夜遇到了冒雨前来的太医。 此人名叫薛照。 薛照此人,卢肇是知道的,可那位老太医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辞官回乡,如今一时半会怕是不好找。 但这终归是一条线索,因此他当下便派人去寻那位老太医,可却没有想到,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薛照十几年前回乡不假,却在一次去庙里祈福的途中,被山贼截杀。 全家老小,一个活口未曾留下。 若说到了此时,卢肇还没发现此事哪里不对的话,那他就白在五城兵马司待这么多年了。 他几乎毫不犹豫,当下便将这些事情都回禀了皇帝。 得知此事与德妃有牵连的时候,皇帝第一反应却是不可能。 庄傅两家被杀乃是红莲教所为,而红莲教已经被查明,是镇南王的所属之物。 那么…… 上官瑞为何会替德妃做事? 皇帝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套了一张巨大的网,命卢肇回去继续严查之后,他则是宣召了秦峥。 “微臣叩见皇上。” 见秦峥前来,皇帝蹙着眉头,沉声问道:“先前让你所查之事,如何了?” 听得他询问,秦峥从袖中取出一件东西,双手奉上:“请皇上过目。” 他与卢肇所调查之事不谋而合,只是相较于对方的怀疑,他的手上却多了证据。 老太医的确非山贼所杀,而是——红莲教所为。 且在此之前和之后,宫中进出的记录里面,赫然有德妃身边侍从的痕迹。 这两件事,单独看来都没有什么关联。可放在一起,却不得不叫人怀疑了。 尤其是皇帝,他如今已经经历了太多的风浪,现下瞧见这些,竟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可是…… 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才会让德妃这般大开杀戒,将所有可能的知情人都灭口呢? 皇帝没有意识到,他现在已然将德妃当成了凶手。 秦峥也不点破,只行礼后,道:“微臣可要再查么?” 闻言,皇帝顿时沉声道:“自然要。” 他说到这儿,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道:“此事朕让御林军去查,你不必插手了。” 到了这话,秦峥自然恭声应了。 待得他走之后,皇帝这才叫来了御林军,压低声音嘱咐他将德妃身边的人秘密调查一番。 因着先前德妃被打入冷宫,她宫中的人已然被大换血一番,此时想要不惊动德妃去查,倒是变得格外容易。 可皇帝怎么都没有想到…… 他给自己查出来一顶帽子。 绿云罩顶,苍翠的很。 伺候在德妃身边的老嬷嬷,被言行逼供之后,终于说出了一件往事。 德妃在未出嫁之时,曾与镇南王有些往来。 这话,她说的含糊,可皇帝却是突然觉得身体都摇晃了一下。 有些往来…… 是怎么个往来法? 那么其后呢,可曾还有过首尾? 皇帝呕的吐出一口血来,吓得贴身太监忙的去扶他,却被皇帝一把推开。 “给朕去查!” 皇帝只觉得被怒火烧昏了头,胸口的暴虐更是几乎克制不住。 若是德妃真与上官瑞不清白,那当初,能让她将宫中太医全家都给灭口的秘密,到底会是什么?! 皇帝一时竟然不敢再想下去了。 但尘封的往事,即便是被掩埋再久,也终有一日会破土而出,昭示天下。 在从那些老仆的口中拼凑出德妃与上官瑞的过往之后,皇帝便觉得自己坐不住了。 他是不愿意相信的,但摆在眼前的那些供词,却又让皇帝觉得,自己需要知道一个答案。 自己是老了,可还没老到,让人随意糊弄的份儿上! 出离愤怒的皇帝,在夜里的时候去见了德妃。 大抵是愤怒过了头,是以他见德妃的时候,一直都是格外温和的。 可是等到皇帝走了之后,德妃的后背都湿透了。 被吓的。 皇帝不过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引到了当年事上,且那话中的模糊,更让她心生不安。 被恐惧冲昏了头的德妃,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她买通了人,趁着夜深,去见了上官瑞。 可在去的途中,被这夜风一吹,德妃却又骤然神情清明。 她是傻了么? 竟然做出这种糊涂事儿! 于是,德妃便又悄然拐了回来。 可她不知道,自己已然被皇帝所监视,而这一幕,更让皇帝确信了,她的确与上官瑞有一腿! 且看她今夜的反应,恐怕这并非是入宫之前,或者说,不止是入宫之前。 皇帝既愤怒又惊惧,因为他骤然想起来一件往事来。 当年上官瑞出生时,是不足月的,但却并没有半点孱弱之相。 反倒是后来他夭折的七皇子,因着是早产,所以自幼便病痛不断,到底没活过一岁。 皇帝心中顿时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若是上官瑞当时并未是早产呢? 要按着足月来算的话,当时自己去了江南,恰好有一个月不在京中。可上官瑞却因着来京贺寿失足落马,而在京中修养了大半年! 当时,他可是在的! 第729章求圣旨 皇帝越想,越觉得心头无名怒火燃着。 若这般来想的话,那一切可都对上了。 因为庄傅两家被灭口的时间,正是二十五年前,德妃被查出身孕不久! 而傅家当年乃是有名的御医世家,更是太医院的院首。 皇帝骤然起身,沉声道:“来人,朕要去刑部!” 因着上官瑞身份特殊,如今已经被关在刑部天牢里,且还派了精兵镇守,除非皇帝准允,否则能见到他的人寥寥无几。 上官瑞知晓自己活不了了,可却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早见到皇帝。 毕竟,这些年来,他们虽然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可互相心里都清楚,对方是巴不得自己死的。 尤其是这次,他谋反之后,皇帝怕是更恨不得生啖其肉。 因此见到来人的时候,上官日一时以为自己眼花了。 “皇兄?” 到了这个时候,难为他还叫的出口这两个字。 皇帝冷哼一声,道:“朕可当不起你这等勾结嫂子之人的一声尊称。” 他这话一出,上官瑞只觉得心中骤然一沉,旋即神情自若道:“皇兄这是什么话?” 说到这儿,上官瑞又鄙夷一笑,道:“怎么,为了杀臣这个兄弟,连自己的名声都肯搭进去了?” 他太过神情自若,饶是皇帝先前推论过真相,可此时见到对方的模样,也不由得有些怀疑。 难不成,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不对,德妃的态度,他是看的真真切切的。 因此,皇帝只是顿了一顿,便淡漠道:“朕自然不会搭进去自己的名声,你死之后,那个杂种跟贱人,也会陪着你一起入地狱。上官瑞,你黄泉路上记得慢些走,等等他们。” 他说完这话,转身便要走,上官瑞却一瞬间慌了神儿。 “皇兄,臣弟不知你在说什么!杀我便是,可连累无辜之人,你又如何担得起一个明君?” 若他不说这些,兴许皇帝还会犹豫。 可他这话一出,皇帝却是骤然回头:“你慌什么?” 他这么多年,被上官瑞的一张假面给蒙骗的够呛,如今骤然发现对方的真面目,心中愤懑的同时,却又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果然,狼子终归是狼子。 上官瑞被他这目光一看,神情也阴森了下来:“皇兄,若是臣弟说,你那些儿子都非自己亲生,你可会将他们都一并送来陪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眼里都是诡异的笑容。 皇帝一瞬间咯噔了一下,旋即却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在诈自己。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甚至就连三皇子也是自己的猜测。 说到底,他是没有证据的。 而上官瑞的态度,又让他迷惑了。 “不知所谓!” 皇帝拂袖而去,上官瑞坐在原地,却觉得浑身都如坠冰窟。 他早知道,从皇帝发现自己跟红莲教的事之后,自己便已经没有了退路。 原本他算的好,若是他谋反成功,那便自己坐上这个位置。若是他失败了,也无妨,宫中还有一个三皇子…… 那是他的亲儿子。 所以他做了计划,将二皇子拉下水,成功的将三皇子摘了出去。 朝中再无人可与三皇子抗衡,只要他成功上位,那自己便还有一线生机。 可没有想到,皇帝却先怀疑上了。 不成,他绝不能允许此事发生! …… 上官瑞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最终先出卖了他们的,会是德妃。 皇帝回宫之后,便将德妃寻来,只一句话:“贱妇,你竟与上官瑞苟且,还给朕添了一个杂种!” 他说着,便拔了剑要斩杀德妃,德妃被吓得面无人色,她起先是不肯承认的,可在皇帝一句:“上官瑞都招认了,当年你二人为了隐瞒孩子的生月,而将庄傅两家尽数灭口。你以为万无一失,可知当年还有证人尚在人间?!” 连番逼问之下,德妃终于神情崩溃:“皇上,臣妾,臣妾当年一时糊涂……” 饶是皇帝早在心中想明白了事情始末,可真的从德妃的口中听到这句话之后,却是手腕一抖,长剑瞬间落地。 德妃被吓得尖叫一声,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是以也没有看到,皇帝的唇角渗出一丝鲜血来。 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血,可一双眸子却是赤红,内中血光大盛。 报应,这都是报应! “来人,德妃出言无状,藐视君王,将其拖出去,杖毙。” 皇帝说完这话,德妃顿时变了脸色,惨叫一声求情。 可皇帝却只是转过身去,侍卫们当下便将人拖了出去。 行刑就在乾清宫院内,皇帝站在房中,听着因着被堵了嘴,只能发出那呜咽哀嚎声的德妃,从起初的不断呜咽,到后来渐渐弱了下去,再到最后,终于归为了平静。 他的口中,也终于吐出一口鲜血来。 殿内的人都被皇帝赶了出去,他一个踉跄跪坐在地上,鼻端满是血腥气。 而他的眼前,便是正对着自己的明黄色龙椅。 当年为了这一把椅子,他与母族一起陷害了父皇的贵妃,甚至还令父皇疑心上官瑞是否为亲生。 不想这么多年过去,兜兜转转,这报应还是来了。 上官瑞的确是父皇的亲儿子,可他自己宠爱了多年的儿子,居然是德妃跟别人生的! 他才是那个绿云罩顶之人! …… 年关将至,这个年,却到底成了一个关卡。 因着有二皇子的前兆,所以三皇子跟德妃的死,虽在朝中掀起了一阵风浪,可到底没起太大的波澜。 毕竟,相较于二皇子之事在朝中清洗大半,三皇子他们的死,可谓是无声无息了。 不管真相如何,可对外,皇室只说二人是误食了东西,暴毙而亡的。 这个答案,任凭有点脑子的都不会相信,但眼下谁都不敢去触霉头。 毕竟,就连皇帝,都在上朝的时候,依旧神情平静,仿佛没有发生过这事儿一般。 可只有秦峥知道,这二人死了之后,头颅都被割了下来,送到了镇南王上官瑞的囚牢之中。 而上官瑞在看到那二人死不瞑目的头颅之后,彻底疯了。 再有十几天便要过年,老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可今年却罕见的没有年味儿,整个上京都像是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好在,还是有好消息的。 庄傅两家并着薛照老太医全家被杀一案,终于在三司的加急审理之下出了结果。 因皇帝被戴了绿帽子这事儿到底是难听,所以对外也只说,当年镇南王企图下毒谋害当朝圣上,傅家与薛家誓死不从,方才被灭门的。 庄傅两家尚且有一个庄子期在世,至于薛家,却是真的一门都再无后人。 皇帝嘉奖了三家,命人修建了衣冠冢。复又将一名闲散的宗室子弟归入了薛家的门下,认作薛家的儿子,且将之封了伯爵。 至于庄子期,同样被封了伯爵,因知晓他医术继承庄傅两家,又有意封他为太医院院首。 只是,却被庄子期以身体为由拒绝了。 皇帝见他年岁分明比自己还小十余岁,却瞧着像是个老叟一般,再看他腿脚都跛了,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出乎意料的,庄子期却像皇帝求了另外一件事。 “草民想求皇上,赐一道圣旨。” 庄子期这话,倒是让皇帝起了几分兴致,问道:“你想求什么?良田千顷,还是豪宅佳人?” 便是为了给外面做做样子,皇帝都不介意成全庄子期。 但皇帝没有想到,庄子期想向他求一个人。 “草民,想要请皇上为我赐婚。” 第730章嫂子……以前认识他? 庄子期的一道求婚旨意,先炸了锅的却是平原伯府。 接了圣旨之后,现任平原伯钱子潇不等内侍监离开,自己先行拎了长刀,怒气冲冲的去了梅园。 平原伯夫人吓了一跳,待得见到夫君这模样,心里也知是为何,一面好生的送了内侍监,一面又着人去知会程芝兰——她一向是住在书院的,每月只有两三日在家。 而现下,长嫂想来是在书院的。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程芝兰并不在书院,却在梅园。 她还不知庄子期向皇上求了赐婚旨意,一大早过来,手里还提着点心:“来的路上,见到六味斋开门营业,我买了几样,你尝尝看?” 庄子期不大喜欢吃甜食,见是她买的,便也应承下来,只是打开食盒后,却又斟酌着问道:“你可曾回府了么?” 算起来,皇帝的圣旨应该也要到府上了,程芝兰也不知接下圣旨没有。 在面对程芝兰的时候,庄子期的脸皮难得的有些薄,可惜程芝兰却没有领会他的意思,闻言只笑道:“还不曾呢,待会我便回府。” 她说着,又笑着指了指手边的点心,道:“我昨儿个落了书在你房中,我去取书,你先尝尝点心呀。” 见程芝兰进了屋,庄子期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得应声去拿点心。 然而还不等他将点心拿起来,先听得门外传来一声踹门的巨响,旋即便见一个男人怒气冲冲的走进来。 男人约莫三十出头,生的倒是儒雅模样,可惜现下一双眸子的寒光比手中的长刀更甚几分。 这人,庄子期是认得的。 现任平原伯钱子潇,程芝兰一手养大的小叔子。 对方这般盛怒,倒是让他微微一怔,旋即起身道:“平原伯。” 如今庄子期也被皇帝册封了伯爵的名号,论起来,他年岁还要长对方,并无需先行礼。 可庄子期只看他这模样,便懂了对方的来意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钱子潇将手中长刀直直的指向了庄子期:“呸,你这个宵小之辈,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肖想我嫂子!” 接到圣旨的时候,钱子潇几乎要气昏了头了,都说长嫂如母,可他年幼时便父母双亡,八岁之后,哥哥归西,这些年是嫂子撑起了钱家的门楣,将他养大的。 在他的心里,程芝兰可是比亲娘都要亲的。 如今这一道圣旨,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在羞辱他的嫂嫂! 钱子潇的怒火太旺,庄子期心知肚明,当下便再施一礼,好言好语的解释道:“伯爷息怒,且先听我一言。” 奈何钱子潇并不想听他说什么,只想打人,因此闻言只冷声道:“有什么话,先过了我手里这把刀再说吧!” 可惜,他到底是没能动手成功。 下一刻,便有女子冷凝的声音响起:“住手!” 那声音太过熟悉,让钱子潇瞬间一怔,待得抬眼,果然见程芝兰挑帘走了出来。 她快步走过去,一把便将钱子潇手中的长刀给夺了,沉声道:“你哥哥的长刀,便是让你拿来这么用的?!” 程芝兰这话一出,就见钱子潇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几分惧怕,呐呐的叫了一声:“大嫂。” 他说这话的时候,三十多岁的人,脸上竟有些委屈的模样:“这人,他……” 只是钱子潇的话,并未说出口便被程芝兰给截住了。 她将长刀夺过来,沉声道:“不是他肖想我,是我肖想他。” 钱子潇顿时便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嫂子……” 两个字出,钱子潇竟然罕见的红了眼眶。 这一刻,他再不是那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而是幼年孤苦无依,唯有抓住程芝兰这一根浮木的小小男童。 程芝兰叹了口气,将长刀复又递到了他的手中,道:“你随我进来。” 见状,庄子期才要说什么,便听得她又道:“兄长且在外等我一会儿。” 闻言,庄子期后退一步,点头应了,目送着程芝兰进去,又得了钱子潇一记眼神警告。 他无奈一笑,便见那雕花木门从里面合上了。 一进门,钱子潇顿时便有些急不可耐,咬牙道:“嫂子,你别怕,虽然是圣上指婚,可也没有乱点鸳鸯谱的道理!便是豁出去咱们平原伯府的前程,我也不能让你被逼嫁给一个老头子!” 他这一番话出,倒是让程芝兰想说的话尽数的咽了回去。 她先是一怔,方才问道:“你说什么,什么指婚?” 钱子潇这才发现不对来,试探性的问道:“嫂子不知道么,圣上今晨下了一道圣旨,说是给您和……那个老头子赐婚!还说,是他求来的!” 他几乎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自家嫂子神仙似的人物,怎么就能被一个年岁这么大的老头子给求娶走了?瞧着那人的模样,比当今圣上都岁数大呢! 自然,往日里钱子潇也不敢这么比,可他现下被气昏了头,连带着皇帝都给埋怨上了。 程芝兰却因着他这话,而瞬间红了眼眶。 这个傻子,竟然瞒着她,去向皇帝求了圣旨?怪不得方才他询问自己呢! 程芝兰瞬间想明白其中关节,钱子潇却以为她这是受委屈的表现,当下便要往外去找庄子期算账,却被程芝兰给叫住。 “阿烈。” 自从他加冠之后,程芝兰便再也没有喊过他的小名,如今骤然听到这一声,钱子潇却是瞬间回头,声音里也多了几分颤声:“嫂子,我在呢。” 那一声柔软的阿烈,让他骤然被扯入了那些年相依为命的日子。 程芝兰含笑看着他,这个从羸弱少年郎,成为顶天立地男子汉的钱子潇,是她一手养大的,虽是小叔子,她却是当儿子养着的。 那些艰难的岁月早已过去,而现在,他也会为自己撑腰了。 她伸出手来,抓着他的,轻声笑道:“阿烈,嫂子没骗你,我是心甘情愿的。我这辈子,只剩下这么一个念想了。” 程芝兰的语气里,并无半分的不愿,相反,她带着欢喜与忐忑,像是迎来了一场经年才遇的美梦。 钱子潇顿时便怔住,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道:“嫂子……以前认识他?” 闻言,程芝兰点了点头。 …… 待得二人从房中出来的时候,钱子潇的神情格外复杂。 他既为自家嫂子开心,又觉得心中有些失落,与此同时,更带着诸多的担忧。 庄子期还在门外站着,与他们进去的时候分毫不差。 见人出来,他却是先含笑道:“早饭好了,一起来吃点吧?” 他邀请了钱子潇,可对方显然并不打算吃这一顿饭。 不但如此,走到他面前的时候,钱子潇的神情里还带着几分冷意:“庄先生,不介意送一送我吧?” 闻言,程芝兰顿时想说什么,却被庄子期一个含笑的眼神制止,旋即伸手做了一个请字:“伯爷。” 眼见得二人就这么出去,程芝兰的眼中一时有些担忧。 知晓她的过往之后,钱子潇罕见的没有拒绝。 他沉默了半日,末了只说了一句话:“嫂子,平原伯府这辈子都是你的家,永远都是。” 程芝兰知晓他的意思,心中不免感动。 这么多年,她也早将平原伯府当成自己的家了。 只是,她现在想要奔向自己的爱人。 而现下,她的爱人,正被她的弟弟所威胁。 “傅子期,是吧?” 庄子期站在门外,看着对方明显神情不善,只温和的点头:“是在下。” 对方的神情温柔,倒像是他在无理取闹。、 第731章你们成了? 钱子潇深吸一口气,道:“别以为你求了圣上赐婚便可万无一失,若你敢有半分负她,平原伯府必将倾尽所有,为她千倍万倍的讨回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拳头捏的咯吱作响,那声音听着便叫人有些牙酸。 庄子期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他的手,自己是大夫,自然听得出来,对方这手上可是有旧伤。 可惜现下自然不是看诊的好时机,毕竟,人家正在十分正经的威胁自己呢。 念及此,庄子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自然。” 得了庄子期的应诺,钱子潇这才留下一句:“既是要迎娶,三媒六证八抬大轿,一样不准少。平原伯府,便是她的娘家。” 这话的意思十分明了,便是要让庄子期上门提亲了。 庄子期含笑应了,这次笑的倒是真心实意许多。 可惜这笑容,看在钱子潇的眼中,却觉得格外的碍眼,他哼了一声,旋即上马,不多时便消失在了长街上。 庄子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打算进屋,就见马车辚辚而行,旋即便看到顾九跳下了马车,眉眼含笑道:“师父。” 她下了车之后,又将林氏给请了下来。 见她们前来,庄子期在心中喟叹一声,继而笑着将人请了进去。 顾九是来带着林氏复诊的,如今林氏身体已经基本大好,不过隔几日还需要前来问诊。 不想,她倒是瞧了这么一出热闹。 待得庄子期去给林氏抓药的时候,顾九顿时借着帮忙的由头,悄悄地跟着他去了小药房。 “师父……” 小姑娘满脸贼兮兮的笑容,庄子期顿时便蹙了蹙眉,鄙夷的看了她一眼,道:“有话好好儿说,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闻言,顾九顿时嘿嘿一笑,道:“我方才见程姨母的表情……怎么,这是好事将近了么?” 那二人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么看都有事儿吧。 更何况,她们来的巧,正好听到那位平原伯在跟庄子期说什么三媒六证,除了为程芝兰要求,还会有谁? 顾九笑的小狐狸似的,话音未落就挨了庄子期一个爆栗子,旋即睨着她道:“就你话多,小丫头片子,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自然是帮忙呀,毕竟程姨母这么好,我也希望她能早日成为我的师娘呀。” 她这话一出,倒是让庄子期的唇角绷不住弯了起来。 下一刻,庄子期便咳嗽了一声,掩饰着自己上翘的嘴角,道:“你现在已经可以喊师娘了。” 他这话,让顾九先是楞了一下,待得反应过来对方话中的意思之后,却是骤然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的问道:“师父,您是说,你们成了?” 小姑娘的眼中满是狂喜,庄子期觉得她倒是比自己还高兴似的。 不过他到底被顾九的情绪感染,笑容也不克制了,只是点了点头,道:“嗯,正月十五。” 他向皇帝求圣旨的时候,因着想要早些成婚,连婚期都定下了。 皇帝倒是一个仁厚的,知晓他们之间有那么一段凄惨的过往,当下便召来了钦天监测算,之后将日子定在了正月十五。 上元节,团圆夜,庄子期十分满意。 顾九没成想庄子期竟然这么迅速,当下便狂喜起来,旋即又连声道:“那离现在可没多久了,好在这次为了给母亲采办东西的时候,我都预备了两份,咱们的东西倒是齐全的。倒是您那一处宅院,唔……我这就回去找工匠给您修房子去!” 皇帝这次封伯爵的时候,给三家各自一处院子。庄傅两家只有庄子期这一个独苗苗,便给了他两处挨在一起的三进院落,现在还没开始修整呢。 见小姑娘倒是先慌了神儿,叨叨的要收拾,庄子期无奈的拉了她一把,道:“着什么急啊,修整院落的事情,就交给你师娘吧。” 他说到这儿,又想起一件事,睨了她一眼道:“倒是你,怎么东西都是双份的?” 林氏要嫁给谢远城,秦家是母家,按说根本无需置办那么多。 见状,顾九顿时狡黠一笑,道:“我当时想着,您大抵也好事将近了嘛。” 毕竟,以程芝兰的执着,还有庄子期对她的一片痴心,这二人也是迟早的事儿呢。 闻言,庄子期顿时了然,心中感动的同时,又不由得伸出手来敲了敲她的脑门,道:“你个鬼灵精的丫头!” 他没有想到,顾九竟然在这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为自己预备了。 他们夫妻待自己的心,是这世上让他觉得温暖的伊始。 庄子期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复又摸了摸顾九的头,道:“好了,过来帮我捣药。” 顾九笑着应了,也知道自己太着急了,现在并不急于那一会儿,反正这些事情预备起来也很快的。 念及此,她便乖顺的坐在庄子期的身边研磨草药。只是偏头看向庄子期的时候,顾九又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来。 真好啊。 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师父得偿所愿,也了却了她一桩心事。 中午的时候,秦峥便从大理寺回来了。 他这几日原本就是要休息的,只是今日大理寺临时有事情要处置,他这才过去一趟。 到了梅园的时候,这里正热闹着。 林安也从学院回来了,正跟顾九闹着玩,林氏跟程芝兰则是含笑看着他们,至于庄子期么,他就在一旁的房中,从秦峥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脸上的笑意,跟那时不时就偷偷瞄程芝兰的眼神。 秦峥眼中笑意加重,才预备行礼,顾九却是先发现了他,笑吟吟道:“夫君,你回来啦。” 小姑娘脸上的笑容遮掩不住,轻快的模样,看的秦峥的心中又是一软。 他点头应了,行礼寒暄之后,因着到了饭点,一行人便去了饭厅。 今日庄子期借着开心的名义,早先便让人出去买了酒,林安阻拦不了,也知道师父近来身体好了许多,索性不再拦他,甚至在席间,还陪着他喝了几杯。 冬日的天气,院内寒梅盛放,幽香袭来,而室内的欢声笑语,也让这偌大的梅园里多了几分人气儿。 待得中午这家宴散了的时候,众人都有些微醺,就连林氏也忍不住喝了两盏酒。 这里院子不够,秦峥又见庄子期早就不知偷看了程芝兰几眼,便借着晚间将有雪的名义,带着母亲跟娇妻走了。 他们走后,这梅园便只剩下了林安和庄子期他们。 林安到底年岁小,刚刚喝了酒,这会儿就有些头晕,行礼告罪之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内。 也将这空间腾出来留给了二人。 到了这会儿,程芝兰反而有些不大好意思。 说到底,她的胆子不算小,否则这些年也不能撑下来了。 可现下眼前只剩下她跟庄子期的时候,她却又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程芝兰有心想问什么,奈何说不出口,只能将酒杯端起来,将内中的残酒一饮而尽。 反倒是庄子期先开了口:“此番没跟你商量,你不会怪我吧?” 他这话一出,程芝兰心口一颤,捏着酒杯的手都有些颤。 她笑了笑,歪头看他:“我原以为,你要躲我一辈子呢,倒是没想到,你有这个勇气。” 这些时日,程芝兰或进或退,与庄子期斗智斗勇,终于撬开了他的一点真心。 原本以为,自己这余生,都要与庄子期这般下去了。 她其实倒也不觉得委屈,毕竟,能够见他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这便足矣让程芝兰感激上天了。 第732章除夕 她以为那真心下藏着的一点火苗,得等着自己将之点燃。可没想到,他的心火已然是燎原之势,她不过才撬开了这么点,对方就已经恨不能自己给燃烧了。 不顾一切。 听得程芝兰这话,庄子期却是正色看向她,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总不能处处都让你主动。阿苑,我也是有心的。” 这些年,他不知经了几次生死,可唯有眼前这人,始终在他的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原本想着,这辈子他都要远远地看着对方,知道她好,他便心满意足了。 可她却为了自己做到那样的地步。 到底是个女儿家,矜持脸面都抛了不要,他怎能无动于衷? 程芝兰原本是笑着的。 可在听到庄子期这话之后,她却说骤然红了眼。 她捏了捏掌心,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道:“算你有良心。” 程芝兰是想勾起一抹笑意的,可笑意没露出来,反倒是先落了泪。 见她这模样,庄子期起身走到她面前,低下头来替她擦泪。 男人粗粝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那样的温度,让程芝兰有些依恋的抱着他的手。 只是那眼泪却是流的越发凶了。 见状,庄子期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撕扯住似的,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将她抱在了怀中。 “阿苑……” 那一声喟叹,混合着女人低低的啜泣散在风里。 炭火烧红,发出噼啪的轻响,窗外风声渐大,室内一双人依偎取暖。 …… 顾九喝多了。 中午宴席的时候,她便喝的有点多,到了家之后,被那温热的暖风一熏,越发觉得那酒劲儿上涌,粉面桃腮的红。 起初她还撑着,还能嘱咐丫鬟好生送林氏回房。 可待得她自己到了房中,被这温热包裹之后,却先痴痴地笑了起来。 秦峥才将大麾去了,一回头便被顾九给抱了个满怀。 “夫君……” 小姑娘仰头看他,因着喝了酒的缘故,她的一双眼睛里像是含了泪似的,水雾弥漫,有些勾人。 秦峥喉头一动,才想要说什么,就见她又踮起脚尖,骤然啄了他一下。 这不像是一个吻,倒像是被仓鼠给啃了一口似的。 秦峥无奈失笑,知道她这是醉了。 他伸手揽住她,怕她摔了,一面面不改色的回头吩咐:“去煮醒酒汤来。” 白术闻言,忙的应声去了,出门的时候还不忘记使了个眼色,让下人们一同随着出去。 不大功夫,室内便只剩下了他们夫妻二人。 顾九浑然不知,只是抱着秦峥,由着他将自己往床边送,自己则是仰头跟他分享自己的欢喜:“我好开心呀。”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眉眼里带着细碎的光,看的秦峥一颗心都随着软了下去。 秦峥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轻声道:“我也很开心。” 他说着,将顾九扶到床上,一面替她将鞋袜脱了,又将被子拉了过来,将她罩在了里面。 下一刻,顾九便从里面钻出了一颗小脑袋,笑嘻嘻的看着他。 她大概是真的喝多了,所以眼前都有些飘,可心中的欢喜却是要飞起来似的。 平心而论,今年的京中并不太平,可家里却是顺利的。 不管是师父师娘,还是母亲跟谢先生,都是否极泰来。 还有她跟秦峥。 眼前人五官生的极好,剑眉星目,鼻子英挺,还有那一张唇。 泛着浅浅的红,引得顾九忍不住仰头,勾着他的脖子,朝着上面再次啄了一口。 若说方才那次,他还觉得小姑娘是在胡闹而忍了的话,那么这一次,他却是忍无可忍的低下头去,堵住了那一张樱唇。 …… 过了腊月二十三,上京终于有了点过年的气氛。 各色的摊贩们齐齐出动,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的采买年货,加上大街小巷的吆喝声,与夜里燃放之后残存在空气里的硝烟融合在一起,无不昭示着新年将至。 因着今年的特殊,所以各家的人情往来都较之寻常省去了不少,顾九挨个去了回礼,又走动了几家官员亲眷之后,便轻松了下来。 林氏近来身体大好,所以家中若有宾客,她大多都替顾九去应酬了,这会儿见她这惫懒的模样,不由得轻笑道:“今年这大抵是你最轻松的一个年了,以后才是真的麻烦呢。” 闻言,顾九顿时笑吟吟道:“这还是多亏了母亲疼我呢,不然我哪儿得清净?”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可惜母亲不肯与我们同住,否则我便更欢喜了。” 谢远城在京中的宅院不大,且后来听秦峥的意思,怕是他们婚后在京中待的时日也不会太多。 林氏年轻的时候被困在这一方天地,谢远城想要带她去看看这西楚的大好河山。 这样想来,等二月份两个人成婚后,怕是顾九也不能时时见到林氏了。 小姑娘最近颇有些伤春悲秋,林氏见她这模样,心中既柔软又好笑,因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跟峥儿好好儿过日子,母亲便再无可挂心的了。” 如今想起前尘旧事,她有时会觉得那像是一场噩梦。 现下噩梦醒来,日光照进来,她的世界终于恢复了晴天艳艳。 顾九并不知林氏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看她这表情,也能猜到几分,因笑着点了点头,复又道:“母亲放心便是。” 她说着,又斟酌着道:“后日我们去温泉庄子,母亲当真不随着一起去么?” 明日便是除夕,后天大年初一,秦峥早先便许诺了她,要带着她去温泉庄子住几日的。 只是当时顾九以为他是在哄她玩,不想秦峥竟然当真推了一切事物,要带着她去。 可惜林氏却不肯去,顾九已经请了她几次,林氏都拒绝了。 这次也一样。 她闻言只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便不去了。” 林氏说着,又有些羞赧的一笑,道:“你也不必觉得,我是怕打扰你们夫妻二人。实则是……我应了远城,要随他去城外的。” 这话一出,顾九顿时了然,笑着点头应了,便不再提这个话题。 按着西楚的规矩,除夕当夜,皇帝会在宫中宴请群臣,君臣一起至子时,敲响钟声之后,方才散去。 可今年却不成了。 皇帝自从上次呕出一口血之后,病情却是越发的重了下去。 起先他还撑着一口气,不肯叫人看出来自己病的厉害,可惜他越强撑的厉害,反弹便越大,后来不小心一脚摔到地上,便有些起不来了。 皇帝本人还在床上躺着,自然不可能再宴请群臣,于是今年便改了主意,每一户人家都赐了珍馐美味,算作是皇帝的嘉奖。 顾九得了这消息,倒是有些欢喜。 她提前在武德楼订了位置,预备将师父等人都喊着,众人一起出去吃。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 除夕当日,从午后便开始下雪,到了黄昏的时候,那雪便越发的大了几分。 顾九见那鹅毛大雪撕绵扯絮似的落下来,眉心也微微的蹙了起来:“这样的天气,咱们还能出去么?” 眼下还没到申时呢,外面的天就已经彻底的黑了下去,连房中都需要掌灯才可看见了。 见状,林氏则是宽抚她道:“不如就将人请到家里来吧,正好吃完饭便在这里歇下了。” 顾九闻言,刚要点头应,却见秦峥快步走了进来。 “夫君。” 顾九叫了他一声,又见他穿着官服,复又心头一沉,问道:“你这是要出去?” 秦峥点头应了,道:“我已经将师父他们接过来了,你们晚间先吃,不必等我。我有些事情,需去大理寺一趟。” 第733章朕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了 这话一出,顾九的一颗心顿时便悬了起来,因怕林氏担心,因强撑着笑意道:“我送你。” 她撑着不露出异样,待得到了外面,方才轻声问道:“可有危险?” 今夜是除夕之夜,因着过年,所以朝中六部基本上都给了假期,要到初六之后才会开朝呢。 这种时候,到底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才让秦峥在除夕之夜去大理寺?! 小姑娘一向聪慧,秦峥原想瞒着她,可现下见她这模样,却又叹了口气,到底是如实说道:“我并非去大理寺,而是要进宫。” 听得他这话,顾九瞬间愣住,寒风拂面,让她打了个冷颤,旋即抓住秦峥的手,问道:“你这时候进宫做什么?” 她想着秦峥去大理寺,就已经心中不安了,可怎么还要去宫里? 现如今的宫中,皇帝重病,秦峥现在过去,十之八九没什么好事儿。 顾九倒是猜的准,秦峥见状,正色道:“处理一桩公案罢了,阿九不必担心,待我回来陪你守岁。” 闻言,顾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见秦峥这模样,到底是点头应道:“那夫君早去早回。” 秦峥是被传召进宫的,这事儿已然不可更改。她说的再多,不过是给秦峥增添烦恼罢了。 所以顾九咽下了那些担忧,脸上甚至还勾勒出一抹笑容来:“我等你回来,一起吃饺子。” 按着西楚的习俗,子夜的时候,会煮好一锅饺子,一家人分食,昭示着未来一年平平顺顺。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温声一笑,替她将头上的雪花拂去,柔声道:“外面冷,进屋去吧。等我回来。” 男人这话,让她心中的担忧减去了不少。 顾九点头应了,却依旧站在原地,等到秦峥的身影消失在这茫茫的夜色里,方才转身进了房中。 庄子期他们不多时便到了,这一路上行人不多,有也是神色匆匆,只是雪天路滑,是以走的非常慢。 林安的马车上待着,脚都要冻僵了,现下到了房中,方才觉得有些活过来。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便脚痒得厉害,不动声色的在原地磨蹭。 林氏眼尖,瞬间便发现了林安的端倪,因吩咐下人带林安和庄子期去旁边的暖阁里歇着,又让人烧水来让他们泡脚。 顾九见状,忙的去安排人,忙碌起来之后,她心中的不安倒是散去了不少。 林氏只当秦峥有公务要忙,毕竟先前的时候,他也有过许多次这样的情况,所以她并不怎么担心。 顾九怕她们发现端倪,因此便也撑着笑脸,不让人看出来。 庄子期倒是看出了几分。 他不动声色的随着去了暖阁,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他做什么去了?” 顾九闻言,抿了抿唇,笑道:“夫君去处理些公务,一会儿便回来。” 庄子期却不信她这话,只是见小姑娘有些紧张的模样,到底是安慰他道:“如今京中无大事,你安心吧。” 他如今得了一个闲散的爵位,虽然不涉足朝堂,不过也与一些世家来往过几次。 京中的情况,庄子期是知晓一些的,但为了不让顾九担心,所以他便也没多说,只是在心中暗自思索。 秦峥这个时候出去,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儿? 庄子期猜的不错,的确是出事儿了,只不过这一次,出事的人有些让人意想不到。 是四皇子。 …… 除夕夜宴,皇帝病的有些起不来身。但他一向好面子,且如今皇宫中人员凋零,他便硬撑着身子,将剩下的嫔妃跟皇子们都召集到了一起,预备吃一顿团圆的家宴。 可惜这一顿饭还没吃完,就吃出了事儿。 他才吃了几口菜,便骤然觉得眼前一花,旋即便往后仰倒。 幸好身边的内侍监眼疾手快,忙的将他给扶住了。 之后,便是兵荒马乱的叫太医,奈何太医过来探查了一圈,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皇上,这些饭菜都没有问题。” 不等皇帝开口,大皇子一扫往日的温和,沉声道:“若是无事,父皇怎会昏倒?” 闻言,那几个太医面面相觑,末了,还是其中一个站了出来,斟酌道:“微臣方才给皇上诊脉,觉得他的脉象虚弱,像是服食过旁的东西。不知,可否将皇上这些时日所吃所用拿来给微臣过目?” 听得他这话,皇帝神情微闪,旋即蹙眉道:“去拿来。” 方才那一瞬间,他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那一种心慌气短想要晕倒的模样,可不像是无碍的。 待得内侍监们取来之后,太医们又一一核对了,纷纷摇头:“这,这也都无碍啊。” 皇帝的吃穿用度,皆是由专人负责的,且都是皇帝的亲信,按理说是不可能在这上面出纰漏的。 “那,朕这是怎么回事?” 听得皇帝询问,那几个太医都不大敢回话,末了还是院首先开口道:“兴许,是您旧病复发,待微臣开一些调养的药。” 这些都是陈词滥调,皇帝一时有些神情难看,到底是点头道:“罢了,都退下吧。” 只是人走到门口的时候,服侍皇帝的内侍监却悄然开口:“皇上,您昨夜,可并不只是吃了这些啊。” 他这话一出,皇帝骤然眯了眯眼。 若不是内侍监提醒,他险些忘记了,自己昨夜的时候,可是由萱婕妤过来伺候的。 这位萱婕妤,便是前段时间苗疆送来赔罪的女子。 因着极为得皇帝宠爱,不过短短数日,便已经被封为了婕妤。 而昨夜,萱婕妤曾经端过来一盏据说是她亲手熬制的燕窝。 念及此,皇帝顿时扫视了一圈外殿,却后知后觉的发现,萱婕妤并不在此。 “去将人给朕带过来!”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早已让皇帝草木皆兵,现下说话的时候,都带着几分戾气来。 内侍监忙的着人去请,可谁曾想,请到的却不止是萱婕妤,还有—— 四皇子。 确切的说,是衣衫不整的四皇子。 这事儿可就大了。 皇帝骤然不舒服,还未查清是不是这位婕妤娘娘做的手脚,结果下一瞬就被他发现,自己的头上再次祥云飘绿。 便是皇帝有海量的心,此刻也觉得要被气死了。 他恨得摔了手边的东西,咬牙道:“将那逆子给朕带进来!” 可惜,那逆子被带进来的时候,唯有一个死不瞑目的人头。 皇帝骤然见到这一幕,先前的怒火瞬间成了惊惧:“这,这是谁干的!” 他还不等查清楚事实呢,怎么人就死了? 谁传的令?! 皇帝拼命的叫人,可进来的却是大皇子。 “父皇息怒,您身体不适,万望保重,太医说了,您不可太过动怒。” 听得他这话,皇帝却莫名觉出几分不对劲儿来。 他眼前一片昏黑,强撑着问道:“是你下的令?” 闻言,大皇子再次行了一礼,道:“四弟祸乱宫闱,此事不宜宣扬,唯有死人的嘴才是最牢固的。所以,儿臣替父皇处置了他。” 这话一出,皇帝的神情越发难看,他到了这会儿,终于恍惚间的觉得脑海清明了一些,像是突然想通似的,一字一顿道:“朕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了。” 不管短短两个月,老二老三老四,一个被贬为平民囚与永巷;一个被他亲手杀了;一个,才刚有人来报说他跟自己的嫔妃有首尾,旋即就身首异处! 皇帝到了现在,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已经成年的皇子里面,现下就剩下了一个大皇子。 第734章你这个逆子—— 至于其他的皇子,不但年岁尚幼,且母族出身都低微,根本无法与大皇子抗衡。 哪怕,这人已经是一个跛子! 意识到这个事实,皇帝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大皇子,冷声问道:“朕问你,是不是你陷害了他们?” 闻言,大皇子只是行了一礼,道:“父皇,儿臣只是受您旨意,代您行刑。” “朕何时下了旨意,要让你杀了老四?!他可是你的兄弟!” 皇帝气急了,骤然呛出一口血来,他却浑然未决,只是阴冷的盯着大皇子。 下一刻,便听得大皇子轻笑道:“父皇说笑了,天家哪里有兄弟。” 他这话说的既轻且慢,却一字不落的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到了现在才突然发现,这么多年,原来他从未看透过眼前的儿子。 这个身为他的长子,曾经被他赋予众望,却在后来对方出事之后,便被自己冷落踢开的儿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已然成了一个魔鬼。 令人触目惊心。 “你果然做了手脚。” 皇帝说完这话,骤然冲着外面吼道:“来人,传秦峥来——” 大皇子拦了他一下,似笑非笑道:“父皇何必要传召秦大人,难道儿臣不能替您办了么?” 闻言,皇帝顿了顿,沉声道:“朕还没死呢。” 他不能坐以待毙,而秦峥手中的十八密卫,可以救他。 这事儿,除却他无人知晓。 他说到这儿,复又睨着大皇子,道:“还是说,你想弑父?” 这话一出,大皇子终于往后退了一步,道:“父皇,儿臣不敢。” 眼见得内侍监快步出去请秦峥,皇帝这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只是他并未发现,大皇子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鄙夷。 请秦峥么。 父皇果然是老糊涂了,竟然以为请来了秦峥,事情就会有所转机? 他才想到这里,就见皇帝靠坐在床头,到了这会儿,皇帝反倒是没那么大怒火了,只是冷着脸问道:“说吧,你到底做了多少手脚?” 即便大皇子是他成年儿子里面唯一一个可用的,皇帝也不会用他。 毕竟,这是个狼子野心的,纵然今夜只这一面,便足以叫他警惕。 他还有其他儿子呢,且手上还有可用的臣子,不至于叫一个大皇子拿捏。 只要,秦峥赶来。 而皇帝现在,便是在拖延时间。 见状,大皇子轻笑一声,反问道:“父皇您糊涂了?老二是被镇南王,也就是老三的生父害的。至于老三,那不是您儿子啊,他的亲爹,是您的亲弟弟,以谋反罪论处的上官瑞,而不是您。” 他说到这儿,复又摇了摇头,道:“哦还有老四,他的确跟那位婕妤有苟且。儿臣是为了您的名声着想,才将人给处置了的。父皇别怪儿臣心狠,毕竟,您的名声乃是第一紧要的。” 这一番话,成功的让皇帝再次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往日里只见这个长子是个温和的,今日方才发现,他竟然是个阴损至极的! “你,你这个逆子——” 听得皇帝这话,大皇子却是走到他面前,一字一顿道:“可是父皇啊,如今还可堪大用的,唯有你这个逆子。您,别无选择。” 他居高临下的注视着皇帝的时候,皇帝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像是一瞬间被人攥住似的,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待得大皇子推开了几分,他这才骤然喘了几口粗气,咬牙切齿道:“你这是想逼宫么?可你别忘了,你是个瘸子,一个瘸子,也配坐上这个位置,岂不是叫天下人嗤笑!” 这话一出,大皇子顿时不笑了。 他的眉眼中戾气深重,像是一瞬间被皇帝勾起了心中最阴暗的那一面。 “父皇可知道我这个瘸子是怎么来的么?” 他低下头,直勾勾的盯着皇帝,一字一顿道:“是你的儿子们合力而为的。那三位,一个都不清白。” 当年,他原本该是最有希望的。 西楚立太子,向来是立嫡立长,他母族不差,兼之天资聪颖,曾经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就连日常,也都是以储君标准培养的。 直到…… 他从马上摔了下来,被踩断了腿。 自此之后,他便成为了一个废人。 他原以为,自己此生就这样了,可却意外得知了真相。 他出事,是一个局,而设局之人,是他那三位弟弟。 曾经,他将那些人视为亲弟弟,纵然不是一个母妃所出,可他待那几人从未有过亏欠。 可谁曾想,便是他们这些被自己付诸真心之人,毁了他。 “本来,儿臣该死在那一次的,可惜他们漏算了我身边忠心之人,所以,我活了下来。” 危急时刻,是她,用自己保住了他,让他只废了一条腿。 不但活下来,且还隐忍多年,只为一朝复仇。 如今,西楚也只能由他这个废人做了。 皇帝并未想过其中有这样的缘由,可如今骤然听到,却也只能无力的反驳:“可你也不能这么做,他们可都是你的手足,你怎能如此绝情!” 闻言,大皇子低低的一笑,声音竟然有些渗人:“父皇,您又怎能如此绝情?” 若是当年他出事之后,皇帝及时查清楚真相,将那些人处置了。哪怕之后他当不成君王,可有父皇的关心,他也不会心中怨恨扭曲至此。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没有公道罢了。 无人肯替他讨一个公道,他便替自己讨一个。 听得大皇子这话,皇帝一时有些骇然。 他听出了大皇子语气中的怨恨,而现在,自己的命在他的掌控之中。 皇帝一时有些恐慌,秦峥怎么还不来? 便在他紧张的时候,大皇子却是站直了身子,淡淡道:“父皇不必想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秦大人,是儿臣的人。” 他这话一出,皇帝骤然瞪大了眸子,嘶哑着声音道:“你说什么——” 大皇子轻笑一声,满意的看着皇帝现下的表情,一字一顿道:“父皇可知,当年我原是不想要这一把椅子的,坐拥江山有什么好的?倒不如闲散王爷逍遥快活。可他们不允许,还毁了我的……” 他说到这儿,到底没将那个名字说出来,只是站直了身子,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如今说这些都晚了,这天下,儿臣要定了。父皇若是想打那几位皇弟的主意,儿臣也不介意,送他们先行上路。不信,您可以试试。” 说完这话,大皇子再不看皇帝的表情,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而殿内,则是传来皇帝嘶哑的怒吼:“你这个逆子——” 之后,那声音戛然而止。 大皇子站在殿外,听着里面兵荒马乱的声音,嘴角渐渐扬起一抹讥讽的笑来。 可那笑容笑着笑着,却变了味道。 分明是在笑着,却像是哭了似的。 秦峥到了的时候,便看到大皇子站在殿外,一双眸子里面格外复杂。 “给殿下请安。” 见秦峥前来,大皇子这才回神儿,点头应了,神情也恢复了正常:“都办妥当了?” 他今夜敢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 九门提督是他的人,御林军的首领也是他的人。 甚至就连皇帝现下格外信任的那位内侍监,也是他的人。 如今整个皇宫都在他的控制下,上上京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否则的话,他怎么敢? 眼下让秦峥进宫,也不过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而让他处理别的事情罢了。 听得大皇子询问,秦峥应声道:“都处置好了,殿下可以安心了。” 第735章她要死了 事实上,便是今夜皇帝不传召秦峥,秦峥也会进宫的,毕竟,大皇子早先便着人给他传了信。 不过皇帝的传召,更让他有了合理进来的理由罢了。 秦峥说完后,大皇子神情微闪,旋即点头道:“秦大人辛苦了。”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外面深沉的夜色,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今夜事了,秦大人也可安心过年了。” 闻言,秦峥行礼道不敢,末了,到底是加了一句:“殿下本来可以不用这么着急的。” 先前大皇子请他去商议的时候,秦峥本是不赞成的。 皇帝已然薄暮西山,那几个皇子,已然没有了跟他对抗的能力。 只要大皇子肯等,至多不过半年,储君的位置他便可以板上钉钉。 可惜,大皇子却选择了冒险。 今夜之事,其实是一步险棋,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但大皇子还是这么做了。 也幸好,这结果在他们的掌握。 他这话一出,大皇子脸上神情一时竟多了几分苦涩。 好一会儿,方才听得他垂眸苦笑道:“是啊,可我等不及了。” 这声音极低,被风一吹便散在了夜色里。 秦峥并未听清楚大皇子在说什么,不等他斟酌,便见对方复又恢复了从容的模样:“四皇子已有父皇亲自下旨处置,大理寺便无需过问了,待初六开朝之后,交由刑部吧。” 这也是为了让秦峥撇清关系的意思。 秦峥自然明白,当下便应声道:“下官明白。” 他说到这儿,复又道:“殿下若无其他事情,那下官就先告退了。今夜除夕,家人还在等我。” 大皇子自然知道,秦峥并不愿与自己掺和到一起,不过对于他这般不在意的态度,倒是也没生气。 在听得他这话的时候,反而有些羡慕。 他点了点头,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也好,你且回去吧。” 眼见得秦峥行礼要走,大皇子顿了顿,又加了一句:“除夕安康。” 闻言,秦峥点头,与他行礼:“殿下,除夕安康。” 待得秦峥走了之后,大皇子这才收回了目光。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便见侍卫匆匆而来:“殿下,都处理好了。” 见状,大皇子的神情里瞬间恢复了沉稳,应声道:“今夜务必守好各处,半分消息都不得传出去。” 得了他的话,侍卫们应声去了。 骤然有一道烟花炸响,大皇子被吓了一跳,待得抬头时,却不期然看到那满目的璀璨。 他的神情一时有些悠远,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这才抬脚朝着后宫走去。 这一夜,因着四皇子的事情,宫中大多数都收到了惊吓,原本喜庆祥和的新年,却被蒙上了一层阴霾。 但关雎宫,显然并不在其中之列。 见大皇子前来,宫中的内侍们纷纷行礼。 大皇子摆了摆手,示意下人们都出去,自己则是朝着主位上的女人请安:“母妃。” 家宴的时候,慧妃借着自己身子不适的由头,并未出席宴会,现下她只穿了一身常服,正坐在位置上看书。 眼见得大皇子进门行礼,她这才将手中的书放下,含笑问道:“皇儿来了,快请坐吧。” 夜里的事情,她其实是知道的。 不过相较于大皇子,她倒是显得更加镇定几分。 听得她这话,大皇子道了谢,却并未坐下,只是轻声问道:“母妃,儿臣想去偏殿看看,她可睡下了么?” 闻言,慧妃脸上的笑容一收,旋即轻轻地点头道:“半个时辰前喝了药,现下许是睡了。既是你想去,便去看看吧。” 大皇子点头应了,也不与她多寒暄,行礼后便朝着偏殿走去。 而慧妃看着他的背影,无声的叹了口气,到底是重新拿起了书。 只是却再也看不进去了。 这些年来,宫中的人,谁不知道慧妃娘娘体弱多病,虽说是服侍圣上许久,可因着这风一吹就倒的毛病,故而如今越发在宫中没有存在感了。 可是却鲜少有人知道,身体弱的并不是她,而是…… “元娘,我来看你了。” 偏殿的内室,放着一张千工拔步床,床上软缎丝滑,连半个线头都无,生怕划伤了床上的女子。 而床上那人,眉眼紧闭,脸颊苍白,那唇上更是半分血色也无。 若非是那还微微起伏的胸膛,难以想象这是一个活人。 她的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可饶是如此,她的手指还是冰凉的,像是极冷似的。 大皇子摸了摸她的手,蹙眉吩咐道:“去将炭火再燃的旺盛一些。” 闻言,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却是斟酌道:“殿下,太医说不可再加了,姑娘的身体,受不得过多的炭火味道。” 她这话,也让大皇子冷凝的眉眼收敛了几分,旋即挥手道:“本宫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内侍应声告退,大皇子坐在床边,珍而重之的握着床上女子的手,近乎贪恋的凝望着她的眉眼,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这些时日太忙,我没抽出空来看你,元娘可有生我的气呀?” 他怕吵醒床上的女子,所以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格外的小心翼翼。 可饶是如此,那女子的眸子也抖动了一下,旋即张开来。 未曾睁眼的时候,只觉得床上是一个毫无生气的美人,可睁开眸子的那一刻,像是木偶被放置了魂儿,整个人都明亮了几分。 大皇子先是一喜,旋即又有些不知所措:“我吵醒你了?元娘,你可有哪里不舒服么?” 女子的声音虚浮,因着常年喝药,声音也毁了,带着浓重的沙哑:“殿下……你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冲着大皇子努力的勾起一抹笑容来。 那模样,引得大皇子心中一软,可眼眶却是酸涩了下来:“嗯,我来看你。” 元娘弯了弯眉眼,声音里也带出几分满足:“还能看到殿下,真好……” 她的声音格外小,大皇子需要努力的分辨,才能听清楚对方说的是什么。 可是这话,却让他的心中一痛。 他抓着元娘的动作重了些,道:“你再等等我,过不了多久,你便可以日日看到我了。” 大皇子说这话的时候,像是祈求似的:“元娘,你再等等我好不好?我就要应诺了,你别让我失信于你好不好?” 纵然元娘努力的想要告诉他自己无碍,可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看的清楚。 这个姑娘,她要死了。 当年从马下将自己救出来的时候,她是豁出去自己的命来救的。 那之后,他成了一个跛子,可她却废了两条腿。 他花了大力气才保住了她的命,可付出的代价,却是她这辈子只能缠绵病榻。 而现在,她油尽灯枯,就连缠绵病榻都成了一种奢望。 这个自少年时便被自己捧在心上的姑娘,她再不能陪着自己了。 大皇子眼眶酸涩,声音里也多了些鼻音。 元娘是见不得他这样的。 眼前这个人,是她年少时的信仰,也是她心中的挚爱。 如今见他为自己落泪,她心疼的同时,却又生出一种满足来。 其实这样就够了。 她多想告诉大皇子,即便是自己现在就死了,也是死的心甘情愿的。 可是看着眼前男人仓惶的眉眼,她到底没将这话说出来,而是含笑应道:“好。” 她这样的温柔,引得大皇子神情越发仓惶。 他有一种感觉,自己抓不住这个姑娘了。 哪怕他已经这么努力,甚至不惜冒险,也要提前计划,可是,她还是已然等不及了。 第736章带她去别院 大皇子弯下腰来,轻轻地抱住她,在她澄澈的眸子上,虔诚的落了一吻。 那吻太过珍视,烫的元娘眼眶都有些发热。 她伸出尚且可以活动的双手,虚虚的将大皇子抱住,轻声道:“殿下别怕,元娘永远看着您呢。” 哪怕是归于黄泉之下,她的灵魂,也会注视着殿下,为他祈求平安,愿他永远得偿所愿。 感受到少女的爱意,大皇子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人抱在自己怀中,可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眸中却是通红。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那只是未曾到了伤心处。 殿内,一双人抱在一起。 而殿外,慧妃却是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唇,一张脸上早已泪如雨下。 她明知道自己过来会看到什么,可还是忍不住想过来看一看。 这些年,她亲眼见证着元娘多少次死里逃生,又亲眼见她的儿子是如何的痛苦挣扎。 然而,她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哪怕到现在,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陷入绝望,她却只能躲在外面掩嘴啜泣。 若是真的有办法换的元娘一命,慧妃宁愿将自己的命献出去。 可是……没有。 她的儿子太苦了。 元娘到底身体太过虚弱,所以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感受着少女的生命在加速的流逝着,大皇子的神情也越发多了阴霾。 他不愿意这情绪被元娘发现,所以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之后,方才替她掖好被子,悄然的走了出去。 才出门,就看到了满脸是泪的慧妃。 “母妃。” 见他出来,慧妃连忙胡乱的去擦自己脸上的泪水,一面强撑着笑容道:“怎么不多陪她一会儿?” 大皇子摇了摇头,意有所指道:“再过几日,便可以一直陪着她了,不急在这一时。” 慧妃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因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去忙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闻言,大皇子再次向慧妃行了礼,恭声道:“如此,便多谢母妃了,还请您多加照料她。” 慧妃点头应了,又与他寒暄两句,便让他先行回去了。 只是待得大皇子走之后,她这才咬着手背,无声的啜泣了起来。 …… 且不论今夜的宫中是如何的腥风血雨,秦峥却是丝毫不受影响。 见到他回来,顾九长期悬着的一颗心却是瞬间放了下来。 她几乎是带着狂喜跑出来,笑着去接他:“夫君,你终于回来了,快点,待会便要到子夜了!” 小姑娘在室内待得久了,一双手都格外的热,此时握着秦峥的,他尚且不觉得如何,她倒是先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 但顾九却并未松开他的手,而是将他的手握得紧了些,道:“快进屋吧,外面冷。” 秦峥点头应了,却又听顾九小心翼翼的问道:“夫君,都没事儿了吧?” 她这般模样,倒像是怕听到什么坏消息似的。 秦峥知道她担心自己,因含笑的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安心便是,都解决了。” 这话一出,顾九才是松了口气,牵着他去了房中,恰好听到子夜的钟声敲响。 外面的烟花一瞬间便腾空而起,顾九下意识的回头,从门口往外看,正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烟花。 璀璨绚烂。 眼前人是心上人,而眼前美景是世间难寻,顾九只觉得一颗心都鼓胀了起来,下意识的握紧了秦峥的手。 秦峥哪里不知道她的情绪因何,眉眼中的笑意越发多了几分,空闲的手则是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 下人们早早的便将饺子端了过来,由长辈们将饺子煮了,众人又分食了几口,眼见得时候不早,林氏便先笑道:“好了,你们先回去睡觉吧。” 闻言,顾九还要再陪着她,却见林氏先打了个哈欠,笑道:“我可是熬不住了,便是你们还想再守,回自己房间便是了。” 得了林氏这话,顾九方才笑着应了,又与庄子期等人寒暄了一会儿,才随着秦峥回了房。 不想才到房中,却见秦峥先悄然笑道:“阿九,先别换衣服。” 顾九诧异的看向他,便见秦峥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旋即走到室内,拿出一个早就预备好的包裹递给下人,一面拉了她一下,道:“带你去个好地方。” 男人的眼中带着笑意,也让顾九疑惑道:“大半夜的,咱们去哪儿……” 只是她话没说完,却是骤然神情清明,旋即惊喜的问道:“可是要去温泉别庄?” 先前的时候秦峥便说过,过年时候要带着她去别院的,但今夜出了那样的变故,顾九还以为这次要泡汤了呢。 她一点就透,秦峥眼中笑意越发多了几分,道:“自然,大丈夫需的言而有信。” 眼见得秦峥牵着她的手朝外走,顾九眼中也漾出了层层的笑意来。 她乖巧的随着秦峥上了马车,在路上却架不住困倦,靠着秦峥便睡着了。 除夕的夜里,沿路时不时的可以听到鞭炮和烟花的声音,便是隔着马车的帘子,也隔绝不了空气中硝烟的味道。 但那硝烟里,却还带着各家美食所飘出的香味儿,混合在一起,让睡梦中的顾九,也得了一个甜蜜的美梦。 待得秦峥叫醒她的时候,顾九唇边的笑容还未曾褪却,只是眸子却是睡眼惺忪的。 “夫君……” 小姑娘将醒未醒,那声音几乎泡在蜜罐儿里似的,听得秦峥眼神都深了几分。 他哑声应了,旋即将人打横抱起,随之下了马车。 被夜风一吹,顾九这才清醒了。 她忙的便要下来,却被秦峥拽了一把自己的披风,将她给裹在里面,一面柔声道:“别动。” 别院里早几日便让下人们打扫干净了,如今只留了两三个下人们在此候着。 大门被打开,下人们见秦峥怀中抱着人,便都乖觉的没有打扰,只是尽职尽责的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顾九起初还有些羞涩的,可她被秦峥抱惯了,不过片刻便将那一点羞涩扔到了九霄云外,转而靠在他的怀中,打量起了这个院子。 这别庄不大,却是靠着山脚,此时偌大的院子里除了他们之外,半个人影也无。 可这院子里却是干干净净的,甚至在进门之后,也可以看到里面纤尘不染,所需之物应有尽有,想来都是秦峥事先安排好的。 下人将他们带进来之后,只是规规矩矩的守在外面,秦峥抱着顾九进了门,嘱咐他可以不必伺候,那下人便应声离开了。 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顾九这才从他怀中挣脱下来,却又站在窗前笑道:“这里竟种植了白梅。” 院子里没有点灯,方才只闻着暗香浮动,现下借着室内的光线,方才看清楚那些竟然都是白梅树,一树盛放格外好看。 比之那艳丽的红梅,却更有一番滋味。 秦峥笑着应了,走过去揽着她的腰,轻声问道:“怎么样,喜欢么?” 顾九自然是喜欢的,她顺从的靠在秦峥的怀里,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方才她就没有睡醒,这会儿靠着秦峥,闻着空气中的暗香袭来,越发觉得倦意上涌。 见状,秦峥一时有些心疼,摸了摸她的头,吩咐下人打了水来,而是梳洗过之后,便歇息了。 翌日一早,顾九是被鞭炮声吵醒的。 这个温泉别庄并不大,因着在山脚下,所以周遭的百姓们也不少。 今日已然是大年初一,家家户户一大早便开始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断,也将顾九从梦中叫醒了。 第737章出嫁前夕 她打了个哈欠,先是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四周,下意识的喊了一句:“白术。” 可听着无人回应,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并非在府中,而是随着秦峥出来了。 屋内的地龙烧的极热,她拥着被子坐在床上,一抬眼就看到秦峥从门外走了进来。 “醒了?” 他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见顾九醒了,将食盒放在桌案上,自己则是进了内室来:“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男人的声音带着和煦温柔,因怕身上的寒气过给顾九,所以并未去她身边,而是去了一旁的柜子里拿了换的衣服。 顾九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困了。” 她一面说,一面起身将衣服穿上,秦峥已然将饭菜摆上了桌。 简单的四菜一汤,不如府上做的精致奢华,不过胜在味道不错,且因着是乡野之物,味道更多了几分天然。 待得吃过饭后,秦峥带着她去周遭转了一圈,回来后二人一身寒意,正好去了汤池泡温泉。 这里最早是一个天然的泉眼,因此才建院落开凿了温泉池,辟出来这么一方小天地。 池水温度正好,散去了一身的寒意,顾九忍不住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接下来两日,不管京中如何乱了套,秦峥二人倒是在别庄内偷得浮生半日闲,日子过得十分舒适惬意。 及至正月初五,二人方才从别院返回了京中。 冬日的风凌冽,虽是在过年,可因着这两日京中的大清洗,就连百姓们也是门户紧闭,减少了出门的次数。 顾九随着秦峥这几日都在别院,此时还不知道京中的变故,可看着这街道上的情形,却是忍不住心头一沉。 她突然想起来,虽说这几日秦峥都跟自己在郊外,可是那传信的信鸽却从未消停过,不间断的飞进飞出。 念及此,她下意识看向秦峥,却见对方的眉眼中也多了几分凝重。 “夫君。” 顾九唤他,秦峥方才回过头来,待得看到顾九的表情之后,却是瞬间了然了她想问什么。 他轻咳了一声,道:“放心,都过去了。”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心头一沉,眉眼冷凝的问道:“夫君指的是什么?” 下一刻,便见秦峥朝着皇城的方向,做了一个翻手的动作。 京中果然变天了。 见顾九神情担忧,秦峥则是轻笑一声,道:“夫人安心,大局已定,再无可烦忧之事了。” 他安慰顾九,顾九却总有些担心,待得回府之后,眼见得秦峥去忙,她自己则是叫来了下人,询问这些时日京中的变故。 这些时日京中的消息,便是不刻意打听都清晰可见。 更何况,如今来回禀消息的还是苏澈——秦峥留下来专门替自己做事的。 顾九听着苏澈回禀,待得听到“大皇子监国”的消息之后,却是微微一怔,蹙眉问道:“你说,皇上下旨命大皇子监国?” 闻言,苏澈点头应了,轻声道:“大年初二那日,皇上便下了这道旨意,按理说不该这么急的,毕竟初六才开朝呢。” 可皇帝就像是迫不及待似的。 或者说,是有人迫不及待。 他这话中的深意,顾九自然了然。 她点了点头,道:“除此之外呢?” 苏澈斟酌了一番,方才道:“除此之外,四皇子对上不敬,与之相关的人已然全部下狱了。” 原本与皇室有关的事,该是大理寺管辖。可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几日秦峥不在上京,所以全部被交到了刑部。 自然,对于这个本可以祥和歇着的新年,却被叫起来临时办公的事情,刑部的人也是既不敢怒又不敢言。 顾九听完之后,越发觉得心中的违和感加重。 说来也算是巧了,秦峥恰好不在上京。 那几日,他难道是提前就预料到了,所以才带着自己出去的么? 她心里这么想着,见苏澈还站在原地,便挥手让他出去了。 待得苏澈走后,顾九才微不可查的吐出一口浊气来。 怪不得秦峥说,京中要变天了呢。 当今圣上成年的四个儿子里,原本是二皇子与三皇子最有希望。可如今,这二人一个死一个贬为庶人,现下剩下的四皇子一党也彻底的衰落下来。 唯有大皇子,出其不意的站在了高处,如今还理了监国权。 要知道……古往今来,只有太子才可监国! 看来,待得初六开朝之后,不日便会有大消息传出来了。 …… 顾九猜的不错,到了初十那日,皇帝便下了旨意,册封大皇子为太子,同时,因他近来病情加重,故而京中的一切事物,皆交由大皇子总揽。 他包揽了朝政之事,虽有名义上的三大朝臣辅佐,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这京中,到底是谁在当家做主。 幸好那些风云诡谲里面,并不包括秦峥。 甚至于相较以前,秦峥反倒是更加空闲了下来。 譬如这几日,他已然日日腻在顾九身边,随着她一起去帮着布置新房了。 因着那一道求婚圣旨,庄子期不但得了美人,还将婚期直接定在了正月十五。 上元节花灯会,一年一度的好日子。 庄子期的伯爵府已然新颜换旧貌,从里到外都焕然一新,入目之处皆是一片喜色,只等着新人入门了。 与之不远的平原伯府,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吉时未到,庄家还不曾前来迎娶,喜房之内却是一片忙碌。 自夜里到现在,程芝兰都没合过眼,三更天的时候,喜娘们便过来替她梳头换衣,弟妹更是忙里忙完的,不时可以见她进进出出。 程芝兰往日里操心惯了,今日倒是成了那个闲人,待得喜娘们替她收拾妥当,她摆手让人下去休息,自己也靠在椅子上发呆。 谁曾想,才预备闭眼,便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 “弟妹不是才出去么,可是有什么……” 她话音未落,却是一时失笑:“阿弟怎么来了?” 来的人正是平原伯钱子潇。 “嫂子,我来看看你。” 他抿着唇,往日里的镇定威严尽数不见,那眉眼里若仔细看去,竟然还能看到几分……委屈。 是的,委屈。 见到他这模样,程芝兰含笑道:“坐吧。” 她一面说,一面命人端茶来。 一回头看见钱子潇眼圈下的青黑,又了然道:“你也一夜未睡?” 何止是一夜,事实上,这几日他都不曾睡好。 随着程芝兰出嫁在即,钱子潇比她还紧张呢。 然而此时在程芝兰的面前,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递给她一个匣子:“嫂子,请你务必收下。” 那匣子古朴沉重,瞧着有些年头了。 程芝兰诧异一笑,问道:“这是什么?” 钱子潇却并没有说,只是示意她将盒子打开。 待得打开后,看到里面的东西,程芝兰唇边笑意却成了愕然。 旋即,她将盒子递了回去,道:“这些我不能要。” 这里面是地契等物,她管家多年,只粗略的扫了一眼便清楚,这里至少装着平原伯府的半数家业。 她自是不能收的。 可钱子潇却不肯,正色道:“嫂子,这是您该得的。” 他见程芝兰还要推拒,靠近了她一些,语气涩然道:“这些年,若不是您举步维艰的撑着,平原伯府早散了,哪儿会有今日的风光?如今你要出嫁,我没有什么可送你的,唯有这些钱财可拿得出手。嫂子……” 他说到这儿,又抬起头看向程芝兰,道:“你与我虽无血缘之亲,可却比至亲待我要好。今日你出嫁,日后你便是我的秦姐姐,平原伯府也永远是你的娘家。不管出了什么事儿,我只想让你知道,这里不但为你敞开门,且不问缘由的为你撑腰。” 第738章丧钟敲响 因着自幼没了双亲的缘故,钱子潇其实并不会撒娇,嘴也格外的笨拙。 可正是因为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听着才更叫人觉得动人。 程芝兰一时红了眼眶,点头应道:“好。” …… 待得送嫁时,钱子潇当真做了弟弟的事情。他亲自将程芝兰背出门送上花轿,随着那八抬大轿一同将人送到了庄家。 之后,将人亲手交给了庄子期。 可在场的人都看的真切,他那一双拳头攥的死紧,似乎想要说什么。 末了,却只是说了一句:“别辜负她。” 庄子期郑重地点头,将那一截红绸子牢牢地攥在了自己的掌心。 而红绸子的那头,则是盖着盖头的新娘。 这一场婚事,起初程芝兰是不肯大操大办的,她原是想着,自己乃是二嫁,请亲友见证,有一个仪式便可。 可不止是庄子期不肯,就连平原伯府也是极力反对。 于是便有了今日这声势浩大的阵仗。 当年程芝兰嫁到平原伯府的时候,因着平原伯身体虚弱,所以一切从简。 而如今,钱子潇像是要为嫂子补全遗憾一样,恨不能让全上京的人都知道他嫂子寻到了自己的幸福,所以从出了家门一路到这里,全部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他一路上都带着笑意,可当程芝兰随着庄子期一同跨过火盆,走向正厅。 再听得那喜官高声唱喏:“一拜天地——”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从此之后,他依赖了半辈子的长嫂,便成了别人家的人了。 可他不后悔,虽然心中酸涩,却到底为她欢喜。 他这个苦了半辈子的嫂子,终于寻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有人走到他面前,冲着他拱手行礼:“伯爷。” 听得有人过来,钱子潇收敛了心神,见到来人,克制着情绪笑了笑:“秦大人。” 秦峥温声一笑,冲着她做了个请字,笑道:“外面风大,伯爷随我一同入席吧?” 秦峥是庄子期的义子,他今日负责帮着招待宾客。 闻言,钱子潇自然不会拒绝,笑着应声,便随着秦峥进了房中。 只是进门之前,他到底回头看了一眼,见礼毕的程芝兰被下人们引着往主院方向走去,无声的叹了口气。 …… 这一场婚事,直热闹到了日暮西山。 庄子期今日大喜,来的人却大多数都是冲着他是秦峥的义父来的。 再加上秦峥先前便嘱咐了几句,所以灌酒的人象征性的在庄子期这里敬酒之后,便都将矛头转向了秦峥。 今日喜事,秦峥来者不拒,一面招待着宾客,一面还能分出心神来,命人照看好庄子期。 至于后院的女眷们,便都轻松自在多了。 林氏跟顾九帮着招待着,且还请了戏台子在后院唱戏,一众女眷们坐在房中热闹着,气氛倒是格外的祥和。 宴席过半,顾九悄然溜了出去,她先去厨房拿了食盒,这才去了新房。 “师娘。” 程芝兰盖着盖头,眼前视线一片红,不过那声音,倒是格外的熟悉。 她温声一笑,将盖头掀开了一些,问道:“阿九怎么不在宴席上,这会儿过来了?” 闻言,顾九笑眯眯的举了举食盒,轻声道:“师父怕您饿肚子,特意让我拿吃的过来。” 这是庄子期昨儿个便交代过的,顾九早早的记在心里,这会儿趁着人不注意才出来的。 听得她这话,程芝兰笑着道了谢,却并没有去吃,只是柔声道:“你将东西放着吧,我还不饿。” 她倒也不是不饿,只是费尽了周折才与那人成婚,她不愿意有半点坏了规矩的。 见程芝兰这模样,顾九瞬间了然,因笑道:“那我将食盒放在这儿,您若是饿了,就记得吃。” 程芝兰点头应了,到底忍不住轻声嘱咐道:“你待会儿着人盯着点,你师父的酒量虽好,可不能贪杯。” 这些时日的相处,不但庄子期知晓了她的身体状况,她也知道,庄子期这些年落下了不少病根,酒更是大忌讳。 见她脸上的担忧,顾九顿时压低了声音,悄声笑道:“师娘放心,我让人将酒换成了药酒,且还兑了水,保管不会有事儿的。” 她办事妥帖,程芝兰心里对她越发满意,再次笑着道谢,便听得顾九摆手道:“您若是再与我这般客气,我可就要不开心了。” 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中带着几分娇憨可爱,看的程芝兰心中十分喜欢,便也顺着她的意思,笑道:“好了,你且去忙吧,若是有事,我定着人请你。” 到了她这话,又见程芝兰脸上带着几分倦怠,顾九也不再打扰她,应声便去了。 房门再次轻轻合上,房中便只剩下了程芝兰自己。 她没有将盖头立刻盖上,而是四下打量着房间。 处处都是按着她的喜好布置的,龙凤烛高燃,更是昭示着今夜是什么日子。 那是她的大喜之日。 而娶她的人,是她念了一辈子的良人。 念及此,程芝兰眼中的笑意越发多了几分,只是那眼尾却忍不住泛红。 二十多年如白驹过隙,却在她的脸上留下了诸多痕迹。 当年那个娇俏的少女,如今也成了一个沉稳的妇人。 可她到底有些难过,那么多的岁月,就这般被辜负了。 幸好,她的情郎还在。 也让她不至于抱憾此生。 …… 到了日暮时分,宴席终于散去。 秦峥他们将宾客们先送走,这才向庄子期辞行。 纵然先前喝的是药酒,庄子期也有些朦胧的醉意,笑着送他们出了门,自己则是挥退了搀扶自己的人,朝着洞房走去。 他年岁大了,并无人闹洞房,唯有喜婆等在门口。 掀了红盖头,喝了合卺酒,这礼方才算是成了。 待得众人都下去了,房中只剩下了他们夫妻二人,庄子期却觉得自己醉的似乎更厉害了。 眼前人一袭嫁衣,眉眼温柔如水,这是他的心上人,也是他的眼中月。 而如今,落在了他的怀中。 像是做梦一样。 直到那人轻笑道:“你若再不松开我,我就要饿死了。” 带着几分抱怨的娇声,也让庄子期终于回过神儿来,蹙眉问道:“你没吃东西么?我这就给你拿去!” 见他同手同脚的就要往外走,程芝兰再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拽着袖子将人揪了回来,指了指桌案上的食盒,起身道:“阿九早让人送来了,我等你呢,陪我一起吃一点?” 庄子期被她抓着,只觉得意识都像是被勾走了似的,他呆呆的陪着她坐下来。 房中一时无声,唯独剩下杯盘碰撞的声音。 可也正是如此,才让庄子期的心一点点的落回了实处。 他终于如愿以偿,娶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这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庄子期无预兆的伸出手来,将程芝兰的左手拢在自己的掌心。 程芝兰被他吓了一跳,待得看到他眼眶中隐隐可见的水光,却又忍不住温柔了眉眼。 二人无话,唯有那一双紧紧交握的手,昭示了彼此的心境。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幸好,时光未曾薄待彼此,而他们,也还有余生可以携手与共。 …… 自庄家出来之后,秦峥拜托了谢远城将林氏送回府,自己则是陪着顾九去逛夜市。 正月十五花灯会,街道上车水马龙街灯如昼,到处都是一片繁华的景象。 只是他们到底是没能逛成。 烟花散开在天幕的时候,秦峥分明听到了一声钟声。 烟花已停,钟声未断。 那是丧钟。 第739章成婚 响彻了云霄,足足有八十一下。 九九归一,昭示着,皇帝归天。 街上的欢声笑语似乎瞬间被人掐住了脖子,不过片刻,便见这街道上的行人都纷纷开始收拾东西回府。 顾九站在原地,骤然回过神儿来,呐呐道:“夫君……” 秦峥笑容早已收敛起来,沉声道:“我送你回府。” 他才将顾九送到门口,还不等进门,就见宫中的内侍监已然来了,冲着他行礼道:“秦大人,请您虽老奴进宫一趟。” 皇帝薨了,按着规矩,文武百官都要进宫守孝。 秦峥应声,先回府换了衣服,又安抚的拍了拍顾九的手,这才转身出了门。 才到了垂花门,就见林氏也匆匆回来了。 她才被谢远城送回来,见到秦峥,顿时蹙眉问道:“峥儿,万事当心。” 帝王更迭,伴随着的往往是常人难见的血雨腥风。 若是有可能,林氏并不希望秦峥也在此列。 闻言,秦峥宽抚一笑,道:“母亲安心便是。” 他说着,又道:“这两日我大抵不会回府,还请母亲替我看顾些阿九。” 林氏自然点头应了,待得秦峥走之后,眉眼中越发多了几分担忧。 只是想到顾九,她又拍了拍脸,让脸上的担忧褪去,旋即去了顾九的房间。 夜色正浓,入目之处,已然都成了一片裹素。 为了上元节,原本是布置的极其奢华的花灯,现下都被宫人给急匆匆的收了起来,街上尚且可见被踩踏在地的彩色花灯,可宫中却已然无处可寻了。 秦峥目不斜视的进了主殿,果然见臣子们已然汇聚一堂。 这些人脸上不见笑容,其中有几分显然神情有异。 见他前来,郑怀洛顿时迎了上来,悄声道:“大人。” 秦峥点头应了,问道:“可问清楚了?” 郑怀洛点头应了,轻声蹙眉道:“说是今夜皇上格外有兴致,宫内设宴看灯,献舞的舞姬生的妖娆,他便幸了那女子。只是还不等完,便……死了。” 当今圣上,这个一辈子都在追求着英明神武的皇帝,却在临了,竟死于马上风。 说出去,这是何其的笑话。 郑怀洛有些难以启齿,说完之后,又张望了一圈四周,压低声音道:“现下那舞姬已经被大皇子扣下了,此事也被摁了下来。只是到底有些是不能灭口的,怕是流言蜚语是挡不住了。” 闻言,秦峥了然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们才说完,便见内侍监从了出来,那人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往日里每次见到,都是精气神儿饱满,然而此刻也是压制不住的满脸疲倦:“诸位大人,殿下正在乾安殿等候,还请诸位随老奴前往。” …… 册封太子不到七日,皇帝便薨逝,朝中一时流言四起,有说是新太子下的手,也有说是皇帝英明,自知天命有所召唤,故而才在死前将身后事都给安排妥当的。 但不管那些坊间传闻如何揣测,因着如今朝堂的局势,并无一人敢站出来指摘新太子的不是。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的灵柩还未下葬,已然有朝臣上书,请求太子登基了。 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里面上奏的人,自然都是太子一党。 秦峥并未参与这些事,他如今倒像是完全的闲人一个,除却在宫中待了几日守灵,待得回府之后,却是日日在家里闭门谢客。 朝中争执不休,到底在未出正月的时候,将事情做成了定局。 皇帝的尸身入了皇陵,国丧虽在,可京中却又成了一片欣欣向荣的新气象。 二月二龙抬头,太子在这一日成了新帝。 帝王更迭,于百姓们的关系并不算太大,可到底影响到了林氏他们。 林氏跟谢远城的婚事在二月初六,原本按着两家的意思,是想要大办的。 可秦峥是朝臣,先皇又才丧,虽新帝登基,可这时候谁敢大操大办? 让人拿住了便是话柄。 谢远城因此好一阵郁色,甚至于林氏商议,不如去北越办喜事。 以他的话来说,便是:“西楚的皇帝死了,总管不到北越的头上去,我陪你去那边风光大办,待得办完婚事咱们再回来。” 林氏哭笑不得,先打断了他的想法,只道:“才出了正月,眼下春寒料峭的,谁耐烦跟你出去跑。” 末了,又笑着安抚他:“况且,我们成婚,只要至亲在身边就足以,我也并不喜欢那些虚无的礼数,余生那么长呢,何必只在乎这一日?” 林氏说了半日,才终于将谢远城的想法给打消了,待得到了成婚当日,果然一切从简。 眼下还在国丧,这婚事并未请太多的宾客,唯有相熟的近亲前来,饶是如此,院落里也是热热闹闹的。 这会儿新娘子没到,谢远竹等人招呼着宾客们,待得回头看到自家弟弟紧张的神情,不由得轻笑道:“你这是着什么急呢,吉时未到,到了自然有人提醒你。” 从夜里到现在,谢远城不知问了几次吉时了,谢远竹看的又好笑又心酸。 她这个傻弟弟哟,等了半辈子,如今才算是终于得偿所愿了。 好容易熬到了吉时,谢远城顿时便带着人走了,那背影里都带着着急忙慌。 而此时的秦家,也是同样的喜气洋洋。 只是正房内的气氛,却算不得太好。 天色将亮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一封书信并且一个箱子,说是边关林家送来的。 林氏跟谢远城的婚事定下之后,她便着人去给边关的哥哥们送了信跟请帖。 父亲前两年便去了,倒是哥嫂都在边关,只是联系的少了,但林氏心里待这些亲人却是格外上心的。 谁知眼见得都到了婚期这一日,他们的回信才到。 林氏起初还带着喜色,但看清楚信件里所写的之后,脸上却浮现出了几分难过。 顾九见状,哪里看不出来这是出事儿了,因屏退了下人,自己则是走到林氏的身边,悄声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林氏强笑着摇了摇头,道:“无事,只是你大舅舅他们说走不开,便不过来了,特命人送来了贺礼。” 事实上,这信里面写的,要比林氏所说的不客气多了。 当初为了怕兄长反对自己这门亲事,林氏也顾不得丢人,早将这些年的经历与他们说了。 谁知如今,倒还是换来了一句,林家丢不起这个人。 至于那些礼物,与其说是给自己的贺礼,倒不如说是得罪不起她儿子,所以送过来敷衍的。 其实林氏早就想到过这个可能性,可她到底怀揣着一点点微薄的希冀,毕竟,那到底是血肉之亲,万一呢? 可谁知道,到底是她想多了。 见林氏这模样,顾九哪里不知道,必然是出了什么事儿。 她走到林氏的身边蹲下,握着她的手仰头看着她笑道:“母亲,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可不能为了乱七八糟的事情难过。您的好日子,可都在后头呢。” 说到这儿,顾九复又笑道:“再说,您还有我们呢。” 顾九这话点到即止,林氏却是鼻子一酸。 她轻笑着点了头,握住顾九的手,应声道:“是,母亲还有你们呢。” 亲缘这东西,不可强求。兄长看不惯她,可她也不能为了他们就不嫁了呀。 更何况,还有她身边的人。 不管是儿子儿媳,还是谢远城,都是她此生需要在意的人。 顾九见林氏终于露出笑意来,也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旋即命人进来重新给她上了妆。 才收拾妥当,就听得外面喜娘过来回禀,道是:“花轿进门了!” 第740章秦峥调任 闻言,顾九忙的替林氏将盖头盖好,自己则是随着出去了。 不想她才出门,就被吓了一跳。 不知是不是太过激动,谢远城下马的时候,竟然险些绊倒,好在他及时的扶了身边人一把,脸上的笑意倒是丝毫不变。 见这位平素稳重的谢先生,此时竟然带着几分呆傻的模样,顾九也越发在心里失笑。 看来这位的确是高兴坏了。 …… 乐器一路吹吹打打,自秦家将人一路迎到了谢府。 今日是林氏出嫁,按说秦家应当自开一席,可因着现下不能大操大办,所以先前合计之后,众人便打算将喜宴合在一处。 因此,林氏上了花轿之后,顾九跟秦峥也随着一同去了谢府。 宾客不多,除却秦峥日常交好的几位之外,便都是些亲眷了。 除此之外,还有谢远城的一些江湖朋友。 那些人跟谢远城的关系极好,起初的时候尚且规规矩矩的看热闹,可待得拜了天地,将新娘子送入了洞房,他们便原形毕露,挤眉弄眼的要灌醉谢远城。 秦峥在一旁看热闹,且还时不时的添一把火,于是乎,宴席还没散呢,谢远城先喝成了大舌头。 一旁的萧山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又想起妻子的嘱托,到底是出来转移了视线,借着切磋的名义,替他挡了几杯酒。 饶是如此,待得宴席散时,他也成了一个行走踉跄的醉鬼。 始作俑者之一的秦峥,对此毫无心理负担,挑眉一笑,替他将客人们送走,末了,也带着顾九起身告辞。 可惜,他却不知道,宾客们都散去之后,先前还口齿不清的谢远城,瞬间便神情清明。 萧山将人送走,原是要去接谢远竹的,不想却见识了这位小舅子的变脸戏法,顿时轻笑一声:“阿城好酒量。” 亏得他那会儿还替人挡酒,现在才发现,这人竟连自己都给骗过去了。 谢远城施施然一笑,拱手谢过了萧山,见谢远竹出来,又笑着与她道谢,却被在家姐姐嫌弃的往一旁推了推:“满身的酒味儿,记得洗漱了再去新房。” 闻言,谢远城点头应了,目送着姐姐姐夫离开后,这才转身去了新房内。 那几个损友都被他给灌醉了,那些人原本设想的闹洞房,如今倒是一个都实施不成了。 谢远城特意查探了门口,果然没有见到机关,他松了一口气,从容的紧了房中。 可那一份从容,却在看到床边坐着的佳人之后,瞬间便开始紧张了。 龙凤呈祥的盖头下,是一张娇软美人脸。纵然岁月在她脸上添了痕迹,可却又沉淀了温柔与恬静。 岁月静好。 佳人嫣然一笑,谢远城的呼吸便重了几分。 共饮合卺酒,挽了同心结,朝思暮想的眼前人,便终于成了他的内人。 男人炙热的目光,看的林氏脸上云霞遍布,她垂眸咬唇,却听得他声音里的暗哑:“夜深了,咱们早些安置吧?” 林氏并未说话,只是微不可查的点了一下头。 而她无声的回应,看的谢远城的眼中,那炙热却更烈了几分。 如烈火燎原,燃的一室如春。 …… 新帝登基之后,朝中的局势再次起了变化。 都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骤然驾崩,对老臣子们并未做妥善的安置,新帝虽说并不是什么严苛的暴君,可显然也并非什么仁君。 至少对于那些曾经有过错的臣子们,虽不至于叫他们晚节不保,可也以别的名义让他们告老还乡了。 自然,这一番大清洗,并没有牵扯到秦峥。 只不过,在新帝安排妥当之后,秦峥却是单独进了一趟宫。 见到秦峥交上来的东西之后,新帝却是微微一怔,旋即问道:“秦爱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虽说新帝早就有所猜测,可真的见到秦峥交上来的这一块令牌,却还是忍不住有些诧异。 这可是掌管十八密卫的令牌,历来都由皇帝最亲信之人所掌管。 可是现在,秦峥竟然直接将它交还给了自己。 闻言,秦峥再行一礼,恭声道:“微臣能力不足以掌管十八密卫,还请皇上再择贤臣。” 这话一出,心底却并未立刻接过来,只是起身走到他身边,弯下腰来亲自将人扶起来,推心置腹道:“你的能力朕看在眼里,况且你先前帮朕良多,朕并未是那等飞鸟尽良弓藏之人。” 秦峥自然称是,往后退了一步,再次行礼道:“皇上待臣的一片爱才之心,微臣感激涕零。只是微臣自幼的志向便是翰林院,奈何后来为祖父所托,不得不强撑。如今成承蒙皇上抬爱,微臣终于得以再施展心中所想,还望您成全。” 他这一番官话,新帝却是看出了几分端倪,调侃的笑道:“朕看,你不是因为想清闲,是为了别的吧?是……你夫人?” 他还是皇子的时候,便没少听到秦峥跟他夫人的传言,后来接触下,更发现秦峥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惧内之人。 想来,如今放弃这荣宠却危险的十八密卫,也是为了家人? 听得新帝的调侃,秦峥却是正色道:“回皇上,并不全是。” 他眉眼中满是郑重,带着显而易见的温柔:“人间太美好,臣想留在此处。” 秦峥其实从来都贪恋权势。 未曾遇到顾九之前,他瞧着身居高位,可却只是他人手上的一把刀。纵然身在人间,心却在地狱。 可遇到顾九之后,秦峥才知道,什么是繁华俗世,什么人炙热人心。 这人间太美好,让他这一把刀也生了锈,贪恋起了十丈软红,更眷恋起了家的温暖。 但是,刀是不能有情感的。 至少,家人是他的盔甲,可也是他的软肋。 秦峥自知过去亏欠顾九良多,他们这一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不愿意再让顾九担惊受怕,更不想让自己辜负了这大好的韶华。 他这一番剖白,却让新帝神情有些恍惚。 过去跟秦峥交集,大多数都是公务。 但如今听得他真真切切的在自己面前说这些,新帝才意识到,原来坊间传闻,不及秦峥万分之一。 “当真是伉俪情深,罢了,朕成全你。” 新帝叹了口气,复又笑道:“不过有一点,朕却是不能答应。翰林院说的好听些是文人雅客,可说的难听了,就是冷板凳。你这般的才能,又是这样年轻的岁数,过去偷懒可不像话。不如这样,朕将你调去吏部,你目光如炬,也替朕掌掌眼,如何?” 吏部管的是文武百官,任免、考核、升降调派皆由此处掌管。 他这般安排,倒与秦峥先前在大理寺的所为异曲同工。 不过真的论起来,秦峥这样调动之后,却反而比以前的权力更大了。 毕竟,他如今管的是群臣。 而新帝这样安排,也有他的道理。 从古至今,吏部都是一个肥的流油的衙门,群臣都要打好交道,又更想见缝插针的贿赂。 他之所以交给秦峥,便是知道秦峥的手段。 如今新朝开始,却是百废待兴,新帝有心创造一个新的时代,秦峥这样的人才,他不可不用。 新帝的打算,秦峥心中明镜儿似的,再者他先前虽然这么说,可也知道自己去翰林院大半是不成的。 这会儿听到新帝的话,倒也不意外,只恭声行了一礼,道:“臣,遵旨。” 见秦峥答应,新帝这才放下了一颗心,将人扶了起来,笑道:“好了,你我虽是君臣,企却也是知己,以后在朕面前,不必如此多礼。” 他这么说,秦峥却不能应,只恭声道:“谢陛下。” 第741章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秦峥递交了十八密卫的令牌之后,不过三五日的功夫,那调任的圣旨便送到了秦府。 原先人人闻风丧胆的大理寺秦大人,突然变成了吏部侍郎。这官位虽然变了,但秦峥的余威尚在,甚至调派之后,因着官员们与他打交道更多,颇有几位觉得苦不堪言。 郑怀洛倒是很为他高兴,这些年他在秦峥的身边,知晓自己这个兄弟兼上司到底是怎样的压抑。 如今见他得了光明,特意请了诸多的同僚们,给他摆宴席,庆祝他升迁。 宴席上来的都是过往的下属们,相较于京中那些朝臣们,这些下属对秦峥却都是敬畏。 不过再多的敬畏,在这宴席之上,三杯酒下肚之后,也都大胆了起来。 “大人,我敬您一杯,祝您日后平步青云。” 有了一个开头的,其他人便也都跃跃欲试。 郑怀洛笑的贼眉鼠眼,一面拍了拍姜道臣的肩膀,冲他使眼色:“我说老姜,你难道不要敬咱们大人一杯?” 闻言,姜道臣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便是要敬,也得你先来吧,郑大人?” 秦峥走之后,郑怀洛继任了大理寺卿的位置,论起来如今也是姜道臣的顶头上司了。 自然,背锅的时候,这位郑大人也得是头一个。 郑怀洛贼的很,瞬间看懂了对方的潜台词,顿时鄙夷的松开了自己的手,摇头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他才说完这话,就被秦峥随手拿了一个果子朝着他砸了过来,一面嗤笑道:“最龌龊的就是你了,还好意思嘲讽别人?” 听得他这话,郑怀洛顿时嘿然笑道:“我说大人,你可不能这般厚此薄彼,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贴心人……” 只可惜他一句话没说完,秦峥就被恶心到了,冷哼道:“看来你最近家里很清闲,怎么,升了官,老郑大人就不管你了?” 他一句话戳到了郑怀洛的伤心处,越发哀叹了一声,道:“我今夜非得灌醉你不可!” 自己升了官,他爹当然是喜不自胜。可一看到自家儿子官场得意情场失意,便越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且他爹不知从哪儿知道了周淼的存在,现下已经将对方当亲闺女似的看待了。还给他放了话,这么好的姑娘他若是都不肯娶,那就不认自己这个儿子! 别看如今他升了官,可现下却是连家都回不去了…… 一想到自家老爹那恨不能把他打包卖给人做女婿的模样,郑怀洛再次叹了口气,犹如吃了苦瓜似的。 这一顿宴席,众人都喝的酩酊大醉。 秦峥倒还算是清醒,却也只是相较于那一群人罢了。 一群人弃了马车,且行且歌,郑怀洛最是狂放不羁,自己嚎了一嗓子不觉得过瘾,甚至还直接提议:“不如我带你们去逛花楼啊!” 奈何他这话一出,当先便得了姜道臣的无情拒绝:“我府上到了,告辞。” 眼见得姜道臣溜的快,郑怀洛又作死一笑,贼兮兮的看向秦峥:“大人……” 可惜,他才说了这两个字,便挨了秦峥一脚,旋即听得对方自傲道:“我家夫人设了宵禁,更严令不可夜不归宿。” 郑怀洛一言难尽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把惧内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他才要嘲笑对方,便见秦峥也冲着他们抱了抱拳,朗声笑道:“今日太晚,再不回府内人该担心了。散了吧,改日我再请诸位吃酒。” 秦峥也走了,且临走前还不忘记秀一把夫妻情深,郑怀洛觉得嘴角都有些抽搐,回头恶狠狠的盯着剩下的那群人,哼哼着问道:“你们,谁去随我喝花酒啊?” 他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反倒是引得那些人都笑了起来。 毕竟,若是秦峥冷脸,瞧着还有些惧怕。可郑怀洛这一张娃娃脸,怎么看怎么带着喜感。 不过他们关系极好,因此也并没有人去驳了他的意思,当下便顺着笑道:“那今夜可就得大人你破费了。” 闻言,郑怀洛顿时转怒为喜,乐呵呵的摆手笑道:“无妨,千金散去还复来,小爷我不差钱!” 自然,此时的郑怀洛还不知道,不久后的自己,会为今夜的这个决定,后悔的肝肠寸断。 …… 秦峥到家的时候,便看到府上亮着的盏盏明灯,在这墨色浓重的深夜里,为他照亮了一条回家的路。 清辉的月色散落开来,地上光与影交织着,将他的身影拖得极长。 秦峥一路行来,酒意被这料峭的春风一吹便消减了大半,而在看到窗前那一道影子时,他的心骤然便软了下来。 有女子坐在窗边,正垂眸捧着一本书在看。 室内格外亮,从他的角度正可以看到她温软的眉眼。 像是有所感知一样,下一刻,便见她抬眼朝外看去。 笑意爬上了她的脸颊,一双眼睛月牙似的弯起来,让她的模样也变得鲜活而娇软了起来。 小姑娘从椅子上站起身,放下书本欢喜的朝着他走出来。 她自光明中而来,入了他的眼,也到了他的近前:“夫君。” 秦峥觉得自己被蛊惑到了。 他抬手便将人搂了过来,借着酒劲儿呢喃了一声:“阿九。” 秦峥身上的酒味儿格外浓,顾九微微皱了皱鼻子,偏头想要扶着他进门,却见男人耍赖似的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虽是初春的天,深夜的寒意却还是浸入骨髓的。 只是秦峥的身上却格外的暖,让她半分寒意都没有感觉到。 顾九顺从的由着他抱着,一面打了个手势,示意嬷嬷去端醒酒汤。 好在秦峥并未缠磨她多久,不过片刻功夫,触摸到小姑娘有些微凉的手指,便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暖着,一面带着她去了房中。 因着昨日才下了雨,室内的地龙虽然断了,角落里却还放着一个小炭盆的。 进门之后,顾九顿时觉得暖和多了。 她一面吩咐下人们去打水,一面回身替秦峥解开外袍。 秦峥的酒劲儿其实散了大半了,却借着这劲儿让她照顾自己。 待得她将衣服帮着解开之后,秦峥却瞬间原形毕露,一把便将人打横抱起:“夫人这般热情主动,为夫怎能辜负你的一片心意?” 顾九不妨,被他直接抱了满怀,顿时便红了脸,抬手给了他一下,嗔怪道:“快放我下来!” 房中还有伺候的人呢,成什么样子! 可惜秦峥非但没有将人给放下来,反而还抱着她直接去了内室。 顾九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待得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摁在床上了。 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双眉眼中满是炙热。 她的心瞬间便被烫了一下,原本推拒的动作也软了下来。 秦峥低下头来,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眼见得小姑娘紧闭的眸子,却是起了几分坏心眼,凑到了她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夫人果然十分主动,这么迫不及待了么?” 这话一出,顾九骤然睁开眸子,在看到对方促狭的神情之后,气得踹了他一脚。 秦峥朗声一笑,起身替她将被子盖上,自己则是去了外室。 赵嬷嬷端了醒酒汤来,这会儿就在门外候着呢。 秦峥纵然爱闹顾九,可也不是没有分寸之人,逗逗她得了,她那般脸皮薄,总不能真的让她气急了。 待得将那一碗醒酒汤喝了,秦峥又洗漱了一番,才觉得那酒劲儿散去,脑子里也满是清明。 下人们都去歇息了,房中只剩下了他们夫妻二人。 顾九早回过神儿来,知道是秦峥故意捉弄自己,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几分不善。 第742章今晚,夜色真好 小姑娘歪在床上,圆润的眸子内带着几分娇嗔,眼见得秦峥要上床,刻意要刁难他:“我见夫君是不困的,那就把那些东西收拾起来再睡吧。” 角落里堆着厚厚的一箱书,间或还有些古画兵器之类的,有些是旁人送的,有些是顾九整理出来的。 原本想着明日她慢慢收拾完了,好叫下人们归置起来的。 奈何今夜秦峥得罪了她,所以她便小心眼的记仇了。 听得她这话,秦峥随意扫了一眼,顿时便明白了自家小姑娘是故意的。 不过他也不恼,顺从一笑,行了个礼,笑的格外温柔:“遵夫人命。” 眼见得他竟然真的过去收拾东西了,顾九一时又有些不好意思。 她只是随口一说,对方倒是去做了。 室内格外静谧,顾九侧着身子去看秦峥,正看到男人舒朗的面容。 感受到她在注视着自己,秦峥还不忘回头,冲着她施施然一笑:“夫人,为夫好看么?” 被抓包的顾九:…… 她瞬间转过身去,可不过一会儿,又忍不住转回身去看他。 男人正在卷一张古画,依稀可见画上是一副美人图。 画上是否绝色顾九不知,但眼前人,却倒是真绝色。 耳边传来打更人的唱喏:“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夜半,子时——” 那梆子声遥遥传来,在这夜色里几乎叫人不可辨认。 过了子时,就是新的一日了。 顾九心头骤然一跳,没来由的想起来一件事:“夫君……” 小姑娘的声音有些恍惚,秦峥却没有察觉到,偏头看她,笑道:“马上就收拾好了,可是困了?” 顾九却是摇了摇头,她撑起来身子去看秦峥,眉眼中除却恍惚之外,却又多了几分庆幸。 “夫君可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听得小姑娘的询问,秦峥下意识回头看她,见她眉眼中带着清浅的笑意,不由得动作微顿,问道:“什么日子?” 顾九见他没想到,抿唇提醒道:“今日,是二月十六啊。” 二月十六…… 秦峥卷古画的手骤然一顿。 今年的二月十六倒没什么特殊的,可去年,他是二月十六成的婚。 那是他跟阿九的婚期。 男人的眼中也带出了笑意,起身走到她的身边:“一年了啊。” 他眼中满是温柔,顾九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有些促狭,下意识道:“夫君还没收拾完呢。” 秦峥有心温存,奈何小姑娘却指了指那些收拾到一半的物件。 他无奈一笑,到底是走过去,格外好脾气的将古画卷好放置在盒子里,一面又拿起了旁边的佩剑。 这剑是他先前随身的,可如今调任了吏部,寻常却是用不到了。 秦峥有些感叹,拿出盒子里的软帕来擦拭那把剑,却听得顾九眼中染上狡黠的笑意,道:“那夫君可还记得另外一件事么?” 闻言,秦峥手上动作未停,挑眉问道:“明日给你带春风楼的糕点?” 春风楼是新开的一家馆子,顾九最近喜欢上了这家的荷花酥,只可惜每次去都要排队好久,且还不定能买的上。 这已然成为了小姑娘新的执念。 听得他这话,顾九脸色一僵,怎么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小吃货呢? 顾·吃货·九并不肯承认这个身份,只哼了一声,道:“我是说,当年夫君您亲手签字画押的——约法三章。” 她说到这儿,想起来当时这东西被秦峥撕了,心里还有些可惜。 这要是还留着,是多好的打趣他的东西啊! 顾九心里一时有些后悔,脸上也浮现起了几分恶作剧的笑意来:“当初可是说好,一年之期到了就和离的。世子爷,您言而无信啊。” 从小姑娘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秦峥的脸色就黑了。 待得她说到最后,秦峥的神情却反而平静了几分。 他手中还执着那一柄长剑,剑上闪着寒芒。 秦峥手中还拿着软帕,漫不经心的擦着剑尖,人却是一步步的靠近了顾九。 最终,站在了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作死的小姑娘。 “风太大,你且再说一遍。” 男人的眼中带着笑意,神情却是带着几分危险。 顾九原是想调戏他的,可这一瞬间却骤然怂了。 眼前男人的手指寸寸拂过兵刃,她嘿然一笑,咽了咽口水,十分没出息的撑起身子,抬手便揽住了他的脖颈:“夫君好生凶恶,吓到妾身了。” 她过来的时候,秦峥忙将手中长剑扔到一旁,生怕伤到她半分,另外一只手则是过去扶着她的腰,护着她不会摔到。 脸上装的这般凶恶,可惜处处却都是柔情的妥帖。 顾九眼中笑意越发多了几分,搂着他的脖子,仗着男人的宠溺,越发的胆大妄为:“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秦峥秦大人是个无赖。当初说好一年之期放我走,如今倒是出尔反尔,自毁诺言。” 分明是骂人的话,可从顾九的嘴里说出来,倒像是在呢喃着情话似的。 尤其是小姑娘故意为之,说话的时候,樱唇贴上他的耳边,连带着柔软的气息一同飘到了他的心里。 秦峥眼中瞬间便燃起了一簇火焰。 他扶着顾九腰肢的手,顿时便用力了几分,将这个作死的小姑娘搂在怀中,低头轻笑:“这便是无赖了?看来顾小姐是真不知本官的手段,本官得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无赖——以正官威。” 最后四个字,被吞噬在了唇齿之间。 秦大人说到做到,于是在接下来,顾九被迫喊了百八十遍夫君,承诺了不但这辈子,连下辈子都是秦峥一个人的。 且还在意识昏沉之间,什么荤的素的都被教了一遍。 一个口传,一个口述。 待得秦大人终于大发善心的放过她之时,顾九只觉得自己已然不知今夕何夕了。 她浑身脱力似的被秦峥抱在怀里,身上已然被清理干净了。 先前她不大清醒,可现下回想起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那会儿到底都说了些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于是乎,愤怒至极的顾小姐,再也顾不得秦大人的官威,狠狠地将他的胳膊扯了过来,在上面咬了一个牙印儿。 可惜她到底是妇人之仁,那牙印既清且浅,到不了明日就会消散了。 秦峥餍足的抱着她,任由她雷声大雨点小的骂自己,低头爱怜的亲了亲她湿了的发梢。 末了,又将那盖了牙印的胳膊抬起来,十分满意的欣赏了一番,轻声道:“多谢夫人盖章,有了这方大印,为夫生生世世都再也跑不脱了。” 唯你一人,可囚我心。 分明先前,顾九还是有些火气的。 毕竟他今夜发了狠,顾九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要散架了,且他眼中的情愫和炙热要将她融化似的,让顾九心头烫的发颤。 可此时他不过一句话,顾九却觉得,便是将命给他都可以。 小姑娘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深深地知道,她这辈子算是栽进去了,再没有出来的机会。 但她也知道,秦峥亦然。 这个认知,让顾九的心中莫名起了几分甜蜜来。 她顺从的抱住秦峥,轻声的应他:“我也如此。” 若他为囚,她甘愿生生世世为他所困。 窗户没关,有夜风从窗外飘进来,顾九下意识往秦峥怀中缩了几分。 见状,秦峥便要起身去关窗户,却被顾九拦着,轻声笑道:“我要看月亮。” 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月影清辉。 顾九乖顺的靠在秦峥的怀中,却是忍不住垂眸轻笑:“今晚月色真好。” 当年她原本以为,心间明月这辈子都会高高悬在天上。 可没成想有朝一日,月亮竟会向她而来。 秦峥低头便看到小姑娘眼中的笑意和满足,他心神一怔,继而虔诚的在她眉心吻了吻,轻声附和道:“是啊,今晚夜色真好。” 在她之前,他只觉得万古长夜禹禹独行,并无半分光明。 可在她之后,他才知道,原来世间万物五彩斑斓,而她点亮了他整个世界。 可天下万千风景,从不及眼前美人一笑。 今晚,夜色真好。 小可爱们看这里~ 大理寺卿大结局啦,撒花~ 目前定的番外有阿九秦峥的,春晓白无渊的,还有郑怀洛跟周淼的。 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在这下面留言呀,我看到都会写哒~ 明天开始发番外,每一篇番外都有红包哈,大家记得来领~ 最后,爱你们~ 捂脸,请个假 明天开始发番外吧,高虐预警…… 我被虐到了所以写不下去了呜呜呜。 第743章郑怀洛X周淼 如果早知当夜会发生什么事情,郑怀洛发誓,他就是死,也不会带着一帮酒醉的下属兼朋友们,在这个夜晚不老老实实回家,而去逛花楼。 但万事没有如果。 送走秦峥夫妇之后,郑怀洛大手一挥,带着众人一起去了最近新开的花楼。 花楼名叫瑶光阁,名字取得大气,里面的姑娘倒是一个赛一个的身娇体软。 老鸨人精儿似的,见到郑怀洛带着一帮朋友过来,便知道今夜这是迎来了一位财神爷。 下一刻,财神爷们就被请到了二楼位置最好的包厢内。 姑娘们莺莺燕燕的进来了一帮,身在大理寺的这些位,大多数都是如他一般的单身汉,寻常时候叫嚣的挺厉害,可真被姑娘们包围着,反倒是生出几分不知所措来。 郑怀洛一笑,随手点了一个姑娘,轻笑道:“去,帮他们倒酒。” 有了他的吩咐,那些姑娘们眉眼一转,便都各自寻了位置,斟酒的斟酒,倒茶的倒茶,气氛倒是一时热络了起来。 众人身边都有美人相伴,唯有郑怀洛自己拎了个酒壶,身侧位置空着。 “我说郑爷,您光招呼我们,自己怎么不点一个?” 听得人询问,郑怀洛嗤笑了一声,道:“小爷能跟你们一样么?听说今儿个花魁姑娘表演,小爷要等她。” 他一面说着,一面往嘴里灌了一口酒,也遮掩住了脸上的那一分不自在。 也不知怎么的,近来这花楼越发的无趣了,若不是他夜里无处可去,才不会带着人来这里。 且他总有一种感觉,像是今夜要发生什么事儿似的。 待得那所谓的花魁出来之后,郑怀洛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一直心里不安了。 千呼万唤始出来。 台上的姑娘身娇体软,脸上蒙着一层薄纱,唯有一双妙目露出来。 眉目含情,猫眼带着纯情与诱惑,两相交织,偏生诡异的和谐。 台下叫好声不断,不断有人往上扔银子,郑怀洛却是眉心狠狠一跳。 便是只有那一双眼,他也清楚的认出了姑娘的身份——周淼! “荒唐!” 下一刻,室内的人便只觉得一阵风过,旋即就见那门已然被推得来回晃悠,而始作俑者,却已到了楼下。 见到周淼出现的那一刻,郑怀洛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把这个作天作地无法无天的姑娘给打包丢回周家去! 奈何他还没到跟前呢,就已经先被其他客人们不满的给拦了下来:“我说你懂不懂规矩,这还没到竞拍的时候呢,你这是打算上来抢人?!” 这花楼里面,来的都是些纨绔,脑子里大半都装了点水,这会儿跟酒一兑,眼里除了美人可就没别的了。 更遑论说,台上这个一看就是雏儿,带着点勾人的模样。 因此,郑怀洛这疑似抢人的举措,顿时便引起了这些人的不满。 郑怀洛被人拦下,脑子里才清醒了一瞬,他的理智战胜了愤怒,回头看向台上那女子,沉声道:“进去!” 他这样凶,周淼却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分明带着面纱呢,可郑怀洛就是能猜到她此刻的表情。 不甘,且有些不服气。 郑怀洛咬牙切齿,那一根名为理智的线几欲崩断。 他深吸一口气,索性直接跳上了台,一把拽住了周淼,便要带着她朝外走去。 谁知还不等走,就被看客们给拦住了:“我说你这人怎么……” 可惜一句话没说完,便见郑怀洛腰间宝刀已然出鞘,在这烛火的映照下,越发显得锋芒锐利。 那些拦路的人,瞬间就怂了。 郑怀洛一路拉着周淼出了瑶光阁,起初周淼还带着看好戏的模样,可待得被他直接扔到了马车上,又怒气冲冲的让车夫启程后,周淼才后知后觉的慌张了几分,咬牙道:“喂,你想干什么?” 那面纱被风吹动,将眼前人的眉眼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下,郑怀洛抬手便将面纱给扯了下来,冷声道:“你说呢,送你回家去!” 没了那一道面纱的阻隔,眼前姑娘的容颜倒是一览无余。 饶是郑怀洛见惯了美人,可这一刻也被她晃了晃神儿。 她年岁还小,一张脸上分明是青涩至极,可唇上的胭脂却红的动人心魄。 被他这么一吼,她的眼尾顿时便泛了红,有些委屈的模样,倒是让郑怀洛的心先软了几分。 可还不等他说话呢,就先听得周淼咬着唇道:“我就不回去。” 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倔强,看的郑怀洛太阳穴都跟着跳。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跟眼前人讲道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这也是你一个大家闺秀该来的?” “那这难道是你该来的么?” 周淼浑然不惧,反驳道:“况且,你不是喜欢这样么?她们能做的,我也能做!” 起初接近郑怀洛的时候,她还是小心翼翼的,可再好的脾气,被对方各种无视之后,她也起了几分火气。 就是泥捏的人还有三分土气呢,更何况周家的大小姐,哪儿能真是好脾气的主儿。 对方这话,让郑怀洛更是脸色黑了几分,沉声道:“你拿自己跟她们比?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周淼,你这是在作死你知道么!” 周淼自然知道,她知道自己为了郑怀洛,今夜算是豁出去脸面了。 事实上,今夜她是想赌一把,赌一赌对方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 若是真的没有…… 她也就认了。 可偏生她什么都想的好好儿的,这会儿郑怀洛冲着她一凶,周淼就什么都忘记了。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下去,梗着脖子道:“郑大人,这与你有什么相干?你与我什么关系啊?咱们又没关系,你为何管我!” 她这一番话,气得郑怀洛说不出话来,他指了指眼前的小姑娘,最终只撂下一句:“小爷今儿还就管你了!” 他话音才落下,便见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爷,到了。” 郑怀洛豁然挑开车帘,身后的周淼还在叫嚣:“我才不回去!” 谁知她话音未落,整个人却是微微一怔:“这是哪儿?” 她还以为对方带自己回家了呢,这也不是她家啊。 郑怀洛径自跳下马车,想了想,到底是回身冲着她伸出手来:“下车。” 见状,周淼越发觉得心里有些打鼓,直接便扒着车门,连连摇头:“我不,谁知道你想做什么。” 郑怀洛气极反笑,一把将人给脱下来扛在肩头,进门的时候还不忘吩咐人:“去买两套能见人的衣服!” 他便是再生气,可也还没到糊涂的地步呢,让周淼穿着这样的衣服回家,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郑怀洛便是扛着她的时候,都不忘记细心的将她的脸给遮挡住。 只可怜周淼被他这么扛着,脸颊直接摁在了他的怀中,原本该是旖旎的动作,却因着她是头朝下的,所以非但不觉得有半分暧昧,反而头晕眼花且想吐。 好容易被扛到了房中,郑怀洛将她给扔到床上,蹙眉道:“我着人去给你打水,换了衣服送你回家。” 见状,周淼顿时便起身想要拦他,却因为太过头晕,直接便摔在了地上。 郑怀洛到底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小姑娘摔了一跤,那被包在眼睛里的一汪泪也终于落了下来:“郑怀洛,你混蛋!” 小姑娘的声音里都是委屈,也终于让郑怀洛的神情多了一丝愧疚:“你没事儿吧?” 他想去将人扶起来,周淼却倔强的将他的手打开,自己挣扎着要起来,不想下一刻再次朝着一旁栽去。 而这一次,她却是直直的扑到了郑怀洛的怀中。 温香暖玉抱满怀,郑怀洛神情骤然一僵,想要推开人,却突然眉心微皱。 她的身上有一股香味儿,方才还不大明显,可现下因着在室内,又与他肌肤相贴,却显得格外浓烈了几分。 先前因怒气而被遗忘的酒劲儿,到了现下也终于后知后觉的起了作用。 郑怀洛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却一时又说不上来。 见他牢牢地辖制着自己,周淼脸色一红,旋即踩了他一脚:“你放开我,谁要你扶了!” 周淼没看出郑怀洛的不对劲儿,试图想要挣脱,却不知道,她离他这样近,来回扭动的时候,反而让郑怀洛有些咬牙切齿。 他,有了些难以启齿的反应。 郑怀洛猛地将人钳制住,拼尽全力克制着他这不太对劲儿的情绪,沉声道:“别动!” 被他这样一吼,周淼越发的委屈了几分,身体倒是乖顺的不动了,声音却还不肯放过他:“你对我凶什么,我今夜这样都是为了谁?” 若不是想要讨他的欢心,她何必扮成这个样子? 周淼觉得,自从喜欢上这个人,她已经不像是自己了。 可她短短的十五年人生,从不知道情字为何,如今情窦初开,对方却是一个比她大七八岁的男人。 他阅人无数,必然是看不上自己的。 所以她才做了这样大胆的一个举动,想要让他知道,那些东西她也会,即便不会,她也可以学。 只要,他可以分给她一个眼神,别再如之前那样将自己推开。 那一股香味儿来的怪异,郑怀洛只觉得自己的神智都有些不大清醒。 而她的眼泪,则是催化剂。 周淼雾雨朦胧的看向他,还想要说什么,却骤然对上了郑怀洛的眼神。 眸中的情绪暗沉,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几乎要将自己吞噬。 不等她反应过来,男人便靠了过来,堵住了那一张喋喋不休的嘴。 …… 再见到周淼,已然是七天后了。 郑怀洛这期间寻了小姑娘无数次,可惜对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不管他赶得时间多么凑巧,都逮不到她。 直到那日,他厚着脸皮借着顾九的名义,提前埋伏了下来,才直接将人给堵在了梅园的后巷里。 “你打算躲我到什么时候?” 见到郑怀洛的时候,周淼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旋即便强自镇定道:“是郑大人啊,郑大人安好,劳烦您让一下路,小女子要回家了。” 几日不见,郑怀洛较先前颓废了不少,往日里总是白白净净的娃娃脸上,竟然也生了胡茬了。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眼神才更加的可怕了。 眼见得周淼又要躲自己,郑怀洛气极反笑:“怎么着,招惹了小爷,你还想一走了之?” 那夜,他情不自禁了。 郑怀洛事后带着人去查了那瑶光阁,雷霆审讯之下,才知道那老鸨心存不良,以为周淼是寻常人家的姑娘,直接给她身上下了药,打算将她卖个好价钱的。 谁知周淼近来身上不舒服,在庄先生那里开了几贴方子吃着,好巧不巧的克制了那药性。 反倒是他这个倒霉蛋,当夜扑上去,误打误撞的救了周淼,却将自己给栽进去了。 但郑怀洛不得不承认,他不完全是因为药物的关系。 若不是眼前的姑娘,他有的是法子解,可那夜她的模样…… 却让他放纵了。 郑怀洛一向不纠结,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便打算与周淼说清楚。 谁知往日里黏他黏的紧的人,如今却成了个怂包。 当日他醒来后,她已经偷跑了。 这之后郑怀洛寻了好几日,今日终于堵到了,哪儿能再放她这么轻易离开? 听得郑怀洛这话,周淼身子一颤。她咬了咬唇,将眼眶的泪意给逼了回去,旋即抬头道:“郑怀洛。” 她的表情里格外郑重,不知怎的也让郑怀洛心里莫名的不安。 “我在呢。” 周淼仰头看他,日光正盛,可照在他的身上,让她都有些看不清楚他的眉眼了。 这样也好。 看不清楚,她才说的出口狠话。 “如果你是为了那晚的事情,那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不用你负责,也不会借着这事儿缠着你。” 她轻笑,语气轻松:“我是太傅家的姑娘,又不愁嫁,无需用这种手段赖着人的。” 那夜的事情,让周淼既恐慌又害怕。 她怕郑怀洛因此更烦自己了,说不定在他眼里,自己就是这么随便的人呢。 所以她先下手为强,自己将话说绝了,他就伤不到自己了。 小姑娘话一出口,郑怀洛便彻底黑了一张脸:“你想嫁给谁?” 都跟了他了,居然还起了旁的心思?! 见他逼近自己,周淼吓了一跳,说话也结巴了起来:“你,你别过来!” 下一刻,她便被郑怀洛给搂在了怀中,惩戒似的咬了一下她的耳朵,语气森然:“你不要负责任没关系,小爷需要!怎么着,睡了小爷,这就打算吃干抹净不认账了?” 男人的话实在是太不要脸,让周淼瞬间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你,你这叫什么话?你不要脸!” 听听,这是人话么! 可惜,她实在是低估了郑怀洛的脸皮,他何止是不要脸,简直是不要脸。 他嗤笑一声,神情自得道:“小爷为了给自己讨个说法,怎么就是不要脸了?还是说,你们周家的家风便是如此,睡了旁人,就不负责的么?” 他说的越发不像话了。 周淼羞的脸色几乎能滴血,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趁着他吃痛便跑了。 而她身后的郑怀洛,则是无声的磨了磨牙,小丫头,等落他手里的! …… 那日之后,两个人却是彻底的反了过来。 先前是郑怀洛躲着周淼,而如今,却是周淼躲着郑怀洛。 早些年作孽无数的郑小爷,现下却是结结实实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追妻火葬场。 可惜大理寺的人,向来都做事不留后路,所以在发现周淼几次三番的想要拒绝自己之后,他直接便带着媒人,登了周家的门。 然后…… 被周春和追着险些打断了腿。 “你做梦!带着东西离开我周家!” 周春和一向脾气温和,这次是真的被气到了,毕竟郑怀洛是什么名声,他可是清清楚楚的。虽说早些时候他救过周淼,可恩人是一回事儿,丈夫却是另外一回事儿。 若是让周淼嫁给他,日后还会有好日子? 偏生郑怀洛却浑然不惧,这会儿都被揍了,还能格外理直气壮:“我是真心喜欢淼儿的,请大舅哥成全!” 若说先前,周春和是气黑了脸,那现在,他吃了郑怀洛的心都有了。 他气得额头上青筋直跳,在心里念了无数遍的仁义礼智信,才没有对着郑怀洛破口大骂。 “谁是你大舅哥!” 这还没怎么着呢,居然就开始攀关系了,秦峥当初也是大理寺的,也没见这么混账啊,怎么手下的人是这个德行?! 可惜郑怀洛还要在对方发火的边缘大鹏展翅:“您是淼儿的兄长,自然就是我的大舅哥,您放心,我一定对淼儿好!” 他这话,气得周春和喘了几口气,继而沉声道:“拿我的刀来——” 眼见得他动了真怒,周淼再也躲不下去,一路小跑着过来,先拦下了仆从,又去哄大哥:“兄长别生气,这人就是个混不吝,您别跟他置气啊!” 末了还要再去给郑怀洛使眼色:“你还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走!” 见周淼出来,郑怀洛越发欢喜了几分:“淼儿。” 只可惜一句话没说完,就得了对方一个警告的眼神。 周春和深吸一口气,到底不肯在妹妹面前发火,只冷声道:“郑大人,周家不同意这门亲事,还请你回吧。” 若是旁人,他尚且会考虑考虑,可是郑怀洛……倒也不是这人不好。 郑家家世清贵,郑怀洛也算是年少有为,只是这些年因着他的婚事,郑家落了多少坏名声,周春和不能不担忧。 他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决计是不肯给人糟蹋的。 谁知他这话说完,却见郑怀洛直直的朝着他跪了下来。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这一跪,却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你,你这是做什么?” 饶是周春和还在生气,这会儿也不由得楞了一下。 郑怀洛收敛了先前的嬉笑模样,正色道:“周家小姐,蕙质兰心,郑某为之倾心,寤寐思服。今想聘为郑家妇,若能得偿所愿,此生唯她一人,再无二心。若有半分不轨,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话一出,周春和却是神情一僵,周淼更是跺脚道:“谁让你胡说了,呸呸呸!” 什么死啊活的,这是怎么半分都不忌讳! 可郑怀洛却没有接话,只是直直的看向周春和。 同为男人,周春和看的出来,对方是真心的。 若是他还像先前那般胡闹,说不定周春和真的会把他打出去,可见对方这模样,周春和却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周淼。 小姑娘方才的话,已经透露了几分。 再看她的担忧和焦灼,他哪里还不明白? 这根本不是单方面的求亲,分明就是两情相悦! 事已至此,周春和却还是想再挣扎一番:“郑大人先回吧,此事改日再给你答复。” …… 待得郑怀洛走了之后,周春和给周姚氏使了个眼色,等她将周淼带回了房间,他这才去了爷爷那里。 进门之后,周姚氏屏退了下人,开门见山的问道:“淼儿,你跟郑大人……如何了?” 不同于周春和,她是妇道人家,且又常跟小姑子一起出去,对于周淼的心事,她是知道几分的。 若是旁人,周淼还会瞒着,可现下问话的是她嫂子,周淼莫名就编不下去了。 “嫂子,我……心里有他。” 这些时日,虽说她一直在躲着郑怀洛,可也想通了一件事。 恣意如郑怀洛,哪儿会是一个因为负责任便委屈自己的人? 若是心里没有她,他必然不会像现在这样死缠烂打的。 原本周淼想着找个时机好好儿跟对方谈一谈,谁知道他却先上门了。 且还说出那样一番话。 周淼不得不承认,她动心了。 她这一辈子,只喜欢过这么一个人,也曾想过放弃,可那感觉,就像是剜心一般。 太疼了。 “嫂子,我知你们觉得他声名狼藉,可我认了。毕竟……” 那是她的年少慕艾,也是她的情窦初开。 这辈子,再不会有一个人,让她像对郑怀洛那样不顾一切了。 唯有他。 也只有他。 …… 八月金秋的时候,周淼出嫁。 丹桂飘香,圆月如盘。 直到真的入了洞房,她还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自己就这么嫁出去了? 分明当初定下婚事的时候,她还觉得离成婚时间还早呢,可如今,真的拜了天地,饮了合卺酒,她坐在这洞房之中,看着周遭的喜烛燃烧,却有一种身在梦里的感觉。 昨日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今日,就嫁做了他人妇。 郑怀洛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姑娘坐在喜床上发呆。 今夜的她,着凤冠霞帔,一身明艳,因喝了酒的缘故,两颊更是云霞升腾。 他才被众人闹着灌了酒,分明醉意不上头,却在这一刻,觉得眼前都恍惚了起来。 唯有一个她,是真实的。 “淼儿……” 一声轻唤,带着万般柔情,让周淼的心都沉醉了下去。连带着,也没有意识到男人作乱的手。 直到那喜烛燃烧了大半,外面已然听到了鸡鸣,她才终于得了片刻的宁静。 男人餍足的抱着她,看着怀中的小姑娘怎么看怎么讨喜。 他忍不住低头亲了又亲,便被周淼软软的抬起胳膊阻拦:“不要……” 下一刻,她的手腕就被郑怀洛抓在手中,轻笑道:“不要什么?” 周淼没脸说,又觉得羞涩的很,只能将头埋在他的怀中,末了却又想起一件事来,嘟囔道:“你上次明明挺快的!” 虽说,那夜她依旧疼的睡不着觉。 可是这一次,怎么就,怎么就折腾到天快亮了? 周淼这话说的声音小,郑怀洛起初根本没有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待得反应过来之后,顿时觉得老脸一红,下意识辩解道:“我那是头一次!” 而且,这事儿被媳妇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也太伤自尊了吧! 闻言,周淼却是骤然一愣。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郑怀洛,无意识的问道:“你以前不是老逛花楼么?” 她还以为,他跟那些花楼的姑娘们都是不清不楚的呢,怎么,居然是同她们清清白白? 小姑娘这话一出,郑怀洛才知道他跟周淼闹了多大的误会。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这是要跟自己相伴一生的人,他怎么着也得解释清楚了。 所以,即便这事儿有些丢人,郑怀洛也老老实实道:“我之前只是为了跟老爹作对,其实压根没有碰过任何人。” 少年人的叛逆,总是不能用常理来看待的。 比如郑怀洛,他就喜欢去花楼里面,来告诉自己老爹,自己宁可看上这些姑娘,也不要对方找的大家闺秀! 自然,当初因为这些事儿,他也的确气到了自家老爷子。 但是如今说起来,郑怀洛还是有些羞赧。 尤其是,对方还是自己媳妇。 很显然,周淼并不觉得这事儿丢人。 不但不丢人,她还莫名觉得有些甜蜜。 被甜蜜冲击到的周淼,下意识的仰头看他,问道:“以前没有,那以后呢?” 小姑娘只差在脸上明晃晃的写上标准答案了,郑怀洛哪里不懂? 他轻笑一声,道:“以后,也唯你一个。” 男人的声音格外好听,那一双眼睛里含情,看的周淼心都跟着发烫了起来。 被娇妻这样看着,任凭谁都受不住。 更何况,这还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下一刻,血气方刚的新郎官便一把将被子掀起来,盖在了二人的身上。 而那闷闷的声音,则是从里面含糊的传来:“春宵一刻值千金,娘子,莫负良辰美景啊。” 月圆人圆,花好景好,春宵与共,不负此生。 第744章大皇子x梅元娘 第一次见到梅元娘那日,是上官卓十岁那年的冬至。 那一日,他头一次去到慧妃的宫殿。 母妃没能熬过那年的深秋,父皇体恤他年岁尚幼,又见母妃生前与慧妃交好,便将他交到了慧妃手中,由她代为抚养。 慧妃膝下无儿无女,早先便被诊出不能生育,得了他这个便宜儿子,倒是处处精心的照顾。 母妃死后,他大病了一场,是慧妃衣不解带的照看他,足足大半个月,才将他从鬼门关给拽了回来。 大病初愈那日,正巧是冬至。 他晨起收拾好去给慧妃请安,不想才进殿,先见到一个小姑娘。 生的精致,眉眼中不似寻常所见的娇弱姑娘,反倒是带了几分英气。 见他朝着自己望,那姑娘也不怯懦,大大方方的冲着他一笑,道:“你就是大殿下?给您见礼。” 她一笑,两颊便浮现起两个酒窝来。 梨涡浅浅,霎时可爱。 往日里见到他的姑娘,无不是低眉顺眼的,她倒是不一样。 身边的内侍忙的悄声解释:“殿下,这位是慧妃娘娘的内侄女儿,梅家的幺女,名唤元娘。” 上官卓微微点头,心中倒是了然:“免礼,起来吧。” 他面上矜淡,心里却忍不住的想,怪不得这么不怕生呢,原来是梅家的孩子。 安陵梅家的祖上,乃是西楚大儒,虽如今梅家在朝的不多,父皇却是极为敬重。 譬如他如今这位养母慧妃,纵然入宫十多年都未曾诞下一儿半女,却依旧身在妃位,且地位稳固,其中不乏因她出身梅家的缘故。 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小姑娘,自然是落落大方了。 “韶儿来了,怎不坐呢?来人,给殿下看茶。” 慧妃出来时,见他还站着,笑着吩咐了宫人,自己则是过来握他的手,眉眼中满是疼惜:“手这样凉,他们是怎么当差的,竟不知给你拿个汤婆子。” 她话音未落,一旁便传来一声轻笑。 慧妃回头睨了对方一眼,梅元娘顿时便收敛了笑容,乖巧的行礼:“姑姑。” 慧妃嗔了她一眼,便又向他介绍:“这是母妃哥哥家的孩子,因是元月出生的,故而取了个俗名叫元娘。她比你小一岁,平日里在家被宠坏了,最是个混不吝的,韶儿,你莫要跟她一般见识。” 说着,她又佯怒道:“还不过来给殿下见礼?” 闻言,梅元娘顿时乖顺的上前,再次行礼:“给大殿下请安。” 只是她借着慧妃看不到的角度,却悄然冲着上官卓做了个鬼脸。 上官卓心中微晒,不自觉替她解释了一句:“方才梅小姐已经跟儿臣请过安了,且她娇憨可爱,儿臣甚是喜欢。” 听得这话,慧妃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复又笑道:“她这几日暂且在宫中住着,韶儿放心,母妃不会让她打扰到你的。” 上官卓点头应了,陪着她吃了早膳,眼见得时候不早,便起身告辞:“儿臣先去文林苑了。” 文林苑乃是皇子们读书之地,他如今大病初愈,也该过去上课了。 得了她这话,慧妃笑着应了,又絮絮的交代了宫人,命好生伺候他。 待得上官卓走到门口,才隐约听到慧妃压低的声音:“当真是在家惯坏了你,怎对大皇子那般无礼?” 继而便听得小姑娘娇笑回答:“我瞧着他生的可爱呀……” 再往后的话,上官卓便听不真切了。 只是对梅元娘的第一印象,却是由此而来——不守规矩。 可后来,他才知道,对方那日已然十分收敛了。 她何止是不守规矩,根本就不知道规矩为何物! …… “梅元娘,下来。” 冬日的风凌冽,御花园内梅花盛放,空气里满是幽香。 却有一个少年站在树下,神情中无奈且担忧。 他眉头紧锁,看着树上的那个姑娘。 着一袭大红的袄裙,毫无形象的坐在树杈上,那一双绣鞋晃啊晃,东珠在日光的影射下有些晃眼,让上官卓越发抿紧了唇。 她居高临下的瞧着他,将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头上的珠翠则是随之晃动,叮叮当当的霎是好听。 “殿下,你上来一起呀,从这儿可以望到宫墙外呢!” 小姑娘试图哄骗他,上官卓却半分都不上当:“从你这儿往外看是永福宫,离宫外且远着呢。可你若不下来,本宫现在便叫人告诉母妃,你今晚上倒是可以看一夜的佛像了。” 这话一出,梅元娘顿时撇了撇嘴,道了一声无趣,道:“好吧,那我下来,你可要接着我的花儿——” 她说着,随手将手上的梅花枝朝着他抛了过去。 上官卓下意识去接,却见小姑娘竟拍了拍手,直接便要从树上往下跳! “别……” 他一个字没说完,小姑娘便如火一般直接便坠了下来。 上官卓来不及思考,自己已然当了人肉墙,为她做了个垫背。 “唔……” 二人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儿,上官卓被压在地上,还不忘记牢牢地护着怀中的姑娘。 梅元娘没想到他会接着自己,先是诧异一番,旋即便笑的乐不可支:“殿下,你傻呀,我可会功夫,这么点距离摔不到我呢!” 她笑起来的时候,那梨涡越发深了几分,一双眼睛月牙似的,内中满是细碎的光。 上官卓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空了一瞬。 他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却是绷着脸道:“起来。” 见状,梅元娘这才反应过来,忙的从地上爬起来,一面又朝着他伸过手来:“我拉你起来呀。” 那一双手被冻的有些红,上面的雪化成了水,沾染着晶莹剔透。 他抿了抿唇,自己从地上慢慢的爬了起来,道:“走吧,回宫。” 这模样,梅元娘忙的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讨好的笑道:“殿下,你是不是生气了呀?我错啦——” 小姑娘的眼睛眨呀眨的,长长的睫毛鸦翼一般,仿佛有风顺着扇到了他的心里。 上官卓叹了口气,才要说什么,却见她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拦住他不准他走路,撒娇道:“我真的知道错了,殿下,哥哥,韶哥哥,你就……” 上官卓瞬间呼吸一滞:“你叫我什么?” 梅元娘无措的眨了眨眼:“韶,哥哥……” “给你的花儿。” 他将护着的那一支梅花塞到了她的手中,逃也似的走了。 而站在原地的梅元娘先是一怔,旋即看向手中完好无损的梅花,瞬间又眉眼弯弯的追了上去:“殿下,你居然真的护着我的花儿了呀……” “重新叫!” “什……韶哥哥?” “嗯。” “韶哥哥!” “嗯。” “韶哥哥韶哥哥!” “……嗯。” 日光甚好,少女怀中抱着一枝梅花,洒了一路的幽香。 还有,少年努力绷着,却忍不住柔和下来的脸,有笑容悄然蔓延开来。 …… 过了新春,上官卓才知道,为何梅元娘会在宫中住了一月有余。 她的父亲,慧妃娘娘的兄长,过了年便升迁到了京都,虽说领了个清闲官职,却也算是在宫中站住脚了。 慧妃因此十分欢喜,这些事儿,对于上官卓来说倒没什么感觉,他唯一觉得有些开心的,便是元娘可以时时进宫了。 慧妃膝下无子,唯有一个养子上官卓,她倒是拿来当眼珠子似的疼爱着,可惜上官卓到底大了,跟着她的时间也短,母子二人虽然也算是亲近,可若说起来真的情深,倒也没有。 更何况,亲侄女儿是不一样的,且又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亲侄女儿。 所以,慧妃时不时的便会将梅元娘接到宫中来,她知道梅元娘的性子,生怕这两个孩子会闹矛盾,却不知正合了上官卓的心思。 日月流转,草长莺飞。 转眼便是五年过。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当年那个会带着他上山爬树,下水捉鱼,什么捣蛋事儿都做尽了的梅家小姐,如今也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只不过,性子倒是没怎么变。 “你也没变呀,还是一如既往的……闷!” 正是午后,少女托着腮,看着正在画画的上官卓,捣乱似的拿毛笔在纸上加了一道。 瞬间便毁了他这一幅画。 上官卓却只是好脾气的笑了笑,道:“别闹。” 这是国学夫子交代下来的作业,他好容易才画的顺手了,谁知又被小姑娘毁了。 不过在看到她撇嘴无趣的样子,复又加了一句:“待我画完,偷偷带你去文林苑可好?” 文林苑是皇子们上课的地方,寻常人是不得进的,连内侍也不成,更何况是梅元娘了。 可她早先便看中了文林苑里面那一颗酸枣树,惦记着要去偷枣儿吃,已经跟他念叨好几次了。 果不其然,听得上官卓这话,梅元娘眼中笑意瞬间便多了几分:“当真?” 见上官卓点了点头,她忙的伸出手来,笑眯眯道:“拉钩。” 眼前姑娘笑的时候,酒窝甜的醉人。 上官卓总觉得她身上带着蜜,不然怎么一看到她,他就觉得心里都是甜的? “好,拉钩。” 得了他的应诺,小姑娘果然不再捣乱,只乖乖巧巧的坐在他的门槛上,手里还拿了一把不知从哪儿淘来的野草,绿色毛毛虫似的,在她的手中变换着,像是在编什么东西。 上官卓看不真切,只是看着她窈窕的背影,重新整理出来的纸张,到底没能画出夫子要的江山图。 而成了一副美人卷。 上官卓到底没能带她去摘枣。 等到他终于收起自己那些心猿意马的心思,连带着将那一幅画都好生藏好之后,才调整表情,打算带小姑娘出去,便见内侍先来了。 “给殿下请安,给梅小姐请安。” 上官卓点头应了,问道:“何事?” “梅夫人来了,请梅小姐过去呢。” 上官卓神情微怔,心中瞬间蔓延出几分苦涩来。 是了,她又不是宫里的孩子,这几日不过是进宫来陪慧妃,可又不能在宫里长住。 这儿又不是她的家。 还不等他说什么,便见梅元娘先苦了一张脸,一下藏到上官卓的身后,摇了摇他的胳膊,道:“韶哥哥,我不想回去,我娘这是想抓我回去读书呢!” 还是在宫里自在,回家了就得看女则女戒,她头都大了! 小姑娘这模样,倒是逗乐了他,笑着摇了摇头,道:“好了,本宫与你同去,可好?” 他见小姑娘不乐意,心里倒是有些欢喜,面上却依旧是温柔和软:“夫人过来,你总不能不见吧?” 见状,梅元娘这才不甘不愿的点头:“那好吧……” 她期期艾艾的陪着上官卓过去,便见自家亲娘拿眼睛剜了她一下:“混账丫头,你竟敢跟殿下走一起?还不给殿下赔罪!” 按着规矩,站在上官卓身边,梅元娘是应当错后半步,以示尊卑的。 可她却贴着上官卓,丝毫不将那些规矩放在眼里。 梅夫人吓了一身的冷汗,反倒是慧妃掩唇轻笑:“好了,这有什么的?两个孩子玩儿的好,不在意这些。韶儿,元娘,来这里坐吧。” 梅元娘闻言,顿时冲着自家亲娘眨了眨眼,继而笑嘻嘻的贴上了慧妃:“还是姑姑好,您看看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大街上捡来的呢,对我这么凶!” 她说着,又皱了皱鼻子,蹭了蹭慧妃,道:“您说,我这么可爱,我娘怎么舍得呢!” 慧妃被她蹭的直乐,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鼻尖,道:“你这个鬼灵精。” 一旁的梅夫人见状,也无奈的笑道:“娘娘,您这算是瞧见了吧,旁人家的都是养个贴心小棉袄,唯独咱们家不一样,这是养了个小白眼狼!” 上官卓坐在那里,也不搭话,却在心里反驳。 哪儿是白眼狼,分明就是糖渍的梅子,酸酸甜甜的,一路从喉咙到了心里。 小姑娘冲着他悄悄地做鬼脸,引得上官卓的唇也弯了弯。 这么可爱,哪儿有人舍得待她不好? 连他都觉得,便是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肯架个天梯,爬上去给她摘。 梅元娘到底还是让梅夫人带走了,梅家身在上京,慧妃便是再喜欢她,也不好让人家亲生母女日日分别。 倒是梅元娘的一双眼红的,让她格外心疼,因笑着哄:“过些时日便要秋狩了,届时元娘随着一块去,让韶哥哥带着你一块玩,好不好?” 梅元娘得了这个应诺,顿时便笑着应了,她偷眼去看上官卓,便见对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待得她心满意足的走了,慧妃则是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孩子,眼见得都要及笄了,还是小孩儿一样。” 上官卓罕见的搭话:“她很好。” 闻言,慧妃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旋即笑道:“本宫当年还以为你会讨厌她呢,毕竟这孩子的确闹腾。” 那时候,她才将上官卓接到自己身边。 她没有儿女,也不知道怎样照顾孩子,因着自己身体的缘故,原本没想过这辈子会有子嗣缘的。 这宫里尔虞我诈,可也有难得的实诚人,上官卓的生母淑妃便是其中一个。 身为四妃之一,却是个脾气好的,温柔的能滴出水儿来,且对她也多有照拂。 也正是因此,在淑妃死后,她才向皇上争取了一番,将这孩子养在了自己的名下。 她那时候小心翼翼,生怕这孩子被自己养歪了,又怕养的跟自己离了心,整日里愁的头发都开始掉。 谁知道梅元娘这小丫头也是淘气的很,不但将宫里的花花草草都给破坏了一遍,甚至还在做出带着他去御花园捞锦鲤来炖的混账事儿。 慧妃又惊又怕,既怕这两个孩子有什么闪失,又怕上官卓不耐烦小姑娘,所以惩罚的时候,她便不顾小姑娘的求饶,严厉的要惩治她。 谁知,护着梅元娘的倒成了上官卓。 他一本正经的将小姑娘护在身后,对她道:“母妃罚儿臣吧,是儿臣想吃鱼,逼她去的。” 这话慧妃哪里信,再看小姑娘在他身后笑的一脸狐狸似的,越发无奈了几分。 最后,两个人都被罚去了佛堂,可那之后,关系反倒是越发的好了起来。 慧妃念及往事,又忍不住感叹:“如今你们都这么大了,母妃也老了。” 闻言,上官卓神情温柔道:“母妃不老,儿臣觉得您很好看。”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显得诚恳且令人信服。 慧妃宠溺的笑了笑,道:“你如今跟元娘接触多了,倒是越发嘴贫了。行了,时候不早,你也快回去歇着吧,明日你父皇不是还要考较你的功课么?养足精神,莫要让你父皇失望。” 上官卓应声,与她寒暄两句便去了。 只是路上想起来一件事,便又折返了回去。 她的殿外一向不大喜欢有人伺候,如今更是空无一人。 上官卓才要抬脚走进去,却听到了慧妃的声音:“这两个孩子倒是有缘分的,你说将来,他们会不会成一对?” 他的脚步顿时便停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的胸膛里被塞进去了一群兔子,这会儿疯狂的在来回蹦跶,快要将他的一颗心都给踩塌了。 上官卓甚至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的寝殿,他只记得,自己一夜未睡,足足写了百余遍清心诀,可满眼都是那个姑娘。 第745章大皇子X梅元娘2 按着西楚的规矩,及笄之前的女儿家,若是有合适的,便可以先定了亲,待得及笄后,便可商议人家娶过门了。 可梅元娘的运气着实不大好,她及笄之前,出了国丧。 老太后去了。 这位老太后历经三朝,从太子妃到皇后,再到扶持儿子上位做了太后。 一生虽无太多帝王宠,可运气着实不错。 而如今,更是寿终正寝。 可惜她虽然寿终正寝了,却因着她的死,耽误了许多姑娘出嫁。 无他,因皇帝下旨,命三年民间不得见喜。 梅家因此愁了几分,梅元娘倒是浑不在意。 她觉得自己还小,才不想出嫁呢。 也因此,她跑宫里便更加勤快了。 待得三年期满的时候,眼见得自家女儿都熬成了十八岁的大姑娘,梅家终于有些着急,匆匆的进宫去找慧妃,想请她帮女儿寻个青年才俊。 上官卓去请安的时候,便得知了此事,他撑到了梅夫人走了,这才挥退了宫人,正色的跟慧妃求人:“母妃,儿臣喜欢元娘。” 饶是慧妃先前隐约有些猜想,可听到他这话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有些诧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上官卓一撩下摆跪下来,诚挚道:“儿臣想娶元娘为皇子妃,母妃,请您成全。” 慧妃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儿,也不将人扶起来,只轻声道:“论理,元娘是我的内侄女儿,你又是我儿,这亲事我该最欢喜的才是。可韶儿,梅家的家世,你是知道的。” 如果是在安陵,梅家兴许还有些地位。可这是上京,纵然有她这个慧妃娘娘撑腰,梅家在上京也只是中等人家。 她心知肚明,以梅元娘的身份,便是给一个侧妃的位置,都是抬举了梅家。 慧妃早先便想过此事,之所以没问过上官卓的意见,便是她不同意。 说的好听,是侧妃,可也是妾。 她已经在宫中浮沉了,不愿意让她的内侄女儿再受这一份气。 所以她之前便想过,若是上官卓求娶梅元娘,只要开口提了侧妃,她就有理由拒绝。 但她没想到,上官卓他一开口,便是正妃。 这一下,反倒是轮到慧妃纠结了。 她的言外之意,上官卓哪里不懂,当下便点头道:“母妃,我懂。” “你既然懂,便该知道,若娶了她,以后于你也并无太大助力,便是这样,你也愿意?” 现下并无外人,慧妃也知道自己以后的依仗是上官卓,所以这会儿索性便将话都说开了。 “咱们西楚自古以来,便是立嫡立长,中宫无出,你是长子,且生母是四妃之一,母妃如今也是妃位,论起来,原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你那几个弟弟,却都不差,尤其是德妃,现下在皇上的心里,位置极重。” 慧妃言尽于此,上官卓却是轻轻一笑,道:“母妃的话,儿臣都明白。” 莫说他只是个长子,便是嫡子,能不能得到那个位置,都在皇帝的一句话。 他唯一的优势就是占了一个长。 可也仅仅只是这样。 “母妃,该我的,旁人抢不走,不该我的,夺也夺不来。” 听得他这话,慧妃不知想到了什么,良久无言,末了只是叹了口气,道:“你与淑妃姐姐,倒真的是一脉相承的脾气。” 她轻叹了口气,道:“罢了,秋狩在即,等到秋狩之后,我再与梅家商议吧。眼下才刚过了国丧,提及起来,难免皇上心里多想。” 若是民间倒还罢了,可是在皇家,倒像是迫不及待似的。 得了慧妃这话,上官卓神情一喜,旋即便正色谢恩:“多谢母妃!” 见他这模样,慧妃在心中又是叹息,他倒是个难得的痴情种,可惜……皇家的痴情种,当真能够走得远么? 而此时的慧妃,却不知道,自己竟然一语成谶。 …… 那之后,梅元娘再进宫的时候,便觉得上官卓看向自己的眼神总带着几分不对劲儿。 这人的眼神就像是胶似的,都快黏到她身上了。 倒也不让人讨厌,就是莫名让她有些害臊。 还不知什么叫做害臊的梅元娘十分不习惯,鼓着腮帮子问道:“韶哥哥一直看我做什么?” 下一刻,她像是松鼠的腮帮子便被人戳了戳,上官卓一本正经的将剥好的核桃喂到她的嘴里,一面道:“你脸上有东西。” 梅元娘不知有诈,闻言忙的抹了一把,疑惑道:“没有呀。” 上官卓轻咳一声,只觉得眼前姑娘娇憨可爱,脸色越发的正经:“嗯,没有了。” 他这么一打岔,梅元娘便忘记了先前心里的怪异感。 待得她终于吃饱喝足之后,方才悄声问道:“韶哥哥,你是不是有心事?” 她看的出来,这些时日他总像是藏着什么事儿似的。 上官卓原是想糊弄过去的,但看她这个神情,却又觉得糊弄她不好,因叹了口气,轻声道:“元娘,你喜欢皇宫么?” 梅元娘先是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 见她这模样,上官卓来了兴趣,轻笑着问道:“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唔……” 梅元娘斟酌了一番,认真道:“我不喜欢皇宫,可是我喜欢姑姑跟你。” 因为有他们在,所以,她可以喜欢这里。 这话,瞬间烫了他的心。 上官卓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充盈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可我不喜欢这里。” 他自幼生母便没了,后来被慧妃养着,可到底有些话他是不敢说的。 比如,他并不喜欢那个位置。 相较于做皇帝,他更想做一个闲散逍遥人,带着心爱之人,一双人,三餐四季,风花雪月,烟火人间。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心不自觉的蹙着。 梅元娘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疼了起来。 分明她是无忧无虑的,可是看见上官卓难受的时候,她的心也像是被人揪着似的。 梅元娘伸出手来,替他将眉心抚平,正色道:“韶哥哥不喜欢这里,那咱们就不要在这里了。” 小姑娘这话说的天经地义,根本不知道有多么的荒唐。 上官清却是轻笑,问道:“你要带我走么?” “可以呀!” 梅元娘重重点头,道:“韶哥哥再等等我,等我习武成了,就带你跑出去,咱们去做一对江湖侠客,行侠仗义,惩恶扬善!” 她的眉眼中满是天真,上官卓看着她的眉眼,恍惚中觉得,自己真的可以看到那样的日子一般。 她的眼中有光,而他的眼中,只有她。 良久,才听得上官卓轻轻应道:“好。” 她太天真,可天真到了他的心里去。 …… 夜凉如水,冷到了人心里。 上官卓做了一个梦,梦到元娘狩猎,猎到了一只兔子,兴冲冲的拎着给他炫耀:“韶哥哥,你看,兔子!” 她的发梢都乱了,那是被风吹的。 他纵容的替她将发梢拨回耳后,见她眉眼中满是馋劲儿:“晚上皇上又要办篝火宴会,看那些人争风吃醋可太无趣了,咱们偷偷溜出来烤兔子吧,我想吃你烤的兔肉……” 只是小姑娘一句话没说完,便骤然扔了兔子,一把带着他往后躲:“小心!” 利箭破空,是有人打猎误射了过来。 上官卓才躲过一劫,便敏锐的觉得哪里不对,果断的将元娘带上马,沉声道:“驾——” 梦里的空气被扭曲撕裂,两个人共乘一匹,而身后则是发狂的百兽之王。 虎啸令人心惊,周遭的侍卫们却都不见了,他抱着怀中的姑娘,听着她惊慌失措的问道:“韶哥哥,怎么,怎么会有老虎呢?” 他也心慌,这皇家猎场乃是被严加盘查过的,猛兽都在深山,可这里却是让妇人狩猎的外围! 但现下多说无益,他只能一面安抚元娘,一面努力朝着营地靠近。 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可他们没能到那里。 马儿突然发狂,一声长鸣,便将马背上的人往下甩。 上官卓的手都被缰绳磨的鲜血淋漓,他却不敢有半分松懈。 可马儿发狂之下,他到底是松了一下手,而他怀中的姑娘,瞬间便坠下了马。 她是故意的。 马儿疾驰,她被摔得头晕眼花,却死死地抓着箭筒,直直的朝着他身后的老虎射了过去。 老虎的眼睛瞬间鲜血直流,可也让它更加发狂了起来。 上官卓再不顾的骑马,直接便从马上翻身下来,一面挥剑去砍老虎。 而那发狂的马匹,却在这时候冲着他们而来。 不等上官卓反应过来,便被梅元娘狠狠地推到一旁,旋即便听得女子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啊——” 上官卓骤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四周是他熟悉的寝殿,夜风吹进来,冷的他浑身直发颤。 他顿时长出一口气。 幸好,这是梦。 可他才想到这里,便觉得腿上剧痛传来。 那被石膏等物固定着的腿,明晃晃的告诉他。 这不是梦。 而是真真切切发生的现实。 上官卓眼眶一红,复又狠狠地摔到了床上。 一个月了。 秋狩之时,他带梅元娘前去狩猎,却遇到了发狂的老虎,逃命时马儿也受了刺激。 元娘为了救他,一双腿……被生生的踩断了骨头! 而他,杀了老虎逃得性命,在救元娘的时候,被老虎最后的余力咬住了脚踝。 虎口逃生,可也成了一个废人。 太医说,便是好转起来,这条腿也废了,日后,只能成一个跛子。 他不在意自己成为什么样子,可却在意元娘。 他的元娘,如今因为自己的过失,成了一个只能在床上躺着,事事都不能自理的废人! 上官卓恨得锤自己的头,一双眼眸通红,下一刻便见内侍急匆匆的冲进来,一把拽住他的手,祈求道:“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出去!” 上官卓试图将人赶出去,却见慧妃从门外走近:“你下去吧,本宫陪着殿下。” 见慧妃前来,上官卓恨不能将自己埋起来,他对不住慧妃,那是她的亲侄女儿。 而他,从来就是一个灾星,母妃死了,他跟了慧妃,可如今慧妃的亲人也被自己带累了。 那是他的元娘啊…… 见上官卓这模样,慧妃叹了口气,走过来将他抱在怀中,轻声道:“韶儿,母妃在呢。” 只一句话,上官卓顿时便抱着她哭了起来。 他无声的哭,唯有肩膀在颤抖,看的慧妃一颗心都随着疼了起来。 “母妃,对不起。” 待得他终于哭完,神情却越发的颓丧:“母妃,梅家可有消息了么?” 自从梅元娘回家之后,大夫一批一批的换,可结果都是一样的。 甚至就连太医也去了许多,但……没有一个给出好的答案。 上官卓已然有些害怕了,可却又忍不住想知道。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见慧妃眼尾一红,旋即轻声道:“这大夫不成,母妃再找旁人。上次宫里的太医说兴许有法子,母妃已经决定了,将元娘接到宫里来,对外只说我身体不适,这样宣召太医也方便。只是……她的身子,你别抱太大希望。” 上官卓的心瞬间便凉了下来。 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待我好了,便给父皇上一道折子。” 慧妃心中一沉,试探着问道:“什么折子?” “儿臣想去五台山住一段。” 他是个灾星,就该离亲人远一点,否则只会给他们带来灾祸! 这话一出,慧妃却是一把推开,直视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你再给本宫说一遍。” 上官卓又重复了一次,便被慧妃骤然给了一耳光。 那一耳光格外响,打完他之后,她的手都是麻的,眼眶里强忍的泪也落了下来。 “上官卓。” 从她养了他的那一日开始,她便叫他的小名,永韶。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全名,也是第一次打他。 上官卓甚至希望慧妃可以打自己重一点,这会儿也破罐破摔的应她:“母妃,我是不祥之人……” 幼时母妃死的时候,他其实就听到过流言,说是他不详,所以才克死了亲娘。 他那时候大病了一场,原想着这么随着母妃去了也挺好的。 可慧妃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虽是养母,这些年,他早将慧妃当成了第二个亲娘。 一个生身,一个养育。 “有些事儿,我原本想等你好了再告诉你。” 慧妃擦了一把眼泪,盯着上官卓的眸子,自顾说道:“你出事那日,我便命人去查过现场,马匹和老虎都被人做了手脚。母妃无能,没拿到证据,你父皇后来更是将此事粉饰太平。有句话你说的不错,你的确该道歉,但不是为我。这事儿,是冲你来的。” 梅元娘,是被他连累的。 上官卓骤然瞪大了眸子,死死地盯着她,道:“可父皇说……” 父皇说,他已经查清楚了,这事儿是个意外,那一批看护不严的侍卫们已然被处置了。 那几十条人命都因自己而没了,上官卓纵然心中有怨气,可也于心不忍。 但现在,母妃跟他说,这不是意外,而是冲着自己来的? 侍卫们自然不会这么做,会这么做的只能是…… 慧妃却不等他说完,只是咬牙道:“你觉得会是谁?” 一句话出,上官卓的神情骤然变了。 他心慈手软不假,可却不是傻子。 生在皇家,有些手段他不用,但不代表他不知道。 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些手段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那三个逐渐显露野心的弟弟…… 他没有亏待过任何一个。 还有父皇—— “父皇,当真是好狠的心。” 还有什么,会让一个当皇帝的全力抹杀掉证据呢? 他可是皇长子! 除非,那人是皇帝不愿意动的。 “我要去见父皇!” 他一句话出,便被慧妃又推坐在了原地,直直的盯着他的眸子,问道:“无凭无据,你拿什么质问你父皇?” “那我就找到证据!” 听得他这话,慧妃一笑,却有眼泪落下来:“然后呢?韶儿,既然咱们今日说到这儿了,母妃便把一切都与你摊开了说明白。” “你的腿废了,便是好了也是一个跛子。西楚至现在,从未有过一个跛子坐上那个位置的先例,所以,在你父皇眼里,你这个儿子,废了。” 而一个废了的儿子,不值得皇帝去保。 哪怕这是他的亲儿子。 慧妃往常的时候,从来不曾跟上官卓说过重话,如今说这些,对方的神情尚且还可以自控,可她却觉得被人拿刀戳心似的。 她到底是先忍不住,一把搂住了上官卓,声音里满是痛苦:“这些年,你虽没跟母妃说过,可母妃哪里不懂你?我原先,也不指望你如何。便是真的做个闲散王爷,日后你有了封地,将我接出去,咱们倒比现在更自在几分。可如今……” 不成了。 情势逼人强。 从上官卓与梅元娘浑身是血昏迷着被人抬回来的时候,慧妃便知道,过往的那些平静,一去不复返了。 她所想的安稳余生,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这宫里可以住魑魅魍魉,可以住妖魔鬼怪,可唯独,不能住人。” 慧妃抱着他,声音里满是恨意:“我的韶儿,咱们日后是为鱼肉,还是为刀俎,便只能指望你了。你,懂母妃的意思了么?” 想要报仇,便要抛去一切,天真、良善、自由。 这是一剂猛药。 可上官卓清醒了。 他的手轻轻地举起来,放在慧妃的肩上,良久才道:“母妃,我懂了。” 第746章大皇子X文清嘉 这辈子最后悔,却也最庆幸的一件事,对文清嘉而言,一定是—— 她在洞房花烛夜,对自己的夫君一见钟情。 嫁给大皇子的时候,她正是二八年华,女子最好的时候。 文家的姑娘,是不被允许有少女慕艾的。 文家家教甚严,且又是老古板,自幼文清嘉的一举一动都被框架规矩着,十五岁之前,甚至未曾见过外人。 便是这样长大的环境,她见到的第一个外男,便是她的丈夫。 出嫁之前,府上教导她要出嫁从夫,做一个贤内助。而她的母亲则是将她叫到房中,屏退下人之后,跟她说了一句这么多年血泪换来的教训:“不要爱上他。” 何为贤内助,首要便是不妒。 而不妒,唯有不爱。 文清嘉当时想,她怎么会爱上人呢?毕竟,这么多年她都心如止水的过来了。 可她没有想到,龙凤盖头被揭下后,她会看到那样一个人。 见他之后,她才理解了,何为公子世无双。 未出阁的时候,她曾经被皇后召见过一次。 那之后没多久,她便被钦定为了大皇子妃。 嫁过来之前,她从未对这段婚事抱有期望,不过是家中意愿罢了。毕竟文家有从龙之功,且又掌管兵权,她所嫁之人,必然不会如她所愿,是个凡夫俗子的。 可没想到,嫁给他之后,她竟真的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外人都道,大皇子是个跛子,虽生的好,可却注定与那个位置无缘,她是文家的女儿,原可以嫁的更好的。 可只有她知道,她并不想嫁的更好。 因家中的教养,她这些年性子越发的恬淡,连丫鬟都笑称:“小姐不像这俗世中人,倒像个修佛的。” 她的夫君很好,虽在朝中像个隐形人,可却性子沉稳温和,待人接物都如沐春风。 那是她十六年来,过的最欢喜的时候。 只是偶尔,她也会有些不安。 翘珠却很是疑惑:“殿下除了去衙门便回府上,不管待您还是家里都不错,您不安什么呢?” 文清嘉说不上来,她只是偶尔会觉得,大皇子有些太好了。 好的就像是……贴了一张假面。 “大抵是我想多了吧。” 她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当真是在家里的日子过惯了,如今这般清闲自在,她反倒是开始胡思乱想了。 才想着,便见宫人前来回禀,道是:“娘娘留殿下在宫里吃饭,说是天色不大好,今夜便不回来了。” 闻言,文清嘉笑着应了,命嬷嬷将人送走,回身吩咐翘珠:“传膳吧。” 按着日子,今夜他是应当歇在这里的。 不过殿下孝顺的很,每隔两三日便会去宫中看慧妃娘娘,有时也会让他留宿。 说来,这位慧妃娘娘倒是个好人。 她并非殿下的生母,殿下只是养在她名下的。 可饶是如此,每次见到慧妃的时候,她都会觉得,这对母子的感情,倒比那亲生的还要好上几分呢。 嫁到大皇子府的日子,过的闲散且悠闲。 因着大皇子无权无势,所以大皇子府可谓是门可罗雀,可这样所带来的好处也是极其明显的,便是她可以关起来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夫君待她温柔,婆婆待她也好,文清嘉觉得,自己没什么不知足的。 只是午夜梦回,有时见身侧沉睡的男人,却会生出一种不真切感。 她总觉得,夫君离她很远。 纵然他睡在自己的一侧,可她就是觉得,他的心离自己千山万水。 他不爱她。 小姑娘纵然从来没有经历过爱情,可女子像是会无师自通一般。 她知道自己的心为他疯狂跳动,却也恍惚觉得,他有些太过冷情了。 丫鬟总会笑她多想。 出嫁前,她们可从没想过这样的好日子。 文清嘉也不得不不承认,自己的确处处都如意。 可是,若是她能够真切的感受到夫君的爱,她宁愿其他都不如意。 …… 文清嘉在不经意间,才发现她竟然已经嫁过来两年了。 而今日,是她十八岁的生辰。 方过了午后,慧妃便着人来请她进宫。 文清嘉梳妆妥当,便乘着马车去了宫里。 “给母妃请安。” 见她前来,慧妃弯唇一笑,亲自过来将她扶了起来,笑道:“快起来吧,来人,给皇子妃上茶。” 慧妃一面说,一面领着她在自己身侧的罗汉床上坐了,又弯唇道:“今日一早,皇上命人给各宫分发了些荔枝,本宫想着你喜欢吃,特意给你留了。” 闻言,文清嘉笑着道谢,便听得慧妃笑道:“你与本宫客气什么,尝尝看。” 宫人将荔枝端上来,见那一盘果子被剥好放在盘子里,晶莹剔透的模样,文清嘉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柔声道:“多谢母妃。” 她吃了几个,方才拿帕子擦了嘴,便听得慧妃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母妃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命人打了一套头面,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那是一套上好的东珠首饰,虽不算是价值连城,可也极其贵重。 文清嘉再次谢了慧妃,因时候还早,大皇子还在办公,她便陪着慧妃闲聊。 直到暮色时分,才听得宫人过来回禀:“殿下命人传话,说他一会儿就到。” 闻言,慧妃顿时笑着应了,又道:“走吧,咱们去偏殿等他。” 今日是文清嘉的生辰,慧妃特意命人做了家宴,夜间留她用饭。 文清嘉应声起身,才要扶着慧妃出门,却见有个宫人匆匆跑了进来:“娘娘,不好了!” 那人神情里满是焦灼,却又在看到文清嘉的时候,生生的止住了脚步。 见状,文清嘉顿时了然:“母妃,臣媳先过去。” 慧妃的脸色闪过一瞬间的赧然和不安,旋即应声道:“也好。” 待得她出了门,那人方才着急忙慌的过去,压低声音道:“姑娘吐血了,您快去看看吧……” 文清嘉走的慢,隐约听到这一句,却是心头一跳。 什么姑娘?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慧妃已然带着人出来了。 见她没有走远,慧妃的神情有些不安,又强撑着笑容道:“你且先过去,母妃有些事情。” 文清嘉自然是连声应是,又关切的问道:“母妃,可需要臣媳帮忙么?” 她恍惚听到了什么姑娘,自己是女眷,或许有需要帮的忙。 谁知听得她这话,却见慧妃顿时连连摆手,避她如洪水猛兽一般:“不用不用,你就等着便是。” 慧妃一向温和又体贴,鲜少有这种时候,文清嘉一时觉得心里怪异,却并没有多想,只柔声道:“是。” 待得慧妃去了,她这才顺着宫人,一路朝着偏殿行去。 谁知才走到拐角阴影处,却见一人匆匆而来。 是大皇子。 文清嘉神情一喜,当下便要跟他行礼,谁知却见对方像是没看到自己一般,一阵风似的便跑了过去。 他跑的太快太着急,一张脸上满是失态,经过她身边时,他的袖口刮过她的手指,让文清的手指都泛起细密的疼来。 文清嘉从未见过他那般模样。 恍惚之中,她骤然生了一个念头。 原来…… 她的夫君,也是会着急的。 “皇子妃,您别过去!” 见文清嘉想跟着去,那宫人连忙要阻拦她。 那一瞬,文清嘉只是下意识想去看看大皇子罢了,可被宫人这么一喊,她却神智归拢。 “怎么,我去不得?” 她绷着脸的时候,倒也气场全开,那宫人呐呐了一声,就见文清嘉已然朝着大皇子的方向去了。 见状,宫人一张脸瞬间惨白。 文清嘉从没想过,她的十八岁生辰,会是这样过的。 那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宫殿,文清嘉甚至能恍惚想起来,这里是慧妃的西配殿,头一次来请安的时候,宫人便叮嘱过她不许乱走,尤其是东西两个配殿,不可随意进入。 文清嘉本就不是好奇的性子,是以这两年从未踏足过这里。 她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 可她却没有想到,这个秘密,无关于旁人,却关于她。 确切的说,关乎她的夫君。 内殿的床上,躺着一个单薄瘦弱的女子。 从她的角度,看不清楚那人的脸,却可以看到不断施针诊治的太医。 而她的夫君,正在一旁询问:“前两日不还好好儿的么,怎么会突然吐血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往日里的沉稳不见,神情上也终于带上了属于少年的紧张。 慧妃声音自责:“都是本宫的错,原想着几个荔枝无碍的,谁知……好在太医说了,应当是无大碍,你莫要太担心。” 她说到这儿,又拍了拍头,道:“韶儿,你先去偏殿吧,清嘉还在那边等着你呢,今日可是她的生辰……” 说到这儿,慧妃似有所感,突然往外看去。 却是骤然愣住。 文清嘉就站在门口,里面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的夫君,也在这时回过头来。 二人相视而立,分明隔了两道门,可她却清晰的看到了对方那一双赤红的眸子。 她突然就勾了勾唇。 原来,他也会慌张会愤怒会担忧。 原来,他不是冷情,只是因为,她非他心中所爱。 见到她的时候,大皇子的眼中有一瞬间的愧疚,旋即深吸一口气,神情冷静且克制:“将皇子妃送回府去。” 听到他这话的时候,文清嘉其实并无半分意外。 她恍惚在想,这才是他。 …… 回府之后,她守着一盏烛火,无意识的搅弄着手中的帕子。 翘珠进门几次,见她这表情,神情里满是担忧:“娘娘,您多少吃点东西吧,这都快子时了。” 翘珠并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却知道她是被大皇子命人送回来的。 她只当是二人闹了矛盾,想了想,复又劝道:“殿下他向来脾气好,就算是吵架了,明日就没事儿了,您别太往心里去。” 文清嘉摇了摇头,想说什么,末了只是挥手道:“你先出去吧,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大抵是她脸上的表情太过难看,所以翘珠也不敢再多言,只能应声道:“是。” 大门被合上,室内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她盯着桌上的一盏烛火,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却是眼眶一红。 原来,殿下喜欢人,是这个样子的。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有脚步声传来,她并未回头,却认真的听着那人的脚步声。 他向她而来。 最终,坐在了她的对面。 “对不起。” 他一张口,声音里满是嘶哑。 文清嘉骤然便觉得一颗心更疼了。 她抬眼,见到他眼中的沧桑,努力想要勾出一抹笑容来,最终却并未成功:“那姑娘,可好些了?” 文清嘉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个姑娘,甚至于,她不知道自己这算是什么。 她着实有些不解。 嫁进来的这两年,大皇子府并未只她自己。皇帝、后妃都有往皇子府里塞人,除却自己这个皇子妃外,还有一个侧妃,跟三个良媛。 瞧着殿下的模样,想来是很喜欢那个姑娘的。 既然喜欢,为何不直接娶进来? 可她不敢问。 她又有什么资格问? 哪怕,她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妃。 见她这模样,上官卓深吸一口气,良久才道:“清嘉。” 他鲜少叫她的名字,只两个字,便让文清嘉忍不住掐住了手心。 她得靠着一点疼痛,才保持着自己的理智,克制着那泪意。 她不想在他面前落泪。 “殿下若真的喜欢,就将那位妹妹接进府上吧。” 文清嘉知道自己在笑,也知道,必然笑的很丑。 果不其然,听得她这话的时候,上官卓的表情也有一瞬间的怔然。 他注视着眼前的文清嘉,道:“我生平不算磊落,但这件事我不想瞒你。” 那是他的爱人,却是他的不可及。 “她双腿尽废是为我,可我不能娶她。” 他的元娘,不能为妾。 哪怕是他的妾。 娶文清嘉,其实并未他所愿。 他要报仇,便不能娶元娘,因为他需要助力。 哪怕他不想承认,可一门亲事,却是最快的方法。 可他没有想到,会娶到这样一个姑娘。 她嫁过来之前,上官卓只知道文家女品行甚好,但从未放在心上。 可这两年,人心到底是肉长的,他并非草木山石。 所以最后,他说:“对不起。” 文清嘉不知怎么是怎么听完他的话的。 她仰头去看上官卓,眼前人分明离她这样近,可又那样远。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不爱她,却又小心翼翼的护着她的心思。 他完全可以绝情一点,再绝情一点的。 若是从一开始他就不好,说不定…… 她就不会动心了。 可现在,她的一颗心交付出去了,却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不爱她。 原先她以为,这人不过是冷情罢了。 可现在才知道,她才知道,原来他不是冷情,只是所有的爱与温柔,都分给了旁人。 文清嘉深吸一口气,胡乱擦了一把脸,努力笑道:“殿下,我饿了,您能陪我吃点东西么?” 她说到这儿,怕他不答应似的,又加了一句:“今夜可是我生辰呢,您就当替我庆生了,可好?” 眼前女子笑的格外苦涩,声音里也满是小心翼翼。 上官卓藏在袖子里的手成了拳,好一会儿才道:“好。” 但他没想到,她会开了一坛酒。 她是不会喝酒的。 新婚夜一杯酒,便让她醉的脸颊通红。 是以现在,见到她给自己倒酒,他还是下意识的去拦:“喝酒伤身。” 闻言,她笑的眉眼弯弯:“殿下,您不知道,生辰的人最大么?” 她替自己倒了酒,又给他将酒杯斟满,道:“殿下要不要陪我喝一点?” 酒已经被倒上了,且上官卓被她勾起了心中最隐秘的痛苦,听得这话,只伸出手来将酒杯拿起来,一饮而尽。 见状,文清嘉随之也将酒杯拿起来,却不同于他的喝法,只是抿了一口。 这酒,可真辣啊。 从她的喉咙一路下滑,连胃里都烧了起来。 一定是这酒太难喝了,不然只三杯入腹,她便忍不住泪流满面了呢? 眼前人哭得无声,甚至在努力的维持着笑容,却让上官卓看的越发心酸不已。 他叹了口气,到底将她的酒杯收了起来,换成了茶水:“夜深了,早些睡吧。” 见他要走,文清嘉骤然扯住了他的袖子。 “殿下。” 她喝了酒,声音里也带着醉意,动作倒比寻常大胆多了。 上官卓被她扯住,刚想说什么,便听得她问:“我这人,是不是很差劲啊?” 她的声音里满是可怜,听得他心头一酸。 他知道,文清嘉从未做错过什么。 是他自私,利用了她。 “不,你很好。” 是他不好。 闻言,文清嘉却是摇了摇头,仰头看着他,正色道:“殿下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她借着酒劲儿站起身来,一双手还抓着他的袖子,问他:“殿下,你这么好,清嘉不敢奢求那么多。您,可不可以,将爱分我一点点?” 她伸出一只手来比划:“就一点点,只要一点点。” 文清嘉掐着自己的手指头,比了那么一点点。 哪怕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影子是属于自己的呢。 上官卓深深地看着眼前人。 她真的很好。 文家的家风严,但这女孩被养的并不迂腐,且有些见解还让他拍案叫绝。 嫁过来之后,家里被他打理的极好,就连慧妃,也对她赞不绝口。 上官卓知道,这样一个姑娘,不管嫁给谁,都会过的很好。 可却偏偏嫁给了他。 最终,他只是将她的手给拿了下来,轻声道:“对不起。” 第747章大皇子X文清嘉2 上官卓走了。 文清嘉就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她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收回了手指。 夜风从殿外吹进,也让她眼眶中的泪吹落了下来。 真冷啊。 她垂眸,手指轻轻地放在小腹上面,良久才轻声道:“没关系。” …… 文清嘉只求过他那一次。 她卑微的想要奢求一点点的爱,可却知道奢求终归是奢求。 爱若是真的由自己控制,那还是爱么? 那只是交易。 所以她再不去求了。 第二年初夏的时候,她有了寄托。 她的儿子,宣和。 小小的一团躺在她的身边,一双眼睛黑宝石似的,他全心全意的依赖着自己。 冬去春来,待得荷花又一次开满莲池的时候,文清嘉听到了宣和含糊的叫她:“昂,娘亲!” 文清嘉欢喜的几乎落泪,第一反应便是抱着宣和去找上官卓,却不期然看到他房中坐了好几个门客。 他们不知在商议什么,见她前来,反倒是上官卓最先反应过来,温声道:“你怎么来了?” 文清嘉从未见过府上这么多的人,呐呐道:“妾身无事,打扰殿下了。” 宣和见到父亲,却挣扎着要下来,挥舞着藕节似的白嫩胳膊,道:“爹爹,爹爹!” 上官卓的神情骤然便亮了起来。 他欢喜的一把将宣和抱了起来,在他的脸上亲了好几下,朗声笑道:“好儿子,再叫一声。” 宣和咿咿呀呀的将口水流了他一声,却是不肯再叫了,只是伸出手要去拽他的头发。 见状,文清嘉吓了一跳,忙的要去抱他,却被上官卓阻止:“无妨,让他在这儿陪着本宫吧。” 听得这话,文清嘉有些担忧,却又看到他的神情之后,道:“那妾身先告退了。” 宣和可以留在这里,但她不能。 只是待得文清嘉出了书房之后,却是微微的收紧了手指。 大皇子府的事情一直都是自己在打理的,起初家里还有些人试图上蹿下跳,可后来都被文清嘉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的收拾了。 她性子恬静不假,但家中一向对她的教导,便是要让她打理好后宅,做一个贤内助,所以她并非只知道风花雪月的性子。 这两年,她生下了儿子,作为大皇子的嫡长子,文清嘉的地位也越发的稳固了。 也正是因此,她也才得以知晓了府上更多的秘密。 比如,她的夫君,并未自己想象中的那般超然世外。 他想争权夺位,他也有阴谋算计。 文清嘉叹了口气,待得回房之后,却将翘珠叫了过来:“收拾一下,明日同我回一趟家。”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竟求来了这样一个答案。 …… 她独自回家,原是想求一求爷爷与父兄,将他们拉到大皇子的阵营的。 回家之前,文清嘉甚至想了许多的说辞,比如她已经嫁到了大皇子府,外人眼里,文家就已经站队了。又比如,大皇子才德兼备,又是皇长子,纵然身体有疾,可却到底出身正。 可她没想到,知道她的来意之后,爷爷只说了一句话:“嘉儿,你终于想通了。” 一句话出,文清嘉先是一怔。 “爷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总觉得,像是有什么被自己忽略的东西要破土而出。 祖父只是含笑看着她,文清嘉却骤然明白了:“爷爷,您早就是大皇子这边的人了,对么?” 所以,哪有什么现世安好。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是家里联姻的棋子,所谓的觅得良人,所谓的为她着想。只不过骗她而已。 “你性子倔强,若爷爷一开始就告诉你,你当如何?” 文老爷子最知道自己这个孙女的秉性,以她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利益纠葛,必然会一开始便疏远大皇子。 可那怎么成? 大皇子此人,虽有谋略,却秉性纯善,若是冲着利益,文清嘉与他最多相敬如宾。 所以他什么都没告诉文清嘉,因为只有这样,他的孙女,才会诚心以待。 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如今这不就是皆大欢喜么? 大皇子的嫡长子,是他们文家的外孙。 文老爷子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颇有些自得。 而文清嘉却是神情恍惚,良久才行礼道:“爷爷,孙女儿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眼见得她就这么离开,文父一时有些不满,蹙眉道:“这丫头,怎么如今倒是没规矩了?” 他有些担忧:“父亲,您今日跟她说开,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相较于儿子的担心,文老爷子则是笑了笑,道:“放心。” 不会有事的。 他猜的不错,的确不会有事。 文清嘉回去之后,便屏退了下人,大哭了一场。 直到今日,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母亲当年说的话。 “别爱上他。” 可是怎么办呢,她的心已经交出去了。 她爱上了这个男人。 哪怕他不爱她。 家里拿她当棋子,他拿她当利益交换的对象。 如今文家不是家,大皇子府不是家。 天下之地,她竟无处可容。 文清嘉哭得脱力,却有一双手抚上了她的脸。 她雾雨朦胧的抬起头来,就见宣和站在她的面前。 她的儿子,才会走路呢,摇摇摆摆的站在她身边,一双稚嫩的手替她擦泪:“娘亲,不哭,不哭。” 他想要替她擦泪,可那眼泪却越擦越多,宣和被吓到,明明是安慰她,自己却先嚎啕了起来:“娘亲不哭,呜呜呜……” 文清嘉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他抱在了怀中,低声啜泣:“好,娘亲不哭。” 她擦了擦泪,又小心的替儿子将眼泪擦去。 这个小小的人儿,在她的腹中怀胎十月,她与他骨血相连。 文清嘉抱着孩子,眼泪渐渐的止住了,一颗心却被填满。 天下之大,可她还有宣和呢。 …… 宣和六岁那年,她的夫君终于如愿以偿,登上了皇位。 春寒料峭,风吹的刺骨的疼。 她站在太和殿后,看着上官卓怀中抱着一个姑娘,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最高处。 哪怕那个姑娘已经奄奄一息。 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如愿以偿的报了仇,带着他的姑娘,共享天下。 帝后登基大典之后,文清嘉被册封为了皇贵妃。 掌凤印,统领六宫。 而那个皇后,名唤梅元娘的姑娘,她虽住在凤仪宫中,却连门都出不去。 文清嘉一时竟不知谁更幸运,或者谁更不幸。 翘珠替她抱不平:“皇上实在是过分,分明您是正室,按着规矩,您才该是皇后……” 可现在,却被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子给抢了风头,倒让他们家小姐成了贵妃! 偌大的昭和宫正殿中,除了她二人再无旁人,可文清嘉却还是瞬间沉下了脸:“慎言!” 翘珠吓了一跳,忙的跪了下来,道歉:“娘娘,奴婢知错了。” 文清嘉并无意重罚她,却也没有叫她起来。 她垂眸看着地上的丫鬟,这是自己的忠仆不假,可也是文家的人。 文清嘉有意敲打,问道:“你真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么?” 翘珠下意识看她,呐呐道:“奴婢不该说这些的。” 说实话,她的确是抱不平的。 毕竟,任谁都觉得,这皇后之位该是文清嘉的。 文清嘉定定的看着她,良久才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唯有我有子嗣么?” 这些年来,大皇子府并非无人,可这些女人里,却没有一个人有过身孕。 外界都传,说是大皇子妃必然是无容人之量。 可翘珠却清楚的很,她家小姐从来没有对别人动过手。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是殿下。 他只允许她有孩子。 她再次磕了个头,这一次倒是真心实意多了:“奴婢知错了。” 见状,文清嘉伸手扶了扶她,道:“起来吧,以后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翘珠恭声道:“是。” 文清嘉摆手让翘珠下去,自己却是坐在位置上,看着外面被风吹动的树叶。 这些年来,大皇子府里只有宣和,外面传言纷纷。 但文清嘉比谁都清楚,那是他给她的补偿,也是给她的承诺。 补偿她这一片痴心,也承诺她—— 她什么都会有,除了爱。 …… 文清嘉还是见到了梅元娘。 在帝后登基的第三日,宫人来传旨,道是:“皇后娘娘传召。” 前几年的时候,她依旧时时进宫,可却从未见过一次那个姑娘。 不管是慧妃,还是上官卓,都将她保护了起来。 是以,这倒是她第一次见她。 先前只见一个孱弱的身影,但真的见了梅元娘,她的心里却骤然打了个突儿。 眼前的姑娘生的皮相顶好,虽然常年病色,可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眉眼弯弯,两颊梨涡浅浅。 多讨喜。 可是,她却隐约有一种感觉。 对方,已经快不行了。 就像是一盏烛火,燃烧殆尽,油尽灯枯。 她强忍着心中的不安,向她行礼:“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那一刻,文清嘉突然懂了,为什么上官卓会突然那么着急的争权夺位。 原来……是这个缘由啊。 梅元娘笑着让她起身,声音里满是虚弱:“抱歉,我起不得身,让你见笑了。” 她说着,偏头咳嗽了一声。 初春时节,她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被褥,身后垫着枕头,全身没骨头似的靠着,嘴唇上涂了一点胭脂,却依旧毫无血色。 就连拿帕子的力气都没有,连咳嗽都只能偏头避人。 那一刻,文清嘉心中微薄的不满都散去了。 她叹了口气,过去拿帕子替她擦了嘴,一面轻声问道:“娘娘,可要传人进来伺候?” 殿内的人都被她给挥退了,如今唯有她们二人。 哦不,还有一个宣和。 六岁的宣和,已经懂事儿了。 如今他就站在这里,行了礼之后乖乖站着,不发一言。 梅元娘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必了,这是宣和吗?” 她看向一旁的宣和,文清嘉便示意他叫母后。 “母后?” 宣和疑惑的看向文清嘉,问道:“您是母妃,她为什么是母后?” 他并无恶意,只是无人教他。 小孩子单纯的询问,让梅元娘神情一苦,带着几分赧然:“是我对你不住……” 她话没说完,便被文清嘉打断,她将宣和拉到梅元娘的面前,柔声道:“宣和,这是你母后,也是你父皇的恩人。若没有她,这世上早就没有你父皇了,更不会有你。所以,你要敬她爱她,如对你父皇和母妃一样,懂了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格外的认真,也让梅元娘鼻子一酸。 宣和这次倒是懂了,他乖巧点头,叫了一声:“母后。” 梅元娘努力勾起一抹笑来,应声道:“好孩子。” 文清嘉替她将被子掖好,这才轻声道:“娘娘别说什么对不住我的话,您并没有对不住我。说起来,反倒是妾身要求您珍惜身体,娘娘照顾好自己,陛下还能多活几日。” 这些年,她不再去奢求,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也算是看明白了。 上官卓所有的筹谋,都是为了眼前这个姑娘。 梅元娘就是他的命。 她活着,他就活着。 她若是没了…… 上官卓便是行尸走肉。 闻言,梅元娘的眼尾却是骤然一红,她声音轻飘飘的,好一会儿才道:“可是,我撑不住啦……你是个好姑娘,以后他就拜托你了,好不好?” 她这些年身在宫中,心知不能成为韶哥哥的助力,唯有成全他。 成婚她知道,得子她知道,原想着,这样也挺好。 可唯直到他登上了帝位,真的抱着她登基,她才明白,原来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的,更爱她。 可欢喜的同时,她又开始害怕。 她快要死了。 但她的韶哥哥,还得好好儿的活着。 眼前的姑娘,她虽只听过只言片语,可也知道这是个好女孩。 还有这个孩子…… 有他们在,哪怕自己死了,韶哥哥也可以活的好好儿的,是吧? 梅元娘不过寥寥几句,便开始咳嗽起来。 文清嘉替她抚了抚后背,又端了茶水来让她喝了,才轻声道:“娘娘,您好好儿歇着吧,放宽心,一切都会好的。” 她想答应对方,却也知道,她没有这个资格。 因为,上官卓的心很小,小到只能装下一个梅元娘。 可文清嘉竟然妒忌不起来。 原来爱一个人,并不是只有妒忌的。 只要他好,她怎样都好。 哪怕,是看着他另有所爱,心中无她。 …… 梅元娘还是没撑过春天。 那一日春暖花开,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日光和煦,她却觉得浑身冷极了。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穿上了厚厚的大麾,大红的兜帽将她半张脸都拢在其中,柔软的狐狸毛围着她的脸颊,被上官卓抱在怀中的时候,整个人乖巧且柔软。 怀中的小姑娘声音十分轻,仿佛被风一吹就会不见。 上官卓抱着她坐在花海之中,花儿开的艳丽,每一朵都是她最喜欢的。 可她却不肯看花,只是仰头留恋的看着上官卓。 他还在描述着未来:“待你身体好些了,我便带你去洛阳看牡丹,那里牡丹艳冠天下,不像这宫墙里……” 她却打断了他:“韶哥哥。” 听得她叫自己,上官卓低下头来,声音极尽温柔:“我在呢。” 梅元娘近乎贪婪的看着他的眉眼,想要将他刻在心里,待得独自走过黄泉路时,便可靠着这点回忆一路向前。 她轻声笑,声音近乎虚无:“元娘不能陪你啦,以后,你将这些风景画下来,烧给元娘,好不好?” 上官卓骤然便红了眼,发了狠道:“不许胡说!” 可他的动作却格外轻柔,生怕捏痛她。 这是他护在心上的姑娘,也是豁出命去救他的姑娘。 她自幼习武,自幼连生病都很少。 若不是为了他…… 何至于落得如今这个地步! 当年的梅元娘也是可弯弓百发百中的,可如今,却躺在他的怀中,轻飘飘的风一吹就会被刮跑。 他抱着她,整个身子都像是被人在凌迟着。 唯有怀中的姑娘,是他的慰藉。 可如今…… 她也要走了。 他这些话,让梅元娘心中疼的像是被撕扯开,她强撑着笑容,努力平稳了呼吸,继续嘱咐他:“韶哥哥要好好儿的,不准熬夜看折子,不准不按时吃饭,更不准将万事放你之前,不然,元娘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 她的字字句句都像是遗言,上官卓死死地咬着牙,一双眸子赤红,声音倒是轻了下去:“元娘不要胡说,你还要与我长命百岁呢。若没有你盯着我,我可做不到。” 他下意识搂紧了怀中的姑娘,发了狠一般,道:“况且,朕是皇帝,朕命令你,陪着朕一辈子,不准生离,更不准……死别。”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说不下去。 梅元娘却是笑了:“韶哥哥,你可真霸道。” 可小的时候,却是上官卓经常说这句:“梅元娘,你可真霸道!” 小时候的她,像是一个小霸王似的,什么事儿都敢做,反倒是那时候的上官卓像是一个古板小老头。 后来,古板的小老头被她带坏了,也敢下水摸鱼上树掏鸟蛋了。 更会在她闯祸之后,将她挡在自己的身后,一本正经的说:“都是儿臣指使的,母后要罚,就罚儿臣吧。” 梅元娘笑着笑着,眼中也有了泪意。 她这样好的韶哥哥,曾经想过要厮守一生的人,可如今,只能食言了。 “梅元娘,食言而肥。” 上官卓轻声在她耳边威胁,声音却是颤抖的。 梅元娘抬眼看他,到底只说了两个字:“傻子。” 第748章大皇子X文清嘉3 她的韶哥哥,竟还这样傻。 她小时候不懂食言而肥的意思,还曾问他,是不是说话不算数就会变肥,后来被他嘲笑了好久。 可她早就懂了。 食言不会肥。 她死了,他也会好好的。 一定会。 “韶哥哥,元娘最喜欢你笑了,你给我笑一个好不好?” 小姑娘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格外小了,上官卓要努力的克制着自己,才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他努力的勾起一抹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梅元娘倒是忍不住笑了,梨涡浅浅,一如初见。 “韶哥哥,你真好看。” 只是那眉心的川字太丑了,她想替他抹去。 她伸出手去,试图去触碰他的脸,却骤然滑落。 上官卓的心都随着停了一瞬。 他眼前一片空白,手却固执的去抓着她滑落的手指,将之摁在了自己的脸上:“好看……你就多看看我,好不好?” 别那么快走,再看看我,好不好? 被他强行摁在脸上的手指冰凉,上官卓抓着这只柔软没有力度的手,却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花海香气扑鼻,年轻的帝王坐在这接天的花海里,怀中抱着他的姑娘。 可他知道,他的姑娘化成了一片花,从此飘于世间,却再也回不来了。 …… 梅元娘死后,上官卓罢朝一月,并下诏,减免徭役赋税,为妻守孝三年。 这诏书一出,朝野哗然。 若说前面的那几条,朝臣们尚且能接受,可皇帝为皇后守孝,历来没有此例。 朝臣们纷纷上书,其中反对声最高的,则是文家。 自皇帝登基之后,文家在朝中的势力水涨船高,如今他们借机上书,朝野之上自然多的是附和之声。 只可惜,还不等皇帝做出回应,文家人先被皇贵妃给传召进了宫中。 “微臣叩见娘娘。” 来的人是文父,他进殿的时候,神情中还有些不满,身为皇贵妃,怎的宫中如此朴素? 他还没提意见,却听得主位上的文清嘉先开了口:“你们都退下吧。” 待得宫人鱼贯而出,文清嘉这才道:“平身。” 这些时日不见,她的威严倒是越发的大了。至少文父在看到她这模样时,先前积攒的不满,这会儿都变成了讪讪。 “娘娘近来身体可好?” 听得他讨好的询问,文清嘉淡漠道:“父亲就不必说那些客套话,今日来,本宫只有一件事要同你说——将折子都收回去,重新给皇上递个请罪的。” 这话一出,文父先是疑惑,待得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是沉声道:“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我支持皇上。” 见状,文父顿时蹙眉道:“娘娘莫不是糊涂了,皇上如今这般作为,显然是要将她捧在高处。若是今日依着他做,来日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更荒唐的!更何况,原本你才该是皇……” 只是他话未说完,便听得啪的一声。 茶盏被摔碎在他面前,也让文父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愣愣的抬头看向文清嘉,却见对方的眼中满是结了冰的冷意:“念在我是文家的女儿,今日我便给文家一个忠告,当心祸从口出。” 她站起身来,走到文父面前,一字一顿道:“若再有下次,我绝不保文家!” 她这模样,倒与皇帝有几分相像,一样的让人心悸。 文父被她的举措吓到,想要说什么,却见文清嘉一拂袖:“送客。” 眼见得她转身不看自己,文父的眼中闪过一抹不甘,只能悻悻的跟着宫人们出去了。 殿内安静了良久,才见翘珠进来:“娘娘,老爷他走了。” 闻言,文清嘉深吸一口气,道:“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她今日对文家发火,才是为了保文家。当初联姻,原就是互惠互利的关系,皇帝给文家的东西已经够多了,若他们再贪得无厌…… 只怕下场不会好。 但愿文家可以明白这个道理。 宫中不知何处传来乐曲,如烟如雾,似是随时可以飘散。 她知道,那是皇帝又在弹奏乐曲了。 他在弹奏给那个姑娘,纵然,她已然再也听不到。 文清嘉轻轻地叹了口气,眼尾却有些红了起来。 有些人生死相隔,再不可见;有些人近在咫尺,却似天各一方。 这世上,谁又是幸运的呢? 宣和走进来的时候,便见母妃眼眸通红,他快步跑过来,抱着她的腰肢,安抚道:“母妃不哭。” 小孩子的面容最是稚嫩,一双眸子里满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她垂眸,抱了抱宣和,听着那缥缈的乐曲,到底是松开了他,轻声道:“宣和,去看看你父皇吧。” …… 凤仪宫中旧物如昨,唯有佳人再不可寻。 宣和依言前来,却见父皇坐在地上,神情颓丧的竟像是老了十余岁。 那时的他,只觉得父皇眼中无神,许久之后方才知道,原来那时,他的心便死了。 纵然活着,可活着的不过一副躯壳罢了。 “父皇……” 男童小心翼翼的声音惊扰到了上官卓,他眼底有些不耐,待得看到是宣和时,复又平和了几分:“回去吧,不必来看朕。” 听得他这话,宣和摇了摇头,道:“父皇,儿臣来陪着你。” 他说着,走到他的面前坐下,见男人脸上的狼藉,拿了帕子出来,替他擦拭脸上的水渍。 泪与酒混合在一起,都一样的苦,早已分辨不清楚了。 小孩子的眉眼格外的单纯,让上官卓心中一软,可在垂眸的时候,却又骤然抓住了宣和的手。 “这……这帕子哪儿来的?” 上官卓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抓着宣和的动作大了,让他觉得有些痛。 宣和一时有些吓到,小心翼翼的回答:“这是母后给的。” 是母后,不是母妃。 上官卓将那帕子拿了过来,细细的看着,见上面依靠着石头而生的翠竹,却是红了眼眶。 “你母后,送的?” 宣和点了点头,他年岁尚小,只知道那个体弱却温柔爱笑的母后已经化作了天上的星星,却不知她再不会回来了。 “母后说,她希望儿臣如松如竹。” 他说着,上官卓却忍不住想到当初,她赠自己帕子的时候所言:“你知道我什么要绣石头吗,就是因为殿下你,又冷又硬,就像石头一样!” 可不过片刻,她就觉得话说的重,又期期艾艾的说了真实想法:“唔,殿下是君子,如松入竹。” 往事纷纭,让上官卓呼吸都乱了几分,他声音格外轻,像是在回应过去的那个姑娘:“那你不要辜负你母后所托,别让她失望,好不好?” 宣和郑重的点头应了,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有些委屈的抬头,问他:“父皇,母后什么时候回来呀,儿臣不想让她做星星,在天上待着太远了,儿臣想看她在身边。” 母后那天赠他帕子的时候,说了很多话。还说以后只要他抬头,就可以看到自己。 可是明明可以在身边,为什么要去天上呢? 稚子懵懂,可这些话,却像是刀子一样,插在了上官卓的心头。 他突然便心神崩溃了,抱着宣和,死死地忍着要落下的泪。 元娘说过,喜欢看他笑,那他便不能哭。 否则,九泉之下,他的元娘也会担心的。 可到底是忍不住啊…… 他无声的仰头,许久才哑声道:“因为,你母后是天上的仙子。仙子落凡尘,太委屈了她。所以如今她回了天上,以后无忧无怖,无病无灾。” 年轻的帝王脸上带笑,一双眸子里却是无尽的哀伤。 可他的幼子显然不懂,只听到再无病无灾,便随着欢喜了起来:“太好了,我希望母后永远无病无灾。她会一直这样好的,是不是?” 他低头看着宣和澄澈的眸子,轻声道:“是。” 他的姑娘,半生凄苦,如今终得解脱。 她会永远好。 而他,将会背负爱与痛苦,带着她的那一份,继续前行。 …… 上官卓当真守了三年的孝期。 虽是国丧,他却下旨减免了赋税,要为先皇后积德。不但如此,原本国丧其间,是不允许有婚事的,可因着他先前与梅元娘的波折,故而他特例,准允民间正常婚丧嫁娶,不得有人横加阻拦。 他将所有的仁慈都给予了旁人,唯独将自己困在囚牢中不得出。 三年丧期过后,平静了许久的朝堂,终于觉得有新的事儿可以找了。 于是,像是不谋而合似的,朝野中请求重新册封皇后的折子络绎不绝。 这次倒不是文家牵头,毕竟,后宫中妃嫔也有十余位,虽说皇帝并不偏好美色,可即便是个位份,也值得他们心动的。 奈何这一次,他们却一如既往的失望了。 新帝虽然性情温和,可手段却是强硬的很。 尤其在此事上。 在两个御史台被罢黜,又有四五个朝臣被责骂之后,他们才恍然发现,皇帝骨子里,还是继承了皇家一脉的独断。 君王一言,无可更改。 白日里在朝堂上威严无比的皇帝,到了夜间的时候,却忍不住去了昭和宫。 他去的时候正是黄昏,春末的天带着暖意,风吹到殿内,将那里面的烛火都映照的格外柔和。 文清嘉正在考较宣和的功课,他比了个嘘声,站在外面听着里面的背诵:“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 九岁的宣和,个子抽条似的长,褪去了前两年的圆润,现下倒隐约有少年人的模样了。 而他身边的文清嘉,一如既往的眉眼恬静。 她出身文家,举止气度都不凡,才学也是好的。 宣和的教养,他并没有过问太多,偶尔看到,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文清嘉将他教的极好。 “父皇……” 宣和先发现了他,回头恭恭敬敬的请安:“儿臣叩见父皇。” 一旁的文清嘉也放下书,起身向他行礼:“臣妾叩见皇上。” 上官卓点头应了,将二人扶起来,笑道:“可曾用膳了?” 见她们摇头,上官卓便又道:“那便一起吧。” 待得吃完饭后,宣和便行礼告退了。 他鲜少留宿,这三年更是从未夜间踏足过昭和宫。 如今来了,文清嘉倒是有些诧异,斟酌着问道:“可要让宫人预备汤池?” 闻言,上官卓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朕待会还有些公务。” 听得这话,文清嘉了然,应声要去给他倒茶,却被上官卓给拦住。 “朕……”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白日里,在百官面前,分明他是理直气壮的硬气。 可见了文清嘉,却到底觉得心中惭愧。 这个姑娘,他亏欠良多。 见他这模样,文清嘉却是笑了:“皇上想说什么,只管说吧,臣妾听着呢。” 上官卓轻叹了一口气,良久才道:“这辈子,朕都不会再立皇后,你可会恨朕?” 他心知肚明,当初皇后的位置,按着规矩原该是文清嘉的。 可他没给。 而现在,元娘去了三年。朝臣们上书请求立皇后,那个位置,也该是文清嘉的。 他依旧没给。 原就是他理亏在先。 文清嘉原本以为是什么事儿,听得他这话,却是轻轻地笑了笑,摇头道:“皇上,臣妾为何要恨你?那个位置,唯有梅姐姐担得起。” 从知道梅元娘的存在之后,文清嘉便将自己的位置摆放的很清楚。 人不能贪心,她已经有宣和了,不可再贪得无厌。 更何况,皇后的位置,她也从未稀罕过。 只不过是因为…… 皇帝是他。 仅此而已。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中满是诚挚,却看得上官卓心头一疼。 他一时竟不敢看她的目光,轻声道:“不,你担得起。但朕有私心,对你不住。” 他曾许诺,待元娘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他没做到。 后来出变故之后,他便许诺送她母仪天下。 他做到了。 可她已经没了。 但纵然是她死了,那个位置,他这辈子也不想再让别人沾染。 念及此,他复又看向眼前人,却骤然想起当年往事。 她十八岁生辰的时候,借着醉酒求他,想要一点点爱。 可他给不起。 而现在,皇后的位置,他也给不起。 “是朕亏欠了你。” 听得他这话,文清嘉的眼却是骤然红了。 她咬了咬唇,慢慢的摇了摇头,勾了一抹笑容,轻声道:“陛下,你这一生,谁都对得住,唯有待自己太过亏欠。” 她仰头看着他,不过三十出头,他已然两鬓生了白发。 “臣妾什么都不求,若真有所求,也只有一样——求您以后对自己好一点,就当是,全了梅姐姐的心意,可好?” 她的目光太过澄澈,内中的爱意,纵然是极力掩藏,却到底从眼角眉梢泄露了分毫。 上官卓心中一痛,伸出手来,抱住了她。 良久,才听得他微不可查的声音:“好。” 男人的怀抱那样温暖,文清嘉觉得,只这一个拥抱,就够了。 她眼尾通红,却强撑着没哭。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她不需要他的爱,她只想要,自己能够伴在他身侧,长长久久。 即便此生都无爱,又有何妨? 第749章白无渊X春晓 盛夏的天,雨势来的又快又急。 城中尚且有茶楼酒肆可做临时避雨之处,可在这小小的村落里,竟让人无处可去。 家家户户柴扉紧闭,白无渊站在村口,一时竟不知何处可去。 雨势与水泼,将他淋了个通透,被这雨水一浇,倒浇出他几分清醒来。 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否则怎么会顶着烈日骄阳,策马几十里,只为过来给人送一盒点心? 翠竹食盒不防水,现下被雨淋了,那点心便化成了沫子,透过食盒流了出来。 人未曾见到,心意倒是全打了水漂。 白无渊苦笑一声,看了一眼落锁的斑驳木门,也不顾身上依旧湿着,转身便上了马。 谁知才要走,却被人叫住了:“你站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来人是一个姑娘,雨势绵密,她撑着一把油纸伞,隔着雨幕可见窈窕身段。 见到白无渊时,她却歪头一笑,轻声道:“我认得你。” 分明暴雨倾盆,四处嘈杂,白无渊却觉得心头狂跳。 “你认得我?” 姑娘点头,笑道:“你时常来村里买野味,我见过你数次。怎么,今日也是来采买的么?” 白无渊这才放下了一颗心,却不知怎的又有几分失落。 他并非第一次来,事实上,先前来的时候,为给自己寻一个合适的借口,他每次都是假做采买的人。 说话间,姑娘将门锁打开,自己当先走近,又冲着他笑:“进来避会儿雨再走吧。” 白无渊想,他今日着实是疯了。 他应当客套的道谢,然后转身离开。 而不是像现在,顺着她的意思进了门,现下还坐在了她的堂屋内。 春晓…… 这个被他亲自喂了药的姑娘,她早已忘却前尘,唯独剩他一个人记得。 他本不该来打扰的。 却偏偏来了。 她身上衣裳湿了,靠近的时候,白无渊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桂花味儿。 不同于京中上好的胭脂,那是干桂花泡了水,漾出来的暗香,浅淡的需要人贴近才能闻到。 却又莫名的勾人心。 春晓却已然退开了——他的身后放着一条毛巾,她是去拿毛巾的。 她原是要擦脸的,却在看到白无渊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复又轻笑道:“公子,你擦一擦吧。” 说着,她将毛巾放在他手上,自己则是去了内室。 外面的雨下的绵密,白无渊捏着那一条毛巾,只觉得自己越发六根不净了。 内室隐约传来姑娘轻声的哼唱:“暖溶溶玉醅,白泠泠似水,多半是相思泪。” 词儿里满是哀怨,不过那声音里倒听不出半分难过。 再出来时,她已经换了干净衣服,唯有头发还湿着,被她解开来,披散在了背后。 长长的发缎带似的,脸上脂粉未施,那一双眼亮的动人。 白无渊下意识想要避开这一双眸子。 他咳嗽了一声,道:“多谢姑娘收留,在下先告辞了。” 见他要走,春晓却是拽了他一把,无奈的笑道:“雨还大呢。” 她去抓白无渊的时候,对方下意识的躲了躲。 见状,她则是往后退了退,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只是想让你避避雨,你别多心。” 她这般坦荡,倒显得他有些奇怪了。 白无渊抿了抿唇,好容易累积起来的勇气,又在她的目光里烟消云散了。 末了,他方才点头道:“多谢。” 见他留下,春晓脸上的笑容便多了几分,欢快道:“我才淋了雨,去煮碗姜汤喝——你也喝一点吧?” 见眼前人点头道谢,春晓顿时便笑吟吟的去了。 她住的院落狭小,在厨房里便可看到自己的堂屋。 他就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春晓看一眼便觉得心中欢喜。 说来奇怪。 分明她没出过这个村庄,可是见到白无渊的时候,她却有一种感觉。 这人她应当是认识的。 她无父无母,是个孤儿,身在这小村庄里,日子过得倒也悠闲自在。 可是走过觉得缺点什么。 直到遇见了他。 她才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人填满了。 她是个戏痴,寻常最爱的便是唱戏,自然也知道话本里的一见钟情。 春晓想,这一定是前世造就的姻缘,才让她在今生得以遇见这人。 而如今,心上人就在她的房间里坐着,等着自己给他洗手作羹汤……啊不,洗手熬姜汤。 “公子,请。” 眼前姑娘眉眼中带着笑意,毫不矜持的模样,却让白无渊指尖都有些发颤。 说来可笑,他这辈子没遇见过什么好人,也没做过多少好事儿。 可唯独对这个姑娘,他是亏欠的。 她还在自己身边的时候,白无渊觉得她可有可无。 可直到她终于如愿以偿的从自己的生活剥离,他才发现,唯有沉溺过去,从那里抽丝剥茧的寻到属于她的记忆,才能让自己安静几分。 如今,已是新朝了。 皇上登基,他又坐稳了刑部的位置,曾经他最渴盼的东西,权力、自由,他都拥有了。 这个时候,白无渊才发现,原来他想要的,竟是那一张干净的笑脸。 春晓。 但现下,人在身边,白无渊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匆匆的喝完了一碗姜汤,苦涩的味道滑到喉咙中,也让白无渊的情绪越发阴郁了几分。 外面雨势越发的大了。 天地之间都成了一片墨色,唯有房中的一盏烛火如豆,照亮了这狭小的房中。 今日是走不成了。 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白无渊的心中竟诡异的有些欢喜。 只是还不等他想好要怎么提出来,便听得春晓先开了口:“公子,外面雨太大了,不如你夜里就住在这儿吧。” 她说着,又觉得有些羞臊,复又加了一句:“唔,你放心,我可以睡堂屋,你睡我的床。” 但这话说出来,她却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脸就更红了。 反倒是白无渊,在看到她这模样之后,心中既欢喜又忧愁:“姑娘,我是男子。” 他定定的看着春晓,问道:“你就这么放心的留外男?” 若是今日换成旁人来避雨,她也这么引狼入室? 男人的语气有些重,春晓脸色一白,下意识解释道:“不是,我……” 她只是因为喜欢他,这不明缘由的喜欢,让她下意识想要留着这个男人。 却忽略了,在他的眼中,自己这样是不是格外的不矜持。 她眉眼瞬间便垮了下来,闷闷道:“公子别误会,我只是好心。不过你说的对,我是个姑娘家,确实不方便,公子还请寻别处吧。” 被赶出去之后,白无渊一瞬间想起来一个词。 自作自受。 若他不说那些话,现在便是在春晓的房中,而不是站在门外,被这暴雨浇的透心凉。 他并不知道,此时房中的春晓,也在苦着一张脸。 那会儿见他竟然真的要走,她原是想留的,却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留他的借口,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走了。 这会儿站在房中,将自己从里到外都给骂了一遍,末了到底是打开了门。 门外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走了。 乘着雨幕。 但春晓没想到,当天半夜,她便再次见到了白无渊。 他从马上摔了下来,拖着一身的泥泞和狼狈,敲开了她的门。 “姑娘,可否收留我?” 春晓吓坏了,几乎是慌乱的将人给扶进了房中,一面要跌跌撞撞的出去找大夫,却被他给抓住了手。 “帮我打盆水来,只是擦伤,不要紧的。”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瓶药来,递给她:“我这儿有治外伤的药。” 春晓被他这模样吓到,若是她但凡有半点理智,必然会想到其中怪异处。 哪有人受了伤还半夜爬回来,且恰巧爬到自己房外的? 但此时,她显然忽略了这些,忙忙的打了水来。 她原是要避嫌的,可见他腿脚不方便,到底是忍着羞涩,替他洗了腿,只是在看到那一大片淤青和血色之后,又红了眼眶。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那会儿她也是赌气,怎么就让人走了呢? 这伤势如此严重,得多疼啊。 “无妨,替我上药可好?” 男人的声音格外温柔,春晓忙不迭的点头。 她低下头专心上药,自然也没错过白无渊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回去的路上,他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他这人,生来便是一条贱命,靠着算计走到今日。若他不精于算计,怕是早就成了一堆白骨。 别的事情他可以,怎么到了春晓这里,就怂了? 当初之所以给她喂了药送她走,是为了保全她一条命。 那时红莲教情况未明,而她又一心想要杀秦峥。 可现在不同了。 如今红莲教早就覆亡,与之相关的都被清算完毕。 春晓虽是漏网之鱼,却也是与过往相关的鱼。 当时他都能保得住她,没道理现在不行。 况且…… 他想要她。 他自幼手段用惯了,待旁人狠,待自己更狠。 这一摔,便顺理成章的在这里赖了下来。 春晓此时尚且不知这是他的谋算,更不知自己早就成了对方嘴里的一条鱼,已然预备着寻个合适的时机拿她下锅。 他借着伤势住下来的时候,她甚至不觉得哪里不妥当,甚至在担忧之外,还有些隐秘的欢喜。 这位白公子住了下来,她便可以日日见他了。 那段日子,春晓觉得,自己像是做梦一样。 可是再见到眼前活生生的白无渊,她又觉得这梦可不会这般甜蜜。 她自幼是个戏痴,除了唱戏,也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 所以白无渊不时就可以听到她轻轻哼唱的戏。 起初春晓还不好意思唱,直到那日他笑着询问:“方才唱的什么,真好听。” 春晓心中顿时欢喜起来,忍着羞涩道:“牡丹亭。” 杜丽娘为爱,向死而生。 那日之后,她便越发大胆了几分。 狭小的院子多了人气儿,连喜鹊都肯驻足了。 可美梦终会醒,他不属于这里。 白无渊说离开的时候,春晓不小心摔碎了一个茶杯。 她忙忙的蹲下来,呐呐道:“明,明日就要走了呀?” 春晓的模样,让白无渊原本的打算便咽了回去。 他原是想说,要带她一起走的。 毕竟他又不是傻子,春晓眼中的爱恋,他看的真真切切。 可见到对方这模样,白无渊却起了几分坏心眼:“嗯,明日。” “哦,好。” 她起身的时候,脸上的笑便比哭还难看了:“那我,我今晚给你做点好吃的,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眼见得她背着竹筐失魂落魄的出了门,白无渊挑了挑眉,神情里也多了几分自得。 他要的,不管是人,还是物,都会属于他。 可白无渊没想到,春晓这一去,两个时辰都未曾回来。 他这才慌了神儿,见外面夜色浓重,拎着灯笼便急匆匆的出了门。 一路寻去,他在山下的溪流边寻到了她。 少女趴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腿,正在呜呜咽咽的哭着。 “你怎么了?” 白无渊着急忙慌的跑过去,待得见到她腿上显而易见的血迹时,吓得心都狂跳了起来。 春晓原本想着,她会不会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 可看到白无渊来的时候,她却又在欢喜的同时,升起了巨大的委屈:“我想给你摘杏子,可我脚滑了一下,就从上面摔下来了……” 这杏树不高,若是寻常,她根本就摔不到,可今夜她心神不宁,不但摔下来,且还被树杈划伤了腿。 她哭得不能自已,白无渊心中则被后悔充盈着。 “抱着我。” 白无渊的话,让春晓哭声一止,下意识看向他,却骤然觉得身体腾空,不由得惊呼一声抱住了他的脖颈。 男人的怀抱坚实,被他搂在怀中的时候,春晓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要蹦出来。 倒是忘记哭了。 她沉迷于男人的温柔,疼痛也被抛到了脑后,直到被他放在马车上,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无措的问道:“唔,这是去哪儿?” 白无渊依旧抱着她,声音倒是格外温柔:“带你去看大夫。” “不,不用了。” 她越发有些无措,想要下车,却被白无渊给拉了回去,搂着她道:“别动,当心伤口。” 男人的动作格外强势,被他抱着的时候,春晓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止住了。 她生怕这是一个梦,呼吸稍微重一些,就会将这个梦境打碎。 可梦境没碎,男人却已然拿了帕子来,沾着茶水,替她小心翼翼的清理伤口。 春晓越发觉得,这梦有些不大真实了。 但就算真的是做梦,她也愿意一辈子沉浸在这个梦里。 直到她被带到了一处干净的宅院,又有大夫过来给她看诊,她这才嗷的叫了一声:“疼……” 那大夫手劲儿极大,说是她的脚崴到了,需要正骨。 那时候她还沉迷于白无渊的温柔,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 可这会儿被大夫抓着脚踝一扭,什么温柔都被抛在了九霄云外,唯独剩下了真切的疼痛。 下一刻,她便被白无渊抱在了怀中,声音里极尽温柔:“好了,乖,没事儿了。” 直到那疼痛散去,春晓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而男人的声音,让她又有些飘飘然了。 春晓被他安抚的不知东西南北,连一碗苦涩至极的药都不眨眼的喝了下去。 而后,嘴里便被塞了一颗蜜饯。 苦涩瞬间冲散,唯独剩下了甜蜜。 眼前人眉眼柔情,让她不由自主的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白无渊凝视着她,轻声笑道:“你说呢?” 他不等春晓回答,便继续道:“因为,我喜欢你。” 春晓骤然愣住。 嘴里的蜜饯甜味儿太大了,从她的嘴里蔓延到了全身,让她的脸都红了起来。 “你……你说什么?” 她鲜少有这样呆愣的模样,白无渊看的心中欢喜,靠近了她几分,道:“我说,我喜欢你。” 他话音未落,春晓便一把抱住了他,呐呐道:“你,你确定?” 白无渊轻笑一声,回抱住这个甘心跳进自己牢笼的猎物,在她耳边轻声道:“确定。” 男人的心意这般清楚明了,让春晓的心跳都随着快了起来,她仰头去看他,一字一顿道:“好巧呀,我,我也喜欢你。” 下一刻,她便被抱在了男人的怀中。 被他摁着,春晓看不见他眼中的偏执与满足,只听得男人轻声的呢喃:“你可不能反悔!” 春晓连连点头,她想,白无渊大抵是傻掉了,她怎么会反悔呢? 只是她没有想到,后来的某一日,她会为今日的决定,后悔的肝肠寸断。 …… 因着受伤,她跟白无渊前段的处境便颠倒了过来。 那时是她照顾他,而现在,则是白无渊日日照看自己。 除却脚踝的疼痛之外,春晓觉得自己简直是处处都满意。 直到…… 她想起了一切。 近来她不断做着杂乱的梦,起初是片段的,醒来后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好意思拿梦境来烦白无渊。 她记得梦境里出现过白家,醒来后借着散步的由头转遍了家里,却发现这与梦境里丝毫不同。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是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却意外的见到了一尊玉佛。 梦里她看的真真切切,那尊玉佛曾经被白无渊打碎又亲手拼起来,她屏住呼吸去看,却见上面果然裂纹遍布。 她分明从未出过村里,为何会在梦里,梦到现实的东西? 而让春晓恐慌的却是,接下来,她梦到了更多。 那些事情,无一不被她验证了。 直到,她误吃了一枚雪果。 童年时最普通不过的零食,带着她对父亲的怀念,让她过往的记忆,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 “白无渊。” 她的声音里都带着颤抖,而眼前的男人,则是带着极致的温柔:“怎么突然这么叫我,可是我做了什么惹到你不高兴了?” 男人朝着她走过来,春晓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这个男人,他将她当做一枚棋子。 利用完丢掉,如今却又想找回来。 可她竟然…… 竟然在看到他温柔的那一瞬间,生出一种感觉来,就当做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不好么? 这样,她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待在他的身边。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今晚月色很好,你要不要陪我喝酒?” 白无渊神情一闪,旋即无奈的笑道:“你要喝,我自然是陪着的。” 他伸出手来,纵容的摸了摸春晓的发,冲着外面吩咐:“去打一壶杏花春。” 杏花春后劲儿极大,味道却是上品。 春晓刻意灌酒,不过半个时辰,白无渊便醉倒在了桌案前。 她敛眉,手指贪恋的想去抚摸他的眉眼,却又猛地收了回来,站起身来,朝着房中快步走去。 那里有她收拾好的行囊。 谁知才到门口,便见男人长身而立,在门口等她。 “你要去哪儿?” 他眉眼中一片清明,不见半分醉意。 春晓下意识后退,却被白无渊直接夺了包裹,慢条斯理的笑:“想去哪里,我陪你啊。” 她骤然便站住了身子,咬牙切齿道:“白无渊,你骗我!” 今夜骗她醉酒,从前骗她感情。 这个骗子,他嘴里从未半句实话! 闻言,白无渊眼中有些遗憾。 他伸出手来去抚摸她的脸,却被她躲开。 “你都知道了。” 白无渊这话说的肯定,春晓冷声道:“是,我都想起来了,你到现在,还想骗我什么?” 她声音里有些颤抖,眼圈也红着:“我如今已经一无所有了,白无渊,我还有什么可被你骗的?” “你。” 他这话一出,春晓微微一怔。 下一刻,便见他神情留恋的盯着她的脸,指尖从她脸上划过:“你啊。” 春晓遍体生寒。 “你这个混蛋!” 她试图挣扎,却被白无渊绑到了床边,轻声道:“春晓,你忘了自己发的誓了么?你,不能走。” 春晓这才发现,她一直睡得床上,竟然一直都藏着一条细细的链子。 白无渊的声音里带着期待与叹息:“原本想着,若这样一辈子也很好,可你为什么要想起来呢?” 他将她绑好,心满意足的抱住了她:“当初我日日担心,若你想起来必然会一走了之。如今一颗大石放下来,我倒是踏实了。骗也好抢也好,你只能是我的。” “你疯了?” 春晓不可置信。 这还是她认识的白无渊么? 为什么她觉得,眼前这人是个疯子! 白无渊盯着她笑,轻声道:“是啊,我从来就是个疯子,难道你第一日认识我?” 他身在黑暗,哪怕如今站在光明之下,白无渊依旧心知肚明。 他的心中,有一只巨大的鬼怪,想要吞噬一切光明。 万丈深渊,从无边界,可如今,他的深渊里,终于来了一个可与他共度之人。 “所以……” 他抱着春晓,轻声呢喃:“你不能走。” 第750章秦峥X顾九前世1 娶亲的时候,秦峥并不知道,这个姑娘后来会成为他一生的执念。 秦钊此人混账的很,全身上下寻不到半点的好,唯独有一样,他是爷爷的儿子。 便是为着祖父的那一片心,秦峥也得护着明国公府,还有这一家人。 所以在得知家中拿自己做了抵押物,将这个世子夫人的位置“卖”给了顾家的时候,秦峥丝毫不意外。 也不觉得如何。 不过一个世子夫人的名头罢了,他于情爱上向来无欲无求,只要那姑娘安分守己的,他并不介意这个名号被人给占了。 只是他没想到,他娶回来的,竟然是个傻子。 “少夫人将她名下的两处店铺都给了老太太和方姨娘打理,除此之外,就连三小姐也得了一个庄子。理由都是,她对家务不通,外事容易让她分心。” 苏辰回禀的时候,秦峥倒是有些意外。 他蹙了蹙眉,难得的多问了句:“顾家不是皇商么?” 商户人家一向精明,能做到皇商这个地步的,更是顶尖儿的了。 怎么养出来的女儿,是个如此败家的? 苏辰显然懂了他的潜台词,因轻声道:“您知道的,那位姨娘一向是个会哄人的,连大棒带甜枣,少夫人便……” 后面的话,他没说,秦峥也懂了。 他嗤了一声,暗自摇头。 原本想着,顾家费尽心机塞进来的得是个聪明人,谁知竟然是个笨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傻子。” 他感叹了一句,到底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转瞬便忘了。 秦峥公务繁忙,身在大理寺,又掌管着十八密卫,原本就不经常回府。 待得过了一个月,与顾九见面的次数便越发屈指可数了。 还是有次去给林氏请安的时候,才见到了她。 林氏那里常年药味儿不断,人也是病恹恹的。 秦峥与她不算亲近,请了安便要走,却被林氏留住:“你来的正好,送阿九回去吧。” 到底是母亲的意思,他没法辩驳,况且顺路过去,倒也不麻烦。 他走的快,小姑娘就在后面努力追着,待得秦峥终于想起来身后还有一个人的时候,就见她正气喘吁吁的跟着他。 见他回头,她忙的露出笑容来:“世子。” 这模样…… 当真是傻透了。 秦峥心中如是想,到底是放慢了脚步。 他还不至于到了欺负小姑娘的地步。 谁知他才放慢了动作,就见顾九追了上来,声音里满是小心翼翼:“世子,母亲说,你喜欢吃点心,我恰好做了一点,能给你送过去么?” 其实林氏并未说过这话,只是方才她去给林氏请安的时候,对方提点了她几句。 譬如说,投其所好。 她与秦峥相见次数寥寥无几,只能从这浅薄的缘分里抽丝剥茧出来属于他的喜好。 秦峥下意识想反对,却在回头时,看到了她的眸光。 似是山泉水流,在正午日光的照耀下,泛着细碎的斑驳。 拒绝的话,突然便说不出来了:“好。” 只是秦峥没想到,他不过随口一说,顾九便当真开始给他送点心了。 起初只是隔三差五,后来便是日日前来。 秦峥有洁癖,吃东西又挑嘴,那些点心从小厮的手里接了,又到了下人的腹中。 他一口都没尝过。 直到再见到她,小姑娘的眼中带着期待的光芒:“世子可喜欢吃那些点心么,若是不喜欢,我再给您做别的。” 秦峥微微一怔,难得的问了一句:“你做的?” 顾九顿时便有些赧然:“嗯,做的不好……” 她的眉眼中满是少女的娇羞心事,大抵是因着太过紧张,手指不知所措的交缠帕子。 不想手上一个用劲儿,却是瞬间蹙眉。 秦峥眯眼看去,果然见她手上有几个被挑破的水泡。 她的手极白,像是上好的羊脂玉,纤细柔软。 这样一双手,原该精心呵护着的。 可却为了他洗手作羹汤。 秦峥不知怎的,心上突然被戳了一下。 这姑娘,还真是个傻子。 …… 这之后,归九院内再着人送来点心,秦峥便勉为其难的吃了一口。 他向来不爱甜,不想顾九竟误打误撞,做的十分合乎自己的口味。 刚开始,他不过吃三两块,到了后来,归九院送来的食物,反倒都进了他的腹中。 只是他与顾九见面的机会,依旧少的可怜。 那姑娘似乎很是胆小,偶有几次远远地瞧见了,竟不敢上前来,反而躲他远远的。 秦峥自忖他生的不吓人,但见对方那模样,到底没难为那小姑娘,权且当做那偷看不存在。 再后来,秦峥越发的忙了起来。 他原本就不大爱回府,如今成了婚也一如往常。 直到百花宴至。 按着规矩,明国公府自然也是要去的。 秦峥原不想去,可念及此番要追查的事情,到底是去了。 临行前,又带上了一串尾巴—— 一个顾九,以及……几个弟妹。 只是他没有想到,顾九竟在百花宴上出丑至此。 被那些世家女子们戏弄,分明是堂堂世子夫人,他秦峥的发妻,倒成了旁人取乐的玩意儿。 秦峥回来时,见到的便是那一幕。 顾九坐在那里,一张脸红的几乎滴血,眸子里含着几分泪意,并未落下,倒显得那一双眸子水雾朦胧。 分明是狼狈的。 可秦峥却不知怎的,心中倒是微微一动。 他阅人无数,自然看的出来,眼前这姑娘,瞧着是个和软的性子,可却是软而不折。 “公主府上的椅子有钉子?” 男人这话一出,瞬间让那几位世家的姑娘吓了一跳,待得见到他的时候,又有一个姑娘格外大胆的问道:“秦大人为何这么说?” 秦峥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否则,你们怎的不老老实实呆着,跑到秦家位置上撒野?” 这话着实不好听,瞬间让那女子的脸色一白,咬了咬唇想说什么,便见秦峥直接忽视了她,看向顾九:“时候不早,回府吧。” 这小姑娘都要被人欺负哭了,再待下去也是让她更难堪。 何必呢。 听得秦峥这话,顾九忙的跟上了他,待得出了园子,却又想起一件事来,因小心翼翼的问道:“弟妹们还在里面呢。” “不必管。” 秦峥说话时,到底慢了脚步,方便顾九跟上来。 顾九看不清他的眉眼,只看到男人不紧不慢的步伐,她的心里却愈发的七上八下。 待得上了马车后,到底是自责道:“对不起。” 秦峥拧眉看她一眼,就听得她继续道:“是我不好,害你丢人了。” 分明她没错,如今道歉的却成了她。 秦峥不知怎的,倒生出几分不悦来。 他淡淡道:“的确是你不好。” 就算真的是商户女,她也是以百万豪富嫁进来的。 秦家收了钱,顾家便合该硬气。 这位置她坐的堂堂正正,就算学不会什么叫仗势欺人,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理直气壮? 可惜顾九并没有理解他话中的意思,所以在听到秦峥这话之后,便越发自责了起来。 …… 那宴会,秦峥压根就没放在心上,那之后,他又许久没见过顾九。 白家的案子刚查到了些眉目,秦峥不敢确定会不会打草惊蛇,这些时日几乎是宿在大理寺的。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不等他将这案子查清楚,家里却出了事。 林氏死了。 这个母亲,与他自幼便不算亲近,这么多年,他们母子几乎没有好好儿说过几句话。 秦峥从来知道自己亲缘淡薄,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他到底没想到,这辈子的亲缘竟淡薄至此。 林氏死之后,秦峥身为唯一的儿子,自然要为她守灵。 却没想到,除却自己之外,守灵的还有一个顾九。 夜风席卷灵堂,入目皆是一片白色。 顾九着了一身孝服,眉眼中满是哀伤:“母亲,您孤苦一生终得解脱,若有来世,愿您再无烦忧,得享安康。” 她说完这些,复又磕了一个头。 秦峥站在门外,想要进去的脚步,突然便顿在了原地。 凭心而论,当初顾九嫁进来的时候,秦峥原本以为,这女子一如自己寻常所见。 可后来才日渐发现,原来她竟是一块难得的璞玉。 只可惜,璞玉入了明国公府,也只能被当做一块顽石。 他一向不觉得自己有过良知这个东西,但见顾九的背影,却难得的起了几分同情心。 可惜同情心未完,顾九已然回头,见到他来,慌乱的擦了泪,给他行礼:“给世子请安。” 因他不乐意,她便从不叫他夫君。 秦峥到了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件事来,再看眼前人的模样,却是一时没忍住,道:“你倒是真心诚意。” 林远黛对她,并不算好。 至少秦峥不觉得,她嫁进来之后,过的有多好。 倒是这姑娘眼中的哀伤不似作伪,她是真的为婆婆的死而难过。 这个认知,让秦峥在心中生了几分疑惑。 这世上,竟当真有这么傻的人。 他所见多为心思狡诈之徒,骤然见了这样的良善之辈,难能可贵的起了三分愧疚。 若有日后,便护着她一些吧。 权且当做,是报答她对林氏的一片孝心了。 …… 林氏死后,秦峥越发少涉足内宅。 圣上准许他为母守孝的同时,还继续在朝堂上任职。 外人只当秦峥圣眷正浓,却不知,真相是因为他这把刀不得休息罢了。 他心有顾忌,为了防止有心之人找茬,索性连后宅也不去了。 镇日除了大理寺,便是在书房。 接下来的几年,秦峥越发的忙,偶尔去后宅请安时,也会见到顾九。 说来奇怪,分明他一向对公务之外的事情上心,偏生每次遇到顾九,他都能敏锐的察觉到她的变化。 后宅里,秦峥也交代过让自己的人照看些顾九。 可那到底是内宅,他的心腹又都是男人,真的能帮上的忙,却还是少的。 秦峥只有那么一点稀薄的同情心,虽知道她总被欺负,却也没有过于干涉。 可也正是如此,他才发现,这小姑娘实在是有趣。 她分明该是一朵温室里养的花,生的美而娇,经受不得半点风吹雨打才是。 偏生那性情,却像是野草一样顽强。 至少,成婚四年来,他看着她一点点的学会圆滑,在这府上站稳脚跟。 秦峥偶尔倦怠至极无可抒发的时候,便会过去看一看她。 倒也不必特意做什么,只瞧着这姑娘,想着她是如何顽强的生存,秦峥便会生出几分恶劣的满足感。 甚至有时,他会阴暗的想,这样一个姑娘,到底能顽强到什么地步? 不过他到底是摁下了那些想法,转回头便又吩咐人多加照看她几分。 …… 除夕的时候,按着规矩,秦峥带着顾九去了夜宴上。 这几年,他每次都会带着她,当初那个在百花宴上被人欺负的几乎要落泪的姑娘,如今也能落落大方的站在他的身侧,与那些世家夫人们打太极了。 与她相比,秦峥倒像是成了那个不适应这些场合的人。 待得她终于坐在自己的身边,秦峥偏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倒是越发出息了。” 与他对话的时候,顾九却又变成了那个胆小怯懦的姑娘:“世子,我可是哪里做的不好么?您告诉我,我下次再改。” 说来奇怪,面对他时,顾九总是小心翼翼。 秦峥没来由的有些不愉快。 且这份不愉快,让他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我生的很吓人?” 不然,每次跟他说话的时候,她都一副怕自己吃了她似的? 秦峥百思不得其解,顾九却是骤然脸红,摇了摇头不说话。 却在心里补了一句:好看。 她嫁的夫君,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可她不敢说。 心有千千丝,丝连一张网,网罗少女慕艾心事,不可告人。 秦峥并非真的要一个答案,见她不说话,只觉得眼前姑娘似乎又背了一张壳儿,将自己牢牢给套了进去。 他捏了捏眉心,执起了酒杯。 宴席上,顾九多喝了几杯,待得回去的时候,便有些晕晕乎乎的。 她的酒量一向不大好,这会儿随着秦峥上车,都觉得眼前的画面是虚浮的。 唯有秦峥,入得她眼,进得她心,清晰无比。 秦峥起初并未意识到她喝多了,直到马车一个晃悠,她顺势跌到他的怀中,仰头看他的时候,他才发现几分端倪。 “起来。”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喉咙里都带着几分干涩。 偏生眼前姑娘看不出来,她着实喝多了,看着秦峥的时候,也比寻常更大胆了几分。 不得不说,顾九生的极好。 她的眉眼艳丽,寻常穿着的素净,倒将她的好相貌给压下去几分。 而今日,因着陪着他去宫中,所以她穿了一袭大红的衣裙,眉心一点花钿,衬的面庞如玉。 她喝了酒,眼尾被染红,贝齿咬着朱唇,仰头看他时,那一双眼,莫名让秦峥想起了上林苑里被驯养的鹿。 干净且单纯。 这双眼睛可真干净,秦峥却恍惚在想,若是被染脏,会是什么样的? 他才想到这里,便见顾九踉跄着试图起身。 可她喝了酒,根本站不稳,一个不小心,再次跌到了他的怀中,且…… 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唇。 小姑娘的唇是软的,带着蜜似的甜。 顾九显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茫然的看他。 秦峥眯了眯眼,不知是不是酒劲儿让他的阴暗心思被激发,还是眼前姑娘太过靠近,让他的理智断了线。 他手上用劲儿,直接便将人搂了过来。 “唔……” 马车颠簸,一如秦峥此刻的心。 …… 大年初一,秦峥按着规矩去跟老太太请安。 这位祖母一向惧他,面对他的时候总是疏离,连对顾九也没多大的热情:“行了,你们也不必陪着老婆子了,回去歇着吧。” 秦峥行礼出来,便见顾九也随着期期艾艾。 她的唇有些肿,唇角也有一点血痂,是昨夜被他不小心咬的。 秦峥面上毫无表情,心里却将昨夜的甜软回忆了数遍。 偏生小姑娘还要问他:“唔,我昨夜,没有给世子添麻烦吧?” 她喝多了,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一觉醒来便是今晨,自己躺在熟悉的床上。 顾九倒是问了丫鬟,知道昨夜是秦峥送她回来的。 她既欢喜又担忧,欢喜与秦峥的独处,又担忧她是不是出了丑。 更有些懊悔,那样好的独处时光,她竟然喝多了,白白给浪费了过去! 眼前小姑娘小心翼翼,秦峥起先心头一跳,待得确认了她的确什么都没记起来,倒是松了一口气。 可安心的同时,又有些没来由的失落。 若她知道,自己昨夜是如何的放浪形骸…… 秦峥瞬间克制了那些想法,淡漠道:“昨夜你发酒疯,还磕到了马车上,都忘了?” 他说着,又指了指顾九的唇角。 下一刻,便见顾九的脸色爆红,一脸生无可恋:“对,对不起!” 都说醉酒误事,果然是误了她! 眼前人自责的道歉,却见秦峥的一张脸越发冰山了。 顾九心中懊悔不已,只觉得自己没脸见秦峥,胡乱说了几句话后,转身便走了。 浑然不知道,秦峥此刻早已憋笑快憋出了内伤。 她转身一走,身后的男人便笑的放肆至极。 第751章秦峥X顾九前世2 秦峥这辈子,从未喜欢过人,情窦初开头一次,却又遇上了一个更生疏的顾九。 纵然亲过她,他也在午夜梦回,做了几次半荤半素的梦,可直到泰安公主跟他告白的时候,秦峥才恍惚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敢问公主,何为喜欢?” 泰安公主满腹少女心事,被他这么问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羞涩。 旋即便忍着羞涩道:“自然是,想你、念你,心中唯有你。世子,本宫……” 她接下来的话,秦峥却都听不进去了。 他恍惚的想,原来,这就是喜欢。 原来,他喜欢顾九。 “世子,世子?” 秦峥回神儿,就见泰安公主的神情里带着几分疑惑。 他骤然咳嗽了一声,道:“多谢公主抬爱,只是下官已有妻室,且也有心上人。所以,还请公主另择佳偶。” 说完这话,秦峥转身便走了。 泰安公主一腔柔情蜜意全部都被冰封住了,她咬了咬牙,试图喊住秦峥,却只见他走的越来越远的背影。 她并不知道,是自己的一番告白,让秦峥开了窍。 但是得知秦峥在大肆采买,且都是为了他的妻子预备时,泰安公主却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她未曾跟秦峥告白时,秦峥对那个商户女的妻子向来是忽视的。 可她告白之后,对方却这么做了,目的显然十分明确。 秦峥在嘲讽她,嘲讽她连一个商户女都不如! 原本她还想着,若是秦峥愿意同她在一起,待得她进门后,可以勉为其难让顾九做个妾。 可现在,他拿顾九羞辱自己,这个女人,绝对不能留了! …… 秦峥从未想过,他精心预备了两个多月,特意挑选的日子,会成为他此后一生都不愿再回忆的时刻。 他早先便知她要上山礼佛,心中还庆幸了一番,当真是苍天助他。 待得顾九走后,秦峥穿上早先便裁剪好的新衣服,将四处搜罗来的芍药摆了满园,最后,又端端正正的放上了自己的心意。 他等了一日。 从天明到日暮,只待他的心上人回来,她进门便可看到自己的心意。 可她没有回来。 直到日光寸寸被吞噬殆尽,秦峥终于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不对来,他带了一队人急匆匆的寻上了山—— 却在半路的破庙中,找到了顾九的尸体。 她的喉咙上还插了一支簪子,是他亲手挑选,替她盘在发上。 最后,却送她去了黄泉路。 秦峥不知自己是怎么将顾九带回来的,他未曾乘坐马车,脱了外袍将她包裹好,抱着她一路从山腰走到了明国公府。 怀中女子鲜血干涸,染得秦峥白衣如火,周身都是铁锈之味儿。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在踏入这院子的时候,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眼中满是柔情:“阿九,我们到家了。” 归九院中芍药开的灼灼,秦峥抱着她坐在花海中,恍惚想到,芍药又名将离草。 将离将离,他的阿九,与他未曾生离,却先死别。 这一夜,他就抱着顾九坐在回廊下,絮絮的说这话。 他向来寡言少语,为了今夜,演练了无数次。 可如今,他倒是说得顺畅。 她却听不到了。 天色将亮的时候,苏辰苏澈才回来,神情里满是不安:“大人……” 他们这一夜都未曾闲着,可是查到的结果,却显然不能让秦峥满意。 他坐了一夜,这会儿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见到他们前来,却是先比了个嘘声,将顾九珍重的放在床上,自己才随着出了门:“说。” “属下无能,只查到了近来附近山匪肆虐,正在着人追查他们的下落。” 秦峥眉眼暴虐,声音里更带着森然的寒意:“那就继续查,从她出门查起,一干人等挨个审问,若有干系,绝不姑息!” …… 七日后,顾九下葬。 相较于府上各怀鬼胎的心思,反倒是秦峥像是无事人一样。 甚至于就连顾九下葬,秦峥都未曾出席。 可只有苏辰苏澈知道,秦峥不去,是因为下葬的并非顾九,而是——衣冠冢。 归九院里放置了大量的冰块,做成了一个冰室,而原本的床上,却成了一个冰床。 顾九便被安置在此处。 苏辰起初是想劝的,可才说了一句,便得了秦峥的一句话:“出去。” 他的声音低哑,看的苏辰心中一颤:“是。” 不想他才出门,便于江莲芷撞上。 她穿的花枝招展,笑时像极了温婉的花:“苏辰,表哥在里面吗?” 江莲芷心中的膈应的,毕竟这归九院都是死了人的,可表哥却日日在这里面待着,也不嫌晦气。 可这话她却从不说出口,眼中还带着叹息:“我来看看表哥,他这几日瘦了许多,外祖母心疼的很。” 闻言,苏辰好心的拦了拦她:“表小姐,这时候您最好别进去。” 可惜,江莲芷却不肯听劝。 而那不听劝的下场,便是被秦峥命人绑了。 “我记得,你曾欺负过她,对吧?” 秦峥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分明是平淡的,可江莲芷却骤然瞪大了眸子,浑身冷的发颤。 不知是这房中太冷了,还是眼前男人的眉眼太冷了。 “表哥,我,我没有欺负过她……我今日只是奉外祖母的命,过来看看你……” 她话未说完,便听得秦峥淡漠道:“寻个牙婆来,给她送个人家嫁了吧。” 他向来清楚江莲芷的心意,可是却从未在意过。 江莲芷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个陪着老太太的玩意儿罢了。 可现在,他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便是这个人,这些年没少给顾九使绊子。 他身为看客的时候,并不觉得如何。 可如今顾九死了,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府上,还有自己,究竟有多恶臭。 这些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包括自己。 江莲芷当真被牙婆卖了,且还是卖给了一个屠户做小。 老太太得知之后,气得当场便昏过去,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要让秦峥这个不肖子孙来见自己。 秦峥见病床上的老太太,淡漠道:“祖母年纪大了,家中事务还是少管的好,省的折寿。” 老太太原本倒是没病,可被他这话一气,倒是真的病了。 而那之后,秦峥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们,他说到做到。 府上被他大清洗了一遍,大多数的人都被换了,早先那些他不曾看在眼里的心怀鬼胎,如今都被清理了个干干净净。 偌大的明国公府,倒像是一个阴郁的鬼宅似的。 活人不敢出声,死人……也无知无觉。 顾九的死,像是激发了秦峥心中所有的阴暗情绪,至少府上,再无人敢违逆他。 顾九死后两个月,秦峥才查到了几分苗头。 那些先前被他处死的山匪们,并不是杀害顾九的元凶,而害了顾九的人,与泰安公主有关。 那日,他接了一道圣旨。 皇帝宣他去了御书房,先叹息的宽慰了他半日,末了,才命人宣读了赐婚圣旨。 赐泰安公主与他为妻。 皇帝神情里满是感叹:“朕只这一个女儿,向来娇宠的很。如今给了你,你可要好好儿待她。” 在皇帝看来,这事儿是天大的荣耀。 却不知跪在地上的秦峥,眉眼比地面的大理石还要冷硬几分。 偌大的殿内一时安静不已,良久才听得秦峥开口:“臣遵旨。” 他抬起头,复又道:“但,臣已发重誓,要为亡妻守孝三年,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请皇上成全。” 这话说的极重,皇帝的脸色也一僵。 他的女儿嫁过去做继室,原本就让皇帝不大舒服,不过念及对方是秦峥,他也觉得尚且能接受。 可现在,要为人守孝三年? 但再看秦峥眼中的郑重,皇帝到底是点头道:“好,朕准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秦峥再次磕头道:“谢皇上成全。” …… 回到府上之后,他在归九院里坐了一夜。 冰棺做的床上是他早已死去的妻子,秦峥的眉眼温柔,轻声呼唤着自己的爱人:“阿九,为夫要去做一件事,先委屈你一段时间好不好?” 他命人寻了一处隐秘的风水宝地,将他的阿九悄无声息的下葬。 只是合棺材的时候,他到底忍不住,死死地攥着那棺材的木板,不肯将棺椁盖上。 苏辰苏澈远远地看着,铁骨铮铮的男儿郎,都忍不住红了眼。 墓碑上未曾写名字,唯有爱妻二字。 将阿九安葬之后,秦峥轻轻地抚摸着墓碑,一如恋人的脸庞:“阿九,等我来接你。” 他要做一件事。 若成,他便接顾九风光大葬。 若不成…… 他也可去黄泉之下,给他的阿九谢罪。 所以,等他。 …… 秦峥与泰安公主大婚的当日,皇帝病重。 可无人知晓,那一场病,是人为的。 三年里,他借着准驸马的名义,迷惑泰安公主,接近几位皇子,设计了一出出的戏码,抽丝剥茧的,将目标请进了局中。 至于与自己合作之人,却是,大皇子。 大婚当日,宫中布防被二人换掉,三皇子以勾结红莲教的名义被抓,与之一起的,还有后宫嫔妃们。 那是一步险棋。 即便京中都被他们所控制,可一旦消息走漏,边关有人借着清君侧的名义谋反,那西楚将会一片大乱。 但秦峥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的阿九,已经在地下等了许久。 大婚当日,明国公内没有宾朋,唯有士兵。 与三皇子相关的朝臣们早被扣下,秦峥并未与她拜天地,而是将她带进了归九院。 所谓洞房,不过是一片缟素。 泰安公主被揭下喜帕的那一瞬,脸上的笑意僵住,瞬间便跌坐在了地上。 这不是新房,而是…… 灵堂! “秦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宫要去找父皇,来人!” 奈何泰安公主的呼叫,却并没有应答。 秦峥慢条斯理的抽出了佩剑,淡漠道:“我是什么意思,公主看不明白么?” 他嗤笑一声,骤然将佩剑指向了泰安公主:“三年前的今日,你着人杀害吾妻,这才多久的时日,就已经忘记的一干二净了?” 若说泰安公主起初还不明白的话,这时候却是什么都了然了:“那你娶我……” “是为复仇。” 他靠近了泰安公主,声音里满是阴寒:“吾妻在地下魂魄难安,需得公主的鲜血,才可祭奠。” 泰安公主被他吓得踉跄着要往外跑,却一面嘶哑着哭喊道:“来人,快来人!” 可她话音未落,便被秦峥一把拽了回来,将之甩到了地上:“放心,无人可救你。” 下一刻,便听得女子一声尖锐的呼救声响起。 秦峥便站在门口,任凭泰安公主四处躲藏挣扎,可却被他精准的刺向皮肉。 不多时,便鲜血淋漓。 更让她恐惧的,却是秦峥如鬼魅般的低语:“我的阿九,已经眠于地下三年了,如今用你的血来祭奠她,让她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 他没说一句话,便在泰安公主身上划出一道伤口。 鲜血洒满了这个房间,原本一片洁白的缟素,也被洒满了鲜血,这血一样的红,倒与那洞房夜有些相像了。 只是,这红,却尽数是泰安公主身上的血泼洒而成。 到了后来,泰安公主已然连逃跑的力气都没了,虚弱的倒在地上,声音里满是恨意:“你,你不如就此杀了我……” 秦峥低低一笑,低下头来,轻柔道:“死,那不是太便宜你了?放心,方才的合卺酒里泡了一颗护心丹,可护你心脉不断——你梦寐以求的洞房夜,我陪你慢慢玩。” …… 泰安公主死在了子时。 午夜时分,天地之间皆是一片泼墨的暗沉。 秦峥策马而行,将那用鲜血写成的奠字灯笼,烧在了顾九的坟前。 三年,足以将红颜变枯骨。 棺椁里的女子再看不出往日模样,唯有那骨头,昭示着这是一个女子。 “阿九,我来接你回家了。” 三年了,他终于替她报了仇,也终于可以,带他的姑娘,真的回家。 秦峥徒手将她的棺材挖了出来,不顾自己双手鲜血淋漓,将她珍而重之的捧到了旁边的棺椁中。 那是一具金丝楠木的棺材,已然被打造好三年,只等今朝。 这是他的棺椁,死后自己也会葬身在这里。 与她合棺。 丧葬的队伍早就准备好,在这夜色里,像是一行亡灵。 秦峥无声的撒着纸钱,那纸钱上沾染了他的鲜血,像是被血泪染就,一路送他的心上人,九泉之下魂魄为安。 第752章秦峥X顾九前世3 泰安公主死在了洞房花烛夜,这事儿瞒不过去。 秦峥也从未想过隐瞒。 翌日一早,他穿着污浊不堪的丧服,带着泰安公主死之前摁了血手印的证词,直接去了乾安宫。 皇帝身在病中,连起床都费劲儿,在得知泰安公主的死讯时,更是气得差点昏过去:“你竟然敢!” 眼前人的浑身血污,大半是他女儿的! 秦峥抬眼,将证词呈了上去,漠然道:“泰安公主勾结红莲教,滥杀无辜,谋害我发妻性命。微臣如今不过是让她以命抵命罢了,为何不敢?” 大皇子陪伴在侧,将他手上的证词接了,附和道:“父皇,碧华她着实杀了秦夫人,行凶者乃是红莲教众——受她指派。” 最后四个字,却有些意味深长。 皇帝骤然一愣,可目光落在秦峥身上时,又多了几分愤怒:“就算她真的有罪,也该是朕处置她,她到底是皇家人,你有什么资格!” “皇室之人便可草菅人命么?龙子凤孙,就能滥杀无辜?” 秦峥仰头看他,眸光无惧无怖,问道:“皇上英明一世,一向博爱天下。公主是您的子嗣,难道百姓就不是您的子民了么?” 这话一出,却噎的皇帝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来,他一直将秦峥当做手中最好用的一把刀,可如今,这刀却也会转过头来,刺向自己了。 皇帝眯了眯眼,沉声道:“她以命抵命,那你呢,你杀了她,又该当何罪?!” 秦峥磕了个头,淡漠道:“臣认罪。” 他这辈子,生无可恋,死无可惧,如今顾九大仇得报,去九泉之下追随她,反倒是他的幸事了。 秦峥这般油盐不进,倒是让皇帝气了个倒仰。 奈何他想罚,却有人先站出来保他:“父皇,红莲教罄竹难书,碧华她身为公主,却还勾结红莲教,其罪难容。况秦大人乃是大理寺卿,惩治红莲教余孽,原也是职责所在。儿臣斗胆,请父皇饶恕他这次。” 皇帝自然不肯,奈何他如今能依仗的唯有大皇子,对方的面子,不可不给。 哪怕,这人是他的儿子。 皇帝剧烈咳嗽了一阵,才道:“将秦峥押解天牢,等候三司审讯。一切,自有国法处置。” 但秦峥没有等到国法处置他。 当天夜里,皇帝的病情便越发严重了起来。 朝臣们得了大皇子的暗示,于是秦峥身在天牢,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睡觉罢了。 一月之后,帝崩。 ……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秦峥作为被赦免的第一批人,却没有官复原职,而是被调任了兵部。 与秦峥而言,这个西楚换了个皇帝,他的处境倒是没什么改变。 老皇帝拿他当一把刀,要让他为自己除去身边的不安因素。 而新帝也拿他当一把刀,却是要让他收服军中,守卫西楚。 接下来的几年,他从京中调任到地方,南征北战,替新帝荡平一切。 那些仗着新帝登基仓促,便想借此机会占便宜的王侯们,非但没有讨的半点便宜,反而被秦峥收拾的妥服服帖帖。 新帝对此十分满意,而秦峥手中的权势,较之前也愈发大了几分。 秦峥对此并不在意,手中的权势,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夜里睡觉的地方一换再换。 这几年,不但西楚动荡,就连北越也几经变故。 尤其是去年北越当权的长公主亡故之后,北越更是越发的猖狂起来。 那个新帝是个混不吝的,屡次口吐狂言,要将西楚尽数收归到他的手中。 北越几番骚扰之下,西楚自然不肯就此放过他们,只是先前边关的老将已经上了岁数,因此与朝臣商议之后,秦峥便又被调任到了边关。 以他为首,务必要他力挫北越。 从潮湿的南方换到了边关吃沙子,他也无半点不适应。 他当真没让皇帝失望,不但力挫北越的锐气,更在最后一次与北越之战中,单枪匹马诱敌深入,以一己性命为赌注,最终囚了北越一个城池。 只是秦峥没想到,他会听到那样一个消息。 北越边关风沙大,过了白玉关,便是一望无际的苍茫。 这样的城池里面,也埋藏着诸多的奇闻异事。 譬如…… 起死回生。 传闻北越历来供奉的国师,身怀秘法,可活死人肉白骨,可助长生,更可召亡灵还阳。 别的秦峥不管,可最后一条…… “给北越下战书,就说,本将用一城池的百姓,换北越国师亲临。问他,敢是不敢。” 秦峥这个决定,那几个副将们都有些迟疑,却在对方一句:“皇上若是问起来,本将一力承担罪责。”之后,都不敢再多言。 待得他们走后,苏辰却留了下来。 “主子,您别冲动啊,这传言不可尽信。” 他这几年跟在秦峥的身边,只觉得自家主子这位置虽然越发的高了,可是这心性却也跟着越发的冷硬了。 早些年身在大理寺,他尚且有人间温情,可如今,倒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只剩下了寒芒冷厉。 他心知这是为何,更知道秦峥在听到这传言之后便封魔的缘由是什么。 可他身为旁观者,得劝着。 秦峥却只看了他一眼,淡漠道:“未曾试过,怎知真假?” 这世上,除却苗疆之外,最邪门的秘法便当数北越。 早先他们也曾在这些秘法之下吃过亏,焉知这个传言不是真的呢? 更何况…… “北越国师萧景辰,你应当知道他的身世吧?” 听得秦峥询问,苏辰点了点头,道:“属下知道一些,据说他是天生的佛子,由前任国师养大,年少时便名满天下。其后辅佐两代帝王,一年前更是一手策划,诛杀了试图篡位的长公主。说来这也是个人物了,那位长公主掌权十年,都没有成功杀了这个小侄儿,他便是最大的功臣。若不是他,恐怕北越现在的小皇帝早就没命了,哪儿还会有如今的皇位稳固。” 说到这儿,他又小心翼翼道:“但以属下对他的感觉,这个国师不像是佛家人,倒像是一个天生的权谋者。您将赌注压在他的身上,是不是有点不靠谱?” 闻言,秦峥微微摇了摇头。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试一试。 见秦峥这模样,苏辰便知多说无益。 他叹了口气,到底是恭声道:“属下去安排。” 半月之后,北越国师未曾前来,信件却随使臣而至:“事不可妄。” 只四个字,秦峥的眼却微微眯了眯。 不可得的事,才是妄。 譬如,痴心妄想。 他未曾说过自己所求,可这国师,却回了这样的一封信。 若不是军中出了叛徒,便是这国师有些真本事。 他将手中的信件捏成了一个纸团,提笔写了一封回信,着人交给了北越的使臣:“将这封信送给你们的皇帝,就说——若本将所求不得,那就让这一城池的百姓,陪葬。” 最后两个字,他说的格外轻飘,使臣却骤然白了一张脸。 这两年,秦峥的骁勇已然传遍了整个北越,就连国师都曾经断言过,西楚有此悍将,北越不可鲁莽。 奈何新帝掌权,却不再事事以国师为尊,他刚愎自用,任人唯亲,如今,不但朝堂上乌烟瘴气,就连军中亦是如此。 也不知这位罗刹阎王到底所求为何,竟以这一城池的百姓作为抵押! 待那使臣走后,苏辰让副将们先走,自己则是留了下来:“主子,您这番逼迫,他们当真会从么?” 若是北越不肯呢? 毕竟,看这位国师的意思,显然是不打算帮秦峥了。 闻言,秦峥垂眸,笑的冷厉:“那就让这一城的百姓陪葬好了。若一城不够,还有一国。” 他这模样,让苏辰生生的打了个寒颤。 大人的模样,就如地狱中的厉鬼看到了光明,可他触及不到光,只能将人间变为地狱,试图以这些冤魂层叠,垒出一道走向光的天梯。 他真的觉得,秦峥疯了。 …… “他这是疯了么?!” 北越皇帝看到威胁的信件,气得将桌案上的东西扫落在地,道:“简直岂有此理,不过是西楚一个大统领,竟敢跟朕叫嚣——国师呢,他怎么还没来?” 北越皇帝名叫赵杞年,年纪约莫二十左右,生的清秀,一双眸子满是戾气,若仔细看去,还能看到内中夹杂的隐约不安。 内侍对他这模样早就见怪不怪,闻言忙的好言安抚道:“陛下别着急,奴才已经着人去请了,想来国师此时正在路上呢。” 话音未落,便听得殿外传来脚步声,旋即有男人踏步而进:“贫僧见过陛下。” 男人一袭僧袍,眉眼沉稳,进门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来人不是别个,正是北越国师,萧景辰。 见到他前来,赵杞年眼中的怒气一扫而空,忙忙的下了御台,含笑道:“国师快快请起,朕请你来,是为了西楚之事——你看。” 他说着,将秦峥的信件递了过去,复又咬牙道:“西楚也不知是不是疯了,竟让这样一个疯子当大统领,他信上说,若你不能答应他的要求,就要杀了一城的百姓!国师,他想让你做什么?” 询问国师的时候,赵杞年的眼中,又多了几分探究。 难不成,这秦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曾经跟国师达成过什么协议么? 他眼中的怀疑,没有逃得过萧景辰的眼睛。 萧景辰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旋即将那信件接了,待得看完上面的内容后,却是眉头紧锁。 “陛下,非是贫僧不愿应下他,实在是……此人所求,贫僧做不到。” 这话一出,赵杞年的神情顿时多了几分难看,追问道:“什么事情,竟能让国师为难至此?” 他说到这儿,复又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合适,因咳嗽了一声,道:“朕的意思是说,国师可以告诉朕,咱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毕竟,那可是咱们北越的百姓啊。” 闻言,萧景辰垂眸,许久才道:“他要,救一个人。” “救人?” 赵杞年一怔,便听得萧景辰复又道:“一个死人。” 这话一出,赵杞年下意识道:“这不是荒唐么?死人哪有复生的道理……” 只是他话未说完,却又骤然失声。 良久,才听得赵杞年声音嘶哑道:“朕记得,小姑姑当年曾经说过,这世上有一种法子,可以让人起死回生,对吧?” 那一场大火之后,栖梧宫都被摆下了阵法,他依旧寝食难安,为的便是此事。 纵然萧景辰说过无数次,这世上并没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法子,可他仍然不肯信。 如今第一反应,便是怀疑萧景辰。 萧景辰眼中闪过一抹浅淡的失望,旋即轻声道:“陛下应当还记得贫僧所言,起死回生乃是妄言,除非大罗金仙在世,否则绝无可能。” “可是,总不会是空穴来风的。” 还有,秦峥怎么会知道,北越秘术的? 见眼前的皇帝神情警惕,萧景辰掐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 赵杞年与他相处太久了,见他这模样,骤然便抓住了他的手,沉声问道:“国师,你果然有法子的,是吧?” 他眼中的怀疑太重,萧景辰良久才道:“是。但,此乃禁术,逆天而行,会动摇北越国运。陛下,确要这般?” …… 三天后,萧景辰去见了秦峥。 当日皇帝的话言犹在耳:“我北越的国运如今就要被动摇了,那一城池的百姓若是死了,国师觉得,朝臣会如何想朕,百姓又会如何想朕!况且,白玉关已破,那秦峥就是个疯子,若他打过来怎么办?” 他眼中的慌乱与恐惧,萧景辰看的一清二楚。 马车行的匆忙,他在垫子上打坐,眸中却染尽了尘世俗念。 狂风席卷,吹的窗子内都落了黄沙。 萧景辰闭了闭眼,却骤然闪过一张娇艳的脸。 当日…… 他兴许真的错了。 见到秦峥的时候,萧景辰的神情十分平静:“贫僧可以圆你所愿,但有些话,需的先行告知于你——北越古籍确有秘法,可却并非是起死回生,而是……重塑轮回。” 他这话一出,秦峥却是微微皱眉:“何为重塑轮回?” 萧景辰自地面上掐了一根草,递给他,道:“譬如这草,于你而言,它已然就此消亡。但于它而言,根还在,明年今日,又是一个轮回。” “此秘法,可让她回溯至过去,重新而活。只是,你不得见。” 他的话,秦峥许久才反应过来,眯眼问道:“我如何信你?” 闻言,萧景辰凝望他,道:“施主已然信了贫僧,不是么?” 否则,不会如此大的阵仗,只为让他前来。 这个男人,生了一双很好看的眉眼,瞳孔带着幽暗的墨色,带着令人信服的神情。 秦峥却是警惕的握着剑柄,沉声道:“我这人,历来什么都不信,但你是出家人,又是北越国师。所以我信你一次,前提是——你用北越国运发誓,字字句句皆无虚假,否则,此代君王后,天下易主,再无北越。” 北越国师,历代为帝王所用,萧景辰更是辅佐了两代帝王。 这誓言,无异于是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迫他自刎。 可他却神情未改,双手合十:“贫僧可发此誓,但有一事也要言明。此秘法乃是逆天而行,以你寿数换她重生,但你会折寿短命,不得好死。施主,一切痴妄皆有报应,你确定,愿意承受这后果?” 以他的短寿而死,换一个看不到的答案。 若是寻常人,自然是不肯的。 但秦峥却答应的干脆:“可。” …… 萧景辰做法时,天地昏暗,黄沙漫天。 秦峥身在阵中,以鲜血为引,渡亡魂重见天日。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凄厉的哭声。 女子呜咽凄然,让秦峥的心骤然便揪了起来。 他分明什么都看不到,却有一种敏锐的直觉。 是她。 “阿……九?” 那个名字,在他心里念了无数次,可如今他眼前空无一人,却觉得那名字叫的格外艰涩。 “她在你身边。” 萧景辰突然开口,声音淡漠:“她说,这些年,她都在跟着你。” 凡夫俗子,见不得鬼神,可地上的纸符上,却有血泪凝结。 身上被割了几十刀的秦峥未曾皱眉,可听得这一句,却骤然慌了神儿:“她……在这里?” 萧景辰点头。 他也是凡夫俗子,纵借着这阵法,可也是看不到的。 但他能感知的到。 秦峥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事:“她……若是回到过去,可还会记得这一切?” “会。” 萧景辰的回答,让秦峥神情一白,暗哑着声音,近乎决绝道:“可有法子,让她忘了?” 他这些年如同疯子一般,双手染血,身在地狱。 这般模样,不必让她记得。 萧景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末了,只道:“贫僧尽力。” …… 九九归一,渡亡魂,引苦主,尘归尘,土归土。 但逆了天命,尘土之下的种子却被种下,他日是开花亦或是衰落。 谁又可知? 七日后,萧景辰从这个阵法中出来时,身上虽仍着僧袍,却是浑身狼狈,眉眼枯槁。 而秦峥…… 他像是一具骷髅。 自此之后,秦峥的身上,便多了一个贴着心口放的荷包。 那里面放了一张符纸,上面有晕开的一滴血泪。 还有鲜血晕染的一句话。 阵法成的时候,萧景辰将之交给了他。 而秦峥只一眼,便认出了顾九的字迹。 那是他的阿九,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生死不得与君同。 …… 做法之后,萧景辰是被抬回到朔安城的。 他大病了一场,一年都不得起身。 而秦峥,更是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虚弱。 像是三魂七魄被分割开来的虚弱,让他连长剑都提不起来了。 他从武将转成文官,一年后,终是撑不住,辞官离朝。 皇帝原是想要挽留的,可看着眼前臣子满头的霜华如雪,那些挽留的话,到底是没能说出口。 那一年,他才三十五岁。 秦峥没活过四十岁的冬天。 从五年起,他辞官之后,便遣散了身边的仆从侍卫,孤身一人走遍了西楚。 每到一个地方,他便会拿出安放在心口的荷包,倒上两杯酒。 一杯入他腹,一杯入尘土。 那荷包里,除却那一张血泪凝结的纸符之外,还有被挽成同心结的头发。 新婚当日,他面无表情的由着礼官将他夫妻二人的头发剪下来,挽在一起的时候,秦峥并没有想过,此后余生,他所能握住的,唯有这一缕发。 阿九以血泪写下了生死不得与君同,他偏要让她知晓,不论生死,他都会带着她。 哪怕…… 他只有这一缕发。 结发同心。 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秦峥回到了上京,打开了自己的坟墓。 那陵墓是他早就修好的,墓室不大,人走进去需的弯腰而行。 且墓室留了机关,他进之后便被封锁,若有盗墓贼人破开,便会顷刻倒塌。 墓室内味道难闻,秦峥却恍若不觉,他脸上甚至带着闲适的笑意。 像是去赴一场,许久之前便该前来的约。 棺椁被打开,秦峥从容的躺了进去。 身侧是一具早已看不清楚模样的骷髅,秦峥小心翼翼的抱着他的恋人,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而后,合上了棺材。 也将最后一抹空气彻底隔绝。 六年前,萧景辰告诉他,若要逆天改命,他便会短寿折命。 而六年后,秦峥当真应验了那个誓言,自己将自己闷在了棺材里。 窒息而亡,不得好死。 第753章秦峥X顾九今生贼甜番外 盛夏的时候,顾九发现自己怀孕了。 彼时腹中的孩子已然三个月,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的身体里,竟然已经藏了一个宝藏。 新帝登基,暮春时皇后丧,朝中的丧事接二连三,整个上上京中都笼罩了一层阴影。 反倒是顾九,却胖了一圈。 秦峥意识到这个事儿的时候,还笑着打趣她:“胖点好,抱着软。” 他话未说完就得了顾九一拳,男人顺势将她搂在怀中,却见小姑娘红了眼问他:“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她一脸的控诉,眼泪倒是说来就来。 秦峥吓了一跳,忙忙的将人搂在怀里,小心翼翼的哄着:“怎么会?夫人什么样子,在为夫这里都是好看的。” “真的?” 见他点头如捣蒜,顾九这才心满意足的放过了他,却又骤然觉得小腹一疼。 “唔……” 这感觉格外熟悉,顾九红着脸推开他,自己匆匆忙忙去了内室,果然见衬裤上落了红。 顾九哀叹一声,将衣服换了,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直到夜里,她疼的越发厉害,可葵水却又没了。 秦峥替她小心翼翼的揉肚子,看着怀中姑娘难受的模样,却又浑身一激灵:“阿九,你多久没来葵水了?” 这段时日太忙碌,秦峥又被调任到了吏部,总要磨合一番的。 可他不至于连顾九的小日子都记不住。 回想起来,似乎她这几个月……都没来过? 顾九疼的出了一层冷汗,又被他这话吓到,下意识道:“好像……” 自二月开始,她的葵水就没了! 她颤颤巍巍的将手摸上自己的脉搏,但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却只摸到一手的滑腻,都是汗湿,什么都摸不出来了。 秦峥已然着急忙慌的起身,吩咐下人好生伺候顾九,他则是急匆匆的去请了庄子期。 而得到的结果,让二人都后怕不已。 “你脑子是丢了?她这是滑胎的征兆!” 庄子期气得吹胡子瞪眼,幸好他随身携带的药箱里什么都有,待得顾九终于缓过劲儿来,方才询问道:“你这两日吃什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顾九才期期艾艾道:“吃了冰湃的西瓜。” 这也不怪她。 盛夏的天着实难熬,她原不是特别娇气,可不知怎的,这次却觉得愈发难熬。 她又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子,见丫鬟们端了冰湃的水果,一口气吃了一盘。 哪儿能想到,自己肚子里竟然多了个孩子! 顾九后怕不已,只是不等她先开口,便听得秦峥问道:“义父,阿九她可有大碍?” 他神情里满是担忧,顾九却是掐了他一把,追问道:“师父,我,我这孩子,没事儿吧?” 这人怎么分不出重点,他都要当爹了,怎么也得先关心孩子啊! 庄子期见这两人的模样,却是嗤了一声,道:“行了,有老夫在,还能让你们有事儿?” 他说到这儿,又起身开了方子,让丫鬟去取药,自己则是嘱咐道:“倒是你们,都要当父母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这次是万幸,切不可再有下次,知道了么?” 闻言,顾九忙不迭的点头,乖乖巧巧的任由庄子期将自己骂了一顿。 因着这会儿太晚,所以见她无事,庄子期便也不多待,连夜回去了。 只是等到秦峥出去送庄子期的时候,顾九才后知后觉的摸上了自己的肚子。 她……竟然怀孕了? 这里有一个孩子,与她心心相连,已然在这里呆了三个月,才被她这个粗心的母亲发现! 秦峥回来的时候,就见顾九一脸恍惚的坐在那里。 烛火晃动,床上女子的眉眼温柔而精致,秦峥的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他慢慢的走过去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轻柔的问道:“还疼么?” 顾九摇了摇头,庄子期给她吃了药,这会儿已经好多了。 她反握住秦峥的手,声音里都有些飘:“夫君,我要做娘亲了?” 到现在,顾九仍旧觉得身在梦中似的,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准备过,可这个孩子就这么来了。 秦峥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他回来这一路上,被风一吹,倒是想起了缘由——那段时间他忙于事情,忘记了吃庄子期给自己配的药。 “那,你可欢喜么?” 听得他的话,顾九疑惑的抬眼看他,却见他的神情有些复杂。 “怎么,夫君不欢喜么?” 顾九反问,秦峥却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来,抱住了她,轻声道:“你知道,身怀六甲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男人的患得患失,顾九听得真真切切。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秦峥傻,还是该笑他的好,她低低的叹了口气,仰头回应他:“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顾九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声音里满是温柔:“它与我们血脉相连。” 秦峥想,她一定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有多么的迷人。 他虔诚的低下头去,忍着心神的悸动,在她的眉心落了一个吻。 虔诚至极。 …… 得知顾九怀孕之后,从亲娘到婆婆,几乎是轮番的过来看望她。 原本顾九听许多人说过,怀孕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可她倒是丝毫没有感觉到。 这孩子在她腹中三个月才被感知到,这之后,她更是从未有过孕吐的症状,简直是吃嘛嘛香。 反倒是秦峥,在她怀孕之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他白日里忙吏部的事情,晚上回来便忙家里的事情,里里外外都被他打理过,根本无需顾九操任何心。 更遑论说,还有婆婆跟亲娘两个人,日日过来帮着她照应,顾九觉得,自己已经朝着米虫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夜间秦峥回来的时候,她便忍不住抱怨:“我如今越发胖了……” 自从知道她怀孕后,顾九的日子便只剩下了吃、睡、散步。 她的肚子吹气似的一日日大了起来,手脚也显而易见的开始浮肿,顾九现下都不太乐意照镜子了。 小姑娘脾气来的快,秦峥哄她倒是得心应手:“这哪里是胖,分明是丰腴。况且阿九在为夫眼里,永远是最漂亮的。” 男人这话说的既诚恳又郑重,顾九睨了他一眼,到底是哼着说了一句:“油嘴滑舌。” 她虽嫌弃自己胖,到底又让秦峥陪着自己吃了一顿晚饭。 夜里的时候,她又想起一件事来,房中只他们二人在,顾九问的毫无顾忌:“夫君,你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 如今她肚子越发大了,已经六七个月的身子,秋日的天,裹着衣服也可以看出肚子的形状。 刘氏跟林氏都是过来人,两个人白日里打量她的肚子,欢天喜地的讨论这一胎的性别。 林氏觉得顾九这一胎稳当,肚子里的不闹腾,许是个女孩儿。 刘氏却笑着说起当初怀顾九时候的费劲儿,末了又笑:“当初怀她大哥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兴许是个男孩儿也说不定。” 长辈们讨论的欢喜,顾九在一旁也上了心。 这会儿见着秦峥,便不由得畅想起来腹中孩子。 夜色温柔,小姑娘靠在他的怀中,身子既香且软。 秦峥不一会儿便有些心猿意马,听得她这话,却是挑了挑眉,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为夫想要……你。” 男人的话带着暧昧的暗示,顾九瞬间脸色一红,嗔了他一眼,道:“跟你说正经的呢。” 这人,总爱时不时的耍流氓。 秦峥低笑,摩挲着她的手臂,轻声道:“为夫也想正经,可惜,夫人就在身边,为夫看得见吃不着,如何能正经?” 他越说越不像话了。 顾九的耳垂都蔓延了红色,看的秦峥不由得轻笑。 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脸皮倒是一如既往的薄。 自然,秦峥也知道逗她急了没什么好处,因此见她这模样,便不再逗弄她,只是正色道:“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为夫都不在意。我唯一在意的,是你平平安安。” 从知道顾九怀孕的那一刻,秦峥所有的诉求都变成了一样。 只要她平安。 男人的话,让顾九的眼圈又红了几分,轻轻靠在他的怀中,心里既欢喜又满足。 秦峥近来瘦了许多,她其实都知道的,是因为担心自己。 因着自己身在孕期,秦峥便找了诸多与妇科相关的书籍来看,不懂的还去请教庄子期。 他一个大男人,倒是将脸皮都豁了出去。 顾九心知肚明,这都是因为他爱她。 或许秦峥此人甜言蜜语不会信手拈来,可他的一颗心,却直白而坦荡的摊在她的面前。 …… 整个孕期,顾九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到了七八个月的时候,因着肚子太大,她夜里入睡倒是有些困难。 秦峥便哄着她,讲故事、吹笛子,几乎所有的法子都用上,只为让小姑娘可以安稳入睡片刻。 这几个月,顾九胖了十多斤,秦峥却瘦了十多斤。 就连林氏偶尔见了,也笑着说,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怀孕受罪的是秦峥呢。 生产的那一日,下了大雪。 秦峥接了小厮报信,不顾外面风呜雪嚎,策马一路疾驰到家。 雪粒子拍打的他脸颊通红,就连头发上都覆了霜雪,秦峥却恍若未觉,听到顾九凄厉的叫,大踏步的就要往里面闯。 才到门口就被林氏给拦了下来:“你这一身的风雪,再冻到阿九!” 秦峥这才回过神儿来,草草的擦拭了一番,将大麾扔给随从,就要再次进去。 林氏见他这模样,倒也未曾拦着,反倒是他进门后,那稳婆有些不安道:“大人,您不能进来,这女子生产之地污秽……” 只是她话没说完,就见秦峥已然走到了顾九的面前,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轻声道:“阿九,为夫在呢,别怕。” 顾九脸上的汗打湿了头发,这会儿混合着泪,眼前一片雾雨朦胧。 见到秦峥的时候,她的委屈瞬间便高了几分:“夫君……我疼。” 小姑娘委委屈屈的模样,看的秦峥心疼不已,搂过来她,颤着手替她擦拭汗珠,一面哑声道:“那咱们就不生了,阿九别怕,别怕。” 说是哄着别人不怕,其实他先六神无主了。 反倒是顾九,被他这模样逗笑,嗔道:“你这叫什么话。” …… 秦峥守了她一夜。 顾九的胎位倒是正,可因着是初次生子,足足废了七八个时辰。 到了后来,她连叫的力气都没了,秦峥更是眸光赤红,闻着房中鲜血的味道,只恨不能以身代之。 雪霁初晴之时,她诞下了一个女婴。 秦峥只看了一眼,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顾九的身上。 陪着将她挪到旁边干净的房间,帮着换了衣服,待得顾九沉沉睡去后,他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无人知道,这一夜他过的比顾九更煎熬。 都说女子生产是鬼门关,可他不曾想到,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可怕。 幸好,他的阿九熬过来了。 小婴儿被抱到了林氏的房间,秦峥过去的时候,就见她跟刘氏正在双双哄孩子呢。 不同于在顾九腹中时的乖巧,小姑娘一出生,倒是用自己的好嗓门证实了她的活力。 红彤彤的小孩子,说不上好看,可那一双眼睛葡萄似的,倒是让秦峥骤然想起了顾九。 见他站在门口看着,林氏睨了他一眼,道:“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过来看看你女儿?” 她一面说着,又忍不住再次摸了摸小女婴的脸,笑道:“看咱们福宝生的多好,福宝,看看祖母。” 未曾出生的时候,孩子的小名就被取好了,名为福宝,希望她一生皆福。 秦峥这才走到摇篮面前,小心翼翼的去勾了勾小女婴的手指。 那样小,甚至不如他的一截指头长。 她的小拳头握着,小小的,软软的。 这是他的女儿。 他与顾九的孩子。 秦峥眼中,瞬间便柔软了下来:“福宝,爹带你去看娘亲,好不好?” 秦大人说的容易,可惜抱孩子的时候,险些吓得腿软。 小孩子没骨头似的,秦峥一张脸都成了酱色。 还是林氏心疼孙女儿,生怕她落在亲爹手里再磕着碰着,态度强硬的将小福宝交给了奶娘,由着她抱过去。 也避免了这一对父女在头一次相见,就互相受到惊吓。 …… 福宝出生的时候,因在国丧期间,所以秦家办满月酒也并未告知太多人。 毕竟,就算是皇帝大度,准允国丧时正常婚丧嫁娶,这些做官员的,还是尽量不找刺激的好。 不过满月酒的时候,皇帝到底还是知道了,且还命内侍监送了礼物过来。 皇家送了一套长命锁并一个玉如意,秦峥谢恩收下,末了又听内侍监笑着打听:“秦小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不知可曾取了名?” 秦峥笑了笑,温和道:“取了,小字书宁。” 秦书宁。 小名福宝。 她自出生后,便承载了府上所有人的爱意长大。 尤其是名字,更带着顾九的期望。 只可惜,这小姑娘,却与她的期许背道而驰,从生下来那一日开始,便于安宁一点都沾不到边儿。 都说四五岁的孩子,是猫憎狗嫌的时候,顾九先前还不觉得。 毕竟,她的小侄女儿,顾念蓝小姑娘,可是亲身演示了什么叫乖巧可爱。 但是…… 直到秦书宁到了这个年岁。 顾九才知道,自己当年是有多么天真。 小姑娘一个人,便能将这偌大的秦府闹得鸡飞狗跳。 奈何她这一张脸格外有欺骗性,哪怕前脚才拿烟花将亲爹的书房给差点烧了,后脚就能用无辜的眼睛看向秦峥:“爹爹生宁儿的气了么?对不起,宁儿错了,宁儿爱爹爹,爹爹不要生我气。” 小姑娘眼睛里包了一汪泪水,怎么看怎么可怜。 秦峥一颗心都化了,深觉得,把命给她都成。 一个书房算什么! 顾九对于小丫头这一招数,倒是半分都不心软,冷笑一声,将她从秦峥的怀中揪出来,道:“今儿你就是说出花儿来,也得给我回房反省——去,盯着大小姐,她今日不写出一千字的悔过书,就没有饭吃!” 对于秦书宁来说,罚她别的,她都可以忍受。 可让她写字跟不吃饭,却是要了她的命。 小姑娘当下就要委屈巴巴的嚎出声,奈何她还没哭出声呢,先听得顾九道:“再加一百字。” 秦书宁顿时瞪大眼睛。 顾九睨着她,道:“再不去,就继续加。” 下一刻,便见秦书宁一溜烟的便跑了。 只是走之前,还丢下一句:“不要不要,说好一千,就一千!” 顾九乐不可支,可回头看到这被损坏掉的书籍跟公文,又一个头两个大。 “这孩子是随了谁,怎么这么能作妖!” 她十分怀疑,自己到底是哪一步骤错了,才让秦书宁小姑娘生了这么一个混不吝的性子? 眼见得顾九怀疑的目光,秦峥顿时自证清白:“为夫从不这样。” 他从不明面上做坏事,都是暗中霍霍人,且还不留下把柄。 或许以后他可以教教小姑娘,让她也学一学。 再作妖,至少也不能让人抓到马脚,省的回来还得被亲娘收拾。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秦峥倒是先笑了起来:“好了,她这样不好么,至少以后不会受欺负。” 顾九与他夫妻多年,只一个眼神便了然了他现在的想法,看了一眼十分想得开的夫君,默默地抛下了一句:“慈父多败女。” 第754章秦峥X顾九今生贼甜番外2 中秋宴会的时候,顾九带着秦书宁一起去了。 她年岁小,原是可以不随着进宫的,但小姑娘从祖母的口中得知宫中宴会有花灯,便闹着也随行。 顾九不同意,她就去缠磨了秦峥。 秦峥此人,早先顾九一直觉得,没什么事儿可以让他去改变原则,可惜后来有了女儿,她才发现—— 秦书宁就是原则。 于是,最后去宫中的时候,秦书宁小姑娘乐颠颠的坐在了父亲的怀中,还时不时的冲她吐舌头。 顾九又好气又好笑,点了点她的额头,顿时便见她从秦峥怀中爬出来,又讨好似的蹭她:“娘亲最好啦!” 她的声音带着奶味儿,既甜且软,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顾九幼年的翻版。 饶是顾九知道自己女儿是什么德行,可还是忍不住将她搂了过来,板着脸唬她:“坐好了,当心摔着。” 只是那眉眼中的笑意,却早已溢了出来。 秦峥瞧着她们母女的互动,在一旁笑的心满意足。 先前他总觉得,孩子便是要严加管教,可自从有了秦书宁,他才知道,原来看到自己孩子是这样子的。 恨不得将这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奉上,任凭她挑选。 就是不知道,他家里这样一个娇养的宝贝女儿,将来会便宜了哪个混账。 秦峥一想到这个问题就头大,索性她眼下还小,不过想了一瞬,便将这事儿抛到脑后去了。 秦书宁年岁小,起先还在母亲怀中与她玩,没一会儿,小脑袋就一点点的垂了下去。 见状,顾九不由得失笑,小心的搂好了她,就见秦峥往后坐了坐。 “路上人多,到宫里还早呢,你也靠着我睡一会儿吧。” 说这话的时候,秦峥伸出手来,让顾九拿自己当靠枕靠着。 男人这般体贴,顾九眉眼中也多了笑意,点头应了,靠在他的肩膀上假寐。 秦峥轻轻地环着她们母女二人,只觉得一颗心都被充盈填满。 到了宫中的时候,因着时候还早,顾九便带着孩子去了昭和宫。 当今圣上淡薄美色,登基六年来,后宫只有五六个嫔妃,且都是当年跟着他的老人。 自从登基之后,三年一次的大选,皇帝延迟成了五年一次,且那唯一的一次选秀,留下来的人,还都尽数赐给了皇室及臣子家里。 新人不进来,老人中能活到现在的,早就摸透了当今圣上的脾气,所以倒也安安分分的。 孝端皇后在登基元年便死了,那之后,皇后之位空置,皇贵妃掌凤印,当权到如今。 而这位皇贵妃,便是当初曾给顾九解围过的大皇子妃。 见她前来,皇贵妃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平身,赐座。” 她说着,又看向随着进来的小姑娘,问道:“这便是书宁吧?” 闻言,秦书宁乖巧的行了礼,道:“书宁给娘娘请安。” “这模样,真是个可人疼的。” 皇贵妃掩唇一笑,招手让秦书宁来自己身旁,从手腕上褪下来一个镯子,道:“本宫见你便心喜,这个小玩意儿,你且戴着玩吧。” 那是一个羊脂玉镯子,倒算不得特别值钱,不过因是皇贵妃赏的,顾九顿时便笑着谢恩:“多谢娘娘,只是她人小福薄,当不得娘娘的赏赐。” “这话说的,本宫瞧着她就担得起。” 皇贵妃温柔一笑,又摸了摸秦书宁的头,笑道:“本宫这身子不争气,到如今膝下唯有太子一人,原先还不觉得如何,现下见了书宁,才知道,儿子哪儿有闺女好。” 顾九闻言,笑着称赞道:“太子殿下明理知大义,是西楚的福气呢。” 皇长子宣和,在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被立为了太子,如今已有两年。 听得她夸赞宣和,皇贵妃脸上笑容便温柔了几分,又笑着让秦书宁回了位置上。 不多时,前来请安的人便愈发多了起来。 偌大的殿内座无虚席,这几年秦峥在吏部的位置稳固,老尚书有告老还乡的意图,而接任的人,极大可能会是秦峥。 也正是因此,前来与顾九寒暄的人便多了起来。 待得顾九终于送走一波客套的人,无意中一回头,却是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秦书宁不见了。 片刻之前,她还在自己身边百无聊赖的玩手指呢,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人就没影了! 哪怕知道这里是宫中,顾九也忍不住悬起了一颗心,她寻了个借口出去,到了殿外便叫住宫人询问:“可曾见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出来么?” 那宫人是个面生的,才过来送点心,先前并不在此处,闻言摇了摇头,恭声道:“回夫人,奴婢并不曾见。” 顾九的一颗心,越发沉了下去。 她一路寻着往外找去,不想才绕过一处回廊,便听得隔壁的院内有笑声传来。 顾九急匆匆的进去,就见她家小姑娘正坐在一处秋千上玩的开心,而旁边推着她荡秋千的 赫然是当朝太子,上官宣和。 正是秋日时分,日光笼罩下来,红墙琉璃瓦,处处泛着柔和的光芒。 御花园内花儿开的正盛,小姑娘一身绯色衣裙,随着秋千起伏,裙摆被风吹的鼓荡,一双穿着绣花鞋的脚丫随着晃呀晃,眉眼中满是笑意。 顾九却吓出了一身冷汗,克制着怒意走过去,行礼道:“臣妇给殿下请安。” 见到来人,上官宣和的手微微一顿,方才还推着秋千的手,这会儿便收拢了回来,神情温和道:“秦夫人不必多礼。” 少年不过十二岁,可一张脸上却是写满了少年老成,端的是十分正经。 看到娘亲前来,秦书宁顿时便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快步跑到了顾九的面前,笑吟吟道:“娘亲,你也出来啦?” 顾九抓着她的手,无声的叹了口气,看向上官宣和道:“幼女无状,冲撞了太子殿下,还请您恕罪。” 说到这儿,她又轻声威胁道:“秦书宁,还不快给殿下赔罪!” 但凡母亲叫她的大名,那必然是没什么好事儿了,秦书宁顿时缩了缩脖子,复又小心翼翼的拽她的衣服:“娘亲,我知道错了,不该偷跑出来的” 可那又不怪自己,她来就是想偷偷看花灯的,谁知道那里面闹哄哄的,一群人说的话根本听不懂。 见状,上官宣和轻笑了一声,道:“原来这是秦府的小姐,秦小姐玉雪可爱,并未冲撞孤,秦夫人不必道歉。” 他说着,又看向秦书宁,笑道:“况且,就算是道歉,也该是孤道歉——方才多有得罪,还请秦小姐不要见怪。” 少年的脸上介于稚气于成熟之间,行为举止倒是一派少年老成。 可若仔细看去,还能看出几分促狭。 顾九闻言,狐疑的看了一旁的秦书宁,就见自家女儿正悄悄地冲着他做鬼脸呢! 这小丫头 顾九心中暗叹,与上官宣和寒暄了两句,便告辞道:“臣妇便不打扰太子了。” 上官宣和点头应了,便见秦书宁又悄然冲着他摆手,还不忘记挤眉弄眼。 他顿时便绷不住想笑,强撑着点头道:“好,夫人慢走。” 可待得这二人走后,他眼中的笑意方才慢慢的溢了出来。 到了无人处时,顾九这才站住了身子,见四下无人,轻声问道:“福宝,你是怎么遇到太子殿下的?” 秦书宁现下还小,并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什么身份,只当他是个寻常的小哥哥。 “唔,我那会儿出来,不知怎的转到这里,见这里有秋千,就想上去玩。恰好他从旁经过,我便叫他替我推秋千了。” 她说到这儿,还十分自得道:“娘亲,太子是谁家的小哥哥呀,福宝喜欢他,下次还想[八一 ]找他玩。” 其实秦书宁也没见过几个人,可就是觉得,自己寻常玩的那些伙伴里面,没有一个比今日的小哥哥长得好的。 念及此,秦书宁又皱了皱鼻子,蹙眉道:“哎呀,我忘记问他叫什么了!” 自家女儿没心没肺,顾九倒是被她给吓了一跳,叹了口气,正色道:“福宝,这些话,以后切不可再说,知道么?” 太子是君,君臣有别。 秦书宁不明白她的意思,可见娘亲这么严肃的模样,下意识点头道:“福宝记住了。” 小姑娘虽然性子顽劣,却也知道是非轻重,譬如,让娘亲真正生气的事情,便一定不能做! 从宫中回府的时候,已然是晚上了。 星河璀璨,银盘玉带,照的地面满是银霜。 秦书宁晚上的时候倒是体会到了宫里的乐趣,玩的不亦乐乎,可这会儿后遗症也十分明显。 才上了马车,她就靠在顾九怀里睡着了。 顾九爱怜的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将一旁的毯子替她盖着,一只手则是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秦峥喝了点酒,这会儿自觉的坐在马车另外一侧。 顾九一抬眼,就看到他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她脸上顿时便多了几分笑意:“夫君坐那么靠后干什么?” “怕熏着你们。” 宫宴中,便是秦峥再不喜应酬,也不能完全滴酒不沾。 见他这模样,顾九睨了他一眼,嗔道:“是怕熏着你的宝贝女儿吧?” 别以为她不知道,当初他喝了酒,最喜欢解酒撒疯了,要不是书宁在她怀里,现下靠过来的必然是秦峥。 他那点小心思被戳破,秦峥挑眉一笑,身体没动,手却是沿着毯子,摩挲了一下顾九的脚踝。 虽穿着罗袜,顾九也觉自己似是被烫了一下。 她下意识想将脚缩了回来,却被秦峥给捉住,哑声道:“浑说,分明是夫君疼你。” 最后两个字,被他说的暧昧不已。 顾九的脸越发红了。 下了马车后,顾九将熟睡的秦书宁交给奶娘抱回去,至于她自己,则是被秦峥给抱了回去。 半宿荒唐,顾九连嗔怪的力气都没有,反倒是某人餍足不已。 她嗓子都有些哑,接了秦峥给她倒得茶水,喝了几口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今日事,叹了口气道:“咱们女儿如今可是出息了,连太子都敢使唤。” 天知道,那会儿顾九着实被吓到了。 虽说这位小太子的脾气是不错,可是伴君如伴虎,谁知道小姑娘再多呆一会儿,会不会惹到了他? 闻言,秦峥倒是挑眉一笑,道:“无妨,太子品性不错,不会为此事为难福宝的。” 他说到这儿,又道:“不过,日后兴许还少不得打交道。” 他这话一出,顾九倒是楞了一下,问道:“这话怎么说?” 秦峥见她喝完水,将她手中的茶盏接过去,就着将剩下的水喝了,又放回了桌子上,这才道:“前两日,圣上曾与我提及起,有意封我为太子太保。” 听得这话,顾九却是一怔,诧异道:“皇上想让你教授太子武学?” 太子师父有二,文为太傅,武为太保。 可是,这朝中的武将不少,能胜任太子太保的也不在少数,怎么会选了秦峥? 秦峥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道:“咱们这位圣上,可是个物尽其用的。” 他前些年便将天狼十八密卫交还给了皇帝,也间接的表明了自己不会再做刀了。 如今他身在吏部,一身权谋被榨的干干净净,可满身功夫跟手段还没荒废呢。 皇帝恨不得压榨干每个朝臣的作用,哪儿能放任他这么闲着? 让他教授太子,说白了,便是要让他将自己这点本事都掰开了揉碎了,喂给皇室子孙。 真不愧是皇帝,算计的清楚着呢。 他这么一说,顾九倒是明白过来,却是有些担心:“可太子到底是皇家人——” 都说伴君如伴虎,太子是储君,得罪了他,家里也是没好果子的。 秦峥倒是不担心,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安心便是,太子的品行,我还是有数的。” 否则,便是皇帝逼迫,他也有的是办法推诿。 见秦峥胸有成竹,顾九这才放心了下来。 秦峥说的不错,小太子的品性着实不错,非但没有架子,且还十分善于倾听下意。 自从认了秦峥当师父之后,他更是有时间便从东宫跑出来,除却随着秦峥办差,也会经常微服,由着秦峥带着自己去别处四下走走。 一个合格的储君,不该是只坐在房中听先生教导。 为君,先当知民心。 这一点,太子做的着实不错。 自然,秦峥带着小太子出去的时候,身边也时不时的会跟着一个小尾巴。 秦书宁虽然只是个五岁的小姑娘,却将三十六计运用的炉火纯青。 再加上这一张酷似顾九的脸,秦峥便是识破她的计谋,也不舍得拒绝她的要求。 更何况,一旁还有小太子的求情:“便带着书宁吧,孤也很喜欢这个妹妹。” 秦峥无可奈何,于是之后几乎每次都带着秦书宁这一条小尾巴。 秦书宁屡试不爽,得了父亲的应诺,笑的像一只得逞的猫。 一旁的小太子,则是眉眼纵容的看着她笑。 当时的秦峥压根就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十余年后自己的女儿被狼崽子叼回家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当初—— 是他给狼崽子开的门! 但现在,他还在兢兢业业的教授小太子。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秦书宁去女学的时候,已然是两年后了。 她的师祖母,先皇亲封的明德夫人,在嫁给师祖之后,便辞去了书院的院长职位,自己办了一所女学。 而秦书宁,便是这女学中的一员。 女学的功课并不繁忙,每日上午与下午各一个时辰,其余时间,秦书宁便去五城兵马司腻歪。 皇太子被皇帝放到五城兵马司历练,秦书宁这两年俨然成为太子身后的小尾巴,瞧着他被折磨的身形消瘦,总爱悄悄带点心与吃食去看他。 而见到她之后,太子的脸色便会好上很多。 她来的时候多了,兵马司里的人倒是都不意外,甚至还松一口气。 毕竟,这位秦家大小姐在的时候,太子殿下的脸色才瞧着没那么可怕,不像其他时候,简直跟那位秦大人学了个十乘十,颇有当年秦阎王的风采! 不 比秦阎王还可怕。 毕竟,这位可是未来的真龙天子。 见她前来,上官宣和冷冽的眉眼,顿时便柔和了下来:“宁儿来了。” 冬日天冷,秦书宁进门后,将点心盒子放在他面前,一面伸出手哈气,道:“来给你送点心。” 上官宣和将她小小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暖着,感受到小姑娘的手上满是凉意,不动声色的捂得更紧了些。 秦书宁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见他唇上都带着干纹,蹙眉问道:“你是不是又没吃饭?” 十四岁的上官宣和,早已褪去了稚嫩,面容满是少年的沉稳。 他如今到了变声期,声音较先前粗了些,不过倒是一如既往的好听。 上官宣和点头应了,一面替她暖手,一面纵容道:“还不曾,福宝可吃了,要不要陪孤一起?” 秦书宁顿时便皱了皱鼻子,不满道:“不要叫我福宝,我都是大姑娘了!” 被他这么叫着,总觉得她还是三四岁的小孩子。 她可是七岁的大姑娘了! “好好好,那,宁儿陪孤用膳,好不好?” 少年人的声音清朗,话中满是纵容,秦书宁顿时便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好。” “那,吃完饭,再陪孤进宫看看母妃?” 上官宣和得寸进尺,秦书宁倒是答应的十分痛快:“好。” 得了她的应诺,上官宣和的唇,慢慢的便弯了起来。 文清嘉很喜欢秦家的小姑娘。 倒不是因为其他,这两年,宣和被封为了太子,随着他需要学的东西越来越多,她便越发的少在宣和眼中看到笑容了。 除了这个姑娘在的时候。 更何况,这样娇软又古灵精怪的丫头,谁又不喜欢呢? 是以,当她又被宣和带到宫里的时候,文清嘉眼中的笑意便越发多了几分:“宁儿可算知道来看本宫了?” 闻言,秦书宁顿时便笑吟吟的上前行礼:“给娘娘请安,宁儿心里日日惦记着娘娘,好容易得了机会,求着太子殿下带着来看您呢。” 她一双眼睛里满是乖巧的笑意,听得文清嘉掩嘴一笑,点了点她的小鼻子,道:“油嘴滑舌的小丫头。” 一面说着,又一面嘱咐宫人,去将点心端上来。 点心茶水果子,一应都是秦书宁爱吃的。 小姑娘喜笑颜开,一旁的上官宣和,眉眼中也多了些放松的笑意。 见他这模样,文清嘉却是心中一动。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先前的时候,她曾经给宣和送过去两个服侍的丫头,却被他以忙于公务给拒绝了。 可如今,她怎么总觉得 这孩子的心里,像是藏了人的? 再一看眼前才七岁的小姑娘,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秦书宁才七岁呢! 若是文清嘉再多观察一下她的儿子,就会发现,他在未曾知道情为何物的时候,已然将人放在心里了。 傍晚的时候,文清嘉留秦书宁在宫中吃饭。 这不是第一次了,小姑娘答应的十分干脆。 不想还未开饭,皇帝却先来了。 他来的时候,正听到殿外小姑娘笑着讨饶:“太子哥哥,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小姑娘方才胡闹,将一捧雪放在他的后脑勺,这会儿便得了他的报应——拿掸过雪的手,去她脖子里暖。 皇帝站在昭和宫的门口,顿时便觉得脚上生了钉子。 他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眶,看着殿外胡闹着的两个人,一双手都紧紧地攥在一起。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恍惚以为 是有人在喊自己。 “太子哥哥。” 小姑娘娇软的声音还在,可眼前却只有那两个孩子。 并无他的心上人。 还是宫人发现了他,急急忙忙的上前行礼:“奴婢叩见皇上!” 而那两个孩子也终于发现了门口的皇帝,乖巧的请安。 皇帝点头应了,当先进了殿内。 文清嘉已然迎了过来,柔声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 皇帝这会儿倒是回过神儿来,见她脸色还有些白,因温声道:“你才着了凉,去歇着吧,不必伺候朕。” 文清嘉笑着应了,却并未进内殿,而是拿了帕子替秦书宁擦手,吩咐宫人们端了水来,自己则是嗔怪的看向上官宣和:“又欺负秦小姐,是不是?” 秦书宁嘻嘻笑着冲着上官宣和吐舌头,便得了后者纵容的笑。 皇帝看着殿内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他夜里留下来吃了晚饭,待得吃完后,眼见得时候晚了,便嘱咐人将秦书宁好生送回去。 这活计,倒是被上官宣和给揽过去了:“儿臣去吧。” 皇帝应了,等到孩子们都走了,文清嘉这才问道:“皇上可要安置了?” 这些年过去,她性情越发的平和,只是看向皇帝的时候,眉眼里却还带着克制不住的炙热。 她不求他的爱,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爱。 皇帝微不可查的在心中叹了口气,到底是点头道:“嗯,安置了吧。” 秦书宁被送回府的时候,已然很晚了。 这两年,她时不时的会被宫里留着用膳,顾九已然从最开始的害怕,到现在的毫不担忧了。 这会儿见她回来,也不过是多问了几句:“没有在宫里闯祸吧?” 秦书宁笑嘻嘻的搂着娘亲的脖子,摇头晃脑道:“女儿这么乖,怎么会闯祸呢?” 她说着,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因悄然道:“娘亲,我今日在宫中发现一件事” 小姑娘模样神神秘秘的,看的顾九一阵好笑:“什么事儿?” “唔。” 她将手挡在顾九的耳边,悄然道:“原来皇帝也会哭,我看到他掉眼泪了。” 秦书宁的声音很小,顾九却是一怔,旋即拍了拍她的手,道:“不许胡说。” 见秦书宁想要反驳,顾九又捏了捏她的脸颊,柔声笑道:“好了,时候太晚,你快回去睡觉,好不好?” 秦书宁确实是困了,打了个哈欠,便告退了。 她小孩子心性,很快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反倒是顾九,待得孩子走后,却是轻轻地叹气:“说起来,皇上也是个可怜人。” 当初皇帝登基的时候,册立的皇后并不是自己的原配,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 这事儿当时在京中掀起了轩然大波,顾九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此事的。 其后,皇帝还曾经请过庄子期进宫替先皇后看诊。 可先皇后是油尽灯枯,哪怕是大罗金仙,也是救不回来的。 而她仙逝之后,皇帝更是因此守孝三年。 何其情深。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却是淡淡道:“谁又不可怜呢?” 皇帝可怜,先皇后也可怜,而如今宫里的那位贵妃娘娘,当年名正言顺的大皇子妃。 她就不可怜么? 闻言,顾九又叹了口气,道:“是啊。” 别的不说,真情假意顾九还是分得出来的。 这位贵妃娘娘是个好人,只可惜,情深托付错了人。 见顾九这般模样,秦峥却是走到她的背后,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与她十指纠缠,慢慢的摩挲着:“你只会可怜旁人,那夫人看看,为夫可不可怜?” 顾九才心里有些感伤,就被他这无赖的模样给打消了。 她好笑的拍了他一巴掌,嗔怪道:“你哪里可怜了?” 秦峥低头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句,便见顾九的耳垂都红了起来。 眼前女子的脖颈都泛着薄薄的粉色,看的秦峥欲念越发高了几分。 只可惜,还不等他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动作,就见顾九已然转过身来,伸出手来抵着他,意味深长道:“不成——” 她拉过秦峥的手,将之放在她的肚子上。 下一刻,便见秦峥骤然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道:“你有了?” 待得小姑娘笑吟吟的点头时,秦峥顿时哀叹了一声。 顾九再次怀孕了。 只不过,相较于怀着秦书宁的时候,这一次顾九可谓是受了大罪。 从两个月开始,她就孕吐的厉害,后来更是什么都吃不下。 好容易不吐了,却又开始手脚浮肿,且夜里腿抽筋儿。 总之,身怀六甲的时候,不但顾九瘦了一大圈儿,就连秦峥也觉得自己像是从地狱里滚了几个月似的。 而这个孩子的闹腾劲儿,更让秦峥下定决心,这辈子,他再也不要顾九生了! 自然,他这话,换来的是自家娘子的一脚飞踹。 当初生宁儿的时候,这人就说要把孩子给塞回去,这一个又说以后都不生了。 这个榆木脑袋,他把孩子当什么了! 十月之后,秦家喜得麟儿。 旭日东升,窗外的日光洒落在房中,照的地面都带着金光。 她被换到了干净的房中,秦峥正拿着帕子替她细细的擦拭着头上的汗,小小的秦书宁守在她的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而她身侧的床上,还有一个襁褓里的小小婴儿。 一儿一女,一个好字。 此生,甚好。 喜欢大理寺卿的宠妻日常请大家收藏:()大理寺卿的宠妻日常更新速度最快。 完本感言 大理寺卿,今天正式完结啦,撒花! 首先,还是要谢谢大家,谢谢你们的支持,才有了大理寺卿这么完整的一个故事。 我这个人吧,一向都很墨迹且龟速,如果不是你们的督促,大理寺卿一定没有现在这么好看。 虽然,现在这本书也是有许多的缺陷的,但我终于可以骄傲地说,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啦! 谢谢大家喜欢这本书,也谢谢跟我提出意见和建议的书友,我下一本书,一定会尽力做到更好。 阿九跟秦峥,以及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会在平行世界过的很好。 他们的日子在继续,我们的日子也在继续。 不管是他们还是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愿我们不管身处顺境逆境,都可披荆斩棘,终得圆满。 最后,新书很快就会发了,希望到时候大家可以继续支持我呀! 爱你们! ... 番外秦书宁X上官宣和 上官宣和长到二十岁的时候,皇帝终于忍不住,向他再次提及了娶妻之事。 按着规矩,原本他十八岁那年,东宫便该添人了,可皇帝跟贵妃第一次提起来的时候,他借着体察民情的由头,跑江南待了三个月。 第二次提及的时候,他又借着边防巡视的借口,去了江北大营一旬,回来时便跟皇帝请旨,整治其中弊端。 若说起初,皇帝还信他这些由头,可在这事儿被拖延了一年半之后,便是谁也该看出其中的不正常了。 再后来,皇帝一连大半年都没有提及过此事,就像是忘了一般。 谁知他二十岁生辰当日,皇帝特意将他叫到御书房,言简意赅道:“东宫不可空置,选秀时你母妃已经相中了几家姑娘,你来看看。” 他直接将秀女的名单画册丢到了上官宣和面前,这一记直球打的对方措手不及。 上官宣和抿了抿唇,将那些画册推到一边,后退了几步,端端正正的跪在了皇帝的面前:“父皇一片苦心,儿臣感激涕零。太子妃自然要娶,只是这人,儿臣想自己选。” 父子二人互相送了对方一记直球,皇帝愣了一瞬,继而坐直了身子,乐呵呵道:“你心里有人了?谁家的姑娘,说与朕听听。” 他起初还以为自己这儿子不近女色,谁知竟是早开了窍,心中藏人了! 可惜上官宣和下一句,便让皇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说。 “秦家长女,秦书宁。” 皇帝难得愣怔了半日,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脸正经的儿子,确信他没跟自己开玩笑,才拧眉道:“你知道她今年多大吧?” 十三岁! 上官宣和神情不变,行礼道:“已是可以提亲的年岁了。” 皇帝一言难尽的看着眼前人。 所以,他儿子两年前就开始推辞拒婚,直到现在才开口,就是因为人家年岁大了些? 那时候秦书宁才十一! 不对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惦记的。” 上官宣和这次倒是难得的变了变脸,呐呐半日,才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话说的十分缱绻,可惜眼前是他爹。 皇帝搜肠刮肚的想要骂人,又顾及眼前这是自己亲生的、且是唯一的儿子,到底将那些话都给憋了回去。 “朕不同意。” 他见上官宣和想说什么,先拦住了他要出口的话:“秦府这些年,除了一个秦夫人之外,你可见过有妾侍跟外室么?” 上官宣和瞬间了然了他的意思。 上上京谁人不知,秦峥夫妇成婚十几载,依旧恩爱如初。秦峥洁身自好,这些年不是没有想要贴上去的,可他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而秦书宁,更是秦家的掌上明珠,这样的家庭养出来的姑娘,若是跟了他 “朕只有你一个儿子,日后这位置,自然也是你的。后宫与前朝一样需要平衡,你觉得,秦家人会同意?” 别说不同意,怕是秦峥知道自己女儿被惦记的第一反应,便是要提刀砍了上官宣和了。 可惜,皇帝将道理都摆了出来,上官宣和却只问了他一句话:“父皇,您当年喜欢母后的时候,想过平衡后宅吗?” 他见皇帝愣住,抿了抿唇,道:“儿臣与母后相处时间不长,可也知道她是个很好的人。您当年与她在一起,必然没有想过,要让旁人与她分享同一个男人吧?儿臣,也是一样。” 所谓的权衡利弊,不过是因为不够爱罢了。 可他还未知什么是感情的时候,便惦念上了那个小姑娘。他当年就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都双手奉上,如今亦是如此。 “若得秦家阿宁,儿臣惟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上官宣和走后,皇帝独自一人去了凤仪宫。 凤仪宫中一切如昨,唯有佳人不在。 夜风微凉,皇帝坐在梳妆台前,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妆奁。 那里面放的都是元娘最爱的首饰,可是如今这些旧物摆在这里,主人却早已用不到它们了。 旧物会褪色,旧人在脑海里却越发的清晰。 他看向铜镜内,记忆里的姑娘还是那样的年轻,他却生了白发,生了皱纹。 若是元娘看到他这样,大抵也会笑他的吧? 皇帝在凤仪宫里坐了一夜,翌日一早,他便将上官宣和叫了过来。 上官宣和见他神情里的疲惫和倦怠,似有所感,克制着狂跳的心,恭声道:“儿臣叩见父皇。” 皇帝并没有直接让他起来,而是端详了他良久。 这是自己的儿子。 这些年,纵然他与文清嘉无爱,可到底是夫妻同行,而上官宣和,是他们的孩子。 看着他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看着他渐渐长成少年,乃至现在。 纵然眉眼依稀带着青涩,却已然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郎。 “朕只有一句话。” 他起身,走到上官宣和面前,问道:“你可想好了?” 他只有这一个儿子,如今是太子,以后便是皇帝。 身后的这一把龙椅,瞧着金碧辉煌,却是不知多少人命堆积出来的。 想要在这个位置上坐稳,若是不依靠后宫的权衡,前朝的路,便会更艰难几分。 上官宣和郑重的看向他,只道:“儿臣是您的儿子。” 所以,这江山,他撑得起来。 皇帝定定的看他,良久,方才轻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来,拍了拍上官宣和的肩膀,感慨道:“朕当年若是” 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笑意便收了收。 好一会儿,才又继续道:“别辜负了她。”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上官宣和。 上官宣和应声谢恩:“儿臣,定不会辜负您的所托。” 江山他要,心上人,他也要护。 才发了宏愿的太子殿下,从宫里出来便直接去了秦家。 然后—— 被打了出来。 上官宣和一脸无奈,对面是通身杀气的秦峥。 “先生” 可惜他话才出口,就被秦峥打断:“别叫臣先生,臣可当不得这一声称呼。” 他就说,这小崽子怎么来的时候难得跟自己伏低做小的卖好,合着是想骗他闺女呢! 上官宣和再次施了一礼,道:“先生,孤是真心实意想要求娶书宁,还请您答应。” 当时皇帝想要直接下旨,可上官宣和并没有同意。 他不愿意用圣旨压人,媳妇是自己的,他想自己求亲。 三书六礼,花轿游街,十里红妆,他的书宁,一样都不能比旁人少。 只是这样一来,最大的难关,反倒是眼前这位岳父大人了。 上官宣和通身的本事,由秦峥教授的得占了一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眼前人。 吃软不吃硬。 “先生,孤敬重您,就如同父皇一般。书宁更是与孤青梅竹马,难道您还信不过孤的人品么?孤必不负她。” 上官宣和再次施礼,奈何话音未落就被秦峥抬脚将人给踹了出去:“混账东西,这话你也说得出口?我们家宁儿才十三!” 他也真是瞎了眼,这么多年,只当上官宣和拿宁儿当妹妹看,谁知居然是引狼入室。 如今狼崽子长大了,要叼他的女儿回狼窝! 将人给踹出去之后,秦峥一把将大门合上,一面沉声吩咐道:“再见他上门,直接乱棍打出!” 然而,这话却是无人敢应。 谁人不知,那位是太子殿下,谁敢打? 反倒是顾九,匆匆赶来见了这一幕之后,当先宽慰他道:“夫君莫要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她一面说着,一面随着秦峥回房,待得屏退了下人,才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顾九来的晚,只听到秦峥最后那两句,想来是与宁儿有关了。 听得她询问,秦峥三两下将原委讲了,末了又道:“皇家没一个好东西,当老子的想榨干我这一身的本事,当儿子的想拐带我命根子?” 一帮混账玩意儿! 见秦峥气咻咻的模样,顾九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秦峥这几年越发的沉稳了,难得见他发脾气的样子。 竟让她还有些怀念。 她如今临近三十,瞧着却像是二十出头的模样,眉眼中满是风韵。 她拿指尖点了点秦峥的掌心,轻声在他耳边道:“夫君放心,你命根子在呢。” 这话,说的格外有歧义。 秦峥眯了眯眼,原本的怒火这会儿倒是被旁的所代替。 他伸出手来,一把将顾九搂了过来,咬了咬牙道:“是在呢,晚上我就让你知道,它不但在,还在的很安稳。” 顾九原就是逗他开心,这会儿见反倒是挑起了某人的火儿,越发笑着叹息:“青天白日的,夫君又没个正形。” 秦峥气笑了,捏了一把她的脸,压低声音问道:“小没良心的,是谁先不正经的?” 他还满腔怒火呢,她倒好,灭了这一处,再挑起另一处! 顾九笑吟吟的推了他一把,道:“那我如今同你说正经的,你是怎么想的?” 秦峥顿时收敛了笑容,沉声道:“自然是不同意,那是什么地方,你忍心将她推进火坑?” 顾九当然不肯。 可她却没有附和秦峥,只是咬了咬唇,轻声道:“恐怕,这次咱们说的不算呢。” 她这话一出,秦峥顿时听出几分苗头,问道:“什么意思,可是福宝她” 顾九点了点头,有些担忧道:“你还记得先前吃醋那次么?” 女儿生平第一次绣荷包,给的却不是亲爹,而是太子。 那会儿秦峥因此可喝了一大缸醋呢,接连小半年瞧见上官宣和都觉得牙碜的慌。 偏生对方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没心,天天将荷包挂在身上,宝贝似的! 当时顾九以为自己想多了,可如今想来,怕是她早有了心思。 秦峥也后知后觉的想到了此事,却有些不可置信:“她才十三!” 就有这个心思了? 念及此,他又看了顾九一眼,道:“你就不着急么?” 狼崽子都上门了,顾九倒是比他平静多了。 见状,顾九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道:“着急有用么?福宝是咱们的女儿,可她也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况且,她爹是个什么德行,若是她真的认定了一件事,怕是与你别无二致。” 都是八匹马拉不回来的性子,难道她着急就有用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问清楚小姑娘的意思才是。 听得顾九这话,秦峥反倒是冷静了几分,好一会儿才捏了捏眉心,道:“也好,你先问问她是怎么想的,只是,我是不放心的。” 闻言,顾九也叹了口气,道:“夫君当我就放心么?虽说女儿大了终归是要出嫁的,可她若真的心悦太子” 她顿了顿,好一会儿才道:“皇家若是待她不好,家里怎么出头呢。” 最后的话,顾九的眼眶已然红了几分。 到底是捧在手心养大的女儿,原想着她不管喜欢谁,只要人品清正,顾九都不会反对。 可如今晴天霹雳,知晓她竟真的喜欢了一个最不该的人,顾九反倒是不知该怎么办了。 那可是天家。 见状,秦峥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安抚道:“先别想那么多,看福宝怎么说吧。” 若是她没有这个想法,倒是万事大吉。 可若是她真的—— 秦家也不是不能给她撑腰。 只是试探出来的结果,却是让夫妻两个一颗心沉到了底。 小姑娘年岁不大,主意倒是正的很。 知道顾九的来意,直接便承认了:“母亲,我喜欢宣和哥哥。” 不是因为对方是太子,只因为他是宣和。 知晓秦书宁真的喜欢上官宣和,秦峥夫妇挣扎了数日。 他们心里挣扎的时候,上官宣和也没闲着。 对方几乎日日上门前来,不管吃了多少回闭门羹,心思倒是诚挚的很。 半年之后,秦峥终于松了口。 皇室对于这门亲事,表现出了极大的诚心。 就连下定之事,都是皇贵妃亲自前来的。 按着上官宣和的意思,不以皇室礼仪操办,皆按着民间娶妻来,只是要更盛大一些。 和了庚帖、过了小定,上官宣和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而秦书宁,也正式成了准太子妃。 秦书宁是十六岁出嫁的。 彼时上官宣和已然二十三了,却踏踏实实的等了小姑娘三年。 他言出必行,许诺此生唯她一人,后宫便当真半个人都没有添过,就连寻常伺候的人,也都换成了小太监。 秦书宁嫁人的那日,顾九人前笑着,待得她出了家门,却是转身在秦峥的怀里哭的几乎背过气去。 秦峥哄着妻子,就见小儿子过来,小大人似的安慰她:“娘亲别哭,谁欺负你,儿子替你打他!” 顾九被孩子瞧见自己哭,又有些不好意思,最后还是秦峥替她解围:“你娘亲没哭,是风沙进了眼睛,吹一吹就好了。” 说着,他又格外温柔的替顾九吹了吹眉眼。 男人温柔的气息拂过,顾九的理智才回笼了几分,又有些羞赧,因道:“夫君放心,我没事儿。” 她只是有些难受,从今日起,她的宁儿,就真的是他人妇了。 相较于父母的担忧,秦书宁的婚后日子,倒是过的十分顺遂。 她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虽然一众长辈都将她宠着,却也并非溺爱孩子,而是将自己所学都倾囊相授。 后来与皇家定了亲之后,家里更是教授了她许多规矩。 不想待得进了东宫,却发现竟没有用武之地。 皇贵妃文清嘉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于待她还好了几分。 秦书宁第一日以儿媳妇身份去请安的时候,难免有些拘谨,文清嘉便拉着她说了半日的话,又谈起往日里的趣事,让秦书宁安心不少。 待得下午的时候,上官宣和过来请安,文清嘉又当着秦书宁的面儿嘱咐他:“宁儿是个好姑娘,若不是与了你这个混世魔王,本宫迟早要与她说一门更好的亲事。如今你占了便宜,可要记得时时待她好,否则本宫第一个不答应。” 上官宣和笑着应声,反倒是秦书宁红了脸。 夫妻二人陪着皇贵妃用了晚膳,离开的时候风大,上官宣和站在门口替秦书宁将披风系好,这才牵着她的手离开。 二人十指相扣,背影相近,在夜色里拉长了身影。 文清嘉看着,脸上笑容不变,却是不由得红了眼眶。 宫人见状,连忙过来安抚她:“娘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又哭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文清嘉摇了摇头,轻声笑道:“不,本宫是欢喜啊。” 她早就看出儿子的心思了,也是看着他终于如愿以偿的。 皇室出了两代情种,可她的儿子是幸运的,至少,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可是皇帝,却没有那么幸运了。 文清嘉往凤仪宫的方向看了看,无声的叹了口气,道:“夜深了,安置吧。” 第二年冬月的时候,秦书宁生了一对龙凤胎。 宫里许久没有喜事,此事一出,倒是引得皇帝欢喜不已,为了这两个孩子大赦天下。 可皇贵妃的眉宇中,却带着隐隐的担忧。 倒不是担心孩子,而是皇帝 他不行了。 这几年,皇帝励精图治,一扫先帝时的昏聩,朝野谁不赞一句明君? 可只有文清嘉知道,他是在熬着日子。 而现在,他的日子,已然到了倒数。 她的预感成了真。 他死的时候,也是暮春时节。 花开的甚好,凤仪宫内被花香包围,帝王的眼神浑浊,却又带着解脱。 只是看向文清嘉的时候,却又红了眼。 “朕这辈子,自问行事尚且算无愧于心。可唯有两个人,是我对不起的。一个是她,一个是你。” 他说话的时候,不住地喘着气,文清嘉需要靠近他,才听得清楚他的话。 他说—— “清嘉,下辈子,离朕远一点吧。” 满腹情深,他无所回报,惟愿这个姑娘离自己远一点,若有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他,也不要这么苦了。 他希望她可以得遇良人,和美一生。 而不是如现下这般,为他耗尽半生心血,一辈子不得所求。 文清嘉的眼眶红着,泪水含在眼内,却并没有落下来。 听得他的话,她努力的勾起一抹笑容,轻声道:“好,臣妾应您。” 她说这话的时候,去牵了他的手,这是这一辈子,她做过最大胆的一件事。 男人的手掌宽厚,手心却带着薄汗,他太虚弱了。 文清嘉的泪突然便忍不住了。 泪水落在他的手背,她却浑然不知,只是凝视着上官卓,一字一顿道:“那皇上也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凝望着她。 文清嘉竭尽全力,克制着泪意,含笑道:“您下辈子,记得离梅姑娘近一点。黄泉路上寻到她,记得要牵着她的手,与她——携手白头。” 他说自己这辈子苦,可他又何尝不是? 文清嘉并不怨恨他,也不觉得他欠了自己。 更何况,他还给了她一个宣和。 可他这辈子有什么? 江山不过是他的负累。 他所爱不得,所求不得,与挚爱未曾生离,却先死别。 所以 “若有下辈子,愿您得偿所愿。” 皇帝去后,文清嘉几乎三日水米未进。 秦书宁担忧不已,与上官宣和二人想尽了办法,最终还是让两个孩子陪着她同吃同住,才勉强将她的神智拉了回来。 那之后,文清嘉大病了一场,足足半年才渐渐地有所好转。 彼时上官宣和已然登基为先帝,而文清嘉,也从皇贵妃成了太后。 她从昭和宫中挪到了慈恩宫,往日里随着她的旧物也一并搬运了过来。 秦书宁怕她住的不习惯,一个劲儿的嘱咐下人。倒是文清嘉见她这模样,不由得轻笑道:“放心,哀家没有那么娇气,不必嘱咐的那么仔细。” 她招手让秦书宁过来,婆媳二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又留了秦书宁吃饭。 这些年,她们相处愈发的好,因着上官宣和忙,陪着她的,都是秦书宁。 待得要走的时候,秦书宁却又顿住脚步,让下人们出去,自己轻声道:“母后,有句话说出来,臣媳知道十分自私,可还是想求一求您——臣媳知道您心里苦,可皇上只有您这一个长辈了,您别抛下他,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听得她这话,文清嘉先是一怔,继而招了招手,轻声道:“好孩子,你过来。” 秦书宁一眼走过去,蹲在她的膝边,仰头看她。 小姑娘如今已为人妇,可眉眼里还满是澄澈。 多干净的眼神。 文清嘉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发,道:“哀家这些时日病着,吓到你们了吧?” 秦书宁摇了摇头,道:“母后,我们担心您。” 她的孺慕之情,让文清嘉的心里和软,轻笑道:“你们的心,哀家知道,哀家答应你,快点养好身体。” 她说到这儿笑了笑,又道:“况且,哀家也不苦,哀家还有你们呢,若是就此撒手去了,我也放心不下。倒是先帝他太苦了,幸好他已经解脱了。” 有些时候,人死了,反倒是比活着更幸福些。 她这一生,并非不幸,相反,嫁给了先帝,一生荣华富贵,如今又有子孙绕膝。 纵然无爱,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是可以得到爱的? 嫁给先帝,她一点都不后悔,只是如他所言,所有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他了。 并不是她不想,只是,她希望先帝与梅姐姐能够一生福泽绵延。 文清嘉当真如她所言,那之后,便渐渐地好了起来。 她身体康泰的活了许久,儿孙绕膝,颐养天年。 她死的那年,已然是永熙十八年。 文清嘉的死,让上官宣和大受打击。 纵然知道这两年母后的身体已然大不如前,可她真的撒手人寰的时候,上官宣和还是眼前一黑。 守孝一月,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秦书宁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可见到他的状态,只能强撑着,幸好宫中之事,她还可以支撑应付。 太后下葬之后,上官宣和做了个梦。 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深夜。 窗外无星无月,唯有身边人呼吸清浅。 他下意识伸出手来,将秦书宁牢牢地抱在怀中。 像是即将溺亡的人抓住一根浮木。 秦书宁本就没有睡熟,见他这模样,不由得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安抚他道:“皇上怎么了?臣妾在呢。” 下一刻,便听得上官宣和轻声道:“福宝。”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鼻音,便是夜色不真切,也听得出他似乎哭了。 秦书宁心里一沉,忙的轻声安抚道:“宣和哥哥,福宝在呢。” 女孩儿回抱着他,将她的温度传给了他。 上官宣和觉得一颗心渐渐地回暖,梦里的情形也越发的清晰了起来。 他轻声道:“福宝,哥哥做了个梦。” 听得她的话,秦书宁顺着他轻声道:“那哥哥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好不好?福宝听着呢。” 上官宣和却并未立刻开口。 秦书宁也不着急,只是伸出手来,一下一下的抚慰他的后背。 良久,才听得上官宣和轻轻道:“我梦见母后投胎了,是个大富大贵之家。” 自从文清嘉死后,他便没有再提及过。 秦书宁知道他心里难过,这会儿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安慰他:“母后那样好,再投胎自然是福寿无双的命格。哥哥现下可以放心了,这是她给您托梦,让您宽心呢。” 上官宣和搂着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说着自己的梦境:“我还看到了父皇跟母后。” 他所说的母后,不是文清嘉。 而是另外一个母后。 梅元娘。 秦书宁虽没有见过先帝的元后,可也知道那女子一生的传奇,更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 这会儿听得上官宣和的话,却隐隐的明白了什么,因往后退了退,看着他的眸子:“然后呢?” 上官宣和到了这会儿,也觉得自己的梦有些荒唐,可见秦书宁看自己,又忍不住道:“他们是一对夫妻,母后成了父皇的妹妹,也是那家最小的幺女。” 父母和善,兄嫂恩爱。 而她,被极尽娇宠。 他讲完之后,又有些希冀的看向秦书宁,问道:“这个梦,是不是很荒唐?” 人怎么会梦到来世的事情呢,还是父母的来世。 可他那一瞬间,就是莫名的想要相信,那是真的。 而他的福宝,从不会让他失望。 她温柔的注视着上官宣和,坚定道:“这是母后在告诉咱们,他们过的很好呢。宣和哥哥,我们可以放心了。” 她说着,握住上官宣和的手,轻声道:“所以,我们也要过的很好,才能让他们也放心,是不是?” 不管这个梦是真是假,她都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他们太苦了,兴许,这真的是下一世的他们呢? 一世苦难,换的一世安然。 秦书宁的话,让上官宣和终于忍不住红了眼。 他将秦书宁重重的抱在怀中,点头道:“是。” 男人抱着她的力道格外大,秦书宁回抱着他,轻声道:“哥哥想哭就哭吧,有我在呢。” 可上官宣和并没有哭。 他只是抱着秦书宁,一声声的叫她:“福宝,福宝” 而她也毫不犹豫的应和:“我在。” 福宝。 我在。 上官宣和的一颗心,终于被慢慢的填满。 那是一种名为爱的东西。 这世上也许苦难甚多,可幸好有你在。 我的福宝。 喜欢大理寺卿的宠妻日常请大家收藏:()大理寺卿的宠妻日常更新速度最快。 新书已发,很好看的,欢迎跳坑呀~爱你们 啊,胖苏又回来啦 新书已经发了,还是在咱们黑岩,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呀,爱你们! 这次的新故事,发生在西楚的邻国,北越,在大理寺卿里面,其实有提到过几次的,还有番外里,阿九跟秦峥的前世,也有提到过 大家有兴趣的可以看一下新书,再去重温下番外,会有不一样的收获哟 这是一个野心勃勃公主x冷漠骄矜国师的故事 首先还是上书名长公主的谋反日常 其次是链接: 然后是简介: 从前 公主:长夜漫漫青灯寂寥,国师何不随我红尘翻浪,人间万里逍遥? 国师:公主,自重。 后来 国师:贫僧想了想,欢喜佛,也是佛。 公主:国师,自重。 ****** 乱世为你执刀平四方,盛世为你诵经祈平安。 可唯有一样—— 天下归你,你归我。 正文片段: 北越,栖梧宫。 冬日风烈,吹得殿内血腥气更重几分。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死相狰狞。 门外传来小皇帝的声音:“姑姑,侄儿求您放过那几位爱卿吧,他们都是三朝元老,您何苦与他们为难?” 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仓惶与真挚,赵凰歌讥讽一笑,拖着长剑走到门口,霍然将殿门打开。 冷风灌入,吹得她衣摆扬起,一袭白衣浴血,眼尾下有血滴溅上,那张英气十足的脸上,便添了几分妖冶。 她开了门,小皇帝猝不及防,在对上她视线的时候,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身子,旋即又哀求道:“姑姑,您终于肯见朕了,那几位大人都是我北越的国之栋梁,您不可因一己私怨就将人囚禁啊。侄儿向您保证,只要您放了他们,此事朕一定既往不咎!如何?” 赵凰歌看着眼前人,眉眼讥诮。 小皇帝的脸上满是诚恳,那话中的拳拳爱才和对自己的纵容之心,更让人为之感动。 可惜以他为首,其后则是银色盔甲的御林军,声势浩大的阵仗,将她这栖梧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面做出这般亲近的姿态,一面布防严密,只等将自己缉拿归案。 这就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如今也学会拿着自己教他的手段,来对付自己了! 她赵凰歌十六岁掌权,拉扯着时年八岁的小侄儿登基,这十年来,刀光剑雨风里血里的趟过来,不想江山才稳,这位孺慕敬仰她的小侄儿,就忍不住的联合了外人将矛头指向了自己。 可惜这个蠢货识人不清,将豺狼当忠犬,若非她防了一手,先将这几个始作俑者控制,现下赵家的江山怕是都改了姓了! 而如今,豺狼倒是除了,可眼前人 她到底狠不下来心。 “皇帝来晚一步,他们都死了。” 这话一出,小皇帝心中一喜,旋即惊怒便上了眉梢:“他们可都是我北越肱股之臣,姑姑你怎敢——” “本宫为何不敢?” 赵凰歌歪头看了看小皇帝,讥诮的问道:“本宫掌权十载,你才亲政几日,就想从我手中夺权了?” ———— 好啦,有兴趣的小伙伴,欢迎去跳坑哦,也拜托大家帮忙加个收藏呀,爱你们!笔芯! 番外白无渊x春晓1 春日雨水足,下午的时候才下了一场雨,天昏地暗的仿佛黑夜将至,可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待得那云收雨歇,天色便又放晴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天边还燃起了火烧云。 天高云阔,四季分明,这是与西楚截然不同的景色。 春晓的梳妆台是靠窗的,从她的角度,不止可以看到铜镜,还可以看到外面那一抹残阳如血。 门外人催促的时候,她方才收回出神的思绪,应了一声:“这就来。” 胭脂抹匀,粉末登场。 一曲梨花乱,引得台下阵阵叫好。 待得谢幕之后,酒楼老板照常将她请到了包厢外:“今日那位贵人又来了,方才赏了银子,班主带人去谢一声吧?” 春晓应了,吩咐戏班子的人先歇着,她自己则是转身进了包厢。 二楼的天字一号上房,里面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小姑娘。 小女孩瞧着约莫十岁出头,生的明眸善睐,眉眼间还有几分故人的影子。 这是酒楼的常客,几个月前便时常出入这里,每次听她唱了戏,都要给一些打赏的。 春晓对她的身份心知肚明,是以在看到小女孩身边还坐着一个贵气逼人的少女之时,心里顿时便有些打鼓。 她摁下心中想法,与对方行礼:“多谢客人赏赐,今日叫您破费了。” 小女孩与她熟稔了,往常说话还随意,今日却是有些拘谨,笑着应了,又低头跟身边人介绍:“小姑姑,这便是我跟您说过的冬暮班班主,方才台上也是她,唱的极好。” 这一声称呼,倒让春晓确认了眼前人的身份。 小女孩乃是西楚顾家的嫡女顾念蓝,半年前和亲到了北越,无意中发现这戏班子之后,便经常来这里听戏。 因着在西楚时,她与顾九的交集,所以在见到顾念蓝的第一眼,便知道了她是谁,其后再见她来,言语中便也亲近随意了许多。 至于眼前这女子么,能被和亲公主的身份叫一声小姑姑,除了北越的掌权人、大长公主赵凰歌之外,不做他想。 她心知肚明,又听得赵凰歌道:“唱的的确不错,余音绕梁,班主造诣深厚,不同凡响。” 对方夸赞她,春晓便只是笑着自谦:“客人谬赞了。” 她跟赵凰歌客套了一番,眼见得时候不早,便乖觉的告辞。 冬暮戏班最开始只是个草台班子,后来才渐渐稳定下来,到如今在朔方城租了一个小院,地方不大,却足够他们这些人遮风挡雨了。 今日有了贵客上门,戏班子得的酬劳多了些,回去之后,春晓照例按着今日的功劳大小分了银钱。待得他们欢欢喜喜的吃饭去了,她却是婉拒,摆手回了房间 只是才进了门,春晓脸上的笑容便消失殆尽,先前强撑着的身体这会儿软了下来,顺着门滑坐在了地上。 回来的路上,她与西楚使臣擦肩而过。 西楚长公主大婚,西楚特意派了使臣前来贺新婚大喜,只是她没有想到,这次来的人里 有那个她这辈子都不想见到的人。 夜里的时候,春晓又做噩梦了。 梦里那人隐于黑暗,唯有那声音在她耳边,如恶魔的低语:“我向来非良善,想要之物便不择手段。春晓,是你自投罗网,怪不得我。” 男人的吻细细密密,如天罗地网,而她无处可逃。 绝望与爱欲纠缠,她只觉呼吸都被人掌控,唯有一颗心跳动的异常。 她骤然从床上坐起。 窗外一轮月,清辉落入房中,她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绵软的倒回了床上。 房中落针可闻,她呼吸从急变缓,梦境褪却了,可那人的面容却越发清晰了起来。 白无渊。 春晓闭了闭眼,一颗心再次被揪了起来。 她是逃出来的。 被关在那个院子里将近两年,终叫她寻了机会逃了出来,白无渊权势滔天,她不敢在西楚停留,一路狼狈的逃到了北越。 而如今,她逃出来已近一年。 一切都仿佛与过去割裂开来,她改了名字,做回了老本行,重新开始唱戏,搭档是新的,观众是新的,衣食住行都是新的。 她渐渐少去想白无渊,就像是那人只是她曾经做过的一个荒唐的梦境。 直到今日。 只一眼,便叫她瞬间被人抽去了浑身的骨头。 他怎么会来? 春晓有一瞬间以为,他是知道了自己的行踪,可旋即又否认了这个念头。 番外白无渊x春晓2 便是真的知道她在这儿,也不值得他亲自找来吧。 毕竟 当初是他亲口所说,她不过是个——玩物而已。 一个用来被解闷的玩意儿,哪里值得这个位高权重的侍郎大人亲自前来? 她自嘲一笑,复又捂住了心口。 那里跳动的厉害,也疼的厉害。 翌日一早,她便病了。 高烧不退,连酒楼也去不得,病恹恹的安排了戏班子的其他人顶上,自己则是靠在床边,盯着外面的垂柳发呆。 风过,柳叶摆动,她恍惚却又想起,先前住的那小院里,也是有一株垂柳的。 那人分明是个恶魔,寻常却爱披着雅致的皮,赏荷看柳,侍弄竹菊,闲暇时还喜研墨作画。 他画的什么都好看,尤其是她。 春水行波的眼,随风摆柳的腰,纸上的她风情无限。 可不是风情无限么,毕竟,那半遮半露的模样,一眼便瞧出是为勾人画的。 他第一次拿着那些画给她看的时候,春晓气得脸都红了,直接将画撕了个粉碎,用尽世间最恶毒的话辱骂他。 可白无渊不气,不但不气,反而还笑的如同孩子:“你终于肯与我说话了?” 春晓气得将人推开,反被他搂到了怀里,轻声的哄她:“不逗你了,我画着玩儿的,你不喜欢,以后便不画了,好不好?嗯?” 他一边说一边亲她,春晓眼圈都红了,指着他骂:“下作,混账!” 他倒是都认的干脆:“我混账,我下作,可” 他话锋一转,又问:“你不也是喜欢的?昨夜里,你可是求了我的。” 后面的话,便越发的不像话了。 春晓闭了闭眼,试图将那些淫乱不堪的画面从脑海里赶出去,可那些过往反倒越发清晰了起来。 她是喜欢的。 即便她不想承认,可白无渊精于此道,他将她困在狭小的院落里,将她变成了他专属的禁脔。 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他。 从一开始的厌恶恶心,到后来的日渐沉沦,有时春晓甚至恍惚会想,算了。 她逃不掉,那便顺从吧,顺从于他,就这样纠缠一生,直到哪日闭了眼,这一生也就算是熬过去了。 于是她开始学着顺从他,适应他。 起先他是怀疑的,他不断地试探她,试图想要闹清楚她是想耍什么花样。 直到他发现,她是真心的。 像是废墟里重新开出的花,白无渊狂喜之下,又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那段时间,她过了最如意的一段日子。 他开始学着如何做一个夫君,恨不能将眼见得一切都堆到她的面前,甚至开始畅想与她的未来。 夫君、孩子,家。 多么遥远,却又多么温馨的词。 她渴望有一个家,从小时候的颠沛流离起,她便渴望。 而现在,这个男人许诺了她。 也是那时候起,她才真的开始放下心结,想要接纳他。 兴许,那些她所缺失的,他真的能够给他。 然而 她却听到了他的话。 那日她原是想给他一个惊喜的,所以她甩开了侍从们,绕路去了刑部。 不想却听到了他与同僚的对话:“什么金屋藏娇,文兄也不想想,若真的是娇,至于被藏起来么?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上不得台面。” 她这才知道,原来,她在他的眼里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家”那个字,一瞬间支离破碎,从她的心口生生的剜了出来。 也是,她怎么配? 这一场病,春晓缠绵了半个月才好。 公主大婚在即,整个朔方城都热闹无比,唯有春晓这里,像是一个世外之地。 冷清的不像是有活人住着。 戏班里的人早出晚归,这日却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顾小姐,你怎么来了?” 来的是顾念蓝,她依旧是寻常打扮,显然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春晓拿帕子遮掩着咳嗽了两声,又委婉道:“我还在病中,莫要沾染了您。” 顾念蓝却是摇了摇头,道:“我听说你病了,所以来看看你,她们说你这些时日只吃药不见好,正巧我认识个大夫,丫鬟已经去请了,待会让那大夫给你看看可好?” 她年岁小,待人也真诚,这些时日的相交,虽说聊天不多,关心却不是假的。 春晓心中感动,笑着道了谢,又有些不好意思:“并无大碍,只是我这身体惫懒,想要借机偷懒罢了,反倒是叫顾小姐挂念,当真是过意不去。” 番外白无渊x春晓3 顾念蓝摆了摆手,轻声道:“没事,我只是举手之劳。” 她是西楚人,自然也听得出春晓的口音,一个女子,从西楚跑到北越,孤身一人也无人照应,还要撑着一个戏班子,顾念蓝偶尔生出些同病相怜,便想对她照应一二。 春晓瞧的出来,也知顾念蓝一时半会儿不会走,便起身穿戴妥当,将她带到了正厅。 说是厅,也不过是略大点的堂屋罢了,大夫来的很快,那是一个告老了的院判,白胡子老头儿医术高明,把脉之后便知她并无大碍,给她开了药之后,又劝慰她:“姑娘年轻,只是郁结在心,疏肝理气,凡事放宽心才好。” 春晓微微一怔,面带笑意的道了谢,却并不接这话。 她才没有放在心上呢,毕竟她连想都不敢想。 待得院判走后,春晓又陪着坐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便让顾念蓝回去。 谁知出门的时候,才知道她竟然只带了两个丫鬟和侍卫。 她住的地方偏,要经过两条乌漆嘛黑的街道,春晓不大放心,说到底顾念蓝是为了来看望自己,才跑这么远的。 她索性拿了披风,将人给送到了城中。 谁知她运气这样差,才将顾念蓝送上马车,竟与一人狭路相逢。 那人生的极好,如被天神的指拂过,一双眼上挑又勾人。 可他的另外半张脸,却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像是将这一张皮相割裂,从神佛的恩赐变成了魔鬼的狰狞。 春晓倒退一步,却被他拦住了去路:“躲什么?” 这人喝了酒,离得近了,春晓可以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儿。 她的心越发慌了几分,咬牙道:“你认错人了。” 话音未落,她便想往外跑,谁知下一刻却被他一把抓住:“我都没说你是谁,你怎知我认错了?” 那人的呼吸不稳,手指都在发抖,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他的气息,她太熟悉了。 从被他抓住的那一刻,春晓便觉得自己有些眩晕,过往种种从眼前掠过,然而最终,却只定格在了那一抹轻蔑上。 而后,她狠狠地踩上了他的脚。 男人吃痛松手,春晓则是快步的往外跑去。 她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小院,将门重重关上的时候,戏班子的武生正好瞧见,还笑着问她:“班主这是怎么了,被狼撵了?” 只是话音未落,便瞧见了春晓苍白的脸,她充耳不闻,快步上前,将桌椅板凳挨个搬过来,直接将门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戏班子的人也都瞧出了不对劲儿,快步出门围了上来:“您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春晓只摆了摆手,却是快步进了房中。 夜里的时候,她再次做了噩梦。 梦里男人的半张脸隐没在了阴影里,她却清清楚楚的勾勒出他的面貌。 带着戾气与偏执,与她说:“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她才不要! 这一夜,她几乎是瞪眼到天明。 第二日一早,春晓便叫了戏班子的人收拾东西,末了又让两个武生跟着自己一起去了酒楼。 酒楼老板得知来意之后,瞬间便愣住了,一面赔笑道:“班主,您这突然要走,总得有个缘由不是?若是您有什么不满,只管与我说便是,咱们合作这么久,凡事都好商量。” 春晓摇了摇头,只说:“家中生了变故,实在是不成。若是您不嫌弃,我这戏班子的人还可以继续在这儿唱,我实在是不成了。” 她得走,从见到白无渊的那一刻,她心中便生了魔障。 不止是那个囚了自己的小院儿,还有她的心。 白无渊是妖孽,蛊惑了她,分明他那样待她,可在昨日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竟有一瞬间想,就这么被他绑回去,竟也挺好。 可她不能再回去。 她被人作践了身心还不够,不能连自己这辈子都赔上去。 所以她得走。 酒楼老板心知这些时日的生意红火,多半是这个戏班的缘由,这会儿协商之后,又瞧着她不似作伪,双方便各退一步,让戏班子先在这儿演出,同时也负担他们的衣食住行,何时春晓想回来,他们双手赞成。 春晓心里早乱了套,闻言也不再多言,让武生去喊戏班子的人过来做了交接。 番外白无渊x春晓4 这样安排也好,反正她向来都是孑然一身,如今离了这些人,也不过重新一个人漂泊罢了。 朔方城不能待,那便去别的地方。哪儿都好,只要没有白无渊。 可她没有想到,这么点愿望都成了奢求。 她才安置好了戏班子的人,还不等走,就先被人给求上了门。 来的是酒楼的老板:“班主,您帮个忙吧?” 有人来这儿吃饭,指明了要听戏班班主冬暮姑娘开嗓,银钱给的足,且瞧着打扮还是官家,他们实在是惹不起。 春晓第一反应便想到了白无渊,一旁的小花旦却拽了拽她的衣角:“是先前纠缠您的那位,班主,怎么办啊?” 前段时间,的确有个纨绔纠缠上了她,那人是太尉朱家的旁支子嗣,虽说如今三公的权力被削弱了,却依旧是她们这些小老百姓们惹不起的。 因此对于那位朱家的少爷,春晓她们都是能避则避。 再加上顾念蓝时不时的会过来听戏,那个纨绔认得她,便也不敢太放肆。 可如今长公主大婚在即,顾念蓝昨日出门一次已然是不容易,短时间内不会再有闲情逸致出来听戏了,这位朱少爷便得了机会,再次找上门来,说的好听是要来听戏的,可是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 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冲着春晓来的。 春晓心有顾忌,可到底放心不下,这戏班子的每个人都是她带出来的,与她有一份情谊在,还有这酒楼老板也对她不错,总不能真的砸了人家的生意吧。 末了,春晓只能咬了咬牙,沉声道:“我过去看看。” 她到前院的时候,那朱家的小纨绔已经在守着了,瞧见她眼睛一亮,笑嘻嘻的便迎了上来,挥着手中的折扇:“冬暮班主,可算把您给盼来了。” 他自认风流倜傥,可惜那眼下的青黑昭示出这人的纵欲过度,连带着眼神里都有些无神且猥琐。 春晓避开他,淡淡道:“朱公子来的不巧,我正要走。” 她现下没扮上,声音清清冷冷的,只是她模样生的好,便是生气了,瞧着也像是撒娇似的。 朱林生顿时便觉得一颗心都被勾的痒,那声音也越发轻佻:“这怎么是不巧呢,分明是巧的很,本公子也要走,不如我送你啊。” 他说着,便要去摸春晓的手,谁知却被人直接给避开了。 春晓不欲给酒楼惹事儿,神情已然冷了下来:“不劳烦朱公子,以后我也不会在这里唱戏了,朱公子也莫要再纠缠我。” 被她直白的拒绝,朱林生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不知想起了什么,复又笑了起来:“不在这儿唱,那是要去哪里?你去哪里,本公子便去哪里捧场,如何?” 他说话的时候,手上的折扇一合,便要去勾春晓的下巴。 春晓厌恶的避开,沉声道:“朱公子,自重。” 她将话说了明白,转身便朝外走去,朱林生见状,旋即便跟了上来。 他看上春晓已经有些时日了,奈何这女子却是个烈性的,先前他几番下来都没有将人拿下,如今已然失了耐心。 眼下再瞧着春晓这模样,朱林生更觉得心中痒痒,不在这儿唱戏更好,没了宫里那位做保护伞,他行事就更肆无忌惮了! 他打定主意,给几个家丁使了个眼色,尾随而出,待得到了大街上,便将人给拦住了。 他的马车就在旁边。 “这一路走回去辛苦,本公子哪儿能让姑娘受这个苦?你们几个,将冬暮姑娘请到我马车上来。” 说是请,可到底是什么意思,众人都心知肚明。 眼见得那几个家丁猥琐一笑上前,春晓脸色微变,将手摸上了腰间。 出了这酒楼,他们便不必再担责任了。 下一刻,便见那几个家丁朝着她围了上来。 春晓咬了咬牙,才要将腰间的软剑抽出来,却有一人先挡在了她的面前。 “就凭你们这几个杂碎,我看谁敢动她。” 男人一袭白衣烈烈,将她护在了身后。 是白无渊。 朱林生是个纨绔,寻常草包惯了,加上家里有人护着,行事便越发猖狂。 如今有人想要英雄救美,且又是个面生的,朱林生轻蔑一笑,只当这人想要冲英雄,使了个眼色,狠厉道:“什么玩意儿都敢过来拂本公子的兴,也不看你配不配!给我打断他的腿!” 番外白无渊x春晓5 可惜大话说的太早,不过片刻,那几个小厮就被挨个扔到了地上,而朱林生,则被他捏住了脖颈:“你要打断谁的腿?” 朱林生方才的嚣张气焰,这会儿尽数烟消云散。 “我,我说错话了,好汉饶命!” 他求饶的快,白无渊却并没有松开他,目光落到了他的胳膊上:“方才你拿这只手拦的她,是吧?” 朱林生只一愣,便迅速的反应过来他话中意思,连连道:“不,我,我没有碰到她!” 然而这话压根不起作用,下一刻,便见白无渊将他丢在了地上,他一口气还没松,便见男人又踩上了他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朱林生骤然疼的变了脸,连求饶带威胁:“我是朱家的人,你不能动我!” 而与他声音前后响起的,却是春晓的话:“放了他。” 白无渊眯了眯眼,回眸看春晓,便听得她又道:“你别惹事儿,这是北越,不是西楚。” 而后,便见他将脚抬了起来,却又重重的踩了下去,在朱林生凄惨的叫声里,轻声问道:“你在关心我?” 他是西楚的官,此番前来乃是作为使臣的身份,的确不适合惹事。 春晓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却是咬牙道:“随便你。” 她说完这话转身就要走,不想却见一列官兵快步跑了过来。 方才这边动静太大,犹如见势不对,去请了兵马司的人。 眼见得兵马司的人将这里围了起来,朱林生瞬间变脸:“将这一对奸夫淫妇都给我拿下!” 他自持有朱家护着,得了势气焰便嚣张,谁知那为首之人却压根没听他的话,而是走到了白无渊面前。 “白使臣当真是好兴致,在我北越当街打人是何缘故?” 眼前人不是别个,的正是如今的兵马司副指挥使,辛夷。 他一面说,一面命人将朱林生扶了起来,瞧着面上带笑,实则已然将他们二人给包围了起来。 只是还不等白无渊说话,便听得春晓先开了口:“这个流氓调戏我,试图将民女掳走,是这位公子救了我。大人,他仗势欺人,龙虎司管是不管?” 白无渊的话,尽数都咽了回去,他瞧着辛夷的目光来回巡视着,最后定格在自己脸上的时候,方才施施然道:“是,本官虽在北越,却也瞧不上那些仗势欺人的混账,故而仗义出手,不知可有什么不妥?” 不知怎的,分明这人的表情十分正经,辛夷却莫名从中听出几分炫耀的意味来。 他轻咳一声,便见先前还围着的戏班之人纷纷出来,替春晓作证:“大人明鉴,若不是这位公子及时出手,我们班主就要被人掳走了。我们虽然是身份低微,可也是北越的百姓,皇上再三发布诏令,要以民为首,怎么这等仗势欺人的纨绔们,反而能将皇上的诏令抛在脑后,公然与王法对抗么!” 这些人眼泪说来就来,而话中更是将朱林生头上扣了一顶大帽子。 辛夷心思微动,知道自家主子才要拿太尉府开刀,便顺势轻咳一声,打算将此事闹大:“本官知道了,今日之事乃是个别人心思歹毒,皇上乃是明君,必然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他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朱林生,沉声道:“带走!” 而与他一同被带走的,则是那些为虎作伥的小厮们。 眼见得那些人行的远了,辛夷这才温和一笑,道:“今日之事,让白大人受惊了,不如本官请你去喝一杯,压压惊如何?” 谁知辛夷的好意,白无渊并不打算领,他道了谢,只道:“今日还有事情,改日吧,告辞。” 辛夷见他说完话就走,便驻足了一会儿待得看到这人离开的方向时,神情里倒是闪过一抹兴味来。 他紧随的方向,赫然是跟着方才被调戏的女子去的。 “去,派人跟着他。” 白无渊的确是追着春晓走的。 方才眼见得朱林生他们被押解走,春晓转身便离开了,她想要避开白无渊,却到底被人给追了上去。 “你又想做什么?” 被拦住了去路,春晓有些气急败坏,她面色难看,手指紧紧地攥着。 这样厌恶的眼神,让白无渊的心有些被揪着,面上倒是云淡风轻:“我方才救了你,你就打算这么走了?” 闻言,春晓抿了抿唇,方才道:“多谢。” 番外白无渊x春晓6 她说完这话,又想要走,再次被白无渊给拦住:“你就这点诚意?” “不然呢?看来白大人上了年纪,如今这记性也不大好,忘记了强抢民女的事情,当初你也是做过的!” 她话里带着怒气,白无渊被噎了一下,果断转移话题:“你这次又想躲到哪里去?” 他太了解春晓了,从昨日见到自己之后,怕是她就已经打断主意要离自己远远的,若不是他拦的快,又要见不到她了。 春晓走不掉,索性也不走了,仰头看着眼前人,反问道:“跟你有关系吗?” 她是恼怒的,然而这怒意里,却有一半是冲着自己的。 “白大人位高权重,何必跟我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过不去,三年了,还不腻么?” 这话与其是在刺白无渊,不如说刺她自己。 春晓觉得连呼吸都带这疼劲儿,脸上的笑也染上了讥讽。 白无渊瞧着她这模样,只觉得心被人揪着的疼,他当初猜测的没错,她果然是听到了那些话。 “我”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想要解释什么:“那些话不是我真心,是我敷衍与人的。” 然而春晓却半句都听不进去:“那又与我何干?” 她冷笑,这人是个骗子,最会骗她了,到头来她身心都赔了进去,他却是纤尘不染。 眼前女子红了眼眶,白无渊克制着情绪,轻声道:“那你觉得,什么与你有干?我当初有苦衷。” 可惜她什么都不想听。 “你的苦衷爱与谁说便与谁说,白大人,劳烦你让路,这里是北越,可不是西楚!” 她想要走,却被白无渊拦着,索性又站定身子:“好啊,既然你不想让我走,那我便不走——你呢,你敢不敢?” 她话里有话,白无渊难得愣怔了一瞬,问道:“什么?” 春晓吸了口气,仰头看他:“你说你有苦衷,我愿意听你说,只一句话——你敢扔下你的荣华富贵,我就相信你。白无渊,你敢么?” 他生来一无所有。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拿命挣来的,半生腥风血雨,什么都是假的,唯有手中的权力是真的。 不,还有一个眼前人,也是真的。 白无渊并没有立刻回答,春晓瞧着他这模样,倒是先凉了一颗心。 “你看吧。” 她说着,却是拨开白无渊的手,行了一礼,道:“就此别过。” 白无渊却顺势抓住了她:“别走。” 他呼吸有些重,眼中满是挣扎:“你既在此安身,不必为了躲我到处奔波了。” 说完这话,他甚至不敢看春晓的脸色,转身便大踏步的走了。 这人走的干脆利落,春晓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先是冷笑,可笑着笑着,却又骤然落了泪。 西楚使臣离开的时候,春晓是知道的,她没有去看,却听戏班的人念叨过,说是为首有一个使臣生的神魔一体,生的既好看又吓人。 她知道说的是谁。 那日白无渊走后,春晓果真没有再躲,她重新回了戏班,继续在台上唱戏。 白无渊就像是从未出现过,她的生活也恢复如常。 春去夏来,天热的很,酒楼的生意也淡了几分。 春晓没那么多争强好胜的心思,索性便趁着这天热的时候,在家里歇息。 却有人敲开了她的门。 “班主,有人找。” 她一到苦夏便惫懒,房中的冰块不够用,她恹恹的歪在软塌上喝解暑茶。 闻言,她只当是顾念蓝又来了,因摆手让人进来,一面将茶盏放下,慢悠悠的整理衣襟。 谁知衣服还没整理好,先听得人打趣的声音响起:“班主这样豪放,看来是真不将在下当外人。” 春晓的手瞬间就僵住了。 她骤然抬头,却在看到门口站着的男人时,指尖都开始发抖。 白无渊 她是在做梦么? 这自然不是梦。 白无渊神情如常的进门,还不忘将门从内合上,他大概是才赶的路,身上风尘仆仆,连头发都有些凌乱,脸上身上汗津津的,瞧着狼狈的很。 偏生他还笑的如常,甚至还能闲适的走到桌前,将她没喝完的半盏茶给喝了个干干净净,末了,又瞧着她发呆的模样,问:“怎么,数月不见,不认得了?” 春晓这才回过神儿来,然而她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声音里都染了艰涩:“你怎么会来?” 番外白无渊x春晓7 他不是走了么? 在暮春时节,丢给她一句话,就此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既然走了,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出去。” 白无渊将茶水喝了个干干净净,才缓和了口干舌燥,闻言却是将茶盏放下,反问道:“你自己说的话,如今不想承认了?” 春晓不妨他说这话来,拧眉看他,却见白无渊随手将身上的小包裹放在了桌案上:“我全部家当,都在这儿了。” 他将包裹打开,里面厚厚的一叠银票,倒真是殷实的家当。 春晓越发愣住,白无渊则是将它们一股脑的放在春晓的面前:“官辞了,田产卖了,如今我一无所有,你可能信我了?” 当初她说,只要他敢扔下荣华富贵,她便肯相信他。 原本以为这是斩断他们缘分的刀,谁知 竟成了堵了她退路的石头。 春晓艰难的消化着这事实,却是呐呐的看向他,问道:“你,又想骗我?” 只一句话,她便红了眼。 白无渊看向春晓,走到她面前,俯身下来:“我这人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在朝中也树敌颇多,你那日所见的同僚,实则是我的对头。他想要对我不利,却查到了你的头上,我不能让你成为靶子。” 所以他才说了那样一番话,原本想着消除那人的怀疑,谁知却被春晓撞见。 “你说的不错,我这人最爱权力,前半生蝇营狗苟皆为此。可你走之后,我才知道所有那些都抵不过你。” 白无渊半跪在她的面前,虔诚抬头,望着眼前的春晓:“我是在地狱沉沦的人,遇到你后,我曾自私的想把你也拉入地狱,反正我这样脏,这辈子都变不好了,何不让你与我共沉沦?可我后悔了,我舍不得,春晓,我想陪你在人间。” 他想陪她在人间。 这话,让春晓当日哭的撕心裂肺。 恢复记忆之后,她被他绑在那个小院里,起初是被迫的,可后来她也生了妄念。 这人在地狱里挣扎求存,可她到底想让他看看这大好的人间。 当初她心如死灰的离开,原本以为此生无望,谁知却在兜兜转转之后,再异国他乡,这个曾经她以为这辈子都没有心的男人,却跪在她的面前,对她说,想跟她在人间。 她没有立刻回复白无渊。 那日她哭得累了,由着他抱着自己,可第二日一早,却还是一脚将人给踹出了门:“你走你的阳关道,别来烦我。” 然而她话说的坚决,行动却是半分都无。 既不搬家,也不换地儿,日日该唱戏唱戏,回来该练功练功。 白无渊这人别的不行,脸皮心性却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她的不作为,在他看来便是可以和好的契机。 于是那日之后,戏班子和酒楼的人,都眼睁睁的瞧着这位冬暮班主的身边,多了一位护花使者。 秋去冬来,又是年末好光景。 无所事事的白先生做了小半年的护花使者,虽说春晓还未松口,可周遭的人倒是都默认了这一对。 冬日的天冷的很,白无渊怕她冷,早早的便将东西预备齐了,接她去酒楼的马车里也铺的厚实,人坐在上面像是在云里似的,半分寒气都感觉不到。 待得她到了,白无渊就要走,却被春晓叫住,别别扭扭道:“今日腊八。” 白无渊应声:“一应食物都预备齐了,戏班子的封赏银子也都给你包好了,安心便是。” 春晓睨了他一眼:“我知道,他们说今夜包饺子,我不会。” 可白无渊是会的。 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腊八节,便是白无渊给她包的饺子,还给她捏了糖人,可惜都被春晓给扔了出去。 白无渊眼中一亮,试探着问道:“要不,我去帮忙?” 春晓慢吞吞的点了点头,也不等这人再说什么,扭身道:“我先进去了。” 这人走的倒是快,白无渊瞧着她兔子似的身影,唇边慢慢爬上了笑意。 他的姑娘,到底还是心软的。 可惜晚上的时候,他们到底没能一块包饺子。 春晓唱完戏卸了妆,照旧下楼去找白无渊,这些时日他们养成了默契,只要她下了戏,他一准儿就在门口等自己。 谁知出了门,她不但见到了白无渊,还见到了一个老熟人。 “秦大人?” 番外白无渊x春晓8 听得春晓的声音,秦峥回过头来,了然一笑,声音倒很是温和:“春晓姑娘。” 旧人相见,春晓有些尴尬,才想说什么,却被白无渊抓住了手,道:“咱们走。” 谁知秦峥却是拦住了人。 “这就打算走,你可还没回答我呢。” 春晓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下意识问道:“回答什么?” 她说着,又看向白无渊:“你又隐瞒了我什么?” 这个又字,就很灵性,至少秦峥瞬间捕捉到了重点,眼中也带出看戏的兴味来。 有了前车之鉴,白无渊坦诚的很:“我辞官了,他将奏折压了下来。” 所以他跑路了,变卖了田产,直接带着银子跑到了北越,原本想着小半年过去,秦峥也该死心了。 谁知道 “大理寺如今替他分担了一半的活计,本官上面顶着皇上的压力,还要再听旧部日日哭诉,白大人,你是不是有些太狠心了?” 一想到郑怀洛过来抱着他大腿哭诉白无渊不是人,害的他都不能在家里陪媳妇,还将鼻涕眼泪抹在自己身上的情形,秦峥就一个头两个大。 若是旁人便算了,可白无渊不同。 这人是个大才,虽说性情诡异了些,可哪有能人不剥不用的道理? 秦峥三言两语说清楚,白无渊倒是神情坦荡:“辞官的事儿已成定局,况且旁人与我何干?” 他说着,又弯唇一笑,颇为自得的握着春晓的手,道:“旁人就算了,秦大人老婆孩子热炕头,总不能让旁人舍弃这种日子吧?” 春晓脸一红,想要甩开他的手却没成功,暗自掐了他一把,却被白无渊抓住了拇指,在她户口处摩挲了一下。 男人的指节带着茧子,春晓下意识咬了咬唇。 秦峥淡淡道:“白大人,若是自己无能,就不要怪旁的事情耽误了你。” 他说完这话,也不等白无渊反驳,只留下一句:“本官给你一个月,一个月后不回来,通缉令上见吧。” 反正大理寺这些人被折磨了小半年,正没地儿诉冤屈呢,想必很乐意抓这位苦力回去干活。 眼见得这人直接走了,白无渊顿时磨牙,春晓一路无话,回去之后,白无渊没事儿人似的想要去包饺子,却被她叫到了自己的房中。 “你收拾收拾,便回去吧。” 她知道白无渊有才华,这人满腹经纶,不该为了她委屈在这种地方。 白无渊却是骤然沉下了脸,然而他没有说什么重话,只是蹲在春晓的面前,轻声道:“我这次没骗你。” 男人的目光里带着可怜,难掩那一抹脆弱。 春晓的心骤然一疼。 她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 “我知道。” 她点了点头,又咬着唇道:“我是说我跟你一起回去。” 她这话一出,白无渊的神情便僵住了。 他呐呐的看着眼前人,先前预备好的说辞全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春晓也有些不好意思,被这人直白的盯着,她说话的声音都低了下去:“你先前说要娶我,还欠我一个婚礼呢——十里红妆,盛大婚事,你得赔给我。” 下一刻,春晓便被人给抱了起来。 男人将她搂在怀中,想要说话,呼吸却先重了。 他不说话,春晓被他搂着,又看不到他的表情,顿时便有些不安。 然而不等她挣扎,却觉得肩膀濡湿了一片。 他哭了。 春晓下意识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却听得白无渊的声音响起:“别看丢人。” 太丢人了。 他这辈子没落过泪,谁知如今却因为她一句话,就红了眼眶。 当真是没出息。 可他也是真欢喜。 他声音里的哽咽,春晓听得真切,她想要笑他,可没笑成,自己却先落了泪。 良久,才听得白无渊轻声道:“你自己说的,不许反悔。你要十里红妆的嫁我,从此是名正言顺的白夫人。我要娶你,将我整个人都给你——包括我微末的好,和我全身的坏。” 那之后,她只属于他。 而他只属于她。 春晓张了张口,想反驳他的话,想说他并没有那么多的坏,想说这人闪光之处更多。 可最终,她只是轻声道:“好,我等着,等你给我一个家。” 她等一个,属于他们的家。 从此夫妻与共,再无分离。 番外林安x顾念蓝1 又是一年黄叶满地,这是顾念蓝来北越的第五年了。 起初来北越的时候,她格外不习惯,那时她几乎夜夜都梦见故乡,唯有白日里瞧见她的林安哥哥,才会觉得漂泊不定的心安稳下来。 后来她便适应了,适应了北越的山水风光,适应了这里的民俗风情,也适应了,她的林安哥哥成了这北越至高无上的王。 只是他不再是林安,而是赵清延。 但不变的是,他待她的情谊。 刚来北越的时候,赵清延便同她说过:“来了北越,从此便是我护着你,哪怕将这天捅个窟窿,我也给你顶着。” 那时候顾念蓝只当这是一句玩笑话,可这五年来,她闯祸的次数不少,倒真是次次都被他纵容着。 直到现在,顾念蓝已经记不大清楚西楚的风光,却能够清晰的记着赵清延带她看过的每一片风景。 然而今夜,她又做梦了。 梦里不是北越的山与水,而是在西楚的时光。 那时她还年幼,病恹恹的躺在床上,跑两步便要喘不上气。 清瘦的少年趴在她的床边,给她轻声讲故事,讲这人间的寸寸山河,讲她从未听过的所见所闻。 “林安哥哥,你真厉害,这些你都见过吗?” 小姑娘天真无邪,眼中写满了崇拜。 而那个被唤做林安的少年,则是温柔的对她说:“我没有见过,都是书中看来的,蓝儿快点好起来,以后咱们一起去看这些风景,好不好?” 年幼的女童眼中满是期盼,伸出白嫩的手指,与他的勾连在一起:“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年少时的承诺就像是一个梦境,梦醒了,眼前才是真实。 后半夜的时候,顾念蓝便没有再睡着,她躺在床上烙煎饼,一双秀眉拧着,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一个名字。 林安。 于是天还没亮,天宸宫的殿外便站了一个打扮利索的小姑娘。 李为德不敢怠慢这位小祖宗,将人恭恭敬敬的迎到了偏殿,自己则是进门去给赵清延回报:“皇上,明蓝公主来了,在偏殿等您好大一会儿了,您可要现在起身?” 今日没有朝会,赵清延却并不是贪睡的人,只是现下才刚过寅时,他浑浑噩噩的眯着眼,听得这话,倒是瞬间精神了。 快速收拾妥当后,赵清延便去了偏殿,果然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拿手撑着头,脑袋一点一点的犯困。 不等他开口,她倒是先被脚步声惊醒,待得看到他之后,倦怠一扫而空,笑吟吟的走过来:“给皇上请安。” 赵清延应了一声,替她将凌乱的发勾回耳后,一面问道:“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顾念蓝这会儿却又期期艾艾了起来:“我想去骑马,你带我好不好?” 她身上连骑装都换好了,英姿飒爽的,眼眸倒是软的很,水似的,赵清延只看了一眼,便避开她的目光,却还是有求必应:“好。” 闻言,一旁的李为德却有些为难:“可是皇上,您今日还要” 只是话没说完,赵清延先打断了他的话:“推了吧。” 顾念蓝倒是听出几分意思来,闻言又有些赧然:“可是我打扰你的公事了?” 赵清延不以为意:“没有。” 说着,又吩咐李为德:“去传膳吧。” 李为德知道劝不动,只得应声去了,出门时有低声吩咐了几句,有明蓝公主在,这饭菜的口味自然得依着她的来。 赵清延一言九鼎,吃了饭便带着她去了京郊马场。 路途算不得远,可马车随着行走微微晃动,到底还是勾起了她的困劲儿,不过片刻那小脑袋便向下倒去 赵清延见状,无奈一笑,才替她拿了毯子,便见她一歪身子,直接便倒在了他的怀中。 她睡得香,赵清延却是僵住了身体。 顾念蓝年幼的时候,曾因着身体孱弱在师父那里治病,那时候他也与她同吃同睡过的。 待得后来她和亲到了北越,十来岁的小姑娘,委委屈屈的抱着他的胳膊让他留下,他也陪她度过了无数个漫漫长夜。 可这些亲密的举动,在她去岁来了月事之后,便不再有过了。 他刚开始的时候打定主意将顾念蓝当妹妹,后来相处久了,心里虽生了些不干不净的念头,却到底克制了自己。 既许诺了她,总不能真的毁了诺。 这会儿顾念蓝无知无觉的靠了过来,在他怀中睡得香甜,赵清延却在心中念起了心经。 番外林安x顾念蓝2 可惜心经无用,他半分清净不得,在顾念蓝一个翻身,将手抱上他的腰,又将脸在他怀中蹭了蹭的时候,赵清延的心跳声便越发的大了。 幸好这路途不算太长。 到了京郊马场的时候,顾念蓝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一面坐起身,一面揉眼睛:“到了?” 赵清延几乎是狼狈的先跳了下去,隔着晃动的帘子与她道:“嗯,到了。” 他声音里带着些沙哑,顾念蓝有些茫然,才要问什么,便听得赵清延又道:“服侍公主整理衣襟,朕先进去。” 他走的极快,背影里也带出几分落荒而逃来,因此他并没有发现,马车上的小姑娘,眼中一瞬间盛满了笑意。 她摆了摆手,将马车帘子放下来,把铜镜摆在小桌子上,对着镜子揉了一把脸,又去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襟。 只是那眉眼中,哪有半分睡眼惺忪的模样,分明全是清明。 说是来骑马解闷,可真的上了马,顾念蓝便又开始怂了。 她端坐在马上,将马肚子夹紧了,又冲着赵清延求助:“皇林安哥哥,我害怕,你,你上来帮帮我。” 分明头两年还敢上马玩儿呢,这两年大了反而胆子小了,既想来玩,又得让赵清延骑马带着她。 若是换了旁人,赵清延定要说一声娇气的,然而这人是顾念蓝,他便只能叹一口气,翻身上马,嘱咐她:“抓好了。” 顾念蓝瞬间便长出一口气,踏踏实实的抓住他的胳膊,将自己往后靠着:“我相信你!” 这会儿有了依仗,她倒是半分恐惧都不见了,赵清延无奈的笑,到底是护好了怀中人,驱使着马儿朝前走去。 起初顾念蓝还觉得新鲜,后来便忍不住催促他:“再快些呀,这马儿也太慢了!” 赵清延由着她的性子,嘱咐她抓好自己,带着她在马场上策马奔驰了几圈,引得小姑娘的笑声银铃似的洒落。 她的好心情维持了半日,直到回宫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然而这点好心情,在看到赵凰歌的时候,便瞬间消失殆尽。 确切的说,她是看到了赵凰歌身后丫鬟手中拿着的东西。 那是一叠画像,而这画像上的每一个女子,都是给赵清延筛选出来的。 她脸色微变,克制着情绪给赵凰歌行礼:“小姑姑安好。” 只是那声音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来。 赵凰歌的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而后又收了回来,温和道:“起来吧,外面风大,进屋说吧。” 她是过来找赵清延的,来的倒是巧,正赶上两个人回来。 赵凰歌心中有了计较,却听得赵清延先道:“蓝儿今日玩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顾念蓝应了一声,却期期艾艾的不肯走,一旁的赵凰歌见状,则是笑道:“也不必着急回去,正好她在,也可以做个参考嘛。” 闻言,赵清延的脸色微变,声音冷硬下来:“她看这些做什么,蓝儿,先回宫去。” 十五岁的小姑娘,又在宫里生活了这么久,她清楚的知道赵凰歌拿的是什么,她有心留下来看,可惜赵清延不准,她便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应声:“好,我先回去了。” 她行礼告退,却并没有走,而是走到了天宸宫外,寻了个不易被发现的地方躲了起来。 赵清延不知顾念蓝的弯弯绕绕,待得人走后,才叹息着道:“小姑姑,不是说不提此事了么?” 这些画像,都是适龄女子的画像。 他如今已然二十二了,早在四年前便已经亲政,赵凰歌更是早已放权给他,如今虽然依旧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可北越上上下下都知道该听皇帝的话。 也正是因此,他后位空缺这事儿,早更成了朝臣们的心头病。 寻常人家娶妻乃是家事,可皇帝娶皇后,却是国之大事。 原本那些朝臣们还都不敢太明目张胆,毕竟西楚早在五年前就送来了一位和亲公主,不出意外,她就会是北越的皇后了。 谁知眼见得这位公主的及笄礼都过了,皇帝非但没有立皇后的打算,甚至他的身边人还隐约透露出要给这位和亲公主选驸马的意思,朝臣们的心思顿时便活络了起来。 她不能入主后宫,那这后宫可不就是空着了么? 番外林安x顾念蓝3 前些时日,朝臣们便旁敲侧击的打听过,当时被赵清延以年岁太小不考虑此事为由给驳了回去,然而这两日他们又开始不死心,还经了赵凰歌的手,送来了这些世家女子的画像。 这意思太过明显,赵清延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赵凰歌倒是轻笑一声,反问道:“你觉得可能不提么?” 她说着,将那些画像放在桌上,道:“按着北越的惯例,今年又是大选之年。三年前你以才亲政为由拒绝过一次,今年又预备拿什么理由?现下送来的是画像,再过一个月,送来的可就是真人了。” 赵凰歌这话,让赵清延的脸色越发难看,声音还是温和的:“小姑姑,侄儿不想娶妻。” 闻言,赵凰歌倒是戳破了他:“是不想娶,还是心里有人了?” 她吩咐殿内的人都出去,自己则是压低声音道:“先前蓝儿年纪小,本宫不便说什么,如今我再问你,她都及笄了,你既不给名分,是打算真将她嫁出去不成?” “有何不可?” 赵清延话说的硬气,下一秒又有些心虚:“只是她才刚及笄,婚姻又是一辈子的大事儿,所以侄儿得给她谨慎选择。” 总之就是那些男人都配不上她。 赵凰歌嗤了一声,问道:“文武状元世家公子都配不上她,你倒是配得上,你娶不娶她?” “我” 赵清延哑口无声,又有些底气不足的辩驳:“我拿她当妹妹。” 刚开始让她来和亲的时候,赵清延便是拿她当妹妹。 可那时候他是真心的,现下倒是开始心虚。 他比顾念蓝年纪大,她又刚情窦初开的年岁,若是就这么被自己给定了下来,日后后悔了怎么办? 赵清延这辈子没有什么是自己主动要来的,唯有顾念蓝。 他希望她好,所以便想要由着她的意思,只要她欢喜了,怎样都好。 赵清延这模样,赵凰歌便知道他这是当局者迷了。 只是这事儿她劝不来,也不能劝,索性起身道:“那你就预备下个月的选秀吧,这后宫寂寞的很,添点人进来还热闹。” 她这话一出,赵清延顿时变色:“小姑姑,不成啊!” 可惜赵凰歌不听他的话,转身便出了殿门。 只留下赵清延站在原地,五味陈杂,格外不是滋味儿。 赵凰歌才出了门,还没走多远,身后就跟上了一个小尾巴。 “小姑姑。” 小姑娘满脸写着讨好,赵凰歌睨了她一眼,却是嗤笑道:“皇上不是早让你回去了?” “我才不听他的呢!” 顾念蓝哼了一声,又拽了拽她的袖子,可怜巴巴的问道:“他怎么说的呀?” 赵凰歌戳了戳她的脑门,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由着她一路缠着自己到了栖梧宫,屏退了宫人,这才施施然道:“还能怎么说,等着下个月选秀。” 闻言,顾念蓝瞬间垮了脸,一双圆润的猫眼里也带出了泪:“他怎么这样呀!小姑姑您,您不能真的让他选秀呀!” 赵凰歌瞧着她这模样,却是反问道:“这就沉不住气了?” 顾念蓝咬了咬唇,委屈道:“他都要娶别人了,我哪儿还沉得住气,要不我直接跟他摊牌吧?” 她喜欢赵清延。 小的时候,她拿他当哥哥,是亲人一样的存在。可是与林安分别的那三年,却让她渐渐意识到,这个哥哥,与亲人是不同的。 她不知那是什么样的感情,只知道她想要陪着他。 所以在得知林安也想要她陪着的时候,她便义无反顾的从西楚来到了北越。 至亲之人都有人陪着,唯有她的林安哥哥是孤身一人,所以她得在他身边。 这五年里,她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了大姑娘,对他的喜欢转化成了爱意,而这爱意,是少女情窦初开的不可言说。 所以她找到了赵凰歌,希望赵凰歌可以帮自己。 原本她以为,那一次朝臣们的试探,足以让赵清延亮出对自己的态度,谁知换来的却是他的拖延。 她又与赵凰歌定了计谋,要用这画像来试探他,然而她却先害怕了。 怕他真的看了画像,会瞧上别人家的姑娘。 所以她天没亮就来找了赵清延,央求他带着自己出去玩,然而到底没有避开赵凰歌。 她既害怕又期待,希望听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谁知却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啊?” 番外林安x顾念蓝4 小姑娘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呢,怎么瞧怎么可怜,赵凰歌爱怜的捏了捏她的脸,道:“那要不,你换个人喜欢?” 赵清延没等到选秀开始,先等来了一个噩耗。 顾念蓝背着他出了一趟宫。 这事儿没什么,毕竟她喜欢玩儿,时常会去看戏逛街,身边有侍卫们跟着,并无什么要紧。 可这次她回来后,却直接来了天宸宫,直言—— “我看上了一个男人!” 赵清延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他好不容易克制了情绪,拧眉问道:“蓝儿,说什么胡话呢?” 他心跳的厉害,脸色也有些难看,眼前的小姑娘倒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兴致勃勃道:“我没有说胡话,我是认真的,林安哥哥,我已经打听过了,他是今年的状元郎,如今在翰林院当差,生的一表人才,满身书卷气。蓝儿好喜欢他,你给我下个圣旨,将我许配给他好不好!” 她越是兴奋,赵清延便越觉得一颗心都往下沉。 他好说歹说打发了顾念蓝回去,转眼便将侍卫们叫了进来。 而从他们的嘴里,他也听到了这件事儿的全貌。 她外出游玩,与一个少年郎撞在一起,年少慕艾,一眼钟情。 多么老掉牙的故事,偏生顾念蓝认真了。 第二日开始,她便日日往宫外跑,不但如此,每次那个翰林来宫里,她都要偷偷的去见人间。 赵清延面沉如水,将他里里外外比对了一圈,怎么瞧着这人都配不上顾念蓝! 什么一表人才,什么风度翩翩,分明就是普通的很,也不知顾念蓝看上他什么了! “他的眼睛,像是山中的湖水一样宁静;他的身形,像是巍峨的高山一样伟岸,他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赵清延险些将手中的镇纸给捏碎。 他到底还是保持了微笑,只是那微笑却像是要吃人:“你年纪太小,他太大了。” “人家才不大,他今年二十二岁——跟林安哥哥你一样大啊,难道你觉得自己老么?” 赵清延自然觉得自己不老,非但不老,他还正当年! “总之,总之就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 顾念蓝努着嘴,哼了他一声:“我虽然是和亲公主,可你也说了,会为我寻一门好亲事的。当年小姑姑嫁的就是状元郎,还是你亲自指婚的呢,现在人家夫妻恩爱,可见状元郎很是良配,我很满意!还是说” 她说着,又凑到赵清延的面前,问他:“你难不成打算娶我,所以不让我嫁给旁人?” 那一瞬间,赵清延几乎想要直截了当的应一声是。 然而少女的眼睛太干净,让他那话竟然说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道:“不行,就是不行。” 于是顾念蓝不理他了。 不但不理他,还继续我行我素的去寻那位状元郎,二人感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了温。 偏生赵凰歌这时候还要来添乱。 “蓝儿说,让本宫给她指婚。” 赵清延一个头两个大,试探着问赵凰歌:“小姑姑不会同意了吧?” 赵凰歌弯唇一笑,笑里满是贼兮兮的表情:“为什么不同意?本宫瞧着那状元郎品性端正,不失为一个良配。” “自然不能同意,因为,因为” 赵清延想说什么,又有些垂头丧气,顾念蓝这模样,瞧着是真喜欢,难道他还真的能棒打鸳鸯么? 他只是,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自己的心。 那自欺欺人的话说不出口,他这心里,装了一个人。 “因为你喜欢她,想要跟她共度一生,所以别的男人再优秀也不行,因为那不是你。” 赵凰歌一字字的戳破他的念头,又叹了口气,问道:“你为什么不跟她说呢?” 赵清延先前的劲儿骤然便泄了,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小姑姑,我怕她后悔。” 他觉得自己卑劣,从前让她不远万里而来,当时发誓要此生对她好。 可如今,她想要找寻自己的幸福,他却又想阻止,还是因着自己的自私。 “你又怎知她会后悔?” 赵凰歌伸出手来,摸了摸赵清延的头,温柔道:“况且,你若不想让她后悔,便拿出你的诚意来,让她知道,此生唯有你才是良配,唯有你,才是永不会让她失望之人。” 番外林安x顾念蓝5 他从成为赵清延之后,所有的筹谋都是为了北越,赵凰歌看在眼里。 这孩子在心底压了太多的事情,从一开始他想要顾念蓝开始,她便知道,唯有这个人,才是他心中唯一的真心所求。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又在他耳边轻声道:“小姑姑在你身后呢,别怕。” …… 赵清延还是去找了顾念蓝,谁知却扑了个空。 宫人磕磕绊绊,被他的脸色吓到,还是说了实话:“公主出宫了,她说今夜是七夕,是表白的日子,她要去鹊桥给心爱之人表白。” 鹊桥是在城南的一座桥,对外连接着护城河,下面有人放河灯,格外的美不胜收。 每年七夕的时候,这里都是情人们约会的圣地。 赵清延的脸比这夜色还要黑了。 他一路策马奔驰,到了鹊桥的时候,只见人山人海,不见他的姑娘。 一想到他的姑娘不知在什么地方正跟人表白,他便觉得一颗心直直的下坠,恨不得现在便将那小丫头给揪出来。 就如赵凰歌所说,他还没有给她剖析心迹呢,若是就这么任由她与旁人好了,那这辈子都要后悔的人,一定是他。 夜色星漫天,星河倒影在水中,河灯随风飘着,装载着一个个少男少女的梦。 有人蒙上了他的眼。 赵清延不及反应过来,先闻到了那一股独属于某人的香气。 是他的姑娘。 才滑出手心的匕首,便又瞬间收了回去。 他乖顺的任由顾念蓝给他戴上一个面具,而后松开来,轻声道:“这位公子,我瞧你生的好,今夜可是孤身一人?” 少女出现在他眼前,身后是这星河满天,她像是夜色中走出来的精灵,半张脸都被狐狸面具遮挡,连那一双眼都染上了妩媚。 赵清延的呼吸一轻,生怕惊扰了她。 顾念蓝头一次做这事儿,见他没反应,险些忘了自己设想好的流程,还是身旁有人轻声咳嗽了一下,她这才回过神儿来,复又大了胆子抓住了他的手,挑眉笑道:“小公子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随我去个地方可好?” 自然是好的。 便是她说要了他这条命去,赵清延也不会拒绝。 他由着她牵着自己的手。 顾念蓝的手很小,抓着他的一根手指,让他恍惚想起来小的时候。 她也是这么牵着自己,全身心的依赖他。 那时候他只觉得,有个人这样全心全意的对他很美好,可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他想要这一份全心全意,都是这辈子只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可在她的事情上,他太过优柔寡断,所以如今才让眼前的姑娘占了主动权。 哪怕先前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可方才被她牵着手,被她带了面具,他便已经反应过来。 没有什么心悦状元郎,那都是顾念蓝演的一场戏。 更何况,刚刚那一声咳嗽,他听得真真切切。 是赵凰歌。 他这个小姑姑,时隔多年,到底还是一雪前耻,算计了他一把。 番外林安x顾念蓝6 赵清延想了许多,却又像是半点不过心,他就这么由着顾念蓝牵着自己的手,直到从那喧嚣之地,到了幽静之处。 合抱的大树下,有无数根红绳被悬挂在上面,随夜风送来幽香。 顾念蓝站在树下,松开了他的手,即便带着面具,也肉眼可见的紧张。 分明先前她排练了无数遍,可现下真的站在赵清延的面前,她还是说不出话来了。 然而还不等她酝酿好情绪,便听得赵清延先开了口:“我心悦你。” 男人这话一出,顾念蓝所有话便被逼了回去。 她呐呐的抬头看他,就见男人将面具摘了下来。 他清俊的面庞在夜色下变得模糊而柔和,目光里像是被揉碎的星子,熠熠生辉又满是深情:“我富有四海、却又处处贫瘠;我坐拥天下,却是孤家寡人;他们说我薄情寡恩、言我喜怒无常,连我自己也知,我满身缺点,仅有几处闪光。” 他走到顾念蓝的身边,在她的面前站定,垂眸看着她:“原本,若身边不是你,我是什么样子倒也无关紧要了。可我后悔了。” 他后悔了。 他本想将顾念蓝推开,推到一条对她最有利的路上。 可直到意识到她喜欢上了旁人,他才知道,那温和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自私的心,那是他的本性。 他不能容忍身边没有这个人,更不能容忍旁人将她染指。 但这是顾念蓝,所以,他还愿意给她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这样的我,你确定还要喜欢么?” 顾念蓝仰头看他,一如当初看到这个少年的模样。 那时候她一身病弱,是他牵住了她的手。 从此这么多年。 顾念蓝抬起手来,指尖触碰了他的手背,在赵清延以为她要牵手的时候,她却又将手拿开了点距离。 而后,她踮起脚尖,将双手揽上了他的脖子。 “为什么不呢?” 她眼中满是笑意,星空很美,可她只看得到他眼中的星星。 这个人,从她五岁,到十五岁,十年光阴里,最重要的人便是他。 而她很确信,这之后的五十年,乃至于百岁时,最重要的人也已然会是他。 那么,她有什么理由说不呢? “林安哥哥,当初来和亲的时候,我曾与家中长辈说过一句话。” 她说:“我想去陪着林安哥哥。” 而现在,她想将这话再次说一遍。 年少的欢喜是源于心动,可心怎么会不动呢? 她的心跳一刻,这人便在她心中一分。 此情不变,不散,金石永恒。 因为,这是她的,林安哥哥。 所以—— “我想陪着你,从现在,到以后。” “从青丝如瀑,到日暮白首。” …… 固安五年,帝后大婚。 皇帝赵清延迎西楚明蓝公主为后,同年发布诏令,他在位期间,废除选秀。 此令一出,天下哗然,加之明蓝公主婚后五年无子,更引得朝臣不满,蠢蠢欲动。 幸大长公主赵凰歌及皇帝压制之下,并未掀起风浪。 固安十一年,皇后诞下一子,出生便立为皇太子,也是后来的诚宣帝。 自固安帝起,北越开启了长达百年的盛世。 新书野火发布,还在黑岩,求收藏 大家好,苏苏带着新书回来啦~ 新书依旧在咱们黑岩,这次换了个风格,首次尝试现代言情,希望大家可以喜欢。 大家可以搜索苏行歌,或者搜索书名《野火》,就可以看到了,跪求点个收藏啥的,感恩! 照规矩,依旧先上文案和新书试读,爱你们~ —— 她是三月春风里,燎原的野火。 —— 风情万种明星X情感缺失总裁 —— 鹿一白跟了周怀幸六年。 周怀幸22岁生日的时候,她一身酒气撞了他满怀,从此成了他枕边人。 人人都知道小周总身边有一只金丝雀,乖巧温顺知进退,周怀幸也是这么想的。 他拿她当个逗乐的小玩意儿,但没想到,有一天被关在笼子里的雀儿也会飞走。 为此不惜撞的头破血流。 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她穿着来时那一套旧衣,笑的明艳又冷冽:“周先生要结婚,怎么不早告诉我呢?我也好祝你们——白头偕老,恩爱有加。” 他看着眼前狼狈的姑娘,烦躁又心悸:“各玩各的罢了,婚后我不会亏了你。但你今日踏出去一步,以后就不必回来了。” 她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 从此“鹿一白”三个字就成了周怀幸的禁忌。 但他没想到,三年之后商界大佬的生日宴会上,鹿一白再次出现。 她盛装出席,挽着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由着那人介绍:“这是一白,我的未婚妻。” 周怀幸捏碎了酒杯。 —— 第1章 导演来敲门的时候,鹿一白就被周怀幸抵在门后面。 化妆间是剧组临时搭建的,门板薄而不隔音,敲门声的震动透过门传到她的后背,让她猛地缩紧了身体。 周怀幸呼吸一重,惩戒似的拍了拍她的臀。 “放松。” 男人一双眼狭长,低头看她时,多情又薄情。 鹿一白双腿悬空,牢牢地攀着他,外面敲门声不断,她还能睁着一双雾雨朦胧的眼去勾引人:“我放松了,周总还怎么爽?” 大概是怕外面的人听到,她贴着他的耳朵,声音与呼吸一同落到耳边。 周怀幸的呼吸就更重了,他抬手捏住了鹿一白的下巴,低头去咬她的唇,话语含糊在唇齿间:“你确定?” 与之一起的,还有男人突然加重的动作。 门外敲门声顿了一顿,导演试探性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鹿小姐,您在忙吗?小周总还在不在?” 鹿一白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眼前人还不肯放过她,呼吸带着点热意:“回答他。” 周怀幸是故意的,鹿一白心知肚明,但她理亏在先,只能伏低做小:“我错了,帮我。” 她后背抵着门,菟丝花一样的攀着他,眼里春波横生。 周怀幸终于大发慈悲,冲着外面说了一句:“在忙,有事?” 他的声音清冷淡漠,带着点不耐烦,导演瞬间明白:“打扰您了,没什么大事,听说您过来,我特意订了宴席,稍后能赏光吗?” 周怀幸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又转了一转,隔着门问导演:“时宴去吗?” 鹿一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幸好导演不傻,赔笑着回他:“时宴下午有个活动,请假了,明天上午才来,要不下次再请他?” 就刚在片场那一出,他不要命了才让两个阎王见面呢。 鹿一白顿时松了口气,周怀幸意兴阑珊:“我还有事,下次再吃。” 门板微微震颤,导演看了一眼,话里带着点暧昧:“小周总先忙,我就先不打扰您了。” 鹿一白在心里骂了一句,听得人声远去,还不等放松,周怀幸一把抱起了她,放在了化妆台上:“咱们继续算账。” 这人说到做到,等到算完账,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周怀幸靠着化妆台抽烟,鹿一白在烟圈氤氲中看他。 他衣冠楚楚,她一身狼狈。 “看什么?” 周怀幸火气消了大半,逗弄似的捏了捏她的脸,鹿一白撒娇似的点了点脖颈:“我下午还有一场戏呢,小周总倒是下得去手。” 她皮肤娇,一片红痕铺开,暧昧又色情,明眼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怀幸眼眸微深,语气轻佻:“不打个标记,有些人以为谁的东西都能觊觎了?” 这人话里又带上了火,鹿一白讨好似的贴过去,在心里骂了一句害她的疯子。 疯子就是时宴,是个刚从国外回来的业界翘楚,戏是真好,一个眼神就把她带入了人物。 剧本是破镜重圆,那一场她被发现真相的男主强吻,本来吻戏是该借位的,可入戏情动时,时宴把她摁在了墙上,直接吻了上去。 正好被前来探班的周怀幸看了个清清楚楚。 周怀幸这人霸道专横,洁癖又龟毛,他把鹿一白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当然不允许自己的东西被沾染。 周怀幸拉着她在化妆间里泄了一回火,他倒是神清气爽了,鹿一白却是浑身疼,还得忍着疼给大少爷顺毛。 “那是拍戏,又不是真吻,我也及时躲开了。” 她乖觉的不继续这个话题,又语气乖巧的撒娇:“况且,剧组谁不知道,我是你的人呀?” 鹿一白这话是实情,她在周怀幸身边六年了,圈里人都知道她金主是极昼的太子爷,以前拍戏也都好好的,结果这次遇到了不按常理出牌的时宴。 说实话,那场戏她拍的还挺过瘾,但这么作死的话鹿一白是不敢说的,只能再三保证不会有下一次,又冲着周怀幸撒娇说疼。 眼前人跟狐狸精似的,周怀幸脸色好看多了,捏了捏她的脸,语气散漫,带着警告:“记着自己的身份。”鹿一白知道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乖巧的答应,还不忘勾引他:“要不小周总今晚留下来,我再好好儿记一记?” 新书入局发布,还在黑岩,求收藏 大家好,苏苏带着新书回来啦~ 新书依旧在咱们黑岩,这次依旧是现代言情,希望大家可以喜欢。 大家可以搜索苏行歌,或者搜索书名《入局》,就可以看到了,跪求点个收藏啥的,感恩! 照规矩,依旧先上文案和新书试读,爱你们~ —— 野心勃勃小可怜?冷漠腹黑大魔王 * 起初傅林深跟旁人提起顾南意,语带轻慢:“玩玩而已,哪儿能当真?” 可是后来,也是傅林深掐着她的脖子质问:“顾南意,你到底有没有心?” 顾南意是谁,安城笑柄,上流交际花,最柔软的身躯里有最硬的骨头。 她一寸寸掰开傅林深的手,笑的轻佻又嘲讽:“玩玩而已,傅三爷怎么还当了真?” —— 爱情多可笑,风月入局,不过一场输赢博弈。 —— 第一章红 安城,绿景酒店。 盛夏骄阳流火,酒店里冷气吹的足,玻璃穹顶笼着宴会厅,厅内人声鼎沸。 今天是个好日子,七月二十六,傅顾两家订婚宴。 唯独少了男主角。 “傅……林深,你的电话……” 顾南意被掐着后颈摁在玻璃窗上,外面是衣冠楚楚的人群,身后是斯文禁欲的男人。 可惜动作半点不斯文。 她试图回头,男人掌心用力,扯着她发尾,声音冷淡的警告:“专心点。” 顾南意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电话铃声响了又停,断断续续,她脖颈被男人掐着,如一条濒死的鱼。 敲门声就是这时候响起的,还有女人温柔的询问:“林深,你在里面吗?” 是顾媛。 顾南意的大姐,傅林深的订婚对象。 顾南意骤然缩紧了身体。 傅林深掐了掐她的脸。 顾南意偏头看她,一双眼猫似的。 女人像是一朵风吹打的玫瑰,馥郁芬芳,撩人无形。 傅林深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压低声音问:“想让人听见?” 门外没有得到回应,顾媛又敲了敲门,疑惑的自言自语:“奇怪,人不在吗?”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来电显示人:媛媛。 顾南意看了一眼电话备注,故意哼了两声,声音又软又媚。 “听见了正好,咱俩直接公开,我不介意你在订婚宴上换个未婚妻。” 她一双眼勾人的很,傅林深在她脸上掐了一把:“我介意。” 他们紧密相贴,可惜男人的话半点不带情份。 “她是什么身份,你也配?” 顾媛是顾家正经的长女。 不像顾南意,只是顾家的养女。 顾南意骤然咬住了唇。 18岁时,她爱傅林深,爱的轰轰烈烈。 0岁时,她跟傅林深,跟的无名无份。 从18岁到22岁,她曾无数次幻想过有朝一日嫁给傅林深,直到现在,所有幻想被扯的七零八落,散碎一地。 只换来三个字。 你也配? 顾南意唇上咬出了血痕,眼里一抹水光闪过。 再回头时,又换上了媚眼如丝。 “我不配,傅三爷怎么抛下未婚妻拉我来这里?” 她不过偷偷挠了下傅林深的手心,就被人扯着来了休息室。 她勾引人的功夫见长,傅林深眼神幽暗,掐住了她的腰。 “还能说得出话,是我的错。” …… 从休息室里出来时,顾南意走路都有些不稳,傅林深心狠手黑,她险些被折腾死。 男人下了床翻脸如翻书,顾南意脚步踉跄,下楼时险些摔倒,傅林深在她前面,脚步半分未停。 顾南意慌张的抓住栏杆,不等心跳平复,先瞧见了顾媛。 她站在拐角,神情里满是紧张,等瞧见他们离的距离后,又松了口气。 “林深,我刚才找你半天,你去哪儿了?” 她说着,目光又落到顾南意身上:“你们这是……一起的?” 面对顾媛,傅林深脸上就多了温柔的笑。 他走过去,安抚的拍了拍顾媛的手:“不是,偶然碰见。她崴脚了,刚送她去了休息室。” 顾媛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巡视,顾南意冲着傅林深勾出一抹笑:“对,我崴脚了,多谢姐夫出手相助。” 她那声姐夫加了重音,傅林深回头,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顾南意冲着人眉眼弯弯一笑,又指了指自己的脚。 “我走的慢,你们先过去。” 她模样不似作伪,顾媛问她:“要紧吗?我帮你叫个医生?” 不等顾南意开口,傅林深先发了话。“哪儿那么娇气?订婚宴要开始了,不用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