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致,爱情》 第1章序 梁和这辈子有两件事出乎她的意料。 第一,她会结婚。第二,她会嫁给这样一个军人。 有句俗话说,婚姻就是一座围城。 若真是如此,那嫁给一个军人,就是给这座围城多筑了一道墙。 第2章 清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梁和揉了揉有些凌乱的头发,走到卫生间去梳洗。镜子里的女人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原本一双灵动的眼睛此刻耷拉着,眼睛下方一层隐约可见的青色都说明梁和这一夜睡的并不好。 梁和有轻微的认床症的。婚后她从自己蜗居的小公寓搬到他们的新房,新房是由顾家父母也就是梁和的现任公婆操办的,她跟顾淮宁在婚前一次也没来过,第一次来就是婚礼结束的那天,他跟她一起进房,随着她挑了一间,任何意见也没发表就跟着进来了。 梁和醒来的时候,枕边早已空了,现在满屋子一看,并没有顾淮宁的身影,看样子他是不在家。她站在厨房里小发了一会儿呆,灌给自己一杯热牛奶之后决定去卧室再睡一觉。 将牛奶杯洗好扣回原处,梁和站在卧室门前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进门补眠的时候,玄关处的门锁咔嚓一声响了,门被打开,顾淮宁从门外走了进来。打了一半的哈欠顿时就僵在了那里,梁和愣愣地看着顾淮宁。 相比之下,顾淮宁就淡定了许多。他看了她一眼,微微一个颔首便径直向厨房走去,手里拎着的早点还热腾腾地冒着气。 他去,买了早点?梁和不由一怔。 愣神间,顾淮宁将早饭端了出来。梁和抓了抓头,跟着他一起走到餐桌旁坐下。 顾淮宁动作很迅速,这或许与他的职业有关——他是一名职业军人。 梁和见过的军人很少,而且对军人的生活不是很了解,但是她想,军人应该都具有一种果断决绝的特性——最起码在他们的婚姻问题上,顾淮宁是这样体现的。 顾淮宁还没习惯放慢动作等着别人,所以他迅速解决了早饭,看着慢吞吞喝着粥的梁和,沉吟了片刻,说:“我还有一周的假期,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唔?”梁和抬头看着他。 顾淮宁手指摩挲着餐桌光滑的表面:“算是蜜月吧。” 顾淮宁是B军区T师装甲团的团长,平日里多泡在训练场和演习场上,在结婚之前有两年的时间都没怎么休过假了,这次为了结婚特意多休了一周。 梁和微怔,她还真没想好去哪儿。 正逢此刻客厅的电话响起,顾淮宁说了句“你先想一想”就起身去接电话。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梁和咬着勺子开始思索去哪里好。 她在一家杂志社当记者,因为采访去过不少的地方,有时候结束工作了也会专门“浮生偷得半日闲”。 电话是政治处主任周平打过来的,说是又到了开学的时间,一直跟他们有联系的地方大学需要部队上去人军训。 顾淮宁调到装甲团当团长一年多了,对这事儿处理也有经验了,直接让周平从勤务营里挑出一个连去,反正学校也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周平在电话那头有些犯难:“这要搁平时也没那么麻烦,只是对方今年的新生都弄到新校区了,他们那边的负责人说新校区教室还没安桌椅板凳呢,要把新生拉到部队来军训一个月,好给他们时间缓冲。而且,这不是合作满五年了么,校方想趁着这次搞一次汇演,开幕式上想让咱们出席。” 顾淮宁一开始拒绝了,可是周平却劝他:“军民共建嘛,和平时期也只能搞搞这个了,跟地方上搞好关系也是上面一直强调的,我看你还是参加吧。” 这个帽子扣得就有点儿大了,顾淮宁只好答应了。 挂了电话,顾淮宁缓步走回餐厅。 坐在梁和对面,表情有些歉疚:“部队里忽然有事,恐怕我得提前回去两三天。” 这么快?梁和愣了一下,继而想到的就是她不用再烦恼去哪儿了。 梁和问:“那,什么时候走?” 顾淮宁审视了梁和片刻,看她的反应平淡,放下心来。电话里周平说的开幕式日期是在周一,而今天是周五。 顾淮宁想了想,说:“明天走。” “哦。”梁和点点头,低下头继续喝粥。粥已经凉了,喝进胃里有些不舒服。她索性放下勺子,将东西收进了厨房。 顾淮宁跟在身后,见她忙完,说:“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回一趟家吧。” 诶?梁和有些讶异地转身。 顾淮宁淡然地解释:“要走了,回家看看。” 回顾家?这对他而言似乎不是个什么大问题,可梁和想想他的背景都觉得头疼。 顾淮宁也自然明白她的顾虑,安慰她道:“你不必担心我的父母。” “好。”梁和擦了擦手,应了一声。 虽然她对自己没有多大自信,但是有一句话说的好,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决定跟顾淮宁结婚是两星期前的事儿。 他们是在医院认识,相处了一段时间彼此感觉都不错便决定结婚了。跟他相处的时间尚且不算长,遑论他的家人了。尽管结婚之前梁和只见过他的父母几次,但是称不上多熟悉,此刻还是有些紧张的。 车子停在了顾家的大门口时梁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不禁拍了拍脑门!她竟然两手空空来拜访她的公公婆婆! 一阵懊恼之后梁和转向顾淮宁:“我们就这么直接进去么,需不需要,带点儿东西?” 顾淮宁没料到还有这么问题,沉吟了下说:“不用。” “可是……” “他们不会介意。” 老天!梁和郁闷不已。 对于顾淮宁的背景梁和了解一些。 父亲顾长志也是军人,从解放战争的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又经历了北方边境前线战争和中越自卫反击战的九死一生,肩上扛了一对实打实的将军衔。而母亲李琬则是顾长志的第二任妻子,这样一来顾家就有了三个儿子,长子顾淮清,在南方某省任省委书记,倒是不常在家。次子顾淮越是李琬的长子,和小儿子顾淮宁一样,都在部队工作。 梁和的背景就简单多了,父母双亡,就连陪她最久的外婆也去世了有几个月了,可是说她是孤身一人。 两相对比一下,梁和更是有些紧张。 尽管事先做好了准备,可是真正踏入顾家大门的时候梁和还是免不了在心里惊讶一把。看着会客厅里一排的长辈,梁和努力控制自己夺门而去的冲动。顾淮宁则已然见惯了这样的阵势,只是微微挑了下眉就半揽着她进门,礼貌地问候诸位长辈。长辈都笑着应着,到了梁和这里,笑容里就多了几分打量了。 母亲李琬从厨房迎了出来:“来啦?饭还没做好呢,淮宁快带和和去客厅歇歇,别累着!” 顾淮宁瞥了眼母亲,还未开口就听见梁和说道:“我不累,我,我去厨房给您帮忙吧!” 李琬笑着看着梁和进入厨房的背影,回过头来看着儿子:“你先去客厅陪你的叔父们说说话。” 顾淮宁原本只是给顾老太太打电话说回家一趟,没想到他这些日理万机的叔父们都赶了过来,这架势是要检验他的妻子?这老太太。 他说:“妈,梁和比我小七岁,你不要太为难她。” 李琬斜他一眼,“知道你宝贝你的媳妇。” 顾淮宁没说话,视线淡淡地落在那个正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上。 厨房里是一片兵荒马乱。梁和手忙脚乱地给张嫂打下手,张嫂只得无奈地看着她给自己越帮越忙。眼看着她拿着一把切骨刀就要去切排骨,张嫂赶紧上前阻止:“诶,别把你给伤着了,给我吧。” 梁和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把刀递还给张嫂,张嫂有些无奈,只得安排她去处理那条刚刚运回来的一条鱼。 顾淮宁走到厨房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梁和正卷着袖子与那条鱼作斗争。明明是怕血,却还是忍着下手的模样让顾淮宁乐了。想了想,他走了过去,一把拿过了她手中的刀。 梁和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只得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刮鱼鳞去鱼鳃。 “不擅长做饭?”他开口问道。 梁和低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算是意料之中的事,顾淮宁把手中处理好的鱼交给了张嫂,将手放在水龙头下认真清洗。这让梁和感到有些意外,相处一段时间以来,她竟然还不知道他会做饭。 张嫂的手艺极好,做出来的东西美味的让人差点把舌头和着食物一同吞掉。可惜,面对如斯美食,梁和还得一边正襟危坐地吃着一边回答顾家长辈们的各种问题。 “淮宁,结婚之后你媳妇不跟你一起去部队么?”问话的是顾淮宁的二叔,顾长明。他和顾淮宁在同一个军区工作。顾长明担任政委,而顾淮宁则在下属某集团军T师三零二装甲团当团长。 顾淮宁看了梁和一眼,说:“她还有工作。”言下之意自是不去。 “哦?和和在哪里工作?”顾长明看着梁和问道。 “在市里一家杂志社。”梁和认真回答道。 “那你小子就把新婚媳妇丢在C市回部队?哎,我说梁和啊,你舍得么?”小叔顾长安笑着打趣面前这对准夫妇。 梁和立马绯红了一张脸,顾淮宁瞥了小叔一眼,暗暗用眼神向面前两个军衔远高于他的两个人投去了两枚“破甲弹”。 两人笑了笑,俱放过了这个话题。 梁和算是逃过一劫,可心脏却仍旧快速跳个不停。再抬头看顾淮宁时,淡漠中带有轻微的笑意的表情,让她微微晃了神。 这次过来,梁和并未看见顾淮宁的父亲顾长志,稍一问,才知道顾老爷子正在下面视察工作,军政大事,她也不好再过问了。 李琬将梁和叫到了二楼,递给她一个锦盒。梁和迟疑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对上好的缅玉。 李琬拉着她的手说:“这是老爷子临走之前让我交给你的,喜欢吗?” 梁和对着灯光轻抚手中的玉,晶莹透润,有着耀目的光泽。 “喜欢。”她说 “那就好。” 梁和抬头,看着李琬,露齿柔柔一笑。 因为第二天要赶飞机回部队,顾淮宁直接带梁和回新房了,他的行李都放在那边。 回到家梁和的第一件事就是舒软的拖鞋向浴室奔去,那背影在顾淮宁看来仓皇地简直就像在逃一般,怕不是担心他跟她抢浴室吧?顾淮宁在门口怔了一会儿,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浮现出一丝淡淡地笑意。 梁和曾经被好友贺安敏问到过这样一个问题——假如有一天早晨醒来看见枕边有一个男人,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正待梁和想答案的时候,好友贺安敏已经大大咧咧地替她回答,“你这还不简单嘛,像你这种不愿意结婚的人,一个男人睡在你身边唯一的可能就是一夜情!” 梁和当时的反应是就手给了贺安敏一个爆栗子。 现在情况真实发生了,梁和的感觉竟然是有些懵。估计是还不适应的缘故。梁和捶捶自己的脑袋,下床做早饭。 顾淮宁是今天上午的飞机回B市,时间有些紧迫,再让他早点儿起床整理完内务之后去买早饭,梁和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所以昨晚临睡前提前定了闹钟,六点半准时醒来,她的手艺不精,但早饭还是可以拿来练练手的。 梁和比较拿手的是西式早餐,两片吐司加一个煎蛋,再搭配上一杯温度正好的牛奶,着实是不用费什么功夫体力。可问题是,顾淮宁会喜欢吃么?部队里也会有西式早餐? 梁和用一秒钟否决了这个想法,快手快脚地洗好了米开始煮粥,将冰箱里的腌渍小菜拌好,又下楼买来了安心油条和包子,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已经将近七点了,梁和看着满桌子的早饭,顿时松了一口气。 而顾淮宁在七点的时候准时醒来,迅速洗漱完毕,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向外走去。走到厨房的时候看到满桌的早饭时着实是愣了一下。 正逢梁和把煮好的粥端出来,一手一个碗,温度烫的她眉头有些纠结。顾淮宁赶紧上前接了过来:“我来,我来。” 梁和似是被他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上身只穿了一件无袖白色背心,下身是挺刮的军裤,洗脸时像是把头发也给洗了,此刻还湿漉漉的。见他望过来,梁和忙反应过来:“你,你醒了?” 说完就想找坑埋了自己,你结巴什么呀倒是! 顾淮宁嗯了声:“你准备的早饭?” “唔,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顾淮宁眉毛一挑,大致扫视了一下饭桌。油条和包子看样子都是现买的,小菜调的倒是色泽鲜明,不禁让人食指大动,但是他隐约记得,这菜是从结婚那天就在冰箱里放着的,独独自己面前这碗粥,是这姑娘自己准备的。 “还不错。”某人下结论,最起码精神可嘉。 梁和不好意思地笑笑,坐下来一起吃早饭。 顾淮宁是九点的飞机,早饭结束之后顾长志的警卫员就来接他去机场。警卫员冯湛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小伙子,与梁和差不了几岁,见到梁和的时候大大方方的叫了一声嫂子,倒是把梁和给叫红了脸,站在门边让他进来。 顾淮宁正站在镜子前打领带系肩章,梁和看他穿军装倒是看习惯了,只是从未认真地看过他的肩章。二杠两星的肩章,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军衔。 “我先回部队,有什么事电话联系,如果找不到我就直接联系冯湛。”顾淮宁交代梁和道,“冯湛,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多照顾照顾你嫂子。” “是,首长,保证完成任务!” 冯湛笑嘻嘻地行了一个军礼,顾淮宁好心情地赏给了他一个毛栗子,又转身看向梁和。她正安静地站在门口,保持着开门的姿势不知道正在想什么。见他过来,说:“我送你。” “不用了。”他扣上大沿帽,最后整了整军容,“我自己去就行。” 梁和凝视他几秒,说:“那我送你下楼。” 冯湛将行李放进了后备箱,替顾淮宁打开副驾的车门之后就自觉地钻进了吉普车里。 顾淮宁把住车门,沉吟片刻后走到梁和面前,伸出一只手扣住她的脑袋,另一只手拨开她额前柔软的刘海,轻轻地在那里留下一个吻:“我走了,到了给你打电话” 梁和被这薄凉的吻惊得猛然抬头,撞进他那一双晦暗不明的眸子中,瞬间她又移开视线,低声道:“一路小心。” 梁和站在原地,吉普车开出小区大门之后很久她还站在原地,直到感觉到早晨未退却的凉意,才打了一个哆嗦,猛然回过神来向家里走去。 回到家里她把自己扔在了床上,起得太早,再睡个回笼觉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不过就是,她发现自己很难睡得着而已,正对着的墙上挂着一张婚纱照。照片里的她笑得温柔可人,而他则是她看习惯的平静无波。 望着空荡荡的家里,她在睡着之前忽然想起来,他们结婚才不过四天而已。 第3章 顾淮宁下飞机的时候B市正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他提着简单的行李向外走去,刚出航站楼,就看见了团部来接的吉普车。坐在驾驶位上的也是一位扛着一对两杠两星肩章的中校,赵乾和,三零二装甲团的参谋长。 顾淮宁看了看,把行李放在后排直接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你怎么来了?干部学习结束了?” “今天上午结束的,刚回到团里老周就交给我一任务,接团长同志回团部。这不下了小雨起了小雾估摸着您的航班就得延误么,怕回去没车。” 赵乾和是顾淮宁的发小儿,打小一块儿长大的,用赵乾和的话说是打穿开裆裤那会儿就跟这顾家三小子混,混到现在人都结婚了。又因为顾淮宁结婚的时候赵乾和刚好在干部培养还没结束没能参加他的婚礼,所以现在就不免有些好奇。 “团长同志,您老的脸色看着不对啊,是不是新婚燕尔就被急召回部队有点儿遗憾啊?” “开车走你的。”顾淮宁瞥了他一眼,他现在没工夫跟他费口舌。飞机餐吃的马马虎虎,一整天下来正正经经吃过的也就那顿早饭了,难怪此刻胃部有些微烧灼的感觉,他有胃病,不允许有这样不规律的饮食习惯。 赵乾和吃吃一笑,启动车子往团部开去。 顾淮宁一直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车行至一半的时候忽然听见赵乾和说:“我今天上午回去的时候,看见团部忽然多了好些辆大巴,上面装了不少学生,敢情今年直接到部队里来拉练了?” “嗯,校方提议的。”要不是为了这个他还不至于提前回来。提起这个,顾淮宁心里有些乱。下飞机到现在,他还没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拿出手机,他看着按键微微皱眉思索。 沉吟片刻,顾淮宁拨了梁和的电话,结果响了好久无人接听。扣下电话,顾淮宁听见身旁赵乾和不怀好意地笑:“没人接?” 团长同志一记冷眼扫过去,赵乾和不敢多嘴了。 没过多久车子开到了京山。 顾淮宁的三零二团所在的T师驻守在京山东郊,车子驶入师部大门,缓缓地向团部大楼开去。 顾淮宁提着行李先下车,而赵乾和则去把车子入库。B市的雨此时还未停,他走了几步,原本干净整洁的军装就被淋成了墨色的绿,顾淮宁一抬头,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撑着伞向他走来。 来人是三零二团的一名女军官。陆时雨,军校毕业,现在三零二团的通信连当连长。陆时雨一头齐耳短发,飒爽的军装穿在身上,一直是这里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回来了?”她笑着与他打招呼。 顾淮宁点了点头,高大的身影向团部大楼走去。 陆时雨打着伞跟了下来,“淮宁!” 原本细软的女音在一片浓雾中听起来有些尖锐,顾淮宁站住,有些莫名其妙地回头看着陆时雨。在男人疏冷的眼神里,陆时雨原本喊住他的勇气渐渐冷却,她笑了笑,“还没祝你新婚愉快。” 顾淮宁挑了挑眉:“谢谢你。” 十几平方米的办公室在搁置了两周之后有些阴冷,不过因为通信员每日都打扫还倒显得干净整洁。 顾淮宁沿着沙发坐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雨很大,将他的外套浇透,连带着穿在里面的军衬也湿了一些,穿在身上很不舒服。顾淮宁将外套脱掉,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向办公桌走去。 望着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顾淮宁犹豫了一下,再一次拨通了梁和的电话,结果这次连嘟声也没有了,直接有个清亮的女音提醒他——对方已关机。 顾淮宁不禁皱起了眉,这姑娘在搞什么? 切断了电话,再望向窗外时,雨下的更猛了,外面的天气一团糟,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C市并没有下雨,不过天气依旧阴霾地泛着冷意。 梁和从上午一直睡到了下午三点,周身只盖了薄薄的一层被子,冻醒之后有些发懵。整个屋子空荡荡的,她缓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她结完婚后的新房,难怪如此冷清。想起什么,梁和一拍额头去摸手机,按了两下没有动静,想必是电耗尽了自动停机了,她连忙接上电源开机,发现有两个未接来电,来电显示皆是——顾淮宁。 她身体抖了一下,回拨了过去,没过多久那边就接了起来。 “你好。” “你好。”她说,他沉稳的语气让她也一瞬间镇定的了下来,“我刚刚,我刚刚在睡觉,手机没电了,所以……” “没事。”顾淮宁很快答道。 “哦。”她应了一声。 “累的话就多休息一会儿吧。” “好的。” “嗯,还有事吗?” “没了,那我去休息了。” 梁和神色恍惚地应答着,直到电话里传来嘟嘟地挂断声之后才彻底回过神来。就,就这么把电话给挂了?这,这也太利索了吧?梁和扶住脑门,有些不敢相信。 两周假期现在看来有些多余,梁和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提前结束休假,回去上班。 第二天她出现在杂志社的时候,好友兼同事的贺安敏很是吃惊,一把上前抓住这她的手向茶水间走去。 “我说梁和,你不是休婚嫁吗?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算算时间一周都没到。” “哦,他回部队了,我在家待着没事儿干就干脆来上班了。” “什么?回部队了?前前后后才几天他就回部队了?”。 “他比较忙。”当兵的就是这样,组织上有需要,自己二话不说就得赶到。梁和取出一次性纸杯泡了杯红茶喝。 贺安敏笑出来:“看不出啊梁和,才当军嫂没几天,就这么有觉悟了。” 听到这话,一口红茶卡在嘴里差点没喷出来,咽下去之后梁和怒瞪了贺安敏一眼,踩着小高跟走出了茶水间。贺安敏见状也忙跟了出去。 “别啊,说你几句就走了,赶紧给我汇报汇报你的新婚感受,不,初夜感受——” 越说越离谱了,梁和揉了揉额迹,刚想给贺安敏一个爆栗子,就有人喊住了她。梁和循声望去,是杂志社人事部的主管,简宁。看着简宁一张冷脸,贺安敏没骨气的打了一个寒颤先闪了人,梁和一头黑线地看着她的背影,转而看向简宁:“有事么,简主管。” 简宁透过厚重的眼镜深深地看了眼前女子一眼,才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你这假直接去主编那里销吧。” “为什么?”梁和惊讶道。 “主编的意思,你照做就是。”简宁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去。 梁和站在原地愣了几秒,转身就向主编办公室走去。 梁和站在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来的低沉男声:“进来。” 门咔嚓一声打开,陆承汶从黑色的大理石桌后头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梁和。他穿着黑色的开司米衫,电脑大开着,桌上还摆了几份摊开的文件,看样子在她敲门之前他在工作。 梁和有些不好意思:“打扰您工作真是抱歉。” 陆承汶一双黑色的眼眸盯着她转了几转,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道:“没关系,来销假?” “嗯,是这样的,我之前请了两周的婚假,现在因为一些原因我只休了七天,所以我想把假销掉,需要您的签字。”梁和语速极快地说道,面前陆主编的表情明显不虞,赶快说完赶快消失。 她说完之后低着头没看他,而陆承汶也不动声色,良久之后才听得他轻呵一声,道:“多少人还嫌两周的婚假不够呢,像你这样提前来销假的人,还真是不多。” 梁和低着头不说话,陆承汶看着她的样子,也不再为难她,只道:“行了,过一会儿我会给人事部打个电话吧。另外,新婚快乐。” “嗯,谢谢主编。” 梁和走出去带上门,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里顿感轻松不少。继而就有些诧异,难道主编叫她进去,只是为了说一声新婚快乐?梁和顿时又感到受宠若惊。 周末的时候梁和与贺安敏一起去逛街。此时正逢冬季新款上市,价格普遍昂贵,买几件衣服就将这一个月的工资贡献出去了。 视线滑过一排排鲜艳明亮的衣服,服务生站在一旁殷勤至极地讲解着,就差没一件件拽下来往梁和身上套了,可是试了半天梁和还真没一件看上的。感觉不到,还是觉得穿T恤牛仔舒服点儿。 反观贺安敏,手里拎的这几件加上身上试的那一件,足足有四五套了。 走的有些累了,梁和便坐在一旁的卡座里等贺安敏,等着等着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直向她走来。 是顾淮宁的母亲,她的婆婆李琬。 李琬看到梁和也是有些惊讶,上下打量一番道:“来买东西么?” 梁和轻轻一笑,“嗯,跟朋友一起的。” 李琬哦了一声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站在里面挑衣服的贺安敏,这姑娘看着眼熟,想必是婚礼那天出现过。 “在这里碰见你也正好,有些事儿想跟你说,也省得打电话了。” “嗯,您说。” 顾母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淮宁这小子打小事业心就强,以前他在C市的时候一星期我还能见着一两面,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前年他调到B市去了,这一来一去可就远了,倒是苦了你了。”说着李琬拍了拍梁和的手。 “男人当以事业为重。”斟酌了片刻,梁和说出了这么一句。 “嗯,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李琬宽慰地笑笑,“淮宁说,你比他小了七岁,让我好好照顾你,我寻思着,你现在住在新房里,要想照顾也不方便。这样吧,打明儿起你就回顾园住,我让冯湛找几个兵帮你把东西带过来,你看如何?” 梁和没想到李琬会忽然提起这个,犹豫片刻:“我住过去会不会不方便?” “瞧你说的,这家里的三个孩子啊,哪个孩子都不在我身边,连带着你们这些儿媳妇都跟我生分,要我说啊,这一家子住在一块儿才热闹。” 说着顾母询问梁和的意见,梁和还真是犹豫了。心想,顾淮宁不在家,她住过去算什么啊,每天面对一大家子等同于陌生人的人,铁定犯怵。 想了想,她还是硬着头皮拒绝了:“没事儿的,妈妈。我工作比较忙,总是需要加班,而且,顾园离杂志社比较远,来回不太方便。” 李琬倒没想到印象中不爱吭气儿的姑娘能这么直接地拒绝她,气氛稍微僵硬,过了一会儿,李琬轻笑了一下,道:“那也好,就依你了吧。” 梁和乖巧地笑了笑。 临走前李琬又交代她:“那你在家有什么问题记得要打电话到家里,别一个人硬撑着,知道吗?” 梁和嗯了一声:“谢谢妈。” 送走了李琬,梁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正巧贺安敏扫货结束,两人进了一家火锅店吃晚饭,梁和说起刚刚李琬的建议,贺安敏激动万分:“去啊,干嘛不去?!像这种家庭称不上豪门也算是有身份的人家了吧?住进去享受一把啊!” 梁和斜了她一眼,贺安敏了悟:“哦,越是有身份的人家越是规矩多。” “这算一个原因。”梁和叹口气,“而且婆媳关系那么复杂,我怕自己处理不好又找麻烦,所以还是自己一个人住吧。” 贺安敏点点头,低头吃饭的时候想起了什么,眼睛忽然一亮:“你自己一个人住的话?你婆婆该不会是……不放心你吧?” “不放心我?不放心我什么?”梁和不解地停下筷子。 “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呢!”贺安敏冲她挤挤眼,“你想想啊,你老公常年当兵在外,留你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在家,你老公他们家能放心吗?不得想着法儿地看住你啊!” 梁和送进嘴里的一口水刚好噎住,咳得脸通红:“我是那种人吗?”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贺安敏递给她一张纸巾,“我这不是说出来给你提个醒么?” 照这么说也有道理,梁和一边用纸巾擦衣服上的水渍一边想。只是,她看顾淮宁离开家时的样子,也不像是担心她。 “和和?”贺安敏喊她一声。 梁和回神,冲她笑了笑:“没事,反正我不做亏心事,没什么好担心的。” 饶是梁和这么理直气壮,隔天在接到顾淮宁电话的时候心里还是咯噔了一把。电话是临近下班的时候打来的,梁和关了电脑拎起包向外走。C市天气突变,像贺安敏这样自称为铁人都病了请假在家,她自己一人,晚上没什么节目便只好挤地铁回家。 “在忙?”顾淮宁问。 “没有,刚下班。”她缓缓地向地铁站走去,反正一个人,也不着急,“你呢?” 那头咳嗽了两声,再说话时声音有些嘶哑:“刚从训练场回来,准备开饭了。” 训练场?就是那种爬高爬低打靶射击的地方? “那很辛苦吧?” 顾淮宁怔了一下,野战部队泡训练场不是常事,哪里谈得上辛苦。他知道她这是没话找话说,索性直接略过,说到正点上:“你昨天拒绝了妈让你回家住的提议?” “嗯,我确实觉得不方便。”梁和不禁想笑,昨晚才拒绝李琬今天就能接到顾淮宁的电话,莫非他也想让她住到顾园去? 按理来说是不可能的。 果然,顾淮宁笑了笑说:“没关系,我会跟妈说清楚。” “嗯,谢谢你。” 挂掉电话之后梁和还想,顾淮宁还算个不错的人,没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按照贺安敏的说法,梁和吧,你别看她安安静静地像只小兔子一样,可是一旦被逼急了,她可就变成犬儿了,藏獒谈不上,最起码是个小京巴儿吧。虽然这话说得不伦不类,但是梁和想,真要住到顾园去,万一小摩擦,到时候人家家里就绝对是一致对外了。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决定还是挺对的 想通之后的梁和一身轻松。可身在B市的顾淮宁就没那么舒服了。 今天师部来电话,说是这两天军区里顾政委会下来检查。为了迎接领导莅临视察,团里又是一阵忙,晚上临时要加个会。 吃过晚饭,顾淮宁和赵乾和并肩向团部大楼走去。 “师部打电话说这回又是谁下来?”赵乾和问。 “军区顾长明顾政委。” “哦,顾政委。”赵乾和了然的点点头,又猛然抬起头,“这不是你二叔么?” 团长同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赵乾和立马做了一个拉上嘴巴拉链的手势。可没走多远,嘴巴又不安分了。 “说真的顾老三,你瞒这个干吗?你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啊!” “昭告天下有好处么?” 这倒没有。 赵乾和嘀咕着,跟着顾淮宁走进办公室。 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除了应付上级领导检查之外还有就是为即将到来的考核制定方案,基层连队的干部都已经将以往的考核方案烂熟于心,每季每年都按这一套来搞,不仅激发不了战士们的热情,干部们也有了厌倦情绪。 顾淮宁来三零二的第一年就感觉到这种模式的弊端,所以把今年的考核方案改了不少。时间,考核方式,以及考核内容都是随机确定。 有干部因此发表意见:“这么做万一影响到战士们的水平发挥怎么办?这岂不是不公平了?” 顾淮宁头也没抬:“这么做是为了贴近实战,战场上讲公平吗?” 于是考核方案就这么定了下来。 往后几天考核陆陆续续展开,与顾淮宁想的一样,战士们当中肯定有怨言,但这也不能成为墨守成规的理由。 军区领导来的时候顾淮宁正坐在一辆敞篷吉普里跟着坦克车队向考核地域开进,从三零二通往考核地域的地形比较复杂,而且这一路事先又设下了埋伏,时不时有小股敌人袭扰,甚至逼得车队不得不向上级请求火力支援,这一路推进,还真有点儿演习的架势。 军区领导的车就跟在后面,与顾长明一路随行过来的军区副参谋长看见外面的情形不由得笑了:“别说,这顾家三小子在作训这一方面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什么阴招都想得出来。” 顾长明也跟着笑了下,看着前面那辆在尘土中疾驰而去的吉普车若有所思。 顾淮宁在规定的集结地域等待着车队的到来,都全员到齐后以营为单位展开了考核。整个过程当中顾淮宁一直在用望远镜细致入微的观察着考核情况,在心里对考核结果有了个大概的估计。 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走了他手中的望远镜,顾淮宁侧目望去,是一副若无其事状的二叔和向他和煦微笑的军区副参谋长。 顾淮宁在心里笑了下,立刻站直向两位首长敬了个礼:“首长好。” 顾长明看了他一眼,将望远镜递给了副参谋长就转过身向别处走去,顾淮宁顿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这方案是你搞的?” “是。”顾淮宁毫不犹豫地答,“我认为这种考核结果更具说服力。” 顾长明瞅他一眼:“你倒是挺有主意。” 顾淮宁没说话,可军姿依旧站得笔直。 “行了,稍息。我有话跟你说。” 顾淮宁放松下来:“怎么?” “你妈昨天跟我提了把你调回C市的事儿,你是怎么个意思?” “为什么回去?我在这儿干得挺好的。”顾淮宁微哂。 “不是离家远么,你妈又爱操你的心。” 顾淮宁皱皱眉,没说话。 “你好好想想。”顾长明拍了他一下。 “不用想了,我这几年就准备在这儿好好干了。您回去就这么回老太太。” 顾长明也拿他没辙,转念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那梁和呢,她在C市你在B市,这样也行?” 顾淮宁静了一瞬,笑了:“这个您就更不用操心了。”从上一次通电话的情况来看,梁和有他没他都是一样。 顾长明不知顾淮宁内心所想,听完他一席话的唯一感觉就是这对小夫妻有点儿怪。 其实也不能说怪,就是两地分居互不干扰各干各的事业。 比如说顾淮宁还在B市如火如荼的开展着考核,另一边的梁和也在为工作焦头烂额。原本应该由她接手的采访任务不知为何给了另外一个同样是初出茅庐的新记者,她拿着自己准备好的稿子去找记者部的李韶李主管。 李韶听梁和说了原委,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一拍脑门道:“瞧瞧我这记性,昨天陆主编还交代了的,今个儿我就忘了。是这样的,梁和,你知道叶赞叶将军吧?” 梁和虽不明就里,但还是点了点头。叶赞叶老将军,梁和还是知道一些的,因为,她和顾淮宁结婚那天,就是叶老做的证婚人。叶老参加过中越自卫反击战,战场之上甚为勇猛,立了大功,九十年代的时候被授予了上将军衔。现在叶老虽七十多岁了,但身体依然硬朗,看上去精神不错。 李韶见状便递给她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梁和翻出来一看,是下半年的采访计划,叶老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是下个月咱们杂志社的重点专访人物,其他的人都还挺好说,但是叶赞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一般是不接受采访的。” 听到这儿梁和算是明白了:“打算派我去?可我在社里还算个新人,没有什么资历能接这种采访?” 李韶笑:“我这可不是落井下石啊,更何况,是陆主编点名让你去的,咱能说不么?” 梁和想了想,这差事干好了是本分,指不定还能靠这个挪挪位置,可要干不好就是你能力有问题了。她结婚的事儿社里的人是都知道的,可是结婚对象是谁,恐怕连贺安敏都知道的不太多,想必陆承汶就更不可能了。可是她怎么觉得,这工作安排的怎么这么有针对性呢,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思及此,梁和抿唇一笑,答:“好,那我只有惟命是从了。” 晚上下班回家,梁和就急急忙忙拨了冯湛的电话,可别看冯湛才二十岁出头,跟在顾长志身边做警卫员已有三年了,深得老爷子的欢心。而且人小伙子脑子也活络,估计能帮上忙。嗯,就按顾淮宁说的,有需要,找冯湛。 嘟声过后那头传来冯湛不太肯定的声音:“嫂子?” 梁和顿了一下,说:“是我,梁和。” 冯湛在那头爽朗一笑,明显没有注意到梁和因为那一声嫂子而略显僵硬的声线:“有事么,嫂子,你可是头一回给我打电话啊。” “你忙么?” “唔,现在有空,怎么了?” 梁和紧着给冯湛具体描述了一下情况,那边听了之后,沉吟片刻:“据我所知,上一次想要采访叶老将军的人是xx日报的,前后好像有半年时间呢,嫂子你不是吧?” “半年?”梁和眉头蹙起,她能等,陆承汶能等吗? “哎,嫂子你别急啊。”冯湛听这头有些不对,慌忙安慰道,“叶老不是还当了你跟团长的证婚人了么,我估计您有戏。” “只见一面而已。” “放心吧,嫂子。团长跟叶赞老将军熟着呢,他铁定忘不了团长的媳妇您呐,不行了您问问咱们团长,他一准知道!” 顾淮宁。 提及他的时候梁和顿了一顿,过了一会儿对冯湛说,“行,我再想想办法吧。挂了吧。” “哎,嫂子再见。” 倒也不是没有想到顾淮宁,只是梁和下意识地不想拿这点事儿去麻烦他。 实在不行再说吧,也只有这样了。梁和揉揉自己的脸,火速行动起来。 第二天,梁和打电话给叶赞将军的府邸,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自己的意图,并未提及顾淮宁,只单单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对方倒是没有直接拒绝她,只是说,叶老将军最近的身体不太好,话里话外的意思,双方大抵也都清楚。 梁和也不气馁,只是觉得,这样一来,自己便可多了一个理由拜访叶老将军。 美其名曰:探病! 第4章 B市的位置靠北,是北方一个地位非常重要的城市。 而梁和来到这里的第一感觉竟然是冷。 她坐的是下午的班机,飞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就顺利抵达,初下飞机梁和就感觉到嗖嗖的冷风向她刮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后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服。 贺安敏的电话随后而至,报了平安之后梁和咬牙招了一辆出租车。向事先预定好的酒店驶去。 对于叶老这种比较顽固的工作对象,梁和决定采取迂回战术。先绝口不提采访的事儿,接触接触再说。梁和从冯湛那里打听到叶老是C市人,就爱C市特产的生鱼片,于是梁和出发前特意拣了一些好的带过来。可以说,来之前她算是做足了功夫! 在酒店凑活过了一夜之后,梁和一大早就起床准备出发了。 叶赞家安在B市市郊的京山,梁和坐上出租报了地址之后司机也忍不住咋舌。从这里到京山差不多两个小时的车程,看着计价器上不停往上涨的数字,梁和心疼的滴血。更让她气愤的是车子开到山麓就不往上走了,路不好走。梁和恼火地结了帐,拎着两大袋子特产向山上走去。 回去一定要报销差旅费! 叶宅坐落在B市市郊京山的半山腰的一个大院里,住在这里的多是一些退休老干部。叶赞将军生性喜静,便也将叶宅安置在这里。梁和站在门口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按下了门铃。不一会儿里面就有一位中年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梁和见状慌忙走上前去介绍自己。 “你好,我是《Pioneer》杂志社的记者梁和,这是我的名片。”说着赶紧拿出自己赶制出的名片。 中年女子接过一看,笑了,“你前几天来过电话吧?” 竟然还记得,梁和不由一喜,“对,是我。” “你们记者,来的不少,可无功而返的人也不少。”中年女子一感叹,带着梁和向里面走去,“以往老爷子都是不见的,可是昨儿晚上偶然问起,听了是你,就决定要见见,也算你幸运了。” 这倒真不是幸运。梁和低下眼睑,默不作声。只能说明叶赞叶老将军记性好,还记得她这个顾淮宁的媳妇。 叶宅地方宽阔,不同于坐落在C市市中心的顾园。它采用借景框景之法将这京山的美景用到极致,梁和看在眼里,赞在心里。 叶老正在园子里吊嗓子,梁和也不急,站在后面耐心地等着。等叶老吊完嗓子了,喝一杯清水,准备开唱。 中年女子站在一旁笑道:“我爸她就有这么一爱好,唱昆曲儿。你可别看他七老八十了,可唱起昆曲儿来那可精神着呢。” 这位中年女子竟然是叶赞将军的女儿?传说中叶赞将军只有一个女儿叶韵桐,在B军区政治部文工团当团长,大校军衔。就是眼前这位? 察觉到梁和有些讶异的目光,叶韵桐笑了笑,“你别看我,听老头子唱,唱完了还得给人捧场。否则今天一天得看他的黑脸。” 梁和抿唇一笑,认真地听起叶赞将军版的昆曲儿、,段子选的倒不是多偏的段子,只要稍稍听过昆曲的人都知道的,汤显祖的《牡丹亭》游园惊梦选段。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以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耐下性子听完这段,梁和颇有感触。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听牡丹亭是刚上初中的时候,她陪着外婆一起听昆曲,听着听着就听到了游园惊梦,彼时她还是小孩子心性,难免有些不耐烦,外婆就拍着她的手道:“囡囡,莫急莫急,你仔细听听,过一会儿,你就能看见那甩着水袖的杜丽娘与那手持折柳的翩翩公子相会了。哎,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说着说着,外婆就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起唱,神情如同面前这位老人一般认真。可是让她愧疚的是,她从未像叶赞老将军的女儿一样,认认真真地听她唱过。如今她想陪,外婆却已不能唱了。 “擦一擦吧。” 眼前突然多出一方手帕,梁和有些诧异地用手指蹭了蹭脸颊,才发现自己流泪了。顺手接过手帕,梁和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没关系。”叶韵桐笑着拍了拍梁和的肩膀,“你是第一个听老爷子唱曲儿听哭的,他不知道有多高兴。” 梁和顿时腼腆地笑了起来。 许是今儿唱昆曲唱尽兴了,平日里严肃的叶赞老将军今天多了几分笑容。尤其是看到梁和送过来的生鱼片时,更是高兴不已,看向梁和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慈祥。 “丫头,还记得我吗?” “当然。”梁和说,“您是我的证婚人。” 叶老哈哈一笑。 梁和扶着他向屋里走去:“听说您生病了,我过来看看您。” “嗯,顺便再采访采访我,是不是?” 这老人家倒是毫不留情地点破了她的意图,梁和不禁有些尴尬。 “你们杂志社啊,当初是一天一个电话,被我拒绝好些次了!我原以为现在放过我了,没想到又来了,而且还是派你来了,你说我是拒绝还是答应?” 当然是答应!梁和记者心里嚎着,可面上还是镇定地扶着他慢悠悠地走着。 到了屋里,叶老坐定,刚端上叶韵桐送过来的茶,就问梁和:“对了,丫头,顾三小子没跟你一块儿来啊?” 果然,梁和知道叶赞将军必然要提及顾淮宁,路上老早就想好了答案:“他工作比较忙。” 不料叶老听了却是万般不赞同,“甭跟我说这个,他顾三小子就在京山后头扎着呢,要是来,跑步前进也就是一支烟的功夫!” 她差点忘了顾淮宁也在B市了,居然能这么近。 梁和不禁有些郁闷,低头默然不语。 叶韵桐看见梁和这般作态,以为是不好意思了,说:“那也不关梁和的事,行了,您要是愿意啊,我给他打个电话,今儿晚上让他过来陪您喝两杯,行不?” 叶赞身体不好,最近血压有些高,医生吩咐不能喝酒,女儿叶韵桐一直对他的饮食控制的比较严,如今肯开口说让他喝两杯,叶老自然是十分高兴,他点了点拐杖,吩咐道:“叫他带上赵乾和那小子来。” “行。”叶韵桐满口答应。 坐在一旁的梁和却沉浸在刚刚叶韵桐的话中,还没反应过来。 顾淮宁要过来?她居然要在这里碰到自己刚刚结婚不到一个月的丈夫?这可完全不在计划内!莫名的,梁和有些不知所措。 叶韵桐打电话给顾淮宁的时候并未提及梁和的到访。在她看来,这当兵的常年离家,见一回媳妇是顶不容易的事情。虽然看着梁和坐在沙发一角喝着普洱茶顺便和父亲聊聊天一脸淡定的模样,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就给顾三小子一个惊喜吧。 而“一脸淡定”的梁和此时内心其实是极不平静的,跟叶老下象棋的时候也是走得乱七八糟,手持一个棋子横冲直撞,弄得叶老哭笑不得。 “你这棋艺,可真跟淮宁那小子差得远,想当初他老爷子教他下象棋,原本也是兴致来了随便玩玩儿,没想到那小子自个儿一人悟出来这下棋的门道来了,下到现在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梁和不好意思地收回手中的棋子,讪讪道:“其实,这棋我就会玩一种。” “哦?”叶老来了兴趣。 面对叶老那饶有趣味的目光,梁和有些羞于开口:“就是跳棋。” “哈哈哈哈哈……”叶老抚须大笑,“你这小姑娘有意思,韵桐,拿出咱们家的跳棋来,我陪这顾三小子的媳妇儿玩上一玩。” 两人当真玩了起来。 十五分钟后,顾淮宁和赵乾和一前一后进门,叶韵桐先看见了两人,忙招呼他们进来。赵乾和嬉皮笑脸道:“叶姐,今儿吹的什么风啊,您把我们哥俩儿叫来蹭饭?” 叶韵桐敲了他的帽子一下,“给你准备的只有‘铁板烧’!” 赵乾和看看叶韵桐作势要挥下来的巴掌忙告饶,戳在门口的顾淮宁把他踢进了屋。 “有事?”顾淮宁问。 “没事儿就不能叫你们来?”叶韵桐笑,“不过还真有事,你看看谁来了。” 顾淮宁被叶韵桐推着往偏厅走两步,一眼就看见了跟叶老激战正酣的梁和,不由得诧异地挑了下眉。 两人玩跳棋正玩得不亦乐乎,似乎是有一方耍了赖,另一方不依了,绕来绕去,倒是惹笑了这旁观的人。 “看不出来,你媳妇这么衬老爷子的心啊。瞧这两人。”叶韵桐看着顾淮宁打趣道。 顾淮宁没做声,倒是从厨房偷吃回来的赵乾和凑过头来问:“哟,叶姐,这小妞谁呀?” 叶韵桐笑而不语,而顾淮宁则瞥了他一眼,说了三个字:“我老婆。” 赵乾和赵参谋长登时睁大了眼睛,“你,你老婆?” 虽说和顾淮宁是发小,但也并不是无话不说。有时候,他的心思藏得比谁都深,你要想猜,嘿,还是劝你省省那功夫和脑细胞吧。 就拿结婚这事儿说吧,虽然顾淮宁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打发了所有人,可他隐约就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婚礼办得仓促不说,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人都没邀请几个,而他也因为干部培养没能到场。再不济,也让人看看新娘子的长相吧。赵乾和趁顾淮宁不注意的时候翻遍了他的手机钱包之类的,要知道,要想对顾淮宁这种常年一级戒备的人下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这翻来翻去吧,愣是没找着半张照片。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顾淮宁的新婚妻子,梁和。 偏厅里的两个人似是杀完了一盘,叶老赢了,梁和姑娘心不甘情不愿地要再来一盘,叶老本欲答应,结果一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个人,立刻笑眯眯地招呼他们进来:“淮宁和乾和来了?” 梁和一听见这个名字,手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手中的琉球棋子顺着滑落下来,蹦出来几声响来。梁和急忙起身,要去捡,被叶韵桐揽住了。 “没事儿,我来捡。” 梁和只好手足无措地戳着,和顾淮宁对视。那双狭长且乌黑沉沉的双眸,隐隐地带有笑意,又似有灼灼光华藏于其中。不得不说,梁和对于顾淮宁的这副好皮相,暂时还是没有免疫的,那一身军装倒是看习惯了,此刻还不至于犯晕。顾淮宁身边的那个男人,梁和自然是不认得的。只觉得此人一直打量着她看,也不避讳。 对视片刻,顾淮宁撤回视线,向叶老问好。梁和不说话,叶老以为是他们在场,小两口不好意思,直接把叶韵桐和赵乾和轰进了厨房,自个儿则上了二楼书房。 清场完毕之后,两人之间有些沉默。正待梁和思索着说些什么,顾淮宁开口:“怎么来了?” “奉命采访叶老将军来了。” “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的班机。” 他没问她为何来之前不告诉她一声,她也就这么干杵着,只是这一对一答的没有任何破绽的对话让猫在厨房里偷窥的赵乾和不淡定了,刚想跺脚,就听见外面响起了团长同志难得的炸子音:“赵乾和,三秒钟到位!” 完了,偷听被发现了! 赵乾和苦着脸跑步出去,立定后还有模有样地给顾淮宁敬了个礼:“报告团长同志,有何贵干?” 顾淮宁瞥他一眼,向梁和介绍:“这是赵乾和,我发小,现在跟我一个团。” 梁和向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赵乾和猛然觉得眼前一亮,其实初见梁和就觉得她的五官看着很舒服,但是却没啥特别出彩的地儿,现在这姑娘笑了,赵乾和便顿时觉得这姑娘的魅力在哪儿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微微一弯,整个眼眶似乎就立马盛满了笑意。 赵乾和笑着拍了拍顾淮宁的肩膀,“行啊团长同志,有你的。这机动速度可真叫哥们儿羡慕,这么个漂亮姑娘怎么不早点让哥们儿看看?” 一句话把梁和说得不好意思了,顾淮宁毫不留情地拨开他的手,“能藏照片的地方都被你翻遍了,再不带来让你看看,难保你不会直接找上我家的门。” 赵乾和闻言讪讪一笑。 虽然有长辈在场,但这顿饭梁和吃的却是比较自在。叶老毕竟是叶老,不会像顾家长辈一样严苛。饭桌上便多了许多欢声笑语。 叶老年纪大了,饭后没过多久就昏昏糊糊地去休息了。他们也不便多停留,便起身告辞。叶韵桐送梁和到门口:“既然淮宁过来了,我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 梁和还惦记着采访,可是今晚气氛这么好,她倒不好意思提出来了,只得告别离开,隔日再来。 顾淮宁和赵乾和不紧不慢地走在她前面,B市入夜之后风很大,梁和原本细长柔润的卷发被风刮得扰乱了她的视线、白日里平稳的山路此时走来就多了几分看不清的障碍。这不,一个不小心,从旁斜里横出来一根树杈,勾住了她的衣服,梁和无奈地拿手去扯,却不小心被刺扎了一下又缠住了头发,一下子被搅得狼狈极了。 梁和正恼着,忽然一只手臂伸了过来,力度适度地扣住了她乱舞的胳膊,“你别动,我来。” 梁和愣了下,往后让了让。 几根手指利索地一绕,就把她的头发风衣以及树杈分了开来,梁和揉了揉被扯疼的头皮,看向身旁表情如常的顾淮宁,夜色遮掩下,心跳略微加快。 顾淮宁和赵乾和是开着吉普车过来的,停在山路的尽头,走到这儿也该分道扬镳了。 梁和略微沉吟了下:“你们先走,我等出租车好了。” 顾淮宁看着她一眼:“这么晚了哪儿还有出租车,去我那儿。” “呃?” 还没等梁和反应过来,赵乾和就从副驾窗户边露出脑袋,嬉笑道:团长同志住单间,不碍事儿……” 话音刚落顾淮宁就伸手把他脑袋按了进去,开了后座的门,“上车吧。” 顾淮宁已经为她打开了门,梁和看着他,有些犹豫:“这样不好吧……”多麻烦呀,一个女人住到全是男人的地方去。 顾淮宁明白她的顾虑:“没关系,有你住的地方。” 梁和咬咬唇,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她也不好拒绝了,权衡一下,还是坐了上去。 三零二团部确实距离叶老的园子不太远,开车没几分钟就到了。 进了部队一看,梁和就不免感叹了。到底是部队,整个营区很大,营房排列整饬,连路边的银杏树都站得笔直有形! 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团部的宿舍楼下,团里的单身干部们大部分都住在这栋楼,赵乾和提前下车了,而顾淮宁则一转方向盘,将车子向另外一个方向开去。 是招待所。 梁和一下车就看见门口有一位以如拔军姿目不斜视站岗的哨兵,那种认真严肃的神情立刻让她想起一句标语——卫兵神圣不可侵犯。 顾淮宁将车子停好,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招待所看,便说:“我怕你住宿舍楼不方便,还是住招待所吧。” 梁和笑了笑:“没关系,有个睡的地方就行。” 顾淮宁带着她慢慢地向楼上走去,也幸亏是夜晚,没什么人出没。 说是招待所,其实也是许多家属来部队时的临时住处。顾淮宁拿了钥匙,打开门让梁和进去。 只有一间卧室外带一个小卫生间的房间并不大,不过装下梁和一个人绰绰有余了。梁和环视房间一圈儿,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怎么样?”顾淮宁问。 梁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不错。” 昏黄的灯光将她的笑容衬托的很柔和,顾淮宁看着她,顿了下,说:“那今晚就住这儿。” “嗯。”她应了一声,“那你呢?”问完梁和就有些后悔。 果然,顾淮宁瞅了她一眼,眼神中染上莫名的笑意:“我你不用管了,一个人能行吗?” “可以。”梁和有点儿囧,听这语气怎么就跟她是一小孩儿似地。 顾淮宁还真就是有点儿不放心,想了想,他嘱咐:“如果有事,直接打我手机。” “好!” 梁和一口应下,终于把这尊大神给送走了。 关上门,她一把瘫软在床上。她今天是太累,昨晚的夜航班,匆促休息了几个小时就奔去叶老家了,原本的采访计划没有顺利展开,但是看见他了——三零二装甲团的团长,她的丈夫。 就好像做梦一样,梁和眨眨眼睛想。刚刚问出那句话,她还真怕他要留下,还好他走了,不然她真不知道要如何应付。 算了,不想了。梁和拍拍自己的脸,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还是洗一个热水澡,回床上做梦去吧! 顾淮宁将车入库,快步向宿舍楼走去。 此时部队已经吹了熄灯号,只有几个值班的纠察在营区内走动检查。整个团部宿舍楼里静悄悄的,想必是都已经就寝了。 顾淮宁偶尔回这个宿舍楼住,他在办公室里架了一个行军床,工作忙的时候多半在那儿就凑活睡一晚了。这里虽说是宿舍,可打开一看,也就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套桌椅。 要是让她睡他的硬板床,能行吗? “呯呯呯!”有人在外面敲了三下门,顾淮宁闲适地坐在床边看着推门而入的赵乾和。赵乾和本是蹑手蹑脚的,一看见顾淮宁立刻挺直了背。 “哟,团长同志您在啊。” “赵参谋长,熄灯后还乱窜宿舍,你把我军内务条令当儿戏了?” 赵乾和讪笑着捞一椅子坐下:“偶犯一次,组织可以原谅。” 顾淮宁瞥他一眼,脱了鞋躺上床,准备就寝了,完全不准备搭理赵乾和。 “顾老三,说真的,你跟她算怎么回事儿?” “合法夫妻关系,有结婚证为证。” “去,别打岔。”赵乾和说,“我觉得你们俩有点儿不对劲,跟一般新婚夫妇差那么点儿。” 顾淮宁听了乐了:“是不是我今晚不回来就对劲了?” “诶哟,你还真说对了。” 顾团长懒得说他了,满脑子都被腐朽的资产阶级糖衣炮弹洗礼了。 “行了,别在这儿私设公堂了。嫌不够了早晨起来负重跑个五公里加加餐,发泄发泄你多余的精力。” “行啊,我一准叫着你。”赵乾和摸下巴,嘿嘿笑了两声,走了。 而顾淮宁扯开被子,躺在床上,却反常地睡不着了。 确实,理论上跟自己关系应该最亲密的女人正睡在不超过一千米远的地方,感觉多少有些复杂。 而在招待所这边,梁和这一夜也睡得极不安稳,后半夜里突然做起了梦,杂乱无章的桥段一片一片的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她梦见了早逝的爸爸妈妈,他们的样子看上去和蔼极了,一点也不像她印象中那样冷情。忽而又梦见了外婆,外婆一头银发,穿着宽大的戏袍,在那里低低吟唱:“守住情场,占断柔乡,美甘甘写不了风流帐。行厮并坐一双。端的是欢浓爱长,博得个月夜花朝真受享。” 梦中竟然唱起了长生殿。或许是她白日里念及外婆,外婆知道她想她了,就来梦中看她。可是还未待她上前,外婆就已走远,“囡囡,囡囡……” 看着外婆的身影,她顿时觉得撕心裂肺般,叫着一声“外婆”堪堪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昏暗的灯光让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低落了下去。 梁和无力的躺下,只感觉嗓子疼痛脑袋,吃力的抬起胳膊一摸额头,发现自己有点儿发烧。 幸好她有随身带药以防万一的习惯,梁和下床去找行李,空荡荡的房间让她忽然响起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怔愣一会儿,梁和不由得有些泄气地倒坐在床上。 外面想起了号声,梁和翻开手机对了对时间,发现已经六点了。她想着要不要给顾淮宁打个电话,也该,起床了吧? 正犹豫着,房间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开门声,梁和不禁心一提,一瞬不瞬地盯着开门而入的人,是顾淮宁。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顾淮宁也看见了坐在床边的她,微一挑眉:“醒了?” 梁和点点头,刚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厉害,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出她的不对劲,顾淮宁不禁皱眉问:“怎么了?” “我,我有点儿发烧。”梁和小声道。 “发烧?”顾淮宁走近,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冰凉的触感让梁和先是一颤,而后就感觉很舒服,不禁向前贴了贴。 这种无意识的小动作让顾淮宁有些失笑,他抓住了她的肩膀:“是有点儿烧,你先躺一下,我去卫生队拿点儿药。” 梁和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见他要离开便突然抓住顾淮宁的胳膊,喃喃道:“我刚刚梦到我的爸爸妈妈了。这么些年了,我都没再梦见过他们,差不多快要忘记他们的样子了。” 顾淮宁一怔,看着她的样子默不作声,只听她轻轻地说。 “还有我的外婆,竟然一下子全梦到了。” 面前的梁和似乎沉浸在一种感伤的气氛中,顾淮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手掌揉了揉她头顶柔软的发心,安慰她道:“没事的,你只是生病了,躺一下。” 顾淮宁扶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又从卫生队取来药让她服下。药很管用,眼看着烧退了下来,只是她原本白净红嫩的脸上此刻仍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烧退之后梁和感觉有些冷,便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从喉咙到胃部都灼热的厉害,似乎是灌了一大瓶陈年烈酒一般,怎么弄成这样了,梁和不禁头疼。 顾淮宁把温度计塞到她的嘴里测体温:“B市不比C市,最好多穿点衣服。” 梁和眨眨眼睛,表示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顾淮宁从她口中取出温度计仔细查看,原本紧绷的表情松懈了几分,再看向梁和时,她已经因为药性的发挥,昏昏睡着了。 睡得还真是快。 顾淮宁凝视着她宁静的睡颜,顺带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让她睡得安稳一些。脑海里不停回放她因梦境柔弱无助的样子,还有他是怎样喂她吃药,安抚梦境带她的惊吓时,蓦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吃了退烧药之后,梁和一觉睡到了中午十二点。 她慢慢地想睁开眼,却忽然有一道白光在眼前闪过,忍痛闭了闭眼,过了一会儿才能完全睁开。放眼望去,屋子里空荡荡的,顾淮宁已然不在。 嗓子里的疼痛好一些了,梁和挣扎着起身。 环视一圈儿,房间仅有的一张桌子上多了一个暖水瓶和一个玻璃杯,应该是他拿过来的。 梁和下了床,走到桌子旁去倒水喝。隐约还记得自己发了烧又发了梦魇,抓住顾淮宁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不知团长同志现在作何想。 “唔……” 光顾着发呆,杯子里的热水都溢出来了,热水握在手里也烫得厉害。梁和赶紧放下杯子,不料想盖上瓶塞的时候又不小心把杯子带倒,滚烫的水一下子砸到她光着的脚背上,于是,感冒发烧的她,一不小心走神,脚又被烫了一下。 梁和看着满地的玻璃碎渣,郁闷地抚额。刚想俯下身去拣,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顾淮宁从外面走了过来,看见她狼狈的模样,狭长的风目顿时眯了起来。 她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慌忙着想起身,差点踩到玻璃渣。顾淮宁眼疾手快,走过去将她拽到一旁:“怎么回事?” 团长同志强大的气场让梁和禁不住缩了缩脖子,道:“我想喝水,不小心打破杯子了。抱歉。” 顾淮宁低头看了看她,面容苍白,带有病后的憔悴,他压了压怒意,“地板凉,不准光着脚。” 完全命令式的语气让梁和愣了愣,她抬头看着他,末了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顾淮宁将从食堂带来的保温桶打开,里面盛了热粥和一些小菜。 他看着梁和,准备去清理残渣:“你先吃点儿东西。”走到门边想起什么又回头嘱咐,“小心点儿别踩到。” 梁和一直坐在床边,直到房门关上,才郁闷地捂住脸。 丢人,太丢人了! 喝了水又吃了饭的梁和体力恢复了不少,幸而她随身带着包里放着酒店的房卡,顾淮宁起早就开车去把她的行李取来,顺便办理了退房。同时也就意味着,在采访完叶老之前,她都得住在这儿。 想起叶老,梁和又有些头大,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头。虽然老人家挺喜欢她,可她也不好仗着这份喜欢随意冒犯,叶老不接受采访肯定是有原因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先混个脸熟再说! 等顾淮宁从食堂回来,梁和已经换好衣服整装待发了。 “去叶老家?” “嗯,我想看看什么时候能开始采访,顺便……” “不行。”顾淮宁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梁和愣住,睁大眼睛问:“为什么?”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生硬,顾淮宁沉放缓语气,说:“你现在正病着,不适合去看老人。” 好像有些道理。梁和低下了头,随即又想到自己的病:“可是我生病恢复得好几天,不能就这么一直耗着吧。” 这都是什么体质。 顾淮宁失笑,可见她着实苦恼,他沉吟了下,说:“那这样吧,这几天团里边正好在组织一批大学新生军训,你跟着他们去训两天,锻炼锻炼筋骨,就好得快了。” 梁和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仿佛他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完成任务有困难?” “不是有困难,而是……我不想。”梁和拒绝道。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所以顾淮宁很直接地就无视了她那点儿个人意愿,很干脆地说,“行了。今天你先休息一天,从明天开始,跟到结束吧,统共不过一周时间。” 梁和有些愤怒,她都拒绝了好不好,怎么这人还非得让她去! “我不用军训。”她憋红了脸说。 顾淮宁瞥她一眼,很淡定的说:“那你就赶紧好起来,争取别在这儿养病。” 梁和:“……”她,她说不过他!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号吹响之后,她的门也被敲响了。梁和努力想当听不见,可是奈何门那边的人也明白的很,敲了之下之后见没人开就拿出钥匙开了门。 穿着一身作训服的顾淮宁走了进来,见她仍缩在被窝里,便说:“二十分钟洗漱时间,我送你去靶场。” “不去不行?”梁和不死心地问。 顾淮宁则直接递上一套迷彩服,很干脆的让她死心。 卫生间里,梁和郁闷地往身上套迷彩服,穿上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顾淮宁背手等在门外,等她出来,上下一打量,说:“号有点儿大,明天给你换个三号的。” 还明天,我今天就得牺牲在训练场上! 梁和抱怨一声,顾淮宁闻言只是挑了挑眉,面色不改地带着她向靶场走去。身为一个陆军军官,不仅对自己要求严格,另一半的身体素质提高锻炼也要狠抓不懈。即所谓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今天新生的训练科目是打靶,用的是八一式自动步枪,每人配给了5发子弹。 “我不会跟他们一起打靶吧?”梁和凑上去问。 “除非我们子弹多,需要你报销。” 显然,他压根儿不对她这只菜鸟抱任何期望,梁和不禁瘪瘪嘴。 “就是一些基本动作,站站军姿,走走队列,顺便跑跑步。” 听上去挺轻松的,可是关键问题是——一个人的队列? “不行的话我从通信连调个女兵过来陪你一起训?”顾淮宁看似真诚的提议,可在梁和看来,这实则为火上浇油。 “可别!”梁和连忙摆手,丢脸给一个人看还不够,还得找一人来围观?! 顾淮宁看她的模样,嘴角不经意地扯出一个笑。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可看得梁和却有些郁闷,她不惮以最坏的想法来揣测他的用心,他估计就是等着看她出丑呢。 团长同志找来训练梁和的是勤务营一个刚来不到一年的新兵,新兵腼腆,不会插科打诨,同时新兵也负责任,首长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会偷偷放水。梁和领悟到顾淮宁的良苦用心时,几乎要欲哭无泪了。 顾淮宁给新兵小刘交代完,回头看了梁和一眼,她正低头在一旁踢石子呢,表情明显很郁卒。 顾淮宁想了想,走到她面前,说:“那就先这样了,这几天团里在准备考核,我先走了。” 梁和瞥他一眼,没说话。很明显,她现在情绪不佳不想跟他说话。 顾淮宁也没在意,笑了下,扶了扶她的肩膀转身离去。走到一半,声音从前面传来:“小刘!” “到!” “开始!” “是!” 小刘目送团长同志离去,回过头来对着梁和:“嫂子,你看,咱们开始?” 梁和只得无奈的点点头。 训练第一个科目:站军姿。 梁和上高中的时候军训过一次,直到现在那都是她最惨痛的记忆,没有之一。站军姿还不算,站完了还要蹲下,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一个腿上,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在一点上了。 小刘面对着她,一边做示范动作一边说着动作要领:“军姿的主要动作要领是‘三挺三收一睁一顶’,三挺,挺颈、挺胸、挺腿;三收,收下颌……” 在小刘的讲解声中,梁和慢慢调整动作,想方法让自己站得既不那么难受姿势又能看得过去。 慢慢的,小刘也不讲了,只是站在一旁审视着她的动作,为难的提示她:“同志,注意三收。” 梁和红着脸,调整动作。 站了有二十分钟,小刘喊了稍息,梁和放松了下来,身体血液一流通,别提多舒坦了。 “教官,一定得站得这么标准吗?” 小刘红着脸:“嫂子,休息的时候叫我小刘就可以。”他说,“团长交代,说不能给你放松,见不到成效就得给我‘加餐’了。” 梁和顿时气结。 因为顾淮宁的“连坐”政策,接下来这一天的时间里,梁和训的格外认真。一个人的队列也有模有样的。来往的士兵只当这是新生军训队伍中哪个扯了后腿的出来单练,没有过多的关注,这让梁和训的也更投入了。 完成最后一个转体动作,在小刘的解散声中,梁和终于解放了,只是还没挨着路边坐下,小刘又忽然站直了,对她喊了一声:“起立——稍息——立正。” 梁和怔了一下,很快地按照命令站好了。 不远处有一个人缓步向这里走来,梁和看清了,才知道小刘为何突然这么紧张。她不禁撇了撇嘴。 小刘跑步向前向顾淮宁敬了个礼,汇报今天的训练进度。顾淮宁喊了个稍息之后,把他晒在原地,向梁和走来。 梁和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他像是刚从硝烟中爬过一样,早上还干干净净的作训服现在已经沾染了不少灰尘。 顾淮宁凝视她几秒,将手中的帽子带到了头上,笑道:“看来今天的训练效果不怎么好,站军姿不知道应该目不斜视吗?” 梁和憋一口气,立刻目不斜视,可惜,他就站在她的正前方,她得一直盯着他看! “稍息——立正——前后转” 很好,这下完全看不见了。 梁和正满意着,双腿忽然被人用力并了一下,她没使力,一个弯腿差点儿向下倒去,好在她撑住了。 “你干什么?”梁和惊呼一声,瞬间吸引了训练场上不少视线。她不禁懊恼地闭了闭眼。这下完了,成万众瞩目的焦点了。 “双腿间隙这么大你这是在跨立?”顾淮宁挑眉看着她单薄的背,“军姿要领记得吗?背一遍。” 傻子才背,梁和深吸一口气,“报告首长,忘了!” 小刘着急地冲她眨眼睛,而顾淮宁闻言绕到她面前,正了正她的帽子,“真忘了?” “忘了!” 顾淮宁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有些似笑非笑。而梁和却忍不住有些双腿发软,一来是因为有些低血糖,二来也是最重要的是,被这人看的发毛! “你看够没?”梁和同志的表情明显很郁卒。 团长同志笑得更明显了,见梁和暗暗磨牙,他轻咳一声,下口令道:“听我口令,解散——” 再不解散,恐怕她就要起义造反了。 梁和一听解散声,双腿就自动软了下来,差点儿跌倒。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她瘪瘪嘴,扶着他的手站起来后就立刻甩开,硬撑着大步向前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顾淮宁不禁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累了一天,梁和回到招待所就趴在了床上。 顾淮宁将晚饭放在桌子上,走到床边,俯下身来。梁和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连忙别过头去看着他。 “腿酸不酸?” “有点儿酸。”她皱皱眉头。想起罪魁祸首,不由得瞪他一眼,正对上他一双含着笑意的眸子。被他抓个正着,梁和不禁脸色微微一红,低下头去揉小腿。 顾淮宁垂眉看了她几秒,将武装带放在一旁,挨着床边坐了下来。趁她揉酸了一只手换手之际握住了她细嫩的双腿,缓缓地按揉着,活血通脉。 梁和一怔,脸上的潮红更盛了。她挣了一下,却反被他握的更紧了:“别动,我来。” 揉了一会儿,梁和明显感觉舒服多了。 顾淮宁将晚饭端到了她面前,嘱咐道:“吃完了再吃药,早些休息,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嗯。”梁和低头放平裤腿,没敢抬头看他。直到他走出去关上门,才向后倒在床上,捂着的双颊惊人的烫。这次她确信自己不是发烧! 早晨,部队吹响了起床号没多久,一辆辆军卡就已经载着满车的兵驶出营区。今天是实弹射击考核的日子,但由于新生军训占用了团部的靶场,团里就直接把参加考核的兵拉到了几十公里外的山沟的一个靶场进行考核。 车行至靶场还有五公里的时候,全体士兵下车开始负重越野,连带着五公里也一起考了。等到士兵们都跑到了靶场,短暂休整后又立刻以连为单位展开了实弹射击考核。队伍中有怨声载道的,这刚跑完就开始射击,这能发挥出最佳水平么,这必须得心理素质极佳才行。 参谋长赵乾和站在外围但笑不语地勘查考核现场,考核过半儿,顾淮宁才开着一辆敞篷吉普姗姗来迟。 “怎么样?”顾淮宁一边戴帽子一边问赵乾和。 “目前还行,不过也有几个平时水平不错这次因为没调整好发挥失常的。”赵乾和说,又瞟了顾淮宁一眼,“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心里骂你玩阴。” “谬赞了。”他不喜不怒地说,目光锐利地走上前看侦察连的考核实况。参加考核的大部分都是老手,水平发挥还不错。也有几个新兵偶有一发没上靶,打完之后在顾淮宁的全程瞩目下下了场,回去指不定怎么被班长锤炼。 “我说,听闻团长同志最近给一位女同志开了小灶?” “怎么,你也想来?” “行啊,团长同志批准我就去。” 赵乾和兴致颇高,被顾淮宁凉凉瞥了一眼后才打住。 “没想到啊,就你媳妇那小身板还能撑到现在……” 可不就是身板弱才练的,不过,他倒真没想到,她竟然还真坚持了下来。 挺有意思的。帽檐遮掩下的一张严肃的脸,微微透出了点儿笑意。 其实他们都不明白梁和的心思,她是一点儿都不想再坚持了。 结束了今天的训练,已经下午五点,还有一个小时就开饭了。梁和谢过小刘,用帽子遮住自己的脸,拖着一条劳累的腿向招待所走去。 今天下午,在顾团长精心的课程安排下,小刘带着学员梁和同志围着靶场跑了一下午!不带歇息的。梁和一想起这个就牙根儿痒痒,想咬人。走着走着,梁和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抬头一看,她竟然找不到回招待所的路了! 因为营区很大,顾淮宁怕她走丢早就给她想了一个办法。招待所附近有个水塔,那个水塔是整个营区最高的建筑,在营区里迷路的时候,抬起脑袋找水塔就行。不过梁记者今天许是累着了,脑子不够用,就是看见了水塔也像鬼打墙似地绕来绕去走不出这几栋楼的包围圈。 一气之下梁和摘了帽子坐在了马路伢子上,一边用帽子扇风一边在心里腹诽顾淮宁。 都怪他,这一下午小腿都抽了好几次筋了,她沮丧地按揉着小腿。 许是快到了吃饭的时间,来来往往的人都多了起来,时不时地向梁和投来关注的目光。梁和脸皮薄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又把揉皱的帽子整理好了带到了头上。 刚扶着路边的一棵树站起来,她的肩膀就被拍了拍,梁和如惊弓之鸟般地转过头去,拍她的人也被她吓了一跳,手僵硬在半空。 “你……你好。”那人顿了顿才开口,看神情像是余惊未了。 而梁和则是两眼有些发光,看肩章是上尉,是个女军官? 她压低声音问:“你是这里的兵吧?” “是的。你是……新兵?”那人的视线落在她的肩膀上,原本佩戴肩章的地方空着,那人不禁有些迷惑。 梁和摆摆手:“不是,我,我是来训练的,军训的。” 这几天团里在配合地方大学搞军训,女军官自然清楚这一点。点点头,她问:“那怎么在这儿?” 这个有点儿难以启齿,梁和决定跳过这一点儿,直接问:“你知道招待所怎么走么?” “招待所?”女军官又有些疑惑了,“你们不是应该住勤务营的营房吗?怎么……” 梁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是,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住招待所……” 其实梁和同志很想暴露自己军嫂的身份,不过这不光丢自己的人,还得连累团长同志没面子。团长同志的面子其实不重要,可要是他一怒之下再给自己加点儿餐就不好了。 回过神来她见女军官怔怔地看着她,不禁伸出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女军官迅速回过神来,道了声不好意思之后伸出胳膊为她指了路:“这条路直走左转就到了。” 梁和大喜:“谢谢啦。” 女军官——陆时雨微微露出一个笑:“不用谢。” 看着梁和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陆时雨的笑容又渐渐的凝固在了嘴边。她知道她是谁了,昨天在操场上训练的时候遇到了团参谋长赵乾和,从他嘴里她得知顾淮宁的新婚妻子来部队了。 赵参谋长笑着说的:“不知道顾老三来什么兴致了,把新婚老婆拉靶场开训了!这还不得把人给吓跑了。” 当时她忙着训练没有在意,今天听梁和含含糊糊的话倒是忽然想起来了。 “原来是她。”陆时雨低喃。 刚丢了一次人,梁和压低帽子迅速向招待所走去。不料是不是老天爷故意跟她作对,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童音:“站住!” 这命令式的语气直觉地让梁和觉得喊得不应该是她,索性继续往前走,没想到后头的小朋友急了,大声一喊:“说你呢,妞儿,你怎么还走?” 妞儿。梁和默然,左顾右盼之后,发现此时此刻,这儿的妞儿就她一个。她有些诧异地转过身去,看见一个穿着蓝色背带裤内衬红色格子衫的小男孩儿,叉着腰雄赳赳气昂昂地看着她。 “有事么?” 小男孩儿不满意梁和敷衍的态度,撅着嘴巴道:“你应该说报告长官请指示才对。” 梁和:“……” 小男孩盯着梁和看了一眼,见她实在没悟性干脆也放弃教育她了,直接指了指远处的花坛,“我的风筝掉里面了,你给我拣出来……” 梁和望了一下不远处的花坛,外面似乎种了一圈带刺的圆柏,难怪他进不去。可关键问题是,她也进不去啊。 “外边围了一圈长刺的树,我也进不去。要不给你找解放军叔叔帮忙?”梁和俯身摸了摸他的头,看这样子,这小家伙应该是哪一个家属来部队带来的。 “不行。”小男孩儿果断拒绝,“他们都是顾淮越专门派来监视我的。你要告儿他们顾淮越一准就知道我干什么事儿了,回去得关我禁闭。” 顾淮越,听上去有点耳熟的名字。 梁和还来不及细想,面前的小男孩儿就一扫之前的“凶相”,嘴巴一撅一撅地快哭出来了。梁和有些哭笑不得,只得牵着他的手向花坛走去,小朋友立刻兴高采烈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车子的机动声,一排排卡车放慢速度驶过这条主干道。小朋友看见车子更高兴了,激动地简直想扑上去,梁和大惊失色地把他牵了回来。小朋友撅撅嘴,只好挥舞着小手向车里抱枪的士兵打招呼。 “枪!”小朋友尖叫道。 梁和也默默地看着,她还从未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的士兵,其中有不少人脸上还未褪去稚嫩,他们灰头土脸一身硝烟气息不过他们依旧热情洋溢。 正在两人打量着他们的同时,这群年轻的士兵也在打量着他们,虽然只是略略几眼就过去了,不过女人在部队里永远是能引起最高回头率的。 不是有句话么?三年睡军床,母猪赛貂蝉,更别提这么一漂亮姑娘了。 等到这个车队呼啸过去之后,梁和扯了扯还钉在原地不动的小朋友继续往前走。 到了花坛,梁和颇有些无奈地看了面前这个比自己高的圆柏一眼,踩在一旁的石阶上往里看看,好么,原来这里面还种的有花,这一脚踩下去不得踩死五六朵啊。 小朋友在下面抬着头,软糯地说道:“没事儿,妞儿你就放心地踩下去吧,被发现了也不会被惩罚的。” “惩罚?”梁和惊。 “嗯。”小朋友似模似样地点点头,“我听顾淮越说,踩死花朵按照军规处置。不过没关系,反正你是个妞儿。” 这家伙到底几岁啊,说话一串一串的,梁和自认反驳不了他,觉得还是快点把风筝拿出来闪人是上策。于是小心翼翼地下去了一脚,一下子踩死了两朵花。 小朋友看梁和小心翼翼的样子,急了,“你赶紧着啊,顾淮越一会儿就过来了。” 梁和还在跟圆柏的刺作斗争,迷彩服被刺给勾住了,她卡在圆柏里一动不能动。小朋友看这个妞儿一副笨手笨脚的样子,刚上去推了一把,就听见从后面传来的一声呵斥。 “顾珈铭,你干什么?!” 完蛋了。小男孩儿扭头一看,一身军装的顾淮越正怒气冲冲地大步向他走来,身旁的顾淮宁背着手淡笑地看着眼前的小侄子,决定作壁上观。二哥顾淮越的小儿子,全家的宝贝儿,从小被宠被娇惯坏了,总是喜欢捣乱。所以,二哥教训孩子的时候,他从来不插手,只围观。 只是,这视线一转移,他就淡定不了了。那个被小侄子卡在圆柏中间的人怎么越看越眼熟啊? 顾淮宁上前一步,快狠准地把那个人扯了出来。 顾珈铭看见梁和,瘪嘴哭了:“你看我让你快点儿,这下被顾淮越发现了吧!” 这小朋友还怪她。梁和深感自己是最无辜的人,无语凝噎。 顾淮宁则一直看着她,眼睛一眯,没有说话。倒是顾淮越笑了起来,长臂一提把顾珈铭提在手中:“我说,你怎么祸害了你小婶啊?” “我小婶儿?”顾珈铭也顾不上哭了,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看着面前的梁和,“胡说,她是我的妞儿,怎么成我小叔的啦?” 顾淮宁怒极反笑,看向梁姑娘的眼神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泽,“你倒是给小叔说说,小叔的妞儿,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话虽是对顾珈铭说的,可是视线却一直看着面前的梁姑娘。 顾珈铭支支吾吾说不上来,顾淮越看着这个小家伙儿,又看看梁和,“行了,淮宁。我先带他回去了,别在这儿人来人往让人看笑话。” 顾淮宁四周环顾了下,微阖了下眼眸抬了抬下巴,算是答应。顾淮越拍了拍梁和的肩膀,笑道:“小崽子给你惹麻烦了,咱们回聊。” “嗯。”梁和低低应了一声。 顾珈铭被顾淮越提走了,花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梁和抬头打量了一下顾淮宁,只见他神色已恢复如常,才闷声闷气地开口解释:“我替珈铭拣风筝,不小心,卡里头了。” 说完等了一会儿,顾淮宁没说话,梁和刚想再解释几句,面前的顾淮宁突然开始转身往回走了。 “顾淮宁!”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去!”团长同志怒斥。 “回去干吗?” “关禁闭!” 梁和:“……” 回到招待所的时候,通信员正好送了晚饭过来,看见黑着脸的顾淮宁和他身后的梁和,察觉到气氛诡异,赶紧溜了出去,不料顾团长喊住了他:“替我去卫生队取消毒酒精和紫药水来。” 小李立刻领命而去,剩下梁和一个人直面顾淮宁,不免有些紧张。 顾淮宁往床上一坐,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迹。今天下午从靶场回来的时候正巧碰到刚从家里探亲归来的顾淮越来找他,这才知道顾家的小宝贝儿来部队了。顾淮宁哼一声想,那小家伙哪是来探亲啊,完全是来折腾的,估计一个警卫班都架不住这么点个小孩儿。 回个神来,他看着梁和。梁和正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看过来便装没事人儿一样去取晚饭。团长同志凝视她良久,终于说:“你过来。” 梁和立马扭头,戒备地看着他。团长同志有些头疼,“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话音一落就见梁和更加戒备了,“脱衣服干什么?” “衣服上全是刺儿,穿身上不扎得慌?” “不能脱。” “为什么?”团长同志眯眼。 “反正就是不能脱。” 顾淮宁有些诧异了,难得见她这么坚持:“理由。” 梁和似乎有些羞于开口,不利索地说:“我里面就穿了两件,一件无袖背心,一件那什么” 这理由,让团长同志也缄默了一分钟。没想到女人这么麻烦,他指了指卫生间,梁和拿着衣服迅速地躲了进去。等她换好衣服出来,顾淮宁已经准备好药水和棉签等着她了。 梁和的手腕处被圆柏刮伤了,有一道醒目的血痕,顾淮宁刚刚拿棉签沾着酒精擦上去,梁和就疼得嘶地叫了出声。 “疼?” “有点儿。”蛰得她疼,不过还能忍受。 顾淮宁没好气儿:“以后见着顾珈铭躲远点儿,那小家伙就是一小祸害,走哪儿祸害哪儿,没事别招惹。” 梁和斜眼看他,有这么说自己小侄子的么,口上还是要为自己辩护的:“我没招惹他。” “那怎么成他妞儿了?” 一句话戳中她的软肋,原本足足的底气也被戳跑了,梁和咕哝一声:“那也不怪我。” 顾淮宁觑她一眼,也懒得说什么了,直接总结发言:“总之,离他远点。” 梁和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擦好药的胳膊杵直了等晾干。趁顾淮宁还没走,梁和问他:“军训能结束了吗?我的病已经好了。” 而且每天要是站在太阳下面曝晒,她估计她还得晕过去。 顾淮宁出奇地好说话:“不想训也可以。”梁和一喜,团长同志不紧不慢地说完剩下半句:“你把齐步走得不顺拐就可以不训了。” 梁和怒:“我军训的目的是为了强身健体不是不顺拐!” 团长同志闻言笑了笑,“你觉得像叶老这种功勋卓著的老军人会答应连齐步走都走不好的记者的采访?” 梁和:“……” 拿人软肋要挟什么的最讨厌了,可恨她还没法反驳! 大学新生为期一个月的军训将要结束了。校方一早就提议开展一次军事汇演,时间就定在军训的最后一天,也就是今天。 梁和一边和小刘面对面的发愁,一边看着不远处集结成队的学生学员们哀叹。平时还训练的时候,这些学生分成了十几个方块儿,自己还不算显眼。可是现在,偌大的靶场只剩下她这个一个人的队伍还在走齐步,能不惹眼么。 “嫂子,您走的时候不用刻意想迈哪条腿甩哪个胳膊,奏直接往前走就行!”小刘急得老家唐山话都出来了。 梁和不由得被他逗笑:“我真不是故意为难你,我走不好。”是你们团长他故意为难我! 小刘抓抓后脑勺说:“嫂子你是不是有点儿紧张?” “好像是有一点儿。”梁和若有所思道。 “那您紧张啥?” 梁和环视左右,说:“现在训练场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走齐步了,你说我能不紧张?”确切地说是脸皮薄,不好意思。 小刘更发愁了,正在这时,操场上忽然响起了一阵绵长的哨声,伴随着一声拉长音调喊出来的“立正——”,整个操场瞬间静了下来。 靶场那边临时搭出来的主席台上,多了一排的人。梁和望去,最先看到的就是站在校长旁边的那个穿野战服的人身上——顾淮宁。 他倒是悠闲。梁和不禁腹诽一声,干脆坐在路边不训了。开始围观这个即将开始的军事汇演。 大学军训的军事汇演都大同小异,各个连队在教官的带领下走着分列式从主席台前经过。不过这次在部队训的,就要玩点儿花样,尤其是在靶场这种天时地利的地方。梁和前几天笨拙地走着正步的时候就看见有几个学员被教官挑了出来卧在一旁练习打点射。 被选中的男学员都眉飞色舞的,因为打靶这个科目是军训中最有意思的了。可以摸到枪,摸到子弹,闻到子弹味儿,还有子弹射出去之后灼热的弹壳,上靶之后的自豪感,这些都是男孩子们梦寐以求要体验的。可以说,差不多每一个男人在内心深处都有一个热血军旅梦。那他,也应该有吧。 梁和看着顾淮宁,猜测着。回过神来,一排男学员已经打出去了十发子弹。他的兵将这些学员训的极好,几乎都是枪枪上靶,一颗子弹也没浪费。场上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梁和也情不自禁地鼓了鼓掌。 校长的声音透过话筒在整个靶场回荡:“下面是三零二团为我们准备的特别演出,说是由我们来点,同学们想看什么?” 喊什么的都有,顾淮宁笑了笑,接过了校长的话筒:“我得加一个规定,不准违反我们的条令!” 同学们都笑了,起哄让团长同志表演射击。 顾淮宁也没推让,“射击可以,不过靶场上人太多,就不来行进间射击了。”说着走到一号靶位前,让身边一个士兵分解了枪支。 顾淮宁拿过来一个弹夹,张望了一下周围。许多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包括远处的梁和。离太远,她看不清他的动作,而且他的动作着实的快,迅速地装好枪支校准了瞄具,跪姿打了一阵连发出去。 她只听见一阵枪响,一阵枪响过后,报靶员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报告团长,三十发子弹全部命中!” 听到这个结果,顾淮宁只是笑了笑。面对着学生们的惊呼,他说:“同学们,这是一个军人的正常水平。我相信你们当中肯定有有志参军的,如果有缘,这里就是你未来的大家庭。” 梁和依旧看着,有些怔愣了。他雷厉风行她知道,只是这样的他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又莫名激动。 “嫂子,嫂子?!”小刘喊她,冲她笑笑,“看呆了吧?” 梁和赶紧回过神来,微微红了脸。 等到汇演结束,所有的队伍带出操场时还叽叽喳喳地激动着,而梁和则在小刘的带领下依旧走着齐步。 刚出了风头的团长同志缓步向她走来,梁和坚持着,目不斜视地走她的齐步,而且在小刘的口号帮助下调整了脚步和摆臂动作,使其保持一致。 顾淮宁也不说话,背手站在那里看着,眼中仿佛蕴有笑意。 可是梁和心里素质没他那么好能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之下连发连中,她走着走着就走成了顺拐了,意识到这点之后梁和手忙脚乱地调整着。 “立正——”这声立正不是小刘喊的,是看不下去的顾淮宁。 梁和服服帖帖地站在原地,而顾淮宁倒没急着训话,挥挥手让小刘也回连队了,站在梁和面前,垂眉看着帽子下的那张素颜。她没化妆的脸白白嫩嫩的,鼻梁上隐隐有着细密的汗珠,看着她还是挺用功的,怎么就没点儿进步,“我看训完你,小刘就可以直接训十二月份要来的新兵了,基础科目他肯定不成问题。” 梁和有气无力地怒瞪他一眼,被他正了正帽子,被迫抬高了耷拉下去的脑袋:“好歹是个军嫂,这要拿出说得多丢人?” “你还知道我是军嫂?”她嘟囔一声。 顾淮宁左右看了看,说:“再走一动。” “不走了。”梁和赌气回绝。 “最后一动。” “一动也不走。” 团长同志终于意识到梁和是在闹情绪了。 抿了抿唇,他说:“这是最后一动,否则叶老别见了。” 梁和涨红脸,拨开了他的手,怒视他一分钟后转过身去。也不用他下口令了,自己站定之后说了声齐步走就直直地迈了出去,动作带起一阵风,顾淮宁顺着她走出去的直线一路看去,不一会儿,笑了。 而梁和走着走着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慢下来,看着自己的动作,竟然不顺拐了?! 她兴奋不已,回过头去看着顾淮宁。 而团长同志只是笑了笑,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梁和又以正确的步伐走了回去,站在顾淮宁面前:“怎么样?” 语气有些得意和欣喜。 顾淮宁没有接话,只是忽然下了一道口令:“立正——” 梁和干脆利索地站好了。 顾淮宁凝视她片刻,微笑:“训练结束,解散——” 第5章 再次来到叶老家,梁和百感交集,真不容易。 叶老因为高血压又犯被禁酒而闷闷不乐呢,看见梁和就乐呵呵地招呼这个她过去了。还真别说,正对了叶韵桐那句话了,不知道怎么的,梁和还就是衬叶老的心。 “老爷子这几天还叨念呢,说淮宁把梁和拐走了谁跟他下跳棋啊,这不,这人来了。”叶韵桐说。 梁和闻言眨眼笑了笑,“下棋可以,不过您也得配合我工作才行。” 听了此话,叶老就不免感叹了:“你们杂志社怎么就不能放过我,这过去都过了去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梁和想了想:“您这戎马倥偬的一生能写的东西太多了,写出来也可为年轻人做个楷模啊,这不算一件坏事。” 没想到叶老听乐了,感叹着拍了拍椅子的扶手:“丫头啊,你这个帽子戴的倒是高。为后世做点好事嘛,光荣!” 说完叶老背着手向楼上走去,梁和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叶韵桐捅了捅她:“老爷子这是答应啦。” 梁和一喜,赶紧跟着上楼。 采访定在叶老的书房,梁和初进去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这哪是书房啊,说是图书馆珍藏馆都不为过,许多市面上找不到的古旧版本的书籍叶老几乎都有收藏。叶老笑看着她双眼放光的样子,忍不住打趣,“真要喜欢你就别走了,留在这里陪我多好。” 梁和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开始工作。 其实她在准备了不少问题,不过在来之前,团长同志亲自过目了她的采访计划,交代了她一句:“别问叶老老伴儿的事儿。” 她问原因,顾淮宁只说了两个字:“禁区。” 其实叶赞不想谈过去也不只是因为这一个原因 “有些战争的亲历者往往不愿意谈及过去,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些过去混着战友的血,提起来啊,这心里头难受。战场之上,刀枪无情,我们这些能活着享受荣誉的人,靠的都是战友们用血铺就的道路。” 叶老一边翻照片一边说:“我出生的时候正逢乱世,能活下来也不容易,那时候还小,没能参加抗战,等到长大了就直接拎着枪去打老蒋了。后来,七八年的中越自卫反击战,我跟你公公顾长志一块儿上的场。” “你看,这是出发之前我们两个人照的相,那时候虽说三十多岁了,可是心里边觉得真跟大小伙子没区别,一股脑的热血往上冲,只想保家卫国了,像什么上了战场丢了命怎么办这种问题根本没工夫想。军人上战场就不想生与死,否则内心容易怯弱。” 梁和接过那张照片,细细地看着上面并排站着的两个人,那个时候他们还年轻,身强力壮,为了国家奋不顾身。 “这是在C市照的?” “不是。”叶老露出一个笑容,“那时候,我们都在广西,分属两个边防团,我们就是从那儿上的战场。” “我还记得那会儿我带着一个团,陷进了热带雨林的泥沼里,怎么出都出不去。后来你猜怎么着?” 梁和摇摇头,听叶老继续说,“越方在那儿设了埋伏,我们的战士本来想拿枪去打,结果发现手榴弹扔出去炸不了了,炮弹还没出膛呢就炸了,可把我们给急坏了。想着,估计就要牺牲在这越南战场上了。” “那后来呢?”梁和听了有些紧张 而叶老只是轻轻一笑,喝了口茶,说:“还是长志他们团,用炮火攻了越南的地堡,才把我们给救了出去。就是那样,也有战士牺牲。说起来,是你公公救了我的命啊。打那儿起我们就特好,C市的房子都挨得特近。就连淮宁那小子,也我看着长大的。” 唔,怎么忽然提起顾淮宁了? “淮宁算是长志兄最疼的儿子了,李琬就更甭提了,你要是伤着这小儿子一点了,就等于在她心头上割肉了。” “后来不知怎么的,淮宁要高考那年,跟家里人闹了别扭,谁也不告诉就跑去当兵了,在部队里考上了军校,后来还跑到一个英国什么军校去交流学习,回来之后就一直在部队了。其实我就一直纳闷,淮宁不怎么回C市,你们是怎么认识结婚的啊?” 叶老是认定她是团长同志的宝贝媳妇儿了,要是现在她告诉他她们结婚之前见面次数不超过十次的话,估计他老人家得晕过去,于是梁和抿唇一笑,故作羞涩不回答。 叶老见状也不强迫,只是笑道:“那小子我从小看大的,虽然面上不说在乎,可其实就是个死心眼,我看他认准一样东西估计就一辈子揪住不放。” 一辈子,这个词让梁和怔愣了一会儿。 “那他会随便的认准一样东西么?”她忽然问。 叶老失笑:“傻丫头,谁能这么随随便便。” “也是哦。”梁和笑了下,垂下眼睑。 叶老拍拍她的肩膀,笑得和蔼可亲:“还是年轻好,还能谈个情说个爱。等到老了,就只剩下怀念了。” 说这话时叶老的神情有些怅然,而梁和想起顾淮宁的嘱咐也没敢多问。 采访到晚上八点多才结束,吃过晚饭叶韵桐亲自驱车相送。 车子在营区门口被拦了下来,不是本单位牌照的车子皆不让进,梁和只好在门口下车,有些过意不去地跟叶韵桐告别。 “叶姐,回去替我谢谢叶老,也谢谢你。” 叶韵桐笑她客气,“老爷子喜欢你,我看的出来。以后再来看淮宁的时候抽时间去家里坐坐陪陪他,算我谢你。” “好。”梁和笑着应了下来。 夜色下的营区,偶尔有两名纠察并排走来,那齐步走得要多标准有多标准。 不过让梁和讶异的是,这些年轻的士兵并没有拦住她这个穿便装的人进行例行检查。也对,想必是都知道她了,她这几天可是在靶场天天露脸! 想到这些,梁和脸一红,飞快地往招待所走。走到招待所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士兵牵着一个小人的手站在门口。那小人背着书包正左右摇晃着,看样子是有点儿不耐烦了,猛地一转身,看见她了,那张小脸立马就灿烂起来了。 “哎呀,妞儿!” 小短腿一蹬一蹬地跑过来了,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梁和低头瞅着这个小家伙,眼睛一亮:“顾珈铭?” 小家伙呜呜两声,不管不顾地扒着梁和的腿就想往上爬,期间还不忘哭诉:“妞儿,你都不来看我,我从前个晚上起就被顾淮越关禁闭,今个儿早上才给放出来,我一出来就来找你,结果找不着你,你个没良心的——” 梁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小家伙哭得长江决堤反应不过来,跟小朋友一起来的士兵讪笑着看着梁和:“小家伙到开学时间了,不过参谋长这两天忙没时间送他,团长就说让小朋友跟您一起回去。我送他过来后一直找不到团长,就直接带他过来等您了。” 原来是这样。顾家两兄弟都是在B市当兵,不过就是不在一个部队。 梁和揪揪小朋友的头发:“行李都给他收拾好了吗?” 士兵递过来一个包,梁和掂了掂,没有多沉。 她拍拍小朋友的头:“珈铭,今晚跟小婶一起睡行么?” “行!” 偌大的一张床,多一个人根本不成问题,尤其还是一个小朋友。 小朋友一进门就蹭掉两只鞋趴到床上美美地歇着了,梁和替他把鞋子摆好,看着他舒服的姿态,浅浅地露出一个笑容。 等她洗完澡出来,小家伙光着两只小脚丫在摆弄他书包里带来的枪。梁和端一盆水放在他面前,挠了挠他的脚心。 “来,洗洗脚睡觉,先把枪放下。” 小朋友一把护住枪:“不行,枪在人在!” 见他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梁和也懒得跟他说了,直接把两只肥肥的脚丫摁进水里,轻轻地洗着。 “珈铭,你是不是常来部队看你爸爸?” “没有!”小家伙撅撅嘴,“顾淮越最忙了,没时间跟我玩儿。我每次来也是自己玩儿。” “是嘛,那你愿不愿回去?” “不愿意。” 就算爸爸不陪着玩儿,他也不愿意回去,他想跟爸爸一起待着。梁和用毛巾包住他的小脚丫,擦干净后,把他轰进床里边,“好啦,睡觉!” 小家伙还似模似样地叹一口气:“我每次离开爸爸的时候都要失眠的,今晚是睡不着啦。” 梁和失笑,结果倒完水回来这小家伙已经抱着枪歪到一旁睡着了。失眠的人,反倒成了她。 她在床上静静地想着叶老的话,而后又不由得想起他向她求婚时的情景。他就那样坐在自己的对面,虽然没穿军装但是坐姿依然端正地无可挑剔,连带着神情也严肃无比。 他说:“其实我和梁小姐一样,都是无意结婚的人。然而我们都是必须结婚的人,所以我觉得,我们两个结婚,是对这个问题最好的解决方法。” 她记得自己那时正襟危坐,听到这话怔愣了片刻,不知道如何回答。可是后来梁和想了想,不论她当时如何回答,他都稳操胜券,因为他给了她一个必须答应的理由。 他们的婚姻称不上深思熟虑,细究下来甚至还有些草率,用现在的时髦话讲——闪婚。 可是今天叶老却告诉她,这个人啊,一旦认准了什么那可能就是一辈子了。 有这么草率的一辈子吗?她笑了,却有些想不通。 拿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犹豫了片刻,梁和按下了顾淮宁的手机号,没多久就有一个温柔的女声提醒她对方无应答。 自从军训结束之后她就不怎么能见到他了,她每天忙于列提纲整理采访计划,而他则每天泡在训练场上。只是,她这明天就要走了,团长同志没一点儿表示? 梁和咬咬唇,放下手机。 算了,管他呢,先睡觉!梁和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下。 营区里一片寂静。熄灯时间已过,大部分人已经按时就寝,只有少数几个房间还亮着灯。 顾淮宁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方案一边微皱眉头,这是他思考时的惯性动作。而坐在他对面的赵乾和则是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着。这两天军里来人召集连以上的主官领导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将军里的命令传达了过来,说是对抗演习的任务已经安排了下来。此命令一下,整个T师由上而下都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氛围,很是有点儿大战在即的味道。 写好改编方案,顾淮宁一看表已经快要十二点了。 她应该睡了。顾淮宁默默地想着,关掉电脑起身:“乾和你早点儿休息吧,明天还有的忙。” 赵乾和把键盘敲得啪啪响,眼睛直放光地盯着电脑。顾淮宁不禁纳闷他看到了什么好东西,凑过去一看,微哂:原来是刚开发出来的一款军事游戏,放在师部的局域网上供士兵试玩,看架势有点儿兵棋推演的意味。看着复杂的战区系统和密密麻麻的参数,顾淮宁不禁想起下午开会是提到的对抗演习。此次演习将在两个月后正式开始,地点是B军区位于N市的一个训练基地。红方是由三零二所属师T师,而三零二作为T师的加强装甲团在此次演习中担当主攻团的任务。而蓝方则是由D师一个大功团为主,军区电子对抗大队和信息大队以及直升机团等部队分队配属作战。 顾淮宁忽然按住赵乾和的肩膀,问:“廖永具体是个怎样的人你清楚么?” 赵乾和正沉迷在游戏中,随便回了一句:“廖永是谁?”感觉到耳朵被提了起来,赵乾和连忙松了鼠标,告饶,“嗨,廖永那小子全军有名啊。上一次四大军区联合军演的时候,廖永采取的是迷惑战术,虽然建了三个指挥部,可是最后还是被人一锅端了,倒落了一个狡兔三窟的‘美名’。” “三个指挥部?”顾淮宁失笑 “能耐吧?”赵乾和哈哈一笑:“总之廖永不好对付,所以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说着赵乾和想起什么,问,“梁和明天就走了?” “嗯。”顾淮宁点点头。 “那您不是得很长时间见不着老婆了,新婚燕尔的团长同志?” 顾淮宁就手用武装带给了他脑袋一下,关了灯向外走去。 “你就让她自己回去啊?” “怎么?” “小的诚恳地给您提个建议,正好明后两天您的行程上有点儿空闲时间,您要是有兴致就送人梁和回去。毕竟人家是第一次来,而且未来相当长时间内还有可能见不着您老人家的人影。你不给安慰安慰?”说完长叹一声,“话说这道理我没结婚的都懂你怎么就不开窍?” 顾淮宁听完看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喂,喂喂!”赵乾和叫住他,“我给你说的是正事儿!” 顾淮宁嗤之以鼻:“我的正事要都等你来替我考虑那黄花菜都凉了。” “怎么着?您老早有准备?”赵乾和顿在原地不解地看着顾淮宁的背影。 团长同志哼一声,大步向宿舍走去。 第二天一大早,招待所的门就被敲响了。梁和还在刷牙,就招呼顾珈铭小朋友去开门,正是吃饭的时间,应该是炊事班来送饭的兵。结果,门打开,站在门外的是顾淮宁。 顾淮宁一身常服,这在天天泡训练场的团长同志身上是少见的。 “小叔?”小家伙喊一声。 顾淮宁压压帽檐,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顾珈铭,你这个阶级敌人都打到小叔内部几次了?” 顾珈铭小朋友哼一声,没说话。 梁和听见声响也从卫生间探出了头来,看见顾淮宁,一怔:“你,你来了?” “嗯。”团长同志应一声,跨过顾珈铭小朋友这个障碍进了屋,把从食堂拎过来的早饭放到了桌子上,顺便也就看到了梁和收拾好放在墙边的行李:“今天回去?” “嗯。”梁和照顾小朋友吃早饭,一转身,眼前多了几张机票。 她有点儿诧异地看着顾淮宁,而团长同志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从师部预订的,今天早上过去取了过来。” “唔,谢谢。”她拿过来,一数,三张。 “怎么有三张?” “还有一张是我的。” 有一张他的?梁和猛地抬头,“你也回去?” “嗯,今明两天,后天回来。” “有事吗?” “嗯,有点事儿。”家里冯湛提前来了电话,说老爷子回来了,想见见梁和。顾淮宁一琢磨,还真得跟着去,毕竟是婚后第一次见老爷子。只是这话他没说,视线也没看她,而是落在吃的正香的小朋友身上,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梁和看他不大愿意谈的样子也就不问了,吃完饭收拾好东西,坐着车匆匆赶往机场。 飞机抵达C市已经是晚上七点,接机的是冯湛。大小伙子看见顾淮宁和顾珈铭小朋友十分高兴,见着梁和又是一声大嗓门的“嫂子”,梁和几乎已经免疫,可以做到面色不改了。 顾珈铭小朋友睡了一路,上了车继续睡,梁和跟顾淮宁并坐在后排。 看车子行驶的方向八成是往顾园去的,梁和免不了又要去见顾家二老了,也不知道顾老爷子回来没。 “梁和。”顾淮宁忽然喊她的名字。 “嗯?”梁和睁开眼睛,看着他。 “老爷子回来了”顾淮宁说,“他想见见你。”说完,就感觉到身边人的一阵紧张,安抚就脱口而出了,“你别紧张。” “我没紧张!”梁和速速反驳。 团长同志不禁扶额,“差点儿高喊我叫不紧张了还说自己不紧张?” “我只是,没准备。”梁和结巴地找补。 顾淮宁尚未开口,开车的冯湛就扭过头来说:“没事儿的嫂子,您这么贤惠可爱,谁不喜欢。” 说完脑瓜子被敲了一下:“开你的车。” 梁和盯着冯湛的后脑勺看了几秒,又缩了回去。 “梁和?” “嗯。”这回是明显低落下去了。 顾淮宁无声轻笑了下,握了握她的手,短暂的碰触后又迅速撤离,梁和几乎感受不到。 “没事儿,我陪着你。” 梁和一怔,脸微微一红,心底却蓦地一软。 车子稳稳地停在了顾园门口,冯湛率先拎着小祸害和行李箱进门。李琬正好在院子里晒被子,一瞧见这胖嘟嘟的孙子回来了,赶紧把小家伙给抱起来了,“哟,这哪家的宝贝儿啊,怎么重的都不像我家小珈铭了?”李琬哄着他,看见随后进来的顾淮宁和梁和更是开心的不得了。 “妈。”梁和跟着顾淮宁叫了一声,李琬听了笑眯了眼。 “来来来,赶紧回屋。” 顾淮宁走在最后面,看着李琬抱着珈铭小朋友有些吃力,忙说:“顾珈铭,下来走。” 小朋友撅撅嘴,不乐意。 “别,我就乐意抱,抱在手里实在。” “二哥不在家,您把他孩子给惯坏了得了。” “行啊,那你赶早给我再添一个,我就两个一起宠。” 这回团长同志没吱声,倒是走在他前面的梁和同志不小心踉跄了下。 顾老爷子正端端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一见着小孙子原本严肃惯了的脸上也渐渐变得柔和。见小家伙还困着,就让李琬抱他上楼睡觉了。 客厅里只剩下三个人了,梁和的紧张感又上来了。 顾老爷子摘下眼镜,将报纸放到一旁,看着戳着的两人说:“站着干什么?坐。” 梁和坐下了,想了想,喊了声“爸。” 顾老爷子拿烟的手顿了顿,淡淡的嗯了一声,冲着刚下楼的李琬说:“去把我带回来的东西拿过来。” 团长同志在一旁挑了挑眉。这老爷子对待媳妇毫不含糊,每回都有见面礼。这回送的是录音笔,市价够梁和一个月工资的牌子,她有点儿不敢拿。 “拿着吧,你叶叔昨天给我打电话了,说我儿媳妇的采访他很满意,让我代他奖励奖励你。” 梁和犹是有些犹豫,而顾淮宁却忽然笑了笑。 晚饭是在顾家吃的。上一次来顾家面对的是顾家的诸多长辈,这次只有顾老将军一个,不过梁和感觉自己的心情居然比上一次要紧张。 顾淮宁陪老爷子喝酒,久藏的贵州茅台酒,顺手放在梁和面前的,却是一杯温水。团长同志面不改色地端走了原本放在她面前的那盅白酒。这动作够体贴,不过却勾起梁姑娘关于婚礼的惨痛的不能说的回忆。 记得结婚那天,她被他牵着手一桌一桌地敬过。虽然有伴娘护驾,但是不免被灌一些酒,她的酒量不行,还没来得及上车回家就在酒店的卫生间吐得快断了肠,结果连怎么回家都不记得了,估计那时候的顾淮宁恨不得能扔了她。 “不能喝酒?”老爷子问。 梁和嗯了一声,闷头吃饭。 “女孩子,不喝酒倒是一个好习惯。”老爷子不轻不重地说道,放下酒杯,重新看向顾淮宁,“依我看,既然定了下来,这往后的日子就不能将就了。你大哥淮清,只有一个女儿,你二哥淮越,也只有珈铭这么一个小家伙儿,你们,也得抓紧了。” 梁和顿时被呛了一下,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转过头,看见坐在她对面的顾珈铭小朋友一边啃鸡爪一边冲她眨了眨眼睛。 团长同志斜觑她一眼,直视着老爷子,语气从容淡定,“梁和还年轻,我不想这么早用孩子栓住她。” 而梁和即刻就不淡定了,猛地一抬头,对上顾家二老投来的审视的目光,只觉得头皮发麻。顾淮宁的言下之意翻译成大白话就是:我这是我为媳妇着想,她不想生,我不想难为她。这靶子换的可够利索的! 老爷子忍着怒气:“二十四岁,不小了。” 李琬倒是一脸镇定,夹给梁和一筷桂花鸭,柔声劝,“倒不是和和,关键是淮宁你,三十一的人了,还没个后。你哥啊,虽说不让家里省心,但到底有珈铭这个小子了。你说呢,和和?” 面对李琬如此尖锐的问题,梁和瞥了一眼顾淮宁,从他的表情里得不到半点提示,梁姑娘只得低眉顺眼地说道:“妈说的是。” 李琬但笑不语,老爷子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轻啜一口茅台,道:“总之,抓紧。”老爷子不愧是一家之主,总是能言简意赅地总结出问题的核心。 由于梁和第二天还要上班,还有一些东西要整理,顾淮宁也就带着她回那没人气的新房了。回到家里梁和就冲进浴室去洗澡,部队招待所的洗浴设施太简陋了,在那儿的几天她一直没好好冲过澡了。 顾淮宁则顿了顿,把她落在门口的行李箱拉了进来。 怎么每次他看她的背影都感觉像是在逃一样呢?躲着他? 一个多小时以后,梁和湿着头发裹着睡衣从浴室里走了出来。顾淮宁正坐在电视前浏览新闻,见她出来在镜子前折腾头发,视线不由得落在她身上。半干的头发柔顺地覆在一边。从侧面看去,睫毛浓密曲卷,一眨一眨地就向两把小刷子拂过,这感觉有些奇怪。 顾淮宁回过头,关上电视向浴室走去。草草地冲一个澡出来,梁和正坐在卧室的床上把玩着老爷子送的录音笔,表情有些凝重。团长同志打她眼前飘过拿衣服她是看都不看。 “怎么?后悔没抵挡住糖衣炮弹的诱惑了?” 梁和有些发愁:“我今晚,是不是搞砸了?” “怎么说?” “孩子啊,看爸妈的意思好像认定我们已经答应了。” “没关系,不用担心。不想做的事情咱就不做,让他们催去。”擦干头发,顾淮宁向床上走去,掀开被子准备睡觉。 梁和一把拉住了他的小臂,抬头仰视着他:“你,你真不想要孩子么?” 团长同志沉默三秒钟,“难道不是你不想要?” “我没这么说啊?”梁和觉得奇怪,不是他今天在饭桌上拿她当靶子使么?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枪口已经堵上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阵。 顾淮宁首先反应过来,问:“那今天老爷子提起这个问题的时候你怎么是那个反应?” 梁和脸色一红,有些结巴道:“说的这么突然,我当然得先惊吓一下才能反应过来啊。” 说完梁和一怔,难道是因为她这样的反应让他以为她不愿意?这误会可大发了。 顾淮宁再次沉默下来,时间比三秒钟要长。 讲了冷笑话的梁和自觉无趣地抓抓头发,弯过腰去捞被子,结果手被扣住了。 “先别睡。”团长同志发话了。 梁和不解地看着他,顾淮宁的表情倒是很淡定,“想要孩子,这会儿先别急着睡。” 梁和瞳孔一缩,她不傻,知道顾淮宁说的是什么意思。 见对方领会了他的战略意图,团长同志也就不废话了,直接扳住她的脸,凝视三秒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后,吻了下去。柔软的触感让他怔了一下也让她愣住,短暂的几秒后,顾淮宁意图加深这个吻。 而梁和则反应过来了,惊慌失措地喊:“等,等一下——” “怎么了?”顾淮宁停住动作,垂眼看着她。 梁和动了动身子,动作笨拙地向床上挪了挪:“我,我换个姿势,刚刚那样不舒服。” “没关系,等会儿会让你舒服。” 这,这还叫人话吗?梁和欲哭无泪,再次喊停,这次顾淮宁皱起了眉头:“又怎么了?” “我是说想要,可是也不急于这一时啊。你,你知道什么叫欲速则不达么,我告诉你你这样是不行的!”梁和气急败坏地说着,可是等她发泄完,对面的人却没有一点反应。 她让自己冷静下来,有些心虚地瞄了瞄顾淮宁。 顾淮宁一直凝视着她,忽然笑了笑,“这就坚持不下去了?” 梁和瞪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而顾淮宁也没再说话,看了她一眼,起身向客厅走去。 “你,你干嘛去?” “我今晚睡客厅,你也早点儿休息吧。” “睡,睡客厅?” 顾淮宁手把在门上,侧过身来看着她说,甚至还对她笑了笑:“梁和,下次别开这样的玩笑。” 玩笑? 梁和眨眨眼,反应过来才知道他误会了她的意思。 “我,我不是开玩笑!”她急急地追着他解释道,可是又不敢靠的太近,因为他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 顾淮宁的视线紧锁住她,良久,才开口:“让我把玩笑当真的后果很严重,你确定你承受的起?” 此刻他整个人仿佛蕴着一种吸引力,让她无法直视却又无法移开视线,那算不算是一种诱惑?梁和想,嘴上已经不由自主地说:“我只知道,我不是开玩笑。” 顾淮宁轻笑了下,说:“好。” 梁和只觉得一阵恍惚,待他说完这个好字没有几秒,她已经被拦腰抱住抵在墙上。吻压下来,远比之前的要热烈深切许多。他仿佛是一只蓄势待发择时而噬的豹,此刻猎物在手,他不需要有任何犹豫。 梁和几乎是毫无招架之力的承受着他的吻和他对她身体的试探与挑逗,隐忍娇闷的呻吟声从口中溢出,很快又悉数被他吞没。 浴袍在纠缠间早已敞开,她赤裸的身体被他一览无余。而梁和早失了神,哪里还顾得了这些,笨拙地换着气,直至快要窒息的时候才被他松开。 顾淮宁抵着她的额头,问:“下一步,可以吗?” 还能不行吗?她瞪他一眼,毫无遮拦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他贴了贴。顾淮宁很满意她的反应,将她抱到床上,复又吻了下去。她呜咽着被他占有,在快感和痛楚中反复挣扎,直至沉沦。 一夜纵欲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浑身上下放佛被五马分尸一样的感觉。梁和裹着睡衣试图站起来,不过刚踩到拖鞋腿心一软,又跌回了床上。梁和咬咬牙,瞄了一眼床的另一边。空荡荡的,手抚上去还残留有些许热度,估计起床没多久。 梁和犹犹豫豫地松开浴袍的系带,低头俯视了一眼自己的身体。虽然昨晚战况不算惨烈,但是反应到她的身上,还是有些惨不忍睹,梁和不禁微阖眼眸。 卧室的门突然打开,顾淮宁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了出来。梁和看见他,心头忽的跳了一下,赶紧拉好睡衣,面部却不争气地迅速升温。 团长同志瞧她一眼:“我放了热水,去洗个澡。” “哦。”梁和穿好拖鞋站了起来,腿间的酸疼让她走得极为缓慢。顾淮宁看她这架势,伸手扶了她一把。梁和直觉着想拒绝,可偏偏他一扶她便轻松了不少,只好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 顾淮宁的表情很正经:“我们只做了一次。” “什,什么?” “昨晚。”他侧过头俯视着她,“我们只做了一次。” “然后?”梁和直觉着接下来的不是很么好事儿。 “然后你就晕了。” 就知道从他嘴里吐不出好话!梁和咬唇保持缄默。 “看来你的训练还是不达标,体力太差。” 梁和羞愤:“你,你闭嘴!” 早饭依旧是顾淮宁买来的,梁和匆匆解决完早饭整理好东西就准备赶往杂志社。在B市耽搁的时间有些久,所以她也不好意思向社里要假休息调整,毕竟她在社里还算个新人。 “我送你过去?”团长同志友好地提议道。 梁和同志虎着脸拒绝了,顾淮宁也没坚持,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走进杂志社的时候,迎面就是贺安敏的一个熊抱,扑的她喘不过气来,狠狠推了她一把才算挣脱了蹂躏。贺安敏支着下巴笑着打量她,“梁记者,你现在散发着一股成熟女人的味道。” 梁和有些心虚,又有些哭笑不得,正巧碰见刚来社里的陆承汶陆主编,便忍住了和贺安敏插科打诨的想法,跟着他向办公室走去。 李韶说,主编吩咐过,叶老的这期专访由他亲自来抓,所以让梁和直接向他汇报。 陆承汶抿唇看着手中的采访稿。 条目罗列地很清楚,偶尔还有一些批注,娟秀的字体一看就是出自她手。看完之后他还算满意,看着面前低着头的梁和:“你辛苦了。” 这就算一次通过了?梁和的表情有些惊喜:“没事的,做好工作是应该的。” 陆承汶点了点头,嘴角隐隐勾起一个弧度,视线流转着,落在某个地方又硬生生地僵住。 梁和低头整理着素材文件夹,没有注意到陆承汶表情的变幻。她刚准备离开,陆承汶又开口叫住了她:“不过内容还是有些欠缺,回去再补一下。” 梁和讶异地顿了一下,刚刚那一点儿小得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陆承汶仿佛不愿多谈地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梁和只好低头称是,一边在心里咒骂陆承汶该死的完美强迫症一边走出办公室。 陆承汶淡淡地看着那个背影。思及刚刚看到的那枚不起眼的吻痕,异样的感觉又一次袭来。 由于陆主编的指示,梁和一整天都处于焦躁的状态,好友贺安敏只能对她报以同情。 午饭的时候接到一通陌生号码的来电,梁和抓抓头发,语气有些败坏:“说话。” 电话那头似是愣了一下,片刻之后传来一道软糯的声音,“妞儿,谁招你了?” 竟然是顾珈铭这小家伙,梁和缓了缓,道:“没事,你有事儿吗?小婶儿正在工作。” 顾珈铭一听就不高兴了,顾淮越不耐烦应付他的时候就常常来这么一句,此刻听梁和这样讲,顿时撅起了嘴巴,“你忙什么呢?小叔都过来了。” “你小叔在顾园?” “嗯,正跟爷爷说演习的事儿。” 小家伙清脆的声音格外清晰,梁和却仿佛没听清,问,“演,演什么?” “军事演习!”连这个都不知道,小家伙翻个白眼,继续说,“就是上战场,打仗!” 小朋友雄赳赳气昂昂的,而梁和却有点儿怔愣。哄着顾珈铭挂了电话,梁和坐在座位上发呆。在她的认知中,军人干的就是保家卫国的活儿。和平时期没有仗可打,可是要保家卫国就得提高战斗力。而战场,则是最适合提高战斗力的地方。用叶老的一句话说就是“军人学习战争的最好方式就是战争。”梁和早就知道军人的工作跟其他人有些不一样,不过直到今天听到“军事演习”这四个字后她才忽然察觉到他们的工作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演习,打仗。 晚上下班在杂志社外看到冯湛,好不容易这两天顾淮宁在家,李琬天天打电话让他们回顾园吃饭,冯湛也就每晚被打发来接她下班。 梁和一上车就问他:“冯湛,你知道顾淮宁军演的事儿么?” “知道点儿,我出来那会儿团长还跟老爷子谈呢。嫂子您不知道?” 梁和一阵沉默,冯湛瞧着她的模样大致猜出了几分,“就是一次常规对抗演习,没什么大不了的。团长不告诉您,估计是怕您担心。” 梁和咬唇,“一般军事演习有危险吗?” 冯湛笑了:“不会有什么危险,兄弟们总不至于拿命上啊,嫂子放心。难免有受个小伤的,不过有野战医院跟着,能控制。” “是吗?”梁和喃喃应了一声。 顾园的客厅里此刻倒是安静。李琬跟张嫂在厨房忙活,只剩顾淮宁和顾老爷子坐在客厅,谈着即将到来的军演。顾老爷子倥偬一生说得上是身经百战,对于演习已经习以为常,反应不如李琬大。李琬是心疼儿子,每次有什么军事演习都提心吊胆的,回家一听顾淮宁提起军演的事儿就直嚷着让小儿子别折腾她这颗老心脏了,得天天吊着,还是早日回来的好。按说顾老爷子把儿子调出来也不是一件难事儿,可是不管李琬怎么央着求着,顾老爷子就是没松口。 “你妈就是瞎担心。” 顾淮宁微一笑:“我明白。” 老爷子点了点他的肩章:“其实这上去练练也是好的。你这个肩章也带了两年多了吧?”见他点头,老爷子又说,“虽说你现在还年轻,但是这人该往上走就往上走,老是这么混也不行。”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要不您老动动职权,把我往上调调?” 老爷子哼了一声,“你求我不如直接去求你二叔,这还靠点儿谱。” 玩笑总归就是玩笑,他顾淮宁自参军以来很少靠家里人。不过,到底是顾家的儿子,长辈们都在部队,难保不会私下里照顾他们,他们也都清楚,也很少拿到长辈面前去说。有时候成就一番事业,能够充分利用人脉资源也是非常重要的。 顾淮宁是在部队里考上的军校,后来通过军官培养计划还出国培训了一段时间。这事儿家里是一点儿没插手,顾淮宁在学校里训练的时候也是出了名的出类拔萃,结束训练的时候甚至得到了学院的最高奖赏。撇开其他不谈,顾淮宁这个小儿子还是很让顾长志引以为傲的。 门铃响起,梁和跟着冯湛后头进了家门。 顾淮宁淡淡地瞥了梁和一眼,只觉得她此刻的脸色极其苍白,下意识地起身去接过她的包,顺手贴了贴她的脑袋。梁和被这小动作弄得一懵,直直地看着他。 “看你脸色不好,也没发烧,怎么了?” 梁和低头换鞋,闷闷地回了一句,“没事儿,工作有点儿不顺利。”说完勉强地笑了笑。 顾淮宁凝视着她,末了轻轻一笑,并未置词。 因为顾淮宁这次回来时间很短,吃过晚饭李琬就舍不得让他们两人走了,让他们在顾园留宿一晚。瞧着梁和的脸色有些不对,知道是因为工作问题后李琬就特意叫住她嘱咐道:“这身子骨是自己的,你不爱惜也别指望着别人会替你操心。这工作能不做就不做了,犯不着为着它着急上火。伤了身子可划不来” 梁和乖巧地点头,跟着顾淮宁上了楼。 梁和结婚前很少来顾园,来了也是正襟危坐地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任由长辈耳提面命,说来这还是梁和第一次进他的房间。 男人在少年时期能够储存自己梦想的就是这么大点儿空间,在梁和看来,顾淮宁打枪打的那么好,房间里肯定有不少收集的枪。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的房间里干净如尘,仅有的与他职业相关的是墙上挂的一张手工绘制而成的坦克车图以及摆在桌子上的一个坦克车模型。 梁和指着墙上的图问:“坦克?” “嗯。”顾淮宁与她并肩而站,目光沉静有力地看着那幅画,“苏制T-34坦克,这个模型就是它的仿真缩小版。” 说着将模型拿过来递给她,梁和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摆弄着类似坦克炮身管的部件,对照着绘图赞叹不已。 “这是在哪里买到的,简直太像了。” 他垂眼看着她隐隐发光的眼睛,不由得一笑:“不是买的,是自己动手做的。这东西可买不到。” “你做的?” 她看他的眼神简直可以用钦佩两个字了,团长同志不免觉得受之有愧,“不是我做的,是一位老军人送给我的,他曾在第一支坦克部队服过役。” “这么厉害?”梁和感叹。 “还不止如此。”顾淮宁说,“这位老军人所在的部队曾截获了两辆坦克,一辆是T-62,一辆就是T-34。” 梁和对这些都是一知半解,听型号并没有觉得这些坦克有多厉害。顾淮宁则颇有兴致地给她介绍:“可别小瞧这两辆坦克,早些时候我军配备的就是T-34坦克车,用它来上阵杀敌。而那辆T-62也很厉害,可以说没有它就没有我军的69式坦克——”说着对上梁和迷茫的眼神,顾淮宁笑了笑,似是才想起来女孩子对这种东西感兴趣的很少,暂且搁置不提了。 而梁和则回过神来,迅速地扯住要躺下去的顾淮宁:“怎么不说了?我问你,现在还能看见它吗?” “已经退役了,你要想再看见它们,就得去坦克博物馆了。” “是么?”梁和有些惋惜。 顾淮宁看着她,不禁笑了笑:“没事儿,B市就有一个。等你什么时候再去三零二的时候我带着你去。” 梁和闻言有点儿激动,可平静下来又忍不住说:“我是有时间,可是你有吗?” 顾淮宁眯了眯眼,说:“那也不至于忙到一天也陪不了你。” 梁和气馁:“你们不是马上又要开始忙了吗?”她平躺到床上,叹一口气。 顾淮宁也陪着她躺下,悄无声息地替她盖了一层薄被,天气已经渐渐冷了下来。 梁和被他这突来的体贴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裹着被子向一旁蹭了蹭,似是要看清他的表情。 团长同志就不免失笑了:“怎么了?” 看半天没看出来什么,梁和摇了摇头。躺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问:“我这军嫂是不是当得挺不称职的?” “嗯?”他偏过头去看她,只觉得她盯着天花板的眼睛很亮很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转回来。 梁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察觉到他的注视,半晌又叹一口气:“我觉得我不懂的好多。” 自打认识她以来,顾淮宁还没见过她如此深刻的反思自己,不由笑了:“那要照你的说法,部队上得有多少人打光棍?” 梁和微恼地坐起,等他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团长同志没理会她那点儿愤怒的小火苗,伸手一关灯,说:“行了,熄灯睡觉!” 四周瞬时一片漆黑,梁和被气得一个人坐在那里吹胡子瞪眼。末了也自己觉得自己没劲,使大劲儿往后一躺,准备睡觉。 “唔。” 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顾淮宁闻声赶紧起身,顺带开了灯。只见梁和呲牙咧嘴地揉着后脑勺,憋着气瞪着他。 “怎么了?”他无意识地皱起眉头,抬头去摸她的脑袋。 梁和脖子一扭躲过去了,瘪着嘴说:“脑袋磕到床头了!” 团长同志的手在半空僵了十几秒后慢慢收回,握成拳抵在嘴边轻咳了两声,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终于在床上躺稳了,梁和闷头盖着被子睡觉,没过一会儿就被顾淮宁扯开了。 “干嘛?”她恹恹地问,情绪非常不佳。 顾淮宁就这么欣赏了一会儿她炸毛时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直到梁和架不住他的注视,要伸手拽被子时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别对自己要求那么高,娶老婆又不是搞选拔还要求五项全能,只要过着舒服就行。” “你觉得现在挺好?”她第一次听他提起这个,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嗯。”他平躺了回去,闭上眼睛说,“挺好。” 梁和就默默地看着他,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开口问:“那个,军演是真的么?” “嗯。” “对抗演习?” “没错。” “是不是还允许有死亡率?” 怪了,顾淮宁睁开眼,看着梁和:“冯湛那小子告诉你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多想。”顾淮宁偏过头看着她,无意识地伸出手,顺着她柔软的长发,“没事儿的。” 她在他的掌心下摇了摇头,“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乱想。我知道你们肯定准备的很好,也知道你经验丰富,但我就是觉得别扭。”顿了下,又小声补充,“也不是别扭,说不清楚……”说着拿被子蒙住了脑袋。 顾淮宁发现梁和就是这样,当她羞于表达什么的时候就会选择躲避。 这次他没拉开她的被子,只是拨弄着她露在外面的柔软发心,轻笑道,“要不我给你立下军令状,保证完好而归如何?” “真的?” “当然。”他当即答应了,不一会儿就感觉到被子里的人动了动。片刻之后,一声低低的“好”冒了出来,声音听起来终于不再沮丧。 第二天上午是九点的飞机。为防堵车,顾淮宁提前一个多小时就准备出发去机场。许是梁和跟着一起去了,老爷子和老太太就留在了家里没去,把时间都留给小两口。 顾淮宁亲自开车去的机场。远远就瞧见了航站楼,拣了一个停车位将车子停好,他拔下钥匙来递给副驾的梁和。 “等下自己开车回去,注意安全。” 梁和一言不发地接住,顾淮宁轻轻一笑,折回身去后备箱拿行李。 拿出行李刚想离开,就看见梁和靠着车站在一旁,眼睛盯着他,像是有话说。 他不禁一笑,轻轻地揉了一下她的头发,道:“我自己进去,你不用送。” 又不让他送。梁和不禁有些生气,提过他的行李径直往前走,不理会他。被夺了控制权的顾淮宁多少有些惊讶,反应过来之后两三步赶上她,手搭在行李箱上,没动。 “不闹了,赶紧回去!”顾淮宁发现,他是真的很不喜欢这种送别的场景。 明明是一句命令,被染上了名为温柔的情愫之后就让她的鼻子不争气的一酸。她低着头,语气有些沮丧:“我听冯湛说,军演的时候通讯都受到控制,这样我是不是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顾淮宁沉吟:“动摇军心可不行。” 梁和听了低低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顾淮宁揉揉她的头发,说:“我走了。” 手中的行李被他接了过去,梁和到底还是没能跟去候机大厅送机,站在停车场与他告别。她还是有些赌气,微恼的说:“慢走不送。” 顾淮宁知道她这是口是心非,四周张望一下,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与她直视:“乖乖在家等着我,听见没?” 梁和瘪嘴,撇过头去:“没听见!” 团长同志也不恼,捏了下她的鼻子,在她的额头上烙下一个吻:“我真走了。” “嗯。”她闷闷地应了一声,用余光看见他提着提稳行李离开。在他走了很远之后,梁和才敢抬起头来。 风刮得越来越大了,却丝毫没有影响他沉稳的脚步。或许,顾淮宁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不骄不躁,有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淡定与风范。做军人,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忽然顾淮宁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了梁和一眼。 视线交汇的一刹那,梁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向他挥了挥手,把双手完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喊着:“再见顾淮宁!我等你回来!” 看见她难得露出的傻样,顾淮宁轻笑了下,向她一摆手,转身大步地离开了。 这次是真的毫不犹豫了。 梁和默默地盯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而她也被冻得无知无觉了才想起来往车里钻。只是刚开车门就听见旁边蓦地传来扑哧一声笑,梁和一头雾水地看过去,只见一个中年妇女正看着她在笑,见她望过来了也不扭捏,直接说道,“小姑娘,这是你老公吧,长得真俊。” 梁和点点头,面上镇定地笑笑,心里却在念叨完了,自己刚刚那副傻样全被人看见了。 “你这是送他回部队?” “嗯,他马上要参加军事演习。” “唔,那这一去可得好长时间。” 梁和不作声,这一点她自然是清楚地。 中年妇女也一副了然的神态:“嗨,这当了兵就是国家的人,就不能随心所欲了。我家那位也是当兵,跟你们情况一样。一年到头不着家,在外总让人吊着心。” 一听是同命人,梁和不禁动容:“你也是来送他的么?” 中年妇女抿嘴一笑,“不是,我这是去看他。” 梁和一看,果然中年妇女腿边堆满了大包小包的。 “您带的东西不少。” “嘿,这次过去就准备长住了,反正申请了一套团职房够住了。我看你们那位军衔中校,早够资格了,不行了你就跟着一起去。老这么两地分居,得折磨的你够呛。”中年妇女说着抬手一看表,说,“哎哟,这时间快到了,我先走了啊姑娘。” 梁和笑着目送她离去。军嫂,梁和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身份的重大意义。 她应该跟去么?他那么忙,她跟去行么?再加上她的工作? 梁和的脑子一下子乱了。 踢了踢脚边的一个石子,梁和决定:“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 第6章 演习组织实施的训练基地是在N市,距离B市并不算近。 N市地广人稀,昼夜温差极大,飞沙走石,烈日炙烤,纵横有戈壁流沙,自然环境十分恶劣,再加上实战演习的高难度,想必是要吃不少苦的。不过,对于军人来说这点考验自然不在话下。顾淮宁对父亲顾长志提及的时候老爷子也是颇有感触的,当年解放军进驻西藏的时候,后勤补给不能按时送上,战士们的生活也是十分艰苦,情况不知道比现在差多少倍。 赵乾和没事儿的时候也爱忆苦思甜,搞得身边的人都极度无语。顾淮宁就是深受他荼毒的人,干脆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常年下来也就那么几句,“你别看咱们都是大院的子弟,你也别看咱当了兵,照咱们这架势到哪儿都落不了人后。想当年哥哥我当新兵的时候,每天早上出操的时候五公里越野那是次次第一!团长同志您说是不?” 顾淮宁每次都是漫不经心地笑他一句:“瞧你那点儿出息,除了五公里越野之外还有什么可炫耀的。” 是。赵乾和承认,不过他可不是一孬种,若真上了战场那可就是提枪冲锋上阵的主。 顾淮宁刚刚回到三零二的时候就接到沈阳军区司令员的电话。说实话他还是有点诧异的,这沈阳军区司令员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怎么会打他电话,可是在这电话里这么一来二去他总算是明白了,挂下电话就问赵乾和:“沈阳军区司令员姓陆?” 赵乾和斜他一眼,打趣,“哥哥,别告诉小的这等军事秘密您都不知道。” “三零二通信连连长也姓陆。” 赵乾和开始没好气儿了,“我说哥哥喂,你这是耍我……”话头一顿,他明白过来了,“你是说,时雨她是——电话里都说了什么?” 顾淮宁思忖片刻,沉吟道:“刚刚陆司令员打电话来说,不太希望她参加这次军演。我不太确定是什么关系,但有关系至少是肯定的。” 赵乾和听了不禁撇撇嘴:“我说这老兄可够直接的啊。这事儿是上面定的,直接反应到你这儿莫不是已经跟上面打好招呼了?” 右手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顾淮宁微微颔首:“不无可能。” “那你决定怎么办?” 顾淮宁想了想,说:“还是让她自己决定吧。”说着按下了内线,陆时雨接的很快。 “团长?”陆时雨有些意外接到她的电话。 顾淮宁低声应道,“是我。” 陆时雨笑,“有事?” 电话那头稍稍有些沉默,陆时雨预料到事情有些不对。平时,虽然两人在同一个团里工作,但是通话的内容多半都是公事,他从未有过这样欲言又止的时候,她不禁问:“怎么了?” 那头轻轻一笑:“倒没什么大事,沈阳军区的陆司令员说,他不希望你参加此次军演,你怎么看?” “陆、陆司令员?”她的心顿时一提。 那头倒依旧是无波无澜的声音:“嗯,陆司令员亲自通知我的,想必师部也知道,去与不去定夺在你。” 说着似要挂电话,陆时雨忙喊出口,“团长!” “嗯?” “陆司令员,陆司令员是我的小舅。”陆时雨难得有些踌躇,“我爸跟我妈离婚,我跟我妈,随她姓。” 那头听了似是一怔,陆时雨更加有些为难地说:“昨晚我已经接到小舅的电话了,说是我妈近段时间身体不好——我想,他是不想让我妈为我担心。” 顾淮宁认真地听完,说:“时雨,这是你的私事,我不会过问的。” 陆时雨不禁苦笑,多聪明的男人。 她的心思想必他是一清二楚,可是这其中的界限他从来也都料理地清清楚楚,没有一丝一毫的逾越。反倒是她,反倒是她从来都不懂得自控,在他面对失态一次又一次,在无形中被疏远拒绝了一次又一次。 她不禁抽一口气,说:“团长,我请求参加本次军事演习!” 顾淮宁闻言挑挑眉,跟陆时雨在一起工作不短,也知道她的脾气如何。 他不再劝,只是吩咐她:“如果你决定,我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当然,后果你要考虑清楚。” “我知道。” 顾淮宁听得她低声应道,便不再多说地挂掉电话。 赵乾和见状啧啧两声,当事人的毫无反应也阻止不了他的聒噪:“我说,人陆时雨认识你时间也不短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副德行。我说你跟哥们儿我就算了,可是你跟一小姑娘老冷着脸,这得多伤人的心啊!” 顾淮宁凉凉瞥他一眼:“无情总好过你处处留情。” 赵乾和脸皮厚惯了,顾淮宁的话当然打击不到他,反倒照样振振有词:“真的,顾老三,你跟哥们儿说说,这把军区首长都震住的美人儿咋就震撼不了你?” 赵乾和这话是有来由的。 顾淮宁刚刚调到三零二的时候正巧遇到军区政治部文工团来部队慰问,还没来得及高兴上面又传来通知说军区首长也将下到京山守备区与基层部队官兵同乐。于是文工团团长叶韵桐下指示:这次演出,不仅要演,还要往好里演。 不巧的是,就在节目开始之前,团里一位女高音为了赶到演出现场,司机开快车在高架上出了车祸,伤着了腿动弹不了了。一时间整个文工团都是方寸大乱,节目单是早就拟好的,送给了嘉宾席的各位军区领导,是改不了了。团里本身女高音就不多,且各个有演出任务,整个三零二里也就通信连有几个女兵,叶韵桐扫了一圈儿下来,锁定的就只有陆时雨了。 叶韵桐只听她唱了一嗓子,就把她推上去了。 唱的是昆曲。陆时雨一身军装站在台上,这时候再紧张害怕的可就来不及了。陆时雨索性张开嗓子一唱,唱到最后倒是效果不错,博得满场彩,连军区首长都赞不绝口。这一场演出下来,整个师恐怕是没人不知道陆时雨这个军装美人了。 偏偏就有人心不在焉。 演出的时候他跟顾淮宁坐一块儿,结束的时候大家一起鼓掌,他扭过去问他:“嘿,没想到咱们团里还真卧虎藏龙啊。怎么样啊,顾三少?” 只见他口中的顾三少眉梢微动,表情漫不经心:“不错。” 他那时是存了为难他的心思,趁机问,“哪儿不错?” 顾淮宁淡淡看过来,再没说一句话。赵乾和看他这表情,也不敢再追问了。 赵乾和唏嘘不已地从回忆里拔了出来,顾淮宁顾团长已经站在书柜前将资料归档,完全没把他当一回事儿。赵乾和是没辙了,一边嘟囔着“行,你行,你藏得深,你什么都不说你就憋死在你肚子里吧。”一边跳下桌子向外走。 顾淮宁看他着急的模样低声一笑,不疾不徐:“行了,乾和,你也不用试探我了。我跟时雨的之间的来龙去脉你也清楚。再说,”他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再说,我也结婚了。” 赵乾和是第一次听他说这话,不禁摸了摸光溜的脑门:“结婚怎么了?” “结婚了就得有结婚的样子。”团长同志训导道,回头一看赵乾和颇有些迷茫的眼神,笑了,“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走了,去靶场。” 说着拍拍他的肩膀向外走去。 留着赵乾和在原地一头雾水,等一会儿回过神来,才明白这小子刚是埋汰他呢。一把捞起帽子向那个走远了的身影追去,嘴里还不忘叫嚷着:“合着有老婆的人就是牛啊,你给我站住……” 顾淮宁走后的第一天,梁和在郁闷中度过。 不过总归有好事,上交的采访稿被李韶告定稿了,下期刊登。 梁和闻言微微一笑,继续翻看手中的稿件。李韶李主管鲜少见她如此情绪低落的时候,倒是觉得有趣,笑了起来,“小梁,听小杨他们说前一阵子主编卡你卡得可够严的啊,怎么现在通过了看你样子还不是很高兴?” 梁和还没来得及开口,坐在隔壁的贺安敏就凑了过来,“李主管,梁记者现在是职场得意情场失意啊。” 李韶奇道,“哟,敢情是这么回事儿。”说说拍拍梁和的肩膀,“行了小梁,别闷着了。成功完成任务,都可以找主编要奖励了,哈哈。” 梁和讪讪地点点头,又瞪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贺安敏贺大小姐一眼。 奖励?按照陆承汶的工作作风,二次通过不找你茬就算不错了。 贺安敏颇有感触地摸摸梁和头顶柔软的发心,“结了婚的女人,是不是都这样患得患失的?” 梁和颇有些被拆穿的尴尬,就手给了她一下就快步离开。 贺安敏吃吃一笑,追上梁和架住她的胳膊:“行了,饱暖才能思淫欲呢,先吃饭去吧。填饱你的胃!” 梁和微微有些脸红,用胳膊捅了捅某个不积口德的人才跟着她向外走去。 吃过午饭刚回到社里,梁和就被陆承汶一个内线电话招进了主编办公室。走到门口的时候恰好碰见简宁。铁青的脸色,看得本想开口打个招呼的梁和立马噤声。简宁也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快步离去。 梁和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曾经哪里得罪过简宁吗?为什么她看见自己永远都是这样一副表情? 思来想去答案是没有,于是梁和更加莫名其妙。 办公室里稳坐在位置上的陆承汶表情无虞,看见梁和进来微抬下巴示意她坐下,并顺手递过来一本杂志。 “这是下期杂志的样刊,你先看看。” 梁和翻开杂志,叶赞将军的专访被摆在了显眼的位置,文字旁边顺便放了一张梁和从叶老那里要来的一张半身像,整饬的军装配上叶老慈祥的笑颜,刚强之中又带有一丝柔情。 梁和想了想,说:“我想也给叶老寄去一份,让他满意了我们再登也不迟。” 陆承汶点头答应:“另外,专访里有关叶老老伴儿的问题都没有涉及到,这是怎么回事?叶老老伴儿前年去世时去了一大批人吊唁,按理说两人应该是伉俪情深,这些问题怎么不提?” 梁和想起顾淮宁的嘱咐:“这是叶老的忌讳,不便提及。” 陆承汶微微敛眉,点了点头:“既有避讳,不问也罢。” 梁和笑了笑,继续翻样刊。忽然一个宝蓝色的盒子伸到了自己的面前,梁和有些惊讶,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陆承汶。 陆承汶的表情镇定:“收下。” “主编,这……”梁和有些受宠若惊,看着那个盒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没什么,我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陆承汶淡淡地看着她,“算是我对你的鼓励吧。” “我,我做的还不够。不用您破费……”梁和试图婉拒。 陆承汶闻言笑了笑:“那你努力做够不就行了。” 他这么一说,还扯上工作,梁和就不好拒绝了,再拒绝就是“工作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于是梁和只好硬着头皮接了过来,出了办公室躲到卫生间打开一看,竟是一枚胸针。 漂亮的蓝色花瓣镶嵌着白色的钻,看得她移不开眼。可没多久,梁和又有些犯愁。 “这算什么呢……” 梁和嘟囔一声,扣上了盒子。 下班的时候,梁和不出意外地看见了等在杂志社门口五十米远的冯湛,早些时候顾母就拨过电话来,吩咐晚上下班回顾园。说起来,梁和是有些沮丧的。顾家三子除了顾淮宁之外谁的家室都没在C市,长子顾淮清在南方工作,妻女都留在了南方。次子顾淮越跟顾淮宁一样,常年留在B市工作。 如此一来,留在C市的就顾珈铭小祸害跟梁和小姑娘两人了。李琬总嫌家里冷清,时不时的就把梁和召回顾园,冯湛的车出现在门口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杂志社的人都知道,梁记者现在可是天天有人接,挂的还是军用牌照。议论一出的时候,梁和有些坐立不安。可是后来贺安敏耳提面命一番,梁和苦苦纠结一番,终于泰然处之。她懂了一个道理,既然嫁给了顾家这个所谓的“豪门大户”,不注重门面怎么行。 回到顾园的时候没有看见第一时间跑出来迎接的小祸害顾珈铭,冯湛跟在一旁解释,说是顾淮越将他送去了C市城郊的姥姥家,梁和不由得更沮丧了,独她一人面对顾家的两位长辈她还是挺不能适应的。 刚这么想着,推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子坐在沙发上看报,报纸将他的脸遮去了一大半,只露出那半截军装,梁和一开始还心情激动了一把,可是视线瞟到男人的军衔的时候就顿时淡定了。肩章上的星星比顾淮宁的多,明显不是团长同志。 而那男人突然一把放下报纸,梁和一抬头,正对上一双黑色眼眸。二哥顾淮越笑吟吟地拎着报纸,打量着梁和丧的表情,甚觉得有趣。 “二、二哥。”事到紧要关头,梁和又结巴了。 顾淮越轻轻一笑,“是不是挺失望的?” 梁和低头站在那里嘿嘿笑了两声,装傻。 “上次在三零二见到你被小崽子搅得没来得及多说。听说,小崽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没有,我挺喜欢珈铭的。”梁和发誓这是心里话。顾珈铭虽然是个小祸害,可是也是个可爱的娃。 顾淮越笑着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张嫂便来叫两个人去吃饭。 顾老爷子照样摆了一瓶茅台酒,老爷子这回换成了独酌,顾淮越滴酒不沾。顾老爷子喜欢在饭桌上训话,这一点梁和早有体会。可是她想象不出来,像顾淮越这样出色的儿子有什么能让老人家念叨的。 虽然加上这一次只粗粗见过两次面,可是顾淮越留给梁和的印象非常不错。他承袭了母亲李琬的美貌,同顾淮宁一样,都长得极好,军装穿在身上也是别有风范。与顾淮宁不同的是,二哥似乎更平和一些,更爱笑一些,平易近人。 顾老爷子一坐下,环视了一圈,问:“珈铭呢,小家伙儿跑哪儿了?” 顾淮越轻饮了一口温水,淡淡地答道,“东城那头想他了,我给送了过去。” 东城那头,指的就是顾珈铭的外婆家。 老爷子一听,脸色登时就变了。拿起放在一旁的拐杖重重一敲,口气不善,“天天想,天天想,孩子是姓顾还是姓林?” 顾淮越倒是面不改色,“她是孩子的外婆,见见外孙儿,有什么能够指摘的。我这个晚辈,总归不好拒绝老人的要求。” “那也不能见天往那儿送。”老爷子怒道,“明天去接回来。” 李琬见势头不对,忙向顾淮越使眼色,无奈他却看也不看,硬邦邦地就丢出一句话,“要接您去接,我办不了这事。” 一场晚餐会议就此谈崩,老爷子气得脸色铁青。梁和进顾家门这么长时间,还从未见过顾老爷子这么生气,顾淮越的脸色倒不是多难看,不过看样子他也是在忍着。 李琬安抚着老爷子:“你们爷俩儿什么时候能正儿八经地吃顿饭,这还有人还看着呢,能不能都给彼此留个面子?” 听到这里梁和算是明白了,李琬把她叫来就是起个镇场的作用,好叫他们爷俩儿在她面前给彼此留个余地。她不禁苦笑,想必顾母李琬要失望了,她这个旁的人气场没那么强,撑不起来。 顾淮越也不笑了,站起身来拍拍梁和的肩膀似是安慰,然后径直地走出了餐厅。 这毫不留恋的背影更把老爷子气得够呛,指着李琬就说,“你还说我,这老二什么时候有长进?这么久了,为了一个林珂是想把自己活活折腾死?” 顾老爷子的话中意思梁和自然是不懂,李琬冲她使眼色,她便乖巧地起身,追着顾淮越的背影而去。这么久以来的相处,李琬偶尔的眼色示意她还是能明白过来的,此刻李琬就是想让她留住顾淮越。 顾淮越并没有走远,梁和一出大厅就瞧见他了。他站在院子里的花园前面默默出神,梁和也不好走近,只得跟在他的身后。倒是顾淮越扭过头来,看着她,轻轻笑了笑。 “我这么久不回来,一回来就让你看了场笑话。” 话中自嘲之意那样明显,梁和赶紧摇摇头。 “二哥也有二哥的苦衷。不过,老爷子毕竟老了。” 顾淮越依旧是淡笑着,可目光却有些茫远,像是若有所思。 梁和想起老爷子提起的那个人名,不由得问:“二哥,冒昧问一句。林珂是谁,怎么能让老爷子生那么大气?” 顾淮越顿时一怔,梁和不禁开始后悔问这个问题。或许这个话题就是二哥的禁区。 见自己吓到了她,顾淮越不禁缓了缓神色,低声说:“其实也没什么,林珂是我的老婆,珈铭的妈妈。生珈铭的时候难产,已经去世了。” 竟然去世了?!梁和在心里吃了好大一惊。 “对不起,二哥。我,我……”梁和低下头,为自己唤起他的沉痛记忆而后悔不已。 顾淮越却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儿,进去吃饭吧,跟妈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回B市?” “不,我在这边有房子,回那里去住。”顿了顿,顾淮越又说,“珈铭这个小崽子也得麻烦你多照顾,看得出他喜欢你,从小到大没有一个女的能让这小崽子这么粘的。” 梁和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 “既然多说了,我就再说一句。” 语气郑重的引得她抬头看他,黑色的双眸在昏黄的灯光之下似有光华。 “淮宁这小子这么多年是我看着走过来的,他的苦我也清楚。”顾淮越看着梁和有些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想必他都不曾告诉过你,你也不必刻意去问,好好地跟他过日子就行。” 他,他受过什么苦?梁和不禁想问,可看着顾淮越,她也只能说:“我,我知道……” 顾淮越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去。 梁和站在原地,任由夜晚的冷风忽忽地吹过,竟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顾淮宁,他的过去会是怎样呢? 还有几天军演就要正式开始。 临行之前,三零二连带整个师部都是大小会不断,把人忙得连轴转。 今天这场会议是专程到师部开的,赵乾和在底下听得有些无聊,首长面前也不敢放肆,只得私下里眼光乱瞟,瞟见身旁的顾淮宁就不免感叹了:长达快三个小时的会议,这家伙都是正襟危坐地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的,哪怕就是走神了你也决计瞧不出来。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顾淮宁和赵乾和一起回团部,赵乾和一上车就忍不住开始聒噪。 “师里的领导这么紧张,看来这回是要下大功夫了。” 顾淮宁瞥了他一眼,“怎么说?” 赵乾和嗤笑一声,“我听我们家老头儿说,蓝军那边加了一支特种部队,瞧瞧这排场。” “排场再大有什么用,赢不了什么都妄谈。” 车子稳稳地转过京山最绕的一个弯,赵乾和靠在副驾上打量表情淡淡的顾淮宁。这话要是放在别人那里,赵乾和还觉得估计那厮是在说大话,可是顾淮宁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总觉得这个人他仿佛从来都没失败过,这三十一年来都是这么顺风顺水地过。赵乾和打小就说要是有谁能给顾淮宁吃一次瘪,他保准给谁记一等功,不过这愿望到目前依旧还没有实现就是了。 忽然心思一转,他问:“哎,我说,你把你媳妇儿一人丢在C市,她能应付的来么?” “怎么?”顾淮宁挑眉反问。 赵乾和一听,乐了:“别告诉我你没想过这问题啊。你想啊,一个小姑娘,不仅要长期独守空房,还得应付你们家那一群长辈,能好么?” 这话换来顾淮宁的冷冷一瞥,赵乾和由不得反省。也是,说的好像他们家就是龙潭虎穴似地,不过赵乾和仔细想想,他们大院里那一群孩子打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地主儿,到了谁家都能闹腾地特欢实,可独独到了顾淮宁家不行。 每次去了他家,到了门口就得换鞋,中规中矩地向顾老爷子和顾母问好。顾淮宁出生的时候顾老爷子已经三十多了,放在他们这群小孩子面前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了,每次见面问声好也不觉得怎么。倒是顾淮宁的母亲,每次看到他们这群孩子,第一个表情就是皱眉,好像他们就是一群小祸害一样。 赵乾和总结:“你也别不信,我每次去你们家看到你们家那二老,就能想起一幅画。”说完之后看看顾淮宁的脸色,犹豫着说不说 顾淮宁一瞧他那架势就明白了,哼了一声:“说。” 赵乾和想了想,道:“《美国哥特式》,你家那两位简直就是这幅画里面那两个神情肃穆的老头老太的翻版!” 顾淮宁听了不禁失笑,真有这小子的。可笑过之后冷静下来却不禁开始想梁和到底能不能应付得来。其实之前他并不是很担心这个问题,只是赵乾和今天把这现实挑的太明显了,他不去想都不行。在他想来梁和其实挺有自己一套的,不跟你上纲上线,有错误就认错,实在不行就装傻。这姑娘看着傻,其实仔细一想还是有聪明可取之处。 不过即使这么想着,回到宿舍顾淮宁摘下帽子之后还是决定给梁和打一个电话。来之前他吩咐她不准动摇军心,结果梁和果然实在的一个电话也不打了,那就只好他主动了。电话嘟了很长时间才被接起,她的声音从那头传来,闷闷地,似乎是刚刚被惊醒过来。 “你好。” 他在那头默了一默,才开口:“是我。” 这头的梁和听到这声音也是一愣,昨晚为顾淮越的话辗转反侧一晚上,凌晨三点才好不容易睡下,今天又被迫加班到八点,一回家就立马瘫床上了,还没睡一会儿电话铃就不休不止地响起来,亏得她没有起床气,否则顾淮宁绝对要被炮轰。 顾淮宁似乎也在纵容着她此刻的沉默,她不说话他也不开口。 梁和盯着床单上的小碎花看了半天,才低低的哦了一声,带有刚醒过来的软糯感。 那头立马低低一笑:“听上去心情好像不怎么样。” “还好。”梁和甩甩脑袋,问,“你忙完了?演习什么时候开始?” “差不多快了,这段时间有没有回顾园?” “回了,昨晚回去了。”梁和说着,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见到顾淮越的事也讲了出来。 顾淮宁有些意外:“二哥?” “嗯。” “呵。”顾淮宁轻轻一笑,“估计得闹翻天。” 到底是一家人,彼此的脾气都摸得通透,顾淮宁沉吟片刻后嘱咐她:“二哥跟老爷子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别去掺和。” 房间里似乎有些冷,梁和裹了裹被子低低应了一声。 听这声音有气无力的顾淮宁便知道她是累了,还没聊几句梁和同志的声音就逐渐微弱了下去,似是要睡着。顾淮宁便只好挂了电话放她去睡觉,梁和同志也很果断地扣下电话。 对着听筒里传来的短促的嘟嘟声,顾淮宁不由得觉得好笑。 你说,这么没心没肺的姑娘,他能担心的起来吗? 《Pioneer》杂志社三十周年庆典在即,这个月末结账的时候大家的工资都往上浮动了百分之十作为额外奖励,不仅如此,主编陆承汶还宣布,将在市内最大的酒店举行庆祝晚会,社里顿时炸开了锅。 《Pioneer》杂志社可以说在国内享有极高的知名度,在C市更是报刊业的龙头老大。因着杂志性质的特殊性难免会涉及到一些敏感的话题,可是此杂志自开印以来几乎没有遇到过任何有关部门的质疑,因为杂志社的历届主编都是有极强背景的人。上至重要新闻奖的行业新锐,下至有着深厚政治背景的将门之后。 而陆承汶,则可能是《Pioneer》自开印以来背景藏的最深的一位。各个身份都被猜了一个遍,可是哪一个都没有得到过确切的证实。 这一切梁和都是从贺安敏那儿听来的,她现在可是没空去打听那个,原本齐整的大床此刻摆满了一堆衣服,各式各样的礼服看起来扎眼。梁和左右踌躇,始终拿不定主意。贺安敏在一旁看得着急,大手一挥将一件礼服塞到了她的怀里。 “就这件了!” 梁和拿起来一看,是件黑色晚礼服,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买回家的了。此时拿起来一看还是有些犹豫:“会不会太露了?”怎么说,她也是个已婚妇女。 贺安敏止不住翻白眼:“好歹你也是接受了四年外国先进教育的人,怎么脑子还是这么呆?这点要露的话,那人家比基尼还穿不穿了?!”说着逼着梁和换上,最后还从盒子里摸出来一枚胸针,搭配起来,看上去正好。 再一看表时间已经不多,两人急急忙忙地赶向酒店。 按照贺安敏的话说,梁和已经算是嫁入豪门的人了。别看顾淮宁的军衔还不算大,但是这红色贵族的称号可是响当当的。既然是嫁入豪门那么世面也应该见得不少,可是这一到酒店,梁和还是有些吃惊。 环绕这在场的人一圈,有不少都是时不时在电视上露个面的VIP,如今他们举着酒杯,陪站在陆承汶周围,没了那份架子,倒是衬得陆承汶高高在上,身份了得。 这样的陆承汶是她们从未见过的,站在一旁的贺安敏不禁抽一口气,站在一旁拽着梁和的胳膊,疼的她差点出声。 “我怎么有种在酒店开国务院会议的感觉?” 梁和讪讪地瞥她一眼,再一抬头正好对上陆承汶望过来的视线。一身定制西装内衬了一件白色衬衣,衬得他长身玉立,黑白分明。他的视线似乎落在她的那枚胸针上,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原本疏离淡漠的眼睛里似乎噙着一抹笑意。 他向她微微颔首,随即又转过身去应付身边的人,整个过程有礼有节,丝毫让人看不出他刚刚开了一个小差。 梁姑娘盯着那枚胸针,却止不住懊恼。蓝色鸢尾花瓣上镶嵌的钻石闪着耀目的光泽,几乎要刺痛她的眼睛。怎么,就偏偏带了这枚胸针呢。 贺安敏似乎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汹涌暗流,一转眼又拉着梁和的胳膊不住尖叫:“梁和,你看,你看那是谁?!” 梁和顺着贺安敏所指的方向望去,一时间也跟着吃了一惊。竟然是简宁?! 平时见惯了简宁穿职业套装戴着一副黑框眼睛的古板样子,今天的她简直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黑框眼镜被一副香槟色细框的眼睛代替,与连衣裙的同色系里衬遥相呼应,整个人都高贵典雅了起来。 简宁自然也看见了梁和和贺安敏,冷冷一笑,径直向陆承汶走去。她是陆承汶从普林斯顿大学高薪聘请来的主管,此刻与他站在一起,看上去异常的般配。 “我估计她这身打扮是专门给陆主编一个人看的吧。” 梁和笑睥她一眼:“别把人家说的那么不堪。” 贺安敏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真不知道该说你傻还是说你单纯,整个杂志社都知道简宁对陆承汶的司马昭之心!” 梁和不禁吃了一惊:“你,你是说简宁对陆主编有意思?”说完梁和不禁恍然大悟,难怪简宁看到她去陆承汶办公室的时候总是一副冷淡至极的表情,难道是误会了什么? 天呐,这可真是太离谱了。梁和忍不住一阵恶寒。 陆承汶作了简要的发言之后晚会正式开始,杂志社里年轻人居多,虽然有众多VIP人物到场也没有影响到气氛,大家依旧很兴奋。 贺安敏声称要钓金龟,把梁和撇在角落里施施然地走了。梁和闷闷地无趣,肚子也饿得厉害就端着一块儿蛋糕开始啃,反正灯光正暗,她躲在这里几乎没人能看见。 不愧是C市唯一一家有米其林三星水准蛋糕师的酒店,简简单单的一块儿巧克力慕斯杏仁蛋糕都做得如此香软。 梁和吃在兴头上,一不小心噎住了。开始手忙脚乱地找水喝,忽然一个高脚杯递到了自己的面前,梁和来不及道谢抓住被子就开始灌,酸酸甜甜的香槟味道灌满腹腔,她忍不住咳了出来,卡在那里的食物却终于咽下去了。 她借着微弱的灯光满脸通红地看着面前的那个人,看清以后又惊讶不已。竟、竟然是陆承汶?! 这回丢脸可丢到姥姥家了!梁和在心底哀嚎。 陆承汶看着她脸色变幻,清楚她在想些什么。也不点破,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一击。 她忘了,她这件礼服有些露背。 一时间气氛稍稍有些尴尬,梁和更是咬碎银牙把见色忘友的贺安敏骂了个遍:罪魁祸首罪魁祸首!! 不过,陆承汶道行高深,很快反应过来状似无意地说道:“听说梁记者是在国外上的大学?” 这话题转换地也太明显了吧,梁和愣了愣,答道:“对,英国的Bristol University” 陆承汶听了,居然轻轻一笑,“真是巧,原来我们不光是同事,还是校友。” “校,校友?”梁和不受控制地反问。 而陆承汶很快点点头:“没错,校友。” 梁和顿时有些凌乱,正待再问些什么的时候,整个大厅突然华灯大开,亮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年轻司仪在台上宣布,Dancing时间到,并且特意有请陆承汶上场。众人齐欢呼,梁和站在陆承汶的一边也一并受瞩目。原本严肃的陆承汶今天似乎心情不错,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便一阵风似地离开,独剩她一人,愣怔在原地,似乎被陆承汶的“校友论”打击的不轻。 晚宴结束的时候贺安敏开车送梁和回家,一上车梁和就坐直身子问贺安敏:“陆承汶是怎么来杂志社的,你知道么?” 贺安敏眉笑颜开,“你这话算是问对人了,我谁啊,杂志社的三朝元老!人事更迭哪个逃得过我的眼睛?” 梁和不禁黑线,她可是知道贺安敏这三朝元老是怎么来的。杂志社上两届主编都是高干子弟,来这里也算是玩票的,都没超过一年就离职了。要照贺安敏的说法,杂志社的甭说三朝元老了,四朝五朝的都一堆一堆的,梁和推推她,让她赶紧说。 “具体前情我不太清楚,反正据说是带着普利策奖来的,好像是什么普利策美国历史什么奖?然后一来就干上主编了。” 梁和坐正,默默地想了想,忽然又扭头问贺安敏:“你、你刚刚是说普利策奖?” “对啊。”贺安敏一头雾水的看着梁和,“怎么了?” 普利策奖。她还记得她的大学教授曾经在课堂上提到过一个人,之所以印象深刻不是因为这个人,而是因为她的教授实在是个古板的老学究,嫌少夸人,而对于他所提及的这个人,他却是大加称赞。 那个人的英文名叫Laurence,很平常的一个名字,当时只不过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华裔男子,可是他却一举拿下了普利策美国历史作品的创作奖,在当时引起了轰动,布里斯托尔人文艺术学院的终身教授为此向他抛出橄榄枝。 她的教授说,这位同学,他的主业是工程学,而且他从来没有旁听过人文学院的任何课程。像这样聪明的学生他目前只见过一个,那就是Laurence LU. Laurence Lu. 是陆承汶吧?也只能,是他了。 梁和默默回过神来,对上贺安敏疑惑的眼神,轻轻一笑:“没事儿的。” 她不过是,太震撼了而已。 车子驶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梁和忽然看见了一辆眼熟的车子。一辆绿色猎豹车,挂着部队的牌照稳稳地停在她这个小区的门口。在这里看到它她很是意外,因为通常情况下它都停在顾园的车库。 梁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急忙让贺安敏停车,下了车走上前去敲了敲车窗。 车窗滑下,透过这空隙梁和看见冯湛略显担忧的一张脸,越过他梁和又看见坐在后座上,面无表情的顾母李琬。心中顿时又是一紧。 李琬利索地下了车,回头看着想跟下来的冯湛说:“你留在车上。” 冯湛只得讪讪地坐下。 李琬看见梁和,本想问她怎么回来这么晚,可是视线一触及她那身在自己看来不伦不类的衣服时,面色顿时绷紧,不禁厉声道:“你这是上哪儿了?怎么穿成这样一副样子,还……”袒胸露背这四个字险些说出口,可又怕有辱斯文,便忍在了嘴边。 梁和瞳孔一缩,说:“社里有庆祝酒会,我去参加了。” 看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李琬不好发作:“喝酒没?” “喝了一点儿。”那一杯香槟喝得有些急,礼服被沾上了一些,这点儿酒味儿她想瞒也不好瞒。 李琬一听又来气:“你看,淮宁在这儿的时候还是千方百计护着不让你喝呢。你还记着结婚的时候自己吐成什么样了吧,怎么你就不知道爱护你自己个儿的身子,这万一要是肚子里有了当妈的还在这儿不着调的喝,你说说这能行么?” 想到孩子梁和不禁脸色一黯,他们之间统共就有过那么一次,后来一算还是在安全期,有孩子的可能性完全属零,想必是那天在饭桌上的一番话和应承让李琬上了心,见天儿的盼孙子。 “我,我下次会注意。”梁和努力地找补着。 入了冬,晚风冻得人够呛。梁和穿的少,鼻头被冻得红红的。坐在车里的贺安敏看不下去,原本不想掺和的此时也下来了,揽了揽梁和的肩膀,对李琬乖巧地说道:“伯母,今晚我跟和和一块儿来着,她没喝多少。” 李琬深看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梁和知道李琬这是不愿意破了彼此的面子,在外人面前最讲究的也是这个。只见她打开车门取出一个保温桶递了过来,口气缓了下来:“这是滨海路上新开的一家店炖的汤,听说极补,本来趁热送了过来,我瞧着这会儿也凉了,回去热了喝了吧。” 梁和点点头,接了过来,目送着顾母李琬上车离去,身子顿时软了下来。 贺安敏不放心地扶住她,梁和柔柔一笑,“你不是一直嫌她气场强大不敢靠近么,怎么这回敢了?” 贺安敏气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行啊,这会儿还知道嘲笑我呢,不知道刚刚谁被她训得脑袋耷拉着,我不护着你谁护着你?” 梁和闻言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敏敏,今晚跟我一起睡吧,我一个人。” 话里话外的落寞听得贺安敏心一颤,一把搂住了她:“走吧,小爷我就委屈陪你一晚。” 被冻得浑身僵硬的梁和一进家门就去洗澡暖身,洗完澡出来手机嗡嗡的一响,打开一看是冯湛的短信。 “今天老太太参加朋友聚会去了,回来的路上一直念叨孙子呢。这不,汤都给您送上门了,结果到了家门口您不在,打电话也没人接,着急了训您两句别放心上。” 梁和一边擦头发一边翻着短信,翻到最后一把被贺安敏抢了过去,看了一会儿哼了一声扔进了沙发里。 梁和不禁笑:“怎么啦?手机又没招你又没惹你。” 贺安敏陷进柔软的沙发里,胡乱地按着遥控器还不忘义愤填膺,“就是瞧不惯她那个架势,不就是一年过五十的老女人。” 梁和是习惯了她的毒舌,可是对象是顾淮宁的母亲她就有点听不过去,推了贺安敏一把,不让她说了。 贺安敏斜她一眼,嘟囔:“我跟你说,这婆媳间的暗战是永无止境的,尤其是这红墙大院后头。你现在有两条出路,要么跟她死磕到底斗个你死我活。要么你就拐走她儿子,落得眼前清净还能把她气个半死。” 听得梁和登时就打了一个喷嚏,赶紧找纸巾堵上,顺便堵上贺安敏的嘴巴:“你看看你,我让你说的都遭天谴了!” 贺安敏点点她的脑门,“我告诉你吧,世界上有种病叫做感冒!你就继续没出息吧你!”说完起身,从冰箱里拿出几个梨去煮梨水给她喝。 梁和抱着抱枕扒着厨房的门边儿发呆。仔细一想贺安敏说的话还是挺有道理的,她就是没出息不敢跟李琬犟,柔柔顺顺地做乖儿媳妇儿,就连贺安敏都看不过眼骂她了。梁和不禁自问自己这儿媳妇是不是真的做的太窝囊了? 贺安敏一回头,看见梁和站在那儿发呆就急了:“站在那儿干嘛呢,想着凉是不?” 梁和冲她笑:“没事儿,就是想告诉你,这是半个月以来,我这厨房第一次开伙,还是你掌勺,荣幸不?” 贺安敏瞪她一眼,抬头看了一眼这一排排整齐漂亮的厨具心里顿时觉得堵得慌。 煮好梨水往餐桌上一放,倒出一碗给梁和贺安敏就去沙发里摸她的手机,翻通讯录翻了半天,无果,只得抬头问梁和:“和和,你老公叫顾啥来着?” 刚喝一口梨水的梁和今天晚上差点被第二次噎住,咽下去之后咳嗽了好久才能说话:“你、你找他电话号码做什么?这么晚了不能打电话。”想了想,又说:“军事演习好像快开始了。” 贺安敏可不管这些:“你要不说的话那这里面碰着姓顾的我就拨出去了啊,大半夜的我不管扰民不扰民,反正用的是你的手机!” 梁和是真感冒了,浑身没劲儿,夺手机也夺不过她,咬咬牙,丢出来三个字:“顾淮宁。” 贺安敏闻言心满意足地按了几个键,拨了出去。电话嘟了好久,连带着梁和的心也被吊了好久,不上不下的卡在那里难受,刚想劈手夺过来电话按掉,电话忽然接通。贺安敏赶紧把电话往她手里一塞,示意她接起。 手机握在手里,顾淮宁低沉暗哑的声音听得却特别清楚:“梁和?” 听声音他似乎是没有睡,她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放在耳边:“是我。” 电话那头见终于有人应答时,稍稍松了一口气:“怎么了?” 电话接得太仓促,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支吾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我、我感冒了。” 顾淮宁那头沉默了一下,梁和见状以为他无语了,又赶紧找补:“我我喝梨水了,没事儿了。” 只听得他低低一笑,声线透过电波传来,夹杂着些微的噪音声,听在耳边却依旧显得那样清晰真切:“只喝梨水怎么行,得去看医生,不行就打电话给冯湛,总之,不许应付。” 不知怎么的听到他的声音她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眼眶也微红。就好像一个小孩子摔倒了不觉得疼也不哭,可是父母一哄就觉得满腹委屈。这种感觉她很久都没有了,从父母离世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过了。 如今这种感觉来得太奇妙,她不知道该如何招架,而且也招架不住。 缓了一会儿,她吸吸鼻子:“太晚了,等到明天好了。” “嗯,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有药,先喝几粒。”他嘱咐她。 “喔。”梁和轻轻应了一声,“晚安。” 挂了电话,梁和对着手机闷闷地发着呆。而贺安敏则坐在一旁认真地打量着她的表情。梁和被看得发毛:“怎么了?” 贺安敏立刻啧啧叹两声:“真想给你拿个镜子来让你看看自己的大红脸。” 梁和立刻捂住了脸,嘤咛一声跟贺安敏闹做了一团。 第7章 B市昨天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天寒地冻的夜晚,整个三零二却灯火通明。 N市训练基地的环境恶劣,昼夜温差大,到了如今的十二月份,夜间温度更是能低到零下二十多摄氏度。顾淮宁刚说明了这一情况就听见东北大小伙子张文“靠”了一声,惹得众人瞩目。 顾淮宁抬头瞥他一眼,“怎么?” 张文一看他的脸色,没说出口。赵乾和一看,吃吃一笑,别看这张文是军校毕业,可仗着在B军区上头有人,干了没几年调到了正营,看这势头没吃过多少苦。 赵乾和拍他一下,肩膀就垮了一半儿,连带着呲牙咧嘴:“参谋长,您手下留情。” 看着他这副嬉皮模样,赵乾和就手给他一个毛栗子。张文揉揉脑袋瓜子敢怒不敢言。 顾淮宁轻敲了下桌子示意他们安静,“具体的情况大家都已经看清楚,战士们辛辛苦苦训练了一个月,别到了最后关头弄出什么岔子让别人挑。行了,别的也没什么说的了,各自散会。” 开了一天的会,顾淮宁疲倦地揉揉眉心,还没缓过来肩膀就被人重重一拍,赵乾和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背:“哟,团长同志身体素质过硬,这身板一般人可比不上。” 顾淮宁根本就懒得搭理他:“有事儿快说。” 赵乾和只好收起嬉皮笑脸,问道:“我对这个张文不放心,据说在军校参加演习的时候出过很多岔子,来部队几年也没怎么上场历练过,一个坦克营交给他恐怕——” 顾淮宁淡淡地打断他:“你以为他想上?要不是他家老爷子他早给自己找清闲去了,他家老爷子想让他冒个尖儿,我岂能不答应?更何况,他还不至于那么不中用。” “他最好别出什么岔子。”赵乾和哼一声,又推了推顾淮宁,“嘿,我说,你刚刚接了谁的电话?” “怎么?”顾淮宁瞟他一眼。 “嘿嘿。我瞧你接了电话回来神色都不一样了,不会是咱弟妹吧?”赵乾和摸着下巴,奸笑。 顾淮宁挑挑眉,四两拨千斤:“是又怎样?” 这就是有老婆的人,也太得瑟了!赵乾和忍不住在后头腹诽。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顾淮宁战斗速度洗漱完毕准备就寝。 尽管他整个人都很累,但是一沾枕头还是睡不着。一来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演习,二来是因为梁和的那通电话。 抽屉里的药是他吃的,也不知道对她管不管用。沉吟片刻,顾淮宁拿出手机决定打一个电话。 电话一打,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按响了梁和的家门。 此时贺安敏和梁和还在卷着被子呼呼大睡,无奈按铃的人太有耐心了,不把她从床上折腾起了愣是不罢休,梁和一恼,穿着一身兔子装睡衣趿拉着一双棉拖披头散发地开了门。这身装扮把门外的冯湛跟保健医生吓了一跳,愣了半天才回神儿。 “嫂子?”冯湛轻轻喊了梁和一声。 梁姑娘愣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之后往自己身上一瞄,嗖地一下就钻回房间去换衣服了,留冯湛跟保健医生在客厅里面面相觑。好不容易折腾成人样了,梁和才一脸通红的从房间里出来:“你们过来了,这位是?”梁和疑惑地看着保健医生。 冯湛忙为她介绍:“这是顾老爷子的保健医生张绍之先生。” 梁和忙向张医生鞠了一个躬。 “老爷子听说您病了,所以一大早就让我接了张医生来给您看看病,还特别嘱咐不让往医院里去,说那里人多病杂的不卫生。”冯湛一边请张医生坐下一边为梁和解释。 梁和闻言不禁失笑。 她一个小感冒连顾长志都知道了,一大早地还派了冯湛和专用保健医生来:“不要麻烦张医生了,我昨晚喝了点儿梨水,感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张医生劝她:“这可大意不得,现在是流感高发季,一个不注意,生了大病可不就是一锅梨水能解决的问题了。” 见他这么说,梁和也不坚持,任由张医生给她做了一番检查。检查结果自然没什么大毛病,药倒是开了一堆,而且还是中药。 梁和看着药单,不禁咬紧了唇。 张医生瞧她这一脸苦相,顿时就笑了:“小姑娘,你这身子没什么大毛病,可就是体寒身子虚,用西药那只能暂时治治表,要治本还得喝中药。回头我配好了让冯湛给你送来。” 冯湛因为要送张医生也不便多留,见梁和还站在客厅,捡个空子就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嫂子,这是团长支的招,说是打着老爷子的旗号,要羊毛出在羊身上,还省您医药费了。” 呃?本来还受宠若惊的梁和顿时就无语了,这人的心思怎么有时候就这么幼稚?! 张绍之医生开的药极苦,也难为冯湛一个大小伙子端着一个药罐在梁和这从不开火的厨房里一边煽火一边熬药,大冬天的愣是热出一头汗。熬完药之后,冯湛又尽职尽责地盯着梁和一滴不漏的把这碗漆黑苦涩的药给灌了下去,任务才算圆满完成。而梁和一边不停地往嘴里塞糖一边在心里腹诽顾淮宁支的这个损招,可把她害的苦不堪言。 由于这段时间工作很忙,梁和只请了半天病假,下午的时候就回到了杂志社,刚进门就看见社里进了新人。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带着传媒大学硕士学位证书,由陆承汶亲自介绍的,所以一出场就备受瞩目。 梁和略略看了一眼,顿时就觉得眼前一亮。而陆承汶正好看见她这个一上午没来的人,直接点了她的大名。梁和硬着头皮上前,一抬头就对上美女笑吟吟的脸。 “这是新来的李嘉,你先带她一段时间,帮她熟悉熟悉环境。” 梁和先是一愣。先撇开社里比她有资格带新人的人多了去了这点不谈,她自己现在还算个新人,怎么陆承汶就把这个活儿给了她了? 陆承汶似是明白她的疑惑,淡淡解释道:“你们两个年龄相近,也好相处一些。” 这么一说,梁和也只好笑着答应。美女李嘉甜甜一笑,伸出白皙如玉的右手:“听说梁记者是留学归来的高材生,烦请多多关照。” 梁和也笑笑,握住了李嘉的手:“在这里大家都是伙伴,一起加油吧。” 办公桌上堆满了待审核的稿件,梁和叹口气,挪了挪稿件给自己腾了个地儿,盯着手机犹豫着是不是要给顾淮宁打个电话。冯湛临走的时候告诉她参演部队一进了演习基地通讯都将受到严格的控制,到时候再想联系顾淮宁就没那么方便了。 想了想,梁和还是按下了通话键。电话那头的人可不知道她这边儿犹豫着的小心思,一下子就接通了。那头环境有些嘈杂,他的声音听上去也有些沙哑:“喂?” “是我。”她下意识地坐直身子。 “我知道。” 梁和轻轻一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他打断,似乎有人在向他请示,过了一会儿他才回到电话上来,梁和忙问:“很忙?” “嗯,现在准备,等会儿就得出发了。” “这么快?”梁和不禁惊呼。 顾淮宁嗯了一声,问她:“你感冒好些了没?” “好多了。” 这闷闷的声音透过听筒准确无误地传到他的耳边,她的情绪自然也曝露无疑。顾淮宁握紧电话,低声嘱咐她:“不用担心我,军令状可不是白立的。” 梁和被他这戏谑式的安慰逗得失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顾淮宁也没期待她能作出什么有出息的反应,笑了下说:“没什么时间了,我先挂了,照顾好你自己。” 眼看着他要挂电话,梁和忽然气拔山河地吼了一声:“别挂!” 这一声不仅把顾淮宁给镇住了还把办公室里的诸位同事的视线吸引了过来,都是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不过顾淮宁反应的快,而且反应地颇为淡定,只听他轻声应了下,道:“嗯,我不会挂的。” 这人明明知道她的意思,还在这儿一语双关。梁和瘪瘪嘴:“你明白我的意思。” 顾淮宁听着她略带沮丧的语气不由得想笑,抬头看见赵乾和在前头招呼他,他点了点头:“好了,挂电话了。” 其实她还有话说,可是此刻能够说出的也就这一句话:“嗯,再见。” 切断电话之后嘟嘟声即刻传来,梁和握在耳边听着不禁有些失神。这一通电话打得似乎不是时候,不仅没多说什么,而且还把她的心给搅乱了。梁和颇有些烦躁地抓抓头发,一抬头一个蓝色的文件夹忽然伸到她的面前。梁和接过来,有些愣怔地看着笑靥如花的李嘉。这姑娘见梁和看她,也不紧张,点了点面前的文件:“这是李主管让我交给您的。” 一听“您”这个字梁和就有些头大:“可别这么称呼我,说起来我们也差不多大,叫我梁和就行。”说着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李嘉看到这笑容先是一愣,缓过来之后也是轻轻一笑:“好。” 这次的任务似乎比上次那个简单了许多,C市一家龙头企业旭阳科技正值二十周年庆,再加上该家企业是C市的纳税大户,C市的日报专门拨了两大版用来报道旭阳科技的二十周年庆的盛况,一时间风头无两。原本神秘的总裁周竟此刻也频频被提起,大有不揭其老底不罢休之势。 周竟本来就崇尚低调,创办企业之初就宣布绝不接受媒体的采访,要将自己的事业置于大众视线之外,如今被搅得也是不厌其烦,于是干脆摆出大方的姿态,授权《Pioneer》杂志社为其撰写自传。 梁和掂了掂手中的文件夹,在心里琢磨着这该不会又是陆承汶钦点的吧? 李嘉不知她所想,倒挺替她开心的:“旭阳科技的总裁也不是谁想采访就能采访得了的,能搞定就是功劳一件,说不定还要意外的奖励!毕竟是从不接受采访的周竟嘛,这一出版少不了得进管理类畅销榜。” 奖励?梁和莫名心头一颤,忽然想起来那枚被自己放起来的蓝色鸢尾胸针,自上次酒会佩戴过一次,她就再也没有用过。 这种让她不明不白的奖励还不如不要呢。梁和在心底嘀咕一声,开始工作。 营区靶场,一辆辆坦克,步战车,装甲车,自行火炮等等整齐地排列着。不消一刻,列车顶部的绿皮便被大片大片的雪花覆盖住。从B市到N市沿线自大前天起便开始下雪,起初是小雪,从前天晚上开始有逐渐下大的趋势,这也就为部队的推进造成了极大的困难。为了防止这么多装备被雪堵在路上,顾淮宁特意提前了一段时间出发。 出发时间是早晨七点,张文一脸迷瞪样地坐在吉普车的副驾上,看着窗外落下的雪花直搓手:“太太太他妈冷了!!” 一旁开车的上尉有些为难:“这个点出发是团长的意思。” 张文只好停止抱怨。 原本因为下雪这一路已经不好走了,没成想刚出营门就遭遇了演习以来的第一次打击,敌方用高频电台释放的强电磁辐射对他们实施了强电磁干扰,同时又派了两个波次的歼击机展开了空中打击。 顾淮宁尚未来得及迈上指挥车就遭遇了这一变故,脸色一凛,抓起对讲机:“高炮营,立即反击!” 张文被这一番攻击炸懵了头脑,犹是坐在那里怔愣着,对对讲机里传来的命令毫无反应。 上尉见状推了推他,张文迅速回神,开始阻止反击。可惜由于指战员调整的速度稍晚,几门火炮和车辆受到了重创。副团长岳凯气得发抖,下了车后快步向张文走去,只是还没走到面前,他就被扳住了肩头往后一推,一个人卷着一阵冷风从他身边走过。 是顾淮宁。 “怎么回事?”顾淮宁严厉地看着张文。 张文不由自主地一缩脖子:“敌情来得太快,我,我没反应过来。” 顾淮宁眯了眯眼,没说话。这在张文看来不算个好信号,他想了想,又为自己辩解道,“蓝军这是不按预案走,违反演习规则了,谁知道导调员怎么想呢。” 顾淮宁冷笑一声:“已经来通知了,此次打击有效。” 张文立刻变得义愤填膺:“这凭什么啊,是他们不按预案走搞突击!” “别再给自己找理由!”顾淮宁严斥他,“上了演习场就是打仗,谁能知道敌人什么时候来袭?在战场上就给把你的眼睛当雷达使,时刻给我提高警惕!” 张文噤声了,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在三零二知道顾淮宁身家背景的人不多,他张文偏巧就算其中一个,只因他家老爷子在B军区里当官,认识顾长明顾政委,机缘巧合也知道了顾长明跟顾淮宁的关系。在他看来,这顾淮宁也不过就是蒙着祖荫来部队里混日子,跟他差不到哪儿去,不过就是当了团长,官大一点儿。这般当着众人面训斥他可是让他想不到。 而顾淮宁是懒得再看他一眼,转身向指挥车走去。 上了指挥车,顾淮宁抓起对讲机说:“各单位都注意提高警惕,别给我打瞌睡!” 经此一劫,这一路怕是不好走了。果然,蓝军不时对他们的通信进行干扰,而红方也迅速展开反干扰,这一路对峙下来,红方差点儿延误了到达指定区域的时间。 这下是人都能看出来顾淮宁的心情很差。这不难理解,在自家门口就有战损这搁谁身上都不好忍。可赵乾和和岳凯还是劝他大局为重,切莫在一开始就丢了理智,让蓝军占大便宜。 顾淮宁平复了下心情,冷笑道:“放心,廖永想来个斩首行动还得看我答不答应!” 近期的演习任务早已经分配了下来。作为红方的主攻团,三零二的任务就是使用各种手段摸清楚蓝军的指挥部所在地,并将其拿下,若在规定的时间内没有攻破蓝军堡垒,端掉蓝军的指挥部,导演部将判定红方失败。 顾淮宁拉开墙上的军事作战指挥图,用指挥棒大致在图上圈了一个区域,“这一片儿南北有一百五十公里,东西纵深差不多四百公里,是整个基地的中心部位,也是我方的演习区域。蓝方的演习区域是这一片儿。”红色指挥棒在图上移动,又划出了一个圈儿,“蓝方的指挥部尚不明确,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把它给找出来,然后一锅端掉。” 接着开始作战部署,先头侦察分队已经派出去了,不久就有消息返回,说是发现了蓝军有一个营在某高地修建阵地。 顾淮宁闻言思忖片刻,便命令炮兵连连长组织炮兵单炮发射火力覆盖蓝军这个营的阵地。 连长听了有些犹豫,顾淮宁笑了笑:“办法有的是,不行就打乱建制,只要能收回来就行了。” 上尉连长被这句话提点的眼前一亮,立刻痛快地去执行命令了。 放下对讲机,顾淮宁盯着沙盘沉声道:“是该给廖永打个招呼了。” 这边顾淮宁在忙着演习分外紧张,而这边梁和在C市的日子似乎也不太好过。旭阳科技目前主要产业是放在国外,总裁周竟也人在海外,每次采访几乎都是通过网络视讯,梁和连带着也要跟着周总裁倒时差,以配合他的时间,几天下来苦不堪言。 李嘉只负责整理一下采访稿,不用陪着她一起熬时间,自然没她那一对熊猫眼。这样,两个本来没啥大差距的人此刻走在一起立马就显出孰高孰低了,再加上一大早起来桌子上就摆了几份采访任务表,梁姑娘心情顿时就差了下去。 李嘉察言观色,伸手从她的桌前取走了几份:“这几个我帮你做吧,你就专心做旭阳科技老总的专访?” 这样好么?毕竟人家是个新手,她也不好意思差使新人,毕竟自己也才进社没多久。梁和眨眨眼睛,没说话。 李嘉笑了笑:“莫非梁记者担心我砸了你的招牌呀?” “当然不是。”梁和大窘,“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 “没什么的,当初实习的时候我还跑到大西北了呢,这点儿不算什么的。” 梁和不由得诧异,像李嘉这么细皮嫩肉的姑娘跑到天干地燥的大西北去,可真难以想象。她这么一说梁和还真不好拒绝了,干脆点头答应,李嘉便高高兴兴地拿了任务去干活儿。 临近下班的时候接到了冯湛的电话,梁和已经见怪不怪。不过这次似乎有点儿不同,一大小伙子难得有些踌躇,在电话里吞吞吐吐的:“嫂子,老太太说让您下了班来一趟顾园,我在这儿等老爷子开会走不开,您看您方便么?” “找我?有事?”近日忙于工作,她几乎很少回顾园了。 “我、我也不太清楚,您去了估计就知道了。先挂了啊。” 梁和有些欲哭无泪的看着手机,到底是什么事儿让冯湛愁成这样,连电话都不敢讲了。不得不承认,对于李琬她还是有些忌惮的。但是既然李琬吩咐了,她岂有不去的道理。 梁和迅速地处理了手头的工作,收拾东西下班。半天没出杂志社的大楼,竟然下起了C市今冬的第一场雪。梁和赶忙裹紧了围巾,无奈今天的穿衣风格是混搭,驼色风衣搭配了一件灰色长衫,裤子也是短裤,真真是做到美丽冻人了,不知道自己这身打扮,放在顾母那里又是作何感想。 顾园的青砖路已经被覆上了一层薄雪,踩在上头咯吱咯吱地作响,梁和玩心一起地在外边踩了几脚想平复一下心情,忽然大厅的门从里面打开,张嫂带着一个士兵拿着笤帚从屋内走出,看见在院子里歪歪扭扭蹦跶的身影先是一愣,末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张嫂在顾园待了这么久,看着家里的人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可梁和给她的感觉就好像是一汩温温的水流,流在心里只觉得暖呼呼的,像极了她家里乖巧听话的小女儿,对她说话的时候语气里便多了几分怜爱。 “赶紧进来吧,可别把你冻着,这女人的身子可是最重要的。”说着上前拍了拍她身上的雪花,推她进屋。 搞完破坏的梁和讪讪地点头,侧身看着张嫂,问道:“今天突然叫我来,是有什么事么?” “唉,也没什么大事儿。老太太就是觉得今天下午觉得心里烦乱,想找个人说说话。估计是听说淮宁那边军演开始了,心里有点儿担心。” “不会,有什么事儿吧?”梁和讷讷地问。 “老爷子说能有啥事呢,部队里那么多人就你儿子矜贵?可老太太就是静不下心来,没办法,老太太最疼的就是淮宁。” 原来是这样,梁和敛了敛眉,向屋内走去。 顾母李琬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桌前摆放了一碗茶。室内暖气很足,平日里在家也很重形象的婆婆此刻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小红袄,原本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放了下来,脸也被热得红彤彤的,身上那种强势尖锐的感觉就少了许多。李琬不过五十多岁,却保养得极好,风韵犹存,老爷子想必也是很宠爱她的。 她看见梁和进来了也只是稍抬眉毛,示意她坐到自己跟前来。瞅见她那身衣服免不了要牢骚一番:“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身体,生病了还得家里这些老人们替你们操心。前儿我听张医生说你感冒了,给你开了一个方子,按没按时吃?” “吃了。”梁和轻轻应了一声,在她旁边坐下。 “那就行。”李琬端起茶满意地喝了一口,放下茶之后又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只见面前这姑娘低眉顺眼地坐在自己面前,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淮宁这段儿时间给你打电话了么?” 梁和低头,“最近是没怎么联系过了。” 李琬自然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低落,只是轻轻一笑,拍了拍她的手:“你也甭难受,这军人啊,上头一个命令就能把你调进北大荒,再一个命令就能把你折腾到西藏,咱们这些女人,再想见也没辙。” “妈,我知道。我不会耽误他工作。”梁和闻言赶紧表了态。 “嗨。我也不是说你拖他的后腿,这女人啊,有时候有个男人在身边那是比什么都强。”说罢顿了顿,看了梁和一眼又继续说道,“也不知道淮宁这小子犯什么拧,非得去B市那么大老远的地方。” 这点儿李琬不说梁和没有意识到,一听她提起梁和也纳闷,C市也有部队,怎么就非得跑到B市当兵呢。 李琬喝口茶,看着梁和试探地开口:“那要不然,你跟淮宁商量商量,要他调回C市来?老是在基层部队待着能有什么长进。再者说了,父母妻子都在这儿,回头也好有个照应。” 话说到这里,李琬的意思,梁和也算是明白过来了。她是想让自己当说客,要顾淮宁自己提出请调回C市。她不免失笑,李琬也太看重她了吧。 梁和眨眨眼,面对李琬探询的眼神不正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大厅的门突然被推开,公公顾长志带着一阵风走了进来。梁和连忙起身接过了他的大衣,心里同时松了一口气,这人回来的真是太及时了! “爸,您回来了。” “嗯。”顾长志淡淡地应了一声,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李琬,低低地哼了一声,“梁和陪着说会儿话是不是心情好点儿了?” 老太太偏过头:“你什么时候把老三给我调回来我什么时候心情就好,到那时候我天天心情好!” 瞧瞧这觉悟! 老爷子没辙,背着手在房间内走来走去的,后头再一看李琬面无表情的两张脸,一怒,甩手上二楼书房去了。 李琬也生气,可瞅着老爷子的背影又忽然轻轻一笑,道:“看他说的头头是道的劲儿,心里头说不定也在那儿瞎嘀咕什么呢。”回头又拍了拍梁和的手,嘱咐道,“你就别回去了,在这里住几天。” “好。”梁和笑着应下。 草原深处,对峙于交锋仍在持续,演习已经进入第二阶段。 在第一阶段一开始蓝方就用突袭的方式给红方造成了重创,红方指战员迅速调整了部署,强力阻止反击才在演习第一阶段结束的时候使两方打成了一个平手。双方都没占到便宜,于是演习的第二阶段的态势就更显紧张。 第二阶段开始没多久,红军这边就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派出去的先头侦察连队分成了两组,其实一个由赵乾和带领的小组发现了蓝方一个补给库,里面除了弹药之外还有油料。 赵参谋长当下就喜不自胜。在茫茫草原动辄纵深突击上百公里的没有油料可不行,没了油料就把那些代步的威力四射的大家伙们的腿给打断了。于是赵参谋长毫不留情:“炸!” 红方果然因此而受损,行进被迫中断。顾淮宁接到这个消息时笑了笑,随即又下了一道比赵乾和更不留情面的命令,命令装步营进行火力覆盖,对他们不必客气! 伪装良好的临时指挥所里,二营长高咏君匆匆而入。 “团长你看,这是刚刚截获的密电。” 顾淮宁看了会儿说:“蓝方指挥所的?” “没错。” “锁定位置了吗?” “河边一号高地。” 顾淮宁沉吟片刻,迅速下令对此地实施火力打击,但战场反馈来的消息却让红方众人大吃一惊,上当了!顾淮宁不禁握紧了手:“看来他这个狡兔三窟的美名可不是白来的,说不定他的指挥部不在地上,或许根本就不在演习规定的地域之内!” “那岂不是违规了?” 顾淮宁脸色一凛:“他违规的次数还少吗?也好,真正的战场哪有什么规则。再进行侦察,我就不信捣不了他的老窝!” 侦察截获反馈回来的信息太多,而作为总指挥,顾淮宁要做的就是从这些信息中做出决策,已经吃了一次亏了,这次可不能再大意。 又一轮对峙开始。 蓝方不知所踪的指挥所里是紧张万分,红方用强电磁干扰他们的指挥系统。 身着迷彩服的男人盯着三台巨型屏幕的眼睛一瞬不瞬:“看来顾家小子这回是想把我变成光杆司令?启动电磁频谱监测系统!” 红方这边,二营长高咏君是军理工毕业的通信技术高材生,此刻对着屏幕,正准备对蓝方实施又一波次的精确打击,这一次的电磁干扰比之前的都要强。顾淮宁特遣了岳凯和张文带一个尖兵排去突袭距离红方指挥所比较近的蓝军预备队,又命令起爆临时障碍阻止蓝军向红方发动的攻势。忽然听到高咏君大喊:“团长,这里监测到一组无线电信号,信号显示在这片区域。”说着高咏君在地图划了一下。 顾淮宁盯着屏幕看了一下,拍了拍高咏君的肩膀,“跟踪它。” 高咏君兴奋的一咬牙,“好!” 在高咏君锁定目标的同时顾淮宁来到了通信车旁,由陆时雨带领的通信连正在手指飞快地处理着信息。 陆时雨一转身看到了顾淮宁背手站立在一旁,不禁露出一丝喜色,跳下车:“淮宁!” 顾淮宁向她微一颔首:“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陆时雨笑笑,“只等你的命令了。” 顾淮宁轻笑了下:“很好,给你十分钟时间准备,十分钟后正式开始,切要做到万无一失!” “是!” 通信连的一群姑娘们同时应道。 虽然这是一群姑娘,但是也是他的杀手锏,他准备靠释放病毒摧毁蓝方的指挥系统,这种病毒不同于一般的,是高咏君和他的几个军校同学从大二时就开始研制的。 刚研究成功,效果如何还不知道,不过顾淮宁还是相信高咏君的能力,愿意一试。 回过神,顾淮宁看着陆时雨说:“成功的话我做主给你们记功,通报全师!” 陆时雨怔愣了一下,而后甜甜地笑了:“好。” 十分钟后,有不明联络代码被蓝方截获,不用一分钟,蓝方的指挥系统立刻瘫痪。蓝军推进中的部队因得不到上级的指令而失去了方向,高咏君很快锁定了发出无线电信号的位置,这一次顾淮宁丝毫没有犹豫,集中兵力对这里进行攻击,一举端掉了指挥部。 据说,廖永被包饺子的时候蓝方的指挥系统刚刚恢复,正有两个坦克营接到命令向指挥部所在的高地快速机动,可惜路线选择不对,被堵在了一个狭小的河谷前进退两难。 对于蓝军而言,这一仗打得难堪之极。廖永自然不会对顾淮宁有什么好脸色,顾淮宁丝毫不介意。 没用多长时间顾淮宁就接到了基地打来的祝贺电话,是前来观摩演习的二叔打的:“你小子,我算是服了。”笑了笑,又说,“给家里打个电话,尤其是梁和。” 听到这个名字,顾淮宁心中却莫名一动,还没等他自个儿反应过来,嘴上已经不由自主地应了下来。 顾长明听了,满意地挂了电话。 顾淮宁在外演习的这几天梁和确实都没怎么睡好,每晚都是辗转好久才睡着的,昨晚也不例外,今天早晨起床时看见自己惨白的脸色梁和竟然被自己吓了一跳。 走下楼的时候,婆婆李琬正坐在沙发前看电视,面前摆了一碗中药。被冯湛盯着灌了一星期中药的梁和现在一看见这种黑糊糊的东西免不了就有生理反应,想吐。可是碍于婆婆在前梁和也只能强忍着。 看样子李琬的脸色不算好,梁和心里有些忐忑,在她旁边坐下,轻声询问:“妈,淮宁还没有消息么?” 李琬心思也没在电视上,自从接了一通电话之后就没什么好气儿,如今见梁和询问,倒也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安慰这姑娘了:“有倒是有了,早上七点给打过来的,那时候你在睡,淮宁就没让叫。说是演习结束了,正准备往回走呢,不过,就是暂时回不来。” 后三个字说的有些缓,似是在打量她的神色,见她表情没什么异样,李琬不禁叹了一口气:“我还担心怎么跟你说呢,这结婚这么久在一起的时间也不长,可是苦了你了。” 梁和捋了捋滑落下来的头发,轻轻笑了下,道:“没事儿的,我都知道。” 吃过早饭梁和去上班,周竟的采访进展顺利,差不多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而平时那些小的采访,梁和已经放给李嘉去做。贺安敏说她这是压榨廉价劳动力,欺负学历比她高的人,梁和不免无语。 她对李嘉的印象谈不上好,但是却还是认同这个传媒大学研究生的能力的。很多采访和报道她已经能独个儿挑起,完全不需要她这个名字上的师父来调、教。闲下来的时候,梁和不禁想陆承汶陆大BOSS到底是什么意思,会想到要她这个半瓶子醋去教育一个学历比她还高的研究生。 “梁记者,这是采访稿,你要不要过目一下?” 李嘉递过来一叠厚厚的文件,文字工作干多了,梁和现在一看见方块儿字就免不了要头疼,把自己的稿子递给她,笑道:“直接送去吧,我懒得再看。” “好。”李嘉甜甜地应了一声。 今天C市下的雪比昨天又大了一些,路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梁和捧着被热咖啡望着窗外。临近圣诞节了,各家商店都提前挂出了圣诞树和那张络腮胡子圣诞老人像,节日气氛浓郁。梁和低叹一声,其实,顾母说的真没错,有一个男人陪在身边,总是好的。 相比于C市,N市的天气让人有些颓丧。从进驻基地以来就连绵不断的雪一直持续到军演结束,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参演部队同时接到命令,即日启程回驻区。 在距离宿营地不远的地方停留了一辆猎豹车,穿着齐整军装的顾长明此刻稳稳地坐在后座,手里拿着红头文件,表情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车门打开,夹杂着一身寒气的自家小侄子上了车,对他爱搭不理。顾长明长顾淮宁二十多岁,不过两人在一块面对面时也并不爱摆架子。 “有事?” “没事儿不能找你?”顾长明打趣,将手中的文件递过来给他,“你看看吧。” 他拿过来翻看了几页,沉吟道:“什么时候拟好的?” “大概也就是军演开始前的两三天吧,本来想直接发调令给时雨的,不过陆司令想想还是得先知会一下你。” “嗯。”顾淮宁应了一声,又翻开调令看了看。 这么云轻风淡的一句?顾长明微微敛眉,他要的可不是这个。想了想他开口: “淮宁,本来我不应该过问你的私事。可是现在我觉得你应该收收心了,你不能娶了一个姑娘还牵挂着另一个不放。” 顾淮宁不禁有些失笑,“二叔,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谁告诉你的?”看着窗外他淡淡的说,“真要这样我怎么可能还结这个婚。” 顾长明说正好:“那就赶紧处理陆时雨的问题,他已经老大不小了,成天在这儿看着你,还能嫁出去么?我同意陆博的决定,时雨她母亲现在是一个人,把她调回沈阳军区对她对你都有好处。” 顾淮宁笑,“既然这么着急,干嘛不直接替我在这上面盖个戳。” 饶是再好脾气的顾长明也禁不住小侄子的四两拨千斤了,严肃道:“顾淮宁同志,请你端正态度。我现在在跟你谈的是军人调动问题,不是家庭茶话会!” 顾淮宁脸上的笑意顿时无影无踪:“我没问题,只是时雨的意见——” “我想她肯定会明白陆博的用意,这点儿不做讨论了。”顾长明干脆道,结束这个话题之后看了看表,正是下午一点,“行了,这次你跟我直接去一趟军区,你小叔过来了。” 顾淮宁应了下:“我先回去安排一下。” 顾长明此行非常低调,从导演部直接开车过来,团以上的主官没惊动一位。而且坐的是部队里很常见的猎豹车,悄悄驶出宿营地也不引人注目。 内蒙古沿线都在下雪,道路并不是很好走。 顾淮宁自上车之后一直若有所思地沉默着。顾长明看在心里也明白,他自问是这个家里除却淮越之外最能跟他谈得来,很多事情,大哥大嫂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还记得当初顾淮宁十八岁的时候,他还在下面带兵,冷不丁地在部队看见这小子了也是一惊,慌忙一问才知道这小子要去当兵。可把他急坏了,赶紧给大哥打电话,大哥在那头只说了三个字:由他去。 结果就真的由着他去了,到了部队当兵,继而又从部队考上了军校。这一路走来,真是没被别人偏袒半分,就算是有,他也总是想着法儿的拒绝,他跟淮越一样,骨子里有着股拧劲儿。 他是不知道陆时雨和自家小侄子的关系的,在这之前也只见过第几次面,但是印象却最为深刻。因为,在顾淮宁十八岁那年,陪着他一起来部队找他的,就是那个姑娘。开车的小张突然咦了一声,将顾长明自回忆中拉了出来:“首长,这大雪天的怎么还有牧民放牧?” 顾长明微抬下巴打量一下,隐约可以看见几个穿着少数民族衣服的男人在驱赶野生动物,心下了然,“他们那不是在放牧,那些都是野生动物,雪下得这么大,估计是要把他们送到野生动物保护站去。” “哟,那还真该开一辆军卡来。” 司机小张一言逗得车内两人具是缓缓一笑,低沉的气氛缓和了不少。顾长明还记得二哥说过的话,这顾家三小子,有的时候心思你还真拿捏不准。有些事情,他不愿意提,他就算使劲撬也掰不开他的嘴。 车子驶入B市收费站口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七点,B市下着零星小雪,总体温度比内蒙古高了许多,坐了一下午的车顾长明深感疲惫,叫住司机小张让他在B市服务区停一下,下车放松放松。 小张满口答应,这一路开下来,因为这糟糕的天气和车内这两位有身份的大人物,他可是始终绷着一根弦,现在歇歇也是好的,于是就慢慢降了速度,准备转向。 “我记得这个服务区有卖一种自制的老酒,喝起来特香,让小张去买来尝尝。”顾长明笑着说道。 “难得有对您胃口的,我就奉陪一杯。”他有胃病,不能经常喝酒。 小张听了也高兴不已,刚扭过头来想插一句就看见后头的顾长明突然变了脸色,对着他喊了一句:“小张,看车!” 他慌忙扭头一看,还来不及刹车,便被一冲力撞击,只余一道白光明晃晃地向这辆猎豹车刺来。 第8章 临近傍晚的时候,C市的雪下得越来越大,梁和凑过去刚把窗户扯开一个缝儿,就听见贺安敏在后头咆哮:“把窗户给我关上!” 梁和缩缩脖子,关上了窗户。此女因为一个被无数次打回的稿件而狂躁不已,键盘敲地啪啪响。 梁和安慰她,“别着急,陆主编的强迫症你又不是不知道。” 话一出口登时得到两枚白眼,在贺安敏看来,她此刻的闲适简直能让人神共愤。唰唰扔过去文稿让她忙,结果放在梁和桌子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梁和嫣然一笑,顺顺利利地躲过了贺安敏的企图蹂躏,“喂?” “嫂子吗?”冯湛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贺安敏每次听见这称呼都忍不住一笑。梁和一手恪住她,不让她闹。 “冯湛,你先别着急,慢慢说。” 那头又说了一通,梁和在这头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只觉得那头风很大,她听得似乎不是很清楚。 “你说,谁出了车祸?” “团长。”冯湛强自稳住心神,电话那端传来的镇定声音稍稍安抚了他,他压低声音,“嫂子,你别着急,老爷子正在这头调车,一会儿就过来,您要是想去就赶紧过来吧。老爷子是等不得人的。” “好。”她轻轻地应了一声,“我马上过去。” 贺安敏看见她一挂电话就收拾东西往外走的模样,赶紧上去拽住她,声音有些焦灼,“怎么回事儿?” “二叔和顾淮宁在回B市的路上出了车祸。”她低声说,顺便把几张薄薄的纸放在了她的手上,“这是我这一周的采访任务,替我向主编请个假。” 说着转身离开,贺安敏跟着她向外走。 “你现在要去B市?” “嗯。” “你疯了?下这么大的雪你要飞B市?” “没事,老爷子亲自调派的车,会很安全的。” 贺安敏忍不住咋舌,“那、那你去B市要干什么?” 电梯门正好打开,梁和转过身低声说道,“我不知道。。” 她的神情透着一丝茫然,贺安敏猛然就记起好几个月之前,梁和外婆去世时的情景,当时她们两个似乎正在讨论晚饭吃什么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医院的来电,告诉她,她的外婆刚刚去世。每次她都是这么毫无准备,想到这里她不禁心疼。 “和和,会没事儿的。” “嗯,我知道。” C市的雪下得小了一点儿,车子准时出发。顾老爷子安安稳稳地坐在座位上,眼眸微阖。睁开眼时,看见坐在自己旁边的梁和。梁和走得匆忙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风衣,此刻整个身体都蜷缩在了里面,看上去非常娇小。 他有些时候非常不明白,为何他引以为傲的儿子会接受这么一个平凡的女人做他的妻子。她看上去有些柔弱,可是很多时候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在面对他们这一大家子的人。没有特别的巴结,也没有过分的娇气,乖乖巧巧的模样让人挑不出刺。 来之前他接到了医院打开的电话,心情稍稍平静了下来。本来是想开口安慰安慰这个少不更事的儿媳妇的,可是此刻看来,她倒是淡定地出乎他的意料。回过神,顾老爷子重新闭上眼睛,养神。 军区总院。 二叔顾长明正坐在门外的长椅上,他伤的不重,简单包扎之后坐在这里等送进急诊的顾淮宁和小张。刚刚急刹车的时候顾淮宁围了过来护住了他,送到医院来的时候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忽然急诊的门打开,顾淮宁从里面走了出来。 “怎么样?”顾长明急切地问,“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团长同志笑了笑,顺带又吸了口气,“就是骨折了。” 小张急刹车的时候他想护住顾长明,不料被迫后仰,一个冲力不小心压住了胳膊。倒是小张,吃力不住,撞向了车玻璃,此刻正在里面做检查。 “那辆车上的人怎么样?” “看样子伤的比较重,刹车刹的太急一下子没收住劲儿。听说司机喝了点儿酒,地方上也来人了。不过这事儿你别管,交给我处理。”本来就是那辆车子倒行造成的交通事故,还在这是缓坡,要是还在高速上不得发生一起连环交通事故! 顾淮宁点了点头,想起什么,他问:“给小叔打电话了么?” “打了,通信员接的,说正在开会。”顿了顿,顾长明又说,“你爸也知道了,听说现在已经坐上车了。” 顾淮宁陡然转身,动作利索的不像是个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儿回来的人,“来B市?” 顾长明看他紧张的模样,笑了一笑:“淮宁,你现在还不适合过分激动。嗯,你还在里面躺着的时候我给大哥打了个电话,你爸怕你妈在那头瞎担心,还是坚持来看看你。” 顾淮宁愣了愣,随后淡淡一笑,这老头子。 夜里十二点的时候,护士来给他换药,碰触到伤口的时候不免有些疼痛。他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换药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护士,动作尽量放轻怕弄疼了他。不过饶是这般小心,还是碰到了他的伤口。顾淮宁小幅度的瑟缩还是被她察觉了,她慌忙的抬头,脸色微红的,“对、对不起!” 顾淮宁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没关系,继续换吧。” 团长同志检讨,或许是他的气场太冷把这个小护士给吓坏了,努力笑一下来缓和一下气氛。 由于司机小张还在里面做检查,顾淮宁和顾长明就留在了医院里。顾长明劳累一天熬不住夜,军区总院安排了一间病房让他凑活了一晚。 而顾淮宁则抬着受伤的那只胳膊在医院大厅里慢悠悠地走着,等着顾老爷子的专车到来。 小张在这个时候被推了出来,顾淮宁快步走过去询问情况。 “轻微脑震荡,住院观察两天吧。” 顾淮宁闻言皱了皱眉,刚想跟进病房去看看就看见一个人向他跑来。起初他没在意,待觉得不对劲调头一看看清来人时一下子愣住了。 梁和? 梁和显然也看见了他。只是视线一转就落在他被包扎的胳膊上,搁在两边的手不自觉地握紧,稍稍有些颤抖。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而顾淮宁很快回过神来,向她走去。 他凝视着她:“这么晚你怎么跑过来了?”看见她单薄的一身,忍不住眉头一皱,“怎么穿这么少,胡闹!” 梁和一怔,眼眶迅速地红了起来。团长同志见状立马有些后悔,正待说些什么,一道雄浑的声音从梁和身后传了过来。 “是我带她来的,怎么了?” 团长同志笔直地戳着,没答话。 顾老爷子先是瞥了两人一眼,而后又打量顾淮宁的伤:“伤严不严重?” “还没死。” 顾老爷子瞪他一眼:“你在这儿待着,我先进去看看司机和你二叔。和和你留下照顾他。” 梁和乖顺地应了一声,而顾淮宁则是有些头疼地看着老爷子离去的背影。他的伤着实不太重,他老人家这么兴师动众的一来忽然就让他有了重症病号的感觉。转过身,看着低着头的梁和,团长同志的感觉有些复杂。 因为匆匆赶来,原本柔软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而又经他刚刚不假思索的一番训斥,琥珀色的眼睛通红通红的。此刻她闷着头不说话,团长同志的内疚感就蹭蹭往外冒。其实他很意外,很意外她居然就这么过来了,像个傻瓜一样。 “梁和,我没事儿。”他压低声音,顺带替她顺了顺头发,可是她依旧是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直到顾淮宁用手扳起了她的下巴,才发现她在哭,小声地闷头抽泣着。 她其实在害怕,因为车祸这两个字让她想起了父母离世时的场景。那时候她还在英国上学,有一天忽然接到外婆打来的国际长途,昂贵的电话里她只听到了外婆反复重复的一句话,“囡囡,快回来,你快回来,爸爸妈妈不行了”爸爸妈妈在路上出了车祸,两人当场死亡,等到她回去的时候,留给她的,只是一盒骨灰了。 至今为止,她这一生最大的一次灾难就是父母的车祸。那种站在原地动弹不了,浑身冰冷的感觉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了,就好像今天一样,今天这种惊恐的感觉仿佛比那时还要糟糕。所有的感觉在见到他的一刻全变成了无穷无尽的后怕,一下子涌上心头。 “梁和,别哭了。”顾淮宁哑声安抚她,可惜不管用。像是启开了闸口一样,她哭得停不下来。 团长同志微一皱眉,还是捏住了她的下巴,轻轻地吻了上去堵住了她所有的呜咽,直到梁和声堵气噎推了推他才放开。 梁和的脸微红,可是眼睛经过泪水一洗亮晶晶的:“你干嘛?大庭广众的!”说着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多少人才放下心来。 看她这副心虚的模样,顾淮宁忍不住笑了,“好了,别哭了,我真的没事。” “我知道了。”梁和嘴里说着,摸干泪手上还是扳着他的胳膊看个不停,直到团长同志忍不住抽口气说疼,她才瘪瘪嘴松了手,“吓了我一跳。” 顾淮宁唇角微弯。 想了想,梁和又说:“军演结束了吧?你要好好休息几天。” 团长同志笑着应了声好,转身看见老爷子和二叔向这边走来。 老爷子看过了小张,留了人在医院里照看,一干人等便一起回三零二团了。半夜里B市的雪也开始下大,梁和坐在车的后排昏昏欲睡。 “累了?” “不累。”她一激灵立马坐直了身子。 “累了就睡一会儿。” “不用了,压着你胳膊怎么办?”她瞅了一眼他受伤的胳膊,有些担心“其实你应该住院的,这样会好一些的。” 顾淮宁听了微微一哂,轻伤不下火线,更何况是这点儿小伤:“伤的是右胳膊,你在我左边压不着。没事儿,睡吧。” 说着轻轻揽了揽她。 梁和嗯了一声,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这一天又惊又怕地折腾下来她着实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可是入睡前又恍惚想起还有什么想说的没对他说。 不过没关系,反正现在他们有了时间。 虽说顾淮宁的伤不重,但是到底伤的是右手,行动起来非常不方便,也就听话的开始养伤。老爷子来到三零二团之后也并不急着走,和顾长明一起去军区见了小叔顾长安。 军演结束没多久大部队就全回来了。梁和站在顾淮宁宿舍的窗户边向外望去,一辆辆不同车型的装甲车开进营区大门。虽然来过一次部队,可是梁和还是第一次见这些大家伙,不由得惊叹三分! “这些车都是什么车?”她回过头问正坐在桌子前看书的顾淮宁。 顾淮宁看她一眼,放下书向窗边走来。 “那是步战车。” “那个呢?”梁和又指了一辆。 “自行火炮。后面军卡上的士兵用的是高射炮,主要打击空中目标。”顾淮宁背手站在她身后,一一为她介绍。 “那辆车是做什么用的,怎么看着都是女兵?” 顾淮宁顺着她的指向看见了一辆车:“那是通信车,主要保障通讯的,我团唯一的女兵连。” “女兵也上演习场?”梁和梁记者可算长了不少见识。 顾淮宁看着缓缓驶过的通信车,想起连长陆时雨,眉头皱了皱。调令握在手里,得找一个机会给她。 “这些女兵,会不会很辛苦?” 顾淮宁眉头微挑:“在部队,女人也干男人的活。你以为就走队列那么简单?” 梁和瞥他一眼,小声嘀咕:“走队列也不简单!” 团长同志看她吃瘪,心情不错,存心想逗逗她了:“怎么样,现在走齐步还顺拐吗?” 当然,奇迹只是暂时的,顺拐却是长久的。这人就是知道这一点专门来戳她软肋的。梁和咬咬牙,简直想磨刀霍霍了。正巧此刻宿舍门响了,团长同志悠悠然走去开门,躲过一劫。 门一打开,是赵乾和和——陆时雨。 看到陆时雨,顾淮宁微怔了一下。 这边赵参谋长一把摘下头上的帽子说开了:“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大白天的搁宿舍里窝着,听说团长同志您光荣负伤了,来小爷我瞧瞧——” 顾淮宁移开视线,照着他的脑袋来了一下,“赵乾和,皮痒了是不是?” 赵乾和做了个告饶的姿势向屋里走去,看见站在床边的梁和,一下子愣住了,而跟在后面的陆时雨显然也吃了一惊。 梁和腼腆地冲他们打了个招呼。 见两人犹是愣怔着,顾淮宁跨前一步,向梁和介绍:“乾和你认识了,这位是我们团通信连连长,陆时雨。” 梁和微微一笑,向她伸出了手。而陆时雨也终于回神,伸出手来与她握住。 “你好。”梁和柔柔一笑,冲她眨眨眼,而陆时雨勉力撑出一个笑容。赵乾和赵参谋长看着这两人的一来一往,笑了。有趣,真有趣。赵乾和悠闲地捞过这屋子里唯一一把椅子坐下了,“我一回来就听招待所的人说你们家老爷子和二叔过来了,这么大排场一问才知道是你们出车祸了,怎么样,严重不严重?” “还行,没残。” 赵乾和嘿嘿笑两声,看向梁和:“可我看你这待遇跟重症病号有一拼啊。” 梁和不由得赧然。 陆时雨一直打量着顾淮宁的胳膊:“团长,你这伤真没事?” “没事,小伤而已。” 陆时雨这才释然地笑了笑,不小心转移视线与梁和对视,笑容顿时有显得有些僵硬。反倒是梁和,笑得怡然大方。 由于刚刚回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忙,赵乾和和陆时雨在这边略坐一坐就走了。顾淮宁和赵乾和走在前面,而梁和跟陆时雨跟在了后面。 落下了几步远,梁和确信前面两人听不见才对陆时雨说了一声谢谢。 陆时雨怔了一下,继而微笑:“你是想说上次迷路的事,我还以为你不认得我了。” “当然记得。”梁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不想在顾淮宁面前提这件事” “为什么?”陆时雨不解地看着她。 梁和挠挠头,眨眼一笑,“因为在他看来,我已经够笨了。” 陆时雨也笑了,笑容中却透着一丝苦涩。 T师在这次演习中大获全胜,而作为主攻团的三零二团则是功不可没,所以大部队回到营区的第二天团部就商议着举行庆功会。 团长同志肯定要到场,而且为了此次庆功会顾淮宁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常服。 梁和正在一旁替他整理军衔上的领花,待他扣好最后一枚扣子好,她踮起脚替他戴上了肩章。 如此的近距离,顾淮宁垂眉看着她,梁和的手就不自觉地有点儿不利索。顾淮宁淡淡一笑,冷不丁地说了句:“一起去吧。” 梁和愣了一下,直觉着拒绝:“那么多人,我去好吗?” “没关系”顾淮宁说,“就是庆功宴。我胃不好不能喝酒,说不定你还能替我挡挡酒。” 他拨弄着她滑下耳廓的头发,这一小缕头发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扫动着,看得他也心里痒痒的。 开玩笑的吧,梁和瞪他一眼:“我酒量多少你不知道?” 团长同志笑:“那就不喝酒。” 梁和犹是有些犹豫:“我这个样子,行吗?” 她问的有些小心翼翼,团长同志闻言上下打量她一眼,梁和顿时更紧张了。 片刻,顾淮宁笑了笑,拢了拢她的头发:“我看挺好。” 梁和应了一声,脸色微红,不知是为他的动作还是为他的话。 地点定在团部的活动礼堂,里面摆了几十张圆桌。每个圆桌上摆了不少东西,当然,最不可少的就是酒了。 梁和跟在顾淮宁身后缓步走进礼堂,刚一进门,就受到了多方的注视。梁和脚步禁不住顿了顿,直到顾淮宁回过头来,向她伸过手来,“愣那儿干什么,过来。” 梁和犹豫着,递过手去,一路备受瞩目地走向中间最大的那张桌子上。团里的几个干部都在这儿等着,其中就数赵乾和的表情最好看。政治处主任周平和副团长岳凯对梁和是只闻其人,现在亲眼见着了,也是颇有兴趣注视着。 梁和毕竟有些脸皮薄,扯了扯顾淮宁的衣袖,于是团长同志咳咳两声,众人皆知趣的移开了眼。 庆功会还尚未开始,整个礼堂已经喧嚣鼎沸了。桌子上的酒是随便喝,喝醉了也没关系,反正这就是胜利和庆祝的时刻,不论你军衔多大,喝酒不能一口闷的人都该罚!要是往常顾淮宁是逃不过众人的轮番敬酒的,可是今天团长同志有伤在身,其他同志们攻击起来也就颇留情面。不过难得嫂子在场,不能加劲儿起哄真是不过瘾! 趁顾淮宁走上台讲话的时候,梁和问赵乾和:“你们团不是有女兵吗?在哪儿?” 赵乾和向通信连所在的位置抬了抬下巴,梁和望去,正好看见陆时雨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的顾淮宁看,梁和心里只是咯噔一跳,还未待她多想什么,陆时雨转过头来,目光与她相遇。她的表情有些惊慌失措,可也仅是一瞬,她很快反应过来,冲她笑了笑。 梁和向她举了举杯,背过身猛喝了一口,火辣辣的从嗓子眼一直烧到胃里。手撑着桌子不停地咳嗽,可把站在一旁的赵乾和吓了一跳,忙递给她一张纸。 “没事儿吧?” “我,我没事。”梁和憋红了脸,艰难地说道。 赵乾和拍了拍她的背,向不远处的陆时雨看了一眼,又飞快地转移了视线。台上的顾淮宁已经准备就绪,准备来个开场白。 “同志们——”低沉的声音透过话筒响彻整个大礼堂,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梁和从这里看去,只能看到他刚毅英俊的侧脸和微微弯起的嘴角。 “今天,是我们三零二的庆功会,是为了庆祝我们在此次演习中所获得的胜利而举行的。我团在这次演习中的表现确实值得表扬,但是我要提醒你们的是我们在这次演习中曾犯下的失误,在真正的战场上那就是血的代价!所以,我更希望你们能够知耻后勇,更进一步!明白了吗?” “明白!”几百个喉咙里吼出的声音很洪亮 台上的顾淮宁笑了笑,举起手中的酒杯:“好,干了这一杯!” 全部人都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梁和为这个场面所触动,她不是军人,不能上阵杀敌更无法体会将对手彻底击败后的快感,但是此刻她能理解那种军人从心底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和荣誉感! 所谓,军功章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或许就是这一半,让她有了心灵相惜的感觉吧。 “梁和?”有人喊她一声,是赵乾和。 “嗯?” “你喜欢顾三儿吗?” 梁和为这个问题明显一愣,她,喜欢他吗? 看着站在台上的顾淮宁,梁和怔怔地想着这个问题。再回过神来时,顾淮宁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想什么呢?”说着他端走她面前的酒杯。 梁和捂了捂有些滚烫的脸,摇了摇头。顾淮宁看她脸颊红红的,正要凑过来说些什么,一个上尉连长端着一杯酒向他跑来,大吼一声:“团长,我要给你和嫂子敬杯酒!” 顾淮宁挑眉看着梁和,梁和也犯难着看着他。喝酒,再喝她今晚是别想活着回去了。顾淮宁也知道她那点儿酒量,看向上尉连长:“你嫂子她不能喝酒,这杯我代了。”说着倒上满满一杯,在起哄声中喝了下去,梁和只感觉捂着的双颊越来越烫,越来越红。 喝完这一杯来敬酒的人就多了,不过多是连以上的干部。顾淮宁换上一个稍小的杯子,与他们尽情地干了几杯。好不容易喝完了之后,顾淮宁撑不住轻咳了一声。梁和递给他一张纸巾,他擦了擦,冲她微微一笑。 梁和看他微红的脸,低声嘟囔:“身上有伤还喝那么多。” “没办法,谁让身边带了个不能喝的。”说着身形向梁和歪了歪,梁和脸红地四周瞄了一圈儿,还是撑住了他。 顾淮宁笑:“辛苦了。” 话带调侃,梁和瞬间想丢下他不管,可是光是想还没来得及做的时候,一道清脆柔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淮宁!” 梁和和顾淮宁一起扭过头去,看见喝得微醉的陆时雨脚步踉跄地向他们走来,身后跟着搀扶着她的赵乾和。 顾淮宁直了直身,说:“乾和,你扶住她!” 赵乾和恼火地简直想拽头发了:“我这要扶得住小爷我不早扶了么?”扶住了,又挣脱。几番折腾,陆时雨终于站在了顾淮宁的面前,杯中的酒也所剩无几了。顾淮宁看着她,同时也感觉到梁和扶着他的双手正在慢慢收紧,紧张的感觉他都感受到了。 陆时雨嘻嘻一笑,推开了赵乾和的手:“乾和你别扶我了,我,我就敬咱们团长一杯酒!” 顾淮宁静静地看着陆时雨耍酒疯,最终还是侧过身对梁和说:“给我杯酒。” 梁和轻咬住唇,递给他一杯。 陆时雨像是喝醉了,两腮边缀有红晕。又像是没醉,站直了也不东倒西歪了。赵乾和见拦不住她,便只好悻悻地转身离去。也幸好这会儿众人都在喝酒,没多少人注意这块儿。 梁和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这种紧张有些莫名其妙。她看着陆时雨,而对方却一看也不看她,直直地盯着顾淮宁。 良久,她笑了笑,有些口齿不清地说:“我,我昨天晚上接到小舅的电话,他,他给我说了调回沈阳的事儿了。他,他说那是他的主意!” “他是为你考虑。” “我知道!”她打断他,“拿来吧。” “什么?” “调令啊!”陆时雨的笑容有些勉强,“你亲自给我,别让别人转交。”好让我记住,是你亲手送走了我。 顾淮宁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好!”陆时雨大声地说,“那就喝了这一杯!” 凝视她几秒,顾淮宁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喝下这杯酒,他就是真的不挽留了。陆时雨明白,从他请调到三零二团来,她就应该明白,他这一来,断然不是为了她。可是那时候的她多傻啊,以为他未娶,她未嫁,这么多年都陪着走过来了,到头来,就算是不爱她,也离不开了。 还记得演习的时候他说要为她庆功,没想到,一纸调令送她走就是她的庆功宴。现在她终于知道,自己有多傻了。她压了压声音才把那股酸涩压了回去,“好,那我先走了。” 顾淮宁看着她,嘴唇微微抽动,也只答出了一个好字,看着她转身离去。或许他早该亲手解决这一切了,相互羁绊的这些年,无论怎样,他似乎都做不到爱她。更何况,更何况他现在身边已经有了一个人。 他忽然想起站在自己身边的梁和,迅速地转过身去看她,只见她紧咬着唇,脸色苍白。 “不舒服?”他握住她的手。 梁和下意识地甚至是有些惊慌失措地后退了一步,让他伸出的手落空。这个拒绝的意思如此明显,顾淮宁顿了一下,没有再强迫她:“我们回去。” “好。”梁和咬唇答道。 回的是部队内部的招待所。刚来B市那天晚上梁和住进了顾淮宁的宿舍,因为那时候团里的人都还没回来整栋楼空着没什么不方便,再加上顾淮宁受伤了需要照顾。而现在住在那里已经有些不方便了,招待所的干事便给她安排了一个房间。还是上一次来部队住的那一间。 天气有些冷,梁和一进房间就打开热水准备洗个澡。蓬蓬头里流出热水,梁和站在花洒底下轻拭着身体,很容易就能让她想起在这里过的第一夜,那夜她发了烧,还梦见了她的父母和逝去的外婆,她其实很少梦见他们了,却在住在这里的第一晚,又在梦中与他们相见。 那些过去她似乎都忘了,却因为跟他在一起之后又总是重复地不断想起。有时候她就想知道,他的过去会是怎样呢,是不是和她一样,总是有一些,不敢轻易记起的东西,这些,她从不曾听他提起过。 水突然变凉,惊得梁和立马回神关住花洒。披了件衣服出来,顾淮宁还没走,或者说是走了又回来了一趟,因为他手里拿了一件厚厚的毛衣和保暖内衣。 见她出来,团长同志把东西递给了她:“B市天气冷,把这些穿上,省得再感冒。” 梁和低头唔了一声,接过来放到了床上,没动。 “怎么不穿?” 梁和一边铺床一边背过身来答道:“明天早上起来换上。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顾淮宁没说话,待她铺好床后才淡淡说:“我今晚睡这儿怎么样?” 梁和的身子僵了一僵,半晌咕哝了一句随便就钻进被窝里去了。 顾淮宁垂眉看着她,忽然笑了笑。留了一盏床头灯后就在床尾坐下,真的不走了。 梁和一开始还把头闷在被子里,可架不住团长同志的定力,还是冒出头来,用脚踢了踢他:“顾淮宁!” “嗯?”上扬的音调,说明他的心情似乎还不错。逗她就这样让他高兴?梁和同志郁闷了。 “关灯,我要睡觉。” “好。”团长同志还真爽快地关掉了床头灯,可就在梁和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团长同志折身进了卫生间——冲热水澡去酒气去了!梁和顿时从床上坐起来,瞪着卫生间的门似要瞪出一个洞来。 顾淮宁喝的有点儿多,随便淋了一个澡便走了出来。床上躺着的人已经对着墙弓成了一个虾米的姿态,看样子今晚上是打定主意不理他了。 顾淮宁笑了笑,丢下毛巾在床边坐下。招待所的床垫有些软,他这一坐下这半边都陷下去了,而梁和,自然也感觉到了。 “冷不冷?”他站在床边俯视着那个小虾米。 “不冷。”说出口梁和就后悔了,想假装睡着都没门了。 顾淮宁笑了笑,走过去掀了掀被角,梁和顿时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忍不住炸毛而起,“你,你干嘛?” 顾淮宁十分正经地答:“睡觉,不是说了今晚在这儿睡。” 梁和被自己那句“随便”给噎了个半死,吹胡子瞪眼一分钟后,将被子撂给他一半儿自己抱着另一半儿去睡了。 黑暗之中,顾淮宁忍俊不禁。这个女人,好像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别扭的撒娇。别扭的……有些可爱。 他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虾米保持缄默。 “那么在意?”团长同志继续问。 “……”梁和继续装聋作哑。 “没当兵之前我们是同学,我比她先上的军校,现在当了兵在一个单位又算是战友,仅此而已。” 说完这句,床上的那一团动了动。片刻之后,有道低低的声音从那里传来:“可是,她看你的眼神不对。” “我知道。”顾淮宁说着,替她掖了掖被子。他发现这姑娘睡相很差,每次睡觉都得把被子踢散,“只是这么多年来我只当她是朋友。这一点,从未变过。” “可是她肯定喜欢你,也没只拿你当朋友看。” 见梁和依旧执着于这个问题,顾淮宁短暂地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说:“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喜欢的是你。” 梁和浑身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向他看去。只见他原本还沉静的眸子此时透出了一丝笑意,像是她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 梁和顿时觉得被骗了,内心蕴着一团火也被这盆冷水给浇灭了。她几乎是有些恼火地推开他:“团长同志,下次别开这种玩笑行不行?”顿了顿,又气势十足的补了一句:“原话奉还!” 顾淮宁也没有生气,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进怀里,认真地看进她的眼中:“我也不是开玩笑。”他说,“我是喜欢你。” 梁和完全不适应这种突击式表白,一下子怔在那里。反应了好久,才磕磕巴巴地小声嘀咕:“你确定你没说错?你可是喝了酒的……” 顾淮宁沉默一分钟,再次开口:“你不相信?” “有点儿……”不敢相信。这种感觉就像天上掉下来一个馅饼似地,等你饿的眼冒金星地去抓起来的吃的时候才发现那其实是一块儿石头,有可能还是从月球上砸下来的。太突然,又太不靠谱。 团长同志顿时就显得有点无奈:“那我证明给你看吧。”说完,就动手去脱她的衣服! 梁和瞬间睁大眼睛,“不用!不用!” “用的。”顾淮宁看似颇有诚意的说,“免得事后你又说我骗你。” 梁和被他惊吓的不轻,不敢再去刺激这个情商颇低的人了:“我信!我信!”她一边抓紧自己的衣服一边大声喊道。 顾淮宁终于停了下来,梁和赶紧裹好了衣服,抹一把虚汗。忙中还不忘瞪他一眼,而顾淮宁今晚的心情却仿佛出奇的好,他替她系好扣子,“她马上就要调走了,回沈阳。所以你也不用担心。” 说完在心里低低一叹,算是他对她的亏欠吧。 梁和嘀咕:“我没担心。” “好吧,你这不叫担心,叫吃醋。”团长同志竟然比她还会用词,梁和羞赧地瞪了他一眼。 顾淮宁笑着扣住她的脑袋带进怀里,许久,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抓住了他的衣服领子。 “顾淮宁”梁和像是忽然变得很难为情,想要说出口的话也变得难以启齿。 顾淮宁也不着急,嗯了一声之后耐心地等着。直到她将头完全埋进他的怀里,他才听见她小小声说出来的一句话:“其实,我也喜欢你。” 说完就感觉他僵了一下,可她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直到他重新抚上她的头发,低叹了一声:“好巧。” 其实她一直不太懂得到底什么是喜欢,可是今天她忽然明白,当她执着地想要拥有一样属于她的东西并且惧怕被抢走时,那种强烈的感觉,就可以称之为喜欢。若是再长久一些,便是爱。 对于顾淮宁,便是这样的感觉。 第9章 互相表白完后,应该做什么? 梁和同志的切身体会:滚床单。 梁和早上起来站在卫生间里一边冲着不算热的热水澡一边看着团长同志留在自己身上的那啥郁闷地想挠墙。 又被得逞了! 匆匆淋了个澡,梁和走出卫生间的时候才注意到桌子上压着一张字条,顾淮宁一大早临走时留下的。说是今天有事忙。 梁和咬咬牙,幸好他走得早,否则等她气上来指不定照着自己身上的加倍奉还给他。当然,前提条件是不被反攻回来。 放下纸条就有人敲响了门,来的是一个顾淮宁的通信员小李。见梁和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小李微微一笑:“嫂子,您好!” 眼前这个大小伙子明显跟她没差几岁,叫起嫂子来也是丝毫不含糊。好在梁和的承受能力已经被冯湛那小子给锻炼出来了,嘴角抽动抽动就把小李让进了屋。 小李把手里提的保温桶放在桌子上,梁和打开大致一扫,两个馒头一份菜外加一碗面条汤,标准的部队伙食。 梁和问小李,“你们团长呢?” “团长他一早起来就往老爷子那边去了,说是要把顾老爷子劝回家,还嘱咐我不要声张。” 梁和失笑,虽然她知道顾老爷子这番下来也是为私,不易兴师动众久留,但是像顾淮宁这样把话直接撂出来的人也很少见吧,毕竟人家老爷子是来看他的。想了想,梁和又意识到一个问题,她跟老爷子是一块儿来的,老爷子走了,她不也得走了?! “那他说了要跟老爷子一起走的话了么?” 小李摇了摇头,不过梁和心里是有数了,看样子他是不回去了。 梁和不禁想起李琬在顾园里交代她的话,把顾淮宁劝回C市。从昨晚陆时雨的情况来看,军人调动都是需要上级下调令的,顾家长辈三人都是位高权重的,想把顾淮宁调回去绝对不是一件难事,哪里用得着她置喙。之所以这么久都没能调回C市去,恐怕跟他不愿意回去有一定的关系。 只是,这B市有什么好的? 梁和想着想着,有些纳闷。 “嫂子,早饭您趁热吃,放久了容易凉。”小李关切地提醒。 梁和赶紧回神,开始吃早饭。 顾老爷子这几天一直住在三零二团的招待所,虽然老爷子比大部队提前到,不过一点儿风声没往团里透也是不太可能的,就连师部不少人都知道老爷子的到访。顾淮宁寻思着,什么时候把这尊大神给送走。 顾老爷子一看小儿子一大早就来招待所报道心里就明白了,面上却也只当不知,看了看他的胳膊,嘱咐道:“这两天你小心点儿,不行了就让你媳妇儿在这儿多呆几天,在这儿照顾你。那些个兵都毛手毛脚的。” 顾淮宁没说话,坐在一旁沙发里喝茶的顾长明就先笑开了,“当初我看这小姑娘不黏淮宁,还怕两人合不来。结果呢,这小子一个车祸碰了一下胳膊,小姑娘就大老远地从C市跑过来了。昨儿晚上出来的时候我看那眼睛都红了,估计是给吓哭了。” 顾淮宁闻言淡淡道,“知道她胆儿小您还吓她,我就好奇您这电话是怎么打的,一下两全都招来了。” 这是代表媳妇儿讨伐他们来了,顾长明立马喊冤:“我可是只给你们家老爷子打了啊,你媳妇儿那边我是一个字没说。” 哦?扣住茶盖的手顿了一顿,顾淮宁侧头去看父亲,只见老爷子此刻正端着一杯茶但笑不语,心下顿时了然,却忍不住在心底嗤笑一声。不愧是他们家的老爷子,纵横战场和官场的顾老将军。心眼多的让你佩服都来不及,就连试探人,也都挑一个这么难遇的节骨眼。 老爷子虽然面上从不说这样的话,但是他从来都清楚,对于他这桩闪婚,老爷子的态度是晦暗不明的。没有明着说梁和的不好,却也不见得多认同她这个媳妇儿。这算是,试探她,考验她一下? 想到这里,眼神不禁暗了几分。顾淮宁起身,对顾长志说道:“我没什么大碍了,您要是忙就先回去吧。至于梁和,如果她方便的话就让她在这儿呆两天,叶老也挺想她。” 说着向外走去,刚一打开门,就看见赵乾和举着手准备敲门的样子,看见门自动打开,先是一顿,瞅清楚是顾淮宁,又顿时怒不可竭,碍于他的伤也不好发作,压低声音说,“跟我走。” 顾淮宁淡淡瞥了他一眼:“长辈都在里头,你先打个招呼。” 赵乾和面色晦暗地看了他一眼,绕过他进屋,向顾长志和顾长安请了个安就直接拽着顾淮宁往外走了。 顾长明有些不解地看着这两人:“乾和这是怎么回事儿?跟一炮仗似的” 老爷子轻啜一口茶,垂着眼笑:“被淮宁戳中痛处,恼羞成怒了。”见顾长明犹是不解,老爷子淡淡一笑道,“儿女情长事,你我少操这份儿心了。” 顾淮宁跟着赵乾和一路往外走。一向笑得雅痞的赵乾和此刻的脸黑沉黑沉的,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走起路来也是带着一股煞气。拐了个弯到了个别人看不见的死角,顾淮宁拍拍赵乾和的肩膀开口:“行了,乾和,有什么事儿就在这儿说。” 赵乾和听了猛地一个转身,想发火,可是对着顾淮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火气又无处可泄:“我说,你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时雨是怎么招惹你了,你小子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这么一纸调令把她撵走你就自认为交代了是吧?我告诉你,没门儿!”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 赵乾和以前就是佩服他这种淡定,大事临头也不急不躁的风范,可是有些时候看见他这样就觉得来气,此刻更是气极了他的镇定,“你就是欠人姑娘一个交代!” “那你说怎么才算交代?! 赵乾和拽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开口:“你他妈的说人话!” 顾淮宁也很干脆,“我这么做,就是为了给她一个交代。她在我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我一直都是要把这种自由还给她,只是她不愿意要!” 赵乾和怒极反笑,“你的意思是她巴着你不放?我告诉你顾三儿,别把你自己想的太他妈好,这世界上不是是个女人都得爱上你!” “我还没那么自以为是。”他的声音发紧。 两人对视片刻,赵乾和松开了顾淮宁的衣领,靠着墙壁,平息怒气。 顾淮宁看他一眼,也靠在墙边,扶着胳膊。刚刚赵乾和一激动,无意间将他的胳膊压了一下,正好压在伤口,此刻隐隐泛疼。 “伤口还疼么?”良久,赵乾和压着嗓子问了一句。 顾淮宁瞥他一眼:“还没残。”差点儿上演全武行了,这会儿倒想起他的伤了。 赵乾和也不是听不出来他的意思,只是尚在气头上,不肯服软:“那你说,你这事儿办得对不对?” “她太执着,很多事情容易放不掉忘不了。既然我有这么条件帮她做出抉择,为什么不做?”他的声音低沉有力。 “那为什么还来三零二?离她远远的不就好了,时雨可是比你来得早。” 顾淮宁一怔,沉默着整理好胳膊上的绷带,拍了拍赵乾和的肩膀,说:“走吧,该工作了。” 赵乾和原地不动,顾淮宁也不生气,只是看着他淡笑,“乾和,有时间在这里问我这个,你还不如好好想想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总是这么暗恋着也不是一回事,有机会,还是生米煮成熟饭吧。这样,对你,对我,对她,都好” 被戳破心思的赵乾和愣怔怔地站在原地回味着顾家小子的话,面上起初有些不自在,末了确实轻轻一声嗤笑:“要是有你小子说的那么简单,我早他妈就煮了。”无奈,这么久以来,她爱的那个人,都不是他。 下午的时候,梁和独自去了叶老的府邸。下雪天不太好开车,她步行前往,也幸好叶韵桐在家。 “梁和,你怎么过来啦?”叶韵桐看见她颇为惊讶,问完又是一笑,“来看淮宁?” 梁和点点头,没有提及顾淮宁的伤。 “军演结束了?淮宁回来了吧?” “回来了,叶老呢?” 叶韵桐低叹:“在卧室呢,这几天身体不太好,总是离不了保健医生。醒着的时候又总是爱念叨一些旧时的事情,这老人,上了年纪都爱这样。” 梁和默默听着,见到叶老的时候他正在看书,老花镜戴在鼻梁上,迎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光,吃力地。 “爸,您多休息一会儿,不差这么会儿功夫。”叶韵桐不由分说地拿走叶老手中的书。 “哎,这见天儿躺着就成废人一个了,还无聊的要命。”叶老孩子气地别扭,目光触及站在门口的梁和时眼睛一亮,摘了眼镜,“这是,和和来了?” 梁和乖巧地应了一下,走过坐在了叶老的床边。 叶老拍了拍她的手,表情温和慈祥:“你可有好些天没来了,这淮宁成天忙,把媳妇儿一个人丢在C市里,苦了你了吧。” 这样亲切的语气让梁和鼻头微微酸楚。不可否认,虽然仅与面前这个老人有过几面之缘,可是他是个疼孩子的人,他疼顾淮宁,连带着她这个顾淮宁的媳妇儿都一并看重,梁和笑笑,“没事的。” 叶韵桐一看老爷子高兴,心里也开心,留了梁和吃晚饭,还自己亲自下厨。梁和有些过意不去,要下去帮忙,被叶韵桐阻止,“没事儿,你在这陪着老爷子。” 叶老笑,“你去把跳棋拿过来,咱们下一盘儿。” 梁和眼眸一转,笑答:“下一盘儿可以,但是前提是您不准耍赖!” 听了这话叶老哈哈一笑,挥挥手算是答应了。 梁和下到一楼去拿跳棋的时候看见客厅里多了一个人。那人一袭黑色的西装,慵懒地坐在沙发上,面前一杯冒着热气的茶。他正在漫不经心地翻一本杂志,听见脚步声的时候稍稍抬头,一双黑色的眼眸盯住她。 梁和被这么一看有些不自在,找到棋盘就准备往楼上走,忽然那男人开口喊住她:“等等。” 梁和扭头,表情有些莫名其妙:“有事?” “你是他的陪护?”男人轻声问 这个他估计就是指叶老,梁和脑子缓缓一转,回答:“不是,我只是来看望老将军。” “探病?”男人若有所思,顷刻之后露出释然的微笑,“那好,我跟你一起上去。” 于是,梁和还在愣神中,就被一个陌生的英俊男人截进了叶老的卧室。 叶老听见开门声抬起头来,本来瞧见梁和手里的跳棋的时候还很高兴,可是视线一触及旁边那抹黑色,脸色登时就拉下来了。 “你怎么上来了?” 男人听了也不恼,望着床上老头那一脸怒色,只是微微一笑:“是这个小姑娘带我上来的。” 混乱中的梁和同志顿时被推上烽火浪尖,当了这个莫名其妙男人的肉盾。叶老自然是不信他那套说辞,瞪他一眼对梁和说,“和和,你先到一旁去等一会儿,我有话跟这个逆子说。” 脱离了尴尬境地的梁和慌慌忙忙跑下楼去找叶韵桐,叶韵桐正唱着歌在厨房里准备午饭,看见梁和逃难似地奔下来不免抬高眉毛:“怎么,跟老爷子下跳棋又输了?” 梁和摇摇头,“有一个男人进去了,叶老说有话跟他说,我就下来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哦,叶老叫他逆子。” 叶韵桐听了这话先是往客厅的沙发上一看,那里空无一人。想了想,不由得扑哧一笑:“这小子倒是有本事,能撬开老爷子卧室的大门。” 梁和好奇的问:“他是谁?” “那是我亲弟弟,叶以祯,每次回来都要跟老爷子闹这么一出,老爷子是想着法儿的不见他,他呢,也不常来,每回来了就得想着法儿的进老爷子的门儿,随他们闹去。” “原来是叶——大哥。” “什么大哥!”叶韵桐一甩菜叶上的水,“他比淮宁还要小两岁,不用喊他大哥,照理说,他该喊你嫂子。” 梁姑娘顿时无语望天,“叶老看见他好像挺生气的。” “不奇怪,因为他个人的恋爱问题,两人产生党内分歧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头子不同意他的结婚报告,这小子也浑然不在乎。反正就这么耗着。” “怎么会不同意?”梁和不解地问,叶老看上去那么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叶韵桐深深望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主要是对方太年轻了,老爷子不同意,也有他的顾虑,他不希望以祯再走淮越的老路子,所以这方面一直不肯松口”说着又问,“和和,你,知道林珂吧?” 林珂?二哥顾淮越已逝的妻子?梁和点点头,她当然知道。 “看来淮宁告诉你了。”叶韵桐笑着点头,“其实这样也好,他总算解开一个心结,也不枉淮越替他担心这么久。其实,这兄弟之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别看这顾三小子面上无波无澜的,年轻的时候脾气轴着呢,认准什么事儿,没准就能一条道儿走到黑。” 梁和听了有些迷茫,林珂是二哥的媳妇儿,怎么会跟顾淮宁扯上关系呢,她微微蹙眉:“叶姐,淮宁他,没告诉我这些。我,我是听二哥说的。” “没告诉你这些?他没告诉你他为什么不结婚?” 梁和摇摇头:“没有。” “那、那你们是怎么结的婚?” “我,我们……就是那样结的呗。”或许,他们的婚姻有些仓促。不过,走到现在又经过了昨晚,那些都变得不重要了,不是么? 梁和想了想:“不管怎么结的婚,我都是喜欢他的。” 叶韵桐有些不可置信,不过最后她也只得轻叹一口气:“既然如此,那这话,你真该去问淮宁。” “他不会告诉我的。凡是他认为是过去的事,他都不会讲。” “既然他不想讲,那你就别再提起了。” “可是叶姐”梁和低喊,“我想知道。他只说过他跟陆时雨是朋友,不过从未向我提过林珂。” 叶韵桐听了不免失笑,带水珠的手在梁和的鼻子上轻轻一刮,“你这孩子怎么老想那么多。说到底还是得赖你们家淮宁,长了一张惹桃花的脸!至于林珂,你到他那里能不提就不提吧。” “为什么?”她追问,实在是有些好奇。 叶韵桐看见她这副表情,有些动容,“罢了,我跟你说说就好,在淮宁面前你不要轻易说起,免得他又多想。” 梁和立刻点了点头。 叶韵桐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林珂是淮宁高中的同学,小模样长得挺好的,家里有人在总政,在C市上学的时候颇受顾叶两家照顾。那时候我刚结婚,老爷子还没举家搬到B市,每天在院里都能看见淮宁跟林珂一起上学,关系是挺好的。” 那这算不算得上青梅竹马呢?梁和站在一旁忽然有些纠结。 叶韵桐看了一眼梁和的脸色,低声说道:“不瞒你说,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这两以后会在一起,结果谁想淮宁快高考的时候突然去当了兵,然后又考了军校,从此就不经常在C市待了,两人间就没了下文。” “那,林珂喜欢淮宁么?” “能不喜欢么,见天儿一起上课一起回家的,淮宁又是那么优秀的一人,让你也准得喜欢,只是淮宁不喜欢她,只拿她当妹妹。后来淮宁走后,没过几年林珂就跟淮越结婚了,说起来这婚事还是林珂先提起的。” “她明明不喜欢二哥。”梁和急忙说。 “可是她喜欢你们淮宁。” 一句话说得梁和哑口无言,顾淮宁就那样撇下她当兵了,似乎摆明了不会再与她有任何瓜葛。她若是在不抓住顾淮越这根稻草,就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那二哥怎么会答应?” “哎,这我就不明白了。总之,一来一去就乱套了。”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梁和不知道林珂到底是有多爱他,才会这样毫不犹豫地扎进这未知的婚姻。 她再开口,嘴巴有些抖:“那、林珂是怎么死的?” “她一直郁郁寡欢,得了产前抑郁症和强迫症,最后难产死的。有时候提起林珂我就觉得淮宁这人心很冷。可是有一点儿好,他不喜欢的人绝不留情也绝不耽误。只是林珂这孩子想不开,那么年轻就去世了。淮越从林珂死后就一直单身未娶。淮宁面上不说,也有心结,总是觉得愧对淮越,一直也不提结婚。其实他心里受的谴责比淮越还多”叶韵桐说着笑笑,“后来听淮宁说要结婚,我们还吓了一跳,觉得是那小子在开玩笑,结果后来就真的来送喜帖了。” 梁和听了,勉强一笑。 叶韵桐拍拍她的肩膀,“梁和。我跟你说这个不是为别的,是为你。我可不愿意看你一个小姑娘整天纠结这些东西,听过了就算了,好好跟淮宁在一起。这么些年顾伯母给他介绍那么多女的也没见他动心,所以和和你不一样。懂吗?” 她不一样。 梁和沉默了一会儿,扯出一个微笑。 吃晚饭的时候,叶老和他的逆子已经可以和平相处了。梁和坐他对面,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他两眼,直到他察觉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梁和才立马低下头,一门心思地吃饭。 饭后叶老让叶以祯送梁和回去,他是开车来的比较方便。叶以祯去取车时叶韵桐陪着梁和站在门口等着,只是叶以祯的车没等来,倒是等来了顾淮宁。 叶韵桐首先看见,笑着拍拍梁和:“哟,看那是谁?” 梁和抬头,顺着叶韵桐指着的方向望去,就看见一身军装的顾淮宁。昏黄的路灯,拉成他的身影,梁和看着他缓缓地向她走来,竟然觉得鼻子一酸。顾淮宁在她们面前站定,看了看梁和,又看向叶韵桐:“把人给骗来了,也不知道给我留个底?” 叶韵桐淡笑,把梁和往顾淮宁面前一推,“给你保证完好无损也不行?”又看见他的胳膊,免不了要诧异一番。 顾淮宁淡淡看了梁和一眼,低声说,“走吧。” “叶大哥去开车了,说送我呢。”梁和站在原地不动。 “叶大哥?叶以祯?” 叶韵桐吃吃笑,“可不就是他。” 顾淮宁挑眉,“他什么时候也有空回来了,不怕叶老家法伺候。” 叶韵桐不笑了,说,“行了,你们赶紧走吧,等他来了你们两个又开始没完没了的较劲。” 顾淮宁没反对,只是对梁和说,“不许叫他叶大哥,叫他小叶子。记住没?” 梁和:“……” 这人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幼稚! 顾淮宁是步行过来的,这一段路不好走,他率先走在前面,留给她颀长俊挺的背影。梁和默默地按着他的脚印走过去,只觉得一路都无比安稳。有时她不禁想,因为林珂的死,他到底在内心给自己加了多少码的负罪感呢?对二哥顾淮越的,对小侄子顾珈铭,还有林珂的。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他一直不肯让自己幸福呢? 梁和站住:“顾淮宁。” 顾淮宁闻声回头,表情沉静温和:“怎么了?” 梁和看着他,神情有些羞赧:“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顾淮宁稍稍一愣,反应过来向左右张望一圈儿,偏过头问:“怎么,在叶老家受刺激了?” 听了这话梁和没绷住,差点儿想从这山路上栽下去,这人真能破坏气氛!忍住踢他一脚的冲动,梁和别过脸:“不给抱算了,不稀罕!” 说着擦过他一侧向前走去,顾淮宁压低眉眼侧身笑看着她,待她快走过去的时候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我说,你这立场是不是太不坚定了?” 梁和同志哼了一声。 顾淮宁看似一副颇有些头疼的样子,想了想,他说,“那好吧,换我抱你。”说着竟要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梁和被吓了一跳,慌忙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拍了他一下:“你干吗?吓我一跳!” 顾淮宁挑眉,刚想说些什么,刺耳的喇叭声伴随着两道车灯向他们射来。梁和下意识地将头埋在顾淮宁的怀里去躲刺眼的灯光,而顾淮宁则是皱着眉看着以龟速向他们开过来的车子。 车窗滑下,露出一张清减的侧脸。车里的罪魁祸首向他们挥了挥手,心满意足地看到顾淮宁憋闷的表情之后加速开车离开了。 顾淮宁抬头看着开远的轿车,微哂一声:“这小子。” 而梁和同志终于有勇气把头拔出来了,见自己还被他抱着,忙松了胳膊从他身上跳了下来。轻呼一口气,一抬头就看见顾淮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看什么?”她被他笑的有些发毛。 团长同志咳咳两声:“碍事儿的走了,是否继续刚才未完成的常规动作?” 梁和恼羞成怒,炸毛了:“走你的!” 说完雄赳赳地走了,留顾淮宁在原地低头笑着。 回到招待所的时候顾淮宁的手机突然响起,梁和独自进屋,留他在外面打电话。回想起刚才梁和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透过镜子看见自己那张脸也是红彤彤的,伸出双手捂住脸,用力地平复心情。 门吱呀一声响,顾淮宁进来,梁和努力若无其事地去接水刷牙,顺便又问,“有急事吗?” 顾淮宁淡淡看她一眼,走到桌子前去倒水,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没什么事。” 话音刚落,手机就像跟他作对一样铃声大响,他抿抿唇,很快接起。 那头声音很大,梁和在这头也听得很清楚,偷偷瞄一眼顾淮宁,那人面不改色,仿佛听得很认真。 许久,他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们都别喝多了,她明天要上车,趁早散场。” 说完就干脆地挂了电话,视线一转,就对上梁和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对方黑而有神的眼眸,梁和明白自己偷听被抓包,赶紧扭过头去扮作不知情,随便洗了一把脸就准备溜回里面去睡觉。 “站住。”顾淮宁说道,伸手揪住了她的衣领,像是拎兔子一样把她拎了回来。梁和不禁怒瞪他一眼,他的气息夹着他特有的味道欺近,梁和下意识地刚想缩缩脖子,一股毛绒绒的质感就突然包裹住她的整张脸,她一抬头,近距离的看见顾淮宁那双黑眸,仿佛被揉进了一抹笑意,挥之不去、 “把脸擦干净了再去睡觉。” “哦。”她低低应了一声,接过毛巾来仔细擦拭,看着他的背影,又忍不住问,“你不去么?” “不去了,太热闹。” 从电话里就能听出那头气氛有多热烈。只是,他这个人不去,会不会有人觉得少些什么。 “不去,好吗?” 他淡淡地望向她,梁和憋足地找补:“毕竟,你们一起共事那么长时间。而且,而且,我知道你们没什么的。” 叶韵桐的话还记在脑子里,梁和低头努力用这句话说服自己,也说服他。可还没等脑子转过弯儿,忽然面前一阵风,手里的毛巾被抽走了,梁和再抬头一看,就看见顾淮宁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叹道:“能有这觉悟可真不容易。” 梁和表示:“……” 顾淮宁笑笑,也不逗她了:“不去不是因为要回避,而是觉得,应该把时间留给更有用的人,但愿某人醉酒之后能吐出来真言,虽然赵乾和这个人一向不能抱太大希望。而且我想,我的意思她都能明白。” 说完去看她的表情,只见她拧着眉,若有所思着。顾淮宁不由得觉得好笑,他都说这么清了她自己个儿还搁那儿琢磨什么呢。 忽而,梁和抬头,眼睛有些发亮:“赵乾和赵参谋长原来是喜欢陆时雨的啊?” 竟然是在琢磨这个,顾淮宁无语地沉默三秒,伸手去关灯。 “干嘛关灯?” “睡觉。” “那,那你怎么不走,我没同意你留宿啊……” 黑暗中,某位同志兀自挣扎着,不过一会儿就偃旗息鼓了,因为那张不停抗议的嘴被某人给成功堵住了。 顾长志顾老将军在拜访了叶老之后准备启程返回C市,梁和本来还想在B市多待一段时间,可是杂志社记者部主管李韶突然打来了电话,说是她负责的稿件出了些问题,让梁和速归。电话里也说不太清楚是什么事,梁和不免有些发愁。 “怎么了?”顾淮宁帮她把饭从食堂打了过来,一进屋就看见她忧心忡忡的表情。 “杂志社打电话说是工作出了些问题,让我赶紧回去。” 顾淮宁沉吟片刻,说:“那就明天跟老爷子一起走,不用订机票了。” 梁和抬头看了看他,半晌又低下头去,咕哝一句:“说的可真轻巧。” 听他的语气是不打算回去了,那么她这一走再见面可就得等过年了,而且这人过年回不回去还不一定呢,休假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儿。这几天梁和也看得出来,哪怕军演结束有三天假休息调整她也不容易见着他人影,太忙!现在又加上他这受伤的胳膊,工作起来更是不方便。这么想想,她走了其实也挺好,不给他添乱。顾淮宁侧过身来看着她,忽而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替她擦干毛巾没擦净的水珠。 “不想走?”他挑眉问。 梁和脸一红,伸手拍掉他的手,嘟囔道:“想得美。” 因为预报说明天有大雪,所以顾长志决定今天下午飞回C市,临走前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顾淮宁的伤势,嘱咐他小心看顾。 顾淮宁淡淡地阖了一下眸,“我明白。” 顾长志见状上了车,把空间自动留给了这小两口。这一次还算是没白来,虽然儿子有埋怨,但是梁和那姑娘的简单心思他是瞧明白了,略微放下了心。 今天虽然没下雪,但是打下午起就刮起了小风,梁和不由自主地往衣服里缩了缩。顾淮宁拿了一件厚衣服给她,梁和看了哭笑不得:“不用穿,用不了几个小时就到了。” “穿着。”顾淮宁不由分说,看着她套上,又伸手替她整了整脖子里围着的围巾,梁和抬头,对上顾淮宁一双黑色的双眸。 好像是有话说。梁和静心等待着。 只见他伸出手掌揉了揉她被冻得红彤彤的脸颊,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 竟然是这么一句!梁和撇嘴,两只眼睛从围脖里拔出来,问:“你,你什么时候回去啊?”到底还是沉不住气,问了出来。 顾淮宁顿了一顿,似乎是在思考合适的回答,梁姑娘不忍心他为难,低低一叹,“哎,算了,不问了。免得扯你后腿,动摇军心。” 顾淮宁原本想说再过些时日,可是一听她这样的自圆其说又有些忍俊不禁,这位同志最近觉悟提高的不是一点半点儿,他开口道:“上车吧,别冻着。” 梁和轻轻地嗯了一声,上了车。 “等一下!”眼看着车门快关上,顾淮宁又忽然把她拉了下来。 梁和一头雾水:“怎么了?” 顾淮宁没话说,只是抬头看了下坐在车厢里的顾老爷子。视线相遇,老爷子淡定地转过头去。 老爷子毕竟是过来人,对小年轻的心思是了如指掌,为此顾淮宁感到很满意。他俯身,吻了她额头一下:“忘了这个。” 梁和咳咳两声,脸红了,看着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送别的时间再长也有走的时候,顾淮宁站在车后望着猎豹车越走越远,最终凝成一个小黑点,直至不见。不见了,他也该回去了。 一转身,顾淮宁看见赵乾和站在不远处。面面相觑,唯有无言的笑笑。 “怎么,送走了?”赵乾和问。 “嗯,都走了。”两人并排走在路两旁堆满积雪的主干道上。 “什么感觉?” 顾淮宁闻言一笑:“跟你一样的感觉。” “我,我有什么感觉?”赵乾和微哂。 “你说呢。”顾淮宁笑着看着他,摸着心口,“是不是感觉空落落的?” 赵乾和停住脚步,末了,用手里的武装带给了他一下:“总是迎来送往的也不行啊,这时雨走了你也没负担了,还不把正主给接过来?” 看样子赵参谋长心里还是有气儿,不损他两句心里不舒坦。顾淮宁觑他一眼没搭话,不过心里倒是忽然想起来刚才梁和的问题。 似乎,这样两地分居,确实不是长久之计。 第10章 回到C市梁和就莫名地感到心情抑郁,本来就是刚刚回来心情还未平复,然后工作又忽然有了问题,梁和抓掉几根头发也得硬着头皮上。 回来当天梁和在顾园留宿了一晚,第二天准时去杂志社上班。虽然她这次有特殊情况没来得及请假而且事先也向贺安敏交代过,但是还是觉得向陆陆承汶报备一下比较好,毕竟她走的时候还有许多任务没做完。再加上旭阳科技那边还有一堆事儿,想想就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出乎意料的陆承汶不在,只剩秘书一个人在外面处理工作。 梁和左右看了看,问:“主编不在么?” 秘书小许抬头望了她一眼,又转回到电脑屏幕上继续手边的工作了,“BOSS去旭阳科技了。” “旭阳科技?” “嗯。” “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么?”果然担心什么来什么!她旷工了几天,莫非周竟脾气一发,不愿意做专访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拔高了声调,“是不是周竟那边出了问题?” 小许是新进的大学生,跟梁和关系不错,看了下四周凑近她低声道:“哎,梁记者,旭阳科技那边确实出了点儿问题,不过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现在主编就在旭阳,要不您去看一下?” 陆承汶一大早就赶去了旭阳科技,看样子事情不算小事。梁和听了有些莫名地烦躁,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旭阳科技设在C市最繁华的CBD区,占了一栋中心商务楼整整五层。其实根据梁和的了解,旭阳科技的主要厂房都设在了B市市郊一带,在CBD区设总部主要是为了方便对外接洽。旭阳在国内算不上龙头老大,那是因为它经营的通讯设备主要是供出口,在国际市场上占有很大的分量。如此一来,周竟肯花大手笔租下这栋写字楼的前五层来包装门面也可以理解了。 梁和从采访中得知,周竟是转业军人,上至企业管理下至个人生活都带有一种干脆利落的军人作风,很多事情说一不二。所以,一旦惹上了什么麻烦恐怕不好回还。 梁和站在大厦前,深吸了一口气,迈开步子向里面走去。 旭阳的接待设在一楼,梁和没有预约,所以接待小姐不好放她进去。梁和无奈,只得提及自己是周总裁自传的作者,希望对方通融,谁想接待小姐轻轻一笑。 “总裁吩咐,这段时间内所有专访的要约都取消。贵社的也不例外。” 梁和不由得有些诧异,她不过旷工两三天而已,问题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无奈之下梁和只得翻开手机,给陆承汶打电话。 电话嘟嘟响了几声就被接通,梁和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陆承汶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听上去有点儿远,可能是在外间走廊。 “说话。”估计他是心情不佳,不耐烦等了,语气有些糟糕。 梁和赶紧开口,“是我,主编,我在楼下” 那头听了她的声音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片刻之后才开口,低低的声音,“梁记者,你来的,还真是时候。” 梁和噤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承汶也没给她时间思考,直接说:“上来。” 周竟常年驻扎俄罗斯,国内很多业务都交给副手打理,自己一心开拓海外市场,梁和做周竟专访的记者有一段时间了,今天才第一次见到真人,细看之下不免有些惊讶。按照梁和掌握的资料,周竟最起码已经有五十岁了,可是眼前这个男子仿佛保养的极好,眼角只是有淡淡的细纹,看不真切。 梁和向他微微鞠了一躬,挨着陆承汶并排坐到周竟的对面。余光偷偷瞄了一下陆承汶,此人今天穿了一袭黑色的西装,神色平和地坐在一旁,从表情里看不出任何异样。 陆承汶淡淡地看向她,“向周总裁解释一下上期刊登的文稿的问题。” 呃,稿件?梁和眨眨眼睛,看向周竟。 周竟轻轻一笑,将摆在面前的《Pioneer》杂志向梁和推了过去,梁和接过来一看,只见上期杂志封面上有一条显眼的大标题,她读完了简直想晕过去。 旭阳科技又出员工跳楼自杀案! 不仅加了感叹号,还用了红字加粗,简直是想要置人于死地。只是,她什么时候写过这样的稿件了?虽然平时写过不少抨击时政的稿件,但是她一向笔下留情,更别说用这样醒目的标题了。迅速地大致浏览了一遍文章内容,笔者言辞犀利,字里行间透露着对旭阳这种企业文化的失望与反思,末了更是将旭阳与某某出了连环跳楼案的企业对比。声称:若是旭阳不改变对待员工的态度,必将赴其后尘。 “梁小姐好笔力,在旭阳二十周年庆的时候送上这样一份别出心裁的礼物。” 周竟慵懒地靠在软椅上,看向梁和的眼眸里似乎还带有略微的笑意。 梁和低声说,“周先生。想必您是知道的,我们杂志所刊登的每一篇文章都不是空穴来风的,旭阳确实存在了这方面的问题。而且”说着她望了一下陆承汶,见对方无意阻止,她才继续“而且,这份稿件并不是我写的,我事先并不知情。” 周竟听了不由得笑出声来,“梁小姐这可就说笑了,这下面明明属着你的名字,怎么我现在一问,你就成了不知情了。陆主编,这可把我给搞糊涂了。” 梁和听了默默低下头去,她不确信陆承汶知不知道。因为上个月他出了好几次差,杂志发行的时候他正在日本。社里的编辑专业水平都是比较高的,他放权放的很放心。 愣神间,听得身旁响起一道低低的男音,有些暗哑:“周先生,关于这个问题,我会自行处理。我们此次来还是想谈谈专访的问题,在我个人看来,这两者似乎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干系,贵公司的主要业务都在海外,我们的杂志似乎对您构不成什么威胁。” 周竟边听边敲光滑的桌面,梁和接触他以来,明白这是他正在思考。片刻之后听他开口说:“就如你这标题所说,旭阳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问题了,以往就算有媒体报道我也不会深究,这么长时间说我们的多了去了,我要是一一追究那不得累死。只是,现在情况不同。” 情况不同。梁和暗暗咀嚼他说的这句话,她记得在专访里周竟提到,旭阳科技这一段时间正筹备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这个当口闹出这种事,难免不会有所波及。 陆承汶问:“那周总您的意思是?” “希望贵社能拿出一点诚意,其实这个问题就是一个版面的事儿,要么,就停止专访。你也知道,公司刚刚上市,需要我坐镇。” 梁和一听不免有些意外:“周先……” 一只胳膊揽住了她,她费解地看向表情依旧沉静如水的陆承汶,只听他淡淡说道:“我明白了,打扰了。” 周竟优雅地笑笑:“不送了。” 今天C市是出奇的冷,梁和走在陆承汶身边,更是把这种寒意体会地透彻,他大步流星走得很快,无奈她穿个高跟还得小跑跟着他,眼看着要跟上,啪嚓一声,鞋跟歪断了。 梁和无奈地扶住额头,她今天绝对是出门不利,连鞋跟都一并跟着作对。沮丧地把鞋脱掉,刚一抬头就看见陆承汶站在自己面前,面无表情,“呃,我的鞋跟,它……” 梁和试图解释,而陆承汶似乎压根儿就不想听,“鞋码” 梁和愣了愣,呆呆地答:“37。” 陆承汶骤然转身,径直向不远处的购物中心走去,不一会儿就拎了一双鞋子出来,递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愣愣的,陆承汶挑眉看看她,问:“怎么,需要我给你穿?” 梁和很快反应过来,赶忙接过了鞋盒。她接的手忙脚乱,耳根边还有可疑的通红,陆承汶见她这副样子,说:“我的车子在那边,换好之后过来。” “好。”她闷着头应了一声,等他走了之后才好意思拿出来鞋换上。一双优雅豹纹鞋,而且还是——平底的。 这双鞋,她穿是不穿?看着不远处陆承汶将车子倒了出来,梁和低头挣扎了一会儿,还是认命地穿上了。 虽然陆承汶似乎对这件事情很淡定,梁和觉得还是应该先为自己解释一下:“主编,那篇文稿确实不是出自我手。” “旭阳的采访和稿件一向由你负责。” “我知道。”就是因为这点才难办,“只是当时我忙不过来,就把一部分任务交给了李嘉,所以——” “你怀疑她?” 他这反问让梁和猛然一惊,忽然想起李嘉的来历,她讷讷地改口,“我,我不是怀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应该找她一起来问问。” “既然她有所涉及,自然要问。不过,我们既然已经刊登出来,回收就是不可能的。眼下最主要的问题是专访,你明白?” “明白。” “周竟这个人,外界众说纷纭,都觉得他是个神奇的人物。其实他也有缺点,刚愎自用,独裁专制。不过据我所知,他以前是在广西边防团当兵。” 广西,广西边防团?怎么听着如此熟悉。 而陆承汶的下半句正好解答了她的疑问:“说起来,还是顾长志将军的老部下。” 顾、顾长志?她公公? 梁和一懵,很快记了起来。采访叶老的时候得知,顾长志年轻的时候在广西一边防团待过。 “顾老将军,想必你不陌生。”陆承汶淡声说道。 当然不陌生,梁和低头默然不语。只是,陆承汶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梁和哑着声音开口:“你的意思是?” “老首长的面子,周竟还是买的,更何况,他们曾经一起上过战场。” 车子轻稳地转过一个弯儿,杂志社就在眼前。梁和盯着杂志社大楼那个醒目的PIONEER招牌没说话。陆承汶好像什么都知道,她的背景,周竟的背景,就连顾长志的背景都了如指掌。她忽然有种感觉,他今天去旭阳,似乎并不是去解决问题,而是等她这个鱼儿上钩。 “我明白了。”梁和垂下眼睑,低声说道。 车子很快就稳稳地停在了杂志社的停车场,梁和提前下车,看到脚上这双鞋又似想起什么一般,转过身去,透过半降的车窗,问陆承汶。 “主编,这双鞋多少钱?” 他听了稍微愣了一下,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你问这个做什么?” 梁和轻轻一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平白无故的接受鞋感觉不太舒服,所以想把钱还给您。” 陆承汶面不改色,一双黑眸攫住她的一张脸,压低声音说:“不用了,小事一桩” 梁和听了也没继续问,只是说,“那这样吧,就从我工资里扣好啦。”说完笑了笑,转身离开 陆承汶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眯了眯眼。 梁和对于陆承汶对她的了如指掌莫名有些反感,但是静下心来一想陆承汶的提议却觉得还是很可行的。于是哪怕是觉得有些别扭,梁和晚上下班的时候还是去了一趟顾园。晚上的顾园没什么人,园子里的雪还未消,轻易地便能让人感觉到一股冷意。 “爸爸不在家?” 李琬轻啜了口茶,皱眉,“从B市回来就直接去洛阳了,忙着呢。” 这还真是巧,梁和低垂眼睑没说话。 “昨儿你回来晚了,我也就没来得及问,淮宁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不重。只是伤到了胳膊,医生说,过段日子就好了。” 李琬不赞同:“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伤放在部队里就是贱养了,哪里能够比得上家里。” 李琬的意思她明白,是想让她劝顾淮宁回来。只是这件事情不是她劝就能解决问题的,更何况她根本无从开口。 晚上没有留宿在顾园,梁和趁天没黑早早地回到了新房,搁置了几天的房子的空气有些呛人,梁和急忙把窗帘打开开始整理卫生。电话铃突然大响,梁和一边咳嗽一边接了电话。 “回来了?” 是顾淮宁,梁和站在那里握着电话愣了一愣,心里蓦地一暖,连带着声音都软了起来,“嗯。” “工作上没什么大问题吧?” “没有。”下意识地没告诉他。 那头久久地没说话,梁和意识到有些不对,轻声问,“怎么了?” 低微的叹气声传来:“我好像,比你还了解你自己。” “怎么可能”她立刻反驳,“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 这么短么?这头的顾淮宁微微蹙了蹙眉,继而又轻笑,“当你的声音低沉沮丧时,就是你有麻烦的时候。” 被戳破了,梁和有些沮丧,顾淮宁也不说话,等着她自己交代。 梁和抓抓后脑勺,“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接的采访出了点儿问题,现在正在解决。” 说着言简意赅,估计是不想谈,顾淮宁心下了然,就聪明地放过这个话题,只是低声说了一句:“烦的话就找点儿事儿干,实在不行学学做饭,顺便打扫打扫房子。” 梁和有些失笑,这人远在千里之外还不忘管辖她个人的内务问题,嘴巴撅了撅,“你管这个干什么?” 这略带娇嗔的反问让某人愣了一愣,很快又咳了一咳恢复镇定,“这是命令,没有异议就立刻去执行。”说完不等她有异议地率先挂了电话。 梁和对着电话咬牙切齿,而失落的心情却一扫而光了。望着空荡荡的家里,梁和不禁叹一口气。才回来两天不到,她就想他了。 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事情让梁和有些所料不及。周竟很快地飞往美国,专访被迫中断,之前在杂志上连载的专访也不得不停止。梁和在这边急得抓耳挠腮,可是看看陆承汶,却还是一脸的淡定,似乎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李嘉还是由她带,从她面前来来回回多少次,只字不提采访稿的事,梁和几次想问她,却都莫名地问不出来。说到底那是派给她的任务,算到最后也是她的头上。 工资单贺安敏替梁和领了回来,梁和睁眼一看有些诧异,该给的一分都没有少给,她说过的买那双鞋的钱从工资里扣的鬼话陆承汶是完完全全没当真,给她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堵心地不得了,那双平底鞋连同那枚胸针一齐地被埋进了衣柜底层。 下班之前终于有了好消息,冯湛打电话过来,说是老爷子的专车下午回到C市,晚饭之前估计能到家。梁和高兴不已,这几天被这个稿件的事一直挂着,现在救星终于来了,手指啪啪地飞快地敲着电脑键盘,梁和抓紧把今天的工作处理了,抓起包就准备往外跑。 旁边同事看她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不由得好笑,“小梁,怎么了?” 梁和没顾得上回答,笑了一下就赶紧走了。 同事被她那神秘的一笑勾起了兴趣,问在一旁整理文稿的李嘉,“小李啊,梁记者今天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李嘉稍稍抬头,那抹浅黄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的转角。眯眼定睛看了一看,又笑容满面地看着同事,“我也不清楚。” 梁和赶到顾园的时候张嫂已经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满盘珍馐,鲜艳欲滴,她不禁想起昨天团长同志让她向张嫂学学做饭的提议,看来她得真的考虑考虑这个问题了。 李琬看见她呆站在玄关,忙向她招了招手,看她穿的一身单薄,免不了要皱眉说两句,梁和已经听习惯了,乖巧地在两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怎么过来之前也不打个电话?” 梁和笑笑,答:“跟冯湛通过电话了,听说爸回来了,所以赶过来看一下。” 这番软软的话音听在顾老爷子的耳朵里很是受用,摘了眼镜淡淡地说道,“以后没事常来陪陪你妈,最近工作忙不忙?” 她还没开口,顾老爷子就点到这上面来,梁和稍稍有些意外:“倒不是很忙……”略微迟疑了下,才说,“就是遇到了些小问题。” “哦,小问题?”顾老爷子习惯性地皱起眉。 “其实,我想请您帮个忙。”梁和干脆直接说了出来,这还是她第一次麻烦到顾家二老,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打小鼓的。 顾老爷子听了只是挑了挑眉,略微闭了闭眼:“说吧。” 梁和简单的把周竟的事儿向顾老爷子交代了一下:“周竟的采访对我来说比较重要,而且社里还打算将这些文稿整理之后交由出版社出版,这样一停,很多工作计划都耽搁了。” 老爷子听了还没发话,李琬就徐徐一问:“这个周竟,不是当年跟你一起在边防团的兵么?” 老爷子听了点点头,“嗯,他是全军有名的技术骨干,当时把他放在边防团里,好像还不是很乐意。没想到现在转业了,倒真是干出一番事业来了。” 身价上去了人的脾气也就上去了。梁和不是第一次跟这样棘手的人打交道,但是这么高傲的人还真是第一个。她小声在心里腹诽着。 李琬笑着拍拍她的手:“你也甭担心,老爷子跟他说得来,这件事儿跟他说说就算过去了。” 梁和欣喜地笑笑,抓抓头发说:“嗯,那就麻烦爸了,不然的话我说不定工作难保。” 顾长志点了点头,继续看报纸。倒是李琬,听了之后哦了一声,带有莫名的意味,梁和还来不及深究,就听见张嫂来喊吃饭,想起那一大桌子美食,记忆力的美味顿时让她食指大动,小跑向厨房。 顾老爷子没起身,看着梁和的背影,微微一笑:“别看淮宁脾气闷,找的这个媳妇儿倒是性子活泼。我看两人也算是能处得来。” 李琬皱了皱眉:“处得来是处得来,可是依我看,别瞧这个姑娘乖乖的模样,遇到事情也是个有主见的人。女人结了婚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养家都是男人们的事,像她这样整天在外奔波,又不知道照顾自己身体的人,这要当了妈,哎哟,我是想都不敢想。” 顾老爷子听了有些动容,却还是说:“年轻人,有点儿野心不是坏事。” “有野心是好,可是太野了就不容易管教了。淮宁也护着她,婚前就提出在外面住,要我说,他整天不着家,和和住在家里最合适,偏不。现在倒好了,这媳妇儿到现在我都没管教过。” “那你想怎么管教?” 李琬瞥他一眼:“你不用管,到时候交给我就成。” 老爷子微微皱皱眉,末了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困扰多时的问题终于暂时得到解决,梁和吃晚饭的时候胃口极好,回到家就拨电话给顾淮宁,把这件好事报告给团长同志。顾淮宁认真地听着,直到那头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才开口说:“你累了,去睡吧。” 那头闷闷地嗯了一声,在他正准备挂电话的时候突然又喊住他:“顾淮宁。” “嗯?” “没事儿,你早点回来。” 说着咔嚓一声挂了电话,这次就又换成顾淮宁对着电话愣怔半天,直到政治处主任周平过来敲他宿舍的门。 “老顾,打电话呢?”周平笑笑走了进来。 顾淮宁迅速回神,扣下电话:“没事儿,怎么了?” 周平说:“也没什么大事儿,今天师部来人,把张政委的调动文件送过来了。”说着递过来一个牛皮纸袋。 团里张政委病了有一年了。腿脚不是很方便,就算是好了也不太可能回团里工作。上面考虑把他调到总后勤部挂一个闲职,重新再从下面调上来一个人。 顾淮宁接过来草草翻了一遍:“就这么把人送走了?”正好这段时间老兵退伍,他纵使送人送的神经麻木了也免不了唏嘘几句。 周平笑笑:“没办法,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你们俩在一起工作时间也不短了吧?张政委一直在老家C市养病,这调令是直接给他寄过去还是怎么?”考虑到要照顾到张政委的情绪,周平有些犹豫。 顾淮宁微沉吟了下:“先放我这里吧。” “好。”办完了事儿,周平放下担子回屋休息了。 而团长同志则盯着这份调令,眉头微微一挑,眼底微微有了笑意。 第二天梁和很早就去杂志社,出乎意料的李嘉比她到的还早。 杂志社里暖气充足,李嘉只穿了一件宝蓝色的薄衫,梁和进门的时候她正在整理文件,看到她的时候轻轻一笑,又俯身去忙。 “早。”梁和向她点了点头。 李嘉嗯了一声,漂亮的大眼睛闪烁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向梁和:“梁记者,旭阳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我听同事们说好像有点儿麻烦。” 梁和收拾桌子的手不自觉地顿了一顿:“没什么事儿了,马上就能解决。” 李嘉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这几天我也挺担心的,当时我没仔细看就直接替您交上去了,没想到惹了这么大一件事儿。” 梁和听了皱了一下眉,望向李嘉:“你也认为那稿子是我写的?” 李嘉看她脸色不对,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了:“这个,我——” 梁和失笑:“我的记性还没坏到这种地步!虽然那几天我比较忙,但是如果我写过的字我都不记得了我还能干什么?” 李嘉咬咬唇:“梁记者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和微笑:“我觉得我说的够明白了,李主管交给我的任务除了我做之外还有谁在做你我都一清二楚。” 对面的女孩儿听到这话脸色微变:“意思是我陷害你?” 陷害?梁和眨眨眼,“我有这样说么?”想了想,她歪头一笑,“其实事情出来你只要跟我说一声就行了,没必要这样着急着撇清。” 同事陆陆续续地来到,梁和一大早就被硬赶着上场打了一场攻心仗,此刻只觉得心里疲惫,她按下电脑开关,拉开椅子坐下。 对面李嘉还在愣着。梁和抬头一看,只见她嘴巴紧紧抿着,脸色有点儿难看,原本想要缓和一下气氛的话顿时就咽回了肚子里去。她可不想当着众同事的面跟她吵起来。 因为心里有顾老爷子的话垫底儿,所以梁和在给陆承汶送东西的时候试探地提起旭阳科技的事儿。陆承汶自打从旭阳科技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提过这件事,不知道是不在乎还是对她太自信。 听到她说老爷子会出面的时候也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让梁和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就抓紧时间吧,下一期的版面已经给你空了出来。” 陆承汶终于放话,梁和笑着点了点头,接过他批好的文件带了门离去。 陆承汶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良久按下内线,低沉的声音不带丝毫的温度:“让李嘉进来。” 这几天梁和都一直在等老爷子的消息,周竟那边自然是联系不上了,她给他的私人秘书打过几次电话,对方的回答无一例外都是:“人在国外,暂时没空。” 这么一来梁和就不禁纳闷,要真是这样老爷子还怎么联系他? 不过尽管如此,中午下班的时候梁和还是接到冯湛的电话,说是老爷子这边已经联系了周竟。梁和乍听之下不免有些惊喜,只不过挂掉电话之前冯湛又加了一句,让她中午回趟家。 梁和觉得有些意外:“有事?” “我也不太清楚,总之嫂子你回来就对了。”冯湛说的含含糊糊的,梁和顿时有了不太好的感觉,莫非是老爷子把事情谈糟了?心一直悬着,她就提前走了半个小时,打车回到顾园。 出乎意料地老爷子没在家,只剩李琬一个人在客厅里摆弄插花。梁和喊了一声妈,在她身边坐下。 “过来了?” “嗯。”梁和轻声应道,“您找我有事么?” 李琬看她一眼,“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找你来说说话。” 大中午的,说说话?梁和眨眨眼,没作声。 “你爸刚刚拨过来电话,说是周竟昨儿就回来了,你一直没联系上他吧?” “嗯。”她低下头,有些苦涩地笑笑。 “我看你工作也很辛苦。” 李琬忽然说,关切的语气让梁和有些受宠若惊,忙摇头,“还行的。” 李琬摇了摇头,“我看你这阵子因为这事儿愁得不得了。所以我就跟你爸商量了一下,你不妨辞掉杂志社的工作,这专访谁愿意做就让谁做去,你也不遭这份儿罪了。” “辞工作?”梁和有些意外,即刻站了起来,“这怎么行?” 李琬看她一眼,拉她重新坐下:“我只是跟你说说,你着什么急?再说了,这怎么不行?人家那么大一家杂志社少了你一人还能塌了半边天啊。咱们这条街尽头的李参谋长家孙子都两个了,你跟淮宁现在还没一点儿动静还整天想着工作,那这就行了?” 说来说去逃不过孩子的问题,梁和有些无奈:“那是不一样的,我的很多同事就算是怀孕了也照常上班。” “那更不行!”李琬斩钉截铁地说,“你抓紧辞掉工作,我再让老爷子想办法把淮宁调回来,结了婚就应该有个家的样子。你说你们两个像过日子的人么?这结婚还有什么意义?” 还有什么意义?这还真把她给问住了。两地分居,他当他的兵,她过她的小日子,几个月了偶尔在一起几天,刚刚有了感觉就得即刻分开,她也说不出来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义。这样的现实让李琬明着摆在台面上,她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心底微微的酸涩感。 李琬看她不说话,以为是说动了,声音便放低了些:“而且,你要是真心喜欢工作等你生了孩子之后还可以继续,不急于这一时。这段日子先把身体养好,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永远是家庭,不是你的工作。” 梁和沉默了半晌,稍稍平复情绪之后开口,嗓子有些哑:“妈,我会想想您的建议,不过我想我的答案多半不会改。” 李琬明显被噎了一下,半晌说不出话,末了负气地摆摆手:“依我看你是不想我管你!” 梁和沉默着,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还是冯湛从门外给她打了个手势,不让她趁在李琬的气头上说出什么话来惹她生气。于是梁和只好起身:“那,妈我先走了。” 李琬哼一声,梁和稍显尴尬地走了出去。 冯湛也颇为两难的看着她,最后说:“嫂子我送你过去吧?” 梁和摇摇头,勉强笑着拒绝了。从顾园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上班时间,梁和买了杯热奶茶独自在街上逛荡着。来之前她请了一个短假,下午不用去社里,所以她也不太着急。 今天C市的天气不错,暖暖的阳光让她有了淡淡的困意。原本是可以好好享受的一个午后,可一回想到刚刚在顾园经历的一场筋疲力尽的谈话,梁和有些笑不出来。 这回,她算是彻底把李琬给气着了。而且梁和隐隐明白她的意思,本来周竟的事情不是老爷子答应给她办就能办到的事情,再加上李琬现在有点儿拿这个胁迫她辞掉工作的意思,老爷子今天中午或许是故意不在的,同时也就证明了他也是个默许的态度。 梁和是不想把事情想那么糟糕的,可是李琬咄咄逼人的气势和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不傻都能领会得到。看来,还是得靠自己! 梁和将手中的奶茶一饮而尽,决定打车去旭阳科技。最起码她从李琬那里知道周竟回国了,还是碰碰运气吧,现在剩下的也就是一腔孤勇了。 没有预约依旧是不让进,秘书面无表情:“总裁在开会,目前没有时间。” 碰了这么多次钉子梁和也学乖了,没有掉头就走,而是在总裁办公室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等着!等了半天,眼看着外面天都黑了,又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梁和只得厚着脸皮上前,又一次询问秘书,周竟的会议什么时间才能结束。 秘书头也不抬地回了她一句,“再等一个小时吧。” 梁和听了咬牙切齿,这个答案今天下午听了不下三次了! 眼看着又过了一个小时,秘书看见她还是坚持着坐在那里,良心发现的提议说给她打个电话问问,梁和顿时又感激不已。 只见秘书拨了几个号码,过了很长时间才会接起,而且那头的人语气还不是很好。梁和讪讪地低头,心里觉得很是对不住这个无辜的秘书,不过秘书却是面色不改,很快就挂了电话。 “怎么样?” 秘书看着她,顿了下,才又公式化地说:“周总已经结束了会议,刚刚搭专梯下楼离开。” 见梁和有些反应不过来,秘书不耐烦地提点:“如果你现在追过去的话,说不定——”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影已经跑远了。秘书扯一扯嘴角,把“远远地望见他的车尾“这几个字给咽了下去。 如秘书所料,梁和没有赶上。 就在她跑出旭阳科技的大门时周竟的车子已经开出了老远。她在这里站了一会儿,白天的温暖此时都消失殆尽,一阵冷风忽的吹来冻得她直打哆嗦,梁和不由得紧了紧衣服。 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失落,愤懑,或是还有疲倦?她也说不清楚,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透支了。 梁和怔了一会儿,努力稳了稳心神便去包里摸出手机看时间。 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梁和一条条地翻过去发现都是陆承汶的。她看着,不由得咬紧了牙。 忽然有亮光朝着她的眼睛刺来,梁和下意识地捂住眼睛,向光源望去。一辆黑色宾利车停在对面,车门打开,陆承汶从上面走了下来。 他望着面前这个冻得直发抖的她,声音压得很低:“上车。” 梁和此时此刻特别不想看见他,上下牙打颤地与他僵持着。 陆承汶下巴的线条则绷得很紧:“社里决定换个人跟进,杂志的海外版再多给他几期做宣传。” “那,那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她话也说不利索地问着。 陆承汶没说话。 梁和不禁纳闷:“陆主编,既然这么简单,你还干嘛非得让我麻烦到顾老爷子?” 陆承汶没生气,淡淡的:“顾老爷子不是也没出手帮你?”他看着她涨红的脸,说,“梁和,我一直有点儿好奇,这顾家有什么好,让你非得嫁进去不可。” “这与你何干?!”她几乎是有些恼羞成怒地反问。 陆承汶看见她的样子,心情不禁有些烦乱,可面上依旧是镇定的:“梁和,你是不是真的不记得我了?”顿了顿,他又稍稍提示,“在布里斯托尔。” 梁和闻言一怔,很快怒极反笑:“怎么不记得?!布里斯托尔的高材生!拿了一个普利策奖震撼全学校!谁人不知?” 陆承汶初听她前半句的时候还是隐隐有些期待的,可是听到最后神情又恢复了冷淡:“上车。”他不带半点儿感情地说。 “不用麻烦您了,我自己会回家。”反正已经惹恼了他,干脆就一次得罪个够!梁和此刻分外不想掩饰自己的情绪,别过头就手招了一辆出租车来迅速离开。 独留陆承汶一个人在原地,脸色晦暗莫测。最终嘴角甚至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像是在笑自己的荒唐——看来她是真的忘记他了。 第11章 梁和感觉自己从来没有一天像今天这么倒霉过,连带着下公交车的时候被车门挤坏了鞋跟儿也激不起她的半点儿怒意。 她站在公交站,看着一高一低的鞋,索性把完好的那只也脱了下来掰断了,不顾路过众人的眼光把鞋套脚上,鞋跟儿扔进垃圾桶里大步向前走。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看门的老大爷和蔼地冲她笑笑:“回来啦?” “嗯。”梁和努力撑出一丝笑容回应。 老大爷一边替她打开门一边说:“今晚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我还以为这军官回来了你能早点儿到家呢。” “有点儿事。”梁和无意识的应了一声,忽然听着他的话回过神来,有些不敢相信,“您,您说谁回来了?” 老大爷被她看得有些发毛:“这小区里不就你们一家有军官吗?我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就看见他提着东西回来了,这会儿估计在家做好饭等着你呢” 是顾淮宁?真的是他? 梁和踩着没了跟儿的高跟鞋快速地向新房所在的那一栋楼跑去,视线一直落在新房所在的楼层,结果发现——灯没有亮。 内心燃起的那一小簇火很快就被这一盆冷水很浇灭了,梁和紧握了握手,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大爷逗她呢吧?见她心情不好故意开开玩笑?真不带这么玩儿的,她现在可是更失落了。 正待梁和欲哭无泪地耷拉着脑袋鼓起勇气回去面对空无一人的房子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笑。短促低沉,一晃而过。 而梁和却听得很清楚,动作迟缓地转过身去,发现不远处的花坛旁正坐着一个人,那个人穿了一身军装,就是老大爷说的那个该死的军官! 见梁和怔怔地望着自己,团长同志戴上帽子起立,“回来了。” 这话不是该她问他么?梁和继续原地立定不说话,让顾淮宁以为她还没缓过神来,不由得走进了几步:“怎么,傻了?” 他试图接过她的包,却被她一手拨开了。梁和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上楼?” 团长同志被她这种审视灵魂的目光看的有点儿心虚,:“下午四点回来的,走的太急没带钥匙,就在这里等你了。”说着皱了皱眉,“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怎么都没有人接?” 梁和闻言低头翻了翻手机通讯录,不禁哑然失笑,今天下午有两个男人不停地打她的电话,先是顾淮宁的,后是陆承汶的,只不过她只看到陆承汶的就没再往下拉,错过了他。 她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顾淮宁似是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儿,原本想逗逗她的心思也没了。看着她被风吹过之后糟糕的样子,他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说完就见面前这姑娘嘴一瘪,并且冲他拳脚相加:“你早回来了你不赶紧出现,非得坐在一旁看我失落你才高兴是不是?” 团长同志失笑,他要是现在说他想给她个惊喜这种话还来得及吗?当然来不及,这姑娘委屈地憋着嘴都快哭了。他勉强招架这样毫无力度的密集火力,说:“嗯,我讨厌。” 梁和瞪他一眼,终于扑到他怀里,呜咽着。 而顾淮宁则反手抱住了她,他发现,这姑娘还是抱在手里的感觉好。感觉她的身体在发颤了,他吻吻她的发顶,说:“梁和,咱现在能进屋行不?” 梁和闷闷地嗯一声,被他拥着上了楼。 因为梁和被冻得够呛,所以一进家门就被顾淮宁赶进浴室去冲热水澡。顾淮宁弯腰放下行李箱,脱了军装外套,跨进了厨房。 他想了想,还是得给她做点儿吃的,结果发现厨具都摆得整整齐齐,伸手去摸也没有多少灰尘。打开冰箱门一看,里面除了几罐牛奶和矿泉水之外,似乎没有其他储存其他食物,连蔬菜也稀稀落落的,他低低叹了一口气,凭印象找到一些米,准备熬点粥。 浴室门打开,从那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沉声嘱咐道:“我先煮粥,你去把头发弄干。” “不用了,我的晚饭一罐牛奶就能搞定。” 接着就听见她打开冰箱门的声音,顾团长切葱的动作顿了一顿,偏过头去一字一顿的重复,“我说煮粥,把牛奶放下。” 语气有些严厉,结婚这么久他可是从来没有这样同她讲过话,梁和握住牛奶的手不由得僵住。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对,顾淮宁缓了缓,指指她手中的牛奶,有些无可奈何地开口,“我刚才看过了,牛奶已经过期了。” 梁和反应过来低低哦了一声,把牛奶扔进垃圾桶就向外走去。 顾淮宁看着她略显沮丧的背影,心头蓦地有些烦乱,他是没想冲她发脾气,只是心里有一种复杂的感觉。他微阖双眸,轻轻睁开,环视这厨房一圈儿。这里太整齐太干净了,让他没有一种家的感觉。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想法让他感觉很糟糕。 将粥放进锅里煮,他洗干净手向客厅走去。梁和此刻正闷在沙发一角擦头发,湿漉漉的长头发擦起来特别费劲,一不小心就扯断几根,她平时就学不会好好打理头发,此刻心里烦躁,更是胡乱一蹂躏,几缕头发就搅在了一起。 忽然手中的毛巾被抽走,梁和还没来得及抬头,一把干燥的毛巾覆在她的头上,随之有一只手,轻轻地揉拭着,另一只手顺着她的发结,并小心翼翼地不弄疼她,比她刚才不知温柔了多少倍。她原本悬在半空的手讪讪地放下,鼻子却不由得酸了一下,原本还没干透的眼眶,又一次湿润起来。她发现自己很没出息,他一温柔起来她就没辙了。 头发差不多被擦个半干,他撤去毛巾,梁和通红的眼睛毫无遮掩地曝露出来,她不由得有些慌,赶忙去拿毛巾擦自己的眼睛。 顾淮宁一看她这慌乱的模样,就不由自主地笑了。想了想,觉得自己有可能是罪魁祸首,便低声说,“刚刚不应该对你大声,是我不好。” 听到这话,梁和轻微的摇了摇头:“不是的,那牛奶确实过期了,我都买了好久了。” 说完眼前的毛巾被抽走,她被迫对上他的眼睛,幽黑深邃的眼眸,里面印着小小的她,“那就不哭了。” “我没哭。”她小声嘟囔着,伸手想要夺过毛巾去擦。顾淮宁垂眼看着她慌慌张张,忽然伸手一把钳住她的腰肢,把她从沙发上提起。这样的大起大落让梁和下意识地想尖叫,却又被安安稳稳地放在他的腿上。 梁和看见顾淮宁坐在沙发上不禁有些纳闷,他这样把她吊起来又放下,只是为了抢她的座位? 可是还没想出个答案,便被他扳住了下颚,温润的唇狠狠地贴了上来。梁和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想去推,可是刚一出手,双手就顺顺利利地被抓住。她挣扎了一下,动弹不得。 他的力气她是早就知道的。他受伤的时候她尚且还挣脱不了,更遑论现在,他的两只手完好无损,并且还不安分地在她身上四处作乱,惹得她一阵轻颤。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要继续安慰她才对,怎么能,这么肉欲啊?! 一通热吻过后她喘不过来气儿,他放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听见她靠在他的怀中,发出闷闷的声音。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顾淮宁平息了呼吸,“有些事情要处理,顺便看看老战友。” 呜,他诚实的她都有些绝望,这人到底会不会安慰人会不会! 梁和低低喔了一声,没说话。 可是顾淮宁哪里听不出她的意思,看着她沮丧的样子,觉得好笑:“是不是有些失望?” “没有。” 她撒谎撒的脸不红心不跳的,可忽然耳朵就被轻咬了一下,她顿时炸毛,捂着耳朵去看顾淮宁。可是团长同志没有一点儿罪魁祸首的觉悟,唇角微弯,露出一个蛊惑她的笑容:“撒谎该罚。” 她伸出拳头无力地捶了他一下,又重新窝回他的怀里。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边顺着她的头发一边问。 “没怎么。”梁和闷闷地答。 “还骗我?”顾淮宁微沉吟,“看来这惩罚力度还是不够” 说着将她稍微推远了点儿,上下打量一番似是在考虑从哪儿下手。梁和被他看的毛骨悚然,忙推了他一把,瘪了瘪嘴,开始老实交代。不愿意在他面前嚼李琬的舌根子,所以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下旭阳的事。 顾淮宁听了轻轻一挑眉,“事情还没解决?” “嗯。”她点了点头,又很快摇头,“也不是没解决,总之就是有点儿复杂!”说完抬头,见顾淮宁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顿时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怎,怎么了?” “今天冯湛给我打电话了。”顾淮宁突然说。 “啊!那个啊……”梁和的声音瞬间跟着脑袋一块儿低了下去,“我中午是去顾园了。” 顾淮宁抬起她的下巴:“这段儿怎么漏了?” 他都知道了还问她干什么!梁和讷讷地开口:“你,你不是都清楚了。再说,有什么好说的,惹怒了婆婆又不是一件多伟大的事。” 更不像是一件她会干的事。顾淮宁想。 说实话,梁和有时候真的很能出乎他的意料。可是他的母亲。对人对己都苛责以待的母亲,怕也不是多好对付吧?电话里头冯湛支支吾吾,但是他还是听出来个大概了,想必是老太太为难她了。 “顾淮宁。”梁和犹豫着说,“我,不想辞工作。” 他回神,定定地看着她:“我知道了,我跟妈说。” 见他是支持她的态度,梁和心下一阵感激。乖巧地揽住他的脖子:“谢谢。” 顾淮宁笑,傻丫头一个。 “光说个谢字诚意可不够。” “那你想干嘛?”梁和瞪他。 团长同志挑挑眉,颇为大方地放开了她,“行了,先吃饭吧,吃完饭你就知道了。” 吃过晚饭梁和同志就被顾淮宁拐到了床上,小同志羞愤不已地想逃离他的魔爪,没想到三两下就被制服了。“吃饱喝足”后的团长同志很满意,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了。 他这次回来确实是有正经事要办,上回周平把张政委的调令给他之后他就在想怎么处理这事比较妥当。按说是直接寄给他就行了,只是在一起共事那么久,顾淮宁觉得,还是自己亲自去一趟比较好。先是探病,然后再谈谈离职的事儿。 而且,他也想回来看看。自从上次老爷子带梁和去了三零二一趟后,他就有些不放心。不是对梁和,而是对家里那二老,不知道这二老什么时候念头再一起再折腾这姑娘一下。这可就不太好了。 他起床的时候梁和依旧在睡,整个人蜷成了虾米状,裹上厚厚的被子又仿似一个蚕蛹。他不自觉地笑了笑,伸手替她扯了扯被子又顺了顺她的头发,不经意间碰到她的脸,白皙嫩滑的触感他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就感觉到某人轻轻一缩。 顾淮宁顿了一下,不免又觉得好笑。一段时间没见,他昨晚似乎是有些失控了,弄疼了她。只不过,这人的体力是不是也太差了点儿?也该锻炼锻炼了。 临出房门之前,看也不看那床上隆起的那一包,只是慢悠悠地说:“我做了早饭,上班之前记得吃点,我有事先出去了。” 缩在被子里装睡的梁和听了先是动了一动,等卧室的门咔嚓一声响彻底关了之后,才敢睁开眼睛。暗地里又忍不住鄙视自己,又不是第一次做,干嘛害羞成这样。不过,但是,结果一样就是了,她还不是晕了过去。 磨磨蹭蹭地吃完早饭去上班,杂志社里已经有了不少人,许久不见的贺安敏也正捧着一个马克杯在喝咖啡,看见她进来狠狠地来了一个熊抱。这人被杂志社派出去出了几天外景,回来一看,皮肤明显黑了不少。 梁和忍不住笑她,“怎么几天不见你就没个人样了。” 贺安敏怒瞪她一眼,上下打量一番露出一个奸笑,“几天不见你可是女人味儿越来越足,日子过得是够滋润的啊。”说着手指还在她脸上揩了一把油。 梁和躲过去,微哂一下,偷偷瞄了一眼陆承汶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似乎是有人进去没有带好门。忽然门从里面打开,陆承汶和周竟两人一同从里面走了出来,一下子对上梁和没来得及收过去的目光,让她有些尴尬。 陆承汶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径直地想往外走,而周竟轻松地笑了笑,随着陆承汶离开,随后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一名同事直接找梁和来找梁和要资料,旭阳科技的采访正式被交接了。 郁闷总是有的,不过好在总比把事情彻底搞砸了好。梁和耸了耸肩,从抽屉里找出所有的资料递给同事,又顺便做了一番交代。 同事有些可惜地笑笑:“梁记者,真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梁和笑笑,表示无所谓,但是对这件事只有所耳闻的贺安敏有些不满,低声嘟囔了一句“便宜都占了还说什么不好意思”,同事听见了,又是一脸菜色。 梁和赶紧捅了捅贺安敏的胳膊,这才算罢了。 由于旭阳科技的采访梁和一下子推了许多任务,所以交接完之后梁和一下子空了下来,看着别人忙里忙外地不禁有些感慨。刚想帮同事们做些什么,电话响了,有短信进来,梁和抓起手机一看,不禁眉开眼笑。 “记得吃午饭。” 是顾淮宁的短信,虽然简单地让某人觉得有些浪费短信费,不过他肯动动手指嘱咐她这点儿小事她已经够满足的了,放下手机刚准备招呼贺安敏一起去吃饭,手机铃声又大响,梁和挑挑眉,难不成他又亲自打电话了,一边关电脑一边按下接听键,“喂?” 电话那头的人许是被她这轻快的声调稍稍震了一下,良久才出声:“是我。” 梁和听清楚之后不笑了,缓了一会儿才说:“嗯,妈妈。” 李琬听了她这乖巧的一腔,略微有些满意,调整了坐姿之后,柔声道,“你现在在报社吧,我替你向你们社里的领导打了招呼,现在你出来一下吧,我有些事儿要跟你谈。” 梁和不禁皱眉:“打了招呼?” 那头自然明白她的疑虑:“放心,只是替你请了半天假。下来吧,我就在你们报社后头那个花园。” 梁和迟疑地应了一声,挂了电话一刻功夫不敢耽搁地跟贺安敏打了个招呼就穿衣下楼。今天C市的天气不怎么样,预报说了不久后再将降雪,好在她今天穿了一件厚厚的风衣,所以并不觉得冷。 车子停在冯湛常停的地方,开车的却不是他,是梁和从未见过面的一个陌生小伙子,看见她的时候冲她笑笑,还帮她打开了车门。李琬就坐在车中,穿的很庄重,让她莫名生出一种冷意。 “上来吧,找个地方,咱们说说话。” 梁和嗯了一声,乖巧地上了车。 李琬带她去的是一个茶馆,进门就直接点了一个包厢。梁和不免有些紧张,不知道李琬到底准备说些什么。李琬冲她笑了笑:“你坐下,别紧张。” 梁和勉强笑笑,坐了下来。 “本来想找你到家里来,可是看你工作忙中午休息时间也短,所以我就直接过来了。” 而且这里人又少,可以避开所有人。梁和在心里补充一句。 忽然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伸到了她的面前,梁和缓过神来,有些不解地接了过来。 “梁国名和姜媛,和和你应该还记得吧?” 解开牛皮纸袋的手微微一顿,梁和脸色忽的苍白下来:“他们,他们是我的父母。” “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父母去世有三年了吧?” “对。” 那时她在英国读书,忽然有一天就接到了外婆的电话,得知父母出了车祸,更为讽刺的是出车祸的时候他们正准备去民政局离婚。他们感情不好她是知道的,闹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死了也没能分开。 不过梁和有些不懂,他们已经去世三年了,李琬现在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李琬看出了她的意思,说:“和和你也别觉得奇怪。淮宁把你带到家里来的时候,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我瞧着你也乖巧也就顺了他。反正他从小到大都是自己拿主意,他要结婚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只是你这头的亲人到现在了我们一个也没见着,就免不了有些好奇。说起来,他们是都不在了吧?” 梁和低头闷声回答:“都不在了,我爸我妈,还有外婆。他们已经都不在了。” 李琬看她的神色有些不对,放轻了语调:“我不是故意要让你想起,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据我了解你爸妈死之前一直在闹离婚,你知不知道原因?” 梁和有些茫然:“不是因为感情出现破裂么?” 李琬轻轻一笑,“看来你还不是很清楚。你爸爸生前是在商务部工作,贪污被人检举了。你妈怕被连累,提早把你送出了国,又跟你爸闹离婚。谁成想,呵……” 李琬最后那一声轻笑听在梁和的耳朵里有些讽刺扎耳,她的话也犹如晴天霹雳,炸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要不是你爸死的正是时候,恐怕这会儿已经蹲号子了,你哪能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这罪犯的女儿的名号可不是好顶着的。” 梁和有些难以置信,伸向牛皮纸的手有些发抖。打开一看,里面并没有多少东西,只有几张薄薄的白纸,不过上面的黑字却字字诛心! 梁和睁大眼睛吸了口气,不禁又觉得有些好笑,此时此刻她对李琬大喊出:“我不信”三个字。可是她的双亲逝去了好几年了,有些记忆早已经模糊了。 她只记得,确实是妈妈送她出了国,并且等她到英国后,账户上曾经出现过一大笔的钱。她那时只是以为家里富裕了,从来不作他想。更是从来没有想过,记忆里顶个啤酒肚,总是笑容可掬并且非常疼爱她的父亲会贪污。 此时此刻她只是恨自己的无知,连为父亲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李琬的证据太确凿。 过了一会儿她尝试着开口,尽管声音有些暗哑:“那,您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顾老太太李琬笑笑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年老了总爱絮叨,身边也没个人陪。前几次我跟你提过多次,要你劝劝淮宁调回C市,你没忘吧?” 听了这话梁和有一瞬间的哑然,继而失笑:“我没忘。” 顾母的意思她是彻底明白了。只要她把顾淮宁从B市劝了回来,那么这一切就当没发生过。可要是不行——那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李琬笑了笑:“那就好。把他调回来,一来是能陪在我们二老左右,二来是你们两个刚结婚,不能总是长期分居。这对我和你爸,你跟淮宁,还有老二跟珈铭,都好。” 梁和握紧拳头,缓缓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茶馆的门,只觉得踉跄了一下,便被一只胳膊有力的缠住,抬头一看是司机。年轻的司机是从下边的汽车连特意调到这里来给顾老爷子开车的,刚来不久。见她神情恍惚的便轻声嘱咐,“嫂子小心点儿。” 她勉强一笑,算是作答,神情却在某一瞬间怔愣起来。 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顾淮宁的场景,那天她刚刚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外婆病危,赶到医院的时候外婆已经奄奄一息了,所有的力气只够说一句遗言。 那句遗言,她铭记在心。 “和和,外婆不求别的,找个男人嫁了,千万别学你妈。” 而后外婆就断了气,医生护士忙做一团。而她却神思飘忽地在走廊里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不小心撞上一个人,她差点摔倒,那人伸出胳膊轻轻一搀,并轻声嘱咐:“小心点儿。” 这声音让她微微回神,抬起头来,对上军装上的第一枚纽扣,再往上就是她现在无比熟悉的那张脸——顾淮宁。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因为那天是外婆的忌日,所以她总是不愿意回忆起,于是他也就缄口不谈。不过,她还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人死不能复生,你答应了老人家的遗愿,她也算走得安详了。” 她的眼神顿时有些疑惑,只见他轻轻一笑,说:“我的战友住在你外婆隔壁的病房,我正好路过听到。” 后来她处理丧事,他看望战友。再后来,就是他们结婚。 李琬把她的命脉把得太准了,顾淮宁就是她的最后一棵稻草,她不可能冒任何失去他的风险。所以,她非答应不可。 晚上七点,顾淮宁从医院回到家里。客厅里是一片黑寂,顾淮宁打开灯才发现梁和正窝在沙发里,蜷成一团沉沉地睡着,身上只搭了一个薄毛毯。他走过去摸了摸她的手,饶是在这暖气充足的屋里她的手也冻得冰凉。 顾淮宁微皱眉,准备把她抱回房间里去,却不想刚一弯腰就弄醒了她。 梁和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熟悉的脸,一时间有些发呆,直到顾淮宁伸好笑地伸手拍拍她的脸颊,她才回过神来,尴尬地从他身上下来了。 “回来了。” “嗯。”顾淮宁放下手中提的袋子,“怎么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梁和吐吐舌头,扒了扒他买回来的东西,不禁咋舌:“怎么买这么多?” “吃的。” “那也不需要这么多,你转天就走了,我又不在家里开火。”她无心地说着,却不想某人听见她这句话顿了一顿。 望着窗外飘起的小雪花,梁和顿时兴致一起,转身拍了拍顾淮宁的肩膀:“这么冷的天,晚上吃火锅怎么样?” 顾淮宁垂眼看着她,许久淡淡一笑:“行。” 梁和一合掌:“那再加点儿小酒,正好结婚的时候有人送了几瓶酒还没喝。” 见她兴高采烈的,团长同志都不忍提醒她她的酒量是几两了。 梁和同志自告奋勇地去下厨,没过一会儿就把食材和底料都准备好了,锅一打开,火苗蹭蹭地舔着锅底,一股热气冒了上来。 梁和将调好的酱料递给顾淮宁,有些兴奋地搓搓掌心:“等会儿就可以开涮了!” 顾淮宁没说话,只是一直凝神盯着她。梁和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你不喜欢?” 顾淮宁低笑,拿起盘子把她爱吃的放了进去:“在部队里我们过年的时候吃火锅,不为别的,只为热闹。” 梁和竖着筷子看着他:“那么多人,什么时候能不热闹。饭都是抢着吃才香,一个人吃,纵使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几口。” 话中无意透露出的落寞之意让顾淮宁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开火?” 梁和一怔,眨眨眼笑:“我那是厨艺不精,我要是做好了才不出去浪费钱呢。” 顾淮宁知道她在转移话题,可也不想破坏气氛,只说:“早说让你跟张嫂学学做饭。” 梁和嘟囔:“张嫂那水平是我能企及的吗?要说学,赶明儿我跟你们部队炊事班班长学学吧,怎么样?” 顾淮宁哼一声:“可别,我还担心我的炊事班长被你拉下水以后也不会做饭了。饭都吃不好这战斗力还怎么保障?” “小瞧我!”梁和瘪瘪嘴,正好放进去的食材都熟了,梁和夹出来,蘸酱吃后表情激动的犹如这是人间最美味的东西。 顾淮宁看着她,不自觉地就笑了。他为自己倒了一小杯酒,梁和看见了也把杯子伸了过来。 “我也要。” “不给,自己反思一下你的酒量去。” 梁和被戳到了痛处,拧眉:“小气鬼,就一杯!” 顾淮宁浅笑着给她倒了一杯。梁和喝尽之后又缠着他要了几杯,每次他都说这是最后一杯了,可每次她一赖皮他就没辙了。反正是在家里,反正他看着她,总比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喝醉强。此刻他放纵自己看着她,宠着她。 梁和喝得有点多了,双颊有点儿红。她蜷起腿缩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看着顾淮宁:“你知道以前我们家厨艺谁最好吗?” “谁?”晕黄的灯光下他静静地看着她。 “我爸。”梁和说着,咯咯一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总是我爸下厨。我爸说,好男人的必备条件之一就是厨艺。别听别人说什么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其实对女人也是这样的。把老婆养胖了最好,除了你没人敢要!” 顾淮宁隔着桌子握住了她柔软的手,深觉得把梁和同志养胖是一项重大的工程。梁和反手捏捏他的手,惹得他抬头看她,那一双狡黠的眼睛此刻在他看来格外的明亮:“这一点儿你勉强及格!” 不错,他还有个及格分。他以为,按岳父的标准,他这个老公可以直接下岗了。 “那你说说,咱爸还有什么指示?”他表情很认真地逗着她。 “没有了。”她望着锅里沸腾时的气泡,喃喃说道,“这话是送我出国前我们一家三口吃饭的时候老爸说的。我爸就怕我一出国就找个外国男人嫁了,他说那样我肯定就不回来看他了。” 那时爸妈的感情就已经出现了裂痕,可是这是她出国前最后一顿饭,全家人还是聚在了一起。 “那后来呢?”他只知道她的父母早已过世,其他的她也从来没有跟他说过。现在,他忽然很想知道。 “后来?”她似是有些迷茫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忽而笑了出来,“没有后来了,后来我爸就去世了。死了,车祸,跟我妈一起。死而同穴,挺好。” 这像是一个女儿说出来的话吗?他失笑,接着看见她低下头,将脑袋埋在蜷起的双腿里。顾淮宁一顿,站起身向她走去。走近了,才发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着。 她在哭,等他弯腰靠近她的时候听到了呜咽声,压抑却清晰。 “和和。”他喊着她的小名,顺着她的头发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不哭了,过去的事情我们就把它忘了,嗯?” 她其实早就忘了,那段噩梦般的日子她早就忘了。她强迫着自己忘记,可是等到她终于不再想起的时候,又跳出一个人来告诉她这一切的真相。 更可笑的是,那个人是她丈夫的母亲,她的婆婆。 想到这里她忽然抬起头,看着顾淮宁,无比认真地问:“顾淮宁,你能不能调回C市来啊?能不能,陪着我?” 顾淮宁一怔,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梁和总觉得自己笨,可是这一次一对上他的眼神,她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这件事,很让他为难。 许久,他才开口:“梁和,我——” “你别说了,我明白了!”她骤然打断他,哑着声音说,“我明白了,我累了,要回房间睡觉了。”说着拨开他的手踉踉跄跄地回房间了,独留顾淮宁一人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牵了牵嘴角。 第二天一大早顾淮宁就起来了,在部队养成的生物钟,到点儿就睡不着了。昨晚的东西还摆在那里,他在桌子前静站了一会儿,挽起袖子开始收拾残局。 炉子上熬上粥,是稠稠的皮蛋粥,梁和最喜欢的一种。他知道,昨夜梁和睡得不是很好。眉头皱的脑子里像是在进行着一场角力,相互撕扯疼得苦不堪言。他看着也只得低叹一声,伸出手按住她的眉间,轻轻的按揉着,直到她的眉头渐渐松展,呼吸趋于平缓他才收回了手,陪着她睡去。 以后再也不给她喝酒。顾淮宁双手插兜,一边看着煮着的粥一边想着。 粥煮的差不多的时候他去叫梁和起床,梁和将头闷在枕头里,不肯动。 “头疼!”她可怜兮兮地哀嚎着。 顾淮宁垂眼看着她打滚耍赖,嘴角不禁翘起。 还是这样的好。她是一个好姑娘,可偏偏要背负过去的伤痛。所以,她不适合怀旧,他要尽量不让她想到过去。 他隔着被子掐住她的腰,把她腾空揽起。梁和还做着最后的挣扎,不过很快就要压制过去了。 “起来喝点儿粥,昨晚酒喝多了对胃不好。”见她依旧一副蔫蔫的样子,他说,“我现在就在努力收买你的胃,梁和同志,给个面子?” 梁和羞赧地踢了他一下,裹着睡衣向浴室跑去。 顾淮宁笑笑往外走去,忽然听见沙发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而正在浴室里刷牙的某人则嚎了一声:“帮我接下电话。” 脚步一转,顾淮宁快步走去拿起了手机。 其实是一条署名为“太后”的短信。团长同志大概猜到了是谁,手指点开来看。只一瞬,笑容就僵住了。 梁和出来看他愣愣的,一边擦脸一边说:“怎么了?” 顾淮宁抬起头,沉默地看了她许久才搁下手机:“没事儿,洗完了就吃早饭吧。” “嗯。” 桌子上盛的是一碗她最爱喝的粥,梁和立刻奔过去尝了一口,不禁感叹美味啊!看来他是真的打算说到做到,开始她的养肥计划了。 顾淮宁的厨艺还是不错的,相比之下梁和就有些自惭形秽了。 她一边用筷子戳着面前那盘小菜,一边不好意思地问着:“我上次给你煮的粥,是不是不好喝啊?” “嗯?”顾淮宁抬头,像是不记得了。 梁和不禁脸一红,微恼:“就是结婚之后我第一次给你做早饭啊,那天你回部队,你忘记了?” 看她着急的样子,他笑了:“没忘。” 那就是故意耍着她玩儿的!梁和瞪他一眼,喝了一口粥,想起什么,又说:“今天早上,应该我来做饭的。” 顾淮宁闻言静了一瞬,抬头看着她。而梁和说完那句话已经默默低下头去喝粥了。一句话说的不对就能绕回到昨晚上那个问题,顾淮宁想了下,没有说话。 早饭就在这样沉默的氛围中结束,梁和主动承担了刷碗的任务。 顾淮宁在厨房门外静立着看着她,忽然在她满手泡沫刷盘子的时候抓住了她的手。梁和手一滑,差点儿把盘子打破。 “你干什么?”她余惊未了地看着他。 顾淮宁的表情则很平静,连带着语气也有些迟缓:“梁和,你愿不愿意辞掉工作?” “为,为什么?”梁和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人昨天还安慰她,不用担心,今天就立马旧事重提?“你,你不是说没事儿吗?” 顾淮宁看她如惊弓之鸟的样子,就知道这句话把她吓坏了。他失笑,解释道:“别紧张,我只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B市。既然你不愿意辞工作,就算了。” 呃?她睁大眼睛看着他。 顾淮宁只觉得好笑,接过她手中的盘子刷干净,又拉着她的手问了一遍:“真不愿意?” 梁和只觉得此刻脑子都不转了,辞工作,跟他到B市去:“在那边长住?” “嗯。”顾淮宁点点头。 梁和听明白了,低头讷然地说:“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了?” 对顾淮宁来说,这个想法来得其实并不突然。 上午的时候他开车去市直医院看望老战友张政委,说起来张政委病了有近一年了,反反复复地总也不见好,腿脚不利索,走路很不方便,因此特意向上级打了报告,回到C市来养病。 如今见了他,顾淮宁有些不敢认。在生病之前张政委是三零二团有名的胖子张,见了谁都笑得像个弥勒佛,可是现在看到的他已经瘦柴如骨,两边的颧骨衬得凸高。他没多说,只是叫了嫂子林然出来,细问之下才知道张政委得了尿毒症,隔几天就要做一次透析。 他捏紧手中的调令,一时间觉得有些荒唐:“这事儿部队知道不知道?” “老张不让说,不过军区里顾政委来看过几次,其他的都瞒着。”林然看他脸色有些不对,反过来安慰,“淮宁,一会儿到了老张面前你且别说这个。他这几天还唠叨呢,说是过不了多久就跟他隔壁房间的一样了。”林然说着又默默垂泪。 他的视线轻轻掠过隔壁那间病房,梁和的外婆就是在那里逝世的。淡淡的移开视线,顾淮宁看见老张躺在床上动了动,回过神来向林然轻声道:“进去吧,老张醒了。嫂子放心,我都知道。” 老张见了他很高兴。知道他结婚了,说是本来想见见他的老婆,可是一想这医院不是一个见客的好地方就作罢了。顾淮宁闻言笑了笑,替他理了理被子,没多说。老张把林然支了出去,林然有些不情愿,可是看见老张拉下脸的样子还是听话出去了。 “说什么得避讳嫂子?” 老张收回目光,苍白的脸色虚弱地笑了笑,“说起来,我这病了以后,部队里来看过我的除了你之外也就顾政委了。其实你也别遮掩,我老早就知道你们的关系。” 顾淮宁笑了笑,没说话。 “我这身体我清楚,顾政委也清楚。上面给了我最好的待遇,说是在部队给林然他们母女俩弄了一个团职房,部队里还把我闺女抚养到十八岁,我也算是放心了。” 顾淮宁听了皱了皱眉:“老张,别瞎说。” 老张摆摆手,标志性的笑容又露了出来:“得啦,我不是说了给你添堵的。我是想说,到时候她们母女去了三零二还得托你多照顾,最好把你那媳妇儿也弄过去,也省的她一个人在家孤单了。咱们当兵的成年离家在外,最对不住的莫过于等在家里的人。” 入冬已久,窗外浅粉色的六瓣梅花开得正好。顾淮宁坐在窗边沉默了许久,终于抬头对老张说:“政委,交给我的事你放心。只是,有件事儿你得答应我。” “你说。” “你也别轻易放弃。” 老张和煦地笑笑,点了点头。 从记忆里回过神,顾淮宁看看梁和。她还低着头站在那里,似乎是在发呆。或许是他太着急了,这姑娘还没准备好。 “我不会强迫你。”顾淮宁说,“所以你也不要有负担。” 梁和幽幽地抬头,眼睛像是被水泡过一般,亮亮的泛着明光。 “不是,不想辞职。”梁和声音闷闷的,语速也极为缓慢,“只是,妈不会同意。” 这姑娘考虑问题是不是太全面了点儿,顾淮宁无奈,“这不是问题。” “哪有那么简单!”梁和嘟囔,“妈一直想让你回C市,怎么可能会同意!”见他一怔,梁和小心翼翼地问,“你愿意回来么?” 顾淮宁静了一瞬,问:“这是妈的意思?” “喔。”梁和支支吾吾地应道。 “这话妈说了很多次了,说到现在就是顺口就来,你要跟她当真什么事情都办不了了。” 梁和被他这轻描淡写的语气急得直跺脚:“妈这次就是来真的!”说完,像是刚想起了什么,赶紧捂住了嘴。 不过为时晚矣。 顾淮宁锐利的目光直直地锁定着她:“梁和,你是不是答应了妈什么?” 梁和被他一看顿时有些乱,开口时有些结巴,“我,我能答应妈什么?” 见她还苦苦隐瞒,顾淮宁不禁被她气笑了,“你这伪装潜伏做得不错啊,要不是被我抓住把柄了估计问破天也撬不出来。”说着拿过她的手机塞给她,没好声气儿的说,“看看吧,还藏着掖着呢。” 梁和被他说得一阵心虚,接过手机一看,顿时欲哭无泪了。看她说的没错吧,老太太这回是真想让他回来了,知道他今天要走,一早就发短信给她“加油打气”来了:“和和,昨天我跟你说的事儿你给淮宁提了没?别忘了啊,抓紧时间!” 她放下手机,一副认罪的表情。 顾淮宁是早就发现了,梁和不算聪明,可是认错的态度很积极诚恳,让你狠不下心再来责怪她。她长时间地不吭声,顾淮宁觉得奇怪,伸手抬起了下巴,才发现她紧紧咬着唇,脸色白得骇人。心猛地一提,他伸手去碰她的额头,结果被她一把甩开了,“别碰我!” 声音凄厉地顾淮宁不由得皱起了眉,伸手拽住她胡乱挥舞的胳膊:“怎么了又?不许胡闹!” 梁和闷头往外拽被他钳住的胳膊,拽着拽着眼泪就掉下来了,索性直接坐在沙发上开哭:“我说你们怎么都那么讨厌,逗我逼我好玩儿吗?我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你知道不知道?” 团长同志一听事情有些不对,皱眉问道:“谁逼你了?” “你说还能有谁!”梁和从小到大就没这么腹背受敌过,前方,老太太威胁着。后方,团长同志又不跟她站统一战线不肯回来。前后夹击着,还不如直接来一枪的痛快! “是不是受老太太的委屈了?” 他颇有些急切,想问个明白,可梁和擦干泪来了一句:“我讨厌唯唯诺诺!” 没头没脑的一句,虽然他不明白她的意思,可还是好脾气地应着:“嗯。” “我也讨厌被人利用!” “嗯。”接着应一声。 “我更讨厌强迫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这么严重了?都到这份儿上? “好了。”顾淮宁失笑,拽住了她的手:“不许喊口号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给你出气。怎么样?” 梁和一双红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不确定,能不能告诉他。到现在为止她还没能接受李琬说的一切,她不愿意相信,而且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才算合适。 顾淮宁看出了她的犹豫,扶着她的肩膀与她直视:“梁和,有什么事,还不能告诉我?” 这句话让她心里一动,随后却又轻轻垂下眼睑,“你听了,会觉得讨厌的。” “你说说看。”他诱哄着她。 梁和仔细看入顾淮宁的眼睛。他的眼睛其实很漂亮,幽黑深邃且狭长,末端微微上挑,仿似是黑色的漩涡,总是吸引你不由自主的靠近。 面对这样的他,她觉得难以开口,声音沙哑的不像话:“昨晚,我跟你说起了我爸。”停顿了下,她才又继续说,“其实,他死前曾涉入一起贪污案。如果他还在的话,多半是要被判刑。” “贪污案?”他皱眉。 “他去世三年了。他跟妈妈关系不好,但是却特别疼我,小时候回来总是要先抱抱我——”她看着他,眼睛中满是伤感,“我真的,没法儿相信他是那样的人。” “这些都是妈跟你说的?” “嗯。”梁和点点头,“妈告诉我的,就连过去逮捕他的通缉令,都一并送过来了。证据确凿。” 所以她想自欺欺人都不行了。不过现在她不打算隐瞒了,与其让李琬来说,不如自己直接向他坦白。她见他沉默着,便问:“你是不是现在挺后悔的?” 顾淮宁本来在凝眉思考问题,可是被她这突然一打岔,有些纳闷:“为什么?” 这还用问? “本来就是。”她说,“本来我还算个平民,跟你门不当户不对婚也就这么结了,现在,你看——”说着一笑,像是自嘲。 顾淮宁非常不喜欢她说这话的语气,捏了捏她的脸,以示警告:“所以,你现在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我没有!”她缓过劲儿来反驳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作践自己?”他几乎有些无奈地问,顺手将她抱入怀中,“和和,我现在要说那些不重要,你信吗?” 梁和有些反应不过来,艰难地反问:“那怎么会不重要?”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会觉得重要是因为妈拿这个来要挟你。”想了想,他觉得有些好笑,“其实这个问题的关键,不是我在乎不在乎,而是你。” 梁和闷头想着,没说话。 他顺着她的头发告诉她:“梁和,他已经去世了。我们活着的就没必要再给他判一次罪,让他入土为安不好吗?你还可以一直把他当做好爸爸记着,不要总是折腾自己,也不要拿这个来折腾别人。这么一想,不就是很简单的事了吗?” 这么容易么? 那些她在心里犹豫千万遍又自我否定千万遍的事情,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就变得异常简单,总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过去,而她甚至可以被这样轻易地安慰? 梁和讷讷地开口:“我以为,你在乎的。” 说完,就听头顶上又叹口气。梁和不禁觉得,团长同志跟着自己得提前老十几岁。 “看来我上次的表白有点儿失败。” 提到这个,梁和有些脸红,“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我还没能让你知道自己很重要。”他说着,扳正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是个不喜欢左顾右盼的人,因为我的时间有限。我想用有限的时间跟另一个人过更好的生活,而不是用我的人生去找一个完美无缺的人。重要的是什么?”他笑着问,“重要的是Better life。” Better life。梁和承认,这个词把她诱惑住了。 顾淮宁几乎是有些期待地等着她的反应,可没想到梁和同志眨了眨眼,问:“诶你这算不算又表白一次啊?” 团长同志忍不住咳咳两声:“你觉得是就是吧。”语气宠溺,不过多少还是有些无奈。偶尔让她占一次上风也不错,因为每当这个时候,她都笑得眼睛都眯起,像是一朵初绽的白梨花。 拨开云雾见天明之后,梁和同志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回床上睡个回笼觉。不得不说梁和有时候还真是没心没肺的,不过顾淮宁乐于看她这样。他生性不太喜欢把问题搞得太复杂,过日子虽然不只是两个人的事,可是牵扯太多也未免就是一件好事。团长同志这么想着,又顺便把回部队的时间往后延了延,把问题解决完再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梁和就起来,在电脑前坐着。顾淮宁走过去递给她一杯牛奶,视线往电脑上一扫,发现她在写辞职信。信已经写好,而梁和仍皱着眉头看着屏幕。 “怎么了?” “我在想,我该怎么把辞职信给主编。” 这也用得着想,顾淮宁微哂:“先吃早饭,吃完饭我陪你去。” “这么快?”梁和愕然。 顾淮宁挑眉,“当然得快,速战速决,免得横生枝节。” 梁和:“……” 吃过早饭,顾淮宁陪她一起去了杂志社。虽然梁和从下车那一瞬间就做好了被围观的准备,可走进杂志社的时候,还是被那齐刷刷的目光震慑到了。尤其是陆承汶,他正俯身为一个编辑指出稿件中的问题,眉头习惯性地紧皱着,听到声响看向她的时候表情甚至还没来得及调整,他能明显感到梁和被他看的瑟缩了一下,而她身旁的男人很快扶住了她的胳膊。 陆承汶回神,快步向他们走去:“有事?” 顾淮宁直觉着对这个男人没有好感,他扫了他一眼,拿过梁和手中的辞职信,递给了他。 陆承汶并没有接,而是看向梁和,“这是?” 梁和看了眼顾淮宁,见他面色无虞才开口说,“我想辞职,这是辞职信。” 陆承汶笑了笑,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怎么回事?待遇问题,还是——” “没有,没有那么麻烦。” 梁和说着,神色居然有些羞赧。她瞟了顾淮宁一眼,而顾淮宁也适时地截过了话头,“是我的原因。”这番话引得陆承汶向他看来,“我是军人,在B市工作,所以我想梁和跟我一起去B市。” 他的直言不讳让陆承汶沉默了几秒,而后笑道,“那倒是不错。我还以为,是因为周竟的事,梁和心里有了隔阂——” “不会的。”梁和连忙摆手,“那件事本来就是我做的不够好,怎么能怪别人呢。” “那就好。” 陆承汶这才接过顾淮宁手中的辞职信,翻开略略一看,又合上。他看向顾淮宁,那一身军绿色的衣服分外扎眼,他看了眼他的胸牌,说,“顾中校在T师三零二团?” “是的。” “真巧,我认识一个人,她也在这里当兵。”陆承汶轻笑,“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我们部队常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句话我想放在哪里都很适用。”顾淮宁同样回以微笑,并向他伸出手去,“总之,多谢陆主编对和和的照顾和体谅了。” “不用谢,应该的。”陆承汶也回握住他的手,“我的原则就是,即便是要离职,也要让她带着笑容走。” “很好。” 顾淮宁挑眉,带着梁和离开。出了杂志社,梁和小姑娘大呼了一口气。顾淮宁站在一旁看着她笑,末了敲了敲他的脑袋,“就那么怕他?” 梁和瞪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你知道刚才我有种什么感觉吗?” “嗯?”他估计这姑娘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果然,梁和哈哈一笑,敲着下巴说,“就好像,两军对峙,兵临城下时的感觉。诶呀,反正就是紧张!” 顾淮宁觑了她一眼,打开了车门:“紧张什么,上车!” “去哪儿?” “回老宅。” “什么?!” 顾淮宁果然把她带去了顾园,一看见顾家的大门口,梁和就忍不住地紧张,下意识地上下打量自己的衣服,顾淮宁笑着拍拍梁和的脑袋,抚慰她此刻杂乱的情绪,带着她向门内走去。 张嫂正在打扫院子,看见顾淮宁带着媳妇回来了,眉笑颜开,忙拉开客厅的门让两人进去。 客厅的桌子上泡了一杯酽酽的龙井茶,那是老爷子的最爱。梁和顺着顾淮宁的视线望去,就看见顾老爷子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见他们两人进来,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对于他们的到来,最高兴的人当然还是李琬,拉着梁和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只字不提昨天的事儿,上下打量她一番,照例又开始责怪她穿得少。梁和不免有些囧,她今天可是在团长的要求下加厚了才出门的。 “淮宁也是好长时间回来一次,等会儿吩咐厨房加几个你爱吃的菜,中午你们留在这里。” 顾团长悠闲地靠在桃木沙发上,两只手惯性地搭在膝上,听了母亲的话轻轻一笑,算是答应,回过头来又向梁和招了招手,示意她坐过来。 梁和睁大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倒是李琬推了她一把,说,“得啦,你这媳妇儿得自己看着才放心。” 闷在报纸后头的顾老爷子听见了也是低低一声笑,梁和不禁有些脸红,在顾母和老爷子看不到的角度,抬头瞪了顾淮宁一眼,对上他满含笑意的双眸。 李琬是乐于看两人间这样的小互动,最起码,能从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这姑娘对儿子的重要性,她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说:“淮宁这次回来能住多久?” “明天的飞机。”说着端起茶轻啜一口,些许的苦味让他微皱眉头,化开之后却留有淡淡的余香。 “怎么又这么快?不是说了可以待几天?”说着她望向梁和,无奈这个姑娘不开窍,低着脑袋在折腾自己的衣服下摆。 “年终了,部队里有一堆事儿要忙。”他随意扯了一个借口,话音刚落就听见顾老爷子轻声一哼,顾淮宁含笑望过去,只见父亲放下报纸,看着他说道,“照你这么说偌大一个团没了你就不转了。” 李琬听见老爷子帮腔,面容一缓:“你爸说的是。再说了,和和不是还在这里嘛。听你那意思是要在部队里过年,那和和怎么办?你可别忘了你们两个是结婚头一年。” 顾淮宁略微沉吟一下,开口:“妈说的有道理。”又回头望了望梁和,握住她的手说道,“我以前一个人惯了,不大注意这些,希望你不要在意。” 诶?她被他这句话弄得很懵,可是看他一脸恳切的表情,又不像是假的,梁和只好配合他说:“我没事儿的。” “和和。” 忽来的大声又把她惊了一下,她一抬头,看见李琬严肃的表情。梁和不禁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握住顾淮宁的手,瞬间又被他反握住。 “妈,我有个办法,希望您和爸能同意。” 顾老爷子深看了他一眼,“说。” “回来之前我问过营房科的丁科长,说是家属院里的团职房还有空闲,分配一套出来住还不成问题。所以我想这次回来就带梁和过去。妈的意思我明白,两个人确实不能总是分居两地,和和的工作也协调好了,没有什么大问题。” 李琬是这个意思吗?梁和不禁有些佩服顾淮宁乾坤大挪移的功夫。 “梁和跟你一起去B市?”李琬控制不住地拔高了声调。 “嗯,我暂时回不来。而且老张的妻女到时候也过去,托给了我照顾。和和过去也算是有一个伴儿。” 李琬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只听顾老爷子淡淡地加了一句:“老张?就是你们团的那个张政委?” “爸您知道?”顾淮宁略微有些诧异,“就是张政委,本来没有什么大毛病,可是后来得了尿毒症,现在看来情况不太好,二叔看过他。把母女交给了部队照顾,他也算是放心了。” “这个人我知道,当时就是分到我们团,还一块儿上过战场。他腿上的毛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如今竟然会严重成这样?” 顾淮宁没听过这一段儿,不禁笑:“爸您竟然记得这么清楚,老张那时候还是个小兵。” 顾长志叹息一声,“是小兵,不过这个不一样。他那腿伤,是为了救我才落下的,说起来,还是我亏欠他的。把他丢给你二叔,没想到给弄成了这样!”语气颇有些痛心疾首。 “这病是天灾,难不成还是咱们欠得不成?我看,他二叔跟淮宁都算是仁至义尽了,没必要把人家老婆孩子都给兜过来。” 李琬有些不高兴,话刚说出口,就换来老爷子不满的一瞪,“什么不欠?咱们欠人家的是命!” 老爷子一激动起来,语气就有些重。李琬被堵了回来,脸色不太好。 老爷子也不管她:“行了,既然这事儿你已经决定了,就按你说的办吧。部队里每个月发给干部遗孀的补助才一千多,你想办法,尽量照顾好老张的妻女,别让她们在生活上受委屈。” 见老爷子是支持的态度,顾淮宁很满意的说:“好。” 老爷子又回头看了一眼李琬,不高兴地站起来向二楼走去。李琬有些着急,忙跟着一起上去,还不忘折过身来嘱咐他们两人等着。 顾淮宁笑看着他们俩忙做一团。 一直围观的梁和此刻不禁感慨,在顾家啊,果然还是男人把女人吃的死死地啊。 忽然头顶上被人拍了一下,梁和抬头,听见顾淮宁说,“愣着干什么,走。” “现在走?”事情不是还没有完全搞定? 团长同志挑挑眉:“难道你想留在这里吃饭?” 想起张嫂手下的美味,梁和还真有些犹豫。 顾淮宁哼一声,拎着人就大步向外走了。口头上不说心里头早训开了,早说了跟张嫂学学厨艺,犯了馋了也能自己做凑活一下。看来,这位同志是该训练训练了。 出了顾家的大门,梁和看着等在一旁的冯湛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妈她好像到最后也没有答应咱们的事吧?” 顾淮宁看也不看她就接过冯湛递过来的车钥匙:“我们又不是真的想要她答应的,只是去通知一下而已。” 其实他心里有底,老爷子都答应了,妈也反对不来了。 “那,那我们就这么去?” 顾淮宁似乎心情很好,笑着侧过头来看她:“不然再给你举行一个欢送仪式好了。”说完向冯湛挑眉示意。 冯湛立马恭恭敬敬地扶正梁和,一脸严肃的表情看得梁和云里雾里。 “你们这是?” 冯湛闻声肃立,一边咧开嘴角笑着一边动作利索地唰地敬了一个礼:“热烈欢送梁和同志成为伟大的随军家属一员!” 梁和瞬间想晕厥过去!而顾淮宁就势扶住了她,示意冯湛礼毕。冯湛笑嘻嘻地抓抓后脑勺,完成任务后自觉的走人。 梁和红着脸嗔怪地看他一眼,团长同志的幼稚劲儿又上来了。而顾淮宁也不恼,目送冯湛离开之后才转过头来:“行了,现在轮到我了。” “干,干什么?”梁和一脸戒备。 而顾淮宁则是淡淡一笑,与她对视几秒低声宣布:“欢迎你,梁和!” 第12章 B市位于C市的北部,所以冬天的温度要比C市低不少。而梁和同志一下飞机却感受到了这里不一样的温暖,这来自赵乾和赵参谋长。 梁和和顾淮宁出了航站楼就看见穿着一身笔挺军装前来接机的赵乾和。赵乾和一看见两人出来就忙扯出一个微笑,然后端端正正地喊了梁和一声“嫂子。”这声嫂子可把梁和雷得外焦里嫩销魂蚀骨的。顾淮宁淡淡瞥了她一眼,转过身就就手给了赵乾和一个毛栗子。 “有意思?” 赵乾和捂住脑袋怪叫一声,反驳道:“我这是为了表达我对梁和女士对国防事业支持的尊敬,叫声嫂子是委屈你了还是怎么着?” 话音刚落手里立马就被塞进来了一个行李包,“为了你的敬意干点儿实事吧,行李你拿。”看着赵乾和瞬间皱起一张脸,顾淮宁又说,“别说我不照顾你,知道是你来接机许多行李我已经提前托运了,为了给你减轻负担。” 说完就带着忍不住偷笑的梁和往外头走。赵乾和在后头瞪瞪眼,认命地提着行李小跑跟上。 车子稳稳地离开机场,梁和坐在后座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已经不是第一次来B市了,却从未认认真真地看过B市白天的样子,高远宽广的天空让她有一种舒心的感觉。最近似是又下过一场雪,铺天盖地的雪白色外加斜里横出的几只粉嫩的腊梅,让她忍不住觉得欢喜。 这是B市,以后她就要在这里生活了。 赵乾和早就从顾淮宁的打击中恢复回来,看着梁和说道:“你在C市待惯了,刚来这里啊肯定不适应,到时候哥哥有空了开车带着你溜达溜达去。” 这人刚刚还嫂子呢,这么会儿就改成哥哥了?真可谓油嘴滑舌。 顾淮宁从后视镜里看了梁和一眼,又悄无声息地转移视线落在前方,一边审视路况一边说道:“军演表彰结果出来了没有?” “早下来了。咱们团里给高咏君授予了三等功。不过,这结果让团里某些人感到不服。” 顾淮宁皱皱眉,说道,“张文?” 赵乾和点点头:“这小子仗着军区里有人,嚣张得厉害,谁他妈都能不放在眼里。” 顾淮宁轻笑,其实这种人他见多了,有好多人都是蒙着祖荫在部队里挂个闲职,吃吃喝喝才算是正经事,像张文老爷子这样直接把人送到基层部队历练的真不算个多数。他猜想,老爷子大抵是存了将他历练成才的心思,不只是靠着家里。不过,道行浅的被人捧高了做人行事就不免浮夸几分,只有从高处摔下来的时候才知道疼。想了想,他说:“这个张文要注意。” 赵乾和点头,算是知道了。 尽管两人在她面前没什么避讳地谈事,但梁和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的。无聊地想往前探头一看,结果发现车子驶到京山的某条路的时候拐弯了,梁和赶忙拍拍赵乾和的座椅提醒他走错了路。尽管她来得次数少,却将路记得很熟。一般山路都是比较绕的,像京山这样好走的山路还真不多。 赵乾和笑了笑,“没走错,咱们这是去叶叔家。” “去叶老家?”梁和有些纳闷,“去哪里干什么?” 顾淮宁说:“这几天正打算把东西往家属院里搬,所以两头都比较乱,你先在叶老家住个两三天,马上就好了。” “要搬到家属院?” “嗯。”营房科的丁科长老早就告诉过他家属院的团职房还有剩余,基本上找一个房子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是,我住在这里会不会很麻烦。”梁和有点儿怕打扰到叶老。 “没事的,都已经到了。” 叶韵桐亲自在门外接了他们,看到梁和的时候很是高兴,忙将她的行李搬了进去。梁和站在一旁看她忙活有些过意不去,可叶韵桐不让她帮忙,把她摁在沙发上坐着,还不忘嘱咐弟弟叶以祯好好照顾。 叶以祯。回想起最后一次见他的情景,梁和颇有些不好意思。 赵乾和看见他则是有些兴奋。他们三个人打小算是一块儿长大,后来高考的时候顾三儿去当了兵,叶以祯去了加拿大,他留在国内。叶以祯是近几年才回的国,而且让人搞不懂的是他堂堂一个北美名校的经济学博士,回来的全部工作竟然是教书。 “以祯,你现在还教书呢?” “嗯。在B大。” “哟,那可了不起,百年名校啊!想当年我高考那会儿,分数死活就是够不上这个学校的分数线,后来没办法了才上了国防大学。”他那时候学习不好,在学校也爱捣乱,直到高三才收了心认真学了一年,最后高考成绩虽说不是出类拔萃,但是也够应付他们家老爷子了,上了军校,后来就按部就班地当了兵。 叶以祯淡笑。 梁和听他们说话觉得有些新鲜,没想到叶以祯竟然是个教书匠,现在看他温润儒雅的外表倒是有几分当老师的样子。正想着,顾淮宁从外面走了进来。打量三人一圈,他揽住梁和的肩膀说:“上二楼看看,房间应该弄好了。” 她听话地跟着起身。两人同步上楼,留着剩下的两人在后头饶有趣味的盯着两人的背影看。 叶以祯说:“当初都说顾三儿是最不像会结婚的人,可现在最早结婚的也是他。” 赵乾和支着下巴想了半天:“别说,这个姑娘,有意思呢。” 叶以祯闻言笑了笑。 房间就在叶老卧室的旁边,光线很好,照得屋里暖洋洋的。梁和环视一圈没看到叶老,不由得问。 叶韵桐嗨一声:“这不快过年了么,总参那边举行什么老干部活动会,老爷子一早就去了。不过他知道你来,老早就吩咐让你住这间,说是离得近。”说着叶韵桐笑了笑,抬头擦了擦汗,“这一老一少不知道怎么就这么投缘了,老爷子可是真疼你,这待遇可连你们家淮宁都没有过。” 梁和不好意思地笑笑,而顾淮宁则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那最好,不然把人放你这儿我还不放心。” 梁和闻言娇嗔地瞪他一眼。她还真没见过这么脸皮厚的人! 晚饭过后顾淮宁和赵乾和就准备离开了,这临近年底,团里也是一堆的事儿。虽然团长同志说不让送,可梁和还是裹着围巾磨磨蹭蹭地跟了出去。顾淮宁一边打发赵乾和去开车一边站在院门外跟她告别。见她耷拉着脑袋,不由得笑了:“怎么了?” “我在想我今晚会不会失眠。” 声音有些蔫。顾淮宁能够理解,她此刻的心情还尚未稳定下来,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是有些不妥。可这次来的匆忙,很多东西没整理好,他也不想第一晚就把她安排到招待所去住。 他握住她被冻得发凉的手:“如果真的失眠,我批准你给我打电话,无论多晚。怎么样?” “我才不给你打。”她红着脸嘟囔,可微微翘起的嘴角还是泄露她此刻的情绪。 赵乾和已经将车子开来停在了不远处。顾淮宁笑了笑,向梁和告别:“我先走了。” “嗯,再见。” 顾淮宁听了这话没动:“光再见就够了?” 梁和闻言抬头瞪他,他的眼睛亮亮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梁和看着不远处降下车窗看好戏的赵乾和一眼,咬咬牙,踮起脚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就很快缩了回来:“行了吧?” 顾淮宁挑眉:“算了,还是来日方长吧。” 竟然得了便宜还卖乖!梁和简直想抬脚踢他了,幸好团长同志撤退的快。看着车子离去,梁和有些意外地发现,经过刚才那么一闹,她的心情竟然好了一些。 难不成这是某人故意这样安慰她的?梁和躲在围巾里闷闷一笑,跺着脚回了叶老家。 叶老刚回来,看见梁和也很欢喜,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到最后还是叶韵桐催着叶老去休息,他今天是累了一天了,说话的时候看着也是强打精神。叶以祯一直是安静地坐在旁边翻他一叠厚厚的资料,等到叶韵桐扶叶老上楼的时候才把资料放在一旁,轻轻地揉了揉眉间,有些疲惫。 梁和跟他不熟,独处起来的时候不免有些不自在,抓了抓后脑勺想上楼睡觉时对面的男人却突然松开了手指,淡淡地看向她,直到她被看得有些发毛的时候,他才发了话,就一句,顿时就让她摸不着头脑。 “你跟她,有些地方还真是像。怪不得。” 诶?梁和糊涂了,下意识的问是谁。 而叶以祯只是淡淡一笑,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没什么,早点儿休息吧。” 梁和不禁更加郁闷了,她发现她身边的人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喜欢漫不经心地丢迷雾弹! 忽然这样闲下来梁和有些不适应,来B市两天了她无所事事,顾淮宁忙得神龙不见尾的,不过好在也不算无聊,陪着叶老吃吃喝喝玩玩,倒也别有乐趣。但撇开这些不谈,对于这样的离开,梁和心里还是有层淡淡的不安的,总觉得李琬不会善罢甘休。顾淮宁可以做到毫不在意,可她不行。她道行浅,总也摆脱不了心里的那层膈膜。 叶韵桐看她这纠结的模样,就有点儿恨铁不成钢:“心思细是好的,可是用不对地方就成了折腾了。既然淮宁都带你来了,难不成还保不了你?再说了,这事儿本来就是顾伯母做得不对,你在这儿瞎操心个什么劲儿” 这几天晚上叶韵桐怕她一个人寂寞,就陪她一起睡。每晚她洗了澡叶韵桐都会一边帮她吹头发一边跟她说说话,暖暖的风外加叶韵桐柔软的手法,梁和惬意地趴在床上,决定不再去想。 这样的生活她以前可望不可即,如今真的摆在面前,她是不能退缩了。 这天梁和正捧着一本书在叶家的大阳台上发呆,叶老端着两杯茶走过来,茶杯碰触桌面时发出的嘚的一声响把梁和唤回了神。她一抬头,对上叶老一双慈和的眼睛,阳台上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遮挡起自己的眼睛。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去,把跳棋拿来,咱们两下一盘。” 梁和应了一声,把棋盘取了来。也不知为何,最近叶老爷子总是喜欢与她下跳棋,大半时间不是听昆曲儿就是与她下跳棋。而且下棋的时候还总爱悔棋,下跳棋的时候还总是往回走,每次听到梁和抱怨的时候也只是大笑着说:“忘了忘了,下次注意。” 梁和摆好跳棋子,说:“这回不准耍赖,一步也不准悔。” 叶老笑着点点头,还不忘抚一把已经没有胡子的下巴说,“真是人生如棋啊人生如棋,一步都赖不得。” 最近叶老的感慨也很多。梁和动动嘴唇,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她循声望去,看见一辆猎豹车稳稳地停在了院子里,没多久,顾淮宁就从车上走了下来。这人把她托管给叶老之后两三天没出现了,原本看见他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想站起身子,可是思及此,嘴巴一瘪,又坐稳继续和叶老下跳棋。 而顾淮宁也不着急,抱臂站在车前,目光带笑地注视着二楼大阳台上的那个身影。最后还是叶老先顶不住了,棋一撂催她下去,她才磨磨蹭蹭地下了楼。 “你怎么来了?” “走吧,带你去个地方。”顾淮宁打开车门,然后抬头向在二楼阳台看热闹的叶老说,“叶叔,我带她出去一趟。” 叶老含笑点了点头:“去吧。” 几天没见,一来就要带她走,梁和多少有些意见,瘪瘪嘴:“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 还保持神秘?梁和微哂,换了件衣服就跟他一起去了。 果然,去了梁和就知道了,而且还小小吃惊了一把,因为顾淮宁带她去的是T师位于市郊的家属院。那天就听他提起,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真正看到家属院门口那块“卫兵神圣不可侵犯”的牌子的时候,梁和还有些难以置信。 站岗的是勤务营的哨兵,对顾淮宁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礼,看见梁和的时候腼腆地一笑,说了一声“嫂子好。” 梁和基本上对嫂子这个称呼已经免疫了,但是上次被赵乾和一恶搞,再忽然被一个陌生的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小伙子称作嫂子,还是会稍微有些不自在。一路上梁和眼睛四处乱瞟,算是把这个家属院看了个大概。这里不是营区,只有一个小操场,楼盖得倒不算少,绿化做得也不错,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幼儿园!二层小楼盖得挺洋气,就是名字起得太正气——红星幼儿园。 梁和快走几步跟上顾淮宁,忍不住感叹:“想得可真周到,连下一代的教育问题都考虑进来了。” 他听了低低一笑,带她拐进一栋单元楼。 房子是在三楼,顾淮宁停在门前面的时候,梁和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句话:“一层脏,二层乱,三层四层住高干”,想到这里忍不住扑哧一笑。 顾淮宁淡淡地看过来:“笑什么?” 梁和想,这种想法可不能让他知道,歪了歪脑袋答:“没什么” 顾淮宁也没追究,推开门让她进去。 房子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跟他们在C市的新房相比算不得大,甚至连一半儿都不到,就连装修也是统一的模式,要想要个人风格还得自己来。顾淮宁这几天比较忙,基本上整理搬家的事全部交给了别人去做,他的个人生活习惯虽然讲究,但也不算难以伺候。倒是梁和,顾淮宁发现自己对她的生活喜好还不甚了解,也拿不准她喜欢什么样的风格。 而对于梁和而言,推开门看到这一切让她有些惊讶。她不喜欢复杂的东西,所以这样简洁的装修还算符合她的心意。让她惊讶的是卧室。卧室贴了淡色的壁纸,淡蓝色的碎花窗帘,同色系的床单,无一例外地让她想起高中的时候在外婆家住的那个房间。那时父母总是吵架,她不堪其扰,趁着上高中搬到了距离学校很近的外婆家。她的房间是外婆亲手布置的,生活起居一切也都是外婆打理。在离家之前她偶犯失眠症和强迫症,可是在外婆这里她再也没有犯过。如今再看这同样的色调,莫名的温馨让她鼻子微酸。 “喜不喜欢?”低低的声音将她唤回神。 梁和扭过头去,看着他笑:“怎么做到的?” “嗯?”顾淮宁微挑眉。 “我很喜欢。”她轻声说道,“有着熟悉的感觉,所以,我很喜欢。” 听到她说喜欢,顾淮宁略微放下心来,“那我可得好好感谢一下叶韵桐。” “唔?”梁和疑惑地望过去,“怎么扯上叶姐了?” 顾淮宁微皱了一下眉头,“卧室是叶韵桐布置的,我好像,不太了解你的喜好。” 难得听见他说话这么犹豫,梁和不禁觉得好笑,弯腰去抚平床单上的褶皱,轻轻地往上一坐。然后抬头看着顾淮宁,她的目光澄澈,好心情都写在了眼睛里面。 “既然如此,那我们从今天开始学着互相了解对方如何?反正你总是比我聪明啦,这点儿也不吃亏。”说完她欢快地笑了笑,眉眼弯弯的模样很讨喜。 听到这句话他原本绷紧的嘴角微扯出一个弧度,弯腰直视着她,忽然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在梁和皱着脸去揉额头的时候他开怀地笑了笑,说:“好,听你的。” 晚饭是在这里吃的。 梁和打开冰箱的时候也吃了一惊,这人完全是做了随时都能搬进来的准备啊,水果蔬菜囤了这么多得吃到哪年辈子去啊,想了想梁和把头探进厨房,看见顾淮宁不慌不忙地卷起袖子开始切菜,昏暗的灯光剪出的侧影很是沉静,她看了微微有些发呆。 忽然他一个侧头,对上她的眼睛:“看什么?” 梁和立刻慌张地扭过头去,在冰箱里一阵猛扒,有些别扭的转移话题:“我只是想问你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吃不完要坏掉的。” “大院里生活服务中心那几个兵送过来的,说什么嫂子刚到不熟悉周边行情。”说着低低一笑,“倒是会讨好你。” 梁和扑哧一笑,初来乍到,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礼遇。兴致勃勃的洗了手想去帮忙,还没碰到菜刀手就被顾淮宁轻恪住,她有些诧异地抬头,对上他斜睥她的眼神。 “今天我掌勺,你,边儿呆着去。” 厨艺遭到了鄙视,梁和同志郁闷地想挠墙。在厨房瞪了半天的天花板,梁和叉腰走了出去。而顾淮宁在后面看着她那霸道的姿态,无声地笑了笑。他承认,他是很享受这一刻的。 一来就把人冷落了几天,团长同志难免有所愧疚,具体的内疚表现就是当晚强留她住在新房,拐着拐着还拐到了床上。等梁和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看着时间梁和欲哭无泪。 顾淮宁从她身后走过,一副神情气爽:“其实房子已经可以住了,你不必回叶家了。” 梁和气哼哼地看他一眼,想让她留在这里让他为所欲为?她才没那么傻呢!“我行李还在叶老家。” 看得出她在赌气,顾淮宁抱臂一笑,向靠墙的一角示了示意。梁和一眼就看见她那两个小皮箱了。 她怒目看向顾淮宁。 顾淮宁摊摊手,一脸笑意地看着她,刚想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快步走过去接电话,小梁同志则在背后挤眼睛瞪他,恰逢此刻顾淮宁转过头来,梁和非常迅速地别过眼,表情有些尴尬。 顾淮宁笑笑,只是这笑容在听到电话那头的人的话瞬间凝固在了嘴边,而后,挂了电话。 “怎么了?”梁和看他的脸色不禁问道。 顾淮宁凝视着她,像是在斟酌措辞,许久才说:“叶叔晕倒住院了。” “怎么会?”梁和惊呼。 “电话里也说不清楚,我们先去趟医院吧。” 顾淮宁一边穿衣服一边将大衣递给梁和,收拾好之后赶紧拿着车钥匙出门。 电话是叶以祯打过来的,听声音倒是很镇定,压得很低,应该是在医院走廊。叶以祯只是淡淡地说了叶赞晕倒了,尽管叶以祯的声音很克制,凭他对他的了解也知道他此刻心里必定好过不了。 叶老身体不好多时了,最近这几年也是来来回回的家里医院折腾,叶以祯之前在T市工作,父子两个因为一些事情闹了矛盾,哪怕后来转到B市来工作了他也并不常回来。只是最近叶老的身体实在是不好,他回来的次数才算勤了点儿。 想到这里他不免一叹,倒不知道是些什么事儿让这好好的一对父子以前闹得那么僵。想着他扭头去看副驾上的梁和,从上车起她就没说一句话,此刻正默默地直视着前方, “不用担心,叶老没什么大问题。” 梁和听了轻轻一笑。不是不想说话,只是心中有一种骤然而起的压抑感让她发不出声,她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只是觉得手脚冰冷心里有些发慌,这种感觉平生只有过三次,一次是父母离世,一次是外婆离世,还有一次,是顾淮宁受伤。每次一有这种感觉就好像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梁和在心里默默祈祷叶老身体无虞。 到的时候叶老已经被推进去了急诊室,叶韵桐守在门外,看见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也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继续望着急诊室的灯牌等着它熄灭。 顾淮宁四处打量了一下,没有叶以祯的身影,皱皱眉问道:“以祯去哪儿了?” 叶韵桐苦笑一声:“正在来的路上。”说着又忽然抬起头来,“对了,你们来了,是以祯给你打的电话?” “嗯。” 叶韵桐摇摇头,目光在触及站在顾淮宁身旁的梁和时稍稍一闪烁:“和和跟你一起回去了?我怎么说今天回家没见着,房子还满意么?” 梁和点了点头,望了一眼急诊室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韵桐敛下睫毛笑了下,将拿在手中很久的相册递了过去:“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老爷子晕倒的时候手里拿着你的相册。虽然这样问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知道——”顿了下,她抬头直视着梁和,“你的相册里,怎么会有我母亲的照片?” 在场的另外两人都像是被雷一击,梁和低头翻了翻自己的相册,那里面都是外婆和母亲的照片,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 想到这里她猛地一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叶韵桐。叶韵桐也是震惊了一下,凝视她片刻后又是失笑又是了然:“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老爷子那么疼你!” 都说隔代亲,梁和也是在外婆的宠爱下长大的。认识她外婆的人见了她也都免不了要说她眉目间能看出外婆年轻时的样子,外婆也就因此更疼她。 她从出生以来就没见过外婆有过妈妈之外的第二个孩子,也从来没见过外公。每次她提及外公,外婆总是告诉她外公已经去世了,不在了。可是再一联想叶韵桐的话,梁和登时抽了一口气,不敢再往下设想。 梁和咬咬牙,眼眶有些红:“不会是,看错了吧?” 叶韵桐无奈一笑:“我会看错,难道老爷子还会看错?” 一直站在一旁静静听着的顾淮宁此刻算是摸清了事情的原委,他轻轻揽住梁和的肩膀,看向叶韵桐:“这事儿等叶老醒了再谈,现在先休息一会儿。” 顾淮宁让梁和坐下,转身去买几杯热饮让她们两人热热身子,在楼梯转口处意外地碰见了叶以祯。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此刻正站在玻璃窗前静静地吸烟,看见他来下意识地想把烟掐灭。顾淮宁摆了摆手示意他随意,而叶以祯看着满地的烟灰还是把烟给掐了。 “以往你都是不沾这玩意儿的,怎么今儿抽起来了?” “烦。”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让顾淮宁无声笑了笑。虽然这人看上去很温和,但是骨子里他们都是一种人,冷冽果断,不会随便让一件事左右自己的情绪,尤其是消极情绪。 “这副模样别拿到叶叔面前去,省得他被你气得又旧病复发。” 他扯扯嘴角,视线看向窗外朦胧的夜色:“其实因为母亲的事我跟老爷子只见一直有道坎儿,这么几年没能消除这层膈膜是我的错。”顿了顿他又说,“对了,梁和她没事儿吧?刚来没几天就遇上这么这样一件事,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 顾淮宁有些迟疑。从这里回过头去看只能看见她的一抹侧影,长长的头发垂下,此刻能想起的全是离开前她红红的眼眶,想必她现在心情很复杂。 低叹口气,顾淮宁说:“没事儿,梁和这边有我,你照顾好叶叔就行。” “谢了。” 闻言顾淮宁拍了拍叶以祯的肩膀,转身向楼下走去。 热饮买回不久后叶老就被推出了急诊室,叶韵桐和叶以祯跟了进了病房,梁和却捧着杯子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整整一个小时一动不动。 顾淮宁看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偏过头来轻轻地揽住她:“和和,叶老已经没事儿了,放松点儿,嗯?” 她靠着他的肩膀一动不动,仿似被抽走了所有的思绪,说不出一句话来。其实她脑子里是很乱的,从小外公对她而言就是一个遥远且陌生的概念,她要不主动问绝对能不会有任何人提起。 就在刚才,她忽然想起来年幼时的一件事儿。那时她还上小学,爸妈的感情已经不合,一吵了架妈妈就会带她去外婆家。外婆上了年纪总免不了要说妈妈几句,有一次妈妈气极了就冲外婆吼了一句:“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别说老梁了,我叫爸的那个男人还不是照样抛弃了咱们两,谈什么责任心,全是空话!” 那时候的她还小,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此刻回想起来心中却是隐隐作痛。 忽然有一个护士从病房里匆匆走了出来,顾淮宁过去一问才知道叶老醒了过来。顾淮宁心中一松,刚想进去看看衣服便被人轻轻一拽,他低头,看见梁和泛着明光的眼睛。 “咱们回家吧。” 他抿紧了唇,看向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眸里此刻似乎蕴满了恳求,周遭还有明晃晃的水光。 “不进去看看叶老?” 梁和摇摇头:“我,我现在不想进去。” 或许她一时半会儿是真接受不了,顾淮宁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便也不忍拒绝了。 夜间B市市郊的人很少,顾淮宁把车子开得很快,到了家属院的时候发现大门口挂上了彩灯,大门两边还贴了一副带有喜迎元旦佳节字样的对联,原来今天就是元旦。 因为现在夜已深,家属院的大门关上了,顾淮宁按了按车喇叭,值班室里立刻有人出来开门,透过车窗还塞进来几块糖,节日的氛围让人放松不少,同值班的两个年轻士兵向顾淮宁敬了个礼并祝他们新年快乐。 笑嘻嘻的哨兵让两人从一路无言的沉默中缓了过来,顾淮宁盯着手里的几颗大白兔,嘴角微勾起一个弧度,他向士兵道谢,把车迅速的开到楼下。停稳车子之后他没急着下车,而是拿起手中的一个糖,放入掌心,递到梁和的面前。 “新年快乐。” 梁和默默地抬起头看他,又低下头去看他手中的糖块,那么小的糖块儿,放在他的掌心里看上去有些可笑,可是刚才看他的表情却那么认真,带着刚刚好的温柔。她愣了一愣,从口袋里抽出手褪去糖衣,捏住糖身,慢慢地放进嘴里,顿时一股奶油香席卷了她的味蕾。 “甜么?” 梁和点点头。 “那就好。”顾淮宁顺了顺她有些凌乱的头发,“来,下车回家。” B市的天气到了晚上就冷得异常,房间里的暖气还不够热,梁和只能冲个热水澡驱寒。热水淋遍全身她才感觉稍微好了一些。洗完澡走出浴室的时候顾淮宁刚刚挂断一个电话,听见浴室门响转了过来,皱起的眉间尚未来得及平复,表情看起来有些凝重,梁和心一提,也顾不得擦头发了:“怎么了?是不是叶老他——” 他揉揉眉心,控住她的肩膀:“不是叶叔,你别担心。” 浑身的紧张感顿时退去,肩膀也随之垮了下去,梁和低低哦了一声,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他能看出她的别扭,接过她手中的毛巾替她擦起滴水的头发,她的头发一到他的手里总是被打理地特别好,有些事情哪怕他不常做,也总是能做到最好。梁和透过发幕去看他,只能看见修长的手指穿梭于发间,一缕一缕地捋顺。 “你知道今天在急救室门外我想到了什么吗?”她忽然开口。 “嗯,是什么?” “我想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哦?”他微微蹙眉。 梁和叹一口气,声音闷闷的:“就是在医院,你不记得了?” 说完她感觉到他梳头发的手微微一顿,待她抬头去看他的时候,他已恢复如初,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不疾不徐地砸开:“记得,怎么了?” “那时你去医院干什么呢?” “去看战友,我们团的张政委。他身患重病,说起来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迅速地替她吹干头发,拿下毛巾的时候看见她微红的眼眶。 “那时候我外婆刚刚去世,爸妈已经都不在了,我一个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幸好最后遇见了你。”这段回忆也许是她人生最为悲恸的一段,顾淮宁也知道她此刻脑子乱极了,微动了下嘴唇,还是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她。是他帮着她迅速地处理了外婆的后事的。梁和当时对他感激万分,第一次见面就这么事无巨细地帮助她的人除了他之外她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然而,对于顾淮宁而言,有些事情是梁和一直都不知道。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医院,而是在一架从伦敦飞往中国的飞机上。那时候他刚刚结束军官培训,那段时间一直高强度的训练导致他身心俱疲,所以上了飞机往椅子上一靠就好像要睡过去,直到一道轻微的啜泣声传来。 顾淮宁听到哭声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向身边的人。一个穿着一套白色衣服的年轻的姑娘,眼睛紧闭着仿似是在睡觉,嘴里的喃喃呓语他听的也不真切。眼看着她的哭声越来越大,他只好伸手轻轻推了她一把,因为仅从外表上看不出来国籍,所以他用英文低声问她还好吗。 她的回答让他有些意外,她睁开眼睛先是茫然的一愣,在看清他的时候又慌忙站起身来向他道歉,道歉的话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她不停的说:“抱歉,真的不好意思,我只是……抱歉……”,有些错乱,但他还是听懂了,并轻巧地安抚她 “没关系,或许你是做了噩梦。” 不知是他的话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她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坐在座位上不说话。他素来就不是好事的人,看见她平静了下来就放松了自己,靠在座椅上准备休息,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耳边响起一道低低的声音,似是自言自语:“真是一场噩梦就好了。” 他那时候没有再说话,然而她柔弱的模样却让他难以忘记。直到在医院的偶遇,同样的失魂落魄和沮丧难过让他几乎可以毫不费力就能记起她,轻易地,让他自己都觉得诧异。诧异过后一切仿佛就变得顺理成章,他们结婚,从简单的交谈中他得知她的父母早已离世,离世的时间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相差不远,稍微一想他差不多就得出了结果。所以,后来他一直没提过那一次匆忙的见面。因为不管怎么说,哪怕她掩饰的再好,那都是她无法忘却的痛苦。现在眼看她如此纠结顾淮宁觉得还是依旧搁下不提的好,他稍稍松开了怀中的人:“先去睡觉,有什么事儿等明天醒来了再说。” 梁和又闷了一会儿,抬起头低声说了句好。然而一走进卧室梁和又怔住了,难怪一走进这个房间那种熟悉的感觉就止不住。血脉相连就是这么一件奇妙的事。然而一想起叶老可能就是自己暌违多年的外公,梁和心头就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她纠结地抓了抓头发。 顾淮宁跟进来取衣服,看她烦闷的模样也明白了大概,环绕屋子一圈儿说:“是不是这会儿觉得这屋子的装修有点儿别扭了?重新布置一下?” “不要了。”她低声答道,看他穿上军装有些奇怪,“这么晚了,你要出去?” “嗯。”他垂下眼睑去扣领扣,“自己睡行么?” 梁和有些惆怅:“这么晚了还有事儿?” “嗯,团里忽然来的电话。”他简单地说,顺便替她盖好被子,“大院里有战士值班很安全,所以你就放心休息。” 梁和点点头,嘱咐他开车小心。 “我知道。”伴随着声音落下的还有额头上那个凉凉的吻,梁和裹在被窝里目送他离去,直到大门关上,才知道这个房子里又只剩自己一个人了,盯着天花板,梁和想,今晚注定要失眠了。 第13章 已是夜晚十二点,三零二团站岗的哨兵刚要换岗。门一打开就见一辆车打着转向灯从外面疾驰而入,速度之快让两个哨兵愣住,回过神来赶紧去值班室看监控器,看清楚车牌号之后顿时放了下心。 “听人说咱们团长的家属过来了,家属院那边的房子都装修好了,怎么团长大晚上的没事儿还往这儿跑?也没听出什么事儿。” 另一个人一边哈气一边扎腰带:“行了,出了什么事儿能让你知道。换了岗就赶紧回去。” 团部值班室的灯还亮着,值班的士兵见顾淮宁进来慌忙起身敬了一个礼,顾淮宁回礼,拐弯向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去,办公室里也是灯火通明,周平和赵乾和正在办公室里等着他。 “怎么回事?”一踏进办公室顾淮宁就问。 赵乾和汇报情况:“刚刚接到上面电话,有三辆车让人在高速上给查住了。说是挂的军牌,一查车牌是咱们这边的” 这话一说完周平就赶紧接上:“不可能啊!这到年底了车辆出入频繁师里也查得紧,昨天刚来通知说是凡是出车都得有上面批准的条儿,没条儿谁还那么胆大妄为还敢往高速上开?!” “我能骗你么?”赵乾和也着急,“让军务部给逮到的,电话都打到军区有关部门了!而且不是一个还他妈是三个,一对车牌立马就能查出是哪个部队的,这不番号一查电话立刻就到了?!” 顾淮宁听出了个大概:“开车的也是咱们这边的?” 赵乾和一拍桌子,咬牙:“这事就坏在开车的是地方上的。前几天总后刚开会说要打击伪军车的事儿,这几天风头正紧,要要查出来这军牌是真的,那可就事大了。” 话一出口顾淮宁的脸色也微微一凛,周平还没听说过这些事情,只是犹犹豫豫地问:“这要查出来,得怎么处置?” 赵乾和看他一眼,压低声音:“肯定得给处分,严重了还得交到有关部门进行处理。前年咱们军有一个后勤部的副部长,就是因为倒买倒卖军牌这事儿被查住了。虽说就一个,可结果还是免去了一切职务,到时间了直接让他转业走人。就这处理决定还是因为这位副部长在上面有人从轻发落了。” 周平听了有些头大,“不愧是上面的,军务部那帮兵还真是眼尖牙利的,逮住一个猛咬。” 这比喻就有些不恰当了,顾淮宁敲了敲桌子说:“人家也是服从命令。上头老板有令底下的人就得出动。人家就是干这个的,查就让他们查,这事儿先别宣扬出去,免得有关人士人心动乱搞出什么事端。” 周平应了一声出去安排。 办公室里只剩两个人了,顾淮宁也不跟赵乾和打官腔,眉稍稍一皱:“你今天是怎么回事,火气有点儿大。” 赵乾和啐一声:“大过节了还寻晦气,给老子添乱。”忽而又贼笑着看着顾淮宁,“没给您添乱吧?这家里是不是还温香软玉暖被窝等着呢?” 话音刚落顾淮宁就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你还挺拎得清的。” 这话中的深刻含义让赵乾和顿时内伤,帽子往头上一盖,大步昂扬地走出去了,他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顾淮宁摘下帽子后颇是有些无奈。 温香软玉?他倒是想!只是现在看来福分还不到。一堆的事儿摆在面前,这样的日子也难得还有人羡慕。 第二天梁和是被电话声惊醒的。 她辗转反侧了一夜直至凌晨才睡着,醒来的时候眼皮都涩涩地睁不开,她叹口气用手摸了摸枕头,触手的潮湿感让她肯定昨晚梦中她一定是哭了。 梁和认床,每换一个地方总是难以入睡甚至多梦,昨晚她就梦见了爸妈和外婆。说起来她也觉得奇怪,每次到了B市就很容易梦见逝去的亲人。电话是叶韵桐打来的,声音里透着股疲惫,看样子应该是在医院照顾了叶老一宿。想起昨晚自己的不告而别,梁和有些不安,叶韵桐倒是没提这件事。 “和和,你那里还有外婆和你妈妈的照片么?老爷子想看。” 她握紧话筒,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会儿能拿来么?要不我去取?” 梁和起身环顾了一圈儿,家里安安静静的,看样子顾淮宁是没回来。她自己是绝对没可能一个人赶到医院去的,想了想就应下了。或许是这番思索的时间让叶韵桐以为她在犹豫,电话挂断的前一秒一声低低的叹息从那头传了过来,虽然细微却听得仔细。 关于外婆的东西梁和其实留得不多,当初外婆去世的时候很多东西都随之烧了去,真正保存下来的也就是这几帧照片了。这些照片是外婆还年轻的时候照的,所以她特意放在这个相册里珍藏了起来。 梁和翻了一遍,刚准备把相册放进包里的时候忽然看见柜子底层还压了一个黑色的相册,她稍稍一愣,取出来一看才知道是顾淮宁的相册。这人在C市的新房里东西是很少的,除却几套换洗衣服之外什么都没有。别说相册了,能找到一个小纸片都算不错了,梁和瘪瘪嘴,好奇心一起,见还有些时间就翻开来看了。 大部分是小时候的照片。穿着八十年代的军装,挎着一个小军包,看上去挺神气的,就是面部表情太少了,淡漠的不像一个孩子。到了中学就好了点儿,最起码照相的时候还知道笑一笑。再后来的照片就少了,一下从中学跨越到在军校时候的照片,理着平头穿着军装,手里还拿着总政颁发的优秀学员证书。这个时候的他好像又回归到了小时候,隐隐透出一种冷冽的气势。 梁和回过头去翻自己的照片,从小时候扎着羊角辫再到后来的剪刀手,不论是怎样的姿势都带着一脸傻兮兮的笑,看上去就不显聪明。“果然是以小看大。”小梁同志嘟囔一声,继续翻看照片。 忽然有一张照片掉了出来,梁和捡起来一看顿觉眼前一亮。她翻了半天在这上面连李琬的影都没找到,此刻倒是有一张女人的照片跑出来了。 照片上的人严格意义上应该成为女孩儿。十七八岁的年纪,头发高高束起,穿着一袭白色的棉布裙,模样很是俊俏。会是谁呢?梁和仔细回忆了一下陆时雨的模样,摇头否认。迎着光线梁和发现照片背后隐隐约约像是有字。她翻过来一看,内容让她微微一怔。 她不经常见他的字,所以这遒劲的字体她看了好一阵子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他的,连带这后面一串的花体英文也觉得陌生——Princess Lin 梁和握紧照片的手有些抖。 就在此时楼下有喇叭声响起,放在床边的手机开始嗡嗡地震动,梁和猛地回过神来,切断电话拎起包向楼下走去。 叶韵桐已经等在楼下,开得还是上次送她回三零二的那辆军用小吉普,见她下来便提前拉开了车门。梁和站在楼道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跨上了车。 车上的气氛有些尴尬,梁和有些别扭地看着窗外,倒是叶韵桐这个有可能是她小姨的人先开口打破沉默:“老爷子这一次可是带着一群人一起晕了,是不是感觉有点儿怪?” 梁和扯扯嘴角,其实昨天叶韵桐说出的第一句话开始她就应该能明白这一切,只是觉得难以接受罢了。她已经习惯了外婆去世之后的日子,习惯了身边这个既是丈夫又是亲人的男人,所以忽然又多出来的这些亲人让她的世界有些乱套,很多她不用在意的人和事突然出现,她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而且,梁和承认,叶老这个外公让她隐隐有种失望的感觉。 “叶姐。”喊完之后梁和立刻顿住,这个称呼现在也变得别扭无比,她扭头看了看叶韵桐,“这个,我该称呼你什么?” 叶韵桐不禁失笑:“好了,你别想了,过会儿咱们好好谈谈。” 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店,梁和下车一看见不远处的市医院的大招牌就顿时明白了。低叹一口气,梁和跟了进去。 “在B市恐怕还得好一阵子适应吧,等老爷子病情稳定下来我带你四处走走。淮宁工作忙,赵乾和那小子也是个不着调儿的。” 梁和想起赵乾和曾经说过的话,微微一笑,从包里取出来相册递到叶韵桐的面前。 “关于外婆的照片我留得不多,能找出来的都找出来了,您带给叶老看看吧。” 叶韵桐掂量着手中的相册,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梁和,我知道你有心结。可是解开之前你是真不打算去看老爷子了?他这几天可是见天念叨你。” 梁和垂下眼睑,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叶姐,你跟外婆分离这么多年,想没想过她?” 叶韵桐被她问的微微一愣。 想过没?那个从小就不在自己身边,只能守着几张照片的女人她到底是想过没有? 其实她对母亲的感情很复杂。 一开始她是恨老爷子,恨老爷子为一己私欲拆散了这个家。可是当母亲将她肚独自撇下带着姐姐义无反顾的离开之后她反倒看淡了许多,安心地留在了父亲的身边。 “我想,我永远不可能忘了她。”叶韵桐缓慢的说,“这个人是一直存活在你生命里的,已经刻成深入骨髓的烙印了,身上有一半儿都是她给的哪里是你想忘就能忘得了的。”说完她看向梁和,目光中带有释然和柔软,“母亲离开的时候我还小,说起来那时候我还恨过老爷子,可是你知道么梁和,人的恨和爱有时候很经不起推敲的,尤其是当你没人要的时候。你外婆走的时候没带上我,我留在老爷子的身边还恨过她一段时间,现在想想觉得好笑至极,其实这么多年,能过去的都过去了。” 梁和没说话,却听得很认真。 “这也算是老爷子和以祯母亲之间的一道心坎,以祯母亲本就身体不好,在加上多愁善感早早就去世了。再后来老爷子身体也是每况日下,而以祯又常年在国外不回家,所以说这么些年老爷子也是挺寂寞的。” 不知怎的,梁和突然就想起了那天下跳棋的时候叶老说的一句话:“人生如棋,真是一步都赖不得。不能悔棋,不能耍赖,不能后退,只能认了命地往前走,哪怕你把最珍贵的东西丢在了身后,也不能拣回来了。” 她好像,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当时他会这样说了,想必是有感而发吧。 放在桌子上的手忽然被覆上,梁和一抬头,对上叶韵桐的眼睛,那幽黑的眼眸与外婆如出一辙。她小时候就极羡慕别人那一双黑黑的大眼睛,她的母亲和外婆都是,偏偏就她例外。 “什么时候去看看老爷子,嗯?” 她低下头,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总是要去看看的。”不能一直躲着。 一缕缕光线打进来,梁和忽然想起一件事:“叶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嗯?”叶韵桐一边喝咖啡一边看向梁和,能说服梁和她心里算是轻松了不少,回去也能交差了。别看这个姑娘总是不说话,脾气轴着呢。 梁和低头从包里翻出那张下楼前匆匆塞进去的照片,放到叶韵桐的面前。 “我想请你看看,这张照片上的人是谁。” “照片?”叶韵桐接过一看,脸色当下就变了,“这,这不是林珂吗?” “二哥的老婆,林珂?”梁和一字一顿地重复一变,确认着。 “对,是她。那时候大院里长得最俏的就是她了,我跟她也算熟,错认不了。”叶韵桐笑笑,自然也看到了照片背后的字,“公主?呵呵,这个称呼倒是适合她,林珂从小就是被众人宠着疼着长大的。” 是吗?梁和微微扎眼。 见梁和有些反常的沉默,叶韵桐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和和,你这照片是从哪儿找到的?” 梁和放在桌子上的手稍稍收紧:“在,在淮宁的相册里。” 叶韵桐的表情如她预料般有些惊讶,定了定神才说:“或许是闹着玩儿的,他们那时候关系很好,难免开些玩笑。” 梁和只觉得心头乱糟糟的,喝了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划开,连带着笑容也有些勉强:“或许是吧。” 见完叶韵桐之后梁和独自一人回到了家里,楼道里有一股淡淡的药香,二楼的任嫂正在过道里熬中药,看见她的时候柔柔一笑。任嫂的丈夫在顾淮宁手下一个营当副营长,他是志愿兵提的干,先是在军需科机关工作,后来下了营专管后勤这一块儿,培养了一批优秀的司务长,上面破格给调了副团。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顾淮宁昨天给她介绍邻居的时候曾无意地提过,说任嫂之前在老家开过饭店做得一手好菜,让她没事儿的时候下楼跟她学几手。 他的意思梁和明白。顾淮宁工作忙,她一个人在家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便凑活,该学的都要学会。想到这里梁和心中缓缓一动,其实她能看出来,不论是哪一方面他都做了长远打算的。来之前她尽管惴惴不安,但是对于未来的生活还是充满了兴奋和期待的。现在之所以有些混乱大概就是因为有些事发生的太突然了吧。 梁和回过神,回以任嫂一个笑容。任嫂笑笑说:“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看来任嫂是个热心肠的人,梁和笑了笑:“可能是刚来不太适应吧,没事的。” “真有可能,我刚来的时候也有些水土不服,好一阵子才缓过来的。你可得多注意,养好身子。女人身子虚对男人可不是一件好事儿。” 梁和听了脸顿时热起来。这任嫂是哪里人啊,怎么说话一点儿也不避讳,弄得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谢谢任嫂关心,我先上楼了。” “嗯,回去吧。刚我还看见顾团长回来了,你别说,要在这儿家属院见团长一面还真不容易。” 他回来了?梁和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向三楼走去。 房门打开,有淡淡的暖气扑来。客厅一片漆黑,只有厨房里亮着一盏灯,昏黄的灯光让她稍稍一舒心,换了鞋子进门。脱下军装的顾团长此刻成了家庭煮夫,梁和脱掉外套净了手就去厨房帮忙。 顾淮宁看了眼这个悄无声息溜进厨房的人,眉毛稍稍一挑:“回来了?” 梁和低低嗯了一声,伸手去接勺子:“让我来吧。” 话音刚落他就斜睥了她一眼,这眼神让梁和有些不自在,低声嘟囔了一句:“煮粥我还是可以的,你别把我想的那么无能好不好?” 团长同志敏锐的神经已经察觉到梁和的情绪有些不对劲,索性把勺子递给了她,自己屈居二线退到一旁看她煮饭。 在他的印象里梁和就算不上胖,此刻脱了外套一看背影就更显单薄。灰色的长袖线衫紧贴着身体,将她的线条勾勒得清清楚楚。她的身体对他而言已经不算陌生,那份柔软的触感至今记忆犹新。顾淮宁大致一扫,视线最终落在了她细致的腰部。 梁和被盯着有些头皮发麻,手中的勺子无意识地在锅里搅动。这人被她夺了勺子也不知道走,站在后面让她怎么专心做饭!梁和刚想扭头去把某人赶出去,腰部忽然被一股大力锁住,梁和心跳加速:“你,你干嘛?” 挣扎间梁和的右手连带着勺柄一起被握住,她有些怔愣,一同让她迷乱的还有男人低低地落在耳畔的那句话:“这种高难度的做饭方式如何?” 仿佛是她的笨拙大大取悦了他。他似乎心情很好,眉梢间堆满了笑意。梁和脸色绯红地挣脱他:“别闹了,饭还在煮着呢。” 说着右手不受控制地搅了一下,差点儿把锅给掀翻,顾淮宁眼疾手快地稳定住了现场,做饭的主导权重新被他夺了过去。熟练地洗菜切菜做饭,动作虽利索,眉宇间的疲倦却是无法遮掩的。 梁和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开口道:“昨晚说的问题解决没?” 男人轻轻哼了一声,眉头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吗?昨天那么晚还要出去?” “小事一桩。”他笑着说,转过头揉揉她的脑袋,“先出去吧,饭马上就好。“ 看他这样,像是不愿意谈,梁和心情不免有些低落。 不知道是因为B市天气干燥还是心情不佳的缘故,梁和洗完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是感觉脸色很差,脸上也痒痒的,一摸总是很干。梁和认真地端详了自己一番,越看越不满意,就去架子上找面膜。 突然有敲门声响起,某人的声音传来:“方便么?我拿下毛巾。” 梁和应了一声,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确定没有什么异常才打开了门。有淡淡的男性气息向她靠近,梁和靠在一旁给他让道。卫生间本来就不算特别大,现在他一进来,不免有些逼仄。这人仿似丝毫不觉,看她洗好了也不着急出去了,就着洗手台上的水龙头开始洗手,嘴角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明显是故意的! 梁和不免恼羞成怒,一抬睫准备瞪他一眼,却被镜子里突兀抬头的他逮个正着,微微一慌又赶紧低下头去。不一会儿一道低低的笑声响起,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顺手一捞带进了怀里。 “你瞪我干什么?”顾淮宁颇有些严肃地问。 梁和无辜:“我有吗?我只是眼睛不舒服。” 顾淮宁也不戳穿,一只手暗暗放在她的浴袍系带处,另一只手却中规中矩:“被抓个正着还狡辩?这态度可不行” 说完手使力一拉,原本就宽大的睡衣顿时就松了下来,春光泄了一大半。梁和连忙跺着脚去遮羞,可顾淮宁却抢在她前面欺身向前,套在军绿衬衣外的卡其色线衣就覆在了她的身上,绒绒的质感让她忍不住颤栗。 “顾、顾淮宁……”她无意识地低语,想要伸手阻止他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太微弱,根本推不开,“我、我有话、有话要说……” 无视她的垂死挣扎,顾淮宁将意识涣散的她轻托在洗手台上,双腿稍稍一顶,便轻易地控制住了她。 “先做了再说。” 话音刚落梁和就感觉到了他的侵入,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顾淮宁垂眼看着她:“闭上眼睛。”她的眼神太柔媚,会让他忍不住失控,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准晕倒。” 宠溺与咬牙切齿相互交织的语调,他控制得刚刚好,听在她的耳朵里刚刚好,让她觉得,似乎这样就好。于是,慢慢放松身体,尽情迎接着他。 最后结果是梁和同时确实没晕倒,可是躺在床上的时候却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沾着被子就想沉沉的睡去。顾淮宁倒依旧是好体力,还有空双手抱胸站在床头居高临下地俯视嘲笑她。 “看来任嫂说的没错,女人体虚确实对男人不好。” 梁和大窘,挣扎着撑起身子:“你,你都听见了?” 顾淮宁挑挑眉:“厨房下面就是走廊过道。” 梁和羞愤:“任嫂这个大嗓门。” 顾淮宁微微一笑,不调侃她了,拿过来被子替她盖上:“好了,鉴于你今天确实劳累,我就不予追究了。” 这人怎么这么厚脸皮?!梁和愤懑不过,刚想驳回去一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你知道我今天干什么去了?” 明显的废话,团长同志不予理会。 过了一会儿她又闷闷的问:“那你觉得,我应该去见叶老么?”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答。梁和撑起身子一看,他的眼睛紧闭着,仿似已经睡着,低低在心里叹一口气,她又缩回被子里去,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和和,叶老的背叛在你看来就那么罪不可赦么?” 梁和愣了愣,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只是觉得,他很不负责任,对外婆和我妈妈很残忍。他让我感到失望,是真的失望。” “我懂。”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缓慢地安抚着,“但我想,叶叔应该永远不会忘记外婆,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 “怎么说?” “有些人让你铭记于心无法忘怀的方式,就是死亡。”他说,“因为你再也没有机会为逝去的人做任何事来减缓自己的愧疚。”只能一辈子备受良心的苛责和拷问,难以释然。 梁和眨眼思考了一会儿,顾淮宁不常跟她说些大道理,现在这算不算有感而发呢?他之于林珂,就像外婆之于叶老? 梁和猛地抬起头想问个明白,可头顶上的人却紧闭上了双眼,呼吸也变得绵长均匀,俨然一副睡熟的模样。 一想到他昨晚可能一晚没睡,梁和又不忍叫醒他。 “算了,还是再等等吧。”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自从梁和答应去看看叶老之后就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她的性格并不要强,在遇到一些她不愿意面对的问题时往往可能会选择躲避。但是有些事总归是躲不过去的,就像在叶老这个问题上,所以梁和只好去面对。 在去见叶老之前梁和为自己做足了心里准备,还专门选了一个顾淮宁空闲的日子跟他一起去的。 医院外面人很多,顾淮宁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停车位。停好车子后向大厅走去,还没走几步就看见应该早就进去的梁和仍旧站在门口举棋不定,不由得微叹一口气,走过去轻按住她的肩膀:“不愿意去咱们就回家。” 低沉温柔的语气仿佛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梁和摇摇头:“不用了,进去吧。” 顾淮宁点点头,揽过她的肩膀向里面走去。 叶老的病房在走廊的尽头,安宁静谧的环境很适合养病,而且为谨慎起见,旁边还配备了专门的值班室,二十四小时都有医院专门安排的专家坐诊值班。对于这样的大手笔,梁和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她轻敲了几下门,开门的是一个小护士。小护士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用手指了指里面,示意他们都在休息。梁和和顾淮宁心下了然,谢过护士之后就轻悄悄地走了进去。 叶老还在睡觉,而外间的沙发上也躺了一个人。那人睡得有些将就,鞋子没来得及脱,领带松松垮垮地系着,周身也只搭了一件薄薄的风衣。 叶以祯,竟然是叶以祯。 其实她跟叶以祯不过只见过两次面,每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都穿着得体,举止优雅大方,像这样潦草的一面怕是不常有。他长相英俊,仔细看像叶老的地方却并不多,算起来,应该是继承自母亲的容貌多一些。由此可以想见,他的母亲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一个美人儿。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些微闪烁了一下,握了握身边人的手:“我想自己进去看看叶老,可以吗?” 顾淮宁轻轻一笑,丝毫也不介意。 叶老的病房很大很干净,色调单一,俱是冷冽的白,唯有床头柜前插在花瓶里的那抹梅花的粉红色透出些许生气。记得某此睡前闲谈,叶韵桐说过叶老喜欢梅花,那时候她还感叹好巧,她的外婆也是独钟那凌寒独自开的一枝梅,现在想来只能苦笑一声。 她的相册也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旁的柜子上,尽管她珍藏得小心翼翼,可是时间太久封皮早已有些破旧,拿在手里有些微粗糙的质感,梁和一页页的翻过,外婆和母亲的音容笑貌早已铭记于心。 她记得外婆生前说过一句话。外婆说照片也是个不可靠的东西,容易发黄失真,只有记在脑子里的才永远忘不了。梁和忽然很想知道,在叶老的记忆里,外婆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一道低低的咳嗽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熟睡的叶老忽然翻了一个身,被子撩起了一大片。梁和赶忙放下相册去帮他盖被子,手劲很轻以免吵醒他,大功告成正要扯手之际原本一直沉睡的叶老忽然睁开了眼睛,眸子中盛满了笑意。 梁和吓了一跳:“我,我弄醒您了么?” 叶老摇摇头,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无奈动作太大气息有些不顺,一时间又咳嗽个不停。梁和犹豫了一下,上前扶了叶老起身在他身后垫了一个软枕,好让他坐得更舒服一些。 叶老为她这贴心的动作笑弯了眉,伸手拍拍她的手:“年纪大了,睡不熟了,很容易就转醒了,不关你的事。”说着又笑了笑,“我还想呢,你什么时候能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梁和挨着床边坐下,却并未抬头看他。良久听得一声低低的叹气,随后一双宽大的手掌揉了揉她柔软的发心:“难为你了。”暗哑的声音里夹杂着深深的无奈和愧疚。 梁和握紧了手,抬起了头:“没事,您先好好养着,让身子快些好起来。” 这样的态度,温顺而疏远。叶老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力地收回了手。 “淮宁呢,他让你自己一个人来?” 梁和摇摇头,“他在外面等着呢,您要是想见我把他叫进来。” 叶老也是一笑,摇了摇头,“他现在好多事情都得自己亲自打理,难免忙一些,能抽出时间来看我,已经不容易了”说着看了看梁和,见她低头不语,便含着小心的轻声问道,“和和,韵桐她都告诉你了么?” 小心翼翼的语气让梁和有些唏嘘:“我们现在可不可以先不谈这个?我今天过来的时候依旧把您当做叶老看待,其余的事情我还没有想好,希望您也给我一点儿时间。”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僵硬,梁和顿了下,找补了一句:“这次来,就只是想看看您。” 看来这孩子还是在别扭啊。 叶老苦笑着摇头:“好好好,我不强迫你。”末了又不免叹息,“说起来我这个老头子也没那个资格了。” 梁和没说话,伸手扶他躺下休息。待叶老睡着之后,梁和轻轻带门走了出去,一个转身对上叶以祯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顿时把自己吓了一跳。而叶以祯只是挑一下眉头,继续拿着手里那条白毛巾擦拭刚刚洗过的脸。 梁和忍不住瘪瘪嘴,环视一圈儿找不见顾淮宁的人影,刚想开口问一旁的小护士就听见叶以祯说:“淮宁刚接了个电话,部队里有急事,要我送你回去。”他转过身对她笑了笑,“早上好,梁和。” 梁和稍稍有些失落,听到对方后半句话的时候自觉地抬头看了看外边的太阳,抽了抽嘴角:“不早了。” 叶以祯揉揉睡僵的脖子,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好吧,要我送你回去么?” 梁和同志其实很想淡定地拒绝,但是想到从医院到家属院那遥远的路程还是改了口:“当然,军令如山!” 叶以祯听了有些失笑。 B市今天忽然降了温,梁和上了车就不停搓手取暖,叶以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打开了空调开关,不一会儿就暖和了起来。 一路无言,快到家属院的时候叶以祯忽然开口问她:“是不是觉得有些别扭?” 梁和无声默认。叶以祯笑了笑,一打转向灯拐了个弯儿车子就稳稳地停在了家属院门口。 “我是地方牌照,进不去就送到这里了。” 梁和下车向他道了谢。 叶以祯透过半降的车窗看着她:“梁和,你可以继续把我当做顾老三的哥们儿,不用想那么多别的,在这里过的开心点儿。” 她听了微微一愣:“淮宁跟你说了什么?” “团长同志才不会跟我倒苦水儿,是我会读心术而已。”说完爽朗一笑,踩着油门轻松离去。 读心术?这人还挺有意思。 梁和微微一笑,冷不丁地打一个喷嚏,才慌忙裹紧衣服往家里跑。 晚上顾淮宁回来,梁和把这段儿说给他听。团长同志脱外套的手顿了一顿,脸上浮现出一丝好笑的神情:“怎么说到这个了?” 梁和接过他的衣服,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这人大学时候辅修了心理学,在研究别人心理方面确实有一手,他的外国教授曾经打趣他说FBI不收了他是个损失。”他笑着一摇头,回过头来问梁和,“他倒是不兜着,什么都跟你说?” 梁和瞅他一眼:“反正人家不像你,什么事儿都藏着掖着。” 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劲,顾淮宁放下刚刚端起的水杯,眯起眼睛看向梁和,“哦?我跟你藏着掖着什么了?” 梁和有些无语,既然都藏着掖着了,她又怎么会知道。她瞪他一眼,转头想去厨房做饭,可还没走几步就被捞了回来。 “先别走,想好我的罪状再走。” 这人脸皮真是越来越厚,梁和一阵羞愤,扭过去问他:“那你告诉我,你今天一天去哪儿了?” 话音刚落就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一僵,还不待她回头去看顾淮宁若无其事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没什么大事儿……”还没说完手臂就被人轻轻一捏,想起刚刚的话顾淮宁从善如流地改口,“嗯,部队里有几辆车出了点儿问题,我过去处理了一下。” 说完之后这个梁和没有反应,顾淮宁察觉到她有些不对,扳过她的脸问:“怎么了?” 梁和抬起头看进他幽深的眼眸里,其实她并不是非要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只是希望空闲的时候他们能坐下里谈谈这一天发生的事儿,分享对方的开心快乐,分担彼此的痛苦哀愁。 只有这样才更能够了解彼此不是吗? “顾淮宁。” “嗯?” “我们谈谈你好不好?” 顾淮宁微哂:“我有什么好说的。”见她的表情满是认真与期待,他还是松了口,说,“想知道什么?” 见他答应了,梁和不禁一喜,“放心,不会问你军事机密的。”她在他面前坐下,眼眸转了几转,说:“要不,谈谈你的初恋?” “初恋?”顾淮宁有些失笑地重复这两个字,“没有!” “怎么会?”梁和惊呼,“你,你以前就没交过女朋友?” 顾淮宁睥她一眼:“有时候老太太着急了也会给介绍对象,不过那不算初恋,顶多是用来搪塞家里的。” “哦,那你后来是不是嫌麻烦了就想着找一个人结婚了一劳永逸了是吧?”她瞪眼。 “怎么说话呢。”他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今天是不是见了叶老,心情不好?” “你别打岔。”梁和同志严肃道,“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还有?顾淮宁深感吃不消,可还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说吧。”语气颇有些无奈。 “有一个人,算不算啊?”梁和瘪着嘴问。 “谁?”顾淮宁没好声气儿。 “林珂。”梁和语气极快地说出这个名字 “嗯?”顾淮宁正在喝水,似是没有听清,尾音上挑着反问。 梁和舔舔嘴唇,又一次重复地那两个字:“林珂。” 这一次他应该是听清楚了,因为整个房间霎时变得异常安静。 梁和低下头,有点儿不敢去看顾淮宁的表情,良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见嘚的一声茶杯碰到桌子发出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扑哧一声笑。 梁和有些意外地抬头看着他:“你,你笑什么?”这问题很好笑吗?好歹她也是酝酿了好几天才问出口的! 顾淮宁克制了一下笑意,直视着梁和:“小梁同志,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 她疑惑地点点头。 “你是打哪儿听来林珂这个名字的?” 梁和回忆,这个名字最初是从二哥那里知道的,深入了解还得靠叶韵桐。 顾淮宁听了哼了一声,一个毛栗子顿时降落在梁和的脑袋上:“难道二哥没告诉你林珂是他老婆?” 梁和揉着脑袋一声叫:“叶姐还说林珂是你的青梅竹马呢,这点儿怎么不说?!”避重就轻,不坦白交代,态度一点儿也不诚恳。 原来是叶韵桐挑拨离间!团长同志薄怒,可抬眼看见梁和捂着脑袋的委屈动作这气也就生不起来了,想想还是内部消化算了。他伸手扣住她的脑门,动作轻柔地揉着:“林珂是二哥的老婆,她过世好几年了。而且她不是我的青梅竹马,以前只能算作妹妹,嫁给二哥之后就成了嫂子,她对我而言永远只会是这两种身份。” “那照片是怎么一回事?”她问。 顾淮宁微微蹙眉:“照片?” 就知道他又不记得了,梁和特意拿出来给他看。顾淮宁看着这张照片忍不住失笑,这到底是下了多大的功夫啊,连证据都给他拿出来了。这张照片还是高中的时候照的,那天是林珂生日,他们一起出去游玩,沿途照了不少照片。照片一式三份,他的那一份已经不完全了,关于林珂的也仅剩这一张,照片后面的字是二哥写的。时间过去那么久,他已经很少去翻看照片了。 听了真相的梁和觉得不可思议:“不可能!难道叶姐不认识你的字?” 顾淮宁连气都懒得生了:“她是不是忘了,打小她就分不清我们兄弟三人的字?” 完败的梁和同志立刻咬住嘴唇。 “问完了?”说话的人带着一股阴仄仄的冷风。 梁和缩了缩脖子:“基本上,算完了。”眼看着他逼近,梁和吞了把口水说,“你,你先等一下,这,这不能全怪我,谁让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话说到一半,梁和就顺利地被顾淮宁同志给“就地正法”了。 自诩为爱情专家的贺安敏曾经这样教育过不开窍的梁和:聪明的男人是不会在自己女人面前翻旧账的,同言之,聪明的女人也是不会主动去翻男人的旧账。贺安敏的至理名言就是,爱在当下。哪怕这一秒爱得死去活来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对方在一起,下一秒也有可能上别人的床。所以说,计较那么多干什么,计较多了就没法儿过了。被某人身体力行惩罚过的梁姑娘闷在枕头里,深深觉得这句话非常有道理。 至少自己现在已经亲身验证了一个真理,那就是计较多了容易伤身。 第二天一大早梁和是被顾淮宁的电话吵醒的,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说了很长时间才挂断。顾淮宁从头到尾就说了两句话,“喂”和“知道了”,简单利索到她好奇心顿起,竖起耳朵想听个大概,无奈听筒声音比较小,什么也听不到。 刚想缩回被窝里,就被他给叫住了:“不困的话就起来吧,一会儿家里要来人。” “有客?”梁和立马从被窝里坐起来,“谁要来?” 顾淮宁一边换衣服一边轻描淡写地丢下两枚重型炸弹:“老爷子和二叔。” “什么?”果不其然,梁和同志哀嚎一声,迅速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顾淮宁看着她仓皇的背影有些头疼的同时也觉得好笑。 其实老爷子这趟来得并不突然。 尽管叶韵桐和叶以祯刻意隐瞒了叶老生病的消息,但是还是有不少人通过医院等各种渠道得知前来探病。叶老喜清静,这人一多就把老爷子搞得不厌其烦,最后只得让医生以“病人病情不稳,需静养”为由劝退了不少人。顾长志和顾长明是特意跟这这些人岔开的,所以就晚到了几天,也是趁着叶老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才来的。 顾淮宁本来是要亲自去接机的,但是老爷子早打电话过来吩咐了说是直接来家属院,让他们两人在家里等着就好。 差不多十点的时候一行人才到,同行的还有林然母女,这让顾淮宁稍感意外。只是视线一偏,看到两人胳膊上佩戴的黑纱就一下子明白了。笑容微微一敛,顾淮宁弯腰去替她们提行李。 “辛苦了,嫂子。” 林然勉强笑着摇摇头,视线越过顾淮宁落在了梁和身上,“这就是淮宁的媳妇儿吧,长得可真漂亮。” 梁和柔柔一笑,刚进楼道被顾淮宁轻轻一拦:“你先带着嫂子去看看房子,就在后头这栋单元楼,我陪老爷子和二叔进去。” 部队里安排给林然母女的房子在二楼,面积不小。东西还没有全部运过来,只有营房科给安排的一些家具,所以看起来有些空。梁和弯身放下行李箱,一抬头的时候看见林然胳膊上的黑纱时愣住了。林然笑了笑,将老张的照片从包里拿了出来,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桌子上:“老张去世了,想来你应该是不认得的,老张在的时候是三零二的政委。” “嫂子,节哀顺变。”梁和低声说。 林然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没事儿了,他刚过世那阵子我眼泪都流干了,现在早哭不出来了。部队把一切给安排的好好的也算是依靠。这人啊,在伤心的时候有了依靠也就能往下走了。” 梁和听她这么说,宽慰地笑了笑。。 老张有一个女儿张欣,今年十三岁,要上初二了,天性活泼可爱,与老张聚少离多,丧亲之痛没有大人那么深刻,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之后就跑过来偎在母亲的身边,向梁和软语道:“顾叔叔还是那么帅啊,阿姨你是怎么收了顾叔叔的?” 话音刚落头上就吃了一个毛栗子,小姑娘撅起嘴巴不满地看着母亲,林然斜了她一眼:“没大没小,快把东西收收好。” 梁和忍俊不禁,赶忙弯身帮着一起收拾行李。倒是张欣小姑娘,鼓着包子脸站在原地不肯动弹:“本来就是嘛。” “快去干活,再在阿姨面前说一句傻话我就打你屁股!” 小姑娘缩缩脖子,乖乖地去干活。林然看着女儿的背景,又是宠溺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这小妮子让我给惯坏了,说话不着边际,你莫见怪。” 梁和摇摇头,“挺好的,有个这样的小话唠做伴儿挺好的,总不至于寂寞。” 林然笑,眼睛里有为人母的骄傲:“那倒是,挺会哄人开心,学习也不用我操什么心。” 梁和微微一笑,有个孩子就是好啊。 这边顾老爷子进了家门就悠悠地在房子里打转,顾淮宁也任由他们看,替两人泡好茶之后就坐进沙发里一言不发。二叔顾长明用目光四处看过一遍之后,带着笑意落在他身上:“还真弄得像那么一回事儿,这回可把你妈给气个够呛了。” 顾淮宁笑了笑,还没说话就听见巡视完毕落了座的顾老爷子就哼了一声,“这小子从小到大可没把我们这两大活人多放在眼里。他妈气得够呛也没什么用。” 顾淮宁深知老爷子这话头是接不得的,便转头看向自家二叔:“老张是什么时候过世的,为什么不发讣告?” “他自己要求的,葬礼也很简单的,没搞多大排场就直接火化了。”二叔顿了顿,想起最后那情形脸上浮现出一丝惋惜:“他最后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想必是不愿意让别人都看到。” 这个老张。顾淮宁忍不住苦笑。 老爷子听了也皱皱眉头:“老张弄成这样长明你也跑不了,现在来到你手下了,你得负起这个责任。” 顾长明惭愧一笑:“把人送到这里就是想淮宁就替我多担待着点儿,毕竟和和在这边,能相互照顾着。”他特意嘱咐,“可别让人受委屈了!他那个闺女,今年该上初二了,让部队上的人多跑跑给联系一个差不多的初中。” “好。”顾老爷子问顾淮宁:“这段日子你们怎么样?” “托您的福,还行。” 老爷子哼了一声,“我看你这段日子是松懈了,不然不会让人钻了这么大一个空子。” 老爷子这是在说那三辆伪军车的事儿,顾淮宁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这件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在此之前二叔也帮着压一下,算是帮侄儿的忙了。” 顾长明点点头。顾长志和顾长明两人此行也比较匆忙,在家里没坐多久就准备离开了,等到梁和回来时家里就剩顾淮宁一个人了。从头到尾梁和都没能跟二位长辈说上几句话,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顾淮宁这两天似乎比以往闲了许多,总是待在家里。 “你不去团里?”梁和边换鞋边问 “这几天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接待首长,嫂子那边安排的怎么样?” “都挺好的,那个小姑娘也挺有趣的。” 顾淮宁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跟珈铭一样,都让人头疼。” 梁和忍不住笑了笑:“怎么,你不喜欢小孩子啊?” 顾淮宁理所当然道:“我只喜欢自己的孩子。” 梁和扭头瞪他:“你偏心。” 他听了仰头一笑,贴紧她的身子说:“和和,咱们要个孩子吧。” 低低的语气,偏偏带了让她无可自拔的温柔与宠溺,甚至还有那么些许的憧憬。梁和转过去看向他,眼睛亮亮的:“你不是想大白天做坏事吧?别找借口!” “是真的。”他掐紧她的腰,“你不是也想要孩子么?” “可孩子不是说有就有的。” “没关系,咱们赶紧努力。” 说着说着就歪了,梁和推了他一把:“心术不正!” “嗯,心术不正。”他笑了,“批准吗?” 有这么说话的吗?梁和脸色绯红,可还真就是拒绝不了,最终任由团长同志把“心术不正”这个罪名给坐实了。 孩子,那可是她向往的宝贝。 第14章 顾老爷子和顾长明是在顾淮宁的陪同下去看望叶老的。 在他出门之前梁和装鸵鸟窝在被子里,顾淮宁心里明白便也不强求她,替她盖好被子直接出门了。其实梁和不去也好,叶老那里这几天人总是不断,来来往往的都是同一个圈子的,见到梁和不免是要问。他倒不是怕问,只是下意识地不愿意梁和跟这些人牵扯太多。 到的时候正好只有叶家人在场,叶韵桐久不见顾家的长辈了,陪着好一阵寒暄,顾淮宁这个专陪倒没事儿干了,视线扫过叶以祯。 “叶大老板这么早工作?” 叶以祯听了他的调侃,放下手中的原文资料,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一个项目快收尾了,不盯着不行。” 环顾一圈儿没看见梁和的身影,看来,老爷子这回是彻底吃瘪了。叶以祯淡淡一笑,看向顾淮宁:“你这两天怎么这么闲?以前伯父来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时时刻刻跟着。” 顾淮宁悠闲地拨弄这插在花瓶里的花儿,听到这话的时候嘴唇勾了一下:“出了一点事儿,上头让我这几天先休息一下。” 尽管是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可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叶以祯还是嗅到了一点儿不对劲。这让他休息几天的意思明摆着就是先暂停了他的职,弄到这种地步绝不会是“一点事儿”的问题,想到这里他微微蹙了蹙眉,问道:“怎么回事儿?” 忽然花茎上的一根刺扎进了他的手指,一滴血珠登时冒了出来。顾淮宁稍一皱眉,收回手说:“前段时间军务部在高速上查住了三个真军牌,可惜开车的司机拿不出军官证报不出部队番号,军务部自己一查牌照是我们这边的。” “那就是团里有人倒卖军牌?” “你猜猜这事儿到头来是谁站出来的?” 叶以祯摇摇头,虽然在部队里人脉颇多,但一般的事情他倒是很少关心。 “这人你也认识的,军区张参谋长家的公子,张文。”说完一声冷笑,“也难为张参谋长那么费心思把人送到部队来,可我瞧着就是在部队历练几年出去也成不了气候。” 这小子叶以祯也听说过的,有名的混混,他家老爷子也是没辙了送到部队里去历练几年,巴望着他的性子收敛收敛,殊不知天高皇帝远,部队困住的也是那些小兵伢子,像他这种有点儿背景的哪会把这点儿束缚放在眼里,想到这里他不禁问道:“这是他的事儿,怎么牵扯到你头上了?” 前一阵子军演表彰名单刚下来,团里给二营长高咏君报的是三等功,军功章还没热乎几天忽然军区里来了通知说要暂停他的职务,让他配合调查。说是那几个被逮住的地方上的供认这几个军牌是这个部队里一个少校倒卖出来的,还指名道姓的说此人就是高咏君。 赵乾和一听这话就拍桌子了,别说是高咏君这个没有什么背景的营长,就说是他自个儿想一下子弄三个真军牌还得掂量掂量,这人诬陷人也不是这个诬陷法吧。可说虽说,拿不出什么证据来反驳也没用。那边开伪军车的因为认罪态度颇为良好罚了钱就给放了,而这边高咏君的事情还搁置着等待处理结果。 叶以祯想了想:“张文动的手脚?” “不确定,不过他这样先发制人倒是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顾淮宁说,“高咏君这个人我了解,国防科大的高材生,犯不着为了这点儿区区小钱自毁前程,而且这个人是我从下面提拔上来的,怎么说我得保。” 叶以祯沉吟了片刻:“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这种事情部队查不出来算了,可是一旦查出来不是三两句能顶得住的。” “嗯,我明白。”顾淮宁淡然一笑,下巴向里面的病房扬了扬,“这不是搬了两尊大神来,趁着这几天休息休息也不错。” “那,这事儿梁和知道么?” 顾淮宁一怔:“让她知道做什么?” “敢情你还没告诉她你暂停职务的事儿”叶以祯笑笑,提点道,“有些事儿还是别瞒着好,不然可能会让她感觉到不受重视。” 顾淮宁闻言挑了挑眉,他倒是,真没想那么多。 见叶以祯依旧看着他,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行,我知道了。” 老战友见面总是免不了要有很多话要谈,可是叶老的身体状况不允许,顾老爷子就提前离开了。 走之前顾淮宁进去跟叶老打了一个招呼,叶老笑了笑,视线游离似是在寻找着什么,顾淮宁明白,也不是看出来叶老的是失望,一方是长辈,一方是妻子。不好权衡,索性就直接偏心吧,她不愿意做的事他也不愿意去勉强。不过老爷子的脸色倒是有些古怪,上了车没多久就忍不住发了话。 “淮宁,和和的身世你是了解还是不了解?” “没您跟老太太了解的多。” 老爷子听了脸色一黑,坐在一旁的顾长明二叔忍不住低低一笑。这顾家三小子是逮着机会气家里这二老呢。 最后老爷子自己想开了,悠悠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既然老叶认定了,咱们就得认。” “梁和还没认。” 老爷子挑了挑眉头:“哦,这孩子倒是不一样,很多方面都出乎我的意料。” 语气有些意味深长,顾淮宁微微蹙眉:“您跟她在一块儿的时间也不见多,怎么就出乎意料很多方面了?” 坐在一旁的顾长明有些头疼,这两人哪是在拉家常啊,完全就是在话中互相给对方下套呢。老爷子气闷,眼看着前方车子要拐弯了,忙问:“你这是往家属院走的路么?” 顾淮宁目不斜视,对闹情绪的老爷子视而不见:“家属院里没地儿住,您先到部队招待所里凑活几天吧。” 老爷子气结。 梁和真真正正跟老爷子说上话是在他抵达B市的第三天。老爷子本来工作很忙,之前梁和在C市想要见他一面也是不容易的,现在老爷子特意拨冗见她一面,梁和不自觉地有些忐忑。 顾淮宁看看她站在镜子前上下左右折腾衣服的紧张模样:“我陪你一起去。” 梁和看过来:“不要,最好你连送都不要送,我要自己去。” “你自己怎么去,老爷子在部队招待所里,是你能随便进去的么?” “那也不要你送。”梁和垂下眼睑“我想老爷子一定是有话要跟我说的,让你陪着去倒像是胆子小了。” 他有些忍俊不禁,却不再坚持了,让司机小张开着猎豹把她送了过去。 梁和到的时候部队正在组织下午的训练,来往没有多少人,梁和一路走过去倒是不觉得有被人打量的尴尬,忽然一双黑色的皮鞋闯入视线,她慌忙收住了脚步,抬头看向来人。 见是赵乾和,梁和放松了下来。 “来见顾伯的?” 梁和点点头:“你来招待所干吗?” “我也来见顾伯的。”赵乾和笑着说,低头看了下腕表,“时间快到了,就不陪你进去了,先走了啊。” 梁和看着他的背影一阵纳闷,看样子挺忙的啊,怎么家里那位那么闲。 顾老爷子的房间安排在尽头,门虚掩着。梁和深吸一口气,轻敲了几下门也不见有人回应,思忖了片刻推开门轻轻走了进去。 顾老爷子正在打电话,看见她的时候只是微微颔首。梁和落座后视线环绕一圈儿,没看见除了她和老爷子之外的第三个人影儿,而老爷子接电话时的严肃表情也让她心里有些紧张。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喋喋不休,老爷子听得不耐烦了,手指不停地敲击着大理石桌面,眉头微微蹙起:“得了,你有本事劝劝你儿子去,别老从我身上下手。” 这话让梁和的心微微一提,电话那头的人是李琬? 不知那头的人又说了什么,老爷子展颜一笑:“我怎么劝,孩子们脾气都是一个赛一个的犟,要我说这些事儿就由着他们自己去吧。”停了一会儿,又说,“行了,挂吧。” 老爷子干脆利落的挂断电话,梁和还没来得及移开眼睛老爷子就看了过来,她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分毫不差的落在老爷子的眼里,顾老爷子笑了一下;,“别担心,是乾和的父亲。” 原来如此。 梁和想松一口气,可是老爷子还看着她,那她这口气还得提着,不然就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己“在担心”了。 顾老爷子似是丝毫不觉她的紧张,缓慢地落座,端起泡好的茶品尝了一口,才缓缓地开口:“来B市这么些天了,也不见你和淮宁往家里打个电话,让你妈可是担心了好一阵子。怎么样,还适应么?” “挺好的,一开始只有些不适应,不过最近好些了。” 老爷子点点头:“你跟老叶家的事儿那天我听了个大概,老叶的态度我是知道了。可淮宁说你还没认,这是真的?” 面对老爷子探询的眼神,梁和思虑了片刻:“叶家待我不错。如果他只是叶老的话,那我依旧可以把他当做长辈来尊重。可若要换上外公的身份,恐怕就难说了。毕竟,他负了外婆。” 这多少算是一种躲避的心态。 不过老爷子没有批评她;“算了,各有各的好,你自己拿主意吧。”说着意味深长地看梁和一眼,“其实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你这个主意可是傻透了。这样的机会放在别人那里可是麻雀飞上枝头变成凤凰的喜事,有了亲人有了背景还有了靠山。” 梁和苦笑:“我最需要靠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我过的挺好的。至于亲人,我想我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老爷子了然,没再多说这个问题,只是问:“马上要小年了,今年过年不准备回去?” 这个问题可不好答,梁和灵机一动,说:“我听淮宁的。” 这个太极打得老爷子又皱了一下眉头;“要是有空的话,就回C市一趟。你妈一直希望淮宁回C市,我不强迫你,但是有时候你也劝劝他,能回去就直接回去。” “好。” 梁和淡淡一笑,等到出了门才敢大呼一口气,总算把这个皮球踢给顾淮宁了! 天已经快黑了,梁和裹了裹衣服套好帽子向猎豹车走去。手刚伸到车门开关,门咔嚓一声从里面打开,梁和一边上车一边笑着道谢,一抬头看见顾淮宁笑意盎然的一张俊脸。 “不是说不让你来接么,怎么又来了”梁和有些意外。 他看着她系上安全带:“快到饭点儿了,我让小张先走了。” “难怪那么多人。”她小声嘀咕,话音刚落头上的帽子就被人掀了下来,她刚想瞪过去,忽然看见他那头有人在车窗外探头,“别闹了,有人。” 车窗落下,高咏君的头从外面探了进来 “有事儿?”顾淮宁收回手问。 高咏君看见顾淮宁面色一喜,视线触及梁和的时候又稍稍一迟疑:“没事,过来打声招呼。” 顾淮宁笑笑:“行,开饭了,快过去吃饭吧,我先走了。” 高咏君迟疑地点点头。 车开远了,梁和按捺不住好奇地问:“这是哪位?” “我手下一个营长。”顾淮宁一边审视路况一边说道,到了门口的时候还稍稍停了一下,配合士兵检查牌照。 “我看人家都很忙,怎么就你最闲?” “我闲还不好,时间多了可以陪你,这叫照顾家属情绪。” 梁和同志:“……” 顾淮宁笑着觑她一眼:“跟老爷子谈得挺好?” “还行。不过老爷子说,过年想让咱们回去。” “你想回去?” 梁和有些纠结:“想回,又不想回。” 顾淮宁听了笑了笑,许久,才低声说:“回不回都没关系,我听你的。” 梁和不由得多看他一眼,心里也变得热乎乎了。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因为下了一场雪地面有些滑,所以他把她送到楼梯口才去停放车子。梁和跺跺脚抬起头向楼上望去,看见任嫂熬中药的身影 “这么晚了还要熬药么?”梁和诧异地问。 “老毛病了,不吃药就不舒服,习惯了习惯了。”任嫂笑笑,将火压得小了一些。 “是您不舒服?” 任嫂摇摇头,指了指屋里:“是那位,每次生病了都死撑着,非得我熬药逼着他喝了才行。” 梁和轻笑了下,很轻易地就能明白任嫂在家中的地位。看来纵使在外是一个强势的男子汉,在家里也一样可以是一个需要妻子照顾的带点儿孩子气的男人。这样挺好的,尤其是再加上像任嫂这样可以照顾周全的女人,这样才算是合格的军嫂一名吧。 至于自己,恐怕还有待改进。梁和笑着想。 见完老爷子的第二天一大早,梁和就接到了李琬打来的电话。意外之余不免有些紧张,一手握着听筒一手捏着牙刷柄,笔直地站在客厅里听电话那头的人讲话。 李琬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问老爷子这几天身体状况如何,从字里行间梁和才知道,老爷子临出发前身体有些不舒服,随身还带着药,而她一点儿也没察觉。想到这儿梁和有些汗颜,好在李琬没追究,只是让她多提醒着点儿老爷子。 电话说到最后,李琬才问:“还剩几天就过年了,准不准备回来?” “唔……”梁和一边拖延着一边用眼神向顾淮宁求救。 顾淮宁索性直接接过电话。他对付老太太已经很有一套,三言两语把话题岔开,到最后也没明确答应回不回家,气得老太太挂了电话。 梁和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有些苦恼;“这样好么?” 顾淮宁打趣她:“烫手山芋都扔给我了还担心好不好?” “哎。你别说,应付老太太对我来说确实有些难度。” 顾淮宁稍稍一挑眉,开始对着镜子刮胡子:“这种问题我来回答比较妥帖。”一来是他的工作问题不能随意想回就回,二来是,他不想母亲老拿这个问题来为难她。 梁和觉得这人说的有道理,不过这时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你为什么宁愿在山上待着也不愿意调回C市?” 顾淮宁擦脸的动作顿了一顿,撤下毛巾之后表情恢复如初,看向梁和的时候甚至还带了一点儿笑意,他替她挤好了牙膏,塞回她手中的时候又顺便捏了捏她的脸:“先刷牙,等有时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就会明白了。” 又搞神神秘秘这一套!梁和瘪瘪嘴,郁闷地对着镜子刷牙。 一会儿工夫顾淮宁穿上军装外套从卧室里出来了,梁和看见了含糊不清地问:“你要出去?” “嗯,我去见老爷子,再跟二叔一起去一趟师部。” “哦,那你记得提醒老爷子吃药,妈说他最近身体不好。” “知道了。” 顾淮宁开着猎豹回到了三零二,这是这几天第二次回团里。按理说一名军官被暂停职务之后肯定是要反思的,而顾淮宁同志就权当放大假了,好好地休息了一回。还没进办公室的大门就看见等在门外的高咏君,顾淮宁笑了笑,开门带着他进去。 “一大早的在站岗?” 他好心情地开了一句玩笑,高咏君却没有因为这句玩笑而放松面部的表情,依旧是笔直地站在那里,直到顾淮宁命令他,才挨着椅子坐下:“团长,昨天那个是您家属?” “嗯。”顾淮宁毫不避讳地承认,顺便嘱咐他,“这事儿先别告诉她,很快就能解决,你也别往心里去。” 高咏君点点头,其实他心里觉得挺愧对顾淮宁的。 原本他是在师属一个连队里,某一次军里举行比赛和评比的时候拔了头筹,得了第一名,回来以后除了一纸证书之外随之而来的还有顾淮宁对他刻意的培养与提拔,可以说,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顾淮宁这个团长功不可没。 军牌这件事儿是明显的栽赃陷害,这点儿他虽然拿不出证据但可以做到问心无愧,只是一下子把顾淮宁也拉了下水他心里就特别过意不去。 “团长,要不这事儿您就别顶着了,上面处罚就处罚吧,我认了。”他是想过了,大不了转业走人,反正他有技术在身也不愁没饭吃,不过就是不甘心罢了。 “这事儿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顾淮宁表情严肃地看着他,“你老实告诉我,你跟买军牌那几个人有没有关系?” 高咏君心里一咯噔,赶紧保证:“没有,绝对没有。” “那就行。”顾淮宁拍拍他的肩膀“那这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心里有谱。” 他这话不是安慰,是确实心里有谱,毕竟老爷子还在招待所里供着呢。 顾淮宁不疾不徐地向招待所走去,走到老爷子的房间时听见从里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声,一推开门顿时烟味儿缭绕,他被呛得也跟着咳嗽了一声。 顾淮宁敲了敲房间门提醒老爷子:“您这几天不吃药,改吃尼古丁了?” 顾老爷子淡定地瞟了他一眼:“抽几根烟解解乏。” “二叔呢?” “说是一会儿来,到时候你开车送你二叔回去,顺便跟他去见见几个人,吃一顿饭。你也别不乐意,我就不出面了。” “我知道。”顾淮宁有些失笑,老爷子还把他当孩子呢,“我先下楼去等二叔,您也别抽那么多烟了,注意身体。” 老爷子微哂:“走你的吧。” 梁和吃过早饭后就去了林然家,她这几天在帮张欣补英语。虽然现在是寒假,但是张欣作为转校生入校的时候需要考试,小姑娘生来就对英语不感冒,成绩差得不行,每次运气好了就是刚过及格线,一般情况下都是在60分以下徘徊,把林然急得够呛。小姑娘自己不着急,因为按照她的说法是,她长大又不出国,英语学那么好干嘛。不过眼下因为入学考试,所以不得不恶补一下了。 接到叶韵桐电话的时候梁和正在忙张欣修改翻译题:“最近在忙什么,也不来家里玩儿?” “在帮一个孩子补习英语,走不开。” 语罢从那头传来叶韵桐爽朗的笑声,“那你就带着那孩子一起来,我顺便把相册还给你。” 梁和还在犹豫时袖子就被张欣拽了拽,小姑娘满眼都是期盼,这孩子已经被她圈了好几天了,想了想梁和答应了下来。 张欣好不容易放风了,一到叶宅看见满院子漂亮的景色就忍不住惊呼,梁和好笑地摸摸她的脑袋。 叶韵桐在B市待了这么几年,也是识得张政委的,看待张欣也很亲切。她给小姑娘找了动画片看,自己则和梁和坐在偏厅里聊天。 叶韵桐把相册还给梁和:“这几天老爷子闲着没事儿的时候总是看相册,也不知道他在想写什么。” 梁和将相册妥善放了起来:“叶老,最近怎么样?” 叶韵桐喝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过几天就能出院了,其实就是年纪大了点儿,医生说多观察观察总是有好处的,就一直压着不让出,现在老爷子发脾气了。” 梁和抿唇笑了笑,一抬头看见叶韵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脸,不禁问:“怎么了?” 叶韵桐笑着摇了摇头:“我对母亲已经没什么印象了,这几天看了看照片,再看一遍,真觉得像。” “我妈在世时也这么说过。”梁和淡笑了下,“不过外婆要比我坚强许多。” “我跟你说过我恨过她吧?”叶韵桐叹口气说,“虽然这么长时间过去之后这感觉淡了许多,可是心里免不了还是有疙瘩。” “我懂。”梁和低声说。 叶韵桐苦笑:“可你知道么,前几老爷子闲来无事时跟我谈起了母亲。他说当初母亲不是有意抛下我,是他恳求,恳求给他留下一孩子,才没带走我。” 梁和错愕。 “你说我多荒唐,当初我以为自己没人要,却不曾想是这样。梁和,你告诉我,母亲她,过得好么?” 梁和想说话,可是忽然一阵心疼让她难以开口。过得好么?离开之后外婆再也没有嫁娶,孤独终老。还有她的妈妈,一生多疑不相信男人,直至最后在车祸中终结自己的生命。这算好么? “外婆这一生吃了很多苦,可是她从来不会跟我说这些,有什么苦她都是自己咽的。”眨眨眼,梁和继续说,“我不知道这么些年叶老会不会因为外婆而愧疚过,可纵使真的有,我想他也不会比外婆苦。就是因为这一点,我对他很难释怀。” 叶韵桐从她的话中已有了答案,她拍拍梁和的手,低声道:“我们不说这个了,不说了。” 午饭是在叶宅吃,下午的时候梁和冒着雪和张欣两人从叶宅走了回去。一路上不算多近,但是小姑娘喜欢雪,咋咋呼呼地走了一路也并不觉得累。送到家的时候林然已经下班,她在院里的幼儿园当老师,今天是最后一天,所以下班比往常早了一些。林然看见两人冻红的脸有些心疼,赶忙把两人拉进屋暖和暖和,一人手里还塞了一杯自制的茶水暖身 梁和品茶了一口,直呼好喝:“嫂子好能干。” 林然笑,“这只是小本事,算不了什么。”说着打发张欣去屋里写作业,小姑娘不情愿,可是看母亲严肃的眼神还是端着杯子往屋里走。 见女儿房间的门关上了,林然才又开口:“和和,淮宁的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 “事情?什么事情?”梁和一头雾水。 林然有些急,“还能有什么事情,这几天院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好几个家属知道我们走得近,送孩子来上学的时候也不忘向我打听,我只能推脱说不清楚。那军牌的事情,搞清楚没有?” 见她仍是一副迷糊的样子,林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迟疑着问:“你,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梁和喃喃道。 “那淮宁瞒你瞒的是够紧的。”林然嘀咕,看梁和脸色不好又忙打哈哈,“嗨,其实也没什么,淮宁不告诉你估计是怕你担心。别多想啊,梁和。” 梁和咬咬唇,勉强笑着点了点头,回到家里,梁和等着顾淮宁回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晚上,直到夜晚十一点楼下才响起了熟悉的声响,梁和窝在沙发上凝神听着,不一会儿就听见从玄关处传来的开门声,她放下手中的抱枕探出头望了一望,正好看见顾淮宁进门的侧影。 “怎么还不睡觉?”顾淮宁微皱了眉头,换了鞋跨入客厅。 梁和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儿:“你喝酒了?” “嗯。”顾淮宁挨着沙发坐下,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昏暗的壁灯也遮不住他的疲惫 梁和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末了伸出手替他解开了内里衬衣的第一颗纽扣,见他眉头稍稍缓了一下,刚想撤回就被他伸了手臂锁住了腰,她还来不及挣扎,他已经将头轻轻地压在了她的肩膀上。这样的动作让梁和愣住了,好一会儿才低头问他:“怎么喝这么多?” “没事,陪二叔见了几个老战友。”他压低声音回了一句,声线却绷得有些紧。他的胃不好,饮酒之后更是容易涩涩地疼。 轻揉胃部的工作被梁和察觉,叹口气,她说:“我给你调杯蜂蜜水吧,暖暖胃醒醒酒。” 果然,一杯温润的蜜水入腹,他感觉舒服了一些,微微喟叹一声,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梁和,皱了皱眉,“去休息吧,我缓一会儿就好。” “我不困。”梁和嘟囔一声,“怎么喝这么多酒,最近有什么事吗?” 结婚以来那么长时间,她所知道的他唯一喝酒的一次,就是在婚宴上了吧,他酒品极好,那日喝了那么多面色也不改,不像她,喝一点儿酒就能吐得肝肠寸断的。像今天这样喝这么多酒,难道是事情还没有解决么? “没事。” 听声音已经有些模糊了,可这人还硬撑着说没事。梁和恼的瞪了他一眼。 顾淮宁笑了笑,顺势将头枕在沙发背上,用手揉了揉抽疼的额头,心里忍不住低咒,要别人给自己办事就得先喝掉半条命,若不是二叔圆场恐怕他今天得灌醉了才能回来。不过好在,正经事是办成了。 他抬手将梁和搂了过来:“没事,就是累了。早点儿休息,嗯?” 看着他快要睡觉的样子,梁和默默地叹了口气:“好。” 这一夜顾淮宁睡得很沉,可梁和却睁着眼睛对着天花板看了好长时间。 这几天她跟着楼下的任嫂学菜,空闲的时间也会聊一些话题。任嫂说军嫂其实很苦,有时候一场军事演习就能让她们两个多月见不到丈夫,遇到事情了也只能自己扛着。遇到事情也想向男人抱怨,可一想想他在部队的辛苦就忍住了。因为这不值得一提了。 任嫂还打趣说,做军嫂就得有耐力和毅力,关键时刻还得能扛起一座山。 梁和听了不免有些心虚。 第二天早晨她起得很早,看着睡梦中的顾淮宁稍微晃了一会儿神就溜到厨房去准备早饭,忙活一番,刚把调好的菜装盘就门铃响了起来,她小跑着去开门,来人让她吃了一惊,半晌才恭恭敬敬地让道让人进门。 “起这么早啊?看来我还没打扰你们。”来人的声音雄浑低厚,正是顾老爷子。 梁和一阵脸红;“爸来这么早没吃饭吧,我做了一些,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尝尝吧。”不过梁和微微有些汗颜,老爷子吃惯了张嫂做的菜,再来尝她的估计会是一种折磨。 顾老爷子却答应了,还笑容满面的。 顾淮宁起床之后看见坐在自家饭桌上的老爷子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头,迅速利索地洗漱好也落座吃饭,两人对坐,梁和一个人夹在中间,有点担心自己会消化不良。一顿饭只管埋头喝粥,喝完就迅速撤离。 趁着梁和在厨房忙活的时候,顾淮宁取出两片胃药灌水服下。顾老爷子在旁看见了,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 “昨天喝多了?” “有求于人,不灌也不行。” “注意身体。”老爷子反过来教育他,“我准备后天回家,你妈说再不回去年都过了,你们两个是什么想法?” 原来老头子一大早登门拜访就是为了这点事儿,顾淮宁又喝了一口水,淡淡地说:“今年是老张过世后头一年,不能留她们两人清冷地过年。”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回去了。老爷子不说话,只是胡须稍稍动了动,似是在笑。这小子的借口找的好啊,好到他想反驳也反驳不了。部队里关照干部遗属是不错,但逢年过节的总有人来慰问,不差他一个。可偏偏一提老张,他就没法儿反对了,毕竟他曾有愧于人。 老爷子叹口气:“这么些年,淮清淮越不着家不说,最让你妈放心不下的你也不回。翅膀硬了是吧?” “您二老不都习惯了么。”顾淮宁不咸不淡地应着,视线落在梁和的身上,只见她正就着清水洗手,认真的模样让他看得有些入神。 顾老爷子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目了然:“我知道你是忌讳你妈对和和做的一些事情,虽然有些过,但到底还是为了你们好。不要总是任性,家还是要回的。” 顾淮宁笑了笑,淡淡地说了一声知道了。 其实在他看来,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最起码她不用回家应付那么多人,那么多事。 等梁和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谈拢,老爷子准备离开,临走前一句话说的意味深长:“这次又败兴而归了,你妈下的指标一个也没完成。” 顾淮宁笑了笑,拿上老爷子的外套送他离开。 梁和也要跟着下楼,被顾淮宁给拦住了:“你先收拾一下,等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梁和追问,而顾淮宁已经跟着老爷子下了楼。 在门口踌躇许久,梁和回房间穿上了外套下楼了。 顾淮宁正在车里等着她,梁和上了车一边解围巾一边问:“去哪儿啊?” “揭秘。” 梁和瘪瘪嘴没说话。 一路上天气不错,昨天下的那点儿雪早就化了。听顾淮宁的语气梁和以为他要带自己去的地方有多神秘,可是眼前一派熟悉的京山景色让她有些哭笑不得,郁闷了半天,回头瞪了他一眼。 “你就是带我来这种地方揭秘啊?” 而顾淮宁却只是眉眼含笑,握住了她的手:“京山很大的,你只去过叶宅和部队,还有很多地方没到过。” 她听他这么一说,便放弃抱怨跟着他一起向里走。京山一带因为有部队驻守所以不能随意开发成旅游区,很多地方都保留着原有的样貌。与其他山相比,它最大的特色就是山路畅通好走,既然下了雪也不觉得泥泞,走在其中嗅着清新的味道,梁和的心情稍稍有些放松。 他握着她的手一直没松开:“我高三那年第一次来京山,那时候这一带还没修的这么好,我差点儿迷了路,所以后来我来到京山的第一件事就是熟悉地形。” “怎么跑这里当兵了?”梁和问,却许久才听到他的回答。 “记不记得你问过我林珂?” 梁和默然,她当然记得! 顾淮宁也是了然一笑;“我高三的时候跟林珂,乾和一个班。那时候我们几个关系不错,上学放学总是一起。” “那时候二哥刚当兵,不常回家,但是每次回来,总是要带许多东西送给妈还有林珂。二哥不善言辞,但我想他是喜欢林珂的。”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梁和能够感觉到他握住她的手收紧,“不过,我也知道林珂喜欢我,这件事情我一直都清楚,不过从来没有点破而已。” “为什么?” “因为我很不擅长处理别人对我的喜欢,尤其是还涉及到三个人。”不论是谁先抽离而出,都是一番难以避免的挣扎。 “所以你就逃去当兵了?”梁和咋舌,觉得不可置信。 “算是逃吧。”顾淮宁笑了笑,“现在想来我这当兵的初衷可不怎么伟大,甚至有些仓促和懵懂。” “你自己来的吗?” 顾淮宁顿了下,说,“陆时雨陪我一起去的,她老家在沈阳,可是一直在C市上的学,跟我同班。我当时走的很匆忙,在火车站看见她的时候也很惊讶,那时候快要高考了,如果我为她好就不能带她一起去,可同时我又拒绝不了,因为当时我总觉得,有一个人能够陪我一起去做这件事就能证明这件事是正确的。” 梁和忽然了悟:“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所以她总是觉得有那么一段时间你是喜欢过她的?” “大概是吧。”望着被雪覆盖的远山,顾淮宁低叹一声,“算起来应该是我的错,那个时候更果断地拒绝就好了。” 摇了摇头,顾淮宁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后来二哥结婚,我没去参加他们的婚礼,直到林珂怀孕,住进医院待产的时候我才去看她,再后来她就难产去世了。” 顾淮宁语罢,两人之间一阵沉默。梁和握了握他的手,似是要将他从过去的记忆里唤回。 “林珂刚去世那段时间二哥几乎不跟我说话,后来才终于告诉我,在我之前时雨来看望过林珂,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自她走后林珂就再也没好过。她一直有产前抑郁症,一度威胁胎儿的生命,那时候二哥已经不抱希望,没成想到后来留下的是孩子,走的是大人。” 梁和缄默,她可以想象两个同样深爱着这个男人的女人面对面时的场景,她们曾经是同班同学,在自己最美好的年纪暗恋上一个同样优秀的男人,或许曾经暗暗较劲,只为多得他一个注视而兴奋不已。终于有一天林珂不再等他而他嫁了,而陆时雨却一直陪在了他的身边,哪怕依旧得不到他的感情,却可以轻易将对方击败。只因她站在了他的身边,这种失败恐怕是林珂永远无法承受的。 爱一个人最好的表达方式就是陪在他的身边,与他共同承担一切。 顾淮宁带着她停在了一个墓园门口。 梁和有些意外:“怎么来这里了?” 顾淮宁深深看了她一眼,偏过头说:“林珂就葬在这里。” 梁和顿时止不住的惊讶。昨天下了雪,墓园里是白雪皑皑的一片,而林珂的墓前却打扫的干干净净。顾淮宁俯身摸着透凉的墓碑笑了下:“看样子二哥来过了。” 梁和缓步走过去,静静凝视照片上的人。难怪她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她只曾见过林珂十七岁时的照片,那时的她青春洋溢,嘴角都弯着幸福的笑。可是看着墓碑上庄重的黑白照片,梁和只能从她沉静如水的容颜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哀愁,从前的快乐不复再见。 “二哥一定也很苦。” “有时候我很佩服二哥。”顾淮宁说,“林珂分娩前他刚刚参加完一次军事演习,演习结束之后就接到林珂难产去世的消息。葬礼是二哥操办的,动作利索地让人看不出端倪,其实我知道他心里是难过的,不然也不会离开特种大队自动调到这里,陪她那么久。” 顾淮宁叹口气,“就好像迈入了囚徒困境,其他的人都解脱了,刑满释放了,唯独他,要面临更长时间的心里囚禁。心结啊,不知何时能解开。” 梁和是有些错愕的。她想象不到有着那样温和笑容的男人会画地为牢囚禁自己那么久,要说他有什么错,他或许也只是想要一份平凡的幸福而已。现在的她只能希望这样的自我折磨不会是一辈子,因为他有太多的理由得到幸福了。 “是不是因为这个,你也留在这里?” 以他的为人,定是会为这个局面充满负罪感。毕竟,林珂是那么喜欢他。 顾淮宁苦涩一笑:“我没那么伟大。” 只是这种类似赎罪的行为能让他心里感到好受一些罢了,说到底,就是想要个心安。 梁和听了这个忽然觉得很难受。 这样一个女人啊,让两个男人同时背负了罪恶感。这样执迷不悔的爱情,值得么?“我明白了”梁和说,“这就是你留在B市的原因吧。” 难怪老爷子和老太太劝了那么多次他都不肯回家,这样的理由让他们听了不难受才怪。 “是不是觉得我挺没用的,需要这么长时间?”顾淮宁看着她,自嘲之意很明显。 梁和默默地摇着头:“我懂的。” 在她看来他真是一个无坚不摧的人,所以今天看到他脆弱的一面的时候她竟不受控制地心疼了起来。 顾淮宁,我什么时候能够为你分担这一切呢? 第15章 军牌事件解决之后顾淮宁就明显的忙了起来。 而这几天给张欣小姑娘补课的梁和总是有些提不起劲来,而且一对上张欣小姑娘那双机灵和好奇的大眼睛梁和同志就不禁有些不自在:“怎么了?”像是怕被看出什么。 小姑娘兴致勃勃地凑近她:“阿姨,我能叫你姐姐么?你看起来比偶像剧里的女主角没大多少么。” 梁和窘。 林然喝了张欣一声,小姑娘惧怕妈妈,撅了撅嘴巴就端端正正地坐回椅子上。 林然不好意思地笑笑,“这孩子这几天看电视看多了,说话都不着调了。” 梁和摇摇头:“没事。” “和和,你到B市来有没有想过工作?” 梁和削苹果的动作顿了顿。汗颜,工作这事她还着实没怎么考虑过,一来是因为来时本身就太匆忙了,二来是来了这边事情又是一个叠着一个,所以一直没有时间。 林然看她的样子就明白了,笑了笑说:“不着急,现在部队上在家属安置上的政策还算不错,再加上淮宁在位置上,什么事儿都好说一些。” 梁和眨眨眼:“工作的事儿不想靠他,我自己有学历可以自己找。” 林然笑睥她一眼:“嗯,还挺有骨气。” “嫂子!”梁和嗔怪道,忽听手机响了起来,她忙接起。是顾老爷子打过来的,说是明天就要启程回C市了。梁和一时堵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还是老爷子开口解了她的围:“明天下午我直接从机场走,淮宁工作忙,没时间,你也不要来送了。” “要送的。”她连忙表态,不能回家陪老人过年已是不好,再不去送送就更加过意不去了。 老爷子叹一口气,挂了电话。 梁和总觉得这一口气像是叹进了自己的心,闷闷的堵得慌。 听老爷子昨天的语气,他这一趟除了看望叶老之外就是来看他们了,结果他们却让老爷子失望而归,梁和不免为此内疚不已。 “看老爷子眨眼不留情跟铁面将军似的,可对儿子和儿媳也倒是关照得紧。”林然笑着说,“军牌的事儿你问淮宁没,解决了吧?” 梁和摇头:“没有细问,不过既然他现在能正常工作了,想必应该解决地差不多了吧。” “那就行。”林然放心地点点头,又反过来开导梁和,“这男人的心思不难理解,他们都怕麻烦。你想啊,你刚来部队没多久,对这里不熟悉,豆大点儿的事儿也被你看得很重。淮宁不说定是有他的道理。以前老张也这样,所以你也不用瞎操心,他们都能解决的。” “这是您当这么多年军嫂的心得吧?” “那可不。”两人对视一笑,林然又说,“不过对男人你可别什么事儿都顺着他啊,有些男人就跟木头似的,情商也低,所以你瞅准时机该吊他的心你还得吊,偶尔折腾一下也无妨,就得让他知道老婆也是不容忽视的!”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顾淮宁的情商高么?梁和皱眉思忖着。综合结婚以来他的种种表现,梁和发现,还真不能对他的EQ抱什么希望。 折腾……么? 顾淮宁回到三零二的时候已经过了早饭时间, 赵乾和一瞅见他就把帽子一捋跟着他进办公室。外面阳光灿烂,这位的表情却有些苦恼,顾淮宁不由得多看他一眼:“怎么了?” 赵乾和端起桌子上一杯白开水就灌了下去:“还不是快过年了,老头子跟老太太连番电话夹击催着回家,说是过节不过就是变相的相亲。”顿了顿,又忍不住抱怨,“说实话这几年一个个女人看下来都审美疲劳了,这两人也不知道消停消停,前段时间还打电话骚扰顾伯父——” 顾淮宁笑,看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这小子连苦水都没处倒,此时见他刹住车了,赶紧又递了一本水上去让他润润嗓:“那你干脆直接告诉你们家老爷子,说你已经有内定人选了,让他死了这份心。” 听了这话赵乾和喝水的动作僵在口边,随即无奈地笑笑:“得了吧,小爷早想通了,我跟时雨没戏。” “不试怎么知道?” 赵乾和瞪眼了:“你别逼我骂你成不?小爷我现在就算想这人也不在这儿了,我找谁试去啊?”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顾淮宁放下手中的大檐帽拍了拍赵乾和的肩膀,“行了,叫上岳凯跟我去认识一下新调过来的政委,顺便谈谈年底的战备值班方案。” 赵乾和闻言脸更是皱成一团了:“且别提这个了,今年咱们军对年底的战备值班问题出新招了,前几天召集连以上的军官开会,说是为了让战士们过好年,机关干部和基层部队主官要下连替战士们站好除夕夜的岗,让他们安安心心地过大年。” “除夕晚上?”顾淮宁眉头皱了皱。 赵乾和见状奸笑三声:“是不是有点儿遗憾啊?”换来冷眼一枚,赵中校只好收敛地拍拍他的肩膀:“行了,你的岗排在了六点到八点,回家开快车的话还能赶上春节联欢晚会呢!怎么样,兄弟们都够意思吧!” “多谢了。” 团长同志倒也不客气。 到底是有家室的人,关键时刻还是温柔乡里暖和,赵乾和感叹一声:“走吧,见完政委顺便喝一杯,洗洗这倒霉气儿。” 顾淮宁本不想再喝酒,可政委刚调过来,不来上一桌也不合适。 酒宴就设在团部的军属副业饭馆里,菜管够酒也管够,一场下来极为尽兴。结束的时候顾淮宁已经有些醉了,不便开车回去,准备打电话给梁和说一下。 刚拿出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显示有电话进来。 他按下接听键,老爷子雄厚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现在在团里?” “嗯,怎么了?”顾淮宁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那里突突跳得厉害。 “赶紧回家去!” “怎么了?” “你媳妇突然打电话来说要回去。” “回去?怎么回事?” “我不在,司机接的电话,说是她亲口说的,要跟我们一块儿走。”老爷子也直纳闷,“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淮宁挂上电话,眉头一皱要向外走。 没喝多少酒的周平见状忙拦着他:“等会儿,你喝酒了不能开车,我找人送你!” 可那人哪还听,几步出去已经走远了。 周平急的一跺脚,忙去叫司机。 家属院的家里倒是一片平静。 客厅的表已经指向十点,梁和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出神,听到房门响的时候立刻坐直了身子,向门口望去。 顾淮宁迅速进了门,一转身看见她还在,那原本紧皱的眉头松展了不少:“怎么还没休息?” 梁和没说话,把一直温在一旁的蜜水递了过去,他有些诧异,挑眉看了看她。 “周主任打电话过来说你晚上喝了酒。”她靠近他,果然还是有淡淡的酒味儿,“这两天怎么总是喝酒?” 顾淮宁抬头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怎么,不高兴我喝酒?”他单手揉了揉额角,“这次欢迎新政委逃不开,下次我用白开水应付。” “管你用什么应付,把胃喝烂了最好。”梁和嘟囔着,准备回卧室睡觉。 顾淮宁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不管她怎么扑腾他也不放手,一双眼睛仿似一滩幽深的湖泊,分外沉静地盯着她看。两人僵直一会儿,这次倒是他先败下阵来,叹一口气:“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回去?” “你先放开我。” 她被他捏的有些疼了,皱眉的动作看在他的眼里。叹一口气,顾淮宁松开了她的胳膊,手掌覆了上去,替她轻轻地揉了揉:“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了想,觉得我还是回去比较好,不能让老爷子白来一趟。当初我们来的时候已经很任性了,现在如果再让老爷子一个人回去,我怕他们以后会怪我。” “你想多了。”他说,“而且我除夕当天还有两个小时的岗要值自然回不去。” “那就我自己一个人回去。” “那你的意思是我一个人在B市过年?”顾淮宁失笑,敲了敲梁和的脑袋,“有你这么狠心的吗?” “关键问题是我们来的时候就没把事情解决好,留给两位老人一肚子气,现在适当服个软示个弱不行吗?”梁和说,“而且,而且我回去也不止这一件事。” “还有事?”顾淮宁禁不住拔高声调。 “是工作的事,我听贺安敏说现在C市一家大型报社在招编辑,这个报社因为工作关系我之前接触过,所以我想回去试试。” “那要是条件都合适呢?”顾淮宁压低声音问。 “那就,那就在那里干段时间再说呗。”梁和嗫嚅道,“我还是个新人,没什么工作经验,在B市这样的大城市不好找工作,等我有资历了就回来工作。” 理由还挺充分的,不过这不能说明顾淮宁就会答应她。 “那你的意思是,不仅是回去过个年的问题了,还要继续继续在C市工作?还有就是,他们又要回到那种两地分居,你来我往几个月甚至半年才能见一面的时候了?” 梁和不禁咋舌,这人不是喝醉了吗?怎么脑子还这么清楚? 顾淮宁说完眯起眼睛看着梁和,她是不是太笨了点儿?难道她没有察觉,他们的关系正在渐渐步入蜜月期?然后她却在蜜月期的时候忽然提出来两地分居?他不禁想问,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许久,顾淮宁说:“梁和,不要闹脾气,这么晚了先休息,这个问题我们明天再谈。” “我不是在闹脾气,我是认真的。”梁和跺脚,“先不说工作的事,年我一定是要回家过的,管你同不同意!” “老爷子和老太太的看法就那么重要?”顾淮宁有些无奈的问。 “你当然可以不在乎了。”梁和嘟囔,“你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怎么样都是捧在手心上疼着。可我就不一样了,所以不得好好表现么。” 看来这个老太太对她的阴影还没消散,顾淮宁箍住她的肩膀:“那过完年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梁和低头说。 “过完年就回来。”顾淮宁说,“工作上的事我可以帮你联系,不一定非要在C市。” 梁和点点头:“那你答应了?” 顾淮宁没好声气儿:“我还能对你说不吗?”若是没有值班他或许就跟着她一块儿回去了,现在是说什么都晚了。左右也没几天了,大不了到时候他再回去把她抓回来。也只能这么办了。 而梁和的心里并没有因为他的答应而轻松半分,相反倒是有些沉重。 就这么,回去了。 来B市的时间并不长,所以梁和回去的时候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带,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放在一旁有些可怜。 扎着羊角辫带着耳包的张欣小姑娘上前蹭了蹭梁和的衣服:“阿姨,你这是要回去啊?” 梁和拨了拨她额前的刘海,点了点头。林然一把提起张欣丢在一旁,一边替她把行李提过来一边问她:“马上过年了,能买到机票么?” “我跟老爷子一起走,不用自己订机票了。” 林然打量她脸色,看不出什么端倪,忍不住问:“怎么这个节骨眼上走了?” 梁和没说话,一抬眼看见顾淮宁把车子拐了弯儿开了过来,停在她们的面前。顾淮宁一下车张欣就围了过去,他曲指在她脑门上蹦了一个毛栗子。 一扫林然和梁和,顾淮宁弯腰拎起行李箱:“老爷子刚打电话,说不过来了,让我直接送你到机场。” 梁和点点头,转身向林然和张欣道别。林然舔舔嘴唇还想说些什么,可一看面前这两人平静的神色,又把话咽了进去,只是嘱咐她路上小心。 车子缓缓地驶出大门口,开门的士兵梁和认识,第一次来见到的人就是他,以后每次他站岗看到梁和总要端端正正地站好叫一声嫂子,今天也不例外。 梁和笑了笑,慢慢地把车窗滑了上去。 “冷不冷?” 淡淡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她一偏头就看见他清减的侧脸,清晰完美的下颚线,衬得下巴更为饱满浑阔。回过神梁和说:“不冷,挺暖和的。” 顾淮宁勾勾唇角,一路没再说话,很快就把车开到了机场。 老爷子来的时候是坐车来的,可是回程时间比较紧所以老爷子可只得调派来一架直升飞机。 B市机场里依旧人来人往,不少人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盒往里走,面上还带着些许喜色。这才是真正要回家过年的人吧,梁和慨叹。 回过神来她转身去取行李,手刚刚摸到行李箱的拉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直直地覆在了她的手上。温暖的掌心让她愣了一下,抬起头恰好与他看过来的视线相撞,眼睛里的深意晦暗不明。 梁和被他看的不自在,立刻将手抽了出来,站到了一旁。顾淮宁无奈一笑,将后备箱的行李取了出来。 因为天气原因所以直升机需要延误半个小时才能抵达B市机场,顾老爷子正在候机室看报,看见两人推门而入的时候眉头稍稍一展。 “先等一等吧,飞机估计得晚一会儿。” 顾淮宁点点头,与梁和一起沿着沙发坐了下来。老爷子从报纸后头看了看两人的表情,一个面无表情,一个苍白如纸,这样的一对让老爷子不由得挑了挑眉,随即用报纸遮住了脸。 “和和啊,想好了是真的准备回去吗?” “是的。”梁和答,心里纳闷老爷子问这问题干嘛。 而老爷子只是低低嗯了一声,用余光看了眼顾淮宁,这小子依旧是纹风不动。 “那淮宁呢?” “我过年值班,回不去。” 回绝的倒是干脆。老爷子抻抻报纸,没再说话。安静的候机室里响起的手机铃声就尤为震耳,顾淮宁看着手机,是副团长岳凯打来的,应该是团里又有事了。果然,团里新兵连里出了一场恶性打架斗殴事件,亟待处理。 挂掉电话,顾淮宁看向梁和。 “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梁和体贴的说。 顾淮宁挑眉:“你就这么想我走?” 梁和一下子被噎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倒是老爷子开了金口:“去吧,又不是不回来了。” 别说,他还真是担心她不回来了。 顾淮宁心说,可面上仍旧是淡淡的:“那行,我就先走了。”说完顺了顺梁姑娘的头发,“到了给我打电话。” 梁和点了点头,看着他推开门离去,顿时一种无比巨大的失落泛了上来,她竟一时有些难以招架。这反应顾老爷子看得一清二楚,不过什么也没说,让她自己缓过来。 许久,梁和的手机响了起来,老爷子也顺着声音看了过来,在他注视的目光下梁和只得拿出电话,按下接听键 “怎么了,还有事吗?” “没事。”顾淮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茫远,“忘了说再见了,现在补上。” 说完挂断电话,一串嘟嘟声清晰地敲进耳膜里,梁和忽然感到鼻头的酸楚,似是有眼泪要落下。 老爷子这时终于放下了报纸,抬头看向梁和:“和和,跟我谈谈。” 第16章 眨眼就到了除夕夜,离梁和回去也有两三天了。 这几天团长同志的工作照常,依旧是忙上加忙。可赵乾和同志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顾淮宁的不对劲。 从训练场回来顾淮宁就一直坐在办公桌前看战备预案,可半天了这一页还没翻过去,这可反常得紧。 “我说淮宁,老爷子来了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走的时候可没见你反应这么强烈,怎么这次都走了两三天了你还缓不过来劲儿?” 顾淮宁瞥他一眼,没说话。 赵乾和猜测:“别是因为今晚要站岗把媳妇儿丢家里怕她寂寞吧?” “没那事。” “怎么?”赵乾和好奇。 团长同志尽量轻描淡写:“梁和跟老爷子一起回去了,今年我留在这儿过年。” 这话不亚于一枚重磅炸弹;“不是,这真回去了?才来没几天吧?老爷子能耐怎么比你还大,老婆也能给你带走?” “是她自己要回去的。”顾淮宁淡淡地补充,“而且我也答应了。”说起来这还是他自己给自己挖的一个坑,什么时候掉进去都不清楚。想到这里他不禁自嘲的笑了笑。 忽然肩膀被重重的拍了一下,他一抬头,看见赵乾和一脸的“孺子不可教” “肯定是你冷落人家了。”赵乾和说得一本正经,“别看大院里这么多随军家属,一星期见到男人的面也不过两三次。梁和肯定是不习惯,心里不舒服了。” 顾淮宁挑挑眉,懒得去打断赵小爷的说教。 这人恐怕是忘了,他们结婚以来两地分居的时候居多,别说一星期见两三次面,就是一个月见两三次面那也算多的。 在待他思忖间,赵乾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淮宁,甭担心。根据我的经验,梁和属于那种非常好哄的女人。” 好哄么?顾淮宁微皱眉头 自从梁和回家之后除了打一个电话报平安之后就再也没有第二电话、听老爷子的意思,因为快过年了所以就没让梁和自己一个人回新房住,直接就住在顾园。每次他打电话回家的时候要么是张嫂接电话,要么是老爷子和母亲接的电话,当他委婉提及让梁和接电话的时候,得到的回应都是——她不在家,拨她的手机更是无人接听。 顾淮宁叹了口气,说:“她若动真格了,光凭一两句甜言蜜语可是哄不回来的。” 赵乾和嗤道:“关键问题是,你会甜言蜜语么?” 顾淮宁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站起身向外走去。 “干什么?” “回去换装,该换岗了。” 赵乾和登时就一拍脑门,该死的,忘记这茬了。整个T师都驻扎在京山,而且三零二也在京山设了几个哨位,顾淮宁和团里的另一位政工干部接替了一个哨位上的两名士兵,让他们回去参加除夕夜的会餐。 政工干部整整自己的武装带,站岗前低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军里别出心裁个什么劲儿,我老婆还等着我回家过年了。” 顾淮宁笑了下:“少将都上岗了,我们还能抱怨。” 话这么说着,脑海里却忽然想起梁和。要是她在这儿的话,恐怕得一个人在家等着他回去吧。在这万家欢乐的时候放着她一个人,确实是容易寂寞的。这么说她回去也好,最起码不会是一个人。 两个小时过得很快,赵乾和和另外一名军官来换岗。 “我说,这两个小时岗站完之后我还能见着你么?”擦肩而过时赵乾和问。 “怎么?” “回家逮兔子去呀。” 顾淮宁:“……”别说,这几天这种想法还真不是没有过。 回到团部办公室,顾淮宁将帽子放在一边,看着桌子上的电话思考一个问题。这打是不打呢,万一又被告知梁和不在怎么办?转头又一想不太可能啊,大过年的不在家里能去哪儿,那就打一个? 就在顾淮宁在B市犹豫不决的时候,C市这边的顾园确实热闹异常。 张嫂一边把做好的菜装盘一边问打下手的冯湛:“小冯啊,你过年不回家啊?” 冯湛一边帮忙端一边帮忙吃:“不回,家里就剩一个哥哥了,也不亲,在哪儿过年都一样。再说了,回去了哪能尝到张嫂您的手艺。”说着又笑了笑,“而且啊,老爷子前儿回来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话。” “说什么?”张嫂好奇地问道。 冯湛嘿嘿地笑了两声,“老爷子说,今年过年可热闹了,能不回的都别回,看热闹。” 张嫂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笑了笑,“可别说,我现在最怕的就是接淮宁的电话。”话音刚落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张嫂立马苦着脸,“你看看,说什么来什么。” 抱怨完立马去客厅接电话,按照老爷子嘱咐的话说:“哎,淮宁啊。你问梁和?她出去了。哦,您打她手机也打不通,估计这姑娘只带手机忘带电池了。” 顾淮宁在这边皱皱眉:“大过年的她能去哪儿?” “就是呀,你说大过年的她能去哪儿呢。”张嫂有口无心地接了一句,完了就立马发现不太对劲,因为那头不说话了。 “淮宁?” 顾淮宁手指一边无意识敲着桌面一边说:“这样吧,我回去一趟。” “什么,你现在回来?”张嫂惊道,“你怎么回来?” “这您就别管了。” “这,这怎么行?” 就在张嫂六神无主的时候电话被老爷子给接了过去:“淮宁。” 听见老爷子的声音顾淮宁倒不着急了,重新坐回椅子上:“您老终于要跟我说句话了。” 老爷子笑了笑:“怎么,准备回来了?” “让梁和接电话。” “着什么急?就不能跟我说几句?” 老爷子这是存心刁难他,不过顾淮宁倒是气极反笑了:“爸,大过年的您跟梁和这是玩儿的哪一出?” 老爷子没搭理他那茬:“你要回来就回来吧,部队工作安排好我不拦你,但是跟你说句实话啊,梁和可没跟我一起回来。” 顾淮宁闻言即刻起身,握紧手机低低蹦出两个字:“什么?” 实际上,把顾淮宁搅得心神不宁的梁和同志并没有回C市,而且这几天待的地方距离三零二非常近。 一支烟的功夫——叶宅! 大年三十的阳光非常灿烂,在露台上晒太阳的梁和被照的有些睁不开眼睛,忽然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被放到她的面前,梁和一侧头,看见叶以祯波澜不惊的侧脸。叶以祯看她慵懒的模样,挑挑眉:“心情不错” 梁和喝口泛着香气的茶水,眉头因为苦涩皱了皱:“凑合。”说糟糕还差不多。 叶以祯挨着藤椅稳稳地坐下,将原本拿在手中的资料远远地放在了一边,绕有趣味地盯着梁和。 他还记得前两天。那天下着雪,他看项目资料看的心情烦躁,刚想去院子里走走,齐嫂就告诉他顾家的三媳妇过来了,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把这“顾家的三媳妇”跟梁和对上号。彼时梁和带着粉色的耳包,缩在宽大的风衣里面,因为寒风鼻尖被冻得红红的,模样看上去楚楚可怜。叶韵桐不在,他赶忙把她迎进了门,顺手倒了杯热水给她暖身。 他是有些奇怪的,因为自打身份挑明之后梁和就没再主动来过叶宅,如今这样提着行李箱上门,不得不让他感到诧异。而且他们问什么她都不答,只说要借住两天,还不让告诉顾淮宁。 老爷子大手一挥就答应了。能不答应么,天天盼着来的人,好吃好喝照应着还来不及,怎么会往外推。 梁和被叶以祯的目光盯的有些发毛,不自觉地抓抓头发,用面前的杯子挡住他的视线。 叶以祯见状淡淡一笑,悠闲地靠回藤椅上:“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梁和窘:“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这两天精神涣散,魂不守舍。” 梁和:“……” “愿意的话说给我听听吧,说不定我可以帮上忙。” “没什么的。”梁和皱皱眉,简单地把事情经过给叶以祯说了一遍。憋在肚子里两三天了,也忐忑了也不安了,也许真的应该找个人说说。 叶以祯听完用一句话总结了:“这么说,你联合顾伯一起涮了淮宁一把?” “这怎么能说涮。”她是真打算回去过年了,虽然她现在人还在这里。不过虽然这么想,梁和倒还真找不出词来反驳,索性也不理叶以祯了。 齐嫂拿着电话从楼下上来:“和和啊,找你的电话,我替你接了。” 梁和一听顾园两个字心就提了起来,压着胸口问:“谁?” 这模样逗笑了齐嫂:“冯湛,说是找你有事儿。” 梁和放下心,伸手去接电话,其实她的心情挺复杂,有点儿想接他的电话也有点儿怕接,电话那头传来冯湛的大嗓门:“嫂子,团长这几天打了好几次电话问您了,咱们这边都快兜不住了。” “老爷子告诉他我没回去了?” “还没呢。”冯湛小声道,“不过我觉得你得准备准备,团长有时候生起气来挺可怕的。” 梁和听了有些发毛:“嗯,我知道了。” 冯湛笑嘻嘻:“对了,差点儿忘拜年了,祝您和团长春节快乐!” 挂断电话,梁和同志小声嘀咕:能快乐的了么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隐隐约约有几家开始放鞭炮了。 梁和从小就不喜欢这爆竹声,每次都感觉是响在耳边的雷。而这个在半山的院子放起鞭炮来却是增添了几丝热闹。叶家因为叶老的身体问题就只放了一挂,有那个意思就够了。 叶老今年因为有梁和在脸上笑容多了不少,还亲自给她派发了红包,鼓鼓的一叠。梁和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在这个万家欢庆的时候,她决定让自己暂时忘记那些不愉快。 果不其然,叶老见她收下,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几分。 让梁和比较惊讶的是在这里看到二哥顾淮越和小祸害顾珈铭,她都有多长时间没有见着这个小家伙,珈铭小朋友一看到梁和,也是二话不说地抱住她,哇哇地叫:“妞儿你个没良心的,你都跑哪儿去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 顾淮越更是无奈地抚额,实在没辙了拎起顾珈铭的小胳膊,双手一托把他从梁和的腿上抱了起来,父子两人大眼瞪小眼。 梁和笑了会儿,把顾珈铭解救下来,揉揉他卷卷的小头发,问顾淮越:“今年怎么会在这里过年?” “我和珈铭每年都在京山守备区过,偶尔得空了会来叶老这里一趟。”顾淮越笑着说。 梁和能够理解。京山,毕竟是葬着林珂的地方。 “今年春节你们在这儿过?怎么还不见淮宁?” 梁和张张嘴,半天吐出四个字:“说来话长。” 二哥笑笑,不难为她,由着她带着珈铭去外面放烟花了。 别看顾珈铭小朋友胆子大,可是有些大个头的烟花他还是不敢放,梁和一边笑他一边替他点燃烟花,听小朋友发出惊喜的尖叫声。 从这里遥望京山,一片黑寂之中偶尔有几点光明点缀,最亮的要数部队了,一派灯火辉煌。早些时候听叶韵桐说部队今晚是要会餐的,到六点就能听见吹号吃饭声了。 她低头看了看表,已经八点了,万家欢庆的时刻已经来临,而她还站在这里吹着山风瑟瑟发抖。不知道顾淮宁在干什么,或许还在忙? 梁和发着呆,忽听身边的小朋友咋咋呼呼地叫了一声。 她笑着摸摸顾珈铭的脑袋:“珈铭,部队里过年好玩儿么?” 小朋友瘪瘪嘴:“不好玩儿。” 可尽管这样,这位小朋友还是陪着爸爸在这里度过了好几个新年。 别看他是个小祸害,可是依旧乖巧地懂得爸爸的心思,在这里陪着爸爸和逝去的妈妈。 又一阵风吹来,梁和抓住顾珈铭小朋友的胳膊说:“走吧,回去吃好吃的去。” 小朋友握住她的手,喜滋滋地跟着她一块儿往回走。 他们走的不远,只是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难免有些看不清路。 梁和走得小心翼翼,快到叶宅的时候看见有两个人等在门外。因为灯光较暗尚且有些不清,待她走得更近时才看清是谁。一个是叶韵桐,一个,是顾淮宁! 梁和当即被垫路的石头被绊了一下! 幸而有人扶住了她。“小心点儿。”顾淮宁的声音压得很低,绷得很紧,应该是正处于隐忍的状态。 梁和低头推开他,站直了身子。小朋友看见顾淮宁呼啦一下跑过去,抱住了小叔的腿蹭了蹭:“小叔,今天晚上把小婶儿留给我吧,我要抱着睡。” 顾淮宁弯腰拨了拨顾珈铭的小卷毛:“今晚不行。今晚小叔有事儿要跟小婶儿谈,还有,谁给你弄得发型,真是毁了这颗聪明的小脑袋了。” 说话间视线还不经意地从梁和的身上略过,梁和同志不禁有些发毛。 小朋友听了瘪嘴要哭,叶韵桐笑了下,揉揉顾珈铭的小脑袋要把他带进院子。 “那我就不进院子了,你替我向叶老说一声。”顾淮宁说。 “行。”叶韵桐笑答,“那和和呢?” “我……”梁和有些犹豫。 顾淮宁瞥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叶韵桐一眼,伸出手来揽住了梁和的肩膀:“梁和跟我一起回家。” 顾淮宁的脸色很不好,一路上车开得很快,梁和也不敢跟他说话,生怕一个不小心撞车了。车子刚在楼下停稳,梁和就抓住顾淮宁想要打开车门的手,“顾淮宁,你得听我说。” 他回头看了她抓住他的手,视线上移,落在她的脸上:“回家再说。” 梁和只好跟着他上楼。家门刚打开,她还没来得及换鞋就忽然被拦腰抱起,身后砰地一声响,门被重重的关上。她看着面前放大的一张脸,刚想惊呼出声,就被他扣住下巴重重地吻住。 她的腰肢被他的胳膊紧锁住,双脚不管怎么挣扎都蹭不到地面,慌乱中只能搂住他的脖颈,她的后脑勺被他牢牢地控住,她挣扎不得,只能任由他撬开她脆弱的牙关,狠狠地吮吻。 她的理智顿时被这热吻夺取,晕晕乎乎的不知该如何反应,直到他剥离她的衣服,肩头曝露在这空气中,一股一股冷意袭来她才勉强清醒了过来,用了在他的唇上咬了一下,才堪堪松开了彼此。 她慢慢喘息着看着他,他忽然的吻吓了她一跳,此刻犹是惊魂未定。失了焦的眼神慢慢恢复清明,眼眶也渐渐湿润。 顾淮宁看她这个样子,叹一口气轻抵住她的额头:“抱歉,我只是,太想你。” 轻轻的一句,却让梁和突然掉了下泪来。 “你先听我说。”她坚持。 “先做再说。”他不为所动,拦腰将她抱起走向卧室。 “你先听我说。” 她坚持的让他头疼,他索性用利索脱掉她衣服的动作来回答她。梁和羞愤不已,闷着脑袋向他的脖子咬去,她用了力,疼得顾淮宁登时绷直了身体。 得,真没法儿强攻。 顾淮宁松开她,揉揉脖子,失笑:“有你这么不讲章法的吗?”着急了就咬,就像一条小京巴。 梁和揉着嘴:“有你那么不讲理的吗?说了先听我说了,咬的腮帮子都疼了!” 行,她有理。顾淮宁扶额:“有什么好说的,说你怎么跟家里串通一气耍我?” 梁和捂嘴,他一严肃起来她就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我没耍你。”梁和含糊地说。 “什么?” “我说我没耍你!”梁和大声说,“我确实是打算跟老爷子回去过年的,也确实想凭自己的本事做一份儿工作,我不想什么都依赖你却不能为你分担一些。你遇到麻烦事儿了我这个当老婆的还得从别人口中知道,这种感觉,真的挺糟糕的。” 他撑起了她的整个世界,可是她却不知道她可以涉足他的世界几分,他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自己一个人完成,不需要告诉她,甚至连隐瞒都称不上,他让她感觉自己可有可无。 顾淮宁也是第一次听她说这些,不由得一震,想不到她竟然会想这么多。 良久,他低低一叹,说:“那怎么又没回去?” “因为老爷子找我谈了谈话。” 那日他离开机场后,老爷子坐在候机室里,与她一番长谈,听她讲述他们是如何结婚的,又是如何走到这地步的。听完,老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和和,你还记得那时你跟我在招待所说过的话吗?” 梁和点点头:“记得。” 老爷子笑笑:“你说你最需要靠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有没有想过,是谁帮你迈过这个坎儿?” 梁和怔住。老爷子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不疾不徐道:“那是因为你有了靠山,这一点,恐怕你从来没有意识到。” 梁和眨眨眼,思考着老爷子的话。 “家里老太太一心想让你和淮宁回C市,可你还是义无返顾地跟他来了这里。之所以你能对着我和你妈还有老叶这么使小性的原因就是你潜意识里知道你有依靠,这个依靠就是淮宁。现在怎么,你又嫌自己依靠他太多了?可不能这样过河拆桥啊。” 老爷子开她玩笑,梁和面上有些挂不住:“爸。” “其实淮宁的想法你还没有完全理解,不光是他,老二也是如此,在他们看来,男人做女人的靠山是天经地义的。这么说是有些霸道,可你也得理解他们,他们是军人,接触女子不多,对爱情的理解也难免就简单。”老爷子笑笑,“说好听点儿就是天真,说直白点儿就是情商低下。” 梁和一下子扑哧笑了出来。情商低下倒是真的,天真?梁和试着把这个标签套到顾淮宁身上,发现有点儿困难。 “那您说我该怎么办?” “很简单,什么也别想,好好享受现在的日子。” 梁和不禁咋舌,老爷子这是怂恿她好吃懒做呐? 老爷子看出她的想法,温和地笑了下:“夫妻就是相互扶持的,既然淮宁有本事让你幸福,你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当然了,他肯定也有不对,有些事情上没照顾到你的情绪,要不我看你也不会给他闹分家。” 梁和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最后还是顾老爷子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人的幸福从来都是嫌少不嫌多,你要庆幸他能给你依靠,还要知足和珍惜。” 难得日理万机的老爷子能这样开导她一番,她要再不知足就太不识趣了。她微微一笑,向老爷子点了点头。 团长同志听完,在心里叹道老爷子真是英明,说的话是针针见血。 “那怎么回来之后不回家?” 梁和同志很理直气壮:“老爷子说了你也有不对,所以我这边单方面冷战吊你几天也是可以的。这样可以更深刻的认识错误嘛,中校。” 顾淮宁被这一席强词夺理噎住了,半晌才憋出两个字来:“傻瓜。” 梁和瘪瘪嘴,闷声道:“我是傻瓜那你也好不到哪去,反省你的错误,别想侥幸逃脱。” 顾淮宁当下开始检讨:“好吧。以后遇到事情我会多跟你商量,但是你也得相信我的能力,相信我能够解决。行吗?” 梁和觑他一眼,有些不敢答应:“你说真的?” “当然。”顾淮宁举手以表诚意,“而且,别把自己看得那么低。有些事情你可以帮我,而且也只能你来帮我。” “什么?”梁和闷声闷气地问道。 “爱我。”他笑了笑,而后认真说道,“而且必须做到最好。” 梁和愣了愣:“那多不公平。”这件事情明明是两个人共同努力完成的! 顾淮宁闻言只好叹一口气:“那我再加一个砝码好了。” “什么?”梁和揪住他的衣服,有些紧张。 “我爱你。”他说。 明明是笑着的,可梁和却从这句话中听出它应有的分量。 这句话,不是开玩笑。 这种感情对于顾淮宁开始的悄无声息,或许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笑,第一次躲在自己怀抱哭,许多个第一次,说不清道不明了。总之等他发现,他已经致命的沉迷了。 他是个军人,他最崇拜的将军曾经说过:“军人要对自己有十成的自制力,不能有任何在三十秒内抛弃不了的东西。” 沉迷,更是一种致命的打击。 所以,他命令自己去寻找这种吸引力的来源,直到有一天看见她嘴角弯出的一个微笑,那笑意不是很深,却能将整个眸子盛满,亮晶晶的仿若天边的星子,又仿似是最纯的一样东西,他难以形容。不得不说,她是唯一一个单枪匹马地缴了他的械的人。 顾淮宁直视着她:“我爱你,这个砝码够不够?” 已经不清楚是谁先失控,他缓压下来的吻逐渐加深,梁和由一开始的轻微挣扎到被迫放弃抵抗迎合,唇齿相依,缠绵之至。 一个“我爱你”已经把她弄得晕乎乎的了,更别提此刻能攫取她所有理智的热吻,本该是天寒地冻的时节,而她却承受着一波波让她颤栗的炙热。她的防线实在是太容易攻破了,更何况对峙双方的力量悬殊如此之大,没过多久她就被掠夺的所剩无几。 可偏偏顾淮宁不让她好过,眼看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这人放缓了速度折磨着她,额头相抵,轻声问道,“够不够?” 溺死人的温柔,她拿什么去抗拒,只能撑起身子揽住他的脖颈,以动作代答,吻上他的嘴角。顾淮宁很快夺回了控制权,将她的身子狠狠地压向自己,如此紧密的贴合,如此细致的温存,才让他终于有一种感觉:她是在自己身边,没有离开。 在他看来,最美,不过如此。 第17章 梁和同志事后对这个春节并不满意,原因就是四个字:太激情了。这直接导致她第二天腰酸背痛腿还抽筋儿。 顾淮宁是一副神清气爽状,见她揉腰,非但没有安慰,反而开始火上浇油:“吊了这么几天,昨晚就算是弥补这几天晚上的运动量。” 还运动?这人脸皮真是厚到家了。顾淮宁对于梁和的反驳只是挑了挑眉头,淡然一笑。套上军装外套带上帽子就要出门。 梁和忙叫住他:“你干嘛去?” “先回趟团部,你在家里等我。” 原来大年初一还得值班,梁和郁闷了。 而顾淮宁时间紧急,在她额头上烙下一个吻就匆忙走了,梁和更郁闷了,干脆回到被窝里补眠。这一睡就睡到了中午十二点,梁和是被敲门声给吵醒的。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这人有钥匙敲什么门,结果打开门一看是林然母女。 不是顾淮宁,梁和同志大失所望的同时清醒了过来。 林然笑着看着她:“淮宁早上临走之前告诉我的,让我没事儿的话就陪你一起包包饺子。” 梁和登时就囧了,他不会是怕她再跑所以找来嫂子看着她吧?架不住面前一大一小饶有趣味的注视,梁和闪到卫生间去梳洗打扮整理内务去了。 明白了整件事情个中曲折的林然一边调馅一边调侃梁和:“那天看你的模样,我还以为你真要回去了,没想到,到头来还是那句话——雷声大,雨点儿小。” 梁和不好意思地垂眉,开始和面。不管初衷如何,结局是好的就行了。 诶,这个结局算好吗?自己腰还酸背还疼着呢。 林然把馅儿一调好,放到了梁和的面前:“来,你看看这馅儿怎么样。” 梁和擦了擦手接了过来,闻到味儿时忽然眉头一皱,林然见状也不禁跟着皱了皱眉:“怎么,味道不喜欢啊?” 梁和摇摇头:“不是的,只是我忽然感觉胃不舒服,有点儿想吐——” 话刚说完梁和就忍不住,到卫生间就着马桶一阵猛吐,仿似五脏六腑都被移了位。 林然一边替她顺气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梁和缓过来,摇头笑道:“估计是着凉了。” 昨天晚上陪珈铭放烟花,在冷风里吹了好长时间,回来之后又折腾了一个晚上,想不着凉都难。想到这里梁和禁不住脸红,漱了漱口向外走,却见林然还皱着眉头站在原地。 梁和不禁一笑:“嫂子,没事的,不用担心。” 林然抬睫看了看她,半晌,说:“和和,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梁和愣一愣,有了?有什么了? 林然看她一副懵懂的模样就着急,拉着她的手向卧室走去,一边替她拿衣服一边说:“我看你这模样还是到医院检查检查比较好,赶紧着,趁现在天还没黑。”说着又想起什么一般,拍了拍额头,“哎哟,这大年初一医院不会没人上班吧?” 梁和被嫂子的反应弄得有些紧张,忙拽住她的手:“嫂子,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的,不用去医院!” “那不行。”林然果断道,“我当初跟你一样,刚开始有反应的时候也是不在意,到后来还是在体检中发现出来的,被医生批评了一顿。怀孕初期得格外注意啊” 怀孕?刚刚她们说到了怀孕?梁和眨眨眼,忽然一种莫名的感觉袭上心头,她抓住林然的手,激动地有些结巴:“你,你是说,我怀孕了?” 林然看她这模样,笑了:“不确定呢,所以我才说先去医院看看。” 梁和顿时有了一种由衷的期待:“好。” 大年初一医院里的人也不算少,梁和裹着厚重的大衣跟在林然的身后来到妇产科,医生护士人很好,温和地帮她安排了孕检流程,结束之后让她在外间等结果。 林然小心翼翼地扶着梁和坐下,心下松了一大口气,刚刚医生一细问,这姑娘才回忆起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有些不对劲,按照她的说法,她断定梁和八成是怀孕了。 梁和坐在位子上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抓住林然的手,神情有些紧张和坐立不安,“我们,我们昨晚才——”说到一半咬住了唇,脸色绯红。 这模样林然一看就明白了,反过来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等等看医生怎么说。” 梁和点点头,只觉得每一秒都仿佛度日如年一般煎熬。等了不知有多久,里面的门打开,梁和紧张地站了起来,只见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手中握着化验单,一脸微笑:“恭喜了。” 梁和愣了一愣,眨了眨眼,再眨一眨眼,眼泪忽然落了下来。 聆听了一大堆医嘱和领取了准妈妈手册之后,林然陪着梁和一起从医院走了出来。外面天已黑,零零散散地飘落着小雪。林然一边陪着梁和在路边等车一边受不住冷的跺脚:“我说,怎么这么慢,不会没收到短信吧?” 梁和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整个人只露出来两只眼睛,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路灯下看起来亮晶晶的:“怎么了?” 林然刚想回答,看见远处有车的车灯闪了闪。她笑了笑,替梁和整了整衣服,又向远处抬了抬下巴:“喏,可算是来了。” 梁和一抬头,看见猎豹车稳稳地停在自己的面前。车门打开,顾淮宁从车上走了下来。他来的似乎有些急,连帽子都忘了摘,浑身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寒气,看见她站在那里,眉头微微一皱,跨步向她走了过来。 “怎么站在这里等?” 梁和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没说话。 顾淮宁叹一口气,俯下身来用侧脸贴了贴她的脸颊,试了试温度。还好,不算太凉。 梁和顿时就慌了,推开了他:“嫂子还在这儿呢。” 顾淮宁笑了笑:“嫂子以为我要吻你,早上车了。” 梁和抬睫瞪了他一眼,这人怎么脸皮越来越厚?!刚要反驳回去,下一秒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梁和蹭蹭他的肩膀想松开他,拦在腰部的手臂却微微收紧,她只得安静地待在他的怀抱里,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只有如此接近的距离,她才感觉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她有些吃惊,想要抬头看他却被他压了压脑袋。 “乖,别动。” 宠溺的语气,有些失控的音调。她一时间有些愣怔,反应过来之后躲进他的怀里偷偷笑。她还以为他多淡定呢,原来也是装出来的呀。看来他跟她的心情都一样,激动,兴奋。等这些都平静下来的时候,更多的应该就是期待了。 然而顾淮宁的情绪似乎比她还要复杂一些,除了那些之外,他还有另一种感觉,那就是神奇。他觉得神奇,他只是离开她一天,怎么她就会突然给自己这么大一个惊喜呢,让他忽然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支配有些晕头转向,还不想从中抽离?真是中邪了。 “梁和。” “嗯?” “谢谢你。”他抱紧了她,低低说了一句。 梁和笑了笑,反抱住他:“我们一起等着这个孩子吧。” “好。” 从医院回来,梁和同志就开始了养胎生活。 清晨,有阳光暖暖地照射进来。床头的闹钟定时地响了起来,顾淮宁翻个身,迅速地按下。 床的另一边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扭头一看,是沉睡中的梁和翻了个身,被角掀起了一块儿。他伸手替她盖好被子,小心翼翼地不去碰到她的肚子。 但凡他要是在家,都会抽出时间来为她做早餐。 精心熬煮的粥,鲜艳欲滴的小菜,他还没来得及端上桌就听见从卧室传来的颇大的声响,他心头一紧,刚跨出厨房的门,就看见梁和急急忙忙地向卫生间奔去的身影。动作利索地完全不像孕妇。 想了想顾淮宁还是先把早饭端上了桌,然后折身返到卫生间去看看梁和的情况。只见她顶着一头睡得有些蓬松的长卷发,缩在棉质的长款睡衣里面,扒着马桶吐个不停。好不容易止住了干呕,她扭过头来,看见他的时候,嘴巴一瘪,眼泪似是要落下来。 这可怜的表情让他眉头皱了几皱,取过一旁的手纸递了过去:“怎么吐得这么厉害?” 梁和更是惆怅,接了水刷牙,牙膏的味道也让她有些反感,硬是忍着反胃的感觉刷完了牙,顾淮宁站在一旁围观了整过程,眉头一直不展。 梁和有些沮丧:“你说,我这样吐啊吐啊的会不会影响胎儿,弄不好会胎死腹中??”真是越想越害怕。 “不许瞎说。”顾淮宁瞥她一眼,视线落在她的小腹上,那里依旧平稳如初,他叹一口气:“明明才七周,怎么就这么能折腾人?” 梁和也惆怅,听嫂子说她怀张欣那会儿孕吐反应并不强烈,倒是有些嗜睡嗜吃,夜里尝尝容易饿醒,要吃的东西还总是很奇怪,弄得老张天天一个头两个大,可算把他折腾了够呛。怎么现在轮到她了情况就得反过来,受尽折腾的是她,顾淮宁依旧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看着她就来气。 因为顾淮宁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所以未免无聊,梁和在顾淮宁同志同意的情况下去林然的幼儿园做兼职老师。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缘故,梁和现在看每一个小孩子,都觉得他们可爱非常,闲下来的时候,总爱看他们玩耍,嬉笑,然后再想到自己的孩子,猜测着孩子的性别,模样,以及种种,这一切都能让她乐此不疲。 有一次在一起吃中饭的时候,林然笑着说道:“和和,你知道吗,团长让你来这儿当老师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梁和好奇。 林然嘴边的笑意绷不住:“他呀,怕你一个人闷着,得了产前抑郁。我听了就觉得好笑,这男人啊紧张起来也不得了。” 梁和扒了扒碗中的饭,轻轻一笑。林然或许不了解,但是她是知道的,顾淮宁或许是因为林珂所以才怕了,不光是怕影响到胎儿,更怕的是影响到她的健康。 那她应不应该告诉他,其实真的不用担心这个,她现在心情真的不错,就连孕吐都减轻了不少。 周末的时候顾淮宁陪她一起去叶宅,叶韵桐看见她明显胖了的一圈儿很诧异,细问之下才知道她怀孕了,神色说不出的惊喜。连忙去安排齐嫂准备东西,要给她大补特补,梁和连忙拉住她的手。 “不用忙了,这段时间吃的都快成猪了。” 她跟嫂子林然差不多,每次都是夜里饿。顾淮宁顾团长也终于开始受累,大半夜的起来给老婆弄吃的,有时候碰到顾珈铭在这里留宿,顾团长还得做两人份。每次都是夜里她几个翻身,他保准能醒来,敏感程度让梁和都诧异。 叶老听了她怀孕的消息也是喜不自胜:“挺好的,又是一个小生命。不知道我能看她长到几岁。” 说完就见梁和直直地看着他,叶老回神,打哈哈似的一笑:“瞧我,不该说这个。” 梁和沉默地低下头,许久伸出手牵了牵他的手:“您得好好活着。” 叶老一时愣怔,盯着她看了好久才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好。” 或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梁和看待问题的方式又宽容了许久。就像老爷子教育她的,别想那么多,尽情的享受现在的生活。 她努力让自己做到这一点,也希望身边的人能够幸福。就像叶老一样,叶韵桐告诉她,自从她来了之后,叶老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大概是以前过得太孤单了,也大概是因为愧疚想要弥补,所以他对她那么亲。 梁和努力让自己不再抗拒,因为这是让两家人释怀的最好方式。 怀孕十六周的时候顾淮宁第一次陪梁和去做了产检,数据显示一切正常,拿到B超单的时候梁和按捺不住激动的上前去看,就是这么薄薄的一张,她一下子就能看出哪里是胎儿的手,哪里是胎儿的脚。这比之前知道怀的是双胞胎时更让梁和激动。 看着照片,梁和不知不觉的忽然间鼻头就酸了起来。 身边的医生护士都理解地笑了出来,虽然这对双胞胎把他们的爸爸和妈妈折腾的够呛,但是为人父母,甘之如饴。 顾淮宁这段时间其实很忙,团里刚到一批新装备,是之前从未用过的型号。使用保养维修等各项工作需要的知识还得重新掌握,大小学习会是开个不停。更让他焦头烂额的事前几天军区党委传达下来的命令,新一轮对抗演习即将在N市训练基地展开,比之上一次规模有大无小。 这白天忙训练,有时候晚上回到家里还得时不时的承受准妈妈梁和同志的孕前焦虑症,好吃好喝外加甜言蜜语地哄。于是一番折腾下来,梁和同志体重见长,顾淮宁同志迅速清减下去。 梁和心疼他,深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而远在C市的顾老爷子听说了,特意要求梁和回去待产,电话里准备的理由很充分:“你现在工作那么忙,把梁和一个人丢在B市家属院这像话么?家里什么没有,张嫂和冯湛二十四小时待命,还伺候不了你一个媳妇?这回我不是跟你商量,我是直接给你下命令,你要是不送回来我直接派人去接,你看着办。” 梁和看着顾淮宁淡定地挂掉电话,思忖半天,决定答应老爷子的要求,她的理由也很充分:“这次又不是闹脾气,为什么不让我回去?到时候你去忙起来有一下子一两个月见不到人影,而且也不能总是麻烦林然嫂子啊。” “那我就送你去叶宅,到时候想见你了也方便。” “那多不好,宝宝毕竟姓顾,在别人家待产算怎么回事啊。”梁和笑,“再说了,现在正是缓和跟老太太关系的最佳时刻,当然得回去了。” 他还真没想到她会想那么多,看来小同志的思想觉悟也是在不断提高的。 他看着梁和,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说来说去,还是家里最能让他放心。如此一想,这几个月的分离也算不得什么了。 顾老爷子听了他的决定之后很满意,生怕他反悔似地,立马让冯湛来C市,负责把梁和安全接回家。 临走之前顾淮宁专门空出时间把他们送到了机场,到了机场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冯湛去换登机牌,也留给空间给顾淮宁和梁和道别。 梁和还记得上一次来机场的情景,明明这一次的情况跟上一次大不相同,可她的心情却仍旧好不起来。 她低头看着为她整理外套的顾淮宁,他那疲倦清减的样子让她的眼圈忽然就红了起来。顾淮宁抬头,看到她的模样吓了一跳,继而便是无奈。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许掉眼泪,孕妇总哭了不好。” 梁和吸一口气,拍掉他的手:“谁哭了,美得你。” 顾淮宁笑笑,不顾周围的人将她抱进了怀里:“在家乖乖等着我,演习一结束我就回去。” “嗯。”梁和闷闷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又加了一句,“一定。” 一定得等你,你也一定得回来。 回到C市时天气已经渐渐泛起了热气,顾老太太亲自来接了她回家。这样全程周到的安排让梁和颇有些受宠若惊。见到李琬是梁和还是有些紧张的,可是这个婆婆比她更紧张自己的孙子,非但一个字也没多提,还嘱咐她安心养胎,什么事也不要她做。 若要放在平时梁和很会觉得自己是母凭子贵了,幸好临走之前叶韵桐开导了她一番:“孩子就是维系亲情的纽带,你不要以为伯母对你好就是因为孩子,这是应该也是必然的。” 又在脑子把这话里过一遍,梁和向李琬微微一笑,心里的嫌隙去了大半。李琬安排梁和跟他们一起住,也好照顾。梁和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没有拒绝,在家里安心养胎。 贺安敏见着她的大肚子是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围着转了几圈还不停用手摸。梁和失笑,拍掉她的爪子。 孩子爸还没这么摸过呢!孩子爸还在B市三零二团忙的打转,只能通过电话略表对孩子妈和孩子思念之情。这让梁和既是幸福又是惆怅。 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梁和已经很少上街了,怕家里的老爷子和老太太担心就只在家门口附近逛逛,只有贺安敏来找她的时候才能走远一些。 这天她跟贺安敏一起去逛婴儿用品店,贺安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看她在一旁选东西,不由得就笑了:“生孩子多麻烦呀,尤其是一次两个,连东西都被置备双份儿的。梁和同志,你不觉得吗?” 梁和同志的答案有些意味深长:“等你结了婚就明白了。” 照她的意思就是没结过婚和没怀过的人没资格发言,贺安敏同志表示:“……” 走到商厦一楼的时候梁和意外地看到了一个人。 依旧是挺拔修长的身姿,沉稳有力的步伐,他同样也看见了她,脚步一顿,向她走来。 是陆承汶 梁和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脚打了一个转想开溜,可惜身体行动实在是不便,还没迈几步就被他叫住了:“梁和。” 梁和闭闭眼,只能转过身去。 陆承汶看见她怀孕显形的肚子并未惊讶,只是向她伸出右手来,嘴角含着笑意说:“好久不见。” 梁和迟疑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贺安敏毕竟还在杂志社工作,对陆承汶有些畏缩,打了个招呼之后就躲到一旁卡座里了,反正她是看出来了,这是他们两人的叙旧。 陆承汶看着梁和:“来这边买东西?” “嗯。”抻抻购物袋,梁和微微一笑。 “我来帮你提,送你回家好了。” “不用。”梁和连忙摇头拒绝,“敏敏开车过来的,会送我回去。” 陆承汶伸出来的手顿时就僵在了半空,须臾,又如无其事状地收了回去。气氛顿时变的尴尬起来,梁和低头拨弄着塑料袋,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陆承汶,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的目光很诚恳也很澄澈,陆承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当初结婚的对象是顾家的?” 陆承汶稍稍有些迟疑,沉吟片刻,说:“你知道陆时雨吗?” 她当然知道。“你也认识她?”梁和惊讶,可很快又明白了什么。“你们都姓陆,难道?” 她忽然想起辞职的时候陆承汶提到的那个在三零二当兵的人,难道就是陆时雨? “她是我的表妹。”陆承汶说,“而且我的父亲在沈阳军区工作,认识顾老将军。” 这可真是太巧了!梁和在心里感叹道,可随即又释然。纵使有这么多巧合,他们以后也只能是越走越远,陆承汶是,陆时雨也是。 梁和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索性就直接一起问了,“对了,你之前说我们是校友,还问过我记不得你,是有什么事吗?” 陆承汶微微一怔,那时确实是有他的用意,可现在已经不必再提了。他笑了笑,给了她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没事,鬼迷心窍了而已。” 梁和也笑笑不再追问,向他道了别。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陆承汶突兀地笑了下。他已经确信她是忘了,而现如今也真没有提起的必要。可纵使这么想着,陆承汶的思绪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三年前。她一定不知道,他第一次见她,是在那个时候。 彼时的他正值毕业,因为优异的成绩伦敦几家公司已经向他抛来了橄榄枝,其中不乏有他想要进一步去接洽的,只是正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来自布里斯托尔人文艺术学院终身教授的邮件以及普利策奖委员会的贺电——他参与编写的美国历史作品获得了普利策奖的创作奖。 一下子整个学校因为这个奖项而沸腾,本身低调的他因为这个而成为学校的明星,他一时不免有些头疼。国内有不少杂志社闻讯发来了就职邀请,一时间选择成了两年的境地。如果要继续与他专业相关的工作,那留在英国。如果接受了国内杂志社的邀请,必然就要回国。为此他远在中国的父亲特意致电,希望他能够认真考虑。 就在他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布里斯托尔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气球节,他的室友早早地出去狂欢,唯独他一个人,在临近傍晚的时候才缓缓踏入埃文河。那一天整个布里斯托尔的上空都是绚烂多彩的,天空中有许多色彩缤纷的热气球,还有一些小气球,它们连带着五颜六色的纸带,上面写满了愿望。 不熟悉的人接踵而过,到处都是拥有深蓝色,浅蓝色或者灰色瞳仁的人群,他放眼望去,异国他乡的感觉体会的最为透彻。 忽然有一个小小的紫色气球飘落在他的脚下,他俯身捡起,不经意间看见下面系着的纸带,稍稍惊讶了一瞬间,因为纸带上的愿望,是用中文写成的 “希望上帝保佑我的一家。外婆,爸爸和妈妈。” 他笑了,真是一个质朴的愿望。多少人假着愿望之名向上帝大开狮口,虽然知道最终不太可能实现,却总是抱着美好的期望。 “抱歉,这是我的气球。” 一道甜美的女低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标准的伦敦腔,他侧目望去,一个女孩儿正眼眸含笑又含羞的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光让他的眼睛微微眨了眨,一时间认定这个女孩儿是中国人。 她穿着白色的T恤,低腰的仔裤,微卷的长发随意扎了起来,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慵懒,但是眼眸中的笑意确实清晰可见的,嘴角微微一弯,笑容绽放。他良久的凝视让面前这个女孩儿面露疑色,耳根泛上来一点点红色,他笑了笑,将手中的气球递还了回去 “希望你的愿望能够实现。” 一字一顿,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女孩儿先是愣了一愣,结果气球之后又是甜美的一笑。 “谢谢。” 他也笑了笑,与她擦肩而过。 经过一周的思考,他决定回国。他的导师替他惋惜,他浅浅一笑,将行李托运之后准备开车去伦敦。 车子驶到校门口,他放慢了速度,视线不经意地一转,在某一处停顿下来。还没细想,嘴角已经微微弯起,他们又见面了。 她提着行李箱,有些笨拙地向前走去,看样子她不是很应付得来,于是他将车子停好,稳稳地向她走去。 “你好”他用中文向她打招呼。 女孩儿回过头来,看到他时不由得一愣。他也是一愣,因为面前这个女孩儿的眼眶微红。 沉吟片刻,他决定不过问,只是指了指她的行李箱,问道:“需要帮忙么?” 女孩儿依旧怔怔地看着他,没过多久,眼泪便啪嗒啪嗒地落下。长发柔柔地垂下,泪水打湿她的手背,她哭得很压抑,整张脸因为这种压抑而泛着些微粉红。此刻他有一种不合适的想法,他觉得她哭泣的样子很美丽。 转念,他微笑。这样子是很美丽,但是她不能再哭了。 “你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后来他载着她到希斯罗机场,她是准备回国的,而他因为要转飞巴黎去看望一位朋友,无法同行,只好道谢过后分道扬镳。 进安检门的时候他偏头回望了一下,这个动作对于他是不甚熟悉的,他曾经的一个室友读心理学,告诉他,这种情况很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你留恋了。 他当时笑着不置一词,而室友却继续说,你可以尝试着把这种感觉发展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变成爱恋。 爱恋。他笑得更无所谓,可是这种无所谓在归国两年之后再次遇见她的时候,变得有些滑稽。 为此他大早上拨电话给远在伦敦的心理学室友,不顾那边凌晨一点钟的时间,只为了询问一句话,“或许,发展下去真的会变成爱恋?” 而被打搅了睡眠的室友,只回复了他一个词:“Nonsense。” 他也笑着摇了摇头,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或许真的是鬼迷心窍了。 再后来他去中国传媒大学演讲,认识了国内许多朝气蓬勃的大学生,许多人仰慕PIONEER的威名,准备毕业之后去那里工作,他笑笑,给予他们鼓励,却并不给用于他们承诺 世界上有许多机会是靠自己把握的,抓不住就只能看它溜走。这是他自己的教训。 在他还没得及做出些什么事来的时候她出乎意料地结了婚,向他请年假的时候满脸的小心翼翼忽然就让他想起来两年前埃文河畔的她,同样的眼神让他有些恍惚。这种感觉让他感到失控和烦乱,所以他脸色并不是很好的答应了她的请求。 看着她的眼睛,他有些疑惑,难道她真不记得自己了? 十一月校园招聘的时候招进来一批新人,他细细看过所有新人的CV,忽然停顿在某一张新人的证件照上。这也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头发高高束起,白色的T恤干净整洁,像极了在布里斯托尔的她。 于是他亲自把这个名为李嘉的女孩儿交给她来带,他想看看,她会不会从这个女孩儿的身上,看到曾经的自己。 他冷眼旁观那个女孩儿陷害她,在她无助的时候向她做出那样的建议,其实问题很好摆平,只是他忽然不愿意罢了。 怨不得她无依无靠,只因为她选择了一个军人。嫁给一个军人的同时也选择了寂寞,很多事情需要自己扛起来,这一点他从小在军人家庭长大再清楚不过了。他想看看她是不是仍旧毫无依靠,到头来依旧得靠他。 结果证明他错了,错的离谱。 回过神来,陆承汶的嘴角微微翘起,转身没入人群。 凡事总有例外,那么,他就祝她生活幸福吧。 在距离预产期还有四天的梁和住进了医院。梁和的身体素质算不上好,又因为检查显示胎儿头部较高不好顺产,所以医生建议她剖腹产。梁和一听剖腹产三个字心里就有些畏惧,倒不是怕疼,而是怕对宝宝不好。老太太知道之后就劝她,让她不要多想,并坚持让她提前住进医院。 这个时候梁和就特别想给顾淮宁打个电话,可一想不能让他分了神,也就忍下了。最终还是决定剖腹产。 入院当天,李琬和张嫂早早地就将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她们都是有经验的人,不需要梁和为此多操心。梁和坐在沙发上轻轻地抚着肚子,不知道顾淮宁能不能赶得回来,能赶回来自然是好的,如果不能,她也不能有怨言。但是,遗憾总会有的吧。 梁和叹一口气,让李琬听见了,忙走了过来:“怎么了?是不是感觉不舒服?” 梁和摇摇头:“没事。” “那是怎么了?” 虽说李琬曾孕育过两个孩子,可那都是顺产,对于剖腹产也没有任何准备,说起来可能比梁和还要紧张。 “妈,你说淮宁会不会遗憾,因为他不能亲自见证孩子降生的这一时刻?” 李琬笑了下,将她落下的头发捋到耳后:“傻丫头,哪个男人能不遗憾?!可这不是没办法吗?” 梁和也笑了笑,都做军嫂这么久了,竟然还会疑惑这种问题。她吸了口气,扶着腰站了起来。 “走吧,妈。” “哎。” 李琬搀着梁和走到了大门口,车稳稳地在外面停着,可惜开车的司机不知道去哪儿了。李琬左右一张望:“这冯湛,紧要关头不见人影了!冯湛!冯湛!” 音落,一个一边扶帽子一边扣外套扣子的人影从院子里蹿了出来,把梁和和李琬吓了一跳。 “到!”冯湛扯着嗓门喊。 李琬嗔怪地看他一眼:“快开车门。” “这会儿就走了?” “当然了,收拾好了东西不走干吗?快开门。” 冯湛忽然露出为难且欲言又止的表情:“老太太,咱不能再等等么?” “为什么?” “就是,再等等呗。”冯湛挠挠头。 李琬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不是,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车坏啦?” 梁和也瞧出来了冯湛的不对劲:“冯湛,你要等人?” “对,就是等人。”冯湛使劲点头,向后张望一番又面露急色,“都说进市区了怎么这会儿还不来?” “等谁呢?”梁和问。 冯湛支支吾吾。 李琬有些不耐:“行了,先去医院再说。” 说着就要上车,眼瞅着就要拦不住了,冯湛着急地直想跺脚,忽听不远处传来的喇叭声,不禁面色一喜道:“来了!” 车还没开过来,但梁和已经有了些许预感,她有些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直到那辆车停稳在自己的面前,那个人从车上跳了下来。真的是用跳的,不似他以往沉稳的样子。 一身还沾着硝烟气息的野战服,被晒得黝黑了许多却依旧英俊的脸庞,因为赶得太急而尚未平稳的呼吸,这一切都熟悉地让她忍不住想落泪。 顾淮宁也站在那里看着她,打破这沉默的是冯湛的一声感叹:“团长,您可算是来了!” 一个小时前他接到顾淮宁的电话,说他还有一个小时到家,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等到他回来,说他要跟她一起去医院。对于顾淮宁这种有点儿小浪漫的举动冯湛还是可以理解的,鼎力配合之,于是就有了刚刚那一幕。刚感叹完,冯湛就被一把拉到了后面。是老太太,冯湛扭过去的时候她正默默地擦泪呢。 凝视片刻,顾淮宁向梁和走来,走过去伸出手把她圈了起来伸手替她抹去泪水,温柔的动作一如从前,美中不足的是声音有些沙哑:“看你哭的,还以为不欢迎我回家。” 她在他的掌心里,肆意垂泪,默默摇头,却始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是尽管这样,她的思念已经通过掌心温热的湿度全部传达给他了 “我以为,孩子出生前等不到你回家了。” “这种重要时刻也错过的话我会遗憾一辈子的。”他笑了笑,不敢太用力地将她抱住:“我们一起等着宝宝,好吗?” 说着他执着她白皙的双手覆上隆起的肚子,里面孕育了两个属于他们的孩子,每一次胎动都能让她感觉的鲜活跳动的生命,这生命属于她也属于他。这生命是一种象征,象征着她过去的终结,未来的开始。 梁和为这种开始感到由衷的兴奋,她抬起头看向他,薄薄的嘴唇微弯,声音不大却坚定的说:“好。” 因为,她要的幸福,一样也不能少。 ——完——